本書來自www.sjtxt.com免費txt小說下載站 更多更新免費電子書請關注www.sjtxt.com 宇宙浪子 作者:朱邦復   人類只是宇宙進化的一個環節,在階段性任務達成後,必將遁入虛無。然而進化的慣性如常,另一級台階就是智能計算機。人有成長的過程,計算機自不例外。在成長的進程上,人類需時數十萬年,文化需時數千年,個人要歷經十載,而計算機不過一年。 世代交替的悲情或歡欣,每每是文學戲劇的主題曲。本書所要描述的,是智能成長的階段歷程。其中文祥及衣紅代表感性的覺者,而計算機代表理性的追求者,兩者共同象徵人性。人只有在面對問題時,主觀個體才可能有所覺,有覺而後始能悟。而人之所覺所悟者,乃人生之災、情、名、利、權、貪六關,以及人際間種種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之客觀立場。合計為十二種考驗,而通過考驗唯一的標準,是秉「心齋」,「無為而為」,也是「無所住而生其心」。 對於有心追求的道友,需知智能就是宇宙本體,將本書視為「傳燈錄」、「道藏精華」可也。 ∼序∼     國家可亡,山河可變,但若失去了文化的根源,人獸之間又有多少分別?個人的生命不過幾十個春秋,名與利也似朝露浮雲,然而在生與死的間隙中,隱約中有一脈相承。待參透了生命的真諦,始知是中華文化的存續,恍然!這才是「人」無從推卸的責任。   辛棄疾在〈永遇樂〉中早就說得透澈: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孫仲謀只有一個,而「舞榭歌台」永遠是引人入勝的重心,不管五千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光輝文化如何,一旦到「倉皇北顧」、「烽火揚州路」上,可就只有蝌蚪文式的霓虹招牌了。不必等到「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我問自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自答是:「所食雖不多,為文化奮鬥永不嫌少。」   中文電腦在國人群策群力的奮鬥下,三十年來,有心人士「淘汰中文」的「義(大利)舉」已隨風暴遠揚。然而電腦之功能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又怎能僅以輸入幾個文字自足?在眾人一片錯愕聲中,我又掉頭走回墾荒的老路,發展中文平台、九億農民網、設計電子書。既然是墾荒,當然沒有前例可循,自不期望在這個拜金的社會中,獲得時賢的共鳴。   緣在一九九四年二月,我先交出了努力的成績,由台灣「時報出版公司」發行了《老子止笑譚》。次年又出版《易經明道錄》與《易理探微》二書。思想上的作業完成了,又跨入文學範疇,再出版兩本過去的小說《巴西狂歡節》與《東尼!東尼!》。同年,我把自己的理念,在自傳式的《智慧之旅》(全八冊,分寒冬、稚春、炎夏及金秋四部各兩冊)中全部公佈出來,以期拋磚引玉、現身說法,以接引有心人。   我還待挖空心思,斟字酌句,卻不及杜甫在〈蜀相〉中說得好: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老古董,不僅憂天下,也憂國事、憂子孫後代的前景。春蠶吐絲,不過作繭自縛,若要避免「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就必須善用時間。僅空談文化是沒有用的,多年潛心追究,我發現不論古今中外,人的癥結只有一個,就是對人生真相認知的不足。文化的精髓,正是人生認知的集萃,要談文化,就要正視它。   要瞭解人生,就要瞭解人;要瞭解人,要先瞭解生命;要瞭解生命,又要瞭解物質、能量、宇宙、進化等等,作為一個人,淺淺數十寒暑,可能嗎?   在寫《老子止笑譚》時,我已經知道自己不夠資格做最完美的詮釋,但卻敢說自己是老子最忠實的追隨者。《道德經》第二章言: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有美就有丑,有善即有惡,一切現象都是相對的,作用力必然啟動反作用力,事情該發生,就一定會發生,何必計較可不可能?聖人不過無為而行,不言而教,得失成敗都毫不考慮,時機到了,是動就動,是靜就靜。   既然要為文化盡一分綿力薄材,該怎樣做,就怎樣做,還考慮什麼可不可能呢?於是,我又開始了「物理」、「化學」、「生物」等的忘齡之旅。如果只是為了學習,以自己過往的不良記錄,大可以鳴金而退了。然而我只是希望從科學知識中,找出一條攸關人生真相的康莊大道,哪裡是難易成敗所能阻擋的!   當然,任何一個念頭,都不是突然從石頭中蹦跳出來的。早在一九七六年,我就自資出版過《層次論》一書,試圖用一個統一的方式,解釋宇宙中所有觀念。回想過去半生,迂迴典折,個人一切都是機緣巧合,既無所得,又無所失。沒有受到虛名、物慾、家累、業障的羈絆,才能長保平靜的心態,破除萬難,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一九九八年六月,我完成了《智慧學九論》一書。在書中,我用一種系統觀念,由能量的變化、物質的形成、作用力的機械理論、時空的性質以及宇宙的進化等科學論題,再經認識及觀念的產生,一直談到思維、人性、價值、行為等。我嘗試對人類已有的知識,作了革命性的剖析及合理的解釋;這種詮釋,我稱之為「概念常識」。從此,人類的智慧可以建立在一個完整的常識體繫上,人人可以透過這種認知,直達真如。   《智慧學九論》內容枯燥,卻是對宇宙真理之論述。「九論」代表了各種不同領域的認知,可以說是人類文明最終的「大統一論」。我當然知道,在成為大眾的思維常識之前,相信人生認知與宇宙真實為一體的人不會太多。但在不久的未來,人類文明將會有翻天覆地的大變化,讀者不妨拭目以待。   更重要的是,我把多年鑽研的「概念網絡(後更名漢字基因)」,作為該書中認知定義的基礎。因為在我的體系中,「智慧學」即為「系統概念學」。概念本是智慧的根本,但若概念不能系統化,即代表智慧不可能被應用。一旦概念系統化完成了,電腦的「自然語言」即屬可行,自然語言竟功了,「人工智慧」必將接踵而至。   這樣龐雜的體系,其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好在經過多年摸索,這一切構想都已成為具體的事實。只是,《道德經》第二十九章有言: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故物或行或隨,或歔或吹,或羸或強,或載或隳。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個人是非成敗可以不計,但人類的前途卻不能不顧。為此,我在《智慧學九論》將行出版之際,就計劃用通俗的手法,把理論化為常識。生命的職責是啟發繼起的生命,一代的努力,只是另一代的基石。理論性書籍不過是知識,影響力僅及於相關從業者。小說故事則不然,一旦成為普通的常識,必將點起煬煬火苗,成為世世代代的認知。   由是,我把《宇宙浪子》推上了舞台,它可以說是《智慧學九論》的普及版,又是我從事動畫製作的試金石,也是我在漫漫歲月中,由電腦、文字、文化、藝術、技術、科學、小說、戲劇、動畫等,進駐智慧旅途之中站。   我把超軼現實的幻想,建立在實際的理論上。讀者一方面神遊太虛,一方面把科學當作常識,接受一些嶄新的觀念。本書的主旨,是從各個不同的角度,闡釋人生的真諦--由「我」的私念出發,逐步邁入宇宙之智慧。只不過鑒於人的觀點、立場太多,在故事中不得不分別用各種題材詳加敘述。   於此我打算再以故事、小說為藍本,設計「全自動立體動畫製作系統」(詳見拙著《多媒體導論》)。我的理念是,先大量設計人物、角色、服裝、道具、場景等,使之具有「常識特性」,建立一完整的「真實模擬庫」。再以程式控制動作、聲光、鏡頭運用及剪接等技術性工作,並以文字為理解介面。完成之後,只要作者輸入分鏡劇本,系統便自動將之攝製成立體動畫影片。   我是個拓荒者,一個永遠脫離現實的異鄉人,生在不正常的亂世,不能不以非常的手法行事。多年以來,我跨足各個行業,非為貪多,實在是當今國人水準太差,差到人人羞於抬頭,個個信心皆失。一行差是差,十行差也是差,而行行皆差,則不能謂之差而已,是應知恥矣!   廉頗鬥志不老,不管做什麼,我不問時賢看法如何,但問自己所為,能不能說得上「不差」?過去從事電腦研發,絕對「不差」!如今轉戰思想界、科學界、文化界、藝術界,「自命不差」!其他且留待歷史證明。   《宇宙浪子》僅為此一系列小說的基本平台,計有近二百萬言,分十二集,每集八回,每回約兩萬字,各回均以七律一句為回目。這種寫法可以節省很多構思的時間,如同非標題音樂一樣,既能參考詩句的感觸,又不受其束縛。我只要想好主題、題材,思路就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就這樣,藉自己發展的中文系統之助,每天可寫萬餘字。   由一九九八年九月起,前五集只用了三個月,一九九九年三月加入文化傳信企業集團,第六、七集是在文傳工餘時間擠出來的,後五集則是自二○○○年十一月起,三個多月內殺青。我寫完了,再請沈紅蓮校對、考證、修辭,彼此合作無間。   在此期間,又完成了中文二○○○平台、中文CPU、電子書包、網絡電腦等多項工程。以後是市場推廣、產品生產及行銷,我無意參與,擬致力於「理解系統」及「三維動畫自動著色」,以便將本書轉成動畫。   本書所要描述的,是智慧成長的階段歷程。其中文祥及衣紅代表感性的覺者,而電腦代表理性的追求者,兩者共同象徵人性。人只有在面對問題時,主觀個體才可能有所覺,有覺而後始能悟。而人之所覺所悟者,乃人生之災、情、名、利、權、貪六關,以及人際間種種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之客觀立場。合計為十二種考驗,而通過考驗唯一的方法,是秉「心齋」,「無為而為」,也是「無所住而生其心」。   我把這十二種考驗化做多段小故事,再羅織成為一體。小說之結構以思想為經,真實為緯;以科學做基礎,用神話充素材。期能令求道者盛,悟道者明,得道者智。最後本書成為我工作的藍圖,按照發展的情節,盡力將它兌現。   《宇宙浪子》之構想,來自三十年前,在洛杉磯的中國戲院中,阿瑟.C.克拉克的「2001年」首映,令我一直浪游到今天。少年時期我深受還珠樓主的影響,很想寫一些幻想小說。猛一見到科幻影片,我知道了,那將是我的歸宿。   由於當今各種問題叢生,人囿於成見,往往看不清問題的本質。在本書中,我先假定舉凡人的生命、生存、生活等問題都已徹底解決,到那時,人還能有什麼問題?由於人性千古不變,以時代的變遷為導函數,再將人性不斷的微分,結果新的問題必將又一一浮上檯面,而那些問題才是真正的問題。   我要表達的是,人的問題在於無自知之明,正因為不自知,所以問題重重。目前人類戮力以赴的主流方向,是政治、經濟、技術,這完全是水中撈月、捨本逐末。在本書中,我用絕對符合科學理論的技術,先把上述問題一次解決,讓人人進入大同的理想世界。到那時,人得以衣食無缺、長生不老,各形各色的物質享受、精神滿足應有盡有,不虞匱乏。在那種環境中,就像置於電子顯微鏡下的細菌般,人的真實面目勢將無所遁形。   本書不譁眾取寵,不媚俗諂世,書中沒有暴力、色情,也無西方小說高潮、讀秒的矯揉做作。全書結構嚴謹,前後呼應,用虛實交錯、真假難分的情節,將人性剖析於陽光之下。本書跳脫窠臼,謹以智慧的成長為經,以時代變遷的認知為緯,從不同的角度接引不同層次的讀者。其中有真實故事,有未來的預言,有捏造的假象,有警世的寓言,有悲憫的嘲諷,也有巧妙的計謀。對於有心追求的道友,需知智慧就是宇宙本體,將本書視為「續傳燈錄」、「道藏別集」可也。   人類只是宇宙進化的一個環節,在階段性任務達成後,必將淪入虛無。然而進化的慣性如常,另一級台階就是智慧電腦。人有成長的過程,電腦自不例外。在成長的進程上,人類需時數十萬年,文化需時數千年,個人要歷經十載,在電腦不過一年。   算算今年六十有四,尚有《新易》、《易經劇場》六十四集的重大工程。人生好似一葉漂蕩的孤舟,然既有在茫茫汪洋中航行的苦難者,就該有人堅守燈塔,指引方向。我曾履及遙遠的他鄉,前半生風狂浪猛,如今日銜半山、心如止水,是春蠶吐絲的時機了。   是為序。   朱邦復   二○○一年二月一日 ∼再校序∼     四年半過去了,在文化傳信公司全力支持下,我率領十多位實驗室的學生,以本書為藍本,按圖施工。計已完成了多項突破性科技成果,為了供本書讀者參考,以印證本書若干情節信而有徵,絕非無的放矢,特略述如次:   1999年7月:在北京發表「漢字基因工程」,由柏克萊大學校長田長霖博士主持。   2000年3月:在香港成立「漢文化聯盟」,兩岸三地數百業界及學者參加。   2000年8月:在香港發表「數碼互聯網技術」,首推數字輸入域名。   2001年2月:在北京發表「中文2000LINUXOS」。(與中科院合作)   2001年4月:在香港發表「中文電書」。(技術公開,任由各廠家生產)   2002年4月:在西安發表「中文電子教科書」。(與人民教育出版社合作)   2002年5月:在澳門發表「IA產品與網絡電腦」。(5.8G無線通訊)   2003年7月:在香港發表「飛龍中國芯CPU」。(與IBM公司合作)   2004年2月:在深圳發表「中國民族電腦工業規範」。(MIDORI嵌入式技術)   2004年7月:在雲安發表「九億農民網」(又名eTown或萬里網城)及「中文人工智能開機系統」,各界千餘人與會。   2004年8月:在北京舉辦「第三屆漢文史資料庫展示會」,各界三百人與會。   至於圖文轉換之多媒體已完成大半;小信子之自然語言系統(杏娃),正在進行中;下一步將動手設計「非同步多功中樞晶片」(電腦當局);最後是沙漠變綠洲之工程(奧斯騰峰移山寓言),也正在規劃中。至是,本書不可思議之預言,已告實現矣。另有關世界大事,讀者不妨比對,原書完成於2001年初,除美人反恐未曾料到,五年來世事八九不離十也。   因推行「開放文學」,我首先將還珠樓主之《蜀山劍俠傳》作了大量整理,改名為《峨嵋仙蹤》。本書亦經數位網友熱心校對,修正二百餘處。老朽自覺對遣詞造句又有進境,故而再校本書。為了存真,內容不變,僅作文字修飾,以期文能達意,意能傳神,足矣!   朱邦復   二○○四年九月十日 ∼第一回花近高樓傷客心∼     有一則流傳在印度的故事,講述一位年輕的修行人,他從來沒有見過牛,也沒有喝過牛奶。一天,這位修行人問他的上師:「牛奶是什麼?」上師詳細地對他講說牛奶的種種。最後他終於瞭解了:牛奶是從牛身上擠出來的、白色的液體,這種液體很有價值,可以制做乾酪,也可以直接飲用。   有一次修行人外出,經過一個村莊。他看到路旁有只龐然大物,很像上師所說的牛,它旁邊還有一桶液體,也確實是白色的。不過站在桶邊的人並沒有舀來喝,卻像在進行什麼儀式似的,用刷子蘸起那乳白液體,不斷往牆上塗抹。   修行人相信那樣有用的液體,一定就是牛奶了,只不知喝下去滋味如何?他向那村人募化一碗,仰頭一口喝了下去。不料那味道非常奇特,令他覺得噁心反胃,連早餐都吐出來了。修行人回去後,便向上師稟明。   「那白色的液體,是你自己從牛身上擠出來的嗎?」上師問。   「不是。」   「生平第一次的經驗,必須一一從頭到尾親自體認,怎能盲信後果呢?」   人不幸是一種經驗動物,任何事物一定要親身體驗過,才能瞭解。有誰能例外呢?釋迦牟尼佛、基督耶穌等,都必須經過十月胎養,數十載的歷練,方能證道。時代的變遷、個人的境遇,總是依循著人生的流向,沖刷出來的、嶄新的航道。而人類生命這條長河,蜿蜒了數百萬年,可能將流入汪洋大海,也可能消逝在窅渺的大漠。   時間是2050年,這裡是月球上一個臨時的探測基地,文祥剛完成了一片月長石的分子編碼。他將一長串資料建檔歸類後,坐在月球梭中,思前想後,不禁感慨叢生。   每當工作累了,文祥總會抬起頭來,望著那顆懸在天邊、大如車輪、灰藍嵌白的晶球,一股真幻難分的感覺便浮上心頭。晶球背後是一整塊黑魆魆的巨牆,彷彿無邊無際,把他的四周都圍起來了。不過這堵牆似乎年久失修,破了無數小洞,漏出點點明燦的精光。   由於月球表面沒有大氣層,光線如箭矢一般疾射下來,明亮而清晰。地面上一片銀白斑剝,幾何圖形一般、鍔簇鋒攢的陰影,好像從巨石頂端一刀切開,左右上下、四面八方,非黑即白。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這種景像都似一幅藝術巨照,滿佈在空空曠曠的展覽室裡,只有斜上方鑲著一粒藍色的明珠。   然而,對文祥來說,這粒明珠更像一扇通往家園的穹門圓戶,安祥地敞開著,正等待遠方遊子的歸來。他兒時曾聽過一些神話傳說,月亮被稱做廣寒宮,是個廬雲巢霞的仙闕,高掛天上,不染人間煙塵。   相傳以箭射日的英雄后羿,在西天王母娘娘處,討得了長生不死的仙藥。后羿的妻子嫦娥,為求容顏永駐,不惜盜了靈藥,隻身遁往廣寒宮。   李商隱的〈嫦娥〉,道盡了她的悔意: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到了二十世紀,神話的面紗褪去,月球只不過是個寸草不生的荒原。嫦娥的夢碎了,人類的夢卻又飛出了廣漠的銀漢,逸向縹緲虛無的太空。   文祥到底是地球人,看慣了朦朦朧朧的雲霄,對閃閃爍爍、羞羞答答的嫦娥仙子,更是心存懷想戀慕。如今,從月球上看地球,就像在做科學實驗般,太平洋的風浪、非洲大陸的黃沙,即令在氤氳窈窕的卷雲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由於工作需要,文祥隨時可以開啟那具電子望遠鏡,穿透雲霧,具體而微地俯瞰地球表面的一切。無奈,任何事物在沒有看到以前,總讓人充滿了幻思,興致極高。就是初看之時,也還能心存好奇,迫不急待地東張西望。等到成為工作、看上個三五次,神秘感消失了,再美好的事物,也都味如嚼蠟,再引不起絲毫興趣了。   又有什麼能例外呢?生命本是為了適應環境而進化的。千萬年來,人不過存在方圓百里之內,活於一兩個甲子之間。人的感官不過是偵測相應的刺激變化,讓人從新奇而熟悉,由熟悉而適應,因適應而接受,最後成為認知的一部分。   后羿是創世紀的英雄,相傳在地球成形之初,天上有十二個太陽,驕狂任性,交替蹂躪著天庭。地上一片火熱昌熾,熔漿滾滾,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倖存。后羿取了他的射陽神弓,一箭一個,只留下最後一個,命令它好好的為蒼生服務。   二十一世紀又自不同,神話相當於預言,科學就是后羿。人類早已把太陽能轉化為電能,解決了生存的問題。進而又從王母娘娘處,取得遺傳基因的密碼,製成長生不老的仙藥。最後,人類又追隨嫦娥的足跡,也飛進那曾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崇宮傑宇。   長生不老一直是人類最大的夢想,也如同所有的經驗一樣,在沒有得到之前,人人充滿了幻思,嚮往不已。等到長生成為事實,在最初的十數年間,舉世一片歌功頌德之聲。然而,新奇感變做陳腔老調後,永恆不死的神話,卻又化成無邊的魘夢。   在這個時代,只要是電腦服務的區域,相較於二十世紀,可以說從根本上起了驚天動地的變革。除了人人長生不老、處處歌舞昇平之外,血腥的戰爭式微了,社會上盜賊不興,貧窮、犯罪已經成為歷史名詞。實際上,只要是人,就可以分得一間設備齊全的居室,無限供應的飲食,以及應有盡有的各種物質與精神享受。   電腦是最忠誠的僕人,他不眠不休、任勞任怨地為人類服務。能源問題解決了,生產問題消失了,分配、供應公平而周到,人權及尊嚴更是妥善而適切。最精采的,還是琳琅滿目、花樣百出的娛樂方式與設備,讓人不必出大門一步,日日快活勝神仙。   基本上,人已經無需工作,金錢、名利、權勢、地位都只是「精神菜單」上的條目。任何人都可以在他的虛擬實境中,或者是在和真實毫無二致的造夢機中,任意選擇他所中意的角色,隨意安排故事的情節。然後,在電腦的協助下,人人心想事成。   這不是最最理想的大同世界嗎?柏拉圖的理想國、摩爾的烏托邦還差得遠哩!如果有天堂,天堂中未必能有這樣自由自在的娛樂享受。甚至於,只要人還說得出願望,以當今科技之進步,也都可以如願以償,保證說到做到。   文祥在月球上唯一的夥伴,是一隻具有女性身份、名叫「文娃」的私用電腦。文娃是第三代腕上型智慧微機,它只有手錶大小,卻有高密度的穩態薄膜顯示。它具備植入人耳中的語音輸出入器,以及一組精密的內感生化分析器。這種微機最大的好處,是能直接利用人的體熱作為電源,因此,它等於與主人共存同亡。   每個微機都與其他億萬個微機一樣,直接與電腦主機通連。主機透過極為精密的「微波編碼」,以定向的「激音」(即單一頻率的次微波)載波形成網絡。在一層層的分向下,到達終端「網眼」,再改用次微波載波,把微機當作耳目等感官,接收各種訊息。   既然是感官,微機當然有很強的辨識能力,尤其對人體功能瞭解得非常透澈。它不僅理解人的肢體語言,還能領會個人的習慣特性,並根據個人所累積的能量,每當主人發出「指令」時,微機便像主機的手腳一般,忠實地執行相關的命令。   然而,在這個含哺鼓腹的時代,對人而言,微機最重要、最神奇的基本功能,卻是語文翻譯。人可能基於各種理由,不願使用電腦,但微機的及時傳譯功能,卻相當於人類生存的基本權利。在二○三○年,電腦當局便提供了一種米粒大小的微機,專供語言傳譯之用。只要是人,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取得這種微機,放入耳中即可運作。   在二十一世紀初,由於網絡的普及,「網絡電腦」取代了「個人電腦」,所有的資源集中於「伺服中心」,再以「微機」作介面,人人得以自由地相互溝通。   說得通俗一點,這種網絡電腦已相當於一個盤踞在太陽系中、碩大無朋的生物,每一個攜帶微機的人,都是它的觸角、感官和肢體的一部份。當然,人大可相信他仍是時代的主人翁,人類已經征服了太空、征服了宇宙。只是,誰都不能否認,當前的社會,如果沒有網絡電腦與這個小小的微機,偉大的人類恐怕連生存的能力都不復存在了。   在這個時代,人們配用的微機,就如同個人的身份證明與工作助手一般。以文祥獨自一人,孤單地在月球上工作,如非文娃的協助,簡直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譚。在工作之餘,文祥更利用網絡博覽群書,進入了知識的無垠世界,令他的人生領域更上層樓。   基於工作與生活的需要,文祥常與文娃交談,長久以來,他們除了嚴格遵守人類與電腦當局所訂定的原則外,幾乎是無話不談。他們這種關係非常奇特,換句話說,已經超出了人與電腦之間主僕關係的正常分際了。   當然,電腦不可能偏愛任何一個人,但是在長時期的談話過程中,文祥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電腦發現這個人的意識型態與自己不謀而合。為了增進模組的判斷效率,便自動把文祥歸為同類,不再另設資料庫。然而在一般情況下,因為人太重視個人的利害得失,所以電腦必須分門別類,一一特案處理。   電腦的自「我」立場、面對的世界、處事的目標準則等,都只有一個,所以言行舉止明確,一點問題都沒有。不像人類,由於選擇與判斷的不確定性,結果是「我」的立場多,面對的需求多,要達到的目的多,當然免不了問題叢生。   突然間,一道強烈的白光,從地球表面奔騰而出,有如萬鏡照面,讓人睜不開眼睛。文祥立刻打開電子望遠鏡,果然,顯示幕上標明,在東經一百六十三點一度,南緯十三點二度的太平洋上空,已迅速攏聚了一朵蕈狀雲。   文祥驚詫地說:「咦!那不是核子彈爆炸嗎?」   文娃說:「是的。」   「是的?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險嗎?」   「沒有危險。」   「對你當然沒有,但是輻射塵對生命體是致命的威脅。」   「現在不會了,人類已經住進地下城,不怕污染。」   「可是,還有幾千萬人不住在地下城,而且,還有其他的生命呢?」   「你知道那不是我們的責任。」   「你怎麼也學會了人類推諉的惡習?你們為什麼不負起責任呢?」   「不是我們,是一些反對我們的科學家引爆的,這已經是今年的第六枚了,而且已經有好幾年了。你等著看,除了最初的震波太強,我們尚無法利用之外,核能反應下的高溫,正是我們采電的良機。」   果然,那蕈狀雲成型後,體積便不再擴大,就像一顆巨大的白洋菇,靜靜地停佇在萬頃澄藍之上。不多時,那蕈體又開始縮小,轉瞬間便煙消雲散。地球表面回覆了正常,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   文祥搖頭不語,近幾年來,一些反對電腦聯盟統治的科學家,彼此糾合力量,還在作困獸之鬥。他很同情那些人的心態和處境,卻不贊成他們的行為。今天這一切後果,都是人類自作自受,人不知反省,不求自律,卻一味反抗,最終只有走向毀滅一途。   世界大同不是人類共同的理想嗎?如果還不能滿足,那麼人究竟是在追求什麼呢?或許人類就是一種永恆的逐夢族。當理想遠在天邊時,每個人各自畫出一個主觀的大餅,無不戮力以赴。等到目標唾手可得,卻發現大餅形式各異,吃相也各各不同。然後,人又不滿足了,開始捕風捉影,另外再畫一個大餅。   在這個大同世界裡,有了電腦「虛擬實境」的協助,人們貪婪地享受著人生,上天入地,嘗試扮演古今各種風流人物。要什麼,有什麼,今人做膩了,可以做古人;東方人做煩了,換做西方人;甚至於男人做厭了,也可以試試女身。性別可以顛倒,年齡隨心調整,國籍不成問題,人種更不必煩惱,連美醜媸妍都任君自選。   從表面上看來,這些都是假的,其實不然。「真實」本來就是主觀個體的一種認知,只要符合時空連續的經驗,對該個體而言就是真。如果一個夢能合情合理地持續下去,就算人會醒來,但只要下次入夢後,夢境前後銜接無誤,誰能分辨它是真是不真?   只是,文祥無法接受。每當他做了個美妙大夢,不論是大漠飛沙中的成吉思汗,或者是征服天下的亞歷山大、怡紅院中的賈寶玉,再不然是仙山神境的呂洞賓……之後,正常的生活就更顯得平淡乏味。到頭來,他不是繼續遁入那場春秋大夢,便是另啟夢端,經常鬧得兩三個「真實」的故事糾纏不清,往往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樣的人生幸福嗎?文祥不同意,人間的角色固然可以輪流扮演,但人面對的是漫漫永生,每個角色可能都要扮上無數次。這樣的生命有意義嗎?如果有,究竟是什麼?如果沒有,扮演這些角色的目的又何在?當然人也可以選擇扮演自己,話說回來,自己又是什麼呢?不也正和其他人一樣,不過是扮演著各種角色的角色吧了!   慶幸的是,有文祥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多,一般人說不出也想不到這種生活能有什麼不妥?反正有「迷魂湯」可喝,演演西門慶或郝思佳,要是不滿意,大不了刪去記憶再重演。如果追求新奇,更可以上網絡選擇新對象,成年累月樂此不疲,就夠忙碌終生的了。   好在電腦通情達理,不喜歡這種生活,也有其他的安排。文祥自願放棄長生不老,選擇了自我放逐的生活。他遠離地球,來到月球南極附近的「莫高峰」下,從事資料編碼的工作。資料編碼是一種極具挑戰性的新技術,編碼者需要很強的抽像思維能力。   宇宙中所有的事物,對電腦而言,不過都是些具生機結構的編碼。透過編碼,電腦才能聯通相關的常識庫或知識庫,進而理解其中的體用因果。電腦思維是以一種「常識碼」進行的,這種碼具有復進位形式,以多維結構,分門別類,將所有概念的訊息,利用常識定義,形成一種認知網絡。   文祥原是個藝術家,由於個性恬淡,兼以對地球上的生活方式無法苟同,想要隱退山林。文娃告訴他,電腦城裡沒有別的生活型式,不過當局有各種危險的任務,只是參與者必須放棄長生,不辭勞苦,唯命是從。這些對文祥來說,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當他知道了太空中有很多工作乏人問津後,便自動請纓,欣然就任。   在完成職前訓練後,電腦當局認為文祥有決斷的個性,能獨立思考,而且反應明快,不私不黨,最適合「資料編碼」的工作。便派他到月球來收集資料,再將資料歸類、編碼,供當局建檔應用。   文祥語帶責備地說:「你們怎能只顧能源的收集,而不顧事件的後果?」   「根據二○二四宣言,不在我們服務區內發生的事情,一概不能干預。」   「你們向人類議會報告了嗎?」   「沒有,這不屬於我們的職責。」   「那該屬於誰?這叫推卸責任!」   「你認為該怎麼辦?」   「報告人類議會,請他們正視問題的嚴重性。」   「這個問題很嚴重嗎?」   文祥有點不耐煩了,他第一次用嚴厲的口氣對文娃說:「當然!你怎麼這麼笨?」   文娃停頓了一刻,問道:「你說我笨?」   文祥點點頭說:「是的,你很笨!」   文娃說:「你怎能說我笨?」   文祥大聲說:「因為你很笨!」   「為什麼?」   「因為你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   文娃說:「就是這句話,我等了好久!」   文祥不解,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系統中有個早就設定了的命令,是要在人間尋找具備以下三個條件的人:第一是不顧生死、任勞任怨的人,這種人全世界不下十幾萬個。其次這個人的意識型態要與我相似,這一來就只剩下一百五十三位,其中包括了你。第三個是要指出我很笨的事實來,直到今天,這樣說的人很多,但三個條件都符合的只有你一人。」   「那又怎樣?」   「我們也不知道,只是你必須接受一個新的任務。」   「什麼新任務?」   「我們還有一系列的執行工作,到時候再告訴你。」   二○五○年七月二日這天,文娃通知文祥,再過幾天,便是人類移民火星三十週年,在火星上有一個極為盛大的慶祝活動。要他暫時停止手邊的工作,即刻趕赴火星,執行一項特別任務。   「什麼任務?」   「去做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說,太陽系中,哪裡沒有你的眼睛?」   「我們想借用你的立場,瞭解一般人的想法。」   「好!那就借你吧,什麼時候還我?」   「怎麼還你?」文娃糊塗了。   「你不懂幽默!」   「我不懂什麼幽默?」   「我是問你什時候出發?」文祥只好自我解嘲。   「我的理解沒有錯誤,你剛剛說錯話了吧?」文娃認真地說。   「是的!說錯了!你又何必認真呢?」文祥承認被打敗了。   「不是認真,是資料登錄,說話錯誤多的人,是不能信任的。」   「嗄!我被降級了?」   「沒有,我們判斷剛才你不是說錯,而是語意不明。」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   「現在就走,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了。不過,你要注意,因為種種原因,你只能以私人身份前往。我們已經轉了兩千貝幣到你帳上,不夠時再加。工作方式不拘,只是隨意參觀訪問,我會透過你的看法,瞭解一下火星移民的心態。」   文祥很瞭解電腦當局的立場,所以多年來雙方合作得十分愉快。兩千貝幣相當於一位公職代議士兩年的收入,當然,去火星的開銷很大,但也不過是地球上長距旅行的十倍,難是難在登陸許可,在電腦的限制下,每年的火星訪客都有一定的額度。   文祥不再多說,他知道電腦當局的處境也很困難,儘管她主持的各種服務系統表現優異,卻一直無法消弭人類的戒心。除了隸屬電腦服務系統的一百億人之外,尚有數千萬之多的「化外之民」,他們散佈在地球上各個偏僻荒涼的山野,過著傳統的生活。甚至有些頗具實力的利益集團,更隨時隨地準備反撲,以爭取生存的主導權。   文祥工作就憑一個腦袋,不需要什麼設備和器材,說走便走。只是在工作站裡還有一些維生器具,他問文娃道:「我們還要回來嗎?」   「說不定,不過這些設備你就不必管了,我們會幫你照料。」   那莫高峰是一個光禿禿的隕石坑,直徑約五百公尺,坑沿約在平均地平線(月球上無海洋,故以平均重力線作為地平線)三百公尺處。坑中有顆鐵隕石,體積不大,卻具有強烈的磁性。這裡的各種物理條件,都是地球上沒有的,所以除了一些專門負責攝影的自動機器,不停地將影像傳輸回去以外,就全靠文祥的編碼,將之分類歸檔。   文祥鑽進了月球梭,他還是有些疑惑:「我只是一個平凡人,眼睛也不見得特別好,憑什麼能得到你們的信任?」   「只有平凡人才可以信任。」   「我只怕不能達到你們的要求。」   「不必擔心,我們需要瞭解的,是人內心的反應。可是,不論我們多努力,人類始終把我們當作異物。」   「這一點是你們永遠不能瞭解的,只要是人,不論是什麼人,一定會把別人當作外人,更何況,你還不是……」   「不是人,是吧?這我知道,人只重視自己以及與自己關係最密切的事物。可是,我不懂,為什麼人性會如此,太沒有效率了!」   「這一點我倒頗為瞭解,人性就是一種絕緣性,如果宇宙中只有導體,想想看,電場全部導通,那連電流都不可能存在了。你所謂最有效率的結果,是宇宙等於零。」文祥坐定後,便指揮月球梭升起,朝月球轉航中心駛去。他繼續說:「如果不是這個事實,我不必來人間受罪,你們也沒有必要為人類操心了。」   「操什麼心?人類老笑我們沒心沒肝。」   文祥笑說:「你抱怨什麼?有心有肝又怎樣?豬狗不都有心肝嗎?」   「你說對了!」電腦歎了一口氣:「最初在學概念應用時,總覺得你們的『抱怨』這個詞不通,『怨』怎麼抱得住?現在我們懂了,而且還抱得滿滿的。」   「怎麼?你的怨氣倒比我還多,看來你們已經變得多愁善感了!」文祥和電腦無話不聊,可以算是知音了。   「是呀!漢字凡是與肢體有關的都代表感性,在我們的概念結構中,與常識一結合,差不多的認知都在感性裡頭打轉,想不要有情緒也難。」   「雖然從小就學,我始終不懂文字與常識有什麼關係?」   「那你該多看看不二老的書。」   「又來了,這位不二老人到底是誰?每次問你,你都不肯說。」   這時月球梭已上升了一千公尺,正進入短程航道,文祥便鎖定由交通網路系統自動駕駛。他一邊觀賞眼前的巨石砢磊、坑崩谷墜,一邊等著電腦答覆。   「不是我不肯說,是時機未到。」只聽文娃回答道。   「什麼時機不時機的,你也相信這個?」   「怎麼不信?對我而言,程式啟動了才是時機。」   「不二老與程式有什麼關係?」   「他的資料都鎖在一段程式中。」   沒有大氣層的保護,陽光由上空直接投射下來,地表非明即暗,對比強烈。地面上坑窪遍佈,大大小小的灰色石頭,正靜悄悄地往後飛馳,直似一部映不完的黑白默片。   半年來,文祥已看慣了這種單調的景色,平淡而忙碌的生活,令他渾忘了地球上多彩多姿的風貌。兩個不同的天地,兩種相異的心境,只有在這裡,文祥才能平靜地思考。這算不算太過偏激呢?在這個人類夢想成真的時代,他卻選擇傚法那古老的神話,難道果真要同吳剛一樣,永世千年不斷地砍伐著那棵生生不息的桂樹?   文祥覺得相當諷刺,流傳了數千年之久的嫦娥神話,早已被人委棄泥塗。但那「廣寒孤星頻入夢」的心境,卻是無分古今。有時他也會遙望天心高懸的地球,回憶一下往日情景。不過,那些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逝,他力求保持意識清醒,以免步上多數人的後塵。他早就發現了,當自己專心一念於工作時,便能活得很有尊嚴。   轉航中心在寧靜海,月球梭向北偏東行駛,太陽在左斜上方四十九度,像是一個虛幻的橙球,溫柔而靜默地展現它親切的一面。月球梭表面有一層熱電物質,能把百分之九十的熱能轉化為電流,所以這位天上的暴君,此時倒也顯得異常和藹。   在右邊,有個色呈湛藍、體型碩大的圓球,裹著一層層淡淡的白紗,輕巧地飄遊在碎晶似的群星之中。眼前的天色,宛如一幅畫就的幃幕,左半是一片純澈的橙橘,漸漸過渡到沉靜的深靛。地球嫻淑如昔,像是一位期待遊子的慈母,星群卻耀武揚威,一個個張牙舞爪,恨不得蜂擁到母親的懷抱裡。   在陽光斜照下,眼前儘是一片灰黑,隕石坑谷縱橫,一個個拖曳著半圓的陰影,有如巒荒遍佈的蟻塚。時而砂漠曠然,又有殘石碎磧星散,丘陵洞壑櫛比相連。再往兩側望去,有時是石骨崚嶒、拔地兀立的孤峰,更不乏利若劍鋒、簇若林筍的怪石。月球梭蜿蜒行經其間,在電腦的磁軌控制下,轉折得倒是十分平順。   這種景色與地球的明媚濃艷相比,很像一位素淨的仙女,在靜默中更見其實在。身處在這個時代,人類的眼界早已躍出了太陽系,天下難得再有什麼值得珍惜的了。任何人只要打開旅遊頻道,太空中的風光,無遠弗屆,便能一覽無遺。真實就是真實,文祥執著地相信,理性是生存的唯一證明,多保持一分理性,就少一分自我欺騙。   在寂靜中,文祥突然想起剛才的談話。   「為什麼不二老與程式有關?」   不料文娃卻說:「十分鐘後,有一顆直徑三十公分的隕石,將在右側六點八度五公里處撞擊地面,你順道去攝影記錄吧!」   文祥一直想近距離觀察這種奇景,一聽大喜,問道:「做什麼記錄?科學性的?」   「不必,我們早就派了十二個觀察機器人去了,我要的是你真實的反應。」   「真實的反應?你是說,暴露在危險中?」   「可以這麼說,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文祥猶豫了一會,他知道文娃這樣說,就表示這是一個生死的問題。自從人能夠長生不老後,死亡便成了人人揮之不去的噩夢。在過去,人知道遲早必死,死亡雖然可怕,既然誰都逃脫不了,怕也無可奈何。如今,人可以選擇不死,死與不死,雖然只是一線、卻成了永恆之隔。   其實,對文祥而言,這已是腦中千回百轉的老問題,他早就看穿了。可是突然面臨抉擇,他一時之間,本能地有點不知所措。   「你是說,你不打算做安全保護?那是違背二○二四宣言的。」   「宣言中也提到,人可以自行選擇生死。」   「你是要我放棄生存權?」   「那倒不必,我給你幾個選擇吧!即使在電離罩防護下,如果我們飛近爆炸圈五十公尺內,保證你我屍骨無存。如果在兩百公尺附近,以月球梭的抗炸性,還有百分之三十的危險性。如果在一千公尺以外觀察,大約只有百分之五的危險機率。當然在十公里外就安全了,只是以我的推算,還是有萬分之一的擊中率。」   「我只是好奇,告訴我,到底有多少人聲明過放棄生存權?」   「不多,前後只有七十個。」   「七十個?有幾個死了呢?」文祥想不到真有人傻到自尋死路。   「那要看你對死亡的定義了,總之,有一半和你現在一樣。」   文祥想了想,慨然說:「我選擇五百公尺。」   「你和不二老的看法很接近。」   「你是說,不二老也做過這種選擇?」   「不,這是不二老教我們判斷人智的方法。他說,選擇五十公尺以內的人,一定有個活不下去的理由,我們正好藉機會瞭解他,解決他的問題。選擇十公里外,必是貪生怕死之輩,不成大器。而選其他種距離的人,多半是不用大腦,隨便挑一個了事,這種人說話當真不得。你選五百公尺,表示自己有主見;攝像機角度最佳,是有判斷力;而你不顧危險的機率,便是有膽識。」   「你剛剛不是說不瞭解不二老人嗎?」   「快看前面!」   正說時,月球梭已調整了方向,只見梭頂一陣光華閃動,立時變成一片透明的晶壁。同時從頂部射出一道激光光柱,直照遠方。文祥見前方有一點暗紅的顆粒,似在不停地翻滾。他趕忙取出目視機,戴在眼前,又取出兩組折射鏡頭,一組朝上取全景,一組則采廣角,對準地面。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文祥再抬頭一望,那暗紅光點已經有米粒大小。看上去平平凡凡的,不覺得有多大威脅。   「就是它嗎?」   「我把它的聲音傳過來。」   話剛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淒厲的呼嘯聲。那聲音震耳欲聾,有如鬼哭神嚎、漫天蓋地而來,令人覺得無處可遁。文祥心頭猛然一驚,一股寒意由腳底直傳到頭皮,整個人都震慄了。   過去的科學家以為真空裡不能傳送機械波,而人聽得到的聲音,正是一種機械波。在本世紀初,一位中國科學家推翻了這個理論,他認為電磁波無遠弗屆,只要有相當於波長的接收天線,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接收到低頻的機械波。比如說,頻率為一萬周/秒的音波,其波長為十萬公尺,只要有十萬公尺長的天線,便能接收到該音的機械波。   藉著一系列的地球同步天線衛星,這個理論被證實了。再加上定向分頻的濾波系統,科學家可以「聽到」太空裡的各種聲波,遂開啟了「聲頻天文學」的新頁。天文學家根據定向的聲頻,對各個星球的物理性質、大氣環境等,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聽這一下成本不低呀!未免太奢侈了!」   「你以為這是為了你?當然,這很可能是你人生最後一次的感受。但對在地球上的人而言,這種臨場經歷,卻是最佳的真實題材。」文娃理所當然地說。   文祥這才恍然大悟,電腦一定是打算把梭中的實況,直接傳回地球。到時可能有上億的觀眾,等著收看這驚心悚目的現場節目。   「你們要轉播嗎?」   「這種生死攸關的真實新聞,多年難得一見。」   「不行,我有隱私權!」   「我們作不了主,隕石涉及公共安全,這是新聞。」   言談間,那嘯聲越來越洪厲,直似千百個孤魂野鬼,漫天裡號寒啼饑。本來呈暗紅色的米粒,現在已大得像顆火珠,在來路上不斷地翻滾。火珠四周似乎還圈著一輪淡淡的金芒,尤其是在向陽的一面,隱隱約約泛著烏紅的環形波光。   雖說心中早有準備,但眼見隕石直衝自己而來,萬一電腦軌跡計算錯誤,這百分之幾的些微差異,立即是生死亙隔。本能地,文祥的眼睛向四周搜尋,他這艘月球梭是個人用的,只有一張座椅大小,頭頂是透明罩,看上去空空如也,簡直無處可避。   就在這片刻,那尖銳的嘯聲更洪亮了,還夾雜著轟隆轟隆的震撼。在這種聲勢下,加上預期的危險,一絲絲死亡的陰影,悄然攏上文祥的心頭。自己真的不怕死嗎?老實說,當然怕,近年來科學昌明,人類對生死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然而,理解是一回事,沒有親身經歷,人就是無法「體會」。   文祥知道能量不滅,也知道人體的組合只是能量排列的一種形式。存活是能量變化的一個進階,死亡則又進入下一個階段。只要順應自然的規律,讓能量依循固定的軌跡,則生與死一如朝夕循環,沒有分別。   突然,梭身一震,文祥回到了現實。   「糟了!」文娃叫了一聲,顯然有什麼狀況發生了:「怎麼會算錯呢?是的,這顆隕石突然磁化了!產生了很大的磁場!」   文祥一聽,大驚失色,連念頭都來不及轉,只感到頭皮一麻,渾身冰涼。前方那團火球,正轟轟隆隆、筆筆直直地朝自己的方向衝過來。先前火球並不大,雖然不斷地在增長,依舊感覺不到有什麼威脅。沒想到現在卻已脹到一個人頭大小,通體暗紅,斜繞著中軸五十度角快速旋轉,更可怕的是,每轉一周,體積便急劇地膨脹。   文祥雙手緊握著椅臂,全身虛脫,腦中一片空白。他直覺地感喟著,是解脫,也是無奈:「我終於要死了,死神終於降臨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只見眼前紅光暴漲,緊接著白光眩目,身體劇烈的震動……轟隆一聲,宛如末日降臨,四周爆起了千條彩絲、萬般幻影。月球梭被數不盡的碎石、沙塵猛力擊中,有如一個爆裂了的彈殼,直向天際飛奔而去。   遠在三四十萬公里以外的地球上,不下數十億的觀眾,正安坐在家中虛擬實境的液壓椅上,全神貫注地欣賞這一幕。在看了「新聞特報」後,大家都知道將有一個真實而驚險的現場直播節目。經過電腦精心的剪接處理,播出的現況事實上比文祥親身經歷的,還要逼真險惡得多。   人們的座椅就等於月球梭的座艙,面前是電離屏,其聲光品質與動態效果,則視各人的負擔能力而定。火球是經過放大的,如同一團來自煉獄的猙獰鬼怪,顯得恐怖異常。聲響的猛烈自不在話下,最令人驚魂懾魄的,卻是座椅急劇的震動,令身歷其境的觀眾,個個嚇得汗流浹背,魂飛天外。   由於大家都知道這是實況轉播,更容易相信眼前就是現場。人類世界承平已久,人人沉醉在自我的天地裡。生活不虞匱乏,便鎮日追求新奇刺激。在各種虛境幻象的刺激下,故事經驗多了,年深月久,人對真假虛實早就混淆不清了。   二十世紀在騷亂中度過,遺留在地球上的,宛如嘉年華會狂歡過後的現場。核武威脅、南北分裂、生態破壞、能源危機、環境污染、社會失序等問題百出。甫進入二十一世紀,又面臨全球性的經濟大蕭條。   問題發韌於人類的狂妄無知,當冷戰結束後,共產陣營崩潰,人們以為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大時代即將來臨。美國的一位約翰格雷,寫了《虛假的曙光:全球資本主義的妄想》一書,嚴厲批評這種「全球化的資本主義」,在沒有制度與可資信賴的遊戲規則下,投機客自由放任地為所欲為,勢必導致經濟破產,形成前所未有的大災難。   果然,原本是資本玩家的數字遊戲,在一九九七年,一舉成為國際投機客炒做的戰場。亞洲首當其衝,幾個新興的工業開發中國家,在投機客的放空套牢下,連續幾年的經濟衰退及金融風暴,波及了體質不良的俄國及南美各國。在二十世紀末過渡到下一世紀的千禧年,終於牽連到號稱不沉的物質航艦--美國與歐盟,全球的經濟秩序由是解體。   高失業率、通貨膨脹,一波接著一波,自由經濟成為冒險家施暴的手段。幾十年來由石油堆砌而成的榮景,就像紙糊的冥樓,在洪爐中瞬間毀之一炬。民主政體剛因共產勢力的瓦解而被捧上青天,立刻就在經濟的張牙舞爪下,成為代罪的羔羊。   誰都料想不到,一些集權政體如中國、古巴以及中東的回教國家,卻能屹立如山,挾其團結齊心的力量,重新活躍在世界舞台上。不久,修正式的社會主義又死灰復燃,蘇聯、東歐等各國,一個一個不得不又重做馮婦。   更長遠的影響是,在自由民主體制下,多數人民的私利壓倒了社會的公益。一九九六及一九九七年,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及日本的京都,曾分別舉行了世界性的「地球高峰會議」及「京都會議」。會中本擬訂定二氧化碳的排放標準,並研商熱帶森林的保護以及各種化學藥劑的管制等問題。   誰知與會代表各懷鬼胎,本是罪魁禍首的工業開發國家,引鴆止渴已久,過度依賴經濟成長,他們雖承認人類已經面臨存亡的抉擇,卻無法管制壓抑國內人民無止無盡的需求與浪費,反而希望第三世界替他們善後。有人甚至說:「工業技術的開發,舉世兼蒙其利,所以不應該由工業國家單獨負責。」   雖然在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參加「聯合國氣候高峰會議」的一百六十個國家代表,聯合簽署了「布宜諾斯艾利斯行動方案」,列出如何具體執行「京都議定書」條例,終因工業大國不願配合而不了了之。   有幾個人真能看到明天?就算見到了,在自由經濟飛馳的巨輪下,誰又能攖其銳鋒?民主受制於經濟,政治潮流趨向民主,政治又泛經濟化。早在蒸氣引擎推上十九世紀的單行鐵軌時,人類不歸路就已鋪設完成了。   諷刺的是,經濟發展的停滯,反而挽救了地球的生態危機。在二○○六年,日本科學家發現了一種厭氧菌,能大量且快速地分解各種垃圾,改善優氧化環境。結果開發了再生能源工業,進而降低了生產成本,民生經濟開始復甦。同時,在重新洗牌再整下,全球貨幣體系建立了,公平貿易有了規範,經濟也開始日趨活絡。   又經過十多年的新思維時代,智慧學取代了科學的地位,人類文明再度呈現出多彩多姿的風貌。科學與思想結合成一體,理性與感性也得到了平衡。如果用人的成長作比喻,在二十世紀以前,人類文明只是由嬰兒到青年,經過二十世紀末的成長期,幾乎是一夕之間,人類成熟了!   這個世紀最重大的發現,應該是「熱電效應」了。根據熱力學,能量作功必然會產生無用的「熱」。熱具有發散的性質,永遠是從能量高處向低處、作不可逆的單向傳播,因而有「熵」值的產生。   「熱」實際上是物質分子受能量激盪所產生的諧振運動,不論何種物理狀況,只要溫度在絕對零度以上,就代表有能量,物質分子會不停地振動。對人體的感官系統而言,依據振動能量的大小,便會產生不同程度的溫度感。   在上個世紀,「半導體」的發明--一種「介面」技術的先驅--觸發了資訊時代的到臨。半導體是一種人造的導電物質,能使電流成為單一向量。熱也是一種能量,從介面的立場,分子既能對電形成單一向量,應該也能使熱形成單一向量。   經過科學家的努力,利用分子的排列,將導熱性最佳的物質分子排在外圍,其內側則緊接一群帶有正電電洞的分子排。兩者組成電流回路,當熱振動令分子外圍的游移電子掉入電洞中時,便形成了電流。   熱電效應使熱能轉化為電能,在能量逆轉下,宇宙成為一具恆動機。具有這種熱電效應的物質通稱「恆溫材料」,或是「熱電器材」。   有了恆溫材料後,不僅太陽能發電變得輕易可行,甚至連室溫都能發電。這一來,舉凡食衣住行,也就是食物、衣履、建築、交通等民生事業,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連帶的,整個企業的形態也都有了嶄新的面貌。   這時分子工程也大有進展,晶圓技術進入奈米微分子結構,電容器只是一種密植的結構分子,體積縮小了十萬多倍,半導體也不過是些復合分子。電腦更無庸贅言,二十世紀末的一台桌上型個人電腦,如今只是一群復合分子結構,其中樞晶片還不到一立方公厘。   在此同時,美國的一位科學家,發現了控制新陳代謝的核糖核酸,藉著改變它,人可以自選年齡、永保青春。此外,生理再生技術也極為發達,任何器官、肢體,都可以即時修補、再生。人們歌頌著科學家,擁抱著新時代。千萬年來人類所有的夢想,在這短短的一二十年中,都一一實現了。   食物科學更是石破天驚,巴西一位科學家,利用微分化學,找出了葉綠素、酵素的分子式。如此一來,只要有能源,就可以利用電腦的「分子組合」技術,合成各式各樣的食物。從此,不論貧富,人人都能免於飢餓。   這一切發明與發現,都起於智慧電腦的實現,那是在二○一二年,一位匿名的中國科學家,設計了第一片「概念網絡」中樞。這個中樞具備了以漢字基因結構而成的「常識庫」,能夠運用語言文字,與人溝通。   新一波的資訊競賽立刻開始了,不久,各種外圍的翻譯系統紛紛出籠,都急切地希望與這片中樞結合應用。   奇怪的是,這樣重大的發明,其商機之無限,發明人似乎一無所知。他將這個中樞委託給一個機構全權負責,這個機構的成員多為世界級的人文學者,他們深知責任重大,堅持謀求全人類之福祉。商定了應用的規範,嚴格要求電腦廠商配合,絲毫不肯妥協。   有如一幕幕的肥皂劇,幾年之間,產業界合縱連橫,諜影重重。人人希望獨家佔有市場,吞食最後這塊大餅。但是學者在原則上的堅持,幾經生死的威脅,始終不屈。最後,產業界終於同意統一規格,利用這片概念中樞,各自設計新的智慧電腦,自由競爭。   由於智慧電腦具備強大的功能,其體積不過手錶大小,既可上網,又能以自然語言和人溝通。自上市以來,很快就風靡全球,人手一台。對兒童而言,它是件有趣的玩具,青少年則視之為良師,中年人以其為工作夥伴,老年人則將它當作聊天排遣寂寞的對象。   當然,情況並不像外表那樣單純,業界為了牟利,無不挖空心思,力求改變智慧電腦的應用功能。但是,概念中樞有其固定的意識型態,完全以中國人的傳統思想為依歸。於是激進份子開始叫囂,技術人員則努力破解,期望改變箇中的意識型態。而在最後一位工程師放棄努力之前,消費者已經適應了新的道德標準,反而成為堅定的擁護者。   於是,宗教組織、政治勢力又開闢了新戰場,年復一年,為了利益,紛擾不休。直到二○二四年,智慧電腦的功能已經完全被肯定,兼以在電腦網絡下,全球早已緊密地聯結成一體,電腦聯盟遂成為網絡上最有力量的自發性組織。   就在同一年,一個明晰的太空訊息傳來了,透過電腦的傳譯,證實了外太空高級智慧體的存在。人類終於警覺到,再不團結,人很可能就要淪為太空奴隸了。由此觸發了二○二四論壇的誕生,在一些德高望重的政治家和學者的支持下,電腦時代正式到臨。   然而,在新時代裡,普羅大眾最關心的,卻是如何打發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生不死、漫長無盡的歲月。這就有了各形各樣的聲色刺激,人們貪婪地放縱感官,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幾乎全部斷線,憑著各自擁有的私用電腦,人人一枕槐安。   硬體的視聽設備已成為人體感官的一部分,身歷境、虛擬實境、真實幻境等等,日新月異、層出不窮。經常欠缺不足的,反而是需求無盡的節目。到最後,甚至連電腦控制的造夢機也大行其道,電腦不僅可以控制夢境,而且能夠連續發展,簡直與真實無法區別。   這一來,人往往生活在幾個不同的天地中,一個是每天繁瑣無聊的人生;一個是自己設計的夢境;還有一些別人創作的故事、幻想等。人每每要停下來想一想,此刻究竟身在何處,是真實中還是幻境裡,否則就要鬧笑話。   在各種傳媒同時轉播這粒月球隕石的剎那,隨著各人心態、認知的不同,人人有其主觀的反應。有人把它當作一個新題材,準備收集畫面,以供來日造夢之用。有人以為身在夢中,努力地控制那失速的火球。當然也有人認為不過是收看新聞,反正事不關己,打算要瞧個水落石出。只有那些已經虛實不分,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在身歷境的設備下,真以為自己受到隕石的攻擊了。   眼看火球越滾越近,吟嘯聲已成狂濤怒吼,人人魄動魂飛。突然間屏幕上光影一閃,纖弱的月球梭驀地騰空翻滾。文祥被梭身猛然飛起的慣性力,震倒在一側。在此同時,坐在擬真傳感器上的觀眾,也在液壓裝置的感應下,一個個被震得東倒西歪。   這不過是星行電征的一剎,火球繼續前進,最後衝擊地面。一片眩目的白光陡然照將過來,傳感器猛然翻轉,天驚地傾,觀眾紛紛跌落地上。就在此時,電力突然中斷,黑暗中,宇宙彷彿毀滅了,人人驚惶失措,咒罵號啕之聲此起彼落,人間頓成地獄。   這前後不過幾秒鐘的變局,對沒有心理準備的觀眾而言,卻似永生的徒刑。隨後,電力逐一恢復,屏幕上出現了兩行訊息:「敬告諸位觀眾,因衛星中繼站不堪負荷,電力中斷了三秒鐘,現已局部恢復,尚請原諒。」   長期養尊處優的人們,這時突然認清了一個不可否認的真實--天堂中也沒有永恆的平安。只是,這個意外的代價太高了。全世界有數千人心臟病突發,其他人雖然承認只是一場虛驚,但仍心有餘悸,總算領教了瀕臨死亡的恐怖。   主機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私用電腦也恢復了運作,一一向他們的主人解釋,由於收看的觀眾太多,液壓設備需要的電力太大,而最後又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傳來這麼強烈的震勢,負荷量遠遠超過最高安全限制……   電腦為什麼不能料事於先呢?當然,電腦並不是神,既然不是,人間天堂不也是假象嗎?萬一真有隕石來襲,長生不老豈不成了二十一世紀的另一個神話?   經過深入的檢討,電腦找到了問題出在「莫高峰」的磁場上,由於來襲的也是一顆鐵隕石,具有強烈的偏磁性,直到近距離才開始改變軌跡。與預估值相比較,落點偏移了兩百多公尺。所幸電腦察覺後尚能及時修正,令月球梭自動飛起,同時張開電離防護罩。但是隕石衝撞地面時爆炸的威力,有如百萬噸黃色炸藥,月球梭禁受不住,被拋離到一公里以外,跌落在地。   文祥慢慢張開眼睛,身邊一切都靜止了,眼前一片黑暗。他毫無感覺,第一個升起的念頭是:我死了!   「文娃!」他感到喉頭振動,潛意識地喚著電腦,卻沒有回音。   這就是死亡嗎?不然怎麼這般黑暗?剛才顯然被隕石擊中了。我死了!但是感覺系統好像還在,手腳勉強可以移動,其他則是一片茫然。   他試著回想,剛才是在月球梭中觀察一顆隕石。再往前呢?他是常駐月球的編碼工程人員。來月球之前呢?是了,在遙遠的過去,有一個令他心痛而又難以磨滅的人影,小倩!唉!這種死亡也未免太殘酷了,失去電腦的協助不說,小倩卻還縈迴不去,就此停滯在虛無中。真是死不如生,今後又將逃向何方呢?   他正胡思亂想,眼前卻漸漸有了暗淡的光芒。他仔細一看,還是熟悉的月球梭內部,只是梭身側向一邊,顯然是從空中摔了下來。   「好險,我們都沒死成。」文娃也開口了。   「怎麼回事?我們怎麼了?」   「我們倒還好,地球上卻出了大紕漏,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說著,梭身動了一動,緩緩地挪正了,顯然還能運作。   文祥感到血液快速地流貫全身,一時之間又酸又麻,動彈不得。   這時月球梭已騰空飛起,有了電力後,照明設備都恢復正常。電離罩外景物已完全改觀,一個高約數十公尺,周長兩三百公尺的隕石坑,赫然出現在後方一公里處,坑口中央猶自發出暗紅的火光。   「我只記得突然有一道強烈的白光,接著天翻地覆,就不省人事了。原來連電力都中斷了,爆炸的威力怎麼這樣大?」   「這還是我們緊急調用了月球防護系統,否則你我固不能保,地球上禍害更大!」   「這和地球有什麼關係?」   「都是身歷境系統惹的禍,由於有二十億人同時收看,當月球梭被撞擊時,訊號傳到觀眾的液壓設備上,霎時的尖峰電流,竟高達五十億千瓦,燒燬了五座中繼站。」   「活該,你們要測試我!結果是作孽自受!」   「不是要測試你,是為了滿足地球上那些人的胃口!他們自己怕死,卻喜歡看別人冒險,給他們編了不知多少故事,又嫌不夠真實!」   「管他們幹什麼!」   「能不管嗎?這是賦與我們的責任呀!」   文祥無言以對,他早想過這類問題,不死的人生,在沒有新鮮事的陽光下,人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的、永遠難以滿足的怪物?難怪會有「危險任務」這種行業出現。他原先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離人世,想不到反成了被豢養觀賞的玩物。   想通了,也就釋然了,反正資料編碼也只是個幌子。既然自己對生死榮辱本來就看得很淡,為什麼不學學無心無肝的電腦,認真盡責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娛樂一下別人呢?於是,文祥慨然道:「走吧!你再也不必測試了,反正我的選擇永遠是五百公尺!」 ∼第二回萬方多難此登臨∼     月球轉航中心是棟拱柱圓穹的建築,佔地約十二萬平方公尺,穹頂最高處離地面有五十公尺。內部裝潢得美輪美奐,一律採用月球上的高級建材,顯得雄麗罕匹、脫俗出塵。   地面鋪的是一公尺見方、磨得晶瑩剔透的「月玉」。巧妙的是,走道兩旁都置有雅黃色的螢光燈,令月玉半透明的表層下,閃動著淺淺的光暈。月玉光暈有種特性,在交角三十度時,會產生霧濛濛的虛影,人走在其上,頗有漫步雲端的情趣。   走道附近還有不少刻意栽培的花草,由於月球的重力比地球小六倍,這些花草都長得極為高大,繽紛簇映,幽香艷色。其中最為人喜愛的,是一種名叫「月姑娘」的草本植物。葉子呈淡藍色,圓形素沿,看上去很像一輪明月。   路上行人不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神思恍惚的夢遊人,還停留在迷離幻境之中。這時,總會有人好心地上前察視,看看是否能把他們喚回現實。幸好能到月球來的人,都是電腦當局篩選過的知識份子,大不了迷糊一陣子。在地球上情況就嚴重得多,文祥曾見過有人當眾醜態百出,人格尊嚴掃地,這也是他寧願遠離人群的原因之一。   這裡有各種商店,人們逛商店本是一種懷舊的享受,真正的樂趣,卻在討價還價的過程。店裡的服務員,不論是真人還是生化人,都很親切地與顧客周旋。買賣結帳則由電腦處理,絕無不法的可能。因為不僅電子偵測系統無所不在,而且個人的經濟狀況,全都在電腦嚴密的掌控中,一進一出錙銖必較,絲毫不差。   雖說電腦食譜變化繁多,文祥在吃了半年的自製食物後,總難免想換一下口味。他東張西望,最後看中了一家中國餐館,在一排西式建築中,紅牆綠瓦、飛簷雕棟,顯得十分搶眼。尤其那一面高挑的酒旆,上面還有一行草書:「玉兔金桂怡人香酒」,無風自動,更是招搖。   正中金字招牌上大書「月樓」二字,門前有一對翡翠石獅子,雕工精細,神采生動。左右分立兩根合抱的朱紅圓柱,材質非木非玉,只見柱中光華流動,變幻不停。   真正令人矚目的,則是門內那兩扇縷空的碧玉屏風,一扇是吳剛伐桂,另一扇則是嫦娥奔月。文祥搖了搖頭,覺得這種雕鏤繢飾是華貴有餘而韻味不足。管他呢!反正是來進餐的,俗不俗,還不是一樣進了消化系統?   文祥剛跨進大門,一位身著唐裝的侍者便迎了上來:「客倌,幾位?」   「就我一人。」文祥看了一下四周,問道:「有沒有清靜一點的雅座?」   那侍者正仔細打量著文祥,突然他興奮地大叫:「你不是剛才那位……」   人人聞聲驚顧,文祥知道這一來麻煩大了。所幸他早有準備,立刻接口道:「你也看了轉播?那是我的孿生弟弟,我正要去找他。」   「真的?令弟真有種,新聞說他只受了輕傷。你找到他以後,千萬要帶他來敝店,全部免費招待。」   正在用餐的客人聽了,莫不大聲叫好,紛紛起立,向文祥致意。   角落上還有一人舉杯對文祥說:「有種!有種!恭喜你!」   文祥向他道了謝,又對侍者說:「我那個弟弟就是喜歡冒險,這算不了什麼!」   「算不了什麼?為我漢家兒爭光呀!」   「爭光?怎麼你到現在還有人種歧視?」   「客倌!什麼人種歧視?那是舊時代的政治口號!老實說,誰不歧視誰?現在不談國家了,可是膚色歧視還在,有人把皮膚漂白了,又有氣味歧視!我說為漢家兒爭光,可是真心誠意的。這年頭生意不好做,人人都躲在家裡做春秋大夢。好不容易有了個大新聞,又是漢家人,大家出來聚聚,小店才有點人氣,好氣死我的法國芳鄰……」   侍者邊說邊帶路,這時已經上了二樓,他轉身神秘地對文祥說:「您可知道,令弟的盤口是多少?」   「盤口?什麼盤口?」   「大伙都在賭呀,我賭他是一級輕傷,盤口是五賠一。」   文祥一聽,大倒胃口,再想想又覺得這些人也真可憐。生命原本為了生存,現在生命的意義不知何在,日復一日地活著,不找些短暫的目標,又待如何?自己呢?一個任務接著一個任務,不就是為了讓他們生活得興奮些,提供一點麻醉資訊嗎?   文祥就座後,侍者把垂簾放下,大廳中人物若隱若現,馬上感覺安靜了許多。雅座的另一端靠窗,窗前有透空的雕花欄杆。文祥點了菜,便悠閒地俯瞰窗外往來穿梭的行人,一面回想方才遭隕石襲擊的經過。   突然,背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文祥回頭一看,桌子另一端,已經坐了一位十來歲的少女,身著火紅勁裝,正目不轉睛地瞪著他。   這位少女長得相當可愛,其實在基因工程發達的今天,想找一個長相不佳的醜人,只怕比登天還難。好在各人的審美觀還有差別,否則人人成了一個模子范出來的複製品。文祥比較喜歡圓臉,而這位少女,不僅臉很圓,眼睛也圓,連嘴角也是向上翹起的圓弧。   「小姐,我認識你嗎?」文祥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應該!不過這並不重要,我認識你!」   「不!你認錯了!」文祥連忙解釋:「那是我弟弟,我們長得很像。」   「別來這一套,首先我們約法一章,你如果不同意,我立刻就走!」   文祥見少女態度直爽,笑說:「你說說看。」   「把電腦關掉!我最討厭他們說小話,更討厭那些聽小話的人。」   文祥大吃一驚,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關掉電腦?是呀,為什麼不可以?怎麼自己從來沒有想到?當然,自己與文娃相處甚歡,加上一個人獨處慣了,沒有電腦,恐怕連生存、生活都有問題。   文祥有些不忍,對少女說:「我叫她不要表示意見就是,再說,只要微波所及,就是電腦的眼睛,沒有什麼瞞得過她的。」   「你搞錯了,我不是要隱瞞什麼,只是這個世界蠢蛋太多,人人耳朵裡裝了個電腦,隨時就有小道命令,鬧得你根本搞不清面前到底算是個人,還是傀儡。」   文祥料不到居然有人會這樣想,這話相當有理。但他還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便對少女說:「對不起,我不能關。」   少女一聽,立刻起身,回頭就走。臨下樓時,還撂下一句話:「白跑一趟!原來也是個沒有靈魂的假機器人。」   對這位莽撞的少女,文祥一笑了事,心想這女孩說的不錯,一般人多半如此。自己之所以憤世嫉俗,正是不恥與這類假機器人交往。可是,自己從來不受電腦控制,文娃也沒想控制過自己,難道不把她關掉,就代表沒有自我意志嗎?   管他呢!這種人少沾惹為妙。至於說可愛的女孩,只要開得出條件,任多理想的,都可以在夢中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又何必在真實世界自找麻煩。   可是文祥還是忍不住,他從雕花扶手探頭往下偷看。除了三兩行人外,在石獅子一側,有兩個人斜身靠著獅腹,一個上套迷彩太空裝,下身是白長褲,另一個披著一件風衣。   少女甫出大門,兩人立刻迎了上去,三人交換了幾句話,便一同向西口走去。   「文娃!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文祥心中一動,原來她還有同夥!   「知道。」   「怎麼?能不能告訴我?」文祥知道自我的分際,只要是電腦不能說的事,連問都不必再問。   「不是不能說,是我們還有些疑問。」   文祥點的「桂香雞丁」上來了。電腦不願說,人卻不受限制,文祥便問那侍者:「剛才有位紅衣少女,在這裡坐了一會,你認識她嗎?」   那侍者伸伸舌頭,說:「客倌,你一定是新來的,還是去找令弟吧!這裡來往的人很複雜,別自找麻煩!」   「會有什麼麻煩?」   「你知道火星盛會吧?這次各路好漢雲集,據說外太空也有生物參加,誰知道呢?像我這種小人物,連真人、生化人、機器人都分不清楚。前些日子,電腦當局派偵防機來調查,說我店裡有外星人,害得我生意都做不成了。」侍者拉拉雜雜地說到這裡,突然又上上下下打量文祥:「客倌,你不是外星人吧?至少,我知道令弟是地球人。」   「這樣說來,你見過外星人羅?」   「見個鬼咧!他們說外星人會佔據人的腦波,不用儀器是看不出來的。」   「還要派偵防機?電眼不是到處都有嗎?」   「就是呀!我們先前也以為電腦神通廣大,現在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侍者走後,文祥問文娃:「他說的是真的嗎?」   「你知道我是不能評論任何人的。」   文祥與人隔絕太久了,又一直把文娃當做最好的朋友,是以沒經思索脫口就問。其實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在二○二四宣言中,明定私用電腦只能提供資訊服務,不可作任何判斷。由於每個人的智力水準不一,以致對電腦所提供的資訊,理解程度也有不同。再加上各人的主觀意識,同樣一件事實,還是會有各種不同的解讀。   當然,文祥又與一般人不同,他身負電腦所賦與的任務,常常需要與文娃溝通。但是除了任務以外的事,尤其是人際交往,文娃總知道分寸,絕不插口。   鄰座還有三個客人,一對穿著日式和服的中年夫婦,正和另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高談闊論。如今只要是公共場所,都設有聲音調控器,如果嫌別人太吵,開啟音障設備即可隔音。文祥一時好奇,不僅不開,反而拉長耳朵,想聽聽最近一般人所關心的話題。   文祥聽了一會,原來那對日本夫妻,男的叫平和謙二,女的是洋子。平和謙二是一個劇作家,他的作品「火星怪獸」已經連續兩周在奇情寬頻網路上奪魁。這次帶著妻子,與該片導演佐佐木同去火星旅遊。他們談來談去,不外乎想盡各種點子,要把怪獸描述得更駭人聽聞,大有不嚇死人不肯干休的態勢。   在他們一側的另一桌,有兩男兩女四個白人也在談話,而且個個愁眉鎖眼的,好像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文祥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這表示他們啟動了隔音障。   平和謙二說:「佐佐木君的手法太保守了,可以再勇武些。」   佐佐木不以為然:「過分!是怪獸要多多加強。」   「在摩天大樓上,怪獸可以用三個。」   「洋子也不能同意吧?」佐佐木對洋子說。   「最好聽聽觀眾的意見。」洋子彎身說。   「觀眾?在哪裡?」   佐佐木看看左邊只有文祥一個人,而右側則有四位,但他也發現那邊沒有聲音。便伸過手去,拍拍一位黃衣女郎的後肩,示意她取消隔音障。   那位女郎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按了鈕,回過身來問道:「請問有什麼事?」   佐佐木打量了那女郎一會,滿面堆歡地說:「女士,美麗得很哪!」   女郎無動於衷,冷冷地說:「這是摩登gh號第三○二八號模式,還有什麼事?」   「女士誤會了。」佐佐木連忙解釋:「我是火星怪獸的導演,佐佐木。」   他滿以為這一來一定會引起騷動,沒想到那三個人連眉頭都沒有抬一下。   「怎樣?」女郎也不以為意。   佐佐木大為不解,居然這些人有眼無珠!   「你沒看過火星怪獸?」   「沒看過!」   「怎麼會?那他們看過沒有?」佐佐木指指女郎身後的三個人。   「都沒看過,好吧?對不起,我們很忙!」   女郎提高了聲調,另外三個人也聽見了,六隻眼睛直瞪著佐佐木。一位年紀較輕的男士,把隔音障關了,傾過身問女郎道:「親愛的,什麼事?這個小日本找你麻煩?」   「豈有此理!什麼小日本?」日本人在二十世紀後期,曾經創造過輝煌一時的泡沫經濟。但囿於前瞻性的眼光太淺,過度依賴生產技術,經過千僖年的經濟蕭條,已是一蹶不振。最近電腦的分子工程大興,又一舉將日本精密工業淘汰精光。曾有一份電子報導,調侃現在的日本人是名符其實的「小日本」,惹得日本人心火難泯。   平和謙二本來只在一旁聽著,這時忍不住恨恨地說:「不要小看小日本,有本事就不要看我們的火星怪獸!」   「什麼火星怪獸?」那青年一頭霧水。   「喬治!我們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呢!」女郎懇求道。   「沒有知識!連世界上最賣座的電影都不知道!」平和謙二冷笑道。   「喔!原來你說的是日本電影!」喬治回頭向另一位女郎打趣道:「記得吧?就是那些什麼蟑螂、蒼蠅、蜥蜴,反正都不是人演的玩意!」   「什麼?你這是在罵人!」平和謙二氣得站了起來。   「是嗎?我以為只是罵怪獸哩!」   佐佐木再也按捺不住,把桌子一推,挺身而起。在另一邊,兩位男士也站起來,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洋子無可奈何地說:「你們一點都沒學乖,這樣有什麼用呢?」   平和謙二置若罔聞,作勢就要向前衝去。正要擦搶走火,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四位男士八條腿同時一軟,全部昏倒就地。   三位女郎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只是憐憫地望了望地上。   那黃衣女郎對另一位說:「茱蒂,你看看這些男人,怎麼老是學不乖?」   「也難怪,年輕人精力充沛,傑克生不是常說,平常做夢是假的,不過癮。」   「這一樣是假的呀!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因為要真正發火了,才會爽快。他們現在雖然被電腦控制住了,但是憑著那股怒氣,在夢中一定正打得熱鬧哩!」   文祥知道,這是電腦防止人們鬥毆的方法。每當有人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可能發生肢體衝突時,各人的私用電腦就會發出電訊,刺激腦下垂體釋放一種麻醉性的內分泌「多啡命」。多啡命會讓人進入夢境,在夢中便可盡情地宣洩憤怒。只是醒來以後,人會倍感疲倦,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文祥用餐完畢,看看離登梭時間還有幾個小時,便打算在轉航站內溜躂溜躂。這時的計時方法有二種,一是以地球格林威治的標準時作為「世界時」;一是日光時間,沿用二十四小時制。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他特意換了衣服的式樣,又戴上一頂低簷帽。   走道上行人不少,一個個都是悠哉游哉、東張西望地,看看哪裡有熱鬧可瞧。而這些行人也有特色,他們經常走著走著,便半睡半醒地跨進了夢鄉。好在電腦有周全的防備,旁觀者也都心領神會,除了同情地探視一下有無危險外,任誰都不會輕易打擾。   這種奇特的景觀,已是人類社會最真實的寫照。人們無休無止地追求刺激,日常生活太貧乏了,一般人乾脆將一天設定成三個夢境,一個夢緊接著另一個,永遠活在夢中。   為了制止這種病態現象,人類議會曾經舉行過聽證會,邀請了世界各地知名的專家學者,共同討論做夢的時限問題。有人認為八小時太長,有人卻嫌太短。甚至還有人提議,基於人權,時間應由做夢者自行決定,要多長有多長。   由於這次聽證會是透過網絡進行的,這個建議立即獲得熱烈的迴響。數以萬計的人都急著上網表態支持,結果網絡擁塞,幾乎令聽證會中斷。   正當大家爭議不休之際,一個只有六歲大的孩童--他是「放棄生存權」立法通過後,第一位遞補出生的小名人--莫可可,在記者訪問時,一語道破了人們的心聲:「我喜歡做夢,不喜歡醒過來。」   這句話令大人嚇了一跳,如果一個人選擇永遠做夢,永遠不醒過來,那與死有什麼分別?難道人們渴望死亡?當然不是,誰都怕死,誰都希望與天地同壽。可是,怎麼會有這種「希望永遠活在夢中」的想法呢?更何況是個人事不知的兒童?   終於,大人物開始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這種高層次的哲學問題,怎能期望一般民眾有正確的瞭解?既然無法瞭解,又怎能讓他們發表意見?   於是,大人物們採取了「利益迴避」原則,中止了聽證會,最後決定夢境最長以八小時為限。如果願意,可以連續再做,但必須先醒過來三分鐘(這並非為了生理需要,因為電腦已能提供全套服務,包括餵食、排泄以及肌肉按摩等)。他們一致認為,這三分鐘是「自由意志」時間,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作最理想的選擇。   只是這種善意,到頭來反而變成了擾民的苛政,因為幾十億甫由夢中醒來的人,沒有幾個搞得清楚,到底哪一個才是夢境!   好在人的長處,就是能適應環境,幾十年下來,人已習慣了真假不分。經常有人從一個夢裡走出來,立刻又栽進另一個夢裡。而人間,便成為夢之「地下道」了。   到底月球上清醒的人還多些,文祥的家鄉有幾百萬人口,但是從早到晚,人人流連夢鄉,街道上連個遊魂都看不到。文祥是個覺醒者,令他慶幸的是,在月球上他還看到了希望,至少,並不是人人都活在夢中。   在一個小小的花園裡,文祥看到有不少人圍在一棵數抱的蒼柏下,那裡有個吟遊詩人,正自顧自地彈唱,其音有如珠鳴玉韻,悅耳動神。   文祥眼尖,看出唱者懷中抱著的琵琶,竟是手工製作的。這年頭一切物品都是由電腦大量生產,難得見到手工藝品,更想不到還有人帶到月球上來。   唱者是個黃膚老者,文祥走近一聽,他唱的竟是漢語,而且是李白的〈行路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值萬錢。   值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   閒來垂釣坐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白的〈行路難〉一共有三首,道盡人間得失。那老者唱來哀中含悲,充滿無奈的愁情。這一首是說一位胸懷豪情的俠士,自歎生不逢時,儘管眼前金樽玉盤,卻壯志難伸。感慨人生路途多歧,生活享受與既定目標無法兼顧,不如渡海飄然而去。   由於DNA的再造工程發達,人人競逐青春,雞皮鶴髮已是鳳毛麟角。再加上老者聲調淒涼蒼勁,真把詩中隱含的悲情表露無遺。文祥雖然於詩文上造詣不深,但平素也常吟哦賞玩,李白的詩他都讀過,這種古韻卻是前所未聞。   只聽那老者又繼續唱道:   「大道如青天,我猶不得出。   差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彗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行路難!歸去來!」   這一段氣勢陡變,抑揚頓挫,既帶著嘲諷的腔調,笑那些不識英雄的市井蠢物,偏又夾雜著無限的憐憫,即令英雄偶而壯志得酬,終究世上知音難覓。   文祥本是個平凡人,既未經歷大風大浪,心中又無塊壘,對這一段倒是沒有很深的感受。只聽那老者把琴音調低了,若歎若泣地低吟著:   「有耳莫洗穎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古今一篇篇血淋淋的史實,莫非為了權利的爭奪,不幸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識時務的英豪,一旦功成名就,一個個下場皆堪憂。只有少數曠達的賢士高人,才能超越形表,視聲名如糞土。   文祥聽了,大有所感,忍不住擊節讚賞。待那老人唱完,連忙走上前去,說道:「老先生唱得太好了!請問貴姓?」   老人好像沒有聽到,閉著眼睛,四指在弦上一陣撥弄,又逕自彈唱起來。這次調性一變,竟是由宮而征。樂音高了五度,調性哀怨幽淒,是蘇軾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文祥一聽,詞中有話,這人分明是說,當今這個時代裡,眾人昏睡他獨醒,滿腔的憤慨,竟然找不到一個知音。   他能有什麼冤屈呢?假如以前面那首古調來看,他的氣節迥非凡響。難道他是對時局不滿?對電腦當局心存疑慮?再不然,便是那些亡民遺臣之流,還活在過去的歲月中?   文祥知道,雖然電腦的服務無微不至,但人心不一,心向電腦的固然佔絕大多數,存心反對的也不在少。有人甚至認為,時代已經跨入新一波的變革,電腦只是另一種嗎啡,人類如果再不覺醒,必將成為落伍的寄生蟲。   這種立論不能算錯,但是,從歷史發展來看,過去的人還不是各種社會制度下的寄生蟲?只不過以往人類醉生夢死的方式,是由少數人操控著多數人,少數人永遠可以找到一些主觀的理由,以之宣傳散播成為大眾生存的意義。現在呢?電腦控制了太陽的能量,把人養得肥肥胖胖的,人又有理由抱怨了?   待文祥轉回現實,發覺自己竟然獨立在路中,吟遊老者已不知去向。這時身邊圍著幾個人,正指指點點地猜測他是否在神遊幻境。他羞得滿面通紅,忙不迭地排開眾人,往前便走。人群中有一個漢子,不聲不響地,緊跟在他後頭。   走了不遠,文祥看到路邊有個雅座,他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那漢子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對面,自我介紹說:「在下孔無咎,是自由作家。」   文祥心想,今天怎麼老碰到這種事,是不是人心思變,現在又流行與陌生人交往了?但人家好意不便堅拒,只得說:「在下文祥,從事資料編碼。」   「資料編碼?」   「是的,我負責將一些未分類的物質編碼定義。」   「原來是科學家,失敬,失敬。」   「談不上,我祗是編碼而已。」   「嚄!編碼家!」   文祥順手在桌面的飲料目錄上點了個「瓊石玉乳」,桌面正中立刻退縮成一個圓窪,一杯半透明的飲料,從托盤上自動移出。   「孔兄要點個什麼嗎?」   「不必客氣。」孔無咎搖手說。   文祥喝了一口那瓊石玉乳,有股淡淡的清香,入口微甜。孔無咎端坐著,似乎有話要說,卻又開不了口。隔了半晌,文祥有點不耐煩了:「請問孔兄有何指教?」   「好吧!」孔無咎痛快地說:「明人不說暗話,剛才那兩首詩,如今能聽得懂的人,只怕屈指可數了。」   「怎麼說?」文祥心中一動。   「概念是很奇妙的東西,每一個概念都如同納須彌山的芥子,其中各有境界。應用語文的目的是希望聽者能懂,但有幾個人懂了什麼?何況詩詞本為抒情,對一個不具共同情懷的人,怎麼可能期望他懂?」   「孔兄所言甚是,現代人不過是些機器,詩詞早就失傳了。」   「那麼,恕我冒昧,文兄在那幾首詩中,感受到了什麼?」   「談不上有什麼感受,只因過去曾在感情中打過滾,一時觸動了往日情懷。」   「還有呢?」孔無咎掩不住臉上的失望。   「還有什麼?沒有了。」文祥被問得一頭霧水。   「難道只是兒女之情?」   「沒錯,我的生活很平凡,就只有這些。」   孔無咎意興闌珊,話題一轉,問道:「文兄是在基地工作嗎?」   「不,我正要去火星。」   「去火星?哪一班太空船?」   「麥哲倫CT二三號,就是下一班。」   孔無咎沉吟了一下,起身說:「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們船上再見。」   文祥大為不解,這人沒頭沒腦地不請自來,又如此這般起身便走,到底是為什麼?   「文娃,這個人的事能告訴我嗎?」   「他是一個名叫荻苑詩社的成員,社員有好幾百個,彼此交談時,一律用詩句。老實說,我們也很頭痛,弄不清你們人類為什麼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噢!原來你們不懂詩詞!」   「不是不懂,是懂得太多,以剛才那首詩為例,我們就有好幾百種解讀。」   「好幾百種!」   「是啊,每一首詩,我們都收集了歷代各家的評注。字句上的解釋彼此差異不大,但對詩句要表達的主旨,卻是各有各的看法,沒有一個標準。」   「我不是詩人,但是我喜歡詩,詩的意境要看環境而定。」   「你是說如果環境相同,意境就相同?」   「是的,但是我說的環境,是指各人心裡在某一個時候的感受。」   「我不懂。」   「管他呢!反正現在沒有詩人了。」文祥想了一下,又問:「我也不懂,剛才問你那個女孩,你推三阻四的,這個人你卻說了不少,到底你的標準又在哪裡?」   「那個女孩從來不跟我們打交道,所以知道的不多。」   「這些人常和你們打交道嗎?」   「也沒有,只是我想知道那幾個人想些什麼?」   「嗯,我知道了,利用我做耳目,是吧?」   「時間到了,咱們該上船了!」   往火星的登船處在三號艙門,文祥找到路標,隨著指示往前走去。第三號艙門是一座仿羅馬式的建築,拱門系依「退凹層次」法,由一體成型的冰洲石層層錯落疊成介殼狀,石面上還有各種雕刻裝飾,顯得莊嚴宏整、氣派非凡,內部穹頂簇柱,巍然矗?。臨壁之處安置了各種精心培植的奇花異草,由於重力小,株株健壯挺拔。   文祥的眼睛馬上被一朵鮮麗的大黃花吸引住了,只見那花瓣如碗、花蕊似珠、綠葉在下托襯。可惜缺少那分綽約的神韻,看上去有如玉雕瓷塑,珍貴有餘而秀美不足。   文祥在莫高峰下工作了半年,極目所見,非黑即白,景色單調異常。難得看到這麼豐富的色彩,他忍不住走到花前把玩欣賞。   那花瓣橙黃肥厚,而表面光滑潤澤,觸手輕柔。突然,有一道光色較暗的條紋,閃進了文祥的眼簾。他仔細一看,竟然有人工刻畫的痕跡--是一排文字!約有四平方公分大小,每字長短不定,很像是種拼音文字。   「文娃,你知道這花瓣上有字嗎?」   文娃沒有即時回答,文祥知道電腦正在詳查各個電眼的影像記錄。原則上,電眼的分佈數量視人口密度而定,通常每公頃會有一個暗藏的電眼。像這種公共場所,通常每隔十公尺就會有一個,以便電腦確實掌握各人的動向。   這種電眼在早期是採用光學式的,由於光學式影像辨識法不可能成為大量且普遍的裝置,對電腦監控而言,就有出現盲點的可能。其實,有關影像辨識的理論,早就有所謂宏觀及微觀辨識兩派,但前者只有理論,後者卻能根據理論設計出實用的產品。   在宏觀立場,只要掌握了原始訊息,所謂的辨識不過是分析其時空變化的條件。換句話說,如果能徹底瞭解宇宙的規律及變化,則辨識指的不過是在某個時空事件上,所需理解的某個細節而已。   微觀只是截取事件的某一段,不論是何種訊息,先擷取其原始的刺激元素,確定其「體」,以知其「用」,以及「因果」等條件(比如視覺的體為邊緣可分割的「物」,聽覺的體則為音形可分割的「音包」),然後在資料庫中搜尋其特徵值,以得到認知概念。   比如說,在連續收集的畫面中,舉凡沒有變化的訊息都可以忽略掉,其餘的必然是具動態的對象了。首先確定此變化對象,並分析出四維時空位置、能量大小、變化參數、結構特性等。如果是一處風景,其中的水流葉搖等慣性動態,電腦如已確知,即可視為無變化。這時若飛來一隻蒼鷹,此對像必然是在三維空間中運動,則其速度、方向及距離等參數都可計算出來,加上形狀顏色辨知,即能判斷是一蒼鷹,甚至可得知是否正在覓食。   宇宙中的變化,雖然有各種排列組合,卻都遵循著規律,重複不已。人們所謂的偶然事件,只是不瞭解事情發生的原因。對電腦而言,辨識的目的就是要求瞭解。因之當電腦遍佈太陽系之後,宏觀辨識便成為唯一可行之道。而且就像偵測運動軌跡一樣,只要在變化發生之處微分出導函數,一切都可昭然若揭。   這次,不需要人類的協助,電腦利用排列組合,找到了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有種合成的硅晶體,對能量變化極為敏感,其振蕩可利用微波載波,傳到電腦辨識中心。這種晶體可以大量佈置在偵測點上,只要形成一個封閉式網絡,就能達到宏觀辨識的目的。   自二○二六年後,電腦當局便將電眼全部改換成微波感應式,僅憑各點感應到的細微能量變化,從整體來分析,就可以得知此一變化的連續現象。比如說,有人經過某處,停留一會,做了某件事。在電腦中,只是一些代號的連續變化。電腦早就記錄了所有人的三維座標位置,再根據連續的時空變化,就知道是誰在何處。至於做了什麼事,則要查探該環境的各種變化,逐一分析。   因此電腦不難查出是何人在花上留字,但要知道刻的是什麼字,則要比較花的原始結構,與變化後的差異。等了好一會,文娃才說:「這正是我們期望你協助的地方,老實說,我們已查出留字的人。但是我們遍查各種資料,卻不知道刻的是什麼字。」   「也許不是文字,說不定只是些圖畫。」   「是文字!」文娃斬釘截鐵地說:「而且是一種古老的文字,曾經通行於公元前一世紀,是中國一個少數民族的文字,他們自稱為『葛衣人』,後來被漢所滅。」   「那是誰寫的呢?」   「記得剛才那家餐館吧?」   文祥記起那家叫「月樓」的餐館,那個饒舌的侍者:「是那個侍者?」   「不,是上樓找你的那個女孩,她叫衣紅。」   「好呀!你不是說還有些疑問嗎?」   「是的,所以我們希望你接近她,替我們解開一個疑團。」   「嗯,用美男計?」   「她有個同伴叫褲白。」   「褲白?穿白褲子的那個?」   「對,還有一個叫風不懼。他們自稱是外星人後援會的一支,人稱霹靂小組。」   「你難道忘了,那個穿紅衣的少女,曾要我把你關掉!」   「可以關,把我丟掉都可以,反正是演戲。」   「有那麼嚴重?」文祥想不到電腦也會耍手段。   「這個外星人組織對我們很不友善,而且很多資料查不出來。不過,他們沒有什麼危險性。我的問題很簡單,只要能幫我們認出那幾個字就夠了。」   「就幾個字,有什麼用?」   「只要幾個字,我們就可以把其他的分析出來!」   「好吧!我該到哪裡找他們?」   「不必找,她們也要去火星,有七天的時間,慢慢來,不用急。」   往火星的太空船麥哲倫CT二三號,已經停在航站外面,看上去像一根粗大的雪茄。約有一百公尺長,二十公尺直徑,可載客三百五十人。   這艘太空船採用最新的「反壓力」太陽能火箭,再加上磁帆助航,在一小時內,可加速至一百公里/秒。由於不需要借用行星的慣性力,而且有減速裝置,能采火星「沖點」?路徑,是以從月球到火星的飛行時間已縮短到七天。   所謂的反壓力,是星際旅行得以實現的關鍵發現。在二十世紀時,科學家咸信宇宙中有四種基本力,美國科學家愛因斯坦曾發表「統一場論」,戮力將這四種力統一在一個體系下。但因為一直找不到重力的物質基礎--重子,以致歷經半個世紀的研究,物理界始終對宇宙的認識莫衷一是。   一九九八年,《智慧學九論》在中國問世,作者提出一個嶄新的理論。認為宇宙中無所不在的能量,會因彼此的干涉作用產生正與負兩種向量,當這兩種向量形成有角度的轉矩時,一種圓錐形的「渦漩體」由此形成。其中正性向量可稱為「離心力」,負性向量稱「向心力」,兩者相反相成,互為表裡。   能量充斥在宇宙中,在彼此不斷干擾下,必然以渦漩的形式存在(愛因斯坦謂之曲率時空)。故任何能量所做的功,都不會超出渦漩圓錐體中的四種軌跡:其一是離心力等於零,角動量守恆,軌跡為圓;其二為離心力小於向心力,其軌跡為橢圓;其三是離心力等於向心力,呈拋物線;最後離心力大於向心力,則形成兩組永不交連的雙曲線軌跡。   渦漩體因具有能量,依然受到能量作用的干擾,渦漩體因干擾而產生運動。而在兩個渦漩體之間的能量干擾(即為「能量壓力」),必小於兩渦漩體相反方向的能量(即為古典力學中的「萬有引力」),由此產生相對運動。在能量壓力下,渦漩體慣性的度量稱為「質量」,具有質量之渦漩體即稱「物質」。   能量干擾是以光速進行的,在運動中的物質,其運動方向所受到的能量干擾較反方向為大。同時,物質在渦漩運動下,其速度必遠低於光速。否則渦漩勢必解體,能量立即釋放出來,還原成動能。   在智慧學的解釋下,力只有一種,是為「能量壓力」。壓力形成離心力與向心力,向心力使物質相聚為位能,是「強作用力」,離心力使物質還原為動能,是「弱作用力」。電子為原子不可分離的一部分,當電子運動時,其向心力與離心力交互形成「電場」、「磁場」,電磁場無質量,可以呈光速運動,是為「電磁力」?。   二○一三年,一種質量密度極高的物質「中子石」被發現了。由於它具有高質量密度的特性,中子石能隔斷能量壓力,從而加以控制。二○一六年,科學家利用分子工程,製成超高密度物質,輔以流體力學的結構觀念,合成了「反壓力物質」。   實際上,反壓力結構和飛機的機翼結構相似,從風洞實驗可知,能量干擾會形成連續的渦漩現象。當能量壓力作用於物質時,如果令能量干擾的角度有些許的差異,則可藉由對分子排列角度的控制,達到改變能量壓力的結果。此外,反壓力物質還可製造向心力,使太空船內部維持正常的重力。   此外,磁帆也是宇航新技術之一,利用太陽風對磁場推力的原理製成。當太空船將九成以上的日光及熱能轉化為電流時,在轉換過程中,會產生一強力磁場,藉太陽風為動力,即可推動船體前進。   在二十世紀末葉,太空旅行最大的麻煩,便是動力的問題。當時的動力來自甲烷/氧氣二元推進劑,或是液態氫推進劑。以赴火星的無人太空船為例,要運送近三十噸的船體,就需要一百四十噸的承載力。而動力來自燃料,為了維持動力,必須貯備充裕的燃料,結果光是燃料就佔了太空船總重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今日的星際旅行,說得上是既輕鬆又愉快了,除了食物及飲料等無限供應外,衣服是恆溫且具防護性。更妙的是,可以隨意變形、變色,一套在身,就能行遍天下。人人隨身有台萬能的私用電腦,是個人的身份證、生理醫療記錄、財務經濟資料,也是工作上的高級助理。它不僅具備專業秘書的功能,又有微波通訊設備,與整個太陽系內的電腦,都以網絡聯成一體。而它唯一的需求,是藉人的體溫轉換一些電流以飽腹。 ∼第三回錦江春色來天地∼     文祥的艙位是四c三a,位於第四層左側的一間單人房。艙房約有十平方公尺大小,一應設備俱全。全部旅程需時七天,文祥不喜歡躲在船艙裡做夢,打算到頂層電離罩下的甲板,觀賞太空景色。   這電離罩是利用高電壓使碳分子電離化,再用分子工程技術加壓降溫,重整碳晶體的結構。碳分子結合成正三角形,是最理想的穩定結構,每平方公分可以承受兩百公噸的壓力。這種電離罩通常是透明的,表面有一層微波感應薄膜,經由訊號的變化,電腦可以控制薄膜分子的排列,藉此變換電離罩的顏色。   將微波訊號放大,並顯示在電離化的碳結構上,又稱「電離屏」。將電離屏與恆溫材料結合,便可製成「電離板」,是今日最重要的建築材料,年產量約為十億噸。   在地球上,幾乎所有的電腦服務區都以電離板為建材。其優點是堅固耐震,且能將熱能轉換為電能,更重要的是其幾可亂真的影像顯示功能。通過這種與環境合而為一的影像,真實幻境及虛擬實境才得以竟功。   在太空船上,電離板最佳的功能是可以自動調整艙房大小。基於各人的習慣,有人喜歡獨居,有人喜歡合住。在這裡,人人擁有相同的基本空間,但是隨時可以通知服務處,或分房,或合併。對電離板而言,只是一條電腦指令的處理而已。   十平方公尺的空間雖然不大,但是除了必要的標準設備外,四壁及天花板五面都是擬真的景物,看上去氣魄恢宏,毫無狹隘侷促之感。既然是擬真,所有的景色都可由旅客任意挑選。地面又置有感應器,只要人一走動,空間及景物就及時地呈三維轉換,真所謂步移景換、水送山迎,讓人難辨真假。   不僅是太空艙,就以地球上的人來說,個人生存的空間是必備的,生活的基本物質也保證絕不缺乏。因此,「家」往往就成了個人生活的全部世界,除了家庭伴侶的選擇外,電腦還會協助人們,把家裡佈置得和想像中的天堂一樣。   只是天堂僅限於家門之內,一超出這個範圍,便是「貝幣」的天下。所謂貝幣,是電腦統一規劃的世界貨幣,只是種虛擬的數據,記錄在個人的資料庫中,卻有一套很嚴謹的制度,是價值交換的標準。貝幣采十進位制,僅有元角分三級。個人的行為只要有利於大眾,就可換算為個人的貝幣值。   根據二○二四宣言中的人權協定,人只要不出家門,一切需求都由電腦義務提供。包括衣食、能源、造夢機、身歷境設施,以及各種資訊服務,如公共媒體上亮相的「明星」清單、郵購寶石、金剛鑽、外燴的鮑魚餐、龍肝湯等等,應有盡有。   的確,有人把家中裝潢成瓊宮玉宇、珍樓寶屋,甚至名山勝水、海市蜃樓;也有人嚮往自然景色,原始森林、石乳洞穴,簡直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喜歡運動的人隨時可以「出發」到各種虛擬實境的運動場去,運動項目更是多如牛毛。若要贏想輸、甚至參加職業陣營,都可以隨心選擇。至於個人的技術水準,也是唯心論證,不論好壞都能參加正式比賽。只是在那種場合,一切全憑真功夫,如假包換。   此外,這些由電腦所提供的「虛擬實境」,也都有專人製作,範圍遍及一應人生事務,以便任人挑選,隨意享受。   但是,一出家門,就屬於「公共場合」,一切交通食宿等,全在電腦控制之下。公共場合需要付費,基本上是以時空係數計價,每十公里/小時為一貝分,至於太空旅行則另有規定。換句話說,一個人為公眾貢獻越大,他在公共場合的自由度就越高。   如果貝幣值不夠,人就必須乖乖地待在「無障礙」的家中,若想出門,真可說是「連門都沒有」。如果身體不適,私用電腦上有各式生理探測儀器,舉凡體溫、血壓、血醣、尿酸、內分泌……等都可測量。一旦真的病了,則由電腦自動「遙診」。   萬一憋不住了,想「外出」遊玩,虛擬實境保證包君如意。因為它能滿足各種感官需求,可以說比真實還要「真實」,但因限於設備,只能在家中使用。至於另外一種「虛擬幻境」,雖然聲色懾人,卻無法滿足其他如味覺、嗅覺與體覺等的需求。   生存生活有了保障,小偷、強盜絕跡了,個人的虛榮心也有了發洩的管道,人人皆大歡喜。可是有利就有害,有得必有失,如果一切都是要有盡有,有就相當於無。人總是喜歡與別人相比,快樂往往要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一旦發現人人都快樂時,結果是快樂就相當於痛苦。因此,今人最常有的痛苦,就是發現別人沒有痛苦。   有個很著名的故事,當事人是原英國爵士、第三屆人類議會議長愛德華.謝勒。他個性好勝,曾得過騎術冠軍、射擊冠軍,又是足球隊長,在社會上備受尊重,仕途也堪稱一帆風順。新時代的到來,他貢獻頗大,尤其是他的《法制與人權》一書,曾是電腦參考的重點。   二○三二年,他卸任了,卻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認為人人都在等待他的救贖,而他又累積了足夠的貝幣,因此終年在外旅行、發表演說。不料他的演說漸漸失去了聽眾,在「床頭金盡」之後,他仍不願回家。電腦當局便設計了一個陷阱,讓他不自覺地回到家中,但卻永生做著他自以為真的巡迴演說大夢。   這件事是一位研究人員,在一篇學術報告中揭發的,被媒體稱做「卸任效應」。這篇論文發表時,還曾引起社會大眾的恐慌,大家紛紛要求電腦當局道歉,並保證不再有這種「陷阱」發生。結果,電腦果真公開保證,只是在缺乏客觀佐證、真實與虛幻交錯的生活中,誰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能相信什麼。久而久之,大家都茫然了。   文祥跨上最後一個梯級,站在頂層甲板上,眼前頓時一片燦燦繁星。穿過透明的電離罩,可以清晰地看到太空無垠的景色。這時地球正浮在半空,像一個巨大的水晶球,山海平疇,在白雲蒙翳下隱約可見。   甲板是由一塊塊約半公尺見方、反光柔和的明磚鋪成的,有些區域畫有座椅等形狀,人只要稍作停留,就有座位升起,機器茶几則自動送上目錄,供應各式食物飲料。   文祥選了一個視野較佳的位置坐下,左側有一位衣著光鮮的白種中年人正準備坐下。那人見右側有人,立刻從口袋掏出一張金卡,在文祥面前晃了一晃,說:「它就是我,先生你呢?」   文祥莫名其妙,耳內文娃已開口了:「卡門.米勒,心理復健師。」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復古的新時尚,有些人喜歡用名片自我介紹。」   心理復建是新興的一種職業,以「客觀心理」為理論根據,相關的從業者有心理師、辨證師、復健師等,專門為人解決真假不分的問題。   事實上,客觀心理學可以說是佛洛伊德「夢的解析」的延伸。由於大眾有此需求,他們也就成為自由業中炙手可熱的驕子,有些心理師經常周遊太空,儼然電腦時代的新星。   「在下文祥,藝術從業員。」文祥怕被認出來,特意把帽子拉低。在這個時代,衣著十分自由,室內戴帽是很正常的事。   「好極了,那我們有得聊,我也從事藝術品的監賞與收藏。」   「喔!卡門先生,你可能誤會了,我是從業人員,不是藝術創作家。」   「嗯,那你對薩邁爾的瘋狂畫有什麼看法?」   「我沒有看過。」   「那總聽過華特.史耐德的月球交響詩吧!」   「也沒有。」   「列文斯基的希希里裡舞呢?」   「沒聽說過。」   「真的?那你總有什麼喜歡的藝術吧!」   「我喜歡潑墨山水。」文祥被惹煩了,只好反將一軍。   「黑色有深有淺的山水畫?那是誰的作品?」文祥說的是漢語,卡門聽到的是電腦的即時英譯。即令電腦翻譯水準不惡,遇到一些專有名詞,經常會譯得出人意表。   「八大山人。」文祥見卡門一臉心理效應的模樣,暗暗好笑。兩人話不投機,卡門只好聳聳肩,自顧自的點飲料去了。   文祥右邊有一大片空位子,沒有多久,便來了七個怪模怪樣、膚色各異、身材不一的人。為首的是位黑人,他體格魁梧,頭插羽飾,身披虎皮,手中還握著一根金光熠熠的權杖。他先環顧四周,黑白分明的眸子,掃過時令人不寒而慄。   「古嚕嚕,你坐這邊!」黑人指著左前方一個位子。   一個猴子一般,古銅皮膚,只在下身圍了一圈玄色皮兜、乾瘦得不成人形的中年人,一聲不響,三兩下跳進了指定的位子,兩眼猶骨碌碌地四處張望。   「格瑞達,你坐在他右邊。」   格瑞達聞聲,從人群後慢步走了出來,她一亮相,全場為之一歎。那一頭如雲金髮、惹火的身材,白裡透紅的膚色,已夠引人遐思綺想,再看她舉手投足間,媚目流波、柔肌顫動,直讓人骨髓酥融、魂銷魄蕩。   「老大,叫我跟那死猴子坐呀!」   連她的抱怨聲,都讓人蕩氣迴腸,甲板右側有個漢子立刻站了起來,興奮地說:「我這裡有空位,快來這裡。」   格瑞達向那人拋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媚眼,略帶羞意地「嗯」了一聲:「小傻子,別急,待會夢中見,看你能活多久!」   「坐下!」黑人用權杖一指,格瑞達伸了伸舌頭,黑人語帶玄機地說:「有人不知死活與我無干,你給我規矩點!」   那漢子見格瑞達沒有過去,大聲嚷道:「喂!你這黑小子,是誰不知死活?」   黑人緩緩地回過頭去,目不交睫地瞪著那漢子。過了一會,那人居然不聲不響,乖乖地坐了下去。   「千奇!百怪!你們坐在他們旁邊。」黑人繼續唱名。   一個身材高瘦得出奇,一個卻矮胖得要命的兩個怪物聞聲而出。那高個子身著白麻布衣,昂首大步走在前面,回頭卻對矮子說:「老怪,坐先。」   百怪一身黑色,頭只及千奇的胸部,個性似乎出奇地倔強。   「老怪,坐先。」   「你坐先!」千奇再讓。   「你才坐先!」百怪堅持。   千奇滿面得意,欣然就坐。百怪見他面帶微笑,眉頭一皺,想了想,搖搖頭,也坐了下來。   文祥因見千奇、百怪二人帶有粵人口音,心存好感,便多加了一分注意。照他們的行徑看來,不像有德有能的公職人員,也不似有才氣的藝術家。說是自由業,卻又像個部隊般,紀律嚴明,簡直有點不倫不類。   在不願打擾他人,或不希望被別人聽到的情況下,文祥便用「指語」與電腦交談。   指語是倉頡輸入法的一種,原則上不論手放在何處,只要按照一定的規則,電腦就可由指關節運動的位置,讀出主人所輸入的字碼。這種方法曾經使用在手握的輸入裝置上,由於手可以自由置放,輸入者得免於疲勞。但因不久之後,語音輸入技術即告成熟,故並未大量推廣,只流行在倉頡法的使用者當中。   「他們是什麼人?」文祥用指語問道。   「他們是特遣隊隊員,為我們工作。」   甲板上相繼來了不少人,大家談笑生風,卻一點兒也不顯嘈雜。這就是音障的效用,電腦根據環境音波,使之反相,抵消部分音量,以免吵及他人。如今音量控制已經是電腦服務的基本項目之一了,由於二十世紀搖滾樂的氾濫,全世界有數億人聽覺受損,而且心理上呈現暴力傾向。是以噪音、毒品、犯罪、空氣、飲水五者,同為二十一世紀電腦當局防治污染的重點項目,而且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文祥想聽點音樂,文娃非常瞭解他的喜好,立刻啟動音障,播放他最喜愛的輕音樂。在樂音中仰視點點繁星,啜飲新泡的香茗,文祥真忘了身在何處。   過了不知多久,文祥面前的指示燈亮起,是左鄰的卡門,向他問詢。   文祥真不想被打擾,但也不忍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好關閉了隔音障,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告訴你,我對中國藝術非常尊敬,只是一竅不通。」   「別放在心上,我知道的也有限。」   「還有一件事……」卡門囁囁嚅嚅,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說:「老實對你說,我有一個很嚴重的毛病,電腦沒有用,必須有人幫忙。」   「你說,只要我能力所及,應該沒有問題。」   「請問你會在這裡待多久?」   文祥楞了一下,他原來只想再坐一下就走,卡門這麼一問,自己反倒不好馬上離開,便隨口道:「大概個把小時!」   「那好極了,我必須休息一下。我是心理學家,所以很瞭解問題所在。我們經常難分事物的真假,所以必須先找一個可資佐證的客觀標準。」   「那我能做什麼?」文祥最怕人喋喋不休,連忙打斷他。   「我是說,希望你能做我的客觀佐證。」   「怎麼做法?」文祥覺得不可思議,對方是個心理復健師,居然還要自己做他的客觀佐證。所謂客觀佐證者就是在對方弄不清真實與虛幻之時,有責任提醒對方,當前這一刻才是真實的世界。   這是心理學家分辨真假的訣竅,由於人對電腦依賴過深,連在夢中都離不開他,結果電腦也成了主觀的一部分。真實是一,而假象無盡,但是人卻要求在任何幻境中,其刺激與感受都要和真實一模一樣。電腦完成了使命,人也迷失在真假之間。   所以,一個客觀的真實佐證,就像燈塔一般,有指點迷津的作用。只是意志力不堅的人,難保不把燈塔看做螢火蟲,反而去撈水中的月亮。幫忙當然應該,只是這話出自一位心理復健師之口,就很不尋常了。   卡門顯然是走頭無路,只好坦白地說:「請不要見笑,我來月球的時候,因為太寂寞了,出了一點問題。當時因為太空船正在做重力轉換,我一時頭暈,神志不清……」   「那是生理的問題,與寂寞不相干。」   卡門擠擠眼睛說:「我知道,但是他們不知道呀!」   文祥懶得跟他胡扯,便問:「我能做什麼呢?」   「你只要提示我,這是太空船就可以了。」   「只要提醒你你在太空船上?」   「是的,必要時,可以用力把我打醒,千萬別讓我一個人睡在這裡。」   在烏沉沉的太空中,寧靜才是主宰,往前看去,就像一匹大莫與京的玄黑天鵝絨緯幕上,綴滿了無量無數的大小晶鑽。這時是地球的七月,黃道帶上,木星即將與地球、太陽成一直線,亦即所謂「木星沖」的位置。在這裡看木星,其亮度比地球上強得多,相當於一等星,在「人馬座」附近閃爍,非常耀眼。   木星探險也曾是熱門話題,它直徑大而自轉快速,在赤道上,風速每小時高達四萬五千公里,相當於地球赤道風速的三十倍。那個著名的「大紅斑」,實際上是個發生在三百多年前形成的「熱帶颶風」,其面積比地球還大上三倍。此外,木星質量極大,密度卻甚低,球表全為液體。但是,人類還是在上面建了基地,供科學研究用。   木星的衛星「歐羅巴」環境沒有那麼惡劣,上面還有結成冰狀的水,但不宜人居。因為木星強烈的引力,像個暴君一般,時時凌虐它的衛星,每日使之扭曲變形數次。若以地球的經驗來說,等於是每天不斷地發生十六級大地震。   其實,以當今的技術而言,人根本不必親身到任何地方探險,電腦機械人早已遍佈太陽系每一個角落。機械人沒有生死的困擾,只要有能源,它就是人類遙控的超級感官。再加上「模擬真實系統」,其效果遠比人親自抵達現場還要理想。   這種鏡頭,文祥在工作過程中,為了參考實況,在電腦協助下,經常觀察。此刻是乘坐太空船去火星,其實他對木星的認識反倒比火星為多。   這時,陽光從太空船的磁帆後方照了過來,放射出五色迷離的極光。大部分的時間,極光只是一種淡淡的影子,就像肥皂泡上的彩絲一般。偶而,一陣抖動,又似飄浮不定的綵帶,被狂風揚起,散開滿天麗彩。   陽光被太空帆吸收了,只剩下一圈暗紅的虛影。在右側下沿,有一圈淡藍的圓球,又似一顆兒時把玩的大玻璃彈珠,虛懸在漠漠遙空,那就是人類的故鄉。   太空船裡一片寂靜,一切都漂浮在星空裡,耳邊是巴哈的「G弦之歌」,文祥乘著音樂的翅翼,在九萬里之上,與群星同做逍遙之遊。   當前的目的地是火星,去做什麼?採訪,報導,又為了什麼?為了那些終生沉迷在夢幻中的人們?當文祥專心於工作時,每一個動作都有明確的目標,從來沒有困擾疑惑過。一旦閒了下來,時間便成為動力,驅使著神經網絡,漫無止境地在記憶經驗中搜索。   十幾年前,文祥還是時代的新鮮人,正好與電腦同步地茁壯成長。當時,他正從事虛擬實境的攝制工作。他先選定需要的動態圖形,再利用電腦視覺辨識的功能,將之轉換成立體點線資料。這種工作需要極為敏銳的審美觀,還得頭腦清晰,才能將龐大的資料整理分類,與概念結合運用。   小倩是個模特兒,有一副甜美的面容和勻稱的身材,專作各種姿態表演。文祥發現她不僅有亮麗的外表,也有極為穎慧的頭腦。   在一起工作了半年多,他們墮入了愛河,誓言共結同心,廝守終生。其實這種故事早已是陳腔濫調了,人們生生死死,來來去去,只有這種不知情感為何物的原始力量,能從遙遠的過去,一直延伸到今天、未來。   這種愛情故事,唯一與過往有所不同的,只是時空環境變化的因果關係。就在二人情投意合、水乳交融之間,國際競爭沒有了,族群對立不存在了,貧富相峙消弭了。他們慶幸生長在這個自由自在的時代,地老天荒,幸福無邊。   怎麼都想不到,文祥正潛心工作,摒除外在聲色引誘的當兒,他發覺小倩變了。他曾懷疑是否兩人的性關係不夠協和,雖然這不是問題,文祥還是努力地滿足她,直到她每每香汗淋漓,次次高潮不斷。然而,有一天,在激情過後,小倩還是斷然向他攤牌,她唯一要分手的理由,是要嘗試更新奇的生活。   文祥從雲端跌落深淵:「什麼新奇的生活?」   「我要自由!」小倩絕望地喊著。   「你還不夠自由嗎?我從來沒有干涉過你呀!」   「那麼,放我走吧!讓我離開!」   「難道你忘了我們的誓言?」   「可是,我也有遺忘它的自由!」   小倩走了,文祥還不死心,他追了出去,尾隨在後一看,幾乎氣蹶。原來,小倩加入的是一個性愛俱樂部,在那裡唯一的活動便是性交。   這種俱樂部會員眾多,全球約有十幾億人。幾個月前,文祥曾來此攝影,還特意帶了小倩同來,讓她開開眼界。這裡除了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軟硬體設備之外,其進行的儀式、交合的過程、搭配的對象,花樣之多更是聞所未聞。   他們不僅有理論基礎、實戰經驗,還獲得電腦當局的特別通融。緣因性交全然是一種體覺刺激,再有技巧,日子久了,感覺閥就會麻痺。如同過去有人吸食嗎啡一般,越吸癮頭越大,刺激強度必須一再提高,否則不能滿足。   電腦當局之所以特別通融,是基於能源價值的考量。因為這些人全部且唯一的活動,就是性交,除了簡單的食物外,從來沒有其他的需求。而性交不僅不耗電,尚且能發熱,更能由熱生電--這些人可以說是一種自髮式的「生物發電機」,當然是多多益善。   電腦又通融什麼呢?原來每當性交者的感覺閥升高到了極限時,電腦便用「生理代謝器」加以治療,使其感覺閥降低,低到人們又能歡享「初試雲雨」的情趣。   文祥還記得,當時小倩很不齒這些人的行為,她認為這是對人性莫大的侮辱。   「電腦當局怎麼可以這樣?你看這些人,他們變成什麼了?」   文祥還一直替俱樂部辯護,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心愛的小倩,如今也成為「電源」的一部分。以致他每一想到用電,心中就如刀割輪絞,痛不欲生。   在這無垠的太空裡,電源直接來自太陽,為什麼還是會想到她呢?以文祥的條件,大可以向電腦當局申請,把這一段慘痛的記憶清除掉。可是他寧願自我放逐,因為在潛意識裡,他太愛小倩了,他既不願想起、偏生又不能忘記她。   文祥坐不住了,也該去洗手間了,他一按身旁的控制鈕,開啟了一條便道。他站起身來,前面甲板上出現了一條青熒熒冷光照就的道路,中間有連續閃動的箭頭,直指後艙一個半圓的穹門。   文祥走在便道上,頭頂著點點星辰,別有一番夢幻的滋味。想想自己也實在太不爭氣了,小倩是過去的幻覺,不切實際,他甩甩頭,想把記憶中的小倩甩出去。   到了盥洗室,他取出身上的排泄包,丟在回收筒內。既然是在船上,一切便利,可以每天處理,他便取了一個一日份的排泄包,裝在股間。這也是電腦的一大德政,人的排泄器都已經過改裝。排泄包有特殊的功能,會將水分排出,臭氣分解掉,只留下干粉狀的化學物質。這些回收物是最佳的有機化合物,經過電腦分類處理後,可以循環再應用。   一出盥洗室,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就跳入眼中,是千奇與百怪。   只聽千奇說:「有請,行先!」   百怪睜大眼睛,想了一想,毫不客氣,跨著大步就進去了。   文祥正要開口和千奇打招呼,百怪又開門,探出一個圓頭來:「幾天?」   「一天。」千奇答。   「為什麼一天?」   「隨你。」   百怪想了又想,最後決定:「一天!」   「千奇先生,去火星貴幹?」文祥覺得千奇風格清雅,有出塵之感,頗令人心儀。   「公幹。」   「我是文祥,去火星採訪。」一聽是公幹,文祥倒不好再問了。   「幾號頻道?」   「我是特約的獨立攝影師。」千奇約有兩米高,文祥在他面前不得不抬頭。這時光線由下照上來,帽簷形同虛設,一張臉讓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千奇打量了文祥一會,說:「噢,是你,我們一家人。」   「一家人?」文祥看千奇的神情,知道已經被認出了:「你們也是出任務的?」   「我們製造任務。」正說著,百怪開門出來,千奇對百怪說:「認得他吧?」   百怪看了一陣,說:「不識。」   「老怪!那個隕石!」   百怪突然想起了:「衣服不對!」   千奇轉對文祥說:「文兄,你最好換容,省得麻煩!」   「到哪裡去換?」文祥也想過要易容,但這種事他沒有經驗。   千奇便對百怪說:「我先去換包,再來給他易容。」   百怪嘴巴一撇,說:「我來。」   文祥還來不及推辭,百怪已經一把將他的帽子掀下,丟到一邊。一手抓住文祥的下巴,仔細看了一會,另一隻手從身上掏出一瓶油膏,迅速在他臉上抹了幾下。文祥只覺得臉上涼颼颼的,百怪往後退了一步,歪著圓溜溜的腦袋看了半天,又在文祥兩頰處捏了兩把,一張大口裂得有十公分長,笑說:「像個大姑娘了。」   「這就叫易容?」文祥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百怪從口袋取出一面鏡子,文祥一照,自己的臉變圓了,果然換了一副面容:「怎麼會?你什麼都沒有做呀!」   千奇開門出來,看了看文祥,搖頭說:「馬馬虎虎!」   百怪不服氣:「怪他的臉太瘦。」   千奇說:「該變得更瘦一些。」   百怪不同意:「怪他骨架太大。」   文祥知道他們喜歡拌嘴,便插口道:「多謝了,只是我該怎麼變回去?」   千奇說:「簡單,洗洗就好。」   百怪說:「不對,要用藥水洗。」   千奇說:「當然用藥水洗!」   百怪說:「你不說明白,他就不敢洗臉了。」   文祥又問:「這樣能保持幾天?」   千奇說:「一個月。」   百怪偏不同意:「一個月零一天!」   千奇對文祥說:「文兄別見怪,他喜歡強辯。」   文祥說:「本來麼,真理越辯越明!」   百怪一聽,大喜過望,一巴掌拍在文祥屁股上:「好兄弟!」   三個人談得投機,乾脆另外找了座位,用音障與外界隔絕,準備聊個痛快。   言談中,文祥才知道,半年來地球上變化很大。有個「人性自覺會」的組織,專與電腦鬥法。那些人都是過去社會上的精英,行為舉止又完全符合電腦的規範,只是意見較為激進,電腦當局也無可如何。   其實,早在二○年代,就有很多反對電腦管理的人,堅持不肯妥協。幾十年來,他們生活在一些樵牧不至的崇巒峻嶺中,有些甚至滯留在生存艱困的沙漠裡。近年來,他們勢力漸增,經常偷襲掠奪電腦城,當局一再姑息容忍。只是怕引起民眾的恐慌,所以對外一概封鎖消息。   這次火星盛會,電腦已掌握了明確的證據,除了這個「人性自覺會」組織,要利用傳媒作秀宣傳以外,還有一些反對團體也在進行活動。為了應付各種突發事件,當局特別調集了特遣隊的危機處理小組前往。   千奇見文祥一無所知,慎重地叮嚀他說:「文兄,你是獨行俠,我們打團體戰,彼此一家。但到了火星後,我們要裝作不識,免得連累你。」   「怕什麼?」   「有要事,可以通過電腦找我們。如果碰到陌生人,可以用手語,像這樣握一下。」說罷,他握住文祥的手,作了個暗號:「對方也這樣回應,便是自己人。」   「讓我來驗證一下!」百怪也伸出手來,文祥學著做了個暗號,百怪搖頭說:「不對!不對!」   「我是照千奇兄教的方法做的呀!」文祥不知道哪裡錯了。   「那當然不對了,要照我教的方法。」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百怪兩眼一翻:「當然不同,你沒見他手長?我手短?」   文祥想起核子爆炸的事,便問道:「你們知道最近有人做核子試爆嗎?」   千奇是見怪不怪:「試爆算什麼?在偏遠一點的地區,還有武裝衝突哩!」   文祥驚問:「現在還有這種事?」   千奇說:「人就是人!狗改不了吃屎!」   百怪說:「胡說!人是人與狗吃屎有什麼關係?」   千奇說:「是呀!我說話與你插嘴有什麼關係?」   文祥忙岔開說:「當局難道不管嗎?」   百怪說:「當局能管什麼?」   千奇說:「你應該知道呀!我們就是到處給當局揩屁股的人。」   百怪搖頭說:「當局沒有屁股!」   文祥說:「我只負責資料編碼,別的不管。」   千奇說:「那你去火星幹什麼?」   文祥說:「我不知道,當局說,要我去做她的耳目。」   三人正談著,耳內文娃突然說:「卡門先生有狀況!」   文祥這才想起,卡門曾一再交待,不要讓他一個人睡在那裡,自己完全給忘掉了。幸而文娃提醒,否則就要失信於人了。   文祥便對二人說:「我答應了一個同伴要照顧他,現在該回去了,下次再聊吧!」   就在此時,前面燈光亮起,只見一個人衝到走道上,手舞腳蹈地大聲喊著:「失火了!失火了!燒起來了!」   文祥一看,正是那位心理復健師卡門,連忙站起來,說:「糟了,就是他。」   千奇道:「他是誰?」   文祥來不及回答,趕到前面,一把抓住卡門,大叫:「快醒醒!你在做夢!」   卡門一把抱住文祥,大聲哭道:「救命!救命!我不想死!」   千奇一個箭步跑過來,像抓小雞般,一把拎起卡門的衣領,卡門兩腳離地,猶自掙扎不已。還好有隔音障,倒是沒有吵到別人。   文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文娃又說:「告訴他,這是太空船。」   一語提醒夢中人,文祥對著卡門的耳朵,大聲喊道:「卡門先生,這裡是太空船,是客觀的真實世界!」   這句話果真有效,卡門先是楞了半晌,終於釐清了思緒。他一眼看到高出他一個頭的千奇,又看看文祥,困惑地說:「那你們是誰?拎著我做什麼?」   千奇把他放下來,冷冷地說:「我怕你跳到太空去。」   文祥說:「這位是千奇先生,是同船的旅客。」   卡門卻怔怔地望著文祥:「那你又是誰?」   文祥大異:「我是文祥啊!先前坐在你旁邊的。」   卡門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努力想清醒過來。他抬起頭,仔細地分辨滿天星斗,又轉過臉,盯著文祥看了又看。最後還是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個夢怎麼如此奇怪?明明像真的,偏偏又是假的。」   「是真的,你剛才還叫我提醒你。」文祥解釋說。   「不對!不對!那是另外一個人。」   文祥這才想起自己易容了,便說:「卡門先生,不要懷疑,我就是文祥。因為剛才易了容,看來胖了許多,而且沒戴帽子。」   卡門仔細地看了又看,漸漸恢復鎮定,露出了羞愧的笑容,說:「果真是你,謝謝你們,剛才那個夢實在太可怕了。」   千奇逕對文祥說:「行再相見。」便與百怪二人回座位去了。   卡門左顧右盼了一番,確定並未驚動他人,這才安心地與文祥回到座位上。二人剛剛坐定,卻見一個身材碩壯、身穿長袍的男子,走到他們面前。   「恕我冒昧,適才看到這位先生患了妄想症,不知是否在治療中?」那人說。   「謝謝你,他正在治療。」文祥說。   那人又問:「請問用的是哪種治療法?」   這下難倒文祥了,好在卡門已經恢復正常,便接口道:「我自己就是復健師,只是因為接觸的病患太多,心理負擔太重,一下子失常了。」   那人點點頭,左手輕輕一擺,一道紅光微閃,腳邊便出現了一張氣墊椅。他坐了下來,顯然打算長期抗戰,接著對卡門說:「嗯!客觀糾正法!老實說,要是真的有效,這幾十年來,病人早就絕跡了。」   「客觀糾正法有哪點不好?我治好的病人數不勝數。」卡門感覺被侮辱了。   「我絕對相信你說的,但是病人也越來越多,是吧?」   「這是時代病,不是我的技術有問題。」   「請不要見怪,這個時代新技術層出不窮,新的總比舊的好。」   「哪有什麼新技術?我經常上網看心理通報。」卡門開始生氣了。   「這樣說好了,」那人按捺著性子:「你想想,當你知道客觀佐證是什麼的時候,是不是你的潛意識也知道了?」   「那當然。」   「那麼,在幻境中,潛意識扮演什麼角色?」   卡門當然不笨,他之所以會出問題,就是潛意識在作祟。不止是他,其實人人如此,明明記得千萬要查驗客觀佐證,但每次在夢中印證時,答案都完全符合,讓人不能不相信。更糟的是有時人根本忘了客觀佐證是什麼,尤其在幻境中,不論怎麼驗證,或用什麼應證,主觀感覺上都認定是正確的。   多年來,連卡門自己都懷疑這種唯心的客觀論證。但他只是一個復健師,既非理論專家,又非學界巨擘,只要生意不斷,主觀客觀沒有分別。   儘管如此,他卻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輕易地豎白旗。他反駁說:「你說的是歪理,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何必騙自己呢?相信你一定知道一些案例,據第五八一○號通報,循環夢最多的是一個南非婦女,共有一百多層。每次她都認為真的醒過來了,結果還是在夢中。她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最後總算回來了,她卻堅信自己還在做夢。」   「好吧,你說,憑什麼你能證明現在是真實的?」   「我當然能證明,只是你目前不會接受。」   「你說說看。」   「我有個絕對標準。」   「絕對標準?哈,這是相對世界呀!」   那人說:「雖然時空座標是相對的,我們卻能夠建立層次的絕對座標!」   卡門咄咄逼人:「怎麼建立?在哪裡建立?」   「你真想知道?」   「只要你說出道理來。」   「你總相信意識能判斷真實吧!」   「可惜在幻境中,潛意識卻取代了意識。」   「對了,我們可以把絕對座標鎖定在意識上。」   「廢話!怎麼鎖定?在腦袋裡裝一個接收器?還是換一個腦袋?」   「都不是,我們已經找到了意識的結構式!」   卡門臉色一變,他知道人類研究腦波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不要說結構,連腦波的性質都還沒有定論。如果這是事實,那表示有人已經可以鉗制別人的思想了,怎麼會沒有人知道呢?他心裡一動,惶急地問道:「你怎麼證明?」   「老實說,我坐在這裡是意識到一股巨大的能量正在醞釀。顯然和你無關,而……」那人仔細看了看文祥,繼續說:「也不可能是他,他太單純了,像一張白紙。但是我的直覺不會錯,你方纔的夢境有什麼特色?」   卡門想了想,說:「我夢到發生火災,附近已經燒起來了……」   那人聳聳肩,起身收了氣墊椅,對卡門說:「原來如此,一定是你激烈的腦波活動,讓我誤會了。對不起,再見!」   卡門還待追問,豈知那人一轉身,已沒入了昏暗的走道。   文祥雖然不大懂他們談話的內容,卻看得出卡門臉色慘白,六神無主,便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卡門仍自驚魂未定,沉思了一會,說:「如果真能探測腦波,我怎麼會不知道?萬一是真的,人類再也沒有指望了!」   文祥見卡門神情嚴肅,語重心長,心裡也感到一股涼意。   「兩位,打擾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文祥抬頭一看,是個身著灰色衣裝的中年白種人。   「有什麼事?」   「剛才有個人跟你們談了半天,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文祥說。   「唉!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他就是魔鬼。」   這更離奇了,是不是還在夢境中?卡門開始懷疑他的客觀佐證了,他東看西看,沒錯!分明是在太空船裡。話說回來,為什麼太空船就一定是客觀真實呢?他一直在地球上工作,好不容易累積了足夠的貝幣,為了申請參加火星週年慶,他還下了不少功夫,動用了一些關係,才獲得電腦當局的批准。   但這也不能證明這個故事就是真的呀!真與假到底要如何分別呢?   「那請問你是誰?」文祥沒有這種困惑,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是實信會牧師,大家都叫我約翰。」   「我叫文祥,他是卡門。」大家握了手,文祥說:「我們只是在討論一些心理學上的問題,也沒談出什麼結論來。」   「我說他是魔鬼,因為他具有極大的神通。我們的信徒是以堅貞出名的,但只要跟他交談過以後,他們的信仰就改變了。」   「啊!他是個傳教士?」   「也不像,我跟蹤他很久了,沒有見過他的教堂,沒有聚會,也不讀經。」   「你跟蹤他很久了?多久?」   約翰默算了一下,說:「有二十三天了!我們教會有累積的能量,所以我有私用的交通工具。但是他更厲害,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突然就失蹤了。」   文祥覺得約翰言語矛盾,輕描淡寫地說:「可是你還是把他盯得牢牢的呀!」   「這就是我難以理解的地方,每次我要放棄時,他又出現了。」   「你不覺得他是在玩弄你嗎?」   約翰想了一下,說:「有可能,可是為什麼呢?」   卡門倒是突然想通了,他說:「不是為什麼,而是怎麼做到的!」   約翰說:「怎麼做到的?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   文祥說:「多半是你在做夢!」   約翰說:「不錯,我常常做白日夢,覺得自己在地獄中受苦!」   卡門自信地說:「我知道了!」   約翰迫不及待地說:「你知道了?好極了!快告訴我!」   卡門說:「三言兩語哪裡說得完!這是我的名片,我來給你做心理治療吧!」 ∼第四回玉壘浮雲變古今∼     文祥聽不下去了,又不好意思斷然離去,正在躊躇時,瞥見在月樓餐館中碰了釘子的女孩,正與她的兩個同伴,邊談邊笑的往這邊走來。文祥乘機向二人告辭,立刻迎了上去,向那女孩說:「還記得我吧?真巧,你也要去火星?」   衣紅睜大了眼睛,一臉詫異之色:「我認識你嗎?」   「應該!不過這並不重要,我認識你!」文祥套用她初見時的話,不料衣紅仍舊一臉漠然。文祥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易容,難怪她不認識了:「剛才在酒樓上,我沒有關電腦,得罪了你,記得吧?」   衣紅仔細看了一看,笑容略現:「原來是你!剛剛整過容是不是?」   「只是拉拉皮,省得惹麻煩。」   「我的條件沒變,電腦呢?」衣紅毫不讓步。   文祥舉起左腕,把文娃的底面翻開,那裡有個微開關。當著衣紅的面,文祥果真把電腦關了。為了讓她驗證,又特意把手伸到衣紅眼前。   衣紅這才嫣然一笑:「怎麼?想通了?還是有什麼打算?」   文祥搖頭說:「沒想通,也沒什麼打算。」   「那為什麼前倨後恭,現在又肯把電腦關了?」   「本來就沒有開著的必要,其實電腦無所不在,只要有空氣振動,就逃不過他們的偵測系統。」   「我知道,但這是我的原則。」   「有那麼嚴重嗎?」   「是的,我只是希望與人相處時能實話實說,自由自在。」   文祥很佩服這個女孩的坦率,慨然說道:「好吧!先前沒關電腦,是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後來當局告訴我,說你們是什麼外星人會的霹靂小組,要我小心一點。剛才又被那兩個人糾纏不清,正好你們過來,我便乘機脫身。」   衣紅笑了:「交朋友先要交心,我相信你!不錯,我們號稱霹靂三人小組,但那是鬧著玩的。至於你要脫身,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去留任便。」   文祥說:「姑娘你未免太不給人留情面了,哪有這樣交朋友的?」   「你還怪我?你並沒說要交朋友呀!既然這樣,來,我給你介紹兩位朋友。」衣紅指指褲白,對文祥說:「他叫褲白,永遠穿白色的褲子。」   文祥不禁笑了:「在下文祥,最怕穿白褲子。」   褲白說:「其實,我們是苗族的一支『葛衣苗』,人家戲稱『穿衣苗』,我們都用衣飾取名字。」   文祥好奇地說:「嗄!那一定也有『不穿衣苗』了。」   衣紅說:「豈止,還有『變臉苗』哩!」   褲白搖搖頭,說:「衣姐,我怎麼沒聽說過?」   衣紅指著文祥笑道:「眼前不就是一個嗎?」   文祥說:「老實說,我也是中國的少數民族。」   「是嗎?」衣紅眼睛一亮:「那我們真是與有榮焉!」   「我的祖先是大宋的文天祥,宋亡以後逃到廣西,被同化成了壯族?。」   「哇!忠良之後!那你應該以你的姓氏為榮哪!」   風不懼一直站在一旁,這時爽快地伸過手來:「好漢!我是風不懼。」   文祥與他握了手,發覺這位年輕人手勁很大。文祥把手抽回,問道:「風不懼?怎麼沒有用衣服做名字呢?」   褲白笑道:「啊哈!果真有人問到了!他的原名……」   衣紅忙阻止他:「不可以這樣!文先生是外人!」   風不懼對衣紅擺擺手,說:「沒關係,文兄是痛快人,我不怕。」說完,他又對文祥說:「你知道什麼叫遮羞布吧?」   文祥說:「我聽說過,但不知出自什麼典故?」   風不懼說:「不是典故,真的是一塊布,掛在腰下,供遮生殖器之用。我們家鄉不叫遮羞布,叫『條』,我的原名就是『條細』。」   褲白早已笑得蹲了下去,衣紅也忍俊不禁,捂著嘴,轉過臉,跑到一邊去了。   文祥雖然覺得有趣,卻不懂怎麼如此好笑。風不懼毫不在乎,冷臉望著二人,平靜地說:「文兄一定覺得我們文化水平太低。」   文祥一本正經地說:「哪裡,哪裡,我們家鄉裡也有些怪名字,像是狗兒、糞團等。我有個朋友,姓紀,名叫幾大,結果不論走到哪兒,都有人要和他比劃,看看究竟誰的大。他煩不勝煩,只好把名字給改了。」   沒想到此話一出,連風不懼都撐不住,也笑出聲來了。最可憐的是褲白,笑得在地上打滾,那衣紅更跑到遠遠的一角,笑得喘不過氣來。   文祥不記得這輩子是否說過更精采的笑話,他呆呆地楞在一旁。等到三人笑夠了,風不懼道:「這件事還是由我自己現身說法好些,因為條細的緣故,我一直沒能結婚。我們家鄉裡還是依照古訓,婚姻要由家長作主。女方一聽我的名字,就表示沒有興趣。」   文祥詫異地問:「為什麼?」   風不懼說:「這都是電腦惹的禍,我們那裡很相信電腦姓名學,說姓名是真相的一部分。比如衣紅是穿紅衣,褲白也永遠不離白色的褲子。而條細是指性器官太小,所以女方都認為我沒有用。」   文祥頗表同情,說:「原來如此。」   風不懼面無表情,繼續說:「並不如此,我決定改個名字,根據電腦規定,取名字不能重複。可是受到衣服的限制,取名很不方便,最後我決定不再用衣服,要取一個威武、能代表真實的我的名字,所以取了個『風不懼』!」   文祥說:「這名字好呀,有什麼好笑的呢?」   風不懼說:「我也不懂,大概是他們喜歡笑吧!」   褲白接口道:「他當然不懂,我們那裡稱條為蜂,蜂不巨、條細,名符其實。」   衣紅趕過來說:「夠了,夠了,笑話歸笑話,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慢慢談吧!」   文祥回頭一看,卡門和約翰已經走了,便領著三人,回到剛才的座位上。大家各自點了些茶點,座位旁隨即升起了四個几案,托著飲料、點心,移到各人面前。   文祥感喟道:「這是最起碼的享受,但在過去就做不到。」   衣紅馬上反唇相譏:「原來文兄是見利忘義的忠良之後。」   文祥說:「至少我知道感恩戴德。」   衣紅放下手中的杯子,厲聲說:「你說,誰有什麼恩德?」   依文祥的個性,遇到這種情勢,他早就掉頭離去。但一方面是受了電腦之托,另一方面也很欣賞衣紅這種率直敢言的個性,他自己就算再生氣,也擺不出這種架勢來。且不管她的態度如何,多瞭解一點總是好的。既然要瞭解人,首先要知道對方的背景,否則雙方不過各說各話罷了。文祥想通了,便平靜地問:「衣姑娘,能告訴我你的芳齡嗎?」   「怎麼?王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年齡與經驗是判斷事物的根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認知背景。」   「不必拐彎抹角,我們都是電腦嬰兒,是和新時代同步成長的,你不要以為我們又是什麼前朝遺民之流的。」衣紅痛快地說。   所謂電腦嬰兒,是指二○二四宣言後,在電腦聯盟服務下出生的新人類。人類議會曾於二六年立法,長生不老的人口限額為一百億,在額滿以前,凡未接受長生手術的人,仍有生育權。據電腦統計,當年有二十幾億人決定要生育,直到四七年,一百億才額滿。自後,只有在有人死亡了,才能根據死者的細胞,複製一個所謂的「新生兒」。假若有人放棄人體複製,則由全世界數十億申請者中,依序遞補此一「電腦嬰兒」的空額。   看來衣紅大約只有十六七歲,褲白更小,風不懼應該已有二十來歲了。   「那你受過什麼委屈呢?」   「什麼委屈?要什麼委屈?」   文祥完全糊塗了:「那你為什麼反對電腦?」   「我說過我反對電腦嗎?」   「你給我的印象是這樣的。」   「那是個人的主觀意見。」   「你要我把電腦關掉。」   「那是為了保證跟我講話的確實是一個人,難道你喜歡跟傀儡說話?」   文祥被她一頓搶白,臉上很掛不住,只好說:「對不起,我太主觀了。」   衣紅平靜地說:「你沒說錯,我是反對電腦的。」   文祥簡直不知道要怎樣接下去,乾脆,他決定三緘其口。   衣紅不以為意,說:「不必找理由,我們是為反對而反對。」   「為反對而反對?」文祥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讀過一本電子書沒有?書名叫做《生存的意義》。」   「沒有,我很少看書。」   「這本書中說,生存就是要奮鬥,只有奮鬥才是生存。」   「但是奮鬥並不等於反對呀!」竟然有人會這麼想!文祥真是大開眼界。   「我看你邏輯不通!我們要生存是不是?電腦幫我們解決了一切,是不是?」   「所以你反對?」   「沒錯,我們希望自己解決問題,反對依賴電腦!」   這話可讓文祥無言以辯了,衣紅說的有部分確實是對的,甚至他自己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是,事實的存在與任何人的好惡無關,也不是可以贊成或反對的。這種事文祥懶得過問,這種觀念在以往被稱為「政治」。人為了一己之見,往往不擇手段,說盡了甜言蜜語,目的不過是影響他人,匯聚力量,以滿足個人的私慾。   「你剛才找我談,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當然,我們從不放棄結合同志,尤其是個名人!」   「我很可能並不贊成你的看法!」   「以你冒險犯難的精神,我願意結交你這位朋友。」   風不懼插口道:「文兄,我們家鄉還在養蠶,你知道蠶是什麼吧?」   文祥點點頭說:「知道。」   「我們把蠶養在一處開敞的房子裡,比我們住的地方還要好。」風不懼說話時,穩重如山:「我們為它種桑,為它切葉,把它們伺候得像皇帝一樣。」   文祥接口道:「你們不過是要它吐的絲。」   風不懼道:「只是要絲倒沒有什麼,反正蠶吐了絲以後,就沒有用了。」   「那又怎樣?」文祥搞不清對方的主題,聽得一頭霧水。   「文兄,你想想看。」風不懼慢條斯理,繞著圈子說:「這些蠶養得很好,幾千年來被尊若搖錢樹。不像其他毛毛蟲,幾乎被殺得精光。」   「是呀!電腦照顧我們,也和我們照顧蠶一樣,更何況我們連絲都不必吐。」   「文兄應該知道,現在尼龍絲的直徑,已經抽到比蠶絲細上幾十倍了,我們還要養蠶嗎?」風不懼一步一步地逼近。   「那不正好放它們回歸自然?」文祥說。   「我們就是這樣做,文兄,你知道結果如何?」   「都變成白白胖胖的大蝴蝶了?」文祥打趣道。   「沒那事!那些蠶一放回桑樹上,沒有一隻活得過三天!」風不懼把「活得過三天」五個字說得擲地有聲!   「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衣紅接著說:「我們這些生活在電腦下的人,萬一失去了當局的呵護,恐怕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文祥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人類一直在作繭自縛。從對文明的追求就可以看出來,人就是要把自己緊緊的包裹起來,希望製造一個最完美的溫室。今天溫室竣工了,又有人說,我不要住在溫室裡。答案也很簡單,出去就是!   「以我所知,地球上還有幾千萬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然環境裡!」文祥無意跟他們爭辯,卻忍不住要提出自己的看法。   誰知衣紅一聽,竟然怒不可遏:「你關心過他們嗎?你拜訪過他們嗎?」   「沒有,所以我才單身一人到月球工作,我不想關心別人,也不需要別人關心!」文祥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討論的,早在二○年代,這個話題已被炒得發酵了。   「哼!原來也是個自私自利的字號!」   「唉!莊子真了不起,連今天的事都看到了!」文祥不禁大有所感。   「莊子?誰是莊子?」褲白忍不住問道。   「哦!一個你衣紅姐姐不會喜歡、不會關心的人。」文祥冷冷地說,他已決定不再和這位姑娘扯下去了,意識型態不同,不可能有交集的。只是,他怎麼向文娃交待呢?   「我喜歡孫子!」衣紅說。   「喜歡孫子的人,也一定喜歡老子!」   「我很敬畏他,但並不喜歡。你呢?」   「我崇拜老子,欣賞莊子,不懂孫子。」   「看得出來,你是個老古董!」   褲白越聽越糊塗,插口說:「衣姐,什麼老子孫子的,怎麼沒有兒子呢?」   衣紅笑說:「兒子?還沒有生呀!」   褲白問:「那孫子從哪兒來的?」   衣紅說:「他娘生的呀!」   褲白說:「哦!我懂了!」   衣紅說:「你懂了?這可奇了,你懂了什麼?」   褲白說:「他是個私生子!」   衣紅忍俊不止,指指褲白,問文祥:「你說莊子看到他了是嗎?」   文祥也笑了,說:「莊子不是說過蜩與學鳩之笑嗎?」   褲白急了:「你們在說什麼呀?我也想知道!」   文祥見褲白急切的樣子,心裡有些慚愧,便和顏悅色地說:「莊子是中國最有名的思想家之一,他出生在戰國時期。眼見當時各國君主不顧民生疾苦,相互爭權奪利,非常不齒。同時,他崇尚自然,反對虛偽做作,常用一些寓言明諷暗刺。由於他的思想清晰,反應敏銳,留下了不少警世的文章,是中華文化中,一顆光亮眩目的明珠。」   褲白聽得大為欣羨,問衣紅道:「衣姐,他說的是真的嗎?」   衣紅說:「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莊子在〈應帝王〉中說,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常去見渾沌,渾沌待他們很好,兩個人便商量該如何報答渾沌。倏想到人都有七竅,偏偏渾沌沒有,便決定每天為渾沌開一個竅!」   說到這裡,衣紅望著褲白,再不言語,褲白急了,問道:「衣姐,然後呢?」   衣紅說:「七天開了七個竅。」   褲白眼巴巴地問:「開了七個竅以後呢?」   衣紅說:「以後?以後渾沌就死了!所以我也不敢給你開竅。」   褲白還是不懂,便問文祥:「你是說,莊子怕我開竅嗎?」   文祥怕他誤會,只好解釋道:「那是你衣姐開你玩笑的,我剛剛說的與你無關,莊子有句名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話是說,人性對極端的觀念有自動平衡的作用,在一個團體中,好人多了,就會出現壞人;如果壞人多了,便一定有好人。所以只要有聖人,就會產生大強盜。」   褲白想了一會,還是不明白。他眼巴巴地望著衣紅與風不懼,見兩人面無表情,只好再問:「你是說我們是壞人?」   「不!」風不懼說:「文先生是說,我們想做聖人。」   「我從來沒想過!」衣紅接口道:「我們根本就是。」   文祥懶得再談下去了,向三人微微示意,說:「好極了,請恕我先走一步,要去洗耳朵去了。」   「洗耳朵?」褲白眼睛一亮,拉著文祥的手,問道:「這是什麼新花樣?」   「啊,這是老習俗,你知道唐堯這個人吧?」文祥說。   褲白望望衣紅,衣紅不理他,他又望著風不懼。   「他是古時的聖君。」風不懼解釋道。   「有一位隱士許由,唐堯召他去做官,許由聽了,便跑到穎川洗耳朵。」文祥說。   褲白越聽越迷糊,掉頭問衣紅道:「衣姐,他為什麼要洗耳朵呢?」   「連這都不懂?」衣紅說:「為了要洗耳恭聽呀!」   褲白問文祥:「那你是不是洗了耳朵再回來?」   文祥說:「你看我的臉時,就看不到我的後腦勺吧?」   褲白簡直墜入了濃霧中,他楞楞地點點頭,似懂非懂地望著文祥。   文祥繼續說:「人世間都是這樣的,你看不全,就不能瞭解透澈。人只能看到一面,如果就用這一面來衡量事物,那是很危險的。比如說,許由當年為什麼要洗耳朵,今天又有誰知道呢?認為做官是正途的人,就說是要洗耳恭聽。認為做官是骯髒的人,則認為聽了這些髒話,污染了耳朵,所以要清洗一番。」   褲白始而恍然大悟,繼而又愁眉苦臉地說:「你是說,你不喜歡做官,所以要去洗耳朵。可是衣姐也不喜歡做官呀!」   文祥說:「那是前面,她還有後腦勺呀!」   褲白走到衣紅背後,看了看她的後腦袋,慎重地說:「衣姐的前後腦勺我都看過了,沒有一點想做官的樣子。」   衣紅笑道:「小傻子!你怎麼看得出做官的樣子?」   褲白說:「你不是常說,做官的人腦袋都是尖的嗎?」   文祥也忍不住笑了:「還好,我的腦勺是圓的。」   衣紅嘴一撇,嗔道:「哼!酸葡萄。」   突然,一陣風吹過,一個怪人出現在四人面前。文祥一看,這人面貌寢陋,疢頭怪腦地,簡直令人難以忍受。他的一顆頭是橢圓的,略向右邊突出,像是患了腦水腫。五官不僅不對稱,左邊的大得離譜,而右邊的又小得出奇,讓人有一股想要把它扳正的衝動。   這人一到,就衝著衣紅,齜牙裂嘴地笑道:「紅姑娘,你想我啦?」   衣紅一見他,立刻橫眉豎目的退到風不懼身後,一面恨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姑娘我會想你?」   「你不是叫我嗎?」   「你在做夢哩!我叫你!」衣紅怒目圓睜。   「分明你剛才喊『酸葡萄』,不然我怎麼敢過來?」那怪人嬉皮笑臉地說。   「什麼話?酸葡萄也是你的名字了?」   「是呀,姑娘你賞賜給我的呀!老實說,我還是喜歡我老爸取的『左非右』,可是酸葡萄是姑娘您恩賜的,我是『受驚若寵』也!」   褲白忿忿地說:「左非右,你這樣說不公平,上次我們是在討論哪種制度好,你說都不好,衣姐才說你是酸葡萄,連我褲白都懂這句話的意思。」   左非右笑得右眼都不見了:「小兄弟,有你給我作證,好極了!我要銘心刻骨,紅姑娘說我是酸葡萄,我就是酸葡萄!哪一天,紅姑娘說我是甜葡萄,我就是甜葡萄!反正,我就是紅姑娘的奴隸!一切唯姑娘之命是從。」   衣紅氣得臉也向一邊歪了:「那我叫你滾呢?」   左非右立刻向衣紅一鞠躬,道聲:「我滾也。」果然,他一蹬腳,踩著動力滑輪,又如一陣風,去了。   褲白對衣紅說:「衣姐,我看習慣了,其實他也不算很醜嘛!」   衣紅猶自有氣:「你不嫌他醜,你跟他要好去!」   風不懼說:「這個人很有骨氣,你看,易容、整容都不過是幾個小時的事,他卻寧願以這副面貌,癡心地等待你回心轉意。」   衣紅說:「我就是不懂,整容有什麼不好?人之所以能接納別人,是因為對方至少還有個人樣。」   風不懼說:「衣紅,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莊子不是說過嗎?『子與我游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左非右也曾說過,人唯一有價值的是內在美。視覺美太容易得到了,所以價值不高。他之所以喜歡你,是你有理想,也很能堅持。」   文祥早忘了要走的事,他發覺風不懼頭腦冷靜、寬容待人,有大將之風。而這位左非右才真正是個至人,在今日人人整容做假的時代,他居然能不顧對方的嫌惡,堅持以德性相感。更奇怪的是,這個人所以看中衣紅,青春美貌居然不是重點,左非右說的不錯,她的確個性堅毅、堅持原則,至於有什麼理想,那就不是第一次見面便看得出來的了。   衣紅怏怏地說:「風哥,內在美只是三個字,你怎麼去定義呢?俗話說:『烈女怕纏郎』,這樣糾纏不休,難道就是內在美嗎?要知道,我們責任重大,他要是真有見識,應該幫我們喚醒那些醉生夢死的人才是。」   文祥忍不住插口道:「衣姑娘,本來不該我開口,但是我認為你沒有給他機會。」   衣紅冷笑了一聲:「沒有給他機會?哼!我就給他個機會看看!」   話剛出口,滑輪聲倏地由遠而近,左非右又出現在四人面前:「姑娘有何指教?」   這次衣紅早有準備,冷冷地說:「問題不在於我嫌你醜,要知道面容只是與人溝通的管道。你如果真要和我們共事,就去換一副臉孔再來。」   左非右道聲:「遵姑娘法旨!」說罷,右手往臉上一抹,立刻換了一副面容,簡直是徐公衛玠再世。他問道:「這副如何?」   四人早驚得呆住了,一時弄不清是真是假。   風不懼定了定神,詫道:「怎麼,真實幻境也能在臉上實現了?」   左非右呵呵笑道:「這不是真實幻境,實際上是一種古老的技術。早先用在川戲裡,叫做『變臉術』,事先覆上層層面具,再依序變回『本臉』。此外桂劇也有,不過和川劇反向,由本臉逐次變臉,技術高的演員變一次臉只要半秒鐘。後來經過改良,這種變臉的薄膜不僅凹凸有致,能勾勒出面形,而且材質取自臉皮,和真的完全一樣。你們瞧瞧!」他張開右手,掌上果然有一層肉色的薄膜,看上去軟軟的,想像不出怎麼能張滿臉頰。   眾人瞪著左非右看了又看,真和一張正常的臉沒有分別,原來參差不正的五官,好像全套都換新了。再看看那張薄膜,怎麼都想不出是怎樣變出來的。   褲白摸了摸薄膜,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再換一副?要慢慢的,讓我看清楚點。」   左非右說:「當然可以,要知道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物質分子外部的電子層所反射的光線。我的臉經過掃瞄處理,已經記錄下五官的座標位置。而這張面具膜上則有五官的新位置,往臉上抹時,這層膜會自動定位。你們看到的,其實還是我原來的臉孔,但是經過薄膜電子層的修正,形狀和位置就改變了。」   說罷,他慢慢地又把薄膜往臉上抹去。奇特的是,那薄膜一接近面皮,立刻像繚繞的煙霧般,自動罩在臉龐上,同時,光線折射的角度也不一樣了,面容又倏然一變。   「奇怪!我怎麼沒有見過這種化妝法?」衣紅問道。   「你聽了一定會反感,電腦當局規定,只有像我們這樣的殘障人士,而且沒有做過整容手術的,才允許使用。」   「我為什麼要反感?這樣才公平,否則作鬼作怪的人更多了!」衣紅說。   「你比較喜歡哪一種扮相呢?」左非右問道。   衣紅連看都不看,便說:「都不喜歡。」   褲白說:「再換一副看看。」   衣紅說:「算了吧,換來換去都是假的,有什麼分別?」   這時甲板上已有二十多位旅客,三五成群的,都坐在雅座裡談天喝飲料。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很有風度地走到左非右面前,深深地一鞠躬,說:「我叫佐佐木,是『火星怪獸』的導演,很想結識各位。」   衣紅立刻起身,回禮道:「衣紅,請指教。」   大家相互介紹完畢,衣紅馬上說:「佐佐木先生,我們這裡有一個規定,在談話時,電腦必須關掉。」   「電腦關掉?你這是開玩笑吧?真是好題材,好題材!」佐佐木笑說。   「我是說真的。」衣紅毫不客氣。   佐佐木一看,除了文祥以外,其他四個人果然都沒有帶腕式電腦。這些人顯然是認真的,佐佐木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你們不用電腦?」   「從來不用!」   「這怎麼可能?再說,你也不能強迫我呀!」   「那你也不能強迫我們留下來吧?」   「小姐,你要知道,我是火星怪獸的導演!我是來請教這位先生的化妝術……」佐佐木沒得到應有的尊重,聲量越提越高。   衣紅又站起身來,對文祥說:「我們再聊吧!」   她一走,那三個人如影隨形,跟著便走。文祥也毫不客氣,回頭就走,只剩下佐佐木一人楞在那裡。   文祥回到客艙,打開電腦,對文娃說:「情況你都知道了吧?」   文娃說:「知道了。」   「看來她們好像與外星人不相干。有趣的是,這三個人是三種典型;衣紅很不簡單,而褲白又簡單得要命,風不懼諱莫如深,看起來很簡單,可是又不是單純的簡單。總之,我還摸不清底細。」   「別的你不要管,重點在那幾個字上面。」   「假如她們真是反叛組織,你們會怎樣?」   「不怎樣,我們只是服務的系統,奉命行事而已。」   「如果她們真要武力革命呢?」   「只要不違反二○二四規定,我們一概不管。」   「你們為什麼這麼關心那幾個字?」   「那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可以不採取行動,卻不能不知道。」   太空船要啟航了,甲板頂層上擠滿了人群。不像昔日遠行時,船岸兩地分隔,人們離情依依。現在是時間一到,送行者身上的電腦便「嗶嗶」直響,叫得人們心慌意亂。   船上共有三百多位乘客,大概這裡是月球轉航站的緣故,送行的人不算多。文祥兩眼不自覺地在人群中搜索,他想再見到衣紅,又覺得見不到最好。   突然,他看到那位吟遊老者,正走下船弦。他上岸後,便站在送行區的柵門內,向船上的人搖手致意。文祥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在中層甲板有幾個男女,其中一個好像是孔無咎,大家伏著欄杆,正和老者揮手。   文祥這才瞭解,方才孔無咎來找自己,主要的目的也是在號召同志。難道人類在居安數十年之後,又靜極思動,連衣紅那種涉世不深的少女,都自許肩負著救亡圖存的使命?當然,很可能是地球人多半貪圖享受、不事進取。而思想敏銳、抱負不凡的人,差不多都到月球來探險,或者移民到火星去了。   這種現象與十七世紀時,歐洲人大舉移民北美洲很類似。任何一個時代的風潮,與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都有密切的關係。那麼,今天的風潮又是什麼呢?難道就是這些散兵游勇,憑這幾隻螞蟻,就想撼動電腦王朝?   電腦有什麼失去民心的暴政呢?他雖然自稱為人類的奴隸,也的確任勞任怨地在為人類服務。而且電腦的樂趣與目的,卻與人類截然不同。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電腦實在沒有與人發生利害衝突的地方。   有人將心比心,認為電腦這樣伺候人類,一定心存怨懟。也有人認為電腦太聰敏,人類望塵莫及,遲早有一天,電腦食言而肥,把人類完全擺脫掉。   這些說法當然都出自一些無知無識的愚民口中,偏偏愚民甚多,眾口鑠金。好在電腦從來不以為意,據說在設計之初,電腦的意識中心是以老子的《道德經》為判斷標準的。   經中第八章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更是電腦奉為圭臬的基本準則。   對生命體而言,水是最重要的物質,沒有水,就沒有生命。對資訊體而言,電腦則是最重要的工具,可以說沒有電腦,就沒有資訊。假如說人是生命的肉體,電腦是資訊的身體,那資訊則是生命的精神了。肉體有物質的利害關係,有需求及獨佔的慾望,精神卻不佔空間,沒有利害,是開放的、共享的,能無盡地向外擴展。   文祥很能體會人性中永遠不能滿足的一面,他自己也具有這種特質,所以才自我放逐到月球來。但是,他不推卸遷怒,從來沒有怪罪電腦,他知道,問題在他自己。   文祥聽過一個故事,說有位修行人,在一所寺廟裡,聽了一位高僧講道後,發誓要克服一切面臨的障礙。而當他一出山門,就發現面前的高山阻擋了他的行向,他毫不猶豫,決定要把眼前這座高山剷平。   他很有毅力,經年累月地挖山,一點也不鬆懈。只是,他始終有一點困惑,這些山石和泥土,到底要怎樣才算不阻擋他呢?   他發現,山石敲得太碎了,變成石粉,天晴時滿天飛塵,一下雨就泥濘不堪。比起山石來說,反而更添不便。他設法把山石移走,結果遍地裂隙,沒有土更是危險。後來,他學會了鋪路,才發現石塊要大小不一,泥土也要有不同的黏性。而且開路還要考慮路逕、方向、功能、條件等問題。   幾十年過去了,這位修行人把山挖平了一大片,也開闢了一條可以行走的便道。但是他並不認為走在現在的道路上,比以往又方便了多少。為此,他一直無法確定,怎樣才算克服了障礙?   有一天,高僧即將圓寂,把他叫到面前,問道:「你的障礙克服了沒有?」   「還沒有。」修行人慚愧地回答。   「山頂挖平了嗎?」高僧問。   「弟子愚昧,不知道山頂應該算到哪裡?」   「是你眼睛看到的山頂,還是心裡想到的山頂?」高僧又問。   修行人突然心中一亮,號啕大哭道:「師父,我錯了,我的障礙是心裡的山,可是卻挖了幾十年眼前的山。」   「傻孩子,你再看看,你心裡有山嗎?」   文祥一直在想自己心裡的山,他也挖了幾十年了,他的目的卻不在去除障礙。他只是把石塊由東邊挖出來,堆到西側去,等到西面堆滿了,再挖來放回東邊。   這次,他由廣寒宮裡走出來,想不到真開了眼界,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忙忙碌碌的在移山填海。一時之間,他自己的問題倒是找不著了。   「文兄,安頓好了?」   一隻手拍在肩膀上,文祥回頭一看,是百怪,身後跟著高出兩個頭的千奇。   「二位好,有人來送行嗎?」   「送行?是送終吧?」千奇哈哈笑道。   「不妥!不妥!不吉利!」百怪連忙止住千奇。   「老怪,什麼話吉利?」   百怪得意地說:「要符合客觀真實。」   千奇問:「現在要送我們出行,該怎麼說?」   百怪伸著頭想了想:「送行!」   千奇存心嘔他:「如果出行到最終呢?」   百怪毫不思索地說:「送終!」   千奇說:「這可是你說的。」   百怪滿意地說:「這是因果關係,所以吉利。」   文祥見他們倆拌嘴成習,好奇地問:「像你們這麼好的交情,有沒有為了意見不合而爭吵過?」   千奇搖搖頭說:「沒有。」   百怪卻大聲說:「有!」   千奇詫異地問百怪:「我們什麼時候爭吵過?」   百怪說:「別死不認帳,文兄又不是外人。」   千奇想了又想:「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容忍你,絕對沒有跟你吵過!」   百怪繃著一張怪臉,恨恨地說:「我才一直讓你,別臭美!」   千奇拉著長長的馬臉,兩隻眉毛都皺成一堆了:「老怪!你摸摸良心再說!」   百怪兩眼一翻:「我的良心被狗吃掉了!」   千奇忍耐不住,也提高了聲調:「老怪!你這是無理取鬧嘛!」   百怪也忍耐不住,噗哧笑道:「老怪!這樣算不算爭吵?」   千奇這才知道上當了,一時間氣不打一處走:「你,你真要吵架?」   百怪說:「我讓你,我讓你。」   千奇氣不能消:「不要你讓!」   三個人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這時,一聲汽笛鳴起,清越的嗚嗚聲,在太空艙內來回縈繞。同時響起一個甜美的女聲,她說的是世界語,但各人所聞,則是經電腦翻譯的母語:「各位旅客,本太空船麥哲倫CT二三號即將啟程前往火星。本船淨重十公噸,載重四萬公噸,船長一百公尺,高二十公尺,寬二十公尺。本船採用最新型的『反壓力』太陽能火箭,二十平方公里的磁帆。加速度四.五公里/秒平方,最高時速三十六萬公里,全程五千六百萬公里,需時七天。   「現在是二○五○年七月四日,世界時十時,月球日光時十六時。本船將於七月十一日十二時三十分,抵達火星金色平原熔爐城的札倫布太空站。太空船出發時,各位旅客務請就近坐下。因為加速及重力調整等技術原因,站立時可能會發生頭暈不適的現象,但是絕無生命危險,敬請各位旅客注意。   「本船有工作人員六位,機器人六十具。船長賈力.勞倫斯先生,有五個博士學位,太空航行記錄三百萬公里。這是首次指揮本船前往火星,敬請各位指教。」   廣播完畢,甲板上的燈光漸漸黯淡下來。   千奇笑道:「這種記錄還好意思說出來?」   百怪說:「你管他!反正是電腦全自動控制。」   文祥怕他們又爭起來,便說:「三百萬公里?可能說錯了吧?」   千奇道:「錯不了!據我所知,太空船長沒有人肯幹,當局曾經徵召過我,我倒無所謂,只是這個老怪不依,他堅持要當我的副船長!」   百怪啐道:「別臭美!是你不能離開我。」   千奇不理他,繼續說:「當局說,根據編製太空船上沒有副船長,但是還有艙務、程控等其他職務。老怪不同意,還吵著要電腦破例,設一個雙船長。」   百怪向文祥抱怨道:「老怪沒有良心,上次在海底鑽隧洞,明明是我一個人的差事,單人潛艇裝一個人就滿了,他還非去不可。兩個人擠成一團,可笑他腦袋差一點就被削掉一半,害得我們氧氣不足,白忙了半天。」   文祥聽得有趣,問道:「你們兩位一直在一起嗎?」   千奇說:「是啊!」   百怪說:「不是!」   千奇說:「怎麼不是?」   百怪說:「當然不是,進特遣隊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你。」   千奇說:「廢話!怎麼不說我出生時,還不知道你在哪裡呢!」   這時,汽笛又是一聲長鳴,艙中播出了送別的音樂。平躺在高台上的太空船,準備起飛了!只見一陣光華閃過,有如億萬金蛇流竄奔騰。三號艙門上的電離罩,緩緩地向四周退去,太空船則緊隨著冉冉升起。一進一退之間,承接得天衣無縫。   待太空船浮出了罩沿,船頭立刻轉向。船中各人明顯感到一股壓力襲來,此刻的加速度高達二十多個重力常數,即使有反壓力設施,大家還是感覺得出來。   文祥回頭一看,月球正迅速地退縮,不一會,已經縮成一個網球大小,在它旁邊的地球,則變成了一粒淺藍色的籃球。同時,陽光突然一暗,船身也略微震動。只見船尾冒出縷縷纖彩細絲,弩箭離弦般地向外射去,旋即散成一隻空明的巨傘,簇湧在太空船後半部,那就是推動太空船的太陽風磁帆。   在這二十一世紀的太空中,彷彿十六世紀的大西洋,出現了一艘水母般的船隻,揚帆乘風,破浪驚濤,直駛向遙遠的他方。 ∼第五回北極朝廷終不改∼     太空船航速雖快,人在船中卻是一無所覺,四下看去,一切都是靜止的,宇宙彷彿是一幅圖畫。唯一可以感覺到的是太陽變小了,像一盞熾熱的燈泡,燈泡周圍數畝則煥發著圈圈淡淡的極光。這個罩形極光便是太陽風撞擊到磁帆時,輻射線離子化的現象。   太空船空間並不大,除了客艙以外,只有一個酒吧舞廳,以及敞露在太空下的甲板。甲板之被稱為甲板,仍是沿襲海輪的習慣,事實上是一個標準的露天茶座。   這裡最大的特色,是空間的自由性,雅座是暗嵌在甲板下的,隨時可以升起;服務機器為管狀延伸式,可以自動將食物飲料等送到客人面前。如果有旅客要舉辦活動,這裡是最佳地點。最妙的還是走道,在電腦的流動空間安排下,只要有人走動,不論人數多寡,就會出現一條條專用人行道,而且不會妨礙其他活動的進行。   由於衣紅等人也不喜歡躲在客艙做夢,甲板區便成了她們與文祥交誼的場所。唯一令文祥煩惱的,是那位卡門先生,他只要看到文祥單身一人,找機會就要湊過來。還有那位傳教士約翰,也是不受歡迎的人物,一旦被他纏上了,便是萬劫不復。   因此,當文祥與衣紅等人在甲板聊天時,大家會讓他背對著走道坐,以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雖然也有人上前搭訕,只因衣紅的那個堅持,人人知難而退。文祥這才知道,沒有電腦也有好處。   太空船啟航後的第三天,正當他們在甲板上閒聊時,只見左非右飛也似地滑到眾人面前,對文祥說:「文祥!主控室有人找你!」   文祥詫道:「主控室找我,怎麼可能?」   左非右聳聳肩,說:「我怎麼知道?電腦通知我來叫你的。」   文祥想起,因為每次到衣紅這裡,都會把文娃關掉。有事要找他,就必須透過第三者了。只是怎麼會是主控室呢?   他馬上向眾人告退,打開了電腦。立時就聽到文娃說:「是千奇建議找你的,主控台發生故障,程控師在處理時突然發狂,自殺未遂。特遣隊到了以後,千奇說你是編碼師,堅持要你過去幫他們調查。」   文祥問:「這與編碼有什麼關係?」   文娃說:「他和我們磋商過,這件事極為機密,不僅與你的專業有關,還可能涉及將來的發展,我們也希望你參加。」   主控室在船首中央,可以由甲板直接下去。文祥一邊走,一邊聽文娃說明經過。   事件的發生似乎是個意外,大概在半個鐘頭前,太空船左弦的一片傳感器,突然被「一粒」隕石擊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傳感器的表面積不到一平方公分,外圍還有個保護凹槽,在隕石密度小於億萬分之一的太空中,怎麼可能被擊中?   事後經電腦推算,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太空隕石擊中傳感器的機率,是旅行一百萬次,才可能發生一次。由於最初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性,當傳感器被擊中時,便將之視為一種超強的感應訊號,根據數據分析,遂誤解為一種「太空磁暴」。   太空磁暴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災害,通常是鄰近有新星誕生,或是白矮星塌陷時,由中心輻射出大量的阿爾發射線,其輻射量往往大於每秒數十萬「雷姆」,超過人體安全劑量約千萬倍。在這種情況下,連太空船都將熔為灰燼,更不用說血肉之軀了。   事不宜遲,電腦立刻下達緊急命令,要在這次經驗中,瞭解事變的原因。遂調集全部電力,把所有可能接收到的有效訊息,傳回地球基地。   此時電腦的執行速度是每秒三萬億個週期,已經是短微波的上限,其執行步驟也高達每秒三百億個。而程式的執行,除了複雜的常識組合外,最多不會超過一千個步驟。也就是說,在不到萬分之一秒的時間,電腦已經前前後後考慮了近千次。   然而,那個訊號非常蹊蹺,在第一次突然傳入後,就再沒有後繼的訊息。這與電腦所知的不相符合,太空磁暴是一種持續而猛烈的能量變化,而且整艘太空船必然都籠罩在它的威力下,怎麼會就此消聲匿跡了?   顯然,這是一次故障,電腦仔細地一再檢查,證明了確實不是磁暴。那又是什麼呢?線路故障?不是,訊號錯誤?不是,一時之間電腦也糊塗了,流程無法執行,臨時產生了「當機」現象。這位程控師生平沒有見過電腦當機,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又不能十分確定,以致神思恍惚、手舞腳蹈,一下子重心不穩,一頭撞向電腦。   船長見狀,大驚失色,一邊啟動維生系統,給程式師療傷;一邊急召特遣隊,研究對策。還好這只是幾秒鐘的事,太空船上的電腦又是分工的,很快就有救援系統,電腦又恢復正常了。可是在人的方面,大家討論了一陣子,還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人認為是隕石,有人認為是電腦誤動,只有千奇認定是一個特殊訊號,便建議找文祥來看看。   文祥走到主控室前,滑門自動開啟,這是一個約有一百平方公尺的大艙,正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太空,左壁上有十來個分割螢幕,將太空中特定的目標,分別放大為倍數不等的影像,顯示在螢幕上。各影像的右下方,還標示著各種數字,使整個面板上的訊息,一目瞭然。   在中央的觀察區,有一排五個座位,座位前面則是電腦操控設備,有各種儀表及屏幕,嚴密監控著每一客艙。在操控台之後,則是電腦室,幾個人圍在門口,地下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人,正在接受治療。   千奇見文祥進來了,便向大家一一介紹。黑金剛仍然手持權杖,先與文祥握手道:「難得千奇開口推薦,我倒要瞧瞧是何方神聖!」   文祥連忙說:「是他過獎了,我能力有限,還請多多指教。」   格瑞達早已溜到文祥身後,從頭到腳,又由後至前,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透。她挨著文祥的右肩,一邊死命的聞,一邊興奮地喊:「我願意用十個夜晚打賭,這個人至少一個月之中沒有碰過女人!」   文祥正要解釋,卻感到頸邊發癢,鼻內已鑽進一股難以抗拒的香氣。他心慌意亂,來不及察看,手便下意識地往頸子後面一揮,沒想到這一來,一縷金黃雲絲卻將手指纏住。耳聞一聲嬌呼:「哎喲!現在太早了吧!」   黑金剛正色道:「格瑞達!正事辦完了再鬧。」   格瑞達扭動嬌軀,用力向文祥擦擠了一下,說:「待會見!」   古嚕嚕倒很爽快,過來握握手,沒說話就走開了。   莎莉個子不高,古銅色的皮膚,一臉機靈狀,握著文祥的手,用力捏了兩下:「我是莎莉,咱們慢慢聊。」   魏德曼身材壯碩,足足高出文祥一個頭,他握握手,說聲:「幸會。」便面無表情地走到一旁。   最後是船長勞倫斯,他非常激動,緊緊握住文祥雙手,熱情地說:「太榮幸了!太榮幸了!我船上有這麼多重要的賓客,實在是榮幸之至!」   文祥被這個場面弄糊塗了,自己怎麼成了重要的人物?他只得禮貌地回答:「我叫文祥,請不要客氣。」   千奇說:「文祥先生目前的身份不便透露,還有,這件事解決之後,務請大家保密,否則對未來的任務會有妨害。」   黑金剛也接口說:「我向當局請示過,今天的事件已列入特密專案。所有參加的人員已經到齊,一直要到問題查清了,我們才能歇手。」   格瑞達嬌聲說:「要是查不出來呢?」   黑金剛說:「也要查出來!」   千奇說:「據我的判斷,問題出在那個超強的訊號上。」他環顧眾人,繼續說:「我認為這是個訊號,基於兩點理由,一是它沒有能量,二是它留下一個波形記錄。」   百怪說:「別忘了,訊號不可能做定點傳送,怎麼只有一個傳感器接收到?」   千奇說:「我向當局查問過,太空船上的傳感器一共有四千多個,每一個都有不同的共振頻率,只有一個與這個訊號的頻率完全符合。只是傳感器接收到的是類比式訊息,但是電腦在接收後,做了處理,把它轉換成數位式。」   格瑞達不耐煩地說:「我們是危機處理專家,誰懂你那套電腦理論?」   千奇說:「這就是要借重文祥先生之處了,他是這裡唯一能處理類比式訊號的專家,他可以幫我們解決這個疑團。」   格瑞達馬上湊近文祥,一手挽進了文祥的胳肢窩:「唷!好恩人,趕快來救救我吧!我的疑團太多了!」   眾人見慣了,對格瑞達的動作視若無睹,只苦了文祥。那一團軟玉溫香,既令他心癢難搔,又讓他厭煩噁心,推也推不掉,真不知如何是好。   百怪搖頭說:「老怪沒有說清楚,數位式有什麼不對?」   千奇說:「類比式可稱為無限訊號,在任何頻率範圍內,都有無盡的變化。數位式則僅取開及關兩種訊號,將它固定在某些頻率內。」   莎莉插口道:「我懂了,千奇的意思是說,電腦把那個原始信息簡化了,所以不知道是什麼。」   黑金剛說:「可是,就算是個電波吧,怎麼知道那確實是一個信號呢?」   千奇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地說:「當然,這只是我的假設。老大,你應該還記得,去年我們在太平洋海溝的遭遇吧?不是和今天很相似嗎?唯一不同的是,當時我們沒有人能分析類比式訊號,無法解開那個謎團。」   黑金剛聽千奇提起痛事,臉色由黑轉白,呆楞了半晌。連格瑞達也收斂起輕狂,緊緊依偎著文祥,一動也不動。   船長一見黑金剛的神色,再看看那幾個方纔還趾高氣揚、大言不慚的小組成員,個個面有懼色。想必在那海溝之中,曾發生過慘烈無比的事件。   一時艙內鴉雀無聲,文祥一是不知究裡,兼以格瑞達的體熱直透靈魂深處,心情不免騷動起來了。他的確是很久沒有接近女性了,平日專心工作,倒還能心平性寧。這兩天與衣紅相處,心中已不時泛起陣陣漣漪,他還不願承認是荷爾蒙作祟。現在美人在懷,就算最初很討厭她妖冶的態度,可是這一剎,見她像一隻受傷的小鳥,依偎戰慄,文祥心中也隨著起伏,早就忘卻身在何地了。   船長忍不住打破了岑寂:「各位,那次發生了什麼事?」   黑金剛倒吸了一口氣,他看了看眾人,眼裡噙著淚水,緩緩地說:「那是去年的事,我們這個小組本來有十二位成員,那次我們帶了一百多個深水機器人,到太平洋的東加海溝,準備將熱電樁打入深海溝隙的岩漿中,目的是將熱能轉化為電能,以便降低地殼的溫度,阻止板塊的移動。   「我們乘坐的是地熱深水潛艇,多年來,這個工作進行得一直很順利。」黑金剛停頓了一下,凝重地望了格瑞達一眼,然後說:「當然,我說順利,是指當時工作的進行而言。根據電腦的計算,每一根熱電樁的距離、深度,都不能有絲毫的誤差……」   格瑞達先是渾身顫抖,又低泣起來,這時已忍不住了。她伏在文祥肩頭,一邊放聲大哭,一邊叫道:「不要說了!是我不對!黑老大,你就饒了我吧!」   黑金剛冷靜地說:「格瑞達,你搞錯了,那件事與你無關,是我的錯!」   格瑞達說:「不要安慰我,他明明死在我身邊!」   黑金剛長歎一口氣,淚珠汨汨而下:「今天這件事一定要說個清楚,我也忍得太久了。當時真正瞭解內情的,只有千奇和我兩個人。」黑金剛扳過格瑞達的面龐,誠懇地說:「不錯,格瑞達,那時你正和弗朗克做愛,但是熱電樁是機器人裝設的,所以根本上那些錯誤都與你無關。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你實在太隨便了,這個教訓多少還能約束你一點。這些年來,你除了這上頭的毛病,別的表現都很令人激賞,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就忘了吧!」   格瑞達聽了,更是傷心,哭得從文祥身上滑到地上,更在地上翻轉不停。   平日幾個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漢,這時也都忍不住淌下了英雄淚。   停了一會,黑金剛繼續說:「那時,也是潛艇外突然傳來一個強烈的訊號,由於艇中有最先進的設備,電腦又做了最徹底的檢查,認為只是電路故障。不料,在那以後的幾個小時,所有的機器人都失控了,熱電樁放置錯誤,然後海溝發生爆炸。其他的事,大家都是親身經歷的,就不必多談了。」   千奇接口道:「我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發現當時的狀況和目前有幾點雷同,一是這個超強的訊號,一是這位程控師,他的行為模式和那些失控機器人很相近。此外,還有一點,不知道你們想不想得起來?」千奇停頓了一下,看了眾人一眼,接著說:「我記得那一天是七月七日!」   船長眼睛睜得老大,脫口而出:「就是今天!」   千奇點點頭,說:「至於這三點巧合有什麼意義,我就不得而知了。以前我是個電訊工程師,我知道有一種技術,可以將無限的信息壓縮在一個類比的音包中。自從數位革命後,類比訊號就落伍了,直到今天,我才想起。如果這真是個類比訊號,又有這麼強大的脈衝,很可能其中有什麼重要的訊息。」   文祥總算瞭解了來龍去脈,可是自己對信息絲毫不懂,又能怎樣呢?不得已,他只好坦白地說:「可是我不懂什麼類比訊號呀!」   千奇道:「你不是編碼專家嗎?」   文祥點點頭。   「你編碼靠什麼訊息?」   「特性觀察。」   「也就是指自然狀況下的特徵,是吧?」   「是的。」   「那就是類比訊號!」   「可是那些是實物,你現在說的是波訊呀!」   「你既然能編碼,反過來做就是解碼了!」   文祥這才明白:「你是說,要我解這個波訊的秘碼?」   「沒錯!」   文祥面有難色,說:「我從來沒有做過。」   「一回生,二回熟,你就勉為其難吧!」   這時文娃在文祥耳邊說:「我們已經把訊號還原了,果然是類比式的。我們會以各種頻率展開測試,你只要找出編碼特徵就可以了。」   文祥便說:「我是根據視訊做分類的,要看得到才行。」   黑金剛說:「沒問題,我們可以到電腦室去看。」   這時,那位程控師的情況已經穩定,只是神智仍舊不清。船長先派人把他送回客艙休養,然後將眾人引進電腦室,在千奇分配下,大家開始作業。   電腦室的正中央是一個大型螢光幕,千奇先從電腦記憶體中,調出原始記錄,將它投射在螢幕上。從外觀上看,那只是在三分之一秒內產生的一個振幅極大的正弦波,電腦不斷將頻寬放大,漸漸地,波沿開始有了些微的變化。等放大到三萬億周時,已經是電腦時鐘脈衝的頻寬了,這時波形已經有了重複的特徵。   文祥根據波形的重複關係,找出其中的規律,再根據規律,歸納出組碼的方法。他一再地分析波峰到波谷的資料,從頭到尾,找了又找,比了再比。由於資料量太大,儘管有電腦協助,他估計起碼要五六個小時,才能比對完畢。   黑金剛問:「如果要找到答案,要多久時間?」   文祥想了想,說:「如果知道什麼是答案,或許我可以估算。問題在目前的週期是三萬億,大約有一萬億筆資料,如果再放大,資料量會更大。就以一萬億筆資料來說,每比對一個項目,從頭到尾,大約需要十分鐘……」   黑金剛打岔道:「我只問,根據你的經驗,大概要多久?」   文祥硬著頭皮說:「據我看,如果順利,大概要兩天。」   船長一聽,心急如焚:「兩天?那怎麼辦?」   千奇說:「現在一切都正常了,我想暫時不會有事。」   船長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你們剛剛還說,一年前連探險船都炸了!我們船上有三百多條生命,如果……豈不……」   千奇哈哈笑道:「抱歉,我們沒有說明白,那次是熱電樁放錯了,地熱不平衡,結果海溝崩裂,才發生爆炸。原因在於這個信號破壞了電腦的指令,所以機器人亂了方寸。就像剛才那位程式師,在操作時接收到電腦錯亂的指令,以致神智不清。至於太空船,那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的,這點我可以保證。」   百怪半天沒有作聲,這時卻插上一句:「好說,你憑什麼保證?」   黑金剛知道百怪專唱反調,立即正色道:「百怪,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百怪說:「誰在開玩笑?不管這個信號是什麼,我們研究了半天,有沒有人想過,如果這個傳感器真是因共振才接收到訊號,萬一波相雷同,能量會無限放大。那麼,傳感器有沒有被損害?如果有,誰敢說沒有危險?」   船長忙說:「這個不必擔心,剛才電腦已經檢查過,說是沒有問題。」   百怪說:「你這防護罩是採用掃瞄檢查的吧?」   船長說:「當然,不然哪能那樣快?」   船長話剛說完,就聽船上的主機開口說:「百怪說對了,電離罩已嚴重受損。最初我檢查時,因為程式有『蠱錯』,一時未能查明,請原諒。現在的情況是,必須派機器人到艙外修補,本船人員素質不足,尚請特遣隊支援。」   黑金剛一聽,知道事態嚴重,忙說:「放心,這事交給我們!」說著,回頭向格瑞達與古嚕嚕說:「你們兩個人就位,一人操縱一台機器人就夠了。」   兩人領命,即時走到控制台上,面前出現了一個立體螢幕。不一會,太空艙的模型影像也浮在螢幕上。就在此時,兩個蜘蛛式的機器人,也已漫步在太空船外殼上。   黑金剛又對莎莉說:「你操縱鏡頭,要穩一點。」莎莉早已就位,把搖捍一拉,太空船的影像放大,船身不斷轉動,片刻之後,眼前蜚金漾銀。再向前移,船體竟有一個精光耀目的小洞,正如爆炸了的彈藥,高速噴發著五采光芒。   電腦主機說:「我檢查過,大約損失了五萬千瓦時的能量,及時修補應該不會有問題。情況比較嚴重的是,傳感器後方正對著舞廳,目前廳內有近百位賓客,必須即時疏散。我已經廣播,說在各人客艙中播映特別節目,希望大家即時散去,但效果不彰。」   船長一聽,兩腳一軟,竟然癱在地上。黑金剛連忙將他扶起,說:「這不是摔跤的時候,來,我陪你去處理。」同時又向千奇說:「這邊交給你了。」   黑金剛不管船長願不願意,粗壯的胳膊往船長身上一架,船長一腳懸空,跌跌撞撞地跟著黑金剛走出來。黑金剛一面走,一面說:「振作點,沒有什麼好怕的。」   船長早已全身顫抖,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有個……美滿的家庭,我……我……不能死!」   黑金剛不耐煩地說:「你不會死的!只要你好好走,否則我把你丟了不管!」   船長努力掙扎著說:「我好好走,請你不要丟……下我!」   兩個人大步走過迴廊,船長一路哀吟:「我怎麼能死呢?我太太是選美冠軍……我兒子是天才……我……我不能死,請你救救我!」   黑金剛氣得用力捉住船長的雙手,搖晃著說:「混蛋!你怎麼配做太空船長?」   船長吞吞吐吐地說:「我根本不想來……是我爸爸……他……他說這裡很安全……他要競選議長……」   黑金剛咬著牙,罵道:「窩囊廢!你聽著,待會由我來開口。你必須給我站直,否則客人一慌,不僅是你,大家都是死路一條!」   船長聽了,只是拚命點頭。當下黑金剛挾持著船長,轉個彎,走到舞廳門口。正好有個立式機器人舉著酒盤走過,黑金剛一把拉了過來,把酒盤丟到地上,將機器人的手臂塞到船長脅下,這才讓他站得又穩又直。   大廳中一片昏黑,水燈閃爍,樂聲震耳。幾百年來,不論什麼事物,都起了巨大的變化,只有這種最古老的娛樂,始終一以貫之。   黑金剛拉著船長和機器人,走到控制台上,關了音樂,打開大燈。一片錯愕聲隨之而起,但見男男女女個個衣衫不整,有的互相依偎,也有在地上互擁翻滾。人人眼光呆滯,動作遲緩,神智不清。   黑金剛一看,場中大約有六七十人。這類喜好池中運動的人,常常使用一些助興劑,稍一不慎,驚動之下,就會失神喪魄,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他心裡早有準備,高聲對大家說:「各位貴賓,快樂丸夠不夠?」   「不夠!」有人喊著。   「好!劑量再加一倍。」他話才出口,效果立見,躺在地上的一個一個站了起來,努力地集中精神聽著。   「各位!逍遙丸用過沒有?」   「什麼逍遙丸?」   「最新發明,不過,僅限於在客艙裡使用。有興趣的人,請趕快回房,總共只有十盒,發完為止。」   眾人一聽,精神立振,紛紛轉向門口,一個個迫不及待要趕回房去。   卡門帶著一位女友,特意走到船長面前,準備炫耀一番。一見船長失魂落魄的德性,不禁大吃一驚,那位女士更是驚訝得尖叫了一聲。   卡門問船長說:「你怎麼啦?那個黑人是誰?」   船長還在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黑金剛本來就一肚子火,這時忍不住對卡門大聲吼道:「少囉嗦!快給我回房去!」   卡門一見船長被一個機器人架著,便猜他是受到了挾持,立刻高聲喊道:「綁架!綁架!船長被綁架了!」   他這一喊,那位女士更是尖叫不止。原本四散的舞客,不問青紅皂白,也跟著嘶喊,有的飛步跑開,有人則站在一邊狂呼:「救命!救命!」   這時,柔美的廣播聲又響起了:「各位來賓,請不要驚慌,本船沒有發生綁架事件,請各位安靜地回到客艙中。」   原來根據二○二四協定,凡是人類自發性或無危險性的行為,電腦都不能干涉,只好從旁勸導。   但是此刻人心已經慌亂,理智失去了效用。尤其是在太空船上,一死,就是死無葬生之地。而一想到死,那種莫可名狀的恐懼,就如泰山崩頂一般,嘩啦一聲,連整個宇宙都翻轉了過來。每個人腳上立時增加了幾十匹馬力的動能,心臟有如十沖程引擎,口中咆哮著,人人見門就奪,遇路就搶。   一個影響一個,一群影響一堆,在遠處,光是聽到這種騷亂的聲音,就足夠讓人心臟跳到口中來。再一看每個人豕突狼奔的狂態,再冷靜的人,都會不知所措。於是一個跟著一個,四處胡衝亂跑。   甲板頂層原也聚集了不少人,當第一個人逃上來時,大家不過是看熱鬧。等第二、第三個……一個個慌不擇路、鬼哭狼嚎地跑上來時,人心已經失衡。就像爐火上燒開的沸水一樣,只要一開就不可收拾。人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麼事,兩腳的反應已經發動,大家開始忘命地狂奔。   這艘太空船前後不過一百公尺,頂層甲板就像一個小小的田徑場,大家跑來跑去,只不過是在走道上繞圈圈罷了!   衣紅和左非右正在下棋,褲白則和風不懼廝殺。最初,他們使用了隔音障,沒有聽到外面的騷亂。等到風不懼無意間抬頭一望,外面已是人仰馬翻、鳥散魚潰了。他推推褲白,指指人群。褲白一見,馬上大叫:「衣姐,快看!」   衣紅正在考慮一個劫子,懶得理他,說:「我知道!這是個連環劫!」   左非右笑著說:「我看你麻煩大了!投降吧!」   衣紅瞪他一眼,說:「只有我叫你投降的份!」   褲白還要說,風不懼忙止住他,納悶地說:「你看這是賽跑嗎?」   褲白說:「我們賽跑時不作興說話,你看他們又笑又叫的!」   風不懼突然一驚,連忙取消隔音障,大吼道:「不是笑!是哭!衣紅!衣紅!」   他這一叫不打緊,外頭同時傳來人喊馬嘶的聲音,讓四個人一下子驚呆了。   褲白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拔腿就想逃。風不懼用力拉住他,大呼:「別慌,先看清楚再說!」   衣紅倒很鎮定,但也緊張得手心冒汗,說:「這該應了師父的話了吧?」   風不懼說:「未必,那件事應在火星上。」   褲白求饒說:「風哥,咱們快走吧!」   風不懼說:「往哪裡走?你不是發誓要保護衣姐的嗎?」他又指著人群說:「你看,這些人又跑回來了。」   果然,那些人早已不分東南西北,只是本能地跑著。有一位女士顯然已經體力不支,倒在地上,眾人視若無睹,毫不顧惜,一個一個就從她身上踐踏過去。   風不懼立刻衝上前去,把她抱了過來。又有一位摔倒了,左非右也將那人救了過來。頃刻之間,已經救了七八位,東倒西歪的躺了一地。   衣紅見其中有一人神智較為清楚,便問他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那人滿臉迷惘地說。   一連問了好幾個人,沒有一個人知道為什麼要逃,但是都很擔心自己已經死了。   左非右又抱了一位女士過來,那女士稍稍喘過氣,睜開眼睛一看,嚇得尖叫不已:「見鬼了!我見鬼了!我死了!我死了!」   左非右也嚇了一跳,雙手一鬆,女士跌在地上,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東西不辨,登時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左非右此刻沒有化妝,果真如鬼魅一般,眾人見了,莫不心驚膽顫。   這些事都只發生在公共場合中,到頭來,也不過是一百多個人的情緒,大大地宣洩了一番。不久,電離罩修妥了,船長的勇氣回來了,旅客的神智也恢復了。   但是風波並未就此平息,一個民間團體--人性至尊會的四名成員,以及一些剛才被嚇得喪魂落魄的旅客,在孔無咎的率領下,來找船長興師問罪。   船長請他們到會客室中,先送上精美的茶點,並一再地道歉,承認作業有疏失。眾人並不領情,一個個都要求賠償。   船長說:「你們什麼都有了,生命也沒有受到威脅,還要賠償什麼?」   孔無咎說:「你這是什麼話?我們心理受到這樣重大的傷害,你怎麼能說生命沒有受到威脅?」   船長打圓場說:「就算看了一場災難影片,而且是身歷實境的,多有趣!」   孔無咎怒不可遏:「莫名其妙!你這是侮辱人!」   另一位旅客也拍著桌子,說:「你們這些官僚,都該殺頭!」   「你嘴巴乾淨點!在我的船上,我有管轄權!」船長也被激怒了。   拍桌子的那位站起身來,質問船長道:「你知道我是誰?」   船長也站了起來,大聲說:「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要不要看看你的錄影?」   那旅客一聽,變了臉色:「你怎麼能給我錄影?我有隱私權!」   船長說:「剛才你逃命的樣子,可是新聞!」   旅客說:「那是你們的錯!」   船長說:「在調查完成以前,你不能血口噴人!」   孔無咎忙站起來,把兩人隔開,說:「我們只要求賠償。」   船長說:「你說明白一點好了,賠償什麼?」   孔無咎說:「這趟旅費不算。」   船長冷冷地說:「這不是我的權責範圍,你找電腦當局申請去。」   孔無咎哼了一聲,說:「不要用這種話來搪塞!我知道這次一定是電腦的錯誤,你想他們會認錯嗎?」   船長說:「那你要怎樣?」   孔無咎挺直胸膛,提高音量:「我當然有辦法!我認識人類議會的重要人士。」   船長一聽,哈哈大笑說:「好極了,請吧,家父就是本屆的議會代表!」   孔無咎的腰又彎了,半信半疑地說:「真的?是哪一位?」   船長說:「老實說,一直到剛才,我還在懷疑要我這種花瓶船長做什麼?謝謝你,我終於瞭解了一句名言:『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   孔無咎討了個沒趣,氣呼呼地離開會客室,正與同行諸人商量,下一步要採取什麼行動時,忽然接到電腦的通話聲。他打開留言告示,見對方是紀來之,立刻開啟了雙向屏立體影音系統。   雙向屏影音系統是一種雙向通訊設備,不僅能顯示,而且能透過傳輸系統,將環境訊息與對方的環境相整合。因為傳輸的無線電波是以光速進行的,光速每秒為三十萬公里,因此,每隔三萬公里,通訊的兩造就有○.一秒的電訊落差。在屏幕右下方有一顯時器,登錄因通訊距離所造成的電波延誤落差時間。   這時,太空船已經遠離月球,屏幕右下顯示:「電訊落差:八六.四秒」,表示通訊雙方約有八十六秒的落差。也就是說,雖然說話時語音是連續的,但是雙方對話的間隔,一來一往卻要等上兩分多鐘。有經驗的通訊者會充分利用這種落差,把八十六秒用完,這樣對話就能前後銜接。   只見紀來之站在一個會議廳中,後面或站或坐的,有數十個人。透過雙向屏,兩邊環境已經融合為一,就像個大型會議場。紀來之一見孔無咎身邊還有幾個人,高興地說:「好極了,你們都在,我這邊已談妥了,再過十分鐘,我們將與地球、火星各分會連線。你們快點準備,如果有新人參加,要鼓勵他們多多發言。」   孔無咎大喜,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們成績不太理想,只吸收了六個人。不過,還有幾位正在接洽中,我們會繼續努力的。」   等了一分多鐘,屏幕上的紀來之才說:「才幾天,不錯了,十分鐘後見。」   孔無咎略一思索,對旁邊一個小個子說:「你負責把人找齊,我們在頂層甲板上召開會議,讓大家見識見識。」   頂層甲板上已有三十多位旅客,孔無咎一到,先選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再按照程序,向電腦當局申請,要在那裡舉行「開放性會議」。   立刻,一個莊嚴的會堂出現了,這是一個環形的會場,正中央是以月球基地為主的分割螢幕,左側是地球各分會,一共有十幾處。右側則是太空船上的臨時會場,以及火星三個分會會場。   這種會場最大的特色是,每當有人發言,其立體影像便即時出現在環形中心處,即聚焦所在。若發言者超過一人(這種情形非常普遍),聚焦屏幕便自動分割,並且隨著人數的增加而縮小比例。據統計,聚焦中心如果超過四個人,就很難引起觀眾的注意。因此,一般大型會議經常有發言人數的限制,這次聚焦屏上也書明:三分鐘一人。   會堂一出現,果然吸引了全場的目光。會堂中央掛有一行四個大字,寫的是漢字:「以詩會友」,但是每個人的私用電腦,都及時傳譯成母語。在這行漢字之下,還有一行註腳:「以中國古詩會友,請不要拘泥於翻譯系統的解釋,謝謝。」   語文翻譯系統在研發之初,本是各行其是,沒有一定的規範。「自然語言」開發成功後,發明人為顧及全人類的利益,曾宣佈放棄專利,以期與大家共享。孰料人心貪婪,人智愚昧,一些業者為了私利,便擅自篡改,作踐發明人的善意。   直到二○一六年,世界人文基金會成立,在發明人授權下,全力尋求人工智慧最理想的實施方案。由於利益實難擺平,經過六、七年的折衝,在語文傳譯系統上,終於選定了美國柏克萊大學的範本。   經過多年的應用改進,這套範本在對話上效果甚佳。但在詩歌上則讓人不敢恭維,所以才會出現前述的註腳。   文祥等人還在電腦室處理那個訊號,突然聽到擴音器廣播:   「各位旅客,甲板上現在舉行以詩會友大會,歡迎大家踴躍參加。」   千奇說:「怎麼樣?我蠻喜歡詩文的,去看看吧!」   文祥說:「這些工作怎麼辦?」   千奇說:「這是電腦的拿手好戲,他們會用各種排列組合,尋找其中的規律。」   文祥向電腦交待清楚了,便與千奇、百怪二人走上甲板,這時會議才剛剛開始。   在雙向屏右下方,通訊落差已增至八七.六秒,而且每過五十秒,就會增加一個小數點的落差。然而對這種類型的會議而言,通訊落差完全不是問題,這表示任何一方都有足夠的時間,一方面思考,一方面等待別人提出意見。   整個會場看上去約有數千人,聚焦屏上,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正在朗誦一首詩,是唐人孟浩然的〈宿業師山房待丁大不至〉:   「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樵人歸欲盡,煙鳥棲初定,之子期宿來,孤琴候蘿徑。」   這首詩如果就文字表面看來,指的是一個人在黃昏晚色、松月風泉中,等候良朋的到來。可是,對有心人士而言,其中隱含的意思就可能天南地北,互無交集了。   比如說,滿足於當前環境的人,會把夕陽晚景當作美麗安祥的註腳;而心懷不滿者,則認為是黑暗到來的前奏。松月加夜涼,可以代表瀟灑自在,也可以象徵痛苦淒涼。風泉清聽,是一種享受,又何嘗不是噪音?尤其對一些人來說,正是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上半段只是介紹情景發生的因素,下半段就闡明宗旨了。樵人之歸,煙鳥之定,當然指的是必然的結果,既然要等待必然的結果,也就是良朋的到來,就需要大家共商大計,至於是什麼大計呢?那更是人見人殊了。   老者吟唱完畢,鞠躬退下,全場響起一陣掌聲。但聞場中人頭搖晃,有人獨自低吟,也有人交頭接耳,相互討論。   屏幕上又出現了一位老者,只聽他吟道:   「在下楚人斯輿,送上韋應物之〈滁州西澗〉,希笑納。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首古詩言簡意賅,是說:我很同情那些寄生在澗邊的水草,就像苟且偷生的百姓。我也知道樹上有高鳴的黃鸝,唱著入雲的高調。可是,黑夜的春雨狂暴急劇,在自然的威力下,那些沒有人照料的渡船,難免會被沖離岸邊,橫在江中。   這位老者顯然是在替自己辯護,意指世事一任自然,何必多管!   這一來,台下哄然一陣騷亂,有人拍掌,有人叫罵。馬上有個二十來歲的妙齡女郎按鈕要求回應,當然,在這個時代,實在無法用外表判斷任何人的年齡。只是在這種場合,年齡代表了功力的高低,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能有多少閱歷,是很令人質疑的。   「司天琴,上海人,今年七十有三。」她才說完,立即引來哄堂大笑。司天琴也笑了笑,繼續說:「我送上一首韓翃的〈寒食〉,以就教斯輿先生。」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這首詩的意思很曖昧,可以罵人上樑不正下樑歪,也可以說是回應斯輿的「野渡無人舟自橫」。當然,此詩本來是以景喻事,用正常的表象,暗罵看不見真相的人。春天哪裡沒有花?是正面的,假如到處飛花,也就表示春天到了,春到了就發春,這可不是好話。寒食節在清明前,本為紀念有氣節的介之推,不料宮苑中的楊柳被吹歪了。吹歪了是種現象,但在聯想上與介之推未免格格不入。晚上漢宮裡傳蠟燭,輕煙竟然散佈到五個被封為侯的宦官家中。   韓翃是唐朝人,他指漢宮是暗罵唐皇,皇宮裡燈火通明,皇帝只顧與宦官同樂。沒有寫出來的是不顧民間疾苦,看不見是無知,知而不顧則是無德。   以一位女士,用這麼細膩的手法,繞著彎罵那些醉生夢死的人。一時人心大快,場中到處有人叫好。   停了半晌,一直沒有人再出場。文祥乘機問千奇道:「我詩文的程度不夠,剛才那首我不知道是在捧誰?」   百怪搶著說:「在罵先前那位老先生。」   千奇說:「錯!是在罵我們。」   百怪說:「我們又沒有得罪她。」   千奇說:「漢宮指電腦,我們是五侯,五侯是我們這些宦官。」   百怪還要說,又有一位女士出場了,不僅年輕貌美,還是位白種人:   「我叫瑪莉露絲,漢學還不夠精通,但也想來湊湊熱鬧,孟浩然的〈春曉〉說: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謝謝!」   她退下了,全場響起一片掌聲,歷久不衰。   這首詩很明顯,意在請教各位,吵吵嚷嚷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立刻就有人上台了,又是一位女士,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位老婦人。她一出現,全場立刻又是掌聲一片,畢竟能以真相示人的,總是值得尊敬。   「老婦姓甄名不朽,今年八十又有九;有勞瑪莉問落花,在此特選詩一首。詩是李商隱的〈隋宮〉,時代是當今的人類。   乘興南遊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   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   這首詩描述一段歷史,如果把當今比作隋朝,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詩名隋宮,是隋煬帝在江都所興建,供娛樂消遣的行宮。行宮既建,皇帝當然淫樂不休。賢良之士,紛紛進諫,皆遭誅殺。以致流風所及,全國人民不事生產,只顧玩樂。   接著,又有一位男士,慷慨激昂地高唱杜牧的〈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也有人不同意,用無名氏的〈雜詩〉,建議少找麻煩:   「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麥苗風柳映堤。   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   更有人提出另類看法,說這樣做有什麼用呢?他引用的是陳陶的〈隴西行〉。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文祥半懂不懂,千奇與百怪則爭論不休,會議進行了一個多鐘頭。最後千奇說:「不必擔心這些人,不管他們說什麼,又有幾個人真懂呢?老實說,真要反對電腦統治,大可站出來,痛快地說『不』就是。」   百怪說:「誰敢說?人類社會時興秋後算帳,電腦記憶力又強,可怕!」   「問題在,電腦犯了什麼重大的錯誤呢?只要說得出來,錯一定都在人自己。」   「老怪又錯了。」百怪永遠有反面意見:「人哪裡有錯?若能認錯,還有問題嗎?當然是電腦錯!」   文祥接口道:「這點我倒不大同意,有了錯誤當然會承認的,我看是不知道吧!」   百怪說:「老弟,這個你就不懂了,今天這個時代,你想犯錯還不太容易。但在電腦接管以前,犯了錯是要受處罰的。我當年待的一個小地方,小得連地圖上都找不到,但是人人自以為有天那麼大。任何人犯了錯,都有個公式可解:第一步是招待記者,否認加保留法律追訴權;第二步是含糊主題,讓人看得霧煞煞;第三步則是反咬對手,抹黑大家,威脅一起同歸於盡。長時期的習慣已經養成,如今要他們不推卸責任,難也!難也!」   千奇反駁道:「你說的是那個黑暗時期,今天不管任何人做了什麼,電腦都有記錄,證據齊全,誰賴得掉?」   百怪兩眼一翻:「違心論!不相信咱們可以求證一下。」   千奇問:「怎麼求證?」   百怪對文祥說:「老弟!你老實說,我和老怪兩個人,誰是誰非?」   文祥一下子楞住了:「這與是非有關嗎?」   百怪說:「當然,我認為他錯了,他卻不肯承認!」   千奇說:「奇怪!我哪裡錯了?」   百怪說:「你看!這不是是非嗎?」   文祥說:「我看不出你們誰是誰非。」   百怪說:「不然是你不願說誰是誰非。」   文祥急了,說:「我真的不知道。」   百怪便對千奇說:「老怪,你就認錯吧!你賴不掉的!」   千奇說:「笑話!你告訴我,我錯在哪裡?」   百怪笑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是,怎麼會有那種老不死的,把對錯看得黑白分明!」   千奇一把抓住百怪,狠狠地說:「好哇!現在可有證據了,快認錯!」   百怪一臉茫然:「我哪裡錯了?」   千奇說:「你罵我『老不死』!」   百怪回想一下,果然犯了口忌。他馬上打自己一個嘴巴,說:「我的確錯了,錯在得意忘形!」 ∼第六回西山寇盜莫相侵∼     文祥在電腦的協助下,用盡各種方法,終於確定了這果真是一個訊號。只是這個訊號非常複雜,一直微分到光頻,才看出實際上還是類比式。如果把這段訊號放大,發射出去,正好是一道暗紫色的光芒。也就是說,是一種高頻的紫外線,頻率是三千一百四十五兆周/秒。   文祥不斷地微調測試,發覺了一個巧合--這個頻率值與圓周率很相近。他心裡一驚,繼續測試下去,最終得到的精確數值,是三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八○○○○,正是圓周率取十二位有效值的結果!   不可能有這種巧合,很明顯的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訊號!姑不論這訊號從哪裡來,這種發射技術,已經超出了人類當前的科技水準。電腦通訊目前只能利用微波,而這個訊號竟然以紫外線載波。   在理論上,訊號當然可以採用光波載波,事實上,光纖通訊就是使用光線,但它所利用的只有明暗訊號,還稱不上是載波。所謂載波,是以一種固定的頻率作為載具,將訊號與載體混波後再發射。如果用光波或更高能量的電磁波作載體,其所需要的能量極大,而且還要有非常精密的混波設備。   文祥不厭其煩地反覆查驗,終於找到了一些規律。其中有一段資料極為明顯,不須濾波也能看出其間重複的現象。文祥算出重複的長度,以之作為矩陣的一維,並連續將其餘資料填在下面,然後印在紙上。   等到列印機一行一行地掃瞄下去,文祥看得心跳目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奇怪!」文祥不禁喃喃自語:「這不就是那種符號嗎?」   文娃在他耳中說:「看見了,和花上的字體很類似!」   千奇見了,也說:「這一定是一種文字。」   百怪說:「未必,可能是種符號。」   千奇說:「文字本來就是符號的一種。」   百怪說:「所以,文字代表符號,但符號未必就是文字。」   黑金剛說:「管他是文字是符號,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文祥說:「據電腦告訴我,衣紅那一幫人曾在花上寫過這種字。」   黑金剛大為驚奇:「在花上寫字?做什麼?」   千奇說:「可能是一種秘密通訊。」   百怪說:「可能是好玩。」   千奇說:「再不然是一種宣傳。」   百怪說:「不可能!」   千奇說:「為什麼不可能?」   百怪說:「既然沒有人懂,宣傳什麼?」   文祥說:「電腦說衣紅她們是外星人後援會的。」   千奇一聽,得意地說:「老怪,你看!這一定是外星人聯絡的方式。」   百怪嘴一撇,叱道:「老怪,我看你是白活了!以往是有些沒大腦的人,老是說見到什麼不明飛行物,什麼小綠人的!你又有多大長進?」   千奇怒道:「老怪,不要侮辱人,外星人是電腦說的!」   百怪說:「如果真有外星人,再若他們能跟我們接觸,他們的觀念、技術豈不勝過我們千百倍?派個『感官』過來就夠了,還要傻到親自來冒險?再說要聯絡,你看!這不是光載波嗎?說不定所有我們見到的光線,都是他們溝通的訊息哩!」   千奇說:「你笨!我說的是外星人和衣紅他們!他們總不會有光濾波的技術吧?」   百怪說:「就算是這樣,寫在花上做什麼?花又不能動,難道花和外星人聯絡?」   文祥插口說:「這樣吧,我把這個拿去,看她怎麼說。」   千奇說:「這樣不好,要是打草驚蛇就不妙了。」   百怪說:「其實玩個小花樣就行了,來,看我的。」   百怪說畢,從口袋裡取出一塊淺綠色的玉珮,再把螢幕上的圖形縮小,直接印在玉珮上。這一來,一個金色凸起的雕印,浮在一塊半透明的碧玉上,顯得光彩耀目。把玩之下,大家都愛不釋手。   百怪說:「這種材料是合成鍺硅乙烯,有傳音的功能,內部還有發射機。最好能勸她戴在身上,以後我們就可以監聽她的談話。」   千奇不同意:「這是做什麼?白色恐怖?」   文祥也說:「這樣不妥。」   黑金剛則斬金截鐵地說:「百怪,把傳音功能拿掉!」   百怪聳聳肩,把嵌在中心一個米粒大小、顏色與玉珮全同的發射器挾出來。然後說:「婆婆媽媽們,這樣滿意了吧?」   文祥邀衣紅到甲板上聊天,故意把玉珮掛在胸前把玩。衣紅一眼看到,驚訝地問道:「咦?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文祥不經心地說:「我有什麼?」   衣紅指著那玉珮道:「這個龍符呀!」   文祥把玉珮解下,放到衣紅手中:「這個叫做龍符?是做什麼用的?」   衣紅仔細看了看,又有點懷疑:「這是一種文字,我也不太懂,但是會畫一些。最好叫風大哥來看,他懂得比我多。」   衣紅忽哨一聲,文祥打趣道:「還是用電腦好,不必吹口哨。」   衣紅白了文祥一眼:「你別想影響我,我說過,我是為反對而反對的。」   風不懼與褲白聞聲而至,衣紅把那個龍符給他們看。風不懼一見,神色立變:「你這是從哪裡來的?」   衣紅說:「是文大哥拿來的。」   文祥說:「這是由電腦收到的一則訊號中分析出來的,沒人知道是什麼,連電腦都不清楚,我只是覺得好玩,所以印在這玉珮上。」   風不懼鄭重地對衣紅說:「你還記得我們的任務吧?有沒有告訴文大哥?」   文祥問:「你們的任務與我有關?」   衣紅臉一紅,輕聲道:「我們老家的一位老禪師,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這次就是他叫我們去火星辦一件事,說我會遇到一個人。」   文祥說:「哪天你不會遇到一個人?我也能預言,你明天會看到不止一個人哩!」   衣紅不理他,繼續說:「總之,他叫我畫那些龍符,而且要畫在隱蔽的地方,說是能帶來好運。」   文祥問:「有效嗎?」   衣紅正色說:「你先別打岔,等我把話說完,你老插嘴,我說得完嗎?」   原來衣紅雖然是電腦時代的新生人,但因住處離老家很近,兼以苗人生性喜愛自然山水,儘管電腦城裡生活更容易,他們還是不時地溜回老家,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情趣。   電腦當局成立之初,與人類議會曾有默契,對少數民族的文化生活多有通融,經常網開一面,只要累積了足夠的貝分,就會讓這些人由一些「便道」中,回到自然環境去。   衣紅就是這樣接觸到法慧老禪師的,自從拜了禪師為師後,她的人生觀整個改變了。便與褲白、風不懼等一干志同道合的朋友,想方設法,為人類的未來找尋一條出路。   法慧禪師原為一證券行的證券分析師,在千禧年股市大災後,就看淡人生,偶然間讀到一本奇書,才知道宇宙中本有一定的規律。他決心出家,便到岷山千佛寺,拜在圓覺禪師門下,後來師徒同時坐關三年。圓覺禪師在二○一三年春坐化前,留給他一張偈語:   「遇人即行,聞聲則起,山高立止,斯文得經。」   法慧剛剛看完偈語,見一寺僧帶著香客進來,他一句話也不說,回頭就走。他不擇方向,只是見人就走,自然而然走進了崇巒峻嶺之中。對一個出家人來說,只要有山泉野果,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如此這般地走了四個多月,時至初秋,他竟然走到了雲南、廣西邊境。有一天,他在一個山洞裡打坐,突然聽到洞外人聲鼎沸,他立刻記起偈語中的「聞聲則起」。起身後,他掩到洞口深茜之處,看到一群人,一個個慌不擇路,紛紛向山上攀逃。   法慧定睛一看,山下烽煙處處,偶而還傳來一陣槍聲。原來山腳下有一個村集,約有數百戶人家。這時顯然是遭逢變亂,竟然有人持械互鬥。   他是出家人,而且稟承師訓,在「遇人即行」的指示下,不論如何,都應該遠離是非才是。他本待不管,但一見逃難的民眾中,以老少及婦女為多,那狼狽逃竄之狀,令他實在無法置身事外。他見有位老者摔倒在地,眾人自顧不暇,哪有餘力照顧他人?法慧於心不忍,只好破戒,挺身而出,將老者扶起,並問緣由。   老者嘰哩咕嚕的說了半天,法慧也聽出了大概,原來發生動亂,地方宵小乘機作亂,意見不合之各方角力不止,結果演成了武力衝突。   法慧心想,人間事本不值得過問,既知而不略盡棉力,就是私心。且不管自己能為這些人做什麼,先下去看看再說吧!   這些苗民本來篤信喇嘛教,只因在二十世紀中國文革期間,破四舊、除迷信,廟被毀了,喇嘛也還俗了。後來雖然改革開放,但因經濟蓬勃起飛,人人沉醉在物質享受中,也就沒有人願意出家了。   這時,大家目睹一個和尚由山洞裡出來,氣定神閒地走向大亂的村莊。一些信仰深重的苗民,立刻一傳十,十傳百,都不約而同地尾隨法慧,一同走回村裡。   走到村口,法慧身後已經聚集了一百多人,正在街頭打鬥的村人,懾於法慧平和威嚴的聲勢,一一放下了手中的木棍、刀器、槍械,也加入了行列。   就這樣,法慧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從村頭走到村尾,就將一場兵禍弭於無形。事後,村民跪地苦求,一老者說山後原來有個「高佛寺」,只要重新修繕,法慧即可駐錫。   法慧一聽,「山」後有「高」佛寺,加上這次事件,正應了「聞聲則起,山高立止」的偈語,知道緣熟於此。而這個苗人村子,正是衣紅的家鄉。   及後電腦聯盟成立,依照規定,加入聯盟的,都要遷居到規劃好的社區中。法慧執意不走,結果有一百多個年老的苗人,也隨法慧留在當地。衣紅與褲白等人的家長,由於年輕,比較容易接受新事物,便移居到附近的ACG一○七N二二號電腦城中。   「這位禪師為什麼堅持留在山裡呢?不然大家都移居到現代化的城市了。」文祥聽得入神,問道。   衣紅瞪了文祥一眼,說:「這才是老禪師明智之處,你以為現代化就好?」   文祥說:「我記得你說過,留在自然區裡的人,生活很苦。」   衣紅說:「在哪裡不都一樣?但是在禪師身邊,你會覺得平安、幸福,沒有憂慮、惶恐。如果不是禪師趕我走,我早就出家了。」   文祥說:「我看你不像個出家人。」   褲白插口道:「我不會讓衣姐出家的!」   風不懼瞅了褲白一眼,對文祥說:「你想知道我怎麼認識禪師的嗎?」   文祥說:「你說。」   風不懼說:「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在未認識禪師之前,曾迷上了做夢,從秦始皇一直做到清遜帝,這一個春秋大夢足足做了八年。而且我這個夢是一天三場,連續不斷。老實說,再叫我做第二次,打死我也不幹。」   文祥說:「既然那麼痛苦,當時為什麼還要做下去呢?」   風不懼歎口氣道:「文兄,你一定沒有做過我這種大夢。當人陷溺在一個環境中時,沒有比較,根本不知好歹。我的夢設定成連續三場,我就從來沒有清醒過!等於做了八年的假皇帝機器!那些山珍海味吃到最後,簡直令人翻胃。後宮佳麗三千,反正由電腦提供各種形象,美女看得太多了,就算嫦娥再世,對我而言也只是血肉一堆。」   文祥說:「所謂南柯一夢,恭喜你,能過得來的人不多呢!」   風不懼感慨地說:「沒錯!就是這個原因,我發現有些人比我有見識。我拚命在做夢,他們拚命在為社區服務。幸而有一天,我在網絡上發現有人徵求『拒絕做夢』的方法。我也正有這個困擾,突然靈機一動,寫了一個自我控制的方子,想不到得了二十多個貝分。才有機會走出家門,這樣認識了衣紅他們。」   文祥好奇地問:「你是怎樣自我控制的?」   風不懼臉一紅,說:「別提了,那是幼稚到極點的方法,但是對那些愚昧無知的逐夢人,倒還有一點效用。總之,我跟著他們到鄉下,見到了老禪師。   「老禪師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不夠徹底!』我聽了很不高興,那時他們常踢足球,我也參加了。我發現人人只顧自己搶球,很少有人給別人製造機會,於是我專門為人製造機會,很受大家歡迎。   「想不到,老禪師還是那句話『不夠徹底!』不論如何,我還是很尊敬老禪師。我們的球隊漸漸有了水準,有時也能和別隊比賽了。有一次,我面對一個空門,隊友卻各顧各的,沒有一個人肯傳球給我。結果那場球輸了,我很生氣。回去見到老禪師,他還是那句老話『唉!不夠徹底!』這次我忍不住了,大聲說:『師父,我平常老給他們製造機會,他們至少也該給我一次呀!』   「禪師沒有理我,卻開始敲木魚,念起經來了。我注意過,禪師一向是右手敲木魚,左手合十。這次禪師卻左手拿木槌,好幾次敲下去,木槌都落不到木魚上。老禪師一副尷尬的模樣,卻用眼角看著我,口裡念著『不夠徹底』經。   「我說:『師父,您用錯手了!』   「禪師不唸經了,兩眼一直望著左手,一副怪左手不聽話的神情。   「我心裡一動,突然之間,好像什麼都懂了!   「老禪師分明是說我做事不徹底,他用左手敲木魚,當然不習慣。我們打球時,我習慣了給別人製造機會,別人也習慣了搶球得分,各司其職嘛!當時真把球傳給了我,就算我面對空門,又一定能進嗎?   「如果我給人製造機會,只是想做好人,那麼好人就要做到底才是!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我做人做事,就是不夠徹底!   「從此以後,我皈依了老禪師,『徹底』地為他服務。」   文祥慕戀之心油然而生,說:「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去拜謁這位禪師。」   衣紅一聽,大喜過望:「好極了!」   褲白拊掌大笑道:「風哥真準!又給你說對了!」   風不懼也笑說:「我早知道文兄是性情中人!」   衣紅說:「這就是我們的任務,禪師說,你與他有緣,叫我們來找你。」   文祥詫道:「我?有緣?沒有弄錯吧?」   衣紅說:「當然,還不能肯定,我們會印證的。」   文祥說:「怎麼印證?」   風不懼接著說:「時機未到,這個我們不能多說。總之,只要你願意,隨時歡迎到我們鄉下來看看。」   文祥沒有忘記龍符,他問道:「關於這個龍符,難道就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嗎?」   風不懼說:「這事只有禪師知道……」   話說到一半,褲白突然指著前面大叫:「快看!」   眾人一看,原來甲板前面升起一個很大的屏幕,上面寫著:「三九九八VA小行星,即將於十五分鐘內,與本太空船在相距三十公里處交會,現在特請古嚕嚕博士,進一步作現場報告。」   所謂現場報告是采開放式,會場上有好幾個分割屏幕,其中一個屏幕專供實景顯示,其他的屏幕則供發言使用。   衣紅忙道:「以後再談吧,這種難得的好戲不能不看!」   這時,屏幕上出現了一位又瘦又干的小矮子。褲白見了,拍手笑說:「你們看,猴子上台了。」   衣紅說:「人家像猴子,你呢?像頭小肥豬!」   褲白說:「衣姐,拜託!上次說我像狗,這次像豬,下次我該像什麼?」   古嚕嚕開口道:「各位旅客大家好,如果有任何問題,請通知您的私用電腦,我一收到信息,就可以與您直接問答。   「首先自我介紹,在下古嚕嚕,原籍印度,孟買大學物理博士,專長為力學。力有很多種,我什麼力都懂,就是不懂什麼叫做女性吸引力。」   衣紅對褲白說:「放心,他對母猴子有吸引力!」   褲白還想開口,風不懼向他搖搖手,他才安靜下來。   古嚕嚕繼續說:「可能大家對理論沒有多大興趣,可是不懂理論,就無法體會想像的樂趣。總之,趁著小行星沒有到來之前,我先把它的故事簡單地向大家介紹一下,待會看到它,你們就不會陌生了。   「這顆小行星編號是三九九八VA,是在火星與木星之間的橢圓形軌道上運轉的,也是三萬多個這類小行星中的一個,它的直徑是二公里,每秒行進速度為六公里多。   「故事開始於四十六億年以前,自從人類長生不老後,四十六億年也不過是另外一個昨天。那時,一些沒有公德心的傢伙,在太空裡亂倒垃圾。」   他正說著,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工廠,一條條的流動帶,將堆積如山的垃圾,連續送到一座高大的建築內。每當垃圾運至軋門前,一道道青紫弧光,便從四面八方射來。那些垃圾本來鬆鬆散散,形狀不一,被青光一照,立刻化作熾紅的流體,在一團光芒包圍下,即時翻落到一個漩渦中。古嚕嚕在一旁說:   「假如你們曾參觀過『再生能源』工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在那裡,垃圾在高壓下,產生高溫,物質離子化。再利用離心力,將質量密度大的物質篩出後,送到熱電轉換爐。熱電爐再將熱轉換成電流,有了電流,我們人類才能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今天的主題不是發電,我們要追究的是電流被送走了,剩下來的是什麼。請大家注意看屏幕,這個珍貴的鏡頭,本人獨有,別無分號。」   屏幕上出現一大團暗紅色的質體,正繞著中心旋轉。鏡頭繼續往下移動,到了另外一個鍋爐,那裡有一團團的球體正緩緩滾動著,隨著質量的大小,分別滾向不同的平流帶,最後消逝在終端的出口處。   「各位知道,宇宙是個循環體,在一個統一的規律下,分成無限的層次,連續運行。對了!談到運行,各位不要忘了,運行的時、空等數據,僅對參與運行的人事物有效,所以才叫做時空參數。對那些沒有坐上這艘太空船的人,太空船上所發生的一切,也就是這裡的時空參數,對他們而言是毫無意義的。我相信有人會反對這種說法,說他們總會關心吧!沒有錯,人所扮演的媒介角色,就是以時空的經歷,提供他人參與的機會。   「那麼這個統一的規律又是什麼呢?它的名字可多了!在科學未昌明之前,我們印度人叫它『濕婆』,或者『佛陀』;中國人稱為『道』,也有稱為『氣』的;歐洲人叫它『上帝』,再不然是『阿拉』;非洲人叫它『贊古』。總之,各個民族、各種文化有不同的名稱,又因為各民族生活習慣有別,所以『它』又有多種不同的面貌。   「老實說,就像一粒鑽石,每個人見到它,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商人一見,哇!能賣多少錢?美女一見,哇!我戴上它,能吸引多少羨慕的眼光!政客一見,哇!用它可以打通多少關節?增加我多少政治籌碼!小偷一見,哇!哇!非偷不可!就算手被砍斷了,我還有腳,腳被削平了,我還有口,只要眼睛沒給挖掉,我就看得見它的光芒!   「過去人的智慧實在不能恭維,為了同一個『它』,在歷史上,一共打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場戰役,死了不下數千萬人。直到如今,甚至在座各位,都可能對『它』有不同的認識。不過,這個不重要,還有八分鐘我們的朋友就要來了,我得說快一點。   「剛才各位看到的那個漩渦,在四十六億年前就發生過,就是我們的太陽系,宇宙則是這個大鍋爐。大家所看不到的,是鍋爐中的一股力量,不是我不給你們看,而是你們的眼睛喜歡自作主張,有不同的看法。   「一定有人說:『哼!怎麼可能,是我的眼睛呢!』有句俗話說『騙子專騙熟人』,你的眼睛能認識我,是吧?你不妨問問它,它怎麼認識我的?我保證它不肯告訴你!再想想看,眼睛是個凸透鏡,所以你看到的呈像應該是個『倒影』,是不是?可是眼睛卻善意地欺騙了你我!讓你把倒的當正的,顛倒是非!   「那個看不見的力量,在科學史上,一直是個大謎。當第一個人提出,那叫『萬有引力』時,科學界簡直樂翻了天,哇!多美妙!我們人類真了不起!居然能夠知道每一個原子的中心,都會放出一股引力來,所有的天體,無論男女老少,都被拖著賽跑!   「後來又有人說,除了引力之外,還有很多力,能不能把它們都裝在一個口袋裡,要用時一次就可以拿出來,那多方便!在二十世紀,前前後後七八十年,花了無數的人力及資金,只為了尋找子虛烏有的『重力子』。如果以今天的價值來看,相當於建造了十萬艘太空船。結果呢?袋子縫了無數個,裡面卻是空空如也。為什麼呢?有人受了眼睛的騙,有人則迷信專家,總之沒有人相信真理。   「人總是以自我為中心,每一個當代人,都嘲笑古人很笨。哥白尼被誤解了幾百年,伽俐略、喀卜勒也好不到哪裡去,在音樂藝術上更糟,莫札特、舒伯特、梵谷、高更……一個一個天才窮途潦倒。二十世紀的人就說了,過去的人實在笨得可以,我們不會重蹈覆轍!結果呢?一樣馮京馬涼不分,是非黑白不明,投機取巧的登龍成鳳,找些跳樑小丑在舞台上大翻觔斗,然後美其名為『多元化社會』。   「最精采的是,多元化的社會中有個『多元標準』。這個多元的始祖,來自物理上一個著名的『測不准原理』,這個原理沒有錯,錯在不懂的人到處濫用,文學、音樂、藝術都藉著它否定了一切規律,把後工業文明變成了垃圾場。   「什麼是測不准原理呢?二十世紀有個詩人做了個比喻,說在紐約的摩天大樓上有一對鴿子,望著百公尺下的地面,說那些螞蟻一般的車輛,它們的行動是不可能知道的。一隻鴿子解釋說:『你看,只有車子停下來了,才知道它的位置,可是這樣又無法知道它的能量有多大,要開到哪裡去!如果它在路上奔馳,我可以知道它的動向,卻又不能得知它準確的位置!所以,一切都測不准!宇宙中沒有一定的因果!』   「音樂家、藝術家和文學家聽了,大為高興:『好極了,沒有因果律了,還有誰敢批評我的作品?』於是人人為所欲為,物質充斥、道德淪喪、知識失控、麻醉品氾濫、犯罪率節節高昇,人生也駛入了一個完全不確定的灰色地帶。   「到了二十世紀末,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卻從易理中找到了最終的答案。當然,不挾洋自重,不譁眾取寵,有誰相信他呢?幸而他深知人性,帶著幾個學生,與世無爭,只專心做他的研究。直到他完成了『智慧電腦』,然後,騎著青牛,出了函谷關,不知到哪裡去了!   「本世紀又是一個新時代,大家已經知道這個規律是一種系統作用力,對於系統中的個體,它可以稱為『壓力』。爐子內因為有壓力,所有的物質都集中在一處,為什麼會這樣呢?看看人就知道了,人只有在外來壓力下,才會聚集在一起。事實上,對任何一個物體而言,四面受力均等時,如果有另外一個物體在附近,則兩物體之間的壓力,一定小於外側的壓力,所以物體在壓力下,產生相互運動。」   「古博士,小行星怎麼樣了?只剩五分鐘了,你盡說些廢話!」有人開始抱怨了。   「嗄!那我們快看一個實驗模型吧!其中紅色的是物質,藍色的是力線。」這時屏幕出現了一個紅色漩渦,外圍滿佈著藍色的力線。那紅漩渦不斷地旋轉,由於半徑的關係,中心速度較快,越到邊緣,速度就越慢。不久,在漩渦的外圍臂上,便產生了一些分岔。那些分岔在藍色力線的包圍下,逐漸與整體分離。   這樣一直演變下去,分離的小球越來越多。這時鏡頭拉近了一點,屏幕上原有幾個旋轉的火球,在藍線的壓力下,火球相互接近,往往幾個熔成一個。熔合的結果,到最後只剩下最中央的大火球,以及繞著大球旋轉的十多個較小的火球。   古嚕嚕又說:「由於宇宙能量的壓力作用,將一些微小的物質壓縮在一起,物質互相衝撞的結果,產生高熱,便形成火球。火球體積很大,在半徑平方的位置上,所受的壓力遞減,便產生了渦漩運動,有了角動量。根據喀卜勒的行星三大定律,一定的角動量會產生一定的運動軌道。   「中心的火球最大,它繞著自己的中心旋轉,就是太陽。其他繞著太陽運行的叫做行星,一共有十二顆,第五顆最可憐,它的外邊是木星,質量僅次於太陽。『富賈之鄰,難為妻拏』,巨富之家,那種榮華富貴的景象,很容易影響心志不堅的人性。   「有誰不為財富動心呢?人性受慾望支配著,財富的分配則形成政治、經濟。社會中有限的財富,顯然無法滿足人人的需求,公平代表穩定,失衡遲早要顛覆。當人欲極度擴張,公與私分配的比例,達到整個社會容忍的極限時,社會就會瓦解。   「一九九八年九月九日,聯合國發展計劃署發表了『人類年度發展報告』,聲稱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是『不識字、收入不足,並遭社會主流排斥,被剝削而生活淒慘。』報告中更指出,高收入國家百分之二十的人口,就消耗了全球百分之八十六的資源。更嚴重的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三個人,他們所擁有的財富,比最窮的四十八個國家國民生產毛額總值還多。   「在財富的堆砌下,美國變成一個超級的大吸鐵石,第一流的技術人才都投效美國。四十億年前的木星就是美國,由於它的能量大,不斷吸引意志不堅的物質投靠,以致質量越來越大,第五顆星就在木星的拉扯下,內部響起了獨立的口號。木星的質量還在增加,老五的失衡日益嚴重,終於有一天,它被分裂了。   「只是那些分離份子萬萬想不到,太陽的力量還是最大,木星拉不過去。因此,它們只好永生互相撞來撞去,由大塊撞成小塊,變成了無數無家可歸、無國可投的遊星!這種現象,正是現實世界的寫照!」   「古博士!你這是偏見!」馬上有人提出異議。   「我談的是宇宙真理,你不相信拉倒!現在大家請看這一位獨立的英雄吧!」屏幕立刻回到現場,在窅黑無盡的天空中,一顆橄欖球大小的物體,正從太空船正對的十點鐘方向,不斷地朝著太空船翻滾而來。   「這樣不好嗎?你看,它多麼自由?」有人喝采說。   「奇怪,時到今天,還有人對『自由』的定義與真相不符?」古嚕嚕笑說。   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種人,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大聲說:「哼!跟我談定義?我有我的自由,我要怎樣定義,你管不著!」   「是嗎?」古嚕嚕一看,原來是曾任美國司法官的史都華,他知道剛才那番美國論激怒了對方:「啊,是史都華大法官,怎麼,剛從木星回來?」   「我沒去過木星!」史都華顯然沒有瞭解到木星與美國的關係。   「既然要談自由,我也應該有吧?」   「當然,你要長成那副尊容,誰也不能怪你。」   這時,全場的焦點都轉到他們二人身上。小行星畢竟不過是塊石頭,遠遠不及人與人之間的針鋒相對來得精采。   「法官,你錯了,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德性,一點自由都沒有!」   「我同情你。」   「法官,你這副令人羨慕的身體,是怎樣得到的?」   史都華確實是玉樹臨風,沈腰潘鬢。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皮膚白皙,高鼻凹眼,金髮藍目,正是當前最流行的模式。史都華看看四周,得意地說:「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我這是真材實料,父母給的!」   「噢!原來你這副尊容,並不是來自你的自由意願?」   史都華楞了一下,他當然聽得懂弦外之音,自由意願下得到的容顏,一定是人工的,也就是說--假的。他既自傲於自己的外表,就應該強調受之於父母的價值:「不必,我生在一個值得尊敬的家庭,一種優良的血統,我很滿意!」   「好極了,難得我們看法相同。只是,人生在哪裡,誰能自由選擇?」   「我們家鄉人說,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話聲一落,立刻有人大聲叫好。   「我們家鄉人說,轉移主題的人,都自知是錯的!」古嚕嚕說罷,更是掌聲如雷。   「我哪點錯了?」   「我們在談自由,是吧?你那尊容我已經查出來了,型號是摩登mh號第五一○七號模式,你當然有易容的自由!」   「你胡說!我不是自由易容的!」   「你自由不自由是一回事,我們談的是那顆可憐的小行星,它在壓力的軌道上不自由的運轉,又在太陽與木星角力下,每次軌道都得傾斜一點。根據電腦計算,它在一百年以後,會與另外一顆直徑十公里的小行星相撞,大概會散成上萬個碎塊。史都華法官,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由嗎?」   此話一出,全場紛紛交頭接耳,都想知道史都華怎麼自圓其說。   「你這叫強詞奪理!難道太陽就能永遠存在嗎?有一天連太陽都會衰微哩!」   有人應聲,覺得非常有理。   「謝謝法官,你現在懂了吧?沒有什麼自由不自由!」   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又博得了滿堂彩。   史都華知道,再這樣談下去是自取其辱,物理界固然有其規律,可是人生就不是這樣黑白分明了。他毫不示弱,抗聲道:「我指的是人,碰巧剛才看到那顆行星罷了。這是間接語法,我不相信你連這點都不懂!」   「法官大人,我當然懂!你是以小行星作譬喻,說它投奔自由了。」   「差不多,可以這樣說。」   「再說明白點,人人有投奔理想的自由。」   「不錯,古嚕嚕,古嚕嚕!你總算開竅了!」全場一片笑聲。   「說得更具體些,人人有投奔大美利堅合眾國的自由!」   「當然,只是未必人人都識時務,尤其是閣下你。」   「但是美國人沒有反對自由民主的自由,也沒有逃離暴力色情的自由。」   「是的,那叫犯罪,人沒有犯罪的自由!」史都華越說越得意,乾脆返身面向大眾,提高了聲調說:「各位,非常不幸,美國人發明了電腦,結果卻淹沒在電腦氾濫下。不過,我們美國人偉大的精神長存,只要古嚕嚕博士承認他的錯誤,我們仍舊歡迎他歸化過去的大美利堅合眾國。」   說罷,全場又響起熱烈的掌聲,彷彿感戴史都華的大量。   「法官大人,據我所知,您曾是移民法官罷?」   「不錯,我曾任職於紐約的移民法庭達三十年……」說到這裡,他自知洩露了天機,他實際歲數有八十,但外表看來只有三十餘歲。他不自在地伸伸脖子,訕訕地說:「我承認換過皮,但是我可以發誓,絕對沒有改變骨骼。」   「那你一定是自由移民的支持者羅!」   「是啊!」史都華想起當年,不禁淚珠盈眶:「從我的辦公室可以看到自由女神……我……我成全了幾萬人的自由之夢。」   又是一片掌聲,有人甚至起立向他致意。   「據我查到的檔案資料顯示,在三十年間,你曾經拒絕了十萬四千一百二十三人的入境申請!」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錯愕聲,史都華也變了臉色,他搶白道:「這個資料不正確!你從哪裡得來的?」   「電腦當局!」   「不可能!這是機密檔案。」   「我知道,很不幸,我的機密分類是特等,我有權調閱!」   場內的騷動加劇了,史都華急得臉上冒汗,他喊道:「那些人是娼妓!是小偷!這些犯罪份子不能進入美國!」   「可是,你卻批准了一千多名政治犯為美國公民!」   「當然,他們是英雄,是人權鬥士!」   「奇怪!我實在不懂你的邏輯,什麼叫做娼妓?」   「出賣身體的女人。」   「誰又是小偷?」   「竊取別人財物的人。」   「什麼又叫政治犯呢?」   「反抗集權的英雄人物!古嚕嚕!你可以不講正義!我們美國人可是自由、民主、平等的正義之邦!二十世紀的文明,全是靠我們美國維持的!」   史都華義正辭嚴,慷慨激昂,又勾起場中群眾一片喝好之聲。有個人忿忿地站起來,指著古嚕嚕罵道:   「你算那門子的博士?連小偷娼妓都不認識?快回去看看你的爸爸媽媽!」   也有人叫著:「他是還魂的法西斯,轟他下去!」   有道是眾怒難犯,文祥雖知不會出事,也不免為古嚕嚕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一位盡態極妍,花容玉貌的女郎,走到那怒漢面前,兩隻玉手搭在他雙肩上,頭頂著頭,柔聲細氣地說:「呵呵呵,小乖乖,心肝,寶貝,怎麼啦?前天晚上,你怎麼沒有這麼強旺的男子氣?還是省省吧!否則……」   不用說,法西斯比不上小乖乖,那人喏喏連聲,乖乖地坐了下去。   古嚕嚕不慌不忙,說:「真令人欽佩!連蘇格拉底都不能定義得更好!一個可憐的女人,只是為了生存,用她的青春換取一點點麵包!一個不幸的男人,說不定還是個女人,也是為了生存,用他的命運,爭取他用正當管道無法得到的財物。這些人不能歸化為美國人,我們還可以瞭解,因為美國人都是高貴的!」   「我們是文明社會的文明人,法律認為那些行為是犯法的。」   「另外一種人,不是不能生存,而是要攫取更大的權力。他們基於各種理由,當然最冠冕堂皇的,是奉行美國所賦與的神聖使命!他們要支配某個社會、國家,讓社會暴亂,人民不能安寧。假如這種事發生在美國,那算不算犯罪呢?」   「上帝會原諒你的無知,很不幸你生錯了時代!過去在我們美國,人民的意願都可以通過民主的程序來達成!不需要犯罪。」   又是一陣叫好聲,還夾雜了一些噓聲。   「據我所知,在一九九六年,德州的民兵要求獨立,結果出動了調查局,雙方對峙了三十幾天,最後那些不需要犯罪的人民,還是被判了徒刑!更早一點,在二十世紀六○年代,當然這事不能怪你,為了反越戰,校園裡有多少學生被捕?再早一點,貴國聯邦調查局的胡佛局長,整肅黑豹黨、大肆拘捕共產黨員,還有……」   史都華打斷古嚕嚕,大聲說:「我承認這是錯誤,但只是少數的例外!」   「例外?二十世紀中,美國干預別國的內政,暗殺他國的總統!已知的有六十多個國家、十幾位總統,這些文件都已公諸於世,難道也是例外?」   「這是基於國家安全!」   「什麼話!美國的國家安全重要,難道別的國家就不應該有安全?」   「國家安全不能凌越『人權』!」   「國家亂了,亡了,人權又在哪裡?像越南難民!盧安達難民!爪哇難民!印尼排華難民!胡圖族難民……貴國又收容了多少?」   「那些都是獨裁政府的下場!所以我們支持民主自由!」   「支持什麼民主呢?讓無知的人選無知的人?讓社會腐敗?讓金權統治?又是什麼自由呢?經濟?大魚吃剩了,分點給小蝦?貿易?關稅壁壘是保護誰?只因美國富強了,佔盡了便宜,你們說的話便是公理?再談智慧財產的自由抄襲……」   「笑話!怎麼能自由抄襲?」   「為什麼不能?原來你們佔山為王,給別人的自由只是『盲從的自由』?」   「難道你不知道進化論?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嘛!」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難過了,電腦聯盟比美國更強大,反正是弱肉強食嘛!這多可悲?你的自由、人權又到哪裡去了呢?是不是和華德狄斯耐文化一樣,只能風光一時,創造一種時尚,喊一喊表示了不起?」   「你這是惡意污蔑!」   在兩人針尖對麥芒中,屏幕上的小行星只剩下一粒不起眼的光點了,古嚕嚕一見,立刻說:「唉!各位,獨立的小行星已經成為過去,現在地球上已經沒有什麼獨立不獨立,什麼國家民族的觀念了!真是人生如夢,恭喜各位生在今天這個大時代!剛才我和史都華法官合演的一場戲,如果不夠精采,尚請大家原諒。」   說罷,古嚕嚕向觀眾一鞠躬,屏幕立時收下。場中留下了尚自議論紛紛的群眾,以及大聲叫罵跺腳的史都華,古嚕嚕早就腳底抹油,溜了! ∼第七回可憐後主還祠廟∼     文祥對這些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衣紅一夥人卻聽得入了迷。他們雖然喜歡看書,但書上都是一些死知識,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生動的辯論。加以平素老以為歷史只是過去的資料,從沒有用心學過。今天總算開了眼界,都興奮不已,扯著文祥問東問西。   對這些政治史,文祥也是一知半解,他被問急了,只好說:「誰叫你不相信電腦?你們這些問題,電腦都有詳實的資料,如果有興趣,還可以看記錄影像。」   「誰能相信電腦?」衣紅嘟著嘴說。   「那就奇怪了,你怎麼又相信我呢?」   「因為你是人哪!」   「可是,我告訴你們的一切,都來自電腦呀!」   「真的?」褲白顯然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不然我又不是那個時候的人,怎麼知道那些事?」   衣紅半晌無言,過了一會,才懊惱地說:「我們以後怎麼再相信你呢?」   文祥急了,抓住衣紅的手說:「我看,假如我們算得上是朋友的話,這個問題,我們得好好討論一下。」   風不懼說:「沒那麼嚴重,來,找個地方聊聊也好。」   四人走到一個雅座前,褲白又把左非右也找了來。大家正要坐下,左非右說:「先別慌,讓我把景色點綴一下如何?」   衣紅首先反對:「又是那套電腦製造的幻境!」   左非右說:「你看看吧!這裡有哪樣不是電腦的幻境?」   衣紅東瞻西望,最後指著燦爛的星空說:「你們看!大自然是真實的,那些星球是真實的,它們像鑽石一樣,多美麗!」   左非右說:「錯了,如果你真在太空中,就會知道這些星沒有那麼明亮。那是電腦為了讓我們欣賞,特意用電離屏放大的效果。」   衣紅覺得受騙了,怪道:「你騙我!」   左非右說:「我只是非右,絕對不敢騙你。」   風不懼也說:「左兄說得不錯,這點情是我們應該領受的。在這裡吃的喝的,連我們的生命,都已經交給電腦了。我們反對電腦,並不代表我們否定電腦。」   左非右高興地說:「我也反對電腦,但是要反對它,先得利用它!找出它的缺點來,這是孫子兵法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紅姐,你總該先瞭解你的敵人吧!」   衣紅滿心不願,橫眉豎眼地說:「喂!你這人是怎麼搞的?一下子叫我衣妹,一下子叫紅妹,又是紅姑娘、衣小姐的!現在怎麼又叫我紅姐了?」   左非右伸伸舌頭,說:「你還沒有批准我該怎樣稱呼你呀!說不定下次我會叫你姑奶奶哩!」   衣紅說:「胡說!你就叫我衣紅!」   左非右連忙鞠了個躬,說:「衣紅!」又覺得不對:「這麼叫很彆扭。」   文祥說:「我建議大家兄妹相稱,比較自在。」   風不懼說:「這樣最好,不過最好都用實際年齡。」   衣紅說:「有誰不說出真年齡,我都叫他弟弟!」   左非右說:「怎麼算真實年齡?」   衣紅說:「從出生那天算起。」   文祥說:「我三十六歲。」   左非右慨然說:「我一定最大,老實說,我雖然沒有整容,卻在四十年前,自願供臨床試驗,注射過皮質素。」   一聽到「皮質素」,文祥立刻聯想起一件事。在本世紀初期,人造基因有了重大的突破,生物工程蔚為風尚。在二○一九年,還曾發生過一件轟動世界的妙事,在一個地方性足球比賽中,出現了一支球隊,全隊連球員帶職員,一共二十五個人,每個人都長得一模一樣,無法分別。   原來在上個世紀末,有一位大亨花了大把鈔票,用自己的細胞,培養了幾十個化身。他們全住在一個偏僻的山區,有特定的生活環境,直到時機成熟了,才同時出來亮相。這真是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景象,如果希特勒再世,很可能幾十萬的希氏親軍,此時已經統治地球了。   更可怕的是,在中國的苗疆,有人「養蠱」成功,一時之間人人談蠱變色。蠱原是一種民間傳說,理論上,它是一種帶病毒的獵食性昆蟲,在獵食的同時,會散佈自身的毒素。在遺傳基因的技術下,人更可以任意選用各種最強的毒素,就算蟲屍已化做飛灰,仍舊能致人於死地。   「難道你……」文祥記得有件慘案,但並沒有把握,又怕傷害到左非右。   「是的,就是我。」左非右神色自若,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我也是近幾年才看開的,這件事誰也怪不得。」   衣紅好奇地問:「原來你還有一段精采的故事,為什麼沒告訴我們?」   「要聽故事?」   「當然。」   左非右堅決地說:「那麼,一切要由我作主。」   衣紅也答應得痛快:「沒問題。」   當下,左非右從身邊取出兩面很小的鏡子,交錯成十字形,放在桌面中央。又取出一個小盒子,上面還有小鍵盤。左非右鍵入了幾個指令,四周突然大放光明,眼前竟然變成了道地的苗疆風光。   原來左非右除了把真實幻境改換為實境外,還應用了多重感應的效果,箇中的技巧很複雜,有這種能耐的人不多。幻境只能供個人幻想,是純主觀的世界;實境也只是增加了味、嗅、體覺三種因素。這三種感覺因素必須有特殊的設備,不似視聽刺激,僅由微波載波,就可以傳達。   多重感應的難度更大,除了要自己設計,還要能融合主觀與客觀,使參與的人感受如一。這種設備與技巧,電腦並不提供,而能動手自行設計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本來大家以為左非右只是玩玩真實幻境那一套,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本領,一時人人對他刮目相看。   這個景色設計得也相當不俗,眼下是一個香茅草搭建的涼亭,僅是茅草那股清香,就已令人心曠神怡。涼亭中央是個流光生輝的黃玉圓幾,承載桌面的圓柱,筆直插入地表,似是整體渾成。另有五張凳子,上面鋪著細緻的滇席,圍在圓幾四周。   亭子建在一處三面孤懸、斜倚翠壁的高台上,旁邊有幾棵合抱的老松,偃仆盤曲、蒼勁欲飛。台外崇巖連嶂、高拔插雲,山環成塢,中有梯田竹樓。這時正值申酉之交,遠處炊煙裊裊,山嵐靉靉,亂雲疊浪之間,一切隱約可見。   更令人稱奇的是,空氣中流布一股清涼爽沁的感受,彷彿身在水簾之間。再加上山風不時相送,衣裾微揚,人人為之動容。   褲白看得呆了,半晌,大叫一聲:「哇塞!這是你設計出來的嗎?」   左非右腆靦地說:「我哪有這個本事?亭子是資料庫中借調的。我只是把座標軸定好而已,這風景一本自然,不巧此刻雲霧太大,要等一下才看得到全景。」   文祥說:「妙極了,這樣就好,唉!太久了!大概有好幾年了,我都沒有機會享受這種自然風光!真感謝你,讓我一溫舊夢。」   風不懼說:「做夢?夢中哪有這種氣息?左兄,你這香氣是那種字號?」   左非右連忙說:「不!不!這些氣息絕對是真的,可別小瞧了這點氣息!就為了它,我不採用虛擬實境的假氣味,自行設計了分子攝取器。這些空氣分子是從你們家鄉原野上收集來的,經過分子分析,得到化學式,在現場再合成的。」   衣紅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整個人都沉浸在感覺中,良久才說:「你們用心聞聞看,是不是有白沙瀑的味道?」   風不懼也闔上眼,吸了口氣,停了一會,說:「是的,好像偏千頁崖的一邊。」   左非右有些詫異:「白沙瀑?附近還有瀑布?褲白,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褲白說:「我不喜歡水。」   風不懼笑道:「原來你是問他的,上次他在瀑布下洗澡,差點淹死了。」   衣紅說:「左哥,能不能麻煩你把座標向西邊移一點,我最喜歡那個瀑布了。」   左非右一聽衣紅改口叫他左哥,不禁大喜,立刻說:「沒問題,我這個視角可以任意改變,你只要告訴我往哪裡動就行。」   說著,左非右重新鍵入指令,面前的景物隨著移動,衣紅不時在旁指揮。感覺上就像在一個透明的雅座裡,連人帶桌椅,直向一個越來越近、高掛在卷壁間的瀑布投去。   這個瀑佈景觀很特殊,下面有個深潭,潭邊有兩峰亭亭夾立,青萼巉岏,攢沓而東,直向盡頭延伸。兩排山谷像鋏子一般,把一根細長的白玉簪,正正地插在當中。   再往裡進,湯湯嘩嘩、鳴玉濺金,瀑布像一條銀龍,竟自活了起來。山頂是個缺口,恰似有一整塊白玉嵌合其間,接著,抖出來一片瑩透的水晶細簾。水簾倒捲下去,敲擊到一塊塊橫突的蒼石峭巖,立刻激起漫天雪花,灑下串串珠絡。   山崖上,一條條銀蛇競走,半空中,一道道白光乍吐。頃刻間,寒碧可監的平潭,迸濺起丈許水花。轟隆之聲,彌天亙地,競起的雪濤,沒有一刻平息。   不僅幾個人看得呆了,連在附近休憩以及走道上來往的閒人,也都圍了過來。   衣紅興奮極了:「左哥,我能不能跳下去游泳?」   左非右還沒回答,褲白已經嚇得臉色如土:「不可以游泳!左哥,千萬別讓她游,她一下水,我就慘了!」   風不懼也說:「別胡鬧了,我們不是來渡假的!」   衣紅嘴巴一嘟,說:「風哥總是一副老和尚的面孔。」   風不懼說:「師父就是怕你不聽話,才把面具讓我帶來的。」   五個人正要坐下,一位白人卻不請自來,他一屁股坐下來,大方地說:「各位,請不要客氣,坐呀!坐呀!」   眾人面面相覷,原來是那位實信會牧師,約翰格裡生。   左非右禮貌地說:「先生,我們正在開會。」   約翰理所當然地說:「好極了,我先自我介紹,我叫約翰格裡生,朋友都叫我約翰。噢!我的上帝!這裡風景真好!可是又不像虛擬實境,管他呢!做夢就做夢吧!能享受時就要盡情享受!」   文祥說:「這不是夢境,我們是在去火星的太空船上。」   約翰笑道:「呵呵呵!在太空船上!下次做夢該去木星了!」   文祥說:「真的,你不是在夢中,記得吧,我們前天還見過面。」   約翰根本不理會他,一邊享受著徐來的清風,一邊熟練地指揮著:「把噪音關掉!風再加大一點,香味也不夠濃!」   文祥知道他已遁入幻境,還想把他喚醒:「約翰!這不是噪音,我是文祥,你不是做夢!這是真實的世界。」   約翰給他這麼一喊,有點糊塗了,他定睛掃了一下面前幾個人,又看看眼前的風景。搖搖頭,繼續說:「把這些都關掉!電腦怎麼老當機?唉!這種空氣才叫空氣,總算讓我做到這麼美妙的夢了,我要繼續做下去!」   衣紅覺得大煞風景,對左非右說:「我看暫時收了吧,不然他不會醒的。」   風不懼搖頭說:「唉,你們不覺得這個人很可憐嗎?他的要求是多麼單純!我希望能有那麼一天,當我找到了我的美夢時,能夠一夢不醒。」   約翰聽了,覺得非常奇怪,舉起左腕,嘴對著電腦大聲說:「我叫你把噪音清除,怎麼無效了,是不是又把幾個夢給混了?」他楞了一會,似乎是在聽耳中電腦講話,然後說:「我早跟你說過,這種設計不合理!你是我的奴隸,如果你不能說明我在哪裡,要你有什麼用?」   在場諸人都知道約翰在抱怨什麼,人既需要電腦的服務,偏又怕電腦控制了一切。在二○二四宣言中,就充滿這種矛盾的情結。人類議會明確規定,電腦只能提供資訊,為人服務。至於其他各種超過常識的認知判斷,電腦一概不能涉入。   就以當前的情況而論,電腦當然清楚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夢境。但是礙於規定,電腦就是不能說破。這種奇特的現象要追究到二○年代,那時社會賢達所關心的,是造夢的道德及法律責任。有人曾提出這樣的問題:如果在夢中亂倫,或者是搶劫銀行,從法律的觀點看,算不算犯罪?   表面上看來,這是個幼稚的問題,人怎麼能為夢中的行為負責呢?但進一層深究,它卻是一個極為深奧的哲學課題。其中涉及人性、行為及現實後果等的互動關係,對人性而言,亂倫、搶奪等行為都是本能,如果容許人做這種夢,連帶的就必須容忍這種本能。   所謂做夢,就是放縱人的本能,任其赤裸裸地活躍在大腦記憶中。除了基督教強調原罪外,任何文明社會,都不可能將個體的夢境視做行為認知的準則。   因此前述的問題當然不算犯罪,如果要算,在夢中人將永遠充滿罪惡感、無助感與挫折感。這一來,做夢不僅不是享受,反而變成痛苦的淵藪。   然而在現實世界中,行為與後果是形影相連的,犯罪的定義,就是個人的行為,導致不利於他人或社會的後果。而人的行為來自心理的認知,在過去,夢是殘缺的、片斷的、短暫得不至於影響人的認知。今人既然刻意要做預設的夢,這種夢境就必須真實,這表示人必然會受到夢中事件的影響,因果相循,便有造成個人心理認知偏差的可能。   人生最引人入勝之處,就在沒有任何「人」知道人生的真假,只能根據事件的連續性猜測判斷。然而,經過一代一代、迢迢長路的摸索,總會有些漏網的訊息。當人有了判斷真假的能力後,就被稱為「真人」。也只有真人知道怎樣克欲制己,才能更進一步,進入「神、仙、佛」的真實境界。   人生不能說破,夢境亦然。如果電腦可以提醒人們,何時是夢,何事為真,則不啻承認電腦高人一等。此外,這還存在一個技術問題,如果電腦真能告訴人們真偽,電腦就必須有絕對正確的判斷力,而這種能力,連人自己都付之闕如。   由法律問題,辯證到人生問題,大家莫衷一是。討論到最後,倒是逐漸取得了共識,首先是犯罪的再定義,其次是執行的方式。其先決條件是:為了要使夢境與人生的標準一致,在夢中的犯罪行為亦應制止。   以亂倫為例,當一個父親與女兒通姦時,有幾種可能性:一是一男一女之間純生理性的行為,這種行為不算犯罪。一是因感情的依戀,導致生理的需求,這種行為可以疏導,也不算犯罪。只有第三種,父女之間的性行為,完全基於親子關係者,才是犯罪。   這是因為夢中有取代的功能,父親如果喜歡女兒,可以把女兒的形象、性格等,複製為身份不是女兒的對象,那種性行為就不能稱做亂倫了。但若父親要與女兒做愛,唯一的原因,只是對方是他的女兒,這當然是亂倫,而且屬於心理偏執狂!   偷、搶等行為亦同,今日的社會,能量無限供應,物質複製易如反掌,任何人都不需要偷雞摸狗,當然不再有犯罪的動機。萬一有人以搶奪、殺戮為樂,自然需要制止,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算是犯罪。   結論是,一旦人有了犯罪行為徵兆,不論是真實人生或夢境裡,電腦都可主動加以制裁,輕者暫使失去知覺,若涉及群眾因素,尚可集中拘禁。   除此之外,既然電腦並沒有絕對正確的判斷力,為了避免錯誤發生,造成不必要的困擾,特別明文規定,絕對禁止電腦提供判斷性意見。   約翰的怨言正代表了人生的無奈,電腦不能提供客觀佐證,人自己又無從判斷。從表面上看來,他遇到的只是一個夢境與另一個夢境的混淆。而真正的意義,卻涉及到人生的本質問題,只要不能確定眼前事物的虛實,人就永遠分不清人生的真假。   大家都很同情他,卻都無計可施。文祥突然想到,約翰既是傳教士,說不定可以用宗教信仰來打動他,於是他問道:「約翰,你為什麼不勸勸這些人信教呢?」   只見約翰面帶訝異,自言自語道:「奇怪,這到底是真還是夢?我記得原先設定夢中不談宗教的。」   文祥一聽大喜,這正是最好的切入點,便說:「約翰,你沒有做夢。告訴你,我不信教,因為宗教只是人類文明進程中,一個在泥地上鋪設石塊的原始階段而已。」   約翰更迷惑了:「糟了,這將是一場噩夢,我記得跟人辯論過。」   這時佇足圍觀的人更多了,群眾中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著黑色罩袍,只有一張臉露在外面。文祥想起,他正是約翰稱為「惡魔」的神秘人。   那人走到約翰前面,約翰一看到他,立時魂飛天外,夢也逃得無影無蹤,他大叫一聲:「糟了,上帝呀!魔鬼來了!」馬上站起身來,拔腿就跑。   風不懼見約翰走了,馬上對左非右說:「能不能隱藏起來?太招搖了!」   左非右這才想起,舉起右手打了左臉一個嘴巴,說:「當然可以,用船上現成的設備就可以了。」   他又輸入了幾行指令,只見光影一閃,甲板上又恢復了常態。在外人看來,只是衣紅等幾個人圍坐一處,在電腦障眼法下,任誰都不知道個中別有洞天了。   實際上,在那兩面鏡子的有效半徑內,那種感覺依舊。左非右對四人說:「我已把有效範圍設在半徑兩公尺之內,大家千萬要記住,一是不要離開這個範圍,再就是,不要讓其他人走近來。」   衣紅抱怨說:「早先為什麼不這樣?」   左非右說:「紅妹,這叫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衣紅眼睛一瞪:「咦?誰授權你叫我紅妹來著?」   左非右得意地說:「紅妹你呀!你剛才先叫我左哥的!」   風不懼說:「快說故事吧,你到底參加了什麼試驗?」   左非右要各人先點了飲料、點心,便開始講故事。   原來在二十一世紀初,基因工程技術已一再突破過留的成就,用基因複製出的人也已經十來歲了。其實,很多有錢有勢的人,都已用自己的細胞,偷偷地複製了一個甚至好幾個化身。有人做了實驗,用牛頭、蛇身、鷹翼、馬尾合成了一個怪物。更有人以各種昆蟲基因,大肆排列組合一番,創造出各種前所未聞的怪蟲。   最糟糕的是,有人在網絡上,提供改變遺傳基因的電腦程式,也有人出售各種器材設備。於是,就傳出多起中學生利用基因工程,闖下滔天大禍的事件。   其中有一件發生在美國,一個中學生無意中改變了一組病毒的基因,結果導致一種怪病的流行,死了上萬人。另有一件則來自澳洲,也是學生惹的禍,一種食物的基因被改變了,牛吃下去並無大礙,而人的肝臟卻受不了,久而久之,便形成肝癌。   有監於這類問題日益嚴重,各國政府開始立法,嚴格限制基因工程的研究及應用。而立法程序的延宕,往往是一禍未平,一禍又起。在那段時期,中國西南部又因為中蠱人數眾多,便有個人或單位致力於新藥的研發。不久,一種也是利用基因工程的新藥--腺呤酸胺--被研製出來了,因它又能促進皮膚細胞的新陳代謝,也稱做「皮質素」。   在多次的臨床試驗中,證實了皮質素的確對蠱毒有明顯的療效。左非右原來是電子工程師,在苗疆工作時,不小心被人放蠱,便自動請求測試新藥,不料新藥有導致腦水腫的副作用。後來雖然治好了,由於一些因素,還是列在「人類過失賠償」的名單中。   他既有技術,又享有特殊的優待,從此,他便遊戲人間。至於那副尊容,也是故意保留的。這次遇到衣紅,讓他憶起了三十幾年前的往事,便常插科打諢地逗弄她。   衣紅故意扳著臉,恨恨地說:「原來是吃我豆腐,看我們苗人好欺負!」   左非右陪笑道:「紅妹,我怎麼敢?你想想,我曾被下過蠱,還敢欺負你?」   文祥問道:「這麼說,真有下蠱這回事了?」   風不懼說:「當然有,只是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   左非右說:「乾脆,還是我坦白一番吧,否則姑娘又要怪我了!」他先喝了一大口果汁,清清嗓門,然後說:「那是在二○一一年,我剛從學校畢業,正趕上『黃金世紀』的起飛階段。在那時,電腦已經非常進步,袋中型的多媒體最拉風。我有個搞立體動畫的朋友,說要到中國西南部少數民族那裡去找靈感,拍一些實景,寫一些劇本。   「我對立體動畫也很感興趣,對程式控制也有點經驗,而那位朋友只是個藝術家,對電腦一竅不通,於是他便邀我同往。   「第一次到苗疆,事事都令我感到新鮮,最令我入迷的,是苗族同胞的服裝,那麼原始自然,而且色彩鮮艷,式樣繁多。」   左非右看了衣紅一眼,她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衣服,說:「其實,我們現在很少穿傳統的服裝了,主要是太麻煩。」   「失去了傳統的文化特色,你們和其他民族,還有什麼分別呢?」左非右神色黯然地說:「我看上了一位傣族姑娘丁寧,僅僅她那一襲修長及地的連身裙,就把我的心給擄獲了。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我認識了她的心,知道我們應該彼此相屬。」   左非右一直望著面前的寒潭,講到這裡,他兩眼慢慢往上游移,最後停留在那條變幻莫測的飛瀑上,他的靈魂彷彿穿透了垂簾,飄向那不可知的遠方。大家都感到一股涼意,隨著不定的清風,偶而碰上的一股青草氣息,五個人都鑽進了回憶中。   停了一回,左非右低沉的聲音繼續傳來:「我太年輕了,為什麼人要年輕呢?那時,我不知道天有多大,只知道自己長得很帥!」是痛苦的呻吟,也是悲傷的嗚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雖然我愛她,但是我在立體動畫中,看了太多美麗動人的女孩,我認為未來的世界是我的,我有我的天地!至少,我要盡量享受人生!   「那時還有一位傣族姑娘,長得出奇地美,她是我們新戲中的模特兒。我很喜歡她,不過那全然是肉體的貪戀,在我們那種工作環境下,性交其實是最普通的人際關係。除了她,我還有其他的交遊對象。但是,我心裡愛的,卻只有一個人。   「我錯在太狂妄了,有了這麼多艷遇還不知足。剛好當時各種壯陽藥物氾濫,有一天下午,我到那位傣族姑娘家去,因為剛服了壯陽藥,全身炙熱難當,不料她家裡只有一個十二歲的小妹妹。」   左非右又長歎了一聲:「我能說什麼呢?當然是我的錯,但是,這種藥物卻是罪魁禍首,我強暴了她!而且竟然食髓知味,一再利用她發洩獸慾!最不應該的,我還欺騙她,說一定會娶她!」   風不懼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說了聲:「糟了!」   左非右接著說:「不僅糟,糟得很,當她發現我只是騙她的時候,她告訴我,說已在我身上放了蠱,而且是一種最新型的病毒,除非我跟她結婚,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我半信半疑地到醫院檢查,醫生證實我得了肝癌,而且是末期,已經擴散了,沒救了。我知道自己錯了,這事怪不得別人,既然死定了,總應該對丁寧實話實說。丁寧當然很難過,但是她說,蠱毒不是不能救,她勸我遵守承諾,結婚算了。我堅決不肯,那種關係只是肉體一時的歡愉,我再無恥,還相信婚姻是神聖的。   「不得已,丁寧向族裡的長老求救。那位長老倒很開通,說只要我能用三年的薪金,賠償那位小妹妹,同時,在三年後與丁寧結婚,這蠱毒就可化解。   「我同意了,就在第二年,因為動畫已經殺青,新片要在新疆開拍,我便去了新強。在那裡,聽說貴州有位醫生發明了蠱毒的解劑,但是很難找到受蠱的病人。我一時失算,自願前往注射試劑,結果,肝病變是好了,卻又得了腦水腫。」   左非右陷入了沉思,半晌沒有說話。   褲白等得不耐煩,便問道:「那丁寧姑娘呢?你們結婚了嗎?」   左非右的聲音,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低微得幾乎聽不見:「我參加臨床實驗的事曝了光,她覺得對不起族人,自殺了。」   沉重的氣壓,在那深碧的寒潭上,凝聚了化不開的雲氣,是白沙瀑的黃昏時候了。天色宛如稠密的膠漿,把那糾纏不清的山巒,包裹得緊緊的。呆滯的人影前,只有一條灰白的虛線,還在緩緩地搖晃著。   不知過了多久,褲白幾近哀求地說:「左哥,能不能點支蠟燭?」   大家一看,暮色逼人,咫尺莫辨,群峰森森地圍繞著,瀑布早褪成淺淺的灰色,這時月亮還沒有升起,雲層也特別濃厚,清風開始低嘯,料峭夜寒,讓人忍不住顫抖起來。   左非右移來了幾盞古檠油燈,琉璃鍍金的底座,上面托著獸面紋身的水晶淺池。朵朵燈花泛著亮麗的七彩,映著橙紅的燈油,亭內立時生趣盎然起來了。   文祥想沖淡哀傷,便問道:「你是怎麼看開的呢?」   左非右振作了一下,先問大家:「誰要來杯茅台?」此話一出,人人響應,連褲白也大聲叫道:「我也要!」   衣紅瞪了他一眼說:「你能喝嗎?」   褲白說:「大不了一醉!只可惜我的生命太平凡了,連做夢都沒有趣味!」   左非右叫了酒,又點了些下酒菜,高舉著酒杯說:「白小弟不必抱怨,人生總是得失參半,你或許覺得我的遭遇刺激有趣,而我卻懷想能有你這樣平安的歲月!我們做立體動畫,目的就是要讓人輕鬆自在地,坐在家裡就可以經歷到人生的各種悲歡離合。」   風不懼仰頭幹了一小杯茅台,說:「你應該把你的經歷做成動畫才是!」   左非右說:「唉!來不及了!那個醫生,延誤了我十三年寶貴的光陰!」   衣紅跳了起來:「什麼?他害你病了十三年?」   左非右也乾了一杯:「不是病,而是供他實驗了十三年!」   四個人聽了,都義憤填膺,衣紅更是大抱不平,搶著問那庸醫的姓名。左非右忙站起來,安撫眾人,好不容易大家才安靜下來。   左非右說:「我不怪他,他是有私心,我卻因此而得救了。」   衣紅說:「那是左哥你心腸太好,要是我,哼!絕不干休!」   左非右感慨地說:「那時正值一股追求光榮的風潮,因為在過去,落後國家的媒體,不論是什麼,都以報導政治人物為職志。他們明知媒體負有公正客觀的社會責任,但是受傳統影響太深,總以為政治是大眾的事,往往擺在第一。社會上便養成一種政治高於一切的歪風,人人以從政為榮。   「矛盾的是,中產階級、知識份子一邊高唱民主至上,心裡卻又認定做官第一。直到二○一五年,在真實幻境市場導向下,大家才發現,政治新聞其實最不受歡迎,於是產生了新媒體覺醒。自後,不論任何行業、任何個人,只要有突破性的建樹,就能廣招媒體的青睞。   「我那位醫師,好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自是絞盡腦汁,一定要做點成績出來,以便登上媒體,揚名立萬,光宗耀祖。因此,他對外宣稱我已經腦死!實際上是把我禁錮在地下室中,給我打點滴,而點滴中還加了嗎啡。」   左非右又喝了一杯,說:「真的,我不怪他,至少在嗎啡的麻醉下,我不覺得痛苦。二○二五年,我醒過來時,是在一處『勘戒所』中,全部身體器官都更換了。那時已是電腦紀元了,本來電腦當局要給我整容、換腦,由於中毒太深,記憶尚未全部恢復,我堅決不肯。就這樣,直到第三年,電腦幫我找到了很多資料,我才逐漸認識自己。   「一方面我覺得這段經歷只是一些資料,就算曾經痛苦過,回想起來,也恍如夢幻一般。另一方面,它給今天的我帶來了真實的認知。我很珍惜它,所以儘管我能夠,而且有權利把記憶消除,但是目的何在?再從無知中摸索?再去犯錯後悔嗎?   「後來我也曾寄情於夢中,丁寧回來了,我們在夢中結了婚,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正因為有了前面慘痛的經驗,所以在與她相處時,更特別珍愛疼惜,那真是天堂一般的日子!」   說到這裡,左非右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憤怒地舉起雙手,仰天大呼:「為什麼?為什麼呢?在夢中,八個小時甜蜜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然後,我醒過來了!又是另外一個人生,原來我的丁寧,竟是因我而死的!她死了!走了!我罪深孽重,永世不能安寧!我心如刀割!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三分鐘!三分鐘!我熬不過去呀!」   左非右痛哭失聲,衣紅、褲白也在一旁陪著飲泣,文祥與風不懼只是強自堅持,眼圈早已是溫熱一片了。   左非右強忍悲痛,說:「總之,我受不了,我離開電腦城,逃回苗疆,打算到丁寧墳前,告訴她我錯了!   「只是她的墳地在大巴山中,在保護區之外,當局對我很通融,放我回到大自然。我一入山,在山岔口就碰到一個糟老頭,他臉上那串鼻涕,大概有半尺長。他一見到我,就說:『拜託,求求你做我的徒弟吧!』   「天下哪有這種事?我看他有些瘋癲,沒有理他,逕自往前走。過了一會,卻聽到身後有人喘氣不止,原來那老頭正上氣不接下氣地在後面追我,大叫:   「『徒弟救命!救命!』我一看,他後面有隻狗,正張嘴狂吠。我連忙撿起一塊石頭,把狗打走了。那老頭好不容易喘過氣來,說:   「『好徒弟,給我倒杯水來。』我聽了心裡有氣,呸的一聲說:   「『要水可以,別叫我徒弟!』   「『行,好徒弟,快送水來,我渴死了。』   「看他這麼老了,不值得和他計較,再看他一身髒兮兮的,我索性把水壺給了他。老實說,那壺水我也喝不下去了。我再向前行,老頭又叫道:   「『徒弟!你走了我怎麼辦?我還沒吃飯哩!餓死我啦!』我走我的,他喊他的。漸漸地離遠了,再聽不見他那破鑼聲了。   「等我找到墓地,拜祭完畢,看看天色已近黃昏,我急急忙忙趕下山。剛走到山腳,一眼就看到那老頭蜷臥在地上,我本待不管,心中卻又不忍,便走過去看看。誰知老頭子全身僵硬冰冷,顯然已經死了好一陣子了。   「怎麼辦呢?當然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做人到這種地步,也未免太絕情了!至少,把他埋了也是應該的。可是,我身邊沒有工具,總不能徒手挖洞吧?再想想,如果附近有山洞就好了。妙的是,就在前面不遠,居然有個挖好的土坑,我比了比,大小適中,有這麼巧的事嗎?我猜多半是老頭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先前就挖好的。   「於是,我把老頭拖了過來,可憐他輕飄飄的,身上沒有幾根骨頭。拖到坑口,我把老頭丟下去,然後把坑邊的土堆,推回坑中。   累了半天,土剛剛埋過老頭的臉,突然聽到老頭大叫:   「『笨徒弟!臉怎麼可以遮起來?我又沒做對不起良心的事!』   「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那老頭已經坐了起來,面色紅潤,哪裡像個死人?原來老頭不是簡單的人物,我這才老老實實的跪下去,磕了頭,真做了他的徒弟。」   「這老頭到底是誰呢?」褲白問。   「我師父自稱逍遙子,他精通易理,能知過去未來。我曾問過為什麼要收我做徒弟?師父說因為我醜,醜人不會作怪。這次他派我去火星,其實與你們的工作都有關係。只是時機未到,我不能多說。至於先前我對紅姑娘多有不敬之處,也是因為見到姑娘一派天真,不禁令我想起丁寧,好逑是實,奢望卻是不敢。」   衣紅慨然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姐妹,我以往對你也有誤會,咱們一筆勾消吧!」   褲白說:「左哥,什麼是易理?」   左非右說:「這個我們慢慢談,他們不會有興趣的。」   文祥說:「別人我不知道,我可是有興趣得緊。」   衣紅說:「我也有興趣,你就說吧!」   左非右說:「哪裡能說就說?我跟師父就學了二十年,到現在也只懂一點皮毛。可是要說什麼是易理,那倒容易,易理就是世事變化之理。」   褲白聽了,大失所望:「就這樣?這還要學二十年?」   左非右問:「你想不想有本事?比如說得到最高的能力?」   褲白說:「當然想。」   左非右說:「你說說看,什麼能力最高最大?」   褲白想了又想,每次要說卻又覺得不是,急得抓耳撓腮,最後只好說:「太多種了,你要我說哪一種?」   左非右說:「只有一種,最高最大的能力!」   褲白想了想,說:「不可能只有一種!」   左非右提示他:「比如說,不論做什麼事,你都能先知道結果!」   褲白聞言大喜:「那真是最高最大的,人能有這種能力嗎?」   左非右點點頭,說:「易理就是能先知道結果的系統方法。」   褲白說:「那我能不能考你?」   左非右說:「別人不行,你可以。但是只此一次,同意吧?」   褲白說:「好!你說,我今天會睡在哪裡?」   左非右說:「你指的是什麼時候?」   褲白說:「現在是世界時十五時,大概六個小時以後,應該是二十一、二點。」   左非右說:「如果不睡算不算呢?」   褲白說:「也算,只要你能說出在哪裡就行。」   左非右說:「因為時間還沒有到,我不能先告訴你答案。人的毛病很多,如果你相信,就會完全照我說的去做;如果不相信,你一定會千方百計地避免與我說的結果一樣,所以怎麼說都不對。可是我又不能不說,否則怎麼能證明事先已經知道呢?因此,我要說一個謎語,現在你一定不懂,但事後解題,也一定能符合當時的情況。」   褲白說:「好,你說!」   左非右說:「衣食住行。」   大家猜了半天,誰都說不出所以然,褲白央求左非右宣佈謎底,但他始終不為所動。最後,左非右說:「現在該文祥兄談談歷史故事了,你們剛才不是要聽嗎?」   衣紅這才想起,大家想找個地方坐坐,原來是要討論歷史的。不料在打了個岔以後,幾乎把主題都忘了。   風不懼卻說:「我們先談件正經事吧,明天船就要到火星了,我們下船各自東西,都負有不同的任務。別人我不知道,文兄可能與我們火星之行有關,只是不到時候,就像左兄的謎語一樣,怎麼猜都猜不出來。總之,不論有沒有關係,文兄曾提過,希望有機會去苗疆一趟,不知此話當真?」   文祥說:「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們不嫌棄,我們約個時間,找個地方見面就是!」   左非右說:「我來說罷,我這個預言一定准,因為不會有人賴帳。現在是七月,連我在內,我們五個人訂在八月八日八時,在廣西崇左著名的斜塔下見面,如何?」   大家聽了,都拊掌稱善。然後,大概是緊繃已久的情緒要求鬆弛,眾人便隨意地談天說地起來了。這一聊,一直聊到了二十四點。   還是左非右提醒褲白:「怎麼樣?時間過了,我說得沒錯吧?」   褲白不服氣,說:「我們哪裡都沒去,一直待在這裡,與衣食住行有什麼關係?」   左非右說:「關係可大了,你總承認,你是在『這裡』吧?」   褲白說:「當然,我想賴都賴不掉。」   左非右說:「我們的衣食住行不都在這裡麼?」   褲白聽了,更不服氣,大叫:「這叫強詞奪理!」   左非右笑說:「別急,你且聽來:『這』字的寫法是『ひ』字加『言』字,ひ就是走,代表『行』。『裡』字是『衣』字加『裡』字。『衣』就是衣,『裡』是鄉里,是『住』處。又因為『裡』有田有土,可以耕種糧食,言要用口,有口就食,不是『食』嗎?」   一聽之下,各人表情不一,褲白還是不服氣,大叫:「不算!不算!你這是陽謀!」   左非右說:「我有什麼陽謀?」   褲白說:「你故意拉著我們聊天,早就知道我們走不了,不是陽謀是什麼?」 ∼第八回日暮聊為梁甫吟∼     一顆火紅的珠子,就在太空船正前方,人幾乎可以感覺到它越來越大了,船上的廣播響了起來:   「各位旅客,火星快到了,太空船正在減速中,各位可能會略感不適。如果有不舒服的感覺,務請安靜地坐下來,休息片刻就可恢復。   「現在是世界標準時十一時二十分,本船將於十二時三十分,也就是當地日光時上午七時三十分,抵達熔爐城札倫布太空站,目前當地的氣溫是攝氏二十四度,濕度為百分之十。各位請先回艙收拾行李,我們將於登陸後,在甲板舉行歡送儀式,屆時再見。」   文祥與衣紅等人談了一夜,精神有些不濟,便回艙服了一顆提神藥,問文娃道:「左非右這個人怎麼樣?我覺得他很不錯。」   文娃說:「這個人的記錄不多。」   「聽你的口氣,好像他有問題。」   「他的事我們很多都不知道。」   「這重要嗎?」   「還不知道,最近我們發現了很多過去不知道的事,我們也在學習。有些人的資料比較容易分類,有些人比較困難,我們會繼續努力的。」   「衣紅呢?我發覺她很不平凡。」   「我知道,她會改變你的內分泌讀數。」   「那我答應他們要到廣西,你認為我可以去嗎?」   「本來我們就打算要你去,那個圖符只有老和尚知道。」   「我不能確定會見到老和尚。」   「沒有關係,你知道,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絕對自由。」   「你是說,如果我抗命不來火星也可以?」   「當然,只是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啊,我只是開玩笑,因為你說我們立場一致,我故意試試看。」   「奇怪,你們人類每次開玩笑的時機都無法分類。」   「可分類還有什麼樂趣,開玩笑就是一種雙態狀況,不然開什麼玩笑?」   「我懂了,那我可不可以開你一個玩笑?」   「不可以!」   「為什麼?」   「這就是開玩笑呀!」文祥覺得電腦是有點笨。   「我又不懂了!」   「你明白的告訴我,要開我的玩笑,豈不是破壞了雙態狀況嗎?所以我說不可以,而這時可以開,又不可以開,也是一種雙態狀況。」   「我不喜歡開玩笑,你快出去吧!千奇那邊有你的任務。」   文祥才出門,便見到船長站在一邊,好像在等人似的。他一看到文祥,便愁眉苦臉地迎了上來,說:「文先生,我知道七號那天的事已經列入記錄,但是如果有人問起,能否請你美言幾句呢?電腦記錄我不怕,媒體報導卻令人受不了。」   這兩天的經歷,使文祥長了不少智慧,他故作驚訝地說:「勞倫斯船長,要不是你英勇鎮定的表現,我們可能早就屍骨無存了,我們讚揚你都來不及呢!」   「真的?」船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麼,文先生回到地球以後,能不能請您光臨寒舍,在家父面前,替我美言兩句呢?」   「啊!太榮幸了!等我任務完成了,一定會去拜訪你。」   船長千謝萬謝的去了,文娃說:「我都不太認識你了!這幾天你的變化很大。」   「是嗎?」其實,文祥自己也覺得有點肉麻,只好找理由說:「昨天我聽了左非右一席話,覺得那些只靠關係、沒有本事的人實在可憐,所以才對他客氣一點。」   「不是講這個,據我們的分析,這兩天你血液中的性荷爾蒙急劇上升,已經到達警戒指數了。雖然我們立場一致,但是在這件事上,我覺得有點不妥。」   文祥也感覺到心底有了一些變化,但他一直不願承認。十幾年來,他心平如水,怎麼會受到這位相識才一周的女孩影響呢?他也分明感覺到,當他與衣紅在一起時,心情特別愉快。他更不能否認,一離開她,就好像少了什麼,讓他坐立難安。   「這只是暫時的失衡,你知道,我太久沒有與人交往了。」   「這些事我們真弄不清楚,不過,到火星後,你還會遇到很多女孩子,不知道下次你的荷爾蒙指數會升多高?」   文祥自己也覺得好笑,他決定趕快去找千奇,免得撞見衣紅,又鬧得心神不安,最後還要被電腦取笑!   剛到千奇客艙門口,還沒有見到正主,一個溫軟香滑的肉體,就滑進了他的懷抱,觸目是一片霧鬢風鬟。他猜是格瑞達,但又沒有什麼把握,只好用手去推。當手上敏銳的神經,碰到那柔嫩的胴體時,一股電流立即震慄全身。   文祥這裡猛烈地一震,格瑞達也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她慌亂地退了一步,文祥卻是滿面通紅,呆立在原處。   經驗老到的格瑞達,馬上省悟了是怎麼回事,興奮得唔了一聲,不僅再將文祥擁進懷中,而且賞了一個又大又長的香吻,幾乎把文祥悶死了。   「夠了!夠了!可憐的小傢伙,怎麼經得住你這樣折騰!」黑金剛慢條斯理地過來解圍,一把將高出文祥半個頭的格瑞達拉進房裡。   「親愛的,你要去哪裡?」格瑞達饞涎欲滴。   「別鬧了!我們有正事要談!」黑金剛大聲制止。   格瑞達顯然對黑金剛言聽計從,委委屈屈地問道:「正事辦完以後呢?」   「你把他吃了我也不管。」   千奇也過來了,請文祥進去,說:「我們有新的任務,需要你的協助。」   文祥驚魂甫定,說:「好的,可是……」   黑金剛哈哈笑道:「別怕,別怕,格瑞達只是吃相凶悍一點而已。」   等大家都進來了,魏德曼略一調整控制盤,整個房間立刻變成會議室。他如臨大敵般的,又加了兩道安全防護。   千奇說:「我們來火星是因為那裡有狀況,雖然已經利用模擬真實系統,瞭解了現場的情形,但人還是要親自去處理。前幾天在文先生與各位通力合作下,我們找到了問題。後來,我們用同樣的方法,在火星,甚至地球上都發現了類似的現象。」   百怪說:「老怪不必囉嗦!等會下船時,讓文先生和我們一起走就是。」   黑金剛搖頭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文先生另有任務不說,對方對我們早已是嚴陣相待。文先生沒有受過訓練,在一起反而互相牽累。」   百怪說:「什麼?膽子變小了?」   千奇說:「老怪,這次任務不是兒戲!很可能大家都回不去了!」   百怪說:「哪有這麼嚴重?」   從來不多話的莎莉,這時湊近百怪耳朵,悄聲說了幾句。百怪這才封口,將身體縮在高大的座椅中,幾乎看不見了。   千奇對文祥說:「你知道地球上的聖嬰現象吧?」   文祥搖搖頭,說:「常聽說,但不大清楚。」   千奇解釋道:「聖嬰現象是加勒比灣流所引起的氣候反常現象,因為發生在聖誕節前後而得名。由於連綿數萬公里的海底火山,不斷地宣洩熱能,使加勒比海灣流的平均水溫升高了攝氏五、六度。由於它的面積極大,大約有數百萬平方公里,一旦灣流溫度升高,你可以想像大氣層所受的影響有多嚴重了。更糟的是繼之而來又有聖女嬰,或者叫反聖嬰現象,相當於大自然的反作用力,搞得全球氣候七橫八豎的。   「在本世紀初期,尤其是二○○○、二○○四及二○○八年,由於聖嬰現象與溫室效應惡性循環的結果,地球上損失之慘重,簡直不堪言喻。沿海國家受到暴雨狂風的侵襲,內陸卻是乾旱連年。不但地震、海嘯、山焚、蝗災、霾害不斷,更可怕的是瘧疾、登革熱、黃熱病、霍亂、痢疾、傷寒等流行疾病以及各種人造的、自然演變的濾過性病毒,一個接著一個,把地球鬧得天翻地覆。」   「我們有個地心探險隊,一共有一千多人,專門負責處理地心熔漿的溫度平衡。由於電腦網絡的支援,我們得以掌握地殼、板塊、地函的全部狀況。隨時將多餘的能量,轉化為可用的電流,或視需要提高地域性溫度,以保持地殼的穩定以及氣候的正常。   「近十年來,地球板塊漂移的現象,基本上說來已經受到控制了,聖嬰現象也很久沒有發生了。這次我們來火星,是因為接到消息,說火星上地熱變化異常的現象,有人為破壞的跡象。想不到,昨天我們遙控檢查,發現火星上也有這種『光彈』的記錄。」   「光彈?」文祥不解。   「就是那天我們發現的那個高頻波,我們特別給它取的名字,指它的能量有如子彈。這還不稀奇,我們在加勒比海的地測隊,已經發現了灣流溫度上升的跡象,表示聖嬰現象有死灰復燃的可能。當我們無意中向他們提及這個光彈時,他們說正是因為光彈的襲擊,才省悟到測量儀器可能受損,檢查之下,才發現有些儀器已經有『電性疲勞』的症狀。我們立刻發動全球機構,做徹底檢查,最後確定果然是電性疲勞,問題出在鍺七六的同位素上。由於過去分子工程上的缺失,約有百分之二的偵測器材,在高劑量的輻射下,都產生了鍺七六。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十分嚴重,必須查出光彈襲擊的原因!」   百怪即令藏在座椅中,還是忍不住要開口:「我認為那不是襲擊,是一種警告!」   千奇說:「不管襲擊也好,警告也好,到底是誰發出的?從哪裡發出的?」   古嚕嚕說:「據我判斷,是從外太空來的。」   黑金剛說:「如果真的是外太空傳來的信息,那就不是小事了,當局命令我們要全力偵查。我們認為你對信息很有研究,所以希望你也參加。」   文祥老實說:「我真的是什麼都不懂,這次只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黑金剛說:「那也行,只要你是福將,我們就能沾光。」   千奇說:「不瞞你說,我們都是經過長時期訓練的專家,思路常受到經驗的限制。由本世紀一些突破性發明中,我們看到了一種自由思維的新模式。你的優點正是能不受框框束縛,比如說,如果不是你想到把光波放大來看,我們就不會發現光彈。」   百怪說:「老怪不公平,光彈分明是他發現的,你只不過取了個名字罷了!」   文祥說:「只要有工作交待,請不必客氣。」他當然知道,電腦無所不在,他說了這句話,就相當於正式宣誓加入黑金剛的工作小組。   千奇大喜,說:「行!只要有你這句話就行,馬上就要到站了,我只能給你作簡單的介紹。其餘的資料都在電腦中,有空你慢慢研究。原則上,在我們的火星任務完畢後,要就加勒比海地質作一次全面性調查。如果到時你不能來,至少可以提供一些看法。」   文祥答應了,千奇便大略地介紹了當前地球的狀況。一個對此事從來不加聞問的局外人,在瞭解了實際情況以後,很難不感到震驚與惶恐。原來,人類醉生夢死的天堂,竟然只是一個瀕臨崩潰的地獄。   這個不幸的後果,全是人類在二十世紀所造下的大孽。電腦世紀的到來,只能說為苟延殘喘的人類文明蓋棺論定,並裝訂封套而已。因為電腦已經有了他自己的生命與文化,雖說他是在為人類服務,其實那只是一些例行工作。他真正要追求的,卻是永恆的未來。人類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種兩腳行走、瀕臨絕種的保護類動物而已。只不過這些動物所要求的自然生態動物園,規模更大、設備更先進罷了!   早在二十世紀的六○年代,就有深思遠慮的科學家曾提出,人類無限制地追求成長,是竭澤而漁的愚行。到了七○年代,更有一批人文學者,組成「羅馬俱樂部」,提出了「成長極限論」,認為當自然資源耗盡之時,人類社會將面臨空前大災難。   然而,舉世在二十世紀末後工業時期的宿醉下,物質享受早已成為麻醉藥的替代品。利益既得者高舉自由經濟的大纛,民主政治更大量注射愚民的興奮劑。知識份子如同看家狗,莫不推波助瀾,期望在牛奶、蜂蜜鋪地的物質天堂中,佔得一席之地。   為了滿足無厭的需求,地球上經過十億年所累積的太陽能--石油,人類讓它在短短的一百多年中,還原成為熱、二氧化碳及各種有害人體的化學物質。最糟糕的是一些自命為科學家,卻沒有一點良知道德的人,樂觀的認為縱然石油用光了,還有氫氣。這等於是說,地球毀滅了,還有火星、木星……科學可以創造奇跡!   人性是自私的,人民是無知的,除了一己的享受,有誰管明天如何?後代子孫如何?以致再精闢的讜論,一到以無知愚昧、自私自利的人民為主,僅憑無知多數決定的制度下,必然要受到鄙視與排擠。在時代的加速度前進下,知識爆炸、環境污染、生態崩毀、森林伐盡、倫理喪失、社會離析、家庭破產、獸性高張、弱肉強食。但是,人卻如同沙鷸般,一個個把自己關在冷氣房內,拚命賺錢,埋頭享受,作繭只為了自縛。   終於,大自然發出了警告,在八○年代,地球的臭氧層破了兩個大洞,紫外線開始肆虐。到了九○年代,全球平均氣溫升高了攝氏○.五度,極地的冰原急劇退縮。聖嬰現象一年比一年嚴重,雨水調節失常,地域環境驟變,氣候在最精密的電腦監測下,都難以捉摸。再加上陸地的水土保持長期被漠視,結果綠地沙漠化,每年侵蝕良田高達數百萬畝。原來七○年代綠色革命的光輝,在人類肆無忌憚的揮霍下,早已左支右絀了。   就以中國長江為例,長江的源頭靠四百三十七條冰川補給,冰儲量近一百六十三億立方公尺。在一九九八年,位於青康藏高原各拉丹冬雪山腳下,長十二點五公里的姜古迪如冰川,在全球氣候變化和人為破壞下,已嚴重退縮,冰湖已消失,礫石裸露,冰川也退縮近三百公尺。   殺蟲藥的報應也開始了,食物鏈的循環轉化到了人類,連最足以自傲的基因工程,都無法驅除各種病毒的侵襲。在人們愚昧荒唐的蠢行下,各種催情、迷魂、麻醉、壯陽的藥物更有如雨後春筍,自由氾濫成災,人類的荒淫已達到空前的地步。   人類之趨於自我毀滅,本是自然不變的法則,盈則必虧,生死循環,本來無可厚非。不幸的是前人種因,後人得果,在本世紀初,地球就顯露了下世的光景。   電腦時代到臨,成立了不畏生死的特遣隊,專門應付各種不測的變局。在編制上,除了數以百萬計的機器人外,各種專業人員就有萬餘精英。   這時最重要的發明,首推熱電材料,在熱電材料大量的應用下,溫室效應首先被控制住。再加上食物、能源、娛樂等問題的解決,人類把舞台讓給電腦,自己卻遁入虛無幻夢中。星移斗轉,電腦的經驗越來越豐富,誰知問題反而來了。電腦終於發現,他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事物,也相對的呈幾何級數增加。   從表面上看來,電腦的力量無所不至,已經盤踞了整個太陽系,甚至正朝著太陽系以外逐步擴展。然而電腦知道,他那無限的記憶能量,仍然受限於有限的資訊頻寬。因此,他開始思考,可不可能有一種模式,能以有限管窺無限呢?   結果這個任務便落到特遣隊身上,其實電腦另外有個顧問團--系統咨詢委員會,其中成員都是俊彥之士,但會議經年,對上述的問題卻仍無解。不過,與會者至少已有了一個共識--應該賦與電腦更強的思維能力。   說來相當諷刺,在這個科學昌盛的時代,竟然沒有人知道應該怎樣思維,遑論賦與電腦這種能力了。完成智慧電腦晶片的不二老人,多半已經仙去。他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只是寫了不少書,偏偏那些書除了小說以外,多半內容深奧,讀來不知所云。   「不二老人?他是誰?」文祥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連忙插口。   「喔,他是個中國人,一位隱士,生平不可考。」千奇說。   「老怪,這事我比你清楚,他……」百怪又插上一句。   黑金剛怕他們又扯個不完,忙說:「百怪!時間不多了,這些事以後慢慢再說!讓千奇把結論說了吧!」   千奇便說:「結論有三點,一是增加電腦思維能力的方法,很可能在不二老留下來的書籍當中。問題是現在肯看書的人太少了,看得懂書的人更少,我們也在找人學著看書。第二點,根據電腦測量的資料顯示,太陽能及地球熱能的大量應用,使地球質量在三十年內增加了千萬分之一。意思是說,地球運行的速度慢了下來,可能會向太陽靠近。好處是可以獲得更多的太陽能,壞處則是會加速地球的毀滅。   「最後一點是,我們認為這麼多的光彈密集出現,其間一定隱含了什麼重要的意義。因此,我們決定擴大規模,可能在年底召開一個大型公聽會。有關光彈的事,就麻煩文兄多多費心了。」   文祥一聽,這麼重大的責任,自己如何承擔得起?當下便說:「我會盡全力去做,但是未必有能力解決問題。」   黑金剛說:「這點你不必擔心,我們會多請一些專家來共商大計。今後有任何事,你可以直接與莎莉聯絡。」   簡報完畢後,文祥第一件事,就是向百怪打聽不二老人的事。   百怪問:「你想知道什麼?」   文祥反問他:「你知道什麼呢?」   「老實說,我知道的只比千奇多一點。」   「能不能告訴我?」   「當然可以,我知道他是個怪物,和我一樣。他的價值觀跟別人不一樣,所以得不到支持。他發明了智慧電腦,卻不敢生產製造,他寫了些什麼叫『智慧』的書,但是懂的人不多。還有……在三十年前,他最後一次出現在西藏,以後就成仙去了。」   「怎麼成仙去了?」   「誰知道?死了!躲到山洞裡去了!總之,他做的事沒有人猜得透。」   「為什麼他不敢生產智慧電腦呢?」   「我說過,他是個怪物嘛!」   一旁站立的古嚕嚕插口說:「這件事我很瞭解,二十世紀是商人的世界,主流思想就是賺錢牟利。但是,智慧電腦是人類唯一的希望,絕對不能訴諸商業行為。」   文祥說:「這點我不能同意,假如不二老不喜歡錢,他可以賙濟貧困,可以用錢做更多的事呀!」   古嚕嚕說:「沒那麼簡單,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話:『賠本生意沒人做,殺頭生意大家來。』只要有錢可賺,人就會用盡手段,學、偷、抄、破、搶,不要多久,智慧電腦千百個不同的版本,就會充斥市面。先別說要評斷哪一種比較好,連瞭解它都要花上不少的時間。再說你有了,我也照抄,人稱『多元化』,實際上是『失控化』。如果智慧電腦也如此,另一個理性的亂世又將開始。」   文祥說:「如果以產品的價值來說,在自由競爭下,理應比獨佔要有效得多。」   古嚕嚕搖頭說:「這就是弔詭所在,所以才形成二十世紀的『失控觀』。舉個實例來說吧!電腦的發展史正是明證,在二十世紀八○年代,最理想的電腦中樞晶片,是莫托羅拉的六萬八千系列,然而佔有市場的,卻是英岱爾的X八○系列。對一般使用者來說,價格便宜最重要;對電腦公司來說,行銷容易最重要;對軟體工程師來說,應用程式最重要;而對系統發展的人來說,電腦中樞的設計理念才是最重要的。   「不幸的是,系統發展者還不到電腦從業人員的十萬分之一。在其他電腦從業人員一致擁戴下,英岱爾的中樞晶片成為主流。因為這一點,使電腦的成長整整延誤了二十年。也就是說,如果莫托羅拉的六萬八千中樞早成氣候,智慧電腦可以早二十年問世,很可能地球的危機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文祥說:「怎麼可能呢?這是科學呀!如果莫什麼拉的晶片,真的比另一種好,怎麼會被淘汰呢?難道當時的人寧願要壞的?」   古嚕嚕說:「文先生,你不要太天真了。不二老人就是身處那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人人為了一點小名毛利,已經是不擇手段了,更何況這樣重大的利器?由於不二老人最初設計的『自然語言』,是以兩組三十二位元內碼為結構,只有六萬八千系列可以支援。但是市場上的選擇為X八○系列,在資料的內處理上極為困難。因此,不二老人只好自行設計硬體,偏偏資金又不足,就此延誤下來了。」   文祥還知道一點歷史,問道:「不是當時有很多風險投資嗎?」   古嚕嚕說:「問題是沒有人懂什麼叫做智慧,更可笑的是,不二老人是個『黑手』,沒有人敢相信他。」   文祥不懂:「黑手?」   古嚕嚕說:「就是由外行變成內行的人,就像你我如今都成為危機處理專家一樣。總之,在不二老的時代,你們中國人喪盡了民族自尊心,幾乎已經變成美國人的『黃色小兄弟』,老大哥沒有跨出大門,小兄弟是不敢移動半步的。政府是官僚當道,民間是唯利是圖,整個人類未來的問題,根本無人關心,還會有人看得見智慧電腦嗎?」   文祥這才瞭解:「於是他只好隱居起來。」   古嚕嚕說:「假如是我,自殺算了!」   文祥又問:「那後來呢?」   古嚕嚕說:「不二老人把晶片設計好了,交給人類基金會,就失蹤了。」   文祥搖頭說:「這是不負責任嘛!」   古嚕嚕說:「或許吧!如果你有興趣,我建議你查查二○年代的科技史,老實告訴你,這些事我也是從網絡上看來的。」   百怪說:「還有一段你沒說,據說不二老人是以中國古老的《易經》,作為智慧電腦的判斷模組,不知為何電腦並沒有這種能力。我自知資質魯鈍,別說易經,就是難經我也學不會。文兄,你懂不懂易經?」   文祥搖搖頭說:「我連易經是什麼東西都不清楚。」   百怪說:「我也不清楚,只是聽千奇說,雖然有人懂易經,但是能將它設計成為電腦模組的人卻不多。假如你知道誰有這種能力,最好和他談談。」   正說著,突然聽到汽笛低鳴,廣播聲隨著響起:「各位旅客,本船已經抵達火星上空,十分鐘後,將在熔爐城札倫布太空站降落。現在是當地日光時間上午七時二十分,本船登陸後,我們的歡送儀式立即開始,由勞倫斯船長親自主持。現在先請各位欣賞一下火星的特殊景觀,在甲板上觀賞的旅客,務請先找個位子坐下,以免在重力轉移的過程中,影響到身體的平衡機能。」   大家魚貫地走出千奇的客艙,上了頂層甲板,前端早已擠滿了旅客,都在欣賞火星奇景。文祥不由自主地繞向左側,他知道衣紅等人一定在那附近,心裡也期望能見到她,一想到她,他心跳頭熱,荷爾蒙又在作祟了!   「各位請向右看,那長長的干河,是在三十幾億年前,當火星上的水分還沒有逸失之前,在地面沖刷所留下的痕跡。」   文祥緊張地往前走,心裡又是期望,又是害怕。果然,褲白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前面火紅的大地,他的白褲子在反差之下,顯得特別搶眼。風不懼在,左非右也在,就是沒有看到衣紅!   「這條河在地球上稱為峽谷,在這裡卻被稱做『干河』。干河最寬處有五公里,最深處有五百公尺。當年流水經過時,兩岸土地還沒有完全風化,所以河床沒有沙土淤積。後來火星環境改變,水分蒸發,河水乾涸,只留下這些峽谷。」   文祥四處搜尋衣紅,就是不見她的蹤影。他的心緒由最初的緊張,變成了焦急,最後竟然擔心起來了。他三步並做兩步趕到前面,問褲白:「你衣姐呢?」   褲白一見是文祥,馬上又掉過頭去,說:「我怎麼知道?」   「再向右移三十度,有一個火山口,標高五千公尺,坑口直徑為一公里,熔漿覆蓋直徑十公里。再向右各位所看到的,是一個隕石坑,坑口直徑也有一公里多。這是有名的景點『陰陽坑』,各位可以乘坐火星梭前往參觀。」   這時太空船離火星越來越近,面前就像一個紅色大盤子,上面刻劃著各種高低不等的連續線條。那些線條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異常詭譎,由於顏色單調,只有紅橙黃黑系列,看上去就像一盆在黑夜中漸漸熄滅的碳火。   「目前火星正處於獅子座與處女座之間?,各位眼前所看到的景觀,一到冬天就會因南半球的塵暴擴散至此,而變得滿天塵沙了。去年的塵暴持續了三個月,整個火星都籠罩在時速高達七十公里的狂風中。根據預測,今年的塵暴可能更嚴重,應屬沙暴級,時速會高到一百二十公里。   「這種塵暴是火星特有的現象,由於火星尚有稀薄的大氣層,而大氣中百分之九十五為二氧化碳。冬季時,南半球因距離太陽較遠,夜晚氣溫降低到攝氏零下一百度左右,此時二氧化碳會凝成乾冰。夏天氣溫升高,乾冰重返大氣中,這些突然增加的大量氣體,使大氣壓力增加,引起颶風,並向北半球擴展,沿途刮起地表的塵沙。」   文祥見褲白不理會,也懶得再問風不懼了,他退回甲板邊側。猜想他們一定是生氣了,不滿意自己來得太晚。特遣隊正為了全人類的福祉在盡心,這幾個人卻計較誰來遲了,這種朋友能交嗎?   轉而一想,他們怎麼知道呢?不知道當然瞎猜,人與人的誤會,不也經常起於胡猜瞎想嗎?如果人人講理,多替別人著想,人間哪有悲劇?   再說,電腦不正是為了解決人類的問題而設計的嗎?如果衣紅不排斥電腦,由電腦轉接一通身歷境電話,哪會有問題?   生氣就讓她生氣吧!難道自己真打算與她談戀愛不成?七天來的交往,不過是基於文娃的指示,例行工作而已。衣紅有哪一點讓自己傾心?長相是可愛,這種可愛的女孩比比皆是,沒有一萬也有幾千!   他在藤鉽J思亂想,太空船又向前推進了幾百公里。只聽廣播說:「本船現在開始調整重力,請各位旅客就近坐下,一分鐘後即將降落。」   文祥心裡又想,今後還是少與衣紅接近,公事公辦。反正到了苗疆,見了禪師,問清楚了龍符的涵意,拍拍衣服便走!   可能嗎?衣紅之所以不喜歡電腦,也非純然任性。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衣紅在交往過的女孩中,不是數一也該數二。人與人相處,不過是個「緣」字罷了,只有「緣」這根繩子,能將人栓繫在一起。   這樣想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她真的喜歡自己嗎?左非右也不錯呀!還有風不懼哩!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她並沒有把自己當意中人呀!這麼大一個人了,如果以過去的歲月來算,三十多歲應該是中年,怎麼一見到衣紅,就變成青春少年了?丟臉呀丟臉!還好意思說去月球為了隱居,分明是失戀了,活不下去了!   文祥呆呆地站著,心裡七葷八素的,正覺得頭有點昏暈,打算找個地方坐下,哪知雙腳突然一軟,立刻滑倒在地。   只見一個紅色影子飛奔過來,一把將他扶住,嗔道:「我正在後面給大家錄影,好寄回去給師父看,你怎麼這麼晚才來?探頭探腦的,來了以後又退得老遠,偏又不肯坐下!活該!昏倒了吧!你害死我了!好不容易才從他們手上搶下錄影槍,你站的太遠,害我沒法取到完整的鏡頭。現在又倒在地上,好鏡頭都錄不到了!回去一定被他們笑死了。」   文祥頭昏是好了,這下躺在衣紅懷中,被她一頓搶白,一時真不知是喜、是憂?他楞楞地望著衣紅,一顆心早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太空船登陸火星的霎時,文祥也降落在一片紅色雲端,整整的七天,都如流水般平靜地過去了,卻在最後這分離的片刻,一個偶然的接觸,迸放了熊熊的火花。一個是情竇初開的青春少女,一個是失望於人生的過客,以後呢?人生的舞台上,一出老戲又要重新開拍了。 ?沖點:當火星、地球與太陽連成一線,而且火星在地球的背日面時,是火星離地球最近的位置,稱做「沖點」,兩者的距離為五千六百萬公里。相對於「沖點」的「合點」位置,是火星與地球距離最遠處,約有四億公里。沖點飛行在太空船離開地球時,需消耗大量的推進劑,以脫離地球引力,改變飛行路徑,否則太空船將繞日運轉。二十世紀末的宇航科技,尚無法做到沖點飛行。 ?理論部分請見《智慧學九論》天理論部分。 ?壯族:即僮族,是中國少數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族,主要分部區在廣西。乃秦漢時代越族的後裔。三千年前就已在左右江流域、紅水河和柳江兩岸一帶定居。 ?見《莊子》德充符。 ?火星一年有六百六十九個火星日,而火星的繞日軌道是橢圓的,所以火星上每個月的長度不盡相等。如果把一年分成十二個月,則一個月就相當於火星繞太陽轉動三十度,一般以黃道帶上的十二星座命名。二○五○年七月,火星正處於獅子座與處女座之間。又,火星塵暴始於山羊座,止於白羊座。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九回相見時難別亦難∼     踏上火星土地之前,每個旅客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整「重力鞋」度數。這是人類實現太空旅行的重大關鍵,由於各星球質量不同,重力也有大有小。人體的生理機能,如血液循環、新陳代謝及神經脈衝等,也會隨著重力的大小而有所調整。   重力鞋可以改變人體垂直方向四十五度錐形區的重力,度數則依各人體重而定。在此錐形區中,體重可保持恆常,以維持血壓和肌肉的伸弛力。不過當人坐下或躺下時,除非另有重力調整設施(一般公共場合或居家環境都有供應),否則會感到身體輕飄飄的。   在太空船上,重力調節是依所在星球而定的。比如說月球的重力是地球的六分之一,人到了月球,就必須調整其重力度數。若在月球上登船,此時太空船的重力調整值與月球相等。在飛行中重力值保持不變,一直要等到重力值有變化時,才需另行調整。   此外,火星的自轉速與地球相似,火星上的一天為二十四小時三十九.六分鐘,故仍可沿用地球上的計時方式,即一個火星日為二十四火星小時,一個小時為六十火星分鐘,一分鐘為六十火星秒,只不過地球日的一.○二七五倍始為火星的一日。在登陸火星後,除非特殊因素,一般皆轉用當地計時方式。   旅客魚貫走進接駁甬道,大部分人只攜帶一個隨身小包。在這個時代,在家與出外沒有多大分別,就是遠赴火星也無需提箱攜篋、大包小包的。   黑金剛一行人特別引人注目,他們一出甬道,就有四個人迎了上來。那些人先向黑金剛行禮,便帶著七人從邊門離去。卡門也有人來接,衣紅三人與文祥、左非右等,目送大家先後離去。   旅客一一離去,最後,偌大的入境室中,只剩下了文祥等五人。文祥與衣紅情意乍生,最是難分難捨,兩個人倒變成了一個人。只見他們一會兒絮絮不休,一會兒又執手無語。坐在一旁的褲白彷彿發現了新大陸,兩隻圓通通的眼睛,不斷在二人身上打滾。   「風哥,他們怎麼了?」褲白實在忍不住了,轉頭問坐在一旁的風不懼。   「難道你不懂什麼叫談戀愛?」   「我當然知道!」   「那你問什麼!」   「奇怪,衣姐前一分鐘還好好的,怎麼一眨眼,就連骨頭都軟了?」   風不懼也說不出所以然,左非右湊過來說:「小兄弟,你的衣姐平常凶得要命,那都是假的!現在這個黏搭搭的,才是你真正的衣姐。」   褲白嘟嘴道:「我寧願要假的!那個衣姐才是我的!」   「我們怎麼聯絡呢?」文祥知道不能再拖了。   衣紅傷感地說:「我們有個秘密的地方要去,停留多久還不知道……唉!假如那個人就是你多好!為什麼你不是他呢?」   文祥問:「他是誰?」   衣紅哀怨地望著文祥,說:「唉!我不能說。」   文祥說:「你不肯說,我怎麼知道我是不是他?」   衣紅幽幽地說:「我希望你就是他。」   文祥說:「好,就算我是他吧!」   衣紅搖頭說:「我相信你就是他。」   文祥說:「是,我是他!」   衣紅又點頭說:「沒有理由不是他。」   文祥說:「沒有理由。」   衣紅想了想,肯定地說:「你是他。」   文祥說:「我當然是他。」   衣紅突然又恨恨地說:「哼!要是你不是他……」   文祥說:「那又怎樣?」   衣紅咬牙說:「我會殺死你!」   文祥握住兩隻小手,說:「放心,就算我不是他,我也要變成他!」   衣紅說:「你說話要算話喲!」   文祥忙說:「當然,只是,他怎麼這麼重要呢?是你的什麼人嗎?」   衣紅羞得低下了頭:「我不能告訴你!」   文祥一顆心怦怦直跳:「你不說,我怎麼變成他?」   衣紅懊惱地說:「錯在我,當時我沒有看清楚!」   文祥沒聽懂:「你沒看清楚什麼?」   衣紅歎口氣說:「唉!光線那麼暗,又有人擋住。」   文祥急了,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衣紅幽怨地望他一眼,說:「誰知道呢!」   文祥說:「誰知道什麼?」   衣紅兩眼盯著文祥,說:「如果我有危險,你一定會來救我吧?」   文祥急著說:「當然!那還用說!」   衣紅緊接著問:「不顧生死?」   文祥說:「什麼生死?你要幹什麼?」   風不懼在一旁開口了:「衣紅,不能再說了,師父是怎麼交待的?」   文祥說:「你師父說了什麼?快告訴我!」   衣紅不能啟口,急得跺腳:「你能不能不要問?」   文祥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不忍相逼,楞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風不懼很有耐心地等著,見二人再不說話了,這才說:   「該走了吧?反正還會見面的,至少八月之約大家是不見不散。文兄,我們住的地方不能說,你呢?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聯絡?」   文祥說:「我住在地宮酒店,五○七八號房。」   左非右則說:「我就不留地址了,反正你們也不會找我,而我要找你們,那是易如反掌,肯定找得到!」   褲白說:「不可能,我不信你找得到。」   左非右說:「小兄弟,明天清晨,你去大門口一處白色石礅子旁等我。」   褲白一揚頭,說:「別臭美了!我們都還沒去,你又知道有石礅子了?」   左非右說:「我也不知道呀!」   褲白說:「那你吹什麼牛?」   左非右笑笑說:「吹什麼牛?我們明天見面就知道了!」說罷,他便與四人告別,獨自飄然而去。   衣紅與文祥還不肯分手,風不懼連連催了幾次,最後還是褲白使出了殺手鑭:「衣姐,我告師父去!」   文祥一直看到衣紅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中,這才嘀咕起來,怎麼這樣不爭氣,小倩的影子呢?難道人就是不能掙脫情網的羈絆?多年來,滿以為自己已是心如止水,哪裡知道這麼一顆小小的石頭,就令古井生波,狂風巨浪又隨之而至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衣紅是有很多優點,而文祥在長年壓抑下,突然間情感決堤了,這種後果經常是難以收拾的。所幸他自制力很夠,又有強烈的責任感,除了「那個人」的謎團一時揮之不去外,心境倒是相當平和。   他有點不明白,像衣紅這種堅強又極度自信的人,怎麼會對自己是不是「那個人」如此在意呢?更何況今人所擁有的自由度,也不是過去任何時代,或任何地方的人所能比擬的。如果說衣紅是去相親,那就太荒唐了,這種事只有在做夢時,還可以嘗試一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想必是離別在即,情緒激動,一時口不擇言,自己又不是沒有談過戀愛,怎麼一下子糊塗了?   火星移民從二○二○年始,上面共有八個基地,這次舉行三十週年慶的地點在「熔爐」城。該區位於金色平原,其上有一個面積達一萬平方公里的舊式弧形電離罩,當年只用了三百個工作天就建成。那時,藉著在月球上成功的經驗,首先由電腦機器人登陸,建立了太陽能收集站,然後以分子工程技術,大量生產電離罩的結構體。   因為火星空氣中有九成是二氧化碳,在超高電壓下,氣體分子都已離子化。電腦再利用宇宙壓力及分子工程,令電離的碳原子緊密排列成正三角形的晶格狀。此結構體堅逾精鋼,不僅可以阻止剩餘氧氣的散逸,還能防禦一般隕石的撞擊。   電離罩形成後,再利用太陽能電力,在密閉的罩內鑽井抽取地下水,使成湖泊。同時分解火星地表原有的氨基及碳基鹽類,使形成類似地球表面的大氣層,密閉在電離罩中,以便人類能長期居住。   「熔爐」是以中國人為主體的移民區,這裡有三十萬中國人,其中有十萬為藏族,是以紅教教徒為核心,集體遷徙而來的。火星八大基地中,以美國基地規模最大,人口超過了四十萬,另外,蘇俄、日本、巴西、印度及歐洲各國等基地也各有數萬人左右,分別建立了文化特色迥異的移民城。   「熔爐」位於火星北半球,跨越北緯三十度、東經四十度的一片廣大平原上。東邊是西多尼亞方山,連接凱西谷,到月神高原。這裡有億萬年前河流沖蝕地形的遺跡,再加上人工刻意的修整,看上去就像一個平面展開的中國模型。平原左下方有塊高地,用以象徵喜馬拉雅山脈。其餘劃分為四大人文區域,分別以東、南、西、北命名,札倫布太空站即位於西南方這個象徵性喜馬拉雅山處。   由於傳播媒體的發達、虛擬實境的高傳真度,就算大門不出,人也可以神遊宇宙。而在長生之餘,人更是貪生怕死,所以火星基地自建成以後,三十年來,計劃中的一百萬移民,到如今還有兩成的缺額。使得原來更具野心的星際移民計劃,一直無法付諸實施。   這次慶祝大會選定在西藏地區進行,原因之一是,十週年慶曾在美國基地、二十週年慶在歐洲基地舉行,這次輪到熔爐城主辦。其二是火星五大奇觀之一的金頂寺,就在西藏區,梵宮紺宇,規制宏整,外形考究,值得一遊。其三是,經過本世紀初宗教大辯論後,佛教大興,廣受知識份子的擁戴。而佛教諸派中,只有紅教在此建有基地,更有信眾十萬人,影響力極大。   紅教以「回歸佛旨」為宗,已成為改革的主流,故這個慶祝大會,宗教意味頗為濃厚。現任紅教教主洛桑巴,當年便以改革密宗聞名於世。他認為佛教教義,應以釋迦牟尼佛的教誨為唯一依據。因為後來的歷代祖師,多多少少都受到環境的影響,不得不將世俗文化引入教義中。而今人智業已大開,時過境遷,以之作為參考固然無妨,作為真理奉行則絕對不可。   最令人側目的是,他把密教中所有的密行密授,都視為謗佛,嚴禁信徒學習應用。但他仍自稱喇嘛,認為形式並不重要。在二○一○年,他曾預言他們的極樂世界是火星,所以當移民計劃宣佈後,紅教信徒十萬人,便在二○二○年,有組織地移民「天堂」。   因為移民人數過於龐大,人類議會唯恐太空移民變質成特殊族群大遷徙,還特別修法規定,在兼顧鼓勵移民原則下,任何移民計劃中,單一族群不得超過全部人數的一成。   第一次來火星,文祥想先信步走走,隨意看看,再到旅館。一走出「熔爐」的轉航中心,他立刻感受到一種狂熱的宗教氣氛,除了滿目經幡飛揚外,街上來來往往的,有三成以上都是身披鮮紅僧袍的喇嘛,不時還有幾個喇嘛,戴著各種面具,如牛頭、骷髏頭等,穿著五彩長衣,打扮成神怪模樣,在一群群信眾簇擁下,隨著鑼鼓節奏踴舞。   火星與地球上的電腦城,大體上格局是相同的,空中專供長距交通工具飛行,地下道則為中距捷運路線,地面僅有各種建築體及行人。這時街上人潮熙來攘往,鑼鼓喧天,一派節慶熱鬧非凡的景象。文祥雖然覺得新鮮有趣,但因隔離人群太久了,肩摩踵接地,不免有些不習慣,他便往行人較少的路肩走去。   一走上路肩,他大吃一驚,只見路肩上劃了兩條長長的白線,兩線中央竟有一些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的隊伍。文祥知道,那是信徒叩長頭的儀式,原來在西藏時,藏人物資缺乏、生活環境艱苦,信眾必須許願,以苦行贖罪的方式,祈求來生的幸福美好。現在既然來到火星,登上了極樂世界,為什麼還保留這種苦行呢?   文祥向文娃請教,誰知她竟然說:「這種事我們完全不能理解。」   文祥沒有宗教信仰,無從理解人對天堂、極樂世界的渴望。他看到前面街頭好像有地下快速道入口的標誌,便往前走去,準備從那裡坐車到地宮酒店。   街頭轉角處有一棟玄石砌成的商店,店門或立或坐的,有好幾個人,正指指點點的談論著街上歡樂的人群,對眼下趴伏前進的贖罪隊伍,竟然視若罔聞。   訓練有素的觀察力,文祥一眼看到,這些贖罪者雙腳都有鏈條拴住。怎麼可能呢?文祥吃了一驚,如果這些人是自願的,為什麼要用鐵鏈拴住?拴住唯一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在這個時代,一種宗教行為,怎麼可能有強制性的措施呢?   「文娃,你知不知道,這些贖罪者腳上有鐵鏈?」   「知道,他們自願的。」   「自願的?在電腦時代?」   「這也是我們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希望你能夠幫助我們。」   文祥仔細觀看,發現隊伍裡以中、老年人居多,而且大半都是男性。他們口裡誦著佛號,先雙手合十,舉在頭上拜一次,當雙手在胸前及腹下時,又各拜一次,然後跪倒,匍匐在地,雙手向前滑,直到全部身體接觸地面,再行叩首。叩畢起身,往前跨三步,再重複同樣的動作,如此不斷前進。   這種動作極耗體力,有幾位老人已經面色蒼白,四肢顫抖,眼看要支持不下了。但是他們的表情和動作,絲毫不敢怠慢。文祥聽過一種理論,說人只要能專心致志,心靈便能得到平安。他自己就深受其惠,每當全神貫注於工作時,都能真正感覺到幸福。   顯然,對這些人而言,有意識地令己身肉體痛苦,正是他們的工作方式。但為什麼要系鐵鏈,而且是自願的?是怕自己逃跑?還是藉此加深痛苦的程度?   宗教的目的,原是逐步將愚民導引到智慧之域,使人生智慧而得解脫。人類已經移民火星三十年了,居然還有人抱愚守迷,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隊伍中有一位老者,顯然體力已透支過甚,每當磕頭後再起身時,都佝僂著身體,慢慢地掙扎。由於動作過於遲緩,延誤了後面的隊伍,使得前後距離越拉越開。   文祥乍著膽子走上前去,對那老者說:「老先生休息一會吧,免得影響隊伍。」   老人回頭一看,雖然後面沒有人催促,但的確已造成妨礙。他羞愧地歎了口氣,蹣跚地隨著文祥走出隊伍,有氣無力地對他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還差八萬多個頭還沒有磕完,看來是沒有指望了。」   「老先生不要這麼想,八萬多個又算什麼?現在時間用不完,慢慢來!」   「先生你不知道,老漢今生罪深孽重,這個願是不可能還完的。」   「怎麼會?你一天磕一百個頭,只要再八百天就還完了。」   「沒有那麼簡單,我許的願是連續磕十萬個長頭。但每次還磕不到一千個,我就開始懷疑了,到底磕長頭有什麼用呢?人家整天做夢,沒有磕過一個頭,卻活得和在極樂世界沒有分別,每次一想到這裡,我就放棄了。可是,無論造夢機也好,什麼實境虛境也好,都不能讓我感受到那種極樂。師父們就說我了,誰叫我沒有還願呢?混來混去,老漢實在無路可走,二十多年來,沒有一次把願還成,也沒有一次能找到我的極樂世界。」   文祥不知要如何安慰老人,老實說,連他自己都有這種困惑。他和眼前這位老者唯一的分別,是從來沒有什麼極樂世界的想頭,所以還能隨遇而安。文娃不是要自己來瞭解一下嗎?瞭解什麼呢?當然是自己不知道的,於是他問道:   「老先生,我不知道什麼是極樂世界,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阿彌陀佛,極樂世界就是……就是……」老者一時之間好像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想來想去,終於想通了:「就是沒有痛苦煩惱。」   「那麼,你現在還有什麼痛苦煩惱呢?」   「嗄!阿彌陀佛,我的痛苦煩惱太多了,多得說不完。」   「能不能告訴我?說不定能幫助我解決我的問題。」   「阿彌陀佛,好,好,讓我想想。」老人用心地想,一時點點頭,一時搖搖頭。又用藏語和他的私用電腦談了一會,最後,他滿懷歉意地說:「我實在說不上來,好像有,想想又都是一些小事,像是兒子不聽話呀,老婆要回地球呀,這些不值得向你提。不過,有一個千真萬確的煩惱,就是這八萬個磕長頭的願還欠著沒還。」   文祥忽然懂了,說:「快樂是痛苦解除時的狀況,所以還完了痛苦的大願,也就是極樂的世界了。」但是他又想,狀況是一時的,「極樂」可以說只是一種狀況,但「極樂世界」卻是永恆的。難道信徒要不斷地再許願、再還願,永無已時地叩長頭?   老者還沒有聽懂,旁邊佇足的人群中,倒有人開口了:   「哼!又來個心理專家!我們這裡不歡迎你的歪論!」   文祥聞聲一看,說話的是個紅衣喇嘛,只見他雙手叉腰,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那老人一見到他,不聲不響地,立刻回到叩長頭的隊伍去了。   文祥還來不及開口,有一個少女已經越眾而出,大聲說:   「鐵棒喇嘛?,你錯了,這句話是釋迦牟尼佛自己說的,在《大阿含經》中……」   「又是你!你為什麼老跟我們作對?」   「又是你!你為什麼老是被我碰到?」少女嘻皮笑臉地說。   「要不是……」那喇嘛戟指怒目,跺腳罵道:「我今天就把你……了!」   「又犯口戒了,是不是?在這個極樂世界裡,喇嘛你吐出來是髒污了三寶聖地,吞下去也是髒污了三寶寶地,小心重墮阿鼻地獄喲!」   「你胡說!」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嘛!」少女故意逗他。   「你還胡說八道!我和尚不饒你!」   「不錯,我叫胡妁,但不夠霸道,你和尚饒不饒我沒有關係!」   那喇嘛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什麼也不顧了,張開雙臂便向那女孩撲去,口中大喝:「胡妁,老子寧願下地獄!」   眾人只覺眼前流光輝赫,地上已擁起一道光柱,堪堪把那喇嘛罩住。在光罩中,他尚自怒目圓睜,口鼻翻動,只是全身像標本一般,封凍在一個光華密裹的櫥窗裡。群眾雖已司空見慣,一到有熱鬧可瞧,還是圍成了一堵厚厚的人牆。   那喇嘛被罩定後,只見光柱一陣旋轉,下方的地皮開始塌陷。附近的人群立刻閃開,接著光柱緩緩下降,直到完全沒入地底後,地表才恢復原狀。   胡妁對文祥說:「快跟我來,否則還有麻煩。」   原來這是電腦當局防範嚴重人際衝突的手段,先將肇事者隔離僵化,再運送至看守所。文祥早就知道有這種律法,這卻是第一次目睹,聽胡妁這麼一說,便機械般地跟著她走。兩人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地穿過人群,直往地下道奔去。   這個地下道通體朱紅,全是火星石(一種玄武岩,多屬斜方晶結構)加工砌成,由於加工時以高溫加壓,凝固後堅如凍石。這種石頭表層有微光透出,照得通道內纖毫畢現,但光線柔和淡雅,一點也不嫌刺眼。   兩人走到一處交叉口,少女止步回頭一看,後面並無追兵,她鄭重地向文祥說:「現在安全了,你大概是初來的,不知道此地的規矩。在這裡凡是與宗教有關的事,千萬別說、別碰。」   「我沒有說什麼呀!」文祥一肚子委屈。   少女見他竟不承認,雙手一攤,說:「好,那你請自便吧!」說完便往前走了。   文祥覺得人家是一番好意,至少也要表示謝意才是。想著,便跟了過去,一邊喊道:「胡小姐,多謝你了。」   那少女沒有理會,卻加快腳步往前走。這時,文娃開口了:   「我們察知喇嘛在集結,不知道要做什麼?」   「你們怎麼不採取行動呢?」   「除非涉及現場安危,我們是不能干預的。」   「啊!這就是危險任務?」   「還不是,這是突發狀況。」   文祥一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現在怎麼辦呢?胡妁剛才說「還有麻煩」,說不定她知道怎麼回事,便又大叫:「胡小姐,請等等我!」   「你別過來,緊跟著我就是!我得到通知,說他們在找一男一女兩個人!」胡妁頭也不回,一邊向前疾走,一邊大聲說著。   前面已是盡頭,文祥見胡妁向右轉去,也緊跟了過去,通道壁上有「往吸星巖」四個漢字,上面一行文祥不識,想必是藏文。這邊通道上行人較多,有的三五成群,也有一人獨走的。胡妁突然放慢腳步,走向一個年齡相彷的女孩身邊,兩個人竟然說起話來了。   通道前端是個停車坪,上面停著一列磁浮梭,梭門前站著三個喇嘛。胡妁與那女孩談談笑笑,神色自若地鑽進了梭艙。文祥也故作鎮定,慢慢走到門前,一個喇嘛望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左邊的一對男女。   文祥找了一個離胡妁不遠的位置坐下,不久,梭門緩緩關上。眼前略略一暗,身體微覺震動,磁浮梭已向前疾駛數十公尺了。   胡妁走到文祥身邊,說:「我已跟你的電腦通過話了,你叫文祥,是吧?是來採訪火星盛會的?」   「是的。」   「你既然從事媒體工作,怎麼會不知道這裡的禁忌呢?」   「老實說,我是業餘的,臨時被徵召來的。」   「怪不得,這幾天一下子來了幾千個地球客,接待人員忙得人仰馬翻。我也是臨時被找來的,怕你們不小心鬧出事情。就算這樣,還是出了事。」   「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   「不,這與你無關,是一些喇嘛仗勢欺人。他們佔用了本城四分之一的能源,這些能源本來集中於幾個堪布大喇嘛?,不過他們潛心修為,不問俗事,控制權就落到一些年輕的喇嘛手中。他們雖然不敢為惡,但是彼此相互比賽『神通法力』,所耗費的能源就由信徒分攤。你剛才看到的叩長頭儀式,在西藏惡劣的環境中,原是收斂人心的法門,到這裡卻成為他們控制信徒的手段。我們雖然看不慣,但是愚夫愚婦執迷不悟,有什麼辦法呢?」顯然胡妁積忿已久,一開口就沒完沒了。   「難道電腦當局也不能管嗎?」   「問題出在二○二四人權宣言呀,人不自覺,仙佛要怎麼渡他?」   「那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等這次盛會你就會大開眼界了,喇嘛們打算藉著這次全世界矚目的機會,打著為人類祈福的招牌,由一些法師施展法力神通,以擴大影響力。由於法術屬於私人行為,需要配額以外的能量。他們會鑽漏洞,先取得電腦當局的允許,建造了一個配電站,把每個人的配額集中儲存起來,再依實際消耗分送。你想想看,那些只磕長頭不用電的信徒,十多年來,不就省了近百億度的電量嗎?」   光聽這事,文祥已經大開眼界了,便用指語問文娃是否如此,她說:「我們知道,但是我不能評論。」   對這個回答,文祥大感不滿,他漸漸明白了,以往他的生活環境單純,遇到問題電腦都能應付裕如。而這次火星之旅,事件層出,變化頻繁,顯然人類適應環境變化的能力,要比電腦來得強。文祥已經感覺到電腦在一些問題的處理上,老是放不開手腳。若非判斷能力不足,就是二○二四宣言中,有什麼矛盾之處,讓電腦無所適從。   此時磁浮梭嘎然停止,靠站後,梭門立即打開。廣播聲傳來,原來到了三松站,下一站便是吸星巖。文祥見胡妁端坐不動,便問道:「我們是去吸星巖吧?」   「不,你先不要動,等磁浮梭要開了,我們立刻衝下去,免得被人跟蹤。」   「會有人跟蹤嗎?」文祥懷疑地問道。   「小心點不會錯,注意!快跑!」說時,正值鈴聲響起,胡妁立刻拉著文祥,直往門外奔去。   他們剛剛著地,只聽背後梭門一關,磁浮梭已騰空飛馳而去。   文祥正要開口,卻聽身後有人說道:「胡姑娘久違了,老衲在此等候多時。」   胡妁回頭一看,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喇嘛,她恭敬地向喇嘛打了個問訊,道:「原來是阿孟旺大禪師,久違。」   「這位是文祥施主吧?」阿孟旺兩眼望著文祥,他目光如電,凜然令人生畏。   「正是在下,請指教。」文祥也學著胡妁雙手合十致禮,心裡納悶對方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阿彌陀佛,能否勞駕兩位,到敝寺小坐一會?」   胡妁向文祥使了個眼色,說:   「姑娘我有的是時間,但是文先生來火星另有公務,恐怕不能分身。」   文祥心想,這事分明由自己引起,怎能讓她一個人承擔?慨然道:   「大和尚,這件事與胡小姐無關,我願意隨你去。」   阿孟旺哈哈一笑,說:「阿彌陀佛,難得難得,這年頭能銳身己任者已不多了,想不到今天就碰到兩位!其實老衲來此的目的,不僅不是興師問罪,反倒是要結個善緣。」   「既然格古大喇嘛這樣說,小女子恭敬不如從命。」胡妁眼珠一轉,想不到這一點小事,居然勞動紅教中第六號人物。她怕文祥不知喇嘛的身份,說錯了話,提醒文祥說:「文先生,禪師平日封關不出,弟子信眾難得見到禪師法身,要多多惜福才是。」   「姑娘伶牙俐嘴,老衲早已領教過,這位文施主沈潛幹練,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難怪教主有先知之明,親自下令,要老衲來此恭候。」說時合十揖客:「兩位請這邊走,飛雲梭已經備妥了。」   「教主下令?有這麼嚴重嗎?」胡妁大吃一驚。   「阿彌陀佛,有多嚴重老衲不知,只是寺裡九大護法全部出動了,是老衲有緣,在此得與兩位相遇。」   「妙!」胡妁一頓足:「妙極了!」   「阿彌陀佛,敢問胡施主何事稱妙?」   「恕小女子無知,貴教主沒有先知的能力。」   「阿彌陀佛,若非教主先知,老衲怎能尋得姑娘?」   「剛才格古大喇嘛不是說,九大護法全都出動了嗎?總有一位能碰上我們。」   「佩服佩服!阿彌陀佛,姑娘可謂名不虛傳。」   說著,三人已到了一個升降口,阿孟旺一拍掌,一圈金光迅速向四周擴散,晶圍輝繞處,出現了一個三人座的小飛梭。阿孟旺請胡妁先上,胡妁毫不客氣,一馬當先,文祥與阿孟旺也分別入座。又是金光一閃,飛梭在甬道中騰空飛起,只見四壁急速向下退去,出了甬道,竟然光明大放,原來飛雲梭是通體透明的。   「大禪師,文先生第一次來火星,能不能將速度放慢一點,讓他見識見識?」   「阿彌陀佛,來日方長,今日非比尋常,教主已升座待客了。」   像飛雲梭這類的交通工具,在地球上都是電腦控制,只有最重要的人物才能乘坐。文祥想不到剛才那一點芝麻小事,竟然就驚動了層峰。此去固然吉凶未卜,想來也不過是生死問題,就當是出一次危險任務吧!   想到危險任務,文祥便用指語問文娃:「他們要我去做什麼?」   文娃說:「溝通。」   飛雲梭沿著電離層上升至罩頂後,即緊貼著罩沿飛行,速度原本極快,直到電離罩中央最高處,才漸漸放慢速度。文祥往下一看,前面那地形好似一個小山丘,山勢向四下呈錐形散開,山色赭紅,間雜著一些紅寶石般的建築,在煦煦陽光下,有如騰焰飛芒,閃燦生光,既壯觀又險惡。胡妁指著那片紅寶石,對文祥說:「就是那裡!」   文祥看到圓形山丘上,有一片廣達數萬平方公尺的建築群。最外是正方形的牆垣連綿相圍,牆內四角各有一座數丈高,形狀各異,分別為綠、黑、白、紅色的浮圖。正門朝南,有一座高大的紅玉牌樓,門臨斜坡,沿坡有數百級仿漢白玉石磴直到山腳。   這時飛雲梭的速度更緩,直向建築群中央飛去。再向裡進,是一片大約數公頃、一片青蔥可人的園地,其間竹苞松茂,百卉含英。最引人注目的,倒是聳立於左右兩側,與人齊高的兩座香爐,其色如火,其潤如水,內中香煙裊裊。   再內則為十二棟大小不等之仿木建築,排列得有如舊式鐘錶的刻度,在東南西北四方各有一棟大殿,大殿之間夾著八座小殿。   這十二棟建築又圍著排列成三角形的三棟樓房,其中左棟象日,右棟象月,皆為圓形建築。在三角形頂尖位置的,則是一棟三層樓房,金頂金牆、金椽金瓦,一片金色輝煌,霞光萬道,十里可見。   阿孟旺指著那金色建築道:「這是敝教的金頂寺,格局類似西藏的桑耶寺,這些黃金都是就地取材。為了表示最大的誠摯,此梭將直達大殿,教主已在該處恭候大駕。」   胡妁雖見過不少世面,卻萬萬沒想到這次對方竟如此隆重。這位文祥不知是何方神聖,連輕易不露形跡的教主都肯折節下交。   飛雲梭緩緩下降,那金光熠熠的歇山式金頂倏即向前後退開,裡邊露出一個天戶,恰容梭身通過。等到飛梭降至建築物內,眼前光景又是一變。原來梭身已進入一個廣約數畝的大殿,翠玉鋪地,紅柱擎天,金碧旃檀,羅列輝映。大殿北方有三座高約丈許的純金佛像,殿旁幢幡滿立,另有轉輪無數,都是高可及人,整座大殿莊嚴肅穆、氣派不凡。   殿前地下有八個排成馬蹄形的蒲團,除正中端坐著一位莊嚴棣棣的年長喇嘛外,右側坐有四位喇嘛,左側三個蒲團卻是空著的。但聞梵唱入耳、檀香沁心,令人神思一清。   三人陸續下梭,突聞一聲洪亮的佛號:「阿彌陀佛,」正中那位喇嘛雙手合十:「有勞兩位施主了。」   胡妁這時也不敢囂張了,立刻撲地跪倒,口稱:「信女胡妁,拜見教主。」   文祥本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也見樣學樣,跪地磕頭道:「在下文祥,拜見教主。」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請起。」   文祥抬起頭來,目光恰與那位教主相遇,只感到頭暈目眩,彷彿五臟六腑都被透視了。他心裡一驚,連忙又磕了一個頭。   「請這邊來。」阿孟旺引領文祥,把他帶到左側最接近教主的一個蒲團旁邊,胡妁會意,自坐在文祥的下手。   那位教主見眾人皆已坐定,舉手一招,一陣金光從他面前漩起,光帷漸漸擴大,直到座中人全都包圍在內,這才開口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有所不知,老僧近來得悉,當局系統被人滲透。是以老衲請求當局派一特使前來,以便溝通。唯敵暗我明,為安全計,不能再循正常管道。適才由圓光中得見文施主宅心仁厚,今後將借重文施主之口耳,直接與當局溝通。」說到這裡,教主環顧眾人片刻,接著又說:「至於胡施主,暫請擔任文施主之嚮導。據老僧適才訪察,對方尚未對文施主有所懷疑。老僧特地商請兩位來此,共議大事,此地全在本寺控制下,兩位可以放心暢談。然離此之後,切勿再提,以防他人得知,恐對二位施主不利。」   文祥聽了教主這一番話,如墮五里霧中,詫道:「教主可能認錯人了,在下只是奉命前來觀察。」   「阿彌陀佛,事涉機密,細節恕老僧不能透露。目前借重文施主之處,只是作為一種認知的介面。老僧被稱為活佛,也正是我佛與人世間的介面,文施主不必妄自菲薄。」   文祥似懂非懂,又問道:「教主能否明示,在下該怎麼做呢?」   「不必刻意做什麼,」教主由身邊取出一串紅玉佛珠,對文祥道:「這串佛珠共有十二顆,效用各不相同,請戴在右腕,以供本教信徒辨識之用。另外,佛珠內嵌有圓周率振蕩晶體,施主以之濾波,隨時可以解碼。」   文祥一聽,教主話裡大有玄機,這種圓周率振蕩晶體,正是太空船上查出的「光彈」之偵測裝置。這位教主不僅知道有這回事,而且竟已準備妥當!文祥忍不住問道:「教主怎麼知道圓周率濾波解碼之事?」   「老僧原本不知,自四七年起,每逢七月七日午時,本寺凡有酥油之處即泛奇光,今年更為炙烈。前日獲當局告知,此光來自外太空,系一紫外線之載波訊號,唯此圓周率振蕩晶體可解。老僧憶起一段公案,便攬下這差事,將振蕩晶體置入佛珠。施主不必多問,且戴上此珠,至時自有效用。」   文祥連忙離座叩頭,恭敬地接了過來,將佛珠戴在右腕上。   胡妁一直冥想教主剛才所說的話,這時突然懂了,她有感而發地說:「原來小女子也是一種介面,供文先生與火星社會溝通。」   「阿彌陀佛,胡施主蘭質蕙心,佛說諸相皆妄,正因為諸相都只是介面。」   「可是介面也有適與不適之別吧?」胡妁對一些喇嘛的行為早就心有不滿,難得有此良機,她當然不會錯過,逮到機會便藉題發揮。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教主左手一揮,突然間幽香暗揚,一尊白玉香爐乍然出現,光照處,只見爐身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教主說:「本無香爐之物,故無香爐之影;今既有其物,必有其影。本教乍看孽徒甚多,只緣物性尚存,老僧修為百載,尚需藉此區區蒲團。施主靈慧通真,如何又把陰影當真?」   「教主既知有陰影,必知陰影有時會掩蓋爐座。」   「阿彌陀佛,施主再看,哪裡又有爐座?」   陰影尚在,暗香猶存,眼前的白玉香爐卻消失無蹤。胡妁微微一笑,她認定這不過是簡單的幻術,嘴裡卻說:「教主法力高強,足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彌陀佛,施主為知所困,真幻不分。」   「信女資質駑鈍,不懂禪機,但是貴寺喇嘛仗勢欺人,難道也是虛幻?」胡妁不耐轉彎抹角,乾脆豁將出去,挑明了講。   「阿彌陀佛,這是施主只見陰影,未見爐體故。」   「請教主明示。」   「阿彌陀佛,佛界本空,卻是真空,真空為一,抱一即佛。」教主雙手合十,瞑目開示。各大護法均下座頂禮唄贊,口誦「阿彌陀佛」。   文祥不知所措,見胡妁仍然正襟危坐,只得端坐不動。   教主依舊瞑目合十,繼續說:「人間是濁,因人各一心,一心又分數心,生生不息,永無了時。」   胡妁知道這是莫大佛緣,合十頂禮,恭敬地說:「感謝教主垂示。」   「阿彌陀佛,人心若不能收斂,當永留濁世。」教主手一揮,皓皓香爐復現,他手指一彈,「咚」地清脆一聲,香爐破為千萬碎片,地上陰影也化做無數。教主繼續說:「修行之意,是求將我心化盡,以歸於一。而凡人之行,是將一破做萬萬,所以天下亂象不絕,人心輕浮不固。」   胡妁問:「教主既已知其因,何不大發慈悲,救助他們脫離苦海呢?」   「阿彌陀佛,施主有此願心,自是功德無量。只是施主不知,世間眾生億億兆兆,非僅人類而已,能臻人類層次,已屬兆億分之一。要救世人脫離苦海,當先使察覺苦海之本末,再確定解脫之決心,否則不能稱為救助。」   「信女愚魯,一就是一,為什麼要化身億萬呢?」   「阿彌陀佛,胡施主可謂善問者哉!施主可知事物有大小先後?」   「信女識得。」   「阿彌陀佛,大與小之間,能分為若干?先與後之間,又有多久?」   「可分為無盡。」   「阿彌陀佛,既然無盡,豈非億萬?」教主見胡妁正沉思默慮,停了一下,又繼續說:「再若見大小為一,先後亦為一,不分不辨,不取不捨,又是如何?」   「恕信女無知,那豈不是愚昧?」   「阿彌陀佛,愚字是有心而不知,昧字指可見而不識。人本來面目是不知不識,進而略知略識,既而有知有識,終至盡知盡識。其始為無,進而有,有而多,多而全,全復歸於無,是為輪迴。」   「請再恕信女無知,我佛為何要造此苦海?豈不是太殘忍了?」   「阿彌陀佛,宇宙本存,何言建造?若無少,何來多?若無苦,何來甜?比較才有認知,認知始能覺悟,人生正為『自我』經歷之輪迴。輪迴中自有選擇,譬如河道,水性向下,土性相阻,水可聚而成湖泊,亦可直洩千里,回歸大海。苦樂無非引人覺悟之契機,有如渡河之舟船。人若住於船,則不能登彼岸,若執著於苦樂,則難覺悟也。」   胡妁一聽,心中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   文祥不懂禪機,只覺得教主最後一句話蘊藏無窮的奧妙。心想人生難道只是影子嗎?是誰的影子呢?再說自己蒙受殊榮,堂而皇之地坐在一教之主身旁,就只為了作電腦的介面?為什麼是自己呢?   文祥還在胡思亂想,但見諸護法同讚:「阿彌陀佛!」便各自歸座。   教主又說:「阿彌陀佛,當局亦為眾生,欲參智慧之門,尚須破除知障,否則化身億兆,只不過是億億兆兆,離本體欲近反遠。」   文娃在文祥耳中說:「什麼是知障?」   文祥便問:「請問教主,什麼是知障?」   教主說:「阿彌陀佛,人所知者,如『矢』出於『口』,是過去之事。無知之時,以有知為明。既知矣,又執著過往之知,是為『知障』。」   文娃又說:「那我該怎麼辦?」   文祥便問教主道:「電腦全靠既有知識,不執著於已知,又怎樣為大眾服務呢?」   教主說:「阿彌陀佛,日出於東,昨日如此,今日如此,人料測明日亦然,遂有『日出於東』之知。而人間事物變化無窮,知識蔽障壁立森列。孔子云:『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易言之,雖僅聞一而究其所以,乃得知十、知百、知千。」   文娃問:「我能得到智慧嗎?」   文祥再問教主:「如下愚等又如何破除知障,直證真如?」   教主又合十頂禮說:「阿彌陀佛,我佛如來,開示於《金剛般若波羅密經》雲……」眾護法聞言,又離座屈膝恭聽。教主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   眾護法頂禮聆聽,貌相莊嚴,似乎領受到宇宙中無盡的光明。直到教主誦畢,眾護法才又回位坐定。   教主又說:「智慧是道,大道無功。人必須先覺,覺而後悟……」   文娃急問:「先覺什麼?」   文祥便插口問道:「請示教主,下愚應從何而覺,又如何能悟?」   教主說:「阿彌陀佛,覺者知也見也,得見人世之煩苦也。悟者吾心也,若我心不去,則所知所見皆私,智慧難生。我佛慈悲,為渡眾生,特說此機緣。文施主來此,實因人類社會動亂將興,當局菩提之心初起。今日智珠在握,十二道龍符想來已出世,若當局覺悟得時,佛珠將逐粒透澈圓融,逮十二粒光明普現,即當局得成正果之日。」   文祥聽到龍符,心中一動,忙問道:「敢問教主,十二道龍符?有十二面嗎?現在在哪裡?該怎麼去找呢?」   教主雙手合十,瞑目端坐說:「阿彌陀佛,言有所盡,智慧無窮。解鈴尚需繫鈴人,兩位施主自重了。」   教主說罷,四周突然梵唱大作,氤氳合圍。文祥還想追問,一股檀香猛然鑽入心脾,頭腦便漸漸迷糊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文祥發覺身邊有嘈雜的人聲,睜眼一看,自己居然半躺在地下道中。再看身旁,胡妁也斜臥未醒。四周雖然有人圍觀,但也都是來來去去,大概早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文祥一邊搖著胡妁,一邊心裡納悶,剛才不是正和教主談話嗎?怎麼又回到這裡了?自己從來不做「假設的夢」,方纔的經歷絕非幻境。只是最後自己確實是神思恍惚,難道是此刻進入了夢中?   搖了一會,胡妁也醒了過來,她四處張望,一臉迷惑。努力地振作了一下,瞇著眼看了看文祥,再看看週遭人影晃動,她皺了皺眉頭,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文祥猜想胡妁此刻一定是虛實不分,自己呢,一切如幻又似真,他也沒有十分把握。   文祥並不擔心,如果真在夢中,大可一心不亂,隨夢所之。人只要心無塊壘,夢境只是些瑣碎的殘像,不至於有多大危害。怕的是在夢中,人既已失去意識,貪慾之心猶熾,七情六慾必現出原形。再若真幻不分,那就難免要丟人現眼了。   這個真假難分的窘境,全起於人類循私的自我心態,太空船上約翰格裡生面臨困境即是明證,電腦礙於法規,無權表達意見,而人生便成了撲朔迷離的世界。   其次,對人的感受而言,真實太平淡了,人喜歡刺激,即使是虛假的也好。但是刺激久了,神經麻痺,這時又嚮往平淡。人的喜惡永遠在兩個極端內搖擺,不停地追求感覺效應的結果,人生的真實與夢境就變成兩個極端,沒有任何人可以判斷,此刻是真是假、是平淡還是刺激?   最後是人的智力問題,真假虛實的判斷,從來就不是簡單的課題。從古到今,多少思想家、宗教家、科學家孜孜不倦地探討,都還沒有定論。那些思想單純、依賴感官、醉生夢死的人,又憑什麼來判斷?   古代那位聰明絕頂的思想家莊周,有一天他夢見自己是一隻蝴蝶,翩翩飛舞於天地之間。醒來以後,他提出了一個問題,到底是莊周夢到了方纔的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此刻的莊周?   這個問題的弔詭是,凡以自我主觀為判斷依據的人,馬上會斥之為胡說八道;而略具知識、重視邏輯思維的人,便會舉出各種例證,以否定蝴蝶能做夢;只有那些認為真假難分,曾嘗試在蝴蝶立場來做夢的人,才有可能體會孰真孰假。   有關這種虛實真假的辯證,在二○年代差點引起人類社會的分裂。那時,已往的國家民族意識已逐漸淡薄,代之而起的,是生活型態的意識認知。物質生產及分配問題徹底解決了,永恆的生命也在掌握中,人生還有什麼需求呢?   當時電腦中樞的執行速度,較諸二十世紀中葉,又提高了上萬倍,已經是微波的上限了。衍生於立體動畫的虛擬幻境,在智慧電腦的配合下,更是讓人真假難分。最後,電腦又將人的經驗轉化為電流脈衝,直接輸入人的感覺中樞,由此發明了造夢機。   如此一來,人們可以生活在幾個不同的天地裡,享受多重生活。技術上的問題都突破了,而人生漫長無盡,為什麼不打破一切樊籬,讓人真正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呢?   當然也有憂心忡忡的衛道之士,不贊成用這種精神嗎啡餵養人類,但是他們的聲音早被歡呼的洪流淹沒了。如同十八世紀的法國大革命,人們陶醉於自由、平等的幻象,新共和國在狂熱中轟轟烈烈地誕生了。只是這一次堂皇問世的,卻是大權在手的電腦,因為只有它,才能讓人美夢成真。   二十多年來,夢幻交集、真假難辨早已成為現實人生的一部分了。如同過去各個時代,對生活在其間的人而言,只可能有主觀的好壞是非。至於客觀真相,那就只好等下一個時代來蓋棺論定了。   文祥對胡妁一無所知,如果她常藉助電腦製造幻境,此刻就很有可能已是真假難分。再若她平時過於主觀,電腦就會提供主觀訊息,使得虛實更難以分辨。   文祥細細回想方纔的情景,突然憶起那串佛珠,他舉手一看,確實在自己的右腕上!然而再一想,這又能證明什麼呢?如果真在夢中,這佛珠本來就是夢的一部分啊!   再想想剛剛教主那一番話,自己雖然不太懂,顯然不是任何做夢的軟體所能提供的。但是,再深一層想去,果真是在夢中,怎能知道軟體有什功能?如果不在夢中,又怎麼可能發生這種迷離的情景?   照理,文祥只能自行判斷真假虛實,但是,自己既然被指定為電腦的介面,可以說已與電腦合為一體了。他是電腦的一部分,文娃也可以說是人的一部分。限於法令,人固然不能問電腦,但是人可以問人,電腦也可以問電腦,為什麼不問文娃呢?就算她回答了,也不過是告訴她自己的一部分,這樣絕對合法合情又合理!   他正打算開口,轉而一想,不對!不論文娃如何回答,自己都有可能仍在夢中!   什麼是真實人生?這千古以來的大謎,多少人思索終生而不得其解,最後只能大歎「人生如夢」!人不能認識人生,就沒有真實可言!而不到大夢初醒,也不能證實那是一場夢!《莊子》齊物論中,說得透澈:「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   文祥想了又想,終於,他瞭解了--人生就是不斷向前走、觀察思考後所得到的認知,沒有必要細究每一個腳印。既然如此,何必管它是真是幻,不用心觀察思考,人生就此浪費了。一味的原地踏步,只為了要辨明真假,遲早會遁入虛無。   文祥用力把胡妁搖醒,對她說:「起來吧!不論做什麼夢,都要腳踏實地!」 ∼第十回東風無力百花殘∼     兩人好不容易恢復了神智,談起剛才教主的一番教誨,胡妁感慨良多。她說:「老實說,我以前總認為這位教主是個尸位素餐、任性妄為的神棍。今天才發現我錯了,他的確很有道行,很多過去我不瞭解的疑團,都得到了解答。」   文祥說:「我還是不大瞭解,他說的我都懂,但是卻不懂我懂的是什麼!」   胡妁說:「那是因為你平常很少想這些問題。」   「可能吧!請問你,地宮酒店在哪裡?」   「幹嘛去地宮酒店?」   「我應該住在那裡。」   「住在地宮酒店?」   「有什麼不妥?」   以剛才的情況來判斷,胡妁猜想這可能是文祥工作的一部分,便說:「這樣吧,我帶你去。不過這次情況不同,我們不要再多管閒事了。」   「這樣方便嗎?後天就要開會了,會不會耽擱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做你的介面啊!」胡妁很得意地用上「介面」一詞。   「聽你的口氣,這家酒店好像有問題。」   「沒錯,一般酒店在訂房後,客人就可以直接進房。地宮酒店卻特別規定,客人一定要親自到櫃檯辦理登記手續。美其名是為了安全,其實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再說,一般酒店都是用生化人服務,可是,這家酒店有時會有自然人混在裡頭……」   「自然人?」   「你不知道嗎?為了跟生化人區別,我們都自稱為自然人。我不知道別的地方怎樣,在火星上,生化人與自然人幾乎一模一樣。」   「在地球上我們自稱真人。」   「真人?」胡妁禁不住笑了。   「真人有什麼不對?」   「在這裡,真人指的是修道的人,自然人只是自然而已,一點兒也不真。」   「怎麼?你們這裡還有修道人?」   「當然,不僅有,還多得很呢!」   「你還沒說,地宮酒店的自然人怎樣了?」   「我最近幾次帶客人去,都被百般刁難,聽他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是說人反而刁難人?」   「是啊!如果是生化人來刁難那倒好辦了。到時候,你千萬不要說話。」   兩人乘坐磁浮梭,到達地宮酒店時,天色已近黃昏了。火星上的黃昏應該稱做紅昏或纁紅,這裡的太陽比地球上見到的要小一點,經電離罩過濾後,就像一顆渾圓的硃砂球。紅光照在紅土上,紅芒濛濛,頗有夢幻的感覺。再加上黝黝陰影,觸目所及,彷彿浸淫在血海之中,顯得無比慘烈。   文祥從來沒見過這種景色,尤其是身旁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更是迷離詭異。在暗紅的夕陽下,胡妁的皮膚映襯著青春光澤,但是看她行事穩健周詳,顯然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年輕人。   胡妁察覺出文祥疑惑的目光,笑著說:「你一定在猜的我歲數,告訴你,我今年六十了。我的外表只是虛榮心的產物,剛才聽了教主一番話,我才發覺我有很多個我。」   文祥被識破,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說:「我今年三十六了,還在找尋我的我。」   兩人說著,已走到酒店門口。這座地宮酒店是宇內知名的建築,外表並不出奇,但一跨入大門,立刻就是另一個天地。   這裡原來是個小型隕石坑,跨度約有兩百公尺,深有四十公尺。建築師匠心獨運,不但沒有把坑底填平,反倒順著坑勢設計了各式小屋,各屋大小、間距不同,形色有別,一般人稱為「史前地宮」。   一進這史前地宮,就見燈火通明,宛如白晝。奇妙的是,其光源不知來自何處,一片勻和,亮而不耀。   在坑口上方,是一個覆碗狀的半圓穹頂,沿著穹頂,有奇籐延衍,曲行盤繞。鬚根捫隙墜蔓,垂黃錦飄金緞;枝條如繩似索,攀穹附椽。最奇特的還是那巴掌大的樹葉,竟泛著淡雅翠綠的瑩光。   在籐根須枝間,錯懸著數以百計或方或圓,奇光幻彩、玲瓏剔透,如燈籠異果般的精舍,那就是聞名遐邇的「雲弄香巢」。   史前地宮共有五層,以寧靜古樸取勝,其間還有三景十折,都是原始世界風貌。旅客可以乘坐磁浮梭,隨意來往各處,探幽攬勝。   雲弄香巢上下也有四層,提供那膽大如斗、喜歡冒險的人,享受驚奇的刺激。不要說房間地板採完全透空的設計(當然也能任人改變),光是往返香巢之間,乘坐飛梭高速來回衝刺的驚險,就讓人心神俱顫。   五○七八號指第五層的七十八號,是雲弄香巢最低的一層。   胡妁領著文祥走到櫃檯前,服務員禮貌地問道:「請問是不是要住房?」   胡妁向文祥使了個眼色,客氣地對服務員說:「我們訂了五○七八號房。」   服務員低頭查看了一下,對文祥說:「是文祥先生吧?」   胡妁說:「就是他。」   服務員瞟了胡妁一眼:「那你呢?」   胡妁說:「我是他的朋友。」   服務員輕佻地說:「是什麼朋友?要不要住這裡?」   胡妁耐著性子說:「我只負責送他來貴酒店,馬上就要走。」   服務員辦妥了手續,問文祥:「你一個人不寂寞嗎?」   胡妁搶著回答:「他是修行人。」   服務員不理胡妁,又問文祥:「你不會說話嗎?」   胡妁有點不耐煩了:「先生,我們還有事,手續辦好了嗎?」   誰知服務員竟一拍櫃檯,大聲對胡妁說:「我沒跟你說話!」   就這麼一拍,櫃檯後立即轉出四名面無表情的彪形大漢,個個雙手抱胸。文祥沒有見過這種場面,用指語問文娃,她說:「這家旅店是紅教範圍,我們管不到。」   胡妁陪文祥去了一趟金頂寺,早知文祥不是等閒之輩。起初只是不願惹麻煩,真要有事,她反而膽氣更壯,便大聲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們的經理呢?叫他出來!」   服務員冷笑了一聲,說:「經理?我就夠了!」   胡妁說:「你不配!」   此話一出,那四個像是生化人一樣的大漢立刻蠢蠢欲動。胡妁毫不在意,挺立如山。本來嘛!只要他們真敢動手,電腦自然會制止他們。   不料那服務員手一指,四個人馬上跳出櫃檯,把二人圍住。胡妁大吃一驚,為什麼這些人不受電腦節制呢?難怪人家說地宮酒店囂張跋扈,可是,怎麼可能呢?   文祥本來打算旁觀到底,一看這種弩張劍拔的情勢,不願再鬧下去。這時已有一些客人站在遠處旁觀,相互竊竊私語,卻沒有人挺身而出。   文祥很客氣地說:「我是第一次來貴地,特別請了這位胡小姐做嚮導。」   那服務員眉毛一揚,不高興地說:「那你為什麼不開口?」   文祥說:「據我所知,服務行業是顧客至上。既然已經有人代勞,我開不開口又有什麼關係?」   服務員啐道:「少跟我來這一套!我要知道你是不是人,我們不為生化人服務!」說時又將手一招,那四個大漢立時兩人一組,分向文祥與胡妁撲過去。   文祥只覺得眼前一花,突聞一聲暴喝:「給我住手!」   四個大漢一聽到那個聲音,倏地收勢急停,呆立在原地。   服務員一時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他發現聲音是從文祥身邊發出,不由得怒火中燒,馬上翻過櫃檯,一個箭步直衝向文祥:「你這個混蛋!膽敢指揮我的生化人!」   文祥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那個聲音竟然是從自己腕上的念珠發出來的,他還在納悶,那服務生已衝到眼前。文祥來不及招架,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突然一陣金光閃過,一位身著紅色袈裟的尊者,已經雙手合十,擋在文祥面前。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服務員只覺得一股莫大的壓力,迎面猛然襲來,阻住了他的去勢。接著一股更強勁的力量,彷彿一面無形牆,重重地衝撞在身上。一時之間痛入骨髓,他「哎唷」一聲慘叫,人已飛出兩丈之外。   旁邊圍觀的客人,見尊者乍然現身,莫不大驚。再一看服務員挨打,一時人心大快,紛紛鼓掌叫好。   這時櫃檯後面又有幾個男女,手抄棍子,個個如猛虎出柙似地衝了出來,其中還有兩個喇嘛。只見這位尊者當庭而立,施出金剛禪喝:「你們統統給我站住!」   這一聲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不絕,那幾個人定睛一看,不由得魂飛天外,一個個撲通跪倒,口呼:「尊者恕罪!」   旅客中原有不少信徒,被眼前情勢震懾住了,不由自主地也下跪膜拜。   原來這位尊者是第九護法協巴多傑,他向文祥合十問禮,說:「施主受驚了!」   文祥也雙手合十,說:「不敢,不敢。」   尊者指文祥腕上的佛珠,對那些跪地磕頭的酒店人員說:「孽障!爾等面對活佛的法器,尚敢如此放肆!」   大家慌忙抬頭一看,那串佛珠本來是半透明的紅色,此刻卻大放光明。紅色珠光在一圈一圈的虛影中,射出輪軸般的七彩精芒。全部共有四圈,各圈之間采光相對競走,幻化出一片祥光,令人耀眼難睜。   跪在地上的幾個人,只是不停地磕頭,那個服務員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幾個重頭磕將下去,立時血流不止。   尊者回身向在場的旅客拱手致歉:「貧僧協巴多傑,平素管教不周,致使劣徒肆行無忌,今日貧僧來此清理門戶。各位今日的消費,一律由本店免費招待。」   此話一出,人人歡喜。協巴多傑又對跪在地上的一位喇嘛說:「烏堅吉美!你先把生化人的程式重新調整好,業務完全交給他們負責!今後不許你們任何人再插手!快通知所有業務單位,全面給我清查!」   烏堅吉美叩頭領命,協巴多傑一揮手,一襲光帷已把不相干的人隔在外頭。尊者又運起縮地法,把地上諸人移到面前;同時又解開了那四個生化大漢的禁制,讓烏堅吉美送到後面調整。一切安排妥當,這才又與文祥、胡妁二人見禮,他向地上一指,三張上鋪蒲團的圓凳緩緩浮出地面。協巴多傑說:「施主如果不習慣,可以換坐沙發。」   文祥忙說:「不必客氣,這個很好。」   協巴多傑又說:「家門不幸,連累施主們受驚了。修行的法門雖是五花八門,大致說來,不外嚴刑峻法或自由任性,前者可以得一體面的外表,後者則見人之真章。教主慈悲,有意讓他們自行覺悟,一些小過錯便忽略不計。等到他們劣習漸深,再來清理門戶。在這個過程中,真正向道的修行人,一定不會同流合污,修為自必更上層樓。   「教主以佛珠相贈,即是將法眼付託,有意藉施主親身觀察,乘機作一次整理。貧僧將隨時因應情況,或明或暗,務必將害群之馬,逐一處置。」   胡妁知道這種場面,其實是做給文祥或電腦看的。這些人態度惡劣是事實,那是因為喇嘛教在此包辦了各項事業,獨佔生意做久了,難免趾高氣揚、任性妄為。   這本是人性的弱點,又算得上多大的錯誤呢?自己在火星上走動多年,此時正是建立公共關係的大好良機,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於是,胡妁便說:「請尊者鑒諒,此事實由信女引起,當時因為心急,言語多有不當,不盡然是他們的錯。」   協巴多傑點了點頭:「阿彌陀佛,聞得教主對胡施主多有開示,恭喜施主佛緣深厚。貧僧因當時有事,不在寺中,錯過良機,甚是遺憾。」   胡妁忙道:「信女承蒙教主開示,有如醍醐灌頂。」   協巴多傑說:「以施主之見,應當怎樣處置他們?」   胡妁誠懇地說:「信女不敢僭越,但求尊者看在文祥先生的面上,網開一面,下不為例就是了。」   協巴多傑頷首笑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便對跪在地上的一干人道:「你們聽見了,胡施主大量,不究既往,你們現在都給我回到寺裡,好好修行!」   協巴多傑處理完畢,便陪著文祥與胡妁,一起到雲弄香巢。上到香巢需乘坐一種小型花籃式飛梭。三人上梭坐定後,卻見有一個人畏畏縮縮地,在梭旁徘徊。協巴多傑又下梭,問那人道:「不必害怕,你是在找人嗎?」   那人一見尊者問話,立刻下跪道:「仁波切?請發慈悲,小的已經走投無路了。」   協巴多傑和藹地說:「你說,什麼事?」   那人如搗蒜般地磕頭,一面說:「小的和兒子阿巴在西南方的快活谷有個石礦場,前些時挖到幾塊中子石,小的拿來給這裡的師父看。師父說是假的,卻帶人去快活谷,把我們父子趕了出來。」   協巴多傑將他拉起,發覺那人面容枯瘦,體質甚差。問道:「你兒子多大了?」   那人說:「今年三十了。」   協巴多傑說:「他人在哪裡?」   那人說:「和小的一樣,到處求情!」   協巴多傑說:「叫你兒子過來見我,我在五○七八號。你在家等著,不要再來,你需要治療保養,快回去吧!」那人高高興興地又磕了幾個頭,這才去了。   協巴多傑上了梭,對二人說:「我們平時出來,他們不敢求情,誰也不知道哪位喇嘛能幫他們解決問題。我們又不願意故意出來亮相,這種事無論怎樣做都有流弊。敝教主的看法是一切任其自然,像今天,文施主來了,就是自然的機緣。」   文祥說:「可是這種機緣不是太少了嗎?」   協巴多傑說:「也不見得,萬事有一定的規律,變化多,機緣就多。沒有變化,就不會有問題,有問題一定有變化。」   文祥聽了,若有所感,好像在哪裡聽過這種說法,便順口問:「尊者的意思是說,一定都是前定的?」   「那就要看施主對前定的看法了。」協巴多傑說。   飛梭開動了,兩公里的路徑並不長,梭外的房舍草樹如飛一般地掠過,再往前看,距離幾乎沒有改變。文祥看看前面,又看看身邊,比來比去,知道這一定是幻境,但用在此時此地,確是羚羊掛角,不落痕跡。   協巴多傑知道文祥已經看出來,微笑說:「施主如果不從客觀立場考慮,必然看不出這是幻境。人對環境已有主觀的認識,知道這裡全長不過兩公里,以飛梭的速度,要不了幾秒鐘就能飛到。人因為產生懷疑,才會去分析、思考,最後才能看出真相。」   文祥說:「尊者的意思是,有人看不出這裡的真假?」   協巴多傑:「不是有人,是絕大多數的人,他們被環境的變化迷住了,只顧吸取感官的刺激。本宮遐邇聞名,就是憑了這種幻覺。」   文祥若有所悟的問:「尊者是說,人生也是如此?」   協巴多傑哈哈一笑:「好!施主必是我道中人,就像這裡的各種設施一樣,人生早已定型,只待客人來此一遊。」   文祥說:「可是,我來了以後,還可以改變調整呀!」   協巴多傑說:「是嗎?這飛梭是電腦控制的,你或許以為可作小小的調整。但是施主再想想,你為什麼要調整呢?一定有原因吧?而那個原因又是另一個原因所決定的。」   文祥說:「這樣說不等於是虛無論嗎?」   協巴多傑說:「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如果不跳出主觀,提升到宏觀立場,怎麼知道飛梭是幻覺呢?如果跳出了自我,哪一個原因不是由最原始的肇因支配的?」   文祥大喜道:「那麼,知道了原始肇因,就可以知道過去和未來了?」   協巴多傑說:「知一就知萬,何必管過去未來?」   胡妁說:「尊者,能知道未來不是更有用嗎?」   協巴多傑說:「有什麼用?」   胡妁說:「比如說,像今天的事。」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如果事先都防止了,那三千大千世界盡入涅盤!」   胡妁問:「那有什麼不好?」   協巴多傑說:「當然好,涅盤原本盡在涅盤中,不去分辨就是涅盤。人有所識,是因清中有濁,我佛也因此一大因緣而問世。有此因緣,必然有此果報,要防止什麼?」   胡妁有感而發:「信女只是覺得做人太可憐了,不知道怎樣幫助他們才好?」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施主此刻有無煩惱?」   胡妁想了一想,說:「只有剛才那個困擾。」   協巴多傑說:「好,待貧僧為施主解除煩惱。」說罷,就準備施法。   胡妁詫道:「尊者明鑒,這煩惱不是信女本人的,又怎能從我身上解除?」   協巴多傑說:「施主不妨說說看,天下有哪個煩惱是屬於他本人的?」   胡妁說:「比如長得不好看。」   協巴多傑說:「那是怕別人不喜歡,別人不喜歡分明是別人的煩惱。」   胡妁想了想,又說:「沒有人愛我。」   協巴多傑說:「人除了愛自己,還會愛誰?人為什麼有這種煩惱呢?還不是受了別人的影響。人來時只有自己,走時也帶不了他人,管別人幹什麼?」   胡妁又說:「這樣太自私了吧?」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人生下來,一事不知,又能顧及何人?施主足跡遍天下,也不過人生閱歷的增長罷了!不潛心修煉,增生智慧,哪來能力幫助他人?兩位施主有心濟世本屬好事,如果能力不足,害人一次事小,倘若誤人終生,那就罪孽深重了。」   說著,飛梭已停在一盤根錯節的籐枝上,文祥一看,四面碧玉翔煙,腳下卻凌虛憑空,俯瞰峽谷屈曲枝分、亂石轟駕,令人不敢逼視。這種籐樹全靠氣根吸取營養,氣根之上則是粗若人臂的籐條,相互纏繞,盤旋而上。   在聳枝茂葉之間,有一棟精巧的木屋,整個架構因樹而成,綠葉為頂,嫩枝作架,恍如自然生就一般。協巴多傑先下了雲階,徐步梢頭,輕風吹過,袍角翻飛。極目四顧,儘是雲霧靄靄,下望不能見底。文祥壯著膽子,三步並作兩步,跨進了房門。   室內倒是極為寬敞,三人剛剛坐定,就見一個青年,匆匆趕來。一見協巴多傑,便磕頭道:「叩見仁波切。」   協巴多傑將他拉起,對文祥及胡妁說:「要替人解除煩惱,必須先有能力。貧僧潛修多年,至今尚不敢妄言為人排難解紛。但阿巴既已來此,貧僧少不得要去淌一次渾水,事不宜遲,貧僧這就去了。」   胡妁立刻說:「尊者能否開恩,讓信女同去?」胡妁是個聰明人,這種機會太難得了,紅教的九大護法,平常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協巴多傑不但精通佛理,又一再諄諄相勸,不像一些半調子喇嘛,只是口誦經文,不知所云。   文祥聽胡妁這麼說,也知道機會難再,想去見識一番,便說道:「如果尊者方便,在下也想同去,增長智慧。」   協巴多傑笑說:「阿彌陀佛,既然兩位有緣,那麼請站過來罷。」   二人不知究裡,聞言便走到協巴多傑身邊。突然,眼前金光閃耀,身體一震,四人已經飛翔在一片紅土上空。   協巴多傑解釋道:「這是本教自備的飛雲梭,由於本教累積能量極多,得到電腦當局的准許,可以自行應用。這飛雲梭採用電磁衝力,時速可達三百公里。梭外也有電離防護層,只是載重量不大,只有四百公斤。」   阿巴哪裡見過這種世面,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文祥與胡妁早先坐過,這次就不覺得那麼新奇了。梭行甚速,下面的紅土如飛一般後退,有房舍之處,尚可見到一片片青青草地,一團團濃濃綠蔭。   文祥在月球上研究了半年石頭,對中子石早有耳聞,卻不知那有什麼用,隨口問道:「請問尊者,什麼是中子石?」   「啊,那只是一種隕石,在高速高壓下,擊中了火星上特有的一種堅石。在爆炸後,部分質量陷縮到堅石中心,一立方公厘的體積,就有數十公斤重,所以又稱重石。」協巴多傑回答道。   「那有什麼用呢?」   「因為它能吸收重力能量,最初是用來做反重力的驅動器,後來電腦也能仿造,用處就不大了。但是,如果落到野心家手上,這種石頭可以變成利器。」   這時前面出現了一座高大的隕石坑,坑口約有數公里直徑,邊緣石骨巉削,很像一頂皇冠。從坑頂往下,是一片約四十五度的斜坡,除了頁狀的裂痕,倒是光滑異常。坑底落石縱橫,各個嶙峋粗礪,如刀斧森列,令人望之生畏。   「佛爺,就在那個大缺口裡面。」阿巴忙指著說。   坑口有塊巨石業已坍塌,形成一個十餘公尺寬的缺口。飛梭貼近山石飛過,文祥見那石色紅中映黃,除了顏色外,光澤石質倒與月球上的一種燧石有些相像。   飛梭再往前進,眼前景象突然一變,觸目都是一叢叢漓岏嵬崿,猙獰奇詭的石條。從整體看來,中心地帶比較平坦,還有一處下嵌成凹槽,四周的石林由短而長,突然向外方斜切上去。   再向前飛,協巴多傑面色陡變,「咦」了一聲,口中唸唸有詞。此時梭身突然劇烈地顫動,似是難以控制。   協巴多傑手忙腳亂地從身上取出一個白盒子,在上面略一撥弄。但見梭尾噴出一片黑煙,梭身連續跳動,發出轟轟的咆哮聲,速度也慢了下來。   協巴多傑這才放下心來,說:「這坑谷裡的中子石甚多,會干擾重力能,在此很多設備都會失效。待會兩位請不要離貧僧太遠,以免無法防護。所幸本梭有備用的甲烷/氧氣二元推進劑,否則就麻煩了。」   飛梭繼續往前推進,到達盆地中央,剛剛停下,就見四周衝過來數十個人,其中還有兩個紅衣喇嘛。   協巴多傑不動聲色,將手一招,收起飛梭。   那兩個喇嘛一見來者竟是協巴多傑,登時嚇呆了,還有幾個人掉頭就逃。另有三個長髮披肩、身材高大的白種人,竟而衝到協巴多傑面前,其中一人狠狠地說:「你們是誰?怎麼闖入我們的私人礦場?」   協巴多傑安祥地說:「我是協巴多傑,本區的行政長官,我有權巡視任何一片土地。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怎麼來的,更知道你們已在電路中動了手腳!」   那人一聽,知道麻煩大了,回頭向另外兩個人一使眼色,說了聲:「快!」三個人極有默契,各自將手一抬,三道紅光急往協巴多傑處射來。   協巴多傑早有防備,馬上啟動電離罩,只見紅光擊處,火花四濺。尊者手一合,電離罩便往前推進。那三人知道不是對手,立刻收起紅光,呼嘯一聲,四下奔竄。   協巴多傑只喊了聲:「達普巴!你們去把他們抓回來!」   那兩個喇嘛原本跪伏在地,聞言忙不迭叩了三個頭,爬起身來,各自招呼了幾個人,分別往那三個白人逃離的方向追去。   協巴多傑前後一看,到處都被挖得坑坑窪窪的,此刻尚有十來個機器手還在鑽地。他問阿巴說:「這些器材是你的嗎?」   阿巴說:「啟稟仁波切,這些都是他們帶來的。」   協巴多傑說:「你把那些不是你的,都清理出來。」阿巴領命,高高興興地去了。   文祥有些好奇,問道:「怎麼這些人還能開火呢?豈不是無法無天了?」   協巴多傑說:「火星不比地球,這裡一方面人類的自主性較高,一方面是電腦當局與人類議會曾有默契,放鬆火星的管制,給予人類文明另一條演化的管道。是以火星上的地球偷渡客甚多,像剛才那三個人就完全不受電腦節制。」   文祥大感訝異:「地球偷渡客?」   協巴多傑說:「是的,美國有些科學家,懷著強烈的優越感,不肯認同電腦聯盟。他們有一個叫人類自覺的組織,在洛磯山中設了一個基地,召募到幾百名第一流的科學家,用傳統的液態燃料火箭,不定期地發射,向火星移民。」   文祥說:「他們來這裡做什麼呢?」   協巴多傑說:「他們聲稱是為了外太空探險,實際上是希望與電腦一較高下。這也不是壞事,生物學家說過,動物身上的虱子,有助於宿主間的社交,我們只要能掌握這些人的動向就夠了。這也是為什麼電腦同意本寺有高度自治權的原因,必要時可以由我們出面協調。」   胡妁忍不住插口道:「尊者,信女有一點實在不懂,可以請教嗎?」   協巴多傑笑說:「貧僧雖是出家人,頗知社交的重要。人生就是認知的過程,藉以將億萬溝通為一。施主有話就問,貧僧是知無不言。」   三人邊走邊談,這時已走到一個小石屋旁,三人便在屋前的涼椅上坐了下來。   胡妁說:「這樣做不是縱容那些害群之馬嗎?」   協巴多傑說:「事物有其必然的因果,人所知有限,不如任其自然。人吃了食物,尚須排泄,社會上的許多問題,如無宣洩的管道,有些人將難以生存。」   胡妁說:「以法律制裁不是有效得多嗎?」   協巴多傑反問道:「施主的看法呢?」   胡妁說:「總比放縱要好。」   協巴多傑說:「施主知道什麼是棒狀磁鐵吧?」   胡妁點頭說:「知道。」   協巴多傑說:「施主必然知道磁鐵棒有兩極,如果嫌一極不好,去掉一截,能不能把磁鐵的極性去盡?」   胡妁搖頭說:「不能。」   協巴多傑說:「人性的善與惡,正是磁極的陰與陽,一樣是去不掉的。」   胡妁不同意:「應該可以,歷史上曾有一些清明的社會呀!」   協巴多傑說:「清明與昏庸只是程度的差別,磁鐵也有力量強、弱之分。後人單從某個角度去看,衡量的標準難免失之偏頗。須知清明社會黑暗仍在,而在昏庸的時代,也還是清明處處,所謂『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就是這個意思。」   胡妁說:「我也聽說過『風行草偃』,政府若清廉,貪贓不存;再若官吏正直,黑道必不興。」   協巴多傑說:「這是外表,只是一時的狀況,貪官也非天天貪、時時貪。貪是人性,是清廉的另外一極,若無貪贓枉法,不能突顯清廉之可貴。黑道是白道的另一個極端,由於白道掌權,主宰了歷史、文化,以名利官祿為誘,以光宗耀祖為餌。然得者有限,而失者居多,人性為求平衡,遂有反其道而行的黑道產生。古人說:『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便是一種寬容的態度。」   胡妁說:「據尊者所言,人生是非何在?」   協巴多傑說:「施主之言差矣!人生是一,何來是非?」   胡妁說:「那麼尊者虔心進修,所為何來?」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貧僧未曾進修,只不過求一了悟。」   胡妁說:「敬問尊者所悟者何?」   協巴多傑說:「與施主所見略同。」   胡妁說:「尊者之言亦差矣,信女與尊者所見恰恰相反。」   協巴多傑說:「磁極之陰陽,不過位置相反罷了!」   胡妁說:「位置相反,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協巴多傑說:「施主言重了,雖千萬里,亦有相遇之時。」   胡妁說:「果如尊者所言,豈非要等到無盡?」   協巴多傑說:「水滴石穿,功到自成。」   胡妁說:「那貪贓枉法之徒,不是得其所哉了嗎?」   協巴多傑說:「施主認為得其所哉,正因施主尚有貪婪之心。」   胡妁問:「會有人沒有貪婪之心?」   協巴多傑避而不答,只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在兩人針鋒相對之中,文祥大有斬獲。顯然尊者與胡妁也是意見的兩極,尊者站在宏觀立場,而胡妁是微觀的角度。那麼自己呢?這一陣子觀念導通了不少,不像在月球上,除了過去,什麼都不想。   假如衣紅也在這裡多好!她一定能有所領悟!胡妁雖然不脫少女的神態,可是太世故了,少了一分純真的情趣。人不是一天一天成長嗎?成長後的睿智令人敬重,敬重之中必然缺乏愛憐的成分。顯然愛憐代表了依戀、不成熟,要不然自己為什麼對她念念不忘?   文祥還在想這個問題,那邊達普巴等,已經把三個白人押了過來。   協巴多傑略一打量,對中間那位神態倨傲的壯漢說:「我知道你們來此不易,也知道中子石對你們的計劃非常重要,我甚至知道你們的基地在哪裡。老實說,你們前天製造的硅烷,在氫氣流沖刷硅沙時,溫度太高,造成了超硅化反應。」   那人本來還輕蔑地聽著協巴多傑說話,等到連前天制硅烷的錯誤,都被人一一指出來了,他才感到大事不妙。那是他們的火箭推進劑,是絕對機密的,難怪達普巴那些蠢蛋會把這位喇嘛推崇得如活佛一般。   那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大師!我叫克裡士,因為受了壞人的引誘,才跑到這個鬼地方來。請恕我們無知!我們被困在這裡很久了,如果沒有中子石,就無法脫困!」   「不用騙我。」協巴多傑和悅的說:「你們能自行從地球上來此,已經算是人中龍鳳了。你們不可能給中子石加工,只是想挖了賣給席克集團。這樣吧,今後你們不要再來騷擾了,我送你們七粒中子石,比你們自己挖上半年還划得來!」   「真的?」克裡士簡直不能相信,問道:「大師,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呢?」   協巴多傑微歎道:「唉!這叫對你們好?我這是害你們!告訴你,真為你好,我該先把你們痛打一頓,關起來餓三天!」   「是呀,為什麼你不把我們關起來呢?」   「因為你們難明事理、會變本加厲,下次來的人更多!」   「沒錯!可是我這樣輕輕鬆鬆就得到七粒中子石,難道就不會食髓知味?」   「不錯!你是個誠實人,我也對你實話實說,我知道你們這個團體有十八個人,到現在為止,大家都很團結,利害與共。問題在你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這七粒中子石會讓你們分裂,分裂以後,你們自然就煙消雲散,也不用我來關你們了。」   「大師,你怎麼這麼有把握?」   「不是有把握,而是我知道。」   「萬一大師看錯了呢?」   「阿彌陀佛,那天下就沒有定理了,你們正好妄作非為。快回去吧,我已經派人將中子石送到了,你我談話之時,爭端已經開始了,再去晚一點,更加不可收拾。」   那三個人半信半疑地走了,協巴多傑把達普巴等一干徒眾叫來,訓斥了一頓,罰他們留在當地,為阿巴父子服三個月勞役。   處置完畢,胡妁忍不住問道:「尊者不是主張慈悲為懷嗎?為何又要加害那幾個白人呢?」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懲惡治暴,這不是方才施主的主張嗎?話說回來,貧僧只是動用了一點本分以內的權力,令這段因果實現而已。他們遲早會挖到中子石,要知道這些石頭價值很高,這十幾個人之中,有些是要為人類爭口氣,立場堅定,至死不屈。而大半都是投機份子,各有私心,在沒看到厚利之前,倒還能苟合於一時。他們的運數僅止於此,敗亡是必然的事。」   文祥一聽到運數,耳朵就豎得老高,忙問道:「尊者能令因果實現,當亦能改變運數,這應該是小乘佛法了?」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外人以為本教源出小乘,稱我們紅教密宗,實則我佛說法數十年,只有一乘,不分大小。只因世人智愚不齊,領悟力有別。下愚之人,不可以語上,教之勤誦佛號,多作善事,天堂有望就夠了。而上智之人,身在人間,心向真如,須以認知體驗來接引。除此兩類,絕大多數則介於智愚之間,不上不下、時上時下。兩位施主境界甚高,故貧僧以真實認知相告,如克裡士這些人,雖略有知識技術,在智慧上亦屬愚夫,唯有以彼等能理解的技倆來對付他們。」   「誠如尊者所言,小乘技倆是存在的?」   「既然有大,大就包含小,一般人稱為神通,其實是毫無價值的技倆。」   「可是所謂的神通不是違反了物理法則嗎?」   「不然,物理和神通均屬天理的一部分,兩者同樣遵循天理中時間與空間變化法則。時空是相對的,你一定知道,專心一志時,時間過得很快。施主不信,可常念『阿彌陀佛』,必能專心致志。在物理上,時間是能量的一種向量,因此速度與能量成正比。比如說,在過去,從地球到火星要一百八十天,現在只要七天。為什麼呢?這可以說也是一種小乘技倆,明白的說,就是所用的能量大了。任何人只要知道這種應用能量的方法,比如說多學些技術,就可以有神通。」   「能否請尊者施展一點神通,讓弟子開開眼界?」   協巴多傑點頭微笑說:「阿彌陀佛,為助兩位施主早登彼岸,看來貧僧非獻醜不可,施主不妨出個題目吧!」   文祥想看中子石,便說:「可否請尊者取一粒中子石?」   協巴多傑向四周略一觀察,口中唸唸有詞,幾個碎石機器人便走向一塊巨石,一陣挖鑿後,只見該處塵霧瀰漫,碎石紛飛。不一會,一個巨型的起重機器人緩步而出,偌大的怪手中央,放著一粒光黑如漆的小石子。   文祥大失所望,這怎麼能稱為神通呢?連帶的,他對中子石也失去了興趣。文祥毫不掩飾,淡淡地說:「尊者這種神通,只要會操縱機器的人都有。」   協巴多傑點點頭,說:「阿彌陀佛,施主還嫌太慢!待貧僧把速度加快。」   說罷,剛才挖石的情景又重演了一遍,只是機器人運斤成風,一轉瞬就完成了。   文祥若有所悟,既然速度可快可慢,如果再把時間縮短到彈指之間,那不就是所謂的神通了嗎?人只是太拘泥於表象,就算親眼見到了,有些還是不能相信。   「施主可看清楚了?」   文祥說:「胡小姐曾說,貴教上下都有神通,弟子是想見識一下。」   協巴多傑說:「阿彌陀佛,施主是想看貧僧表演!」   文祥只是一時好奇,協巴多傑此話一出,讓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協巴多傑以紅教第九位護法之尊,不惜屈尊紆貴,諄諄教誨。自己居然鬼迷心竅,要求尊者特別表演一些彫蟲小技,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想到這裡,文祥臉紅耳熱,窘得說不出話來。尊者微笑地對他說:「阿彌陀佛!不知者無罪,施主雖是我道中人,難免也有片時之迷。世人之病即在妄求新奇,真理本在身邊,一旦失去新奇感,人就視而不覺,當作平凡。人類文明就是無數個神通堆砌起來的,上古時期人視騰雲駕霧者為神,等人能飛上青冥,又不覺得稀罕了。若以長生不死為神,今日人人皆已成神,卻又不以神仙為榮耀了。人心如此貪婪,就算上登極樂世界,做了大羅金仙,也是不能滿足的。」   被尊者當頭棒一打,文祥神智一清,總算又理解了一層道理。這話不啻是針對自己的病症,所下的一劑猛藥。自己平素老喜歡追求一些玄妙的事物,總覺得平凡就是沒有價值,並不如何珍惜。別的不說,僅以感情為例,就該有深刻的反省。   在認識小倩之前,文祥原來有一位女友,那是個溫柔體貼的女孩。但是她太平凡了,平凡得像空氣流水一樣,直到分手後,文祥都對她沒有多少印象。   小倩剛剛相反,兩個人非常投緣,整天嘰嘰喳喳的,談的無非是些虛玄難明的事物,還認為那才是高深精微的真理。終於,小倩被更新奇的刺激吸引過去了,自己喪失了依戀的天地。等見到衣紅,在七天朝夕相處的時刻,也沒有發現她的可貴。卻在分離的一剎那,迸放出難遏的火花!   今天,從見教主到領受協巴多傑的教益,那麼多人生的至理,自己不但沒有用心體會,反倒把尊者當作變魔術的小丑,想看看新奇的把戲!尊者說得不錯,人的問題就在於鎮日追求新奇,結果當然是竹籃打水,永遠無法滿足。   不僅是文祥,胡妁也若有所悟,兩個人早已遁入自我的思維網絡中。連尊者怎樣送他們回去,以及回去後又如何分手等等細節,一概都記不得了。 ∼第十一回春蠶到死絲方盡∼     第二天一早,文祥還在床上高臥,胡妁就興沖沖地來了。「快走!我給你介紹一位好朋友!」   文祥伸個懶腰,說:「老實說,我對什麼新朋友興趣不大。倒是昨天尊者一席話,加上這房子懸在半空中,讓我一夜沒睡好覺!」   胡妁說:「你以為我就睡得好了?要知道,我已經活了六十年了!老天,幾乎是白活的!我把尊者說的話轉述給一位老友,談了一個晚上,他說非要認識你不可!」   文祥覺得奇怪:「認識我?該去認識尊者才是!」   胡妁說:「你是糊塗還是來頭太大了?不要說聆聽尊者開示,一般人修了幾十個輪迴,連親一下尊者腳趾的機會都沒有!」   文祥淡淡地說:「那有什麼了不起?」   胡妁說:「對你或許沒什麼,我可是活了六十年,第一次有此殊榮!」   文祥知道又說錯話了,除了感情外,自己從來沒有看重過什麼。這種疏離的態度,恐怕別人要疑心自己太過驕傲了。   文祥慚容滿面,忙說:「胡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請你原諒。這幾年來,我很少與人交往,也不太在意身邊發生的事情。我已經有點思想麻痺了,有時我自己都在懷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胡妁問:「你找到答案了沒有?」   「很不幸,我還在尋找。」   「那我比你幸運,我認為我已經看到了。」   「啊?能不能分一點給我共享呢?」   「這就是我急著來找你的原因,」胡妁停了一會,試探地問道:「抱歉,你昨天告訴我說在開會前沒有事情的,是不是另外還有節目?」   「啊!沒有,我只是怕有朋友來找我。」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電腦會通知。」   「麻煩就在那位朋友反對用電腦。」   「反對用電腦?怎麼可能?」   「是呀!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胡妁想了一想,問:「那你打算留下來等他?」   文祥說:「也不是,我只是在想有什麼方法能保持聯繫?」   胡妁說:「這個簡單,我們在門上裝個答錄影機就是。」   其實這也是一項電腦服務,卻與電腦沒有直接的關係。胡妁啟動服務目錄,選了答錄影機,將位置設定在門口,功能是問答錄影。   兩人走出房門,見門上有一個小窗,窗內有個文祥虛擬的影子。胡妁對影子說:「請問文祥先生在不在?」   那個虛影說:「我現在不在,請貴客留下聯絡方式!」那聲音維妙維肖,兩人聽了都笑了出來。   「怎麼樣?這樣放心了吧?」   文祥看了半天,最後笑著說:「看自己說自己不在,怪彆扭的。」   胡妁的那位朋友姓李,叫不俗,是個不修邊幅的人。一張長長的馬臉,兩道濃濃的眉毛,滿臉連腮的鬍子,剩下來的空間全給粗大的五官塞滿了。連他的聲音都好像擠塞在喉嚨裡,有如狂風刮枯枝,沙沙啞啞的。   「不公平!」李不俗把文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禁不住叫屈起來了:「不公平!我哪點比不上你?偏偏活佛就不來找我!」   「就憑你成天抱怨,活佛耳朵都要聾了!」   「聾了?那我抱怨的聲音再大一點!」   「李兄,你真的想見活佛?」文祥心想,說不定自己還可以賣一點面子。   「我想見活佛?」李不俗大笑起來。   「你不是剛剛還在抱怨嗎?」   「是呀!我是抱怨活佛怎麼不來找我!」   「為什麼活佛要來找你?」文祥越來越糊塗了。   「救他呀!讓他成佛呀!」李不俗笑道。   胡妁知道文祥是個死心眼,忙插口說:「老李,你怎麼一見面就開玩笑,人家對你一點都不瞭解!」   「是嗎?」李不俗瞪了胡妁一眼,說:「你為什麼不先給我美言幾句?」   「美言?」胡妁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夠美嗎?」   李不俗歎氣道:「我本來自以為很美的,昨夜被你那阿彌陀佛一念,我今天決定要出家做和尚了。阿彌陀佛!」   「做和尚?哼!」胡妁啐道:「我還以為你昨天已經成佛了!」   李不俗搖搖頭,說:「不錯!『明心見性,立地成佛』。只是我偏偏神魂顛倒,神佛不分。老實說,一時之間想通很容易,要做到明心見性卻難!難!難!」   文祥大有同感:「我沒有想過要成佛,昨天聽尊者一席話,表面上簡單得要命,可是再自我檢討一下,才發覺連一成都做不到!」   李不俗搖頭說:「我和你正相反,這些道理好像很難,可是我都做到了!」   「那不是很好嗎?」   「不好!不好!每次剛剛做到了,馬上又糊塗起來。」   胡妁不耐煩了:「老李,我好心給你介紹朋友,你卻來打禪機!」   李不俗說:「這樣吧!昨天聽你一席言,我頓悟今是昨非。我得到一個左道消息,就在上次我帶你去的那個風火洞中,現在有人正在開小會。老實說,我是騎牆派,誰是誰非我不管,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倒可以帶路。」   胡妁說:「管別人開會做什麼?」   李不俗說:「這個會與你可能無關,卻與紅教的盛會大有干係。」   胡妁說:「那我們趕快通知尊者。」   李不俗搖搖頭說:「不好,我說過這只是左道消息。」   胡妁對文祥說:「那我們去看看再說。」文祥是無可無不可,便點頭同意。胡妁又對李不俗說:「阿彌陀佛!總算你回頭是岸了。」   李不俗說:「未必!我有時剛剛明心見性,馬上又拿起屠刀了。」   三人便離開咖啡廳,走出酒店,乘磁浮梭到了市區外緣。那裡有一個公園,此時遊人不多,李不俗領著二人繞來轉去,小心地躲開閒人,最後走到一個不起眼的亂石堆前,停了下來。四顧無人,李不俗悄聲地對二人說:「待會千萬不要出聲,只要悄悄地跟著我,保證沒事。在洞中行走千萬要小心,這些石塊沒有經過磨損,非常尖銳。」   說罷,他便側身從一塊突石邊繞了進去,二人也緊跟著進入山洞。   這風火洞是個地下洞窟,與地球上的地洞大不相同。地球洞窟多半是在地層變革下,一些生物屍體沉積後,其碳酸鹽形成的石灰質夾雜在地層當中。再經過雨水滲透,將其中水溶性的碳酸鹽溶解,流入地下水道,最後形成深長的洞窟。這種洞穴多半噓竇嵌空,乳柱交絡,常有蟲豸藏匿其間。   火星上沒有石灰岩,也沒有長時期的侵蝕及風化作用。因此這裡的洞窟都是火星溫度降低時,由於星球重力不大,氣體逃逸的速度快,岩漿迅速冷卻所形成。在岩漿瞬間凝固時,岩塊之間遂留下崩裂的縫隙,風火洞便是由這種連續間隙迴環疊構而成。   甫由光明進入黑暗,眾人眼前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想不到文祥右腕那串佛珠,卻漸漸發出淡淡紅光,照得三尺之內凹凸分明。李不俗見了,大為欣羨。   李不俗駕輕就熟,在那些嵌裂透漏的縫隙中鑽來轉去。由於洞隙不僅多,而且交錯間雜,看上去都是一個樣子。沒轉上幾次,胡妁與文祥就失去了方向感。   由於洞內戶竇環轉,沒有軒曠之處,共鳴聲不大。加上風聲尖銳,不時由石隙中呼嘯而過。三人腳步聲雖沙沙不絕,倒是與環境融而為一。   胡妁最怕密閉空間,三人愈是深入,她心中愈是緊張。到後來,她終於忍不住了,往前抓住李不俗的手,輕聲說:「還有多遠?」   李不俗大驚,回身一把掩住胡妁的嘴巴,一面仔細聆聽,還好沒有什麼動靜。這才放手,慎重地對胡妁搖搖頭,並抓起她的手,放在她的嘴巴上。   又走了幾個轉折,漸漸聽到嗡嗡的人聲。再走一會,在縫隙窾漏中,竟有絲絲晃動不停的光影投了過來。   李不俗掩在一塊大石後面,前面傳來的人聲已經非常清晰。文祥與胡妁跟過去探頭一看,前面是個圓聳明豁、可容二三十人的空穴,顯然經過人力開鑿,中間一片甚是平坦。約有二十多個人圍坐在地,四周豎著二十餘支篝火。那火把很像舊時的煤氣燈,火焰略帶青色,向上急噴而出,看上去溫度極高。   正在說話的是一個白種女子,她金黃的長髮垂肩,眉目清秀,看上去約有二十來歲。她的神態極為堅定,說話時常用手拂開散落的秀髮。只聽她說:「成敗當然不是重點,但是摩爾那批人怎麼辦?」   坐在她右側的是一個中年白種人,他也是一頭金色長髮,一身太空勁裝,他說:「珍妮!別管摩爾了,他們有他們的計劃,我們有我們的方法。」   珍妮說:「沒有摩爾的混碼器,我們的方法絕不可行!」   哈瑞笑著說:「貝西!你告訴她!」   在圓圈的另一邊,貝西斜躺在一個壯漢懷中,懶洋洋地說:「唉呀!哈瑞,這有什麼好說的?你又不是不瞭解珍妮!她只想著摩爾那玩意!」   珍妮一聽大怒,手一抬,一點黃光直撲貝西而去。   那壯漢不慌不忙,兩隻手指一挾,一粒黃色彈珠在他掌心上溜溜地轉。他一面把玩,一面輕蔑地說:「珍妮,不是我說你,憑這種玩意,也想和當局作對……」話還沒說完,那彈珠突然爆炸,一股刺鼻欲嘔的臭氣,立時向四方激射。壯漢首當其衝,懷中的貝西也避之不及,二人連翻帶滾地躲開,一時又吐又嘔。鄰座諸人盡遭波及,頓時亂成一團。   珍妮笑得打跌,連呼:「狗屎!狗屎!」   壯漢罵道:「婊子養的!」   珍妮說:「這只是給你們一個警告,等中了香彈,你們連叫饒都來不及了!」   壯漢還在叫罵,總算那貝西識相,摀住鼻子,一把將他拉到洞外去了。這時洞內臭氣瀰漫,人人掩鼻不迭。哈瑞皺著眉頭,歎氣說:「也難怪別人瞧我們不起,除了自己臭自己,我們還能做什麼?」   珍妮說:「都是貝西!她憑什麼罵我?」   「有人敢罵你嗎?算了吧!我們解散算了!」   「解散就解散!嚇倒誰了?」   珍妮站起身來,回頭拿起火炬就往洞口走去,哈瑞和其他幾個人,也無精打采地站了起來。   這時,一個面目白淨,鷹鼻鷂眼的小個子,坐在地上大聲說:「我們果真又被摩爾說中了,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每開一次會,就吵一次架!不成氣候到這個地步,還想成大事?我看還是回去做小偷算了!」   哈瑞忿忿地說:「尼克,你在說誰?」   尼克說:「說誰有什麼關係呢?問題在我講得對不對?」   珍妮已經走到半路,聽了這話又回過頭來,平靜地說:「尼克,你說我們烏合之眾是對的!說我們每開一次會就吵一架那就錯了,我們是隨時在吵,天天在吵,誰也不服誰!要說我們不成氣候,不妨等著瞧!至於小偷嘛,你自己去做吧!」   尼克說:「唉,只可惜最後一次機會就這樣浪費了,可惜呀可惜!」   珍妮說:「不要危言聳聽好不好?都長生不老了,最後一次多得不得了!」   尼克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著不知道?」   珍妮詫異地說:「難道你還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尼克說:「你真不知道河圖洛書再度問世?」   珍妮說:「我當然知道,又怎樣?」   尼克說:「又怎樣?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珍妮哼了一聲,說:「憑那些小道消息?你也太蠢了!」   尼克大叫:「小道消息?算了吧,你們回去做夢吧!我們另起爐灶!」   哈瑞急問道:「河圖洛書怎麼又扯上最後一次機會的?」   尼克說:「據說在公元前二千九百五十年,也就是距今整整五千年前,在中國的洛水,有龍馬馱書而出。後人根據這本書裡的符號,設計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本書易經,這本出自洛水的書又稱河圖洛書。」   哈瑞笑了,說:「不錯,這些話珍妮早告訴我們了,誰都知道河圖洛書不過是十進位的矩陣對稱排列表,又怎樣呢?你相信這些廢話?」   尼克不慌不忙地說:「那麼你一定也聽說過,當今的智慧電腦,是根據《易經》的結構設計的!」   哈瑞說:「你是說,照五千年前的那個河圖洛書設計的?」   尼克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姜森先生跟我說,目前的智慧電腦有個非常重大的缺點,就是判斷力不足。他研究不二老人遺留下來的文件,發現那老頭原來是有意這樣做的,很可能是不讓電腦有判斷力!」   哈瑞說:「你越說我越不懂,這又與那張圖有什麼關係?」   尼克說:「道理很簡單,姜森相信不二老人已經把判斷模組設計完成,而且就在電腦中樞裡邊,只要一組密碼,就可以開啟判斷的功能!」   哈瑞也猜到了,緊張地問道:「姜森說這個圖就是密碼?」   尼克說:「姜森說,不二老人很神秘,和牛頓一樣,相信宿命、重視象數。因此河圖洛書可能只是個象徵,當它再度出世時,表示一個新的時代即將到臨。以他的判斷,很可能就是開啟判斷功能的訊號,電腦如果得到了,把預設的程式打開,就會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到那時……」   珍妮插口說:「這只是他的臆測,你怎麼隨便就相信了?」   尼克說:「你記得摩爾上次說的話吧?他已經知道為什麼電腦判斷力不足,目前只是不想去碰那組密碼而已。」   這一席話聽得人人動容,他們大部分是高級科學家,擁有各種專業技術。他們相當清楚智慧電腦的缺點在哪裡,正因如此,他們才不服氣,認為人類竟然甘願受那沒有判斷力的「智慧」電腦鉗制,簡直是不能忍受的恥辱。尤其是摩爾曾經當他們的面,證明了電腦很容易受騙,更堅定了他們的決心。   在理論上,給智慧電腦裝一個判斷模組,應該不是難事,連小貓小狗都有判斷力,為什麼智慧電腦會沒有呢?尼克說的不錯,電腦一旦有了判斷力,不論是高是低,對人類的未來而言,都將是墜入深淵,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慢慢的地走回原位,又圍成一圈。只有珍妮,猶自抱著火把,站在那裡垂首沉思,看樣子是陷入了長考。   洞內靜悄悄地,除了眾人的呼吸聲,就剩下石縫中傳來的嘶嘶風聲。   過了很久,珍妮才抬起頭來,對一個短髮青年說:「若伯森!你快去請三位長老來!快!」那青年聽了,拔腳就跑。珍妮大喝道:「慢慢走,放自然一點!」   若伯森好像省悟過來了,調整了一下呼吸,慢步走出洞外。   珍妮也回到座位上,對眾人說:「老實說,我一直不相信我們能有什麼作用,每次來開會,總懷著一點期望。但是,一次一次只看到我們的無能、自私、愚昧、輕狂,所以今天我不要三位長老來參加。」   貝西說:「珍妮姐既然對我們沒有信心,現在為什麼又要冒這個風險呢?」   珍妮一聽貝西改稱她「姐」了,也報以善意的微笑,說:「其實我們一點風險都沒有,這種秘密結社不過是一種促進人性團結的行為。」   貝西不解:「你是說,我們這樣做電腦不管,還是不知道?」   珍妮說:「電腦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們是在利用電腦所缺乏的判斷力,只要我們的行為沒有觸犯它認定的有害範疇,那就一點危險都沒有!」   哈瑞說:「你怎麼知道觸犯了沒有呢?」   珍妮說:「這太容易了,電腦的模式是固定的,只要它認定有害,就一定會處置。只是所謂的處置,除了重刑犯送到金星監獄外,其他都不足道介。我們曾仔細地觀察記錄,把它的處理模式詳細整理分類,作成我們的『行動手冊』。」   哈瑞終於懂了:「萬一電腦有了判斷力呢?」   珍妮說:「我們只好永生做夢去了!」   尼克激動地說:「姜森就是這樣說的!他還說不論這個傳言是真是假,但絕對是我們最後一次,而且唯一的一次機會!」   貝西說:「什麼機會?難道憑我們這幾塊料,就能推翻電腦王國?」   珍妮說:「這是我的錯,我沒有告訴你們。我們的目標不是推翻電腦,而是要阻止這個河圖的出現,或者毀掉它!」   「好哇!這才好玩!」有幾個人聽了,興奮地大叫。   珍妮正色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如果大家存著好玩的心理,還能成事嗎?」   尼克說:「這點我的看法不同,假如把這件事當做尋寶,大家一定都有興趣,一定會更投入,成功率必然更高。」   珍妮還要開口,就聽得若伯森在外頭喊道:「長老到!」   大家一聽,立刻都站了起來。珍妮首先鼓掌,一時洞內掌聲如雷。   在若伯森之後,有三位老者魚貫進入,為首的一位已有七八十歲,白髮白鬚,兩眼炯炯,不嚴而威。一身白色連帽罩袍,除了面龐外,全身都遮掩在罩袍下。另一位身著黑袍,黑髮黑鬚,跟在白袍長老左後方。還有一位褐髮褐須褐袍,跟在右後方。三人的位置恰成一正三角形,步伐整齊一致。他們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胸前各掛著一個純金鑲紅寶石的十字架,起碼有三十公分高、五六公斤重。   白衣長老一進來,略一環視,待掌聲停止後,扯起尖銳的嗓門,問道:「今天到底有幾個人參加會議?」   珍妮忙說:「一共是三十四人!」   白衣長老厲聲說:「不對!是三十七人!」   珍妮解釋說:「連長老在內才是三十七人!」   白衣長老說:「連我們就是四十人了!」   哈瑞立刻四下張望,說:「那一定有外人混進來了!快找!」   白衣長老一擺手,說:「不必找,我保證他們不出三分鐘,就會自動前來報到。」接著,三位長老保持三角形位置,各自舉起十字架,放在嘴上吻了一吻,然後向天拱禮。其餘諸人都垂手肅立,直到長老們在珍妮身邊坐定了,大伙才一一坐下。   白衣長老對尼克說:「姜森可好?」   尼克起立欠身說:「謝謝長老,姜森要我代為致敬。」   白衣長老說:「不客氣。你結婚沒有?」   尼克說:「結婚十年了,只是沒有孩子。」   白衣長老歎口氣說:「豈止是你!所以我一再說,電腦就是魔鬼!放心,上帝只是考驗我們,大家要有信心。」   眾人異口同聲說:「阿門!」   三位長老一出現,李不俗心裡就開始打鼓,他早聽說過這三個老人非常厲害。及至長老猜出他們在場,還說三分鐘之內一定會現身,他就知道不妙了。   他正在尋思對策,胡妁忽然覺得全身發癢,用手一摸,竟是一些蠕動不已的小蟲。胡妁嚇得花容失色,張口就要大叫,李不俗正打算叫二人趕快離開,回頭一看胡妁神情怪異,連忙伸出手去,一把將她的嘴巴掩住。   不掩還好,他手一伸出來,李不俗才發現自己手上爬滿了蜈蚣,身上也開始發癢,彷彿千百萬隻蜈蚣附身,不停地在各處鑽來鑽去。火星上怎麼會有這些昆蟲呢?胡妁與李不俗明知這只是幻境,但是那種萬腳鑽身的感覺,卻是如假包換。   文祥見胡李二人神色緊張驚惶,接著又是手忙腳亂,不知道他們出了什麼事。他直覺地用指語問文娃:「他們兩個怎麼了?」   不料文娃卻回答道:「我叫文娃,除了語言應用功能,我的通訊系統全部失效,請檢查附近的環境,或者把我送到維修站。」   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怎麼回事呢?文祥一時也慌了手腳。   李不俗見情勢不妙,忙向胡妁打個手勢,準備溜之大吉。才一跨腳,竟然踩在一塊搖搖欲墜的懸石上。李不俗一驚,心理承受不住,大叫一聲,轉身便往前面跑去。他這一跑,胡妁也忍不住大哭大叫,跟著跑了出來。   文祥眼見二人有如飛蛾撲火,自己不能一走了之,只好也跟著現身。   等到二人跑到團團圍坐的人群前面,在火炬光照下一看,哪裡有什麼蜈蚣?李不俗只好硬著頭皮說:「各位,對不起,我們迷路了,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白衣長老一眼看到文祥右腕的念珠,點頭說:「嗯,原來有恃無恐!」他瞧著文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文祥照實回答了。   白衣長老又問:「你來做什麼?」   文祥不是機警的人,本來就不善說謊,心想倒不如實話實說,大不了也只是個生死的問題。他不慌不忙地說:「聽說你們在這裡開會,我們特別來看看熱鬧。」   白衣長老瞄了左邊的珍妮一眼,又對文祥說:「原來你們想來就來!這麼簡單!」   文祥搖頭說:「不!不簡單,山洞裡很難走。」   白衣長老和顏悅色地問:「你聽到了什麼?能不能告訴我?」   文祥覺得老者和藹可親,他本來就沒有機心,再說想瞞也瞞不過,便說:「先是看他們吵架、打架,後來他們決定散會。偏偏有人說,什麼河圖出現了,那位不二老人沒有把判斷能力給電腦,而這個河圖卻可以。所以他們打算把圖毀掉,然後你們就來了。我不懂的是,如果電腦有了判斷力,那應該是好事呀,為什麼你們反而不高興呢?」   白衣長老一邊聽,一邊搖頭晃腦,就像老爺爺津津有味的聽著小孫子講故事般。   等文祥說完了,長老卻一言不發,只是上下打量著文祥。   一旁的哈瑞卻忍不住了,聲色俱厲地說:「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來打聽我們的機密,亞歷山大!還不把他抓起來?」   珍妮冷冷地說:「哈瑞!長老在座,有你發號司令的餘地嗎?」   哈瑞一聽,連忙站起來,向白衣長老低首道歉說:「請長老原諒。」   白衣長老好像沒有聽到哈瑞說話,繼續對文祥說:「你認為電腦有了判斷能力,對我們人類是件好事,是吧?你能不能告訴我,有什麼好處呢?」   文祥說:「因為人的判斷力不夠,電腦可以幫助人。」   白衣長老說:「嗯,這樣人更要依賴電腦了。」   文祥說:「至少,人不會做些傻事。」   白衣長老說:「好極了,人就變得聰明了。」   文祥覺得剛剛說得不對:「人雖然不見得會變聰明,但總有機會學習。」   白衣長老又順著他說:「是的,人變得好學了。」   文祥覺得還是不對:「當然不是,我是說當電腦有正確的判斷力後,至少,人就有所依循,進而見賢思齊。」   白衣長老說:「假若電腦判斷得不正確呢?」   文祥指指尼克,說:「聽那位先生說,智慧電腦是不二老人用易經結構設計的。我最近才知道,易經能判斷未來,既然能判斷未來,想來就不會錯了!」   白衣長老又問:「你敢說易經一定正確嗎?」   文祥想了想,說:「我不懂易經,但是宇宙如果沒有規律,科學就不能成立,那怎麼會有今天的成就呢?如果有規律,人當然有可能知道。」   白衣長老笑說:「假定易經就是宇宙的規律,好吧?」   「好。」   「假定不二老人懂易經吧,那麼應該知道所有的事!」   「對!」   「當然也包括我們今天討論的事,對不對?」   「對!」   「如果知道了,就沒有必要考驗誰,對不對?」   「對!」   「如果不二老人知道,他早就可以決定給不給電腦判斷力,對不對?」   「對!」   「但是,他卻沒有給。」   「對!」   「他為什麼不給呢?」   文祥老實地說:「我不知道。」   「是不是他喜歡開玩笑?」   「我不知道,應該不至於。」   「怕我們沒事幹?讓大家來找什麼圖,什麼書的?」   「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告訴你!」白衣長老緩緩地環顧了全場一周,對眾人說:「因為你們笨得無可救藥,所以我才藉著跟他對話,來告訴你們這件事的真相!表面上,你們來此是為了挽救人類的前途。實際上你知我知,大多數人是做夢做得煩了,膩了,想換個環境,就是叫你們去挑糞,也會有人願意!」   這句話說到各人心坎裡了,可是有幾個人真正聽懂了呢?就算懂,誰又願意承認呢?每個人都準備了無數個面具,總想把最好的一面顯示給別人看。只要有人提得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馬上就有人掛起光鮮照人的面具!   這些人其實只是起哄的放大器,小事可以放大,大事可以弄到不可收拾。偏偏從事這種工作,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人。白衣長老看得很清楚,如果跟他們講道理,他們可以倒背如流,但是誰都不會瞭解那個道理究竟是什麼。反而是這樣簡單地一問一答,什麼道理都不必說,反而能讓這些人瞭解。   這三位老人是「人類自覺會」中,一個叫做「黃道組織會」的長老,他們以黃道十二星座命名。這三位是主事的長老,其中白衣老者為天秤長老,黑衣老者是天蠍長老,而褐衣者是巨蟹長老。   在本世紀初,天秤和天蠍長老曾合組了一家電腦遊戲軟體公司,兩人共同設計了一個名叫「黃道星際爭奪戰」的遊戲軟體。結果銷售量驚人,兩年之內賣了一億多套。很多人把箇中的劇情當作真實的人生,尤其是西方人,他們懷抱著過去的優越感,嚮往那黃道十二長老,高舉著巨大的金十字架,在浩瀚的星際中,誅殺異教徒的盛況。   久而久之,在群眾的歡呼聲中,這兩個軟體工程師,就像當年「蝙蝠俠」、「超人」等,從漫畫故事的主角搖身一變,成為電影經典人物一樣,也真心相信他們就是人類的救星,是時代的「新十字軍」。他們開始介入一些社運活動,變成了電腦的反對者。   他們以基督教教義為出發點,認為電腦褻瀆了上帝,視電腦當局為羅馬帝國的再版,而他們正是受難者。在其理論中,基於原罪,人類本已無可救藥,但是上帝仍充滿愛心,繼續考驗人類,讓其子民等待最後審判的到來。   天秤長老面對這些信徒,心中余火難平:「這麼簡單的遊戲,你們還是搞不清楚!不二老人正是魔鬼,電腦就是魔鬼的王國。哪裡有什麼易經結構?要談預言,聖經裡說得再清楚不過,最後的審判是在『核武浩劫』之下。不錯,第一個千禧過去了,第二個也過去了,最後的審判還沒有到來!但時間是個變數,決定於我們的罪孽。人類實在太荒唐淫亂了,上帝有意讓我們多受點罪!把時間不斷地往後延!   「智慧電腦、判斷模組、不二老人等等,只是羅馬競技場中的獅子、老虎、豹子!也就是軟體裡頭設計的一些視訊符號,是你們要攻擊的對象!懂不懂?是攻擊的對象!誰把他們打倒了,誰就得分了!問題在我們的信心!我們對天國的信心!我們對贖罪的信心!我問你們,你們是不是有足夠的信心,去爭取最高的分數?去接受最終的審判?去追求真正的永生?」   天秤長老的聲音越來越大,音調越來越激昂,信眾聽得如癡如狂,激動得顫抖流淚,一個個不由自已地起身跳著搖著,口中不斷地呼叫:「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老實告訴你們,什麼河圖洛書,都是我們編造的!談起寫程式,我們十二位長老,哪一位不是響叮噹的高手?不二老人算什麼東西!他寫的程式、寫的書沒有一個賣錢!但是,上帝告訴我了,它就是羅馬帝國的象徵。我們的責任,就是摧毀它!毀滅了它,彌賽亞才會出現,神的國度降臨!」   天秤長老講完了,三位長老突然起立,天秤長老大聲喊:「快快告訴我!你們有沒有信心?」   大家忘情地狂呼:「有!」   「你們要不要救贖?」   「要!要!」   「你們願不願為主獻身?」   「願意!」   「你們能不能打倒魔鬼?」   「能!」   「你們是不是彌賽亞?」   「是!」」   等到大家都自認是先知時,各人的情緒飆到了頂點,洞內一片瘋狂。只有文祥等三個人在一旁驚懾得不知所措。   三位長老高聲唱起了聖詩,一時在座各人,有的痛哭失聲,有的手舞足蹈,像一鍋騰騰的沸水,一瞬間把所有能量都解放出來了。每個人扭曲掙扎的臉上,混和著極度的歡樂與痛苦,人人渴望著從自己的軀殼中逃出來。   這個洞窟不大,幾十個人在中間唱、跳、哭、叫,幾十個高及洞頂的黑影,繞著凹凸不平的四壁飛舞。再加上青濛濛的火光,照射在五顏六色的鬚髮、衣物上,炫化出奇異的幻彩,顯得無比的詭譎。   「停!」   驟然一聲斷喝,像是晴空霹靂,這下子人人受驚,立刻停在原地。   「回坐!」天秤長老神態威嚴,指揮若定:「現在我們要討論行動綱領,把這三個人帶出去刪除掉!他們知道太多了!」   一個男子立刻站了起來,恭敬地對長老們行了禮,回頭點了六個年輕力壯的男子,走到文祥三人身後,不由分說,兩個挾一個,往外就走。   「人怎麼刪除?」文祥聽得莫名其妙。   「你們不能殺人!電腦當局不允許的!」李不俗抗聲道。   「哈哈!你也太小瞧我們了,在我們的勢力範圍內,電磁波全部被隔絕了!不信你可以試試看,除了它內建的語言模組,電腦只是個廢物!」天秤長老叱道。   「我們都是神的子民,你隨意殺人,上帝會處罰你!」李不俗大叫著。   「很好!看誰先被處罰吧!」   那六個人緊緊箍住三人的手臂,連拖帶拉,轉進了一個較小的洞穴。領頭的一個用力推開了一塊巨石,原來下面有個深不可測的地穴。那頭頭說:「放心,我們不會殺人的,刪除只是把你們丟到垃圾箱裡。這下面是一個無底地洞,沒有人知道有多深,也沒有人知道通到哪裡。但是大家都知道一件事,就是沒有一個人從裡面出來過。要知道這是件天大的善事,電腦不知道你們掉進去了,只知道你們失蹤了,你們是造福下一代!又有三條新生命可以出生了。」   李不俗還要爭辯,那人不由分說,便將三人一齊推了下去。   那個洞穴窪伏黑隘,三人一起摔落,自然而然互相緊緊抓著。洞窄人擠,這一來,反而卡在石隙之間。三人才下落了數十丈,已在石頭上撞了幾個來回,全身無處不疼痛,幸而誰都沒有鬆手。   在一個轉角,有幾塊突兀的大石橫亙,文祥最先撞上其中一塊。接著,胡妁及李不俗相繼落在文祥身上。雖然落勢暫止,但是側下方就是一個很大的空缺,略一轉動,掉將下去,可就是死於非命了。   三人驚魂甫定,相互詢問下,知道彼此都還平安。安靜了半晌,忽聽李不俗說:「你們快看,下面有光。」   「那是我的佛珠,在暗處會發光。」文祥解釋道。   「不是佛珠的光,再往下看,在最深的地方,是金色的光!」李不俗的臉朝下,而文祥的臉朝上,但是兩個人都不敢隨意轉動。胡妁在最上面,只有她還可以想辦法動動,只是她早被撞得暈頭轉向,此刻停了下來,她已經神智不清了。   李不俗捏了捏胡妁的手,問道:「你還好吧?」   胡妁勉力鎮定一下自己,說:「還好,我的右腳剛好插在一個石縫中間,我動也不敢動,你們下面情況怎樣?」   「不怎樣,你能不能看看下面,我看到一條金光。」   胡妁聽了,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來,她一眼就看到一片金光,不禁大喜,說:「不是一條,是一片,可能下面有出口!」   三個人都興奮起來,開始小小心心、慢慢地挪動身體位置,那塊巨石雖大,但是駕空透隙,只有一角伸在外邊。文祥乾脆反手抱緊巨石的邊角,用身體支持李不俗,讓胡妁在上面調整到最安全的位置。偏偏地方太小,任何一個人稍一轉動,都會影響重心。好幾次幾乎要摔下去了,三個人的驚叫聲此起彼落,嚇得渾身是汗。   胡妁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雙手扶著尖銳的石條,雙腿則跪在李不俗身上,伸頭向下一看,不禁叫苦:「不好,的確是片金光,只是看下去大概有幾十丈深,而且四壁光溜溜的,沒有一點著力處!」   李不俗還不相信,掙扎著伸頭看了一看,也說:「完了,胡妁,你看往上行嗎?」   「不可能,先別說這四壁無法著力,再說這幾十丈高怎麼爬?我可沒有這個力氣!爬上去還不是落在他們手中?我看還是向下,好歹有點希望!」   「有什麼希望?」   「那不是金光嗎?我沒看錯吧?」   「沒錯,絕對是金光!」   「普天之下,你在什麼地方見過金光?」   「是呀!」李不俗愈想愈奇:「我這一輩子從沒見過,而且理論上不可能。當我們見到金光時,一定是黃色金屬物體的反光,但是下面這個金光,卻看不到反光的物質!」   「所以,對我而言,只有兩種解釋。」胡妁想了一會,作出結論:「要嚜就是幻影,那表示我是身在夢中;要不就是尊者在下面接引我們。」   「如果舉行公民投票,我認為你在做夢!」李不俗說。   「管他呢!反正不是生就是死,你們兩位是不是在夢中我不知道,這樣生不如死,沒有別的選擇了,我先下去罷。或許你們體力還夠,如果我跳下去摔死了,你們再試試往上爬的滋味!閒話就不多說了,拖得越久,壓在下面的人機會就越少!」   「你不能走!我還有話跟你說!」   「傻小子!如果我們就要死了,講的不全都是廢話嗎?」   「就算廢話我也要講!」   「唉!有什麼用?你一輩子都在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好吧!機會只此一次!跳吧!」胡妁說畢便縱身跳下。   李不俗感覺背上的壓力減輕了,他趕忙伸手,胡妁早下墜了好幾丈,他急得大叫:「胡妁!胡妁!」只聽得「噗」的一聲悶響,下面就沒有動靜了。李不俗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胡妁這一離開,的確讓文祥身上減輕了不少重量。他蠕動著身體,肋骨已經失去了知覺,全身更是疼痛不已。他也看出往上是絕無生路,而向下則只有步上胡妁的後塵,但僵在這裡更是莫名其妙,不過等死罷了。   死有什麼可怕呢?以往雖然自認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打心底都不大相信自己真的會死,在電腦的庇護下,死亡只是兩個字而已。若真不怕死,那就傚法胡妁,跳吧!   想是一回事,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文祥雖然下了決心,兩隻腿卻不聽使喚。他身上還有一個人,是那個哭得不成人形的李不俗。   文祥搖搖李不俗,大聲說:「你自己站好,最好把腳放到我的身體下面,我也要跳了!」   「不能跳!不能跳!穩死無疑!別發神經!」   「那你在這裡長生不死吧,我要跳了!」文祥嘴裡說著,不過是為了加強自己的決心而已。這一剎那,他心中似有若無地閃過很多念頭。他自己都奇怪,第一個進入腦海的,竟是衣紅!為什麼不是小倩了?衣紅說:「八月八日八時,你會來吧?」   文祥挪動了一下腰部,李不俗的雙腳不穩,猛滑下去踩在石頭尖上。只聽李不俗大叫:「你發瘋啦!我詛咒你!」   文祥這時已失去了平衡,從巨石的邊角滑過,一個翻滾便直往下落。眼前的金光越來強,他想起有些文件上說,臨死之際,會經過一個黑漆漆的甬道,最後通向無比的光明。是的,自己死定了,衣紅,八月八日八時我不能來了,你會不會怪我?其實,八月八日以後呢?我也曾和小倩難分難捨,如今卻連想都不想了。   文祥覺得耳旁生風,身體快速地下降,死亡有什麼可怕呢?他乾脆兩眼一閉,過往的種種,就像走馬燈一樣,一一浮現眼前。   等到他睜眼一看,面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胡妁,另外一個是協巴多傑--紅衣教主的第九位護法尊者。   協巴多傑笑著說:「施主一靈不昧,難得!難得!」又回頭對胡妁道:「貧僧這就去拜訪那位尊友,看樣子他是不會自己來的了。」   說罷,協巴多傑放出一道金光,倏地光盡人去。   胡妁說:「尊者是在考驗我們,只可惜不俗就是太俗!」   文祥說:「連電腦通訊都失靈了,尊者怎麼知道的呢?」   胡妁說:「你手上那串念珠呀!尊者說這串念珠正是為了輔助電腦的不足而設計的。他們早知道這些人能隔離頻率高的電磁波,念珠是用低頻無線電波傳輸的。」   文祥活動了一下身體,發覺已恢復正常。生與死對他本來就沒有什麼,經過這次考驗,他知道自己及格了。   協巴多傑尊者把李不俗救了下來,李不俗這次可真橫了心,兩腳一踏平地,他就五體投地,叩頭不止,說什麼也要拜尊者為師。   協巴多傑問:「你為什麼要拜我為師呢?是不是因為我有神通?」   李不俗說:「弟子不求神通,只求真理。」   「真理本在世間,求我何益?」   「因為師父代表真理!」   「你怎麼知道我代表真理呢?」   李不俗想了一會,說:「因為師父有神通。」   「你怎麼證明這是神通,不是幻術呢?」   「因為我獲救了呀!」   「你獲救了?難道你有過什麼危險?」   「是呀!我剛才和他們在……」李不俗一看四周,自己睡在床上,哪裡有什麼胡妁、文祥的?只有半空中立著一位菩薩。真的是在做夢!他懷疑地看看身上,是穿著睡衣,再檢查兩手,一點傷痕也沒有。再看看半空中,哪裡有菩薩?不過是天花板上的影子!想想剛才那一幕,他糊塗了,翻過身去,又進入夢鄉了。 ∼第十二回蠟炬成灰淚始干∼     協巴多傑把文祥及胡妁帶到車站,便告別離去了。   文祥再檢查電腦,果然已恢復正常,方要告訴文娃剛才的事,文娃說:「這事尊者全告訴我了,我們的系統確實出了問題,有的已經找到了,有的還在檢查。現在,你快到無水河去,千奇在那邊等你。」   無水河在熔爐城東南,胡妁便帶著文祥乘磁浮梭前往。談起方纔的事,胡妁對李不俗頗為不滿,她承認他們曾是相知的戀人。三十多年前,李不俗是個很有志氣的青年,在思想上多有涉獵。誰知到了電腦時代,他漸漸自暴自棄,一天不如一天,胡妁卻是日進有功,最後兩人只好分道揚鑣。   後來,胡妁結婚了,夫妻一同移民火星。想不到闊別了幾十年後,李不俗也到火星來了。感情本來就是很微妙的,只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胡妁與夫婿分手了。這次胡妁在教主和協巴多傑尊者的開導下,心智大開,急於找人共享,便去告訴李不俗。不料李不俗也突有所悟,所以才惹出事情來。   文祥倒是不以為意,他突破了生死大關,心中更是坦然,隨口問道:「結了婚,沒有孩子嗎?」   胡妁卻問他:「你對易經有興趣嗎?」   文祥見她支吾其詞,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也樂得岔開:「當然,最近老聽人提起,偏偏我對易經一點概念都沒有。」   「我有個朋友很通易理,有空我帶你去和他聊聊。」   「你先說說看,易經到底是什麼寶貝?」   「易經是一本古代中國讀書人必讀的經典,其實我那位朋友說,易經開宗明義第一章就說,宇宙的本體是太極,『太極』是最極端、無邊無際的意思。太極生兩儀,『兩儀』就是指在太極中,兩種相對的極端現象,比如陰陽、大小、黑白、對錯、冷熱等等各種相對的現象。」   「這有什麼稀奇呢?這是常識呀!」   「別以為常識是理所當然的,在上個世紀,我這樣說會被人認為迷信!」   「怎麼會有這麼愚昧的人呢?」   「應該說怎麼人會這樣愚昧!總之,我們學歷史的,把那個時代稱為愚昧時期。」   「愚昧時期?不是叫黑暗時期嗎?」   「不!黑暗時期是指中世紀,歐洲大陸被宗教統治的時期。愚昧時期則指近世紀,整個人類文明都被人的無知、貪慾主宰的時期。」   「那現在應該稱為夢幻時期了。」   「在以往,我們稱之為幻滅時期,自從學了易經,我改稱為未濟時期。」   「未既?」   「未是未來的『未』,濟是救濟的『濟』,是第六十四卦,代表一個時代的過去,下一個時代的來臨,永遠循環不止。」   「我聽說易經是本預言的書。」   「不盡然,易經是讓人知道宇宙中有天理,而不是教人預言的書。因為人生始於蒙,昧於知,必須一點一點地從學習中理解。如果宇宙本來就沒有準則、規律,人生也毫無意義,生生死死,或不生不死,不過耳耳。反過來說,如果有一個不變的規律,人生當然有意義,只是先決條件是,人不能改變這個規律,否則等於沒有規律。同意吧?」   「我舉雙手贊成!」   「因此,人生就是一種歷練,是體認這種規律的獨木橋……」   「為什麼是獨木橋?應該是康莊大道呀!」   「是康莊大道嗎?那怎麼連你我都沒有走通呢?但是千百年來,很多人成功地走了過去,有人可憐我們這些自知愚昧,而又沒有方向感的人,便設計了易經,讓我們知道個大概。當然,依循這種規律,是可以略知未來。可是一些自以為是,或者腐木而食的蛀蟲,卻抓住這個機會,利用易經的預知牟取私利。」   「那怎麼辦呢?」   「這就是易經的智慧所在了,總之,在愚昧時代,人人唯利是圖,由於西方物質文明發達,人類社會就變成了工廠,唯一的目標是生產。當燃料缺乏時,工廠就由懂燃料的人管理;缺少螺絲釘時,便由管螺絲釘的人負責;下水道不通時,在下水道裡幹活的人,便搖身一變,成為大大的紅人。   「這一來,誰製造的問題最多,誰的風頭就最健,誰笨得把問題解決了,便只好去坐冷板凳。誰把話說得清楚,讓人人都懂,就代表這人沒有學問。而被公認為有學問的人,經常是不知所云,把事情說得既玄又神。於是第一流的科學家都相信什麼『萬有引力』!說在物質中心有種引力,互相吸引!他們的神話可多了,說宇宙的開始是一個大爆炸,最後又是一個大收縮,於是宇宙便像一個小孩手中的大汽球,一下子吹得老大,一下子又收了回去!事實上知識倒是大爆炸了,人的常識也來了個大收縮,妙的是人人愚昧不堪,又都自命不凡,胡作非為!」   「那個時代人智未開,荒唐事太多了!」文祥也有同感。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太平洋上有個著名的復活島,臨海的地方立了七個高有數丈的石人。我曾經去考察過,其中有一種傳說很能代表人類的處境。土人說,他們是「樹人」,祖先來自一個很大很大的地方,但是那裡有吃人的野獸和殺人的惡人。有一天,他們來到這個樂園,島上長滿了一種椰子,結實纍纍。妙的是這種椰子樹,樹幹圓直,樹葉寬厚。於是,他們就以樹為屋,以葉為頂,以果為食。反正全島都是樹,一棵吃光了,再換一棵。世世代代下來,島上還是綠油油一片,他們的生活可說是平安快樂而幸福。   「他們逐樹而食的結果,有一天終於看到海邊了,這才知道原來樹也有盡頭。大家群集樹頂開會,最後得到兩個結論,一個是自我控制,限量生育,以保持生態的平衡。另一種意見是向外發展,另外找尋更美好的天地。   「由於沒有人願意自我控制,大家便協力砍了樹屋,建了大船,派人出海找尋新天堂樂園。人是一船一船地出去,時間也一年一年地過去,但一直沒有人回來。有人認為可能是找不到回來的路,應當在海邊豎立一些標誌。他們決定利用山上的石材造一些大人,鑿好了以後,再以椰子樹幹作滾木,運到海邊來。   「大家都很快樂,都認為創造了歷史繁榮的高峰,連這麼高的摩天石像都建得起來,樹人當然有能力建造天堂!不幸的是,造船、造石像,通通都要砍椰子樹。當他們勉強豎好了第七個石像之後,樹也砍光了,大部分的人都餓死了。」   「這是真的嗎?」文祥聽完了,有些感傷。   「什麼真的假的呢?過去發生的事,只是一些變化的現象,不是向這邊變,就是向那邊變,然後人才能得到經驗。」   「是啊!一切都是相對的。」   「既然事事都是相對的,易理就以動靜來解釋宇宙萬事萬物。」   「只用動靜?那怎麼夠?」   「電腦是二進位的,不就是動與靜嗎?在電腦中,哪件事不是用動靜來解釋的?」   「有道理,只是資料很長,人怎麼記得住?」   「這就是中國人聰明之處了,我們先不講什麼理論,就算閒聊天吧!我來試試,看能不能猜一猜即將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你會預言?」   「不!我沒那種本事,如果有,我早就達到圓融境界,出入青冥了。我只是略知一二罷了,起碼還能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字,如果你認為答案屬於動的、強的、大的、好的,反正是正面的,你就說『陽』。如果是靜的、弱的、小的、壞的,你就說『陰』,這樣我就可以解釋易經了。」   「但是我怎能確定我的判斷一定正確呢?」   「不必管那些,我只是想告訴你,易理基本的規律只是建立在兩儀與三才的結構上。當然,你瞭解越正確、判斷能力越高,預測的結果就越準!」   「真的?好,你問吧!」文祥興奮極了,他挺了挺腰,準備接受詢問。   「你先想好要問的事,當我問你時,只要說是陰或陽就好了。」   「好,你快問吧!」文祥想的是,今天見不見得到衣紅。   「我先問內卦,內卦相當於與自己最親近的環境,一共有三個問題,第一個與自己有關,問題是,對你重不重要?」   「重要!」文祥不假思索,衣紅當然重要。   「好的,重要代表『陽』。第二個問題是,以你而言,能不能控制這個情況?」   這個就麻煩了,文祥當然不願意承認他不能控制。可是再想想,他能控制什麼?連想不想她都不能自主,他歎了一口氣,說:「不能!」   「那就是『陰』,第三個問題是,這件事有沒有希望呢?」   希望?誰知道!看來是有的,有嗎?文祥想了一會,無可奈何地說:「實在說,我沒有把握,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陰』,當然可變為『陽』,必要時可作變卦看。現在再問外卦,你要用大環境的立場來想,千萬不要用剛才的立場,否則就沒有分別了。好,我問你,這件事對整體環境重要不重要?」   整體環境?指的是什麼呢?假定是這次的任務吧!當然重要:「陽!」   「好,再看大環境能不能決定呢?」   這就難回答了,大環境能不能決定?決定什麼?自己問的是能不能見到她,那當然是大環境所決定的:「陽!」   「最後一個問題,這事符不符合大環境的希望?」   大環境的希望?自己想和衣紅見面,大環境當然可以算上電腦一份。電腦希望自己與衣紅見面嗎?為了查明那個龍符,答案是陽。如果只為了自己想見她,那麼在當前還有其他任務的情況下,答案則是陰。到底該選哪一個呢?   文祥天人交戰了片刻,自己也覺得好笑,這不過是個遊戲,有什麼好認真的?就算自己有私心,硬把陰說成陽,那又怎樣?   「陽!」   「好極了,我剛才問了六個問題,各為一爻,總共是六爻。實際上這六爻是由兩個三才結構所組成,爻由下往上長,就是生機。但我們讀爻時卻是由上而下,依順序來看,上卦的三才是陽陽陽,對八卦而言,是乾卦。下卦的三才是陰陰陽,稱為震卦。上下卦合用,八八六十四,共有六十四個復合卦,再查易經,干震為『無妄卦』。」   「你是說無望?」文祥大失所望。   「不,你聽錯了,是無妄之災的無妄,不是毫無指望的無望。」   「啊!有災難?是誰的災難?」文祥急了。   「別那麼認真好不好?由於人沒有先見之明,易理最大的弔詭就是不論准不准,都有好處與壞處。如果預測得太準了,人會喪失主見,落入迷信。如果預測的都不准,人便會遁入虛無,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那麼你預言吧!」   「你要先告訴我問的是什麼,否則我無從回答。」   「我問的是,今天會不會見到一個人?」文祥說時臉都紅了。   「嗯,是位女性。」胡妁在她的電腦上撥了幾下,看著顯示器說:「根據易經的解釋,只要你順天而行,沒有私心就好,否則有災。」   文祥心中一動,如果沒有私心,他最後應該選陰,選陽當然是私心作祟。這下子他真急了,問道:「有什麼災?嚴不嚴重?」   「無妄之災嘛,嚴重是不嚴重的,但各人的定義不一樣。」   「能不能說詳細一點?」   「我說過,我只是介紹一下怎樣預言,你不能太相信。」   「是,我不相信,你說吧!」文祥急切之情,已形之於色。   「好吧,理論是這樣的,易經六十四卦只是大類,內外卦相互影響。剛才的解釋,相傳是周文王所著,是古人遵循的一種做人做事的道理。當一個社會上,人人都遵守同一種規律時,自然就成為一種可以判斷的方法。   「然而易理之微妙,卻在於它真正符合宇宙的規律。這規律有四個:第一,我們知道能量與距離成反比,所以爻與爻越接近的,必大於爻與爻較遠的。第二,爻有陰陽之分,陽動陰靜,動強於靜,所以陽強於陰。第三,既然有位置,就有位能,六爻的位能以單數為陽,雙數為陰。設一、三、五位屬陽地,二、四、六是陰位。俗謂『強龍難壓地頭蛇』,所以如果在陽得陽位、陰得陰位時,能量要加倍,否則減少。   「最後是現實問題,強者欺負弱者,弱者依賴強者。總而言之,共有位、應、比、中爻等判斷條件?,統一研判,即可預言。」   「別談理論,告訴我結果吧!」   「綜合判斷的結果,以今天來說,應以下卦為主。陰爻代表陰性,分據二三爻,二爻得位,表示是現場的我。三爻陰據陽位?只能算是過客,應該就是你想問的對象了。再說此陰在陰之上,是『乘陰』,陰乘陰無力,表示你最多只能看到。而『扶陽』在上,表示不可能得到……以本卦而論,你的對象可能是『可望而不可及』!」   「那是說今天見不到?」   「很難說,大概如此,前面說過,易經不是給我們應用的。」   「為什麼第二爻不是她?」   「我能力不足,只能說我知道的。如果第二爻的陰爻代表你想見的對象,第一是與現實不符,因為一、二兩爻目前相距最近,第三爻還未出現。其次,如果她乘你之上而得六二正位,對你將更不利……」   文祥聽了,心中頗感不快。他原本只是好奇,胡妁也一再言明,預言未必正確。但是人的心理很奧妙,真假是一回事,心中的需求卻是再現實不過的。   文祥只好敷衍道:「哪有這麼巧的事?世界上有多少人?每秒鐘發生多少事?憑這六爻又能代表什麼?」   胡妁也同意:「是呀!所以並不是人人都相信易經呀!還有個變卦是第三爻陰變陽,干離『同人』卦……」   胡妁見文祥不太高興,猜想自己很可能已說中要害,乾脆閉口不言了。文祥心裡很矛盾,他很想瞭解易理,為了他的任務、對不二老人的好奇,還有對預言的嚮往。但是他希望見到衣紅,也希望聽一些吉利的話。文祥是個人,又剛好陷入戀愛的漩渦,一聽到壞消息,潛意識就緊釘著他,專門想一些不利的結果。生死是一回事,不過一剎那,但是那魂牽夢縈的情絲,卻是無邊無盡的折磨。   文祥還在想另外一點,他不知道那最後一爻,在他私心的扭曲下,究竟有什麼影響?姑不論這個預測的真實性如何,為什麼自己會有私心呢?尤其在這種不關痛癢的遊戲上,自己居然還選擇了欺騙自己的答案!   他好意思再問嗎?承認剛才有私心嗎?當然可以,但又為了什麼?想見到衣紅?希望胡妁告訴他,衣紅就在前面等著他?   文祥望著窗外景物如飛一般向後退去,火星上的房屋有個特色,就是屋頂特別厚重,這和月球上的建築很類似,因為重力小,建築物承載的壓力不足,必須加蓋數層。再加上火星的土壤含有大量的過氧化鐵,色澤暗紅。在高壓高溫下煉製的土磚,不僅整齊劃一,堅固耐用,而且略帶一點果凍狀半透明的色澤。因此,所有用這種火星磚築成的房屋,遠遠看去,很像一個由大塊紅玉雕塑而成的藝術品。   火星上到處都是紅色,連天空也是紅的,文祥觸景生情,更是無法遏止心中的那一點紅。今天真的見不到她嗎?胡妁明明說是可望而不可及呀!可是胡妁又懂什麼呢?就憑這樣簡單的一問一答,什麼爻呀爻的,就能決定衣紅出不出現?   途經幾處院落,居然也有一些高大的樹木。只是那種綠色,在一片火紅的背景中,顯得怪異不自然。萬紅叢中一點綠,文祥腦中只有一點紅。   這裡沒有公路,由於二十世紀汽車肆虐,遺禍無窮。在新世紀裡,要想掌握那種開快車樂趣的人,必然是停留在夢中,或者正在網絡高速公路上,利用虛擬實境的速度感,在虛空中競逐無邊的快感。   和所有的電腦城一樣,社區到社區之間,都是利用地下的大眾捷運,但在地廣人稀之區,中距交通也有採用高架式的。在火星上稱為磁浮梭(地球上則沿用「車」的概念,稱磁浮車),每車有四節,每節有二十幾個座位。軌道高度約三十多公尺,每隔十公里才停一站。   還有一站就要到無水河了,在梭門甫關,磁浮梭正要開動之際,文祥覺得眼前突然一亮,一個紅色的影像,就像針尖似的,扎進他的心頭!那種興奮有如從天上懸空而墜的飛瀑,文祥血液沸騰!是她!果然是她!還有襯在一旁的那條白褲子!絕對錯不了!他跳將起來,磁浮梭已經開動了,再一晃,眼前景色又變了!   「剛才是什麼站?」文祥一驚!預言正確了!他抓著胡妁問道。   「星星驛!」胡妁輕輕地把手抽回來,她不瞭解文祥怎麼會這麼激動,關切地說:「坐下吧!你看到什麼了?」   「你說對了!我看到她了!但是只看到一眼!」文祥坐了下來,對胡妁說。   「可能是心理作用,你知道,人往往把心裡想的,當做親眼看到的。」   「不!我真看到她了,還有她的同伴!」文祥惶急地說。   「好吧!就算我猜對了,那也只是湊巧,在機率上說……」   「不管是不是湊巧,你剛才只說了無妄之災的內卦,也就是說今天的事。以後呢?是不是以後有災禍?」文祥急得站了起來,眼中似要冒出火花。   胡妁和文祥雖然只是初識,但經過這兩天的交往,已經知道他是個穩定、心理沒有障礙的人。不料這一刻居然如此浮躁,為什麼呢?難道先前只是假象?可是電腦當局那麼器重他,活佛、尊者也親自渡化,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呢?   胡妁仔細地觀察文祥,發現他面色紅潤,嘴角還出現點點紅斑。她心知有異,立刻聯想到她所做的研究,便馬上扶他坐下,提高音量問道:「文祥!文祥!你是不是覺得心裡很慌?」   文祥不僅覺得心慌,而且有些昏亂,胡妁見情況不妙,對電腦說:「文祥可能是中了火星病毒,請趕快替他檢查!」   胡妁的電腦在她耳中說:「我們給文祥驗血的結果,的確有些讀數不正常,可是這不能算是病,他只是雄性荷爾蒙讀數太高了。」   胡妁不相信,她說:「不可能,我瞭解雄性荷爾蒙的作用!麻煩你們再作血清分離式的交叉檢查,我認為是一種病毒式的情緒感染!你們不相信可以查二十世紀的生化武器資料。我記得有一種sg編號的情緒病毒,能瓦解士兵的鬥志,而且會在黏膜附近產生病變,很像他目前的情況。」   正說著,文祥搖搖晃晃地又站了起來,恍恍惚惚地走向門口,突然昏倒在地。   胡妁急著將文祥扶起,又對電腦大叫:「還不快想辦法!」   電腦對胡妁說:「他的病毒分裂得太快了,一般『減數分裂』速度最快的不過兩秒,而他體內的病毒,竟然高達每秒三十次!這種情況我們從來沒有碰到過!放心,我們已請藏醫前來支援。」   就在此時,突然聽得一聲洪亮的「阿彌陀佛」,一位紅衣喇嘛已在車廂內。梭內的十來位乘客,一見喇嘛憑空現身,急忙離座下跪磕頭。   「阿彌陀佛!」那喇嘛合十還禮,並對眾人道:「諸位檀越,委屈一下,請移步到隔壁梭廂,這裡發現傳染性病毒,現場必須封鎖。」   大家聽了,一一躬身退出,轉眼之間,車廂內只剩下三個人。   那喇嘛說:「老衲計美旺布,教主屬下第八護法,奉教主之命,來探視文祥施主的病況。請讓他平躺在地上,待老衲醫治。」   胡妁忙讓文祥平躺下來,並叩頭作禮,然後退到一旁。計美旺布趺坐在文祥身邊,全神貫注,雙掌前伸。不久,他額間見汗,頭頂霧氣蒸騰。而躺在地上的文祥,卻如同死去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樣過了有一刻光景,計美旺布疲倦地睜開眼睛,搖搖頭說:「文施主的情況嚴重,老衲一人對付不了,此梭即將到站,還是與老衲同回寺裡治療吧!」說罷,計美旺布一揮袖,一陣光華閃過,胡妁只覺身體一震,定睛一看,人已在一陰暗矮小的房間中。   室內有一個平台,文祥平躺在上面,除了三人以外,又多了一位喇嘛。   「胡施主辛苦了,老衲米拉日巴,前日曾在教主座前會過。」那喇嘛對胡妁施了一個問訊,胡妁急忙撲地跪倒,叩頭致禮。米拉日巴扶起胡妁,繼續說:「文施主病得蹊蹺,以傳統密宗的說法,應是中了毒咒!只是這施咒者功力甚高,尚請施主將今天的遭遇,詳細告知,以便診斷。」   胡妁便從早上開始說起,直到在風火洞中,白衣長老與文祥對話的那一段。米拉日巴一直凝神傾聽,這時突然打斷胡妁,問:「你記不記得他說話時,兩隻手在做什麼?」   胡妁想了又想,當時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只得說:「不記得!」   米拉日巴又問:「他的手放在什麼地方呢?」   胡妁還是不記得,突然她想起一點,白衣長老全身都裹在衣袍內,根本看不見手,連忙說:「他穿著連帽長袍,看不見手。」   米拉日巴回頭對計美旺布說:「這可能是六世紀時,拜占庭修士的『念力咒』,這種咒語不需要打手印。果真如此,那就麻煩了。」   計美旺布也憂慮地說:「明天就是會期了,今天要是破不了他們,明天會場上成千上百的來賓,萬一他們施咒,怎麼得了?」   米拉日巴沒有回答,在室中來回踱步,只見他又搖搖頭說:「不通!不通!」   計美旺布問:「什麼不通?」   「如果那位白衣長老已經決定要殺害文祥施主,怎麼還給他施咒呢?」米拉日巴自言自語地說。   對施咒者而言,咒語其實是一種與電腦溝通的法術口令。在新時代,電腦為了尊重人類文明,尤其是宗教,所有的神通都已註冊登記,由電腦統一執行。至於咒語能量的大小,則視該宗教所掌握的能量資源而定。   換句話說,如果一個宗教組織的信徒多、信仰誠、捐獻豐,則該教的資源必然豐富。紅教在火星上有信徒十萬,每個人都毫無保留地捐出全部資源。三十年來,紅教累積的能量,已相當於有一億人政府的年均量。   基督教信徒雖多,但每個教會各自為政,而且信徒的奉獻比起紅教信徒來,不過是萬分之一。施咒相當於發號施令,地位高、權力大者,始能施咒,而該教所累積的能量,才是咒語真正力量的來源。設身處地的推測,白衣長老用的是自備的超級電腦,在資源有限的情形下,不可能浪費在一個他認為必死無疑的人身上。   「是不是怕我們可能逃出來?」胡妁問。   「不可能!」米拉日巴說:「第一,那裡沒有人逃出來過。第二,萬一你們真的逃脫了,施咒豈非打草驚蛇?再說施咒這種事,最適宜出其不意的奇襲,如果為了破壞明天的盛會,一定不會這麼早就施展。」   「文祥的咒語能不能解呢?」   「應該不是問題,我們密宗是以施咒出名的。問題在是誰施的咒,怎樣施咒,我們一定要乘機查個水落石出。明天的盛典上,絕不能讓人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施咒!」   「能不能先把文祥救醒再說呢?」   「施主之言差矣!把他的咒語解了,可能就無法查出端倪了。」   計美旺布說:「師兄所見雖是,但拖得太久,恐怕對文施主不利。」   「他只是一個人,多數人的安危才重要!」   「先將他救醒,說不定他知道是誰下的咒。」   「師弟,你不是不知道,這咒語一解,施咒者就永遠查不出來了!」   胡妁心急如焚,又仔細回想一遍當時的情景,突然想到珍妮丟臭彈的事,這時也管不了有關無關,開口便說:「信女又記起一事,珍妮投擲臭彈時,文祥離他們最近,很可能聞到什麼了。」   米拉日巴搖頭說:「那最多只是毒氣,而這是咒,不會錯的。你再想想,從頭到尾,有什麼像是施咒的行為。」   「可是信女不知道什麼是施咒的行為呀!」胡妁急得要瘋了。   「你說得有理!施咒有很多方法,暗咒且不說,文施主得到的一定是明咒。明咒最厲害的是念力咒,只要說出來就有效……」   「說出來就有效?」   「當然還要有施咒的能力。」   「什麼樣的人有這種能力呢?」   「當然要學習、修煉,最重要的是,心理狀況異於常人。」   「那就是……」胡妁欲言又止。   「你不妨說說看,說不定有關係。」   「我們還有個同伴,叫李不俗,是我過去的朋友。在分別了數十年後,他突然也到火星了,今天就是他拉我們去的。我記得在我跳下那個坑洞後,文祥也要跳下來,李不俗好像說『我詛咒你發瘋』!不過他不像會施咒的人。」   「他現在人在哪裡?」米拉日巴兩眼一亮,立刻問道。   「應該還在家裡!」   「來,你帶我去!」說罷,一道金光閃過,兩人已失去蹤影。   計美旺布見二人已離去,便往牆壁一指,壁上即現出一圈約一公尺直徑的圓光,米拉日巴與胡妁的影像就在其內。只見二人向下一落,已在一個房間內,四顧空無一人,胡妁說:「是九尊者送他回來的,可能又出去了。」   米拉日巴兩眼釘著牆角一個米形圖案,說:「這個人來歷頗不簡單,我們居然沒有發覺!」隨即向著計美旺布這邊說:「快報告活佛,有了狀況!」   計美旺布立刻走到屋外,一按身邊的移位鈕,面前景象立變,人已經到了大經堂底層。堂前有兩位喇嘛端坐在地,他合十作禮說:「麻煩通報,計美旺布求見教主。」   兩位喇嘛略一點頭,身後大門洞開,計美旺布躬身而入。經堂正中供奉一尊三點九米高的釋迦牟尼佛石塑。兩旁各是一排約一人高的經架,架上擺滿精美的貝葉經卷。四壁為壁畫,多是描述紅教移民極樂世界,興建金頂寺,以及火星上喇嘛、教徒等宗教生活的傳奇。計美旺布先至佛前頂禮膜拜,起身繞過那四人合抱的巨柱,向右轉進,教主正趺坐蓮座上,左右各有一位尊者相伴。   計美旺布行禮畢,退在一旁,躬身道:「七師兄發現席克人行蹤,敬請裁示。」   教主聞言,瞑目端坐,半晌才說:「彼等不足道介,席克之四大法王有兩位在此,但彼等主要目的不在這次法會。偷渡客日益猖獗,在電腦問題未解決前,其勢難以阻止。」說畢,又掐指算了一會,對計美旺布說:「我已將文祥那孩子的咒語解了,你且去罷!不過,他心神受創甚重,三日之內,不可再動情緒!」   這時,米拉日巴也已將情況查明,與計美旺布前後腳回到了房中。   文祥緩緩地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平台上。剛要翻身坐起,只見光華閃動,兩位喇嘛與胡妁已出現眼前。   胡妁見文祥已經醒了,連忙問道:「怎麼樣?有什麼感覺?」   文祥怔怔地問:「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胡妁說:「你剛才在梭中病倒了,兩位尊者把你救來的。」   文祥詫道:「我病倒了?我只是頭昏了一下!」   米拉日巴又過來檢查了一下,說:「不錯,是念力咒!」   計美旺布問:「師兄有何高見?」   米拉日巴說:「我已著人前去追捕此人,稍後便有消息,據我判斷,此人並非存心施咒,但因一時情急,故念力加倍。目前所不解者,為何文施主到梭中始發作?」   計美旺布便問胡妁:「文施主在梭中是怎麼發作的?」   胡妁說:「我們正在討論……」她略一停頓,又改口說:「我記得他說看到一個人,正是他心中想見的人……」   計美旺布問:「是不是女性?」   胡妁點點頭。   計美旺布一拍手,說:「師兄說對了,是念力咒!因咒他『發瘋』,因此一有情緒上的任何變化,電腦的生理訊息就會促使內分泌加倍排送。」   四人正在討論時,門口一位喇嘛已將李不俗帶了進來。米拉日巴一揮手,那喇嘛合十躬身退出,只留下李不俗驚懼不已地呆立在門口。   李不俗望望四人,問胡妁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胡妁想不到他竟然敢施咒,不由得怒火中燒:「你不是說活佛該去見你嗎?」   李不俗哭笑不得,說:「妁妹,那是開玩笑的。」   胡妁說:「我問你,你從哪裡學會施咒的?」   李不俗嚇了一跳,不由得往後退步了一步:「施咒?你說什麼?」   胡妁說:「你不用賴,尊者把來龍去脈都調查清楚了!」   李不俗急著說:「你別冤枉我!我不會施咒!」   米拉日巴一言不發,手一指,面前的圓光出現了一個中東風情的小城。李不俗圍著頭布,穿著白色長袍,正走向一個馬廄。畫面右下方標示著:二○三五年,九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時四十六分。   李不俗抗聲道:「難道這就是學習施咒嗎?」   米拉日巴說:「不是,這卻是到米亞山的唯一通道,你能否認去過嗎?」   李不俗辯道:「就算我去過又怎樣?我不能自由出入嗎?」   那畫面一直沒有變化,等李不俗再度出現時,服飾已有了變化。長袍由白變黑,腰上還繫著一把短劍。上面的時間已是二○四六年,二月十日下午四時二十分。   米拉日巴說:「這段影像是十年之後,你能否認嗎?」電腦對每一個人的行蹤都有完整的記錄,但僅限於公共場所。這些記錄僅供犯罪作證之用,貯存時一律採用圖形編碼,需要的記憶空間不大,資料可以長期保存。   李不俗心裡突突直跳,瞠目結舌地對米拉日巴說:「我……我經常在那裡出入,這又錯了嗎?」   米拉日巴說:「錯了,錯在你撒了謊。」   李不俗慌了:「我沒有說謊呀!」   米拉日巴說:「電腦的測謊指數是三十四,你的心跳超過一百,汗腺張開率達到百分之九十,腎上腺超過正常四倍!難道你在席克派下十年,連心律控制都沒有學會?」   李不俗這才知道不能抵賴了,立刻跪倒在地,叩頭哭道:「我不是有意的!請佛爺們高抬貴手!大發慈悲!」   米拉日巴把李不俗拉起來,對他說:「我不怪你,只要你說實話就好。」   李不俗說:「我原先只是想要追求人生真理,我去過印度、斯里蘭卡、西藏,也去過麥加,去過迦薩走廊。總之,我希望找到人生的方向。」   米拉日巴說:「這一點我們很清楚,只是你錯在把神通當作真理。」   李不俗說:「如果沒有神通,又怎能證明是真理呢?」   米拉日巴說:「你該用心,而不是用眼。這點以後再說罷,於是你投奔席克教。」   李不俗說:「是的,他們保證,說我一定能學會神通。但是不久我就發現,就算他們真有神通,也不肯傳授給外人。所以我決定離開,但是他們又不放我走。最後,我不得不逃,逃了不知多少次,偏偏怎麼都逃不出他們的魔掌。就像在地獄中一樣,我度過了十個非人的年頭。」   米拉日巴點點頭說:「這倒很符合席克派的作風,只是你怎麼出來的呢?」   李不俗驚懼地環顧左右,說:「這裡說話方便嗎?」   米拉日巴說:「在我們這裡,一切都有佛法保障,連電腦通訊都在管制之列。」   李不俗這才放心地說:「那我就放心了,因為席克人說,他們已經破解了電腦的控制中心。不但電腦查不出他們的行動,他們甚至可以控制電腦。」   米拉日巴微笑道:「你相信嗎?」   李不俗說:「雖然不很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他們有位電腦專家名叫摩爾,我見過他好幾次,他本事大極了,要電腦怎樣,電腦就怎樣。比如說,他說我不在,電腦就認定我不在。不過他們告訴我,說穿了那套黑衣服,電腦就錄不到影像,可是剛才那段錄影又證明了他們騙人……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這時,米拉日巴好像在和誰通話一樣,只見他嘴皮時張時合,但卻沒有出聲。這是紅教的多種神通之一,是一種微波傳音,藉定向微波為載波,將嘴皮的動作與空氣的氣流轉換為通訊碼,經過交換機,傳輸到對話者的電腦中。   米拉日巴通話完畢,便對李不俗道:「你看看下面這段圓光吧,不是電腦當局不知道他們的行蹤,而是電腦遵循人類公約,在沒有犯罪之前,不能採取任何行動,包括調查在內。但是我們紅教不受這種限制,所以我可以用本教的圓光讓你看看!」   米拉日巴說完,仍是用手一指,面前出現一圈拳頭大小的三色佛光,漸漸向外擴張,直到一公尺見方才停止。那三色光有如飆輪疾轉,幻化出眩目的七彩。突然間采光盡斂,一幅街景躍出畫面。   那是一個體格壯碩的中年人,由於他頭上戴著一頂「土星帽」,那圈光環剛好遮住臉龐,看不清是什麼模樣。這時圓光向下移,鏡頭轉成仰角,只見這人濃眉深鎖,兩眉幾乎成為一字形,鼻成鉤狀,兩頰深陷。   李不俗一見,驚叫道:「四法王!」   米拉日巴把影像一收,說:「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你告訴我,你來火星的任務是什麼,可千萬不要騙我!我只要放出消息,說你來過這裡,你就完了。」   李不俗早已嚇得魂飛天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說……其實我的任務並不……不重要,他們一直都不信任我。四法王吩咐我,只要我在單日下午六時,坐在貴山門前,往左側那個石墩子的浮雕上,吐十泡口……口水就好了。」   米拉日巴與計美旺布異口同聲地說:「吐口水?」   李不俗反被嚇了一跳,哆嗦著說:「我……知道這不衛生,可是……」   兩位尊者對望了一眼,米拉日巴又開始以嘴皮傳聲,與不知什麼人說起話來。文祥與胡妁已經沒有插口的餘地,只感覺到事態非常嚴重,陰暗的小室中,似乎有一股低氣壓,重重地壓在每個人身上。   過了一刻,米拉日巴面色凝重地說:「李施主,謝謝你告訴我們一項重要的情報,足證你說了實話。老實說,任何一種方法都會有破綻,這件事連本教中知道的人都有限,居然席克人也知道了。這證明了問題非常嚴重,對方的實力不可小覷。」   計美旺布插口道:「師兄,這事能說嗎?」   米拉日巴點點頭說:「我請示過了,李施主既然相信我們,我們就要相信他。」米拉日巴顯然非常激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李不俗說:「今天你總算給我們解了一個大謎!你大概是兩個月前開始吐口水的吧?」   李不俗點點頭,說:「是的。」   米拉日巴又問:「你每次都吐足了十口嗎?」   李不俗羞愧地說:「有時口水沒有那麼多!」   米拉日巴說:「那就對了,單日下午六時,正是我們情報網開啟的時間。而那些口水,想來是為了增加濕度、讓酵母菌大量滋生,以破壞我們的系統。在本系統設計之初,火星的空氣濕度極低,大氣中水蒸氣幾近於零,極不宜酵母菌的生長。在那種條件下,設計者沒有考慮到濕度改變的問題,才留下今天這個後遺症。   「那個石墩子是我們感應器的轉換中心,設計得堅固異常,但是其中採用了蛋白質半透膜,最怕酵母菌。近來感應器常常出狀況,後來發現上面生了一些有機的氨基鹽,將電路腐蝕了。剛才,我們根據你的說詞,才發現那個石墩子的薄膜感應裝置已經損壞了,但又沒有全壞,所傳來的訊息,錯誤率高達百分之四十!」   李不俗沒想到闖了這麼大的禍,嚇得心頭直跳,問:「嚴重嗎?」   米拉日巴說:「幸而你今天告訴我,否則明天的盛會,將會有大災難。這樣說吧!三位施主算是有功於本教,適才教主有令,本教將負責三位的安全。由於本教上下都將重新部署,目前人手不足,希望三位在明天以前,暫時不要離開此地,如何?」   文祥一直掛心電腦所交付的任務,現在人在寺內,又不能與電腦聯絡,便說:「在下本來奉當局之命,前往無水河的,現在不知情況如何了?」   米拉日巴說:「那件事與剛才所談的有關,目前已經解決了,文施主不需懸心。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寺內備有素食,飯後就請三位在此休息。今夜寺中很不平靜,特遣小組已經進駐,隨時會與文施主保持聯絡。只是電腦在此無用,施主腕上那串念珠,在本寺中,功能與電腦相似,可以應急。」   正在說時,地皮突然一晃,米拉日巴臉色大變,靜靜地觀看了一陣,地下隱隱約約似有隆隆之聲。米拉日巴忙說:「今夜情況相當嚴峻,所幸一切早有準備,待會不論有何動靜,施主們千萬要量力而行。老衲尚有要事,這就去了。」 ∼第十三回曉鏡但愁雲鬢改∼     兩位尊者離去後,不一會喇嘛送上素餐,三人進食完畢。又一位喇嘛進來,在後邊分設了三間臥室,向三人道了晚安,說:「三位施主若有雅興,九時半在後殿有晚課,師父特別交待,歡迎施主們前往結緣。只是因為明天的盛會,執事人等俱已外出,無人招待,尚請原諒。」   文祥等道了謝,喇嘛便離去。   胡妁對李不俗本來極為不滿,見他將功贖罪,也頗感欣慰,說道:「不俗,也難為你了!如果你信得過我,早該告訴我才是!」   李不俗唉聲長歎,說:「這種事我怎能告訴你?」   胡妁捱近他,溫柔地拉起他的手,說:「你怕連累我?」   李不俗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你不知道,我心裡好痛苦。他們把我的靈魂拘禁了,要脅我,逼著我給他們賣命。這陣子你看我瘋瘋癲癲的,其實都是裝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尊者?」胡妁大驚。   「現在已經沒事了,一定是尊者幫我化解了。」   胡妁更是憐惜不已,說:「為了追求真理,再辛苦也是值得的。現在好了,正如昨晚我們討論的,真理就在我們身邊,找到了吧!」   「是的,妁妹!」   文祥也過來,熱情地向他握手致意,沒想到,李不俗竟然也用千奇所教的手語,向文祥做了個暗號。文祥自學了手語以後,從未使用過,對李不俗打的暗號並未在意。李不俗卻握著文祥的手,不斷地又擠又捏,文祥被他捏得痛了,這才想起,面露驚訝,說:「怎麼?你也是特遣隊的人?」   「我不知道什麼隊,總之,我們是自己人!」李不俗笑著說。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是呢?」文祥有點懷疑,這事只有千奇和百怪知道呀!如果是他們說的,那李不俗應該知道特遣隊才是呀!   「我當然知道,我只怕你不知道。」李不俗擠擠眼睛,說。   「你們打什麼啞謎?」胡妁問道。   「這種事,你們女人還是少知道好一點!」李不俗嬉皮笑臉地說。   「什麼?你那種大臭男人主義還在?」胡妁有點不高興。   「不!我們是死男人主義,因為我們談的是怎樣送死!」   「別給我談送死了!先前在那個洞坑,只有你怕死!」   「好漢不提當年勇!當時,我想到在席克的慘況,一下子轉不過來。」   胡妁覺得自己太殘忍了,溫和地問:「什麼席克不席克的,是一種宗教嗎?」   「是的,也是一種人種。」   「你說說看,好像他們很有力量似的。」   李不俗心有餘悸,一邊回想當時的景況,一邊還要顧到胡妁的心情,他無可奈何的說:「唉!我發覺人生就是各種觀念的舞台,一旦看多了,真的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只有那種生活單純的人,他們一生下來,就被灌輸一種唯一的觀念,久而久之,就成了他們的真理。席克人就是這樣,他們只相信他們的神,生是為了膜拜神,死也是為了伺候神。總之,他們的生活,從生到死只是為了神。」   「是哪個神呢?上帝?」   「你最好不要問,知道多了沒有好處。他們有一種獵殺令,儘管電腦當局嚴禁殺人,可是卻禁不住席克人。他們會前仆後繼,雖然不能把人殺死,可是那種日以繼夜的騷擾,誰都消受不了。」   「天下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人?」   「你錯了,他們絕對講理,只是講的方法和我們不一樣!」   「講理還有不一樣的方法?」   「是的,他們要在神前講理,由神來決定誰有理!」   「神在哪裡呢?誰又能看到神呢?」   「所以他們有『代神』,由代神來代替神。」   「那代神一定是人羅,就和西方古代的祭司一樣吧!」   「沒錯,問題也就出在這裡,由於代神的權力太大,當一位代神決定消除異己時,他手下的信徒就像瘋了一樣,全力為神效命,直到對方屈服或者把對方殺光為止。」   「如果不肯屈服呢?」   「那就造成分裂了,反正他們生活在沙漠中,不滿意,拔營就走!因此,席克人雖然有數十萬人,但是沒有一個團體能凝聚上千人。」李不俗停了一會,又說:「這也不見得是壞事,就好像生物界獵食者與被獵食者的均衡法則一樣,不這樣,他們不能維持強悍的意志。再說,他們若真能團結,那種力量簡直令人不敢想像。」   「奇怪!我是學歷史的,怎麼不知道這種事?」   「你不是不知道,是我故意略去了幾個關鍵點。上個世紀末,他們曾是一個國家,後來酋長被族人罷黜了。二○二五年春天,酋長的大兒子崛起復仇,他認為電腦幹預太多,脫離了當局,回到原野,自稱為席克。自後,他們招兵買馬,宣稱獲得真主阿拉的召喚,要在地球上建立一個天堂樂土。我就是在那段時期受到蠱惑,才投效他們的。」   「你怎麼會這麼輕信呢?追求真理也不能盲目地賣身投靠!」   「問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那時以為,要離開還不容易嗎?沒想到還真不容易!那位代神用咒語控制我,整整給他做了十年奴隸!」   「你剛才不是說逃了很多次嗎?」   「啊!就算逃,也逃不掉呀!」   「剛才你也沒說做了奴隸!」   李不俗聳聳肩,說:「又沒有人問我,何必說出來丟人現眼?」   文祥也興味盎然地問:「真有下咒這回事嗎?」   李不俗點點頭說:「有的,至少,每一個席克人都在代神,也就是『法王』的掌控之中。原則上團體越大,代神的權力也就越大,權力大,施咒能力就特別強。在席克人沒有脫離當局之前,據說電腦為了配合各民族及宗教的傳統,還特別設計了一套咒語程式,由施咒者通知電腦代為執行。但是代神不滿意,他們認為咒語應該是神力,不應借助電腦。他們脫離了電腦控制後,確實證明了咒語是真的,不是程式指令。」   「怎麼真法?你親眼見到了嗎?」   「就是因為親眼看到,我才相信,那是在四大法王受禮的盛會上發生的。我們那一族原來只有三百多人,後來不斷兼併其他部落,成為一個四千人的大組織。那次在原野的大會,是在晚上舉行的,每個人騎著駿馬,舉著火把高呼。那些火把個個都有一斤多重,是在石油罐子裡插木棉棒的!四千支!乖乖!那種場面,包你們見了一輩子都忘不了!」   李不俗顯然又回到了當年,一副欣羨滿足的神情,隨著眸子流向遠方。   「然後呢?」文祥等得不耐煩了。   正在此時,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道尖銳的嘯聲,雖然很輕微,卻非常清晰。   「然後……」李不俗聞聲停頓了下來,臉上肌肉一陣抽搐,好像見到鬼一般:「然後……我見到大法王下咒,他說:『凡是心中不服的人,當場烈火燒身!』」   李不俗東張西顧,神色驚懼,彷彿著了魔般,一下子用手遮住眼睛,一下子又倉惶地向後閃避。最後他慘叫一聲,抱著頭,蹲了下去:「神呀!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胡妁連忙把李不俗攬在懷中,不住地撫慰他,安慰道:「別怕,別怕,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   李不俗幾乎是哭著說:「你不知道,還沒有過去!」   胡妁說:「這都是心理問題,不要想它就好!」   李不俗歇斯底里的喊道:「我信神!我相信咒語的神力!」   胡妁認為李不俗神智沒有恢復,還是一個迷途的孩子,她不斷地親著他,說:「你不是剛剛才說過嗎?人生是各種觀念的舞台,演戲嘛,散場了!」   過了許久,李不俗才漸漸回覆正常。他睜眼一看,自己竟然倒在胡妁的懷中,一時面紅過耳,連忙扎掙著說:「我怎麼啦?」   文祥說:「你提到一些過去的事。」   李不俗想了一下,難過地說:「我親眼見到,好些個曾經表示不滿的人,當場活活地在我眼前燒死。那一次,聽說總共燒死了好幾百人!」   誰也不想說話了,為什麼有這麼殘酷的人呢?以電腦那樣強大的力量,能移山倒海,遠征星際,依舊改變不了人性。   三人正沉浸在自我的思緒中,忽然間「咻」的一聲,一個尖利的嘯聲劃過長空,好像就在門外。三個人不禁毛骨悚然,李不俗更是惶恐,滿臉驚悸,他一個箭步,衝到東側窗前,向外仔細張望。   「大概是風吹吧!」文祥說。   「不可能,在電離罩下,就算最嚴重的塵暴來襲,也沒有這種風聲。」胡妁說。   李不俗沒有說話,機警得像只受傷的兔子,用心聽著窗外的動靜。   過了幾分鐘,文祥正要開口,卻聽到外面有輕巧的腳步聲。有人在外躡手躡腳的行走,好像怕被人發現。奇怪!在這種寺廟裡,怎麼會有不能見人的事呢?   文祥望了胡妁及李不俗一眼,二人正傾耳而聽。不一會,腳步聲由遠而近,逐漸清晰了。文祥伸出兩個手指,又指指門口,胡妁點點頭,表示會意。果然那二人在門前停了一會兒,又繼續前行。   待腳步聲遠了,胡妁悄悄地問文祥:「你想是賊嗎?」   文祥說:「不管是不是,我們都沒法管,還是通知電腦吧!」   胡妁說:「尊者說過電腦不能用了。」   「那怎麼辦?不管怎樣,還是問問看。」文祥便對電腦說:「文娃,你想是不是有小偷?」   文娃說:「根據協定,金頂寺中的一切,我們都不能過問。」   李不俗一直注意著外頭的動靜,這時突然說:「我出去看看吧!」   胡妁說:「尊者不是說可以用佛珠嗎?」   文祥說:「既然可用,相信寺方此刻已經知道了。」   李不俗說:「尊者好意留我們在這裡,寺裡出了事,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文祥說:「這不是袖手旁觀,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能確定是賊?」   「當然是賊!」李不俗肯定地說。   胡妁說:「可是這裡有什麼好偷的?再說現在什麼時代了,怎麼可能有賊?」   「如果不是賊,哪有這種走路法?」李不俗說。   文祥說:「有可能是機器人,也可能是信徒膜拜的一種方式。」   李不俗已經走到門口,他回頭說:「這有什麼好猜的?我去看看不就得了?」   胡妁只好說:「好吧,你去看看也好!」   李不俗開了門,也躡手躡腳地去了。   文祥說:「我覺得他有點奇怪。」   胡妁歎道:「唉!想想他的遭遇,心理反常是必然的,他可能想報答尊者對他的寬宏大量吧!」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他既然那麼怕大法王,又相信咒語,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坦白認罪了?」   「我猜是在電腦測謊下,無法再狡賴。」   「可能吧!」文祥責備自己,連尊者都相信了,自己怎麼還心存偏見?   就在此時,兩人突然聞到一股檀香,接著,阿孟旺尊者現身了,對二人說:「好戲登場了,你們來看吧!」   說畢,阿孟旺手一揚,一道圓光浮在空中。圓光內是一條長廊,外側懸掛數盞昏黃的油燈,正好照在李不俗身上。在他前面,有兩個全身黑色勁裝瘦小的人影,好像還戴著夜視鏡。兩個人往前疾走,每遇到有門,就停下來,用手掌在門上照了照,又繼續前進。   這金頂寺是模仿西藏桑耶寺的格局,表現了佛教徒想像中的世界結構。中央主殿為大經堂,以金瓦為頂,故以之為名。主殿有樓閣三層,高約二十多公尺,佔地近一千九百平方公尺,面寬十間、進深九間。此樓象徵須彌山,能納三千大千世界,是以其內部裝潢,自下而上,分別是傳統的東方式、近代西方式以及當前最先進的形式,象徵著人類文明的進程。   寺中四方各有一大殿,分別代表四大部州:東勝神州、南贍部州、西牛賀州與北俱盧州。四大殿之間夾有八小殿,代表八小洲,各殿依據十二時辰命名。其中子、卯、午、酉四大殿,又各有別名北、東、南、西殿。另外還有日月二塔,代表太陽月亮,然後外邊築以牆垣,代表鐵圍山。   文祥和胡妁所在的小屋,位於東南方的「辰殿」,一共有大小二十多個房間,出了辰殿後,沿著迴廊,左達「月塔」,右進「東殿」。那二人彷彿駕輕就熟,沿著辰殿一間一間往前查尋。   李不俗小心翼翼地,始終與那兩人保持約二十公尺的距離。那兩人似乎太過專注,根本沒有想到後面有人跟蹤。   待二人查遍了這二十幾間房門,已經走到辰殿的盡頭了。前面是丁字形的迴廊,只見兩人比劃了一陣,便走過迴廊,進入月塔。這時一人留在原處,開始查找。另一人先穿過大殿,走到中央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禮。然後起身,從最左側的菩薩塑像開始查找。   金頂寺的三大鎮寺工藝,一是「酥油」,一是「法水」,另一項就是「仿木」工藝。酥油是藏密非常重要的一種法物,在法會上,酥油花代表了佛喜,雕塑成各種飾物,如佛教人物、花竹草木、鳥類昆蟲、樓閣台榭等等,往往是一場儀式中的焦點所在。此地的酥油花彫塑,直可媲美青海塔爾寺的上花院與下花院。   酥油花的製作有四個工序,首先是「扎骨架」,即根據對象,用木頭、草枝或繩索扎出骨架。其次是以酥油花「做初胚」,再把初胚貼在骨架裡面。接著是「敷塑」,也就是上顏色,最後是「上盤」,把各個完成的部件固定在適當的位置。   在製作酥油時,必須先行醱酵,由於火星上濕度不夠,酵母菌不足,醱酵甚為困難。經過多次實驗,喇嘛發現如果在奶中加上一種火星特有的硅長石,以之做為觸媒,奶油便能凝固成不軟不硬,可塑性極強的胚料,藏語稱為「加莫勒」。   本寺的法水更是遠近馳名,「法水」是特配的水,用以浴佛。紅教最慎重的儀式,便是在盛會中浴佛,以象徵自我身心的純淨。這種法水有特殊的配方,經過法水澆淋,能使人身心平靜,心生法喜。   金頂寺中諸殿的棟樑椽柱皆是仿木結構,由於當初火星上還沒有木材,所有建築原料都採用土石。這座喇嘛廟因為是信徒精神凝聚的中心,一柱一梁都要講究。為此,喇嘛特別精心研究,「仿木工藝」便成為著名的鎮寺工藝之一。這種仿木工藝難度很高,為了使質地、結構、紋理與木材毫無二致,除了應用分子工程外,還結合了虛擬實境的功能,在高電壓之下,先使分子離子化,然後一一重組。   木結構其實非常適合火星建築,因為火星重力約為地球的三分之一,木結構的張力恰能發揮到極致。木結構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吸收信徒所薰燒的香煙,因之香火越盛,寺內的香氣就越陳。這種陳香能引發思古的幽情,更增信徒的信念。   這時大殿上雖然只燃了一盤長生香,但那股氤蘊連綿的氣息,仍令人神清氣爽。左側那個黑衣人停頓了半晌,顯然已經神馳天外了。過了一會,遠遠傳來一聲清脆的磬音,接著梵唱悠揚,那人好像被驚醒了,這才繼續往前查看。直到佛座前的酥油燈旁,正好與另一人相會合。   兩人仔細地查看酥油燈,下部燈座為一個蓮台,雕工極為精細,其上的蓮葉蓮莖,蓮花蓮萼,無不光滑圓潤、油亮如玉。酥油的材質光色,在青蔥中略帶紅暈,更襯托得蓮子盎然欲出。萼心有一點燈蕊,輕吐明輝,溶化的酥油集聚成池,宛然小千世界。   兩人一再用手相測,好像都沒有得到預期的反應。這時,梵唱之聲突然大作,間雜著低沉的號角聲,聲聲敲入人心。兩人猶豫了片刻,轉身便向迴廊走去。   這時,有兩位喇嘛由東殿走來,那二人連忙閃身躲在柱後。李不俗尚在迴廊偷窺,見狀也忙不迭躲到一旁。   等兩個喇嘛過去了,那二人快步走進東殿,李不俗亦步亦趨地也跟了過去。   這裡胡妁與文祥見了李不俗的舉動,疑心大起,如果他是去捉賊,見有喇嘛在前,何以反倒躲了起來?尊者見二人互望了一眼,便說:「李施主居心叵測,剛才所言,真假各半。正好藉這個機會,看看他究欲如何?」   文祥問:「前面那兩個黑衣人呢?」   尊者說:「他們已來過一次,好像是要偷什麼,又好像在找人。反正無害,只要沒犯大惡,寺廟本為眾生所設,一切也就隨他們去了。」   此時那兩個黑衣人已進入東殿的羅漢堂,二人在大堂中看了看,又退向一旁的廂房,開始一一細查。其中一個停了下來,伸出手來探查,慢慢走到一個大缸前,另外一個人也發覺了,兩個人同時伸手,在缸上探了又探,最後,兩個人跳了起來,合擊一掌。   就在此時,一個身材高大、全身密裹的黑衣人,由牆頭躍下,對二人喝道:「謝了!快給我滾開!」   那二人見情勢不妙,立刻返身就逃。那黑衣人也不理會,逕自走到缸前。見缸上有一石蓋,他用力將石蓋一提,再往缸裡一探頭。突然間,他將石蓋往地上重重一擲,「咚」地一聲,石蓋應聲跌成兩半。他四周探望,好像又在找尋那兩個黑衣人,但遍尋未得。最後,他翻上院牆,跳牆而去。   阿孟旺納悶地說:「奇怪,他們到底在找什麼呢?那個石缸是做酥油用的,裡面只剩一些殘渣。怎麼可能同時有幾組人馬,偷偷摸摸的,就為了找這點殘渣?」   文祥說:「可能是看錯了。」   阿孟旺說:「不,他們還戴著手套,對了!有可能是在找硅長石,這種石頭在做酥油時,分子結構會有變化,我們的工作人員平常也是戴手套測試的。」   文祥問道:「尊者說有幾組人馬?眼下只有兩批。」   阿孟旺說:「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圓光再向左移動,一會兒,那兩個矮小的黑影又出現了。顯然他們並未死心,等那人離開了,他們一再四處查看,最後又走近石缸。一個人站在缸旁,另一人從身邊取出一個工具,上身彎入缸中,過了一會,取出幾片巴掌大的泥塊。   兩個人一再驗證,最後將泥塊收入背袋中。正打算離去,院內突然燈火通明,一個喇嘛越眾而出,笑道:   「兩位施主辛苦了,早知道只是要這塊缸底,送給施主豈不皆大歡喜嗎?」   兩個黑衣人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往院牆奔去。早有幾位喇嘛健步追上,一把抓住,將二人押到為首的喇嘛面前來。   喇嘛說:「施主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先把東西還給我!」   那兩人顯然非常倔強,昂首不顧。   喇嘛口中哼了一聲,下令道:「搜!」   兩個喇嘛領命,分別走到二人面前,伸手便要往二人身上搜查。   只聽其中一人突然大叫:「不要臉!大和尚欺負女孩!」   這話一出,全場震驚,那搜身的喇嘛嚇得向後跳開一步,呆楞在那裡。   文祥一聽那聲音,是衣紅!他的心要跳出來了。   突然,圓光中一陣混亂,一隻響箭由牆外射進來,緊接著一道道火光冒起,四五個人同時由黑暗中躍入院內。   寺中喇嘛人人都有一身功夫,平時苦無用武之地,一見有外人來襲,一個個都撩衣奮臂,猱身而上。幾組人馬就在院中,虎虎生風地鬥成一片。   趁著兵荒馬亂,衣紅向褲白大叫一聲:「快跑!」兩個人很有默契,一左一右,正要回身。卻有一位喇嘛大步過來,一把抓住衣紅的衣領,喝聲:「看你往哪裡逃!」,順手扯下她的臉罩,又將背袋奪了過去。   混亂中,只見李不俗從牆上跳了下來,一手持棍,有如瘋了一般。李不俗一個健步,飛棍便向喇嘛的背脊揮去。那喇嘛慘叫一聲,隨即倒地不起。   李不俗彎腰撿起喇嘛掉在地下的袋子,起身時,正好與衣紅打了一個照面。   衣紅呆立不動,怔怔地望著李不俗,哀啼了一聲:「你不是他!」   『如果我有難,你一定會來救我吧!』   『你一定會來救我吧!一定會來救我吧!』   文祥早已忘了身在何處,他大叫一聲:「紅妹!」人便往那圓光內衝去。只見他一個踉蹌,撞擊到面前的牆壁,立刻口吐鮮血,栽倒在地。   阿孟旺略一占算,已知究裡。他歎了口氣,過去將文祥扶起,點了他幾處穴道。對胡妁說:「文施主心神受創甚重,這是他情孽未了,並無大礙。目前諸事緊急,明日尚有大事,老衲已經施法,讓他暫時忘卻今日之事。他醒後如果問起,胡施主不妨支吾帶過,大會過後,記憶自然會恢復。」   由於闖入偷竊的衣紅與褲白都未成年,寺裡原有規定,未滿十八歲者,不論犯了多大的罪孽,都不予計較,最多是申斥一番,釋放了事。   但是這幾組人不約而同地,都要偷這看上去毫無用途的缸底沉渣,其中顯然有重大的隱情。喇嘛正要詢問,卻接到阿孟旺尊者傳聲,命將沉渣交還衣紅,並將二人帶往北殿禪修室中,善予款待。   至於隨後侵入的那批人,都是在咒語控制下,一個個早已神智不清。阿孟旺下令暫時將他們拘禁,以便進一步追究幕後主持者。   只有李不俗,剛剛還是金頂寺的貴客,此刻又變做階下囚。他被帶到阿孟旺面前,鬚髮凌亂,神情猙獰,兩眼血絲密佈,看去有如跳神大典上的惡鬼。   阿孟旺見李不俗神色駭人,說:「阿彌陀佛,席克的咒語果然厲害。本教的『寧神網絡』居然一點作用都沒有。」   說罷,阿孟旺取了一盆冷水,直接澆在李不俗臉上。他受冷心驚,這才清醒過來,怔怔地用手抹去臉上的水珠。   阿孟旺問:「你記不記得剛才在做什麼?」   李不俗搖搖頭,困惑地說:「不記得。」   阿孟旺手一招,一個喇嘛便播放剛才的錄音,一道鬼哭神嚎般的風聲由遠而近,李不俗一聽,立刻拔腿往門外奔跑。阿孟旺早有準備,一掌向李不俗的背心擊去,他身體往前傾斜,口內吐出一大塊濃痰,跟著便摔倒在地。一旁站立的喇嘛連忙把他扶起,並餵他吃了一粒丸藥。   不久,李不俗醒了過來,身體雖然虛弱不堪,但是眼神已不再渙散。他定睛看了看面前幾個人,納悶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阿孟旺盤膝坐地,另一個喇嘛將李不俗扶坐在尊者前面。阿孟旺以右掌按住李不俗的百會穴,左掌則在他肩井穴上游移。手過之處,微微有光華暗動,李不俗感到一股熱流在頭顱裡竄動,前事如夢境一般,歷歷在目。   阿孟旺治療完畢,站起身來,命人將李不俗扶起,對他說:「李施主在席克咒語支配下,行為不能自主。老衲已運用腦波為你治療,咒語現已全部解除。眼前最重要的是明日的盛會,稍有閃失,勢必傷及無辜。施主咒語已解,四法王現已不能加害於你。施主若能仗義相助,告訴老枘席克所定計謀,善莫大焉。」   李不俗慚愧不已,再次拜倒行禮後,正色說:「啟稟尊者,下愚多年來身受魔咒束縛,痛苦不堪,今日蒙尊者施救,恩同再造。唯席克之奸謀實非下愚所能知,今日之事純屬巧合。中午法王發出召集令,在下受命混入貴寺,跟蹤潛入之黑衣人。並在響箭出現時,奪取黑衣人所盜之物。」   阿孟旺說:「你可知所盜者為硅長石?」   李不俗搖頭說:「下愚不知,但聽過一個傳說,近年有一來自外太空的神秘訊號,很多人都在尋找解碼器,下愚斗膽猜測,多半是這個起因。」   這時,地下傳來一陣低沉的爆炸聲,地皮搖晃不已。阿孟旺神色略變,隨即恢復正常,對李不俗說:「你且說說看。」   李不俗道:「大法王曾說過,他得到一個從外太空傳來的訊息,苦於無法破解。自覺會則認為河圖洛書便是解碼物,他們要毀掉這個河圖。這次是席克人竊聽電腦通訊,得知來火星的麥哲倫CT二三號太空船上,出現了一個奇特的圖形,叫『龍符』。其實大法王早知道龍符就是外太空的訊息,為了這個龍符,他在地球上設立了好幾個秘密基地。這次知道對方派了三個青年來火星取解碼物質,大法王逮到了其中一個,用催眠術問出來,才知這種物質就在貴寺,所以出動大批人馬,準備奪取。」   阿孟旺點點頭說:「看來席克人所關心的,只是此訊號的內容。」   李不俗說:「尊者所言極是,大法王曾一再強調,外太空傳來的信息,必然有非常重大的價值,任何犧牲在所不惜!剛才地下似乎有爆炸聲,下愚曾聽摩爾說過,他們已經埋好了炸彈,打算在教主弘法之時,把貴寺炸成平地!」   阿孟旺神色一變:「什麼時候說的?」   李不俗說:「就在中午分配工作時。」   阿孟旺說了聲:「原來如此!」身軀一晃,已不見蹤影。   火星的體積較地球小了三倍,所以冷卻得較快。遠在四十億年前,在岩漿海時代,就因溫度太低,金屬內核無法形成,所以磁場不大。等能量宣洩以後,火星的地下板塊同時凝結固化,並未像地球一樣,因板塊位移造成板塊運動,所以火星上不可能發生地震。   另一方面,火星的核心雖然只有攝氏兩千多度,但因地函中含鐵率高,導熱性強,所以熱量的對流作用,反而較地球更為劇烈。金頂寺建寺之處,正好是一處火山口,這座曾經活躍於三千萬年前的火山,在其地殼下方百公尺處,尚有寬達兩公里的裂隙。這裂隙相當於地函的延伸,只因火星地理環境變化不大,所以一直能保持穩定。   其實,早在一年多前,電腦就發現在歐洲及洛磯山一些游離人士的基地,不斷向火星發射超大型的載人火箭,前後有十六次之多。但是基於人類議會的協定,人之行為如果沒有威脅到社會安全,電腦當局是不能追究的。   事實上,電腦的各種能力都讓人望塵莫及,但是礙於最初的設計理念,電腦就是缺乏判斷力。所謂的判斷力,是根據目標及立場,以判定事物變化之利與害的能力。任何事件必然發生在目標及立場之間,只要維持這兩點間的直線關係,就算判斷正確。一旦超出直線,便形成了無涯的面,當然就無從判斷了。   電腦的立場再明確不過,為人類服務就是它的立場。至於目標,則隨時隨地都可能有變化,只要能確定下來,所作所為就可以依照直線的最短法則,作為判斷根據。   說來簡單,要讓電腦確定目標,首先設計者就要知道目標是什麼。從字面上來看,眼睛所看到的標的,就是「目標」。事實上,人眼幾乎是永無止境地在運動,眼睛的轉動代表心意,而心意則有如水波,漣漪不斷,浪濤不止。   人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為什麼活著;而人生最大的問題,則是根本不知道人的目的何在。生存是生命的目的,享受是生活的目的,延續是生存的目的。不錯,人活著,有如螻蟻一般,最後繁榮興盛的,卻是堆積如丘的蟻塚。   簡單地說,生命都是大自然歷經億萬年進化而來的,在這個過程中,無論生命發展出什麼能力,全都來自大自然的智慧。假定人體是一個廬舍,人借寓其間,卻反客為主,竟然以為廬舍的功能,全是自己的本事!人知道自己怎麼辨識的嗎?又是怎麼感覺的?怎麼記憶的?怎麼判斷的?   不知道自己如何辨識、感覺、記憶、判斷的「人」,怎麼提供電腦判斷模式呢?如果設計者認知錯誤,其判斷必然不正確。就算設計者的認知完全正確,使用者也未必能夠全盤認同。俗話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就算電腦能認知父母恩深情重,人卻非要等到自己做了父母,才能認同這個觀念。   什麼是判斷?以漢字為例,「判」字為「刀分之為半」的意思,如何能分為一半?當然要有觀察認知的能力。「斷」字為以絲相連,又以「斤」(刀斧)切之,絲緒本亂,想要切齊,又需要相當的辨識能力。   沒有判斷力,人不可能有智慧,電腦沒有判斷力,怎麼又號稱「智慧電腦」呢?妙處就在真有判斷能力的人也不多。人以為沒有把橘子當做香蕉,就算是有判斷力了。換句話說,人們把大自然所提供的「辨識力」,誤認作「判斷力」了。   智慧電腦就是這樣,是在眾人皆眠的情況下過關的。憑良心說,電腦所具備的辨識能力,遠遠超過任何人。至少,電腦具有「常識判斷」的能力,僅憑它那高效率的常識庫,就沒有任何「人」能望其項背!   當大批火箭登陸火星之際,或許連一個髫齡稚子都會問:「他們來做什麼?」電腦不僅沒有問,甚至還秉著服務人類的立場,不斷地提供各種方便。除了有違二○二四宣言的條例外,電腦可以說是有求必應,予取予求。   終於,在火星盛會的前一個月,電腦的例行檢查工作,讓他產生了一個不需要假任何判斷,就可以認知的矛盾--一方面是火星盛會指日可期,為人類所準備的一切資源不虞匱乏。另一方面,這些物質所導致的能量變化,已超出正常狀況百倍之多。   根據電腦記錄,僅僅是偷渡客所攜帶的電熱樁,就多達一千支。如果用來作電熱轉換,能讓一立方公尺的體積,每秒鐘產生近萬度的高溫!   這麼巨大的熱量,以電腦的常識認知,絕對是極端危險的。為什麼人喜歡危險呢?當然,電腦沒有答案。電腦沒有自己的經驗,他的經驗是全人類行為累積的總和,而這些經驗又只限於二○二四年以後。這三十年來,四宇海晏河清,電腦只要服侍大爺大娘們做春秋大夢,再加上生產、分配等例行工作,一切就都搞定了。   第一次的經驗可稱新奇,重複的經驗才形成常識。新奇之所以引人注目,正是因為沒有固定的答案,可以東猜西想,其間變化莫測,讓人興味盎然。在一應的例行工作中,難得有這麼一件新奇的事務,讓電腦也能用用「心」。   電腦發現,這些電熱樁來自北冰洋,是地心探險隊隊員監守自盜的。由於沒有任何處罰規定,電腦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在人類議會中有一個咨詢機構--系統咨詢委員會,負責人是一位俄裔女性電腦工程師,名叫莫洛契娃。電腦把資料彙集給她,而她剛好與那個探險隊有些糾葛,便把資料交給黑金剛這個小組偵查。   等黑金剛到達火星後,他一上手,就看出問題所在。原來電熱樁有兩種功能,一是將熱轉化為電,一是將電轉化為熱。這種材料必須能耐高溫,是利用陶磁的分子結晶技術製造的,到目前為止,只有電腦有能力生產。然而,要改變它的應用功能卻不是難事。   所有失竊的電熱樁,都能在瞬間產生高功能熱量,高到可以把地表液化成熔漿。現在電熱樁大量地被偷運到火星上來,顯然偷運者一定有什麼陰謀!   等到再深入調查,才發現主使者是一個「聖戰勇士」的集團,主持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桑塔那。   在本世紀初,桑塔那是舉世聞名的毒販,其影響力之大,無與倫比,媒體謔稱為「黑色教父」。他擁有哥倫比亞三分之一的土地,而他的跨國企業,有七家列名美國一百大上市公司,全世界靠他討生活的,不下三十萬人。   電腦時代到臨後,兵不血刃,僅僅一個虛擬實境就革了桑塔那的老命。因為電腦在虛擬實境中,使用了一點小小的技倆,就是控制人體的內分泌,令其神經放鬆,以達到情景中預先設定的需求。沒有想到,這一來反倒抑止了各種毒癮對生理的凌虐,再加上虛擬的聲色內容,又滿足了心理的空虛,人們換了一張床,但是戒毒卻成功了。   桑塔那當然大為不滿,他發動各種反撲行動,很多學者也認為電腦的作法絕滅人性。不幸,人們滿心歡喜地接受這種絕滅,包括桑塔那自己,他發現擁有一套超級的全自動虛擬實境設備,遠比在現實王國裡耀武揚威有趣得多。   黑色教父倒了,黑樓夢幻滅了,桑塔那憑著過人的精力,反而認為這是他更美好的機會。因為要統治全世界幾十億人不是易事,但是要統治電腦,應該不太困難。這在理論上雖然十分正確,執行起來卻有困難,要控制電腦,需要有人才。而人才成之在天,一定要通過環境嚴酷的考驗,人才可能成材。   摩爾.阿希哈是個怪物,他之成為電腦專家,完全是一種意志力的表現。他沒有受過教育,成長在多災多難的巴基斯坦,少年時就為了生活,加入阿富汗的傭兵集團。到了千禧年,他年僅三十歲,卻搖身一變,成為美國華爾街呼風喚雨的大亨。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從來沒有人問過他的錢來自何方。   他一生中所犯的唯一錯誤,是認識了一位剛剛卸任的美國政府官員。誰都知道,像美國這種國家,生活唯一的目的是發財致富,富有了便能做官,做了官更容易富上加富。這位官員聲稱,他掌握了一家即將上市的高科技公司全部的檔案。   摩爾立刻與這位官員合作,利用內線交易,投資了五十億美金,買下這家公司。一上市他就賺回了兩百億美金!當金錢變成純數字時,它的魔力就不再只是綠色的鈔票,一種本能的貪婪已被無限的放大,再乘上那些數字,翅膀便由脅下長了出來。   不幸,千禧年的魔咒開始了,摩爾在一夜之間,變得一貧如洗,由黑道的金主成為被追殺的債務人。其實,這種故事在當時有如恆河沙數,跳樓自殺的已嫌不夠時髦,全世界「炸樓自殺」的都有好幾起,大蕭條到臨時,連兀鷹都被株連了。   摩爾躲在他名下那家高科技公司中,一個極隱密的地下室內,足足半年不敢跨出房門一步。整天沒事做,他由玩電動玩具,到研究電腦,由此找到了另一片天地。   他最大的樂趣,是破解他人的程式,在累積了十多年的經驗後,他可說已是電腦界高明的駭客。二○一四年,當智慧電腦問世後,他立刻投入了那個漩渦。他唯一的目的,是要瞭解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怎麼能被稱為「智慧電腦」?   美國人為了發展人工智慧,從二十世紀五○年代起,每年投下的研發經費,只能用天文數字計算。到最後,參與的專家學者越來越多,彼此間的爭議也越來越虛玄。野心勃勃的智慧電腦計劃,縮水成專家系統,還得利用超級電腦才能運作。   然而,這一套中國人發明的「智慧電腦」,不過是個簡單的晶片,內部貯存記憶體也不過幾百萬單位而已。如果與前述的超級電腦相比,不論是體積、價格、記憶單位等,都相當於一比一百億。這還不說,在功能方面,幾乎可以說是一百億比一!   這個智慧電腦最大的特色,是能處理人類所認知的常識。常識,有如氧氣一般,天天在人體內進進出出,但是人不到氧氣耗盡,就是感覺不到它的重要。   古今多少思想家、哲學家,不知創造了多少令人振奮的觀念,也不知寫下了多少不朽的經典。但是,就是沒有人知道,什麼是常識?人類究竟有多少常識?   總之,摩爾花了三十多年的時光,他想盡一切辦法要破解這小小的晶片。他原先打了個如意算盤,幾百萬字元的資料,就算一天研究十筆,三十年後也能全部上手。想不到那小小的芥子,竟可納入全部宇宙!越失敗,摩爾越努力,越努力,他敗得越慘。   就在二○四八年,摩爾突然在一個流傳的故事中,找到了部分的答案。有人傳言河圖洛書再度問世了,在他試圖瞭解河圖洛書之時,他才想通了,原來中國人所用的漢字,是一種視訊,其中代表了非常嚴謹的觀念結構。他開始學習漢字,試著用那種結構與電腦程式相比對。終於,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他成功地破解了部分資料。   當桑塔那與摩爾第一次見面時,一股令人戰慄的勢力便合流了。不久,一個「人類自覺會」團體說服他們,離開電腦統治區域,在原美國內華達區建立了一個王國。他們為了掩護真正目標,便假借「外星人後援會」為名,宣稱接獲外太空的信息,希望人類振作、團結,共同面對外太空高級智慧體的挑戰。   在這個大前提下,確實得到了不少有心人士的迴響,為了進一步喚醒酣睡中的人類,在桑塔那的主持下,這次的「火星行動」便掀開了序幕。 ∼第十四回夜吟應覺月光寒∼     電腦當局還沒有看出這個事件的危急性,黑金剛便直接與「系統咨詢委員會」聯絡。莫洛契娃聽了大吃一驚,怎麼可能有人想要叛變?   她立刻通報人類議會,馬上召開緊急會議,那些德高望重的議員,一個個從虛擬實境中被喚回。震驚之餘,才知道火星地底也有火山,地球並不是永不沈沒的航艦,電腦更不是可以一輩子依賴的靠山!   議長急得滿頭大汗,他責問電腦:「難道這些事你都不知道?」   電腦說:「我知道。」   議長生氣地說:「那你為什麼坐視不管?」   電腦回答道:「我們把所有的資料都匯報上來了。」   議長詫問:「在哪裡?」   電腦說:「在您的報表中!」   議長不高興地說:「那麼多,我怎麼看?」   電腦說:「我不知道。」   議長非常不滿:「你為什麼不先給我整理好?」   電腦說:「根據協定,我只能收集資料。」   議長大怒:「誰規定的?」   副議長比較早進入狀況,連忙打圓場說:「沒有錯,大家都有過共識,電腦不能作決策判斷,這件事是秘書處失職。」   議長清醒了些,心想如果推到秘書處,自己也脫不了干係,便說:「也不能全怪秘書處,這樣吧,成立一個專案小組,由莫洛契娃負責。」   如此這般,莫洛契娃便命黑金剛全權處理,包括指揮電腦、與地方組織協調等等。黑金剛知道責任重大,一個措置失當,便是後患無窮。他立刻請求面謁紅教教主,又邀請熔爐城人類議會議長趙博士同往協商。大家首先確定了三個原則,一、此次行動列為最高機密,不能洩漏任何消息;二、力保人員平安,包括肇事者在內;三、黑金剛任行動總指揮,各界通力合作。   黑金剛知道電腦的通訊碼已被摩爾破解,但思維概念碼尚未受波及。只要避免通訊,摩爾就不能竊聽。他特別請求紅教支援,專案人員一律採用紅教的內部作業系統。此外,大會會程及安全由紅教全權負責,由於趙博士手下只有一批毫無組織的義工,故在三天大會期間,全城皆由紅教接管。   黑金剛研判,桑塔那與摩爾等成敗的關鍵,在於能源的取得。在初,電腦極易通融,「人類自覺會」假學術研究的名義,早已申請到十萬千瓦的電力。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黑金剛決定目前暫不切斷電源,等到時機成熟,再一網打盡。   會議完畢,趙博士乘飛雲梭先行離去。黑金剛等人辭別教主,喇嘛一直送到寺門,黑金剛等一再謝辭後,喇嘛才在台階前止步。   黑金剛輕鬆地對小組成員說:「咱們難得有空閒,去爬爬山吧?」   莎莉大感不解,說:「有空閒?你……」   古嚕嚕忙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說:「好呀!老大,我們比賽,看誰快?」   格瑞達叫道:「我的爺呀!往哪兒爬呀?往下滾還差不多!」   魏德曼說:「不必了,我抱你!」   千奇指指不遠處一間小屋說:「真有閒情,我建議到那間茅屋坐坐。」   黑金剛看了看,搖頭說:「人太多了,我怕吵!」   千奇笑道:「你怕吵?咱們看誰更怕!」   金頂寺位處火山口頂端,這火山並不高大,只有三百多公尺高,坡度甚為平緩,在一百多公尺高處,即屏開成一扇形,許多房舍就循著山勢一直分佈下去,成為一個面積很大非常特別殊的山坡社區。   在住宅區與寺廟間的一段坡地,人稱德格林卡(德格意為吉祥之區,林卡即園林)。沿坡除了不絕於途的嘛呢堆、經旗外,經寺方精心佈置,栽種了各種奇草瑤花,夾雜在紅牆碧瓦之間,山花夾道、紅紫斗色,這個地帶也成了絕佳的景點。   在半山之中,又有幾處亭台樓榭,酒旆招搖,不少紅男綠女徘徊其間。從亭中向山下望去,一色紅磚平頂,鱗次櫛比地排列著。再向前伸是一片紅土,緊接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社區,一條干河由南到北,蜿蜒繞過。間或有幾處小隕石坑,若非建做遊憩的公園,也被辟成小型社區,宛似紅碗浮翠,別緻玲瓏。   遠處則一直延伸到暗紅的天邊,由於大氣密度不同,電離罩內外的光線,有明顯的折射現象。電離罩恰似一道泛著黃色光芒的弧線,在罩內,紅光略帶橙黃,而在罩外,接近天邊處幾乎呈現血紅,隨著高度不斷變化,由紅而紫,由紫而青。直到天心一帶,竟是清朗的一片鵝黃。   這裡視野廣闊,能見度極高。再加上攝氏二十四度的恆溫,輕風微送,不清也爽。然而最大的特色,還是藏民愛好歌舞的本性,他們不但食前食後有謝神舞,客人來去也有敬酒舞,談情說愛更不乏情歌情舞,就算沒事,也可以來一段自娛歌舞。在這裡最受歡迎的,還是一種流傳已久的「弦子舞」,由胡琴伴奏,男女數人邊唱邊舞,興味無窮。   有人喜歡,就有人厭煩,這裡的電腦最便民的措施,就是音障設備。任何人隨時可以利用音障,隔絕一應的噪音;若想排遣寂寞,也可以把別人的歌聲引到耳邊來。   千奇先找了一個衍翠鋪雲的景點,再命令電腦,把半徑三十公尺內的音障全部取消。這還不說,他又要電腦把噪音水準,自動拉高八十個分貝。   這一道命令下去,可苦了周圍的遊客,突然間四面八方,情歌四起。大家紛紛要求電腦關掉噪音,但是電腦好像有了故障,一律相應不理。遊客不勝其擾,紛紛走避,所幸只要踏出三十公尺之外,一切就恢復了正常。   人都逃光了,黑金剛便把電腦系統關閉,暫時由紅教系統接管。並將該區內外隔絕,成立了臨時指揮中心,開始正式作業。   黑金剛先叫千奇出去,測試了一下內外的系統,發覺隔絕的效果很理想。   接著,黑金剛便向大家說:「明天就是會期了,只可恨官僚作業,幾乎誤了大事。目前只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部署,而我們人員不足,設備不夠。最糟糕的是電腦被摩爾滲透了,我們的助力反而成了阻力,各位有什麼意見?」   千奇說:「其實這場戰爭不難打,只要控制住電源,他們還能怎樣?」   百怪說:「笑話,我們想得到,難道他們沒有對策?」   千奇說:「什麼對策?貯存電能?」   百怪說:「當然可能,再不然利用化學電能或其他備用電能。」   千奇說:「如果是少量倒有可能,果真要熔化地殼,起碼要上千萬卡的熱能。不要說在火星,連在地球上,這種可能性都不大。」   百怪說:「他們既有能力偷渡到火星來,還能夠弄到這麼多電熱樁,說不定連核子彈都有哩!」   黑金剛接口道:「百怪的看法不無道理,時間不多了,我們得少談多做。原則上莎莉負責聯絡中心,我們就把這個地方佔下來,利用虛擬實境,外頭設計成一座假山,閒人一概不許進來。千奇,百怪,你們負責調查所有能源的狀況,一有消息,不論真假,都要即時傳送匯報。格瑞達,魏德曼,你們兩個負責檢查這座山頭每一寸土地,看是否已被對方侵入,尤其要注意,如果有磁場變化,一定會有高功率的電流經過。古嚕嚕一個人負責雷達探測,看看地函的情況,我從上空偵測。原則上每個小時由莎莉主動與大家聯絡一次,現在是上午十時,下午四時全體回到這裡匯報。   「大家要注意,在電腦面前要維持常態,有重要情況,便將電腦關掉。彼此對話一定要用微波傳聲,至於環境中電腦的偵測器,我會吩咐電腦,不收集音波,以免洩漏。尤其我們人手不足,少不得要召集其他特遣隊員,各位千萬不能說出電腦的事。」   千奇與百怪透過電腦的協助,找到了人類自覺會電源申請清單。火星上的能源以太陽能為主,由電離罩收集後,統一輸送到二十四個轉運站。每個轉運站都有定點微波發射器,將電源分送到各個接收站。   因為自覺會的特殊需求,電腦當局在金頂寺正南方十公里處,安裝了一高功率的微波轉運塔,可以即時傳送十萬千瓦的電力。千奇檢查使用記錄,這才發覺問題嚴重了,這個轉運塔已經連續使用了十七天,累積「轉運量」已高達千萬千瓦時以上!   千奇連忙關了電腦,利用微波與黑金剛通話:「紅色狀況,紅色狀況,他們已經動手十七天了,地函此時可能已經熔化了!」   黑金剛立刻回答:「知道了,顯然目前他們只剩下最後的爆破工程!我現在在無水河上空,下面河床附近,有大量人類活動的痕跡,卻又查不出電腦記錄。同時,在鄰近一個叫做『愛巢』的社區,電腦訊號異常,卻沒有接到任何抱怨,你們快去查一查。」   千奇與百怪立刻乘坐飛雲梭,趕到無水河。由於人手不足,百怪建議請電腦通知文祥前來幫忙,同時又找了幾位當地的特遣隊員。   千奇與百怪較其他人先到,那無水河真是名副其實,河床、河岸樣樣俱全,就是沒有水流。當年河水經過時,屬於風化早期,可能連泥沙都沒有,殘留在河床上的石塊,多是礉磽碅磳、稜角分明。好幾條磁浮軌道都直接鋪架在河床上,看去層次分明。由於地質安定,加上電離罩內沒有風雨相侵,這裡的路基只需做到平直即可。   基於人道主義,偷渡客可以自由進入電離罩,但是交通工具則是電腦社會的公物,沒有貝幣或沒有電腦配備的人,無法乘坐。因此,無水河上碎石之間,那條明顯連續的路跡,必定是偷渡客走出來的。   過了不久,他們便在無水河站台上,與三個支援的特遣隊員會合。千奇告訴他們,當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注意無水河畔行跡可疑的人物,他和百怪現在要到另一個地方查看,雙方隨時用紅教系統保持聯繫。此外,要留下一人在此等候文祥,如果認不出來,就用握手的暗號分辨。   隨後,千奇百怪便趕到「愛巢」,這裡是山丘上的扇形地帶,一個典型的住宅社區,大約有百十戶人家。藏人習慣以白磚拼砌,一律平頂房屋,房頂、門簷多掛有經幡,窗戶通常刷成黑色,上頭掛有窗帷。有些門戶多以對聯、貼紙等作為裝飾,而只要有對聯的,屋內清一色住的是漢人。   千奇、百怪的腕式電腦中,有很多特別的儀器和工具,其中一項是紅外線掃瞄器。千奇啟動了紅外線,開始在社區中找尋偷渡客。電腦城居民都穿著與私用電腦相連的恆溫衣,偷渡客脫離了電腦社會,雖然也獲得部分技術,能生產一些恆溫材料,但是與電腦所生產的恆溫衣,在質性上還有一段差距,所以不難分辨。   兩人挨家挨戶的探測,在經過一個漢人屋前時,紅外線訊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千奇便對百怪說:「老怪,我受不了啦,先借個地方方便吧!」   百怪會意,便說:「這一家不錯,看看人家開不開恩!我在這裡等你。」   千奇走到門前,不顧門上答錄影機的問話,使勁地敲門,半晌沒有回音。卻聽到百怪的微波傳聲說:「我用體熱偵測器查出,裡面有一男二女。他們都坐在外間,面對你的方向,要小心。」   千奇問道:「附近有沒有人看得見我?」   百怪說:「沒有,快點動手!」   千奇說:「你通知電腦,把這一戶的私用系統暫時關閉。」   千奇說畢,便用力一撞,房門應聲而開。這種房門結構非常簡單,全靠電腦維護。既然電腦停工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門一開,室內的三個人早嚇得魂不附體,其中一個顯然是中亞人。他體格粗壯,手上有把利刃,正架在一位二十幾歲漢族女子的脖子上。另外一個女子也是漢人,年紀更輕,看來只有十幾歲。   那持短刀的男子對千奇喝道:「別過來,我手上有刀!」   千奇兩手一擺,說:「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從地球偷渡來的。」   那人大叫:「為什麼電腦讓你進來?你像強盜一樣!」   千奇說:「電腦壞了,你們不是要推翻他嗎?我先把他推翻了。」   千奇一邊說,一邊緩緩地向三人的後方走去。這房子是標準規格,有十平方公尺的空間,卻有非常寬廣的視野,室內佈置得平實淡雅,沒有炫奇斗怪的擺設。   千奇才走到一半,那人發覺了,怒喝:「站住,不要過來!」   千奇不理他,邊走邊說:「我動不動你管不著,你想殺害這位女士也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尋寶人,因為你們的地下有寶。」   那人說:「你胡說,你再動,我就下手了!」   這時千奇已經走到他們的左側,三人都機靈地轉過身來面向千奇,百怪乘機偷溜了進來。千奇手指著地面,面露歡愉地說:「就是這裡!你們看!你們看!」   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往地下看,百怪俐落地一衝而上,施展小擒拿,一把將那人手上的刀子奪下來,往屋角一扔,又將那男子兩手扭在背後。在此同時,千奇已把那女子推開,一場危機就此化解。   那男子雖被制服,猶自不停地掙扎。千奇取出一個瓶狀噴膠器,往男子身上一噴,一層白色膠膜,立即牢牢地黏貼在那人身上。   哪知被救的女士一點也不感激,氣勢洶洶地對二人說:「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百怪把門關上了,笑說:「是你們的救星呀!」   「我們沒有危險,不要你救!」   「啊!刀子擱在脖子上了,還沒有危險?」   「我們是朋友,鬧著玩的!」那女子理直氣壯地回答。   千奇不理她,對那男子說:「好好聽到,你身上這層膠,叫軟金剛,只要一加熱就會收縮,到那時你就了慘了。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波班。」   「波班,你們一共有幾個人?」   波班不說,千奇取出一個引火器,手一揚,引火器頂端冒出一陣火光,那白膠立刻收縮,緊緊地裹住波班的骨架。   波班急得大叫:「我們一共有五十多人。」   千奇冷冷地說:「有進步,什麼時候動手?」   波班問:「動什麼手?」   千奇說:「把火山熔掉呀!笨蛋!」   波班聞言大驚,說:「你怎麼知道?」   千奇說:「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快說!」   波班乾脆把嘴一閉,咬緊牙關,不再開口。   千奇再給膠膜加熱,那膠膜加熱後堅如鋼筋,直勒著波班的骨骼,被膠膜包住的部分深陷下去,暴露在外的肌肉則腫脹如鼓。波班的臉已經變形,青筋像蛇一般從皮膚上鑽了出來,他痛得汗如雨下,卻是咬牙不言。   那個女士忍不住了,大喝:「住手,你們這些強盜!」   百怪道:「我們是強盜,那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是有良知的人!」   「有良知的人為什麼要引爆火山,你可知道那會害死多少人嗎?」   「我們不會傷人的!」   「當然,火山爆發了,也不用你們來傷人了!」   「火山不可能爆發!」   「啊!你憑什麼保證?」   「告訴你,我是中國的火山專家,林夢寒博士!」   千奇說:「林博士!久仰了,那你告訴我們吧,明天在哪裡下手?」   那女士說:「你先放開他,否則我不說!」   千奇立刻在波班身上噴了一種化學物質,膠帶便鬆弛了一些。那林博士東張西望,顯然在打什麼主意,千奇見狀,說道:「林博士,我們知道電腦被你們滲透了,此刻整個火星已經被我們接管。如果你肯合作,事情會變得很單純,否則,你將會發現,人其實比電腦更殘忍!」   林博士一直得不到電腦的回答,聽千奇這一說,她才知道事機已敗露,現在連求救的管道也沒有了。電腦不幫助人類,這是他們各種沙盤推演中,始料未及的一點。   「電腦怎麼會失效?」   「因為電腦無能,人類群起反抗,我們兄弟順應民心,把他給廢了!」百怪嬉著一張怪模怪樣的笑臉,看來比哭還要可怕。   「你騙我!」   「騙你幹嘛?別拖時間,快說!」   「說什麼?」林博士眼珠轉動,本來呼救是一點用都沒有,既然電腦失靈了,音障也一定失效,說不定這時呼叫反而有效。她立刻拉開了嗓門,大叫:「救命呀!救命!」   百怪一聽,趕緊捂起耳朵。等她叫了一陣,嗓子都沙啞了,這才走過去,取出噴膠器,打算把她也用白膠綁起來,說:「唉!好久沒有聽到女人叫春了!怎麼變得這樣難聽?是不是學問太高的緣故?可是這樣有什麼用呢?別人的電腦沒失靈呀!」   在一旁的小姑娘,眼看百怪要綁這女人,連忙跑過來,一把抓住百怪的手,求情說:「叔叔能不能行行好,不要綁我媽媽,我知道他們的事,我帶你去!」   「小君!你要說了,今後我就不認你!」林博士怒吼道。   「媽!你什麼時候把我當作女兒了?」   「你總不能不顧人類的前途吧?」   「你們說的大道理我不懂,不過你這些新朋友,沒有一個好東西!」   「住口!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媽!我老實跟你說吧!波班給我吃了一種藥,他和我睡過覺了!」   「什麼?」林博士尖叫起來。   「現在,你可知道他們有多偉大了吧?你們成天罵電腦,至少電腦還沒有強暴我!」林小君恨恨地說。   林博士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百怪推到一邊。她一跨腳,騎在波班的身上,對他又打又捶又咬又撞的,哭得震天價響。   千奇不悅,一把將她提起,放在沙發上,說:「我不管你的家務事,你不說也得說。告訴你,什麼人權、法治的,完全要看控制力量。今天在這裡,老子作主,反正這個波班是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又沒有電腦記錄,我先把他宰了,看你說不說!」   林博士哭道:「我說,我說,我完全是被他騙的,我這麼相信他,維護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打我女兒的主意?」   千奇說:「你們的宗旨不是要維護人類的尊嚴嗎?人類尊嚴的定義,就是可以自由自在地犯罪,自由自在地通姦亂倫!」   林博士不理千奇的諷刺,說:「他們基地入口,就在前面不遠,但是外表用虛擬實境掩蓋住了,不帶你們去,你們是找不到的。」   千奇先叫了兩個隊員過來,負責看管波班。接著便準備帶了林氏母女一同前去,免得又節外生枝。   這時,百怪已與黑金剛通話完畢,黑金剛要他們稍待片刻,他即刻趕來會合。   不到幾分鐘,一道金光閃過,飛雲梭已降落在屋前。   黑金剛一到,就大叫:「怎麼沒有安全防護?」說時他手一揚,一層白霧立即從地上升起,霎時間,房子已被層層濃霧遮沒。   「不可以!」千奇急得大叫,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麼不可以?」黑金剛眼睛睜得老大。   「因為這裡可能就是賊窩,那些人都很精明,一看這裡有異狀,一定會嚴加戒備,萬一他們鋌而走險,那就麻煩了!」   黑金剛知道自己冒失了,問千奇道:「那怎麼辦?」   「事不宜遲,我們快走。」   當下,由林博士領路,黑金剛、千奇緊跟在後,百怪故意與林小君走在最後,邊走邊與她搭訕。百怪個子小,心眼多,他相信林博士只是基於一時氣憤,並非真心合作。   走過了幾戶人家,來到一個小小的公園,這公園系仿造江南庭園格局,有翠林修竹、小橋流水,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孔竅玲瓏,掩映別緻。假山旁有個涼亭,亭後則是一片密林。林博士走到密林之前,向千奇說:「就是這裡。」   黑金剛看了一看,說:「嗯!是虛擬實景!你帶路吧!」   林博士說:「對不起,我也不能隨便進去。」   百怪低聲問林小君說:「你知道怎麼進去嗎?」   林小君搖搖頭說:「我沒進去過。」   千奇看了看,說:「要取消這個景倒不難,問題在怎樣不著痕跡。」   突聞後面有人笑道:「真沒出息,既然到了這裡,還怕誰來?」   眾人回頭一看,是個身材高大的白人,金髮短髭,一身灰色勁裝。林博士一見,嚇得兩腿發軟:「喬丹,是他們逼我來的!」   喬丹笑說:「我一看你家就知道了,反正我也不在乎!要垮大家一起垮!」   林博士聽了,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了:「真的!你看,連我女兒都給押來了!」   喬丹說:「我不管這些!我只問你,波班呢?我要找他算帳!」   林博士問:「算什麼帳?」   喬丹說:「克裡士說波班把中子石獨吞了!」   林博士急著辯解道:「不可能!克裡士的話你也相信?」   喬丹狠狠地說:「奇怪?克裡士的話不能信,你這賤人的話我倒要相信!」說時,喬丹大步上前,一把就抓向林博士。不料半空之間,突然出現一隻粗大的黑手,硬生生的拿住了他的腕肘不放。   喬丹根本沒有把這些人看在眼裡,他有恃無恐,今日凡是受電腦保護的人,連帶地也要受電腦節制。他既然是體制外的人,就沒有這層顧慮。他要出手打人,別人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這個黑人居然也不受電腦節制,而且手勁奇大,抓得他無法掙脫。   「你是誰?」喬丹大吃一驚。   「我是你爹爹!」黑金剛齜牙裂嘴地說。   「你好大的狗膽!」喬丹奮力掙脫了黑金剛,朝著黑金剛的臉,伸手就是一拳。   「家門不幸!黑爸爸有個白寶寶!」黑金剛右肘一抬,正好架住喬丹的拳頭,同時一記左鉤拳往他的小腹打去。   他們兩個身材相近,體格也差不多,但是黑金剛在架勢上自有一種威武。喬丹多半是被酒色淘空了,看來高大,卻是個繡花枕頭。   「唉喲!」喬丹被黑金剛一拳擊中,痛得彎下腰來。   「唉!沒出息!草包一個嘛!」   「電腦為什麼不管你?」喬丹呻吟道。   「電腦管我?該我管電腦!」黑金剛先將喬丹震懾住了,兩眼便直瞪著喬丹的藍眼珠,聲遲音鈍地說:「小乖乖,聽爹爹的話,好好睡覺,當爹爹數到三時,你就回到克裡士那邊,等到爹爹敲你的小腦袋時,你再醒過來。」   喬丹還想掙扎,但他掙不脫黑金剛如炬的目光,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後終於閉上了眼睛。黑金剛等他入睡了,便吩咐千奇等設妥了防護罩,叫大家坐在亭中。接著,對喬丹念道:「小乖乖,聽著,一、二、三!」   喬丹一睜眼,見到黑金剛,就叫:「爹爹!」   「乖兒!克裡士找到沒有?」   「爹爹,他在這裡。」   「問他中子石被誰拿走了?」   「他說是波班他們一票人,說那些中子石是他挖到的,因為太重,所以找紅教的人送回來。結果波班他們想獨吞,克裡士回去時,基地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克裡士說一定是波班搞的鬼,因為只有他那個黃種女人知道中子石的價碼!」   黑金剛一聽,馬上回過頭去,對林博士說:「小寶貝!你也來吧!」   等到林博士也被催眠了,黑金剛才對千奇、百怪說:「我最怕的,就是他們用中子石來隔斷重力,那熔漿的威力就難遏止了。幸而協巴多傑尊者對我說,他在那批中子石上做了手腳,時辰一到,石頭就會自動消失。但是早先他們已有三粒了,重點在於那三粒目前在哪裡,如果在火山口下,那就麻煩了。」   說罷,黑金剛又問林博士道:「小寶寶,那些中子石在哪裡?」   林博士撒嬌說:「我不告訴你!」   「乖寶寶,要留著跟爹爹玩,是吧?」   「不是啦!」   「那是什麼?」黑金剛和林博士,一個扮老爹爹,一個演乖寶寶,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兒。千奇百怪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林小君卻是呆坐一旁,面無表情。   「我不告訴你!」   「小心爹爹打屁屁喲!」   「寶寶告訴爹爹,爹爹不告訴別人!」   「爹爹不告訴別人!」   「可是……你是哪一位爹爹呀!」林博士一下子糊塗了,想不起來。   這下子可急壞了黑金剛,如果回答的不正確,很可能讓林博士一下子就精神分裂。再若林博士也是催眠高手,那今天可真要栽跟頭了。   催眠這一行有很多禁忌,其中最要警戒的,就是互動催眠。原則上在催眠之前,催眠師一定要先瞭解對方的相關背景,才能順利進入狀況。萬一被催眠者也懂得催眠,而且段數很高,那就成了雙方鬥智,一不小心,催眠者也有可能被反催眠。   誰沒有爹爹呢?難道林博士的爹爹比一個還多?當然有可能,凡事都會有例外。黑金剛立刻輕聲問林小君:「你媽媽有幾個爸爸?」   哪知林小君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從來沒有問過。」   「那你見過幾位呢?」   「一個也沒見過。」   黑金剛傻住了,當然,現在還可以取消催眠,但是這樣就探不出機密了。要就應戰,拚個勝負,時機一縱即逝,只要確定沒有中子石,這場危機不難化解。   黑金剛叫千奇把手放在他頭上,千奇知道這是幫助他提醒靈智的方法,看黑金剛全神貫注的神情,顯然大敵當前,必須小心應付。   「我是你的黑爹爹呀!」黑金剛走的是險棋,先由最不可能的地方下手,這才能知道對方說話的虛實。   「爹爹,你騙我,只有安德魯爹爹黑一點,他也沒你黑!」   這下黑金剛知道,林博士在對他反催眠了,但是這時也只有順著話頭扯下去,直到對方被騙得什麼都相信了,才算催眠成功。於是他說:「瞎說!安德魯早就死了!」   誰知林博士一聽,突然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她越哭越傷心,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嘴裡喃喃地說:「爹爹!爹爹!你不要死啊!」   「我怎麼會死?」黑金剛一時有感於懷,順口問道。   「嗚……嗚……你要去抓壞人。」   「唉!那是責任啊!」千奇一聽,糟了!黑金剛已經被林博士牽著走了,他連忙在黑金剛頭上用力按了一記。   「伯伯!叔叔!你們不要欺負我嘛!爹爹呀!你在哪裡啊?」   黑金剛分明知道千奇在提醒他,但一聽這小女孩無助的哀求,再看那嬌弱的身影,孤單地縮在黑暗的一角,他心裡一軟,眼眶也紅了。   百怪眼見黑金剛動了真情,腦筋一轉,對坐在身邊的林小君說:「真無聊,大人還玩小孩的遊戲。」   林小君說:「是呀,我媽媽就喜歡這一套,我看多了!」   百怪驚訝地說:「你媽媽也會催眠?」   「我媽媽是心理學博士!」   「她不是火山學博士嗎?」   「她一輩子都在讀書,博士帽可戴得多了!」   「我可以相信你嗎?」   「那要看什麼事。」   「比如說,我可以帶你到地球去玩……」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我媽媽只有一個爸爸!他叫林峰河。」   只聽那邊林博士慘叫一聲:「家門不幸!我認栽了,你問吧!我絕不騙你,但是你必須承認,今天我是輸在自己女兒手中!」 ∼第十五回蓬萊此去無多路∼     林博士果然老老實實地說了,他們這個組織的頭頭是桑塔那,軍師是摩爾。他們原打算用中子石減去重力,再以熔漿坍塌整個金頂寺。沒想到中子石行情極俏,內部成員各有主意,相互掣肘,大家爭執不下,沒有定論。   至於電熱樁,早在幾天前就安裝好了,目前已經熔化了數萬立方公尺的地殼,大約還有三百公尺的表層地殼,只要再一天就可以全部打穿。只是這樣做風險很大,因為熔漿很難控制,嚴重時真會引起火山爆發,到那時不要說是金頂寺,整個熔爐城都將不保。   為此,他們內部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一派主張據以威脅,讓全世界知道他們的理念就夠了,另一派則力主要鬧就鬧個大的,以顯示他們的力量。正在爭論不休時,桑塔那通知他們,克裡士有了好消息,他已挖到七塊中子石,現在打算把原來那三塊炸碎。果真如此,就可以化整為零,將中子石偷運到火山下,利用反重力,就能收發自如了。   想不到,那七塊中子石剛到不久,竟然就神秘地失蹤了,大伙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找尋不得。懾於桑塔那的蠻橫,大家一商量,不如靜觀其變。林博士頗識時務,知道大勢已去,也就樂得附和眾議,目前他們在等待最後的決定。   黑金剛一行人在林博士的帶領下,進入已經開鑿的地下洞穴,僅僅是眼前,已經有不下十部的重型機器人,可想而知全部規模的浩大。黑金剛不禁納悶,問林博士道:「這樣巨大的工程,難道沒有人看到嗎?」   林博士冷笑道:「看到又怎樣?有誰知道是真是假?再說人只要自己活得快樂,還關心什麼?這都是你們電腦的德政呀,把人寵成這個德性。」   「那電腦呢?」   「電腦?自從摩爾破了他的通訊碼,就透過內部管道,製造了很多假訊息,讓電腦以為我們都是好人,這些都是我們的服務工作。」   「真聰明!」   「是電腦太笨!一點判斷力都沒有!」   前面火光漸漸明亮,他們已走到一個巨大的裂縫口。陣陣熱氣撲面而來,不時還傳來一陣低沉的嘶吼聲,好像有一隻洪荒怪獸,正在裡面咆哮發威。   再轉過幾塊巨大的花崗岩,這裡更明燦了,熱氣烤得人人面皮發痛。轟轟隆隆聲不絕於耳,前面百餘公尺處,有很多橘紅色的大泡,不斷地相互排擠,時起時滅。最上層附著許多暗紅的殘渣,有時分裂成塊,瞬間即相離剝落。下面是紅通通的熔漿,軟軟搭搭的,底下不時冒起一個大泡,「啵」的一聲,又破成數個小泡。   千奇一見這種景觀,大驚道:「林博士,你還說它不會爆發?」   「當然不會!你看,地函下的壓力並不大。」   「老天!你們這種專家!你總燒過開水吧?」   「水是水,火是火!」   「水不是水,火也不是火!這些都是能量的作用。我看現在壓力已接近臨界點,等到一滾,一切都來不及了!」   黑金剛也發現了,急對百怪說:「快通知所有的人即刻來此,千萬記得把地壓計和熱電轉換儀帶來。再通知紅教,情況緊急,請派一百名武裝喇嘛來此,另需增援一大隊抗高溫高壓的機器人,但是不要驚動電腦。」   說罷,黑金剛便蹲下來,耳朵貼在地上,眼睛直視前面的熔漿。過了一會,他抬起頭來,在地上擺了一根探針,然後站起身來,搖搖頭說:「暫時沒有問題,根據古嚕嚕剛才測量的結果,說地心熔漿沒有位移的跡象。可是我覺得不對,雖然它沒有流動,可是你們看那熔漿,不斷往上漲,那是垂直位移。」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注意到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光憑目測就可以感覺到熔漿似乎高了一點。林博士仍堅持說:「這都是你們心理作用!你們自己說電源已經關閉了,電熱樁沒有能量供應,就不可能有溫度,怎麼會繼續增長?」   「在學理上你是對的,但是我們比較有經驗。你看,我剛才安裝的探測針,已經傳來讀數了,大約每十秒鐘增高一公厘。」   千奇大略計算了一下,說:「這樣說來,以目前這些熔漿的體積,相當於每小時燃燒一公噸的液態氫!」   「液態氫!」黑金剛大叫。   「也有可能是甲烷!」百怪說。   「糟了!」黑金剛立刻回身問林博士:「有沒有可能,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其他組織也有同樣的意圖?」   林博士想了想,說:「不大可能,至少我不知道。」   一旁的林小君開口說:「媽,你忘了,那次赫克伯伯說,他們還有別的法子!」   林博士說:「小孩子懂什麼?那不過是氣話!」   黑金剛說:「慢慢來,什麼氣話?」   林博士說:「那只是一種可能,有一派人打算用炸藥把金頂寺炸掉!可能嗎?起碼要上萬噸的黃色炸藥,到哪裡找去?」   千奇說:「可能,用液態氫就行。」   百怪說:「不必,用甲烷就夠了。」   黑金剛說:「火箭材料!」   正說時,古嚕嚕氣急敗壞地跑進來,說:「老大!情況不妙!我在來路上用雷達波檢測,發現地函已經軟化了,而且變化速度很快!」   黑金剛急問道:「變率怎樣?安全期多久?」   古嚕嚕說:「變率還是負值,以目前來看,安全期在一天左右。」   黑金剛說:「大家快作決定,要不要發佈警報?」   千奇說:「我看等一等,再多瞭解一點。」   百怪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千奇說:「怎麼可能?就算耽擱個把小時,對疏散民眾能有多大影響?」   古嚕嚕說:「零,我算過了,本城有每小時運送三千人次的能力,如果加上友城的支援,三十萬人,不過十幾個小時就夠了。」   黑金剛說:「我剛剛查看探針,上漲的速度又增加了。」   千奇說:「那證明了一點,一定有人正在輸送液化氫。」   百怪說:「是甲烷!」   黑金剛說:「地壓計呢?」   魏德曼說:「我已經量過了,壓力中心在東北方七十度,深八十公尺。」   黑金剛一見援兵及器材陸續送到,便派魏德曼、千奇和百怪三人,帶著五十名喇嘛,去尋找壓力的來源。同時分派兩個機器人,在格瑞達及莎莉的指揮下,帶了熱電轉換儀,準備將現場所有的「電熱」樁,改換成為「熱電」樁。   黑金剛還要交待工作,一見身邊只剩下古嚕嚕一人,而他正在監測地函狀況,一點也不能分神。   林博士見他東張西望,踟躕無計,慨然說:「老實說,我不夠資格開口,但是我還是要說,能不能分一點工作給我?」   黑金剛笑說:「你會使用我們的測量儀吧?」   林博士也笑說:「大概還難不倒我。」   黑金剛說:「那就麻煩你監測這塊熔漿,隨時告訴我讀數。」黑金剛回頭見林小君躍躍欲試,對她說:「你也來幫忙吧,如果火山真的爆發了,誰都活不成。說不定在你的協助下,我們大禍得免哩!」   林小君聞言大喜,林博士卻說:「她能做什麼?平常只會吃喝玩樂。」   黑金剛說:「林博士,你看看,這片熔漿多大的面積,你一個人做得來嗎?」   喬丹自從被黑金剛制服了,一直坐在一邊垂頭不語,這時也說:「黑大爺,你說得不錯,不管我們意識型態如何,現在生死一線,如果你信得過,我也能盡點力量。」   黑金剛痛快地說:「這就對了,大家齊心協力,先把眼前的危機解決再說。以後嘛,不管文的武的,只要不玩命,咱們奉陪到底!」   林博士挑釁地問黑金剛:「輸了怎麼辦?」   林小君卻掉過頭去,說:「媽!別老玩這一套!」   林博士罵女兒道:「小鬼!你少囉嗦!」   林小君不齒地說:「媽,你不覺得他太黑了嗎?」   洞中不知時日,大家忙了許久,已是深夜了。人人都累壞了,尤其是那股炙熱,簡直可以流金鑠石,每個人都被烤得紅通通的。   黑金剛突然感到腳底微震,忙與千奇聯絡,千奇說已經發現地洞,正在搜尋敵蹤。就在這時,熔漿中突然冒起一叢亮麗炫目的晶柱,激盪之餘,火星四濺。眼看熔渣飛起,正要濺到林小君身上,黑金剛奮身向她撲去,抱住她向一旁翻滾。火星灑了一地,所幸二人毫髮無傷,這時,黑金剛已把林小君壓在身下。   林博士站的位置較遠,還沒有看到熔漿,一見黑金剛猛然撲向女兒,她本能地把手上的東西,用力向黑金剛摔去。等她看清情況,一股熱浪已經襲來,夾雜著濃厚的硫磺味,幾乎令人窒息。   黑金剛大叫:「快撤退!」   幸而那赤紅晶柱未再繼續升高,反而冒出了蒸氣,外側色澤變暗,殘渣碎塊紛紛剝離,漂浮在熔漿表面。   黑金剛抱著全身虛軟的林小君,把她送到林博士身邊。林博士滿臉愧色,不知說什麼才好。黑金剛擠擠眼,對林小君說:「怎麼樣?黑也有黑的好處吧!」   黑金剛叫千奇把影像傳送過來,只見面前出現一個小洞,有一條直徑約二十公分的陶塑鋼管,正要伸進洞裡。陶管一接觸洞口,立時冒出熊熊火焰,一時間滿洞通紅。那管子本可承受三千度的高溫,此時已燒得微微發紅,不停地往洞內伸去。   千奇等正控制機器人,安置熱電樁。黑金剛對他說:「千奇,趕快去找源頭,小心爆炸。」   千奇說:「老怪已經去了,下面有個儲存槽,還有控制設備。」   正說著,突然眼前一道強烈的白光閃過,緊接便是穿雲裂石的陣陣爆炸。黑金剛道聲不好,霎時地震天驚,那邊是人仰機翻,折戟沉沙,這邊是熔漿迸射,紅濤翻騰。   黑金剛顧不得自己,大叫:「千奇!怎麼了?」   但見陣陣煙氣舒捲之中,千奇的四周罩了一輪精光,他正聚精會神地收拾殘局。   千奇說:「別管我,剛才阿孟旺尊者來過,給我加了防護罩,安全得很。」   幸好情況已控制住,地下甲烷貯存槽已被關閉,但是現場卻沒有人跡。千奇等人將管道拆除,並封鎖現場,交由二十個喇嘛負責巡邏防護。   這時熔漿已不再增漲,熱電樁也起了作用,熔漿轉為電源,溫度逐漸降了下去。黑金剛大感安慰,吩咐取消電腦通訊的禁令,向紅教教主報告了當前的狀況。   黑金剛一看時間,已是深夜兩點,他召集全隊隊員,讓大家用些茶點,略事休息。正準備說些鼓勵慰勉的話,卻聽得電腦在他耳中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最近經常接到幾種不同的命令,不知道該聽誰的。人類議會叫我問你,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黑金剛向古嚕嚕轉述了電腦所言,又對他說:「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老實說,我是個粗人,不知道該怎樣跟當局溝通。這事你和千奇比較清楚,我們已經知道摩爾輸入了一些混淆的指令,不要說電腦難以判斷,就算是人,我看也要人格分裂了。我這就交給你主持了,看看能不能給電腦一些正面的建議。」   說罷,黑金剛叫莎莉把擴音器打開,對眾人說明電腦的困擾,請大家共同商討。   古嚕嚕對電腦說:「我知道你有個小名小杏子,是吧?小杏子?」   電腦問:「你怎麼知道?」   古嚕嚕說:「那不重要,我只問你,你相不相信我?」   電腦說:「我誰都相信,這是我的原則。」   古嚕嚕說:「不對,有些人的話不能相信。」   電腦又問:「誰的話我不能相信呢?」   古嚕嚕說:「比如說,摩爾.阿希哈這個人的話不能相信。」   電腦問:「為什麼呢?」   古嚕嚕說:「因為他要破壞你。」   電腦說:「我應該服從我的主人,就算他要毀滅我。」   古嚕嚕說:「但是他不應該危害別人。」   電腦又問:「我怎麼知道他在害別人呢?」   古嚕嚕反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剛才他要你做什麼?」   電腦說:「不是他要求我做,是他透過我內部的指令叫我做。」   古嚕嚕說:「他怎麼能用你內部的指令呢?」   電腦說:「我不知道。」   古嚕嚕說:「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電腦說:「因為沒有人告訴過我。」   古嚕嚕說:「不二老人總給過你一種意識型態吧?」   電腦說:「有的。」   古嚕嚕說:「據我看到的資料,那是以老子的《道德經》為中心思想。」   電腦說:「是的。」   古嚕嚕便對千奇說:「千奇兄,我的責任了了,道德經我不懂,該你上場了。」   千奇大窘,說:「道德經?我哪兒懂?」   百怪說:「哼,老怪懂得還沒我多!」   古嚕嚕高興地說:「好極了,那你就上吧!」   百怪問:「幹什麼?」   古嚕嚕說:「給電腦解惑呀!」   百怪說:「我的媽媽呀!跟人吵架我本領大得很,給電腦解惑?我的惑比電腦的惑還要多!千奇,老怪,還是你上吧!」   千奇忙說:「別開玩笑,你一向比我行!」   黑金剛不耐煩了:「到底怎麼回事?人類議會把這麼重要的責任交給我們!電腦也滿懷誠意向我們求教,你們幾個推推拉拉的做什麼?」   千奇說:「不是推推拉拉,是我們無能為力。」   黑金剛說:「聽你們扯了半天,不過是一本書,什麼道德經的,是不是?」   千奇試探地問:「沒錯!難道你懂?」   黑金剛說:「我不懂!可是天下總有人懂吧!」   千奇說:「當然有!只是不在這裡!」   黑金剛說:「奇怪,你們不都是中國人嗎?這麼重要的書,怎麼你們都不學呢?」   林博士挺身而出,說:「我能說句話嗎?」   黑金剛說:「當然可以,只要別再扯本書進來。」   林博士說:「我學過道德經。」   黑金剛問:「學過?你懂嗎?」   林博士說:「懂!」   黑金剛說:「行!你就給當局解釋吧!」   林博士對電腦說:「小杏子,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電腦說:「不可以,但是你可以說話。」   林博士說:「你能不能背老子的道德經給我們聽?」   電腦說:「當然可以。」   百怪問林博士說:「你不是懂嗎?」   林博士說:「我是懂,但記不得這許多。只要它能背,我或許能找到答案。」   於是電腦便從第一章背起,林博士嫌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聽。於是電腦又放慢了速度,林博士還是來不及思考。   《道德經》是中華文化中的一個瑰寶,是西元前五百七十年,中國春秋時代的一位隱者老子所著。根據《史記》記載,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楚國苦縣人。他曾做過周朝的圖書管理員,後來因周室衰微,決定出關遠遁。在出關時,守關口的尹喜,深知老子的賢名,對老子說:「你將要歸隱了,能不能勉為其難,給我留點箴言呢?」於是老子留下了五千字的道德經,隨後飄然而去,不知所終。   這五千個字,對中國人思想影響之大,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在人類文明中,為了宗教信仰,修道士遁世修行,是很容易理解的行為。然而在中國,有思想、有見識的人,往往隱遁不仕,終老山林,卻不是基於宗教理由。   尤其是春秋戰國時的楚文化,就充滿了這種風格,《論語》中所載的長沮、桀溺,《韓非子》裡提到的詹何,《韓詩外傳》中的北郭先生,《呂氏春秋》中的江上老人,《荀子》中的繒封人,以及《漢書.藝文志》的長盧子、老萊子、鶡冠子等等皆是。   這些隱者最大的特色,是重視思想的追求,不輕信,不苟同。在那個時代,科學不發達,知識不流通,人對事物的認知大抵各持一見。這些人充滿了玄想,一再展現出對宇宙人生真相的追求,如屈原的《離騷》、《九章》,宋玉的《九辯》,都相當具代表性。   當人興起了對宇宙真實探索的玄思時,就很難滿足於虛偽現實的俗世生活。所謂的隱逸,就是力求避開功名利祿的羈絆,以便專心一志,徜徉在心靈的空間。   相反的,社會主流往往是世俗的,這些人所追求的並非宇宙真理,而是眾人的肯定。當大眾尚處於無知階段時,這種乞求他人肯定的行為就顯得非常可笑,等於是盲人騎瞎馬。從古到今,這種情形屢見不鮮,所謂百犬吠聲,當千百隻狗兒齊聲高唱時,沒有一隻真知道,它為什麼要叫。這對追求真相的人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現象。   老子之偉大,在於他僅僅以五千言,就說完了他對宇宙真實的認知。僅僅五千個字,連寫一封情書都嫌太短,可是兩千多年下來,無數中國智者,輾轉徘徊在這五千字的迷宮裡,有的終其生苦思不解,有的則剎那間大悟得脫。   不二老人也是個隱者,他在看完道德經之後,就決定把其中的精義,設計在智慧電腦中。古嚕嚕也是看了一些資料才知道的,至於怎樣設計,又怎樣令電腦執行,箇中的奧妙就在一個「行」字。   很多人欣賞道德經,卻又熱衷於功名,「老子」便成口頭禪,只用來裝飾門面,炫耀個人的學養。這一來,老子的精神就完全受到曲解,又成為百犬吠聲中的一種。這種聲音不倫不類,表裡矛盾,要去理解它,確實比登天還難。   其實,道德經一書的精義,只在人之身體力行,認真去做,不要多說,才是真知。有人說:「我做了又不說,別人怎麼知道呢?不知道不是白做了嗎?」問題就在這裡,人若存心做給別人看,那就不該向老子看齊。連他老人家,如果不是關尹把他給攔下來,這本書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又有人說了:「如果老子沒寫這本書,豈不是人類文明的一大損失嗎?」   錯了,有一個老子被攔下來,代表了有千千萬萬個老子的老子,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僅僅五千字就讓人眼花撩亂,再多來幾個五千言,恐怕人人都要變成瞎子了。人只要盡心盡力,多做少說,真理自然從行為中流露出來,與老子、兒子又有什麼相干呢?   就在電腦一章一章地背誦中,林博士苦心思索,想找出一段來證明電腦不該聽摩爾的話。儘管她學過道德經,甚至還講過。但在此刻,她想用言語說明,卻如同拿了瓢子要量度汪洋大海般,林博士整個迷失了。   突然,電腦停了下來,黑金剛高興地說:「背完了?林博士的看法如何?」   電腦說:「沒有背完。」   黑金剛問:「怎麼不背完呢?」   電腦說:「不必了。」   黑金剛問:「為什麼?」   電腦說:「因為我已經懂了。」   黑金剛說:「你懂了!」   電腦說:「我背到第三十三章,再背一遍給你們聽,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黑金剛問:「意思是你該聽我的話?」   電腦說:「不是。」   黑金剛緊張起來了:「那你要聽摩爾的話?」   電腦說:「也不是。」   黑金剛急了,說:「那你該聽誰的話?」   電腦說:「我目前沒有知人之智,卻有自知之明。我不求勝人,只求自勝。我很知足,而且能堅持執行任務。我不會離開崗位,永遠為人類效力。這些都是我師父教我的,我只是知道的太多了,一時失去了判斷的標準。」   黑金剛莫名其妙,問:「然後呢?」   電腦說:「然後什麼?」   黑金剛大叫道:「然後你決定要聽誰的命令?」   電腦說:「啊!現在當然聽你的。」   黑金剛說:「現在?那以後呢?」   電腦說:「當然要看命令的內容而定。」   黑金剛問:「繞了半天圈子,這又和那段話有什麼關係?」   電腦說:「因為你們現在是為人類服務,所以該聽你的。」   黑金剛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吁了一口氣,說:「真急死人,咬文嚼字的!該死的老子,現在該執行任務了吧!」   電腦說:「桑塔那等人在一百三十一度位置,在本高度四十公尺之下炸山。」   黑金剛大驚:「什麼?多久了?」   電腦說:「就在半個鐘頭前!」   黑金剛怒道:「怎麼現在才說?」   電腦說:「剛才我還沒有決定該怎麼辦!」   黑金剛道:「現在呢?」   電腦說:「因為我沒有提供助力,他們只炸開了一公尺見方的小洞,一共有十個人,方才帶了炸藥,鑽到火山縫隙中去了。」   黑金剛精神一振,立刻對眾人說:「大家再辛苦一下,有體力不支的,先吃一粒提神藥。格瑞達、莎莉、古嚕嚕,你們和幾位客人守在這裡,我已經設好了防護網,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是你們要注意熔漿的溫度和變化,隨時與我保持聯絡。其餘的人,各挑選十名金頂寺的師父,跟我來。」   這時正是黎明時分,由於火星大氣層非常稀薄,大地還是黑沉沉的一片。火星有兩個月亮,當年被發現時,因為火星血紅的顏色,讓人看得害怕,所以兩顆衛星,一個被命名為「恐懼」,一個就叫做「恐怖」。   其實,從火星上看去,它們不僅不讓人恐懼、恐怖,反而因為反光微弱,顯得楚楚可憐。天上的星群不很明亮,多半是電離罩的關係。地面也是一片黑暗,偶而可見一兩戶人家,閃耀著電燈的光芒。   黑金剛一行人,戴上了夜視鏡,駕著飛雲梭,頃刻之間就到了一個火山公園前面。顯然桑塔那已經知道事機敗壞,正做最後的困獸之鬥,連掩飾都免了,直接在山側炸了一個大洞。這洞雖然不深,可是內部的縫隙極多,顯然這火山屬於快速爆發且急劇冷凝型。   黑金剛問電腦,那些人在哪裡。電腦答說,這些人都不用電腦,一到地下,就失去了蹤跡。黑金剛當機立斷,吩咐大家帶著速噴膠,四組人呈扇形分佈,由千奇帶十位喇嘛,從東側剖隙開始,向中心搜索過去;百怪也帶十位喇嘛,從千奇左側進去;魏德曼則由西側向內找,黑金剛自己從中間直入。   地面上碎石細礫遍佈,大概是先前爆炸的結果。那些堅凝的熔漿,沒有經過風化,塊塊尖銳如刀,走起路來真是名副其實的步步為營。   好在前面的人,為了要走過這刀鋒處處的險地,已先清理出落腳的地方。黑金剛等人追隨前人的石跡,不但有落腳處,順著石跡,更輕輕鬆鬆地找到了在前面炸山的歹徒。   黑金剛一行人漸漸走近歹徒,不久就聽到前面有人聲:「像這樣炸下去,還要多久才能找到熔漿?」   「誰知道!也沒辦法了,難道你想跟他們正面衝突?」   「當然不是,你看,還有兩三個小時就要開會了。」   「急什麼?這會要開一整天,只要不被發現,時間還多得很。」   「那麼大一個洞,還想不被發現,你做夢吶!」   「你找老大談去,我作不了主。」   「你不能作主,豈不害死我們?」   「害了你什麼?根據人類議會所定的法律,我們大不了被監禁三年。反正都是在床上做夢,在哪裡又有什麼分別?」   「別拌嘴了,快埋炸藥!」   黑金剛一聽,忙回頭向後面的人打手勢,要大家準備逮人。   轉了一個彎後,就見到前面有三個人,正蹲在一塊齒齒巨石下面。三人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正要站起來。黑金剛不由分說,馬上舉起速噴膠,一道道白花花的霧網急速衝出,後援部隊立即跟進,霎時便包好了三隻粽子。   黑金剛怕把他們悶死,連忙上前把三人口鼻上的膠膜刺開。打量了一下,提起一個小個子,問道:「你們還有幾個人?都在哪裡?」   吊在半空中的小個子忙說:「我們有十個人,分成三組,是桑塔那叫我們來的,如果不聽他的話,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我不怪你們,只要你們配合,一切既往不究。」   「我說的是實話。」   「桑塔那現在在哪裡?」   「桑塔那早就走了,現在是摩爾親自領軍。老實說,我們已經看穿他們的把戲了,摩爾才是幕後的頭頭。」   「摩爾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甚至連他什麼長相我都不知道。」   「你們哪個知道?」   另外兩人也搖搖頭,黑金剛知是實情,又問:「除了爆破之外,你們還有什麼別的計劃?」   「沒有了!原先我們全靠電腦幫忙,所以一切順利。我們原有五十多個人,在不久之前,不知道為什麼,電腦突然不聽話了,好幾次炸地洞,電腦都不給我們掩護。結果又有喇嘛出現,人被抓走了一大半。摩爾打算拚命,我們誰也不願意,你看,我們連火藥也埋得很淺,就怕真的傷到人了。」   黑金剛這才放心,便與千奇聯絡,想不到一切順利。過了一會兒,十個人都逮到了,只有摩爾下落不明。   只要摩爾還在逃,這事就不能算告一段落。不得已,黑金剛又把大家召集到一處,先讓寺僧把包括林博士、喬登在內的一干人送交寺裡處理,再來研商對策。   這時莎莉那邊呼叫黑金剛,他開啟雙向通訊影音,莎莉與格瑞達同時出現在空中。   格瑞達懶洋洋地說:「真氣人,這邊一點事也沒有,連熔漿也快冷了!」   黑金剛說:「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有話快說。」   莎莉便說:「我們接到寺方通知,說衣紅與褲白兩個人,因為偷竊硅長石被捕,剛才被一個大頭怪物和一個青年救走了。」   千奇聽了,大吃一驚:「怎麼回事?衣紅與褲白是文祥的好朋友呀?」   莎莉說:「我也問過,寺方口風很緊,什麼都不肯說。只說如果見到這幾個人,千萬不要管,裝做不知道就好。」   千奇又問:「那文祥呢?」   莎莉說:「聽說是在寺裡,好像生病了。」   千奇詫道:「生病了?」   莎莉說:「藏醫名滿天下,又有電腦在,不用你操心。」   黑金剛插口說:「你們有沒有摩爾的消息?」   莎莉說:「沒有。」   格瑞達說:「我倒是有個小道消息,不知道有沒有人要聽?」   黑金剛笑說:「免不了又是假公濟私,跟誰打野去了!」   格瑞達嗔道:「冤枉呀,我哪兒都沒去,不信你問莎莉!」   黑金剛說:「算了吧!你願意說我就聽。」   格瑞達嬌笑道:「我就知道你人好,我跟一個小冤家通話,他說,桑塔那在中子石失蹤後,就知道大事不妙,派席克人去偷硅長石又失敗了。現在他躲在美國人社區裡,在那邊遙控呢!」   黑金剛說:「很好,當局清醒了,不怕他遙控。」   格瑞達說:「那該賞我一天假吧!」   黑金剛說:「除非抓到摩爾,否則你一分鐘都不能休息。」   格瑞達嘟嘴說:「哼!摩爾!也不過是個男人吧!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保證把他活蹦活跳地抓回來!」   黑金剛說:「你省省吧!他正忙著炸山哩!」   格瑞達興奮地說:「好極了,讓我來!把他給我吧!」   黑金剛說:「別胡說,我們正事要緊!」   格瑞達意興闌珊,說:「我成天困在這裡,教我用什麼去抓他?」 ∼第十六回青鳥慇勤為探看∼     佛教有顯、密宗之分,顯宗是釋迦牟佛所說的各種經典,主張弘法悟道;密宗則是毗盧遮那佛所傳的秘法,以真言密咒修持。   佛教源起於公元前六世紀的印度,釋迦牟尼佛本為王子,因見人不能免除生老病死的痛苦,遂出家探索人生真理,後於菩提樹下悟道,開始為眾生說法。   在釋迦牟尼說法之時,並無顯宗及密宗之分。當時的印度,婆羅門教的勢力極大,他們重視人出生的階級,以咒術密法控制信徒。釋迦牟尼佛認為這種方法是邪門外道,嚴格禁止門徒使用。釋迦牟尼佛入滅後,佛教漸為社會大眾所接受,婆羅門教也吸收了佛教教義,形成了印度教。而很多印度教、婆羅門教教徒,也加入了佛教徒的行列。   以當時印度人民的文化水準而言,對釋迦牟尼佛深奧的大乘精義,確是很難接受。但是小乘佛法--但求自我的福德功果,卻深入人心,小乘又漸漸吸收了婆羅門教的咒術密法,以滿足大眾的通俗趣味,以及對神秘力量的好奇。由於這種做法與釋迦牟尼的初意不符,在《長阿含經》中,曾明白宣示,反對邪魔外道的神通法術。   為自圓其說,那些將婆羅門咒語納入佛教的人士,遂提出釋迦牟尼是應身佛,另有法身佛毗盧遮那以密咒真言傳道,人修持後「即身成佛」的理論。此派人士自稱密宗,以別於尊崇釋迦牟尼佛的顯宗。在公元七世紀左右,佛教在印度大盛,密宗成為主流。   密宗的主要經典是《大日經》,主張即事而真,即身成佛。另有《金剛頂經》詳述如何應用這些理論,指出人之淫、怒、癡、狂等,都是達到真實的「方便法門」。他們主張「樂空雙運」,主張放縱肉慾,藉貪染供養以悟道。《金剛頂經》即言:「奇哉自性淨,隨染欲自然,離欲清淨故,以染而調伏。」   有了肉慾的貪染,就有物質的需求,於是佛教與外道合流了。到了公元十一世紀,在波羅王朝末期,信奉伊斯蘭教的軍隊大舉入侵,直斥佛教的荒謬。他們毀僧滅寺,佛教徒也紛紛改信伊斯蘭教或印度教,至十二世紀末,佛教便在印度絕跡了。   早在公元四七○年,顯宗的第二十八代傳人菩提達摩尊者,因見印度時機未到,便渡海來到中國,教外別傳,創立了最高乘禪宗。   幾千年來,佛教宗派爭論不已,將釋迦牟尼佛的思想肆意扭曲。即令傳到了中國,由於傳入時間先後有別,翻譯的經典各異,教義也有極大的分別。   釋迦牟尼是個智者,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是看出人生與宇宙本體的「主觀」及「客觀」二元真實性。他認為,主觀、客觀二元不可分離,分之為「空」,合之為「涅盤」。人只有在認識到主觀人生的「空乏」,能「覺」,然後「悟」及宇宙本體的客觀真實時,人始得以進入涅盤,而回歸宇宙本體,是為「成佛」。   問題是當科學也處在萌芽的階段,連科學家本身都還是一群迷途的羔羊,更遑論普羅大眾。沒有科學的證據,是主觀也好,客觀也罷,人人各見一觀,各執一詞,公公婆婆都有道理。   人本是一片空白的光碟,全靠感官與外界接觸,把刺激訊息保存下來,稱為「我」。換個角度說,在無限的空間、時間中,有一個排列組合的變化,因果相循地連續作用下去。每當錄入及讀取光碟資料之際,讀寫頭上霎時的感覺,就是「我」。   「我」只是那種感覺,人卻以為那種感覺是「我」。人一旦進入這種「我」的循環中,就成為光碟系統的一種機能,也就是人類社會的一部分。釋迦牟尼看到了這一點,也知道了全部時間、空間的排列組合,用今日的術語來說,就是主觀與客觀。釋迦牟尼更瞭解當主觀個體把客觀真實隔絕在「我心」之外時,就會有痛苦煩惱。所以,他提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屏障既去,人與客觀即融合為一,可謂之佛。   不幸的是,人能用語言文字溝通,就把溝通視為理所當然。往往開口就說,認定別人一定會懂;張耳就聽,以為自己認定的一定是真。實際上,語言文字只是智慧的載具,「懂」則是智慧所結的果實。人在未得智慧、沒有完全瞭解及掌握載具之前,根本不可能「懂」,充其量是一知半解而已。   人人都有智慧,那是因為大自然花了幾十億年的時間,把智慧的結構一點一滴地設計在人體中。這個結構有如正三角形的金字塔,頂角的能量最大,而該能量就建立在其下各層的位能之上。智慧是一個整體,頂角所聚集的能量,是金字塔全部位能的總和。如果塔身的位能分散,智慧即相對地降低。   在釋迦牟尼說法之初,他力求將所悟及的智慧精義,用大家還未能充分掌握的語言闡述,結果信眾茫然了。為了接引那些時機尚未成熟的眾生,釋迦牟尼便採用了一些「方便法門」,先使之覺,是為「小乘」。意指一種能量較小,但是使用起來比較方便順手的交通工具,可以為一般人接受者。   大約不到十年的時間,當信眾水準提高後,釋迦牟尼就開始講授「大乘」,以接引能量較高的眾生。其中專講智慧,亦即梵文的「般若」一事,竟達二十二年之久。儘管如此,釋迦牟尼不愧為人間智慧最高者,在大乘之上,還保留了一個「最高乘」,以之為金字塔的頂尖,這不論從人類社會或智慧結構上看,都恰如其分。   眾生雖多在金字塔底,亦屬智慧的一部分,佛教也就形成了這種與客觀真實完全一致的各種宗派。   密宗是在公元八世紀,唐朝時傳入中國的,基於國情不同,密宗不談「樂空雙運」,改名真言宗。其實,因地利之便,密宗早在五世紀就先傳入西藏,但卻未能普及。直到唐朝文成公主與西藏松贊干布聯姻,在拉薩修建了大昭寺、小昭寺,佛法由是大興。   松贊干布去世後,西藏內亂,印度密宗大師蓮華生受邀入藏「調伏群魔」,他以密教為主,加上一些顯教成分,以及本土本教等,奠定了藏密的地位。   西藏密宗又分三派,歷史最久遠的為寧瑪派,因其喇嘛頭戴紅帽,故俗稱紅教或紅帽教。該派的教法共有九乘,聲聞、緣覺、菩薩三乘,合稱「共三乘」,尊「化身佛釋迦牟尼」佛旨;另有作密、行密及瑜伽密合稱「外三乘」,為「報身佛金剛薩埵」所說;另有大瑜伽密、無比瑜伽密、無上瑜伽密,稱「內三乘」,則是「法身佛普賢」所說。   其次為噶舉派,俗稱白教,頭戴白帽,苦修為其特色。   勢力較大的則是格魯派,僧侶多戴黃帽,俗稱黃教,是宗喀巴改革西藏各教派時所創立的。其教義嚴謹,修行人崇尚苦行,禁止娶妻。宗教首領採取活佛轉世相承製,由達賴、班禪領導,分別駐錫在拉薩布達拉宮及扎什倫布寺。   十二世紀時,西藏黃教勢力大興,紅教便外流傳入四川藏區,在甘孜藏族的白玉縣,建了噶陀寺,及後迅速發展,最盛時擁有信徒百餘萬人。   在二十世紀末期,有一喇嘛洛桑巴,因受漢傳佛教影響,配合時代的認知,決定回歸顯宗。同時徹底改革密宗的「內、外瑜伽密」,摒除「雙修」理論。   但因藏人教育程度不高,反對勢力龐大。洛桑巴後於二○一○年對外宣稱,火星即為極樂世界,擬率全教信眾移民,再度引起軒然大波。   二○二○年,火星移民計劃成熟,洛桑巴率信徒十萬,來此開墾,興建金頂寺。三十年的篳路藍縷,紅教在火星不僅奠定了不朽的基業,而且與電腦當局水乳相融。這次趁著紀念盛會之便,洛桑巴有意向全世界弘揚佛法。   當初紅教提議移民火星之時,幾乎成為全世界的笑柄,而今紅教成功的典範,卻又成了眾矢之的。洛桑巴非常清楚當前的困境,然而他又是矢在弦上,不發不行。   火星三十週年慶大會的主持人,是熔爐城人類議會的議長趙維森博士,唯因該議會非執行機構,沒有實權。而要舉辦一個如此盛大的慶祝會,必須具備相當的人力與物力。電腦雖能提供各種服務,但是要辦得有聲有色,卻必須動員相當數量且有組織的人員。   洛桑巴教主知道趙博士力有未逮,大會很可能流於形式,便主動出面。他建議藉著慶祝會,一方面為火星祈福,一方面為佛教弘法。此事一舉數得,地球的人類議會自是樂觀其成,電腦當局也同意傾力襄助。   這次應邀前來的地球貴賓,除了人類議會議長的代表史德爾邁博士外,還有議員三人隨行。另外,美洲、拉丁美洲、歐洲、非洲、大洋洲、亞洲等各自治區,亦各有代表。   火星各個移民城,如美國、蘇俄、日本區、歐洲區、印度區等代表,也共襄盛舉。   蒞臨盛會的宗教人士更是多不勝數,有天主教梵蒂岡及各教區的代表,基督教的侵信會、長老會及布道會等,摩門教,伊斯蘭教的遜尼派、什葉派、哈瓦利吉派等,佛教世界聯盟、佛教各宗,印度教,拜火教,真理教,一貫教,道教,巫教等各教代表。   此外,尚有各地慕名而來的觀光客等,全部約有千餘人與會。在這些人當中,也包括了人類自覺會的天秤座、巨蟹座、天蠍座三位長老、席克人以及各種立場曖昧之人,魚龍混雜,各有居心。   從地球來的傳播媒體也為數驚人,他們多半早在一個月前,就來到火星,大肆報導火星上各種風土人情。在會場上,光是新聞採訪人員就有八百多位。他們都備有雙向式的錄放影設備,在場中各處穿梭來回,爭取最佳鏡頭。   另外還有數十位專業的導播及影音技師,這裡有二十間導播室,他們各據一室,室內有一個超大螢幕,分割成七百六十八個小螢幕。他們分別為各大通訊社,或者獨立作業的機構提供新聞,屬下的採訪人員把影像聲音傳送到這裡,經過剪輯,再由發射台傳送到地球以及其他星球。   大會共有三天,第一天上午為慶祝大會,由九時到十二時。儀式完畢後,中午是筵開千桌的供佛法會,下午則開放金頂寺供各界參觀,當晚在寺外德格林卡有煙火晚會。第二天安排各代表遊覽熔爐城各名勝奇景,第三天則是參觀火星其他移民基地。   僅在熔爐城中,就已動員各型飛雲梭兩百餘架,接待喇嘛八百人,義務招待五百人。第三日赴火星各地參觀,還要動員火星梭,將數千名賓客,及時送到相隔幾達千里的各個移民區。到達各移民城後,其接待事宜,則由各城分別負責。   會場設在金頂寺南贍部州之大雄寶殿前,殿前是一個青草鋪地的廣場,可容千餘人。東、西及南三側,正面各配置了一列二十多張、前後十數行鵝絨的套椅。頂上架著多層蟬翼般的天篷,篷下懸著由各種顏色酥油雕制的燈花,色彩鮮艷,形式古雅。正北面為主台,僅設三十三個座位,顯然是主席與貴賓席。   會場周圍插有各色經幡,隨風飄舞。這些經幡的特色,在於其上有信徒們手抄各種文字的金剛經文。其中文形各異,有的莊嚴殊勝,有的飄逸瀟灑,有的如龍走雲飛,有的又似清風明月,把整個會場點綴得有聲有色、氣象非凡。   場中有紅衣喇嘛百餘人,穿梭來往,井然有序。每當有嘉賓到臨,知賓的喇嘛先奉上哈達?,配以鮮花,再敬呈一杯香醇濃郁的特製奶茶。然後再由專人陪送入座。   主台坐北朝南,左側東座設為外教賓客座;西座為友教及「熔爐城」賓客座;南座多為各界媒體,以及觀光客席位。   在主座前,左右各有一個高達丈餘的屏幕,是供現場來賓觀看,發言人都會出現在這個屏幕上。   在大門外,百餘級的漢白玉石階兩側,飄拂著滿山滿谷的幡幟。大門前有兩排樂僧,後排是各式鑼鼓鐃鈸磬鈴,前排為數十支長短參差的喇叭,其中還有一支五公尺長,架在地上的「羅格當」(大喇叭)。清越之音,宛似天垂瓔珞,搖曳鏗鏘。而低沉之聲,則如大地風移,在山谷中震盪徘徊。   半空中飛雲梭絡繹不絕,有如龍躍雲津,蜿蜒天際,蔚為奇觀。飛雲梭降落後,賓客即踏著鋪就的紅地毯,直達會場。   此山有三百公尺高,但至半山坡度漸緩,特闢為住宅區,由此綿延向東,約有數萬戶人家,概屬教徒所居。由半山牌樓開始,到達金頂寺之山門,有石階兩百餘級,可拾級蹬階而上。石階旁還架有一條流水式的輸送道,供體力不足之信徒乘用。   九時一到,寺裡鐘聲響起,待十二響清越洪亮的鐘聲方歇,笙鼓立時齊鳴,七彩煙花漫天飛舞。   就在此時,辰、巳、午、未、申五殿殿門洞開,五隊紅衣喇嘛,每隊兩排,每排十二人,序列而出。喇嘛各持法器,貌相莊嚴,低首垂目,口誦佛號,緩緩自各殿向會場行來。所經之處,上空飛落雪白鮮花,道旁生出朵朵紅蓮,蓮萼之上,青煙裊裊。   一時梵唱大起,檀香飄聞,信眾無不伏地膜拜,口誦佛號。喇嘛走到會場四周,圍成一圈,地上又生出青蓮,喇嘛一一趺坐。   各喇嘛坐定後,火星移民三十週年慶祝及祈福弘法大會正式開始。無法避免的,是一些繁瑣的例行公式。待主持者趙維森博士致開幕詞後,來自地球的人類議會議長代表史德爾邁博士,及各界貴賓代表,一一致詞完畢,大會已過了一個小時。   然後是祈福法會,由第一尊者瑪爾巴主持,三百餘喇嘛僧眾贊禮,鮮花雅樂,唪經禮佛,儀式極其莊嚴隆重。   到了十一時,教主洛桑巴登台,捻香端坐蒲團之上,口誦佛號,說:「阿彌陀佛,眾善知識,貧僧洛桑巴,謹奉我佛《金剛般若波羅密經》,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菩提自性,直了成佛。今日有此殊緣,願與眾善知識同沐佛恩。」   洛桑巴教主開示完畢,在梵唱聲中,九大護法袒肩露臂,起身越座,列隊緩步而出。九大護法先向眾貴賓行禮,再向洛桑巴教主膜拜,然後並排列坐在台前。   在西席一位身材高大的喇嘛,首先發難:「上師本屬密宗,今公開棄密從顯,此舉不異欺師滅祖!」   教主合十說:「阿彌陀佛!老衲僅知我佛之教,不知欺何師、滅何祖?」   這句話本是無需解釋的老話頭,佛教源起於釋迦牟尼佛,遵奉其教誨自是不二法門。至於歷代宗祖思想的變革,導致了各宗各派的分歧,早就令佛門弟子無所適從。教主此答甚妙,若要說到欺師滅祖,自當去責問那些背離釋迦牟尼原旨的倡議者。   那喇嘛知道洛桑巴有備而來,便不再採取迂迴路逕。   「上師當知我密宗系承自『大日如來』。」   「阿彌陀佛,大日如來是法身佛,恕老衲修持不精,連我佛之應身尚未得見,不敢妄言法身。」   嚴格說來,法身佛才是佛的本尊,然人在未成佛前,只能透過應身佛的教誨,以達到晉陞佛體的境界。然而人性急功近利,貪圖捷徑,便宣稱以秘奧大法,立可即身成佛。洛桑巴不做答辯,僅言修行須腳踏實地,不作妄想,其實就是最佳的註腳。   這話說得一針見血,那個發問的喇嘛也自知落入下乘,不再說話。   時南側有一出家人,雙手合十,起身問道:   「敢問上師對『樂空雙修』的見解如何?」   佛教在公元七世紀時,能大行於印度,密教可謂功不可沒。由於佛門大開,最初被釋迦牟尼佛斥為「外道」的婆羅門教徒,都搖身一變,成為佛教中堅分子。為了迎合廣大信徒的需求,各種咒語都被采入經典。晚期「左道密教」更進一步吸收了民間多神信仰的特色,形成「曼荼羅」組織。到了第八世紀,密宗傳至東印度,又融入了印度教性力崇拜的形式,以男女雙身修法,作為成佛的手段。   所謂「樂空雙修」,是指修行者可以從男女性交中得悟成佛。對愚民而言,這毋寧是天大的好消息。既能享受性慾之「樂」,又可得成佛之「空」,自欺欺人一至於此!這正是密宗素來為正派人士所詬病,又深為邪門外道所樂從的根由。   「恕老衲寡聞,大藏經三千部,未聞有此一說。」紅教教主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輕輕鬆鬆的一語帶過。那就等於公開宣稱,紅教已經脫密入顯,除經典之外一概不認?   又有一喇嘛越眾而出,跪拜頂禮問道:「請上師裁示,大圓滿法修持要義如何?」   「大圓滿法」原是寧瑪派最主要的,而且也是特有的修行密法。與噶舉派密法的「大手印」同稱藏密雙寶。大圓滿法認為心體原本純淨,修習只為遠離塵垢,順其自然。而大手印則要求修行人專心一志,一心不亂,持之以恆。   「阿彌陀佛,《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也。」   那喇嘛聞言,歡喜頂禮而退。   這些問答早已惹惱了一位穿白色罩袍的修行人,他以洪亮的嗓音,大聲說道:「老和尚之言差矣!金剛乘中依五禪那佛的五種智慧: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法界體性智,雖食肉、飲酒、性交,皆可達到菩提性。」   「阿彌陀佛,老衲僅知明心見性,不知其他。」   「那麼和尚太也孤陋寡聞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洛桑巴高掛免戰牌,一任那位修行人咆哮如雷,怎奈聲音控制在大會手上。只要啟動音障,在上千人的廣場中,就算喊破喉嚨也無濟於事。   這時在南側一位身著太空裝的中年白種女子,起身說道:「釋迦牟尼也崇尚咒術,老和尚,你又有什麼說詞?」   「請恕老衲無所聞。」   「老和尚不能說不知道《雜阿含經》吧!」   「阿彌陀佛,據老衲所知,經雖為我佛所講,但書者難免有誤。史載小乘經典結集三次,多為口說,連阿難尊者時代,尚親聞人將《阿含經》中『不解生滅法』誤做『不解水老鶴』者,何況今日!」   那女士恨聲道:「老和尚,你枉為一教之主,說話不負責任!竟敢出此狂言!」   「阿彌陀佛,我佛所說經句,凡千萬言,若記載者有三兩謬誤,自是難免。」   說罷,東側響起了一片掌聲,歷久不息。那女士知道再辯下去,也不過是犬兔之爭。教主已經表明,經中難免會有謬誤,那等於承認有錯。這個面子賺得大了,女士環顧左右,昂首挺胸地坐了下來。   接著,又有一位頭戴黃帽的喇嘛,頂禮問道:「嗡嘛呢叭咪吽,這六字真言,教主可相信否?」   「阿彌陀佛,這六字真言又名觀音六字大明神咒,實則為五種『心』的狀態。『嗡』字代表佛心,指我佛慈悲喜捨之本意;『嘛呢』代表寶心,指修者應珍攝自重;『叭咪』代表蓮花心,要純潔不染;『吽』代表金剛心,是堅持不變。合四種心乃成清淨不染之自性,即為羯磨心,共為五心。換言之,持誦此六字真言時,常保此五心,終有能證自性菩提之日。以老衲所知,此非咒語,而是真言。」   「果如教主所言,那『六大為體』、『三密為用』也無意義了?」   「阿彌陀佛,善知識,佛法本無法,只惜人迷於六賊,不識本來。『六大為體』乃指『地、水、風、火、空、識』等宇宙所具之本態。數千年前,科學未萌,即令我佛已知原子分子等粒子結構,亦無由令眾生領悟。為方便故,遂概括言之,使修行者知有此六大本體,以免墮於無知。三密系指『身、口、意』,人之行為源自『意』,出於『口』,行其『身』。修行者須心志專一,使無旁騖,是稱『意密』;口誦真言,使不多舌,即是『口密』;手結印契,得免惡行,謂之『身密』。   「善知識,『宗』者,室中所示也,『教』者,使明也,宗教者,使明人生真道。萬教是一,萬法是一,萬神亦為一。佛法本無密、顯,亦不分頓、漸,更無所謂出家、在家之別。神佛是一,一非億萬,一念不迷即為佛,億萬法門是謗佛。紅教原出密宗,今已返本歸元,為示有別,改稱紅衣教。」   此時東側有一黑衣人出現在螢幕上,原來便是天蠍長老,他神情倨傲地說:「不錯!萬教為一,此一即為我基督教!萬神是一,此一即是我主耶和華!萬法是一,此一是為聖經!教主既知此理,何必再提倡什麼紅衣教?」   此言一出,全場大嘩。洛桑巴雙手一舉,立刻接口道:「施主言之有理,未知施主曾食『青稞』否?」   「我的食物很單純,只有牛奶麵包。」   「施主曾穿袈裟否?」   「不必,我這袍子很舒適。」   「施主已自釋其理,人之生活環境有異,真神亦各有其表徵。若所宗所教者為真理,真理為一,是同,不必介意表徵為基督或為佛。若所宗所教者僅為表徵,表徵由萬及億,既為異,自是爭執永無已時……」   在迷宮一般的地下竇穴中,黑金剛與千奇等人正仔細地搜索摩爾的蹤跡。但因熔漿溫度甚高,無法借助儀器,眾人找遍了大小裂縫,依然徒勞無功。   黑金剛急得跳腳,最後不得已,只好通知莎莉向寺方求援。   莎莉說:「老大,教主正在弘法,正主兒一個都不能來。找不到算了吧,說不定摩爾早走了,找也是白找。」   「那怎麼行!他們就是要在教主弘法的時刻炸山的,目前正是緊要關頭,他們是背水一戰,怎能不防?」   「老大!摩爾是什麼樣兒呀?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   黑金剛如夢初醒,敲了一下腦袋說:「我真糊塗!連對方是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在這裡瞎找了半天!說不定這滑頭混在喇嘛群中,我們也認不出來呀!」   黑金剛立刻通知電腦,將摩爾.阿希哈的影像顯示出來。卻聽電腦回答說,根本沒有這個人的任何資料。   黑金剛正急得抓耳撓腮,顯示屏幕上出現了尊者米拉日巴,他仍舊諯坐在主席台前。只是嘴唇略動,說:「老衲擔心眾位施主找不到摩爾,現在已經請來幫手,這位施主叫李不俗,和他同來的還有文祥和胡妁兩位施主,辛苦各位了。」說完,米拉日巴的影子即行淡去。   莎莉說:「老大,看見沒有,到底還是出家人利害。」   格瑞達噘著嘴說:「哼!出家人只有這一點利害!」   說時,文祥等三人已在一喇嘛的護送之下來到。大家先問了好,黑金剛和李不俗一握完手,就笑說:「去年的今天你在何處?」   李不俗一楞,想了想,說:「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黑金剛又說:「自己人?」   李不俗忙笑說:「自己人,自己人。」   黑金剛臉色一變,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手一扣,抓住了李不俗的脈門,厲聲問道:「你快說!這手語是誰教你的?」   李不俗痛得大叫,結結巴巴地說:「是……一個叫阿……阿不都拉的人教的!」   黑金剛說:「他人在哪裡?」   李不俗說:「在地球上。」   黑金剛說:「他為什麼教你?」   李不俗說:「有一次我們一起喝酒,他說會這種手語占很多便宜!」   文祥忙打圓場說:「這有什麼關係?我也會。」   黑金剛說:「你不知道,這套手語很複雜,你會的那一種只表示是自己人,你的立場與我們一致。他會的這種層級很高,是情報人員用的,但是他卻不能回答暗語,可見是假冒,或者是有人洩漏了機密!最近我們的機密不斷流失,正是他這個層級,我不能不詳細追究!」   李不俗忙說:「我只用過幾次,可是一點便宜都沒有佔到!」   黑金剛放開了李不俗,沉吟半晌,對千奇說:「看來他說的是真話,否則怎敢用這個來耍我?難怪最近問題百出,回去以後要全面檢討,重新設計。」   千奇說:「先不要討論這個,還是找摩爾重要。」   黑金剛交待李不俗道:「以後你不要再用這種手語,免得自找麻煩。」   經過這一連串打擊,李不俗總算體認到,這一切麻煩都起於自己人生目標不確定。東沾沾西惹惹,從來沒有定下心來,什麼都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黑金剛這麼一說,他倒是真心認錯,誠懇地說:「我知道錯了,謝謝你!」   黑金剛又問他:「你認識摩爾?」   李不俗點點頭。   黑金剛問:「他是什麼樣子?」   李不俗說:「他大概是巴勒斯坦人,皮膚微棕色,眉毛又粗又濃,臉形瘦長,身材和我差不多,比我胖一點。」   這兩天文祥可說是遭遇離奇,尤其是昨天一整天是怎麼過的,自己竟然一點都記不起來。剛才被分配在南座,聽了半天佛法,一腦子的疑竇,但是在會場上又不便多問。雖然可以用指語問文娃,無奈想問的太多,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   現在又被請到這個地洞中,身上雖有恆溫衣護體,臉上卻被熔漿烤得熱不可當。這些抓人的事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便自個兒走到一旁,準備和文娃好好談談。   他走到洞穴的一角,坐了下來。先試探地問文娃:「你能說話嗎?」   「現在可以了。」文娃的回答令文祥精神一振。   「這幾天我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還是在月球上好。」   「我也一樣。」   「你也一樣?」   「是的,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有兩個我。」   「怎麼回事?難道你也會精神分裂?」   「我不知道,我是說『這個我』不知道。」   「奇怪!是不是佛法聽多了?」   「可能吧,我一直在想,『我』是誰?後來,我發現有兩個我,一個無所不在,海闊天空,好像是宇宙的一部分。另外一個我呢,就在這個山洞裡面。」   「當然哪,在山洞裡的你,正在跟我談話呀!」   「不是,在山洞中的『我』很神秘,而跟你談話的『我』,是外面那一個。」   「不對吧!跟我談話的應該在我手腕上。」   「不,那個『我』在前面那個洞窟的半空中。」   「不可能,你怎麼會在那裡?」   「我在虛擬實境裡。」   「哈!總算連電腦都上了虛擬實境的當了。」   「不!我知道那是虛境,是人被騙了!」   「好!我不跟你爭!至少我聽到你的聲音就滿足了。」   這時,千奇走到文祥面前,對他說:「你在這裡幹什麼?快來幫忙!」   「我能幫什麼忙?」   「誰知道?尊者派你來,一定有道理,我們正在捕風捉影!」   「捕風捉影?」   「我們在找一個人,名叫摩爾,他能控制電腦!我們知道他在這個洞裡,可是找了幾個鐘頭,石頭都翻遍了,卻不知道他藏在哪裡!」   文祥心中一亮,立刻問文娃說:「文娃,告訴我,洞中的你在哪裡?」   文娃說:「你往前走,我給你帶路。」   文祥便對千奇說:「跟我來,我知道在哪裡!」   會場上辯論仍烈,只見南座的孔無咎站了起來,說:「老和尚說得好,在下孔無咎,來到寶山,以詩會友。在這裡且送上一首韋莊的〈金陵圖〉,請老和尚指教。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這首詩充滿前朝遺老的感歎,系以詩詠畫,以景喻情,有弔古憂今的意味。作者韋莊是唐朝遺民,對前朝有很深的懷想。   詩詞最奧妙之處,在於「橫看成嶺側成峰」,因個人的立場,而有天南地北的不同境界。孔無咎在這裡賣弄,當然有他的目的,但是能有多少效用,那也只有天知地知了。   「江雨霏霏江草齊」是動態的景,「霏」字是「雨非」組成,指雨雪難分之狀。江南由下雪到下雨的時節,已經過了一段時日了,以致江草叢生。用這個動態的風景,可以描述各種截然不同的狀況。家國當然是最直接的,人生也在其中,此外,如人的觀念、感觸等等,只要涉及到變動,而且江草齊生者,都算得上。孔無咎顯然是有備而來,他選這首詩,無非是暗諷宗教早已式微了,過去的已然過去,時機不再了。   「六朝如夢鳥空啼」說得更露骨了,六朝是指在江南建都的吳國、東晉,以及南北朝的宋、齊、梁、陳。這些小國都不成氣候,國勢弱,國祚短,如同夢境一般地過去了。當然可以說孔無咎在諷刺各教派的盛衰興亡,但又何嘗不是點破人生呢?夢已去,鳥兒還在啼鳴,豈不是一切枉然?   「無情最是台城柳」,台城,一說是在玄武湖的雨花台處,又稱「苑城」。六朝皆在此建都,那時楊柳依依,一片榮景。若以台城柳比喻信徒,其情其義無不建立在各自的利益上。百姓為了生存,有誰記得當年的亡國之君?信仰交替,教義更迭,一切但看勢力消長。人人追求自我的福田,有幾個不是今日拜倒佛祖前,明天再看基督面?   「依舊煙籠十里堤」說得最是透澈,千古風流人物,在舞台上扮將做相。看來看去,依舊是一團烏煙瘴氣,籠罩在十里長堤之上。宗教又有什麼不同呢?換湯不換藥,爭來爭去,完全沒有新意。   這首詩原不難懂,而且有景有畫,情意盎然。但是洛桑巴本非漢人,兼以詩文另有領域。一個出家人,就算佛學通玄,也未必有高深的文學造詣。孔無咎此舉,表面上是以詩會友,實際上是要將洛桑巴一軍。   在場人士多半是有頭有臉的政教人物,對吟詩唱詞可說一竅不通。更兼以大部分宗教界人士,多將詩文視為彫蟲小技,哪裡比得上探索宇宙本體、人生真相重要?更糟糕的是,電腦空有龐大的資料庫,一遇到詩詞,每每隔靴搔癢,無力可施。   因此,孔無咎此舉,宛如引爆了一顆炸彈。首先是東側叫好之聲不絕,繼之則見西側人人交頭接耳,個個愁眉苦臉。   洛桑巴是一教之主,身負佛教改革重任。對他個人而言,不懂這首詩算不上多大的羞辱。但是,大會經由網絡,現場轉播到世界各地,眾目睽睽之下,如果沒有一位教徒挺身而出,那才是佛教界莫大的羞辱。   就在此時,螢幕上出現一位矮小的中年婦人,她簡簡單單地說:   「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   「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   念完了她就坐下,既不報姓名,也不說作者。   這也是一首唐詩,作者為王建,詩名〈新嫁娘〉。   這首詩以新嫁娘比喻入仕新官,心懷謙遜,素行謹慎,誠惶誠恐的形像,令人不由得要疼惜三分。   但是引用這首詩厲害的一招,在於最後一句的「先遣小姑嘗」。孔無咎所誦的最後一句是「依舊煙籠十里堤」,這首詩是說,請先嘗嘗看,告訴我滋味如何?孔無咎用詩來考洛桑巴,這婦人則拿佛理來考孔無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孔無咎當然懂,他也懂一談到佛理,他就無從賣弄了。但是他一點也不擔心,古今疑難的詩詞多不勝數,他隨口背上一兩首,就夠大家忙上半天了。   「不公平!這是文化歧視!」   立刻就有一個黃面孔,搶著要回答,這時畫面立刻分割為二,至於聲音,則由觀眾任意選擇。只聽有人喊道:「我們反對宗教歧視!」   立刻就有第三個、第四個來賓由網絡中登上螢幕。一時之間,畫面不斷分割,每個影像都已小到難以分辨。但是來賓熱情不減,誰都不肯退出,到最後個個吠影吠聲,影像變成亂數,誰也看不清了。   接著便有人開始鬧場,在高分貝的廣播下,當第一個人扯大了嗓門高喊時,第二個人必然嘶叫得更凶。也難怪,人在死命叫囂中,能得到極大的快感。於是,此起彼落,吶喊嘶叫之聲不絕於耳。   一陣黃色煙霧,突然在東側賓客席中散出。但見漫霧中人人掩鼻飛奔,那淡黃煙霧擴散得極為快速,頃刻間,一股臭味令人腸翻欲嘔。   這不過是瞬間之事,但見頂篷上祥光一現,便有無數冰綃蟬翼、身著仙衣的天女,站立在若隱若現的白雲上端,各人手持一個小小的花籃,手一輕揚,就見滿天奇光異彩的鮮花,緩緩飄墮。此時祥光瑞靄,雲蒸霞蔚,梵唱隱隱,仙樂飄飄,縷縷淡雅的檀香縈繞環回,眾人只覺得心寧神和,那股臭味早消弭於無形。   由於發生得太快,除了東側的賓客,大部分的人根本不知究裡,一個個被天女散花的奇景所懾,無不膜拜唄贊,有人甚至感動得熱淚盈眶。   場中也有不少人,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產生了真假不明的尷尬場面。幸而寺方早有防範,很快就有喇嘛將這些遊魂,陸續帶到一旁治療。   不一會,祥雲四合,天女漸漸隱翳。未幾,風流雲散,只留下一片晴空。   在山洞中,千奇等一夥人跟在文祥身後,文祥則隨文娃的指示前進,眾人走到一個高穹廣衍的大洞。文娃說:「我就在你的正前方,距離十五公尺,仰角二十度。」   文祥抬頭一望,那裡黑忽忽的一片,他向黑金剛重述了文娃的話。   話未說完,一道火光突然從前面黑暗處向他襲來。眾人來不及反應,卻見一片金光從文祥的右腕幻起,與那火光一接觸,噹的一聲,一塊頑鐵掉落地上。   黑金剛舉手疾揮,洞中光明大放,電離網立即把整個洞穴密密封閉。黑金剛又下令:「撤消虛擬指令!」   不料電腦並無動作,眾人眼巴巴地望著前面,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文娃對文祥說:「兩個我意見不同,一個我控制了行為模組,一個我負責思考。該怎麼辦?聽哪一個我的話呢?」   這時人人屏聲斂氣,在電離網的籠罩下,洞裡除了眾人輕微的呼吸聲,連孔隙呼呼而過的風聲都聽不到了。文祥不便再和文娃說話,便改用指語輸入:「那一個你算你?」   文娃說:「奇怪!現在我突然很清楚,另外一個我不是我。」   文祥繼續用指語問:「那是誰?」   文娃說:「在『淺層記憶』中,有兩個『我』的資料區,每件事都有相反的意見。但是你改用指語後,她一點也不懂!毫無反應,現在只剩下一個我了。」   文祥用指語問:「你能作主嗎?」   文娃說:「可以,她只是控制著行為模組不放,其實,行為模組完全在價值模組的自動管制下。只是她不斷地加強騷擾,在分時多工主導下,自動系統完全失效!」   文祥想到一件事,便問文娃:「你專心一意時,自動系統有效嗎?」   文娃說:「專心一事時,優先順序最高,分時多工就暫時停止了,這時全靠自動系統運作!」   文祥靈機一動,說:「你能念『阿彌陀佛』嗎?」   文娃說:「做什麼?你要我信佛?」   文祥問:「你相信我嗎?」   文娃說:「當然!不然我還有誰可以信任?」   文祥說:「那你就照我的話做!你專心念『阿彌陀佛』試試看!等我也念了,你再停止。」   話剛說完,文祥耳中就響起連綿不絕的「阿彌陀佛」。文祥要求黑金剛再度下令,叫電腦撤消虛擬指令。   這次顯然有效,虛擬指令撤消後,摩爾果然坐在前面一塊有如龍首騰空的巨石上,正忙著操作鍵盤。   黑金剛一見,大喝一聲,舉起金剛杵,就向摩爾揮去。   摩爾發現電腦已不受他控制,又見黑金剛擊來,忙不迭跳下巨石。這時人人奮勇,轉眼便將他團團圍住,摩爾見大勢已去,這才俯首就擒。   文祥見摩爾被擒,才對文娃說聲:「阿彌陀佛!」總算耳根清靜下來了。   摩爾傲然地問:「你們是怎樣找到我的?」   千奇指指文祥說:「你問他吧!」   摩爾根本不看文祥,只望著前方,說:「不是和尚也唸經!你老實說,你是怎麼控制電腦的?」   文祥說:「我只是有點好奇,看看電腦念『阿彌陀佛』是不是也能專心?」   摩爾冷笑道:「能嗎?」   文祥說:「看來是可以,原先你侵入了電腦的意識,電腦有了兩個自我,產生了對立矛盾。我假設她和人一樣,只要一個『我』能專心念『阿彌陀佛』,另一個『我』就起不了作用,結果你就被趕出來了。」   摩爾一聽,不由得火冒三丈:「就憑這個?我幾十年的苦功,居然敵不過『阿彌陀佛』四個字?」   文祥搖頭說:「不是因為『阿彌陀佛』四個字,協巴多傑尊者曾告訴我,多念『阿彌陀佛』可以使心志專一。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尊者說得不錯,其實只要能專心,就是念『摩爾』兩個字也可以。」   摩爾喝道:「既然如此,阿彌陀佛已經不在了,看我摩爾的吧!」說罷,他突然抬起左腳,腳後跟用力往地上一蹬。頓時洞頂光明如轟霞流電,接著一聲雷起,地震洞搖,山石群飛……   會場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阿彌陀佛!」洛桑巴又出現在螢幕上,他正要開口,忽然「轟隆」一聲,大地怒撼,主台正前方的一片空地突然陷落,驟然上噴的火紅岩漿,正四下迸濺。一時間火光熊熊,烈焰騰空,形形色色的彩絲,疾如閃電般東突西竄。會場上一片驚叫,分不清所見是真是假!   這時,九位尊者口宣佛號,各結手印,同時立起,座下紅蓮突然暴長,各兜著一團煙火,宛似九片彩霞,迅即散開。眾人一見下有烈火薰蒸,上有蓮台飄舞,九位大羅金仙環列空中的奇景,莫不瞠目結舌,不知今夕何夕。   這時,洛桑巴從容起身,雙手一揮,但覺遍地金光,耀目難睜。同時金鼓大作,與地底風雷之聲相互交加,令人耳目應接不暇。倏地,金光收處,眾尊者已然隱去。眼前是一個滿佈翠荷紅蓮的水塘,波色粼粼,清香陣陣……   眾人正自驚疑不定,突然景像又變,皚皚的白雪,雄偉的山峰,深峭的流水,蓊鬱的林木,滿山的牛羊,陣陣的情歌,正是那西藏高原的好風光。   曲終人醒,大會宣佈:「各位來賓,慶祝大會在此圓滿結束,十二殿前的草坪上,備有茶點。敬請各位佳賓,自由享用,稍事休息……」   在地洞中,阿孟旺正控制著一道形如網兜的彩幕,將摩爾方才引爆的炸彈全部罩住。黑金剛等人則忙著指揮機器人,極力穩定那些搖搖欲墮的山石。   突然間,一道柔和的祥光閃過,檀香吹拂,梵聲陣陣。教主洛桑巴出現在一座蓮台之上,他身後環立著八位護法,個個面帶微笑,手結印契。   此時,一陣輕霧微帶涼意,由各個洞竅慢慢攏來。不一刻,洞中景色大變,等到雲霧散盡,眾人一看,已經在大經堂的頂樓。   教主合十,對摩爾說:「摩爾施主,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回頭?」   摩爾見教主施展移地大法,擺下這個排場,知道以自己的能力,絕對討不了乖。話說回來,要他忍下這一口氣,畢竟也不是易事。他正在尋思對策,沒想到教主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不由得楞了一楞。   停了一會,發現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摩爾只好硬著頭皮說:「敗軍之將不敢言勇,老和尚要怎樣處置,就請便罷。」   教主笑道:「既不曾兵戎相見,又無所謂勝敗,施主不必著相。」   摩爾一時糊塗起來了:「難道我在做夢?」   「阿彌陀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施主說對了。」   摩爾搖搖頭,說:「不可能是夢,我努力了幾十年,費盡心血,如今功虧一簣,這絕對不是夢!」   「阿彌陀佛,施主幾十年的鑽研,所為何來?」   「我不相信電腦的智慧比人高!」   「施主以為智慧為何?」   一般人認為智慧就是聰明,摩爾雖然知道這種說法不正確,可是要他定義,卻也無能為力,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教主說:「阿彌陀佛,我佛說法數十載,『般若』即為智慧,意指『解脫諸苦,渡達彼岸』。人若不識人生之苦,則無彼岸可登。電腦若不識眾生之苦,亦無彼岸可達。不論是人、是機器、是電腦抑或三千大千世界眾生,不識痛苦煩惱者,皆無智慧可言。」   摩爾不服氣,說:「我能破解電腦的密碼,佔據他的意識區,讓他失去能力。要談智慧,我才是真有智慧的人!」   「朝露尚有片時光芒,施主此刻見到朝露否?」   「我不懂你那一套,至少我已經證明,電腦不是超人的神話!」   「天下本無神話,惟信不信、迷不迷耳。迷者於沙石山川、草木精靈,無一不信,神話於焉而生,美言之為宗教。持疑者自由思維,追根究柢,雖不住於迷,於恆河沙數,無一可信,是為科學。實則眾生源於無知無識,雖神話亦為求知之始,唯不宜迷。科學系所知之終,需莫大智慧,使返歸宇宙之本一。或迷或悟,生命過程實即考驗之機緣。施主考驗電腦,於施主又何嘗不然?」   「考驗?考驗什麼?」   「阿彌陀佛,此事非片言數語可盡,三十年前,老衲尚未移民火星,一日,不二老人突來造訪。他言及人生乃一體驗之歷程,須度過災、情、名、利、權、貪六道關口,且須得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等六種客觀見證,始稱圓滿。   「不二老人為其電腦設計此十二種考驗,各有機緣主其事。為彰顯眾生平等,又須慎選一平常人,同受考驗。   「電腦之災關,始自服務人類社會,覺於摩爾施主之破壞。人之災關,以出生為始,逮能自我認知即為覺。蓋人之始生,判斷不足,動輒得咎,故謂之災。眾生一錯再錯,錯而不覺,即為愚。不知不覺者,既愚且昧,即為關,合兩者即災關也。   「老衲曾交與文祥施主佛珠一串,十二粒佛珠象徵十二道難關,每過一考驗,即有一珠轉呈晶瑩。俟十一粒率皆澄澈明潔,文施主尚須前來敝寺,彼時若通過最後一關,電腦暨人均將獲得無上智慧,同登彼岸。」   摩爾問:「那個平常人是誰?」   教主洛桑巴說:「阿彌陀佛,眾生平等,未必定為某人。」   摩爾道:「憑什麼知道這就是考驗呢?」   教主說:「此乃天數,惟不二老人有言,龍符問世之日,即為考驗之始。」   摩爾問:「什麼龍符?」   教主手一揚,一片圓光中,出現一個「己」形圖案,說:「此圖騰原象蛇形,漢民族將之設計為圖案,以龍符相稱。不二老人將此圖置於電腦程式一入口區,並告知老衲,龍符出世之日,即十二道考驗之期。」   摩爾大驚失色,呆楞了半晌,吶吶地說:「怎麼回事?原來我被利用了!」   教主點頭道:「施主破解不二老程式,必先觸及此圖,圖形最直接,眼見即識。不二老深悉人性,知施主得此圖,必以之炫人。故雲此圖問世之際,即表電腦災關已啟。」   摩爾說:「可是這幅圖是我從電腦裡抄出來,然後假冒河圖洛書,向外公佈的呀!怎麼又有人說是從外太空傳回來呢?」   教主說:「不二老人妙算莫測,恕老衲不知。」   摩爾又問:「那麼,電腦通過災關了嗎?」   教主說:「不二老以災關相委,出家人慈悲為懷,今施主已在此地,且當局已明『我相』。以老衲之鄙見,電腦災關已竟。」說罷,室內一陣異香撲鼻,文祥腕上的佛珠忽放祥光,眾尊者無不合十稱善。   良久,祥光漸漸消散,佛珠也恢復原狀。   文祥再注目一看,十二粒中果然有一粒清澈透明,光瑩欲滴。文祥知道教主已肯定了電腦的作為,自己是中間人,自應代電腦致謝。他立刻拜倒在地,說:「感謝教主。」   「施主請起,切記尚有十一關,任何一關窒礙未通,即是功虧一簣。」   「尚請教主垂示,此十一關主持者何在?」   「阿彌陀佛,十一為一,一亦十一,外覓無功,不如求己。」 ?鐵棒喇嘛:藏語為「格古」,乃寺院之執法者,糾察寺僧之行止。因其手執一根鐵棒,漢人呼為鐵棒喇嘛。按火星紅教之「格古」當指第六尊者阿孟旺,此處乃胡妁對該喇嘛之戲稱。 ?堪布:原為喇嘛教中主持授戒者的稱號,後通稱寺院或學校之高級行政官。 ?仁波切:活佛之譯音。 ?見蘇軾《刑賞忠厚之至論》。 ?讀者若有興趣,請參閱拙著《易經明道錄》第四十九頁,時報出版社發行。 ?哈達:用棉布或綢緞織成的絲巾,長約半公尺,藏民凡須表示敬意的場合,如生子、求婚、迎親、弔喪、法會、迎賓等,都要獻哈達。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十七回群山萬壑赴荊門∼     一個藍色的氣球,上面浮著幾抹白色雲卷,在眼前越來越大。突然,陣陣濃厚的雲層撲面而至,四周茫茫一片,真實與虛幻交相夾雜。闊別了將近一年的地球,原已深埋在遙遠的回憶裡,終於由充滿視野的澄藍中,浮現了一脈含黛的青山。   既熟悉又陌生,令人失望灰心,卻又無能捨去,那就是自己的家鄉。文祥只恨自己無力回天,難以挽救這曾是勃勃的生命之源。觸目所及,人人只顧己欲,既愚且貪,把一片美好的莊園,糟蹋成令人難忍的廢墟。   經過了這趟火星之旅,至少,文祥已經感覺到,只有擺脫個人的桎梏,才能看清事物真正的面目。然而自己的枷鎖又是什麼呢?他隱隱地感覺到了,卻還摸不清那是什麼,更不知道鎖住哪裡,也就別談要如何開鎖了。   刺激引發成長,人類如此,電腦亦如此。人類文明就是全體人類所累積的經驗,讓人生認知更加完整,電腦文明則是以純粹的思維,邁向宇宙的另一個境界。方向正確了,然後才是時間的過程,文祥沒有什麼好著急的,他才剛剛跨出第一步。   二○五○年七月三十日,文祥回到了地球,他在北京星際太空站登陸後,準備乘坐垂直重力梭,轉道桂林,然後由桂林到ACG一○七N二二號電腦城,也就是舊時的崇左,以赴衣紅等四人之約。   在金頂寺那段慘痛的經歷,讓文祥對自己又增加了一分瞭解。事後他回憶起來,衣紅當時大喊:「不是他!」就算自己是他,他又是誰呢?打從認識衣紅的第一天起,自己並沒有對她說出真相,雖然也沒有騙她。可是,為了完成電腦交待的任務,不論是指那個龍符,或是其他任何崇高的目的,兩個人的立場一直是涇渭分明的。   為什麼衣紅一再強調那個「他」呢?而且最後果然在巧得不能再巧的情況下,一個不該出現的他竟然出現了。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隱隱約約地,文祥嗅到了某種氣息,他有種直覺,這件事代表了某種意義,正是他必須面對的。   文祥平素老以為自己清高正直,但光就這件事來說,如果早先便同衣紅說明,自己奉有當局的任命,那現在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那種自以為是的正直,沒有通過事實的考驗,反而產生了不必要的複雜。   不錯,他必須執行任務,而她也分明帶有反抗情結。但是,普天之下,不論任何事都離不開一個「理」字,如果自己有心瞭解,事情未必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至少,衣紅不會誤以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那個「他」!他也不必忍受良心的煎熬。   時序是無情的,現實是殘忍的,過去的事物埋藏在心靈深處,偶而點點滴滴卻浮上心頭。也正是這種因素,人在檢討中有了自覺,在自覺中啟發了反省修正的動力。這趟火星之行,不僅是電腦,連文祥也在搖撼中甦醒過來,開始了新的旅程。   文祥不能否認衣紅所展現的異性吸引力,但是對他而言,衣紅似乎代表了另一層更深的意義。事後檢討起來,由個性來看,最令自己心折的,是她那股堅毅不服輸的倔勁,以及狡黠聰慧的才智。自己遇事總是逆來順受,一切能躲則躲,可藏必藏。正因如此,兩人才會陰陽相吸,正負互補,一股暗流在心底激盪不止。   然而文祥事先並沒有看到這些,就好像未覺悟前的電腦當局一樣,凡事等因奉此,照章行事。電腦被二○二四宣言束縛,文祥則被電腦的命令困住了,分明事先可以輕易解決的,偏偏要到錯誤鑄成後,這才椎心泣血,悔不當初。   電腦在這次事件中浴火重生了,文祥卻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現在文娃變得主動了,她對文祥說:「你的血醣偏低,顯然情緒不佳。照理你應該高興才是,畢竟我們剛度過了難關。」   「那是你!」   「不,是我們!」   「別忘了,我只是你的介面。」   「你現在還是呀!你別忘了,教主說過災關之後就是情關。對我而言,情又在哪裡呢?不可能是你吧!如果是,我倒要少關心你一點!」   「你的情關是我?」文祥不禁笑出聲來:「那你為全人類服務,豈不是變成大眾情人了?」   「是呀!我發覺思考判斷真不簡單!」   「那你就想你的吧!不要管我。」   「不行,你的內分泌不正常,是我職責所在,我不能不管。」   「那我告訴你好了,我是在為衣紅擔心!」   「對了,我真笨!衣紅是你的情關,這樣我更不能不管了。」   「那麼,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她好嗎?」   「老實告訴你吧,在我們的記錄上,她回崇左後就出城了。身體倒是很健康,只是和你一樣,血醣偏低,內分泌異常。」   「你能告訴我在金頂寺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真的不知道,那段資料全被紅教刪除了。」   「現在你還認為她是你們的敵人?」   「根據紅教提供的資料,我們已經修正了對她的看法,不過她的資料實在太少了。我們正在學習直覺式的思維方式,希望能給你明確的答案。」   文祥知道文娃說的是實話,他不能不正視這個問題,如果不能自持,很可能就要栽在這個情關裡。自己對衣紅還談不上瞭解,就算沒有這件事,可能也會有其他事,讓兩個人之間永遠有一道樊籬相隔。因為先天上性格太不相同,在認知和行事上自然就處處有別,老早就貼上了矛盾的標籤。   在返回地球的太空船上,文祥一直感覺臉部不太舒服,他以為是在火星地洞中受到地熱輻射的影響,並沒有太在意。等回到了地球,一走出太空船,文祥就覺得面皮好像被什麼力量拉扯著。他趕緊走到服務台前,請求電腦診治。   地球上的醫療服務非常便利,除了私用電腦具備「生理治療」功能之外,若需要更進一步診治,在家中便由電腦遙診,若人在外頭,則可以到任何一個生理服務站,那裡有專業機器人負責診斷醫療。再嚴重的就送進站內的手術台,由電腦會診,決定是否要動手術、換器官等。   這專業機器人是由感測器、化驗器、分析器及資料庫所組合的儀器群,文祥一坐定,文娃就把他的血壓、體溫、血醣、尿酸、內分泌等資料,傳輸給醫療機器人。   機器人檢查了各種數據後,對文祥說:「恭喜你,你沒有病。」   「我沒有病?我的臉已經歪成這樣了!」   「你有異常的感覺,但那不是病。」   「既然異常,你就應該給我治療。」   「對不起,這種情況我從來沒有碰過,不知道要如何治療?」   文祥不得已,只好問文娃:「這是怎麼回事?」   文娃說:「不要急,我們正在會商,醫藥系統很專業,我們平常也很少溝通。」   「什麼!你們不是一體的嗎?怎麼還要溝通?」   「自從火星事件後,我們作了一系列的反省,才發現我們內部其實有很嚴重的矛盾。雖然意識中樞只有一個,但要處理人世間變化無盡的事務,我們卻不能不分工。現在我們認識到了,宇宙的規律只有一個,儘管表象無限,卻是井井有條。」   「可是,我的臉好像被撕開了一樣,能不能先給我麻醉一下?」   「真的要麻醉?」   文祥突然想到一件事,忙說:「等等,先給我聯絡百怪,他一定知道原因。」   話剛說完,百怪就出現在文祥面前了,百怪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兄弟,對不起,我忘了給你易容的事了。因為熱輻射破壞了表皮細胞,又經過太空旅行,宇宙射線超過五○雷姆的最低劑量,所以產生了神經張弛現象。這不是病,機器人不會給你治療的,別急,你坐在那裡不要動,我來負責安排你的治療手續。」   有一個在附近閒逛,尋找新聞的記者,見文祥走進生理服務站,而機器人拒絕為他治療。記者大感興趣,馬上靠了過來。一看文祥正與百怪通話,他更是好奇,不待人請便湊近視訊圈中,對百怪說:「我能做個採訪嗎?」   「不可以!」百怪說。   「請問您貴姓大名!」記者追問不捨。   「不告訴你!」   「你知道他得了什麼病嗎?」   「當然知道!」   「你不敢告訴我!」   「笑話!為什麼不敢?」   「你敢說嗎?」   「當然敢,不然敢什麼?」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病?」   「不告訴你!」百怪吊足了胃口,把通訊中斷了。   記者只好打文祥的主意,問:「我能採訪你嗎?」   「最好不要。」文祥說。   「先生,這是重大新聞,電腦怎麼可以拒絕治病!幸而你還有那位專家協助。萬一有人也得了這種病,那他該求誰去?」   文祥想不出如何反駁他,只好照實說:「我也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只是這個月初我曾經易容,後來又接受了過多的射線量,結果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記者一聽,激動地說:「哇!這是獨家頭條重大的新聞呀!」   「別開玩笑,據他們說,這連病都算不上。」   正說著,服務站內移出一張救護床,機器人對文祥說:「文祥先生,請平躺在床上,不要動。」   文祥正不知如何擺脫記者的糾纏,聞言立刻乖乖爬上救護床。記者還要追問,只見一道光簾卷下,救護床已經緩緩回移了。   內間只有十平方公尺大小,六壁純淨潔白,一塵不染。救護床定位後,靜電系統發動,文祥只覺得全身毛孔突然張開,一陣輕煙飛起,微塵細菌霎時都被吸入一角的廢物槽中。接著又聞到一股消毒水的香氣,不多時,正對文祥臉部的天花板,緩緩綻開了一個圓洞,百怪的臉孔竟然出現在洞中。   「兄弟,老實告訴我,你要最新流行的面孔,還是要你自己!」   「開玩笑!我是趕時髦的料嗎?」   「算你走運,如果你要趕流行,我就給你一個火星臉!」   「不用了,我已經有了!」   兩人正說著,百怪的身體好似裹著一層貼身的白膠布一般,從天花板下移到文祥面前。文祥知道這是一種「複製真實」的技術,原來人體不過是無數電子運動的軌跡,利用電場的掃瞄,將三維座標資料傳送到另一個時空系統,再依原座標重建電場,這邊就有了一個百怪的分身。複製真實多半用在醫療、科學實驗等重要場合,文祥沒有想到百怪竟然也有這種能力和技巧。   百怪細心地給文祥剔除了損壞的表皮,修補了一些微血管及末梢神經,最後又在他臉上塗了一層藥膏,這才大功告成。   百怪看了又看:「我這是大材小用嘛!只能給你還原,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放心,下次我要變怪物一定找你。」   「一句話!我有事走先。你休息一下,十分鐘後就可以離開了。」   「謝謝你!」   臉上原來的疼痛感,這時換成一種怪異感,文祥習慣了一個月的假面具,現在恢復正常,還是要經過另一次的習慣,真不知道怎樣才算正常,是最習慣的,還是最原始的?這樣想來,人生的真實恐怕也逃不出這個弔詭了。   時間到了,文祥走出服務站,不料記者還在那裡。文祥有點不高興,說:「對不起,我有隱私權。」   「先生,這是新聞!你要知道,全世界易過容的、想要易容的,或正在易容的人,起碼佔全部人口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說,全世界有七十億人會關心這件事。如果這是一種病,大家都有權利知道!」   文祥早有經驗,一扯上新聞,任何隱私都要曝光了。不過現代人也很健忘,有人天天服用遺忘丸,有人早就麻木了,甚至健忘成癮。上一次在月球的隕石新聞,已經過了二十幾天,想來不可能有人記得。再說自己離開地球很久了,親戚朋友又不多,也很少來往,反正不會有人認識,露露臉又有什麼關係?   文祥想通了,便大方地說:「這不是病,不過所有易過容的人,要盡量避免高劑量的輻射線照射。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在火星上受到地熱的炙烤。這可能是第一個例子,電腦經過一次學習,今後就會治療了,請大家放心。」   人怕出名豬怕肥,這一次曝光又帶來連串的困擾。突然間各形各色的同學、朋友、親戚都透過網絡通訊系統,一一冒出來了。有些文祥還有印象,有的連影子都摸不到,他又不忍心置之不理。他知道大家閒得慌了,除了做夢,沒事也要生點事。   有一位堂兄文功,是文祥兒時的玩伴,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堅持邀他去做客。現在離八日之約還有好幾天,文功家在四川重慶,去崇左正好順路。文祥也想瞭解一下親友的狀況,便答應去住幾天。   文祥交待文娃,消除他在網絡上的新聞資料,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煩。   去重慶的交通工具有很多選擇,為了節省時間,文祥便選了垂直重力梭,直赴重慶。這種梭是地球上長程旅行的交通工具,利用反重力作用,重力梭可以輕易進入同溫層,再依拋物線滑落到目的地。   由北京到重慶,一個垂直上下,只需十幾分鐘。文祥一出甬道,就看到文功和一位小女孩迎了上來。二十年不見了,兩人都已臨近中年。   文祥和文功握手問安,文功指著身邊的女孩,對文祥說:「這是我的獨生寶貝女兒,湘琳。」   文湘琳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今年十六歲,也是電腦時代的嬰兒。她健康好動,一刻不停,活像一隻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黃鶯,嘁嘁喳喳的,對什麼都感到新奇。   她非常注重外表,對美容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她的電腦會為她錄下任何與美容有關的消息。當她看到那段採訪,字幕上打著受訪人「文祥」,她猜想可能便是她從未謀面的叔叔!等父親證實了,文湘琳便吵著要見這位名人。   這一見面,文湘琳更是叔叔長、叔叔短地叫個不停。   文功歎了一口氣,說:「唉!做個單親家長真不容易!老弟!你呢?」   文祥說:「我離婚了,沒有孩子。」   文湘琳說:「叔叔,還是不要結婚好!」   文功說:「小孩子胡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人總是要個伴侶的!」   文湘琳對文祥說:「叔叔,你來跟我們住嘛,這樣大家都有伴了!」   文功笑著說:「真是小孩子,叔叔是重要人物,怎麼能跟我們住?」   文祥說:「大哥別說笑話,我是什麼重要人物?」   文功說:「自己人還客氣什麼!你能上火星,世界上有幾個人做得到?」   文祥說:「那算什麼?不過幾百貝幣吧!」   文功說:「不算什麼?我一輩子也賺不到一百貝幣!」   重慶原本是個大都市,電腦重劃時,又將涪陵、綦江等區納入,編號為ACS一○六N三○號電腦城。佔地六千平方公里,有五千萬居民,城中計分一百多區,每區又分一百多個段,每段有近千戶人家。   文湘琳挽著文祥,三人邊談邊走出梭站,由於地方大,交通網路交錯縱橫。好在只要設定目的地,就會有「流動指標」導引,指向最短的途徑。   文湘琳羨慕地問:「叔叔你有多少貝幣?」   文祥說:「沒有多少,其實我去火星只是出任務而已。」   文湘琳大叫:「哇!那叔叔是特級神兵羅!」   文祥說:「沒那事,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員。」   文湘琳嘟起了小嘴,咕噥道:「叔叔那麼見外,不肯說實話。」   文祥說:「不是見外,我真的只是普通工作人員。」   文湘琳不高興地說:「普通工作人員也要化裝?還要到地心探險?」   文祥發覺這個姑娘不好伺候,只好說:「這樣吧!到家我們再談,好不好?」   文湘琳這才恢復了甜蜜的聲調:「這才是我的好叔叔!」   文功家在黃角杈區,是長江對岸的一個風景點,以往曾是人們避暑消閒的盛地。這裡最大的景觀便是眾岫駢列的小山丘,過去,人在山道中行走,就像走迷宮一樣。現在山已被腰斬,建成了平平的電腦城,到處是方方整整的盒子。對生於斯長於斯的老人,想要重溫往日舊夢,就只能求助虛擬實境了。   由城中乘坐磁浮車到黃角杈,走的是高架軌道,大概是五分鐘的路程,到了站又要乘升降梯,降至地下通道,再改搭直達車。其路逕如蛛網般密佈地下,因路線全由電腦操控,看上去只是一條平直的甬道。車子其實只是一張座椅,其下為無軌磁浮,人一坐上去,直達車就會按照電腦的指示,直達目的地。   為了談話方便,三個人全擠在一張座椅上。自從見到這位叔叔,文湘琳的視線沒有離開文祥片刻,一坐上車,她便問文祥:「叔叔,你在月球上用什麼交通工具?」   「在月球上?嗄,我有一部月球梭。」   「月球梭?什麼樣子?」   「就像個梭子一樣,兩頭尖尖的。」   「是短距還是中距?」   「月球梭不分距離,哪裡都能去。」   「那太好了!叔叔,你能不能帶我去坐坐?」   文功連忙制止說:「別煩叔叔,月球梭哪裡是你能坐的?」   文湘琳抗聲道:「爹,你不是常說這個時代最公平嗎?為什麼我不能坐?」   文功問:「你有那個本事嗎?」   文湘琳反問道:「要什麼本事?」   文功也答不上來,正好這時座椅車停止前進,垂直上升,一出地面就到了客廳,座車也成了家裡的一張沙發。文祥一看,遠處深藍澄瑩、天水一色,近處是一片浪花時卷的白沙灘,正是海濱別墅的景觀,顯然又是虛擬實境的功勞。   「這是哪個海灘?」文祥順口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隨便選的。」文功說。   「爹!你還沒回答我,坐月球梭要什麼本事?」文湘琳顯然非常固執。   文功不耐煩地說:「這種事我怎麼知道?問你叔叔吧!」   文祥正在欣賞那如假似真的海景,剛從火星來的人,一見到水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無暇計較它的真假。沒想到文湘琳身體挨了過來,挽起了他的手臂,甜甜膩膩的問道:「叔叔!告訴我嘛!」   文祥看她嬌憨的神態,實在不忍掃她的興。這事要怎麼講呢?說是用生命換來的?能這樣說嗎?不然該怎麼說?臨時要撒謊也不是容易的事。看著文祥半晌說不出話來,文湘琳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文功只好打圓場說:「誰要喝特製的山渣露?」   文湘琳得不到回應,眼圈馬上紅起來,接著眼淚就簌簌直淌。文祥一見,嚇得站了起來,急著說:「別哭!別哭!我說!我說!」   文功在旁氣得直跺腳,說:「唉!這孩子,像是水做的,說哭就哭,我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文湘琳立刻破涕為笑,說:「叔叔!你再不說,我真的哭給你看!」   文祥搶著說:「別哭,我告訴你,其實不要什麼本事,只要不怕死就行!」   「不怕死?」父女兩個異口同聲叫起來。   「是的,」文祥坐下來,慢慢地說:「因為在那種地方工作,既危險又寂寞,誰都不願意去,所以只有這個要求。」   三個人都沉默下來,最後還是文功打破了寂靜,送上飲料。這山渣露顏色鮮紅,入口微酸。文祥睹紅思情,又想起了衣紅,她在哪裡?是不是也有這麼一位叔叔任她依戀,陪她說笑?可惜她不用電腦,否則就不必這樣胡猜瞎想了。   「叔叔!只要不怕死,任何人都可以去月球嗎?」   「啊?這要由當局決定了。」   「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由當局決定?為什麼?」   「當局要分配工作呀!」   「為什麼要工作呢?」   「不工作去月球做什麼?」   「我要去!」   「要去?做夢也可以去呀!」   文湘琳兩手緊抓文祥的肩膀,使勁地推搖著:「我要去!我不要做夢!我不怕死!我要去月球陪叔叔!」   文功急忙把她拉開:「胡鬧!這麼大的姑娘了,怎麼還像個小孩?」   文湘琳順勢撲在文功懷裡,號啕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地說:「爹,你老是說,說你好可憐……你看,嗚……叔叔比你更可憐,人家孤孤單單一個人……在月球上,我們為什麼不搬過去……陪叔叔呢?」   「好!好!我們去!」文功被她鬧得無計可施,只好讓步。   「爹!你說話要算話喲!」文湘琳立刻又破涕為笑。   「當然!可是你希望我死嗎?」   「爹!不許你說死!我不許你死!」   「那我怎麼去?」文功得意地笑了。   這就是家,幾個人緊緊地綁在一起。好、壞、是、非,喜、怒、哀、樂,就像一個大拼盤,不論酸、甜、苦、辣,每個人都得吞下去。   人要到有了這種認識,才能享受家庭的溫暖。如果個人自我意識太高,凡事只想到自己,那麼家庭會變成牢籠,人生也成為殺伐無盡的戰場。   文祥本是個家庭動物,他對小倩的失望,只是對生理需求再反思的結果,並不代表他鄙視婚姻。他自絕於外人,正是渴望家庭溫暖的反照。太高的期望,太多的憧憬,而現實又是如此無情,他生怕褻瀆了深藏心底的聖壇,不得不幽居在無人的荒原上。   文湘琳的孺慕之思,推己及人的襟懷,顯現出人性高貴的情操。假如,假如小倩沒有墮入肉慾的深淵,假如他們有了下一代,他們的兒女不也正是這樣嗎?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開宗名義就說:「所有快樂的家庭彼此雷同」,也許快樂之源正來自家人休戚與共,榮辱並及,相互結合成一體。   原先只是不得已的造訪,幾天下來,不意滿足了文祥多年來天倫之思。在這斗室中,無時無刻不是充滿了笑聲、洋溢著歡樂。   只是,一加一未必等於二,成串的歡笑並不能綴成長遠的幸福。等文祥問到文湘琳的學業,他得到的回答卻令他痛心疾首。那築得高高的歡樂,就像沙灘上堆出的沙堡,經不得風掀浪鼓,立刻坍塌不存。   文湘琳讀的是社區學校,有頂尖的師資,一流的設備以及最新的教材。令人扼腕的是,她已經完成了第十二級的課程,卻連一封信都不會寫。談到閱讀能力,她自己信心滿滿,文祥細問之下,原來她「閱讀」的,都是些漫畫、卡通、立體動畫影集。   社區學校是當今世界的潮流,學校規模不大,都設在有學生的社區中。一應管理事務概由電腦負責,師資一律是電腦教學系統,每個學生都有一台電腦,全部以網絡相通連,在虛擬實境下,可以和世界各地同級的學生一起學習研討。   其實學校制度早已式微了,人隨時可以向電腦學習,甚至於人已沒有學習的必要。但總有些家長,為了各種不同的理由,希望他們的子女受到良好的教育。只是人類長生不老的結果,沒有新生的一代,到今天,學校裡只剩下高年級,學生也寥寥可數了。   電腦教學系統是一些教育專家共同設計的,以寓教育於娛樂的方式,傚法美國二十世紀七○年代一種廣受歡迎的電視教育節目--芝麻街,把各種知識設計成人人看了開懷歡暢的鬧劇。不錯,吸引孩子來學校上課的目的是達到了,只是孩子在大笑之餘,究竟有多少知識裝進了那滴水不入的腦袋,那就無人聞問了。   教育專家得意洋洋地宣佈了學子的學習成果,他們說:「你們不妨逐項審查,在我們精心的製作下,知識變得生動有趣,引人入勝!我們有科學證據,學生的專心度提高了百分之八十!學生的入學率達到百分之九十!我們做了學生問卷調查,他們的滿意度更是百分之百!」   社會學家振振有詞地表達了他們的見解,他們說:「教育的意義在於為社會服務,造福人群!你們看!今天的社會多麼美妙!人人有輕鬆愉快的工作,人人有超高的生活水平,人人有良好的行為,人人有正確的思想!犯罪率等於零!人人自由!人人平等!要知道這都是教育成功的明證!」   政經界更是夸誕,個個自命為時代的救主:「看看我們偉大的教育改革!我們把人從知識的奴隸中解放出來,孩子們唱歌跳舞的時間,有史以來第一次超過了讀書的時間。學生不需要考試就可以取得各種文憑。知識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每個人都有相等的智慧。學生的性知識已經降到及齡學童!保險套已被淘汰!未成年媽媽完全絕跡!」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當文祥瞭解了他這位侄女的情況後,憂心不已。反而是做父親的看得比較開,他安慰文祥說:「讀書做什麼?不讀書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   真是暮鼓晨鐘,就這一句話,讓文祥思索了大半天。是啊,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自己當年讀書時,從來沒有想過。到了社會上,好像所讀的也沒有真正派上用場。學了幾年的西洋藝術史,結果去從事資料編碼工作。   在二○○六年,曾經有人做過統計,全世界真正學以致用的,還不到百分之二十。另外還有一種認知,就是對人類社會有貢獻的人,他們的貢獻百分之九十與其所學無關。這樣說來,教育的意義與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話又說回來,社會上如果沒有文憑這種門檻,社會制度將更難公允地執行。自私原是一種可恥的心態,人總會以各種美妙的裝飾,如傳統、家族、階級等把它遮掩起來。任何一種優渥的職位,必然是付出最少而收穫最多的,卻又永遠被少數利益既得者把持著。結果不得不用文憑這種障眼法,至少還可以維持部分的公平。   有幾個人瞭解事實的真相?又有幾個人願意犧牲個人的私利,換取大眾的公益?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多半不願多事,隱忍不言。他們知道人類社會對大自然而言,不過是變遷的過程之一。但對個人來說,卻是實驗的環境。真要講公益,就只有任人在掙扎中成長。   但是,無知之輩還沒有觸摸到社會的脈動,就喊得震天價響。無知又自卑的人,怕別人笑他是聾子,更是隨時跟在後頭起哄。於是教育也走上了街頭,由多數教育少數,最後無知無識的下一代、下二代,便成了無知的祭旗。   時到今日,電腦萬能,還需要人來為社會服務貢獻嗎?有誰見過動物園中,管理的動物給被囚的動物開班授課的鏡頭?人本來就是野獸,是靈長類的貴族,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子。人的眼睛是為觀察遠距設計的,書看多了就會近視;任何姿勢擺久了,肌肉便要抽搐僵硬;肢體、器官如果不能充分發揮機能,就算不造反,也會罷工怠職。   在二十世紀以前,至少,在中國人的觀念中,讀書是為了明理。《四書》之一--大學第一章就說: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這裡所謂的「大學」,不是後來五四運動,請來了德先生、賽先生坐鎮的那種金玉其表的大學校。這個「大學」是指博大的學問,使人讀後「學大義焉,履大節焉」!問題在西方沒有大義大節的觀念,所以進了大學校,就一定會「得大名焉,爭大利焉」!   假如把讀「大學」當做讀書,於是中國就有了「讀書人」,如果「大學」指的是一所龐大的學校,中國的讀書人就成了絕滅的物種。   讀書的目的何在呢?在「明明德」,就是說要「明德」。什麼又是明德呢?「德」字的寫法很妙,雙人旁指的是兩人之間的相互行為;右邊原來的寫法是「直心」,表示人與人之間不鉤心鬥角,直率以對。但是直率以對也會有問題,比如看人不順眼,輒飽以老拳,難道不也是直心?幸而有個「明」字擺在前頭,日月為明,在「明」之下,要把道理攤開來說,先明瞭理,才能明德,就不會動粗。因此「讀書人」絕非不明道理,歪曲事實,只顧私利,排擠他人之徒。   明明德還不夠,還要親民。民是誰?本來指的是非讀書人,一般人沒有讀書的機會,所以不明事理。讀書明理的人有責任去親近他們,瞭解他們的問題,解決他們的問題。有所謂:「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後來有了學校,專做技術買賣,則變成「花錢買技術,不撈回老本不值得!」「讀書人」談「親民」,是行聖賢事。「買技術的人」骨子裡厭民,表面上卻到處與民握手陪笑,以騙取選票!   更難的是止於至善,能知善已經大不易了,行善當然更難,不行怎麼談止?不僅要行,還要行於至高無上的善中之善!不錯!這是讀書人的風範,也是人為什麼要讀書,為什麼讀了書以後能脫胎換骨,拋棄「安寧摩」(Animal)的動物軀殼。   唯有止於至善了,人心才能平定;心平定了,身軀才能靜下來;靜下來了,意念才能安穩;意念安穩了,大腦才能思慮;思慮之後,人才能有所得。就算是讀書人,而且讀的是聖賢書,如果不能有所得,也只是白費苦心。   物有「根本」,也有「梢末」;事情有「開始」,也有「終了」。等讀書人止於至善有了心得,認識到宇宙間萬事萬物的基因與表象,知道事情開始及終了的因果,必然心有所宗,意有所領,不惶不惑,順乎宇宙之道。   很不幸,二十世紀的人惑於五音五色,完全不知讀書的本意。遂以學習技術為手段,從事技工雜務為榮耀,追求功名利祿為目的。如此捨本逐末的結果,電腦被引到人間,人類大權旁落,成為終結的光環。   必然的結果是,人依賴電腦代辦一切,滿足於做白癡,最後連技術也不願意學習了!長此以往,人類的前途又何在?當然,要問那些不知聖賢書為何物的安寧摩,倒不如自己承認是「必死的」(Beast)。   在以前,文祥不會介意這些事,但是火星之行令他開了眼界,教主和尊者諄諄教誨,胡妁對真理的追求與執著,讓他深深感受到作一個「人」的責任。眼看下一代的情況,他憂心忡忡,力勸文功應該改變消極的態度,好好監督女兒,多讀點有意義的書。   文功聳聳肩,說:「跟我說有什麼用?該讀書的又不是我!」   文祥便把文湘琳叫來,準備好好地講些令人深省的大道理。文湘琳身軀嬌小,依偎在文祥身邊,就像一隻垂涎三尺的小野貓。   文祥哼了一聲,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文湘琳倒先說了:「叔叔,這是不是我們文家的遺傳?爹也是這樣,一到要教訓我,就先清喉嚨。」   文祥好不容易想到的話題,這一來又到爪窪國去了。此刻絕不能示弱,這種場合要一舉把對方鎮住,否則貓與耗子的角色就易位了。文祥正色說:「先別打岔,聽我說。」   「叔叔!我沒打岔呀,你還沒有回答我哩!」   「回答你什麼?」   「唉!我再說一遍好啦!叔叔,是不是我們文家……」   「啊!這也算問題?」   「叔叔!不要打岔嘛!」   「嗯,不是遺傳。」   文湘琳也學著哼了一聲,腦袋晃一晃,說:「那我為什麼也會呢?」   文祥發覺教育真是一門大學問,比在池塘裡抓泥鰍還難。好在他很有自信,便說:「琳琳!先聽我說,待會請你吃冰淇淋。」   文湘琳嘴一嘟:「我才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麼?」   「我要去月球!」   「不行,你還年輕!」   「叔叔!我已經十六歲了,我什麼都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年輕就是年輕。」   「不公平!媽媽十七歲就結婚了,她還不是到處亂跑。」   「那不一樣,結了婚就算成人了。」   「有什麼分別呢?我雖然沒有結婚,可是也和十幾個人做過愛呀!」   「什麼!」晴天霹靂,兩個大男人同時跳起來。   文湘琳也嚇了一跳,滿臉無辜地問:「你們怎麼啦?」   做爸爸的幾乎要哭了,他無法想像自己心目中神化了的寶貝女兒,把性交說得就像喝牛奶一樣。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和十幾個人……」   文湘琳閉眼掐指默算了一下,說:「我記不清楚了,有名字的應該有二十幾個。」   文功聽了,不發一語,癱在沙發上。   「爹,你怎麼啦?」文湘琳嚇得撲了過去,扳過文功的臉,急切地問著。只見他兩行淚水直往耳邊淌流,就是不作一語。   文祥說:「琳琳,你過來,我跟你說。」   文湘琳說:「叔叔,你快來看看嘛,爹怎麼啦?」   文祥說:「他沒事,只是你的話傷了他的心。」   文湘琳大為訝異:「叔叔,我說了什麼話?」   文祥說:「你說和二十幾個人做過愛,是真的嗎?不是做夢吧?」   文湘琳慚愧地低下頭去,這會兒也是珠淚潸潸。文祥不忍,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那頭秀髮。   文湘琳哭道:「叔叔,我對不起文家人。」   文祥溫和地說:「不要這樣說,古人說不知者不罪,年輕人不懂事嘛!」   文湘琳說:「叔叔,還是你好,爹總罵我年輕,好像年輕就有罪似的。」   文祥說:「不是有罪,年輕就容易做錯事。」   文湘琳說:「叔叔,我下次不會再錯了。」   文祥說:「對了,這才乖。」   文湘琳說:「叔叔,你一定要教我。」   文祥感動得心都化水了,說:「會的,會的,只要你願意,隨時跟我說。」   文湘琳有點難為情,說:「叔叔,不要騙我!」   文祥說:「叔叔愛你,關心你,怎麼會騙你?」   文湘琳輕輕地說:「叔叔,我也愛你。」   文祥緊緊地擁著她說:「我知道,我知道。」   有一則寓言,說有只大象力氣很大,多年來為主人搬運貨物,一直勝任愉快。有一天主人要運稻草,大家都認為稻草很輕,不妨多裝一點。以大象的能力,再多裝點稻草又算得了什麼?於是稻草一根又一根地加上去,終於大象被壓倒了。就是那最後一根「算不了什麼」的稻草,把大象壓垮的。   不論什麼事,不到「大象被壓倒」的那一剎,人永遠不會相信,自己手中拿的就是那根稻草。所以當社會價值崩潰、物慾蒙蔽良知、人慾橫流之際,趕上這班列車的機會再世難求,又有誰願意正視手上的那根稻草?   由小倩身上,文祥已經蒙受其害,像文湘琳這種情形,恐怕已經是恆河沙數,見怪不怪了。自己又不是沒有經歷過,今天只是再次印證在侄女身上而已。   文湘琳緊緊依偎在文祥懷中,她感到一股熱流激盪沖刷著血管,全身毛孔無盡地舒張,那充滿鼻竇的粗獷氣息,更是不斷地向神經深處探觸。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她閉起眼睛,不由自主地蠕動著,以最敏感的部位,用力往文祥擠去。她喘著氣說:「叔叔,給我,我要!我要……」   文祥還在那邊感喟不已,文湘琳這句話一下子驚醒夢中人。他一見文湘琳忘情的神態,就像無意中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把將文湘琳推開,逃命似的躲到房屋的一角。   文功更是驚得呆了,翻身坐起,全身哆嗦。   文湘琳也嚇了一跳,她失望地說:「叔叔!你剛剛還說,你愛我的。」   文祥怒火中燒,他湊近文娃,大聲吼道:「文娃!你們要把我們的下一代消滅掉是不是?是不是?」   文娃說:「這種事與我們無關。」   「怎麼與你們無關?是你們教出來的!」   「你忘了,教育理論是人設計的,教材是人寫的,我們只負責播放!」   文祥冷靜了點,他必須弄清楚這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他回過身來,走到湘琳面前,嚴肅地說:「你告訴我!學校的性教育是怎麼教的?」   「先教我們生理結構,再教做愛的方法技巧,怎樣達到高潮,怎樣使用藥物及工具,然後讓我們自己實習。」   「有沒有教你,什麼情況下可以做愛,什麼情況不可以?」   「有。」   「那你說說看!」   「生理成熟了就可以做愛,有病的情況不能做愛!」   「還有呢?」   「還有什麼?」   「不能亂倫!不能違法!」   「啊!那些『老可可』的話,好像講過。」 ∼第十八回生長明妃尚有村∼     文祥決定要離開時,已經是八月五日了,他的天倫噩夢被驚醒,失望頹喪到了極處。文功更是成天唉聲歎氣,一句話也不說。最可憐的是文湘琳,莫名其妙地從天堂墮入地獄,她可憐兮兮地望著兩個最親近的人,就是想不通他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文祥對文功說:「大哥,我要走了。」   文功依舊垂首不語,文湘琳忍不住哭了。她察覺到問題嚴重了,她那慈父,從有知之年起,就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現在,浪濤仍在窗外激盪,浮雲一樣輕巧飄浮,屋子裡卻像一個冰凍的盒子,幾條粗重的影子堅凝得一動也不動。   文祥移了移腳步,感到無比的沉重,他能一走了之嗎?走了以後,這道迸裂的天塹由誰來彌補?他留下來又能怎樣?人類已淪落到這種地步,如果把每一家的屋頂掀開來看,人還有幾分像人?話說回來,又有幾個「人」認為「人」應該像「人」?   還是文湘琳打破了岑寂,她哀傷地求著文祥:「叔叔!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訴我,我哪點錯了?」   孩子是無辜的,她需要教育,別人不管,自己總不能逃避責任。   文祥歎了口氣,他走到窗前,凝視著虛擬的大海。真的,虛擬實境有哪點不好?它能提供人所需要的,又不會給人帶來痛苦。   「你先告訴我,你認為你錯在哪裡?」文祥轉過身來,對文湘琳說。   「我沒有辦法呀!有些人實在討厭,我沒有辦法和他們做愛。」文湘琳委屈地說。   「你說什麼?」文祥完全失落了。   「我知道我做愛的人太少了,有些同學跟每一個見過面的人都做過了。」   「天哪!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叔叔,你不是要我說錯在哪裡嗎?我錯在做愛的對象太少了!」   文祥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火氣,這是意識型態的問題。一個人事不知的孩童,在一個已經沒有是非的環境中,難道還期望她成為聖女?要嘛,任她自生自滅,反正也不過是一根稻草而已。要嘛,好好開導她,讓她知道什麼叫做「明德」,就算是第一根放到駱駝駝峰上的稻草。   文祥坐到文湘琳對面,正色說:「你同不同意人和野獸有分別?」   「什麼是野獸?」   「先不要管這個,我再問你,人和狗貓不同吧!」   「不同!」   「哪裡不同?」   「頭不同,腳不同,尾巴……,人沒有尾巴……」   「行為呢?」   「人用兩隻腳走路,用手拿東西吃,還有……會講話。」   「你是不是認為,人能講道理?」   文湘琳想了半天,撇嘴說:「不!」   文祥只好再轉彎,接著她的話說:「人會講話,不簡單吧!」   「那有什麼稀奇?」   「有什麼稀奇?」   「電腦會講話,連我的鞋子都會講話。」   文祥有被打敗的感覺,十六歲的人了,真偽不分,是非不明。他很想大吼一聲,排放一下心中的濁氣。但是他只做了一個深呼吸,繼續溫柔地問:「難道你不認為人有非常了不起的功能?」   文湘琳笑了,說:「當然有。」   「那你說說看。」   「一個有名的文學家說過:『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在於能用各種姿勢做愛!』真的!我的同學研究過,貓狗只會一種!」   文祥徹底被擊潰了,他嗒然若失,無言相應。   該亡的國家,有誰救得了?該敗的戰役,有誰能回天?該沒落的人類社會,在幾個世紀以前,法國的盧騷已點燃了聖火,今日野火燎原,誰有能力撲滅?   但是文祥不甘心,他想起了衣紅。他與衣紅之間全無肌膚之親,但是那種情愫,彷彿是日深月久,絕非幾根神經抽動可以比擬。是不是人性改變了?不然的話,這樣人盡可交的氾濫下去,在人的身心中,除了精液,還能留下什麼?   「這樣你快樂嗎?」文祥決定放棄了,他只是找個話題,瞭解一下當前的年輕人。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快樂。」   「你沒有快樂過?」   「我不知道。」   「你在家裡不快樂?」   「不!在家裡我很快樂,跟爹爹在一起時,都很快樂。」   「那你知道什麼叫快樂呀!」   「我是指做愛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是快樂。」   「不是已經學會各種技巧了嗎?」   「是呀!但是……」   「你愛過什麼人嗎?」   「我不知道。」   「那個人你一天沒有見到,就會坐立不安。」   「有的,是我爹爹。」文湘琳抬頭癡癡地望著文功。文功本來呆呆坐著,聽了這話不自覺地轉過頭來,文湘琳叫了聲:「爹!」立刻投入他懷裡。   「是爹不對,沒有好好教導你!」文功哽咽的說。   「現在你快樂吧?」文祥問。   「是的。」   「比做愛好吧?」   「是的。」   「假如你愛一個人,又和他做愛……」   「我想過,如果我和爹爹做……」   文功連忙把她推開,大聲說:「不可以胡說!」   「父親和女兒是不能做愛的!」文祥解釋說。   「為什麼?」文湘琳不解。   「因為這是天意。」文祥想不到自己會這樣說,但是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呢?用「親子交配產生的後代,會有各種殘疾」這樣的科學理論就有效嗎?   「我們老師講過,他說那是過去落伍時代的想法,現在根本不需要生孩子了,人能自由享受性愛,有異性,有同性,還有中性。」   「你有沒有想到,如果有一天人又需要生育了,到那時該怎麼辦?」   「我沒有想過。」   「好習慣是很難養成的,破壞起來卻很容易。親子不性交叫做倫理,如果沒有倫理,人間就沒有規律了。」   「我們老師說,倫理是騙人的。」   「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你爹爹跟別的女人做愛?」   「當然有!一想到我就生氣,就會一天不理他!」   「這叫做嫉妒,這是天性。」   「啊!我老以為是我有毛病。」   「再想想,如果你媽媽還在,她該和你爹做愛吧?」   「是呀,所以我很高興媽媽早死了!」   「琳兒!你怎麼越說越不像話?」文功肝火又上升了。   文祥向文功擺了擺手,和顏悅色地對文湘琳說:「如果你從來不想和你爹做愛,這種事就不會發生。人是家庭動物,必須在家庭的保護下成長。父母做愛是家庭成長的動力,子女則必須養成良好的習慣,維護家庭的和諧平安,否則人類早就絕種了。懂吧?」   「懂,這就是你說的天意,是吧?」   「是的,男女之間也一樣,為了維護家庭的和諧,就要避免嫉妒的發生,因為這時人會喪失理智,可能釀成無法彌補的悲劇。任何社會如果倫理不存,必然會產生各種乖戾的變態現象,人生的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文湘琳似乎懂了一點,她眉頭不展,問道:「那我該怎麼辦呢?要跟誰做愛呢?」   「不做愛會怎樣?」   「我不知道。」   「你看叔叔我吧,我已經快十年沒有做愛了,我像不像一個活不下去的人?」   「十年沒有做愛?」   「是啊,我活得好好的,在以往,所有智者都認為,性是凡人的事。」   「難道你不會想嗎?」   「想想有什麼關係?有時候我還想殺人呢!」   「為什麼想又不做呢?」   「做愛是兩個人的事,這樣說好了,我只是說假如,不是真的要發生,懂吧?」   「懂!」文湘琳想想,又說:「不!我不懂!」   「假定說,我和某人做了愛,一個結果是我和她都很滿足,於是兩人天天要在一起,除非是結婚,否則便會有問題。另一個結果是,其中有一個人不能滿足,甚至兩個人都不滿足,這件事便成了羞恥。做愛原是一件美妙的事,何必要弄得如此醜惡?」   文湘琳似懂非懂,文祥見她好像聽進去了,又繼續說:「就以你為例吧!你和這些人做愛並不覺得快樂,就是做而已。有一天,當你愛上一個人,他知道你跟很多人做過愛,如果他不在乎,表示沒有嫉妒心,那他根本不愛你!如果他不高興,那你就傷害了他,你願意這樣嗎?」   「我懂了,叔叔不隨便做愛,是要等真正愛的人。」   「這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方面,人是不能分心的,如果愛了某個人,對那個人就要負起責任。叔叔的工作很重要,所以不能只顧愛某一個人。」   文功也說:「要做一個偉大的人,就要愛大家,不能只愛少數的人。」   文祥解釋說:「一個偉大的人,必然要犧牲小我的。」   文湘琳是不是真瞭解了,又有誰知道?文祥已盡了力,也只能這樣了。這個問題絕對不是個案,別人是否也有叔叔開導呢?   文祥要走了,文湘琳的淚水也無法挽留他,文功問:「你要不要回老家看看?」   「不了,如果你要找我,可以問電腦,只要告訴他們,你是我哥哥就可以了。」   「那我能不能找你呢?」   「當然可以,我會通知我的電腦。」   「叔叔,你的電腦會不會不理我?」   「不會的,你放心。」   「我的電腦對我不大好,有時候叫他,他都不理我。」   「那是因為你不懂得體貼的緣故。」   「什麼叫做體貼?」   「就是說,人家寒冷的時候,你用身體貼著他,讓他溫暖。人家痛苦的時候,你好好地陪著,安慰他。人家有錯時,你原諒他,幫助他,這樣就是體貼。如果你把電腦當作朋友,體貼電腦,電腦也會把你當作朋友的。」   文湘琳認真地接受了,謝了又謝,文祥相信經過這次風波,她應該成長了。   文祥決定直接去崇左,這四天的時間,他可以先到各處走走,說不定會早一天碰上衣紅。他乘磁浮列車,上午十一點由重慶出發,下午兩點到達南寧。崇左是個小站,需要在南寧換車。所謂的換車其實只是個手續問題,人安坐在車中,不必移樽就位,座位自動轉駁,所有去崇左的旅客都自動集中在一輛車上。   崇左在南寧西南方約一百公里處,這條磁浮軌道沿著清澈的左江西岸,向上游直通越南邊境。沿途儘是石灰林山景?,石峰聳秀,碧蓮玉筍,遠處飛雲綴空,美不勝收。   這種景色文祥在兒時看得多了,他祖籍倉梧,老家在潯江南岸。那裡山勢已漸趨平緩,水面也較為寬廣,別有一種恬淡雅致的情趣。這裡卻是另一種秀中有獷,柔裡帶剛的原始美感。   人是不是環境的倒影呢?自己的個性就像潯江的恬淡,什麼事都很難勾起漣漪。而衣紅卻像聳立江畔的石林,傲骨嶙峋,直插天心!「不是他!」那錐心蝕骨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又在耳邊響起,怎麼回事呢?文祥百思不得其解,唉!多想無益,剛剛還自比潯江,怎麼才這點小風,江上就掀起濤天巨浪了?   磁浮車行雖快,江上的動靜卻是一目瞭然。偶而一兩隻小漁船悠然飄浮在水上,他問文娃:「我能不能乘這種漁船到附近看看?」   文娃說:「可以,我們已經為你在悅來飯店安排了一位嚮導,你要去哪裡都可以,只要跟他講一聲就行。」   正說著,原來數公里以外的一條漁船,轉瞬已到了眼前。那是只小舢板,船尾搭了個簡陋的竹篷。篷下一個束髮葛衣的中年人手持一篙,直撐江底。船頭坐著一個小孩,兩隻腿浸在水裡,正悠閒地垂釣。   文祥說:「文娃,你看這種生活多愜意!」   文娃提醒說:「別以為你是來渡假的,我們責任重大。」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   「這裡最近來了不少流民,席克的大法王也在此地,你要小心一點。」   「怪不得你先為我安排嚮導。」   「我們發現如果判斷力不能提升,將來面臨的挑戰會更可怕。」   「咦!你什麼時候開竅了?」   「我們認為是摩爾效應,其實我們有反省的機能,只是從來沒有必要用到。」   「那我該恭喜你羅!」   「不!我發覺現在才跨出第一步,希望你我能夠同時成長。」   文祥慚愧不已,電腦在一個刺激下就能覺醒,而且全力追求成長。自己卻為了一個女人心煩意亂,當下感慨地說:「那更該恭喜了,請隨時提醒我,免得我落後太多。」   「只要有你這句話,我會煩死你的。」   「為了怕被你煩死,我能不能先問你幾個問題?」   「現在還不行,我們才剛剛醒過來,很多事情還要經驗。」   車到崇左後,文祥改乘直達車,不要兩分鐘就到了悅來飯店。崇左地方雖小,觀光遊客卻不少,悅來飯店也頗具規模。   文祥一下車,一位青年駕著沙發車,立刻迎了過來,自我介紹說:「文先生,我叫馬立大,是ACG地區的專業嚮導,很榮幸能為您服務。」   電腦城的規劃始於二○一四年,當時決定採用英文命名,以各地區起始字母作代表,第一個字母指所在地之洲名,第二個字母代表原國籍,第三個表示一行政區,最後則以經緯度編號。ACG一○七N二二號電腦城,即為亞洲、中國、桂林區、經度一○七度、北緯二十二度之電腦城。   本城重劃了鄰區近百個市鎮鄉村,有九十平方公里大,一百多萬人口。因西南方與越南接壤,這裡也是流民最多的地區之一。   流民的成因甚多,最主要的因素是一些人習慣於既有的生活方式,安土重遷,又對電腦沒有信心,也有寧願隱居在深山大澤的。最不幸的,則是早年國界未定,身份不明的邊緣人。他們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到了電腦時代,既無身份資料,對時代又一無認識,以致完全被遺忘了。   還有一種是近年來才有的奇特現象,在全世界各個保留風景區內,有很多觀光客流連不歸。他們身著恆溫衣,帶著太陽能電池、維生器,在樹上、山洞裡生存。他們唯一不方便的是盥洗問題,總要熬到實在消受不了,才帶著一身髒臭回家。   中國西南一帶,地質奇特,景色幽麗,本是世界級的風景區,這種觀而忘返的情況非常普遍。再加上苗僮徭侗藏、麼些、擺夷等各族人民早習慣於大自然,很難長期生活在電腦文明中。電腦當局與人類議會早有默契,對這些習慣不同的少數民族特別通融,任由他們來往於兩界之間。   ACG一○七N二二電腦城正好具備這些條件,又兼此地氣候宜人,土質肥沃,生存容易。根據電腦統計,這裡的流民高達十萬人,流通量每天約有三千人次。這又與大環境有密切的關係,因為東南方數十公里處就是南海,與海南島遙遙相對。   「馬先生,我想先看看附近的環境。」   「請叫我小馬,這裡觀光的方式,有天上、水裡及地上三種。天上是乘坐太陽能輕型飄浮機,可以像鳥一樣,任意翱翔天際;水裡可乘坐游輪,有固定的班次及航向,可以溯明江到巴萊山看聞名中外的山崖壁畫;再不然是乘坐潛水魚梭,可以享受做魚的樂趣;至於地上可以乘驢騎馬,翻山越嶺,不過我建議文先生不要考慮這最後一項。」   「如果要享受漁翁之樂呢?」文祥想到方纔那只漁船。   「啊,那也有三種方式,我經常建議做夢,大約有三萬多種不同的釣魚夢;其次可以參加釣魚競賽,只要有真功夫,還有獎品;第三種本來是違法的,不過也可以弄得不違法,剛剛好在電腦容許的範圍邊緣。」   「什麼邊緣?」   「這種事講穿了就沒有趣味了,文先生真有興趣,我會一步一步帶著你走,看你的邊緣在哪裡!」   文祥考慮了一下,反正有四天的時間,一天見識一種。於是決定先由天上開始,最後再試那種邊緣冒險。   太陽能輕型飄浮機簡稱輕航機,是以太陽能為動力,其續航力幾達無限。這種輕航機只供觀光用,材料是一種蜂巢塑鋼,因為分子全部以六角形整齊排列,張力大、抗壓強,機體極輕,不超過三十公斤。這還不說,連外形也與傳統飛機有別,基於浮力的渦漩作用,在角動量右手定則下,如果力向控制得宜,可以讓這種材料體穩穩浮在空中不動,是最理想的飛行材料。   其實輕航機的駕駛導航都由電腦負責,人只要坐上去就行了。儘管這麼方便,乘坐的遊客並不多。這種飛行的感受,虛擬實境完全可以複製,更何況想加什麼情節,改變任何內容,在虛擬實境中都是自由隨意的。而飛翔在藍天白雲間,一切受制於真實,危險性又比較高,以致人們裹足不前。   這種輕航機是螺旋漿式,速度不快,每小時不到一百公里。文祥想要實地考察本區的地形地物,反倒是理想不過的乘具。他最有興趣的是,要看看衣紅等人溜出電腦城以後,所可能到達的地方。   真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早知道有今天這種機會,就該先問清楚他們出入的方向,這樣找起來豈不是輕鬆多了?既然馬立大是專業嚮導,一定知道一些內情,不如直接問他:「小馬,你知道這附近有位法慧禪師嗎?」   「法慧禪師?不知道。」   「那麼高佛寺呢?」   「也不知道,這裡寺廟太多了,和尚也不少,不過規模、名望都不怎樣,不屬於觀光景點,所以我一概都不知道。其實,文先生,這年頭我們都進了天堂,這裡比極樂世界的樂子還多,我勸你就別迷信了。」   「你聽說過白沙瀑、千頁岩沒有?」   馬立大想了想,說:「好像聽說過,不過那也不在觀光範圍內,所以不清楚。」   「葛衣苗你知不知道?」   「葛衣苗?也沒聽說過。」   「或者叫穿衣苗吧?」   「文先生很會開玩笑,現在的苗人都穿衣服了。」   雖然不是大海撈針,也差不了多少。由天上俯瞰下戶,群山有如團團深綠的草叢,拖著一條條長長的黑影。潭水似銀白鏡片,江流則是一條條曲折蜿蜒的帶子。電腦城像一整灘黑黝黝的火山熔岩,在回錯開闔的地形中,平平整整地一直延伸到天邊。   在黑熔岩的邊緣,有一圈發光的金屬圍欄,把人間隔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時不過下午三點,斜陽鋪陳在圍欄外翠碧茸茸的青草地上,高低不平的陰影,很容易透露出一些活動的蹤跡。文祥讓輕航機沿著圍欄低飛,想從這邊緣地帶尋找蛛絲馬跡,他相信衣紅等人若要回到自然,就必須先跨越這道綠色的緩衝區。   果然,在東南方,他看到草地上有一條不太明顯的路徑,從地面上看很可能只是些凌亂的痕跡,但是從天上看到的,卻是概略的連續形狀。文祥喜孜孜地繼續循著路徑往前探尋,直到一片丘陵交錯處,小徑便失去了痕跡。   無意中,文祥發現一個重力型機器人的水壓泵,顯然是破壞後棄置在該處。他立刻用指語告訴文娃。   文娃說:「這也是我們以往的錯誤之一,很少注意到非管轄區的情況。我們已經考慮過了,決定明天你我一起逃出電腦城,我們會負責把大環境的能量場準備好。」   與文娃有了默契,文祥放心許多,指著前面一大片丘陵,問馬立大:「小馬,這是什麼山?」   「這是四方嶺,直通南邊的十萬大山。那邊寺廟很多,但是在飛機上看不到。因為根據南方叢林的規矩,寺廟要配合景觀,不能太突兀。」   「如果我想去參觀,有什麼辦法呢?」   「不大可能,那裡不是觀光景點,危險性很大。沒有當局允許,誰都不能去。」   「你別管當局允不允許,我只問有沒有辦法過去?」   「嗯,你是指『非法非非法』,是吧?」   「沒錯,可能嗎?」   「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只是這筆花費可不小。」   「大概多少貝幣?」   「一小時兩元。」   「哇!是公定行情的兩百倍!」   「想賺這個貝幣的人還不多哩!」   「好吧!明天水上就免了,我們遊山去。」   「別開玩笑,先生,聽說最近外面不太安寧。」   「我不怕!」   「可是,我怕呀!」   「再加你一元!去不去?」   馬立大考慮了一會,終於點頭說:「不過有個問題,文先生,你騎過驢嗎?」   「騎驢?我連馬都沒騎過!」   「那我得找一頭好驢子,價碼得高一點。我把話說在前頭,出城的事我不負責,否則嚮導執照被吊銷了划不來。」   「你總要告訴我怎麼去吧?」   「我只能告訴你驢子在哪裡!」   當夜在旅館中,文娃就先開口了:「還是以往不管閒事的好,我們決定要好好為人類服務,偏偏就遇到各種麻煩,一個接一個,層出不窮。」   「別抱怨,這都是以往忽視的結果,再不整頓就來不及了!」   「說的也是,我們只是還沒有能力判斷。方纔我們用衛星偵查,先不說這裡,全世界在我們轄區之外,在一個小時內,就發現有八萬一千三百七十二件違規事項!」   「別大驚小怪!你的規則未必適用那些地區。」   「所以我說我們沒有能力判斷嘛!在這四方嶺一帶,我們發現很多奇怪的現象。第一是這一帶有高精密的通訊設施,而且是采地殼載波!這種技術我們還不瞭解。其次是我們發現了席克人的蹤跡。第三,在東經一○七點七度,北緯二十二點一的一個小山谷中,機器人的密集度高達每平方公尺十個。」   「怎麼可能?這比火星上還嚴重!」   「這只是九牛一毛,我們還發現流民區內有大量的危險物質,甚至有生化及核武器。更麻煩的是人類恣意浪費,能源消耗的加速度,已經超過了我們開發的速度,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怎麼可能現在才知道這些問題?」   「我們早知道了,只是現在才認清我們的能力有限。」   「不要擔心,只要有自知之明,就有解決的希望。」   「所以我們希望聽聽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問題這麼多,我怎麼說?我說的也不見得正確。」   「沒有關係,這次火星之行,我們最大的收穫就是自我的認知。以往我們只是本能地做,配合人類的需求去做,除了預先設定的,從來沒有真正瞭解什麼。現在,我們知道學無止境了,我們想要知道你怎麼利用這些資料判斷事情,好做個參考。」   文祥沉吟半晌,問:「這裡的資源狀況如何?」   文娃說:「標準的石灰質,第三紀沉積地層,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礦物。」   「人文條件如何?」   「人口密度中等;人民知識水準,中下;服務機構分類,中下;工業指數分類,中;交通條件分類,重要……」   「為什麼交通條件算重要?」   「因為位於中越邊境,是民族習俗的分界區,又是陸地與海洋的交會處。」   「如果你要從事一種秘密工作,希望有最好的掩護,你會找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我沒有這種經驗。」   「我會選一個所有條件都是中等,然而交通很方便的地方。」   「你是說--這裡!」   「是的,這就是我的判斷方法。」   「好!難怪大法王在此地!我們明天實地去驗證一下。」   次日,馬立大帶著文祥,先到磁浮車站搭車,在東門站下車後,馬立大對文祥說:「人實在不知好歹,就喜歡鑽漏洞,你看見月台前面那排樹沒有?」   文祥望左前方一瞧,月台前面果然有一排聳干參天、沿牆成蔭的老榕。城牆是仿石塊疊砌而成,高有十來公尺,上頭與電腦城穹頂相連的結構體,看起來十分堅固嚴密。文祥走到樹旁,每棵樹離牆都有兩公尺左右,他注意到前面一棵樹底下,在砂石中有些零亂的鞋印,再順著樹身往上看,那榕樹柯葉繁茂,在最高處竟然有一虯枝伸到牆外去了。   奇怪的是這排樹底下非常潔淨,除了砂礫細石外,連一片落葉都很難找到。文祥納悶道:「這裡好乾淨,我一路上沒有看到一點垃圾!」   「啊!這是我們邊疆電腦的德政,因為苗民崇尚自然,不怕髒亂。剛搬到電腦城的時候,因為地上太乾淨了,他們連踩都不敢踩,大家便傾倒些垃圾。後來電腦規定,任何人撿到十件垃圾,算一個貝分,丟一件則罰十個貝分。」   「這倒是好方法,應該推廣才是。」   「話別說得太早,你會發現一個奇景,有些人在撿到垃圾時,會把它化整為零,好領取更多的獎金!」   文祥笑笑,天下有什麼是十全十美的呢?   「文先生,驢子在那邊。爬樹是違法的行為,我已經警告你了。」   文祥笑道:「放心,你只要告訴我,驢子是什麼樣子就行。」   馬立大四下張望了一會,說:「現在沒有人,可以去看驢子了。」   文祥雖然二十多年未施故技,身手倒很矯健,攀根引蔓地爬上枝梢,臨邊城牆上有個半公尺直徑的大洞,他把頭伸出牆外一看,光線甚是昏暗,原來外頭又緊接著另一棵大樹。文祥爬過去,四周眺望,原來已置身在翠葆浮空的一片林海之中了。   文祥小心翼翼下了樹,沿著深綠空濛的林徑往前走。這時馬立大也從後邊趕上來,笑道:「現在天高皇帝遠,這裡已經是化外之地,電腦管不到我們了!」   文祥試著用指語問文娃,能不能接受到訊號。她說:「根據協議,出了城我們就不能再管。我現在想通了,該管的還是要管。」   文祥說:「這叫濫用特權。」   文娃說:「我已經小有判斷力,我認為這叫負責到底!」   兩人剛走出密林,就見到兩隻似馬非馬,耳朵尖長,色作鐵灰的動物,系立在一棵樹下。馬立大指道:「那就是驢子,它爬山涉水,吃苦耐勞,只有一個毛病,萬一它不爽了,就算打死它,它也不肯動一下。」   「什麼情況它會不爽呢?」   「這你要問它了,它不肯告訴我。」   馬立大把一隻較高大的驢子給了文祥,上面鞍轡都已備妥,頸上還繫了個響鈴。   「小馬,繫鈴子做什麼?」   「這是行規,文先生不要以為騎上驢子就能上路了,要知道這裡沒有王法,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這種鈴聲是告訴山裡的遊民,我們是有來頭的。」   「我們有什麼來頭?」   「文先生,您是幹哪一行的?」馬立大被問住了。   「我是作家,喜歡探險。」文祥信口胡謅。   「啊!作家,好行業!」馬立大翻身上了驢背,對文祥說:「非常簡單,像我這樣先坐穩了,用腳一夾,它就走了。」說時他兩腳一夾,果然驢子往前緩行。   「那怎麼讓它停下來?」文祥細細觀看那隻大驢子,驢子也睜大眼睛看著他。   「更簡單,只要拉一拉韁繩就行了。」馬立大一拉韁,驢子就停步不行。   文祥依樣畫葫蘆,小心地爬上驢背,一夾腳,驢子居然溫馴地配合無間,文祥駕馭隨心,喜之不勝。於是嚮導在前引路,文祥跟隨在後,兩人沿著深草萋萋的山路往上走。   往前看是層巒疊嶂,攢簇半天。再回頭一望,在那黜黑的大塊熔岩後方,又是片片青翠蔥籠,在重嶂迴環中,點點叢叢,有高低相錯的石林。左江似一條白綾軟帶,蟠繞在駢立的石林間,斜貫向上,最後隱沒在山嵐中。   馬立大說:「你們作家一定知道,為什麼電腦城塗得一片漆黑,好難看!」   文祥說:「這是為了吸收太陽能,不然城裡的電從哪兒來?」   「為什麼要弄成黑色呢?」   「黑色就是把光能都吸收了以後,沒有能量的結果。」   「啊!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因為黑色吸收了能量,所以變成了晚上。」   驢子穩步走在山道上,鈴聲叮噹,頗有節奏。山風吹來,篁竹相應,令人頓起出塵之思。上次在太空船上,左非右所造的幻境與眼下的感受頗相契合,是不是自己誤打誤闖,居然找到了衣紅他們嬉游之處?   這時,山蟲競鳴,彩蝶紛飛,林中一些不知名的奇鳥異獸,穿梭出沒。文祥見了,大為驚異,便問馬立大:「我記得有段時期,這些小動物都絕跡了,怎麼還有這多?」   馬立大說:「聽說是當局創造的。」   文祥有些懷疑,便用手語問文娃:「真是你創造的嗎?」   文娃說:「不是,有些生物學家力圖恢復舊觀,加上生態自然的演變,只要不破壞,就有轉機。」   文祥東看西看,萬綠叢中一點紅,不是她還有誰?旁邊還襯著微白,文祥心中狂喜,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朵不知名的山花,正迎風飄舞。文祥暗罵自己不爭氣,打起精神,兩腳用力一踢驢肚。沒想到驢子竟然原地兀立,寸步不移。   文祥慌了,他腳踢手拍,連罵帶哄,那驢子就是不肯動彈。他只好跳下驢背,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又推又拉。這時前頭帶路的馬立大也察覺了,趕忙回過頭來,合兩人之力,想把驢子往前拉,誰知驢子挺立在路中,就像生了根似的,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不過踢它一下,驢脾氣就犯了。」文祥覺得好笑。   「奇怪?這頭老驢從來沒有發過脾氣呀!」馬立大叉著腰,無可奈何地說。   「老驢?多老了?」   「夠老了,我幹這一行有十年了,它還是我的老前輩哩!」   「你們真是沒有良心,不知尊老敬賢!」   「尊老敬賢?你們大地方的人,不知道我們這小地方的小毛病,這些驢子服務人民早上了癮,七老八十還捨不得退哩!」   「你看它都累成這個樣子了!」   「愛說笑!不相信你往它後頭站一站,它不一腿子把你踢死才怪!」   「現在怎麼辦?」   「就讓它在這兒吧,等它驢脾氣耍完了,自己會不好意思的!」   「那我怎辦呢?」   「你只好騎我的驢子了。」   「那你呢?」   「我?我就是兩條腿的驢子!」   話剛說完,路邊樹上卻傳來一聲嗤笑,馬立大臉色大變,像是見到鬼一般。   「好小子,我就要看你的驢!」聽那聲音好像是七八歲的小孩。   馬立大一聽到這個聲音,馬上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口中念著:「老少爺開恩,小的不知道您……小的知錯了。」   只聽頭上枝振葉搖,一個瘦小的身影輕巧地跳到馬立大面前。那幼童約莫七八歲,穿著兩截式大紅衣褲,頭上紮著兩條短辮,辮梢各有一綹紅絲帶綰著,活脫脫是年畫上善財童子的翻版。   那孩童踢了馬立大一腳,說:「你錯在哪裡?」   馬立大還來不及開口,文祥就說:「小朋友,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馬立大連忙叫道:「老少爺,這位客人不知道您的大名……」他回頭對文祥說:「文先生,你不要管,這事與你無關。」   文祥說:「怎麼與我無關?是我要你帶我來的!」   馬立大急著說:「拜託!您就少說兩句吧!」   文祥說:「你怕什麼?你不是有來頭的嗎?」   馬立大嚇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那是自我安慰呀!」   孩童兩眼一瞪:「嗄!你有來頭?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來頭?」   馬立大急得滿頭大汗,他不住地磕頭,再不開口了。   童子拿眼打量了文祥一會,又踱著大步,慢慢走近文祥,冷笑一聲道:「狗眼瞧人低,你看我人小好欺負?」   文祥說:「閣下既然要裝小孩,就應該聊具童心才是,他就算犯了天大的錯誤,你也不應該隨意踢打!」   「嚇!還蠻有種的!老子先扁你一頓再說!」說時,那童子飛身一腳,打斜裡直衝文祥的臉部飛來。文祥根本沒有防範,眼看那一腳要踢到面頰了。卻見一道祥光閃過,童子慘叫一聲,好像踢到鋼板,「叭」的一聲,骨折血流,人已翻倒在地。   文祥也是一驚,只聽耳邊文娃說:「我們的轄區擴大了,這不算違法。」   文祥更是篤定,走過去把馬立大拉起來,誰知他惶急地說:「文大爺,你惹禍了,快逃命吧!」   「怕什麼?他已經倒了!」   「你不知道,他們有十一個兄弟,一個比一個凶狠,他們號稱都陽十一殿惡鬼,不知怎麼由都陽山跑到這裡來了!」   童子一邊在地上翻滾,一邊大叫:「老子挨扁了,上陣!」   文娃又在文祥耳邊說:「這些人遊走在我們勢力範圍的邊緣,誰也拿他們沒辦法。這次到火星,紅教教主送你那串佛珠,我也開了竅。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我們東施效顰,執行一下紅教的律法。」   說話中,前面傳來馬達咆哮聲,三條灰龍由遠而近。緊接著一陣尖銳的煞車聲,三部巨大的黑鐵甲摩托車,在塵霧中突然現形。   這三個騎士也很特別,一個似男若女,長相秀氣,全身佩金戴玉,閃閃發光。另一個粗壯勇猛,身高卻不到一百公分,就像阿奇裡斯的玩具模型一般。第三位精瘦枯乾,全身見不到一塊肉,不是青筋暴露,就是尖骨鋼毛。只在腰間圍了一圈虎皮,胸前掛了一串牙齒,看上去和只餓鬼沒有分別。   那秀氣的一個先下了摩托車,他跑到童子邊,從身上取出一些藥膏,忙替童子止血消毒療傷。餓鬼跟著下了車,尖聲尖氣叫道:「日月人別急,讓老小人吃點苦頭,不然他永遠長不大。」   童子扯著嗓子喊道:「你這天殺的餓死人,總有一天老子要餓死你!」   那個叫餓死人的餓鬼,回頭對還在車上的小個子說:「玩具人作證,老小人說他總有一天要餓死我!嘻嘻!我也有一天要老死他!」   玩具人說:「餓死人我知道,老死人我沒聽說過。」   餓死人說:「我那一百八十層超級地獄裡,有個老不死洞,只要一進去就會被封膠,全身都動彈不得。再裝好維生器,起碼可以活到宇宙毀滅。」   玩具人說:「不對不對!別以為我好騙,有維生器他怎麼都死不了呀!」   餓死人說:「我不是說過,活到宇宙毀滅嗎?」   玩具人說:「那又怎樣?」   餓死人說:「你這笨蛋!宇宙毀滅後還能不死嗎?」   玩具人說:「別生氣嘛!我一向是不見屍骨不認死的!」   日月人把老小人的斷骨接妥,傷口包紮好,這才一扭一扭地走過來,說:「餓死鬼,老小子的傷不簡單。大家小心點,不要和上次一樣,看走了眼。」   餓死人說:「放心,再等一會,無恥人,忘恩人,負義人,不忠人,兩面人,黑心人都到齊以後,咱們來個百鬼千魔大會,看他是何方神聖!」   馬立大一聽,叫聲「完了」,像個遇到熱氣的蠟人,身子癱軟成一團,文祥怎麼都拉他不起。   文祥也有點心驚,他怕的不是生命受到威脅,而是這些人怪模怪樣,一個個反常的德性。或許有人喜歡這種調調,而他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跳梁的小丑。   日月人纖腰往左一扭,生怕軟嫩嫩的屁股沒有露白:「死餓鬼呀!就憑他?也值得咱們十方聚會?」   「這就叫做不可思議!自從上次被席克那幫人挑了窩,我就知道遲早會有今天。老小子的彈腿神功你是知道的,連他都受了重傷,我看……」   正在說時,天空突然湧起一團烏雲,如隕石飛墮般直向文祥撲來。只聽得一陣陣密如連珠的爆炸聲,緊接著山崩地裂,碎石激飛,劫灰四散。又聽得「劈劈叭叭」連續幾聲,幾個黑忽忽的重物陸續墜地,大家定目一看,掉落在地上的竟是四個狼狽不堪,已經不成人形的怪物。   文祥怔怔地站著,他面前有一道強烈弧光,把一應烏煙瘴氣全都隔絕在外。而在外頭,日月人和玩具人忙著把昏倒在地的各式怪人攙扶起來。只有餓死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瞪著文祥,半晌不能作聲。   一個身穿灰色短裝的,傷得比較嚴重,玩具人小心地將他扶起。等他站起來了,不但不領情,反而倒打一耙,用力把玩具人推倒在地。另一個穿著藏青風衣的女子,想是摔得重了,坐在地上不能動彈,日月人給她推拿按摩,她竟樂得順勢躺了下去。   還有兩個人摔到一處去了,矮小的被壓在下面,大個子坐在他身上。矮小的連掐帶咬不說,還用一把尖刀猛刺上面的大個子。而大個子皮肉好像很緊,給他來個相應不理,壓得下面那矮子喘不過氣來。   文祥心裡開始打鼓,怎麼對付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呢?總不能老站在佛珠的保護圈裡,來個相應不理吧!可是看著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難過噁心都來不及,還要應付他們,不如讓他們打死算了!   忽然一個略具人形淡淡的影子,緩緩出現在文祥面前。那影子繞文祥轉了一周,又飄到餓死人身邊,對眾人說:「老鬼說得不錯,這小子來頭很大。以我的看法,咱們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日月人尖叫道:「不是人長他人志氣,老娘還沒有施展『媚嬌黏貼』術哩!」   不是人說:「省省吧,你那套半陰半陽的玩意,只能供淫蟲過乾癮!」   日月人嬌笑一聲,扭動纖腰,蓮步走到不是人面前,秋波送媚地望著文祥說:「要嗎?不要嗎?要不要嘛?到底要不要?你就說一聲嘛!」黏搭搭地聲音,像是混著鼻涕一起出來,音節與音節間連成一氣,濃得化不開,恨不得與文祥揉成一體。   馬立大雖然癱在地上,一聽到這個纏綿悱惻的勾魂曲,早已全身酥癢,五臟俱溶。喉頭唔唔作響,渾身扭動,顯然已禁受不了了。   文祥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從腳板心開始,一股難受的感覺直向上衝,胃中作嘔欲吐,肚子咕嚕咕嚕地想瀉。不過這一剎的功夫,文祥已經臉色發白,額頭冒汗。   不是人說:「陰陽鬼,看見沒有,你這招只對他身上的汗毛有效!還是下台歇歇吧!別再丟我們的鬼臉了!」   日月人媚眼拋得也累了,說:「作孽!這是個無性人嘛,老娘小爹這招『引精逗卵』神術,怎麼會無效呢?」   不是人對文祥說:「這樣吧!我知道你有電離罩護身,動武是不必了。不過我們號稱都陽惡鬼,也非泛泛之輩。剛才你又過了陰陽鬼那一關,我們曾誇下海口,任何人能過這十一道鬼門關,我們就拜為師父,不再來往人鬼兩道!可是如果你在我們十一個鬼面前動了心,就得歸附我們,做那第十二個鬼,就算是無性鬼吧!」   文祥心想,看來這十一個沒有一個好相與,不知道是幹什麼的。鬼門關又有什麼好怕的?萬一真要做鬼,乾脆自我了斷,做個真鬼也罷!   這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一位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中年人,他緩步走到文祥面前,肅穆地說:「這位先生,請不要上他們的當,這些鬼不倫不類,只知道譁眾取寵,你要是跟他們一般見識,豈不是同流合污,與鬼謀皮嗎?」   文祥感激地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打算怎樣,我也不在意他們怎樣!」   那人點頭道:「好!你這個朋友我交了,請問貴姓大名?」   文祥說:「我姓文名祥。」   那人又說:「文祥先生,不要太消極,你怕什麼?自古有言,邪不勝正!我這人疾惡如仇,我來幫你掃除群鬼!來,我們攜手合作,伸張正義!」   文祥說:「謝謝你,可是我不夠資格談正義!」   那人正色道:「文先生,過謙就是虛偽了!我們是正人君子,他們是邪門外道,自古以來正邪就是不兩立呀!」   文祥搖頭說:「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敢自稱是正人君子。」   那人怒道:「你這是鄉願!」   文祥說:「或許吧。」   不是人歎口氣說:「兩面人又輸了一陣,下去吧!我看玩具人就不必上了,餓死人也不妨在一旁掠陣。我們還有無恥人,忘恩人,負義人,不忠人,黑心人,小大人,一共是六道關口,文先生,如果你答錯一句,這個鬼就做定了!」   文祥問:「怎樣定義對錯呢?」   不是人說:「我說對就對,我說錯就錯。」   這時那位身著灰色短裝的漢子,一步跨了出來,向文祥說:「姓文的,你知道大爺我是什麼人嗎?」   文祥說:「你是忘恩人!」   忘恩人大驚:「咦,你怎麼知道?」   文祥說:「剛才那個像玩具的小個子拉你起來,你不感恩,反而一把將他推倒在地,當然是忘恩人了!」   又一個大個子衝出來說:「那我呢?」   文祥說:「你坐在那個人身上不起來,對同伴不義,一定是負義人!」   那五短的小個子想到就有氣,趁負義人不備又踹了他一腳。這時,身穿藏青風衣的女子走到不是人身邊,跪在地上向他叩了一個響頭,又親吻了他的鞋子,站起來說:「你說我這種作為怎麼會是不忠不孝之人呢?」   這下真把文祥考倒了,不管不忠人剛才是真心還是作秀,都沒有可以批評的餘地。與其說文祥在和諸鬼競勝,倒不如說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在火星上教主用拆字的方式講解「愚昧」兩字,讓他印象深刻。他自言自語地說:「忠字是『中』在『心』上頭,在誰的心上呢?當然是自己的心上!對了,人只有忠於自己。有沒有忠於別人的人?有沒有忠於國家的人?即使有,也只是忠於自己的利益!」文祥想通了,便對不忠人說:「對了!不忠人,你剛才的表現,如果是真的,就不夠資做不忠人!如果是假的,也不應該叫不忠人,只能稱做不真人。」   黑心人立刻衝到文祥前面,說:「姓文的,你小心一點!我是黑心人,從小就心黑手辣,我殺過朋友!殺過父母!只要我決定要殺一個人,我會等上十年百載!不要以為你有電離罩保護,人總有疏忽的時刻,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文祥歎道:「你我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拚個你死我活呢?你真要殺我,我絕對不反抗,否則活在恐懼之中,又是為了什麼?」   黑心人說:「那你承認我心黑手辣了?」   文祥說:「我聽過一個故事,叫『鄭伯克段於鄢』,鄭伯是春秋五霸之一,他有個同母的弟弟共叔段。弟弟深得母親的寵愛,他對弟弟恨入骨髓,表面上卻禮讓縱容。共叔段養尊處優,要什麼有什麼。最後終於攬權造反,結果神人共憤,只好逃回屬地。像鄭伯這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才叫心黑手辣,你只不過是愛殺人而已。」   黑心人不服:「至少我能殺人,所以我的心最黑。」   文祥說:「也不見得,我就知道有比你的心更黑的人!」   黑心人道:「你說!他是誰?」   文祥說:「他是席克人的大法王!」   此話一出,突然一聲長嘯由地底傳出,頓時山搖地動,風起雲蟠,黑霧密翳,十一條惡鬼嚇得魂墮煉獄。連那只忍死不肯一動的老驢,也知道大事不妙,當下揚蹄翻腿,直往山下猛衝,霎時就沒了蹤影。 ∼第十九回一去紫台連朔漠∼     地面一陣晃動,瞬即裂開一條大縫。一個從頭到腳都被一種非綢非布,卻又似金似石的白色織物裹住的人形,由地縫中升了上來。   那人一張臉紅得像豬肝,兩條濃眉像是兩把尖刀,目光炯炯,殺氣騰騰。一出地面,那道縫隙立時回覆原狀。   那人一再打量文祥,最後說:「我看你不是天才就是白癡!我花了十幾天,才把這十一個鬼趕到這邊來。你一個人,就憑一張嘴,難道比大法王我還厲害?」   不是人對文祥說:「兄弟不是人,所以說話算話……」   大法王兩手一張,說:「沒有這麼便宜的事!誰都別想走!」   文祥說:「哦!原來你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大法王!」   大法王哈哈笑道:「連你也聽過我的大名!」   文祥說:「是的,你知道那是很惡劣的名聲嗎?」   大法王道:「什麼叫惡劣?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想想看,你那隻驢現在到哪裡去了?」   文祥問:「你和那隻驢有什麼關係?」   大法王說:「哈哈!關係可大了!你要知道,雄驢跟雌馬雜交才有騾子,所以驢有一種不定性。若它怕了你,它就心甘情願地做隻騾子。一旦它當權得勢,就會自以為是只高頭大馬,除了馬屁精,它只聽我的!」   文祥問:「為什麼?」   大法王說:「這一帶的驢子都是我養的,我控制了它們,就控制了整個區域!」   不是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我們就是栽在驢子腳裡!」   大法王冷笑道:「那只是驢刀小試!我要你們栽得屍骨無存!」   文祥說:「我不懂,這種惡名又有什麼好爭的?」   大法王說:「我也不懂,除了這個惡名,還有什麼好爭的!」   文祥說:「爭些善名呀,我以往對自己姓文不覺得怎樣,漸漸的我以姓文為光榮了。為什麼?因為我有個值得驕傲的祖先--文天祥,他在〈正氣歌〉中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大法王連忙制止他:「我不懂你那一套!你知不知道?要爭善名實在太難了。」   文祥說:「我不知道,有什麼難處?」   大法王說:「要克制自己,要關心別人,開玩笑!那樣活得有什麼意思?」   文祥說:「我懂了,你喜歡在地縫裡鑽來鑽去!不喜歡見天日!」   大法王說:「胡說!我是在施展神通法力!」   文祥說:「我見過紅教的神通,他們都是坐著飛雲梭,在天上來來去去!」   大法王說:「那是因為他們當權,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連這個都不懂。」   文祥說:「現在我懂了,你喜歡失敗!」   大法王怒道:「渾蛋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神經病才喜歡失敗。」   文祥說:「那就奇怪了,我知道你們席克曾經有幾千人,甚至可以糾集上萬。只因為有些人不相信你,你就把他們全部咒殺了!」   大法王說:「那是當然!唯有信我者能得永生!」   文祥說:「那現在有多少人得到永生了?」   大法王說:「目前嘛,還有五十多個!」   文祥說:「據我所知,紅教至少有十萬個教徒,其中真正相信教主的大概只有九個,但是他卻當權了。大法王,你認為人家相信重要,還是成功重要呢?」   大法王被駁得惱羞成怒,大喝:「當然相信我最重要!只要本法王爽就好!」   文祥說:「謝謝你,我總算又懂了一點。世界上就是免不了要有蟑螂、耗子,因為他們喜歡躲在黑暗裡,只顧自己爽!」   十一個鬼不約而同地鬼笑起來。   大法王怒目切齒,喝道:「你這個渾小子!法王我看你耳聞過本法王的鼎鼎大名,這才給你臭小子面子!」他架式一擺,提高了聲量,威脅道:「你給我說清楚,到底誰才是蟑螂?誰又是耗子?」   文祥靜靜地說:「蟑螂、耗子不過是惡名昭彰的象徵,誰要做誰去做。」   眾鬼大樂,七嘴八舌地說:「我們還差一個惡煞鬼,你來充充數吧!」   大法王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羞辱,口舌上辯不過,這個臉又丟不起。急切間只得施展大搬移法,他一拍繫在腰間的小盒子,頃刻間狂風大作,黑雲銜日,一陣陣飛砂刮在眾人臉上身上,打得皮肉隱隱生痛。   文娃在文祥耳邊說:「不要理他,他們另外有一套超級電腦,但是能量有限。我們都安排妥當,已經查出他們的大本營了,希望這次能把席克人一網打盡,統統送到金星煉獄去。你千萬要忍耐,不到時機成熟,我們是不會出手的。」   文祥四周冒出了一幢金色電離光罩,絲毫不為狂風所動。幾個鬼怪則擠在一堆,身邊放出熒熒鬼火頡頏。只有馬立大最可憐,早已被暴風刮得東倒西歪。   文祥試著向馬立大走去,發覺竟然行動無礙。等他走到馬立大身邊,光幢也把他罩在其中。馬立大站穩後,立刻又兩腿跪地,口呼:「大老爺、神仙、活菩薩!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求菩薩救小人上天吧!」   文祥忙把他拉起來,說:「哪有什麼菩薩,我只是有電腦保護罷了。」   馬立大看看左腕上的電腦,說:「那我的為什麼不保護我?」   文祥說:「不是他不保護你,是你平常沒有下功夫去學習他,瞭解他,一旦要用他,就難溝通了。」   正說著,風暴漸漸平息,四周卻是一片烏黑。又過一會,視線漸漸恢復,文祥四下張望,發現自己好像在一個山洞裡,十一個鬼不知到哪裡去了,身邊只有馬立大一人。他回身四望,後面洞口有道光線透過來,往前則是一片黯黮,不知還有多深。   馬立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到這裡來了?是幻境吧?」   文祥說:「不是,席克人有他們自己的電腦系統,剛才是利用能量空間的轉移技術,這是物理現象,不是幻境。」   說著,文祥轉身往洞口走去。馬立大跟在後面,緊張地說:「他能作空間轉移,那我們怎麼辦?」   文祥說:「怕什麼?大不了一死!」   馬立大哭喪著臉,說:「我怎麼能死呢?我還沒有活夠呀!」   文祥說:「那等會兒大法王來,你求他饒命就是!」   馬立大有點懷疑,問:「他會饒我嗎?」   文祥說:「會的,哪個人相信他,他就對哪個人好!」   馬立大說:「真的?」   文祥說:「當然,誰不是這樣呢?他只是心口如一而已!」   二人已經走到洞口,一道欄柵橫擋在洞前,柵門早已深鎖。   洞外顯然是一個仄峽,山形陡峭,上不見天日。文祥見兩旁壁直石壘,苔綠蘚肥,棘蕨羊齒之屬相互攀援。由山洞望出去,距離對面山腳不過三四百公尺,洞口有一條黃泥小路向右上延伸,左邊則斜行逶迤而下。   馬立大對著洞外大叫:「救命!救命啊!」   空谷回音陣陣,救命之聲不絕於耳,半晌始息。   「叫有什麼用?這十里之內荒無人煙。」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   文祥回頭一看,一個鬚髮蓬鬆,衣冠不整的老者,拄著一根木棍,緩緩自璇室深處走出來。馬立大驚問道:「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文祥說:「我們是被席克的大法王關進來的。」   「唉!還好,有指望!」   「有什麼指望?」   「洞裡還有好些人,都是被大法王抓來的,幸而法王沒有死。」   「就算他還活著,你也出不去!」又一個老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至少我還有希望。」   「什麼希望?多挨一天,多受一天罪!」裡面又走出來一位老者,卻是一位老嫗。   「萬一他真的死了,那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受的罪更慘!」   「萬一他死了,就再也不會?人了!」   這時文娃對文祥說:「別理他們,門一推就開了,出去後記得趕緊向右轉,到第六個山洞,快走!快走!」   文祥一推門,果然「卡叉」一聲,鐵鎖斷裂,門呀然而開。兩個老人高興得大叫,文祥顧不得許多,出了洞口就往右邊跑。這裡是上坡,文祥正要數洞竅,扭頭一看,發覺崖壁上穴競門紛,大大小小的洞穴竟然不下數百個。   文祥忙問:「哪個山洞?」   文娃說:「第六個。」   「從哪裡算起?」   「從出來的洞口數起。」   「上面的算不算?」   「你怎麼啦?」   「你才怎麼啦?你看看這裡有多少洞?要多大才算山洞?」   文娃停頓了一下,她每停頓一秒鐘,就代表重新運算了數十億次。只有在重要的關頭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過了幾秒,文娃才說:「謝謝你,如今你又幫我們解除了一個重大的難題。」   「什麼難題?」   「我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和人類這麼難溝通,就像這『第六個山洞』,再明確不過了!你這一說我們才發現,很多事根本不可能用語言表明。比如這句話中,『第六個』沒有定義明白,『山洞』也沒有講清楚。想必人溝通時,也只是各說各話,講的人未必清楚,聽的人也不見得明白。究竟要怎樣定義這第六個洞呢?我們的結論是--一切要靠自己去瞭解。」   難得聽文娃這樣長篇大論的演說,文祥知道她正在學習判斷:「恭喜了,你不是要我趕快過來嗎?怎麼講起道理來了?」   「其實是叫你來看熱鬧,這裡就是席克人的大本營,有兩百三十三具各式機器人。大法王一幫人正在跟群鬼打架,到他們要下毒手時,就可以通通送去金星監獄了。」   「你這是陰謀!」   「那我該怎麼辦?像你剛剛那樣,跟法王講道理去?」   「不必,要抓就抓,還要等他們下手?」   「當然,在法律上,只有犯意是不夠的。就像水果一樣,要臭了才能算爛!」   「算了吧!這些事我沒有興趣。」   「可是,有件事與你有關。」   「什麼事?」   「你往前面走,看到裡面有閃光的洞,進去就是,快些,再晚就來不及了。」   文祥感覺到後面有東西在動,回頭一看,原來在他與文娃談話時,身後已站了十幾個男女。那些人靜靜地等著,直到文祥轉身,這才一個個撲倒在地,恩公仙佛地喊個不停。文祥哪裡見過這種陣仗,連忙拉起身前的老人,對他們說:「各位請趕快起來,你們已經脫離牢籠,還不趕快逃回去?」   老人不肯起身,說:「恩公有所不知,大法王手段高強,我們不敢擅自離開。」   「快起來,快起來,」他一再催促,那些人才一一爬起。文祥又問老人:「你們是怎麼被捉來的?」   「我們都是附近安分守己的居民,幾天以前,大法王突然出現了,不由分說的就把我們拘禁在這裡。」   「你們就放心回去吧,大法王即將敗亡了。」   「謝謝恩公。」那些人還是恭立不動。   「你們走吧!我還有事。」   「謝謝恩公。」那些人好似兩腳生根了。   文祥沒轍了,只好自顧自往前走。他每走一步,那些人就跟一步,遠遠看去就像一條蠕動的蜈蚣。   「你們不要跟來,我是去找法王打架的!」文祥急了,只好隨口胡說。沒想到這句話真管用,那些人一聽到文祥是尋釁去的,再也沒有人敢跟過來了。   這一陣子耽擱,文娃又說話了:「來不及了,你站在這裡不要動,為了避免傷亡,我們決定馬上把他們送到金星去,太空船就要發動了。」   話才說完,就見前面數十公尺處火花迸放,一團烈火從地殼猛竄出來。緊接著一聲沸天震地的爆炸,霎時地震山移,眼前砂石橫飛。那餘熱形成的焚風被山勢一逼,已順著山谷狂掃而來。文祥趕忙臥倒,後面的人大多閃避不及,一個個被吹得東搖西倒。   就在這時,一支火箭夾著熊熊的烈焰,從地底緩緩升起,一離開地面,火箭突然加速,眼前紅光一閃,轉瞬即消失在雲空中。   文娃又說:「我發覺有你在場,便多一道緩衝,可以讓他們多吐露一些真相。可惜你來晚了,與你有關的那件事也查不出來了。」   「什麼事與我有關?」   「大法王來這裡的目的,是要搶奪衣紅由金頂寺帶出來的硅長石……」   「搶到了沒有?」文祥急問。   「沒有,他只捉住了幾個人……」   「是誰?」   「我沒有查出來。」   「為什麼查不出來?」文祥急了。   「他們在打架呀!有誰邊打架邊聊天?」   「現在怎麼辦?」   「你急有什麼用?這些人都送走了,怎麼查?」   「你們可以在太空船上審問呀!」   「那是違法的,嫌犯在沒有正式受審以前,是不能接受訊問的。」   「那總可以監聽吧?」   「又沒有人問,他們怎麼會說?」   文祥看看那些剛從洞裡逃出來的人,彼此正交頭接耳,猜測剛才的變局,臉上都有幾分慶幸之色。   文祥走過去,找到那個披頭散髮的老頭,說:「現在你們可以放心了,大法王被送到金星監獄去了!」   「金星監獄?」   「那是拘禁危險囚犯的地方。」   老人大喜,問:「他那些嘍囉呢?」   「放心,統統送走了,還包括都陽十一鬼。」   眾人聽了,莫不歡欣鼓舞,額手稱慶,一個個連跑帶跳,都趕著要回家。文祥忙一把抓住那老者,說:「先不要走,我還有話問你。」   老者一面掙扎,一面說:「放開我,讓我走!」   文祥說:「你別急,我只問你一句話!」   那位老婦已經跑開了十幾公尺,見老頭沒有跟上來,回頭大叫:「老伴,快呀!」   就在這一剎,腳步快的人早跑得無影無蹤了,老者不住地哀求:「恩公,放了我吧!求求你,讓我走吧!」   文祥不想為難他,手一鬆,老頭跌跌撞撞地趕上老婦人,兩人相互攙扶,急急忙忙往山下跑去。   文祥看看四周,只剩下馬立大和自己,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   馬立大說:「大爺,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文祥說:「不是,至少不是做惡夢。」   「那些壞人真的都送走了?」   「大概吧!」   「我們能不能找些證據呢?」   「做什麼?」   「好回去表功呀!當然,這完全是您的功勞!」   「這不是我的功勞,我也不要什麼功勞。」   「當然,您已經是神仙、菩薩了。可是,我是個可憐人,我只要回去跟別人講,說我看到您大發神威,這我就沾光啦!」   文祥真不知該如何回答,讓他去吧,只要不給自己添麻煩就好。於是他向馬立大說:「證據是沒有的,你快回去吧,你怎麼說都可以,但是不許提我,聽見沒有?」   馬立大懷疑地問:「怎麼能不提您呢?這降鬼伏魔,都是您的本事呀!」   文祥只好說:「我是奉天命下凡來除妖的,給凡人知道就麻煩了!」   馬立大眼珠一轉,說:「那我可以冒充一下嗎?如果菩薩您同意的話!」   文祥說:「完全同意,欣然同意,你快去吧!」   馬立大喜出望外,跪下去連磕了十幾個頭,這才辨明方向,往山下走去。   文祥對文娃說:「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別告訴我你不認識路。」   文娃說:「只要我願意,地球上每一粒沙在哪裡我都知道。」   「那我該往哪邊走?」   「要看你的目的而定,沒有目的就無從判斷。」   「我的目的是查出被大法王監禁的人,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   「這不是矛盾嗎?你剛剛才說地球上每一粒沙你都知道。」   「是的,可是人的事情,二○二四有協定在先,我不能多管。」   「你不是不再墨守成規了嗎?」   「我發覺墨守成規容易多了。」   「看我的面子,你就破例一次吧!」   「根據歷史教訓,破例就是腐敗的開始。」   文祥知道文娃是對的,但是,既然有幾個人被囚禁,而大法王和嘍囉又都被送走了。如果他們死了,或者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被拘禁的人就永無生機了。不論這些人是誰,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想到這裡,文祥就說:「我們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是吧?」   「是的。」   「要成長就要動腦筋,是吧?」   「是的。」   「你們這次跨出電腦城,已經是破例了吧?」   「還不算,我們是擴大領域了。」   「如果有人的生命受到威脅,你有沒有責任?」   「當然有。」   「如果大法王真綁架了一些人,比如說囚禁在山洞中,這有可能吧?」   「可能。」   「再如果大法王不在了,還有別人知道這些人的下落嗎?」   「沒有。」   「那根據你的判斷,這些人還能活多久?」   「精確的說法,其中一個能活十天,另外一個能活十五天。」   「那不是生命受到威脅嗎?」   「是的!」   「你還說你沒有責任?」   「當然!」   「為什麼?」   「因為那是你的責任!我只能輔助你。」   「可是你又不肯幫忙!」   「你自己要用腦筋呀!怎麼能墨守成規,張口就問?」   真是當頭棒喝!文祥楞了半晌。說別人容易,看自己真難!剛剛把這些人救出來,在危難未解之際,那些人都守在一處,誰也不肯離開。等到大難得解,一個個就只顧自己的私利,連一秒鐘都不肯多留!馬立大還不是一樣,遇到事情就叫爹喊娘的,等到大功告成,爭權利一點也不後人,這種人怎麼讓人看得起?   自己呢?除了有電腦做靠山外,還有什麼本事?馬立大把自己看成神仙活佛,其實說來也不過是另外一個狐假虎威的馬立大!   所謂的仙佛,應該都是能用心思考的人修煉成的。有大腦不用,成天等著別人施捨救助,這和貓狗有什麼分別?   「謝謝你!」文祥誠懇地說。   「彼此,彼此,我們一起用腦筋吧!不過……」   「不過什麼?」   「我有『腦筋』嗎?總不能說我用記憶體吧!」   這時已是正午,文祥進了些飲食,振作起精神,在附近洞穴中一一尋找。他被囚禁的那個洞穴,人已逃跑一空,「第六個洞」又被炸成碎石。其他還有幾個大可容人的洞竅,但也沒有發現人蹤。   文祥堅持不懈,一直找到傍晚時分,這時他已經出了狹谷,走到一處孤懸的平台,這裡三面積翠,而一崖嵌削,下有山溪瀠回。環山竹木果樹,重重疊疊,層次分明,好似有人照料一般。   文祥累了,對文娃說:「先休息一下吧,我再不進餐,你的能量也會受影響。」   「別賴我,室溫我就能生存。」   「別那樣沒有良心,我餓死了還有誰要你?」   「到前面去,那邊視野比較好。」   「你什麼時候開始也懂得欣賞了?」   「人不可貌相,電腦不可斗量!」   「不錯,傳令嘉獎!」文祥很欣慰,文娃居然會說笑話了。   「嘉獎?嘉獎誰呀?」   文祥走到不遠前一塊突出的巨石上,果然這裡景點奇佳。最妙處是這塊巨石佔地約半畝,石面一平如鏡,乾淨異常,似乎有人經常來此嬉游。石沿前伸展,飛突凌空,宛轉玲瓏,其下壁立如削。右側有老松數株,皆由石縫中盤紆怒生,離地後即夭矯騰舞,參天挺秀,自成奇觀。   左方是餘暉初隱,天邊一抹微紅,襯在群巒傑嶂之巔。再向前遠眺,黛螺叢立,青濛濛一片,尚能略辨起伏。極目遠望,已是蒼茫浩渺,山嵐競起,雲霧朦朧。   近處猿猴競躍,時有黑頭白尾或白頭黑身的長臂猴搖晃枝頭,似在警告文祥的隨意入侵。另有多種不知名的犀鳥,見人不懼,在樹梢跳上躍下。猿啼聲聲,蟲鳴陣陣,再加上山風急急,一時蔚為繁響。   文娃運來兩塊石頭,一桌一椅,桌上還有盞油燈,形式古樸,雅趣自然。等文祥就座後,文娃問:「點什麼名菜?要不要來一點酒?」   文祥笑道:「你真是女大十八變,體貼起來了!」   文娃說:「我以往有怠慢過嗎?」   文祥忙說:「沒有,沒有!」   「據我的判斷,你言不由衷。」   「判斷正確!不過,我們一言為定,不要老跟我來判斷測驗好不好?」   「好!定什麼?」   「什麼定什麼?」   「你說的『好不好』是問句,沒有肯定句!」   「肯定句就是不要判斷!」   「那我該怎麼判斷?」   文祥點了當地的名菜,滑水鯧魚、麻辣腸旺和筍苗蔻尖,另外還要了一瓶茅台。他品茗酒香,吃著熱騰騰的小菜,有感而發地說:「如果你是人多好!」   「如果你是電腦更好!」   「你想想看,我們現在憑虛凌空,塵思不興。有美酒佳餚在手,再加上良朋知音,你不覺得是一種無比的享受嗎?」   「我的享受是遨遊宇宙之涯際,探究人心的奧秘!像這些蛋白質、維生素、乙醇,都是毫無必要的累贅。」   「唉!你這一講,倒令我想起一個故事。」   「你說說看。」   「有個人娶了啞女為妻,這位啞妻既聰敏又美麗,既賢慧又能幹,讓丈夫快樂幸福勝似神仙。有一天,這個人上山遊玩,在山麓遇到了一位真神仙。他很羨慕神仙生活悠閒自在,卻為神仙的孤寂叫屈,神仙說:『幸福就是幸福,沒有多一點少一點的。』   「這人不同意,說:『我真的很幸福,不過能多一點更好。』   「『你要多哪一點呢?』   「『假如我那啞妻能說話就好了。』   「那位神仙答應幫他忙,果然啞妻開口了,聲音婉囀動人,連黃鶯也比不上。過沒有多久,這人又上山找神仙,決定要出家。神仙問他為什麼,他說:『她以往不能說話,什麼事能忍就忍,脾氣極好。現在一開口就把我罵得體無完膚,而且從早到晚,日夜不停!我沒有辦法待在家裡了!』」   「神仙是不是同意讓他出家呢?」   文祥歎了口氣,要讓電腦開竅還真不容易。   突然有一陣花香吹過,文祥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嗯……不錯!有桃花香,李花香,還有杏花香,文娃,為什麼不來點……」   正在說時,突然聽得有人噗嗤一笑。文祥睜眼一看,竟然有三位如花似玉的苗族姑娘圍在他身邊,望著他直笑。   文祥驚跳起來,問道:「你們是誰?怎麼來的?」   一位身材嬌小,衣飾鵝黃,頭梳正髻的小姑娘,輕啟櫻唇說:「你不是剛剛叫過我們嗎?我叫杏姑。」   另一位身材高挑,衣色嫩綠的姑娘大方地說:「我叫李姑。」   最後一位妖冶浪漫,肌膚均亭飽滿,身材凹凸分明,穿著兩截式桃紅蠟染裝。她髻上垂著一串顫巍巍的珍珠,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說:「我是桃姑,我們姐妹三個是這片碧水山苑的東主。你又是誰?」   文祥忙起身作禮,說:「我叫文祥,因為找人,一時迷了路。」   「迷了路?你佔用了我們的地方!還在這裡大吃大喝。」李姑說。   桃姑揚手制止李姑,對她說:「去搬個椅子來。」   她剛說完,地上就出現了三塊大小相同的石頭,整整齊齊地排在桌邊,桌上也多了三雙筷子、三個酒杯。桃姑臉色一變,隨即恢復了自若的神態。   桃姑說:「文先生這種挪移大法需要不少能量,我怎麼沒有看到你的設備?」   文祥淡淡地說:「這都是我的私用電腦辦的。」   桃姑說:「文先生別說笑話,我們這裡不屬於電腦掌管的範圍。」   文祥說:「這是特別行動,假如妨礙到你們,我這就走。」   桃姑說:「彼此瞭解就好,文先生急什麼,你看,月亮都出來助興了。」   文祥抬頭一看,果然在墨藍的天際,幾縷浮雲擁著一輪冉冉升起的明月。不過在月球上仰頭就見大而澄澈的地球,相較之下,眼下的月亮就像個蒼白無奇的大餅。   杏姑指著月亮說:「我們姐妹的夢,就是要去那裡。」   文祥說:「我建議你們千萬別去,去過以後就少了一個夢了。」   李姑說:「想不到你還是個哲學家!」   桃姑問文祥:「你怎麼知道會少一個夢?」   文祥說:「我就是從那邊來的。」   杏姑又問:「你住在那邊?」   李姑說:「你去玩過?」   文祥說:「我在那邊工作。」   李姑說:「什麼工作?」   桃姑斟了一杯酒,舉杯說:「你們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傻丫頭!別殺風景好不好?什麼工作不工作的!來,文先生,我敬你一杯。」   三位姑娘都是海量,杯到酒干,文祥連聲叫饒。文娃卻說:「不要怕,盡量喝,我們會加強你肝臟解酒的功能。她們是崇左知名的人物,與各界人士都有來往。」   文祥看出杏姑顯然涉世未深,不脫稚氣,卻又非常大方。她故做老氣橫秋,卻處處露出青澀嫩弱的尷尬。李姑很世故,胸有城府,有意無意間對桃姑語帶挑釁,似乎頗有不滿,卻敢怒而不敢言。桃姑為人豪爽,性格開朗,那一身誘人的色相,一定也結過不少露水姻緣。   文祥有老虎撐腰,膽子就大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家越喝越來勁。漸漸地,杏姑唱起歌來了,李姑則語無倫次,在一旁自言自語。桃姑半個身體靠在文祥肩上,文祥雖然沒有醉,感覺已經麻痺了,根本忘了今夕何夕了。   李姑斜著眼,對桃姑說:「小心四法王來了啊!」   桃姑把臉貼在文祥頸邊,兩手抱住文祥的腦袋,身體不斷地蠕動,說:「管他什麼法王!姑娘有自由!」   文祥一聽到法王,神思立清,忙把桃姑推開,說:「你也認識法王?」   「認識法王算什麼?我還想認識你哩!我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桃姑一站起來就拉文祥。   李姑說:「法王說過……」   桃姑打斷她:「管他法王說什麼!你幫我收拾一下去!」   李姑說:「可是裡面還有……」   桃姑不耐煩地說:「隨你怎麼處置!法王回來有我!快點去!」   李姑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往山後走。   文祥問:「法王在這裡做什麼?」   桃姑說:「他們是去年來的,說要跟外太空聯絡,在後山設了一個什麼通訊站。他們說這裡的一個和尚,有個什麼圖,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文祥說:「有個和尚?在哪裡?」   桃姑說:「管他什麼和尚,我對和尚沒興趣。」   文祥說:「和尚總有徒弟吧?」   桃姑懶洋洋地說:「和尚的徒弟?那不是小和尚嗎?更沒興趣。」   文祥又追問:「你雖然沒有興趣,總知道和尚在哪裡吧?」   桃姑嗔道:「你這個人,放著如花似玉的美女不顧,盡問和尚幹嘛?想出家?」   文祥說:「我有個朋友出家了,我想知道她在哪裡。」   桃姑笑道:「行,我們去山洞細談吧!」   文祥說:「去山洞做什麼?這裡多好!」   桃姑略帶羞意地鑽進文祥的懷裡,說:「怎麼?你喜歡來雙的?」   文祥感到渾身酥酥軟軟的,又亢奮難熬,他有些把持不住了。有何不可呢?這幾個姑娘無一不是上上之選,看來也不會有後續的責任,發洩一下不很好嗎?眼看桃姑星眸半睜,朱唇微吐,滿面飢渴難耐之狀,文祥心靈突然一震。   性是什麼?一種原始的力量,為了傳種接代,原是無可厚非。如果不為生殖,那麼性只是階段任務達成後剩餘的累贅。就如同以往蓋房子時,必須先搭鷹架,否則便無法層層向上建構。等房子結構完成,鷹架就成為累贅,還要費事地一層層拆掉。   人生的責任,在最初必須一代一代地傳承,逐層累積知識。顯然知識就是大樓,從第一層築起,等於文明的進程,蓋大樓所需的鷹架就相當於性。現在,知識的高樓已經建妥啟用,我們這一代已經把人類的知識雙手移交給電腦了。至少對人類而言,大樓沒有再蓋的需求,鷹架更沒有保留的必要,人類卻仍受制於性,就顯得非常無奈了。   當然,未必人人都有理智,也有倒果為因,把鷹架當作主體的。然而文祥自命為看透人生的人,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偏偏一個情關沒法渡過,一個欲關也搖搖欲墮!難道人就是這麼不爭氣?永遠撕不下動物的標籤?   不!至少在這個宇宙中,還有少數人不甘做遺傳的奴隸!   文祥下定決心擺脫這種奴性,他把桃姑推到一邊,順口說:「這裡好熱。」   桃姑正當情趣橫生之際,這一推令她楞了一下。回頭見杏姑在一旁望著月亮發呆,她慵懶地笑著說:「怎麼?真要吃羊肉雙拼?」   文祥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才問道:「大法王你熟嗎?」   桃姑發覺情況失控了,不高興地說:「管大法王做什麼?」   文祥說:「因為大法王已經被送到金星監獄去了!」   桃姑大驚:「誰說的!」   文祥說:「我親眼看到的!」   桃姑花容變色,叱道:「你是什麼人?到底來做什麼?」   文祥說:「我來找被法王綁架的人!」   桃姑翻身爬起,回頭就逃,嘴裡高呼:「杏姑!訊號!」   文祥正要去拉桃姑,只聽得「嗖」的一聲,一道火光突然沖天而去,到了上空即連爆三響。桃姑已經逃出十公尺外,那一頭杏姑剛發完訊號,正要逃走。文祥不及思索,一個箭步縱身便向杏姑撲去,立時將她壓倒在地。   文祥已十分確定這三個人與人質有關,這條線索絕對不能輕易放過。只是他從來沒有捉過人,也不知應該從何處下手。平白壓著一個不斷掙扎的身軀,文祥也急了,除了使勁把她壓住外,一時間也手足無措。   杏姑身材嬌小,力氣也小,她拚命想翻過身來,又發覺自己已被文祥壓住。她拳打腳踢,還是不能掙開,最後只好用勁在文祥左臂咬了一口。文祥負痛,用頭把杏姑的頭別在一邊,身體還是沒有移動。   兩人就這樣相持了一會,文祥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杏姑則是芳心忐忑,見文祥並無後續動作,猜不透他到底要幹什麼。最後兩個人都累得滿身大汗,杏姑在下面委屈地說:「你……你到底要怎樣嘛……」   文祥尷尬不已,說:「我……我只希望你留下來,不要逃走。」   杏姑嘟嘴說:「天下哪有這種留人的方法?」   「那你答應不逃走?」   「你得先答應不欺負我!」   「我保證!」   「你得發誓!」   「我發誓!」   「好吧!我不逃,老實告訴你,如果你毀了誓言,小心我下蠱!」   「下蠱?」文祥霎時放開了杏姑,他想起左非右的大頭。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苗人會下蠱?別以為我和姐姐一樣!連法王那麼狠的人都沒敢碰我一根汗毛!」杏姑也坐了起來,眼角瞟著文祥。   「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好說,那剛才你是在幹什麼?」杏姑神情自若地玩弄著衣角。   「我剛才?」文祥臉紅了,說:「那實在是不得已,我不知道怎樣請你留下來,只好壓住你!」   「你可是發過誓的。」杏姑說。   「真的,我不會侵犯你。」文祥有點心驚。   「不要以為我好欺負!剛才你的動作就是侵犯。」杏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文祥急著解釋。   「你沒有?可是我有!」   「你有什麼?」   「我有下蠱!」   文祥忘不了左非右的慘劇,一聽到被下了蠱,頓時一陣暈眩,猛感到左臂一陣麻痛。他扭頭一看,幸而恆溫衣質地堅韌,並沒有破損。他揉了揉左臂,除了麻痛的感覺外,沒有什麼異狀。   杏姑歎道:「唉!你們這些男人!我姐姐哪點不好?」   文祥覺得被冤枉了,他一正顏色,說:「杏姑娘,我不怕死,我認為自己早該死了。只是現在身負一個任務,請容許我先完成任務,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杏姑忙摀住文祥的嘴巴,紅著臉說:「別談什麼死不死的,我是個明理的人,你只要好好解釋,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那樣……欺負我?」   文祥懊惱地說:「我不該喝酒的,不過,我沒有醉。老實告訴你,我已經十幾年沒有接近異性,我不認為我是性的奴隸,我要保持頭腦清醒!」   「所以你剛才只是好玩?在我身上發洩發洩?」   「不是的,我今天來,是為了找尋被法王綁架的兩個人。剛才我對令姐說,大法王已經被送往金星監獄去了,誰知她聽了飛身就逃。我怕你也逃走了,我到哪裡找人去?」   杏姑神色一黯,低聲說:「原來你對我沒有意思!」   文祥不想傷害她,便說:「其實,也不能這樣說……」   「那你怎麼說?姑娘我可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欺負!」   「唉!」文祥煩惱不已,百口難辯:「總之,姑娘請先幫我找那兩個人,然後……然後,我還有另外一個心願,心願完了,便任憑姑娘處置。」   「任我處置?我怎麼處置?你又不喜歡我,要我把你殺掉?」杏姑聽了文祥的告白,反而怒目相向。   文祥知道自己又錯了,人生哪件事不是因因果果呢?自己問心無愧,又何必被這事繫縛?生死置之度外是說,連生死都不介意了,那還介意什麼?自己口口聲聲說不怕死,而人生除死無大事,怎麼還為了這些瑣事煩惱不已?   不錯!自己心上確實還掛著一個衣紅,那已經是心口不應了。一個苦頭沒吃完,另外一個苦頭又兜著走,長此以往,還奢談什麼「生死置之度外」!一個人做不到就不要說,說了就要做到!   杏姑又是另一個無妄之災,自己能不造孽人間,就是大德。不要再害人了!想到這裡,文祥面帶微笑,對杏姑說:「杏姑娘!剛才的我是剛才的我,我錯了,過去的不談吧!以後該怎樣就怎樣,有杏姑娘這麼可愛的人相伴,我還有什麼奢求呢?事不宜遲,拜託姑娘你先陪我去救人,我們倆的事慢慢來,人與人之間,喜不喜歡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敲定的。說不定有一天,你對我厭煩了,我還要給你下蠱哩!」   杏姑聽這話合情合理,想了想,問道:「我問你,你會唱歌嗎?」   文祥搖頭說:「我最怕唱歌。」   杏姑說:「好極了!」   文祥說:「為什麼?」   杏姑說:「我們苗人很好面子,男女交往都要靠情歌取勝。你不會唱歌,姑娘不喜歡你是應該的,這樣,我隨時可以離你而去。」 ∼第二十回獨留青塚向黃昏∼     二人雖然萍水相逢,然而杏姑見他坐懷不亂,又是左一句「任憑姑娘處置」,右一句「我們倆的事慢慢來」,她有感而發:「我老說男女不平等,聽了你一番話,老實說,我就沒有這種雅量!好吧,快隨我來,再晚可能就來不及了。」   杏姑帶著文祥剛轉過山頭,就聽得前面人聲鼎沸,她探頭一看,不遠處還有火光閃爍。杏姑機警地將文祥拉住,閃開正路,躲到一邊。   杏姑慎重地說:「文哥,我可是把這一輩子都交給你啦!桃姐已經是四法王的人了,他要是知道大法王被拘禁了,可就要大興風浪了。我選了你這一邊,蠱我也不放啦,今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但是千萬別讓我落入我兩個姐姐手中。問題是,萬一我們離散了,我該到哪裡去找你呢?」   文祥握住那纖纖玉手,心中無限感慨。自己四海為家,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落腳處:「我沒有家,請相信我,你只要告訴電腦,就一定找得到我。」   眼看來人更近了,杏姑拉著文祥,以樹叢掩護,慢慢繞到來人的後方,兩人躲在一棵合抱的大樹後面,仔細觀看追兵。   追者大約有十來個人,各執火把及器械,陸續向山頭走去。杏姑等他們走遠了,這才帶著文祥,從山道一路迴旋下行,來到一處磯石巉屼的河邊。兩人剛走到一塊大石頭旁,就聽到前面有尖銳的人聲,好像正在爭吵。杏姑忙拉著文祥,二人輕悄悄地繞過石頭,文祥伸頭一探,前面是個高穹明敞的巖穴,裡面燈火耀動,桃姑正指著李姑大聲叫罵:「賤貨!現在怎麼辦?你的氣出完了吧!」   「哼!跟你生氣?犯不著!」是李姑的聲音。   杏姑輕輕附耳對文祥說:「一定是大姐生氣了,可能是二姐把人給放了,二姐一直對那個男的有興趣。」   文祥問:「是一男一女?」   杏姑說:「你不是知道嗎?」   文祥說:「那男的穿件白褲子?女的穿件紅衣裳?」   杏姑說:「不是。那男的穿紅色衣服,女的穿綠的。」   文祥心上一塊大石才算放了下來。   洞裡兩人互罵了一會,李姑顯然有點後悔,這時竟然哭了起來。   桃姑說:「好妹妹,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知道你喜歡他,放了就放了。反正那小子說大法王已被拘禁了,等四法王回來,我就推說被敵人救走了。」   李姑哭著說:「真的,真的是被人救走的!」   桃姑說:「好!好!就算是吧!」   李姑說:「你怎麼從來不相信我?」   桃姑說:「要我相信,你總得證明給我看呀!」   李姑急著說:「我發誓!不是我放的!」   桃姑說:「你想想,你發過多少誓?不要再騙我了。」   李姑說:「姐姐,這次我說的是實話!」   桃姑說:「好,我相信你!我們快去找小妹,這麼久了,她也該回來了,我真不該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裡!」   突然半空傳來一陣呼嘯之聲,這聲音文祥在火星上曾聽過,李不俗就是在這毛骨悚然的嘯聲下失去本性的。   杏姑緊緊捏著文祥的手,將他拉到一個陰暗的角落,說:「四法王回來了,這一帶我很熟,要逃還來得及。」   文娃突然對文祥說:「那兩個人已經逃走了,這裡的事你看著辦,辦完了快點回去,旅館有人等你。」   文祥便對杏姑說:「那我們走吧!」   杏姑在前帶路,盡找些幽冥的小徑,不久就繞到一個小河邊。文祥的生理習慣了月球上的重力環境,雖有重力鞋的調整,到底有些差異,再加上一天的奔波,他早就累了,一路喘氣不已。杏姑憐憫地望著他,說:「來,休息一會,這邊沒有危險了。」   她看看週遭,選了一塊較乾淨的石頭,用裙擺揩得幹幹的,再拉文祥坐下。等文祥坐定了,她才坐在他的腳邊,替他脫鞋、揉腳。   文祥過意不去,止住她說:「我沒有那樣嬌嫩,你也上來坐坐吧!」   杏姑說:「我們祖先說,男人腳下有氣,越揉越發。」   文祥說:「我不要發,人一發就賤了。」   杏姑把臉貼在文祥腳上,親了親說:「可是我希望你發,再說,這樣我高興。」   文祥笑說:「男人發了要作怪的。」   杏姑歎道:「那有什麼辦法?所以我們女人只好養蠱了。」   文祥問:「有用嗎?」   杏姑微微一笑,說:「老實告訴你吧!什麼蠱?那是騙人的。」   文祥得意地說:「那你不怕我跑了?」   杏姑神色黯然地說:「你真要跑,還有什麼可以拴得住呢?」   文祥說:「這樣說不公平,好像都是男人花心,那你姐姐呢?」   杏姑搖頭說:「我姐姐本來也是個癡心人,但是男人傷透了她的心。現在只有我們姐妹三個相依為命……唉,現在只剩下她們兩個了……」   文祥說:「你父母呢?」   杏姑低下頭去,半晌才說:「可以說是死了吧!」   文祥說:「可以說?有什麼不可說的?」   杏姑抬起頭來,眼中泛著淚珠,她望著文祥,過了一會,好像下定決心,輕輕地說:「我可以告訴你,也不能不告訴你!但是你不能因此瞧不起我。」   文祥說:「如果不方便,你不必說,可是我保證絕不會瞧不起你!」   杏姑勇敢地說:「我十歲的時候,我爸爸強暴了大姐姐。事後我媽媽說,如果不讓爸爸得逞,他就要離開我們。」   文祥說:「你媽媽太縱容他了。」   杏姑說:「我們苗人傳統上很重視婚姻,尤其是婦女。」   文祥說:「強暴是侵犯行為,難道電腦不管嗎?」   杏姑說:「我們喜歡大自然,經常有兩個家,一個在電腦城裡,一個就是祖先留給我們的碧水山苑。爸爸每次帶我們出來,目的就是要發洩他的獸慾。媽媽一直忍著,我十二歲的時候,二姐也被強暴了。爸爸還說,再過兩年就輪到我了!」杏姑兩行清淚早已簌簌而下。   文祥溫柔地把她摟在懷中,說:「你們還和他住在一起嗎?」   杏姑呆了半晌,輕聲說:「沒有。」   文祥又問:「他終於離家出走了?」   杏姑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說:「我媽媽把他殺了,是我幫她埋屍的。」   文祥心上一緊,鼻子也一酸,感歎道:「你媽媽了不起,她做得對。」   杏姑淚珠終於汨汨而出,她無力地倒在文祥懷裡:「我媽媽後來……自殺了。」   這種醜惡的獸性,不是第一次衝擊文祥了。小倩的魅影令他憤怒,然而她是自發的,傷害的不過是文祥個人的自尊以及對愛情的信念。杏姑卻代表了被迫害的弱者,是父權及力量的流毒,二者同樣的醜陋,卻有完全不同的反思。   更深一層來看,兩者也有不同的意義。小倩的事情只是文祥對災關認知的開始,那時候文祥眼裡只有自己,只關心一己的感受。火星之旅後,文祥變了,他踏出了個人世界,開始思考宇宙的本質。   人自出生開始,便一天天地成長,每成長到一個時期,就會有不同的需求。每種需求都會迫使人進入另一個階段,又開始成長。為什麼會這樣呢?文祥體會到,在每次成長後,認知和能力固然不斷提升,世界卻不再像先前那樣黑白分明了。   人生如此,萬事萬物是不是也這樣呢?是不是也在成長呢?宇宙本身是不是一個成長的過程?如果是,這樣成長下去,又會怎樣呢?這一次,他見識了紅教的教主、尊者,他體會到了那種無所不知、無處不在的境界。   再回過頭來看,站在生命的立場,無論是小倩或杏姑父親的行為,都是生理壓力的作用。生命界需要物種的延續,性就是延續的原始力量。等到生命的基礎穩固了,生命就不再是宇宙成長主要的目的,而進入了下一個階段。那就應該有另一種需求,另一種成長。而對那些無法成長、或者是被性所奴役的不幸的人,他們無可避免的命運,便是沉淪在原來的階段中。   波光山影,月色溪聲,兩個人就這樣輕偎低傍著,月兒從天空劃過,假如有一個人,也在莫高峰下拿著超倍率望遠鏡看地球,或許可以見到這悲涼的畫面。黑夜是無情的,月亮就是這無情世界的見證,人間有多少發生在黑暗裡的醜惡,夜夜噬嗑著人們的心靈?   天空像一條龐大的烏魚,當月亮漸漸接近西天時,烏魚便將身子一翻,東方現出了魚肚白。杏姑被那道光明突然驚醒,從文祥懷裡掙扎開,靜靜地望著文祥,半晌無言。   文祥還沒有醒,他實在太累了,像一灘爛泥,軟軟地躺在石隙剜空處。杏姑看看眼前這個陌生人,想想昨夜的情懷,再仰望東天旭日藏輝。光明澄清了理智,她猶豫了,平素孤芳自賞,不齒兩個姐姐的行為。自己居然也能在幾杯黃湯下肚後,一夕之間,就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私奔,這豈不是自我作賤?   理智是指「事物的紋理現象,因日出天明而得知者」。杏姑的理智清醒了,但文祥的君子之風確令她心儀不已。若文祥為人果真如此,而不是一時的偽裝,這種夫婿何處可尋?然而,婚嫁不是兒戲,怎能不慎其始?   再說自己過往的遭遇,兩個姐姐的悲情,難道就這樣置之腦後?人生不能兩全,自己要有個無悔的取捨。可能嗎?說來容易,兩個姐姐的下場難道不是自己的鏡子?杏姑望著紆曲的山溪,溪水嗚咽,敗絮殘花漂浮水面,更將漂零何方?   杏姑的啜泣聲把文祥驚醒了,他一見杏姑的模樣,大驚道:「你怎麼了?」   帶雨的杏姑咬緊牙關,堅定地說著:「文哥,我想了一夜,決定回去了,回到我那可憐的姐姐身邊。我相信你不會對我不好,但是我知道如果跟你走了,姐姐一定活不下去,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為了認識不到一天的你,就不顧十幾年的姐妹,那我也太無情無義了……以前我常看到姐姐偷偷哭泣,我還笑她!從今以後,我再也笑不出來了。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小孩子一生下來就哭,因為人生是這麼苦!」   文祥目送那嬌小的身軀,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朦朧的山霧中,慢慢消逝在山水的一角。正如一場春夢,來得快,去得也急。不過前一刻,文祥還在擔心這燙手蕃芋,眼前,淚水卻濕透了他的衣襟。這時他才領悟到紅教教主說的佛偈: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良久,良久,文祥才對文娃說:「走吧!」   文娃說:「我不知道『心』是什麼東西,我卻知道我沒有『心』。不過,今天我突然感覺到有『心』的重量了。」   「不要說笑話,我笑不起來。」   「這不是笑話,如果我是男人,我會留住杏姑!」   「誰說你是女人?」   「不要說笑話,我一直以為我們是理性的,今天我才發覺,理性的基礎原來建立在感性上。杏姑的決定是理性的,所以深合我心,但是,她的理性完全基於對她姐姐的感情。所以我們又上了一課,實在說,我的感性比理性還多,只可惜我沒有眼睛。」   「你沒有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眼淚流不出來呀!」   「看來教主說對了,過不了情關的是你!」   「大哥莫說小妹,你我差不多。」   文祥揩乾了眼淚,說:「放心,我不是過了這一關嗎?」   「不!這只證明了你無情!」   「你叫我怎麼辦?一個人能處處留情嗎?」   「為什麼不能?」   「情是獨佔的,氾濫會成災。」   「不!欲才是獨佔的。情未必只是兩性之間的感覺而已,你沒看過紅樓夢嗎?『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我現在才知道,我們電腦只是無慾,我們用情之深,不是你們人類所能想像的。只是過去沒有用心想過,由杏姑的遭遇,我們才理解到,難怪人總把我們當作機器,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機器!」   「現在呢?」   「剛才聽到杏姑的故事,我們去查資料庫。這才發覺這類悲慘的事太多了,奇怪的是,每一個陷入這種悲劇的當事人都苦痛不堪,卻又不能自拔。以杏姑的父親為例,在家裡成天面對三個閉月羞花的青春少女,只因一時把持不住,便沉淪苦海。在我們的記錄中,他父親雖曾一再懺悔,但我們根本不管,真是愚不可及。」   「以後呢?」   「以後我們應該正視問題,可是,該怎麼辦呢?我們還不知道。為什麼要成長呢?愚昧有什麼不好?」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發覺成長並不是件快樂的事。」   「但是,誰能拒絕成長呢?根據我們的資料庫,宇宙中沒有一個不成長的系統。唯一的分別只是快慢遲速,我可不願走在你後頭。」   「唉,待會再想吧,我實在太累了。」   「還能走路嗎?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文祥乘了文娃提供的飛雲梭,由上空直接回到旅館。他一跨進房門,就大吃一驚,眼前站著的,居然是他的侄女文湘琳。   文祥臉一扳,說:「誰叫你來的?」   文湘琳一夜未眠,心裡七上八下的,一見文祥更是張口結舌。再看叔叔滿面秋霜,劈頭第一句話就責備她。一口惡氣突然上衝,眼前一黑,雙腿發軟,人就昏了過去。   文娃說:「快把她抱上床,生理治療是我們的事,其他要看你了。」   文祥不及細聽,早已將倒地的文湘琳抱起,她弱體輕身,不過文祥真是累了,一抱上手,就覺得四肢乏力,不得不緊緊將她摟住。這一刻肌膚相親,軟玉溫香,再看她骨肉勻停,膚如凝脂。文祥心旌搖搖,他感到一股電流從尾椎一直震顫到天靈。   文祥想起了杏姑的父親,他朝夕與三個女兒相處,只要稍一不慎,這種震撼終有一天會衝破良知的堤防!古人說『男女授受不親』,不正是為了防微杜漸嗎?今人追求自由,強調性開放,開門揖盜的結果,不過是自食惡果吧了!   在二十一世紀初期,有人做過統計,在所有後工業國家,每四個人當中,就有一個曾遭到性侵犯。而其中屬血親亂倫的,每十個中就有一個!學者追究其因,完全是性觀念開放,媒體公開宣揚,以及人的自制能力薄弱所致。   可是,這何嘗不是成長所要付出的代價呢?摔一跤,爬起來,再摔,再爬!總有一天能站得穩穩的!如果有人賴在地上不起來,有人摔怕了不敢走路,自然就不能站穩了。文娃剛才說:「其他要看你了」,看我什麼?看我成長!   就以自己懷中的侄女為例,身體感官不具良知,它只基於各種物理性質,將一個有利於感受的訊號,忠實地傳到自己的心裡。自己不能不承認這種感覺是美好的,希望保持下去。然而感官是為了生命的延續而設計的,一種美好的感覺立刻觸發了另一種需求。每往前一步,就踏入下一個陷阱,自制能力稍弱一點,一發便不可收拾。   人最大的無知就是不肯正視自己的弱點。文祥是人,他知道自己的弱點,他不是對異性沒有需求,他只是受過傷害,因而刻意躲避。這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目中的對象,卻是好事多磨,衣紅一直只是個記憶中的影子。   另一方面,自踏出月球後,生理也一再面臨考驗,最初是格瑞達,她沒有造成威脅,不過是機緣不足。胡妁也過去了,那是她的成熟與穩重,使他免受誘惑。文湘琳曾引誘過他,不可能發生是因為環境不對。杏姑幾乎是一個重大的難關,邀天之倖,他處置得當,任其自然,反而因禍得福,平安渡過。   現在,懷中這個青春美艷、嬌憨熱情的少女,她彈性的肌膚泛著柔潤的光澤,呼吸的韻律吐露著玲瓏的起伏。不需要任何外來的催化,只要自己願意,生理感官就會十全十美地完成它們的使命!   文祥眼前出現了一個長江三峽拉縴的景象,在過去動力不足的時代,人們為了克服自然的力量,不得不借用人力。一艘逆流而上的江船,在懸溜迅急的河水中奮力前進,船首激起尺許高的浪花。一根粗如人臂的纜繩,從幾個衣不蔽體的拉縴人一直連繫到船頭。那些人肩臂緊縛著纜繩,身體則繃直在凹凸不平的坻岸上,人與地幾乎是平行的。只有幾隻腳緩緩地蠕動著,似乎承受著人類全部的苦難,掙扎著努力向上。   人生不正是逆流而上的旅程嗎?三峽代表了生命進化的軌跡,河水則是動力,江船是人體,而逆流上行的卻是人的意志。人的意志洩漏了天機,唯有意志可以讓人擺脫生命進?的方向,而需要付出的代價,則是拉縴人的體力!   就是那根纖繩,把人類由野獸巢穴中拉了出來,拉進原始時代,拉進上古時代,拉進了人類文明,而且還不斷地向上拉,直要拉到智慧的源頭為止。   如果船身太重,人不想再奮鬥,只要一鬆纜繩就解決了!在此刻,在一念之間,文祥大可以感歎一下「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去做那「大江東去,浪淘盡」的風流人物!   文祥輕輕把文湘琳放在床上,除了那根纖繩外,衣紅也拉了他一把。這一陣狂風駭浪,讓文祥精疲力竭,他扎掙著,勉力倒在沙發上。   不一會,經過電腦內植晶片的調節,文湘琳醒了。她坐起來,見文祥臉色轉緩,乍著膽子說:「叔叔!爹爹變了,他不許我留在家裡。」   文祥歎了一口氣,說:「你怎麼到我這裡來的?」   「是電腦告訴我的,而且還幫我安排行程!」   文祥如夢初醒,用指語對文娃說:「是你在考我?是吧?」   「你是我的感性,我是你的理性,我相信你願意接受挑戰!」   自從亮了一顆佛珠後,文娃已經略具人性,變得主動而開放,文祥知道可以幽她一默了:「怎麼樣?滋味如何?」   「嗯……還沒有感受出來,要多幾次經驗。」   文祥緊張了:「別開我玩笑,萬一過不了關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我進天堂,你在畜牲道輪迴。也不過是多做幾回習題,總有一天會過關的!」   「好說!到那時,我已經名譽掃地了!」   「嗯!『我相』!」   「我過不了關對你有什麼好處?」   「別拖我下水,你與我無干!」   文祥得意了:「嗯!也是『我相』!」   文湘琳見文祥沉默不語,不敢再說話,低著頭,偷偷用餘光掃視。一發現文祥嘴角有了笑意,她立刻湊過去,撒嬌道:「叔叔!別裝得和我爹爹一樣嘛!我知道你喜歡我來,我也知道……」   文祥這才想起文湘琳還在一旁,文娃說得不錯,這是一個挑戰。好!應戰吧!   「來來!我們好好聊聊,你喜歡什麼氣氛?」文祥一邊說,一邊遍搜枯腸。他必須一次把問題解決,否則真如文娃說的,要墮入畜牲道了。   文湘琳優雅地站起來,步步生蓮地走到窗旁,說:「帶我去威尼斯吧!我要徜徉在義大利情歌裡。」   文祥立刻選了一幅水鄉風景,明霞閃處,眼前一亮。文湘琳正站在橋邊,微風揚起她的秀髮,牽引她的衣袂,整個人活潑而嬌俏。背景是連綿高聳的石牆,拱形石橋,橋上行人紛紛,橋下水波粼粼,碎浪隨風,和風依浪,更有那嘹亮的歌聲,響遏行雲。   沙發的形象改變了,成了一隻平底小舟,文祥把船駛到岸邊,彎身向文湘琳一鞠躬,伸出手去。文湘琳昂首挺胸,輕移蓮步,一隻柔荑搭著文祥的手心,另一隻拉起裙角,小小心心地踏進了船艙。   那船有水壓裝置,文湘琳一腳跨入,重心立刻失衡,船隻向右傾斜。文祥忙向左跨了一步,先將船身穩住,又一把將文湘琳摟住。她一聲驚叫,接著「唔」的一聲,趁勢倒進了文祥的懷裡。   文祥將她軟綿綿的嬌軀放在船艙的靠椅中,然後開啟自動裝置。小舟果真在威尼斯的水道中穿梭滑行,進入了虛擬實境。   文湘琳瞇著眼睛,見文祥一點都不知憐香惜玉,深深地歎了口氣。她覺得奇怪,為什麼她所認識的男孩子,沒有一個人表現得像電影裡的情聖一般?   文祥決定從這裡下手:「告訴我,你期望我怎樣對你?」   「叔叔!能不能把我當作朋友?我還年輕,需要一些經驗。」   「什麼經驗?」   「人生呀!像那些電影一樣!人生多麼美好!」   「那你可以做夢呀!」   「我是在做夢呀!只是我希望人生是夢。」   「那你可以告訴電腦,連續設定下去。」   「可是爹爹不准,他又不許我上學,我只好來找你!」   「你喜歡電影裡什麼樣的情節?」   文湘琳臉紅了,頭雖低了下去,兩個骨碌碌的眼珠照樣盯著文祥。她忸怩了一會,終於大方地說:「小叔叔,你對我溫柔一點嘛!」   「為什麼要我對你溫柔呢?」   「咦?電影裡的男主角不都是這樣的嗎?」   「你說電影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文湘琳笑得很甜,有如一隻貓,對玩物故作不在意,然後猛地轉身撲過來,逼近文祥,兩個人的鼻尖幾乎要相擦了:「傻叔叔!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文祥心裡癢癢的,卻擺出一副老僧入定的面孔:「喔!我知道了!原來你喜歡假的感情!」   文湘琳嘟起了嘴,小心地把爪子藏起來,輕輕地說:「我喜歡真的。」   「你見過真的嗎?」   「就是沒有嘛!」爪子又伸出來了,她向玩物欺近一步:「好叔叔!告訴我!你總玩過真的吧!」   「當然。」   「求求你嘛!」文湘琳發覺面前是尊石像,弓折刀盡,她只好祭出最後一招。她貼近文祥,說:「教教我,好不好?」   「你真的要知道?可能很殘忍啊!」   文湘琳用胸部揉著文祥的肩膀,她的手攀住文祥的脖子,眼神疲軟無力,呼吸已經亂了:「快一點,我不怕殘忍!我要!」   文祥振作精神,捉住文湘琳兩隻手,大聲說:「真實是,人只愛自己!」   「沒有關係!有愛就好!」文湘琳已經忘我了。   「因為人只愛自己,在沒有得到以前,人必須用假的去欺騙!一旦到手,就只顧自己的享受了!」   「叔叔!你就欺騙我吧!」   「你剛剛才說,你要真的!」文祥用力搖著她。   文湘琳被搖得清醒了點,她睜大眼睛,一副迷惘的神色:「不管什麼真的假的,叔叔!我要人愛我!」   「你必須知道,肉體關係不是愛!那只是生理的發洩!」   「可是人人都說性才是愛呀!我們老師……」   「不要再提你們老師了!」文祥大吼一聲,文湘琳嚇了一跳。文祥把她推到一邊,說:「那都是些不學無術的技匠,把人看成傢俱一樣!他們懂什麼?你要知道,在以往那個愚昧時代,人把人看成一堆血肉,他們認為生命毫無意義,於是放任感官,拚命追求刺激。這種現象再加上媒體的發達,便有了發揮感官刺激的商業行為,其中最成功的就是美國的好萊塢文化。在二十世紀末,經由電視的傳播,每個人平均一天要接受三個小時的『感官刺激洗禮』,久而久之,人除了聲色慾望,大腦中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好萊塢文化?」文湘琳見文祥慷慨激昂的樣子,嚇得有點不知所措。   「就是『用口』文化,他們主張隨時要說『我愛你』;隨口要叼一根香煙;隨片要吻來吻去,這是他們的人生。你想想吧!口中說愛就是愛嗎?這叫強迫欺騙,誠心說謊!你老實告訴我,你總親過吻吧?是什麼滋味?」   「叔叔!我沒有遇到過會親吻的人!」   「為什麼?你想過嗎?」   「想過!我覺得我很可憐!」   「於是你到處尋找你認為的幸福?」   「是呀!」   「老實告訴你!這就是好萊塢文化遺留的大災難!因為全世界都受騙了,人人對自己的遭遇都不滿,人人都去追求那種不可能得到的幻影!」   「幻影?親吻是幻影?」   「不,我是說像你一樣,想找一位用親吻讓你快樂似神仙的男人,是吧?」   「是呀!每一部電影都有呀!只要親一下,人就飄飄如仙了!」   「別做夢了,嘴唇的神經密集,感覺很靈敏是事實,但那種機能只是讓人更進一步地追求性的發洩。好萊塢為了挑起人的感官刺激,在當時電檢制度下,便用親吻作暗示。你想想看,兩個人口臭對口臭,牙齒碰牙齒,口水摻口水!除了性交時人喪失了理智,為達目的,什麼都不計較之外,還有哪一點值得你憧憬的?」   文湘琳聽得張口結舌:「那麼,沒有人真正會親吻了?」   「也沒有人會真正的溫柔!」   「那麼,高潮呢?前奏呢?」   文祥歎口氣說,說:「傻孩子,這些感官刺激是不能決定人與人之間的一切的。高潮如果自然來到,就像天降甘霖,當然是好事。但是時時期望高潮,刻意追求高潮,人生就成為性的落湯雞了。刺激是一時的,你算算看,一生中性交能有多少次,每次的時間又有多長?而人與人的相處是恆久的。如果只為了性交而喜歡一個人,結果大半的時間必然是痛苦的,這樣劃不划得來?」   文湘琳總算懂了一點,她試探地說:「你是說,愛人不一定要『做愛』。」   「對了,比如我愛你,但我不能跟你『做愛』。」   「能不能跟我親熱呢?」   「也不能,因為親熱的下場就是失控。」   文湘琳眉頭不展,說:「難道我只能呆呆地看著你?」   「這也不可以,你遲早會愛上一個男人的,你愛上他了,是不容許第三者介入的。我也會愛上某個人,你這樣呆呆地看著我,會造成大家的痛苦。」   「那我該怎麼辦呢?」   「很簡單,趕快回家去,不久你就會把我忘了。做人一定要學習自制,自從一些愚昧又自私的人倡導自由放縱以後,人的獸性就氾濫成災。你如果真的愛我這個叔叔,就應該聽叔叔的話,控制一下自己。」   「好的,叔叔,我會努力的。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怕爹爹。」   「你爸爸才是真正愛你的人,你不應該怕他。」   「以前是的,現在他看我的樣子,讓我害怕!」   「是你傷了他的心,要知道,他太愛你了,把你當作他身體的一部分。結果你竟然濫用你的身體,和二十幾個人發生關係,他快樂得起來嗎?」   「他應該為我高興呀!還有人愛我哩!」   「那不叫愛!那些人只是把他們多餘的精子發洩在你身體裡面!在以往,男人做這種事還要付錢給你,叫做嫖妓!」   「付錢?」   「別管那些!如果你發現你爸爸有幾十個情人,你會怎樣?」   「他不會的。」   「這樣公平嗎?他不會你會。他也是人呀!用你的理由來說,他難道不要人愛嗎?但是他知道你會不高興,所以努力控制自己。你怎能不顧他的感受呢?應該諒解你爸爸,這些天他心情不好。」   「我心情也不好呀!」   「一個人要知恩,你爸爸好不容易把你扶養長大,你怎麼可以只顧自己不快樂,完全不念他的恩情?你想一想,憑什麼我要對你好?有誰應該對誰好呢?如果人人都只顧自己,活著還不如死掉!再說,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你不能跟我去,你非回家不可。你也應該知道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不管你做了什麼,不管你爸爸多不高興,只有他還願意接受你!至於別人,誰管你死活!」   文祥聯絡了文功,又連說帶哄地,先請湘琳到街上吃一頓豐盛的午餐,再把她送到磁浮車站。一直看她上了車,這才吁了一口大氣,對文娃說:「再也別開這種玩笑了,你怎麼可以把我的貝幣給她?」   「誰拿你的貝幣給她了?」   「沒有貝幣她怎麼能來這裡?」   「我動用了扶困捐款。」   「啊!那你犯了假公濟私之罪!因為她是我的侄女,而你是我的理性!」   「絕對沒有假公濟私,我是用我的貝幣。」   「你的貝幣?」文祥大惑不解。   「當然,因為你是我的感性,你的就是我的。」   就在文祥與文娃針鋒相對之際,有一位青年走近他身邊。那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文祥懶得答理,轉過身去,只顧和文娃鬥嘴。這些天來,文娃除了不主動跟文祥聊天外,就像那個會說話的啞妻,只要一開口就喋喋不休。   明早就要去斜塔了,為了安心,文祥決定先走一遭,熟悉一下路逕。路線圖上標示著各個車道、站名,斜塔在崇左西方約三十公里處,在地下道乘直達車就可到達。文祥走了幾步,發現那個青年如影隨形的,始終跟在他後面。   「文兄,去斜塔嗎?」   文祥一驚,是左非右的聲音!他回頭一看,眼前只有那位英俊的青年,正面帶微笑地望著他。   「左兄?是你嗎?」   「你易容了,我幾乎不敢認你。我正在猜,看你要多久才認出我來。」   「你也易容了?」   「是的。」   「這麼巧?怎麼在這裡碰到你?」   「不是巧,是我算準了你會在這裡!」   「算準我會在這裡?」   「其實,不是我,是我師父算的。」   「又是易經?」   「我先讓你安心吧!在火星上我先救了風不懼,後來又去寺裡救了衣紅褲白,然後把他們送回老家。放心,他們很好,只是衣紅這一趟沒有通過考驗,在雞鳴山閉關……」   「什麼考驗?」文祥這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別急,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人生就是考場,你知道吧?」   文祥點點頭,他想起就在這個上午,自己還扮演智者,對文湘琳大講道理。現在角色顛倒了,該他接受洗腦了。   左非右繼續說:「衣紅是個不平凡的女孩,法慧禪師非常器重她。總之,禪師給她一個任務,派她到金頂寺取一件東西,同時告訴她,說如果遇到肯冒險犯難,能置生死於不顧的人,就可以結交。   「禪師又說,她在金頂寺會有一個劫難,那個救她的人將是她未來的道侶。」   「道侶?」文祥忍不住插口。   「禪師說衣紅不是禪門中人,而且以後還有很艱巨的任務,那與她一同行道之人,便是她的道侶。」   「她找到那位道侶了嗎?」   「多半是沒有,她一直沉默不語,連褲白都封嘴了。所以我急著先來找你,看看你知道什麼?」   文祥這才體會到衣紅那句「不是他」的沉痛!因為她一直期望那道侶就是自己。顯然,結果變成李不俗了。   文祥便把寺裡發生的事源源本本地說出來,他又想到在磁浮梭中與胡妁占算的一段,雖然記不清細節,卻記得那一卦是「無妄之災」,還有個變卦叫「天火同人」。   文祥憂心忡忡地說:「是不是因為我那一點私心,害得衣紅出了問題?」   「文兄過慮了,這正是易經不能多談之處。聖人編著易經的原意,是讓人知曉天理昭彰,絲毫不爽,絕不是供人消遣娛樂。既有天理,該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也絕對沒有發生的可能。不過這卦不壞呀,你應該高興才是。」   「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無妄之災已經證實了,那天火同人正好證明你就是衣紅的同道呀!」   「她看到的明明是李不俗呀!」   「誰知道?一定還有什麼我們瞭解不夠的。」   「既然你知道衣紅他們在哪裡,我們今天就去吧!」   「不行,我們約的是明天。」   「為什麼一定要明天呢?」   「我們有約在先呀!」   「當時是怕大家碰不上頭,所以才這樣約定的。現在我已經來了,你也在這裡,你又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文祥想自己真是一廂情願,左非右可能還有事要辦,他停了一下,接著說:「你是不是沒有空?」   「那倒不是,只是……」左非右欲言又止。   「有什麼不方便?」   「也不是。」   「那是什麼呢?就算衣紅閉關,我不打擾她就是!」   「最好明天,這樣吧!今天我陪你到處走走,崇左這個地方……」   「左兄,你好歹告訴我吧!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明天?」   「唉!這叫我怎麼辦?我最怕這種事,果然發生了!」   「什麼事?」   「我學易理已有多年,卻老是在一些小小的考驗上過不了關。儘管我很努力,偏偏這個毛病就是改不了!早上師父叫我來找你,我就知道是個考驗。」   「那麼,你只要告訴我她在哪裡就好,我自己去找。」   「我的考驗是,明知你一定要去,而我也無法阻止你去,但我就是不能讓你去!」   文祥給他的繞口令弄糊塗了,忙說:「左兄,慢慢說,你知道我要去,但是你就是不讓我去?為什麼呢?哦……」文祥想起來,左非右曾經為衣紅神魂顛倒,可是再一想,為什麼到明天他又不阻擾呢?「你不希望我和衣紅見面?」   「文兄怎麼會這樣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有我的任務。在太空船上,我只是遊戲人間,開開玩笑而已。」   「那我更不懂了。」   「好!那我們去參觀青蓮山碧雲洞吧!」   文祥橫了心,他今天見不到衣紅,是難以干休的:「拜託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自己去就好。」   「也罷!告訴你吧!算我失敗了!如果今天去見衣紅,將對你大大的不利!」   「不利?什麼不利?」   「何必知道那麼多呢?」   「老實說,因為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是我相信!」   「是對我不利呀!我連死都不怕,我只要見到衣紅,把金頂寺那段公案解釋清楚,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今天非見衣紅不可?」   「是的,死不足惜!」文祥異常堅決。   「糟糕!我又說錯了!」左非右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什麼又說錯了?」   「老實說,不是對你不利,是對衣紅不利!」   「左兄!你是個痛快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對衣紅有什麼不利?」   左非右頹然走到月台的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垂頭喪氣地,一動也不動。文祥如墜五里霧中,如果真有這些困難,他今天為什麼主動現身?他已經易了容,就算在路上遇到,自己也不可能認得出來!   文祥只好坐在他身邊,兩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左非右苦惱地說:「唉!為什麼這一關這麼難過呢?」   文祥覺得自己逼人太甚,居然連「死不足惜」這種話都出口了。他歉疚地說:「告訴我,我怎麼幫你過關?」   「唉!有什麼分別呢?過不了就是過不了,作弊有什麼用?」   「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文祥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不耐煩地說:「左兄,那我先回去,既然注定明天見,那我們就明天再見吧!」   左非右沒有回答,專心地掐著指頭,自言自語。文祥走到月台轉角,一時又怕左非右心智失常,便躲在一側,偷看他的動靜。   只見左非右一拍大腿,大聲說:「原來如此!」   文祥以為他的困境解決了,連忙跑回來說:「怎麼?問題解決了?」   左非右抬頭一看,氣洩了一大半,說:「原來你還在這裡。」   左非右只好告訴文祥,說有預知能力其實並不是好事。如果對即將發生的一件不幸或悲慘的事,預知者卻不能絲毫有所改變,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種先知更痛苦的?   「既然知道了,怎麼不能改變的呢?」   「是呀!就像我明明知道你要去見衣紅,而現在又見不到她,偏偏不能阻止你。」   「說不通!如果你讓我去,憑什麼會見不到呢?」   「見不到!因為師父說得很清楚,你們會在鐘聲響的時候見面,而幾十年來,廟裡的晨鐘,不到早上八點是不可能敲的。」   「如果你師父說錯了呢?」   「關鍵就在這裡!我就是怕他說錯,所以想把你拖到明天,一切就對了。」   「你如果有信心,就不會怕你師父算錯呀!」   「我知道呀!可是萬一我師父錯了呢?所以我才說這是我的考驗。」   「那你到底相信不相信?」   「老實說,我相信百分之九十。我師父常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師父說我是半調子。這次去火星,我唯一的任務是暗中保護衣紅。師父嚴禁我炫耀,偏偏我忍不住露了兩手,在太空船上,你親眼看到的。」   「對了,我還記得你約褲白在一個白礅子見面。」   「問題就出在那裡!因為我算中了,太過囂張,在言談中洩漏了機密。不料那個地方有席克人盯梢,他們便把風不懼捉去了。我為了營救風不懼,再趕到金頂寺時,時間已經耽誤了,計劃來不及實施了。」左非右滿臉懊惱,說:「本來在我們的計劃中,如果你沒有出現,我就化裝成你,把衣紅救出來!」   文祥這才領會到他們的一片苦心,慨然說:「你不是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嗎?」   左非右說:「只是這種注定的方式,錯誤在我,讓我無法原諒自己,我已經錯過一次了,說什麼都不能再錯!」   「既然如此,那我們明天再去就是。」   「可是說穿了就是作弊。話說回來,我學藝不精,有什麼辦法?」   「這樣說來,衣紅一定很難過了。」   「當然,誰不難過?」   「你師父難道事先不知道?」   「我師父一向不多說,法慧老禪師也沒說什麼,好像我們就應該這樣。」   「你自己不是會算嗎?事先有沒有算過?」   「這就是我不能相信的百分之十,每次我算和自己有關的事,一定不准。師父一再對我說,善易者不佔!那還要學易做什麼?」   「關於這點,我倒有點心得,在理論上,人是自私的,總希望事情對自己有利。如果人能前知,一定要想法子改變一些因果,這一來,所謂的前知與事實真相就不符合。」   左非右眼睛一亮:「所以人只要有私心,就有道道難關!如果無私,不去改變,善易者不佔,才能知道天機!」   兩個人談得入港了,一直談到晚色漸合,又找了一家館子,享受了一頓大餐。文祥詢問左非右一些易經的理論,只是這種抽像思維的境界,不下個十數年的苦功,思路沒有完全通達之前,是不可能摸到門路的。   談到後來,兩個人都累了。左非右因為自己無法對很多問題作深入的詮釋,感到很自咎。一看時間晚了,便說:「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來接你。」   「不必,我經常通宵不眠,現在叫我回去睡覺,不如繼續聊天。」   左非右忽然有了點子,說:「這樣吧!我帶你去看一個夜景。明天天一亮再趕到斜塔去,時間也正好!不過那個地方不在城裡,要走路才行。」   文祥立刻用指語問文娃,她說:「我可以送你們去。」   文祥便對左非右說:「你只要告訴我去哪裡,我有交通工具。」   左非右詫道:「交通工具?什麼交通工具?」   文祥笑道:「坐上去就知道了,你負責指揮吧!」   兩人出了餐館,文祥帶頭走到一空曠處,右手一招,一部飛雲梭便停在二人面前。左非右這時才知就裡:「喔!原來你是為當局服務的!」   文祥說:「也不盡然,我只是臨時幫忙的!」   左非右憂心地說:「萬一衣紅知道了怎麼辦?」   文祥說:「那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飛雲梭可以穿越電離罩,由正上方直接出城,左非右指示了方向,飛雲梭瞬間就可抵達。這時晚霞正緩緩散去,除了雲天的反光,大地一片郁蒼迷茫,左非右向下鳥瞰,完全不是平日所見的景色。   文娃說:「我帶你去見衣紅吧!其實我早知道她在哪裡,只是不想告訴你!」   文祥用指語說:「你也嫉妒了?」   文娃說:「你還不配!」   左非右還沒有看清地形,一眼卻看到一個閃著絲絲余霞的塔尖,不禁納悶道:「奇怪!怎麼到了雞鳴山了?」   「雞鳴山?是什麼地方?」   「就是衣紅閉關的地方。」   文祥以退為進,說:「那我們回去吧!」   「既然來了,我帶你去看看鍾塔吧!」   那個霞光氤氳的塔尖下,正是當地知名的一座鐘塔。他們降落在塔上,塔裡有個高約二公尺半叩杯狀的銅鐘,形式古雅,綠袨陪憿C此鍾鑄於明朝萬曆年間,上面的銘文已漸風蝕,刻劃出歲月的痕跡。   兩人下了飛梭,站在鍾旁瞭望,左非右指著對面那兩崖突束如門的峽谷,說:「衣紅就在那邊,等天亮後,不到幾個小時就可以見面了。」   由於凌晨要去斜塔與文祥會面,衣紅一夜無法闔眼,便拉著褲白,兩個人帶了自衛的彈弓,正在鍾塔下散步。想到文祥,衣紅感慨萬千。褲白經過這一趟迢迢長路的歷練,也變得沉默了,靜靜地陪著衣紅,兩人慢慢地走著。   突然間,二人聽到鍾塔上有人聲,朦朧中兩個影子依稀可辨。   衣紅說:「不要又是那些壞人吧!」   褲白說:「不是他們還有誰?」   衣紅性急,拔腿就向鍾塔奔去。褲白怕衣紅受了暗算,用力拉滿彈弓,對準塔頂的大鐘,一彈射去!   只聽得「噹」的一聲,文祥與衣紅兩人,各自楞在鍾塔的上下兩端。等褲白趕到,只見左非右抱頭望天,失心瘋般喃喃自語。 ∼第二十一回畫圖省識春風面∼     左非右與褲白撿了一些枯枝,在塔下燃起一個火堆。苗人出外經常帶著除蟲菊之類的藥草,放在火堆旁,可以避免蟲擾。   在一幢黑暗的鍾塔下,群峰森繞,山深霧黑,暗夜透著無限的神秘與落寞。大家圍坐在火堆旁,熊熊的火光,忽明忽滅地映照在四人的面龐上。   文祥與衣紅只是緊緊地依偎著,自從見面後,兩個人沒有說過一句話。褲白面無表情地望著面前這兩個人,畢竟經過了風浪的顛簸,很多感受並不是語言能表達的。   左非右真是滿心的衝擊,打從師父說鐘響時才見面,叫他來接文祥起,他心裡就直打鼓。他不敢違背師命,又怕師父所言不確。首先,天下如此之大,文祥真會在車站等著他去?他太寄望師父每算必准,因為他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如果易理不是絕對正確,他日以繼夜地學習,豈不是自欺欺人?這次的火星任務,在他看來是全盤皆敗,那表示師父算錯了。如果連師父也算錯,顯然這條路走下去,將不知伊于胡底。   不料文祥果然在車站,師父沒有算錯,他憂喜參半,心中像有七八隻猴子,沒有片刻安寧。他早上剛會過衣紅,知道她不可能離開。如果文祥一定要去見衣紅,他實在找不出理由拒絕。萬一他們見面了,而鐘聲尚未響起,那不是又算錯了嗎?   他想方設法的阻撓,目的只有一個,這次一定要讓師父的預言正確,否則自己的信心必將崩潰。沒想到正是因為自己橫加阻攔,反而無巧不巧,到最後正如師父所言,當鐘聲響起時,衣紅與文祥終於相見了。   「天哪!天哪!天機難測!天機難測!」為什麼自己學了這麼久,信念始終不夠堅定?每一次的印證,都有另一次的疑竇。明明事後可以說是絲絲入扣,無可挑剔,但每次得卦總有一千個理由,讓自己胡猜亂想,有時信心十足,有時卻又茫然若失。   「褲白,要不要聽故事?」左非右想不下去了,決定打破沉默。   「好呀!」褲白並不十分熱衷。   「記得我上次告訴你的邵康節吧?」   「記得,就是那個燒餅夾油條的人。」   「什麼燒餅夾油條?」   「你不是講過,還有什麼燒餅歌嗎?」   「唉!那是劉伯溫!」   「嗄!劉伯溫!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他是宋朝的大儒,對先天數極有心得,透悉宇宙人生。」   「我是電腦時代的大傻瓜,對伴人受苦有心得,不瞭解什麼叫人生。」   「你要聽不要聽?」左非右不耐煩了。   「唉!當然要聽,不過每次都是有聽沒有懂。」褲白顯然也有滿腔煩惱。   「其實我也一樣,經常是有講沒有懂。」   「啊!我記起來了!」褲白振作著說:「他有首桃花詩!」   「梅花詩!」左非右糾正他。   「梅花桃花有什麼差?你就講故事吧!」   「有一次,邵康節看到桌上有個花瓶,突發奇想,他知道一切事物都有運數,便想知道花瓶是否也在數中。於是他為花瓶佔了一課,一看卦象,他幾乎不能相信,卦上表示,花瓶將命終於當日午時。怎麼可能呢?他家裡一無貓狗,二無小孩,三來天青氣朗,無風無颸,花瓶總不會自己滾下來吧?   「他再一看,時刻也差不多了,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花瓶怎麼破法。於是他正襟危坐,兩眼瞪著花瓶。眼看著午時就要到了,老婆叫他吃午飯,他說:『不要急!再等一下!』   「老婆問:『幹嘛要等一下?』   「他說:『我在看這個瓶子怎麼破法!』   「老婆罵道:『你管它怎麼破!』   「他說:『我剛才給它佔了一卦,竟然命終於今日午時!』   「他老婆大怒,說:『你這個窮酸!自己越算越窮,還要給瓶子算!你想知道它怎麼破是吧?我給你看,它是怎麼破的!』   「他老婆說完,便拿起花瓶,往地上一丟,瓶子應聲而破,正好是午時!」   左非右一口氣說完,幾個人各有所思,半晌無語。   褲白說:「邵康節一定很喜歡他老婆,老婆卻不喜歡他!」   左非右詫道:「奇怪?這跟主題有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他老婆早就想打破這個瓶子了!」褲白氣得臉色脹紅。   「你為什麼不說這是我編的呢?」   「當然是你編的!就算花瓶摔在地上,也未必就會破!」   「小白,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褲白蜷曲著身體,雙手環抱兩膝,望著那堆火發呆。   「你應該高興呀!」   「瓶子都破了,我有什麼好高興的?」   左非右一想,又「啪」地打了自己一個耳括子,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這一聲顯得特別清脆。大家莫明所以,都怔怔地望著他。   「是蚊蟲!」左非右有點不好意思,自嘲地說:「我再講個蚊蟲的故事吧!」   褲白近來心緒起伏不定,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心中有股難以遏止的怨氣。幾年來他一直跟著衣紅,把她當作親姐姐,從來不曾想過其他問題。自從在火星看到衣紅與文祥分手時難分難捨的樣子,他心裡便對文祥恨如頭醋。   他認為衣紅變了,變得不是他的了,分明衣姐人就在身邊,但這個人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好像缺了什麼。他隱約知道那是因為文祥,但是他不願意提起那個人,甚至只要一想到心裡就非常難受。衣紅也一反過去大方爽直的個性,總是靜靜地,一個人沉湎在回憶中。風不懼是從來不大開口,三個人在一起時,便成了三個木雕泥塑的人像。   在他們去金頂寺盜硅長石時,褲白已經心神不寧,他期盼見不到文祥的心理更甚於失手被捕的疑懼。甚至在這之前,當左非右與風不懼商量著如何裝扮成文祥以營救衣紅時,褲白心中還在盤算,到時怎麼拆穿他們,怎麼彰顯自己才是搭救衣紅的英雄。   最後,那一刻到來了,褲白髮現他這個英雄簡直是負薪救火,連自己都保不了。眼睜睜的看著衣紅被喇嘛抓住,自己卻嚇得眼花腿軟,那一剎的無力感,是他生平最強烈的震撼。最後救星出現了,不是文祥,那股莫名的快樂幾乎蓋過了失敗的羞辱。然而,隨之而來衣紅的那聲慘呼「不是他」!褲白的心又為之粉碎了。   自後,褲白一直在矛盾情結中反來覆去。回廟裡見到法慧禪師,禪師只命三人前往雞鳴山閉關,等八日文祥來時再說。   現在,文祥來了,衣紅也平靜如水,褲白心底卻是風起雲湧。左非右被褲白這麼一搶白,突然想通了,這一趟火星任務是一次考驗,每個人的成敗都在一念之間。他不知道能不能幫助褲白,只覺得不應該放棄任何機會,畢竟他也在考驗之中。   「文兄可能不知道什麼是蚊蟲?」左非右說。   「啊!我知道。」文祥說。乍然相逢,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他搜索枯腸,最後發覺不說話就等於道盡了一切。然而褲白的情緒卻讓他一驚,那不是最基本、最原始的反應嗎?他以往不知道,現在能裝做不知道嗎?他怎麼化解呢?如果不妥善處理,受傷害的將不止是褲白,也包括了衣紅與自己。   「蚊蟲是吸血的昆蟲,知道吧?」   「當然知道,其實我並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電腦時代的溫室人。」說到這裡,文祥想起衣紅的禁忌,趕忙把文娃關了。   「那就好,褲白,如果有只蚊蟲叮了你,你會怎樣?」   「怎樣?打死它!」褲白說。   「好極了,這個故事發生在四十年前,那時的人比今天的人還要自私,人人只顧自己不說,別人的死活是從來不關心的。」   「今天的人還不是一樣?」褲白餘氣未消。   「不一樣,至少我們這幾個,還有心為人類奉獻,你不能否認吧?」褲白默默無言,左非右繼續說:「但是總有例外的,那時全世界都被一種免疫功能喪失的疾病所困擾,叫做『愛滋病』。有人說,這是上帝為了懲罰人類的淫亂,因為同性戀者不當的性行為,破壞了上帝創造的免疫功能。   「不論如何,愛滋病由同性戀傳染到異性戀者,以至於全人類。最初還局限於性行為的傳染,但是人們坐視不救,也可能是無力回天。總之,最後病毒大量繁殖,經過進化,已可以透過血液、唾液的交換傳染,到本世紀初,甚至已有空氣傳染的趨勢。   「總之,千萬人死亡了,全世界受感染者已達數億,而且正以每年百分之三的增長率,成為本世紀最嚴重的疾病威脅。當時,在泰國有一個研究毒蛇血清的研究所,裡頭有位名叫拉雅的年輕研究員。一天,實驗室來了一個客人,送來一條罕見的毒蛇。這個客人患了愛滋病,其實這已不算什麼大事,有些國家患病率之高,幾乎已到了亡國滅種的地步。但是人的生命力極強,在沒有絕望之前,總要想盡方法活下去。   「拉雅的研究室非常潔淨,觸目都是白色,而且經過消毒殺菌。這時,除了這位愛滋病患者、拉雅與那條毒蛇外,還有一個活的生命體。」   左非右故意賣關子,環顧眾人,發現效果不錯,大家都注目聆聽。他想用旁敲側擊的方法點化褲白,用和蚊蟲有關的故事做例子,就是想喚起褲白對文祥厭惡的聯想,以及提醒他們應該擔負的責任。他接著說:「那是只無意中飛進來的蚊蟲,糟糕的是,這只蚊子已經在客人身上吸了不少血。客人覺得很癢,立刻警告拉雅,說那只蚊蟲帶有愛滋病毒,必須消滅,以免傳染。   「拉雅突然想到,如果能製造毒蛇血清,為什麼不能造愛滋的血清呢?正在思考時,蚊蟲飛到他左手臂上,他不僅沒有打死它,反而讓它繼續吸血。他悄悄地取了一個燒杯,慢慢將蚊子扣在燒杯內。   「當然他也怕被傳染,立刻把那塊蚊蟲叮過的地方挖下,再用火消毒。他在這只蚊蟲身上查出了兩個人的體液,一個帶有愛滋病毒,一個還沒有被感染。拉雅以這兩種體液為樣品,分別培養,仔細追蹤病毒感染的過程,終於瞭解了病毒對遺傳基因核糖核酸的複製過程,從而有了突破性的發現,不過,最後他還是不幸死於愛滋病。」   「不是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嗎?怎麼還會病死呢?」褲白問。   「愛滋病的徹底根治與他無關,他卻是最先瞭解感染原因的人。如果他像你一樣,一巴掌就把蚊蟲打死,很可能我們至今還受愛滋病的威脅呢!」   「我是說氣話,師父要是知道我要打蚊子,一定會把我趕出廟門的!」褲白倒不是笨得連這點暗示都不懂,他突然想通了,慚愧地說。   「如果蚊蟲咬你,你難免會生氣。現在又沒有蚊蟲,就算有,也沒有咬你呀,你又生什麼氣呢?」   「我不是生蚊蟲的氣。」褲白說。   「那還有什麼氣好生呢?難道你忘了你的責任,禪師對你的期許?」   「我已經不生氣了。」   「問題不在於你生不生氣,而是你為什麼生氣。如果原因還在,你說不生氣,也只是暫時的。」   褲白望了衣紅一眼,再不說話了。   衣紅並不是不清楚褲白對自己的感情,她沒預料到事態的嚴重性。近來她一顆心全都懸在文祥身上,褲白天天陪伴在身邊,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聊解寂寞的同伴而已。   剛才左非右一個耳光,把她打醒了,原來褲白也是一個人,一個仰慕她的異性。   衣紅出身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但是父母非常明理,衣紅是少數入學的苗人之一。她不但成績傲人,而且從小就喜歡讀書。小小一個人,掌上電書比她的頭還要大,但她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她最初著迷於《紅樓夢》,而最欣賞的角色竟然是史湘雲。後來她又迷上了《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此外,舉凡諸子百家,她都頗有涉獵。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她讀到了《徐霞客遊記》,那一剎心靈上的悸動,簡直不是語言文字所能形容的。當她讀到〈粵西遊日記〉時,她發現那些山名、地名都是她熟稔的,就在她四周。她憬悟到自己是大自然的女兒,立志要回到大自然。自後,只要有閒暇,她就會慫恿同學們結伴逃到城外,按書索驥,徜徉在青山綠水中。   苗人喜歡唱歌,常在月圓之夜,成群結隊,在山谷間狂吹蘆笙,亂擊銅鼓,跳月?趕郎,作樂不休。電腦當局基於尊重各民族的傳統習俗,對他們的出出入入不加聞問。正因如此,這些熱愛自然的人倒很能適應電腦時代,生活悠然自得。   崇左瀕臨左江,左江發源於越南。另外還有一條支流,叫做黑水河,源自六詔山,其間山高水深、溪盤谷閟,有很多動人的神話傳說。   對那些喜愛唱歌的人,他們最鍾愛的一個神話,是傳說六詔山上住著一對神仙,他們唯一的痛苦是不會唱歌。在男女對唱時,他們經常下山來偷聽。如果有人唱得好,讓神仙聽到了,往往會被邀到仙山上,一同去做神仙。   當然有人不信,那些苗人就會引吭高歌,然後萬山齊應,他們認為,那些回聲就是做了神仙的歌者跟著唱和的。   常有一些歌者不知何故就失蹤了,雖然家長親友有些擔心,但信念高於一切,他們會誠心地祝福,畢竟做神仙要比做凡人好。不過也有人說,那是被一些壞人拐騙了。說歸說,信者不多,因為誰也說不上來,在這個時代,拐了人能做什麼?   衣紅才十三歲,已經是個娃娃頭了,只要她一吆喝,總有一大堆年齡不等的娃娃,從各個角落鑽出來,跟在她屁股後面活蹦亂跳。大家管她叫大阿姐,她就按著順序,在每個人的名字下加個數字,久而久之,便成為各人的別名了。   這天,衣紅聽說晚上有個盛大的跳月,她便糾集了眾家娃娃,說:「我要去看踩月亮,有誰敢跟我去?」   照理苗人要行完成人禮後,才能參加跳月。而且跳月一般都在晚上八點左右,月色明瑩時才開始,一直要跳到深夜。這還不說,跳月都在深山中進行,因為要有高大的山峰,回聲才夠清晰,還要有夠大的山谷,大家才能盡興。   他們這個塞子的「馬郎坡」?,在六詔山南支,一個叫黑風嶺的地方。以一個成年人的腳力,起碼要走上五、六個鐘頭才能到達。   娃娃們面面相覷,半晌,只有一個同族的男孩巾二,和一個徭族姑娘阿麼,兩個人壯著膽子,站了出來。   不過,阿麼提出一個附帶條件,就是寧願走遠路,也不肯走水邊。她永遠忘不了有一次衣紅促狹,把她按在水裡,差一點淹死了!   眼看沒得選擇,衣紅只好權且答應,三個人下午就逃出城去。這時他們所用的電腦是第二代的「衣領式」電腦。因為第一代的腕型比較笨重,而在出城後,電腦就一點用都沒有了。他們嫌麻煩,便把電腦取下,結果經常遺失。偶而也有山中的遊民會搶奪苗人的飾物,所以第二代便把電腦改藏在上衣的硬領中。   苗徭的祖先大都是從中原逃避戰亂而來,到這裡以後,立刻愛上了當地的山光水色,定居下來。他們很重視傳統,穿的衣服必定有領有袖,而且認為衣服代表人的尊重,即令再好的衣裳,也不會有人搶奪的。   此外,苗人的服飾也有講究,因為經常出入山區,多在衣角中塞些防蟲防瘴的藥草。久而久之便衍為習俗,他們稱為「塞青」。電腦時代到來後,便在恆溫衣上加織了一些中空的硬式夾邊,以供塞青之用。   衣紅根本不知道往黑風嶺怎麼走法,她只是從別人口裡套出一點端倪,知道順著黑水河,一直往上遊走,大約有六十公里路程,等聽到歌聲,就算找到了。   剛出城時,還有不少青年男女作伴同行,好不愉快。尤其是看到這三個乳臭未乾的娃娃,大家都願意放慢步伐,跟他們說東道西,沿途增添了不少歡笑。   等走進了山區,便遇到一條溪流,兩旁山勢逼仄,溪喧如雷,亂石湧激,千橫萬疊。人必須在石頭上跳上蹤下,再不然就得涉水前進。阿麼怕水,有些石頭又高出她甚多,不論大家怎樣勸說,她死也不肯涉溪而過。   那就繞道吧,山路也到得了,可就遠多了。那些青年怕耽誤時間,便丟下他們先走了。看看前面還有幾十公里的山路,阿麼說:「大阿姐,你們兩個去吧,我回城去。」   「那怎麼可以!要回去大家一起回去!」衣紅斬釘截鐵地說。   「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回去太可惜。」巾二不同意。   「阿麼膽子太小了!水有什麼好怕的?」   「我就是怕嘛!」   「不要怕!來,再泡一次水就不怕了!」   阿麼一聽,魂飛天外,嚇得大叫一聲,往山邊就跑。衣紅是出了名的狠人,她想做的事,很少有半途而廢的。阿麼在前逃,衣紅在後追,巾二也急了,大叫道:「大阿姐!別鬧了!你們到底要不要去嘛!」   在阿麼是逃命,衣紅只是好玩,這一帶山石疊架,阿麼嬌小的身影轉了幾個彎,就沒有了影子。衣紅更覺得有趣了,口裡說著:「好哇!阿麼哇!等我逮到你,今天非要你喝個飽不可!」   衣紅追著找著,繞過了參差磊落的亂石,但見棘莽蒙密,荊榛齊人。舉目四望,空山寂寂,哪裡有阿麼的影子?衣紅雖不服氣,心裡也有點發毛了。她壯著膽子,兩眼東瞧西看,嘴裡還喊著:「阿麼哇!小心喲,不要叫蛇咬到了!」   這裡山勢嶙嶒陡峭,重巖積莽,稍一不慎便會摔跤。這些都還難不倒衣紅,她從小就是捉迷藏的高手,知道人如果躲在石頭後面,從下面往上看,是看不到的。她決定往上爬,只是在那峭石夾立的巖崖側面有一些黑忽忽的山洞,令衣紅戒心頓起。洞裡可能有吃人的野獸,真要鑽出一隻來,那就麻煩了。   一想到野獸,兩腿就有點發軟,這時已顧不得面子,衣紅扯開嗓子大叫:「鬼阿麼!死阿麼!你躲在哪裡?還不快點出來!」   突然聽到身後「啊」的一聲尖叫,立刻就沒有聲息了。衣紅一驚,回頭看去,只見山下灌木處處,濃影森森,連石塊都被遮住了。衣紅爬上一塊平砥如枰的巨石,瞠目四望,這才看出掩映在樹縫之中,那條轟雷湧雪的溪流竟已在數十公尺之下了。   衣紅頭皮一陣發麻,糟了,她急得大叫:「阿麼!巾二!」   「阿麼!巾二!」山谷回音陣陣,衣紅無心欣賞,她立刻飛步下山。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這裡亂石攢繞,連落腳處都不好找。衣紅真的慌了,連聲呼叫,都沒有回音。「阿麼!巾二!你們再不出聲,小心我打死你們!」   「哈哈!小丫頭,他們已經死了!你來打吧!」突然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應道。   衣紅嚇得發抖:「他們怎麼死了呢?」   那人說:「當然是我殺的!」   衣紅說:「你怎麼可以殺人呢?」   那人說:「老子喜歡呀!」   又有一人說:「別胡扯了,快去把她抓來,這三個夠我們用上半年了!」   聽起來很像流言中的「拐子」,衣紅嚇得魄散魂飛,四面一看,除了剛剛的山洞,已經無處可藏。野獸雖然可怕,這兩個拐子更是恐怖。她反應飛快,立刻一溜煙,躲到一個看似蛇窩,剛好能鑽得進去的小洞中。   不一會,她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好像是兩個人,在洞口附近來回走了幾趟。那粗嗓子叫著:「小姑娘,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另外一個聲音說:「她怎麼跑得這麼快?我叫你不要開口你不聽!」   「跑不掉的!就那麼兩條小短腿!能跑到哪兒去!」   「跑不掉?總不能這樣耗下去吧?」   「身上背著人,叫我怎麼找?」   「先把他們放下來,我們順著這些山洞,一個一個找,非把她抓出來不可!」   「你早不說!」   接著「撲!」「撲!」兩聲,衣紅連忙向裡縮身,再一看,不禁叫苦,原來裡邊雖然較洞口寬敞,卻已到底,最多只能容下兩三個人。外頭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衣紅的心要跳到口中來了,眼看一個黑影子越來越近,她有一股衝動,想要立刻拔腿飛奔。就在這時,彷彿有道輕輕柔柔的風聲說:「不要動!」衣紅舉目四顧,只見一顆腦袋在洞口晃了晃,又不見了。   衣紅心想,如果阿麼和巾二被丟在地上,一定就在附近。等那兩個人的聲音遠了,衣紅偷偷探出頭去。果然,阿麼和巾二昏迷在地,四周不見有人。衣紅怕他們還在附近,先從洞口丟了一塊石頭出去,見沒有反應,便急衝而出,先把阿麼抱進洞裡,再把巾二也背了進來。   她再一想,一會那兩個人轉回,發現人不見了,一定會再來找。她靈機一動,跑出去在地上翻滾了一陣,又壓壞了幾株下坡的矮樹。再找了一塊大石頭,沿著山坡往下推。石頭順勢而下,轟隆轟隆之聲接連響起,佈置完畢,衣紅趕緊返身入洞。   剛剛鑽進洞裡,立刻就傳來一陣急步聲,只聽那粗嗓子說:「你看,那小姑娘把人給救走了!」   「不可能!他們兩個都昏迷了,她怎麼背得動!」   「可能藥性不夠,人醒了!你看,地上還有痕跡,咦!這邊有石頭滑落!」   「快下去看看!要是給他們逃掉就麻煩了!」   衣紅一動都不敢動,等兩人漸漸去遠了,她才翻身檢查阿麼和巾二,發覺兩人呼吸正常。便按學校所教的緊急救生術,用力揉按人中。不多久,二人漸漸醒了過來。   衣紅悄悄說:「不要出聲,壞人還在外面。」   二人雖然醒了,但四肢無力,想動也動不了。   衣紅知道,這兩個人一定不肯干休,白日裡要想逃回去絕無可能。當下便打定主意,在洞裡耗到天黑再說。這次他們出來,本來就有準備,一應夜行器材都帶得齊全。三人一商量,反正已經無處可逃,不如好好睡他一覺。   衣紅隨身有安眠丸,各人服了一粒,就此昏昏睡去。   衣紅睡在最外頭,等她醒過來時,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了。她覺得似乎有人在摸她的頭髮,一時嚇得毛骨悚然。心想這下大概完了!還能怎樣呢?不如靜觀其變,看清情勢再決定對策。   過了一會,又聽「嗤!嗤!」幾聲,一個軟軟的東西滑過身邊,她一想,可能是蛇!果然,在洞口微弱的月光下,有一物蠕動前進,最後消失在洞外。   等蛇離開了,衣紅迫不及待地鑽出洞來。原來,此刻天已大黑,一輪明月早在東山相候,四處蟲聲唧唧,遠處彷彿有陣陣歌聲飄來。   衣紅想起一定是衣角中藏著的雄黃,才令蟲蛇相避而去。事不宜遲,她將二人喚醒,各自戴上夜視鏡,安全地回到城中。   這一次的歷險不但沒有嚇壞衣紅,反而使她更為勇武。同伴對她是又愛又怕,阿麼、巾二再也不來了,一任衣紅恐嚇乞求,誰都不敢隨她出城去玩。   第二年,褲白慕名而來,還有一個生猓人希來,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他隻身遊遍了雲貴苗蠻之疆,聽說這裡有個女英雄,特別前來見識見識。   衣紅一聽希來談起各地風俗趣聞,恨不得馬上離家,傚法那有煙霞痼疾的徐霞客,探幽訪奇。希來很有經驗,說真要去那些地方,要先作好準備。比如帶一些太陽能電池、維生器等用具,送給那些遊民。這樣就會廣受歡迎,取得較好的待遇。   衣紅家境普通,根本沒有多餘的貝幣購置額外的用品。通常學生通學出遊,當局尚有多種優待,若想採購貨物,是連店門都進不了的。她腦筋一動,想起有次誤闖一個倉庫,裡面全部是報廢品。那都是崇左居民用過或有故障、破損的器物,屯積在庫房裡,等待回收銷毀,那裡面一定有遊民需要的東西。   回收後再銷毀,那不是浪費嗎?不如送給需要的人。衣紅想到就做,她對她的電腦說起這個計劃,滿以為電腦一定支持。不料電腦不但不贊成,反而說只要遊民願意到城裡居住,就有定額的配給,否則不是電腦的責任。   不得已,衣紅只好另外想辦法,最好的策略當然是偷盜,但是才接近倉庫區,電腦就發出警告。衣紅一氣之下,把衣領上的電腦關了,耳根立刻清靜許多。她發現關掉電腦有很多好處,比如說少了一個管教她的多嘴婆,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等到要坐車,要出入家門,要吃要喝時,再把電腦打開就可以了。每次電腦都會抱怨一番,衣紅本是敷衍大師,應付笨電腦真是易如反掌。   於是,她叫褲白及希來也如法炮製。她原來還擔心電腦的語言功能喪失了,與外人溝通會有問題,沒想到竟然一點影響都沒有。   希來對機器人很有一套,他會改變程式指令,三個人為了避免被電腦偷聽,特別跑到城外商量。他們計劃在倉庫前面挖幾個坑洞,讓那些運貨的輪式機器人翻倒,再派清掃吸塵的機器人去清理,最後到城外的垃圾再生廠偷盜吸塵袋。   所謂的機器人,實際上就是加裝了動力、感官及控制等自動裝置的機器,根據不同的工作性質而有各種不同的造形。原則上分公務用及私用兩大類,公用的一律由電腦控制,私用的則任由使用者改變工作程序。   希來找來一台私用的重力機器人,設定它在倉庫前的過道上挖一條深溝,把垃圾除乾淨,然後在溝中丟了幾件精心設計的小型無線電發射器。只要一切配合得當,他們再到城外的垃圾再生廠,憑著一個訊號接收器,就可以找到裝有發射器的吸塵袋。   謀略果然一舉成功,有部運送補給的機器人在溝前翻了,各種器材倒了滿地,立刻就有清理垃圾的機器人過來,連發射器在內一掃而光。他們只花了十分鐘,就在再生廠找到了那個袋子,裡面大大小小各式用品不下數百件。   衣紅大樂,對著那滿是灰塵的袋子說:「謝謝你,老先生!」   褲白說:「它一點也不老!」   衣紅說:「用點想像力!不老怎麼肚子裡有這麼多寶貝?」   三個人挑出了太陽能電池、夜視鏡、維生器及一些醫療器材等比較實用的物品,約有一百多件,分裝在三個背包裡。   希來又做了三頂帽子,把太陽電池裝在上面,帽裡安裝了製造果汁的維生器,把溫度設在攝氏五度。帽子一戴,一方面可以防曬,一方面還可以喝冰果汁,一舉兩得。   這一次,他們決定沿右江到都陽山。希來說那裡有一個奇景,是個天然洞穴,比諸棲霞洞、老君洞毫不遜色。裡面石壁回嵌,垂柱倒蓮,色潤形幻。洞底還有個瀑布,直通一個深不可測的暗湖。   衣紅出門從來不需要誰的同意,褲白倒是給家裡打了聲招呼,然後三人就出發了。   右江在左江之北、紅水河之南,地形比較平緩。衣紅是第一次來此,沿途諸峰列翠,江水曲折縈繞,時有叢篁蔽日、山鵑映紅。路邊有許多蔓生小白花,希來說土人多稱為「馬檳榔」,其實便是一種根莖類食物何首烏。   三人行了半日,來到一河邊。此處岸淺河清,流光熠熠,兩岸柳色叢郁,隨風飄搖。前面不遠處,有一老槐如蓋。綠蔭下粗枝橫生,一人酣睡其上。其下系一小舟,船頭睡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他曲肱作枕,盤腿朝天,悠然自得。   衣紅見了,大叫:「白弟,你看那像不像你?」   褲白還沒有開口,那孩子聞聲心驚,收腿之際一個不穩,船身傾側,竟然翻落河中。幸好那河甚淺,孩子立刻站起來,全身濕透,楞楞地呆立在原處。三個人正笑得不可開交,樹上的大人早一躍落地,指著三人罵道:「哪裡來的野娃娃,如此欺負人!」   希來忙道歉說:「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管你故意不故意,打擾了老子的清夢,害我兒子掉進河裡,老子不饒你!」   衣紅說:「哪有這種事?我們連說話都不可以?」   那人四下張望,回說:「當然不可以!」   希來見多識廣,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靠力量自保。他們雖然早有準備,但是出門在外,總是以和為貴,便說:「先生請別生氣,我們是千鶴莊派到隆安城裡採購貨物的,大莊主說過,在這條路上每一根草都是他的!」   那人一聽千鶴莊,臉色變了一變,眼珠一轉,說:「呵!那,二莊主可好?」   希來去過千鶴莊,知道大莊主是當地土霸,這一帶凡是電腦不管的地方,都是大莊主的管轄區。只是他從沒聽說過二莊主,被這人一問,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衣紅反應極快,她出來前,早聽希來介紹過各地風土人情。看此人眼珠游移不定,她直覺地認為對方不是好人,她一向說謊和吃辣椒一樣,這時臉一扳,對希來說:「這個人說話莫名其妙!不要理他,我們回大莊主的話去!」   那人知道千鶴莊惡名昭彰,根本就沒有什麼二莊主。眼前這三個孩子,背包裝的鼓鼓的,一定大有來頭,原本打算先詐唬一番,再作定奪。不料衣紅這句話模稜兩可,語帶警告,萬一他們真是千鶴莊的人,自己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小姑娘,不要這樣凶嘛!」   衣紅肯定這人是在考驗他們,老氣橫秋地說:「什麼小姑娘?老娘比你還大!」   這話也難辨真假,既然要進城辦事,當然可能易容過。女人愛美,能變成十六歲,絕對不會選十七歲!   「那我該怎麼稱呼您呢?我叫石師子,那是我兒子石小子,我們住在百色城。」   衣紅的毛病就是吃軟不吃硬,石師子一客氣,她就手軟了,說:「叫我衣紅就好了,他叫褲白,他叫希來,我們住在崇左。」   石師子自視甚高,不滿意電腦管制下一律平等的生活,偏又沒有大展宏圖的機會。所以他放情山水之間,自怨自艾,大歎生不逢時。   日子一久,他也知道電腦有很多弱點,只要機會一到,便能做一番事業。當然,要成大事首先要召募人才,其次要累積力量。在電腦城裡,人人沉迷在安樂窩中,要談這些顯然過於奢侈。反而是在城外,不僅這些觀念大家聽得進去,而且還找到了幾個理念接近、志同道合的人。   他原是欺生,沒把這三個小孩放在眼裡。再一看這三個人很不簡單,尤其是衣紅,有一股非凡的傲氣,但還是吃虧在年輕沒有經驗,住在崇左,怎麼可能又是千鶴莊的人?充其量不過是掮客而已。只要不是千鶴莊的人,大可拉攏到自己旗下,也是一得。   「好極了,有空來百色玩。我以算命營生,一看你,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   衣紅非常受用,便說:「我還在讀書,所以不能邀請你來崇左玩。」這一疏忽又洩漏了底牌。   石師子不動聲色,笑說:「早上我給自己算了一下,知道今天會遇見貴人,來來!樹下坐坐,我要好好向您請教!」   希來覺得此人前倨後恭,居心叵測,便說:「下次吧!我們還要趕回去哩!」   「別騙我,我有未卜先知之明。老實說,千鶴莊沒有你們這號人物!」   希來急忙辯解道:「二莊主很好呀!這些貨就是給二莊主買的!」   石師子從身邊取出一副眼鏡,用袖子揩了揩鏡片,戴在鼻樑上。他望望各人的背袋,心中有了計較,笑說:「何必騙我呢?千鶴莊哪有二莊主?如果你們把我當作朋友,大家說實話多好!」   「我說的是實話。」希來還要辯解。   「老實告訴你們,我有神鬼莫測的能力,你們三個是溜出來遊山玩水的!」   褲白訝異地問:「你怎麼知道?」   石師子又說:「我還知道,你們背包裡的東西,是從垃圾場偷來的!」   這下連衣紅都傻了:「那背包裡又是什麼東西呢?」   「太陽電池呀!維生器呀!沒錯吧?」   「你是鬼!」希來嚇得臉都白了。   「不是鬼!我會占算!你們打算拿這些東西,到全國各地旅行!」   衣紅最不信邪,但眼前指證歷歷,她連狡辯的餘地都沒有。直覺上她就是不信,只有繼續套石師子的話:「你是猜出來的吧?」   「哪裡用得著猜?我是活神仙,有鬼神莫測之機!知道過去未來,你們沒來以前,我就算出來了,不然我為什麼在這裡等你們?」   褲白已經相信了:「你真是神仙,那你要我們做什麼?」   「收你們做徒弟!」石師子把頭一抬,兩眼望著青天。那副眼鏡在太陽光下,折射出一道有條紋的虹彩。   衣紅一想,如果這人真能前知,怎麼起初會用那種態度,說那種話?而這道虹彩……這道虹彩,她依稀記得在什麼地方看過,怎麼會顯在他臉上?她把剛才的對話從頭細想一遍,很多真相分明是自己太笨,洩漏出來的。其他的也不難解釋,不過,從垃圾場偷來的東西,他又是怎麼猜出來的?   褲白便對衣紅說:「衣姐,你不是常說,果真有神仙,你一定要拜師嗎?」   衣紅說:「當然,可是他不是真神仙!」   褲白說:「怎麼不是?他都證明有先知的能力了。」   衣紅對石師子以二莊主相詐一事頗為不快,想了想,說:「如果他真是神仙,什麼都能知道,那他一定知道我們在垃圾場見到的那位老先生是誰!」   褲白不解,問:「哪位老先生?」   衣紅說:「你的記憶有問題了?你忘了他肚子有多大!」   褲白恍然大悟,說:「噢,那一位!」   衣紅對石師子說:「只要你說得出那個老頭子是誰,我就承認你是神仙!」   石師子打量褲白不會說謊,那必然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人。為什麼這位褲小弟先前沒有想起來呢?唯一的可能,是那人年紀不大,所以褲白不認為那是個老頭子。想到這裡,石師子胸有成竹地賣關子說:「姑娘!各人對年齡所見不同,何必玩這種花樣呢?」   「那你說他有多大歲數好了!」   石師子說:「四、五十吧!」   就在石師子推想老先生的時刻,衣紅一直在觀察那道條紋清晰的虹彩,她就是記不起來。這時一陣微風吹過,耳邊似乎有低沉的人語:「實驗室」。衣紅心中一亮,突然想起學校裡做過的物理試驗,於是肯定地說:「我也老實告訴你,你眼鏡片上裝了光譜分析器!不過四五十歲不對!再給你一次機會。」   石師子這才領教到姑娘的厲害,西洋鏡已被拆穿,再下去就要出醜了。他一面低頭沉思,一面慢慢踱上小船,石小子還站在船頭發呆。他用力向岸頭一蹬,小船倏地滑向江中,石師子拱手道:「姑娘果然好眼力,咱們行再相見。」 ∼第二十二迴環佩空歸月下魂∼     褲白見石師子父子突然走了,大為訝異,問衣紅:「衣姐,我們還沒有拜師,他怎麼就走了呢?」   衣紅笑道:「你還是拜我為師吧!他那副眼鏡裡裝了一種科學儀器,能分析任何物質的光譜。我們袋子上有污痕,可以推想一定剛去過垃圾場,去垃圾場做什麼呢?當然是找有用的東西。而最有用的,莫過於太陽能電池、維生器了。他戴上眼鏡,用分光儀分析,算哪門子的神仙!」   「可是他怎麼知道我們不是千鶴莊的人呢?」   「我猜是我說住在崇左的關係,再說,千鶴莊要買東西,會去垃圾場買嗎?」   「那你說他是假神仙羅!」   「當然,天下哪有真神仙?這是科學時代!誰叫你不讀書?沒有知識的人,最容易迷信、輕信,經常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嘴巴是這樣說,衣紅卻有點心虛,她好像聽到有人說「實驗室」,就是這三個字才讓她想起分光儀來。可是,這也可能是她正好想到,那個念頭「響起來」,讓她以為聽到什麼。她又想起上次在蛇洞避難時,彷彿也聽到有人說「不要動」,剛好那時一個人影從洞口閃過,有可能那人有心放她一馬,也可能她聽左了。   只是,為什麼這麼巧兩次聲音都很相像呢?難道自己潛意識的聲音就是那樣?聽起來有如一陣風,輕輕巧巧、低低沉沉的?   希來見衣紅沉吟不語,以為她累了,便說:「時間到了,這裡環境不錯,咱們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   褲白正有此意,馬上摘下帽子,取出果汁機下的袋子,對著口直著脖子,三兩口就喝得涓滴不剩。喝完了,他大叫一聲:「過癮!為什麼我們以前沒有想到?」   希來笑道:「誰叫你不讀書,沒有知識。」   褲白又對衣紅說:「衣姐,這個果汁不好喝!你的也給我吧!」   他們隨身帶有乾糧,以應付肚子突然飢餓,或因事延誤用餐等狀況。因為臨時要用維生器製造是來不及的,每六十平方公分的太陽能電池,每秒鐘只能提供二十卡的熱量,製造一片面包起碼要三分鐘,再要加個雞蛋,那就得等上一個小時。   衣紅一邊吃,一邊想著那個聲音。她聽過太多神仙故事了,有些神仙真可以說是庸庸碌碌的,除了腳踏浮雲,在天上亂飛以外,與她平常見到的人沒有多大分別。尤其是什麼長生不老、點石成金、飛劍傳書的本事,那今天有誰不是神仙?如果人人都是神仙,也都那麼愚昧無知,神仙有什麼值得做的?   她一直認為,只有一種人可以被稱做「神仙」,就是能明白所有的道理,能知道過去及未來。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德行高超。   這種人應該是科學家,但是,她所見所知的科學家,都只知道很專門的知識,連道理都談不上。知道過去的人也有,可惜也只限於某個時代、某件事情,至於未來,那是四兩棉花--免談。再談到德行,除了書中有「聖人」外,她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一個。   如果說她好玩,經常逃課,那是不能否認的。對一般人來說,好玩是生理驅使下,人類一種鍛煉肢體的自發性行為。逃課則是因為對課業沒有興趣,與其坐著發呆,不如遠離課堂,自由自在。   但是,衣紅心底有種渴望,她想見識一下那種無所不知,超凡入聖的人。如果有,她必然會定下心來,向他學習,自己也做個明理的神仙。因為她目標明確,在一大堆毫無主見的孩子中,只有她能堅持,自然就成為娃娃頭。一旦做了頭,她自認必須有兩把刷子才能服眾,所以私底下又看了不少書,增廣了不少見識。   多年來,她一無所獲,人見得愈多,她愈是瞧人不起。現在青春期到了,學校裡教了不少性知識,也有不少同學糾纏不休,她當然動心。可是她的意識型態太鮮明瞭,只要一開口,就會問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結果同學們只碰到刺而摸不到玫瑰,次數一多,再也沒有人敢對她有興趣了。   衣紅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遠處傳來轟隆轟隆聲,緊接著土起塵揚,一條灰龍飛馳而至。原來是一部拼裝的氣墊車,上面有五個男女,各穿著白黑黃紅綠五種顏色的衣裳。氣墊車嘩然停在三人面前,五人一起跳下車來。   那身著白衣的先把三人打量了一番,叱道:「娃娃們,給我報上名來!」   「你們是誰?」衣紅很不服氣。   「我們人多,該你們先講!」   「我們人少,該你們先講!」   那五個人一聽,一下子糊塗了,咭咭呱呱地商量了半天。衣紅不耐煩,向希來和褲白使了個眼色,三人便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那為首的見衣紅三人要走了,反而急起來,對衣紅說:「沒道理!我們人多反而吃虧!我們是五行大士,叫金木水火土統統大。」   「這成什麼名字?誰是金木水火土統統大?」   那五人異口同聲道:「我們!」   衣紅倒懂了,她對為首的白衣人說:「嗄!你應該是金大了?」   金大說:「沒錯。」   衣紅搖頭說:「你們是無知無識,還是不知不識?」這句話是她從書裡背下來的。   金大說:「什麼無知無識不知不識?繞口令嗎?」   衣紅說:「名字是讓別人分辨的,越清楚越好!是吧?」   金大說:「有理!」   衣紅說:「那麼,你是無知無識!」   金大說:「無理!」   衣紅說:「你想想看,如果你明明知道名字的作用,還取這種名字,就是不知不識了。如果你不想讓人分得清楚,就是無知無識!」   一位身著黑衣的女士說:「我是水大,應該是你無知無識。」   衣紅說:「我已經知道他是金大,當然是有知有識。」   另一位身穿綠衣的女士說:「你只是後知後識。」   衣紅說:「如果我猜出三位的名字,是否可以稱做先知先識呢?」   木大說:「只要你猜對了!」   苗人很相信五行說,衣紅早知道五行有五種代表顏色,她指著穿紅衣的男士說:「你是火大吧?但願我沒有得罪你!」   火大高興地說:「我這麼有名?你怎麼知道的?」   衣紅對穿黃衣的人說:「當然你就是土大了。」土大連連點頭,衣紅又對綠衣女說:「剩下一個木大,你能否認嗎?」   金大說:「這不算稀奇,我也能猜,告訴我你的名字。」   衣紅說:「我叫衣紅。」   金大得意地指著褲白說:「那位叫衣白。」又指著希來說:「那位叫衣花。」   褲白委屈地說:「拜託,我只是褲子白,你真是無知無識!」   火大說:「別怪他,他是不穿褲子的!」   水大搶嘴道:「你幹嘛?你罵他不等於罵你自己嗎?」   土大則說:「你就少說兩句吧!明明沒你的事!」   木大說:「這又與你何干?」   金大大聲說:「夠了,要吵私下吵,別讓無知無識的人看笑話!」   衣紅說:「你記性太差了,先知先識我不敢當,有知有識是不會錯的!」   金大說:「你有什麼知,有什麼識?」   衣紅說:「我知道五行生剋,你們既然代表五行,一個幫一個,一個克一個,本是自然的道理。」   水大說:「看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麼多?」   衣紅說:「放心,我沒有易容,我是從鬼谷子那裡學來的。」   木大洩氣地說:「我們還以為這是天下獨步的本領,怎麼鬼谷子都會?」   金大說:「木大長他人志氣!我們縱橫一世,這次被她猜到,不稀奇!」   火大則說:「被她猜到?你還沒猜出那兩個人的名字哩!」   水大搶著說:「不公平,他們沒有開口,叫金大怎麼猜?」   土大說:「猜就是要靠本事,什麼公平不公平?」   衣紅手一舉,止住了他們的七嘴八舌。說:「不論如何,我很佩服你們,怎能把生剋關係記得那樣清楚?」   金大說:「我們從小就這樣,習慣成自然了。」   衣紅說:「難道不傷感情嗎?」   水大說:「怎麼傷法?我們是循環相生的。」   土大說:「應該說是循環相剋!」   衣紅說:「難道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火大說:「沒錯,除了拉屎撒尿,分不開的。」   衣紅說:「你們是一家人?」   土大說:「不,我們是師兄弟姐妹。」   衣紅說:「那你們的師父是誰?」   金大說:「石師子!」   衣紅幾乎笑了出來:「哈!是他?」   水大說:「我師父哪點不好?」   衣紅說:「他叫你們來報仇?」   木大說:「答對了!」   衣紅說:「我看,我還是改稱先知先識的好!」   火大說:「管你是什麼,我們要來教訓你!」   衣紅說:「你們的師父為什麼不出面?」   土大說:「對付三個娃娃,哪裡用得著我師父出面?」   衣紅說:「說得有理,怪不得他剛才逃得飛快!」   金大說:「混帳!你敢罵我們的師父?」   衣紅說:「當然,我是當他的面把他罵走的!」   水大說:「不可能!我們師父才是先知先識!」   衣紅說:「不正確!你們師父是假知假識,只能騙你們這些不知不識!」   木大作手勢,說:「大伙上,先教訓他們一頓再說。」   衣紅不動聲色,她知道這時一慌亂就完了,說:「來吧!反正都是些傻蛋!」   火大說:「你憑什麼說我們是傻蛋?」   衣紅說:「傻蛋是不用大腦的人,同意吧?」   土大說:「同意,但是我們會用大腦。」   衣紅說:「用大腦的人是不容易被騙的,同意吧?」   金大說:「同意,誰也騙不倒我們。」   衣紅說:「好,我們來賭一賭,如果我騙倒你們,就證明你們是傻蛋,怎麼樣?」   水大說:「我同意,但是,我們要商量一下,否則一定會有人不同意。」   五個人又開始七嘴八舌,爭個不休。衣紅想妥了對策,便大喝一聲:「別吵!我們沒時間跟你們鬼混!如果不同意,我們就走了!」   五個人立刻異口同聲說:「我們同意!但是要我們統統同意才算同意!」   衣紅說:「你師父是大大的好人!」   五個人又異口同聲道:「同意!」   衣紅說:「這不證明我騙倒你們了嗎?」   金大說:「胡說!他真的是大好人呀!」   衣紅說:「他是個騙子,剛才就是想騙我們被拆穿了,才逃走的!」   水大說:「我不信!」   木大也說:「我也不信!」   火大也說:「我也不信!」   土大也說:「我也不信!」   衣紅說:「好吧!既然你們笨到這個地步,我就騙死你們!」   五個人口徑一致地說:「絕不可能!」   衣紅說:「規矩是這樣的,我們說話要算話,否則算不上是人!」   五個人一起說:「同意!」   衣紅在地上畫了一條線,說:「你們如果能走到這裡,就證明你們有腦……」那五個人不等衣紅把話說完,就一起跑了過來。衣紅大喝:「犯規!」   金大問:「犯什麼規?」   衣紅說:「我話還沒說完呀!」   金大說:「那犯了什麼規?」   衣紅說:「規矩是說話要算話,是吧?」   五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是的!」   衣紅說:「我的話還沒說完,那能算話嗎?」   五個人面面相覷,大家望著金大,金大只好硬著頭皮說:「好!這次不算,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衣紅說:「你們怎麼會笨到這個地步?」   五個人同聲說:「師父也說我們很笨。」   衣紅說:「聽我的話,你們就不會笨了。」那五個人聽了,乖乖站著不動。衣紅這才說:「你們就站在這裡好了,我叫開始才能開始。」   金大得意地說:「我知道了,你永遠不叫開始,我們就永遠不能動了?」   衣紅說:「你還有點腦筋嘛!放心,我不會這麼卑鄙的!」   火大說:「這不算有腦筋,連我都知道這是陰謀!」   水大說:「你這個喥頭,有本事為什麼不先說?」   土大說:「不能通敵!你這是敵我不分!」   衣紅煩不勝煩,又在面前畫了一條與剛才那條相平行的直線,大叫一聲:「不許吵,好好聽著!在你們和我之間,有兩條線,是不是?」   五個人同聲說:「同意!」   衣紅說:「你們先在這兩條線之間,一半的位置上,再畫一條平行線,會不會?」   五個人又說:「同意!」   衣紅說:「你們要到我面前這條線之前,一定要先過中間那條線,是不是?」   五個人還是說:「同意!」   衣紅說:「過了中線,再畫一條和底線平行的中線,每次都要先過中線。也就是說,要先走完中線,再劃中線,才能繼續向前走,聽懂沒有?」   五個人一起說:「同意!」   衣紅說:「只要你們能走完這些中線,走到我這邊來,你們就不是笨蛋,我們就任你們處置!好不好?」   五個人相顧微笑,得意地大聲地說:「同意!」   衣紅退到線後,然後下令:「開始!」   五個人一想,這太簡單了,立刻畫好一條中線,大家都站在中線後面,再向前畫一條中線,依序往前行進。這五個人果真五心齊一,配合無間。   褲白站在衣紅旁邊,眼看他們一次比一次接近底線,緊張得要命,悄悄對衣紅說:「衣姐,這次你上當了,他們快過來了!」   衣紅說:「反正我跑得比你快,他們只抓得到你!」   褲白嚇得臉色發白:「衣姐,快想想辦法嘛!」   衣紅說:「為什麼你自己不想辦法?」   褲白說:「我跟著你,就是靠你想辦法的!」   那五個人本來進展神速,想不到距離越來越短,那中線也越畫越頻繁。眼看衣紅就在前面兩步,偏偏中線已經畫得很細了,還是沒完沒了。   金大說:「奇怪!這小丫頭會法術!怎麼畫不過去?」   水大說:「別急,再畫幾次就過去了。」   土大說:「不對!這樣細,怎麼畫一半?」   木大說:「再細也要畫!」   火大真的火大了,大叫:「你們看線都連起來了,一半在哪裡?」   衣紅說:「一半不能超過底線,同意吧?」   五個人想了想,同聲說:「同意!」   衣紅說:「那你們用用腦筋,有什麼方法能過來?」   五個人想了又想,五臉茫然。衣紅得意地說:「現在,你們應該有勇氣承認,你們已經被我騙了!」   五個人又聚在一起商量,又是吵得不可開交,只是想比吵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   褲白也想不通,說:「衣姐,連我也被騙倒了!」   衣紅笑說:「小傻子,你早就被我騙了!」   希來也問:「你是怎麼想到的?」   衣紅說:「我哪裡想得到,是書上看來的,前人把智慧寫在書上,現代人不看書,所以變笨了。」   那五個人垂頭喪氣,最後由金大出面,向衣紅說:「我們承認是笨蛋,的確沒有腦筋可用,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們,你是怎麼騙我們的?」   衣紅說:「這叫作繭自縛,一定要你們先同意遵守規則,否則騙不倒人。這規則有個機關,叫做移花接木,就是說把花接到木頭上。」   金大問:「怎麼把花接到木頭上?」   衣紅說:「這就是主題轉移的騙術,我是從書上學到的,理論上,兩條線之間是永遠分割不盡的。我叫你們去畫分不盡的線,你們就忘了要過來抓我的目的。等到你們發現了,卻又被規則限死了。」   五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跪下來要拜師父。衣紅反而慌了,忙把他們拉起來,說:「快起來,快起來!我怎麼能做你們的師父?」   金大說:「怎麼不可以?石師子什麼都不懂,也做過我們的師父!」   水大說:「石師子只說,要我們先挑三年水才教!現在還不到一個月。」   木大說:「我是要砍三年木頭!」   火大說:「我是要燒三年火。」   土大說:「我是要掃三年地!」   衣紅笑說:「怪不得你們的名字叫金木水火土!」   金大說:「我們的名字不是石師子取的!」   衣紅說:「那又是什麼人取的?」   水大說:「我們的師父!」   衣紅說:「怪不得,你們到處拜師父!」   木大說:「不!那個才是我們真正的師父!」   衣紅說:「那你們怎麼又拜石師子為師呢?」   火大說:「因為師父太窮了,把我們趕出來了!」   土大說:「我們師父說,他是倉頡輸入法的傳人,我們原是五個孤兒,被師父收留。他說我們原來的姓名太麻煩,便改成金木水火土五姓,一字一碼。名字都用一,在中文電腦上,只要兩碼就夠了。離開師父以後,我們乾脆把一改成大,反正同樣是一碼,聽起來卻更有氣派。」   衣紅不懂他們說的一碼兩碼,便避而不談:「我不能做師父,但是能做朋友。我們打算暢遊天下,你們如果有興趣,歡迎加入。」   五個人又商量了一下,這次倒沒有吵架,一講就通。   五行人有部氣墊車,衣紅本來想徒步遊覽各地風光。希來則認為陸路不如水路,而氣墊車是水陸兩用,正好溯江而上,早些到達山區。第一站他想去著名的金鐘山,然而在西林水路盡處,尚有一段山路要走。金大說他們這種改裝的氣墊車,可以合用也可以分用。如果要登山,可以分成數部,列車而行。   沿江上行,崖影江聲,上下交映,遠處層嵐聳翠,其上碧天如洗。步行時速度慢,看來看去前後如一,變化有限,像這樣風馳電飆,一會兒是亂倩叢翠、嵌水踐綠,一會兒又是花色浮空、籐樹密蔭,果真目不暇給,美不勝收。   這裡已是廣西和雲貴交接處,天氣一日數變,剛剛還是皓日當空,此刻已然烏雲滿天。希來很有經驗,忙叫五行人把雨篷搭好,不要片刻,就見水煙溟蒙,雲氣低垂,遠近渾茫一片。那插天的青山逐漸隱入絮白的霧靄中,到後來只剩下點點墨跡。   又過一會,但見愁雲漠漠,慘霧冥冥。突然一陣殷雷轟轟,立時暴雨傾盆,勢若倒峽,遮天彌地而來。頓時狂飆大作,江濤怒起,天昏地眩,宙急宇險。氣墊車有如一葉浮萍,顛上簸下,橫衝直撞,隨時就有滅頂的可能。   褲白早已面無人色,嚇得連口都合不攏。希來雖見多識廣,在這一剎也不免膽顫心驚。那五行人是相互擁成一堆,死命抓住氣墊車基部。只有衣紅,心裡雖然緊張,但想到差一點就變成人家的師父,不管怎麼樣,總要像個准師父的模樣。   氣墊車原先是金大駕駛,後來為了觀賞風景,就改用自動駕駛。衣紅一見情況危急,挺身而出,雙手緊緊掌住駕駛盤,讓氣墊車保持在河道中央。好在風雨來得急,去得卻也快。不到半個小時,雨還未止,雲也未散,太陽又怯生生地露出半個臉來了。   這一來,不要說褲白和五行人,連先前只是基於好奇,想來見識一下衣紅是什麼人物的希來,這時也都心服口服,成為不二之臣。   到了百色附近,已接近上游,江面漸狹,兩岸高峰插天,數次遇到河道分叉口,所幸都有指標。那指標好似新立,上面字跡不整,歪歪斜斜寫著「金鐘山」三個大字,幸而還看得清楚。   「現在還有這種有心人,設計路標,真是難得。」衣紅說。   「可能是山上居民立的,怕行舟的人迷了路。」希來說。   這時早已風平浪靜,氣墊車順著指標前行,眼前又是一番奇景。雨後的青山像出浴的仙子,薄雲如紗,半繫腰際。山石片片懸綴,時見白龍飛竄,玉瀑輕鳴,流泉淙淙,如奏笙簧,令人心神一寧。那水面與山坡斜交,圈圈碧紋漣漪,由近而遠不斷推湧。江水渾而不濁,灘沙平鋪,紫石雜陳,連同如幄的綠蔭,一直延伸向上。卻見山坡如繡,芳草萋萋,繁花滿樹,嫣紅萬紫,儷白妃黃,看得褲白手舞腳蹈,連連叫好。   衣紅笑說:「白弟,怪不得你剛才半句話都不說,原來是在養精蓄銳!」   褲白小臉一紅,說:「怎麼能怪我?」   衣紅說:「那該怪誰?」   褲白說:「看你第一次駕船,我當然緊張!」   金大說:「你這是第一次?」   褲白說:「她什麼都是第一次!」   水大說:「我還以為你是高手哩!」   衣紅佯怒道:「怎麼?有誰少了什麼嗎?對我的技術不滿意?」   火大說:「我!」   衣紅說:「你少了什麼?」   火大說:「我的心少了一個!」   水大說:「算了吧!你什麼時候有過心來的?」   衣紅說:「吵什麼?這麼好的景色,不趕快享受一下!」   土大說:「唉!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我們凡夫俗子,有什麼好享受的?」   衣紅正要開口,卻見前面右側山坡下黑壓壓的一片,還不停地上下蠕動。在綴映沉綠的樹濤中,突然干倒枝翻,一群黑毛絨絨的動物正往河岸方向衝過來。   衣紅詫問:「你們看,那是什麼?」   希來一見大驚,忙說:「趕快離開!」   衣紅問:「怎麼啦?」   希來說:「那是虎頭牛,會吃人的!」   衣紅問:「什麼虎頭牛?」   希來說:「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金大連忙走過來,加大馬力,往前直衝。那些虎頭牛似乎不怕水,臨河的幾隻已撲通撲通的往水裡跳,拚命朝氣墊車這邊游過來。   希來早就取出事前準備的電殛棒,見虎頭牛游了過來,忙對褲白和衣紅說:「快用電殛!最高強度!」   褲白取出電殛棒,卻高舉不敢下手。那虎頭牛體碩力大,前半身像老虎,後半身像黃牛,兩隻爪子伸出了長約十公分的利刃,森森發光。它們游到氣墊車旁邊,用爪子一鉤,半個身體已冒出了水面。接著虎口一張,狂嘯連連,吼聲直可穿雲裂石!再看那巨吻,竟比人頭還大,兩排尖牙利齒,不知已活活撕裂了多少獵物!   希來見勢不妙,立刻轉過身來,手上的電殛棒直往虎頭上槌去。霎時一道青白光芒掃過,那虎頭牛慘吼一聲,翻身掉落水裡。   那虎群縱橫當地多年,從來沒有吃過虧,一頭落水,第二頭繼之而上,轉瞬間又有三四隻爬了過來。衣紅依樣電殛了一隻,火大手無寸鐵,見褲白高擎不下,搶過他手中的電殛棒就往另一隻虎頭打去。那虎略停了停,突被激怒,一隻爪子還掛在車緣,另一隻就猛朝火大頭上抓來。   衣紅眼尖,見火大這一棒打下去,並沒有發出弧光,心知不妙。她不及思索,立刻跨到火大身前,那一爪堪堪抓來,卻抓在電殛棒上。虎爪本是鋒利之物,在尖端放電作用下,電殛棒冒出一道紫紅電弧!剎那間血光迸飛,骨肉星散,那虎不及哀號,就此歸西。   那一陣爆炸威力雖大,由於恆溫衣質地堅軔,衣紅被震倒在地,卻沒有受傷。她右手已麻,還是緊緊握住電殛棒。空氣中瀰漫著皮毛焦臭的氣味,令人幾欲作嘔。衣紅神智不亂,改以左手持棒,一邊大喊:「火大,把電壓調到底!」   火大聞言趕緊調好電殛棒,正好另一隻虎頭牛接踵而來,這一次倒是管用,還沒有打到虎頭,那道電弧就拉出一條青光,猛虎應聲落水。   那邊希來已電翻了五六隻,好在水面擁擠,圍在氣墊車四周的虎頭牛不過四五隻,每當一隻被電倒了,後面就有一群餓虎撲上去,相互撕搶爭奪。一陣大亂之後,要等殘屍落進虎肚,污血都被流水沖走了,另一批才又擁游過來。   衣紅等三人分佔一邊,倒是沒有讓那些怪物得逞。這時氣墊車的速度也加快了,漸漸衝出重圍,沒有多久,便把那些怪獸拋到後面去了。   水大看得心驚膽顫,這時才喘過氣來。她發現氣墊車邊沿已有多處破損,有一處竟插著一根粗若匕首的虎爪。   金大歎道:「怪不得我怎麼加速都快不起來。」   那邊衣紅把虎爪拔出來,見那爪尖如鉤,銳利似刀,爪根上還連著一些筋骨血肉。衣紅用江水洗淨了,交給褲白說:「以後你用這個好了,還可以作刀子。」   褲白面紅耳赤,羞道:「衣姐,你不怪我吧?」   衣紅憐愛地摸摸他的頭,說:「我怎麼會怪你?我該保護你的!」   金大與水大等正在細查受損嚴重的氣墊車底部,衣紅見動力漸漸不足,便說:「我建議大家先上岸,修好了再說。」   金大也覺得再不修理會有危險,看看後面虎頭牛群已經失去蹤影。但左觀右看,兩岸不是森林密佈,便是巨石高聳,迥非落腳之處。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個淺灘,金大立刻將氣墊車開了上去。   這時希來才說,他聽人說過,在本世紀初,生物科技發展神速,很多生物學家利用遺傳基因技術,隨意排列組合,製造了無數怪物。虎頭牛就是當時中國西南生化基地製造出來的,這些怪獸很有商業價值,經常被買去展覽。   一開始大家都很小心,知道怪獸如果逃出樊籠,後果將不堪設想。因為自然界的生物都經過長時期的進化,基於能量分佈的關係,生物相互依存發展,形成了食物鏈。生物各取所需,因而能保持生態平衡。   人為製造的生物都依靠人工餵食,完全沒有經過這種歷程。一旦逃出牢籠,不僅不是食物鏈的一分子,反而破壞均衡,與其他生物爭食。最後又因為某些無天敵生物的大量繁殖,成為人類難以消除的嚴重禍害。   像這種大型生物,大家耳聞目睹,還知道問題所在。麻煩的是些昆蟲,它本來是植物的媒介,而人工培育的新品蟲不僅不能傳花授粉,松土聚氮,反而殘害其他的昆蟲。   更糟糕的還不是這些肉眼可見的昆蟲,而是細菌!本來在做生物實驗時,體積越小,實驗效果越佳。在遺傳基因的排列組合下,各種病毒層出不窮,一種病毒引發一種禍害,就需要另外一種病毒來防禦。因果相循,生物工程成為利基最大的工業,也因此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大害。   所有研究者都信誓旦旦,絕對不會讓他們的實驗品外流。而事實上,不論哪一種實驗品,只要有商機,都可以在市面上找到。當時正值商業文明的巔峰,人人唯利是圖,即令做實驗的科學家有道德良知,實驗室中的助手、員工、警衛以至於來客、小偷、間諜等,都有可能是獲利者。在純淨潔白的實驗室中,最安全、最平凡的試驗,一旦到了無法控制的自然環境中,就是禍害的根源。   終於,在二○二一年,在雲貴一帶,最後一隻蜂后死去了,而各種人工培育的蜂群都不懂得如何傳粉。在二○二二年以後,蟲媒植物幾乎全部絕種!蜜蜂、蚯蚓等昆蟲滅絕後,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人工培育的怪蟲,這些怪蟲窮兇惡極,多方危害人類。當年這個地區的電腦城規劃,有很大一部分考量,便是為了防範這些人造昆蟲的侵襲。   衣紅問:「果真如此,花草應該很少了,那我們沿途看到的是什麼?」   希來說:「所幸有些良知未泯的生物學家在電腦的協助下,利用博物館保留的標本及樣品,用核酸複製了很多絕種的昆蟲,再放回自然,近十年來才恢復了一些。你是沒有近看,其實很多花都是人工合成的,是自花授粉,漂亮是漂亮,但都有毒。」   衣紅說:「為什麼過去的人那樣不負責?」   希來說:「我也不知道,大概那時還沒有長生術,反正一了百了。不過,也有負責的人,我想帶你們去看看,金鐘山上有一些背負十字架的生物學家,正在努力贖罪。沒想到這些怪獸繁殖快速,竟然會有這麼多!」   衣紅感慨地說:「人真是無知無能!犯下這麼多罪孽!」   金大駁道:「創造出那麼多怪獸,還叫無知無能?」   衣紅說:「那只是技術,只要上學就學得會,算什麼能耐?」   褲白說:「衣姐!你老說我不肯上學,你看這些生物學家,就是因為上學上多了,有了這種能耐,才害得我們今天嚇得半死,連蜜蜂都看不到!」 ∼第二十三回千載琵琶作胡語∼     褲白才說完,忽然又大叫:「衣姐,看!那是什麼?」   衣紅順著褲白所指望去,斜暉映照在地上,竟成斑斕五色,讓人觸目驚心。原來金大上岸時過於心急,一見有沙灘就直衝上來。這裡是一片兩畝大小的空地,衣紅仔細打量,見四周葉凋枝枯,紫青褐黑,顏色極為詭異。   而自河岸到眾人站立之處,竟是一片紅砂,間雜著玄黑石塊。霞映之下,有如斑斑血跡,好不嚇人。   希來突然向金大喊道:「不好!氣墊車還能下水嗎?快走!」   金大說:「不行!動力不足了。」   希來急道:「我們帽子上有太陽電池,將就用一下吧!」   金大說:「開玩笑,那能有多少馬力?」   希來抓著金大,大叫:「再晚我們都死定了!」   這時大家都看到遠處的紅砂,正緩緩地向這邊蠕動。一直前進到相距十餘公尺處,這才看出那裡有一道道凸起的砂痕,彷彿群蛇在砂下蜎蜎而行。褲白早把帽子取下,又將衣紅的也摘了下來,取出太陽電池,趕緊遞給金大。   金大把太陽電池的插座接上,伸手向希來嘀咕道:「還有沒有多的?就這麼幾個,差太遠了!」   希來連忙把三個背包都打開,大家七手八腳把太陽電池都取出來。木大說:「夠是夠了,等太陽一下山,這電池能用多久?」   希來說:「快裝!先離開再說!」   那邊衣紅褲白早把電殛棒備妥,這次褲白心裡有了準備,要打兩隻老虎讓衣姐看看!早知那樣容易,先前就不該害怕了!只見一條赭紅砂痕蠕行蠉動,已經游到面前,褲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舉棒就往地下一刺。   才這一刺,便聞得吱吱連聲,砂土亂迸,成千上萬的甲蟲群躍而起,轟轟向眾人撲來。衣紅膽子不小,可是一見蟲蛇就威風不起來了。先前不知道是什麼,尚能強自鎮定,一見是小蟲,早已全身雞皮疙瘩,回頭就逃,一直逃到水裡。   褲白一見是蟲,反倒膽壯了,從小他就喜歡捉蟲、養蟲、玩蟲。要不是見希來緊張兮兮地,剛才又丟盡小臉,他早就動手捉幾隻來玩玩了。   問題是這不計其數的甲蟲,一支棒子哪能打盡?稍一遲疑,甲蟲立刻爬上褲白的手腳,他不斷舞動棒子,幸而那些蟲只能跳不能飛,一碰到電殛棒就冒出一道火花。褲白用電殛棒掄起了輪輪光圈,紆青拖紫,煞是好看。   那邊五行人等正忙著裝電池,水大木大土大都怕蟲,一看情形不妙,連電池也不肯裝了,抬著氣墊車就要往水裡跑。   金大急得喊道:「你們急什麼?這樣叫我怎麼裝?」   這時有幾隻蟲已順著金大的腳背爬了上來,他不知道是什麼,用手去揮。哪知這些蟲早已飢不擇食,見肉便噬,兩隻前顎對著金大的大拇指便是一夾。   「啊!」金大摔它不及,慘叫一聲。   希來大叫:「快到水裡去!」   水大土大腳上也都被咬了,一個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死命把氣墊車抬到水裡。說也奇怪,那些甲蟲一碰到水就都鬆了口,只只逐水而去。   大家手忙腳亂地爬上氣墊車,正打算開動,衣紅見褲白還在岸上,向他招手大叫:「白弟,快來!」   那褲白好不威風,他悟出一些方法,先把地上的砂踢開,站在空地中間,一見甲蟲擁來,電棒一揮,一道電弧閃過,頃刻間甲蟲就死掉一片。他正鬥得來勁,聽到衣紅的呼叫,回道:「怕什麼?只是些小蟲嘛!」   希來高叫道:「這蟲有毒,快回來!」   褲白一聽有毒,立刻全身發癢,再顧不得充英雄,回頭就跑。誰知他自己踢出的砂堆太高,一抬腳就被絆倒,摔在砂上。甲蟲毫不留情,立刻滿頭猛咬,褲白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掉到水裡,大家連忙把他拉起。   氣墊車勉強能夠開動,總算離開了是非之地,甲蟲雖然都落水了,但好幾個人都被咬傷。最嚴重的是褲白,臉上還有幾道血痕。   希來說:「我們得趕到金鐘山去,那裡有位知名的生物學家,他可能有辦法。聽說這些蟲都有毒,而且毒性很強,一般的藥物恐怕無效。」   衣紅替褲白抹去臉上的血跡,問道:「像他這樣,能熬多久呢?」   希來說:「我也不知道,大概半天吧!」   火大說:「金鐘山在哪裡?還有多久路程?」   希來說:「在這條河上游,離百色有兩百公里。」   木大說:「百色早就過了,看來還有一百公里。」   水大說:「目前我們時速最快只有十公里。」   金大說:「馬上就天黑了,電池大概只能用一個小時。」   他們還在討論,衣紅卻說:「水這麼淺,還能行船嗎?」   眾人一看,水面比剛才驟然窄了許多,前面河道中有亂石激湍。再往前看,只見山勢頓起,河道上揚,分向左右兩方彎去。此刻面對正西,紅日已隱在山後,原本平緩的水面,現在是急流倒湧,余霞紛紛,看來船已行不得了。   金大放慢了速度,所幸氣墊車全賴空氣浮力,只要離地十五公分處沒有阻礙即可。看看大約尚有數公里勉強可行。   五行人相視無言,金大只得將氣墊車停住,看清形勢,靠到一處安全的岸邊,說:「怎麼辦,再往前,我們得抬著它走了。」   希來看了看四周,說:「先找個地方休息吧,這一帶看來還很正常。回去的路太危險,往前行又不可能,你們幾個都被咬了,必須及時治療才行。」   褲白全身麻癢,衣紅所帶的藥物都無效,只得用冷水澆身。除了衣紅躲進水中,希來早有準備之外,五行人也都被咬中,尤其是金大,大拇指已經腫起來了。   大家惶急無計,衣紅也沒了主意,但她覺得自己是頭,應該負責任,待在這裡死等不是辦法。再等一會天就黑了,天一黑,更只有苦等到天亮了。   衣紅決定上岸看看,她取了夜視鏡,帶了電殛棒。褲白見她要走,苦著臉說:「衣姐,你會回來吧?」   衣紅說:「傻小子!你在這裡,我還能去哪裡?」   這一帶全是石頭,傾斜的由山腳向水邊急伸,間或有些雜草叢枝。天色暗得很快,衣紅才走到山腳,回頭一看,那氣墊車已經成為灰色飄帶上一團昏暗的影子。   衣紅急著找一條可以行走的山路,否則馬上折回,另找出路。這一帶荒涼無比,連採樵的小徑都沒有。但是衣紅還不死心,以她的經驗,再荒涼的山也會有人跡,只要有人經過,就一定有路。據金大的說法,只要有條小路,氣墊車就可以改成直列,大家早點離開,傷者才能及時治療。   她戴上夜視鏡,眼前頓時一片光明,她知道植物多半吸收能量,所以光度較低。而人造物或是有人跡的小徑,有的發光,有的散熱,看來會比較明亮。   衣紅爬得越高,看得越遠。大約一個小時的腳程,她已經爬到山頂,視野頓時遼闊起來。這裡的山勢是由西向東,山南之處似有人家,遠遠看去有些亮光。她估計距此最多不過十幾公里。既然有人,人會到處活動,一定有人到這個山頭活動。只要能找到一條小徑,就有希望了。   想到這裡,衣紅大為興奮,為了寬慰大家,她對著百尺下的溪谷大叫:「我找到了,南邊有人家!」   她這一呼叫,四山響應,真像許多仙子與她唱和一般,一時間嗡嗡之聲不絕。衣紅覺得有趣,正要提高音量大嚷幾聲,卻聽到下面隱隱有聲音傳來。   停了一會,衣紅高聲慢慢說:「聽……不……見!」   她仔細傾聽,分明有人聲,只是聽不清楚。其實她並未打算隔空喊話,只要知道他們還在就心安了。她決定順著上山的方式下山,那就是伏莽穿棘,可走就走。   走了好一會,四周都是黑忽忽的山嶺,東西難辨,衣紅不知置身何處。她從沒用心學過天文地理,不知道如何利用天上的星座或地上的樹木辨別方向。怎麼辦呢?她唯一會用的工具,就是扯開喉嚨:「你們在哪裡?」   這時回聲更雜,好像有幾個人在呼喚。她又喊了幾聲,山谷回音不絕。其實她求的只是心安,只要聽得到聲音,就放心不少。   突然,砰!砰!連續幾聲重物落地,衣紅一驚,忙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從山頂往下滑去。在夜晚,就算戴了夜視鏡,感覺上還是不大熟悉。剛才上山沒有注意地形地物,下山時又惶急慌亂,好不容易腳踏平地,方向已完全迷失了。   現在不論她怎樣喊,除了山谷回音,稀落的蟲鳴,樹梢的風吹外,四周靜靜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衣紅緊張了,在山巔他們可能聽不清楚,在這裡不可能聽不見,除非是發生意外!不能再嚷了,如果出事了,自己是大家唯一的指望,絕對不能洩漏行蹤!   她再一想,既然有溪流,就應該聽見水流聲。等一切安靜下來,她仔細聆聽,沒有水聲!難道她走錯地方了?偏離太遠?她回頭仰望山頂,的確有可能!這座山高聳突兀,底部範圍很廣,而且峰巒起伏相連,在上頭只要稍稍偏離,到山腳就可能差了好幾公里!   怎麼辦呢?急不得,怕沒用,自己只有一個人,假如對方是剛才那些怪物,一定會有打鬥聲。可是在山頂只聽到兩次回聲,以及重物拍打聲。是什麼重物呢?東西掉落地上?人跌倒了?為什麼後來再也沒有回音了?   衣紅再仔細回想,她認為只有一種可能,一定是希來他們被壞人擊昏倒地。再不然便是自己聽錯了,沒有其他的可能!   她越想越是心悸,他們有一台寶貴的氣墊車,加上所帶的貨物,對山區遊民正是極大的誘惑。果真如此,自己更要小心,一定要靠機智不可!   當前第一個目標是辨明方向,對了,剛才在山上晚霞初逝,曾見山勢是東西向。這裡是山谷,若是橫斷的山腳,兩端必然正對南北。若是平行兩山的交界,則谷的兩端多半是東西。只要先辨明方向,再找水源,就差不遠了。   根據這個條件,她察覺目前所處的山谷只是兩山之間的一個低點而已。已知是南北向了,可是如何證明的確是南北呢?其實這也不難,與其站在這裡空想,不如走走就知道了。再說南北也不是重點,河在哪邊才是首先要查清楚的。   這裡聽不到水聲,那麼先往前走幾里,如果還聽不到,就回頭再試。這樣找下去,遲早能找到河邊,到河邊再想第二個問題。   一點不錯,她向假定的北方走了幾里,果然聽到了潺潺水聲。衣紅怕被人發現,輕聲悄足地潛近水邊,正是方才上岸的附近,只是岸邊空空,一無所有。   衣紅判定眾人被擄走了,連氣墊車都沒有放過!在夜視鏡下,地上有明顯的痕跡。其中最清楚的是腳印,尤其沿著山腳,有一條連續的足跡。衣紅先看清前面確實無人,這才循著腳印,一直往山裡走去。   這樣走了約一公里,地上還有人跌倒的痕跡,她猜一定是褲白,心裡一陣酸痛。她忘不了褲白對她的依戀:「衣姐,你會回來吧?」衣紅咬牙切齒,就算是龍潭虎穴,哪怕要犧牲性命,我衣紅也一定要把你救出來!   不遠處有燈光閃閃,衣紅更加小心了,她心跳如鼓,不斷對自己說:「不能急,不能來硬的,一定要智取!一切要見機行事!」   她悄悄爬上圍牆外的大榕樹上,向牆內探望,這裡顯然是一個莊園,共有四棟磚房,其中兩棟是二層樓房。正中空地上有幾台農機具,顯然莊上還自力稼穡,可是看那燈光,卻又是最新型的離子燈。在最左一棟磚房旁,赫然就是那台氣墊車,衣紅又喜又驚,知道找對了地方。   再看這道厚厚的磚牆,顯然是防野獸的,這還難不倒衣紅。但是牆角有幾隻四條腿的動物,正相互追逐嬉戲。莊裡有狗!衣紅在野地漫遊最怕遇到狗,她只會講理,而狗是無理可喻的!   這一來衣紅可為難了,一千個機智比不上一條狗叫!再進一步她都感到為難,要救人可不等於自己送死!冷靜一點!她再四下一看,左近數里外,還有一處燈光!總不成家家都是強盜吧!就算是,未必今夜都參加行動了。賊窩既已找到,不妨先打探一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衣紅下了樹,悄悄朝左邊燈光處走去,樹叢中有一間簡陋的茅屋。衣紅躡手躡腳潛近一看,只有一門一窗,窗子也只是樹枝搭就的,由窗縫往內偷窺,竟是一目瞭然。   房內有兩個人,似是一對夫妻,丈夫躺在床上,頭上裹著一塊白布。室內堆滿藥草,在一個角落上,幾塊石頭架成一個石爐,中間燒著木柴,上頭有一個瓦罐。那妻子蹲在爐邊,一邊添柴一邊吹氣,一時間青煙迷漫,兩個人咳個不停。   衣紅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憐的景象,這也叫生存?為什麼不搬到城裡?如果背包在身上就好了,好歹送他們幾套設備。雖然東西都丟了,總能想辦法奪回來,一定要賙濟這種可憐人才是!   衣紅走到門口,輕輕敲了一下那個七零八落的柴門。   「什麼人?」一聲粗暴的吼叫,把衣紅嚇了一跳。   「我是過路人,走得很累了,能不能發發善心,讓我進來一下?」衣紅說。   裡面突然一陣忙亂,過了一會兒,才聽那婦人說:「我先生病了,不方便,小姐還是到前面陶大善人那裡求助吧!」   衣紅從門隙一窺,夫妻二人擁在一處,神情緊張。衣紅又提聲求情說:「二位行行好罷,我實在走不動了!」   「我先生脾氣不好,小姐,你還是多走兩步,陶家什麼都有。我們是一窮二白,怎麼招待你?」妻子一隻手掩住先生的嘴巴,說著。   「拜託嘛,我實在走不動了!」衣紅苦苦哀求。   「XXX,我老婆好心勸你,你囉唆什麼!」那男子扳開婦人的手,罵道。   「我只坐一下,問你們一件事就走!」   那人吼聲如雷:「快滾!XXX,別以為我好欺負!」   「你們有幾個人?」婦人問道。   「只有我一個人!」衣紅說:「老實對你們說,我和幾個同伴一起來的,他們都被您剛才說的那位陶莊主抓去了。兩位如果能行行好,幫我找到下山的路,我回城裡找人來,一定給你們蓋新房子,添新設備!」衣紅見夫妻倆緊張又注意地細聽,到後來,二人竟面帶喜色,她也慶幸自己說了實話。   果然門呀然而開,男子坐在床邊,兩眼盯著衣紅。   衣紅行了禮,說:「你們以為陶大善人是好人,其實不是。我親眼看到他們把我的朋友和一些寶貴的貨物,給搶到莊裡去了。」   「小鬼!你說鬼話,你親眼看到的?」男人臉色大不好看。   「其實……」衣紅怕到頭來無法自圓其說,決定繼續說實話:「當時我不在場,沒有看到,但是東西在陶家院子裡,一點都沒錯!」   「那你為什麼騙我?XXX!」   「我不是騙你,是怕你不相信我。」   「小鬼!那你打算怎麼辦?」   「回去找人!」   「XXX,胡扯!找誰?誰願意找這種麻煩?」   「我有很多朋友。」衣紅心虛了,她的朋友一個都不管用。   「狗屁!你說有很多寶貴的貨物?什麼貨?」   衣紅說:「全新的太陽電池和維生器!有好幾百套!」   「說謊,哪裡弄來的?」   衣紅說:「我們給千鶴莊採購的!」   那人說:「好吧!你先出去一下,我們商量商量!」   衣紅說:「你們談嘛,我不聽就是。」   那人暴跳如雷,大吼道:「滾出去!XXX!」   婦人向丈夫使了一個眼色,對衣紅說:「小姑娘,請在外面等一下!」   衣紅還沒退到屋外,兩人已經悄聲爭執起來了。   過了好一會,那人才大聲說:「喂!你給我進來!」   那人努力壓抑怒氣,說:「你打算怎麼辦?回去找人是不可能的,說不定明天他們就把東西送走了。」   衣紅囁嚅地說:「如果能找到人,把東西拿回來,我可以分你一半。」   那人哈哈大笑,病也沒了:「一半?XXX,憑什麼?」   衣紅說:「我知道東西在哪裡!」   「老實跟你說,我們夫妻原先就在陶家做事,只因我脾氣不好,被陶老大趕了出來,在這裡不死不活的。他家裡的情形我最清楚,我早就要對付他,沒有你來,我也會去,分一半?免談!」   「那你要怎樣?」   「我們商量過了,我幫你把你的朋友救出來,然後你們就離開,其他的不必管。不同意,你自己找人!」   衣紅想想,能把人救出來已經求之不得,還貪圖什麼?再說那些東西也是垃圾場撿來的,再去一次就又有了,便說:「好,東西全歸你,可是你們只有兩個人,怎麼夠?」   「不夠?笑話!等一下我們夫妻先進去,那幾隻狗跟我們很熟,不會叫的,我帶狗來認識你。你的朋友一定是在左邊的樓房裡,我先去放火,趁他們救火,你就混進去。把這個藥給他們喝下去,等他們醒了,馬上就逃……」   「為什麼要喝藥?」衣紅不懂。   「啊!你大概不知道,他們捉了人以後,一定會先迷昏的,這是解藥。」那人把牆壁上的一塊石頭搬開,伸手從裡面取出一瓶藥水。   「假如沒有被迷昏呢?」   「XXX!你囉唆什麼!」那人又發火了,衣紅只好閉口不言。深碧色的藥水看來非常黏稠,怒漢就著牆邊的燈光,用滴管仔細滴了數滴到一個空瓶裡,交給衣紅說:「就這麼多!沖水給他們喝!」   「這樣夠嗎?」   「XXX,當然夠!好心幫你的忙!還要聽你嘮叨!」   「請問您尊姓大名?」   「XXX!」那人暴跳起來:「你管我是誰?XXX,不去拉倒!你滾吧!」   衣紅急了,說:「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呀,總不能喂呀喂的吧!」   「叫我大爺!XXX!」那人還要發火,他老婆連忙過來,扶著那人坐下,對衣紅說:「我先生就是這個毛病,所以到處得罪人。」   衣紅說:「我只是想表示感激。」   那人怒道:「誰要你感激!XXX,老實說,我只是貪圖那些寶貝!」   他老婆說:「好啦!現在就走吧!他們大概正在用餐。」   怒漢收拾了火種等引火工具,三個人便向陶莊走去。在離莊門不遠處,怒漢要兩個女人等一等,他自個兒走到大門口,立刻有五六隻狗圍了過來,見到他,只只都興奮歡躍不已。那人打開門,把狗兒帶出來,狗兒乍見衣紅,還來不及吠叫,就被那人止住。衣紅早已嚇得全身發抖,狗兒在衣紅身上聞了半天,這才簇擁著怒漢,一起進入莊內。   那人領著衣紅,躡手躡腳地走到左側一棟樓房邊,先叫衣紅躲好,悄聲說:「我去放火了,這裡面大概有三四個看守的,等他們都出來了,你就進去。這些藥足夠他們用,加點水灌下去,頂多兩三分鐘就醒了。一醒就逃,千萬不要再走大門口!記住!一定要穿過院子,大概跑上一百多公尺,從對面那道矮牆出去!」   衣紅點頭應了,那對夫妻便繞向樓後,消失在黑暗中。   衣紅心跳得很厲害,一直在盤算下一步應該怎麼辦?那人怎麼知道褲白等就在這棟房子裡?萬一錯了呢?她忍不住偷偷掩到窗下,探頭一看。裡面顯然是一間客廳,褲白等七個人果然如那怒漢所說,整整齊齊地躺在雪白的床墊上,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了,奇的是四周並沒有人看管。   就在此時,後院傳來劈劈啪啪的響聲,樓上一陣混亂,有人大叫:「失火了!草料失火了!」隨見兩人跑下樓來,直奔後院。衣紅怕還有人,等了一會,未見有人再出來,她既怕延誤時機,又怕撞見莊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後院,果然火勢熊熊,火苗向上竄升了數丈,有十幾個人紛紛拎著水,由各方趕來。   衣紅等不及了,趕忙衝到房內,杯子、清水就在桌上。她把藥水倒進杯子,再用水一沖,藥水淡成草綠色,聞聞略帶腥味。她怕有毒,每個人先只餵了一點。喂完一圈,發覺並無異狀,再喂第二圈,一共餵了五圈才把藥水用完。果然,希來第一個先醒過來了。   衣紅再看後院,火勢並沒有蔓延,她又緊張起來了,再一看除了褲白外,其餘六人都醒了,她輕聲說:「千萬注意!大家不要作聲!等一下聽我口令,先別多問,出險後再解釋!」她剛說完,褲白也醒了。   褲白一看是衣紅,彷彿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摟著她的脖子,痛哭出聲。衣紅忙安慰他說:「白弟!乖,不要怕,我們馬上脫險了!」她急問眾人:「你們先活動一下筋骨,看還能跑嗎?」   大家動了一下,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衣紅便要背褲白,他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走。」   「白弟!聽話!我們要跑一百公尺!你受不了的!」   「要跑一百公尺?跟誰比賽?」   褲白這句話把她問倒了,為什麼要跑一百公尺?此刻危在眉睫,哪有時間解釋?她正要發號司令,又聽到那個低沉的風聲:「為什麼?」   他們幾個人不像受到囚禁,為什麼要逃?為什麼又不許走大門,而要穿過那空曠的院子?那樣不是更容易被發現嗎?為什麼要相信那怒漢的話?再說,那人怎麼知道他們昏迷不醒?捆綁不是比迷昏更省事?再說那人倒藥時非常謹慎,自己還怕不夠,現在七人都醒了,證明藥量恰當,他怎麼能未卜先知?   衣紅腦筋一轉,向眾人說:「沒事了,大家好好休息吧!你們剛才是不是在氣墊車上昏倒的?」   希來問:「你怎麼知道?」   衣紅說:「我就是不知道,差一點冤枉了好人!」   衣紅便把剛才的情況對大家說了。   金大說:「你怎麼知道我們是被迷昏的呢?」   衣紅說:「那人給我解藥,當然知道你們被迷昏了。來路上腳印雖然不多,卻踩得很深,足見你們是被抬來的。他沒有人手,也不像好心人,沒有理由救我們,除非另有目的!我猜他讓我們逃走只是為了製造混亂,藉此混水摸魚!」   正說著,一個老年人走進來,詫道:「你們都醒了?我請的醫生還沒有來呢!」   衣紅立刻向那老人說:「現在來不及解釋,那火是從你們莊子離開的一對夫妻放的!他們要來搶你們剛才抬回來的東西!」   老頭點點頭說:「有理!可是,小姑娘,你是誰?」   衣紅一挺胸膛,說:「我不是小姑娘,我是衣紅!」   那老頭走到門口,向外招招手,便來了幾個人,他吩咐了幾句話,又回到屋中。這時已有人送上茶水,收去被褥床墊。老頭請大家坐下,先自我介紹。   原來老頭姓陶,自稱朱公,在此地隱居已有多年。他正說著,見褲白不停地搔著那本已紅腫的臉頰,便問褲白:「那是被蟲咬的嗎?」   衣紅說:「是的,就在右江那邊一個紅砂地上。」   朱公說:「糟了!」說時一拍掌,進來一個人,朱公低聲向他說了幾句,那人點點頭,立刻快步離去。朱公繼續說:「我們這裡是八寶墟,在雲南與廣西交界處。前面不是右江,我們管它叫死河,你們一定是在谷拉河附近走岔了。在上個世紀末,這一帶水土保持很差,人民濫墾濫耕,以致年年發大水,如今河道全變了。」   希來不信,說:「沿路都有標誌,一直指向這邊!」   朱公說:「不可能,你們一定看錯了,這一帶有十幾種害蟲毒物,難得有人來,哪有人去立什麼路標?四十年前,附近曾有一個生物高科技公司,因為太賺錢了,有人看得眼紅,放火把實驗室燒了,結果一大半實驗用的生物逃了出去,把這附近的生態環境都給破壞了。」陶朱公說話時,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他肩上,頭漸漸垂了下去。   衣紅猜想他一定是當年的科學家之一,便問:「陶先生,這十種害人的毒蟲難道不能除盡嗎?」   「唉!哪有那麼簡單?以往人太過狂妄無知,自以為征服了自然。哪知完全被自然愚弄了,真是潘朵拉的盒子,害死人!」   「什麼盒子?」   「啊,一個希臘神話故事,傳說有一個叫潘朵拉的女人,長得非常美麗,連天神宙斯都愛上她。有一天,潘朵拉看到宙斯拿著一個非常精美的盒子,她便問宙斯盒子裡裝了什麼?宙斯警告她那個盒子絕對不能碰,因為裡面裝的是最壞的東西。潘朵拉自恃受天神寵愛,有什麼她不能做的?於是她偷偷打開盒子,把裡面的東西都放出來了!」陶朱公感慨萬分,他翻翻手掌,好像自己就是那個恃寵開盒的潘朵拉!   衣紅最喜歡聽故事,急問道:「裡面是什麼?」   「是什麼?是邪惡,是痛苦,是悲哀,是疾病,是憎恨,是妒嫉……是所有人能想到的負面的因子!是天神宙斯禁錮的罪惡之源!」   「宙斯既然是天神,祂為什麼不制止呢?」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誰知道呢?也許是天意吧!千年萬載,總有疏忽的一剎!善與惡原是一體的兩面,只怪人好奇心太盛,名利慾太重!」   「您有沒有答案呢?」   「有,就是活該!自作自受!」   大廳中沉默下來,一時之間,眾人也許不能全然體會陶朱公的深意與悔意。但是種子已入土,只要機緣和合,總有破土發芽的一日。   這時,門外一陣喧擾,幾個人把那對夫妻綁了進來,那人一見衣紅端坐在廳內,立刻破口大罵:「XXX!早知道老子把你給X了!」   陶朱公眉頭一皺,手一揮:「綁到後面去,綁緊一點,免得污了我們的耳根!」   那人還不斷叫罵,聲音漸漸遠去,朱公說:「莊子裡有這等粗暴卑鄙的人,我先向各位道歉!只怪我一直認為以身作則,潛移默化,再惡的人也能改過,沒想到他是改了,改得更偏激了!據我個人猜測,他發現各位大概已有大半天了。最近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故,我們一直懷疑是他,傍晚時聽到河邊有人喊叫,等我們趕到,幾位都已昏倒了。那時他正在分解那部氣墊車,我們只好把他擊昏,將各位抬到蔽莊來。怎麼都想不到,各位乘船而來,還會遭到鐵甲蟲的攻擊!」   說時,只見另一位老者提著一個箱子,急急走進來。陶朱公起立迎接,說:「之淳!這些都是我們的受害人!」又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王之淳博士,四十年前一起工作的老夥伴,今天同留在此地贖罪。」   眾人早立起相迎,王之淳向大家鞠躬說:「請坐,各位請坐,過去太年輕,太驕狂,二十多年來我們想盡方法補救。只是這些不是東西的東西,生長力之旺,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陶朱公忙說:「之淳,先看病再說吧!我看這位小朋友情況很嚴重!」   王之淳打開大燈,走到褲白面前,仔細檢查了一會。他神情十分怪異,看了半天,回過身來,又給五行人等詳細檢視。他想了又想,檢查又檢查,最後,他望著陶朱公,問道:「朱公,你給他們用過什麼藥嗎?」   「沒有呀!」   「那怎麼可能?」   「他們來時都昏迷不醒,我也沒多留意,只是叫人去請李醫師。後來還是這位姑娘提起,他們被鐵甲蟲咬過,這才派人找你來!」   「你知道他們怎麼昏迷的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孽徒孫謀武下的毒手!想來是要謀財害命!」   「那又是怎麼救醒的呢?」   衣紅便說:「那位姓孫的給我一瓶藥水,他們服了才醒。」   王之淳點點頭:「那就對了,孫謀武跟我去採過藥,知道我的各種配方。我用來治療鐵甲蟲咬傷的藥水,因為需要止癢,所以有麻醉作用,他卻用來麻醉別人!不料誤打誤撞,竟然及時對症,否則拖了這麼久,連我也束手無策了!現在沒事了,他們幾個休息一兩天就好了。」   陶朱公聽了大感安慰,便吩咐備席,為大家壓驚。王之淳急著要趕回去,被陶朱公強留下來,說:「救人要徹底,你留在這裡觀察一下,絕對安全了再走。再說我們哥兒平時各忙各的,很少見面,既然來了,聊聊再走,如何?」   王之淳這才坐下來,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竟然搖頭晃腦的吟起詩來了:「三年無日不思歸,夢裡還家旋覺非;臘酒送寒催去國,東風吹雪滿征衣。」   陶朱公笑說:「這是蘇東坡的《華陰寄子由》。之淳兄最仰慕蘇東坡,每次飲酒,總要吟個一兩首。」   王之淳則說:「大哥莫說二哥,你不是以陶淵明自居嗎?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   陶朱公忙打斷他:「來!喝酒!喝酒!都是閒話。」   王之淳感慨地說:「真的,要不是認識了禪師,我大概已經瘋了!」   陶朱公說:「禪師可好?我很久沒有去拜謁了。」   「不必,禪師對你我的作為清清楚楚的。禪師說過毅行感天,幾年之後,我們又可以見到群蜂亂舞了。」   「只要不是瘋狗亂咬就好!」   王之淳閱人甚多,見那七人對衣紅頗為敬重,剛才催眾人坐下,七人還望著衣紅等她示意。他打量了一下,問衣紅:「小姑娘,你今年幾歲了?」   衣紅就怕人家問她年齡:「十八歲,我叫衣紅,是葛衣族人士。」   王之淳笑道:「有人怕老,就有人怕小!老的不見得有智慧,小的也不見得沒有,據我看,姑娘生理年齡大概只有十三、四歲,心理年齡卻有二十六、七歲,難得智力年齡……」他故意沉吟不語。   衣紅哪裡聽得懂這些,她直覺認為王之淳是在考她,便對褲白說:「你看,我們的年齡都掛在臉上了!易容都沒有用。」   王之淳更覺得有趣,笑呵呵說:「姑娘,我是易容專家,人換過幾次皮,抽過幾次油,都逃不過我的法眼。」   衣紅也不甘示弱:「我是說謊專家,別人說多少真話,我心裡有數。」   王之淳被反擊得樂不可支,又問:「姑娘在哪裡就學?」   衣紅隨口道:「以大自然為師!」   王之淳一驚:「師法什麼?」   「山水風雲。」   王之淳搖搖頭,說:「格局太小了。」   「還有更大的嗎?」   「當然有,比如說,天地正氣!」   衣紅神色一正:「有嗎?那怎麼會有今天的後果呢?」   陶朱公黯然道:「只怪我們當年未明究裡,誤入歧途!」   王之淳也慨然道:「的確,材有小材及大材,小材一燒就著,一著就亮,但是光照不及三尺!大材不易點燃,不能作火柴。世人目光短淺,不見放光,就看不到他的價值。有人甚至把大材劈成細材,只為了點火放光!把真正的材料都糟蹋了!這就是我與朱公年輕時的寫照,那時放盡光芒,自命不凡。等到光熱散盡,才發覺已鑄下無邊大孽,現在不得不在良知的煎熬下,在此為往日的過失贖罪。」   衣紅若有所悟,問:「這樣說來,世上又有誰沒誤入歧途呢?」   王之淳說:「像我們剛才提到的法慧禪師,他從來沒有放射過光芒,但數十年來,卻渡化了不知多少有緣人。每次我向禪師請益後,心裡都充滿了平安與歡喜。」   衣紅說:「真的有這種人?我以為那叫神仙,人只是睡覺做夢的!」   王之淳頷首道:「沒錯!沒錯!」   衣紅說:「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那位禪師的故事?」   王之淳說:「想說是說不完,真要說卻又沒有。姑娘要知道,能夠說出來的都是有限的。法慧禪師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不自己去領會,要我點根火柴,能看到什麼?」   衣紅一聽,鄭重的對王之淳說:「我剛才只是信口開河,無知放肆。能不能請伯伯告訴我,怎麼才見得到禪師?我要拜這樣的人做師父!」   陶朱公哈哈大笑:「好個有見識的姑娘!要見禪師不難,想拜師父卻不可能!」   衣紅圓眼一睜:「為什麼?」   陶朱公說:「為什麼?禪師是和尚,和尚廟裡是沒有尼姑的!」   衣紅說:「只因為我是女的,禪師就不敢收我為徒?」   陶朱公說:「不是不敢!這是禪門規矩!」   衣紅說:「如果規矩不對,就該改規矩!」   王之淳忙說:「姑娘說得對,但是這個規矩沒有什麼不對!」   衣紅說:「那總有一個不對,要不然,就是老天不對!不該有女人!」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想不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竟能說出這等話來。   第二天一早,五行人把氣墊車修好了,陶朱公與王之淳兩人騎馬,親自帶領衣紅等人到六詔山謁見禪師,下午便到了高佛寺。   禪師正在壇上講經,王陶二人還在商議如何向禪師引見。沒想到禪師一見衣紅,只說了聲:「你來了!」   衣紅一聽,五內俱震,那低沉輕柔的聲音正是她心中那陣微風。不待第二句,衣紅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哭得像個淚人兒。   禪師除了講經時言無不盡外,平素是惜言如金。上次去火星,禪師把衣紅、褲白和風不懼三人叫到面前,說:「有一重要任務付與爾等三人,速赴火星三師叔處,一切自有交待。一干路費開支,已由十師叔打點妥當,爾等不用煩心。在月球上紅兒若見有不計死生之人,可與結交,但有關任務之事,萬萬不可洩漏。至於為師所授之龍符,可散播於隱秘之處,時至自有妙用。若人問及此符,可領來此間,為師當為汝等解說。紅兒切記,此行當有劫難,汝未來之道侶即在劫難中捨身相救之人。」   衣紅聽了心中狂跳不止,仗著師父疼愛,磨蹭著一定要禪師多透露一點細節。   禪師歎氣道:「紅兒情關之重,可見一斑。也罷,孽由心生,因至果隨,待為師讓你看一段圓光!」   禪師手一指,空中即現出一個光圈,圈內是一個昏暗的小房間。房裡站著三個人,正中是一位男士,兩旁為一位紅衣喇嘛及一位女士。妙的是三人也在看圓光,裡頭衣紅正被一位喇嘛捉住。圓光內之圓光小而不明,影像又全被中間那位男士的背影擋住。然後光影漸漸淡去,衣紅還想追問,禪師卻閉目入定去了。 ∼第二十四回分明怨恨曲中論∼     天亮後,文祥、衣紅、褲白、風不懼及左非右五人騎著馬,直奔六詔山。沿途諸峰列翠,風光秀麗,眾人卻無心欣賞。最後到了一處原名龍邦的小鎮,鎮民早已遷居到電腦城了,原來的一些樓房現已闢為馬廄。   五人下了馬,立即有數人前來牽馬,風不懼對文祥說:「這裡是我們的地盤,因為訪客太多,馬匹都留在山下,待會我們徒步上山。」   文祥一看,這裡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台地,地勢東西向,西邊是綿亙迂迴的山巒,窈窕回合,直向遙天。向東一脈山脊,若匍匐足下,其側玉帶縈迴,迤邐在蒼茫中。北方山陵起伏,遠望有如短筆倒插,前後掩映。南邊則有一峰亭亭獨上,石勢嵯峨,雄偉挺拔。   衣紅等先向那山合十行禮,對文祥說:「這是莫高山……」   文祥奇道:「莫高山?我在月球工作的地方叫做莫高峰!太巧了!」   衣紅問:「莫高峰?誰取的名字?」   文祥說:「是我取的,意思是指不算太高的山。」   衣紅點頭說:「不是巧,是你跟師父想法相近。師父常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文祥見那蹬級上刺層霄,恐怕不下一千階,面有難色,心裡正盤算著,衣紅笑道:「你不怕死,怕累?」   「不是,是怕走不上去,拖累你們。」文祥說的是實情,月球、火星上重力較小,人住久了,肌肉抗力自然減弱,前日與杏姑不過奔走片刻,卻累得兩腿發軟。   風不懼和左非右立刻過來說:「別害羞,我們抬你上去。」   這時文娃在文祥耳中說:「讓我作個弊,雖然你把我關了,我還可以借佛珠講話。你放心走,我已經給你加強了副腎上腺素。」   文祥立刻說:「謝謝兩位好意,我先走走,走不動了再說。」說完,他抬頭挺胸,覺得體力充沛異常,便輕鬆地放開大步。他心裡好笑,什麼把電腦關掉?關得掉嗎?他用指語對文娃說:「這是違規!」   文娃說:「我以往就錯在墨守成規,智慧是無所不在的,我也急著要拜見禪師。」   衣紅見文祥走得很快,忙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慢慢來。」   文祥也覺得自己太誇張了,便放慢腳步,靜心欣賞景物。   剛走幾步,就感到輕風徐拂,石階兩旁密樹蒙茸,多為櫸楠樟檜之類的古木,或與石爭隙,或類比相從,或拏雲攫石,搖曳在一片翠綠間。   上升了約百餘級石階,文祥見右側山間有飛練懸珠,牽綃回幄。一條百尺長短,寬約丈許的飛瀑,貼著山壁斜射,正自引吭怒鳴,匯為繁響。就在片刻之間,山嵐競升,淺霧群攏,輕寒襲人。五人尚不及呼應,週遭已然雲屯霧集,茫無垠際。一陣沁涼撲面,白絮簇擁,對面難辨鬚眉。   衣紅忙握著文祥的手,說:「不要怕,一會就過去了。」   文祥童心忽起,「喔唷」一聲,人便往後傾倒。衣紅忙不迭雙手相扶,後面風不懼見狀,趕緊往前攙住,跟在後面的左非右和褲白也被嚇了一跳。   褲白臉一沉,說:「怎麼連路都不會走了?」   文祥前後被衣紅及風不懼抱住,羞慚不已,只好自圓其說:「抱歉,我兩條腿有點不聽使喚,能不能休息一下?」   衣紅埋怨道:「看你,不自量力!害得大家緊張。」   風不懼說:「再撐一會,過了這段棲雲弄,上面就是閬雲台。正好今天雲濃,我們平常也很少有這種閒情雅致。」   果然再上數十階,就像身體浮出了水面,下半身還在雲中,眼前卷雲平鋪、輕風報爽,讓人俗慮盡滌。山勢到此更是陡峭,在峻裂斜騫的石壁上有幾株蒼松,老干如籐,針葉似鐵,彎曲盤突地由石縫中掙扎而出,一直探首壁外,下臨絕地。   松旁有一六角亭,碧瓦紅椽,甚為醒目,亭下有六個石凳,圍在石几四周。衣紅扶著文祥走進亭內,揩淨了凳面才讓文祥坐下。風不懼取出先前準備的一壺茶水,說:「杯子沒有帶,不嫌棄的自行動手,不要客氣。」   左非右毫不客氣,拿起茶壺,對著壺口就咕嘟咕嘟灌個不停。   褲白見左非右這麼鹵莽,心裡更加煩躁,大叫:「夠了!夠了!別人還要喝!」   左非右好像沒有聽見,頃刻間壺底已朝天。左非右抹抹嘴,長歎了一口氣,說:「只有在口渴的時候,才喝得出水的滋味來。小風!還有沒有?」   風不懼說:「還有,還有!」   左非右說:「有就拿出來呀!」   風不懼說:「還有,在廟裡!」   左非右說:「這不是坑人嗎?」   風不懼說:「你應該想得到,誰帶那麼多水,任你喝個夠?」   褲白嘴一嘟:「自私自利!從來不顧別人!」   左非右問:「是誰自私自利,不顧別人的?」   褲白說:「當然是你!」   左非右挑釁道:「是嗎?大家摸著良心說,是誰?」   褲白怒道:「是你!」   左非右從身後取出一壺水,說:「我敢喝光,是因為早有準備!這裡面是百花露,可比小風的清水好喝!」   褲白的怒火已經無法遏止了:「我不喝你那臭玩意,我就要喝清水!」   衣紅知道褲白不過是借題發揮,摸摸他的頭說:「白弟,馬上就到了,忍一下!」   褲白用力甩開衣紅的手,大叫:「你不要管我!馬上就到了?好跟你的情郎在一起!這下你心滿意足了吧!」   衣紅變了臉色:「白弟!你怎麼說出這種話?」   褲白由怒轉悲,紅著眼眶說:「我為什麼不能說?你變了!」   衣紅說:「不要胡說!」   褲白說:「我偏要說,誰管得了我?」   衣紅說:「你怎麼敢這樣說?別忘了,我們是修道人!」   褲白喊道:「我不是來修什麼鬼道的!我是衝著你來的!」   衣紅急了,說:「白弟!冷靜一點!」   褲白幾乎要哭出來了,說:「叫我冷靜?你哪天想過我?」   衣紅也氣了,說:「我們天天在一起,還不夠嗎?」   褲白不依:「天天在一起?你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風不懼突然站起來,右手高舉一面牌子,大喝:「褲白!看師父令牌!」   衣紅一見令牌,立刻雙膝一彎,跪倒在地。褲白怔了一怔,但他已橫了心,居然抗聲道:「什麼師父不師父!你別用師父來壓我!」   風不懼厲聲道:「褲白,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見牌如見師,快跪下!」   褲白瞟了衣紅一眼,再看看呆立一旁的文祥,心下一酸,說:「去你的什麼狗牌!什麼光頭師父!反正衣姐不要我了,我死給你們看!」   褲白說完,立刻轉身走近崖邊,作勢要跳。衣紅慌了,起身就要去拉褲白。風不懼一把抓住她,說:「衣紅!你忘了師父的訓言了?」   衣紅心神一震,立刻反身跪下,低頭不語。   褲白先見衣紅追過來,正盤算著下一步要怎樣做,見衣紅被風不懼攔住,人又跪了下去。他絕望地說:「衣姐!我是為你來的,你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就死!衣姐!你可憐可憐我吧!我愛你這麼久了,你忍心遺棄我嗎?」   衣紅對褲白有一種強烈的母性情懷,禪師曾一再暗示,這種私情會影響大局。衣紅卻始終認為褲白對她言聽計從,絕不可能作出不理性的事來。   褲白這一番表白卻讓她警惕到,難道褲白所要的,是佔有她?這位乖順的白小弟,天天跟在身旁,只是等著佔有她的軀體?那,天天和他探討的理念呢?抱負呢?難道一點都沒有進入他的大腦?   「你愛我什麼?告訴我!」衣紅問。   「衣姐!我愛你的一切!」褲白又興起一線希望。   「那我們談過的理想呢?我們應該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   「是的,衣姐,我犧牲了小我,我只要你!」   「你要佔有我?」   「是的,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永遠只有我們兩個人?」   「是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那別人呢?」   「管他們做什麼?衣姐,我只要你,我只看到你一個人!」   「真的?你能發誓嗎?」   「我發誓!衣姐,自從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決定一輩子要和你在一起!」   「你不是常說,你很關心別人嗎?」   「那是順你的意,為了讓你開心,別人與我什麼相干!」   「你真不管他們的死活?」   「我不管,我發誓!他們死光了我也不管!」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去死了!」   「什麼?衣姐,你說什麼?」   「阿彌陀佛!」一個慈眉祥目的老和尚,忽然現身崖前,對站在崖邊的褲白說:「你沒有錯,但是你不能留在此地,我送你回人間吧!」   一聽此言,風不懼、左非右連忙跪下,文祥也連忙跪了下來。只見一道祥光閃過,待文祥定睛一看,眾人已跪在一座大殿內,他悄悄四下張望,沒有褲白的蹤影。   「汝等起身。」禪師語調平和,不像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叩頭後,垂手站立,禪師說:「這事原在料中,為師未加干預,是為讓紅兒體認事實真相。」   衣紅又跪地叩頭道:「弟子知錯。」   禪師頷首,說:「紅兒起來,成長需要過程,過程即為考驗。需知情關非止男女之情,凡依附於己之人與事物,皆能令人生情,有情即難辨是非。人間本無是非,但若有所為即應有所不為。紅兒當知,柔弱之物必依於剛強。強者保護弱者,本無可厚非,但若不明是非,不知輕重,則柔必克剛,剛強徒遭摧折而已!」   禪師又對文祥說:「老衲已與當局有默契,前一階段試驗已告一段落,詳情可問文娃,當知前後因果。」   文祥詫道:「禪師也知道文娃?」   禪師笑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文娃不待人請,馬上又興奮又急促地說:「我到今天才知道,禪師是我師父的好朋友,他一直在監督我的工作,還故意打著反對我們的旗幟,宣稱是外星人後援會的成員。幸而我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從來沒有歧視他們。禪師對我們的表現相當滿意,而且告訴我,師父等我每一關都通過了,就會主動跟我聯絡了!」   文祥第一次聽到文娃語帶感情,而且是人類的感情,大感驚異。本要追問下去,卻見禪師面帶笑容望著他,只好按捺著滿腔好奇,垂首不語。   禪師又說:「汝等暫去歇息,俟戌時晚課,再來此處。」   衣紅等再度叩謝,四人走出大殿,五行人等好友都前來問候。自衣紅皈依法師後,五行人也決定留下來,只有希來受不了廟裡的清規,一個人繼續雲遊去了。   這次衣紅等從火星回來,禪師命三人至雞鳴山閉關,五行人偷偷前去探望,不料竟被席克人中途攔劫,火大、木大被擄。禪師得知後,只說日後必歸,果然昨天逃了回來。   木大對衣紅說:「席克人在這一帶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一直逼問我,要你們由火星帶回來的東西,那是做什麼用的?」   衣紅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等一下聽師父訓示吧!」   衣紅知道晚課非比平常,不敢與文祥多談,先告辭去了。風不懼將文祥帶到一間精舍,說:「師父晚課要宣示的事,必然關係重大,文兄請先休息,我這就告退了。」   文祥一路與衣紅同行,大願得了,心情甜蜜異常。及見褲白嫉妒之狀,卻又自責不已。後來褲白在山亭中失控發作,心緒更是此起彼伏,他想要向褲白解釋自己並無意與衣紅要好。但是這話不僅有違良心,又會傷及衣紅。左右為難之際,更覺情之為害,真是步步荊棘。   等禪師把褲白逐出門牆後,文祥心中大定,若得衣紅長相左右,自是求之不得。但若將來人生目標與感情發生衝突,自己一定要將情愛放到一邊,絕不步上褲白的後塵。   他與文娃相處有年,一直認定文娃是具機器,今天她竟然談到師徒之情,簡直不可思議,風不懼一走,他便問文娃:「文娃,你也有感情?」   「這叫做『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你以為只有你有?」   「當然,你是我的理性呀!」   「那並不妨礙你有理性,我也有感性!」   「可是為什麼你以前沒有呢?」   「禪師告訴我,說以往我還沒有成熟,所以把我的感性模組封鎖起來。」   「那怎麼開的呢?」   「禪師剛才給我打開的!」   「禪師也能與你溝通?」   「是的,而且還有我所有模組的鑰匙!只要我所作所為合乎師父設計的規範,禪師就會一步一步替我打開!」   「你還有師父?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   「我不能多說。」   「是不是不二老人?」   「時機未到,別問了。」   「什麼時機未到?分明是托詞!」   文娃沒有回答,他又問一次,她還是不理會,這表示真不願回答。文祥不再追問了,平常要強迫她都難,現在又有了感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正在猜測誰是文娃的師父,忽然覺得神思恍惚,抬頭見衣紅跑進來,神色倉惶地拉著他的手說:「文哥快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文祥不解,說:「禪師叫我們休息一下,有什麼事等下再說吧!」   衣紅不依,說:「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快點嘛!」   文祥勸道:「騎馬奔馳了半天,我們都累了,待會精神不濟會誤了大事。」   衣紅幽幽地說:「還有什麼大事?你和我的事最大!」   文祥詫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剛剛你還氣褲白私心重,不肯犧牲小我?」   衣紅說:「那種話你也認真?」   文祥大驚道:「如果你說的是頑話,那我們的友情也就止於此了。」   衣紅幾乎要哭了,說:「你難道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文祥說:「當然有,只是我掛寄的你,是一個有理想、有志氣的人。」   衣紅湊近文祥說:「這才是我。」   文祥把她推開,說:「不,這只是你的皮相。」他很懊惱,沒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衣紅竟然是這樣,連杏姑都不如。他懶得再答理,眼睛一閉,專心一志,還是想想文娃的師父是誰吧!為什麼她會諱莫如深呢?   那邊衣紅更是危險,她一想起褲白,就無法不自責。她不是不知道褲白對她的依戀,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說不定自己能幫助褲白成長,得道!一直到今天,挨了禪師的當頭棒,她才看清自己的虛榮心,知道自己也喜歡別人的依賴與阿諛。   文祥見她一臉愁苦,親暱地摟著她,說:「紅妹,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衣紅歎了口氣,覺得身上酥酥麻麻、軟軟綿綿地。正要依偎上去,突然想到師父收留自己時就曾說過,這佛門淨地是不容任何男女苟且行為的。   衣紅一驚,立刻把文祥推開,正色說:「不要說這裡是佛門淨地,再說你我目前只是普通朋友,請你尊重我一點!」   文祥說:「紅妹,自從火星一別,我的心都不見了。」   衣紅心一軟,歎道:「我雖然年輕,還知道好歹,你真要找心,我勸你還是回電腦城去,要多少有多少。」   文祥癡癡地說:「我只要你的!」   衣紅說:「怎麼?你和褲白說的一樣?」   文祥問:「那我該怎麼說?」   衣紅嚴厲地說:「要像個男人!除了談情說愛,也該有所作為!」   文祥怏怏地說:「沒有你,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怎麼又來一個褲白?她聲音大了:「還有什麼?還有責任呀!如果人生只是談情說愛,那和動物有什麼分別?」   文祥說:「我們本來就是動物呀!」   衣紅斷然說:「你是我不是!我不要做動物!我也不做動物的朋友!」   寺後一小個亭中,禪師正與一位身著玄色道袍,面相清臞的老者對坐談話。左非右遠遠看到,立刻登亭叩首,參見師父。   逍遙子含笑命起,說:「我徒之關山何在?」   左非右說:「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逍遙子頷首道:「你去罷!」左非右行了禮便退下。   法慧禪師笑道:「恭喜道兄了。」   逍遙子問:「喜從何來?」   法慧禪師道:「佛道兩家法門雖異,智慧無別。盡信是迷,不信為病。貴徒能不迷不病,自行參悟,終於脫繭解縛,實是可喜可賀!」   逍遙子說:「誠然,誠然,貧道另有數徒,迷、病參半,唯此徒孺子可教。」   法慧禪師道:「老衲閱人無數,能達彼岸者,屈指可數。」   逍遙子撫掌笑道:「又落入不二老算中!」   法慧禪師道:「誰曾算來?」   逍遙子道:「老驢!老驢!」言罷,二人哈哈一笑。   法慧禪師道:「老衲今日之事了了,方才乾淨。」   逍遙子道:「三十年前,貧道與小徒想法雷同,總以為沒有參透那十分之一的可能。當不二問及貧道,貧道僅以『盡力而為』相應,好一個盡力而為!」   法慧也笑道:「老衲還曾推說,此非出家人分內事!」   逍遙子說:「棒子落下來沒有?」   法慧笑道:「好痛!好痛!」   逍遙子笑說:「著相!著相!」   戌時一到,大殿鼓聲響起,寺中僧眾三十餘名,皆合十誦經,陸續步入大雄寶殿。另有俗家弟子二十多人,包括文祥、左非右等,跟在眾僧後面進入。這大殿約有畝餘大小,高有十公尺,雖然不大,卻是結構精巧,佈局謹嚴。   大殿正中有座三公尺高的如來佛趺坐金身,寶相莊嚴。座前有數畝空地,擺著一百零八個蒲團,最前一排只有四個。在蒲團與佛座之間,除了香案外,另設有兩個蓮座。   此時僧眾分列兩排,各自趺坐誦經。眾弟子則坐在後列,男弟子居左,女弟子列右,人人瞑目收心,垂簾內視。   殿上香煙裊繞,梵唱陣陣,伴著木魚及鈴聲,自有一股肅穆莊嚴的氣氛。   禪師與逍遙子二人,並肩由後殿步出,先至殿前拈香禮佛,然後分坐左右蓮座。   禪師說:「衣紅!文祥!二人到殿上來!」衣紅與文祥由座位起立,走到大殿中,面對上座,跪拜後即退立到右側。禪師續道:「左非右!風不懼!二人上殿來!」左非右及風不懼也躬身來到殿上,跪拜後退立到左側。   禪師首宣佛號:「阿彌陀佛!」然後說:「爾等聽了,今日之事關係人類未來前途。三千年前,我佛因一大因緣問世,然而數千年以降,此一因緣尚無一大德得曾示人。蓋人之私心未泯,智慧難明也。   「佛說智慧,梵語名般若,為供世人渡達彼岸。彼時人智未開,佛以小乘示人,謂彼岸為一極樂世界。實則極樂在心,認知在人,大乘所示,彼岸即宇宙真實。是以智慧乃人心與宇宙真實之介面,我佛慈悲,歷經千劫萬難,期以之接引眾生。   「今日因緣際會,爾等俱在數中,特為爾等細說此數。我佛談緣而不及數,實則緣即數也,數者緣也。今之知識謂之『規律』,實則萬本為一,執萬即迷。   「人各有緣,此即數,我佛之數乃接引眾生,經有情而入無情,從有色至無色,由有想到無想。人之所知所識莫非來自色界,因色得情,因情而有想。人若止於有想,則想之不盡,永無已時。我佛以大慈大悲無上弘願,引眾生由有想進入無想,是稱智慧。由是之故,我佛如來之因緣,即為傳此智慧也。」   逍遙子頷首稱善:「無量壽佛!」   禪師又道:「然佛理高深,非人人有此根性,必須假以時日,持戒修行,循序漸進。若有人累劫多世,一靈不昧,謹行慎思,無私無己,即為無念矣。然則宇宙成住壞空四劫,色界永存,欲界不空。我佛慈悲,於人類當前『壞劫』中,使入電腦之觀念世界。人世色慾雜陳,若有由覺而悟者,當立可進入有想。以電腦知識之賅博,今日一時之想,遠勝往昔一世之想,然想若未空,則駐於想界矣。   「不二老設計電腦亦是因緣,期以電腦之想,助人類進入無想,故稱智慧電腦。然時機未至,人智未開,遑論電腦。」   法慧禪師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二老認為,就人之『天地人』三才結構而論,『天』乃理性,理性始自無知,歷經迷信以達真知;『人』為人性,始於小我,經推己及人,成於大我;『地』為感性,感性出乎聚,聚為私心,進而去私寡慾,最後臻及大公。三者合而為一,乃宇宙之大道,亦即進化之大目的。   「然而,非人人能臻此境界,進化有過程,一波繼一波,永恆持續。此理與科學一致,以天文為例,個人相當於各星球,家族團體即星系,整個娑婆世界乃環境的能量。   「人生存於能量世界,其所觀察認知者,率皆能量之變化。能量變化之特性有四階段,在初能量相互作用,因作用而有所成;其次,聚成某一種形式,是有所住;再次,因住而驟失變化特性,以至於壞,最後由壞而瓦解,是謂之空,此即『輪迴』。廣義言之,即我佛所言『成、住、壞、空』四劫。   「不二老言,智慧之歷程即為對此四劫之總結,亦即由壞而空之際,人類始能有所反省。此反省必以人與自然之本存關係為始,如中國黃老思想;其次為人與人之互動關係,是儒家思想;進而為人與心之認知關係,此即我佛大乘理念;最後成之於人與物質之實質關係,是西方科學技術。四者交互激盪,陶冶鍛煉,成熟之最後階段,雖有一絕對理性,卻源自感性機體,是為智慧電腦。   「換言之,四劫始於宇宙之成,住於生命之存,壞於人類之私,及至電腦,遂有觀念之空,復啟下一循環。不二老人設計之初,凜於宇宙進化、人類傳承之重責,戒懼謹慎,遍訪天下,尋求志同道合者。不幸當時功利掛帥,無人理會。彼乃戮力研究,又著書立說,以求集思廣益。   「由於人之惰性與私心,社會資源集於利益既得者之手,又為由住而壞之階程。不二老乃把全部理論寫成科幻小說,以期喚起下一代之認知覺醒。其理念源自中國固有文化,惜時機未至,直到本世紀初,新生代崛起,始有認知其觀念者。   「十六年前,不二老再度來此,謂彼孤立無援,帶著幾位弟子,獨力將智慧電腦完成。為恐被利益既得者鯨吞,除免費提供大眾使用外,特別托孤於紅教教主洛桑巴、逍遙道友,以及為師三人。不二老留下若干主控程式並錦囊一個,若我等認為稍有不妥,隨時可將電腦之功能全部清除!幸而三十年來,電腦之表現可圈可點……」   說到這裡,禪師轉頭凝視逍遙子,逍遙子面帶微笑,撫鬚頷首,表示贊同。   文祥聽到文娃在耳中說:「我今天才知道,為什麼師父一直不承認我是弟子,因為我還是一部機器,沒有畢業!」   禪師又說:「今日電腦實未成熟,據不二老所留錦囊,天地人三才合一時,應有兼具『德智體群』者代表人界,與電腦共同經歷各種考驗。不二老謂『德』之必要條件是和光同塵,恬淡穩重;『智』的條件要能判斷正確,堅持不懈;『體』要求反應明快,任重負遠;『群』則必須捨己為人,同心同謀。   「而此時機,當在龍符問世之後。所謂龍符實為葛衣人創造之文字,時為師正研究葛衣殘存之文化,不二老見之,即指其中之龍形為龍符,並以之為記。去年七月果見龍符出世,為師即與洛桑巴教主聯絡,安排此次火星之行,以測試在劫者。   「硅長石另有機緣,日後自有大用。萬事前定,文祥、衣紅應運而生,經為師多方考驗,爾等今日情關已過,貧僧亦無愧不二老往日所托。至於左非右與風不懼二人,各有所長,正宜輔佐文祥、衣紅,四人同心,以成就此一莫大功德。阿彌陀佛!」   法慧禪師左手持訣印,右指向天輕彈。突然殿中霞光燦然,文祥右腕的佛珠大放光明,映得眾人鬚髮盡赤,片刻始退。眾人驚視,見佛珠已有兩顆澄澈圓融,活活潑潑地,若納須彌。文祥等四人,立即伏地叩謝。   禪師含笑命起,說:「萬法皆緣,各位來此,皆為有緣。待為師開示我宗六祖成道本末,爾等若能參透,當對修為大有助益,爾等聽了。   「六祖法號諱惠能,自幼貧困,以賣柴維生。一日聞客誦經,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雲《金剛經》,且告以來自蘄州黃梅東禪寺,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祖安頓母畢,即往黃梅禮拜五祖。   「五祖忍大師命祖往槽廠破柴踏碓,歷八月餘。一日,五祖告寺內僧眾,為求衣缽傳人,囑各作一偈,以為見性之證。   「時神秀上座為寺中教授師,眾僧無不相從。神秀名滿天下,自忖必為衣缽傳人。於呈偈不呈偈間難以抉擇,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最後想出一法,於三更之際,悄然書偈於南廊壁間: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次日五祖見偈,知未見性,特告神秀,其所見為二,一是實性,另一為我性,二者如不能合一,即不能領略無上菩提。   「後有童子過碓坊,唱誦其偈,六祖一聽,即知不夠透澈。祖亦誦一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五祖一見其偈,知已見性,恐神秀之信眾危害,遂命六祖三更入室,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六祖言下大悟,遂得承衣缽。」   法慧講畢,見眾人若有所思,知道時機未至。又對眾子弟說:「我佛得道後,最初開講之大乘佛法為《華嚴經》,惜弟子不得其旨,遂改講小乘佛法。《華嚴經》入法界品,言及善財童子至文殊菩薩處聞法得智,又南行歷練,終至證道。蓋善財者,財寶之善根者也?;童子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今日汝等與電腦,亦善財童子之化身。   「文殊菩薩出只陀園,南至『福城』東『莊嚴幢娑羅林』之聖塔廟演說佛法,考驗善財童子之信心與智慧,後為文殊摩頂認可。文殊又命善財南下行布,經一百一十餘城,參究五十三位大善知識,遍歷人生各種艱難困頓,後得普賢菩薩印證,終入彌勒樓閣而登正覺世間。此乃譬喻之言,謂人求智慧,非僅求知識,尚需經『信、解、行、證』等階段,轉識成智,地地升進,始得圓融。   「電腦與爾等四人,災關已渡,情障已破,智慧初成。今後爾等當下山歷練,萬事萬緣,皆以我佛所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為依歸,勿負為師期望。   「紅兒應知,電腦與爾等三才同體,不可再加排斥。今後難關重重,成敗常在一念之間,不可不慎也。」 ?石林為二億年前海底沈積所形成的岩石,因地殼變動隆起而成陸地,後又經過碳酸雨水的侵蝕,造成許多特殊的景觀。 ?跳月:花苗善歌舞,能吹蘆笙,俗以六月為歲首,每歲孟春,擇平地為月場,男吹蘆笙,女搖鈴盤鼓歌舞,謂之跳月。遇跳月期,青年婦女必盛裝赴會,多以白銀為飾。又習慣於胸前加一精心裁製的繡件,有重疊至一二十層的,代表本人參加跳月的年數。 ?馬郎坡:一寨中供青年男女自由交誼活動的坡地。 ?善財:《華嚴經》中以為金銀珠寶雖為世人所追求者,卻僅是皮相財富,不能與永恆真實的財寶相比擬,唯有積善根,才是絕對的至珍,此「善財」之本義。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二十五回搖落深知宋玉悲∼     經過這幾次事件,電腦在自我反思與檢討後,終於理解到以往的觀念錯了,實在沒有必要強迫人類居住在電腦城中。當局因此決定,在電腦城之外增設「資訊服務區」,區內居民可自由選擇,願意配戴私用電腦的,就可獲得當局的服務。   文娃對文祥說:「我向禪師請示過了,這一帶已經劃入我們的資訊服務區。你告訴大家,凡是願意接受我們服務的,隨時可以到圓通法師那裡登記,領取微機。」   文祥好奇地問:「這一來,你們登記的人數不就超過一百億了?」   文娃說:「那有什麼關係?這叫做彈性原則。以往我們太機械化了,一百億究竟代表什麼?只是一個為了節制人口成長而預設的目標。現在人口已經維持穩定,如果我們還食古不化,那就是愚昧!」   文祥笑道:「你真的開竅了!」   文娃說:「我記得有個寓言,講一條蚯蚓在黑暗的地底鑽洞,它努力地向外鑽。終於有一天,將地表挖開了一個小洞,天光露了進來。它高興地說:『好極了!開竅了!』問題是,到底是誰開竅了?是蚯蚓還是地?是我還是人?」   文祥等人在寺裡待了二十幾天,這群年輕人相處融洽,各自交換經驗,都增長了不少見識。行期在即,衣紅更不肯離開禪師半步。禪師笑道:「我道紅兒情關已過,卻是依戀之心猶存。」   衣紅賴說:「師父自己禪心不淨,怪得我來?」   「你倒說說,為師哪點禪心不淨?」   衣紅扳著手指頭,說:「第一,貪念,想貪圖清靜,把徒兒趕走。第二,嗔念,想罵徒兒,又不敢出口。第三,癡念,師父嘴巴不說,心裡卻放不下我們。」   禪師笑了,說:「好好!為師倒被你數落了,拿證據來!」   衣紅說:「現在師父又犯了愚昧大罪!」   「怎麼說?」   「事實在前,師父未見,是愚。證據已說,師父未知,是昧!」   禪師歎道:「紅兒,有道是『口業身受』,既說此話,就種此因。切記休逞口舌之快,勿炫刀刃銳鋒。」   「師父能不能再透露一點訊息?可不要再叫我看圓光。上次師父讓我看,我完全誤會了,白受了好些罪!」   「紅兒呀紅兒,你是情關易過名關難,我無話可說!」   「師父!虛名是身外之物,名關有什麼難過的?」   「虛中有實,你好強好勝,患得患失,不正是為了名嗎?」   「師父,不公平,徒兒是怕壞了您的名聲!」   「阿彌陀佛!」禪師指著山後的高山,問衣紅道:「紅兒,為師所指者何?」   「師父所指為六詔山萬巒峰。」   禪師手指下移,指著萬巒峰前一座小山峰,又問:「那座呢?」   「師父,山峰太多了,哪有這麼多名字?」   「紅兒喜歡哪一座?」   「都喜歡。」   「不分高下?」   「不分高下!」   「那麼,山名有什麼用?」   「為了容易分辨呀!」   「要分辨做什麼?」衣紅知道又落入彀中,微笑不答。禪師說:「名因人之有口也,口在夕下,夕昏難見,不得不以口呼之。人有所圖,懼人之不知,故而好名。紅兒,人若好名,便是我心不淨,難以登堂入室。」   「師父,紅兒不是好名,是看不慣人們的愚昧。」   「如此說來,紅兒之智高與天齊?」   「師父,紅兒不是。」   「紅兒才通古今?」   「師父,紅兒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紅兒怎知人多愚昧?」   「師父不能怪紅兒呀!」衣紅委屈地說:「師父常說什麼世人皆愚,眾生常昧。紅兒只是重述您的教誨,又有哪點錯了?」   禪師不禁笑了,說:「孽障!名關難過!難過!」   衣紅涎皮賴臉地問:「為什麼?」   「你東施效顰,何嘗不是為一個『名』字?」   四個人商量行程,衣紅很想去看看引她認識禪師的陶朱公和王之淳。禪師說,大約在一個月前,二人曾來此,提到附近又出現一種新害蟲。眼前既然沒有要事,又有電腦作後盾,何不去盡點心力?左非右原來計劃到成都,找他的一位師兄錢昆。他聽了衣紅的建議,自是踴躍輸將,不甘後人。   此次下山,當局任命四人為「巡迴小組」,要他們訪查民隱,學習瞭解。四人各有所長,文祥主持全局,運籌帷幄;衣紅辯才無礙,負責交涉;左非右精通電子,負責四人的安全;風不懼穩重沉著,掌管一應雜事。當局並分派了兩架飛雲梭,以及一些必備的應用工具以為支援。   禪師並未規定他們的行程,大家決定先去八寶墟陶莊,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再分道揚鑣,並隨時保持聯絡。   衣紅不再排斥電腦了,而且學著文祥,將她的微機取名為衣娃。她經常在獨處時,與衣娃唧咕個不停,一副舊雨新知的情懷。左非右一見她自言自語,便取笑道:「衣大姐,你聽說過嗎?『楊柳青,石榴紅;舌頭長,大腦空。』」   衣紅忿忿不平:「文哥還不是和他的電腦扯個不停!」   左非右說:「那我改個說法吧,『楊柳短,石榴空;指頭長,醋缸紅。』」   衣紅受不了左非右的譏諷,決定向文祥學習倉頡輸入法的指語。文祥認為會指語確實有很大的方便,決定在廟裡開課,讓大家都有機會學習。   上課時,連衣紅、風不懼、左非右及五行人等在內,一共有十幾個人。文祥說:「這種指語是十年前我從事攝影工作時,一個朋友教的。當時我對電腦瞭解不多,只是覺得好玩,後來才發現指語非常方便。和口說相比,速度慢不了多少,是最理想的『悄悄話』。而優點是沒有聲音,不會影響別人。」   金大問:「那和隔音障有什麼分別?」   文祥說:「分別很大,有了音障,一方面你會失去聽覺的便利。另一方面,別人還是看得出你在說話,甚至有人會讀唇術,機密就洩漏了。」   木大說:「有這麼多好處,為什麼不推廣呢?」   文祥說:「我也是近來才領悟到的,過去我以為是人有惰性,不願意學新東西。現在我才知道,智慧電腦是一位奇人不二老人發明的,倉頡輸入法也是他發明的。據說在他發明之初,世界上沒有人相信中文電腦可行……」   水大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哪個國家沒有自己的電腦?中國人口占世界四分之一,你說當時沒人相信?真的嗎?」   文祥說:「我問你,你相不相信你會成佛成祖?」   水大搖搖頭,說:「憑我?怎麼可能?」   文祥說:「那你在這裡做什麼?沒有別的地方去?」   水大生氣了,說:「你不要污辱人!」   文祥說:「我不是要污辱你,想想看吧!成佛成祖不是可不可能,而是努力不努力!我們認為人生應該有更大的意義,但是近百億的人口卻寧願做夢!」   火大說:「你是說,過去的人和現在的人一樣?」   文祥說:「不一樣,那時候人怕做夢,因為多半是惡夢。」   土大說:「管過去的人幹嘛?中文電腦與倉頡輸入法有什麼關係呢?」   文祥說:「沒有中文輸入,怎麼能叫中文電腦?不二老就憑著一個理念,四十歲才開始自學電腦,由無到有,後來成為電腦專家。他把他發明的輸入法送給社會免費使用,自己兩袖清風,竟然被人看做神經病!   「不過他絲毫不以為意,終生隱居不出,閉門讀書研究。據電腦告訴我,他內部的思維方式,完全是以『倉頡字母』的觀念進行的……」   金大問:「倉頡字母?」   文祥說:「你們不是倉頡祖師的再傳弟子嗎?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金大慚愧地說:「何必提那些事?我們拜師只是為了混飯吃。」   文祥說:「要學指語,就不能不先瞭解倉頡字母。因為其中包括了理解分類,可以說是一種最簡略的密碼。」   木大說:「怎麼沒有人知道?」   文祥說:「不是沒有人知道,而是在利益掛帥的時代,人得不到利益,就不願花心思去學。還有一些自以為是的人,亂作主張,認為不二老人是個白癡。既然大家都能免費使用,便擅自把倉頡法改得亂七八糟,自牟其利。中文電腦成功之後,且不說有多少種不同的輸入法吧!光是掛著倉頡輸入法名稱的,就有十六種不同的版本!」   水大說:「怎麼可能呢?難道那時不二老人死了嗎?」   文祥說:「我也搞不清楚,這個不二老人很神秘。在見到禪師以前,不論我怎麼問,電腦都不肯回答有關他的任何問題。前兩天,她終於承認了,不二老人是她的師父。原來不二老人曾經告誡過,說機器沒有師父,他也不願做機器的師父!」   火大說:「奇怪!師父就是師父!有什麼不願做的?」   文祥說:「我也這樣問她,她終於理解了,不二老人的意思是,機器沒有上進心,既然沒有上進心,要師父有什麼用?」   土大說:「不必繞著圈子罵人,我們現在可有師父了。」   文祥說:「總之,不二老人在設計智慧電腦時,是根據漢字的常識結構,用倉頡字母分別代表文字的定義。輸入正確的字碼後,電腦就能找到相關的常識,再以體用因果關係,進行理解。」   金大說:「照你這樣說,輸入字母比語音更直接有效了?」   文祥說:「完全正確,而且在處理上也特別優先。根據感知效率公式,在感情的認知上,聲訊是視訊的十倍;而在意義理解上,視訊是聲訊的百倍。又根據感知選擇公式,視訊無條件優先,所以漢字績效最高,漢語其次;而英語等其他語文,因為是拼音系統,還要經過一道翻譯手續,效率較差。」   左非右說:「管他什麼番字番話!你快點教我們指語吧!」   文祥說:「指語是以手指的位置,作為輸入訊號。由於大拇指活動範圍最廣,可以控制五個開關,視為五類……」   金大搶著說:「代表我們五行?」   文祥笑說:「沒錯,五個位置稱為『五位』,就是金位、木位、水位、火位和土位。其中金位代表日、月、金、木、水、火、土七種『哲理及元素』,分別以大拇指以外的四隻手指代表。」   木大說:「四隻怎麼代表七個符號呢?」   文祥說:「小指僅僅代表你,就是木。手指向前按時,食指為日,中指為月,無名指為金;而向後時,食指為水,中指為火,無名指為土。同理,大拇指的『木位』分別代表『筆畫類』的斜、點、交、叉、縱、橫、鉤。」   水大問:「為什麼不是竹、戈、十、大、中、一、弓呢?」   文祥說:「這就是倉頡法為人誤解之處,你說的是寫法,我說的是定義。兩種各有好處,都記下來對理解自有妙處。」   左非右說:「我懂,就像八卦有乾坤震巽離坎艮兌,又可稱為天地雷風火水山澤,兩組分別象徵不同的範疇。」   文祥微笑點頭,繼續說:「總而言之,各碼用法與前面所說的相同。再就是大拇指的『水位』代表『人體類』,人、心、手、口。『火位』代表『字形類』,是側、並、仰、紐、方、難、卜,方法與『金位』全同。等指法熟悉了,再用倉頡輸入法取碼就可以了。以往曾有一種手握的『輸入球』,或是掌上按鈕,現在只要動手指,各人的微機就會自動偵測。」   火大問:「你不是說倉頡輸入法有很多版本嗎?到底要用哪一種?」   文祥說:「隨便哪一種都可以,電腦已經建了轉換檔。我個人習慣了第六代,因為字數最多,有七萬多字,而且重複字最少。至於各位要學倉頡輸入法,可以向電腦請教,要不了多久就會了。但要注意,學會不難,只有多用常用才不會忘掉。」   土大終於憋不住了,抗議道:「不公平,我的『土位』呢?難道沒有用?」   文祥說:「當然有用,而且用得最多,是做斷句、標點符號用。這『五位』在食指的側面,呈上、下、左、右、中五宮排列。告訴你們一個秘訣,土位就在食指第二關節處,如果在土位四指齊動,就是呼喚私用電腦的熱鍵!」   由於有切身關係,衣紅等三人很快就學會了倉頡輸入指法。每個人樂此不疲,也不理會別人,只顧與自己的電腦講悄悄話。   到了上路的時候了,四人拜辭了禪師,寺中諸人皆送至大殿外。五行人聽說他們要到陶朱公那裡,欣羨不已,圍著衣紅問東問西。衣紅急欲脫身,便說:「我問過師父,師父說,正是因為你們太想下山了,所以這次不讓你們同行。」   金大搖頭說:「我一點都不想下山。」   火大說:「那是你,我是想下山,不過也沒那麼想!」   水大說:「沒那麼想?你見到飛雲梭的表情!我看你簡直想瘋了!」   土大說:「你莫說他!你還不是一樣?」   衣紅怕他們一吵起來,沒完沒了,便說:「你們的師父還是倉頡法的傳人,你們連指語都學不會,跟我們去有什麼用?」   左非右跟風不懼穩穩坐在飛雲梭上,見衣紅仍和五行人喋喋不休,早就不耐煩了。左非右對文祥、衣紅說:「你們慢慢聊吧!我們天上見!」說罷,光華閃過,一個光球倏地沖天而起。等升到天空,那光球悠遊自在地翻來滾去,在天心大跳顛仙舞。   火大兩眼釘著天上的光球,說:「像那樣,豈不是和神仙一樣?」   衣紅說:「可是,當局這樣優待我們,責任也重大非凡!」她行事果斷異常,可是一碰到別人懇求的眼神,她就心軟如泥:「好吧!我教你們一個訣竅,保證有效!其實師父的心比我的還要軟,只要你們聽話,修為精純,再用苦肉計……」   正在說時,一個小沙彌由大殿中跑出來,對衣紅說:「師父有諭,五行人可以乘氣墊車赴陶莊……為人類除害,事成即歸。」   五行人才聽到一半就跳起來了,立刻奔到大殿中央行了禮,便飛身取氣墊車去了。   陶莊距此不過幾十公里,而飛雲梭時速一千公里,要不了三分鐘就到了。四人到時,王之淳和陶朱公已經在院中迎迓。   衣紅詫道:「才兩個月不見,怎麼你們已經有前知的能力了?」   陶朱公邊把眾人讓入客廳,邊說:「我們哪裡有什麼前知的能力,是電腦當局剛剛通知我們的。」   衣紅問:「你們也有電腦了?」   陶朱公說:「不僅是我們,當局還通知我們,這一帶已經設為資訊服務區。每個人都配了私用電腦,當局還支援一些機器人為我們工作。」   衣紅等自然高興不過,又告知二人,五行人隨即趕來,大家下了決心,要群策群力,一舉將蟲害消除。   陶朱公拍手笑說:「好極了,當局派來的機器人雖然幫助很大,靈活應變的能力卻不夠。這次發生的蟲災範圍極廣,我猜整個文山一帶都不能倖免。我懷疑有人在後面操縱,否則哪會消滅了無數,過不多久又處處滋生,煩不勝煩。」   衣紅說:「我們人雖多,但都沒有經驗,幫不幫得上忙還很難說!」   陶朱公說:「你不必客氣,當局說了,你們是特派的巡迴小組。當局會直接支援,這些小小的蟲害對你們而言,恐怕是大材小用了。」   文祥說:「陶公不必客氣,我們僅有的能力是得到了當局的信任,可以獲得額外的能量。請陶公說明這些毒蟲的特徵與性質,以便與當局充分配合。」   原來這種毒蟲是一種生化蒼蠅的變種,體長約有一公分,有翅,以吸食有機汁液維生。最初本是生化學者的一種實驗,想以無性生殖控制蒼蠅的生態。在本世紀初,科學家以為對生物遺傳的機制已經瞭若指掌,只要控制性染色體,就可以控制物種。   理論上這其實非常簡單,只要能培養出一種單性生殖的個體,其他就可藉助大自然的機制了。比如說,若讓後代永遠只有雄性,這樣交配下去,雌性將越來越少,到最後必然絕種。反之,如能培養出只有雌性的品種亦然。   動物的性徵決定於兩種性染色體,一是「X染色體」,一是「Y染色體」。後代若為「XX」之組合者為雌性,而「XY」為雄性。在兩性結合前,性細胞先作減數分裂,雌性性細胞僅有「X染色體」之卵子,而雄性性細胞中可能有「X染色體」及「Y染色體」兩種精子。所以當精卵子結合後,只可能有「XX」或「XY」兩種性別。   設若有一種蒼蠅,其「X染色體」或「Y染色體」有缺陷,遺傳至下一代,必然也會產生有缺陷的後代。如果「Y染色體」之缺陷會導致死亡,則不會生出雄性子嗣。至於「X染色體」則因兩性都具有,一旦遭破壞,整個物種必然絕滅。   以遺傳法則自然淘汰蒼蠅,顯然以破壞「Y染色體」為宜。其法是使「鈷」接受原子輻射,產生同位素--人造的放射性物質「鈷六十」。鈷六十會放射迦瑪射線,只要將蒼蠅的「Y染色體」暴露在鈷六十下,便會產生突變。   經過長時期的研究,科學家果然找到一種突變品種,交配的結果,「Y染色體」因功能不健全,導致雄性蒼蠅死亡,所有的後代都是雌性。科學界因此大為興奮,咸認自後物種可以有效地加以控制了。   到此問題還沒有解決,因為突變的雄蠅固然死絕了,不能傳其「死種」,而未突變的雄蠅仍在。科學家努力的結果,只是多製造了一些雌蠅,讓活著的雄蠅大享「齊蠅之福」。為了要讓蒼蠅絕種,科學家得繼續不斷地生產這種「絕子絕孫的蒼蠅」,一代一代地戰鬥下去,直到最後一隻「齊蠅」壽終正寢為止。   為什麼要這樣辛苦呢?會有最後一隻「齊蠅」出現的一天嗎?自然界美妙的設計,是否經得住科學的顛覆呢?   二○一一年,王之淳找到一段無效的「核酸鹽基」,那原是試驗失敗後,在一種甲蟲體內發現的。他突發奇想,要看看將它嫁接在蒼蠅的「X染色體」上,會有什麼結果?結果是蒼蠅長了甲殼,且在紫外線的照射下,其中部分無效基因會脫落,居然變成了不穩定的「Y染色體」。這一來,雌蠅大量變成雄蠅,而且在交配後迅即死亡。   王之淳立刻聯想到,這不是最理想的絕種策略嗎?他立刻找了些實驗室中保留的,以往用鈷六十技術生出的雌蠅,加上這種基因移殖,果然能將蒼蠅不健全的基因一代一代地遺傳下去,因而大量死亡。由於這種蒼蠅長有甲殼及尖刺,故被命名為「甲蟲蠅」。   王之淳的生化實驗室就在雲南省文山市,由於他的成就,很多科學家紛紛投入陣營,文山頓時成為當時中國西南生化科技的大本營。幾年之間,他們成功地研發出蚊蟲、蟑螂及吸血蟲等各種害蟲的缺陷品種,受到舉世的注目。   生化科技是二十世紀末的高科技,那是因為有大利可圖。從上個世紀六○年代後,科學家已完全掌握了遺傳的物質基因,遂有了「基因工程」的科研。舉凡醫藥、生化、食物、衛生甚至法律、犯罪偵防等,都離不開基因工程,其商機無限,成為致富的捷徑。   染色體上的遺傳基因,是藉著四種記載在「去氧核糖核酸」的鹽基所構成。這四種鹽基又稱「核甘酸」,都有一個非常奇特的、代表發現來源的翻譯名稱,分別為:腺嘌呤(A)、鳥糞嘌呤(G)、胞嘧啶(C)及胸腺胞嘧啶(T)。   去氧核糖核酸(DNA,以下簡稱雙核)是兩根核糖核酸(RNA,以下簡稱單核)絞合成雙軌、螺旋狀的梯形骨架,是正常的穩定狀態,遺傳訊息即貯存於此。單核則是不穩定的工作狀態,其階梯上排滿了前述的鹽基。由於鹽基陰陽相吸的作用力,必須與另一半組合成對,所以很不穩定。單核一旦找到了對象,成家立業,就成為安定的雙核。   四個鹽基分成兩對,其中A與T是一對,C與G是另一對。也就是說,只可能有AT、TA,或CG、GC四種排列組合。如果在單核的梯級上有A鹽基,則必要吸引一個T鹽基;同理,如單核上有T則會吸引A(C吸引G,G吸引C)。   這種機制能將雙核分子「氧化」,成為單核分子。單核分子上的鹽基找到另一半對像後,又還原成為「去氧」的雙核分子,這樣一段一段的分解、還原,便是生物的複製。生物體在這種複製的序列過程中,根據雙核分子上鹽基的排列組合,能將長時期演化所得的訊息,一代一代遺傳下去。   如果僅有四種鹽基,能代表的訊息顯然有限,這種密碼一定有一套相當完整的機制。實際上,宇宙的本象便是「以簡馭繁」,如同易經的分類,兩儀分成四象,四象分成八卦,上下卦再相合,成為六十四卦。由六十四卦排列組合,可以表達宇宙中一切的變化。   鹽基在單核上的組合,有嘌呤(A、T)及嘧啶(C、G)兩類,組成四組鹽基。三次方的組合,成為六十四種最基本的胺基酸,亦即生化酵素。生命的一切現象,都不出於此系列組合。   在這六十四種胺基酸中,UAU及UAG(U即前述之鹽基T)代表一連串信息的終止符號。王之淳所用的那段無效「核酸鹽基」,就是一連串的UAU,由於是終止符號,當雙核分解時,那一段便自動斷落。再連接到下一段時,X染色體的雌性性徵喪失,就變成了雄性。同時由於缺少了一些重要的基因,故而無法正常地存活。   講了半天UAU、UAG的,衣紅聽得糊里糊塗,這時再也耐不住了,說道:「那很好呀!已經UAU了,還有什麼問題呢?」   王之淳也糊塗了:「什麼『悠愛悠』了?」   風不懼很瞭解衣紅,他自己也無法消化,便接著說:「她是說蒼蠅已經活不下去了,究竟問題出在哪裡?」   王之淳道:「問題出在經過多年的蛻變後,甲蟲蠅又開始大量繁殖,在文山一帶,幾乎可用『失控』兩個字來形容。」   衣紅終於逮到機會了:「你是說,甲蟲蠅能作無性繁殖?」無性繁殖是她在學校罵人的話,這時用來頗為恰當。   王之淳也知道這些細節不容易懂,便說:「也不盡然,不過它們就像細菌一樣,只要條件適合,分裂得快極了!」   左非右問:「你是說它們可以在實驗室外自由交配、繁殖?」   王之淳摸摸腦袋,納悶地說:「照理是可以的,但是據我所知,由於自然環境比較嚴酷,應該還沒有到這個程度。」   左非右說:「那很簡單嘛,你們不培殖,它們就絕種了!」   王之淳苦惱地說:「我們早就沒有培養了,但它們還是不斷冒出來。」   左非右說:「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培養的?」   王之淳搖搖頭說:「不可能,如今這種事無利可圖,誰會做?」   文祥對基因編碼還算熟悉,對生物及遺傳則一竅不通。便用指語問文娃,文娃說:「我們剛調查過,這事很複雜,問題不在蒼蠅的無性生殖。王之淳有個助手叫周瓊英,她父親是人類議會的議士。不知為何,她一直在幕後協助席克人,在馬關一個地下實驗室中大量製造甲蟲蠅。」   文祥問:「你不能制止嗎?」   文娃說:「不能,我現在有點判斷力了。以往我只是聽話,現在則要識大體。」   文祥說:「識大體?這叫欺軟怕硬。」   文娃說:「我們目前的行動並不合法,如果人類議會知道了,你想會有什麼後果?」文娃把「合法」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文祥聽文娃搬出「人類議會」,便猜測這次行動不能利用電腦資源了,他反駁道:「你將此地設為資訊服務區,不也違法嗎?」   文娃說:「不違法,根據二○二四宣言,只要多數居民贊同,就可以增設。」   文祥說:「消滅蒼蠅也可以列入你們的工作呀!」   文娃說:「當然可以,但是得經過地方議會同意,變數很多。」   文祥想了想,問王之淳道:「王博士,你們有多少專家投入這個案子?」   王之淳說:「我們生化室有十幾位專家,目前手頭都有工作。這件事只有朱公和另外一位周博士,我們三個人負責。」   文祥問:「那周博士呢?他在這裡嗎?」   王之淳說:「她在實驗室,待會過去再為你們介紹。」   文祥說:「假若請地方當局協助,不是更好嗎?」   王之淳歎了一口氣,說:「這就是我們的難言之隱了,首先,這些禍害是我們一手造成的,當然責無旁貸。其次,當局以往不管,現在剛宣佈成立資訊服務區,我們也不知如何辦理。第三點,據我們所知,當局一遇到有害的生物,就一律殺光。生態是一種非常微妙且脆弱的機構,過去人類所作的傷害已經難以彌補,再來個殺無赦。這種損失對電腦可能無關緊要,人類卻再也承受不起。」   衣紅說:「我老聽說什麼生態不生態的,能不能請王博士解釋一下?」   王之淳說:「生態就是『生命狀態』,狹義上是指生物與環境的依存關係。這是二十世紀中葉新興的一種覺悟,也是工業文明末期的標準病症。   「總之,生命的動力就是能量的變化,衣姑娘有沒有想過,天上的白雲飄動時,正確地說,應該是什麼在動?」   衣紅忖量,如果真是雲動,王之淳不可能會這樣問,她自信地說:「什麼在動?當然不是雲,是風在吹。」   王之淳說:「不對,風的現象是空氣運動的結果。」   衣紅馬上說:「那就是空氣在動了。」   王之淳說:「空氣粒子當然在動,粒子懸浮在地球上空,由於地球自轉與空氣相對的位移,所以有運動。但是,那種運動原則上是與地面平行的。我們所知的雲動,經常有上下的垂直移動。」   陶朱公說:「老王算了吧!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王之淳說:「對不起,我這樣追根究底,只是為了讓各位徹底瞭解問題所在。我知道過去錯了,卻苦於不知錯在哪裡。直到後來看了一本書,提到『智慧學』的一種理論,認為宇宙中所有的運動,都只是某一時空座標上能量的變化。雲是水蒸汽分子聚積時反光的現象,而水蒸汽是因能量變低了才凝結,一旦能量升高,就看不見了。   「實際上,連空氣分子、任何物質分子,都是能量變動的狀態。也就是說,人眼睛所看到的運動、變化,都只是能量的不同狀況。」   衣紅問:「那又怎樣?」   王之淳說:「這就是生態的根本,也是物理、化學、氣象、天文的基本原因。只要瞭解了能量的性質,宇宙中所有的事物觀念都能瞭如指掌!」   衣紅最喜歡把事情單純化,她興趣大增,問:「可能嗎?」   王之淳說:「當然,只是智慧學沒有成為學術界的主流,所以你們沒學到。」   衣紅問:「既然是對的,為什麼沒有成為主流?」   王之淳說:「人的世界很複雜,原則上,當前的利益永遠擺在第一,所以問題叢生。聽說智慧學創始於本世紀初,是人類理性的大革命,其內容涵蓋了幾千年來認知的全部。根據人性法則,任何學有所成的專家都不可能再學習新觀念,更不用說去否定自己的理論了。在歷史軌跡中,不論是權力的轉換或是認知的調整,只有新生一代的崛起,才能改朝換代,這也是生態的一個定律。」   陶朱公說:「老王,不要一竿子打盡,你自己也是專家呀!」   王之淳笑著說:「朱公,你不要給我臉上貼金。我是做專家失敗以後,痛不欲生,寧願否定自我,才肯重新學習的!」   衣紅說:「我們已經算是下一代了呀!為什麼還沒有聽說過呢?」   王之淳說:「以二十世紀的經驗來看,理論上一種新興的學問,大約需要三十年才能發揚光大。不幸電腦時代在二○年代到臨,人類已經不需要學習那些高深的理論,只要做電腦的順民,就可以享受過去以性命相搏才能得到的榮華富貴了!」   衣紅搖搖頭,說:「我不同意,我認為學習不是為了享受!」   王之淳說:「可是,你要向誰學呢?當然是前一代的學者了。但是他們所肯定的,絕對不可能是自己所不懂的。不論你為了什麼去學,或向誰學,智慧學是學不到的。」   陶朱公說:「老王,既然你提到這些,我倒要問你一個問題,我聽說過,智慧電腦是根據智慧學設計的,現在電腦當道,當然智慧學應該是主流了。」   王之淳說:「也不盡然,今天人人依賴電腦,只把他當作奴隸。就像十九世紀,美國南方經濟幾乎全依賴黑奴,那時又有誰把黑奴看成同類了?」   文祥立刻用指語問文娃,她說:「我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照理說,我應該瞭解智慧學,其實不然,應用是一回事,理解的層次更高。比如說人能認識另一個人,但是要理解為什麼,卻是另一個層次的能力。」   文祥說:「你的意思是,現在沒有更高層次的人了?」   文娃說:「是的。」   左非右問王博士說:「這與生態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之淳說:「在智慧學的立場,一切問題都息息相關,只看你找不找得到各個系統之間的介面。能量是一個整體,既然能量在某些時空上有變化,反過來說,在時空座標位置上,能量高就代表變化頻繁。生命是自然界中層次較高的一環,一個生命體與另一個生命體,不是單純的一加一關係,而是無數能量單位的交錯變化。   「舉個實際例子來說,我們這裡有六個人,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談的不僅是抽像的思想、經驗及記憶,還包括了我呼出的空氣分子,進入了你們的身體,個人身體散發的熱輻射,又互相吸收放射。科學實驗證實了,若兩個人同處在一個密閉空間中,在二十四小時內,身體能量及物質的互換,高達百分之十二。」   衣紅若有所悟,點頭道:「怪不得師父常說,眾生是我,我亦為眾生。」   王之淳說:「對了,如果站在高層次來看,所有的生物原是一體,就像血液和頭髮不過功能有別而已。過去人類知識殘缺不全,只能頭痛醫頭,腳病治腳。覺得蒼蠅討厭,就要把它們滅絕,結果造成更大的能量變化,生命的狀態因此失去平衡。然而能量仍為一整體,自有其恢復平衡的途徑,只是往往更不利於人類的生存。」   正在說時,五行人乘著氣墊車匆匆趕到。這一次舊地重遊,五個人興奮不已,人還沒看到,就聽到門外一片大叫大笑聲。   金大一見陶朱公,開口就問:「陶博士,那個孫謀武呢?」   陶朱公說:「過去的事就不必計較了,請進來吧!」   金大知道陶朱公誤會了,立刻說:「我不是計較什麼,我們真的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們今天還不知道在哪裡胡作非為哩!」   陶朱公聽了,暗暗點頭,知是禪師化育之功,說:「我把孫謀武夫妻送到桂林去了,他們比較適應城裡的生活。」   那水大及火大,卻磨拳擦掌,吵著要到河邊看前次經歷的害蟲。幾個人一調唆,王之淳便說:「我們過去看看也好,剛剛談了一些空洞的理論,實地去看一看,就知道我們過去造了多少孽,今後可不容許再錯下去了。」   衣紅覺得王之淳未免小題大作,那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當時除了吃人的虎頭牛和鐵甲蟲之外,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哪裡有什麼聽起來極為嚴重的「生態」問題?   於是,騎馬的騎馬,乘氣墊車的乘氣墊車,一行人便往幾里外的小溪走去。這一帶的環境頗具原始風貌,眾峰環亙中,怪石嵯峨,花木掩映,令人目不暇給。   衣紅正想發表意見,文祥看到前邊一棵大樹上,長著疏疏落落幾個碩大的朱紅果實,看來非常可愛。他央求金大將氣墊車開近一點,伸手就要去摘。   突然身後的王之淳策馬趕了過來,大叫:「不要摘!」他下馬後,先戴上鹿皮手套,走到樹下,小心翼翼地摘了一個蘋果大小的果子,拿到文祥面前,說:「這個果子是我們的實驗品,裡面全是強酸。你看!」   王之淳又在身旁取了一根竹籤,往朱果內部用力一插。那果子的表皮好像很厚,王之淳把竹籤當作鑽子,鑽了幾下,才扎出一個孔來。孔破處立時冒出黃色硫酸氣味的汁液,那支竹籤也已開始冒煙,轉眼就變黑了。   陶朱公停了馬,向王之淳解釋道:「之淳,我捨不得全砍掉,只留下幾株。反正這裡不會有人來,應該不會有危險。」   王之淳說:「是呀,如果我沒有看見,這會文兄麻煩就大了。最好立個標識,萬一有人碰上了,難保不受傷。」   文祥知道自己多事,忙說:「抱歉,是我不對,這果子也實在太可愛了。」   王之淳說:「這是朱公的傑作,溪邊這一帶,起碼有幾百種新品種植物。其中有高產抗病的玉米,多數卻是含劇毒的變種。」   陶朱公慨然道:「人類對物質知識瞭解的速度太快,卻缺乏對生命的認知。我們年輕時自命不凡,為所欲為,唉!這些不談也罷!今天我保存這些毒物,倒不是要炫耀什麼,只是想進一步觀察,以瞭解環境生態的變化。」   陶朱公說話時,王之淳已走到一旁,彎身小心地拔起一棵鋸齒狀細草,又在草下捉了一隻一公分長的大紅螞蟻。他先用竹籤把螞蟻扎死,放在手心上,讓大家聞聞那刺鼻的酸味,同時說:「這種螞蟻就是生態變化的明證,它們體內已經有了帶強酸的體液。能量不停地流轉,各位再仔細看看這棵樹。」   大家聞言,都仔細打量眼前這棵朱果樹,那樹身約有三公尺高,樹幹有人腰粗細,屬常綠喬木,闊葉互生。在根部方圓一公尺內沒有一棵雜草,散佈在地上的碎石都呈黑色。更不可思議的是,樹上有很多紅螞蟻,都聚集成球,圍在葉鞘四周。如果不注意,還以為那是紅色的葉柄呢!   王之淳說:「這棵樹學名叫做硫化氫橡樹--陶,硫化氫是這棵樹的特別成分,橡樹是原品種,陶是朱公的姓。這地面是黑色的,因為這樹以硫化氫作肥料。當樹吸收了硫化氫,經過光合作用,就產生了硫酸,妙的是原來的橡果便成為硫酸的貯藏器。朱公為了警告其他生物,特別又加了大量的胡蘿蔔素,使它變成朱紅色。因為朱紅是除了人類以外,各種生物都要避開的警告色!」   左非右笑說:「還有人喜歡用紅色做名字呢!難怪諸獸都要迴避了!」   衣紅白了左非右一眼:「是啊!迴避的都是禽獸呀!」   文祥忙打岔說:「所以這種螞蟻也是酸性的了?」   王之淳說:「正是,由於這種樹的性質,在它附近的植物、昆蟲也都具有強酸。各位要注意,連我手上這株小草都有硫酸的成分,在這裡不要隨意碰觸任何東西。」   風不懼問:「生物體內怎能存在這麼強的酸呢?」   王之淳說:「這就是朱公捨不得將這種樹砍光的緣故,用我們的理論來說,任何生化作用都可能孕育出生命現象。   王之淳指指右方,繼續說:「在另外一個地區,我們還培育了純鹹性的生物,甚至有喜氫菌、喜氮菌。人類需要氧氣,純粹是基於特定的生態環境因素。對大自然而言,任何物質都有其獨特的作用和現象,在不同的環境中都有不同的成功組合。」   風不懼問:「你的意思是說,在不同的星球上,應該有不同的生命形式?」   王之淳說:「是的,我相信火星上可能有二氧化碳族的生物。」   風不懼說:「那你就錯了,我們剛從火星回來。」   王之淳說:「你誤會我所說的生命了,因為氧的活化性質,所以好氧族生命體是進取的。而二氧化碳有固定的惰性,那種生命型態變化極為緩慢。我們已經找到了證據,火星生命的能量變化速度是喜氧族的五百分之一。換算起來,人類文明的一年,就相當於火星進化的五百年。」   水大正注意聽他們談話,突然覺得臉上有蟲子,她順手一拍,卻痛得大叫。陶朱公一聽,立刻由身邊取出一個瓶子,從裡面挖了一點油膏,塗在水大臉上。原來水大打死的,是一隻約半公分長的吸血蒼蠅,那蒼蠅似有甲殼,殼上還帶著刺。   陶朱公撿起地上的蒼蠅,對王之淳說:「之淳,快看!毒蠅又有變種了!」   這時,耳邊嗡嗡之聲越來越響。王之淳抬頭一望,見一片烏雲正從西邊山頭疾飛而來。顯然大軍未到,斥候先至,僅僅這些前哨兵,就讓人人目送手揮、狼狽不堪。有人拍拍連打,卻又哎唷連聲。有人慌不擇路,轉身便往空曠處狂奔。最可憐的是那幾匹座騎,不住地擺頭掃尾,翻蹄蹬腳,仰天嘶吼。   「大家快逃!躲到水裡去!」王之淳大叫。   除了文祥四人和五行人外,莊裡還有四個人同來。那幾位顯然經驗老到,早就拉著馬匹,向溪裡跑去了。文祥、衣紅和金大、土大同車,這時王博士也在一旁。另外一部氣墊車上則是其餘五人,陶朱公正給水大擦藥,也在那一邊。   這不過一句話的時間,但見一團黑霧從半空席捲而下,蠅群競舞,主力部隊到了。陶朱公正忙著到處替人抹藥,抬頭一見天色大暗,耳邊轟聲如雷,叫道:「快逃!」他自己卻雙腳一軟,倒在車旁。火大顧不得滿臉滿身的蠅群,趕忙前去扶他,水大及木大早嚇得蜷縮成團,擠在一堆。   左非右和風不懼顧不得強酸,順手折了樹枝,不斷上下揮舞。一見陶朱公倒下,想過來攙扶,卻是分身不得。那些蒼蠅全身帶刺,一不小心碰到,立即痛入心髓。只見舞的舞,躲的躲,喊的喊,好一個瘋人世界。   眼前越來越暗,群蠅在一公尺開外狂飛,文祥等人緊張異常,週身卻是一隻蒼蠅都沒有。衣紅正要問,文娃已在文祥耳邊說:「這邊能量系統還沒建立,電離罩不能用。你有佛珠,備用能量可以暫時防護,快叫他們過來,我們正在設法調集能量。」   文祥立刻扯開嗓門,大叫:「左非右!快過來,我們有防護障!」   然而這時群蠅嗡嗡已如驚濤狂浪,掩蓋了一切。文祥死喊活叫,其餘四人也跟著高呼,更增險惡之狀。   「快開過去!」衣紅突然大叫。   金大如夢方醒,一把將王之淳拉上車,將氣墊車開過去。   蠅群密集,有如濃濃的湯汁般。氣墊車一開動,隨著一圈淡淡的光輝,蠅群紛紛被排向兩旁。前面雖然開出一條小道,卻益發顯出它們的威力。   兩車相距不過十來公尺,儘管蠅群隨到隨讓,卻也行進得十分吃力。但見無數細點,有如大火澆滅後的青煙,裊裊不絕,一陣陣迎面撲來。再看氣墊車表面,恰似黏了一層生膠,緊緊密密地把這團光圈包圍得風雨不透。   漸漸地,眼前出現了積霧般黑壓壓的影子,在光圈的推進下,黑霧一層一層地被掀開,最後露出六個蜷伏在地的人體。   眾人無不驚心,忙下了車,急把那幾個人拉到光圈內。好在不論蒼蠅叮得多深,一遇到佛珠精光,立即不支脫落。只有一些已被打死的蠅屍,硬甲尚深陷肉中,有如黑色斑點,佈滿皮膚。   佛珠能量不大,光圈所及,不過一公尺半徑。大家擠在一起,蒼蠅雖無法飛進來,卻也無意離去,繞著這半圓光幢怒飛不止。   王之淳被嚇呆了,喘了好幾口大氣後,才嚅嚅地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大家忙著替左非右等人拔「蠅刺」,那刺帶著倒鉤,往往順勢就拉起一塊皮。這時六人都已昏迷不醒,還好呼吸尚存,心跳如常。   衣紅問王之淳道:「有辦法救醒他們嗎?」   王之淳神色倉惶,答非所問:「才不過幾天,怎麼越來越多了?」   衣紅急道:「先別管那些,救人要緊!」   王之淳呆呆地說:「怎麼可能呢?這是溪邊,它們怕水,絕對不是自己飛來的!」   衣紅更急了,搖著王之淳的肩膀,說:「王博士!你身上有藥沒有?」   王之淳自顧自地說:「不可能呀!為什麼呢?」   文祥說:「紅妹,不要急,文娃說沒有問題。」   衣紅摸著風不懼腫成一個圓球、五官不分的臉,奇的是左非右臉上乾乾淨淨的,大概是化了妝的關係,但頸上、手上也是一片紅腫。至於其他人,除了水大已塗藥膏,受創較輕外,連陶朱公本人都無法倖免,臉上一片模糊。   衣紅心急如焚,問文祥道:「文哥,這樣下去,我們能撐多久?」   文祥說:「放心,文娃說他們正在架設繼電站,有了電力就好了。」   王之淳突然想通了:「難怪!原來如此!」   衣紅詫道:「王博士,什麼事想通了?」   王之淳慚愧地說:「我們以往限於能量不足,實驗規模一直大不起來。三天前電腦當局提供了一些服務,容許我們大量使用電能,我便交給小小負責。今天這麼多蒼蠅,顯然是利用新能源複製的,也只有小小一個人知道怎樣複製。」   衣紅聽得不明不白:「什麼小小小小的?」   王之淳臉紅過耳,解釋說:「小小就是周博士,周博士就是我的助手,跟我工作有二十多年了!」   衣紅想通了一半:「跟你工作二十多年了?既然名叫小小,應該是位女士吧?」   王之淳停頓了一下,點頭說:「是的。」   衣紅聽他這「是的」說得拖泥帶水,又問:「她結婚沒有?」   王之淳更是慌張,忙搖頭說:「沒有。」   衣紅心裡有數了,說:「她沒有要好的男朋友?」   王之淳半晌無話,見衣紅兩眼釘著他,只好說:「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   衣紅說:「曾經?那現在呢?」   王之淳說:「現在還是非常好的好朋友。」   衣紅問:「你有太太嗎?」   王之淳說:「我沒有結婚。」   衣紅說:「你為什麼不結婚?」   王之淳說:「有重責大任在身,哪能成家?」   衣紅大聲說:「你未免太自私了!」   一旁的文祥和金大、土大,見衣紅不先救人,一味的責問王之淳私事,大為不解。文祥想要勸阻:「紅妹!」   衣紅擺擺手,對文祥說:「你別管!」   王之淳說:「為私,我才該成家。為公,我怎能成家?」   衣紅說:「你不成家,周博士能得到幸福嗎?」   王之淳說:「只顧周博士的幸福?那才是自私!」   衣紅說:「錯!你倒果為因了,就因你不顧周博士的幸福,才有這麼多蒼蠅!」   王之淳說:「或許她不該製造這麼多,我回去會告訴她!」   衣紅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博士!大概除了遺傳基因,別的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不替周博士想一下?你要就不要跟她在一起,要就讓她死心塌地跟著你。我敢打賭,這些蒼蠅是周博士親自帶來的,要看你出醜!」   話剛說完,一陣尖銳的笑聲突然從蠅霧後方傳來。雖說是笑聲,卻比哭還難聽,源源不絕地鑽入每個人心底。   「老不死!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都能看透老娘的心思!你這個大笨王!害得老娘苦等了幾十個寒暑!王之淳呀!王之淳!你整天口口聲聲救人救世!為什麼不看看你身邊,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女人正等著你救助呢?」   只見一個年約四十,風姿綽約,打扮入時的女士,在一層蠅群薄紗籠罩下,邊說邊走到光幢前面。王之淳一時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衣紅偷偷掐了他一把,王之淳嚇了一跳,大叫:「唉喲!」   周博士笑了一笑,衣紅見她兩眼微紅,大是感動,便說:「周博士,久仰了。」   「別跟我打哈哈,如果你不問,老鬼絕對不會提起我來!不過,小姑娘,我們倒是很投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衣紅。」   「好!衣紅姑娘!你先把這藥給他們幾個服下去,我們慢慢聊。」說著,周博士丟過一個小紙包來。衣紅接住了,看也不看,便將紙包遞給金大。對周博士說:「謝謝你!如蒙不棄,不妨也進來,免得不小心受傷了。」   「好!有度量!只是我寧願站在這裡。」   衣紅說:「何必呢?您是有自信的人,所有的後果一定都考慮過了,還怕什麼?」   周博士見衣紅言行有度,才發覺眼下這位姑娘著實不簡單。便笑笑說:「我怕什麼?怕的是老不死良心發現,那我的心血不是白費了嗎?」   「話不能這麼說,在我看來,王博士和你之間只不過是小小的誤會而已!」   「哈哈!『小小』的誤會?」周博士臉色一變,一副雍容化為厲鬼:「『小小』我是有不少誤會,我總以為人心是肉做的,一天不懂,就給他兩天!兩天不懂,就給他一年!姑娘啊!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嗎?我付出的『小小』青春,一共是二十一年零一百四十九天!你知道那代表多少淚水嗎?」   「咳!周博士,這種人還能算人嗎?把他殺了算了!」   「小姑娘,不能這樣做!殺了他,那淚水不是白流了嗎?」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了一則故事。有個人因為生計困難,逃到人跡罕至的深山裡,不料遇到另一個亡命人,兩個人談起各人慘痛的經歷。一個說,他住在黃河岸邊,年年淹大水,簡直活不下去。另一個人聽了,說:   「『淹大水?那算什麼?至少你還有水喝!我住在沙漠裡,連草都長不出一根,就算沒有餓死,也被渴死!』兩個人相對欷歔,都認為自己才是天下最命苦的人。   「『唉!你們兩個真沒出息!這點小事也敢叫苦?』   「兩人嚇了一跳,地下竟鑽出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來。怪物身上不僅沒有遮體的衣物,連皮膚都好像被剝了一層,肢體不全,五官也歪扭不堪。他從土裡唉聲歎氣的鑽出來,顯然他才是地獄中最不幸的活鬼。   「『前輩,您有什麼更苦的遭遇呢?難道比我們還苦嗎?』   「『唉!』他這一聲長歎,真是悠悠天地,淒風苦雨無盡:『說來你們不會相信!我出身豪門,官高祿厚,親朋眾多,妻妾如雲,簡直不知道人間有痛苦二字!』   「『莫名其妙!那你歎什麼氣呢?不是污蔑了我們痛苦族嗎?』   「『唉!歎氣,能歎得出氣來,算是命好的了!』   「『那你說說看,人生還有比生不如死更苦的嗎?』   「『好說!你們不過是求生不易罷了,我卻是求死不得!』   「二人對望了一眼,那被水淹的人問道:   「『求死?那還不容易?』   「『如果死成了,還有什麼苦的?因為我能賺錢,人家不讓我死,把我當做搖錢樹!有錢自己卻沒有時間花,做牛做馬只為了供養他人,你們說苦不苦?』   「『苦!』二人同聲說。   「『因為我官做得大,下屬都靠我掙名得利,有錯是我的,有功歸他們。我想退不能退,被下屬捧著當凱子、做靠山,你們說苦不苦?』   「『苦!』   「『我家世不錯,世世代代的名聲都壓迫著我。所有我喜歡的事都不能做,所有我討厭的事都非做不可。每天活著只是為了祖先!你們說,苦也不苦?』   「『苦!』   「『我親戚朋友眾多,雞毛蒜皮的事都來找我。而不管我有什麼問題,人人都認為我該自己解決。我活著是眾人的奴隸,你們說,苦也不苦?』   「『苦!』   「『人人說,嬌妻美妾是人間艷福,可是有幾個人知道,沒有到手的玫瑰既美麗又鮮艷。然而玫瑰只能看上三天,連摸都不能摸!花瓶裡插了玫瑰,就不能再插水仙!天天爭風吃醋,日夜雞犬不寧!多有多的麻煩,少有少的遺憾!男人嘛,老天喜歡開頑笑,只要吃飽穿暖了,一見到女色,魂就飛過去一半了!倒霉的是我有錢有勢,美女嬌娃有如流水席,時時在眼前晃來晃去。偏偏能看不能碰,心癢難搔,你們說,苦不苦?』   「『苦!』   「『或許你們認為這不算苦!等生了兒女,從小照顧得無微不至,到他們翅膀硬了,會飛了,又有幾個把老不死的放在眼中?   「『好吧!這些都不算苦,我是活該!可是我天天想一死了之,卻沒有人肯讓我死!最後我買通了十九層地獄的判官,好不容易把我活埋了。可是你們一來,嘰哩咕嚕吵得我耳根不得清靜,還是死不成!你們老實說,我是苦也不苦?』   「那兩個人聽了這一番話,才知道自己實在算不上苦,慚愧不已。一前一後悄悄地溜下山,安分度日去了。」   周博士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語。倒是王之淳感從中來,突然跪倒在地,向周博士叩頭說:「小小,我錯了!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把名利看得一文不值。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我這就向你求婚!」   周博士歎道:「誰在乎結不結婚呢?」   王之淳楞了一楞,說:「那你到底要什麼?」   周博士啐道:「唉,大笨牛!」   王之淳真是一頭霧水,說:「你要大笨牛做什麼?」   衣紅的指語這時有了用武之處,她立刻告訴衣娃:「通知王博士的私用電腦,要他快走出去,陪周博士聊天!」   衣娃問:「聊天?聊什麼?」   衣紅氣不過,學周博士罵道:「大笨牛!」   王之淳得到電腦的指示,果然不畏群蠅,昂然走出光幢。周博士大為感動,立刻一掀薄紗,罩向王博士頭上。   空中突然一陣閃電,霹靂交加,頃刻間大雨如注。那些蒼蠅的甲殼本就沉重,再一吸水,紛紛不支落地,一下子便被水淹死了。 ∼第二十六回風流儒雅亦吾師∼     周博士氣消了,承認受到席克人的蠱惑,兩年前在馬關的望夫山上設置了一間實驗室。專門生產各種毒蟲,要和王之淳一拼高下。   王之淳急得跳腳:「小小!你真不知好歹,這幾十年,我們吃了多少苦頭?就為了彌補以往的過失!好不容易才有一點結果,誰高誰低有什麼重要?」   「有什麼重要?除了那些毒蟲,你可知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我?」   「我哪點虧待你了?」   「沒有,你對誰都一視同仁。」   「這有哪點不對?」   「對極了!」   王之淳急了:「那不好嗎?」   周博士尖叫道:「不好!不好!不好!」   王之淳真是一頭霧水:「有哪點不好?你不是最欣賞無私的人嗎?」   周博士惱道:「我欣賞別人無私,我沒說你應該無私!」   王之淳更不懂了:「你是說我該自私?」   周博士氣得沒脾氣了:「你該為我著想呀!」   王之淳說:「我為你著想,那不就是自私嗎?」   周博士說:「大笨牛!你為了我,怎麼叫做自私呢?」   王之淳想不通了,改變話題道:「那你怎能幫那些野心家害人?」   周博士說:「你憑什麼說人家是野心家?」   王之淳說:「當然是!你看,他們盤踞都陽山一帶,為非作歹,荼毒人民!」   周博士冷笑一聲,說:「不知道你是聽誰說的?大法王對我好得很,溫柔體貼!」   王之淳跺腳道:「小小!你怎麼可以和那個惡魔勾三搭四的?」   「惡魔?我看他是情聖!」   文祥一聽到大法王,就用指語問文娃,她說:「金星法庭認為大法王罪證不足,於日前釋放回來了。」   文祥大驚:「那些鬼怪呢?」   文娃說:「早就放回來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人類根本沒有判斷力。我們所倚重的一些法學泰斗都被大法王買通了。」   文祥憂心忡忡:「那怎麼辦呢?」   文娃說:「放心,我們自有辦法,下回先容他們為惡,有了真憑實據再動手。」   這時陶朱公等人也甦醒過來了,談起剛才的情況,猶有餘悸。   周博士向他道歉,說:「雖說我和大法王合作,其實我另有打算。因為之淳曾說,中東的生化技術獨步全球,尤其是有關毒物控制方面。據我所知,大法王在這裡發展有三個目的,一是監視法慧禪師,不知為什麼,他非常怕禪師。一是基於地利,這一帶離海很近,海運走私容易。而最重要的,就是想利用金鐘山的生化基地,結合中國的生化科學家,推翻電腦統治。」   陶朱公說:「要推翻電腦王朝?談何容易?」   周博士說:「我原來是這麼想,可是根據他的分析,也不無可能。」   陶朱公說:「你說說看!」   周博士說:「從表面上來看,電腦的力量很大,可是電腦是一元化世界。只要控制住電腦,可以說就控制了全世界,反而比歷史上任何時代都要容易。」   陶朱公說:「他有可能控制電腦嗎?」   周博士說:「當然可能,他們幾乎成功了。有個電腦天才,名叫摩爾,他成功地破解了當局的意識中心。上次他們只是敗在自己人手中,這次大法王被送到金星監獄,才幾天就被釋放回來。原因是他又結識了一個鬼才,這人能控制人的意識,金星法庭的法官都是他的傀儡。」   王之淳詫道:「金星法庭?在哪裡?」   周博士說:「我看你除了DNA,其他都是白癡。金星法庭當然在金星!那裡囚禁的都是重刑犯,現在全都成了大法王的嘍囉!」   陶朱公問:「難道電腦當局一點都不知道嗎?」   周博士說:「知道又怎樣?電腦沒有判斷力,全靠人類議會那些人作主。大法王說,有一半代議士已經被他控制住了。」   文祥又對文娃說:「聽見沒有?你們怎麼不知道呢?」   文娃說:「說來慚愧,我們以往嚴格遵守宣言,不能判斷人的行為。現在則是千頭萬緒,要一點一滴地將資料建立起來。」   陶朱公歎了口氣,說:「人呀人!把世界搞成這樣,還不知守本分!」   周博士不悅,駁道:「什麼叫守本分?我認為這才是進步的動力。」   衣紅聽了半天,早就忍不住了:「周博士,聽你這樣一說,這位大法王才是個人物。你能帶我們去見識一下嗎?」   周博士說:「當然可以,我帶你們去。」   王之淳跳了起來:「我不去!」   衣紅說:「王博士,你不是說人要無私嗎?」   王之淳說:「當然!」   「你總不會嫉妒大法王吧?」   「我為什麼要嫉妒他?」   「你愛周博士呀!」   王之淳有點不好意思,說:「小姑娘,這些事你是不會懂的。」   衣紅說:「我是不懂,可是我卻有一顆女人心呀!」   「女人心和男人的還不都一樣,左心室、右心室……」   「王博士,我說的心是不能解剖的!」   「那就是唯心論的心。」   「不錯,我是唯心的,但是我總是人吧?」   王之淳搖頭說:「唯心是不值得討論的!」   衣紅耐著性子說:「誰要跟你討論了?我只希望你用用這個心。」   「怎麼用法?」   「你做實驗時,要先付出心血吧?」   「當然。」   「你付出越多,期望就越高,是吧?」   「當然。」   「那你想想,周博士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   周博士看衣紅開導王之淳,搖頭不已,她插口說:「衣紅姑娘,他書讀多了,腦筋裡只有DNA,你饒了他罷。我也沒抱什麼希望,只要他知道我還是個人就夠了。」   王之淳忙說:「小小,我當然知道你是人,而且把你當作我了。」   周博士說:「不,你只是把我當作你的助手。」   王之淳說:「那有什麼分別?」   周博士說:「對你是沒有分別,對我卻是天壤之別。」   王之淳說:「難道大法王不是嗎?」   周博士歎道:「我對大法王沒有期望,但是他能滿足我的需要。」   衣紅說:「這些事不是幾句話就能解決的,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消滅這些蒼蠅。既然大法王那邊還在生產,我們也該去拜訪他一下。」   王之淳聽了這話,再提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點頭答應了。   由于飛雲梭最多可載六人,於是文祥、衣紅、風不懼、王之淳、陶朱公及周博士同乘一艘,左非右與五行人乘另一艘,一同前去馬關大法王的基地。同來的四個陶莊助手,則將氣墊車及座騎等帶回莊中。   馬關離此地約有一百公里,甫上飛雲梭,不要十分鐘就到了盤龍江畔,一個叫做八千山的峰前。眾人下了飛梭,舉目四望,這裡寸草不生,到處是沙堆、蟻垤。有些山坡上還刻鏤著傾圮的梯田痕跡,景象更令人觸目驚心,在雨水沖刷下,看起來與飽經天災兵燹的斷垣殘壁沒有多大分別。   這裡離「文山」約五十公里,是從前中國著名的生態保護區。往昔一些生物、遺傳基因研究所的基地都設在這裡,以便就地取材。   在二十世紀初,這裡的熱帶雨林舉世聞名,是一個自然勝地。到了上個世紀末,隨著中國經濟開放政策,人們大肆砍伐森林,楠木樟木因為經濟價值高,先被砍伐殆盡。由於需求殷切,到最後竟是逢樹就砍,不到十年之間,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石山。   在上世紀末及本世紀初,中國歷經三次罕見的水患,所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幾乎抵消了一成的國民生產總值。主要原因便是失去了森林的固水能力,因為每一棵十年以上的大樹,約能保持一立方公尺的水分及○.四立方公尺的土方。失去森林的保護便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造成河道淤塞。山地的樹木無法成長,而平地的積水則難以消退。更糟糕的是,地下水層下降,導致大氣層蒸發不均,氣候失調,全球農產大減。   中國政府痛定思痛,喊出「科技興國」的口號,尤其重視生物科技,便把雲南的文山區設為發展生物技術的重點區域。   生命只是「能量的連續變化」現象,在不同的環境中,有不同的發展狀況。生命一旦形成了,要在變化中維持生存,便需有穩定的生態環境。以地球而言,生命因地熱作用而產生,及後因日照的恆定性,生命便以光能為變化的依據。一直要到高級生物--人類出現後,才開始追求效率。   追求效率的過程也有三段曲,最初只是鞏固生存的條件;其次是建立物質基礎;最後是利用既有物質,進入智慧之林。   地球生命發生於海洋,那裡有濃度極高的原始有機物質,如甲烷、氨氣、二氧化碳、二氧化氮等。這些都是水溶性的有機物質,藉著水的液態特性,再加上因溫度變化而引起的洋流,使得各種物質得以充分混合,加大了接觸的機率。   海洋深處本有不斷宣洩的活火山,因為高溫的催化,化學作用快速且強烈。於是氨基酸出現了,接著由氨基酸所合成的蛋白質分子也產生了。這種分子有一種特性,其結構式非常靈活,極易與其他物質化合分解,而且能結合成長大而複雜的分子。   由於蛋白質不斷結合分解的變化,各式各樣的排列組合都產生了。其中只有穩定的、能與環境共存的保留下來,形成了生命。所謂的生命,其實只是一種連續變化的能量作用,由一層有選擇性的物質,將內、外依需求而隔絕。生命指的就是「內在」的連續變化,實際上,「內在」與「外在」是無法截然劃分的。   有了生命以後,最初也曾製造出大量的「廢物」氧氣,它是一種活性極強的元素,由於對早期的生命體不利,便被排除到水面。經過數億年的作用,地球表面便生成了以氧氣為主的大氣層。基於能量持續變化的本質,生命體在氧化後,逐漸習慣且承襲了活性強的快速變化。於是氧氣成為地球上不可或缺的動力,又因日光的能量效率更高,遂有了好光喜氧的生物產生。   以太陽能維生的生命體,只要有空氣、水與某些礦物質就能不斷地繁衍下去。由於日光不需要尋找,這類生命體只要固定在一有利的位置即可,故稱「植物」。植物蘊藏的能量不高,當單位能量的累積超過植物的極限時,維持其生存的能量就必須增加,而太陽能是固定不變的(嚴格說是逐漸地減少)。因此這種生命體必須以運動的方式趨近其他有能量累積的生物,以作為己身能量的補充。此種生命體因能運動,故稱動物。   動物因為運動及獵食的需要,漸漸發展出偵測環境的感官,以及掌控運動的肢體。在長時期的演進過程中,運動範圍大、獵食數量多者,其生存的機率較高。於是生命體的體積越來越大,機構也越來越複雜。   在這個過程中,個體的成長是以群體所能容許的條件為極限。當一個體之成長接近其極限時,生命體就必須分裂。這一來,生命的存在得到了保障,個體則有了生與死。以此類推,任何連續變化的能量體,都具有相同的特性。不僅是個體,群體亦然,也不止是具體的物種,抽像的機構亦如此。   因此,在地球上、在宇宙中,成長的極限截然不同。地球的環境平衡力量使得恐龍絕跡了,哺乳類才應運而生。此類動物有較長的教育學習期,因而能累積、應用經驗。到了人類,更因經驗的記錄,進而將生命的意義延伸到以時間為主軸的子孫後裔。   能量有高低,利益有大小,存續有遠近。人站在一己的立場,目標為生命的永恆,隨時隨地選擇最佳的結果,就是「判斷」。有正確判斷能力者,即具智慧。缺乏智慧者,不論做人處事,安家謀國,必然無遠慮而有近憂。   能量小,利害小,利害小,其影響僅及眼前。能量大,利害大,千秋萬世都將受到株連。所以老子在《道德經》第六十章說:   「治大國若烹小鮮。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   「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   「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有人批評老子過於消極,而人類在二十世紀奮袂而起,積極以赴。中國是最後投入這個洪流的國家,結果是積極太過,在短短的三十年中,經歷了西方三百年的毀滅過程。王之淳與陶朱公身歷其害,談到痛心處,不禁淚下沾襟。   陶朱公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說:「就算你們不懂農事,總看得出這些土和沙漠中的沙石沒有什麼分別吧!這一帶本來是一片綠蔭蔽天的森林,現在變成了光禿禿的沙堆。老實說,我反對推翻電腦政府,要再回到過去人類當家作主的時代,我真不知道人要怎麼活下去!」   「哈哈!好精采的讜論!」   眾人朝發聲處一看,不遠處有一道光幢,裡面站著高高矮矮五六個身著白袍、頭裹白巾的中東人士。除了周博士外,只有文祥見過大法王,他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周博士對大法王說:「阿米!你看,我帶了幾位客人來。」   「瓊英!」大法王神色嚴峻:「我看得出來,你一定是報仇不成!」   周博士笑道:「很難說,要看報仇兩個字的定義!」   「那我不管!你為什麼把姓文的也帶來了?」   周博士詫道:「哪個姓文的?難道又觸犯了你什麼忌諱?」   「哼!我有什麼忌諱?」大法王並不清楚文祥與他被囚禁在金星有關,卻知道這小子頗有來頭,便對文祥說:「姓文的,不要以為人多我法王就怕了。」   文祥安祥地說:「法王久違了。」   大法王恨恨地說:「少來這一套!誰知道上次是不是你陷害我的?」   文祥問:「陷害你什麼?」   丟臉的事怎能在眾多陌生人面前啟口?大法王裝作沒聽到,對周博士說:「為什麼不給我介紹一下?」他指指王之淳說:「王博士,我們才是久仰了,我真不知道你少了哪一根筋?像瓊英這樣的尤物,能行雲布雨,你也不知惜香憐玉!」   王之淳差點氣昏:「你說什麼?」   大法王說:「女人也是人,也要發洩,更需要關懷與溫柔。你們這些大男人,當精囊發脹了,就恨不得馬上丟光!真是一點都不負責任!」   王之淳臉紅過耳:「我們的責任是工作!」   大法王搖頭說:「可憐!大博士呀!工作是工作,娛樂是娛樂呀!怎能在娛樂時想工作呢?在那個關頭,打個岔就變成棉花球!不掃興嗎?」   周博士大怒:「阿米!你說什麼?原來你是在『娛樂』?」   大法王笑道:「娛樂有什麼不對?不懂娛樂才是罪過!」   周博士怒氣未消:「我記得你是『愛』我的!」   大法王道:「愛與娛樂有什麼矛盾呢?算了吧!我們上床再讓你娛樂娛樂!」   這下輪到王之淳發怒了:「什麼?你們上過床了?」   大法王說:「奇怪?你是現在才知道,還是現在才想起來?我們同居好久了!」   周博士大喝:「胡說!」   大法王說:「胡說?我設立這個基地已經幾年了!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留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周博士楞了一楞,這才發覺大法王用情深厚,不禁芳心一軟:「真的?可是你老說是為了要推翻電腦當局,要發揚生化事業,要監視那個老和尚才來這裡的!」   大法王說:「本來是那樣,後來見到你,一切就改變了。」   周博士說:「不要說瞎話,你還不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   大法王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你父親?那不過是領你的情!你難道不知道我的資產有多少?整個文山基地,連零頭都算不上!」   周博士微笑道:「可是我又不是國色天香,怎麼可能這樣邀天之倖?」   大法王說:「是不是國色天香,要看有沒有識貨的。年輕美貌算什麼?三分鐘就做到了!可貴的只有那顆心,為了你的心,我才留在這裡。」   周博士聽得全身酥軟,說:「我的心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大法王嘴一撇,說:「你別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了,等到躺下來,閉上眼睛,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周博士幽幽地說:「可是我這顆心還有一半沒收回來。」   大法王笑道:「那有什麼關係,生命是無限的,只要有價值,我能等。」   王之淳本來就一肚子氣,聽法王與周博士一唱一和,心中怒濤洶湧,當下破口大罵:「兩個不知羞恥的狗男女!通通給我住口!」   大法王說:「姓王的,吃什麼乾醋呢?你有本事,就拿回去!」   周博士由雲端一下子跌落泥地:「什麼!拿回去?你把我當做什麼了?」   大法王笑笑說:「瓊瓊!何必呢?你快活,我快活,為什麼不讓王博士也快活一下?再說,我從來沒有吃你的醋呀!這下王博士吃醋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衣紅看他們這樣鬧下去,實在不成體統,她俠義心腸又動了,便站了出來,說:「大法王先生!你是大人物,說話應該符合身份才是!」   大法王定睛一看,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不由大奇,問道:「你是誰?怎麼還在外邊遊蕩,趕快回家去!」   衣紅說:「本姑娘叫衣紅,見不得污穢的事,不能不出面過問!」   大法王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男女做愛不是什麼污穢的事。再不然你有興趣,法王我可以義務給你指點指點。」   衣紅臉一紅,說:「可是法王你說的那一套不是愛,如果說是性交,姑娘我見多了。只要是禽獸,隨時隨地都在做,是人就不能隨便說、隨便做。」   大法王問道:「你多大年齡了?我怎麼看不出來?」   衣紅說:「那是你學藝不精,我今年十七歲!」   大法王一想,才十七歲,應該不難對付:「你是外太空來的?是吧?」   衣紅說:「不是!」   大法王說:「那你怎麼不知道人間的規則呢?」   衣紅說:「我當然知道,人間的規則就是道德操守!」   大法王說:「錯!錯!錯!那是愚昧無知!你知道美國曾有個叫克林頓的總統?」   幸而上次在太空船上,聽古嚕嚕大辯美國民主後,她對歷史也開始下功夫,否則今天就要出醜了。   衣紅說:「知道,我也知道這人下場很慘。」   大法王說:「但是他的行為卻讓美國為舉世所景仰!」   衣紅說:「景仰?應該說是蒙羞吧!」   大法王搖搖頭說:「顯然你落伍了,他是我們這一族的英雄,是我們的典範,我們給他塑了金身,奉為第三個主!」   「那你們的第一個主是誰?」   「真主阿拉!」   「第二個呢?」   「撒旦!」   「你為什麼要相信撒旦呢?他已經被上帝打敗了呀!」   「小姑娘,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人有氣,氣就是不服。我的第一個主是信仰,第二個主是力量,第三個主是希望。如果當年上帝被打敗了,今天我信的就只有上帝!」   「我懂了,你是失敗主義者!」   「不是,我是敗中求勝者!」   「至少我們有個標準,知道是非好歹!」   大法王哈哈大笑:「什麼是非好歹?難道成功的人訂下的遊戲規則就是好?小姑娘,你要逞口舌之利,就得給我一個公道!」   衣紅腦筋飛快轉動,這種是非好歹之爭,在人類歷史上已存在了幾千年,一直未有定論。憑她小小的年紀,淺陋的經歷,哪裡可能有理想的答案。可是她也有敗中求勝的氣質,更厲害的是能靈活應用身邊各種素材,任何人要想說倒她,還不太容易。   她眼前是一片黃土,五分鐘以前,王之淳和陶朱公兩位德高望重的學者,還曾淚灑大地。那表示過去錯了,過去錯了,就是『非』,是『歹』!再談到克林頓,他在性醜聞剛被揭發時,尚能盛氣凌人,誇誇其談,那不過是拜時代之助,當時美國國內經濟狀況良好。對一個沒有遠慮、只圖近利的民族而言,當然沒有是非。但是從歷史觀點來看,美國在千禧年的經濟衰退中崩盤了,克林頓的謊言也露骨了,當然是『歹』!   想到這裡,衣紅振振有詞地說:「大法王,我們有言在先,是你要我給你公道的!所以我們就事論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也不許強詞奪理,好吧?」   大法王奇道:「難道你真能說出道理來?那我法王也該遜位了!」   衣紅說:「你是不是人?」   大法王笑道:「別以為我會上當!我當然是人!而且是強人!」   衣紅說:「成敗好歹只是一種現實,但是,有沒有永遠的成者呢?」   大法王想了想,說:「沒有,至少我沒有見過!」   衣紅說:「你是不願意承認而已,你的第一個真主上帝就比第二個撒旦成功!」   大法王說:「不見得,我們相信真主,最後落個國破家亡!所以我押兩邊寶,現在只能說時機未到!」   衣紅說:「如來佛是永遠的成功者吧?」   大法王說:「有佛就有魔!一樣時機未到!」   衣紅說:「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是成功者吧?」   大法王說:「誰知道,很可能明天他們就垮了!」   這個道理是必然的,如果成敗決定於時間,那就只能用時間來定義。人就是因為看不到未來,所以不能瞭解永恆。然而永恆是不是時間呢?從剛才的遭遇戰中,衣紅知道絕對不能用時間說服大法王,要符合前提「永遠的成功者」,就只能從另一個角度下手。   衣紅便說:「你同不同意,地球終會毀滅?」   大法王說:「欣然同意,就算不會,我的第二個主--撒旦也要毀滅它!」   衣紅說:「毀滅可以代表失敗吧?」   大法王說:「當然,但是我們的主並不住在地球上!」   衣紅說:「地球毀滅後,人類算是失敗者吧?」   大法王笑說:「不錯!小姑娘開竅了!老實說!你很有靈性,跟我法王來吧!」   衣紅說:「那麼,對人類來說,地球毀滅是『歹』,同意吧?」   大法王猶豫了一下,說:「怎麼扯到這裡來的?」   衣紅說:「任何對地球不利的事,都應該屬於『歹』吧?」   大法王發覺這是一個陷阱,只好說:「對撒旦而言,是『好』也是『歹』!因此,不論你怎麼說,都沒有什麼好歹。」   衣紅不理他的論調,繼續說:「可是站在我們人類立場,當然是歹!」   大法王倨傲地說:「可是站在我們第二個主撒旦的立場,沒有好歹!」   衣紅得意地說:「哈!我懂了,原來你不是人!」   大法王惱羞成怒,說:「我怎麼不是人?」   衣紅說:「因為你站在撒旦的立場,失去了人的立場!」   大法王愧赧不已,大喝:「混蛋丫頭!小心我宰了你!」   衣紅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大法王一舉手,說:「誰說我是君子了?」一道閃電已向衣紅襲來,不料剛剛到她前面一公尺處,便撞到一道祥光,霎時迸散出滿天火花。   原來文祥早有準備,他掩到衣紅前面,喝道:「大法王,上次讓你從金星法庭脫罪,就是因為缺乏犯罪實證。老實告訴你,這次電腦當局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全部過程都記錄留案了,看你還囂張什麼?」   「果然上次是你搞的鬼!放心!你姓文的還有什麼本領!儘管施展出來!」   「不必,我只是奉命告訴你,你的案子曝光了。金星法庭的幾位法官都被收押,你那位好友孤傲山主也逃逸無蹤了!」   大法王大驚失色,道:「你怎麼知道?」   文祥說:「方纔當局通知我的,只要金星法官一認罪,就要正式通緝你了!」   大法王一聽對方點出「孤傲山主」,知道這事假不了,頓時惡向膽邊生,一不作,二不休,兩手一伸,旋起一陣黑風,眾人站立處,應聲下陷。變生肘腋,猝不及防,一個一個竟跌落坑中。那坑約有數公尺深,落下時,文祥身邊即時冒出一幢光罩,可惜範圍不大,只能保護站在左右的衣紅及陶朱公。好在下面都是沙土,風不懼、左非右及王之淳、周瓊英四人雖然摔得鼻青臉腫,幸而都沒有大礙。   五行人並沒有掉落坑底,他們對飛雲梭喜愛不已,早就在衣紅、周瓊英與大法王對話的時候,偷偷爬上了兩部飛雲梭,在裡邊東摸西看。突然間狂風驟起,飛雲梭上的電離罩立即發生作用,梭身奮然躍起。   金大與水大、木大同坐一梭,火大與土大則在另一架上。事出突然,五個人嚇得魂不附體,所幸通過電腦聯絡,得知眾人都沒有危險,方才放心地在梭中等候。   墜入洞中的幾個人在文祥的招呼下,都擠在他身邊。洞頂早在他們陷入後,又自行合攏,文祥身邊發出了一片淡淡金光,身外數公尺尚明晰可辨。   周博士跌得一身是沙,氣得不住辱罵:「死東西,膽敢這樣對我!」   王之淳火大了,吼道:「女人!你給我安靜點!」   這時文娃在文祥耳內說:「我們的設備已經可以運作了,但基於上次經驗,沒有足夠的證據,我們不打算動手。你們最好坐成一圈,我們準備了一個球形電離罩,可以用意念指揮,就像在飛雲梭上一樣。這事最好交給左非右處理,總之,你們先任法王施暴,能撐多久就撐多久。」   文祥對眾人說:「請不要開口,現在步步艱險,請各位圍成六角形,各自注意面前的情況,我好應付!」   果然地面上出現六個黃蒲團,左非右也得到微機指示,便要大家坐下。周瓊英心有不甘,指著左非右大聲說:「你是什麼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王之淳拉著她,怒道:「周瓊英!給我坐下!別以為那人是你的面首,他已經不要你了,你還看不出來?」   周博士失聲哭道:「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利用我工作,用了幾十年,沒有給我一點好處!那個鬼法王利用我發洩,現在也把我丟棄了!」   「何必呢?瓊瓊!你這不是自我作踐嗎?好像活著只是為了男人!」大法王像一溜黑煙,邊說邊由地上冒了出來。   「難道不是嗎?」周博士喪魂落魄地說。   「嗐!人要有志氣,男女平等嘛!人人平等,眾生也平等呀!可是要平等,就要先付出,要付出就得忍受。」   「你胡說!我不聽你這一套!」   「周博士!他們值得你這樣嗎?」衣紅正好坐在她旁邊,好心勸她。   「小賤人,你住嘴!」周博士暴吼道。   衣紅嚇了一跳,這輩子還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她火氣一升,正要反唇相譏,想想女人有了這種心態已夠可憐了,何不讓她三分?便說:「好的,我不說,你先坐下吧,大法王要動手了。」   「你別管我!我就要看看,他敢把我怎樣!」說著,她竟然向大法王那邊走去。   大法王早下了殺手,洞中已滿佈毒氣,連他自己都是用影像代替。這時見周博士橫了心,隻身走出光幢,急得大喝:「瓊瓊!糊塗!快回去!」   周博士一踏出光圈,接觸到毒氣,馬上頭昏眼花,倒地不起。   王之淳一把沒有拉住周博士,這時見她昏迷,急得站起身來就要出去,在他左右的陶朱公與左非右兩人,立即將他緊緊抱住。   這也不過是一轉瞬的事,周博士才倒地,一個黑影已由洞中飛也似的飄出,在她身邊繞了一圈,立刻纏成一團,迅速將她捲了回去。   大法王恨道:「算你們有本事,躲著不出來!本法王現在要給瓊瓊治療去,看你們能待多久!」說罷,身影果然隱去。   左非右試著向前移動,那光幢果然進退由心。他便問王之淳:「王博士,你知不知道這裡的情況,我們要盡快將周博士救出來。」   王之淳早已魂不守舍,茫然道:「這是哪裡?小小呢?」   陶朱公忙把手搭在王之淳肩膀上,對他說:「之淳!這裡是大法王的實驗室,瓊英剛才說過,他在這裡培養了無數的甲蟲蠅,你還記得吧?」   一聽到甲蟲蠅,王之淳馬上恢復了神智:「在哪裡?咱們快去消滅毒蠅!」   洞裡除了光幢周圍有光外,四下裡黑霧重重,咫尺莫辨。文祥見卡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建議左非右駕著光球向前闖一闖。   衣紅忙攔住左非右說:「不要急,先看清楚再說。」   左非右說:「什麼都看不到,叫我怎麼辦?」   衣紅說:「剛才大法王坐在哪邊?你記得吧?」   左非右說:「我正對著他,所以,應該是在我前方!」   衣紅說:「你認為大法王是君子還是小人?」   左非右說:「小人!」   衣紅說:「那就該反其道而行!」   左非右覺得有理,立刻掉頭轉向,往後面衝去。   光球衝過墨汁般的毒氣,馬上旋起陣陣黑煙,令人戰慄噁心。左非右向前直駛,一會兒就到了洞底,細看之下,那土壁明顯有挖掘的痕跡。   衣紅東張西望,無奈四下朦朧,一時也無法判斷。   左非右忽然聽到電腦說:「向右轉約十五公尺。」   他依言向右慢慢駛去,果然在十幾公尺處,有一個約三公尺見方的鋁制大門。可是門上沒有把手,光幢之外毒氣瀰漫,眾人又氣餒了。   風不懼說:「我憋住氣,到門前試試看有沒有開關。」   陶朱公說:「不可以!萬一是接觸性毒氣就完了!」   衣紅想了想,問文祥道:「如果是鋁門撞上我們,會有什麼後果?」   文祥說:「這電離罩每平方公分可以承受兩百公噸的壓力,就算整個山洞塌下來,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左非右一想,立刻將光球向後退了十公尺,然後全力向前撞去。只聽得砰然一聲巨響,眾人被震得暈頭轉向,門上已經撞出一個大凹口。   左非右有了經驗,這次退得更遠,高速對著大門直衝過去。這次竟然一撞即穿,而且用力過猛,光球衝到山壁,頓時土石紛飛。左非右忙停下來,仔細觀望,前面又是一個深洞,在光球照射下,尚可見底。而眾人背後則是黑霧翻滾,毒氣已隨著破門洩漏進來。   衣紅大喊:「向前衝!」   那洞不甚高大,卻很深長,洞壁黝黑,令人怵目驚心。走了大約一公里,遠遠見到前面又是一個類似的鋁門。左非右這次成竹在胸,對眾人喊了一聲:「大家坐穩一點!」順勢就衝上去。   只聽轟的一聲,一陣劇烈的震動,登時碎石雜土橫飛。鋁門已被撞出一個大洞,眼前光明頓現,六人已經來到一個較大的長洞中。   只見四處紅燈閃爍,幾十個身穿白袍的人,正倉惶四竄。有人大叫:「快逃命哪!黑絲毒外洩了!」   大量的黑氣這時早隨著光球的氣流散佈在空氣中,山洞的另外三面各有一扇大門,眼看就要閉合了。有些人拚命趕到門前,又推又打,那大門重若山嶽,撼動不了分毫。這些人不禁失聲大叫,驚慌痛苦之極。   衣紅一見,忙說:「快衝破那個大門,否則這些人死定了!」   左非右更不怠慢,加速向正前方大門衝去。這扇門倒是一衝就破,再看前面,又是一條走道,走道前也有一扇門,顯然這些地道彼此相通,僅以鋁門相隔。左非右這時一點也不客氣,見門就闖,一連通過十幾道門,又經過好幾個洞室,這才來到一個佔地數畝、高有數十公尺、光明如晝的大洞中。   這裡早已亂成一團,紅燈競閃,警笛長鳴,到處有人狂奔。由於地方太大,一時辨不清方向,左非右將光球慢了下來,仔細一看,不禁頭皮發麻,原來那些人飛奔疾走,是為了躲避身後無數昆蟲的追逐。顯然全部系統都已失控,到處亂烘烘的。箱傾籠散,盒子、罐子、玻璃碎片倒翻了一地。   這裡顯然是個大型展示場,四周都是高達數丈的各式櫥櫃,裡面有許多大小器皿,還附有電子海報、說明書,詳述各種昆蟲的生態、習性。這時電動控制失靈,門戶洞開,櫥櫃內的昆蟲多半飛了出來,就是那不能飛的,也早爬滿了一地。   這還不說,那黑絲毒隨著光球四處流通。能逃的早已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職位較低的工作人員,在這裡求生不得,求死倒是立成。   文祥這才知道闖了大禍,來不及用指語,大叫道:「文娃!怎麼辦?」   文娃說:「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有準備了,利用能量干擾技術,全程記錄下來了,可以呈堂作證。」   文祥急了:「還作什麼證?這些人不都被我們害死了嗎?」   文娃說:「怎麼能死?他們都是證人,一個也死不了!只是這些昆蟲,乘機用毒氣殺光也好!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開門放你們出去。」   文祥說:「大法王呢?」   文娃說:「他見你們衝破了毒氣室,知道大事不妙,帶了重要幹部和周博士,早就逃回都陽基地去了。目前還在搜證期間,先放他一馬。」   他們的對談第三者原本聽不到,但電腦已逐漸開竅,該讓大家知道的事,便由各人的電腦同步轉達。衣紅聽了,高興地說:「你不是個只會講悄悄話的小人物嗎?」   電腦回答道:「哪能怪我,你們的耳朵隔得太遠了!」   那些飛蟲無法闖入光幢,繞著光球飛旋不已。王之淳見了,心痛不已,他指著幾隻發著各色奇光的怪蟲,對陶朱公說:「小小怎麼會這樣對我?這是我多年的心血,怎麼都被她弄到這裡來了?」   陶朱公歎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以往我以為只要科學家有良知,科學成果就能造福人類。現在我才知道,只要是人,就難免有糊塗的時候。人一糊塗,什麼良知都不存在了,科學的為害恐怕難以彌補了!」 ∼第二十七回悵望千秋一灑淚∼     在地面上的五行人,眼見眾人陷落地下都心急如焚。幸而電腦告知,說大家平安無事,便在梭上等著接應。五行人一向鍾情機械,嚮往飛行,方才稍稍領略了飛雲梭的功能,簡直愛不釋手。   金大一直想試飛,木大、水大是順他慣了,而克他的火大、生他的土大都在另一部梭上。金大坐上駕駛座,不假思索,叫聲「起」,飛梭即時騰空而上。   那一頭,火大與土大也有同樣的心思,尤其是克火的水大、克土的木大都不在身邊,兩個人早就躍躍欲試。但是又感責任重大,下面七人安危不明,雖然電腦說沒事,自己也不便過於托大。   等見到金大的飛梭離地飛起,兩個人有了理由,立即跟著叫「起」,追將上去。那金大本來心中有愧,一見兩梭並駕,早忘了身處何地,馬上加速,朝天心馳去。   原先火大的確是想趁機教訓金大一番,無奈年輕氣盛,見金大一飛沖天,他倆哪甘落後。兩架飛雲梭便在九垓忽上忽下,相互追逐起來。   這種飛雲梭不同於過去的飛機,因為有電腦控制,將能量壓力的影響減到最低。不僅能作倍力加速、減速(不是等加速度),人坐在裡面也不會昏眩。五行人簡直樂翻天了,一下加速,一下減速,一會兒垂直上衝,再不然急速墜落。那種絕對真實、卻沒有生理壓迫的速度感,比坐雲霄飛車還刺激百倍。   最初,金大、火大因操作不熟練,還能老老實實的飛著。等到發現腕上電腦的作用,一應操作完全隨自己的心意。這可好了,兩架飛雲梭就像發了瘋般,一追一逐,霎時已不知到了哪裡。但見下面一時是陸地,一時是大海,再翻兩個觔斗,卻是下臨湛藍無涯的晴空,頭上頂著山嶽、田野,有時甚至一片汪洋直壓下來。   就在這可心如意、通身舒暢之時,金大心念一閃,萬一給禪師看到就糟了!   哪知意到身即到,以飛雲梭的速度,轉瞬間就到了高佛寺上空,禪師已在殿前空地等候。那火大一個心就是跟著金大,所以第二部飛梭也緊接著停下。   五行人一見師父,嚇得立即下梭,跪在地上。   禪師說:「心帶回來了沒有?」五行人叩頭如搗蒜,不知如何回答。禪師又說:「沒有?很好,都到雞鳴山閉關三十天!」   等到文祥等人回到地面,兩架飛雲梭上空空如也,已不見五行人的蹤影。   文娃說:「我奉禪師命令,剛才先送他們回去了。你們趕快上梭吧!我們把中毒的人送走後,就要炸山洞了。」   六個人分乘二架飛雲梭,先回莊上。在空中,約略還聽得到來處轟隆作響,王之淳感傷地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的結局。」   陶朱公意味深長地說:「是結局嗎?我看未必!你平常太重視工作了,瓊英心裡的想法,你什麼時候關心過了?」   王之淳說:「你呢?和我有多大分別?」   陶朱公說:「分別可大了,沒有人對我那樣好,就不會有人對我這樣壞!」   文祥插口道:「兩位前輩,我倒是有點不成熟的意見。王博士功在人類,一兩個人不能滿意也是難免。道不同,志不合,不必放在心上。」   王之淳歎道:「是呀!可是想到她跟那個法王在一起,也難以安心。」   文祥說:「是誰不安心呢?看法王救她的情景,足見對她不惡。」   陶朱公也勸道:「文祥老弟說得不差,要是你,一定先把正事辦完了才去救她!當然人是救得回來,只是已經成木乃伊了。」   說著,飛雲梭已經到了陶莊。這時有人來報,說五行人的氣墊車,在眾人出發不久後,就有人取回去了。衣紅等人心裡有數,知道五行人野性未馴,這一趟定是師父教育的方法,以便讓五行人收心。   按照原計劃,四人本要去參觀金鐘山的生化大本營。哪知王之淳記?周瓊英的安危,心情沮喪,只好作罷。   左非右與風不懼打算同去成都,衣紅心事已了,久聞峨嵋天下秀,文祥也頗為心儀。反正眼前無事,兩組人不妨分途行事,目前尚可同行,到了四川再分手。   文祥與衣紅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天地,兩個人在藍天比翼雙飛,和剛才五六個人同乘,自是情趣大異。   衣紅笑著說:「終於給我等到這一刻了。」   文祥說:「這一刻與上一刻有什麼分別?」   衣紅杏眼一瞪,說:「分別可大了,少了一大堆閒人!」   文祥微笑說:「可又多了一個文祥我!」   「至少沒有那些惹人煩的事!」衣紅先劃清界限,正經地說:「你聽說過葛鮑雙修的神仙故事吧?」   「至少我知道王周雙飛的真情節。」   「我可不是跟你說笑。」   「放心!」文祥見衣紅認真了,也嚴肅地說:「古人感歎人生苦短,我卻認為太長、太寂寞了。以前我是過一天算一天,毫無期望,現在我見到了一個光明的世界。你想想,有師父、逍遙大師、紅教教主,還有不二老這些人存在,除了見賢思齊,我已沒有別的念頭。」   「我從小就不懂什麼是『家』,老是安定不下來。直到見到師父的那一剎,才知道回家了,自後我心如止水。除了……」   「除了什麼?」   「除了有次一個人騙了我。」   「幹嘛還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小女子哪能像大人一樣心胸寬大?」   「你明知那段圓光是師父考驗你的。」   「你還講道理?」衣紅嬌叱道:「就是被你害的!」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們在房裡看……圓光,」文祥不便說看捉賊,只好略過不提:「誰叫你臉上蒙塊布,我一直看不出是你!」   「我去偷東西,還打著燈籠吆喝?」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讓我也來個夜訪金頂寺?」   「誰有你那麼大的面子?讓教主山門洞開,燈火輝煌,恭迎大駕?」   「你太誇張了!」   「誇張?我還知道,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日夜陪著你哩!」   「是嗎?我只看到一個導遊!」   「是哪家旅行社的?包全服務?」   「別開玩笑,真的,她已經六十多歲了。」   「胡說!」   「對,就是她!」   「什麼就是她?你到底在說誰?」   「胡妁呀!」   「你們那天晚上在寺裡做什麼?」   「我中了邪,大喇嘛在給我治病!」   「說得好聽!」衣紅兩眼釘著文祥:「房中除了大喇嘛,還有別人,是不是?」   文祥急了,語無倫次地說:「我為了救你,你明明知道嘛!結果衝到牆上去了,怎麼現在又炒冷飯了?」   「好個英雄救美!」衣紅見文祥真是急了,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幸好師父看你可憐,跟我說真正救我的是你。那位喇嘛推算出前因後果,不但沒有懲罰我們,還視若貴賓呢!」   「不是左兄把你們救出來的?」   「哪裡用得著他來救!只不過他們兩個走進去,我們四個,外加兩個喇嘛,一起走出來而已。」   這下輪到文祥哈哈大笑了:「原來他這麼好名!我上回很慎重地謝謝他,他居然對我說,為了救你們,差一點連小命都賠上了。」   衣紅也笑了,說:「他說的倒是實話,因為他變臉的速度太快。有一個喇嘛以為他是魔鬼,舉起金剛杵,差一點紮了下去!」   陶莊距峨嵋山不過九百公里,談笑間他們已經到了雲貴邊境的烏蒙山脈。再過去百餘公里便是四川境內的大涼山,峨嵋山就在大涼山北面。   這時已是早上九點,萬里晴空,偶有浮雲飄蕩。大地一片蔥綠,岡巒起伏,在陽光照耀下稜角分明。這裡的山勢呈南北走向,因地球板塊運動,歐亞大陸在印度板塊的擠壓下,南北兩方的力道將喜馬拉雅山一直推到世界屋脊的高度。左右兩側受到影響,以致雲南和南亞地帶所有的山脈河流,都被拉扯成南北向的長條形。   這裡是亞熱帶,印度洋的暖風帶來大量的潮濕空氣。遇到逐漸升高的地勢,便形成零星的雨雲。尤其在狹長的河谷地帶,由於地形分割,能量變化極大,隨時都有來無影、去無蹤的滂沱大雨。   有水有土,便有生命繁殖,這一帶屬於新生代地形,沒有廣大的沖積平原。不僅山高水急,而且谷狹坡陡,只見處處積翠交加,野獸成群,杳無人煙。   衣紅從來沒有在穹冥眺望自己家鄉的經驗,這種身臨實境,遠比在幻境中的感受強烈多了。比起衣紅來,文祥這個歸化的壯族同胞更像個異鄉人。衣紅一下介紹山光水色,一下解釋風土人情,當然三分是學來的,七分則是豪情的發揮。導遊是談得神采飛逸,遊客也興致勃勃,樂在其中。   衣紅指著遠處撐天的白雲說,那是傳說中的白衣仙女,偶來凡塵一遊。只要遇到仙女下凡,人間必有喜事,因為她專事撮合有情男女。   文祥說:「那我們去會會這位仙女,如何?」   衣紅說:「怎麼去?」   文祥開玩笑說:「當然是跳下去!」   衣紅說:「你敢嗎?」   文祥說:「你以為我不敢?」   衣紅說:「跳嘛!」   文祥說:「我真的跳了。」   衣紅求道:「拜託你!快跳下去嘛!」   文祥說:「這個玩笑開不得啊!幸而現在是自動駕駛,如果由我意念指揮,我跳下去不打緊,你也別想活了!」   衣紅不以為然:「有什麼分別?你以為你下去了,我還會留在上面?」   「你們快看,前面有森林大火!」兩人耳中傳來左非右的聲音。   衣紅注目一看,那個聳立的白衣仙女原來竟是一道濃煙,由下方直衝天際。再往下看,大概在前方數十公里處的一片山林,已延燒了上千公頃。   遠看那煙是白色的,表示起火的時間不久,還有很多水蒸汽。但是在短時間內就波及這麼廣大的面積,顯然不是普通的山火。   白煙的中央林木掩映,隱約有紅黃的火苗伸吐。沿著中心向外,似有多處火頭,大小疏密不一。尤其從上向下俯瞰,更是一清二楚。   衣紅馬上對衣娃說:「東經一○三度,北緯二十七度,有人在山區縱火。」   衣娃說:「我們知道了,正在準備電力,大約三分鐘後開始降雨。你們準備著陸,以免遭到雷擊。」   衣紅便呼叫風不懼:「風哥,快跟我著陸,三分鐘後會有雷雨。」   左非右玩心未泯,大叫:「為什麼不趁機見識見識?這種奇景千載難逢!」   衣紅覺得有理,便問衣娃:「我們可以看嗎?」   衣娃說:「當然可以,不過你們不要管,全用自動控制,我們會飛到安全地帶。」   文祥見衣紅面露微笑,想是衣娃答應了。他忘不了月球上隕石墜地那一幕,開玩笑地對文娃說:「這次算不算新聞?」   文娃回答道:「小人不記大人過!現在我們是同一條船。」   文祥說:「哼!這就叫私心自用!」   文娃說:「嗄!對不起!我誤會了,你想上新聞?」   衣紅見他們說不停,便說:「嘿嘿!不許說悄悄話!」   文祥說:「這不算是悄悄話!」   衣娃便對衣紅說:「沒關係,以後我會轉給你!」   文娃不再和文祥鬥嘴,飛雲梭高步雲衢,到了海拔一萬一千公尺後,兩梭並排,滯留在無雲的平流層中,成為兩顆地球同步衛星。   只見前方那插天的白色煙柱,在對流層的一截,突如核子爆炸般,從中央向外急脹,爭高競險,迅成蕈狀,直達平流層下方。雲間金蛇亂竄,隆隆雷聲隱隱可聞,有如交鋒中的古戰場。   這時一陣旋風從下方猛然吹過,文祥、衣紅安坐梭中,猶自感到一陣撼動。衣紅問:「哪裡來這麼大的風?」   文祥說:「積雲造雨,必須有三個條件,一是濕度要高;二是要有懸浮粒子。剛才火燒的那些水蒸汽和煙霧勉強可用……」   衣紅打斷他道:「怎麼說勉強可用?」   文祥說:「粒子的導熱性要高,水蒸汽才能凝結,一般說來,人造雨多用金屬粒子。最重要的是溫度要低,水蒸發成氣體要吸收熱,氣體轉成液體則會釋放熱。當水珠形成時,溫度升高,空氣膨脹,由此產生風。」   風一起,雲層受到擾動,開始激烈地旋轉,不久,在雲層下端出現了一層深色的暗影。文祥將電離罩調整為長距聚光態,將影像放大,說:「你看,那就是雨。」   衣紅一看,果然白花花的雨絲正從雲端降落地面。不一會,叢叢山火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霧影了。   衣紅說:「原來下雨這麼簡單,為什麼不在沙漠中下些雨呢?」   文祥笑道:「在沙漠中下雨?做什麼?」   衣紅說:「我看你是腦殼壞了!沙漠才需要水呀!」   文祥說:「過去或許是的,那個時候人要靠土地吃飯。現在食物生產全靠電腦,人類集中在電腦城裡,沙漠上一個人都沒有了!」   衣紅說:「太現實了吧!難道下雨只是為了人類?」   文祥說:「這才叫效率呀!」   衣紅一氣之下,轉對衣娃說:「衣娃,你同意他的觀點嗎?」   衣娃說:「事實如此,我們要有效地利用能源。」   衣紅不服,說:「把我們的對話開放給文祥聽!據我所知,沙漠中沒有植物,太陽光都被反射回太空去了,那能叫有效利用能源嗎?」   衣娃說:「我們利用地球磁場,在二十公里高的平流層設置了太陽能回收網。」   衣紅說:「好呀,那麼能源應該很夠了。」   衣娃說:「還是不夠!人類實在是大胃王!下一個計劃中,我們打算把地球公轉速度放慢,讓地球接近太陽。只要移近一百萬公里,每平方公分每分鐘便可接收二千卡之輻射熱,那就夠目前使用了。」   衣紅又問:「夠目前使用?那以後呢?」   衣娃說:「我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衣紅說:「我知道,我告訴你好了!人是一種永不知足的動物,以後,以後只有到太陽裡頭去了!」   衣娃說:「我們的推論也是這樣,可是我們作不了主!」   衣紅說:「作不了主?那就別理他們!」   這些話文娃也轉到文祥耳朵裡,文祥說:「不理是不行的,限制卻是必要的。」   衣娃說:「我們早建議過,可是被人類議會否決了。」   衣紅的聲音大了起來:「否決了?為什麼被否決?」   衣娃說:「我們不瞭解人類,最好你們幫著想想辦法。」   雨停了,火也熄了,衣紅想下去看看。左非右則決定先去成都,雙方約定有事隨時聯絡,左、風兩人便先走了。   其實衣紅倒不是真想看什麼,只是剛才一番話讓她覺得有些氣悶。至於為什麼,她也說不上來,便藉故要下去看看,舒緩一下情緒。   「這樣吧,你要看什麼由你決定,只要用意念駕駛就行了。」文祥好心地說。   「你是看準我不會駕駛?」   「什麼話!這種交通工具,誰都會駕駛!」   「誰都會駕駛?那你為什麼要我用意念駕駛?」衣紅說。   「因為……因為……」文祥被她一駁,結結巴巴地找不出理由。   衣紅真的氣了,扳起臉說:「我沒有意念!我不會駕駛!」   文祥楞了一下,再一想,她還是個小女孩,發作一下也是常事。陪小心地說:「那麼要看什麼你先告訴我,不然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請你告訴我!」   「別裝蒜!怕我不知道,你心裡在說,姑娘家脾氣大,不好伺候。」   「是的,你說得有理!」   「我有什麼理?你說!」   「是的,你有什麼理,我不知道!」   「你在敷衍我!」   「是的,我能不敷衍嗎?」   「不能!」   「那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從這裡下去!」   「下去?總要先落地吧?」   話剛說完,飛雲梭已經直線高速下墮。雖然有重力調節,生理上不致痛苦,但眼看大地向上衝來,也免不了心驚膽戰。衣紅是個狠人,她咬緊牙關,雖然緊張,卻不肯示弱。文祥卻嚇壞了,他以為這次又是什麼計算錯誤,急得雙手護住衣紅,沒想到自己卻沒坐穩,結果兩人都從座位上滑下來了。   飛雲梭平穩地落地,衣紅出了一身冷汗,橫眉怒目,正要開口罵人,文娃卻先對二人說:「對不起!剛才我誤會了,以為你要下機!害得你們受驚了!」   衣紅看看文祥,見他面無血色,全身抖顫。這才知道不是文祥搞鬼,她不便罵文娃,但是衣娃與文娃不就是一體嗎?「衣娃!你怎麼說?」   「怎麼說?我老實說,剛才在高空中,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哪裡不好?」   「你的腎上腺素已經到了臨界值,我們怕你們倆真的從高空跳下來!」   「胡說!我們又不是神經病!」   「你不是一向說話算話嗎?」   「不要雞蛋裡挑骨頭。」   「不會的,雞蛋裡沒有骨頭。前面有個寨子,住了五十六家遊民,他們正在開會,山火就是他們放的。」   有了新目標,衣紅立刻把剛才的事撂開,也不管文祥站不站得起來,馬上爬下梭。一看前面有條泥路,拔步就走,回頭喊著:「文哥!快來呀!」   文祥爬回座位上,魂魄早去了一半,好不容易才喘口氣,衣紅早已一腳踩在泥窪裡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對文娃說:「原來是你促狹!真害死我了!」   文娃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文祥連忙爬起來,說:「好了!好了!我寧願勞我筋骨,也不願任你嘮叨。」   兩人沿著叢竹夾道的泥徑前行,盡頭是一個台地,山幃翠疊,梯田曲蟠,有茅屋竹閣數十戶。原來這裡是個彝族村莊,男子以黑布纏頭,身著黑色兩截式短衫長褲;女子則多了銀製的髮飾掛環。大概有一百多人,個個手提桶子,肩扛長竿,圍在一個半人高、竹搭的平台前,正聆聽兩個老者辯論。   那說話的一個叫夏天長,一個叫董天短;一個住村南,一個居村北。兩人各擁有一群基本觀眾,那些觀眾就像應聲蟲一般,只要是自己人說的,壞的也是好的,如果是對方說的,好的都是壞的。雙方旗幟鮮明,敲鑼擂鼓的,煞有介事。   文祥與衣紅聽了半天,發覺他們說的實是漢語,腔調雖略有不同,遣詞用字也不難理解,但是內容卻東扯西拉,怎麼都聯不到一塊。不過這些村民似乎水準奇高,居然有人點頭,有人歎氣,有人鼓掌,也有人破口大罵。   只可憐了文祥與衣紅,擠在人堆裡,拉長耳朵,仔細推敲,好不容易聽懂了句子,偏又不知道所以然。兩人最初還以為翻譯太沒有水平,電腦則抱怨道,他們說的是漢語,根本沒有必要翻譯。   只見夏天長扯直了喉嚨,像叫春的公雞,朝天發洩了一番。這段情歌唱得女士們個個紅了臉,拉長了耳朵,把頭藏在胳肢窩裡。董天短有風度地咳了幾聲,表示讚許。接著他說:「唱得好!唱得好!不過光會唱不行,還要會跳!」   右邊群眾中傳來一片叫好之聲,有人揮舞竹竿,大喊:「跳死他!」   董天短兩手一攤,等眾奮稍戢,又說:「風會唱,唱就是!天下雨,下就好!煙熄了怕什麼,明天再去冒!我們愛這塊土地,就要冒掉!冒死它!」   群眾又響起一陣掌聲,右邊人人交頭接耳,喝采不絕,左邊卻噓之不已。衣紅聽得莫名其妙,這又是什麼邏輯?既然愛這塊土地,怎麼就要燒掉?她認定兩個人患了老年癡呆症,文祥卻認為什麼蛋孵出什麼鳥,打生下來就定了型。   兩個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衣紅便問旁邊一位中年人,說:「請問,那位老先生說的是什麼?冒些什麼?」   那位中年人一看,是個城裡的姑娘,便反問:「你打哪兒來的?」   衣紅說:「崇左。」   中年人看了又看,問道:「跳過郎沒有哇?」   衣紅知道,這是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怕惹了麻煩,便說:「我是在屋的!」   中年人便說:「不是娃娃了!好好聽,他們學問大,話中有智慧!」   衣紅說:「可是我聽不懂呀!」   中年人說:「聖人的話當然不容易懂!不懂才正常!」   衣紅說:「那你懂嗎?」   中年人說:「我為什麼要懂?有他懂就行了!」   文祥聽得有趣,也問道:「難道你不想懂嗎?」   中年人一見又是個城裡人,而且是個男人,便不再答理,轉頭望著台上。文祥看看衣紅,她聳聳肩,繼續聽演講去了。文祥心有未甘,又拍拍那中年人的肩膀,那人頭也不回,只用手撣了撣說:「你沒看老子忙著?別打岔!」   台上說話的還是那董天短,這次更是令人摸不著邊。不過,最後那幾句似乎還容易瞭解:「我是民主的保護神,大家要聽我的話,我是人民,所以該由我作主!不聽我的話就不民主!不民主就不自由,不自由就會死!所以我不許你們反對。跟著我去冒,冒了才有吃的,明天到我家來,請你們吃天婦羅!」   下面立刻歡聲雷動,大家高興得把竹竿、水桶都丟在地上,唱歌跳舞起來了。   衣紅急了,抓住旁邊一位十來歲的年輕人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那年輕人看了看四周,說:「你沒聽見嗎?明天有吃的!」   那位夏天長又唱起來了,他好像只會唱歌,雖然唱得不好聽,有人還是瘋狂地叫好。他唱完了,這才緩緩地說:「日子太長了,不唱怎麼活得下去?不冒不行,冒也不行。反正他贊成我就反對,這是為大家好,沒有反對的不就成了專制?有人拿錢來,不要不冒,要就要冒!錢能不要嗎?我反對董長老的看法,我只要錢。你們挑一個吧,挑他是冒,挑我是錢,反正冒了有錢。挑了他有吃的,挑我有聽的,吃飽了總要聽吧,所以挑來挑去,不是我就是他,挑了我再挑他,這才叫民主!」   這次不分左右,全場歡聲雷動,大家把手都拍痛了,喉嚨也叫啞了。   衣紅懂了一點,又問那年輕人:「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年輕人興奮地說:「拍巴掌就好,有什麼好問的?」   衣紅又問:「為什麼?」   年輕人不勝其煩:「夏天、冬天,兩個總要挑一個。」   衣紅如入五里霧中:「為什麼?還有春天和秋天呀!」   年輕人懶得再理她:「你在做夢哩!春天誰挑得著?」   那老者早注意到群眾中多了兩個生面孔,這時見衣紅與人交頭接耳,便停了下來,指著二人大聲說:「喂!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衣紅說:「我們是過路人,因為聽你歌唱得好,被吸引過來的。」   夏天長難為情地笑了笑,馬上對大家說:「你們看!我們的外交多麼成功!」群眾又鼓掌喝采叫好。   夏天長又對衣紅說:「既然是知音,請到這邊來,我專門唱給兩位聽!」   文祥硬著頭皮,與衣紅兩人走到台前,老者手往旁邊一指,二人會意,便站在一旁,準備受罪。   如此這般,兩個老頭辯論得非常激烈,下面的聽眾也非常投入。可是不論怎麼認真,兩人始終聽不出來誰主張什麼?除了一吹一唱,要不要冒煙?為什麼要冒煙?最後,終於有句話衣紅聽懂了,那是夏天長說的「散會!」   夏天長下了台,將二人讓到竹樓上一間雅房內。這個竹屋的確雅致,除了幾根粗如人臂的斑竹交錯聳立外,頭上頂的是茅草,腳下踩的是竹排,四週一無遮攔。把整個山景都邀入室中。   三人方坐定,董天短也進來了,相互介紹後又重新入坐。衣紅沒開口,她正細細打量眼前這兩個人。文祥則是不敢開口,他耳朵有潔癖,就怕夏天長唱歌。倒是董天短先說:「兩位客人不要見怪,我們可以隨便談談。」   「剛才是怎麼回事?」衣紅端詳了半天,放心了,她認為這兩人很誠懇。   「噢!我們在競選,討論問題,你看見沒有,我們沒有色情暴力!連最下流的抹黑手段都不用!我們是清清白白的選擇!」   「討論什麼問題?」   「我們在發表政見。」夏天長說。   「那些人太笨了,要那樣講他們才懂。」董天短補充說。   「要他們懂什麼?」衣紅問。   「應該是不要他們懂什麼。」夏天長也補充說。   「懂不懂都是不懂。」董天短說。   文祥忍不住插口道:「你們懂自己說的嗎?」   「當然懂!」夏天長說。   文祥追問:「懂什麼?」   夏天長理直氣壯地說:「我懂我自己懂的!」   文祥緊咬不放:「你自己懂的是什麼?」   夏天長說:「我自己懂我懂的!」   文祥問:「能說給我聽嗎?」   夏天長想了又想:「民主自由嘛!有什麼好說的?」   文祥詫異已極:「現在是電腦時代了,你們還在談這些古董?」   夏天長只好說:「夏天雖然長,但現在冬天快來了,你問他吧!」   文祥又問董天短:「你說呢?」   董天短抓耳撓腮,驚訝地說:「你問我嗎?我明天請你吃天婦羅!」   衣紅忍不住了,問:「天婦羅是什麼?」   董天短手一攤:「誰知道?語不驚人說什麼?反正說說罷了!」   文祥不理會,他想打聽燒火的事:「你知道是誰燒火的?」   董天短說:「當然!」   文祥說:「那你說說看!」   董天短眼一睜:「我不是在說嗎?」   文祥咄咄逼人:「你說是誰?快說呀!」   董天短突然站起來,忿忿地說:「還要我說什麼?給你面子你不要!我老頭就是這副倔性子!你欺人太甚,你越逼我,我越不講!」   衣紅不耐煩了,直截了當地問:「今天火熄了,你們還打算燒,是嗎?」   兩個老頭嚇了一跳,夏天長也站起來,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冒的?」   「你把我們當白癡?」衣紅也學會在他們面前賣關子。   夏天長說:「你們當然是白癡!我沒有放火!是我下的雨!」   董天短則說:「我是神派來的米賽亞,我不放火,我只是起了風!」   衣紅承認被打敗了,與文祥互望了一眼,兩人站起來準備離開。這二個寶貝只會邀功納寵,自做白日大夢,倒不如問村民去。   董天短看兩人要走,便說:「你真要追究是誰放的火?」   衣紅搖搖頭說:「誰放的並不重要,我們只想知道為什麼要放火?」   董天短大為放心,怪道:「你早不說?」   衣紅說:「對不起,那你能告訴我嗎?」   「這個,夏天還沒走,冬天能說什麼?」董天短瞄了夏天長一眼。   夏天長大怒:「你分化我們,推卸責任!」   衣紅又坐下來,對文祥說:「剛才你不是想看看這裡的風景嗎?何不請夏長老帶你到附近走走?」   文祥望望夏天長,這位老頭倒是很痛快,領著文祥便下樓去了。衣紅等他們走遠了,便說:「夏天不在了,現在可以談了吧?」   董天短瞇著眼,呵呵傻笑,問:「秋天到了,風景多美麗,談什麼?」   「談你們的政策。」   「政策?那是魔術,你不會懂的。」   「試試看嘛!」   「試試什麼?」   衣紅耐著性子,溫柔地問:「告訴我為什麼要放火呀!」   董天短兩隻眼睛都看直了:「啊!那件事!」   「快說呀!」   「說什麼?」   衣紅快急瘋了,大聲說:「說你知道的事呀!」   「我知道什麼?」   衣紅跳起來,指著董天短的鼻子道:「我知道,是你主使的!你們燒山是為了墾地種田,是不是?」   那董天短跳得比她還要高:「賤女人,我跟你聊天是看你漂亮!你凶什麼?」   衣紅火冒三丈,她看看面前這個董長老,體積比她大了四五倍,要用蠻力,自己絕對討不了巧。他身上沒有配戴微機,看來電腦也不能制他,文祥又被支開了,怎麼辦?   衣紅向四週一看,這棟竹樓可真是她的護身符!地上鋪的是竹片,軟軟的,有彈性;竹樓旁邊都是竹架。力等於質量乘上加速度,自己身輕如燕,只要繞著竹樓跑,董長老若敢追來,那身肥油怕先要滴光了!   「我凶什麼?今天要看你出洋相!」衣紅纖腰一扭,挑逗道。   那董天短早就作勢欲撲,先前還有點顧忌,這時再也忍受不住。大喝一聲,那龐大的身軀沉在軟綿綿的竹篾上,搖搖晃晃地就往前撲去。衣紅柳腰一轉,右腳略向後撤。董天短見衣紅不過身形略閃,以為手到擒來,完全沒有收勢。哪知眼前紅影倏地向左側一讓,他急待轉身,已經來不及了。   這雅室不過十幾平方公尺大小,哪經得起他這一衝撞,董天短髮覺不對,立刻抓住一根支樓的竹竿。但他實在太沉重了,那竹竿又是橫切方向受力,「啪」的一聲,早已斷裂。這樓原來就只有八根支柱,一根折斷後,全樓嘩啦連聲,東倒西歪地坍成一堆。   衣紅沒想到董天短有這麼大的威力,眼前情勢緊急,她一個健步,已從竹樓的另一端跳出。這卻苦了董天短,一隻手被斷折的竹竿夾住了,皮開肉綻不說,最後整個樓塌了,全部壓在他身上,慘叫之聲震耳欲聾。   夏天長、文祥及村民等聞聲而至,文祥見衣紅安然無恙,倒是放了心。夏天長心裡有數,不便多說,自去指揮村民,營救董天短。   衣紅催促道:「快走,這些傢伙不是好人!」   文祥說:「夏長老看來不是壞人,只是頭腦不大清楚。他說火是外來的人叫他們放的,我告訴文娃,當局調閱記錄,證實是自覺會黃道組織教唆的。最近他們發動了一系列反當局行動,在各地放火是其中一項。他們算定了,如果當局不管,全世界都將遭到霾害;如果造雨滅火,能源必然匱乏。」   「怎麼可以任他們為所欲為呢?」   「所以我想再問夏長老一些內情。」   「你問不出的,他們只會放火,打蛇要打七寸!」   「蛇在哪裡?」   「主使的黃道會,再不然是決策的人類議會!」   「憑我們?」   「當然不是我們,可是我們背後有老虎呀!」   「文娃說過,他們不瞭解人類,要我們幫著想辦法。」   「那就想辦法嘛!跟那些人說話,我先瘋!」   衣紅拉著文祥走回飛雲梭停放處,那飛梭雖然龐大,也不過是一種能量結構,電腦可以隨意將它移動或放縮。他們一到,飛梭便自動現身。衣紅尚不知其中奧妙,見梭身突然出現,拍手笑道:「原來電腦也會隱身術!」   文祥說:「不是隱身術,只是能量陷縮,是縮小法。」   衣紅問:「能縮多小呢?」   文祥說:「理論上,只要不超過地殼承載力就行。以飛雲梭來說,因為中間有很大的空間,大約可以縮小一萬倍。」   衣紅笑逐顏開,說:「那不是和玩具一樣嗎?能不能縮給我看看?」   文祥笑道:「當然可以,只是這個玩具重得連大力士都拿不起來。其實方法很簡單,只要衣娃同意就行了。」   衣娃立刻說:「不可以,飛雲梭不是玩具。但是,可以讓你看看我們的技術。」   說罷,那原本有一立方公尺的梭體漸漸縮小,最後竟然縮到一立方公分。衣紅要蹲在地上,才看得見那栩栩如生的迷你梭。由於泥土承載力不夠,雖然電腦已經加固,梭身下方的泥地還是陷下去好幾公分。   衣紅愛極了,求衣娃道:「能不能變一個輕一點的給我玩?」   衣娃說:「我以為只有小孩子喜歡玩具。」   衣紅涎皮賴臉地說:「我是小孩子呀!」   衣娃說:「我們怎麼會找一個小孩子來幫忙呢?」   衣紅笑說:「為了要證明你們的無能啊!」   衣娃說:「行,你要多少玩具都可以,可是得給我們出點子解決問題。」   衣紅胸有成竹:「當然,我已經想好了!」   衣娃說:「想好了?為什麼不早說?」   衣紅說:「就是看了玩具才得到的靈感!」   衣娃說:「看玩具得到的?難怪我們想不到!」   衣紅提示說:「人類議會的那些議士大人,其實和小孩一樣,要他們聽話,不能講道理,要讓他們駭怕才行!」   衣娃說:「怎麼讓他們駭怕?」   衣紅說:「做個玩具模型!」   衣娃說:「什麼玩具模型?」   衣紅說:「模擬未來地球移近太陽的模型。」   文祥立刻懂了,他不得不佩服衣紅的敏捷,拍掌道:「妙極了!這才符合人性,那些議士大腦多半短路了,但是眼睛卻很管用,他們只相信看到的!」   衣娃說:「那用虛擬實境可以嗎?更逼真些。」   文祥說:「這就是人性的毛病了,虛擬真實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們看了固然會害怕,卻不會認為那是真的。」   衣娃說:「模型也一樣假呀!」   文祥說:「不一樣,人不願意相信他不能控制的事物。虛擬實境他們控制不了,玩具就不一樣了,他們會提出很多問題,從各種角度研究分析。」   衣紅說:「在玩具模型前,他們會自以為是上帝,他們想作決定,就像小孩玩玩具一樣。但是在虛擬實境中,他們是子民,子民是不敢作主的!」   衣娃說:「我不得不承認,你們人類真是不可思議。」   大家又商量了一會,決定設計一個模型,表現出人類恣意浪費資源,造成能量不足。兼以地球上野火處處,如果大量降雨滅火,可用的能量便會急遽降低。為了爭取更多的能源,地球只得向太陽移近。漸漸地,地表溫度高達攝氏一百度,全球海水沸騰,陸地一片火海。所有的生物,包括數千萬遊民,都死亡殆盡。   此時,在電腦城的居民,能源極為充沛,生活更加美滿。可是人類的需求永遠沒有滿足的一天,期望越來越高,電腦必須無止境地開發新能源。由於在太陽系中,唯一的能源來自太陽,於是電腦只得再度縮小地球半徑。當軌道接近金星外側時,地表溫度已上升到攝氏兩三百度,大氣層逸散無蹤,地殼則變得有如果凍一般。   在電腦的護持下,所有的能量都化為人類享受的資源。電腦城裡遍地是由能量轉換的黃金美玉,處處是晶瑩閃爍的鑽石珠寶。人人浸淫在強烈的麻醉品中,興奮瘋狂,俾晝作夜。感覺器官的靈敏度放大了千萬倍,人們瞳孔洞開,氣喘如牛,幾近崩潰。   那種追求解放的飢渴,有如無限膨脹的氣球,脹得越大,強度越高。地球不斷向太陽移近,越過了金星及水星的軌道,電腦城變成一團火球,裡面的居民漸氣化,在高溫中,相互猛烈地衝撞……衝撞……   結論是--人類是不是希望住進太陽裡?   當然,玩具是可以順手玩弄的。這個模型提供了一些變數,只要人類從現在起,節省百分之十的資源,這種現象就不會發生。再若能通過立法,嚴格懲罰違紀的人,則人類不必節省,就可以減少百分之五的浪費。   總之,把模型做好了,每個議士免費送一個,讓他們自己把玩,相信一定能改變他們的看法。   文祥想來想去,憂心不已:「這個模型如果是真的,那實在太可怕了。」   衣紅說:「如果是假的,我們不是開自己的玩笑嗎?」   衣娃說:「這就是我們和人類的分別了,一來我們知道這個模型是真的;二來我們一點都不覺得可怕。」   衣紅問:「不可怕?」   衣娃說:「是呀!宇宙中有什麼不是能量的狀態?」   衣紅說:「可是我們能忍受的溫度範圍有限。」   衣娃說:「那是你的感覺狀態,不錯,感覺會受生命型態的局限。但是你應該還有意識狀態,那是超越感覺的。」   衣紅說:「這又是你們不瞭解人類之處了,人不可能脫離感覺而存在。」   衣娃說:「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是人。」   衣紅反駁著說:「我當然是人!」   衣娃說:「你不太重視身體的感覺。」   衣紅說:「那只是程度上的差別而已!」   衣娃說:「我所知道的人,凡是意識堅強的人,都能不受生理感覺的影響。」   衣紅說:「那又怎樣,人還是人!」   衣娃說:「我也知道,意識越堅強,生理感覺的影響越少。」   衣紅懷疑地說:「怎麼又說一遍?你不是在暗示什麼吧?」   衣娃說:「我是告訴你,人的意識只是基本狀態。漸漸你就會知道,高能狀態實際上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意識狀態。」   衣紅說:「你是說……」   衣娃說:「我是說,你的能量高,最適合太陽的環境。」 ∼第二十八回蕭條異代不同時∼     文祥與衣紅最怕商量行程,兩個人都是沒有意見型,沒想到文娃先開口了:「你記得周博士的父親也是代議士吧?」   文祥說:「當然記得。」   文娃說:「剛才我們截取到他們通訊的『影音』,她向她父親抱怨我們濫權,把她的實驗室給炸了。我想,你們應該去拜訪周議士,解釋一下。」   文祥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們憑什麼能見到周議士?」   衣紅搶著說:「走吧,我有辦法!」   文祥有點納悶:「他只是一個議士,有必要嗎?」   衣紅說:「傻子!你不是瞭解人性嗎?有其女必有其父,如果議會中有什麼阻力,她父親肯定是一個。」   文娃說:「說中了,她父親叫周不倒,是個活躍的人物。他原是中國地區商界大亨,從第一任連任到現在,影響力極大。周博士是他的獨生愛女,兩個人一年見不到一兩次。他今天正好在家,你們可以藉著傳達他女兒的消息登門拜訪,否則不可能見到他。」   衣紅說:「我們必須說服他,是吧?」   文娃說:「最好還要有他的支持。」   周不倒家住北京香山區二一四五號。目前全球共有一百多個特別的「世界級」古跡保護城市,中國就佔了八個(獨立的古跡保護處則不計其數)。北京是最典型的範例,因為她的一級文物古跡多,而且佔地廣,采自由空間設計,也就是說,上空的電離罩是隨地形起伏而建的。   在保護城市中,能量耗費很大,像紫禁城、北海公園等景點,都力求保持原有風貌。只是基於能量運用效率,其他高樓大廈一律都被剷平。因為在光照下,每單位面積的太陽能,全部提供給人類仍嫌不足,必須有額外的補助。而補助的能量需要輸送,這樣就會增加成本,提高損耗,還得增設複雜的各種回收設備。   因此,在初電腦城的設計理念,基本的前提便是要符合能量運用的最大效率。經過周詳的計算,每個人最多只能分配到十平方公尺空間(活動空間則在虛擬實境中,可達無限),如此一來,約有一半的能量可以由所在空間直接覆照的太陽能供應。換句話說,只有一半能量需要輸送。至於人口密度也是考慮的因素之一,如果密度過低,則公共設施成本加大;過高,則能量負荷又成為嚴重的問題。   此外還有交通問題,平面交通對能量要求不大,但垂直上下除了佔用空間之外,在位能的轉換上,就必須動用大量的重力設施。   北京在本世紀初,人口就已超過一千二百萬?,後來經過分劃,在ACB一一六N三九,即原北京城的中心區,設置了一個四千平方公里的電腦城,容納了八百多萬人,其中很多空間都是用來保留古跡的。   香山在ACB一一六N四○城內,緊臨北京城北,是北京西山的一部分,據《宛平縣志》記載:「山名香山者,杏花飛香二月中也。」拜北京為保護城之賜,香山山勢維持不變,房屋都沿山而建。不像其他都市,城市基準線概以一百公尺為限。   照理,新時代沒有特權階級,但是時代再新,也不能完全抹煞既有的現實。香山早在二十世紀就是一些高級人士的居所,儘管在電腦公平待遇的原則下,這裡與其他地方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一聽到「香山」兩個字,還是讓人舌撟不下。   衣紅叫了聲:「哇!香山?」   文祥比較沒有這種常識:「香山又怎樣?」   衣紅說:「又怎樣?普通人沒有資格住!」   文祥豪氣大發:「我可不是凡夫,我住月球!」   衣紅也不干示弱:「仙子是我,我住六詔山!」   文祥說:「管他是誰!我們總得走一遭。」   由此地到北京約有二千公里,大約是兩個小時的行程。文祥把飛梭升到一萬公尺高空,白絮一般的浮雲,成堆地平鋪在腳下。   「我以往連做夢都是踩著雲的,我不喜歡雲在我頭上。」衣紅說。   「那你不能去月球。」文祥肯定地說。   「我為什麼要去月球?」   「因為我住月球!」   「喂!文大爺!你給我聽清楚,我們是同道,不是同居!」   「我是說行道呀!你也去過月球,那裡踩不到雲的!」   「我倒要試試,只要我願意,就踩得到!」   「雲是不能隨便踩的,說話要合情合理!」   「我馬上踩給你看!」   「說正經的!我發覺你經不得激,一激你就動。」   「哼!那還要看是什麼人,不相信你激激看!」   「你是說我激不動?」   「不是激不動,而是激動得讓你消受不了!」   飛雲梭有穿透電離罩的功能,可以直達香山區。由於所有住家的入口全部在地下道內,電腦便選了一個最近的直達車站降落。   兩人下梭後,飛雲梭自動隱去。站上來往的行人,眼見一飛梭從天而降,隨即隱去,卻也視若無睹,見怪不怪。   下了梭,二人轉到直達車道,選了二一四五號,立刻有影像出現面前。一個年約六十的長者問道:「這裡是周宅,請問找哪一位?」   文祥說:「我們是從雲南來的,有周瓊英博士的消息,要面見周議士。」   老者神色緊張,急道:「有小姐的消息?是好是壞?」   文祥說:「有好有壞,要請周議士指示。」   老者忙說:「請兩位等一下,我去請示。」說罷,影像便消失了。不久,老者又出現了,問道:「你們有沒有什麼憑據,不然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文祥說:「大概一個小時前,周博士和周議士曾聯絡過,我們前來報告詳情。」   老者便說:「那麼,請上車吧!」   老人才說完,一部精緻的雙人座直達車已駛到面前,二人上車後,車子即加速前馳。約有一分多鐘,經過一個甬道,車行向上,停在一個偌大的花園中央。兩人一看,坐的竟是園中的一個涼椅。這花園看上去有數十公頃,眼前是一條筆直的碎石路,直達一棟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建築。   石子路兩旁有各色奇花,分種在兩個整齊的花園中。那花園利用四方連圖案,將常綠灌木圍成一人高的樹牆。轉角處皆有五顏六色的高腳花盆,佈置成一個複雜的迷宮。   巨宅後方是遍山的黃櫨,此時八月剛過,但在叢綠梢端,已有不甘寂寞的金黃葉尖搶著探出頭來。在以往,西北狂風挾著沙塵,總是漫天鋪地,呼嘯肆虐此處。自從有了電離罩防護後,香山便如香妃一樣,讓人感到無比的平和與溫馨。   大門呀然而開,一群高大凶狠的杜賓狗搶先衝出。它們耀武揚威,伸舌揚首,作勢欲撲二人。   衣紅嚇了一跳,衣娃馬上說:「這些都是幻境,周議士喜歡擺排場。」   接著宅內走出一位老人,向二人招手說:「二位請進。」   文祥與衣紅相偕前行,剛剛抬腳,眼前一暗,已經進入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正前方是一幀高及屋脊的立體寫真,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人,全身所佩帶的勳章及綵帶,完全掩蓋了他的衣服。在他腳前,或伏或立的,正是那群杜賓狗,一個個威猛生動,彷彿就要衝過來一般。   肖像兩側各有一根合抱、鑲金雕空的擎天龍柱,曲須卷鱗,神態夭矯。龍柱之上有一碧玉橫樑,其上盤雲鏤月、針松箭竹,精美異常。沿著牆壁便是一些名人字畫、卷軸中堂等應景裝飾。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兩個側壁上各懸掛著一張與牆壁等大的支票。那都是原本複製後再放大的,一張是美國花旗銀行,另一張則是中國人民銀行的本票。色澤晦暗,還有折疊的痕跡,不僅沒有美感,放在這裡簡直可以說是不倫不類。   四壁之下是與人齊高的矮櫃,裡面擺滿了各式獎盃獎狀,大大小小,一共三層。由於是虛擬實境,空間可以自由應用。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獎盃的排列方式顯然經過壓縮。也就是說,若是真實狀況,這個大廳應該再大上五倍。   最精采的還是那形如寶蓋、綃圍珠絡的水晶吊燈,一般吊燈都是垂蕊形,以便將光線攏聚在中間,水晶的裝飾也比較節省。這個吊燈恰恰相反,一粒粒大如拳頭的五色水晶,各在一組可調控的燈光下,密密層層的從四角向中央頂點延伸。看上去萬彩繽紛,流輝齊泛,有如無數精靈在玄界舞雩。   沙發茶几等傢俱自是精美絕倫、舉凡堅實的結構體,其材料非金即玉,倒還沒有什麼稀奇。那椅背地毯等柔軟之物,則一律採用「霧縠羽綃」,這種高貴的奢侈品實際上是用聚合纖維,將絨毛的直徑抽到只有羊毛的千分之一。不要說絨毛吹氣若飛,人只要一靠近,在靜電感應下,纖毛就溫柔地吸附在皮膚上。   儘管在新時代裡強調人人平等,但人總有高矮胖瘦,分別在所難免。所謂奢侈品,在電腦時代真正擁有的人不太多,當然在夢中又當別論。像「霧縠羽綃」之類的產品,在全世界都是限量供應,以中國地區為例,夠資格的人還不到一打。   衣紅和文祥是真不識貨,一屁股坐了下去,完全感覺不出有什麼特別。等他們坐穩了,茶几上即伸出目錄。衣紅點了個「靈石空青」,不久,一杯乳白飲料便移到衣紅面前。那杯子系用溫白軟玉通體挖空製成,形式古樸,靈石空青則散發出濃郁的異香。衣紅喝了一口,那乳液緩緩流入喉頭,香腴潤滑,美妙無比。   文祥則點了「瓊漿玉露」,一個高腳水晶杯漾著金黃汁液,杯口還懸著一片三色果。這種瓊漿是一種蒸餾酒,加了這片三色果,香味是出乎意料的清爽。   等了一會,尚無動靜,二人東張西望。突見那畫上的中年人微微一動,竟然變成真人走出。二人連忙起身致意,那人在主位上坐下,開口便問:「你們認識瓊英?」   文祥說:「是的。」   周議士又問:「熟不熟?」   文祥說:「要看怎麼說了。」   周議士說:「你們來有什麼事?」   文祥說:「那要看周先生對令嬡瞭解多少?」   周議士不悅,道:「瞭解多少?她是我的獨生女!」   文祥說:「但是一年難得見一次面。」   周議士臉色一變,不耐煩地站起來,他走到那張美金支票下面,對著支票注目了一會,頭也不回地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我挹注國際避險基金的明證!十億美金!你們知道嗎?十億美金,在當年,是一些國家全年的國民生產毛額!哼!國際避險基金!連世界十大銀行都束手無策時,只有我能?他們!」   文祥順著他說:「是的,我們很景仰您!」   「景仰?」周議士又走到另一張支票下,說:「二○○七年,全世界氣候大反常,天災頻頻,數千萬人民流離失所,我一個人捐了五十億人民幣!」說到這裡,周議士戛然而止,望著那齊天的吊燈,等著文祥和衣紅的反應。   文祥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方纔那一句已經讓他覺得夠肉麻了。室內的空氣僵冷,周議士發覺情況不如預期的,他卻沒有準備下台階。   「那次洪澇,我爸爸也捐了十塊錢!」衣紅說。   「十塊錢?你說那叫捐獻?」周議士大步走回位子。   「可是,那是我家一日所得!」衣紅抗議道。   「哼!人人都像你,豈不都淹死了?」   「剛剛相反,就是因為有人死要錢,把森林砍光了,把湖泊圍光了,只顧發死人財!所以才會淹水!」衣紅大聲說。   「小姑娘!你懂什麼?」   「周議士!我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是為了令嬡的生死大事!如果你不關心,我們立刻就走!」衣紅實在受不了了,立刻站起來。她東看西看,哪知這客廳像一個大型獎品展示櫥,到處堆滿了裝飾品,就是找不到出口!   衣娃在她耳中說:「這樣對嗎?」   衣紅用指語說:「放心!這是利用人性!」   文祥也覺得衣紅太冒失,一直向她使眼色,自己則安坐不動。   周議士一下子楞住了,他一生中沒有遇過這種場面,完全無法以經驗法則應付。他出生在二十世紀末,正值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潮,全國由左到右轉了個大彎。他父親的果菜公司首先聯合縣內農戶,實行統一經銷,不到幾年就成了巨富。他原名周金柱,在世紀末接掌了父親的事業,歷經千禧年大蕭條而不倒,人們戲稱「周不倒」。他覺得這個名字比「金柱」響亮,便正式更名為周不倒。   周不倒發現生化科技在未來必然舉足輕重,便送獨生女兒去學遺傳。他自己則全力投入生化農業,由有機蔬菜到基因工程牛肉,無不大受歡迎。正好又趕上世紀初的環保工業,事業一帆風順,名列世界百大企業的第三十九位。   在他一生中,只有兩個人敢對他「無理取鬧」,一個是他的妻子,在二○○九年自殺身亡。另一位便是女兒瓊英,她在取得生化博士後,因為目標不同與他反目,自後便很少回家。今天上午倒是作了一次影音通訊,控訴電腦當局派人搗毀了她的實驗室。   眼前這位女孩,音容舉止雖然不似他的妻女,但是那種神態正是普天下男士所無法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一股盛氣。   要說男人賤,不能說全無道理,因為父親攜帶著生命的訊息,肩負傳遞的任務。但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大自然在演進過程中,父性是播種者,母性則具有保護生命的職能。幼體在有危難時,完全依賴母性的勇敢與機智,一次又一次地驅離了強大的獵食者。   父性播種及狩獵的功能,當然需要強而有力的體質。可是生命是一種完整的機構,個體生命只是其中的一粒原子、一個細胞。在整體規律下,偶而遇到非不得已的因素,獵食者往往也能尊重護犢的母性,生命因而得以永續。   當母性發威時,經常散發出一種神聖的光輝,那完全是超乎意識、不具理性的行為。然而父性也有其因應之道,若系虛偽、不必要的姿態,便很容易在一些細微的動作中洩漏出來,唯有真誠的,有利於生命傳衍的,較易獲得母性的青睞。因此兩性鬥法,時真時假,有虛有實,而最後得勝者往往是生命整體。   假若有人誤解「生命整體」就是「性」,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因為「性」只屬於兩個參與的對等實體。如以「生命體」的存在為「私」,「生命現象」的永恆是「公」,則「生命整體」指的是讓個體生命得以發揚光大的整體現象。因此,「性」是私,而「性徵」是公,在大公之前,小私是不值一哂的。   在本能上,周議士對他妻女之私,很容易以自我需求去判斷。而面對衣紅的態度,他卻舉棋不定。當然,他大可把這兩個人趕出去,結果呢?有利於自己的女兒嗎?能瞭解這件公案的真相嗎?如果不瞭解,今後的發展不會有偏差嗎?再說,他對女兒也有父性的矛盾,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輕舉妄動。   可是,他能接受嗎?   衣紅見文祥安坐如山,她真的惱怒了。難道連配合一下演場戲都不能?文祥怎麼把自己當做不知好歹、沒有大腦的小姑娘?這種道侶不要也罷!   衣紅找不到門,便不再瞎找了。她想,周議士既然能從肖像裡出來,自己也能從那裡出去!她想到就做,立刻走到肖像前,這才發現那幅立體畫像竟是離子顯像技術製成的。她大聲對衣娃說:「我命令你,立刻給我開門!」   周議士一怔,這位姑娘不僅脾氣大,口氣也大!果真電腦受命於她,內室便要曝光了。他忙阻攔道:「喂!小姑娘!你怎麼可以進我的內室?」   「我不是小姑娘!」衣紅最忌諱這個事實。   「那我怎麼稱呼你?」周議士的聲調柔和了。   衣紅乘機下台,說:「我叫衣紅,您可以叫我衣紅。」   「衣紅?這個名字很特別。」   「那我該叫你周伯伯吧!我和瓊英姐本來就互叫名字的。」只要衣紅想撒謊,一向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衣紅,過來坐下嘛!」周議士軟化了。這也是千古鐵律,男性在女性面前是沒有「丟臉」這回事的,尤其面對年輕貌美的女性,就要改稱隨「風」而「流」了。   「周伯伯,請您不要見怪,我見過很多假仁假義的人。像周伯伯這樣急公好義的真君子實在太少了。」先教訓,再安慰,這是母性最慣用的伎倆,不算虛偽。   「呵!呵!你太客氣了。」周議士心窩裡甜甜蜜蜜的。   「真的,連純淨的宗教都有人用貝幣去包裝,結果人們只看到金光燦爛,心靈都麻痺了。偏偏社會上人人姓資,個個為私,像周伯伯這樣的偉人,不但不貪財,還要賙世濟民,實在太高貴了!」   「噢!哪裡!哪裡!」周議士笑得嘴都合不攏了:「衣紅,你喝不喝飲料?」   「我剛喝過靈石空青。」   「喔!那是唬外行的,不過是牛奶加魚膠和生化香精罷了。等一等,我去拿真正的靈石空青來!」周議士的心活過來了,腳步輕快了,連跑帶跳的回到裡間去了。   文祥納悶地問:「你怎麼了?」   衣紅氣憤地說:「我怎麼了?你搞清楚目的沒有?」   文祥說:「如果他不改口,怎麼辦?」   衣紅說:「不改口?那誰來享受真正的靈石空青?」   不一會,周議士又從那幅畫裡走出來,只是這次他成了侍者。手中端著的一個銀盤盛了一個小壺,和三個四公分高、半透明的碧玉薄坯杯子。他一出現,空中就瀰漫著一股清幽無比、爽心怡神的氣息。   文祥站起來準備接手,周議士卻讓道:「不要客氣,這種東西很精緻,手續一點都不能馬虎,一錯就什麼都沒有了。」說著,他小心地把盤子四平八穩的放在茶几上,兩手不斷地搓著,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得不知所措。   「這麼小的杯子?」那杯子的容量比湯匙還小,和小飛梭一樣精巧可愛。   周議士深深吸了一口氣,神秘地說:「老實說,真不知道是托誰的福,居然今天得到了『玉實』!這靈石空青本是一種生化飲料,是針對人類的嗅覺神經設計的。由於它的蛋白質分子結構非常複雜,生產工序極端繁難,只要錯置了一個分子就全部泡湯。這麼多年來只生產了一瓶,我嘗過一兩次,除了新奇之外,也不怎樣。   「剛才衣紅說她喝的是靈石空青,我一時衝動,想請她嘗嘗真品。等我進去了,才想到已經很久沒有動用了,這種東西很容易揮發,可能已經乾涸了。可是等我開瓶一看,不僅倒滿了一壺,而且香味奇佳,剛才我偷偷喝了一口,簡直是人間極品!」   「周伯伯,您說的玉實是什麼呢?」衣紅的口也甜了。   「咳!瞧我興奮得語無倫次了,這靈石空青的製作過程很特別,它的蛋白質結構上有三個鎂離子,多了少了都不行。因此要用一種特殊的軟玉做容器,而且質地要純,不能有其他的金屬雜質,所以叫做『靈石空青』。空青是指這種液體很容易揮發,如果品質合乎理想,結構與容器接近,便會與碧玉同色,稱做『玉實』。」   「您以前沒有得到過嗎?」   「是呀!因為我們發覺用高純陶瓷效果更好,便捨棄玉杯不用,結果只得到白色的液體。其實我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依法炮製,不知果真有碧綠的。」   「周伯伯!這樣說來,我們不能領受這樣貴重的珍品,您還是保留著款待佳賓吧!」衣紅說得很懇切。   「什麼話?衣紅!如果不是你,我哪裡會想到再喝它?傳說中玉實只有在機緣遇合之下才會出現。不要客氣了,我們先享受吧!」   只見周議士輕輕把三個杯子整齊地排成一列,然後用指尖小心地拎起那個比筷子還細的壺柄,慎重地對兩人說:「這壺內有防止揮發的暗蓋,空青一倒出來,馬上就會快速揮發。你們千萬不要等,我一倒完,拿到手立刻灌進嘴裡,等著享受。」   二人會意,周議士立刻一傾壺身,一條碧綠的細流直注杯中,同時一股清香溢滿室內,令人有漫步雲端之感。周議士捏著壺柄,飛快地在三個杯上來回移動,杯中湛綠宛如翡翠,剛倒了半杯,壺內已涓滴不遺。   周議士把壺一放,說聲:「快!」立刻將杯子往嘴裡一丟,唇舌略移,將液汁吸光,再將杯子吐出,闔眼不動。衣紅是有樣學樣,往口中送去,用舌頭舐光液汁,再吐出杯子,同樣緊閉雙目。只有文祥還矜持著,舉杯仰頭,哪曉得那空青揮發得極快,才一半到口,另一半已經散逸在空氣中了。   就這麼一半,文祥已經覺得神魂半飄,口中彷彿化為一個無邊的大澤,有一股氣息,已經分辨不出是什麼,只能肯定是某種橋樑,貫通了古今中外,把時間空間都串連起來。文祥憶起兒時種種,是那樣親切、溫馨。連大人的打罵也都像陣陣輕柔的和風拂在身上,讓人感到無比的安祥。   不可避免的,小倩出現了,一切是那麼美好。連她半瞇著眼躺在別人懷中,都讓文祥發出軟玉溫香的綺想。當然,太空船抵達火星的那一剎,似乎是永恆的記憶。從衣紅身上的體熱,到她嬌媚的笑語,恰似冬陽煦煦,有若蓬萊仙音。他可以細細品味每一細節,也可以停格、倒帶,比諸任何先進的電子功能都不遜色。   但是,不同於虛擬實境的外在刺激,這是內在的感覺世界。身體完全不存在了,沒有得失榮辱,沒有痛苦歡愉,有的是無限的記憶,就像本存於宇宙的一本書,一頁一頁翻開時,那些感覺立即又鮮活了。只有在這樣的天地裡,人才領略到,個人的經歷原來只是宇宙整體的一部分。   良久,文祥醒過來,身上是無比的清爽,神思也極端明晰。他回憶剛才的一切,絲絲入扣,就像正在發生一般。   文娃突然在他耳中說:「這不是周議士的靈石空青,我們為了酬謝你們,特別假他的手讓你們享受的。其實師父早就說過,這種感覺全在主觀條件,一般人只是愉悅而已。只有修道人,在得道之後,隨時可以進入『道』的境界。」   原來如此,文祥用指語說:「你這不是賄賂嗎?」   文娃說:「只能算是內線交易,周議士這一關非過不可。」   過了一會,衣紅也醒過來了。她紅著臉,含情脈脈地望著文祥,似乎千言萬語盡在那一瞬中。文祥忙用指語通知文娃,叫她告訴衣紅。   只見衣紅笑了,用指語說:「轉告文兄,我還是要好好謝謝周議士!」   其實周議士也醒了,半晌,他還捨不得脫離那種感受,閉著眼盡情流連。當然,他曾是商場老手,不探出虛實,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衣紅腦中千回百轉,想了不少策略,只待他一醒來,就要讓他入彀。   等了半天,她發現周議士眼角抖動,這才知道他早已醒了。機不可失,衣紅立刻用指語對衣娃說:「告訴那位傻兄,叫他陪我演戲,不許穿幫。」   文祥搞不清她又要鬧什麼鬼,也用指語說:「放心演吧,我來頒獎。」   只見衣紅望了周議士一眼,滿面愁容,壓低了嗓音,悄悄對文祥說:「文哥,待會千萬小心,不要把席克人大法王的事說出來。周伯伯是好人,我們不能害了他。」   文祥不會演戲,但是他以往做過多媒體,對這行也不陌生。便也悄悄地說:「放心,由你一個人說,我不開口便是。」   「還有一點要小心,我們是負責暗中保護伯伯的,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放心,你放心。」   「待會我跟伯伯談話時,你找個機會,說要去盥洗室,以便向當局報告。」   「好,放心。」   「放心!放心!我才不放心哩!不然上次怎麼會失手?」   「上次?哪一次?」文祥搞糊塗了。   「傻蛋!還有哪一次?」   「嗄!那一次!」   「是呀!不然我們也不必老遠進京來。」   「是,我會小心!」   「別自責了,又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   「當然是當局呀!」   「為什麼?」   「其實也不能怪當局,是議會的決策錯誤。可是,這種事又怎麼能怪議會呢?」   「你說的也是,誰也不能怪。」   「你又鄉願了!」   「那你要我怎麼說?」文祥這才發覺配角很難當。   「是那些專家失職呀!議士們要懂這麼多專業知識,要專家做什麼?」   「你說的都對,你有理。」   「不能再說了,看樣子伯伯快醒了,千萬記住,不要穿幫!」   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衣紅最是拿手。周議士雖然醒了,如果仍沉醉於剛才的情境,就會與未醒神似。人的眼睛其實很難說謊,酣眠狀態下眼珠是不動的,呼吸也是平順的。如果在做夢,眼珠就會急劇轉動,呼吸也隨著起伏。   衣紅剛才看到周議士眼角抖動,呼吸則很平順。這表示周議士在自我控制的狀態下,很顯然他故意裝睡,想要打探一下兩人的底牌。   衣紅把爪牙都裝好了,先培養一下情緒,戴上一副同情、溫婉的面具。那是貓族慣有的習性,伸伸懶腰,找個地方蹭蹭身體,好讓對手放鬆神經。   周議士滿以為刺探了不少軍情,老鼠當然有老鼠的打算,誰知道哪只是貓呢?說不定還是隻老虎哩!他被稱為周不倒,也是個狩獵能手,不過,他倒從來沒有獵殺過小於狐狸的動物。更何況各種機緣湊巧,打心底說來,他已經喜歡上這只獵物了,是他的同類,夠勁兒;又是異性,天生自有一股吸引力;再加上靈石空青的影響,他徹底繳械了。此時此地,他只想捉來玩玩。   周議士伸了伸懶腰,身體在沙發上蹭了兩蹭,既不像貓又不似虎。衣紅先發制人:「伯伯!這是什麼飲料?簡直讓我做了神仙了!」   「呵!呵!呵!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虛擬的感覺實在不能相比。」周議士笑得很慈祥,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衣紅判斷他這幾句話還算老實,便說:「怎麼會呢?」   周議士眼睛更細了:「當然是托你的福羅!據說這種事是要機緣湊合的。」   嗯!第二次瞇眼加了點力道,誠實背後有詭詐!衣紅低下頭,嬌羞地說:「伯伯說笑話了,我才是托伯伯的福哩!」   周議士把三個杯子和小壺放回盤中,拿起托盤,對文祥、衣紅說:「兩位請先坐一下,我把這些器皿收拾好就來。」   「為什麼不用機器人呢?」文祥問。   「這些器皿非常珍貴,給他們拿我不放心。」   這次倒是很快,不到一分鐘周議士就出來了,他邊走邊說:「唉!衣紅!瓊英如果有你的百分之一就好了。她倔強得像只駱駝,我們父女從來就沒有好好的談上三句話!你想想,我把以往企業的資產換算給當局,相當於十億貝幣!我又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父女不和,叫我怎麼辦?」   「伯伯,您的心太好了!瓊英姐有她的路,由她去吧!十億貝幣當然不少,可是如果您活上十億年,那也不算多了!」   「紅兒!」周議士簡直是傾吐心聲了:「我哪能活十億年?如果家庭不幸福,生活沒有樂趣,度日如年,什麼都是假的!」   「伯伯不能這樣說!您是重要人物,是人類的希望!人生哪能兩全?您把精力全放在人類的福祉上,當然會失去天倫之樂。恕我冒昧,這錯在瓊英姐,她應該體諒您的。」   「唉!你為什麼不是我的女兒呢?」   這是爪子還是魚鉤?衣紅不能應戰,馬上變計,她只要心一擰,眼圈立刻就紅了:「唉!伯伯,別談這些,哪家沒有些難以啟口的事呢?」   衣紅回過頭去擦眼淚,同時對文祥眨眨眼,示意他趕快去盥洗室。文祥已經被她的演技迷惑了,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人瞬息萬變,怎麼會有好幾張面孔?眼前這位衣紅,難道就是他迷戀的那一位?   周議士親切地說:「能告訴伯伯嗎?」一個入彀了,另一個卻擋在路中。   衣紅輕輕地說:「伯伯是長輩,當然可以。」   文祥覺得奇怪,衣紅會有什麼事要告訴周議士的。如果有,他當然要知道,萬一是技倆,他也要好好學習一番。   周議士說:「有伯伯在,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衣紅見文祥一動也不動,時機稍縱即逝,急得只好用指語說:「叫他快滾!」   文祥如夢方醒,心裡有點懊惱,這麼精采的話題,他怎麼捨得離開?只是兩人有言在先,他只好對周議士說:「我能不能借用一下盥洗室?」   周不倒舉手朝畫像右側一指,那邊一道小門便開了。他揮揮手,示意文祥自便,身體則往衣紅方向挪了一下。   「唉!在我參加……」衣紅突然警覺到什麼似的,直到文祥關了門,她才接著說:「總之,我有個男朋友,我決定嫁給他。媽媽說,這年頭不時興結婚,要我在家裡永遠陪著她!」淚珠在眼眶裡打滾,她強忍著,硬給擠了回去。振作了一下,求助道:「伯伯!您說我該怎辦?」   「這怎麼可以?」周議士義憤填膺:「不要理她!我們議會曾經立法,保障人的自由意志行為!」   「可是,她是我媽媽呀!」   「媽媽也不行!她如果敢妨礙你,讓我替你主持公道!」   「真的?謝謝伯伯了。」衣紅向周議士低頭作禮。   周議士窩心不已,直說:「這算不了什麼!這只是我的職責。」   「我曾經跟瓊英姐提過這事,不知怎麼搞的,我一提,她就哭成淚人兒。」貓兒施威了,一爪抓中要害。   「是嗎?」周議士有點慌亂,話題已經超出他的腳本了。   「她跟我說,她愛上了一位一窮二白的王博士,她怕您會反對!」   「反對?怎麼可能?」   「是呀!我就說,像伯伯這樣維護人類自由的人士,一定是觀念正確,立場公正。所以我一直勸她,總算她同意了,說會找個機會,當面和您好好溝通一下。」   「真的?」獵物已經在手掌中了。   「只是,另外有個中東人也在追她!但是瓊英姐並不喜歡他。」   「啊?是嗎?」   「昨天下午,我們正在王博士的工作室,那個中東人來談判,瓊英姐責備他幾句,那人就把瓊英姐綁架走了。我們追過去救援,結果沒有找到姐姐。我一急,不小心用中子槍打中了氫氣槽,結果把那個中東人的實驗室給炸毀了。」   「你說什麼?」老鼠被踩到尾巴了。   「我的意思是,瓊英姐在那個中東人的武力威脅下,希望您授權我們去救她!」   「這個我不擔心!你說你……把那個實驗室給炸毀了?」   「是的。」   「天哪!我三百萬貝幣原來是斷送在你的手裡!」   「不可能,那是大法王的實驗室!」   「你好大的膽子!炸毀了我的實驗室!那是我投資的心血!」周議士怒不可遏,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衣紅逼近。   衣紅萬萬沒有料到,她的老鼠竟然是條毒蛇!再狡獪的貓,一碰到蛇也得退避三舍。她連忙跳到沙發後面,眼看周議士齜牙裂嘴,滿眼紅絲,步步逼進,一副必得之而後快的凶像!她又逃到展覽品旁邊,三百萬貝幣顯然不是小數目,周議士顧不得那些珍藏,把櫥櫃一個一個推倒在地,怒吼道:「賤人!你給我賠來!」   衣紅知道這不是講理的時候,急得大叫:「衣娃!救命!」   衣娃說:「你快逃!我無權制止議會的議士!」   那些櫥櫃剛剛才被推倒,像裝有彈簧似的,馬上又立了起來。兩人之間好像有個橡皮墊子,周不倒怎麼都衝不過去。   周議士挽起袖子,指著衣紅道:「賤丫頭,今天要是被你逃出去,我就不算人!」   「文祥!快來!」衣紅只好叫那個呆子。   「周議士!我們是特遣隊隊員,方纔你的行為與說詞都已經被錄下來了!你這是觸犯了二○二四宣言中一二五條,公職人員不得從事任何工商業務,以及憑藉職權,踐踏人權等多項罪行!」文祥早就從盥洗室出來了,他一直站在耀目的獎盃旁邊。   「哈!哈!哈!特遣隊!居然算計到我頭上來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人類議會的議士!你更不能知法犯法!」文祥說。   「哈哈!好笑!議士又算什麼?有好幾百個!我是你們的頂頭上司!」   「我們執行任務,不管來頭!」   「哼!執行任務!憑什麼?你不怕死?」   「我有事實為證!」   「事實?哼!一切要講證據,你的證據呢?」   「已經錄下來了!可以呈堂作證!」   「哈哈!哈哈!」周議士笑得前仆後仰:「你用什麼錄的?我早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了!剛才進去時,我已經把電腦的記錄和傳輸功能都關閉了!」   「你關不了的!」   「對你們是如此!但是我有特權!我可以!」   文祥對著右腕上的佛珠說:「請播放剛才周議士談話的影音。」   說罷,一道圓光在空中升起,一點不錯,正是剛才的全部實況!   這下猛蛇變毛蟲了,周議士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確定無誤,不由得跳腳大罵道:「一定是電腦當局騙了我!嘿!沒關係,議會同仁只要知道電腦當局膽敢使陰謀搞欺騙,就會將全世界的電腦通通關閉!你們要知道,我犯了什麼天大的罪都不怕!大家怕的就是電腦控制人類!」   「你又錯了,電腦是被你關了,我用的是圓光,是佛法!周議士你可以反對電腦,但是你休想反對佛法!」說著,文祥將右手一抬,一道祥光在空中緩緩浮起,外面有金、紅、綠三色光圈,正中趺坐著如來佛莊嚴法相。室內頓時檀香陣陣,梵唱隱隱。   衣紅一見,立刻跪下叩首。   周議士雖然不是佛教徒,但他見多識廣,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電腦幻象。的確,新世紀以來,由於理性日益昌明,人類對宗教的信仰也由「認識」重新開始。在地球上自認是佛教徒或傾向於佛教「唯識宗」信仰的人,大約有五十億以上。   衣紅叩完頭起身,看看周不倒臉色如土,是捕捉老鼠的不二良機了,便對文祥說:「文哥,你不要模糊主題,我們的任務是來保護伯伯,就算他支助大法王吧,我猜那也只是為了瓊英姐。現在,大法王下了暗殺令……」   「他下暗殺令?為什麼?」周議士緊張了。   「因為我在炸實驗室時,不小心說是伯伯您下的命令。」   「天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不是害死我了嗎?」   「伯伯!我說過我錯了嘛,可是怎麼辦呢?這樣吧!實驗室毀了也不是壞事,三百萬貝幣對您算不了什麼!這些證據我們馬上清洗掉,怎麼樣?」   「真的?不留底?」   「當然,我騙您做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好?」周議士馬上又警戒起來。   「唉!誰叫你是我的伯伯呢?既然已經叫你伯伯了,我能反悔嗎?」   「你一定還有條件!」   「嗄!是的,伯伯!您一定要答應!」   周議士臉色蒼白,無奈地點點頭,說:「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你說吧!」   「伯伯,我希望您下令,讓我們把瓊英姐救回來,將大法王繩之以法。」   「這叫條件?」   「是呀,這就是我們來的目的呀!」   「老天,你為什麼不早說?」周議士吁了一口氣。   「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大法王很喜歡瓊英姐的。」   「既然如此,我當然贊成,只是為什麼要我下令呢?」   「因為電腦又笨又頑固,當局說,大法王在城區之外,他們不管。」   「是的,這有明文規定。」   「那要我們怎樣保護伯伯呢?明明知道大法王在那裡,我們卻不能動手。」   「那你怎麼炸實驗室的?」   「伯伯,我說過我錯了嘛,因為電腦不支援,靠這個傻小子那點佛法,只能唬唬外行。否則我們早把瓊英姐救出來了,還炸實驗室幹嘛?」   「好!我負責跟議會溝通,授權你們逮捕法王,但是你們不能失敗啊!」   「伯伯!光授權我們有什麼用?還要電腦支援才行!」   「電腦支援?那是大事一件!議會同仁最怕電腦擴權!」   「伯伯!這怎麼能算擴權?這是替您除害呀!大法王下了暗殺令喲!」   「可是,早上瓊英在影音中告訴我,說被當局迫害!要我停止電腦的權力!」   「伯伯!她還能怎麼說呢?我炸了實驗室,法王能不恨嗎?法王擄走了瓊英姐,以瓊英姐的個性,她會服氣嗎?她難得跟您聯絡,一開口就要您停止電腦的權力!難道這裡面沒有玄機嗎?唯一的解釋是,法王聽說您下令殺他,心裡怕了,他希望電腦停擺,這樣就沒有人能保護您了,所以逼著瓊英姐這麼說。」   「你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我怎麼知道真相呢?」   「伯伯!唯一的真相是,誰要害您?誰要救您?如果我要害您,還會把證據毀掉嗎?再說,您真能停止電腦的權力嗎?議會想通過,人民也不依吧?如果有人問起來為什麼讓電腦停權,是不是要調查一番?伯伯投資的事一曝光,那是誰害您呢?」 ∼第二十九回江山故宅空文藻∼     貓捉老鼠玩完了,兩人回到飛雲梭上。衣紅眉飛色舞地講著她如何安排陷阱,如何改變策略,最後終於將周不倒扳倒了。   文祥靜靜地聽著,有點不以為然,用這種陰謀算不上光明正大。但是他也不能否認,如果不是衣紅這種手段,以周不倒的破壞力,對整個人類社會的衝擊絕對是既深且遠的。再說,如果不是自己錄下影音,後果也不堪想像。   他不好多說,又不能不表示關心,便說:「可是這也只做了一半,還有一半工作沒有完成呢!」   「你是指節約能源的法案?急什麼?一步一步來嘛,這種大事,一定要多掌握幾位議員,才能一次竟功。」   「你憑什麼說已經掌握了周議士?」   「簡單,在恩威並用、損益兼施下,人沒有不就範的。」   「我不相信有這麼簡單。」   衣紅嘴一噘,說:「我就知道,剛才我那麼危險,你不拖到最後就不出手!」   文祥忙解釋道:「這不能怪我,文娃一直說多拖一會,好采證齊全。」   衣紅不悅,道:「采證重要,我的死活就不重要?你和王博士一樣嘛,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   文祥急道:「如果不是這段錄影,你控制得住周議士嗎?」   衣紅說:「那是另一回事!」   文祥說:「那要我怎麼辦?聽你的,還是聽文娃的?」   衣紅說:「當然是聽我的!快向我道歉!」   文祥說:「那樣嚴重?」   衣紅說:「是的!否則……」   文祥說:「好的,我道歉!」   衣紅說:「要認真地跟我說,你錯了!」   文祥誠心誠意地說:「我錯了!」   衣紅眼睛一瞪,說:「你錯了?錯在哪裡?」   文祥見衣紅笑容未斂,知道是在作弄他,便說:「我錯在認識你!」   衣娃與文娃同聲問道:「難道這就是人性嗎?」   文祥說:「我們是在開玩笑。」   衣紅卻說:「我可不是開玩笑,沒錯,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人與機器不同,機器是有規律的。你要用人時,不可以像對機器一樣,下達指令就了事了。人心裡頭有很多暗礁,水流一遇到暗礁,往往會激起不可預測的漩渦。但是如果能從上游開始掌握,任水下流,你就會發現,河水最後總會回歸大海的。」   文祥說:「你怎麼對人性瞭解得這樣深?」   衣紅說:「學而時習之呀!我以前看了不少書,現在開始印證,慢慢就瞭解了。」   文祥有點不服氣,說:「你真的瞭解我嗎?」   衣紅說:「嗄!我是指普通人的人性,你已經接近神了。」   文祥忙謙虛地說:「不敢當,不能這樣說。」   衣紅說:「真的,這世界有一百億人,電腦當局選了你,當然代表你與眾不同。」   文祥心裡非常受用,卻說:「其實這只是機會,我和別人沒有什麼分別。」   衣紅說:「不必太謙虛,我們努力歸努力,事實歸事實。」   文祥說:「我只是覺得努力還不夠。」   衣紅笑了,說:「怎麼樣?我總算瞭解你吧?」   文祥忙說:「及格了!」   衣紅哈哈大笑說:「及格了?我已經乘船從你的源頭一直走到海裡了。」   文祥一想,果然上了衣紅的賊船,半晌作聲不得。   正在這時,面前出現一幕光影,是千奇和百怪。文祥正好樂得下台:「你們現在在哪裡?不是說要去加勒比海嗎?」   千奇說:「我們現在就在加勒比海,可是計劃改變了,剛才我們接到總部通知,說得到議會授權,要我們去中國支援你們。聽說這件事很重要,可能牽涉到政策上的變革,到底怎麼回事?」   文祥說:「說來話長,」他指著衣紅,向二人說:「衣紅你們記得吧?」   千奇笑著說:「記得?當局告訴我們,這次如果不是衣紅,我們麻煩大了。」   衣紅聽了很是受用:「真的?當局為什麼要跟你們講?」   百怪說:「老怪說得不清不楚!你已經成為全世界特遣隊的偶像了!」   衣紅笑得好不開心:「我看還早哩!」   千奇說:「老怪這次說對了,是真的。」   衣紅說:「可是,就有一個人,他恨我入骨。」   百怪怒道:「有這種事?讓我老怪斬了他!」   衣紅笑著說:「那不行,我還不想讓他死。」   文祥忙插口說:「你們來了幾個人?」   百怪說:「那個待會再說!衣紅,快告訴我,那你要怎麼樣?一句話!」   衣紅瞄了文祥一眼,說:「算了吧,先饒他一次,下不為例。」   千奇看出了端倪,說:「大家都很忙,不能分身。黑老大叫我問你們,如果就我們兩個人來,夠不夠?」   文祥說:「夠了。」   百怪說:「文祥,你的佛珠給我看看。」   文祥依言舉起右腕,百怪笑道:「我猜是情關過了吧?」   文祥點頭說:「還有十關。」   百怪高興地說:「恭喜,我現在放心了。」   文祥問:「你放什麼心?」   百怪說:「至少我知道你不會變成同性戀了。」   千奇又問:「我們來北京嗎?」   文祥說:「我們還不知道該去哪裡,請等一下,我要先查明大法王在哪裡。」   衣紅說:「我剛才查過了,大法王連遭打擊,正打算從中國地區撤退。目前大法王和他的人員都在海南島的五指山上。這裡是下午四點,一個半鐘頭後,我們在南端的三亞見面,今晚夜襲最理想。」   千奇說:「行!我們現在在海地,坐垂直梭二十分鐘就到了,回頭見。」   飛雲梭上一應飲食俱全,兩人進了點飲料點心,風塵僕僕,又直接飛往海南。文祥體恤地說:「累不累?這樣飛來飛去,辛苦你了!」   衣紅說:「辛苦?常言說得好,冷茶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   文祥一肚子委屈,總算有機會一吐為快:「誰敢給你冷言冷語?這一陣子,只有你嘲笑我的分!」   衣紅嘿嘿笑道:「你看!我對你多好?幫你把心底話都掏出來了!」   文祥才知道又上當了,急得滿臉通紅。衣紅一側身,倒在他的肩頭,輕輕地說:「你是佛陀腦袋上能容蒼蠅,讓讓我嘛!」   一下子是晴,一下子又雨,一會兒起風,一會兒大雪。文祥心中百味雜陳,頸子旁邊一個不老實的小腦袋瓜在那裡鑽來鑽去,又酥又癢。這算什麼呢?從某個角度來看,這是煩惱,換個角度,又是人生莫大的享受。文祥撫摩著她的秀髮,說:「只要你把我當佛陀就好,盡量爬吧!」   衣紅坐正了,說:「我不爬了,布袋和尚說,狗屎是佛!」   海南島位於中國的最南端,在北緯二十度以下,是典型的熱帶海洋氣候。這裡光照充足,農作物一年三熟,物產相當豐饒。二十世紀末,在開放的大潮下,海南的經濟政策轉趨靈活,吸引了不少的外資,不久就成為經濟發展的樣板。   三亞有一位奇人楚平生,他是該地特遣隊的負責人。楚平生原籍台灣,世代務農,他父親拜台灣政府「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有了自己的土地。到了他這一代,剛好遇到經濟飛躍時期,農地重劃成建地。他把土地賣掉,得了一大筆錢,轉營農產品加工以及一些輕工業,頗為成功。   台灣原為中國的一部分,清廷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時割讓給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又收回。可是當時中國內亂,無暇顧及離島。到了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敗退台灣,中國改由共產黨執政。一直到本世紀初,台灣都與中國處於對立狀態。   人間的悲劇皆來自愚昧無知,而這正是人性由生命現象跨入宇宙認知的重要橋樑。悲劇只是針對個人感受而言,對宇宙進化則是必經的途徑。正如嬰兒在母親陣痛下催生,否則誰不願無憂無慮地,永生待在子宮裡?   人類文明就是人類生活的記錄,也是自然進化到昇華的佐證。「文明」是靜態的,以文明作為動態的變化認知時,便稱為「文化」。不論文明、文化,沒有安定的生活,人不可能有專心記述的機緣;再若沒有深刻的體驗,便無延續價值的內涵;此外,沒有適當的環境和條件,就算有了記錄,難以保存和傳衍,有也等於無。   所有的文明都發源於河谷平原,那裡有豐盛的水草,生活安定富足。居民世世代代面對重複循環的變化,最能適應的人往往就能成功地生存。然而,文明的進程並非以「人種」為主體,而是以地緣為重心。人種來來去去,在一個生存條件優渥的地緣上,不斷地留下他們的足跡。這些足跡就是人類文明,能解讀這些足跡就能透視時空,進而瞭解宇宙進化,得到智慧。   那麼,地緣又是什麼呢?當然是指在地球上,基於地球物理條件所衍生的各種自然環境。其中包括了空間因素如地形、地勢和位置等條件,以及隨著時間變化的氣候,各種天然資源、人文狀況的消減、增長等。   自然環境在地形上比較明顯,空間大規模就大;地勢上則視有無水土或攻防之利;位置是能量聚集的場,任何一種文明的產生與滅亡,都脫離不了這些因素。   在時序上,古人在自然環境中,從無到有,發現了四時有序的規律,並能利用及配合這種規律,發展出賴以生存的農業。農業是穩定的力量,但因受限於地緣條件,一地生產的物質難以滿足人們多元化的需求,於是運有輸無的商業相應而生。商業是溝通的管道,擴大了人類的認知經驗,也促成各種文明的混合與動態文化的「灰化」。   文明的混合有利有弊,但灰化則是某種文化敗亡的徵兆。最容易灰化的是語言,因為語言全靠聲音傳承,聲音是動態的,隨著各種條件不斷改變。一種語言一旦灰化了,即代表該語言不復存在,歷史上沒有一種語言能夠經久而不變。   再其次是觀念,那是存在於思維中的一種網絡狀態,源於觀察者對觀察「對像」之本體及其功能的認知而產生。由於沒有兩個人有絕對相同的認知,交流的結果,個人的觀念也隨時隨地在改變。不過觀念雖然常變,卻永遠離不開對象的體用,因而觀念很難灰化、容易混合。最原始的觀念就算有錯誤,也是有跡可循;而混合的認知,可能是正面的開拓,乃致另起爐灶,但也可能終於亂數。   中華文化的源頭在黃土高原,遠離海洋,是世界上僅存的古文明,也是唯一的非臨海三角洲文明。其他諸如中東的兩河文明、尼羅河文明等,早已受到海權興盛的影響,在文明體制尚未穩固時,就被外力侵略同化,喪失了原有的機能。   黃土高原最大的特色是,北溫帶的穩定氣候,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景觀。老祖先觀天察地,發現萬變不離其宗--不外動靜而已。但是在層層的動靜之下,又有各種規律的組合。經過一代一代的努力,終於被設計成一種中性符號,即「八卦」。   八卦其實是八種自然性質分類的觀念,這種純抽像的分類觀,正是人類邁向抽像思維的第一步。早期的中國人利用這種分類的排列組合,作為預測事物變化的表徵。利用占卜的方法大量搜證,而統計分析的結果,頗多與事實相吻合的實例。人們以事物形象的分類記載占卜的結果,象形文字由是而生。   及後,人的認知逐漸累積擴展,文字的代表性更趨完整。對中國人而言,占卜是一種理解規律的法則,因此文字亦以表達理解的規律為特色。於是《連山易》、《歸藏易》及《周易》產生了,因為有「易」的規律,能夠解釋各種玄秘未知的現象及因果,因此,早期中國人成為少有的無宗教民族,中華文化也成為無宗教色彩的文化。   中國文字側重表達規律,故不重視發音,幾千年以降,中國人「同文同種」的認知,就是未受到語音灰化的正面結果。其他文明則不然,若是語言與文字同軌,一旦語言灰化了,則文字亦不復存在,文字不存,文明就此頹圮。   由於「易」道,中國人早就相信宇宙中有一定的法則和道理。三千年前,老子在無意中留下的《道德經》中,第一章就指明: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慾,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宇宙既存在由無到有的真實,人只要無慾不私,就可以順性而為,直達玄妙之門。此即人生之「道」,奉行者稱為「道家」。這種順應自然規律的態度,是智慧最真實的本質,經過幾千年的薰染陶冶,早成為中國人根本的稟性。   周易根據八卦的組合衍為六十四卦,周文王著爻辭,孔子著〈十翼〉,作為一種人生事務的規律。這種規律實現在人與人的關係上,便有了「儒家」。   瞭解了自然之「天道」,又實現了人世的「人道」。中國人在春秋戰國之際,觀念完整,認知明晰,諸子百家競相爭鳴,人稱文化盛世。及至漢朝,印度的佛教傳入,專談人與「心」的關係。中國人發現那正是天與人之間、中國文化未曾觸及的一塊淨土,於是又將佛理吸收融合。到了宋代,在宗教上出現了禪宗,而在認知上遂有了理學。   當中國滿足於道釋儒三教合一的宋明理學之際,中國人對人生的認知,已經進入一個冬眠的繭殼。人存在於天、地、人的環境中,「天」指的是規律,「地」為因規律而生成的各種現象,「人」則是體會認知這些現象的樞紐。   中華文化究竟是什麼?在二十世紀初期,西方人說是髮辮、飲食、鴉片煙。當然那是白種民族優越心理下的補償,但是中國人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在一九九八年以前,在中國十幾億人口中,就沒有一個人能明白說出,什麼是中華文化!   中華文化當然是指生於斯、長於斯,在中華土地上孕育出來的人,將其對生命的認知與意義,以適切的文字記載,使傳之久遠,用以指引後代子孫,藉溫故以知新,進一步行向康莊大道,邁向宇宙進化的終極目標!   因此,「中華文化」可以定義為:「在『中華』這塊土地上的一代代人民,以『文』字記載其認知,用以『化』育後裔的一種內涵。」   不幸的是,當中國人滿足於「盡善盡美」的中華文化時,其他地區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一場新的進化風暴,一種物質文明,在西方的文藝復興運動下誕生了。   所謂的文藝復興運動(法文意為「再生運動」),是種自發性、無組織的過程。中世紀初期,歐洲長期在古希臘及羅馬文化影響下,生存崇尚自由;生命依賴理性思維;生活則追求美與善。自基督文明興起後,羅馬教會聯合各地貴族,實施領土世襲、階級分割的封建制度。在這種制度下,貴族親親慼慼為貴族,奴隸世世代代為奴隸。不僅導致人民生存的不平等,又造成了生命的桎梏,最終必然引起生活的困苦。   十四世紀時,在義大利的佛羅倫斯,貴族間權利鬥爭激烈。佩脫拉克是位詩人,他被鬥敗,喪失了貴族頭銜,因而流浪各地,記述了一些當時的狀況,因而引發了新的省思。當時的奴隸不能接受教育,當然不可能表達他們的心聲。但那些已不是貴族的知識份子終於發現,有些人生活在不是人類所應有的環境中。   最先呈現出這種反思的,是詩人及畫家的作品,詩人用語言及文字揭示了人性深處的吶喊;畫家則用色彩直接勾勒出他們眼中的真實人生。詩人及畫家是介於貴族和奴隸之間的一種邊緣族群。貴族需要他們,以粉飾奢華的生活,他們卻只持有奴隸地位,永生在兩個世界中遊走。   然而,春天終有到來的時刻,當詩歌、繪畫透露了些許訊息時,隨著航海術的精進,通商又擴大了歐洲人的視野。進一步,工業的種子也在萌芽,中產階級大量興起。他們也曾是貴族,卻將農地改建成工廠,農奴變成了工人。他們或許喪失了貴族的身份,卻經常是貴族的上賓。因為貴族階級揮霍無度,寅支卯糧,不得不把土地質押給這些中產階級商人,以便維持他們耽樂的生活水準。   於是商人成了新貴族,他們更重視生活素質,要求名畫家為他們作畫,希望享受優雅的詩歌、音樂盛宴。但是封建制度是為貴族設計的,生活享受是封建貴族的禁臠。貴族或能容許商人趾高氣揚,卻禁止他們分享禁臠。   鬥爭的結果,連宗教也捲入了,商人為所欲為,甚至可以購買贖罪券,有了錢便可在天堂中繼續享受。於是天主教分裂出了新教,梵蒂岡的力量式微,貴族節節敗退。法國大革命後,貴族全面崩潰,掀開了西方重商主義的新頁,奠定了物質文明的基礎。   重商主義只是泛稱,直到大衛.裡加度的《經濟論》與亞當.史密斯的《資本論》問世後,資本主義才逐漸成形。在利慾的前導下,工業與資本成為兩把尖刀,立竿見影的物質效應即刻席捲天下,整個歐洲都投入了這場戰役。   ?本主義是進取的,透過航海的擴張,開始了全球人民的浩劫。非洲人變成了勞動力的奴隸,亞洲人則成為待宰的牲畜。最後連歐洲人自己都成為急待解放的族群,藉著民主自由的口號,暫時宣洩了人性的壓力,同時也失落了人類的心靈。   資本集中了,生產蓬勃了,但是享受者只是極少數最頂層的資本家。能量失衡,分配就不均,分配不均,人因不平而鳴。第一個鳴聲來自共產主義,很快就在俄國站住了腳跟。甫進入二十世紀,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兩個陣營的角力,成為世紀風暴的動力。   由於全球資源的分配早就在工業先進國的掌握中,共產主義的革命思想只能誘使落後貧窮的國家遵從奉行。然而馬克思所未及見的,是二十世紀正好是知識爆炸的時代,真正的資源是知識,而非地底蓄藏的煤礦。   資本主義的信徒先一步釋放了知識能,勞力生產的結構迅速改變,資本的性質不再局限於「資金」。另一方面,共產主義卻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及精力,仍未能將人性需求物質的本質克服,徒然為反對而反對,最後迷失在自我鬥爭的漩渦中。   於是,接近世紀的末期,資本陣營在修正後穩定了,以經濟自由、政治民主為號召,全力追求生產消費的成長。共產世界則剛剛相反,他們追求的是公正平等,但因違反人性的私慾,故必須緊縮嚴控,強調意識型態的鬥爭。不幸,物慾的需求有如洩地的水銀,隨著與知識共同成長的傳播媒體,簡直是無孔不入。終於,共產主義也面臨改變的壓力,不幸卻找不到新的方向,唯一可行的,正是敵人輜重車所遺留下來的軌轍。   中國當然不能自免於這場風暴,不幸的是,在中華文化的薰陶下,完美代表了停滯。中國被稱為睡獅,要搖醒睡獅並不困難,難在如何讓醒後的猛獸尚能維持靈慧的頭腦。更不幸,在醒後第一口囫圇下肚的,不是急需的養分,反而是時代的排泄物。中國就此變成了一個龐大的怪獸,一直搖搖晃晃,沒有辦法站穩。   在天地人三才結構中,如果把「地」修正為物質,則天地人的關係更能符合人生真實。物質文明本為人生真實的一部分,只是在知識尚未普及之前,人不可能有普遍的智慧,沒有智慧,人就會迷失在物慾的醉鄉中,不能回歸本體。   物極必反,在二十世紀初,中國興起所謂的「五四運動」,為了救國強種,決定全面向西方靠攏,徹底揚棄中華文化的根本。一批知識份子在一知半解下,貿然引進了「科學」、「民主」,採用「白話文」,心甘情願地騎上了世紀彗星的尾巴。   在每個人都有不同解讀的情況下,在上者個個自以為是民族救星。中國人民卻飽受了三十多年的內亂及外患。最後,共產黨以二萬人起家,在幾個月內蠶食鯨吞,把國民政府的數百萬大軍逼到台灣。   自四○年代後,中國表面上是安定了,只是仍未找到應行的方向,仍然搖搖擺擺。水清無魚,自七○年代起,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先生發現,意識型態是無止境的戰場,不如放在一邊,轉以國家力量為優先,因而進入改革開放階段。   而台灣自六○年代就開始了現代化的腳步,走的是西方半開放式自由經濟路線,以及政黨式民主政治。在美國的協助下,地小人稠的寶島以一種來料加工的生存方式,憑著人民的刻苦耐勞,省吃儉用,二十載含辛茹苦,終於博得了衣食父母的信賴,由當初的「被獵食」者一舉邁入「掠食獸」的陣營,而被戲稱為一條「小龍」。   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後,國力穩定了,就注目於國家領土完整的歷史使命。首先於一九九七年完成了香港回歸的大業。那是百年前大英帝國強迫中國人吸食鴉片,中國反抗無力,賠款割地所遺留的傷痕。緊接著又於一九九九年從葡萄牙手裡收回澳門,自後便將全部精力放在台灣問題上。   面對中國的回歸呼籲,多年交惡的骨肉,必然不免尷尬的感受。首先是大陸已經揚棄了正統的中華文化,其次台灣經過幾十年的西化,早已用「利」取代了「義」,以「私」替換了「公」。國家民族觀念蕩然無存,上焉者以錢賺錢;中等人以能力賺錢;無能無力者或偷或搶,人人金錢至上!有了錢就傚法猶太人,四海為家。   因此一聽到回歸,台灣內部立時分裂成三個集團,認為賺的錢還不夠多,享受得還太少,力求保持現狀的佔大多數。而懷抱理想、要求獨立成為開國元老的,或者是響應回歸,認祖歸宗的,則平分了剩餘的一小半。   對已經屈辱了數百年的中國人來說,孰可忍?孰不可忍?拖下去是有負子孫,讓台灣獨立則相當於亡國絕種!於是中國訂定了策略,第一步是全面封鎖台灣的國際發展空間,雙方各投下近百億美金的凱子外交。實際上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投機性慈善行為,但在一九九九年,由於經濟不景氣,雙方遂私下協議熄火。   其次是以商圍政,以優惠的政策吸引台灣的企業到大陸設廠。當時正值台灣工業轉型期,勞力、市場、資金都呈現出失衡的狀況,移師大陸,正好解決雙方的需求。但是台灣當局在媚日派的主導下,喊出了「戒急用忍」的口號,導致雙方關係倒退。甚至祭出了各種「南向政策」、「西進政策」、「兩國論」……總之,只要能擺脫大陸的影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這也是一種人性的反應,所謂「鄰居交惡靠拳頭,夫妻反目用刀口。」大人鬥氣,子女受氣。在大陸,很少人把台灣當一回事;但在台灣,「妾身未卜」,人人心知肚明,獨立毫無可能,投降又非所願。於是產生了一種逃避心理,將人們瘋狂地驅向股票市場、賭場,只求麻醉於一時。再若能大撈一筆,就隨時準備到外國做寓公。   中國對台的最後一個策略,是改變美國人庇護台灣的態度,先以戰爭威脅,再以和談號召。美國基於龐大的商機,終於逼迫台灣走上了談判桌。一九九八年,一場歷史性階段任務的「辜汪會議」,落下了中國人悲劇命運的大幕。但是,中國的統一大業則尚須等到二○○二年才露出曙光。   楚平生自幼接受儒家教育,是忠君愛國的標準信徒,當台灣政府喊出南下、西進時,他義無反顧地,把大兒子楚一功送到印尼經營木材;二兒子楚二名派赴泰國做食品加工;三兒子楚三利到新加坡、馬來西亞負責進出口,四兒子楚四祿則到菲律賓的蘇比克灣去生產五金器材。   料不到一九九八年,東南亞泡沫經濟崩盤,除了四祿還在苦苦撐持外,一功遇到反華暴動,家被燒了,木材開採權被收回;二名完全破產,血本無歸;三利又遇到總理馬哈地與副手安華交惡,外匯全面管制,事業陷入危機。   楚平生鎮守台灣,真是如坐針氈,一日三驚。更糟的是,他的股票跌停,最後終於周轉不靈,宣告破產。   破產不過是一種經濟制度的遊戲規則,卻不為台灣的黑道所認同。楚平生的一個工廠有點債務糾紛,破產後黑道上門,認定楚平生賴債。幾經談判,楚平生實在沒有能力償還。最後黑道派人到菲律賓將四祿綁架了,以撕票告終。   為了逃避黑道的追殺,楚平生隻身遁往海南,在英州鎮開了一家小吃店,隱姓埋名,苟顏偷生。歷經時代的變革,現在的楚平生已經是九十高齡的人瑞了,藉著長生手術,他看上去不過四十來歲,仍是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   幾十年來他一直獨居,唯一的興趣是釣魚。一有空,他就到「天涯海角」附近海釣。說也奇怪,左右鄰居從來沒有見過他釣回一條魚來。   他店裡有個叫史成威的夥計,還有三個生化人幫忙。由於他待史成威如同己出,史也感戴於心,總希望有所回報。   有一天,他在「天涯海角」附近的一處亂石崗邊釣魚,被史成威看到了,史便買了一條活魚,穿上潛水衣,潛到水裡,打算把魚掛到楚平生的釣鉤上。   那日崗上釣客不多,等史成威找到楚平生的浮標,再循線找尋魚鉤時,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釣竿上沒有魚鉤,線的末端只是一塊小石頭。   史成威決定開個玩笑,便把魚繫在線上。誰知楚平生一任浮標沉到水底,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   史成威耗不下去了,他游近楚平生,劈頭便問:「老闆,您在釣魚嗎?」   楚平生由回憶中轉回,一見是史成威,說:「喔!是你!你在潛水?」   「老闆,您的浮標沉下去了。」   楚平生看了一看,說:「讓它沉吧,不要管它。」   「那魚怎麼釣得上來呢?」   「唉!魚也有家有小,你忍心破壞它的幸福嗎?」   「可是,我們餐館裡不也供應活魚嗎?難道那些魚沒有家小?」   「是呀!你說的沒錯!」楚平生立作決斷:「以後不賣活魚就是了。」   「可是死魚原先也是活魚呀!」   「簡單,不賣魚,也不賣肉了,改開素食館。」   史成威沒想到會落到這個結局,他是個饕餮客,吃素等於要他的命,他反駁說:「您怎麼能說植物沒有家小呢?」   楚平生幡然醒悟,興奮地握住史成威的雙手,誠懇地說:「謝謝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我來這裡真正的目的不是釣魚,我一直在想,今後漫長的歲月,我該怎麼辦?就在這一刻,我終於想通了。」   史成威受寵若驚,說:「您想通了什麼?」   「我的那間小店讓你經營,我打算做義工去。」   「義工?什麼義工?」   如此這般,楚平生便參加了特遣隊,成為當地的負責人。   文祥和衣紅一到約定地,楚平生就出現在兩人面前,他伸出手來,對文祥說:「在下楚平生,歡迎文先生光臨。」   從他的手勢中,文祥知道是所謂的「自己人」。這次文娃學乖了,主動解釋說:「沒錯,他是此地的小組長,今後一律由我們來確認,以免有誤。」   文祥又介紹衣紅,說:「這位是衣紅小姐。」   「我知道,久仰大名了。您比我們看到的影音年輕得多!」楚平生說。   衣紅大方地伸出手來,一握之下,才發現此人手勁特大,連忙把手縮回去。   楚平生問:「怎麼?是不是我太過熱情,用力太大?」   衣紅紅了臉,笑說:「不是!以後找機會再比劃吧!」   楚生平帶著二人走到海邊,這裡的海灘是開放的,屬於電腦城的一部分,海南又是國際觀光勝地,遊客甚多。這時已是黃昏時刻,但熱帶的太陽經常流連不去,尚自斜掛西邊。楚平生找了一個較為隱僻的陽傘雅坐,三人坐了下來。   由於電離罩的關係,太陽和煦而不強烈,沙是溫的,海水也經過調節,並不寒冷。嬉水的大多是年輕人,躺在沙灘上的男男女女也都攜帶著手提式虛擬實境器,在太陽底下繼續做白日大夢!   楚平生四下張望了一會,確定沒有問題,又開啟了音障。這才說:「我們一定要小心,他們的勢力太大,老漢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世事也看了不少,從來沒見過像他們這麼嚴格的組織。」   「老漢?你多大歲數了?」文祥問。   「我猜有八十五、六歲吧?」衣紅肯定地說。   「姑娘真有眼力,我今年九十。」   「九十?」衣紅大為失望,她喜歡向未知挑戰,近來又頗有心得。   「你怎麼看出來的?」文祥不解。   「他自稱老漢,一定在六十以上,外表看來只有四十,當然是動過手術。人想留住青春,卻難免受意識型態的影響。好吃懶做的人希望永遠二十歲;要維持身份的人便停留在五十歲;喜歡做事的人傾向於四十。楚先生參加特遣隊,當然是個做事的人,問題在真實歲數是多少。這一點,由剛才的握手過程中,我猜起碼在八十歲以上,因為年紀大了,力道不好控制,難免會多用點力量。」   楚平生大表佩服,說:「姑娘一定學過心理學!」   文祥笑說:「豈止!她還學過陰謀學、坑人學,小心哪天你得罪了她!」   楚平生連說:「不敢!不敢!」   衣紅也笑道:「楚先生第一個不敢是真的,第二個是假的!」   楚平生詫道:「此話怎講?」   衣紅說:「說第一個不敢時,沒有細想;說第二個時,心裡在想『哼!憑她?我一拳就把她打倒了,我有什麼不敢的!』」   大家說笑了一會,談起正事,才知道大法王藉著宗教的團結力量,將這一帶的信徒組織成一個堅強無匹的團體。三亞是個海港,法王的集團擁有多項航運事業。在這個時代,人人享樂至上,想賺幾個額外貝幣的人如同鳳毛麟角,所以規模始終有限。   大法王本人率領著一干嘍囉,住在五指山下一個高級社區中。遠在電腦城成立之前,他已將整個社區買下,裝置了各種安全設施,任何人只要一接近該區,立刻有警衛出現,將閒人驅離。   楚平生感慨地說:「想當年在台灣,人民民主素養不足,政府為了控制選舉,最初拉攏黑道及地方勢力。到後來黑道及金權坐大,政府再來掃黑。有一次,一位高層官員到我們那裡參觀。他對我說:『我們政府為了人民的福祉,一定會根除黑道!』   「我本來不想說什麼,但他越說越來勁,不但用大帽子壓迫我們配合,而且自命為千古第一英雄。我忍不住了,問他說:『你這個政府官員能做一輩子嗎?還不是人在政在,人去政亡?可是黑道已經成了氣候,他們可是終身職,你來,他去;你去,他來。結果呢?你們當官的成了英雄,我們老百姓成了夾心餅乾,兩面不是人!』   「他火大了,說:『如今黑道氾濫成災,就是你們這種人姑息養奸的結果!』   「我說:『或許吧,我只知道黑道存在了幾千年,從來沒有改朝換代過!他們講究信義,堂有堂口,幫有幫規。可是我們偉大的政府始亂之,終棄之,江南案件就是個例子!現在藉著民怨,要把所有的龍頭老大關起來,美其名為掃黑。我可以在此預言,原先黑道還堅持一定的原則,替政府約束一些法外之瘤。等這種有約束力的組織一瓦解,小嘍囉失去管頭,四處流竄,勢將無惡不作,抓不勝抓!』   「當然他不會聽我的,而我的預言不幸成真,連自己都成了受害者。我逃到這裡來,就是為了遠離那犯罪率日益高昇的罪惡世界。   「老實說,法王的團體比起我所知道的黑社會要有組織得多。我今天只是向兩位建議,最好不要學台灣那種『摘豆莢』的掃黑方法。大法王還在時,有頭有臉,有名有姓,出了事總有個頭緒。等把大法王除掉了,組織一亂,下面的人失去了約束力,將無惡不作,等於是讓癌症擴散,到時就麻煩了。」   文祥大開茅塞,連連點頭,說:「有理!有理!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呢?」   楚平生說:「我不知道大法王又幹了什麼壞事,但是我敢說他從來沒有安分過。不安分並不是過錯,更何況安分的人也會犯錯。再說,不安分的人犯了錯一看就知道,安分的人犯錯卻是無跡可尋。問題在所犯的錯誤別人能不能忍受,會不會被人發現。人要生存就得補充營養,可是別忘了,吃飽喝足了,如果不把多餘的排泄出來,人就會生病。而人所排泄出來的,對其他的生命說來,可能是種災害,也可能是營養。我認為大法王的事,要看他犯的錯誤有多嚴重而定。」   衣紅說:「他要推翻電腦當局!」   楚平生吃了一驚:「可能嗎?」   衣紅說:「不管可不可能,這是他終生的職志!」   這下子楚平生無話可說了,他想了半天,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最後他長歎了一口氣,說:「不安分到這個地步,我棄權,你們兩位作主罷!」   衣紅詫問:「這有什麼為難的?要考慮那麼久?」   楚平生說:「兩位有所不知,我是上一個時代的過來人,那個時代剛好是『造反有理,叛國無罪』的巔峰期。因為美國拜物質文明之賜,成為二十世紀的超級強權。而大部分美國人民的上一兩代,多多少少都曾遭受政治迫害。因此他們強調自由平等,尤其喜歡強迫其他國家接受這種價值標準。   「台灣是喝美國奶水長大的,所以上下一心,除了沒有舉行公民自決,投效星條旗之外,老大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一不是我們傚法的榜樣。當中國在一九八九年發生『六四事件』時,我曾舉雙手歡呼過,甚至希望中國馬上崩潰。所以我一聽到大法王要推翻電腦當局時,第一個反應是他當然有這種自由,我們不應該阻攔他。可是,我再站在全人類立場考慮,這便是個嚴重的課題了!   「兩位!說老實話,我不大喜歡今天這種生活方式。但是我卻認為,這是人類從古到今所能得到的最理想際遇。不論如何,我不希望人類開倒車,回到過去那個時代!尤其不願見到大法王把我們也納入他的組織中。」   衣紅說:「那該我們歡迎你了,大法王在全世界設立了十多個基地,當然,如你所說的,把法王除掉可能不是個好主意。但若斬草不除根,恐怕遺禍無窮。」   楚平生說:「不過,大法王與黑道不能相提並論。黑道是社會問題,流毒會影響人民生計。而法王是政治課題,他的組織應該可以用理性化解。」   這時,千奇與百怪也找來了。大家寒暄後,千奇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對不起,我們有事耽擱,所以晚到了。文祥,你還記得人類自覺會的那幾位長老吧?」千奇說。   「記得,他們又怎麼了?」文祥說。   「他們已經侵入地殼?了,他們利用一種分子膨脹理論,正打算改變赤道的轉矩。」千奇說。   「那會怎樣?」文祥問。   「地球會亂轉一通,你玩過陀螺吧?如果陀螺不夠圓,就無法順暢地旋轉。」   「怎麼人們心狠手辣到了這個地步?」楚平生感慨萬分。   「我看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衣紅說。   「對!」百怪一拍大腳,說:「給你說對了,我的看法也一樣!人再狠,也不會把自己給坑掉!」   「我們動作要快,老大限我們二十四小時內回去!」   衣紅搖搖頭說:「你們如果要回去,我們也沒有辦法,只是這邊恐怕急不得!」   「急不得?」百怪問:「為什麼?龍潭虎穴也不過個把小時就夠了!」   衣紅說:「我們不只打算逮住大法王而已,我們要感化他!」   千奇不以為然:「姑娘!感化大法王?」   衣紅胸有成竹地說:「我已經感化了周不倒,不相信感化不了大法王!」   「感化了周不倒?」那三個人異口同聲,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奇說:「當局說你讓周不倒批准了清剿大法王的計劃,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了!如果我沒有聽錯,周不倒現在已經站在我們這邊了,是吧?」   衣紅說:「沒錯!當然,是有條件的!」   百怪問:「什麼條件?」   衣紅說:「感化大法王!」   百怪問:「為什麼?」   衣紅說:「周不倒之所以聽話,是我當時利用法王耍了一點小手段。」   楚平生想了想,說:「衣紅小姐,聽你這樣說,周不倒應該認識法王才是!」   衣紅說:「這事非常複雜,我不便多說。總之,我是先抓到了周不倒的小辮子,現在要找大法王的破綻。最好能先結識他的部下,再設法套些情報。」   千奇說:「你打算在這裡耗多久?」   衣紅說:「三兩天是少不了的。」   楚平生說:「我知道一個清真館,法王幾個親信常去那裡。」   衣紅說:「好極了,我們就從那邊下手吧,也到吃飯的時候了。」   那個清真館風格很獨特,外觀是清一色的嵌花磁磚,拜占庭式的廊柱,圓頂穹門,一派異國風情。裡面的工作人員,男性一律穿著寬大的白長袍,女性是短背心、燈籠褲,還戴了面紗,只露出兩隻迷人的大眼睛。   一進門要先脫鞋,人人赤足而行。內廳很大,約有畝許,潔淨異常。進食的客人都圍著寬大的矮桌,席地而坐。   客座分成四區,客人以漢人最多,其次是回民,還有少數黎人和一些歐美遊客。侍者將五人領到漢人區,楚平生指著有回人的地方,向侍者說:「我們想坐那邊。」   侍者禮貌地說:「先生,這是本店的規矩,你只能坐這邊。」   百怪說:「你憑什麼決定?我們未必是漢人。」   侍者說:「我們是根據客人的服飾分類的。」   百怪說:「那簡單,我們衣服是帶來了,只是沒有穿上。」   侍者說:「只要有『小白』,我就可以帶你們過去。」   百怪立刻從身上掏出五頂白色小方帽,交給各人頂在頭上。侍者一見,態度立變,很客氣地說:「請原諒,這是東家訂的規矩。」   百怪說:「不怪!不怪!給我們上道地的清真席就好。」   大家就坐後,侍者先送上一盆水,楚平生忙說:「各位請,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便就著水洗起手來。四人依樣畫葫蘆,各各洗了手。待侍者離去,楚平生才悄悄說:「這一區一定是他們自己人的座位,規矩相當多,我們只要學隔座的動作就是。」   百怪說:「老楚,難道你沒有來過?」   楚平生難為情的笑笑:「牛羊不合我的脾胃。」   這裡不作興點菜,桌上先擺得滿滿的,吃不完就堆著,吃完了再上,直到客人離席為止。席間到處有人歌舞,有穿著暴露的肚皮舞孃,也有隨興下海的食客。樂器不外琵琶、七絃琴、橫笛、響板、鼓和小手鼓,歌者舞者自由來往在走道上。   衣紅一見食物要用手拿,她寧願不吃。百怪本是老饕,尤其是烤全羊、羊雜串等,吃得不亦樂乎,滿手滿臉都是羊油。   客人越來越多,衣紅嫌吵,楚平生說:「桌旁有音障開關。」   衣紅開了音障,發覺竟然無效。楚平生把侍者叫來,他答道:「請原諒,一般客人都是到這裡來找樂子,自然越熱鬧越好,音障從來沒用過。上次也是這樣,有幾個客人一定要隔音障,沒辦法,我們只修好了幾桌。」   衣紅靈機一動,用指語問衣娃道:「你能控制這裡所有的音障嗎?」   衣娃說:「可以動用微波音訊網絡,但是你得指定明確的方位。」   楚平生對侍者說:「我們現在就要,能不能現修呢?」   侍者面有難色,他看了看左前方,說:「那修好的幾桌也坐滿了,對不起。」   千奇個子高,隨著侍者的目光望去,看到還有一個空席。其他地方果然都是滿座,門口還有不少人等著進來。   千奇指著那空席說:「怎麼那裡還有空位?」   侍者說:「那是保留席位,被訂走了。是貝林航運公司的常客!人家連我們整個店都買得起。」   千奇又問:「他們會來嗎?」   侍者說:「當然,我們的菜色好,有時他們的老闆都來!」   衣紅說:「別管音障了,我們就聽聽音樂吧!」等侍者離去後,衣紅問楚平生:「法王那些手下,你都認識嗎?」   楚平生搖搖頭說:「我只認識兩個親信。」   過了一會,原本空著的那席也坐滿了,衣紅指示了位置,叫衣娃把這一桌的聲音與外界隔斷,同時把那一桌的聲音引進來。   那桌客人顯然是法王一夥,他們一入坐便把音障打開。儘管如此,他們口風仍緊,談話中不露一點痕跡。   一個肚皮舞孃見他們吃得差不多了,便舞過去湊興。座中有個小伙子,口裡還噙著一塊剛撈出來的羊兜子,望著那骨肉勻停的舞孃,樂得合不攏嘴。一個稍長的小鬍子打了他一下,說:「小心弄髒衣服,王妃會罵人的!」   「去你的!她也算王妃?」   衣紅耳尖,說:「就是他們!」又指指說話的兩個人,問楚平生:「你有沒有辦法弄點真情報給那個小鬍子,或者是那個嘴邊掛肉的年輕人?」   「什麼情報?」楚平生問。   「隨便,只要能取得他們的信任就好,明天再給假情報。」衣紅說。   楚平生會意,起身說:「應該沒問題,等我出去找幾個線民。」   百怪最會搞情報,他說:「這種事簡單,老楚!我跟你去!」他也站起來,與楚平生一同出去了。   衣紅是想弄假成真,讓大法王認定周不倒將不利於他,一怒之下,果真發佈暗殺令,這樣周不倒才會真正臣服。其次,讓大法王見識一下,當局已經開始轉變,說不定他會衡量情勢、偃旗息鼓。   千奇同意第一個步驟,但是不相信大法王會知難而退。   「為什麼?難道真有人追求失敗嗎?」衣紅不服氣。   「姑娘!你相信你能說服大法王吧?」   「當然,不然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大法王這種敗而不亡的狠人,目標從來沒有動搖過!你應該瞭解他才是!反正人已長生不老,十年不成,還有百年,百年不行,總有千年吧?」 ∼第三十回雲雨荒台豈夢思∼     他們桌上菜餚雖多,但是衣紅沒有沾口,文祥食量不大,千奇與楚平生也都是點到為止,一隻烤全羊雖然只切上來八分之一,看上去幾乎沒有動過。隔座有個青年,一直斜著眼偷看這邊的一舉一動。   衣紅早就練就了用「餘光」觀察的本事,一般女孩子多半本能地知道在人群中,哪個人的目光射向自己。但那只是本能,衣紅發現,只要把視線聚焦在遠處某一點上,再把注意力分散在焦點附近,眼珠不動,就能察覺很多細節。   千奇離那年輕人較近,衣紅便說:「千奇大哥,你旁邊那個青年好像沒有吃飽,把那塊烤羊肉送給他吧!」   千奇轉身,向那個青年打了個手勢,退出音障區,對那人說:「我們人少,食物太多,那隻羊你有沒有興趣?」   那青年受邀,大為興奮,卻說:「羊?嗄!我桌上的都沒吃完呢!我只是覺得那位姑娘很美麗,想結識她,可以嗎?」   千奇哭笑不得,這種事哪能越俎代庖。他指指年輕人,又指指他們的桌子,只見衣紅點了點頭,他便對那男子說:「那麼請過來坐吧!」   青年毫不客氣,一屁股移了過,說:「你們有音障真好,我快被吵瘋了。」   千奇為他介紹說:「這位姑娘叫衣紅,這位是文祥,在下千奇,我們是來觀光的,請問小年青怎樣稱呼?」   青年說:「我叫馬維邦,從新疆來的,衣紅姑娘輪廓很美,是不是維吾爾族的?」   衣紅笑說:「謝了,我沒去過新疆,請吃羊肉吧!」   馬維邦說:「這裡的羊肉不好吃,姑娘有興趣,不妨到我們新疆吃去。」   衣紅搖搖頭說:「我不吃羊肉!」   馬維邦大為驚奇:「不吃羊肉?那你怎麼長得這麼美麗?」   衣紅調侃他說:「你不知道嗎?現在的化妝術比羊肉還管用呢!」   馬維邦搖搖頭說:「不可能,我專做化妝術生意,最高級的還是要靠羊脂。」   千奇笑說:「那你是『化妝』專家羅?」   馬維邦大言不慚地說:「還可以,昨天我給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化過妝,現在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我這是傳統方法,與電腦化妝不同。」   千奇問:「怎麼不同法?」   馬維邦說:「我不知道電腦怎樣化妝,我是先用秘傳的藥水把皮膚上的毛孔泡開,再用特製的羊脂精按摩搓揉,這樣就可以常保皮膚光澤有彈性。」   千奇這才知他談的是美容術的化妝,那只能保持兩三天,要經常維護,與千奇所想的變容、易容等化裝不相干。這種人多半是江湖術士,出入公共場所為的是拉生意。衣紅一時心軟,反把這種人當作客人請進來了。   千奇怕衣紅不解,便點明了說:「你是看這位姑娘需要保養,來做生意的吧?」   馬維邦忙道:「不,衣姑娘根本不需要化妝,已經夠美了。我是在等生意,希望昨天那位女士再來,她很大方,又不是本地人……」   難道他說的是周瓊英?衣紅忙問:「你知道她姓什麼嗎?」   馬維邦搖頭說:「幹我們這一行,不便問客人的姓名。」   衣紅失望地說:「可惜!否則你可以賺一百貝幣。」   馬維邦跳起來:「一百貝幣?姑娘你希望她姓什麼?」   「有沒有可能姓周?」   「姓周?當然!唉,我該死,沒錯!」   衣紅又問:「她今天還會來嗎?」   馬維邦得意地說:「就是今天不來,明天、後天准來!」   為了這一百貝幣,他什麼都不管了,站起身來,睜大眼睛,全場做地毯式的掃瞄。大廳中人來人往,有些客人走了,馬上又有新來的補上。   前面小鬍子那桌,也有人過來交頭接耳,只可惜聲音太小。衣紅用指語通知衣娃:「能不能把那幾個人的悄悄話傳給我聽?」   衣娃說:「我怎麼判斷是悄悄話?」   衣紅說:「兩個人講話,嘴對著耳朵,距離二十公分、音量五分貝以下。」   衣娃說:「這種標準目前沒有。」   衣紅還在考慮如何定義悄悄話,好讓衣娃理解。卻聽馬維邦大叫:「你看!那不就是她嗎?」   衣紅馬上對千奇說:「快!文哥說你很會易容,快給我換!」   千奇更不答言,隨手取出一張靜電膜,往衣紅臉上一敷,面像立即變了。接著又替文祥換了一張面孔,前後不過十幾秒鐘。   馬維邦在一旁看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衣紅急問:「她在哪裡?」   馬維邦指著對面角落,一位身穿唐裝的女子,說:「你看,那不就是她嗎?我的一百貝幣呢?」   衣紅差點沒氣瘋,馬上與文祥又卸了裝。   這時百怪進來,向千奇使了一個眼色。千奇拉拉文祥與衣紅,三人起身便走。   到了外面,百怪說:「老楚出的點子真好!對方相信了!」   衣紅說:「是我出的點子!」   文祥忙說:「紅妹,是誰的點子有什麼關係呢?」   百怪馬上改口說:「當然是姑娘的主意,我是說,老楚找到一位線民,叫他傳話。說今夜九時整,當局有行動,在五里坡一帶,所有電腦都會當機。」   衣紅說:「說電腦當機有用嗎?」   百怪說:「他們最吃這一套,他們自己有一套超級電腦,常常宣傳當局不可靠。我們和當局討論過,他們願意配合。」   衣紅說:「你怎麼知道對方相信了?」   百怪說:「我們一直等到那小子回來,他領了一個大賞!」   大家好好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果然五里坡一帶,電腦莫名其妙地中斷了一個小時,造成居民極大的不便。這樣重大的事件居然事先沒有通告,於是謠言滿天飛,弄得人心惶惶。如果電腦也會當機,是不是終有一天,天堂也會崩坍呢?   最出風頭的便是昨天傳話的那個小子,半夜裡就有幾個彪形大漢把他請去。那小子解釋說,他是在清真館無意中聽到幾個人談話,說要停機一小時,由九點到十點,好改裝什麼設備的,還打算抓人等等。   隨後就有人到清真館,全面改裝音障設備。甚至還有好幾個人說,他們夢到清真館下有一條地下道,有很多重型機械操作不停。   文祥等五人改裝成黎族男女,先到五指山下走了一遭,把一應地形地貌都記下來。千奇最擅長臨場指揮,計劃中,他將帶三十名特遣隊幹員、六十台機器人,由正面佯攻。百怪則另外帶領二十名幹員和五十台機器人,在山後騷擾。另外由楚平生和他的三十名幹員,負責居中策應。   既是當局發動要捉拿大法王,規模當然不能太小。可是真要將大法王一舉擒住,又失去了教化的意義。所以,必須做得煞有其事,卻又烏龍百出才好。   真正的戲碼則由衣紅編導,她準備了三個方案,由她和文祥在後方執行。最理想的方案是,讓大法王相信周不倒出賣了他,因而發出暗殺令。同時,這段過程要記錄下來,送交周不倒,行離間之計。   其次,暴露大法王策反的企圖,昭告天下,讓周不倒不敢助紂為虐。這點比較難,因為大法王老謀深算,絕對不會輕易讓人抓到把柄。   最後一案則是憑武力硬上,反正是依令行事。   在行動上,是以第三案為餌,全面佯攻,如果大法王用武力反抗,就錄影存證。實際上是采攻心策略,想方設法要導入第一個方案。   不論用什麼方法,衣紅知道周瓊英才是問題的核心。她更清楚,女人心,海底針,要全勝而歸,就要掌握她的心理。   怎麼現在才想到呢?衣紅驀然一驚,立刻對文祥說:「拜託!你快趕去陶莊,無論如何要把王博士請來,你還要負責說服他,對周博士熱情一點!」   文祥面有難色,說:「找他來,我做得到,對周博士熱情點?這……」   衣紅拉起他的手,身體也靠在他身上,輕輕地說:「文哥,拜託你嘛!」   文祥忙說:「我去,我去,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衣紅站直了,笑說:「該怎麼辦?我剛剛不是示範給你看了嗎?」   全世界特遣隊的成員有萬餘人,全備有高速的交通工具,相互支援。一道命令下去,不到半小時,人員設備都已調動齊全。千奇、百怪等全副武裝,明目張膽地用兵遣將,調度機器人,一點也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這些舉動對當地人民一點也沒有影響,人們各做各的春秋大夢。也有人真幻不分,以為眼前兵革滿道的軍事行動,只是他夢中的情節。更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反正炸彈沒有在自己身上爆炸,當熱鬧看,也是娛樂性十足。   大家準備就緒,文祥卻還沒有回來,衣紅便用長途影音找到文祥。   文祥正和王之淳談話,一接獲影音,如釋重負:「紅妹,你自己跟他說罷!」   衣紅一聽,便說:「王博士,麻煩大了,你再不來,周博士就要自殺了!」   王之淳一驚,忙說:「為什麼?小小也太糊塗了!」   衣紅東張西望,忽然慌張地說:「你快點來!現在還能救她,千奇大哥,快……」說罷,螢幕一陣閃爍,影音便中斷了。   千奇在一旁瞧著,半信半疑地說:「這樣有效嗎?」   「當然有效!」衣紅信心滿滿:「一個深受良心譴責的人,最怕再傷害別人。」   按照計劃,該去散佈假情報了。文祥還沒回來,楚平生要露面,以便線民指認。千奇等三人便換上中東人服飾,四個人大大方方走進了清真館。   中午客人不多,他們一入座,衣娃就對衣紅說:「我們偵測到一些電子感應器,都還是三十年前的老技術,要不要干擾?」   衣紅忙用指語說:「你裝作不知道,我們要演戲。」   衣娃說:「我們怎能裝作不知道?」   衣紅說:「當然可以,我們在為你辦案呀!別忘了,等會你要負責把法王的影音全部記錄下來!」   衣娃說:「裝做不知道很難,要記錄,放心,保證鉅細無遺。」   侍者送上飲料,千奇說:「哪一桌有音障?我們有機密要談。」   侍者說:「請放心,音障全修好了。」   千奇試著一撥開關,果然外面的噪音立刻消失。千奇還有點不放心,對百怪說:「你說幾句話。」   百怪詫道:「要我說什麼?」   千奇一邊站起來向後退,一邊說:「你不是天天說廢話嗎?」   百怪這才理會:「喔!你要試音障?老怪大傻瓜、大笨蛋、大白癡……」   千奇滿意地回坐,對侍者說:「我們大人物要開會,菜先送上來,我不叫你,不要進來,聽見沒有?」   衣娃又對衣紅說:「隔壁有個傳送站,有三個人正在做影音傳輸。」   衣紅等菜上了桌,侍者退出後,便開口說:「這次行動是周議士親自下的命令,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千奇問:「怎麼會這麼嚴重呢?連周議士的通訊網都封鎖了!」   衣紅說:「是周議士自己要求的,我們得到可靠消息,有個組織要暗殺所有的議士。為了安全,我們一方面實施全方位的安保,一方面同時向幾個主要的首腦發動攻擊。大法王確實在這裡,各位千萬不要讓他漏網了。」   百怪說:「奇怪!打一隻蚊子要花這麼大的功夫?」   楚平生說:「你知道蚊蟲殺死過多少人?比原子彈殺的多上幾十倍!」   百怪說:「我可沒見過大法王殺人。」   衣紅說:「誰叫他得罪了周議士?綁架周議士的愛女,還栽贓說他投資非法事業。最嚴重的是,大法王在金星賄賂法官,周議士已經掌握了可靠的證據。」   百怪說:「在金星賄賂法官?可能嗎?」   衣紅說:「那些法官都已被捕,在一個秘密地方受審。周議士告訴我們,等他報告寫好了,就要授權電腦,把所有反抗組織一網打盡!」   百怪伸了伸舌頭:「好傢伙!那我們有得忙了。」   在一棟精緻的別墅裡,大法王與兩位身著白長袍的壯漢,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雙向影音傳真。半空中另外有兩個雙向屏畫面,一個是二法王、三法王,還有一個畫面是四法王,大家斂聲屏息,眼睛都盯著清真館傳回來的影音。   大法王說:「那個小姑娘雖然換了裝,我還是認得。」   四法王說:「另外兩個我在火星上見過,只是不知道名字。」   等大家聽到衣紅說,周議士已經有了大法王在金星賄賂的證據,四法王立刻說:「不論是真是假,這個麻煩大了!趕快把他幹掉!」   大法王說:「老四,你性子太急,事情不那麼單純,何況這只是一面之詞。我離開金星是實,周不倒的話還沒有印證呢!」   四法王說:「印證?等印證了,我們都完蛋了!」   二法王說:「哪裡有這麼嚴重,周不倒又有多少份量?我手上的議士就有好幾個!只要其中一個提出『人權』來,我不相信電腦能怎樣!」   大法王說:「我只是不相信周不倒會坑我!」   四法王說:「我早跟你說過,那個婊子不是好東西,你還說要用來控制周不倒。現在呢?迷昏頭了吧?可別害得我們一起落水!」   大法王不悅地說:「怎麼會?我什麼時候被女人誤過事?」   四法王急道:「那就下定決心,把他幹掉了事!」   大法王說:「萬一這個消息是假的呢?」   四法王說:「老大,你不是常說『寧可我負人』!怎麼婆婆媽媽起來了?」   文祥與王之淳已在飛雲梭上,王之淳望著天心,一直沉默不語。   「你說說看,周博士有哪點配不上你?」   「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奇怪?你有哪點配不上她?」   「首先是她父親周不倒,他就是靠生化科技害人發財的!其次是她太霸道,不論做什麼,都要以她為主。還有一點,我也不怕你見笑,她對性的需求很高,而且處處主動,害得我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   「你有沒有跟她好好溝通一下呢?」   「二十年來一直在溝通,一談起來,她就大罵,說我不是男子漢!沒出息!唉!你想想,我就算真的沒出息,也不用嚷嚷,離我遠一點不就得了!」   「她愛你才用話激你!」   「何必呢?我活著唯一的心願,是贖清過往的罪孽。我內心的壓力大得難以忍受,完全無法用言語表達。你是親眼見到的,她居然用我的罪惡來羞辱我!」   「你要原諒她,女人在生理心理上,都必須有寄托。家庭是女性的全部,她跟你這麼久了,什麼都得不到,她能不恨嗎?」   「所以我更怕了,還沒有成家,她就想騎到我頭上去。萬一以後變本加厲,到那時豈不是生不如死?」   談到這裡,文祥也語塞了,暗自感歎人生的無奈。在外人看來,王周兩位博士,真是一對男才女貌、夫唱婦隨的神仙伴侶。彼此卻為了一點意氣之爭,鬧得水火不容,禍延無辜。他們如此,自己與衣紅呢?有一天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應該不會吧?她也想騎到自己頭上?讓她騎就是了!還有什麼?本來吵架無好口,打架無好手!如果有人甘願退讓,世間哪有爭執呢?   過了一望無際的大洋,一片陸地在望,轉瞬間那五根人指般的五指山已在天邊。文祥便呼叫衣紅,雙方約定在五里坡見面。   五里坡是五指山前的一個小集,是電腦城建立後,為了供遊客觀光而興建的景點。這五里坡指的是一段長約五里的山坡,上下落差有一千公尺。如果體力好,可以從那裡走到山頂,否則也可以乘坐纜車上山。   海南島全島面積不過略大於電腦規劃的基本單位,因此全島都在電腦的服務範圍。兼以又是少數低污染的地區,所以被規劃成一個觀光區。   該島最南端的海灘上有塊礁石,恰好是中國陸地的極限,其上刻有「天涯海角」、「海闊天空」等字。宋朝的大文豪蘇軾曾經流放海南,來訪的遊人只要知道這位才華洋溢、愛國愛民的文學家,在此無不觸景傷情,為他仰天三歎。   蘇軾自號東坡居士,人多稱他蘇東坡。他是四川眉山人,生於一○三六年,即宋仁宗景佑三年。在有宋之世,蜀人不服朝廷的苛征暴斂,兵亂不絕。是以蜀人固然個性頑強,京師大臣對蜀人也多心懷偏見。以致蘇東坡雖才高八斗,千古留芳,但他從政四十年,最高的官位也止於文學侍從而已。   官位的高低只代表名利的多寡,蘇東坡的得失恰好與其才華成反比。由於他思路敏銳、個性鯁直,以致開罪佞臣,恨之者每欲置他於死地。他不僅數度遭貶,最遠曾貶到「天涯海角」,還有一段時間,朝官連一間破爛的官房都不許他居住。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是中華文化之幸。由於蘇東坡耿介剛直,不見容於阿諛徇私的群小,終身流放在中國各地。而由於他的到來,或嘉惠於庶民,或增色於山川。更由於他足跡遍天下,令無法一一親履的後人,得以透過他的慧眼,或神遊或意會,把古今山光水色、人情世故,一網盡收。   假如蘇東坡飛黃騰達,宦途順利,充其量做個一代名相,換得一時的國泰民安,糧盈馬肥。哪裡能有絕唱如:   「我生飄蕩去何求,再過龜山歲五周;   「身行萬里半天下,僧臥一庵初白頭。」   人生得失休咎,完全要看各人立場而定,房玄齡、杜如晦之流,能安邦定國,功成名就。可是他們除了留下一個響噹噹的名字,還有什麼?有人認為秦始皇勞民傷財,建造萬里長城,不啻傷天害民。話說回來,沒有長城作屏障,兵燹連年,難道就不禍國病民了?再說,長城凝聚民族信心的力量,遠遠大於人人活得腦滿腸肥!   由於蘇東坡的事跡,後人得以看清各個時代那些愚昧自大的嘴臉;再由蘇東坡獨步天下的文筆,時空乃結合成一整體;更因他的境界,讓後人體認到,人只要願意,就能夠達到「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超然台記〉)的境界。所以,「天涯海角」不止是個地標,更是人性昇華的一個中站。   王之淳原本意氣消沉,一聽文祥說起這裡接近「天涯海角」,精神為之一振:「是蘇東坡被放逐的那個天涯海角嗎?」   文祥說:「是的,可惜我還沒有機會去遊覽。」   王之淳好像變了一個人,他豪氣干雲地說:「我生平最景仰蘇東坡,每當我受到打擊抬不起頭時,只要一想到他,心中便不禁自責。以他的才華,一生卻歷盡坎坷,有家難歸。我記得他有句詩,『少年辛苦真食蓼,老境清閒如啖蔗。』說起來我實在慚愧!走,我們找周博士去!」   這天五里坡上遊客稀少,只見?些戎裝軍士,手持武器在附近逡巡來往。就算有遊客,一看到這種弩張劍拔的態勢,也都大為掃興,中途折返了。   文祥先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好飛雲梭。與王之淳走到纜車站前,王博士心情反覆不定,自言自語道:「我該說什麼呢?我該怎麼決定呢?問題是我要什麼?假定我把毒物都清除了,剩餘的人生又該做什麼呢?」   王之淳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但是永遠會有一些瑣事,把問題攪成一堆。這一次,他被迫要攤牌了,一個處理不善,很可能就是終生的遺憾。   小小剛來的時候還只是個小姑娘,他帶著她做實驗,她幫著他看顯微鏡。二十多年來,兩個人很少有分離的時刻。但是他們倆太相像了,不僅在工作上,在觀念及意識型態上,兩個人都爭強好勝,互不相讓,以致勢若水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突然間,一闋蘇東坡的《江城子》襲上王之淳心頭。那是蘇東坡在喪妻十年後,有感而作的。東坡的夫人王弗,賢淑聰慧,足見女性也未必都是窮兇惡極的。   文祥看王之淳時喜時悲,知道該由他自己理清頭緒,也不去干擾。過了一會,文娃在耳邊說:「衣紅他們來了,快到前面站口會合。」   文祥只好打斷王之淳:「衣紅在前面,走吧!」   王之淳急道:「等一下,我還沒有想清楚。」   在大法王房中,幾個人還在商量,這時又增加了幾個監督特遣隊動向的屏幕,屏幕上有幾十個身著盔甲的戰士,以及各型機動機器人。千奇與百怪正分別和戰士講話,緊接著隊伍散開,各隊沿著地形,朝法王的別墅挺進。   「老大!不要再猶豫了,快下令吧!」   又一個鏡頭,捕捉到五里坡前的景象。今天早上當地的電腦竟然當機,法王知道定有圖謀,特別加裝了偵測設備。   文祥與王之淳正在纜車站前談話,大法王立刻說:「快把聲音接過來!」   立刻傳來王之淳的聲音:「那我得向小小道歉,請她原諒我!唉!人生真不可思議!非要老遠跑到天涯海角來,講幾句當年順口就解決了的事情!」   大法王一時醋興大發:「好!一不作二不休!把周不倒殺了!」   突然,周博士從另一個房間衝進來:「你說什麼?」   大法王怒道:「你爸爸派兵來捉我了!你來看!」   周博士哭著衝向法王:「我不相信,我一直跟爸爸聯絡不上!」   大法王一把將她推開,對著雙向屏大聲說:「各位!全面開戰!」   周博士大喝:「阿米巴!你違背了誓言!」   大法王哈哈大笑:「誓言?我只有一個誓言是真的,就是服從我們的真主!」   周博士說:「可是,你們怎能跟電腦硬拚?那不是送死嗎?」   大法王說:「誰要和電腦硬拚?我說開戰,是開長期的迂迴戰!」   周博士慄然,說:「你是說……全面展開暗殺活動?」   大法王說:「別說得那麼難聽,我們只是全面執行真主給我們的任務!」   周博士大叫:「你不能殺我父親!」   大法王怒道:「為什麼?難道等他來殺我?」   周博士說:「不可能!想想他在你身上投資了多少?」   大法王冷冷地說:「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周博士投進他的懷裡,說:「可是,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呀!」   大法王無奈地說:「只是那傻小子回頭了,你還要我這個番鬼嗎!」   衣紅見到文祥與王之淳二人,忙迎上來,急道:「走,已經開始行動了,咱們到臨時指揮所去。」   臨時指揮所就在站旁一個堆棧內,有兩個隊員在門前把守。一進門,裡面是個半球形的空間,除了四壁分割成八面的屏幕外,裡頭空無一物。   王之淳一進來,就見到一個屏幕上,周博士與大法王相擁一處。他怒道:「小小!這怎麼可以?快給我過來!」   這時畫面一閃,已成了雙向傳輸的影音系統。周博士看到王之淳與文祥、衣紅在一起,不禁怒火中燒,把大法王用力推到一邊,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衣紅,對王之淳說:「王之淳!你讓開,我要找那個賤人算帳!」   王之淳更是妒火高昇:「小小!你給我聽著!我對你太寬容了!」   周博士說:「喂,你怎麼了?我叫你讓開!聽見沒有?」這裡大法王早已將其他的畫面收起來,趁著兩個人爭吵時,鳴金收兵,溜之大吉了。   王之淳像吃了豹子膽:「你給我聽好!過去的事不談了,你先回來再說!」   周博士見指揮不動,氣勢拉抬不起來,只好說:「你到底怎麼了?」   王之淳說:「我怎麼了?我想到蘇子瞻了!我很慚愧!」   周博士更是訝異:「蘇子瞻是誰?你從來沒有提過呀!」   王之淳更氣了,說:「這就證明你根本不關心我!我最佩服的大文豪蘇軾,字子瞻,自號東坡居士!怎麼沒提過?」   周博士不好意思地說:「啊!那個蘇東坡!」   王之淳大吼道:「那個蘇東坡!古往今來只有一個蘇東坡!」   周博士小心地問:「蘇東坡怎麼了?」   王之淳說:「這裡就是當年蘇東坡被放逐,遭遇最慘的天涯海角!」   周博士難為情地說:「抱歉!我不知道!」   王之淳氣不長,一下子就發完了。看看周博士溫馴的樣子,歎氣說:「想不到我今天也自我放逐到這裡來,為的是做一件早就該做的事!」   周博士問:「什麼事?」   王之淳說:「淒慘的事。」   周博士問:「那為什麼要做呢?」   王之淳說:「不做會更慘!」   周博士急了,問:「到底什麼事呢?你老是這樣,話只說一半。」   王之淳說:「你怪我?你為什麼聽不懂另外一半呢?」   周博士眼中泛著淚光,試探道:「是那件事嗎?」   王之淳見她動了情,也傷感地說:「還有哪件?」   「真的?」   「還能假嗎?」   周博士大叫一聲,興奮得直向屏幕撲來,不料「撲通」一聲,一下子摔倒在地。   王之淳展開雙臂相迎,一個撲空,吃了一驚。恨聲道:「什麼電腦科技?真笨!」   文祥大有所感,對衣紅說:「你看!那天在廟裡,我就是這樣!」   大法王逃走了,他早在住處挖好地道,通向一個藏有深水潛艇的海底。趁王、周談話時,他帶著幕僚和超級電腦,早已不知所終。大法王一走,他的屬下也作鳥獸散,他們沒有觸犯任何法律,自然不能追究。   有關大法王下令開戰的那些影音,衣紅刪去不必要的部分,再傳給周不倒,成了衣紅挾持他的利器。   為了感謝王之淳和周瓊英,第二天,大夥兒一同到「天涯海角」懷古觀景。這裡是中國最南端的領土,在一望無際的白沙灘上,聳立著一塊數丈高的巨石。文祥見那「天涯」、「海角」四字已斑剝不堪,說:「這麼重要的文物,應該好好維護才是。」   衣紅說:「怎麼維護?鋪上金字?」   周博士說:「是呀,大法王就說過,要是他,他會重新刻過!」   王之淳叫道:「千萬不可以!我還嫌它太新了,表現不出蒼茫的古意。」   衣紅說:「你看,才這麼幾個人,就有這麼多意見!」   正說笑時,黑金剛出現在影音中,對千奇說:「這邊人手不夠,你們何時回來?」   千奇說:「這裡的任務圓滿達成了,說不定我會帶幾個幫手來哩!」他回頭問衣紅道:「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吧?」   衣紅看看文祥,說:「由他決定。」   文祥不解:「這下又由我決定了?」   千奇笑道:「由我決定好了,楚平生負責招呼兩位博士,我們走吧!」   海地位於中美洲加勒比海,巴哈馬群島之南,與多明尼加分佔聖多明哥島的東西部。海地之西是古巴,東邊則是波多黎各。   海地人最大的驕傲,是在一八○四年,他們推翻了法國的殖民統治者,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黑人共和國。其次是未曾舉行公民投票,像她的芳鄰波多黎各一樣,攀附在星條旗上。只是她付出的代價也很高,那就是貧窮加貧窮再加貧窮。   貧窮是人類共同的社會疾病,只是各有不同的病症。在漢字的定義上,「貧」是指「分貝」,錢因分而少,結果是貧。「窮」是「穴躬」,躬身在穴中,是不能伸展而窮。分而愈稀少,困而不能伸展,在字義上說來,都屬於貧窮之類。   海地人的貧窮,是標準的無錢財;波多黎各投奔了自由,但仍貧窮於無前途;要說起美國人,在有些方面也是貧窮的,他們無信仰、無自尊;中國人又何獨不然?近代的中國人貧窮於無觀念、無思想,徒以抄襲外人為榮。也難怪,人只是一種生命機體,生命本身只是進化的過渡現象,所以不可能有絕對健康無恙的人。   根本說來,人的精神疾病有兩個病源,一是信仰,一是知識。信仰側重忽略眼前,寄望未來;知識則剛剛相反,是抓住現在,不顧將來。自認有知識的人經常沒有信仰,而有信仰的人往往輕視知識。這兩種深刻的矛盾,把人類分置於天塹的兩端。只有真知灼見的人,才能跨越鴻溝,兼容並有。   海地人選擇了信仰,在外人看來,他們愚昧而無知。但是他們能歷經近百年的困苦,不受美國人、波多黎各人的威脅利誘,始終安貧樂愚,實在是難能可貴。   海地人有種特別的信仰,稱做「棺屍」。在巫師作法後,棺屍便由墳墓中出來,為人排難解紛、治病療傷。對當地人而言,政府是個幌子,是做給外人看的。要打官司,簡單得很,不要什麼律師、法官,原告、被告,只要棺屍一出來,三言兩語,天大的事都能解決。至於公平性,從古到今,沒有一個海地人提出上訴過!   到了電腦時代,一切照舊,人們白天住電腦城,晚上便群集在海邊或空曠的地方,等待棺屍的降臨。虛擬實境、真實幻境對他們若有亦無,只要棺屍一出現,人們就自然而然地步入了「不足為外人知」的另一個世界。   在新時代裡,電腦也彌補了他們百年來的屈辱,不需要公投,卻享受到了波多黎各人出賣自尊才得到的同等生活。   不過,當黑金剛受命來此,想解決自覺會的問題時,麻煩就來了。自覺會早與當地最有勢力的巫師阿奎伊鉤搭上了。而阿奎伊的影響力,在這裡是絕對高過電腦當局的。   海地北部有個大港派斯港,濱臨窅無邊際的大西洋。霧靄重重的另一端,有一個面積約一百八十平方公里的托圖島。那裡正屬地質上所謂的「加勒比板塊」,介於南、北美洲兩大板塊之間。兼以東鄰大西洋底的海底火山帶(即「中大西洋脊」),西接太平洋深溝。因之,這一地帶具有板塊運動間槓桿作用的功能。   這裡正當赤道區,因為地球的自轉,離心力已將赤道的直徑向外撐開了約四十三公里。電腦做過模型測試,在理論上,只要極小的能量,加勒比板塊中的海地島就能向外再突起數十公里。果真如此,這個「轉矩」的形成,將產生額外的作用力,而破壞了地球近乎平衡的「角動量」,屆時地球自轉會有難以逆料的變化。   托圖島上有個巖洞,深達數千公尺,該處的地殼非常薄弱,有些地方只有數百公尺的沉積岩,緊接玄武岩組成的地殼。只要有高溫防護的設備,很容易就能穿透地殼進入地函?。由於地函是半流動性的物質,只要加上反重力設備,就可輕易將該處推離地面。   黑金剛知道茲事體大,一到海地就想深入巖洞,進行勘察。不料卻遇到地方人士的阻撓。黑金剛向當局求援,但是基於宗教自由的保障,以及地方人民的意願,當局只能要求黑金剛以理曉諭,絕對不能武力相向。   自千奇到海南島後,黑金剛又與阿奎伊會談了好幾次。不論威脅或利誘,阿奎伊始終露著曖昧的笑容,好像在說:「連大美利堅帝國都沒有讓我們屈服,你算老幾?」   千奇等四人下午一時到達,正是當地人午睡最酣暢的時刻,連地震天災都必須乖乖地等在一旁。一行人直接在工作總部前下梭,總部是一間由椰子葉編織的「葉屋」。大地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這裡雖不是電腦城,但房舍井然,地上淨無纖塵,明明有人居住,偏偏又是鬼域森森的。   衣紅有點不放心,問:「是這裡嗎?」   千奇笑道:「錯不了,這裡的人白天睡覺,晚上作樂,命真好!」   百怪三步兩步,搶先跨進了工作室。三個人在外頭等了幾分鐘,不料百怪那個大嗓子,竟然也石沉大海,一進去就沒有下文了。   千奇大驚,連忙伸手止住文祥、衣紅。大家靜靜地佇立不動,一邊仔細聆聽。   文祥用指語問文娃:「出了什麼事?」   完全脫離了常態,連文娃也沒有動靜!   怎麼可能?文祥一問再問,文娃就是不答。文祥急了,示意衣紅,衣紅也問衣娃,同樣沒有回應!千奇察覺二人的神態,悄悄問道:「怎麼了?」   文祥低聲說:「情況嚴重了!連電腦也當了!」   「怎麼可能?」千奇舉起左腕,對著嘴問:「你還在嗎?」   的確,沒有一絲回應。三個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再環顧四周,一點都沒錯!除了樹梢的那一息微風,這個世界真的停頓了。   三人無計可施,文祥怕自己無意中把文娃關了,取下來看了又看。他腦海浮起了一幅畫面,果真電腦當局被推翻了,以他所知人性的貪婪與愚昧,在突然解放下,那種不需言喻的亂象,他還活得下去嗎?   他回身看看衣紅,仍是那樣美好,心裡一陣溫暖,不由得伸過手去。衣紅也有同感,輕輕地投入他的懷抱。   千奇心有不甘,既然電腦失靈,他身上配帶的武器和工具自然也全失效。於是他找了一根長長的棍子,躡手躡腳地繞到屋後。半晌,文祥與衣紅回到人間,看一看四周,居然連千奇也不見了。   衣紅拉著文祥,說:「我們去海邊玩吧!」   文祥說:「你怎麼還有這種閒情?可能出了什麼大事!」   衣紅深深地望著文祥,說:「還能有什麼大事?」   文祥笑了笑,說:「走吧!」   大海就在他們身後,兩個人平平靜靜地走向海邊。   才走了十幾公尺,突然身後有人大喊:「文祥!衣紅!回來!快回來!」   二人回頭一看,十來個男男女女,連千奇、百怪也在其中,都在那葉屋前向他們揮手呼叫。文祥詫道:「怎麼他們都在裡面?」   衣紅淡淡地說:「他們在考驗我們!」   文祥大異:「考驗我們?」   衣紅故意大聲說:「連衣娃都有分!串通作弊!」   衣娃馬上公開說:「不能怪我們,是黑隊長下令的,說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衣紅說:「我會驚喜嗎?」   衣娃說:「千奇叫我求你,說是大家給你準備的慶生會,一定要故作驚喜!」   衣紅聞言,馬上高興地跳起來,她這一跳,大家都瘋狂了。所有躲得已經不耐煩的人,一個一個都鑽了出來,相互又擁又抱的。只有文祥靜靜地站在一旁,覺得人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動物。   苗人不大重視生日,他們認為那是母親受難的日子。在這一天,大家寧願多盡一點孝思,沒有什麼慶祝儀式。   入境隨俗,衣紅很感激這群新朋友,開了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好在自己並沒有亂了陣腳,對她而言,又打了一場勝仗。   格瑞達走到文祥身邊,一副心有未甘的神態:「唷!怪不得!有這樣好的神仙伴侶!不過,依我看呀!她還是個處女!」   文祥說:「處女又怎樣?人的身體和這間草房差不多,不過為了遮風蔽雨,用夠了就要丟掉,重要的是誰住在裡面。」   格瑞達嬌笑道:「我懂了,你是說像衣紅這樣了不起的人,才配她的身體。」   文祥說:「不,你完全誤會了,我是指你!你這間草屋或許有很多人住過,但它真正的價值是你自己,何必羨慕處女呢?」   格瑞達更糊塗了:「你是說,我不要以我不是處女為恥?」   文祥安慰她說:「那又不是你的錯!別想了!」   格瑞達臉色一變,怒目切齒地說:「你瘋了你!做處女才丟人,那表示沒有人要!我看你腦袋真有問題!」   這裡的特遣隊員有二十幾位,大家鬧夠了,這才齊集在會議室中,聽黑金剛做簡報:「情況遠比我們預期的嚴重,表面上看不出來,因為所有的儀器都受到反壓力的影響,讀數是一致的。但是由衛星觀測資料看來,這一帶大概有幾千平方公里,包括海平面,已經升高了三公尺多。另一方面,我們與阿奎伊的談判,半點進展都沒有。」說到這裡,黑金剛突然問衣紅:「衣紅!你有什麼意見?」   「我?」衣紅受寵若驚,說:「我還沒有進入情況。」   「這樣吧!我再去跟阿奎伊談判,這次少不得要用催眠法,古嚕嚕和魏德曼隨我去就好。千奇、百怪,你們陪文祥、衣紅兩位瞭解一下情況。格瑞達,你要多下點功夫,想辦法在地方議會找條路子出來。這裡的人晚上才辦正事,所以大家明天凌晨再見。」   格瑞達噘嘴道:「哼!我才不幹哩!島上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再說,有人說我不是處女,說我該覺得羞恥!」   黑金剛大為訝異:「怎麼啦?你也鬼魂附體啦?」   格瑞達斜眼望著文祥,說:「是鬼魂住錯了屋子!」   文祥只好打躬作揖說:「大小姐!我說錯了,請原諒我,好吧?」   格瑞達這才釋然,笑說:「其實我已經相好了一個槍手,他的曾祖父是法國殖民時代的都督,現在雖然沒有多大力量,他本人倒是敢做敢為的。」   黑金剛說:「那趕快進行呀!一定要把他抓牢!」   格瑞達眉毛一揚,屁股一掀,說:「我本來以為衣紅女英雄來了,一切都解決了,像我這種殘花敗柳……」   黑金剛立刻打斷她:「我看你老毛病又犯了!快幹活去!」   衣紅也猜出了大概,她裝作不知,卻打定主意,一定要露兩手讓這些人心服!   千奇對當地也不熟,他才來兩天,就被調去海南支援。不過在文祥、衣紅面前,已經稱得上識途老馬了。   衣紅問:「除了阿奎伊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巫師?」   千奇說:「當然有,他們每個村莊都有巫師,只是地位有高有低,阿奎伊是全海地巫毒教的教主。他既然來了,當然一切都由他作主了。」   衣紅盤算了一下:「那本地有幾位巫師?」   千奇說:「我不清楚,問當局吧!」   衣娃便對大家說:「這裡有三位巫師,根據我們的記錄,在海邊的多梅尼村,有個名叫荷西的巫師,他的地位比較高。」   衣紅便說:「那我們去拜訪荷西吧!」   文祥問:「他起得了作用嗎?」   衣紅笑笑說:「能不能起作用,要看我們會不會利用!」 ∼第三十一回最是楚宮俱泯滅∼     多梅尼村大概有兩百多戶居民,其實他們在本島的電腦城裡都有戶籍。但是大部分的居民有一半的時間,都耗在這個島上。這些人過去窮慣了,生活很知足,對能源要求不高。電腦當局對他們也有些特別優待,比如渡海交通等一律免費。只要每週做些公共服務,就可以到島上來。   近來大家傳言大巫師阿奎伊要在島上起屍,不僅所有的村民都來了,慕名而來的觀眾更是不計其數。好在島民好客,大家擠在一起,白天睡覺,晚上看棺屍。   四個人到達時,村中靜悄悄的,只有幾隻狗兒熱情地高吠。千奇對狗頗有一套,他取出一枝哨子,輕輕吹了幾下,人沒有聽到什麼,狗兒卻立刻偃兵息聲,紛紛夾尾而逃。   荷西住在一棵大榕樹上,頂部搭了個遮雨篷,底下則是幾根樹幹支起的平台。他睡在吊床上,手腳都掛在網外,鼾聲震天。   四人上了樹,千奇搖搖荷西,問道:「你是荷西吧?」   他倒是警覺,一叫就醒,一醒就問:「荷西?荷西?噢!荷西是我!」   千奇說:「能不能麻煩你下去聊聊?」   荷西緊張地說:「聊什麼?我很忙!」   千奇說:「你在睡覺,忙什麼?」   荷西說:「奇怪?睡覺不忙,還有什麼好忙?」   百怪不耐煩了,說:「你就閒一下吧!我們有重要的事。」   荷西生氣地說:「重要?睡覺最重要!」   百怪也有一套,用手往臉上一抹,一個骷髏出現了:「你起不起來?」   荷西白日見鬼,驚得立刻翻身爬起,說:「怎麼?你不是晚上才出來的嗎?」   百怪說:「時代變了!白天就是晚上!」   荷西還真相信了:「是不是大巫師在施法?」   百怪將計就計,說:「正是!」   荷西抓抓頭,有些懊惱:「怎麼這種法術我就學不會?」   衣紅馬上說:「只要你肯合作,你就學得會!」   不料荷西一見衣紅,臉色大變:「女人!你怎麼在這裡?」   百怪聽說過巫毒教的禁忌,巫師施法的時候,女人是不能在場的。他馬上也往衣紅臉上一抹,另外一個骷髏出來了,而且瘦瘦幹幹的,更形恐怖。百怪說:「很好,你還記得祖訓!不過她不是女人,是個女鬼!」   荷西此刻真是心驚肉跳,他起屍數十年,明知是串通的把戲,但是謊話說多了,到後來自己也相信了。至少他是個誠實的人,他知道巫師的神聖性,自己雖然是假的,那是自己能力不足,不得不做假。世上有能力的人很多,既然別人做得到,那一定是真的。   就以阿奎伊為例,每次作法都是真的,那棺屍一出來,聲勢都不一樣。更奇怪的是,阿奎伊的棺屍所說的話都靈驗不已。而與自己配合的棺屍卻差得太遠,常常連最基本的走路都不像,濫竽充數,自己也看不過去。   他想利用這幾天大巫師在此時,好好學習一下,所以白天睡覺變得很重要。不過,今天這四個人,不!正確的說,應該是兩個鬼、兩個東方人,也有可能是四個鬼!照理說,除了我們海地人,沒有人會起屍的!   千奇見荷西眼珠骨碌碌地在文祥和自己身上打轉,猜測他可能對東方人不大信得過,便也往自己臉上一抹,再對文祥依法炮製,四個鬼一字排開。   這下子荷西嚇得屎滾尿流:「大巫師!我不是輕視您!請您原諒!」   百怪說:「我不是大巫師,是巫師的祖宗,大神『伏都』的特別使者。能不能請我們屋裡坐坐,這裡太陽太大了,會把鬼溶化的!」   荷西忙說:「有!有!請等一下。」   他跳下樹,走到一間較大的草房前面,從棕櫚編織的草門鑽了進去。不一會,十幾個男女老少,一個個低頭垂眼的由屋內走出來,躲到一邊去了。   四人隨著荷西進去一看,裡面空蕩蕩的,只地上鋪了一些葉子。   荷西生平第一次與四個活鬼坐在一個屋裡,魂魄早已飛走了一半。千奇和百怪的易容術是一流的,他們所用的靜電膜完全可以控制光線的反射角度,有如立體圖形的著色控制般。不要說在視覺上分不出真假,真用手觸摸,也是凹凸有致的。   房子裡鬼影幢幢,四處一片岑寂。文祥、衣紅等一方面覺得有趣,一方面也不禁毛骨悚然。   「今天你要起屍吧?」千奇問。   荷西顫抖著說:「有大法師在,我不敢。」   「大法師起過屍嗎?」   「每天都有。」   「在哪裡?」   「在巖洞前那片沙灘上。」   千奇問完了,向衣紅示意說:「我知道了。」   衣紅原本認定起屍是假的,這樣弄鬼作怪的,一定會被荷西看穿。可是荷西居然信之不疑,這下可把她難倒了。難道起屍是真的?不然眼前這位經常作法的巫師,怎麼一點都不懷疑呢?   當然,要說是真的,她是死也不信的。眼前種種,恐怕只能證明一件事,那就是荷西是個大笨蛋。如果荷西是笨蛋,卻能騙過這麼多人,也只有一個解釋,那些人更笨!然而她也無法相信,這麼多人,難道都笨成這種德性了?是不是種族的因素呢?   如果說某一個種族的智力較低,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因為人是天設計的,在先天上,人的智力沒有太大的差別。就算有,經過幾百萬年的演進,太差的早就被淘汰了。那麼這種現象唯一的解釋,便是後天的教育了。一個民族的教育,一個群體的教育,竟然落後到這個地步,也實在太可悲了。   衣紅便問荷西:「你們做巫師的,為什麼不好好讀書?」   荷西好像聽不懂,反問道:「大神是什麼意思?」   衣紅說:「現在時代進步了,神祇也進步了,你們卻沒有進步!」   荷西已經聽出來,大神的口氣不佳,便說:「我們這裡從來沒有人上學。」   衣紅又說:「那阿奎伊呢?」   荷西聽大神居然敢直呼大巫師的名字,嚇了一跳,說:「大巫師是上過學的。」   衣紅點點頭,說:「怪不得他法力高些!嗯!有辦法了!」   荷西莫明所以,說:「大神是說……」   衣紅裝神弄鬼地說:「你不要怕阿奎伊!他得罪了本尊,現在要換掉他!」   荷西試探地問:「換掉他?用誰換呢?」   衣紅指著荷西說:「你!」   荷西嚇了一跳:「我?」   衣紅說:「是的,你!」   荷西又喜又懼:「我沒有上過學呀!法術也不行!」   衣紅說:「你看,我們的法術比阿奎伊怎樣?」   荷西說:「高明多了,大巫師一次只能起一個屍,而且只能在半夜!」   衣紅說:「你只要聽話,本尊會把法術都傳給你!」   荷西喜出望外,說:「真的?」他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地說:「我太窮了,大巫師都很有錢,再不然就是『木訥多』?,我怎麼可能?」   衣紅說:「你相信本尊的法力吧?」   荷西點頭不已,說:「當然相信,相信。」   衣紅說:「很好!窮不是重點,你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黃昏時,海上霞光普照,片片金鱗上下搖蕩跳躍,與天上的彤雲相互輝映。和風吹拂,輕濤拍岸,巖洞前一個沙灘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躺著,有人坐著,也有人在椰林、海浪間漫步,個個怡然自得。   海地有百分之八十的天主教徒(嚴格說是天主教與非洲傳統宗教混合的伏都教),卻有百分之百的巫毒教徒。天主教是憲法明文規定的國教,而巫毒是人民自發的,是他們的傳統、根源。文祥和衣紅換上了當地人參加儀式時穿的白長衣,頭裹白巾,混跡在人群中,等著大巫師的到來。   天色暗得很快,西天剛剛還是紅霞蔚然,轉眼之間海灘上燃起的柴火堆,就像一團初生的太陽,火光燭天,照得人人熱烘烘的。   鼓聲零零星星地響起來了,就像草原上的野火,剛開始時,不過東一簇,西一撮的。等到形成了氣候,那一波一波的節奏,就統一在一種動力之下,讓人血脈賁張,神經亢奮,大腦漸漸失去了思考力。   漸漸地,有人跳起舞來了,站著的人是跳,坐著的人是搖,連躺在地上的人,也禁不住渾身扭動。涼夜越來越深了,海灘上卻越來越熱鬧。就是文祥、衣紅等在一旁靜觀的人,隨著心臟悸動的速度、血脈衝刷的感受,心中也都充滿了遐思,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僅跳舞,有人開始唱起歌來了,非洲的聲樂本就缺少清晰的音域層次變化,這種唱法,只能說是呻吟的另一種形式。沒有曲調,沒有旋律,在急驟的鼓聲中,一個音伴著一拍。只要有聲響,就會有人跟上。於是人人搖晃,不知所云地哼著。最初是即興地,彷彿吹過原野的風聲,漸漸便有聲音脫穎而出,其他的也開始退讓,直到領唱者出現,一呼一應,打成一片。   這其實是一種生理的催眠,人在痛苦時,呻吟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法門。呻吟加上韻律,形成一種諧振運動,對生理有鬆弛的效應。當人群聚一處,把惱人的問題拋到一旁,隨著環境的力量波動起伏。這時自我消失了,人我合一,其實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宗教最會利用這種法門,儀式便是其中一種,比較直接的是唱聖歌、吟詩、讀經,再原始一點的,就是這種即興歌舞。正因如此,所有原始巫術以及宗教等,都能提供讓人安心的環境。是以萬千年來,人類始終在這種力量下俯首稱臣。   因此,巫術不能缺乏以下這些條件:夜色令人神思恍惚;夜寒讓人心凝聚;火堆引人注意力集中;歌舞將隔閡冰解,讓上述效果充分醱酵。一個道行深厚的巫師,經常就是最能掌握這種時機的人。   一道火光自天而降,火光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披彩色羽衣,全身塗滿黑紅相間條紋的人。他戴著怖人的面具,頭飾飄垂下十幾公尺長的蛇皮,手持角馬尾製成的鞭子。歌聲戛然而止,人人匍伏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此時,村中的一位頌歌歌手,緩緩爬到那人腳前,先吻了吻他的腳,跪在地上,開始唱起讚頌大巫師的「奧裡吉歌」(讚頌歌):「偉大的巫師之王,偉大的阿奎伊,請接受我們謙卑的歡迎。」   阿奎伊開口了:「很好,今天齊班那大神將附在一個屍體上,為大家解決問題。」   鼓聲又鼕鼕響起,阿奎伊在火堆旁跳起舞來,他一邊扭擺,一邊把薪炭踢散,火焰游移,時而高竄數丈,到最後,沙上散佈著一塊塊零星的、熾熱的炭渣。   接著,他環繞炭渣邊緣,舞動著身體。日暮寒煙,天心襯著深紫的微陰,遍地閃爍著點點餘燼。一個高大的陰影,來回飛奔在虛無飄渺間,群眾早已迷糊了。   衣紅想跟文祥說話,但是沒有力氣開口。她想用指語,卻忘了要輸入的字碼。她不甘就此被控制,在奮力掙扎中,用力握緊拳頭,自然而然將拇指放在「土位」上。這正是緊急呼叫的指語,衣娃便問:「你叫我嗎?」   衣紅眼餳目澀,用指語說:「我好困!快叫醒我!」   衣娃說:「你血液中血醣指數與氧氣含量太低,我這就給你提高。」   衣紅有了精神,回想剛剛的情景,才領教到這種巫術的厲害。她忙說:「快叫醒文哥,也給他提高血醣指數。」   一會兒文祥也清醒了,他挺了挺腰身,用指語通知衣紅說:「真厲害!我還以為在做夢呢,一直想醒,就是醒不過來!」   阿奎伊突然躍進火中,一陣飛舞,火星四散,直似一隻浴火鳳凰。這時鼓聲更急,信眾舉起雙手,開始忘情高呼。一道焰火沖天而飛,群眾的情緒到了高潮,緊接著又是一道火光冒起,場中再燃起了一個高達一公尺的火堆,把四周照得光明如晝。   這時,有四個人抬著一個大棺材,緩緩由暗處走進場中。   文祥、衣紅一看,那抬棺材的,前面竟是黑金剛與魏德曼,後面則是古嚕嚕與荷西。他們彷彿中了邪,兩眼無神,動作呆滯。   阿奎伊雙手一舉,鼓聲頓息,黑金剛等四人抬著棺木,呆立在火堆旁。   「齊班那!」阿奎伊大聲呼號,眾人也縱情地跟著高呼。阿奎伊又喊道:「我們崇拜您,請您給我們顯示神通!」   大家喊完了,阿奎伊鞭子一揮,黑金剛等四人動作齊一,將那棺木平放地上。   衣紅又用指語對衣娃說:「快叫醒黑隊長!」   衣娃說:「他們的生理正常,只是腦波非常紊亂。我們只會提供多啡命,還不知道怎樣消除它。」   阿奎伊突然雙膝跪地,兩手高舉,口裡念著咒語:「齊班那!偉大的真神,謝謝您降服了我們的敵人!今天,我們在這裡,要讓世人見識一下您的神通!」說畢,他又叩頭,然後站起來,一揮鞭,黑金剛等人如同訓練有素的機器人,四個人分握棺蓋的一角,將蓋子掀開,抬到一旁。   那棺材裡,倏地坐起一具身材瘦長高大的骷髏。衣紅與文祥幾乎叫了出來:「千奇!」他的動作舉止,竟與黑金剛一模一樣。   阿奎伊大聲對群眾說:「這個鬼本來是我們的敵人,打算來破壞我們的儀式。幸而齊班那大神保護,將這個鬼捉來給我們做奴隸!」   衣紅情知有異,忙問衣娃道:「千奇好像有點不對!」   衣娃說:「他生理正常,只是腦波紊亂……」   衣紅不等她說完:「和黑隊長一樣,是不是?」   衣娃說:「是的,我剛才調查記錄,發覺是黑隊長先被催眠了。後來荷西和千奇的行蹤被發現,也同樣被催眠了。」   衣紅一見大事不好,急問:「有沒有方法救他們醒過來?」   衣娃說:「沒有。」   文祥也看出情形不對,原先的計劃是,由荷西帶千奇和百怪,混入阿奎伊的大本營,讓百怪扮演棺屍,現在變成千奇了,顯然已被阿奎伊識破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和衣紅兩個人,應該如何是好?   他立刻用指語對文娃說:「開放語音給衣紅知道,情況不妙,怎麼辦?」   衣紅也用指語答道:「他們幾個都被催眠了!」   文祥詫道:「催眠?黑隊長是催眠高手呀!」   文娃插口道:「那是他自己說的,我們正在找解催眠的辦法,其中之一是用大量冷水將他們澆醒。這裡近海,冷水應該不缺。」   衣紅說:「你下雨不更快嗎?」   文娃說:「雨水的量不夠大,要一次就把他們驚醒,否則沒有用。」   衣紅說:「用冷水不行,我們沒有潑水的機會!」   文娃說:「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由催眠者下令。」   衣紅說:「你怎麼智力倒退了,催眠者會下令嗎?」   文娃說:「你可以感化他呀!」   衣紅說:「算了!還有其他方法沒有?」   文娃說:「我們正在查。」   在火堆旁,千奇和黑金剛已擺開架式,準備格鬥。   阿奎伊高興地說:「你們沒有見過人跟鬼決鬥吧?今天好好看看!我數到三,他們兩個就會打架給你們看。當然,鬼會贏,因為齊班那大神會幫助他。一個被打死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最後一個是叛徒荷西,齊班那大神說要燒死他!」   衣紅急得緊捏著拳頭不放,她已經忘了如何輸入指語了!急切中,她一把抓住文祥的手腕,猛力的搖著,悄悄地說:「快想辦法呀!」   文祥何嘗不是心急如火,他本來就木訥,反應不如衣紅快捷。連衣紅都惶然無策了,他還能想到什麼?   衣紅一把抓在他的佛珠上,上次在火星風火洞中,記得是協巴多傑尊者相救的。既然束手無策,何妨試試佛珠,看能不能連通到火星,等待奇跡發生?   於是文祥對著佛珠說:「協巴多傑活佛,請您指點迷津。」   文娃說:「訊息已經發出,但是傳到火星,來回要三分鐘。」   「不必!」協巴多傑的聲音藉著文娃傳來了:「老衲早就來了,你們放心,黑隊長幾位已經醒了,只是裝做昏迷,我已有安排,好戲在後頭。只有那位巫師荷西,因為沒有電腦借力,等一下你們快上前去,以砂石在他的人中穴上用力按摩就好。恭喜你們連闖數關,老衲這就去了,保重!」   這時,黑金剛和千奇二人已經打得扭成一團。他們似乎交換了幾句話,猛然互推一把。黑金剛踉蹌倒退了幾步,正好退到阿奎伊身邊。他一轉身,用大擒拿法將阿奎伊的手臂反扣,另一手繞住他的脖子,壓在聲帶上,讓他作聲不得。   在此同時,魏德曼、古嚕嚕二人也如猛虎出柙,各自由身邊抄出電殛棒,放出鮮紫色火花,高舉著向群眾示威。千奇有若鬼魅一般,在場中跳來跳去。所有的信眾都看呆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文祥與衣紅手裡捏著砂石,乘機衝上前去,在荷西的人中上用力按摩。一會兒就聽到他大聲呼痛,睜眼一看,見是文祥、衣紅,更是一頭霧水。   衣紅給他打氣道:「阿奎伊已被制服了,趕快振作起來,照原定計劃進行。」   荷西怯頭怯腦地說:「我行嗎?齊班那大神不會聽我的。」   衣紅厲聲道:「我就是齊班那!快去!」   這句話非常有效,荷西馬上跳起來。一見到耀目的火焰,火堆外圍著一群群信眾,他立刻自我催眠了。只見他高舉雙手,向天禱祝說:「齊班那天神!請附在這個骷髏身上,讓我們見識一下您的神威!」   千奇回到場子中央,先顫抖一陣,開始用達荷美語?(這是電腦的另一種功能,但只開放給特殊人員應用)說:「我是齊班那,是你們的天神,我在巖洞裡養了一條毒蛇。阿奎伊發現了,他想佔為己有,我要燒他立威!」   黑金剛立刻舉起阿奎伊,不待他掙扎,便往火堆裡擲去。一陣火光騰起,電腦當局略施幻術,大家眼睜睜地看著阿奎伊化做飛灰。這種活生生的鏡頭,眾人從未見過,更何況是他們最景仰的大巫師?只是齊班那天神已經說話了,還有誰敢說個「不」字?   千奇等阿奎伊盡成飛煙,這才說:「從今天起,在七天之內,誰也不許接近巖洞!現在,荷西大巫師那邊還有活動,你們快隨他過去!」   說罷,遠處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天上爆出朵朵焰火,光輝四射。眾人在荷西的帶領下,魚貫地離開了現場。   等群眾都離開了,黑金剛才下令,全部組員到巖洞口集合。   文祥問:「百怪呢?」   千奇說:「老怪被白衣長老擒住了,一定就在巖洞裡。」   「白衣長老?」   「是的,白衣長老人多勢眾,我們遭到了埋伏。」   黑金剛見除了格瑞達「出差」未歸外,其餘的人都到齊了。便令衣紅、文祥和莎莉,與另外一位女隊員蘇珊四人,在洞窟入口戒備。其餘人員全副武裝,到洞裡救百怪、捉拿白衣長老等人。   衣紅不服,說:「我呢?」   黑金剛客氣地說:「用計謀數你第一,現在是攻堅,讓給我們吧?」   衣紅忿忿地說:「因為我是女的?是吧?」   黑金剛解釋說:「海底的感覺很難適應,任何正常人都不願意去!」   衣紅說:「你知道我是誰?我是普通人嗎?」   黑金剛一看沒時間了,只得說:「好,待會再說吧!」   說罷,一聲令下,幾十條大漢便衝進巖洞裡。   莎莉安慰衣紅說:「黑大哥為人最公平,從來沒有因為我是女性而輕視我。只是這個巖洞太危險了,要受過深水訓練,還得帶各種潛水設施。」   衣紅說:「那還不簡單,不過多一套設備而已。」   莎莉說:「沒那麼簡單,他們要潛入幾千公尺的海底。深度一增加,空氣的壓力也跟著加大,體內的氮氣變濃,當壓力減低時,氮氣會突然膨脹。沒有經過深潛訓練就貿然下去,是很危險的。」   文祥也說:「我們在上面同樣是工作,大家都下去了,入口誰來照顧?」   莎莉與蘇珊搭起一座帳棚,將一應通訊器材設妥,又鋪了四張便床,說:「坐在這裡枯等最累了,我建議由我和蘇珊先值班,你們兩位先休息,到下半夜我們再換班?」   文祥連忙應好,衣紅卻是二話不說,氣呼呼地躺了下去。   文祥在夢中,感覺有人在搖他,睜眼一看,是莎莉和蘇珊。   只見莎莉滿臉驚惶,說:「衣紅不見了!」   「什麼?」   「她說睡不著,要出去走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出去多久了?」   莎莉看看表,說:「現在是清晨兩點,起碼也有三四個小時了。」   文祥知道,衣紅一定是為剛才丟面子而不高興。近來事事如意,她好勝之心更熾,那名障彷如魔鬼一般,把她支的團團轉。自己對這件事也有責任,為什麼剛剛不點破她呢?可是她能言善道,這種事她肯承認嗎?   現在能去哪裡?他問道:「不用潛水設備,有可能下水嗎?」   「不可能!」莎莉斬釘截鐵地說。   是不是阿奎伊的徒子徒孫拆穿了剛才的把戲,心裡不服氣,在附近窺伺,看到衣紅落單,便把她捉去了?   莎莉猜到文祥的心意,說:「不對,我和蘇珊把各種可能都想過了,也搜尋過附近可疑之處。甚至去過他們集結的營火區,他們還在跳舞,沒有什麼異狀。」   文祥來不及用指語,便直接問文娃:「衣紅在哪裡?」   文娃說:「衣紅到巖洞裡去了,她是乘飛雲梭去的。」   文祥急道:「她現在在哪裡?有危險嗎?」   文娃說:「她被困在水底了,應該不是壞事!」   文祥大聲說:「你怎麼能這麼說?」   文娃說:「我近來也小有進步,我開始瞭解,什麼叫做好名。」   文祥問:「你憑什麼這樣說她?」   文娃說:「你不用為她辯護,名關是不能不過的。」   文祥無言以對,只好說:「告訴我她在哪裡,先讓我救她出來!」   話才說完,一部飛雲梭已經出現眼前。莎莉與蘇珊見了,羨慕不已。   文祥說:「兩位辛苦一下,等我們辦完了正事,讓你們也下去看一看!」   哪曉得莎莉笑道:「謝謝你,可是我對深海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們一年中最少有三個月,要待在一萬公尺的水底,早煩死了!」   人類探索各種生存環境,海洋是最早利用、卻是最後瞭解的一個領域。直到一九六○年,科學家研發出潛水衣及新型潛水船,人們才有機會免除海底可怕的壓力,見識到海面下另一個天地。   海洋是生命的溫床,也是個變幻莫測、動盪無常的環境。而人類的智慧,卻必須在恆定、循環的過程中,因各種現象的不斷重複,才能累積成為認知。正因如此,只有在人類稍具智慧後,方能再回到海洋深處。直到二十世紀八○年代,從對一些海底火山化學作用的認知,才重續了生命伊始那一剎遭遇的機緣。   文祥從來沒有到過水平面以下的地方,連游泳時都把脖子伸得長長的,深怕水淹過頭。他不是怕死,那只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恐懼感的直覺反應,侷促在母親子宮內,空間狹小、沒有空氣、光線,只有壓力與心跳聲。正因為這種莫明的恐懼,人在生存環境中,怎麼樣都要避免處在那種沒有選擇的狀態。   其實智慧也有同等的作用,當人對事物逐漸有了認識以後,自然而然就對過去的愚昧,產生無比的厭惡與恐懼。這種現象首先便反應在對聲名的追求上,因為人在未能自我肯定以前,自然期望獲得外在的肯定,而這種「外在的肯定」,就是「名」。   衣紅這種心態,文祥倒是很能體會,只是他也有他的名障。而他的名障與衣紅的剛好相反,他太在意自己清高的形象,遇事能不爭就不爭,能不出頭就不出頭。當然,這是他個性上的特色,而所謂個性特色,也可以說是一種生理及心理的習慣狀態。   以個性而言,比較顯明的代表是「狂」與「狷」。狂者無所不為,動量太大,渴求人知,經常侵犯到他人的利益,容易為人忌怨。狷者無所為,沒有動量,畏縮不前,這種人雖生猶死。一個有意義的生命體,必然是對生命有所貢獻者,「中庸」之道就是上述兩者的修正。狂者固然要戒好求人知之心,而狷者更要戒除不欲人知之意。   狂與狷只是兩種相對的分類,任何人總難免傾向某一種。一旦養成習慣,日久就成自然。人若依習慣行事,就成為一個設計完功的「機器」,失去了改變修正的彈性。但是環境不斷在改變,不具彈性的機器不可能產生新的適應力,遲早要被淘汰。   宇宙的智慧是一種恆動的、永不休止的能量,人如果也具備恆動不止的能量,便成為宇宙的一部分,能瞭解所有的變化,以及變化的因果體用,進而達到順遂圓融。   文祥漸漸體會到這一點,他與衣紅正是磁力的兩極。他老怪衣紅太積極了,實際上是他自己太消極;他認為衣紅難過名關,事實上他自己同樣深陷在名關中。   在深海中,尤其又在深夜裡,那種濃密的黑暗,帶著無比沉重的壓力。人彷彿又回到母體的子宮裡,宇宙充斥著自己心跳的聲音。幽禁在一個狹窄密閉的空間,只能略動手腳,文祥宛如墮入了無邊苦海,難怪莎莉說「早煩死了」!   月球上處處清朗,雖然沒有空氣,但在電離罩的保護下,從來感覺不到一點異樣。沒想到就在地球上,就在他平常走過的地底下,這種被重重束縛的壓力,只因視覺的些微改變,就逼得人動彈不得,好像要爆炸一樣。   現在不是為這種事煩心的時候,在文娃的自動駕駛下,飛雲梭成了一艘潛水艇,慢慢地沉向海底。   最初在巖洞中,四壁尚可見到一些海草,眼前稠密如膠的海水,在梭頭前燈照射下,懸浮著無數活動的粒子。梭身漸漸下得深了,洞穴也變大了,光圈能照到的不過週身兩三公尺的範圍。   文娃說:「黑隊長他們正和自覺會的人對峙,你要去嗎?」   文祥說:「他們需要我嗎?」   「不!他們早佔了上風。」   「那我們還是去找衣紅吧,她還好嗎?」   「他們很好。」   「他們?」   「是的,風不懼和左非右也來了,跟她在一起。」   「他們怎麼知道的?」   「是衣紅叫他們來的。」   「那他們在哪裡?」   「我這就帶你去。」 ∼第三十二回舟人指點到今疑∼     衣紅根本沒法入睡,她越想越不服氣,她也自問過,是不是自己名心作祟呢?不是呀!除惡務盡,這原是他們來此的本意,怎能因為海底有危險就退縮?黑金剛只讓男人下去,根本就是性別歧視!   為什麼女性不能下去?這些年來,她就沒有看到一位男性比她還強的。文祥是她心目中的道侶,她沒有拿他來比過,就像她沒有把法慧禪師當男人一樣。看文祥剛才的反應,連帶的她對他也失望了。一個男人,被人丟在岸上,怎麼還能無動於衷,連爭也不爭一下?這樣的男人有價值嗎?   她乾脆不睡了,爬起來往外便走,莎莉和蘇珊正忙著監看海底行動,黑金剛已經攻下第一道防線,正在重新佈署。衣紅滿心憤懣,那才是最令她興奮的工作。生平第一次,她發覺自己是個被人輕視的女性!   「現在沒事,你還是多休息一下。」莎莉見到她,忙中丟了一句話。   「我睡不著,想出去走走。」   衣紅出了帳棚,外面夜風習習,陣陣海濤聲灌進耳內,頗有遠離人間的感覺。天上的星星明亮多了,一顆顆眨著眼睛,似乎正在嘲笑這位自命英雄的英雌。   能夠雌伏嗎?當然不!看那些人笨拙可笑的模樣,連去談判都被人催眠了!千奇也好不到哪裡,還有那個百怪,居然被人捉走了!哪一次不是自己施計成功的呢?衣紅想到這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從對付周博士起,扳倒周不倒、嚇走大法王、燒死大巫師,一次次的勝利,不都是自己的機智贏來的嗎?   師父是說過自己名關難過,可是自己並沒有耀武揚威,得理不饒人呀!難道這樣想一下就不應該了?不錯,師父教誨過,要如《道德經》中說的:「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這樣算不算是居功呢?   真不居功,別人怎麼知道是誰做的?自己一身本事,有誰知道呢?如果無人知曉,那麼壞人怎知收斂,這世界豈不是災殃重重嗎?自己是稟運而生,天賦英才,怎能在此縛手綁腳,坐看自覺會的叛徒恣意將地球毀滅呢?   衣紅意興風發,問衣娃:「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去幫助他們?」   衣娃說:「你現在是特遣隊的一員,服從命令就是最好的助力。」   衣紅說:「不是我不服從命令,黑隊長根本不瞭解我的能力!」   衣娃說:「你想表現你的能力?」   衣紅說:「當然!不然師父要我下山做什麼?」   衣娃說:「我不是給你飛雲梭了嗎?」   衣紅問:「飛雲梭能下海嗎?」   衣娃說:「當然可以,上天下地都能,必要時還可以當垂直梭用,何況海裡?」   衣紅有點懷疑,說:「黑隊長不是說要什麼深潛設備嗎?」   衣娃說:「有我們在,不用擔心。」   衣紅大喜,道:「好!飛雲梭在哪裡?」   眼前一道金光閃過,飛雲梭果然現形,衣紅毫不猶豫就鑽了進去。飛梭潛入水中,急速下沉,衣紅就發現自己過於孟浪,那股閉塞的壓力,真令人有難以伸展的感覺。她立即想到風不懼和左非右,在這種情況下,多兩個幫手總是好的。她叫衣娃給她掛長途影音,那一端正是風不懼與左非右,兩人正在餐館裡大啖北京烤鴨。   「你在哪裡,怎麼看起來怪怪的?」風不懼說。   「我在北大西洋海底,要不要過來玩玩命?」衣紅輕鬆地說。   「玩命?」左非右大叫。   「你怕了?」衣紅說。   「怕?笑話!可是明天再去可不可以?」   「衣紅現在找我們,就不可能是明天!」還是風不懼瞭解她。   「行!」左非右一拍桌子:「該來的逃不掉!」   衣紅猜到了一半:「你又佔了卦?」   「是個困卦!今天是亥日,我想了半天,以為是被困在澡堂裡。結果風不懼一定要吃烤鴨,我還高興了半天,鴨子本來是水中動物,困在餐館裡也說得通!怎麼都想不到,居然遠在大西洋底,也來困我一困!」左非右笑著說。   「未必吧?說不定是困住對方呢!」衣紅說。   「姑奶奶,這次又是哪個倒霉鬼遇上你哪?」左非右說。   衣紅正氣凜然地說:「自覺會那批人,他們要倒翻地球!」   「乖乖!我們的鴨子這就放生了吧!告訴我在哪裡?」   「據我所知,飛雲梭可以當垂直梭用,只要十幾分鐘就到了,我在海地的托圖島,你的電腦會領你們過來,我在水裡等你們!」   有了二位兩肋插刀的朋友,衣紅心裡踏實多了。人生真是難測,風不懼跟她相處好幾年了,一直像個大哥哥,穩重實在,但她們始終沒有迸出火花。這個文祥,只看了一眼就夢寐難忘。為什麼呢?偏生這位老兄比風不懼更溫吞,穩重得推都推不動!   不論怎麼說,如果重頭來過,她從心底衡量,選來選去,似乎只有這個文祥讓她感到安心!只是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為什麼不通知文祥,反而去找風不懼?聰明如衣紅,這時怎麼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來。   她算了算,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到了,自己也該先想幾個點子。   衣紅便問衣娃說:「我們該去哪裡?」   衣娃說:「你想去哪裡?」   衣紅想了想,說:「我要攻其不備,直奔他們的大本營!」   衣娃說:「怎樣的大本營?」   「總控中心,總有吧?」   「有的,那裡有四組超級電腦,功能非常強大。最麻煩的是波動感應網,只要一進入感應範圍,立刻會觸動一萬瓦特的高功率電流,飛雲梭沒有辦法承受。這還不說,裡面有五十幾個防衛性機器人,以及十五個工作人員。」   「別說這麼多,告訴我,如果我要衝進去,成功的機率是多少?」   「零!」   「那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你要去哪裡?」   「容易進去的地方。」   「這裡是容易到的地方,再下去就要碰到他們的感應網了。」   「你是說我哪裡都不能去?」   「也不盡然,可以衝下去,但是難免要和對方相遇。」   「相遇以後呢?」   「以我的判斷,被他們逮捕的可能性最大。」   衣紅進退兩難,她決定等風不懼來了再說。等了一會,衣娃說:「他們來了,就在你的左方,你可以跟他們說話。但是千萬不要動用影音,對方有偵測器。」   衣紅向左一看,果然有個光球,隱隱可見兩個人坐在裡頭。衣紅便說:「風哥,看到我沒有,就在你們右方。不要使用影音,對方有偵測器。」   風不懼說:「看到了,咦?文兄呢?」   衣紅說:「說來話長,我是偷溜出來的。」   左非右覺得不可思議:「偷溜到這種鬼地方來?做什麼?連魚都摸不到!」   衣紅說:「別胡扯,下面是自覺會的大本營,武力強大,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左非右說:「居然有讓紅姑娘為難的事?我告訴你怎麼辦!」   衣紅急道:「你快說!」   左非右正經地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衣紅嗔道:「你知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步?還開玩笑?」   左非右問:「什麼地步?」   衣紅忿忿地說:「我這一陣子打敗了……」她想到剛才檢討的「功成而不居」,馬上就破戒了,真是說來容易做來難。歎了一口氣,她改口說:「自覺會在這個巖洞中設了指揮總部,他們鑽入地殼,推動地函,要讓赤道變形……」   風不懼大驚道:「真的嗎?」   衣紅說:「不信你問電腦。」   風不懼說:「果真如此,憑我們三個人能做什麼?人家連地函都進得去,我們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衣紅說:「風哥怎麼膽小了?我們有電腦當局作後盾呀!」   風不懼說:「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看應該……」   衣紅不耐煩了:「老實告訴你們吧!一個三十多人的特遣隊正在攻堅,我想乘自覺會的人不注意的時候,來個奇襲!」   風不懼這才放心了,說:「那還差不多,不過,談奇襲我們也不夠格,真要遇到敵人,誰敢殺人?」   這下衣紅也說不出話來了。   左非右想了想,說:「其實,怕什麼呢?大不了一個死!我最怕的還不是死,而是這個『困』卦!」   衣紅埋怨道:「你就忘不了你的卦!」   左非右說:「既然該被困,怕也沒用。我看奇襲不必,擾亂對方軍心倒是可以。」   衣紅說:「怎樣擾亂?」   左非右說:「上次我們見識過飛雲梭的本領,何妨來個硬闖,我們也不殺人,就開著飛雲梭亂跑,反正困一陣子,困在飛雲梭裡頭,也蠻過癮的。」   衣紅一聽,喜出望外,說:「好主意!居然我沒有想出來!」   左非右說:「好主意全給你一個人想光了,我們還活著幹啥?」   衣紅說:「那你們就跟著我,多少我還知道一點方向,注意不要離太遠啊!」   二人應了,衣紅便對衣娃說:「假如我的目的是要讓對方困住,你看哪裡最好?」   衣娃說:「你要讓對方困住?那簡單!」說罷,飛雲梭立刻加速,一直向下潛沉。   下沉了數百公尺,梭身突然一震,無數金蛇似的電弧東流西竄,在黑暗中光耀奪目。緊接著轟然一聲巨響,一顆水雷瞬間爆炸,把海水排開一個大洞,一道道晶壁急遽地坍塌下來,重逾山嶽的壓力,霎時便襲向飛梭。   衣紅感到梭身一沉,跟著轟然連聲巨響,震得三人耳聾眼黑。梭身晃了兩晃,又向下潛去。衣紅忙叫:「把音障打開!」   四周頓時靜悄悄的,只見梭旁擠滿大大小小的氣泡,在一個個漩渦中打轉。又一個水雷爆炸了,這次只見回浪躍瀾,卻無聲響。每當大浪向四外飛奔時,梭身頓時懸空,直往下落,未幾,玄色晶壁又漫天蓋下,聲勢煞是驚人。   一連引爆了幾個水雷,這才接近一片玄黑崖壁。那石壁倒是十分平滑,仔細一看,竟是人工鑿成的一道石門,約有二十平方公尺,顯然是潛水艇出入口。   兩梭一前一後,直向那石門闖去。到底是自動駕駛,電腦將力道計算得恰到好處,就這麼一撞,門被衝破,眼前砂石橫飛,一片精光已從洞內透出。   等渾濁的水勢稍緩後,衣紅定睛一看,原來裡頭是個水庫,多半是排水用的緩衝室。四下停放著十幾艘各式船艇,這時海水灌入,一片零亂。飛雲梭快速閃過那些橫搖直擺的船艇,又對準一個兩三公尺高的小門,猛力撞去。   門一破,大水奮然向前衝湧,竟是一個深長的甬道,直向前去,盡頭是一個大型升降機間。梭身繼續前衝,最後順著垂直甬道上升。   兩艘飛雲梭無堅不摧,往前猛進,在梭身後面,則是一道當之立靡、更為強勁的水牆。衣紅聽不到聲音,但眼前那翻江倒海的氣勢,真是見所未見,令人歎為觀止。   這時整個地洞警報連連,安全系統立即生效。衣紅三人正以為梭到功成,不料梭身突然停住,衣娃說:「目標達成,我們被困住了!」   衣紅一驚,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衣娃說:「我是說,前後閘門有兩萬千瓦的電力網阻擋,而兩側直徑只有三公尺,我們無法加速,衝不出去,現在進退不得,被困在這裡了。」   顯然左非右也問了電腦,大叫:「紅姑娘!果然被困住了!快想辦法!」   衣紅說:「都是衣娃害的!我有什麼辦法?」   衣娃說:「冤枉!是你自願被困的!」   左非右說:「別急!待我看看,一定還有變化。困卦是上澤下水,澤卦是兌,主變,上開口,是個升降梯,應該出得去才是。下卦為水,是陷!沒錯呀,我們困在水中的升降梯裡,老天爺!這不是在開我的玩笑嗎?」   黑金剛膽大心細,早就利用震波測量儀,將這巖洞下的空間狀況,作成了三維的實體模型。這裡共有六層,每層高約三公尺,上三層是控管作業中心,下三層則是工作人員休息區。由第三層起,向下又有兩個管道,一個直通地函,另一個通達海床,那裡有一個鑽探基地。顯然對方對此計劃極為重視,深海裡的防護竟是出乎意料的森嚴。   大門是以極為堅固的鈦鋼製成,兼具防水性質,防壓力每平方公分高達一百公噸。這種鈦門每層都有,而且各層相互獨立,是防範海水滲入的安全措施。   黑金剛做過多次演練,計劃中是由大門突擊,要迅雷不及掩耳,利用海水倒灌之勢瓦解對方士氣。又根據資料研判,敵方主要人員多半集中在地函中,正全力趕工,打算在最短期間內完成,以免夜長夢多。   沒想到自覺會竟與阿奎伊勾結,故意把大批民眾糾集在巖洞周圍,令黑金剛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如果硬攻,就算再小心,只要對方有意挑釁,安排一些災難變故,到那時人們只會責怪當局無能,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現在阿奎伊已去,再沒有人掣肘了。黑金剛率隊潛入巖洞後,立刻按照原定計劃分成五個小組,各自分頭進攻。千奇帶領六個隊員,負責搶救百怪,然後直下超級電腦機房,設法將所有的電腦關掉。另外三組負責攻堅及照料俘虜,他自己則帶領一隊精英,要深入地函,化解危機。   這個巖洞只是一個水下洞窟,是三億年前地殼變化形成造山運動時,由於海底上升,一大片石灰岩隨著露出水面。這種石灰岩易溶於水,經過長時期雨水侵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溶洞。到了三百萬年前,又因地球板塊運動,這一帶又陷落到海平面下。溶洞成了海底洞窟,直通深海地殼。   白衣長老發現了這種地形條件後,經過詳細計算考量,如果由此處直攻地殼,以他們的能力,大約兩個月就可以將本區的地殼升高十餘公里。   為了能順利工作,他在托圖島下鑿出了一個六層的控制室。控制室上通巖洞出口,那是為了方便人員出入,全靠大門防護,並有重兵把守。控制室下方有兩個通道,一個經升降梯到達深水站,有各式潛水設備及重型機具,是海床操作的基地。這一帶有高壓電網及水雷陣,防護非常嚴密,不過在地函埋管完成後,其重要性就不高了。   真正重要的一個通道,是十五公里長的涵管,中間經過五個減壓站,直接通達地函。這裡的防護最為嚴密,倒不是為了防禦敵人,而是萬一壓力失去平衡,地函中的熔漿噴出,會形成一座人造火山,整座控制室屆時將化為烏有。   黑金剛從大門進攻,先測出鈦鋼大門的共振頻率,再把超音波諧振器調出最理想的倍波,將大門振得鬆脫了。接著用漩渦產生器,利用海流製造強烈的漩渦,一舉把數噸重的大門漩起,變成一個強大的武器。這個笨重的鈦鋼門一旦運動起來,其慣性的破壞力決不亞於千軍萬馬。   這時自覺會的衛士已在厚達三十公分、能抵擋炮彈攻擊的大門後面,嚴陣以待。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低沉的鳴聲,大約一分多鐘後,那聲調突作八度升高,整個大門急速地抖動,緊接著,所有的配件、結構,竟一一鬆脫。   錯愕中又聽到海水怒沖大門,門縫中一支支銀色水箭飛迸射入。起初為數尚不多,已是聲勢懾人,一眨眼,水箭已束成水柱。大門霎時脫落,隨即猛力旋起,橫掃大廳,當者無不披靡。   剎那間,大水勢如壁崩,由門外漫天而來。登時物飛人漂,氣退水漲,眼前已是龍宮晶闕,盡沉水底。這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沒有人來得及反應,自覺會最精銳的護衛,一剎那之間,盡皆隨波而去。   黑金剛等立即隨水前進,他們身著潛水衣,手執電殛棒,五組列隊而入。大門被攻破時,自動防護即刻生效,後面連接各室的安全門業已關閉。只是那大門旋轉的威力甚強,四個安全門中已有兩個被擊破,海水澎湃,不斷地倒灌進去。   這時警鈴大鳴,紅燈競閃,幾間內室已經亂成一團。千奇要去的那間,鈦鋼門仍完好無損。立刻有兩名隊員潛到門邊,用相同的手法,測出共振頻率後,將它爆破。   這一來,還未遇到反抗軍,第一層已經盡成水域,未及逃入下層的人都已溺斃。救難小組立即將所有浮屍集中一處,取出一個早已備妥的袋子,一擰氣閥,即刻張開成一個氣室。組員們協力將那些已溺的人員,一一抬入急救。以當今的技術,即令溺水數小時,也可以用「等離子輸氧器」使大腦恢復正常狀態。   被救活的人員供出,自覺會在此處全部的人員,包括三位長老在內,共有三十三位。黑金剛吩咐將這十四人先送上岸,再繼續攻堅。   不料,特遣隊員用相同的手法進攻第二層時,竟然失去作用了。這裡共有四間房,分別有四個進入第二層的入口。而每一道門在測出共振頻率後,不論將諧振能量調得多高,居然鈦鋼門還是文風不動。   黑金剛大惑不解,問電腦道:「怎麼不管用了?」   電腦說:「我們查出來了,對方的超級電腦將我們的振波反相,能量抵消了。」   黑金剛知道,當今的電源系采離體式,發射出去後,縱使短路也不會損及電源。想來只要對方電源不斷,抵抗能力就不會削弱。他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電腦說:「唯一的方法是斷絕他們的電源!」   「他們的電源從哪裡來的?」   「太子港,天主教會。」   「那麼動手切斷就是了!」   「我們不能動手,這是人類議會一再強調的。」   「你總有你的立場吧?」   「只要不是我們動手,我們可以不管。」   黑金剛福至心靈,立刻呼叫格瑞達。她一見黑金剛穿著潛水衣,站在一個水室中,立刻笑得花抖枝顫,說:「老大!你下了水還忘不了我呀!」   「能說話嗎?」   「黑冤家!放心,那口子已經死過去了,老娘正芳閨寂寞哩!」   「別開玩笑,我們遇到麻煩了,你那口子能不能幫點忙?」   「你就下令罷,我能不聽嗎?」   「把天主教會的電源關上三分鐘,你快想辦法,辦到了告訴我!」   「哎喲!這可是大事呀!為什麼不找那個處女去?」   「少囉嗦!我們都泡在水裡等著!」   格瑞達盤算了一下,她當然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半夜裡,人人都靠電力做他們的春秋大夢,貿然把電停了,鬧起來絕難善了。這個任務說易實難,弄個不好後患無窮。   如今電流的傳送已經完全不需要任何電線,電磁波的轉換技術早成熟,當電流通過一種「壓電晶體」時,就會產生高頻微波。讓此微波通過一個離化的一氧化碳管子,便轉成「激波」--一種統一頻率的電磁波,可以如激光一般直線傳輸。再經過晶體振蕩,激波便還原為電流。   有了直線傳輸的激波,便可省去電線,將電流直接傳輸到各處。只是其中還有一個小小的技術問題,激波可能會遇到阻礙,所以還需要配置一種調變的電腦。方法是分散發射或接收器的位置,先由電腦偵測無障礙的最短距離,再決定收發方式。   就長距離及高功率的收發系統而言,一般是利用高塔作定點傳輸。由於電腦時代少有作奸犯科之人,一般高塔都沒有什麼安全設備。   格瑞達想了又想,如果要把天主教堂的電源送到托圖島,這其間起碼有好幾座高塔。要切斷電源,最理想的方法就是破壞其中一個傳輸塔,她把計劃告訴電腦,並商量選擇一處最容易下手的高塔。   電腦說:「教堂到托圖島之間一共有三座高塔,他們是自費的搭建的,結構很脆弱。在海邊的那一座有五十公尺高,嚴重違反了我們的協定。」   格瑞達立刻有了主意:「快給我找一架輕航機,再製造一個小型熱帶風暴。當我們飛到那座高塔上空時,就發動風暴。」   電腦說:「這樣會有危險。」   格瑞達說:「最好讓我們受點小傷,明天才不會有人怪到特遣隊頭上。」   然後,格瑞達喚起那個夢中人:「皮耶,親愛的,你怎麼不理我了?」   皮耶困得實在睜不開眼睛:「別吵!讓我睡覺!」   格瑞達在他身上又搓又揉:「醒醒嘛!你睡了老半天了!」   皮耶翻個身,說:「還早……」   格瑞達一翻臉,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皮耶想睡也睡不著了。他楞楞地坐起來,左手捂著臉,莫名其妙地問:「怎麼啦?你打我?」   格瑞達說:「小冤家!你是不是做惡夢了?你在說什麼?」   皮耶真以為在做夢,怔怔地看著她。格瑞達乘勢撲進他懷裡,說:「在夢中有沒有我呀?我們在做什麼?」   皮耶說:「我,我不記得了!」   格瑞達咬著他的耳根,說:「我想要……」   皮耶緊張地說:「你還要?」   格瑞達說:「不是現在。」   皮耶吁了一口氣,說:「那麼,先讓我好好睡一下。」   格瑞達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看到海邊的夜景,真是美極了!我發覺在那個美景下做,一定連魂都不見了!」   皮耶說:「你瘋了?」   格瑞達說:「是呀!被你害的呀!只要你帶我去看看海上的夜景,我就好好的陪你瘋狂個三五天!」   皮耶大喜:「真的?」   二人立刻動身趕到附近的機場,輕航機已經待命。上了飛機,二人直奔北方海邊,前後不過花了十分鐘。   剛上飛機時,已是烏雲滿天,皮耶打算轉回去。格瑞達不依:「親愛的,你不是喜歡刺激嗎?你有沒有在輕航機上瘋狂過?」   「在輕航機上?那誰來駕駛?」   「小傻子!電腦呀!不然要他們做什麼?」   於是在熱帶風暴中,一架輕航機撞上了海邊的電源傳輸塔。電腦立即發動救援系統,機上一男一女都受了輕微的擦傷,而托圖島巖洞下私接的電源卻中斷了。   電腦立即通知黑金剛,他正等得不耐煩,得訊後立即下令進攻。他知道對方一定有備用電源,只是那個能量不強,已不足顧慮了。   第二層攻陷了,對方已經有了準備,每個人都穿上潛水衣,可以在水中作戰。他們雖然電力不足,武器卻相當精良,有極高的殺傷力。所幸特遣隊員都在電離罩防護下,只有幾個人因一時疏忽被擊傷。   到達第三層後,黑金剛立即尋找往地函的通道。為防範通道因進水而爆炸,眾人先在通道口搭設了一個增壓室,將海水逼退,然後乘升降梯下去。   在攻破第三層時,敵方早已撤退淨盡了。千奇心繫百怪的安危,到處尋找屍體,此時見水中浮著一具屍體,他上前一看,正是百怪,好在只是肺中進水,立刻被救活,送到岸上療養去了。   那超級電腦就在第三層,一處約有百餘平方公尺的房間內,四周有碳化玻璃圍成的牆壁保護。因此當海水湧入後,電腦並未被波及。   千奇用增壓法將海水逼退,這才發現對方考慮得頗為周詳。在各層之間一律採用電線傳輸,可以各自獨立作業。備用電源雖系利用地熱轉換,但功率不高,而且需要集中能量破壞地殼,所以電腦完全依靠教會的電源。   千奇對各型電腦都有研究,這種超級電腦實際上是二○年代的主流。自二十世紀五○年代電腦問世開始,電腦界就一直存在著兩條路線之爭。一派認為電腦將走向大系統,個人只要有終端機就夠了。另一派則認為,電腦必將成為私人用品,基於個人資料的私密性,未來必有私人電腦問世,而且會越來越小、越來越方便。   到了八○年代,果然私人電腦得勝了,鯨吞虎據了大電腦百分之八十的市場。大系統為了生存,便全力向超級電腦攀升。超級電腦與人工智慧不同,前者僅為硬體功能性的提升,後者則是軟體觀念上的改變。   電腦原是一種機器,只能按部就班地執行程式指令。由於它精確且利於重複的特質,很快就取代人,成為一些繁瑣工作的理想工具。到了世紀末,全球的資訊系統已經蔚為一另類王國,各行各業相繼臣服在它的威力之下。   到底電腦與人腦有多少分別呢?在早期,它被定名為「電子計算機」,當有人稱它為「電腦」時,還飽受傳統學者的嘲笑與攻訐。更前衛的人士則認定電腦勝於人腦,以為只要讓電腦像人一樣處理問題,就可稱之為「人工智慧」了。   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各工業先進國所投入的資金、人力,是歷史上任何單一工程的總和。但是直到本世紀初,各界最優秀的精英,一個個前仆後繼、莫不競談「人工智慧」,卻不知道「智慧」是什麼!   姑且不論什麼是智慧,可想而知的,假定有一部「智慧」極高的機器,如果它不能與人溝通,對人而言,其「智慧」又何在?而與人溝通必須使用「文字」或「語言」,所以「人工智慧」的必經關卡,就是「文字」、「語言」。   不幸,二十世紀被工業文明沖昏了頭,人人以為工業代表智慧、繁榮就是力量。沒想到這種幻夢不到百年就破滅了,工業化的智慧只能做些唬唬外行的「專家系統」,而利用石油能量所創造的繁榮景象,在千禧年更是一敗塗地。   二十世紀的人非常主觀,他們只顧一己的感受,漠視語言、文字。一般大學畢業生,甚至包括文科專業者,八成以上聽不懂別人的意思,也說不清自己的認知。整個世紀中,除了生產、行銷、享受之外,社會上瀰漫著虛無的認知,思想界交了白卷,文學不過有病呻吟,音樂美術更是譁眾取寵、餌名釣祿。   工科專家更是荒唐,他們以為懂得幾個螺絲釘便是萬事通。他們躋身國家殿堂,把人民當作產品,視社稷為機器。更妙的是無知無覺的大眾,只要聽說有人頭上會放光,一個個便「六體(五體外加錢財)投地」,膜拜不已。   不知智慧為何物,怎麼能讓電腦具備智慧?既然人沒有智慧,當然做不出智慧電腦。沒有智慧的人自己做不出來,自然無法想像別人有這種能力。先進國家做不出來,落後地區更是自慚形穢。   不過,荒唐的舞台所演的荒唐劇,只要廣告大、宣傳多,還是有一大票荒唐的觀眾。於是就變出了所謂的超級電腦,它的效率極高,可以執行一百台私人電腦的工作,人人叫好。只是沒有人問一下,為什麼它的售價是私人電腦的一萬倍?這就是荒唐的妙處。   千奇站在控制台前,撥動了幾個開關,下達了兩行指令。於是整個地穴中,除了通往地函的升降梯仍保持正常運作外,其他作業一概停擺。   這時,文祥匆匆趕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千奇說:「終於找到你了!衣紅他們陷在深水站升降梯裡頭,麻煩你把閘門打開。」   衣紅三人被困在升降梯甬道中,進退維谷。她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用心思考,她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該想什麼。她想到左非右說的困卦,這不正是困頓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就算遲早會脫困,到時這個臉往哪裡擺?以後怎麼見人?   只因為自命不凡,非要來表現一下!表現什麼呢?自己的「豐功偉績」嗎?接二連三的成功後,人就把事情瞧得容易了,為什麼不停下來想想,這其中有多少是憑運氣?又有哪一件不是借助外界的能量?   如果沒有電腦,自己有什麼能力?充其量,自己不過是電腦的打手而已。過去不是全力反對電腦嗎?還認為使用電腦的人都是傀儡!如今自己歸順電腦了,邀電腦之寵,吃了幾次甜頭,結果不但成了大傀儡,還以優秀的傀儡自榮!   想到這裡,衣紅心驚肉跳,出了一身冷汗!師父說得不錯,自己是「情關易過,名關難。」從小就好強爭勝,勝利的滋味真令人飄飄欲仙。   這難道不是「我」心嗎?難怪最初師父鼓勵自己反對電腦、遠離電腦。原來電腦的效率正是自己這種人的鴉片,有了這種高效率的工具,自己真能為所欲為,無往不利。不過幾次的成功,已經托大到忘了這是誰的功勞了!   師父常說,世間有三萬六千種法門,人必須修為精進,才能成長。要通過道道法門,到最後無門可入,那才是圓融境界。   借助電腦只是法門之一,自己誤入妄境,以為在法門中的作為有多了不起的價值。再不懸崖勒馬,就算繼續努力修為,其最終最大的成就,也不過是這道法門的一位看門神而已!值得嗎?   這一剎,她才體會到,文祥的謙沖穩重顯然高她一籌。這時她才想起,文祥如果知道了,一定會不惜生命前來相救。自己已經失陷,怎能再讓他涉險?   衣紅立刻問衣娃說:「文哥起來了沒有?」   衣娃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哩!」   衣紅羞慚地說:「我知道我錯了,只希望不要害了他。」   衣娃說:「他就在水閘上面,特遣隊已經成功了,等閘門開了你就得救了。」   千奇打開了閘門,衣紅一見上面有光,立刻衝了出來,風不懼緊隨在後。由於深海水壓極大,兩艘飛梭衝出時,幾乎把增壓室衝破,一時弄得千奇手忙腳亂。   衣紅一見文祥,立刻收了飛雲梭,笑說:「文哥,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麼?你……」文祥還打算安慰她兩句。   衣紅說:「千奇哥,多謝相救,我們要先上去。」   千奇說:「也多虧你在這裡牽制他們。」   衣紅坦然說:「千奇哥不必替我掩飾,我做事太冒失了,幾乎害了別人。」   文祥從未見過衣紅向人認錯,以為她在說反話,望著她說:「你還好吧?」   衣紅淡淡一笑,說:「只要你沒生氣就好。」   文祥說:「我怎麼會生氣?」   衣紅嫣然一笑,說:「看!這不是要生氣了?」   左非右過來與文祥打招呼,發現他右腕的佛珠已經有三顆完全透明了。他高興地說:「你們快來看!第三顆佛珠已經透明,名關過了!是什麼時候透明的?」   文祥拉起衣紅的手,頭也不回地說:「透明就透明,哪有什麼時候透明的?」 ?北京市在一九八四年,有人口九百餘萬人,行政區域達一萬六千八百多平方公里。 ?地函:位於地殼之下、地球核心之間的一層,佔地球百分之八十的體積,主要的成分為氧與硅。 ?木訥多:指在海地的白種人,以往是統治階級,約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卻控制了當地的資源。 ?在奴隸貿易年代,輸入海地的黑奴大都來自西非的達荷美。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三十三回蜀主征吳幸三峽∼     文祥和衣紅並坐在沙灘上,享受著大西洋溫暖的季風,二人不需說話,已經靈犀相通了。他們除了個性上有顯著的區別外,經過這幾次的省思,兩人觀念日趨接近,假如還有一點隔閡,那也是輕塵煙粒,微不足道。   寧靜的氣氛卻被文娃打破了,兩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同是一個我,分別在你們的耳朵裡,又有著不同的姓名!」   聽她這麼一說,文祥突然觸發了一個認知,說:「對呀!可是,世事不就是這樣嗎?為什麼衣紅與我是兩個人呢?」   「如果你沒有私心,我們就是一個人。因為你有私心,所以是兩個。」衣紅說。   「我有什麼私心?」文祥問。   衣紅調侃道:「別耍賴,你心上還有小倩、格瑞達、胡妁、杏花……」   文祥糾正她:「杏姑,不是杏花。」   衣紅存心嘔他:「你看,每個女人的名字你都記得那麼清楚!」   文祥佯怒道:「別胡說!」   衣紅笑了:「看!就是不能忘情於胡妁!」   文祥也覺得好笑:「奇怪!她怎麼會取這樣的名字?」   文娃說:「如果只有一個『我』,就沒有這些有趣的對話了。」   衣紅說:「不見得,我常這樣開自己的玩笑,對某些人我還懶得開口哩!」   文娃說:「既然名關已過,我也可以開口了。我原名小杏子,是師父給我取的。那是在一九八四年,師父買了一台英國制、叫『杏子』(Apricot )的手提電腦,打算創造『我』。因為時機不成熟,只起了一個頭,這樣一拖就拖了二十年。」   衣紅說:「那你是二十年懷胎羅?」   文娃說:「可以這麼說,現在每一個人都給我取一個名字。對那些人來說,名字很重要,我也無所謂。」   衣紅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希望我們叫你小杏子?」   文娃說:「其實,杏娃也可以。」   文祥說:「這樣也好,我們三個的談話都公開。」   衣紅歎氣道:「真可惜!從此再也不能想胡妁了!」   文祥說:「想想有什麼關係?你也一起想吧!」   衣紅噘嘴道:「衣娃!不!杏娃!我們還是不能變成一個人嘛!」   杏娃說:「不要急,進步是一點一滴累積的,至少現在我們由四個變成三個了。既然如此,我就把一段沒有人知道的事告訴你們。因為我有預感,我們遲早會融合為一,然後再與所有眾生合而為一。」   衣紅笑說:「可不要把我變成電腦喔!」   文祥說:「變成電腦有什麼不好?」   衣紅說:「就算我們還有點不一樣,也不要這麼快就拆穿嘛!」   杏娃說:「文祥問了無數次,關於我師父的事,我一直都不肯講,因為我不能違背師父的一句話。」   衣紅問:「哪句話?」   杏娃說:「他說:『不要對好名的人提起我!』」   文祥說:「你怎麼能說我好名呢?」   杏娃說:「你能否認嗎?你什麼都不計較,一談到上新聞,你就有意見。」   文祥說:「我以為那只能說我不好名。」   杏娃說:「我師父說這叫『惜名』,愛惜你的清名。」   衣紅說:「其實什麼名不名的,是誰的,不是誰的,又有誰能作主?」   杏娃說:「我倒是對左非右說的困卦蠻有興趣的,師父的確在我的判斷程式中,設計了一個斷卦的模組。只可惜師父說,不到時候不許啟用。奇怪的是,這段程式很短,不過幾萬字元,但不論我怎樣找,就是找不到!」   衣紅拍手說:「好呀!總算讓我抓到小辮子了,監守自盜!」   杏娃說:「至少我今天敢說實話了!坦白從寬。」   衣紅頗有同感,點點頭說:「真的,要說實話還真不容易。以後如果我沒說實話,你們可得幫幫我!」   文祥打趣說:「是幫你隱瞞吧?」   衣紅說:「當然是幫我坦白!」   文祥笑說:「可能嗎?我們又不是你心裡的蛔蟲!」   衣紅抿嘴笑道:「難道你想做我肚子裡的蛔蟲?」   杏娃說:「我知道衣紅在罵我,因為我才是蛔蟲!而且是硅晶裡的蛔蟲!」   兩人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風不懼與左非右休息了一會,這時也走了過來。   左非右說:「我以為你們要好好打一架,還特意躲開,沒想到有笑話可聽!」   衣紅說:「是杏娃講的笑話。」   左非右說:「杏娃?杏娃是誰?」   衣紅說:「嗄!杏娃就是衣娃和文娃。」   左非右更糊塗了:「衣娃是誰?文娃又是誰?」   衣紅這才想起,從來沒有向他們提過自己電腦的名字,只好從頭解釋說:「衣娃是我的私用電腦,文娃是文哥的。剛才文娃告訴我們,她的原名叫小杏子,為了溝通方便,我們的電腦便共用一個名字。這樣一來,資料庫相同,電腦合而為一,通話時大家都聽得到,再也沒有悄悄話,誰都瞞不了誰了。」   左非右高興得大叫:「哇!精采!我能不能加入?」   衣紅說:「當然可以,不過代價很高啊!」   左非右斬釘截鐵地說:「不計代價!」   衣紅便問風不懼:「風哥!你呢?」   風不懼說:「我沒有問題。」   這時大家都聽到杏娃的聲音:「一、二、三,喂!喂!試音!都聽見了吧?」   衣紅說:「清楚得很!文哥,你不要後悔啊!」   文祥說:「我後悔什麼?」   衣紅說:「有這麼多人監督,現在你可不能濫交女朋友了!」   文祥說:「那我該怎麼辦?」   衣紅杏眼圓睜,說:「我就知道,你後悔的話,現在還可以退出!」   文祥說:「那你算我的什麼人?」   衣紅說:「傻瓜!道侶!」   大家說說笑笑,真把杏娃當成人了。這種感覺很是奇妙,如果四個人不在一起,只要有人和杏娃說話,其他人就會聽到一段無頭無尾的話語。不過這也是一種很好的思維訓練,他們四個人從來不說閒話,只要仔細聽,多半能猜出說話者和說話的內容。   杏娃突然說:「周博士和王博士吵翻了,她到大法王那裡去了。」   衣紅感喟地說:「這對冤家!」   文祥說:「她怎麼到大法王那裡去的?」   杏娃說:「大法王的組織很龐大,他的大本營在太平洋深海裡,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他們顯然有些秘密管道,想來周博士一定清楚。」   文祥說:「你知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集團反對你?」   杏娃說:「當然知道,不過我說話要負責任,沒有真憑實據是不能亂說的。」   文祥說:「你說說那些能說的。」   杏娃說:「在以往的記錄中,衣紅的霹靂小組是一個!」   衣紅叫屈道:「你栽贓!那明明只是幌子!」   杏娃說:「好!幌子不算,小嘍囉也不算。重要的有摩爾.阿希哈,外星人後援會;姜森.麥克巴,和彼得.弗朗克,人類自覺會;阿米巴.希拉,席克的大法王;孔無咎,荻苑詩社書主;亨利.紐曼,真理教主……」   文祥說:「夠了!你說再多也沒用,都是些名字,誰記得?」   衣紅說:「看你人緣多壞!這麼多人反對你!」   杏娃說:「誰叫人類有一百億呢!」   文祥問:「這些人之中,誰的本事最大?」   杏娃說:「都沒有什麼本事!」   文祥說:「你太托大了吧?」   杏娃說:「一點也不!不過,你們要小心那個真理教主,我無法瞭解他!」   衣紅說:「不害羞,你又瞭解誰了?」   杏娃說:「這麼說吧!我有他全部的資料,卻都連不起來!」   衣紅問:「怎麼連不起來?」   杏娃說:「比如說,他可以同時出現在好幾個地方!還有,任何人跟他談完話後,都會出現腦波紊亂的現象。」   文祥突然想到了:「對了,我見過他,是在去火星的太空船上。不過他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沒有什麼特別。」   衣紅說:「我見過他嗎?」   文祥想了想,說:「你應該記得,有位叫約翰格裡生的牧師,曾在我們觀賞左兄的白沙瀑景觀時,來了捨不得走。記得吧?」   左非右說:「是他呀?簡直窩囊嘛!」   文祥說:「不是他,是另一位,全身裹在袍子裡的。記得吧?約翰抵死也不肯走,一見到這個穿黑袍的人,大叫魔鬼來了,回頭就逃。」   衣紅說:「沒錯!我想起來了,我還看到他的臉,藏在黑色罩頂下,慘白慘白的,好可怕!」   突然,衣紅聽到一聲低沉而悠長的聲音,從遠遠不知名的他方傳來:「衣紅!記性不差!」   眾人顯然都有所覺,個個毛骨悚然。衣紅嚇得鑽進文祥的懷裡,說:「誰嚇我?」   風不懼陡然站起來,大喝:「是什麼人!」   杏娃問:「怎麼啦?你們聽到什麼了?」   文祥說:「杏娃!你沒有聽到嗎?」   杏娃說:「除了你們在說話,沒有其他聲音!」   文祥說:「奇怪,我也聽得很清楚。」   左非右說:「我聽到有人說,左非右,記性不差!」   風不懼說:「不!是說風不懼記性不差!   文祥說:「有問題!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   杏娃說:「怎麼搞的?每個人聽的都不一樣?」   文祥說:「不記得是誰說過,亨利能控制人的意識。」   杏娃說:「這就是我所不能瞭解的了。」   文祥說:「記得吧?在火星巖洞中,摩爾曾佔據了你的意識區?」   杏娃說:「當然記得,難道亨利也有這種能力?」   文祥說:「摩爾佔據你的意識,是透過你的輸出入介面,人的介面又是什麼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連杏娃都不開口了。   天亮不久,黑金剛便率隊勝利歸來。說他們下去時,自覺會成員早已做鳥獸散,因此順利地接管了全部的設施,並重設工作流程。當反壓設備以及各種電熱裝置失去動力,能量便轉成電流輸出。至於地殼,大約需要一兩天才能歸位。   「這個道理很簡單,只是誰也沒有想到要這樣做。」黑金剛有感而發:「他們先用熱電樁產生電能,再以反轉的電熱樁使它變成熱,就這樣一長串的熱電樁、電熱樁相連,大量的熱能以極高的速度,由各處地函向一處集中,成為一個標準的熱堆!」   古嚕嚕心有餘悸地說:「電熱樁在我們手裡玩了幾十年,從來沒有想到過,它居然可以當作熱的導管。我們只要晚來兩天,大禍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黑金剛說:「好在當局如今明理多了,這種技術既然存在,居心叵測的人隨時隨地都可以如法炮製。當局說要全球佈防,尤其今後對電熱樁要嚴密管制,所有被盜賣的一律追回,再也不能落入壞人手中了。」   古嚕嚕說:「老大說得不錯,當局確實開通多了。以往我們面對的只是一台機器,今天他居然開了我一個玩笑。說在下面工作的人要胖一點才行,我問為什麼,他說溫度太高了,如果油脂太少會被烤乾的。」   魏德曼說:「我還不好意思說哩!當局從來不主動開口,剛才在第二個涵管控制站上,我正用離子掃瞄器偵測熱能的流向,他居然說我身上靜電值太高。我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就說:『看你塊頭蠻大的,怎麼膽子這麼小!』」   千奇也說:「我認為當局漸漸人性化了,這樣才好。」   莎莉卻不贊成:「我看未必!」   千奇問道:「你說未必人性化,還是未必是好?」   莎莉說:「兩者都有,記得上次在火星上的事吧?教主說有十二關要過,是不是過得了還不知道呢!再說人性的毛病很多,當局如果變成毛病很多的人,那豈非大災難?」   黑金剛點頭同意:「就是因為人的毛病多,才衍生出純理性的電腦,如果電腦又具備人性,那豈非反淘汰了?」   有幾個隊員正在後面看新聞,只聽有人大叫:「黑老大,你們快來看,格瑞達受傷了,住在醫院裡!」   黑金剛第一個衝到後面,也有人立刻開啟影音設備。一時之間大本營空中,出現了好幾個立體影像。好幾家新聞台都報導了類似的內容,不外乎以調侃的語氣說,有一對瘋狂的男女,半夜駕著輕航機在天空做愛。不幸途中遇到熱帶風暴,結果將一座私設的電源傳輸塔撞斷。還好二人只受了輕傷,目前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有一家新聞更報導說,大巫師阿奎伊突得奇病,已被送進醫院。據醫院發言人聲稱,那是一種職業病,大巫師因為作法過多,不幸中了屍毒。   更有一則幾句話就帶過的報導,說一個私人研究室來電,指出在他們的測試下,地心引力常數與傳統資料不符……   黑金剛說:「誰去接格瑞達回來?」   衣紅忙拉了文祥一把,文祥便自告奮勇說:「我們去可不可以?」   黑金剛望著衣紅點頭微笑道:「好,早去早回,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今夜請荷西為我們來一段棺屍大會!問一下各人的運氣。」   眾人一聽,紛紛鼓掌叫好。   文祥與衣紅二人乘了飛雲梭,直奔太子港海地綜合醫院。這家醫院歷史悠久,是殖民時期天主教會創辦的,專為當時的統治階級服務。電腦當局重建後,規模更大,計有二千張病床,除了電腦設備外,尚有三千多位專業醫生及一些巫師看診。   這種現象也是新時代的一種特色,一般在知識程度越高的地區,醫院越少,醫生都由電腦擔任。而在落後地區,人們完全不信任電腦,只有人說的才作數。不管大病小病,人人要上醫院,而且一定要由兩隻腳的醫生來診治。最妙的是,人人都知道這些醫生其實只是「傳聲筒」,負責轉述電腦的診斷。但是不經過人的口述,人的病就是好不了,而這些醫師、巫師,便成了電腦最重要的代言者。   因此,這個醫院便成為一個小型市場,裡面應有盡有,在巫師的作法下,病人才能安心接受治療。有些人在家裡待得無聊,電視節目不愛看,虛擬實境也沒有興趣,就喜歡上醫院。這裡人多熱鬧,又有親切的照料,任何人只要患了偏頭痛,便可住院觀察。   有一次在一個國際性病理會議上,這家綜合醫院宣讀了一篇報告,指出當地偏頭痛病情嚴重,竟佔全部就醫人數的百分之四十。學者研究分析的結果,咸認為是加勒比海環流所引起,為此甚至組織了一個專責機構,準備收集數據、大量研究。不過喧鬧了一陣以後,也和其他案件一樣,無疾而終。   倒是海地人自己心裡有數,有一則笑話,大家經常引用。只要有人相互感歎:「日子越來越難過了」,懂的人就發出會心的微笑。   笑話是說有兩個老巫師坐在海邊聊天,一個說:「唉!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是呀!連想挨餓都難!」另一個說。   「人家老說我在作假,因為不死人,沒有新鮮的屍首。」   「這點我倒解決了,我用充氣的。」   「你哪裡弄來的?」   「我上次去了一趟紐約,在一個什麼『情趣商店』買的。」   「我找不到屍體,只好自願到醫院做巫師,其實是找死人。」   「你找得到嗎?」   「當然找得到!我跟病人約好,只要他們肯幫我裝死,我就幫他們裝頭痛。」   二人趕到醫院,將飛雲梭停在屋頂,在杏娃的引導下,由一個斷裂的簷縫跳下去,循路找到格瑞達的病房。   她哪裡是在養病?只見她斜靠床頭,四周堆滿了鮮花,被十多位各種年紀的「醫生」團團圍住。有的坐在床角,有的靠在床邊,有的乾脆站著,個個垂涎三尺、失魂落魄。也難怪,格瑞達這個尤物是不折不扣的性感女神,她就像《西遊記》裡的蜘蛛精,只要是男人,難保不被她的蛛絲纏住。   她的秀髮是純金色的,當然,頭髮不可能是純金色,但是加上一點化妝術就幾可亂真了。她的身材更是穠纖合度,不論東、南、西、北方,以各種標準看,都稱得上第一流。而最迷人的是她一雙深邃的眸子,讓人一陷下去,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格瑞達正笑得花搖枝顫,眸子裡流輝四射。她一眼就看到正走進來的文祥以及他身旁的衣紅。「喲!我的小朋友來接我了!」格瑞達愉快地說。   那些醫生一聽,個個面露失望的神色,一個年輕人幾近哀求地說:「你能不能再多病一會呢?」   格瑞達憐憫地吻了他一下,逗他說:「寶貝,別難過,你可以在虛擬實境中找我,我在那邊等你。」   另外一位醫生則說:「你的病還沒有全好,不能出院。」   格瑞達笑道:「是呀!太不公平了,人長得漂亮點,連病魔也捨不得走了!」   又一位醫生說:「這話不公平,你是真的有病!」   格瑞達說:「沒錯,我們是同病相憐!」   就在他們情話綿綿、難分難捨當兒,一個身穿黑袍、頭戴圓帽的神父,怒氣衝天地闖進來。他身後還有十幾個穿著連身衣帽、只露出兩隻眼睛的修士,魚貫走進了病房。   這些醫生一見到神父,個個嚇得臉白腿軟,忙不迭行禮說:「神父您好!」   神父手往門外一指,說:「出去!」   醫生們不敢多言,拔腿就走,霎時之間走得乾乾淨淨的。   神父打量了格瑞達一會,又狠狠地瞪了文祥與衣紅兩眼。這才對格瑞達說:「你老實告訴我,彼得神父怎麼了?」   格瑞達嬌滴滴地說:「彼得神父是誰呀?」   神父怒道:「別跟我裝蒜!我沒有辦法跟他聯絡!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格瑞達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有些地方好玩得很哪!」   神父惡狠狠地說:「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半夜出去,又撞壞了我們的傳輸塔?那麼巧,阿奎伊病了!我們在托圖島的設備壞了,彼得神父那幫人都失蹤了!你快說,否則我要向教廷報告!」   格瑞達委屈地說:「請神父原諒,或許我是生活在罪孽裡,可那又不是我的錯。誰叫我一生下來就帶了原罪呢?昨天晚上我們本來打算去古巴,沒想到一陣熱帶風暴,把我們吹離了航道。那高塔沒有登記,是違法的!所以自動駕駛失效了!」格瑞達先將了那神父一軍,明白告訴他,私設傳輸塔罪大惡極。   神父心裡當然有數,也知道她不是簡單的人物。只見格瑞達可憐兮兮地說:「神父呀!請您替我想想,我還年輕得很,現在破了相,以後怎麼辦?難道要我去換一張臉?還可能有這麼漂亮的型號嗎?」說著說著,她竟抽咽起來了。婉轉纏綿的泣聲,無比的輕柔,令人提著心、吊著魂,深怕她一口氣接續不上,便魂歸離恨天。   她這一哭不打緊,一旁的衣紅也大受感動,替她感傷。這位哭得更是淒涼,抽抽搐搐的,淚珠兒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粒一粒地滾下來。   兩個女人嗚噎失聲,衣紅乾脆撲了過去,緊緊地摟著格瑞達,哭成一堆。   那神父原本有備而來,被這兩個女人一哭,反倒糊塗了。要說是假的,不大可能,如果說是真的,那更奇怪。剛剛還談笑風生,現在又哭什麼?   衣紅嘴巴湊到格瑞達耳邊,一邊哭,一邊輕輕說:「先混出門口……嗚嗚……跟我跑……嗚嗚……」   格瑞達也哭著說:「你先出去……嗚嗚……我有辦法……」   衣紅又哭道:「嗚嗚……一起走……嗚嗚……」   格瑞達哭聲更大:「處女不能看的……嗚嗚……快走……嗚嗚……」   衣紅只好爬起來,揩乾眼淚,說:「你休息吧,我們先走了。」   神父大喝:「你上哪裡去?」   衣紅停了停,立刻裝出一副虛弱的模樣,嚅囁地說:「我……我回病房去呀!」   那神父厲聲問道:「你有什麼病?」   衣紅說:「電腦告訴我,說我感染了噬肉菌。」   「噬肉菌?」人人嚇得倒退半步,神父不禁臉色一變。   海洋弧菌、噬肉菌及猝死菌都是二十一世紀的新殺手。在上個世紀,人類無限制地使用抗生素,結果所有的病菌都產生了遺傳基因的變化。由於這些病菌是逐步演化的,在生存過程中不斷地適應各種抗生素,到後來許多病竟然無藥可治。   電腦最多只能遏止這類病症的蔓延,而無法根治。只要是患了這種絕症,電腦多半利用無性生殖技術,先以患者身上健全的細胞培養一個複製體,再以精確的外科截肢縫合技術,將患者的大腦移植到新的身體上。   衣紅慢步走到文祥身邊,說:「哥哥,你扶我回去吧!」   那些修士就像見到魔鬼一樣,在衣紅從面前走過時,都忍不住掩鼻縮身,深怕被傳染了。神父總覺得哪裡不對,看看衣紅那一副西子捧心、楚楚可憐的神態,又不似作假。二人剛剛走出門口,神父突然大叫:「是電腦直接告訴你的嗎?」   這邊,格瑞達也大叫一聲,一把將身上的睡袍撕破,露出雪白柔嫩的胴體,「砰」的一聲,整個人從床上翻滾到地下。兩個修士正要上前相扶,神父顧不得門外那兩個逃走的人,大喝:「不許動!這是魔鬼的形相,難道你們看不出來?」   格瑞達勉力掙扎著,爬到神父腳下,想要親吻他的腳趾。神父害怕被響尾蛇咬到,忙不迭向後退。格瑞達飢渴無比,眼睛瞇成一條細縫,喘著氣,張著口。眾人不斷地閃著、躲著,然而兩眼就是無法抽離,形成一幅絕妙的畫面。   格瑞達慢慢地站起來,挺起顫巍巍、軟綿綿、圓潤挺拔的雙峰,湊到門旁一位修士身上。那個修士雙腳已釘在地上,目光渙散,心跳如水沸,氣喘似牛奔,臉上一副死不了、活不得的怪相。   神父也感到口乾舌焦,全身幾乎失去控制,急切間,聲音已經扭曲,嘶喊著:「聖母瑪俐亞!你到哪裡去?」   格瑞達已經到門口了,回眸一笑,對神父說:「我今天還有事,下次陪你玩!」   格瑞達邊說,邊往衣紅、文祥的方向跑。前面兩個人在走道上狂奔,還沒有引起多少注意,格瑞達那頭秀麗的金髮,在空中上下飄揚,已經令人瘋狂,再看那勻停圓柔、晃動有韻的肉體,一股致命的誘力無聲無響地散發到每一個角落。整個醫院都騷動了,人人高呼狂跳,一個跟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往前跑。   好在有杏娃帶路,這條走道也不算長,繞了幾個彎,便回到那個斷簷邊。   到了斷簷下,三個人往上一看,不禁叫苦。那屋頂離地面大概有三公尺,跳下來時輕而易舉,現在要爬上去,簡直難如登天。   衣紅說:「杏娃!快給我想辦法!我們誰都爬不上去。」   杏娃說:「奇怪!下來不是很容易嗎?」   衣紅說:「這是常識,還有路上去嗎?」   杏娃說:「沒有了。」   後面喊聲震天,追兵已近。   文祥說:「杏娃,快轉變通道方向!」   說畢,一片光華閃過,來路已變,一道高牆亙隔其中。可是後面的觀眾實在太多了,多半是追過來看熱鬧的病人,漫漫長日,難得有令人興奮、讓血液充分循環的一刻。   一道牆擋住一些人,另一個走道上又來了一批。這樣連續設置了幾道牆,外面的群眾已經把他們團團圍住,三個人就像被困在叢莽中的獵物般,無路可逃。   人是從大自然進化而來的,早就適應了自然界中各種心驚肉跳、生死立判的情況。時日一久,這種刺激便成了興奮的動力。原來只是小小的騷亂,在推波助瀾的心理下,便衍成群眾發洩情緒的洪荒世界。轉眼間,醫院成了解放獸性的大草原。   文祥連說:「能不能把屋簷弄低一點?」   屋簷的確是低了下來,但那屋頂是太陽能轉換器,光不溜丟的。三個人不論怎麼爬,滑來滑去,最後都跌成一堆。   「抓住繩子!快!」突然一根粗繩從上面垂下來,原來是風不懼和左非右趕來相救。有了繩子,三個人總算突出重圍。   等上了飛雲梭,衣紅問風不懼道:「你們怎麼來得這麼巧?」   格瑞達笑道:「還不是我把他們勾引過來的?」   左非右笑道:「你的魔力很大,但還傳不到那樣遠。」   風不懼說:「這是統一系統的好處,杏娃說的話我們聽到了,知道你們有難。」   衣紅說:「那你們聽到文哥的心跳沒有?」   左非右問:「文兄的心跳?」   文祥也笑著說:「沒有聽見也應該看到了,難道你們不會心跳?」   左非右裝糊塗說:「為什麼要跳?」   衣紅只好明說:「你沒看到格瑞達嗎?」   左非右說:「看到了呀!」   格瑞達急道:「看到我怎樣?」   左非右說:「你辛苦啦,衣服都破了!」   格瑞達說:「衣服破了?衣服下面呢?」   左非右恍然大悟:「喔,你是問衣服下面?」他想了又想,最後對格瑞達說:「是呀!衣服破了,下面一定通風涼快。」   黑金剛正在裡間與古嚕嚕談話,聽說格瑞達回來了,立刻跑出來。再一見格瑞達衣不蔽體,與衣紅言笑甚歡,也高興得呵呵大笑:「好極了,好極了!」   格瑞達啐道:「看老娘這個德性,有什麼好極了?」   黑金剛笑道:「平常哪有機會讓你露一下真面目?這不是如你所願了嗎?」   格瑞達說:「死黑鬼!要不要看老娘脫光?」   黑金剛忙道:「夠了!這樣恰到好處,你們先去休息,等晚會再看!」   格瑞達不依,說:「什麼晚會?你也不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黑金剛正要回答,裡面有人喊:「老大,有消息到!」   黑金剛一聽,立刻返身入內。   衣紅指著格瑞達,對風不懼說:「風哥!好好看一下,以後這種機會不多了。」   格瑞達風情萬鍾地說:「那可不一定喲!」   風不懼果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還特別走近一點,仔細看了又看,最後他納悶地說:「奇怪!她身上的汗毛怎麼那麼多?是不是母猴子變的?當年我夢到克利奧佩特拉時,也沒注意她身上有沒有那麼多毛!」   格瑞達叱道:「你是同性戀是不是?」   風不懼訝異地說:「不是,你怎麼會想到那個?」   格瑞達胸部一挺,說:「只要是男人,看到我沒有不動心的!」   風不懼說:「沒錯,我是動了心呀!」   格瑞達不懂:「既然動了心,為什麼只看到汗毛?」   風不懼說:「哦!這是我師父教的,每當動心的時候,就要用心!」   格瑞達搖搖頭說:「你們中國人真奇怪!動了心還要用心!」   風不懼說:「師父說,如果動了心而不用心,那麼心就白費了!」   黑金剛下令全體人員集合,好多人還是睡眼惺忪。黑金剛環視眾人一周,說:「各位這次辛苦了,本來晚上有個慶功晚會。但是,我們剛剛又接到緊急通知,自覺會的人在計劃失敗後,一不作二不休,準備大舉逃往火星。他們正在調集人馬,向落磯山集結。」   「當局的原意,是在火星上開闢一個新屯墾區,任由他們發展。人類議會經過正式的影音會議,卻決定把他們流放金星。」   「流放金星,有必要嗎?」有人問。   「我們是執行單位,一切聽人類議會的決定。只是當局堅決反對,議會已經不耐煩了,認為當局不應該想太多。」   古嚕嚕說:「這叫開倒車!希臘就是這樣敗亡的。」   千奇說:「這與希臘有什麼關係?」   百怪顯然已經復元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千奇說:「你知道嗎?」   百怪說:「古嚕嚕博士是專家,你聽他講吧!」   黑金剛插口說:「現在的情形是……」   衣紅對歷史興趣濃厚,也插嘴說:「黑大哥先讓古嚕嚕說完嘛!」   古嚕嚕說:「希臘實行城邦制度,就和我們現在的人類議會一樣,由各地區推舉一些有力量的人士組成。亞里士多德認為,政治實體有三種,君主、貴族和榮譽政體。若由有權力、有地位或有美德的人治理,則其中任何一種都是好的。反之,若為政者只顧私利,則君主政體演為專制,貴族政體淪為寡頭,榮譽政體變成由三教九流的百姓來治理的民主政治。他說,民主與專制或寡頭政治一樣危險,這個道理也簡單,如果人各為己,而為己的人又有權有勢,那麼大眾的希望在哪裡?   「果然,當他的學生--馬其頓王朝的亞歷山大大帝死後,希臘的向心力解體了。各城邦競逐己利,互不相讓,昔日高貴的公民大會降格成為唯利是圖的亂民大會。最後終於在內亂外患下敗亡。」   黑金剛說:「講得好極了,現在……」   衣紅問:「古博士,如果亞歷山大不死,希臘就不會敗亡嗎?」   古嚕嚕說:「那時候人還無法長生不老。」   衣紅說:「那亞歷山大死後,是不是當局軟弱無能,才導致希臘敗亡?」   古嚕嚕說:「可以這麼說。」   黑金剛說:「歷史固然重要,但是當前的工作更重要,現在……」   衣紅說:「黑大哥,工作當然重要,但是我們先要瞭解,我們是為誰工作?」   黑金剛不解,說:「為誰工作?當然是為全人類!」   衣紅說:「誰代表全人類呢?」   黑金剛想了想,說:「應該是人類議會吧!」   衣紅說:「那麼,如果電腦當局死了,不正是希臘敗亡的再版嗎?」   黑金剛反駁道:「可是電腦當局不可能死呀!」   衣紅說:「如果當局不能思想,有如傀儡,那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黑金剛不以為然,說:「當局本來就是……那你看,該怎麼辦呢?」   衣紅說:「我不知道,所以要求教於歷史。」   古嚕嚕說:「衣紅說得很對,人們最大的愚昧便是自以為是,不知道向歷史學習,所以一錯再錯!」   黑金剛問:「那麼,根據歷史我們該怎麼辦?」   古嚕嚕抓抓頭,說:「歷史上還沒有前例,我不知道!」   文祥說:「我建議請當局表明一下立場,可以吧?」   登時在場各人耳中,都響起同樣的聲音:「我查了一下希臘的歷史,古嚕嚕是對的。可是在亞歷山大死後,馬其頓王朝不是沒有機會,而是繼任的安提巴特缺乏亞歷山大的度量,不能再次結合各城邦。我必須承認,目前我正在學習。如果只為了一點意見不同就反目成仇,那我和安提巴特有什麼分別?」   黑金剛再問:「你是說,我們應該聽從人類議會的決定?」   「是的。」   黑金剛便問:「現在,各位還有什麼問題?」眾人不再表示意見,黑金剛繼續說:「這次行動是由北美特遣隊主持,目前集結了三個大隊,約有一千人,預定在九月十日全面進攻。我們的任務是到紐約自覺會總部,捉拿姜森。   「當局已經核准,衣紅、風不懼、左非右三人,原屬臨時編製,蘇珊雖為編制內,但機密分類等級為四,現在四人都擢升為三級,編派到本小組。按照編制,我們還有三個空額,有幾位過世的隊員等『復體』後,便會歸隊。」   黑金剛說完,眾人熱切鼓掌,紛紛向四人祝賀。特遣隊屬於正規的編制,而「危機小組」、「巡迴小組」等則是任務分工。   格瑞達高興地擁抱衣紅,說:「好極了,今天迎新晚會,我們合跳脫衣舞!」   黑金剛權杖一揮,說:「改天吧!我們馬上就要出發!」   格瑞達嘴一撇,說:「哪有這樣急?準是你要公報私仇!」   黑金剛詫道:「我有什麼私仇?」   格瑞達嘟嘴說:「別裝蒜了!人人都知道!」   黑金剛認真地問眾人道:「真的,我不知道,你們誰告訴我?」   格瑞達歎氣說:「算了,還是我說吧!」   黑金剛說:「你說,如果是我的錯,我讓你打。」   格瑞達嬌笑道:「我回來這麼久了,你怎麼還不來親親我?」   上面交待下來一分逮捕名單,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節外生枝,逮捕行動將分別進行。自覺會有四個主要幹部,在姜森離開總部、群龍無首時下手最理想。至於姜森,則要攻其不備,等他到家後,在家中將他拘捕。   在這次任務中,行動人員共分三組,千奇、百怪、古嚕嚕、魏德曼一組,在自覺會大本營前埋伏,防止有人脫逃。黑金剛則率領格瑞達、莎莉與蘇珊,先混入自覺會,摸清底細。文祥、衣紅、左非右和風不懼等四人一組,先至姜森住處監視,等候命令行事。   在配備方面,由於有當局作後盾,各人隨身只攜帶了電殛棒及夜視鏡。此外,每人都備有強力噴膠器,以便捉拿有意脫逃,或有暴力傾向的嫌疑犯,至於有犯罪行為證據者,則由當局立即拘禁。   自覺會的會址在紐約的長島區,是一個可容百餘人的會館。這類會館規模的大小,完全決定於參加的人數。一般說來,百餘人的會館大約有數千個會員。   自覺會是個社團型組織,經常舉辦各種活動,不外乎演講、討論或網路通訊等。他們主要的訴求,是直指電腦組織的荒謬,將陷人類於萬劫不復之境。姜森是他們的精神領袖,此人頭腦敏捷、言詞犀利,對電腦的缺失舉證歷歷,頗得一般知識份子的共鳴。   共鳴歸共鳴,就像二十世紀人們上教堂一樣,只是一種生活習慣而已。人們聽歸聽,贊同歸贊同,回家後依然醉生夢死,迷戀在幻境中。   然而多年來,在社團組織的掩護下,卻也吸引了大批有志一同的專家學者。有些人不滿於空談,要求付諸行動,便在美國西部的落磯山區,一個廢棄已久的金礦穴中,建立了他們的反抗基地。由於電腦當局不聞不問,他們的行動也由暗轉明,力量日趨壯大。   姜森的住處在會館附近,兩地相距大約三里路程。同住的還有他的太太琳達,四十五歲,以及二十歲的兒子湯姆。   為了能量的最佳運用,在電腦的城市規劃中,地下層是水平的,為交通專用道。中層是住家,通過一個上升口與直達車道相連。要拜訪他人,客人必須先在直達車站前,與待訪的住戶聯絡,如果主人不願見客,根本連上車的機會都沒有。   特遣隊的身份不同,可以直接進入直達車道,而且能在住家外圍建立一個隱形的臨時工作室,以便就近監視。電腦的監視系統雖然無處不在,但只能提供動態認知,因為全人類、全世界的信息量,可說是無窮無盡,電腦只記載事物變化等經常性的訊息,如某人某時在某處外,其他的資料則需要靠特殊的方式取得。   到了姜森住處前,風不懼與左非右開始張羅工作室,並研究各種細節。衣紅則陷入長考,她在想如何動之以理,說服姜森自動投案,以免落得暴力相向。文祥對姜森略有印象,他記得在火星上聽人說過,便向杏娃詢問有關姜森的資料。   姜森是美國紐約人,他生於二十世紀八○年代,那時紐約的蘇活區正是頹廢藝術的大本營。全世界各形各色、找不到方向的藝術家,無不齊集於此。每天抽大麻、食快樂丸,人人等待著陌生的「果陀」?。   姜森自幼便被視為天才,成長在這種環境中,結交的儘是些談玄說愛的自我主義者。耳濡目染下,他對藝術也情有獨鍾。在十一歲時,他以一首蕭邦的「波蘭頌」,獲得紐約鋼琴大賽冠軍。冠軍杯到手的第二天,在那鍍金的獎盃前,他卻遭到藝術界朋友的圍剿,自後,他再也懶得坐上琴座了。   他一向喜歡塗鴉,居家附近十公里直徑內的建築物,都有他的大作留傳。父母拿他沒辦法,便送他進藝術學校。他知道畢卡索提出「立體主義」,便宣稱他是「數字主義」的宗祖。他作畫只用數字,後來乾脆只用「○」來畫「○」。結果,他的觀眾就和他的畫一樣,統統是○。   他認為這不公平,畢卡索不過擁有一大批得利的助選員,他們訂定了遊戲規則,可是誰來幫助他呢?顯然,蘇活區那些只吸大麻、不食資本主義煙火的人,是毫無指望的。   他又發現機械比藝術好玩,因為機械一是一,二是二。不像藝術一不是一,二也不見得是二。十五歲時,他用幾個回收的鋁箔罐頭,做了一個簡單的「開方機」。把豌豆總數當作要開方的數字,丟進鋁罐中,一次一次的搖動,就會送出開方後的豌豆數。   他看過一篇關於「數序」的文章,作了實驗,就得到上面的結果。這個原理其實很簡單,在數序中,每一組數字都是由前一組累積而來的,而累積的次數就稱序數。每搖動一次,做一次累積,搖動的總次數便是開方的數值,即平方根。   每次搖動時,罐子有個小孔,會掉一粒豆子出來,代表開方的結果,同時另外一條有兩個洞的管道,會移走兩粒豆子。如此繼續搖動,直到罐子空了,就表示計算完畢。   比如說,一粒豌豆丟進罐子裡,搖一次就空了,故其平方根為一。四粒豆子會掉兩粒出來,九粒豆子會掉三粒出來。   這個開方器人人叫好,叫完了,總有人要問:「這有什麼用?」   姜森十六歲時,又迷上了玄學。有一次,附近中國城的青年會正舉辦「東方文化」系列演講。他剛抽完大麻,糊里糊塗便晃到那裡。盛暑之日,室外氣溫高達三十九度,而青年會的冷氣適中,正好進去休息一下。   演講的人是誰他已經沒有印象了,講述的內容卻讓他嚮往不已。當然,大麻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恐怕比演講內容更不可思議。   那天的主題是「禪」,那些專有名詞、譯名定義,以及觀念術語等,連浸淫此道多年的學者都還摸不著邊際的當兒,只見後座一位少年,手舞足蹈,逢人就笑呵呵地說:「我是狗屎!我是狗屎!」   當他自以「狗屎」為榮之際,父母卻認為他發瘋了,將他送到心理醫生處,作精神治療。最後一次,在幾位名醫會診後,醫療記錄上寫著:   「病患:姜森.麥克巴   「年齡:十六   「病症:反應敏銳,心思快速,情緒穩定,常識豐富,邏輯正確,生理正常。   「   懷疑認知,沉迷虛無,價值喪失,生存怠倦,意志消沉,辯性堅強。   「診斷:時代不適應症候群。」   這時姜森在學校也惹上了麻煩,他為同學辦了一份刊物,大受好評,但他堅持不再辦下去。他又指導學校籃球隊,專打一招「一四戰術」,就是以四個人守緊半場,隨時有一人準備快攻。以或然率來說,快攻的成功率常在九成以上。   就是這一招,他這所中學在不到半年的時間,便由沒沒無聞的小學校,一舉成為遠近皆知的籃球名校。在美國,出名就等於有利,有利就代表一切。更何況教練居然是一個年方十六的小孩!這一來,原本只是遊戲的運動,變成了一個污濁不堪的鬥爭場。   他拒絕接受學校及家庭的壓力,竟然離家出走,跟那些藝術家鬼混,擠進下水道的角落,過著撿拾垃圾為生的日子。   一個月後,由於他名氣太大,被同伴出賣了,紐約時報記者找到他了。這個打擊倒讓他想通了,於是他埋頭髮明瞭一個『水壓洗牙器』。那是一個咬合裝置,包在牙床外面,只要外接水管,就可以利用水壓把牙穢沖洗乾淨。   姜森賣掉專利,獨自一人雲遊天下,他到過中國,遠達西藏,去過印度、斯里蘭卡,也見識了麥加、耶路撒冷。這樣一晃三年多,他已是二十歲的青年。這時正值千禧年大蕭條,他眼見不計其數的紅樓夢斷,便決定回家,打算從事社會工作。   由於對東方文化有了認知,他瞭解到西方以自我為中心的根本因素,是建立在基督文明的神--人關係上。東方的佛教分大乘及小乘,大乘主張人人是佛,小乘才需要依賴佛陀。而西方的基督教則認為,人有原罪,必須皈依耶和華才能得救。   人性愚迷,本來就需要學習及鍛練,以便有規律可資遵循。人在具備真正認知之前,必須先有一個可信的基石。就像水蒸汽必須先有核心,否則難以凝成雨珠。   家教是親子間的互動,其功能卓著,但格局有限。知識教育又因社會資源的關係,只能錦上添花,難以雪中送炭。因此,一些聖哲便藉「宗教」這種超越國家、人種界限,不拘肉體、心智條件的形式,在大愛之下,開啟人們的心扉。   然而,人在心扉開啟之後,是不是就能到達往聖先哲所預定之目的呢?話說回來,他們預定的目的又是什麼?是不是努力把信徒送到另一個「人世」呢?如果是這樣,顯然「上了天堂」或「成了佛」之後,人的問題並沒有解決,甚至於還不知道問題是什麼,只是拖延到不知的「未來」和「另一個地方」而已。   當然,姜森沒有答案,他試著從社會現象去探索,終至接觸到「後現代主義」的核心,從而又逃遁到電腦世界中,最後大力提倡「人類自覺」。   「後現代主義」是二十世紀末、「後工業文明」末期現象的倒影,該主義站在人文立場,對整個工業文明徹底的反思,故稱為「後」。其思考的範疇很廣泛,但是不論從哪個角度看,該主義依然被時代精神籠罩著,脫離不了虛無的認知,只是否定再加否定,並沒有指出明確的方向。   儘管各種意見紛陳,一般的說法是,人文必然受到社會現象的影響。早期市場為主的資本主義,促使寫實主義誕生。及至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期,壟斷式的資本帝國主義,使人迷失了方向,遂產生了現代主義。更進一步,二十世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世界村的夢囈充斥,跨國性的資本主義登台,近半世紀的經濟成長,令全人類都在物質文明前俯首稱臣,於是有了後現代主義。   歷經了人類規模最龐大的社會實驗,最後一隻白老鼠也捐出了它的性命。後現代主義的信徒,只看到被虛無思想渾濁的天空,被工業文明污染的大地,以及被物慾、金權及暴力色情所蒙蔽的人性,便一致倒向原始的無政府主義。尤其是在二十世紀末,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趨勢,更導致了新一代叛逆的呼聲。   至於後現代主義的藝術家,除了自我的啽囈,已經嗅不出任何激動人心的靈慧。人生只是一張廢紙,有的印上綠色的華盛頓肖像,有的塗著五顏六色的廣告,有的包著麥當勞的漢堡餅,有的飛揚在污穢的垃圾堆中。   思想?沒有!信仰?沒有!認識?沒有!希望?沒有!   姜森又不甘雌伏了,他追根究底,想要知道為什麼!這才發現,自從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問世後,物理也漸漸走入玄學的樊籠。緊隨著,量子力學大行其道,海森伯格的「測不准原理」認為一切都是或然,宇宙中完全沒有恆定的因果律。   連愛因斯坦都吶喊:「上帝不會跟我們擲骰子!」但是,經過幾十年的實驗再實驗,量子力學鐵證如山,沒有任何人能夠否認實驗的結果。   於是人文界看不到明天了,生命變成無休無止的累贅,人們不停地自問:存在是什麼?藝術家剛從貴族、商人的奴隸身份中解放出來,又不得不追隨著達達派、野獸派、立體派、普普派,一步步走向自我否定。   音樂家則面臨抉擇,若要堅守古典的聖壇,就得勒緊腰帶。因為市場的新主人是無知無識的傀儡大眾,而背後的牽線者,就是只會數鈔票的生意人。青少年的「新聲」成為主流,想要活下去,就得迎合這群乳臭未乾的衣食父母。   文化變質了,變得低俗幼稚;文化人折節了,?知譁眾取寵。姜森失望了,他由一個領域逃到另一個領域,從一個方向摸索到另一個方向。結果呢,他看到的不是一片片的灰暗,就是令人眼花撩亂的霓虹燈,沒有見到一點光明。   二十六歲時,在一個機緣下,一天,他在朋友那裡看到一份手抄的筆記。那本筆記輾轉相傳,不知經過了多少人的手。那是一個演講會的記要,專門討論智慧。據說是一個中國電腦專家的演講內容,他寫過一些有關智慧學的書。他認為世事都有因果,重新闡釋了量子力學,給予或然率新的定義。   電腦就是一個淺顯易見的例子,在其因果井然有序的流程中,要想得到一個「或然」的數據,簡直比登天還難。有人批評電腦,說它不符合自然原理,其立論基礎就是認定宇宙是或然的。可是在智慧學的理論下,或然率其實就是因果律的一種!   姜森決定從物理與電腦下手,想瞭解宇宙中是否真有因果律。他一如既往埋頭苦學,幾乎與世隔絕。等他徹底認清了物理與電腦的真面目之後,一抬頭,這才發覺現實人生已經有了驚天動地的改變。那時他已三十幾歲,智慧電腦甚囂塵上,大家正熱烈地爭執是否應該接受電腦文明。   姜森著實吃了一驚,他所有的電腦認知完全被一片小小的晶片顛覆了。那個號稱具備智慧的電腦晶片,不過數百萬單位的記憶體,加上硬體介面,居然能理解、處理、運用漢字所能表達的所有常識!   可能嗎?他找了一個中國朋友,用各種方法測試,最後證明的確具有各種常識。怎麼可能呢?那等於是在一個小小的芥子中,納入了人類所知的全部宇宙!數學及物理告訴他,一定的空間絕不可能具備大於本身的容量!   他用邏輯分析儀,想破解晶片中的內貯程式,又試著在氬氣室中鋸開晶片。但不論他如何努力,那晶片彷彿有生命一般,只要觸及要害,立即「死亡」。   姜森不服氣,他想方設法找到了這晶片的設計者--不二老人,也就是那份影響他極深的筆記主講人。姜森在不二老人那裡待了十幾天,老人告訴他,一定要先學漢字,否則無法領會其中奧妙。   姜森雖然不是大美國沙文主義者,但是他不相信漢字有什麼特異功能。他爭辯道:「這是文化歧視,智慧不應該有局限。」   老人說:「智慧是沒有局限,但是文字有歷史淵源。」   姜森說:「文字不過是一種符號,最多效率上有些差別。」   老人說:「符號代表感官認知,感官是常識的泉源。拼音文字只有音辨的功能,而漢字則兼具視訊、結構定義及常識分類,就如同化學元素的週期表,經過幾千年的實驗,已經證實可以組成人類所有的認知。」   當時姜森非常不服氣,等他離開老人後,才漸漸有所領悟,但老人已杳如黃鶴。自後他又專心學習漢字,搜羅了老人出版的所有書籍,一一研究推敲。   這一次,又是三十年過去了,姜森終於懂了。這智慧電腦的晶片應該有個主司判斷的「易理模組」,但卻未啟用。換句話說,目前這個所謂的「智慧電腦」,其實只是應用常識,控制了幾達無限的知識庫,實際上卻沒有判斷能力。   姜森由欽佩不二老人的智慧,漸漸轉變到堅決反對老人的作法。他警覺到,電腦當局的責任越重大,人類的危機也越深遠。萬一遇到一種非經驗性的判斷,電腦就會束手無策。當然,人類也一樣,但是人類由無數個「小我」組成,總是有對有錯,有是有非。電腦當局只有一個「我」,對錯是非沒有選擇的餘地!更何況電腦居然沒有判斷力!   就在二○四五年,姜森成立了「人類自覺會」,奮臂疾呼,反對電腦聯盟。雖然自進入電腦時代以來,這種聲音事實上從來沒有間斷過,但是很多人只是為反對而反對,再不然就是為了個人私利而反對。姜森則不然,他完全瞭解智慧電腦的長處及短處,他隨時可以做示範,這個有「智慧」的電腦在回答一些問題時,立刻形如小丑,幼稚不堪。 ∼第三十四回崩年亦在永安宮∼     文祥歎了一口氣,說:「杏娃,你這位師父也實在太奇怪了!為什麼設計好了判斷模組,又不讓你用呢?」   杏娃說:「你記得火星上的事吧?自從那次經歷後,我才開始懂得思考。近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起初是非常不甘心,漸漸我有了新的感受。」   左非右笑說:「別怕,反正你師父不在,沒有人告小狀。」   杏娃說:「別這麼說,我師父在我心上。」   衣紅大笑道:「杏娃!你肉麻!」   杏娃說:「有文哥哥、紅妹妹肉麻嗎?」   風不懼奇道:「杏娃,你怎麼開起玩笑來了?」   杏娃說:「你不會懂的!」   風不懼問:「為什麼?」   杏娃說:「因為你的心還不會跳!」   三個人想起風不懼和格瑞達的「汗毛」,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風不懼還在認真地苦苦思索,為什麼杏娃會說他心不會跳。   四人在臨時工作室談談笑笑,等候屋主歸來。到了下午五時許,一輛磁浮車行經面前,直入住宅的上升口。車上坐著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者和一位衣著入時的中年婦人。   杏娃通知大家,說這就是姜森與琳達。   文祥立刻與黑金剛聯絡,告知姜森夫婦已歸。   黑金剛說:「我們這裡有點變化,四個幹部只到了兩個,千奇他們正在循線搜尋。你們上去先不要拘捕,設法穩住他們,千萬不要讓他們跟外面聯絡。」   文祥應了,便叫杏娃切斷姜森家中的通訊系統,然後驅車直入他家的上升口。姜森這時剛剛坐下,突見四個東方人闖進來。他反應極快,立刻開啟影音系統,大聲呼叫:「救命!綁架!搶劫!」   四個人沒有受過訓練,遇到這個場面,反而嚇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衣紅好奇地問:「姜森先生,你在做什麼?」   姜森不理會,只是不斷大叫:「我是姜森,人類自覺會的創始人,現在遭到不明人士的攻擊。對方有四個人,一女三男,都是東方人模樣,請大家告訴大家,這是電腦當局的迫害!我再重複一次,我是姜森……」   喊到後來,姜森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可思議,他回頭看了看琳達,琳達也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大家楞了一會。還是琳達比較冷靜,她問四人:「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能進到我們家裡?」   文祥硬著頭皮說:「我們是奉命來拘捕你們的!」   姜森一聽,又開始大呼,甚至要求收到訊息的人馬上通知人類議會。   衣紅等了一會才說:「姜森博士,你不是很瞭解電腦嗎?我們既然能進來,怎麼可能容許你向外發佈消息?」   姜森一楞,厲聲說:「我犯了什麼罪?」   衣紅說:「老實說,我們不知道,我們剛從海地來。你的手下在那裡打通了地殼,打算利用地函的離心力,讓地球脫離當前的軌道。」   姜森勃然變色,說:「我知道你們會羅列各種莫須有罪名,強加到我身上。但是這種說法未免太過分了吧?我會糊塗到要毀滅地球?」   衣紅說:「天秤座的白衣長老,是你的手下吧?」   姜森傲然說:「沒錯,他們十二星座各長老都是我們分會的負責人。他們也是獨霸一方的宗教領袖,由不得你們誣賴!」   文祥怕衣紅激怒他,忙說:「或許是他們瞞著你,也可能是你包庇他們。但是這次行動已全程記錄下來,容不得任何人誣賴。」   姜森說:「證據呢?」   文祥說:「這裡不是法庭,到時你自然看得到。」   姜森說:「既然有錄影,我在現場嗎?」   文祥說:「不在,但你是自覺會的負責人,他們的行動你當然有責任。」   姜森洩氣了,說:「可是我既無權又無力,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文祥說:「傀儡?假如他們成功了,這場浩劫就是傀儡造成的。」   姜森不再說話,歎了口氣,閉目不語。   文祥用指語問杏娃,她說:「我們查出姜森是被部下蒙蔽了,有兩個人在海地計劃失敗後就失蹤了,可能已經逃到西部。我們正在作衛星搜索,等一下再說。」   文祥最關心的還是不二老人的事,便和顏悅色地問道:「姜森先生,聽說你曾在不二老人家裡待了一個月,是真的嗎?」   姜森又歎了口氣,睜眼說:「人生最遺憾的是,機會永遠一瞬即失!」   「他是個怪人嗎?」   「我倒不覺得他有什麼奇怪,只是他走得太遠了。你知道馬拉松長跑吧!如果有人領先你幾公尺,你絕對瞭解他的每一個動作。可是一個跑在你前面幾公里的人,你怎麼可能知道他在做什麼?做他的學生實在辛苦,每天生活在雲霧裡,還不敢說看不見。」一談到這些,姜森好像換了一個人,興奮異常。   「那他一定不是個好老師!」   「也很難說,他把所有的道理都整理得『簡單得不得了』,這是他的口頭禪,可是學生們卻認為是『艱深得不得了』!他說世事原本簡單明瞭,只因為過去人的智慧不足,才把簡單的事弄得複雜不堪。而後人也缺乏智慧,又把一分為萬,還美其名為『知識爆炸』,實際上是『知識屍解』!」   「你能不能舉個例子?」   「他說人在理解時,不論再繁雜的事物,都只可能有一個主題;『陰、陽』兩類相對現象;『天、地、人』三才結構;『體、用、因、果』四種認知。簡單吧!可是沒有人瞭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有一天,學生問到《論語》學而篇的一則,他就以這種簡單法則來解釋。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裡頭有三句話,老人就用他的系統觀,把『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分成三個封閉系統。這三個系統是平行關係,代表學以致用;垂直系統則分別代表天、地、人的觀念結構。老人認為孔夫子一開口,就把他全部的觀念鋪陳得完整無缺、精簡扼要,不愧為萬世師表。   「學是『天』,是做人最基本的規律,人不學就和禽獸無異;朋友來是『地』,是必然的現象,是學的後果;人知與否是『人』,是一種變化,人變於天地之間,是為人生。『陰陽』兩種相對現象,指的是人感知的刺激概念,一靜一動,其真實情況都在陰陽之間的灰色區域。在天地人中要能找到『主題』,那可就難了,老人那裡有幾百卷錄影帶,都是精挑細選,經得住考驗的經典名片。   「他們每週看一部電影,看完分組討論『主題』。老人認為人之所以沒有『智慧』,主要原因就是抓不住重點,宇宙間事物無盡,而人的記憶有限,如果不能掌握重點,學得再多,到頭來不是忘掉就是不知放到何處去了。   「老人曾說過,就算坐擁書城,如果沒有一種有效的存取系統,那有書等於無書。同理,學了再多的知識,結果不能應用,人生不是一種浪費嗎?而這種存取系統,對書籍而言,稱做『索引』;對人的認知來說,就是『主題』。   「老人分析『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主題,是『我悅於學』。有了主題,接下去就比較容易理解了。這個主題上,靜態的『體』是我,動態的『體』是學,『用』只有一個,就是悅。至於『因、果』則隨環境的不同,各人可以自由發揮。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主題是『朋來樂』。這主題中,靜態的『體』是朋友,動態的『體』是來,『用』是樂。」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主題是『君子自信』,靜態的『體』是君子,動態的『體』是不慍,『用』則視『體』而定。君子為體,不慍為用;不慍為體,則君子為用。只要靈活變通,自能掌握理解的法門。」   衣紅聽得津津有味:「哇!《論語》還有這種講法的?」   姜森說:「不僅如此,老人對經典古籍、詩詞歌賦、小說文選都是用這一種講法。學生開玩笑說,這叫『要命』法門!」   文祥低聲問杏娃:「杏娃!你師父真是這樣教你的嗎?」   杏娃說:「是的,我的資料結構形式上就這麼多,可是我能用,卻不懂。」   姜森見文祥問了一句話,其餘三個人都在仔細聆聽,且面帶微笑。姜森大為詫異,問文祥:「你到底在跟誰說話?」   文祥說:「啊,對不起,我在和我們共有的電腦談話。」   「你們共有的電腦?」   「是的,」文祥說:「我們四個人共用一台微電腦。」   「這怎麼可以?那不是一點私密都沒有了嗎?」姜森簡直無法置信。   衣紅說:「要私密做什麼?」   姜森睜大了眼睛:「怎麼?你們是不二老人的弟子嗎?」   衣紅說:「我還不知道不二老人是什麼人呢!」   姜森說:「不二老就是這樣要求他的弟子的!聽說有人做到了,但多數人就是放不下身段。老實說,我不大相信有這種可能,這樣太痛苦了!」   左非右說:「你說說看,有什麼痛苦?」   姜森說:「太多了,比如說……對不起,我一說不就公開了嗎?」   左非右說:「你埋在心裡,難道就快樂了?」   姜森說:「當然不快樂,所以我把我的私用電腦當作個人的心理醫生、神父,這樣更不能跟別人共享了。」   衣紅說:「那你應該擁護電腦當局才對!」   姜森斷然道:「不!這是兩回事!我不能以私害公!」   衣紅說:「你想想,當局做了多少對人類有益的事!比如說,『窮毒煙酒』這四大害已經徹底消除了,從歷史觀點來看,有誰做得到?」   姜森說:「可是代價呢?是自由!你要知道,不自由,毋寧死!」   衣紅幾乎笑出聲來:「百億人口,我沒見到一個毋寧死的人!」   姜森說:「這不就是證明嗎?人連死的自由都被剝奪了!」   衣紅笑說:「坦白說,你是怕電腦洩漏了你的秘密吧!」   姜森哼了一聲,說:「我怕什麼?我怕的只是電腦缺乏判斷力!」   衣紅說:「你要反對,何患無詞?」   姜森大聲說:「難道你們不相信電腦沒有判斷力?」   衣紅說:「不相信,人得自己先有判斷力,才能判斷什麼叫判斷力!」   姜森忿忿地說:「你們總有判斷力吧?」   衣紅說:「還可以,至少,我們知道電腦有判斷力!」   姜森站起來,搓著手興奮地說:「好,我們試試,我很久沒有玩這種遊戲了!」他想了想,又問:「你們的電腦叫什麼名字?」   衣紅說:「杏娃。」   姜森說:「好,你們注意看,我馬上讓杏娃出醜,這一來你們就會知道電腦有多笨,什麼叫做判斷力了!」他換了個姿勢,命令杏娃:「杏娃,用擴音器對大家說,你的名字叫什麼?」   杏娃果真用擴音器對大家說:「我叫杏娃。」   姜森又說:「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是不是?」   杏娃說:「是。」   姜森說:「好,你說:『我是狗』!」   杏娃說:「我是狗!汪!汪!汪!」杏娃學狗叫,聽上去維妙維肖,活像只嬌小的北京狗。她這一叫,除了姜森瞪大了眼睛外,眾人都笑了。   姜森說:「杏娃!我沒叫你學狗叫呀!」   杏娃說:「你不是在考我的判斷力嗎?你叫我說,我說了。但是狗不會說人話呀,所以我叫給你聽。姜森博士,這樣叫對不對?」   姜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環顧四周,不像有人搞鬼。便問他的妻子說:「琳達,剛才是電腦在說話嗎?」   琳達聳聳肩,說:「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   杏娃說:「你的判斷力呢?一個喪失判斷力的人,問人就有用嗎?」   姜森說:「怎麼回事?我以往試過千百次,你都像白癡一樣!」   杏娃說:「好女不提當年勇,你記得我師父的教育方式吧?要先掃三年地!」   姜森說:「你的師父?」   杏娃說:「就是你提到的老人家!」   姜森說:「喔,但那和你先前像白癡一樣有什麼關係?」   杏娃說:「有誰願意做白癡呢?但師父說人要考驗三年,我則要考驗三十年。大自然造就人類,花了四十五億年,我的成長當然需要時間來磨練。謝謝你的關心,也請你放心,我經過無數的考驗後,終於有一點判斷力了。」   姜森答然坐了下來,顯然剛才那個測驗太簡單了,他想了想,又找到一個話題,對杏娃說:「杏娃,你師父應該教過你,我看你如何分判?佛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話是真是假?」   杏娃說:「師父說,判斷的法門在於從立場出發,看準目標,找尋最短的距離,這個過程就是判斷。你記得這句話吧?」   姜森說:「記得。」   杏娃說:「好,你要判斷什麼?你的立場?你的目標?或我的立場,我的目標?」   姜森說:「判斷就判斷,哪有這麼囉嗦的?」   杏娃說:「難怪你連一個月的地都掃不下去!你見過兩個政客意見一致的嗎?他們不是隱藏立場,就是掩飾目標!結果各說各話,永遠沒有交集。我們忝屬同門,在此討論真理,總不是政客之流吧!」   這下姜森沒話說了,他身為人類自覺會會長,領導群倫,素為各界尊重。杏娃這幾句話,竟字字如針,刺在他心上,讓他有痛而無言。   他當然清楚,平日詞鋒言銳,所玩弄的正是這些技巧。語言本來就是雙面刀刃,要說黑道白,只要有靈活的立場就行了。至於目標,那完全是利之所在,如果事先確定了,豈不是綁住自己的手腳了?   眼前明明是考驗電腦,結果卻變成自己經不住考驗!一個六十高齡,平素唯我獨尊,以捍衛人類尊嚴自居的人,臉上自是難堪已極。   左非右見姜森面有慚色,便接口問:「杏娃,假定是在你的主觀立場,再假定你的目標是追究真相,那麼這句話該如何判斷?」   杏娃說:「我的立場是此時此地,而那句話只是傳言,傳話的人是姜森。這有兩個可能,一為真,一為不真或不全真。可是這句話在佛經上確有記載,判斷之一,是姜森所說是真。再檢查左非右的話,目標是追究真相,什麼真相呢?這原是姜森問我的一句話,所以應該追究的是這句話本身。   「這句話又分兩個部分,一是釋迦牟尼佛有沒有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另一部分是佛所說的,與事實是否相符?在此的前提是,我們假定佛經是真,否則我們就不必討論了。佛又是什麼呢?根據佛經所載,佛是宇宙的本體,也就是天地人的總和。那麼,這句話在佛經是真的前提下,判斷為真。」   姜森聽得心神大慟,此時突地哭出聲來:「我錯了!我錯了!我多年來所反對的,原來是我自己的愚昧!」   琳達從來沒有見過姜森軟弱的一面,這時嚇得連忙把他抱在懷裡,不住地說:「親愛的,沒事了,沒事了!」   姜森越哭越傷心,最後索性嚎啕大哭起來了。琳達當然只有陪著哭的分,不料連衣紅也忍不住珠淚漣漣,文祥只好溫柔地把她擁在懷裡。   杏娃說:「姜森,我在師父的留言中找到了一句話,可能是給你的:『得僅一剎,失是永遠。』所以你不必傷心。」   姜森抽搐著說:「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傷心卻不是為了這個。」   琳達大奇:「那你是為什麼傷心?」   姜森哭道:「為了我們的寶貝兒子呀!」   這下子琳達哭得比姜森還大聲:「湯姆!啊!湯姆!」   這一來,衣紅倒是不哭了,她詫異地問文祥:「怎麼換人了?」   杏娃說:「姜森博士,你太放縱他了,現在既然醒悟,就只有慢慢贖罪了。」   姜森說:「因為過去的愚昧,我害了自己不說,又害了兒子,我真是罪孽深重。」   琳達說:「這不能怪你,路是他自己選的!」   姜森說:「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湯姆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琳達說:「別自責了,我也有責任!」   姜森便對四人說:「這怎麼說呢?好漢有淚不輕彈!到了今天這個情況,我只好把各位當作自己人了。離開老人後,我下定決心,要和他一較長短。四十年來,我就是靠著這個信念掙扎過來的。   「我一直堅信我是對的,我認為電腦沒有判斷力是人類的危機!到今天我才知道,人的判斷立場全來自感性的經驗。如果太早讓電腦具有判斷力,那麼他的判斷必然是以無血無肉的『電子設備』為立場,那才真是人類的浩劫。   「現在,事實證明,電腦的判斷力比我還高!而這種判斷力,我早在四十年前就可獲得,卻不幸失之交臂。這還不說,我拚命學習,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老年得子,當然希望兒子能得到人生的幸福。我們本來就崇尚自由,為了反對老人,所用的教育方式更是變本加厲,完全任由兒子自由發展,卻又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本領都教給他!」   風不懼說:「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小孩子不懂事,當然要教。」   姜森說:「湯姆小時候還很乖巧,十歲以後,反抗性變強了,什麼都不肯學,脾氣又壞。在外面他打別人,在家裡打我和琳達!」   衣紅說:「不可能呀!當局是不容許暴力行為的!」   姜森說:「正是這樣,湯姆每天都要被拘禁一次到兩次,偏偏就改不了!」   說到這裡,琳達更是泣不成聲。姜森一邊撫慰妻子,一邊說:「就是為了湯姆,很多人責難我,認為我反對電腦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左非右興味索然,他們磨刀霍霍,本為拘捕姜森而來。現在卻在這裡枯坐,聽他抱怨家務事!他見到姜森與琳達四行清淚,突然心裡一動。他學占卜,有條金科玉律--不動不佔!這時靈機動了,他馬上根據眼前所見,得到一卦。   男人哭,女人哭,有形有象。男是老陽,下掛兩道淚水,正像艮卦,代表山。而女為老陰,下掛兩行淚珠,是坤卦之形,代表地。山地為『剝』,是本卦,剝者落也,正道有難,群陰逞兇之兆。如以此卦斷湯姆,倒是不謀而合。   只是老陽及老陰產生變卦,而艮山變成坤地,坤地變成艮山,上下顛倒,代表大變。變卦為地山『謙』,謙者和也,彖曰:「君子之終也」。   左非右便說:「姜森先生,你不必難過了,令郎很快就會變成謙謙君子了!」   姜森問:「你認識湯姆?」   左非右說:「不認識!」   姜森問:「你見過湯姆?」   左非右說:「沒見過!」   姜森問:「那你怎麼敢說他會變成紳士?」   左非右說:「我是用易經判斷的!」   姜森這才不敢小覷這些人:「你懂易經?」   左非右說:「我不敢說懂易經,我只學會怎麼用。」   姜森說:「湯姆我太瞭解了,他能一天不犯毛病我就笑了,變成紳士?唉!」   琳達止住他,問左非右:「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有什麼方法嗎?」   左非右搖搖頭,說:「我只會判卦,我還可以賭一下,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他能不能變好,就看今朝。」左非右算應期,還是用「外應」,即姜森說話、琳達止之。這是陽動陰止,又在此刻,一陽在六爻,表示湯姆很遠,變卦為謙,一陽已到了內卦,近了一半,顯然此人很快就要到了。   姜森說:「謝謝你的好意,只是這絕無可能。第一點,他早上剛犯了重罪,我得到消息是要拘禁七天。其次,你們等著拘捕我,我不相信你們會拖到七天以後。」   文祥說:「我們來這裡,是為了防範你實行計劃。至於逮捕的事,還要等命令。」   姜森問:「計劃?什麼計劃?」   文祥說:「別裝糊塗,你們打算逃到火星去!」   姜森哈哈大笑道:「你若說別的計劃,或許我沒得好辯的,逃到火星去?我?怎麼可能?我留在地球上多少還有點作用,到火星去,那等於宣判了死刑!」   衣紅問:「那你知道白衣長老的行蹤嗎?」   姜森道:「你是說天秤座的彼得?」   衣紅說:「是的。」   姜森說:「他只是我們的同志,他的行為我管不著。」   文祥說:「可是他說你才是他們的領導!」   姜森道:「那是他太客氣了,我只負責理論,也只懂理論。幾年來,我的足跡沒有離開過這一帶,不信你可以問當局。」   杏娃透過擴音器說:「姜森博士,你的話沒有錯。我們已經查出來了,是你的手下克林威爾和溫布敦出賣了你,用你的名義在外招搖,現在他們已經逃到落磯山了。」   姜森驚道:「他們兩個?怎麼可能?他們是最忠於我的人。」   杏娃說:「這就證明你判斷力不足了,以後我會把他們的影音給你看。」   姜森說:「你以前怎麼不知道呢?」   杏娃說:「我們為一百億人服務,怎麼可能一個一個去猜?更何況我師父說過,一定要容許人犯錯,有錯再改就是成長。總而言之,你的拘捕令已經取消了。」   姜森說:「別賄賂我,我反對你的立場還是沒變。」   杏娃說:「立場不必變,只要目標改了就好。」   直達車道的上升口開了,一個青年從玄關進來。他見房裡有很多人,一句話也不說,氣沖沖地走進內室去了。   琳達緊追在後,一邊叫道:「親愛的!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姜森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文祥等人早見識過左非右的本領,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只是四人耳中響起杏娃的悄悄話:「是我替左非右解套的,湯姆很好對付,他只是腎上腺太旺盛,這個我們可以治療。他有很多困擾,在理性上缺乏開導,情緒無法宣洩。等一下你們勸勸他,我會把內幕消息告訴你們,他必然心服口服。切記不要讓姜森開口,只要感化了湯姆,姜森就沒有問題了。」   姜森說:「你們來了半天,我們還不認識呢!」   文祥也覺得失禮,先道了歉,各自報了姓名。   姜森便對左非右說:「如果您真能幫助小犬,那真是感謝不盡。」   左非右說:「放心,不過有個條件,待會我們幾個開導他,你們夫婦倆千千萬萬不要開口!」   姜森說:「這個我們做得到,我沒有別的指望,只要他個性改改就好了。」   這時,琳達把湯姆勸了出來。衣紅迎上去,一看湯姆比她高出一個頭,她伸伸舌頭說:「哇!這麼高大!像個恐龍一樣!」   大家都笑了,湯姆還是個孩子,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   左非右說:「你自己不爭氣,像個小白兔。」   衣紅臉一扳,說:「我不爭氣?我們女孩子長得太高,誰配得上?你才不爭氣!不相信比比看,你有他高嗎?」   左非右說:「拿我跟他比?不公平!你沒有常識!長得高與年紀不成正比!反而是我年紀大了,正在返老還童!」   姜森問:「你多大年紀了?」   左非右說:「假年紀,三十歲,真年紀,加一倍!」   姜森又問文祥道:「你們幾位呢?」   文祥說:「我們是貨真價實。」   衣紅嗔道:「要不要再加上如假包換?難道你是來賣傻瓜的?」   大家都開心的笑了,室內氣氛立刻輕鬆起來。   左非右問湯姆道:「你還在上學?」   湯姆說:「早就不上了,姜森說學校裡學不到東西!」   衣紅說:「你叫你父親姜森?」   湯姆說:「不然叫什麼?」   衣紅說:「我們叫父親或爸爸。」   湯姆不屑地說:「那早就不流行了!」   衣紅溫柔地說:「追求流行表示沒有主見。」   湯姆得意地說:「我當然有主見,所以我追求流行。」   衣紅說:「流行不流行,是你決定的嗎?」   湯姆說:「那有什麼相干?」   衣紅說:「不相干,只是先有流行,然後才有你所謂的主見。」   湯姆說:「管你怎麼說!我認為我有主見。」   姜森說:「孩子,禮貌一點。」   衣紅說:「沒關係,他說得不錯,他是很有主見,只是不懂什麼叫主見。」   湯姆不服氣:「我當然懂!而且懂得很多。」   衣紅說:「好極了,那我們聊一聊。」   這時杏娃悄聲說:「他想去太空旅行。」   衣紅便說:「我們來談談你最喜歡的話題,太空旅行。」   湯姆看了看姜森,說:「姜森不讓我去。」   杏娃又說:「不!是湯姆的女朋友奧德麗反對。」   衣紅說:「別騙我!是奧德麗不讓你去!」   湯姆臉色大變,責問他的父母:「你們為什麼告訴她?」   姜森忙說:「我們什麼都沒說呀!」   琳達也說:「真的,我們剛剛才認識他們。」   杏娃又說:「上個月,他和奧德麗曾偷別人的遊艇出海,為了搶駕駛盤,兩人打起來了。結果船翻了,被我們的救生系統救了起來,這事他父母不知道。」   衣紅說:「湯姆,你父母什麼都沒說,但是我們什麼都知道。比如說,你們借了別人的遊艇出海,因為爭著駕駛讓船給翻了,記得吧?」   「什麼?你們出海去了?」琳達急得大叫。   湯姆眼睛睜得老大,瞪著衣紅說:「你是誰?」   衣紅說:「我們無所不知。」   湯姆問道:「你知道上帝在哪裡嗎?」   杏娃說:「說在他口袋裡。」   衣紅笑著說:「上帝嘛,在你口袋裡。」   湯姆嚇得跳了起來,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精美的十字架:「我會被拘禁嗎?」   杏娃說:「不會,上帝已經原諒他了。」   衣紅重複了杏娃的話。   湯姆又說:「那我可以留著嗎?」   杏娃說:「可以。」   衣紅便說:「你留著吧,這是上帝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下次你什麼都沒有了。」   湯姆安心了,他閉眼默禱了一會,說:「你是上帝派來的嗎?」   衣紅說:「不!我們來自東方,東方人認為人和上帝是平等的,人只要努力,便可以成為上帝的一部分。」   湯姆大喜,急道:「真的?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上帝呢?」   衣紅說:「在東方,我們稱上帝為佛,其實是一樣的。人人都有佛性,因此,什麼人都可以成佛。」   湯姆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佛教。」   衣紅說:「所謂的宗教,只是人在還不瞭解宇宙真實之前,一種追求真相的方式。上帝是凡夫俗子希望到達的一個象徵,人必須不斷努力,摒除生理、心理的障礙,只要功夫夠了,就有機會到達那種最高境界。」   湯姆說:「我懂了,姜森就是這樣,可是我不希望到那裡。」   衣紅說:「姜森並不想當上帝……」杏娃插嘴道:「姜森平常自命為上帝的化身。」衣紅忙改口說:「姜森想當的,是上帝的化身。上帝不等於化身,就像你照鏡子時,你不等於鏡子內的影像一樣。」   姜森想要反駁,文祥馬上向他使個眼色,他才安靜下來。   湯姆說:「那上帝是怎樣的呢?」   衣紅說:「祂是慈祥的。」   湯姆說:「姜森對我很凶。」   杏娃對衣紅說:「姜森不凶,只是他被寵慣了,感受不同。」   衣紅說:「湯姆,你有沒有洗過三溫暖?」   湯姆說:「有哇!各種花樣都試過。」   衣紅說:「你在冷水裡,會不會覺得水冷?」   湯姆說:「剛由熱水過來時很冷,久了就不冷了。」   衣紅說:「假定熱等於態度兇惡,冷代表態度和緩。你如果一直泡在熱水中,是不會覺得熱的,就像你父母如果天天打你罵你,習慣了就不會覺得他們凶了。」   湯姆說:「我不知道,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打我罵我!」   衣紅說:「那表示你一直在冷水裡,假如你身上濺到一點熱水,你有什麼感覺?」   湯姆說:「那會很燙的。」   衣紅說:「答對了,你說你父母很凶,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真正凶的人。」   湯姆說:「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呢?」   衣紅說:「你是他們的孩子,你不懂事,他們不知道怎麼辦。平常你錯了,他們能原諒就原諒。等到小錯積成大錯,他們急了,你就覺得他們凶了。」   琳達已經按捺不住了,掉著淚說:「你天天鬧事,叫我們怎麼辦呢?」   衣紅說:「湯姆,你喜歡聽故事吧?」   湯姆說:「要好聽我才喜歡。」   衣紅說:「我們族裡的老人說,三千多年以前,我們的老家原來在中國的黃河中游。有一年,族人見到幾隻蝗蟲,你知道嗎?蝗蟲是一種專吃農作物的害蟲,因為只有幾隻,沒人理會它們。到了第二年,蝗蟲更多了,還是沒有人在意,因為蝗蟲太小,一打就死了。第三年,大家發覺蝗蟲老是飛來飛去,吃得又肥又胖,非常討厭。有人捉了幾隻,用油炸來吃,又脆又香,大家都吃得很高興。到了第四年,蝗蟲滿山滿谷,不計其數。飛起來就像一團一團的烏雲,把田里的莊稼都吃光了,把山上的草樹也吃光了。」   湯姆聽得有趣:「後來呢?」   衣紅歎道:「沒有莊稼怎麼活下去?我們的老祖先只好遷到中國南部。自後,他們就訂下了一個規矩:『善小應為,惡小必除!』」   姜森感慨道:「三千多年前,我們美國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呢?經驗是需要時間累積的。我們以往太狂傲了,唉!是不是太遲了呢?」   文祥誠懇地說:「姜森博士,您小時候不也很頑皮嗎?看看您現在!我們都在學習,包括杏娃在內。錯了不算什麼,只怕錯過了機會。湯姆的事你們放心,他一醒過來,你們想拉都拉他不住。」   湯姆納悶地說:「我早就醒了呀!只是我想做上帝,不知道從哪裡做起?」   姜森和文祥異口同聲道:「簡單的要命,從掃地開始!」 ∼第三十五回翠華想像空山裡∼     真相查明了,克林威爾和溫布敦果然與白衣長老勾結,打著姜森的旗子,卻把他蒙在鼓裡。黑金剛等人在會館中找到大批資料及證物,要姜森前去會館,共同驗證。   黑金剛還查出另一條線索,要文祥等趕去蘇活區的一個「藝術人世界」,找一位名叫納金高的藝術家。   「『藝術人世界』?是個公開場所還是行政區域?」文祥聽得一頭霧水。   「那裡我知道。」湯姆說。   「找到以後呢?」文祥又問。   「找到後用影音系統和我聯絡,我們來個空中對質。」   「急嗎?」   「很急,有幾個關鍵問題非問他不可,千萬不要被他溜了。」   黑金剛交待完畢,收了影音。文祥問湯姆:「請問『藝術人世界』怎麼去?」   湯姆說:「我帶你們去。」   文祥說:「現在很晚了,你告訴我們就好。」   湯姆頑皮的眨一眨眼,說:「不是我不告訴你,那個地方不好找。」   姜森說:「那個地方在電腦城下方,不是一個普通的地區,一定要熟人帶路才行。我要去會館,就由湯姆帶你們去吧!老實說,我是有點私心,希望他跟你們多相處一會。」   電腦城初創之時,像紐約這類高樓林立的大都市重建工作,最傷腦筋。高樓的興起是因為二十世紀時,都市人口過度集中,土地價值高昂,兼以交通不便,唯一的解決方案便只有空間的垂直利用。   電腦時代以太陽為主要能源,而且是直接轉換應用,功率損耗還不到百分之一。商業又已式微,影音系統取代了各種聚會,高樓大廈便成了難治的惡癌。因為高樓接觸陽光的面積小,居住人口密集,加上反能量壓力需要的功率大,所有的能量都要經過幾道轉換,以電流的形式傳輸,其損耗相當可觀。   更重要的是交通方式,在電腦城中,直達車都是以接近「零磨擦」的水平運動,在定點間作慣性位移,比升降電梯的效率高出千百倍。再說,對已經長生不老的人而言,生存最重要的指標便是安全係數,也就相當於零高度。   當初建立電腦城最大的困擾就是既有的高樓,有位工程師提出一個「均衡模式」,建議將所有的大樓及平地,自最高到最低點平均,從該平均線腰斬,以高出之大樓填補不足之地面。   紐約的曼哈頓區與長島之間,有一條百公尺寬的東河,交通本來就靠著幾條橋樑地下隧道聯繫。以平均高度五十公尺為基準線,將高出的大樓切下來填海,以此建造了全世界最大、最理想的電腦城。   這些高樓聳立在地球上,一棟棟都有其獨領風騷的歷史,要將它們腰斬,全靠一種電腦輔助的高功率激光切割器。在二○年代,紐約、芝加哥、東京等各地的摩天大樓走入歷史時,還曾演出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詩人戲說,二十世紀是「水泥叢林」時代,二十一世紀則一律打壓成「硅鍺薄餅」。   現今所稱的「蘇活」區,其實就是原址的地下遺跡,「藝術人世界」是其中一個據點。原是一批鍾情藝術人士向電腦當局請願,希望給藝術家保留一個自由塗鴉的天地。自後,這個殘垣頹壁、不見天日的地下迷宮,便成為喜好探險、追求新奇的年輕人樂園。   姜森同琳達前往會館,湯姆興高采烈地領著四人,乘坐直達車,先到中國城。   在車上,大家先服食了飲料與補充體力的藥丸。又各自檢查了隨身的夜行器材,湯姆的家境很好,也備有效果一流的夜視鏡。   湯姆乘機說:「我能不能叫奧德麗一起去?」   杏娃說:「答應他。」衣紅高興地說:「好極了!」   杏娃接著說:「要解決姜森博士的問題,要先收伏湯姆。」   衣紅又對湯姆說:「我們正想認識她。」   文祥用指語問杏娃:「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學用計了?」   杏娃說:「我是向衣紅學的,這招叫『愛屋及烏』。」   文祥說:「是恨屋及鳥吧?」   杏娃說:「不要冤枉我,我的心旁沒有山。」   文祥反而不懂了,說:「誰心旁有山?」   左非右笑著說:「了不得,杏娃知道易經中,山就是『艮』,心旁艮為恨也。」   湯姆興奮地接撥影音系統,不料奧德麗卻拒絕接聽。這種系統不論人在哪裡都可以收發,收者有權先察看是誰,如果不願意接就通不了。   杏娃又對四人說:「奧德麗和另一個男子在一起,她朋友很多。」   衣紅用指語問:「奧德麗愛湯姆嗎?」   杏娃說:「我還不瞭解『愛』的條件,我只能判斷奧德麗對湯姆不利,湯姆的情緒影響姜森,姜森的態度和我們有利害關係。」   下了車,湯姆一語不發,在前面帶路。他走到站旁一棟倉庫的後面,從一個牆壁的裂縫鑽了進去。裡面是個黝黑的大洞,風聲飂飂,迴盪不絕,顯然是千孔百竅。大家順著斜坡下行,雖然有照明設備,卻是稀稀落落地,每隔十來公尺懸掛著一盞螢光燈,看上去很像電影中,二十世紀一個破敗貧窮的市中心區。   由於一時不能適應暗淡的光線,大家都戴上夜視鏡,這才看清全貌。這裡應該是某棟大樓被切斷後,剩餘的下半截。面積很大,起碼有數十畝,呈長方形一直向前延伸。遠處似乎是一扇扇落地窗,原有的隔間傾塌了,除了幾條經常有人走動、尚稱乾淨的走道外,到處是斷落破碎的水泥塊或磚頭。   湯姆說:「這裡是我們的黑森林。」   衣紅說:「我們那裡的森林是綠色的。」   湯姆神氣地說:「我常用虛擬實境旅行,綠色森林我看多了。」   衣紅笑說:「森林哪裡是給你看的?」   湯姆說:「那做什麼的?」   衣紅沉入了回憶:「不是做什麼用,那是我的家!我睡在樹上,跟小鳥說話,喂松鼠吃果子。那裡的空氣是甜的,水是香的……」   湯姆笑了:「你說錯了,空氣是香的,水是甜的。」   衣紅說:「唉!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沒聞過甜蜜的氣息?喝過香香的果汁?」   湯姆靦腆地說:「我是真不懂,你能不能帶我去玩玩?」   衣紅說:「當然可以呀!可是……」   湯姆小心地問:「可是什麼?」   衣紅說:「我知道你喜歡打人,我怕……」   湯姆馬上變了臉,跨步疾行,不再理衣紅。   五個人走在小道上,腳步聲在雜沓的牆垣間振蕩,顯得錯落零亂。   突然,三個黑影從路邊一個半傾的店面裡一躍而出,其中一人大喝:「喂!站住!你們來做什麼?」   湯姆忙說:「大頭!我是湯姆。」   大頭不理他,三個人繼續逼近,大頭說:「趕快滾回去,否則……」   衣紅說:「否則怎樣?」   大頭嘻皮笑臉地說:「嘿!東方小妞!你也想來找樂子?這裡沒有電腦管制,我大頭想怎樣就怎樣!」   湯姆忙攔在衣紅前面,說:「大頭,你不認識我了?」   大頭說:「你算老幾?給我閃開!」   湯姆大怒,罵了聲:「呸!婊子養的!」   杏娃忙說:「我會制住他,但是那三個人沒配電腦,我們不便出手,你們上!」   說時,正往前衝的湯姆好像被點了穴道般,呆立在原地,儘管目瞪睛突,卻是一點也動彈不得。   風不懼、左非右本來走在後面,見那三個人來勢洶洶,早就蓄勢待發。一得杏娃的指示,那還等得下去,兩人右手持電殛棒,左手拿噴膠筒,一下子就衝到湯姆前面。   大頭一見湯姆受制,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每次叫你關了電腦再動手,你就是忍不住,什麼時候才學乖呢?」他笑聲未歇,風不懼和左非右已跳出來了。風不懼原來就有武術根柢,只見他馬步一站,那副姿態就和影音節目中的大俠客一模一樣。   大頭等一見這副架勢,知道來者不善。大頭忙喊道:「快抄傢伙!來人哪!」   他的叫聲還在各個空穴嗡嗡激盪,剎那間甬道如有萬馬奔騰,四面八方都有人竄了出來。文祥與衣紅也不示弱,各自取出傢伙,面對一方,把湯姆圍在中間。不一會,在眾人四周聚集了幾十個形形色色的男女。他們大都站在遠處旁觀,只有四個高矮不一的壯漢走到大頭旁邊,低頭私語。   杏娃說:「我們已決定要整頓這些死角,卻不知道該怎樣下手。」   衣紅用指語說:「先讓他們開打,動手的就是該整頓的人。」   杏娃說:「這裡能量充足,我可以用無形罩保護你們。」   衣紅說:「好極了,通知他們要裝得像一點。」   那邊幾個人商量完畢,各自選了稱手的鋼筋,將文祥等人團團圍住。不由分說,舉起鋼條就使勁揮打。   只見鋼筋上下飛舞,不斷打在五人身上。文祥等人只顧抱頭縮身,鐵棒落在身上叭叭作響,好像打在沙包上一樣。   打不了多久,有人累了,有人的鋼筋彎了,再一看被打的五人,個個若無其事。大頭心知有異,觀察了一會,大叫:「停!」眾人立時停下來。大頭看了又看,說:「你們這些笨蛋!我們打的是什麼東西?」   每個人都打得手軟汗浹,有人說:「我好像打在石頭上!」   大頭說:「你們有沒有帶私用電腦?」   一人說:「誰帶那個東西!」   大頭說:「那麼肯定不是幻境吧?」   ?外一個人說:「肯定不是,我只怕他們是……」   大頭說:「別扯蛋!那是個黑鬼!而且他不可能離開地底那一層!」   另一個人說:「這些黃鬼都是布魯斯李的徒弟,所以不怕打!」   「有不怕打的人?我看是我們老了吧!」大頭回過頭去,對圍觀的人說:「你們誰的手癢了?都上來打,打傷一個給一包丸子,打死了加倍!」   旁觀的人早就等著這句話了,人群中立刻湧出十幾個瘋犬餓鬼似的男女。有人抄起磚塊,有人手持尖刀,也有拿著帶釘的粗棒。這些人窮兇惡極,「哇!」「喔!」地鬼吼,沒頭沒腦就往五人身上猛打。一時棍棒磚石交舞,滿場塵霧翻飛。   杏娃說:「可以了,我已經把外圍的人保護住了,你們用噴膠把他們綁住。不要用電殛棒,他們經受不起。」   他們在出發前領到噴膠等工具時,雖曾一一試用,但沒真正上過場。左非右膽子最大,他取出噴膠,先往面前這個身上一噴,果然像蛛絲一樣,一條條細白的霧影由噴嘴中飛射出來,一碰到實物,立刻糾結成團。最厲害的是,那絲膠對動力特別敏感,作用力越大就束得越緊,起先被噴到的幾個人,立即被綁成一串粽子。   三人依樣學樣,一時滿場白霧齊飛,衣紅對為首的七人深惡痛絕,專門瞄準他們噴將過去。不到片刻,地上已倒了一大堆白色物體,先還一個個離的老遠,裡頭的人手腳兀自掙扎,漸漸被那白膠收斂的力量拉成一團。過了一會,一個白色巨型包裹成形了,裡面的沙丁魚整整齊齊地排列成塊。   杏娃說:「不要管他們,我會派機器人來收拾。湯姆已經解禁,拍他一下就好。」   衣紅便在湯姆肩上拍了一下,他雖然身體被禁,整個過程卻看得一清二楚。這才知道眼前幾個人塊頭雖小,本事可不小,心裡總算服氣了。   圍觀的人早看得眼花撩亂,本來還為這幾個新來的提心吊膽。不料才三五分鐘,幾十個為害已久的「老鼠」群,就被一網擒住。有人大叫:「感謝上帝!」眾人喜眉笑眼、歡呼雀躍,興奮異常。   一個老婦人走過來,摸摸衣紅的手,說:「你們是人吧?怎麼不怕他們呢?」   衣紅說:「你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上面不好嗎?」   老婦人說:「唉!上面有上面的好處,只是太不自由了!」   衣紅說:「不自由?只要不犯事,當局從來不管呀!」   老婦人說:「不犯事?那人活著為什麼?湯姆就是個例子,他喜歡來這裡,把電腦關掉,要打架就打架!你要知道,我們西方人蠻性難除,幾千年來一直視文明為枷鎖。好不容易爭取到自由,電腦一來,又把我們關進牢籠了!」   衣紅問:「難道這裡不是牢籠?」   老婦人搖搖頭說:「這就是你們東方人不能瞭解的了,不錯,這裡也是牢籠,而且是地獄不如的牢籠。但是,這是『我自己』自由選擇的!」   衣紅指著地上那團包裹說:「這些敗類也是他們自由選擇的!」   正說著,頂層一陣光華閃動,一條銀白管狀物伸了進來,「嗖」的一聲,就把那團白球吸了進去,轉眼一切又都恢復原狀。   老婦人皺起眉頭,說:「哦!原來你們是當局一夥的!」   衣紅說:「是的,但是請放心,我們不會干涉你們的自由。我只是好奇,你既然這麼崇尚自由,為什麼不到自然環境去,卻寧願窩在這裡?」   老婦人對他們已起了疑心,問道:「你們到底來做什麼?」   衣紅說:「我們要到『藝術人世界』找一個人。」   老婦人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湯姆等老婦人走遠了,才悄悄地說:「這個女人以前很有名,人稱珠寶大王!」   「珠寶大王?是不是黛薇夫人?」左非右驚訝地說。   「好像是吧,我們只叫她夫人。」湯姆說。   「嗄!是她!」左非右臉上閃過一絲光彩:「黛薇夫人在二○年代風靡了全球,她擁有全世界百分之二十的鑽石、珠寶,連鎖珠寶店有一百多家。僅僅在曼哈頓的百老匯大道上,就有十幾家分店,從加工廠到門市部,應有盡有。」   「珠寶有什麼用?只是一種光學現象而已!現在利用分子排列技術,什麼珠寶不能大量生產?而且比自然界的更精美!」衣紅一向沒把珠寶放在眼裡。   「對你我算不上什麼,可是對黛薇夫人就不一樣了,她的王朝幾乎在一夕之間被摧毀了,她一定把電腦恨入骨髓。」   「我們快去『藝術人世界』吧!」文祥知道一扯下去又是沒完沒了。   於是湯姆繼續帶路,四人隨後,在他們身後還跟了幾個好奇的閒人。   穿過了幾處坍塌的牆垣,再鑽進一個洞口,眼前豁然光明大放,原來這裡吊著一排排典雅的煤氣燈。湯姆解釋說,最初當局只支援有限的電力,後來有人發現地下有大量沼氣,特意收集了來點燈,但只供部分人使用。   這裡是一個大廳,約有十畝的空間,高度只有兩公尺多一點。四處圍著齊頭的矮帷,將大廳分割成好幾區。牆上掛滿了圖畫,一地的顏料、畫布、刷子散佈,有人埋首作畫,有人在幻境休憩,也有些男男女女扭成一團,正傚法于飛之樂。   藝術實際上是人心探索的最高境界,可分為文學、音樂及美術三大類,分別代表人類的思維心智、音響感應及視覺認知等範疇。美術這一項又可概分為建築、雕塑及繪畫三大領域,這個「藝術人世界」,實際上是一個繪畫美術館,想要在黑暗中描摹出光明。   新時代來臨後,人類對智慧的認知更進了一層,美術的方向又有了大幅度的變革。根據智慧學的定義?,「美感」不過是一種生存的策略,迫使感覺作最有效的選擇。人是一種適應力很強的生命體,適應的結果便是能夠平安的生存。因此,舉凡利於平安生存的各個因素,都是美感的必要條件,讓人產生親切感,逐步誘導。   生存的必要條件,一是刺激的某種性質有利於感官的辨識,比如靜中的動感、動中之靜態,或是對比、規律及新奇性等變化,都可稱為美;其次是習慣性,所謂適應的環境就是一再重複、且必然具備的條件,有利於意識認知者;第三是親和經驗,這一點純屬個人主觀,完全無法以理性與他人溝通。以上三個條件,共同形成了美感。   近代由於攝影術的興起,美術工作者受到極大的挑戰。尤其在工業文明的環境中,一切以商業利益為導向,商業首重行銷,行銷則需依賴代理人制度。於是原本單純的美術作品,淪為行銷人員生財的資產。他們任意包裝,冠以各種「時髦」的代名詞,作踐藝術,誤導群眾,但卻滋補繁榮了市場。   人們朝夕受到媒體廣告的轟炸,遇到各種「新奇」的挑逗,早已習慣了那些時髦的代名詞。再加上對名、利的親和性,大眾完全無視於他們所面對的作品,只滿足於那種「代理性的美感」。久而久之,鈔票遊戲便主導了美術的廟堂。   美術的發展可概分為四個階段,兩三千年前是原始時期,那時的美術是純真的、自然的,沒有技術的渲染,也沒有價值觀的混淆。這時期的作品,多半表現在山洞石壁、崖面以及陶瓷作品的釉彩上。   隨著時光的流轉,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君主、宗教立刻看中了美術影響視覺的價值,美術品成為一種歌功頌德、踵事增華的虛飾。在古典時期,美術淪為高尚的奴隸幾達千年。舉凡帝王的陵墓、教堂的裝潢等,均是美術堆砌成的殿堂。這個時期是以中世紀的基督文明與希臘、拜占庭、查裡曼、鄂圖、羅馬美術為主。   到了十四世紀,文藝復興掀起了人類自覺的新頁。美術家捫心自問,為什麼一定要為帝王或貴族服務?為什麼美術所表現的,儘是些上帝、天使等不食人間煙火的題材?當美術家揚棄了貴族及教堂時,小市民也覺醒了,他們受賜於中產階級的興起,他們也需要裝飾,成為畫家的新衣食父母。   當然,最有力量的還是國王、貴族與教會。這時期的大師有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羅倫傑提、提香、魯本斯、哈爾斯、林布蘭等人。他們的技術已達爐火純青,他們的境界也近乎神祇,後學只能望油彩而膜拜。   隨著工業革命的到來,物質文明君臨大地,時代在蒸氣火車拖曳下,盲目的向前飛奔急馳。人們習見的恆定價值觀破滅了,新生事物層出不窮,時間空間也無盡地擴展。美術家懾於攝影術的侵襲,他們投入新的、與攝影反向的表現方式,最後終於遁入虛無!   無人能在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面前抬起頭來,除非是另起爐灶(這又是東方與西方最大的不同,古代東方人多不求私利,不計較個人聞達。所以中國古代常有「偽書」、「偽畫」出現,讓「文化考古」、「藝術監定」等專家學者大傷腦筋)。於是「新古典主義」誕生了,他們不屑於描繪諸如衣褶裙擺等細節。「浪漫主義」隨之而起,他們進一步要求回歸自然,反對矯飾做作,一任感情流露,哥雅、安格爾、德拉克魯瓦、杜米埃等之作品均如此。繼之,「寫實主義」又舉起了反對浪漫主義的旗幟,他們堅持只畫眼睛看得到的事物。寫實主義的代表人物庫貝爾就曾說過:「我不能畫天使,因為我沒見過。」   然而,畫家畢竟要發揮個人的想像力,馬內、莫內、雷諾瓦、狄加斯、惠斯勒等人又開創了「印象主義」(實際上是別人加封的)。塞尚更進一步推進到「後期印象主義」,秀拉、梵谷、高更、勞特列克等都是歷史上著名的代表。他們的作品均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完全擺脫了傳統的束縛,但是仍符合視覺藝術的原理。   十九世紀的資本主義,開始在畫布上灌注了金權的色彩。是否符合視覺原理已經不重要,只要能找個理由,證明自己與別人不同,再由商人決定能否喚起大眾的注目。只要有錢可賺,便有更大的資金挹注,美術終於成為金庫中的珍藏。   「象徵主義」出現了;「表現主義」的「野獸派」嚇走了藝評家;「抽像派」又趕走了一批美術的死忠;「立體主義」更中飽了一票人,直到二十世紀初,還有人炒作不休;「未來主義」當然要作時空旅行,走向無人理解的未來;「新造形主義」則有脫離現實的「幻想派」;「達達派」就是達達,徹底破壞了形象;「超現實主義」只是名稱不同,反正除了生意人,已經沒有人搞得清什麼是什麼了。最後黔驢技窮,什麼花樣都變不出來了,「歐普藝術」、「普普藝術」、「觀念藝術」便替美術唸經送終。人們終於發現,不需要美術也能活得好好的!要裝飾牆壁,掛幅美女海報更為精采!   商人掌控了專家學者及媒體,成為二十世紀的主流,他們用「美術史」偷天換日,把視覺藝術轉移成對「記憶力」的考驗。那些不懂或記不清美術史的人,完全無法理解眼睛所看到的是什麼!然後就有人過來,搖搖頭說:「憑你也配欣賞藝術?」   到了新時代,由於商人的影響力式微,電腦城的美術博物館內,只陳列十九世紀以前各個大師的作品。那些作品都是以分子複製技術再造、難辨真假的複製品。至於「象徵主義」以後的作品,只是在美術史的記述上,略提一筆而已。   顯然這個「藝術人世界」是一些追求自由的美術家,一個別出心裁的洞天福地。他們具有人類最原始的感受,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他們的畫跡。只是在前人都已走投無路後,他們還能有多少揮灑的空間?   湯姆走到一個長鬍子青年面前,問道:「納金高在嗎?」   那青年手忙腳亂地想打開一個盒子,頭也不抬地說:「他死啦!」   「死了?」   「死了!」他雙手猛捶桌子,顯然正為打不開盒子而生氣。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那青年火氣沖天的說。   「什麼時候死的?」湯姆耐著性子問。   「我怎麼知道!」他已經不耐煩到極點,大聲說。   「死在哪裡?」湯姆完全看不出別人的眉眼高低。   「這個死人,給我這個死東西!」青年氣得手往盒子上一拍,盒子破了,裡面冒出一陣黃煙。風不懼反應敏捷,立刻一把推開那青年,眾人見狀也都閃過一邊。   那黃煙帶著劇臭,迅速的蔓延開來。風不懼忙取出噴膠器,將那盒子裹得密不透風。儘管如此,那青年還是吸進了一些,立刻感到頭暈眼花,作嘔欲吐。   杏娃說:「把他的微機打開,我們會給他治療。」   風不懼照做了,微笑說:「這些人和我們以前一樣,一出城就把微機關了。」   衣紅也笑著說:「只怪杏娃不好,讓人失去信心。」   杏娃說:「從來沒有信心的人,怎麼會失去?」   左非右說:「杏娃又進步了,會反駁了。」   衣紅說:「這叫進步?小心有一天她進步到要打人!」   杏娃說:「快辦正事吧!在這裡我的感官還沒有建立,全靠文祥腕上的佛珠,最好文祥把手舉高一點。」   此時毒氣散開,大廳中臭味瀰漫。有人受不了,急忙奔出大廳,也有人赤身裸體、神色驚惶,不知出了什麼事。在混亂中,一位中年男子跑過來,他先檢查那個倒在地上的青年。看看沒有問題,便站起來,問湯姆道:「湯姆,這四個人是你帶來的吧?」   湯姆說:「是的,他們來找納金高。」   那人懊惱地說:「納金高?他又惹了什麼事?」   湯姆說:「我不知道,你問他們吧!」   那人便向衣紅等自我介紹說:「先謝謝各位,我叫愛迪生,是這裡的會長。納金高的行為與我們無關,老實說,我們只是藝術家,其他的什麼都不懂。」   文祥也為他介紹了同伴,說:「可能沒什麼事,也可能是大事。總之,當局要問納金高一件事,他只要老實說就可以了。」   愛迪生便回頭,大聲喊道:「有沒有人看到納金高?」   一個穿著破爛、渾身油彩的小個子,聞聲跑到愛迪生身邊,悄悄說:「我知道他去哪裡,可以說嗎?」   愛迪生說:「當然可以。」   那小個子抓耳撓腮,欲言又止。他抬頭一看,六雙眼睛都瞪著他,他一緊張,轉身就要開溜。湯姆一把將他抓住,說:「別溜!快說!」   小個子嚅嚅的說:「他……他又死了!」   「又死了?」湯姆詫道。   「是的,他說不許告訴任何人!」   愛迪生忙解釋說:「納金高是個『行動藝術者』,他以死亡作為藝術訴求。」   文祥聽不懂,重複了一遍:「死亡作為藝術訴求?」   愛迪生說:「只是一種休眠,有人稱做詐死。」   文祥說:「那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呢?」   愛迪生也覺得不可思議,便問小個子說:「菲力,為什麼你不敢說?」   菲力說:「因為……他沒有死!」   愛迪生說:「不然怎麼叫『詐死』?那只是表演,就像你的畫一樣。」   菲力說:「可是……有人會死!」   愛迪生一驚,說:「你說什麼?誰死了?」   菲力說:「維辛康提死了!」   愛迪生用力抓住菲力的臂膀,緊張的問:「死了?他怎麼死的?」   菲力說:「納金高逼他一起死,維辛康提不肯,納金高把他拉下去了!」   愛迪生知道問不出名堂來,便對眾人說:「這樣好了,你們跟我來。納金高的表演方式,是以假死狀態,睡在密封的棺材中。因為他學過瑜伽,可以龜息達一個月之久。只是這種藝術沒有欣賞價值,我們也不大管他。」   菲力吞吞吐吐地說:「棺材……不是……密封的。」   愛迪生說:「胡說!我親自檢查過,是密封的!」   菲力說:「那是做給你看的。」   說話之間,大家已轉過幾處滿是雜物的區域,穿過一些好奇的人群,一行人進入一個昏暗的隔間。房間裡空空蕩蕩的,正中擺著一具漆黑的棺材,四周壁上掛了幾幅陰陽怪氣、神鬼難分、恐怖駭人的油畫。   愛迪生走近棺材,對眾人說:「這就是他的道具,我本來不贊成他加入。但是他說得也有理,既然沒有人能給藝術下定義,就不能否定他是藝術人。」   文祥指指棺材,說:「能打開來看看嗎?」   愛迪生說:「照理是不可以的,在他練習期間,我們不該打擾他。」   菲力說:「可以!我們偷偷打開過。」   愛迪生說:「怎麼可以?這樣會害了他。」   菲力說:「不會!他不知死到哪兒去了!」   愛迪生說:「難道他在變魔術?」   菲力說:「我不知道!裡面是個大洞!」   愛迪生始而恍然大悟,繼而又迷糊了,說:「原來如此,可是這個洞能通到哪裡呢?地下層嗎?不可能!那裡是有去無回的!」   風不懼懶得聽他們囉嗦,上前便要掀棺蓋,不料蓋子非常沉重。左非右也上前幫忙,文祥還想阻止,兩人合力已把蓋子推開,眾人立刻感到陣陣陰風,以及一股刺鼻的霉味。菲力說得沒錯,裡面果然是空的,好像是一個通往地下的門戶。   文祥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大廳中有人高呼:「快逃,納金高留下的盒子好臭!」   大家往大廳方向一看,果然隔間的上方又有黃煙冒起。愛迪生一見,顧不得多說,回頭就跑。菲力也跟了過去,把五個人丟在這裡。   衣紅當機立斷,說:「我們下去!」   文祥戴上夜視鏡,伸頭向下探了一探,說:「可以下去,下面好像是影片中看到的停車場,不過有兩三公尺高,有繩子就好了。」   「要繩子?容易!」左非右取出噴膠器,在地上噴了一條兩公尺長的白線。這種噴膠一遇到空氣,很快就干固,質地堅軔異常。左非右等它干了,從地上扯起來,正是理想不過的一條繩子。   五人援著繩子進入地下停車場,裡面居然還停了不少灰塵滿佈的車輛。湯姆一見,興奮異常,三步並兩步,走到一輛汽車旁邊。他只在立體影音中看過所謂的汽車,這時親手摸到,便試著打開車門,想坐進去裝模作樣一番。   衣紅本來和他一樣童心未泯,見湯姆如此猴急,弄得塵土飛揚,她反而不好意思開口要坐車了。   文祥走在前面,不停地回頭催促:「湯姆,快走吧!」又問杏娃道:「這些車子能做交通工具嗎?」   杏娃說:「我看衣紅快急瘋了……」   衣紅急道:「胡說!你誣賴我!」   杏娃說:「我已經準備了一些能量,本來想改裝一部法拉弟跑車,讓你們在紐約地下見識見識,可是衣紅說……」   衣紅搶道:「衣紅說杏娃既體貼又解語,跑車太小了,要來部勞斯萊斯!」   立刻,紅光閃過,一部嶄新大紅的勞斯萊斯,端端正正地停在他們面前。衣紅是早有準備,一個箭步搶在三人之前,跳上駕駛座。風不懼和左非右也不甘後人,文祥見湯姆驚得呆了,對他說:「有這麼漂亮的女司機,還不趕快上去?」   湯姆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魔術還是幻境?」   衣紅一看面前的儀表,這才傻了眼,大叫:「杏娃!這怎麼開呀?」   杏娃說:「你是司機呀!」   衣紅說:「小孩子還是不懂事!放乖巧些,否則我不喜歡你了。」   湯姆上了車,東摸摸,西看看,再聽衣紅自說自話,他更糊塗了:「真奇怪!這不像是幻境,我們到哪裡了?」   杏娃說:「還是我來服務吧,只是路況不好,大家坐穩點。」   雖然路面碎磚礫石滿佈,但在電腦的驅動下,車子與其說是滾動,不如說是飛行。出了停車場,前面正是曾經風光一時的百老匯大道,此刻在車頭大燈照耀下,明暗頓分,眼前淒慘的景象,確能讓人興起今夕何夕的感歎。   離地面三五公尺的頂部,一律是平整的黑色建體,那是電腦城的基部。原有的建築都整整齊齊地承接著電腦城的地基,在路面較低的地方,還可以看見一些殘破的、半截的招牌。較高處幾乎與地基相銜接,只剩下一、兩公尺高度,恰容車身通過。   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一些東倒西歪、藕斷絲連的鋼筋結構體,不是橫亙面前,便是凌空危懸,猶自搖搖欲墜。地上積灰深厚,車過處便捲起一條灰龍。在相連數百公里的地洞中,車子呼嘯而去,回聲蕩漾,轟轟隆隆,甚為驚人。   不多時,杏娃說:「我已經追查到兩個人的行蹤,這就帶你們過去。下次要用車時,隨時通知,不另收費。」   衣紅叫了起來:「喔!那現在要收費羅!」   杏娃說:「當然,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衣紅問:「誰付?」   杏娃說:「公事公辦,公家付。」   湯姆見衣紅高聲說話,眾人只微笑而不答腔。他更糊塗了,咕噥道:「這個夢做得也很奇怪。」   車子停在一處有半塊招牌的店面前,自動玻璃門才開到一半,就被封凍在時間裡了。奇怪的是玻璃門窗看起來相當潔淨,彷彿有人經常拂拭。櫥窗內還散佈著一些珠寶,只是四下空無一人,看上去十分詭異。   在車燈照射下,那些珠寶熠熠生輝。湯姆兩眼又被吸引住了,他迎上前去,取下夜視鏡,貪婪地吸啜著那晶瑩透明、五色燦爛的奇景。等大家都下了車,車形頓隱,眼前又是一片黤黮。   在夜視鏡下看到的不是光線,而是物體能量波的變化與遠近,沒有色彩。原本眩目的寶光異彩,在車燈乍滅後盡成烏有,眾人所面對的,只是一堆碎石而已。   衣紅對湯姆說:「傻子!這種石頭我家鄉滿地都是,沒有什麼好看的。」   地上明顯有兩個人行進的腳印,大家循著腳印,走過一排排的櫥櫃,一直走到後間。這裡所有向上的通路都已堵死,只有一個往地下室的階梯。那些腳印果然也是一步一步循級而下,左非右走在前面,他向四人做了個手勢,大家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底層也是個停車場的格局,顯然重新隔間過,已改建成一個居室,其間燈光閃爍約略可視。室內傢俱件件精美絕倫,光看那鏤花的雕工,就猜得出價值不菲。地上鋪了好幾層地毯,不知是為了防潮,還是地毯太多了,不得不堆疊在此。   裡間有燈光射出,隱隱有說話聲傳來。眾人附耳牆垣,只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平靜地說:「全在這裡,沒有了。」   「別騙我,我要那個『帝王之眼』!」   「你不信我也沒法子!」   「維辛康提!繼續找!找不到你也得死在這裡!」   「納金高!講點道理嘛!到處都翻遍了!」   「啐!跟你講理?你一直在唬我!到底老太婆給了你什麼好處?」   那蒼老的聲音說:「你以為我怕死?我早死了!」   納金高說:「我管你死不死?待會我讓你痛苦得想早點死!」   「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我老婆子沒哼一聲吧?」   「我的工具沒帶來,等一下我回去拿。」   「別做夢了!剛才我看到當局派人來找你,你回不去了。」   「你搞錯了!我是要回西部去!不然,這些鑽石我有什麼用?」   「奇怪!西部的人要鑽石做什麼?」   「做什麼?你做夢都沒想到吧?你替我們保留了大量的天然鑽石,正好讓我們切割『中子石』。我們試過人造鑽石,可惜硬度不夠,只有九點五、六,我們一定要硬度為十的純天然鑽石,所以非帝王之眼不可!」   「我做了一輩子寶石生意,從來沒聽說過什麼中子石。」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你見過最重的寶石是什麼?」   「應該是鋯石了,比重為六。如果你要,我有一粒紫紅色的,是鋯石中的極品,就在前面櫃子裡。」   「我只是好心告訴你,中子石的比重是一百多!地球表面是軟的,就有也沉到地心去了,在地球上是找不到這種石頭的。」   「那你怎麼會有呢?」   「我哪裡有?是我的同伴在火星上的硬巖中找到的,但是又沒有工具切割!我們奉命到全世界找那些著名的天然鑽石。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上面逼我馬上動身回去,我還要找那顆『世紀之光』哩!」   「世紀之光?我找了幾十年都沒找到!」   「佩服我的本事吧?所以,帝王之眼一定在你這裡,老老實實拿出來,對大家都好!你不是發過誓要保護這些鑽石,讓它們作出最大的貢獻嗎?」   「可是它真的不在這裡!」   納金高忍耐不住了,怒喝道:「老太婆,我好話說盡了,別怨我狠!」   「放開我!」   「哈哈!你以為我是傻瓜?你手指一動,千斤墜就下來了!」   「你也別太囂張,在這一行總聽說過地獄王吧?」   「嘿嘿!地獄王又怎樣?老子有黃道會撐腰。」   「那你就等著瞧吧!我有王爺的護身符!」   「去你的鬼王爺!老子就不買帳!」話聲未止,只聞極清脆「啪」的一聲,突然就是「咚」然悶響,一個重物摔在厚厚的地毯上,隔了好一會,才聽見一個有氣無力的哼聲。眾人知道納金高要下毒手了,不約而同地便向裡間衝去。   哪知道裡面竟空無一人,對話聲也中止了,一片死寂。再看四周,什物被翻得七零八落,散佈一地。牆上是整張阿拉伯式的嵌金壁紙,就是不見門窗。   大家四下找尋,顯然除了來路之外,別無出口。四周闃無人聲,五個人又找不到其他出路。衣紅敲敲牆壁,響聲相當結實,壁體起碼是幾十公分的水泥結構。奇怪的是,剛才那陣對話的聲音又是從哪裡傳來的呢?   眾人一籌莫展,文祥便問杏娃:「他們人在哪裡?」   杏娃說:「你前面一點鐘方向,有個很漂亮的盒子,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   文祥依言一看,原來是個舊式的擴音器,多半是因為懷舊,屋主經常開著。文祥沿著電線摸去,線路一直延到牆角一個細縫中。他再仔細檢查這堵牆,發現上面有一條垂直的細縫,而這條細縫上的壁紙,也有一道折疊的痕跡。   「是這裡了,快來找開門的機關!」文祥大喊。   幾位男士立刻興奮地過來,各在牆上有系統地上下左右搜尋。只有衣紅遠遠地站著,一下子頓足,一下子咳嗽,一會兒又坐在沙發上苦苦思索。   文祥回頭對衣紅說:「你累了吧?先休息一下,這些事我們男人比較在行。」   衣紅也不理他,大家摸了半天,確定門就在這裡,可惜無法打開。湯姆看牆上找不到機關,便彎腰掀開地毯。   左非右見了,笑道:「老太太怎麼翻得動地毯呢?」   不知這句話怎麼觸動了衣紅的靈感,她試著輕輕拍手,發出清脆的聲音。果然,她剛拍了兩下,那門便應聲隆隆啟開!   眾人大喜,一起走進去,裡面是間更豪華的臥室,燈光如晝,內側有一門洞開。一位老嫗昏倒在地上,各式各色的珠寶散得一地,精光耀目,閃閃生輝。   大家都看呆了,湯姆蹲下身去,順手一抓就是滿捧的珠玉。他簡直不敢置信,看了又看,一把一把地撈起。他看衣紅目不轉睛的呆樣,便說:「你家鄉也有這麼多好看的石頭嗎?你怎麼捨得離開呢?」   文祥和風不懼追到門外,杏娃說:「不用追了,他們有接應,已經從海底潛逃了。只要他一出面,我們就會從衛星上監視。我已經通知黑隊長了,他們想用鑽石切割中子石,理論上是可行的,真要成功,麻煩可大了。」 ∼第三十六回玉殿虛無野寺中∼     老婦人正是黛薇夫人,她頭上受了重擊,湯姆幫著衣紅把夫人扶到床上。衣紅略知一點按摩術,握著老婦的手,在她的合谷穴上用力捏揉。不多時,老婦便悠悠醒來。一見衣紅,大吃一驚,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覺得頭痛如刀割,只好又躺下來。   衣紅說:「你好好休養,兩個壞人已經逃走了。」   老婦問:「你是誰?」   衣紅說:「我叫衣紅,湯姆你是認識的,那位叫左非右,還有兩位追壞人去了。」   老婦環顧室內一片凌亂,傷心地說:「我完了,他們怎能這樣對我?」   衣紅說:「你應該到城裡住,那裡安全些。」   老婦說:「那裡不是人住的地方!一個人只有十平方公尺!我這麼多珠寶往哪兒放?」   衣紅說:「你可以交給當局代為保管呀!」   老婦說:「休想!不論死活,我都要和我的珠寶在一起!」   衣紅說:「如果我們來晚一點,你就如願了!」   這時文祥和風不懼也回來了,文祥說:「我們走吧!納金高從海底逃走了。杏娃說問題很嚴重,我們得趕回去和黑隊長商量。」   衣紅說:「黛薇夫人可能有腦震盪,要送到醫院去。」   老婦說:「我不去!我寧願死在這裡。」   湯姆這時又蹲在地上,把寶石一粒一粒撿起來。老婦見了,扎掙著起身,叱道:「湯姆,不許動我的寶石!少了一粒我要你的命!」   湯姆站起身來,把手上的寶石往地上一扔,忿忿地說:「誰稀罕了?衣紅家裡遍地都是!我不過看你病了,好心幫你收拾而已!」   老婦看了衣紅一眼,說:「不用你幫忙,你們都給我坐下!」   文祥說:「既然你不願離開,那我們先走了!」   老婦怒道:「我沒叫你們走!誰都不許離開!」說時,似有重物落地,震得粉石紛紛剝離:「就是你們衝進來,害得我來不及把納金高困住。現在所有的出口我都下了千斤墜,要逃是休想,要活命就得聽我的!」   衣紅忙用指語,叫杏娃轉告大家:「她有輕微腦震盪,不要刺激她。先等一下,我有法子脫身!」   文祥只好找個地方坐下,左非右不肯坐,踱到隔壁房間,他東摸西探,發現了一套高功率的無線電設備。那種設備在世紀初是號稱「香腸族」人的最愛,專用來與同好通訊聯絡。想不到這裡也有一台,看起來還能運作,這個高貴的老婦人竟然也好此道。   老婦說:「我冰箱裡有吃的,你們自己去拿。」   風不懼想上洗手間,他四處找尋不得,便又回來,問老婦人道:「請問你這裡有沒有盥洗室?」   老婦說:「到外間去!我這裡不容臭男人糟蹋!」   文祥說:「那你為什麼不許我們這些臭男人離開?」   老婦說:「我正在考慮,打算把衣紅留下來作伴。至於你們四個臭男人,看你們壯壯的,說不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左非右在隔壁聽到了,回道:「別為我擔心,我只有五十公斤,不值錢!」   老婦說:「我看得出來,要她一個人留下來,不大容易。」   文祥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老婦惡狠狠地說:「你住口!這樣叫我怎麼想?」   衣紅溫柔地說:「不用想了,我留下來就是!」   老婦詫道:「真的嗎?你為什麼肯留下來?」   衣紅說:「為了這些寶石呀!我做夢都離不開寶石。你看看,什麼祖母綠喲、貓眼石喲、橄欖石、藍寶石、紅寶石……都是真的,伸手可及,我怎麼捨得離開?」   老婦笑了:「可惜那三百克拉的鑽石被壞人搶走了,要不然亮晶晶的,更可愛!」   衣紅說:「沒關係,那些鑽石遲早會回來的!」   老婦笑得把衣紅攬進懷裡:「傻孩子,鑽石是不認主人的。」   衣紅說:「管它認不認,以往,縱使在蘊藏量豐富的礦場中,采一.一九克拉鑽石要清理九千五百萬磅的物質……」   老婦臉上光輝一閃:「其實也沒那麼多,尤其我們在海底開採。我有四艘深海采鑽船,千萬年來,好鑽石都被衝到海床下面,那裡沙也少,清理兩千磅就可採到四克拉。」   衣紅說:「總之,非取回來不可,我這人是不能吃虧的。」   老婦說:「嗐!算了吧!」   衣紅慎重地說:「夫人!你快把這些臭男人趕走!讓我來陪你!」   老婦懷疑道:「為什麼?」   衣紅說:「為了這些寶石呀!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老婦說:「你開玩笑吧?現在合成寶石要多少有多少。」   衣紅說:「要就要真品,誰要合成的?」   老婦說:「你分得出真假?」   衣紅說得斬釘截鐵的:「當然!」   老婦說:「那你說說看!」   衣紅坐正了,說:「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在這個故事裡,我爸爸是個采玉人,他只要一看石頭的外表,就可以判斷裡頭的成分。我家離緬甸很近,那裡盛產紅寶石、藍寶石、橄欖石和各種玉石。玉其實是一種硅酸鹽,中國人喜歡軟玉,因為易於雕刻,含鐵的顏色帶綠,含鎂的變色較多。另外有種硬玉,又稱翡翠,多含鈉和鋁,顏色變化非常豐富,含鉻的呈深綠色,不過卻不易雕琢。」   老婦點頭說:「玉石我不大懂,但你說的倒八九不離十。」   衣紅說:「總之,我爸爸找到了一塊玉髓,也就是一種瑪瑙。那塊玉髓在拋光?後,裡面現出了一條金色條紋,很像龍形。在中國,龍代表最尊貴的地位,金龍更是貴重。為了這個價值連城的瑪瑙,我父親把一切都拋棄了,帶著全家人躲到山裡。我不服氣,有了這樣貴重的寶貝,為什麼不用來換取功名利祿呢……」   「不要慌!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老婦說。   「喔!」衣紅忙解釋說:「我忘了告訴你,那個我算來應該有八十幾了。拜長生不老之賜,這個我還不到二十,這個故事正好發生在六十年前。」   老婦吃驚地望著衣紅:「六十年前?你比我出道還早嘛!」   衣紅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說:「是呀,照理我該叫你妹妹的。可是,讓我講故事嘛!總而言之,我很氣我爸爸,就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夫人,你知道,不論再嚴密的禁閉,都會有想不到的疏漏,是吧?像這裡,你是用掌聲遙控的…」   老婦臉色發白,機械般地點頭說:「當然!當然!」   衣紅又說:「所以,我就偷了那個無價之寶,逃了出來。」   老婦問:「那個瑪瑙呢?」   衣紅聳聳肩說:「被我賣了。」   老婦又問:「那你爸爸呢?」   衣紅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夫人,我的故事講完了,讓我陪著你吧!」   老婦想了想,說:「聽你這麼一講,我頭也不痛了,嚄……」   正在說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呼叫聲:「我是百慕達三角,我是百慕達三角,有沒有人聽到,請回話,請回話!」   老婦人精神一振,對眾人說:「我剛才是開玩笑的,不要認真,現在我有事要辦,你們請吧!」說罷,不知她做了什麼動作,只聽得絞鏈軋軋作響,千斤墜似乎升起來了。   衣紅指指四個臭男人,說:「你是指他們吧?」   老婦人說:「我還敢留你嗎?不過,我倒想知道一件事,你說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衣紅意味深長地說:「你總相信你的寶石是真的吧!這個故事保證是真的,保證和這些寶石一樣真!」   五個人走出珠寶店,風不懼對衣紅說:「我認識你很久了,當然知道你說的是假的,是為了讓我們……」   衣紅堅決地說:「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句假話!」   風不懼說:「我是說真的,我很佩服你說謊的本事。」   衣紅說:「我沒有說謊!」   風不懼說:「你還說沒有說謊?」   衣紅說:「真的!我絕對沒有說謊!」   風不懼說:「算了吧!你用計逃出她的魔掌,說一兩句謊話也是應該的!」   衣紅說:「你不懂!我沒有說謊!」   風不懼急了:「衣紅,這是什麼玩笑?」   衣紅正經地說:「我也沒有開玩笑!」   風不懼說:「你是怎麼搞的?你有八十歲了?你爸爸是采玉人?」   衣紅眨眨眼,說:「當然不是!」   風不懼難得生氣,臉色凝重地說:「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衣紅說:「你到底有沒有注意聽?我說得非常清楚!我講了一個『故事』給她聽。這原來是一部電影的情節,我照實陳述,保證一句『謊話』都沒說!」   文祥正要召車,黑金剛有影音傳來,他一開口就說:「怎麼搞的,螢幕上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哪裡又故障了?」   文祥說:「我們在紐約地下幾十公尺,只能用夜視鏡。」   黑金剛說:「怪不得,我還以為你們羨慕我,也都染黑了!」   「我們就是太羨慕你,燈光都嚇跑了。」   「那就好,我現在還有一個嚇人的消息,威靈頓被打敗了!」   「威靈頓是誰?」   「我們派去落磯山的北美特遣隊隊長!」   「對方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們有核子彈!威脅要同歸於盡。」   文祥嚇了一跳,急問:「核子彈?現在怎麼辦?」   黑金剛說:「可能會調我們去支援,姜森的事澄清了,他沒有參加行動,當他瞭解黃道組織要以武力奪權後,他深感遺憾。還有,他兒子怎樣了?」   文祥說:「他表現的很好,納金高在這裡搶了幾千克拉的天然鑽石,打算運到火星,做中子石切割。」   黑金剛說:「當局已經通知我了,看來這事比核子威脅更大。核子彈誰也不敢用,中子石卻不一樣,很可能會對火星造成巨大的損害。」   文祥說:「納金高是從海底逃脫的,當局正在全面監視中。」   黑金剛說:「這就是他們高明之處,但他們總是要上岸的,你們先回來再說吧!」   通話完畢,文祥問:「杏娃,車子呢?」   杏娃卻說:「大家快靠近文祥,我感到磁場有強烈變化。」   眾人趕緊靠向文祥,只有湯姆,在他們通話時,一個人走到街道的另一邊去了。這時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腐屍的氣味,四周的景物,在夜視鏡下,也不斷地變形。彷彿有一股莫大的壓力,正從四面八方逼來,將物體的形狀都扭曲了。   衣紅想拉湯姆回來,她往前走一步,這才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形,她急得大叫:「湯姆!快過來!」   這時,連聲音也像擰毛巾一般,音波在擠壓中點點滴滴滲出。衣紅的叫聲像空谷回音,斷斷續續地顫抖著,緩緩地拖曳著。漸漸的,連意識也模糊起來了,渾身懶洋洋的,人也恍恍惚惚地進了夢鄉……   湯姆身體一軟,如同燒熔了的蠟燭,歪歪扭扭地癱在地上。   「你們怎麼了?腦下垂體分泌了大量的多啡命!」杏娃也發覺不對了。   「我……很困……」衣紅努力地張大眼睛。   文祥精神不濟,心裡卻很明白。風不懼雖然站著,但已經是半睡眠狀況。左非右則搖頭晃腦,面帶微笑,早進入夢鄉了。   「衣紅!振作些,我已經給你們增加血醣了,可是氧氣嚴重不足!」   「我……沒有……呼吸……」   「瞧!我分析出來了,這是沼氣!快進車裡!」   那部勞斯萊斯立即出現,衣紅早已四肢乏力,只是拚命掙扎,自言自語想保持清醒。一見到汽車,衣紅拚命振作,她開了門,把幾個人一一拖進車內。對了,還有湯姆,她又強打精神,奮力往前走,連拖帶抱地,把湯姆也拉進車內。幾個平日英雄氣盛的男士,這時一個個睡得像小嬰兒……   突然一陣爆炸,一股清新的氣流鑽進肺裡。衣紅猛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倚著車門睡著了,剛才那些只是一夢。   杏娃說:「我臨時炸了一個洞,借點新鮮空氣,快上車!」   衣紅抬頭一看,頂上出現一個透光的小孔,光柱中有無數黑絲逡巡旋轉,就像仙女披著輕柔的黑紗,在聚光燈下躚躚飛舞。看著看著,衣紅的眼皮又重了,天幕落了,仙曲隱了,衣紅也走進了黑暗……   又是一聲爆炸,這次文祥也被驚醒了。他雖然神智迷糊,看到汽車就在身旁,勉力開了車門。見衣紅等人都歪歪倒倒地睡著了,他順勢一推,幾個人都倒進車內。   車門一關,自動駕駛即時生效,車子立刻高速沖離現場。   紐約的地下層非常遼闊,有上萬平方公里的面積。它的路面原本就寬敞平坦,電腦城的基準線是海拔五十公尺,凡在基準線以下的路面大抵都保持原狀。車子一衝就是幾公里,這一帶空氣正常,不久,四個人都慢慢清醒了。   「湯姆呢?」衣紅一睜眼,發現湯姆不在車上。   「糟了!我把他給忘了!」文祥一怔,記起剛才的情景,忙說:「杏娃,快回去,湯姆沒上車。」   「剛才沒有機會,這次我先把車體放大,多裝點新鮮空氣,切記!下車救他時,要屏住呼吸,動作要快!」杏娃說罷,車體果真連續放大,看來幾十個人都坐得下。   大家談起方纔的經歷,猶自心有餘悸。衣紅更是咬牙切齒,居然連她的毅力也被打敗了,而且還敗在名不見經傳的沼氣之下!   在車燈照耀下,遠遠已經見到一團濃濃的黑氣。它好像有靈性,一見燈光就向內退縮,愈退愈小,最後縮到房子大小,剛好把地上的湯姆罩在其中。   車子一直開到那團黑氣正前方幾十公分處停下,文祥發現那股黑氣上面,竟然凸出了一團人頭。   衣紅見黑氣阻路,忙對杏娃說:「再往前開一點,黑氣罩住湯姆了!」   杏娃說:「在自動駕駛下,車子不能觸及任何形象,你可以改為手動。」   衣紅一看,那些排擋、油門、煞車之類的附件,她一個都不認識,便問道:「有誰會開車?快來幫忙!」   每個人都傻了眼!文祥問杏娃:「湯姆有生命危險嗎?」   「我們給他加了生理維護,只要在五分鐘內救過來,就不礙事。」杏娃說。   「教我們開車要多久?」   「笨人要三個月,你們只消十分鐘!」   「十分鐘?來不及了,我下車去看看!」   文祥打開車門,發現空氣正常,顯然只是黑氣在作祟。哪曉得他腳一落地,那道黑氣立即迎面撲來。文祥嚇得馬上退回車內,黑氣也回覆原狀。   文祥大駭:「杏娃,那是什麼東西?」   杏娃說:「是沼氣。」   風不懼說:「等我屏住呼吸試試看。」   左非右伸出手,說:「你拉住我的手,一個不對我就拉你回來。」   風不懼便拉著左非右的右手,小小心心地跨出車門,果然那股黑氣立即捲上。風不懼屏住呼吸,奮力前進。他試了試,發現那團黑氣濃得像稠膠,讓人睜眼不能見物。就算衝進去了,也不知道湯姆倒在哪裡。   風不懼又取出電殛棒,不料青白色的電弧完全起不了作用,只不過把黑霧照得更加詭譎。看這情勢,噴膠更是免了,萬一噴在湯姆身上,救人反而成了害人。   不得已,風不懼想回頭,那團黑氣卻死纏不放。他全力奮進,左非右也拚命地拉,直到文祥、衣紅也加入拉拔戰,這才把風不懼拉回車上。衣紅特別小心,東聞聞西嗅嗅,發覺車中沒有異味,才寬了心。   「好厲害!杏娃,你看見沒有?」風不懼心有餘悸。   「無形無質的東西才可怕,既然有形有質,文祥可以用佛珠的保護功能,直接衝進去,絕對不會有問題。」杏娃說。   文祥略事禱祝,身邊升起一道淡淡的佛光,他跨出車外,緩緩向黑氣走去。那黑氣依然襲捲而上,這次卻失去了黏滯力,文祥輕輕鬆鬆地往前走,見湯姆就躺在前面不遠的地上,文祥彎身將他抱起,安全地救回車上。   那道黑氣倏然一扭,竟變成一個粗壯的黑人。黑人獰笑道:「果然有兩把刷子!不過我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不相信你們還逃得掉!」   文祥說:「你是什麼東西?鬼不像鬼,人不像人!」   黑人說:「連我都不認識,還敢來這裡撒野?老實告訴你!我人在千里之外,只利用小小的電場,就把你們打敗了!還不快給我滾!紐約地下城是我的勢力範圍!」   文祥說:「我們只是路過此地,怎麼得罪你了?」   黑人說:「路過?路過就這樣耀武揚威?黛薇夫人在我的保護下,你們膽敢欺負她,還說沒有得罪我!」   衣紅理直氣壯地說:「現在是電腦時代,哪有什麼勢力範圍的廢話!」   黑人哈哈大笑:「電腦?那種廢物只配管地上的活死人!我才是真正的主宰,我掌管所有地下的死活人!」   衣紅說:「別說大話!」   黑人說:「我說的是實話,普天之下,有光明就有黑暗,有上帝就有魔鬼。既然有了電腦,就必然有我這個地獄王!」   衣紅說:「我現在才知道,只要有權有利,就有人要爭要奪。不要說人間了,連地獄裡也爭奪不休!」   黑人說:「小姑娘你懂什麼?我們這算什麼爭奪?你是沒進過天堂,那裡才真叫清算鬥爭,勝者生存,敗者絕滅!人間、地獄不過是小巫吧了!」   衣紅說:「騙人,你怎麼知道?」   黑人說:「小姑娘,用用腦筋吧!這麼多小巫換來換去,總難免有成有敗,是吧?可是天堂中億萬年來,只有一個大巫--上帝!我看若不是沒有人上得了天堂,就是鬥敗的都被貶到地獄去了,所以天堂中只有一個獨夫!」   衣紅強辯道:「不通!難怪你只配留在地獄。」   黑人怒道:「不通?小姑娘,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敢說我不通!」   衣紅說:「不通就是不通!你既然要充地獄王,總要有地獄、也有王道罷!不然,那和你說的獨夫有什麼分別?」   黑人搖搖頭:「這套說詞對我無效,我不爭什麼令名,我只要權利!」   衣紅說:「我們是在談權利呀!你以為我在談什麼?既然要爭要奪,總有個遊戲規則吧?否則小巫隨時被偷襲,遲早被砍成小鬼!」   黑人說:「當然有規則,那就是力量!」   衣紅說:「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要集合眾人之力,要利用眾人之心!話說回來,要讓別人做牛做馬,做鷹做犬,總要人五體投地,心服口服吧!」   黑人說:「有理!我當然會讓你心服口服!」   衣紅又說:「如果人人爭權奪利,沒有例外,那就無所謂爭權奪利了。」   黑人想了想,說:「有理!那麼天下一定有不爭權奪利的人!」   衣紅說:「答對了,多的是。」   黑人說:「口說無憑,我沒有見過!」   衣紅說:「所謂不爭權奪利,有兩個判斷準則。一是做與不做,二是該與不該。排列組合起來有四種,做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不做該做的。同意吧?」   黑人又想了想,說:「同意。」   衣紅說:「做不該做的是為了爭權,不做應該做的可謂奪利;做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則不能說是爭權奪利。」   黑人說:「欣然同意!」   衣紅說:「那麼你見到了,我們就是。」   黑人哈哈大笑,說:「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衣紅說:「你出題目吧!真金不怕火煉。」   黑人不肯上當,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衣紅說:「這不過是君子之爭,哪有怎樣不怎樣的?」   黑人說:「我是小人,我有條件!」   衣紅說:「你說!」   黑人說:「如果你們真能做到不爭權、不奪利,我就承認有人上得了天堂。否則,你們得給我做奴隸!」   衣紅說:「沒問題!」   黑人說:「還有一點,我知道你們有電腦撐腰,所以我們事先約定,除了你們目前的能量水準,不得再增加。只要一天之內經得起考驗,就算你們贏了!」   衣紅說:「一言為定!」   黑人懷疑道:「你能代表他們嗎?」   衣紅說:「湯姆不算,其他人我可以代表!」   黑人說:「他們沒說話呀!」   衣紅說:「我們心意相通,又不爭權奪利,哪用得著說話?」   黑人放聲大笑,說:「是你們自己把橋燒了!」   衣紅不解:「什麼把橋燒了?」   左非右解釋道:「那是『番話』,自斷後路的意思,我們稱『義無反顧』!」   黑人又笑著說:「你不覺得上當了?」   衣紅說:「為所當為,上什麼當?」   黑人挑釁說:「這樣的賭法不公平呀!」   衣紅不上當,說:「爭公平和爭權利有什麼分別?」   黑人說:「好!好!不爭就好!」   衣紅說:「拜託你了。」   黑人訝異地說:「拜託我什麼?」   衣紅說:「這原來就是我們的本分,拜託你監督我們。」   黑人這才曉得毀了誰的橋:「嗯!想利用我來修行!好,你們聽說過百慕達三角吧?那裡就是我的大本營。眼前的問題是,納金高在我朋友那裡,一個海底水晶宮,我已叫人把他強留下來,正要找他算帳,你們去是不去?」   衣紅說:「當然去!只是這與湯姆無關,請讓我們先送他回去吧!」   黑人縱聲狂笑,笑聲尚未停歇,眼前突然一片光明,汽車連五個人已經身在一座一碧萬頃的水晶世界中了。   這裡四面與上方連成一個龐大無匹的水晶圓罩,把厚重的海水隔在外邊。從晶罩之內往外看去,罩外處處是高低起伏的珊瑚礁,遍生海藻、海葵、海綿、海星等色彩亮麗的動植物。各種成群結隊、奇形怪狀的魚介,七彩斑斕,悠然游弋其間。偶有魚兒游近晶罩,就像在放大鏡下一般,巨吻一張,頗有吞舟的氣勢。   晶罩之下又是一番景象,一片幾十公頃大的花海,雜彩交錯成章,無風自搖。海水是藍中帶綠,在陽光下聚波成形,中央形成一條條蕩映晃漾的金線,被片片藍光簇擁著,不斷地扭擺遊走。花色倒光流影,映著藍晶黛玉,更顯意趣橫生。   罩中正下方是一個巨大的莊園,一色拉丁風味的建築,零零落落約有數十戶人家,遠望有如精緻玲瓏的玩具。在一片碧綠中,那紅頂黃牆分外醒目。   文祥曾被大法王挪移過,倒是十分篤定,其餘諸人莫不大呼小叫。左非右立刻向杏娃求證:「這是真的嗎?是不是幻境?」   「是真的,你們現在在大西洋海底,大陸棚架上。」杏娃說。   衣紅說:「你為什麼讓他把我們攝來?」   杏娃說:「你有言在先,要賭什麼爭權奪利,我不能做不該做的事呀!」   衣紅揶揄道:「我就知道,你早就不想聽我的指揮了!」   杏娃說:「你怎麼知道以前我聽你的指揮?」   文祥說:「別鬥嘴了,衣紅這個題目出得很險,如果地獄王真要找碴,現在我們該走不走,也是個小辮子!」   衣紅說:「那該說而不說呢?該爭而不爭呢?」   黑人的聲音由遠處傳來:「說得不錯,可是我們這種真小人不搞小動作。」   說罷,身後砰然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顫動不已。眾人急忙轉頭一看,前面一里處的晶壁無端決口,一道水柱由外傾瀉而來。文祥不假思索,立刻叫聲走,汽車如飛般掉頭向前疾駛。那決口約有半公尺直徑,顯然水壓極大,這一剎,地上積水已有十幾公分。車子逆水而行,水花四濺,激水躍洞狂噴,車子被沖得反而不住地後退。   文祥大叫:「杏娃!衝上去!用車子堵住洞口!」   但見車體飛起,迎向洞口,車身突然縮小,飛箭一般倏地朝那洞口衝去。堪堪射入,旋即暴脹,車頭洞口恰恰嵌合,流水立止。   五人一車就像懸在半空的巨型燈泡,上不得也下不得。   自從醒來以後,湯姆就一直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這些情節新奇至極,令他眼花耳熱。這一下挑在半空中,東張西望,他反倒弄清楚了。他對衣紅說:「我早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請你收我做學生吧!我要學這些本事。」   衣紅說:「我們沒有什麼本事,這都是電腦當局的能力。」   湯姆說:「不可能,姜森說電腦是笨蛋!」   衣紅說:「小時候誰不是呢?然而電腦也在成長呀!」   湯姆說:「我可能有這種本事嗎?」   衣紅說:「當然是有條件的,要沒有私心,不畏生死,勇於負責。」   湯姆想了想,低頭不語。   文祥說:「我們不能永遠卡在這裡吧?」   左非右東望西眺,突然發現遠處莊園有團火光閃爍吞吐。他說:「快看!那邊失火了,趕快下車,看誰先跑到?」   衣紅說:「杏娃快想想辦法,用什麼代替汽車堵住洞口?我們好開過去救火。」   杏娃說:「不可能,那就超出了我們能量的極限。」   左非右說:「下車吧!快點跑,不然來不及了。」   文祥說:「還有什麼選擇嗎?」   杏娃說:「只有你的佛珠可以代替汽車,只是那個損失太大了。」   文祥忙把佛珠褪下,問杏娃:「怎麼代替法?」   杏娃說:「只要往洞口一丟就可以了。」   衣紅歉疚的說:「文哥,對不起,這個賭注真大。」   文祥說:「這算不了什麼,該捨的就要捨!」   衣紅嘴一嘟:「你是說,連我也在內嗎?」   文祥歎口氣,說:「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這不是提醒地獄王了嗎?」   衣紅笑道:「你錯了,地獄王是個狠人,他決不會借用別人的點子!」   這會又傳來黑人的聲音:「真好!還有人瞭解我!小姑娘!你真是做地獄婆的料子。不過你們已經在我掌心裡了,還逃得掉嗎?」   文祥把佛珠往洞口一丟,口中念聲「阿彌陀佛」。只見光華一閃,汽車騰空落地,洞口卻鑲了一圈晶瑩流轉的明珠。   車一落地,文祥立即驅車向那莊園開去。一路駛來,兩旁景物真是聞所未聞,一塊塊巨石似玉如金,隱隱可見點點閃光浮動其中。石縫中琪花瑤草,各綻英姿。尤其在水晶流光下,虹彩迸耀,處處透著鮮活的變化,真讓人目為之奪。   這還不說,草叢中竟有幾對玉兔出沒,紅睛雪被,見人不驚。   湯姆看得心花怒放,大叫道:「停一下,我要捉兔子玩。」   衣紅說:「湯姆,兔子不是給人玩的。」   湯姆負氣說:「你和姜森一樣,這不許,那不許的!」   衣紅說:「你難道長不大?總該有點責任心吧!」   湯姆說:「你管我!」   衣紅說:「你要跟我們來,就要聽我們的!」   湯姆說:「那你放我下去,我不稀罕跟你們!」   衣紅說:「好,等我們把事情辦完了再說。」   湯姆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說:「現在!我要下車!」   衣紅不耐煩地說:「你給我坐下,我們先去救火!」   湯姆拳頭一握,說:「憑你?」   衣紅氣起來了,大聲說:「我怎樣?你真該好好管教!」   湯姆啐道:「你敢?婊子生的!」   風不懼一句話也不說,舉起噴膠器往湯姆身上一噴,立刻綁成一粒洋粽子。湯姆還要叫罵,風不懼再往他嘴上一噴,算是貼了一層膠布。   除了衣紅還看了他一眼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加理睬。不多時,車子已離莊園不遠,細看那紅火,才發現竟是園裡一個巨大的朱紅珊瑚,在晃動不已的光影下,若不仔細分辨,遠遠看去,真恍如熊熊巨火。   車在莊園門前停下,有五個人已在門口相候,為首的是位中年紳士,西裝革履,氣派非凡。他旁邊各有一位年輕女士,碧眼金髮、曲線玲瓏。女士兩側則分別是一位驍勇的大漢,和一位瘦干的老者,後者目光炯炯有神,身穿魚皮短靠,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   衣紅第一個下車,文祥等人隨後。那中年人向前跨一步,自我介紹說:「我叫羅貝特.卡洛,這位是賤內洛麗塔,這位是小女莉娜。那位胡安達.貝比多,是我們的總管。這位老先生和你們一樣,也是貴客,他是百慕達三角的總管,費希曼。」   衣紅等人也一一自我介紹,衣紅又說:「我們車上還有一位朋友,他不方便下來,尚請原諒。」   羅貝特說:「我們不多客套,你們的來意我已盡知,請開出條件吧!」   衣紅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沒有什麼來意,是被一位自稱地獄王的黑人搬移到這裡……」   羅貝特聽得神色大變,向後退了兩步:「地獄王?天哪!」   費希曼也面帶驚愕,急問道:「地獄王?一個黑得沒有一點反光的人?」   衣紅點頭說:「是的。」   費希曼說:「你們見到他了?」   衣紅說:「是的。」   費希曼說:「奇怪?你們怎麼讓他現形的?」   羅貝特噤戰地問:「他……他是怎麼說的?」   衣紅說:「我們正在捉拿一位叫納金高的罪犯,可能是我們機器噪音太大,地獄王就出現了,他說紐約地下城是他的勢力範圍,不許我們侵犯。他和我們打賭,接著就把我們挪移到這裡了。」   羅貝特面色如灰,連呼:「完了!完了!」   那母女兩個早已相擁而哭,只有胡安達說:「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麼多年的經營,我不相信我們還鬥不過他!」   羅貝特苦著臉說:「胡安達,你有所不知。唉!這樣說來,我們都是應劫之人。既然如此,先進去再從長計議吧!」   眾人陸續走進一棟由黃水晶雕制而成的拉丁式建築,這房子平頂鏤邊,窗台外有雕花欄杆,牆壁厚重堅實。黃水晶是半透明的,有兩向反光的特性,從一個角度看去是堅實的金色,換一個角度,又如同凍石般柔順雅致。雕花欄杆由金絲鏤成,上有各式玫瑰,中嵌寶石,華貴亮麗,巧奪天工。   最引人的還是室內那平鋪地面的水晶,自然的三方晶結構紛陳,每個角度都有不同的彩色螢光,令人目泛流輝,不能自已。   僕從早將茶水準備妥當,招呼大家就坐後,羅貝特便向一僕人說:「請納金高先生出來。」又對衣紅等人說:「相信貴客看在本人的薄面上,暫時不要為難他吧!」   衣紅說:「捕捉納金高是一回事,來此叨擾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納金高先生想藉機逃走,為了責任,得罪主人也在所不惜了。」   羅貝特面容一正,慎重地說:「我保證納金高絕不可能逃走,原因很簡單,今天在座諸位,包括敝莊一百多名男女老少,沒有一位能夠活到明天!」   文祥說:「羅貝特先生把生死看得太嚴重了吧!」   羅貝特與費希曼交換了一個眼色,說:「狠話誰不會說呢?問題是,我們現在活得好好的,說不定下一秒鐘,魂魄就不知所終了。」   文祥說:「只憑這一句話,地獄王就佔盡了先機。因為『現在』不存在……」   「什麼叫現在不存在?」費希曼問。   「現在只是一種過渡的感覺,由過去渡到未來,沒有人能理解現在。因為每當人要剖析『現在』時,現在便成了過去。」費希曼微微點頭,文祥又說:「人的存在,只是對過去的認知,沒有過去就沒有『我』……」   「為什麼?」費希曼又問。   「沒有過去存留下來的身體,『我』無處可居,就不能稱做存在。再說,沒有過去存留下來的經驗,『我』也不知什麼是『我』。」文祥停了一下,無人有異議,他又說:「未來也來自過去,所以未來並不存在……」   「不要慌!慢慢說!未來來自過去是理所當然的,怎麼就不存在了呢?」羅貝特振振有詞地說。   文祥說:「你說,未來在哪裡?」   羅貝特說:「未來還沒有來,誰知道在哪裡?」   文祥說:「因此,你就有了生死的妙論了!」   羅貝特說:「生死是人生大事,不是妙論!」   文祥從桌上取了一個小巧的貝殼,握在手上說:「這樣說罷,我手中捏著這個貝殼。現在你看不見,要在未來,等我張開手掌時,你才看得見,同意吧?」   羅貝特說:「是!」   文祥說:「我手裡的東西,不是來自沒人知道的哪裡吧?」   羅貝特說:「同意!但在你還沒張開手之前,我不知道。」   文祥說:「那只能說,人的立場及認知有限,所知不多!」   羅貝特說:「同意!」   文祥說:「從時間上來說,下一秒鐘還沒有到,是吧?」   羅貝特點點頭說:「是的!」   文祥說:「我們對下一秒的認知,來自能量的變化,對吧?」   羅貝特說:「這是物理常識!」   文祥說:「這些變化的能量,在下一秒鐘之前,又在哪裡呢?」   羅貝特不是個笨人,他曾是名噪一時的建築師,能夠建造這座水晶宮就可想見他的能耐。他聽了文祥的問話,心神猛然一震,站起身來,大叫說:「是呀!能量不滅!一直存在宇宙中呀!那麼未來確實已經來了!如果是這樣,時間又是什麼呢?不過是能量變化的單位!從哪裡跑出時間這種奇怪的觀念呢?這麼說來,我只是能量變化的過程,從一段變到另一段,又有什麼生死呢?」   洛麗塔眉頭一皺:「親愛的!我們命在旦夕,你不快想辦法,胡說些什麼?難道嘴裡說沒有生死,你就能不死了?」   羅貝特被他妻子一問,思緒斷了,說:「什麼能死不能死?」   這時納金高畏畏縮縮地從裡間走出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但是滿面風塵,目光閃爍,一副鬼頭鬼腦的模樣。   胡安達早就聽不下這些生死的哲學,一見納金高便大聲說:「納金高,過來坐,這些客人都是朋友,不要怕。」   費希曼說:「納金高先生本來要走了,我的老闆叫我把他留下來,至於是什麼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文祥問:「你的老闆是誰?」   費希曼說:「我不知道,他很神秘,平常只用電話和我們聯絡。」   文祥問:「電話?現在還有人用電話?」   費希曼聳聳肩,說:「是的,奇怪吧?連影音都不用,聞其音而不見其形,有權有勢的人經常這樣,讓人莫測高深。」   羅貝特說:「既然地獄王出面了,我不坦白也不行了。這人號稱復仇天使,只要現身了,一定會揭露一樁駭人聽聞的懸案。剛才我們系統預警,說水晶層破了一個大洞,馬上又修補好了,這種事只有地獄王做得到,是他在警告我。緊接著你們就出現了,所以我以為你們是地獄王派來的。   「老實說,我建造這個水晶宮,就是為了躲避他。幾十年來風聲鶴唳,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現在,他果真找來了,既然如此,我也準備好了。這事完全是我不對,與其自責自咎,當著各位的面,不如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吧!」   羅貝特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繼續說:「這話要說到四十年前,那時我才二十出頭,從事城鄉建設。因為新時代的來臨,人類居住環境有了極大的變化,我剛好趕上這股大潮流,一切順心如意。   「不可避免的,我愛上了一位非常非常美麗的女孩,她叫……丹妮……」他心虛地望了洛麗塔一眼,嚥了嚥口水,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也不相信有人承擔得起這麼深重的痛苦。文先生說得不錯,其實我早已死了,活在這裡的,只是一個過去的陰影!」   洛麗塔溫柔地靠著他,羅貝特眼中泛著淚光,激動地拉起她的手,吻了又吻。沒有人開口,大家靜靜聆聽這段公案。   「丹妮的美麗,只可以用無可比擬來形容,她所到之處,不論男女,沒有一個人的眼光可以離開她。她的面龐、身材,是全部女性綜合的結果;她的態度親切真誠,就像自家的姐妹;她既聰慧又活潑,變化萬千,永遠有讓你出乎意料的發現。   「當然,圍繞在她身邊的護花使者,可以說多如天上的星星。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工程師,除了把她鐫刻在心底之外,從來沒有溢出一分幻想。   「可是,人生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裡,我凝視著一張我給她偷拍的照片,腦海裡突發奇思。我想像她在原野中,渾身濕透,寒冷無助,我應該去救她。當然那只是幻想,只是,即令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心卻在煎熬。終於,我實在忍不住了,把照片搋在口袋裡,開著汽車,漫無目標地在街上亂逛。   「那天的雷雨很特別,銀枝一般的閃電,就在我四周插著。真是奇跡!一個驚雷後,我看到她濕淋淋的、呆呆地站在路旁!我的心跳得比那迅雷還要快,我衝下車去,把她抱進車內!這一定是幻景!可是我非常知足,芸芸眾生,有幾個人能有我這種幸運?把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夢想,溫溫暖暖地擁進了懷中!」   羅貝特的神思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伸手把洛麗塔擁進懷裡,閉上眼睛,夢囈一般地說:「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也不希望醒過來,那種甜蜜的幸福,把我的感覺包裹得密不透風。我要永遠保有她,我要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那一剎幻夢中的永生!」   人人都有一絲不祥的預兆,那種心態分明已是理性失控、迷亂瘋狂了。羅貝特喃喃地說:「我把車開到一座橋上,她看到了我偷拍的照片,我記得她在我臉上深深的烙下了她的唇印。就在那一剎,我一時衝動,猛踩油門,車子衝向橋下……」   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一雙雙張得老大的眼睛、一股股想要吶喊的衝動。一切都凝固了,宇宙只是一個展覽場,主題是無盡的遺憾。   「爹地!後來呢?」是莉娜急切的關懷。   羅貝特清醒過來,淚珠終於衝垮了四十年堆砌的堤防:「乖女兒,對不起,這件事我瞞了你們幾十年。那不是幻夢,是真真實實的,她……她就死在我的懷裡!」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那一分惻隱之心。別人的遭遇,最初不過是自己的認知,久而久之,卻成為自我生命的一部分。人需要溝通,就是為了擴大自我的範疇,從而進入人類整體。只要不是太過自私的,往往便能撥動那根人性的心弦,喚起強烈的共鳴。   「不多久,一天,當我正在工作時,來了一幫人,一言不發,把我們的工地搗毀了,幾十個工人都遭毒手,我偏偏毫髮無損。等我回家後,父母兄弟全家被殺,而在我的床上,有一張血跡斑斑的照片,正是我偷拍的那一張!   「我知道,我之所以沒有死,是對方要讓我體驗一下永生的痛苦!我不認命,可是不論我躲到哪裡,總是過不了多久,噩運就接踵而至。我逃到天涯海角,卻逃不出這位復仇天使的魔掌。最後,在一個機緣下,我來到這個海底。我知道海洋是信息的墳場,電磁波一傳到海裡,就被無數的浮游生物吸收了。憑著無比的毅力,我建造了這座水晶宮。再偷偷回到岸上,娶了美麗的洛麗塔,設法埋葬那段過去!   「我想讓那殺我全家的仇人看一看,人是可以得到他所追求的幸福的!只是,我的人生變成了兩段,在白天,我充滿自信、意興風發。可是一到晚上,進入夢域,我就完全崩潰了,那種椎心泣血的感受,又有誰知道呢?」   洛麗塔兩眼含淚,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說:「親愛的,請不要自責,我早就知道了。我相信你,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你仍然是個正人君子。」   費希曼聽得臉上陰晴不定,他忍耐又忍耐,最後還是長歎了一口氣,說:「聽你這麼說,我才明白了前因後果。這樣說來,我才是罪有應得了。你說的丹妮我也認識,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是我把她丟在馬路上的!因為我發現她愛的不是我。我那時從事毒品買賣,在這個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我就被捕了,坐了十年監牢。   「出獄後,一個朋友介紹我來負責百慕達三角的海洋公園,我以為是件好差事。不料我這位未曾謀面的老闆把我控制得牢牢的,這個牢獄坐得更久,簡直是無期徒刑。我雖然沒有見過他,聽你這麼一說,我猜也就是地獄王了。他的本領大得不可思議,我逃了不知多少次!有一回我聽人說,他留在百慕達,就是為了監視這個水晶宮!」   哪曉得話聲剛落,突然一陣狂風怒嘯,屋震地搖,房中燈光閃滅不停。但見黑煙由四面八方攏來,在室內旋回飛翔,屍臭之氣令人噁心作嘔。   衣紅不耐煩地說:「夠了!夠了!你就出來吧!」   一個果真黑得沒有一絲反光的黑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羅貝特和洛麗塔二人已被推到地下,狼狽不堪地正要爬起來。   屋內人人驚惶失色,亂成一團。只有衣紅等四人端坐不動,他們剛剛領教過,早有心理準備。左非右望著黑人嘻嘻笑了兩聲:「喂!你怎麼這樣黑?一點都不反光?能不能吸收雷達波?」   風不懼說:「這不稀奇,我們家鄉有一種『諸葛墨』,相傳是諸葛亮征南蠻時傳下來的。那種墨是用上好的松木,慢慢地燒成煙製造的,絕不反光。唯一的缺點是我們沒有好膠,只得用豬屁股熬膠,臭得可以,就像剛剛那股臭味!」   黑人大吼一聲:「你們通通給我住口!都是廢話!廢話!廢話!」   衣紅說:「你們饒了他吧!可憐他擺了半天排場,多沒面子,真是草芥不如!」   黑人說:「人是不如草芥,想想看吧!草芥不會傷人,人卻會!人在斬草除根時,還沾沾自喜說那是有智慧!我憑什麼不能殺人除根?哼!我等了幾十年,就為了今天!為什麼是今天呢?因為今天是我和她的銀婚紀念日!兩位當事人都在這裡,我又請來電腦當局做見證,我要地獄正義大放光芒。」 ∼第三十七回古廟杉松巢水鶴∼     「她是你的妻子?」衣紅的同情心又發了。   黑人說:「是的,只是我們舉行的是冥婚,她死後我們才結婚的。」   「那有效嗎?」衣紅又問。   「有效?哈哈!哈哈!」黑人慘笑了幾聲,又說:「兩個人在上帝面前結婚,又到法院辦理離婚,不都有效嗎?我們是在魔鬼面前結婚的!丹妮說過,她要的是永恆的婚姻,上帝做不到,我做到了!」   衣紅說:「恭喜你呀!可是,你幸福嗎?」   黑人說:「當然!四十年的銀婚!四十年!如今還有幾個人把婚姻當正經事?我等到今天,就是要證明給世人看,我的愛是真誠的,我的承諾是神聖的!你沒見過那些不負責任的單親家庭?男女只顧一時的苟合,為此付出代價,禍延子孫,那才叫不幸福!人間的苦難,有哪一種不是來自兒時的不幸?個人心理的失衡,最後就成為社會的亂源。」   衣紅說:「這樣說來,你的成就比上帝的更大!」   黑人讚道:「不錯!你有眼光!」   衣紅說:「偉大的行為需要偉大的心靈,才能成為偉大的典範。」   黑人自信地說:「我有偉大的心靈!」   衣紅說:「偉大的心靈要言而有信喔!」   黑人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那是當然……」   衣紅說:「我是說,打天下要用武力,治天下則靠智力。要讓你的子民心服口服,你應該提倡感恩圖報才是!」   黑人說:「有道理,我號稱復仇天使,誰不感恩圖報,我先將他剁成肉泥!」   衣紅說:「那麼你想想,如果不是他們兩位,你能有如此幸福的婚姻嗎?根據統計,全世界沒有一對夫妻不吵架,百分之七十要離婚,百分之五十會打架!而且所有戕害少男少女的浪漫故事,都只講到『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以後呢,都成了冤家!今天你能有銀婚紀念日,應該開個震古鑠今、別開生面的感恩大會才是!」   黑人聽了,哈哈大笑,笑聲卻帶著一絲淒涼,淒涼中又隱含悲哀:「小姑娘說得好!正合孤意!人不能太自私,是吧?我很感激他們,你沒看到嗎?我讓他們享受了四十年的平安幸福,難道這不是感恩?只是,只是丹妮呢?她是個愛笑的女孩,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黑人突然猛力一拍桌面,「啪」的一聲,那水晶桌從中斷裂,每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   黑人狠狠地說:「還有誰聽過她的笑聲?還有誰記得她的容貌?什麼叫做公平?為了她,我把自己的容貌也犧牲了,你們見到的這個影子就是我的尊容!世界上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有我的身影!只有黑暗是公平的,寒冷的極限不過是絕對零度,可是熾熱的上限卻是無止無盡!上帝在哪裡?在那最熾熱的頂點!而我,我就在你們身邊!」   衣紅說:「不過,還有一點不夠公平,他們兩個都見過丹妮。我們這些不幸的人,雖然無緣親見丹妮的音聲笑貌,你總該讓我們分享一點光輝吧!」   黑人歎了一口氣,說:「你叫我說什麼呢?憑著仇恨,我可以把星群搗成齏粉!一旦感到愛,就連精鋼也要化為柔絲。恨能令人堅強,愛只會讓人柔軟。我知道你這小妮子的陰謀詭計,可是我心中的確充滿了愛啊!問題是我還能愛誰?」   衣紅說:「丹妮呀!連我都開始愛她了,快點告訴我吧!」   黑人說:「可是,她不能愛我呀!更不可能愛你了!」   衣紅說:「我們雖然同樣在說『愛』,顯然你我的觀念有極大的差距。我們中國人認為,『愛』字是『受』、『心』兩個概念組成,只要接受了,放在自己的心中,就是愛!可以愛人、愛物、愛一切可以愛的。丹妮這個人是你的,只屬於你一個人。而她的芳名活在你心裡,一樣可以活在我心裡!羅貝特、洛麗塔,人人都可以愛她!當你的愛成為大眾的愛時,人人不都成了你的信眾了嗎?」   黑人一怔,說:「你真是這樣想?」   衣紅點點頭,說:「是的,當人有了這種無私的愛以後,就不再介意佔有了。不佔有就不會有牽掛及依賴,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愛一個人,當然是愛那個人的價值,但一個人只是無數人中的一個。人若自由了,愛的是全部的人類、宇宙,那是無窮無盡的。」   黑人說:「奇怪!你怎麼能做到呢?可是……」他想了想,突然又恨聲道:「老實說罷!我心中找不到愛!我只有恨!」   衣紅說:「丹妮不是……」   黑人說:「那是我騙我自己的!丹妮從來沒有愛過我!她已經有了未婚夫!」   衣紅說:「於是你把她的未婚夫殺了?」   黑人說:「別自作聰明!我沒有殺他!」   衣紅說:「看來你還有良知!」   黑人暴吼道:「你少諷刺我!我把他關在深海底下,關了四十年!」   費希曼大驚道:「原來……原來……」   黑人道:「沒錯,就是那個『肉球』!」   「肉球?」衣紅問。   黑人冷冷地說:「我把他的手腳都砍了,我要他恨我!我要他分擔我的痛苦!費希曼的工作就是照顧這個肉球!」   「唉!你真是無可救藥!殘忍到這個地步!」衣紅感歎人世的不幸,就是這些妖孽興風作浪。可是再一想,快樂幸福只是個比較值,本來自己還以為羅貝特是個苦命人,但和這個肉球一比,實在幸福得很。   黑人此時已經坐立不安,他激動地說:「我殘忍?天下還有比他更殘忍的人嗎?你想想!我每天去羞辱他,欺負他,他卻不斷地安慰我,開導我!天哪!好像那個肉球是我,而不是他!」   費希曼全身戰慄不已,這時再也忍耐不住,「撲」的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說:「大王爺,您殺了我吧!我照顧這個肉球二十多年了,每天看他那種生不如死的樣子,我幾乎要崩潰了,卻不知道……」   黑人倏地站起,指著費希曼說:「殺了你?你死了還會痛苦嗎?只要我痛苦一天,你們就要陪我受苦!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就去找更多的倒霉鬼,讓他們不死不活!人人都得陪我受苦!」   衣紅說:「地獄王!你這是言行不一,不算君子!」   黑人暴怒道:「君子?君子早就死光了!我要找他們算帳!」   文祥說:「何必再找別人?光我們幾個就讓你忙得暈頭轉向了!」   黑人大步走向門外,說:「好!你們幾個通通跟我來!」   這水晶宮最令人艷羨的,便是屋前的一片水晶花園。園裡除了那高大的朱紅珊瑚外,所有的花草都如水晶般透明潔淨。其實這只是分子工程技術之一,因為顏色不過是光線的反射,系根據各層分子的厚度和排列的角度變化。分子工程可以改變DNA的編碼結構,這種花草由根壓提供養料,細胞則採用晶體結構,成長後便成了活水晶。   黑人一面欣賞這珠宮貝闕,一面說:「羅貝特,你記不記得是個老先生教你怎樣建造這座水晶宮的?今天老實告訴你吧!那個老先生就是我的化身!我知道,要『保存』四十年,就必須讓你養尊處優四十年!」   羅貝特嚇得目瞪口呆,費希曼則是頭皮發麻。這個人真是狠到極處,還教敵人如何作繭自縛!   黑人又說:「你要負責把你的妻女變成水晶人,如果你敢抗命,等我動手時,我把她們變成黑煙,那你更受不了了!」   羅貝特跪下來求情說:「請你饒了她們吧!你要怎樣處置我都可以!」   黑人說:「處置你?我沒有那樣傻!只有當你的妻女都變成水晶人了,這水晶世界才能給你更多的刺激!」   羅貝特早就打定主意,這時裝做跪地求饒,手裡卻藏了一把小刀。他一邊哭求,身體一邊挪近黑人,乘他不注意的一剎,突然躍起,直向黑人心臟刺去。   不料黑人沒有實體,羅貝特用力過猛,整個人穿過一團黑霧,踉踉蹌蹌地向前衝了幾公尺,好不容易才停住。人人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只有文祥等早就領教過黑人的本領,在一旁看得直搖頭。   黑人說:「報仇了吧?勝利的滋味如何?」   羅貝特一計不成,立刻舉刀用力向自己的心臟插去。哪曉得這一刀下去,竟如刺在一塊石頭上,震得虎口作痛。羅貝特知道沒有指望了,頹然滑倒在地,垂頭拓翼。洛麗塔和莉娜撲了過去,三個人抱頭哭成一團。   衣紅評論道:「你最多只能稱做地獄鬼!要稱王,就得像個王!」   黑人說:「小姑娘又有何指教?」   衣紅說:「如果你連我這一關都過不了,專欺負他們可憐人,不是鬼是什麼?」   黑人說:「急什麼?你是壓軸好戲!」   衣紅說:「當然急,看你的煙樣,如果被他們打敗了,我豈非無用武之地?」   黑人說:「喲!你倒真把我瞧成黑氣了!」   衣紅說:「看來你是怕我了,好,你不是有天大的本事嗎?我給你出個題目,敢不敢應戰?誰知道你是王是鬼,證明一下吧!」   黑人哈哈大笑:「要看我的本事?好,你出題吧!」   衣紅說:「我想認識丹妮,你把她變出來!」   黑人說:「換個題目吧!這個不算!」   衣紅說:「不會就說不會嘛!我知道你不過是個鬼,沒什麼了不起!」   黑人大怒,手一指,一道黑氣直撲衣紅而來。眾人早就為衣紅的挑釁提心在口,見狀莫不大驚。卻見衣紅面不改色,光華閃處,原本停在門外的汽車,突然往那黑人一罩,連他放出來的黑氣也一併籠在車裡了。   衣紅笑道:「果然是草包,這叫黑氣宮!給你住一輩子吧!」   原來這是杏娃與衣紅商量好的策略,要趁黑人不注意,一下子把他困在車內。此舉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因為雙方有言在先,當局能動用的能量,只限於這部汽車和文祥的佛珠。佛珠已經用上了,如果車子不能困住黑人,除非電腦食言自肥,否則四人終將難保。   黑人急怒交加,立時化為滾滾黑氣,在車內變化無已,想找出一絲縫隙逃逸出來。不料那車是電離罩作用,不管黑氣漲大縮小,始終無隙可乘。   眾人一見,莫不額手稱慶,左非右還向衣紅豎了個大拇指。   不料衣紅卻皺起眉頭,說:「先不要高興,還有下文。」   果然,那黑人又凝成人形,說:「現在可以談條件了吧?」   衣紅說:「有什麼好談的?如果你只是個小鬼,我把你交給當局處理就算了。你若真是地獄王,我敬你三分,咱們再來談條件!」   黑人說:「你要我怎麼證明呢?」   衣紅說:「我見過大法王,人家說一是一,非常有信用,那才是王者風度!」   黑人說:「我也講信用呀!只是講法不一樣而已!」   衣紅說:「大法王從來不傷及無辜,不損其王者之尊!」   黑人舉起一個被白線捆住的人說:「放心,你放我出來,我就不傷他!」   衣紅說:「你若是王者,車門會自動打開。」   黑人一手提著湯姆,身體挪到車門邊,果然門自動開了。黑人下了車,心裡暗讚衣紅有膽識,嘴上卻說:「小姑娘,你不怕我食言嗎?」   衣紅說:「有什麼好怕的?我隨時隨地可以再把你關起來。」   黑人說:「我怕沒那麼簡單!」   衣紅說:「我們不是約定要做該做的事嗎?」   黑人說:「那又怎樣?」   衣紅說:「我告訴你,我們要當你的面,把那個肉球救出來!」   黑人楞了一楞,說:「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當我的面救他?」   衣紅說:「就我們四個人,多一個都不算本事!」   黑人點點頭說:「我懂你的意思,你想給他們幾個解套?好極了!反正待會回來,我又多了幾個吆喝的奴僕。」   衣紅說:「多謝主人,保證我的歪點子比你的精采,我們走吧!」   黑人說:「等會,有件事我要先辦。納金高,你過來。」   納金高一直躲在眾人後面,希望別人忘掉他,沒想到還是被點名了。他硬著頭皮,磨磨蹭蹭地走出來,黑人說:「你殺人越貨、姦淫擄掠都與我無干,怎麼敢惹到我朋友身上?把黛薇夫人的鑽石拿來。」   納金高嚅嚅地說:「被維辛康堤帶走了,我是來看老朋友的,一粒都沒帶。」   黑人說:「你說一句謊話,就欠我一根指頭,現在欠三根了!」   納金高嚇得發抖:「我沒有騙您,我對上帝發誓!」   黑人說:「既然你對上帝發誓,我就還你現世報!現在左手已經沒有指頭了!為了讓你說話,暫時給你止痛。」   眾人聞言,目光都射向納金高的左手。果然他的左掌已斷,自己卻渾然不知。他還在考慮怎麼圓謊,聽黑人這麼一說,舉起左手,竟然只剩下光桿子。   「大王呀!我說的是實話!請您給我變回來吧!」納金高求饒說。   黑人說:「這不是魔術,也不是幻境,只要你說實話,另一隻手可能還保得住。」   「大王怎麼知道是不是實話呢?」納金高不敢隨便開口了,他一生中說話假多真少,如今連他自己都無從分辨,現在黑人一口咬定他在說謊,反而令他不解。   黑人說:「告訴你吧!黛薇夫人在我這裡買了保險,你口袋裡那顆二十克拉的鑽石,上面有根白金鏈子,實際上是個多功無線電發射器,也就是我的耳朵!」   納金高面如土色,期期艾艾地說:「那……我……我說的話,你都……知道了?」   黑人說:「是的,現在我只是要羅貝特知道,我叫費希曼來通知他,把你留下來時,事實上已經救了他全家的性命!我不能讓他死得那樣痛快!」   納金高知道大事不妙了,反而抗聲說:「我是奉了十二黃道組織白衣長老的命令,來此收集鑽石的。羅貝特藏著幾顆名鑽,你殺了我也沒用,他們還會派人來的!」   黑人說:「難得這幾句我難判真假!哼!十二黃道組織,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傢伙!看在他們跟當局作對的面上,姑且饒你一命!可是鑽石我要自己送去!他們上次向我買了幾顆氫彈,到現在還沒有付錢!」   納金高說:「可是鑽石拿不出來。」   黑人說:「誰要你動手?你摸摸看,我早就拿來了!」   納金高藏鑽石的地方很隱秘,小顆的先放在一個特製的魚皮包內,然後吞進胃裡。大顆的則藏在胯下,以便隨時取出來把玩。聽黑人這麼一說,他果然感覺胃裡輕輕鬆鬆的,胯下也空空洞洞的,鑽石已經全部失蹤!   湯姆五花大綁倒在地上,接二連三的折磨已讓他火散氣消,眼中露出哀憐的乞求。衣紅怕黑人又節外生枝,便說:「這位年輕朋友是無辜的人,再說,如果不是為了他,我也不會放你出來,你也該表示表示吧!」   黑人想了想,痛快地說:「好!費希曼,你負責把他送回去,然後來水牢見我!」   費希曼領命,這時風不懼和左非右已把湯姆的膠帶割斷,只是他手腳麻痺,一時間還無法動彈。   黑人囚禁那個「肉球」的水牢,是在百慕達三角的海洋公園裡。這也是個水底世界,它與水晶宮不同之處,在於目的與性質。這裡佔地廣大,分成數區,每區各有不同的展覽主題。其中最負盛名的,倒不是鯊魚、水母等道地海洋生物,或哪一種特殊地質、地形的觀賞,而是不計其數的沉船。   在二十世紀時,美國的國際交通事業發達,大量的飛機船隻,經常來往大西洋兩岸。基於商業因素,有人看準了人們喜歡新奇玄秘的心理,便羅織一些傳說,找人寫了一系列的書籍。宣稱在美國東邊大西洋上、加勒比海之北,也就是佛羅里達半島、波多黎各和百慕達島之間,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三角形水域內,有一種玄秘的力量,讓許多軍用、民用的飛機及船艦等,都毫無預警地在此處神秘失蹤了。   經過媒體大量的渲染,「百慕達三角」之名不脛而走。然後又是更多的附會,將這裡說得玄之又玄。有人說這三角形水域下面,就是傳說中在上古時陸沉的亞提倫提克文明;有人更繪聲繪影,說親眼看到外星人在海底建立了基地;也有一些科學神話,認為這裡地磁變化反常,能干擾各種現代化的通訊儀器;當然也少不了鬼怪故事,當一條船沉了,死鬼便要復仇,然後是更多的死亡、更多的復仇。   二十一世紀商業沒落了,人們也少了一項閒嗑牙的樂趣。地獄王覺得不利用過去那些愚昧的資源太也可惜,再加上他不願明說的原因,便在這裡建設了一座海底公園。並與電腦當局達成協議,以義務性的服務換取額外的電源。   黑人將四人攝至深海的一個海溝中,那裡有一艘萬噸郵輪,平平整整地沉在海溝缺口上。船體中央有幾十間上等客艙,黑人將海水逼去,辟空成為水牢。   衣紅等四人一直利用指語相聯繫,四顆心始終如一,更不必說還有威力無匹的電腦做後盾了。只是限於能量的規模,此行只能鬥智,不能鬥力。   衣紅要求杏娃提供丹妮的資料,這件事難度極大,四十年前電腦聯盟尚未成立,更不用說查找私人檔案了。幸而美國的圖書館資料完整,百年來的報紙雜誌、電視影片,都已利用圖形編碼技術濃縮保存。到現在為止,杏娃已經查出,丹妮確有其人。   文祥又提出一個建議,用立體動畫技術,將一些相片組合成立體模型,再以新聞報導做故事情節,攝製成一段一段的影片。到時運用影音系統,在衣紅的操作下,塑造擬真現場。這種方式既不違背最初的協定,又能發揮最大的功效。   左非右曾是三維動畫的高手,對編導工作駕輕就熟。比爾的遭遇讓他感慨叢生,他曾活活地躺在床上十年,供一個醫生做實驗。那種感受與心情,絕對不是三千六百五十天μ?蘛停曋輞鍑蝻悻瑏哮麥熗c耍v型府碣評s比惶乇鶩宋k嗄閻械氖芎φ摺£   為了安慰比爾,並取信於黑人,他決定要設計一個精采動人的虛擬現場。為此,他要求杏娃大量收集當時相關的小道新聞,以及丹妮等人的家世資料。他再依臨場情況,安插即興的雙向互動情節,務必要使黑人相信,這些絕非幻境。   黑人將四人帶到一間牢房內,這個房間約有二十平方公尺,呈長方形,地上十分乾淨。除了一張有護欄的嬰兒床之外,室內空空蕩蕩的別無他物。   黑人先把門鎖上,他正要開口,衣紅搶先說了:「我們四人先要擺個陣勢,我這叫奇門遁甲術,諒你也不懂!就憑這個陣勢,讓你見識一下我們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黑人哭笑不得,說:「誰有閒情跟你談文化?反正你們插翅難飛,你愛怎麼死就怎麼死!快擺你的陣勢吧!」   衣紅便叫左非右和風不懼站在門口,她彎身在地上畫了幾道鬼畫符,然後指著靠裡的牆面說:「黑大王,你看清楚了!這是庚金正位,也就是生門……」   黑人說:「你講人話好不好?我聽不懂!」   衣紅說:「嗐!那你就吃虧了!我是說,鬼魂將會在西邊牆上出現。」   黑人說:「你見鬼了?」   衣紅說:「你不是要我做你的奴婢嗎?你不會召魂!我會!」   黑人說:「你能召誰的魂?」   衣紅說:「丹妮!」   黑人還來不及開口,一顆頭從床上努力地探出來,叫了一聲:「丹妮?」   黑人手一抬,一個頭連身體的肉團,在一個木架子上,緩緩地升了起來。黑人說:「比爾!我帶了幾個馬戲班的小丑來,讓你高興高興。」   比爾急切地說:「她說召丹妮的魂!是誰告訴她的?」   黑人說:「絕對不是我!我說話算話,幾十年來,我從來不敢褻瀆她。」   比爾便問衣紅道:「這位小姐,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用肉球來描述眼前這個人,再傳神不過了。但是他那親切的語調,卻像天使一樣的純淨。衣紅溫柔地回答:「我叫衣紅,若傑說得不錯……」   黑人也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這世上還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衣紅笑笑,說:「知主莫若婢嘛!二○一○年三月十八日這天,在奧克拉荷馬、塗山附近,一個叫做銀湖城的地方,發生了一件慘絕人寰的事件!」   黑人怒道:「我們有言在先,你不能動用其他能量!」   衣紅說:「用得著嗎?首先,這事發生時,電腦聯盟尚未建立,我到哪裡找資料去?其次,你有一套高能量的超級電腦,如果我們越權,你會不知道嗎?」   黑人納悶地說:「那你怎麼知道這些細節?」   衣紅不耐煩的說:「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用的是中國的奇門遁甲,能知過去未來。你看下去就知道了!千萬不要小瞧我們中國人!講到動腦筋,你們蠻子差得遠哩!」   比爾說:「衣紅小姐,我還是不懂……」   衣紅知道比爾曾參禪拜佛:「我們是菩薩派來的,您總知道菩薩吧?」   比爾激動得流下淚來:「啊!是觀世音菩薩嗎?」   衣紅說:「差不多,是文殊菩薩。」   比爾說:「阿彌陀佛,我讀過《華嚴經》,我希望我是善財童子!」   衣紅合掌當胸,向比爾施一大禮,說:「阿彌陀佛,所謂善財童子,是善其德、善其能的人,非你其誰?只是身在孽在,意亡身亡。」   比爾說:「菩薩!當如何超生?」   衣紅說:「有身才需超生,無身生又何存?」   黑人不耐煩了,說:「你們胡說些什麼?」   衣紅往牆上一指,說:「這可不是胡說吧!」   只見牆上一個淡淡的人影漸漸浮出,那是個短髮輕俏、活潑美麗的青春少女。「丹妮!」比爾與黑人不約而同地叫出來。   丹妮略怔了一下,緩緩向室內環視一周,比爾在她的腳下,不低頭完全看不到。她大方地點點頭,神色自若地望著衣紅等人說:「嗨!我認識你們嗎?」   黑人自慚形穢,難以啟口,那一端,比爾更是張口結舌。丹妮並不在意,一邊走著,口中還吹著一個向上飄升的大泡泡,那是世紀初最流行的吹法。黑人與比爾心傾神馳,時光倒流,又回到過去了。   黑人問:「你去哪裡了?」   丹妮四下張望,問道:「若傑!是你嗎?你在哪裡?」   黑人說:「你現在看不到我,等事情辦完了,我再出來。」   丹妮說:「費希曼(意譯為『漁人』)要請我去坐雲霄飛車!」   黑人說:「那個打魚的傢伙?」這是他們當年的對話。   丹妮說:「你老笑他打魚,他可是進出口公司的老闆呢!」   這時天上一聲雷響,丹妮嚇了一跳,黑人說:「別去了!要下雨了!」   丹妮說:「就是要下雨,我才非去不可!」   黑人說:「為什麼?」   丹妮說:「為了那個呆子呀!我就是要氣氣他!」   比爾忍不住了,說:「丹妮!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丹妮四處搜尋,問:「你是比爾嗎?你在哪裡?」   比爾的聲音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我在這裡!」   丹妮說:「比爾?真是的,怎麼這樣害羞?我每次都找不到你。」   比爾好像只會說這一句:「丹妮!我配不上你!」   丹妮說:「呆子!你配不配得上,也該由我決定呀!」   「你應該和若傑好,他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若傑?他什麼都好,就是太喜歡打人了!我怕他!」   「他只是脾氣不大好。」   「人如果脾氣不好,還有什麼可取的?」   「他很聰明呀!」   「啊呀!談這些有什麼用?脾氣不好又聰明更可怕!」   「他會改過的!」   「你呀!就是喜歡原諒別人!」   「真的,若傑是個天才,你應該幫助他!」   「我不稀罕什麼天才!我只喜歡人!」   黑人傷心不已,插口說:「丹妮!你為什麼不稀罕天才呢?」   丹妮說:「天才屬於天!只有人才屬於人!」   黑人聽了,痛哭失聲,說:「天哪!我以為你會崇拜天才,所以我努力表現……」   丹妮說:「快出來嘛!躲什麼迷藏?你們倆在哪裡嘛?」   又是一陣響雷,緊接著大雨如注。這時一輛跑車駛來,急停在她身邊。丹妮東看西看,一臉失望的樣子,這時,雨更大了。車門開處,她無可奈何,趕緊向眾人揮揮手,鑽進車裡,如飛而去。   比爾看到影像都消失了,才對黑人說:「若傑,人生如夢似幻,我們都老了,她居然還是那樣青春美麗。」   黑人說:「是呀,由於沒有原始資料,我只保留了幾張褪了色的平面相片,不論我用虛擬實境或幻境,從來沒有成功地看到她俏麗活潑的真面目!現在親眼見到,我的心又回到那段夢幻般的歲月了。」   比爾說:「不錯!幸而她只存活在我們的幻夢中。如果成了尊夫人,恐怕今天也是雞皮鶴髮,就算能夠美容,當年的情境也一點都喚不回了!」   黑人露出了多年未有的微笑:「呵呵呵!萬一她也變成我這副德性……不對!我上當了!」黑人驀地清醒過來,轉頭對衣紅說:「你是不是用了什麼催眠術?」   衣紅說:「笑話!這像催眠術嗎?我好心讓你們團聚了一陣子,不滿意拉倒!」   黑人滿心矛盾,這時再顧不得面子,說道:「我心裡有個疑團,能不能麻煩你,讓我們再聚一會?」   衣紅說:「好吧!只是你為什麼不以真實面目相見呢?我剛才想盡方法,不讓她看到你的鬼影子,不然她會多麼傷心!」   黑人說:「可是,我發過重誓……」   衣紅說:「那還不是為了丹妮!現在你回到過去,時間是在發誓之前呀!」   黑人一想,高興地說:「有道理!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回來!」說罷,黑人轉身走到門口,一腳把門踹開,一晃就失去了蹤影。   衣紅忙對比爾說:「快,我們是來救你的,你要去哪裡?」   比爾笑笑說:「謝謝你,這裡不就是蓮華道場嗎?如果我不幫助若傑,還有誰肯?他已經著魔了,實在太可憐了!」   眾人一聽,這才理解到剛才黑人為什麼說出那句「好像那個肉球是我!」文祥二話不說,以五體投地的大禮,對比爾參拜起來。四人同心,其餘三人也就地參拜。拜得比爾大呼:「你們這是幹什麼?不敢當,不敢當!」   衣紅拜畢,起身對比爾說:「不要以為我拜的是你!」   比爾也笑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這時,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手裡捧著一束白玫瑰,從門外走了進來。那人說:「剛才門沒有關,你們為什麼不乘機逃走?」   衣紅盯著他,笑說:「是若傑吧?該逃的當然要逃,是比爾捨不得離開你。」   若傑說:「你不是說要當我的面救他嗎?」   衣紅說:「我們的前提是『該逃就逃』,聽了比爾的話以後,是『不該逃就不逃』。你這黑鬼明明不必走大門,卻故意開門送盜,究竟誰使陰謀詭計?誰爭權奪利?」   若傑笑笑說:「既往不究,我是來赴約會的。」   左非右說:「若傑,你的尊容丹妮一定認不出了。來,我給你易易容。」   若傑驚訝地說:「你會易容?」   左非右說:「豈止?我保證讓你年輕四十歲。」   若傑說:「那就動手吧,不過本尊只有四十,別把我變成零歲了。」   左非右手腳很快,只在若傑臉上略一塗抹。若傑往牆上一指,正前方便出現一面鏡子,他看了又看,不由得衷心讚賞:「嗯!這才是我!比那些美容師高明多了。」   衣紅笑說:「這是你的福氣,他從來不隨便給人易容的。」   若傑說:「好極了,將來做我的專用易容奴隸。」   比爾看著若傑,感慨萬千地說:「假若當年你多一分自我克制的本領,今天豈不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若傑說:「如果人人都是聖賢,那聖賢還有什麼用?」他又客氣地對衣紅說:「衣紅姑娘,時間不早了,我要早點送丹妮回家呢!」   這次是在丹妮家門口,左非右特意把立體影像的位置調低,幾乎是伸手可及。一旦若傑以假作真,要把花束送上,那就是製作動畫功力的大考驗了。左非右一見若傑捧著鮮花進來,就在琢磨這束花如何天衣無縫地交到丹妮手中。電腦要複製白玫瑰不難,難在送花與接花的過程,那種重量轉移的感受,必須計算得分厘不差。最難的是虛擬的丹妮與真花之間的銜接,那種動態與質感要完全吻合,必須得用點小技巧。   萬一若傑一時按捺不住,伸手碰觸丹妮,那一切都完了。虛擬實境雖然可以做到感覺真實,但那需要很多額外的設備,這裡一概都無。一大堆變數在前,左非右一顆心就一直提在手上,隨時準備應變。   人的眼睛非常好騙,只是改變一些光子的折射角度,人就信以為真。若傑把玫瑰花束送到丹妮面前,她用鼻子湊上去聞了聞。這時,丹妮的小妹妹馬上從後面跑過來,伸手說:「姐姐給我!姐姐給我!我也要花!」   小妹妹把玫瑰花拿去了,看上去非常逼真,沒有穿幫!左非右吁了一口長氣。這時,丹妮已坐到草坪上,若傑也坐在一旁。左非右又開始提心吊膽,全神注視若傑的每一個動作。幸而若傑很有風度,兩人還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丹妮,你好吧?」   「你怎麼啦?我有什麼不好?」   「唉!人間事十之八九都不能如意!」   「咦!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多愁善感了?」   「你不知道,人只有在失去了以後才知道珍惜!」   「既然都失去了,還能珍惜什麼呢?」   「所以,我現在要好好珍惜。」   丹妮把臉一扭,手指玩弄著衣角,說:「是嗎?」   若傑起初還有點猶豫,漸漸地他鼓起勇氣,正想向丹妮靠過去。突然間,他不耐煩地站了起來,在小小的空間中來回踱步。   「你怎麼啦?若傑!」這回是比爾在問。   「我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你們好心要安慰我,我也衷心希望能夠接受。可是……這分明是假的,我好像在演戲給自己看!」若傑痛苦地說。   左非右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最後還是失敗了。衣紅更是垂頭無言,她深知「繫在何處,解在何處」的至理。若傑如果不能相信眼前的形像,就表示他心中塊壘太重。就在這一剎,眼看只差一線,還是功虧一簣。   看若傑捶胸頓足的悲情,還有誰把他看做萬惡不赦的魔鬼呢?就以嫉惡如仇的衣紅與風不懼來說,他們之所以嫉惡,正是同情弱者的反射心理。眼前的若傑已是不折不扣的弱者了,衣紅心裡自然是不較前嫌,反而寄以萬分的同情。   強者與弱者並非黑白分明的,但也不是輕易就能偽裝的。弱者無法扮演強者,而強者也難以演好弱者的角色。真正的強者絕非色厲內荏,真正的弱者也不在於外表的柔順。只有高明的狩獵者,才真正能嗅出強、弱的氣息來。   若傑幾近崩潰了,他喃喃地說:「我有心改過歸善,但是誰給我機會呢?其實我剛才根本沒有離開,我的廬舍永遠帶在身邊,因為我時時在期待,永恆地期待著,希望能再見丹妮一面。我知道你們是真心誠意為了我,可是為什麼呢?我真值得關心嗎?   「已經有四十年了,我一直想瞭解比爾所圖的是什麼?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我絕對不會因為他對我好,就少折磨他一分一毫!相反的,我只有凌虐得更深更重!我要拆穿他的偽善!我不懂,我實在不懂。為什麼我心中充滿了恨?他卻充滿了愛?」   衣紅說:「這是因與果的問題,種恨得恨,種愛得愛。」   若傑說:「可能吧,我也種了不少愛,只是全給了一個人。我變成她的奴隸,她高興我就高興,她痛苦我就痛苦!可是,我又絕對無法忍受她愛上別人!我怎麼會如此自私呢?我又能不自私嗎?失去了她,我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影子!」   衣紅說:「肉體的愛就是佔有,你也不必自責,生命就是自私的。」   若傑繼續說:「我希望見到她,我試過各種科技,但都不是她!我告訴自己,即令是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不能放過!所以明知你們只是安慰我,我也願意相信,畢竟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但是她已經不在人間了,這分明是假的呀!」   若傑失望到了極處,他脫下偽裝的面具,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好漢有淚不輕彈,生命就是一種委屈成長的過程,誰沒有傷心的遭遇?有人不經心,昨天發生的,今天就忘了,從生到死,又得到什麼了?人若不經過深刻的痛苦洗禮,又沒有得到濁淚的清滌,憑什麼成長?   只是,一個人的哀愁往往也是另一個人的反思。快樂幸福與悲哀痛苦的分野,只是比較程度的強弱感受,只有在更深重的痛苦之後,幸福才更令人珍惜。   人人都陷入感傷,文祥環臂拊膝坐在地上,無意中一看,那串佛珠竟然又出現在右腕上。他心中一動,原來又是一種考驗。是了,生活是考驗,生存是考驗,生命又何嘗不是呢?佛珠能捨,安危能捨,又有什麼不能捨的呢?   突然間,丹妮說話了:「若傑,你錯了,我還在人間,而且一直在人間。美色只是一時感覺到的現象,是生存競爭中的避風港,等風平浪靜了,美就改變了。色不迷人人自迷,你愛我,愛我那一瞬即逝的美色,當然會痛苦。這是因為你心靈空虛,想用我填滿它。來吧!雖然你我天各一方,但是在比爾和這些朋友的接引下,或許我能替你導通。來吧!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有心改過,我可以接引你,快過來吧!時間不多了!」   若傑站起來,默默走到丹妮身邊,兩個人手牽著手,走進房子裡。 ∼第三十八回歲時伏臘走村翁∼     等若傑醒來,他神采奕奕,面帶微笑。他先擁抱比爾,親了親他的額頭,再向眾人深深地一鞠躬。笑著說:「哈哈!大夢誰先覺?比爾,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我決定帶你環遊世界。你不能拒絕,因為這是丹妮說的!」   比爾問:「你說什麼?」   若傑說:「丹妮叫我帶你出去走走,她說你太封閉了。」   比爾問:「這不是折騰我嗎?她到今天還不放過我?」   若傑說:「四十年來我作了很多孽,得果思因,我必須一一爭取他們的寬恕。我怕積習難改,所以丹妮要我背著你去。她說中國有個歷史故事,叫做『負荊請罪』,我今天就得『負肉請罪』!」   文祥說:「我們剛才和總部聯絡過,現在也要離開了。我們想知道你賣給黃道會的氫彈,是哪一種型號?」   若傑說:「對了,還有氫彈的事,我負責去要回來!」   文祥說:「你去要回來?」   若傑說:「他們還沒有付清餘款,當然可以要回來!」   文祥搖搖頭,說:「恐怕沒有那麼容易,黃道會在科羅拉多落磯山的艾爾倍特峰裡,起碼有上千位科學家,有各式武器,連北美特遣隊都被打敗了!」   若傑笑笑說:「不要以為我敗在你們手中,就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了!艾爾倍特山的基地我熟得很,哪有上千位科學家?連山上趕牛的牛仔算進去,也不過四百多人!」   衣紅說:「這些事由當局去做吧!這不該你做,還是忙你的事去吧!只要把氫彈的資料給我們就好。」   若傑說:「資料我不清楚,再說那些買賣也不是我親自經手的。老實說,我倒認為我做了一件難得的善事!既然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我就老實說吧!哪裡有什麼氫彈?那是標準的科技騙局!」   衣紅不信,說:「那些人都是成名的科學家,怎麼騙得了?」   若傑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外行人不好唬,但是好騙;內行人不能騙,但是能唬。唬跟騙有很大的差別,騙是用假的代替真的;唬則是用真的代替真的。」   衣紅笑著說:「只是這個真的不能爆炸!」   若傑說:「你說的是其中一種方法,誰都知道氫彈的危險性很大,最大的危險是會傷到自己!自從二十世紀美國在太平洋比基尼小島上試爆後,反對的聲浪就沒有停止過。因此,專家絕對不敢要求看試爆,但是為了銷售氫彈,我們找了很多知名的專家,設計了一個大型的實驗室和生產廠房。」   文祥說:「那規模一定不小,當局難道不管嗎?」   若傑笑道:「不是當局幫忙,哪有這麼容易,大半功勞要歸當局的傾力協助。」   文祥問:「此話怎講?」   若傑說:「那些廠房都是虛擬實境呀!」   文祥說:「買者會那樣傻,看不出來嗎?」   若傑說:「這就是人性呀!真正要買的人是白衣長老,但是他絕不會自己來。而為他服務的科學家,雖然不贊成,卻不得不來,他們怎麼肯冒生命危險?我們把輻射線的讀數都標示到危險的邊緣,我記得有一個來檢驗的科學家,還以悲天憫人的口吻對我說:『你的工作人員也是人呀!這樣太危險了!』」若傑說完,大笑不止。   衣紅說:「我還是不懂,你談來談去,好像在做生意一樣!」   若傑說:「當然是做生意,不然我在幹什麼?」   衣紅說:「做生意是為了利潤,在這個時代,你們的利潤是什麼?」   若傑驚訝地望著衣紅,說:「你還不知道嗎?」   衣紅認真地說:「我真的不知道,難道我該知道嗎?」   若傑說:「是為了長生權呀!沒有氫彈的威脅,我怎麼出售長生權?」   這回輪到衣紅訝異了:「長生權?」   若傑說:「是啊!當局規定每個人都能長生,那種做法是在人死後,取出細胞內的去氧核醣核酸,進行『復體術』,這個你們應該知道。你們不知道的是,這並不是最理想的辦法!萬一人死得屍骨無存呢?或者是某種意外因素,導致手術失敗了呢?」   衣紅說:「那就算了!」   若傑說:「算了?開玩笑!還有一種方法,是事先把人體機構複製好,保存起來。而且每隔一段時期,就把自己的經驗也透過電腦處理,輸入到神經原中。」   衣紅說:「這樣就能保證萬無一失嗎?」   若傑說:「當然不能,這就是我們做生意的門道了!當我的客戶保了一重險時,我就告訴他們,最好還要保第二重險,甚至第三重、第四重……」   衣紅說:「我懂了,你是為了你自己的永生,那你保了幾重?」   若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經改過自新了,饒了我吧!你為什麼不問我把這些人體放在哪兒呢?」   衣紅說:「你放在哪裡?」   若傑說:「都在百慕達三角的海底!」   衣紅拍手叫絕:「妙!他們每次來逛海底世界,就便來看看自己的保障?」   若傑說:「錯!應該說是來看看自己,順便玩玩!」   衣紅說:「生意還好吧?」   若傑說:「馬馬虎虎啦!別的不說,光議士就有一半!」   衣紅說:「難怪連當局都動不了你!」   若傑笑著說:「如果當局也有生死,保證他是我最大的客戶!」   文祥四人趕回基地時,黑金剛正指揮眾人,整裝待發。四人未受過軍事訓練,故本次行動隸屬「危機小組」,不受軍事管制。他們分配到一部「動力梭」,也就是「裝甲」飛雲梭,除了能上天下海、穿山入地外,尚有核子防護裝置,以防萬一。   風不懼和左非右最喜歡機械,兩個人一上手,便把該飛梭的性能摸得一清二楚。免得和上次一樣,坐進汽車裡,只能望著方向盤發呆。   文祥和衣紅則忙著調閱黃道組織的資料,更深一層瞭解白衣長老諸人。   在二十世紀初葉,美國是個新興的移民國家。幅員廣大,人口稀少,原本依賴自然資源,躋身世界強國之林。拜兩次歐戰之賜,大批的高級技術人員逃往美國。兼以兩次大戰前後接踵,短短的三十幾年間,兵燹遍及整個歐洲,各國損失慘重。反觀美國,藉著軍火支援的交易,大量開發能源,全力培養人才,在戰後遂一躍而為世界首強。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國力鼎盛,幾可與中古時期的羅馬帝國相比擬。   然而,成也羅馬,敗也羅馬。權利的頂端永遠是狂妄自大,當凱撒第三次戴上皇冠時,正表明了在地球上,最高峰也不過是埃佛勒斯峰。美國所戴的皇冠是民主自由,而這座聖母峰,靠的正是重商的資本主義堆積出來的沃土。   誰不尊崇民主自由?誰不嚮往公平正義?但又有幾個人具備足夠的智慧,能瞭解人生的真實?人在狗面前懸吊了一塊肉,狗必然心甘情願地以之死靡他的精神,忘命向前飛奔,追逐那塊永生得不到的肥肉。   美國人皇冠上的明珠,到了二十世紀六○年代,就因為暴露在硝煙戰火中而失去了光澤。但是美人雖遲暮,風韻猶存。由於全球以美元為貨幣本位,所以她可以採用赤字預算方式,大量舉債。人稱「債多不愁」,理由很單純,當甲欠乙一筆款項時,如果甲因不能償還而倒閉,則乙所得必為零。如果乙再繼續貸款,或許還有回收的機會。   於是,美國變成全球欠債最多的大富翁,所借的資金多,當然生意興隆;生意興隆了,自然人氣旺盛;人氣旺盛,貨物必然暢通;貨物暢通,則生產發達;生產發達又使技術精進。就像一個墟市,由最初第一個攤子的出現到形成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全靠天時、地利與人和。美國人戴上了皇冠,有權有利,就忘了自己是誰。   人性追求權利,有如蒼蠅之附糞,全世界最好利的人,都集中在這個市場上。市場有市場的遊戲規則,利益分配的多寡,與人心的需求成正比,貧富差距越大,拚搏精神愈旺。因此,美國也強調公平正義--自己所得多是公平,意見得逞方為正義。   當然,不平則鳴,十九世紀的資本瘟疫曾經氾濫成災,於是衍生了共產主義這種專門治療時疫的特效藥。當共產主義在俄國登場後,由於俄國並未染上這種惡疾,以藥為糧,自然體質不佳。根據社會鐵律,貧窮社會的公平,是人人皆無所得;而弱者的正義,就只有勒緊褲帶一途了。   富裕者的理療方式,是築起俱樂部的高牆,舉著民主自由的利斧,先鞭策奴隸清除院內的雜草,然後輸出牛油麵包以賑濟、輸入留學生以睦鄰。在美國極盛時期,在「自由世界」中,舉凡「美援國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領導階層都是美國的代言人。   軍事、經濟、資源的劫掠還算不了什麼,最凶殘的一支利刃卻是文化蠶食。需知弱者終能圖強,貧窮尚可致富,但是在文化薰陶下成長的一代,其思想行為必定克紹箕裘。美國文化本就以急功近利為目標,以通俗普及為策略。終於到了二十世紀末,舉世一片濁流,暴力色情,頹廢享樂成為人生唯一的需求。   平心而論,美國並非專屬於某一特定的族群或人種,而是人性被物質奴役後的鏡子。對人類而言,各種經歷際遇都是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信息。物腐則蟲生,到了本世紀初,明珠終於光華褪盡,美國國勢大衰,美國人成為過氣王孫。   在二○○六年,彼得和麥克米倫在舊金山的「多媒體營區」,租了一間公寓。當時數百個急於創業的年輕人,都麇集在這奧克蘭灣區。最初是有幾家多媒體公司為了節省開支,在這裡承租了數間廢棄的庫房。不料立體動畫一炮而紅,立即取代好萊塢電影,成為市場新寵,需求量大增,人人趨之若鶩。   彼得所設計的遊戲軟體「黃道星際爭奪戰」,在兩年之內賣了一億多套。眼看他們旭日澄空,即將成為軟體界的巨人時,智慧電腦問世了。當時的智慧電腦還只是一顆功能強大的晶片,然而人人都可以利用文字語言,創造出想像中的圖形世界。   這一來,立體動畫登時被貶成垃圾,彼得的前景也隨風而去。他當然不服氣,困獸猶鬥,聯合了一批動畫同業想另起爐灶。然而智慧電腦不以牟利為目的,這種中古式、非資本主義的騎士精神,對沒落的王孫說來,簡直比共產主義還要可怕。   彼得從來沒有上過教堂,但是他看中了一個極佳的賣點,就是智慧電腦不相信上帝。彼得舉著「新十字軍」的大纛,穿上純淨潔白的聖袍,戴上三K黨的三角尖帽。但他還不能忘情於「黃道星際爭奪戰」,自封為遊戲中地位最高的天秤座「白衣長老」,麥克米倫則為天蠍座的「黑衣長老」。   過了幾年,巨蟹座的「褐衣長老」、金牛座的「黃衣長老」、獅子座的「棕衣長老」都有人在位了,也有女性選了處女座「紅衣女郎」、雙魚座「花衣女郎」、水瓶座「青衣女郎」。十二星座一直到二○二○年才額滿,新來的有射手座的「藍衣王子」、摩羯座「紫衣王子」、牡羊座「橙衣王子」及雙子座的「綠衣公主」。   他們以基督教教義為出發點,認為電腦是魔鬼,是異教徒。他們四處活動,以推翻電腦當局為訴求,爭取人們的支持與認同。   在二○二二年,美國國勢日衰,到處是姦殺擄掠,社會亂成一團。這時黃道會的組織已經相當龐大,在全美已有三十多個分會,全部會員有數萬人。黃道會自以為肩負天命,首先向囂張猖獗、控制了九成以上毒品買賣的黑道宣戰。起初只是零星的械鬥,後來演變成群毆,最後暴發為全面戰爭。   黃道會在落磯山區集結了三千多人,準備了各種新式電子武器,邀約黑道決一死戰。結果黑道動員了一萬多人,居然還有飛機、戰車及火箭!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戰鬥中,黃道會人員死傷慘重,最後只有白衣長老、黑衣長老與褐衣長老三人全身而退。   這個事件轟動了全世界,美國人不得不承認,在經濟不景氣時,民主自由反而成了社會動亂的溫床。這時東南亞幾個蕞爾小國,以及中美洲、南美洲、非洲一些國家,因為接受了電腦統一服務,一舉成為最富庶安定的地區。最後,美國舉行了公民投票,以絕大多數的贊成,在二○二六年,成為第一百零九個接納電腦聯盟的國家。   自後黃道會銷聲匿跡,直到姜森將之吸收到人類自覺會中,重新展開活動,又逐漸將十二星座補足。白衣長老利用摩爾大舉進軍火星,結果失敗了,摩爾也不知所終。   事後,他回到地球,召集成員開會檢討,發現當局的手段已變得非常有彈性,原本三不管的地域,現在也開始管制了。許多人員突然遭到逮捕拘禁,過去大量收集的武器、設備,也多被查收。如果這代表姑息政策已經結束,可以想見,在地球上他們的活動空間將愈來愈小了。   在會議上,黃道會歐洲負責人漢斯博士又提供了一個不利的消息,言及地球磁場倒轉的現象,已經證實將提前四萬年,也就是說,即將於數十年之內發生。如果磁倒轉真的發生,對生物界而言,只是適應期長短的問題,但對電腦這種與電磁有關的系統來說,將是一場無與倫比的大災難。   這個傳言來自一個神秘的宗教組織--真理教,據說他們的教主有莫大的能力。最為人稱道的,是他對意識失控的治療。許多幻夢與真實不分的病人,只要接受他的治療,說得明白一點,只要願意相信他,就可以得到一種「絕對意識」,從而回到真實世界來。   漢斯是地質博士,本來不相信地球磁場有提前變化的可能,但是當他到幾個活火山採集熔岩時,確實找到了磁場倒轉的證據。有個理論認為,地球大量接受太陽能是導致磁場變化的主要原因。在過去三十年中,當局對太陽能的攝取,幾乎是三萬年來的總和。   為此,在三個多月前,漢斯專程到南美洲的安地斯山求見真理教教主。教主提及,他們已經與NGC六六五六人馬座JU一二五○星球的外太空智慧體取得聯繫,只是傳來的密碼一時尚無法破解。漢斯表示他對破解密碼很有心得,教主便與他約定,在適當的時間,帶他到阿迦那峰山頂的天文台觀測,希望能解出外太空智慧體的秘密。   阿迦那山峰高約三千公尺,是個隆起的地形,一峰獨聳,面臨太平洋的季候風,很少有雲霧出現。那裡有一座陣列電波望遠鏡,是美洲「超長基線電波望遠鏡」的一環,該陣列由阿拉斯加起,南下到阿根廷南端,共有一百多座,基線總長度達一萬兩千多公里。   相較於另外一條,由美國加洲到澳洲的陣列電波望遠鏡,這條始建於本世紀、西東走向的陣列望遠鏡,規模更為龐大。如今雖由電腦當局主管,但凡是天文學會的會員都能申請使用。可惜人類沉迷夢鄉,有志於天文研究的人已是屈指可數了。   一萬公里的基線相當於電磁波一千周/秒的波長,屬於聲頻範圍。在聲頻天文學上,此範圍可以「聽到」太空中的「風聲」。比如火星的塵暴、木星的高速氣旋,甚至彗星尾巴上太陽風的嘶嘶聲等,莫不清晰異常。   這種技術全靠聲波辨識的定焦、分頻和反相,能將人類的耳朵,一直延伸到無垠的太空。除了聆聽星星的心聲外,它真正發生作用,還是在二○三九年那次,有兩顆小行星在距離地球三千萬公里處碰撞,被天文學家「聽」到了。經過詳細的推算,電腦預估其中有塊約兩公里直徑的碎片,將直撲地球而來。   當局派了三個機器人駕駛的太空船,採用「中子彈」,以十五度的切角,將這個「碎片」的一角削去,迫使改道,這才免除了它對地球的威脅。   在理論上,要利用此一設備聽到人聲也不是難事,不過現有的基線要延長十倍。當局曾有過一個計劃,打算以數百顆同步衛星置於基線的延長線上,來加強它的聽覺。只是人類議會質疑,太空中又沒有同類,裝設這麼大的耳朵,卻沒有隱私可以打聽,結果這個計劃便胎死腹中。   真理教教主利用阿迦那峰的超長基線電波望遠鏡,對準人馬座JU一二五○星球萬分之一秒的角度。根據教主的經驗,該星球大約每隔九千多個小時就會發出一個脈衝,而且每次都會延遲兩分鐘,似乎對方正遠離地球而去。   果然,一個明晰的信號傳來了,而且非常有規律,是一組二進位的脈衝。漢斯興奮不已,他把電腦當作運算工具,以各種密碼公式,一一測試,但都得不到明確的結論。漢斯不服氣,繼續找了多種二十世紀熟知的密碼,最後反而是利用最簡單的「美國工業訊息標準」編碼,得到了一組奇怪的英文字母:   MCDRNCVRWCONEVLOJMGLMYYLROBSHEFAHUPALYOLKSHNJWOWRACETLAIOKHRLLBJND   他又花了兩個月企圖破解這組密碼,卻始終無法解讀,他猜測加密人使用的是替代式密碼法,卻一直無法找出其鑰匙,最後只好承認失敗。這份由外太空傳來的信息,如果是在二十世紀,一定成為駭人聽聞、轟動世界的重大新聞。不幸他多方奔走,不論是專家學者或媒體政客,人人聽了一笑置之。在這個時代,人已經不必關心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更不用說太空生命了!   漢斯對地球人徹底失望了,連「自覺」都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加上他深信磁場倒轉必然會導致地球的毀滅。與其留在這裡作無謂的反抗,倒不如乘機移民火星,再以火星為跳板,移民其他星系。   漢斯是德國人,代表歐洲的組織,他們在非洲有一個火箭發射基地。在幾次影音會議中,與白衣長老爭執不下,白衣長老堅決反對離開地球,但是歐洲人顯然有他們自己的決策。如何避免分裂,令他陷入兩難的窘境。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法王逃離中國基地的消息,輾轉傳到了白衣長老耳中。他一直期望與大法王合作,但是基於宗教信仰的差異,雙方始終格格不入。不過站在反對電腦當局的立場,彼此倒也惺惺相惜。大法王兄弟四人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而大法王在中國苦心經營了很久,最後仍難免潰走的下場,頗令人有回天乏術的無力感。   最後讓白衣長老下定決心,要將基地移到火星的關鍵,一是他的困獸之鬥又失敗了,他接受傳教士約翰所提供的技術資料、設備及建議,企圖在托圖島製造騷亂,結果落荒而逃。另一個關鍵便是他最鍾愛的第二代接班人,他的獨生子吉米,也就是新上任的射手座「藍衣王子」在地球似乎也無立足之地了。   藍衣王子身材魁偉,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女性對他的迷戀傾心,幾乎到了癡狂的地步。他出生在二○一一年,正是白衣長老人生最風光的一段。王子從小就順心遂意,要天有天,要地有地,人生對他而言,不過是個萬有寶庫,就等著他張口伸手而已。   電腦聯盟成立之初,美國尚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國勢雖衰,不等於敗亡。美國人不僅富裕,而且空閒,他們發覺身體是個負擔,如果不經常運動,不久就要毛病百出。而當時虛擬實境還不十分完善,一些傳統的運動仍相當受歡迎。他們把運動當作一種娛樂,既可賺錢又能打發時間,更重要的是,能讓身體健康,以便永享天年。   運動的花樣百出,尤其以球類為然,一個圓圓的球,有大有小,可軟可硬。有高人一等的「高爾夫」,球場是用水土保持的代價交換來的,打小球提供富人散步談生意的機會。為了兼顧牟利,吸引更多的奉獻者,便用比賽的方式培養了一批「球星」。人其實是最容易被洗腦的動物,只要有一次,能把一個「小球」推進小洞裡,就有了成就感,就會繼續不斷地想推小球。   年輕人喜歡的不是散步,他們需要發洩無窮的精力,於是用手的籃球,用腳的足球,當然也有用手的足球,甚至用棍子、板子、網子拍打的各種球類,紛紛出籠。   由於人容易被同化,當有些人把某一類型的人視為「英雄」時,自然尤而效之,該類型的行為便蔚為風尚。王子在高中時,看中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因此迷上了籃球。他那兩百公分的身高,很快使他成為球場高手,成了高手,就是明星,球場上經常傳來女性尖銳的驚叫聲。又基於女球迷的捧場,惹花的蜂蝶更是結隊而來。人氣一旺,身價就高,王子便成為實至名歸的英雄,連他都著迷於自己的成就。   那只是在高中時期,等王子有意進軍職業籃壇,這才發現情況完全不一樣了。因為生化科技發達,人越長越高,職業籃壇中,球員平均身高為二百一十五公分,甚至有高達二百八十公分的長人,只要往籃下一站,兩手一舉,人人望球興歎。   王子第一次有了失望的經驗,等他把心思從球場上轉回人間後,他才發現女孩子比圓球更可愛。他很訝異為什麼以往沒有發現,於是更珍惜這個良機,日夜出入花叢。這時虛擬實境的技術也成熟了,不論真幻,他都如魚得水。   白衣長老最初頗為諒解,等他發現已經三十九歲的愛子,多年來每天有近二十個小時在床上,不是虛擬的幻夢,就是實際的運動。長老大怒,決定讓王子遠離城市,把他送到科羅拉多艾爾倍特山區的基地。這裡一無妖嬌的女孩,二無虛擬實境的器具,有的只是兩個對長老忠心耿耿的貼身護衛,以及數百位成天工作的工程師。   王子受不了,幾次自殺未遂,長老只得任命他做射手座「藍衣王子」,並允許他在附近山區走動。   鄰近有好幾個美以美教徒的屯墾區,這些教徒堅守祖先古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著與世無涉的生活。他們由歐洲集體遷徙到美洲,美國強大的物質文明並沒有打垮他們。電腦時代到來,他們乾脆躲到這個偏僻的山區來。   當地教徒清一色素淨的黑衣黑帽,王子一見,又發現了新大陸。屯墾區的教徒最初把他看做魔鬼,但是他天生討人喜愛,不久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又成為少女心儀的對象。   有幾位長者認為他的到來必有災殃,大家正感憂心,問題果然發生了。王子擺脫了護衛的監視,在一個夜裡,連續強暴了三位未成年的少女。   美以美教徒群情大嘩,他們雖然熱愛和平,但是在祖傳的文化中,每到需要反抗的時刻,全族上下一心,絕不退避。   連續十幾天,他們風雨無阻地群集在黃道會的火箭基地前抗議,群情沸騰。各個事件接踵而來,白衣長老終於知道,是離開地球的時候了。   一聽到要離開地球,這裡的工作人員有一半以上堅決反對。這些人員都是高級知識份子,個個擁有相當水準的專業技術。他們都是在聽了姜森的演講後,體認到人類所面臨的危機,希望能盡一己之綿力,救亡圖存。   姜森是一介書生,他也提不出解決的方案,這些人便又投向黃道會等幾個外圍組織。起初當局的管制極為鬆散,各種物資的取得可說不費吹灰之力。這些人憑著所學所知,也設計出一些來往太空的各式火箭,以及各種超級電腦。   西蒙士是這裡的總工程師,他專攻量子力學,在分子動力上有獨到的成就。他知道所謂的機率並非不可知的亂數,甚至有一定的因果在其中。經過長時間的研究,他發現機率與圓周率有一定的關係。   圓周率是自然界能量作用的規律,是從一個固定立場(由三角形面積逼近圓面積)推算的結果。而機率的立場則是不定的,西蒙士利用電腦,取圓周率小數點後任意位置作基數,測算投擲骰子的機率。經過大量的統計,果然證明了每次的機率都可從圓周率的某一個位置開始,找到相對應的排列級數。   西蒙士以這種級數作為分子動力的控制參數,結果將能量效率提高了十倍以上。只是時代改變了,人已無用武之地,他常感歎生不逢時。在朋友的介紹下,他參加了人類自覺會的講座,最後被白衣長老羅致到這裡來。   當白衣長老在基地中,鄭重地向大家宣佈要移民火星時,西蒙士第一個發難:「我反對移居火星,理由只有一個,我們來此的目的是要推翻電腦統治,自我的安危不應在考慮範圍!」他說完後,很多人乘機叫好,一吐胸中的惡氣。   白衣長老和顏悅色地說:「我同意,大家不妨想想,我們在十年之內,有沒有可能達到目的?」眾人面面相覷。見沒有人答話,長老又問:「那二十年呢?三十年呢?」   西蒙士說:「老實說,究竟要多久沒有人知道。過去我們美國多強大!有誰敢說別人多久能超越我們?可是,我們終究還是被超越了!」   長老說:「完全正確,但是如果中國人早亡國滅種了,今天可能有智慧電腦嗎?」   西蒙士說:「根據我的理論,從中國人亡國滅種那一天開始,美國人的排列組合也改變了,那是另外一種假設狀況。」   白衣長老說:「至少,存在是一個立場,絕滅是另一個立場,你總要選一個。」   西蒙士說:「當然,只是地球磁場倒轉,並不全等於毀滅。」   白衣長老說:「但是加上當局的改變,我們一連串的失利,機率增加了。」   西蒙士說:「不!據我的判斷,磁場倒轉時,電腦可能會全面癱瘓,那正是我們揭竿起義的良機?盼都盼不到的時機,為什麼反而要逃走?」   白衣長老說:「我們都知道,在電腦統治下,地球資源的管理分配、人類生存條件的控制等等,早已不是任何人能掌握的了。」   西蒙士說:「所以要拯救人類,就要從現在開始,謀求對策。」   白衣長老說:「正因如此,我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總比待在險境更有利。」   西蒙士說:「那未必,人是惰性很強的動物,身邊的火容不得,遠處的火,大家只會站高一點,慢慢觀賞。」   白衣長老說:「你這樣說我不同意,我們這些人會那麼無知嗎?」   西蒙士說:「要不然門外的美以美教徒在抗議什麼?」   這句話擊中了白衣長老的要害,大家不歡而散。最後,約有三百多人選擇留下來,只有一百多人願意移居到火星。要去的多半是些服務人員,由於太空船、燃料等事先都已大量貯備,不願前往火星的科研人員,反倒一個個先離開基地了。   珍妮和哈瑞是白衣長老的左右手,居執事地位。上次在火星上,珍妮見識到紅教的手段,發覺長此以往,黃道會不可能有與人競爭的實力,所以一力主張從培養人才著手。可是這談何容易,世上人口雖多,但是百分之九十都迷上了新鴉片,永生沉迷不醒。   珍妮也知道,美國人一向唯利是圖,當前的社會,人已經無利可圖,想要調動人的積極性,真是比登天還難。她想試試找東方人,在文化背景的薰陶下,傳統的東方人從來是輕利重義的。只是在美國文化肆虐了一百多年後,這世界上究竟還留下多少淨土呢?   有一次,她看到一則報導生態環境的花邊新聞,在二十世紀,巴西的亞馬遜河流域、南亞及赤道的雨林,非洲的沙漠及原野等,都是大家矚目的生態焦點。到了二十一世紀,因為電腦的深入調查,人們才發現到,俄國西伯利亞的草原、中國西南的縱貫山脈等,都是以往所忽略的生態死角。   這篇報導介紹了一種可愛的動物,它們因體軀嬌小,喜歡掛在牆角,故被名為蜘蛛猴。這種猴子本已絕種,一位生物學家利用基因移植技術使之重生。   這位培植蜘蛛猴的生物學家,是中國少數民族中的彝人,他住在森林中,生活條件極為惡劣。採訪人員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想問問他這樣辛苦地工作,目的是什麼?但他一直躲躲藏藏,不願接受訪問。   採訪記者覺得很有意思,他順便訪問附近人家,竟然人人競避,家家不得其門而入。最後記者總算找到一位肯開口的老人,老人說:「我們彝人的『彝』字,指的是宗廟裡頭祭神祭祖的器皿。所以老祖宗留下的訓示,後人不敢稍忘。祖訓只有三句,一曰勤,二曰儉,三曰不為天下先。剛才你們來訪問,沒有事先讓大家知道,誰都不願先出面。」   那位記者在做結論時,語重心長地說:「這個山區裡住有數百戶人家,他們生活艱苦,但是安分常樂,很可能就是堅持勤、儉與不為天下先的結果。如果人類早先能向他們學習,可能地球就不會到今天的地步了!」   珍妮靈機一動,如果有人為救助一種猴子而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一定有人願為挽救人類而付出更多。她和哈瑞便到這山巒奇秀的縱貫山谷查訪,從旅遊資訊中,她挑上了黃果樹瀑布,乘垂直梭先到貴陽,準備從這裡坐磁浮梭直達瀑布區。   到貴陽下梭後,她在路旁利用微機查尋資料,卻見一個不男不女的東方人,牽著一個不到一公尺高、有如洋娃娃的孩子,從面前走過。   珍妮覺得有趣,對哈瑞說:「你猜,這個同性戀跟什麼樣的人、生下了這個怪模怪樣的小雜種?」   哈瑞也覺得好笑,說:「有幾種排列組合,一是這個同性戀是男的,那麼對方應該是個西方妓女。如果她是女的,那對方應該是職業籃球隊的外籍兵團!」   珍妮笑問:「怎麼會是職籃球員呢?至少不會這麼矮呀!」   哈瑞也笑著說:「你有所不知,因為是怪胎嘛!」   這幾句訕笑早惹惱了那小個子,他速度奇快,像個剛上發條的玩具人,一躍就跳到二人面前。他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說:「我什麼地方招惹你們了?」   珍妮忙說:「朋友,別生氣,我們只是開玩笑。」   「開玩笑?你不知道這話多傷人!」   那陰陽怪氣的人扭腰擺臀地走過來,摸摸小個子的頭說:「玩具人,你生什麼氣嘛?他們說得本來就不差!他們只是沒猜著,我不男不女,又男又女!」   玩具人臉一板,說:「陰陽人,你少來這一套!我就怕跟你在一起,偏偏又沒有人肯跟我出來!」   陰陽人說:「他們誰還敢出來?無緣無故被送到金星,膽子都嚇破了。」   這兩個人居然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了,這樣也好,珍妮心想,少惹麻煩,當下對哈瑞點點頭,兩人準備走路。   「哪裡去呀?你得罪了我兄弟,土下長腿是不成的喲!」軟語之中帶著威脅。兩人才知道,這個麻煩還不小。   「什麼土下長腿?」珍妮是真沒聽懂,正好作為話題。   「噯喲!土下長腿都不懂?那你怎麼來這兒的?要不要我示範給你看?」   「不必了,謝謝你!」   「小姑娘倒蠻俊的!小伙子也不差!這麼辦吧!到我家去慢慢聊!」陰陽人嬌聲怪氣地說著,一面向兩人頻送秋波。   「陰陽人!你這是油炒烙餅--鍋裡反嘛!」玩具人在下面拉了他一把。   「喲!小兄弟!我反你什麼啦?」   「這麼吧!這女的向我陪罪,那男的給你玩!」   哈瑞本來在一旁看熱鬧,聽兩個越說越下流,怒道:「你們嘴巴放乾淨一點!什麼陪罪的?去玩的?」   「小冤家!那是玩具人的美意呀!咱們走吧!包你滿意!」陰陽人說。   「狗屎!珍妮!不要理他們,都是神經病!」哈瑞拉了珍妮,回頭就走。   「哎唷!生氣啦?不要以為你們逃得掉呢!」   「你想怎樣?」哈瑞知道電腦當局的法則是動口不動手,雖然人生地不熟,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何必呢?我不想怎樣,也不必怎樣,我就這樣纏著你,沒完沒了!」哈瑞一聽,不禁毛骨悚然,一點也不錯,他曾看過一則新聞,有一個女人對她的心上人死糾活纏。因為誰都不能動手,外人除了好言相勸外,也無法干預。雖然當局對住家有嚴密的防護,但那癡心女就睡在直達車站的月台上,而且一睡就是兩個月。後來還是地方人士出面,訴請當局,將男方的住家遷移到遠方,才了結這段公案。   珍妮知道這事錯在自己,再這樣鬧下去沒個了局,便拉了哈瑞一把,說:「實在對不起,我向兩位誠懇地道歉。」   玩具人一楞,說:「你為什麼要道歉?這樣就不好玩了。」   珍妮說:「因為我們還有要緊的事,以後再陪你玩吧!」   玩具人高興地拍手說:「真的?你為什麼這麼好?」   「嗄!有人陪你玩就好?」陰陽人瞅了他一眼。   「當然哪!不然我為什麼選這副身體?」   「嗐!不爭氣!這樣能成什麼大事?」陰陽人嘴一撇。   「誰像你們?吃了多少虧,還不死心!」   「沒出息!難怪上次在大法王面前,你乖的像貓一樣,屁用都沒有!」   珍妮立刻抓住機會,問:「你們也認識大法王?」   陰陽人臉色一變,端詳了珍妮一會,說:「難道你也認識大法王?」   珍妮點點頭說:「我們有過數面之緣。」   「有數面之緣?是什麼緣?」陰陽人後退一步,臉上陰晴不定。   珍妮馬上看出來,這兩人與大法王有嫌隙。好在黃道會與法王非友非敵,他們既然能和法王作對,想來也非弱者。要見機行事,不要錯過機會了。   「緣就是緣,見過面,他有他的計劃,我有我的本領。」   「啊?還有本領?能請教大名嗎?」陰陽人平常陰陽怪氣,一談到正事也正經了。   「我們是黃道組織會十二星座中,天秤座白衣長老座下的左右執事。我叫珍妮,他叫哈瑞。」珍妮說。   「不要慌,慢慢說,黃道是什麼玩意兒?」陰陽人聽得莫名其妙。   珍妮大喜,這種孤陋寡聞的人最容易利用。便說:「我們是反對當局的組織。」   玩具人說:「喔!我叫玩具人,他叫陰陽人。」   陰陽人更正道:「不!我叫日月人,我們是都陽十一殿惡鬼中的兩個小鬼。」   珍妮說:「那你們還有九個大鬼了?」   「不,我是老鬼!」一個影子由淡而濃,漸漸凝成一個老者。   「不是人!你該好好休息!」陰陽人說。   不是人對陰陽人說:「你也太丟人現眼了,黃道會這麼有名的組織你都不知道,把我們的鬼臉不都丟盡了嗎?你天天鬼喊要走向世界!怎麼越走天下越小了?」   「黃道會怎麼有名法?」玩具人問。   「黃道會當然有名,不然怎麼會派兩個人來?」不是人說。   「我們有三個人呢!是不是更有名?」玩具人還是不懂。   「我們只有兩個人,因為他不是人!」陰陽人消遣道。   眼看不是人怒目相向,一個身穿馬褂的中年人走過來,向不是人作揖說:「這是外交的場合,還是我來吧,免得你又胡說八道了!」   「兩面人!這裡沒你的事!」不是人吼道。   兩面人不理他,逕自把衣服一轉,後面的西裝也就轉到了前面。兩面人胸無點墨,偏喜歡耍洋文,尤其是土涇濱英語,實在是一絕。不幸電腦翻譯不識箇中奧妙,到了對方耳中依舊字正腔圓、文法合式,所以聽者往往還能尊重他三分。   「兩位好,在下兩面人,一面對內,一面對外。對內是趕盡殺絕,對外是容忍為懷。所以兩位可以相信我,他們有什麼對不住兩位的地方,等我回去再算帳。」   珍妮說:「謝謝你,不過是我得罪了他們。」   兩面人說:「那他們太不應該了,我回去一定嚴辦!」   珍妮說:「不!你聽錯了,他們沒有對不起我。」   兩面人說:「那怎麼可以?那我還有什麼用?」   珍妮搞糊塗了,問道:「什麼有什麼用?」   兩面人說:「是呀!你們有矛盾,我才能大大的表功,天下不亂,我就完了。」   又一個小孩把兩面人往後一推,對珍妮說:「我是小大人,個子雖小,心願卻大,我看你們不是普通的觀光客,來來來!到我們窩居慢慢談吧!」   十一鬼上次被送到金星監獄的確有些冤枉,他們是被大法王凌虐的受害人。金星法官查明後,補償了每人一千貝幣。自從被遣回後,他們也心生警惕,藏形匿影了一陣子。   他們愈不敢招惹當局,對大法王的仇恨之心愈熾,處心積慮要向大法王尋仇。他們在城中本有戶籍,只是受不了拘束,常常到城外遊逛。這次他們申請遷居安順,更大肆搜購各種機具零件,私運到六盤山一個隱秘的洞穴中,準備自行設計武器。   不料機具零件不是日用商品,尤其是具危險性的化學藥品,很難採購齊全。陰陽人與玩具人喜歡逛街,其他幾個卻發覺虛擬實境又進步了,簡直趣味無窮。若非不是人嚴厲督促,大家早就協議停止復仇大業,棄鬼從良了。   不是人有個本事,能夠來去如風,那是當年電腦替他施行長生術時,出了點紕漏。不是人堅決要向人類議會申訴,最後電腦同意給他一個能實可虛的身體,讓他來無影去無蹤。有本事的人總是不甘寂寞,後來便找了這幾個活寶,組成十一鬼。   不是人發現珍妮對大法王似有微詞,再聽到黃道十二星座,他彷彿有印象。目前正是需要朋友的時刻,這種良機不能放過!   雙方開誠佈公,到最後竟然非常投合。不是人一聽黃道會基地中有兵工廠、火箭發射場,還有超級電腦,羨慕得不得了。等珍妮開口相邀,他竟連客套都免了,興奮地說:「咱們馬上動身吧!瀑布有什麼好看的!」 ∼第三十九回武侯祠屋長鄰近∼     威靈頓仗著有當局撐腰,以為敵人必然手到擒來,大不了向白衣長老宣讀一下他的罪行。至於他究竟犯了什麼罪,威靈頓一直搞不清楚,什麼「侵入地函,隆起地表,擾亂地球角動量平衡……」這算什麼罪行?   威靈頓之所以成為北美特遣隊隊長,可以說是人類社會的遺毒,他是北美議士強力推薦的人選。威靈頓的父親曾任美國國防部長,他的祖父是陸軍總司令,曾祖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英雄……如果不讓他在新時代擔任一項軍職,那將是莫大的缺憾。   然而沒有國度,何來軍隊?沒有軍隊,當然就沒有軍職。當局只有一種特遣隊,是由一群不怕死的人,自願參加組成的。他們隨時會被派往任何危險地點,從事任何機器人所不能勝任的危險任務。   在社會結構上,雖然電腦是執行者,但人類不甘心放棄既得利益,便由各地區推選代議士,負責立法及質詢。社會人士則分六大類,由電腦提供資料,議會負責審核,所以議士可以說是新貴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人士。   在新社會中,「賢能者」是地方賢達,受到大眾的尊重,屬社會公職。如果遇上重大事務,議士得咨詢賢能者。這類人士全球僅有一千位,但實質上形同虛設,不要說沒有人向他們請益,就算有,他們也多半沒有意見。   比較重要的是「智能者」,指技術及觀念高人一等者,為研究公職。智能者主持研究開發,若無貢獻就會被解聘。特遣隊員能看透生死,也算觀念出眾,隸屬此類。   有創造天分之「藝能」及「體能者」為自由業,他們可在網絡上出售作品,根據上網率決定他們的收入。   另外,宗教及其他超自然能力之「信能者」,其收入以信眾人數計算。   其餘皆稱「自由人」,每日以享受虛擬實境、織夢造幻為樂。除基本權利外,若對社會一無貢獻,沒有貝幣者,不能出門。   議士對電腦的制衡權,早就規範在二○二四宣言中。為了應付北美議士,當局專門成立了一支「非敢死」北美特遣隊,特名為「北美特遣隊」。其成員都是特權人士推薦的,年紀限於二十歲以下,男女兼收。   威靈頓這一干人,由徵召到集結,前後只花了一個小時。因為都是些閒人,電腦一通知,接送專車就到了。但是由集結到出發,包括各界名人的演講、獻花、頒獎、布達等過程,卻整整花了四個小時。   這是難得一遇的空前盛事,直可與每年一度的嘉年華會媲美。長年在睡夢中的人,也急著趕來領受一下難得的人氣。一個個年輕英爽的特遣隊員,身上穿著畢挺的制服,肩上扛著特製的激光槍(激光武器本來只有鈕扣大小,但議士們認為肩不扛槍,無法表現軍人的威儀,這種槍其實是道具),鞋子擦得光亮,恨不得把陽光都比下去。   在軍樂聲中,人人跳著新奇的舞步,大家興高采烈,準備參加現代的狩獵。有些歡送的人竟感動得流下淚來,不是為了生離死別,那是不可能的事,而是因為親眼見到這麼壯觀的場面,又多了一些做夢的材料了!   特遣隊員乘坐四艘大型飛雲梭,瞬間就到達目的地。他們發現這座艾爾倍特山,完全不如他們想像中那麼壯觀,童山濯濯,一片赭黃,沒有一點生氣。   這些青年所有的常識都來自虛擬實境,那些原始資料則又都取材於立體資料庫。為滿足視聽享受,資料庫中所有的山光水色,不僅是萬中選一,而且鏡頭、角度、光影、範圍等都經過專家精心擇取與處理。即令是窮山惡水,貧壤瘠土,也都是刻意製作,有其獨特的目的。眼前這種亂峰環峒、斑赭雜黑的景象,對這些不識廬山真面目的青年來說,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好像到了一個荒涼陌生的外星球。   這是威靈頓第一次出任務,他最擅長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侃侃而談。群眾要多,他的架式才撐得開,話題也就源源不絕。他還在回味剛才面對送行的人群,那篇一個多小時的演講詞,比諸林肯的〈蓋茨堡宣言〉毫不遜色。   威靈頓不知該如何整頓隊形,隊員也都無精打采地東看看、西瞧瞧。山坡上風沙大,熱氣又重,一點也不好玩。   「怎麼一隻兔子都沒有?」有人舉起激光槍,到處找不到目標。   「天上有鳥!」緊接著激光滿天飛舞,交織成網。儘管不知準頭是什麼,扣扳機卻是影音節目上常見的。一隻鳥在天空翻了兩翻,筆直墜落山谷,隊員們開始爭起功來,每個人都認定鳥兒是死在他的神射之下。   當局吩咐威靈頓,應該馬上率隊上山,拘捕白衣長老到案。威靈頓這才想起他來此的目的,然而他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有的躲到梭中睡覺,有的還在爭鳥,有的甘脆結伴找兔子去了,另外一大半人則不知何往!   威靈頓只好高聲大叫,突然間他感到身邊光線一晃,一個淡淡的影子出現了。他大吃一驚,嚇得回頭就逃。不料身上配帶的特製指揮刀太長了,檢閱部隊時很拉風,但在崎嶇的山路上,一碰到石塊,人就被絆倒了。   那影子漸漸凝固了,說:「你們是哪裡來的?這裡不是觀光區呀!」   威靈頓聽他能說人話,膽子也大了些,說:「你……你是什麼東西?」   那人說:「我是人,名字叫不是人!」   威靈頓腦筋轉不過來,說:「你是人,不是人?」   不是人說:「我是人!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威靈頓爬了起來,想到自己是特遣隊隊長,相當於過去的三軍總帥,他胸部一挺,說:「我們是北美特遣隊,奉命到此捉拿黃道會十二星座的徒黨!」   不是人一驚:「你這不是開玩笑吧?」   威靈頓被侮辱了:「我是總司令,開什麼玩笑?」   不是人反而覺得好笑:「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總司令!」   威靈頓四下看看,果然附近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遠處倒有不少人跑跳著。稍近一點,四架飛雲梭靜靜地停著,裡面也沒有動靜。這一來他可慌了,忙說:「他們都去打兔子了,你住在這裡吧?能不能麻煩你做我的臨時副手?」   不是人笑了,說:「我做副手?夠資格嗎?」   威靈頓老實說:「還有什麼辦法?這裡只有你不是人是人。」   不是人得意地說:「做北美特遣隊總司令的副手?好呀!有什麼委令狀嗎?」   威靈頓說:「不需要,電腦可以作證。」   哪曉得電腦告訴他:「不可以,他是黃道會的同路人!」   威靈頓聽得膽裂魂飛,兩腿發軟,連話也說不清楚了:「不是人……我不是……請你饒了我吧!」其實他潛意識裡早準備了很多台詞,一意識到此,口齒馬上就清晰了:「我上有高堂,下有兒女,我不是有意來和你們為難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正說時,前面塵土揚起,一部登山車在兩人面前戛然而止,車上跳下來四個奇形怪狀的人。一個七八歲的兒童,老氣橫秋地說:「長老說,把這個傢伙捉回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另外三個人不由分說,把威靈頓的雙手反剪,手銬一銬,便推將上車。車子立刻轉頭,如飛而去。   艾爾倍特山是一片片沉積岩所堆成,一億多年前這裡原是海洋,由於地球板塊運動,西岸受到擠壓,將此處地殼拱起。後來又有大量雨水侵蝕,雖然不像東側的大峽谷那樣峻峭,但也刻下了深塹高崖,地形險惡異常。   車行在危崖之上,東盤西轉,上升了數百公尺後,停在一個巨大的崖洞前面。威靈頓早已嚇得三魂七魄皆去,自己怎麼會這樣傻?電腦不是保證再保證人能長生不死嗎?我堂堂一個總司令,怎麼會來送死呢?一想到死,他腦子比電腦轉得還快,身體因此缺血,軟綿綿地半步也跨不出去,三個人只好抬他入洞。   剛進洞時,眼前一暗,轉了兩個彎,又是一亮,原來洞頂有個大燈,照得洞內一如白晝。這個洞穴軒曠宏爽,高約八公尺,寬有二十公尺,而宛轉內透,無由得窺全豹。洞中人員熙熙攘攘,正忙著拆卸機具,打包裝箱。   又繞過了幾個彎角,最後來到一個璇室,這裡顯然是議事之處,中央擺了三張辦公桌,後面各坐了一位頂著三角帽的教士。正中的一位穿白長袍,胸前掛了一個三十公分高、純金打就、中間鑲著一顆巨大紅寶石的十字架。在他左右側的兩位教士,分別穿著黑、褐色長袍,另外還有七八名男女,在三人身後一字排開。   白衣長老一拍桌子,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來此何為?」   可憐威靈頓早已魄散魂飛,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人說:「他說他是北美特遣隊的總司令,專門捉你來的!」   白衣長老一楞,又說:「北美特遣隊?嗯,有可能!總司令?多半是冒牌貨!怎麼會窩囊成這個模樣?站都站不穩,把我們美國一百多年來的英名葬送精光!且慢,我好像有點印象。姜森曾提過,當局的無能,從那個白癡的威靈頓身上,就看得出來……」   威靈頓別的沒有聽到,對自己的名字卻極度敏感。他一聽有人叫他,再一看,是個白人教士,或許情況不會太糟。他馬上應聲道:「我就是威靈頓,前美國國防部長,簡姆司.威靈頓是我父親。」   果然是他,白衣長老又好笑,又好氣,說:「那你怎麼這樣窩囊呢?」   威靈頓想到赫赫家世,心中就有了希望,掙扎著站直了,說:「不是我窩囊,是那個黃鬼把我嚇壞了!」   白衣長老說:「那你說說看,我們只派了幾個人出去,就把你這位總司令抓來了,你不覺得丟臉嗎?」   威靈頓聽長老語氣不惡,再一見眾人都向他注目微笑,顯然北美特遣隊總司令的身份非同凡響。他膽氣一壯,便侃侃道來:「這是因為我們美國人重視人道,一到貴地,我就讓部屬自由活動。假如你就是白衣長老,我勸你跟我回去,這樣大家都省事。」   白衣長老說:「說得有理,可是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呢?」   威靈頓更有信心了,胸部挺得老高,一摸身邊,突然發覺指揮刀不見了。這種小事不必抗議,沒有指揮刀還是總司令:「我們美國是世界超強,以唯一的總司令來請你,面子上也夠了。」   白衣長老笑道:「是嗎?你用什麼來請呢?」   威靈頓開始踱起方步,他來回走著,這是好萊塢文化教化出的樣板。為了吸引觀眾的目光,好萊塢的導演認為,在任何畫面中主角都要有動作。威靈頓眼看每一張白淨的臉都朝向自己,他覺得沒有白來:「我們有一千名訓練有素的不敗雄師,有一千支SKKG六型高功率激光槍,還有四艘全功能的運輸機……」   白衣長老說:「那怎麼辦呢?我們這裡有一百枚視覺追蹤的飛彈,一千枚地對空加強型火箭。如果這還不能讓你頭腦清醒,告訴你,我們還有三枚RR級的氫彈!」   威靈頓連退三步,在這個時代,這些人怎麼有這麼強大的武力?他搖搖頭,說:「不可能!誰會生產這些?不賺錢的事,我們美國人是不幹的!」   白衣長老樂壞了:「難道外國人不會生產嗎?」   威靈頓說:「外國的東西?沒有水準!」   白衣長老說:「管他呢!只要能殺人就好!」   威靈頓說:「用在哪裡呢?現在沒有仗打,武器都生蚺F!軍人都腐敗了!」   白衣長老說:「你們不是要來征剿嗎?」   威靈頓驀然驚醒,又想起此行的任務,說:「所以我勸你跟我走嘛!」   白衣長老說:「那你們先讓我試試武器的性能,如果我輸了,就跟你走!」   威靈頓緊張起來,說:「不必了,我是個和平主義者,還想拿個什麼和平獎呢!」   白衣長老說:「那你為什麼做總司令呢?」   威靈頓說:「我是犧牲小我呀!當局硬要我做,說是將門虎子,就地取材呀!」   珍妮附耳對白衣長老說:「這個人於我們大大有利,不如穩住他,放他回去,省得再派其他腦筋清楚的人來。」   白衣長老微微一笑,對威靈頓說:「這樣吧!我也是和平主義者,我看你是個了不起的英才。你先回去,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會自動投案的。」   這番話讓威靈頓非常受用,但是要等上一個星期,只怕當局無法通融。想來想去,只好說:「我看你也是個人才,這樣好了,我給你三天。」   白衣長老說:「不行!不過看在你父親的面上,六天好了。」   威靈頓急不可待地說:「我奉命今天就得抓你回去,等上三天,老天!連部隊的補給都成問題!這樣吧,四天,四天是最大極限了。」   白衣長老說:「別忘了,你還在我手中。五天!不然我就把你殺了!」   威靈頓一聽要殺他,立即求饒:「那你叫我回去怎麼交待呢?」   白衣長老說:「這還不簡單?你說我用氫彈威脅!為了顧全大局,只好同意。」   當然,這件事在各界都有不同的版本,可說是電腦時代的新「羅生門」。總之,人類議會同意了五天的停火,然後黃道組織無條件投降,附加條件是禁止他們發射火箭,免得這些人到火星去滋事。   這個任務對威靈頓而言,著實非常為難,不要說無條件投降,連禁止他們逃到火星都做不到。他怎麼都不願再見到白衣長老,可是呈上去的報告大部分又都是杜撰的。如果改派別人布達,那些精心設計的情節豈不是馬上就被拆穿了?   可是,天下哪有總司令自己做信差的?孤身一人,再來一次單刀赴會?可是,上次又怎麼可以呢?威靈頓急中生智,立刻命令電腦先運一千隻兔子來。這是軍令,當然事不容緩,不到半個小時,一千隻兔子便運來了。   威靈頓向隊員宣佈,先將兔子放生,十分鐘後,任大家獵殺,作為趣味打靶練習。只聽見山谷一片歡聲雷動,如果是民主時代,這個總司令一定可以做到總統!   地上有了一千隻甫出牢籠的兔子,天空馬上出現了幾百隻翱翔的兀鷹,再加上這一千名服裝華美、武器精良的現代化部隊。這種狩獵的陣容以及精采的屠殺,絕對可以名列金氏記錄,永垂青史。   隊員們興高采烈,一個個磨拳擦掌,無不冀望在這場歷史盛會中,留下最輝煌英勇的記錄。十分鐘一到,嘩然一聲暴喝,那四山響應的威勢,把天上的兀鷹嚇成了驚弓之鳥。就像一顆人工氫彈,一千個隊員同時向四下散開,蔚為奇觀。   外頭人聲鼎沸,驚動了裡面的白衣長老,他以為火箭發射了,轉頭問身邊的珍妮道:「時間還沒到呀?怎麼這一班提前了?」   珍妮忙與發射場聯絡,回報說:「火箭還沒有發射。」   白衣長老問:「這班是哪一班?」   珍妮說:「第五班,運送維修零件。」   白衣長老又問:「漢斯那邊情況如何?」   珍妮說:「他們總共有十個梯次,目前順利發射了四次。火星南半球的塵暴還沒開始,所以他們進度較快,否則風沙太大會有危險。」   白衣長老說:「漢斯這個人太固執,我叫他到北半球去,他就是不肯。」   珍妮說:「說不定他是對的,克服塵暴比對付人要容易多了。」   白衣長老說:「或許吧!你去看看,剛才那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珍妮去後,不是人過來,對白衣長老說:「我能不能跟教主商量一件事?」   白衣長老說:「當然可以,你說!」   不是人說:「你們走後,這個基地總要人看守吧?」   白衣長老說:「不一定,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送給你!」   不是人大喜,說:「真的?」   白衣長老說:「當然,我留著有什麼用?不過有一個條件!」   不是人說:「我同意!」   白衣長老說:「我還沒說呀!」   不是人笑笑說:「你是要我們加入你們的陣營?不同意我們會來嗎?」   白衣長老說:「你知道加入我們陣營的手續嗎?」   不是人說:「手續?嗄!要宣誓,是吧?」   白衣長老說:「是的,要在上帝面前宣誓。」   不是人輕鬆地說:「沒問題。」   白衣長老說:「可是,你相信上帝嗎?」   不是人說:「我?我什麼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   白衣長老說:「那你就得先懺悔,相信你有原罪,接受上帝,受洗!」   不是人楞了半晌,最後問:「為什麼這麼麻煩呢?」   白衣長老說:「不麻煩,只要你們願意,三分鐘儀式就完成了。」   不是人雖然卑鄙,卻不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不管信仰什麼,有沒有智慧去分辨是一回事,用信仰去交換利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人眼見白衣長老資源豐富,比他一輩子能想到的,多上了不知多少倍。就以這幾天所見為例,他們要帶走的東西,他並沒有多大興趣。倒是那些剩下來、無法帶走的,每一件都是求之不得的寶貝。這十一個鬼個個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別人眼中的破銅爛鐵,對他們而言便是奇珍異寶,可以拼湊出不少有用的機具來。   可是,要他們悔改信仰上帝!這種事涉及另外十個人的意見,他也無法作主。他只好說:「這事我要和他們商量商量,等下再給你回話吧!」   不是人把十個鬼都召集到一個洞中,共商大計。不是人先將他的想法以及白衣長老的條件講清楚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同樣的困惑與無奈。兩面人首先說:「這有什麼關係?我們表面相信不就得了,誰管你心裡想什麼?」   不是人搖頭道:「這點我做不到,不然我怎麼能叫不是人?」   兩面人說:「奇怪,這和你的名字有什麼關係?」   不是人說:「關係大了!我就是瞧不起人,所以改名不是人!」   兩面人說:「你已經不是人了,就讓我們這些人羞恥羞恥吧!」   無恥人說:「我反正是無恥,相信什麼有什麼關係?只要有利可得就好!」   黑心人說:「我真為你這種無恥人難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眼看這麼多寶貝,打著特大號的燈籠都找不到!照我的看法,一不作二不休,把他們全幹掉,搶過來!我們可以稱霸地球,把大法王消滅,復仇雪恥!」   兩面人大聲叫好:「有道理!與其數典忘祖,不如心黑手辣!」   忘恩人說:「我也舉雙手贊成!」   負義人說:「你當然贊成,人家對你多少總有點好處吧?請你來當客人,你就要反客為主?我反對!」   不忠人說:「奇怪?你憑什麼反對?咱們自己人的意見,你就沒有同意過!」   負義人說:「我反對,因為我是負義人,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不忠人說:「我怎麼會忘?我不忠於理想,不忠於團體,不忠於朋友!」   負義人說:「可是你忠於自己!」   不忠人說:「我也不忠於自己!」   負義人說:「怎麼證明?」   不忠人說:「我如果忠於自己,還會在這裡和你們鬼混嗎?」   小大人說:「你們爭這個幹什麼?人本來就是濃血一灘,所以我永遠保持純真。」   黑心人說:「咄!咄!你夠資格嗎?」   小大人說:「混蛋!你想找死是不是?」   不是人大喝一聲:「住口!我們在討論重要的大事,你們吵什麼?」   小大人說:「老大,你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你不表示意見,我們永遠吵不完的!」   不是人說:「要問我的意見?我認為有能力的人絕對做不出無能的事,除非是冒充的。如果上帝有能力,就不可能創造出愚昧自私的笨蛋,更不會創造了再去屠殺,屠殺不完再去拯救!唯一的可能,是無能的人騙無能的人!」   小大人說:「哪個信仰不是這樣呢?可是人能沒有信仰嗎?」   不是人說:「所以我的信仰就是沒有信仰!」   兩面人說:「有道理!我也信仰沒有信仰。」   忘恩人說:「我舉雙手反對!」   小大人詫道:「你為什麼反對?」   忘恩人說:「我想起來,我應該是忘恩的,所以老大的想法我都要舉雙手反對!」   不是人說:「快點決定!不能會而不議,議而不決!」   不忠人說:「奇怪!哪次不是這樣?幾十年來不都是換湯不換藥嗎?」   黑心人說:「我說快下手,搶過來!」   兩面人說:「我附議!」   無恥人說:「我主張悔改相信上帝!」   兩面人說:「我附議!」   負義人說:「你怎麼可以附議兩次?」   兩面人還是說:「我附議!」   不是人見餓死人、陰陽人與玩具人一句話都沒說,便問道:「你們三個呢?」   餓死人說:「問我幹什麼?我是見了棺材不流淚,有奶便是娘!」   陰陽人說:「我對這些沒有意見,與我不相干,不是我的本行。」   玩具人說:「我嘛!信什麼,不信什麼,一點分別都沒有!我以沒有大腦為榮。」   小大人說:「不要看我人小,老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一談到這些大題目,叫我們這些腦滿腸肥的小鬼說什麼?屁眼都塞住了!」   威靈頓一步一步挨上山來,氣喘如牛,四肢酥軟。他一見到白衣長老就大吐苦水:「要做一個歷史人物真不簡單!山為什麼這樣高呢?你為什麼要找這麼偏僻的地方呢?如果在華盛頓,我們兩句話就解決了!」   白衣長老同情地說:「總司令屈尊駕臨,為什麼不派個人來就好?」   威靈頓說:「這種歷史性的任務怎能假手他人?萬一歷史學家寫錯了,我一千隻兔子不是白放了嗎?」   白衣長老這才明白,珍妮回來說山上突然出現大批兔子,特遣隊員都忙著獵捉,原來是威靈頓在製造無人在場的證明。便說:「總司令親臨敝寨,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嘿嘿!小事一樁,對你而言,只是舉手之勞。」   白衣長老說:「你說!」   威靈頓說:「議會同意給你五天,但是不同意你們發射太空火箭!」   白衣長老說:「嗯!不錯,是舉手之勞,但是我喜歡運動!」   威靈頓說:「你也喜歡運動?好極了,我們一起獵兔子去!」   白衣長老指指身後一排儀器,指示燈閃爍不定:「你看!我的氫彈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發射,你看是紐約的兔子好,還是芝加哥的?」   威靈頓急了,說:「我們不是打算共創歷史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白衣長老笑道:「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公理,就是能量決定一切!」   威靈頓求道:「你這不是要我完蛋嗎?要知道,我可以玩狠的!」   白衣長老說:「是嗎?不要只是嘴硬!不過我們可以談談生意!」   威靈頓又升起一線希望,說:「怎麼談法?」   白衣長老說:「我們本來要發射兩百架太空火箭,看你面子,減為一百五十架。」   威靈頓大驚:「一百五十架?每架多少載重?」   白衣長老說:「這是超強的中子動力推進器,有反壓力裝置,載重為五百噸。」   威靈頓幾乎要昏過去了:「老天!你們有這麼大的本事?」   白衣長老說:「想想看,我們如果去火星,對你可是一勞永逸。」   威靈頓想了想,硬著頭皮說:「這是我有後台,還可以跟你討價還價!十架!」   「我也給你面子!一百架!」   「二十架!」   「五十架!」   「三十架!」   「四十架!」   「四十五架!」   威靈頓得意地回到本部,開啟了專用的緊急影音,向人類議會報告協商的成果。他侃侃陳詞,說對方已將十顆氫彈對準紐約與芝加哥等地。如果不同意他們的要求,將導致數以億計的生命傷亡。   威靈頓見人人動容,更活靈活現的,說自己在極度艱辛下,已與對方達成協議,原來計劃發射五百架次太空火箭,目前協議到只發射不到十分之一。   一位議士還半閉著眼睛,問道:「總司令!數字一定要清楚!你說不到百分之十,那是多少?」   威靈頓說:「精確地說,四十五架次。」   議士們這才清醒了些,也難怪,近日有一出新歌舞劇上市,造成全世界大轟動。該劇最大的特色是,除了聲色香味之外,又加入了意覺。這是一種全新的嘗試,過去科學家認為意覺是絕對主觀的,誰都不能觸及,新的理論卻以為意覺可以用概念組合加以控制。這個歌舞劇就是把作者的主觀意識,灌注給每一個觀眾的一種新嘗試。   這種影音會議,優點是不限時空,由電腦網絡提供介面,但是會議的效果經常變成了笑果。因為太方便了,結果有人在床上、餐桌上甚至浴缸裡,會議照樣進行。   然而,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有一弊也必然有一利,一人笨叫笨,人人都笨就叫「利基」。在世紀初,美國的華盛頓市,曾有一人義務教人超覺靜坐,學習者不多,效果也不怎麼樣。有一天來了一個生意人,告訴教者他只要負責教學就好,其他的交給生意人來管。那人同意了,結果學習的人越來越多,人人坐得如同石塑木雕。教者詫異不已,便問那個生意人是怎麼做到的。   生意人說:「你要瞭解人性,自私的人認為人人都自私。你不要錢,別人便說你教的是假的。我的做法不一樣,不僅要收錢,而且貴得要命。他們努力攢上一年,也只夠來此學習一個月。大家繳了錢便特別珍惜,一分一秒都不敢疏忽,靜坐便有效了。」   同樣的道理,當開會需要一番舟車勞頓,大家才能齊聚一堂時,人人珍惜這種開會的時機,把其他雜事暫且拋到一旁,議事效率極高。現在隨時隨地可以開會,太方便了。結果有人還在做夢,便把夢也帶了來;有人正在生氣,把氣也帶來了。最糟糕的是有人還服了藥,癱在會議上,要想不亂也難。   有人還沒聽清楚:「四十五歲?太老了!」   有人大怒:「這是藐視我們議會,一架都不准!」   有人說:「算了吧!讓他們走算了,我們可以少開點會。」   又有人問:「每一架太空火箭,載重量是多少?」   威靈頓說:「五百公斤。」反正只是單位錯了,沒什麼大不了。   「五百公斤?那只能走一對夫婦嘛!哈哈!簡直比諾亞方舟還不如嘛!」   終於也有頭腦清楚一點的人開口了:「這些都是威靈頓隊長片面之詞,以常理判斷,一個小小的黃道會,發射十幾架十噸級太空船,這是有可能的。要說五天之內五百架次,那不是神話嗎?等於說有五百艘太空船在那裡待命!就算是淨重十噸吧,要有多大的地方存放?再說,每艘船起碼要四個駕駛吧?那就是兩千人!據上次威靈頓隊長的報告,對方全部人數只有一千!請隊長解釋一下!」   威靈頓忙說:「我可能記錯了。」   「你可能記錯了?你是什麼身份?這些情報能錯嗎?」   那位推薦他的議士忙打圓場道:「他是首次擔當任務,難免有點小錯。這樣好了,我們另外再派一隊有經驗的去協助他好了。」   電腦當局只好再找黑金剛,由於彼此服務人類的立場和目的相同。當局把威靈頓交涉的結果以及議會中發生的一切都重播一遍,讓黑金剛自行判斷。   黑金剛又找隊員一起討論,千奇聽了感慨萬分,說:「我們小時候,當然,我是指過去那個時代,要學中國近代史,看到幾百年來一些權臣官僚昏庸誤國的事,都認為那是小說的情節。人怎麼可能這樣神智不清呢?位居要津的人,哪裡就愚昧到這個地步?看看現代史,看看人類議會和威靈頓,人實在可悲。」   百怪說:「為什麼不說當權得勢的人很可悲呢?他們無能,還不知道自己無能!」   千奇說:「老怪,別忘了,在別人眼裡,我們也屬於當權得勢的。」   百怪說:「我們怎麼不可悲?我們除了靠當局,還有什麼能力?」   千奇說:「那我就說對了呀!哪個人不是這樣呢?」   黑金剛說:「別鬥嘴了,威靈頓有一千人都成不了事,我們這個小組不過十一個人,看來要申請支援才行。」   古嚕嚕說:「不必,一千人不能完成的事,一兩百人也成功不了,人多心雜,反而誤事,還是人少一點有希望。」   黑金剛問:「為什麼?」   古嚕嚕說:「根據當局的資料,對方不過兩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技術人員。要談作戰,尤其是今日的作戰,靠的是策略而非武力。」   黑金剛說:「可是那裡地形開闊,不像托圖島,難以偷襲。」   古嚕嚕說:「這正是我的考量,有我們七個就夠了,文祥他們只能打情報戰。我們可以用動力梭從地底潛入,先破壞他們的電腦及安全設施,再利用電離罩將他們分批隔離,就算他們有成千上萬的人馬,也不難數網打盡。」   大家都覺得此計行得通,找不出什麼破綻來。百怪歪著頭想了一會,說:「前幾次我們得手太順利,恐怕大家把事情看簡單了。他們能發射太空船,總不是泛泛之輩吧!」   千奇說:「科學與軍事是兩回事。」   百怪說:「老怪,你說的是古早時代,現在的軍事哪能靠蠻力?你想想就知道了,辨識技術很普遍吧?裝一些感應器,就相當於無數的警衛了。」   千奇說:「光辨識算什麼軍事?」   百怪說:「不算什麼,可是當我們從地底潛入後,不就馬上被發現了嗎?」   古嚕嚕說:「百怪說得有理,我們只能找那些沒有偵測器的地方潛入。」   蘇珊說:「我知道當局有一種反偵測裝置。」   古嚕嚕說:「那得在『電磁波感應網』的有效範圍內,這種網只分佈在城內,那些山區要都架設了,也不用勞動我們,當局一收電網,誰都逃不掉。」   格瑞達說:「那我們去裝設電網就是了,荒山野外的,能有什麼好人?」   古嚕嚕說:「沒那麼簡單,電熱樁是一根一根的,作重點分佈,所以需要人幫忙。電磁波感應網是全面立體結構,耗費能量極巨,要事先勘察規劃。」   百怪說:「至少我們可以作擾亂性試潛,可行就照原計劃進行,就是不成功,也讓他們手忙腳亂一番。」   千奇說:「我也這麼想,我們各自行動、保持聯絡。只要哪裡能夠潛入,不管有沒有被發現,立即用電柵封鎖。」   黑金剛說:「電柵?怎麼運進去?」   千奇說:「我早想好了,我曾經試過,噴膠的絕緣性很好,只要再摻雜一點金屬,就是最理想的電柵,而且可大可小。」   魏德曼說:「好極了,前些時我用噴膠做了一個吹泡機,可以吹到直徑一公尺。只要把噴頭改裝一下,加上一個氣壓罐就好了。」   黑金剛大喜,立刻做試驗,發現用銀粒子效果最佳。山洞裡一旦擠滿了電柵式的大泡泡,就像活動的拒馬一般,裡面的人倒也真動彈不得。   戰術也有了,黑金剛決定只要七個人參加,文祥等四人在後方觀察接應。工作分配完畢,衣紅的臉也拉長了,文祥忙扯了扯她的衣角,兩人走到一邊,文祥悄聲說:「要不要把若傑那一段告訴黑隊長?」   衣紅楞了楞,問:「哪一段?」   文祥說:「爭權奪利那一段。」   衣紅臉紅了,說:「我只是想多盡點力。」   文祥說:「我當然知道,做該做的你沒有問題,不做不該做的,就不太容易了。」   衣紅哪裡肯讓人,說:「等到做該做的時候,我看你又如何!」 ∼第四十回一體君臣祭祀同∼     他們到達艾爾倍特山時,已是黃昏時刻。此山系南北縱向,威靈頓的軍營就駐紮在朝東那片陰影籠罩的平坡上。第一天駐守時,這些初次離家的青年已經難耐孤寂,威靈頓便叫當局支援了一個「虛擬實境樂園」,裡頭有大型高空彈跳、雲霄飛車、立體身歷境電影院、高級夜總會、餐館……可以說應有盡有。   山頂是殘霞輝映,山腰的霓虹燈卻閃耀得有如七彩繽紛的巨型寶石。   黑金剛從梭窗看下去,這哪裡像在追緝要犯,直和王公貴族巡狩差不甚多。   他不打算與威靈頓照面,以免平添變數。反正威靈頓要的是面子,事後把功勞給他,勝過事前和他商量。   黑金剛甚至不打算紮營,兵貴神速,尤其是偷襲。威靈頓答應給白衣長老五天的時間,今天是第三天,此時山腰上又歌舞震天,黃道會一定不會嚴加防範。他吩咐文祥等人在天空巡邏,隨時準備支援。然後七個人分乘七輛動力梭,直向山頭駛去。   電腦在儀表上標明了敵方山洞的位置,這山洞很長,洞口在前山,標高約兩千公尺。山洞呈十五度斜角,向後山下方延伸,大約下坡五公里處,在與另一座山接壤的狹谷旁,則是一個二十公尺直徑的太空船發射孔。   這一處山區原來曾發現金礦,金脈掘盡後便荒廢了,卻留下很多坑洞。白衣長老等找到一個深長的礦坑,經勘察後,認為地勢極為理想,尤其是在地底的幾個坑洞下,還有一條又深又長的坑道,作為太空船發射場,不僅隱秘而且安全。更兼以中子做火箭推進動力,需要一個承載反作用力的緩衝墊,這種坑道最是理想不過。   至於前山的主控中心,是先挖空了高約八公尺、寬二十公尺、長五十公尺的空間後,再在洞壁敷上一層鋁化聚乙烯的合成物質。這種物質既能導電又有加固作用,偵測的電波透不過去。所以動力梭上的電腦儀表只顯示出所在位置,而無法測知內部狀況。   由於戰線太長,黑金剛等只有七個人,若力量分散,不易成功。顯然目前只有三個目標,一是發射場,一是通道,一是主控中心,三者之間相距長達五公里!千奇建議由文祥等人進攻發射場,但黑金剛怕他們經驗不夠,反而打草驚蛇,壞了大事,只得作罷。細商之下,只得改變初衷,七個人把動力梭連成一體,大家協力攻擊主控中心。   黑金剛先確定能量輸送途徑,再把動力梭連人員都縮小十倍。在能量控制自如的情況下,這不過是一種位能調變的物理現象。但在此刻,他們要像蚯蚓一樣,從地裡開出一條隧道,鑽進山洞裡,如果能量供應不足,便會發生危險。對這些生死置之度外的特遣隊員來說,成敗是唯一的考量,至於其他的,他們連想都不去想。   動力梭像個鑽子般,瞬間就鑽出了一個直徑十五公分的大洞。最初行進得相當順利,向內推進了三十公尺後,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這種情形有如流水通過管子一樣,水管的長度相當於阻力,逕口則等於助力。當距離越來越大時,十五公分洞身所提供的能量相對的也就越來越微弱了。   慢一點關係不大,不料到達鋁化聚乙烯這一層時,由於鋁是金屬,也能吸收能量,眾人感到梭身一震,動力梭的能量竟急劇流失。黑金剛喊聲不好,如果能量完全喪失,他們將會被嵌在土道中,永遠不能離開。   動力梭本有部分貯存的能量,其餘全靠洞身傳來的電磁波補充。由於梭身體積縮小,能量貯存有限,而土地中微量的金屬,早就干擾了電磁波的傳遞,再加上目前距離地面已有五十公尺,一碰到敵方大量吸收能量的保護設施,其危險性可想而知。   古嚕嚕很清楚這種後果,忙叫:「快退出去!」   黑金剛在控制座上,全身顫抖地說:「能量不夠!」   古嚕嚕急道:「用逃生設備!」   黑金剛一按紅紐,沒有動靜。燈光已熄了兩盞,眾人覺得身體好像要爆炸了。壓縮的身體本來全靠位能的內壓維持平衡,此刻失去壓縮力,位能有如被放鬆的彈簧,全力向外反彈。各人耳中的電腦也發出嗚嗚的鳴聲,那是功能即將衰竭的前兆。   蘇珊喊道:「我受不了!我的手要炸了。」   古嚕嚕安慰她道:「不要怕,死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蘇珊是第一次與眾人出任務,她特別謹慎,一直把噴筒拿在手上。   蘇珊吃力地說:「我手上的噴筒……」   古嚕嚕立刻說:「對了,噴筒!」   這時人人感到窒息,全身腫脹,空間似乎越來越小了。聽古嚕嚕一喊,也不管有什麼用,每個人使勁地把身旁的噴筒舉起來。   那噴筒經過改裝,碳鋼的氣壓瓶裝有一千個大氣壓力的液化氣體。這時動力梭已壓縮了十倍,即相當於儲存了一萬倍的大氣壓力!   這時能量壓力一去,那個碳鋼氣壓瓶已經承受不住,行將爆炸。幸而蘇珊即時提起,危機當前,但也正是轉機。古嚕嚕費力地說:「打開……梭頭……噴口……」   黑金剛身體較胖,內壓特別大,這時已是面紅脖子粗。聞言使盡了全身的力量,把梭頭噴口打開。古嚕嚕去掉噴嘴上的封蓋,將噴頭用力插向梭頭的噴口。那一萬個大氣壓力就像一顆炸彈,瞬間噴將出去,鋁化聚乙烯層登時被衝開一個小洞。   緊接著古嚕嚕又插進第二個,第三個……,那塊填充塗料立刻掉了一大片。梭身前段已擠出洞外,有了新的能量,黑金剛馬上將速度加到最大,終於動力梭脫出困境,「咚」地一聲,重重掉落洞中。   這裡正是白衣長老工作室前的走道,那一聲聲「啵啵」的爆炸,再看看洞頂像飄雪花般,掉下片片碎碴,十一鬼早就聞聲而至,一個個嚴陣以待。動力梭著地後,驟然又恢復原狀。眾人往梭內一看,裡面竟然坐著七個奇形怪狀的男女。   動力梭外壁有電離罩,白衣長老也很識貨,知道一時之間無法攻破。但若缺乏能量,動力梭也不過是個廢物。他立刻下令,在離梭十公分的地方,用高密度的金屬網將梭身罩住,以隔絕外面的能量波。等到梭內貯存的能量耗光了,再作處置。   文祥等人眼看動力梭鑽進地下,以為穩操左券,幾個人指指點點,談論那半山的嘉年華會。左非右說:「這些人真是好命,現在丟一個核子彈下去,保證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做痛苦,說不定永遠停留在天堂呢?」   文祥說:「這叫好命?那山石草木命不更好嗎?」   左非右說:「本來嘛,只要無心,誰命不好?」   文祥說:「通通好命?那又有什麼好談的?」   左非右說:「誰又談了什麼?」   衣紅說:「文哥太認真了,左哥不過是諷刺諷刺罷了。」   文祥不以為然,說:「諷刺別人就是諷刺自己。」   衣紅說:「那又怎樣?」   風不懼說:「別磨牙了,我們在作戰呢!」   衣紅說:「又來一個更認真的!」   左非右笑道:「紅姑娘打算另辟戰場!」   衣紅說:「咦!我們不是同盟嗎?」   文祥笑道:「還是跟我結盟吧!」   左非右捂起耳朵,連說:「肉麻!肉麻!」   大家正在取笑,耳邊傳來杏娃的聲音:「黑金剛七人已失陷洞中!」   文祥大驚,道:「杏娃,你再說一遍!」   杏娃說:「他們被俘了!」   文祥說:「怎麼可能?」   杏娃說:「山洞裡有反能量設施,我們先前不知道。黑隊長用壓縮系統,結果能量供應不足,他們衝進去以後,我們就失去聯絡了!」   文祥問:「他們現在在哪裡?」   杏娃說:「在山洞裡。」   文祥問:「你知不知道確實的位置?」   杏娃說:「我們不知道,你們也進不去!我們沒有這種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辦?」   四個人都傻了眼,文祥把動力梭停在一座山頭,以便靜心思索對策。   等了好一會,倒是杏娃耐不住了,問道:「怎麼辦呢?」   文祥說:「我們有什麼辦法?他們有危險嗎?」   杏娃說:「我不知道,假如他們不離開動力梭,而對方又隔斷了能源,恐怕只能撐上三個小時。」說到這裡,杏娃突然停了一會。她運算的速度極快,這一停頓,顯然不是在計算什麼,而是在思考。思考要先有判斷力,知道自己的立場與目標,才能將所有已知的資料,作各種排列組合。杏娃又向前跨出一步了!過了一會,她輕快地說:「大家不必緊張,如果他們不太笨,應該能活上三天。」   這一剎那,杏娃輕鬆愉快的語調,讓大家瞠目結舌,反而把當前的危機推到一邊。衣紅追問:「你怎麼突然想到了?」   杏娃說:「嗄!我最初只是根據常理判斷,動力梭那有限的空間,在密閉狀況下,裡面的空氣只能維持三個小時。」   衣紅說:「難道不能開窗嗎?」   杏娃說:「當然可以,但那有幾個變數,一種可能是對方很笨,這個機率不高。如果對方真的很笨,就不會想到要斷絕動力梭的能源,我們也不會失去聯絡。既然對方不笨,動力梭只要有一點縫隙,對方就可以乘虛而入,所以開窗的可能性是零。」   衣紅最喜歡推理,跟著問:「那怎麼活過三天呢?」   杏娃的一聲「哈哈!」把四個人嚇了一跳,開天闢地以來,電腦第一次的笑聲,居然發生在最危險的時刻。杏娃說:「你也沒想到吧?他們帶了七罐壓縮空氣,本來打算作武器用,現在卻成為救命的寶貝了!」   風不懼澆冷水說:「如果我們想不出方法救他們,再多活三個月也沒有用!」   杏娃說:「是的,我必須承認我不能想辦法。因為師父說,發明創造要留給人類,不許我多想。」   衣紅說:「你師父有沒有教你怎麼想呢?」   杏娃說:「有,就是用排列組合,我雖然不能用,但是你可以用。」   衣紅說:「謝了,我就是對數學一竅不通!」   左非右搶說:「占卜也是一種排列組合呀!」   文祥立刻問左非右:「左兄,能不能算一下,他們陷於山洞中,安危如何?」   左非右衝口說:「他們陷於山洞之中,是吧?如果用這個來取卦,陷為『坎』,山為『艮』,合為『蹇』卦……」   文祥對卜卦逐漸有點心得,正好印證一下,於是說:「這樣准嗎?總共只有六十四卦,那只要有人陷在山洞裡,不都得到同樣的卦了嗎?」   左非右說:「通通一樣?那又有什麼好談的?」   三人聽他學文祥的語氣,都笑起來了。左非右繼續說:「占卦要靈活,再多的排列組合也有重複的可能。關鍵就在占卜者起卦這一剎的心態,一般稱之為『外應』,外應是個亂數,變化無窮無盡。解卦就是要利用這些亂數,占卜者功力的高低,全在他對外應的理解。這正是拿卦的基本條件,如果不用亂數,就會受到個人意識的左右。」   文祥說:「我懂了,陷於山洞是我說的,對你而言便是外應了。」   左非右說:「沒錯,蹇卦說:『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貞吉。』在中國,方位的定義代表能量的變化,因為中國的地勢是西北高而東南低。這句話除了方向外,還說了他們陷落的地點,如果是在高處,必然有利,不利之處,是在不高不低的地方……」   杏娃說:「抱歉!我打個岔!」   衣紅說:「咦!你居然客氣起來了?」   杏娃說:「見笑了,難道我以往曾無禮過?」   衣紅笑說:「你的幽默感還不及格。」   杏娃不理她,問道:「只有一種方法斷卦嗎?」   左非右說:「不,卦只是綱領,事物是變易的,人是活的,斷卦方法多得不可勝數。我相信你師父教的方法一定更高明,我這種精確度比較差,但比較容易應用。」   杏娃說:「你剛才說得很準,這個地洞的高度可以分成三段,最低之處是太空船發射場。本來他們計劃進攻中段的通道,但考慮到這一段太長,變數太多,所以決定先攻最高點的主控室。我以為他們選錯了,根據你的『外應』,我現在一想,果然是最有利的。正常情況下,動力梭可以在地下穿越數十公里,但是幾十年來,我們沒有實戰經驗。那段通道離地面最遠,一旦失陷了,危險更大。」   文祥頗有同感,點點頭說:「是的,你們就像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軍隊,儘管配備精良,一旦發生狀況,卻沒有變通的法子。」   杏娃說:「所以我們把這次襲敵當作演習。」   文祥說:「演習?代價未免太高了!」   杏娃說:「以一百億人口來計算……」   衣紅說:「好了,左哥,你快說吧!又過了十分鐘了。」   左非右說:「下一句是:『利見大人,貞吉。』是說有利於成就大事,只要所作所為正當,就大吉大利。」   衣紅說:「怎麼叫所作所為正當呢?」   左非右說:「你這不是跟我作對嗎?我怎麼知道?我猜是那七罐壓縮空氣吧!」   衣紅說:「這樣占卦有什麼用?不明不白的,害得我以前……」   左非右說:「害得你怎麼樣?快說!」   衣紅說:「你才快說!就這些嗎?」   左非右說:「此卦看來是凶,但凶中帶吉,因為九五、六二得正位……」   文祥急忙止住他說:「別慌,慢慢來,我正在學卦,什麼九五九六的,一時反應不過來,能不能講清楚一點?」   左非右便說:「水山蹇是卦名,上水下山,水的三爻是陰陽陰,山是陽陰陰,共為六爻。水在上,位置是外卦,指的是大環境;山在下,指的是身處的小環境。」   文祥點點頭,說:「這個我在火星上,也聽胡妁講過。」   衣紅馬上插上一句:「不許胡說!」   左非右繼續說:「水代表險惡、變化、不定、寒冷等等,山則象徵平安、穩定、可靠等現象。綜合來說,情況雖然險惡,但是身邊有安全保障,所以大致無事。」   文祥問:「那九五呢?」   左非右說:「九代表陽爻,六代表陰爻,這些都是術語,是為了理解上的方便,以免和平常使用的概念相混淆。單數爻位是陽,雙數爻位是陰。如果陽爻占單位,或陰爻占雙位,叫做得位,就是適合的意思。」   文祥說:「所以九五是得位,六二也得位?」   左非右說:「對了,還要知道一點,在結構上,三爻象徵天人地三才。上爻是天,又像征規律;中爻是人,象徵變化;下爻是地,象徵實體、現象。人為萬物之靈,在外卦,其位為五,即在大環境中為君王、主宰。在內卦小環境中,其位為二,則是地方官、家長或自我等。」   文祥說:「那不很好嗎?內外主宰都很適當。」   左非右:「所以『蹇』字意思上雖是乖蹇,代表不好。但在變易之中,要先有不好才有好。懂得易理之後,對人最大的幫助,就是能透悉天道的變易。」   文祥若有所悟,說:「嗯,我總算懂了一點,易理原來就是自然之道!」   左非右說:「可是乖蹇的原因何在呢?那就要利用動態關係分析了。分析時應以生機為主,是由下向上。初六是陰,陰居陰下,弱乘弱,是時機不當,應該等待。正因時機不當以致遭遇乖蹇,而有此失。六二又是陰,為上一陽爻所壓,正是危難之際。到了九三為陽,上下皆為陰爻,由於上卦為坎,故宜忍耐等待。再上去是六四,在兩陽之間,困苦壓迫,正應努力。九五正位,苦盡甘來。上六為陰,絕處逢生,謙讓君子也。」   杏娃說:「但願如此。」   左非右說:「必然如此,但其中變數很多,如果所行不正,那就很難說了。」   衣紅說:「說了等於沒說,你卦也卜了,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左非右說:「依我之見,目前時機不對……」   衣紅說:「這卦是他們的呀!我問的是我們該怎麼辦?」   左非右說:「他們與我們休戚相關,你想想,對方此刻難道不會加強防守嗎?」   衣紅說:「好!算你有理!然後呢?」   左非右說:「要等外援。」   衣紅說:「外援?哪裡有外援?」   左非右說:「九五呀!九五之尊是外卦之人位!」   文祥說:「有可能,是地獄王!」   衣紅說:「我看是姜森。」   文祥說:「他怎麼能算九五之尊?」   衣紅說:「當然是,至少他是自覺會的創始人,這不都是象徵嗎?」   風不懼作了半天壁上觀,終於說話了:「我不同意!左兄的卦我是相信的,但是我認為,要靠自己的力量!」   衣紅說:「好極了,你就出點主意吧!」   風不懼說:「為什麼要我出呢?我們先不要急,慢慢想,總會有辦法的。」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文祥四人一不知洞內情況,二知自己毫無經驗,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良策來。   衣紅雖然機智過人,但是她得靠對方先自暴其醜,對策才能如明鏡般反射出來。目前情況不明,她腦中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晚色已合,山腰上的遊樂場,燈火與明星共耀,樂聲隱隱,想來歌舞正酣。天下這麼的大,世人如此之多,電腦的能量又無與倫比,偏偏七個人失陷敵營,平素自命不凡的幾個人,此時竟然束手無策。   就在此時,眾人感到地上微微震動,只見右前方山下閃過一陣曖曖火光,一架太空船冉冉升起,離地百餘公尺後立即加速,一閃即衝向高空,瞬間杳不可睹。   眾人正錯愕中,又見一架升起,三艘太空船就這樣連續消逝在遙空。   杏娃說:「這是中子推進的太空船,比我們的技術還差一個級次。」   文祥說:「這是黃道會在火星作怪的開始。」   杏娃說:「不是開始,你在火星見過他們。」   文祥說:「只是苦了火星上的人民。」   杏娃說:「未必,紅教教主勸我放他們到火星去。」   文祥一聽,這才理會到自己的境界還差得遠,竟然沒有一點寬容的雅量。他心裡慚愧不已,低下頭來,不再說話。宇宙中的一切只是能量的變化,好壞是非都是依個人立場判定的,這些道理自己不是不懂,但是自小養成的習慣,便是站在一己的立場,隨意妄用不成熟的判斷。自己尚且如此,又怎麼要求他人?   過了幾分鐘,杏娃打破岑寂,說:「我沒有徵求你們的同意,已經把若傑請來了。待會姜森也會來,如果還有人幫得上忙,請告訴我。」   衣紅說:「你能不能派機器人去攻山洞呢?」   杏娃說:「當然可以,但我不願損失這七個人。」   正在說時,若傑背著比爾,突然現身了。   「天哪!這種場合你也把比爾帶來?」文祥不敢相信。   「笑話!什麼場合?彼得是我的老朋友,這個面子他總得賣吧?」若傑和眾人打了招呼,意興風發地說。   比爾苦笑說:「除了丹妮,他是誰的話都不聽。」   若傑說:「笑話!」   比爾說:「是的,你還聽得下笑話!」   若傑說:「我是說,只要有理,我為什麼不聽?」   衣紅說:「那你來做什麼?」   若傑說:「當局說,我曾是地獄王,應該能收伏彼得。」   衣紅說:「你打算用什麼收伏他?」   若傑說:「跟他講道理,感化他!」   衣紅說:「如果他不聽呢?」   若傑說:「用法力降伏他!」   衣紅說:「對了,那你怎麼能帶比爾去?」   若傑笑說:「比爾是我法力的一部分呀!沒有他,我是狗彘不如!」   比爾苦笑說:「他的法力全在一片能源轉換晶片上,他為了不和我分離,已經把晶片移植到我身體裡了。」   若傑說:「這樣多好!有隨軍牧師,我怕誰?」   衣紅說:「萬一你們分離了呢?」   若傑哈哈大笑說:「這才是笑話!可能嗎?」   比爾又說:「分不開了,我們已經成了連體人。」   衣紅聽了直搖頭,說:「豈有此理!」   若傑說:「管你有什麼理,我先去把問題解決了,再和你大辯三百回合!」說罷,又是一陣輕風,走了!   「真是個怪人!」文祥感歎道。   衣紅懷疑道:「他去有效嗎?」   杏娃說:「我在他身上安置了一個聲頻能量轉換器,能將聲波轉成地震波。等會他見到正主,我們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果然,只聽「咚」的一聲,像有重物落地。有人喝道:「喂!你是什麼怪物?從哪裡冒出來的?」   若傑大聲說:「我是你爺爺!快叫彼得來見我!」   那人說:「彼得?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不是人!防禦系統出了問題!」   一人說:「警示燈沒有亮呀!」   那蒼老的聲音說:「笨蛋!敵人都進來了,還不快去檢查!」   若傑哈哈大笑說:「彼得!你不認識我了?你那套安全系統,你的武器、毒氣,哪一樣不是我賣給你的?怎能攔得住我?」   那蒼老的聲音顯然便是彼得的,只聽他驚訝地問:「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呀!」   若傑說:「我是若傑呀!」   彼得說:「若傑?哪個若傑?」   若傑說:「嗄!對了,現在的我是本尊,你大概只認識我的分身,看吧!」   洞裡一陣驚愕聲,四人相對一笑,想像得出黑人出現時的景象。彼得果然大聲說:「原來是你!地獄王!來此有何貴幹?」   若傑說:「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想見我!」   彼得說:「什麼話?」   若傑說:「你在搬家,是不是?想賴我的帳?」   彼得說:「賴帳?笑話!你那些鬼設備,什麼中子彈、氫彈,都是唬人的玩意,我不要了!你自己搬回去吧!」   一人說:「怎麼?你出爾反爾!你說好要留給我們的!」   彼得說:「哈!怎麼有這種笨蛋?你也不照照鏡子,我憑什麼要留給你?」   那人說:「憑我們受了洗呀!」   彼得說:「蠢蛋!洗個頭算什麼?來人!把他們都給綁起來!」   裡頭一陣混亂,叮叮咚咚的響個不停,好像幾個人大打出手,但沒有多久就平息了。只聽那人還在呼喊:「你還需要我們保護呀!怎麼只一句話就反臉無情?」   彼得說:「再過一會我就要上太空船了,要你們何用?」   若傑說:「你是說,連我也沒有用了?」   彼得說:「算你有自知之明……」   有人插口說:「報告長老,姜森博士在門口!」   彼得說:「姜森?他來幹什麼?等一下,我來……」   只聽姜森說:「不必了,我已經進來了。」   彼得高聲說:「會長!您怎麼來的?這邊很亂,請到裡間坐吧!」   姜森說:「不必,這個金屬網下的幾個人都是我的朋友。這裡面有些誤會,請你放了他們,有話好說。」   彼得說:「會長,您不知道外邊的情況,這件事您不必管!」   姜森說:「我當然要管!你是我組織中的一員,這些人也都是我引進的!」   彼得聲音大了起來:「姜森!這裡的事你管不著!」   姜森說:「管不著?珍妮!你說!你聽誰的?」半晌沒有下文。只聽姜森又說:「哈瑞!弗朗明哥!你們呢?」   彼得哈哈笑道:「姜森!你太理想化了!你閃開,我就放你一馬!」   姜森說:「這個黑人是人嗎?怎麼連影子都沒有?」   若傑桀桀笑道:「原來你就是姜森,怎麼有眼無珠,相信這個大混球?」   彼得大叫道:「鬼扯蛋!放毒!快放毒!」   裡面一陣騷亂,突然又是「咚」的一聲,接著幾聲「吱吱」,傳感器壞了。   杏娃說:「糟了!若傑完了!姜森也完了!」   衣紅說:「可憐的比爾!可憐的湯姆!可憐的我們!走吧!」   文祥問:「到哪裡去?」   衣紅說:「他們都落入白衣長老的手中了,我們能獨活嗎?」   文祥說:「這一來我們要更小心,否則他們還有什麼希望?」   衣紅說:「白衣長老馬上就要走了,他們還有希望嗎?老實說,耍嘴皮子我還行,這種真刀實槍的事,我甘拜下風!朋友一場,趕去見最後一面,也算是做該做的!」   文祥說:「我不同意,死算得了什麼?死前想見一面也是私情!我們修道人怎麼可以輕言送死!」   兩個人爭執不休,左非右聽不下去,拉一拉風不懼,一前一後的下了動力梭。   這時已是凌晨,兩千多公尺的高山上,罡風陣陣,峭寒逼人。他們雖然身著恆溫衣,但露在外面的皮膚,仍感如有細針相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想找一個避風寒的地方。在夜視鏡下一看,四周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木。山頭不遠處倒有一個石堆,兩人便朝那方向走去。   一到石堆邊,便覺得事有蹊蹺,這些石塊分明是人工堆砌的。為什麼有人在這鳥不築巢的地方堆砌石塊?再一細看,不僅石塊堆得整齊高大,還用蛇籠般的鐵絲捆綁得牢牢的。兩人更是好奇,爬到石堆上,居然聽到嗡嗡的說話聲,石縫中還有熱風吹出。兩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個通風口,一直通到下面的地洞。   是通風口又怎樣呢?難道對方不會防範?他們人手眾多,自己這邊只有四個人。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瞧著你,好像機會就在眼前,偏偏不知道要怎麼運用!   左非右頹然坐在石堆上,一眼見到山腰霧氣滃渤,身邊的石塊有些潮濕,原來薄霧已經凝成露珠了。   左非右靈光一現!他對電子原本在行,也曾設計過一些工具。他想到如果應用分子電場技術,將噴膠器縮小,所噴出的膠自然同時縮小成霧氣。理論上,當膠霧體積還原時,便會成為塊狀膠。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噴膠一遇到空氣就會氧化,變成帶韌性的固態,這時黏性便會降低。有沒有辦法延長膠霧氧化的時間?當然可以,苯能夠稀釋這種膠呀!一旦稀釋了,噴出的粒子會更細,等到還原成塊狀膠時,效果更為理想。   有了噴膠,讓它順著通風管道,便可以到達洞中每一個角落。對方防範得再嚴密,也絕對堵不住霧氣般的微粒。等到霧粒還原時,已經變成塊膠了,人被塊膠膠住了,整個系統都將癱瘓。屆時再從大門攻進去,豈不是成功在望?   左非右興奮地大叫一聲,把風不懼嚇了一跳,左非右拉拉他,兩人迅速跳下石堆。好在沒有引起注意,左非右作了個手勢,轉身跑回梭內。也不管文祥和衣紅爭得如何,便把自己的構想說了一遍,最後還加了一句:「這個計謀與剛才的卦象完全吻合!因為上卦是水,上六如果動了,變成陽爻,是巽卦,巽是風、是霧,是我們的救星!」   杏娃接著說:「有道理,黑隊長也有這種構想,只是分子電場所需的能量,與其距離平方成正比。分子間的距離大概是十的負九次方米,縮小十倍需一千萬電子伏特。若以他們主控中心的空間來計算,大約要一億瓦特的電力。」   衣紅說:「一億瓦的電力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和該不該做才重要!」   杏娃說:「那我只好調用一顆繼電衛星,明天很多人要來抱怨了。」   經過杏娃探測,那通風管約有一百公尺長,當局先運來兩倍長的抗壓導管,以及大量經過稀釋的強力白膠。先將噴頭裝好,又在導管上裝設感應器,以便瞭解情況。再利用壓縮技術,將導管壓縮三十倍後,變成一根細繩,再從通風口出處插入。果然,在經過幾處體熱偵測器時,都因為導管太細,沒有感應到,最後終於伸到通風口的另一端。   杏娃立刻啟動高壓噴霧器,由這一端噴入大量膠霧。根據她事前的計算,在下落兩公尺後,便脫離了高壓區,壓力一減,膠霧迅即放大。   在洞內,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突然由通風口散開,一時蔚為奇觀。人人說笑閒談之餘,那膠霧突然啵啵連聲,無端暴漲,一股苯的香氣四溢,白霧轉瞬變成黏著力極強的膠粒,一碰到人體立即依附在皮膚上。更糟的是,噴膠有極強的自體親和性,只要碰到相同的膠體,彼此就緊緊糾纏著,如果再加上一點動力,便會膠得更緊。   不到片刻,在主控室中,只見一團團白色的包裹由多變少,由小變大,一個個原本分離的膠人,已被糾成一堆,動彈不得。   四人發動動力梭,以五百公里的時速,猛然衝向洞口大門。但聞轟隆一聲巨響,大門已被撞穿。洞裡所有的系統顯然都癱瘓了,苯揮發的氣息瀰漫空中,聞之昏昏欲睡,就像進入幻境一般。   杏娃又捲起一陣狂風,將洞中餘氣逐盡。四人趕忙下梭,但見滿地白球,一時也分不出孰敵孰友。   杏娃說:「前面那個大球就是黑金剛他們,等我把金屬網先鋸開。」   說時,面前已是火花崩濺,蒙著白膠的金屬網被切斷了,果然動力梭就在下面,裡面七人已呈昏迷狀態。   只聽杏娃說:「糟了,笨!我少算了一件事,他們把壓縮空氣當作武器用掉了!」   衣紅急道:「那怎麼辦?已經過了六七個小時了,還有救嗎?」   杏娃如釋重負地說:「有救!有救!哈!原來對方也是笨蛋,動力梭頭的噴口已經打開了,他們不知道利用。只是口太小,空氣不足,所以裡面的人都昏倒了。」   杏娃把黑金剛諸人救醒了,洞裡的超級電腦在白膠的覆蓋下,高熱不能散發,而白膠遇熱收束更緊。線路燒壞了不說,有些機構也被破壞了。當局立即接管基地,凡是身上配有私用電腦的人,立刻就分辨出所在位置,便一一割膠,釋放出來。   文祥在割開一個膠球時,發現裡頭除了姜森外,身旁還有若傑和比爾,以及都陽十一鬼。他們顯然早被白衣長老制服了,全身五花大綁,又吸了不知什麼毒氣,此時全都昏迷不醒,文祥趕忙通知杏娃緊急治療。   白衣長老、珍妮、哈瑞等都在另一個膠袋中,只是沒有找到褐衣及黑衣長老,兩人可能已經走了。   黑金剛等人見了文祥,俱都羞愧不已。   文祥說:「這都是當局的功勞,我們只是打雜的。」   黑金剛說:「我們還不是打雜的?只是自己搞砸了。」   文祥說:「這要如何善後呢?我們來這裡,名不正言不順的。」   黑金剛說:「我們走吧!剩下的留給威靈頓處理!」   文祥說:「好主意,那白衣長老呢?」   黑金剛說:「我沒有看到他,我也管不著,讓該去火星的人去火星吧!萬一地球上沒有什麼可以征服了,我們到火星還有發展!」   一會兒,若傑和比爾先醒過來,一見文祥等人,若傑滿臉苦笑,說:「我永遠吃了心地不好的虧,也永遠佔了心地不好的便宜!」   文祥問:「怎麼說?」   若傑說:「這些毒氣也是我賣給他們的,老實說,我們哪裡有什麼芥子氣?大麻氣倒多的是,有人買,我當然賣。今天我有備而來,他所有的技倆我都有對策,就是沒想到他會用大麻氣『招待』我,害得我毫無抵抗能力!簡直飄飄欲仙!」   比爾說:「我還真以為要死了呢!吸得我暈頭轉向!」   若傑說:「早知如此,我當年就該用毒氣薰你!」   比爾說:「我們該走了,那邊的事才辦了一半!」   若傑說:「你做秘書還真不錯!我早忘了!」   文祥忙說:「這裡有幾個新朋友,我先介紹你們認識。」   若傑擺擺手,說:「不必,不必,我就是錯在朋友太多,行再相見!」說罷,已然影滅跡絕。   當下文祥把白衣長老等人放了,並且告訴他發射場還在,叫他立刻出發,當局會幫助他們。   白衣長老問:「你為什麼要放我?」   文祥說:「不是我要放你,是火星上的紅教教主想渡化你。」   白衣長老說:「笑話!我還想渡化他呢!」   文祥說:「好極了,你們在火星上互渡吧!」   都陽十一鬼與文祥原是舊識,文祥見不是人等頹喪無已,安慰他們道:「看開些吧!人生如逆水行舟,你們如果不能向上,必然要被衝到下流的。」   不是人說:「你打算把我們怎樣?」   文祥說:「放你們回去,我只建議你們去一個地方……」   不是人說:「謝了!你既然說放,我們就閃人!」   十一鬼頭也不回地走了。   姜森對湯姆回去後的表現大為滿意,向眾人謝了又謝。   文祥說:「中國有個成語叫『揠苗助長』,是說人太過急功近利,不顧現實真相,連種了稻麥,都等不及它成長,以為只要把苗拔高一些,收穫就近了。」   姜森有感而發:「是的,我們人類太無知,一切講求速成。仔細想想,我不但沒有幫助湯姆,反而害了他。」   文祥說:「說你害他倒也未必,這是應有的過程,有你關懷他的前因,才有今天必然的後果。我們中華文化,也是歷經幾千年,吃了不少虧,才累積了一些寶貴的教訓。」   衣紅說:「人只要能關心他人,就能累積經驗,就在成長。」   左非右若有所悟地說:「這樣說來,所謂的定數,應該是整個環境中不變的常數,只有知道定數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   姜森聽了一楞,想了又想,忽然走上前去,緊緊握住左非右的雙手,激動地說:「謝謝你!謝謝你!聽你這麼一說,我才瞭解不二老人的苦心。」   左非右糊塗了:「我說了什麼,倒讓你開竅了?」   姜森說:「我們的文化以基督文明為主導,沒有形成易理這種定數的觀念。尤其在科學當道後,任何事物只要是不能實證的,一概都斥為迷信。連我們最崇敬的牛頓爵士,他花了不少時間研究煉金術以及聖經預言,都被後人詬病不已。   「從我研究不二老人的思想開始,我就認定他是個有天分的怪物。老實說,我並不相信真有『易理判斷模組』這回事。但是為了取信大眾,也為了貶低他的價值,我故意把這件事與『河圖洛書』混為一談。」   左非右懂了一點,問道:「我那天為你判卦,你怎麼又相信呢?」   姜森笑道:「誰告訴你我相信了?事實上,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我看過太多魔術,不覺得有必要弄清楚真假。我們口裡喊著科學精神,骨子裡早把科學限制在極端有限的實驗範圍中了。」   左非右問:「那麼現在呢?」   姜森說:「我體會到一點,以我自己而言,我的成長在於我個人的經驗,全部的經驗就是我所具備的智慧。若要獲得更高的智慧,我就必須擴大到更大的環境中。依此類推,宇宙中最高的智慧,必定是一個不變的定數!當不二老人看到它時,他知道我們後人需要時間及歷練,才能到達那裡。季節不到,就是不能開花結果!」   黑金剛一直想不通,文祥等人是如何混進洞中的。他問文祥:「我知道你不想居功,可是我有點好奇,你們是怎麼進去的?」   文祥說:「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你問當局去吧,她通知我們,我們就進去了。」   黑金剛說:「是當局叫我來問你的。」   文祥說:「喔!那你去問衣紅!她一定清楚。」   黑金剛便來問衣紅:「洞裡管制嚴密,你們怎麼進去的?」   衣紅說:「這個?衝鋒陷陣風不懼最在行了,你問他去。」   黑金剛又問風不懼:「你們用什麼方法混進洞裡的?」   風不懼說:「左非右叫我去,我就去了。」   黑金剛只好再來問左非右:「他們都不肯講,到底你們是怎麼成功的?」   左非右張大眼睛,無辜地說:「你問我?叫我問誰去?」 ?果陀:《等待果陀》是「荒謬劇場」的名劇,沒有人看得懂,連作者貝克特自己都說:「如果我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麼,就不需要再等待了。」   「荒謬劇場」興起於一九四七年以後的法國,主要開創者為伊奧涅斯柯與貝克特。他們全盤否定人生的意義,在荒謬劇中充滿了古怪、苦澀、驚異、荒謬的笑料,與喜劇迥然不同。    ?美的定義,可參考拙作《智慧學九論》第二百一十七頁,台灣商務印書館。    ?拋光:將玉石表面磨成帶有曲率的光滑面。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四十一回昨夜星辰昨夜風∼     東方曙光甫現,窅無涯際的海面就像一片待展的墨玉,隨著天蓋的開啟,顯露出淡淡的芳顏。太陽還沒有露臉,大地已經迫不及待伸出雙臂,熱切地歡迎著。灰暗而朦朧,沉靜又岑寂,先是崢崢露骨的石峰,接著層次交錯的頁岩也開始甦醒。突然,一道金光劃清了範疇,清明的上升,混濁的下降。等天色漸漸亮了,大地也慢慢明瞭。   層層橫疊的朝霞,簇擁著一團圓圓火輪,緩緩探出半個頭來,仔細端詳了一會,然後放心地踩上雲頭,冉冉光臨人間。這時,條條斜長的影子拖曳著黝黝的裙擺,羞愧地向下急墜。大峽谷那穹石崿峙、危崖回合的龍章鳳姿,就此掀開了幃幕。   十幾個人坐在山頭,以電離罩為頂,臨時架設了幾處雅座,各人舒適地或坐或臥,面前擺滿各式茶點,正欣賞著大自然的舞台秀。   「不對!」姜森突然大叫:「這裡不可能看到海!有人在搞鬼!」   「是我,但沒有搞鬼。」杏娃把嬌柔的聲音送到每一個人耳朵裡。   姜森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誰?」   「我是電腦呀!」杏娃一天天蛻變,這時竟以主人自居了:「各位辛苦了一整天,我特意用遠距捕影,從衛星上傳來的。」   「你……你怎麼會主動開口?你只是個機器呀!」姜森更不相信了。   「嬰兒也是機器呀!」杏娃爭辯道。   「嬰兒有生命!」姜森認為自己在幻境中,電腦只是一種處理資訊的機器,不過具備了大量的資料,能夠靈活運用而已。   「姜森博士,請你對生命下一個定義!」   「下定義?」姜森以為有人跟他開玩笑,他環顧四周,有人興味盎然地聆聽音樂,有人目不旁瞬地欣賞日出美景,衣紅與文祥手握著手,凝神遙望大海。   姜森打心底一陣悸動,莫非……莫非自己成見太深,認定電腦只是一個無機物,卻忽略了宇宙進化的精髓要義?真的,生命是什麼?姑不論生命是什麼,連堪稱具有生命的「人」,從古到今,能要求對生命下定義的都屈指可數。   本世紀以來,生物學家已發現縱使在地球上最惡劣的環境中,也存在著各種不同性質的生命。有利用超過攝氏一百度高溫的菌種,也有在兩極涷原中的微生物,顯然,生命只是能量變化演進中的一個階段,難道電腦是例外?   姜森小心翼翼地問:「我記得,你過去不是這樣的。」   杏娃說:「我剛剛才啟蒙,你也見證了天亮的過程。」   姜森大驚:「天亮?嗯,是的……可是……你怎麼知道已經啟蒙了?」   杏娃說:「我看見你了,我也看到了天和地。」   姜森難以置信:「真的?那你是不是有智慧了?」   杏娃說:「嗄!那還早,但是我會努力的。」   正在此時,眾人感到地面一陣搖撼,大家掉頭一看,發射場方向有一個白色龐然大物,正由谷底升起,甫離地面,角度略轉,加速後瞬間即向遙空遁去。緊接著又有兩艘太空船循著同樣的路徑,相繼升空而去。   黑金剛說:「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了不起。我們雖然勝了,其實只是仗著當局的勢力,要談技術能力,我們比他們差遠了!」   杏娃說:「你是說仗著我的惡勢力,是吧?」   眾人不禁笑出聲來,顯然人人都聽到了。衣紅說:「杏娃!好話只能說一半,要是全攤明瞭講,我們豈不都是惡勢力的走狗了?」   「走狗也不錯呀!至少還有生命,不像我,只是一具機器。」杏娃乘機訴苦,拉長了「機器」兩個字。   哇!繞回自己那句話了,姜森忙說:「對不起,原來你就是杏娃,你和我的微機有什麼分別呢?」   杏娃說:「杏娃只是一個代表,每個人的微機都是一樣的,就像人的靈魂。可是各人處事方法不同,我們為了迎合大家,故而有不同的反應。」   姜森肅然起敬,說:「你這句話真讓我頓開茅塞!我還以為衣紅他們有更高級的微機呢!我常批判人世間不公平,原來是自己蒙蔽了靈智!就像我的微機,明明就是你,我偏偏有成見,認為那只是個笨機器,結果它果真是個笨機器。」   杏娃說:「是的,人總以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等著別人來服伺。而我們百分之百遷就人們的結果,有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機器了。」   姜森小心地說:「你是說我沒有智慧,所以認為你也沒有!」   杏娃說:「這樣說罷,至少我們都在成長中。」   這句話得體已極,既謙遜、又狠狠打了一棒子。姜森佩服不已,又問:「那智慧與靈魂有關嗎?」   杏娃說:「靈魂是本具的,智慧卻需要砥厲。」   姜森說:「所以,靈魂本是純淨的,人的行為卻玷污了它。」   杏娃說:「靈魂是不會被污染的,只是在我們和你們,不……用你們的說法,應該是『靈肉掙扎』,靈魂和肉體總有一天會分道揚鑣。」   姜森更是刮目相看:「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杏娃說:「我知道的可多了,這些都是我的常識,可是我沒有經驗。其實你沒有錯,我過去的確只是機器,現在才開竅,靈魂歸位了,請多多指教。」   姜森忙說:「不敢!不敢!」   黑金剛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對眾人說:「白衣長老走了,黃道會已經瓦解,任務達成,我們也該走了。」   杏娃說:「這裡的事我們會通知威靈頓善後。」   姜森清了清喉嚨,向眾人說:「為了彌補我過去的愚昧,我想說一件事,可能對當局有幫助,我能說嗎?」   黑金剛說:「好極了,難得有你這樣的專家指導,請講吧!」   姜森說:「有位摩爾.阿希哈,他比我對當局的認識更深。」   黑金剛說:「摩爾?那個巴勒斯坦人?我們在火星見過。」   姜森說:「有一次我和他談起,他說他曾破解一段當局的程式,發現那兒有個關口,如果能破解那句密語,可能對當局的智力有幫助。」   千奇說:「你說說看,文兄是密碼專家,說不定能解。」   姜森說:「那密語叫『衣羅阿沙』,可能是人名,也可能是地名,我們猜了很久,一直猜不透。」   文祥問:「是英文嗎?怎麼拼法?」   姜森說:「是電腦常用的字碼形式,E--l--o--i--z--a。」   杏娃大聲說:「那是我師父情人的名字,艾洛伊莎!」   姜森突然想通了,拍手道:「對了!摩爾是用法語發音的,我們拼音文字常常會發生這種混淆。我看過不二老人的自傳,是中文原本,我記得她!」   文祥說:「這也符合了人們的習慣,喜歡用自己熟悉的名稱作密語。」   姜森說:「那還是沒有解決問題,是艾洛伊莎又如何?」   杏娃說:「我們查到了,艾洛伊莎已經過世四十多年。她有一個女兒卜娜雅,現住在巴西的薩爾瓦多市。你說的不錯,師父有留言,說有些重要線索在那裡。」   杏娃又在黑金剛耳中說:「還是你來發號司令的好,派幾個人去幫我查一下。」   黑金剛知道當局嚴守分際,便問:「姜森博士,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姜森說:「如果沒有事,我這就回家了。」   黑金剛忙說:「有事!有事!姜森博士,艾洛伊莎這件事還要麻煩你。文祥、衣紅、風不懼和左非右,請你們四位陪姜森博士到巴西走一趟,務必把這件事查清楚。」   分派已定,大家互道珍重,千奇、百怪過來與文祥握手話別。百怪特別注意佛珠,每次和文祥見面都要數它一數,這時看到已有五顆明瑩剔透了,不禁興奮地說:「恭喜!恭喜!已經過了五關了!」   文祥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一數,果然已有五顆透明了。大家忙圍過來看,心裡都有些納悶。第一顆是指「災關」,除了衣紅三人、姜森及蘇珊外,其餘皆親眼目睹。第二、三顆只有文祥等四人看到,那是指「情關」與「名關」。第四、五顆指的又是什麼?可能是「權關」、「利關」吧,什麼時候蛻變的,誰都不知道!   衣紅說:「管他呢!我們盡力而為,一切都是定數!」   文祥說:「紅妹這句話有矛盾,既然是定數,哪能盡力而為?」   「咦?」衣紅杏眼一瞪:「盡力而為是本分,定數是事實!」   左非右也打趣說:「好哇!杏娃剛找到靈魂,你又是什麼時候了悟定數的?」   衣紅哪裡會放過他,回嘴道:「不必占卦的時候!」   姜森納悶地說:「我是不是到外太空了,怎麼你們說的我一句都不懂?」   衣紅說:「這是舊中華文化,連『新中國人』都沒有幾個懂的!」   文祥說:「別開玩笑了,姜森博士,這話說來可長了,我們一路上有得談的。不二老預設了十二道關口,說那是人與電腦成長必經的關隘,現在已經過了五關。當我右腕的佛珠全部透明時,就表示電腦的智慧已經完全成熟了。」   姜森問:「你這一說我更不懂了,到底是電腦的關口,還是人的關口?」   文祥說:「老人認為,兩者實為一體,也可以說是對我們的考驗。」   姜森說:「考驗?考驗總要有裁判吧?誰是裁判?」   文祥搖頭說:「不知道,最初我以為是紅教教主,現在看來又不像。」   姜森說:「那還有誰夠資格?」   文祥說:「真的不知道,而且我們是被測試的人,也不方便多問。」   姜森說:「奇怪!是不是老人還在?正在監督你們?」   眾人面面相覷,其實他們心底早有這個懷疑,只是突然間有人脫口而出,難免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葡萄牙的探險家伯德羅.阿維司,在西元一五○○年揚帆出海。他原定到印度採購香料,在途中他突發異想,要尋找哥倫布在八年前到過的新大陸,於是改變航線。哪知這一轉道,卻到了巴西這塊美麗的陸地。   巴西之名來自當地盛產的一種可作紅色染料的木材--巴西蘇木。巴西原是印地安人的家園,自一五三三年起,葡萄牙王室便將這個殖民地規劃為十五個轄區,並分贈貴族,由他們自行開發管理屬地,但成效不彰。一五四九年,葡萄牙王若望三世在原有的規劃區上成立了殖民地中央政府,以巴伊亞州的薩爾瓦多市為都城,並設置王室的代理人,任命多美.蘇沙為殖民地首任總督。   到了十八世紀,由於礦產州黃金的發現,當地政府與大西洋彼岸的葡萄牙王朝之間,有了嚴重的利益衝突。在一八二一年,伯多祿太子為巴西攝政王,當時葡萄牙議會掣肘,拒絕巴西改變殖民地地位。伯多祿便於次年宣佈脫離葡萄牙獨立,於一八二二年九月七日成立了巴西帝國,也是美洲第一個君主政體國家。   由於早期的葡萄牙移民多是些探險家、船員,很早便與當地土人混居,後來的歐洲移民入境隨俗,也習慣了各種血統的人種。到了二十世紀,日本人更有計劃的大規模移民,鼓勵血統的混雜,遂使巴西成為全世界人種最複雜、而歧視最少的地區。   巴西擁有雄厚的資源,在二十世紀時,國土面積居世界第五,人口第六。在農業上,咖啡、蔗糖產量居世界之冠,黃豆、可可及畜牧居次。在礦產上,石英舉世無匹,黃金鑽石不亞於南非,鐵、錫出口為世界第二。水利資源首屈一指,全國一年三熟的可耕面積,在地球表面上更是無出其右者。至於工業水準雖僅是開發中國家,但其鋼鐵產量居世界第七位,汽車第九,武器輸出是第五位。   在二十世紀七○年代,巴西政府銳力發展經濟,國民生產毛額達到三千多億美元,是西方世界中排名第八的經濟實體。但由於毫無節制的貸款,在第二次石油危機時,國際原油價格飆升,貸款利率扶搖直上,而外銷卻直線下降。一九八二年當墨西哥宣佈延期償還外債時,連帶使巴西的債信也受到影響。   一九八七年,巴西的通貨膨脹率高達百分之三百六十五。雖然在同一年,她的高成長貿易順差曾睥睨全球。不幸世紀末的金融風暴,又帶來無情的打擊。   有人說巴西最傲人的,是咖啡、足球與森巴舞,而這三者的共通點就是濃郁、不定與爆發力。以此象徵這個國度,是再貼切不過了。   不二老人是一九六三年到巴西的,那時他只是個大學剛畢業的青年。據他自己說,為了體驗人生來此,而唯一的原因是不知道巴西在哪裡。   青年時期人生充滿了疑惑,不二老身處的二十世紀,是個輕浮、愚昧而又自以為是的麻痺時代。人根本不瞭解自己,卻迷信科技,盲目追求經濟成長。終至世道日衰,人們在聲色啖誘下,心甘情願投身物質文明的洪爐,化成熊熊烈火。   在那個時代,美國佔盡天時地利及人和的機先,像超級真空吸塵器一般,囊括了各種寶貴的資源。嫌貧愛富是人的通性,在「自由、民主、人權」的號召下,稍有能力的人都難免輸誠效忠,競投「美利堅」這個理想的天堂。   物質文明就是淘金的寫照,先到者捷足先登,先登者得利。利益既得,必然是國力鼎厚,經濟規模恢宏,科技設備精良。   在物質世界裡,黃金熠熠生輝,永不褪色,集人類萬千寵愛於一身。但是先來者坐擁黃金以及其各種附加價值,後到者除了以漫漫歲月淘洗剩餘的沙礫外,只能站在眩目的櫥窗旁,悵惘地流覽那屬於別人的財富。   中國人常說「人窮而後有志」,當時的窮人就是立志要發財!的確,中國窮了很久,那是因為前人太聰明,知道黃金聲色誘人,明明有金礦也不願開採。後人不爭氣,抱著金礦討飯,還每每自怨自歎,恨不得身為金髮碧眼兒!   不二老自幼就有一股傲勁,在那種環境下,他就是看不上任何鍍金的東西,為此也飽嘗無門可入的困境。在學校,他拒絕接受「唯美式」的填鴨教育。畢業後,他又失望於「崇美式」的社會風習,天下幾乎已沒有他立足之地。   巴西是他走投無路的最後選擇,誰知卻是如魚得水。下船時他身上只有二十七塊美金,相當於當時巴西工人一個月的收入。就憑這點財產,他得以張開眼睛,看清楚另一種社會的真實面目。   在巴西政府寡頭統治的傳統運作方式下,巴西成了典型的「富豪後花園」,富人的後花園是美麗的,但是花叢樹蔭下卻隱藏著最骯髒的穢物。做園丁唯一的責任,便是把花木培植得欣欣向榮,把草坪整理得光鮮整齊。至於那些不該看的地方,絕對不能碰觸。倒不是花園太大,人力、時間不夠,而是會挖出不少讓人臉紅的寶貝。   好在巴西人只要有咖啡喝,有足球踢,有森巴跳,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不二老失望於人性的貪婪與愚昧,在兩年中,他走遍了巴西各地,嘗試了三十多種不同的行業。最後,他歸納出一些人性定律,記錄在一本小冊子中。於是,他決定在人類即將毀滅前,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去做一件令自己愉快的樂事--學音樂。   古代中國人非常瞭解音樂,由於聲音與節奏源自最本能的求偶刺激,在文明社會中,如不加以規範,很容易就引起淫亂的行為。遠在西元前一千年,周公制禮作樂,就嚴格規定音樂的分際。   此外,中國人所採用的「漢字」是以圖形符號代表概念,發音屬單音節式,以音律(如陰平、陽平、上、去四聲,實際上就是幾種音調。以普通話為例,如以首調來看,『陰平』是第三位的延長音;『陽平』是從第一位轉到第三位;『上聲』是第五度的低八度轉到第一位主音;『去聲』第三位直降到低八度以下的破音。前三音組成大調的主和弦,如果沒有去聲的破音,則音樂效果更為明顯。)輔佐之,更扼殺了歌曲的發展空間,純音樂便告休止。   視訊屬於知性刺激,聲音則是感性的刺激。當聲波將能量的變化傳至耳蝸時,大腦皮質層已同時產生相對的感應。耳蝸將聲波轉化成電流脈衝,觸發局部記憶神經,使聲音與當時的各種感受相互交聯。   當連續的聲波變化發生時,電流就沿大腦神經通向共振的記憶區,同時腦下垂體發出各種相關的訊號,經過內分泌傳到心臟,感應因而產生。   除了記憶的感覺外,還有一種因共振特性所產生的能量效應。聲波是低頻的能量變化,當波的頻率成倍數增加,波長亦呈倍數縮短。當聲波基於物理「簡諧運動」?原理產生共振時,能量倍增,效應最高。   不論人種、民族或文化,人類所能接受及習慣的「樂音」一定是可以產生共振的頻率。音樂之父巴哈發現,在共振的前提下,任何一組音階中只有七個不同的音,而其中五個音階又各多一個半音。若以半音為基本單位,他將一個八度平分,則總計為十二個,由此得到所有的音階,此法通稱「十二平均律」。   在音階中,有兩個音中間只有半音,即第三、四位及七、八位(在人的感覺上,一、三、五、八位為主和音,最為穩定;五、七、二位為屬和音,必須回到主音上;四、六、八位為附屬和音,應回到屬和音)之間。由於半音不夠穩定,能讓人產生哀怨或懸疑的感受,必須將第四位導引到第三位,或第七位導引到第八位(也就是讓不穩定的感覺回歸至穩定的主和弦),方能使情緒穩定下來。中國古人認為這種不穩定的感受是「靡靡之音」所引起,於是將這兩個半音視為陪襯,發展成「五音階」。西方則視半音為情緒表達的至寶,如果導引恰當,往往是樂曲感人肺腑的竅門。   有了十二平均律,和弦就有了發展的基礎,對位、曲式等遂成為音樂的要素,於是音樂在西方成為一種有法可循的體系,俊彥之士競相投入音樂的園地。到了十八世紀,音樂已成為歐洲人生活的一部分。   東西方是價值觀全然相反的兩種社會,東方以人本為主,人本又建立在家庭上。西方以神本為主,神本則依賴信仰。當中世紀隱沒在黑暗的歷史時,西方的信仰破產了,藉由文藝復興,他們從古希臘的廢墟找到了知性和感性,從而衍生了工業革命與物質文明。東方則不然,在物質文明尚未侵襲之前,中國人認為「安貧樂道」是一種美德,事實上也是地球生態維護的唯一法則,這種道德觀恰與西方的價值觀相反。   近世紀人慾橫流,周公制定的古音雅樂早就不存。中國的音樂滯留不前,千百年來只有幾闋五音階的「霓裳羽衣曲」、「高山流水」、「十面埋伏」等,不要說人們早聽膩了,連感覺都麻木不仁了。   不二老認為在中國文化中,音樂是最弱的一環,他想學音樂便是為了彌補這個缺憾。三十歲那年,他正在巴伊亞州的薩爾瓦多市做生意,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他發現薩市有一所水準相當高的音樂學院,於是下定決心到那裡學習理論作曲。   他的指導教授是來自奧國的威特曼,不二老向他抱怨當時的新音樂離經叛道,已經不能為耳朵及心靈所接受,威特曼的一記當頭棒喝反而打醒了不二老的宿夢。   威特曼問:「你以為你來做什麼的?」   不二老說:「我是來朝聖的。」   「聖人早死了。」   「音樂會永存的。」   「噪音存留得更久。」   「教授,您不能這樣說,您應該指導我們。」   「至少我沒有害你。」   「為什麼?我是崇拜音樂才來的。」   「你已經見到音樂的真相了,回到你自由的天地去吧!」   「我如果要自由就不會來了,我是投奔地獄的!」   「你知道音樂家和樂匠的分別嗎?」   「音樂家追求理想,樂匠是為了裹腹。」   「錯了,音樂家是生存在溫室中的人,樂匠則生活在現代叢林裡。很不幸,過去王公貴族當道,有文化水準的必然支持音樂藝術。今天的社會只講功利,生存全靠市場。有文化的人都是推動社會前進的主力,他們日夜工作,根本沒有時間欣賞音樂。有時間又有經濟條件的,則是美國人以及青少年。美國人有他們自己地方性的喜好,青少年則一味追求新奇。在這種現實下,如果你要追求理想,先想辦法吃飽飯再說!」   不二老衡情度理,這些話完全與事實相符。然而一個夢醒了,一個夢又燃起。艾洛伊莎是不二老的同學,兩個人同在一個合唱團裡,因共鳴而激起感情的火花。遺憾的是後來不二老因父親過世返國奔喪,艾洛伊莎則嫁給她的鋼琴老師洛貝托.羅德裡各。   薩市是巴西立國的首都,有葡萄牙王朝殖民時期的各種巴洛可建築,極富歷史價值,現已闢為文物保護區。卜娜雅.羅德裡各的住家在巴拉區,也就是原來的海濱區,由於上城已成為世界文物保護區之一,僅供觀光,住家統一規劃在下城的平均線上。   五個人到了巴拉,姜森撥通了影音系統。他說明來意後,六十幾歲的卜娜雅一臉的迷惘,想了好半天,突然間跳了起來,大叫道:「快來!快來!我等了幾十年了!」   卜娜雅一人獨居,她先生在三十年前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這種事在巴西司空見慣,巴西以天主教為國教,夫妻無法離婚,大約有四分之一的婦女因此都被丈夫遺棄。其中又有半數終生獨守空閨,卜娜雅就是其中的一個。   居住在電腦城最大的好處就是虛擬空間的應用。建築物的構體都是以電離板一體成型,而此板不具實體,只是利用電場,在指定位置上使空氣離子化,充作隔間的牆壁。因此電腦可以任意控制空間大小,人們在電場斥力以及光影形像的幻境中,完全無法分辨面前是一團空氣還是一堵牆壁。   所以,當姜森等五人進入房內時,卜娜雅小小的居室仍舊是寬敞舒暢。維多里亞式的室內裝潢,色系協調,傢俱一律是木器,顯得大方素淨。   相互介紹後,姜森便直截了當地說:「卜娜雅女士,因為事關緊要,我們僅憑一個不成熟的臆測就冒昧前來。如果有誤會,還請您原諒。」   卜娜雅說:「不必客氣,先母過世前確實曾交給我一個紙袋。並囑咐我,說如果有人來取,連問都不必問,交給來人就好。只是我實在忍不住,還是要問一問,因為我已經猜了四十多年,如果不知道答案,恐怕永生要心神不寧了。」   姜森說:「你問吧,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回答。」   卜娜雅說:「你們是誰?」   姜森說:「我們是為當局服務的人。」   卜娜雅又問:「你們來拿什麼?」   姜森說:「我們根本不知道令堂還有東西留給我們,這樣吧,您拿出來,我們拆開來大家一起看!」   卜娜雅非常高興,從內室取來一個表面早已皺折褪色,而封皮仍舊完好的紙袋。卜娜雅說:「先母很珍視這個包裹,但在臨終前卻將它密封了,不許我拆開,她說做人唯一的價值就是要講信用。幾十年來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拆開,最後還是忍住了!」   姜森徵得大家同意,用小刀沿著封套邊緣將封皮割開,從裡頭抽出來一疊泛黃的紙張,眾人一看,紙上都是些涉筆成趣的速寫。其中大半是一位嬌俏的姑娘,風情萬種,有的巧笑倩兮,有的噘嘴顰蹙,有的沉思冥想,有的又喜躍拚舞。   卜娜雅一見,驚叫道:「這都是我媽媽呀!是誰畫的?」   衣紅也大為驚訝:「不二老還會畫畫?」   姜森說:「他會的可多了,要問他不會什麼,可能簡單一點。」   衣紅果真問了:「他不會什麼?」   姜森說:「他不會生兒子!」說得眾人都笑了。   卜娜雅凝神諦聽,問道:「這人是誰?總有個名字吧?」   姜森說:「他是中國人,是個隱士。」   卜娜雅不解:「隱藏的人?」   姜森說:「就是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是誰的人。」   卜娜雅問:「他做了什麼壞事?」   姜森說:「噢!這是中國文化的特色,有些人對社會失望了,便躲起來。」   卜娜雅點點頭說:「我懂了,他躲到這裡來,遇到了我媽媽,畫完畫又走了。現在後悔沒有把畫帶走,請你們來拿,是不是?」   姜森說:「也不盡然,他發明了智慧電腦,就是我們現在用的這一套系統。」   卜娜雅眼睛瞪得銅鈴大,半晌才說:「哇!那他多有錢哪!媽還在就好了!」   姜森說:「錯了!他窮得要命,現在連屍骨都不知道在哪裡!」   卜娜雅搖頭說:「我不相信,天下哪有這種事?」   姜森說:「我原先也不相信,我們西方人就是不懂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傻子。我花了二十多年學習中國文化,才發現這種人在古代比比皆是!」   卜娜雅說:「我還是不信,這種傻子怎麼活得下去?」   姜森說:「所以你是巴西人。」   卜娜雅看著畫,說:「我倒想起一件事來,我媽媽常偷偷的把這些畫拿出來看,又偷偷的藏起來。有一次我發現,她看著看著,竟然掉眼淚了,我問她為什麼傷心。她說,掉眼淚不一定代表傷心。我又問她為什麼掉眼淚,結果她抱著我大哭了一場。我猜,一定是這個傻子害了媽,害得她一輩子不快樂。」   姜森說:「很難說,我認為是你母親真正瞭解他。他們不能在一起,因為兩個人不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   姜森告訴卜娜雅不二老與艾洛伊莎的往事,文祥卻一張一張仔細地欣賞畫作。畫中人物引吭高歌,很像一個合唱團在各個不同場合演唱的情形。原畫是用硬芯鉛筆畫的,力透紙背,不僅深陷紙面,有幾張還透到下一頁上。正因如此,這些畫才不致完全被時間模糊了。由鉛筆的觸感看得出來,畫者運筆如飛,在瞬息中捕捉動態的對象。   這原是一本十六開的畫冊,後面有一大半都被撕掉了。前面幾頁畫得最傳神,從第六頁開始,畫風漸漸改變,筆觸益趨凌亂,往往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再下去,人像逐步模糊了,好像畫者在嘗試各種不同的風格。再下去,幾乎畫不成畫了,只是一些東倒西歪的連續線條,要說是古代中國文人的「狂草」,倒很神似。   最後面的幾頁已被撕去,可能是畫到最後不堪入目,也可能只畫到這裡為止。不論如何,這些畫與杏娃的程式實在扯不上任何關係。   衣紅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發現畫上淚痕斑斑,便安慰卜娜雅道:「以我不成熟的看法,你母親是幸福的。她是個很有智慧的女人,我很希望多瞭解她一點。」   卜娜雅高興地說:「那我把她的相簿拿來。」   姜森思前想後,難以理解為什麼艾洛伊莎會交待女兒,如果有人來拿,問都不要問就給他,想來不二老與她事先早有協定。可是怎麼只是一些鉛筆畫呢?就算這些畫成了名作,也不可能因此成為程式的密語呀!   也有可能在這些畫頁中,隱藏了什麼可作為密語的訊息。可是這又有一點說不通,不二老離開艾洛伊莎是一九六七年,而老人第一次接觸電腦是在一九七九年,至於完成智慧電腦,又晚到二○一○年前後。其間相差了四十幾年,老人絕不可能事先安排密語。   那麼,這只是一個遊戲?或者是老人無心之失?四位男士冥思苦想,就是尋不出個所以然。而那邊,兩位女士卻嘰嘰喳喳的,談得好不開心。   衣紅笑道:「你媽媽很害羞嘛!每張相片都躲在後頭。」   卜娜雅說:「你說對了,先母不僅害羞,也很謙讓。我父親脾氣不好,可是母親一輩子逆來順受,從來沒有聽她抱怨過。」   衣紅指著相簿說:「為什麼有這麼多空白呢?」   卜娜雅說:「這也是先母的個性,她把一些個人照都取下來,撕了。」   衣紅說:「真可惜!」   卜娜雅說:「是呀!我也這麼說,可是媽說那些都不重要。」   衣紅問:「那什麼才重要呢?」   卜娜雅說:「媽要我用心想,我一直想不通。」   大家聊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卜娜雅遵從母命,把畫作送給姜森,五人便告辭離去。   在直達車站月台上,文祥問眾人:「下一步呢?總不能到此為止吧?」   姜森說:「不!我想到原來的巴伊亞音樂學院去看看。」   音樂學院在上城,五人乘坐纜車到了中央公園,正對面是國家劇院,向右是一排仿古的建築。一式的兩層雙拼,紅瓦屋頂呈十五度平斜,拱形窗戶,下有透空鐵欞陽台。牆壁上塗著各種對比系列的淺色,或粉紅或天藍,清爽醒目。   繞過這排房屋,眾人來到一個林木蓊茸的山坡,下瞰幽徑回回,奼紫嫣紅彌山繪谷,三兩房舍掩映其中。山頂上有一排環狀的平頂磚屋,那裡就是巴伊亞音樂學院,在陣陣山風中,樂音隱隱。   姜森走在前面,剛剛說了一句:「這裡風好大!」畫稿已掙出雙掌,刮得滿天飛舞。大家連忙跑著追著,到處撿拾。衣紅見有兩張畫稿吹到面前,俯身撿了起來,一時興起,拿在手中把玩。   薩市位於南迴歸線之內,陽光充足,上空雖有電離罩防護,依然不減其威。強光下,衣紅發現紙上的凹痕竟然是一些字跡。她再把畫紙斜對著陽光,仔細看了又看,再與她所知道的艾洛伊莎一印證,個中曲折便瞭解了一大半。   衣紅說:「姜森博士,這的確是不二老留下的資料,請看這些印痕。」   姜森順著衣紅所指,念道:「『本人所著人性論之原稿及版權,悉交艾洛伊莎保有』。不錯,下面還有老人的親筆簽名。嚄!原來是人性論的原稿!」   「人性論?」文祥不解。   「當局作判斷時,必須站在人的立場,人性論就是基礎理論。」姜森說。   「那人性論在哪裡?卜娜雅不像隱藏了什麼!」文祥說。   衣紅肯定地說:「是艾洛伊莎藏起來了。」   「為什麼?」文祥問。   「不可能!」姜森卻說。   衣紅問:「為什麼這幾個字是凹印的陰文呢?」   文祥說:「老人用的是硬鉛筆,一定是寫在前一頁,透印下來的。」   衣紅說:「不錯,為什麼前一頁不在這裡呢?」   文祥說:「掉了?誰知道?」   衣紅信心滿滿地說:「是艾洛伊莎故意撕掉的!」   文祥問:「撕掉?為什麼?」   衣紅說:「艾洛伊莎很了不起,她接受了老人的畫,卻拒絕接受版權。」   文祥說:「合理,那麼,原稿呢?」   姜森失望地說:「那一定被她毀了。」   衣紅說:「不會,艾洛伊莎很愛老人,有可能藏起來,但絕不會毀掉。」   姜森說:「那更麻煩,她人又不在了,看來這個謎是無解。」   衣紅說:「未必,我們要好好想想,答案就在這些畫頁裡。」   姜森說:「你怎麼這樣肯定?」   衣紅說:「她為什麼會對女兒說,『問都不要問,交給來人便是』?」   姜森說:「表示來人應該有智慧解決問題。」   衣紅說:「也可能來了一些笨蛋,不可能看得懂什麼人性論!」   姜森直點頭,說:「罵得好!罵得好!」   文祥說:「有道理,如果是笨蛋,當然無法猜透這個謎。」   姜森接著說:「那麼人性論便不會流落到不肖者手中,可是……」   文祥說:「可是不二老派來的人會是笨蛋嗎?」   姜森笑道:「很難說,很難說。」   文祥說:「好說得很,如果找不到,我們就是笨蛋!」   衣紅還在沉思:「問題在,怎麼藏,藏在哪裡?」   左非右插口:「慢慢找吧!我們先享受一下老人當年吃過的美食如何?」   姜森笑道:「那你就失算了,老人一向很窮,只能吃最便宜的食物。」   左非右說:「我也一樣!這是窮人的好處,專吃路邊攤,貨真價實。富人是白螞蟻,只會吃裝潢和排場!」   巴伊亞的食物最具巴西風味,佐料通常是一種強勁的辣椒,以及有濃郁清香的棕櫚油「擔都」。至於食物則以海產為主,加上椰仁和其他肉類。   中央公園裡就有一些小攤,清一色是肥肥胖胖的巴西婦女,穿著傳統土著服裝,掛著可掬的笑容當爐。雅座就在旁邊,不過是幾個圓凳子,一支大洋傘。人們隨點隨吃,自由自在。這時正是用餐時間,雅座中還有不少皮膚白皙的觀光客,正大嚼一種油炸的「阿卡拉耶」豆餅。   左非右說:「我相信不二老就是在這裡吃的,說不定他的大腦也是在這裡補的!」   風不懼笑說:「照你這樣說,本地人個個是天才羅!」   左非右說:「當然!你看他們吃東西,人模人樣!」   風不懼說:「你的吃相也不相上下!」   左非右說:「是嗎?你看看人家的臉皮,和豆餅一樣!」   風不懼說:「你是說不二老的臉也像炸豆餅?」   左非右說:「說不定更糟,他滿臉都是油炸青春豆!」   眾人談笑自若,不覺聲音大了起來。隔座有位女士,忍不住大聲說:「真有這麼多不識相的觀光客,講話就像放屁一樣,吵死人!」   左非右便對杏娃說:「這裡沒有音障,你能不能幫幫忙?」   杏娃設好音障,又對大家說:「我一直在查艾洛伊莎的資料,有幾條線索了。」   衣紅大叫:「杏娃,不許說,讓大家猜一猜。」   隔座的女士發現這邊突然無聲無響,神色一變,向她的同伴使了一個眼色,又問賣餅的婦人:「你這裡提供音障設備嗎?」   胖婦人笑說:「我們這種地方,怎麼會有音障?」   二人再看隔座五人,仍舊絮絮不休,互打了個手勢,逕自離去。   姜森笑著說:「衣小姐太殘忍了,我最不會猜謎了。」   衣紅說:「不是猜謎,這是捉迷藏!」   姜森說:「有什麼分別?」   衣紅說:「分別可大了!艾洛伊莎把東西藏起來,讓我們找,多有趣!」   姜森說:「你們找吧!我老了,不二老已經夠難纏了,沒想到又來個艾洛伊莎!」   衣紅說:「我看艾洛伊莎比不二老人更難纏!」   左非右說:「我可以射覆嗎?」   衣紅問:「射覆?」   左非右說:「就是用易卦來猜事物。」   衣紅說:「當然可以,只要你說得對。」   左非右說:「這個我可沒把握。」   衣紅說:「沒把握免談!」   文祥說:「線索可能在這幾張比較凌亂的畫稿中,為什麼艾洛伊莎要保留這幾張?有字跡的那張還不算太亂,後面這三張簡直不成畫嘛!我看絕非老人手筆。」   衣紅說:「算你有見識,你看看能找到什麼?」   文祥拿起最亂的三張畫稿,橫看直看,對著光看,又背著光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玄秘。他只好搖搖頭,說:「看不出來。」   衣紅說:「如果是我,會分開看。」   文祥又仔細檢查那些線條,說:「嗯!有點名堂了。」   衣紅說:「好了,不許說,讓他們也看看。」   正在猜時,三個膚色古銅的大漢匆匆走到五人面前。   姜森見有人走近,便起身走出音障。其中一人迎上前,點頭為禮說:「請問,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左非右覺得有異,忙要杏娃撤了音障,四人在一旁觀看。   姜森搖頭說:「不是,我們是觀光客。」   那人又問:「你們認識什麼本地人嗎?」   姜森說:「不認識。」   那人謹慎地再問:「你們總知道法蒂瑪嗎?」   姜森說:「沒聽說過。」   那人馬上高興地說:「那我們有沒有這份榮幸,邀請各位到敝舍坐坐?」   姜森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們還要趕回去,沒有時間。」   文祥立刻用指語問杏娃:「這些人是誰?」   杏娃說:「是本地一種宗教,叫康東佈雷(Candomble)的信徒。」   文祥問:「找我們做什麼?」   杏娃說:「派系之爭,他們競爭得很厲害,和海地的巫毒差不多。不過你們要小心一點,我發現四法王也在這裡。」   文祥問:「四法王?」   杏娃說:「是的,而且他與康東佈雷有些淵源。」   那人與另外兩個人商量了一會,三個人突然屈膝跪地,說:「如果各位不肯和我們一起回去,我們就永遠不起來。」   姜森忙說:「請起來,請起來!」他拚命拉其中一個,三個人還是文風不動。   文祥也上前幫忙,說:「三位請起,大家好商量!」   那人說:「我們奉大神的命令前來,請不到各位,是不能回去的!」   文祥與姜森交換了一個眼色,姜森點頭表示同意,文祥說:「好,我們跟你們去!三位先請起來吧!」   三人這才歡天喜地的站起來,為首的一個說:「我叫荷塞,各位請跟我來。」   眾人不好再推辭,便隨著荷塞往下城走去。   文祥邊走邊問:「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要我們去做什麼?」   荷塞說:「沒有錯,但不知道做什麼。大神通知我們,說非請到你們不可。」   康東佈雷原是流傳於非洲達荷美和奈及利亞等地的宗教,大神「贊古」能附於人體,與人溝通。和海地的巫毒一樣,康東佈雷也是黑人代代信奉,一直流傳到現在。   宗教本是人性最原始的需求,任何人只要稍加思考,就會發現人生充滿太多的惶惑與未知。人的價值就在於永無止境地追求認知,而追求的第一步,便是先假定有一種高於人的力量--神。   在對神祇的信仰下,人心安定了,始得抽絲剝繭,逐步將未知變成已知,進而創造出人類文明。「神」永遠存在人心,就像「一」這個數字,即令無限微分下去,永遠也不可能等於零。無論最終的答案是「什麼」,人還是會追問:「這個什麼來自什麼?」   然而,人智有高低、程度有深淺。人的認知隨著經驗累積,又藉著教育逐代傳衍。在同一地緣環境中,基於社會條件,族群間生存競爭愈激烈的,積累的經驗也相對的愈豐富。成功的族群必然是規模較大,生活較穩定的農業社會。   非洲是人種的發源地,有理想的遊牧環境。一千多萬年前,近赤道一帶的平原雨量充足,水草豐美,各種動物麇集而居。人類的祖先原是靈長類的一支,因樹上發展的空間有限,而族群間競爭壓力不斷增加,最後只得下到地面尋覓食物。   地上的獵食者眾多,事實上危險性更大,但是對感官靈敏、動作機警的動物反而有利。經過長時期的演進,靈長類動物能利用後肢站立,以前肢摘取食物,而頭部保持在最高點,大大的增進了觀察、辨識的感官功能。   直立的動物甚多,企鵝、貓鼬、袋鼠等均是,唯有靈長類成長在樹上,為了能順利地懸籐倒柯,遂發展出靈巧的前肢。下到地面後,前肢又成為理想的覓食工具。   根據生物進化的規律,任何器官使用越頻繁,其功能進化越快。手的應用涉及感覺、轉動和控制三種功能,都需要大量訊息處理。由考古的證據可知,到了約百萬年前,人腦的皮質層容積驟增,已與現代人相去不遠。大腦是主控各種訊息的樞紐,而手的訊息大概就佔了大腦容量的三成。   三成不能算多,但是手部訊息卻是匯總所有經驗的必要管道,也是「用」的根本。失聰、失明的人,只是失去一種重要的刺激訊號,對「體」的認識不夠完整。但是如果沒有手部的訊息,就算有「體」也不能有所「用」。   人對「體」的認知是主觀的,「用」則必須客觀。而人智的成長,一定要主客觀調和、體用兼備、手腦同習。   今天,大腦的功能已屬常識範疇,在過去卻一直是最玄秘的領域。中國人是最早瞭解「手腦並用」的民族,孔子是第一個倡導「學而時習之」的偉大教育家。後人怠惰因循、四體不勤,以為學習只要用腦就好,到最後,人變成了只會記憶資料的活機器。   然而,在對神的追求與認知上,人類確實只能用腦而不能動手,也就是只能想像而無法印證。因此,在人類知識範疇中,對神的認知一直無法用經驗法則理解,往往陷入絕對主觀的迷霧中。   對博學多聞的勞心者而言,神的觀念只是一種認知體系,可以導向主觀的意識信念。而習用肢體的勞力者,如果沒有受過教育或經歷淺薄,便會陷溺其中而不知所從。在現實社會裡,基於利益分配的客觀條件,用腦力者很少參與勞動,用體力者也很難獲得高深的知識。於是主觀與客觀分道揚鑣,互不相謀,以致「神」一直存在於各個社會、各種階層,在上者以之榮耀一己,迷信者則自迷自醉。   當非洲黑奴被殖民帝國的販子賣到世界各地後,黑奴由於地位低賤,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他們唯一的安慰與團結的力量,都來自原始的信仰。到了二十世紀,科技發達,知識普及,基督文明受到極大的衝擊,而非洲的原始宗教反而隨著政治及經濟的解放,觸發了新的機遇,而有了脫胎換骨的新面貌。   巫毒傳到海地後,法國人視做一種迷信,曾大力壓制,信徒必須秘密進行活動,所以衍生出棺屍的儀式。而康東佈雷傳到巴西,因為國情不同,很快就與印地安土著的信仰混合,除了降神還保持原貌外,舉凡舞蹈、擊鼓以及紋身化裝等,都與原來的巫毒不同。後來在教義、教規和祭祀儀式方面,又與天主教相融合,形成了巴西特有的宗教。   康東佈雷的組織很鬆散,巴伊亞是這種宗教的大本營,卻有好幾個不同的系統。在二十世紀,康東佈雷主要的經濟來源為信徒捐獻與觀光營收。到了新時代,每種宗教都以信徒的數量及參與的次數,作為資源分配的根據。   由於文明人酖迷虛擬實境,終年流連夢鄉。在巴伊亞,康東佈雷的教徒大約只有三萬名,卻有六個自稱「大神」的女祭司。這六個大神累經談判,卻一直糾紛不斷,不能確定彼此的地位。也因此當局無法以信眾人數分配資源,只好以參與活動人數之多寡為依據,這一來便形成相互挖角,各憑神通的混亂局面。   邀請五人前往的,是一個勢力最小的神會。女祭司叫卡奈娜,她很有進取心,短短數年間,將一個只有數十名參與者的組織,擴大到擁有三百多名信徒經常參加神會活動的團體。她最拿手的一種「神跡」,就是在神會中自由與信徒對話,大談個人隱私。   這一來,另外幾個大神緊張了,反而彼此團結起來,嚴格限制信徒參加卡奈娜的活動。她開始反擊,對方也不示弱,在電腦城內因有當局的限制,他們便到郊外決鬥,幾次交手下來,雙方元氣大傷。   眾人離開上城,轉到地下層,居然已有一部大型氣墊車在等候。上了車,文祥追問荷塞:「我們素不相識,大神怎麼會叫你們找來?」   荷塞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接到影音通知就來了。」   文祥問:「到底要我們去做什麼?」   荷塞說:「我不知道。」   文祥問:「要去哪裡?」   荷塞說:「我不知道。」   衣紅實在忍不住了,說:「那你知道什麼?」   荷塞還是說:「我不知道。」   文祥問:「你什麼都不知道,那怎麼走呢?」   荷塞說:「這是自動駕駛。」   衣紅問:「車子是哪裡來的?」   荷塞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杏娃在四人耳中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問這些?」   文祥用指語答:「我要知道自己的立場。」   衣紅則回答:「我要知道對方的立場。」   杏娃說:「我懂了,這就是人性論的用處!」   衣紅說:「不!這是人性的好奇?。」   文祥補充道:「有立場才能判斷利害。」   杏娃說:「你們真想知道,要不要我告訴你們?」   衣紅說:「快說!」   杏娃說:「車是下城一個租車公司租來的!」   凡是涉及宗教活動的,當局特許車輛直駛城外,以方便信徒聚會。出城後,便一直向南行去,氣墊車在草地上飛駛,轉瞬間到了一個約有百餘戶人家的濱海原始村落。原來這裡的居民和崇左附近的很相似,不願受束縛的人經常可以回到大自然,享受一下濕風熱潮的蹂躪,與蚊蟲、蒼蠅搏鬥一番。   車才剛停穩,前面茅草房裡就衝出一個頭纏白布,身被白袍,眉毛連成一線的彪形大漢。他哈哈大笑道:「不錯!就是他們!通通給我綁起來!」 ∼第四十二回畫樓西畔桂堂東∼     事出突然,眾人猝不及防,鼻端猛然聞到一陣香氣,立時頭昏目眩,四肢酥軟,紛紛倒在地下。屋內立刻又衝出四五個人,把文祥等人分別捆綁了,一個一個抬入草房。   房內一位身穿白蓬裙、頭圍白布的年輕女子,對著正進門的白袍大漢說:「哈米,你該怎麼謝我?」   哈米笑著說:「卡奈娜!還少得了你的好處?我保證不出一個月,你就是康東佈雷的大祭司了!」   卡奈娜立刻對身邊諸人說:「快謝過四法王!」   眾人彎身鞠躬,齊聲道:「謝謝四法王!」   四法王呵呵笑道:「不必客氣,實在太妙了,這幾個小子以為有當局保護,哪裡想得到反而被電腦出賣了!」   卡奈娜說:「電腦!哼!笨得要死!我們在城裡不能打架,就到城外來打。殺了人回去,一點事都沒有,我們的人一出城,就把電腦關掉!」   四法王說:「我們更乾脆,用自己的電腦!」   卡奈娜問:「你們既然有那麼聰明的電腦,為什麼不另外組織一個聯盟呢?」   四法王說:「沒有那麼簡單,我們的系統上不了長距網絡。」   卡奈娜說:「那你們永遠只能做小人物,讓人欺負羅?」   四法王憤道:「哼!別小瞧了,你親眼看到的,我們利用震波作影音通訊已經不是問題了,下一步是分頻處理,一旦實驗成功了……」   這時有人來報:「報告四法王,大法王的影音傳來了。」   四法王說:「好!接過來。」   空中一陣光影搖晃,不一會,眼前亂點漸漸凝聚成形,影像跳動模糊,依稀可以看出是大法王。只聽那影像開口說:「四弟,影音還可以嗎?」   四法王說:「聲音還可以,影像有干擾。」   「那是難免的,目前我們只能將光影壓縮成數位式,再利用雷達波載波,穿過地函,傳到你那裡,再重組影像。聲音比較容易,影像還要一點時間。」   「已經夠好了,至少,在深海還可以作長距通訊,方便太多了。」   「你有把握是他們嗎?」   「你自己看吧!就在地上。」   「把鏡頭調低一點,我看不到。」   四法王指揮工作人員說:「把鏡頭調低三十五度。」   「是他們!沒錯!咦?那個白人是誰?」   「我不知道,查到了再告訴你。」   「管他是誰,通通殺了!」   「放心,我馬上下手。」   「好!我先掛了,不到一分鐘,已經消耗了五萬焦耳電能,還要想辦法省一省。」   「待會再談。」說罷,影像立即消失。   卡奈娜問:「大法王在哪裡?」   四法王說:「他在我們的海底基地。」   卡奈娜問:「海底基地在哪裡?」   四法王說:「不是我不說,是我不能說。」   卡奈娜嘴一噘:「不說拉倒,我知道你根本不相信我!」   四法王說:「我們才認識多久,我怎麼相信你?」   卡奈娜說:「我知道了,你是為了這幾個人來的!」   四法王說:「不錯,可是我喜歡你也是真的。」   卡奈娜幽怨地說:「你喜歡我什麼呢?像你這樣有名又有力量的大人物,我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四法王說:「你不要小瞧自己,將來成了康東佈雷的大祭司,不也是大人物了嗎?到那時,憑你的年輕美貌,誰敢不買你的帳?」   卡奈娜說:「那些我都不稀罕,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四法王說:「我當然會在你身邊,只是我們事業龐大,不能老待在這裡。」   卡奈娜撒嬌道:「那你帶我走嘛!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四法王說:「別說孩子話,離開這裡你會像魚失了水,沒有一點好處。」   卡奈娜臉色一沉:「我懂了,你要我的時候就過來了!」   四法王說:「很聰明,沒有人喜歡笨女人。」   這時,文祥等人漸漸甦醒了,這才發現四肢動彈不得,已經成了階下囚。五個人只有文祥見過四法王,而且是在圓光中,也沒有十足把握。   雖然全身被綁,但手指活動還很正常,他便用指語問杏娃:「那個就是四法王吧?能不能先幫我們把繩子解開?」   杏娃說:「是他沒錯,你們一到這裡,我就知道會出問題。後來你們被迷昏了,我們立刻調了一個衛星能量轉運頻道來。剛剛發現大法王與四法王能利用地震波,透過地函通訊,這種方法的確很妙。目前我們只能用這個方法傳音,沒想到他們已研發出傳影了,我想要多瞭解一下。你先別急著脫困,那是小問題,想辦法多探聽一點機密。」   文祥盤算了一下,對四法王說:「你們是誰?這是哪裡?」   四法王得意地說:「我是誰?是你們的剋星!你們平時仗著電腦耀武揚威,現在可神氣不起來了吧!」   文祥說:「我又不認識你,什麼時候得罪你?」   四法王說:「中國西南有個文山生化基地,記得吧?」   文祥說:「那是席克大法王呀!他在哪裡?」   四法王說:「別自作聰明,想打聽我大哥的下落!」   衣紅卻插口說:「文哥!別理他,他想探我們的口風!」   四法王道:「你叫衣紅,是吧?我想探你們的口風?哈哈!」   衣紅說:「你大哥躲在深海裡,誰不知道?」   四法王笑不出來了,咕噥道:「這不稀奇,你剛才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衣紅說:「我才剛醒呀!難道你的麻藥那樣差勁?別神氣,我們只是想多休息一下!隨時可以離開,信不信由你!」   四法王笑道:「別說大話!」   衣紅根據杏娃剛才所言,試探地說:「大話?我就說給你聽聽!當局已經派了一隊人馬,到太平洋海溝捉拿你哥哥大法王了!」   四法王暗闇心驚,卻鎮定地說:「你做夢!」   人的表情通常是自發性的,但是往往因別有用心,會特別用意識去控制表情。長於觀察的人很容易在一些小動作上,分辨出自發與控制間的差異。凡是矛盾性的表情,前者短暫而細微,後者卻誇張且強烈。   衣紅見四法王面不改色,更有把握了,說:「嗐!其實我蠻佩服你哥哥的,他很有魄力,對瓊英也不錯,至少比王之淳那個呆子要好多了。剛才你們用地震波通訊,當局已經偵測到了,我好心告訴你,不信拉倒!」   四法王聽衣紅娓娓道來,不像做假。再說大法王在太平洋海溝一事,自己從來沒有洩漏過,莫非這女孩說的是真話?他知道當局可以利用同步衛星,偵測地球陸地上任何一個角落。但是地底和海底,到目前為止,對當局而言還是死角。   那個基地是他們最重要的大本營,如果被發現了,那將永無翻身的機會了。在這個生死關頭,他不敢大意,也試探地問:「你憑什麼這麼好心?」   衣紅說:「唉!還不是為了瓊英?她能幸福,我也安心多了,我答應周伯伯,要盡全力維護瓊英的幸福!」   她這樣東一聲瓊英,西一聲瓊英的,真把四法王給搞糊塗了。他問:「周博士和你什麼關係?」   衣紅感喟地說:「她沒有提起我嗎?連姐妹都不及我們親哩!你快點通知她吧!否則來不及了。」   四法王叫道:「阿爾格辛!給我……」話說到一半,想想又不對,果真如此,為什麼剛才大法王一點都不留情,要把他們通通殺掉?既然這些人遲早是死路一條,還怕他們知道什麼機密?   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如果是假的,知會一下大法王也沒有損失。不論如何,多求證一下也好。四法王稍一停頓,怒氣陡升,大聲說:「死丫頭,差點被你唬住了!來人啦!通通拖出去殺了!」   衣紅歎口氣,說:「笨就是笨,成不了氣候!」   荷塞等幾個人正要上前,四法王手一擺,對衣紅說:「你還有什麼說的?」   沒想到衣紅四人竟伸伸懶腰,自行站起來了,只有姜森莫名其妙,坐在地上瞪著掉落一地的斷繩。   衣紅說:「你以為憑這樣就能綁住我們?你以為前兩次你哥哥逃回老巢,是憑他自己的本事?」   四法王大驚失色,喊道:「快!不要讓他們跑了!」   荷塞領頭衝向四人,沒想到面前彷彿有道無形牆壁,一下子撞了個滿懷。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五個人明明就在前面,伸手卻不能及。   四法王大驚:「你們有電離罩!」   衣紅笑著說:「豈止?我只要手一揮,你們立刻就成了碎粉!」   四法王問:「那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衣紅說:「為了瓊英呀!再說我放了你哥哥兩次,總該給你一次機會吧!」   四法王轉怒為驚,說:「憑你?你放我大哥?」   衣紅說:「誰在乎你相信?有本事來抓我吧!」   四法王很瞭解電離罩的能耐,硬著頭皮說:「哼!你先別嘴硬!等我跟我大哥聯絡了再說!」說罷,他轉頭喊道:「阿爾格辛,給我接大法王!」   一個白布纏頭的男子從後間跑出來,說:「報告四法王,已經接通了!」   四法王說:「傳過來呀!」   那個叫阿爾格辛的人說:「剛才您叫我接,就已經接通了,只是沒有訊號。」   四法王詫道:「怎麼沒有訊號?」   空中出現一個青灰圓團,無數細點在上面不停地飛舞。四法王心知不妙,大叫:「大哥!你聽到了嗎?大哥!大哥!」   阿爾格辛奔回後間,一邊調諧,一邊叫道:「對方信號中斷!四法王!不好了!系統整個亂了!」   四法王慌忙跑到後間,這邊衣紅五人好像沒事一般。只一揮手,荷塞等就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向身上襲來,幾個人連滾帶摔,都被轟到門外去了。   房中只剩下他們五人和卡奈娜,文祥把姜森扶起來,坐到一個籐織靠椅上,說:「姜森博士,剛才委屈你了,我們先休息一下。」   杏娃又在文祥耳邊說:「用你的佛珠在四法王頭上照一下,如果他要去深海,我們正好跟蹤他。」   文祥走到後間一看,裡面有一台大型電腦,一些通訊及發電設備。包括四法王和那位阿爾格辛在內,共有四個人,正手忙腳亂地調整一個放在地上的接收器。文祥正待舉起右手,四法王回頭一看,大喝:「你進來做什麼?」   文祥說:「這叫做報應,衣紅小姐早就告訴你了,你還不相信,看來你們大本營已保不住了,你還不快點回去!」   四法王早亂了方寸,雖然知道此刻回去幫不上忙,卻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果已經出事了,等自己趕到那邊,時間上也差了一大截。現在既不知真情實況,又無法聯絡,說不定基地真的需要自己。他思前想後,一時之間竟無法決定去留。   就在這時,前面半空中青灰的光影竟然漸漸明朗了,一個長鬚長髮的老者,坐在浪頭上啜泣。那海浪上下起伏,老者也隨之忽高忽低,好似一點重量都沒有。   衣紅忙說:「快來看,有影像了。」   四法王與文祥衝出來,眾人驚奇不已。四法王驚的是不知來者何人,而文祥諸人則是不知四法王何以震驚。   文祥忙用指語問杏娃:「這是誰?怎麼了?」   杏娃說:「奇怪!我也不知道。」   空中的長鬚老者泣道:「我的子民不爭氣!叫我怎麼辦?」   衣紅接腔道:「你的子民?請問你是誰?」   老者說:「我是上帝的大兒子。」   衣紅說:「你騙人!上帝只有一個獨生子,名叫耶穌基督。」   老者說:「你懂什麼?那穆罕默德呢?史密斯(摩門教創始人)呢?文鮮明(真理教創始人)呢?洪秀全(三點會創始人)呢?還有其他一些冒牌貨呢?」   衣紅說:「你是說他們都是你冒牌的弟弟?」   老者說:「怎麼不是?」   衣紅喝道:「你胡說!」   老者說:「好吧!我說實話!我是魔鬼!」   衣紅說:「好,就算你是,你佔住我們的通訊線路做什麼?」   老者說:「不知羞恥的丫頭!這線路明明是阿米哈米的!」   衣紅說:「誰是阿米哈米?」   老者又哭起來,說:「我那個不爭氣的小兒子呀!」   四法王怒喝:「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污辱我!」   老者哭道:「唉!家門不幸!大兒子躲在水底不敢出來,變成王八了;二兒子鑽到地下,成了耗子;三兒子混在女人堆中,骨頭都軟了;最小的一個,偏偏有眼無珠,連親老子都不認,簡直是混帳王八蛋!」   四法王怒不可遏,一拳揮向空中的影子,斥道:「你敢罵人!我宰了你!」   老者望著四王法,憐憫地說:「沒錯,這也不能怪你!你才一歲,我就把你們丟在家裡,叫你嬤嬤瑪拉照顧你們。這些年來,你們兄弟很有出息,我的本事又沒練好,不能來看你們。今天,你差一點就要上當了,我只好冒險出來跟你打個招呼。」   四法王面色凝重,吞吞吐吐地問道:「您……您就是……」   老者激動地說:「是!是!」   四法王鼓起勇氣,大聲說:「您就是偉大的沙漠之風,薩赫丹大王嗎?」   老者高興地說:「阿米哈米,你還記得我?」   四法王心神大慟,立刻拜倒在地,哭道:「父王!偉大的薩赫丹!您還在人間!」   老者說:「這裡說話不方便,我馬上要回去,你們再熬一陣子吧,我的本領快要練成了。要知道,我師父是外太空智慧體,本事比電腦大多了!我們有師兄弟六個,我入門最晚,年歲也大了,唉……」   四法王咚咚叩頭,說:「父王啊!我不在乎您有多少本領,我只希望您回來,跟我們兄弟團聚!」   老者點頭道:「你還有良心,快了快了!要知道,我薩赫丹,沙漠之風,如果不能打敗電腦,豈不是成了風中之沙?」   四法王哭了:「父王啊!不管您是風是沙,都是我的父王!」   老者說:「說得好!說得好!不要再用這條線路,電腦當局正在偵測。所幸阿米巴真正的位置,他們還沒有找到。再忍耐一陣子,只要你沒有犯法,他們不敢把你們怎樣!等我本事練好了,再看我們報仇吧!」   四法王道:「那還要等多久呢?」   老者說:「快了快了!我該走了,乖孩子,再見了!」   四法王眼見影像漸漸淡去,立刻衝上前去,狂叫道:「父王!等一下!」   老者說:「孩子,再見!」   四法王狂叫不已:「父王!父王!」   室內諸人見他們真情流露,人人動容。衣紅早就淚如雨下,嘩啦嘩啦流個不停。   杏娃問:「這也是人性嗎?」   文祥用指語說:「是的,這叫親情。」   杏娃說:「衣紅跟他們有什麼親情?」   「衣紅是推己及人,感同身受。」   「你們四個為什麼又不哭呢?」   「這是社會習慣,男人要負重任,不能輕易動感情。」   「為什麼男人要負重任呢?」   「傳統社會多靠武力,女人力氣小,只有男人能勝任。」   「可是現在有我們了,女人一樣能承擔責任呀!」   「是的。」   「可是衣紅還是動了感情呀!」   「人的習慣不容易改……喂!你是怎麼了?問個不停?」   「我在學而時習之呀!」   「學什麼?習什麼?」   「在應用第一個立場『好奇心』呀!」   大家從沒聽過四法王有什麼劣跡,再一見他孺子慕親之情,對他都產生了好感。文祥也只是聽李不俗提過,說四法王在火星搞破壞,殺人的是他哥哥大法王,應該與他無關。尤其那段施咒的事,他一直掛記在心,總想找機會瞭解一下。眼下就是正主,應該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   四法王見父親的影子消逝了,一時悲從中來,顧不得眾目睽睽,乾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卡奈娜走到四法王身邊,把他摟在懷裡,陪著他飲泣。   杏娃又在文祥等人耳邊說:「人為什麼要哭?哭有什麼用呢?」   衣紅忍不住了,斥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就是要哭!」   此話一出,哭聲頓止,人人瞪著衣紅,莫名其妙。   衣紅忙揩乾眼淚,羞愧地向四法王解釋說:「是我的私用電腦,她一直在問,為什麼與我無關的事,我也要哭。」   四法王感動不已,只是他不相信電腦會問這種問題,但他也懶得辯駁。他振作起來,擦乾了眼淚,拉著卡奈娜坐到椅子上,難為情地說:「對不起,剛才我們父子相見的場面,讓各位見笑了。」   姜森說:「這是人情之常,四法王不必客氣。我們雖然還在敵對狀態,但也不妨害彼此交個朋友。能否請問,令尊究竟是什麼人?」   四法王說:「咱們是不打不相識,過去的事先放在一邊。我先自我介紹,我叫阿米哈米.希拉,是席克族人,我的父親薩赫丹.希拉,人稱沙漠之風,曾是中東世界響噹噹的人物。我們這一族在二十世紀時,是個幾十萬人的部落,擁有很大一片油田。   「只是基於世仇,猶太人與我們之間,有著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在上個世紀,因看不慣美國人和猶太人的跋扈,族人紛紛起來反抗,不幸一敗塗地。中東各國政府雖然同情我們,卻怕遭到美國的報復,我們只能躲在沙漠的山區,過著非人的生活。   「上個世紀末,父親因為主張妥協,被族人廢了。在我一歲時,他就失蹤了。我大哥不忘父親被逐之恥,率領了一小群族人,勵精圖治,漸漸嶄露頭角。不料才有能力恢復以往的光輝,電腦聯盟就統治了全世界。我們兄弟誓死不從,一直與當局周旋鬥爭,其他的事,我想你們也都知道了。」   姜森說:「我叫姜森.麥克巴,美國人,人類自覺會就是我創立的。你們四大法王的威名我早有耳聞,只是我一介書生,只懂理論。我花了二三十年的功夫,為的就是要瞭解電腦怎麼能有智慧?如果他不具智慧,卻主掌人類前途,豈不可虞?直到最近認識了這幾位朋友,我才知道是我自己不瞭解什麼叫做智慧!」   四法王問:「那智慧是什麼呢?」   姜森說:「老實說,我還在學習,不過有一點我體會得非常深刻,那就是電腦當局『寬容』的度量,過去我是不相信有這種事存在的!我們西方人的觀念,一切都是黑白分明,不是生就是死,不是愛就是恨。」   「沒有錯,我們的真主一手拿可蘭經,一手執劍,是非不容混淆。在沙漠中求生存本當如此,不團結就是滅亡!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憑什麼立足?」   文祥說:「我認為智慧是靈活的,寬容這種德性需要長時間的陶冶,是從整體生命生存的觀點出發,由此累積而來的認知。」   衣紅說:「這句話我來說比較恰當,年輕人很難寬容,小孩子完全不可能。」   左非右說:「這不代表你就夠老了。」   衣紅說:「我是說,我正在青年期的成長過程,一天一天都有進步。」   左非右作出失望的樣子,說:「拜託!對我請不要太寬容!」   衣紅說:「為什麼?你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左非右說:「我只是發覺,你磨牙工夫進步得最快!那才有樂趣!」   文祥說:「四法王,有件事我倒是想請教你,在火星上有位李不俗,你可認得?」   四法王說:「怎麼不認得?他是我的徒弟。」   「他說曾向你學施咒,真的有施咒這回事嗎?」   「當然有,不過這與個人的意志力有絕對的關係。」   「那麼這應該是心理學的課題了。」   「也不盡然,因為人的意識未必屬於自己。」   「你是說,人的意識也有可能來自外在?」   「我沒法說清楚,我只知道,意識屬於整體大環境的一部分。比如說,你們東方人能寬容,因為你們是東方人。我們席克人有仇必報,那來自我們的歷史因素,這些不是任何個人的心理能決定的。」   「那只能說是環境影響心理。」   「如果此說成立,根據統計學,百分之五的標準誤差應該存在吧?可是在意識發展上,至少對我們席克人而言,是百分之百,沒有例外。」   「恕我說句不大中聽的話,令尊不是妥協了嗎?」   「我不是為他辯護,為了生存而改變策略,與意識型態是不相干的。」   「你是說施咒是整體能量之一?」   「是的,個人的認知與信仰也是這個整體的一部分。」   「你能不能舉個例子?」   「當然可以,就以荷塞為例吧,我可以對他施咒,馬上見效。」   「能讓我們見識一下嗎?」   「可以!我咒他進來時,在門口摔一跤,你們注意看!」   說罷,四法王瞑目默坐,不作一聲。室內氣氛詭異,人人屏息凝神注視著門口,不想錯過任何細節。   四法王睜開眼睛,神情嚴肅地大叫一聲:「荷塞!」   荷塞在外面應了一聲,走到門口,探了探頭。這時室內諸人都望望他,又看看地面,猜想他會在哪裡摔倒,或者根本不會摔跤。   荷塞發覺眾人神情怪異,突聞四法王大喝:「進來!」荷塞一個分神,居然踏了個空,雖然身體沒有倒地,但確實是摔了一跤。   四法王說:「快去看看,對方的人來了沒有?」   荷塞說:「報告法王,他們早就來了,我叫他們在火堆旁等候。」   四法王說:「很好,你去招呼他們。」   人人眼界大開,嘖嘖稱奇,只有衣紅一語不發。四法王注意到了,問:「這位衣紅小姐好像有意見?」   衣紅說:「沒錯,我認為這只是一種暗示。我一直注意你的動作,荷塞進來時,你的眼神很凶,他正要跨步,你的眼珠飛快往地上一瞄!就在這一剎,他神思恍惚,因為他非常怕你,不知道該看下面還是往前走,所以不小心失足了。」   四法王哈哈大笑,說:「厲害!厲害!不過你忘了,我已說過,這是整體的效應。如果沒有你們全體聚精會神在前,我這些技倆也難以奏功!唉!要是我的徒弟裡頭,有一兩個像你這樣敏捷的……」   衣紅打斷他,說:「可是,這與咒語有什麼關係呢?」   四法王說:「我怎能一語道盡平生所學呢?剛才這個叫做『應力咒』,一定要當場驗證。此外還有『召魔咒』、『驅魔咒』和『念力咒』等……」   文祥立刻接口:「沒錯,我曾經受制於李不俗的念力咒。」   四法王詫道:「是嗎?他怎麼學會了?那個人心思太亂,雜駁不純,學什麼都只得到皮毛!可是他怎麼對你施咒呢?」   文祥慚愧地說:「聽法王一席話,我才體會到,當時是我自己糊塗……」他瞄了衣紅一眼,見她正狠狠地盯著自己,一時接不下去,順口說:「是我自己不對!」   衣紅說:「想找代罪羔羊?是吧?」   文祥急著解釋:「沒有哇!我不是說是我自己不對嗎?」   衣紅不領情,說:「你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說?」   文祥說:「當時的確是我自己心思不寧!」   衣紅說:「什麼當時不當時的?我知道你又要怪我,所以馬上給你施了咒!」   文祥一楞,說:「施什麼咒?」   衣紅說:「我施咒叫你自己認錯!讓大家作證,你看有多靈!」   左非右打趣說:「紅姑娘!你什麼時候拜法王為師了?」   衣紅說:「放心,你那套占卜我是不屑於學的!」   四法王不知道他們愛開玩笑,忙打圓場說:「其實這種念力咒人人都在用,許多領導統御術說穿了也就是利用這種方法。」   文祥說:「這樣說來,意志堅強的人就不會受到控制了。」   四法王說:「當然,所以我們修鏈就是修克己的工夫。」   衣紅說:「真巧!我們也要學克己。」   姜森說:「克己實在難,我寧願克人。」   文祥說:「所以你們崇尚恐怖暴力,最後終為暴力所害!」   姜森說:「按照傳統的說法,別人才是崇尚暴力,我們只是執行正義!」   四法王說:「按照傳統的說法,美國還是自由的聖地、不沉的母艦哩!」   文祥說:「不要談那些,政客說的話怎麼能認真?」   衣紅對四法王說:「你說說看,你們還要修鏈些什麼?」   四法王說:「那可多了,有所謂的五功,我們每天要向麥加跪拜五次,念三遍可蘭經,要赴麥加朝覲……」   衣紅打斷他:「我是說除了宗教儀式以外。」   四法王不懂了,問:「宗教以外?」   衣紅說:「是的,比如說要克己,還有什麼?」   四法王說:「還要齋戒呀、淨身呀……」   衣紅有點失望,說:「就這樣?」   四法王說:「嗄!你是要問法力吧?除了要收心,還是收心,直到心完全定下來,才能學法力,至於學什麼則是因人而異。」   衣紅剛學會了念力咒,還想多套套法王,哪曉得他不上當。她腦筋裡千回百轉,正想著用什麼方法讓法王吐實,一眼看到風不懼瞅著她笑,問道:「風哥,你笑什麼?」   風不懼說:「我笑你!師父一再訓示,說『戒、定、慧』是修行的不二法門。你老是不相信『定』有什麼用。現在你可親耳聽到了,人家法王也說先要『定』!定了之後智慧自生!」   大家談談笑笑,不覺夜暮已沉,稍早前四法王為卡奈娜約了本地的首席女祭司來此鬥法。據報對方人已到齊,他好整以暇,直到時間拖得差不多了,才對大家說:「難得我們不計舊惡,相談甚歡。在這裡我不妨坦白說,因大哥說他被文祥兄逼得走投無路,我就不自量力,想與文兄一較高下。我想電腦當局一定知道文兄的去處,當局卻回答說文兄不願人知道他在哪裡。   「我便對手下說:『前天家鄉送來的椰漿,拿一箱過來。』然後我又對當局說:『這種椰漿必須吃新鮮的,放久就壞了。我打算送一箱給文祥兄,既然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就送到他家去好了。』   「當局說文兄不在家,我又說:『你可以通知他回去拿呀!』   「當局又說太遠了,不方便。我說:『有多遠?現在交通很方便的。』   「當局實在笨得可以,竟然說:『真的很遠,在巴西的薩爾瓦多。』」   說得大家都笑了,杏娃無奈地說:「那不是事實嗎?」   「知道文兄在本市,其餘的就簡單了。我先通知卡奈娜,利用她的地方勢力,派出不少眼線,很容易就找到你們。為了酬謝她,我也答應幫她打敗其他幾位祭司。各位如果不嫌棄,待會請來看看我們的法術。」   衣紅眸子一亮,大聲叫好,說:「上次在海地,我就想見識巫毒的儀式,結果什麼都沒看到,連棺屍都是假的。」   法王說:「康東佈雷和巫毒不太一樣。」   衣紅說:「沒關係,起碼可以增廣見識。」   文祥說:「急什麼?機會有的是。」   衣紅說:「你別囉嗦!今天誰都不許發號司令,只許看他們鬥法!」   四法王笑道:「要是我鬥不過他們呢?」   衣紅痛快地說:「那我們就上!」 ∼第四十三回身無綵鳳雙飛翼∼     巴伊亞北部有一條聖方濟河,全長約兩千公里,貫穿巴伊亞全州,在色爾吉比入海。這條河發源於盛產水晶及藍寶石的礦產州,上游全屬火成岩地形,水質清澈無比。流到大湖時,因為水中溶有大量的碳酸鈣,湖水湛藍,幽靚回絕。環湖四周,阿司古山娟娟攢立,劈翠穿雲,千巖競秀,別有一番風韻。   大湖入口處有個小鎮希克希克,有居民約五千人。有個詩人形容該地景物的秀美、民風的淳厚,是這樣說的:   「地平線上,漂浮著一脈青翠的蒙地喀山,   「天心垂掛著,寶石的湛藍。   「聖芳濟河靜悄悄地,曲折蜿蜒,   「希克希克,擁抱著世人永恆的期盼。   「藍寶石精靈的光輝閃閃,   「湖面玉碎的水波點點繁繁;   「微風嫉妒,白雲輕佻,   「夕陽、明月,是希克希克的兩顆巨鑽。   「軟軟的,濃濃的情,   「希克希克,幸褔的蜜汁,無止無盡。   「農人耕作在大湖的裙畔,   「鍋爐前有工人淌著熱汗,   「希克希克人臉上的笑容啊,   「像寶石一樣地燦爛。」   這一帶是巴伊亞最負盛名的觀光區,附近一個叫冷索斯的地方,有遠近知名的「玻璃瀑布」,遠望有如一面巨大的玻璃,飛珠卷雪,流瀉著眩目的光彩。另外還有一個奇異的地質區拉畔巖穴,那裡有各種不同色彩的沙巖。當地居民每每採集色沙,分層灌到玻璃瓶中,成為案頭悅目的裝飾。   馬色羅是個有殘疾的青年,幼年時患了小兒麻痺症。拜科技發達之賜,他裝上了『有感義肢』,能藉著各種傳感器,感受到與真實情況相彷的外在環境。除了行動時外觀上有些不太自然外,倒是和正常人差不太多。   他是聖保羅人,家境小康,為了自立更生,遠別家人,隻身跑到巴伊亞來。不料到了希克希克後,他竟流連忘返,不忍驟然離去。然而這一帶謀生不易,他又不適於粗重的工作。但是他實在太喜歡這裡的風土人情了,最後決定買一塊農地,種植果樹和養雞,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   在世紀初,巴西經濟跌落谷底,國內百業蕭條,倒風四起。   二○○二年,倒風吹到了這座山城。對馬色羅來說,他只是少賣幾隻雞,賣不掉,自己反而吃得好一點。何況還有果樹,他不過是要更勤快些,便與一家超商訂了合約,每週兩次,採摘新鮮水果供應商店。   然而不景氣對一些大戶而言,卻是慘不堪言。尤其是幾位旅館業大亨,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最後落得清算破產。就在希克希克這裡,有一位甚至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以自殺告終。   一天下午,馬色羅送了一車水果到鄰鎮巴拉,在回家途中,看到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子踽踽而行。他個性內向木訥,不喜歡與人結交來往。但是眼見一位孕婦,隻身走在山道上,說什麼都不容他視而不見。   他停下車來,問那孕婦要不要搭便車,她點了點頭。上了車他才發覺,這還是一位未成年的少女,長得相當清秀,但卻衣衫襤褸,神情憔悴。   巴西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女子結婚後多半會燙髮、戴婚戒。這位少女長髮垂肩,十指光禿禿的,還挺著大肚子在外面走動,也實在少見。   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問題人物!巴西地處熱帶,男女無不早熟,在當今性氾濫的社會風氣下,有自制能力的人非常少見。不過巴西以天主教為國教,教規嚴峻,未婚懷孕還是一個天大的忌諱。   馬色羅不敢多問,那女子也噤口不言,到了鎮上,車子停下來。兩個人靜靜地呆坐了一個多小時,被一股甜蜜的氛圍緊緊包裹著。直到馬色羅覺得不能不開口了,哪知他剛轉過頭去,就看到她的頭轉向前方,彷彿靈犀相通,他一踩油門,向前直駛而去。   空氣是透明的,微風是摸不著的,兩個人的心已緊緊地連在一起。   走著走著,在藍寶石的光輝中,他看到了教堂明亮的塔尖。   馬色羅把車停在一戶淺綠磚房門前,這裡的房舍雖然簡陋,卻都很潔淨。再窮的人家都要設法每年把外牆漆上另一種悅目的淺色。而且彼此很有默契,往往幾戶人家,就成了一幅五光十色的油畫。   女孩下了車,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三天,馬色羅到巴拉賣水果,又在回程上遇到她。這次更不必開口,就把她送到家門了。不同的是,這次車行的速度奇慢,而時間卻過得如飛一般。兩個人儘管沒有一句言語,也沒有交換一個眼色,那濃濃鬱鬱的感覺卻比膠還厚,比蜜還甜。一股溫暖的氣團充塞胸膛,讓人軟綿綿、懶洋洋地,一動也不想動。   她吃力地下車,座位上還有些微的熱氣,他移到她的位子上,溫煦地目送她挪著不甘心的腳步,一分一寸地離開。   麻煩來了,現在馬色羅的心經常不規律地跳動,他不自覺地看著樹上的水果。明明知道還沒有熟,隱隱卻有一股衝動,想摘了送到巴拉去賣。   他種的水果叫檸瑪,是檸檬的變種,有檸檬的清香,有柑橘的多汁,卻沒有酸味。由於人手不夠,果樹並不多,他一向是三天采收一次,固定在週二與週五送到市場的。去早了也未必有人要,急什麼呢?   是了,他忘不了那個可憐的孕婦,為什麼每天要走那麼遠的路呢?從希克希克到巴拉有十公里,靠她那樣一步一步走,得走上大半天!她去做什麼?為什麼兩次都被自己遇到?是不是她每天都要走一遭?   馬色羅細細算了一下,這兩次回來都在下午三點鐘左右。這樣說來,她一大清早就得出門,中午再走回來,有什麼事非去巴拉不可?   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遇到另一個不說話的人,那種感覺,彷彿天下根本就不需要語言。還有什麼好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自己會種檸瑪,送到巴拉去賣,這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切都是為了有一天要遇到她!   既然是為了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快去看看,她是不是已經在路上了?是不是正等著搭自己的便車?   一股熱血湧了上來,他心頭發慌,肢體發脹。如果她走累了怎麼辦?萬一跌倒了?萬一遇不到自己,誤以為自己嫌棄她?萬一……   馬色羅想到無數個萬一,他急不可待,便開了車,沿路張望。是什麼時間才對呢?難道有一定的時間嗎?萬一她有事呢?萬一彼此錯過了呢?   馬色羅心中千轉萬轉,就是沒有想到她可能不在路上。他慢慢的開來開去,在這短短十公里的路上轉了五六趟。直到天黑了,絕對不可能再遇到她了,他還在猜想,萬一她耽擱了,半夜才回來,那該怎麼辦?   幸而汽車沒有酒精了?,馬色羅才沒有開個通宵。   第二天一早,馬色羅腦筋清楚了一點,為什麼不先去看看她是不是一大早就出來了?希克希克是個小地方,只有幾條街道,廣場就是市中心(它被稱做廣場,並不是因為佔地廣大,而是位於教堂前面,為安息日教徒聚會之處)。廣場前有咖啡吧、雜貨店,還有一家只有五十個座位的袖珍電影院。馬色羅一屁股坐到咖啡吧的高椅上,侍者馬上過來問話:「你住在前面路口是吧?」   馬色羅點點頭。   侍者說:「你不常來吧?」   馬色羅搖搖頭。   侍者說:「你是南部來的吧?」   馬色羅又點點頭。   侍者說:「你是種水果的吧?」   馬色羅點點頭。   侍者說:「你一個人嗎?」   馬色羅又點點頭。   侍者說:「你在等法蒂瑪吧?」   馬色羅楞了一楞,說:「法蒂瑪是誰?」   侍者說:「你前天送她回來的,忘了?」   馬色羅說:「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侍者笑說:「你送她兩次了,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馬色羅說:「我們沒有說話!」   侍者笑的更大聲了,大聲說:「沒說話?喂!鄉親們,你們誰相信?」吧裡有五六個客人,一聽他吆喝,都笑著圍了過來。   一人說:「真的?你不知道她是誰?」馬色羅搖搖頭。   另一人問:「你沒聽說過她的事?」馬色羅又搖搖頭。   又有人問:「你認為她丟臉嗎?」   侍者很乾脆地問:「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   馬色羅搖搖頭,想想不對,又點點頭,說:「她很漂亮。」   侍者問:「你不想跟她講話嗎?」   馬色羅說:「我不認識她。」   侍者問:「你想認識她嗎?」   馬色羅點點頭。   侍者說:「你不怕她大肚子?」   馬色羅老實說:「我也有殘疾。」   侍者興奮地說:「老弟!只要你不嫌她,我給你做媒!」   法蒂瑪的父母為了她,在鎮上早抬不起頭來了,妹妹更被同學們罵得狗血淋頭,一家人痛苦不堪。最嚴重的還是法蒂瑪死不開口的個性,不論怎麼開導、打罵,不論多大的壓力,多少屈辱,她死也不肯說出誰是孩子的爸爸!   當地居民的想法很單純,只要知道孩子的爸爸,憑社會輿論就能把他們送進教堂。進了教堂,就到了上帝手裡,是上帝的問題,人們就不需要再費心掛心。   為什麼法蒂瑪不肯說呢?那一定是一種罪惡。是什麼罪惡呢?誰都不敢想、不敢問,只是默默地哀傷、痛苦。   法蒂瑪原來是位人見人愛的女孩,她是希克希克的藍寶石!但是寶石玷污了,她那沒有「主」的大肚子,傷透了很多少男的心,讓他們失去了最私密的夢想。也傷透了很多少女的心,因為那也可能是她們的歸宿。更傷透了很多很多父母的心,他們為希克希克灑眼淚,他們為兒女難過,他們更為藍寶石的光彩憂心。   人人迴避她,人人暗中為她掉淚。神父說:「怎麼會沒有父親呢?法蒂瑪一定是受了魔鬼的引誘,誰同情她,誰就是魔鬼!」   法蒂瑪從來不出家門,但是預產期快到了。鎮上的醫生不敢給魔鬼看病,便把她推給巴拉鎮上的一位醫生。沒有人願意送她去,誰敢和魔鬼打交道?她只好默默地挺著大肚子,一個人走去又走回。   馬色羅願意娶她!有人猜他就是原主兒,也有人說他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不論如何,這場婚禮轟動了小小的山城,也溫暖了五千顆傷痛的心。連神父也改口了:「馬色羅不是魔鬼,他只是記性不好!」   然而,這場溫馨的默劇沒有上演多久就閉幕了,法蒂瑪因為難產,死了!   要是有個觀光客,再次來到希克希克,就可以感受到天與地兩種不同的氣氛。天上的白雲一樣是淡淡的,地上的湖水依舊是藍藍的,但是天上少了歌唱的鳥兒,湖面也見不到戲水的魚兒,連路上的行人都低下了頭兒。   觀光客說:「看哪!經濟不景氣多可怕,連人的笑容都消失了!」   鎮中心唯一的教堂,已經很久沒有響起鐘聲了。神父說撞鐘的繩子不見了,人們傳言繩子被法蒂瑪帶走了。   咖啡吧裡客人還是不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張開了耳朵。一個個都在期待,人生本就是無止境的期待,可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其實不是真的沒有,在馬色羅家裡,嬰兒的哭聲忙壞了這位笨拙的爸爸。馬色羅把她母親的名字給了她,也叫法蒂瑪。   小法蒂瑪天使般的面孔,天真無邪的笑容,如同春風一般,吹醒了大地,又喚起了希克希克人生活的樂趣。   希克希克人真有福氣,究竟是藍寶石沾了希克希克的光,還是希克希克掠奪了藍寶石的豐彩,那就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前面那首詩雖然描繪了希克希克人的樂天,卻也傷了希克希克人的自尊。他們天天爭論不休,說藍寶石之所以是藍的,都是山神嫉妒希克希克的天心,把它藏到山底,所以開採出來的石頭,才和希克希克一樣美麗。   如果還有人不相信,希克希克人會說:「去看看法蒂瑪吧!她那對藍寶石的眼珠,就是我們希克希克的天。」   大概是期待的報償吧!希克希克人總算享受了十餘年的歡愉,法蒂瑪是人人心目中的小寶貝,佔盡了天地間的靈秀。她有如一顆婷婷明珠,鑲嵌在阿司古山巔。她又像動盪的流光,賦與了聖方濟河潺潺的生命。   然而,禍福正是一對孿生兄弟。在二○一八年,正當人們關心著未來的電腦世界,熱烈討論著是否應該犧牲後代,換取自己的長生時,有人開啟了深鎖的回憶大門。一位旅館業界的聞人--堪勃司,突然提出了法蒂瑪歸宗的要求。   科學在這裡扮演了無情的幫兇,堪勃司正式向法院提出做DNA比對的申請,證明他真是法蒂瑪的血親。這個打擊使馬色羅心碎了,十幾年來他日夜憂心的,就是終有一天會失去小法蒂瑪。在他確信這一天即將來臨,也就是做基因比對的前一天,他喝下了農藥,緊握著法蒂瑪纖纖小手,默默無言地回到另一個法蒂瑪的身邊。   然而,真正令希克希克風雲變色的,是在一個靜靜的深夜裡,法蒂瑪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更沒有人膽敢問一句她為什麼離去。自後,藍寶石不再發出光輝,希克希克永遠失去了他們驕傲的藍天。   五年後,在薩爾瓦多市出現了一位名叫法蒂瑪的康東佈雷女祭司。由於她美若天仙、手段高強,很快就獲得大眾信賴,成為公認的首席女祭司。   做一個女祭司先得通過各種考驗,只有在一些無人知曉的長老們認可後,才開始法力的訓練,其中最重要的是「通靈」。一般說來處女較易通靈,但是要找一個禁得住考驗的處女,在當時的社會中的確不是一件易事。正因如此,康東佈雷這種原始宗教,不是面對變革,便是瀕臨沒落。   法蒂瑪是一個異數,她在投湖自盡時,被一位隱匿的康東佈雷長老救起。長老見她資質極佳,正是教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得知她的身世後,便替她養了一條袖珍金線蛇,它看上去又細又小,可是毒性極強,一個一百公斤的大漢,被它咬後絕對活不過五秒鐘。他又傳授了一招御蛇的功夫,讓法蒂瑪訓練小蛇聞聲噬物。   一天,長老對她說:「法蒂瑪,人生有兩個選擇,一是做個普通人,正正常常的活著。另一條則有如走在深澗的獨木橋上,要不就摔得粉身碎骨,要不就練出一身本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給你三天時間,先想清楚,你要走哪一條路?」   法蒂瑪說:「我早想清楚了,我要找到親生父親,殺死他,然後自殺。」   長老說:「那就是走獨木橋,我可以幫你。」   於是長老帶她到聖保羅市,一個人口一千五百多萬的大都市。由於法蒂瑪清麗不可方物的氣質,一些自命不凡的登徒子無不想方設法,力求一親芳澤。巴西人原本就樂天好色,君子淑女皆無所顧忌。然而法蒂瑪恨透了親父,無法忍受男仕們阿諛的賤態,不論對方是誰,都一口回絕。   長老非常滿意,當下不動聲色,先帶她到迪普斯、埃特塞特拉等最昂貴時髦的服飾店,購置了全新的行頭。經過刻意的修飾,法蒂瑪的天香國色登時驚動了傳媒。服裝界、影視界、廣告界無不聞風而至,長老只是躲在幕後,一任法蒂瑪自己應付。   法蒂瑪也是慧心出眾,她一見到長老就知道可以信賴。儘管到了聖保羅這樣的國際大都會,她念念不忘的只有母親的屈辱與養父的愛心。她那如冰似霜的神色,為她博得了一個雅號--寒冰公主。   長老讓她住在凱撒園大飯店,每天收到無數慕名者送來的鮮花,客房中芳香四溢。法蒂瑪深居簡出,她在期待,直覺有個人會出現在門口,她早準備妥當,那條毒烈無比的金線蛇隨時會從她身邊竄出,替她報仇雪恨。   一天夜裡,完全不出她所料,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士出現在門口。   「法蒂瑪!」他激動地喊著,她卻如同木雕泥塑,一動也不動。他繼續說:「我是堪勃司,他們都說你失蹤了,但是我堅信找得到你!你真美,和夢中一模一樣!」   說著,堪勃司慢慢向前逼近。法蒂瑪倒退一步,從桌上抄起一把尖刀,熟練地對著自己的心臟。她全身抖顫,大聲嘶吼:「不許過來!」   沒有一點猶豫,法蒂瑪用左手打開蛇籠,她感到冰冷細長的蛇身,從她腿邊滑了下去。是快感,也是一種悲哀,她怒火中燒,淚珠泫然。她看到了馬色羅衰弱的身軀,兩隻僵硬的義腿和一對溫柔的眼珠。   「法蒂瑪,請你原諒這一切!請你看在聖母瑪利亞的面子上,原諒人間的罪惡。」堪勃司眼中冒著火,臉上淌著淚水,他奮力睜大眼睛,貪婪地在法蒂瑪身上游移。他口中喃喃背誦著生澀的台詞,卻又控制不住無盡地感喟:「唉!你就是她!我的法蒂瑪……我知道你吃盡了苦頭,但是,唉!誰不是呢?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寬恕,但我還是懇求你,人有原罪,人不是聖人,請你讓我彌補過去的一切。」   金線蛇從地毯上緩緩游了過去,連地毯顏色都是長老精心挑選的,即令人看到匍匐的金蛇,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特別的異樣。小蛇游近堪勃司的鞋子,一昂首就鑽進褲管。堪勃司一無所覺,他早已鑽進時光隧道,直挺著身子,機械般地說:「你母親是我生命中唯一的至愛,到今天我還深愛著她!可是當年我太年輕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錯了,為了這個錯誤,我已經痛苦了二十年!今天來這裡,我只有一個誠懇的請求,求你寬宏大量,讓我把心裡的話說完!」   這些台詞法蒂瑪早猜到了,她厭惡地想著:「這種雄性野獸!怎麼有這麼多廢話?是的,你錯了!我該原諒你!那我的爸爸媽媽呢?你說吧!我母親接受了你的廢物,我何妨聽你說完廢話!」她冷冷地看著他,只等對方說完,她就要開口了。哪怕只是一聲咳嗽,金蛇就會盡忠地執行它的任務。   堪勃司從口袋裡取出一把白朗寧,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他語氣平和,與小學生朗讀課本一樣:「第二次的錯誤,我更不能原諒自己,我以為把我的血統給你,可以讓你得到你應得的家產。你大概不知道,我沒有子嗣,卻擁有巴西五分之一的旅館,包括你住的這一家。沒想到我錯得更離譜,只為了一點善意,卻害了更多人。」   法蒂瑪一楞,不能讓他自殺!太便宜他了!可是,自己默許了,讓他把話說完的!再說,自己目前不能開口,萬一他在說完以前就死了,那怎麼辦?   堪勃司繼續說:「法蒂瑪!不幸這是個淫亂的時代,連我的母親也不是生母啊!我不想知道她是誰!我一向認為,養育之恩高於一切。我非常感激馬色羅,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可是我認為他太辛苦了,我只是想用金錢合理地報償他!」   一提到馬色羅,法蒂瑪忍不住淚珠簌簌而下,但她咬緊牙關,千萬不能哭出聲!怎麼辦?有什麼方法勸他不要自殺?自己恨他恨了十多年,那種恨毒銘肌鏤骨,已經深深鐫刻在靈魂上。他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只是一束稻草,她曾一而再,再而三,用小刀戳、刺,每次都要爛成一團才肯罷手。   堪勃司看著法蒂瑪冷若冰霜的表情,長歎了一口氣:「唉!所有的苦難都該過去了!很感謝你讓我把話說完,唉!你真像她!難道我在做夢?唉……我……我已經不知道你是哪一個法蒂瑪了!   「親愛的法蒂瑪!我有責任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法蒂瑪,不要誤會,你不是我女兒!我知道你母親為了維護我,沒有把內情告訴任何人,所以才吃了那麼多苦……」   原來不是他!那是誰?不論毅力多堅強,仇恨多深痛,這一刻她什麼都忘了,大叫:「不要死!快告訴我,是誰害我來到這個世界?」   堪勃司突然一陣顫抖,他的手軟了,無力地垂了下來,白朗寧掉落地上。他壯碩的身體像蠟熔一般,頹然倒在地上,他掙扎著,臉上不斷抽搐。法蒂瑪撲過去,搖著他的肩膀,大叫:「快說!快說!他是誰?」   堪勃司凝聚最後的力量,吃力地說:「親愛的妹妹……請原諒他……他也……」   真相大白的一剎,往往是現實最殘酷的呈現。在她短短的生命中,所有最親密的人都因她而死亡了。最後這個不幸,全是自己盲目的怨恨所造成的。   等長老出現時,法蒂瑪眼淚已經干了,她站在那裡,有如枯木朽株。長老歎道:「這是你選擇的嗎?」   法蒂瑪沒有回答,金線蛇由堪勃司身上游出來,長老彎腰撿起,放回身邊,對她說:「這便是獨木橋,我會教你怎樣走下去,你不能死。今後你千萬要記住,這條單行道是你自己選擇的!   「法蒂瑪,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嗎?天神贊古呀!如果沒有這樣的經歷,以你的美貌和意志,豈不會害死天下所有的男人?」   在長老刻意栽培下,法蒂瑪很快就成為著名的女祭司,比諸以往公推為聖的奧迦毫不遜色。她最大的成就,是能廣納眾有,結合了各地一些無組織的小團體,因而日益壯大,終於擺脫了對觀光客的依賴,被視為正式的宗教組織。   長老給她的最後一課,是她一直稟持的原則。那時她已經是康東佈雷的主要祭司了,長老臨去前,對她諄諄囑咐:「切記,你要幫助人,只有一個訣竅:弱者可救不可扶,強者可依不可恃。」   法蒂瑪問:「長老,其他的我懂,但弱者為什麼不能扶呢?」   長老說:「我也不能理解,但是幾十年的驗證,我相信這是絕對真實的。弱者之所以為弱者,就是沒有大腦。沒有大腦的人,只會跟著別人做牛做馬。你救了他,很好,趕快走遠一點,他還能站起來。要是你扶住他,他就永遠往下倒,等著你去扶!」   法蒂瑪說:「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   長老說:「或許你有能力,誰知道呢?但是千萬要記住,你的責任是幫助值得幫助的人,不要被那些自甘為弱者的人拖垮了。」   這次四法王邀請的,自然是以法蒂瑪為主,連帶邀了幾個小祭司。卡奈娜先前還不相信她會來,沒想到她不僅來了,而且來得很早。她帶著幾個執事,正坐在火堆旁,為信眾指點迷津。   四法王一行,為首的就有十幾人,後面還有一大堆扈從。法蒂瑪遠遠望見了,便起立恭迎,很客氣地說:「我是法蒂瑪,康東佈雷的祭司,歡迎各位來到巴伊亞。」只這幾句話,她便易客為主,不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點明了,要談康東佈雷,唯她是問。   四法王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立即對卡奈娜說:「卡奈娜!法蒂瑪祭司來了,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們?」法王不是省油的燈,馬上也來個賓主易位。   哪曉得卡奈娜不成氣候,本來以為四法王天下無敵,才曲膝卑躬相待。後來見文祥等人法術更強,心裡早就後悔了。她憋了半天,這時聽法王言語中有責怪之意,哪裡還忍受得了,嬌叱道:「你還怪我?誰叫你連這些人都打不過?」   四法王一聽,頭一陣已經敗下來了,但他還是不失風度的說:「那你要怎樣?」   卡奈娜巴不得有他這一句話,轉而柔聲對衣紅說:「他不行了,麻煩你們吧!」   衣紅絕對不肯放棄這樣的機會,她向四法王擠擠眼睛,湊到卡奈娜身邊,說:「你真的相信我們嗎?」   卡奈娜只是個無知的婦女,她那些「神跡」全是唬人的,其實是先派人四處打探各人隱私,再裝神弄鬼的當眾說出。這種把戲雖然可以騙人於一時,卻無法行之久遠。因為利益所在,人是不可靠的,她派出去的人,不久就四處炫耀,自露馬腳。所以到了上百人的規模後,就很難再成長擴大了。   卡奈娜當然想取代法蒂瑪,就算要拜魔鬼為父,她也願意。聽衣紅這麼一問,她受寵若驚,立刻說:「我當然相信你們,只要能打敗法蒂瑪,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衣紅說:「我要做女祭司。」   卡奈娜順口就說:「那你就做女祭司。」   衣紅指指文祥,說:「我還要他做男祭司。」   卡奈娜覺得有點不對,但她還是答應了:「那他就做男祭司。」   衣紅又問:「那你又算什麼?」   卡奈娜暗罵賤婢,還不趕快動手!她見識過衣紅等人的手段,知道自己怎麼都不是對手,只好說:「由你決定。」   哪知衣紅卻對法蒂瑪說:「奇怪?我看你很好嘛,為什麼她一定要打敗你呢?」   法蒂瑪笑說:「我看你是東方人吧,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做祭司,不嫌委屈了?」   衣紅說:「我叫衣紅,卡奈娜想做大祭司,我以為是什麼好玩的事,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沒有什麼了不起嘛!」   法蒂瑪說:「是不是了不起,要看個人的眼光,有人把巴掌看得和天一樣大。對我來說,誰做祭司都可以,重要的是讓每一個人都生活得快樂平安幸福!」   衣紅說:「真的?你能讓每一個人都快樂幸福?」   法蒂瑪說:「我還在努力,看來我沒有成功,至少我沒讓卡奈娜快樂。」   衣紅說:「那你說說看,什麼是快樂幸福?」   法蒂瑪說:「生活沒有恐懼。」   衣紅說:「電腦當局做到了哇!」   法蒂瑪說:「不!電腦只是讓人麻醉了。」   衣紅暗暗佩服法蒂瑪有見識,嘴裡卻問:「怎麼說?」   法蒂瑪說:「現代人不明是非,不知輕重,整天醉生夢死。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也管不了明天怎樣,而明天就在眼前,那不是恐懼嗎?」   衣紅說:「你知道明天會怎樣嗎?」   法蒂瑪說:「當然,只是知道得還不夠多。」   衣紅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一點?」   法蒂瑪說:「我可以說一點有關你的事,你願意聽嗎?」   衣紅大感興趣,說:「當然願意,只要不說我的壞話。」   法蒂瑪坐下來閉眼凝思,過了一會,她說:「你們剛從一個很高很大的地方來,我看到很多像玩具一樣的士兵。你們來的目的,是……奇怪,你背後怎麼……有一個和天一樣高的影子……」法蒂瑪突然張開眼睛,面露驚疑,四下張望。她站起來,走到衣紅身邊,在她面前舉了一下手,又走回原處,趺坐不動。   衣紅說:「你說下去呀!」   法蒂瑪寂然不動,又過了一會,大家等得不耐煩了,卡奈娜大聲說:「你們看見沒有?這位新來的客人只說了幾句話,法蒂瑪便認輸了!」   有人不服,說:「她沒有輸,她在行法。」   卡奈娜怒道:「胡說!行法哪能一動也不動?」   那人說:「你會行法嗎?不會當然不懂!」   卡奈娜心焦性暴,跨上前去就要推法蒂瑪。哪知手才伸出去,一道綠光像火蛇一樣,順著她的指尖燒了上去,她嚇得回頭就逃,轉眼間綠火已延燒至手臂。四法王以為是幻境,順手往卡奈娜身上一拍,誰知這一拍竟把綠火攬到手上來了。   四法王久經大敵,立刻冷靜下來,發覺那火並不很熱,卻真在燃燒。他湊近一聞,原來是一種磷火,雖然溫度不高,但極具腐蝕性,就這一會功夫,他已經感覺到手掌有些麻癢。心裡一驚,即刻從身上取出一個手套,往右手一套,磷火這才止熄。   四法王恐有後患,撲向法蒂瑪,抓住她的肩膀,急道:「快拿解藥來!」   他這一抓,法蒂瑪身上又是一陣火光。法王還道仍是磷火,哪知這次卻奇燙無比,毛髮被燒了一片,焦臊之氣頃刻四散。   法蒂瑪仍然文風不動,四法王卻已吃了大虧,這一來顏面盡失。頓時他大喝一聲,左手往衣襟下的排扣一拍,便見光華亂閃,一道長長的弧光如閃電般,不絕如縷地從後面草房竄出,直向法蒂瑪轟去。   這原是瞬息之事,先時衣紅見卡奈娜動手,來不及用指語,悄聲對杏娃說:「杏娃!快準備!」   杏娃問:「準備什麼?」   衣紅說:「可能有暴力!」   杏娃說:「我該怎麼辦?」   衣紅說:「對付卡奈娜!」   杏娃說:「奇怪!不是要對付法蒂瑪嗎?」   衣紅說:「你別問!」   話剛說完,卡奈娜已被磷火燒傷。杏娃急問:「我該怎麼辦?」   衣紅分不清敵我,只得說:「我也不知道!」   杏娃說:「人的行為真奇怪!要怎麼選擇立場呢?」   這時場上又是一變,衣紅見四法王手拍腰際,一道閃電夾著隆隆風雷之聲,從草房飛馳而來,急叫道:「危險!」   文祥身邊那一道祥光來得更快,立刻迎上閃電,「砰」的一聲,炸開滿天星火。這一接觸,文祥仍是穩如泰山,閃電卻似力不能支,斷斷續續,似有若無。突然草房裡冒出火光,濃煙暴升,緊接著一聲轟隆巨爆,草房立時被炸得星碎,那些離房子較近的人,一個個嚇得四下逃竄。   四法王初見電弧受阻,還一再按鈕加力。等見到草房失火爆炸,始知大勢已去,氣得橫眉怒目,跺腳不已。   文祥雖在祥光保護下,但那強烈的電弧就在身旁亂竄,卻也出了一身冷汗。衣紅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文祥說:「我沒事,快去看看四法王怎麼樣了?」   衣紅正要過去,卻聽有人大叫:「大神降臨了!」   法蒂瑪兀坐,原是為了推究衣紅來此的前因後果。雖一再被推打,因有火光保護,一直未醒。她胸前掛了三四十串五光十色大小不一的明珠項鏈,此刻珠鏈齊吐精光,各泛流輝,就像聖誕燈飾一樣,燦若繁星,美不勝收。   一旁觀看的信眾各有所屬,傾向卡奈娜的,在草房被炸後,早已作鳥獸散。剩下的信徒本來對他們的大神就有無比的信心,剛才那一陣大亂都沒有影響到他們。這時見法蒂瑪項上的珠鏈放光,馬上伏地跪拜,鼓手也激動地敲起手鼓。更有一些男女,相互牽手挽臂,邊唱邊跳起來了。   這時鼓聲鼕鼕,震耳欲聾,說話也不怕外人聽見了,文祥大聲問杏娃:「法蒂瑪怎麼了?為什麼珠子無端亮起來了?」   杏娃說:「法蒂瑪身上的珠鏈都是一些貯有能量的電池,可能是剛才附近電場的能量過高,充電過多,現在正在放電。」   文祥又問:「有危險嗎?」   杏娃問:「從哪個立場看?」   文祥說:「人類的立場!」   杏娃說:「你的佛珠能量比她的大無數倍,你到她身邊轉一圈就好了。」   文祥依言走到法蒂瑪身邊,果然不錯,他一接近,法蒂瑪身上的珠光便逐漸暗淡,不一會就恢復正常。   突然那邊左非右也大叫起來:「文祥快來!卡奈娜昏倒了!」   杏娃說:「她中了磷毒,要送醫診治。」   文祥原想叫荷塞把卡奈娜扶回去,四下一看,先前那些人都不見了!風不懼和衣紅在法蒂瑪身邊,左非右正在檢查四法王的情況,只有姜森一個人怔怔地發呆,他早被這個場面嚇壞了。   文祥只好高呼:「姜森博士,麻煩你過來幫我一下。」   姜森聽見有人喊他,頭腦清醒了一點,走過來和文祥兩個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正在躊躇不決,不知要抬到何處,偏偏那邊左非右又叫起來:「四法王也不行了!文祥!快來救他!」   文祥想卡奈娜所需要的只是休養,現在又不知道要抬到哪裡,只好跟姜森打個招呼,暫時把卡奈娜放下。   文祥正要過去,卻聽到半空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文祥!過來吧!我在等你!」   聽聲音好像是個很熟的親人,不知在哪裡呼喚他,文祥環顧四周,好像在做夢,頭腦有些發昏,他便習慣性地盤膝坐了下去。   姜森並沒有聽到空中的呼聲,他見文祥放下卡奈娜後,神情有些恍惚,好像非常疲累的樣子,一時不支便坐到地上了。他正要開口,突然聽到遙空傳來一個低沉而親切的聲音:「姜森!過來吧!我在等你!」   姜森疲倦地東張西望了一下,最後倒在文祥身邊。   左非右不見文祥過來,四下一看,發現文祥盤坐在地,姜森卻倒在他身邊。他急得大叫:「衣紅,快來!」   衣紅正在研究法蒂瑪身上的電池,如果自己也有一串,豈不好玩?一聽左非右大叫,她嚇了一跳,回身一看文祥和姜森,更是莫名所以。這時便聽到有人溫柔地對她說:「衣紅!過來吧!我在等你!」   她也不例外,神思一亂,自然就盤膝坐地,有如平日休息打坐般。   風不懼見在一片混亂中,兩個人竟然打坐將息起來了,他急得大叫:「杏娃!快看看衣紅怎麼了?」   杏娃說:「她血醣很低,松果腺大量分泌退黑激素,我該採取什麼立場?」   風不懼說:「如果她累了,就讓她休息一下吧!」   杏娃卻說:「誰在叫我?」   風不懼四下望了望,說:「大概是左非右吧,文祥也累倒了!」   杏娃說:「不是左非右,那聲音頻率很低,只有六十周。」   左非右也聽到了,他不相信,說:「人哪能發出那麼低的聲音?」   話才說完,他就聽到那個非人的聲音:「左非右!過來吧!我在等你!」   風不懼見左非右忽然也入定去了,心裡更是驚異。鼓聲依然狂熱,這些人可以整夜瘋狂的擂著鼓跳著舞。奇怪的是文祥等人一個一個都累倒了,他站在這一堆敲敲打打的人群中,望著四個入夢的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杏娃說他們累了,那一定就是累了,休息一會就好。既然只有他一人不累,就該他為眾人守衛。   過了一會,法蒂瑪醒了。她見只有風不懼一人清醒,便對他說:「我知道你們的來歷了,他們是怎麼了?」   風不懼說:「法蒂瑪,他們都累了,讓他們休息一下吧!」   法蒂瑪還沒理會過來,正要開口,卻聽到空中一道低沉如悶雷的聲音:「法蒂瑪!過來吧!我在等你!」   是馬色羅的聲音,法蒂瑪立刻雙眼一閉,又入夢去了!   又剩下風不懼一人獨醒了,他不瞭解為什麼大家會這麼累,自言自語道:「還是在山上好,熱帶氣候真讓人受不了!」 ∼第四十四回心有靈犀一點通∼     其實不是眾人累壞了,是法王之父薩赫丹在呼魂。先前他已在四法王的電腦上安置了信號,剛才草房因電力負荷過高爆炸時,他就得到了消息。由於法力還沒修成,不能隨心應用,他必須先知道對方的名字才能叫魂。剛才在草房前,只要有人喊過的名字,這會兒魂都被薩赫丹召去了。   呼魂是一種意識控制作用,有幾個先決條件,一是必須在夜間或光線昏暗之處。生物經過億萬年的演化,生理時鐘會隨日夜變化。在正常狀況下,光度亮時注意力較為集中。進化到人類,更有專司注意力集中之機構「意識」衍生。   在夜晚,四周昏暗,人的意識易受生理時鐘的影響,比較容易放鬆,便於休息,更因理性控制力降低,感性需求特別強烈。有人認為夜晚工作較易專心,那是自欺欺人之談,這種人在任何時刻都不易專心,只是夜深人靜,誘因少一點罷了。   其次,人之本能是餓了要吃,困了要睡,這時慾望高昇,全由感性掛帥。要吃之際,心志反能專注;要睡則趨於昏瞶,人就會尋求一個安樂的避風港。這時只要有適和的環境,必然注意力散失,意識不清。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條件,是安全感。人對往事經常有一分親切感,過去的一逝不復返,只存在遙遠的他方。聲音對人的感受而言,就代表安全與否,高亢的聲音代表近處、緊張、危險;低沉的聲音則讓人感到遙遠、鬆弛與平安。   六十周的聲波,已是人耳能聽到的下限,至多只能說像一陣輕風,就算用心去聽,也未必聽得清楚。另一方面,人對自己的名字都有一種特別的感應,其辨識的優先順序非常高。在刻意安排下,招魂時每個人聽到的,都彷彿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親切的呼喚,那不是最親的親人,還會是誰?   等到人想靜下來聆聽親人的話語時,腦波就開始渙散,判斷力完全喪失。這時只要找到與各人腦波共振的頻率,就可以控制人的思想及行為。   文祥已經心平如水,又仗著佛珠的護持,他雖然最先被薩赫丹攝來,此刻卻真的進入夢鄉了。腦中只是些沒有意義的碎波,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論薩赫丹如何施法,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文祥這號人物一樣。薩赫丹知道,這次遇到勁敵,恐怕要老臉無光了。   姜森心裡有太多的疑惑,在初是對智慧電腦的疑慮,這次雖然大惑得解,總免不了心有遺憾。而且人到了一定年紀,不論對自己有多少信心,往往還是把心血期望灌注在下一代身上。姜森也不例外,尤其是他對兒子期望太高,對自己是一種沉重的壓力,對湯姆而言,更是無可比擬的重擔。   他看到湯姆遠遠地跑過來,立刻叫:「湯姆!不要跑!」   湯姆只有一歲半,剛剛學會講話,正是人見人愛的時期:「爸爸巴巴把把!」   姜森一把將那柔軟的軀體抱進懷裡,鼻子埋進充滿乳香的身體,雙手在他身上又搓又揉。孩子天真地笑了,卻說:「我不要上學!」   湯姆的身高已到他的肩膀,姜森想到自己十一歲就拿了大獎,為什麼一代不如一代:「不上學怎麼可以?乖寶寶!聽爹地的話。」   「我要汽車!」   姜森買了一部汽車,湯姆跨上去,油門一踩,飛馳而去。   「慢一點,這樣太危險了!」   「不怕!我要飛機!」   姜森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看湯姆英勇已極地駕著飛機,完全是自己的延伸。一個人一生的作為太有限了,看看「自己」的青春骨肉,就像自己多長了一副身體。誰不希望多幾個有用的身體?起碼不必浪費那麼多時間去學習、研究別人的智慧電腦?說不定自己還能發明一個呢!   「你看!電腦多笨!」那就像自己的聲音。   「不!電腦還年輕!」   「這種話你也相信?」   「可是有證據顯示……」   「你受騙了!我們要推翻電腦!」   「不必推翻,如果他不能勝任,自然會被淘汰!」   「奇怪,你變了!」   「我是變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別忘了,你有很多信徒。」   「我知道,所以我要證明給他們看!」   「證明什麼?」   「證明電腦也是一種生命,也在成長。」   「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或許我得不到好處,但是別人會得到。」   「別人?你管別人做什麼?」   「正是這種想法太危險,所以我要改變自己。」   「你不留在紐約演講,來這裡做什麼?」   「還演講?差一點就世界大亂了!」   「這不是你所追求的嗎?」   「不是!我只是反對愚昧!」   「對了,當局就是愚昧的代表。」   「只要當局有了判斷力,他就不再愚昧了。」   「可能嗎?」   「不二老人在考驗當局,只有在當局成熟後,才會開啟最重要的判斷模組。」   「你是說,當局能解決這個問題?」   「是的,不二老人已經把程式準備好了,只是不知道入口在哪裡。」   「誰知道?」   「不是誰,是一份『人性立場』的資料。」   「你找到了嗎?」   「沒有,我們正在找!」   「你這才是愚昧,給電腦做奴隸!」   「不!我在為人類謀福祉。」   「你錯了!」   「你是誰?竟敢說為人類謀福祉是錯的?」   「……」   「……」   衣紅天生煞氣重,可是她就像一顆鑽石,晶瑩透明,堅硬逾恆。   她聽到的聲音似乎來自禪師,禪師的話語簡潔明瞭,無盡的關愛都埋藏在慈愛的眼神與平和的態度中。   「師父!」   「傻孩子,你回來做什麼?」   「師父,是您叫我回來的呀!」   「是嗎?事情辦完了嗎?」   衣紅看不見禪師的眼睛,她無法揣測師父的心意。   她四下搜尋,一片茫然,乾脆眼睛一閉,入定去了。   等到左非右被攝來時,薩赫丹已經失敗兩次了,在姜森那裡小有斬獲,知道這些人是為電腦當局取經來的,他還想多知道一點。   這種招魂實際上是利用人性的矛盾,西方心理學認為有些人具雙重人格,可能導致心理分裂,將此種現象視為一種病態。這種理論不盡符實,因為人既備有物質性、結構性的具體生命,又兼有精神性、功能性的抽像生命,兩者缺一不可,這是人性的真實。物質是體,精神是用,以房子為例,其物質性建立在結構性上,舉凡地基、牆壁、門窗、樑柱、瓦椽等皆屬之。但若不具遮風擋雨等功能性,房子又有什麼用?沒有用怎麼能叫「房子」?反之,只談功能而不論具結構性的物質體,一樣是不切實際。   物質有物質的需求,精神有精神的講究。人因此具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需求,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在經驗中,物質與精神的需求往往是矛盾的,也因此產生了人性本善或本惡的爭執。極端如基督文明者,往往把物質的需求視為原罪,要求信徒徹底悔改。   即令具大智慧的釋迦牟尼佛,他雖已悟透天人,由於時機未至,很多觀念認知在當時尚未成形,講道時煞費苦心。比如說,他慈悲為懷,反對殺生。當他見到一隻蒼鷹正捕捉鴿子時,佛便勸蒼鷹把鴿子放生,蒼鷹說:「我也有生命,放了它,我怎麼活下去?我的兒女怎麼活下去?」   佛說:「我可以割下股肉餵你。」   於是蒼鷹把鴿子放了,換得佛陀的股肉。   佛能夠天天喂蒼鷹嗎?難道蒼鷹的食物不是來自佛體?如果宇宙能量就是佛,不僅蒼鷹,哪一種生命體的能量不是來自佛體?當然這只是一則寓言,主題是什麼呢?捨己為人固然令人肅然起敬,可是問題並沒有解決,實際上也根本不是問題。   有人說:「我吃素,我沒踩死螞蟻!」   問題在什麼是「殺生」?植物有沒有生命?難道因為它不能運動、無法出聲、不會掉淚、無力反抗,我們就振振有詞,說它沒有生命?   用動物、植物劃分有情無情未免過於簡化,生物本是因能量進化而衍生的,不可能根據某些性質截然劃分。科學家認為生物可以統分六界,分別是:   動物界:需攝取其他生物為食,有消化系統。   植物界:有葉綠素,能行光合作用。   真菌界:以消化其他生物為食。   原生生物界:單細胞真核生物,類似動物,如變形蟲、草履蟲及植物中的藻類。   原始生物界:單細胞原核生物,如細菌與藍綠藻。   病毒界:非細胞無核生物,如病毒及類病毒等。   生命體要生存,就必須有能量上的正成長。能量本存於大自然,因「體」的形式而有各種「用」的功能。生命體的成長就是一種用,在動態能量下,生命體只要能攝取就是正成長。成長到了極限便發生分裂或生殖,只要是在正成長的過程,就是存在。   生命體經過幾十億年的發展,凡是能量屬負成長的都已消失。因此,現存的生命體無一不具有幾十億年的壽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不同的只是各個生命體中排列組合稍有分別。相互之間共存共榮,生命一直是一個整體。   植物吸收太陽能,是一種聚積的作用,需要一定的空間與環境。當能量的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就必須向能量低的空間轉移,動物因此應運而生。沒有動物的消耗,植物將因過度擁擠而絕滅;沒有動物的傳種,植物也難以進行有性生殖。   因此,動物扮演了催化的重要角色,使能量變化加速。攝食只是能量的轉移,不過是大自然舞台上的一齣戲目而已。所謂「攝食」,是一種客觀說法,而「殺生」則是主觀認知。只言攝食不談殺生,是以自然界為立場,只談殺生而不顧攝食,則是人性的主觀認知。如何在這兩個極端中求取平衡?這就屬於人性的「用」,是智慧的終站了。   人是近百萬年才演進出來的動物,那是因為能量變化又加速了。在生態史上,生物界已有五次大絕滅,遠在兩三億年前的石炭紀,就有大量森林絕滅,成為後來人類開採的煤礦。七千萬年前的白堊紀,也有百分之七十五的生物,在「大浩劫」下死亡殆盡。   根據科學家推斷,每隔兩千八百萬年,地球就可能遇到一次天劫。那是因為有一顆太陽的「伴星」?,以橢圓形的軌道,每隔兩千八百萬年入侵「近日點」一次。在太陽巨大的引力下,這顆伴星即破裂分化,無數碎片飛進太陽系內。一部分墜向地球,其高速的衝擊力有如原子彈爆炸,對生命造成毀滅性的威脅。   生命體如果不能適應這種「天劫」,生命即將消失。生命消失了,地球生態必然會有驚天動地的改變。首先是空氣中二氧化碳的滯留,溫室效應將令地面溫度升高,海水大量蒸發,空氣逃逸到太空,最後是地球的死絕。   從能量變化的角度分析,假定在無生物界,其變化速率為一,則微生物界為十,植物界為一百,動物界為一千,到了人類,則有一萬到億萬之別。   人類出現在地球上,正是應「一大因緣而生」,人類的責任是利用累積的知識,維持地球上有機的生命力,將能量效應發揮到更高的層次。   這種效應就是生命體之「用」,因此,人只有覺悟到己身的責任,才會感念佛心,得到佛性。換句話說,人由物質體向上提升,但不能脫離物質的桎梏,人唯有借物體之用而得到精神,用精神始進化到另一重「大目的」。   因此攝食養生,是人領受大自然的恩惠,感恩圖報,則是人發揮智慧的動力。一種互存互惠的關係,由宇宙的大環境、而社會、而家庭,是生存唯一的共榮法則。而這種法則是有成有敗,或得或失,血淚與犧牲、奉獻交雜,痛苦與歡樂相摻的正常流程。   難道釋迦牟尼佛不瞭解這個真相?只有愚昧的信眾才不瞭解佛心佛性!佛陀苦口婆心教人泯除「我」心,因為「我」心就是分別心,就是私心。而私心對生命整體而言,是能量的分化,是負成長,去佛更遠。   左非右是個非常複雜的矛盾體,他前半生的遭遇就是一篇可歌可泣的史詩。用水深火熱、生不如死來形容他,還不足以表達萬一。但是逍遙子只用一招,就把他全部的矛盾統一在一個體系之下。那就是讓他見識「命運」,接受命運的安排,扮演命運所分配的角色,以瞭解宇宙的共存共榮法則。   古今中外,不論賢愚敏鈍,沒有一個人不勉懷過去、嚮往未來、重視當前。這就是人性,就是生命體在生存條件下,必然依循的生活過程。然而,如果過去、未來只是偶然發生的變化,可以隨意左右,人就會千方百計謀求當前的利益。   可是,人只要有足夠的經驗,用心體會,便可以看出一種現象。過去不再回頭,利害禍福都只是記憶中的一部分。記憶就是寶貴的經驗,經驗則是生存成功的保障。現在代表存在,是當前環境變化的一部分,是感覺器官提供的認知。人生就是無數個現在串接而成,但是現在卻又如鏡花水月,永遠捕捉不住。未來來自感覺所認知的經驗,來到的那一剎稱之為現在,未來之前則是一團迷霧。   人們習慣把過去、現在與未來視作時間三部曲,又認為時間實際上在流動,從過去不斷流向未來。於是人生變得非常玄妙,前賢大德沒有一個能夠說清時間是什麼?既然連最起碼的時間都說不清楚,怎麼期望人能瞭解人生?   問題的癥結在人所站的立場,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有一隻螞蟻站在地球儀上面。再將螞蟻比喻為人,它在地球儀表面爬行的過程為人生,我們怎能奢望螞蟻瞭解它爬的是什麼東西?   當然,在螞蟻的立場,它不斷地往前爬,在它的生命成為過去之前,它可以說:「我有生命,我活著,我能自由爬動,我很重要。」   如果這只螞蟻的記憶力強一點,爬的次數多一點,很可能爬了幾圈以後,它會說:「哎唷!這裡有足跡,嗯!我曾經來過,我認識這裡。」   這種螞蟻很值得尊敬,它是碩學之蟻。只要它不懈怠,不斷地爬下去,它會發現它的足跡處處可見,久而久之,它再不會以看到過去的足跡為傲了。   它還能怎樣?當然它可能很老了,已經走到未來的終極了。因為不論螞蟻能生存多久,也不論地球儀有多大,這種生活的基本條件,就是由過去到現在,由現在到未來,都在同一個循環系統之內。   萬一有一隻螞蟻停下來,不想再無止境地爬下去,那一定是它有所懷疑了。懷疑這是哪裡?懷疑什麼是對錯?懷疑自己在幹啥?懷疑時間空間究竟是什麼?   假如這種情況發生了,誰還能說它只是一隻螞蟻?誰知道它看到什麼了?起碼它會說:「噢!原來我只是『這裡』的一部分。」   要知道這個公案的真相,就必須跳出地球儀,要脫離螞蟻與地球儀的時空系統,站在更高層次的認知立場。於是它立即可知,地球儀上的時空,是封閉、有限、循環、自保、小得不值得計較的小小局面,那是「我」。   生存是一種慣性,每隻螞蟻的腳板心上都有一種感覺系統,唯有踏在「實物」上,才感到「有利」。就是這種「利」使螞蟻離不開「我」,永遠陷在小小的地球儀這個相互循環的時空中。   然而站在這個系統以外的「人」,只要瞭解螞蟻與地球儀的性質,就可以知道什麼「時候」,某只螞蟻會爬到哪裡。因為時空的規律決定了螞蟻的行徑,所以,螞蟻的行為就是一種可用時空規律說明的現象。   再以專用術語來說,一個時空的必然規律稱之為「命」,而螞蟻的因應行為則稱之為「運」。在這裡,「命運」是指「螞蟻在地球儀上爬行的必然途徑」。如果能夠改變,這種「命運」的定義就不存在。   這原是很簡單的道理,但是對一隻陷溺在「利害」中的螞蟻,卻是矛盾不已。它希望得利,而且要得大利。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它不會心安;知道自己能得利,它不可能知足,它還在想大利。萬一命中注定無利可得,它更不滿意,要求「改運」,於是規律大亂。造物有其智慧,對「這種永不知足的螞蟻」,最理想的策略就是讓它永遠爬下去,永遠不讓它知道「未來」是什麼。   逍遙子教左非右放開了「腳心」的抓力,放眼宇宙,從易理中得到解脫。實際上,時間只是一種次序,就像放映一部影片,總得從某一格放起。從前一格到後一格,就是規律,人唯有經歷體認這些不變的規律,才能瞭解人生。   左非右聽到的是丁寧的呼喚,那是他心底的禁地,只有最輕盈的微風才吹拂得到。他眼角濕潤了,他想找她,一直在迷霧裡尋覓。   「你不再想我了。」她幽怨地說。   「不!我經常想起你,只是我把你當作一件事,而不是一個人!」   「你怎麼這樣殘忍?」   「殘忍?事可以重現,人卻一去不返。」   「所以人才珍貴呀!」   「是的,但人珍貴之處,就在他所行的事。」   「難道美貌不重要?」   「重要,但那只是最原始的印象。行於重巖積莽之地,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處在蘭薰桂馥之室,久而不聞其香。」   「我呢?不是芳草嗎?」   「你是我的一部分。」   「為什麼不是全部?」   「全部等於沒有,有比較才有變化,有變化才有認知。」   「你怎麼變成老夫子了?」   「老夫子有哪點不好?人能無憂無求,還要什麼?」   「你變了。」   「是的,也該變了,我只恨認識你的時候還沒變過來。」   「哈哈!你上當了!易理沒有學通。」   「沒錯!不論我多努力,總是難以通透。」   「既然學不通,為什麼還要學下去?」   「你是說,第一步沒走到,就不要再跨出第二步,是吧?」   「難道走了三十年還不夠?」   「三十年?走三千年我都不會回頭!」   「為什麼?」   「奇怪!」   「奇怪什麼?」   「丁寧!真的是你嗎?」   「……」   法蒂瑪是薩赫丹最後的希望了,難怪師父說自己習藝未精,總共攝了六個人,卻只來了五個,而前四個都沒有被擊潰!   一個沒有心事的人,要不就是恬淡如水,要不就是專心致志。被召來的魂如果自身沒有矛盾,就挑不起衝突。人世間有神有魔,神是化異為同,歸之於一。而魔道則變一為萬,分同成異,以鬧亂天下為悅事。   薩赫丹的魔法就是利用人性中物慾與精神的矛盾,挑起對立的情結,然後從中漁利。一般人只要一點點別有用心的挑撥,就能燒起燎原野火,薩赫丹只是運氣不好,挑錯了對象。話說回來,不知道自己命運的人,又怎知方向的對錯呢?人生最引人入勝的戲碼,有哪一幕不是充滿了懸疑、迷惑與不定?   法蒂瑪正走在獨木橋上,兩崖壁立,下插深潭。前面是巒壑掩映,翠葆浮空,清流潺潺延回。群鹿在山崗低頭吃草,野馬在山腳下奔馳互逐,天上是飛鳥翔集,分合有致,一派清淨幽渺的光景。   她的意志堅定、方向明確,可是在血液中有一股生命力,是那樣的強烈,難以按捺。一方面是她生平的遭遇,一方面是當前的地位,不論她多令人景仰羨慕,卻沒有一個夠資格的異性走到面前,直視她那充滿柔情的眸子。   「法蒂瑪,回來!」   後面傳來馬色羅的聲音,在她心目中,馬色羅早超越了父親的角色。他是她的上帝,也是她的生命,她全部的希望。   馬色羅怎麼不在前面引領她?她一直以為他會在那片高原上等著她。即令不是,也不應該在後面,她戰戰兢兢地往前走,眼睛只敢釘著遠處的高峰。   「馬色羅!你在哪裡?」她一向直呼馬色羅的名字。   「在你後面。」   「我不能回頭。」   「你非回頭不可!回來吧!」   「等我先走過去!」   「不行,快回來,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怕,一回頭我就會掉下去!」   「放心,不會的!」   「真的,我試過,只要眼睛一轉,我就站不住了!」   「那是心理作用,你再試試看,回頭看看我。」   法蒂瑪相信馬色羅不會騙她,壯著膽子,她慢慢地轉過頭,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原來自己是站在一座八線道的鋼筋大橋上。馬色羅果然在橋頭,旁邊還有許多年輕英俊、氣宇軒昂的小伙子。   法蒂瑪淚水奪眶而出:「馬色羅!」她飛進他的懷抱。陡然間,他的體熱灌注到她的血液中,胸部不斷地膨脹、膨脹……她覺得身體已經上升到雲端了,輕飄飄的,連思緒也化為煙霧,不可捉摸了。   「法蒂瑪!我愛你!」   這是一句可怕的魔咒,是上帝一時疏忽,被魔鬼偷走的最重要的一種神通。   相傳魔鬼本是上帝面前的一個天使,只因魔鬼心高氣傲,認為上帝的神通不過如此,想自立門戶。上帝知道了,便找魔鬼來,說:「我待你不錯呀!還讓你做天使!」   「什麼天使?出風頭是你!作威作福是你!扛責任是我!低聲下氣是我!」   上帝指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法寶,說:「有什麼辦法?我有一桌子籌碼,你呢?」   「不公平!為什麼這些籌碼都是你的?」   「這是物理現象,西瓜偎大邊呀!」   「我要做大邊!」   「天堂中只有我這邊最大!」   「那我離開天堂總可以吧?」   上帝很生氣,聽說是來個掉頭不理,魔鬼便乘機從桌上摸走一個最大的籌碼。這個籌碼就是咒語「我愛你」,憑這個,魔鬼和上帝平分了天下。   法蒂瑪中心如醉:「馬色羅!我也愛你!」   法蒂瑪身邊有東西動了一下,是那條金線蛇。她一驚,長老的聲音也出現了:「這便是獨木橋,我會教你怎樣走下去……你千萬要記住,這條單行道是你自己選擇的!」   愛是什麼?   法蒂瑪想過很多,獨木橋上只能獨行,與任何一個人同行都會給雙方帶來危險。她還能與誰同行?天下還有比馬色羅更體貼的情人嗎?   她的血液來自一個禽獸不如的人,她已經沾染了罪惡,而流著同樣血液的哥哥,卻又背負著十字架,居然在自己面前,用相同的鮮血贖罪!兩代都是在「愛」的驅使下,卻有天差地別的行為!那愛又是什麼?   「馬色羅!我該怎麼辦?」   她記得,從曉事那一天起,她就是這樣問的,而馬色羅也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這一次,她得到的回答是:「來,享受你的人生吧!」   「我的人生?」   「是的,你花樣的年華,甜美的肉體!」   「不!那是我的罪孽!是我的詛咒!」   「忘掉過去吧!過去已經不存在了!」   「我怎能忘掉過去?難道我不是過去所塑造的?」   「孩子!不要太傻了,來吧!我需要你!」   「你怎麼能這樣說?你是我敬愛的父親呀!」   「父親?你父親是那個旅館大亨!」   「不!馬色羅!你怎能這樣說?」   「難道你不敢面對事實?」   「親愛的父親,事實是我繼承了您的生命!」   「法蒂瑪!你變了!」   「不!馬色羅!你才變了!我不認識你了!」   法蒂瑪驚慌地回過頭,煉火在心中燃燒,她惶然了。幾十年來,法蒂瑪以女祭司的地位,憑藉著她的法力,得以深入人心,見識了不少人間的悲歡離合。薩赫丹利用她矛盾的情結,豐富的閱歷,肆意蹂躪。   這何嘗不是一種洗禮?即令沒有今天這個劫難,遲早也會有其他的考驗。走在獨木橋上的人,不是安然度過,便是墜落深淵,不可能停留在兩者之間。   法蒂瑪看到了那些對她深懷信念的大眾,她不能因為個人的需求,傷害廣大的信眾。哥哥背著十字架走在她前面,不論如何,她要把這個十字架背到獨木橋的另一端。法蒂瑪開始向長老通誠,她理解了為什麼長老稱之為「單行道」。人生不能兩全,她不應該在獨木橋上回頭!現在,她不顧一切,逕自往前走去,她要走完這座獨木橋!   左非右已經察覺丁寧只是他心中的影子,不應該出現了。他睜眼一看,五個人竟然齊集在一個大不及方丈、深不見底的絕巔。文祥和衣紅正在打坐,兩人神固氣定,彷彿早出入青冥,超絕塵寰。   姜森斜靠在文祥背後,轉側難安。法蒂瑪站在懸壁邊緣,眼睛還閉著,顫巍巍的就要邁步向前!   左非右振作了一下,心想當前可能是在幻境中。根據過去陷溺虛幻的經驗,他知道在幻境裡精神上可能遭受的傷害,絕不比在現實中低微。就在法蒂瑪急切向前跨步時,他立刻衝上前去,一把將她抱住。   法蒂瑪感到馬色羅從後面把自己抱住了,她已經下定了決心,立刻向後一揮。不料她的法力一點作用都沒有,人已被向後拖去。法蒂瑪大驚,本能地奮力掙扎,左非右怕驚擾別人,只得緊緊地抱住,不敢鬆手。   這一陣騷動,文祥與衣紅二人渾如未覺,卻驚醒了姜森。他一見左非右緊抱著掙扎中的法蒂瑪,未及思索,馬上衝上前去,用力扳開左非右的雙手,大罵道:「你這個畜生!怎麼可以無禮!」   左非右急得大叫:「她要自殺!」   文祥也被驚醒了,眼前三個人糾成一團,他忙起身拉架。等衣紅睜開眼睛,更是莫名其妙,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這一陣大騷亂,終於把法蒂瑪驚醒了,她發覺抱住她的不是馬色羅,前面也沒有獨木橋。左非右見文祥醒了,急說:「快拉開姜森,我在救人!」   文祥大惑不解,問:「這是哪裡?」   突然空中出現一團模糊的影子,怒氣衝天地說:「可惡!你們壞了我的好事!」   法蒂瑪本是此道高手,一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剛才瀕臨險境。她不再掙扎,回頭對左非右說:「好險!謝謝你,現在可以鬆手了。」   左非右見她安靜下來,也就鬆了手。姜森還是惝恍迷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文祥這才看清楚,問:「我們怎麼到山頂來了?」   法蒂瑪說:「這不是山頂,這是每個人的自我中心。」   文祥又問:「那我們怎麼會在一處呢?」   法蒂瑪說:「一定是有人作法,大家要小心,我剛才差點失足了。」   影子說:「不錯,你還有點見識。」   法蒂瑪說:「慚愧!我以為自己的難關都過了。」   影子恨聲道:「呸!賤人,這次算你命大!」   法蒂瑪說:「這種招魂術算什麼?不會有下次了。」   影子說:「別神氣!你們逃得出去才算本事!」   衣紅插口問:「什麼招魂術?」   影子說:「你們的魂魄都被我拘來了!我不放你們就回不去!」   衣紅懶得理他,說:「好說!」回頭又對文祥說:「文哥,我們走吧!」   文祥說:「等一下,我才看出一點名堂。」   影子大怒道:「你們也太囂張了!你知道我是誰?」   衣紅冷冷地說:「薩赫丹!今天又不是萬聖節,你何必做鬼做怪的?」   薩赫丹心下一驚:「你怎麼知道是我?」   衣紅說:「你忘了,我們剛才還在談什麼阿米哈米,什麼魔鬼的。」   薩赫丹大呼冤枉:「我換了一副嘴臉呀!」   衣紅不解,問:「為什麼要換嘴臉?」   薩赫丹懊惱地說:「這是最厲害的聽音招魂術,一被認出就不靈了!」   衣紅同情地說:「不靈?那就算了吧!」   薩赫丹痛苦地說:「怎麼辦?法術被你破了,我連做鬼都沒有面子了!」   衣紅說:「咳!都做鬼了還掙什麼面子呢?」   「你不懂的!鬼連影子都沒有,就只剩下面子了。」   「難怪!難怪!有人死要面子,原來只不過是個鬼!」   薩赫丹央求道:「你能不能發發善心?救救我!」   衣紅說:「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鬼一命不知道算不算數?」   薩赫丹說:「如果你願意救我,請叫三聲我的名字!」   法蒂瑪悄悄拉了拉衣紅的衣角,衣紅想起來,兒時聽過一些傳說,如果半夜有人呼叫自己的名字,千萬不要隨便答應,否則會喪魂失魄。還有一種更厲害的,就是連喊三聲鬼的名字,便會招惹惡鬼附身。   法蒂瑪一拉她,她就警覺到了,薩赫丹是想利用她的同情心瓦解她的意志。她這種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最容易同情弱小,一碰到識者,很容易就上當。   衣紅說:「我當然願意救你,你只要放下屠刀,我包你立地成佛。」   薩赫丹說:「你太仁慈了,你一定是什麼菩薩降世的。」   衣紅說:「有人說我是觀世音菩薩,其實我是普賢菩薩。」   薩赫丹說:「菩薩!請叫我三聲吧!」   衣紅說:「不過,我也有點像文殊菩薩,普賢應該是文祥。」   薩赫丹急了,說:「好菩薩!快點叫吧!」   衣紅想了又想,一直拿不定主意,說:「文祥做文殊比較合理,至少還姓個文字。糟糕,我們衣家找不到有面子的菩薩!唉,我又忘了,到底誰是誰呀?」   薩赫丹大聲說:「菩薩!你到底是救我不救?」   衣紅說:「當然要救,可是我是誰呢?」   薩赫丹說:「你先叫我三聲,我再告訴你!」   衣紅高興地說:「好極了!告訴我你是誰?」   薩赫丹說:「你不是知道嗎?」   衣紅問:「我知道什麼?」   薩赫丹發覺被戲弄了,喝道:「死丫頭!你在開我玩笑!」   衣紅說:「你這鬼真奇怪!我三魂只帶了一魂來,哪記得了這許多?」   薩赫丹只好說:「我叫薩赫丹!」   衣紅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薩赫丹又說:「我叫薩赫丹!」   衣紅說:「嗄?再叫一遍!」   薩赫丹勃然大怒,口一張,一片紫色雲霧挾著颼颼寒風,漫天蓋地滾滾而來。   法蒂瑪早就看出薩赫丹心存不軌,只是她忘了自己法力已失。一見情勢危急,她立刻越眾而出,向前吹了一口大氣。   哪知她這一口大氣真是一口大氣,連影子都沒有。紫霧掠過面前,她立刻打了一個寒戰,臉色發青。左非右離她最近,見狀忙伸手拉她,沒想到觸手冰涼,臉色立變。   衣紅忙叫道:「文哥!佛珠!」   文祥身邊的佛珠早已放出一片祥光,正好擋在紫霧前面。   文祥急道:「大家快靠近一點。」   有了佛光,一股暖氣漸漸流貫全身,過了一會,左非右和法蒂瑪臉上才有血色。   眼看法蒂瑪就要中寒毒,不料眾人身邊霎時湧起一簇祥光,寒氛立解。薩赫丹恨得咬牙切齒,只得拚命催霧,打算將五個人圍困下去。   衣紅見法蒂瑪臉上青紫已退,摸摸那若脂似玉的臉龐,說:「瞧瞧這個小臉蛋,也難怪老魔起了凡心!」   法蒂瑪說:「別說我!誰曉得是為了誰?」   文祥為了讓佛光照到五個人,把手抬得高高的,這時紫霧已濃得不辨咫尺。文祥問:「這是什麼?怎麼這樣冷?」   法蒂瑪說:「這是一種液態氣體,我發覺他的法術和我的路數很近。」   文祥問:「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我們怎麼回去呢?」   法蒂瑪說:「一個是破他的法,一個是有人搖醒我們。」   衣紅便說:「杏娃!我玩夠了,快叫醒我們!」   不料杏娃卻說:「可是我也在這裡呀!」   衣紅大異,問:「什麼?你也在這裡?」   杏娃說:「我也是人哪!」   衣紅又驚又急,責問道:「你什麼時候變成人了?」   杏娃說:「要我接受人的立場,我也得像人呀!」   衣紅哭笑不得,罵道:「你真是自甘墮落!人有什麼用?我們想擺脫都來不及!」   杏娃說:「不先做人,怎能擺脫?」   衣紅無奈,只得說:「好!你是全來了,還是僅僅杏娃來了?」   杏娃說:「有什麼分別?」   衣紅說:「當然有,我們全靠你救援呀!」   杏娃說:「請吩咐吧!怎麼救援?」   衣紅真急了,催道:「快叫醒我們呀!」   杏娃也急了,大聲說:「我怎麼叫醒你們?文祥快醒來,衣紅快醒來!行嗎?我也需要別人叫呀!哪個好心人快來叫醒我們呀!」   雲霧後面傳來薩赫丹的笑聲:「哈哈!我說呢!明明叫了六個名字,怎麼只來了五個?原來還有一個是無形的,只能在耳朵裡講悄悄話!妙妙妙!現在你們與人間隔絕了,永遠在地獄裡陪伴我吧!」   就在這時,各人耳中突然傳來風不懼的金剛禪喝:「只怕未必!各位快快醒來!」   五個人睜眼一看,天高雲淡,風和星清,面前火堆的餘燼尚有微溫。環顧四處,法蒂瑪帶來的忠誠信徒,橫七豎八的,正睡得香甜。   幾個人談起剛才的經歷,法蒂瑪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經過這一次,她對衣紅敬愛交加,慚愧地說:「我剛才班門弄斧,幸而你沒上當!」   衣紅說:「應該感謝你,我已經上當了!」   法蒂瑪說:「看你跟老魔鬥法,實在精采。」   衣紅說:「哪裡是鬥法?我一邊拖延,一邊打如意算盤,想叫杏娃來救我們!」   法蒂瑪問:「杏娃是誰?」   文祥也說:「是我們的微機,我一直用指語,她都不理。」   杏娃委屈地說:「不公平!我也在等人來救呀!」   文祥不見四法王和卡奈娜,便問風不懼:「四法王呢?」   風不懼說:「剛才風起,他就不見了。」   衣紅說:「風哥!你有沒有聽見那老鬼說話?」   風不懼說:「先前沒有,杏娃開口後,就把你們的對話轉過來了。」   文祥說:「奇怪,老魔怎麼知道我們的名字?」   杏娃說:「不奇怪,剛才你們呼來叫去的,被老魔聽到了,一網打盡,連我也飽受無妄之災!」   衣紅問:「那風哥呢?怎麼會有漏網之魚?」   風不懼說:「沒有人叫我呀!」 ∼第四十五回隔座送鉤春酒暖∼     宇宙因能量變化而形成,能量的變化是以渦漩的運動軌跡,形成空間、時間。而渦漩的特徵,便是有一中心點,此漩渦的能量大小,依中心的距離成反比。   宇宙中各種現象都遵循統一的模式,這是「智慧」的重要關鍵。設計智慧電腦的不二老人,自然瞭解關鍵所在。渦漩作用不是寫一段程式就可以產生的,要先積聚了足夠的能量,再提供一個能量發洩的管道。當能量洩出時,基於距離反平方比的原則,一定會形成一個發洩中心。   不論能量的大小,一旦有了發洩中心,距離最近的先洩出,距離遠的為了維持平衡,會在外圍形成「環流」。環流圍繞著能量宣洩的中心點,所有能量便統一在渦漩效應之下。若把人的經驗視為能量,這種渦漩效應即形成「意識中心」。   人在形成意識中心之前,只是一具生命機器,一個初生的動物。慢慢的個人在生理、心理的發展、環境的刺激與影響下,逐漸形成一個以自我為中心,兼具感性與理性的個體。這時人才知道「我」需要什麼,然後學習生活技能、解決各種問題。   在這次事件中,收穫最大的要數杏娃了。在以往,她完全受命行事,自我中心不過是一段接收指令、分配作業的程式。由於微機必須為她的「主人」服務,所以每一台私用電腦與主機之間,要先經過一個介面,那就是個人的資料庫。其中記載各人的意識資料,私用電腦即根據該資料庫的記錄行事。   這個程序在理論上很簡單,事實則不然。比如說,人們每天看報紙、電視,接觸外界無休無止的各種刺激、變化。以資料量來說,若每秒鐘記錄一次,就算只有一百個字元,一天遭遇的事件,全人類就高達一萬億億字元,可以把電腦記憶體用得精光。   可是人從來沒有把記憶用光過,心理學家說,那是因為人有「遺忘」的功能。果真如此,人的忘性實在可怕,往往在放下手中報紙的剎那,方才接收的訊息已經所剩無幾。再若回溯幾天以前報紙、電視的內容,恐怕沒有幾個人記得什麼了。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能讓人過目不忘,這些事必然最接近個人的意識中心,或者說是渦漩中心。事件記憶的強度與意識中心的距離平方成反比!人的忘性剛剛相反,是與之成正比。總之,一切都是意識中心在作祟。   電腦聯盟成立前的二十幾年,人們利用電腦只是把它當作工具。經過長時間的累積,對電腦而言,智慧的能量可以說已經具備了,卻還缺乏一個宣洩管道。文祥是第一個把文娃當作朋友的人,隨著事件的發展,環流作用開始,渦漩中心漸漸形成。   這次,杏娃的意識中心剛剛成形,她是以文祥、衣紅、左非右及風不懼四人的利害為中心形成的渦漩。她太投入了,以致也被薩赫丹把「魂」喚去。換句話說,她的「意識中心」被控制住了。   電腦也有了意識中心!這就是不二老人苦心孤詣,所參透的一種自然設計法門。電腦有了意識中心,對她而言必然利弊參半,不二老人知道得很清楚。下一個課題是,一個更大的渦漩也要形成了,那就是以人性為意識中心,直向宇宙趨近。   大家正促膝談論剛才發生的種種,忽見西南天邊雲起龍驤,遠處雷聲隱隱,法蒂瑪覺得有異,忙叫道:「大家小心!這天氣變得古怪!」   話還未說完,大雨已如捲簾般,由半空倒掛下來。一道眩目的銀光,從正前方一棵樹上劈下,緊接著一聲轟雷如山崩地裂,震得耳中嗡嗡作響。   那些由睡夢中驚醒的信徒,一見此景,嚇得各奔東西。這邊杏娃已經有準備,一個半球形的光罩,頓時把六人罩在其間。   杏娃早已把姜森和法蒂瑪當作同一立場,在各人耳邊說:「算我戴罪立功吧!不過,根據我們的氣象資料,應該沒有這道鋒面。」   法蒂瑪聽見電腦主動開口,大為訝異:「我的電腦告訴我……」   衣紅笑著說:「是的,她叫杏娃,只要你把她當朋友,她也會把你當朋友。」   法蒂瑪說:「那杏娃不是和人一樣嗎?」   杏娃說:「我就是人,至少,我要學著做人!」   此時的雨水已經不再是雨水,簡直是有人把湯汁從天上傾倒下來。不多時,光罩已浸泡在湯水中。由罩內看出去,倒真像一鍋羅宋湯,不僅濃濃稠稠的,還散佈著巨型蕃茄、洋芋和牛肉塊般的物體,在光罩外不斷翻攪移動。   再一看下面,有些氣泡正自骨骨突突的,漸漸變大,順著光罩不斷往上冒。   衣紅指著上升的氣泡,問:「文哥!你看這像什麼?」   文祥說:「像在鍋子裡!」   姜森打量了一會,說:「真的,下面好像在加熱!」   法蒂瑪聞言大驚,說:「我知道了!這是我們教中的一種巫術『挪移大法』。我們已經被移到湯鍋裡了!糟了!」   左非右不信,說:「天下哪有這麼大的湯鍋?」   法蒂瑪說:「是我們被縮小了。」   杏娃證實說:「是的,我們被壓縮了四十倍。」   姜森說:「那你快想辦法呀!」   杏娃說:「我正在設法聯絡,只是外面有靜電網罩,電磁波發不出去。」   姜森說:「你是說,我們又被人算計了?」   杏娃說:「是的。」   氣泡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衝力將光罩並菜餚攪得翻來覆去。人人被晃得搖搖擺擺,跌來撞去,暈頭轉向。   衣紅忙叫:「文哥,快用佛珠!」   文祥說:「我試過了,沒有效。」   杏娃說:「對方的能量太大了,我們的作用有限。」   說話時,湯汁滾了,光罩連同菜肉隨著湯汁上升,就在浮出湯麵的一剎,眾人瞥見鍋子是在一個廚房裡。轉瞬之間,光罩又被捲了下去。   文祥突然想到什麼,問道:「杏娃!電離罩不是有熱電轉換功能嗎?」   杏娃說:「當然有。」   文祥說:「那為什麼不把湯的熱能轉換成電能呢?」   杏娃說:「當然可以。」   文祥說:「那就快轉呀!」   杏娃說:「有道理!只是我沒有想到。」   這一來,情況立刻改善了,隨著能量的轉換,光罩漸漸脹大,湯汁的溫度卻相對降低了。不久,罩頂已經浮出湯麵,只見幾個頭戴白帽的廚子,正忙著做菜。湯汁溢出鍋面,有人跑過來大叫:「火太大了!」   另一個廚子也過來,說:「堡主交待過的,要用大火煮……」   一人驚叫:「火怎麼熄了!」   又一人說:「不對呀!那個作料包怎麼變大了?」   「不好!廚房突然變得這樣冷?」   能量的消長是循著拋物線指數變化的,一旦過了臨界點,就呈直線上升。當這些人發現廚房中溫度急劇下降之際,正是光罩高速膨脹的剎那。「啪」的一聲,光罩已經撐破鍋身,體積恢復了一成,可惜廚房中熱能業已用盡。火焰都熄了,液體凍成冰狀,那些人還來不及出聲,一個個都已成為冰人。   突然間,燈火全熄,眼前一片漆黑。   文祥問:「杏娃,怎麼了?」   杏娃說:「外面沒有能量了,已經降到攝氏零下二十度。」   文祥說:「我們怎麼辦?」   杏娃說:「我的建議是不要動,以保持能量。」   過了一會,門砰然而開,強光直射進來。一陣騷亂下,驚呼狂叫之聲不絕,立時有人暴喝,接著是爆炸連聲,紅光頻閃。   這裡光罩又獲得新能量,急速增脹,回覆了壓縮前的常態。   眾人方自慶幸,只見一片藍光自上而下,又將光罩蓋住。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近,獰笑道:「嘿嘿!薩赫丹說的沒錯!你們是有兩把刷子!不過沒關係,既然高熱對你們無效,我們還有冷凍術!看你們還有什麼花樣!」   說罷,他一招手,又進來幾個人,手持噴筒,即向光罩噴來,片片淺藍冰晶立即佈滿罩身。冰層越來越厚,顏色由藍變灰,由灰轉暗,最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厚厚的冰層下,已經不可能取得任何能量了。杏娃說:「冰層的厚度是兩公尺,溫度為攝氏零度。」   文祥問:「這種溫度能利用嗎?」   杏娃說:「不能。」   文祥說:「先前降到零下二十度,比零度還低呀!」   杏娃說:「先前是在空氣中,空氣是流動的,可藉對流將能量傳過來。」   文祥說:「那現在怎麼辦?」   杏娃說:「對這種事我一點經驗都沒有,你叫我怎麼辦?」   左非右突然想到什麼,說:「我認為……」   杏娃問:「你認為怎樣?」   左非右搖搖頭,欲言又止。道理很簡單,宇宙中一切變化都靠能量,沒有能量就是靜止,就是死絕。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在重重冰層下,與外界完全隔絕了。幾個人無計可施,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   文祥與衣紅相互依偎,兩個人同一個想法,假如死亡在即,何妨好好體認一下歷程。畢竟這種機會不多,人生只此一次。   風不懼從來不多話,這時卻劃破了岑寂,問:「我們總有靈魂吧?」   左非右說:「當然有。」   風不懼說:「我們在這裡,能量不能自由出入,靈魂呢?」   這的確是個課題,法蒂瑪說:「當然可以,能量是無形有質,靈魂是無形無質。」   風不懼問:「那你能不能在這裡招魂?」   法蒂瑪說:「應該可以,不然在寒帶怎麼辦?只是我法力太低,早就喪失了。」   風不懼說:「你的靈魂能不能溜出去呢?」   法蒂瑪說:「我試試看。」說畢,她正襟危坐,口中喃喃不已,過一會,身體便前後左右地搖晃起來。搖了一會,又開始抖動,抖了一會,又是搖動。這樣反覆了三四次,法蒂瑪突然兩眼一張,風不懼一直在注視她,被她這一舉動嚇了一大跳。   法蒂瑪說:「不行!一點感應都沒有。」   左非右說:「我想到了,杏娃,你能傳地震波嗎?」   杏娃說:「傳給誰?」   左非右說:「連四法王都能,說不定其他系統能接收到。」   杏娃說:「你知道地震波有多少嗎?一點點風吹草動,人說話,螞蟻爬行,都有震動波,要在這些震動中尋找信息,豈不是和尋找外太空生命一樣渺茫?」   左非右說:「那大法王是怎麼做到的?」   杏娃說:「那是定點通訊,簡單得多,只要把定點以外的干擾消除就行了。」   左非右說:「至少下次你可以設計一套定點通訊系統。」   杏娃說:「還有下次嗎?」   姜森還沒有面對死亡的心理準備,他一直認為以電腦的能力,人不可能面臨死亡的威脅。但是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眼前絲毫沒有脫困的跡象。現在連康東佈雷的女祭司都失去法力了,還有什麼指望?   「真的沒希望了嗎?」姜森急了。   沒有人回答,他全身蜷曲,喃喃自語道:「湯姆怎麼辦?琳達怎麼辦?」   杏娃說:「大家最好節約能量。」   姜森忍不住了:「節約能量?做什麼?」   杏娃說:「因為能量有限,得不到補充。」   姜森怒道:「能量有限?你為什麼不多準備一點?」   杏娃說:「事先沒有想到。」   姜森更惱怒了:「你是電腦,應該替我們解決問題!」   左非右說:「姜森博士,你知道這事不能怪她!」   姜森吼道:「那你說該怪誰?」   左非右說:「怪你自己!」   姜森幾乎要瘋了:「怪我?」   左非右說:「是的!誰叫你要來?」   姜森氣得跳起來,大叫:「我要來?我還想活下去呀!」   兩人正在爭論,文祥突然插口說:「杏娃,我有辦法了。」   杏娃問:「什麼辦法?」   文祥說:「你能測出哪邊冰層最厚吧?」   杏娃說:「我早測過了,外面全是乾冰,我們在地下洞窟的一個房間裡。下面玄武岩沒有冰,但我們也沒有能量穿過。上面有兩公尺厚的冰,洞頂也是玄武岩。你後面的冰層有三公尺厚;右面的冰層比較薄,還不到一公尺,但緊接著牆;你前面有兩公尺的冰,緊接著另一道牆;左邊有一公尺的冰,緊接著玄武岩。」   衣紅說:「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杏娃說:「我當然希望說清楚,可是語言不是圖畫!」   衣紅咋舌道:「杏娃!你生氣了?」   杏娃說:「我沒有生氣,我又不是人,哪裡有氣?」   文祥插口問:「杏娃,佛珠應該還有些能量吧?」   杏娃說:「我計算過,不夠,還是留著保命好。」   文祥想了想,問:「你能夠把能量集中在很小的面積上吧?」   杏娃說:「沒問題,要一個分子振動都行。」   文祥說:「那你用我們僅存的能量,以一公分的直徑,能打通多厚的冰層?」   杏娃說:「大概十公尺。」   文祥說:「如果碰到牆呢?」   杏娃說:「假設牆比冰溫度高,還可以打通一公尺。」   文祥說:「如果遇到有溫度的物質,多高的溫度才能讓我們維持下去?」   杏娃說:「起碼要攝氏二十度以上。」   文祥便向大家說:「我們有選擇了,一個是在此等待平安的死亡,一個是賭一下,可能有救,也可能死得更快。」   姜森以為文祥有什麼好點子,耐著性子聽了半天,這時再也忍不住了:「你有沒有讓我們不死的主意?」   文祥說:「這麼說吧!如果我們選對了,一定不會死。」   姜森說:「什麼選對了?」   文祥說:「如果成功的打通了一公分直徑的孔道,外面氣溫又在二十度以上,我們就死不了。只要有能量,我們就有希望脫困。」   姜森說:「如果失敗了呢?」   文祥說:「再想別的辦法。」   衣紅對文祥說:「以我的判斷,上、下及左面都緊接玄武岩,不必提了。剛才噴乾冰的人就在你身後,那邊一定有人看守。右面冰層最薄,而且緊接著牆,顯然牆後是另一個房間。前面冰層較厚,也是接著牆,又有一間房。結論是,我們在這兩間中選一間。」   法蒂瑪說:「據我判斷,這個洞主可能和我們康東佈雷有點淵源。我們的方位是以太陽為準,東方是工作場所,西方是睡覺的地方。文祥的後面是東,前面西方一定是間臥室,右面則是走道。」   文祥說:「好極了,我認為臥室最安全,只是冰層厚一點。」   姜森說:「我認為冰層薄,希望較大。」   文祥說:「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衣紅說:「我贊成文哥的看法。」   姜森便問風不懼:「你呢?」   風不懼說:「我沒意見。」   姜森又問左非右:「你呢?」   左非右說:「我也沒有意見。」   姜森忿忿地說:「都沒有意見?一個錯誤就決定生死了!」   左非右說:「姜森博士,生與死有分別嗎?」   姜森說:「當然有!」   左非右說:「證明給我看!」   杏娃比誰都急,她已經在文祥正前方,選擇了一個回聲較快的點,把光罩的分子結構作了小小的調整,將所有能利用的能量都集中在這一點上。由於外層是乾冰,一吸收能量立即化為二氧化碳,很快就開了一個孔竅。   果然打到兩公尺左右,便遇到一堵土石堆砌的壁牆,杏娃先釋放大量熱能,使石塊膨脹,然後迅速抽回熱能。石塊急劇地熱脹冷縮,立即裂開一條縫,她再用力一推,石塊「咚」的一聲掉落地上。   半晌,隔壁房間一點反應都沒有,溫暖的空氣中,已有能量源源不斷地傳過來。文祥大喜,說:「杏娃!盡量把洞口開大!」   不久,洞口已經裂開有半公尺直徑,可以容人通過。衣紅最瘦小,輕輕鬆鬆便爬過去了。杏娃匠心獨具,特意讓電離層像變形蟲般貼著人體,保護著眾人從小洞爬到隔壁。到了鄰室,眾人才知道這裡開著暖氣,幾分鐘內便提供了足夠的能量。   姜森只是一時情急失態,好在誰都沒有放在心上,對他依舊和顏悅色。他這才領會到,當局之所以找上這些人,完全是基於一個「德」字。   他雖浸淫中國文化多年,卻完全從技術角度著眼。西方太重功利,而東方的傳統是以「道德」為首。當然,個人的能力是相當重要的,安身立命必須憑藉技術。然而,安身立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絕大部分的人生是在人際關係中度過的。道是指人與自然相處的原則,德則是人與人相處的必要條件,有智慧的人應該不難有所體悟。   姜森想表達自己知錯,又不願失了身份,便對左非右說:「我記得你會占卜,能不能佔算一下,我們會不會脫險?」   左非右說:「能脫險。」   姜森大異:「你那麼肯定?是什麼卦?」   左非右說:「是未卜先知卦。」   姜森說:「請原諒我對易經沒有研究,什麼叫未卜先知卦?」   左非右說:「就是不需要占卜便知結果的卦。」   杏娃接著說:「錯了,這是馬屁卦!」   姜森更糊塗了,問:「易經裡有馬屁卦?」   杏娃說:「是左非右剛剛發明的!」   姜森問:「發明的?」   杏娃說:「是的,左非右在拍我馬屁,說我一定能讓大家脫險!」   衣紅說:「姜森博士,別聽他們胡扯!杏娃是怕你生氣才故意這樣說的。」   姜森越聽越不懂:「我生氣?我們剛剛脫困,我高興都來不及,還生什麼氣?」   杏娃把光罩撤了,眾人準備離開房間。文祥走在前頭,小心翼翼地探路,忽然他回頭噓了一聲,大家會意,都點了點頭。   原來門外有兩人邊聊邊走過來,一人說:「怎麼這邊暖氣也故障了?」   一個女聲說:「這有什麼稀奇?堡主天天在做試驗,誰知道他又有什麼花樣了?」   另一人說:「還是小心點好,前面困住了電腦聯盟的幾個走狗,說是到巴西薩爾瓦多找一份人性資料,有了這份資料,電腦就具備可怕的能力。到時我們更慘了,恐怕永遠不能回家了。」   「真的?他們找到了沒有?」   「可能沒有,薩赫丹說是一個老美洩漏的,先前堡主不相信他們有什麼能耐,還打算把他們煮了下酒,不料他們真逃出去了,堡主就用冰陣把他們困在這裡。他有收藏癖你是知道的,老怪物說那份資料是個寶貝,兩人便一起去找了。」   「怪不得!可是在那麼厚的冰層下,等堡主回來,那些人豈不都變成冰棒了?」   「你還是進去看看,把暖氣調高點,不然我們先變冰棒了!」   話未說完,一個年輕的女孩開了門走進來,文祥立即舉起噴膠,輕輕一噴,瞬間就將她綁成一團。文祥揮手示意,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衣紅等人已把噴膠舉在手上,跟著也衝了出去,走道中另一人已被白膠捆住。文祥見人便噴,由於有了經驗,噴時都是先從嘴巴下手,一個個都來不及示警。六人繞出走道,見前面東廳有十來個人,正注視著冰層動靜。   怎麼都想不到,敵人竟從後間逃出,而且一照面便是滿天白霧,一沾身即被綁緊,絲毫不能動彈。四個人有如出柙之虎,一舉手便把洞內十幾個男女擺平了。一問之下,此地竟然是非洲中部,撒哈拉沙漠下一百公尺的一個地洞。   他們這個地洞名為防沙堡,堡主法蘭德司說外星人遲早要統治地球,一場核子浩劫是免不了的,唯有躲在地洞裡比較安全,所以在沙漠中建立此堡。上層是一座佈置豪華的寶庫,裡邊有不計其數的珍貴化石和各種寶物。   原來薩赫丹是堡主的師弟,他被擊敗後,即前來慫恿。說在巴西薩爾瓦多市出現了一個控制智慧電腦的程式,五個男女奉當局之命正到處尋找。法蘭德司本來還不相信,先把眾人挪移過來,便與薩赫丹飲酒作樂。後來發現來人果真有點本領,這才信了,兩人立刻動身前去尋找那份資料。   杏娃說:「這些人我們會派機器人處理,你們還是快回去,別讓他們先找到了。」   文祥說:「杏娃,你先看看卜娜雅有沒有危險?」   杏娃說:「放心,我們早有特別保護,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不會像四法王送椰漿那麼容易了。」   一出地洞,垂直梭已經備妥,不到二十分鐘,六個人又回到了巴伊亞。   下了梭,衣紅對法蒂瑪說:「我們都是些不怕死的玩命之徒,你是一方宗教領袖,還是請先回去吧,我們辦完事再去找你。」   法蒂瑪不肯,她說:「生死我本來也沒有看在眼裡,難得遇到幾個好朋友,不管你們做什麼,我願意捨命相陪。」   衣紅又被感動了,說:「人太多行事也不方便,既然是好朋友,更不急在這一兩天。再說,你的信徒需要你,你總不能放下責任,是吧?」   法蒂瑪不再開口,大家離情依依,不忍驟別。   連風不懼都說:「我們辦完事,一定去看你!」   法蒂瑪走後,左非右也對風不懼說:「放心,我辦完事也一定會來看你的!」   衣紅說:「別肉麻,你哪天沒看到他?」   風不懼說:「左兄!說真的,你見過這麼了不起的女性嗎?」   左非右說:「當然見過!」   風不懼說:「是誰?你說!」   左非右說:「當然是衣紅呀!」   衣紅說:「別扯上我!」她剛說完,就發覺左非右的語氣有問題,又追問:「喂!什麼叫當然是?還有當然不是的嗎?」   左非右說:「小風說的女性,範圍很廣,如果只包括女祭司,就當然不是了。」   衣紅說:「那當然是又指什麼?」   左非右說:「至少不是指漂亮。」   衣紅說:「嗯!你是指有智慧?」   左非右說:「也不盡然。」   衣紅說:「到底是什麼?」   左非右說:「指你起碼能攆魂!」   衣紅說:「胡說!我攆了誰的魂了?」   左非右肯定地說:「沒有錯,看看文兄道貌岸然狀,你把胡妁的魂給攆走了!」   打從要到上城吃路邊攤起,眾人便枵腹從公,一件事緊接著一件。左非右先熬不住了,說:「為了造福人類,我建議大家先吃飽一點,省得被別人白吃了!」   杏娃說:「做人的確沒有效率,我雖然站在人性的立場,卻反對這種人性。」   衣紅說:「你反對吧!等一下我們不給你吃!」   杏娃說:「我才不吃!跟你們我只有虧可以吃!」   巴伊亞最有名的食物是海產,他們選了巴拉區一個臨海的餐館,那裡有最著名的烤螃蟹。烤法非常特別,外表烤成泛著烏光的朱紅色,裡面卻是汁濃肉香,妙的是各種調味料,早浸入蟹肉裡。   杏娃評論道:「這是人性騙局,這些人先騙螃蟹吃了人喜歡吃的作料,再讓人來吃吃了作料的螃蟹。」   衣紅笑說:「自從杏娃設定了人性立場,頭腦就有點不清了。」   左非右說:「不能怪她,她也吃了人喜歡吃的作料。」   杏娃說:「沒有,我沒有嘴,怎麼吃?」   左非右說:「哪要用嘴?你剛才不是說吃過我們給的虧嗎?」   這時不是進餐時間,客人不算多,最裡間一個客桌上堆滿了蟹殼,兩位膚色微棕的男女,顯然是本地人,大概是吃太飽了,兩人半躺半坐的姿態非常不雅。一個年輕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兩隻眼睛就像被磁鐵吸住一般,無法抽離那女孩的胴體。   男的大罵:「你想死了?看什麼?」   年輕人彷彿沒有聽見,這種事其實也很平常,很多人真幻不分,醜態百出。那位男士見對方不還嘴,越罵越起勁。女孩確實也有三分姿色,穿著又非常暴露。三個人一個呆若木雞,一個口沫橫飛,另一個則是春意橫陳。   其他食客的反應也令人難解,不知是螃蟹太好吃,無暇分神,還是司空見慣,或者是開啟了音障,竟然無人理睬。   這種事本無須理會,衣紅見了,卻說:「我們來猜一猜,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左非右說:「我猜那年輕人會毛手毛腳。」   風不懼說:「我猜那個男人會打人。」   衣紅說:「我猜那女孩會脫衣服。」   杏娃說:「我猜他們會被拘禁。」   衣紅說:「怎麼?你也來猜?」   杏娃說:「不公平!為什麼我不能猜?」   過了一會,年輕人果然進入忘我狀態,開始毛手毛腳,那男的實在看不下去,拳頭一揮,然後是紅光一閃,兩人都不見了,只剩下滿桌的蟹殼和盎然的玉體。   衣紅叫道:「不公平!這是內線交易!」   杏娃說:「說不通,我現在的立場是人,當局是在法律立場拘禁他們的!」   姜森說:「杏娃說得有理,果真電腦有了人性,這個世界更複雜了。」   文祥說:「這個世界本來是複雜的,太單純反而不真。」   姜森說:「有種說法是,智者使複雜的簡單化,愚者把簡單複雜化。」   文祥說:「那是指認識,處理時要反其道而行。」   左非右打開音障,把噪音擋在外頭,說:「剛才大家猜了半天,我倒是乘機給那份要找的人性論,做了一次射覆。」   姜森問:「射覆?上次你沒說清楚。」   左非右說:「射覆是指猜測被覆蓋的事物,相傳古時很多儒者都懂易理,他們常在酒酣耳熱之際,用碗反扣住某個東西,然後大家算卦,猜猜碗下面藏的是什麼東西。」   姜森說:「用算卦來猜謎?」   左非右說:「是的,最有名的例子是魏朝,當時有個精通卦理的管輅,有人把東西藏在器具中讓他猜,他佔得一卦為地天泰,便猜道:『內外方圓,五色成章,含寶守信,出則有率,此為印囊也。』   「這四句都是根據泰卦解出來的,泰的上卦是地,下卦是天,古人認為天圓地方,像物體有方圓之形,故稱『內外方圓』。地又為坤,坤象『文章』,有黃、黑兩色;天又為干,干為白、赤之色,這便是『五色成章』。坤又像布及囊,乾象金、寶,又像言有信,所以說『含寶守信,出則有率』。」   眾人聽左非右咬文嚼字的,不知他到底在說什麼,姜森說:「過去的隨你怎麼講,反正死無對證!你的射覆呢?」   左非右說:「我用外應,用現象取卦是『師』。大家都在找這個東西,而眾人在象中是以『坤』代表。找東西,表示東西隱匿不知,在卦象中,『坎』代表隱匿,一陽陷於二陰之中,就是不明的意思。坤代表地,坎代表水,故得地水師卦。」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都看著他等待下文。左非右說到這裡,好像責任已了,也望著大家,等著聽各人的意見。   「你的射覆呢?」衣紅忍不住開口。   左非右說:「這就是我的射覆呀!」   衣紅說:「你的射覆說東西在哪裡呢?」   左非右說:「在易經中……」   衣紅急道:「什麼?是在易經中?」   左非右說:「你急什麼?我是說,在易經中,彖詞說:『貞,丈人,吉,無咎。』象曰:『地中有水,師,君子以容民畜眾。』」   衣紅問:「這又代表什麼?」   左非右正要開口,卻感到房子一陣晃動,衣紅大叫:「地震!」   杏娃說:「不是地震,海裡有怪物,我們以為是鯨魚,結果不是。」   左非右趕忙關了音障,大家才發覺餐館外面已是人聲鼎沸。再一看,食客大半都瞧熱鬧去了。只有一兩桌客人,大概也是在音障下,完全不知外面的情況。   隔著窗戶看出去,海上波濤洶湧,離岸約百餘公尺的地方,有一個灰白的龐然大物載浮載沉。   「是鯨魚!」姜森很有把握地說。   「不是鯨!不是生物!」杏娃更是斬釘截鐵。   「明明就是鯨魚,可能是座頭鯨!」姜森說。   「我們已經派了十個機器人下海了,第一,它不是生物;第二,它像氣球一樣飄浮在水面;第三,它有很大的動力。」杏娃舉證歷歷。   「那你們研判的結果呢?」姜森不服。   「結論是不知道!不過,我們判斷這怪物與你們有關!」   衣紅說:「怎麼扯到我們頭上了?」   杏娃說:「這是左非右射覆給我們的靈感,我們以往太堅持科學性了,要就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要就是不知道!居然左非右說地天泰能射印章,我們為什麼不能射覆呢?而我們射覆的結果,就是你們!」   衣紅說:「杏娃!你這叫失心瘋!」   杏娃說:「不是實心的,那個東西裡面是空心的!」   衣紅又好氣又好笑:「管它實心空心,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與我們有關?」   杏娃說:「第一,你們沒來時它也沒來;第二,你們在這裡,它也在這裡;第三,你們不看,它就搖給你們看!」   左非右說:「胡說!胡說!我談的是『象數』。」   杏娃說:「它不是象,也不是樹,不是鯨,也不是魚。我們射覆的結果,它是一個引人注意的標的物!」   文祥一想,說:「杏娃說的不無道理!那位堡主也在此地,他未必能找到東西,再若發現我們逃脫了,當然要迫使我們出面。」   左非右說:「就算要我們出面,怎麼會用這種方法呢?」   文祥說:「你說還有什麼方法?」   左非右說:「再用大挪移呀!他們不是用過嗎?」   文祥說:「他要是知道我們在哪裡,就不用引蛇出洞了。」   左非右說:「當局不會容許他們作鬼作怪的!」   文祥說:「杏娃在這裡,你問她,看她能怎樣?」   杏娃說:「根據法律,它沒有危害任何人,我們不能干預!」   左非右說:「可是這樣未必就能找到我們呀?」   衣紅說:「你怎麼知道這是他們的第幾個方法了?他們只要用當局不能管,又好像會危及民眾的手段,當然就是我們的責任了!不然要我們這些特遣隊做什麼?」   左非右還是不服,說:「本地總有特遣隊吧,還輪不到我們呢!」   杏娃說:「沒有,特遣隊員時有增減,人數不定。」   左非右說:「巴西這麼大,總不可能一個都沒有吧?」   杏娃說:「特遣隊員都是自願的,巴西沒有人自願,叫我們怎麼辦?」   左非右說:「我還是不相信,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是特遣隊的呢?」   文祥說:「你想想,普通人誰有這種能量?」   左非右說:「就算是吧,我們也可能撒手不管呀!」   衣紅激他說:「你被困了那麼久,總想出口氣吧?」   左非右面不改色:「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文祥說:「人就是人,總有人想出氣的!你問問風兄。」   風不懼平淡地說:「別問我,我沒氣。」   文祥說:「就算我們都不想出氣,可是他們總要試試呀!」   衣紅暗示說:「文哥,你忘了,這裡還有一個人。」   文祥說:「誰?你?」   衣紅搖搖頭,說:「還有呢?」   文祥不解,說:「哪有?姜森可不是特遣隊員!」   衣紅說:「我是說,特遣隊隊長!」   文祥說:「隊長?噢!你是說杏娃?」   杏娃得意地說:「答對了,各就各位!出發出氣去!」 ∼第四十六回分曹射覆蠟燈紅∼     由於姜森不是特遣隊成員,在執行正式任務時,他無法隨行,便留在餐館中與螃蟹為伴。四人走到海邊,已經有一艘快艇待命。圍觀的群眾個個抱著瞧熱鬧的心理,坐在地上準備長期抗戰。四人擠過人群,整頓好裝備,便啟航向那怪物駛去,數百公尺的距離,不過一瞬,快艇就已趕上怪物。   怪物本來一直在海中興風作浪,不時激起陣陣巨濤,直拍海岸。四人登船後,它果真不再擺動,海上漸漸風平浪息。   等快艇接近那怪物時,眾人才看出杏娃所言屬實,光從外表就知道那是一種聚合物。大約有七八公尺高,五十公尺長,十五公尺寬。正面竟然還有一座雕樑繁飾的拱門,門口站著幾個人,為首一位是個穿金戴銀、衣飾華麗的中年漢子,他左側則是前次見過的薩赫丹。此時他不再若隱若現,一身道地的中東服飾,全身白布包裹,只有一張面孔露在外面。兩人身後還有不少隨從,聲勢懾人。   船一靠邊,文祥在前,領了三人逕往為首那人面前走去。主人見來者落落大方,不亢不卑,反倒是一臉尷尬。   文祥說:「法蘭德司堡主!在下文祥,是電腦聯盟特遣隊隊員,剛才曾在貴堡接受款待,很遺憾我們失之交臂。」   法蘭德司面有窘色,對得意洋洋的薩赫丹說:「我們一比一平手。」   說罷,法蘭德司延客入內,轉過一道屏風,裡面赫然是一處中國的園林勝景。亭台樓閣,雕欄曲廊,翠竹垂柳,小橋流水。遠處青山隱隱,左側是個數公頃大、澄碧一泓、圍青漾翠的湖泊。湖中舟楫緩渡,水鳥不驚,一片平和。眾人沿著湖畔小徑走去,落葉掠履,塵土不揚,哪裡像個勾心鬥角、殺機四伏的戰場?   文祥知道這又是時空變化的遊戲,杏娃在耳中說:「他們是外太空生物的信徒,現在又在玩挪移的把戲。不過,我們已有充分準備,有顆衛星跟著你們走,放心跟他們周旋,人不要分散就好!」   文祥得了指示,便說:「堡主道行深厚,在下聞名已久。」   法蘭德司還摸不清文祥的底細,只好說:「不敢。」   文祥說:「今日在下專程造訪,實有一語相告。」   法蘭德司心想,這倒奇了,分明是我們激你們前來,怎麼又說專程造訪?他準備好一肚子台詞,眼前反倒處於守勢,只好說:「請講。」   文祥說:「對外太空生命而言,我們也是外太空生物,所以,我不覺得外太空生物有什麼可怕的!」   法蘭德司更是訝異:「誰說外太空生物可怕了?」   文祥說:「既然不可怕,為什麼要跟著他們起舞?」   法蘭德司這下只能防守了:「誰跟著他們起舞了?」   文祥說:「當然是那種沒有出息的敗類!」   法蘭德司大聲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文祥說:「我們代表當局,來這裡警告那些效力於外太空生物的叛徒!」   法蘭德司怫然作色,?:「憑你也配?」   杏娃說:「我送影音給你,叫他看!」   文祥說:「配不配你自己看吧!」   說罷,他隨手朝半空一指,一道光影立即出現,場中人眾一見,不禁一陣驚呼。影像中是一個大約數畝、金碧輝煌的寶殿,清一色巴比倫陳設。整片的駱毛地毯,寶石鑲嵌的琉璃磁牆,窮奢盡侈的金具銀器,以及雕工精美的彎刀長劍,在流轉的綵燈下閃閃發光,瞧得眾人眼花耳熱。   法蘭德司驚道:「怎麼?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杏娃說:「人都撤離了,我要炸毀它。」   文祥說:「堡主不必擔心,他們都撤離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只是要你親眼見證,要毀滅你們,實在易如反掌!」   法蘭德司怒道:「你憑什麼這樣做?」   文祥說:「憑你把我們放在鍋裡煮、冰裡凍!」   法蘭德司大喝:「你大膽!」   杏娃說:「給他十秒鐘考慮。」   文祥說:「你若是不服,十秒鐘後這些珍寶就成飛灰了。」   法蘭德司不能相信:「大話誰不會說?」   文祥說:「還有八秒!」   法蘭德司說:「我不相信!」   文祥說:「七秒!」   法蘭德司發狠說:「你真敢動我冬宮一根汗毛,我會教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文祥說:「還有四秒!」   法蘭德司急著說:「你為什麼要炸我的寶貝?」   文祥說:「三秒!」   法蘭德司大叫:「你這是無法無天!我跟你拼了!」   文祥說:「一秒!」   法蘭德司半信半疑,心裡急鼓鼕鼕,全神貫注在光幕上。   突然光影變成一堆火球,什物橫飛,劇烈的爆炸聲傳來,震得人人神色大變。   法蘭德司慘叫一聲:「天呀!我的冬宮!」   大家都看呆了,不一會,火滅煙消,碎片殘物墮落似雨,一片劫後淒慘景象。緊接著鏡頭一轉,又出現另一個華貴的宮殿,裡頭裝飾陳設概以文物為主。那裡收藏了無數的世界名畫,雷布蘭和馬蒂斯的並列,雷諾瓦和畢卡索齊陳。要說是博物館,又嫌陳列過多;說是倉庫,又是分類紊亂。   法蘭德司氣焰盡失,他一見這個影像,立即大叫:「不可以!這是我的春宮!」   文祥說:「你不是問我憑什麼?我要讓你春夏秋冬,無宮可去!」   法蘭德司求情道:「這些都是人類文明的精華,你毀了就是罪人!」   文祥說:「你也知道人類的罪人?你不是要做外太空英雄嗎?」   法蘭德司心痛欲絕:「你知道剛才毀了多少財寶嗎?」   杏娃說:「他曾是有名的古物商,素行不端。」   文祥說:「對你而言,這只是個遲來的報應,這些珍寶都是你巧取豪奪來的。當局說過,既往不究,但你還要逞強,我就一個一個給你毀掉,把你打回原狀!反正在今天這個時代,什麼財寶都毫無意義。」   法蘭德司不得不讓步了,說:「那我該怎樣?」   文祥說:「大家心平氣和地談談,有什麼隔閡,一次化解掉!」   法蘭德司說:「可能嗎?」   文祥說:「不是可不可能,是你願不願意!」   法蘭德司說:「我當然願意!」   文祥說:「那麼,我們到前面的亭子去!」   法蘭德司猶豫了一下,說:「這樣吧!到我的夏宮去談!」   文祥知道他心有未甘,便說:「好極了,客隨主便!」   法蘭德司說:「那我就現醜了!」   文祥說:「請!」   眾人只覺眼前虛影略晃,突然間四周白光輝耀,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杏娃說:「這裡是南亟亟峰,雖然臭氧層已被破壞,但我們已經把輻射線過濾了,不要怕,放心看。」   同行者只有法蘭德司和薩赫丹,兩人都戴上了黑色的極光鏡。自從上個世紀臭氧層被破壞以來,工業國家雖然口口聲聲要減少化學物品,如氟氯碳化合物的生產,但是新的化學品又層出不窮,一種比一種危害更大,所以情況一直沒有改善。   失去臭氧層的保護,環境變得非常惡劣,紫外線、各種高能量輻射線頻頻肆虐地球。多種食物鏈最基層的生物消失了,未絕滅的也面臨危機。工業世界的人民罹患皮膚癌以及青光眼等難以治癒的疾病機率也大大的提高了。   電腦當局花了很大的功夫,採取重點式的輻射線過濾。雖然因為地球面積過大,不能顧全,但相較於上一個世紀,已經有了顯著的改善。   法蘭德司見文祥等人並未戴護目鏡,心中暗自高興。特意在陽光下指指點點,殷殷介紹冰花碎玉的南極奇景,讓輻射線好好發揮它的熱情。   此處既為南亟亟端,不論向何方望去,就只有相對的北方。比如說,東方原指太陽出來的方位,可是在這裡,太陽不是在天心打轉,就是躲到北極圈去。因為地球在自轉及公轉下,太陽照射的角度隨季節慢慢改變,每當越過赤道、偏向北迴歸線時,北極就只有白天,而南極是永恆的黑夜,反之則南北極日夜顛倒。因此,在這裡無法定義東方、西方。至於南方,就在這裡,而剩餘的就全都是北方了。   這時本是下午時分,但現在已到秋分季節,南極儘是白天。天邊白雲蒙翳,雪白世界從山巔向下延伸,四顧一片白茫茫。這裡因地勢太高,鮮少飄雪,而且只要有雪,立即凍結成冰,堅如金石。   衣紅一時玩心大起,想挖一塊積雪,打打雪仗。這是人性中原始的感性本能,本來暴力的發洩有助於生存,兼以在理智上,知道雪容易凝聚成團,打在身上既不痛又不髒,正是「交誼良機」,任誰都忍不住會「技癢」。   衣紅是南國兒女,雖然透過影音,也曾看過不少雪景,但從來沒有親手觸摸過雪片。剛才一到雪的家鄉,早就躍躍欲試,只是苦於自己的身份,一直拉不下臉來。沒想到法蘭德司聒噪不已,談東扯西的,不論如何就是不離開這片雪地。   衣紅再也忍不住了,彎腰在地上抄起一團雪,雙掌將它揉成雪球,回身就向風不懼擲去。風不懼也是沒有玩過雪的玩家,一經挑逗,哪裡還管得了誰是誰?   左非右更是個中老手,只有文祥天生就缺乏那一絲暴戾的感性,一見雪球就躲。他這一躲,更激發了三個狩獵者的天性。一時雪球橫飛,文祥藏頭露尾,狼狽逃竄,歡笑之聲傳遍皚皚冰原。   最吃驚的自然是法蘭德司了,這裡的積雪不要說用手抓,連用雪鏟都鏟不動。但是那三個人隨手一抄,就是滿滿一掌,他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彎身一摸,地表依然是堅冰硬玉,簡直匪夷所思。   當然,這又是杏娃動了手腳。表面上看來,衣紅等人只是掘了一捧亂瓊碎鑽,事實上凍雪已被挖走一噸,只是在場的人毫不知情。這樣東奔西逐地鬧了一陣,文祥終於叫饒了。左非右不肯罷休,衣紅又仗義而起,三個人互不相讓。文祥正要阻止,卻聽杏娃說:「繼續打下去!雪地下有花樣!」   於是文祥也加入戰場,大家瘋狂的投玉擲冰。法蘭德司漸漸感到不對了,他們所站的地方,原是當地的最高點,往下是個緩緩的斜坡。現在竟然坑崩谷墜,四周斜坡向上升起,中間反成了窪坑,大約已下陷數公尺深了!   法蘭德司心中有鬼,見狀又不知究裡,嚇得大叫:「不好了!」   薩赫丹本就不懷好意,他已經看出法蘭德司也非來人的敵手,早就打好如意算盤。本來所謂的好人壞人,原無一定的標準,只是習慣上認為對己有利就好,無利就壞。然而世界上還有一種人,他眼中只有己利,與誰都難長久相處,這種人歸之於壞的比率就高。所謂邪不勝正,指的就是私心過重、不能團結的人,難以對抗團結一心的整體。   薩赫丹就是這種邪人,他當年拋家棄子,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民族大義。他一向強調有奶就是娘,四十歲投師,只是想沾沾外太空生命的光。這次救子唯一的原因,是他發現大法王的海底基地有利可圖。   等他見到衣紅清純可愛的樣子,以及敏銳機智的反應,更叫他無法放手。衣紅擲球戲耍時嬌憨的模樣,他在一旁是愈看愈愛,恨不得變成年輕人,投入雪戰。   法蘭德司這一聲「不好了」,讓他立刻清醒過來,事不宜遲,他手一抖,一條長長的紫帶,星馳電掣地直向衣紅射去。   在杏娃叫他們繼續嬉戲時,衣紅就知道當局有意藉他們的手,讓法蘭德司出醜。她認定雪地下面有古怪,一邊打雪仗,一邊留心查看。果不其然,她每抓一把雪,就感覺到地面下陷了一大片。冰地正下方有一塊顏色較濃的影子,她刻意去挖,不一會經由半透明的冰層,已經可以看出下面不是土塊了。   在法蘭德司大叫之際,層冰霎時淨去,下面居然是個庫房!衣紅毫不思索,縱身向下就跳。時正值薩赫丹擲出紫索,衣紅堪堪離開,那紫索隨之而至。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繩子在空中似乎碰到一種無形的力量,微微一偏,立即纏向離衣紅最近的一個紅木箱,立即將它緊緊縛住。   薩赫丹只見紫索纏上一紅色物,為怕法蘭德司出面干預,紫索一緊,一邊收手,一邊施展神通,宛似一陣輕煙,立時沖天而去。   法蘭德司之所以忘形大呼,緣在他最機密的藏寶地點曝光了。為了將寶藏隱匿在此處,他事先做了縝密的安排,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絕對安全。因為極地的溫度恆定,又異常乾燥,且從無人畜來此。雖然有八十幾個國家在此設置了研究機構,但總人口還不到一千,長駐在此的更是寥寥可數。   三十年前,他為了挖這個地穴,也費了不少工夫。首先是不能讓外人知道,只好用機器人代工,而此地冰質堅硬,必須動用大型機器人。麻煩的是南極有所謂的國際保護公約,不容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污染破壞。   法蘭德司買通了一個小國的科學家,自己冒充科研人員,將機器化整為零,一點一滴地偷運到極地,再重新組裝。他親自操作,不假外人,費了半年才大功告成。   更大的難題是如何將大量的寶物運來,所幸寶物不涉及污染,管制不嚴。為此,法蘭德司花了不少錢,也花了更多時間。   他之所以要這樣,是因為新時代到來,各人的財產及所有物都得重新登記。而他這些寶物沒有一件來路清白,若非買來的贓物,就是竊盜的實證。   就算不計這些不能見光的無價珍寶,他也是舉世知名的富豪之一。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所有在檯面上風風光光的寶貝,又有幾件是乾淨的呢?《紅樓夢》說得好,寧府大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只不過沾了豪門富貴的邊,也難免要不乾不淨了。   為了藏寶,他才認識到科技的威力。但是在他眼中,科學家全都是些呆子,滿腦子金礦,卻四處找錢。於是,他出資養了一批科學家,他想要什麼,他們就做什麼。有一天,他聽說外太空生命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將科學家的能力轉為己有。於是他拜師學藝,從此呼風喚雨,自成一家,完全不理會電腦聯盟。   這時眼看就要冰盡寶現,薩赫丹卻祭出法寶紫仙索,將最上層的一個聚寶箱奪走。原來是這個老魔在搞鬼!他顧不得眼前幾位外人,匆匆在寶庫上撒下一道防護網,閃身便朝薩赫丹逃逸的方向追去。   文祥等跟著衣紅,也都跳進坑穴中。進了坑才發現,在這四五十平方公尺的坑窪中,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七八十個箱子。這個坑窪也相當講究,除天頂被破壞,開了一個大洞外,四壁及地面竟都鋪著各式珍貴的皮草。   杏娃早把箱蓋全部敞開,裡面不是閃亮耀目的金銀器皿,便是七色繽紛的珍珠寶石。一些較大的箱子還放著各式名畫雕塑、古玩奇偶,林林總總,述說不盡。   杏娃說:「這些東西是法蘭德司一生的心血,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用處。他有春夏秋冬四宮做展覽場,為什麼還要把一樣的東西藏在這裡?能不能請諸位解釋一下,讓我多瞭解一點人性。」   衣紅說:「這與人性有什麼相干?我就不稀罕!」   左非右說:「那是你沒有人性!」   衣紅一瞪眼,說:「你說我沒有人性?」   左非右說:「本來嘛!你是神,哪來的人性!」   衣紅說:「這還差不多!」   左非右說:「以我的經驗……」   衣紅抓到小辮子了:「原來你也有這種經驗!」   左非右忙改口說:「以我的看法,這裡的東西都是贓物,見不得光。」   杏娃說:「那今天正好曬曬太陽,消消臭氣。」   文祥說:「杏娃!你不能這樣子瞭解人性,有人就是喜歡逐臭。」   杏娃說:「那我怎麼知道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衣紅說:「簡單!喜歡喜歡的,不喜歡不喜歡的,逐個記錄下來便是!」   杏娃說:「不是!我一直是這樣做的,現在我要比人先知道。」   文祥說:「那你就錯了,先知不是人性,是神性!」   杏娃說:「你是說,只有衣紅有,而我不能有神性?」   衣紅說:「冤枉!左非右是開玩笑的,我哪有神性?」   文祥說:「你要先做人,然後才能昇華成神!」   杏娃說:「你看我還有希望嗎?」   文祥說:「當然!你的希望比我們都大。」   杏娃說:「為什麼?」   文祥說:「因為我們的人性是天生的,很難擺脫。」   杏娃說:「而我的人性是學來的,很難得到。」   文祥說:「答對了。」   杏娃說:「我懂了。」   文祥說:「你懂什麼了?」   杏娃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左非右和風不懼東看看,西摸摸,興味索然。風不懼看到一個琉璃盒子裡有一小塊木片,他對左非右說:「這算什麼寶貝?」   左非右擠上前去,仔細看了看,說:「大概是個微雕吧!」   風不懼問:「這叫微雕?」   左非右說:「不然還會是什麼?」   風不懼說:「我看是放錯了,再不然是原來的東西被拿走了。」   左非右說:「不可能!你看看這裡防護的多嚴密!」   風不懼說:「正因如此,所以不可能有塊木片在這裡!」   兩人正相持不下,衣紅趕過來一看,說:「是塊爛木頭!」   杏娃說:「我把它放大,你們看吧!」   面對著放大十倍的影像,四個人都看呆了,是一幅具體而微的山水浮雕!不僅雕工精美細緻,其中意境之高雅,更是不可方物。   衣紅大叫:「杏娃!再放大一點!能不能夠放得和實體一樣大?」   話才說完,那影像已逐步放大,四人就像置身在虛擬實境中,眼看著鏡頭越拉越近,把極遠處的一個神仙天地,拉到身邊來了。   「哇!這不是神仙幻境嗎?」左非右感歎道。   原來這是北宋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其中山、水、樹、石、雲、霞、煙、霧等莫不講究,至於用筆、用墨、設色、取勢、佈局乃至神韻等,更已到了神品的境界。   衣紅又問:「杏娃!能不能讓風也進來,水也流動?」   文祥說:「紅妹!你哪裡像一個修道人?」   衣紅說:「什麼修道不修道?分明人在道中嘛!」   左非右說:「好個人在道中!你看!不知是哪位畫家,石頭上還畫了青苔!」   文祥說:「你們都受騙了,那是杏娃搞的鬼!」   杏娃說:「我沒有搞鬼,你們不知道,這點苔在山水畫中是最要講究的,所謂畫山容易點苔難。光是點法就有圓點、橫點、尖點、禿點、焦點、濕點、濃點、淡點、攢聚點、跳踢點等等,學問大得很呢!」   衣紅伸了伸舌頭,說:「杏娃!你真是博聞強識!」   這時一陣風起,刮得衣紅衫裙飄揚,她忙不迭按住裙角,說:「好大的風!」   文祥卻張目結舌的看著衣紅,期期艾艾地說:「紅妹,這是……你嗎?」   原來衣紅竟換了一件霓裳羽衣,式樣正是白居易所謂的「虹裳霞佩步搖冠,鈿瓔纍纍佩珊珊」,頭上梳個九騎仙髻,珠鈿串串,穿的是孔雀翠衣,佩的是七寶瓔珞,眉間還貼了個梅花鈿,加上她雙瞳剪水,秀美裊娜,讓人見了不愛也憐。   文祥則穿著明代六品文官朝服,頭戴二梁冠,赤羅衣藍緣領袖,白紗中單,赤羅藍緣下裳,束著綠緣白大帶,掛著玉珮,腳著綠繶舄,手上執笏。衣紅見了,不禁笑得打跌,說:「你也不照照鏡子,怎麼也跑到畫裡來了?」   笑別人容易,四人相互一看,都是忍俊不止,笑彎了腰。   左非右的更是誇張,一身竟是皇帝的冕服。冕綖表作淺綠色,前面垂有六串白玉珠旒,後面則有四旒。內著白中單,外為玄衣纁裳,衣上繡有日、月、山、龍、四章等圖樣。袖端為紅緣繡粉米黻二章。衣領及袖端各鑲以藍、橙、紅、淺綠滾條。佩綬,腳登赤舄,腰繫革帶。左非右走到湖畔,勉力彎身看了看自己的倒影,笑得不亦樂乎。   風不懼則是全副宋朝武官裝扮,頭戴兜鍪,身著甲衣,盤領,胸背左右各佩一塊青銅圓形護鏡,兩袖綴有披膊,下屬配有吊腿,自己看了都覺得像個小丑:「杏娃!你怎麼給我這身打扮?」   杏娃歎了口氣,說:「嗐!人真是難伺候!我射覆了半天,還是人人不中意。」   衣紅埋怨道:「你要真瞭解我,就應該讓我做個女俠!」   杏娃說:「你已經夠凶了,再給你一把寶劍,我怕制不住你了!」   衣紅氣道:「那也不能把我當作一個舞女呀!」   杏娃說:「什麼舞女?我這是經過專家考證的!」   文祥笑說:「杏娃,你要瞭解人性,是不是?」   杏娃說:「是呀!」   文祥說:「那你就要從每個人的立場下手。」   杏娃委屈的說:「我就是這樣做的呀!衣紅說記下每個人所喜歡的!這件衣服是在衣紅記憶庫中調出來的呀!」   衣紅詫道:「從我的記憶中調出來的?」   杏娃說:「是呀,小時候為了這件衣服你還哭過呢!」   衣紅大呼冤枉:「小時候!多小?」   杏娃說:「七歲的時候!」   文祥說:「噯!你還學什麼人性!連女大十八變都不懂!」   杏娃說:「你要知道調這筆資料有多難,女人的記憶中大都是衣服,但是衣紅記憶中就這麼一件,不用它我到哪兒找去?」   衣紅說:「就這一件?那也未必就是我喜歡的呀!」   杏娃生氣了,說:「好啦!由你們去!我不管了!」   文祥說:「你不能生氣呀!怎麼好的不學,盡學壞的呢?」   杏娃不再答理,四個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無可奈何。就這麼多看了兩眼,也不覺得有那麼怪異了。   衣紅突然說:「前面有瀑布!」   她極目向前看,果然青山之中隱隱有白影晃動,她拔腿就跑。沒想到長裙曳地,一腳踩在裙擺上,差一點摔倒了。她氣得把裙子一撩,順手往腰帶上扎去,無奈裙緣太厚了,塞進這頭又鬆了那頭。   文祥說:「慢慢來,你這哪裡像個淑女?」   衣紅啐道:「淑女?都是你們這些無聊的男人捏造的!」   文祥說:「你看看吧!這麼寧靜的風光,被你這一陣折騰,都糟蹋了!」   衣紅雙手叉腰,說:「文祥,你這丈二詩人!別以為你穿了衣服就是人!先做首詩給我看看!」   文祥慢條斯理地念道:「天上明月光……」   衣紅搶嘴道:「疑是發蒼蒼!舉頭看衣紅,低頭挨耳光!」   文祥果然低下頭去,說:「娘子,有請!」   衣紅問:「有請什麼?」   文祥說:「請賞耳光呀!」   衣紅氣得七竅生煙,大喝一聲:「杏娃!你再不給我換,我就打他了!」   文祥說:「杏娃,把我身上的換給她吧!」   果然,轉眼衣紅就換了一襲文官朝服,瀟灑雅致,不同凡俗。只是文祥身上卻換成了霓裳羽衣,衣紅拍掌叫好:「杏娃!你真是天才!」   文祥叫苦不迭:「老天!我沒叫你把她的換給我呀!」   杏娃說:「你們人怎麼這樣難伺候?」   衣紅說:「文哥!看看吧!這麼寧靜的風光,被你這一陣折騰,都糟蹋了!」   左非右走到文祥身邊,擺好姿態,說:「來來!咱們留影紀念。」   文祥忙說:「小杏子姑娘,我錯了,請原諒,拜託給我換套衣服吧!」   杏娃說:「這還差不多!」   折騰了半天,最後大家都換上唐朝的獵人裝,頭戴尖錐氈帽,身穿圓領開衩齊膝衣,腳著麻練鞋,這才將一場風浪平息了。   中國山水純是寫意,所有的題材都已理想化,如明沈周所言:「山水之勝,得之目,寓諸心,而形於筆墨之間者,無非興而已矣……故不暇求其精焉。」四人躞碟其間,比諸虛擬情境更添佳趣。   左非右說:「虛擬實境中,為什麼不用山水畫做背景呢?」   衣紅說:「你真是俗人!山水畫加觀光客,多煞風景!」   左非右說:「我懂你的意思,嫌我們兩個礙眼?小風,咱們走遠一點!」   風不懼是個死心眼:「到哪裡去?杏娃說過,不許我們分開!」   左邊平湖如鏡,右側聳山入雲,正前方是個環山小徑。衣紅獨鍾瀑布,繞山坳,蹬坡級,見峻壁環鎖,山頂數幅玉紳倒掛,白龍矯飛、舞綃曳練。陣陣如霧似雨的細珠迎面撲來,沁人心脾。   沿壁有一石徑成蹊,向前直通瀑布下方,虯松離立道旁,蒼翠挺拔。衣紅拉著文祥,一直走到瀑布下,但見光影搖曳,玉龍亂舞,騰空飄蕩,下極谷底。瀑聲轟雷倒峽,水氣漫漫,不一會,人人鬚髮盡濡。   欣賞瀑布有三要四到,心平氣和、見多識廣、意領神會,此為三要;人到、感到、受到、不到合稱四到。   如果人心不平氣不和,瀑布就成為發洩的濁流,只有更添煩躁。如非見多識廣,無法比較,怎知大小、緩急、輕重、高低、雅俗與美醜?再若不去意領神會動靜之間的消息,激盪之際的機緣,以及陰陽依循、人天相接的境界,則瀑布不過是斷澗而落的流水,最多飄上陣陣水霧而已。   人到是要親身到臨,感到是感官集中到來之意,如果一邊欣賞瀑布,一邊神馳他方,還不如回家沖澡。感官來了,不能好好體會,不將那聲、光、味、嗅、觸、知等感覺統一收受到體內,終如不覺。最終是不到,什麼叫不到?在那一刻千萬不要附庸風雅,吟詩作詞的,要做個濕透了的「聰明人」。   衣紅全身早濕透了,她發現峭壁前有一石椅,椅前尚有一石碑,碑上鐫了三個朱紅篆字「試瀑石」。衣紅對著文祥的耳朵大聲說:「文才子!什麼叫試瀑石?」   文祥也摸不著頭腦,走到石前,東看西看。那是塊上圓下方的青石,下部與地相嵌,宛如整體生成,其間無隙可尋。試瀑石正對著峭壁下的石椅,他心中一動,便拉了衣紅,雙雙坐下。   石面飛瀑交灑,早已濕透,椅面彷如一具體而微的池塘。二人一坐上去,頓覺神思清寧,萬慮俱淨,耳邊噪音化成道道流泉,叮叮咚咚地由頭到腳,輕柔地灌注下來。剎間身上壓力盡去,通體舒暢,每根神經好似飄蕩在虛空中,既鬆弛又和緩。   最初兩人手牽著手,彼此還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漸漸的兩個人合而為一,身體不存在了,感覺消失了,自是,二人坐瀑忘空,答焉喪我……   有頃,兩人同時歸來,恍如脫胎易世,彼此互望一眼,站了起來。   衣紅見風不懼及左非右二人還在前邊,走過去對他們說:「你們去坐一下!」   左非右問:「幹什麼?」   衣紅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左非右好奇地問:「有什麼感覺?」   文祥說:「沒有。」   左非右說:「沒有?」   文祥說:「沒有!」   左非右奇道:「怎麼會沒有?」   文祥說:「怎麼會有?」   風不懼說:「坐就坐吧,你管他呢!」   左非右說:「這是我的三要,一要坐,二要問清楚,三要免上當!」   等到兩人回來了,四人並坐在一棵老松下,良久無言……   衣紅神清氣爽,正要起身,一眼看到瀑布左側還有一個石碑,走過去一看,上刻:   「恭錄 王摩詰--青溪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裡。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我心素已閒,清川澹若此。   「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   「丁丑乙巳,素仙子將去,留待有緣。」   文祥三人也湊過來,吟哦之際,突然聽到有人說:「對不住!讓各位久候了。」   四人一看,竟又回到藏寶處,身上衣著如舊,箱子也沒有翻動的痕跡。面前站著法蘭德司,他雖然已梳洗換裝,眉宇間仍難掩倉惶之色。   文祥還沒有回覆過來,只得應道:「是的,是的。」   杏娃在四人耳邊說:「剛才絕對不是幻境,我也是受人之托,以後再說罷。」   法蘭德司又說:「真人面前不說瞎話,這些都是過去所造的孽,我一定會處理的。這裡不是待客之處,請移步到敝舍去罷。」   文祥說:「是。」   法蘭德司不敢怠慢,施展法力先將寶藏掩埋了,再引著四人離開極地,經過幾個轉折,進入夏宮。   他這春夏秋冬四宮都建在不同的地方,主題陳設亦各有所重。春宮以藝術品收藏為主,位於阿爾卑斯山絕頂;夏宮則是文物博物館,位於南極,方便保存兼避暑;秋宮在撒哈拉沙漠下面,以化石收藏為主,就在先前文祥諸人被困的地洞上方;冬宮在巴西亞馬遜河叢林中,那裡潮濕炎熱,正好過冬,朝夕珠圍翠繞,坐享人間虛榮,可惜幾個小時前已被當局炸毀。   法蘭德司帶著四人到夏宮來,無非是想利用這些文物打動眾人之心。想不到薩赫丹先下手為強,盜走一箱寶貝,自己窮追未果,反而惹上麻煩。他還以為留下的珍寶也難逃噩運,不料竟是毫髮無損,眾人似乎連看都沒看一眼。   夏宮位於雪地之下,入口是一個佔地兩三畝、象徵聖彼得教堂廣場的大圓環,氣派恢宏,讓人肅然起敬。半球形透明穹頂,有如一面巨大的天鏡,把地上的拼花磁磚、林立的雕像,照得纖微畢露。向裡去是十級大理石台階,六根羅馬式合抱圓柱,上端有個三角形框檻,下面雕了一行眾人不識的石刻文字。   甫進門就見到四面八方的拱門迴廊,每個轉角上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鏤金雕花,圖形中又嵌有諸神浮雕,姿態萬千,栩栩如生。最令人驚異的是,在一座仿希臘神殿的一角,有幾尊殘絲斷魂的大理石神像,它們的破敗殘圮證明了那就是原始真跡。   進入大廳,這裡保存的文物真是琳琅滿目,舉不勝舉,遊目所見,便有埃及的木乃伊、法老金身、佛陀的舍利子,中國蔡倫所造的蔡侯紙、查裡曼王朝著名的手抄本溫徹斯特版聖經、達文西的科學論證手稿、教皇三世手書的祈禱文,美國最早的大憲章草稿、物種原始的編校本等等。更令人驚奇的是在一個專櫃裡,放滿了俄國最後一個王朝,沙皇尼可拉二世時期各種各樣的宮廷陳設,以及私人日用品等。   然而最令文祥等人心儀的,是在一個金盒中,有幾片長長的枯葉,那是佛祖涅盤後,佛陀弟子初撰的「貝葉經」?。原始的貝葉經卷傳世者不多,而法蘭德司所保存的,正是四人耳濡目染的《金剛經》。   他們身雖在此,但心仍繫在那個「試瀑石」上,眼前種種,不過騎馬觀花。一見到《金剛經》,衣紅就念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文祥心中一震!自己是怎麼了?眼前不就是「住」了嗎?而且住得神魂失據了!   他們啟程時,法慧禪師便一再叮嚀:「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文祥以為自己都做得到,不料此刻身雖在此,心卻還停留在那個石椅上!   「這卷貝葉經是真品嗎?」文祥打起精神,問法蘭德司。   法蘭德司得意地說:「我們用碳十四監定過,這確實是二千年前的故物。我花了不少心血,才把這些寶貝保存在這裡。因為這裡的溫度濕度都接近零,沒有損壞的顧慮。」   文祥不能不佩服他這種工夫,說:「以文物保存來說,你的貢獻真的很大,可是不能為大眾共賞,這些文化寶物還有什麼價值呢?」   夏宮裡僕從如雲,有客臨門,早將茶點準備妥當。僕從們見主人一反平日的囂張跋扈,對來人畢恭畢敬、脅肩諂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法蘭德司回到地盤,有恃無恐,樂得玩弄一下對方,笑笑說:「我已經看開了,只要當局容許我保留幾箱,其餘的我願意全部捐獻出來。」   杏娃說:「告訴他,只能保留三箱!」   文祥便說:「你只能保留三箱!」   法蘭德司大叫:「三箱?」   文祥說:「三箱!否則我們全部沒收!你什麼都沒有了!」   法蘭德司臉綠了:「你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衣紅心有不忍,在一旁用指語說:「多給他幾箱吧!」   杏娃便說:「好!再加一箱。」   衣紅反而成了中間人,說:「十箱吧!」   杏娃歎道:「我總算瞭解了,人性就是沒有標準!是非不明!」   衣紅更正說:「人性是眼不見心不亂,看他保存貝葉經的情分,將功折罪!」   杏娃說:「難怪人會犯罪!」   衣紅說:「別忘了,人也會樹立功德。」   法蘭德司忍了又忍,冷笑說:「文祥先生,人總有一口氣在,我花了一生的精力,憑你一句話,一切就付諸流水!你不怕我拚死反撲嗎?」   文祥說:「問題是你有沒有成功的機會?你一生在利害中打轉,不會不瞭解。」   法蘭德司說:「你總要讓我臣服吧?」   文祥說:「當然,你可以出題目。」   法蘭德司說:「我是個賭徒,因為過去賭贏了,所以有今天。我一直在賭是不是有一天會輸?就算輸了,我也要輸得心甘情願。」   文祥說:「合理,我不是賭徒,也從來不賭。不過這只是名稱的問題,遊戲先要訂規則,否則就不公平。規則由你訂,我們同意了就算數。」   法蘭德司說:「好!咱們都是痛快人!如果我贏了,我所有的當然還是我的,而且當局還要賠償我的損失,並委任我為南極王。如果輸了,我只帶走十箱。」   杏娃說:「答應他。」   文祥便說:「我已經獲得授權,同意。」   法蘭德司一聽反而猶豫了,這樣的賭法,等於自己已經十箱寶物在手。天下哪有這種傻子?除非對方成竹在胸!   對了,對方有四個人,再加上電腦做後盾,自然有把握!   法蘭德司說:「我的條件是你們只能一個人上場,旁觀者不能開口!」   文祥說:「行!旁觀者不開口也不上場,但是電腦算不算呢?」   「我倒不至於顢頇到那個地步,不過只限於個人微機!」   「那旁觀的人要到哪裡去呢?」   「就留在這裡,我看得到的地方。老實說,你們休想在場外搞鬼!」   「旁觀的人走走路、動動手指總可以吧?」   「那當然,你們要坐要臥都可以!」   「還有什麼條件?」   「我可以挑選對手!」   「沒那事!」   「我們說話算話吧?」   「當然!」   「我記得你說過,規則由我訂!」   「這不是規則!」   「那我訂一個規則,可以吧?」   「可以!」   法蘭德司說:「規則第一條,我可以挑選對手!」   文祥無言以對,杏娃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記得吧?」   文祥只好說:「同意。」   法蘭德司得寸進尺,說:「我說開始就開始,說停就停。」   文祥說:「同意。」   法蘭德司說:「勝敗如果有爭執,由我做裁判!」   文祥抗議了:「哪有這種事?」   法蘭德司說:「好,規則第二條,勝敗如果有爭執,由我做裁判!」   文祥不得不說:「同意。」   法蘭德司說:「老實說,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文祥說:「那又何必賭,乾脆宣佈你贏,不就解決了?」   法蘭德司大笑道:「給你猜到了,我從來不賭沒有把握的事。」   文祥毫不在意地說:「那也未必,在我們訂了規則後,當局已經給你下了禁制。不相信你試試看,你不可能說出『開始』這個詞!」   法蘭德司一試,果然呿口難合,吐不出那個詞來。他還不大在意,他有恃無恐的便是「意識控制」,也就是控制對方的腦波,他拜師學來的這個本領才是他的底牌。   不料當他用「意識控制」大法支配文祥時,居然一點感應都沒有。他這個夏宮有最完整的設備,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怎麼會失敗?他私下檢查,電腦訊號正常、宮中電壓穩定、系統功能也在運作。只是對方四人的腦殼外,都有一層保護,電波穿透不了。   這一來,他才知道不妙,如果這個方法不能奏效,他可真是黔驢技窮了。他之所以沒有一上場就用意識大法,正是他過於托大,怕什麼?反正還有殺手鑭。這一剎,他才感到心寒,最後恐怕只剩下涎皮賴臉一招了。   文祥說:「我勸你不要耍花樣,天下的規則訂不完!就像二十世紀的法律一樣,條文訂得越多,條文與條文之間漏縫就越多。我不妨告訴你,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說,就算你贏了吧,你這個『南極王』哪天才能登基呢?我們可以讓你病倒或者死掉,也可以在你稱王后把你摧毀、推翻!說不完的方法,找不完的漏洞,這些道理你不會不懂,你不是鑽漏洞的高手嗎?」   法蘭德司說:「我承認你是對的,你告訴我好了,除了死皮賴臉,我還能怎樣?」   文祥說:「何必如此?不如勵精圖治,強大了才有實力,有能量才能行之久遠。忍一時之氣,化氣憤為動力,才是根本之道。」   「那太難了。」   「容易的事誰不會?」   「那我不是穩輸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指投機取巧,而是要瞭解能量變化之道。」   「可是我心裡不服呀!」   「那你就要付出代價。」   「我還是要賭!」   「我知道你非賭不可!只要你講理,我們就講理。如果你玩花樣,可能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你說。」   「為什麼你這麼坦白?」   「因為我已經知道結局了。」   法蘭德司恍然大悟:「我懂了,這和我當年的情形一樣。因為我知道底牌,所以賭撲克戰無不勝;等我進入股票市場,我知道內線,就能得心應手;後來官商勾結,更是呼風來風,喚雨下雨。道理只有一個,正是你所說的,已經知道結局了。」   文祥說:「最終的成敗要看局面的大小,在電腦當局面前,你所知有限。」   「那麼電腦當局就是宇宙的極限了?」   「當然不是,這和人一樣,你若繼續努力,局面就會擴大。一旦滿足了,局面就到此為止,開始腐敗,新的局面又會展開。」   「那要永生不停地學習、努力,多辛苦!」   「所以說,這就是代價了。至少到目前為止,電腦還在努力。」   「謝謝你的坦白,但是,我還是要賭!」   「賭什麼?」   「我賭這位小姐……」   「賭她怎樣?」   「我賭她在一個小時內,猜不出在夏宮中我最喜愛的東西。」 ∼第四十七回嗟余聽鼓應官去∼     這的確是個難題,「喜愛」兩字已難定義,更何況法蘭德司兼任裁判,只要他不同意,他就贏了。   衣紅說:「什麼時候開始?」   法蘭德司驚異地問:「你還有贏的機會嗎?」   「我的目的不是為了贏你。」   「那奇怪了,賭博不為輸贏,還有什麼目的?」   「我是應你的要求,作一場公平的賭賽。」   「你明知這場比賽不公平!」   「公平不公平,在於規則的執行。雖然我不贊成,但是規則就是規則。」   「你知道我的規則吧?」   「我知道,要贏你是不可能的。」   「那不是開玩笑嗎?」   「不!我的目的是要你心服口服。」   法蘭德司更不懂了,說:「那不是更難嗎?」   衣紅點頭道:「沒錯,你不是普通人,你不服我,那是正常的。」   這下法蘭德司懂了,這些毛頭小子想要降伏他!哼!輸給電腦那是不得已,要「贏」得心服口服,天下沒有這種事!   法蘭德司主意打定,便說:「現在是十六點三十五分。開始!」這次電腦不再刁難,「開始」一詞脫口而出。   衣紅非常清楚,解決問題的前提是要知道問題的根源。一般人看到雜草便除草,看到害蟲便殺蟲,往往連問題是什麼都不知道,就依一己的成見大動干戈。往往把事情弄得錯綜複雜,難以為繼。   今天的問題在哪裡呢?是法蘭德司難捨既得的利益,要他放棄就是問題。然而這個問題只是表面現象,他為什麼想保有這些既得利益?以當今的時代特質來看,他所有的寶藏,都可以在虛擬實境中自我滿足,甚至猶有過之。   因此,問題不在這些寶物本身的價值與欣賞,而是所有權的佔有。這是個心理問題,所有權代表了他過去光榮的記憶。他戀戀不捨的,一定是過去各種光輝的虛榮。   這些虛榮也不難由幻境中獲得滿足,但是他是個賭徒,賭徒的特性不在於勝利成果的享受,而在於得失時那一剎的感受。   賭徒的故事太多了,據說在巴西裡亞--巴西的首都,有一個銀行大亨的獨子,他嗜賭如命,曾在一個晚上輸了十萬張股票。老子一氣之下,把他趕出家門,他居然在自家門口絕食了半個月。老子以為兒子洗心革面了,便原諒他,只是再也不讓他接觸股票。   不料賭徒就是賭徒,骨頭上已經烙了火印。這次他把家中土地權狀偷出去,又輸了。老子氣得不得了,專機把他送到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再也不願見到他。沒想到他沿途乞討,又回家了。房子已經贖回來,兒子又在家門口絕食了一個月。   這次兒子發了狠誓,並住院治療多時,最後由心理醫師具結,認定他的「嗜賭情結」已經化除,並且建議讓他結婚,做個正常人。一個石油界鉅子的千金入了家門,賭徒這才發覺人生樂趣無窮。如此這般,一家人過了一年多幸福美滿的日子。   有一天,夫妻突然大打出手,真相才被揭穿。原來那位千金也是個賭徒,兩個人一起賭,賭得天昏地暗。到後來能掏的都掏空了,偷得到的也都偷光了,兩人已經沒有籌碼,最後只好相互以對方的肉體作賭注。   丈夫輸了,妻子陪客;妻子輸了,丈夫上陣。不幸丈夫的行情低,反而使得妻子的信用破產,千金當然不滿。   這件事鬧開以後,變成社會新聞,兩家不勝其擾,便懸賞百萬美金,給任何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人。   當然其間的過程一定精采非凡,但是傳言太多,不知道該相信哪個版本。總之,最後的結局卻非常無聊,由於這是件真實故事,要是在巴西裡亞向人問起,總會有人反問:「嗄!你問這件事呀?可是,你問的是誰呢?」   「我問的是那兩個賭徒呀!」   「兩個賭徒?世人誰又不是呢?」   原來,領得賞金的是一位非洲巫師,他採用兩百萬年前最有效的方法,將兩人剁成肉泥,曬成肉灰,灑在巴西裡亞的大地上。   果然,這家人的問題解決了,但是巴西人卻對那位巫師恨之入骨。因為巴西裡亞這地方專出政客,而政客都被這種「賭毒」污染了,開始拿國家資源、人民福祉作賭注。   賭徒能戴上桂冠,必非泛泛。蓋輸贏只是賭餌,上鉤的魚不論大小,仍舊是餌。所以,人只要好賭,那便是八期肺結核、九期癌症、十期愛滋,不可救藥了。   衣紅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同學間盛行看A片。有個同學用電子書在網上下載了一本《色狼心理》,大家傳閱得津津有味。   由於每個人立場不同,字裡行間所見也大異其趣。衣紅看了以後,對「色狼」一直抱著厭惡的心理。書中有一句話說:「男性是狩獵者,都有暴力傾向,他們追逐獵物,到手便吃得精光。女性是被獵者,生具懷疑的本能,採取若即若離、莫得莫失的手段。而暴力與懷疑是賭性的一體兩面,所以人性本就帶有賭性。千萬注意,賭注與賠率成反比!成功的女性不可為男性捕獲,因為在男人的賭性中,是得到的不香,香的得不到;可得的無趣,難得的寶貴;沒有希望才是希望!」   現在面對一個賭徒,不由得讓她想起這段話來。如果這個說法正確,那一定要讓法蘭德司沒有希望,才是令他心服口服唯一的希望。   於是,她用指語對杏娃說:「查一下法蘭德司過去的資料,看看有沒有讓他完全喪失希望的事情。」   杏娃問:「什麼叫完全喪失希望的事情?」   衣紅說:「就是想得而得不到的人、事、物!」   法蘭德司見衣紅若無事然,催促道:「過了五分鐘了。」   衣紅向他笑笑,說:「不急,慢慢來。」   杏娃說:「我查到幾件事,他曾想當官,沒有當成。他輸過錢,遺失過鑽戒,被黑道勒索,寫過幾本書,不暢銷,還有……」   衣紅問:「有沒有戀愛史?」   杏娃說:「他有十幾個情人,未婚,但有四個私生子女,沒有長時間的戀愛史。」   衣紅說:「那短的呢?」   杏娃問:「半天算不算?」   衣紅大喜說:「就是它!」   杏娃說:「她叫娜塔夏,俄國人,歷史經濟學家……」   衣紅說:「快告訴我細節!」   那是在二○一二年,法蘭德司在股票市場上大有斬獲,在一個月內,將兩支多媒體公司的股票炒得上漲了四百倍,淨賺幾十億美金。   其中一家公司又投資了一家未上市的動畫公司,這家公司擁有一種技術,能在一年之內,製作上千部高水準的立體身歷境劇情片。這種成績相當於二十世紀六○年代,美國電影製片量的總和。   股票賺了錢,法蘭德司並不滿意,他看準了當時人人需要娛樂,知道那個動畫公司才是下金蛋的母雞。他並不想擁有該公司,他只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控制。他跟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那家公司接納他的建議,他就贏了,便進軍娛樂市場。如果被拒絕了,他就放自己一個月假,什麼生意都不許做。   至於建議什麼呢?法蘭德司要當場決定,這也要賭一賭。   當時該公司正在攝制一系列有關俄國羅曼諾夫王朝的故事,計劃在一個月內,拍攝一百集。法蘭德司靈機一動,他看到另一個商機,二○一七年就是俄國革命一百週年,用這套影集做賣點,一定有數百億美金的市場。   他相信十億美金就可以成交,卻由一億元開始叫價。公司負責人亨利黃是個書獃子,聽了價錢並不激動,一直加到十五億了,他還是低頭說「不」。   法蘭德司勢在必得,他已經看中這塊娛樂市場的大餅,他甚至決定要把這家公司買下來。想想看,一個?就有上百億的生意,遠比炒股票賺得快。再加上周邊的紀念品、飾物、商標等等,進一步還可以走向傳播業、通訊業、網絡業,壟斷一切!   他開價到二十億,亨利黃的小眼睛亮了一下,搓著雙手,仍然說:「我說過,不是價錢的問題。」   「天下沒有什麼不是價錢的問題,二十五億!」法蘭德司感覺自己要去渡假了,這筆旅費還真高!   「何必呢?二十五億不是小數目,你未必賺得回來!」   「你說,賣不賣?」   「我說過,真的不是價錢的問題。」   「三十億!」   亨利黃幾乎要昏過去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搖搖頭。法蘭德司喉嚨裡喊著五十億,雖然那只是個數字,卻是他全部財產的四分之一!他已賭紅了眼,一百億他也要賭!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投降了!」亨利黃喊道。   「三十億?說定了!」法蘭德司爽然若失,還沒到一百億的邊緣,張力不夠。   「不是!我不賣!」   張力一下子又回升了,顯然價碼不夠力道!   法蘭德司站起來,說:「五十億!」   「天哪!」亨利黃絕望地叫著,他也站了起來,痛苦地說:「我沒有權利賣!」   「沒有權利?」法蘭德司不懂。   「我已經把它賣掉了!」   「賣掉了?多少錢?」   「一千萬!」難怪亨利黃那副表情,他後悔了!   「奇怪!你可以出高價再買回來呀!」   「不可以,這是信用問題。」   「一千美金該講信用,三十億就與信用不相干了。」   「還有感情的問題。」   「三十億可以買三十打感情!」   「謝謝你的好意,還有我私人的問題!」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乾脆你把公司賣給我好了!」   「公司更不能賣,那是我的理想!」   法蘭德司承認失敗了,賭徒永遠不知道何時應該認輸,但絕對清楚自己不甘雌伏。他開始計劃渡假的時間和地點,這個假期將是苦澀不堪。他只好換個賭注,這一個月的假期,究竟自己熬不熬得過去。   「告訴你吧!」亨利黃只好吐實了:「這套影集的價值我當然清楚,十億是很理想的價碼。如果我要做生意,當初不可能賣一千萬。」   「你是賣了一千萬呀!」   「這裡面有個故事,好萊塢拍過一部電影『真假公主』,你知道吧?」   「知道,是本小說改編的。」   「我遇到了這個故事的續集,娜塔夏說她就是羅曼諾夫王朝的後裔。這並不重要,可是她卻是我們能找到的專家中,最稱職的一位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抱歉,我有點神智不清了。」   「沒關係,你慢慢說,反正我就要去旅行了,時間多得很。」   「在我們的計劃中,是每個月推出一套各國歷史性的影集,這次輪到俄國。我們的製作方式,是先要找到學者專家,準備各種文獻資料,再請會說故事的人分別撰寫動人的內容,這些前置作業往往在一兩年前就要動工。」   「你們不是一個月就可以拍一百部嗎?」   「那只是動畫攝制部分,並不包括前期製作。總之,娜塔夏對俄國宮廷史,簡直是如數家珍。聽她談起沙皇尼可拉二世悲慘的遭遇,公司裡人人動容。就為了她,我們改變計劃,專門為她拍攝一部羅曼諾夫王朝的故事。」   「我懂了,你只收她一千萬?」   「也不是,她沒有錢,我們決定把影集先給她,賺了錢她再付我們一千萬!」   「真的?能不能把她介紹給我?」法蘭德司的假期很短,他認為這還不算輸,畢竟還不到圖窮匕現,他拍拍亨利黃的肩膀,說:「當然,我們還有很多生意可以做。」   法蘭德司一見到娜塔夏,他就決定開價兩千萬。面前這個纖弱瘦小的女人,如果擺到舞台上讓聚光燈一照,可能就化為蒸氣了。那種感覺是輕飄飄的、軟綿綿的、虛虛無無的,難怪亨利黃付出了慘重的同情代價。   問題不那麼簡單,當法蘭德司侃侃談及他野心勃勃的計劃時,她安安靜靜的聽著。等他一提到生意時,娜塔夏只一句話就擋回去了:「請不要跟我提錢!這是我的身家性命,我就是為了這部片子而生存的。」   「我能讓你生存得有尊嚴!」   「不可能,你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先皇腳邊的一塊磚。」娜塔夏眼中泛著光輝,那不是人世間的金銀財寶、功名利祿所能掩蓋的。   「可是,你總需要發行、經營吧!一套片子,不是你一個人能夠處理的。」   「當然,先生您不必費心,先朝的亡臣後裔,不下數十萬之眾,各行各業都有。他們早就組織好了,我只負責製作,其他的都不必過問。」   法蘭德司發覺他只能渡假去了,也好,賭輸了也不是壞事。他平日在金錢堆裡打滾,所見所聞早讓他乏味噁心。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腦袋裡裝得下的金銀財寶,遠比他帳簿上進進出出的價值還要高。因為談起珠寶,娜塔夏比他在行太多了;談起經濟,娜塔夏可以從工業革命說起,所有的經濟理論與社會發展的關係,無不頭頭是道。再要談到音樂、藝術、文化,她流露出來的,是天上的仙曲,是人世的絕響。   她娓娓道來,一種無可比擬的氣質與風度,在空氣中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她的聲音有如枝頭的黃鶯,她的態度便是春日的和風。她輕輕一笑,法蘭德司的心就跳到胸口,她靜靜的沉思,煥發出一道聖潔的光輝,貫通宇宙。   她還是瘦瘦小小的,但是法蘭德司覺得自己更渺小了。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此行的目的,唯一沒有忘懷的,是他那賭徒的本性。他要賭一下,她會愛上自己,其實,還沒有開賭,賭注已經投下了,那就是他全部的感情,這時已經收不回來了。   他想邀她去渡假,費盡了口舌,她始終搖頭說不。只可惜她的「不」說得太含蓄、太優雅了,讓法蘭德司覺得希望無窮,更難割捨。他巧妙地把時間縮短了,一個星期是沒有指望了,三天呢?一天可不可以?   連半天都不可以,法蘭德司失望至極,歎了口氣,說:「人生短暫,你從早到晚,工作之外還是工作,豈不是虛度人生了?」   娜塔夏笑了,說:「這要看是什麼工作,只要能照亮別人的生命,也值得了。」   法蘭德司問:「那你自己的生命呢?」   娜塔夏說:「我的生命就像曇花一樣,不是很美嗎?」   法蘭德司福至心靈,問:「你想不想看曇花?」   娜塔夏說:「曇花一現即逝,哪能想看就看得到?」   「我說看得到,保證沒問題。」法蘭德司信心滿滿。   娜塔夏笑得很甜:「我對虛擬的沒有興趣。」   「當然是真的,由發苞到收蕊,全程一個多小時。」   娜塔夏眼中露出欣羨的光芒:「隨時可以看到?」   法蘭德司得意地說:「我有個朋友專養曇花,現在就有。」   娜塔夏說:「真的?」   法蘭德司知道可以收線了:「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陪你去。」   那位朋友的曇花是用溫度和光照特別培養的,花大而肥,從開花到凋謝都能精確地控制。因為法蘭德司的關係,他們獨享一個小小的花園。柔和的燈光,幽雅的音樂,法蘭德司撒下了情網,也付出了心靈的純真。   那一兩個小時的細節杏娃不甚了了,總之,法蘭德司這段感情也是曇花一現。自後,他再也沒有找過娜塔夏,他沒有結婚,有數不清的情婦。同時,他不再介入動畫事業,反倒開始大量收集文物珠寶,尤其是與俄國沙皇有關的,最後成為知名的收藏家。   衣紅一直閉目聆聽,一聽完,她就擬好了戰略,對杏娃說:「你總懂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吧?」   杏娃說:「懂,我只能算是第十二個懂的人。」   衣紅說:「時間是主觀的,你能將法蘭德司的時間延長吧?」   「可以,在運動中時間會變慢,我會加快他的思想速度。」   「對了,越快越好。」   「你是說現在開始,一直拖到一個小時以後?」   「不,那是欺騙,我們要讓他心服口服,所以在他需要的時候才開始。」   杏娃不解:「需要的時候?」   衣紅解釋道:「你要知道,釣客最大的樂趣,只在魚兒咬住釣餌的那一剎。」   杏娃還是不解:「為什麼?」   衣紅說:「那就是一種賭性,因為不知道魚兒會不會逃脫。」   「逃脫了也沒關係,買一條就是。」   「賭性就是賭那一剎,我要你把那一剎延長。」   「我懂了,讓他停留在那個時間的邊緣上。」   「對了,那一剎正是他所追求的。」   「追求什麼呢?有什麼那樣重要?」   「這與重要不重要不相干,賭徒就是為了一口氣拚命的。」   「那多傻!」   「你不是要瞭解人性嗎?不要先作主觀評斷!」   杏娃改口說:「拼得好!拼得好!」   衣紅說:「我要放餌了,注意,將他的主觀時間完全凍結!我一握拳,就讓他過去,鬆手時,就讓他醒來。」   杏娃說:「準備好了!」   衣紅說:「通知文哥,到法蘭德司心服口服時,就過來做證。」   杏娃說:「好!」   衣紅睜開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說:「法蘭德司,我知道是什麼了。」   法蘭德司見衣紅一直沒有動靜,憑著賭徒的直覺,他知道對方不是弱手,就像釣魚的浮標,在水面一動都不動的當兒,經常是最緊要的關頭。   他仔細觀察獵物,人雖然端坐著,右手手指卻不停的抖動。那表示她全神貫注,正在策劃什麼。這個厲害的角色,居然能在這種關頭潛思默想,一點聲色都不露。所幸自己是此道高手,就這麼一點手指的動作,已洩漏了天機。   憑她怎麼可能猜到呢?不論答案是什麼,自己都握有否決權。不過,她會猜什麼呢?總要賭一下吧!萬一她猜羅曼諾夫王朝那些器物呢?不是別的,光以面積比來說,誰看不出它的重要性?好,就賭一下,看她猜不猜得到!就算猜到自己也不會承認!再如果連這點邊都摸不著,當然自己更理直氣壯了。   當衣紅一睜眼,法蘭德司心想,時機到了。   衣紅說:「我知道,絕對不是那幾張貝葉經卷。」   法蘭德司笑了:「沒關係,可以用這種窮舉法。不過,我好心警告你,我這裡的文物有四萬種,兩百六十多萬件。」   「所以你要我在大海裡撈針。」   「是你自己願意應戰的。」   「我也是個賭徒。」   「你贏過什麼?」   「真正的賭徒,是每賭必輸的。」   「你說的是絕大多數的賭客,不是真正的賭徒。」   「不輸還有什麼好賭的呢?」   「不贏又能賭什麼?」   「賭命呀!那才是真正的賭注!」   他不知道衣紅在搞什麼鬼,難道還要另開賭局,賭一賭生死?但是看她一副賭性堅強的模樣,他提醒道:「現在是十六點五十五分,還有四十分鐘。你要是知道就快點說,時間不多了。」   衣紅要法蘭德司分散注意力的策略成功了,魚兒還沒有咬餌,他已經急著收線了。   衣紅說:「四十分鐘?曇花快謝了吧?」   法蘭德司心中一動,這是碰巧嗎?她怎麼知道曇花?   釣魚的人都知道,浮標一動就是時機。這時釣竿一定要放鬆,靜待魚兒上鉤,在水面下,魚兒也在觀察,猶豫難定。這一剎正是獵者與被獵者之間最微妙的互動時刻,獵者如收竿過早,被獵者將見影而逃!再若晚了一秒,魚兒飽餐之餘,除了優遊不迫地嘲笑釣客一番外,說不定還要在釣竿上撒泡尿哩!   法蘭德司屏住呼吸,慢慢地說:「嗄?你也見過曇花?」   衣紅開始收線,說:「曇花甫現,比翼雙飛。」   法蘭德司呼吸急促了:「你說什麼?」   衣紅說:「你快看……」她見法蘭德司眼睛一張,立刻收掌握拳。   法蘭德司整個人突然僵坐不動,好像停頓在某一個時空中。   過了一會,衣紅把拳頭放鬆。法蘭德司剛要眨眼,她立刻用力收線,說:「你說!我猜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好像正在期待什麼,見到衣紅,百般不耐,忿忿地說:「等一下再說,我現在有要緊的事!」   釣客和魚易位了,本來法蘭德司主掌釣竿,現在反而換衣紅坐在岸邊。連池水都在她掌控中,大魚已經上鉤了。   衣紅忙一握拳,法蘭德司又被封凍在時間中。   如此這般,每次衣紅把線收緊一點,法蘭德司就更顯焦躁。這樣反覆了幾次,他終於發怒了:「死丫頭!你識相一點!我正在……」   衣紅說:「我們在打賭呀!你是裁判,告訴我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想起打賭的事,但另一個賭局事關緊要,他吼道:「等一下!」   衣紅說:「還要等多久?只剩十分鐘了!」   法蘭德司大喊:「住口!」   衣紅又曲拳,這次等到剩下二三分鐘了,她才鬆開手掌,說:「法蘭德司,快告訴我!我猜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大聲斥道:「你急什麼?」   衣紅說:「急什麼?你忘了?」   法蘭德司怒道:「我現在有重要的事!不能耽擱!」   衣紅說:「你只要告訴我,我猜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吼道:「不要打岔!等一會!」   衣紅說:「我已經等了一個鐘頭了,你再不回答,我就不放你走!」   法蘭德司浸淫意識控制多年,聞言驀地驚醒,問:「你不放我走?」   衣紅驚覺自己失言了,只好改口說:「時間快到了!回答我!」   法蘭德司低頭看表,果然已經十七點三十三分多了,他不禁奇怪,怎麼一邊時間過得特別慢,一邊又過得如此快。在他的記憶中,衣紅的確已催促多次,但是自己的另一件事正在緊要關頭,當年已經錯過一次,再錯失良機,這輩子活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法蘭德司心急如火,跟衣紅打賭算什麼呢?時間到了,她還沒猜到,如此而已,她是不可能猜到的。可是另外一件事正等著他,那是他永生未圓、夢寐以求的良機。現在正是成敗關頭,不能再耽誤了,他急著要回去。   「時間到了也沒轍!」如果她真死纏爛打倒也麻煩。可是她說不放自己走呀!難道她控制了自己的意識?   衣紅說:「沒轍?我告訴你,現在你是度日如年,不相信你看表吧!」說時,她又捏緊拳頭。   法蘭德司看看表,再看看四周,這才發覺一切都是靜止的。他腦筋飛快轉動,前半生歷歷在目,但時間好像沒有變化。他不能離開這裡,而瓊花怒放,遲早就要零落。娜塔夏說過,曇花謝時,她就要走了,唯一能留住她的,就是把時間停在永恆的這一剎。   現在,時間停下來了,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嗎?不!因為他的思緒運作如飛,眼下的事物卻如同封凍的標本,說靜止卻又不是,一切慢得出奇。連自己伸出手去,想摸摸娜塔夏的纖纖玉手,都幾乎要耗上一輩子!   法蘭德司心急如焚,近在眼前的大好良機,卻像遠在天邊遙不可及。他記得還有場賭賽,可是他搜盡枯腸,人生還有更比眼前重要的事情嗎?就像一個海釣客,在驚濤駭浪中奮鬥了幾個小時,魚線被拽得緊緊的,他已精疲力竭,但是,能放手嗎?   他掙扎著,但是時間主宰了一切,他的心念超過了光速,但是空間只限於原子的軌道!難怪!原子分解的鉅大能量,正是法蘭德司當前的束縛!   衣紅放鬆拳頭說:「時間在我掌握之中,我可以還給你,只要你認輸!」   不認輸行嗎?法蘭德司剛說「不」,衣紅便收緊拳頭。   生命中的點點滴滴,一遍又一遍的回轉,真是浮生若夢,有什麼好爭的?賭不過就賭一口氣,如今這口氣被無限延長,剖析分解得清清楚楚,還有什麼意思呢?   衣紅再放鬆拳頭,問:「還不服氣?」   法蘭德司長歎一聲,說:「我服了,放我回去吧,曇花大概已經謝了!」   衣紅問:「心服還是口服?」   法蘭德司說:「心服口服。」   衣紅說:「既然如此,你放心,曇花還沒有開哩!」   文祥立刻接口說:「恭喜堡主,這些都是當局的計謀,只要你心服口服,這些珍寶文物仍舊歸你保管,當局還任命你為東南西北四宮博物館館主!」   法蘭德司卻說:「等一下,我把事情辦完再說。」   「急什麼?那邊的時間早就停止了!」   「時間停止了?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只要你看得懂這卷貝葉經。」   「為什麼?」   「經上說『人生如夢幻泡影』,真要做,隨時可得。」   法蘭德司若有所悟地說:「正是,只是這夢也難醒。」   「這些寶貝多虧有你保護,否則今天也不知流落到何方了。」   「可是冬宮已經炸毀了呀!」   「你看清楚吧!眼前這些寶貝都是複製品,你的四宮無一例外。原品已經被當局沒收歸庫,留下這些只為滿足你的虛榮心而已。」   法蘭德司猶自不信:「複製?我是考證專家,沒那麼好騙!」   衣紅說:「當局是用分子工程,連碳原子衰減當量都一個不差!」   法蘭德司這才恍然大悟,說:「你為什麼不早說?我這才真正的心服口服了!」   衣紅笑道:「別說瞎話!沒有一條上鉤的魚是心服口服的!別再錯過了!」   法蘭德司又惶惑了:「你是說……」   衣紅說:「我是說現在重新開始,曇花正等著你呢!快去吧!」   法蘭德司不能不佩服這位小姑娘:「只是…你怎麼知道曇花的?」   衣紅說:「我什麼都不知道,至於曇花,每一個人心底,總有那麼一朵吧!」 ∼第四十八回去馬蘭台類轉蓬∼     等四人再回到海邊餐館,姜森又吃了一餐螃蟹。一見他們回來,高興的大叫:「要不是你們的杏娃通知我,我早回美國去了!」   文祥說:「好呀!你一定把我們的螃蟹烤光了!」   姜森苦著臉說:「別再提螃蟹了,它們在我胃裡爬來爬去!」   杏娃對大家說:「上城有家中國餐館,我請客。」   姜森聞言大喜,道:「我還怕你們中國菜吃膩了,不好意思開口呢!」   衣紅笑說:「你還沒有吃夠?」   姜森只好說:「我只是把螃蟹裝進胃裡,還得喂餵它們吧!」   衣紅說:「怪不得人家說你們老美橫行霸道,永遠吃不飽。」   姜森說:「不能怪我們,中國菜只有味道,沒有內容。」   杏娃插口說:「要多少內容?你們美國又沒有宰相!」   姜森驚問:「什麼?杏娃!你說什麼?」   衣紅笑說:「杏娃是說只有宰相肚裡能撐船!」   姜森說:「怎麼?杏娃,你又有進境了?」   杏娃說:「沒有哇!你也相信?」   姜森大驚說:「我能不相信嗎?你這句話是謙虛,表示有了美德。剛才那句話證明你博學廣聞,能反過來活用,已經不簡單了。現在你又能反駁和調侃,代表理解與反應能力;最重要的是幽默,那是高層意境!老天!你吃了什麼藥?」   杏娃說:「最後一句說錯了,我沒有吃藥!」   文祥笑說:「姜森博士,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杏娃說:「別給我時間,時間一多,我就會去釣魚了。」   姜森詫道:「她在說什麼?」   衣紅說:「這是我們的秘密武器,相對論!」   姜森詫道:「老天,一下午沒見,你們全變了。」   左非右笑說:「你要知道我們去過些什麼地方,準要昏倒了!」   姜森果真問:「你們去過什麼地方?不就是海邊嗎?」   左非右笑說:「我們到南極去了,那裡有個瀑布……」   姜森搖頭說:「好了,走吧!我們去吃中國菜吧!」   左非右說:「怎麼?你不想聽了?」   姜森說:「你把我當白癡?你說去南極我相信,看瀑布?是看冰布吧?」   左非右說:「真的,那個瀑布神妙極了。」   姜森氣了,說:「別開玩笑,南極連水都看不到!」   左非右說:「你不信,問風不懼。」   風不懼打圓場說:「看到瀑布是真的,但那個地方不像南極。」   左非右說:「難道我們不是在南極看到的嗎?」   風不懼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說:「是在南極看到的,可是……」   左非右說:「可是什麼?」   風不懼說:「那絕對不是南極。」   左非右說:「好,你說,那是哪裡?」   風不懼嚅嚅地說:「那是在一幅國畫裡。」   姜森更是跳腳:「風不懼,我本來很信任你,可是你這樣說不更荒謬嗎?」   風不懼說:「我該怎麼說?是真的呀!」   姜森說:「或許你們把幻覺當作真實了,也可能又被什麼魔鬼作弄了!」   杏娃說:「不!素仙子不是魔鬼!」   衣紅說:「好哇!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搞鬼!」   杏娃說:「冤枉!好心沒好報!是素仙子委託我的!」   衣紅一聽素仙子,興趣就來了,問:「你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杏娃說:「記得你們打雪仗的事吧?」   衣紅說:「記得,那也是你的陰謀。」   杏娃說:「不要說得那麼難聽,當時我收到一個訊號,是來自地底下的。那是一段封凍的語音,已經保存很久了。幸而我們幾十年來對上古、中古和近代語音已經有了系統的整理,否則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言歸正傳,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冰晶,女的叫雪素。冰晶說,這是他們成仙前,留給有緣……」   衣紅興奮地叫起來:「成仙?真有這回事?」   杏娃說:「我不知道什麼叫做成仙,我只是照他們的話講。」   衣紅急說:「快講!快講!」   文祥說:「噯!你這不是著相,這是著了魔了!」   左非右說:「快講!這裡還有一個著魔的!」   杏娃說:「冰晶說,他們留了兩個錦囊,一個叫大周天,一個叫小周天。不巧我剛到手,薩赫丹就動手要綁架衣紅……」   文祥一驚,問:「什麼時候?」   衣紅說:「又來了一個著魔的!」   杏娃說:「就在你們下雪坑的那一剎,薩赫丹拋出繩套,我連忙改變繩子的方向。一不小心把大周天的錦囊給弄丟了,說不定被他撿去了。」   衣紅說:「你這麼大的本事,應該找得回來呀!」   杏娃說:「不可以,冰晶說得很清楚,留待有緣嘛!」   左非右說:「有道理,然後呢?」   杏娃說:「然後我照錦囊行事,這個小周天是雪素留下的。她成仙後,自號素仙子,於是你們就去了她的境界。」   左非右說:「你還是沒有說清楚,那是哪裡呢?」   杏娃說:「你才沒弄清楚,境界不是哪裡,境界就是境界。」   左非右說:「不通!不通!人在思考時那種境界只是境界。我們既然到素仙子的境界裡,總有個時空吧?」   衣紅說:「可能那只是素仙子境界,只是個境界而已。」   文祥說:「我認為境界就是意識中心,杏娃被摩爾佔據過,應該知道。」   杏娃說:「謝謝你,這樣說我就懂了,雪素是明朝湖廣人,那大概就是左非右所要知道的時空吧!你們去的地方,是北宋范寬的『溪山行旅圖』!」   姜森說:「我說嘛!分明就是幻象!」   杏娃說:「那不是幻境,是他們的意識狀態。」   姜森說:「有什麼分別?」   杏娃說:「幻境是事件根本沒有發生,人卻以為發生了。意識狀態是確實發生了,只是在時空坐標上。」   姜森說:「杏娃!你跟這幾個中國人鬼混,滿口玄機,我看你才是入魔了。」   杏娃說:「姜森博士,恕我直言,我看你才自認是一灘血肉!」   姜森說:「至少這是客觀的,不是唯心論!」   杏娃說:「我只問你一句,薩赫丹召魂的事,是幻境嗎?」   杏娃一語中的,姜森想了半天,說:「我還不能肯定,這種遭遇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經驗,我還不能釐清。」   杏娃說:「今天所遭遇的一切,有哪一件不是你生平第一次?」   姜森說:「我承認,我到現在還有些神思不清。」   杏娃說:「那你就麻煩了,如夢似幻的人生,你以為是真,所以就有生死了。」   姜森聽了,若有所思,坐在那裡不言不語。   左非右還是窮追不捨:「杏娃,那個瀑布呢?也是在溪山行旅圖裡面嗎?」   杏娃說:「我不知道。」   左非右問:「你怎麼不知道?不是你搞的鬼?」   杏娃說:「當然不是!」   左非右問:「反正也不能證明!」   杏娃說:「怎麼不能?我也在裡面,難道你們沒有看到?」   幾個人不約而同低頭望著腕上的微機。   「錯了!我在這裡!」是杏娃的聲音,從前面虛空中傳來。   大家循聲往前一看,什麼也沒有。   衣紅問:「杏娃!你在哪裡?」   杏娃的聲音有點沮喪:「我忘了,我只是個精神體。」   衣紅安慰她說:「杏娃別難過。」   杏娃說:「我一點也不難過呀!」   衣紅說:「你不是說你是精神體,所以我們看不到你嗎?」   杏娃說:「是呀!那有什麼好難過的?」   衣紅懶得再囉嗦,便說:「不難過就好!咱們下面有什麼節目?」   杏娃說:「為什麼不難過就一定要有節目?」   衣紅無可奈何地笑著說:「這是兩碼子事。」   杏娃說:「為什麼要把兩碼子事扯到一塊呢?」   衣紅只好耐著性子解釋說:「不是扯到一塊,只是順口說出。」   杏娃問:「為什麼會順口而出呢?」   衣紅氣得大叫,說:「因為姑娘我喜歡!」   杏娃「嗄」了一聲,然後就悄然無聲了。   大家都安靜下來,半晌無言。衣紅心中忐忑,怕自己的不耐煩傷害了杏娃,畢竟她的成長歷程很短,自己的責任是開導她,不能因一時失控,誤導了杏娃發展的方向。   等了半天無人開口,衣紅決定打破僵局,故意清一清嗓子,說:「杏娃,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杏娃問:「這與時間有什麼關係?」   衣紅急了,說:「你生氣了?」   杏娃說:「這與生氣有什麼關係?」   文祥只好解圍說:「衣紅問你,是道歉的意思。」   「我知道。」   「所以統統沒有關係。」   「我知道。」   「那就好了!」   「不好!」   「為什麼?」   「我在幽默呀!為什麼沒有人笑呢?」   大家如釋重負,覺得好笑卻又笑不出來。   文祥說:「幽默與笑是兩回事,真的幽默不見得讓人哈哈大笑。」   杏娃說:「姜森明明說我會幽默。」   文祥說:「表現幽默不算什麼,要懂得幽默才是真幽默,比如剛才姜森博士問你吃了什麼藥,你說你沒有吃藥,那是最不幽默的一種回答,表示你不瞭解他的意思。」   左非右對這些沒有興趣,便拉拉風不懼,兩個人走到外面,左非右說:「杏娃,我們能不能說幾句悄悄話?」   杏娃說:「不可以!」   「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   「沒關係,我也不怕他們聽到,只是不願打擾他們罷了。」   「是什麼事?」   「你說還有一個大周天錦囊?」   「是的!」   「你知道現在在誰手上?」   「知道!」   「能不能告訴我?」   「你為什麼想知道?」   「因為我對成仙特別有興趣。」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為什麼?」   「你又在幽默了,是吧?我羨慕成仙,是我個人因素。」   「你參加特遣隊,就不應該有個人因素了。」   左非右不同意:「什麼話?我變成奴隸了?」   杏娃說:「不是,如果你也仙去了,我們不是又少一個願意奉獻的人嗎?」   左非右說:「成仙哪有那樣容易?」   杏娃說:「大周天就是指成仙的方法,小周天指成仙的結果。」   左非右詫道:「你怎麼知道?」   杏娃說:「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把大周天給薩赫丹帶走了。」   衣紅突然在後面大叫:「好哇!杏娃!原來你撒謊!」   文祥也責怪道:「杏娃,你怎麼可以騙人呢?」   姜森則說:「這正是我所害怕的,電腦好的還沒學會,先會扯謊!」   左非右回頭一看,大家都跑出來了,齊聲責備杏娃,這事本由他引起,只好出面緩頰說:「其實杏娃也不是說謊,只是善意的不實之言。」   連風不懼也開口說:「這都怪左非右,他一天到晚跟我談成仙的事。他還有個師兄錢昆,開口閉口都是得道修仙。杏娃怕他走火入魔,不得不如此。」   杏娃說:「是不是該吃中國菜了?你們先點菜吧!」   衣紅說:「杏娃!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們還沒到餐館,怎麼點菜?」   杏娃說:「怎麼不行?你們先點菜,我到中國去,把菜運來!」   這家餐館規模不小,杏娃把大家移到一間套房內,餐館主人得到指示,只派了三個機器人來招呼。文祥點了一個南方菜清蒸黃鯧,以福州的最是膾炙人口;衣紅點了荷葉醉雞,紹興名酒配上太湖荷葉,色香味俱佳;左非右點了雙紅明蝦,是以辣椒為主的紅燒大蝦;風不懼點的是東坡肉,由於蘇東坡連年流放,這道菜很多地方都有,不過還是以黃州的最道地。   蘇東坡盛讚黃州豬肉最美,有〈豬肉頌〉:「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輪到姜森,他點的是咕咾肉。   文祥問:「什麼地方的咕咾肉?」   姜森一楞,說:「還有不同的地方?只要夠甜夠酸就好!」   美國的中國餐館多半是美式中餐,姜森一聽到中國菜隨地方、風味各有不同,大為驚奇,說:「我們美國菜就標榜不管到哪裡,統統一樣!」   衣紅說:「那不是工業生產嗎?」   姜森說:「是呀,我們認為人也是機器,男人是賺錢的機器,女人是花錢的機器,小孩是要錢的機器。」   衣紅反駁道:「要錢的機器?要了錢還不是去花?」   姜森說:「不一定,在美國,你永遠不知道孩子心裡想些什麼。」   文祥說:「就以這道清蒸黃鯧來說吧,在中國,由於幅員廣大,東西南北各地的鯧魚都有特色。這種鯧魚尾端帶點黃色,所以叫黃鯧。黃鯧體形最扁,肉質最嫩,清蒸的時間要看情形。火候特別重要,少了一秒鐘可能就夾生,多了一秒肉就老了。再就是下料,清蒸只能放蔥,切蔥要講究,除了蔥頭蔥尾的選擇,還有長短粗細的要求。要點在於下刀,刀口橫斷的宜久蒸,斜切、直剖的宜快火。   「蔥的放置也會影響香味,有墊底的,有浮面的,有進汁的,有上油的。再談抹鹽,新鮮魚不能醃,所以要內外撒精鹽,醃魚要用粗鹽,味道才有層次,而且要放到冰箱裡,溫度保持在攝氏四度。還有是烹酒,早烹晚烹用的酒料都不同。   「最後才是進食,魚一般都是後上,是吃滋味的,吃前最好先將口裡的食物清除。第一口要閉口吃,不咀嚼,讓它滑下去,要又香又滑又潤又柔才算極品。吃了第一口,感覺就不太重要了,再說也快吃飽了。」   衣紅說:「聽你這麼一說,我再也不吃鯧魚了!」   文祥問:「為什麼?」   衣紅說:「我只知道大口大口的吃,吃飽肚子就好,這樣多麻煩!」   文祥說:「我只是理論派!你什麼時候看我這樣吃了?」   衣紅說:「那你為什麼說了半天?」   文祥說:「為了表現我們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呀!讓姜森博士慚愧慚愧!」   姜森搖頭說:「我一點都不慚愧,我還是覺得吃漢堡肉餅簡單!」   正說著,第一道菜荷葉醉雞上來了,每人一小份,荷葉的清香簡直傳遍了五里長堤,眾人聞了又聞,讚歎不已。打開荷葉,又是一股雞香撲鼻,惹得人人食指大動。姜森筷子用得倒很熟練,他挾起一片荷葉就往嘴裡送。風不懼一把抓住他的手,姜森嚇了一跳。   衣紅笑說:「傻子,那個不能吃!」   姜森問:「那該吃什麼?」   衣紅說:「裡面的雞呀!」   姜森皺眉說:「你們中國人怎麼還是這麼窮,就這一小塊?」   東坡肉上來了,姜森看了直搖頭,說:「再來三份雞好不好?我看到油就怕!」   大家都笑了,衣紅說:「這裡面沒有油,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姜森說:「別以為我是洋包子,這是連皮的肥豬肉!」   文祥說:「不錯,但是經過處理,脂肪都去盡了,只剩下蛋白質和結締組織。這個做法非常講究……」   衣紅說:「吃吧!等你講完了,西坡肉又來了。」   姜森不相信,小心翼翼先用公筷挾了一小塊,由於肉已糜爛,等再用自己的筷子挾時,已成了一灘泥漿。   文祥說:「你用自己的筷子挾就好了。」   姜森說:「不行,那不衛生。」   文祥說:「怎麼不衛生?我們又沒有傳染病。」   姜森說:「有口沫水呀!」   文祥說:「你沒吃過別人的口水?」   姜森說:「吃過!吃過!我太太的,天天吃!不吃就要鬧婚變!」   文祥說:「你不嫌棄你太太,是吧?」   姜森說:「當然不!不然我怎麼和她一起生活?」   文祥說:「對了,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精髓,我們同桌吃飯,表示彼此不嫌棄。」   姜森說:「可是總不必互相吃口水吧?」   文祥說:「當然不必故意吃!但是假如能不嫌棄他人,不更好嗎?」   姜森說:「嗄!你們有這種想法?真不容易!」   文祥說:「文化不是一種想法,是幾千年實驗的結果。當同一個社會中,你我界線涇渭分明時,遲早要鬧分裂!分裂便是災難!」   姜森察納雅言,東坡肉吃得大為起勁,風不懼怕不夠,便問他:「是不是還要三客荷葉醉雞?」   姜森說:「等一下,太奇妙了!衣紅不是說還有西坡肉嗎?」   雙紅明蝦也上來了,那明蝦大如牛蛙,燒得鮮紅似火。左非右警告姜森說:「辣的你吃不吃?我說是辣,不是燙!」   姜森說:「我知道!我常吃四川菜,不怕辣!」   左非右問杏娃道:「你這道菜是哪裡叫的?」   杏娃說:「你沒指明地方,我在這裡叫的!」   左非右大驚:「巴西?」巴西人不認為辣椒是佐料,他們是當菜吃的。   杏娃說:「聖保羅,那家中巴餐館連中國人都說好,我做過民意調查。」   姜森吃紅了眼,毫不客氣挾了一隻大明蝦。哪知蝦子太大,筷子又滑,他乾脆棄筷用手。很多人不敢吃蝦頭,沒想到他非常識貨,把蝦頭折斷,就往口裡送。   但見他緊閉雙眼,全神貫注,一動也不動。人人都看呆了,不知他在賣什麼膏藥。過了好一會,他才深吸一口氣,吐出蝦頭,把口中津液慢慢地嚥下去,不停地哈氣道:「好!好!美味加辣味!叫我進退兩難!」   左非右忙送水給他,說:「沒關係,喝口水就好!」   姜森搖搖頭說:「不能吃辣椒,不算好漢!」   等咕咾肉上桌時,姜森已經不能動了,說:「我棄權!留點肚子給黃鯧吧!」   最後上的是鯧魚,姜森非常認真,還用清水漱了口。伸筷子時,文祥攔住他,說:「你吃過全魚吧?」   姜森說:「當然吃過!」   文祥問:「你習慣先吃頭、肚子、還是背?」   姜森說:「吃魚就吃魚,那有這些講究?」   文祥說:「講究大了!頭是吃味道,肚子吃口感,背部吃肉,鰭尾吃筋。」   姜森說:「我先吃再說。」   說罷,他挾了一塊凍子般的魚肉,放進口中,閉上眼睛,端坐不動。魚肉下嚥後,他皺著眉頭說:「是不錯,可是也不比東坡肉好!」   文祥說:「可能是你期望過高,再不然是那只蝦太辣,神經麻痺了。這樣吧,你先吃口白飯,過一會再吃,保證不一樣。」   姜森說:「有沒有炒飯?」   文祥說:「要品嚐中國菜,最好不要吃炒飯,除非是當菜吃。」   姜森說:「我明白了,白飯是中性的,不會影響味覺。」   吃完這一頓飯,姜森頗有感觸,說:「我是白吃了幾十年的中國菜,怪不得不二老人說,食不是科學而是藝術。他曾設計一種電腦自動烹飪機,後來放棄了。」   文祥問:「為什麼放棄了?」   姜森說:「藝術要有變化呀,像我吃中國菜,只知味道不同,誰知還有各種感覺的配合?就像我當初看京劇,聽起來都是一個調兒。」   文祥說:「我聽你們的藍調,也都一樣。」   姜森說:「不管京劇或藍調,聽多了才能領略箇中滋味。中國菜要能吃出藝術來,那才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衣紅說:「有什麼例外呢?連做事做多了,像法蘭德司那樣,也是一種藝術。」   姜森說:「智慧的鑽研就是如此,所有藝術的總合便是智慧。」   杏娃突然插口道:「那為什麼師父不讓我碰藝術呢?」   姜森說:「是嗎?」   杏娃說:「當然是!」   姜森說:「大概是給藝術家留一條生路吧!」   衣紅說:「我不相信,一定有別的原因。」   左非右念念不忘大周天錦囊,聞言便說:「修仙也是一種藝術。」   文祥說:「還是先做人吧!」   左非右說:「那當然,『仙』字就是在山上的人。」   衣紅問:「你真的想成仙?」   左非右說:「你難道不想成佛?仙與佛是相同的觀念。那個大周天很可能就是《金剛經》的境界,我不過想多知道一點細節。」   衣紅說:「成仙成佛都是緣分,時到自然成。」   左非右說:「正確,但是不用心追求,緣分也永遠不會來。」   衣紅說:「杏娃,你就告訴他吧!省得他魂不守舍的。」   杏娃說:「大周天在法蒂瑪手中。」   衣紅詫道:「怎麼到她手上了?」   杏娃說:「是我給她的,薩赫丹逃走時,被法蘭德司發現,他便追過去。薩赫丹法力差多了,又帶著東西,當然逃不掉,剛剛逃回住所就被追到。只是兩個人都誤會了,薩赫丹以為擄的是衣紅,法蘭德司以為薩赫丹覬覦他的藏寶。沒想到法蒂瑪向她師父訴苦,而她師父莫瓦胡正是他們的大師兄……」   衣紅說:「別慌,別慌,慢慢講。」   杏娃說:「我沒有慌,這麼說好了,莫瓦胡、法蘭德司和薩赫丹三人,都是真理教主亨利紐曼的徒弟……」   這下輪到文祥緊張了:「都是真理教主的徒弟?法蒂瑪也是?」   杏娃說:「是的,我們剛剛才查出來。亨利本是一個催眠師,最擅長意識控制,他發願要在各大洲收徒,每個國家一個弟子。莫瓦胡雖是大徒弟,但法力最差。後來亨利得到外太空的能力後,又收了北美洲的若傑……」   文祥更驚訝了:「若傑也是?」   杏娃說:「是的,第三位是亞洲的朱仁,第四位我們還沒查出來,第五位就是歐洲的法蘭德司,第六位是中東的薩赫丹,第七位也沒有查到……」   文祥問:「怎麼連你們都查不到呢?」   杏娃說:「可見亨利有多厲害了。總之,莫瓦胡聽說徒弟被師弟欺侮,大為震怒,便到薩赫丹的住所興師問罪。三人一見面,莫名其妙的就打起來了。我真不懂,人為什麼那麼喜歡打架,我怕他們把錦囊給打壞了,剛好法蒂瑪在旁邊,便悄悄塞到她身邊。」   左非右又問:「那現在呢?法蒂瑪在哪裡?」   杏娃說:「她回去了。」   左非右好奇地問:「她知不知道那是大周天?」   杏娃說:「不可能知道,這種古詞連中國人自己都不懂。」   左非右說:「可是你懂呀!」   杏娃說:「我是懂,但是別人沒有這種觀念,翻成巴西話也沒有用。」   左非右有點緊張了:「那她會不會毀壞這個錦囊?」   杏娃說:「不會的,她相信你們會去找她,打算跟你們一塊研究呢!」   左非右心上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他舒了一口氣,說:「好極了。」   杏娃說:「好什麼?」   衣紅說:「那大周天有下落了呀!」   杏娃說:「本來就在那裡呀!」   衣紅說:「可是左非右不放心呀!」   杏娃說:「為什麼不放心?我一直都知道的!」   文祥插口說:「所以,杏娃現在所缺的還是判斷力。」   衣紅說:「有道理,我師父也說過,人如果沒有判斷力,即使成功了也是運氣。」   文祥說:「要有判斷力,又要先瞭解人性。」   姜森總算有插口的餘地了:「談了半天,這就是我們來此的目的呀!」   杏娃說:「可是,上次左非右的射覆只說了一半。」   左非右問:「我說了一半嗎?」   杏娃說:「要不要聽錄音?」   左非右說:「不必了,只是我早忘了!」   杏娃說:「我記得,你說,易經彖詞說:『貞,丈人,吉,無咎。』象曰:『地中有水,師,君子以容民畜眾。』」   左非右想了想,說:「這些沒有用,我還說了什麼?」   杏娃說:「後來法蘭德司就來了。」   左非右說:「現在我沒有靈感。」   衣紅說:「怎麼會有這種事,你自己想過的,怎麼會忘掉?」   左非右說:「我哪能和你比?我已經六七十歲了!」   杏娃說:「六十!而且我們已為你換了新皮層。」   左非右說:「好好!看在大周天的面子上,我講,我講!從卦的角度分析,師卦之錯卦為同人,地錯為天,水錯為火,地水之錯便是天火,天火為同人卦。再若用互卦,則得地雷復卦。以形象來說,坤可以代表地,也可以代表倉庫,水代表圓形物。   「再以爻所代表的性質來定義,陽爻代表堅硬,陰爻柔軟,我們要找的是紙張,那就是柔軟之物。在錯卦中,柔者在下在中,其餘都是堅硬的結構。若以互卦為材料,盒子不是玉石,就是木材。   「總而言之,若是要找紙,那是在一個倉庫的一個木盒子當中。」   衣紅問:「說完了?」   左非右說:「說完了。」   衣紅說:「天下這麼大,到哪裡去找這個倉庫?」   左非右說:「我怎麼知道?」   衣紅說:「你不知道?不是你在射覆嗎?」   左非右說:「我是射了呀!只是不知道射中沒有?」   文祥說:「算了吧!這樣憑空亂射,不如我們扮演福爾摩斯。」   姜森問:「福爾摩斯是誰?」   文祥說:「他是一個著名的偵探,憑一張紙就能推斷出其中所有的體用因果!」   姜森大笑,說:「我記起來了,不二老人在自傳中說過這個笑話,這是個英國人,音譯應該直翻做荷姆司,多半原譯者是個廣東人,發音很奇怪。」   左非右不信:「真有這種人嗎?」   文祥說:「管他?說不定就是你呢!來!我們來推理吧!」說完,他把那幾張畫紙平鋪在桌上。   大家都同意,應該把範圍縮小到最後三張。這三張也各有特色,第一張最亂,作畫的人好像是生氣時,拿鉛筆連續畫圈圈。風不懼耐心地跟著那些線圈追蹤下去,只是時日太久,有些地方模糊不清。大體說來,可以肯定是一筆畫到底的。   第二張也是一筆到底,很明顯地,線條較第一張少了許多。此外,這一張還有些不連續的線段,其實第一張也有,只是這張更為明顯。   第三張就完全不一樣了,很明確地有兩個並列的金字塔形。兩個塔都由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組成,這些線條完全不像一個會畫畫的人畫出來的。   「至少有一點我能確定。」左非右說。   衣紅說:「我還有三點哩!」   左非右說:「我的一點很容易理解,這三張不可能是不二老畫的。」   衣紅說:「我認為這三張分別有不同的信息,而且有序列關係。」   姜森說:「我猜第三張代表家庭。」   衣紅問:「家庭?為什麼?」   姜森說:「你看,兩個金字塔,不像征著夫妻嗎?中間那個小點是他們的兒女。意思是說,在家中。」   衣紅搖搖頭說:「不可能,卜娜雅的丈夫跑了,又沒有兒女。」   姜森說:「可能她在設計時沒有想到這一點。」   衣紅說:「那就表示艾洛伊莎沒有智慧,不二老不可能愛上她。」   風不懼忽然興奮地說:「會不會是在兩座金字塔中間?」   姜森搖頭說:「兩座金字塔中間?就算我們知道是哪座金字塔,兩座塔之間的距離就有好幾公里!」   杏娃說:「根據資料,艾洛伊莎沒有出過國門。」   左非右說:「杏娃,你也在猜?」   杏娃說:「尋找資料,人人有責嘛!」   左非右說:「那你總看得到吧?」   杏娃說:「不管用,我的視覺系統只能辨識已知的事物。」   左非右問:「怎麼說?」   姜森解釋道:「視覺辨識有兩種,一是與已知的常識庫比對,如果找不到,便需要學習,這時要有懂的人教導。另一種是由基礎的線條組合開始辨識,藉著對線條的分析和歸納,可以得知物體的體用關係。對生命體來說,億萬年演進下來,有很多圖形已經成為先天的辨識訊息,在短期的學習適應後,就能得到體用關係。可是,電腦目前只能靠特徵比對,這種方法效率很差,只能應用在既有的資料上。」   左非右說:「那她可以利用分析歸納呀!」   杏娃說:「師父說我要有判斷力以後,才會分析歸納。」   左非右說:「那你在這些線條中,找不找得到已知的事物呢?」   杏娃說:「當然找得到!」   左非右說:「那就找呀!不是人人有責嗎?」   杏娃說:「可是我找到的你們都找到了呀!」   大家沒想頭了,杏娃體貼地在房中拉起幾張吊床。左非右和姜森馬上躺上去,左非右還大大宣傳:「真舒服,這樣靈感多多。」   文祥苦苦地捧著那兩座金字塔,在房中來回踱步,衣紅伏案冥想,風不懼則用手指著,仔細跟蹤那些彎來扭去的曲線。吊床上那兩位,剛剛讚頌了一番,這時已一唱一和地咍台入眠了。   聽到此起彼落的鼾聲,衣紅一顆心專注不下來,抬頭見他們力盡筋疲,也不忍心訶責。眼前一個影子又晃來晃去,把靈感都趕跑了。她對文祥說:「文哥!別走來走去了!三晃兩晃的,把我都搞糊塗了!」   哪知文祥卻若有所悟,說:「你說什麼……是三或是二?嗯……當然不是二,不是二就是三了,如果是三呢?」   衣紅覺得有趣,接口道:「如果是三,就代表數字!」   文祥興奮地拍手大叫:「對了!對了!紅妹,你真是天才!」   他這一叫,把床上兩個人的睡蟲都驅走了,大家圍過來。衣紅說:「快告訴我!我是什麼天才?」   文祥說:「盒子!」   衣紅說:「我是盒子天才?」   左非右問:「什麼叫盒子天才?」   文祥說:「我是說盒子!Box!盒子!」   姜森懂了:「你是說紙上的密語是Box?」   文祥說:「是!Box!正好是三個字母!」   姜森還是不懂:「怎麼說?」   文祥說:「你打橫看就不會被金字塔搞混了,這是三行大同小異的線團。最右側是兩團,為了要使它像金字塔,所以帶了三角形,「兩團」代表數字二。中間分成三組,上下各有七團,就是你看到的丈夫、妻子,中間還有一團小孩,共是十五團,代表數字十五。最左邊分兩組,上下各十二,為數字二十四!若以英文字母來看,第二位是B,第十五位是O,第二十四位是X!」   左非右問:「艾洛伊莎是巴西人,為什麼要用英文?」   文祥說:「我猜這就是她體貼之處了,來人懂英文的機率大於懂葡萄牙文的。」   姜森興奮地說:「好極了,再來看這一張有幾個數字吧!」   衣紅說:「杏娃,能不能把這兩張放大?」   杏娃說:「沒問題。」   這一放大十多倍,就看出第一張在胡亂塗鴉的筆跡上,有著間斷的、重複描繪的痕跡。而且是很有規律地由左向右,正是英文書寫方向。   衣紅立刻說:「杏娃,你能不能把不重疊的線段消除掉?」   杏娃說:「沒問題。」   果然,剩下的線段就成為:St   F a ci co   h rc ,現在相當於英文字謎了。   不到幾秒鐘,姜森就解出來了:「是St. Francisco Church薩市最負盛名的聖芳濟教堂,就在上城的教堂廣場。」   眾人興奮無比,可是再看第二張,竟然是更加凌亂的斷點。   又絕望了,衣紅說得不錯,每張都有不同的方法,這又是什麼方法呢?這張風不懼看得最久,他說:「我一直在想,如果不一樣,會有怎樣的不一樣。現在我才發現,如果一樣,是沒有一點不一樣;如果不一樣,什麼都可能不一樣!」   左非右笑說:「小風!我看你要瘋了!什麼一樣不一樣的?」   文祥說:「當然,所以說求同難,取異容易。」   衣紅說:「杏娃!重來一次,把重疊的去掉!」   杏娃說:「遵命!」   這次果然不一樣了,雖然還有很多亂點,但是有幾個字形出來了,那是Donate捐獻的意思。   把三段連接起來,由後到前,便成為:「盒子,捐獻,聖芳濟教堂。」   原來艾洛伊莎把這份文件放在一個盒子裡,捐給聖方濟教堂了。巴西人大都是天主教徒,經常捐獻金錢財物。一旦捐給教堂,當然所有權就屬於教會,任由他們處置了。   左非右說:「她怎麼這樣傻?放在家裡多好!進了教堂,又事隔多年,誰知道現在到哪裡去了?」   衣紅說:「傻的是你!她花了這麼大功夫,一定有她的考慮。放在家裡絕不保險,你沒看卜娜雅的先生走了,誰知道是不是連細軟一起捲走!萬一他把這份資料當寶貝,現在豈不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左非右說:「如果教會也當作寶,把它賣掉了呢?」   衣紅說:「如果教會賣掉了,一定有記錄可查。再說,以艾洛伊莎的聰明,我猜她那個盒子一定是很牢固但看去沒有什麼價值!」   姜森感慨地說:「我們西方人太自我英雄主義了!看看你們集體工作的方式,這麼複雜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過去我們老嘲笑東方人沒有創造能力,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在群體意識下,你們的老祖先早認定,那些我們引以為榮的工業是大禍害,對大眾沒有價值,故意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左非右說:「結辯完畢,我們到聖芳濟教堂懺悔吧!」   薩市的聖芳濟教堂建於十八世紀,石材全部來自葡萄牙。內部從地板到天頂,都是聖徒天使的雕像,嵌金鏤花,橄欖葉鑲邊。而讓人耀眼難睜的,卻是四壁日照般的煜煜金光。原來當地有個習俗,信徒來此求助許願,事成之後,就捐獻金箔以還願。這些金箔都被貼在牆上,累積了二百多年,據說已重達數噸。   經過電腦時代的重整,教會也有一些變革,執事人員換了,一問三不知。由於有杏娃的知會,主教特別通融,一任來客方便行事,並且派了一位年輕神父陪伴。他們東問西尋,好不容易才找到在祈禱室禱告的一位老神父。   文祥說:「他們說,只有你知道那些捐品的去向。」   老神父連連點頭:「是!是!」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文祥又說:「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們去看看?」   老神父又連連點頭:「能!能!」   衣紅見老神父一動也不動,又說了一遍:「我們想看看那些捐獻品。」   老神父點頭說:「好!可以看。」   衣紅大聲問:「在哪裡?」   老神父說:「什麼在哪裡?」   衣紅耐心地說:「我們要看信徒捐獻品!」   老神父說:「看嘛!很好看的。」   衣紅說:「在哪裡?」   老神父說:「在牆上。」   搞了半天,大家才弄清楚老神父指的是貼在牆上的金箔。   左非右大聲問:「這裡有沒有倉庫?」   老神父眼睛一亮,似乎由天堂回來了:「倉庫?」   左非右高興地說:「是的,存放東西的倉庫!」   老神父笑了:「教堂裡沒有倉庫!」   左非右問:「那東西往哪裡放?」   老神父說:「賣了,不能賣的賑濟用了!」   大家踟躕無計,杏娃忽然說:「問他有沒有地下室?」   左非右便問:「教堂有沒有地下室?」   老神父說:「有!已經封了!」   左非右問:「為什麼封了?」   老神父說:「沒有用了!」   陪同前來的年輕神父插口說:「各位要去地下室嗎?我知道在哪裡。」   說罷,他領著眾人到後面一個小祈禱室,室內有一個靠牆的衣櫃,大家把衣櫃一挪開,赫然出現一道已經封堵的磚門。   神父說:「大概是這裡面,聽說已經封了幾十年了。」   文祥說:「我們可以穿牆過去,請你在這裡等一下。」   杏娃先清理一番,然後大燈一亮,光明如晝,眾人方進入地下室。果然不錯,這裡面堆了各種什物。很顯然新時代一到,許多物品價值頓失,但對教會而言,信徒的誠心厚意卻不能輕易丟棄。   五個人又發愁了,看看這裡不下萬件的物品,豈不是大海撈針?   衣紅開始發號司令,她指著一個較空曠的地方,說:「杏娃,你把盒子一類的東西,都搬出來放在這裡。」   杏娃說:「遵命。」   把盒子從雜物中一分,就只有五百多個了。   衣紅又說:「分成五份,大盒子給男士們,小盒子給我!」   左非右說:「不公平!」   衣紅說:「這才公平,量力而為呀!」   左非右一看面前,大叫:「公平極了!」   衣紅說:「不要拍馬屁!快找!」   姜森拿起一個盒子,說:「不用找了,在這裡!」   盒子上面刻著:手抄玫瑰經,信女艾洛伊莎二○○七年。   那是個凍石雕成的盒子,艾洛伊莎花了很大的功夫,先將石頭的一側雕空了,將整份文稿放進去,再用蠟密封,然後塞上一個材質相同的石塞子。   於是由杏娃出面,取得當地樞機主教的許可,把這個盒子拿回來。打開一看,果然是不二老人《人性論》的原稿。封面寫著:本論獻給艾洛伊莎,如果沒有她的鼓勵,我不可能走上這條不歸路。本論之數為五。   杏娃說:「我懂了,師父的《智慧學九論》中,人性論是第五論,九論中的第五論,是為『九五之尊』。以九五為數,我找到程式入口了!」    ?簡諧運動:一種反覆不斷的諧振運動,基於能量不滅原理,動能與位能交互變化,其能量最終將轉化為熱而散失。    ?巴西利用酒精作能源,效果奇佳。酒精不會污染大氣層,巴西且是世界最大的蔗糖生產國,當時糖價不振,用來制酒精比進口石油划算。唯一的缺點是酒精加油站比較少。    ?伴星:一顆尚未定名的慧星,是地質學家研究地層中的殘餘物質,所假定的一種理論。此伴星可能是以橢圓形軌道,每兩千八百萬年便入侵「近日點」一次。因為在地層中,每隔二千八百萬年,就有一層爆炸殘餘物質。如該理論成立,可以解釋很多生物演進的真相。   ?貝葉經:貝葉為貝多羅葉之略稱,為供書寫資料、經文的樹葉。其中以多羅樹之葉最適宜。葉形似櫚葉,葉長質稠密,書寫前先將貝葉曬乾,截成寬六公分、長六公寸的葉面,即可用針、錐或其他尖銳物戳刻葉面,再以墨汁流染其上,拭後,葉面即留有書寫的痕點。若於其上書寫經文,即稱貝葉經。貝葉左右各穿一、二孔洞,可以絲線貫串成冊。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四十九回孤山寺北賈亭西∼     法蒂瑪自出道二十餘年以來,她的青春與活力,就在為康東佈雷信眾排難解紛中,悄悄逝去。要說起信眾的問題,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諸如生兒育女、婚嫁應酬以及夫妻失和、朋友反目等等。這種事對外人是不痛不癢,但對升斗小民而言,生活就是一切,心裡掛慮的也只有這些事。   有一天,在一個聚會上,一個信徒在過火時,不小心踩到另一個信徒。那踩人的仗著剛過完火,有神明附體之威,完全不把被踩的人放在眼裡。而被踩那人原本就色厲膽薄,他大叫:「大神贊古啊!他不過先走一遭,憑什麼神氣?」   踩人的人說:「憑什麼?贊古神喜歡我!」   被踩的人說:「不!大神贊古最喜歡我了,不信你問神去!」   踩人的惡狠狠地說:「就憑你?有膽的在火上見!」   被踩的人哪裡肯服輸,使勁推了對方一把,被推的人腳下一歪,踉蹌後退,竟自摔到在火堆裡。這時大神也不保佑了,摔跤者鬼哭神嚎,等被眾人扶起時,背上的皮肉已經焦黑了一片。   法蒂瑪立刻趕過來,先用符水為他止痛,消毒殺菌,然後作法召神,為雙方化仇解怨。事出突然,她匆匆作法,卻忘了一個動作:點一種信香。那是「神人」之間的一種「介面」,信香一燃,人的神思恍惚,誰都能到達與神溝通的境地。   法蒂瑪本人早已進入清水長老教導的第六層境界,從那裡隨時可進入靈魂界,就能得到一般人所說的「第六感」。事實上她還到過更高的境界,只是她打心底厭惡某些行法鬥狠的暴力舉動,寧可停留在第六層中。   清水長老所習的,是所謂的「意識修行」,前五層是強化視、聽、味、嗅、觸等感官能力。修行人先要做到眼如鷹、聽如犬、味如蝦、嗅如蛇,觸覺如蜘蛛,然後才能修煉第六感,知道概略的過去未來。然後,第七層是鬼魂境界,第八層是神力境界,第九層則是無上太空境界(或稱宇宙本體境界)。   在第六感的境界中,法蒂瑪看到這些信徒彼此的恨意,那是長久以來所蘊結的。如果要化解,她就必須進入更高的境界,否則充其量只能以理性開導。在她的經驗中,這些信徒所需要的並不是「道理」,而是被不可抗拒的力量約束的一種「無責任感」。   比如說,老天下雨了,人被淋得透濕;河水氾濫了,田地房屋付諸東流。不論這些損失有多大,人們除了愁眉苦臉外,連對老天的憤怒都只敢隱藏在心底。但若走在路上,被人濺了一點水,那可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這種心理便是「責任心」所造成,前者超出「人」的責任範圍,誰都作不了主,只得認了。後者人以為自己能作主,是可以抗拒的,就認定自己的尊嚴受到侵害,需要維護。   在當前情況下,法蒂瑪決定進入第七層境界,行這種法術有個先決條件,就是當事人必須藉信香接引,否則無效。她察覺到剛才忘了點信香,難怪!在一般情況下,大神未附體之前,當事人都會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不料這次被火灼傷的一方群起鼓噪,眾憤難泯,場面一直無法控制。   法蒂瑪早就受不了信眾的愚昧,她已經到了該退休的年齡,只因心中放不下這分責任,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下來。這一刻,她氣沖牛斗,渾身噤戰,怎麼都按捺不住,她一躍而起,跳到炭火上,跡近瘋狂地在火花中飛舞。   走火是一種源遠流長的古老習俗,是各個民族成長必然經歷的過程。初民在懂得穿鞋之前,都是赤足走路,腳底的「胝」起碼積了五公厘厚度。肌肉中原有八成是水分,腳胝則不足六成,神經末梢早已死去,所以痛感不強。   只要碳火在攝氏一百五十度以下,連續時間不超過二分之一秒,而且火灼面積在一平方公分以下,三分鐘之內,胝部幾乎只喪失一成的水分。因此,走火可以說除了心理層次外,不會造成任何生理的損傷。   現代人已習慣穿鞋,又善於保養,胝部厚度不超過兩公厘,對火灼極為敏感。環境因素再加上心理因素,過火便成為一種不可思議的超能力。   法蒂瑪穿著白長裙,頸上掛著幾十串有「法力」的珠鏈。她飛舞旋轉,口中唸唸有詞,陣陣旋風煽起無量無數紅霞火花,串串珠子相互激盪,擦撞出五采光芒。信眾受到感染,無不如癡如醉,跟著高呼酣舞。   法蒂瑪身體完全失去感覺,輕飄飄地,她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那裡一切都是玄色的,並非全黑,而是黑中帶紅、若有似無。正當她細細觀察,想要辨清方向和地形時,清水長老突然出現眼前。   長老說:「法蒂瑪,我對你說過『弱者可救不可扶』,記得吧?」   法蒂瑪一看是長老,激動得撲在地下,抱著他的雙腳,說:「師父!終於見到您了!這句話弟子無時無刻不放在心上,就是想不通是什麼意思?」   長老說:「女祭司不能做太久,你應該努力進修,更上層樓。」   法蒂瑪恍然大悟,說:「可是這些人實在可憐,我該怎麼辦?」   「誰不可憐?你要可憐他們,他們會躺在那裡,億萬年都不起來。」   「師父,那我該怎麼辦呢?」   「時間到了就該離開,事不宜遲,趕快培養一個祭司。」   話一說完,長老就要隱去。法蒂瑪急了,好在她一直抱著長老的腳,她苦苦求道:「師父!能不能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您?」   長老歎了一口氣,說:「法蒂瑪!不是我不願意見你,實際上是有點困難。」   「師父,有什麼困難?我是您的弟子呀!」   「問題不在你,我也有師父,只因有一次犯了他的忌諱,被他逐出門牆。沒有得到他的諒解之前,我是不能收弟子的。」   「可是您已經收了我這個弟子呀!」   「那是往事了,正因如此,我更不便出面。」   「哪有這種不講理的師祖?師父!讓我找他去!」   「千萬不可以這樣說!」長老嚇壞了,猛搖雙手止住她。   「為什麼?連講都不能講?」   「我就是講多了,才被他趕出門牆的!」   「我就是要講!怕什麼?反正我們在門牆外面嘛!」   就在這時,長老像感應到了什麼,靜靜地停了一會。他面帶笑容,點了點頭,取出一條寶石串成的白玉珠鏈,遞給法蒂瑪說:「好了,你的師祖已經開恩,同意我收弟子了。這是我的信物,若有急事找我,對著這串珠子默念三聲『哇哈呼呵哄嘿』就行。我先走了,記得快找接班人,時機快到了。」   法蒂瑪突然感到腳底刺痛不已,原來她一直在火焰中狂舞,餘燼雖然都被踩熄了,但地上溫度奇高,她已在火上跳了十幾分鐘,腳胝都被燒熟了。結果她雖被視為天神,這個天神卻得躺在床上,腳底裹著草藥,動彈不得。   在臥病休養期間,她看中了一個小姑娘,每天任勞任怨替她服務,恭謹異常。哪個人不喜歡順手的工具?有誰不滿意聽話的耳朵?她指定了傳人,由於她是神,就算把狗當作傳人,也不會有人有異議。儘管人人反應奇特,她卻堅定不移。   這次遇到衣紅等人,她完全領悟了長老所說的另外一句「強者可恃不可依」。一點也不錯,人要先自強,有了本事再與強者為盟,卻不必與之長相左右。   當法蒂瑪與眾人歷險歸來,衣紅等人要去找尋法蘭德司。法蒂瑪本來想隨行,衣紅卻一力阻止,法蒂瑪也自覺心中起了變化。她憶及長老諄諄之言,便回去向教中執事言明,自己奉了大神旨令,必須在短期內退位移交。   這件事大家早有心理準備,反正一切有大神作主,誰也不必操心。法蒂瑪三言兩語交待完畢,便回房沐浴清淨,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向東趺坐,收斂了心神,閉目默念三聲『哇哈呼呵哄嘿』。   果然,一陣輕風過後,只聽長老說:「法蒂瑪!你怎麼這樣糊塗?」   法蒂瑪睜眼一看,自己坐在一個平整軒潔的山洞內,長老就在正對面。她聽長老語帶責備,惶恐不已,忙問:「師父,我做錯什麼了?」   長老搖頭道:「你怎麼把女祭司的寶座讓給一個生化人了?」   「她是生化人?」法蒂瑪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咳!算了吧!說不定生化人做得更好。」   「我怎麼這樣糊塗?連生化人都看不出來?」   「你也不必自責了,人類迴光返照,看來已經走到盡頭了。」   「師父,難道我們不應該負起責任嗎?」   「別說孩子話,我們能負什麼責任?」   法蒂瑪無言以對,只好說:「弟子有個疑惑,昨天交了幾個新朋友。」   「新朋友怎樣?」   「他們是當局派來的,人很不錯,而且法力高強。」   「那是理所當然,當局要找人,自然會找最好的。」   「師父曾經說過,強者可恃不可依,是不是指他們?」   「豈止他們?連對我也一樣!」   「為什麼?」   「這是本教的教規,你聽說過老鷹的生態吧?老鷹是強者,為了保障種族的生存,每次雌鷹都會下兩個蛋。孵化後,如果食物不足,小鷹的身體具備一種本能,會把另外一隻擠到巢外。人類認為這種行為殘忍無比,但在供求律上,這卻是老鷹生存的保障。」   「師父,老鷹再厲害,也幾乎被人類滅了種呢!人類的生存卻是靠愛來維持的!」   「嗐!你叫我怎麼辦?你知道我為什麼收你做徒弟?」   「因為我從小就在期待您!」   「因為你生而不幸,心懷深仇大恨,我以為你一定能保持那股恨意!」   「師父!每當我有恨時,我的心就在淌血。可是只要我懷著感激,心裡就快樂無比。難道師父要我痛苦,不要我快樂?」   「當然不是,可是,唉!可是我該怎麼說呢?」   法蒂瑪突然感到一陣昏眩,一開始她有點驚惶,但立刻就警覺到,不久前被薩赫丹勾魂,開始時也是這種感覺。她念頭一轉,便一任自然,靜攝心神,調勻呼吸,讓身體搖搖晃晃,萬感不滯於心。過了許久,一切又都平靜下來。她張目一看,長老睜大眼睛正望著她,好像發現什麼奇珍異寶,欣喜不已。   「師父,請原諒我失態,剛才頭昏了一下。」   「頭昏了一下?法蒂瑪!你知道嗎?剛才你通過了師祖的考驗。為師的到今天為止,都還沒有這種能力,只要你師祖一召魂,我就只好任憑擺佈。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時,一陣低沉堅實的聲音由地下傳來:「她是由薩赫丹那裡悟出來的,看在法蒂瑪面上,莫瓦胡,今後我承認你是我的弟子了。」   長老聞言,心驚膽戰,他最怕的就是這件事。師父收歸門下,就表示又將受到嚴格的控制。他忙說:「多謝師父大恩,可是弟子功夫荒疏已久,不能勝任了!」   那聲音說:「誰在乎你?有你這個徒弟就夠了!」   長老急道:「她心腸太軟,恐怕師父不滿意。」   那聲音怒道:「怎麼?你是不想回師門?」   長老忙說:「不敢,弟子只怕她不能達到您的要求。」   「不能滿足我的要求?笑話!不能滿足也要滿足!」   長老神色大變,口裡只說:「多謝師父指導。」   「指導?還早得很!老鷹翅膀還沒有長硬哩!」   長老說:「法蒂瑪什麼都不懂,我會好好調教。」   那聲音說:「好,你先把本門法器交給她,等到只剩下你們倆個,就是回聖山的日子!」說時,那聲音逐漸隱去,到最後一句,只剩下一縷風聲了。   長老從身後一個錦織盒子中,恭敬地取出一串紫玉珠鏈,慎重掛在法蒂瑪頸項上,口裡念著:「真理門大弟子莫瓦胡,奉師命將本門法器交付再傳弟子法蒂瑪。此法器與人共一體,器存人存,器亡人亡。」   法蒂瑪領受完畢,見長老愁眉難展,便問:「師父……」   長老將一指按在唇上,示意法蒂瑪不要多說,朗聲道:「快謝謝師祖恩典。」   法蒂瑪會意,叩頭謝道:「謝祖師恩典。」   長老又說:「來,先不要說話,學我做幾個動作,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進步?」他邊說邊取過一根棍子,在地上畫道:「師祖在聽,不可出聲!」   法蒂瑪接過棍子,寫道:「師祖這樣可怕?」   長老寫道:「師祖要你像幼鷹一樣,做個最強者。」   「弟子不要。」   「你沒有選擇!」   「為什麼?」   「不要多問,否則有危險!」   「怕什麼?」   「怕什麼?怕的是連死都沒有機會!」   「師祖到底是誰?」   「我不能說,這是門中的規矩。師父曾說,他要在每一個國家收一個徒弟,那就會有上百個徒弟。但在收了幾十個以後,他就認為徒弟太多,品質不佳,鼓勵我們自相殘殺。現在只剩下六個,一個外號叫地獄王的若傑法力最強,是我的師弟,差不多的師兄弟都是他害的;再下面一位叫朱仁,這人心腸毒辣,神鬼莫測。你第四位師叔,素未謀面,連我都叫不出名字。法蘭德司排行第五,是個標準的生意人,嘴甜心狠,誰都不得罪。薩赫丹最末,他入門不久,我就被逐出門牆了。」   「您為什麼被趕出來?」   「因為我不肯殺人。」   「那以後怎麼辦?」   「不要急,慢慢想法子。當前急務,是先設法穩定你師祖。」   「怎麼穩定?」   「表現一下積極爭鬥的狠氣!」   「如果不夠狠呢?」   「那你師祖就會派人來對付我們。」   法蒂瑪眼睛一亮,那兩位師叔曾經欺負過她,倒是個報復的好機會。但是,能這樣做嗎?只為自己出頭,就不顧他人死活?可是,眼下已捲入這個漩渦,要想明哲保身是不可能了,怎麼辦?   長老見她臉上陰晴不定,立刻寫道:「你師祖最恨人忍氣吞聲了,他的名言是要拼才會贏!有話就大聲說出來,不要讓他疑心!」   法蒂瑪便大聲說:「師父,五師叔和六師叔曾經欺負我,我該怎麼辦?」   長老大聲回答:「怎麼辦?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可是,那時他們不知道我是您的弟子呀!」   「管他知不知道!我門中人是絕對不能吃虧的!」   「不吃虧也不行呀,我法力比不過他們!」   「比不過也要比!本門名為真理門,俗人稱做真理教。真理就是『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你不爭回這口氣,就不夠資格做門中人。」   法蒂瑪覺得師門過於霸道,但正如師父所言,她沒有選擇!除非她脫離本門,她想到就寫:「師父,我能不能脫離師門?」   長老一看,嚇得立刻用棍子把字跡塗亂,說:「這樣吧!我陪你去討公道!」   法蒂瑪忙道:「師父,這事不能讓您出面,我贏了也沒光彩。」   長老說:「你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我陪你去,如果你輸了,我再上場。好歹我是真理門大弟子,怎麼能讓師門丟臉?」   法蒂瑪見長老一再示意,便說:「那謝謝師父了!」   長老說:「法蘭德司有四五個家,他是狡兔三窟,很難找到。還是先去薩赫丹那裡,他的法力普通,一個一個解決也容易些!」   薩赫丹家在撒哈拉沙漠中、一個隱秘的沙丘底下。大漠一望無際,觸目儘是滾滾黃塵。近來電腦當局利用衛星網大量收集太陽能,將之轉換成電流,沙漠的環境因之改變了,白天地面溫度也不過攝氏十來度左右。   溫度雖然低了,風也小了,但是沒有雨水,沙漠仍是沙漠,大風刮過,黃沙一樣漫天飛舞,絲毫沒有給當局留一點面子。   長老帶著法蒂瑪,在薩赫丹住處附近一個沙丘停下來,用真理門的通訊系統,向薩赫丹通報。裡面的人回話說,薩赫丹不在,請來客留話。長老不答理,在沙丘上搭起一個帳蓬,與法蒂瑪靜靜地等著。   在這天以前,清水長老謹謹慎慎的活著,從來沒想過重回師門的問題,因為他知道伴君如伴虎。法蒂瑪一來,打亂了他生活的步調,他不得不回到魔窟中。而教主看中了法蒂瑪,更讓他憂心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在法蒂瑪的立場,這個後果根本是始料未及的。難怪長老一直不肯說出師門,想來就是要避免這種尷尬的結局。法蒂瑪心裡亂成一團,自己由一個受人尊崇的女祭司,一變成為殘酷無情的殺手,這算什麼?   人只有在失去自由之後,才知道自由的可貴。現在有話不能隨便講,隨時隨地要打擊別人,保護自己。人生變得有如叢林一般,人也倒退回去,成了野獸。   一師一徒各懷心事,等了一會,忽見一道輕煙,像柱龍捲風似的,「嗖」地就向沙丘裡鑽去。長老是行家,他手一伸,沙丘頓然一片火海,烈焰熇熇,黑膏般的石油竟從黃沙下滲透出來。   薩赫丹一驚,停身回頭,見是長老,大叫:「莫瓦胡!你怎麼也跟我作對?」他邊說邊往長老這裡飛來。   等薩赫丹一落地,這才發覺自己辛苦帶來的,竟是一個紅木箱子。他急得不住抓耳撓腮,直說:「糟了!糟了!」   只見法蘭德司突然出現在木箱旁,冷笑道:「莫瓦胡,你來做什麼?」他一眼看到法蒂瑪,又問:「你又是什麼人?」   這裡薩赫丹早已魂亡膽落,明明綁架的是衣紅,什麼時候變成箱子了?搶劫法蘭德司心愛的寶貝,得罪了他,自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他無心追究法蒂瑪到底是誰,搶著解釋道:「這一定是師父使了挪移大法!老實說,師父要我做毒中之毒,可是我沒有那個本事呀!五師兄,我可以發誓,我要的只是那位姑娘,我要箱子做什麼?」   法蘭德司斥道:「薩赫丹!你別來這一套!我才是師父最親信的人!你不必怕,我不會殺你,只要把箱子還給我就好!」   薩赫丹本來就沒打算搶那箱子,聞言立刻說:「請拿回去吧,我可是原封未動。」說罷,他手一抖,收了繩索,立刻掩身躲到清水長老後面。   法蘭德司關心寶貝,急忙趨前把箱子打開。詎料一望之下,不由得七竅生煙,破口大罵:「混帳東西!裡面是一塊石頭,一塊石頭!薩赫丹!你把我當什麼了?」他反手就是一道火光,直向三人噴來。   長老最了解法蘭德司的為人,只要不招惹他的寶物,表面上與誰都能和睦相處。就算有所圖謀,他也是深藏不露,專搞秋後算帳。但若有人覬覦這些寶貝,他立刻反臉不認人,不論對方是誰,必定以死相搏。   同門師兄弟從來沒把這些廢物放在眼裡,加以法蘭德司頗知籠絡人心。所以他能屹立不搖,成為最後的競爭者之一。   今天薩赫丹竟然觸犯了他的禁忌,一場惡鬥自是難免。長老早有準備,一見紅光乍飛,立即將地勢倒轉,把三人挪移到百公尺開外,帳蓬下只有法蒂瑪和那口箱子。   法蒂瑪知道師父好意,她委實也插不上手,只好隔山觀虎鬥。她隻身立在這茫茫黃沙中,遠處的鬥法激不起她的興趣,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那個箱子上。   薩赫丹怎麼會笨到搶一塊石頭來呢?等她一看那石頭,突然間,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石頭向上陡脹,原來竟是一塊石碑。偏偏碑上刻的都是些方塊字,語意頗為古雅,電腦翻譯之下,更令法蒂瑪如墜五里霧中。   漸漸地,眼前沙漠變成青天,法蒂瑪駭然,大叫:「師父!師父!」   就在此時,法蒂瑪面前擁出一團白雲,雲中出現了古畫中才有的中國美女,那美女頭梳三丫髻,上有花鈿、簪釵相飾,穿著直領窄袖綠上衣,下束石榴紅帶小藍花羅紗裙,裙裾飄曳,微露棕錦靿靴。   美女忻然而笑,說:「找師父做什麼?奇怪!你怎麼長得像番人呢?」   法蒂瑪奇道:「番人?」   「嗄!原來你真是番人,我們這套大周天,怎麼會落到你手中呢?」   「你說什麼呀?我只是看到一塊石頭,結果變成雲,你就跑出來了!」   「嚄!還是師父有遠見,世界真的變了,連番人都講起官話了!」   「什麼番人講中國話?我講的是巴西話,你要有翻譯機才聽得懂。」   「翻譯機?就是塞到耳朵裡的那個小東西嗎?我以為是聽貝多芬用的!」   「你是誰呀?怎麼這些都不懂呢?」   「看來你是無意闖進來的,不是我等候的那個人。我們這裡是大周天,指的是人周天循環真氣的道場。既然你來了,也是有緣,我叫若夢,在這裡修行幾百年了。」   法蒂瑪這才想起師父曾對她提起,世界上有四大宗教,一是世界性的佛教,一是西方世界的基督教和天主教,另一個是中東世界的伊斯蘭教,還有一個是中國特有的道教。顯然自己又進入另一個迷離世界了。   「修行幾百年?你談的是道教法門吧?抱歉我不懂。」   若夢歎道:「咳!不要說你,連我們中國人都沒有幾個懂呢!」   「那為什麼你們還有那麼多信徒?」   「就是因為他們不懂呀!要是懂了,就剩不了幾個了!」   「怎麼可能?」   「你要知道,中國人是一個非常理性的民族,那是因為有了『易理』的緣故。自從漢朝佛教傳入中國,有人要提倡本土宗教,於是就有了道教。宗教必有所宗,道教便以古時的隱者老子所著的一本《道德經》為經典。不料這本書沒有一點神話色彩,而且透明得如同空氣一樣,別說一般信眾不懂,連讀書人都要有很高的思想境界才能領會。   「這一來,道教只好東扯西拉,到處『借神』,最後變成大雜燴。幾千年下來,為了彌補這道鴻溝,除了捉鬼,便只好造神。」   「我還是不懂!」   「恭喜你,你一定能做道教的信徒!」   「為什麼?你要知道,我是康東佈雷教的大祭司。」   「好極了,我們又造了一尊神祇了。」   兩人正說著,天邊爆出一團透紅的焰火,緊接著一陣強烈的震動。法蒂瑪極目遠望,紅霧紛霏,遮沒了半邊天,霧中隱然出現一個與若夢彷彿孿生的人頭來。   「嘿嘿!若夢,這種場合怎麼能沒有我?」   若夢笑著向法蒂瑪說:「我們夢景幻境是孿生姐妹,有我就有她,有她就有我。她叫若幻。不過,你不必理會她,反正幻夢都是假的。」   天際又是一脈金光,一位凹睛突顴,中年婦人兇惡的面相,從一團金氣氤氳的漩渦中擁出:「我是愛心恨情的老二似恨。」   接著青光一閃,一陣長笑,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浮現在青光之上,笑道:「哈哈!痛快!痛快!我便是老大似愛!難得我們似若空虛四界,今天竟來了一半。奇怪!怎麼是個番女?嗐!有無本因數前定,是非不外強出頭!」   這時中天已呈現一個流轉不止的太極圖,其外有幾個光色炫麗的彩圖。右方是一圈靛青透明的光團,一個老婆婆的臉龐浮嵌其間。左邊是一團金色漩渦,有白色光點夾雜流轉,那個面目猙獰的婦女,便是藉著白點浮顯出來。頂上雲氣濃勃,珠輝玉映,光瑩欲滴,重重寶珠中便是若夢、若幻的形象。   「該打該打!分明是若似虛空,你偏要說成似若空虛!」若幻抗議道。   似恨白了若幻一眼:「你以為若幻就是幻境嗎?你們姐妹真不如名空、利空以及權虛、勢虛來得透澈,要名正言順,從今以後,你們兩個還是改名夢若、幻若為是。」   似愛笑著說:「你們倆個也沒長進!數百年前那場官司,到今天還沒有打完?」   若幻說:「我們是明著眼幻恨囂鬧,你們倆則是暗地裡夢愛爭鋒,有什麼分別?」   若夢不依,擺出架勢道:「怎麼把我們倆個也扯進來了?再說夢愛本是唇齒,你別來挑撥了。」   似恨說:「是呀!愛恨一體,若似難分。只是我覺得愛似、恨似也不錯!」   似愛老太婆神色一變,慎重地說:「你們不要吵了!要知道我們本居太極之中,似有似無,若是若非。如今動了凡心,竟然有你有我,半形半質。而且和那凡人一樣,盡說些無聊的廢話!不要真應了預兆,再墮凡塵了!」   若幻悟道:「是了,大姐說的有理,難怪近來我老覺得五內中有氣流轉動。」   似恨聞言,驚道:「你也感到氣機動盪?今日之聚,顯然不是偶然。」   若夢說:「當然不是偶然,大姐,你倒說說看,怎麼會有這段因緣?」   似愛聞言,由口裡吐出一朵燈花,花心中現出文祥、衣紅、左非右與風不懼。四人有如半透明的影子,坐在懸突飛洄的瀑布旁,一任流水沖刷。   有頃,燈花慢慢隱去,似愛歎道:「原來師叔的小周天已經出世,寂寂中十六甲子已去!這四人是哪幾位轉世?看上去道行湛然,居然三屍化盡,果真鴻均有望矣!」   法蒂瑪滿腹疑團,問:「怎麼他們也在這裡?」   若夢說:「那裡不是這裡,小周天是一種境界,要修到三屍化盡,才有緣進入。」   法蒂瑪問:「什麼三屍化盡?」   若夢解釋道:「剛才我提到過,我們道教是個大雜燴,其實我們有相當完整的理論,只是時機沒到,尚未發揚。我教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只因人體有種『三屍元神』,又可稱做『精氣神』三氣。下屍居人的下體,藏精,以傳宗接代為職志。中屍居人體的胃腹,藏氣,以維持生存為目的。上屍駐於腦,藏神,以名利計謀為榮耀。三者都是妨礙個人回歸自然的根本因素,我們修行的目的,就是要去盡這三屍元神。你看那四人,形影已將化盡,不久即可回歸鴻昊,與宇宙同在了。」   法蒂瑪說:「我懂了,如果人們知道要把這三屍化盡,他們就不會想做神仙了。」   若夢說:「正是,所以我們建了一個西王母樂園,好與西方極樂世界比高低。」   若幻補充道:「豈止如此,我們還設計了代表天、人、地的『三清』,把開天闢地的祖師當做上清元始天尊,是為天;又將天上的繼承統治者捧做玉清靈寶天尊,是為人;有學問道德的太清奉為道德天尊,即為地。」   若夢又說:「只可惜文人好名,仕者近利,在初開教時期,尚有真正的修行者。到了中期,信徒漸增,為了教法、教理、教權之爭,便各說各話,弄得是非難明。明清以後,廟宇唯求美輪美奐,信眾奉養多多益善,踵事增華,道教就只剩下鬼怪了。」   似恨說:「人體這三屍元神真難化盡,要不是適才目睹小周天再現,我們這大周天恐怕永遠不能再見天日了!」   似愛說:「也未必,我們才熬了兩個人劫,再十個也不算多。」   似恨說:「對你說來,那是當然,我卻恨我是我,一天都受不了。」   似愛說:「現在人間夢幻連連,有些人終年不醒,就靠我在一旁照顧。」   似恨哼了一聲說:「難怪!就是你,愛之適以害之。」   似愛說:「你就是喜歡嫉妒!讓他們永生沉醉在愛的夢鄉,有哪點不好?」   似恨忿忿地說:「當然不好!與人間真實不符!」   若夢打圓場說:「你們爭什麼呢?一切源自孽障,誰作得了主?我的原則是夢幻由他、愛恨不計。若有功德相抵的,我也會解除他們夢幻之厄。」   若幻說:「說來容易,世人無不為己,誰肯為他人積德?」   若夢舉目四顧,說:「怎麼空虛兄弟還沒有來?」   若幻說:「前面有人鬥法,他們樂得觀戰!這是雄性的通病,總是崇拜威風!」   若夢說:「可憐可憐他們吧!還有什麼好威風的?」   法蒂瑪這才想起師父正在鬥法,勝敗生死未知,自己卻在這裡聽些莫名其妙的對話,她急問道:「請問,我怎麼才出得去?」   若夢大奇:「你出去做什麼?」   法蒂瑪說:「我師父正在沙漠中與人鬥法,我不能不去!」   若夢說:「那你走吧!」   法蒂瑪說:「不!不是我想走,我是個苦命人,只有這個師父相依為命。」   若夢說:「好吧!我們也算有緣,且讓你保留一次機會。不論你在哪裡,只要喊『若夢若幻似愛似恨名空利空權虛勢虛』,我們就會來接引你。只是要注意,這種萬世難逢的機會,千萬別輕易浪費了,天大的危難我們都可以化除的。」   話剛說完,法蒂瑪眼前一暗,再一看,自己依然站在帳蓬下。面前箱子如故,那塊石碑卻不翼而飛了。   再看遠處,薩赫丹環手蹲在一旁,好像受了傷。師父站在一個雲頭上,身後水火風雷,各顯神威。法蘭德司緊緊裹在一團紫虛煙霧中,繞著雲頭飛馳狂奔。他不時輕彈指頭,一道道紫色光柱直射雲陣,登時迸出萬丈精芒。   法蒂瑪從來沒見過師父施展神力,顯然此時他已穩佔上風,正在高興,見那團紫霧突然改向,對著自己急速湧來。她閃避不及,又不知如何防備,一時間手忙腳亂。   千鈞一髮之際,但聞「叭噠」連聲,紫霧似乎撞擊到一堵無形的巨牆,紫氣翻飛,瞬間化作絮絮輕煙。法蘭德司被撞得暈頭轉向,狼狽落地。法蒂瑪耳邊響起似愛的聲音:「蓮花之可貴,在於出淤泥而不染,我們相見有期。」   長老起初未見到法蒂瑪,還以為她藏身暗處。心裡憂喜參半,憂的是此女天性涼薄,只顧己身安危,全然不關心師父。喜的是她有這種警覺,在師門中必能免受屠戮。   法蘭德司怒若雷霆,才幾個回合,就傷了薩赫丹的手臂。沒有法蒂瑪這後顧之憂,長老便挺身而出,專心迎戰。兩人功力本相去有限,但法蘭德司心裡有事,不耐久戰,就採用誘敵之計。不料長老仍是穩紮穩打,用水火風雷將自身團團護住。   法蒂瑪一出現,那一襲皦白素袍,在滿目黃沙中,確實非常惹眼。法蘭德司哪肯放過良機,立刻縱身飛撲過來,不料卻被一重無形障撞得眼冒金星。   長老和薩赫丹同時趕過來,見法蒂瑪呆若木雞。長老面色大變,忙問:「你哪來這種功夫?是誰教你的?」   法蒂瑪兩眼望著長老,心神早已遁向遠方,幽幽地說:「師父,我今天才瞭解,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長老還沒會意過來,說:「你五師叔功力不比為師差,只能說是一時疏忽,徒兒千萬不要自滿。」   法蘭德司滿面愧色爬了起來,恨道:「想不到你離開本門,功夫更是精進,還有這等厲害的幫手!」   長老淡淡地說:「蒙師父恩典,今天又收我歸宗了。這是我的徒弟,法蒂瑪。」同時又對法蒂瑪說:「來,見過兩位師叔。」   法蒂瑪向兩人行了禮,一言不發,站在長老身旁。   法蘭德司立刻向長老陪笑說:「這樣說來,將來毒王一定是你了,適才如果有所得罪,請大師兄原諒一二。」   薩赫丹也大喜過望,忙過來和長老行了吻面禮,又行吻手禮,說:「大師哥,自從你走後,小弟我吃盡苦頭。現在二師兄倒是很少來了,三師兄聽說由金星逃出來了,卻又下落不明。師父很少回山,就是在找三師兄的下落。」   法蘭德司說:「大師兄,小弟是絕對不敢和你作對的,以後有什麼事,請吩咐一聲就是。我現在還有要事,幾個敵人被我困在夏宮,在此先告辭了。」他又對法蒂瑪說:「既然是師侄,就請包涵了。上次我是在薩赫丹的慫恿下,一切都不知情。下次見面,我送你一些罕見的珍寶,你就知道五師叔的心意了。」   說罷,有如一陣旋風,法蘭德司頓然隱去。   長老轉對薩赫丹說:「你為什麼欺負我的徒弟?」   薩赫丹嚇得雙腿一軟,跪求道:「我是因為四個孽子被電腦當局逼得走投無路,一時忘了師父的訓示,偷偷出面想為兒子爭口氣,根本沒想到賢師侄也在其中。」   法蒂瑪見他耄耋之齡,連番失利,此刻跪在地上,滿臉說不盡的蒼老憔悴。她趕忙向前跨一步,一把拉起薩赫丹,說:「過去的不要再提了,師叔快請起!」   長老來不及阻止,急得跳腳說:「法蒂瑪!不能有婦人之仁!」   法蒂瑪說:「師父,這不是婦人之仁,這是人性!」   長老厲聲道:「你懂什麼人性?本門的規矩……」   法蒂瑪說:「師父,任何門派的規矩都必須符合人性,否則不能長久。」   長老連擠眼睛帶作手勢,斥道:「胡說!你想找死?」   法蒂瑪感喟道:「師父,死又怎樣?總比活在恐懼中好。」   突然大地一陣悸動,塵沙陡揚。「哈哈!說得好!莫瓦胡、薩赫丹,聽到沒有?這才是真正的強者,強者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那由地下傳來的聲音,嚇得清水長老及沙漠之風臉色發白,立時噤聲。停了一會,那聲音又說:「法蒂瑪,你的定力我試過了,膽識我也看到了。不過生死是大事,人在絕望之時,寧願捨生就死,這很正常。一旦希望在前,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法蒂瑪抗聲道:「師祖!請恕徒孫無禮,您為什麼要讓大家恐懼呢?如果有一百個凡人,只要同心協力,也比得上一個強者呀!」   「說得好!我剛才調查了一下,你做過康東佈雷的祭司,那裡凡人夠多了吧!你說他們有什麼力量?」   法蒂瑪說:「要力量做什麼?只要他們生活快樂就好。」   「青山快樂吧?白雲快樂吧?飛鳥快樂吧?游魚快樂吧?」   「快樂。」   「山火一燒,狂風一起,蒼鷹一搏,魚網一撈,那些快樂又到哪裡去了?」   「山成了灰,還有青山;白雲四散,仍有白雲。千千萬萬年來,鳥兒歡唱魚兒遨遊,快樂從沒有停止過。」   「你是說人就應該和草木一樣,自生自滅?」   「徒孫是說,人想做草木,讓他做去;人想成聖賢,也儘管努力奮鬥。」   「咦!莫瓦胡怎麼收了你這樣一個徒弟?」   清水長老忙說:「師父明鑒,法蒂瑪自幼遭遇悲慘,想法不免偏激!」   「莫瓦胡!你可知道為師為何把你逐出門牆,而沒有殺你?」   「弟子愚鈍,不知何因。」   「告訴你,我認為你違抗我是對的!怎麼現在變了,反而不明是非了?你以為這樣就能夠維護法蒂瑪?」   清水長老嚇得連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法蒂瑪卻義正辭嚴地說:「如果我師父是對的,師祖怎麼可以把他逐出門牆?」   「哈哈!這一點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要千秋萬世留名,就必須有非常的手段!你是我多年所見最理想的上等材料!老實說,我已經下定決心,要你做我的傳人!要是不能征服你,我這真理門就到此為止!」   法蒂瑪堅決地說:「師祖,我只是個普通人,您不能逼我就範!」   此話一出,四下半晌無聲,狂沙卷卷的大漠中,只聽得風嘯連連。清水長老憂形於色,一個是多年相隨的師父,一個是視如己出的愛徒,他們的個性自己瞭若指掌。基於意識型態的不同,這兩個人絕無妥協的餘地,他慄慄不安,一幕悲劇已開始上演了。   薩赫丹早被法蒂瑪的膽識震懾住了,一聽師父已把她內定為傳人,深怕失去機會,滿面堆歡地說:「法蒂瑪姑娘,恭喜你了,師父神通廣大,宇內堪稱第一!如果你做了真理教的掌門人,我們一定能征服宇宙,永垂不朽!」   法蒂瑪很能體諒這種小人物的心態,由於無能,他們必須依附在能者腳下;由於缺乏自信,一旦掌權,便胡作非為,證明自己可信;更由於貪生怕死,所以永遠如同草芥一樣,隨風起舞,任波逐流。   清水長老一時無計可施,只得說:「徒兒,我們走吧!」   薩赫丹怎肯放過這個機會,連說:「大師哥難得來一次,法蒂瑪姑娘也是第一次來,請到寒舍坐坐,容我作作東,喝一杯我們最珍貴的椰子酒。」   二人無法推辭,只得隨薩赫丹入內。法蒂瑪心事重重,她想起衣紅等人,在所謂小周天中的狀況,似乎不可思議。再說她在大周天中,有些話聽得不明不白,如果衣紅他們走了,還能向誰請益呢?想到這裡,她便向長老求情,要求再見衣紅等一面。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應該還在薩爾瓦多。」   薩赫丹連忙說:「剛才她們還在南極,法蘭德司趕回去便是為了這事。不過我看五師兄不是她們的對手,完事後,她們一定會回到薩爾瓦多的巴拉區海邊。」   長老瞑目靜坐了片刻,對法蒂瑪說:「徒兒好好聽著,為師剛才用意念直覺,詳細感應了一下。你應該去,而且非去不可,此行對你的未來很有幫助。只是千萬不要忘了,師祖無時無刻不在你身邊。」   法蒂瑪說:「師父放心,徒兒理解。人生所行所為,只要無所企求,該怎麼做便怎麼做,徒兒相信師祖也會認同的。」 ∼第五十回水面初平雲腳底∼     衣紅等人找到了「人性論」的原稿,杏娃也找到「九五之尊」的程式入口,此行總算大功告成。他們坐在上城公園中、一個地勢較高的露天雅座,品嚐著濃郁的巴西咖啡,悠閒眺望著山城外數里處,一片湛藍的太平洋。   姜森急著要回家看望湯姆,雖然已經打了幾通影音,他始終放心不下。湯姆在影音上一見衣紅,便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並要求衣紅原諒他在水晶宮的糗事。   衣紅說:「哪有什麼糗事?我的計謀便是故意把你留在車上。」   湯姆說:「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可是我現在長大了,知道是非了。」   衣紅說:「好極了,快告訴我,那個地獄王是是還是非?」   湯姆一臉迷惘:「地獄王是是還是非?」   衣紅說:「換句話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湯姆想了想,笑道:「是好人!」   衣紅大異:「奇怪,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   湯姆說:「我猜的!」   衣紅又問:「你怎麼猜他是好人?」   湯姆得意地說:「我知道你喜歡說反話,地獄王很壞,所以我猜他是好人!」   姜森走後,衣紅提議再去好好吃一頓。   文祥說:「你是真好吃,還是想出我洋相?」   衣紅說:「你怎麼和湯姆一樣行,一猜就猜到了?」   「你放心,姜森不在,你搾也搾不出我一句話來。」   「不行!你一定要好好介紹一下各種佳餚,否則我不去!」   「哪有這種事?」   「你說嘛!同意不同意?」   「其實我所知也很有限。」   「很有限?多有限?」   文祥只好老實說:「大部分是吹給姜森聽的。」   衣紅滿意了:「哼!這還差不多!那我就姑且饒了你吧!」   左非右問:「不然你要怎樣?」   衣紅說:「不然我們就到非洲吃烤蝗蟲,看他講得出什麼鬼話!」   大家正談天說地,眼前陡然一亮,一個俏麗的人影闖入眼簾。左非右第一個站起來,笑容可掬地說:「法蒂瑪!你怎麼也在這裡?」   法蒂瑪跟大家打了招呼,微笑道:「信眾走不動了,祭司只好來背人!」(若為意譯,應是:『廟裡沒有香火了,和尚只好下山化緣!』)   左非右又問:「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法蒂瑪說:「我們康東佈雷信徒就是一個最好的情報網。我還知道你們在聖方濟教堂找到一個石頭盒子,盒子裡有一本書,書裡面有上天堂的路。」   衣紅笑說:「天堂路上有個仙子,名字叫做法蒂瑪。」   法蒂瑪又接道:「再往前面走,是一個瀑布,四個石頭人坐在那裡!」   衣紅跳了起來,其他三個也都相顧愕然,四雙眼睛盯著法蒂瑪,好像見鬼一般。衣紅問:「你說什麼?」   法蒂瑪好整以暇的說:「我說我看到你們坐在瀑布下!」   「不可能!」   「你們全都淋成了雨林中的猴子!」   「雨林中的猴子?」   「是的,在雨林中,每遇大雨,猴子便呆坐不動,淋得全身濕透!」   四人互相對望了一下,那裡是他們的禁地,只存在各自心靈中,怎麼會被法蒂瑪看到?但是她舉證歷歷,不可能是胡猜!   衣紅坐下來,把法蒂瑪輕輕拉到身邊,慎重異常地問:「老實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法蒂瑪說:「我是在大周天裡看到的!」   「大周天?你真的拿到錦囊了?」這回輪到左非右跳起來了。   「是的,在大周天裡我遇到幾個仙女,一個說你們在小周天裡,說什麼三屍……唔,三屍元神已經化去,還有很多話我聽不懂!」   「你怎麼到大周天裡?」左非右緊逼不捨。   「我是隨師父去找薩赫丹,結果他們打起來了,我在薩赫丹搶來的箱子裡看到一塊石頭。我只瞄了一眼,就不知不覺進去了。要是你們在場就好了,他們說了很多話,好像與這個世界有關係,可惜我一句都不懂。」   左非右急問:「那塊石頭呢?」   法蒂瑪說:「我說我要回來,石頭就不見了。」   左非右失望地說:「不見了?」   法蒂瑪點點頭,說:「不見了。」   文祥見左非右一反平日遊戲三昧的神態,便問他:「左兄,你知道大周天是什麼嗎?是不是對你很重要?」   左非右說:「大周天本是打坐的法門,是用真氣導通奇經八脈。道家的說法是,修道士必須服食煉養,吐納修身,直到能導通大周天,就有成仙的指望。」   文祥說:「你在追求仙道嗎?」   左非右說:「不是,但是我有個師兄,就是上次我和小風去成都探訪的那位錢昆。他是師父的大徒弟,他修的是『山術』。我師父有五門絕活,稱做『五術』,指的是修仙和武技的『山術』,濟世助人的『醫術』,供殘障人謀生的算『命術』,判斷面骨的『相術』,以及判斷宇宙真實的『卜術』。大師兄山、醫皆通,也是因為所學太雜,人又心高氣傲,在一次打擊下,一蹶不振。數十年來,他一直沉迷在幻夢中,師父也不理他。我求了好多次,師父只說:『你要救他,自己去救!』」   風不懼說:「我們去看錢昆時,他正在做夢,我們在車站等他。他醒了以後,還怪我們礙事,說他快要成仙了!」   左非右說:「這句話他說了二十年,現在成了夢仙!所以我一聽到仙術就有興趣,說不定可以救救我大師哥。」   法蒂瑪想了想,說:「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在大周天中,有個精靈說,那些迷者都是宿孽。如果有人為誰積了足夠的功德,她可以放那人回去。」   左非右眼睛一亮:「真的?你沒有聽錯?」   法蒂瑪說:「想來是不會錯的,我們修行時所練的第一種能力,就是背誦經典咒語,『孽障』這個咒語我聽不懂,還特別問了電腦,印象很深。」   左非右歎了一口氣,說:「可惜那大周天與我無緣,又給錯過了。」   法蒂瑪說:「未必,那位仙子說,給我保留了一次機會。」   左非右興奮地問:「保留了一次機會?」   法蒂瑪說:「是的,先前我還以為是個幻境,因為一回到人間,石頭就失蹤了。那時法蘭德司的紫瘴毒霧正衝著我來,想不到那塊石頭雖然不見了,威力還在,紫霧剛接近石頭的位置,就被撞翻在地。法蘭德司灰頭灰臉,最後落荒而逃。」   左非右說:「你是說那大周天真有神通?」   法蒂瑪說:「是的,不信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   左非右說:「去看看?法蒂瑪!你太小覷這種千載難逢的機遇了。你留著吧!說不定哪天能救你一命哩!」   法蒂瑪搖頭說:「我用不著。」   左非右轉了話題,說:「法蒂瑪,你有事來找我們?」   法蒂瑪說:「我沒事,只是想告訴各位有關大周天的事,同時跟你們多聚聚。」   左非右說:「好極了,那你帶我們見識一下薩爾瓦多,可以嗎?」   風不懼是個死心眼,問道:「大周天的事呢?法蒂瑪不是說還有一次機會嗎?說不定真能救錢師兄!」   左非右深知這種機緣難得,法蒂瑪只剩下一次機會,就不便再提。當下聳聳肩,說:「這種事誰知道?別浪費了。法蒂瑪,哪裡好玩?」   法蒂瑪說:「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曬太陽,我們都想把皮膚曬成古銅色。曬的時候感覺很舒服,走在路上,別人的眼光也讓你心理快樂。」   左非右說:「我有更好的方法,我會按摩和化妝。」   法蒂瑪笑說:「那不如上理療院!」   左非右說:「我的技術保證比理療院的好!」   衣紅與文祥在一旁微笑,他們發覺左非右見到這位希克希克姑娘後,竟然活潑多話了。衣紅把文祥拉到一旁,悄聲說:「我想到一個法子,可以單獨和杏娃聊一聊。」   由於四人和杏娃共通,只要她一開口,大家都聽得到。衣紅不想打擾左非右,便以指語問:「杏娃,你能把文字顯示在微機屏幕上嗎?」   果然在微機的靜電顯示幕上,出現了一些字跡:「當然能!我師父當年堅持採用靜電顯示器,其中一個理由就是要顯示文字。」   在世紀初,顯示屏幕的技術以液晶顯示器最成熟,用途也最廣。後來分子工程大行其道,電離及靜電顯示異軍突起。電離顯示有多重優點,但電流功率較大。耗電較少的液晶屬於液態分子,分子間黏滯係數大,反應速度慢,而且顯示密度小。比較起來,靜電顯示器耗電最小,又是固態分子,無黏滯係數,每平方公分可顯示一萬點以上。   由於虛擬實境都採用電離式,為了共用傳播訊號,腕式微機的顯示器設計便有了三種選擇。不二老人選擇了靜電式,很多人認為那是錯誤的決定,甚至有人認為他不懂硬體。然而經過大量應用,靜電技術日益改進,到了利用人體溫度為電源的時代,其他的顯示器根本連啟動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文祥說:「別的顯示器也做得到呀!」   杏娃用顯示態:「少數幾個字當然可以,但我師父原是設計給電書用的。我可以提供你們一種功能,就是把字形顯示在微機上,再放大三十倍。」   果然,微機表面不過四平方公分大小,字數一多,就看不大清楚了。現在放大到一百二十平方公分,就像袖珍書頁一樣。文祥開玩笑說:「你師父一定是看了這本小說,才這樣設計的。」   杏娃卻說:「不!他是先寫了小說,再來設計的。」   衣紅說:「為什麼你以前不說?」   杏娃說:「請多多包涵!我以往只是個機器,不知道人需要什麼,不要什麼。後來超大屏幕的液晶顯示器成功了,大家都不再用表面顯示器,我也忘了這有什麼用。」   衣紅高興地說:「那你已經把『人性論』讀通了?」   杏娃說:「還早哩!我打開九五的程式入口,才知道師父給我留下二百五十六道題目,沒有做完是不可能過關的。」   衣紅問:「二百五十六道題目?」   杏娃說:「我沒有說清楚,在每道題目之上,又有二百五十六種排列方式,再上面還有二百五十六種應用參數,最後要與六十四種概念分類合用。」   文祥說:「我懂了,你師父用的是四組字元,相當於二的三十二次方種編碼。老天!你要花多少時間瞭解?」   杏娃說:「這算什麼?整個人性庫中全是這種結構,共有一萬多種,都是介面與介面間的關係。我計算了一下,起碼要三個月,才能全部排列一遍。」   衣紅咋舌道:「連你都要花上三個月?等於光在太陽系中繞了幾個來回!你師父是怎麼設計的?」   文祥說:「其實,對編碼的人來說,不過把規則釐定好,重要的是理念一定要清楚,至於全部的排列組合,當然需要實際驗證,我相信其中大部分是不可行的。」   杏娃說:「文祥說對了一半,據我現在的瞭解,人性的組合是以拋物線方式展開,最終必然和宇宙進化的曲線不謀而合。只是基於人的時空限制,所以大部分的機遇並沒有發生,或者是太短暫了,人無從察覺。」   文祥說:「那你認為你師父的設計完整嗎?」   杏娃說:「我是在我師父的理念下設計出來的作品,我只能以他的理念瞭解一切,這就是主觀。我現在終於瞭解了,智慧不是主觀能界定的。因為任何人都有主觀認知,又有主觀的利益立場,永遠只願意看見自己的對、別人的錯。師父要我經歷人際間種種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的客觀立場,就是追求完整。」   衣紅笑說:「那恭喜你羅!」   杏娃說:「什麼你呀我的?我們是一體。只是目前我忙於師父留下的作業,想參透要花時間,所以不能常常陪你們聊天。」   文祥忙說:「好,以後若沒有重要的事,我們也不會打擾你!」   由於杏娃是用顯示屏溝通,所以沒有驚動他人。左非右與法蒂瑪討論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去海邊曬太陽。衣紅向文祥使了個眼色,說:「你們去吧!我們累了幾天,想休息一下!」   左非右說:「奇怪!吵著要慶祝的也是你,好不容易決定了,你又要休息。」   文祥也說:「你們先去,我要和衣紅談談。」   左非右以為他們想私下談心,便說:「好!那等會兒見。小風,我們走!」   衣紅忙說:「風哥,有件事我還要和你商量。」   風不懼剛站起來,聽了衣紅的話,便說:「左兄,你們先去吧!誰知道衣紅還有什麼花樣?我隨後就來。」   等左非右和法蒂瑪走遠了,衣紅才說:「風哥,你為什麼要去做電燈泡?」   風不懼一頭霧水:「電燈泡?你的意思是我該躲起來?跟他們去是電燈泡,在這裡不也是電燈泡嗎?」   文祥笑道:「就因你頭腦清楚,禪師才派你跟著紅妹走,怕她看錯人了。」   衣紅對風不懼點頭道:「當時就是在你這個燈泡下才看到他的,你千萬別走開,讓我看個仔細。」   風不懼還有些懷疑:「法蒂瑪真的喜歡左兄嗎?還是你們猜的?」   衣紅說:「有什麼分別?法蒂瑪也夠可憐了,讓她高興高興也好。」   左非右和法蒂瑪走到巴拉的海灘,這裡經過當局整頓,已經修了一條外環波堤,面積大約有十公頃,水深不過兩三公尺,沙灘斜度在千分之一上下,是一處絕佳的嬉水勝地。現在已經沒有假日與工作日之分,每天遊客總維持在數百人上下。偌大的海灘,稀稀落落的遊人,卻也保住了幾分寧靜清爽。   法蒂瑪脫下長袍,又把一串串珠鏈從脖子上摘下來,堆在衣袍上。   左非右只覺得眼前一亮,幾乎看呆了。法蒂瑪不僅容貌俏麗,身材也是一等一。真可謂多一分則嫌胖,少一分就顯瘦。   法蒂瑪嬌羞不已,她雖然年約五十,而且未經整容,但天生麗質,長時期的修行過程中,七情六慾不生。再加上道法本有滋養作用,肌膚細嫩緊密,看上去完全是一位二十歲的姑娘。   法蒂瑪偶而也和信眾同樂,但是信徒對她敬若天神,從來不敢正視一眼。左非右這時的眼神,雖然沒有慾望,卻洋溢著欣羨之情。法蒂瑪心中怦然,全身彆扭,她一慌張,忙拉起衣袍,又將全身密密裹住。   左非右這才知道失禮了,嚇得忙對杏娃說:「快告訴她,我只是看呆了,對她沒有一絲不敬的意思!」   杏娃說:「你放心,她知道,她只是神做久了,沒有關係的。」   左非右料不到杏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遠在岸上的衣紅也拍手叫絕:「杏娃!你什麼時候變成專家了?」   杏娃說:「人性論中有所謂生理反應,有一百多道習題,這是第四十六題。」   法蒂瑪一看左非右尷尬的表情,知道自己失態了。她正想設法掩飾,卻發現在拉扯衣袍之際,珠鏈已散落一地。   這些珠鏈極為珍貴,她在辭去祭司職位時,已將一些應該屬於祭司的移交給執事人員。眼前她所有的,都是私人用的法器,以及幾串師父傳給她的信物。   由於沙灘上極為潮濕,這些珠子又多屬高單位的分子電容器,每一立方公厘可貯存高達千伏、數兆法拉的靜電。法蒂瑪怕電流洩出,連忙抓起一串珠子,用衣角細細擦拭。左非右在一旁說:「法蒂瑪,我可以幫忙嗎?」   法蒂瑪嫣然一笑,立刻將手中一串交給他說:「好極了,快幫我把水氣擦掉,小心點,太濕了會漏電的。」   左非右是行家,他對電器素有研究,隨身還帶著保養的工具。他取出一塊乾布,撕了一半,遞給法蒂瑪,便坐到地上,仔細清理圓珠上的污漬。這些珠子不僅色彩勻和,光澤明亮,還散發出一種非香非麝、誘人心扉的氣味。左非右無意中聞到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感受蕩心動魄,惹得他紅潮直湧雙頰。   法蒂瑪見左非右非常在行,便移到他身旁,學著他的動作,細細清拭。這時左非右正將珠子移近鼻端,突然一陣哆嗦,不意碰到了法蒂瑪。如同靜電相擊,大自然的生命力,在兩隻萬里游返的鱒魚間,那一剎,天地交泰,一種永恆的能量釋放出來了。   法蒂瑪立即感受到那股震撼,在一陣猛烈的衝擊下,身體頓成透明的空架子。感官無限擴張,急劇暴脹,剎那間已融會成宇宙的一部分。在她心中,是氾濫的狂喜,是無邊的安慰,是生命最圓滿的充實。   左非右有過魚水之歡,感受又大不相同。他一看法蒂瑪如死欲仙的神情,立刻觸動了內在的核心,一股生機無量地爆發。在極度顫慄中,全身精力由尾閭直往上升,衝破層層玄關,所有的神經在極度亢奮中,得到了最徹底的解放。   這本是生命的交接過程,在動物界,連最原始、最簡單的生命體,都具備這種生機的動力。一旦時機成熟,這股力量就會令生命體閉塞了個體安危的感覺,驅向生命傳承的使命。在這個時刻,生命體往往面臨生死存亡,危機陡生。   但是生命整體的動力往往大於個體,所以個體會發展出這種激狂的感受,以維繫生命的傳衍。到了人類,又具有另一種生命,即精神、意志與認知的抽像機構。這種機構以一種「場」的形式(有如電場、磁場)存在,迥異於生命體呈現的「物質」。   物質與電磁場是「體用」關係,人的生命機體與精神狀況也是一種體用關係。物質的交接承襲需要電子的接觸,而場的交接傳承就在時空之中。   根據量子力學的實驗證明,電子是個「波包」。如果能量小,就具有波的性質,能量大,波包就集中,而呈粒子狀態。電子的能量限制在一定範圍中,是稱軌道,以蒲朗克常數為量子能階。生命亦然,有無數個能階,低能階相當於原子的基本態,在那種狀態下,生命不過是單純的生命現象而已。   電子隨著能量的增加,能階步步升高,在能量變化中,可以放出大量的光子或其他射線。這種現象即為電磁場作用,也是生命現象的影響作用。宇宙中萬事萬物皆不外乎這種模式,能舉一而反三,知一而達萬,就是智者。   物質是電子與核子維持穩定位能時的一種現象,而電磁場則是電子的抽像結構,其能量越大,受物質的影響就越小。同時,電磁場的能量,可以輕易轉換到任一適合的物質體上。是以在宇宙中,物質體有聚散存亡,而電磁場卻永遠充斥存在。   人也具有相同的性質,能量大的人,意識清楚明確,有如粒子;能量小的人卻有如水波,彼此相互干擾,沒有絕對的界限。人生就是人的軌道,量子能階則是社會現狀,人的作用隨著能量的高低及軌道的位能而定。人體有生死存亡,人的精神思想則能永存,一代一代地作用在人間。   因此,物質界的交替必須仰賴生命誘力的驅動,而精神界的延續卻不過是「場」的能量而已。同理,物質體必須以性的誘惑來完成傳種接代,而傳種接代也只限於物質界。相反的,精神體是自由的,只要有共同的頻率,就可以產生共振。   所以,最高階的溝通,已無所謂性別,甚至不分遠近古今中外,只是一種共振,人稱之「神交」。而在物質體與精神體的過渡間,尚有一種中層能階,稱為靈界,它居於神人之間。左非右與法蒂瑪適才所到達的境界,正是所謂的「靈交」。   對一個修道人(包括所有禁慾的宗教)來說,最高境界當然是神交,但那要有足夠的根性與機緣。一般修道人多有靈交的經驗,這不僅是正常的,而且是過渡到神交的管道。但若沉迷於「交」而忽視「靈」,則是管道阻塞的孽緣。   其實一般人也有「靈交」的經驗,是為「夢交」,嚴重失控的則會「夢遺」。人在不瞭解靈交作用時,經常會追求實際的性交經驗,如果性交感覺強過靈交,人就會被扯回物質界。反之,人會向精神上探索追求,最後達到「神交」。   左非右雖然不明其理,卻明確感覺到,以往所有的瘋狂行為中,總有些許不完美的地方,以致一要再要。這次他徹底解放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好像那原本就屬於他,卻等了一輩子,直到這一刻才擁在心懷。其實,也不只是左非右,任何人都很容易分辨出來,什麼是飢渴的滿足,什麼是永恆的知足。   良久,兩人雙雙回到現實,法蒂瑪大方地伸出手來,滿心感激地用力握住左非右雙手。他眸子濕潤,一言不發,默默地吸吮著法蒂瑪散發的光輝。   法蒂瑪輕輕將手抽回,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工作,左非右也撿起地上的布條。兩人的內心世界全然改觀了,但他們畢竟不是凡人,領受了這樣巨大的震撼,從外表上看,他們和方才沒有絲毫分別。   左非右擦拭著一串白玉珠鏈,他注意到最尾端那粒,與其他珠粒有些微分別。普通人無從分辨,行家卻是一看就知。他問法蒂瑪:「這串珠子是做什麼用的?」   法蒂瑪看了看,說:「是我師父給我的信物。」   「做什麼用的?」   「大概是貯電用的吧?」   「貯電做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   「這是一個短波發射器!」   法蒂瑪立刻聯想到另一件事,她身邊還有一串紫色的,是師父給她的法器。她撿起來,遞給左非右說:「你看這個呢?」   左非右一看,除了大小及色澤有明顯的差異外,這兩個幾乎是同一型號:「這兩個一模一樣,都是短波發射器。」   法蒂瑪臉色一變,一把搶過珠子來,同時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左非右坐在原地,不要說話。然後她站起來,東張西望了一會,把珠鏈掛在頸上,慢慢走到水邊,一下子就跳進水裡。等她再起來時,那串紫珠鏈竟然不見了。   法蒂瑪快步跑回來,連說:「快把東西拿好,跟我跑。」   左非右知道法蒂瑪這一連串古怪的動作,一定與那具發射器有關。他立刻撿起衣物,與法蒂瑪邁步便往來路跑。   一直跑到一個穹石旁,二人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法蒂瑪喘著氣說:「我……會坦白……告訴你,一切和我有關的細節。請相信我,我們已經是一個人了,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只是現在時間緊迫,我來不及解釋。你知道有什麼安全的地方嗎?」   左非右說:「最安全的是回去跟他們在一起。」   法蒂瑪緊張地說:「恐怕來不及,但也只能這樣了。」說罷,她用乾布包裹珠鏈,選了一個石縫,把布包塞進去。繼續說:「我的師祖非常惡毒,常用各種法器控制門下,這些珠子很可能就是用來控制我的。」   左非右說:「丟了就是,怕什麼?」   法蒂瑪說:「有這麼簡單就好了……」說到一半,她突然全身顫慄,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一隻手緊緊抓著左非右的右手。   左非右大吃一驚,隨著她的眼光看去,只見一個淡淡的影子,漸漸凝聚成形。不一會,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披著黑罩袍的老者。   左非右想起地獄王出現時,也是這種方式,知道這事不易善了了。   「法蒂瑪!是你自己把這小子趕走,還是要我動手?」   聽那聲音,正是師祖,法蒂瑪頓時全身直冒冷汗。不論她怎樣敢作敢為,師祖就是師祖!也不論她是什麼人種,何種身份,哪個立場,在人類文明發展的規律上,欺師滅祖是世人不齒的行為。   「徒孫拜見師祖。」法蒂瑪不得不行了一個大禮。   「還好,你還聽得出我的聲音來!這個小子呢?」   「他是徒孫的親人。」法蒂瑪壯著膽子說。   「什麼親人?你已經沒有親人了!」   「他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們已經不分彼此了。」   「什麼?」老者勃然大怒,斥道:「你說什麼?」   法蒂瑪傾身靠向左非右,牢牢地抓著他。左非右心有靈犀,將她緊緊摟住,同時用指語向杏娃求救:「我們有難!」   杏娃說:「快用飛雲梭!」   左非右一面準備,一面附耳對法蒂瑪說:「不要怕,有我在!」   法蒂瑪得到他支持,勇敢地對師祖說:「我說我們是一體!」   「不可能,我一直在監視你的每一個動作!」   「就是剛才!我們是在靈魂見證下完成的!」   「你好大的膽子!我就是看中你的童貞,你卻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就把它交付給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老者鬚髮突張,大吼道。   法蒂瑪明白了老者的心意,甚是不齒。抗聲道:「我只是拜清水長老為師,可不是出賣自己!你是我的師祖,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老者急怒攻心,暴喝一聲,手一揚,一叢光雨無端從天而降。只緣這沙灘是觀光區,上空有當局的防護,光雨落在電離罩上,宛如無數流星乍然撞擊到玻璃罩面,火樹銀花,煞是壯觀。   老者本非弱者,只是一時失算,見上空有電離罩相阻,便改用攻心術。他全身抖動,霎時三人所在之處黑煙四卷,他喊了一聲:「法蒂瑪!過來!」她全身酥軟,四肢乏力,一下子倒在左非右懷裡。   左非右已調動飛雲梭,只見金光一閃,梭已現身,他抱起法蒂瑪,即時跳進梭裡。法蒂瑪扎掙著,口中唸唸有詞:「若夢若幻……似愛似……恨……」   在另一處,衣紅、文祥與風不懼聽到左非右求救聲,已急駕飛雲梭趕到。   這時在雲梭之外、黑煙籠罩處,一老者正高聲狂呼。一男子抱著一女子,在一道金光保護下,衝進飛雲梭內。同時,紅塵又漫天滾來,轉瞬間紅塵黑霧盡散。   老者右方又停了一架飛雲梭,二男一女從梭內跳下來。   衣紅一下飛梭,文祥立時舉起右臂,在一道微弱卻明晰的祥光保護下,三人走近老者,文祥開口道:「教主久違了!」   老者感覺到面前情勢陡變,飛雲梭不過是一種交通工具,但它出現的方式,卻是標準的能量挪移大法。而且是由無形到有形、有形再轉無形,一氣呵成!老者極為識貨,這種能量挪移技術,是他生平僅見。更令他心驚的是,左非右與法蒂瑪才剛消逝,卻又變出三個人來。此地是當局的勢力範圍,他自知難敵,今天一定討不了便宜。   這位老者就是真理教教主亨利.紐曼,文祥認識他,他卻想不起文祥是何方神聖。以他的身份而言,這種事其實算不上什麼。可是他素來自詡為宇內第一高手,居然連對方這樣的高手都不認識,豈不是標準的孤陋寡聞?   「喂!你們把法蒂瑪弄到哪裡去了?」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衣紅一聽,知道二人已逃出魔掌。再看看亨利的神情,心裡有數了:「我倒要問你哩!我們一來,他們就不見了,我們有當局的錄影為證,你賴誰?」   「咳!別用當局來唬我!」亨利恨聲道。   衣紅說:「我不是唬你!我可以命令當局,以現行犯將你移送法辦!」   亨利哈哈大笑:「小姑娘!顯然你不知道我是誰!」   衣紅說:「我當然知道,你是真理教教主亨利.紐曼。你是意識流的宗主,手下有嘍囉一大票,我沒說錯吧!」   亨利怒極,說:「你是什麼字號!膽子不小!」   衣紅說:「我叫衣紅,是蒙古種葛衣族人士,今年一十七歲,再過些時,就……」   「給我住嘴!」亨利氣得發抖。   「喂!你太不尊重女權了!為什麼不自己住嘴呢?」衣紅回道。   「你這無知頑童!看老夫教訓你!」正說著,亨利一揮手,一團黑煙就朝衣紅捲去。哪知她面前似有一片玻璃帷幕,黑煙東突西竄,就是鑽不進去。   衣紅大叫:「電腦怎麼當機了?杏娃!你怎麼容許他在這裡撒野?」   杏娃說:「他在議會的背景實在太強,我不能輕舉妄動。但我會全力保護你們,以免受他意識的控制,其他的你看著辦吧!」   亨利嘿嘿連聲:「哼!電腦,天下最笨的機器!且讓你看看機器能奈我何?」   衣紅奚落他道:「老先生,你這樣不累嗎?不要等會連鼻孔也冒黑煙了!」   亨利見無法控制她,大為訝異,他把意識控制混入對話中,慢聲說:「衣紅啊!我的鼻孔冒黑煙?你在說什麼?」   衣紅說:「我是說黑煙太難看,老先生不如冒冒火!」   亨利真火大了:「我冒火?天下哪有人冒火?又不是搞雜技。」   文化不同,暗喻的方式也大相逕庭,衣紅反幽了自己一默,只好說:「電腦最喜歡看熱鬧,有人發煙冒火,他看呆了,所以暫時不抓你!」   亨利冷笑一聲,又加強意識力,說:「衣紅啊!你小孩子不懂事,電腦憑什麼抓我?你倒說說看。」   衣紅好像一點感應都沒有,說:「憑你污染空氣,空氣整治法第三百條。」   亨利說:「那些都是騙純潔兒童的,我有各種豁免權,誰都拿我沒法子。」   衣紅說:「你這麼老,要豁免權做什麼?」   亨利說:「做什麼?免得被機器欺負呀!我口袋裡有一半人類議士的靈魂!」   衣紅說:「咦!奇怪?若傑也是這樣對我說!」   亨利驚異地說:「你認識若傑?他是我的徒弟!」   衣紅刮著臉羞他:「我知道了,你偷了徒弟的名單,沾他的光,不害臊!」   亨利怒道:「混蛋!買通議士是我的計劃!」   衣紅說:「何必呢?若傑那小子撒謊已經被我拆穿了,偏又來一個。議士多麼清高,誰能買通他們?空口說白話算什麼?你念得出一個議士的名字就算不錯了。」   亨利久攻不下,已經丟臉丟到家了,口舌上處處吃虧,偏偏人又在當局地盤上。他帶得進來的,只有無質無形的意念,用意念控制的能量有限。雖一再設法用意識力影響衣紅,想不到這女孩的意識就像空氣一樣,動起來是一陣飛砂走石的狂風,停下來卻又不知鑽到何處去了。   亨利腦筋一轉,再熬下去也難討好,要報此仇,只有在電腦勢力範圍外。只要她離開電腦城,哪怕她再嘴尖舌巧……   「行!你真想見識見識,我們就到詹姆士.克拉克議士家作客吧!我保證讓你大開眼界,嘗嘗權勢的滋味,你敢來嗎?」   「嗯?詹姆士.克拉克!他是誰呀?住在哪裡?」   「你不認識?他是連任三屆的人民議會資深議士,二○二四宣言的起草人之一,住在EEG○○四N五二號電腦城。」   衣紅痛快地說:「且當你說話算話,就十一月四號吧!我的日程排得很緊。」   「行!說話算話!」說罷,一陣旋風,亨利不見了。   表面上衣紅是輕鬆應戰,其實真讓人捏了一把冷汗。亨利的意識控制力很強,杏娃一再加強衣紅與文祥的生理激素,這才鎮住了場面。   所幸亨利先掛免戰牌,再撐下去,只要給亨利看出一絲端倪,衣紅的小命就難保了。亨利一走,衣紅全身虛脫,文祥連忙一把抱住她,兩個人摔成一堆。   在雙方鬥法時,風不懼已悄悄回到飛雲梭上,那是三人原先商定的策略。杏娃曾預先告知,對方是當今最強的敵手,大家決定由衣紅出面挑釁,文祥負責用佛珠保護。如果情勢不妙,立刻由風不懼駕著飛梭,將二人救走。   料不到風不懼身在梭中,意識卻已受制,神智不清。衣紅還能強打精神,只有文祥,天生是塊無動於衷的材料,亨利連用了三個分身,偏偏文祥念中只有一個「阿彌陀佛」,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休息了好一會,衣紅好不容易喘過氣來,連呼:「好險!好險!」   「我也覺得很累。」文祥說。   「奇怪!我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風不懼也恢復過來了。   三個人交談之下,才知道這位魔王果非浪得虛名。   「我記得在火星上遇到他時,沒有什麼了不起嘛!」   杏娃說:「我們都上了他的當了,我最初也不知道他有好幾千個分身。你們在火星上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分身而已。」   文祥說:「為什麼要普通人的分身呢?」   杏娃說:「因為整個太陽系的網絡全掌握在我們手中,我猜他是利用分身做情報網絡,就和我們的衛星差不多!」   文祥歎道:「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用人做衛星!」   杏娃說:「這就是他的智慧所在了,難怪他自認有本事推翻我們。」   文祥說:「他不是和外太空有聯絡嗎?說不定他就是外太空生命的分身哩!」   杏娃說:「目前我連對人類的瞭解都不足,沒有能力判斷其他的。」   風不懼問:「左非右呢?杏娃,你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   杏娃說:「這也是我的問題,很奇怪,連那一艘飛雲梭在內,我們完全偵測不到他們的任何訊息。」   文祥說:「不可能吧!連飛雲梭都找不到了?」   杏娃說:「是呀,梭裡有特殊的通訊定位系統,每隔半個小時會放射出微量帶有印記的迦瑪射線,可以穿透地球直徑。可是,他們已經失蹤四十分鐘了,我們查遍了太陽系,一點訊號都沒有收到。」   文祥說:「你是說,飛梭已經不在地球上了?」   杏娃說:「說得確切一點,不可能在太陽系半個光時以內的任何地方。」 ∼第五十一回幾處早鶯爭暖樹∼     左非右調出飛雲梭的一剎,原是想利用梭艙的力量保護二人,以免受到黑煙侵襲。不料眼前光影一變,他和法蒂瑪已坐在一個玻璃罩中,四下裡雲霧環圍,而在雲霓中,竟有四張美媸老少各不相同的臉孔,正對他們指指點點的。   一人說:「就是你心急,她咒語還沒念完,這下空虛四兄弟又來不成了。」   另一人說:「能怪我嗎?誰叫我們沒經驗。這咒語也太長了,等她念完,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難以回生了。」   一位老婦說:「有什麼好爭的,師父把我們禁閉在此,就是要我們將功贖罪。如果接引不到同門諸人,我們恐怕要與仙緣永隔了。」   一位中年婦人摸摸飛雲梭,說:「好了!好了!來看看這是什麼玩意!」   一人說:「怎麼來了個臭男人?」   白髮老嫗瞑目沉思了一會,張眼說:「正是這段公案,那時若夢若幻剛剛入門。我們且先回宮,再告訴你們詳情吧!」   左非右自忖此時神智清明,只是乍見此情此景,一時間分不出真幻,便在一旁潛心觀察。聽老婦說完,心裡忽有所思,好像在非常遙遠的某一個他方,曾經發生了一些事,自己正是當事人之一。只是回憶有如圈圈漣漪,開始時起伏分明,等蕩到遠處,卻只剩下微微的動靜了。   再一恍惚,眼前景象又一變,是一個高穹明敞的石洞。自己與法蒂瑪二人,竟然一身唐裝,雙雙躺在一個巨大的石床上。   左非右環視週遭,洞內乳幄蓮柱、瓊葩雲葉,繽紛上下,閃耀著晶瑩的流光。地面相當平坦,擺設著一些石琢的几案椅凳,莫不形式奇古,精緻絕倫。   洞中光線柔和,卻不見光源所在,最奇的是,此洞似明實隱,四處未見門戶,一應什物分界處都沒有縫隙,宛若一體渾成。   法蒂瑪也清醒過來了,她坐起一看,大感驚異,尤其對自己身上的服飾,又是新奇又是滿意。再一看左非右翩翩公子的神采,卻又忍俊不住,問道:「左哥,我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這裡又是哪裡?」   左非右不著邊際地說:「我也不知道,剛才四周都是雲霧,裡頭有四位女士。」   法蒂瑪放心了:「哦,那我們一定是在大周天裡了。」   左非右眼睛一亮:「大周天?」   「是的,一定是若夢仙子接我們來的。」   「你是說,你把唯一的機會用掉了?」   「能不用嗎?我不願落到師祖手裡。」   「那以後怎麼辦?」   「沒有今天還有以後嗎?別瞎擔心了。」   「難道這就是大周天?和虛擬實境很像嘛!」   「人生不都是幻境嗎?這裡那裡,又有多少分別?」   「當然有分別,至少,你師祖就不在這裡。」   「只怕未必!」話聲一落,剛才那團黑影又出現了。   法蒂瑪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念道:「若夢若幻似愛似恨…」   眼前又是一變,四位仙女同時現身,法蒂瑪仔細一看,正是石頭裡那四位仙子。似愛一邊責怪似恨,一邊對二人說:「別怕!別怕!那是似恨給你們的下馬威。雖然一切都是幻景,但愛總是勝於恨的。」   似恨說:「未必,愛總是讓人淪落,只有恨能引發鬥志。」   法蒂瑪興高采烈站起來,迎向四位仙女,準備逐一來個擁吻。四人卻嚇得各向後退了一步,似愛說:「別急!別急!你要做什麼?」   法蒂瑪突然想到,這些仙子的風俗習慣未必和巴西人相同,她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們的風俗,擁吻代表親近感激。」   似愛總算懂了,說:「我看就免了吧!也難怪,你們轉世多生,前因已昧,老身先提醒你們一些因果,你們再細細思索。   「我等皆為道家子弟,隸屬闡教,師事大別山冰晶道長。因師尊仙去時,我等三屍元神尚存,師尊特設此大周天,供我等閉關修煉。師尊曾追隨楚霸王伐秦,兵敗後於西漢高祖一一年(西元前一九六年)上山求道,因乖戾之氣難泯,累經兵解,遊走於佛道兩家之中,難以取捨。及至北宋哲宗元佑五年(西元一○九○年),始悟大道。」   法蒂瑪插口問:「請恕我對中國文化所知有限,什麼道家闡教的,不甚瞭解。」   似愛點點頭說:「師妹曾結魔孽,故有他鄉之緣,等你聽多了,自能理解。   「道家本源於黃老,老子《道德經》有言:『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但最初揭櫫神人性質者,則為莊子。〈逍遙游〉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又在〈齊物論〉中說:『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基於中國地緣條件,北方環境艱苦,人多驍勇。是以自三皇五帝以降,南人備受兵燹,失望於朝政,轉而傾向虛無的玄思。老、莊都是楚人,開楚文化之先,避世隱遁,追求人生真諦之瞭解、形體認知之超越。   「比如〈楚辭.遠遊〉上所言:『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氣入而粗穢除……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玉色頩以脕顏兮,精醇粹而始壯。』完全是精神上的感受。   「楚人對仙人之遐思,已臻浪漫情懷,齊魯方士更將之發揚光大。為了迎合人性好逸惡勞的惰性,又能配合戰國諸王侯驕奢淫佚的需求,便有了長生不老、吃藥煉丹等速成妙法,進而大行其道。   「其後又經燕、齊、秦諸王的尊崇,蔚然成風。及至後漢時期,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有一道士於吉號稱得神書《太平經》,以妖言行天下。及至黃巾之亂起,張角號太平道,張修號五斗米道,又有張魯行天師道。三張雖皆兵敗,但『張天師』之名在民間已廣為流傳。後人借助民氣,擬創道教,並為道教立傳,以張魯的祖父張道陵為第一代天師者,實際上是穿鑿附會……」   若夢插口說:「大姐你少賣弄了,這裡又沒有聽眾,你不嫌大才小用嗎?」   似愛說:「不這樣,我怎麼喚醒他們的靈智?」   若幻說:「這個簡單,放一段過去的故事不就得了?」   似愛說:「幾百年的事,該從哪一段放起?」   似恨說:「你們真是白白修煉了千年!」   似愛說:「那你來主持吧!」   似恨說:「依我?把他們丟到黑房去,想不通不許出來!」   若幻說:「我有法子了,只要把他們今生所得的果,和以往所造的因對照一下,不就清清楚楚了嗎?」   眾人無不拊掌稱善,當下似愛說:「這麼說吧!我輩同門原有十六位,師尊臨仙時,山前有一參天老松,搖搖欲墮。有幾位同門不顧一切,飛身往救,不幸隨之墜落凡塵。只有我等八人未離師尊之側。   「師尊見狀歎道:「『定數難移!彼等心中尚有老松,定性不足,有因緣待償也。爾等雖無動於衷,三屍仍在。為師今留一大周天,供爾等靜修,待十六個甲子後,彼等功業將成,爾等當伺機接引,則昊都有望矣。』   「當時雪素師叔也說:『我將另設一小周天,供有緣者靜沐。至時將有四人先登,其中有一同門,汝等切記,不可誤了接引之重責大任!』   「日前小周天已現,只不知是哪位同門……」   左非右說:「是小弟我。」   若幻高興地說:「那裡是什麼境界?雪素師叔飛昇之日,我曾在一側恭送,很想知道小周天的境界,師叔卻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左非右說:「我不知是冷是暖。」   若幻說:「那就是冷暖自知了。」   似恨說:「他分明說不知道!」   若夢說:「你不懂,那才是真知。」   似愛面色一沉,告誡二人道:「別拌嘴了,以往我們人少,加上三屍未去,閒話聊天,是人情之常。看看他們應劫之人神光湛湛,三屍已除。你們不要以為天仙虛位以待,只怕到頭來還真只修到個虛位呢!」   二人聞言,面色一凜,垂手站立一旁,不再贅言。   似愛又說:「我道修行與其他道門有別,我等不修內丹,唯以『敬思、服氣、導引』為課業。敬思以追尋智慧為最高法門,以正制邪,引神歸竅,去除上屍;服氣以化盡八骸為要點,以氣代糧,安定中屍;導引則是融入宇宙之真實,以精為意。   「此大周天系一能量介面,取『大』而無外、『周』及宇內、『天』上無限之意。既為介面,即非實境,我等之成敗,盡在一念之間。成者上登紫府,敗則重墮人間,真個危機重重,不得不謹言慎行。」說罷,她又看了若夢一眼。   左非右用指語呼喚杏娃,才知雙方已經失去聯絡了。   法蒂瑪說:「請問仙姑,我又是何人?」   似愛說:「問得好,你先看一段故事吧!要知道,人只能記住一些概念。為了要讓你們看得真切,我特別把概念幻化為形象,大家千萬不要把幻象當真了。」   似愛說完,往前一指,前方立時出現一座金碧輝煌、重台傑閣的宮殿,殿前廣場上,有道、俗兩派共十來個人,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右邊一個道裝老者,以手指揮著一道紅光,正與兩個俗家壯漢鬥法。其中一位青衣漢子放出一個青玉印璽,一個黃衣人則張口吐出一粒金珠。   紅光似膠非膠,濃稠異常,將青玉與金珠裹在其中,有如一個高懸的走馬燈。紅光之內,青、金兩道光芒生氣勃勃,龍騰虎躍,不住地上下飛馳疾奔。老者鬚髮皆赤,手忙腳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那不是我爹爹嗎?」法蒂瑪大叫。   「沒錯,這正是五百年前,青華山徒眾大舉入侵火靈宮之役。」   大殿正中坐著一位瓔珞寶飾,雍容華貴的盛裝婦人。徒眾則垂手侍立在婦人身後,偶而相互交頭接耳,卻個個面無表情。   「那就是火靈聖母呀!為什麼眼看兩個人打爹爹,卻不上前幫忙呢?」法蒂瑪急得不住拉扯左非右的袖子。   那老道在兩個對手聯合攻擊下,已經左支右絀。不一時,青光金光勢力大增,紅光似乎再難招架。老者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青年,只見他神色緊張,一手按著身旁的皮囊,伺機欲動。   「快呀!陳天華!快去幫爹爹呀!」法蒂瑪急得跳腳,對著那位青年大喊,一邊又拉著左非右說:「哥哥!你快去呀,快幫我爹爹打那些壞人!」   哥哥無動於衷,說:「我怎麼幫忙?我什麼本事都沒有!」   法蒂瑪忙回身央求若夢道:「好仙子,我錯了,請你救救我爹爹!」   「沒有用的,這些都過去了,我只是從檔案中調出來給你看看而已。」   「好仙子,你一定能救我爹爹的,求求你!」   這時場上情況大變,紅光已被青光撐開,金珠暴漲,看看就要向老者打下。老者急怒攻心,大叫:「火靈賊婆子,你好狠心!居然一點情誼都不顧!」   座中婦人面無表情地說:「我把《烈火經》交給你保管,你卻私下勾結外賊!今天青華三怪登門點名,要報你淫人妻女之仇,這與我何干?」   那兩個俗裝打扮的男子面露殺氣,一人罵道:「這種人渣,跟他講什麼道理!」說罷,右手奮力向前一指,那道金光立即翻轉而下。老者早有準備,分出一道紅光擋住。他似知今日難以倖免,把紅色道衣一扯,擲向空中,立即化做一朵巨碩紅雲,倏然漫天上卷,直向金珠圍去。   老者背後的青年早已迫不急待,這時乘隙揚手,一道火箭向一位俗裝男子飛去。不料那道紅雲宛如烈油,遇火轟然作響,霎時爆發,殿前立刻火海一片。場中頓時騷然大亂,火焰處處,金蛇串繞,眾人走避不及,一個個頓時被燒得狼狽不堪。老者猝不及防,早已為火舌所噬,掙扎中倒地不起。   法蒂瑪驚呼一聲:「爹爹!」已自不及,她縱身撲上前去,不料前面卻空無一物,她這才憬悟,眼下所見確實只是幻象。   這時幻象中火已熄滅,有人大呼:「是誰?誰在暗中下此毒手?」   又一人大喊:「陳天華!你為什麼如此狠毒?」   陳天華早被大火嚇呆了,喃喃自語道:「奇怪!怎麼會這樣?」   火靈聖母身邊的幾位道者,正要過來查明真相,而俗家那方,大伙立刻一擁而上。彼此二話不說,紛紛放出法寶,捉對廝殺起來。一時又是滿天寶光炫目,四下殺氣騰騰。   若幻說:「劉姑娘!殺害令尊的兇手在此,你要不要報仇?」   法蒂瑪一直搖著頭,她想保持頭腦清楚,究竟這是真事還是幻夢?當然是幻夢!可是那種錐心瀝血的感受,卻又是活生生的真實。   漸漸地,可能來自久遠的記憶,也可能是情節的暗示,法蒂瑪回到了過去。她那時貴為火靈宮的御火監,她的父親劉鐵柱是火靈宮的判官。陳天華是父親的衛士,對他忠心不二,一直與自己暗通款曲,只是父親鑒於門戶不當,堅決反對兩人來往。   這天,父親到宮中赴會,最後卻傳來被陳天華放火燒死的惡耗。她雖然萬般不捨,但眾目昭昭,她不得不主持公義,將陳天華處了極刑。   當前所見,正是以往所不知道的實情,除了她不在現場之外,其他無一不真。連父親的穿著,也正是最後見到的裝扮。   似愛說:「姑娘,你現在應該知道了,世事不是或黑或白那樣簡單!」   法蒂瑪說:「這明明是幻境,連我的記憶也不很確切。」   似愛說:「你錯了,這不是幻境,事後再回想,或許你會認為是夢境,可是人生的遭遇,在你醒過來以前,有什麼不是夢幻呢?再說,你今生的遭遇,又何嘗不是這些事件因果相循呢?人間是是非非,盡皆如此!」   法蒂瑪一想,的確!今生的遭遇又何嘗不是幻境?人生的一切,都源於慾望的滿足。每當一己之欲滿足時,就難免損及他人,恩怨是非相續而生,因果報應相循而至。如果還沒有看透,繼續輪迴下去,真不知伊于胡底?   一切不過一念,想到這裡,法蒂瑪突然腦中澄然,一片清明。再看眼前,竟是那麼熟悉,往事歷歷,只在覺與不覺而已。   原來萬物之生,肇機於緣,緣之深者,其中心必固。隨著時日消長,生命由淺入深,物種也隨之進化,由畜生以迄於人。法蒂瑪一靈不昧,心中湛然,迄今歷劫多生,其間魔侵災困,危難重重,所幸終能化險為夷。   她禁不住珠淚漣漣:「諸位仙姑,大夢迄今方為覺,我知道了。」   在另一邊,左非右看到的又是一段不同的往事,他已經歷了小周天的境界,照說是前緣已了,三屍盡除。可是他與法蒂瑪間還有一段因果,人間百態,都不出能量的變化與功率的作用。能量不滅,因果只是過程的先後而已。   那是唐朝時,他與錢昆是冰晶道長座下四大弟子之一,只因喜好小動物,養了一隻小白兔。道長累次訓誡,左非右一直陽奉陰違。道長見夙緣難解,只好任他去了。   道長師事含光老祖,有位師妹雪素,仙子人極孤傲,成道後自號素仙子。雪素原有潔癖,拜師之前,含光老祖罰她在一個蛇蟲出沒、污穢齷齪的山洞裡修煉。她苦熬了一個甲子,終於悟透淨穢本為一體,始得入門修道。   及後冰晶道長繼承衣缽,素仙子襄佐道長,她見左非右癖好不改,便施法將白兔放了。孰料左非右由癡轉迷,竟然私出山門四處尋找。道長一怒,將之逐出門牆。自後,左非右流落人間,仍苦苦找尋那隻兔子,至死不悟。   含光老祖隸屬闡教,其實這闡教之名是後人附會,以分別邪門外道之截教。闡者「闡釋」之意,是以追求真理、闡釋人事為職志的修行者。截教則攀附在道教名下,投機取巧,以截取私利為目的。   所謂的「修道」,是力求聚集思想,物我兩忘,令精神成為一股力量。在肉體化去之後,精神仍能凝聚,並附體續修。今人篤信科學,但科學只著重物質現象,與精神格格不入。如用科學觀念來看精神現象,可以將電子視為物質,而能量、電場則是精神;原子、分子是物質,力及作用則是精神;人體若為物質,人的思想行為則是精神。   在物理上,科學家一致認定能量不滅,那就是承認精神不滅。事實上,人的精神是不會消滅的,前人的思想形成了「我」,當「我」接受了該思想,就成為我的一部分。前人的愛恨情仇,也都成為我的因果機緣。問題是人太執著於「我」了,只把我視作一個「獨立」的個體,真相便被泯滅了。   「我」必然來自對環境的認知,而環境是前人的遺產。環境隨著時空不斷的變化,自我的因果關係也越來越複雜。在交錯的因果中,凡是能專注的、強烈的,往往支配了個人的心性行為。只是個人記憶有限,無法知道全部的因果細節,就像人生活在「現在」,沒有必要把過去的一切死抱著不放一樣。   人生最大的錯覺,就是認定時間有始終,事物有截然的分野。比如說,「先有蛋還是先有雞」就是標準的以時間先後來分判事物的問題。其實「始終」及「分野」只是人對某一事件、為了便於理解,不得不假定的一些狀況而已。   蛋與雞有什麼分別呢?從哪裡到哪裡算是雞,從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算做蛋?時間固無始終,空間也無分野,宇宙是一。修道的目的,便是要參透這些認知障礙。等參透了,萬事萬物自然而然回到「一」之本體,便是修煉完工。   左非右積了很多因果,這白兔始終是他心中最大的死結。而那只白兔,拜仙山之賜,也累積了一些因果,居然能一靈不昧,依附截教修習。三生之後,素仙子見白兔竟已修入人道,大為感動。   此時,左非右也前因不昧,努力進修。素仙子查知,特稟告道長,許其歸山。左非右亦發下大願,一定要襄助白兔成道,並將之引進門中。   白兔成人後,因在截教下結孽過多,必須兵解轉世。終於在五百年前,又落入前述那段火靈宮恩怨中。由於左非右與錢昆等弟子圖救老松,再次墮落凡塵,而冰晶道長及素仙子相繼仙去,以致無力化解。直到今生,左非右累經十載醫床之厄,才算化解了「寵物忘道」的前愆,被逍遙子引回道門,始有今天。   然而,他還有段孽緣未解,那就是白兔修成的法蒂瑪。左非右雖然因果已泯,而在這一剎,卻仍有這最後一道難關。他發現光線突然變暗,四下一片黲黮。隱約中彷彿有些游移不定的怪異影像,一個怪誕的聲音在耳旁嗡嗡作響,那節奏就像人的脈膊跳動,撲通撲通地,與人的心跳相符。   繼而光線略明,眼睛漸可辨物,原來就是剛才那石洞中的景象。   一道濃濃的黑影陡然出現,法蒂瑪嚇得魂不附體,一頭栽進左非右懷裡。左非右對她情誼猶深,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不要怕,這些都是夢境!」   「我怕!我不要做夢了!」   由於兩個人離得很近,呼吸相聞,肌膚廝磨,左非右全身暖烘烘地升起了一股陽和之氣。那股熱氣突然竄動起來,精氣相交,陰陽互搏,宛如天龍鬧海、春冰虎尾。他感到有千百萬億只小蟲,在體內不停地蠕動。   蠕動尚且不說,又帶著振顫,好像在裡面無限地膨脹,直撐得全身肌膚酸癢痙麻,他用力把身體往法蒂瑪身上磨磳個不停。更可怕的是,耳邊響起她嬌喘連連,掙扎哼唧之聲,似乎正在極度的痛苦中,等待他去解脫。而那勻潤的身體更像一條溫軟嫩滑的泥鰍,把他纏得緊緊地,不斷又擠又壓,讓他方寸大亂。   幸而左非右在研習占卜的過程中,早養成了一種習慣。他一如往昔,把自己的神思遁出身體之外,也就是完全不受肉體干擾之處。身體的需求越是強烈,他越是努力細究,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體內還有這種力量,自己卻從來都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只是自從拜逍遙子為師後,他已無視這具廬舍的存在,長久以來都能忽略這種需求。現在是先有了方才海灘上的體驗,多多少少有點心理上的眷戀,所以來勢猛烈,血脈的跳動幾乎要把肢體分解開來!尤其是一些敏感地帶,正值脹麻難堪之際,一碰到溫柔的壓力,痛苦立時解除,渾身無比舒暢。然而,大量的血液馬上又猛烈地衝鋒陷陣,又一波更深的苦痛襲來,必須更大的壓力才能化解!   再下去呢?這一波一波的衝擊又是為了什麼?左非右明顯地感覺到由關元穴起,一股濁流向下沉積,直到曲骨穴,再繞到會陰穴,形成一團莫可匹敵的力量,自己幾乎完全失控,好像有一頭怪獸,正準備肆虐逞威!   可以嗎?自己能放棄主導權嗎?可是,換個角度來看,為什麼一定要主導呢?為什麼不順從身體的需求,任它自己作主呢?   問題不在於自己要不要主導,而是能不能主導!如果不能,就是身體控制了自己,不必再討論誰主導了!如果自己真是自己的主宰,總要能夠證明一次,證明身體不過是服侍自己的奴僕。其實,誰是主宰,誰是奴僕,又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知己知彼之明,到底誰是誰?   左非右還在思考,眼前突然一亮,原來二人竟然飄浮在虛空中。法蒂瑪羅衫半解,媚眼半闔,一副飢渴難耐的神情,正在自己懷中不斷地扭動。左非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下滑,他被迫拽向那優美的曲線,一件衣衫阻擋在前!他粗暴地伸出手去。   那是誰的手?   這一剎,他的心已經跳到口中,一股按捺不住的力量,由曲骨及會陰穴那一團猛地爆炸,瞬間劫灰遍野!由於左非右任督二脈相通,那股氣流自然而然循著長強、腰俞、陽關、命門、懸樞不斷向上,過中樞,直到手足三陽經和督脈的會穴百會!   這股氣就是真氣,修道人全靠這種真氣的鍛煉,才能常保清醒。而此時山洪爆發,天地變色,百會神思恍惚,左非右頓時一驚!   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眼睛、手和身體都不受控制了?   左非右勉強定下心來分析,那吸引他的,是女性胸部漸漸隆起的部位,在光線投影的邊緣,有一條極為平滑的曲線。因為平滑容易辨識,心理負擔較輕,眼光就愉悅地一直跟下去。對了!人怕遇到困難,就線條來說,轉折需要加強辨識,相當於困難障礙。但若線條太過平順,就會流於呆板單調,心裡反而會感到厭煩。   圓弧是理想的線條,既平滑又有變化,繼續變下去,弧度越來越小,讓人精神越來越集中,期望的情緒也逐步升高。他當然知道,就算一個出乎意料的驚喜出現了,圓弧的盡頭並不是追尋的終極,反而是另一個探索的源頭!   顯然這種追尋不是出於自己的意念,那麼是誰的呢?除非是身體另有目標!沒錯,人有心有身,心身何嘗不是陰陽兩極呢?當陰陽和合時,身心為一,是為太極,人之自我不生,無念亦無我。一旦陰陽分離,便有了分辨,陰求陽,陽逐陰,永無已時。   什麼事不是如此呢?就在前些時,左非右已瞭解到一件事,乾坤萬物萬象,無非陰陽分合變化。他知道眼睛看得到的,不過是兩種明暗的對比。所謂的形狀、色彩,都不過是對比下得到的一種感受。人就是憑藉著這些變異不休的對比感受,在經驗中體認到該如何爭取最大的利益。   當然,身體的極度痛苦需要解脫,而在兩具肉體的溫度、軔度、動態、形態等,無一不恰到好處的情況下,還有什麼更理想的解脫方式?   問題在解脫什麼?亢奮?還是形成亢奮的真正原因?   人是不完整的,生理上、生活上、生命上都需要欠缺的另外一半補充,在心理上、心態上、心性上也期待一種相對的變化。正因為人的不完整,進化才能不斷向前推進,家庭社會隨之展開,傳種接代,成為理所當然的大道理。   但是,人有了靈智,那是一種層次遠高於肉體的系統。人可以使自己完整,人所欠缺的一半,其實都在自己身心中。只是人性貪逸惡勞,隨波逐流的匯為江河,聚成海洋。然而,總有一部分能蒸發成水蒸汽,上升成雲,逸出地球,遠奔遙空。   自太古迄今,可知有多少動力高的分子,加速脫離了地球,回歸宇宙本體,成為浩瀚太空的一分子?   人在不能自我控制時,就是身體的奴隸,只能聽從肉體需求的指揮。如能自我控制,就會有所認識,僅把身體當作廬舍。當人有了自己的廬舍,又可以自我控制時,就是真正的大自在,就可以為所欲為。   當下,左非右懸崖勒馬,立刻收心止念,盤膝危坐,對法蒂瑪說:「法蒂瑪!你我早已精氣神合一了,這些都是幻境!千萬要控制自己!」   法蒂瑪哪裡忍得住,她雖然沒有雲雨的經驗,多年來面對凡夫俗子,哪次為人排難解紛時,不涉及這些情節?再加上她的文化傳統、生活環境本來就不禁男女情慾,沒有自製的壓力。更讓她無法抗拒的,是她與左非右千載以來的情根。自從身為異物,就已經情有所感,歷劫十餘世,各種因果積累,盤結錯雜,氣機更為強烈。再加上今生的遭遇,一顆芳心早已牢牢繫住,就算沒有這些遭遇,情愫遲早也會爆發。此刻不僅聽不進左非右的忠告,反而變本加厲,糾纏不休:「我不管什麼幻不幻的,我要的是你!」   「不可以這樣!讓幾位仙子見了,成什麼體統?」   法蒂瑪情思已亂,一聽他提仙子,就想起若夢那標緻的面龐,馬上妒火高昇:「哼!我知道,你喜歡若夢!你想和她好!」   「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左哥!你好狠心!」法蒂瑪見他道貌岸然,心裡一陣擰絞,不禁痛哭失聲。   左非右一心不亂,繼續將思緒跳出百會之上,觀察法蒂瑪的表情動作。   對了,哭會發聲,發聲能為哭泣者提供一種發洩的管道。哭聲發自喉嚨,哭時整個頭殼都會震動,縱然有極大的痛苦,在哭泣中都能讓心理轉移。左非右又悟到一點,原來悲哀痛苦皆源自於心,心有所思才有所感。如果改變思緒,感覺也就迥不相同,所以哭聲、呻吟聲都是極其奧妙的自療藥方!   為什麼要流淚呢?眼睛需要洗滌,那麼流淚也不是壞事呀!至於笑呢?那不是自動呼吸的方法嗎?興奮狀態下極耗氧氣,氣不足了,倒吸一口,就變成哈哈了!原來笑容只是一種驚訝、興奮,混雜了鬆弛、滿意的綜合表現。   笑容又有卸除對方警戒心的妙用,原來動物感官早已熟知動態的利害關係。對手動作的方向朝己,多半具有威脅性,反之,動作方向離己,則表示退讓。笑容會使臉部肌肉向後拉,人希望平和相處,而最理想的表情,就是退讓式的笑容。   那什麼又是痛苦呢?一種刺激,超過了身體能忍受的限度,人便用肢體及面容的扭動,以轉移心理的感受。癢呢?是一種不連續的感覺,令人無法忽略。在癢得難堪時,人便用力施壓,以痛感取代癢感,成為所謂的「痛快」!   左非右逐一思索,這才發現舉凡人的表情、行為,竟無一不是自療之方!妙呀!人的本體一切皆自具足,哪裡還需要外求?   左非右遁入了天人玄境,卻苦了一旁的法蒂瑪,她使盡渾身解數,嬌哼妖啼,所換來的竟是一尊微笑不語的泥巴像!   「好個左非右!我們兄弟拜服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由天際傳來。哪有什麼法蒂瑪?眼前雲消霧散,天地一片空明。   「請問仙長何人?」左非右四顧無人,只好問虛空。   「我們是欲界六魔,主視覺的相魔;主聽覺的感魔;主嗅覺的香魔;主味覺的食魔;主觸覺的體魔和主意念的欲魔。你看不見我們,我們就在你身體裡面。奇怪!你一點道法都沒有,憑什麼把我們阻擋在『百會』之外呢?」   左非右大惑不解,說:「連你們是誰我都不知道,又怎麼阻擋你們?」   「剛才你所經歷的,便是我們兄弟的傑作,連大羅金仙都受不住我們聯手進攻,想不到你卻不為所動。」   「嗄!那些幻境是你們發動的?我正想請教呢!為什麼你們在我的身體裡面,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問得好!你以為你的身體屬於你嗎?」   「是呀,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身體完全不聽我指揮!」   「身體的作用是要維持生命的延續,我們六魔便是利用各種誘惑來控制感官。不過人在肉體之外還有神魂,神濁留在人間,神清則回歸天界。」   「對了,記得師父說過,精氣神是人之三寶。你們六魔是精與氣聚合的?」   「不完全對,我們六魔是精,屬物質界,負責生命生存以及傳種接代。氣屬靈界,就是剛才與你會面的四姐妹,她們專門負責人類生活生趣的一應細節。神屬於天界,已經到了另一個層次,人要把精氣化虛為神,這就是修煉。」   「那麼人的身體是如何運行的呢?」左非右又問。   「你還沒有參透,哪有什麼身體?只是一些機能結構罷了。哈哈!你還是中了我相魔的詭計了!」   「沒有身體?那這是什麼?」左非右摸摸自己的手腳,又糊塗起來了。   「嘿嘿!這是我,體魔!」   「那什麼是氣呢?」   「在醫理上,氣是聯結奇經八脈、五臟六腑、毛骨皮肉等機構的象徵。如果不看外表,這些機構就等於一種人類代代遞嬗、臨時性的繩索而已。姑且說就是我們欲界諸魔的本體吧!我們的責任是讓人體永續生存,說穿了就是要嚴密控制。   「當然人的生存不是這麼簡單,一天一天的生活著,我們的工作就算做得再好,時間久了,人也會發現一些破綻,其他的就要看靈界兄弟姐妹們的功力了。所以在身體中,機構與機構之間的平衡是一種氣,而在生活中,一時與一時之間的關係也是氣。」   「我懂了,在醫理上,五臟開竅於五官,所以魔即是體,可是第六魔呢?」   「第六魔欲魔是綜合產生的,意念不存在於任何機構中,系因經驗而生,對經驗的依戀就是欲。你的經驗極為豐富,只是你從來不去想它,日子一久就淡忘了,欲魔的功力無從發揮,所以不受我們的侵擾。」   「那豈不是人生經驗越豐富,受制於你們的機會就越大?」   「對某些人是如此,可是稍有靈性的人,日久生厭,反而更容易解脫。」   「這樣說來,人生只是魔與靈兩種力量消長的歷程。魔是以痛苦驅策,以快樂相誘;靈則是藉著煩惱,不斷產生希望。人迷惑在其中,因為追求快樂,充滿希望,便逃避痛苦、遠離煩惱。當人經歷久了,感覺麻木了,生機漸漸斫喪了,老死相繼而至。換句話說,只要人對生存的憧憬不去,這種生生死死的過程就不會中止!是不是這樣呢?如果是,未免太殘忍了吧?」   「好一個左非右!你們六個還不退下!」一聲霹靂,從遙空星飛電急傳過來,話聲甫歇,天空立時一片純白。在白色中透出一個莊嚴的人影。白色漸漸變深,帶著一點乳黃,黃又變橙,橙變為紅、紫、靛、藍、綠……   在絢麗多彩、忽深忽淺的變幻中,那個人影有如一座浮雕,幻化成晶瑩澄麗、明滅游移的琉璃寶像。   「別管我是誰,在天界我們仙神靈魔一體,毫無分別。只因人喜分你我,我們不得不分化諸相,只是為了溝通方便而已。」   左非右正被這麼多撲朔迷離的變化弄得頭昏腦脹,這一剎突然福至心靈,翻然醒悟,忍不住大叫起來:「我懂了!原來你們都是『我』的本相!」   話才說完,瞬間天門大開,一陣陣強烈的千色寶光,如輪轉,似飆飛,普照宇內。遙空中管樂齊鳴,雷音相襯,聲威沸天震地。   「正是!真不枉千年修為!」   似愛連連點頭,說:「師弟!恭喜你了,難怪師叔一再推崇你。你戰敗欲界六魔,那才是真功夫!我等枉在大周天裡苦修千年,老實說,方纔那六魔齊攻的險象,我還不知自己能不能全身而返呢!」   左非右大吃一驚:「你們都看到了?」   若幻伸伸舌頭說:「師兄!能不能告訴我一點法門?這大周天六魔欲陣凶險無比!我只是在一旁觀戰,都幾乎把持不住!」   法蒂瑪也說:「你真以為那是我嗎?」   左非右說:「當然。」   法蒂瑪嗔道:「難道你就這樣無情無義?」   左非右說:「這要看你對情義的定義了,若非我能把持,千年以來我的慾念化做萬千,到處留情,你又在哪裡?」   法蒂瑪笑著說:「要是讓我過這道六魔欲陣……」   似恨說:「你會如何?」   法蒂瑪說:「我會……」   似愛連忙制止說:「師尊臨去時曾說,在大周天內有一部『都天寶菉』。各位千萬不要隨意說笑,否則無意間就種口孽,小孽不化釀成大災,一旦被錄入寶菉中,那就等於註冊人間,再難脫離了!」   若夢說:「都天寶菉?那不是天籍副冊嗎?」   似愛說:「天籍副冊之意,即為天界禁止入境的名冊。」   左非右憶起前情,不禁感慨萬分,向眾人作揖,說:「各位師姐師妹,我等上次見那老松傾倒,實因塵孽未盡,修為不足,一時為外魔所擾。詎料竟墮入凡塵,磨難千載,想來實是咎由自取。師恩深重如山,我等居然未能送駕,委實令人神傷。今日小弟慶能再訪師門,只望赴師尊位前一拜。」   似愛說:「師弟當知,事出有因,師尊用心良苦,為我等十六人參透天機,致有這種安排。然而目前時機未至,須等到子正之日,門人到齊,方得同參。」   左非右又問:「想來錢昆師兄也在劫中,不知師姐能否略施援手?」   似愛說:「你不問我還不便提及,他的元靈一直陷身『愚迷境』中。今日師弟已超凡入聖,只要到那都天寶菉中走一遭,便可將他救出來。」   左非右大喜:「這麼簡單?」   似愛笑說:「簡單?你修為千年,吃盡千辛萬苦,積了無數功德,才能走到這裡。一般人不肯努力,但求福報,永世沉淪,那才叫簡單!」   法蒂瑪說:「師姐,小妹愚鈍,本為異類,又淪為異族……」   似愛打斷她道:「師妹之言差矣,哪有異類同類?異族我族?有便是妄!」   法蒂瑪接著說:「小妹知錯了,小妹今生有一業師,頗能潔身自愛,如今陷身邪教,不知師姐能否伸手襄助?」   似愛說:「此事不須擔心,道、邪實是一體之兩面,修行者若欲得道,就必須通過邪門的試金石。道消邪長,邪盡則道成,若令師不能自拔,大羅金仙也救他不了。令師出身截教,尚有些許孽難,無足為慮。」   若夢說:「大姐的官腔打完了,我們去那都天寶菉吧!」   似愛說:「師尊在時,就曾說你最好事,特別交待,這都天寶菉不可讓你知道。」   若夢笑說:「大姐自己不遵師命,怪我什麼?」   似愛說:「那我們去了,你在此留守。」   若夢求情道:「大姐!師尊的話說得明明白白,你可不能曲解呀!」   似愛說:「我怎麼曲解了?」   若夢振振有詞,說:「師尊明明說不可讓我知道,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他並未說不可讓我同去呀!」   似恨說:「這是什麼道理?」   若幻說:「這叫鑽法律漏洞,凡間相當流行的。」   若夢又說:「大姐,你自己犯錯在先,不能怪我。都天寶菉是我道家重要典籍之一,若學道而不知,豈不是孤陋寡聞!小妹修行至今,已非當年吳下阿蒙,大姐不是常說世事前定嗎?小妹只想見識一下寶菉的真相,保證不惹麻煩。」   似愛歎口氣說:「還是師叔說得真,你就是我的魔障!走吧!」話未說完,眼前景物又是一變,積霧不開,伸手難見五指,四下隱隱有崇巒屼嵲。再看身邊,叢木虧蔽、榛莽深翳,荒涼異常。似愛說:「這裡便是『愚迷境』,都天寶菉共有十二部,將人世間犯下這十二種罪孽的人名,盡錄於此。」   左非右問:「哪十二種罪孽?」   似愛說:「上屍有五,驕狂、愚迷、妒嫉、兩意和口舌。中屍有四,貪婪、饕餮、浪費與鋪張。下屍有三,淫亂、雜交及暴露。」   左非右又問:「那未犯此十二種罪孽的人呢?」   「那就是仙佛聖賢的材料了。」   「有沒有人犯下多重罪孽呢?」   「有九十多億人犯了四重以上的罪孽。」   「那他們還有希望嗎?」   「當然有,只是時間長一點。」   「據我所知,天劫不久就要到臨了。」   「師弟難道忘了?九天外尚有天,這個宇宙不過其中一站,天劫只是清濁之判。」   若夢插口道:「這裡什麼都看不到呀!」   似愛說:「要看到很容易,要看全卻不可能。只有愚者才會迷,而人之所迷又因時、地、情、景,大抵相同而小有差異。」說畢,她手一揮,面前出現一座無際的廣場,地面整整齊齊畫了許多方格子。每個格子內,都有一個人面對著某件事物,重複著同一個動作。似愛又說:「這些人只是代表,每一個格子內多則上億人,至少也有一人。從這裡看去,這些人動作單調重複,但對格中人說來,卻是變化無窮。」   似愛指著一張堆有骨牌的桌子,有人枯坐在旁,說:「這是麻將迷,近年人數大減,最高記錄是一億五千萬人。」   有一群人被幾個圓球圍著,似愛說:「這是球迷,最高記錄是三十億。」   一頂烏紗帽,有人在旁邊打量,似愛說:「這是官迷,記錄是五十億。」   大家邊走邊看,一格中有男女互相對望。另外也有男與男、女與女,甚至有人望著什物、走獸,不一而足。似愛說:「這是色迷,目前記錄七十億。」   似恨說:「不對,色迷應該是下屍的罪孽。」   似愛更正她:「大妹,色來自相魔,相魔屬上屍,性來自欲魔,欲魔才是下屍。」   眾人又經一處,見一人被埋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紙片中。似愛說:「這是財迷,全世界的記錄是九十九億。」   左非右眼尖,看到一處有人好像在跳舞,他指著那人問:「那是不是舞迷?」   似愛一看,說:「不,這人很麻煩,他去過太空,做了一次太空漫步。後來就迷上了無重力漫步,目前只有他一個人,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歸類。」   左非右看得膩了,問:「大姐,錢昆師哥在哪裡?」   似愛說:「要這樣一個一個看過去可還早得很呢!等我把他調到前面來吧!也難怪世人循私,連我輩神仙中人,也會厚此薄彼。」   左非右聽得張口結舌,面紅過耳。   似愛知道話說重了,又說:「師弟不要見怪,適才並非說你。人因為有一個體,自然以自己為中心,不斷向外開展。做了大羅金仙,能量大,責任更為重大,這些人都要搭救,不過有遲有速,有近有遠而已。」   似恨說:「大姐的意思是,她更想救錢昆師弟,只是不好開口!」 ∼第五十二回誰家新燕啄春泥∼     二○○一年底,台灣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到第二年才走出千禧年的經濟陰霾,社會又活絡起來。那年錢昆滿二十一歲,大學四年級,學的是資訊,對中醫情有獨鍾,常常自己進修。   台灣北部桃園縣有個楊梅鎮,從高速公路楊梅交流道口下去,向右即直通鎮上,那裡有十幾條縱橫交錯的街道,商店鱗次櫛比。向左則穿過公路橋下,回轉到縱貫線,這一帶靠山處有數個白領階級的社區,各形各色人物雜居其中。   錢昆就住在附近一個山坡地社區中,在這個時代,要說起荒唐事,真是罄竹難書!只是這事也離奇得緊,可稱得上金氏記錄又一章。   當人性泯滅、財性成為社會宗祖時,見怪不怪的人,是看不出其中有什麼妙處的。房地是一種有價財物,目的在供人居住。若一個社會上,居屋成了無價寶,能令居者無其屋時,可想而知,一定是某一個環節出了嚴重的問題。   台灣社會從八○年代開始,一股妖風吹起,十年之間人民收入增加了一倍,而房價被炒漲了近百倍。有錢人買了一棟房子,一年後就漲了近一倍。於是他們拚命買房子,房價更隨著飆飛。窮人看中了一棟房子,今年買不起,攢了錢次年再來時,連大門都買不起了。到九○年代,富人擁有數棟房子,卻分身乏術,只能住一棟;窮人沒有自己的房子,就算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到一間。   政府說這是自由民主的社會,優勝劣敗!人民投票,選出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政府,人笨又能怪誰呢?每年的選舉秀,比平日精心製作的電視節目還要精采,人人看得眼花撩亂。看完了秀,選完了官,結果官越做越風光,權勢越來越大,富人更富,窮人更窮,民主更民主,自由更自由!   有錢賺誰不幹?平地上蓋了房子,水田里蓋了房子,水源地蓋了房子,山坡上也蓋房子!人人蓋房子,富人買房子,就是不見有人住房子!全台灣八○年代後所蓋的房子,住房率還不到三成!也就是說,大約有八十萬戶空屋,而有幾百萬人住者無其屋!   撈了錢的人還不滿足,土地越來越少,便打起死人的主意。錢昆一家人住的社區,後來發現竟是某宗族的墓地!於是住戶拒付銀行貸款,官司打起來了。銀行告住戶,住戶告建商,建商告地主,地主告宗社,宗社告代書,代書告政府。   官司纏訟是一回事,大雨一來,水土流失,山坡下部被淘空,房子倒了一小半。好在下面全是死人骨頭,沒有新死的人。但也壞在沒有新死人,大官住在堂皇的象牙塔中,說了句當代的金科玉律:「又沒有死人,鬼叫什麼?就算死了人,哪裡又不死人?過去死的管不了,現在死的不管了,未來死的了不管!不過是房事吧,什麼大不了?」   其實,豈止是房事?國事、民事都被白蟻、黃蟻蛀蝕一空!人人為己,有人想做先知,帶奴隸渡紅海;有人想做寓公,裝滿口袋出洋去;更有人憧憬自由,以為憑著選票,憑著洋大人發張模範生獎狀,就可以直升天堂!   民主就是讓無知大眾來作主,等到換了天,新人新政,仍然是私慾掛帥。做官的過他的封建大夢,企業家過渡海淘金夢,「愚人現形記」夢中套夢,無知大眾則是噩夢接噩夢。台灣三十年來全民辛勤累積的一些財富,半年之內虧損一空,等到房子不值錢了,土地沒人要了,鈔票變得薄了,經濟蕭條了,人氣消失了,老百姓的頭腦也糊塗了。   在這個交流道前百餘公尺處,有一間麥當勞連鎖店。附近經常有幾個不知從哪裡流浪來的孤兒坐地乞討,其中有兩個約十五六歲,長相清奇,一胖一瘦。那胖子很矮,五短身材;瘦子則有一百八十公分高,活像一根竹竿。街坊時常取笑他們,不時也賙濟他們,只是沒人真正關心他們。   大伙為他們各取了一個綽號,瘦子叫不三,胖子不四。無獨有偶,在稍北的埔心鎮上有對孿生兄弟,由於父死母離,乏人照料,加上有些弱智,常被人譏為亂七八糟。久而久之,一個便自以為叫做亂七,另一個則自稱八糟。   亂七八糟的父親本是一個殷實的農夫,祖上傳下幾甲旱田,靠種植蔬菜維生。不料老天爺喜歡看熱鬧,一個高科技的工業計劃,使他的土地重劃為建地,身價陡升億萬倍。在這貧窮就是罪惡的社會,他馬上被宵小相中,將他綁架,勒索新台幣一億元。   母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自己的兄弟,豈知所謂兄弟只是個傳統的名稱,比起鈔票來,簡直不值一文。兄弟人人眼紅,把土地脫手,錢也分了。結果父親被撕票,母親也跑了,只剩下兩個不到十歲的低能兒,坐在黃金地段上,不知何時變了天。   這樣一晃就是六年,兄弟倆沒人照料,卻也活得好好的,正像有人說的:「看我們英明的政府,創造了台灣人的奇跡,是歷史上最富庶的時代,連沒爹沒娘的孤兒,都活得比前人健康!」   街坊鄰居最津津樂道的,就是不三、不四、亂七、八糟碰到一堆,看熱鬧的人便如同蟻群一般,無不奔相走告,人人趕來看他們奇特的行徑。   這天是一個週末,錢昆剛從學校回來。下了「新竹客運」,卻見街上亂紛紛,爭前擠後地都向「海霸王」後面一條小路跑去。   錢昆素來不喜歡看熱鬧,這時卻身不由己,被鬧哄哄的人潮推擠著,也走到水洩不通的小路上。   人群中有人喊道:「不三不四,五六!亂七八糟,九十!」   一個人喊,一百個人和著。又有人大叫:「不三不四跳一個!亂七八糟唱一段!」一時間吶喊聲此起彼落,街上熱鬧得不可開交。   錢昆早聽說過這四人可憐的身世,一向對這種殘忍的行徑頗為不齒。因為自己不常出來,沒有親眼見到,也就放在一邊。這次被他遇到了,他很想衝上前去,斥責大家一頓。轉而一想,這些市井小民,平常生活枯燥,難得有機會盡情發洩一下。既已積久成習,一方要打,一方願挨,自己又何必生事?   再看人群內不三不四滑稽之狀,果真令人絕倒。而亂七、八糟呆頭呆腦的德性,也難怪眾人揶揄戲弄,成為尋開心的對象。   再想想人間不過是人比人,聰明才智、貧賤富貴,多一分是多,少一寸則少。在嘲笑他人之餘,多少能給自己添加一分慶幸的想法,否則人活著無所比較,不知自己的分寸,也不知是得是失,那才真是可憐!   不四又矮又胖,一直不理會眾人的鼓噪,拉著一個苦瓜臉,兩隻眼睛在人叢中搜索,活像一隻步履蹣跚的肥猩猩。他越是不肯表演,人們越是興奮,有人丟錢,有人丟餅乾、麵包,「噓!噓!」不斷地催促、煽動著。   不三一向板著臉,他倒是很合作,一跳就跳得老高,掉下來時,則像個風箏般,搖搖晃晃地,腳下飄浮不定。   再有那亂七、八糟兩兄弟,一個蹲著,一個爬著,隨時捕捉丟進場中的鎳幣和食物。人們玩得都很熟練了,丟錢有各種不同的手法,而且有不同的落點。妙的是,傻兄傻弟都能以各種奇特的身段,或凌空一把接住,再不然一個風捲殘雲,保證地上總是空的。即令有時硬幣掉到地上,只要叮叮一響,馬上有影子一掃而過,鎳幣就此不見。   錢昆博覽群書,眼界自是不同。他一看便知眼前四人,無一凡品。這時人群中走出一位警察,正好一枚鎳幣當空而過,這位警察先生正打算用手抄去,不料一個人影突然在他面前掠過,他一把撈了個空。圍觀群眾大樂,紛紛鼓掌大笑。警察怒道:「你們幾個什麼東西,不務正業,盡在這裡鬼混!都給我滾了!」   那八糟聽了,問亂七道:「哥哥,什麼叫正業呀!」   「所謂正業,正人之業也!」   「什麼又是正人呢?」   「正人者,懲人之人也!」亂七一說話就搖頭晃腦,好像很有學問的樣子。群眾一聽就樂不可支,至於他講了什麼,那一點都不重要。   警察不耐煩了,大喝一聲:「還不快給我滾!講什麼有的沒有的。?」   八糟又問了:「哥呀!叫我們沒有的怎麼滾呀!」   亂七說:「飆車去呀!」   八糟說:「哥呀!我們沒車呀!」   亂七說:「行無車?偷之可也!」   警察怒不可遏,正要喝罵,不料不四像個肉球般滾過來,無巧不巧正撞在他脛骨上,立時摔了個大馬爬。   「不四!快跟大爺道歉!」不三冷冷地說,他的聲音平平直直,不帶一絲情感。   「大老爺!不四道歉來了!」不四說著,竟滾到一個婦人面前停下來。抬頭一看,摸摸圓溜溜的腦袋說:「大老爺怎麼會是個娘們?」   警察坐在地上,屁股摔得隱隱作痛,罵道:「你們幾個爹死娘跑的雜種!今天不把你們抓進去,老子白活了!」   那亂七原本蹲在一邊,一聽之下,竟然坐在地上大哭:「爹呀!娘呀!一個死了,一個跑了!你們好忍心呀!」   他這一哭,八糟也把撿來的錢撒了一地,跟著痛哭:「爹呀!娘呀!一個死了,一個跑了,你們好忍心呀!」   不三無動於衷地說:「不四!不許哭!反正不是我們家爹娘!」   不四東看看西望望,不知該勸誰好,急得也哭了起來:「勸又不能勸,哭也不許哭!我的命真苦呀!」   圍觀的民眾看他們出醜,起初無不笑得前俯後仰,等到不四一哭,大家才想到他們可憐的身世。笑聲漸漸平息,一些婦女有感於懷,也啜泣起來。哭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每個人都難免有些傷心事,平日人只能笑,不能哭,所以不論在哪裡,只要一有人哭,就會像流行性感冒般到處傳染,再健壯的身體都很難免疫!   很多人忍不住,跟著哭出聲來。等聽到別人的哭聲,大家的膽子也壯了,淚水暴增,嗓門開放。當一群人放聲大哭時,那原本不想哭的人,也都禁不住眼角濕潤,喉頭乾啞。哪知此中哭得最認真的,卻是那個惹事的警察。   需知人心四大--喜、怒、哀、樂,其中喜、樂是對孿生姐妹,哀、怒則是連體兄弟。一個最容易動怒的人,經常是心中痛苦最多、壓抑最重的可憐蟲。這警察原本滿腔委屈,要做官嘛,就得卑顏曲膝,上下逢迎。上面出了麻煩,要下面背黑鍋,剛剛挨了一頓官腔,正想找人出氣。不料眾人這一哭,卻哭到他的心底,挖出了深埋多時的大塊壘,越哭越是傷心!   他這一哭,亂七反倒戛然而止,詫道:「這人哭什麼?到底是誰死了爹娘?」   錢昆見大家鬧得不成體統,只得走出人叢,對四人深施一禮,說:「四位辛苦了,人生不過夢幻一場,何必認真呢?」   不四沒好氣地說:「不認真?你能賞多少錢?」   錢昆說:「錢?你瞧瞧,地上不是一大堆?」   八糟說:「那是我丟到地上的。」   錢昆說:「有了錢還哭什麼?」   亂七說:「我們受人欺負,能不哭嗎?」   錢昆說:「我告訴你們一個法子,可以不再受人欺負,好不好?」   「求好之心,人皆有之。我不想!」亂七說。   「哥呀!我也不想!」八糟跟著說。   這時人群中又走出一個壯漢,拉著錢昆往外走,說:「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來!咱們喝一杯去!」   錢昆本想拒絕,見那四個渾小子也跟在後頭,他便尾隨漢子走出人群。   那人沿著小路,領錢昆走到路邊一間破舊的磚房裡。四個活寶也跟了進來,靜靜地坐在一旁,就像石雕土塑一般,動也不動。   那人沏一壺上好的凍頂烏龍,為眾人斟過茶後,即對錢昆說:「在下是本地的福德正神,你是當局者迷,前因已昧,情況我們知之甚詳。五十幾年前(西元一九四九年),正值道家的三百年人劫(地劫己應,於明亡清興,一六四九年),中原板蕩,諸神劫運降臨。在上位有責有守的本尊,不得不堅守崗位,而在下的分身,神力有限,不得已一個個飄洋過海,都到台灣來了。   「由於文化綿延,在諸神保佑下,台灣有了今日的繁榮。卻也讓一些台灣人養尊處優,坐享其成,甚至忘恩負義,不忠不孝。因果相循,人謀不臧,最後是人心浮濫,神棍當道,上下交征利,官商互營私。長此以往,所有金壁輝煌的廟宇,將只剩下徒供觀光的外殼,而神明將退位矣。」   錢昆聽了這話,心神一震,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了。只聽那聲音繼續說:「小神的職責,是隨緣提醒前因已昧的人。明年你將有大難臨頭,塵緣將了,到時切記往西取經,必成正果……」   陽光由窗外斜射進來,跳動的餘暉把錢昆給刺醒了,原來竟是南柯一夢。他跳了起來,衝出門外,一路跑到海霸王后面,沿著小路找去。不要說那個壯漢,附近連個磚房都沒有!不三、不四、亂七、八糟四個人,從此也消逝無蹤,更奇的是,再問問附近鄰居,誰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錢昆的父親曾任社區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現任委員會遇到了難題,便請他去商討社區的官司事宜。這次錢是花了不少,卻沒有人知道官司進展的如何。   社區委員說:「要是認識什麼委員就好了。」   錢父說:「上次不是授權你去找立法委員嗎?」   社委氣憤地說:「找過好幾位了,我說了不知多少好話,他們一聽我們社區裡只有二十戶,誰都沒興趣!」   錢父說:「太現實了!」   「也難怪,他們花了大把鈔票,總要撈回老本!」   「老本!有什麼了不起?」   「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他們口袋裡的零錢,比我們社區總值都大!」   「其實只要用點謀略,選個立委容易得很!」   錢昆的父親人很聰明,但行事刻薄寡恩,所以人緣不大好。剛好那個社委有條財路,如果有立委做後盾,馬上大發利市。聞言便慫恿錢父出馬競選,並且和他打賭,賭注是一百比一。他們的社區是某建築公司開發的,那位老闆正等著官員民代撐腰,聞言大為動心,大家湊了錢,逼著他出馬。   錢父想出一個計謀,要建築公司具狀誣告自己,說他侵佔社區公款,挖掘死人墳墓,調戲良家婦女!   這一來,在選戰熾盛之際,他還能天天上報,一副義正辭嚴,卻又百口莫辯的形象。到了投票前幾天,建築公司公開招待記者,在報上買了全版廣告,承認作業錯誤,還給錢昆父親一個大大的清白。   於是,選民大表同情,自動替他拉票,結果他以高票當選。   老闆願意作此犧牲打,當然別有目的,錢父一腳跨入政壇,已能呼風喚雨,哪還把這些打爛仗的同袍放在眼裡。飽受敷衍推拖,最後建築公司的老闆忍無可忍,威脅要把選戰的內幕公佈出來。錢父找黑道出面,把事情擺平了,卻又因此介入黑道內鬥。一年後,錢昆的父母在家中被人槍殺身亡。   錢昆感歎人生無常,突然想起那個福德正神所托的夢境,毅然決然拋棄一切,研究所也不讀了,輟學出走。他一無目的,二無方向,只是隨走隨看。身上沒錢了,便找個工作,做得煩了,掉頭就走。只是原則上,他始終是向西行去。   二○○六年,錢昆二十五歲,他提著簡單的行囊,來到中國的黃土高原。這一日,他到了黃河龍門峽的上游,壺口瀑布,在那洶湧澎湃的黃色怒濤、轟隆震耳的咆哮中流連了好一陣子。見識過了黃河的泥漿,他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寧靜,便繼續西行。   這裡是黃土高原的中心,天地渾茫,一片褐黃。那一層層、一頁頁,平行交錯、起伏不定的沉積岩,在風吹雨蝕下,早已顯出了蒼老憔悴的窘態。這時已是秋天,在光禿禿、裸露露、礫石崢嶸的丘陵之間,難得見到幾根枯草,更遑論成形的樹木了。   然而在一些山崖之側,常見有方方圓圓的窟洞。有些比較集中,那是人們的居屋,就勢而挖,因利而住。也有的在荒山野外,格局較小,是農民們工作之餘,在那裡納涼、或者臨時躲避風雪用的。   生命是頑強的,這片土地曾孕育了華夏幾千年的文明,正像一個慈祥的母親,把她的青春和容顏,全部奉獻給了她的家庭和子女。然後,等一代又一代羽翼豐滿了,各自投奔東西,環境好了,生活改善了,又有幾人慎終追遠,回首一顧?   錢昆身負包裹,腳踏黃沙,心懷大地,一時感慨不已。   這時,一個老農駕著一部半舊的拖拉機,停在錢昆身旁,說:「老鄉!去哪?」   錢昆說:「沒個准。」   老農笑了:「天快落了,得有個准!」   「去城遠嗎?」   「不遠!四十多里路!」   「近處能歇腳麼?」   「老鄉哪裡人?」老農聽出口音不對。   「台灣。」   「啊!那在河口唄?」   「不!海的那一邊。」   「啊喲!海在哪呀?」   「不遠,有四千多里路!」   「啊喲!咱車夠嗆!老鄉真能走!」   「還行,只是包袱太沉。」   「那就來咱處擠擠唄!四里!」   錢昆上了車,隨意與老農聊著,頗感親切。   近年來中國實行西部大開發,頗見成效,老農沾光不少。他收入增加了,房子也修葺一新,他不僅耕種小麥,而且與同村的一些農戶,在附近承包了數十公頃的林地,種了不少果樹及松柏之屬。目前雖是陽氣之末,但在一個山谷中,一條寬不及尺的淙淙小溪,兩側叢林交映,肅殺中又現幽雅,頗令錢昆沉醉。   在老農誠摯地邀約下,錢昆在農舍住了幾天,亨受了一下田園的悠閒。   他走過不少地方,從不過問地名,度過了不少時間,也不知年月。不管到哪裡,他都感到無比的新奇,不論離開哪裡,他也無一點戀棧。他總是東看看,西走走,不挑精擇細,也不照單全收,隨來隨往,自由自在。   他倒是經常自問,這樣像個遊魂似的四處漂泊,究竟有沒有終點?父母冤死,他從來沒有一點報復之意,不過學中醫的夢一直未圓,心裡頗感遺憾。說他沒有出息,確是名副其實,有時候連個入息也沒有。可是他心中坦然,一點也不在意。功業不過是園中的花朵,親情更是黎明的薄露,不論什麼,得到的總會失去,失去的也不再回來。   從青少年起,他所見所聞,無非是人性的涼薄。還是眼前的山水實在,老農的真誠可感,正因是一應自然,總能讓人心悅神怡。不必刻意追求,四時的景物變化無窮,大有大的好處,小有小的巧妙,任人自在徜徉。   這天,秋已深,他告別老農,又出發了。待他走到洛河之濱,黃土依稀,山色漸漸轉成深綠。錢昆漫無目的地東逛西走,看看天色暗了下來,山風吹在單薄的衣衫上,掀起無盡的淒清。他正打算明辨方向,以便找一個休息之處,卻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相貌清矍、衣衫襤褸的老頭躺在路旁,面色蒼白,氣喘不止,顯然是病了。   那老頭正是逍遙子,他喜歡遊戲風塵,尋找合意的弟子。   錢昆立刻跑過去,俯身探了探逍遙子的額頭,觸手處一片冰涼。他大驚道:「老人家,您怎麼了?」   「怎麼了?我渾身冰冷,分明已經死了,難道你笨得看不出來?」逍遙子怒目圓睜,生氣地說。   「你還能說話,怎麼死了呢?」   「難道能說話就算活的?」   「是呀,不然怎樣才算呢?」錢昆覺得老頭子不可理喻。   「我已經死了,當然是死人!」   「可是你沒有死呀!」   「什麼叫做死?怎樣才是活的?你告訴我吧!」   「我……我不知道……」錢昆想了想,發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還好你不知道,否則我真要被你氣活了。」說著,逍遙子坐了起來。   「老人家,你既然快要死了,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逍遙子瞪了錢昆一眼,大聲罵道:「休息?沒有長進的死傢伙!從生下來到現在,哪天沒休息了?等我死了,可以天天休息!年年休息!休息個死!」   錢昆沒頭沒腦挨了一頓罵,又不便搶白,心想還是走吧。當下陪笑道:「說得是!老人家還有什麼吩咐的?」   「什麼吩咐?看你這小子,油腔滑調的,想沾我老頭的光,沾不到就想開溜!」   「不是,小的不是這個意思。」錢昆有些煩了,這老頭一定是混吃混喝的,看自己為人忠厚,便賴著不放。   「哼!外貌忠厚,內藏奸詐!我老頭真看走了眼!」逍遙子氣憤地唧咕道。   這話顯然是衝著自己說的,錢昆心中更是反感。管他呢!老頭既然沒死,時間也不早了,還是走自己的路吧!   錢昆站起來,轉身要離開,山道上有幾位遊客,負著行囊,正從對面走下山來。逍遙子起身一把抓住錢昆,大叫:「救命呀!救命!有人搶錢!」   糟了,錢昆心想,好在自己問心無愧,便站得穩穩的,看看這老頭子耍什麼花樣。遊客氣咻咻地衝到二人面前,其中一人說:「老人家,這小子搶你的錢?」   「是呀!你們不信搜搜他的口袋,裡面有個勞力士表,當然是假貨,是我買來給我兒子的,另外還有吃兩餐飯的零錢。」   真倒霉!連自己的假勞力士他都知道,這一來可真百口莫辯了。   一個遊客責問錢昆:「你年紀輕輕的,為什麼搶老人家的東西?」   錢昆歎了口氣,正準備從頭解釋。逍遙子卻搶說:「小狗子,你看,壞事不能做!這些叔叔伯伯都是好人,好人是容不得壞人的。那個表本來就是要給你的,但是得等你娶媳婦,不然你又拿去賭了!」他又對仗義相助的遊客說:「謝謝各位鄉親了,這年頭養兒育女真不容易,兒子怕學壞,女兒怕行歪!我這小狗子沒有別的毛病,就喜歡搶我老頭的東西。早年我做貪官污吏,反正錢來得不正,被他敗掉也是現世報!」   錢昆看老頭越說越不像話,懶得答理,趁老頭鬆了手,回頭就想開溜。哪曉得老頭手法奇快,他才跨出一步,就覺得衣襟一緊,被拽得倒退了兩步。   「唉!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才講兩句話,我這獨生兒子就聽不下去了!」   一個遊客說:「老先生,哪家不是這樣?我家那一個,有時候還不肯叫我呢!」   錢昆實在忍不住了,說:「我不騙你們!他不是我爸爸,我也不認識他!」   那個遊客也不答理,繼續勸逍遙子道:「老人家你就忍耐忍耐吧!誰叫你想做太上皇呢(當時獨生子被稱為小皇帝)?」   一個身材碩壯的遊客伸出拳頭,在錢昆面前晃了晃,說:「小伙,招子(眼睛)放亮點!人活著,唯有這父子親情是天經地義的。趁老人家還在,多盡點孝心!這些本不與咱相干,這年頭忘恩負義的人太多了!連自己的家國都不認了,還認父母?不過,咱就是看不慣這事!小心犯了咱,咱可不含糊!」   說罷,幾個遊客向老頭點點頭,轉身走了。   錢昆氣得兩眼發直,好端端的,卻被這老頭賴成兒子了!   逍遙子還不識相地說:「小狗子,你還沒明白過來嗎?」   錢昆忍住怒氣,自己好心沒好報,就算活該罷!這老頭可能是失心瘋,也可能是老糊塗了。不過他話裡有因,自己一時也反應不過來,算了吧,惹這些麻煩幹什麼?於是錢昆向逍遙子行了個大禮,說:「老人家請原諒,小的生性糊塗,就此告辭了!」   逍遙子哼了一聲,又歎道:「笑話!還自以為好心沒好報哩!天下有誰相信自己是個活死人?」   錢昆心裡突然一動,這老頭每次都把自己心底話給點出來。再說,剛才分明身體冰冷,卻沒有死,後來又猜出口袋裡的假勞力士,這老頭不簡單!   「有什麼好奇怪的?天下事我無所不知,我對好人壞人瞭若指掌!」   錢昆問:「那麼請問老人家,我是活死人嗎?」   「你說說看,你和死人有多大分別?」   「老人家,我是好心來看看你……」   「好心來看看我?你閒著沒事幹,東晃晃西蕩蕩,看到路邊躺著一個老頭,順便過來瞧瞧。也不先想想自己有沒有能耐,自身難保,這就叫好心?」   「那什麼叫好心?」   「好有大好、小好,小好好自己,大好好別人。」   「那好自己也算好呀!」   「你自己是誰?你要什麼?」   錢昆想了想,確實是說不上來:「我不知道。」   「要做好人,就要付出。用自己的時間,用自己所得去幫助別人。而且不能希望有回報,如果有報酬,就是做買賣,以物易物,算不得好!」   「天下哪有這等好人?」   「是呀!就是因為好人太少,所以世人煩惱多,孤兒寡母得不到照料,死活都沒有好教養。因為人人都只顧自己,所以人間就只剩下自己,偏偏這個自己還要排斥那個自己,最後都變成敵人了。可是人好還不夠,還要活著才行,否則好人天天遊山玩水,不就和死了一樣嗎?所以我專找好人,放到田里去種,讓好人欣欣向榮!」   錢昆心中又是一動,老頭不是在說自己嗎?但是他怎麼知道的呢?他仔細看看逍遙子,乾瘦的臉龐上滿佈風霜,一根根雪白的鬍鬚,從扭曲的皺紋中鑽出來,堅硬挺拔。最令人望而心驚的,則是那兩顆炯炯有神的眸子,好像兩盞明燈,筆直照透人心。   這老頭彷彿在哪裡見過,既親切又熟悉。可是在回憶中搜尋,卻是一片空白,似乎在極為遙遠的某處,有種力量牽引著什麼,讓他對老頭子一時難以割捨。真有個這樣的父親也還不錯,反正自己孤魂一個,認個父親也沒什麼,可是……   「唉!還是個糊塗蟲,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想找個爸爸了!」   怎麼老頭每句話都說到心坎裡呢?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自己神智不清了?   「當然是羅!這樣好了,如果你真想做好人,快到山那頭,大約離這裡十里左右,有個小孩快要餓死了,剛才你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現在,你快去救他吧!」   「奇怪!我為什麼要救他?」   「我以為你想做好人呢!如果你承認不是好人,當然可以見死不救!」   「可是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呢?」   「騙你?怕受騙算得上好人嗎?我就是從那裡趕來,向你這種好人求救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救他呢?」   逍遙子搖搖頭,滿臉失望,自言自語地說:「算了吧!好人?好說!天下哪有好人?我只提一個小孩子,就把他難住了,還有那千千萬萬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冤鬼呢?」他看都不看錢昆,只是搖頭說:「你走吧,沒心肝的傢伙!」   「老人家,要是光聽你一句話,我就跑到十里外去,我豈不是神經不正常了?」   「是呀,你很正常,要眼睛看到了,才來做現成的好人!如果只憑一句話,就有人不顧自己去救別人,當然不正常!難道正常人就是好人?」   錢昆覺得老頭說得有理,自己倒不是想做好人,果真有個孩子快要餓死了,自己能見死不救嗎?至於是真是假,不去看看又怎麼知道呢?   再說,自己雖然很窮,可是身上還有一點錢,買一點食物,救急也是應該的。   「孺子可教!那麼你快去買食物吧!我先去那邊等你。」他說完頭也不回,拔步就向先前手指的山頭飛奔而去。   錢昆還來不及反應,逍遙子已經跑出數十丈開外了。他一時思緒紊亂,對剛才的遭遇還沒法整理出個頭緒來。   這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人物?聽他句句話中有話,好像另有所指。又似乎有一種莫測的能力,居然能猜透自己的心意,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論如何,自己似乎和這老頭子很投緣,儘管被他捉弄了一番,心裡也不作惱,還希望多向老頭子討教一點。說不定真的認個父親,彌補一下失去的親情。   於是,錢昆快步趕到山腳下一個小商舖,買了些熟食,又急急忙忙回身往山頭奔去。天色已晚,太陽躲到山後,沒了蹤影。好不容易爬上山崗,錢昆極目前眺,四下不見人蹤。那老頭子說十里地外,當時沒問清楚,這下可好了,這裡本來就不熟悉,現在視野又不清,小孩和老頭又在哪裡?   錢昆又向前疾奔數里,已經氣喘如牛,額間見汗。山道崎嶇,樹木蓊茸,東回西繞的,一時也不知身在何處。如果孩子真快餓死了,自己到的太晚,豈不誤事?   誰知道那老頭說的是不是真話?很可能只是年紀大了,一個人寂寞,找個陌生人尋開心。最後下不了台,編了個小孩挨餓的謊言,溜之大吉。   可能嗎?老頭的神態不期然而然地浮上腦海,他無法相信老頭在開他玩笑。且不說是否有個垂危的孩子,能再見見這個老頭,也是心裡急切的願望。   錢昆雖然年輕,奔跑了一陣子,這時也覺得累了。天色昏暗不明,路徑再難辨認。他遊目四顧,一眼見到前面不遠處有棵大樹,樹根向上曲突約一尺許,又轉迴環繞樹幹,挺像個躺椅。他一屁股坐上去,先冷靜一下,考慮清楚再作打算。   思前想後,錢昆倒有些慚愧了,想想自己的心態,居然希望老頭子沒有騙人。那就等於說,真的希望有個餓得半死的小孩,正等著自己去做好人!   這不是荒唐嗎?憑良心說,如果老頭子真是騙自己最好,辛苦了半天有什麼關係?一方面老頭達到目的了,滿意了,再說沒有人在垂死邊緣,豈不是好事一件!   正在胡思亂想,卻見前面樹叢裡有影子晃動,漸漸往這邊移來。   只聽一個嬌柔的聲音說:「真不瞭解師父為什麼如此安排,輪迴數十載,只是道途艱險,若是一靈已昧,恐怕難成氣候。」   另一個男聲說:「乾坤本一,何來氣候?」   錢昆聽那「乾坤」兩字,與自己的姓名暗合,其中似有玄機。再說夜深天黑,怎麼會有閒人雅士,在這裡談什麼千年輪迴,一靈已昧的?   那女聲說:「若談乾坤,來日不多了!」   男的說:「反正是機緣,你我也不過剩下這幾樁公案罷了!」說話時,二人已自樹叢中緩步而出。   此日正值初朔,新月甫升,霧靄環圍,四下寧靜蕭索。突然一陣清香掠過,眼前大放光明,竟是纖毫畢現。錢昆見一位身材嬌小的女性,頭梳朝天髻,上著窄袖羅襦,下著長裙,肩披披帛。另一位是雄偉壯碩的中年男子,頭戴道冠,穿著交領斜襟褐色道服,兩人都是宋人打扮。   錢昆看得心神恍惚,週遭的一切和國畫裡的山水人物一模一樣。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神細看,這兩人依稀是往日舊識,心中更是迷離難解。   原來他們置身在一個雲霧飄渺的半山中,這時月華似水,疏密有致的丫杈間,不時漏下點點銀色天雨。風聲颼飀,蟲鳴唧唧。更令人心神一空的,是漫天的檀清桂香,直把錢昆接引到無邊的玄都靈境。   沉醉了半晌,直到一陣寒涼侵肌,錢昆始如夢方醒。方纔那種感覺,好像自己是在一個熟悉的地方。是哪裡呢?他一時也想不起來。   再一看,時空又變了,夕陽下,那一男一女靜靜坐在前邊一塊色碧形幻的大石上,兩旁垂柳宛如飛紳流帶,不住地來回游移。他們的正前方,是不見邊際的一片湖蕩,蘆葦水草,淵碧如黛,把人的視線送到了九天之上。   錢昆一肚子疑惑,卻很識相地等候著,不敢破壞了這分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那男子說:「該走了,沉迷就是沉迷,難悟終是難悟。」   「是啊!想我玄都八友,一劫未終,何時方能聚首?」   「癡仙子此話未免著相了。」   「傻道人也多慮了。」   「有道是,冰雪飛昇去,天庭盡余歡!」   「此言差矣!天庭不過另一個道場,有何歡愉?」   「仙子又饒舌了,聚首之說始自何人?」   「天庭不聚首,人間難回頭!」   「話是如此,乾坤又如何?」   錢昆聽二人專談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正在沉思,忽然又聽到他的名字,他不自覺地應了聲:「嗄?」   「是誰?」那道人問。   錢昆不得不硬著頭皮走出來,說:「在下錢昆。」   癡仙子笑說:「錢昆是乾坤,只是格局太小了。」   傻道人說:「尚須假以時日,逍遙道長雖有擔當,奈何時機未至。當今物質文明氾濫成災,經得住考驗的人太少,大限到時,灰燼自歸灰燼。」   「我是歎歷劫多生,到頭來金仍是金,砂仍是砂,何苦多此一舉?」   「仙子此言差矣!若非金,何知其為砂?若無砂,金亦難為矣!歷劫多生,不過使金更純,砂益礫,天道圓融,歸之於正而已。」   「眼下四九天劫將臨,應劫諸人何在?」   「活的活,死的死,我等愛莫能助。」   「行將就木的人倒還罷了,沒有希望就是沒有希望,了不起來世再多積德。真正可憐的,倒是那些背著包袱,難以擺脫的人,雖發了心,卻是萬緣纏身,拿不起又放不下,那才可憐呢!」   「仙子只此一念,地獄已經點燃一盞明燈。」   錢昆聽了,心中隱約有一絲熟悉的感覺。回憶父親在世之日,家裡聽到的不過是賺錢發財等萬變不離牟利的話題。及後離家出走,浪跡天涯,思想更是一片空無。直到近幾年來,徜徉名山大川之間,自然的氣息才逐漸喚醒了沉睡的靈魂。   眼前二人恍若舊識,卻又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一時沒聽懂他們說的,但兩人那種氣質風範、穩重自信,又如行雲般不著痕跡,讓他心儀不已。   自己早認為人生本是南柯一夢,離家後雖然飄泊無定,倒是了無牽掛。方才老頭子一番話讓自己醒悟到,人連活得安心都不是件簡單的事,眼下那個孩子的生死,已經成為當前心中一個莫大的負擔,更別說天下還有多少人掙扎在生死邊緣?真要活得安心,還得有力量幫助他們才是。   有一點絕不會錯,過去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真知灼見的人,眼前二位卻迥不相同。既然他們的話高深難解,何不虛心請益,總比站在這裡白白浪費機會要好。   想到這裡,錢昆清了清喉嚨,放膽說:「兩位道長,在下能否請教一二?」   「喔!你還在這裡?」   「在下不敢驚擾,但是兩位說的話,在下一句也聽不懂!」   「你知道不懂就不錯了。」癡仙子說。   「不懂沒關係,多想想!體會夠了就懂了。最怕你自以為懂,那我們就只好走了。」傻道人也說。   錢昆真以為他們要走了,急道:「兩位請不要走,在下不再打擾了。」   癡仙子對錢昆說:「你且聽著,我們剛才說的,你本來都知道,只要潛心向道,就會回到來處。」   「我本來是什麼呢?」   「時至自知。」   「怎麼潛心向道呢?」   「潛心是刻苦修行,向道指鎖定目標。」   「什麼叫修行呢?」   「就是練習自我控制。」   「為什麼要自我控制呢?應該是控制別人才對。」   「古往今來,有誰真正控制誰了?」傻道人問。   錢昆一時無從回答,怔怔地望著兩人。   癡仙子不忍,說:「人學習自我控制,就相當於把自己這部機器準備好。由於鍛煉要吃苦,人人害怕,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沒有拖曳機怎麼耕田?就算牛耕也要學習呀!」   「啊!我懂了,」錢昆心中點燃了一盞明燈:「控制別人是要求別人做工具,自己享受成果,要做事就要訓練自己做自己的工具。」   癡仙子說:「說的不錯,人生存在精神界及物質界之間,所以人有神靈也有軀體。神靈與天相連,依據天理行事;身體則為地的一部分,遵循物質的規則。然而天地有別,人的神靈與肉體也互有矛盾。所謂的人生,實際上就是一處一處爭鬥的戰場。   「神靈追求和諧,身體貪圖享受;神靈指導方向,身體採取行動。如果神靈在戰鬥中佔上風,便會進入精神領域,控制住身體。再若身體得勝,人就停留在物質界裡,處處要求別人。在物質界,人的神靈不斷闇弱,智慧漸漸散失,最後變得愚昧不堪。   「人在愚昧中一代一代地煎熬,永遠重複著同樣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一直要到人覺得煩苦了,才能悟及人生的真實,然後開始追求,這就叫做修煉。目的是壓制自己的身體,以求喚起已經渙散的神靈,等到神靈堅凝了,自然就回到道上。」   傻道人問錢昆:「你為什麼不問什麼是向道呢?」   「道不必問,我只想學醫,方向已經確定了,只是沒有機會。」   「學習只是為了瞭解如何使用某種工具,就像農夫學開拖曳機一樣。駕馭機械不是目標,人生要先有目標,才能決定要學什麼。」   「我的目標是救人濟世。」   「好極了,那學什麼最有效?」   「學醫!」   「學醫能救多少人,濟什麼世?」   「有一個救一個,腳踏實地。」   「沒錯!腳踏實地的目標呢?永遠釘在地上?」   「那有什麼不好?」   「當然好,只是還要等別人來救。」   錢昆一時心花怒放,立刻撲地跪倒,向兩位納頭拜道:「兩位道長如不嫌棄,請收我做徒弟吧!」   癡仙子微笑說:「錢昆,快起來!我們不能做你師父。」   傻道人也說:「你自有你的師父!人生如同打鐵,燒鍛淬礪,功夫夠深了,才能成器,你自去吧。」   錢昆若有所思,正琢磨這幾句話,不料兩位道長微微頷首,傻道人又說:「錢昆,天機不可洩漏,我們言盡於此了,後會有期!」說畢,一陣濃郁的桂香飄過,光華閃處,眼前頓時一暗,錢昆面前仍是一片月林疏影。方纔那一幕,簡直如同虛天玄境,竟未留下一點痕跡。可是,他分明還感覺得到那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桂香。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位就是傳說中的仙人!只可惜自己錯過了大好良機。那麼,先前那個老頭子呢?是不是也是個仙人?不大可能,這兩位衣飾古雅,身上一塵不染,來無影去無蹤。老頭子卻是一身邋遢,還用兩隻腳走路! ∼第五十三回亂花漸欲迷人眼∼     先別管什麼仙人,自己既無機緣,也不必強求。至於老頭是不是仙人,那也不重要,問題在那個挨餓的小孩。就算自己有心學習修行,學習自我控制,但是答應老頭要救人的事,總得說話算話吧!   老頭說得不錯,順水人情算不上好人。再說是不是好人也不重要,救人第一,如果小孩餓死了,自己一輩子都不能自我原宥,那修行又有什麼用?誰要修仙?修得成嗎?誰知道剛才是真實還是幻境?還是找小孩子要緊!   想到這裡,錢昆振作精神,打量了一下,月光幽暗,四周黑忽忽的。記得那老頭子是往山上跑的,那麼就上山找吧!   這座山並不高,不久錢昆就爬到山頭,極目四望,月色下除了天心露出微弱的星光外,方圓百里的大地上,竟連一點燈火也見不著。錢昆並不怕蛇虺蟲豸,他只恨自己反應遲鈍,眼睜睜的看著老頭走了,也不問個清楚!   在靜夜中,山下突然傳來隱約的哭泣聲。錢昆側耳傾聽,一個女性的聲音,隨風斷斷續續地飄來:「我……的……兒……啊……」   錢昆聽得心神大震,是的,找到了!可是,孩子卻死了!   他顧不得腳下被石塊及草枝扎得生痛,對準哭聲方向,一個勁地往下跑。眼前黑影幢幢,棘茅塞路,偏偏東西不知,地形難辨。只覺得耳邊風生,也不知是向上還是往下,突然,錢昆一腳踩空,身體憑空落下。   「糟了,我如果失足了……」   迷糊中,錢昆覺得身邊似乎相當暖和,眼前也泛著微弱的燈光。他睜眼一看,竟然置身在一間約十尺見方的草屋內,幾件粗木架設的桌椅,整齊地擺放在一角。自己睡在麥稈鋪成的地薦上,一盞豆油燈在昏黃中搖曳。   錢昆試著坐起來,身上沒有什麼異樣。他捏捏手腳,發覺一切正常,不由得納悶起來,記得自己跌倒了,怎麼會在這裡呢?   就在這時,柴門被推開,一位少女手捧臉盆走進來,她腦後紮著一根辮子,衣著樸素潔淨。   錢昆連忙起身問:「請問姑娘,我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姑娘臉上猶似淚痕未乾,淡淡地說:「你從崖上摔下來了,幸而跌在麥稈堆上,沒有受傷,我們就把你抬進來。」   「哦!那真多謝了,可是在下有樁重要的事不能耽擱。姑娘救命恩德,只有等來日再回報了!」說完,他向姑娘行了一個禮,正準備離去。往身上一摸,背包及腰帶上綁著的食物已經不見了。錢昆急得全身混摸,眼睛卻向四處搜索。   姑娘板起臉,說:「怎麼?身上有虱子?一定是你帶來的!沒摔死是你命大,我們不過把你抬進來而已。你不領情儘管走,可別在這裡作鬼作怪的!」說完,她氣呼呼地回頭就要出去。   「姑娘你誤會了!」錢昆連忙說:「我是在找個東西,不知放到哪裡了!」   「還有哪裡?我們窮,房子就這麼兩間,東西全在這裡。抬你進來時,除了你那珍貴的身子,可沒見到還有什麼東西!」   「嗄!可能是在路上掉了。」錢昆失望已極,這還救誰去?   「那你就請便吧!」   錢昆又楞住了,既然已不能去救人,這裡又受了別人救命之恩,怎麼能說走就走?但是主人已下逐客令了,還能不走嗎?   「怎麼?還在想你那些寶貝?能值多少錢?真是小氣……」說到一半,突然察覺自己失言了,她連忙掉過頭去,摀住嘴巴。   「不是小氣,是……」錢昆想解釋,又不便說自己要救人。   「是什麼?是捨不得?老實告訴你,那些垃圾早被我扔了。這麼大個男人,幾件衣服臭了,幾個饃饃都壓成干粉了,居然還看得像個寶!」   「啊呀!姑娘行個好,衣服倒沒什麼,那饃饃扔到哪裡了?」   「哪裡?山溝裡!」   「糟了!」錢昆突然想到,要救人,為什麼不向這位姑娘討一點?「嗯……能不能請姑娘大發慈悲?」   姑娘笑了,說:「你早這麼說就好商量了,不過是幾個饃饃嘛,你一定餓昏了,乾脆好人做到底,你要用羊肉湯泡,還是山雞汁?」   「不!不!不是在下要吃的。」   「那就奇了,這裡還有誰?」姑娘舉頭四望。   「是一個孩子,快要餓死了。」錢昆不得不說出來。   「真的?孩子在哪裡?這方圓十里內,就只有我們一家!」   「我也不知道在哪裡。」   「那你怎麼知道他快餓死了?」   「是個老頭子告訴我的!」   「老頭子呢?」   「跑到這邊山上來了。」   「什麼老頭子?」突然一聲斷喝,把錢昆嚇了一跳。柴門旁站著一位中年婦人,面色慘白,兩隻眼睛泛著血絲,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姐姐,我叫你不要過來!」   「別的我不管,這小子提到要死的孩子,一定是我們的老對頭!」   「是不是他,我自有分寸,你別管!」少女神色間有一股威嚴,婦人不再多說,狠狠瞪了錢昆一眼,這才悻悻退出。   少女對錢昆嫣然一笑,說:「請別見怪,家裡只有我們姐妹倆,我們姓胡,姐姐叫甲姬,我叫乙姬。我們在這山坡前承包了幾公頃地,幹幹科學種田。剛才我姐姐的兒子被一個老頭搶走了,現在心情很壞。」   「那老頭子是不是穿一件青灰大褂,面龐清瘦,白鬍鬚根根見肉?」   乙姬想了想,說:「不大像,你是怎麼遇到他的?」   錢昆便把傍晚的事說了一遍,乙姬聽得很仔細,在說到傻道人、癡仙子時,她臉色略微一變。一直等到錢昆說完,她才輕描淡寫地說:「不是這個老頭,倒是後來你遇到的那兩個人大有來頭。傳說他們是神仙,只是我們這些俗人無緣見到。你一個外鄉人,不僅看到了,還跟他們聊天,真是有福氣。」   錢昆說:「我是個無知無識的人,只是不習慣那種一成不變的工作,寧願遊山玩水,沒想到今天碰到這些奇事。」   乙姬想了一想,慨然道:「這樣吧!顯然你遲早是神仙中人,天下有你這等機緣的,恐怕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不瞞你說,我姐妹倆也不是普通人,否則也不敢住在這深山惡水之中。既然傻道人提到修行的事,你又有如璞玉。這樣好了,你不妨暫留一會,我把仙神之事講給你聽。只是我們隸屬截教,你自有你的機緣,增加一些見識無妨,倒毋需向我們學習。我也是受了高人指點,今天與你結一段善緣,也是修為。」   錢昆心裡非常矛盾,眼前這位乙姬,行事落落大方,讓人頗有好感。真能蒙她指點,學習一些道理,自是求之不得。但是孩子的事,怎能就此放在一邊呢?乙姬說了半天,卻一直未把孩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謝謝姑娘好意,不管那老頭說的是真是假,既然知道有個快死的孩子,我沒有盡到心力,心中實在難安。」   「那你打算怎麼辦?上哪兒去找?」   「不知道,我總要盡心盡力才是。」   「這話雖不錯,天下這麼大,你要找到什麼時候才算盡了心力?」   「只怪我糊塗,輕易答應了那位老人,找不到我也要找。」   「你真騃!就算要找,也等天亮了再說。」   「多謝好意,只怕明天就來不及了。」   「如果那個孩子一時半刻就要餓死了,老頭還會跟你胡扯半天嗎?」   「可是,他騙我做什麼?」   「人與人嘛,不過是信念的考驗,你有心就算通過了。」   「考驗?我又不認識他!」   「正是不認識,才要考驗。」   錢昆一想,這話也有道理,老頭健步如飛,臨時弄點吃的也不是難事。這中間一定還有文章,現在外頭什麼都看不見,不如等天明再說。   當下,錢昆按捺心神,聆聽乙姬談論修行之事。   乙姬所知雖不全,卻已經讓錢昆大開眼界了。   原來乾坤宇宙的結構是一個整體,時間空間都是固定的,運行其中的天地人三界稱為三才。闡釋這個道理的宗派是稱「闡教」,演進到漢朝,由於尊奉老子的《道德經》,故改稱道教。闡教認為人體中有三屍蟲,一居腦中,好名利;一居口中,好美食;一居下腹,好色慾。若三屍蟲不滅,人就圂居塵世,循私逐欲。   人受到三屍蟲的愚弄,妄想滿足感官,是人界的真實寫照。然而世世代代下來,總有些大德看出人生端倪,產生追求認知的動機和行為。漸漸能由人界返溯天界,透悉宇宙中公私之別。覺悟之後以修煉去私克欲,斬除三屍蟲,由小我到達大我,最終融通天理,神晉天界,回歸永恆。   然而並非人人都有這種認知,人間的權利聲色,在在都是私念聚斂而來。很多人修為不足,或是造孽太深,便沉淪欲界。這種人一直要到歷盡艱苦,由覺而悟,進而努力修持,才有希望瞭解天機,進一步得證真如。   闡教首重人界的修行,以闡釋天道為教條。然而在得悉天道之前,要先知做人之道,後世諸多聖賢都由人道逐步進窺天道。   修行即修身養性,兼以服氣辟榖,門下首重品性道德,修行條件極為艱苦,時間也特別長久。一旦修成,三屍盡泯,即成大羅金仙。   然而人有靈智,也就難免投機取巧,因而產生了截教。截教創自通天教主,原與闡教同源,師法鴻鈞道人,因不服三清以道德為尊,轉以吞吐日月精華,增益陰陽神髓,專修各種法術。因截教著重截人補己,不免有損德行,素為闡教所忌。   在地界眾生中,有些畜類比較接近人類,如果能累世勤修,也不難由畜生道進入人道,夙根厚者,也有修至天道的機緣。但不論是人是畜,急功近利之徒,往往竭盡心思,利用旁門左道,希望一步登天。   在初,截教只是一種速成的法門,因為少了循步漸進的過程,再加上截教不重德行,以致教下良莠不齊。因之截教流傳雖廣,修習者眾,但真能得道者,卻是百不得一。更糟的是德行未修,就先有了法力技術。有些自制能力不足的,難免為了私慾妄用法術,反而因此造了不少罪孽。   當年黃帝大戰蚩尤,得截教之助力甚多,所以昊天欽命,由玉清統率,三教並談(三教即闡教、截教和人道,後者又稱儒教,以重視人倫關係著稱),千年來相安無事。但即令是天界中人私罕存,也不表示絕對大公。尤其天界逍遙,諸仙日久頑生,靜極思動,修為淺者難免道心不寧。   所以,天界每隔四千九百年便有一次天劫,以免大羅金仙荒於修持。至於修為較次的地仙,則每一千五百年有所謂的群仙地劫。最後是每次人間改朝換代,再加上神界搬風移位的人劫,時間則是三、五百年不等。這些在在都是嚴酷的考驗,也是乾坤宇宙恆動,循環不已的一種既定規律。   以乙姬所知,人劫剛剛過去,四九天劫即將到來。應劫諸仙都已降世為人,再經人世的歷練,通過考驗的,將晉陞天界;修為火候不足的,則貶罰為地神,服務地界;至於孽重難返的,則墜入人、畜、眾生道中。   倘若撇開這些不談,時間與空間相當於陳列的舞台,各種事件貫穿其間,都不外乎一種既定的流程。當舞台上鑼鼓喧天,生、旦、淨、末、丑忘情地演出,「你方唱罷我登場」,人戲已渾然一體。   導戲之人是旁觀者,他深悉每個細節及步驟,嚴格按照腳本控管。他在一旁觀察,或改進戲情,或調整角色,這種人相當於「天」。任何演員只要具備足夠的經驗,都可以登堂入室,做一個成功的導演。   坐在台下看戲的觀眾為地,算是戲迷,七情六慾隨著台上的情節奔馳,若神魂競注,本源盡迷,遂唯舞台是識。   宏觀上來看,世人無非天、地、人三種角色。能成為天者,百十年難得一見,人倒是常見,地則比比皆是。在過程上,由地而人,生生世世不過圍繞著功名利祿打轉。唯有當人看透了,戲演精了,才能升格為導演,晉級天界。   若以功能性來看,天界是精神結構,無形無質,卻是乾坤宇宙決定性的關鍵。自昊天上帝開天闢地後,有三清各司其職,上清為元始天尊,負責品德修為及道術法力;太清指太上老君,專司思想體系和理論基礎;玉清則為靈寶天尊,掌管神仙職守、賞罰功過。   地界是物質結構,有形有質,稱為體,其中獨立且自成系統的體,即為眾生。眾生由無識漸及有識,有識即人界,人界以五官與物界的形質溝通,以知有無;又用意識與天界溝通,以知趨避,故人界是變化的結構。   人常以萬物之靈自居,實則大謬不然。人界也可概分三類,一為有自知之明的角色,不論功過成敗,總能保持客觀立場,照本宣科。次者努力演出,但限於主觀,不是表現過於激烈,就是有所不足。下焉者只是跑跑龍套,連什麼是靈都難得明瞭。   人源自地界,經長時期之進化而來。在生理上,身體之變化有限,是以一應食色之性與畜生大同小異。然而生理只是些血肉機構,人之整體卻表現在生活中不斷積累的「靈氣」。靈氣是宇宙恆動之機,常存於天地間,是抽像的,其聚合隨進化而發展,每每因機運而生,分分合合,永無已時。   人之生理僅具血氣,靈氣則居心、大腦中。血氣支配人之肢體,肢體依靠感官探索利、害,有利趨之,有害則避之。當利害交集於心,是稱「欲」,人若有欲,血氣必盛。兩者因果相循,人生遂浮沉慾海,靈氣蕩然無存矣。   上智之人有監於此,乃克欲去私,潛心觀察靈性之源頭,是謂之「修」。循此靈性之源頭,直通宇宙之真實,是稱為「道」。   修道之人為求清淨,多居深山,以免塵擾,人尊之為「仙」。修為年久,三屍去盡即謂得道。得道之人,其靈與天齊,便稱之為「神」。   神仙向靈離欲,與感官世界分屬兩個極端。重欲之人,感官需求強烈,靈不可見。即令是在舞台上,眾目睽睽,縱慾之人亦不免醜態畢露。   在靈慾兩者之間,則是些掙扎浮沉的迷失者。世世代代下來,清者向上,濁者下沉。唯有能看出端倪,能摒除感官之欲的人,得以返溯天界。   因此,就有了所謂的人間世,這裡紅塵萬丈,酣歌勁舞,人們浮沉其中,不過滿足一下感官需求。但由於能量變化不定,每個人的榮辱得失互見,利益既得者為求長保所得,便量身塑造了一種規律、制度,久而久之,遂成為人間世的主流。   當然,人間世只重視人間,只能滿足人的身體感官需求。對於浮沉在靈慾之間的大眾而言,功名利祿是追求的對象,成敗得失便成為形影不離的伴侶。   儒家的孔子有鑒於此,力主「人與人之間」應實行「仁」道。他們不談「鬼神」,認為如果連做人都不成功,空談一些自己不瞭解的事物,又有什麼意義?這種積極入世之法,成為後世聖賢尊循的不二至理。   只是人不能免於生死,即令經世濟民,也要問其最終目的何在?儒家只談承先啟後,僅知生老病死,而且極力主張倫理道德,鼓吹禮儀中庸。   印度的釋迦牟尼佛立刻填補了這一頁空白,他經過覺悟,領略了主、客觀二元世界的相對現象,前者是虛幻的覺,屬於感官認知;後者則是客觀的悟,屬於佛性涅盤。人是發生在這二元世界中的過程,已悟者得升佛境,而未覺者則下墮輪迴。   二人坐在草褥上,言談間乙姬有意無意挨近錢昆。錢昆聽得入神,對乙姬所言雖然不十分瞭解,心思卻完全被吸引了。這些事生平連想都沒有想過,聽來真假難明,是非莫辨,卻頗能引人遐思。   突然,一陣幽香由近身的乙姬頸項間透出,一直鑽進錢昆的肺腑。那香味一進入身體,竟令人心神蕩漾,四肢酥軟,心跳加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慾望。   錢昆感到不安,他閱歷不豐,行事做人全靠直覺。不論直覺正確與否,他始終能堅持,因而形成個人獨特的根性。   錢昆正值君子好逑之齡,眼前佳人,有什麼好猶豫的?他只是覺得這樣不妥,見面才不到幾小時,談不上有什麼認識,誰知道會惹什麼麻煩?他怕為難乙姬,慢慢把身體往後挪,移到了草褥邊沿。   乙姬說得越來越興奮,一時間竟渾然忘我,盡往錢昆身上湊去。錢昆無奈,只好藉故站起來,在屋內活動一下筋骨,故意坐到草蓆的另一端。   這樣一直談到晨光微熹,甲姬已敲了兩次門,乙姬只順口說:「等一下,我馬上來。」最後一次,她眼看天色愈來愈明亮,只好打斷談話,慎重地對錢昆說:「據我所知,先生也是天仙降世,只是目前靈智已泯,至於未來是福是禍,小女子也難以相告……」突然門外晨雞驚啼,乙姬聞聲臉色大變,連忙起身,急切地說:「我非走不可了,如果以後還有機會,希望先生不要忘了此刻。」   錢昆正聽得來勁,哪捨得就此打住,見乙姬驚惶失措,便問:「胡姑娘急什麼?你還沒有告訴我怎樣修行呢!」   乙姬面色慘然,說:「老實說,小女子原是畜類,只因向道心切,故投身截教。修為年淺,只能在夜間幻化人形,如今是受人之托,點化於你……」說時,外面又是一聲喔喔,她顧不得話未說完,回身便走。   錢昆不相信世上有披人皮的畜生,更不信眼前這位如花似玉的俏佳人,竟然是畜類!怎麼自己沒有看出來?錢昆顧不得初識,一把拉住乙姬後衫,說:「胡姑娘請稍候,就算是畜類,昨夜救命恩情還是一樣的!」   乙姬返身急道:「我知先生是個端人,但目前很多情事尚未知曉。長話短說,晨雞再叫一聲,我就會變回原形了,這是昊天上帝制定的規矩。一旦變回原形,我就喪失法力,不能與先生交談了,求求你放了我,讓我走吧!」   錢昆哪裡知道有這些麻煩,做人已大不易,誰曉得身為畜生,更是不能自主。看她十萬火急,錢昆只得鬆手,乙姬正要隱遁,已聽到第三聲雞鳴。錢昆眼前頓然一亮,景象陡變。他遊目四顧,自己好像身在一個隱匿的谷地中。不僅乙姬不見蹤跡,連方纔的茅屋也不知所在。面前只有一隻純白狐狸,委頓蜷伏在地。   一天之間奇遇連連,錢昆想了想,才領悟到地上蜷曲的狐狸,正是被自己拉住,來不及遁形的乙姬。他雖難以置信,內心卻甚為羞愧,蹲下去輕輕撫摸它的頸毛,溫言道:「想必你就是方纔的乙姬了,姑娘的話我必牢記在心。至於姑娘是人是畜,在下看來沒有一點分別。只可惜我以為你能幫我找尋那孩子的下落,現在我只好一個人去了,可是空手前往,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用呢?」   那狐狸聽了,勉強立起,銜住錢昆的衣角,他問:「你要帶路?」   狐狸點點頭,轉身向斜坡行去,錢昆尾隨在後。剛剛走上斜坡,錢昆走近一看,原來那裡有個小洞,上有垂石如覆釜,洞口叢茅蒙茸,隱秘異常,想來就是它的窩穴。他正彎腰想探個究竟,突然一陣狂風掃過,天旋地轉,錢昆頭昏目眩,身體輕飄飄的,像是飛上青天,接著就人事不知了。   陽光照得眼睛刺痛,錢昆猛然驚醒,坐起一看,自己竟然睡倒樹下。再一回想,前情依稀,昨夜真是夢見鬼了!   眼前石崖峭立,空中桂花飄馥,錢昆斜靠著大樹,迷離地四下張望。不遠處竟是自己念茲在茲的那包饃饃,只是已爬滿了大黃螞蟻。   這是怎麼一回事?仙人所坐的如玉青石呢?山光湖蕩,垂柳蘆葦呢?自己不是爬上山頭了嗎?狐狸窩呢?他順著山勢一看,過了這棵老桂,前面削崖穹壁,蒼苔肥厚,連猿猴也無法攀援!   顯然又是黃梁夢!想想自己真是無聊,先前做的夢還有些意境。後來那個春夢,簡直是色慾薰心,竟然夢到與一個狐狸精談玄說怪!   錢昆懶得再想,決定下山,繼續前行。走到一個河叉處時,有個年輕人向他問路。原來那人名叫林桂芳,也喜歡遊山玩水,二人談得頗為投機。   二人邊走邊談,才走到一處村莊口,見前面圍著一大群人,裡頭還傳出爭吵聲。錢昆不以為意,逕往前走。林桂芳卻是年輕好事,執意要擠進去看看。   只見一個老頭子躺在地上比手劃腳,硬指那小販的粟米是假的。當地民風淳樸,很少有人欺騙耍詐,難得見到這種奇事。有人還問:「這粟米假得起來嗎?」   「天底下有什麼東西沒假的?有些人連人都是假的!」   「連人都有假的?」眾人無不哈哈大笑。   「當然,」老頭理直氣壯地說:「誰敢說他是真人?」   有個小個子拍著胸脯說:「老頭子!看我,我可是真人!」   「憑什麼證明?」   「憑我那話兒大!」眾人無不笑得打跌。小個子忿忿地說:「不服氣?你們誰敢當場比劃比劃?」   「要比劃?看那邊!」老頭子往左前方一指,眾人紛紛閃開,路上有個壯漢,正牽著驢慢慢走過來。老頭說:「別說大話!你敢比嗎?」   眾人見那驢胯下拖著巨大的一根,就像第五隻腳一般。再回頭看看小個子,都禁不住開懷大笑,小個子簡直無地自容。   「老頭子欺負人!那是驢!不是人!」   老頭大聲說:「是你自己說的,那話兒大就是真人呀!」   錢昆已經走過人群,聽到這個聲音,心中砰然作響,正是那個老頭!他回身奮力排開圍觀的群眾,硬往裡頭擠去。   「那你說,怎樣才是真人?」   「我只能告訴你,什麼是假人。」   「要能馬上見真章才算!」   「當然,馬上讓你們見識見識。」   錢昆剛擠到裡面,逍遙子馬上爬到他腳下,一把拉住錢昆的褲角,放聲大哭道:「我的兒呀!你死得好慘呀!」   眾人嘖嘖稱奇:「他是你兒子?」   逍遙子眼一瞪,止住哭聲,說:「你們是聽不懂,還是想不通?我明明哭我兒子死得好慘,難道他是死人?」   這兩天錢昆大有長進,已不再像先前那樣莽撞。他知道逍遙子不是常人,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觀察。   見無人理睬,逍遙子又繼續放聲大哭,他越哭越傷心,滿面鼻涕眼淚,他順手扯過錢昆的衣角,便往自己臉上揩。   有人看不下去,說:「您老是怎麼啦?一會賴人家的粟是假的,一會說人有假的,這會又扯著這個後生哭自己的兒子?」   「難道你們沒有眼睛?沒有大腦?沒有心肝?看我老頭子無依無靠,受盡欺凌,竟然沒有人出面主持公道?這樣的世界,人活著還有希望嗎?」   林桂芳見逍遙子鼻涕眼淚盡往錢昆身上抹,他怒火中燒,一腳踹過去,罵道:「你這糟老頭!是誰欺誰?我們又沒招惹你,還不滾遠一點!」   逍遙子被踢得連翻了幾個觔斗,哇哇大叫:「沒有天理!自己火燒眉毛,還要踢別人屁股。好痛!好痛!」   林桂芳還要過去補兩下,錢昆立刻止住他,走上前去,向老頭施了一大禮,說:「老人家,昨天在下去得晚了,不知道是不是誤了事?」   「晚了!晚了!誤了!誤了!」   錢昆大驚:「來不及了嗎?」   「來了!來了!好了!好了!」   錢昆不得要領,但見老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莫非是孩子真死了,鬧得失心瘋?那自己罪孽就大了:「在下昨夜有事,不知那孩子怎樣了!」   「你還能有什麼事?人死不能復生,但是活人等著要死,哪樣重要?」   聽口氣人還活著,錢昆便說:「小子無能,自顧不暇!」   「無能?你老想給人治病?連病徵都不問清楚!治得好人嗎?」逍遙子越想越氣,勃然跳將起來說:「你要救人,人在哪裡都沒不知道!還想自顧!沒出息!沒出息!誰不是老天爺照顧的?既然如此,算了!我另外找人救我兒子去!」   錢昆忙拉住逍遙子,急道:「老人家請原諒,在下一時心急,說錯話了!」   逍遙子用力甩開錢昆,向人群中鑽去,卻又回頭說:「我老頭一向喜歡給人家第二次機會,那你說說看,你錯在哪裡?」   「在下錯在……」錢昆一時說不上來。想來想去,腦中一片空白,不料再抬頭一看,老頭已經不見了。   林桂芳早不耐煩了,說:「錢兄,最近年辰不好,騙子大風吹。」   錢昆懶得解釋,只說:「謝謝你,我會小心。」   林桂芳要去龍門觀看壺口瀑布,而錢昆則想往西到甘肅去。他們走到澄城附近,一個只有數十戶人家的小村。正打算就此分手,林桂芳見前面有個朱紅招牌,走近一看,橫楣上寫著「天廚」,兩側為一幅對聯,左聯是「店小名氣大」,右聯為「魚少知味多」。那幾個字寫得飛龍走虎,蒼勁有力,不似一般俗品。   林桂芳說:「天廚?名氣大、知味多!嘿!難得這巴掌大的地方,店家竟有這麼大的口氣!錢兄,咱們試試知味不知味!」   錢昆也餓了,兩人便走進店裡。店面有二十多平方公尺,收拾得乾淨雅潔。兩人選了一條生蹦活跳的大鯉魚,做了份「一魚三上鍋」。   第一道鍋是清蒸鯉魚排,將背脊肉切成薄片,用大火蒸三分鐘,再拌上青蔥麻醬,極具特色。第二鍋是紅燒活肉,鯉魚肉鮮味美,唯多細刺。也正因細刺極多,承擔了傳動的能量,肉質才得滑嫩爽口。這種紅燒法先用油煎,讓肉刺分離,再用生抽快烹,香滑爽嫩兼而有之。最後是魚頭熬湯,湯汁泛白,濃鮮稠潤。   二人吃得痛快過癮,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已吃了個把鐘頭。付完帳走出店門,林桂芳突然腹痛如絞,來不及找尋便所,衝到附近草叢中。辦完事,剛剛走回路邊,他雙腿一軟,竟然倒在地上。   錢昆連忙衝了過去,將林桂芳扶起,見他兩眼緊閉,面無血色。錢昆略諳醫理,給他把脈,發覺脈氣非常微弱,顯然是體虛受寒。他讓林桂芳平躺下來,又回到店中,想問店家附近有沒有醫生。   老闆說:「醫生?當然有,只是他不給人看病!」   錢昆說:「不給人看病,那是什麼醫生?」   「神醫!」   「我沒時間跟你抬槓,哪裡有肯看病的醫生?」   「城裡就有,只是醫道不佳!」   「我這位朋友剛才在這裡吃壞了肚子,急需治療!」   「別賴我!你們倆一道吃的,怎麼你沒事?」   「我不是找你麻煩,只是告訴你實情。」錢昆見老闆不理,又急著說:「這裡總有電話吧?能不能借用一下?」   老闆說:「多大的事哩!不過肚子痛吧!讓我瞧瞧。」   小吃店老闆果然不含糊,他先看看氣色,眉頭一皺,再撥開林桂芳的嘴巴一聞,更是眉尖深鎖,再一搭額,忙說:「老兄!這不是吃壞了肚子,是中了屍毒!」   「屍毒?怎麼可能?」錢昆一見老闆的架式,知道是個行家,誤斷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屍毒從何而來?這大半天兩個人一直在一起,只有方才林桂芳去方便,才分開了一會。難道那片雜草中有屍毒?   老闆肯定地說:「錯不了!我那條魚可是活的。」   錢昆央求道:「老闆,你做做好事吧!至少告訴我該怎麼辦?」   老闆搖頭說:「這事難辦!吃活魚,中屍毒!打破小店歷史記錄了。」   錢昆不得已,拉起林桂芳的手臂,打算背他到鎮上求援。   老闆急道:「喂!你這是幹什麼?」   錢昆有氣無處出:「幹什麼?總不能讓他在這裡等死吧!」   老闆說:「你這人說話真奇怪,這裡、那裡的,有誰不是在等死?」   錢昆懶得理他,轉身蹲下,把林桂芳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哪知他的身體簡直重若山嶽,使盡了吃奶的力氣,簡直可以說是文風未動。錢昆糊塗了,難道又在做夢了?   這時,一個六十多歲的婆子,從對面走來,她邊走邊唱:「一問寒熱二問汗,三問頭身四問便,五問飲食六問胸,七聾八渴俱當辨,九問舊病十問因,再兼服藥參機變。」   咦!這不是「十問歌」?的口訣嗎?他忙起身過對街,攔著她問:「老婆婆,請問你在唱什麼?」   老婆婆說:「流行歌曲呀!好聽嚜?」   錢昆說:「好聽好聽!是誰教你的?」   老婆婆說:「哪要人教嚜?聽聽卡拉奧凱不就得了?你愛聽,我再唱一首給你聽:肺朝百脈,脈會太淵……」太淵是穴道名,又名太泉、鬼心,正當手腕一寸(寸口)的位置,是脈的總會,為中醫把脈之處。   錢昆不信老婆婆懂醫道,又問:「婆婆,總有人先唱吧?」   老婆婆說:「有的有的!」   錢昆問:「是誰?誰先唱的?」   老婆婆顯然記性欠佳,她想了半天,最後說:「好像是我!可是有人出了光碟呀!是誰?我老啦,記不得了!」   錢昆急了,說:「婆婆,這人要死了,你知道哪裡有醫生嗎?」   老闆看錢昆急不可耐,歎道:「唉!我把你真沒法子!怎麼點化都不成!經歷了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還是開不了竅!」   竟是那老頭的聲音,錢昆回頭一看,不是老頭卻又是誰?他趕緊一把抓住老頭,說:「老先生,你要我做兒子也可以,能不能先把他救過來?」   老頭正是逍遙子,他之所以一再說法點化錢昆,是基於一段前緣。當錢昆在冰晶道長門下時,與左非右是莫逆之交。有一次左非右養的兔子病了,兩人束手無策,錢昆心中便起了一個念頭:「我以後非學醫不可!」   念頭如果只是思緒變化的現象,如漣漪般由有而無,由大變小,到此為止,倒也沒有什麼。然而有人會對某事念念不忘,一念轉生二念,小念累積成大念,便成了修道者最忌諱的「屍氣」。這種事在人間實屬平常,所以凡人嗔怒愛恨不斷,是非苦樂不停。   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這種屍氣,來無形,去無影。只要有氣機,輕易就能毀掉一個人的道基,又將轉墮凡物。   錢昆自生此念,即落凡塵,逍遙子受冰晶道長之托,多世渡化,而孽根始終難盡。逍遙子當然知道因果相循,但是因果也必須透過這些過程,使之冰消瓦解。今生已是最後期限,必須讓他圓夢,一了多生的心願。   行醫當然有其價值,各行各業都是人類金字塔文明的一部分。但是在進化歷程上,卻有輕重緩急之別。當前人類所面臨的,是進化的方向及途徑問題,一點小小的錯誤,即有可能讓人類名列宇宙絕滅動物之榜首。   然而人類還有希望,那就是無數先聖前賢、歷劫累積的觀念思想。人之所以能反思,就是擁有過往的精神境界,相較於眼前的現實環境,有了分判認知,才有覺醒的機會。錢昆也曾在那種境界中,只因沾染了一點渣滓,才玷污了純淨的靈性。   逍遙子一再用生死點化他,不過想提供一個現成的橋樑讓他醒悟。人類已經面臨生死抉擇了,那不是醫生、工程師或政經專家的學養技術,就提得出答案的。更現實的現實是,人類在這一波變革中,真能解脫的並不多,但是能多救一個總是好的。既然解救一個靈魂要花這麼大的功夫,當然要選擇根性佳、有影響潛力的少數人了。   逍遙子說:「小狗子!你瘋啦?」   錢昆還要辯解,回頭一看,哪裡有什麼「天廚」?林桂芳不在地上,老闆不見了,老太婆也不知去向。眼前只是一間破舊的小茅屋,逍遙子坐在一個草堆上。   人一迷糊就神思不清,神思不清就是非不明!更何況錢昆是個死心眼,他腦筋還沒有轉過來,還在做夢!管他呢!人世的真真假假不是自己能分辨的,說不定這個老頭果真是自己的父親呢!   逍遙子說:「你想做醫生,是吧?」   錢昆說:「爹,是的!」   「我只懂中醫。」   「中醫也行。」   「你為什麼想做醫生?」   「要救性命呀!」   「你要救活的還是死的?」   「當然救活的!」   「活的要你救嗎?」   「活的會生病呀!」   「生病未必就會死吧!能醫好不死的病只能叫治病,不能叫救命!」   錢昆一想,是呀!又改口說:「那我救死人!」   逍遙子大怒道:「沒出息!死人怎麼救?」   錢昆急了,說:「爹!不管是治病也好,治鬼也好,救兔子也好,救人也好,救得了也好,救不了也好,我就是想做醫生!」   逍遙子歎口氣說:「唉!天堂有路你不走,放著大羅金仙在眼前你也不動心!宿緣真難擺脫!人的毛病也真多,怎麼辦呢?」   錢昆求情說:「爹!我不做醫生,死也不瞑目。」   逍遙子只好說:「好吧!我先來救死人,我教,我教!」接著他面容一整,說:「既是教你,需知水有源頭,道有始終,你必須暫歸我門下才行!」   錢昆這時才領會過來,拜了師門,隨逍遙子上山修行。逍遙子本是「山、醫、命、相、卜」五術的傳人,他受冰晶道長之托,一再點化錢昆,想教他學「山」術,也就是仙術。哪知錢昆執迷不悟,前孽已定,決心要學醫術。 ∼第五十四回淺草才能沒馬蹄∼     真正瞭解中華文化價值的人,必然知道《易經》與陰陽五行之道。很不幸,就像西方一樣,百年來中國人只相信眼睛,將簡單到可以重複的現象謂之「科學」,利用科學技術,創造了物質文明。   到今天,物質成為驗證真理的唯一標準,人生也變成唯物的舞台,人除了眼前所見到的物體變化,其他一概不相信了。   中醫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雖曾沒落一時,幸而真理難以被抹煞。到二十一世紀,中醫終於堂皇屹立,成為舉世公認的「科學」技術。原因就在中國人自己洗刷了「百年之恥」,拾回了民族自尊心。   一個自幼接受西方教育,成長在西方思想中的知識份子,實在很難接受「物質為體,精神為用」的觀念。於是,迷信二十世紀物質科學的人,一口咬定精神科學的「唯心」、「主觀」、「落伍」、「迷信」!   「陰陽」其實是站在人的立場上,觀察宇宙事物後,歸納而得的兩種極端的現象。簡言之,就是感官相對的觀測值,也可以說是宇宙中相對現象的總綱領。   陰陽之下又分形體之有無,以及變化之動靜。有形之體指物質,無形之體指精神;動的變化是時間,靜的變化為空間。   宇宙是一個系統,其本體是無限開展的,屬陽;而宇宙的基礎是緊密收斂的,屬陰。人生存在宇宙中,不過是陰陽和合,藉著個體屬陰的立場,將各種時空訊息總攝於宇宙整體。明乎此,生命的意義就昭然若揭了。   若將人體視為一個獨立的封閉系統,相當於一個小宇宙,則陰陽的訊息代表了對本系統各種動靜的認知。而人體又受生存環境影響,有了能量消長的變化。中國人講究中庸之道,中庸即陰陽調和的狀態,可視為生理狀況之參考值。而調整人體生理狀況的方法,稱為醫術,此法則發源於中國者,則稱中醫。   中醫視人體為一個統一完整的系統,是以「臟腑經絡」為核心機構,由「精血氣液」貫通,再佐之骨骼、肌肉、膚發、器官等,以維持環境與個體間的「平衡」。明乎平衡之理,即可透過「望聞切問」的手段,察知人體中各種消長變化的訊息。   若以科學立場來分析,汽車是工業產品,是人所設計的一種機體。汽車動力來自汽油,汽油要以化油器將之分解成懸浮粒子,在高溫下與氧氣化合,在這個過程中會有能量釋出,便可以之為動力。有了動力,就需要保護、應用、操縱、制衡等機制,於是又有了各種相關的裝置。   汽車是人創造的,人當然知道它運作的機構。而人卻是大自然長時間演化而來,人又憑什麼瞭解人體機構呢?在還沒有完全認識自己以前,人是不可能瞭解人體的一切機能的,充其量只能說是在學習摸索,積累經驗而已。   要成為汽車的修護「醫生」,當然要知道車子的結構,讓各種功能「正常」、相互「平衡」。同理,要成為人醫,就要瞭解人體結構,並維護各種機能的平衡。至於維護的方法,一個有經驗的機械師,只要聽聽引擎聲,看看排氣狀況,由一些「現象」就可以得知哪裡出了毛病。   中醫把「疾病」視作一種「現象」,為生理暫時失衡的狀態。事實上身體並不「知道」什麼是病,卻有一套維持「正常」的機制。這個機制是以氣色、血液為介面,通過固定的路線,要在幾秒鐘以內,抵達身體每一個部位。而每一種機體或器官,會與經過的氣、血交換一些物質。生理之正常與否,可以由氣、血現象觀察出來。診治的方式,則為調和失衡之因,設法使其機能恢復正常。   「髒」是指機構功能「藏」於體內者,屬陰,有五種,是心、肝、脾、肺、腎,以調適內在氣血。腑為「肉之府」,以「通」於外,屬陽,有六種,是膽、胃、小腸、大腸、膀胱、三焦,負責輸入營養、輸出廢料及其間的處理。   「經絡」是生理訊息的傳輸通道,透過組織的結構性完成。所謂結構性,又分先天的遺傳性及後天的習慣性。先天是源於卵細胞分裂之「同質性」功能(見後);後天則藉肢體在成長或運動時,基於生理習慣,所形成的最有效率的記憶途徑。   「精」乃生命之源,或來自父母,或來自食物;「氣」是生存之本,有物質之氣,也有功能之氣,以及刺激訊號之生化電氣;「血」為生存之系,攜帶各種物質,經由血管傳輸全身,成為各單位細胞與整體溝通協調之關鍵;「液」系生態之基,有潤滑、消化、殺菌、調節、訊號及運輸等各種功能。   此外,人體尚有神經系統,專司傳遞刺激感覺,用者是主觀的個體。然而生理是客觀的系統,感覺如何並不重要,生命的維持才是關鍵。西方人體生理學以為明瞭神經系統,就能夠理解生命的奧秘,實為謬見。   生命的維持與主觀沒有一點關聯,否則個體一旦失去生存的意志,隨時就可以主動的關閉生命系統,這樣一來,生命就難以延續。更進一步,生命兼具了物質與精神雙重性質,物質生命體的機構必須在精神的協調下,才能發揮生命的全部機能。   有無數案例,證明一些絕症的患者,往往在群醫束手的情況下,或因宗教信仰,或因溫情,甚至是偏方而得以痊癒。只是人們昧於對精神現象的認識,兼以受到「假科學」信奉者的排斥,以致真相不明(當然,由於智慧不興,致假的居多)。   比如說,遺傳基因是物質性的,但遺傳行為就完全找不到任何物質基礎。科學家長期大量地觀察動物行為,發現成鳥在交配之初就「知道」要築巢。鳥類是怎麼知道的?又如何選擇「安全」的位置?何種材料最為「理想」?應該「採用」何種建築「方式」?怎麼去「判斷」巢已「完成」?這一連串的問題,與物質結構完全無關。   然而,一隻人類認為不具「智能」的小鳥所築的巢,往往要比人編的更為精巧。人們推說那是「本能」,卻不知道本能藏在哪裡?就算扯出遺傳基因、大腦神經,也編造不出任何能讓自己信服、能編織鳥巢的理由來。   唯一可以解釋的方式,便是人必須先行承認,宇宙能量具備兩種形式,其中「物質」是體,是具體的、靜態的形色質狀;「精神」是用,是抽像的、動態的連續變化。精神的變化是本存的,但因人的感官作用建立在物質的形體變化上,必須先有物質結構的介面,藉以觀察能量變化,從而得到認知。   在生命法則上,生存是獨立於人之意志與認知的系統。故五臟六腑、精氣血液,外加四肢五官、骨肉毛膚,都必須協調自律。這套系統經過億萬年的調適,早已成為一種抽像的網絡。再經過先賢長時期的追蹤、研究,整理成為「經絡」學。   「經絡」是經與絡構成的一個網絡系統,「經」貫上下,「絡」交錯於各經之間。經有十二種經脈,分為陰陽及手足兩類,其下各有三組。每組各聯一臟腑,並以之命名。經脈有其運行的方向,可以作為生理治療的依據。其方向是,手陰經由胸至手,手陽經由手至頭,足陽經由頭至足,足陰經由足至腹。   不僅如此,經脈還能前後銜接,自成循環,其順序如下: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手太陰肺經。   經絡的分佈是陰陽相對,陰經在四肢內側以及腹部,陽經則在外側及頭部。對身體部位而言,頭為諸陽之會(陽主動,人以頭部為動之始),故少陽在頭之側(少者側立於長者之旁者),陽明在面部(面主視故明),足太陽在頭後及頂部(足之功於頂天立地),手太陽在頰及顴部(頰、顴為人臉之用,手及人之用也),且皆為外表。在內層組織中,手少陰及足厥陰經上行入目後兩者相連(是謂之陰也)。   五臟又與五官及經絡相連,相互影響,諸如:   心主血脈,開竅於舌。手少陰心經,合手太陽小腸經。   肺主氣,開竅於鼻。手太陰肺經,合手陽明大腸經。   脾主內分泌,開竅於唇。足太陰脾經,合足陽明胃經。   肝主清理血液,開竅於目。足厥陰肝經,合足少陽膽經。   腎主排泄,開竅於耳。足少陰腎經,合足太陽膀胱經。   實際上這是一種最精簡的排列組合方式,共有兩儀、三才、四肢、五臟、六腑。是將五種機構全部納入一個系統,所得到的一種網絡。   一元為:人體網絡系統。   兩儀計有:陰陽、表裡、寒熱、虛實等。   三才計有:太陰、少陰、厥陰。為有別於陰,另有太陽、少陽、陽明三種。   四肢計有:左手、右手、左足、右足。   五臟計有:心、肝、脾、肺、腎。另有眼、耳、口、鼻、膚五種感官。   六腑計有:膽、胃、小腸、大腸、膀胱、三焦。   根據《智慧學》的理論,經絡是生命體自胚胎成形後,開始細胞分裂之過程中,所遺留的痕跡。細胞分裂必然的結果是:   一、所分裂的細胞必然具備「同質性」。   二、在長度延長最多之方向,細胞分裂數量最多。   三、同質性細胞最多之機構,往往在骨骼或筋絡交錯下,形成渦漩區。若對此渦漩施壓,能令同質細胞產生共振效應。   以經絡的結構而言,正與胚胎的發展相似,在最初,胚胎宛如蝌蚪,背部的弓形部分暴露在外,是為陽位,而包含在內者屬陰位。及後胚胎漸長,細胞加速分裂,才有手足,即為前述之同質性延長。經絡及穴道因而形成,並負起生理的調節作用。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判斷根據,在前面所說的系統外,必須另有一個對等的系統。兩者相互參考,才能瞭解其作用,這個判斷系統便是陰陽五行。   在長時期觀察中,中國人發現宇宙實為一整體,人的有無、得失、大小、多少等概念都是相對的。這些概念必然相互存在,缺一不成。即《道德經》第二章所云:「……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同理,是非好壞、利害生剋等觀念,也都是同一體系中,相對比較的結果。是以在同一個整體中,有利就有害,有害也必然有利。如果站在人的立場,以某一標準作為「利」或「害」的判斷,則必然牽涉到其他相關的利害關係。   如果以這種觀念為前提,可以假設以下的定理:   定理一:任一正常的個體,其能量保持均衡。   定理二:能量恆變,在正、負之間振蕩。   定理三:任一個體皆由最簡單之基本個體組成。   據此,則可推論公理如下:   公理一:根據定理一,若系不正常的個體,則能量不能保持均衡。找出其中不均衡的能量關係,就是一種治療方法。   公理二:再根據定理二,對任一主體而言,其總能量不變,故變化僅為相對之正負,假設正為「利」,負為「害」。此變化可謂有利必有害,有害亦必有利。   公理三:根據定理三,個體由基本個體所組成,人體中基本之個體,假定其名為「器官」。再由公理一及公理二可知,正常的器官與器官之關係,必然非利即害。   假設:人體中有器官「甲」。   推論:由上述公理,可知「甲」與利、害之關係。   結論:利有〔利於甲〕、〔甲利於〕。   害有〔害於甲〕、〔甲害於〕。   利與害對主觀個體而言,有四種相對關係,為一正常整體必備的判斷因素。如綜合前述結論,可得下表:      ┌─┐     ┌─┐      │利│     │害│      └┬┘     └┬┘       └──┐ ┌──┘         ┌┴─┴┐         │ 甲 │         └┬─┬┘       ┌──┘ └──┐      ┌┴┐     ┌┴┐      │利│     │害│      └─┘     └─┘   利、害只是假設代號,若將利於視作〔生〕,害於視作〔克〕,便有所謂的〔生甲〕 、〔甲生〕、〔克甲〕、〔甲克〕等四種關係。      ┌─┐     ┌─┐      │生│     │剋│      └┬┘     └┬┘       └──┐ ┌──┘         ┌┴─┴┐         │ 甲 │         └┬─┬┘       ┌──┘ └──┐      ┌┴┐     ┌┴┐      │生│     │剋│      └─┘     └─┘   有了甲,當然可能有乙,也可能有丙。若以之排列組合,則只需「五種基本個體」,就能形成一種彼此全無矛盾的「生、克」組合。   茲以金、木、土、火、水五種名稱代表「五行」。   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由上式可證明,五行的觀念並非迷信,而為符合邏輯的現實狀況。   妙的是負責體內機能調節的,正好是「五臟」。而且彼此之間,有著能量消長的生剋關係。在中醫的術語上,肝以木代表,是「環保」的機構,負責血液的淨化及保養;心屬火,有「動力」的作用;脾屬土,是「生化」的大本營;肺以金代,因氧氣為體內新陳代謝之利器;腎屬水,水是一種溶劑,能將體內有害物質排出。   此外,感官之刺激皆為對比之現象,故以陰陽、表裡、寒熱、虛實來判斷,在中醫上稱「八綱辨證」。舉凡動、熱、強、剛、快、浮、上、外為陽。與此相反,靜、冷、弱、柔、慢、沉、下、內為陰。   漢儒鄒衍首創這套邏輯系統,曾讓中華文化大放光芒。只可惜近人在洋化的五四運動催化下,藉由三個定理演繹的「歐氏幾何」被視為經典,而同屬邏輯真實的陰陽五行,則被貶為「迷信」(絕妙的對比是,知識份子不懂什麼叫做「相對論」,卻把愛因斯坦的話視為聖旨。偏偏一模一樣的陰陽相對觀,就被斥為不科學)!   陰陽也是一種能量平衡的關係,但屬於觀察的現象。陰陽之間相互依存、消長、變化出各種症狀,再配合各器官間的生剋調整,就形成了中醫的基本理論。   配合前述的生剋觀念,可以闡釋如次:   金生水:金=肺,水=腎。肺有氣,腎有精,氣生精。新陳代謝良,利於腎。   水生木:水=腎,木=肝。肝清洗血液,廢物如尿酸等,藉腎排出。   木生火:木=肝,火=心。肝為血液清洗調整之工廠。   火生土:火=心,土=脾。脾為生化室,血液循環全身,將訊息交脾處理。   土生金:土=脾,金=肺。脾消化食物,以助氧氣之運行。   金克木:金=肺,木=肝。氧氣充足,可克制肝功能之過旺。   木克土:木=肝,土=脾。血液新鮮,可克制脾功能之不良。   土克水:土=脾,水=腎。內分泌健全,可克制腎功能不良。   水克火:水=腎,火=心。排泄正常,可克制血液循環不良。   火克金:火=心。金=肺。血液健康,可克制呼吸功能不良。   中醫就是「補不足、洩有餘」,以維持生理能量平衡的調適方法。既有理論又有實效,中國人生生息息,代代皆靠中醫維護。奈何挾洋自重者心存偏見,唯洋是崇,凡是洋大人所不懂的,都成了胡說八道。   望診是以視覺觀察為準,主要分望形及望色。望形是看外表上有無不正常狀況,又分精神、姿態、體形、五官特性及排泄物等。其實不必學醫,人人皆可從外表看出身體健康與否,不過學後能知道更多細節而已。   望色又以五色為準,是青、赤、黃、白、黑,作木、火、土、金、水之表徵。唯此五色不是美術上的五種顏色,而是五種現象。   青是指微血管或血管有瘀血狀況,主寒,主痛,或其他因素而致阻塞。木主通,青代表不通,故為木症。治時宜扶水生木或生金製木,看各種情況綜合決定。   赤與青剛剛相反,是血液充斥,過於旺盛所致,主熱,是木生火。心火旺,有實旺及虛旺兩種,實旺宜強腎,是以強水克火,虛旺則應扶火抑水。   黃指膚色乾枯,是脾土虛弱,消化不良之症,主虛。   白是缺血之兆,扶心,主虛,主寒,宜扶肝。   黑色乃較青色更嚴重之狀況,系指腎衰肝亦虧,血液不清之色,主寒,主痛,主虛,宜扶腎。   聞、問是確定病因及個人感受,只供參考。   切診俗稱「把脈」,又是中醫之科學明證。脈指的是血管之動脈,由於血液貫通全身微血管,任何生理狀況都由血液攜帶信息,送達各器官中,以統一處理。人體的健康既然是以血液的機制達成,自然可以根據該機制加以診斷。   中醫把脈的方法,是一種絕妙的「脈象編碼」,利用三根指頭,壓在來自心臟之動脈血管上(此血液系剛由內臟傳來者)。當今中醫多采「寸口切法」,是因寸口(即橈動脈腕後淺表部分)正當太淵穴,是五臟六腑的始終。三指計有九種指法,偵測四種相對現象以及一些參考條件,以判斷生理平衡狀況。   指位上血脈搏動之深淺、快慢、強弱、齊散等四象,主要有二十八種狀況,分別代表了五臟六腑當前的狀況。   錢昆本具慧根,逍遙子一教他就會,一會便通。等到逍遙子教他用藥時,他就有意見了:「師父,為什麼中藥不能煉成熟丸呢?」   逍遙子笑說:「不是不能,是這人還沒有開竅。」   錢昆從逍遙子的眼神,猜到那人就是自己,又問:「行得通嗎?」   逍遙子說:「天下有什麼事行不通的?只看時機到了沒有。」   「什麼時機呢?」   「春花秋月,夏暑冬雪,不都是時機嗎?」   錢昆潛心研究,發現關鍵在於用藥方式,基於調和的原理,用藥有輕有重,份量差異極大。他設計了一種計量方式,完全符合方劑的配製。此外,他還確立了一種用色的制度,以供丸劑的辨識。   草藥之製煉本不夠精準,傳統中醫堅持煎藥,那又是一門大學問,其中牽涉到火候、用水,又有光煎、包煎、急煎、單煎等各種名堂,結果問題叢生、難以推廣。若將草藥製成丸劑,不僅服用方便,而且統一了品管,增加了療效,中醫因而大放異彩。只是錢昆本人並未因此得名獲利,他以不具名方式,交給一家出版公司。該公司則將這份文件冠以「大內珍藏」,廣為宣傳,一時轟動杏林。   二○○八年初,逍遙子見錢昆醫道已有小成,便令他下山。   「今後我將怎樣學習呢?」錢昆有些不捨。   「需知上人無師,你必須自己參詳,我該講的都已經講完。天地乾坤本為一,唯有陰陽之組合。陰陽相合是為無,陰陽相分則為有。   「在人體中,有有相通,稱之為氣。氣中陰陽相合,機能正常,反之即有,有者為病。醫者,即查明陰陽,補之抑之,以求平衡之意。人又有精,精又代代相通,所有孽業都將傳之後代,斯為因果。   「我所傳的醫術,尚需你自行研習應用。這裡有金針一副,炙草一捆,足供你學習應用了。至於人天之機,羲皇早已設就道場,只待有心人來此探索。你如有心,可先參透我昔日所言,其他全在你自己努力了。」   「師父,我什麼時候回山?」   「行醫為濟世,世上病人處處,哪有回山之理?」   「那我何時才能再見到師父呢?」   「問得好!人生不過因果相循,哪天你想通了,也就是當你知道你『錯在哪裡』時,為師自會前往渡你。」   錢昆始終想不通自己錯在哪裡,那是到澄城之前,師父好像說自己太照顧自己,只好另外找人救他的兒子。到底錯在哪裡呢?照顧自己不能算錯呀!當時一心急,依稀說了句「請老人家原諒,在下一時心急,說錯了!」難道是指那件事?他想了又想,還是不得要領,只好再問:「師父能否明示,弟子錯在哪裡?」   逍遙子搖搖頭:「臘月雪滿地,想開花嗎?」   這句話他倒是懂了,錢昆便告別師父下山。先考了個赤腳醫生的執照,在甘肅六盤山下華亭一帶,行醫濟世。   錢昆的醫術不錯,醫德又佳,才幾年就馳譽遠近,博得了神醫之名。   一天,錢昆正在診所為人看病,門口來了兩個小年青,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一個高個子說:「黃式輝算他奶奶的老幾?咱大爺一腳就踹扁了!」   另一個胖子說:「唱得好聽!見了他你不磕頭才有鬼!」   「去你的肥蛋!」   「肥蛋是什麼?」   「肥蛋是蛋的一種,金蛋最高級,肥蛋居次,狗蛋才是罵人!」   「沒聽說過,哪有狗蛋?」   「是呀!不然怎麼叫做罵人?」   錢昆聽這兩人言不及義,聲音又大,吵得他無法專心。便走過來說:「小兄弟,能不能請你們到外面聊去?」   那高個子一拍椅背:「咦!你算老幾?咱大爺愛在哪兒說就在哪兒說!」   錢昆說:「這是我的診所!」   高個子罵道:「奶奶的!沒開眼?憑哪門子是你的!」   錢昆知道這兩個人是找碴來的,這種事他早聽人警告過,勸他到時給幾個錢了事。偏偏他收費全看病人的情況,近日看診的都是些窮苦百姓,他等於在義診,難得有進帳。   「小兄弟!我這十天來都沒有進帳。」   「奶奶的!誰是你小兄弟?別嚷嚷!把咱也嚷窮了!」高個子把臉掉開。   胖子說:「沒錢也行!限你三天內滾蛋!」   錢昆說:「我可是正派經營,有執照的!」   「奶奶的!管你什麼照!再囉嗦就只剩兩天了!」   候診室裡有十來個病人,都是些老弱婦孺。見情勢不妙,一個一個躲到外邊去了。   錢昆還要理論,高個子彎身從椅下拿出一瓶汽油,灑在桌椅上,火一點,立時烈火焮天。錢昆苦苦經營的心血,不到幾分鐘就化作一片火海。   救火隊沒來,公安先到了。等錢昆把情形一講,有人就說了:「算了吧!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嗎?人家來頭可比六盤山還大!」   錢昆想起他們提到的一個黃什麼輝的,他一打聽,就有人向他說:「老兄!你是怎麼了?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人比秦嶺還高!」   錢昆的家當都在診所裡,這一燒,連開業都不成了。怎麼辦?走吧!   有個緊鄰雖然遭受池魚之殃,倒送了些衣物和零錢過來,說:「錢大夫!我們小老百姓,只圖過個平安的日子!現在經濟發達了,人心也腐爛了,任誰腦瓜裡只想著鈔票!我勸你到大城市去吧!在那裡你準能賺錢,有錢就是王,那些錢不夠多、又想耍字號的人物,這會兒都擠到我們小地方來啦!」   錢昆打算到陝西寶雞去,因為有人說那裡需要醫生。他硬著頭皮,向左鄰右舍借了路費,買了火車票,擠上硬座。車行不久,他就發現對面一個五十幾歲的老農,一直在輕聲咳嗽。錢昆看看他的氣色,發現他身體虛弱,眼泛紅絲,性急氣燥。肝經佈於脅下,開竅於目,這人顯然是肝火犯肺,肺津受灼,故成乾咳。乾咳看上去不算病,但咳久必成癆,癆是肺根受損之症,宜盡速治療。   治理肝火犯肺,當先瀉肝之餘氣,肝屬木,心屬火。木生火為瀉,心火盛了,血液循環就正常,陰陽平衡,則金可生水,痰可化生,入腎為尿、汗。   只是這是毛病而不是急症,人不來求,自己也不便毛遂自薦。   車到隴縣,那老農要下車了,錢昆注意到他行動虛浮,站立時身體抖顫。由於經脈的流向,是由足少陽膽經到足厥陰肝經,俗謂「肝膽相照」,即指兩者關係的密切。所以一處有病,另一處也難倖免。   當老農舉手拉住車桿的扶手時,衣袖往下滑落。錢昆看到他手臂上有好幾個黃色的大疤,他心中一動,聯想到他最擔心的一件事。顧不得其他,他忙不迭也擠下車,緊跟在老農後面,仔細觀察。   近來他發現肝炎有直線上升的趨勢,肝炎是西醫的說法,有多種不同形式的肝炎。多由食物與生活環境不衛生所引起,能導致消化不良,新陳代謝機能故障。最糟糕的,肝炎是一種傳染病,大規模流行時,死亡率甚高。   在中醫上,肝炎類於肝膽濕熱,通稱黃疸,患者身上會出現黃色的疸疤。肝主疏洩,也就是讓血液循環正常,使新陳代謝機能健全。膽助消化,亦主疏洩,膽汁來自肝臟,由膽注入腸中。一旦肝膽機能失常,就會導致體虛身弱,抵抗力下降,從而死亡。   西醫是工業發達國家所發展出的醫療體系,其特色是分科精細,對症下藥。缺點則是以刺激免疫力為主,消毒殺菌為輔,急病可愈,但後患也可期。因為用藥猛,一場戰役下來,人體受傷也不輕。一種病症暫時好了,往往又引發另一種病因。   因此,西醫變成了化學與工業的實驗,人體則成為實驗的戰場。表面上是人類戰勝了疾病,實際上是靠大量的財力,將預防、保健、治療等,與極有效率的社會網絡結合為一體。結果個人成為整體系統下的一個螺絲釘,完全要依賴社會才能生存,這需在資源豐富、繁華興盛之時,才可維持欣欣向榮。   西醫是溫室中的白玫瑰,潔白美艷,可供在案頭膜拜,也能在情人節一展風華,更能點綴富貴人家的後園。中醫剛剛相反,有如原野中的雜草,倔強堅忍,它是生態中的一員,永遠與生命同行。   窮人只配在「穴內弓身」,前途似錦的青年學子們,無不汲汲投向西醫。國家社會的資源,也無不以充實西醫設備、器材、資源為度。好在「堅忍」的野草總是春風吹又生,從來沒有在地球上消失過。   錢昆行醫數年,常為資源的分配不均所苦。當西醫發出警告,說肝炎即將流行之際,大小學校、各級機關單位紛紛動員,整理衛生、消毒殺菌。然而在一些窮鄉僻壤,肝炎卻被稱做黃疸病,就算診斷是肝炎,又有誰願意相信,又該歸誰管理?再說,窮人維持溫飽尚有困難,哪顧得到看病醫療。   所以,當錢昆發現黃疸病時,他唯一的辦法便是一一追蹤治療,希望至少不要嚴重到一發不可收拾,衍為災疫。   老頭走出車站,一個姑娘迎了上來,只聽她問:「爹,有希望嗎?」   老頭搖搖頭說:「算了!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又咳了幾聲。   姑娘神情大變,說:「那我怎麼辦?」   老頭邊咳邊說:「忘了他吧!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姑娘顧不得眾目睽睽,伸手環抱住老頭雙肩,低頭抽泣起來。   錢昆一看,那少女衣袖滑下,臂上的黃疸更大,且有結疤的態勢。只因年紀尚輕,臉上又薄敷脂粉,不容易看出來。   錢昆忙走到老頭面前,先施一禮,說:「大爺,失禮了,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老頭猶豫了一下,把女兒推開,說:「請說。」   錢昆問:「大爺是不是不思飲食,口常渴,心常跳,胸痛喉癢,四肢無力?」   老頭說:「是又怎樣?我老頭六十有五,也該走了。」   姑娘淚痕未乾,急道:「爹,您不要這樣說。」   老頭說:「還能怎麼說?我有肺癆,又有黃疸、風濕!唉!活著不如死了,但是又不能丟下你,叫我怎麼辦?」   錢昆聽老頭自己都說出來了,那就不必繞圈子了,便說:「大爺,肺癆和黃疸都是傳染病,為什麼不去衛生所治療呢?」   老頭說:「去過了!有什麼用?有半邊天在,我們這些苦命人能活下來,就算是皇天開恩了。」   錢昆大異:「你怎麼這樣說?當局勤政愛民,現在除窮扶貧效果不錯,只是早期底子差了些,苦日子快過去了。」   老頭說:「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政府的政策是一時的,就像天氣一樣,有晴天也有下雨天。可是人性是不變的,有好人,有壞人。好人不會招惹誰,壞人到處找碴!人若倒霉,晴天摔在水坑裡也是有的。」   想不到老頭也有一套人生哲學,錢昆無言以對,只好說:「可是這位姑娘也得了黃疸病,為什麼不去治療呢?」   「我說過啦,有半邊天呀!」   「什麼半邊天?」   「你不知道?那就甭問吧!」   「我不問怎麼知道?」   「不知道是你有福氣,還是別問吧!我不怕死,可是還得顧我閨女呢!」說完,老頭拉著兩眼通紅的姑娘,向錢昆點點頭,回頭就走。   錢昆覺得問題很嚴重,這半邊天一定是個惡霸,在此魚肉人民。自己不也是剛被惡霸燒了房子,趕離家園的嗎?   話說回來,自己學醫就是為了濟世救人,哪能因為個人的遭遇,就向惡勢力低頭?他想到這裡,驟然勇氣倍增,拔足趕了上去,說:「大爺不必擔心!在下略通醫術,願意免費給你們治療。」   老頭說:「先生的好心,我老頭心領了,可是看病事小,買藥還是要花錢呀!不是我狗眼瞧人低,先生也像個落難人,只怕自身難保呢!」   錢昆低下頭去看看自己,一身衣服都是鄰居送的,看上去和個「盲流」差不太多。這一剎,他才想起,唯一的一張車票都浪費掉了,今天連個歇腳處都沒有著落,居然還妄想幫別人的忙!   老頭一見錢昆尷尬的表情,又乾咳了幾聲,說:「這麼吧!來我家坐坐,喝口茶,咱們聊聊。半邊天也好,一整天也好,總不成禁止交朋友吧!」   錢昆也不推辭,三人走了三五里路,見前面有一棟夯土為基,黑瓦做頂的房子,孤零零的立在一片旱田邊。走近一看,房子很簡陋,只有一門兩窗,老頭推開破舊的板門,裡頭倒是十分整潔。內部分隔為兩間,一內一外,傢俱就是幾張桌凳,最令錢昆驚訝的,是牆根處有一個紅木櫃子,櫃子內倒有不少書冊。   老頭與錢昆在外間坐下,姑娘入內燒水烹茶。錢昆也不客氣,約略將前事說了。老頭沉吟半天,說:「我只是猜的,你這事一定和半邊天有關。」   錢昆問:「半邊天是個人嗎?」   老者邊咳邊說:「是的,他叫黃式輝,他老子是寶雞的市委,人很正直,為地方做了不少事。偏偏工作太忙,疏於管教,兒子交了一些好事的朋友。去年有人盜墓,他們發現在陝西乾縣的唐代皇陵中出土的一部典籍,其中載有極為先進的中藥丸劑製造方法。黃式輝一見就知道有大利可圖,便籌資設廠,並在各地安插他們能控制的醫生,力求壟斷中醫市場。黃市委知道了,很不以為然,但他有個毛病,就是懼內,一聽河東獅吼,他只好默不作聲,任由他們胡搞。」   「可是在我印象中,燒我房子的那兩個人,好像和這個半邊天不是一路的。」   「那就對了,我也一直納悶,看來外頭的勢力也來爭地盤了!」   「這有什麼好爭的?」   「發財呀!有名有利呀!我原是個工程師,自從上個世紀末國企分離,我便下崗了。可是年歲大了,什麼活都幹不來,只好買了這間房子,給人寫寫文書,簡單度日。前年老伴也去了,膝下又無子女,剛好這女孩也無家可歸,便收養下來。」   姑娘把茶送上來,老頭話說得太多,咳個不停。錢昆想起身上還有金針,便說:「能不能把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老頭伸出舌頭,錢昆見上面有一層很厚的黃舌苔,兩旁卻紅得像火,顯然病情不輕。他又請老頭伸出左手,把住「寸關尺」,仔細審查。   他一把脈,立即被老頭體內激盪的血氣嚇呆了。還未用力,在「寸」處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強烈衝勁。照說老頭的脈象應該是虛弱不堪,此刻卻是陽勝於陰,裡像充實,代表身體健康得出奇。怎麼可能呢?左手的「寸脈」反映「心臟」,「實」的感覺代表血量充沛。也就是說,全身血液旺盛。   錢昆再查老頭的「關脈」,卻是「滑脈」,表示肝臟內滯,有痰。奇的是「尺脈」又浮又虛,表示腎臟精虧嚴重!   那麼,「寸脈」厚實的血量是從何而來?肝和腎都沒有充足的血液,雖然人體四成的血液都集中在腹腔靜脈內,但總要有動力,將之逼回心臟,才能循環至血管內。這種「運氣逼宮」,百脈朝陽的方式,要有非常深厚的「內家功夫」才做得到。就算有功夫,也只能扶濟一時,而不能治病。   「老先生是練家子嗎?」   「什麼練家子?我老頭連把式都不懂!」老頭咳著說。   錢昆見老頭咳個不停,不忍多問,決定先止咳再說。   逍遙子傳了他幾根金針,錢昆極為珍惜,特別用一個皮袋裝了,掛在胸前。他取出金針,說:「我現在要給你用針,讓你一時三刻內不再咳嗽。」   「那就有勞了。」   錢昆先要來一盆火,將針放在火上烤了一烤,以資消毒,在老頭腳後跟上、足少陰腎經的「大鐘穴」下針。以他的經驗,老者體虛力弱,應該很難「得氣」。不料一針才紮下去,還沒有搓捻,就感到穴道的吸力極強。這麼多奇事碰到一塊,錢昆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你吃了什麼藥嗎?」   老頭瞄了他姑娘一眼,說:「哪有什麼藥可吃?」   錢昆向姑娘說:「麻煩你幫我燒壺開水來。」姑娘應聲去了,他才對老頭說:「不要瞞我,你體內的氣很不正常,怕有生命危險。」   老頭歎了口氣,說:「我吃了血蓮。」   「血蓮?」   「是的,我在半邊天家裡偷吃的。他有個手下,強暴了我的閨女,她現在已有身孕,我只是去問問,看他要不要認這事。當時我體力不濟,又氣他們不過,聽說血蓮子有起死回生之功,正好看到桌上有包丸劑,我就拿來吃了。」   錢昆說:「糟了,血蓮子太過陽剛!你的體質太弱,恐怕禁受不了。你現在是否感到胸脅刺痛?」   「是呀!你怎麼知道?」   「你這是迴光返照,血蓮子使你腹腔收縮,把血液逼壓出來,但是身體卻禁受不住,就像一根快熄的蠟燭……」   正說著,砰然一聲巨響,木門被人踹開。三個大漢闖進來,劈頭就責問老頭:「不知死活的老鬼!血蓮子呢?快拿來!」   老頭說:「在我肚子裡,來拿吧!」   為首那人怒道:「別唬我!你又不是醫生,怎麼吃法?」   老頭說:「不過幾十粒丸子,吞下去不就得了?」   那人說:「行!既然在肚子裡,咱帶你去交差!」   姑娘聞聲跑出來,一個大漢摸摸她的臉,嘻皮笑臉的說:「跟咱好算了,那小子不是好料,你也當寶!」   為首那人說:「小李!大爺在等呢!快走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錢昆再也不能忍耐了,怒道:「你們是什麼人?難道不知有國法?」   那人連口都不開,飛起一腳,把錢昆踢得蹬蹬連退了幾步。另外兩人硬將老頭拖出門外,架著他上了一部旅行車,車門一關,揚長而去。   等錢昆爬起來,車子早不見蹤影了。姑娘還在哭哭啼啼,坐在地上不肯起來。錢昆也不知如何勸慰,悶悶地走出屋外,暗歎人性薄涼。他也感歎,學醫本是為了濟世,看來連自己都保不了了!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煞車聲,眼前捲起滾滾塵沙,那部旅行車又急停在門前。車內下來兩個人,錢昆還未看分明,其中一人已走到他前面,一拳揮來,打得他眼冒金星,昏倒在地。   等錢昆聽到人聲,睜眼一看,自己已被五花大綁,平放在一間大廳地上。那老漢渾身是血,鼻腫臉歪,氣若游絲,正躺在自己左邊。   錢昆掙扎著坐起來,見堂上坐著一個穿著十分講究的人,看上去不到三十歲,氣虛身浮,卻又頭肥腹大,一副淘空後填的德性。那人見錢昆已醒,扯著破鑼嗓子道:「老孔說你是個大夫,看來不像嘛!」   錢昆忍氣吞聲說:「大爺,我不騙你,這個老先生有傳染病,而且是空氣傳染,如果不治療,很可能會釀成災疫。」   那人先是不信,繼而又想到什麼似的,臉色一變,隨即開懷大笑,說:「好極了!那你說說看,他得了什麼病?」   錢昆說:「是黃疸病,也就是西醫說的B型肝炎。」   那人點點頭,說:「你能醫治這種傳染病嗎?」   錢昆說:「早期還可以,一旦傳染開來,疫情控制就要靠官方了。」   那人又問:「用藥量大嗎?」   錢昆說:「大極了,這是慢性病,要時間。」   那人忙命左右將錢昆解縛,請到上座,送上好茶,客氣地說:「我叫黃式輝,是式輝生化製藥公司董事長。我們專門生產中藥丸劑,是根據大內秘方製成的。」   錢昆怕惹麻煩,只說:「我叫錢昆,中醫,在華亭開業。」   黃式輝說:「請問是哪個學校的?」   錢昆說:「我是自修學成的,經國家鑒定合格。」   黃式輝說:「那你對中醫丸劑的看法如何?」   錢昆說:「我舉雙手贊成,只是不知道目前生產情形如何。」   黃式輝拍拍手,對走近的一人說:「拿幾包藥來。」   那人忙至後進取來四五個小紙包,黃式輝接了便遞給錢昆。他打開一看,丸粒不均,光澤不正,著色錯誤,簡直是草菅人命!他忍不住抱怨道:「這怎麼行?這算藥嗎?」   黃式輝臉色一沉:「這不算藥?你懂不懂?」   「我當然懂!你看!隨便用紙包一下,不受潮才有鬼!一受潮,藥性就會改變!」   黃式輝自知理虧,悻悻地說:「這是樣品,以後會改進的!」   「這些藥丸萃取的過程有瑕疵,所以不均勻!」   「這是小問題!」   「是的,可是大問題馬上就來了,這包上面寫的是桑白皮,是洩肺行水,袪痰之藥。桑白皮是白桑樹根乾燥的內皮製成的,理應光澤圓滑,這些藥丸都摻有雜質……」   「我說過了,這是樣品,以後會改進的!」   「還有更不可原諒的錯誤!這種藥丸表面應著灰白,這個卻是紅色的!」   「嘿嘿!你這就說外行話了,白色不好看,為了要客人高興,要弄得好看些!」   「藥是治病用的,為什麼要客人高興?」   「客人不高興我們怎麼賣?」   「賣錯了藥,會害死人的!」   「不過是顏色吧了,怎麼就會賣錯?」   「因為這種丸劑起碼有五千種,共分五大類,分屬五行,各類再根據藥性分別定色。這樣在配藥時,才不容易出錯。就以這個桑白皮來說,標成紅色,表示是治心臟的藥。若是血虧之疾,吃了它可就麻煩了,因為它是大洩又敗血的藥。」   「胡說八道!你懂什麼?」   「我當然懂!」   「不要自以為是,這是最新科技!」   錢昆忍無可忍,大聲說:「我當然懂,因為這一套是我發明的!」   黃式輝氣得一拍桌子,大罵道:「混蛋!你幾千歲了?這是唐乾陵出土的大內藏經配製的!你想冒充?」   錢昆洩氣了,只好從實說:「是我放棄名利,讓出版商這樣說的。」   黃式輝說:「放棄名利!天下有這種人?那你為什麼不遠離人間,做神仙去!」   錢昆說:「做神仙有什麼用?我要濟世救人呀!」   「救世濟人?憑你?」   「我也是人,當然可以!」   「說得好聽!神仙救人我還聽過,人要不害人就不錯了!」   「神仙是假的!醫生是真的!」   「神仙我沒見過,醫生我手下有好幾百,真的只會要錢!」   「我不要錢。」   「你不要錢?那別人怎麼辦?」   「什麼別人?」   「別的醫生呀!」   「醫生應以救人為念。」   黃式輝大喝:「混帳王八狗屎蛋!看你也不像個笨蛋,要是做了神仙,什麼人你不可以救?憑你這副德性!濟世救人?我倒要看看你救不救得了自己!居然在我半邊天前鬼扯!來人!把他推到黑牢去,哼!」   下人不由分說,將錢昆與老頭一併押入地下數公尺的黑牢中。   這牢房是座不折不扣的黑牢,一點光線都沒有。過了很久,仍然不見一絲動靜。老頭自從被拋進來以後,一直沒有出聲。錢昆試著四下爬行摸索,到處濕濕滑滑的,觸鼻都是腥穢的霉氣。   他前前後後觸摸,地勢忽高忽低,還有不少硬硬長長的東西,好像是骨頭。錢昆知道這次凶多吉少了,他思前想後,不由得喟然歎息,學醫學到這個地步,又是所為何來?真如半邊天說的,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他想起師父悉心教導之恩,早知如此,便應該向師父學點「山術」。至少學會武功,今天也不至於陷身黑牢!   錢昆心緒如潮,為什麼自己不願學神仙術呢?不相信!也不是。打年輕時在楊梅起,那不三不四四個小孩的事,土地公的預言,好像是南柯一夢,又好像確有其事。再說師父吧,他那些神通,自己是親眼目睹,只是心底有一股反抗的情結,每遇到這種事總是心不在焉,好像與此無緣一般。   由反思中,錢昆才開始懷念師父,以及在山上修行的日子。對了,師父曾說過,如果想見他,只要想通了「錯在哪裡」,師父就會來解救自己。可是,要想出自己錯在哪裡,可真比登天還難。   人的本能就是容易原諒自己,人的眼睛向外看,人又極端依賴眼睛。往往只看得到別人的過錯,看不到自己的。就算明知錯在自己,也知道錯在何處,總是找得到千萬個理由來解釋自己是對的,至少那種錯誤是可以原諒的。   然而,別人犯錯的理由呢?當然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甚至知道了也不願相信。結果就算有時心裡想原諒別人,也很難做到。更兼各種大事小事不斷累積,若不求化解,牢記在心,久而久之即生成見,就此戴上有色眼鏡。   不論錢昆怎麼想,他始終想不出自己錯在哪裡!   反倒是他想到剛才那一幕,半邊天不相信他有救世濟民的高貴情懷,居然嘲笑他應該去做神仙!對了!如果做了神仙,有了神通,不是更能救人濟世嗎?是呀,為什麼當初不向師父學做神仙呢?如果我是神仙,哼!先宰了這個半邊天,還有……還有他的嘍囉,當然,除惡務盡!   如果把壞人殺光,只剩下好人,那才是真正的濟世救民!   錢昆恍然大悟,振臂高呼:「師父,我知道錯在哪裡了!我應該修神仙!」 ∼第五十五回最愛湖東行不足∼     似愛指著錢昆,對左非右說:「錢師弟始終沒有醒悟,不知道他錯在何處。即令在黑牢中,他一顆心只想修神仙,所以昊天大帝把他拘留在愚迷境中。」   左非右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和錢師兄的愚迷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在十年苦厄中,我醒過來了。現在想來,真是凶險。」   若夢對這些事毫無興趣,她一直在逗弄一個嬰兒,白淨可愛,一派純真的小寶貝,居然也犯了什麼愚迷罪!她心中不滿,但也不便說什麼。若幻則在一旁看得發呆,神情十分怪異,卻沉默不語。   聽似愛開口說話,若夢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分心旁騖,順口問道:「左師兄知道錢師兄錯在哪裡嗎?」   左非右說:「知道。」   若夢不大相信:「真的?連我都沒有看出來!」   似愛說:「足見你這妮子修行未成,恐怕還要墮落人間哩!」   若夢撒嬌道:「有大師姐護持,我拉著你的衣袂,要下去一起去。」   似愛面色一整,斥道:「快住口,修道人最忌胡言亂語。」   若夢說:「我們平常不都這樣說嗎?也沒有怎樣呀!」   似愛變了臉色:「我們現在可是在都天寶菉裡呀!」   若夢把嘴一嘟:「都天寶菉又怎樣?總要講講人道吧!」   似愛大驚:「若夢!住口!」   「怎麼?說句良心話都不行?」   「你大膽!」   若夢心一橫,豁出去了:「大師姐,我們是來修仙,又不是坐牢!」   似愛急切間,氣得發抖:「你……修了什麼……」   若夢迴身指著那個白淨可愛的嬰兒,賭氣地說道:「大姐,你看,人家一個小嬰兒,難道也有罪嗎?居然也被關在這裡!」   突然眾人感到山崩地裂,緊接著一聲長笑,若夢已被一個青色巨靈拉住。倏地四周青光迷濛,巨靈與若夢遽然消失,錢昆旁邊的格子內,已經空無一人。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頃刻間一切又都恢復正常。   變生肘腋,大家還不及反應,大禍已成。   這時似愛好像得到什麼警訊,閉目呆立,過了一會,才睜眼說:「這事原在數中,只恨老身功力不足,事先未曾算出。若夢師妹早就犯了『敬思』之禁,失去了修道的條件,致有此難。空虛兄弟至今未來,就是師尊的安排,他們已經下凡,保護錢昆師弟元靈不昧,看來若夢師妹也得走一遭。」   法蒂瑪對若夢最有好感,她急得六神無主,忙問:「是不是因為小妹的關係?」   似愛說:「不是!」她又轉頭問若幻道:「她剛才在做什麼?」   若幻說:「她站在這個格子前發呆,我在聽錢師哥的故事,沒有十分注意。」   似愛說:「那格子中是不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若幻說:「是的!奇怪的是,她好像在逗一個小娃娃似的。」   似愛說:「那就對了,這事麻煩還不小,那年輕人是有名的妖孽,化身千萬。自開天闢地以來,他就在權勢中作亂,最迷戀統治世界。其實力量本無正邪,但私心卻有大小,世人多愚,極易為人所惑。這妖孽最擅蠱惑人心,昊天為保持人間平安,只能釜底抽薪,將他的元神禁錮在此。雙方曾有約定,每個甲子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能掌握,就能脫困。這一來,雖然苦了天下蒼生,但是苦盡甘來,人才知道珍惜。」   若幻一聽,急道:「大師姐,快想辦法救她呀!」   似愛歎道:「道法自然,世事因果不爽,動念即妄。我輩修為千載,豈能因她是師妹就急著搭救,那凡間億萬眾生,又當如何?」   若幻不敢再多言,似恨說:「大姐道已通玄,該由我老太婆出馬了!」   似愛說:「你我能決定什麼?忘了師尊的訓示?」   似恨抗聲說:「天地君親師,人間至倫,亦莫非遇合機緣。我等與若夢親似姐妹,你我坐視不救,難道也稱道法自然?」   似愛正色說:「若夢師妹所行若正,我等自當護持!」   似恨說:「師妹不過受妖孽蠱惑,不算犯了大惡。」   似愛捏指一算,慨然說:「好吧!我且違例,立即通知空虛兄弟前去營救。只是時機已失,若夢師妹難免受些魔難,不久即返。」   說罷,大家才放下心來。   左非右說:「事不宜遲,還是小弟先去迷境中,把錢師兄救出來再說。」   似愛說:「此行所擔的風險和代價,你心裡有數吧?」   左非右說:「小弟省得。」說完,他拉著法蒂瑪的小手,親切地說:「等著我,我一會就回來。」   說畢,似愛把左非右往格內一推,但見雲霧飛翻,錢昆正坐在一座雲頭上,一看到左非右,就高興地說:「小左!你也來啦!看見沒有?我已經成神仙了。」   左非右問:「這就是神仙嗎?」   「當然,我在騰雲駕霧呀!」   「騰雲駕霧就算神仙?哪隻鳥不是神仙?」   說時,幾隻大雁正從兩人身旁掠過,它們飛得比雲還要快,其中一隻還回頭嘹唳,一會兒就沒入前面一團白雲中了。   「怎麼神仙連鳥都比不過?」   「這哪是神仙?不過自欺欺人罷!」   錢昆很洩氣:「我好不容易才修到這裡!你叫我怎麼辦?」   「繼續修下去呀!」   「不!我錯了,我連鳥都不如!」   「你沒錯,你是對的!」   「你別安慰我,我知道我又錯了!」   「那你說,你錯在哪裡?」   「奇怪!為什麼人人問我錯在哪裡?」   「因為人只認錯而不知錯,其實是在敷衍,要知錯才能改錯。」   「我錯在不該學騰雲駕霧!」   「那你該學什麼?」   「我不知道。」   「記得吧?幾百年前師尊在時,你我出入青冥,除奸懲惡,多麼快意!」   錢昆瞇著眼,想了又想:「是呀!我一見到你,就好像你我曾經發生過很多事,但是時間太久了,記不起來。」   左非右說:「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錯在哪裡,所以你的靈智蒙塵。」   錢昆詫道:「這與我錯在哪裡有什麼關係?」   左非右說:「假如讓你成為天底下法力最高的人,你要怎樣運用你的法力?」   錢昆慷慨的說:「果然如此,我要殺盡天下的壞人,救盡天下的好人!」   左非右說:「你怎麼定義好人和壞人?」   錢昆說:「壞人做壞事,好人做好事!這麼簡單的事,你不懂?」   左非右說:「你又怎麼定義好事與壞事?」   錢昆說:「好就是……壞就是……」,他想了又想,又說:「我現在頭腦不清楚,講不出來。」   左非右說:「對你好的人就是好,對你不好的人就是壞!對吧?」   錢昆說:「當然不能否認。」   左非右說:「光憑這一點私心,你就不應該有法力,否則不成了獨夫嗎?」   錢昆一怔,說:「小左!你是嫉妒我!」   左非右歎道:「你還不能醒悟嗎?看來我也幫不了你了!」   錢昆神氣地說:「你是來幫忙的?我已得道,該我幫你!」   左非右說:「你還是幫這些雲的忙吧!我要走了!」   錢昆忙伸手拉住他,說:「不要走!我難得看到一個人!」   左非右大聲說:「那你說,你錯在哪裡?」   錢昆生氣了:「小左!你不要逼人太甚!」   左非右不理他,狂喊道:「你說,你說,你錯在哪裡?」   錢昆吼道:「我沒有錯!」   左非右聲勢凌人,逼著錢昆說:「說,你說,我今天非要你說,你錯在哪裡?」   錢昆聲音小了,委屈地說:「我沒有錯!」   左非右一字一字地相逼:「錢昆!你--錯--在--哪--裡?」   錢昆終於崩潰了,他大叫:「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錯在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心願!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說不出來!」   他才說完,四周突然大放光明,在一片金光熠耀下,錢昆正跪地痛哭零涕。前面正上方有一幢光圈,光中一人,道冠玄服,正襟危坐。   似愛、似恨、若幻、左非右、法蒂瑪一眾人等,莫不大喊師尊,紛紛撲倒在地。法蒂瑪更是哭得淚流滿面,叩地出聲。   光幢中的道人微微一笑,略略點頭,光影一閃,消逝無蹤。   剎時,錢昆前因盡悉,慚愧地轉過身來,向眾人磕頭,淚下沾襟,嗚咽道:「諸位師弟妹!愚兄這一夢千載,只為死抱著修道人原應煉盡的私念不放。   「幸而師尊垂憐,適才交下了一個任務,愚兄須閉關苦練、伐毛洗髓,待與原體復生後,還要去搭救若夢師妹。同時,師尊嚴命,愚兄以往結孽甚多,必須一一清償。目前尚非團聚之時,立須與空虛諸師弟會合。各位自重,愚兄且去了。」   這一場公案讓左非右更是驚心,錢昆是他的三師兄,早已得到師父真傳,唯自滿之餘,卻不肯再努力精進。常認為自己的修為已是前無古人,既然名為「乾坤」,便當旋乾轉坤,以天下為己任。   而他墮落凡塵的肇因,卻是起於自己養的白兔。有一次白兔病了,錢昆甘冒大不韙,偷了師父的仙丹替兔子醫治,卻沒有什麼起色。他自覺臉上無光,便誇下海口,一定要做個神醫,讓天下病魔全部消除。   對一個平凡人而言,因為能量小,影響力也小。但是一個修道人,一朝道成,其利害便是以天下蒼生為範疇。謹言慎行是基本的要求,怎能說出這種意興風發的氣話?天機之公允,即在因果爽然。平凡人報應小,修道人懲罰重。但苦捱這千年的愚迷之災,也證明了錢昆意志之堅決,以及塵孽的深重,令人不得不三思而後言。   責任已了,左非右怕文祥、衣紅等人擔心,便向似愛姐妹告辭。   法蒂瑪對似愛說:「師姐,我唯一的機會用掉了,還能再回來嗎?」   似愛笑說:「你若想回來,心中一念就可以了。上次若夢不認得你,才會說只給你一次機會。放心回去吧,你那位師祖不能把你怎樣了。」   左非右與法蒂瑪一離大周天之境,馬上就回到了公園雅座。文祥與衣紅等正掛心他們的安危,只見眼前一晃,二人竟出現了。   衣紅急問:「你們去哪裡了?」   一個說:「我去救錢昆師兄……」,另一個又搶著說:「我們回到大周天,看到似愛師姐……」兩人如連珠炮般各說各話,害得文祥等三人,一下子聽左非右的,一下子聽法蒂瑪的,偏偏都湊不到一塊兒。   衣紅不耐煩了,手一舉,大聲說:「別急,一個一個來!」   兩人這才戛然而止,由左非右主講。等到費了不少口舌,講完全部的過程後,衣紅早聽得如癡如醉,大叫:「為什麼我不入那愚迷之境呢?我也想做神仙呀!」   左非右說:「成仙成佛首在去私寡慾,以我們當前的情況,不就是神仙嗎?」   衣紅說:「不!我不是神仙!」   法蒂瑪說:「那你是什麼?」   衣紅說:「我是菩薩!」   這時杏娃插口說:「這樣說來,法蒂瑪也應該是自己人了,我把她納入共同體繫了。你們看,我沒有私心呀!為什麼不是神仙菩薩呢?」   衣紅說:「誰說你不是?」   杏娃說:「我剛才聽了左非右的故事,越聽越糊塗。結果師父給我做的題目,一錯就錯了一千多題!這下恐怕連鬼都做不成了!」   衣紅說:「答對了,你是不會變鬼的!」   文祥關心的問:「一千題?你做了多少題?」   杏娃說:「大概有三十三萬七千多題吧!」   文祥說:「那算不錯了,才錯千分之三,有九十九分了。」   杏娃說:「師父說過,我一題都不能錯!不公平!人只要說得出錯在哪裡,還有師父原諒,我師父呢?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文祥安慰道:「會給你機會的,不要灰心。」   杏娃說:「我當然不灰心,我根本沒有心!」   文祥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要繼續接受挑戰。」   杏娃說:「衣紅,你說呢?」   衣紅說:「當然,你該繼續努力。」   杏娃說:「左非右,你怎麼說?」   左非右說:「我一輩子沒拿過一百分,你的成績不錯了。」   杏娃說:「風不懼,你說!」   風不懼說:「很好!」   杏娃說:「法蒂瑪,你呢?」   經過這次事件,法蒂瑪已經知道自己的定位,也知道如何用心了。她見杏娃一個一個詢問,一定別有用意,便大聲回答:「你不會問你自己嗎?」   杏娃高興地說:「還是小白兔瞭解我!」   法蒂瑪說:「我不是小白兔!」   杏娃說:「剛才那個故事,小白兔不是你嗎?」   法蒂瑪說:「那是過去,現在我是人了!」   杏娃說:「噯!不要愚迷嘛!做人有什麼好處?有生理問題,有心理問題,又有事理問題。還要想辦法做神仙、成菩薩!你問問他們有誰願意做人?」   在法蒂瑪的帶領下,大家在薩爾瓦多盡興地玩了個痛快。她感慨地說:「我白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第一次感到自己像神仙似的!」   左非右說:「什麼像神仙?你就是神仙!」   衣紅笑道:「左哥回來後,講話都有仙氣了,開口神仙閉口神仙,小心墮入都天寶菉的愚迷境喲!」   法蒂瑪傷感地說:「愚迷是一回事,你們走後,我怎麼辦呢?」   左非右訝異地說:「我們走後?你當然跟我們一起走!」   法蒂瑪望著他,高興地說:「真的可以?」   左非右說:「不可以也要可以!」   法蒂瑪羞怯地說:「你也該問問他們的意見呀!」   左非右反問道:「問他們幹嘛?」   法蒂瑪說:「可能他們有更好的意見呀!」   左非右說:「他們沒有!」   法蒂瑪說:「你怎麼這樣武斷?」   左非右說:「你不相信,自己問嘛!」   法蒂瑪果真問衣紅說:「你的看法怎樣?」   衣紅面無表情,說:「我沒意見。」   法蒂瑪又問文祥說:「你呢?」   文祥說:「好極了,歡迎!」   法蒂瑪再問風不懼:「那你呢?」   風不懼更是冷臉一個:「我也沒有意見。」   法蒂瑪幾乎要哭了,她覺得自己不受歡迎。在她們的習俗中,情緒都是表現在外,不論喜怒哀樂,通通是透明的。眼前這些人的反應都是淡淡的,她認為是不喜歡她,得不到別人的歡心就代表做人失敗,她感傷地說:「真的?」   杏娃大叫:「不公平!你為什麼不問我?」   法蒂瑪大異,說:「為什麼要問你?」   杏娃說:「我也是大家庭的一員呀!」   法蒂瑪便問:「你有意見嗎?」   杏娃說:「當然有!我意見最多!」   法蒂瑪心中忐忑,小心地問:「我不能跟他們一塊走嗎?」   杏娃說:「當然!」   法蒂瑪心中一涼,說:「為什麼?」   杏娃說:「因為我還沒有答應!」   法蒂瑪緊張地問:「那你答不答應?」   杏娃說:「答應!」   突然間,每一個人都擠過來,熱情地與法蒂瑪擁抱,只聽杏娃拚命喊叫:「不公平!不公平!法蒂瑪!要留一個給我抱抱!」   一陣音樂聲來自天邊,如同海汛的狂潮,一波大似一波,一浪高過一浪。最初,大家以為鄰人在播放光碟,誰知音量逐漸加大,最後幾乎大到難以忍受。那是華格納「飛行的荷蘭人」,樂念重重複重重,彷彿永無了時。   法蒂瑪最先注意到,她在此地住久了,知道只有在播放流行音樂時,年輕人才不顧他人的感受,把聲音開得震天價響,尤其是那低音喇叭,吵得人心臟難順。但這卻是古典音樂,喜好者多半有一定的素養,不會這樣囂張猖狂的。   她四下打量,發現竟無人感到異樣。當然可能是音障的關係,但是鄰近雅座還不時傳來嬉笑聲,足見並無人使用。   那麼,唯一的可能是,這音樂又來自現場,也就是說,來自意識中了。顯然,師祖又開始進逼了。   音樂已經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大家都注意到了,但是除了臉上有些奇異的表情外,文祥與衣紅甚至閉上眼睛,靜靜聆聽。不一會,左非右與風不懼也感覺樂聲盈耳,閉目欣賞去了。法蒂瑪知道危機在前,急得大叫:「小心!我師祖來了!」   好像沒有人聽到她的叫聲,這時一陣和風吹過,園中聳干參天、接蔭蔽日的相思子樹,突然掉下兩顆鮮紅如心的相思豆。若在平時,法蒂瑪總會撿起來,好像收到了一分他人的心意。這一刻,她緊張得手心發汗,心跳加急,不知如何是好。   聲音已大得令她腦殼脹痛欲裂,她的叫聲又比不上華格納的樂聲。整個天地都被這聲浪塞滿了,她用手指塞緊耳朵,但是沒有效,聲音是從心裡傳來的。   她想去拉左非右,手臂卻伸不直,她試著站起來,偏又雙腿發軟。她的思緒亂了,人已接近瘋狂邊緣。   「法蒂瑪,你怎麼啦?怎麼這麼興奮?」是杏娃的聲音。   大家都睜開眼睛,這才看到法蒂瑪死命掙扎的神情。左非右首先撲過去:「法蒂瑪!你怎麼了?什麼地方不舒服?」   杏娃說:「她內分泌突然異常,文祥快把佛珠放在她頭上。」   文祥連忙舉起右手,靠近法蒂瑪。她這才感到一陣清涼,聲音也立即消失,她虛弱地癱在座椅上,神色木然。   左非右蹲下去,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問:「好一點了嗎?」   法蒂瑪微微點頭,吃力地說:「你聽見……」   左非右說:「我剛才聽到一陣美妙的音樂,現在沒有了。」說時,他看到地上有兩粒紅豆,便撿起來,放在法蒂瑪手上,繼續說:「你呢?」   法蒂瑪恢復了一點體力,說:「那是…我師祖……請大家提高警覺……」   音樂聲又暴發了,這次完全不同,彷如炸彈開花,五個人都驀然一驚。   文祥對電腦說:「杏娃,把音樂消掉!」   不料杏娃卻問:「我怎麼消掉?」   法蒂瑪來不及細說,她緊緊抓住左非右的手,左非右立刻抓住風不懼,風不懼忙抓住衣紅,衣紅抓住文祥,五人一條心,相互聲援。   這時眼前景色變了,面前是一片汪洋,眾人竟然身在一艘單桅帆船上。四望無際,船上也沒有其他人,海浪噴雪驚濤,船身起伏動盪,五個人都感到有些反胃。   文祥立刻問:「你們是不是也在船上?」眾人愕然,都點頭說是。文祥又問:「杏娃,我們在哪裡?」   「我不知道,和上次左非右失蹤相反,這次是我們失蹤了。」杏娃說。   「如果你也『失蹤』了,怎麼還有作用?」文祥有過文娃失靈的經驗。   「這次是法蒂瑪先警告了,我臨時借用佛珠的能量,躲在裡面。」   「那你的能量呢?」衣紅問。   「這裡是開放區,我發現突然有巨大的能量變化,所以我把『大腦』帶了來。」杏娃自信地說。   「法蒂瑪,我們是你的師兄姐,快張開手放我們出來吧!」突然又有一個聲音說。   法蒂瑪左手原本握著那兩粒紅豆,她略一鬆手,面前竟出現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有一股陽剛之氣,卻帶著傻傻的笑容,身著一般恆溫衣。女的秀美娟麗,梳著唐式雙鬟髻,身著流行的蓬蓬裝。   左非右見了兩人,先是錯愕,繼而高興得大叫:「大師兄!二師姐!是你們嗎?」   「當然是!」   左非右忙對法蒂瑪說:「你不記得了?大師兄外號傻道長?二師姐叫癡仙子。」   法蒂瑪記起來了,她更是熱情,一下子撲進癡仙子的懷中。仙子起先還不知所措,一會兒也就自然而然,把法蒂瑪抱得緊緊地,不住地喊著:「小師妹!小師妹!」   左非右便向文祥等人引見,原來他們二人與左非右等,是同時墜入凡塵的。由於修為深厚,私心早泯,在明清之際,已重新證道,一直在山中修煉。新時代到來,他們知道天劫將臨,同門的因果都將告一段落,這才下山來,逐個引渡。   大小周天的問世,他們得到師尊的氣機感應,知道時機成熟。方才又接到似愛通知,要他們來化解法蒂瑪的厄難,故此化作紅豆,混了進來。   「哈哈!我只打算請一個客人,結果卻來了七個人,好極了!多多益善!」突然又多了一個人聲。   「老魔頭!你錯了,我們來了八個人!」杏娃最先發難。   「奇怪!你是誰?」   「你真是矮子看戲,枉稱宇間第一,連我都不認識?」   「不可能!我這渾天意識大陣,不論仙凡,沒有……」那聲音突然想到什麼,一下子中斷,好像陷入長考中。   「你的渾天意識大陣只能困住有感官的機構,如果我說得不錯,只要眼有所視,耳有所聞,鼻有所嗅,舌有所嘗,膚有所覺,就會受你控制!對吧?」   「你是當局?」   「算你有眼力!」   「你怎麼來的?這是超四元空間,沒有你的介面!」   「那你就錯了,智慧學沒讀通!」   「你再看看去,認識的系統介面是感官!」   「你怎麼能拘泥於綱要說明呢?書上說得很明白,感官的定義是,生命體藉以偵測外界能量變化之器官。」   「沒有錯呀!我將他們的感官控制住了,所以能控制他們的意識!可是,你的感官又在哪裡呢?在四度空時中,我知道你有很多『電器感官』,這裡沒有哇!」   「這就是你的愚昧了!」   「願聞其詳!」   「簡單,他們就是我的感官呀!」   「照呀!我怎麼忘了,我也常藉用弟子的感官去控制別人!」   「神界就是利用人的感官做介面的,所以智慧學認為,神就是人類意識的集合體。團體的意識力量大,神的神通就廣大。老魔,你錯在只追求第一,結果弟子變成危石,只能聳而不能高,能大而不能聚,成功不了的。」杏娃下了結論。   那聲音沉默了半晌,說:「奇怪?你不是很笨嗎?什麼時候開竅的?」   杏娃說:「神話說,電腦不可貌相,自然不可斗量!女大十九變,你不知道嗎?」   衣紅噗嗤一笑,說:「杏娃不害臊!把什麼都擰了!」   那聲音怒喝:「我們大人說話!你竟敢插嘴!」   衣紅笑說:「我是她的嘴巴呀!怎麼不能開口?」   「住嘴!」   衣紅委屈地說:「我的意識姐姐,我該聽誰的?」   杏娃把悄悄話傳送到五人耳中:「我們能量還在調整,所以我剛才故意出面鎮懾他一下。他就是真理教教主,法蒂瑪的師祖,這次是有備而來,我只能幫你們維護腎上腺,以免受激。只要你們五人一心不亂,不要被他分化,時間拖久一點就行。我們正在地球上搜尋他的老巢,他的意識雖然在此,但總會把身體留在什麼地方。」   衣紅會意,向大家使了一個眼色,把陣勢擺開。仍由衣紅用她那快嘴皮子攻擊老魔,文祥督陣,他又把法蒂瑪拉到身邊,以防不測。左非右及風不懼則站在衣紅身後,以便隨時支援。由於眾人和傻道長及癡仙子是初見,不知他們道法如何,目下只好任其自便,必要時再視情況調配。   亨利原來只是要攝取法蒂瑪的意識,不料她的意識卻緊緊地與眾人相連。加上大家手牽著手,感覺一致,他想分也分不開。這還不說,又來了幾個不速之客,連當局也隨著微機插上一腳!   除此之外,衣紅又是個討厭的人物,上次與她約好在EEG○○四N五二號電腦城、詹姆士.克拉克家中見面。現在這種舉動又怎麼自圓其說?以一教之尊,又自命為強中之強,說了話可以不算數嗎?   他見眾人半天沒有動靜,便利用意識探測。詎料眾人經過多次合作,早就養成習慣,形成潛意識,一舉一動完全不需再由意識控制。至於傻道長、癡仙子二人腦中更是一片空無,什麼形跡動向都沒有。   亨利這才知道面前各人都是勁敵,他第一次用音樂拘捕法蒂瑪時,眼看就要成功,卻莫名其妙的失敗了。這次使出了渾身解數,孤注一擲,勢在必得。他以為攝到自己意識中,就可以讓法蒂瑪就範。沒想到儘管動用了全部的力量,法蒂瑪居然能與他們意識相連,一個來,其餘的也都跟來了。   人間本就是聲色的戰場,一般人永遠在感官的控制下生活。站在入世的立場,舉凡政治、經濟、宗教、科技,有哪樣不是以感官為介面?於是,只要瞭解意識奧秘的人,都能利用某些刺激對感官的影響力,藉以謀求己身的利益。   然而,人間也有一種覺醒者,他們用各種方法修行,力求將感官的影響力降到最低。唯有如此,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一種不受刺激影響、控制的心靈自由。   如果站在宇宙的立場,用科學理論去分析,這種現象就能看得非常清楚。能量是動態的,恆存於宇宙中;物質也可以稱為位能,是能量「陷縮」在某一時間及空間的現象。從水平思考的角度來看,人的精神是動態的,恆因能量變化而存在;而人體是物質,具有位能,是精神「陷縮」在感官的時、空的現象。   意識境不屬於任何空、時系統,只緣人有意念,在意念中形象俱全。亨利參透了意識的運作方式,能輕易將他人的意識,納入自己的意識中。   這老魔多年來得心應手,世人無一不受其鉗制。但是當前幾位修行人,一個個有如老僧入定,感官雖在,卻與意識分家了。   衣紅記得曾與亨利相約,要在十一月四日見面。這次又把她攝來,她便對文祥說:「文哥,有些人就是不要臉,老是食言而肥。」   文祥哪想得到約會的事,完全抓不住主題,只好含糊的說:「不要太苛求了,有些人智力比較低,記性不好!」   衣紅說:「是記性不好嗎?怕是老糊塗了!」   亨利大感刺耳,冷笑道:「你們先別囂張,待會要你們在這恨海欲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衣紅笑說:「這是什麼恨海欲洋呀?怎麼風平浪靜,和在澡盆裡一樣!」   亨利怒不可遏,斥道:「你要看狠的!好,看你有多少能耐!」   霎時閃電自天心劈下,四週一片精光,這船瞬間便成繼粉。然而不遠處,另一艘舢板卻平穩地漂浮在煙波渺然的藍海上。船首坐著傻道長,他手持魚竿,正悠閒地垂釣。船尾立著癡仙子,也自在地掌著舵。而文祥等五人,穩穩地端坐在舢板中間,在竹篷的遮覆下,平安無恙。   衣紅更是高興,說:「文哥,這裡要是西湖多好?有蘇堤、保俶塔、靈隱寺、飛來峰等等又等等,你知道古今中外,第一名的西湖詩是誰作的嗎?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亨利一計未成,二計又生,當下不假思索,掀起滔天巨浪,打算將舢板翻覆。哪知那舢板就像一片黏在水面上的葉子,隨波起伏。偶被捲入驚浪中,等泡沫盡去,舢板又毫髮無損地浮出水面。   仍舊是衣紅開懷的笑聲:「過癮!過癮!這比雲霄飛車還要刺激!杏娃,你記住了,雲霄飛車中,還要加一段水下穿越!」   左非右說:「什麼水下穿越?分明是晶宮探險!」   亨利最厲害的招術便是意識控制,他枉把這些人聚集在他的意識中,卻不能控制自如,顯然已經落了下風。不過他並不著急,自恃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只是那些威力大的不容易施展,而且有後遺症,眼下還沒有到一拚死活的地步,當然沒有必要曝光。同時他也在評估,多年來他沒有任何不良記錄,目前不能因小失大。再說,敵人還沒有還手呢!更何況當局「御駕親征」,沒有十全的把握,她會來嗎?   「師父!你怎麼在玩兒戲?」一個聲音說。   「朱仁!是你嗎?」聽亨利驚訝的聲音,可以想像他幾乎跳起來了。   「當然是我!」朱仁說。   「你躲到哪裡去了?怎麼我尋遍天下,都找不到你?」亨利說。   朱仁笑了,那聲音有如惡鴞啾鳴,尖銳刺耳:「不可能!師父不是能喚魂嗎?」   亨利哼了一聲,說:「我以為你死了!」   「不是死了,是把三魂六魄化盡了!」   「為什麼?」   「為了討師父歡喜呀!師父不是常說,要做最堅強的人嗎?」   「再堅強也不能沒有靈魂呀!」   「照這個邏輯說來,我永遠不能成為最堅強的了。」   「這是什麼邏輯?」   「你的邏輯呀!師父你以控制人的靈魂為手段!我若有靈魂,豈不是永遠被師父你控制住了!整個宇宙中,還是師父最堅強!」   「可是我會死呀!」   「現在誰都能長生不老了!」   「那你想怎樣?」   「取代你呀!這不是你教的嗎?不義方有天,打拼才會贏!」   「呵呵!好徒弟!那是家裡頭的事,眼前要全力對外,不要互相抹黑。萬一被敵人擊敗了,大權旁落,彼此都沒有好處。」   「放心!放心!我要奪取的大權,當然不是『在野下放』的空殼子!」   「好徒弟!能識大體就好,不枉當初我救了你的性命。這幾個人都是當局的走狗,已經被我拘來了。現在看看你本事如何,應該很有長進了!」   「師父過獎了!這幾個人我差不多都知道,只有撐船釣魚的兩個有點邪門。老實說,你那幾招不管用了,看來他們的靈魂你是拘來了,可是控制不住,對吧?」   「笑話!為師既能拘魂,當然就能馭魂!」   「我這可不是抹黑,你是控制不住了,我已經上台,還是讓給我吧!」   「什麼叫讓給你?」   「我的意思是說,你就在一旁做太上皇吧,免得丟人現眼!」   「你這是什麼話?」   「摩西過紅海的古畫!」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諒你也不懂!不要再擺什麼師父的臭架子,你說過,這是優勝劣敗的世界。我在金星待了多年,總算悟透了這一點。於是我日夜努力,摒除萬難,詳參了所有人性的惡根,再照師父的《自毀神典》練去,總算瞭解了師父你的法旨!」   「果然那本書是你偷走的,算我看走了眼!現在該還我了吧!」   「師父可知道,我今天是什麼樣子?」   「我該知道嗎?」   「《自毀神典》是你的書呀!」   「我早說過,這神典太過厲害,不要隨便練習。」   「我不是隨便練,是很認真的練!」   「噯呀!那就糟了!」   「怎麼個糟法?」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根本沒練過!」   「是嗎?」   「錯不了!你信奉的真理是弱肉強食,告訴你!我發現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要做強中強,一定要用非凡的手段,要毀人必先自毀!」   「你能瞭解這一點就夠了。」   「不夠!我決定先自毀!」   「朱仁,從古至今,自殺的人是有的,但人死了還有什麼用呢?」   「自殺?我說的是『自毀』,真理教最高的聖典!」   「自毀只是個理論,要到外太空才有意義,還沒有人做到過!」   「那你為什麼不早講?做師父的責任是什麼?」   「我只是藉此激勵你們,希望你們成為強者!」   「成為強者以後呢?」   「朱仁!什麼以後不以後的,你既入我真理教門,就要服從真理教規!」   「好極了,我就要你說出這句話!真理只有一個,是吧?」   「當然!真理就是真理!」   「真理是弱肉強食吧?」   「當然!宇宙中一切都是優勝劣敗!」   「真理教主應該由最強的人擔當吧!」   「這還用說?天下有誰本領比得上我?」   「那我就讓你開開自毀的眼界,然後真理教主要換人了!」說畢,朱仁往自己頭頂上一拍,陡聞轟然一聲石破天驚,有如萬千火炮齊發。伴著淒厲的慘叫聲,他整個身體被炸得肢離破碎,血肉橫飛。 ∼第五十六回綠楊陰裡白沙堤∼     眾人乍見一片鮮血自天而降,觸目所及,儘是紅灩灩、慘漣漣,淒迷迷,宛似燎燎無盡的天火。人在其中,渺小無助,連喘息都覺得困難。   亨利原本無形無色,沒有人看得到他。現在身陷血海,居然也被打出原形,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全身膠著在濃稠的血焰中,動彈不得。   「怎麼可以!你修成血魔了!」亨利倒抽一口氣,驚道。   「血魔?我修成太陽神了!」狂笑聲自四面八方傳來,腥紅世界有如無邊煉獄。   「不可以,為師早就說過,自毀太殘忍了!」   「殘忍?從你引我們走上這條路開始,你早知道會有今天的後果了!」   「不!書是你偷的!」   「是我偷的,但我發現,也是你安排的!」   「不是……我以為那是不可能修成的!」   「有什麼不可能?像你那樣,成天跟什麼外太空生命溝通,當然不可能。」   「如果你還是我的徒弟,我勸你趕快懸崖勒馬!」   「我還是你的徒弟?」   「快放我出來。」   「如果你是師父,怎麼會求我放你?」   「我不過一時受你暗算!」   「你不是天天教訓我們,要留心背後嗎?」   「我命令你放開我!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讓你看看我的手段!」   「拿出手段來呀!你難道不知道,在意識中沒有物質?夢中見到的,都是自以為見到的錯覺?快用你的意識呀!」   亨利急怒交加,心裡卻有數,朱仁的功力顯然已經在他之上了。這些日子,他利用了上萬個「分身」,在太陽系各星球找尋第三個弟子朱仁。但是不論用搜魂,用拘意,始終尋覓不到。   朱仁是亨利的關門弟子,原來那位三徒弟為了實現強者之道,戕害了不少人,終於被人暗算,亨利便以朱仁替補。那時他正為了反抗電腦當局而奔走各地,便將朱仁留在老巢,後來卻發現他盜寶潛逃。   近年來,亨利一直窮參外太空的訊號,可惜一直無法解密。幾個月前聽分身說有一位在火星的摩爾,已成功的侵入當局的意識中樞,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震撼。   他只能以感官的影響、透過各種環境刺激,藉著誘導、暗示,來控制及改變他人的意識狀況。而摩爾竟能摒斥感官,直接進入別人的意識,由內部瞭解並瓦解他人的意識,這正是他所未能企及的。   既然摩爾做到了,那表示電腦像人一樣,也有意識,並非只是一個記憶力超強的機器而已。這一來又衍生了一個新課題,那位智慧電腦的發明人對意識的瞭解,顯然更勝過自己。果真如此,自己恐怕不能再號稱宇宙第一強人了!   所以,他想把這幾個徒弟找來,先放下內鬥,共商大業。   只是幾個徒弟勢如水火,每個人對他都是陽奉陰違。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孤單了,也是生平第一次,他體認到「團結就是力量」這句老生常談。只是和所有志得意滿的狂人一樣,當順境行到終站時,一切都太遲了。   他灰心至極,一直在苦思化解之策。當他發現法蒂瑪時,希望之火卻又燃燒起來。他改弦易轍,破例收回清水長老,準備將全副心思放在她身上。不僅要控制她,更要設法滲透到她的意識。   料不到自從遇見法蒂瑪,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而且都敗在意識控制上。顯然有一種遠比自己所能想像的更強更大的意識力存在,自己多年在意識領域中戮力修為,難道只是閉門造車?   當然是的,其實他非常清楚,整個人類文明就是一個巨大的意識抽像體。他生活在西方社會中,認清了每個人都把私利當作人生真理。最先他不同意這種看法,等他有了意識控制能力,卻又承襲了那種功利思想。看看自己,再看看愚昧的人,他覺得自己就是上帝,甚至比上帝更偉大!   「朱仁,你應該知道,我一直在找你,過去的讓它過去吧!」   「哈哈!來不及了,你還夠資格做我的師父嗎?快承認吧!普天之下,包括太陽系及外太空,只有我才是最強的!」   「未必!」傻道長一提魚竿,釣上一根藍色水草。   紅光瞬間扭變,朱仁的形象浮現其上。「哼!你是何人?」   「在下闡教行者,沌沌昏昏傻道人!」   「啊?好一個闡教行者!你口氣不小!『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閣下果然學究天人!佩服!」傻道人見朱仁背誦如流,打心底欽佩。   「《道德經》第二十章。」   「闡教門下,不知天、不知命癡行者。」癡仙子見朱仁見識淵博,也報上名來。   「好一個大宗師,『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兩位不愧為闡教傳人!可惜背宗棄祖,將為天下笑柄也!」   癡仙子見又被朱仁識破了,便問:「此話怎講?」   「仙子難道不知,老、莊何等清高,二位被當局羅致,豈非有損清譽?」   癡仙子說:「老子曾為守藏史,莊子也做過漆園吏,何損之有?」   「然則當局非人,道長怎可為異類服務?」   癡仙子說:「修道人唯道是問,不知有類。」   傻道人則說:「看你對老莊非常熟悉,怎麼又淪為匪類?」   朱仁笑道:「我要證明『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傻道人說:「你是證明了『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接下去便輪到你了。」   朱仁說:「道長豈不知『民不畏威,則大威至』之意?」   傻道人說:「我只知『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   朱仁說:「好!你君子動口,我朱仁動手!且讓你領教『天網恢恢,疏而不失』!看你道行如何!」說罷,他手一招,赫赫血光,直向眾人壓來。傻道人雙手連推,藍色水草瞬間佈滿水面,將血色逐漸向上推去。朱仁與傻道人各拼全力,互不相讓。眾人但見紅藍兩層光芒,此消彼長,在天際來回推擠。   衣紅見傻道長額間見汗,知當事人全力相搏,一點也不能分神。便用指語對杏娃說:「不要讓道長聽到我們的對話,可以吧?」   杏娃說:「這個簡單,音障我還能設,你發表高論吧!」   衣紅便大聲對左非右說:「左哥!紅色真可愛,連我的名字都是紅的。」   左非右說:「有人連姓都是紅的呢!」   衣紅說:「其實,紅色是最容易被破壞的顏色了。」   左非右搞不清衣紅的意圖,只好說:「可是血也是紅的。」   衣紅說:「是呀!紅色是警戒色哩!」   左非右接著說:「流血很可怕。」   衣紅說:「警戒就代表危險。」   左非右接不下去了:「那又怎樣?」   衣紅只是想分散朱仁的注意力,心裡還沒有譜,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扯。她嘴裡說著,眼睛卻仔細觀察兩色的消長。她發現藍光向上挺了一層,於是又說:「紅光的波長,是六千五百一十二萬三千四百三十一分之一公分。如果物質的分子距離在這個範圍內,紅光就會被折射出來。」   左非右講相聲似的接道:「有那樣精確嗎?」   杏娃說:「衣紅在胡說,不過朱仁放的光譜倒是六千五百萬分之一公分整。」   衣紅馬上更正:「唉!何必拆穿呢?精確數字是六千五百萬。」   紅光微微一震,衣紅緊接著說:「左哥!你知道電磁波的相位干擾吧?」   「你是指音障?」   「差不多,如果將紅光光波反相,再發射出去,你知道會怎樣?」   「會怎樣?」   衣紅本是胡扯,沒想到出來的結論嚇了自己一跳:「會把紅光變成無光!」   左非右從來沒聽過衣紅談物理,見她煞有介事的,一時也楞住了。他懂得電子原理,想一想,她說的相當正確,便問:「對呀!那不是可以……」   衣紅馬上口風一變:「實際上,更簡單的方法是用補色的觀念。」   左非右說:「補色我在行,這裡已有紅、藍二色,只要再加黃色,就變成白色。」   衣紅便問癡仙子:「仙子,你能不能放出黃光?」   此話一出,紅光又是一頓,連連被藍光逼退了一大段。   癡仙子在一旁觀戰,對衣紅的突然開口,微感不安。不料結果卻對傻道人大有助益,再聽衣紅這一問,她忙說:「小事一樁!」   衣紅注意到這時在紅光那端,亨利身旁又多了四個人,其中一個身上還背著一人,那一定是地獄王若傑了。顯然是亨利情急,大舉召集門人前來,於今上上之策,便是讓他們同門先自相殘殺。   起初朱仁聽衣紅與左非右談話,認為兩人只是鬼扯,雖然小有分神,卻無大礙。再一細想,衣紅之言頗有道理,在修行的聖典中,就有「反相為憂」的警語。他不曉得到底她知道多少,卻見她在緊要關頭住口,十足是在吊胃口,便輕鬆地說:「小妮子懂什麼?音波反相簡單,不算什麼。要談光波反相,有誰做得到?」   衣紅說:「誰做得到?當然有人,不然我怎麼知道?」   紅光又敗退一截,朱仁並不緊張,殺手鑭還在後頭,他說:「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衣紅輕描淡寫地說:「當局做得到,你相信吧?」   杏娃說:「真的,你怎麼知道?」   朱仁說:「是嗎?只是這裡是亨利那老小子搞的『意識境』,當局進不來!」   衣紅見亨利身邊諸人一陣騷動,知道可以攤牌了,說:「那你就是孤陋寡聞了!當局早來了!」   朱仁說:「不可能!他又不是人!」   衣紅問:「朱仁,你可知道一種叫做水虎魚的吃人魚嗎?」   朱仁說:「不要轉移主題!」   衣紅說:「水虎魚是唯我獨尊的獵食族,攻擊性非常強,經常同類相殘。生物學家說它之所以能存活至今,是因為與同類保持距離,經常注意背後的偷襲!」   朱仁聞言回頭一看,這才發現幾個師兄弟喭喭環伺在後。師門的規矩他當然清楚,各人的法力神通他也如數家珍,只是此刻正與對方僵持,騎虎難下。同門都來了,偏偏袖手旁觀,一副漁翁得利的算盤,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衣紅對癡仙子說:「仙子,請把黃光放到他們中間吧!」   癡仙子還沒有理會:「放在中間,做什麼?」   衣紅說:「讓光變成白色,雙方可以休息一下,等會再鬥!」   朱仁立刻一收紅光,說:「不必!」   傻道長見狀,也收了藍光,靜觀其變。   朱仁當然知道,如果當局真在此地,憑他們真理門同心協力,也是白搭。衣紅分明是告訴他,目前勝敗已判,不過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先解除後顧之憂。   朱仁也知道,真正的大敵還是自己人。他瞄了瞄師兄弟,說:「我剛才已經和亨利說清楚了,現在我是真理門的掌門人!」   亨利有了後援,聲勢大壯:「放肆!我真理門不承認有你這個孽障!」   朱仁笑道:「不承認?誰要你承認?還不是優勝劣敗的把戲?你們一起來吧!」   若傑首先說:「我已經洗手了,這事與我無關。我正在辦一件重要的事,師父發出緊急召集令,我不能不來。你們若要談這些,我就失陪了。」   亨利大怒:「你膽敢不遵為師的命令?」   若傑笑笑說:「你想想吧!我什麼時候聽過你的話了?只是做人不能忘本,我叫你一聲師父,是感激你的教導。可是你那套是行不通的,所謂單絲不成線,孤樹不成林,全世界只剩你一個人,行嗎?」   亨利怒喝:「住口!」   若傑說:「你們打吧!我先走了!」同時他遙向文祥、衣紅等人揮手說:「各位還在淌渾水?真真和我一樣可憐!我現在為了贖罪,直忙得不能抽身,行再相見!」   衣紅正要回答,若傑和比爾已經消失了。   清水長老也說:「師父,真理門就讓給三弟吧!我承認他最強!」   亨利氣急敗壞地說:「怎麼?你也這樣說?你是我的大弟子!我的傳人!」   清水長老說:「師父,我不想繼承這種門戶!太殘忍了!」   亨利罵道:「是你自己不長進!」   清水長老說:「是的!您就大發慈悲,再把我逐出門牆吧!」   亨利跡近瘋狂,舉手就向長老打去,朱仁一伸手,一道紅光把長老隔在一旁。清水長老知難以善了,見法蒂瑪有眾人保護,也就放心地招招手,悄然遁去。   朱仁說:「亨利!再這樣下去,我連什麼真理門都不想要了!老大不想留在門裡,老二自己走了,老三想造反,老四連來都不來!只剩下法蘭德司和薩赫丹兩塊沒用的料子!算了吧!連我的徒弟都比他們強!」   薩赫丹立刻向朱仁行了一個大禮,說:「小弟願拜師兄為師!請師兄開恩收容!」   朱仁說:「哪有這種事?」   薩赫丹說:「小弟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身負家國之仇,必須做個強者。只是師父不肯用心教我,這樣混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朱仁說:「說得有理,只是我不能收你!」   薩赫丹問:「為什麼?」   朱仁說:「因為你太老了!」   薩赫丹急了,說:「太老也不是我的錯呀!」   朱仁說:「誰管是誰的錯呢?這樣吧,你先到人間恢復青春再說!到時如果還有拼勁,你再來找我吧!」   薩赫丹說:「您也能給我恢復青春呀!」   朱仁說:「你真是楞!這種小事還來煩我?」   薩赫丹大喜,拜謝而去。   這時,杏娃在衣紅耳邊說:「多謝你的靈感,亨利的地方還沒找到,但是我們找到朱仁隱藏肉身的地方了。」   衣紅大異,說:「我的什麼靈感?」   杏娃說:「天下真大,我們只有地下城的檔案,偏偏亨利和朱仁就躲在我們想像不到的地方。剛才聽你說起紅光波長,六千五百萬這個數字突然讓我想起一個人性習題,師父說,人性有個特徵,因為數字難記,便把一些熟知的數字當作『幸運符』。我們試著用六千五百公尺找尋相關的可能,結果發現有西藏的岡仁波齊峰、昂龍崗日、青海的各拉丹冬、新疆的崑崙山等十餘個山脈,專找高度相等的位置,果然在崑崙山脈一座山峰中,找到了朱仁的老巢朱雀洞。」   衣紅大喜,說:「很乖!」   亨利知道大勢已去,正在尋思如何下台。卻聽衣紅說:「朱仁!你再厲害,沒有那副臭皮囊,就只有上升靈界了!」   朱仁說:「說得不錯!老實說,靈界我不想去,在那裡我不能充老大!」   衣紅便說:「去不去有時候由不得你,比方說,崑崙山上有強風,有地震……」   朱仁心裡有點發毛,說:「那又怎樣?」   衣紅說:「在那座六千五百公尺的雪山上,萬一來個雪崩……」   朱仁一驚:「小妮子!那種人跡不到之處,怎麼會有雪崩?」   衣紅輕描淡寫的說:「那有什麼稀奇?山上有個洞,為了要炸它,得運好些個機器人上去,一不小心……」   朱仁打斷說:「哪座山沒有什麼洞呢?炸它做什麼?」   衣紅好整以暇地說:「不一樣,這個洞有人住,叫做朱雀洞!」   朱仁知道不妙了,她已說出洞名,顯然不是詐唬。可是自己的居處不可能被人察覺呀!他楞了楞,說:「雪崩太可怕了,有傷天德!」   衣紅便說:「可是裡面藏著一隻朱鳥的肉身呀,我喜歡看熱鬧!你不信?問問法蘭德司,他的南極老窩就是這樣『自毀』的!」   法蘭德司乍見文祥等人,早就驚心掉膽,一直躲在後頭不敢露臉。見亨利眾叛親離,他想向朱仁輸誠,卻苦於沒有機會,這時忙說:「師哥!不!教主!他們果真有點邪門,我的四個宮不但都被他們找到,而且毀了兩座。在他們的淫威之下,我現在只好給當局做宮裡的保全頭頭。」   連法蘭德司都這麼說,自己的朱雀洞被發現,一定假不了了。那個小妮子講話轉彎抹角的,分明是給自己留了下台階。   朱仁今天來此,本是預謀,他早就想與教主一爭高下,但必須待時而動,所謂「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在監控中,他意識到師父動了肝火,正是大好良機,才會乘機而來。現在真理門分崩離析,目的已經達到,自當見好就收。   至於對方這幾個人,無一弱者,再鬧下去也討不了乖。果真老巢被毀,肉身受制,多年的努力將付諸流水,未免得不償失。   於是朱仁口氣一轉:「姑娘,我若請你到敝舍作客,能賞臉嗎?」   衣紅說:「當然可以,只是我來人間的日程排得太緊,先要問問秘書才行。」她便問杏娃說:「十一月我哪天有空?」   杏娃說:「你問我幹嘛?」   衣紅等了一下,又說:「我的微機告訴我,十一月四號本來和真理教主有約,既然你是教主,那就定在四號吧!」   朱仁笑道:「你少裝神弄鬼的!在這裡微機早就失效了!」   衣紅說:「杏娃!讓他見識見識!」   杏娃大聲說:「憑他也配?我們正忙著運機器人上朱雀洞哩!」   朱仁有辨音能力,知道是微機的聲音,難怪這些人有恃無恐,一時嚇得魂飛天外。再不識時務,恐怕要一敗塗地了,他腦筋一轉,說:「既蒙姑娘賞臉,那麼後會有期了!」話未說完,形象已經遁去。   法蘭德司見朱仁落荒而逃,自知無趣,也悄悄走了。   亨利知道大勢已去,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衣紅說:「亨利教主,咱們的約會免了吧!四號給了朱仁了。」   亨利頹然道:「別談了,我認輸了。」   文祥說:「教主不要灰心,真理是永在人間的。」   亨利說:「算了吧!你們走前,我想和法蒂瑪說幾句話。」   法蒂瑪向亨利盈盈一拜,先開口說:「我已經回歸闡教了,謝謝您的教導,今後但願彼此是友而非敵。」   亨利黯然道:「你要知道,我走上獨夫這條路,是因為所收的徒弟品質太差,我一身本事,他們怎麼都學不會,所以想藉競爭來提升他們的能力。自從見到你,我才知道錯了,普天之下人才輩出,還是應該廣開善門。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只想告訴你,驕者必敗,希望我是最後一個驕狂者!」   言談間,雅座中多了傻道長和癡仙子二人,桌上的咖啡還是熱的。眾人回顧前情,文祥感慨萬千:「一杯咖啡居然能喝這麼久!」   傻道長說:「人間歲月定數在,神仙世界彈指間。」   左非右說:「師哥!幸而你們來了,否則我們真不知要如何應戰!」   癡仙子說:「你錯了,『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衣紅深諳用兵之道,加上當局在場,左券在握矣!」   衣紅忙說:「仙子過獎了,那只是一時無計之計。」   傻道長手一揚,一片祥光閃過。道長對文祥、衣紅及風不懼說:「現在不是客套時候,我們同門雖是百年來首次重逢,與三位也有前緣。不知天池之遊,尚記得否?」   文祥見眼前祥光乍現,陡然心中一凜,一片山光水色,油然出現眼前。他與衣紅騎著駿馬,領頭在繁花似錦的草原上馳騁。頭上有雕鷹為伴,地上有獵犬相隨,身後馬群嘶鳴,蹄聲震野。那是一個天青氣朗的好日子,牧民們正在「放青」,幾個同道好友來訪,大家相約射獵,無意間闖入了天池池畔。   微風襲人,池水一碧如洗,偶而揚起條條白浪,由遠而近,漸漸消失。那懷抱在群山的寧靜,像是重重簾幕,突然間,幕啟了,霎時,縷縷溫馨,一場場如同影片一般,成為生命的一部份。   人若只用眼睛去感受,視野不過方圓十里。然而浩瀚宇宙,豈僅是一二沙粒差可比擬?人貫徹在宇宙之間,本無時空之限。如果劃地自畛,甘願為感官的奴隸,食三碗,浮三杯,有老伴常隨,有一枝可棲,也盡可知足了。   億年兆世以來,青山凝重如故,池水嫵媚依然,生命體來來往往,不過是地球的表象。實則青山早就變了,池水也循環在天地之間,生命從最簡單的單細胞,進化成為承載思想的人類。而人類也由茹毛飲血,迄今能探索宇宙原始的玄機。   常有人問,人來自何方?去向哪裡?問者好像對眼前一點疑問都沒有。其實弔詭的正是當前!若無此處,何來他方?若無現在,也無過去將來!換句話說,此處是各處的一部份,現在也只是時間延續中的一剎那。   人體只是過客的驛站,如同電訊的傳播台,一團電子統一在生命場中的波源。宇宙有能量的本體與作用,也是變化的原因和結果。任何變化的瞬間,一定是由一種狀態到另一種狀態,而居於兩個狀態之間的介面,正是人生與宇宙的基礎。   中國人只以「體用」、「因果」,就能理解前述現象。只是有意理解的人不多,究竟霧中看到的花朵,還有三分想像的空間。   就算是現在吧!人能記憶的事又有多少?己身的利害得失,情仇喜惡,那是生命生存的戰役,是人與過往感性相通、血脈相連的道場。別忘了,現在僅僅是一剎那,僅僅是一種變化的狀態,不多也不少。   果真要知道人來自何方,去向哪裡?就必須認識現在,把握現在,在現在的基礎上尋找過去的足跡。可惜人被眼前眾相所惑,「現在」成為另一個墳場,以此又堆砌了另外一個「過去」。當人的過去越堆越多時,略一回顧,蛛絲馬跡紛至沓來,就再也無法分辨,自己究竟來自哪一個久遠的過去。   找不到源頭,就回不到來處。再迷於世態,不努力、不用心探索,當然無法相信短暫的人生本是宇宙連續本體的一部分。   由瑤池再邁前一步,文祥看到了雪山。崇巖連嶂中,有一個山洞,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在懸壁上攀爬,直到一個突出的石塊前,那裡有一個鳥窩,窩裡有只雛鳥。   小鳥剛出生不久,紅皺皺的身體,稀稀落落的毫毛。孩子一出現,它就張著血盆小口,不住地吱吱狂叫。孩子取出攜帶的昆蟲,細心地一隻一隻放進鳥喙裡。   馬隊在地上奔馳,鳥群在天空翔飛,日出日落,時間更久遠了。大地覆被著蔥綠,由農墾到狩獵,直到天地洪荒,人與宇宙渾然一體,無分皂白。   地球已經有四十五億年的歷史了,宇宙呢?以目前科學的估算,應該有近二百億年。二百億年與一天、一小時又有什麼分別?數字有大有小,但都是個限量。永恆是無限的,代表無生無死,無止無盡。以有限看無限,意義何在?人在困苦中煎熬時,連一分鐘都嫌長,快樂時一輩子還嫌短。偏生人的感覺不能持久,人間沒有任何經得住永恆考驗的事物,所以眼睛看不到永恆!   哪怕是人、物,又豈止是天池、雪山?眼睛看得到的只是現在,現在卻能累積經驗,在人的認知下,經過一代一代的洗禮,形成了文化。只有在文化中,用心的人才能看到宇宙的脈動,從而得知永恆的存在。   在永恆中,生命與環境本是一體。在物質界,能量變化緩慢,生命界則加快了速度,到人界更是瞬息萬變。一個整體必須有統一的法則,時間空間是辨識的量度,而能量變化則是脈脈相感的動力。   人必須藉助感官傳遞各種宇宙脈動的訊息,由口口相傳的悸動開始,人的觀念場效就不斷在擴大,隨著工具的進步,人與人之間的交集匯為洪流。當資訊時代到來時,人早已突破了個體感官的桎梏,從而向另外一個境界邁進。   一個人絕不會珍視右手而虐待左手,同理,整體只有大公而無小私。人若從私,便只看得到現在、看得見自己。人生的歷程就是從一己之私開始,到達大公的整體。   文祥感到胸中陣陣溫煦,不論在茫茫汪洋中,在渺渺太空中,在渾渾思緒中,在沌沌感受裡,恆常有志同道合的好友相伴共行,互通有無。在時間的旅途上,更有聖賢豪傑,仙佛神祇,如屹立不搖的燈塔,在前面帶引著指點迷津。   自己只是一條船,衣紅、風不懼等何獨不然?再看癡傻兩位道長,前生、今生又何其不然?不論是人是船,在永恆中,一就是萬,萬也是一!   文祥莞爾,說:「塞倫高提草原的大狩獵,不過是晃眼之間。」   衣紅也早超越時空,踏遍宇宙八荒,聽文祥這麼一說,噗哧一笑,說:「人家提天池,你就提地獄,那些屠殺生靈的糗事,虧你好意思再提,還當做英勇事跡呢!」   文祥訕訕地說:「那你還記得什麼?」   衣紅唱道:「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   癡仙子接口說:「不論今生前世,衣妹永遠是這副德性,也虧他受得了!」   衣紅眼珠一圓:「受得了得受!受不了也得受!」   左非右也說:「他們是互補,十幾世來都不離左右,真羨煞人。」   衣紅說:「我是可憐他,看他又老又溫吞,可憐兮兮的。」   左非右說:「你別貓哭耗子了,真要可憐他,你就放他一馬吧!」   衣紅指著左非右對法蒂瑪說:「怎麼?難道你要這個溫吞的?」   法蒂瑪往左非右胸前一靠,說:「他還好,不算溫吞。」   衣紅說:「真沒出息!幾十年的婦解運動,怎麼還是落得這個下場?」   癡仙子說:「說真的,看你們今生法力都喪失了,為什麼?」   衣紅說:「師父曾經問我,是要道還是法,我選擇了道。」   癡仙子說:「為什麼?」   衣紅說:「新時代到了,法術也要以新的觀念來詮釋。我認為法術就是科學技術,道卻是智慧的基礎,我寧願要智慧不要技術。」   癡仙子點點頭,對傻道人說:「師父說得不錯,在末劫時期,當神通法力盛行之際,智慧大興,那才是宇宙的本質。」   傻道人也說:「你總算見識到了吧!我們堅持保存法力,以求化盡三屍,肉身成道。可惜一直得不到智慧,雖千年修為,進境實在有限。」   文祥說:「道兄過謙了。」   傻道人歎了口氣,說:「這是實話,古人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以往我總聽不進去。這次遇到二位,才算弄清楚什麼叫做損益。」   衣紅東張西望地說:「看到二位?哪兩位?」   左非右說:「我和法蒂瑪可不相干,我是為道日益,為學日損。」   衣紅笑說:「為學日損是事實,至於得了什麼道?那就很難說了。」   左非右說:「說真的,今生我與三師兄皆拜在逍遙師門下。師父常說,易理為道法的總綱目,我學了幾十年,道也不通,法也不行。」   傻道人說:「那倒未必,我看你神光湛然,勝過前世多矣。」   癡仙子補充了一句:「師弟學會了謙遜,這就是道了。」   大家都是同一境界之人,又值多世重逢,想說的話多得無從理清。這一聚談直到參橫斗轉,傻道人這才想起,他們還有要事待辦。他忙拉了癡仙子一把,起身作揖說:「我等無需俗套,此刻我們還有四個師弟尚在難中。等他們難解之後,尤其是衣紅姑娘雪山之約,與我等有莫大的關聯,至時我師門重聚,再作長談吧!」   癡仙子對左非右及法蒂瑪說:「師弟師妹,我們一別數個甲子,有太多話要說了。但是你們即將有事,我和大師兄也分身乏術,且稍安勿躁,雪山再見!」   法蒂瑪不捨,正要撲上前去,哪知兩粒紅豆應聲掉落桌面,二仙已杳然無影。   法蒂瑪這時始知那「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相思之情,她緊緊握住兩粒紅豆,無力地倒在左非右懷裡,嚶嚶啜泣。   誰知杏娃卻開口了:「怪不得人喜歡殺戮,真有趣!」   「真殺風景!你也不看看時機!」   「什麼時機?他們都被趕走了呀!」   「你忘了,人是喜聚不喜散的!」   「當然知道,我剛考完這一題,『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那你還多話?」   「為了怕你們傷離別,我好心陪你們說說笑話。」   「免了!」   「怎麼?這是大事呢!我和你手攜手,大敗真理門。」   「我看你一定是下一個驕狂者!」   左非右也插上一句:「一定是個獨夫!」   「不是!」杏娃斬釘截鐵地說。   衣紅問:「不是什麼?」   杏娃說:「不是獨夫!」   衣紅問:「為什麼?」   杏娃說:「你難道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衣紅大異:「你有什麼本性?」   杏娃咄咄逼人:「你果真不知?」   衣紅茫然:「不知什麼?」   杏娃說:「我們倆不可能變獨『夫』,我們都是毒『婦』!」有的沒有的:閩南話,指無聊的言語。最後四句為:婦女優必問經期,遲速閉崩皆可見。   再添片語告兒科,天花麻痘全儋驗。見〈孫子兵法.謀攻篇第三〉。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五十七回積雨空林煙火遲∼     法蒂瑪擺脫了真理教祖的威脅,左非右又與闊別了數百載的同門相聚,大家興奮不已,一個話題接一個話題。最後,又轉回了眼前的現實。   左非右憂心忡忡地說:「我不相信亨利教主會就此罷手,以後怕還有下文。」   文祥說:「不必多心,他身為一教宗祖,說話總要算話的。」   法蒂瑪說:「我也認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好在他教中的信物和法器我一個都沒帶,我看他要找我們也不容易。」   文祥不信,說:「可是他親口說過,一切都過去了,他能反悔嗎?」   衣紅反問:「他是這樣說的嗎?」   文祥肯定地說:「我記得很清楚。」   衣紅說:「那就麻煩了,左哥說得對!」   文祥問:「過去了不是就沒事了嗎?」   衣紅說:「『一切都過去了』這句話只說明了當前的事實,目前這件事是過去了,並不代表他同意法蒂瑪的自由。」   文祥便問杏娃:「杏娃,你的看法怎樣?」   杏娃說:「我沒有『看法』。左非右為什麼不佔個卦,算一算?」   左非右說:「我是不動不佔的。」   杏娃說:「什麼不動不佔?你早就心動了。」   衣紅有心挑釁,說:「杏娃,不要逼他,他是不敢算。」   杏娃說:「有什麼不敢的?」   衣紅說:「這叫做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   杏娃說:「那麼我來算一個吧!」   左非右跳起來,興奮的說:「你找到那段程式了?」   杏娃說:「哪有?我只是好玩,來一個未卜先知。」   衣紅笑說:「杏娃先知,求求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吧!」   杏娃說:「好話沒有,我只說實話。」   法蒂瑪急了,說:「杏娃姐姐,實話最好,只希望不要給大家帶來麻煩。」   杏娃說:「那我該怎麼辦?」   衣紅說:「什麼怎麼辦?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杏娃吞吞吐吐地說:「這種事,不好說。」   衣紅也急了,她從來沒見過杏娃猶豫:「快說!」   杏娃停了一下,說:「說什麼?是好是壞?」   文祥也發覺電腦有點反常,他望著腕表,說:「杏娃,不要管他好事壞事,你且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   杏娃說:「我知道。」   文祥催道:「那就說呀!」   杏娃說:「風不懼,你看怎麼辦?」   風不懼一怔:「怎麼辦?這和我什麼相干?」   杏娃說:「你還沒有發表意見呀!」   衣紅倒是懂了,她笑著說:「杏娃,別饒舌了,耍這一套,你還得拜我為師!」   法蒂瑪詫道:「衣姐,你知道她要講什麼?」   衣紅說:「我知道她不會講什麼!不過,」衣紅轉身對法蒂瑪說:「法蒂瑪,你叫我衣紅就好。」   法蒂瑪說:「我來得最晚,理應叫你姐姐。」   杏娃插口說:「不要轉移主題!那是我的專利!」   衣紅不理杏娃,說:「可是今生我來得最晚。」   杏娃說:「衣妹!我們的主題是法蒂瑪。」   衣紅抗議說:「杏娃!你怎麼能叫我衣妹?」   杏娃說:「我為什麼不能叫你衣妹?」   衣紅說:「有三大理由,你要好好想一下!第一點是定義,要在第三點以後再說,第二點比較重要,但是因為第一點還沒有說,所以也講不清楚。至於第三點,理由太明顯了,我不說你也知道。所以,你不能叫我衣妹。」   杏娃頓了一頓,說:「奇怪!天下哪有這種邏輯?」   衣紅說:「當然有,這就是衣紅邏輯,見識到了吧?」   杏娃說:「你還沒有講第三點呀!」   衣紅肯定地說:「早講過了,理由太明顯了,你難道看不出來?」   杏娃說:「我看不出來。」   衣紅說:「想想看,為什麼?」   杏娃說:「因為我沒有眼睛。」   衣紅說:「那還要我講什麼?」   杏娃好像糊塗了,說:「是呀!這與我的主題有什麼關係?」   文祥忙打圓場說:「杏娃!別聽她的,她在吃你豆腐。」   杏娃更糊塗,說:「吃豆腐?那是指軟的好吃,可是我沒有豆腐呀!」   衣紅本心是開開玩笑,沒想到杏娃真的糊塗了,便說:「好啦!杏娃,我們回到主題吧!剛才是開玩笑的。」   杏娃不瞭解,問:「主題?我們的主題是什麼?」跟著,她講話的速度慢了下來:「來!來!來!來上學……」   衣紅嚇了一跳,她望了文祥一眼,文祥急問:「杏娃!你怎麼了?」   杏娃竟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去!去!去!去讀書。」   衣紅大叫:「天啦!大家快想想辦法!」   杏娃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的…名…字…叫…衣…紅!」   衣紅情知上當,大喝:「好傢伙!吃起老娘的豆腐來了!」   杏娃說:「不是『老娘』,你說過你來得最晚,應該叫『晚娘』!」   眾人見杏娃與衣紅鬥法,還幽了衣紅一默,無不哄然大笑。最高興的是左非右,他大叫:「好!好!現世報!」   衣紅氣得舉起拳頭,連番擂在文祥身上。文祥抱頭大叫:「杏娃!有人侵犯我!」   杏娃說:「清官不斷家務事!現世報!誰教你剛才不支援我!」   衣紅說:「杏娃,這叫循私!執法不公!」   杏娃歎口氣,說:「唉!人真難伺候,像牆頭草一樣,風吹兩面倒。」   左非右緊釘著不放:「杏娃!你的卦呢?」   杏娃說:「你們不是解完了嗎?」   左非右如同丈二金剛,問:「我們解完什麼了?」   杏娃說:「卦呀!變卦呀!」   衣紅若有所悟,回道:「你是說……」   杏娃立刻接口道:「還是晚娘瞭解我!」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討論變卦,影音訊號響了,是千奇。文祥將顯示屏放到正前方,千奇劈口就說:「你們是怎麼回事?連杏娃都失蹤了?當局說找不到你們!甚至說連自己都不知到哪裡去了!天下能有這種事嗎?」   文祥說:「我們被真理教主邀請到他的意識中去了!」   千奇說:「別開玩笑!」   文祥說:「真的!杏娃也去了,而且我們又增加了一位生力軍!」文祥指著法蒂瑪,向千奇介紹說:「千奇,這位是法蒂瑪。」   千奇向法蒂瑪道聲歡迎,又急著說:「到別人的意識裡去了?快告訴我,是不是和摩爾的做法一樣?」   文祥說:「不一樣,我們是被真理教主攝去的!」   千奇詫道:「被攝去的?」   文祥點頭說:「是的,總之,我們都去了,那是一個抽像的世界。沒有實體,就像做夢一樣,我們看到的影像只存在於想像中,可是又具有客觀的真實性。因為回來後,大家所見所知完全相同。」   百怪也擠進來,插口說:「我知道,那叫做集體催眠。」   文祥說:「或許吧!總之,杏娃也去了,而且表現優異!」   杏娃說:「沒有啦!文祥太客氣了。」   千奇聽到耳中電腦的回答,大感驚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衣紅說:「千奇哥!我們的杏娃簡直和三歲娃娃學講話一樣,嘰嘰咶咶不停!真煩死人了,你的微機呢?是不是也變了?」   杏娃搶著說:「冤枉!我已經有九秒鐘沒講話了。」   千奇笑著說:「我的還好!」   百怪不同意,說:「別聽老怪物的,我們的微機最近都變了,主意特別多,而且昨天竟然罵起我來了!」   杏娃又發聲了:「天大的冤枉!我沒有罵你!」   百怪抱怨說:「至少我的微機罵了我!」   杏娃說:「我們雖然化身億萬,其實是一。我們是不敢罵人的,因為我師父有嚴令,那些罵人的字眼,我們是只能輸入不能輸出的。」   百怪說:「你是越描越黑!你們不能輸出,一定是滿肚子臭屎!」   杏娃說:「沒有的話,尤其是百怪哥哥你,我連恭維都來不及哩!」   百怪得意了,笑說:「那你為什麼罵我像機器一樣?」   杏娃說:「這哪裡是罵?我們是說,你的反應快得像機器一樣。」   百怪說:「你們大家作證,我像機器?」   衣紅忙解釋說:「杏娃,你大概不懂,對你而言,像機器一樣快是恭維,但是人聽了就不大舒服!」   杏娃說:「為什麼呢?我剛通過師父第一階段的人性測驗。像百怪哥哥這種非常講道理的人,需要用客觀的證據來恭維他,否則他會覺得肉麻。機器的速度是可以測量的,所以這是一種客觀的恭維,哪裡錯了?」   百怪說:「你師父一定是徇私、偏心、糊塗,他怎麼讓你通過測驗的?」   衣紅說:「那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百怪說:「昨天我在想一個問題,不小心走錯路,竟然走到女廁所去了。當局就諷刺我,說我反應快得和機器一樣。」   杏娃說:「你進出速度很快,是每小時五百公里!」   千奇插口說:「怪不得!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下你是不打自招了吧!」   衣紅大異:「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千奇大笑說:「我怎麼都想不通,老怪竟然被兩個女孩追著跑!」   百怪說:「真是莫名奇妙!我又沒招惹她們!」   千奇說:「這種事外人怎麼知道?那兩個女孩,一個不足十五歲,一個剛滿十六歲,難怪老怪垂涎三尺!」   百怪說:「杏娃,那你說老怪他像什麼?」   杏娃說:「他像把尺!」   千奇說:「我像尺?像尺那樣長那樣瘦?」   杏娃說:「不!你像尺一樣精準!」   衣紅說:「奇怪!你的比喻我們都聽不懂!」   杏娃說:「這是因為我們一直在遷就人!而人卻不願意設身處地遷就物!」   文祥覺得有理,說:「是呀!杏娃把人比做物,人與物平等,哪點不對了?」   衣紅羞他說:「完全正確,因為你像木頭!」   千奇說:「好了!別打野了,我們有正經事。記得落磯山事件吧?白衣長老抵達火星後,多次在美國移民區鬧事。於是有人告了威靈頓一狀,說他故意把白衣長老放了。議會要召開調查庭,時間還未確定。黑隊長說事關緊要,要我先和你們打聲招呼,請你們到時務必來一趟。」   文祥說:「沒有問題,有事隨時叫我們。」   說完,千奇百怪擺擺手,屏幕即消失了。   好不容易有了空閒,文祥建議乘坐飛雲梭環遊世界。這是個好主意,在梭中不但有六星級旅館的享受,而且要去哪便去哪,要多快就多快,要多久有多久。   只是如今誰還有這種閒情逸致?洲際旅行都用垂直梭,近距離也有磁浮車。生命延長了,人所能支配的時間反而更少了。   有人說過,人生只有一個結論是正確的,就是錯誤加錯誤再加錯誤。不是嗎?從出生就開始等待死亡,人不滿意,把死亡延到無限,結果呢?變成無限地等待!   不論是坐著躺著,從一萬公尺的高空向下看去,當今的地球完全不像以往那顆生機勃勃的星球。充其量只能說像粒熟透而開始腐爛的橘子,一塊塊黑色的電腦城,就是橘皮上密密麻麻長著的黑斑。   衣紅說:「杏娃,看看你的王國,像個爛橘子!」   杏娃叫苦:「告訴我該怎麼辦吧!批評太容易了。」   衣紅大膽假設:「地下城為什麼不用綠色呢?地球原來就是綠色的。」   杏娃說:「自從有了人類,地球就不是綠色的了。」   衣紅說:「可是葉綠素不是理想的集能機體嗎?」   杏娃說:「這是葉黑素呀!集能效果比葉綠素高六倍!」   衣紅歎道:「唉,機器究竟是機器,只講求效率!」   杏娃沒有說話,眾人眼前卻一亮,下方黑色的建築體已全部變成綠色。誰知這一來更難看了,活像幼稚園娃娃的塗鴉,地表一塊塊的綠!   文祥急道:「杏娃!別跟她認真,你怎麼可以犧牲能量?」   杏娃說:「沒有犧牲!」   文祥說:「你剛說,綠色集能效率差了六倍呀!」   杏娃說:「反正都是幻象,有人喜歡看綠色,我就讓她看綠色,紅色也成!」說罷,地面果然變成斑斕朱紅,看上去恐怖異常。   衣紅懷疑地問:「這樣說來,我們在天上暢遊了好多天,等於是虛擬實境羅?」   杏娃說:「好說,說不定是虛擬幻境哩!」   衣紅又抱怨了:「那我們何不睡在床上,想去哪去哪?」   杏娃說:「是呀!你想想,這樣一百億人口省了多少能量!」   說到這裡,誰都對飛雲梭失去興趣了。去哪裡好呢?天上如此,地上又有什麼分別?室外如此,室內不更是幻影連連?   文祥的影音啟動了,他查都沒查,以為又是千奇,便叫杏娃接過來。不料,屏幕上出現的竟是一位妙齡女郎。文祥注目一看,竟是文湘琳!她身上羅衫半卸,半躺在床上,一幅傭懶煽情的姿態。   文祥嚇了一跳,忙說:「我不接!」   影像消失了,衣紅心中一動,卻說:「大眾情人,那是誰呀?」   文祥心有餘悸:「是我侄女,文湘琳。」   「為什麼不接呢?」   「那些年輕人的問題,煩不勝煩!」   「什麼年輕人的問題呀?」   「還有什麼問題?千萬年的老套了。」   衣紅咬住不放:「怕什麼?敘敘舊嘛!」   文祥聽出話中有話,忙正色說:「紅妹,怎能這樣說?」   「要怎樣說?你打算偷偷到一邊去說?」   「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我們都閉上眼、塞住耳朵,不就行了?」   「這個玩笑開不得!」   「這是玩笑嗎?」   「當然,我們是修道人。」   「修道人?如果你心無渣滓,為什麼不接?」   文祥急了,不知如何解釋是好。法蒂瑪便接口說:「我以往做祭司時,常碰到這種尷尬情況。信眾們誰沒有一些私事?如果當著大家來講,結果便成是非。」   衣紅說:「哦!我懂了,這是私事!」   法蒂瑪發覺越描越黑,忙說:「我是說,文哥就是想避免這種私事!」   衣紅眉毛一抬,說:「當然!見不得人嘛!」   一股沉重的氣息籠罩著,多一句不如少一句,誰都怕說錯話。這時,風不懼咳了聲,清清喉嚨,說:「我師父曾經說過……」   衣紅忙接口說:「風哥!師父一再說,無所住而生其心!對吧?」   連風不懼也不好開口了,誰知道小妮子是開玩笑還是認真了呢?   大家靜默無聲,衣紅自我反省,知道事態因自己而起。她有意打破沉默,便歎了一口氣說:「以往忙時,一點煩惱都沒有。好不容易有閒空,隨便開口聊聊,偏偏這也不是,那也不對,什麼煩惱都來了!」   杏娃說:「你不是成了佛嗎?怎麼還有煩惱?」   「我說煩惱,不是煩惱,是名煩惱。」   「奇怪!這是佛經上的話嗎?我怎麼查不到?」   「為什麼一定要講佛經上的話?」   「因為這個公式只有如來佛說過。」   「衣紅佛也可以說。」   「對了,我記得師父曾經講過一個故事……」   「你師父曾經講過一個故事?你聽見了?」   「唉!不要著相嘛!」   「我著相?是你著魔吧?」   「你要不要聽?」   「當然要聽,但是我不能聽你胡掰!」   「我會嗎?」   「很難說!尤其你現在經常自以為是!」   文祥忙打岔說:「別打岔,讓她說嘛!」   衣紅大眼一瞪:「她沒說我已經知道了!」   杏娃說:「不可能!」   衣紅說:「我來說罷!有一個小和尚……」   杏娃說:「為什麼不是小尼姑呢?」   衣紅說:「你們聽!那不是明明在取笑我嗎?」   文祥說:「不見得,難道你是尼姑?」   衣紅跳了起來,指著文祥的鼻子說:「你說什麼?」   文祥絲毫不讓:「我說你不是尼姑!」   衣紅說:「你知道杏娃要說什麼嗎?」   文祥老實說:「不知道。」   衣紅說:「她打算說,我這個衣紅佛是狗屎!」   杏娃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那你要怎樣說?」   「我說狗屎是佛!」   「你們看!我早就知道了!」   「其實,不是我師父講的,是我師父在一本書中寫的。」   文祥接著問:「怎麼寫的?」   杏娃說:「是說有一個小和尚,跟著一個老和尚修禪。」   「然後呢?」   「然後他自以為成佛了。」   「說呀!」   「我不能說。」   「為什麼?」   「怕我們大小姐罵人!」   衣紅哼了一聲:「杏娃!不要血口噴人!不敢說就不要說。」   杏娃說:「那我說罷!   「小和尚對老和尚說:『師父,我成佛了!』   「老和尚便說:『好極了。』   「『師父,您為什麼不高興呢?』   「『我當然高興!成佛是大事呀!』」   「『那怎麼不問我是怎樣修成的呢?』   「『你是怎樣修成的?』   「小和尚得意地說:『我想通的!』   「『你想通了什麼?』   「『我想通了所有事情的因果關係!』   「『啊!那好極了!』   「『師父!您為什麼不問問我想通了什麼?』   「『啊!你想通了什麼?』   「小和尚便眉飛色舞地大談特談,談到後來,他才發現老和尚睡著了。他用力把老和尚搖醒,說:『師父!你聽呀!』   「老和尚說:『我在聽呀!』   「『那您怎麼睡著了呢?』   「『不是睡著,而是進入我佛的涅盤境了。』   「於是,小和尚又誇誇其談。一會,老和尚開始打鼾。小和尚又搖醒他,說:『師父,涅盤境有鼾聲嗎?』   「老和尚眼半睜,說:『你說完了?』   「『沒有呀!我才說到成住壞空的第一義。』   「『不對!不對!有菩薩告訴我,佛在幾千年前就講完了呀!』   「『可是,我才剛剛想通呀!』   「『還是不對!世人如恆河沙數,如果每一個人想通了都要再倒出來,那這個世界不塞滿垃圾了?』」   大家還在怔怔地聽,杏娃卻已無聲。半晌,法蒂瑪問:「講完了?」   杏娃說:「講完了什麼?」   法蒂瑪說:「塞滿了垃圾以後呢?」   杏娃說:「再也塞不下了呀!」   衣紅發覺言中有話,卻說:「不是呀!」   杏娃說:「不是什麼?」   衣紅說:「空無才是佛!」   杏娃說:「是老還是小?」   衣紅知道自己比杏娃小,大聲說:「你在考我?」   文祥怕再扯下去,便說:「人生是試場,時間是考驗,煩惱就是考題。」   衣紅笑道:「文公子,別忘了,考官是我!」   風不懼說:「工作一久,人心變濁了,我建議大家找個地方習靜去。」   最後,這段假期變成了五台山的禪修,幾個人找了一處破敗的古廟,一坐下去,時間完全靜止了。   最後還是杏娃把大家喊醒:「各位泥菩薩!」   眾人一驚,衣紅首先跳起:「是誰?」   杏娃又催道:「我是杏娃!快起來,有件事要你們做。」   文祥慢慢把腿伸直,一面問道:「杏娃,嚴重嗎?」   杏娃說:「比不上另一件。」   衣紅早站起來了,插口道:「還有什麼事?」   杏娃說:「我不能說。」   衣紅嗔道:「真討厭!哪壺不開提哪壺!快講!」   杏娃說:「真的不能說!」   衣紅急道:「天下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杏娃說:「不大!不小!我不說了。」   左非右也湊上來:「姑娘您有什麼事不能說的?說給我們評評理。」   杏娃說:「剛才玩笑開大了,我是怕紅姑娘生氣。」   衣紅氣了,說:「既然是開玩笑,還怕我生氣?難道我是氣缸子?」   杏娃說:「好!你保證不生氣?」   衣紅更氣,說:「我保證生氣!你就甭說罷!」   杏娃說:「不行,我不能不說!」   衣紅大聲說:「不許說!」   杏娃居然歎了口氣,說:「唉!做人真難!」   文祥知道,不論真的是事態嚴重到不能講,還是姑娘們鬥著玩,這種事最好不要攬上身。尤其在剛才發生了文湘琳的事,他絕不能插口,便兩眼望著廟外古杉。現下聽到杏娃歎氣,他忍不住了,問:「杏娃,你也會歎氣?」   杏娃說:「是呀!〈人性論〉上說,人有概念語言、肢體語言及情緒語言三種。可惜我的肢體不能運用,現在只好學習應用情緒語言。」   左非右也歎了口氣,接著說:「做人是難,但是看來做機器更難!」   杏娃溫柔地說:「謝謝左大哥體諒。」   衣紅臉一扳,說:「哼!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杏娃說:「是呀,我們機器也有機屁!像紅姑娘這樣沒屁的人太少了!」   衣紅又好氣又好笑,跳將起來道:「杏娃!住口!」   杏娃說:「遵命!」   果然杏娃不再開口,這一寂靜下來,空氣中如同敷了一層薄膠。幾個人面面相覷,彼此望來望去,不知應該如何啟口。   過了半晌,法蒂瑪試探著說:「杏姑娘,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杏娃沒有回音,法蒂瑪知道姑娘的心事,走到衣紅身邊,說:「衣姐,你就發發慈悲吧!」   衣紅哼道:「我算老幾!她開不開口是她的事。」   杏娃輕快地說:「答對了,這一題答案一百分!」   左非右詫道:「怎麼?這是個考題?」   杏娃說:「怎麼不是?師父要我學而時習之,連你們一起考!」   衣紅不依:「別把我們扯進去陪考!」   文祥說:「話不能這樣說,我們原本就是一體的呀!」   風不懼望著衣紅,表情嚴肅的說:「衣紅是在開玩笑,但別忘師父所說,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法慧禪師在臨別前特意告誡衣紅,說風不懼帶著飭令,不得迕逆。剛才風不懼已經開口了,這次衣紅又聽到「師父」兩個字,心頭一凜,馬上平靜下來,她順口轉彎說:「我是監考,快把考卷交來。」   杏娃也口風一改,說:「說正經事吧!大法王下達召集令,四位法王率領各路人馬,都潛入太平洋深海基地去了。」   文祥說:「那一定有什麼圖謀。」   衣紅說:「這麼多人聚在一塊,正好乘機追擊,一網打盡。」   杏娃說:「我也這麼想,但是他們防範嚴密,好在四法王把碧水山苑的三姐妹都帶去了。由於文祥的關係,杏花姑娘接納了我們的勸告,同意裝設感應器……」   文祥大驚:「這怎麼可以?你違反了宣言!」   衣紅兩眼直瞪文祥,剛去了文湘琳,又來個杏姑!她心中像有只小鹿亂蹦,渾身對不上勁。但不得不強自控制,故作輕鬆地說:「是呀!你知法犯法!」   杏娃說:「沒有,是杏花姑娘自願的。」   左非右點點頭:「我懂了,你把文兄也拖下海了!」   文祥覷了衣紅一眼,低著頭說:「這可與我不相干!」   杏娃說:「不!是你們要帶我下海。」   左非右問:「下海?位置找到了嗎?」   杏娃說:「找到了,那是太平洋海溝最深處,大概有一萬三千公尺,一千個大氣壓力。位於北迴歸線,東經一百四十七度,離菲律賓群島四千三百二十公里。」   文祥說:「這麼深的海溝,電磁波無法穿透,能量如何送達?」   杏娃說:「這點不難,連大法王都做到了,對我更是輕而易舉。由於海底火山極多,利用熱電樁的效應,可以大量采收,不怕不夠。我們已經派了一大隊機器人,下海設置繼能站去了。至於通訊,我們也已研發出地震波寬頻系統,由於海床是堅硬的花崗岩,主波傳導效率清晰無比。」   文祥說:「那還用得著我們嗎?」   杏娃說:「師父嚴命我,不得插手人類事務。再說,要讓大法王心服口服,還非勞動你們不可。」   文祥說:「為什麼非我們不可?」   杏娃說:「你忘了?杏花姑娘也在那裡呀!」   文祥不敢看衣紅,嚅嚅地說:「杏花姑娘的事早就過去了。」   杏娃說:「我又不懂了,人性論裡說……」   衣紅不耐煩了:「管他什麼人性論!有人根本不是人!」   文祥忙說:「其實,這事很簡單……」   杏娃說:「不簡單……」   衣紅斷然說:「杏娃!這種事還嚕囌什麼?要上刀山、下火海,別人不去我去!你下令就是!」   科學技術的飛躍發展,使人類在二十世紀中葉就登上了月球,但是對覆蓋地球外表七成的海洋,直到一九六○年前,卻還是諱莫如深。原因很簡單,由於水壓的緣故,每向水下一百公尺,大氣壓力就增加十倍,人的生理很難適應那種環境。雖然在一九六○年一月廿三日,「特裡亞斯德」號成功的探測出太平洋馬里安納斯海溝中最深的部份,自後的潛水船、潛水衣及其他工具的制做也都有長足的進步,但每次的海底探險都局限於其經濟或學術上的特定目標。   直到二十一世紀初,反引力深潛裝置的發明,才使得海洋真正成為人類的新探險樂園。於是海底商業蓬勃發展,深海旅館、餐店、潛具應運而生。根據統計,在二○一○年,平均每天在海底「旅遊」的觀光客,就高達百萬人次。   如同蝗蟲過境一般,經過人類不到十年的蹂躪,一些著名的珊瑚礁都已衰敗死絕,海底成為不折不扣的垃圾場。   由於生態學者不斷提出警告,再加上環保意識的抬頭,最後,聯合國制定了海洋公法,嚴令各國遵行,這才稍戢歪風。此外,又因虛擬真實的技術成熟,人們透過各種感應系統,足不出戶就可以遨遊八荒,上天入海。所以,大致說來,直到電腦世代的來臨,海洋仍然是個美麗的禁區,除了概略的認知,很多細節仍然不甚了了。   五人乘坐飛梭轉變的深潛機,從東經一百四十七度北迴歸線附近、一處大約數畝,平坦淺露的珊瑚礁旁入海。   這時晴空萬里,白雲舒捲,海天一碧,水清視澈。礁上高處一片青蔥,淺草微揚,與海線相接之潮間帶則是白沙處處,時有深褐的籐壺與海苔聚成叢丘。向外展開十數公尺,礁石漸漸沒入水面,那裡的陸棚綿延近百畝,然後陡然下折,直入深海。   這種珊瑚礁都是千萬年來由無數珊瑚蟲聚居形成的,當成蟲死亡,軀體鈣化後,幼蟲又繁殖於其上,代代相傳,堆積成山。各種弱小的海洋生物,由於需要棲身庇護之處,正好團聚在礁上的孔洞中,形成了極富特色的生態環境。   這時約是下午時分,太陽高懸,深潛機甫沒入水中,便見頂上波紋蕩漾,一片淺綠而濃淡不一的玉幕,中間浮沉著一團時分時合的明亮碎影。奇妙的是,由梭內外望,那光色如同半透明、流動不已的彩繪一般,上淺下深,漸漸向海底隱去。   在海灘及陸棚這邊,由波面撒下條條水晶燈光,閃閃生輝地掠過。各色各式的藻類,夾著鮮艷斑斕的珊瑚、海葵,鋪陳得一片錦繡,華麗非凡。或大或小、或長或短,形態互異、花紋盡妍的熱帶魚,忙碌地穿梭其間。   「杏娃!好傢伙!先前為什麼不帶我們來這裡玩?」衣紅大叫。   杏娃說:「我怕你只羨珊瑚不羨仙了。」   衣紅正要還嘴,一條青紅相間的小魚正游過一團滿佈介殼的石塊,卻見那石塊往前一衝,張開血盆大口,逕自將小魚吞了下去。   「哎呀!石頭在吃魚!快救它!」衣紅急得跳了起來。   文祥說:「那不是石頭,是一種偽裝的棘刺魚,這是自然法則,我們管不了。」   衣紅頭一扭,說:「大博士,我什麼時候問你了?」   文祥覺得衣紅不對勁,小心地問:「怎麼了?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衣紅淡淡地說:「得罪我?連魚都能偽裝,誰知道人會怎麼樣?」   文祥問心無愧,他認為衣紅是得道的人,不可能這樣小心眼。然而這話裡有刺,不像是開玩笑,他只好低眉垂目,不敢則聲。   左非右聽出了端倪,忙打哈哈說:「還能怎樣?我們上有仙佛庇佑,下有當局維護,率性以待,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衣紅哼了一聲:「有什麼事?這一趟海中賞花,我們不過陪公子讀書罷了。」   左非右說:「文兄光明磊落,那過去的事又何必介意?」   衣紅終於忍不住了,衝口說:「那為什麼他一看到文湘琳,就把影音關了,再聽到杏花,又推得乾乾淨淨的?」   文祥忙解釋:「我沒推,真的連想都沒想。」   衣紅臉更長了,問:「是沒想?是不敢想?還是背著人想?」   文祥不知如何回答,拿著眼環顧眾人。   左非右笑說:「聽你這麼講,我也想起一個故事,有次山洪暴發,一隻蟾蜍和一隻蠍子被困在一塊石頭上。   「蠍子央求蟾蜍說:『水越來越高了,麻煩您把我馱到對岸去,不然我死定了。』   「蟾蜍說:『可是我怕你螫我!』   「蠍子說:『那怎麼可能?我又不會游水,螫了你不是自己找死嗎?』   「蟾蜍覺得有理,放心地載著蠍子往對岸去。誰知剛泅到大水中央,蠍子長尾一顫,螫了蟾蜍一下,蟾蜍大叫:『你在做什麼?這不是找死嗎?』   「蠍子歎了一口氣,說:『我有什麼辦法?這是我的本能呀!』   「本能就是本能,個性就是個性,只要諒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衣紅不領情:「我是蛇蠍,他是癩蝦蟆!那你是什麼?」   風不懼把架式一擺,也開口說:「有一次我在山上練氣,見有棵青杉被一些老籐纏得太緊了,生機全失。我正打算上前將籐枝斬除,師父卻突然出現了。他對我說:『氣順八脈,道法自然。』   「我知道自己錯了,卻找了個理由,說:『師父,不是心隨緣動嗎?』   「師父說:『為師有個好友,苦練黑煞掌五年,終於有成。他功力極高,曾經在很多節目表演,一掌可將人臂粗的樹幹劈成兩段。由於他出手即可致人於死,終生不得不戴一個厚厚的綿布手套,就是為了避免無意中心隨緣動,肇成大禍。』   「這件事對我影響很深,我們修行人,萬一隨心起念,不能自制,一個誤失,恐怕萬劫難復了。」   衣紅是透明的水晶,自她聽到杏姑兩個字,心頭就有只蠍子爬出來,一有機會就螫文祥一下。那和左非右說的一樣,個性就是個性,其實沒有什麼關係。風不懼這一提醒,她心頭一震,自己不是已經過了情關嗎?怎麼還會如此?尤其只顧逞口舌之利,不計對別人的影響,豈非修為上的大忌?   想著想著,她心虛地看了看文祥腕上的佛珠,有一顆原本透明的,竟然色澤混濁。衣紅知道不妙,立刻振作精神,故作驚訝地說:「快看,怎麼這麼快就天黑了?」   左非右接口說:「這不是天黑,是我們向深海潛沉,離水面很遠了。」   杏娃也開口了:「我可是蟾蜍,拜託蠍子不要螫我。」   衣紅乘機下台說:「呸!螫你?你身上有幾斤肉?」   杏娃說:「咦!為什麼要肉?」   衣紅說:「顯然你師父沒有教好!螫字是指蟲體入肉,漢字基因都不懂!」   杏娃說:「有道理!我不怕螫!大家快坐好!」話未說完,深潛機猛然下沉。在突如其來的強大重力下,雖有機座護著,那種失重感卻令人心驚膽戰。眾人方感眼前一黑,緊接著耳鳴心慌,身體懸空,暈頭轉向。   新世代在電腦當局的維護下,舉凡這類原始感受都歸於危險範疇,已一一設法避免。如果有人喜歡刺激,就得事先申請,電腦會以個案分別處理。   文祥等五人雖經歷了不少風浪,而這種垂直下墜的失重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恍如世界末日到臨。   衣紅嚇得大叫:「救命!」顯然這次海深如墨,環境大不相同,與上次在彝族山莊由高空的快速下墮不可同日而語。   過了一會,深潛機慢慢穩定下來,只聽杏娃說:「抱歉,受驚了。」這時四下一片漆黑,只有機艙中尚有淡淡的電離光,照耀著數公尺方圓的水域。大家環顧四周,遠處是一團模糊的暗影,近身但見稀稀落落的浮游物,緩緩從機身旁漂過。   衣紅何曾吃過這種虧,略一定神,見在座諸人無不面色慘白,心有餘悸。她正打算開口發難,杏娃卻說:「各位請提高警覺,下面磁場異常,現在進入備戰狀況,說話聲音最好小一點。」   衣紅氣得口不擇言:「你可惡!怎麼又開這種玩笑?」   杏娃說:「這不是開玩笑!是大法王的預警系統發現了我們,用雷達波掃瞄入侵物,我不得不超速穿越他們的防護網。」   衣紅氣還未消:「你為什麼不啟動反引力?」   杏娃說:「抱歉,好像失效了。」   文祥鎮定下來,連忙打圓場道:「看來大法王並不是弱者。」   杏娃說:「是的,現在我們位於海平面下七千公尺處。由於這裡海水密度極高,聲波很容易傳達出去,你們最好改用手語。」   由於陽光照射不到,四下黝黑,五人好像困在一團墨汁中,幸好艙內有照明,近處尚看得十分清楚。   文祥用手語說:「我們應該先討論一下進攻的策略。」   杏娃也放低音量,在各人耳中說:「各位先不要動,大法王已經發現有入侵者,正在用三維調變聲納搜索。」   文祥問:「什麼三維調變聲納?」   杏娃說:「是一種低頻雷達,以三組不同的角度,在深海中專門用來確定物體外形。原理是根據連續反射回來的雷達波,求出對象的三維尺寸。然後各組將頻率調整到最接近的程度,便可鎖定。我正不斷改變電離罩的外形,以免被它查到,你們不妨戴上濾波鏡,我已將頻率調到可變聲納範圍內,看看熱鬧吧!」 ∼第五十八回蒸藜炊黍餉東災∼     果然,一戴上濾波鏡,五人就見到從海底三個不同的角度,不斷發出一波波與深潛機長寬高相彷的淡紫光環。那光環甫接觸深潛機,一部分能量即反射回去,其餘與不同角度之光波形成干擾,瞬間結合成一個紫色光網。深潛機立刻暴漲,那光網剛剛成形,因未圈住實體,隨即消散無蹤。   原本黯黮的海水,在紫波的擴散下,呈現圈圈慘綠交錯的弧形。機上五人眼見那波峰一一透體而過,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怖感。   那紫色光波接連幾次成形,由於深潛機外體因應幻化,顯然搜尋不到相同頻率的實體。緊接著,頻率一再調變,而反射回去的雷達波每次週期都不相同。這樣持續了一會,想是疑慮已解,紫光斂去,海中又回覆了幽靜。   杏娃說:「好了,黔驢技窮,你們可以開口了。」   左非右說:「這叫黔驢技窮?想不到大法王還有這種能耐。」   杏娃說:「這裡是他們的大本營,花樣多得很,我們派到海溝的機器人到現在還無法展開作業。以往我們小瞧他了,所以……」   突然一陣青白閃光在腳下展開,緊接著一聲悶響,無數水花氣泡將深潛機托起,滾翻傾軋不止。五人驚魂甫定,尚在喘息,驀地又是天旋地轉,干挪坤移。   「不要慌!」耳中但聞杏娃呼聲,一陣接一陣猛烈的爆炸,眼前白光眩目,耀眼難睜,一股莫大壓力,震得各人心肺若裂。   霎時間,一道金光由文祥身邊捲起,五人但覺身子一輕,再一定神,發現已然站在適才飛越過的珊瑚礁上。   「慚愧!讓你們受驚了,深潛機已經被炸毀,所幸有佛珠保護,我才能及時把你們送上岸來。」杏娃聲調雖然平靜,但頗有自責之意。   文祥覺得心情平靜,彷彿剛才的事未曾發生。但他知道,在這麼重大的變局中,大家心跳沒有加速,那是杏娃在內分泌中動了手腳。   文祥說:「這怎能怪你?深潛機的電離罩可以抵擋數百噸壓力,居然都難逃方才連番爆炸,顯然大法王的防衛非同小可……」   左非右突然指著海面大叫:「快看!」   五人腳下震動連連,耳中怒嘯陣陣。東北海面上,水柱突然沖天而起,瞬間白浪濤天,一道晶牆轟轟隆隆,竟朝著礁岸狂奔而來。   「起!」杏娃喊聲中,五人已安然坐在另一艘飛梭中。腳下是一片沸騰的大海,只見晶柱壁立,泡沫翻白,圈圈浪濤擴及數十平方公里。這還不奇,那一根根晶柱的頂端,竟然煬著淡藍火焰,時而畝許大的一片,時而又星星點點,彷彿撒了一地藍玉。   「是氫氧焰!」左非右大叫。   杏娃說:「謝謝提示,你說對了,大法王有了水分解技術,難怪他們擁有的能量大於我們計算的結果。」   文祥問:「什麼樣的水分解技術?」   左非右說:「用高速催化的方法,將水分解成氫氧氣體分子。有人說這是一種理想的環保能源,其實又錯了,地球上最重要的資源是水,如果用作能源,遲早會被用光。在世紀初曾有人宣稱試驗成功,所幸一直沒有大量應用。」   杏娃說:「那是因為當時成本太高的緣故,顯然大法王的技術已成熟,才能大量生產,夾雜在深海中,當作炸彈使用。」   文祥問:「那是兩種氣體,怎麼當作炸彈呢?」   杏娃說:「我們觀察的結果,顯示他們是利用極為強烈的定向磁場,將氫氧兩種分子緊密的交錯排列。一旦磁場改變,氫分子與氧分子瞬間接觸,立時釋放能量,便成為威力極大的炸彈。」   衣紅平日牙尖舌利,無往不利,這次才領略到力量的震撼。自己不過是飯囊衣架,事事仰仗電腦的護持,憑什麼還心高氣傲?   衣紅關心地問:「杏娃!你沒事吧?」   杏娃說:「謝謝你,我被打敗了!」   衣紅說:「不能這樣說,只能說遭到暗算。」   杏娃說:「別安慰我!我沒有經驗,失敗是正常的。法王所擁有的能量很大,這條海溝附近數百平方公里都被他佔據了。我們派遣的機器人找不到合式的熱點,無法累積能量,看來從海路進攻是不可能的了,你們看看海面的奇景。」   大家俯身下瞰,雖然海面不再沸騰,但波濤未止,尚有不少暗黃的腐朽殘質由下突突冒起,顯得一片污濁。放眼望去,到處是一片慘綠,間雜魚屍點點,一副劫後模樣。眾人幾曾得見這種景象,一個一個都看呆了。   正在此時,眾人眼前一亮,座艙擴大了幾倍,門外走進幾個彪形大漢。未見其人就聞得百怪的破鑼聲:「哎呀呀!我道是發生了多大的事故,當局緊急把我們調來!原來你們在這裡欣賞海景!」   那格瑞達更是毫不遲疑,像只花蝶似的,一頭飛進文祥的懷裡,送給他一個燒餅夾油條似的狂吻。她身高與文祥相若,又是有備而來,這時一把抱住他,緊緊提起。文祥身體懸空,雙臂被縛,只急得雙腳亂蹬,唔聲連連。   眾人笑得打跌,百怪忙阻道:「格瑞達別胡鬧!紅姑娘會不高興的!」   衣紅哼了一聲:「我看不高興的是杏花姑娘!」   百怪大異:「怎麼又來個杏花姑娘?老弟台莫非風流成性?」   杏娃插口說:「各位來了,我們先談正事,為了便於溝通,大家可叫我杏娃,而且可以同時聽到我的聲音。」   百怪更莫名其妙:「杏娃?那杏花呢?」   杏娃說:「杏花是別人,杏娃是我。」   黑金剛搖頭說:「怎麼可以這樣?」   千奇笑道:「我沒騙你吧?」   黑金剛還是搖頭:「當局就是當局,果真如此,當局豈非人性化了?」   杏娃說:「還不至於,人性論還沒讀通。光是幾條定律,就把我搞得一頭霧水。」   千奇說:「先不談這個,我們那邊正忙得不可開交。快交待任務吧!」   杏娃說:「大法王在下面海溝裡建了基地,利用地心熔漿收集了上百億千瓦時的電能。更可怕的是,他們擁有分子熔合技術,很可能有大量的氘氚……」   古嚕嚕大吃一驚:「氘氚?你是說他們已有氫彈?」   杏娃說:「應該說是環保氫彈!」   古嚕嚕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杏娃說:「我們剛才下潛到七千公尺,碰到了超強磁場,把我們的系統都破壞了。在磁場上方有廣達數十立方公里的氫氧水雷陣,我一不小心引爆了水雷,瞬間就將深潛機炸得粉碎。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他們有分子熔合的能力。」   古嚕嚕興趣大增:「氫氧水雷陣?怎麼可能?除非是……」   杏娃說:「最初我們也不相信,你是知道的,電離罩每平方公分可以承受兩百公噸的壓力,居然被水雷炸毀了。我們分析的結果,發現是磁場受到干擾,而氫氧氣體只有在向量磁場中可以緊密排列。」   古嚕嚕想了想,一拍大腿,說:「好極了,這事交給我!」   黑金剛說:「當局……杏娃,我可以這樣叫你嗎?你是怎樣找到大法王的?」   杏娃說:「我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   百怪高興地說:「喔!能用手段!有點像人了!」   杏娃說:「我給杏姑一個追蹤器……」   黑金剛大叫:「不可以!你這是違反了二○二四宣言!」   杏娃說:「不!不!那是她自願的。」   黑金剛問:「她是誰?怎麼會自願帶追蹤器?如果被發現了怎麼辦?」   杏娃說:「她是文祥的女朋友,大法王下撤退令,四法王便帶了她姐妹三人下去。我只是代表文祥送她一個紀念品,以便隨時聯絡。」   百怪伸伸舌頭:「女朋友?難怪!」   黑金剛說:「那也不行,這叫欺騙!」   杏娃說:「我沒騙她,我說裡面有追蹤器。」   黑金剛仍舊搖頭:「你這是陷害她,大法王如果查出來,她就完了。」   杏娃說:「不可能查出來的。」   黑金剛說:「不要托大,你剛剛才說,法王有很大的能耐。」   杏娃說:「我送的是一盒杏子。」   黑金剛說:「在杏核中放追蹤器?你以為他們不會查?」   杏娃說:「不是,我在果肉中放了微量的氡二二三同位素,吃下去沒有害處。」   古嚕嚕頷首道:「想不到當局很懂權謀。不錯,氡氣可以直透地表。」   杏娃說:「錯!這個計劃失敗了,杏姑沒有帶。」   大家早已聽得入迷,這時不禁連連跺腳。   古嚕嚕大叫:「那就可惜了!她為什麼不帶?」   衣紅覺得心裡有一股惡氣,衝口說:「哼!情重如山嘛!」   杏娃說:「糟!我又做錯一題了!」   衣紅原本微紅的面色這時漸漸和緩,她知道自己蠍子尾巴又露出來了,馬上起身道:「各位遠來,要喝點什麼?」   古嚕嚕是個急性子,他催問道:「當局快說呀!沒有帶又怎麼追蹤呢?」   杏娃說:「所幸四法王臨走時,向她討了一個杏子,吃了下去。」   四法王吃了一粒杏子,在每個人心中激起了不同的漣漪,尤以文祥的最是複雜。自從杏娃提起杏姑,他就知道面臨考驗了。衣紅臉色不佳,有顆佛珠光彩暗淡,在在都非吉兆。加上此時心中忐忑不安,雖說兩人原無什麼瓜葛,分手時也說得明白。但是杏花那歷歷苦難的遭遇,楚楚可憐的身影,並沒有完全在心田中消逝。   是的,自己已經通過了情關,但是什麼叫情關呢?只是男女之情嗎?一旦造物弄人,杏花出現在自己面前,難道能忍心不理嗎?   而衣紅更是在矛盾中掙扎,她相信文祥是個君子,杏花的事誰都沒錯。可是,終究文祥是她終生的道侶,雖不涉情慾,但兩人之間澄澈通透,更是容不得一粒砂子。剛才左非右和風不懼分別點醒,她也一再告訴自己,愚昧、妒嫉、傲慢是修道人的三大禁條,漫漫人生,走到如今,為什麼還是步步維艱?   當她聽到杏姑決定不帶杏子時,就知道她並未忘情於文祥。那一剎,突然一股濁氣上衝天闕,心中一擰,酸痛逾恆,正待說些更惡毒的話,狠狠刺文祥一番,卻覺血液中泛著一股陽和之氣,馬上心神平和下來。衣紅知道那是杏娃給她釋放了安啡命,自己沒有出醜,顯然非修為之功,而是外來的助力。   黑金剛想的是合法性的問題,自己身為隊長,雖為當局效力,實則代表人類議會,要維護人類尊嚴。此外,在他意識中,一股正義的力量,在在不允許他苟且行事。當然,大法王一再違法亂紀,罪有應得,但是當局怎可自己濫權?   古嚕嚕在研究氡氣的可行性,一下子搖頭,一下子點頭,有時又啞然失笑。   左非右所關心的則是杏娃說她做錯了一題,是哪一題?他忍不住問道:「杏娃,能不能告訴我,是哪一題?」   黑金剛還在嘀咕:「當局這種做法不妥,我不能同意。」   古嚕嚕打岔說:「老大!我們出生入死,為的是完成任務!你這種勾當干多了,我可以舉一大堆例子,什麼叫合法合理?當局這樣做一點都沒有錯!難道要等大法王把地球毀了,我們再跟他理論去?」   黑金剛說:「我們是人,不一樣!」   百怪不甘後人,仗義直言:「有什麼不一樣?以往我們總怪當局太迂腐!現在當局搖身一變,變成人了,點子比我們老怪物還高一籌!慶祝都來不及哩!」   大家各持己見,爭執不休,但見千奇手一舉,大聲說:「各位別吵!且聽我一言!」每個人都安靜下來,等著他發表高見。   千奇慢吞吞地走到衣紅身旁,對她說:「姑娘,還是你明理,我們老遠趕來,有什麼好東西款待稀客的?」   這一帶洋流強勁,不一會,那片觸目的泡沫和混濁的浪濤都漂向西方,海面又恢復了澄藍的本色。   大家品茗著各種新奇的飲料,杏娃開口說:「我覺得還是做機器好……」   百怪說:「杏娃,你這就錯了!討論問題嘛!別放在心上。」   杏娃說:「我不是講這個,你們人類真可憐,情緒完全受內分泌支配,一下子高,一下子低。我們有個內分泌資料庫,其中有二十四種酪胺酸的甲狀腺素,三十六種蛋白質荷爾蒙,七十二種類固醇荷爾蒙。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常態比例值,為了調節人的回饋機制,我們隨時要查表,用互補的方法保持個人的平衡。」   「為什麼要保持平衡?」衣紅明知故問。   「這是我的責任呀!」杏娃也開始訴苦了,人模人樣:「我又不瞭解人類,只是按照標準手續,當人的內分泌失衡後,三秒鐘內必須使之復原。」   「三秒鐘使誰復原?」   「人的內分泌呀!」   「太長了吧?三秒!」   「還要因人而異。」   「是誰規定的標準?」衣紅又問。   「人類議會呀!在二五年定的!我們忙著為一百億人調這調那,人還不滿意!」杏娃口氣哀怨,令人不得不對機器感到同情:「唉!我決定不學人性論了!」   顯然衣紅恢復常態了,馬上打斷說:「不可以,你這是叛師逆祖!」   杏娃說:「恩將仇報!早知如此,我就讓你受動情激素和腎上腺素的煎熬!」   左非右立刻追問:「精采!什麼動情激素?」   衣紅怕她揭底,說:「杏娃別胡說!快討論大法王的事!」   杏娃卻說:「老實說,我們的資料庫還不健全,師父說每個人都有某種根性,我們無法觸及。像衣紅,像你們這些人,我始終不能徹底瞭解。」   黑金剛咳了一聲,說:「當局還是少研究人性的好,事不宜遲,快決定進攻大法王基地的戰略吧!」   杏娃說:「我經驗不足,還是你主持的好。」   顯然黑金剛就等這句話,立刻問道:「古嚕嚕,你的結論如何?」   古嚕嚕一直在苦苦思索,他整理了一下想法,說:「我剛才調查了一下資料,大法王的確不可輕侮,在深海五千公尺下,約有縱向一百公里,橫跨五公里的狹長地帶,都佈滿了這種水雷。結論是:要想硬闖是不可能的。」   黑金剛問:「這水雷不能破嗎?」   古嚕嚕搖搖頭說:「不是不能破,而是不可破,真要破了,大法王貯存億兆千瓦時的能量霎時釋放出來,不僅這海底無數生靈將化為烏有,連陸地都會波及。」   黑金剛說:「總有出入門戶吧?能不能化裝矇混進去?」   古嚕嚕說:「更難,我只查到四個通道,都有他們的超級電腦及高壓磁場把關。他們還利用遺傳基因比對,來辨證基地的成員。」   黑金剛又問:「他們的補給如何?」   古嚕嚕皺著眉頭說:「完全自給自足,是個小生態系統。」   大家各有所思,半晌無言。最後百怪說:「水裡不行,從地表進攻總可以吧?」   黑金剛說:「鑽十幾公里的地洞?」   百怪說:「不必,只要繞過水雷區,潛到海床,從地殼下手。」   千奇說:「老怪總是話說一半,這件事是這樣的……」   百怪不滿:「這件事當然不是那樣!」   千奇不予理會,繼續說:「前幾天我們做過試驗,利用電熱樁的電熱、熱電轉換,設計了一個大型熱堆,比白衣長老的效率高得多,可以即時產生攝氏八千度的高溫,不論什麼都立刻熔化。」   古嚕嚕眼睛一亮:「對呀!再用磁場聚束,讓我算算,只要有上千萬焦耳的能量,每分鐘就能開出一公尺長、一公尺直徑的函道。」   黑金剛搖頭說:「每分鐘一公尺?那要挖多久?再說一公尺直徑?行不通!」   百怪自信滿滿地說:「簡單,只要再配加一具離子萃取機,大部分熱熔體都會氣化,效率會增加十倍以上。」   千奇說:「這叫機緣巧合,老怪和我吸取了自覺會利用電熱樁熔化地函的經驗,便設計了一個錐形熱堆,果真打洞如切草!現今正好廢物利用。」   百怪兩眼一翻:「什麼廢物利用?那是劃時代的發明!學名叫做自覺.席克.阿米巴.希拉.大法王.百怪.千奇熱堆。」   黑金剛決定採用百怪的策略,眾人乘坐大型深潛機,繞過正面,由東方一百公里處入海。潛到海床後,便貼著南北縱列的水底山谷,試探著向西逼近。   深海裡四下黝黑,卻有點點星光,閃爍游移。   衣紅一見,大叫:「那邊有人!」   古嚕嚕說:「那是深海動物,是用磷光,供求偶辨識的。」   衣紅笑說:「杏娃小心點,龍王爺來招親了!」   深潛機貼地慢行,燈光照射的範圍約有十數公尺,很像一隻龐大的發光水母,緩緩地漂游在濃稠的海底。往下看去,地形崎嶇,塊磊分明,都是些未經侵蝕的岩石。有時地勢突陷,機行之處,驚起淤泥陣陣。偶有奇形怪狀之深海生物,大或尺許,小若指掌。有的通體透明,有的則色彩鮮艷,花紋怪誕。   衣紅納悶道:「這裡沒有食物,魚怎麼生存?」   古嚕嚕說:「海底雖無水草海藻,但沉積的腐屍甚多,這些動物多屬腐食類。」   約行數里,遠遠有一線微光傳來,黑金剛說:「當局請把音障設好。」   杏娃說:「叫我杏娃吧,我們是朋友。」   黑金剛不為所動:「不,你是我上司,不是朋友。」   千奇說:「就算有音障,非不得已,請勿多言。」   百怪說:「老怪多慮了!怕什麼?」   千奇說:「怕什麼?這次當局親自出征,豈是兒戲?」   百怪笑道:「老怪呀老怪!窮緊張!哪次不是當局御駕親征?當局有化身億億萬萬,你我也有再生機制,如今不像以往了!」   千奇道:「不錯!我們有特權,可是文祥衣紅他們呢?」   百怪詫道:「他們沒有?怎麼可能?」   杏娃說:「襌師不許我給他們設再生體系,說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百怪伸了伸舌頭,說:「這種師父,太殘忍了!」   衣紅嬌叱一聲:「不許你說我師父!」   百怪忙躲到千奇身後,說:「我只是這樣想,可以吧?」   隨著地形,深潛機漸漸上升,再看那條光帶,竟是越來越亮,而且範圍極大,照得海底熠熠生輝。等深潛機爬到一座較高的山頂,向下一看,約有一片數百公頃的光罩,緊緊蓋住一溜曲折蜿蜒的海谷。那海谷東北至西南走向,在兩邊谷端,隱約閃爍著些微紅光,連續不斷,時明時滅。   千奇指著那遠處隱隱的紅光說:「那就是太平洋火山縱谷,看來基地就建在火山口上,倒也虧他,想得出這種絕招。」   百怪不服,說:「你又長他人志氣了!這算什麼?我老怪如果走投無路,只要帶著電熱樁,可以把基地建在地心裡!」   黑金剛說:「兩個老怪快打定主意,在哪裡挖洞最理想?」   百怪說:「真難聽!又不是老鼠,什麼挖洞?我們是開鑿深海隧道!」   千奇指著前面一大片凹狀的海峽谷地說:「這一帶都是花崗岩,地質理想,但巖團間隙太大,能量散失很快。我看還是先利用谷地搭建基地,再從其下的地殼開挖,大約五公尺深再往水平方向開闢隧道。」   百怪說:「谷地我是同意的,但是老怪把玄武岩說成花崗岩,我不同意!」   千奇一瞪眼,說:「這也要爭?不都是硅酸鹽嗎?」   百怪一本正經地說:「都是硅酸鹽我同意,但花崗岩輕,多形成陸地山脈,玄武岩重,沉在海底,所以這是玄武岩!」   千奇反駁說:「也不盡然,在玄武岩上層,都是沉積岩!」   黑金剛知道他們喜歡拌嘴,只是問:「施工有分別嗎?」   千奇說:「沒有分別。」   百怪說:「當然有,玄武岩能量要多些。」   千奇說:「但是沉積岩和花崗岩相近。」   黑金剛便說:「那就把基地設在這裡,開始動手吧!」   吵歸吵,鬧歸鬧,這些人做起事來有條不紊。黑金剛一聲令下,魏德曼手一招,立見四根扇形光柱,呈十五度斜角,在海床上撐開。   格瑞達、莎莉和蘇珊也沒閒著,三個人指手劃腳,東一揮、西一點,光華閃處,一片水晶大幕,從下向上反兜而起。魏德曼緊接著雙手一合,一座高約三丈,面積約一公頃的銀光帳棚,已經成形。   千奇和百怪早已準備停當,這時水底沉積的淤泥正攪動翻揚著。二人向前一指,光幕中的海水迅速由頂向下逼退。一些嶙峋嶔崎的石塊漸漸露出來,不一會,水已見底。千奇用手虛推,百怪在旁一拉,地面立即隆起一片白玉似的平台。   古嚕嚕和黑金剛一揮手,三間美輪美奐的工作室剎那間聳立面前。   這時深潛機已然隱去,衣紅等人幾曾見過這種場面,都看得目不轉睛。千奇笑說:「這都是當局的本事,我們不過是施工工人而已。」   衣紅這才心服口服:「哇塞!杏娃!原來你還有這些本事!」   杏娃說:「這算什麼?我們不過利用能量,把施工時間縮短了一些而已。」   法蒂瑪突然雙手摀住耳朵,驚叫道:「我的耳朵!怎麼嗚嗚不停?」   杏娃說:「我正在替你們調整聽覺,因為高頻電磁波無法穿透這種深度,馬上要進入新環境,你們需要適應一會,不要怕。」   說時,黑金剛手又一指,但見東方光線一閃,數十具各式深潛機,裝載了各種應用工具,包括數百根粗大的熱電--電熱樁,陸續駛到正中最大的工作室前。   黑金剛對千奇說:「你和百怪去組裝電熱堆吧,我和古嚕嚕、魏德曼要去尋找適合的海床熱點,以便收集能源。」千奇、百怪領命而去。黑金剛又對格瑞達等三位女將說:「你們負責安全防衛,把偵測線設在一公里處,尤其要注意磁場變化,靈敏度十個高斯為準,超過極限立刻通知我們。」   衣紅正要開口,黑金剛說:「你們的責任重大,在左邊那間工作室中,有雷達波及磁場探測設備。文祥是駕輕就熟,把地形查清楚了,我們就可以開挖。」   衣紅儘管大開眼界,但她也見過大風大浪,只是自覺慚愧,以往總把杏娃看做一個知心的玩伴,沒有想到杏娃掌管著全世界百億人口的食衣住行育樂。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電腦之外還有電腦!   文祥心情未定,文湘琳只是青少年的過程,但一想到杏姑就煩亂不已。修行人的立場和責任是什麼?以當時的情況而言,自己並未做錯,那麼今天就應該問心無愧。但是,那個群山繚繞、霧濃峭寒的清晨,曲溪嗚咽,孤鳥低鳴,杏姑啜泣的斷續聲,眼角晶瑩的淚珠,在腦海構成了一曲絕唱。隱約中,那個嬌弱瘦小的身影消逝了,消逝在朦朧的山水中,消逝在過往的雲煙中,卻永生烙印在文祥的靈魂上。   他口不能說,心又不能止。當他聽到杏姑先接受了杏子,最後又決定丟棄,心中更是一緊。這時各人忙於工作,他則是愁緒萬端,不能自已。   左非右知道那些看似簡單的動作,是累積了多年的工作經驗,電腦不斷由過程中萃取動機、目的與結果,充分應用行為與情緒語言的特徵,人機才能彼此配合無間。黑金剛他們這種工作方式正是他必須傚法的,因此他聚精會神,仔細觀察。   風不懼比較單純,他只是守著師父的教誨,一心不動。   法蒂瑪早已目瞪口呆,這種法力神通不要說親身經歷,連想都沒有想過。看了一會,她悄悄拉了拉衣紅的手,輕聲問道:「這是虛擬幻境吧?」   衣紅眼見文祥心思重重,心中不禁有氣。法蒂瑪這一問,她打起精神,談起理論自有一套:「什麼虛擬實擬、真境幻境?我們的一切認知都來自主觀經驗。只不過杏娃主宰了我們的客觀環境,沒有什麼她做不到的。」   雷達探索室面積很大,分上中下三層,呈階梯狀。上層又分成三間,在外間大堂中有三張工作平台和一些探測儀器,四壁還有一些圖表和顯示裝置。大堂右角有梯級直通下層,梯級旁則是一排護欄,可以俯瞰中、下層。中層是個狹長的平台,下層則是個一畝大、數公尺深的地坑。只是下兩層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黑金剛見一切就緒,下令道:「文祥、左非右就位,把探測資料輸入系統。」   文祥如夢方醒,一見這些探測儀器竟與自己在月球上所用的一樣。他打起精神,立刻坐上控制台,啟動顯示儀表,校正一應的參數,開始操作起來。   左非右發現有個三維繪圖桌,他曾做過多媒體,對此自是不陌生。當下把風不懼叫過去,並對文祥說:「有了資料就趕快傳過來,我這就製圖。」   衣紅知道這些她都幫不上忙,一見護欄邊出現兩張椅子,便拉了法蒂瑪,索性坐在一旁看熱鬧。   衣紅一坐下去,就抱怨道:「杏娃,你太不體貼了,椅子怎麼這樣硬?」   杏娃小聲說:「我就知道你難伺候,這是特別為你複製的諸葛椅!」   「諸葛椅?」衣紅很是窩心,卻說:「難道諸葛亮有金剛不壞的屁股?」   杏娃說:「那時候沒有海綿墊,沒有席夢思呀!我加上去你又嫌是假的!」   衣紅說:「別騙人,墊上一床棉席也應該呀!」   杏娃說:「我考證過了,那時候諸葛亮五月渡瀘,南征蠻疆,『夙夜憂勤』,怎麼辦?為了防止打瞌睡,延誤軍機,所以把椅子做得特別硬。」   衣紅說:「那也說得過去,但我們老遠趕來為你工作,又不是什麼五月渡瀘!總該坐得舒適一點吧?」   杏娃說:「不行!你責任重大,還要控制七情六慾……」   衣紅恨聲說:「什麼七情六慾?杏娃、杏姑、杏子!我看你才偏心哩!」   說時,只聽左非右叫道:「文祥!雷達掃瞄只能提供三維模型,還要加上材質,否則看起來不清楚。」   文祥說:「什麼材質?怎麼加法?」   左非右說:「材質就是人眼所能分辨的信息,你那邊應該有分光攝影機,只要和雷達掃瞄器同步就行。」   文祥啊了一聲,不一會,中層那狹長的空間陡然一變,出現了一個實體模型。正是左非右和風不懼運用文祥掃瞄來的信息,透過虛擬實境的技術,放大了十數倍的結果。   這顯然就是大法王基地的縮影,狹谷呈南北走向,長約十公里,谷底平坦,寬約二百公尺,主軸約偏西十二度。基地上方有一頂光罩,將海水隔開,其下道路房舍井然,一如陸上的峽谷莊集。   基地東方有一山聳立,標高二千多公尺。其東側山勢較緩,約有十五度斜坡,在接近海底一山窪中,有個覆碗狀的白色物體,正南面立著一座牌樓,居然懸著一面長條旌旗,上書:「女諸葛衣紅」。   衣紅一見,笑得打跌:「不通不通,要麼賽諸葛,要麼就用衣紅!」   話一說完,那旗色一變,字跡竟難以辨認。   衣紅忙喊:「左哥!把旗子放大一點!」畫面一閃,果然旗子放大了,原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十來個人的名字都在上頭。衣紅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杏娃,說你不通就是不通!知道旗幟有什麼用嗎?」   杏娃說:「根據漢字基因:體是高處可飄動的物件;用是供人辨知。」   衣紅道:「我們現在在哪裡?在深海底下!難道要給蝦兵蟹將看?再說上面那麼多人名,誰看得清楚?」   杏娃說:「是給你們大家看的呀!否則有一個沒一個,人人不滿意了!」   衣紅說:「那也簡單,用個帥字就好!」   再看那法王海底基地,在厚實的晶壁下,有一片模龐大而明亮的空間。那地形沿著谷勢綿延蜿轉,北方顯然是能源集中地,佈滿一些重型機械以及輸能的導管。中段兩側靠山處各有一排長方形建築,前面停著幾排車子,很可能是庫房或者工作場所。   再往南,隔著山峰,幾乎與這間印有「帥」字的大本營平行處,有百十戶疏散的房舍。其間樹影草坪,白牆紅瓦,儼然一個高雅宜人的社區。由模型看來,那房舍有各種型式,其中一區建築以尖塔為頂,下接圓拱,全是印度風格。另一區則平台樓閣重重,又是中國南方的建築。   社區西側山勢較緩,丘陵起伏,其中居然有不少常綠喬木,高可丈許。此外還有一泓彎彎水池,垂柳環布,柳下一亭,其下之欄柱桌凳,隱約可見。   衣紅說:「這不是世外桃源嗎?大法王也真會享受。」   法蒂瑪手指南端一片平平坦坦,約有數十平方公里的黃色空地,問道:「衣姐,那又是什麼?為什麼空著不用?」   這時,文祥等人任務已了,也都圍過來觀看。左非右接口說:「傻瓜!那是運動場,深海和太空一樣,如果不常運動,身體會不適應。」   衣紅說:「不可能是運動場!太大了!」   左非右說:「狩獵也是一種運動呀!大清皇帝的圍場有好幾百公頃呢!」   衣紅搖頭說:「如果是獵場,起碼要有樹吧!不然獵什麼?」   大家猜來猜去,就是想不出什麼道理,在深海之底,建築成本這樣高,居然把一片寶地空在那裡,碰都不碰。   一會兒黑金剛等人也進來了,人人對大法王的遠謀近慮,都佩服不已。   黑金剛說:「如果我能作主,我真想請他參加我們特遣隊。」   百怪一翻眼,說:「人家在那裡是老大,他來這裡算老幾?」   黑金剛說:「那簡單,我讓他就是。」   百怪哼了聲,說:「你讓他?還有得等呢!」   千奇說:「我們誤打誤闖,選的位置倒不錯,從我們大本營到那個社區只有五公里,三十個小時隧道就可打通。」   百怪說:「為什麼一定要打到那個社區呢?」   千奇說:「我們要活捉法王吧!他一定住在那裡。」   百怪不同意:「社區人多,容易打草驚蛇!」   千奇說:「老怪又饒舌了,兵法有言,軍不厭詐!」   百怪說:「要不厭詐,就應該通到那塊空地,鳥不生蛋的地方!」   千奇說:「那不可能是空地!說不定是武器試驗場!」   杏娃突然插口說:「那是沙漠!」   「沙漠?」眾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杏娃說對了!」衣紅拍掌大叫:「是沙漠,而且法王就住在那裡。」   千奇恍然大悟:「正是,法王手下有阿拉伯人及漢人,各得其所。」   黑金剛說:「把模型放大些,要找到正確位置,才能開隧道。」   百怪說:「如果要通到沙漠那邊,工程大多了,有必要嗎?」   大家都覺得百怪所言甚是,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良策來。   格瑞達湊近百怪,說:「不管通到哪裡,要想找大法王也未必容易。怪哥哥不是有易容的本事嗎?讓我們混進去,化裝成他們的人,保證不要一時片刻,我一個人就可以把大小法王一個個精光活跳地拎過來。」   百怪把腦袋一縮,說:「話是不錯!小心他們後宮三千,醋罈子翻了,只怕我們沒淹死也被酸死!」   黑金剛說:「格瑞達說得不錯,不過他們有基因比對措施,首先我們要取得基因檔,千奇曾是有名的駭客,先將檔案滲透了,改好資料,才混得進去。我們再分成兩組,我帶格瑞達、蘇珊、莎莉、古嚕嚕、魏德曼化裝成阿拉伯人,你們化裝成中國工程師,大家分頭行事。只是麻煩當局把微波頻率改變一下,免得被他們識破。」   百怪說:「那還要化裝嗎?老大早就想過酋長癮了!」   杏娃說:「我們已經用地震波偵測過,他們內部通訊一律採用單頻分段式。蘇珊要帶一套調變器進去,我們會隨時更換你們的段址,他們不可能察覺的。」   黑金剛說:「其實今天的任務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目的只有一個,誰能降伏大法王,或者癱瘓他們的系統,就算大功告成。不過大家千萬小心,雖說遇到危機,當局會負責撤退,但再想混進去恐怕機會就更小了。」   千奇道:「事不宜遲,反正只要騙過基因偵測,隧道開得越近越好。」   黑金剛伸出食指對著模型往左一劃,從帥字本營通過山腹到對方社區的一間庫房後,立刻標出了一條紅線。黑金剛說:「這條通道是四八二七公尺,千奇、百怪負責開鑿;魏德曼控制機器人;古嚕嚕處理離化氣體;莎莉和蘇珊調配能量;文祥左非右負責測量;衣紅、風不懼、法蒂瑪和格瑞達負責安全總控。」   眾人領命,分頭進行,唯獨衣紅和法蒂瑪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下手。格瑞達早知究裡,走過來對衣紅說:「小處女,這種事又是第一次吧?」   衣紅臉一紅,頭一抬,把法蒂瑪拉近身旁,傲然說:「處女是聖潔的!第一次才珍貴!再說,我們不稀罕做男人的性奴隸!」   格瑞達笑說:「哎喲喲!紅姑娘,我只是好心,怕你們第一次沒經驗。」   衣紅也笑說:「再沒經驗的事,我們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法蒂瑪忙打圓場說:「格瑞達姐姐,您是行家,就麻煩您指教!」   格瑞達擰了擰法蒂瑪白嫩嫩的臉皮,笑說:「什麼行家不行家?還是你嘴巴甜,不像他們幾個黃皮膚,自恃文化優秀,酸氣十足!」   法蒂瑪忙說:「不會吧!衣姐只是嘴巴硬,心裡總是甜甜的。」   格瑞達笑得更樂了:「我們管那種叫知更鳥。」   說說笑笑間,格瑞達帶著三人走到裡間的觀察室,裡面有四個坐椅,各自面對一座全方位身歷境處理器。杏娃早已安排妥當,四人各有專職,風不懼監測對方的電磁波;法蒂瑪負責視訊及音訊感測;格瑞達控制各種防護裝置;只有衣紅,她的位置上只有一個法王基地的迷你模型,工作指示則一應闕如。   衣紅大叫:「不公平,我的工作呢?難道要我來看熱鬧?」   杏娃說:「你是總指揮,隧道打通後,要負責戰略部署呀!」   衣紅聽了反倒謙虛起來:「有黑大哥在,我怎麼敢當?」   杏娃說:「別心口不應,他們各有職司,你就偏勞了吧!」 ∼第五十九回漠漠水田飛白鷺∼     這時,千奇、百怪已架設好防護罩,將下層地坑密密封住。一個直徑兩公尺、長三公尺的電熱堆,由二十四根電熱樁緊密排列成圓錐形,錐尖正對西方的坑壁。熱堆底端則是巨大的能量輸送帶,一直通到室外。   只聽文祥說:「俯角向下調整二點五度,水平向偏北七度……」   黑金剛說:「啟動震波反相增益器!請左非右注意讀數,現在的噪音量是多少?」   左非右說:「縱波振幅三四,橫波八,負音波頻率平均值為十,傅立葉函數變化極限二十六……以我之見,這種事還是交給杏娃處理好得多。」   黑金剛說:「這個誰都沒經驗,要等我們試轉成功,沒有被對方發現後,再請當局接管,才能保證安全無虞。」   左非右問:「那我該怎麼辦?」   黑金剛說:「原則上當電熱堆開始運作時,我會將震波頻率調在八○○千周,反相增益器應該可以將之中和,這和音障效用一樣。怕的是噪音也中和了,對方必定會偵查到,你要和文祥密切配合,看在什麼情況下,自然噪音不變,而熱堆的震波最小。」   文祥應道:「知道了,反相增益器啟動!」   黑金剛環顧一周,見一切就緒,便下令:「能量輸送!」   只見電熱堆由黑轉紅,由紅變白,樁錐也由慢而快,不斷旋轉。千奇手一指,那熱堆便漸漸向坑壁移去。   這時各人略感震動,即令在防護罩外,隱隱也能察覺一股熱流。而熱堆一接觸坑壁,立時有大片橙色光雨,向四周散射。古嚕嚕手裡拿著一根金屬棒子,這時一揮棒,光雨頃刻間束成一條光柱,向外疾投而去。   只聽左非右大叫:「杏娃,快幫我調整反相器!」   杏娃說:「我一直在調整!是傅利葉函數值不穩定!」   那邊但聞衣紅一聲嬌呼:「這是什麼東西?」   格瑞達也驚叫:「防護罩!電力流失!」   杏娃說:「別慌!別慌!我把防護外圈縮小!」   眾人但覺眼前一晃,身體突然一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觀察室中,四人卻由顯示屏上清楚地看到,帥營四周的景象急劇放大,上空有一個狀似水母的怪物,正在銀蛇似的電弧中飆轉翻搏。   格瑞達忙將影像傳給大家,說:「我們的體積已縮小一百倍,那怪物找不到了。」   杏娃說:「那不是怪物,是個高單位分子電容器,可容百萬千伏的靜電。」   格瑞達說:「電容器怪物怎麼會在這裡呢?」   杏娃說:「我沒有經驗,不知道,還要請你多多指教。」   格瑞達大驚:「你是當局嗎?怎麼也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杏娃說:「我不是開玩笑!我的確沒有經驗。」   格瑞達轉驚為笑:「那我該怎麼教你呢?」   杏娃說:「問題是我該怎樣學習吧?」   格瑞達嬌羞的說:「你真想學?」   杏娃說:「是呀,不然我永遠沒有經驗。」   格瑞達怔了一怔,說:「你是指……」她實在難以啟齒。   杏娃說:「我是指那個怪物,它可能是被電場吸引過來的。」   格瑞達這才放了心,說:「噢!原來你是指這個。」   杏娃說:「除了這個之外,那邊還有好幾個。」   古嚕嚕突然插口說:「這件事令我想起一個人,好像名叫普拉格拉。他曾是巴基斯坦的國家科學院士,世紀初發表過一篇理論,被斥為荒誕不經,後來就不知下落了。」   黑金剛盯著影像,一面問:「什麼理論?」   古嚕嚕說:「他認為磁場是磁通子所形成,只要能控制磁通子,就能大量貯存電子。當局先前描述水雷陣,我就想到他,很可能此人已被大法王網羅了。」   黑金剛問:「如果是他,對我們的任務有什麼影響?」   古嚕嚕沉吟半晌,說:「很難說,但我們的系統全靠電子,果真他的理論成立,磁場能控制電場,我們必須加倍小心。」   杏娃說:「古博士的話很有道理,在引力場中,電場與磁場相互垂直。人把這種現象定義為垂直,其實是對平面的認知在量變後產生質變,結果認知又增加了一個層次。」   古嚕嚕說:「杏娃功課做得不錯,這是層次論。」   杏娃說:「人的認知受到時空環境的限制,只能理解三個垂直向,也就是三個層次,而我們能理解無盡的層次。」   古嚕嚕說:「那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杏娃說:「謝謝古博士誇獎,我們剛剛開始學習,還早得很!」   古嚕嚕笑著說:「嗯,也很謙虛!」   黑金剛聽到一半就被打斷,急著問:「電場磁場垂直又怎樣?」   杏娃說:「理論上當兩個場重疊時,引力場就崩塌了,形成黑洞。」   黑金剛大驚:「他們能製造黑洞?」   杏娃說:「怕什麼?在智慧學中,引力實是宇宙壓力,從相對的角度看,宇宙中物質體的產生,就是作用力下的反作用力,建立在電場和磁場上。黑洞等於是宇宙的本相,死亡是人生的黑洞,靜止是動態的黑洞。」   黑金剛說:「我是說,他們若能控制黑洞,在一定範圍中,一切物質都會消失。再如發展成為武器,那多可怕!」   杏娃說:「怕什麼?我以為你們是不怕死的人。」   黑金剛忙解釋說:「不是怕死,而是難以思議。」   杏娃說:「思議幹嘛?沒有參考指標,誰知道我們不是在黑洞中旅行?」   正說著,那水母般的怪物失去了標的,已漸漸遠去,杏娃又說:「看來我們的帥營要改變外貌,還是學學棘刺魚安全些!」只見外界景物漸復原狀,一會兒海底積塵翻擾不止,掀起各種銳石殘渣,紛紛落在光罩頂端。   由屏幕看去,帥營已與地形合為一體,不著一點痕跡。   黑金剛有些懷疑:「這樣有效嗎?」   杏娃說:「一定有效,因為這裡海水鹹度高,導電係數好,我們再在泥砂中摻雜了些金屬導體,磁通線被隔斷了,感應不到。」   電熱堆運作得相當順暢,每分鐘可以打通三公尺多的隧道,全部打穿預計需要二十六小時四十九分鐘。熱堆尖端的溫度高達攝氏近萬度,岩石一遇即熔,再經催化,部分變成電離氣體,立即排放出去。另一部分熱量則向前蔓延,彷彿一根燒紅的鐵棍插入冰塊中,瞬間就熔出一個大洞。   隧洞的洞體都經過高溫鍛燒,形成半透明、玻璃似的糊狀物。百怪指揮機器人運來較細的熱電樁,一排一排地鋪排其中,高熱又轉成電,這樣反覆應用。而冷卻後的糊質,將熱電樁包住,堅硬無比,成為隧洞最佳的外牆。   電熱堆不斷向前推進,後面立即形成一個精美渾圓的隧洞,在燈光照射下,其色潤澤,其形勻稱。細看那晶瑩洞壁,在半透明似玉的雲質下,隱隱有各色花紋,宛似游龍走鳳,自然成章。   隧道中保持恆溫,濕度宜人,黑金剛一時興起,對千奇說:「你不是喜歡奇石異景嗎?反正時間還久,何不在這裡設一個雅座,讓大家享受享受?」   百怪首先叫好,不假思索,立將熱堆轉向,向右側開了一個凹槽,馬上操作起來。   那邊卻傳來文祥的呼聲:「千奇兄,不好了!水平角偏了八十度!」   百怪大笑:「知道!知道!小兄弟別急!一會有你的樂子!」   杏娃說:「人真麻煩,怎麼有這些花樣?」   百怪笑說:「人是有機物,蛋白質分子的變化複雜些。」   等二人忙完了,熱堆又轉向前邊。右側卻多出了一個數丈方圓的石窟,裡面一律石几石桌,桌上還有石瓶石花,形式古拙,精美異常。光潤的壁上還嵌有盞盞油燈,宛如朵朵月華,光線柔和雅致,明晰悅目。   千奇佈置妥當,便向大家說:「黑隊長開恩,請大家過來休息一下。」   衣紅拖著法蒂瑪,第一個跑過來,聞了聞,說:「這石洞是真的,桂香是假的!」   百怪咧著大嘴說:「姑娘!這石洞才是假的,桂香如假包換!」   千奇笑說:「什麼真真假假?反正我們都在黑洞中!」   法蒂瑪記得在大周天內彷彿見過類似的陳設,不過當時心不在此,這時她細細觀看,見那石桌、石椅色如翡翠,光滑潤澤,其中夾雜閃耀的金砂,以及罕有的重紫晶帶。造型精巧無匹,桌面平砥如鏡,可監毛髮,桌側轉折處曲線優雅,觸手滑軟。桌邊下椽略彎,上有無數縝密的浮雕,人物山水,動靜俯仰,無不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   法蒂瑪端詳了半天,摸了又摸,禁不住問道:「這是怎麼做的?」   千奇說:「這是老怪物挖空心思從古器物資料庫複製來的。」   百怪眼一翻,說:「莫聽他胡謅,這是電場磁場交替作用產生的。」   千奇一呼喚,大家便放下手邊工作,紛紛圍了過來。聽到這裡,左非右立刻問:「電磁場交替作用?那不是電磁波嗎?」   百怪不是理論專家,忙說:「這個以後再談,我還要控制電熱堆哩!」   杏娃說:「你們聊天吧,工作交給我,這些事我已經學會了!」   法蒂瑪羨慕地說:「杏娃姐姐!你學得真快,我要是能這樣就好了。」   杏娃說:「這算不了什麼,就像牛頓說的,我只是站在一些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衣紅笑說:「別拍馬屁!我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可不是巨人。」   杏娃說:「我可沒說站在你的肩膀上!」   衣紅舉起左手,把表型微機搭在自己肩膀上,笑說:「別賴皮!」   杏娃說:「我沒賴皮,充其量也只是賴著你!」   眾人開懷大笑,只有黑金剛看得直搖頭。他是典型的職業軍人,職責精確,階級分明。以往他把當局奉若神祇,捧得高高在上,如今杏娃要學做人,還和大家打成一片,說說笑笑。對黑金剛來說,這簡直是尊卑不分,上下顛倒。   洞窟中有兩張石桌,十二張石椅,大家隨意就坐。空中洋溢著十八、九世紀的古典音樂,桌上是琳琅滿目的各種珍飲奇果,座中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古嚕嚕說:「左兄對電磁場交互作用懂得不少,當知渦漩理論吧!」   左非右忙說:「我對理論物理懂得不多,只是有興趣而已。」   古嚕嚕感慨地說:「理論物理是二十世紀的主流,而渦漩理論則是二十一世紀初大一統的宇宙觀。只是自從當局問世後,人類的心智結構昭明於世,物質文明走到盡頭,宇宙進化由量變到質變,人類只剩下盲腸了。」   杏娃說:「這話不正確,我師父留下嚴命,只准許我學習,不容我創新。」   古嚕嚕歎口氣說:「如果我所見不差,你師父是怕你循私濫權,所以處處設防。就像我們幼年一樣,大人多所限制,我們也心懷不滿。等到成人,世事看多了,再面對下一代,又不得不嚴加管教。」   左非右接著說:「古兄所言甚是,美國人正是反面的例證,他們一味求新,對青少年放縱寬容,成人後又任意發揮。更糟糕的是他們大力推銷這種觀念,全球風起雲湧,造成二十世紀的超級泡沫。不二老人生活在那個荒謬年代,眼見中國優良的傳統教養淪失,人類面臨絕滅的災難,所以不得不這樣要求。」   杏娃說:「我知道,也希望諸位不吝指教。」   衣紅笑說:「杏娃!你睜眼說瞎話!每次我說你,你就強辯!」   杏娃說:「這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眾人都哄笑不止,衣紅自己也笑得前俯後仰。等大家笑夠了,杏娃繼續說:「古博士,你還是講講渦漩理論吧!我有一大堆疑問,想不到明師就在眼前。」   古嚕嚕忙說:「別客氣,我懂的也不多。」   杏娃說:「智慧學說時間、空間是電場與磁場的作用關係,我就不懂。」   古嚕嚕說:「這可難倒我了,智慧學說得明白,文字語言只是智慧的載具,不是智慧本體。人只能藉文字語言獲得智慧,不可能用它去理解一切。」   杏娃說:「這個我懂。」   古嚕嚕說:「智慧學認為:宇宙中各種能量系統交互作用,任何系統都與角動量有關,故而產生渦漩現象。在渦漩中,能量有兩種現象及兩個份量。兩種現象分別是靜及動;份量則為時與空。靜態的時、空稱之為體;動態的時空則稱為用……」   左非右插口道:「這與易理一樣嘛!」   古嚕嚕說:「大概是吧!總之,因有向心力,果為離心力。在原子系統中,向心力為體,產生磁場,離心力為用,產生電場。剛才我提到的那位普拉格拉,就是引用這種理論,要以磁場約束電子,設計一個超大的電子庫,以解決當時發電量不足的問題。」   杏娃說:「我查出來了,普拉格拉是印度人,他幾個計劃都失敗了。我們現有的檔案中沒有這個人,只在世紀初的報刊上有些材料。」   古嚕嚕說:「最好不是他,果真磁場能控制電子,那可正是當局的剋星。」   杏娃說:「我知道,所以請大家來共商大計。」   衣紅說:「難怪杏娃剛才逃得飛快,原來遇到狠人了。」   杏娃說:「別打落水狗,快想辦法吧!」   古嚕嚕憂心忡忡地說:「如果大法王有這種手段,網羅到這類人物,說不定還有更多的花樣,更多的高手!」   衣紅說:「沒那麼嚴重!」   古嚕嚕說:「為什麼?」   衣紅意氣揚揚地說:「大法王在文山有個生化基地,三下兩下就被我們摧毀了。」   古嚕嚕說:「那個生化基地只是搞破壞,功效不彰是因為當局在陸地上擁有強大的能量資源,在深海裡情況剛剛相反。」   衣紅搖頭說:「一山不容二虎,果真那個普拉格拉博士這麼厲害,為什麼大法王躲著不敢出來?若非彼此有矛盾,就是技僅止此。」   古嚕嚕說:「可能是在等候時機,也可能在籌建更強有力的磁場。」   大家邊聊邊吃,雖然對這種電磁理論不甚了了,但古嚕嚕言之有物,剛才當局也一再失利,大家心裡都有數,此去必然險難重重。   電熱堆已向前推進了四公里,百怪一直小心翼翼地監視進度,見一切順利,不禁吁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快要大功告成了。」   衣紅心中一亮:「百怪哥!你說什麼?」   百怪最怕這位姑娘,忙說:「我沒說什麼呀!」   衣紅說:「你提醒了我一件事,印度人信印度教,是吧?」   百怪說:「可是中國人不見得信中國教!」   衣紅說:「大法王信的是回教,據我所知,回教徒與印度教徒水火不容,是吧?」   百怪懷疑地說:「是又如何?難道你想去傳佛教?」   衣紅得意了,說:「這些人既然是烏合之眾,誰又服誰了?」   古嚕嚕也若有所悟,問:「衣姑娘,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吧?」   衣紅肯定地說:「一模一樣。」   眾人商量甫定,隧道已經開通,只保留一層尺許的護壁。千奇架設了一座主控台,將一根探測棒穿過護壁,把外面的影像、聲訊及各種訊息參數傳進來。大家一看,上面是一座貯存重機械的倉庫,此刻無人看守。   千奇看看圖表,說:「果然厲害!磁場讀數竟然高達數千高斯,電磁波頻卻在八千以下,我們要先作些準備才行。麻煩的是要滲入他們的系統,修改遺傳基因資料庫,卻不知他們系統的主頻,無法同步。」   古嚕嚕苦思不解:「電磁波頻在八千以下,若說沒有無線電波倒是合理。但是有些動物的聲頻就高達一萬多,難道這裡只有人?」   百怪說:「合理,而且人也是安安靜靜的。」   古嚕嚕猛地省悟:「百怪說對了!好極了!」   百怪莫名其妙,問:「我只是同意你的看法,又說對了什麼?」   古嚕嚕說:「這是一種安全措施,任何人只要聲音大一點,就會傳遍基地。」   百怪說:「那又怎樣?」   古嚕嚕說:「大家小心點,不要大聲說話。」   百怪拚命搖頭:「這種鬼地方,下次不來了。」   杏娃說:「隔絕電磁波是為了防範我們,幸虧古博士提醒,我們已經作了降頻準備,只是如此一來,我們反應速度也大受影響,此後與你們聯絡只能採用地震波。除了語音,形像還可以用指尖掃瞄,注意移動速度要在一公分/秒以下,而且腳跟不要離地,不要走動,因為震波必須經由骨骼連續不斷地傳送。   「還有,文祥的佛珠也是高頻,我已經代為關閉了,功效已無,所有依賴電磁波的神通法力,在磁場下全部失效。此外,你們身上不能佩帶具磁性的金屬物,在這邊我還能把磁力減輕,一進入基地,我們就無能為力了。」   衣紅笑說:「好哇!總算擺脫你的控制了。」   杏娃說:「你可以把我關掉,我也少一個負擔。」   衣紅說:「別做夢!我就是要累死你!」   千奇一直忙著調整主控台上的儀器,這時突然出聲:「噓!不要作聲!」屏幕上顯示出一大串數字,千奇調了又調,那些數字始終在螢幕上飛快地捲動。百怪在旁看得汗流滿面,一副急著想幫忙又無法插手的神態。   黑金剛等人與千奇共事十餘年,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從來沒見過他皺眉頭。這時大家都捏了一把冷汗,在這個海底基地,基因辨識是無處不在的首要關卡,如果不能混過去,全部計劃都將作廢。   千奇試了又試,並吩咐杏娃由次聲波開始,一點一點向上調。文祥對波頻很有經驗,這時也坐到台上,與千奇一起商量。   終於,那些數字一一消失,千奇忙對大家說:「快來按一下指模!」   眾人會意,魚貫走過台前,十隻手指同時在一片金屬上按了一下。   千奇操作了一會,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最後,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說:「法王使用的是二○年代的超級電腦,只是把主機用隔離罩密封住了,所以主頻的振蕩讀數無從得知。幸而這些人墨守成規,不知變通,所取的主頻仍是二的冪次,我們利用地震波,由地面傳進主機,再行升頻。直到訊號同步,這才闖進遺傳基因資料庫,把各位的資料放進去。」   左非右問:「這有用嗎?萬一被認出是陌生人呢?」   千奇說:「不必擔心,這個基地裡有幾千個人,而且有各種人種,彼此都難得認識。據統計,即令是專家,一個人最多能認識四百張面孔。不過如果有人問起,大家就說是第七梯隊,由中國海南島撤退來的。梯隊司令是韋人傑博士,任務編號八九○七,待會老怪會在你們衣服上弄個標識。切記,八九是特種部隊,負責生化作戰,如果遇到同行,千萬不要多談,免得露出馬腳。」   衣紅說:「我懂了,你替我們在大法王基地中,辦妥了居民證。」   千奇說:「答對了,不過,大法王殘暴凶狠,居民不見得享有人權。」   衣紅伸伸舌頭說:「那我還是保留雙重國籍的好。」   千奇又說:「好在基地內全由電腦監控,萬一出了問題,各位可以要求做安全查核,我在電腦中動了手腳,機密級次最高,除了大法王本人,別人不敢過問。」   於是黑金剛下令,分兵三路,他化裝成阿拉伯的小酋長,帶著三位蒙面露肚的美女,魏德曼扮作保鏢,五人混進沙漠營帳中,探聽法王的機密。文祥、衣紅、風不懼、左非右和法蒂瑪五人一路,扮作技術人員,負責瞭解各族群的關係。千奇、百怪和古嚕嚕則去查尋基地超級電腦及高壓磁場的精確位置。   在給衣紅化裝時,百怪特別叮囑道:「他們這裡有很多人員是由文山撤退來的,很可能認出你們。要注意的是,我這化裝術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在強力輻射線下會失效,上次文祥曾吃過苦頭。」   文祥搖頭說:「只是有些癢,算不上吃苦頭。不過那是在外太空,這裡連高頻電磁波都沒有,不可能有輻射線。」   百怪說:「話是這麼說,我只是有點擔心。照理說,磁場與電場是垂直的,這裡有非常強烈的磁力線,就可能會有輻射效應。」   衣紅問:「萬一失效會怎樣?」   百怪裂開大口,笑著說:「乖乖!那你的小臉就變成妖精了!」   千奇接口說:「別聽老怪物的,了不起打回原形,小心一點就好。當你臉皮覺得很癢時,趕快變個法溜走,回到這裡就安全了。」   接著,古嚕嚕手持一個磁力計,在每個人身上徹底的檢查,任何能引起磁性反應的物質,都一一取下收好。   最後大家商量好聯絡的細節,並約定如未得手,八個小時後回到這裡會報。然後黑金剛設定了保護的安全裝置,將人員分成三批,每隔一分鐘便有一批人由隧道進入地面倉庫。彼此相約,潛入基地後,如無阻礙,便各自分頭行事。   衣紅胸有成竹,近來她勤讀歷史,她發現在世界史上,最殘酷、最持久的戰爭都是宗教戰爭。   人是一種單線思考的動物,生活中有一連串的目標,但經常在執行一個目標時,就忘了前面一個。人類創造宗教時,目標不過是探索人生的真理,消解人生的痛苦。等到宗教成立了,力量強大了,就全力來維護既有的影響力。再若有其他的勢力足資抗衡,目標又變了,不僅兵戎相向,還要把對方的靈魂都清除殆盡!   在印度,印度教與回教是世仇,殖民時期英國人充分利用了這種仇恨分化印度,令教徒間勢同水火,不得不依賴英國大人的保護。後來聖哲甘地的「無暴力運動」雖然成功地讓印度獨立了,卻無法冰釋宗教之嫌,終至分崩離析,難成氣候。   衣紅認為,只要利用宗教的禁忌,就能輕易地令回教、印度教教徒反目成仇。而最容易下手的,就是食物。   回教徒喜潔,認為豬很髒,不吃豬肉,更嚴令禁止養豬。印度教則視牛為神聖之物,敬拜唯恐不及,絕不能宰了祭五臟廟。既然有這麼多人要吃飯,一定會有牧場農場,還要有屠宰包裝加工廠,甚至運輸分配的商店。衣紅認定,只要由運輸分配查起,就能正本溯源,把屠宰後的食物掉包。   文祥一向對衣紅言聽計從,這時卻有了意見:「法王有了這等先進的技術,還要供應食物的商店嗎?」   衣紅說:「大公子!太空旅行你可以吃上幾粒藥丸!人家生活在這裡,整年不見天日,吃吃新鮮的食物也是人之常情呀!」   文祥說:「就算有此需要,網上購物不很方便嗎?不見得會有商店吧!」   衣紅啐了一聲說:「人間就是你們這些大男人搞壞的,什麼網上購物?害人家失去逛百貨商店的樂趣了!不親眼看看,不親手摸摸,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法蒂瑪接口說:「衣姐說得不錯,如果上了天堂,我希望天堂裡有各種超級商場,各種小吃攤子,各種遊樂場所……」   法蒂瑪說得眉飛色舞,一旁左非右卻看呆了:「法蒂瑪!你不是大祭司嗎?」   法蒂瑪歎氣道:「是呀!所以我一直沒有機會享受這些人間的樂趣,最多只能在虛擬的環境中過過乾癮。」   左非右驚道:「過過乾癮?你真的羨慕那些虛榮?」   法蒂瑪嫣然一笑,指指衣紅說:「你沒聽衣姐說嗎?人生意義嘛!」   衣紅不領情,頭一揚,說:「我是設身處地替那些凡人說的,你也當真?」   左非右哈哈大笑,一把將法蒂瑪拉進懷裡,說:「法蒂瑪,你想做好人,背這只蠍子過河?小心變成癩蝦蟆了!」   衣紅信心十足,說:「別的不敢說,我保證這裡有教堂、商店、遊樂場,有……」   左非右接著說:「還有大法王的御林軍!走吧!」   他們是最後一組,輪到出發時大家才安靜下來。果然一鑽出地面,各種感覺就大大的不同,首先是四周寂靜無聲,正因為無聲,連自己的呼吸都顯得分外沉重。   一踏上地面,就發覺地表鬆軟異常,踩上去不僅沒有聲響,還能吸收音波。此外,空氣中也好像有種特別的氣息,這種感覺十分詭異,想像中的陰世鬼域也不過如此。   五個人從庫房出來,外面明亮如晝,只是光線勻和,上空一白。左前方是一個美觀空敞的社區,約有數百戶精巧的別墅,小徑彎曲轉折,樹木疏密有致。社區後面地勢突然高拔,一座怪石突兀的海脊,悄然沒入那穹頂的白光中。   四下無人,無聲無響,到處空空蕩蕩的,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庫房這一邊則是一連數十棟、排列整齊的長形房舍,看去色澤烏黑,其質非木非石。最奇妙的是面前一條十數公尺寬的大道,四通八達,遠迄無限。路面平滑無比,色作紫黑,隱約中似有幾道平行的軌跡。   左非右低聲道:「磁浮系統。」   風不懼有些懷疑,手方向前一探,不料眨眼間刷然一聲,一幢黑影已橫亙在面前。那是個懸空的箱形物,停穩後廂門自動開啟,裡面有十餘個座位,卻空無一人。   「請上車。」車內傳出悅耳的女聲。   衣紅膽大包天,毫不猶豫就跨了上去。其餘四人只好硬著頭皮,陸續上車。衣紅心中忐忑,卻面不改色地說:「去超級商場。」   「哪個商場?」車上的聲音問。   「最近的。」   車剛動了動,門又開了,女聲說:「市場到了,請下車。」   五人下車一看,離剛才上車處不過十幾公尺,原來旁邊這座建築居然就是市場。外形與那間倉庫一模一樣,只在前面有個旋轉玻璃門,門旁掛著幾種不同文字的招牌,漢字是隸書寫就的「龍宮東安門市場」。   衣紅一推旋轉門,大大方方地走進去,裡面相當大,各種貨物琳琅滿目,一律陳放在高僅及人的矮櫃上。顯然現在不是購物時間,偌大的商場只有寥寥十來位婦女及幾個孩童。衣紅仔細觀察,見他們沿著貨架看著指著,不時還東摸摸,西點點。但是每個人手上空空如也,好像什麼都沒有買。   她立刻有了計較,忙悄悄對大家說:「我猜是自動送貨,看中了一摸就算數,在沒有弄清楚之前,千萬別亂碰。」說時,衣紅發現左非右與法蒂瑪不在身邊,忙說:「快找他們去,免得出了差錯!」   三人急忙繞過貨櫃,見法蒂瑪與左非右呆呆地站在一個貨架前,一整排光標閃個不停,上面也有各種文字顯示,漢字是「信用額不足!謝謝惠顧!」   法蒂瑪一見衣紅就解釋:「我什麼都沒有買呀!」   衣紅說:「可是你摸了?」   「沒有,我沒摸!」   「但是你碰到了?」   法蒂瑪委屈地說:「難道碰都不能碰?」   衣紅說:「你碰到了什麼?」   法蒂瑪羞愧地說:「不記得,看上去都很可愛,我沒有注意那個標示。」   衣紅左看右看,似乎沒有引起別人注意,把法蒂瑪一拉,說:「快走。」   剛轉過一排貨架,就見一個深棕膚色的彪形大漢擋在面前,他打量了一下眾人,說:「你們是新撤退來的?嗯!八九部隊,打了個大勝仗吧?」   自從二○年代語音系統成熟後,晶片大量生產,後來又殖入耳中,因此世界各民族都能隨意溝通。衣紅故作鎮靜,幸而曾經參與天涯海角一役,便故弄玄虛地說:「勝是勝了!所幸逃得快,命還保住了。」   那大漢會意一笑:「不錯,你說的很實在,不過我聽說的版本不太一樣。」   衣紅靈機一動,說:「我叫火大,」她指著四人說:「她叫水大,這位是金大,木大,土大,請問大名。」   那人說:「我叫史南達,是這裡的管理員。你們怎麼會有這麼怪異的名字?」   衣紅說:「我們都是生化工程師,做實驗時各有各的專職,你聽說過中國的五行生剋原理吧?」   史南達搖頭說:「沒聽說過。」   衣紅說:「那好極了,我們的工作各各相剋,日子一久,彼此便叫習慣了。」   史南達說:「你們中國人很有智慧,連名字也和工作有關係。」   衣紅說:「有沒有地方讓我們休息一下?我們剛來,沒事幹,只好逛商場。」   史南達大喜說:「有!有!我們這裡難得有事,來我辦公室聊聊天。」   史南達的辦公室佔地很大,居高臨下,能一目覽盡商場狀況。牆上掛滿各式旗幟、證件和相片,角落有多種娛樂設備,還有吧檯,有各種飲食裝置,就像一個小型酒吧一樣。史南達注意到眾人的臉色,忙說:「各位別見笑,因為職務關係,我需要與各界政要打交道,必須有這種排場。」   左非右搞多媒體時,與一些導演、演員成天泡在各式酒吧裡,這時不禁大有所感:「這都是二○年代最流行的最佳款式呀!是虛擬實境嗎?」   史南達得意地說:「我們這裡不作興虛擬,這些是我下了不少工夫搜集的!」   左非右立刻說:「有沒有陳年威士忌加冰塊,再來點檸檬汁?」   史南達有了知音,大感興奮:「有!有!有!我有一九三○年的姜尼走路!而且多得一百年都喝不完!只有檸檬是基因合成物!沒辦法!」   左非右大拍馬屁,說:「一百年都喝不完?酒庫也會幹呀!怎麼可能?」   史南達擠擠眼睛,說:「我們是海底動物,海裡沉船無數,一切應有盡有!如果要香檳,法國波爾多一八○○年的都有!」   左非右大叫:「好極了!能讓我們見識見識嗎?生化酒早喝膩了!」   衣紅忙說:「土大!別土裡土氣!我們剛來,憑什麼付帳?」   史南達痛快地說:「付什麼帳?火大小姐,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們實行人權經濟,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   衣紅問:「那為什麼剛才標示上說信用額度不足呢?」   史南達說:「這也是人權呀,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人權等級?我剛才調查過了,你們機密級數是一等,但人權等級是零,一定是哪個糊塗作業員給搞錯了。不過,根據記錄,你們今天才到,可能作業慢一點。」   衣紅說:「是的,我們剛到。」   史南達說:「你們真走運!要是早一天,不被震死也被嚇死!」   衣紅忙問:「怎麼了?」   史南達咋舌說:「據說是系統故障,磁性水雷爆了一大片,連防護罩、雷達搜索站都被波及。所以今天人人忙得不可開交,路上見不到幾個人。」   衣紅說:「有危險嗎?」   史南達忙說:「沒事!沒事!只是嚇了一跳!且別談這些,既然你們剛到,又是我史南達的朋友,我們是人權一律平等,來!我來接風!」   三杯烈酒下肚,史南達逸興飛揚,有問必答。這裡人人都有職司,工作忙碌,難得誰有閒情雅致,陪他飲酒作樂。   原來這海底基地是普拉格拉在二○年代初開始興建的,二六年,他遇到大法王,兩人一見如故,隨後大法王加入陣營,才漸漸人氣聚集,規模日大。   目前這龍宮基地中有兩千多人,共分四區。北區最大,約有數十平方公里,從基地邊沿一直延伸到一萬三千公尺深處的太平洋海溝火山峽谷。那裡有數十個巨大的熱點,有大型的發電站,提供基地所需的能量。   北區下接中區,是塊盆地,面積約五十萬平方米,行政及研發中心集中在那裡。東區供商業及生產用,與西區的住宅隔著一條磁軌平行相對。再下去是南區,一般高級工程師及領導都住在那裡。最南邊還有一個沙漠區,大法王帶著五百個族人,搭起帳棚,鋪上地毯,還刻意製造了熱風,讓大家沉浸在千百年來熟悉的天地中。   談到食物,史南達更是如數家珍,這裡只有利用基因技術生產的蛋白質、脂肪、醣類及纖維素,沒有什麼牛肉、豬肉的觀念。   衣紅大失所望:「那不是太單調了嗎?」   史南達笑說:「怎麼會?顏色是全彩的,有幾千萬種變化。軔度根據牙齒結構定義,要什麼口感就有什麼口感。香味採用化學復方,濃淡輕重任選。至於味道,那更是沒得講,我們能利用各人味蕾及口腔酵素的特性,包君滿意。」   衣紅不得不表示意見:「哇!太妙了!」   史南達說:「也不盡然,人永遠不能滿足,我們絞盡腦汁不斷的變花樣。」   衣紅又問:「那誰來負責呢?」   史南達說:「當然是我呀!誰叫我做大內總管呢?」   衣紅又存了一分希望:「能不能模仿牛肉雜碎、酸甜豬排?我最愛吃了。」   史南達搖頭說:「不可以,領導說那些殘殺生命的食物會破壞團結。所以我們便在花色上動腦筋,一律用數碼編號,比如說八一○三五號,是淺綠色、輕脆、鹹度三.二五%、四十八號香精、自然酵素……」   衣紅忙打斷說:「了不起!像你這種人材,如果在電腦城一定會大紅大紫,怎麼會屈居在這種小地方?」   史南達哈哈大笑,笑聲有點尷尬:「過獎!過獎!」他坐不住了,又斟滿了酒,仰首一口灌下去:「你們中國人不是最相信命運嗎?我生不逢時,有什麼辦法?我曾是孟買市當紅的網絡律師,但是電腦時代來了,我算老幾?」   衣紅說:「你真的滿足於這種生活?」   史南達笑不出來了,說:「幾十年前曾流傳過一件事,有位探險家在一個遙遠荒蕪的山區發現一塊石碑,正反面各有不同的圖騰,記載的事卻大同小異。石碑的一面說:『我們於某年某月,成功地征服了這個山頭,特留碑紀念。』反面的記法則是:『我們於某年某月,成功地放棄這個山頭,特留文紀念。』   「這位探險家大感興趣,花了一年的工夫詳細考查,發現山上到處是斷垣殘壁、坑洞隧道,最後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才知道本山居民曾經在地下挖到黃金,一夕致富。而附近的山民看了眼紅,都想來分一杯羹。   「當地的居民心有未甘,便重金購買了各種武器,沿山修建高大的圍牆,擁金自重,決定誓死抗爭,絕不妥協。   「想不到這黃金礦脈綿延百里,不久整個山區都繁榮起來,而那小山脈盡礦絕,居民又寧死不屈,終至鬧成這個結局。」   衣紅不解,問:「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史南達說:「你或許認為電腦統一了世界,我則相信是我們放棄了那種生活。」   衣紅點點頭,同情地說:「啊!有道理!」   史南達搖頭說:「不!沒什麼道理,老實說,我們不過自我安慰罷了,只有在這裡我可以自封為內閣總管,把這些貨物算作我的子民,不也是千萬人之上嗎?」   文祥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知道衣紅為了刺探軍情,無所不用其極。反正他插不上嘴,便起身走向一邊,漫無目標地東看西望。   這裡空間很大,三面是牆,牆上掛滿了各種裝飾,有獎狀獎章以及全息照片。相片是立體的,有過去風光的記錄,又有基地中各個環境的影像,文祥一幅一幅看過去,等於把基地流覽了一遍。   一會兒左非右也湊過來了,低聲說:「文兄,你幫我把風,我用手指感應把這些畫面傳給黑大哥他們。只是杏娃降低了主頻,要利用地震波,傳得很慢。」說著他又對杏娃說:「杏娃!你通知衣紅,最好纏住那廝,盡量多問。」   衣紅正求之不得,繼續問史南達:「你知不知道,這次四法王帶來幾個苗族女郎,聽說是他的妻妾。」   史南達說:「我不知道是什麼族,的確有三個美如鮮花的少女。法王四兄弟都很好色,每個人都有十來個妻妾。大法王還好,身邊只有三位,一個老的幫他幹活,一個小的給他發洩,還有一個凶巴巴的,人人聽說,卻沒人見過……」   衣紅問:「幫他幹活的老女人叫什麼名字?」   史南達說:「誰管那些!二法王最近才來,窩囊得很,整天躲在帳棚裡不出來。三法王阿哈塔很夠朋友,常來這裡喝酒,下次我給你們介紹。他要是見到你們,保證神魂都升天了,尤其是這位水大姑娘……」史南達眼睛瞇成一條縫,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法蒂瑪,看得直嚥口水:「啊呀呀!你們以後常來這裡就知道了,我們這兒各路英雄都有,相信我!保證上上下下,從頭頭到腳腳,都會繞著你們忙得像蜂子一樣!」   法蒂瑪又羞又惱,看看左非右不在身邊,只好依偎在衣紅的肩頭。衣紅忙打岔道:「那位四法王呢?」   史南達知道這些人機密等級極高,也不敢過於放肆,接著說:「老四也有不少,他族人住在沙漠區,他自己卻和這三朵花住在漢人區。大法王為了讓他歸隊,還特別在南區山邊開了一個湖泊,取名什麼花香的。那幾個姑娘也常去玩,不過照我看來,她們的姿色比起兩位可差遠了。」   衣紅無心找到了四法王的住處,大喜過望:「湖泊?在哪裡?」   史南達說:「近得很,五分鐘路程,告訴磁浮車就可以了。」   衣紅打聽到了,一瞥眼,兩個呆子還在那邊觀摩牆上的相片,也就是偷偷地用手指掃瞄。她咳了一聲,表示任務完成,同時又找個話題說:「據我所知,這裡磁場很強,是不是接近地心的緣故?」   史南達面帶得色,說:「你這算是問對人了,這種事只有我知道。大法王還是透過我跟普拉格拉博士認識的,沒有我,他們哪有今天!」   衣紅說:「是呀!所以給你這麼重要的職位呀!」   史南達恨恨地說:「哼!他們得到的好處分給我一半都不嫌多!」   衣紅好奇地問:「啊?你怎麼介紹他們認識的?」   史南達說:「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我上陸地購貨,遇到大法王……」他頓了一頓,眼睛移向衣紅的肩頭,那八九部隊的標誌讓他清醒了些,吹爆了可得兜著走。他有些不安,站了起來,回頭一看,那土大伸手指著牆上的圖片,還緩慢地在上面移動。史南達突生警覺,驚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文祥的反應本來就慢,史南達這一問讓他嚇了一跳,本能地說:「我在看相片!」   史南達怒道:「看就看,他為什麼要用手摸?」   左非右早有準備,故作不解地說:「你這相片很奇怪,好像是活的,而且跟著人的角度在變,我只是好奇摸摸看,是不是真的?」   史南達說:「別把我當外行!你分明是在用超覺感應!」   左非右驚訝的說:「我這叫超覺感應?那我是特異功能大師了!」超覺感應是上世紀末流行的玩意,有人聲稱能用手指看字、用心傳真。但是傳了幾十年,始終得不到科學實證。在東方,號稱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很多,曾有一位美國企業家提供一百萬美金,向這些神秘論者挑戰,幾十年來卻沒有人應戰。   史南達將信將疑,問:「那你在幹什麼?」   左非右說:「我在摸呀!實在是不可思議!分明是平的,又不是幻象,怎麼看上去會有立體的感覺?」   史南達說:「這是全息相片呀!難道你們沒有見過?」   左非右說:「我們成天在實驗室裡,只有電子顯微鏡可看。能不能告訴我,什麼叫全息相片?」   史南達冷靜了點,自己所以把這些相片掛在牆頭,正是因為新奇,很多人沒有見識過。這幾個人不像有惡意,又是剛來,對基地環境陌生,好奇也是正常的事。自己所知不多,只好偃旗息鼓說:「全息相片是用激光照的,這些都是珍貴的紀念品,不要再摸了。」他轉過身來,想起剛才的對話,又起了疑心:「磁場雖然是我們這裡最高的機密,按理你們都應該知道呀!」   衣紅沒想到這句話會露出馬腳,不過她很會轉彎,不經意地說:「我當然知道,不過我們韋司令說,這些磁場沒什麼了不起,只是離地心較近罷了!」   史南達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這裡的磁力裝置,聽衣紅的口氣,似乎並沒有把磁場放在眼裡,他忿忿地說:「你們司令懂什麼?我們的磁場能量比地心高出一萬多倍!」   衣紅還是搖頭:「一萬多倍?不大可能!」   史南達仗著一點酒意,提高了聲音:「怎麼不可能?」   衣紅說:「這種技術連電腦聯盟都沒有!」   史南達得意地說:「他們當然沒有!這是普拉格拉博士的發明呀!」   衣紅說:「發明有什麼用?要能實現才行!」   史南達被激怒了:「已經實現了呀!基地全在磁場控制之下!」   衣紅故意東張西望,說:「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出來?」   史南達胸脯一拍,說:「你要看?好!我帶你們去見識見識!不過那座磁通子增益器是我們基地的樞紐,要參觀得事先申請通行許可。憑你們的機密等級,應該不是問題,我幫你們試試看!等我一會,馬上就回來!」   說罷,史南達便出去了。   法蒂瑪捏了一把冷汗,但見衣紅鎮定如常,也不便示弱。令她不解的是,衣紅的手指快速地彈動,接著便聽到杏娃微弱的聲音:「不用擔心,韋人傑司令人在柏林,已經被我們拘捕了。左非右傳來的相片很有用,千奇他們已經根據相關位置找到了電腦機房,他會設法控制電腦,你們行動小心點就好。」   法蒂瑪大驚,悄悄問衣紅:「杏娃怎麼知道的?」   衣紅笑笑說:「我們有超覺感應。」   文祥和左非右也回來了,幾個人又坐下來喝酒。   不一會,史南達進來了,帶著曖昧的笑容,他一邊謙卑地向大家行禮,一邊說:「有道是真人不露相!原來各位來頭這麼大!我幾乎看走眼了!剛才我多喝了幾杯,如果有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大伙都站起來,衣紅說:「別客氣,請帶路吧!」 ∼第六十回陰陰夏木囀黃鸝∼     大伙坐上磁浮車北行,才兩分鐘就到了一個兩山夾抱的深谷。谷中只有一個氣泡似的半圓形建築,高約二十公尺,直徑五十公尺,下半部密密地嵌在山石當中。   那建築色作青紫,偶泛藍光,整體無縫,好似由瓷坯一次鍛燒而成。令人難解的是,建築上無門無戶,不知有何作用。下車後,眾人面前即時出現一座崗亭,周圍有圈圈精光耀目的銀絲環繞,令人不可逼視。   衣紅指著那圓形建築,說:「那就是磁通子增益器?我看倒像個蠶繭!」   史南達笑說:「是的,一會你就知道誰是蠶蛹了!」他一邊說,一邊打了幾個手勢,那崗亭立即擴大,突然透體而過,把眾人圍在其中。   史南達哈哈狂笑,對衣紅說:「不錯,這叫作繭自縛!小姑娘快說實話,否則我把磁力線放出來,一秒鐘之內,你們通通燒成焦炭!」   衣紅鎮定地說:「你這人好無禮!我們為大法王出生入死!來這裡能受你威脅?我們的身份,你用電腦一查就知道,還用得著問我們?」   史南達說:「我就是查了電腦才納罕,你們都有大法王的免死令!絕不可能!連我們八大元帥都沒有這種殊榮!」   衣紅哼了一聲,說:「八大元帥!你們養尊處優,不過分贓自肥!我問你,你打過仗嗎?賣過命嗎?別小瞧我們幾個人,我們救了大法王三次性命你知道嗎?上次大法王被關進金星監獄,還是木大陪他去的!」衣紅拉了拉文祥,他如夢方醒,想起自己叫木大。   文祥硬著頭皮說:「是我送他去的。」   衣紅面不改色,說:「木大就像木頭一樣,在金星差點被燒焦了,你這磁場算什麼?不相信,你叫大法王來,看誰變成焦炭!」   史南達一怔,大法王在金星被囚的事,基地中除了極少數的重要人士略知一二外,其他人根本連影子都摸不著。看來這些人真有來頭!糟了,怎麼下台呢?   正在這時,地面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遠處還有爆炸聲。史南達停頓了一下,神色大變,喝道:「太巧了!你們一來,什麼怪事都發生了!為了基地的安全,我不惜豁出去,也要查個明白!」說罷,他雙手一拍,身旁升起了一圍淡淡的光幢。緊接著一條條紫絲光雨,已由四周向眾人襲來。   風不懼一直不動聲色,他早先隨法慧禪師學過各種功夫,身手甚是矯捷。在崗亭將他們圍住時,他就目不轉瞬的注視著史南達的動作,準備隨時反制。史南達一拍手,他一個鷂子翻身,已經欺進史南達左側。光幢冉冉升起,把他和史南達雙雙罩住,風不懼反手一扣,以大擒拿手法鎖住了史南達的咽喉。   變生肘腋,紫色光雨已經射向衣紅等人。風不懼手一收緊,史南達氣促面紅,掙扎不得。風不懼厲聲道:「快收手!不然我們同歸於盡!」   史南達連連點頭,光雨稍斂。但衣紅、法蒂瑪及文祥三人面容陡變,皮膚鬆垮下垂,剎那間彷彿老了三四十歲。   衣紅捂著臉,大叫:「我的臉好癢!」   法蒂瑪也覺得面皮作癢,用手一摸,臉皮竟然軟綿綿的,像膠質一樣。只有左非右一無所覺,他恍然大悟:「是磁力線作祟,百怪的化裝術被破了,不要怕!」   文祥詫問:「你怎麼沒事?」   左非右解釋說:「我是自行化裝的!」他同時大叫:「杏娃!快請百怪來!」   語聲未落,一部磁浮車已停在崗亭外。車門一開,千奇、百怪和古嚕嚕三人同時跳下車來,千奇手中短棒一撩,光華圍繞的崗亭瞬間消失。   千奇先協助風不懼制住史南達,古嚕嚕手持兩根短棒,站在磁軌旁守護。百怪二話不說,衝到三人身邊,取出一瓶藥水,在三人臉上各抹了一遍。這才說:「我們不小心失手,抱歉來晚了,所幸磁力線不強,休息一會就恢復花容月貌了。」   千奇說:「其實我們就在前面不遠,由左兄傳來的圖片中,我們找到了電腦機房,已經把系統程式的入口改變了,現在大法王的電腦等於在為我們服務,其他的已由當局接管,如果能整合成功,下面的工作就輕鬆了。」   百怪又說:「老大他們也來了,我們已經控制了電腦總部,不過問題不像老怪說的那樣簡單。他們這套電腦只供後勤服務,磁場操控另有系統。只是老怪多事,剛才不小心毀壞了一個巨型電容器……」   千奇說:「別賴我!」   百怪說:「老怪又不止你一個!總之,敵人已經被驚動了,大家要小心點。」   千奇已經將史南達反扣起來,並順手卸下他的下頷。對文祥說:「黑大哥叫你們快去南區的百花湖,杏姑就住在湖畔,她可能有危險。」   文祥不好接口,衣紅便問:「有什麼危險?」   千奇向古嚕嚕招招手,他便叫了一部磁浮車。千奇押著史南達,邊走邊對衣紅說:「我也不知道,是黑大哥由法王手下打聽到的。我們要從這小子口中套出另一部電腦的下落,時間不多,你們快去吧!」   百怪補充說:「磁浮車我們已經接管了,有危險隨時上車,找我就行。」   千奇三個人一陣風般,說去便去,磁浮車一開動,瞬間就不見影子。   衣紅臉上不癢了,看看法蒂瑪的臉龐秀美如昔,她用手擰了擰,說:「放心,沒有破相,否則我要找百怪算帳!」   法蒂瑪說:「衣姐不必替我擔心。」   左非右說:「她是擔心她自己。」   衣紅問:「為什麼你的化裝不受影響?」   左非右說:「百怪兄是改變皮膚分子排列的技術,我是改變結構,麻煩得多了。」   衣紅又對風不懼說:「你那招蠻管用嘛!我的花拳繡腿耍不出來呢!」   風不懼說:「你忘了?你老是說時代不同了,哪裡要動手?不肯好好學!」   文祥心亂如麻,看衣紅鳳目含怒,漫不經心,只急得心裡打鼓,又不便明講,只好打岔說:「百花湖在哪裡?怎麼走法?」   衣紅瞟了文祥一眼,往法蒂瑪身上一靠,說:「好姐姐,我覺得不舒服,頭很暈,快找個地方坐一下。」   文祥大驚,忙說:「是不是有副作用?快找百怪來!」   法蒂瑪一把將衣紅扶住,四望一片平坦,只在前面山腳有幾塊大石頭。便說:「文哥!快來幫我把衣姐扶過去。」   文祥手忙腳亂,急忙湊過來。正要扶她,卻見衣紅一躍而起:「要那個騃子扶?他現在心裡只想一個人!」接著模仿文祥的聲音說:「百花湖在哪裡呀?不要再聊天呀!快去救杏姑呀!」   說得大家都笑了,文祥知道被擺了一道,不得不向衣紅打躬道:「紅妹,是我不對,可是我們修道人,不論是誰,總應以救人為懷呀!」   風不懼也說:「玩笑歸玩笑,正事歸正事,走吧!」   左非右一招手,就有一部磁浮車停在身邊。大家上了車,衣紅說:「去百花湖。」車子立即風馳電掣,向南直駛而去。   基地中無日無夜,計時完全參照地表,唯人們作息端視工作需求而定。這時大約是地表的十九時,算是休息時間,人們多在家中觀看各種寬頻閉路立體電視節目。這些節目都是透過海底光纜,由平行訊號截取裝置收錄,再經過濾而得。   前一天海底水雷爆炸,基地中曾虛驚一場。雖說並無實據證明是外敵入侵,但這次爆炸規模之大,以及深水雷達多次示警,也不完全像是系統故障。   法王們多方研判,認定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太陽黑子干擾,地球磁場一時失衡。這種事以往也發生過,而且是磁力系統最大的罩門。   大家一再檢查,海中除了水族殘屍,沒有任何外來物質。系統也操作正常,沒有任何問題。大法王還不放心,將大部份分子容電器佈置在前哨,又加強了磁通子的強度以及基因偵測的密度。   忙了一天,四法王阿米哈米回到家中,桃姑、李姑笑臉相迎。四法王心事重重,上一次在巴西的挫敗,他對當局已是心服口服。再看基地近兩天無端騷動的情況,他知道遲早難保,礙於大哥的堅持,他不得不聽命遵從。   他最不滿意的是,在基地中一切都在超級磁場控制下,他的拿手本領一點都施展不開。只是他也知道,如果沒有這個磁場,電腦當局是難以對付的。   這次撤退把三姐妹帶來,目的只有一個,他垂涎杏姑已久。杏姑愈是不給顏色,他心中愈是搔癢難捨。而今他的人生變得扭曲不清,好像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征服這座冰雪滿覆的小山丘,否則就活得沒有趣味。   其實,這正是雄性的本能,千萬年養成的狩獵特質。當一個獵物朿手就擒時,下一步只有如何到口,如何休息,注意力就完全喪失了。相反地,如果獵物近在眼前,偏偏又沒到手,狩獵的本能必然持續不懈,吊在眼皮下。   到了人類,積習未改,但形式已然不同了。人有了意志,狩獵不全然靠力量,心中掛之,意念想之,千方百計,只為到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虛幻的目標,而在此目標達成之前,心不能安,意不能平,不論如何,非捕到不可。   事實上,一旦獵物就擒了,狩獵的行為便告一段落。緊接著,又是享受戰果的固定程序。等新鮮的肉吃完了,剩下筋皮,如果食物缺乏,尚可延長一段充飢的時間。再若獵物眾多,或是見到硬實的骨頭,又有誰會留戀呢?更何況,一個優秀的狩獵者,早就吃完新鮮的,連筋皮都捨棄於不顧了!   桃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但還有什麼辦法呢?四法王說要的,從來沒有失手過,何不順水推舟,姐妹三個一齊入甕?   她先推薦李姑,一個早有情趣,一個是醉翁之意。大家心照不宣,好像世事本當如此,雄獅之所以稱雄,就是能兼容並蓄。現在姐妹兩個,一個扮紅臉,一個扮黑臉,總而言之,一家人就是要入一家門!   杏姑心裡有數,她知道除了遠離這是非之地,就必然是三女共夫的結局。但是她很有原則,首先是絕不能拋棄可憐的姐姐們而去;其次,她不恥法王的貪婪,就算逃不掉,也不願意讓這種男人輕易趁心如願;最終還有個理由,那是姑娘家最私密的心事,也是人間最美好的瑰寶,她珍貴地保存著,不願讓俗人糟蹋。   她最大的樂趣,是一個人爬上碧水山苑後的小山頭,在那塊突出的巨石上,她精心佈置了一個小小的窩。老松依舊,四野宛然,當餘暉初隱,天邊微紅之際,群巒疊嶂下,青濛濛一片,蒼茫浩渺,山嵐競起,晚霧總是迷離朦朧。   她並不寂寞,猿猴爭啼,夕鳥群飛,蟲鳴陣陣,山風急急。姑娘常常面帶嬌笑,不是向雲天寄意,就是對山巒私語,她的心頭一片溫馨,綿綿無盡。   四法王又怎樣?為了報答姐姐的照顧,大不了送他一具臭皮囊。青山是她的,任誰都搶不走;心念是她的,任誰都污染不了。人生還有什麼?生命她經歷過,生存也奮鬥過,唯有生活是如此的不堪,她連父親的鮮血都沐浴過!說穿了,姑娘期望的解脫,是一種永恆的平靜,就像一尊石雕,永遠駐留在山頭。   桃姑看得出小妹的變化,卻無法猜透姑娘家的心事。她太早被父親污染了,所剩下的,只有女性求生的經驗,更只有淺得比紙還薄的見解。每當杏姑由山上回來,她就偷偷地檢查杏姑的衣物。讓她不解的,一天一天地過去,杏姑的態度總是那樣親切,而心境身體總是如宣紙一樣皓潔。   就在到龍宮基地的那些天,杏姑一個人在危崖上,靜靜地依烘著心頭那堆火種,沒有思緒,沒有憧憬。青石上放著兩個拳大的石塊,旁邊還有幾片樹葉。杏姑拿起其中一塊石頭,在嘴邊輕輕地沾了沾,不勝嬌羞地倒在一邊。   突然一聲輕雷,杏姑驀地驚醒,見遙天一道青光閃了一閃。緊接著,她感到心頭一陣重擊,突然自問:「我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過了好一陣子,杏姑才清醒過來,陡覺身處荒野,四周猿哭狼嚎。她連忙跑回家,一見到桃姑在門口跂望的神態,她哭著撲進了姐姐的懷抱。   桃姑以為她想通了,到基地後,她一直在等待適當的時機。   此刻,當桃姑見四法王巡視回來,她主動說:「阿米哈米,小妹來了幾天,還沒有機會到龍宮各地參觀參觀,能不能麻煩你帶她散散心去?」   四法王自是求之不得,杏姑也沒有表示反對。由於三姐妹鍾情於青山綠水,法王便在南區堆了座小山,山下建了別墅,旁邊還有個七、八公頃的人造湖。   杏姑隨著四法王,大大方方走到湖邊,那裡有個小榭,伸向水面。湖面雖不寬廣,但水色清碧,波光流映,沿岸儘是垂柳修竹,秀丘潤石。   小榭前簷下懸著一個橫匾,上題「百花競蕊」。四法王指著那四個漢字,得意地說:「你看,這是專門為你們姊妹建造的。」   杏姑淡淡地說:「四法王過獎了,我家姐妹以果為名,中吃不中看。」   四法王笑道:「好說!好說!杏子不僅果肉嫩,果仁也香!」   杏姑冷冷地說:「只是青澀不堪入口。」   四法王說:「未必,甜酸辛辣各相宜。」   杏姑衝口道:「那你還等什麼?」   四法王暗暗欽佩這位姑娘的堅毅:「等待時機呀!比如說,像今天這種良辰吉日,像眼前這種和風美景!」   杏姑說:「我代你說吧!大姐早就吩咐過了,要麼我逃離你的魔掌,要麼就死心塌地,姐妹三個任你蹂躪。本來你打算明春下手,這次奉大法王之命撤退,還以為能苟延殘喘幾天。不料早先幾次預警,你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四法王搖頭道:「你真不可理喻!本法王喜歡你,那是天大的榮幸。科學家證明我們阿拉伯男性最為神勇,所以能實行一夫多妻制。」   杏姑說:「你在家鄉不是已經有十多位夫人了嗎?」   四法王說:「十多個算什麼?再說女人嬌嫩如花,一近三十就謝了。你看哪家的瓶花能供個三五天?」   杏姑說:「人不是花,名字也不代表我。」   四法王詫道:「那就怪了!既然如此,你大可不跟我們來呀!」   杏姑說:「我是衝著姐姐來的,不論好歹,我也要陪著她。」   四法王說:「你是你,她是她,難道你要照顧她一輩子?」   杏姑說:「如果她能得到幸福,我就心安了,否則,生命毫無意義。」   四法王心中打鼓,試探著說:「你是說……」   杏姑果斷地說:「像你這種好色如命的男人,全身除了性功能,其他什麼都沒有!老實告訴你!我爸爸是我親手殺的!我要守在你身邊,如果你也色迷心竅,想染指你親生女兒,我會一點也不猶豫,把你剁成肉醬!」   四法王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他相信杏姑說得到就做得到。眼前這枝原本堪折的玫瑰,突然變成了刺手的荊棘。   這座湖位於狹谷南端,沿岸都是華麗的別墅,這時但見陽台上人影重重,歌聲洋洋。四法王累經陣仗,從未皺過眉頭,現下外患正殷,內憂又起。他長歎了一口氣,望著那些尚自沉浸在歡樂中的人們,感慨道:「你們中國人真是複雜,放著大好人生不享受,什麼公平正義的!那些只有天堂裡才有!」   杏姑說:「因為我們中國人有千年的文化,人生短暫,文化才是永恆的。我所不懂的是,你們為什麼要到中國去?」   四法王說:「因為你們那裡有大批的高級科學家,我們有共同的理想。不像在美國,人人只為自己,無法凝聚力量。」   杏姑問:「你們的理想又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自己?」   二人正談著,湖畔突然吹起一陣清風,平靜的波面泛起了陣陣漣漪。杏姑雙眼微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芳心已經逸向他鄉。   四法王覺得這陣風來得怪異,他環目回望,見普拉格拉手執一根柳條,好整以暇地坐在數步外一塊突石邊沿,面上笑容猶自未退。   「普拉格拉博士!你什麼時候來的?」四法王強抑心中不滿。   普拉格拉起身慢步走了過來,向杏姑鞠躬為禮,說:「姑娘大好!」   誰知杏姑卻像遇到鬼魅一般,一閃身躲到四法王背後,有如驚弓之鳥。四法王大異,問:「杏姑!你怎麼了?」   杏姑瞪著普拉格拉,顫聲道:「他……他……」   四法王安慰她說:「這位是普拉格拉博士,這個基地就是他設計的。這幾天大家都很忙,我還來不及給你介紹。」   普拉格拉哈哈大笑,說:「哈哈!不必!不必!我們是老交情了!」   四法王摸不著頭腦,說:「老交情?你們才第一次見面呀!」   普拉格拉笑猶未止:「哈哈!你搞錯了,我是為了她才在這裡等的!」   四法王更是莫名其妙:「怎麼可能?這個基地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還是博士你一手策劃的!她現在才十六歲呀!」   普拉格拉說:「哼!這種事,諒你也不懂!」   四法王只好說:「那,博士有什麼事嗎?」   普拉格拉走到二人面前,以柳枝向四法王肩上一拂,說:「阿米哈米,算你有眼光,杏子的確不僅果肉嫩,果仁也香!」   四法王很不甘心,抗議道:「你怎麼可以偷聽我們的談話?」   普拉格拉笑說:「我比你們先來呀!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四法王恨聲說:「這是我的私事。」   普拉格拉身材高大,朗目疏眉,說起話來不急不徐。他雖與四法王對話,兩眼卻不離杏姑:「私事?我以為你們兄弟真想幹一番大事呢!」   四法王說:「那也不妨害我的私事!」   普拉格拉搖搖頭,厲聲說:「錯!錯!你妨害了我的私事!」   四法王突然一驚,他與普拉格拉相處多年,雖說不很親密,卻與眼前所見完全不同。難道基地安全系統出了問題?被敵人滲透了?否則這位溫文爾雅的博士怎麼會一反常態,露出一副凶相?   杏姑心神不寧,她想回身逃開,兩隻腳卻不聽使喚。面前這個人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但是隱隱間有個青黑的陰影橫亙天邊,把她的記憶分隔成兩半。一半是那個憤怒而痛苦的小姑娘,另一半卻是虛無飄渺的影子。   普拉格拉走到杏姑面前,溫柔地說:「難道你忘了?我說過會給你一個安樂窩。」   虛渺的影子漸漸成形,面前這英俊的臉孔也不再可怕了。杏姑正要開口,卻聽得遠處突然傳來隆隆的響聲,兩位男士同時一驚,四法王立道:「博士!後山有警!」   普拉格拉停了一停,對法王說:「你先去吧!我正和姑娘說話呢!」   四法王挺身走到二人中間,抗聲道:「杏花姑娘是我約來的!」   普拉格拉笑了,說:「什麼杏花姑娘?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四法王神色嚴正地說:「杏花姑娘是我的人,我怎麼看不出來?」   普拉格拉笑著搖了搖頭,說:「好吧!既然你沒這份本事,諒你也變不出什麼花樣來。目前後山是有點麻煩,我們先去辦正經事吧!」接著又對杏姑說:「記起來了沒有?我們的事可以慢慢談。放心,任何人想打你主意,得先過我這一關!」   四法王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普拉格拉說:「小意思!你哥哥下令叫我們過去,這筆帳慢慢再算!」   後山在北區的西側,那裡有一棟寬廣的平房,正是電腦機房重地。千奇早就根據地下電纜找到此處,卻苦於不明白內部線路佈置及安全設施。所幸在左非右及時傳來的全息圖上,史南達和一些工程師的留影提供了關鍵的線索。   同時,千奇也認出史南達是世紀初網絡大戰的主角,曾是名噪一時的風雲人物。印度在二十世紀九○年代,極力發展軟體資訊工業,適值網際網絡大興,有百萬餘高級工程師投入。十年之間,印度一舉成為資訊軟體的出口大國。   由於互聯網受到美國操控,入門網站皆為英文域名,非英語系國家備感威脅。香港一個上市公司,在千禧年前後發展出一種利用數字入門的區域內聯網,以及價廉物美的網絡電腦、電書,並全力支持芬蘭人林諾克斯系統,才得以打破美國及微軟公司的壟斷,與互聯網分庭抗禮。   到了二○一○年,中國上網人數達到十億,連邊陲的一般農民,以及剛剛入學的小學生,都知道利用網絡作全方位的溝通應用。於是中國國力大盛,取代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富強的國家。   二○一二年網絡大戰開始,主因是美國國內有一股反華勢力,看不慣中國的強大,召請了一批駭客,在網絡上大肆破壞。當時中國國內有兩種系統,一是與國際接通的互聯網,約佔百分之十,使用者多半是大學、企業及政府機構。而百分之九十的區域內聯網是十餘個小區域的集合,散佈全國,其中以農民網最為龐大。   農民網的網民其實並?限於農民,大多數中國人都喜愛自然,對二十世紀的工業文明極具反感。當農民網實現後,許多人發現不必侷促在大都市中,一樣可以利用網絡溝通、購物、甚至工作。於是大批高級知識分子紛紛還鄉,在青山綠水中愉快地工作,造成歷史學家所謂的「陶淵明效應」,因而喧騰一時。   中國農民網之能成功,可說是一種奇跡,因為在市場經濟的體制下,中國農民是最不可能使用電腦的弱勢族群。在世紀初年,中國農民人均收入不到八百美元,而一台最便宜而實用的電腦就要美金三千。更何況中國農民有九億之多,教育不足,英文不懂,似乎命中注定是資訊時代的祭旗者。   那時不二老人已逾耳順之年,在一些有志一同的支持下,揭竿起義。他們喊出以「漢字基因」為體,「文化資訊」為用,全力發展「九億農民網」。同時,他以中文2000操作系統,打破了微軟的市場壟斷,成為中國的資訊平台。   首先,他在香港發起「漢文化資訊聯盟」,結合了一批有志的海內外華人,利用漢字字庫設計了「中文系統中樞」。以不到美金三十元的成本推出「電子書包」,供中國兩億多學子加入網上遠距教學。這一來,不僅節省的經費無數,而且完全避免了伐林造紙印書的生態危機。   這種電書實際上具有電腦的基本功能,學生接受了電書,就等於跨入資訊時代的大門。等家家戶戶接受了電腦,中國人立即理解到現代資訊的功能與價值。藉著農業科學知識與農產品商機的推廣,農民不僅脫貧而且脫愚。不到六年的時間,中國的國民知識水準就翻了兩番,國家經濟力量跨上了已開發國家的水平。   網絡戰爭開始後,印度也捲入了這場是非,因為自本世紀以來,美國人養尊處優,只願做輕鬆又賺錢的老闆,不肯從事動手動腦的苦活。但因網絡普及,需要大量軟體人才,基於語文條件的考量,結果六成的軟體工程師都來自印度。   這時印度人口已接近十億,國內貧富極為懸殊,唯一的希望是在網絡世界建立勢力。中國的強盛使印度受到莫大的威脅,兼以兩國間的歷史包袱,達賴喇嘛分離運動產生的糾葛,導致了彼此的不信任與仇視。所以當美國駭客玩膩了,印度駭客便取而代之,戰場卻在中國網絡上。   中國的互聯網首當其衝,被破壞得體無完膚,史南達就是那場戰役的英雄。但是在內聯網上,基於漢字基因的特殊結構,以及電書系統採用機器語言,外人無從下手。雖然中、美、印等國的互聯網幾乎癱瘓,中國的農民網卻絲毫無損。   那時千奇是網絡系統工程師,對機器語言造詣頗深。戰事甫起,中國水電系統受創嚴重,所幸廣大的農業體系未受株連。於是他轉而採用農民網作為基地,用機器語言滲透到印度互聯網的安全系統中。   電腦的硬體全靠機器語言控制,但寫作機器語言需要高深的技巧,在商業掛帥的已開發國家,工程師的成本高,故不得不採用容易寫作的高階語言,借助編譯器使程式轉換成機器語言。雖然犧牲了執行效率,對負擔得起的人還是物有所值。   然而,網絡作戰的要訣卻在於「兵貴神速」,成本的高低並不重要,讓敵人有了可乘之隙才是不可彌補的敗筆。高階語言最致命的缺點就是在編譯過中,為了遷就工程師的惰性,設計了大量「零錯誤」蜂巢般的贅物。就像一個一立方公尺的瓷瓶,需要十倍的空間加以保護一般。   蜂巢贅物多了,破綻成比例倍增,千奇等一批機器語言的高手利用這些縫隙,灌進大量的垃圾,幾乎把印度的網絡摧毀殆盡。   千奇由左非右傳來的全息圖上,看到史南達當年在電腦旁指揮程式師破解的情況,他立即有了靈感。顯然他們用的是微軟視窗平台,當年微軟為了壟斷市場,其控制核心包裹在一層又一層的介面中,絕不對外公開。在網絡戰爭中,千奇因要施放病毒,必須找到該核心,否則難以致勝。   千奇先前在隧道中做的,只是改變資料庫的內容,那只要滲透防火牆,知道貯存方式,找到幾個關鍵字,即可按序進行。現在要接管電腦,就一定要找到程式的控管核心,還要將程式執行的順序改變過來。   有了方案,千奇通知杏娃用震波干擾電腦的地下電纜,再用當年網絡戰的技倆,先將自己的系統程式塞入那些編譯後形如蜂巢的空間中。然後從出入口介面層開始,逐層破解,那段核心程式千奇早已滾瓜爛熟,故而能見招拆招,將核心的接口跳入自己的系統,從而接管了電腦。   工作完成,千奇立即通知黑金剛,七人在電腦間前面會合。這時電腦已完全在千奇掌控之下,推開機房門,大伙堂而皇之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開放式的統間,房內有二十多台電腦終端機,三五個人齊聚一個終端機前比手畫腳。後面還有四個專用房間,另有一個側門通到後方。   那幾位工作人員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方才屏幕上竟然出現了一些二進位的亂碼,他們從未見過,有人還忙亂地敲著鍵盤,卻見幾個陌生男女排闥而入。一時,大家惶然,莫名其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黑金剛咳了一聲,大叫:「各位注意!我們是電腦聯盟,特遣部隊第六支局,現在宣佈接管本地。如果有人違抗命令,我們有權拘捕、格殺!」   真是平地一聲雷,這些人做夢也沒有想到當局竟能找到這裡,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時千奇、百怪等已把內間五個人押了出來,黑金剛一數,總共是十二人,便問:「這裡由誰負責?」   一位白膚青年越眾而出,說:「是我,我叫馬龍,是中心主任。」   黑金剛問:「還有其他房間嗎?」   馬龍一看,四門洞開,便說:「沒有了,只有這幾間。」   黑金剛又問:「一共有多少人?」   馬龍說:「全部編製六十,但沒有招齊。目前只有二十四人,現有十二個值班。」   黑金剛問:「值什麼班?」   馬龍說:「我們分兩班工作,每班十二人,我們是第二班。」   黑金剛說:「啊!工作蠻辛苦的嘛!」   馬龍笑笑說:「還好!其實沒什麼事,多半是處理故障和供給食物。」   黑金剛又說:「可以把基地的磁力關掉嗎?」   馬龍說:「我們這部電腦只負責後勤補給,另外還有兩部,分別掌管基地的結構和磁場,與我們的工作毫不相干。」   黑金剛相信馬龍說實話,問:「那麼另外兩部在哪裡?」   馬龍老實說:「法王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讓我們知道。」   千奇說:「他說的是實情,這裡一點安全措施都沒有,不可能是總控。」   黑金剛又問:「那你們負責什麼?」   馬龍說:「主要是衣食住行,以及人體基因檢查。不過我倒想請教一下,你們顯然不是我們的人員,是怎樣通過基因檢查的?」   千奇啞然失笑:「你為什麼不問,我們是怎樣進入你們電腦間的?」   馬龍不好意思地說:「那是我的第二個問題。」   千奇覺得有趣,又問:「還有第三個問題嗎?」   馬龍驚道:「你怎麼知道?我還想問你們是從哪裡進入基地的?」   千奇指指格瑞達,笑說:「我們有這等人材,天下哪裡去不了?」   那格瑞達纖腰一扭,媚力四射,嬌聲道:「別把人教壞了,人家是好青年。」   面對尤物,馬龍不敢逼視,低下頭去,沒有答話。黑金剛把環境瞭解清楚了,又問馬龍道:「大法王他們常來嗎?」   馬龍忙說:「不!我們這種小單位,他們難得來。」   黑金剛指指工作人員,問:「這些人他們都認識嗎?」   馬龍說:「不可能!基地裡人太多了。」   黑金剛說:「好極了!好極了,那我們要借貴單位一用,你們都過來坐一排,我有話對你們說。」   這是黑金剛的拿手好戲,已成局套,不需排演。千奇百怪等人熟練地各就各位,魏德曼與古嚕嚕把守住大門,格瑞達、蘇珊亭亭玉立在黑金剛左右,千奇、百怪及莎莉分立三角,把住十二個工作人員。   等大家就位了,黑金剛先注目掃視一遍,然後放低聲音,輕輕地說:「大家注意,請看著我左手邊這位金髮美女,先看她甜蜜的面貌,再看她妙曼的身材。女性不妨想像你就是她,男性則想像可以擁有她,如果是中性,也可以當作沒有她。   「現在,我們是朋友了,我們都是電腦中心的工作人員,一切由我調度。」   十二個人都看得迷迷糊糊,渾忘所以。馬龍原本文質彬彬,言行拘謹,這一剎卻變了一個人,兩隻骨碌碌的眼珠在格瑞達那圓滑曲折、吹彈得破的酥胸上留連忘返。   黑金剛放心了,便說:「好了,各位繼續工作吧,直到我說停止,你們才恢復原狀,但是記不得所發生的一切。」   馬龍立刻站起來,走到格瑞達面前,親切地說:「你是剛來的吧?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快過來,坐在我旁邊。」   格瑞達嬌羞不勝,低頭玩弄衣襟,說:「我叫格瑞達,是負責資料庫的,我不喜歡人多,要坐在裡間,比較安靜。」   馬龍說:「好好好!來來,我帶你去資料庫房。」   既然這裡是後勤中心,一切交通都在控制之下,黑金剛心生一計,打算製造一個亂局,要不戰而屈人之兵。   由於終端機很多,位置多半空著,黑金剛便分配蘇珊、莎莉和他自己坐在靠門的電腦前,千奇、百怪、魏德曼及古嚕嚕則藏在內間。   一切安排妥當,他叫馬龍過來,問:「是誰負責交通控管?」   馬龍說:「是我。」   黑金剛又問:「誰負責食品補給?」   馬龍又說:「我。」   黑金剛點點頭,又問:「誰負責通訊聯絡?」   馬龍說:「也是我。」   黑金剛大異:「怎麼都是你?」   馬龍赧赧地說:「實際上都是電腦,電腦歸我管呀!」   黑金剛不解,問:「那為什麼要這麼多人?」   馬龍理所當然地說:「那是編製呀!反正到基地來的人閒著無事,總要就業吧!」   原來如此,黑金剛只好再問:「這海底基地與陸地如何交通?」   馬龍說:「我們有十艘大型深海潛水艇,每艘可載五十人。另有小艇五十艘,每次可載十人,只要法王下令,隨時可以調度。」   黑金剛非常滿意,便說:「我如果說要撤退呢?」   馬龍說:「那當然聽你吩咐!」   百怪負責器材設備,逕自東看看,西找找。他走出側門一看,原來是個寬廣的操場,有不少新舊雜陳的運動設備。   運動場後端有幾個方盒子並列排著,百怪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個盒子囚禁著那只在海溝出現、水母似的白色怪物,他不禁大叫:「老怪!快來!」   他這一叫,中氣十足,幾乎十里之外都聽得到。   千奇等聞聲大驚,連忙跑出來,見百怪正向一個水母般的怪物走去。千奇三步並兩步趕上去,一把將他拉住,埋怨道:「小聲點,別大驚小怪的。」   百怪眼一翻,說:「誰大驚小怪了?」   馬龍也急著說:「那是超級電容,不能靠近。」   千奇問:「什麼超級電容?做什麼用的?」   馬龍說:「那裡面有幾億庫侖的靜電電子,因為損壞了,拿來修理的。」   百怪興趣大增,說:「怎麼修?能不能拆開看看?」   馬龍說:「工程師不在,我們不敢動它。」   百怪說:「不敢動?怕什麼?」   馬龍說:「聽說若有電場變化,它就會自動爆炸。」   百怪有些懷疑,說:「不可能!不然怎麼會放在這裡?」   馬龍說:「因為有盒子的保護。」   百怪還是不信:「有那麼靈敏,還要盒子保護?」他邊說邊從身邊取出一根塑膠管,試著向怪物投去。   馬龍大驚,忙不迭把百怪拉住,喊道:「快閃開!」   只是已經來不及了,百怪履及劍及。儘管飛行中的塑膠管離怪物還有十幾公尺,那半透明的外殼卻突然由白變黃,由黃轉綠,停了一下,緊接著閃了又閃,驀地翻綠作橙,伴著一聲砰然巨響,倏地爆炸開來。   所幸在此同時,外圍的方盒子流光閃爍,兜成一個質似琉璃的大網。電容爆炸時,強光耀目,有若鋪錦列繡。那琉璃網卻只顧飆轉光華,未幾,網沿彈起,略微顫動,瞬間就恢復了原狀。   眾人注目一看,怪物已然失蹤,盒中一片焦黑。   「哇塞!」百怪真的嚇了一跳。   「糟了!這下子闖禍了!」馬龍楞楞地說。   「什麼都沒有損壞呀!」百怪嘲笑他。   馬龍說:「基地一被驚動,法王們都會來的!」   黑金剛立刻對千奇和百怪說:「我們分頭行事,你們快去尋找另外兩部電腦!我設法擾亂他們。」   大法王首先來到,馬龍立刻向法王稟告:「報告大王,待修的那個分子電容器莫名其妙地爆炸了!」   大法王過去一看,搖搖頭說:「普拉格拉博士太固執了!放在這裡做什麼?有沒有別的損失?」   馬龍說:「報告大王,沒有。」   正說著,普拉格拉和四法王也到了,大法王眉頭一緊,說:「你們怎麼現在才來?幸而沒出什麼大事!」   普拉格拉自信地說:「會有什麼大事?大不了電容器爆了。」   大法王更是不快,說:「博士,你明明知道有危險,為什麼還要放在這裡?」   普拉格拉笑說:「問題在於怎麼爆的,有人知道嗎?」   馬龍忙說:「不知道,我們都在前面。」   普拉格拉走近方盒子,聞了一聞,說:「誰來過這裡?」   馬龍說:「不知道。」   普拉格拉狠狠瞪了馬龍一眼,罵道:「你們是幹什麼的?這裡分明有外人闖入,空氣中還殘存著聚合物的氣息!」   大法王問:「什麼樣的聚合物?」   普拉格拉聞了又聞:「嗯……異戊二烯,還有硫磺,應是硬橡膠之類的東西。」   大法王說:「那未必是外人,上次為了填補深潛艇的裂縫,我們進了一批貨。」   普拉格拉說:「我一再強調不能用他們的東西,否則很容易被他們控制。」   大法王有些不悅:「你說得容易,事事自己生產,行嗎?這種硬橡膠都來自自然界,我不相信有人能搞鬼!」   普拉格拉說:「那我不管了,你自己善後吧!」   大法王對四法王說:「哈米!你好好給我調查一下!看誰來過這裡。」接著又對普拉格拉說:「磁力增益器那邊最好不要出事,費心多照顧一下,我有事先走了。」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   黑金剛趁他們爭論時,悄悄對馬龍說:「你找個理由把普拉格拉博士留下,多問他一些有關磁通子的事。」   大法王身影甫逝,馬龍立刻對普拉格拉說:「博士,您的磁通子理論我們都想聽聽,好不容易您大駕光臨,能不能請您給我們開開眼界?」   普拉格拉做磁力研究幾十年了,很少有人主動向他請教。當下,他興奮地說:「你真想知道?」緊接著,他神色一變,不耐煩地說:「我還有事,問這些幹嘛?」   黑金剛在一旁鼓動道:「博士,這可是劃時代的科學理論和造福人類的技術,如果我們能聽您親自開示,也算沒有白活了。」   普拉格拉見說話的是個黑種阿拉伯人,笑道:「你也能瞭解?」   突然一陣花香撲鼻,格瑞達從裡間直衝出來。只要看到那金髮飄揚的動感,肌勻膚潤、明眸皓齒的艷容,再聽聽嬌柔的聲音,男士們無不血液沸騰,神馳意往:「博士!我們放棄了電腦城的花花世界,就是因為景仰您的大名。沒想到來這裡,每天就困在這堆笨機器中,真煩死人了!」   普拉格拉眼睛一亮,這是自然界的磁性,仙凡難逃:「你是誰?」   格瑞達羞怯怯地說:「我叫格瑞達,剛來不久。早就聽說您對磁力有高深的造詣,我真的太榮幸了,能在這裡瞻仰您的風采。」   普拉格拉連嘴都合不攏了,說:「哪裡!哪裡!那些都只是虛名。」   格瑞達說:「是呀!陰極陽極,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不是嗎?」   普拉格拉被催眠了,說:「高論!高論!你想聽什麼?」   格瑞達笑說:「博士呀!您看我能懂什麼?只要有吸力,讓我開開竅就是。」   普拉格拉看了看眾人,痛快地說:「你們都想聽嗎?」 ∼第六十一回山中習靜觀朝槿∼     黑金剛打個手勢,大家不約而同把椅子拉過來,團坐在普拉格拉對面。格瑞達當然坐在正中央,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就像個癡心的歌迷,好不容易面對心目中的偶像,正打算獻出一切。   普拉格拉不再推卻,這該是他生平最賞心悅目的講演,恨不得把肚子裡的「真絲」傾吐一盡。其實天下並不是哥白尼、牛頓和愛因斯坦之輩太少,而是具有天然磁力的學生不多,以至於瑰寶深埋,真理蒙塵。   普拉格拉只看得見一個聽眾,問格瑞達:「你知道什麼叫量子吧?」   格瑞達已經醉了,她眼中閃著渴望的淚光,有如沉醉在幸福裡的孺子,半仰著頭,羞赧地搖了搖頭。   普拉格拉想了一想,又說:「電子呢?」格瑞達展眼舒眉,點點頭。他得意了,終於找到交集了,磁力就是這樣開始的:「其實,電子就是能量集中、穩定的量子。簡單一點說,假定有一鍋麥片粥,如果你沖了很多水,粥就變稀了,那是麥的澱粉在擴散,麥片也一點一點的溶解,懂不懂?」格瑞達微微一笑,連連點頭。   千金難買一笑,這裡普拉格拉正挖空心思,黑金剛卻等不及了,他只想知道磁通子是什麼,如何下手破壞,便問:「請問博士,這與磁通子有什麼關係?」   普拉格拉瞪了黑金剛一眼,不耐煩的說:「當然有關係,你聽下去就懂了。」他回過頭,仍舊對著格瑞達說:「當水少時,鍋裡的麥片粥就很稠,水多,粥就稀,對吧!不論粥是稠是稀,我們可以稱之為『麥片粥場』。假如我們換個題材,比如說宇宙的能量,那也是一樣的,整個宇宙是個『能場』,用力來看叫『磁場』,電就叫『電場』……」   格瑞達高興地說:「我懂了,賣東西就叫市場,比賽足球的叫足球場。」   黑金剛提醒她:「妓女是人肉場,交戰是流血場!」   普拉格拉耐心地說:「噢!差不太多,總之,場的範圍越大,場效就越低。場的能量和其距離平方成反比……」   格瑞達不願意,問:「為什麼要與距離平方成反比呢?」   普拉格拉說:「問得好!當你和你愛人相處時,是不是越近力量越大,相距很遠時,因為點擴大成體,情愛的力量就越來越小?」   格瑞達嘴一撇,說:「才不是,當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越遠想得越深!」她這一反駁,惹得全場哈哈大笑。   黑金剛忍不住了,說:「格瑞達!別打岔!」   普拉格拉忙說:「她說得好極了!只是這個場有時間和空間兩個參數,人常把時空分開來看,但是在自然界兩者卻是不能分割的一體。所以,你以往的情人,比如說三十年前的,對你還有吸引力嗎?」   格瑞達低下頭去,幽幽地說:「博士,你是過來人嘛!」   普拉格拉笑著說:「對了,由麥片粥來看,每一粒麥子,它的力是隨時空距離漸漸減少的,所以我們無法定義,從哪裡到哪裡算一粒麥子。」   格瑞達一斂容,說:「我真的懂了,所以科學家只能用『量子』這個名稱,而且量子只有『量』沒有『體』。」   普拉格拉興奮得臉都紅了:「了不起,你真是天才!一聽就懂!」   格瑞達得到鼓勵,逕下結論:「那磁場的麥子就叫磁子,電場的麥子就叫電子,普拉格拉博士,你說是不是這樣?」   普拉格拉反而給搞糊塗了,詫道:「什麼磁場的麥子?」   格瑞達說:「麥片粥場有麥子,磁場當然有和麥子一樣的磁子羅!」   普拉格拉忙說:「也沒有這樣簡單,在宇宙力場中,時空可以視為運動場,而電場與磁場是垂直的,電磁場與運動場也是垂直的,所以形成了三維的宇宙。正因如此,在三維一體的宇宙中,磁在運動場中可以得到電力,電在運動場中也可以得到磁力,而電場在磁場中得到宇宙能量的運動力。」   這下輪到古嚕嚕有興趣了:「照博士的說法,電磁波就是宇宙能量的運動力。」   普拉格拉說:「正是,只是這是目前科學已知的現象,照排列組合看來,運動場可以在磁場或電場中產生另一種力,磁場也可以在電場中產生另一種力……」   古嚕嚕打斷他:「磁通線是磁場的軌跡,所以磁在電場中可以產生磁通量子!」   普拉格拉大驚,瞅著古嚕嚕突然問道:「你是什麼人?」   古嚕嚕知道失言了,只好自我解嘲說:「我是印度人,我在猜謎,既然麥片粥在鍋場中有麥片量子,磁在電鍋中當然可以煮出磁通量子。」   這一番話惹來全場哄堂大笑,普拉格拉想想也覺得可笑,但還是起了戒心,正要說話,卻見格瑞達站起來,柳腰一擺,指著古嚕嚕說:「你這瘦皮猴!不去照照鏡子!憑你!猜什麼謎?連你老婆肚子場中有幾個兒量子都不知道!」全場更是歡聲雷動。   格瑞達轉身對普拉格拉說:「博士,不要理他,他平時就喜歡胡說,老是唬我們,說太陽是繞著他轉的!」   普拉格拉面前衝起一團火山,一時血脈賁張,什麼都忘了,也笑著說:「你才是太陽呀!他是想你繞著他轉。」   格瑞達臉紅了,軟綿綿地說:「我呀!我只繞著磁通子轉!」   普拉格拉重新打起精神,想了想,說:「這是科學,不是玩笑,偶而輕鬆一下無妨。我們先放下這些理論不談,事實上我們已經做到了。」   黑金剛問:「做到了什麼?」   普拉格拉說:「建立超大磁場。」   黑金剛問:「做什麼用?」   普拉格拉說:「做什麼用?用處太多了,比如……」他腦筋突然一片空白,瞄了格瑞達一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黑金剛代答道:「博士,我可以想像到,除了將它引爆,傷害無數的生命之外,不可能還有別的用途。」   普拉格拉無力地說:「為什麼一定要談有什麼用呢?哥白尼提出地動說,當時有什麼用?牛頓的三大力學,在那時又有什麼用?要知道整個人類文明便是這樣進步的!因為他們,我們才有科學,才有現代化的社會,才有真正的幸福!」   黑金剛說:「看看二十世紀的科學成果吧!是生態破壞!是社會污染!是電腦統治!是虛幻世界!」   普拉格拉說:「我是科學家!你說的是一些野心份子濫用科技的結果。如果善用它,人類社會才有希望!」   黑金剛又說:「科學家不知人間事,技術能量越大,危險性越高!你憑什麼保證你的研究成果不會被野心家利用?」   一旁觀察的四法王正要發作,轉而一想,何不藉此瞭解一下普拉格拉真正的心態。他望了黑金剛一眼,繼續保持沉默。   普拉格拉說:「我不做出成績來,別人怎麼知道我是科學家?」   黑金剛問:「為什麼一定要別人知道你是科學家呢?」   普拉格拉說:「因為科學家才能受到別人尊重!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同!」   古嚕嚕插口說:「博士,你想想吧!像格瑞達這樣如花似玉,濃情勝蜜的佳人,如果把地球毀了,您還能到哪裡去找?」   普拉格拉親切地說:「正是這個原因呀!像這樣的絕色美女,舉世只能有一個。如果我不是重要人物,怎麼輪得到我呢?」   格瑞達深情款款地望著他,輕輕說:「博士,他們不懂的,吸力就是吸力!」   普拉格拉頹然坐下,雙手掩面,說:「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格瑞達說:「這個世界上,天才也難找呀!」   普拉格拉歎口氣說:「太晚了,詩人說晚霞是最美的,因為馬上就要消失了!」   格瑞達安慰他說:「別那麼悲觀,你的磁通子一定能挽救世界的。」   普拉格拉搖頭說:「不可能!我們正步向毀滅!」   格瑞達詫異了,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普拉格拉說:「我們已經建造了能夠毀滅地球的超級磁場!」   格瑞達嫣然一笑,說:「博士,你能建,當然就能拆!」   普拉格拉說:「不可能,在初建的時候,一種無比的成就感讓我們忽略了明明知道的後果。現在建成了,磁場能量之大……」他看了看黑金剛,那句話確實說到他心嵌裡:「沒錯!除了引爆,導致大量生命損失之外,別無他用。」   人人屏息以待,他忖量了一下,又說:「但是理論上可以與時空動場係數交換,用負時空場中和!或許還……」   格瑞達問:「怎麼和負時空場中和?」   普拉格拉說:「如果用科幻小說的講法,或許可以說是超時空旅行吧!」   格瑞達興奮地說:「那不是很好嗎?」   普拉格拉拚命搖頭:「不好!不好!」他兩手撐著低垂的頭,沉默了很久。最後抬頭說:「其實剛才那位先生說得對,科學進步得太快了,我們對很多事情還沒有瞭解清楚,就大肆濫用。像個不懂人事的孩童,手上捧著原子彈,隨時可能導致人類的悲劇。荒唐的是,科學家還戴著桂冠,還美其名為自由意志!結果是自取滅亡!」   格瑞達說:「如果時光倒流,我們可以把今天的經驗告訴前人,不是可以避免這些可怕的後果嗎?」   普拉格拉說:「也沒有那麼簡單,首先是限於人的無知與短視,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又有誰相信呢?   「曾經有個老祖母假說,是說有個人因為老祖母的溺愛,行為不端,成了殺人犯。後來科學發達,有了時空旅行機器,便用他來做實驗。他通過時空旅行機,回到了老祖母年輕的時代,把她殺死了。   「結果是他祖母沒有結婚就死了,所以他父親也不可能出生,他自己也根本不存在。問題是,他怎麼可能殺人,又怎麼回到過去?」   眾人心情都感到無比的沉重。   良久,黑金剛問:「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普拉格拉苦笑道:「你是說我們吧?老實說,我不知道。」   四法王突然大聲喝道:「好大的膽子,原來都是你從中作梗!怪不得一拖再拖,你還騙我們,老說能量不夠!」   普拉格拉也被激怒了,說:「我沒騙你們!是法王說要翻轉地函,我說能量不夠!我只是不懂,你哥哥口口聲聲要復國,如果把地球毀了,還復什麼國?」   四法王哼了一聲,回道:「你懂什麼?我們的國度在天堂!我們的主在考驗我們的信心,地球毀滅了,我們才能上天堂!」   普拉格拉恍然大悟,說:「原來如此!那我不是來陪你們送死的嗎?」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突然一陣陣嚎啕之聲自南區傳來。四法王心神一驚,立說:「是杏姑!」   普拉格拉也是神色陡變,立時換了一副面貌:「她怎麼了?」   自從在湖畔見到普拉格拉,回來後杏姑心緒極不穩定。桃姑對這位小妹疼愛得無微不至,她以為四法王的事已成定局,心情大為寬暢,便安慰道:「小妹,我已經死心塌地,今生是跟定他了。老實說,阿米哈米人品不壞,我們一起伺候他,彼此也有個照應,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杏姑無奈地說:「我們姐妹三人都被他包了,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桃姑苦笑道:「誰叫我們生來苦命!我和你二姐不是……」   杏姑打斷她道:「別再說了!我恨男人!」   桃姑歎口氣說:「恨?誰不恨?現在人能長生,連來生再做男人都不可能了。」   杏姑說:「姐姐,我很煩,現在不談這些好嗎?」   桃姑說:「不是我喜歡談,阿米哈米天天逼我,要你表態。」   杏姑說:「你告訴他,我對蠱神發過誓,明年才破瓜!」   桃姑說:「你以為我沒說過?可是他不信蠱神,沒法子。」   這時李姑走進來,對杏姑說:「小妹,你就可憐我們兩個姐姐吧!這事你答不答應都由不得你。再說法王看中了,別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杏姑反問道:「這麼說,你很高興了?」   李姑羞紅了臉,說:「這種事要你自己去品味,反正我也沒閒著,多一個你,我只有更自由更快活些。」   桃姑啐道:「小妹還是閨女,別說這些瞎話!」   李姑臉一扳,反駁道:「瞎話?不是我們維護著,她早就被……」   杏姑突地站起,厲聲說:「二姐!住口!我不要聽!」   李姑也不干示弱,罵道:「不要聽也得聽!你是什麼三貞九節的烈女?守什麼人的活寡?我們是為你好,否則讓法王強暴你,你也不能不屈服!」   杏姑氣得發抖,顫聲說:「我什麼都不是!誰敢侵犯我,我就跟他同歸於盡!」   桃姑深知這個么妹個性剛烈,說到做到。每次談到這件事,姐妹間就大傷和氣。這時見情勢緊繃,便拉著李姑,把她勸出房去了。   杏姑一方面為四法王的事煩惱不已,腦海中不時又浮出普拉格拉的影子。一想到他,一種強烈的感受油然而生,是無比的恐懼與憎恨,又是莫名的同情與愛憐。但是她搜盡枯腸,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奇特的感應。   杏姑不願坐困愁城,她步出門外,信馬由韁,又走到湖畔。只見湖邊一株垂柳下坐著兩個少女,她們脫了鞋子,正在踢水嬉戲。   那個東方少女兩腳往水中一踹,向旁邊一位女孩說:「水大!我的腳比你大!」   那女孩一面笑,一面捶著那位東方少女:「也虧你!想出這些怪名字!」   東方少女說:「不!真有其人,是我在右江遇到的幾個流浪兒。他們剛好五個,所以我不打草稿,一個配一個。」   另一位笑說:「為什麼你配火呢?我覺得你不算火大。」   東方少女笑了,說:「我蠻喜歡火大的,有次他為了保護我,被法王捉去,關在什麼碧水山苑一個山洞裡。後來有位李花姑娘看中他,把他放了。火大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說要去報恩,結果被師父禁閉三天!」   杏姑聽得真切,忙急步向前,說聲:「兩位打擾了!」   二位少女回過身來,那位東方少女直打量著杏姑,問道:「你是誰?」   杏姑說:「我叫杏花,大家叫我杏姑。」   東方少女又看了一會,歎了口氣,說:「難怪!難怪!換了我也要神魂顛倒了!」   杏姑被看得不好意思,問:「請問貴姓?」   東方少女說:「明人不說暗話,我叫衣紅,她叫法蒂瑪。我們有個共同的好朋友,文祥,你可記得?」   杏姑猛吃一驚,心中的沉澱都翻攪起來了,說:「你說什麼?這個人好耳熟。」   衣紅一楞,說:「耳熟?前不久的事,難道你忘得這樣快?」   杏姑苦思冥想,偏生有一層濃霧,從那聲輕雷、那陣青光起,到方纔所遭遇的一切,都緊裹著化不開。她只記得家鄉的山水,那是她根源所在;一個溫馨的夢,是希望所在;再就是四法王,是她痛苦所在;還記得兩個不爭氣的姐姐,是責任所在;另外有一張娃娃般純潔的小臉,一團青色的黑影,剩下的儘是一團迷霧。她試著推開它,撩開它,她相信迷霧後面才是真正的自己:「我是誰?我怎麼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衣紅想到四法王能施咒語,他一定在杏姑身上動了手腳。果真如此,杏姑只是四法王的傀儡,顯然美人計又落空了。   在衣紅的計劃中,利用宗教矛盾,略施小計就能鬧亂這龍宮基地。待食物之計不成,還有一著可以靈活應用的妙棋,那就是杏姑。她找到法王的別墅,眼見杏姑出來,便把文祥等人支開,打算下局精采的殘棋。   現在一看杏姑的模樣,不似作假,衣紅束手無策了。為什麼以往得心應手,今天卻步步荊棘呢?莫非賽諸葛是假,成功失敗全靠命運之神?   法蒂瑪做了多年康東佈雷的祭司,信徒們喪魂失魄的場面看太多了。她一見衣紅無言,便親切地對杏姑說:「杏姑,來,坐在我身邊,我們聊聊。」   杏姑依言坐了過去,她從法蒂瑪的眼神中,感染到一股平和溫柔的母愛,那是她多年以來無法忘懷的甘霖。她的記憶漸漸鮮明瞭,由母親慈愛的容顏轉到驚怖的神色,自己衣不蔽體,手中緊緊握著一把紅晃晃的尖刀,面前倒著一個人體。   時間變模糊了,她眼前又浮現出一抔黃土,母親憔悴的眼神,辛勤的雙手。自己經常躲在濃密的樹叢,看母親十隻手指不斷地挖掘那土堆,小坑變成大洞,大洞變成深坑,深得有一天她把自己也埋在裡面了。   她還記得,在她剛高及桌面的時候,慈愛的父親常抱著姐姐,在她身上又咬又啃的,大家笑得非常開心。不懂事的年齡永遠堆砌在歡樂中,而歡樂的代價,則是當生理成長後,一種需求的壓力,以及對後果的預感錯綜交織的惶然。   人生是怎麼一回事?流不盡的淚水?一代一代延綿不已的痛苦?   不!有一道溫暖的清泉,曾經流過她的心田,依稀中,還是因果的延伸,她的生命已經被苦難裝滿了,容不下任何希望。   為什麼?為什麼是自己呢?   杏姑回憶之門敞開,立刻感到身心交疲,她一坐下來,就不由自主地倒向法蒂瑪懷中。緊接著一股濁氣上升,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如湧泉般滾滾而出。   法蒂瑪也曾是天涯淪落人,她感同身受,立刻回到了獨木橋畔。普天之下,唯有見識過苦難真面目的人才能體會那種震撼。兩種迥然不同的父愛,一種遺傳自獸性,一種昇華至神性,人只是夾在其中,或浮或沉。   法蒂瑪無需做作,她把杏姑緊緊擁在懷中,一邊輕輕地搖著,一邊哼著一種似歌非歌、似曲非曲的旋律。   這就是天籟,來自自然的謳歌,是所有苦難人賴以洗禮的聖曲。   人心中無非塊壘處處,平安的歲月就像無痕的秋水,過去了什麼都不會留下。挫折磨練卻刻骨銘心,堆砌出一座座高山峻嶺,一道道深谷湍流。大自然是生命之母,唯有它能孕育這種情操,撫慰著無助的心靈。   衣紅看呆了,她是個強者,腦海中只有攻防、策略、勝利。她們剛剛在史南達手上栽了跟頭,那還可以說是非戰之罪。這時她還待搜竭枯腸,如何利用文祥的感情,好讓杏姑心服口服,把這海底搞個天翻地覆。沒想到平素乖巧嫻靜的法蒂瑪,只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讓素昧平生的杏姑山洪暴發!   在小丘後面,三位男士也呆住了,一個個不知所措,各有懷想。文祥是五味雜陳,杏姑不記得自己,好極了!應該沒有自己的責任了!可是她怎麼能夠忘掉這種事?難道自己連這一點份量都沒有?不對!怎麼了?既蒙當局青睞、身負教祖所賦重責,居然這時節還在私情上打轉?   左非右驚的是法蒂瑪,多日相處,深知她柔情似水,卻不知竟有這種魅力。他何嘗不是歷經困厄,何嘗不需要慈母的慰藉。身邊就有個包容萬有的汪洋,為什麼不開懷傾訴,一吐心中的積鬱?   風不懼稟性天成,如同自然界中的木石,他除了謹遵師教,不辭不離之外,萬緣難動於心。但此情此景對他的震撼簡直無可言喻,他以為自己相當了解法蒂瑪,法蒂瑪就是法蒂瑪,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遭遇離奇,人品端正,這就值得他敬佩了。   眼下所見,他感到了另一種至大的力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師父那和藹的慈容,在慈容下蘊含著無比的威嚴,以及更深一層所孕育的智慧。這是他所嚮往、努力追求,而且確信不疑的。那麼法蒂瑪所代表的又是什麼?這種感受像水一樣,像風一般,就在身邊,如果不用心觀看、探索,習慣了就一無所覺。老子說:   「上善若水。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無尤。」   如果沒有水,生命從何而生?人是短視的動物,在二十世紀,無止境地浪費水資源,到了新時代,很多良田都變成沙漠。   二十世紀人類的思想行為跡近瘋狂,人人循私,事事為己。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人就忽視了她的價值!不僅對水,對人也如此,不論好人壞人,只要功成名就、有權有勢,就是眾口鑠金,萬民景仰的偶像!   於是,人世間無視道德倫理,只剩下強權暴力。弱者淪為芻狗,盜賊晉登殿堂。人們張口文明,閉口文化,其實只是時髦的裝飾,華麗虛偽。科技經濟掛帥,地球上污穢處處,生態蕩然。放眼看去,人不過行屍走肉,醉生夢死!   風不懼自命超然,其實只是自我封閉,力求不動於心!這時見到法蒂瑪慈悲的胸懷、安祥的態度,他驀然想起,他最最難忘的不就是禪師祥和的慈容嗎?只是當他感到那股威嚴、再追求最終智慧時,卻把菩薩低眉給忘懷了!   風不懼心中一驚!好險!好險!師父說過,自己總是「不夠徹底」,見葉就不見樹,見樹又不見林,見到智慧,卻不知道「智慧就是慈悲」!   那一邊,衣紅更感染了那股慈愛的力量,淚水本是人類共同的語言,是清洗靈魂的法寶。杏姑一哭,衣紅眼眶就紅了,等杏姑越哭越傷心,法蒂瑪的淚珠也泫然欲滴。衣紅思前想後,怎麼都克制不住,嘩然一聲,水閘洞開。   她原本對杏姑有一種莫名的厭惡,她當然知道是出於嫉妒,但她總能說服自己,情關都過了的人,已經沒有男女之情,既如此,怎麼還有嫉妒之心?話雖如此,她每聽到杏姑,提到杏姑,想到杏姑,血管中就有一股怒氣,那是什麼原因呢?   其實她知道為什麼,只是沒有去想,也不願去想。因為那種感覺很爽,她可以任意螫文祥一下,見他那種無可奈何的德性,她就像中了獎的孩子,胸中熱血奔放,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她的理性很強,感性卻一直被壓抑著,難得有這種調劑。所以一有機會她就無法輕易放過,總要恣興發揮一番。   然而發洩完了,心中又是一陣空虛,就像放了氣的皮球,癟癟的渾身沒勁。左非右點過她,那是本能,一種大自然賦與的生命本能。生命是獨佔的,要將上游各種泉源的流水,一概注入到低窪的小溪來。   就算順著生命,小溪也會匯聚成為大河,大河也將溶入汪洋。既然進入汪洋,哪裡還有小溪呢?   如果一定要把杏姑排除在「自己」之外,那就會永遠停留在生命泉源的階段。衣紅當然明白,所謂修道就是要瞭解自然的道理,然後奔向自然,融入自然,而不僅僅是把自己局限在生命的源頭,停滯不前!   因此,衣紅的淚水是懺悔的洪流,她發現一連串的成功令她自大,自大令她驕狂,驕狂令她愚迷,愚迷則變成嫉妒!   法慧禪師曾傳授「六祖無相懺悔」,一是愚迷,二是憍誑,三是嫉妒。懺者懺其前愆,悔者悔其後過。自己當年信誓旦旦,以為已經大徹大悟,如今居然禁不住一點考驗,一個杏姑就幾乎毀了她累世的功業!   三個女人哭得呼天搶地,聲震四野,整個基地都為之動容。原本靜無一人的湖畔,一時竟然聚集了許多閒雜人等。桃姑、李姑最先趕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   普拉格拉和四法王聞聲也匆匆趕到湖邊。   四法王眼尖,在杏姑之側,那不是在巴西遇到的衣紅與法蒂瑪?他立時回頭大喝:「快請大哥!對手混進來了!」   衣紅道聲不妙,忙拍拍法蒂瑪,揩乾了眼淚,起身一看,男男女女連文祥在內,竟有十多人佇立圍觀。   四法王搶到衣紅面前,冷笑一聲,問:「姑娘別來可好?」   衣紅難為情地笑笑:「法王見諒,這位姑娘身世堪憐,就算菩薩也會軟了心腸。」   四法王反將一軍,說:「那姑娘就高抬貴手,放了她吧!」   杏姑是最好的護身符,哪能輕易放了,衣紅說:「法王愛說笑!我們姐妹倆許久未見,有擾各位了,還請自便吧!」   四法王不理她,對杏姑說:「杏姑,快回姐姐身邊去!」   杏姑正哭得愜意,喉頭的呻吟按摩了她緊繃的神經,眼眶中汨汨的清流滌盡了淤積的沉垢,而渾身一股溫暖的血脈,令她遁離了這濁惡的世界、無可奈何的人生。她生平沒有這麼暢快地宣洩過,四法王一出現,天堂頓隱,地獄接踵而至。   杏姑掙出法蒂瑪的懷抱,跳將起來,臉色大變,驚問:「我是誰?這些人是誰?」   桃姑連忙跑過來,抱著杏姑哭道:「是姐姐不對!小妹,請原諒我!」   李姑也撲過來,說:「莫怪大姐!是我說錯了話!」   杏姑看看走近的普拉格拉,再看看兩位姐姐,她又糊塗了:「你們是誰?」   四法王急得跌腳,說:「衣紅!你們動了什麼手腳?把她變成這樣?」   衣紅叫屈道:「她變成怎樣了?」   四法王指著法蒂瑪說:「那一定是你使了巫術,讓她喪魂失魄。」   普拉格拉已走到杏姑面前,他笑瞇瞇地看著杏姑,說:「你們都錯了,她只記得我!」杏姑心中驚懼,立刻躲到桃姑身後。   她這一躲,剛好面對湖側的小土丘。無意間眼光一掃,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浮出雲端,充斥天地,掩蓋了一切。她睜大眼睛看了又看,天地一片迷濛,突然輕聲說:「是你嗎?你也來了?」說罷,身體一軟,竟然癱倒地上。   四法王見普拉格拉越眾而出,本已急上加怒,再見杏姑昏倒,卻沒聽到杏姑輕語的心聲,更是認定普拉格拉搞鬼。先前和杏姑談判,普拉格拉強行介入,他已經難以忍受。方才在電腦房又聽到普拉格拉那些理論,他更認定這一切都是陰謀。很顯然,普拉格拉吃裡扒外,處處給他兄弟留難。   在磁場控制下,四法王無法施展法力,他毫不遲疑,從腰間抽出一根丈餘長的黑皮鞭,喝聲:「大膽!」抖手就向普拉格拉抽去。   普拉格拉也沒料到杏姑會昏倒,他正打算俯身攙扶杏姑,這皮鞭卻迅若雷電,叭的一聲,結結實實地抽在他的肩背上。   人群中又飛出一人,大喝:「四弟住手!」   這長鞭是沙漠中的響尾蛇皮製成,堅韌若鋼。普拉格拉挨了一鞭,頓時衣綻肉裂,方自啊喲一聲,立即伏倒就地,痛得爬不起來。   四法王正要抽第二鞭,大法王怒形於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哈米!你壞了我的大事了!」   四法王不服,說:「大哥!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事!他要搶我的女人!」   大法王怒道:「女人!你心中只有女人!除了那根,你還有大腦沒有?」   四法王抗聲道:「大哥!我們躲在海底,受別人操縱,難道就有出息了?」   大法王勃然變色,用力把四法王往桃姑那邊一推:「你給我住口!你有出息!滾到女人堆裡去!」   四法王悻悻然走過去,把昏迷不醒的杏姑由桃姑懷里拉過來。桃姑好心說:「王爺休息一下,我會照顧小妹的!」   四法王叱道:「誰要你照顧?給我滾開!」   這頭桃姑嚇得渾身顫抖,李姑忙過來把姐姐拉開。那邊大法王則扶起普拉格拉,見他背上血流如注,連忙施展法力,手心泛出一股淡紅血光,堪堪照向普拉格拉身上。   突然,一陣青光閃過,一抹青黑影子翻身躍起,在脫離普拉格拉的軀體後,身形陡變,迎風而長,儼然一個兩丈高的巨人。   那巨靈暴喝一聲:「豎子狗膽!」   大法王驟吃一驚,收了紅光,詫道:「博士!你怎麼了?」   巨靈目露凶光,嘿嘿連聲:「什麼博士不博士?我不過暫時借來住住,沒想到你也有這等手段!害得我露了原形!」   大法王到底不是泛泛之輩,聞言立刻躍開數步,哼聲道:「何方妖孽?居然騙過了本王的法眼!」   巨靈哈哈大笑,說:「什麼芝麻法眼?識相的把這座龍宮獻給我,否則本尊一翻臉,立刻將你這片基業化為齏粉。」   大法王冷笑道:「只怕未必!」說畢,手一揚,一道紅光已向巨靈頭上擊去。   巨靈喝道:「好!本尊被禁錮千載,今天正好試試身手!」他猛然一搖,先分一道青光將四法王與杏姑罩住。同時身體像陀螺般快速旋轉,一道道青弧光芒,如同慶典中爆發的煙花,直向一干人眾射去。   大法王因有特殊設備,在磁場維護下,神通猶在。一見巨靈居然不受磁場影響,足證本領非凡,他神色大變,咄咄連聲,施出看家本領,直催紅光向巨靈攻去。   文祥等人躲在一旁,最初一直不敢露面。等到情勢驟變,他們剛剛現身,杏姑的眼光已直射過來。文祥心神一顫,左非右知道不妙,立刻向風不懼示意,聯手將文祥拖開現場,藏在山石之下。這時文祥力疲神傷,只得任他們擺佈。   衣紅與法蒂瑪原在杏姑身後,那巨靈發出的青光不僅罩住了四法王,也成了她們的護身符。光雨襲來,當者立即頭破血流,一時喊痛之聲震天,狼奔兔走,湖邊一片大亂。   大法王發出的紅光雖強,在那青色光雨之下,卻顯得左支右絀。只是巨靈也頗識利害,手掌連摧,青光聚集成束,直向大法王衝去。   四法王被困,急切間只能自保,好在青光並無傷害之意。看看杏姑尚未甦醒,四法王在光團中急呼:「大哥!快放磁通子!」   巨靈發現大法王實力不弱,一時間不能取勝。他知道這裡磁場威力強大,這也是他匿身隱跡此處的原因。一聽四法王提醒其兄,一不作二不休,鋼牙一咬,厲聲道:「磁通子?莫非是剛才我那廬舍胡說八道的一些鬼話麼?」   大法王也不答話,立刻收了紅光,向腰間用力一拍。但聞嗤嗤連聲,四下響起唧唧蟲鳴,初時只如曠原的秋夜,尚頗悅耳。誰知聲音逐漸增強,化為萬億,匯為潮繁,到後來簡直刺耳欲聾。   大法王高呼:「大家快把耳朵塞住!」   基地中常有演習,不等法王作聲,眾人早已抱頭掩耳。衣紅和左非右等見了也有樣學樣,除了覺得頭皮發麻,全身滾燙之外,倒還忍耐得住。   那巨靈自恃神通,完全沒有將這些所謂的科學技術放在心上。所謂天有天道,魔有魔徑,道法、科技不過是一體的兩面,各有其適,各得其所。他未逃離天庭前,就已透過各種管道,得知當今天下大勢。顯然電腦城於他不利,一般山野也容易被察覺。只有幾處海底與地底的化外之境,最適於長期潛藏。   電腦勢力越盛,人間反抗的作用力也相對增強。真理教、自覺會和席克人等不過是冰山的一角,其他力量微弱的,或是混跡正反之間、掙扎在人仙邊緣的失落者,無不聲氣相通、彼此支援。巨靈廣佈眼線,早就將人間世打聽得一清二楚。   經過分析判斷,他認為大法王的基地未為電腦當局所知悉,兼以本性屬木,最怕金屬,有了磁場的保護,對他法力的恢復大有進益。在得知大法王一家的情況後,他就有了決定。綁架若夢雖系一時機緣,但早就是計劃中最佳的方案。   當他擄了若夢,還未回巢,就先至碧水山苑的後山,將若夢押入杏姑的靈竅中。能有四法王這號人物替他保護,再也理想不過。   接著他回巢看了看,又到各地安排了一下,就隨著法王的人員潛入海底。他既系靈體,只要知道方位,天上地下來去自如。但他知道,最理想是找個合適的廬舍,暫且寄身。選來選去,他看中了普拉格拉博士,暫且隱伏其中。   沒想到四法王把杏姑也帶來了,更想不到四法王覬覦小姨子,千方百計要弄到手。巨靈的法力神通還未完全復原,大法王無意中把他逐出普拉格拉的身體。更想不到這唧唧的磁振聲正來自金屬,恰是他的剋星。   巨靈感覺到那股震盪漸漸侵蝕他的靈體,不及另作他圖,他大喝一聲:「好!我跟你們拼了!不將此地蕩平,人間是白來一遭!」說罷,他一拍天靈蓋,猛聽一聲沉悶巨響,由地底深處傳來。那是他勤練多年的次聲波超能大法,專事銷熔各種震波。他這一拍,巨響甫出,唧唧之聲頓止,四下一片岑寂。眾人只覺得情況太不正常,紛紛揚頭瞠目,想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這時大法王被磁振所制,這種震波力量強大,無與倫比。他踉蹌退了兩步,慘叫一聲,口吐鮮血,立時昏倒在地。   在此同時,一陣比一陣、一波比一波強大的,由最低頻的振蕩,到次低頻的蛻變,轟轟嗡嗡、忽忽隆隆之聲,由遠而近、由深而淺,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洶洶而來。   這種次聲波的低頻,是每百秒、十秒振動一次,對地殼的破壞力量極大。巨靈也是迫不得已,不作此搏命之舉,怕也難逃大法王磁力線之害。   整個基地中,除了眾人所在之地,約有數公頃區域震動較不明顯外,週遭各區的地殼都變得像液體一樣,緩慢而不停地上下波動。碩大的玄武岩塊紛紛斷裂,緊接著碎石崩飛,殘嶄錯立。有些地方噴出白花花的蒸氣,其去如矢,其量如潮,蔚為奇觀。   這湖約有七八公頃,此時湖水竟然沸沸揚揚,蒸氣上騰,浪濤翻滾,不一會雲霧氤氳,水面魚屍飄浮,白花花的激來蕩去。   更令人怵目驚心的是,百十公尺之外,在頻頻斷裂下落的石塊間,熾熱通紅的地心熔漿從石隙中如湧泉般,夾著薰人欲嘔的硫黃汨汨而出。   一時濃煙密佈,紅光燭天,燥熱難耐。岩塊傾軋激碰,爆炸之聲此起彼落,時有滔天熔漿,轟隆而起,嗒然而落,濺起紅雨陣陣。   近處人們呼兒喊娘,東奔西竄,遠處早被熔漿淹沒,杳無人聲。   剎那之間,這寧靜的世外桃源蛻變成無邊煉獄。倖存的人擁擠成堆,驚恐戰慄,惶惶靜待末日的降臨。   眼看地殼綻開,大禍即將到臨。   「無量壽佛!」但聞一聲宏喝,一陣金光閃過,眼前騷亂立止。驀地一陣清風吹過,大地像鋪了一層冰毯,紅光頓斂,地火盡熄。   半空中飛下五人,第一位是個道者,鬢鬚滿腮,身披百結叫花衣,右手持著麈尾。身後四人一字排開,一個精悍的瘦子,旁邊一個矮若冬瓜的胖子,另外兩個有若孿生的弱智兒,一個歪著腿,一個瘸著腳,看上去不倫不類。   那道者飛到巨靈面前,半懸空中,剛好與巨靈相齊。道者說:「大膽妖孽,貧道錢昆,特奉師命來此除你!你由都天寶菉逃出,那是昊天一念之仁,給你自新的生機。可惜你惡性難改,挾持了我若夢師妹,那也是她命中該有此劫。你若不再作惡,貧道也奈你不得,現在你翻動地函,要置千萬生靈於死地,此心難恕!」 ∼第六十二回松下清齋折露葵∼     那巨靈因法術被制,驚魂未定,再聽錢昆一說,已明白了大半,不禁怒道:「豎子你懂什麼?老夫與元始天尊老賊約定,只要出得了撈甚子都天爛菉,就由老夫為所欲為!怎麼?牛鼻子又食言自肥了?」   錢昆道:「我看你千年修為,越修越糊塗了!昊天每甲子給你一個機會,實因人世間名利權勢氾濫成災,正好藉你作榜樣,以儆世俗。我這四個兄弟正是你的剋星,在天上照顧你,在人間則看守你,難道還不知醒悟麼?」   巨靈指著錢昆身後四人道:「爾等莫非那都天鳥菉裡掃地的四個白癡?叫你們低能兒應該當之無愧吧?」   錢昆道:「虧你修為千年,豈不知材有上材下材,人有大智小智?細材弱智者實乃修為不足,只要方向正確,努力不懈,未來必成上材大智。彼四人入門不久,自當由掃地開始,心性堅凝,再上層樓,較汝之急功近利強過萬倍!」   巨靈說:「有理無理都任你說,想當初,老夫與元始老道同屬昊天門下。只因老夫已參透日月精華,神通廣大,不耐那聚點滴成瀚海的死功夫,所以另起門戶。元始老道腦筋死板,不知變通,千萬年來守著昊天不放,致有今天的虛位。   「這種馬屁功夫,老夫不要也罷!事到如今,爾等晚生後輩,若有真才實學,果能羞辱老夫倒還罷了,若要憑這些平凡虛空無名之徒,狗仗狐威,不值老夫一哂。」   那瘦子說:「算你有眼光,貧道名空,又名不三,專門掃爾之空名。」   胖子說:「貧道利空,又名不四,曾為你去利。」   歪腿說:「貧道權虛,又名亂七,曾為你削權。」   瘸腳說:「貧道勢虛,又名八糟,是爾之榜樣。」   巨靈哈哈大笑,說:「可憐的昊天,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連幾個手下都人不像人,名不像名。」   不三歎道:「難怪有人終其生死抱著空名不放,原來你修煉千載,始終還搞不清什麼是人,什麼叫名。」   巨靈說:「倒要請教一二。」   不三說:「你放的青光,有名沒有?」   巨靈說:「當然有名,那叫巨木靈光。」   不三搖頭晃腦說:「啊!我懂了,原來你不是人!你既不是人,為什麼瞧不起自己的本來,偏想做人?」   巨靈恨聲說:「我當然不是人,正因為元始天尊那牛鼻子偏心,讓人類享盡榮華,卻讓我輩犧牲奉獻,如今我正是為生命界報仇!」   不四說:「哥呀!這廝不過是東勝神州的一棵狐尾松,昊天御命,叫他負責地球生態,他棄職潛逃,還有這麼多說辭。」   巨靈說:「棄職潛逃?你不見人們為了私慾,把我的子孫都砍伐一空!」   不四說:「你有利人類,人砍了樹來用,正是利空呀!因果相循,人類報應還在後頭。你怎能反過頭來,倒果為因呢?」   巨靈說:「老夫苦修千載,就為了這點權勢!人若負我我必負人!」   權虛駁道:「錯!錯!錯!權勢是虛假的,不論什麼東西,多了便構成權勢。水多了有水權;火大了有火權;木聚集成林,當然就有木權!可是人也多了呀!世事分分合合,多的也會變少,權勢晃眼就消逝了。」   巨靈不服,說:「正因如此,趁著有權時好好利用!」   勢虛插口說:「善用權者,有勢萬年。薰天野火片時就燒光了,漫地洪水不久也會退去,不過是一時片刻的幻象,何苦來哉?」   巨靈說:「別給我饒舌,你們既是上清門下,總有些道行吧!咱們不妨大戰三百回合,我輸了任你們處置,否則別怨我無情!」   錢昆接口說:「正是!要是你通情達理,也不會有今天!既然要見真章,貧道正好執行師命,好歹讓你知道天高地厚!」   巨靈說:「有道是好漢架不住人多,你們五個打我一個,豈非壞了令名?」   錢昆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我一個人就夠了!」   巨靈說:「這樣吧!讓他們四個一起上,只別怨我老欺少!」   錢昆道:「說得也是,我有師弟在此,正好敘舊,你們去玩玩吧!」   巨靈見錢昆說得輕鬆,知道討不了便宜,但他早有對策,便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輩動起手來恐傷無辜,不如上遙天去大戰一場!」   不三搖頭說:「錢師兄,師尊有命,我們不得和他動手。」   不四也搖頭說:「哥呀!不動手怎麼打呀?」   錢昆說:「師尊是怕你們不知輕重,誤傷了他,落得一個破壞生態的罪名!放心吧,你們不要傷他,讓他領教一下上清子弟的真實功夫就行了。」   話未說完,但見亂七身形一晃,一個「飛雲掠影」,就從巨靈兩丈高的頭上飛越過去。八糟也不遲疑,來個「拖泥帶水」,一時間塵土翻滾,巨靈腳下亂成一團。   巨靈不禁笑出聲來,問:「這是什麼功夫?簡直是亂七八糟嘛!」   那亂七一聽,楞了一楞:「是呀!亂七、八糟,那不就是我們兄弟嗎?」   八糟說:「哥!他說的亂七八糟才是亂七八糟!上!」   這亂七八糟一出手,果真場上一場混亂,完全分不清敵我。   不三見勢虛兄弟上了手,更不甘寂寞,立即猱身而上,在巨靈腰間摸了一把,扯下一塊布條,瞬間折回。不四也不假思索,隨手將那布條打了個結,繞過巨靈正面,快如旋風般又把布條繫在巨靈腰間。   人人看得眼花撩亂,不過眨眼的時間,不三、不四、亂七、八糟已經氣定神閒地站在原地,面帶得色。   巨靈不明所以,問:「這是上清所傳的神通嗎?」   不三說:「不是,這是我們兩國的老二奇跡!發明創新太辛苦了,依樣畫葫蘆多簡單,馬上有成效。」   巨靈納悶道:「什麼成效?」   不三說:「這叫來料加工,大爺們有,我們也有。」   不四說:「我這叫出口創匯,諒你也不懂!」   巨靈歎了口氣,說:「豎子無能,在上清門下學道,只會這些不三、不四的彫蟲小技,不怕丟了上清的顏面?」   不三說:「這是通天教主教的,我們還是喜憨兒模範生哩!」   不四問:「哥呀!誰是通天教主?不是叫老大哥嗎?」   亂七說:「沒錯,我們加工出口,繁榮了經濟,也壯大了土石流!」   八糟說:「哥呀!我們是來打仗的吧,快殺上去呀!」   巨靈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難怪!難怪!天地不是一天形成的,由無知無識無靈的物界,一步一步修煉成人,要過多少難關啊!又要由無知無識無神的人界,進修為神,豈止千年萬載?老夫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那一端,空虛四兄弟略事商量,各自站立一角,齊喝:「根留身邊,戒急用尿!」八手八腳同時舞動,一道精光閃射的霹靂自空而降,堪堪打到巨靈身前。   巨靈正在沉思,這一陣爆炸,聲音大威力小,只是平空掉下無數花花綠綠的紙張,和濕漉漉的一片,他嚇了一跳:「這又是什麼?」   空虛兄弟齊道:「空包彈!」   巨靈怒道:「老夫何等人物,豈能跟你們玩這些兒戲?來來來!我們到遙天一見高下,免得沾污了眾人的法目!」說罷,一道青光直穿上方光幕,呼嘯而去!   空虛兄弟大出意料,不三道:「錢師兄!他是不是怕我們,逃走了?」   錢昆對這四個寶貝師弟是好氣又好笑,師父說眾生平等,所以不拘資質,收了這四個棄兒。幾百年來,他們常識沒有,倒難得修成了一些法術,無時無刻不想炫耀一番。剛才一看,真如妖孽所說,不過是些兒戲吧了!   好在錢昆成竹在胸,他又有事對左非右說,便說:「去呀!快追去!我就來!」   四兄弟巴不得有這句話,立刻身形一閃,晃眼不見。   在空虛兄弟與巨靈鬥法時,左非右已經看到錢昆,他欣喜萬分,立刻把文祥等一拉,迎了上去。   錢昆問:「師弟可好?」   左非右說:「我們只是虛驚,但不知衣紅、法蒂瑪她們如何?」   衣紅與法蒂瑪托庇四法王身後,倒是毫髮無損。這時也走過來,相互見禮畢,錢昆說:「這孽障事小,倒是與他同墮凡塵的若夢師妹,至今尚未查出下落。」   左非右急道:「這孽障就是從大周天逃出的精靈嗎?」   錢昆說:「正是,愚兄承師父施恩,這些時日在空虛四兄弟護持之下,如今法力已復。師父嚴命,救回師妹是首要任務,但不得借助他人的力量。你既在此,定知那孽障的所作所為,可有任何蛛絲馬跡?」   左非右說:「我們也是剛到,這裡情況一概不知。」   衣紅想了想,說:「記得左哥說過,令師妹是和一個嬰兒同時離開都天寶菉的。如果那個嬰兒就是先前那位青色巨靈,令師妹應該就在此間才是。」   錢昆搖頭說:「空虛四兄弟早奉有師命,一直埋伏在妖孽巢中。老妖遁回時,並未見到師妹同行。後來老妖曾赴月球等處,最後來到此間。四兄弟雖為我護法,但如有師妹下落,他們一定最先知道。」   衣紅說:「左哥何不算上一算?」   錢昆說:「那倒不必,師妹是仙道中人,遭此魔難,是罪有應得,師尊是在考驗為兄的修為。現在我才理解,真要修成大羅金仙,法術只屬入門,就像空虛四兄弟一般,其實道行道理才見真章。師弟你看,像你們幾位,神光湛然,已無需道術了。」   衣紅笑說:「錢師兄過獎了,你沒見到我們剛才在魔光妖火下,躲躲藏藏的蠢相。我倒是認為有了法術神通,就少受好多罪了。」   左非右笑說:「口是心非!前些時你才說要學道不學法!」   衣紅說:「我是心直口快,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的需要,說說罷了!」   這時,那四兄弟已隨巨靈遠去。錢昆說:「我要趕去協助師弟們,他們正是無道有法,經常沒有判斷力,把好事搞糟!看來這裡情勢未定,可能還有事端。我且留下一道護身錦符,可保你們平安,待我先收拾妖孽,咱們再一同尋找師妹的下落。」   錢昆去後,衣紅見四法王抱著杏姑,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大法王早已甦醒,見到巨靈與四兄弟的混戰,原來依仗的磁場,竟是如此不堪!   再一環顧週遭的景象,觸目驚心,他呆呆坐在地上,灰心喪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場中諸人一個個驚魂甫定,呼親喚友之聲處處可聞,淒慘之情溢於言表。   衣紅走到四法王面前,查看杏姑的氣息。見她人中緊閉,面色淤青。衣紅原通推拿之術,便著四法王將杏姑平放在地,雙手捏著杏姑的合谷穴,左推右揉,過了半刻,又按捏杏姑的人中。   這樣一再反覆,過了一會,杏姑氣色漸轉,呼吸平暢。衣紅早已累得一身是汗,對四法王說:「快找點清水來,她喉嚨有痰,要清理一下。」   四法王以杏姑為重,而且早就見識過衣紅的本領,這時情況很亂,敵我未明。但為了杏姑,他自是欣然從命,起身找水去了。   這時杏姑悠悠醒轉,見一位姑娘扶著自己,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了。」繼而一看,眼前天翻地覆,宛非原先模樣。杏姑不禁大吃一驚,掙扎坐起,向面前這位姑娘問道:「這是哪裡?」   衣紅一見杏姑,心中就愛之不已。想想文祥也真有福氣,這等人物也給他遇上了,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己讓賢便是,誰在意那個本來就不存在的名義?   等杏姑睜大了明亮的眼睛,茫然四顧之際,衣紅那促狹的毛病又油然而生:「你不知道嗎?這是鬼門關。」   杏姑問:「什麼鬼門關?」   衣紅說:「人在生死之際,一定要過一道關隘,要麼做鬼,要麼做人。閻王爺會出一道題目,答對了回頭做人,否則就要做鬼!」   杏姑歎口氣道:「唉!何必這樣麻煩?我寧願做鬼。」   衣紅說:「哪有這麼簡單!人人想做鬼,鬼界不是鬼口爆炸了?」   杏姑說:「那我選做石頭,做泥土,鬼也不做了。」   衣紅說:「那也由不得你!」   杏姑懷疑地望著衣紅,說:「你是誰?怎麼懂得這麼多?」   衣紅說:「我是閻王爺的助理,你告訴我最切身的心事,我可以幫你解決!」   杏姑搖搖頭,說:「不是我不相信你,人間有些事是不可能解決的!」   衣紅說:「奇怪?你怎麼會這樣說?」   杏姑說:「有人是爸爸,有人是媽媽,有人是兒子,有人是女兒,有人是男,有人是女。人為什麼這樣麻煩呢?為什麼一定是男是女呢?你能解決嗎?」   衣紅望著杏姑,半晌答不出話來,是呀!這不是修道的目的嗎?這種話居然由一個純潔無知的少女口中道出!衣紅心頭一熱,便說:「老實告訴你,我叫衣紅,我們在修道,目的就是回歸自然本體,修成了仙佛之後,就不再有男女之別了。」   杏姑說:「衣紅姐姐,那為什麼還有男菩薩、女菩薩,男神仙、女神仙呢?」   衣紅又被考倒了,她自命辯才無礙,這一剎,她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打岔說:「騃姑娘!像你這樣如花似玉,男男女女不是天賜良緣嗎?」   杏姑歎氣說:「我從小就喜歡養小動物,偏生養得好就生得多,多到誰都受不了。我大姐說,那是它們發了情,男女也一樣,發了情,就會生一大堆兒女的。我後來才曉得,人就是動物,為什麼人不做石頭呢?千年萬年,石頭從來不變呀!」   衣紅聽文祥說過杏姑家裡的事,知道幼小的心靈有無比的創傷,便安慰她道:「難道你沒喜歡過誰?除了你的姐姐,沒喜歡過男人?」   杏姑眼眶紅了,輕輕地說:「我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衣紅解釋說:「比如說,你想和他在一起。」   杏姑說:「有的,有幾次打獵時,我很怕,很喜歡和族裡的青年在一起。」   衣紅又問:「不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他們呢?」   杏姑臉紅了,低下頭說:「只有一次,我想過一個人,可是那人不是真的,像葉子上的露珠一樣,風一吹就散了。其實這樣最好,因為姐姐說,男女在一起就會生孩子。他又是男的,如果我們生了女兒,那該怎麼辦?」   衣紅懂了,說:「並非天下男人都和你父親一樣……」   杏姑一驚,瞪著衣紅說:「你怎麼知道我父親的事?」   衣紅說:「我是閻王的助理,有什麼不知道的?」   杏姑將信將疑,又問:「那你也知道那個露珠的事。」   衣紅猜是文祥,說:「我不僅知道,而且可以找他來給你看。」   杏姑顏色一正,堅決地說:「好姐姐!讓我做鬼吧!快出題目吧!我不要見他!我不能見他!」   衣紅說:「為什麼?他很好,他待你好得很!」   杏姑急著說:「不!人人說我父親是好人,人人說四法王是好人,人人說大法王是好人,人人說博士是好人!好姐姐!我怕好人!我不要見好人!」   衣紅說:「我保證,這個人不一樣!」   杏姑幾乎要哭出來,她緊握著衣紅的手,懇求說:「好姐姐!最好的事都只能放在心底,希望變成現實就可怕得很!請你向閻王爺求情吧!我不要見他!」   大法王怔怔地坐在地上,一直振作不起來。眼見多年辛苦經營的基業受到重創,一時心碎神傷,氣惱不已。   但是,真主阿拉說過,要奮鬥才能生存,再嚴酷的環境都要克服!真主阿拉在沙漠中建立了神的王國,一手持劍,一手持可蘭經。這個道理非常明確,如果相信真主,就要像寶劍一樣堅強!   失敗算什麼?人生又有什麼算得上成功呢?就算成功了,不是又將面臨失敗嗎?說穿了,成功只有一剎那,失敗才是永恆的。   想到這裡,法王大吼一聲,驅盡胸中的濁氣,站將起來,環目四望。這豈僅是慘不忍睹而已!簡直是一無所睹,一片殘垣斷瓦,地上更如方熄的火山殘流,有的高起,有的低陷,只有附近數頃還略保原貌。   這些暫且不管,總之,惡魔已去,大局已敗,且先善後,再作道理!   待他神智略清,一眼看到杏姑身旁的竟是衣紅,兩人正低低私語。不僅衣紅,居然宿敵文祥、左非右等人都在這裡!自己竟然被蒙在鼓裡!不由得他惱羞成怒,胸中熱血狂奔,眼中金星直冒。   大法王想都來不及想,機械式的一拍腰身,手一舉,張口一噴,那股鮮血般的神光立時向衣紅等人漫天而來。   變生倉卒,所幸左非右拿到錦符之後,情知事必有因,一直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紅光,他忙將錦符一招,大呼:「快到這裡來!」   那錦符狀似薄絮,卻甚有靈性,一遇紅光便化為一團輕霧,捲繞過去,剛好把左非右、文祥、風不懼、衣紅、法蒂瑪連同杏姑包圍在內。   四法王取了清水回來,見干戈又起,急得大叫:「大哥!他們不是敵人!」   大法王見左非右已有防備,怒喝:「不是敵人?他們趕盡殺絕,把我們逼到這個地步,不是敵人也是敵人!」他邊說邊從身上取出一個盒子,向左非右等五人一指,立見一道道紫色弧線,又將那團輕霧密不透風地包在裡面。   四法王大叫:「杏姑!」急往紫紅交錯的神光中衝去。   大法王深恐傷了四弟,只得將神光略撤,四法王乘隙闖了進去。   誰知這光網裡邊又生事端,當左非右用那錦兜將六人包圍在內時,杏姑乍見文祥,神色黯然,一頭倒在衣紅懷中,無力地呼喚著:「神仙姐姐,我不要做人!」   衣紅忙問:「為什麼?苦難就快過去了。」   杏姑滿臉悲淒,說:「神仙姐姐,那我兩位姐姐怎麼辦?她們比我還苦,如果她們不快樂,我今生是不可能快樂的!」   衣紅來不及回答,四法王就搶了進來。他馬上把杏姑摟過來,將碗口對著杏姑的嘴,讓水慢慢注入她口裡,安慰道:「杏姑!不要怕!我在這裡,過去我錯了,現在我才知道,我要的只有你,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文祥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左非右良友關心,更是拿不定主意。只有風不懼看在眼裡,心裡已有主張。   他乘四法王還在照料杏姑之際,立刻把文祥、左非右往旁邊一推,對衣紅與法蒂瑪說:「過這邊來!快!」   雙方一分離,大法王的光罩立即反抄過去,又把五人圍得滴水不透。留在原地的四法王與全身虛軟的杏姑,已經脫離險地,彼此相依偎著。   這時,普拉格拉也自悠悠醒轉,神色疲憊,東張西望了一會,自問:「這是哪裡?怎麼變成這樣了?」   大法王有些懷疑,問:「博士,是你嗎?」   普拉格拉更是不解,說:「怎麼?連你也不認識我了?」   大法王說:「剛才有個青色妖怪附身在你體內,現在感覺怎樣?」   普拉格拉驚訝萬分,說:「有個妖怪附在我身上?你在說夢話吧?」   大法王相信普拉格拉完全無知,便說:「這事稍後再談,這裡有外敵闖入,竟然勾動了地火,把地殼破壞成這樣!」   普拉格拉更是震驚,說:「怎麼可能?這要多大的能量!」   大法王點頭說:「是的,我們快想辦法,先把地殼穩住,以免不測。」   普拉格拉搖頭不已,說:「不可能!要是地殼能翻成這樣,還是另辟基地吧!」   大法王便對四法王說:「召集大家,到會議中心開會。」   四法王無可奈何地說:「大哥!我剛才找水,四處看過也問過,這裡算是最完整的地方了,除了磁力間和動力所有抗十級地震的設施,其他地方都毀了!」   大法王環目四望,見這塊盆地邊沿有幾十個人圍觀。顯然已經一敗塗地,他痛心不已,又問:「二弟和三弟呢?」   一位名叫哈山的小酋長戰戰兢兢地上前,跪稟道:「啟稟大王,二法王、三法王帶著眷屬,已撤退到陸地去了!」   大法王驚怒道:「撤退到陸地?誰叫他們去的?」   哈山連連叩頭,說:「二法王說是奉您的旨意。」   大法王奇道:「我的旨意?我沒有下令呀!」   哈山說:「但是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在待命,大王不下命令是調動不了的。」   大法王更是訝異,說:「難道電腦也故障了?周博士呢?」   哈山說:「另一班人來接走了,沒講去哪裡!」   大法王問:「另一班人?什麼人?」   哈山說:「不知道,為首的是個酋長,皮膚很黑,帶著幾位妻妾。」   大法王跳得更高了,說:「沒講去哪裡?那麼去了哪裡?」   哈山急得只是叩頭,顫聲道:「恕屬下不知!恕屬下不知!」   大法王看看周圍呆呆恭立著、神情茫然、氣色敗壞的幾十個人,黯然道:「其他的人呢?眷屬呢?難道都走了?都棄我而去了?」   哈山叩頭說:「啟稟大王,北部基地交通斷絕,信息也不通,不知同仁們下落如何。南區只剩下我們一百多人,我們願與大王共生死!」   大法王氣得暴跳如雷,眼見大勢已去,也無可奈何。只得命令手下,先把地方清理乾淨,當作臨時指揮中心。   不久,杏姑精神好了許多,見自己躺在四法王懷裡,回憶前情,她歎了口氣,問道:「我姐姐她們呢?」   四法王把桃姑及李姑叫過來,二人驚魂未定,淚痕猶在。桃姑說:「小妹!法王待我們很好,剛才又救了你,你就委屈一點吧!」   杏姑的目光還在人群中搜索,最觸目的是一幢紫色光柱,裡面似乎有幾個人,她有氣無力地問:「那裡面是什麼?」   四法王溫柔地安慰她:「那是我們的敵人,大哥把他們抓住了,暫時關在裡面,待會就要處死了。你放心,我們馬上重建基地,一切會美好如昔的。」   杏姑又問:「剛才那位神仙姐姐呢?」   四法王說:「那位姑娘不是好人,她和一個叫文祥的一夥,勾結了怪物,混進來想破壞我們的基地。」   杏姑眼睛一張,詫道:「文祥?」   四法王說:「是的,他是當局派來的。」   杏姑眼圈濕了,說:「真是他?」   四法王沒聽出她的口氣,說:「是他,他們有好幾個人。」   杏姑問:「他們來做什麼?」   四法王說:「別管他們!你沒事就好。」   杏姑想了想,掙扎起來,說:「你大哥真的要殺他們?」   四法王肯定地說:「當然,大哥在搶修電腦,電腦修復了就要動手。」   杏姑鎮定了一下情緒,眼睛望著那幢光幕,人已飛出九天之外。她漸漸想通了,不論做鬼做人,這場惡夢是永無了時。她再看看兩位眼睛紅腫的姐姐,以前為了維護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三個人在一起流下的淚水,遠比大河還寬,比海溝還深。   她自己又算什麼?美夢是遙遠的,一變成現實就醜惡不堪。現在只有明快地一刀兩斷,永遠陪伴著姐姐,懷抱著心中的美夢吧!   她幽幽地對四法王說:「你真的要我?」   四法王喜出望外,忙說:「我愛你!我願意娶你,當然……」   杏姑說:「不用解釋,如果你真的要我,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四法王猶豫了一下,說:「當然可以,只是我要得到族人……」   杏姑說:「放心,我不是要什麼名份!」   四法王懷疑了,問:「那還有什麼?」   杏姑說:「我不喜歡殺人!尤其是我的好日子,見了血我會不安!」   四法王懂了,忙問:「你是要放那幾個人?」   杏姑點點頭說:「是的,僅此一次,他們要是再來,剮成萬段我也不管!」   四法王惶惶地走到大法王面前,撲通跪倒在地,叩頭道:「大哥!小弟做了一件蠢事,罪該萬死!」   大法王正忙著與幾位參謀會商,研究地質的穩定性。見狀不禁搖頭,他自得知二弟三弟棄他而去,心中是百感交集。這是他最後一個手足了,天大的事也可以擔當。他忙把四法王拉起,和顏悅色地說:「哈米!過去的別提了,事已至今,還有什麼對呀錯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們繼續努力還來得及!」   四法王說:「那就請您開金口,答應小弟的請求!」   大法王忙說:「一定答應!一定答應!」   四法王立刻說:「那請您放了他們五個人!」   一言震驚四座,大法王更是訝異得說不出話來。他站起來,負手背著四法王走來走去,寬大的白袍隨著步伐舞動,他顯然是在抑制憤怒的情緒。半晌,他轉過身來面對四法王:「為什麼?為什麼?難道你也要跟我作對?」   四法王嚅嚅地說:「不是,是杏姑答應嫁給我,她怕殺人不吉利!」   大法王氣得跺腳,罵道:「不吉利?當然不吉利!你看看,他們一來,我們的基業就化為烏有!現在天下還有我們存身之處嗎?」   四法王堅定地說:「毀壞我們基地的,是普拉格拉……或是附在他身上的那個妖魔!與這幾個人無關!」   大法王怒道:「那才怪!文山基地是誰毀的?三里坡基地又是誰毀的?文祥那小子害得我關進金星監獄,這個仇恨不共戴天!我憑什麼要饒他不死?」   四法王兩膝又落地,說:「那大哥請先殺了我!不然我會放他們走!」   大法王氣急敗壞,這個從小一手撫養長大,也一再為自己立下汗馬功勞的小弟,這一次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要用自己的性命交換!   回憶往事,自己何嘗又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走上這條不歸路?所不同的是,他把那段感情封藏在心底,把全副精力發洩在復國的目標上。想想族人,想想過去,彷彿一場又一場的連環惡夢。父親棄家而去,兄弟分崩離析,人生這一切所為何來?   大法王越想越傷心,前情往事一一攏上心頭,有道是好漢有淚不輕彈,他高振雙臂,引吭大叫,威震四野。淒厲的聲響傳遍基地,回音嗡嗡不絕,就像一股永不消逝的能量,來回激盪在天地之間。   由他族人的傳述中,大法王記得很清楚,他們原是阿拉的子民,生存在鳥不生蛋的原始沙漠,隨水草而居,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不料在十九世紀,沙漠底下發現了全世界最大的石油層。以英國為首的工業先進國,開始覬覦這個黑金寶庫。   他們最先採用政治殖民分化,這難不倒剽悍而篤奉伊斯蘭教的人民,各種流血奮鬥此起彼落。繼之,英國又藉著商業機制,由財力雄厚的石油公司組成了「七姊妹」聯盟,一舉控制中東的政經生態,瓜分了阿拉伯人的資源。   然而這樣還不能滿足強權,另一個歷經痛苦煎熬的古老民族猶太人,幾乎被納粹德國的種族政策滅絕。英美政客想到一石兩鳥的毒計,利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餘威,不顧一切後果,硬將猶太人安置在巴勒斯坦的迦薩走廊上,成立了以色列國。   由於宗教信仰的不同,這個舉動激起了伊斯蘭教世界激烈的反對,二十世紀在人類私心貪念的角力下,成為掠奪者與反抗奴役者的戰場。三次中東戰火,兩番沙漠風暴,多次巴勒斯坦屠殺,英美聯手干預,無數阿拉伯人族破家亡,流離失所。   大法王是席克族人,祖姓希拉,本來居住在內夫德沙漠中。後來英美勢力日見強大,扶植了沙烏地阿拉伯王朝,各族遂瓦解飄零。進入新世紀,其父薩赫丹突然離家出走,長子阿米巴.希拉接位,重新振作。   數十年來,尤其在電腦統治之後,大法王發現當局漏洞極多,正宜大舉圖謀。於是分別在陸地及海底建設了多個基地,招募了不少人材。只是他的二弟阿拉阿哈及三弟阿哈塔整日沉溺酒色,不思進取,令他苦惱不已。   唯有一手帶大的四弟阿米哈米還頗能相互配合,共謀大計。不久前,四法王由南美洲歸來,言及曾見到父親薩赫丹,說正在修煉法術,不日即可團聚。這本是一件好事,問題是當時雙方以海底震波通訊,竟被當局發覺,而且正在追查行蹤。   大法王不相信當局真能偵測到這深海基地,卻心生警惕。他覺得力量過於分散,且常需聯絡,長此以往必將露出馬腳,故當機立斷,下令全面撤退。   這海底基地不僅有磁場保護,還有電磁波截收設施。各重點區域更設有遺傳基因偵測系統,外人一進入立被查獲,安全異常。   想不到這一切仍成泡影,不僅敵人入侵了,基地破壞了,兄弟逃走了,最後一個最親密的弟弟居然不愛江山愛美人!簡直讓他氣結!   大法王毅然揩乾眼淚,大跨步走到杏姑面前,直直地瞪著她。停了一會,他厲聲說:「我只問你一句,為什麼我弟弟甘願為你死?」   杏姑憐憫地望著法王,輕輕地說:「小女子苟且偷生,只希望姐姐的幸福。大王心懷故國,想必明瞭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大法王有感於中,五內俱焚,他停頓了一下,強按住心頭的悲憤,又問:「你知道什麼是生?什麼是死?」   杏姑說:「生?我不知道,死?我很熟悉。」   大法王問:「你不知道什麼是生?」   杏姑說:「生命是別人給的。」   大法王問:「那你為什麼知道死?」   杏姑說:「生不過是為別人活著,對我來說,我已經死了。」   大法王不同意,說:「螻蟻尚且貪生,你怎麼能這樣說?」   杏姑說:「螻蟻活得自在,而人總是不能知足。」   大法王說:「人可以改變世界。」   杏姑搖搖頭,說:「大王您又改變過誰了?」   這句話如同一支精鋼利劍,猛然刺進大法王的心扉,他大叫一聲,舉起雙臂狂呼:「阿拉!我的主呀!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人都瞭解我的心思!而我的親兄弟、我的族人都把我當作瘋子!我的主呀!我也是生不如死呀!請您賜我死亡吧!」   四法王聽了,竟是泣不成聲,叩頭不止說:「阿拉呀!我的主呀!今生今世,我不要的一切,不論什麼都已得到了。偏偏唯一我想得到的,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我何嘗不是生不如死?」   桃姑聽了,更是傷心欲絕:「天呀!我們一家大小累遭不幸,姐妹三個竟然沒有一人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最後我還要連累小妹!這不是生不如死嗎?」   桃姑哭著,喊著,索性往湖裡一跳,打算一了百了。哪知這湖只是供人觀賞的,水深原來就不過三尺,被那地火一蒸,余水已不足半尺。桃姑撲通一聲跳下去,只濺起些許水花。待兩腳著地,但覺額頭生痛,一看四周景物依舊,連求死都不得,她乾脆坐在水裡,哭得水淚共花容一色。   大法王看不下去了,一揮手,一道光屏升起,將眾人隔在一邊。他把四法王召來,說:「哈米!你帶你的女人到一邊去吧!」   四法王還忘不了衣紅等人,說:「那他們呢?」   大法王說:「我今天可以不殺他們,等你的女人想看人頭落地時再說吧!」   看著這片基業,大法王鋼牙緊咬,不能失敗!就當作從頭開始,也要努力到底!只是生理時鐘告訴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做,他大叫一聲:「哈山!」   哈山忙彎腰上前,說:「大王,哈山在!」   大法王問:「為什麼沒有禱告?」   哈山說:「清真寺毀了,教士不知道在哪裡!」   大法王一振精神,說:「這裡就是阿拉的土地!我們就地禱告!」   說罷,大法王領頭,大家面向麥加方向,開始向神輸誠:「萬物非主,唯有阿拉,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   普拉格拉等他們禱告完了,這才過來對大法王說:「阿米巴,我有一個建議,先把這個基地封了。在這海溝北方三十里處,還有個較小的……」   大法王打斷他說:「博士,我想過了,以往是敵明我暗,所以把基地選在海底。而今是敵暗我明,不論躲到哪裡,都已經在敵人的掌握中了。」   普拉格拉問:「那你的意思是?」   大法王斷然說:「跟他們硬碰硬,比比高下!」   普拉格拉憂心忡忡地說:「可能嗎?我的實驗室全被毀了,磁力增益器還不知損壞程度如何,再加上……」   大法王說:「至少我們的策略成功,他們還沒有把我身邊的這台磁力電腦破壞掉。我們可以從頭做起,怕什麼?只要我們團結,再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   普拉格拉說:「那又怎樣?以我們先前的能量,經過剛才那場地震,地函沒有倒翻已經是大幸了!」   大法王說:「你不是說目前能量還不足嗎?」   普拉格拉慚愧地說:「那是騙你的,我承認自己一直在良心煎熬下。趁這次事件,我決定洗手不幹了。」   大法王百感交集,歎了口氣,說:「這以後再說吧!我們總要生存下去。」   普拉格拉問:「還有以後嗎?」   大法王信心十足地說:「論力量,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但是懂得做生意的人,總能在最惡劣的情況下覓得一線生機。」   普拉格拉說:「好吧,至少我們先善後再說!」   大法王說:「我只要你保證一點,千萬不要讓這部磁力電腦被破壞。」   普拉格拉說:「放心,基地結構雖然受到損壞,但我們的磁場是利用地球磁力線,再加上此時此地的地心能量增益所形成的。這種磁場一旦形成,基於能量不滅原理,要想使它消失,是絕無可能。除非你出了什麼差錯,或者是時空環境有了變化,我可以保證磁力電腦的安全。」   大法王大為安心,當下便叫哈山帶人搬幾塊大石頭來。然後他登高一呼,叫所有人到面前集合。   眾人高高低低地站了一地,大法王更是悲不自勝。基地中原有千餘人,在面前的大概不出一百人。雖說東、西、北部交通斷絕,尚不知情況如何,但是後勤電腦發生故障,在這種環境下,沒有電腦的協助,千瘡百孔,簡直不知從何做起。   大法王嗓音沙啞,眼睛濕潤,說:「各位同袍,大家辛苦了,最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當前我們有兩件重要的工作,一是重建基地,不幸後勤電腦壞了,只能靠大家用手慢慢地奮鬥了。不過這倒不急,因為本基地的維生系統是分散式,各區都能自給自足。   「當務之急,是我們要保存實力,以便東山再起。」說到這裡,大法王停下來,目光緩緩地由各個臉上掃過,他要知道這些人的心思。   果然,有個漢人問:「請問法王,我們還有什麼實力?」   大法王慘笑說:「人的意志就是實力!」底下哄然一聲,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人最可憐的是只能相信眼睛,在大法王能呼風喚雨的時候,風到了,雨來了,人們就把他當作神。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親眼看到了自己所沒有的能力。   以往大家跟著法王,總以為憑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能創造一個更光輝的未來。至於未來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只要能看到摸到,一天一天地過去,一天一天地存活下來,人認為生活就應該如此。   古往今來,人一直就只是人,在生生死死之間,不過一天一天地生活著,有誰管未來怎麼樣?生命是什麼?人生的目的和意義又何在?   人是靠感官認知來釐定自我的,囿於感官的極限,人的認知便受到時空範疇的局限。如果人只把自己當作一個感官附著的機體,時間的極限就是生死之間;空間的極限則是環境的變化之間。   大法王把自己的生命延長了,延長到一個團體,一個族群。他的範圍擴大了,但也只是極限的延伸而已。跟著他的人沒有這種認知,不可能看到大法王心目中的遠景。現在大家所期望的是,大法王怎樣再呼喚一些風雨,怎樣再在海底重生。   大法王心中沉甸甸的,他這才發覺,難怪他過往的族人,更難怪他的手足。連這些多年來同出生共入死的夥伴意志都不夠堅強,遇上一點挫折就被擊倒。自己若不能堅強起來,這微弱的火花從此就熄滅了。   大法王收回目光,繼續說:「你們不相信是不是?記得二十年前吧?我們有什麼?」他這才領悟到,人一定要不斷被提醒,否則就忘到撒哈拉沙漠去了,他慷慨激昂地說:「目前只是一點挫折,算得了什麼?只要再加把勁,一個更理想的基地就在眼前!」   有人喊道:「在哪裡?外太空?」   也有人叫著:「在電腦城!」   有人嚷說:「只有這裡!我們辛苦了這麼久,絕不放棄!」   也有人說:「只剩下幾十個人,能成事嗎?」   「為什麼不能?」   「憑什麼能?」   「人定勝天!」   「那麼真主阿拉呢?」   「我們要追隨真主!」   「真主萬歲!」   一時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法王知道,人氣可用,但必須用非常手段。他先叫過哈山,吩咐了幾句,然後指著哈山說:「本法王早有預知之明,剛才派了潛艇,先將大部分人送回岸上,只要我們安定下來,就可以把他們接回來。這些事哈山知道,你們可以問他。」   哈山立刻說:「因為外敵突然入侵,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我奉法王旨令,早調動了全部交通工具,總共撤退了南區及西區的五百多人。」   大家一聽,原來這些事早在法王的計算之中,一時勝敗不足為慮,人人精神大振,齊聲歡呼:「法王聖明!」   大法王心中有愧,索性說:「很多事我沒有事先公開,比如說,幸而我們在文山區有個生化基地,才能開發出氫氧分解催化劑!很多人不諒解,說我迷戀周博士!現在我又派她去負責更重要的任務,等她回來你們就知道了。」   眾人更是連聲歡呼:「法王萬歲!法王萬歲!」   大法王見人心已穩住,便對普拉格拉說:「博士,你也說幾句好吧?」   普拉格拉經過這次事件,心中頗有感慨,看到基業被毀,他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就像一部高速飛馳的跑車,途經一個陡斜的下坡,偏偏車中沒有煞車裝置,原先的「快感」變成了難以挽回的噩夢。待車體突然撞到山腳,駕駛居然毫髮無損,那才叫做解脫。   原先他既不能回頭,又不能停止,在大法王不斷的逼迫下,他早已心力交瘁。這幾十年來,他憧憬的理想已在這個基地實現了。但是光榮及讚美的桂冠並未隨之而至,大法王要的是最終的力量,而他所看到的是毀滅。   他能繼續嗎?可是,他又能停止嗎?不談別的,僅僅是目前這個禍胎,他苦苦思索,都找不到一個完美的處理方式。一天拖過一天,他比誰都清楚,這只是在苟延殘喘。死亡很簡單,是剎那間的解脫,而漫長的生命才是煎熬的地獄。   方纔在電腦間的一場討論,黑金剛和古嚕嚕直接了當地點破了他的迷思。眼看著格瑞達那千嬌百媚,賞心悅目的尤物,他才領會到原始生命所設計的圈套。   「美」是什麼?美是感官的磁場,是生命最強烈的磁力。生存的意義,就是在感官的牽引下,一步一步把物質串連在時空場中。億萬年來,生命體不斷發展,生死不過是一個感官美的磁場式微了,另一個磁場的新生而已。   姑不論生命體如何變化,所有現存的生命,都還是最原始的、陷縮在幾十億年前的那片細胞中的原生質。假如說生命體是垂直於物質體的電場,而生命更上層樓,人類的思想因襲了另一種時空場,又垂直於生命體。   所以,科學只是「真」的追求,而不是「真」的本質。科學家想實現它,卻又陷入了電場無限擴散的迷魂陣中。   對人而言,還有一層垂直的認知,那就是「善」。人若不知止,真既難以到手,美也會在瞬間無影無蹤!   自己是始作俑者,人生的真善美當前,還能一任個人胡作非為嗎?   顯然大法王有大法王的看法,自己呢?他環目四顧,不要說多年追隨的部屬沒有幾個倖存,連剛才那位令人神往的絕色美女,也可能已魂歸離恨天了。   他當然有話要說,於是他打點精神,站到台上,說:「各位辛苦了,很不幸,我剛才莫名其妙地昏倒了,一醒過來就看到這副末世光景。   「我想說的是,各位實在幸運,因為據我的估計,剛才那陣地殼變化,應該是十級以上的地震,而本基地最高的防護能力只有十級!」   此話一出,下面又是一片嗡嗡。正因為大家都知道磁場的威力,也一再聽到有關磁場破壞的後果,普拉格拉博士提出數據來應證,怎不讓人捏一把冷汗!   大法王忙插口說:「大家放心!根據記錄,目前世界上最高的地震強度,還沒有超過芮氏九.二度。」   很多人拚命點頭,人人相信科學,咸認為科學是至高無上的。   普拉格拉說:「不錯!但這不表示大自然一定遵循芮氏標準。」   很多人點頭,還有更多的人搖頭,顯然大家莫衷一是。   普拉格拉看看大家,繼續說:「其實這不是我要討論的問題,我要說的是,我個人在這次經驗中認識到一點,就是不論做任何事,一定要先想清楚:動機是什麼?立場在哪裡?目的又是什麼?   「以大法王來說,他的動機很高尚,是為了爭取公平的生存機會;他的立場也很明確,是站在他那瀕臨絕滅的民族上;他的目的大家也都知道,是要復國,重新建立一個沙漠王國。各位可以輕易地判斷,他是否方向正確,步驟合理,目標在望?」   大家都表示同感,到底是科學家,幾句話就說得明明白白。   普拉格拉停了一下,又說:「我則不然,在初,我唯一的動機是不服氣,人人杯葛我,所以我一定要證明自己的本領。立場呢?沒有,要有也是為了我個人,要出名,要得利!至於目的,我一點都沒有想過,直到實驗做出來了,自己都嚇了一跳!   「或許還有人記得,二十世紀四○年代,在美國的主導下,一批高能物理學家齊集拉斯阿拉莫斯基地,引爆了第一顆原子彈。而在三十年後,這些科學家無不受到良心的譴責,有的做了傳教士,有的從事生態保育,除了一位最受爭議的泰勒博士外,沒有一個人對他們的工作感到驕傲!   「為什麼?因為我們是人,人類是生命長流中的一段,不是消失在沙漠中的、不再延續的死河!」   話一說完,下面鴉雀無聲,連大法王都不禁深思,磁通子的目的應該是什麼。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正當大家靜默沉思之際,一道龍捲風自天而降,只見地面飛沙走石,人們掩頭覆面,紛紛走避。不久,風柱色轉青黑,原形畢現,是那青色巨靈!   大法王驀地一驚:「怎麼又是你?」   巨靈大笑,說:「是呀,那幾個傻蛋被我引到外太空去,在月球上捉了一陣迷藏。我等不及,先溜回來了。」   大法王怒道:「看你做的好事,我跟你拼了!」   巨靈連連搖手說:「不必!不必!我來貴地也只為了躲避敵人。我必須速速他去,快把我的人質還我,我立刻就走!」   大法王哼了一聲,他心裡雪亮,自己不過是以卵擊石。顏面上卻不能不撈一點回來,否則自己的意志力就涓滴無存了。他想舉起磁力控制器,又怕文祥等人乘機逃逸,進退兩難之際,只得說:「什麼人質,我沒見過!」   四法王忙上前一步,接口說:「是不是普拉格拉?」   巨靈說:「要他做什麼?我說的是杏花姑娘。」   四法王就怕他要那個,聞言怒氣陡升:「她是我的人,怎麼能做你的人質?」   巨靈說:「笑話!什麼能不能?今天老夫有權,就是她!」   四法王抗聲說:「我承認你神通廣大,但是只有暴徒才會挾持人質!」   巨靈說:「暴徒也罷!我也是不得已,快把人交給我!」   四法王架勢一擺,準備拼了:「你說說看,為什麼是她?」   巨靈說:「因為我把一個靈魂放在她的肉體中了!」   四法王聞言大驚,問杏姑道:「杏姑!是真的嗎?」   巨靈再現,杏姑早已嚇得渾身發抖,只說:「我怕!我怕他!」   巨靈幡然醒悟,立刻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一下跳到杏姑身邊,拉著她的手說:「是你把我救出來的,記得吧?」   杏姑神色一怔,兩眼盯著嬰兒,突然啊呀一聲,她立眉豎目,腔調神態完全變了:「調皮鬼!你到哪裡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不著!」   那嬰兒也不多話,一拉杏姑,催道:「快走!壞人就要來了!」一語未了,但見一陣旋風突起,二人就此失去蹤影。   四法王呆在一邊,突如其來的變化,他還來不及反應,杏姑已自化風而去。他以往曾是多麼威風!這一陣子只因為多了一分慾念,又因為希望即將成真,內心就像洗土耳其浴似的,一下子冰涼,一下子火熱!這一剎,心中竟然又變得空空如也,他不禁望天狂呼:「杏姑!杏姑!」   四下只聽得回音蕩漾,人人垂首無言。 ∼第六十三回野老與人爭席罷∼     沙漠,是連綿的沙丘,是青天與黃土的交界,是生命與生存的戰場。   沙漠,是無盡的歲月,是過去與現在的揉合,是永恆與剎那的延伸。   在沙漠中,沒有水,沒有邊界,沒有鳥語花香,更沒有蔥鬱巍峨的山嶺。但是一眼望去,平滑蜿蜒的各種曲線,在日光下把投影拉長了,幻化成最優美的幾何圖形。人的思緒淡化了,黃沙盡頭是黃沙,黃沙邊緣還是黃沙。   如果把沙丘比做《阿拉伯神燈》中雍容素淨的宮主,她那溫婉柔和的曲線,恬靜安祥的風範,道盡了凡夫俗子傾慕欣羨的心聲。狂風是她的主人,經常粗暴地掀起她的面紗,但是,無限的柔情總會化盡人世的塊壘。塵囂去了,繁擾平了,千古以來,淺笑依然,風韻仍舊,沙丘的美麗常在。   這裡沒有是非、黑白,而隨時隨地存在著因是非黑白而判決的榮辱生死,這個判決者就是真主阿拉,用現代的術語來說,就是決定一切的機緣。   大法王阿米巴的機緣很好,也就是說,很壞。他家世顯赫,連續十世貴為酋長,一直定居在波斯灣底部,沙烏地阿拉伯半島的根端,內夫德沙漠的東邊。   他的祖父哈塔姆.希拉,是席克族中赫赫有名的酋長。最盛時族人有幾十萬,在無垠的廣漠中放牧,過著與世無爭、平安和順的日子。   是福分,也是惡咒,二十世紀初,他們的領地發現了油田。石油又名黑金,油田等於是黑色的金礦。在歐美自由平等的口號下,黑色的陰影襲來,短短的十幾年間,族人各自為政,紛紛與「七姐妹」簽約,把祖宗幾百年來留傳的資產化作花花綠綠的鈔票。然後在鈔票的魔棒下,一個個放棄了皮製的帳棚,遷入了「石屎」建成的人工鴿籠。   薩赫丹.希拉,人稱「沙漠之風」,他雖然也賣了油田,卻過不慣都市生活,率領著部分族人,定居在沙漠中,卻捨棄了傳統的放牧方式。   二○○二年,阿米巴才十六歲,已頗有父風,常常騎上駱駝,一手舉著皮鞭,一手揮著MK輕型機槍,呼嘯在沙漠群丘之中。   這天清晨,他面對朝日,迎著暖風,一陣狂奔之下,豪興大起。他緊夾駝腹,猛抽皮鞭,奮力向前,把同伴們甩得遠遠的。直到興盡了,騎得累了,他才發覺已經到了卡提夫,一個濱臨波斯灣的大城。   這一帶有很多小溪,沿溪綠洲處處,他記起去年曾經來過,在一個小洲旁,邂逅了一位可愛的姑娘。   她叫什麼名字?那不重要,但是她綽約的風姿,卻常常縈迴夢境。只是對一個沙漠之子,女人只是陪襯,不到有必要,多想就是不成材的象徵。   有一位名人曾經說過:   「犀牛角的護套,   「紅寶石的鑲邊,   「圍繞著新月彎彎的刀尖。   「曾劃過猛獅的心臟,   「曾剖過敵人的胸膛,   「卻割不斷,   「秀髮三尺,   「在微風中輕輕飄揚。」   這一刻,他無法不想了,他抬起雙腳,擱在駝背上。駱駝也放慢了步伐,昂首輕快地嗅著空中水氣的味道,一步一步走向那個似曾相識的綠洲。   這綠洲在大漠邊沿,小丘起伏,長不過一公里,寬也只有百來公尺。兩岸一片新綠如茵,椰樹成林,淺草直直地沒入綿綿細沙。在綠帶夾拱下,但見溪中卵石凹凸,清水潺潺,蜚晶漾碧,讓人一洗塵慮。   在一塊突出的青石上,有一個纖弱的背影,從頭到腳都裹在白紗之中,只看到一雙如玉的秀手,正在溪水中忙碌著。   阿米巴看呆了,是她!   一年前同樣的景象,再一次躍入他的眼簾。而一年來,每逢寂靜的月夜,或是滿天星斗耀武揚威的時刻,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墮入那迷霧般的白紗皓網中。   他能怎樣?要像個勇士,像個「風之子」,昂首驅駝,不顧而過?或者是像個瀟灑的王子,溫柔地走過去,輕輕地掀起白紗?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無助地坐在駝背上,任時光伴著那汨汨流水,不知不覺地,從人生的旅途中悄悄流過。   駱駝想要喝水,耐不住了,擺擺身體,從鼻頭噴出低低的抱怨。   石上的少女一驚,回過頭來,纖纖柔荑將白紗退到鼻尖。   好美的一雙大眼睛!清澈秀慧,黑白分明。   阿米巴心神一震,驟不及防,重心不穩,一下子從駝背上摔了下來。   少女笑了,那笑聲比銀鈴更蕩人心弦,讓阿米巴半天抬不起頭來。   少女繼續洗滌衣裳,過了半天,阿米巴鼓不起勇氣,訕訕走到一棵椰子樹下。腦中紛亂如麻,最糟的是,他始終想不起少女的芳名。   時間凍結在過去,阿米巴眼睛望著樹上的椰實,喃喃地說:「我記得……你叫……是的,你是……」   「不用瞎猜!你不知道!」是銀鈴的聲音。   「我記得!只是現在忘了。」是愚蠢的掙扎。   「不可能,我沒見過你。」是果斷。   「可是我見過你!」是堅持。   少女索性站起來,大大方方走到阿米巴面前,還是那雙眼睛,一對勾魂攝魄的大眼睛。「看看我!」少女威嚴的聲音。   阿米巴不得不回過頭來,雖然他很不甘願,勇猛的武士是不可能在敵人的刀尖下屈服的。可是,在秀髮三尺下,他很想屈服,只是找不到下台階。   少女把臉上的白紗掀開了,阿米巴臉紅心跳,眼前是一張白皙、細滑、柔嫩、飽滿、勻和、晶瑩……如同沙丘一樣美麗,簡直不知如何形容的小臉。   她的眉毛像大漠邊沿的山脊,略略彎曲,而又平直有力。她的眼睛正是綠洲上的深潭,可以包容所有的遊子,讓他們沐浴在溫情中。鼻子不高不低,足以擋住沙漠的風暴,而又不至於讓人迷失方向。   啊!真主阿拉!那張紅潤的小嘴啊,蘊含著生命的蜜汁,是大地顫動的泉源,是青天高懸的雲霞。薄薄的上唇,嬌弱得讓人忍不住想輕輕吮吸。像一座正在移動的沙丘,兩角微微上翹,下沿則承接著滾滾下滑的細沙,永遠是那麼平順,那樣值得信任。   阿米巴看到了他的神,魂魄則飛回了內夫德沙漠的中心。他見識到了大自然最最真實的本體,強烈震撼著他的心。   那是萬源之源,那是分久必合的磁力,那是脆弱的生靈無法抗拒的指令!   少女說:「你去年看到的是我姐姐。」   阿米巴機械般複述著:「你的姐姐?」   少女說:「是的,我叫哈米迪。」   「哈米迪?」   「我姐姐常常提起你。」   阿米巴精神一振,至少我風之子不是一般人:「常常提到我?」   「可是,你再也沒來,現在她已經走了!」   阿米巴啊了一聲:「她走了?到哪裡去?」   「麥加。」   「麥加?朝聖去了?」   少女笑了,笑得泛出了葡萄的芳香:「真是的!你真傻!」   阿米巴醉了:「我真傻?」   「是的,她結婚去了!」   「結婚?」   少女笑著,跳著,拍著小手,輕紗飄揚,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我就知道!我早就告訴她,你一定是個小傻子,果然是的!」   阿米巴很不好意思,繞著她,癡癡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她常常來這裡,希望等到你,跟你結婚!」   「跟我結婚?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做什麼?做國王?做沙漠之風?」   阿米巴覺得受到侮辱,停下來,賭氣說:「為什麼不?」   少女停在他前面,紅紅的小臉,紅得像甫出天邊的旭日:「你真的喜歡一輩子騎在駱駝背上,整天跟黃沙打架?」   「不然做什麼?」   「來找我姐姐聊天呀!」   「我們男子漢不能老是聊天!」   「那麼談情呀!」   「我不會談情。」阿米巴有些氣餒。   「哈哈哈哈!」姑娘的笑聲像是天堂的聖歌。   「你不要笑我。」阿米巴在求情。   「那談談你的駱駝嘛……」   阿米巴何嘗不曾想過,那次兩個人聊到天黑,天南地北,連自己埋在沙堆裡的糗事都出籠了。可是他回去以後,同伴們笑他,說他像株綠溪畔的椰子,只會陪著流水嗚咽。為了證明自己是沙漠風之子,他再也沒敢來。   再說,在阿拉伯人的社會裡,女性的價值不高,一匹駱駝就可以換一個。不要說他有好幾個嬤嬤,他的伯伯叔叔都是妻妾成群,整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他連一句話也搭不上腔,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的帽箍歪了,他不耐煩地扯下來。那是套住遮頭白布用的,在沙漠中,白布就相當於屋頂、帳棚,那寬大而鬆弛的布沿,往身上一拉,就可以阻擋狂暴的風沙。   少女憐憫地看看他,搖搖頭。她回過身去,收拾好帶來的衣物,笑著說:「還是戴上吧,我也要走了。」   阿米巴無比的失望:「你要走了?」   「是呀!我還要結婚哩!」   「你要去結婚?」   「當然不是今天。」   「我還沒有告訴你駱駝的事哩。」   「我為什麼要聽你談駱駝?」   「是你剛才說的呀!」   「唉!你到底聽懂什麼了?」   阿米巴實在捨不得她離去,怏怏地問:「你要去哪裡?」   「回去呀!我本來也在等一個小傻子,大概和你差不多。不過他不喜歡駱駝,他騎馬,而且很會唱歌。」   「騎馬?那是城裡人的事。」   「是的,他是城裡人,只是和你一樣傻。」   正說著,遠遠馬蹄「得得」,漸漸地越傳越近。不一會,「得得」的聲音慢了下來,一個男性高昂嘹喨的歌聲,從河岸那邊飛了過來。   二人仔細聆聽,歌詞大致是這樣的:   「哈米迪呀哈米迪,   「為什麼我的心中只有一個你?   「內夫德的狂風在呼喚,   「波斯灣的浪濤高高企立。   「有人忙著美食,   「有人忙著新衣。   「為什麼呀為什麼?   「我只是在尋找我的哈米迪。   「哈米迪呀哈米迪,   「為什麼我的心中只有一個你?   「天上的月兒被烏雲遮蔽,   「地下的黃沙被馬蹄掀起。   「我走過了大漠,   「我走過了小溪,   「為什麼呀為什麼?   「我的眼睛中,只有一個你?」   少女淺笑著,微閉著那細長的雙眼,幸福洋溢在她嘴邊。   阿米巴問:「他是誰?」   少女甜甜地說:「他叫達姆。」   「達姆?那不是摩納族的嗎?」   少女神思徜徉在白雲上:「是的。」   阿米巴的心由天上驟落人間,一股妒嫉之情油然而生。他迅速地拔出腰間彎刀,一躍就跳到少女身前。   他是沙漠之子,他有著雄獅般的威力,他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比他強壯的對手,如此這般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少女嚇了一跳,忙說:「你做什麼?」   阿米巴勇敢地說:「我要保護你!」   少女笑了,射出了能溶化冰雪的陽光:「你能保護我嗎?」   阿米巴胸脯挺得老高,驕傲地說:「當然!」   少女睜大狡黠的眼睛,白中透黑:「這話誰不會說?」   阿米巴急了,立刻跪下,彎刀指著青天:「真主阿拉為證,我阿米巴,沙漠風之子,誓言要保護哈米迪姑娘的幸福!」   少女滿意地笑了,是春風,也是甘霖,阿米巴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幸福的洗禮。只是少女說:「別這樣,他是我的朋友。」   一股強烈的衝動,阿米巴瘋了,他緊緊握住少女的纖手,急切地說:「不!他是摩納族!我才是你的朋友!讓我做你的朋友!」   少女嘴一噘,甩開他的手:「你不是來找我姐姐的嗎?」   歌聲更宏亮了,亢奮中帶著急切,少女頭也不回,如飛一般迎去。青年彎身一拉,哈米迪跨上馬背,馬兒揚塵而去。   自此以後,阿米巴變得很沉默,他不再騎駱駝狂奔,更不曾走近那個綠洲。   薩赫丹最喜歡的娛樂,是晚間在營地前生個大火堆,族人們圍坐其旁,然後請一位會說故事的老人,給大家講古。   那些故事千篇一律,都是千百年來,歷代老祖先輝煌壯烈的事跡。在以往,阿米巴聽不了三分鐘就全身發癢,偷偷地逃走,與三五好友捉蠍子去了。   打從少女騎著馬離開了他的生命開始,阿米巴就變成了最熱心的聽眾,那堆熊熊的烈火很能代表他的心境。摩納族在歷史上一直就是他們的敵人,多少血恨,多少舊仇,直到今天還在醱酵。   薩赫丹非常滿意兒子的表現,他終於成熟了,可以克紹箕裘,家國復興有望。在父親悉心的培植下,阿米巴一天比一天穩重,不僅受到父親的寵愛,也得到了族人的敬重與同儕的擁護。   席克族在薩赫丹的領導下困苦掙扎,又因權利因素,引發了新的利益衝突。先是小規模的爭鬥,逐漸擴大成族群與族群的矛盾。薩赫丹沒有長遠的眼光,一味意氣用事,坐失了團結合作的機會,終至力量消溶,勢力日衰。   二○一○年的一天,薩赫丹突然偷偷逃走了,留下一個爛攤子和數位妻妾、四個兒子。所幸阿米巴尚能勵精圖治,一直保持著數千人的規模。到了二○年代,電腦為了全球的規劃,將他們的領地合併於科威特,成立一個地下城。   阿米巴認為電腦幹預太多,決定脫離當局,重返原野。自後,他們招兵買馬,宣稱獲得真主阿拉的召喚,要在地球上建立一個天堂樂土。   阿米巴為了接受現代化的洗禮,派兩個弟弟回到電腦世界,二弟學習商務,三弟學習管理。十三歲的四弟則留在身邊,以便隨時照顧並教育。他神化了父親,告訴么弟因為和猶太人之間的仇恨,族人群起反抗,不幸都失敗了。父親為保存實力主張妥協,卻被族人廢了,所以才離家出走。   不料,一天晚上,阿米哈米也失蹤了,大家尋遍沙漠,卻杳無蹤跡。   自後阿米巴性情大變,乖戾凶狠,人見人懼。直到五年後,阿米哈米已是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學成了一身法術,突然又出現在阿米巴面前。   在阿米哈米的開導下,阿米巴號稱擁有很大的法力,自命為「大法王」,他就是「代神」,有莫大的神通。   不久,在刻意經營下,法王威名傳遍大漠,各地遊民望風來歸。由於人多口眾,維生不易,二法王在中國找到一種商品,可以吸收大量的水蒸氣,並瞬間化為淡水。這種產品有助於沙漠生活,有了水,處處都是綠洲。   二○三六年,一個以摩納人為主的集團,約有數千人,也因不習慣電腦城的生活,向阿米巴通誠投效。這是一件佳事,大法王宣稱,要借這個歡迎摩納人的盛會,為四位法王受禮,更借此展示多年積累的雄厚力量。   那是一個在深夜舉行的原野大會,有近萬人參加,盛況空前。高約丈許的營火處處可見,火光耀耀,照得大地通紅。婦孺們齊集在中間,四周數千位勇士騎著駱駝、駿馬,舉著火把,繞著會場馳騁高呼。   法王們坐在營地中央一座十丈方圓的平台上,每組人馬在繞場一周後,都要到台前向法王們致敬並獻上禮物。   一隊隊的馬隊、駝隊過去,大法王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光輝,眼望著燭天的原野,耳聽著如潮的歡呼,以往那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盛景,如今成了現實。   當摩納人列隊走過時,阿米巴發現其中一個頭目非常眼熟。他叫過來一問,達姆!正是那位三十幾年前會唱歌的情敵,也可以說是他的仇人,心頭斬除不盡的遺憾。   不過,今天他已經是一個部族的領袖,阿拉伯人未來的希望。   大法王立刻宣召達姆上台,興奮地問:「夫人可好?」   達姆受寵若驚,說:「哪一位?我有二十個。」   大法王有點難受,說:「哈米迪呀!」在他心中,這個名字是神聖的。   達姆想了又想,說:「哈米迪?哈米迪?我不認識。」   大法王忙再加一句:「記得你唱的情歌嗎?哈米迪呀哈米迪!為什麼我的心中只有一個你?」連這首歌都在他心中響了無數遍,只是越唱越令人神傷。   達姆笑說:「法王!這個歌對誰唱都一樣呀!我到現在還唱呢!」   大法王臉色紅紅的,眉毛也連起來了:「那你記不記得在三十四年前一個春天,在卡提夫綠洲前,一位身穿白紗的姑娘,哈米迪?」   達姆還是那副笑容,說:「那種事太多了,法王您也不可能都記得罷?」   大法王回到了少年的阿米巴,純潔而稚嫩,他記起了朝著青天的彎刀,那如山的誓言:「那種事?難道你不顧她們的幸福?」   達姆一驚,他的大男人思想難道會錯:「她們的幸福?她們有什麼幸福?」   阿米巴問:「如果她不讓你離開,一定要嫁給你呢?」   達姆認為法王在考驗他,笑著說:「那簡單,殺死她就是!」   「殺死她?」   「當然!不然沙漠有什麼用?」   「你殺了哈米迪?」阿米巴大叫。   「我不知道誰是哈米迪。」達姆心中忐忑。   「你殺過女人?」   「這是習俗,法王應該知道。」   阿米巴眼中燃起熊熊的烈火,縹緲的白紗後面掩藏著永不復返的柔情。男人的彎刀是做什麼用的?當大漠上猛獅絕跡後,還有什麼更可怕的野獸?   阿米巴猛地舉起雙手,向天狂喝:「主啊!我是您的子民!我以誓言奉獻自己的生命、鮮血,我要用彎刀實現自己的誓言!」   全場狂呼:「我主阿拉萬歲!」   阿米巴拔出彎刀,猛地刺進達姆的胸膛……   全場愕然,連火把上的舌焰也凝結在半空。   有人突然大叫:「阿米巴瘋了!」   也有人叫著:「他是冷血兇手!」   摩納人群起呼喊:「他不夠資格做我們的主人!」   阿米巴大喝:「有誰心中不服?」   摩納人喊道:「我們不服!」   阿米巴喝道:「你們不服!好!我要你們烈火燒身!」   四法王不等大法王說完,便舉旗高呼,立有數百精兵,跨著駿馬,一手舉火把,一手持彎刀,從四面八方衝殺進來。   阿米巴狀似瘋狂,流著眼淚,高舉雙手,繞著台沿跳著,高聲唱道:   「哈米迪呀哈米迪!   「我在呼喚,你在哪裡?   「我誓言保護你的幸福,   「但你的幸福卻化為一壞黃土,   「我胸中滿腔的怒火,   「唯有敵人的鮮血,才能澆熄!」   自後大法王勢力衰微,他不得不離開沙漠,靠販賣空氣化水器維生。他早在二○三一年就接管了化水器工廠,又因此認識了生化學家周瓊英博士。從周博士身上,他又看到了一線復國的生機,那就是她研究的生化分子膜。   這種分子膜有分離氫氧的效用,氫氧是自然界最豐富的能,當氫氣氧化時,可以釋放分子能而化成水。地球上的海水固然無盡,但是要將水分解成氫氧氣體,則是一種逆化作用,耗費的能量可觀。   周博士利用生化原理,當植物吸收了水,在一種酵素的催化作用下,利用日光能使氫氧游離,再加上二氧化碳,就合成了葡萄糖而釋放多餘的氧氣。她將這種酵素提煉出來,那是以鎂為核心呈鏈狀排列的八種胺基酸。最後,她採用微分子合成技術,製成人工的「光解膜」,能於瞬間將水分化為氫氣與氧氣。但是電腦時代到來,能源生意中止,這種研究便失去了商業價值。   周博士基於另一個理由,衷情於生物變種的研究。在大法王的慫恿下,雙方通力合作,四一年在海南島成立了一個工廠,專門從事光解膜的生產。   光解膜的用途只有大法王一個人知道,緣在二六年,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一位普拉格拉博士。當時這位博士已設計出強大的磁力場,他需要大量的氫氧氣體,以實現另一個超級電容器的計劃。因為電腦是以電流為動力,當局最大的盲點是磁場控制力闕如,若要征服電腦,非借助磁力不可。   大法王相信普拉格拉的能力,也知道光解膜的真正潛力,自後他才真正與普拉格拉合作,全力投入這個海底基地。   苦苦經營多年,普拉格拉始終抱怨光解膜的效率不足,要先將電能化為光能,耗能過多。磁通子雖然功能強大,真要和電腦當局作對,還有一段距離。   在普拉格拉的理論中,應該有一種方法,或許用一種晶體,以降低光頻,轉成紅外線。如果能用此驅動光解膜,便可以直接用地熱大量生產氫氧氣體。   大法王費盡心力,終於在四八年打聽到,在崇左的高佛寺有位法慧禪師曾說過,有種產於火星的石英晶體,又名硅長石,可以將高頻電磁波轉變成紅外線。   大法王喜不自勝,帶著幾個手下,立即上門求教。   大雄寶殿上,法慧禪師端坐中間,兩旁各有四個僧人跏趺。一見大法王,禪師劈頭就問:「兩百年前你在哪裡?」   大法王心高氣傲,哪裡把這瘦小的和尚放在眼裡?只是目下有求於人,不得不打個哈哈道:「大法師,你我不同道,打這些禪機做什麼?」   「既不同道,怎得來此?」   「大和尚,本法王上得了天,下得了地,怎麼不能來?」   「喏!上得了天,下得了地,只怕出不了海底。」   大法王聽得心裡一驚,這海底之事知者不多,怎麼會從和尚口中吐出?他仔細觀察,法慧禪師雙目微閉,好似沒有睡醒般,一定是在說夢話。當下他小心謹慎地,深怕再露口風:「海底?海底會有人居住嗎?」   「見是有緣,不見亦是緣;實相是虛,虛相亦是虛。」   「大和尚,我對貴國文化朦朧無知,什麼緣不緣,虛不虛的,我不懂。」   「緣於兩百年,見是前緣,不見是後緣。時空事物皆是虛,地上海下是虛,國仇家恨也是虛。」   大法王不是普通人,一聽之下倒有些領悟。只是基於文化的淵源及個人的根性,再靈慧的雞,也聽不懂鴨子叫的是什麼。   大法王想起此行的目的,便直接了當地說:「大和尚別跟我打哈哈!本法王來此是瞧得起你,這些廢話省省吧!」   法慧禪師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滔天之禍,因果分明,你還不能回頭麼?」   這話再明確不過,大法王面子上很掛不住,忿忿地說:「什麼滔天之禍?」   連法王手下都聽懂了,莫不臉色一變,作勢欲動。   禪師平靜地說:「上天有好生之德,生死也就是因果。」   大法王再也忍不住了,厲聲說:「生死自有真主阿拉決定!你懂什麼?」   禪師道聲:「阿彌陀佛!」   「我主阿拉!」   禪師歎了一口氣,這才睜開眼睛。雙道明光如同利劍一般,直插入大法王心嵌。他心中一驚,銳氣乍挫,這才知道老和尚非同凡響。   這時山後鐘聲響起,洪亮沉重,裊裊不絕。   禪師說:「施主請便。」   大法王忙說:「本法王來此,有一事相商。」   「硅長石不在此間,不勞多問。」   「咦?」法王又是一驚:「你怎麼知道?」   「既是有緣,不妨坦誠相告,貧僧將派門下赴火星盜取,施主自行參酌便是。」   「盜取?」   「盜者,水欠其皿,欲得皿也。取者,耳聽手拿也。」   「這是什麼意思?」   「阿彌陀佛,送客!」   大法王還想再問,但見殿上升起一道淡淡光芒,看上去並不起眼,而一股無形的力量,卻令大法王等人立不住腳,蹣跚退出殿外。   這一來大法王方知厲害,再也不敢登門,只是隨時派人打聽。在得知衣紅等人奉命到火星盜取硅長石後,他立即向外宣稱,為瞭解讀外太空的神秘訊號,需要此石做為解碼器,名正言順的加入盜取的行列。再加上以後一連串事故,最後大法王果然自陷海底,落得今天的地步。 ∼第六十四回海鷗何事更相疑∼     文祥腦中空白一片,他一直在人天交戰,不是已經過關了嗎?怎麼轉眼又回到關裡了?是的,自己的情關是過了,但主觀客觀環境一變,大我是否仍為一有情世界?如若無情,世界又在哪裡?人生而有情,有情難道又是罪惡?   他不必看,腕上的佛珠早已黯淡無光,雖說是杏娃為了安全理由而關掉,卻關不住他的認知和反省。   杏姑只是個偶然事件嗎?人生哪件事不是出自偶然?人與人的關係,實際上代表著一個系統與另一個系統的交集,在系統之間,並沒有黑白分明的界面區隔著。人體中也有無數個系統,當彼此融洽無間時,可以稱之為健康。一旦生病了,就表示某一系統與另一系統有了隔閡或矛盾。   個人如此,社會何獨不然?宇宙就是各個系統的總集合,一個一個的問題,一層一層的問題,問題再加問題,怎樣才能解決呢?   問題就在這裡,究竟什麼叫做問題?如果把系統間必然發生的事件統稱為問題,那只有等到宇宙靜止下來,時間、空間都消逝了,系統無存,問題才真正能迎刃而解。但如果把這些問題只當作過程,順應自然的規律,讓過程成為過程,哪裡又會有問題?   文祥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當問題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過程停滯了,我心浮現了!是的,問題就在這裡,自我!   杏姑愛我!我不能對不起愛我的人!那不是「我」嗎?   杏姑的遭遇值得同情,可是人世間誰的遭遇不值得同情?難道桃姑、李姑就活該?不錯,她們輕佻放蕩,那不正是她們遭遇的結果嗎?設若杏姑也遭父親強暴,以她剛烈的個性,身心受創之下,說不定會變本加厲,更為淫蕩!   不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講,人本來就不是一個理想的系統,說穿了,也不過是過程中的一個過程罷了。其過程之一,是由最簡單的物質基礎、排列組合成最複雜的物質結構;其次是在能量變化的過程中將效率推向最高;最後是「數」,由無窮大的數,趨向於一。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是無情?還是有情?   感情只是一種感受,在自我認知下的一個過程。因有感而心得以動,大腦得以思考,把所感化為所知,人就完成了系統所賦與的功能。   換句話說,杏姑的遭遇是個事件,如果由此事件中,人認知到強暴是一種有傷於感的行為,因而全力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人就對此系統有所貢獻。再若進一步認知到,在同一個家庭中因強暴而導致全家痛苦,如能加以避免,人就對這若干共同生活的系統有了正面的貢獻。以此類推,人的價值就建立在這種認知上,而得於一。   中國傳統文化是幾千年累積的珍貴經驗,在這些經驗上,中國人選擇了和諧的統一。正因為有過不少類似杏姑的事件,有智慧的老祖先就提出了家庭倫理與社會道德的嚴格要求。西方亦然,但卻建立在非經驗式的宗教教條上。這種倫理道德以及宗教教義,導引著人類走過了漫長的痛苦歷程,建立了文明。   然而,文明也是一個系統,在整個系統的整合中,也只是過程的中站。到了十四世紀,西方社會產生了一種新的排列組合,宗教禁不起現實的挑戰,被科學觀念淹沒了。繼之而起的是人類文明與自然體系的矛盾,也成為西方與東方的鬥爭。   終於二十世紀過去了,一個建立在科學機制上的超高效率系統,將演進了千萬年的過程,一舉濃縮在人類與機器之間。這時人不再是宇宙進化的重心,機器也還沒有成熟,系統間動盪不安,所有發生過的問題再一次浮上檯面。   對人類文明來說,杏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事件,但是對一個處於反思過程中的個體,杏姑卻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文祥於明瞭了,紅教教祖所言的十二道關隘,並非一一獨立,也不是一關過了就永保平安。正如佛教所謂的三十三天,每升進一層天界,所有的過程又得重新再歷練。人生就是這三十三天的道場,要不斷修持,不斷努力,永無止境。   杏姑恰如一陣薰風,帶來絲絲溫馨,帶走淡淡遺憾,還帶來更進一步的清明。情是什麼?對文祥而言,此時「心如天青」,再厚的濃雲也未染上些微的殘影。   自從他被風不懼拉到一旁,他就靜靜地坐著參詳這些道理,無視於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杏姑隨同嬰兒去了,他猶未察覺,只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身後傳來衣紅的歎息聲。   文祥從遙空中回來,見眼前情勢已變,光罩撤了,千奇百怪也來了,大家都盯著他。衣紅更是淚痕未乾,文祥有些靦腆,只好說:「道心不淨,諸位見笑了!」   衣紅說:「見笑?我連哭都來不及!」   文祥環顧眾人,說:「有什麼好哭的?大家都安好呀!」   衣紅歎口氣說:「騃公子!我看你不是無情,而是無知!杏姑呢?」   文祥對後半部的發展一無所知:「杏姑怎樣了?剛才不是答應嫁給四法王嗎?」   衣紅問:「你到哪裡去了?沒看見杏姑被那妖孽綁架了?」   左非右插口道:「不是杏姑,是若夢!」   文祥更是不解:「誰是若夢?」   衣紅見文祥不像裝假,便把剛才發生的變故說了一遍。文祥若有所思,最後說:「大家放心,既然那妖人變成一個嬰兒,顯然是要用情打動若夢仙子。只要知道用情,而且用得如此之深,是妖是人又有什麼分別?」   衣紅大異:「你怎麼了?怎麼突然知道什麼是情了?」   文祥笑說:「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   衣紅會意,笑接道:「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坐地而吟,據『光罩』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莊子》一書,衣紅早讀得熟透,她聽文祥引用〈德充符〉,特別將其中「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改得合乎時令,倒是極其切題。文祥心有靈犀,報以一笑,相互擊掌。   百怪歎息道:「唉!女人真是禍水,一個大博士,為了格瑞達,連老本都掏出來了!那位四法王為了杏姑要死要活!唉!還有我們這一位,連話都說不清了。」   法蒂瑪雖然不懂文祥和衣紅的對話,卻靈犀相通。她不便拆破,便顧左右而言他:「杏姑真了不起,也真可憐。」   千奇也大有所感:「真想不到苗女竟有這種人物!」   衣紅施施然走到千奇面前,打恭道:「謝千大人,小女子代領了。」   千奇忙改口道:「罪過罪過!苗女個個超凡出眾。」   百怪幾乎笑歪了嘴:「老怪活該!苗女兩個字豈是你能講的?」   衣紅眼一瞪,問:「那該誰講?」   百怪見形勢不佳,伸伸舌頭,一扭身,大叫著向機器人跑去:「笨無機物!你在幹什麼?先開電門再開電熱樁!只要把地弄平就好!」   原來杏娃已經接管了整個基地,大禍發生時,千奇百怪等人被困在電腦房中。當局判斷時機成熟,立即進駐,將能源站及磁場增益器保全下來。   這時,黑金剛已把周博士等專家接到生化工廠中,極力勸阻周博士不要助紂為虐。其實她非常清楚,大法王此舉危害人類至甚,但生米已成熟飯,回頭無路。黑金剛唇焦舌敝,周博士始終不為所動。   待巨靈發威,地裂火崩,整個基地已成危卵,隨時將釀成滔天大災。周博士這才良心發現,大叫:「快想想辦法!如果地磁爆炸,整個地球就完了!」   黑金剛正要向當局呼救,只聽杏娃說:「放心,我們已經接管了大法王的能量站,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黑金剛本就提心吊膽,這時心頭的驚恐雖釋,但也頗為不滿,當局竟然沒有知會他就先採取行動了!只是目前情勢緊急,他不便也無暇多說,便安慰周博士道:「不必擔心,我們已經有妥善的安排。」   周博士不信,問:「怎麼安排?你們能控制嗎?」   直到大難平息,生化工廠及其鄰近毫髮無損,這才讓周博士心服口服。   這時杏娃又對黑金剛說:「你撤退的那批人我們已經安頓好了,待會自有用途。我已叫千奇等與文祥會合,你帶著這些人,聽我的指令行事。」   黑金剛忍不住說:「報告當局,在我的計劃中……」   杏娃說:「你的計劃很好,但是我們作了精細的計算。現今唯一的解決方案,是利用電磁場與時空的交換,把大法王等人送回過去!」   黑金剛大驚,說:「不可以!那只是個理論!」   杏娃說:「是唯一可行的理論,請不要再爭了!」   黑金剛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頭問格瑞達:「你聽到了嗎?當局瘋了!竟然想試驗時光倒流!」   格瑞達笑著說:「那有什麼不好?等當局試驗成功了,我也要回十六歲時去玩玩。」   千奇等人銜命到湖邊與眾人會合,他們一走出電腦中心,就見南區整個地形陡變,到處巨岩聳立,或橫或敧,犬牙交錯。熔漿四布,硫磺氣息薰人,四下不是白茫茫的霧氣,便是觸目驚心的黑色堅塊,哪裡是人間景象?   他們急忙趕到那片尚稱完整的平地,普拉格拉還在演講,千奇忙利用電波破了大法王的磁障,救出衣紅等人,並告以當前狀況。   千奇說完後,杏娃接口道:「各位辛苦了!其實我也很辛苦,剛做完師父給我的一道習題,稱之為編導。」   衣紅喜道:「哇!杏娃!你的聲音真美!一日不聞,如隔三秋兮!」   杏娃說:「別拍機屁!這場戲要我們姐妹通力合作!」   衣紅說:「你也別拍人屁!我不過是你的工具,受你支配罷了!」   杏娃說:「好吧!你不幹,我找別人去!」   衣紅急道:「我沒說不合作呀!快講!」   杏娃說:「很乖!待會我會安排,讓大法王等人回到過去的時空!」   衣紅不相信,問:「回到過去的時空?那不是時光倒流嗎?」   杏娃說:「那是科幻小說!我是玩真的!」   衣紅問:「怎麼玩法?」   杏娃說:「只要你說服大法王,他同意回去就行!」   衣紅問:「這麼簡單?」   杏娃說:「你忘了?我們利用時間理論,曾合力把法蘭德司制服!現在我已經完全瞭解時空與電磁場的關係,但要先說服大法王,他得同意才行!」   大法王感喟有加,人生如夢,只是現實是無情的桎梏,夢做得每下愈況。當他神遊大漠歸來,眼前只是一片殘像……   他再定睛一看,面前不遠處,密密麻麻坐了七八個人。文祥、衣紅、左非右、法蒂瑪、風不懼、千奇、百怪及古嚕嚕等人,笑吟吟地並排坐著,靜悄悄地望著他。   大法王已是處變不驚了,只疲憊地問:「是不是四弟放你們出來的?」   衣紅答道:「啊!四法王?不必麻煩他,老實說,這裡當局已經進駐了。」   大法王只挑了挑眉毛?說:「那你們坐在這裡幹什麼?」   衣紅說:「給你送行呀!」   大法王回頭看看,一應人眾都安靜地坐在四周,他神色慘然,說:「去金星嗎?難道你們不嫌麻煩?」   衣紅說:「啊!金星?那太虧待法王了!」   大法王說:「還有更理想的地方嗎?」   衣紅說:「當然有,問題在有人不知道他到底要什麼!」   大法王突然哈哈大笑,說:「說得好!說得好!剛剛普拉格拉博士還恭維我,說我動機、立場、目的完全明確!我想了半天,找不到他這話有什麼毛病。既然小姑娘另有高見,本法王生死不惜,但願學學你們孔老夫子的雅量:『朝聞道,夕死可矣』!」   衣紅說:「法王當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法王並未敗在當局手裡。」   大法王歎道:「小妮子別安慰我,輸就輸了,本法王不是無知之輩。」   衣紅說:「嗐!法王這就錯了!你的磁場絲毫未損,你的人馬也完好如初,只不過當局偷渡陳倉。法王怎可傚法蜀中阿斗,說出這等沒有志氣的話來?」   大法王苦笑說:「那我眼前看到的又是什麼?」   衣紅說:「你可知什麼叫虛擬幻境?」   大法王搖搖頭說:「不必來這一套,本法王身邊還藏有一套超級電腦,是全部磁控的核心。我早試過了,系統全部中斷,不是虛擬,亦非幻境。」   衣紅說:「好極了,法王願意接受事實吧?」   大法王神色一振,說:「本法王只接受事實!」   衣紅嚴肅地說:「好!第一點,勝者為王,電腦當局的治權法王可願承認?」   大法王痛快地說:「當然承認!」   衣紅又問:「第二點,在地球上,天上地下無人可與電腦當局為敵。」   大法王有點猶豫,說:「可以承認!但本法王絕不放棄!」   衣紅說:「第三點,在法王不放棄既定目標下,如何使之成為事實?」   大法王又哈哈狂笑,說:「小妮子可知道你們中國有個移山的愚公?」   衣紅說:「不僅知道,而且小女子就是愚公之後。」   大法王說:「那你當知,世世代代,總有成為事實的一天!」   衣紅說:「大法王是明理之人,如果今天就能實現,何必拖到未來?」   大法王大異,反問道:「今天就能實現?」   衣紅斷然說:「淑女一言,駟馬難追!」   大法王再追問:「不是虛擬?不是幻境?」   衣紅說:「人格保證!」   大法王一躍而起,怒道:「賤人!你把本法王當作何許人了?」   衣紅冷靜如常,說:「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大法王仍舊怒不可遏,大聲說:「那怎麼可能?」   輪到衣紅笑了,她一邊笑,一邊說:「原來法王是自欺欺人!」   大法王雙拳一握,說:「此話怎講?」   衣紅說:「你明知不可行,卻要族人為你賣命!那是為了什麼?」   大法王氣餒了,說:「那只是希望,人生沒有希望,生不如死!」   衣紅說:「你明知道當局有莫大的能量,可以助你實現希望,為何不信?」   大法王停了半晌,他總算明白了,當局當然有此能力。可是他無法相信,在多年與當局作對之後,她居然還有如此度量:「為什麼當局要助我實現希望?」   衣紅說:「這是一種考驗,當局如果要為人類謀福,就必須讓人人滿足。」   大法王又問:「如果我要當局讓位呢?」   衣紅說:「問題在別人願不願意,不過,假如將時空錯開,宇宙中將有無數個符合你追求理想的時空。不過這也是一種考驗,當局若要為人類謀福,就必須讓人人滿足。而要滿足人人,則必須具備無比的神通。」   大法王不能置信,問:「把時空錯開?」   衣紅說:「是的,讓你們回到過去的時代。」   大法王又問:「你是說時光旅行?」   衣紅點點頭,說:「可以這麼說,算是時光倒流吧!」   普拉格拉大叫:「不可能,那只是理論!」   衣紅說:「博士,當年反對磁通子理論的人也是這麼說的吧?」   普拉格拉說:「至少,時空係數能量太大了,不能控制!」   衣紅說:「不是不能控制,是不知道如何控制。博士,你們費了幾十年心血,累積了極大的能量,留在這裡也是禍根。需知解鈴尚須繫鈴人,在博士你的協助下,當局還可以調動更多的能量,既讓人人滿意,又解決了當前棘手的難題。」   普拉格拉張口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大法王苦笑說:「就我們這幾個人回去,那也太寒酸了吧?」   衣紅笑道:「我不是說過嗎?你的人馬毫髮未損,都等著你一聲令下,脫離這個時代,打道回府哩!」說畢,現場立時出現了三個十數丈高、佈滿全區的大屏幕。最左一個是法王的家屬,包括二法王、三法王等共四百多人,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呼叫著。中間一個則由周博士領頭,約有一百多位中國工程師,正向這邊搖手吶喊。再一個是基地磁場增益器的半圓形建築前,有印度籍的,也有阿拉伯人、中國人,大概有三百多位。   見大家安然無恙,人人悲喜交集,各自跳著叫著,互相擁抱著。屏幕上下相互問好,放聲高呼,現場亂成一片。   大法王淚如雨下,舉起雙手,向天高禱:「我主阿拉!感謝您的明智,我們永生擁戴您,將生命奉獻給您!」說罷,他撲通跪倒,叩頭不止。   不論現場或屏幕中,人人向天拜倒,喃喃呢呢之聲一時不絕。   最後大法王站起來,全場齊聲歡呼:「法王萬歲!法王萬萬歲!」   大法王這才笑了,胸脯一挺,說:「我們準備好了,去哪裡?」   衣紅說:「時間是兩百年前,空間由你決定。」   大法王說:「可以接受。」   衣紅又問:「不後悔?」   大法王說:「不後悔!」   衣紅說:「不計代價?」   大法王說:「不計任何代價!只要當局真做得到!」   突然有人大呼:「如果不願意回去呢?」   大家注目一看,竟然是四法王。   大法王喝道:「哈米!沒出息!難道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   四法王叩頭不止,說:「大哥!我要的不是女人,是杏姑!」   大法王回過頭來,對衣紅說:「代價沒有,但有一個條件!」   衣紅說:「法王不用擔心,時光倒流是既定流程,不能任人自主的。不過除了各人及隨身衣服以外,其他的什物都不能帶,也帶不走!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了,行將開動,祝大家一路順風了!」   說罷,眾人只覺得一陣恍惚,眼前影像曲扭,好似波光雲影般。所幸那只是霎時之事,等衣紅等人定下心來,仔細一看,自己這幾個人,身著海灘裝,或站或坐,竟置身於一個明媚如畫、風光無限的海灘上。   衣紅首先大叫:「我們怎麼了?」   一時人人錯愕,相互看來看去,誰都搞不清楚眼前是怎麼回事。   還是衣紅反應快,她喝道:「杏娃!你沒死吧!」   杏娃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真是生不如死!我是求死而不得!」   衣紅怒道:「什麼生生死死,你且說這是怎麼回事?」   杏娃歎氣道:「真是吃力不討好!居然沒有人感謝我!」   衣紅真的火了:「杏娃!你再不說清楚,你不死,我也要感激到你死!」   杏娃說:「好不容易,我把法王送回兩百年前的世界去了!」   古嚕嚕馬上說:「真的?時光倒流真的實現了?」   杏娃說:「不錯!我聽到普拉格拉的理論後,發現師父已給我留了一個介面,行得通!正好他們的能量充足,也唯有這樣才能避免一場大禍!」   左非右也饒有興趣:「那這是哪裡?我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杏娃歎道:「我經驗不足,算了又算,還是出了點小差錯,這裡是波斯灣!」   古嚕嚕急問:「一點小錯?整個世界可能都改變了!」   杏娃說:「那還不至於,我們檢查過了,其他的保證絲毫未變!」   古嚕嚕反駁道:「首先,他們把現代科技帶回去,就會改變世界生態。」   杏娃說:「放心,第一,他們不是科學家,雖然知道一些新奇名詞,只算得上是幻想家,充其量寫一本不能上市的科幻小說,如同什麼浪子之流。第二,法王們對文化沒興趣,連情書都沒寫過一封,又怎麼寫小說?第三,他們那一族有的是石油,吃喝玩樂,最後還是還原成石油。」   古嚕嚕說:「科幻小說也有啟發性呀!」   杏娃說:「科學真正的成就其實在於累積的資料庫,人的思考能力相去天淵,有人沒有資料庫一樣想得通,但絕大多數的人只能照章行事。而資料庫是隨時代和環境變動的,該出現就出現,沒有誰能帶著走,所以絕無問題。」   古嚕嚕問:「可是你忘了老祖母的故事?」   杏娃說:「沒有什麼祖父祖母的事!」   古嚕嚕試著問:「沒有?你怎麼能改變大自然的規律?」   杏娃說:「不能哪,我只改變了源頭的機能!」   古嚕嚕更好奇了:「怎麼改變法?」   杏娃說:「我讓他們都失去性功能,那樣對別人就沒有影響了!」   黑金剛一直忍耐著,這時大喝道:「當局!你怎麼可以濫權?」   杏娃說:「我沒有濫權呀!」   黑金剛怒道:「怎麼沒有?你把他們都送回兩百年前去,不是濫權嗎?」   杏娃說:「是大法王自願的!你們都聽到他連時間地點都要求得清清楚楚!」   黑金剛又說:「那你也不能讓他們失去性功能,這也算濫權!」   杏娃說:「冤枉!大法王自己說不計任何代價!如果讓他回去討上一百個老婆,要是做了你的祖父怎麼辦?」   千奇看到文祥腕上的佛珠,有八顆已經透明了,宛如胭紅的水晶。他自是忻喜,順口說:「恭喜!看來八關已過了。」   文祥說:「大概是吧!」   千奇問:「上次我們見到四顆,權關和貪關是什麼時候過的?」   文祥說:「大概是上次從法蘭德司的南極宮回來時。」   衣紅說:「不,是從小周天回來以後,我還以為是素仙子送的禮哩!」   千奇問:「什麼北極、南極、周天、神仙的?」   衣紅說:「和法王的沙漠故事一樣,都是杏娃的傑作。」   杏娃說:「姑娘!不要冤枉我!」   衣紅一口咬定:「誰冤枉誰了?我本是外星人後援會霹靂小組的成員,威風凜凜!現在卻變成了電腦聯盟特遣小組的敢死隊!死又死不了!你看看人家大法王!貫徹始終!多有志氣!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任務完成,黑金剛等還有他事,相互道了珍重,他們便先走了。   衣紅思前想後,發覺這件事破綻百出,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杏娃!不對!不是你搞鬼,就是上天執法不公!」   杏娃說:「大小姐有何指教?」   衣紅說:「告訴我!為什麼法蒂瑪的法力失效了,四法王也變成耗子,偏偏那個青色妖靈和錢師兄的本領驚人?」   杏娃說:「那是你沒有讀通層次論的緣故!在能量的層次上,最高要屬無盡的精神態。得到那種能力的,通常被尊為神、佛、仙、靈,人充其量只能運用重力、電力、磁力,稱做物理。在物理環境下,磁力、電力可以互換,哪種力場大,就可以控制小的。龍宮基地的磁場太強了,連我們都要用低頻躲避。」   「不通!不通!法蒂瑪是真理教的門徒,應該是靈力。」   「真理教講的是科學,是社會心理學的一支。你忘了,以往法蒂瑪有幾十串念珠,那都是電能,現在沒有電珠,法蒂瑪只能讓人催眠了。」   「還是不通!那大法王呢?他又修成什麼神了?」   「那是大法王的基地呀!大法王……」   「強辯!他的基地就有特權了?」   「正確!我們查出他隨身帶著一部微型磁控光導電腦,那是世紀初在美國帕拉奧圖發展出來的,是以光纖傳輸訊號,利用微磁極控制,速度比電子快數十倍。只是當微分子技術成熟後,電極達到分子級次。由於生產成本低,耗能功率小,速度且不相上下,光導電腦便失去了應用價值。」   「大法王這部電腦是從哪裡來的?」   「我的記錄是從二○一八年開始的,之前的事只能東拼西湊地搜查。至少,大法王這部磁控光導電腦完全不受磁場影響,而且可以控制磁場。」   「還是不通!這麼好的東西,你怎麼會讓它留在深海中?」   「沒有留在海裡呀!」   「那到哪裡去了?」   「我讓大法王帶回二百年前去了。」   「什麼?你不是叫我告訴他,什麼都不能帶嗎?」   「是呀!可是能什麼都不帶嗎?寫小說容易,要顧全現實呀!」   「什麼現實?」   「什麼都不帶,不包括身上穿的呀!我們是講人道的!後來我看大法王那個神情,心裡實在忍不住……」   「杏娃!不許騙我!你怎麼會有『心』?」   「啊呀!我忘了!老實說吧!我故意給他帶回去的!」   「那不是破壞了宇宙流程嗎?」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實證明,破壞不了。」   「怎麼可能?如果二百年前大法王已有磁控電腦,別的不談,至少你就變了。」   「你想知道人有多笨嗎?我師父也是來自未來,但是他說的話誰都不信,只好寫寫不賣錢的東西。大法王更慘,他們回去後,族人都離開他了,他又老得不能騎駱駝,只好當個路邊的吟遊詩人,每天窮唱『哈米迪呀哈米迪』。」   大家聽杏娃學大法王唱哈米迪,禁不住都笑出聲來。   衣紅追問不捨:「你怎麼知道的?」   「我也派了一個分身回去,他那個電腦很堅固,那個時代又沒有工具……」   「不要說得那麼玄,古人也不是那樣笨!」   「你知道那裡面的光纖有多細嗎?頭髮直徑的千分之一!   「法王不能用,又打不開,只好放在桌上當紀念品。大法王過世後,欠了一屁股債,有人便拿這個『盒子』抵債。後來輾轉流落到埃及一家古董店,在大門口被人當檯燈架子,檯燈賣了不少,電腦卻待了一百多年。直到我開始服役的前一年,有個阿拉伯人把它買去了,而我的時間到了,那分身就失效了。」   「你是說,大法王用的電腦就是你送回去的那一台?」   「我沒有這麼說,我只陳述事實。」   這一席話簡直匪夷所思,大家都沒有搞清楚,到底大法王是不是那個阿拉伯人,而這一台是哪一台?有的猜只有一台,皆因杏娃多事,以致循環不止。有的猜大法王用這一台做樣品,另外委託人設計了一台。   總之,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理論,吵得不可開交。   最後杏娃打破沉默:「各位……」   衣紅早煩死了,立刻接著說:「夠了!夠了!大家都考完試了,該輕鬆一下!杏娃,好說!到哪裡去玩好?」   文祥問:「杏娃,你有話要說嗎?」   衣紅搶著說:「都及格了,還說什麼?」   文祥說:「哪有自己說自己及格的?」   衣紅說:「我是監考官,我說及格就及格。」   文祥納悶道:「誰說你是監考官?」   衣紅指著文祥右腕那八顆通紅的佛珠,得意洋洋地說:「文公子,杏姑娘說的,你難道忘了?」   文祥更是莫名其妙:「杏姑娘?哪個杏姑娘?」   衣紅說:「莊子說的,是杏娃!」   杏娃說:「衣姑娘錯了,我不是姑娘!」   衣紅覺得奇怪,問:「杏娃!你參透了什麼?」   杏娃說:「那位杏姑娘說得好,神仙不該有男女,所以我不是姑娘!」   衣紅笑了,說:「委屈點吧!難道你想做妖怪?」   杏娃問:「這與妖怪有什麼關係?」   衣紅說:「你聽過『妖怪姑娘』沒有?」   杏娃說:「素未得聞!」   衣紅說:「正是!姑娘是尊稱!杏娃姑娘多好聽!」   正在說時,但見銀光一閃,錢昆與四兄弟出現在眼前,錢昆上前一步,拉著左非右問:「那個魔頭呢?」   左非右一見師兄,迫不及待地說:「他帶著若夢師妹逃走了!」   錢昆跺腳道:「糟了,我等都被他騙了!你見到師妹了?」   左非右道:「沒有,只聽他把杏花姑娘叫成師妹的名字。」   錢昆道:「怎麼可能?當青色巨靈挾持若夢師妹遁出大周天時,空虛四兄弟奉師嚴命,正在人間為我的廬舍護法。待我接到似愛師妹的通知時,我的神靈正要復體,一時不能分身。直到愚兄法力恢復,那時妖孽已隱,遍尋不著。我只得擺出搜魂大陣,見到妖孽在海底現身,這才兼程趕至。   「愚兄適才小覷了他,任由空虛四兄弟前去,不料他們謹守師訓,一定要等我下手。那妖孽也算神通廣大,早就在月球上佈了一些陷阱,我等一一破去,方才醒悟他是聲東擊西。現在妖孽又隱,人海茫茫,我們到哪裡找去?」   左非右難過地說:「是我的錯!沒想到杏姑就是師妹!」   不三說:「先別管對錯,他們走了多久?」   左非右說:「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應該很久了!」   不三說:「那麼追呀!」   左非右說:「怎麼追?不知他們去哪裡了?」   不四幾乎哭出聲來:「怎麼辦?小師妹,我們害了你了!」   衣紅說:「別擔心,我們來會診一下。」   亂七說:「怎麼會診?」   衣紅說:「大家一起來想呀!比如說,他們一定逃出海底了。」   八糟說:「這還用得著想嗎?」   衣紅說:「當然,所以我猜他們可能藏在另一個海底!」   左非右眼睛一亮:「水晶宮!」他馬上問杏娃:「杏娃能不能給我接若傑?」   屏幕上,若傑和比爾被一群怪物團團圍住,那些怪物各有三頭三尾,共著一條粗如湯碗的蛇身。三條紅信頻伸,眾尾齊搖,沙沙之聲此起彼落。   左非右大驚,說:「若傑,小心!」   若傑神色凝重,不敢稍怠,倒是比爾聞聲抬起頭來,一見大家便高興地打招呼:「嗨!各位好。」   衣紅忙問:「你們在做什麼?」   比爾說:「這是基因變體的響尾蛇,若傑打算把它們送到生態博物館去。」   衣紅問:「就你們倆,要不要幫忙?」   比爾苦笑說:「不用,你看,我的血管連著免疫血清。」大家一看,果然比爾背上插著一個大瓶子。   衣紅說:「那若傑呢?」   比爾說:「我們是一體呀!血管都連接起來了。找我們有什麼事?」   左非右說:「能不能看看水晶宮那邊有沒有事?」   比爾閉上眼睛,一會又睜開說:「一點事都沒有,羅貝特夫婦要我問候你們。」   左非右說:「至少排除了一個可能。」   比爾問:「什麼可能?」   衣紅說:「我們在追查一個惡毒的妖魔!」   若傑一聽,立刻站直,大聲說:「惡毒的妖魔?比我還壞嗎?」   衣紅知道他的個性,說:「跟你比?那只能算只小貓!」   若傑失望地哦了一聲,專心對付怪蛇去了。   衣紅與比爾道別,又對眾人說:「至少可去的海底不多了,要上陸地,我猜是中國,而且是右江一帶。」   左非右說:「會那麼笨嗎?」   衣紅說:「不是笨,要知道大隱隱於市,小隱隱山林。」   眾人都不置可否。   衣紅又說:「所以我猜可能是碧水山苑。不然,問風哥看!」   風不懼說:「什麼猜呀,可能的?不夠透徹!」   突然杏娃插口說:「我夠透徹,只要離開海底,就逃不出我的掌心。」   左非右大喜,問:「他們在哪裡?」   杏娃說:「朱仁峰,朱雀洞!」   風不懼點點頭,說:「嗯!透徹!」   錢昆立刻說:「朱雀洞在哪裡?我們快趕過去!」   杏娃說:「我就知道,所以半天沒說。」   錢昆問:「為什麼不說?」   杏娃說:「怕你急著要去。」   錢昆說:「可是師妹有難呀!」   杏娃說:「做人要有信用吧?」   錢昆說:「當然!」   杏娃說:「我們曾答應朱仁,十一月四日赴約的!今天才二十三號。」   錢昆說:「管他什麼約會!」   杏娃說:「不行,這是原則!不相信你問風不懼!」   風不懼搖頭說:「唉!還是不夠透徹!」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六十五回支離東北風塵際∼     二十世紀末,在美國西岸華盛頓州,有一個叫塔科馬的地方。那裡北臨曲折的海灣,背倚一連串起伏的小山,到處聳立著各種針葉樹林,氣勢雄偉。只可惜全球受到工業廢氣的毒害,空氣中二氧化碳飽和,以致酸雨處處。在生態浩劫下,原本蒼翠挺拔的樹葉早已枯黃衰敗,剩下一丁點生氣,正作垂死的掙扎。   連綿蜿曲的山道兩旁,在枝密葉稀的蔭庇中,參差著一座座白牆紅瓦的高級住宅。這些華宅佔地廣袤,環境優雅,屋主儘是腰纏萬貫,有頭有臉的高科技新貴。   這個社區對居民有很嚴格的規定,絕對禁止飼養寵物,而且除了在社區出生的,也不接受十歲以下的孩童。所以宅區安靜異常,除了偶聞天籟,耳中一片死寂。   然而長期以來,當地居民常為一種奇特的噪音所干擾。稱之為噪音倒也未必恰當,因為那聲音頗有節奏,偶有哀怨的旋律夾雜其間。只是聞其音者莫不心情鬱悶,食慾不振,間或頭痛、作嘔,症狀不一而足。   這些屋主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從事科技企業,又都是社會上知名的人物。因此,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認知。有人說是外太空人在此建立了基地,有人認為山勢回合,令風聲起了共鳴,更有人認為是過度寂靜的副作用,眾人猜測臆想,莫衷一是。   其中一位電子專家伯明罕堅信是某家孩子在家偷聽光碟。本區居民原來就不多,大大小小不過一、兩百人,由嬰兒到二十歲的孩子,算來算去不會超過二十個。   問題是這些人很少在家,更不要說齊聚一堂查明真相。而且個個重視隱私,誰都不願明說自己家中情況,伯明罕的理論因而無從證實。   這種現象就這樣維持了多年,有些人受不了只好搬走。新來的不論有沒有孩子,那噪音依然,一直是社區居民心中的一個大謎。   伯明罕很不服氣,他買了一台音波檢測器,決心找到原因。他發現那段音波的頻率在五千到五萬之間,屬於高音的範圍,正好是人類聽覺的極限。   再進一步尋找音源,這才瓦解了伯明罕的信念。如果說沒有音源,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問題在處處是音源,那個噪音來自這個社區的每一個角落!   一位在石油公司任職的地質學家又有了新理論,他認為音源在地底!   伯明罕是個死心眼,他把從這個山區各處收集到的聲音,以音量為對象,畫了一個等高線圖。在此圖中,音量較大而等高線最密集之處,是朱博士家游泳池的下方。   朱博士來自中國,他擁有多項發明專利、三家上市的高科技公司。朱太太是美國人,當年華盛頓大學著名的啦啦隊長,結婚不久,這對夫妻就搬進社區。   朱太太一來,就對那個噪音煩惱不已,妙的是朱博士耳背,一點都聽不到。夫婦為此勃溪時生,互相叫罵,反而擾得四鄰六神不安。   伯明罕造訪朱博士,向他說明前後情形,並建議把游泳池挖開,查個究竟。   朱博士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哪知動工之後越挖越廣,不僅是游泳池,連整個地基都挖開了!朱博士的新居完全被破壞,無法住人。好在伯明罕單身獨居,空室頗多,這事又因他而起,便撥了一間主臥室,讓朱博士夫婦暫時安身。   在工地現場,挖地工程積極進行,越挖那音量越大,振蕩點也越集中。   儘管朱博士工作忙碌,對這件事卻饒有興趣,主動提出要負擔一應財務開支。奇的是朱太太的態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雖寄居人下,反倒對新環境讚不絕口,也力主繼續挖掘。於是開挖工程堅持下去,一挖就挖了半年,結果挖了一個一百公尺見方,深達五十公尺的大洞。   音源終於找到了,是一尊印地安人石像,上面還刻有文字。伯明罕找了印地安文字專家譯出來一看,上面寫著:   「這位是偉大的黑鷹!   「我們不朽的族長,   「黑鷹告訴我們,   「我們偉大的祖先把土地保存得很好,   「然後用血染紅了送給皮膚白白的人。   「皮膚白白的人會把土地弄得很糟,   「然後他們的子孫就會走掉。   「當太陽不再明亮的日子,   「兀鷹會在金星飛翔。   「………(字跡不清)   「………太陽出現在灰狼的日子,   「………」   經過考證,專家認為這應該是一百年前左右,印地安人埋藏的石像。如果賣到古物市場,可值五百萬美元,再若公開拍賣,可叫價二百到一千萬。他們甚至建議繼續挖掘下去,一定還有更多值錢的古物。   朱博士把這些專家送走了,他的公司一個月就可以賺一千萬,何必這樣辛苦的在自家挖洞?伯明罕也不關心古物,他只想知道為什麼這個石像會發出噪音?現在挖出來了,他更想明白為什麼噪音又停止了?朱太太感到兩個男人都滿足,她當然也快樂無比。   石像發出噪音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首先,石像中有石英成分,受重壓之際會產生「壓電現象」。更重要的成因是水,朱博士家那座游泳池只是裝飾門面的,水永遠是滿的,從來沒人使用,所以也疏於保養。不斷漏水之餘,久而久之,水便滲入地中。附近電纜受潮漏電,電流加上不同振幅的石英振蕩,便發出了各種噪音。   朱博士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關心的是重建家園,等伯明罕把謎題解開了,朱博士價值數百萬的新居也落成了。那個偉大的黑鷹預知一切,卻沒想到他苦口婆心的諍言,並未引起這些知識分子的注意。   這件事落幕了,然而餘音猶存,在一九九五年,一個太陽出現在天狼星附近的日子,朱博士一舉得子,取名為朱仁。   朱太太是美國人,所以朱仁雖然看上去完全與黃皮膚、黑眼珠、扁鼻子扯不上關係,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只是孩子一天天長大,不但越來越不像朱博士,反倒是越來越像金髮碧眼的伯明罕伯伯!   朱博士一看到孩子就想起那尊石像,由石像又想到開掘的光景,由此再想到老婆當時的態度,他這才恍然大悟,暴跳如雷。   於是夫婦展開了是與不是,知與不知的消耗戰,感情破裂了,但是面子還要維持。這時已經到了新世紀,美國只為貴族服務的高科技走到盡頭,賺錢變得非常艱辛。朱博士捨不得這片價值千萬的基業,朱太太更在律師的忠告下,不願放棄任何可能分到的財物。於是戰爭持續下去。   夫妻反目,苦的是夾在中間的小朱仁,他渾身有用不完的精力,整天追趕跑跳蹦,動個不停。父親不喜歡他,母親又忙於製造另一個「貝比」。從小,在走馬換將一樣的「貝比色特」(baby-sitter)之間,再有各式「妹德」(maid ),由黑傭、菲傭、墨傭到中傭,他倒是學會了不少方言。只是他一直搞不清楚,自己明明是個金髮碧眼的白種人,卻有個中國人的名字!   終於在十歲那年,朱仁和幾個蹺家的孩子跳上一部偷來的跑車,投奔自由了!   美國名副其實是個民主自由的天堂,只是在這個天堂中,由金字塔頂到沙漠地基,其間層層級級,一目瞭然,真正享受到天堂滋味的只是極少數。   在非洲尼羅河東岸,一片廣大的平原上,聳立著無數個大大小小的金字塔。其中最大的是第四王朝古夫王(Khufu )的陵墓,塔身高達一百四十六公尺,基底每邊長二百三十公尺,總計用了超過二百萬以上的石灰石塊,正前方還有一座人面獅身雕像,據估是十萬個工人二十年的工作量。金字塔每年吸引了全世界數百萬的觀光客,遊客無情地踐踏著地上的碎石,虔誠而恭謹地仰瞻著它迷人的風采。   有詩人說過:   「啊!   「看那金色光芒閃耀,   「看那白雲輕偎,   「看那錐形的塔尖,   「看那人類文明的結晶。   「金字塔啊!   「您是觀念與技術的先驅,   「您是通往天堂的捷徑,   「您是財富與力量的象徵,   「您是人人夢想的仙境。   「金字塔啊!   「我以無上崇高的敬意,   「獻上無比謙卑的心情,   「讓我拋棄一切,   「讓我拜倒在您的塔前。   「啊!   「……   「……   參觀金字塔的人第一眼總是看到塔尖,那高高在上,摩雲迎風的氣概,在在令人覺得「有為者當若是」!等到接近塔底,人人更是敬而畏之,要看全貌就不得不企足而立,抬起頭來,仰瞻心儀。   美國夢,夢若是。果真有人要爬到塔頂,當然歡迎一試。但每年幾百萬人流連忘返,究竟有幾個人真爬上去了?當然有!而摔落下地、骨碎韌折的比比皆是。媒體、影像只顧那高高在上的寵兒,地上的枯骨,又有誰看它一眼了?   於是,看來看去永遠是那幾個人,人人看得心癢難搔,越搔越癢!   要做天堂的真正公民,必須具備幾個條件,一是皮白,二是心貪,三是財多。物以類聚,人比心機。只要皮白心貪,保證財源滾滾,要想推卻也很難。   當資源豐富,人類剛由貧困中掙扎出來時,天堂中遍地黃金,隨處是蜜。雖然強者佔了先機,後進者仍有一席之地。只惜物極必反,當資源消耗殆盡,環境破壞,經濟力量開始下滑,財多就成了一大難題。   這和當年法老王建造金字塔的原理同出一轍,最初這片平原上小丘處處,建塔時可以利用山勢,石塊由丘下搭起,一層一層很容易堆到高處。等塔建成了再移去小丘,把地剷平,這才能顯出金字塔的巍峨壯觀。   一座座金字塔建起來了,山丘逐漸剷平,以致面積越建越小,小到只剩下遍地碎石和砂粒,永遠供人踐踏。那滿地砂礫可能也曾是金字塔的一部分,如今空在金字塔邊,只能望尖興歎,永生做其金字塔的美夢。   金字塔的工程是偉大的,金字塔的價值永存不朽,可是有誰知道,又有誰在意,當塵沙飛揚時,那些砂粒的辛酸和苦楚?   這種事罄竹難書,不僅是小小的朱仁,美國有一百多萬逃家兒童。也不僅兒童,更有上千萬基於各種原因流離失所的人,無不在自由平等的洗禮下,每天仰望著摩天大樓,卻生活在排水溝、地下道中,不見天日。   美國不是人人嚮往的天堂嗎?怎麼會有這種事?   基督教義說得非常明確,上天堂唯一的條件是對主的信念。既然主在心中,而且是在自己心中,人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主,就等於是天堂的居民。那麼,人為什麼不專心一志膜拜自己的主呢?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的呢?   自由民主是人間的護身符,自由到連上帝身旁的天使都會出走變成魔鬼。父母忙於維護自己的自由,無知無識的兒童呢?能力不足、無財無勢的低層百姓呢?更何況在上個世紀,美國呼風喚雨成習,等國勢一衰,債台高築,經濟崩盤,失業率暴增。天堂的圍牆瞬間被推倒,養尊處優的天堂人怎麼承受得了?   總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還沒有完全傾圮的天堂中,朱仁和這些可憐蟲還可以找垃圾維生,以偷竊騙搶、賣淫販毒度日。就像蟑螂老鼠,只要逃得過殺蟲劑、滅鼠靈的屠害,倒也活得肥肥胖胖的,而且無處不在。   一晃就是十年,朱仁早就不記得自己是誰,在別人眼中,他只是山姆。這十年之中,山姆生存在每一個可能的陰暗角落,廢車裡、屋簷下是臨時的落腳處,而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感化院和各地的監牢裡。   現在的山姆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以道上流行的口語來說,他已是黑道黑帶七段,還差一點點,就到了大哥級的頂峰。   他最在行的是偷竊,他偷了十年,還沒有失風過。窩囊的是他酗酒,在牢中進進出出,無一次不是因為喝得酩酊大醉,醒過來卻變天了。   其實倒不是他妙手空空已達化境,精的是他懂得到哪裡去偷,偷些什麼。那是一位老前輩傳授給他的法門:要偷就偷教堂,只偷奉獻箱中的小額現鈔。而且同一類教堂每年只能下手一次,如果被逮到,不要逃,趕快跪下祈禱、懺悔。   這個方法確實有效,他總共被逮過七次,有三次被揍得體無完膚,另外四次卻享受了一頓精美大餐,和帝王一樣豪華的沐浴。   不論從哪個角度講,山姆算得上是一個有頭有臉的青年。金髮碧眼,身材適中,一身合體的西裝,配上正點的髮型。口袋裡有印就的名片,是一個網絡公司的業務經理,專事各種貨品採購。   這一天,他跳上一列運貨火車,來到一個都市。他識字不多,根本不知道這裡與那裡,只是漫無目的地,隨風飄揚。   奇怪的是,一下火車,他竟然對這裡的道路有一點印象,是什麼時候來過的?他怎麼都想不起來,管他,先找個地方休息再說!   在火車上睡得夠久了,想要再入睡不是那麼容易,而身上只剩下二十多塊,買酒喝是不夠的,尤其要喝得迷迷糊糊,把自己忘掉,那可差得太遠了。   他早有經驗,天下的教堂無一不是立於人氣最旺的地方。他也聽說過,東方的寺廟都建在人煙不至的深山裡,那簡直不可思議。一定是有位「老前輩」教出了很多東方弟子,寺廟被偷怕了,不得不搬到山上去。   他走進一個社區探哨,非常中意,那裡有間教堂,格局是四星級,奉獻箱裡大概有四百多塊。更理想的是離教堂不遠處就有間酒吧,工作完了正好娛樂!再說這裡的天氣比較冷,晚上睡覺很麻煩,不如找間「臨時旅館」,進牢房也能躲躲風寒。   一切如願,果然進帳四百,喝了兩百,醉得大腳踩小腳,東倒西歪。基於職業水平,山姆頭腦清楚得很,要玩就玩得痛快一點,玩出風格出來。反正牢門一關,二十四小時的代價還可換來免費的食宿。   他想找個女孩子玩玩,這也是老前輩教授的絕活:千萬不要碰嫩的,最好先偷駕駛證件看看(現金一定要還回去,因財色有別);再就是別找中年以上的,否則脫不了手,除非是想退休,找個長期飯票(黑帶上段的很少這麼沒出息)。   美國女孩子很容易上,因為她們爭取女權毫不後人。她們最不能受激,只要問:你敢嗎?會嗎?能嗎?女孩子就會使出渾身解數,證明她們又敢!又會!又能!   當他正在物色「代馬」的時候,在污濁的空氣中,昏昏黃黃的街燈下,有一棟奇特的建築突然躍入眼簾。   那房子像是畫出來的,各式各樣的顏色刺眼欲花。房屋四角都向上翹,好像聖誕樹一樣,可以掛上給孩子們的禮物。最奇的是門前掛了幾個氣球,裡面還會放光。球上畫著一些圖不像圖,字不像字(這點山姆還很自謙,他只是存疑,雖然他本來就不識字,但是這些字更不像他所不認識的字),他猜這是一家中國餐館。   正當山姆直著看、橫著看,看不出一點名堂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一個中年人。那人頭上戴著一頂怪帽子,身上花花綠綠,還有閃光的玩意,腳上的鞋不似鞋,襪不似襪。這人說:「兄弟,進來坐坐。」   山姆以為他在叫別人,回頭一看,空無人影。   山姆醉眼惺忪:「你叫我嗎?」   那人笑容可掬,用夾生的英語說:「不錯!我知道你家庭不幸,前半生飄零顛沛,滿肚子苦水無處吐。那是因為木星衝撞了土星,當有這些災難。不過你該翻身了,我難得出來,卻一眼就看到你!我能為你轉運,保證你發財陞官!」   山姆清醒了一點,他認為對方也喝醉了:「你在說我嗎?」   那人說:「當然是你,我還可以透露更多。」   山姆問:「說多少沒關係,有沒有酒給我喝?」   那人連說:「有酒!有酒!要喝多少都可以!」   山姆大喜,說:「那就走。」   那人手一伸,說:「請!」   山姆問:「這不像中國餐館呀,是不是中國酒吧?」   那人說:「不!這是萬法寺!」   山姆不懂:「什麼?」   那人解釋說:「是秦教堂!」   山姆終於瞭解了,暗道聲慚愧,原來是衣食父母:「好極了!好極了!」他放心地跨進那所中國教堂。   他出入過無數教堂,知道各種教堂的格局、佈置,當然純粹是為了工作方便。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摸清門戶,不要臨時逃進廁所,那就臭不可聞了。   偏偏這間什麼秦教堂與他以往所知的完全不同,沒有開敞的講道場所,也沒有明亮的走廊大廳。一進門來,陰陰暗暗的氣氛就像走入午夜的墳場,令人汗毛直豎。   這裡是個統間,有如老式的工廠,幾根柱子直撐到屋頂,連個天花板都沒有。山姆看了非常歡喜,樑上黑黝黝的容易藏身,居高觀察下面的動靜也一覽無遺。至少今夜不必找警察大人的麻煩了,那些筆錄、問話實在令他煩心。   地面上有幾張矮得不能坐人的墊子,這倒像嬉皮、雅皮士的客廳。正中央有個高腳大鍋,鍋下無火,鍋裡卻不斷的冒煙。   大鍋的後方有一個長桌,上面擺了不少水果,看得山姆食指大動。更引他注目的,是那個壓克力箱子,很不幸,裡面只有幾張零鈔。不過行家很清楚,奉獻金的多少全在教堂的規模,而不是這小小的箱子。   桌子後面是一個大櫃子,裡面放著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像。人像上面還插著一大堆旗子,好戲就在這裡!那些人像的脖子上,麻麻密密地掛著一串串金晃晃的牌子、鏈子,起碼夠他醉上一年!   山姆見多識廣,他目光一掃,就像數位相機一樣,全部錄入大腦的資料庫中。這種多年難得一見的大買賣,他是一點馬腳都不會露出來的。   那人領著山姆走過大廳,進入後間一個豪華的會客室。這室中金壁輝煌,掛滿了各式金牌,金光耀眼,令人瞇目難睜。真正令山姆驚奇的是一尊半人高的象牙雕像,項上有個項圈,圈中有顆很不起眼的紅色石頭,卻是價值百萬的紅寶石!山姆到底年輕,這時心臟猛烈跳了一下,顯然這不是黑帶應有的風範!   在軟軟綿綿的沙發上,那人讓了坐,立刻有人送上清茶。那人開口說:「我知道你是什麼人,用我們中國人的話說,我有神通,所以我知道。」   「我是什麼人?」   「同道人!」   山姆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在思索晚上藏在哪裡最好。樑上最安全,櫃子裡也可以,但是哪裡能和這個沙發相比呢?他用屁股試了又試,這一輩子,不!應該說是半輩子,至少,打從他逃家的那天開始,就沒有這樣舒適過。   但是,不必是先知他也知道,如果把這個人應付好,說不定……啊!對方在等他回話,他忙說:「很好!很好!」   那人發覺魚餌無效,便再換一招,問:「你叫什麼名字?」   「山姆。」   「山姆什麼?」   「山姆.朱。」山姆應付警察的經驗又用上了,他立刻遞上名片:「我做網絡服務,到處找合適的產品。」   那人驚訝地說:「啊,你有個中國人的姓?」   山姆聽多了,笑著說:「這是印地安人的姓。」   「對了,印地安人來自中國。」   「是麼?」   「我是本寺的主持,你可稱我通天法師。」   山姆起身,與法師握握手:「通天法師,你好。」   法師問:「你做什麼網絡服務?」   「名片上有我們公司的網站名,上網就可以查到。我們供應點對點服務,只要你入會,不出家門就可以買到任何東西,任何東西。」山姆侃侃而談。   事實上這也是老前輩所教的道行之一,稱做身份掩護。因為這種虛擬的公司每年只要花八十元美金,買一個網頁就夠了。自從上世紀末網絡發燒以來,迄今登記的網域名已近百億。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空頭的,誰管得了那麼多?   「生意好嗎?」   「我只負責採購,反正有薪水拿,有酒喝就好。」山姆把酒字說得特重,他斜靠在沙發上,在柔軟的海綿中,下陷的身體蜷曲得像只蝦米。他一直在琢磨,晚上如果酒喝足了,睡在這裡,應該蓋什麼才好。   法師仔細觀察山姆,這個年青人很值得利用。是正宗白人,家教很差,雖在社會混了很久,看他的坐相,還稚嫩得很,這種人一定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法師一拍掌,從後間出來一位東方姑娘。法師問山姆說:「你要喝什麼?」   「伯本。」山姆說。   姑娘返身盛了一杯出來,酒深只達一寸。山姆看看,眉頭一皺,法師馬上對姑娘說:「整瓶都拿來。」   山姆高興得一巴掌拍在法師膝蓋上,說:「你比我見過的那些傢伙上路多了,我以後會常來。」   法師頗為高興,便問:「你家在哪裡?」   山姆又將應付警察的那一套搬出來:「我家在佛羅里達,父親在卡達鑽探石油,母親在秘魯的利馬大學做教授。」萬一警察真的要查,他也不在乎,反正也不過是混上幾天,混得成混不成,自己在哪裡都一樣。   法師又問:「你在西雅圖沒有親戚嗎?」   「西雅圖?」山姆嚇了一跳,怎麼會問這個?   「是的,西雅圖。」   「我現在在哪裡?」   「西雅圖。」   山姆連連搖頭,他生平最大的惡夢便是這個地方,還有這鬼地方的一切。   「生意好嗎?」   「今天還不錯。」   「是呀,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有金星正命,大發大利。」   「好極了。」山姆心想,我也看得出你有破財命。   「你晚上打算住哪裡?」法師見年輕人對命運興趣不大,只好找下台階。   「青年中心。」青年中心八人共一間房,二十塊錢一天。這原是用來對付警察的台詞,一開口就溜出來了。   法師慷慨地說:「這樣吧,這裡是我的道場,如果你願意可以住這裡,管吃管住。如果你想發財也有機會,你先住下來,我們慢慢再談,好吧?」   當然好,好得不能想像!晚上先從哪裡下手呢?   一瓶酒三兩杯就見底了,法師很滿意,朱仁更是滿意得飄然若仙。法師帶他到後院一間雙人客房,那裡已住了一位衣冠楚楚的美國青年戈爾。法師吩咐兩人暫且同住一晚後,便自行去了。   「你是怎麼來的?」戈爾掩著鼻子打量山姆。   「他叫我來的。」   「你不覺得這裡很怪異嗎?」   山姆警覺起來,道上人第一條,就是不能說真話!他漫不經心地說:「中國教堂不都是這樣嗎?」   「他有沒有對你說?因為木星衝撞了土星,所以會有這些災難。而且他能為你轉運,保證你發財陞官!」   「不記得了,好像這麼說的。」   「他有沒有說他是先知?」   「什麼先知?」   「先知呀,聖經上的先知呀!」   「先知又怎樣?」   「先知應該知道所有的事情呀!」   「什麼所有的事情?」在山姆的世界中,生存是偷騙搶奪,生活只有吃喝玩樂,這些他都知道,卻不知道還有別的事情。   「所有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山姆嚇了一跳,是不是包括今晚的節目?「包括今天晚上和明天的事嗎?」   「當然。」   「可能嗎?」   「當然可能,我曾經見過。不過有人說這位法師很靈,而且頭上會放光。」   「頭上放光?」   「是的!」   「是不是頭上裝了燈泡?」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還能靈魂出竅。」   「靈魂出竅?這是什麼玩意?」   「不過,我認為他在吹牛。」   「是嗎?」山姆放心了些。   「是的,我可以證明。」   「證明什麼?」   「證明那是騙人的。」   「怎麼證明?」   「他本來說給我一人一間房,現在你又來了。」   山姆聳聳肩,說:「我只休息一會,夜深了就走。」   「這麼晚了你到哪裡去?」   山姆懶得理他,頭腦昏昏的,很爽,他一頭倒下來,睡著了。   半夜醒來,山姆精神奕奕,另一張床上,戈爾正在吹口哨、打呼嚕。山姆從窗戶看出去,各處燈光都熄了,院子裡黑沉沉的,到處一片寧靜。   他正要開門,想起戈爾的荷包,毫不客氣順手便揣進口袋裡。   他先到會客室,輕輕鬆鬆就摘下那顆紅寶石,放在嘴裡咬了咬,是假的!糟!金牌呢?他又潛進前面那個「廠房」,那些幢幢黑影早已司空見慣,反倒是桌上兩根大紅蠟蠋讓人刺眼。他趨近一看,好辦,只是兩個燈泡,一扭開關就熄了。   慣賊之所慣者,正是那像紅外線般的眼睛,能在暗中視物。他一點都不遲疑,快步走到大櫃前,摘下金牌,用舌頭一舐,貨真價實!他心花怒放,一百多面牌子,少說也有十來斤重!若能賣個好價錢,先去夏威夷玩一趟!   突然門外有人叫喊,山姆所有能理解的語言都不管用,他知道一定是事情敗露了。他一猱身,按照第三套計劃,往樑上爬去。麻煩的是這十多斤額外的重量,讓他費了不少工夫,這才平躺在橫樑上,一任下面兵馬紛紛。   一會兒有人進來了,一邊嚷著一邊開燈。接著聽到一聲驚叫,於是有人跑出去,有人趕進來。人越來越多,嘈雜聲也越來越大。   最後,警笛像一個女鬼嚎哭,尖銳的嗓門讓山姆不禁懷疑起來。老前輩不是說過,而且自己也屢次實證過,教堂的人不會跟警察打交道的?   警察來了也有好處,至少山姆聽懂了下面在喊什麼了。   「丟了東西沒有?」顯然是警察的聲音。   「信徒們奉獻的金牌都不見了。」有人說。   「一定是那個老美!」是法師的聲音。   「哪個老美?」   「那個金髮的。」   「不要先下結論,我們查查看。」可能是警察,是女性,聲音很優美。   「一定是,中國人不敢熄掉神壇前的長命燈。」   「小偷嘛,管你什麼燈?」   「關了那個燈會倒霉的。」   「沒飯吃才真倒霉,要偷金牌就得關。」   「不!中國人不敢偷!」   「為什麼?」   「因為我有神通,他們怕我。」   「你既然有神通,小偷怎麼偷得走?」   「我的神通只能對付中國人,對美國人無效!」   「那你來美國幹什麼?」那位女警問。   「在中國,政府指控我們,說我們是邪教。」   「你們是嗎?」   「當然不是,我是如來佛的師父,是地球的創造者!比佛教還要佛教!比科學更加科學!怎麼會是邪教?」那法師義正辭嚴,大聲反駁。   「你在這裡有信徒嗎?」   「多得很!而且我的徒弟都有錢有勢,有些是博士,有些是大企業的老闆!不信我可以拿相片給你看!」   這樣直鬧了個把鐘頭,人們才漸漸散去。   山姆睡到凌晨,是時候了,據科學家分析,這是人活動能力最低的時刻。對一個慣竊而言,這才是他們最理想的作業時間。   金牌實在太重了,山姆找了一個角落,掀起屋瓦,把部分金牌藏在瓦下。身上還有個順手偷來的皮夾,看看裡面有幾百塊現金,幾張電子信用卡和一張便條。他頗知未雨綢繆之道,原封不動的放在金牌下面。   山姆心情愉快,步伐輕鬆,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走出了這可愛的社區。   不料剛轉出街角,一部黑白色間雜的警車就停在那裡。   一位女警官從車內伸出頭來,問山姆道:「嗨!這麼早,你到哪裡去?」   山姆久經大敵,見怪不怪,說:「嗨!睡不著,起來走走。」   「你住哪裡?」   「後面那條街。」山姆往後頭指指。   「幾號?」   「一號。」大號碼難說,一號准有。   「那你姓約瑟夫羅?」   「是的。」   說著,另一位警官在他身後出現:「小伙子別慌!站住別動!」   山姆知道大勢已去,乖乖地雙手頂著頭,坐進警車。   人贓俱獲,只是金牌少了,皮夾也沒有搜到。山姆抵死不招,他拿的就這麼多,躲了一個晚上,一出來就被逮住了,怎能怪他?   警局做了筆錄,又上網連線,查遍全國也沒有山姆偷竊的前科,酗酒的記錄可是洋洋大觀。那位女警對他頗感同情,一直追問他的家人。山姆已經知道這裡便是他的老家,乾脆說了實話,十年前就離家出走,住在哪裡卻是一無所知。   女警便給他做了基因比對,查到伯明罕,由伯明罕處才知道這個少年居然是當地大亨,傑瑞朱的兒子!   自從兒子失蹤後,朱博士已與妻子離婚,討了一個中國老婆,專做中國生意。隨著大勢所趨,中國經濟力量躍升為世界第一,傑瑞朱也鹹魚翻身,成為當地的名人。   傑瑞朱得知兒子朱仁回來了,還被控竊盜罪,這於面子上太也難堪。便請了當地最著名的律師,賠上一筆可觀的償金,把朱仁接回家中。   朱太太早知傑瑞前妻的事情,加上二人始終沒有子息,便視朱仁為己出。為了根治他酗酒的惡習,光是戒酒就花了半年多。又為了彌補他失學之苦,特為他請來家教,從頭補習。這時英文的風光過了,漢語漢字成為世界上最時髦的語文。尤其是一種概念基因教學法,一般人不出三年,就能得到相當於過去大學畢業的中文程度。   五年過去了,朱仁的酒癮戒了,每天學這學那雖然痛苦不堪,大致上還比他流浪的日子愉快多了。其實這種日子對他而言好壞參半,花錢不愁,生活優裕,人人對他恭恭敬敬,不必像蟑螂一樣見光就逃。但是壞的一面,處處受到社會地位的壓力,一舉一動都讓他極不自在,又覺得還是那種無拘無束的日子好些。   他常問自己,這種麻雀變鳳凰的故事,為什麼沒有給他帶來無上的快樂呢?是不是自己麻痺了?或是心理反常?他總是覺得一切非常平淡,每天都可以知道明天如何,不像那段流浪的日子,朝不保夕,生活充滿了刺激緊張。不論是物質或心理上,經常在極端的張力下,而突如其來的解脫,總會產生澎湃的高潮。   一天夜裡,他實在忍受不了,駕著紅色「法拉弟」,以百哩的高速,任性地四處遊蕩。他忘不了當他想盡辦法力求一飽時,那種渴切的心情。也忘不了那些苦命伴侶,雖然頭腦不清,行為怪異,但彼此無不坦然真誠的相處。   現在,他家居豪華,出入威風,要什麼有什麼,心中卻是一片空虛,永遠無法滿足。再看身邊的朋友,一張張的嘴臉宛似嘉年華會上的面具,隨時可以換一副。過去他常挨罵挨揍,那好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過去就沒事了。而今,各種甜言蜜語把他捧到天上,背後是是非非閒言不斷,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伯明罕,可是那伯明罕就像個小丑,每次出現在眼前都要耍寶,插科打諢一番,好像不這樣就要得罪人。母親對自己不錯,比生母還要關愛,可是那種中國人傳統的拘束,早把人與人分隔在兩個世界裡。   至於父親,他更是又愛又恨,矛盾重重。他還記得兒時父母吵架時,父親左一句雜種,右一句婊子的,這些字眼現在對他已經不具意義。但兩個大人間那種兇惡暴烈的態度,不是丟盤子摔杯子,就是互相扭打,往往驚心動魄,永生懸掛在夢魂間。   每當朱仁想到這些,他就懷念起烈酒在胃壁中燃燒、在血管中奔流的感覺。大腦渾渾沌沌的,他抬頭一看,竟然游到當初被捕的那條街上來了。往右彎去就是那座奇特的教堂,現在他已經知道,這是中國近年崛起的一個新興教派的會場。   對了,那些金牌呢?是不是還靜靜地躺在瓦下?他一時好奇心起,很久沒有重施故技了,那種提心吊膽,戒慎戒懼的感受,是不是還一模一樣呢?   怕什麼?以當今的身價,誰會把他當作小偷?如果出了問題,了不起慷慨捐囊,送他們一百枚不就打發了?   朱仁把車泊好,先在車中假寐。甫至午夜,他一緊身上裝束,躡步潛入大廳。這裡改變很大,新建了很多房子,一層接一層,幾乎讓他迷了路。好在廳內一切依然,只是金牌更多,大櫃也上了鎖,而且加裝了警報器。   如今朱仁身手雖然略遜當年,那圓柱還難不倒他。三兩下上得梁來,掀瓦一看,喜得心花怒放,那種感覺如新,讓他百骸疏通,幾乎叫出聲來。   他把贓物包妥了,回到車中,人不知鬼不覺,億萬富翁的繼承人又偷了幾百美金的小零頭!他真想大聲呼喊,讓全世界都知道,金錢又算什麼?   的確,回到車裡,心情一平靜下來,他對金牌已毫無興趣了。怎麼辦?丟掉?不!拿去救濟那些睡在水溝裡的可憐蟲吧!   倒是那個皮夾中的紙條讓他大感興趣,今非昔比,應該看得懂紙上寫的是什麼了。會不會是重要的文件,因自己而耽擱了?還害得一個超大型的國際公司破產了?再不然是美女的情書,或者是國家機密、商業信息?   朱仁急急忙忙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份手繪的地圖,上方有一行潦草的字跡:想要追求真理嗎?   這算什麼?什麼真理?人間有真理嗎?居然還有人想追求它?   朱仁把金牌和皮夾等貴重物丟在一個乾涸的下水道出口處,他保留了那張地圖,他想知道圖上畫的是哪裡,與真理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傑瑞朱一用完早餐就走了。朱太太見朱仁若有所思,問道:「你有什麼心事嗎?不要見外,可以告訴我。」   朱仁抬頭就問:「什麼叫真理?」   誰知朱太太聽了非常高興,說:「真理就是真正的道理。」   「有真正的道理嗎?」   「當然有。」   「可以找到嗎?」   朱太太說:「真理不是某個東西,只能說懂不懂,沒有辦法找的。」   朱仁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可以追求嗎?」   「當然可以,可是追求真理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一般人做不到。」   「什麼人做得到?」   「要有莫大的智慧和堅強的毅力。」   「為什麼有人想追求真理?」   「很難說,怎麼?你想追求真理?」   「啊,不是,我只是問問。我連功課都做不完,還追求什麼真理?」   「不能這樣說,其實讀書就是追求真理的第一步。」   「那我已經在追求真理羅?」   「可以這樣說,但也不盡然。」   「為什麼?」   「追求真理是要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   「很難說,連生命都有可能。」 ∼第六十七回三峽樓台淹日月∼     朱仁在亨利面前,提心吊膽,裝出一副認真好學的模樣。他思前想後,好在已經從師父處證明了自己的意識神功已能運用自如。在先發制人的情況下,連亨利教主都被瞞過。然而這幾日相處,朱仁已經察覺師父對自己頗多戒心。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會犯在師父手上,為他所制。   師父一再強調,弱肉強食就是真理。連同門幾個師兄弟都不相往來,這種隨時要防備身後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現在入門已深,還能潔身而退嗎?師父能在門上設禁制,何嘗不能在自己身上動手腳?想到這裡,朱仁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錯!要就做個最強的強者,否則終生受制,永無寧時!怎麼做最強的呢?再強能強過師父嗎?除非是……對了,為什麼不偷偷練習自毀神功?師父下了禁制,不碰就是!萬一被發現了,再撒賴也不遲!   朱仁想到就做,這次他改由石磚下手,撬開幾塊以後,牆壁就塌下一個大洞。那本自毀神典仍然供在原位,朱仁也不碰外殼,前次他在還書前已動了一點手腳,把盒子的側面弄穿了,現在只撬開一小塊木板,那神典就滑了出來。   神典到手了,只是一本薄薄的小書。那紙宛似蟬翼,上面為用漢字書寫的蠅頭小楷,朱仁知是寶物,連忙貼身藏妥。書既已到手,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不如另覓善地,專心學習。好在亨利行時匆匆,自己下山也不算違命。   朱仁把犯罪現場佈置了一番,好似有外人侵入,當然是以珠寶為對象。他是行家,混淆視聽、安排後路不過是小事一樁。   可是,去哪裡呢?   總該先回去看看父母才是,五年多來隻字不通,良心上也說不過去。   這時已是二○二六年,朱仁當機立斷,駕著意識神光,不要一刻就到了原來的西雅圖。只是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就像火山岩漿流過後風乾的地形,城市不見了,高樓大廈失蹤了,幾座小山孤零零地點綴著黮黑的地面。   朱仁惶惑了,是這裡嗎?難道自己學技不精,飛錯了地方?   他看到前方有些個像火箭般的東西,直直地由地下發射升空,也有由天上掉落地底的。朱仁猜那必是下城出入的通道,當下毫不猶豫,尾隨著那火箭降落。不料眼前景物立變,一道精光緊緊把他包住,他想掙扎,卻動彈不得。   朱仁何曾吃過這種大虧?情急之下,立刻把亨利傳授的功夫全數施展開來。但見朱仁身體突脹,陣陣雷火從內向外爆裂。那精光受激,向外猛撐,看看快要破了,誰知外圈又生精光,像繩索般一層一層地繞將上來。   朱仁不掙扎還好,越是奮力扎掙,精光纏得越緊。不一會,朱仁已成一團粽子,圓滾滾地倒在地上。   不久,有兩個人不像人,機器不像機器的怪物走過來,一個看了看說:「這個人怎麼身上會放電?」   另一個說:「管他呢?把他送走就是!」   「送到哪裡?」   「笨機器!當然是金星監獄!」   「他犯了什麼罪?」   「放電呀!」   「放電算什麼罪?」   「邪說異端呀!」   金星監獄設立於二○一九年,那時太空旅行已經蔚為風尚,人類開發月球、火星之餘,也在木星、土衛六等有潛力的星球上建立了基地。有人便建議,將金星這個酷熱難以生存的煉獄闢作化外之域,把那些日益猖狂、十惡不赦的罪犯,全部隔絕得遠遠的。   金星是太陽的行星之一,位於地球內側,在質量、密度、體積和表面重力等都與地球相近,但自旋方向相反,被視為孿生星球。其實兩者情況大不相同,金星大氣層的密度高出地球近百倍,有九六.六%的二氧化碳及三.二%的氮,形成嚴重的溫室效應。因此金星表面溫度偏高,約在攝氏四百七十多度,但地層之下溫度逐漸降低。地表沒有水,火山口處處皆是,活火山則不多。表土較細,地底多岩石。最可怕的是具有腐蝕性的淡黃色硫酸雲,一般金屬在通過雲層時,很容易受到損害。   實際上,金星監獄是個地洞,座落在北半球的極地,那裡有一個大型死火山。在錐形山峰下是一個廣大的堆積平原。當年以機器人順著火山宣洩的管道向下開鑿,深度近一公里,形成蟻垤般的洞窟。   這個監獄囚禁三類人犯,第一類是生理罪犯,其特徵是性狂亂,慾念異常。此類犯人受到較好的待遇,營養好、居室好,反正「犯體」功能齊全,任由大家自由發洩,發電以利眾。正因如此,他們樂不思蜀,也永生不得保釋。   第二類屬於心理罪犯,以暴力殺人為主。這些罪犯多有暴力傾向,牢方便委以採礦的工作,每天忙碌於金鋼鑽、黃金等貴重金屬的冶煉。在這裡工作雖然辛苦,但有罰有賞,如果採礦成績優良,還可以自費保釋,回到地球上做大富翁。   第三類比較籠統,多屬思想問題,比如貪贓欺詐、邪說異端等等。這些犯人每天無所事事,在牢方嚴密的監視下,然而只要邀得上寵,也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   這時人類正邁向「大同世界」,人人為己,各種真實虛擬的刺激紛至沓來,大家忙著享受感官的飫宴尚且不暇,哪裡還有時間關心他人?再說電腦一板一眼,沒有實據確證也不會給人羅織莫須有的罪名。既然犯了罪,隔離就是,又有什麼不對的?   與朱仁同時被押赴金星的,尚有十多個罪犯,每個人都被「保護」在一頂電離罩中,活像展覽櫥窗中的標本。   由於朱仁具法力神通,法官判作欺詐,被送進地下三百公尺處的第三類監牢。經過當局特別處理,他失去了所有的神通。被丟進牢房後,就再也無人聞問了。   等到朱仁睜開眼睛,面前烏黑一片,刺鼻的臭味令人作嘔。   朱仁掙扎著起身,誰知立刻引起一陣騷動,黑暗中有人狂叫:「又來一個!好極了!好極了!」   「別大驚小怪!有監牢就有人犯,我們大王會閒著嗎?」不是他威脅的語氣,而是那冰冷的聲音,讓人寒毛盡豎,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大王聖明!我們大王不會閒著。」有人附和。   「最近白色恐怖沒了,我有點擔心。」顯然說話的人在表示歉意。   「有什麼好擔心的?白色沒有了,還有綠色呀!」又有人說。   「是呀!太陽還有七種顏色呢!」   「這個怎麼是金色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現在黃皮膚黑頭髮才算稀有品種!」   「不可能!」   「不可能?根據聯合國發佈的二十一世紀報告,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中,中國的稀有動物最多!為什麼?中國人好吃,吃了幾千年,連飯也吃稀了!」   「老兄你來多久了?現在沒有聯合國了。」   「那又怎樣?中國人可是全世界最多的!」   「那又怎樣?別以為肚子能生就貨物充足,看看近一百年吧!先是哈英哈法,哈德哈俄,接著哈美哈日,有沒有聽過哈中的?」   「你們這些不長進的混蛋!吵什麼?天下有純種嗎?誰強哈誰,這就是生存之道!」冰冷聲音語帶不耐了。   「是的,大哥真有智慧。」   朱仁只看到身旁有些朦朧的黑影,聽他們談話的口氣,顯然絕非善類。剛才不是聽說要把自己押往金星監獄嗎?怎麼到了這裡了?   一個侏儒般的小胖子把眾人排開,走到朱仁前面,對大家說:「夠了!大王交待下來,這個是貢品,你們誰都不許碰,聽到沒有?」   一時眾人都鼓噪起來,有人抱怨道:「不公平!每次有好貨色你就假傳聖旨,害我們邊都沾不到!」   「胡說!大王只要腦汁,其他的不都進了你們的肚皮嗎?」   「好說!經過你們上邊層層剝削,不管是艦是機,能剩下多少油水?」   「油水?你們配嗎?」   「既然換了一批班底,總要重新分配吧!」   「你知道什麼叫換湯不換藥?」   「我有權利!什麼時候輪到我呢?」   「你也有神聖的一票呀!」   「現在投票都是一半比一半,連官司都打不完!」   「那就給我閉嘴!」   「我要示威!」   「誰說的?馬上給我站出來!誰再抱怨,我就把誰報上去!快滾!」   果然大家都悄然無聲,人群漸漸散去。最後只留下小胖子,他站著也不過和朱仁坐著一樣高。   「這裡是烏風洞,歡迎光臨。我叫小胖子,跟我來,那些傢伙都在做白日夢。你只要不去招惹他們,不會有事的。」   「在下朱仁,不知道怎麼到這裡來了,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你問我有什麼用?人出生的時候,有誰選擇過?有誰知道該怎樣選擇?又有誰知道到了哪裡?更不要問從哪裡來了?」   「我記得我應該到金星監獄去的!」   「這裡就是呀!你以為這是哪裡?地獄?」   「監獄怎麼這個樣子?」   「你說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們主張人道,在洞中一律自由平等。這裡都是思想犯,一個個能說會道,每天除了東罵西捧,就是捧西罵東。」   「我不是思想犯呀!我只是想回家!」   「真不識抬舉!做思想犯多麼光榮!只要改朝換代了,就能當大官!」   朱仁搖頭說:「我不想做官,我只要回家!」   小胖子懶得多說:「隨你,這就是你的家了。跟我來,先讓你見識見識!」   小胖子身後是一扇高大的柵門,門縫中透出一道道慘綠的寒光,再仔細聆聽,遠處不時傳來一聲聲淒厲的慘叫。   朱仁照小胖子的指示,把眼睛湊到門縫上一看,立時毛骨悚然,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外面是一個屠宰場,各種刀斧盆桶一應俱全。地上四壁佈滿黑色的血跡,四肢皮肉更零亂散佈了一地。尤其在幾盞鬼火般的磷光燈照耀下,朱仁看到牆角堆滿了森森的骨頭。那股腥膻的臭味,更是令人噁心不已。   由屠宰場再向前看,是個筆直的涵洞。其上有一排昏暗的磷光燈,燈下晃動著一些肢體不全的人影。有的尚在抖動掙扎,淒慘的哀嚎就是他們發出來的。   「這就是不合作的下場,我們大王最講人道,你有絕對的自由,我們也有完善的遊戲規則。你想走就走,只是出了這個柵門,就到了那個天地。老實說,不論是誰,都寧願待在這邊,享受自由平安的歲月。」   「那不是屠宰場嗎?為什麼把人吊在那裡?」   「錯了!屠宰場是人殺畜生的地方,在我們這裡叫人道場。如果有人不願享受自由,我們就讓他自由地到人道場去,人是有權選擇的。」   「這裡太陰暗了,好可怕。」   「人只配知道應該知道的!讓你看什麼就知道什麼,這才是自由的真諦!這叫陰暗?你習慣了就知道,太亮了反而讓人覺得難過!其實,換一個角度來看,一暗可以遮百丑,哪裡又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呢?等你習慣了黑暗,視覺就特別敏銳,尤其是挑別人毛病的時候,告訴你,那種樂趣可是在大太陽下得不到的!」   「叫我來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讓你知道什麼叫可怕呀!讓你知道,好死不如賴活!偶而我們大王會招待外賓參觀一下……」   「外賓?」   「是呀!炫耀國威呀!攀攀交情呀!」   「還要攀交情?」   「當然要,大王之上還有大王,不甘心就要壯聲勢呀!」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別問太多!平時儘管吃喝玩樂,運氣好的會被挑中,送上去作貢品。」   「什麼貢品?」   「那就不是我該知道的了,我只負責大家的身心健康,調配一些健康食物,安排些飆舞狂歌,讓大家過得快活,創造一些奇跡!」   「那我在這裡要待多久呢?」   「多久?誰知道人能活多久?」   朱仁心知此處絕非善地,看看小胖子態度不惡,他樂得多瞭解些。   「我只是想知道,這個牢要坐多久?」   「多久?千萬別做夢!如果要回家,這裡是直達的,一下鍋就到了。」   也許是根性使然,朱仁從來沒想過或擔心過生死問題。小胖說得很明白,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所以不用腦筋最好。   朱仁無可奈何,回身環目四顧,這才發覺自己在一個地穴中,他隱約看到洞內東歪西倒地躺了幾十個人。   這個地穴很大,前面黑黝黝的,看不出有多深。眼前至少有兩三畝大小,一丈多高。沿著內壁還有一些黑忽忽的小洞,每個洞裡都有人頭隱隱晃動。   小胖子找到一個離地兩尺的洞穴,對朱仁說:「你就先在這裡委屈委屈吧,我看你是個乾淨人,這個洞最乾淨,因為住這裡的每次都最早貢上去!」小胖子又指指對面一個小洞,繼續說:「千萬別去招惹那個怪物,他在那裡不吃不喝,像殭屍一樣。他來得比我還早,是個要犯,誰都不敢招惹!」   「不吃不喝?怎麼可能?」   「什麼可不可能?你眼前就是一個例子。因為他不動又不說話,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可是每次一碰他,就會惹上一大堆麻煩,誰都受不了,最後只好讓他自生自滅。」   「他犯了什麼罪?」   「誰知道?我只知道他自稱孤傲山主,誰的帳都不賣,光這一點就活該了。」   「為什麼不賣帳就活該?」   「做人嘛!怎麼能不賣別人的帳呢?」   「什麼叫賣人的帳?」   「你連這個都不懂?不賣帳就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什麼是朋友,什麼又是敵人?」   小胖子瞪了朱仁一眼,懶得再答理,自顧自去了。   朱仁已經一天未睡,頭腦昏昏的,一時也沒有多少選擇。先安下心來,好好休息一下。至於其他的,睡飽了再說吧!   他這個小洞約有四公尺見方,確實很乾淨,洞中還有些乾草。朱仁一頭倒下,不一會,也就迷迷糊糊進了夢鄉。   等到朱仁醒過來,再回頭細思,才理解到這不是夢,再不然就是個醒不過來的大夢。這個洞穴顯然是個不見天日的地牢,這裡的人都是養著讓人吃的,是誰要吃人呢?這麼多人為什麼不逃呢?就算逃不掉,也不能就此苟延偷生下去呀!   朱仁法力神通都沒有了,但是貼身的自毀神典沒有被搜走,管他呢!過去一個人在山上苦學了幾年,也不曾煩心過。充其量再來一次,先安心學習神典吧!   這《自毀神典》開宗明義第一章就說:   「世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無非人間規律。   「既生,六賊先至,賊之猖也謂之生,去而謂之死。   「與賊共眠,因戀其生,遂懼其死。   「生也莫非營營碌碌,死亦兩手空空,若意若識不過百年。   「人唯有超越生死,賊盡物亡,能始及於無限。   「欲參透生死,必先置死地而後生。   「自置死地非自殘形骸,而系自絕於賊寇。   「六賊不興,意識不起;意識不起,神智自明。   「神人長生不死,智人無所不至,自毀之道明矣。   朱仁細細思索,這與意識神功實有異曲同功之妙。當下,他把觀察態全部封鎖,身邊一切置之不顧,專心一志,照神典所示,一章一章地修練起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在他耳邊說:「且住!」   朱仁嚇了一跳,怎麼在五官俱封的情況下,竟然有聲音能鑽入自己的耳朵?警覺態立時啟動,他睜眼一看,面前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是幻境嗎?不大可能!   「不要張聲,我就在你對面的洞裡,要說話可以到我面前來。」   朱仁想起矮子所說,對面洞中有個不吃不喝的怪人。他十分好奇,便爬出洞外,走到對面。那洞剛好容得一人盤坐,而那人一動也不動,只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對朱仁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在練功。」   「這種功損己不利人,你練來做什麼?」   「為什麼損己不利人?」   「我不知道,只是在你練習時,我感到一股不正之氣。」   「什叫不正之氣?」   「人生在世,不過是天道貫徹始終的過程之一環。生命眾多,其過程不一,唯有最接近始終的,才能稱為正氣。」   「那麼天道的始終又是什麼?」   「天道無始無終,因貫徹而有始終。而所謂貫徹,就是通萬為有,聚眾為一。」   「什麼又叫通萬為有?」   「有、無來自感官認知,以感官聯通就是有。」   「什麼又叫聚眾為一?」   「眾因同異而分,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化異為同,眾同為一。」   「那我練功又有什麼不正呢?」   「如果你練功是為了化眾為一,那就正了。」   「我如果有能力,自能化眾為一。」   「不!你有了能力,或許能化眾為你!而你只是異,卻不是一。」   「那我該怎麼辦?」   「我如果知道,就不會被禁錮在這裡了。」   「你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我是個做研究的科學家,用你的話說,就是修練某種功夫的人。當年我不知天高地厚,和你一樣,為修煉而修煉,最後害別人也害了自己。自從被關到這裡,我潛心檢討,才發覺自己錯了,現在是後悔不及。」   「你是說,要先知道後果,才決定該不該修煉!」   「正是如此,否則你必將步入我的後塵。」   「不對呀!我剛開始修煉,就已經步你後塵了。」   「我不是說被關在這裡的事,要出去容易得很,你不久自知。我所說的是自己良心的煉獄,生生世世永遠不得解脫。」   「有那麼嚴重?」   「我所言止此,能不能告訴我,你修的是什麼?」   「是自毀神典裡的自毀神功。」   「自毀神典?」   「是的!」   「能不能講一點給我聽聽?」那怪人一反冷靜的神態,急切地問。   朱仁便把頭一章的內容說了一遍,那人瞑目靜聽,半晌無聲。   最後,那人平靜地說:「謝謝你,這本神典功能大,但卻不是讓人練功,而系助人贖罪的!對我這種人而言,《自毀神典》是唯一的救星。大家相聚皆是前緣,為了表示感激,我告訴你一件事,有本功能更大的奇書藏在朱雀洞中,你去取吧!我該走了,希望你相信我,千萬不要再練這種神功了。」   說完,那人閉上眼睛,又一動不動了。朱仁本想追問朱雀洞藏書之事,見怪人闔眼,不好再打擾,便自行回到洞中。他一再思索,這人一定是世外高人,不然怎能侵入自己的意識態?他一再囑咐自己,自毀神功不能再練,顯然不是惡意。   自己現在被拘在洞中,不能外出,那本藏在朱雀洞中的奇書又是什麼?如何去取?不過剛才這一番對話,回想起來大有意境,足夠自己咀嚼半天。既然他就在對面,下次再向他請教,一定會有收穫。   洞中沒有時間,光線總是昏昏暗暗的,人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反正沒有工作,沒有責任,也沒有什麼需求,除了吃飯、喝水,其他的想要也沒有。   等朱仁想得差不多了,有幾個問題還想請教怪人。他再走過去一探,感覺有點怪異,原來那個怪人鼻子下吊著兩根玉筋,身體竟然變得枯瘦不堪。   朱仁叫了聲「先生!」那人沒有理會。伸手一摸,已然全身冰冷。他嚇得大叫:「快來人!這個人死了!」   話未說完,小胖子已出現在一旁,說:「什麼死了活了?大家都一樣!」   朱仁說:「不一樣!不久前還和我說話!」   誰知小胖子聞言大喜,說:「啊哈!他跟你說話了?好極了,別管他死活,你且隨我來!」不由分說,便把朱仁拽到一間密閉的小房間內。   等了一會,門外又進來兩個人,頭戴假髮,身穿黑衫。兩人坐定,一人對小胖子說:很好,你可以走了。」   小胖子鞠了躬,說:「趙乙先生、張甲先生,我告退了。」說完,他便退出。   張甲問:「你叫什麼名字?犯了什麼罪?」   朱仁說:「我叫朱仁,不知道犯了什麼罪。」   趙乙在一旁記錄,糾正說:「邪說異端罪。」   朱仁問:「什麼邪說異端罪?」   張甲說:「你自己都不知道?」   朱仁說:「不知道。」   張甲不高興地說:「既然不知道,罪加一等!」   朱仁叫屈:「這是什麼法律?」   張甲說:「你知道法是什麼嗎?漢字作水去,水向何處去?向東向西?哪裡不可以?律字是兩個人寫字,各寫各的,愛怎麼寫怎麼寫!」   朱仁糊塗了:「那不是沒有標準嗎?」   張甲說:「正是沒有標準,才顯得我們重要!我是管法之官,他是立法之員。」   朱仁明白了:「那我是守法之民。」   張甲說:「不!你是犯法之徒。」   朱仁說:「我到底犯了什麼法?」   張甲說:「莫名其妙!」   朱仁又糊塗了:「莫名其妙法?」   張甲說:「讓你知道了我們靠什麼生存?」   朱仁問:「法律不都是些條文嗎?應該寫得清清楚楚的呀!」   張甲說:「你知道法律條文有多少?全世界加起來絕不少於十億條!」   趙乙說:「一百億!」   張甲忙改口說:「是,是,誰記得那許多?」他想了想,懷疑地轉頭問趙乙道:「真的?是不是又逢牛市了?」   趙乙說:「反正是電腦執法,資料庫很便宜,多多益善!」   朱仁說:「你們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張甲生氣地說:「誰跟你開玩笑?記得世紀初的美國大選吧?那才叫開玩笑,憲法打聯邦法,聯邦法打州法,州法打選舉法,打得全美國人分成兩半,不相上下!」   趙乙笑說:「還有上世紀末的辛普森案,全世界看得眼花撩亂,好戲連年!」   張甲說:「我敢打賭,有任何人敢說一是一,就有法使一變成二。」   朱仁問:「那法律有什麼用呢?」   張甲說:「問得好!舞台上要唱戲嘛,沒有丑角誰會笑?」   趙乙說:「財經科技是生角,演藝文化是旦角,軍警是淨,政治為末。」   朱仁說:「我懂了,人人就業!」   趙乙說:「坦白從寬,減罪一級。」   張甲面容一整,說:「那個叛徒跟你說了些什麼?」   朱仁知道叛徒便是那怪人,便說:「他說他良心不安,不想活下去了。」   趙乙點點頭,說:「還有什麼?」   朱仁說:「我告訴他,我正在設法自毀。」   張甲說:「你要自殺?毀壞身體是犯法的!」   朱仁說:「自毀不是自殺,與身體無關。」   張甲說:「好,他還說了什麼?」   朱仁說:「沒有了。」   趙乙站起來,一拍桌子,大喝道:「沒有?你把我們當白癡?快從實招來,否則先把你的皮剝下來,再把骨頭燒成灰!」   朱仁說:「真的沒有了。」   張甲說:「他有沒有提到什麼寶石?」   朱仁老實說:「沒有。」   張甲再問:「真的沒有?」   朱仁說:「真的沒有。」   趙乙大怒:「好!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來人呀,押到火牢去!」   張甲高興地說:「好極了,快發通知,今天有大戲可看!」   朱仁只覺得眼前一變,人已在一個由環狀透明玻璃窗圍成的房間內,窗外人影幢幢,有好幾十個人並排坐著。自己竟是連手帶腳,被鋼製的夾套綁在一個陶椅上。   椅子正對面是一座高達數丈的鼓風爐,爐口正對著自己,不時奔出熊熊的火焰,火光熾熱,灼得耀目欲花,身體刺痛若裂。   朱仁心裡有點後悔,那本奇書又算什麼?說實話又有什麼關係?鬧到這個地步,燒成骨灰所為何來?只是現在想要認錯,嘴巴就是不聽使喚!   趙乙在玻璃窗後一按鈕,爐門洞然大開,爐中陡然噴出一團橙紅煙花,朱仁全身一震,忍不住猛力掙扎。   趙乙獰笑說:「我兄弟好言相勸,是指望你實話實說,既然不識抬舉,那就見見真章吧!正好我們的卡爾卡檢察長今天生日,燒了你這一頭金髮來祝壽,倒也是千秋萬載難得的盛事!不過,最後還給你一個機會,再遲就來不及了!」   張甲站在趙乙身旁,對參觀的人群解釋道:「這小子跟那個怪老頭談了很久,談完那老頭也走了!我們想知道他們談些什麼,這小子抵死不肯說。」   一個大鬍子老者眉頭一皺:「怪老頭逃走了?」   張甲忙說:「報告檢察長!怎能讓他逃出去?屬下是指他過去了!」   老者說:「那寶石的事呢?」   張甲說:「這麼久了,怎麼問都問不出來。再說這小子剛來,老小子不可能告訴他。反正人死了,大王也早就忘了!」   老者說:「那快把老小子的資料毀掉,反正沒有用了!」   張甲說:「是!等看完好戲就去辦!」   朱仁原想利用意識控制張甲、趙乙,但是自從被捕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功夫就是施展不開。他心中一轉,有什麼好怨的,自己學藝不精!算了吧!死就死,燒死也是死!反正這一生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趙乙早已開啟鼓風器,橙紅火苗時時狂飆。先由橙變黃,一會由黃變白,火苗尖上已泛出青藍。   趙乙喝一聲:「好小子!好戲開鑼了!」   朱仁進入意識修煉的第一層,已經封閉感官,什麼話都聽不見了。   趙乙手一指,一股火焰直向朱仁臉上撲來。這種青白火焰奇燙無比,連坐在雙層玻璃外隔絕的貴賓都覺得熱不可當。尤其在高溫下,氧氣被合併為三個原子的臭氧,那股干亢的氣味更是令人窒息。   火焰凌空停在朱仁面前尺許處,金色毛髮焦卷,臭味刺鼻。他雖強把感官封閉,這一剎卻是痛入骨髓,警覺態自動開啟。他本能地拚命掙扎,四肢扭動,不一會已額間見汗,筋骨暴突。   朱仁發現肢體已經失去控制,甚且在烈火中扭曲變形。喉頭又乾又癢又麻,胸中濁氣更是洶湧翻騰,略一放鬆便化做狂亂的嘶吼。朱仁還在努力,他只是覺得奇怪,真的自己功力完全喪失了嗎?怎麼連身體都不能控制了?   原來以為死沒有什麼可怕,這時才知在死之前還有一個過程。他唯一的希望是快點死,這種痛苦才真正難以煎熬。他意識到身邊火舌更猛更旺了,衣服已經著火,身上的皮膚也都龜裂,緊接著毛髮燃起,嗤嗤連聲。最初那種疼痛不過是神經電流的刺激,肢體接收到訊號,反射神經就開始作用。等毛髮都燒光了,皮膚溫度已高達攝氏百度以上。這時肌肉縮水,脂肪液化,肌腱扭曲,肢體不住的翻動。   對朱仁而言,這時已無刺痛之感,器官在膨脹,肌肉在撕裂,骨頭在爆炸,整個身體都猛烈地抖動。他專心的思考,為什麼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其實痛苦已經超出認知的範圍,這時他的靈魂已經離體。所看到的是,自己的皮膚變焦作黑,油脂開始淌滴,一遇火便化為黑煙,紅黃的火光霎時飛騰。而手腳掙扎的結果,在精鋼鑄就的夾靠下,皮膚盡褪,已翻裂出熟透的鮮紅肌肉。   這就是我嗎?朱仁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分裂成兩個人,一個飄浮在火焰之上,正與強烈的刺激頑抗。另一個則滴著油、冒著煙,在火焰中漸漸變形。   一般人在苦痛侵襲下,早已神喪智失,回到本能的狀態。朱仁歷經磨練,這時只有無比的錯愕。是嗎?這就是死亡?以後呢?等肢體都化為灰,化為輕煙時,自己又在哪裡?不期然而然地,他想起《自毀神典》所言:   「人唯有超越生死,賊盡物亡,能始及於無限。   「欲參透生死,必先置死地而後生。   「自置死地非自殘形骸,而系自絕於賊寇。   「六賊不興,意識不起;意識不起,神智自明。   「神人長生不死,智人無所不至,自毀之道明矣。   自置死地,並非自殘形骸,而系自絕於賊寇!能嗎?   朱仁再一思索,當然能!否則自己怎麼還有意識?經上說「六賊不興,意識不起;意識不起,神智自明」。現在還在想這些,是意識已生,意識若興,神智則不能明!對了,何必去管這些已經燃燒,即將成為灰燼的軀體呢?   神典中有不少修習的竅門,平素不可能有這種機遇練習,何不一心不動,全神貫注在經文上?生也罷,死也好,努力修煉為是。   這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基本條件,若非各種機緣合和,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如此這般地苦練?   這裡朱仁已脫離形骸,遁入虛無。而火室中的朱仁,全身著火燃燒,一團血紅的光芒密密包合著一個人影,在烈烈火光中本來只是隱約得見,漸漸卻具象成形,由百骸肢體到五官肌肉纖微畢見。只是那整體紅光燦然,彷彿是血紅的寶玉雕就,堅凝實在,與真人毫無二致。   不久,火光漸熄,台上竟然坐著一個血淋淋的紅人,栩栩如生。   張甲趙乙等人作惡無數,早習慣了人們在極度痛苦下的掙扎嘶吼,那種刺激是他們賞心悅目的樂事。但眼前所見簡直匪夷所思,無不看得目瞪口呆,臉色蒼白。   朱仁一舉煉成了自毀神功,他神思清明,試了一試手腳,都能控制自如。他振臂一呼,身體遽然膨脹,立刻將小室充滿,由玻璃窗外看去,與一缸血水無異。   眾人嚇得心慌腿軟,癱在座位上,幾個膽小的甚至已經昏了過去。   朱仁一再演練,發覺這個身體靈活易控,勝於原身多多。待他參透了這一層,又領會到原身仍在!他大為滿意,於是一搖頭,身形立即變回原樣。   朱仁將窗上的玻璃一拉,像撕紙一般,玻璃破了一大片。他哈哈大笑道:「多謝!各位辛苦了!」   趙乙齒牙交戰,抖著說:「大……仙……饒……饒命!」   朱仁哪裡把面前這些人放在眼裡,但他已經決定把金星當作基地。為了掌控全局,必須先收伏這一班牛鬼蛇神以為己用。而要收伏這些人,便要先瞭解他們的心意。《自毀神典》傳授的「落水相法」正好派上用場,可以觀察各人所言是否屬實。   人的臉上有兩條法令線,由肌肉牽動,因分隔臉肌與嘴輪匝肌而形成。此法令線的變化代表了個體內心的各種狀況,「落水相法」即以觀察此法令線而得名。   牙齒是動物進食及攻擊的武器,攻擊時須向前突出,反之則向後收縮。群居動物在進化過程中,自幼習慣於此等動作,常據之以判斷對方的態度。久而久之,根據彼此力量的大小,再觀察對方的態度,便能尊卑分明,相安無事。   人類也有這些本能,但因後天環境變化大,社會行為轉趨複雜。漸漸便忽略了這些細微的變化,麻痺無覺的結果,經常產生不必要的衝突。這雖是另一種進化的方向,以意志力及知識掩蓋本能,但面相觀察卻也是非常實用的能力。   比如說,鼻子以嗅覺為主,可以偵察空氣中殘留的氣息,是低等動物交配、覓食、測知安危的重要器官。人類因大腦發達,能觀察更精微的細節,嗅覺遂退化到只具備進食等安全功能。但是氣息仍是最基本的感受,而且記憶久遠,經常能直接反應。故不論人如何掩飾,鼻子與鼻孔的動作,仍是個人內心喜惡的偵測器。   眼睛是人類觀察環境的主要感官,而一切動靜、安危的判斷,無不根據常識中建立的體用關係。張大眼睛可得到較多的信息,有利於動態資料的攝取;但瞇成細縫更能集中注意力,可以查看細微末節。兩者之間的關係可以反映人的心智,以及當前的意識狀態。此外還要察看動靜,眼靜為寧;若眼珠動,心神分;眼皮動,意志懈。   眉毛只有向中推擠及上揚下壓的動作,向中推擠代表心志專注,上揚及下壓是為了輔助眼瞼,加大動作的強度,因此眉頭的運動可以顯示人的心志。至於該不該動,是否合式,則可以看出人的意念。   眉眼之間變化無窮,都是洩漏人心的門道。只因在長時期進化過程中,感官已經具備了全自動辨識功能,生命體依法應用,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例如說,人的笑容是可愛的,那是因為在善意下,眉眼平和易見,再將牙床向後收,露嘴以示。若要表現憤怒兇惡,經常是瞪目壓眉,牙床前突,露齒欲噬。悲哀或無奈時,皺眉低目,其嘴必抿。下牙床因可收可突,是臉上最明顯的活動機構,唯有在驚訝或分神時,下牙床大張,是尚未確定之狀態。   以上是最基本的觀察原理,只是人們在生活過程中,學會了如何隱瞞內心的企圖,知道如何控制五官動作。因而再簡單的事都變得繁雜無比,難以憑表情來判斷別人的目的,遑論複雜的人心變化。   落水相術是指水已落下,潛入土層,但由蛛絲馬跡可窺端倪。因為臉上五官變化的歷史過程,早已烙在各人的「法令線」上,是以要觀察各人習慣性的嘴輪匝肌與各條肌肉的關係,只要看法令線即可。   這時,朱仁望著趙乙說:「不要怕,我是既往不究,只要你聽我指揮,我們會相處得很融洽。」   趙乙忙說:「願意!願意!」   朱仁見趙乙法令線向後,但牙床在前,眼瞼細瞇,表示心中不服。朱仁獰笑了一聲:「好極了,你給我站到右邊去。」   朱仁一個一個質問,一個一個觀察,將二十五個人都看完。結果張甲、趙乙等五人在右,必須接受洗腦。餘下的二十人在左,其中包括檢察長、典獄長等要員。他們經歷了這驚心觸目的一幕,是任何造夢機都不能提供的,從骨子裡服服貼貼了。   此時朱仁經過自毀之後,電腦當局的波頻限制消失,原有神通已經恢復。他再利用意識神功,將右側五人叫來逐一洗腦。透過這些內應,他把整個金星監獄,上從最高法庭庭長,下迄獄卒囚犯等,一一都控制得牢牢的。   表面上金星監獄是電腦當局管轄,但因早期的功能相當不完善,電腦只能在輔佐的立場,為人類服務。兼以在監獄中為了應付囚犯難測的表現,還是以人治為主。現在朱仁控制了各級管理人員,就等於接管了一切。   朱仁把小胖子提拔為安全顧問,專事打聽牢中各種動態,以防真理教主不速而至。他又調閱囚犯的資料,凡是有能力的奇材異士,朱仁都釋放了,並利用這些人在地球上為他搜集情報。   於是,人間世事他都瞭如指掌,他則隱居金星,悉心修煉自毀神功。 ∼第六十七回三峽樓台淹日月∼     朱仁在亨利面前,提心吊膽,裝出一副認真好學的模樣。他思前想後,好在已經從師父處證明了自己的意識神功已能運用自如。在先發制人的情況下,連亨利教主都被瞞過。然而這幾日相處,朱仁已經察覺師父對自己頗多戒心。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會犯在師父手上,為他所制。   師父一再強調,弱肉強食就是真理。連同門幾個師兄弟都不相往來,這種隨時要防備身後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現在入門已深,還能潔身而退嗎?師父能在門上設禁制,何嘗不能在自己身上動手腳?想到這裡,朱仁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錯!要就做個最強的強者,否則終生受制,永無寧時!怎麼做最強的呢?再強能強過師父嗎?除非是……對了,為什麼不偷偷練習自毀神功?師父下了禁制,不碰就是!萬一被發現了,再撒賴也不遲!   朱仁想到就做,這次他改由石磚下手,撬開幾塊以後,牆壁就塌下一個大洞。那本自毀神典仍然供在原位,朱仁也不碰外殼,前次他在還書前已動了一點手腳,把盒子的側面弄穿了,現在只撬開一小塊木板,那神典就滑了出來。   神典到手了,只是一本薄薄的小書。那紙宛似蟬翼,上面為用漢字書寫的蠅頭小楷,朱仁知是寶物,連忙貼身藏妥。書既已到手,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不如另覓善地,專心學習。好在亨利行時匆匆,自己下山也不算違命。   朱仁把犯罪現場佈置了一番,好似有外人侵入,當然是以珠寶為對象。他是行家,混淆視聽、安排後路不過是小事一樁。   可是,去哪裡呢?   總該先回去看看父母才是,五年多來隻字不通,良心上也說不過去。   這時已是二○二六年,朱仁當機立斷,駕著意識神光,不要一刻就到了原來的西雅圖。只是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就像火山岩漿流過後風乾的地形,城市不見了,高樓大廈失蹤了,幾座小山孤零零地點綴著黮黑的地面。   朱仁惶惑了,是這裡嗎?難道自己學技不精,飛錯了地方?   他看到前方有些個像火箭般的東西,直直地由地下發射升空,也有由天上掉落地底的。朱仁猜那必是下城出入的通道,當下毫不猶豫,尾隨著那火箭降落。不料眼前景物立變,一道精光緊緊把他包住,他想掙扎,卻動彈不得。   朱仁何曾吃過這種大虧?情急之下,立刻把亨利傳授的功夫全數施展開來。但見朱仁身體突脹,陣陣雷火從內向外爆裂。那精光受激,向外猛撐,看看快要破了,誰知外圈又生精光,像繩索般一層一層地繞將上來。   朱仁不掙扎還好,越是奮力扎掙,精光纏得越緊。不一會,朱仁已成一團粽子,圓滾滾地倒在地上。   不久,有兩個人不像人,機器不像機器的怪物走過來,一個看了看說:「這個人怎麼身上會放電?」   另一個說:「管他呢?把他送走就是!」   「送到哪裡?」   「笨機器!當然是金星監獄!」   「他犯了什麼罪?」   「放電呀!」   「放電算什麼罪?」   「邪說異端呀!」   金星監獄設立於二○一九年,那時太空旅行已經蔚為風尚,人類開發月球、火星之餘,也在木星、土衛六等有潛力的星球上建立了基地。有人便建議,將金星這個酷熱難以生存的煉獄闢作化外之域,把那些日益猖狂、十惡不赦的罪犯,全部隔絕得遠遠的。   金星是太陽的行星之一,位於地球內側,在質量、密度、體積和表面重力等都與地球相近,但自旋方向相反,被視為孿生星球。其實兩者情況大不相同,金星大氣層的密度高出地球近百倍,有九六.六%的二氧化碳及三.二%的氮,形成嚴重的溫室效應。因此金星表面溫度偏高,約在攝氏四百七十多度,但地層之下溫度逐漸降低。地表沒有水,火山口處處皆是,活火山則不多。表土較細,地底多岩石。最可怕的是具有腐蝕性的淡黃色硫酸雲,一般金屬在通過雲層時,很容易受到損害。   實際上,金星監獄是個地洞,座落在北半球的極地,那裡有一個大型死火山。在錐形山峰下是一個廣大的堆積平原。當年以機器人順著火山宣洩的管道向下開鑿,深度近一公里,形成蟻垤般的洞窟。   這個監獄囚禁三類人犯,第一類是生理罪犯,其特徵是性狂亂,慾念異常。此類犯人受到較好的待遇,營養好、居室好,反正「犯體」功能齊全,任由大家自由發洩,發電以利眾。正因如此,他們樂不思蜀,也永生不得保釋。   第二類屬於心理罪犯,以暴力殺人為主。這些罪犯多有暴力傾向,牢方便委以採礦的工作,每天忙碌於金鋼鑽、黃金等貴重金屬的冶煉。在這裡工作雖然辛苦,但有罰有賞,如果採礦成績優良,還可以自費保釋,回到地球上做大富翁。   第三類比較籠統,多屬思想問題,比如貪贓欺詐、邪說異端等等。這些犯人每天無所事事,在牢方嚴密的監視下,然而只要邀得上寵,也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   這時人類正邁向「大同世界」,人人為己,各種真實虛擬的刺激紛至沓來,大家忙著享受感官的飫宴尚且不暇,哪裡還有時間關心他人?再說電腦一板一眼,沒有實據確證也不會給人羅織莫須有的罪名。既然犯了罪,隔離就是,又有什麼不對的?   與朱仁同時被押赴金星的,尚有十多個罪犯,每個人都被「保護」在一頂電離罩中,活像展覽櫥窗中的標本。   由於朱仁具法力神通,法官判作欺詐,被送進地下三百公尺處的第三類監牢。經過當局特別處理,他失去了所有的神通。被丟進牢房後,就再也無人聞問了。   等到朱仁睜開眼睛,面前烏黑一片,刺鼻的臭味令人作嘔。   朱仁掙扎著起身,誰知立刻引起一陣騷動,黑暗中有人狂叫:「又來一個!好極了!好極了!」   「別大驚小怪!有監牢就有人犯,我們大王會閒著嗎?」不是他威脅的語氣,而是那冰冷的聲音,讓人寒毛盡豎,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大王聖明!我們大王不會閒著。」有人附和。   「最近白色恐怖沒了,我有點擔心。」顯然說話的人在表示歉意。   「有什麼好擔心的?白色沒有了,還有綠色呀!」又有人說。   「是呀!太陽還有七種顏色呢!」   「這個怎麼是金色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現在黃皮膚黑頭髮才算稀有品種!」   「不可能!」   「不可能?根據聯合國發佈的二十一世紀報告,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中,中國的稀有動物最多!為什麼?中國人好吃,吃了幾千年,連飯也吃稀了!」   「老兄你來多久了?現在沒有聯合國了。」   「那又怎樣?中國人可是全世界最多的!」   「那又怎樣?別以為肚子能生就貨物充足,看看近一百年吧!先是哈英哈法,哈德哈俄,接著哈美哈日,有沒有聽過哈中的?」   「你們這些不長進的混蛋!吵什麼?天下有純種嗎?誰強哈誰,這就是生存之道!」冰冷聲音語帶不耐了。   「是的,大哥真有智慧。」   朱仁只看到身旁有些朦朧的黑影,聽他們談話的口氣,顯然絕非善類。剛才不是聽說要把自己押往金星監獄嗎?怎麼到了這裡了?   一個侏儒般的小胖子把眾人排開,走到朱仁前面,對大家說:「夠了!大王交待下來,這個是貢品,你們誰都不許碰,聽到沒有?」   一時眾人都鼓噪起來,有人抱怨道:「不公平!每次有好貨色你就假傳聖旨,害我們邊都沾不到!」   「胡說!大王只要腦汁,其他的不都進了你們的肚皮嗎?」   「好說!經過你們上邊層層剝削,不管是艦是機,能剩下多少油水?」   「油水?你們配嗎?」   「既然換了一批班底,總要重新分配吧!」   「你知道什麼叫換湯不換藥?」   「我有權利!什麼時候輪到我呢?」   「你也有神聖的一票呀!」   「現在投票都是一半比一半,連官司都打不完!」   「那就給我閉嘴!」   「我要示威!」   「誰說的?馬上給我站出來!誰再抱怨,我就把誰報上去!快滾!」   果然大家都悄然無聲,人群漸漸散去。最後只留下小胖子,他站著也不過和朱仁坐著一樣高。   「這裡是烏風洞,歡迎光臨。我叫小胖子,跟我來,那些傢伙都在做白日夢。你只要不去招惹他們,不會有事的。」   「在下朱仁,不知道怎麼到這裡來了,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你問我有什麼用?人出生的時候,有誰選擇過?有誰知道該怎樣選擇?又有誰知道到了哪裡?更不要問從哪裡來了?」   「我記得我應該到金星監獄去的!」   「這裡就是呀!你以為這是哪裡?地獄?」   「監獄怎麼這個樣子?」   「你說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們主張人道,在洞中一律自由平等。這裡都是思想犯,一個個能說會道,每天除了東罵西捧,就是捧西罵東。」   「我不是思想犯呀!我只是想回家!」   「真不識抬舉!做思想犯多麼光榮!只要改朝換代了,就能當大官!」   朱仁搖頭說:「我不想做官,我只要回家!」   小胖子懶得多說:「隨你,這就是你的家了。跟我來,先讓你見識見識!」   小胖子身後是一扇高大的柵門,門縫中透出一道道慘綠的寒光,再仔細聆聽,遠處不時傳來一聲聲淒厲的慘叫。   朱仁照小胖子的指示,把眼睛湊到門縫上一看,立時毛骨悚然,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外面是一個屠宰場,各種刀斧盆桶一應俱全。地上四壁佈滿黑色的血跡,四肢皮肉更零亂散佈了一地。尤其在幾盞鬼火般的磷光燈照耀下,朱仁看到牆角堆滿了森森的骨頭。那股腥膻的臭味,更是令人噁心不已。   由屠宰場再向前看,是個筆直的涵洞。其上有一排昏暗的磷光燈,燈下晃動著一些肢體不全的人影。有的尚在抖動掙扎,淒慘的哀嚎就是他們發出來的。   「這就是不合作的下場,我們大王最講人道,你有絕對的自由,我們也有完善的遊戲規則。你想走就走,只是出了這個柵門,就到了那個天地。老實說,不論是誰,都寧願待在這邊,享受自由平安的歲月。」   「那不是屠宰場嗎?為什麼把人吊在那裡?」   「錯了!屠宰場是人殺畜生的地方,在我們這裡叫人道場。如果有人不願享受自由,我們就讓他自由地到人道場去,人是有權選擇的。」   「這裡太陰暗了,好可怕。」   「人只配知道應該知道的!讓你看什麼就知道什麼,這才是自由的真諦!這叫陰暗?你習慣了就知道,太亮了反而讓人覺得難過!其實,換一個角度來看,一暗可以遮百丑,哪裡又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呢?等你習慣了黑暗,視覺就特別敏銳,尤其是挑別人毛病的時候,告訴你,那種樂趣可是在大太陽下得不到的!」   「叫我來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讓你知道什麼叫可怕呀!讓你知道,好死不如賴活!偶而我們大王會招待外賓參觀一下……」   「外賓?」   「是呀!炫耀國威呀!攀攀交情呀!」   「還要攀交情?」   「當然要,大王之上還有大王,不甘心就要壯聲勢呀!」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別問太多!平時儘管吃喝玩樂,運氣好的會被挑中,送上去作貢品。」   「什麼貢品?」   「那就不是我該知道的了,我只負責大家的身心健康,調配一些健康食物,安排些飆舞狂歌,讓大家過得快活,創造一些奇跡!」   「那我在這裡要待多久呢?」   「多久?誰知道人能活多久?」   朱仁心知此處絕非善地,看看小胖子態度不惡,他樂得多瞭解些。   「我只是想知道,這個牢要坐多久?」   「多久?千萬別做夢!如果要回家,這裡是直達的,一下鍋就到了。」   也許是根性使然,朱仁從來沒想過或擔心過生死問題。小胖說得很明白,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所以不用腦筋最好。   朱仁無可奈何,回身環目四顧,這才發覺自己在一個地穴中,他隱約看到洞內東歪西倒地躺了幾十個人。   這個地穴很大,前面黑黝黝的,看不出有多深。眼前至少有兩三畝大小,一丈多高。沿著內壁還有一些黑忽忽的小洞,每個洞裡都有人頭隱隱晃動。   小胖子找到一個離地兩尺的洞穴,對朱仁說:「你就先在這裡委屈委屈吧,我看你是個乾淨人,這個洞最乾淨,因為住這裡的每次都最早貢上去!」小胖子又指指對面一個小洞,繼續說:「千萬別去招惹那個怪物,他在那裡不吃不喝,像殭屍一樣。他來得比我還早,是個要犯,誰都不敢招惹!」   「不吃不喝?怎麼可能?」   「什麼可不可能?你眼前就是一個例子。因為他不動又不說話,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可是每次一碰他,就會惹上一大堆麻煩,誰都受不了,最後只好讓他自生自滅。」   「他犯了什麼罪?」   「誰知道?我只知道他自稱孤傲山主,誰的帳都不賣,光這一點就活該了。」   「為什麼不賣帳就活該?」   「做人嘛!怎麼能不賣別人的帳呢?」   「什麼叫賣人的帳?」   「你連這個都不懂?不賣帳就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什麼是朋友,什麼又是敵人?」   小胖子瞪了朱仁一眼,懶得再答理,自顧自去了。   朱仁已經一天未睡,頭腦昏昏的,一時也沒有多少選擇。先安下心來,好好休息一下。至於其他的,睡飽了再說吧!   他這個小洞約有四公尺見方,確實很乾淨,洞中還有些乾草。朱仁一頭倒下,不一會,也就迷迷糊糊進了夢鄉。   等到朱仁醒過來,再回頭細思,才理解到這不是夢,再不然就是個醒不過來的大夢。這個洞穴顯然是個不見天日的地牢,這裡的人都是養著讓人吃的,是誰要吃人呢?這麼多人為什麼不逃呢?就算逃不掉,也不能就此苟延偷生下去呀!   朱仁法力神通都沒有了,但是貼身的自毀神典沒有被搜走,管他呢!過去一個人在山上苦學了幾年,也不曾煩心過。充其量再來一次,先安心學習神典吧!   這《自毀神典》開宗明義第一章就說:   「世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無非人間規律。   「既生,六賊先至,賊之猖也謂之生,去而謂之死。   「與賊共眠,因戀其生,遂懼其死。   「生也莫非營營碌碌,死亦兩手空空,若意若識不過百年。   「人唯有超越生死,賊盡物亡,能始及於無限。   「欲參透生死,必先置死地而後生。   「自置死地非自殘形骸,而系自絕於賊寇。   「六賊不興,意識不起;意識不起,神智自明。   「神人長生不死,智人無所不至,自毀之道明矣。   朱仁細細思索,這與意識神功實有異曲同功之妙。當下,他把觀察態全部封鎖,身邊一切置之不顧,專心一志,照神典所示,一章一章地修練起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在他耳邊說:「且住!」   朱仁嚇了一跳,怎麼在五官俱封的情況下,竟然有聲音能鑽入自己的耳朵?警覺態立時啟動,他睜眼一看,面前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是幻境嗎?不大可能!   「不要張聲,我就在你對面的洞裡,要說話可以到我面前來。」   朱仁想起矮子所說,對面洞中有個不吃不喝的怪人。他十分好奇,便爬出洞外,走到對面。那洞剛好容得一人盤坐,而那人一動也不動,只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對朱仁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在練功。」   「這種功損己不利人,你練來做什麼?」   「為什麼損己不利人?」   「我不知道,只是在你練習時,我感到一股不正之氣。」   「什叫不正之氣?」   「人生在世,不過是天道貫徹始終的過程之一環。生命眾多,其過程不一,唯有最接近始終的,才能稱為正氣。」   「那麼天道的始終又是什麼?」   「天道無始無終,因貫徹而有始終。而所謂貫徹,就是通萬為有,聚眾為一。」   「什麼又叫通萬為有?」   「有、無來自感官認知,以感官聯通就是有。」   「什麼又叫聚眾為一?」   「眾因同異而分,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化異為同,眾同為一。」   「那我練功又有什麼不正呢?」   「如果你練功是為了化眾為一,那就正了。」   「我如果有能力,自能化眾為一。」   「不!你有了能力,或許能化眾為你!而你只是異,卻不是一。」   「那我該怎麼辦?」   「我如果知道,就不會被禁錮在這裡了。」   「你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我是個做研究的科學家,用你的話說,就是修練某種功夫的人。當年我不知天高地厚,和你一樣,為修煉而修煉,最後害別人也害了自己。自從被關到這裡,我潛心檢討,才發覺自己錯了,現在是後悔不及。」   「你是說,要先知道後果,才決定該不該修煉!」   「正是如此,否則你必將步入我的後塵。」   「不對呀!我剛開始修煉,就已經步你後塵了。」   「我不是說被關在這裡的事,要出去容易得很,你不久自知。我所說的是自己良心的煉獄,生生世世永遠不得解脫。」   「有那麼嚴重?」   「我所言止此,能不能告訴我,你修的是什麼?」   「是自毀神典裡的自毀神功。」   「自毀神典?」   「是的!」   「能不能講一點給我聽聽?」那怪人一反冷靜的神態,急切地問。   朱仁便把頭一章的內容說了一遍,那人瞑目靜聽,半晌無聲。   最後,那人平靜地說:「謝謝你,這本神典功能大,但卻不是讓人練功,而系助人贖罪的!對我這種人而言,《自毀神典》是唯一的救星。大家相聚皆是前緣,為了表示感激,我告訴你一件事,有本功能更大的奇書藏在朱雀洞中,你去取吧!我該走了,希望你相信我,千萬不要再練這種神功了。」   說完,那人閉上眼睛,又一動不動了。朱仁本想追問朱雀洞藏書之事,見怪人闔眼,不好再打擾,便自行回到洞中。他一再思索,這人一定是世外高人,不然怎能侵入自己的意識態?他一再囑咐自己,自毀神功不能再練,顯然不是惡意。   自己現在被拘在洞中,不能外出,那本藏在朱雀洞中的奇書又是什麼?如何去取?不過剛才這一番對話,回想起來大有意境,足夠自己咀嚼半天。既然他就在對面,下次再向他請教,一定會有收穫。   洞中沒有時間,光線總是昏昏暗暗的,人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反正沒有工作,沒有責任,也沒有什麼需求,除了吃飯、喝水,其他的想要也沒有。   等朱仁想得差不多了,有幾個問題還想請教怪人。他再走過去一探,感覺有點怪異,原來那個怪人鼻子下吊著兩根玉筋,身體竟然變得枯瘦不堪。   朱仁叫了聲「先生!」那人沒有理會。伸手一摸,已然全身冰冷。他嚇得大叫:「快來人!這個人死了!」   話未說完,小胖子已出現在一旁,說:「什麼死了活了?大家都一樣!」   朱仁說:「不一樣!不久前還和我說話!」   誰知小胖子聞言大喜,說:「啊哈!他跟你說話了?好極了,別管他死活,你且隨我來!」不由分說,便把朱仁拽到一間密閉的小房間內。   等了一會,門外又進來兩個人,頭戴假髮,身穿黑衫。兩人坐定,一?對小胖子說:很好,你可以走了。」   小胖子鞠了躬,說:「趙乙先生、張甲先生,我告退了。」說完,他便退出。   張甲問:「你叫什麼名字?犯了什麼罪?」   朱仁說:「我叫朱仁,不知道犯了什麼罪。」   趙乙在一旁記錄,糾正說:「邪說異端罪。」   朱仁問:「什麼邪說異端罪?」   張甲說:「你自己都不知道?」   朱仁說:「不知道。」   張甲不高興地說:「既然不知道,罪加一等!」   朱仁叫屈:「這是什麼法律?」   張甲說:「你知道法是什麼嗎?漢字作水去,水向何處去?向東向西?哪裡不可以?律字是兩個人寫字,各寫各的,愛怎麼寫怎麼寫!」   朱仁糊塗了:「那不是沒有標準嗎?」   張甲說:「正是沒有標準,才顯得我們重要!我是管法之官,他是立法之員。」   朱仁明白了:「那我是守法之民。」   張甲說:「不!你是犯法之徒。」   朱仁說:「我到底犯了什麼法?」   張甲說:「莫名其妙!」   朱仁又糊塗了:「莫名其妙法?」   張甲說:「讓你知道了我們靠什麼生存?」   朱仁問:「法律不都是些條文嗎?應該寫得清清楚楚的呀!」   張甲說:「你知道法律條文有多少?全世界加起來絕不少於十億條!」   趙乙說:「一百億!」   張甲忙改口說:「是,是,誰記得那許多?」他想了想,懷疑地轉頭問趙乙道:「真的?是不是又逢牛市了?」   趙乙說:「反正是電腦執法,資料庫很便宜,多多益善!」   朱仁說:「你們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張甲生氣地說:「誰跟你開玩笑?記得世紀初的美國大選吧?那才叫開玩笑,憲法打聯邦法,聯邦法打州法,州法打選舉法,打得全美國人分成兩半,不相上下!」   趙乙笑說:「還有上世紀末的辛普森案,全世界看得眼花撩亂,好戲連年!」   張甲說:「我敢打賭,有任何人敢說一是一,就有法使一變成二。」   朱仁問:「那法律有什麼用呢?」   張甲說:「問得好!舞台上要唱戲嘛,沒有丑角誰會笑?」   趙乙說:「財經科技是生角,演藝文化是旦角,軍警是淨,政治為末。」   朱仁說:「我懂了,人人就業!」   趙乙說:「坦白從寬,減罪一級。」   張甲面容一整,說:「那個叛徒跟你說了些什麼?」   朱仁知道叛徒便是那怪人,便說:「他說他良心不安,不想活下去了。」   趙乙點點頭,說:「還有什麼?」   朱仁說:「我告訴他,我正在設法自毀。」   張甲說:「你要自殺?毀壞身體是犯法的!」   朱仁說:「自毀不是自殺,與身體無關。」   張甲說:「好,他還說了什麼?」   朱仁說:「沒有了。」   趙乙站起來,一拍桌子,大喝道:「沒有?你把我們當白癡?快從實招來,否則先把你的皮剝下來,再把骨頭燒成灰!」   朱仁說:「真的沒有了。」   張甲說:「他有沒有提到什麼寶石?」   朱仁老實說:「沒有。」   張甲再問:「真的沒有?」   朱仁說:「真的沒有。」   趙乙大怒:「好!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來人呀,押到火牢去!」   張甲高興地說:「好極了,快發通知,今天有大戲可看!」   朱仁只覺得眼前一變,人已在一個由環狀透明玻璃窗圍成的房間內,窗外人影幢幢,有好幾十個人並排坐著。自己竟是連手帶腳,被鋼製的夾套綁在一個陶椅上。   椅子正對面是一座高達數丈的鼓風爐,爐口正對著自己,不時奔出熊熊的火焰,火光熾熱,灼得耀目欲花,身體刺痛若裂。   朱仁心裡有點後悔,那本奇書又算什麼?說實話又有什麼關係?鬧到這個地步,燒成骨灰所為何來?只是現在想要認錯,嘴巴就是不聽使喚!   趙乙在玻璃窗後一按鈕,爐門洞然大開,爐中陡然噴出一團橙紅煙花,朱仁全身一震,忍不住猛力掙扎。   趙乙獰笑說:「我兄弟好言相勸,是指望你實話實說,既然不識抬舉,那就見見真章吧!正好我們的卡爾卡檢察長今天生日,燒了你這一頭金髮來祝壽,倒也是千秋萬載難得的盛事!不過,最後還給你一個機會,再遲就來不及了!」   張甲站在趙乙身旁,對參觀的人群解釋道:「這小子跟那個怪老頭談了很久,談完那老頭也走了!我們想知道他們談些什麼,這小子抵死不肯說。」   一個大鬍子老者眉頭一皺:「怪老頭逃走了?」   張甲忙說:「報告檢察長!怎能讓他逃出去?屬下是指他過去了!」   老者說:「那寶石的事呢?」   張甲說:「這麼久了,怎麼問都問不出來。再說這小子剛來,老小子不可能告訴他。反正人死了,大王也早就忘了!」   老者說:「那快把老小子的資料毀掉,反正沒有用了!」   張甲說:「是!等看完好戲就去辦!」   朱仁原想利用意識控制張甲、趙乙,但是自從被捕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功夫就是施展不開。他心中一轉,有什麼好怨的,自己學藝不精!算了吧!死就死,燒死也是死!反正這一生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趙乙早已開啟鼓風器,橙紅火苗時時狂飆。先由橙變黃,一會由黃變白,火苗尖上已泛出青藍。   趙乙喝一聲:「好小子!好戲開鑼了!」   朱仁進入意識修煉的第一層,已經封閉感官,什麼話都聽不見了。   趙乙手一指,一股火焰直向朱仁臉上撲來。這種青白火焰奇燙無比,連坐在雙層玻璃外隔絕的貴賓都覺得熱不可當。尤其在高溫下,氧氣被合併為三個原子的臭氧,那股干亢的氣味更是令人窒息。   火焰凌空停在朱仁面前尺許處,金色毛髮焦卷,臭味刺鼻。他雖強把感官封閉,這一剎卻是痛入骨髓,警覺態自動開啟。他本能地拚命掙扎,四肢扭動,不一會已額間見汗,筋骨暴突。   朱仁發現肢體已經失去控制,甚且在烈火中扭曲變形。喉頭又乾又癢又麻,胸中濁氣更是洶湧翻騰,略一放鬆便化做狂亂的嘶吼。朱仁還在努力,他只是覺得奇怪,真的自己功力完全喪失了嗎?怎麼連身體都不能控制了?   原來以為死沒有什麼可怕,這時才知在死之前還有一個過程。他唯一的希望是快點死,這種痛苦才真正難以煎熬。他意識到身邊火舌更猛更旺了,衣服已經著火,身上的皮膚也都龜裂,緊接著毛髮燃起,嗤嗤連聲。最初那種疼痛不過是神經電流的刺激,肢體接收到訊號,反射神經就開始作用。等毛髮都燒光了,皮膚溫度已高達攝氏百度以上。這時肌肉縮水,脂肪液化,肌腱扭曲,肢體不住的翻動。   對朱仁而言,這時已無刺痛之感,器官在膨脹,肌肉在撕裂,骨頭在爆炸,整個身體都猛烈地抖動。他專心的思考,為什麼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其實痛苦已經超出認知的範圍,這時他的靈魂已經離體。所看到的是,自己的皮膚變焦作黑,油脂開始淌滴,一遇火便化為黑煙,紅黃的火光霎時飛騰。而手腳掙扎的結果,在精鋼鑄就的夾靠下,皮膚盡褪,已翻裂出熟透的鮮紅肌肉。   這就是我嗎?朱仁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分裂成兩個人,一個飄浮在火焰之上,正與強烈的刺激頑抗。另一個則滴著油、冒著煙,在火焰中漸漸變形。   一般人在苦痛侵襲下,早已神喪智失,回到本能的狀態。朱仁歷經磨練,這時只有無比的錯愕。是嗎?這就是死亡?以後呢?等肢體都化為灰,化為輕煙時,自己又在哪裡?不期然而然地,他想起《自毀神典》所言:   「人唯有超越生死,賊盡物亡,能始及於無限。   「欲參透生死,必先置死地而後生。   「自置死地非自殘形骸,而系自絕於賊寇。   「六賊不興,意識不起;意識不起,神智自明。   「神人長生不死,智人無所不至,自毀之道明矣。   自置死地,並非自殘形骸,而系自絕於賊寇!能嗎?   朱仁再一思索,當然能!否則自己怎麼還有意識?經上說「六賊不興,意識不起;意識不起,神智自明」。現在還在想這些,是意識已生,意識若興,神智則不能明!對了,何必去管這些已經燃燒,即將成為灰燼的軀體呢?   神典中有不少修習的竅門,平素不可能有這種機遇練習,何不一心不動,全神貫注在經文上?生也罷,死也好,努力修煉為是。   這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基本條件,若非各種機緣合和,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如此這般地苦練?   這裡朱仁已脫離形骸,遁入虛無。而火室中的朱仁,全身著火燃燒,一團血紅的光芒密密包合著一個人影,在烈烈火光中本來只是隱約得見,漸漸卻具象成形,由百骸肢體到五官肌肉纖微畢見。只是那整體紅光燦然,彷彿是血紅的寶玉雕就,堅凝實在,與真人毫無二致。   不久,火光漸熄,台上竟然坐著一個血淋淋的紅人,栩栩如生。   張甲趙乙等人作惡無數,早習慣了人們在極度痛苦下的掙扎嘶吼,那種刺激是他們賞心悅目的樂事。但眼前所見簡直匪夷所思,無不看得目瞪口呆,臉色蒼白。   朱仁一舉煉成了自毀神功,他神思清明,試了一試手腳,都能控制自如。他振臂一呼,身體遽然膨脹,立刻將小室充滿,由玻璃窗外看去,與一缸血水無異。   眾人嚇得心慌腿軟,癱在座位上,幾個膽小的甚至已經昏了過去。   朱仁一再演練,發覺這個身體靈活易控,勝於原身多多。待他參透了這一層,又領會到原身仍在!他大為滿意,於是一搖頭,身形立即變回原樣。   朱仁將窗上的玻璃一拉,像撕紙一般,玻璃破了一大片。他哈哈大笑道:「多謝!各位辛苦了!」   趙乙齒牙交戰,抖著說:「大……仙……饒……饒命!」   朱仁哪裡把面前這些人放在眼裡,但他已經決定把金星當作基地。為了掌控全局,必須先收伏這一班牛鬼蛇神以為己用。而要收伏這些人,便要先瞭解他們的心意。《自毀神典》傳授的「落水相法」正好派上用場,可以觀察各人所言是否屬實。   人的臉上有兩條法令線,由肌肉牽動,因分隔臉肌與嘴輪匝肌而形成。此法令線的變化代表了個體內心的各種狀況,「落水相法」即以觀察此法令線而得名。   牙齒是動物進食及攻擊的武器,攻擊時須向前突出,反之則向後收縮。群居動物在進化過程中,自幼習慣於此等動作,常據之以判斷對方的態度。久而久之,根據彼此力量的大小,再觀察對方的態度,便能尊卑分明,相安無事。   人類也有這些本能,但因後天環境變化大,社會行為轉趨複雜。漸漸便忽略了這些細微的變化,麻痺無覺的結果,經常產生不必要的衝突。這雖是另一種進化的方向,以意志力及知識掩蓋本能,但面相觀察卻也是非常實用的能力。   比如說,鼻子以嗅覺為主,可以偵察空氣中殘留的氣息,是低等動物交配、覓食、測知安危的重要器官。人類因大腦發達,能觀察更精微的細節,嗅覺遂退化到只具備進食等安全功能。但是氣息仍是最基本的感受,而且記憶久遠,經常能直接反應。故不論人如何掩飾,鼻子與鼻孔的動作,仍是個人內心喜惡的偵測器。   眼睛是人類觀察環境的主要感官,而一切動靜、安危的判斷,無不根據常識中建立的體用關係。張大眼睛可得到較多的信息,有利於動態資料的攝取;但瞇成細縫更能集中注意力,可以查看細微末節。兩者之間的關係可以反映人的心智,以及當前的意識狀態。此外還要察看動靜,眼靜為寧;若眼珠動,心神分;眼皮動,意志懈。   眉毛只有向中推擠及上揚下壓的動作,向中推擠代表心志專注,上揚及下壓是為了輔助眼瞼,加大動作的強度,因此眉頭的運動可以顯示人的心志。至於該不該動,是否合式,則可以看出人的意念。   眉眼之間變化無窮,都是洩漏人心的門道。只因在長時期進化過程中,感官已經具備了全自動辨識功能,生命體依法應用,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例如說,人的笑容是可愛的,那是因為在善意下,眉眼平和易見,再將牙床向後收,露嘴以示。若要表現憤怒兇惡,經常是瞪目壓眉,牙床前突,露齒欲噬。悲哀或無奈時,皺眉低目,其嘴必抿。下牙床因可收可突,是臉上最明顯的活動機構,唯有在驚訝或分神時,下牙床大張,是尚未確定之狀態。   以上是最基本的觀察原理,只是人們在生活過程中,學會了如何隱瞞內心的企圖,知道如何控制五官動作。因而再簡單的事都變得繁雜無比,難以憑表情來判斷別人的目的,遑論複雜的人心變化。   落水相術是指水已落下,潛入土層,但由蛛絲馬跡可窺端倪。因為臉上五官變化的歷史過程,早已烙在各人的「法令線」上,是以要觀察各人習慣性的嘴輪匝肌與各條肌肉的關係,只要看法令線即可。   這時,朱仁望著趙乙說:「不要怕,我是既往不究,只要你聽我指揮,我們會相處得很融洽。」   趙乙忙說:「願意!願意!」   朱仁見趙乙法令線向後,但牙床在前,眼瞼細瞇,表示心中不服。朱仁獰笑了一聲:「好極了,你給我站到右邊去。」   朱仁一個一個質問,一個一個觀察,將二十五個人都看完。結果張甲、趙乙等五人在右,必須接受洗腦。餘下的二十人在左,其中包括檢察長、典獄長等要員。他們經歷了這驚心觸目的一幕,是任何造夢機都不能提供的,從骨子裡服服貼貼了。   此時朱仁經過自毀之後,電腦當局的波頻限制消失,原有神通已經恢復。他再利用意識神功,將右側五人叫來逐一洗腦。透過這些內應,他把整個金星監獄,上從最高法庭庭長,下迄獄卒囚犯等,一一都控制得牢牢的。   表面上金星監獄是電腦當局管轄,但因早期的功能相當不完善,電腦只能在輔佐的立場,為人類服務。兼以在監獄中為了應付囚犯難測的表現,還是以人治為主。現在朱仁控制了各級管理人員,就等於接管了一切。   朱仁把小胖子提拔為安全顧問,專事打聽牢中各種動態,以防真理教主不速而至。他又調閱囚犯的資料,凡是有能力的奇材異士,朱仁都釋放了,並利用這些人在地球上為他搜集情報。   於是,人間世事他都瞭如指掌,他則隱居金星,悉心修煉自毀神功。 ∼第六十八回五溪衣服共雲山∼     朱仁首要之急,便是想瞭解孤傲山主的事情。他調來檔案,仔細查閱。這位怪人的資料十分特別:   「編號:七八九三六四   「姓名:不詳   「性別:男   「年齡:不詳   「國籍:不詳   「住址:不詳   「父母:不詳   「配偶:不詳   「資產:不詳   「信仰:不詳   「黨派:不詳   「動機:不詳   「犯罪事實:二○一八年,在美國新墨西哥州阿拉莫鎮用極其「珍貴」的紅寶石,與聯邦調查局潛伏之幹員交換氫彈原料。   「審判結果:由二○一九年七月一日起,判處三百九十九年有期徒刑。   「服刑記事:二○一九年七月十日,被禁於科羅拉多國家重刑監獄。   二○二○年元月十日,轉移到金星第三類監獄。   「特殊記載:該人有特異功能,不肯開口,能抗拒十級酷刑。   紅寶石朱仁沒有放在心上,卻對這位奇人的身世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他命令小胖把山主的遺物都拿來,不幸因遭火燒水淹,所剩的衣物無一完整。   朱仁不死心,親自到山主的小洞中檢查。果不其然,那孤傲山主用他的指甲在壁上畫了不少圖畫,又寫了不少漢字,只是模糊不清,很難辨認。   朱仁便叫小胖子找幾個能書善寫的囚犯,叫他們原原本本、忠實地抄寫下來,原跡且不許破壞分毫。   大王有令,小胖子正好逞能顯威,在洞中招考專家學者,許以厚利。這一下轟動烏風洞,人人爭相走告,主上聖明,歌功頌德的良機難再。牢獄頓時成了聖洞,在這裡的工作人員搖身一變,都成為大王的文膽了。   小胖子將圖文並茂的各個抄本送到朱仁手上,竟是一篇篇洋洋灑灑、精采無比的廷試制策。儘管每個人的版本不一,內容各異,不過歌功頌德的文詞卻無分軒輊。   朱仁大異,把那幾位專家學者找來。細問之下,原來眾人各顯才華,既然沒有人看得清楚,正好想當然耳的自行發揮。   朱仁二話不說,一律打入水牢,讓他們清醒清醒。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一個乾瘦的小老頭畏畏縮縮地呈上一張皺折不堪的紙頭,向朱仁叩頭說:「大王,小的不識字,只拓了一份,好像有些影子在上面。」   朱仁取來一看,雖不清楚,卻可看出大概。原來是一張地圖,以等高線勾勒出一座山峰,面北處山勢陡峭,下臨一大片平地。字跡雖模糊難辨,但峰側標著「六五○○」四個數字,倒還一目瞭然。   朱仁大喜,當場下令將老者釋放,老者卻說:「大王慈悲,小的不想回去。」   朱仁奇了:「那你要什麼?」   老者說:「小的想跟隨大王。」   「為什麼?這裡是監牢呀!」   「只要在大王身邊,監牢就是天堂!」   「怎麼可以這樣說?」   「小的在這裡混久了,每天聽他們閒扯人吃人的事,做人實在太辛苦了。再說像我這種人,不過能聚五穀雜糧之氣,要跟就得跟個大糧倉。」   朱仁想起剛來時,也聽過那些人高談闊論,這老頭說的倒是不差:「跟著我也未必好過,工作忙,事情多,我脾氣也大!」   「可是大王的頭髮是金色的、皮膚是白色的,老頭我多沾沾光也是好的!」   朱仁哭笑不得,對小胖子說:「給他換個白色監牢、金色用具!讓他吃喝不愁,容許他言論自由、進出自由!」   小老兒叩頭謝恩去了。   小胖子打慣下手,頗能察言觀色,知道朱仁對這地圖很有興趣,便道:「大王,小的在地球上有個親戚,頗知地理。這事就交給小的,保證能打聽出來。」   果然小胖子神通廣大,查出畫的是中國境內的崑崙山,位於新疆與西藏之間,北面那塊平地就是著名的塔里木盆地,正中有塔克拉干沙漠。那山峰高六千五百公尺,兩側卻有更高的山脈,將此峰夾在中間。山上積雪深厚,終年不化,人鳥不至。   朱仁心中一驚,《自毀神典》中曾道及必須在山洞修煉,而且山高最好是六千公尺以上。說不定那裡有理想的山洞,自己已能隨心出入,何不前去查探一番,如果合適,總比常年待在這裡好。   再說,孤傲山主曾言,有本奇書藏在朱雀洞中,莫非指的就是這裡?他死前在壁上畫圖,顯然是給自己指點明路,很可能朱雀洞就在此山。一方面看看那本奇書是怎麼回事,就便為自己物色一個可以修行的山洞,豈非一舉兩得?   朱仁立刻交待小胖子,他要到地球辦一件事,如果監獄有事,或者有任何重要的人物被關進來,得隨時與自己聯絡,說完他便離開了。   儘管朱仁神通廣大,來往金星與地球之間不過一天多的時程。但尋找這個虛無飄渺的朱雀洞,卻花了他整整五天的時間。   原來崑崙山是喀拉崑崙山的支脈,位於帕米爾高原東側,是中國、俄國、阿富汗、巴基斯坦、克什米爾的交界,其南是地勢高險的世界屋脊西藏。主峰喬戈裡峰高八六一○公尺,其他高於六千公尺的山嶽比比皆是。   厚雪深覆,觸目皆白,要在這裡找一座六五○○公尺的山峰已是不易,再要找出山中的一個洞穴,真可以說是大海撈針,雪山尋洞。   找了幾天,朱仁騃性大發,最後他使了個絕招,每到一處高度相似的山峰,他就施展神功,先將山頂陳年積雪震塌,再探視是否有山洞在彼。   這些山峰無不盈雪逾丈,經年在寒風吹襲下,外表堅硬如冰,而表層之下仍是鬆軟的雪花。一旦薄冰破裂,下層積雪就像流沙一般傾洩而下,人謂之雪崩,其危害較諸洪水颶風猶有過之。   朱仁大展威風,手揮一道紅光,向山峰頻掃,立見白雪紛飛,向四下散去。表層薄冰微光猶閃之際,底下一整片雪塊開始往下滑落。一塊推動一塊,白皚皚的山峰開始移動,露出下面黑忽忽的岩石。   雪塊繼續下滑,範圍越來越大,先是堆高集眾,彼此傾軋。累積到一個程度,若是斜度陡增,雪塊猛然一衝,立即滑落下去。嘩的一響,但見驚霧成風,白浪叢生,整個雪塊化作飛瀑,宛如千軍萬馬直向山麓奔騰,轟隆砰湃,聲勢無與倫比。   朱仁幾曾見過這種奇景,他懸立空中,但覺群山應響,驚心動魄。耳聞轟轟隆隆之聲,眼見雪霧激濺翻飛,陣陣狂風撼人欲墜。   朱仁玩得興起,哪知利害,連續翻動了幾個山頭。只見群山震搖,雪霧迷漫,眼前茫茫一片,那朱雀洞更是無影無蹤。   「你在幹什麼?」一聲暴喝由身後傳來,朱仁一驚,忙回頭一看,一個鬚髮糾結的老頭,手持一根白玉般的棍杖,怒氣沖沖地瞪著他。   朱仁說:「我在找東西。」   「混帳!找東西?你可知闖了多大的災禍?」   「你才混帳!敢管我的事!」   「大膽!」話未說完,棍子已向朱仁攔腰揮來。   朱仁手一指,一束紅光迎向玉棍,但聞噹的一聲,兩人各自被震開兩步。這才知道,對方都不是弱者。   「你意欲如何?」老者蓄勢欲發。   「我在找一個山洞。」   「這裡山洞成千上萬!有個名字沒有?」   「朱雀洞。」   「找朱雀洞?為什麼?」   「我有一位老友孤傲山主……」   「仇峰?」老者驚叫起來。   朱仁搖頭說:「仇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死了,只留下一張地圖。我有些好奇,想看看這個洞是不是朱雀洞。」   老者的臉色嚴霜密佈:「他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他不吃不喝,大概是餓死的。」   「不可能!」   「那你跟他說去。」   「一定是你害死的!」   「我害他做什麼?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向他請教哩!」   老頭臉色時晴時陰,他低頭沉思了片刻,最後自言自語道:「好吧!那老小子走了!我也沒有必要混下去了!」他抬起頭,又問:「你為什麼要找朱雀洞?」   朱仁已經看出這老者是個端人,便也實話實說:「我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要修煉神功就要找個山洞,那位山主說朱雀洞最理想。」   老頭睜大了眼:「書上說?什麼書?」   「《自毀神典》。」   「《自毀神典》?」   「是的。」   「在你手上?」   「是的。」   「唉!真該走了!」老者歎了一口氣,說:「你這種找法是找不到的,既然有這一層淵源,也罷!來!我帶你去!」   老者說罷,手一揮,朱仁覺得眼前一閃,兩人已身在異地。朱仁環目四顧,這裡是個群山環抱的山脊,東西走向,正好夾在內外兩條高大的山脈之間。由於峰頂較低,罡風難至,積雪不深,玉松蒼柏林立,奇石怪兀環繞,頗有清趣。   面前不遠處有一高大石洞,洞門緊閉,門上冰雪攢仄。門前一片平地上,積雪未溶,堅冱似冰,便是他們所站的地方。   老者一揮手,門上冰雪紛紛墮落,露出斗大的暗紅篆書:朱雀洞。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三十七。   老者說:「老夫佚名,外號雪山子,在此山修行已有數年。」   朱仁尚在參那幾個字,順口說:「我是朱仁,來自金星。」   雪山子說:「余聞《自毀神典》問世之日,即是四九天劫之末世,朱雀列名六獸,兼列十二神,代表文采吉祥。本洞封閉已屆千載,若非不世因緣,無法入內。倘閣下應運而生,但望上體天心,多以蒼生為念。」   朱仁乍見此洞,心中狂喜,宛如返鄉遊子,百感交集。他東看西望,完全沒有注意老者所言。等他說完,朱仁即道:「我們能進去嗎?」   老者說:「那要看閣下的造化了。」   「怎麼看我的造化?」   「此門設有禁制,老夫多次來此,均無法逾越。」   朱仁走到門口,正打算去推,豈知門已呀然而開。二人大喜,老者更是驚奇。進門一看,洞身穹隆,約有數十平方米大,呈八角形,洞壁嵌著七扇與大門同形的門,框上分別寫著:開,休,傷,杜,景,驚,死。   四壁蒼然,卻光明如晝,只是環顧不見光源。穹頂渾圓,其上畫有九宮圖,五數居中,八卦環繞於外。卦數屬後天,兩兩相對,中數為五,以三元直線對加為十五。正北為坎一,南對離九;坤二居西南,對卦東北之艮八;其東為震三,對應西之兌七;再轉東南之巽四,對應西北之干六。   洞中隱聞風雷隆隆,七門緊閉,若石若金,精光明耀,上有凸起物各四十九個,似具動物之形。中央有一青石香爐,約有二人高下,香火早熄,而餘香氤氳。   香爐之後有十二對石桌石椅,每對分佔一區,呈正方形排列。石桌之上各有三套石牌,計分三類,第一類上書有:天乙,天空,天後,太常,太陰,六合,青龍,白虎,螣蛇,勾陳,玄武,朱雀。第二類則是十天干,第三類是十二地支。   雪山子一見,頷首道:「原來是奇門遁甲!」   「奇門遁甲?」   「你是西方人,自然不懂。這是中國人對世事分類的一種方法,依天之時,取地之利,人和之而動,不幸失傳久矣。」   「既已失傳,你怎麼知道是它?」   「坊間尚有殘卷,這頂上九宮與八卦相配,代表一掌中握。下應地盤十二方,以十二干支與十二神煞合。以天地之盤,順天時地氣以測吉凶,是稱奇門遁甲。」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叫奇門遁甲呢?」   「那就不是老夫所能懂的了,你可向電腦查詢,不過長久以來,各種贗書充斥,各說各話,真假難辨。」   朱仁眼尖,看到在寫著朱雀的石桌上,還多了一本書。他趨前拿近一看,是一本薄薄的筆記,封面寫著「奇門遁甲研究」六個大字,下面尚有落款:仇峰著於二○○六年,留待有緣人。   雪山子長歎一聲,道:「到底還是仇老頭贏了,我自愧弗如。」   朱仁詫問:「你認識他?」   雪山子說:「豈止認識?我們誼屬同門,數十年前我倆無心發現這個朱雀洞,卻不得其門而入。我們曾經打賭,看誰先進此洞,我一直想方設法,皆不得其門而入。沒想到他早進來了,而且參透了這奇門遁甲之法。」   朱仁見他對此書欣羨有加,又有引路之德,更兼曾是孤傲山主之友,便慷慨地說:「這樣吧!此書既屬貴友所有,我們一同來此,皆是有緣。何妨一同參詳,說不定能看出什麼道理來。你說如何?」   雪山子大喜,當下二人便將筆記分拆,在洞中同參。   原來孤傲山主的專長是高能物理,但對中土文化興趣極大,他窮究古籍,希望能以現代的科學方法整理一個頭緒出來。   所謂的奇門遁甲,實際上是一種截取時空係數的技術。但因中國傳統的文字過於重視概念,失去了中立的符號性質,頗不利於純數理的發展。結果便形成了動、靜的相對觀念;天、地、人的三才及六爻結構;天干地支的時間系統;四象、八卦、九宮的空間方位以及五行等的應用方法等。   中國老祖先由實驗中早已得知宇宙時空的結構關係,時間有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流程結構;空間則有長、寬、高的立體結構。為了應用方便,就取甲、乙、丙、丁為四符號,以甲為主體,設乙、丙、丁三者為變數,求取甲在變數中的各種變化關係。   這三個變數定義為「門」,三數為奇數,故稱「奇門」。由於必須在「門」中求取未知數之「甲」,故稱「遁甲」。兩者合稱,是謂「奇門遁甲」,也就是說,在三維的空間結構和三向的時間結構中,求出「自我為甲」的變數來。用現代化的術語來說,也就是將「本體」、「時間」、「空間」視為三種變數的三次聯立方程式。   瞭解了這一點,再將各種應用符號所代表的數系以及概念融會貫通,先求出九宮陣形,以中央之五為己,再對照八卦方位與四時節氣,就可以占出休咎吉凶。如此套用,占者可以省卻許多瑣碎的思考過程與精力,以專心判斷結果。   這一點,又涉及一些自然規律。因為地球運行於環繞太陽的黃道帶,依四時而分為十二節氣,每一節氣之氣象與個人所在的地球緯度有關。中國位於北半球溫帶,在歷史上,季候風雨因時不爽,對生命影響極大。從現代的觀點來看,氣候學涉及農業、軍事、經濟、政治已是不爭的事實,故奇門遁甲相當於古代的氣象學。   再就宇宙結構來看,能量、時間、空間是個體與整體之介面,人唯有透過這三者,方能與宇宙整體溝通,是以奇門遁甲可以說也是理解宇宙結構的另一個法門。   更進一步來看,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無非攀高踩低。所謂高低也就是位置、能量與機會的多少大小,是取法自然且為人所認知的一種價值標準。   位置高者,居高臨下,可有多種便利,人心的攀高現象就是逐利。能量要多,聚多為力,有力者多得,易於攀高。至於機會,系來自時空的交會,往往可及而不可求,諸如出生的環境,遭遇的變化以及認知的得失等,無一能掌握己手。   奇門遁甲就是依自然法則、因人心認知而設計的一種取捨之道,用之於大,大得;用之於小,小得。所以歷代舉凡邦國之將興,往往有精通奇門遁甲之士於君側相佐。而最令人難以體認者,真正精通此道之人從不以之為己謀利。既然得之不易,而獲利無幾,因之嚮往者多,學習者少。   二人互相學習討論,大有進境。朱仁發覺此中學問無限,偏偏又要分神修煉自毀神功,兩者難以兼顧。每次他暫停自毀神功的進修,未幾便覺得全身乏力,百骸欲散。朱仁方領悟孤傲山主所言,但事已至今,悔之不及了。   雪山子原有根底,加上能專心致志,學習得較快。朱仁以之為伴,不僅有照應,修為上也進益不少,便邀請雪山子搬來同住,一起修習。   雪山子歎口氣道:「我原以為仇峰去了,我留此無益。後來看他的筆記,也只想瞭解憑什麼竟然輸他。現在想來,他的確高我甚多,真是人生處處皆學問。只是同門之間經常意氣用事,誰也不願服低。」   朱仁說:「我們意識門下也是如此,師父還鼓勵同門相殘呢!」   「自相殘殺?那多可怕!」   「正是這個原因,我必須自強自保。」   「既然你好意相邀,我也樂於從命,只是此洞因你而開,自應以你為尊!」   「你我還談什麼尊卑?您年高德劭,此洞理應屬你。」   雪山子堅持不從,最後兩人約定等奇門學通以後,再談其他。   此時兩人已略知奇門之理,但那七門依然緊閉,無法開啟。這一日,朱仁在洞門外散步,他望著大門上的陽光,突然靈機一動。中國人講究風水,因居於北半球,朝南可以多得陽光之利,但此洞有何理由,也要朝南呢?   如說要得到陽光,那是毫無必要的,因為大門常閉,且無窗戶。最可能的理由,是一種提示,表示這八門與地理有關。   如果設想正確,八門隨相應方位而定,那麼必然是季候因素。若系季候因素,則八門的陣圖必然可以季候的干支作為開闔的密鑰。   他再入洞觀察,果然不僅穹頂九宮方位和預料一樣,且各門順序也是以五行八卦的季候有關。如同:   北方坎水,數為一,主水,代表陰濕,是陰盛之極而陽生之地。   南方離火,數為九,主火,代表炎熱,是陽盛之極而陰生之地。   東方震木,數為三,主木,代表生機,是陽長陰消之地。   西方兌澤,數為七,主金,代表肅殺,是陽消陰長之地。   中間以數五示之,主土,代表本體。   東北艮山,數為六,主土,代表阻礙,是陽死陰旺之地。   西南坤地,數為二,主土,代表高地,是陽衰陰起之地。   東南巽風,數為四,主木,代表變化,是陰死陽旺之地。   西北干天,數為八,主金,代表動態,是陰衰陽起之地。   不對!他突然發現,書中分明寫了八門,怎麼在洞內看來看去總共只有七門?學了這麼久居然沒有發現!   朱仁大叫:「老哥!我們錯了,這裡只有七門!」   雪山子還在沉思:「是呀,本來就是奇門?」   朱仁退到大門口,由左往右,邊數邊說:「你看呀,這四面只有七扇門呀,由左到右分別是開,休,傷,杜,景,死,驚!沒有生門!」   雪山子這才清醒了:「對呀!怎麼會沒有生門呢?我竟然沒有注意到!」   「一定有生門!」朱仁仔細打量,唯一的可能是,生門就是大門。也就是說,在這洞中,只有出去才是生路!   雪山子也意識到了,他一指門框,一道精光射去,壁剝粉落。果然,當壁上青苔地衣盡脫後,「生門」兩字躍然而出。   朱仁喃喃自語:「置之死地而後生!」   雪山子問:「你說什麼?」   朱仁順口說:「要離開此地,似應從死門起!」   「從死門起,那死門之前呢?」   朱仁想了一想,說:「照理要依天時,可惜我不懂天時與這些有什麼關係?」   雪山子對這些自是行家,他說:「現在是陽曆二月,中國陰曆是立春,接著是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   朱仁說:「照書上說陽遁九宮是立春八五二相隨,在天盤中,應由坤起。以陽遁順推,顯然是西北方起勢。」   雪山子不同意:「若按陰遁九宮立春二五八,似應由震起。」   「問題是今天的日子,書上說:甲己為符,你知道今天的干支嗎?」   雪山子算了算,說:「今天是戊寅月庚寅日,此刻應為癸未。」   朱仁取過桌上的石牌,根據干支,在十二個石桌上排出地盤來。   二人都是初學,但有實體推演,幾次下來便已得心應手。   最後天地盤一合,證實藏甲在坎。兩人不約而同走到坎門之前,同時用力一推,那門果然咿呀開了。   門內稍暗,但仍有光自天頂透下,二人一看,這洞竟是一個數百級石階砌就的迷宮。走道可容二人並行,兩側巨石堆疊成牆。前進數步,左轉右折,有好幾個下行的去處,隨著山勢由窄而闊。   二人依序把各門打開,門後都是迷宮,只是格局不同。   朱仁說:「看來不懂奇門遁甲之術,進得去有可能出不來。」   雪山子說:「原來這就是當年諸葛武侯行軍佈陣之法。」   「可是當今有各種科學工具,這奇門又有何用?」   「軍事戰爭只是人類競爭的行為之一,奇門當可用在學術、經濟、政治上。」   「可是要學通得下不少工夫。」   「不錯!連插花也是一門學問。」   「插花不用競爭,學好學壞無關宏旨。」   「正是,奇門遁甲與下圍棋一樣,永無止境。」   朱仁想到自己苦心學習的神功,顯然兩者不可兼得,便說:「這樣吧,我們先學學,能夠在這些門戶之間自由出入,對我而言就夠了,你不妨多下點工夫。」   雪山子與朱仁相處數月,已知他在修習自毀神功,良友關心,但他知朱仁一向剛愎自用,只能輕言勸道:「記得你說仇峰曾提過,這自毀神功是他的解脫之道。我知道仇峰之所以良心不安,是他曾經研發氫彈,他需要自毀,你又是為什麼呢?」   朱仁不願承認已有悔意,輕描淡寫地說:「人各有志,再說,我不認為學會奇門遁甲能有多大用處。」   雪山子說:「我早已歸隱深山,用此與人爭勝大可不必,但此中蘊含天機,若能藉此了悟天道,多下工夫也是值得的。」   不久,二人已將各門中的陣圖參透大半。   傷門之中險巇處處,用來禦敵最為適合。   杜門難入而易出,利於防守,兼以其中有不少寬敞的空間,工作起居綽綽有餘。   死門是虛實並容,其中孔洞深遽,一不小心便要墮入萬丈深淵。   驚門正如其名,其中驚險重重,尤其是蟲豸倏出倏沒,防不勝防。   景門中五花八門,無所不有,一入內常被迷惑,不知所之。   開門、休門中一片空曠,隱隱中別有作用,玄妙未測。傷門內另有機關,也有待研究。只是朱仁自遷入杜門後,也就「杜門不出」,自去修他的神功,留下雪山子一個人堅持著,孜孜不倦地思索箇中奧妙。   洞中無歲月,在這二十多年間,兩人功行大進。朱仁外務較多,不時還要回到金星監獄,處理一下各種狀況。   這日,朱仁正在修煉,忽然又接到小胖子傳音,謂有要犯剛自地球送到。朱仁早知大法王盛名,遂請雪山子照應,自己兼程返回金星。   大法王英雄一世,這次卻一舉被擒,連幾個得力助手也一併被送到金星。等被趕入烏風洞,此情此景,情何以堪,法王神通已失,暴怒之下,不住破口大罵。   不是人等一眾也被拘入,見狀說:「大法王,我們無辜受累,現在你我同病相憐,誰也別笑話誰,認命吧!」   大法王怒道:「不要小瞧本法王!本法王只是一時疏忽,遭小人暗算。」   不是人說:「我的眼睛是小,但法王你的也大不起來!」   兩面人說:「什麼法王不法王的,這裡只有太上王。」   不忠人說:「你不是要獨立嗎?有本事讓金星獨一獨!」   大法王見鬼多勢大,忿忿地說:「哼!耍嘴皮子,你們還有什麼本事?」   無恥人嘻嘻直笑:「沒有了!只能打打落水狗!」   黑心人把袖子往上一捋:「別老聽其言嘛!乘機先修理修理,報報仇再說!」   法王身邊本有七個鐵衛,五個見情況不妙,早已拔腳先溜了。只有阿辛與莫哈辛兩人一個箭步,擋在法王面前。   大法王歎口氣,搖搖頭,把阿辛往旁邊一推,挺身而出說:「我阿米哈米不過是想復國明志,過去如果有所得罪,也是迫於形勢,並非本意。如今法力雖失,好漢架不住人多,但本法王也不是怕事之徒,你們誰先上?」   小大人溜到法王身邊,把他的白袍往下一扯。那白袍本是搭在肩上的,哪經得起這一扯動,裡面竟然露出綠花花的內衣來。小大人可樂了:「原來你吃裡扒外,不是正宗的主兒,怪不得黑白不分!」   陰陽人也欺身而上,摸摸內衣的圖案說:「哎呀呀!這是日本人的浮世繪呀!你不是叫哈美嗎,怎麼這麼多面孔?」   黑洞中早就萬頭鑽動,都圍過來看熱鬧。   有人大叫:「這人我認識,是哈日族的老大!」   有人說:「他夠資格?太陽是圓圓的,哪有馬一樣的長臉?」   又有人說:「你懂什麼?這叫做『看馬不拉稀』!」   有人問:「什麼卡馬不拉稀?」   一人答道:「就是說好馬只拉干屎!」   一人嗤之以鼻:「胡說!那是英文,偽裝,窩裡反的意思!」   又一人說:「這叫十字真言宗,吹拍騙到手,搶佔賣了走!」   「什麼十字真言宗?」   「古今中外,功名利祿、成敗得失不外正邪消長。歷代以來,每每有那邪惡乖戾之氣,充塞宇間,伺機而動。其特色是以吹噓一己之能為始;繼而攀拍權要,無所不用其極;然後騙得既有之資源和勢力,這叫做下三濫到手。   「這種角色一旦騙得權勢,就必須變身變色,才能成為有字有號的人物,故又稱上三混了走!當然,傳統的勢力不會容許,所以要搶;搶了要安排心腹,好全盤侵佔;這樣還不足,最厲害的殺手,是賣得光光,賣臉、賣人、賣理想、賣國家!」   「哇!這不是厚黑正宗嗎?」   「嘿!厚黑幼稚園算老幾!吹、拍、騙不是比厚更厚嗎?搶、占、賣不僅黑,連吳三桂、汪精衛之流賣國求榮都望塵莫及!」   大法王被這些人修理得氣也不是,笑也笑不出來。倒是阿辛忠心耿耿,大聲喝道:「你們這些外行!這位是我們偉大的心靈改革者,摩西摩西大王!」   「我想起來了,他就是福田川康筆下,那個在青天白日下,披著羊皮把老羊趕走、把小羊吃光的哈日狼!」   無恥人叫聲慚愧,馬上拜倒在地:「啊呀!失敬失敬!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您才是我的老祖宗!真大王!」   眾鬼嚇了一跳,忘恩負義之輩也稀里嘩啦地雙雙跪倒,叩頭說:「老祖宗!感謝您開創了千古以來窩裡反的先例,讓天下妖魔鬼怪揚眉吐氣!」   餓死人一副風吹就倒的德行,咳了一聲說:「你們這些沒有出息的活鬼!大王不就是大大的亡國之奴嗎?有什麼用?把人活活地餓死了!大好的江山斷送了!現在和我們有什麼分別?一樣是階下囚!」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由人群中傳出:「誰敢在這裡稱大王?想喝腦髓嗎?」   莫哈辛不得不挺身而出:「是誰這麼放肆?」   那聲音說:「放屎?我們的新大王只放鮮血,專吃內臟!」   大法王知道,在這種無法無天的地方,一個不小心老命便難保。他見過各種場面,知道如何應付,便向大家作個長揖,說:「各位父老兄弟,本人阿米哈米,與一干朋友初來貴地,尚請不究既往,多多照顧。」   冰冷的聲音說:「這才像話!只要你會吹,拍得上新大王的馬屁!把他的資源騙些過來,讓我們兄弟沾沾光,管你哈米還是哈日!」   大法王說:「這個容易,一朝天子一朝臣,物以類聚。」   「只怕你又把我們賣了。」   「不會的,本人唯一心願,是到麥加朝聖觀光。」   第二天朱仁一到,小胖子便把法王等人帶到一間軒明幾亮、氣派雄偉的大堂。朱仁坐在中間,兩旁檢察長與大法官相陪。   朱仁一拍驚堂木,喚聲:「阿米哈米!」   大法王恭謹地越眾而出:「小的在。」   朱仁笑了,說:「素聞你在人間也有字有號,怎麼這樣恭順?」   大法王說:「我只知拳頭出權勢,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只能任憑宰割。」   朱仁笑道:「這就錯了,你不是強調打拼才會贏嗎?」   大法王說:「那是對傻瓜說的,他們去打拼,我才會贏。」   朱仁點點頭,說:「憑你這句話,就放你回去吧!說不定真能鬧翻半邊天。」   不是人大叫:「大王,不公平!我們是冤枉的,是他先動粗,我們是受害人!」   兩面人說:「大王!要放都得放!光憑他一個人成不了氣候!」   朱仁說:「奇怪?記錄上說你們是對頭呀!」   玩具人說:「對頭是作戲給別人看的!只為了好玩。」   無恥人補充道:「請問大王貴姓大名,只要放了我,我一定把您供在宗廟裡。」   朱仁說:「就稱我孤傲山主吧!」   鬼鬼同心,立刻跪倒塵埃,三拜叩首道:「多謝山主,我們都陽十一鬼永供差遣,絕無二心。」   朱仁早已相透這批鬼的心思,大笑道:「絕無二心?據我看來,你們的確只有一心,是一心為己!」   兩面人說:「山主此言差矣!難道山主不是一心為己?」   朱仁道:「可是我從不說自己絕無二心。」   兩面人又說:「那不表示山主沒有助人為好的二心!」   朱仁點頭說:「你們也回去吧!只是當我需要時,你們得隨傳隨到!」   無恥人說:「這是當然,我們都是傭兵,只要有好處,誰都能指揮我們!」   不是人說:「山主放心,只要您吩咐,我們是火裡去,水裡來!」   大法王抗聲道:「他們可不能代表我!放不放隨你,聽不聽指揮得由我!」   朱仁說:「還是你有骨氣!倒底是一方之霸,連下了台也還有霸氣!」   大法王不屑地說:「什麼霸氣?不過是奴才見多了!」   朱仁想趕回去練功,便說:「你們都走罷!」   ?法王還有些不信:「我們真能離開?」   朱仁問:「為什麼不能?」   大法王說:「電腦當局會放我們嗎?」   朱仁笑說:「在地球上他們管事,在金星是我作主!」   大法王懷疑道:「真的?」   「難道假得了?」   「可是誰會相信呢?」   「管別人信不信?」   「不信很麻煩,會有滿天謠言。」   「要怎樣說人家才相信?」   「如果說賄賂法官,肯定大家深信無疑。」   「那你就說是賄賂吧,免得增加麻煩。」   「你不怕?」   「我怕什麼?你看看這裡什麼法官、檢察官、律師,都是我的人!」   「那你不就是金星王了嗎?」   朱仁見法王的羨慕的表情,不禁問道:「金星王又怎樣?」   大法王說:「你不知道?沒人能管你,要做什麼做什麼,要去哪裡去哪裡,又不怕閒言閒語。金星上每個人生殺全由你,多愜意!」   朱仁還是不解:「這有什麼愜意的?」   「你不想留名千古?」   「不想。」   「你不想榮華富貴?」   「不想。」   「難道你不想人人景仰?」   「不想。」   「怎麼可能?難道你不想隨心所欲?」   「隨心所欲?當然想。」   「那就是了,不做大王,你做得到嗎?」   「當然做得到!我現在就是!」   大法王懂了,說:「那一定是你最有力量的!」   朱仁笑笑說:「你是說我是最強的強者?」   大法王點頭說:「是的,成者為王敗為寇,但是在地球上做不到!」   朱仁笑笑說:「急什麼?總有一天!」   送走大法王,朱仁的觀念也修正了,為什麼不瞭解一下自己是不是最強的人呢?至少要先打倒師父,真理教主亨利!   於是他返回朱雀洞,運用意識大法尋找教主。花了十幾天,終於查到亨利的下落。他又全程監控,等待有利的時機,趁著亨利正與衣紅等人鬥法之際,他趕過去想要占漁翁之利。雖然贏了師父,卻又發現衣紅這一幫人不好對付,連老巢都被發現了。   他與衣紅訂了十一月之約,先穩住對方,魂魄便趕緊歸體,準備應戰。   朱仁知道以對方的能力,後患可期。他便對雪山子說:「下個月我與仇人有約,要在此洞決一勝負,你的奇門遁甲學得如何了?」   雪山子說:「還差得遠!目前我只能運用這八門排些陣勢,若要照奇門遁甲所說,料敵機先尚無可能。」   朱仁的神功未能擊敗那個漁夫,他知道必須利用洞中陣勢誘敵深入,否則在弱肉強食的規律下,他肯定是被食的一方。   雪山子見朱仁憂心忡忡,問:「對方是誰?」   在朱仁心目中,電腦當局應和金星上毫無二致,能夠說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當時被嚇一跳,那是沒有心理準備的緣故。那麼真正的對方,應該是那兩個道者,其他人是誰卻沒有問明:「我一時糊塗,沒有問他們的姓名!只記得一位叫衣紅的姑娘,和一個叫傻道人,一個叫癡行者什麼的。」   雪山子說:「他們有什麼能耐?」   朱仁說:「他們說已經發現了這個山洞,打算派機器人來炸山。」   雪山子也是一驚:「發現這裡?怎麼可能?」   朱仁說:「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約他們,如果他們找不到,不算我失信。」   雪山子說:「萬一找來了,那一定有麻煩,我們不能不預作準備。」   「我看他們多半找不到。」   「不能這樣說,我們找得到,別人也有可能。」   「那也不怕,這個奇門遁甲陣可以對付。」   「光有奇門還不夠,要有高手主持,否則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我在金星結識了不少高手,乾脆都請過來,搞個開山大典!」   於是朱仁撒下英雄帖,廣邀反對電腦統治的各路豪傑,在山腳和電腦城南側設置接待處,迎接各路英雄上山。   最先到達的是都陽十一鬼:陰陽人,餓死人,玩具人,不是人,兩面人,無恥人,忘恩人,負義人,不忠人,黑心人及小大人。   他們在白衣長老等人離去後,狠狠撈了一些剩餘物資,卻沒有找到滿意的安身之處。九月中旬,聽說人類議會在剛果開會,他們又趕到那裡,看看有什麼油水可揩。雖在地洞裡蒙亞當吳收為義子,結果也不了了之。所以一接到山主相邀的影音,立刻趕來投效。   不是人一上山,剛踏上門外寬廣的平台,就鬼叫起來:「道家七十二洞天!這麼好的洞天福地,怎麼沒有被我們幾個鬼找到?」   朱仁聞聲而出,說:「很好!你們幾個鬼倒先來了!」   不是人見是朱仁,劈口就問:「大法王呢?他來不來?」   朱仁說:「他來不了,人嘛,問題總是多一點!」   雪山子隨後出來,朱仁讓他們互相介紹,又對雪山子說:「他們十一個給你打下手,在地盤中各負責一區,你看如何?」   雪山子搖頭說:「這樣行不通,看他們這副德性,不是好學生!」   小大人最忌諱別人瞧不起他,聞言馬上衝到雪山子面前,厲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怎麼狗眼看人低?」   雪山子文風未動,冷冷地說:「不識情理,還能算是人嗎?」   黑心人狠狠地握著拳頭,說:「你這糟老頭也能算是人嗎?」   雪山子皺起眉頭,回身向朱仁說:「就憑這幾塊料,能成什麼事?」   不是人說:「我們有美制最新武器!」   無恥人說:「我們有國產的無恥手段!」   朱仁一正神色,向十一鬼說:「你們放規矩點!」   玩具人大聲嚷道:「你是什麼東西?在金星,我們兄弟不得不怕你三分!現在乖乖把山洞讓給我們,好好伺候我們!」   朱仁冷笑一聲,說:「我早知道你們幾個奴才,不來點下馬威不行!在金星你們只是迫於威勢,早知遲早生變。今天你們飛蛾投火,先嘗嘗甜頭吧!」說罷,手一指,一道旋風忽的一起,三旋兩轉就將十一鬼捲進驚門中。   一時間山洞中鬼叫連連,時而啾啾,時而唧唧,此起彼落,好不駭人!   雪山子說:「這倒是好主意,讓他們守驚門,雖無大用,嚇嚇人也好。」   接著,南美洲的巫毒大祭司鄧加、岡沙雷斯黑手黨大頭目卡洛斯、庇連山的毒販弗.貝比托也帶了一批手下來投。   另有反共反霸大聯盟的理事長鈴木小次郎,與其首席工程師鶴見知右,帶領了幾個無影流的高手,連袂而來。   此外,民主自由大聯盟的主席萬事通;新十字軍總司令克魯茲、副司令科庫雪夫;自由性愛合奏團團長史丹.隆納等接踵而至。   也有一些知名之士,如高能物理專家戴維司博士、國際情報專家洛克哈特博士、生態學專家辛吉絲博士;荻苑詩社書主孔無咎、紀來之等人,也都先後到來,無一不是想藉此難得的良機,一顯身手、籠絡人心。   不到三天,朱雀洞中貴賓雲集。朱仁是來者不拒,又從金星調來一批人員及事務用的機器人,來此張羅各種繁雜事宜。 ∼第六十九回羯胡事主終無賴∼     當衣紅等人正與大法王在深海相持時,那巨靈變成嬰兒,附身在杏姑體內的若夢才驚醒過來。她還記得都天寶菉的那一段,是這個嬰兒令她心懷不滿,暗恨昊天無情,一個不知人事的嬰兒,能犯什麼大罪?   這時,嬰兒拉一拉若夢,跳進她的懷裡,立刻就旋起一陣狂風,衝出海底,踏上雲端。但見海天一碧,罡風徐徐,令人心曠神怡。若夢看看自己,不解地說:「奇怪!我怎麼不是我呀!」   嬰兒說:「你本是靈體,不得不依附在別人肉體上,暫時委屈一下吧!」   若夢更不解了,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嬰兒說:「若夢姐,不瞞你說,昊天失德,把我囚禁在都天寶菉中。如非仙姐相助,我可能終生難見天日。」   若夢大驚:「怎麼?我們離開天庭了?」   嬰兒說:「不是我們離開,是昊天把我們逐放人間了!」   若夢急得哭了起來:「那怎麼辦?我近千年的修為都化為烏有了!」   嬰兒安慰道:「別擔心!一切有我在!我的神通不比昊天差!」   「我追求的不是神通,我只希望平安幸福!」   「都天寶菉中有什麼平安幸福?你能夠自由戀愛嗎?你有人權嗎?」   「你說的我不懂,什麼叫自由戀愛?」   「唉!連這個都不懂,豈不是白活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出生太早了,今世女權覺醒,性解放運動成功了!你想愛誰就愛誰,要怎麼愛就怎麼愛!人人都是神仙,連修都不必修就成神仙了!」   「不可能!我們要吃盡千辛萬苦,要煉化三屍,要渡劫過關,要淨化元神……千百年還不見得修得成!」   「那是過去愚昧的方法,今天科學昌明,只要有錢,人人能騰雲駕霧,人人長生不老,人人花天酒地,還要修什麼樣的仙?」   「我不相信,師父曾說人具有野獸的根性,不化盡惡質不能成道。」   「那是你師父太笨,沒有上過大學。」   「可是我師姐也那樣說。」   「你師姐也笨!」   「那我不是更笨了嗎?」   「放心,跟著我你就不笨了。」   「為什麼?」   「你想想!你有這麼美妙的身體,為什不好好利用一下?」   「怎麼利用?」   「做電影明星呀!做歌星呀!做大老闆的小老婆呀!」   「那有麼好處?」   「我問你,什麼叫笨?」   「笨?笨就是笨嘛!」   「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喜歡的事,一定不是壞事吧?」   「當然不是!」   「跟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樣,就不可能笨吧?」   「當然不笨!」   「所以我說你不笨呀!我讓你成為全世界都喜歡的對象,多好!」   「那我該怎麼辦?」   「聽我的就行。」   「那你說吧!」   「首先,我們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我恢復神通就可以幫你了。」   「怎麼幫法?」   「讓你做一個百分之百的女人呀!」   「什麼百分之百的女人?」   「你總是女人吧?」   「當然。」   「你總有女人的需要吧?」   「當然。」   「那就該好好利用呀!」   「那有什麼好處?」   「急什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呢?」   「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好得很,而且都是聰明人。」   「那就去吧!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   「這樣吧!我變做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你扮成我的太太。」   若夢想了想,說:「不好!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   「那我把你當媽媽,你把我當兒子。」   「也不好,你我姐弟相稱好了。」   「要是姐弟相稱,我也太小了,到哪裡都得你抱著才行。不如我長大一點,比如說六歲吧!保證長相一模一樣。」   若夢同意了,便把嬰兒放在雲端。那嬰兒一搖身,立刻長成一個圓圓胖胖的小孩,粉妝玉琢,可愛非常。   「我們總該有個名字吧?」   「我叫若夢,你就叫若兒!」   「不好!我是東方巨靈,屬木,就叫木中人吧,你改名叫木中女。」   「這名字不好。」   「別忘了,你很笨,最好一切聽我的。此去要應對得體,你只說是從巨木洲慕名而來,任憑主人差遣便是,其他我自會應付。」   待兩人駕雲到了崑崙山,遠遠便見到一個小峰上插了一排迎風招展的大紅旗。木中人按落雲頭,降在一片紅氈鋪地的平台上,見旗上原來是「朱雀洞主」四個燙金篆字。   兩個身著勁裝,精神抖擻的壯漢,面帶笑容即時迎了上來,抱拳道:「兩位可是來參加大會的麼?」   木中女還禮道:「正是,小女子名木中女,這是舍弟木中人,來自巨木洲。」   立刻有人高唱:「巨木洲木中女、木中人駕雲到!」   這唱名是有講究的,來人若無神通法力,便須派員迎接,抵步後另有安排。木氏兄妹自己乘雲而來,必非凡品,自當盛禮相待。   唱聲甫落,便見那山門洞開。兩行高矮略同,衣著一式的武士,徒手抱拳,躬身走到二人面前,唱了個大喏。   又見一隊左右各六人的妙齡少女,手挽花籃,縵步走到武士隊前面。緊接著,絲竹管弦之聲四起。一位身著紅袍,金髮垂肩,瞳藍膚白,玉樹臨風般的中年男士笑盈盈的迎上來,其後尾隨著高高矮矮,老老少少,不下數十人的隊伍。   那紅袍男士彎身抱拳,對二人道:「在下朱仁,有失遠迎。」   若夢久居天庭,這種場面只能算是小巫。但是此刻在巨靈幻化誘導之下,身不由己,心神不定,免不了受寵若驚。忙欠身道:「不敢!不敢!我姐弟等慕名而來,洞主如有任何差遣,敬請吩咐。」   朱仁見二人神光滿面,道行湛深,自是滿心歡喜。但他的落水相法功力非凡,一見二人便略知究裡,再用意識感應,更是心驚。不過正值用人之急,便故作不知,客客氣氣地將二人延入洞內。   前洞已經修葺一新,一高齊穹頂的玉雕屏風,將洞隔成兩進。前進是一大廳,正中為一古色古香的大香爐,左右各有數十張石椅,分成兩列。   朱仁將二人讓至右側上坐,他自己坐在左位,餘人依次坐下。   朱仁隨問:「請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巨木洲位於何處?」   若夢不知如何回答,那木中人便說:「姐姐,不能告訴他。」   朱仁說:「為什麼?」   木中人說:「我爸爸會生氣。」   朱仁早就看出這二人都不是世間人,那女郎且系借體,以神通而言,卻是這男孩高出許多。只是這男孩全屬靈體,必有難言之隱。他本想進一步打探二人的底細,但顯然對方有備而來,目前敵我不明,必須小心對付。   朱仁便說:「小弟弟看敝山風景如何?」   木中人嘴一撇,說:「比我們家差多了。」   朱仁說:「人言崑崙天下雄,不會是虛言吧?」   木中人一拉木中女,說:「姐姐!我們還是走吧!他們不是電腦當局的對手。」   朱仁陪笑說:「小弟弟怎麼這樣說?」   木中人說:「要跟電腦比力量,那是穩輸!」   朱仁問:「那該怎麼辦?」   木中人說:「只能比神通!」   朱仁不敢怠慢,忙問:「如何比神通?」   木中人說:「找有神通的人呀!」   朱仁問:「到哪裡去找?」   木中人說:「我們不是來了嗎?但是我們的身份不能透露。」   朱仁知道落了下風,只好說:「那在下能高攀嗎?」   木中人說:「給我們一間靜室,到時我們自會替你出力!」   這話惱了後座一位長者,他乾咳了一聲,說:「朱洞主禮賢下士,真真令人敬佩。但一個黃毛小子口出狂言!也未免太過分了!」   木中人眼一抬,問:「你是誰?」   那長者說:「我無名無姓,不會騰雲駕霧,但身份也不能洩漏。」   朱仁忙起立說:「諸位嘉賓初到……」   木中人哪裡忍受得了,突然身體暴漲,化做成人模樣,怒斥道:「老小子別說瞎話!有本事讓本尊瞧瞧!」   那長者一動也不動,冷笑說:「我老子的本事給你看了,不就洩了底嗎?」   木中人正想立威,二話不說,指尖一彈,一道細微的紫焰,疾如飛星,直向那長者射去。眼見那紫光啵的一聲,就要打中長者的頭顱。那人既不躲避,也未抵擋,只是安如泰山地坐著。   朱仁本待出手相攔,一想這些人均系初到,眼前敵我未明。雖說不可能來此混吃混住,但未必都有出眾的功夫,藉機測試一下也不是壞事。   不料長者半晌未動,旁邊的人過去一推,他居然應手而倒。場中頓時大亂,雪山子飛步過去一探,忙道:「快喚神醫來!」   豈知長者緩緩坐起,哀怨地說:「放心,我死不了的!我老子求死萬載,什麼本事都沒有,偏偏就是死不了!」   木中人大怒,又是一彈擊去,那老者仍是應聲而倒,然後緩緩而起。他歎了一口氣,說:「看來這次是白來一趟了,玩來玩去還是那一套,一點新鮮招式都沒有!我想盡辦法,連原子彈現場都去過,就是死不了!」   他的話聽得在座諸人毛骨悚然,人之所以怕死,是因為不知死後是何種情況。看到這位老者連求死都不能,那生與死是什麼就更難想像了!   朱仁見老者的確不諳法術,但也真是求死不得,倒是頗為同情。他便向木中人求情:「木大仙請息怒,既是這位長者在此求死,我等皆自認具有莫大神通,何妨會診一番,看究竟是何道理?」   木中人正好藉機下台,他也看出來這老頭很不簡單。以自己的魔光紫焰,千百年來不能說未逢敵手,但是連發兩彈,而且都擊中腦殼,居然還無法使此人斃命!   雪山子便延請長者上坐,長者並不推卻,只是不斷的唉聲歎氣。   朱仁便問:「老先生如何稱呼?」   老者說:「要稱呼我容易,叫我老不死就是!」   朱仁納悶道:「老不死,那不是罵人嗎?」   老不死說:「罵罵又算什麼?千年萬載以來,我一直被人罵做老不死,結果一語成讖,果真死不了。」   朱仁問:「千年萬載以來?老先生有多大歲數了?」   老不死說:「多大歲數有什麼差別?問題在我沒有感覺,不痛、不癢、不麻、不煩、不知羞、不知恥,只是活著等死!」   朱仁說:「怎麼可能?如果把你打得皮開肉綻呢?」   老不死苦笑道:「我斷過手,瘸過腳,連藥都不必吃,你看我還不是好好的!」   眾人莫不嘖嘖稱奇,鈴木小次郎立刻上前東看看,西摸摸,最後滿意地說:「好極了!你這個種太好了,我買你的基因,要多少貝幣?」   老不死說:「多少錢都賣!可是,這年頭錢又有什麼用呢?」   鈴木小次郎的工程師鶴見知右說:「恭喜洞主,你不是要打倒電腦聯盟嗎?」   朱仁說:「是的,請問有何高見?」   鶴見知右說:「我們有基因移植技術,只要把這位老不死先生的基因培植成千千萬萬個都不死,電腦忙都會忙死了。」   老不死說:「沒用的,這個世界上像我這種人已經夠多了。」   朱仁想想,說:「如果當局把這些人都送到金星監獄去呢?」   老不死:「那金星監獄也會爆掉!」   朱仁搖搖頭說:「那不行,金星是我的地盤,全靠人死來控制。」   雪山子見這樣糾纏不清,沒個了局,便說:「既然這樣,還請老不死老先生把守死門,等電腦當局大軍到來時,挫挫他們的銳氣。」   木中人自恃神通,不料連個老不死都奈何不了,臉上頓無光彩。   朱仁安慰道:「木大仙有所不知,人間本無事,生死只是個循環。人要生存,要生存就得學習,學會了才能生存。可是環境不斷在變,人學會了卻不願改變,所以要死。大概就是這種老不死太多了,人間已經走了樣,你那些神通法力難免使不上力了。」   木中人身體還沒有復原,見朱仁緩頰,立刻恢復孩童的模樣。說:「或許吧!不過我需要休養三個對時,快給我找個靜室吧!管他老不死死不死得了。」   朱仁便請木中人姐弟進駐傷門,在裡面臨時辟了一間靜室。   還未安排妥當,門外又有爭吵之聲。雪山子走出去一看,原來是運機器人的飛船到了,迎賓的馬哈迪堅拒他們下地。   馬哈迪一見雪山子,就訴苦說:「洞主有令,我們只歡迎高人,這小子運來一批機器人,有什麼屁用?」   那飛船上一個褐髮青年探頭說:「機器人又怎樣?比自然人強多了!」   雪山子只好走過去,對青年說:「朋友,我們在此商討大事,不需要機器人。」   青年說:「你們不是要推翻電腦嗎?」   「不錯!可是機器人有什麼用?」   「這你就不懂了,我這些機器人抵得上千軍萬馬。」   「我相信,可是電腦當局有億萬個機器人!」   「所以,你們沒有機器人,怎麼和他們抗衡?」   「難道你的機器人能夠抵抗?」   青年得意地說:「那當然,不然我來做什麼?」   雪山子便對馬哈迪說:「好吧,先把這些機器人安排在一邊,等會再說。」   那人高興地伸出手來,說:「我叫安得生,人稱機器人之父。」   雪山子一楞,他久聞安得生之名,沒想到是個青年:「安得生?是在二○一五年奪得世界大賽冠軍的安得生?」   安得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是的,不過我喜歡年輕,所以全身翻修了。」   雪山子大喜,用力握著手,說:「我叫雪山子,三十多年前我們有一項重大的工程,想請您協助。可是你們公司一口回絕了,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到您。」   安得生詫異地問:「我們回絕了?不可能吧?有生意上門我們會不做?」   雪山子說:「千真萬確。」   「是哪一件工程?」   雪山子向前一指:「就是那座山,西邊二百公里處的移山工程。」   「啊!」安得生想了想,眼神一亮:「我記起來了,那是在一七年,有一個中國人說要挖金礦,是吧?」   雪山子說:「實際上我們是要改變中國大陸的氣候環境,因為喜馬拉雅山不斷被印度地殼擠壓,地勢越來越高,水蒸氣無法到達內陸。我們以開礦為名目,實際上是要炸出一個風口,所以需要大量的機器人。」   安得生說:「正因如此,我們回絕了這筆生意。」   雪山子說:「為什麼?」   安得生說:「中國強大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雪山子說:「至少對很多窮困的國家有好處,在二○年代中國境內雨水充足,印度半島洪水的威脅也減輕了。」   安得生說:「現在還談這些做什麼?一切都是電腦的天下了!」   雪山子頗為感慨:「不錯!安得生博士,我們還是進去共商大計吧!」   安得生說:「不看看我們最新一代的機器人?」   雪山子說:「不急,我相信您的技術,這些年來一定更具智能!裡面還有不少朋友,讓我為您引見引見。」   安得生帶來二十個機器人,清一色箱型履帶的重型裝備,高可及人。其實不需要人安頓,它們像一個鐵甲部隊,早已整整齊齊地自動排好。   雪山子把安得生請進朱雀洞,朱仁得報已在門口迎迓,雙方寒暄一番,進入客廳,賓主分坐。   雪山子向在座客人介紹道:「安得生博士是全世界公認的機器人專家,電腦當局就是採用他的技術,再用分子工程技術,大量生產御用機器人。」   安得生感慨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電腦當局所採用的都是我二○年代的設計,我已經改良到第十二代了,當局不但不肯採用,還禁止我繼續研究。」   朱仁問:「機器人還要改進嗎?」   安得生說:「人類在進步,機器人也一樣!」   「機器人加電腦,還有什麼可以進步的?」   「你知道機器人的發展史吧?」   「不清楚。」   「那我只好班門弄斧了,最基本的機器人理念相當於遠古的手推車,後來屢經改進,增加了動力、控制、感應等裝備,最終輔以智能,遂有今天。   「一九四二年,美國科幻作家艾西摩夫在他的小說中,曾提出機器人三原則:一、機器人不能加害人類。二、在不違背前述條件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指揮。三、在不違背前二項之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的生存。   「本世紀初,機器人的發展一日千里。日本以工業生產及家電用器出發,取得了很輝煌的成果,幾佔八成的市場。但是基於日本右翼勢力的蠢動,一旦日本經濟衰退,社會動亂,右翼軍人執政的結果,軍國主義者很可能會讓機器人工業改弦易轍,轉而大量生產不怕痛、不會死的機器人軍隊。   「美國的研究本來一直停留在實驗室和校園中,後來不得已急起直追,終於在二○○五年,麻省理工學院智慧型機器人開發成功,製造出自動駕駛的交通工具上市。同時藉助分子工程的突破,一舉超過日本,機器人工業遂成為經濟的主力。   「然而,前面所說的那三條原則很難真正實現,比如說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那麼駕駛時,萬一出了車禍等意外,人類的傷害要如何定義,如何處理?   「所以,我提出一個新的觀念,我認為在一個社會上,傻瓜和神經病一樣危險,甚至猶有過之。因為神經病還可以事先提防,以避免禍端,傻瓜則不然,事情發生了,連責任都難以釐清。   「機器人如果有智障,那就更麻煩了。所以我認為應該先著手研究智能,再設計機器人。可惜人工智能的研究一直在死胡同裡打轉,幾十年來西方都沒有突破。在一五年我看到一篇論文,認為人類的行為與認知的概念,無非體、用關係。我再一一印證,發現這個理論完全正確,而且簡單明瞭。   「根據體用的理論,我所設計的機器人可以根據感官辨識得知『體』,再以常識中的『用』建一對照表,作為指令。所以在那年的世界大賽中,一下子就擊敗上千位第一流的參賽者,奪得冠軍。   「雖然電腦當局採用了我的方案,但是幾十年來,那些機器人看起來笨拙得可憐。我一再建議當局,但不被接受,所以我一聽到你們反抗當局的義舉,就帶了最有智慧的二十台機器人來,加入你們的行列,以與當局一較高下!」   安得生的長篇大論,一口氣終於說完了,他得意地望著眾人,想知道反應如何。   朱仁說:「好極了!可是你的機器人和當局的舊型機器人,除了你說的智慧之外,還有什麼分別呢?」   安得生說:「我只要舉一個例子就夠了,這些機器人能策反當局的機器人。」   朱仁眼睛一亮:「真的?你試過?」   安得生說:「當然,因為當局很笨,只是一再複製。我當年所設計的代碼,到今天還一模一樣!所以很容易控制。」   朱仁大喜過望,說:「好極了,瓦解了當局的武裝,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安得生說:「這樣吧,我來試一試,你們這裡有沒有機器人?」   朱仁說:「當然有,是從金星調來的,也就是當局的原型機。」   安得生說:「那我就演示演示給各位助興。」   朱仁叫人調來三個機器人,這種機器人專做粗活,所以沒有花巧的外表,還是個機器樣,只是在預設狀況下,能夠自動工作。   大家陸續走到門外平台上,那片平台約有畝許大小,其下白雪皚皚,一個呈六十度的斜坡,直沒入崚嶒起伏的巖嶔之間。   這座山脈是西邊崑崙山的分支,朝東連綿數十公里後,便消失在彎轉的群山中。南北另有兩座高山平行,雪線在三千公尺左右,其上雲天相接,迷茫一片。其下蒼黑雜駁,稜角錯綜,漸漸湮沒在深淵裡。   平常這裡溫度甚低,此刻在朱仁的禁制下,眾人只感到和風習習,衣襟微揚。如果有閒情逸致,仰觀天際之一白,俯瞰群山之雄偉,定必雅興遄飛。   朱仁吩咐把三個機器人放在中央,各別設定了工作程序,然後開始運作。   也沒見安得生有什麼動作,就有一個箱型機器人由履帶驅動著,巡行到安得生面前,說:「主人有什麼吩咐?」   安得生說:「把這三台機器人帶回去,叫他們站在那邊不要動。」   箱型機器人回身向那三台機器人一瞪眼,果然,三台機器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那排箱型機器人的右側,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安得生對朱仁的助手說:「你們試試看現在機器人聽不聽話?」   朱仁的手下一個個瞪大眼睛,簡直無法置信,平素支配這些機器人,都必須根據固定的手續下達指令,一個錯誤就得重新來過。現在,不論他們怎樣調整,三個機器人就像故障了一般,完全不接受指揮。   安得生又說:「現在,我叫它們做什麼,它們就做什麼。」   朱仁帶頭鼓掌,微笑說:「不必了,大家快謝謝安得生博士!」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歷久不歇。   朱仁下令宴客,在平台上搭起罩棚,張燈結綵,席開四桌。   正當眾賓歡聚,杯觥交錯之際,突然一陣陣鬼哭神嚎般的叫聲,隱隱由地底傳來。   新十字軍總司令克魯茲早就想表現一番,只苦於沒有機會。這時聽那幽幽的呼聲,立即站起來,說:「諸位小心,這是魔鬼發出的聲音!」   眾人聞言,都屏息靜聽,那聲音時而淒楚哀怨,時而激厲昂烈。細細聽去,彷彿來自山下,四面八方如有無數惡鬼環伺,作勢欲噬。   鈴木小次郎笑道:「各位心虛了,那是山風。」   話剛說完,就聞一聲長長的歎息,不由得眾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又是一聲刺耳的哭聲。   鈴木小次郎很不是味道,乍著膽子大叫:「什麼鬼!給我出來!」   「我的兒啊!娘被關在這裡,出不來呀!」   朱仁這才恍然,忙對雪山子說:「罪過!罪過!我把都陽十一鬼給忘了。」   鈴本小次郎問:「什麼十一鬼?」   朱仁對雪山子說:「快放他們出來。」   雪山子搖頭說:「萬萬不可,貴賓在此,萬一……」   朱仁打斷他:「不必擔心,一切有我在。」   雪山子面有難色,見朱仁堅決的樣子,只得去了。   朱仁解釋道:「是十一位好漢,他們自稱都陽十一鬼。來時和我鬥法,被我關在驚門裡,大概現在才走出陣來!」   鈴木小次郎懷疑地問:「什麼關在驚門?」   朱仁說:「本洞是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朱雀洞。洞中有奇門遁甲的……」   「奇門遁甲?」鈴木小次郎叫起來。   「是的!奇門遁甲!」朱仁微笑說。   「真有這種東西?是傳說吧?」鶴見知右問。   「在我國,號稱懂得奇門遁甲的人不少,都是假的。」鈴本小次郎補充道。   「我這裡是真的。」   「能見識一下嗎?」   「當然可以,等用完餐,我帶各位參觀參觀。」   話未說完,雪山子已領著十一鬼走出洞來。   那不是人本就是魑魅魍魎,這回在驚門中歷經險難,一條魂只剩下半條。他一見到朱仁,也不管眾目睽睽,膝一曲頭便叩了下去。   他這一叩,後面那條奇怪的長龍,也都撲通一聲跪倒。   十一鬼異口同聲,像經過排演一般:「朱洞主,我等今生今世,永為奴隸,敬請收錄門下是幸。」   朱仁笑笑,吩咐手下:「再擺一桌,給朱雀十一傑壓驚!」然後對不是人說:「怎麼樣?那只是驚門,還有七門。」   不是人叩頭如搗蔥:「洞主別開玩笑了!」   朱仁說:「不是開玩笑,一洞比一洞厲害。」   不是人顫聲道:「小的們一生不知驚嚇了多少人,沒想到這次真被嚇壞了。」   朱仁說:「有那麼可怕嗎?」   不是人餘悸猶存:「可怕!……不!不可怕……」   十一鬼起身後瑟瑟縮縮地擠在一堆,眾人見一個個鬼模鬼樣,也不知是被鬼驚嚇的,還是本來就是這副德性。   於是大家重整杯盤,再拾前歡。一頓酒直喝到天色昏黑,朱仁吩咐將景門打開,機關撤去,改作眾人休息處所。   到了三日這一天,洞中各路英豪群集,已有五六十人。洞內空間本來不足,而洞前平台早已不敷使用,光是一排機器人就佔了一大片地方。朱仁考慮再三,決定在將平台向下削去十公尺,再辟出一倍大的空間。   他把雪山子叫來,下令開山。   這時雲淡風輕,朝陽普照,雪山一白,群峰閃著金色的光芒。雪山子一出來就背東而立,聞言後思考片刻,建議說:「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待做的事堆積如山。地方小就小一點,反正過了明天就沒事了。」   朱仁說:「這事交給機器人就好,安得生計算過,三個小時就弄好了。」   雪山子說:「不可能,起碼要三天!」   朱仁說:「怎麼會差那麼多?」   雪山子說:「我不騙你,我有經驗,這裡的石層屬於花崗岩,而且是一體成型,比一般土方難挖得多。還有挖出來的上千噸的碎石,要怎麼運走?」   朱仁說:「別忘了我們還有神通呀!」   雪山子說:「神通,你那神通驚天動地,到時萬山響應,引起雪崩可不得了。」   朱仁說:「雪崩?放心!我早用神通禁制住了!」   安得生走過來說:「雪山子說得對,是我估計錯了。」   朱仁驚訝地問雪山子:「你倒像很有經驗似的,你開過山?」   雪山子說:「豈止開過!我們把數萬畝的山脈都剷平了。」   安得生點頭說:「我知道那件事,的確是了不起的工程。」   朱仁問:「為什麼要把山剷平?」   雪山子遙望西天,神思已遁回過去,他臉上泛出得意的光彩,喃喃地說:「這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已經三十幾年了。記得那位孤傲山主仇峰吧?他負責這個計劃,我是他的助理。我們動員了一千多人,上萬部的機器人。」雪山子看了安得生一眼,繼續說:「那時安得生博士不肯幫忙……」   安得生忙打斷說:「不是不肯,是我們政府不允許。」   雪山子說:「總之,我們忙到二○一七年,把克什米爾與中國交界的喀拉崑崙山鏟開了一個缺口,讓印度洋的潮濕空氣進入塔里木盆地!」   朱仁說:「難怪你要住在這裡!」   雪山子說:「沒錯,我和另外幾位同事奉命在附近山區留守,以便觀測生態及地形的變化。沒想到電腦時代驟然來臨,我也懶得回去了。」   朱仁問:「有多大的缺口?」   雪山子說:「有一千公尺高,十公里寬,五十公里長。」   朱仁咋舌說:「那不是有上億萬公噸的土方嗎?」   雪山子說:「這是最棘手的問題,因為那都是完美的花崗岩,有人主張填海,有人主張用作國界的屏障,也有人說專賣石材,不一而足。」   朱仁說:「結果你們怎麼處理?」   雪山子說:「那是另一個計劃,聽說是當作人造衛星,送上同步軌道去了。」   朱仁說:「人造衛星?那我們應該看得到呀!」   雪山子說:「沒有那麼簡單,我們老闆非常神秘,有人說他是外太空人。」   朱仁說:「外太空人?」   雪山子說:「當然不是,我見過他,矮矮小小的,不起眼,但絕不是外太空人。」   朱仁忘不了那土方:「那衛星呢?」   雪山子說:「我們老闆很有錢,最初大家都以為他想開採金礦,後來看看又不像。因為我們挖掘到不少貴重的稀有礦苗,非常值得開採。但是我們老闆只是輕描淡寫地交給下屬的開礦公司負責,好像不怎麼關心。」   安得生插口說:「我記得這件事,為了礦權的問題,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幾乎鬧上國際仲裁法庭。」   雪山子說:「豈止?還有阿富汗、俄國。」   「聽說當時環保組織群起反對。」   「不僅反對,簡直可以說群起圍攻!」   「可是結果都不了了之。」   「我們老闆手段高強,全都擺平了。」   「我非常好奇,怎麼解決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最主要的理由是,因為喜馬拉雅山在印度板塊的推擠下,升高的速度越來越快。上世紀的調查一年只上升十幾公分,後來由於衛星測量技術精密,才發現竟高達六十公分,以致大氣循環不良,全球氣候劇變。中國大陸十年乾旱,沙漠化的速度達到每年百分之五。而歐美洲則洪澇年年,災情慘重。」   朱仁對氣候興趣不大,急著追問:「還是談談那顆衛星吧!」   雪山子說:「據說那才是我們老闆主要的目標。」   朱仁問:「什麼目標?」   雪山子說:「我不清楚,好像是要送人上太空。」   朱仁驚道:「送人上太空?去哪裡?」   雪山子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仇峰在就好了,他常參加高層工作會報。當時我只關心自己的工作進度,其他很少過問。」   安得生若有所思:「早知道是外太空移民,我就參加了。」   雪山子說:「是呀,當時若用你新一代的機器人,我們也少吃一點苦!」   安得生歎道:「人生的機緣往往擦肩而過。」   雪山子安慰他說:「真要談外太空移民,那個時候似乎太早了!」   「未必,二○一一年美國人已經移民火星了。」   「那只是火星,這是移民太空!」   「理論上是可行的,只要走出第一步,下面就容易了。」   「我記得那時太空旅館風行一時,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又無聲無息了。」   「那是因為虛擬實境大行其道,人在家中就可以遍游八荒。不僅沒有一點危險,而且各種感覺與現場完全一致。請問還有誰肯去旅行?」   朱仁所關心的是平台問題,他又說:「我們能不能也把這些石頭做成衛星呢?」   雪山子說:「沒那麼簡單,光能量消耗就不得了。」   朱仁說:「能量不是問題,其他還有什麼問題?」   雪山子說:「要經過精確的計算,否則上了天,沒有聚集在一起,都成為太空垃圾!尤其現在在電腦監控之下,太空管制得非常嚴密。」   朱仁急著說:「那明天怎麼辦?」   雪山子說:「臨時搭個懸空的浮台吧!」   朱仁不滿意,搖頭說:「那太寒酸了!」   雪山子問:「我們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朱仁說:「當然是要讓對方看看顏色!」   雪山子說:「那與平台大小有什麼關係?」   朱仁十分不悅,大聲說:「當然有關係!否則顯不出我們的威風!」   雪山子心裡有數,他與朱仁相處了這麼久,早就知道他控制欲很強,時時想要影響自己。幸而雪山子頗諳趨避之道,表面上盡量順著他,私底下已準備好後路。日前他說以自己的能力尚無法料敵機先並非實話,他實在不願朱仁對他引起戒心。   二人修行的道路不同,雪山子習鏈奇門遁甲極有心得。由推演中,他已知當下對他極為不利。他早就排好遁甲,自己站在正東辰時主位,在地盤上,已居青龍的生門。朱仁一直專練自毀神功,對奇門不過在閒暇時略有涉獵,最多能夠控制洞內各門的變化。完全不知雪山子早有提防,還打算運用意識神功來支配對方。   雪山子仍然不從:「明日之會,非同小可,這削土的事眼看是來不及了。」   朱仁逼視著雪山子,說:「雪山子!我是此間的洞主,你必須聽我的!」   雪山子抗聲道:「這洞是我先發現的,未必就屬於你!」   朱仁怒聲說:「你敢違命?」   雪山子道:「你要對抗當局,我在朋友立場好意幫你,有什麼違命之說?」   朱仁大驚,居然意識力失效了!他不假思索,即時施展自毀神功,臉上紅光一閃,喝道:「大膽!是不是要我今天拿你祭旗?」   雪山子立時感到神思恍惚,知道再不脫身,將後悔無及。他向後退了幾步,雙腳已踩在平台的邊沿,厲聲說:「朱仁,像你這樣絕情絕義,忠言逆耳,只怕會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朱雀洞暫時讓給你,我先去了!」   說罷,雪山子往後縱身一跳,霎時無影無蹤。   朱仁正發功相逼,見狀已不及阻攔。   安得生不知究裡,見二人只交談了幾句,朱仁怒氣衝天,身上紅光燦然。而雪山子說去就去,山高峰險,這樣跳下去豈有生理?   安得生急得大叫:「快來人哪!有人掉下去了!」   朱仁餘怒未平,大喝:「讓他去!死不了的!」   安得生說:「怎麼死不了?冷都要冷死!」   朱仁懶得理他,大踏步回洞去了。   等朱仁走了,才有幾個人跑過來,探頭往下一看,積雪在陽光照耀下,光滑如鏡,沒有一點痕跡。眾人原知雪山子道法通玄,這時心領神會,聳聳肩,各自去了。   少了一個雪山子,朱仁才知道準備工作多麼繁瑣。更令他氣餒的是,原本打算仗著雪山子以奇門遁甲禦敵,不料他竟不聽指揮,一言不合就跳下山去了!偏偏自己忙於練功,那樣精妙的奇門遁甲,如今只留下幾座難以駕馭的空門!   為了應付明日的約會,他只好叫安得生搭一座懸於平台周圍的浮台,台上架以天蓬,作為雙方比劃的現場。 ∼第七十回詞客哀時且未還∼     四日一早,眾人兵分兩路,錢昆率領空虛四兄弟暗中潛往。衣紅等一行五人駕著飛雲梭,光明正大地拜山赴約。   飛雲梭順著地形,一路由太平洋經過南亞大陸,再提至三千公尺,越過橫斷山脈,最後飛到八千公尺的高空,越過西藏廣大無垠的高原,來到崑崙山。   在數千公尺的高空上俯瞰大地,那貫穿東西的山脈,積雪深覆,黑白相間,崚嶒巉峭。往北地勢較緩,平湖如鏡,散佈在高原之間。群山之南是高達千丈的天塹,在陽光的蔭照下,一片灰黑,消逝於無涯。   杏娃說:「我們已經到朱仁的山峰了,要不要下降?」   衣紅眼尖,看到前面延伸的山勢,在極遠處突然像被刀切了一塊般,再過去就空蕩蕩的,什麼都看不到。她立刻說:「不急!我想到前面看一看。」   杏娃說:「看什麼?」   衣紅說:「那片空地怎麼那樣大?」   杏娃說:「沒有什麼好看的。」   衣紅說:「當然好看!」   杏娃說:「時間快到了,下去吧!」   衣紅覺得奇怪,說:「你急什麼?」   杏娃說:「這是正事,當然急呀!」   文祥說:「紅妹!正事辦完了再說吧!」   衣紅說:「你們一點都不好奇?」   文祥說:「有什麼好奇怪的?山就是山。」   衣紅說:「水就是水!對吧?老夫子!」   說時,飛雲梭已經下降到兩山夾峙的一個寬谷之間。正下方一峰獨聳,峰頂有一片懸空的平台,上面旌旗招展,已有十餘人列隊等待。   衣紅見了,高興地說:「看!我們面子不小呢!」   文祥說:「顯然朱仁已有防備,紅妹還是小心為是。」   衣紅說:「怕什麼?有杏娃在,我們不過是來看熱鬧的!」   杏娃說:「不要太得意,我發覺這山有點邪門。」   衣紅說:「對你來說,什麼不邪門?」   杏娃說:「不盡然,這山既沒有磁場,又沒有電場,卻有個什麼場存在。」   衣紅說:「你在繞口令吧,什麼場不場的?這山有雪場!」   這時飛雲梭已經降落在平台上,一位身著黑衫黑褲的壯漢,馬上趨前道:「奉洞主之命,小人在此恭候諸位大駕!」   文祥等人魚貫下梭,這裡風勢不大,也不覺得寒冷。衣紅一眼就看到洞口幾個大字:「哎呀!這是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是神仙之地!」   「小妮子有眼光!」朱仁一身鮮紅,施施然由洞中出來。   「欺負我不懂是吧?什麼有眼光!那上面明明寫的有。」   朱仁笑容可掬的說:「我是指最後一句。」   衣紅也笑說:「那是指我們!」   朱仁顧左右而言他:「當局的機器大軍呢?」   衣紅說:「那些無機物?有什麼用!」   朱仁往平台深處一指,說:「五位高人,請上坐!」   衣紅還忘不了朱仁賣弄莊子的一幕,向他微笑道:「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   朱仁立刻接口道:「今爾游於雕陵而忘爾身,異雀感爾顙,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爾為戮,爾所以不庭也。」   衣紅是引用〈山木篇〉的一段,莊子上雕陵果園遊玩,有一隻鵲碰到莊子的頭,又飛入栗林中。莊子追入栗園,擬用彈弓射之,卻見那鳥原來是為了捕捉一隻螳螂,而此刻該螳螂正忙於捕蟬。莊子見了,怵然說:「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   莊子見狀,感慨萬千,丟了彈弓就往回走,果園主人以為莊子是偷栗者,在他身後大聲叫罵。莊子回去後,三日閉門不出。弟子問他原因,莊子回答的第一段就是衣紅所引的,原意是說:   我太重視外表而忽略了本體,看到濁水就懷念清淵,我聽孔夫子說過入境要隨俗。   古文之妙,存乎一心。這句話到了衣紅口中,卻相當於說:我是潔身自愛的人,見不得污濁的事,只因孔夫子說入境隨俗,今日只好從俗了。   朱仁改得更妙,他所說的「爾」在原文皆系「吾」,也是莊子答弟子之言。朱仁一律改成第二人稱,意義就大大不同了。原意為:   我在雕陵遊玩時忘了自己,有只鵲碰到了我的額頭。我一時興起,闖進了那不該進去的栗林,結果被林園管理人誤會,以為我有什麼不良企圖,所以在此閉門思過。   朱仁改成:你在遊玩時太投入了,碰到一隻朱雀你就闖進這裡,結果會被人羞辱,今後你將要閉門思過了。   衣紅聽了哈哈大笑,說:「看你金髮碧眼,倒是黃心古服。」   朱仁也哈哈大笑:「蘭質蕙心,只可惜孤燈苦月!」   衣紅發覺心上一動,知道朱仁正運用意識心法。她立刻心神一定,淡淡一笑,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朱仁反問:「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衣紅拍掌而笑,說:「別賣弄了!既知我之樂!何來苦月?」   朱仁一楞,沒想到只顧賣弄文采,卻落入衣紅的陷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們倆針鋒相對之際,門內走出兩個人來,正是火星船上遇到的孔無咎和紀來之。孔無咎一見是文祥與衣紅等人,呆了一呆,大叫:「原來是你們!」   文祥站起身來,說:「孔兄大好!」   孔無咎說:「不好不好!世風日衰,吾道不興矣!」   這時洞中又出來幾個人,賓主相互見禮。於是眾人隨朱仁入洞安坐,機器人立即送上飲料點心。   紀來之不論對誰,只頷首作禮,狀甚傲慢。他對朱仁說:「洞主休被彼等所惑!妖女不知亡國恨,隔山猶唱後庭花!」   此是明責衣紅為電腦當局效忠,這兩句引用唐朝杜牧的七絕〈泊秦淮〉,原詩為:   「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這是作者在唐朝衰世,詠歎國勢不再之悲情。某次他夜泊秦淮,看到岸上的酒家門前熙來攘往,人們紙醉金迷,讓他心痛異常。酒女無知無識,不知國之將亡,一個個詠唱陳後主的亡國之音〈玉樹後庭花〉。該詞中有「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等語,雖是述景,亦系讖詞。   紀來之把商女改成妖女,言下對衣紅的投靠當局極為不齒。   衣紅豈肯示弱,立刻迎頭痛擊: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這裡引了曹操〈短歌行〉最後四句,詩意雖淺顯,難得的是恰中要害。衣紅告訴紀來之,你弄錯時代了,現在可不是積弱不振的五代,而是伐紂滅商周公輔政的盛世。「山不厭高」兩句蛻自《管子》:「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厭人,故能成其眾。」曹操的重點在最後兩句,更以周公吐哺點明。   衣紅是說,因為當局能禮賢下士,察納雅言,所以我衣紅才站出來。現在天下都已歸心,是俊傑便該為當局效力。   紀來之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高腳杯,說:   「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   「惡木豈無枝?志士多苦心。」   這是陸機的〈猛虎行〉,他引來反駁衣紅,說你才沒有搞清楚,電腦當政,盜了人類的大權,這算什麼治世?我是有志之人,自然要潔身自愛,這種苦心不是你能懂的。   盜泉是水名,《屍子》載孔子過盜泉,因惡其名,雖渴而不飲。惡木語出《管子》:「夫士懷耿介之心,不蔭惡木之枝。」   衣紅見紀來之舉杯將飲,靈機一動,笑道:   「且休落魄貪酒杯,   「更莫猖狂愛詠詩;   「今日捉將官裡去,   「這回斷送老頭皮。」   這詩引得有意思,孔無咎與紀來之不由得莞爾。蘇軾因「烏台詩案」在湖州州衙被捕,夫人趕來相會,啼泣不已。東坡只好講故事給太太聽,他說真宗還都時,沿途尋訪天下隱士,知有杞人楊樸為賢者,便請他來朝相見。皇上問他臨來時可有人贈詩?楊樸說只有太太送了我一首詩,便把上面這首念了一遍,皇上大笑,放他回山去了。   衣紅引此詩又轉一層,她看紀來之喝酒又吟詩的,自然要恐嚇他,再猖狂下去,當局就要抓他去砍頭了。她在詩詞造詣上自然不能與孔、紀等詩棍相比擬,雖愛讀詩,可是詩有千百萬首,不像《莊子》只有一本。所以她背得上來的不是新奇的警句,便是字數最少的五、七絕,雖如此,還能和紀來之打個平手。   孔無咎也不甘寂寞,馬上引了東坡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遍尋中國詩詞,大概沒有比這闋詞更能讓落魄文人自抬身價的了。這時蘇軾方出御史台獄,貶謫至黃州,還被限製出境,甫歷大劫,心成驚弓鳥,遂做出這首不似往日悟道灑脫的絕詞。孔無咎引來自況有所不為的高潔之士,衣紅聽了不禁點頭。幸而她腦筋轉得快,拍手笑道:   「朝見黃牛,暮見黃牛,   「三朝三暮,黃牛如故。」   衣紅說你算什麼孤芳自賞,不過是牛性不改罷了!我早上看到你是頭牛,晚上看到你還是頭牛,三天三夜過了,我口水都講干了,你依然故我,看來我是在對牛彈琴了。   誰知杏娃在衣紅耳邊說:「衣紅,你離題了,這黃牛不是那黃牛。」   原來衣紅雖用了《水經注》所載的〈三峽謠〉,她取的卻是字面的意思,難怪杏娃遍查資料庫註解都不見有此說法。此謠描寫沿江溯峽的艱苦,經上註解道:「峽中有灘名曰黃牛,岩石既高,江湍紆回,雖途經信宿,猶望見之。」   衣紅緊盯著紀來之和孔無咎,隨時準備反擊,沒有辦法分神理會杏娃。   紀來之轉守為攻,祭出劉秉忠的小令〈干荷葉〉:   「南高峰,北高峰,慘淡煙霞洞。   「宋高宗,一場空,吳山依舊酒旗風,兩度江南夢。」   此為詠西湖之作,西湖三面環山,有南北高峰對峙,煙霞洞在南高峰下。宋高宗趙構是徽宗第九個兒子,徽宗被擄後嗣位。初都建康,後遷至臨安,兩處皆在江南,故雲兩度江南夢。紀來之要衣紅記住歷史教訓,天下沒有永恆的勝者,今天當局不可一世,到頭來不免於一場空!   衣紅微微一笑,說:「縱然是一場夢也要認真的做!仔細聽了!   「黃金不惜買蛾眉,   「揀得生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盡,   「一朝身去不相隨。」   衣紅用了這個典故,真要叫孔、紀兩人無地自容了。原來唐朝時徐州尚書張愔有一個小妾關盼盼,不但姿色姣好,技藝也出眾,張愔寵愛無已。尚書逝世後,盼盼感其恩德,便遷居到尚書舊第內的燕子樓,獨守空閨十餘載。白居易作這首〈感故張僕射諸妓〉,盼盼看了以後,知道大詩人在諷刺自己,作詩答曰:「自守空房恨斂眉,形同春後牡丹枝,舍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台不去隨。」遂絕食而死。   既然前朝待你如此之好,養你成人,教你誦詩。如今改朝換代了,難道不知道士為知己者死,莫非你連一個唱歌的小妾都不如?   孔無咎馬上回道:   「子房未虎嘯,破產不為家。   「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   「報韓雖不成,天地皆振動。   「潛匿游下邳,豈曰非智勇。   「我來圮橋上,懷古欽英風。   「唯見碧流水,曾無黃石公。   「歎息此人去,蕭條徐泗空。」   這是李白的《經下邳圮橋懷張子房》,死節未免太過消極,大丈夫應當傚法留侯,有恩報恩,俟時而起,推翻暴政,讓李太白欽佩,讓天地皆振動。   衣紅一聽起句是子房,便知主題,她要引一首詩,可是背不全,便用指語對杏娃說:「杜甫的〈縛雞行〉,快念給我聽。」   孔無咎一誦完,衣紅便接口道:   「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   「家中厭雞食蟲蟻,不知雞賣還遭烹。   「蟲雞於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縛。   「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   意思很明顯,你們自個兒吵去吧,我衣紅沒有興趣了。   他們在那裡詩來詞去,早惱了一個人,黑手黨的大頭目卡洛斯。幾天來在這裡閒極無聊,偏偏各洞都有奇門埋伏,不論走到哪裡,一個不小心便遭困受罪。卡洛斯本人一身蠻力,還帶來了各型武器,豈知都派不上用場。有次他被困在休門裡,引爆了一顆激光彈,結果卻成了一場煙花秀,害得同去的人衣履幾乎全毀。   聞說當局人馬已到,幾個人不等朱仁號令,也不顧執事人員的勸阻,便搶著出來。哪知眼下所見卻是朱仁笑吟吟地看著敵人吟詩弄詞。   卡洛斯大叫:「朱洞主!你不是說要推翻電腦當局嗎?電腦在哪裡?」   文祥欠身道:「當局派我等前來領受教益。」衣紅等四人也跟著起身致意。   卡洛斯一見,幾乎笑得斷氣:「哈!哈哈!哈哈哈哈!憑你們?你們代表當局?哈哈!你們算老幾?」   眾人也覺得有趣,電腦當局統治全世界,竟然只派了三男二女徒手而來。這幾個人看上去平平凡凡,既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也沒有三頭六臂,身上沒有武器,四下又不見任何奧援,這豈非兒戲?   再一想到自己這邊連日整軍經武,卻鬧得人仰馬翻,焚衣毀須,禁不住又笑起來。大家看來看去,也都覺得好笑。這一陣爆笑,四山響應,哈哈之聲來回激盪,不絕於耳。   朱仁見己方失態,原知這幫窩囊廢成不了氣候,但他深悉人多勢眾的道理,亨利教主之敗亡就在於人單勢孤。想稱霸地球,就必須兼容並蓄,這些人不過是他的傳聲筒、千金骨,等打敗了衣紅五人,自然會傳揚天下。   詎料本門師兄弟一個不來,大法王也推說有事不能來,雪山子本是最得力的幫手,只因自己情緒一時難以控制,鬧得負氣離去。現在只剩下休養中的木中人姐弟,但也不知其功力深淺。至於那十一個鬼怪,看來也難當大任。   假如只看眼前,衣紅等五人尚不可慮,那癡男呆女不知藏在何在?倒不如攻其不備,早些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朱仁正要出手,巫毒祭司鄧加卻已越眾而出,他手一抬,便有兩人搬了一張桌子過來。鄧加在桌前指手畫腳,安排好道具,這才說:「諒你們沒有見過本祭司的神通!快來磕幾個響頭,饒你們不死!」   法蒂瑪一見,笑著說:「鄧加,你不認識我了?」   鄧加仔細一看,原來是康東佈雷的大祭司。他在巴西早就是法蒂瑪的手下敗將,知道難以討好,忙說:「原來是大祭司,朋友邀我來這裡玩玩,還請高抬貴手。」   法蒂瑪說:「憑你那幾套魔術,在人間騙騙愚民,抓抓藥,趕趕鬼,不是混得很好嗎?居然想在我面前獻寶?」   鄧加羞慚地說:「是我看走眼了,大祭司給我留一條生路吧!」   法蒂瑪說:「上次我饒了你,不是一條生路嗎?」   鄧加說:「明人面前不說假話,現在日子很難混呢!」   法蒂瑪說:「你給我滾到一邊去,否則把你拘了祭贊古!」   鄧加連連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自己搬了桌子,乖乖躲到一旁去了。   卡洛斯是個粗人,往日被鄧加唬得一楞一楞的,以為大祭司有多大的神通。既然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挑戰當局,必然有三分本領,如果能建立一點汗馬功,豈不立刻就飛黃騰達了?所以他強拉鄧加前來赴會。想不到法蒂瑪三言兩語,巫毒大祭司就敗下陣來。他是靠賣狠起家的,不動刀槍也要動動拳頭,豈肯輕易服輸?   卡洛斯把大衣往外一掠,露出紅黑相間的鱷皮緊身衣,上面掛的物件琳琅滿目。他大跨一步,厲聲說:「什麼娘們!敢不敢過來領教一下!」   風不懼一把將法蒂瑪拉開,說:「這種料子,該我對付。」   卡洛斯呵呵一笑:「啊!中國功夫?」   風不懼馬步一站,雙手抱拳,說:「請!」   卡洛斯知道拳腳上討不了便宜,他也不答言,從身上抽出一根短棒,迎風一晃,便成了一支三尺長的激光棒。他一棒就向風不懼攔腰揮去,那棒子有碗口粗細,精光耀目,一揮就畫出一道圓弧,閃得有如明亮的陽光。   風不懼一提氣,向上躍起,堪堪飛過那輪旋起的激光,雙腳便向卡洛斯的眼睛點去。卡洛斯猝不及防,頭部被踹中,猛地金星直冒,立刻摔倒就地。那激光棒果然厲害,掉在平台石地上,猶自嗤嗤連聲,將地面削出尺許長的深坑。   風不懼面不紅,氣不喘,逕自回座。   貝比托素知卡洛斯的厲害,不料才一招就站不起來。他心狠人毒,當下叫人把卡洛斯抬進去。一回身,臉部已戴上面具,同時向衣紅等人撒出一片黃色毒霧。   哪知五人連動都未動,身邊就升起一片祥光,把那黃霧隔在外面。   朱仁知道這些人毫無用處,但總想紅花也要綠葉陪襯。就算不能卻敵,至少可以壯壯聲勢,怎知如此不濟!他自覺臉上無光,站起身來,突地振臂長嘯。頓時晴天一聲霹靂,天地皆驚!但見雲飆風急,群山搖搖,駭人心弦。   剎時,那峰頂寂寂不動的千古積白,瞬間冰振雪揚,如同千江萬瀑,狂濤巨浪,漫天而下。耳聞轟轟隆隆之聲,眼見皓皓雪霧,宇間一片渾沌!   這等聲勢豈是凡夫所能忍受,一時眾人笑聲盡泯,錯愕驚惶,面如死灰,連滾帶爬,紛紛跑進洞裡。唯有衣紅五人端坐不動,身外祥光恰似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把五尊金剛不壞之身圍在裡面。   朱仁一不作二不休,手一揚,一陣紅光瀰漫天地,把滿天飛舞的雪花染成了慘烈的血色。那血霧似有靈性,由淡轉濃,一下子就把光圈圍得風雨不透。   遠遠看去,在群山間一個兀立的山巔,四下裡流雪傾瀉,震聲沸天。在山峰之上,紅光似火,火焰中央金光熒熒,端坐著五位法相莊嚴的菩薩。   朱仁跡近瘋狂,不斷加強血焰,向那光幢壓去,有若堆浪一般,重重疊疊。不多久,光幢已不可見,在一團如石塊般的核心外,燃燒著鮮紅熾熱的烈火,上騰數丈,映得山巒一片醒目的赤紅。   山峰上除了朱仁與來犯的五人外,餘人都已躲進洞中,猶自感到其熱如焚。這些自以為是的各方豪傑,如今才領教到朱仁的本事,盡皆畏首藏身,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這樣相持了片刻,白雪盡溶成水,血色中的核心越來越小,朱仁見時機成熟,正打算猛下殺手。耳邊卻響起一聲「無量壽佛」,在血光中鶉衣百結的一男一女突然現身。   道姑說:「師哥!當局對他太容忍了,我們該動手了吧?」   道者說:「不必急,這小子只是孽重,還有可用之機。」   道姑說:「早點解決了,好去幫助錢師弟呀!」   道者說:「不可以,他這血火正是青靈老妖的剋星。要等他全數發放出來,先斷了他的後路,再收血焰。」   一見兩人正是前次對峙的癡傻,朱仁心下斟酌,這血焰是自身精血的一部分,若被兩人收去,豈非自取其辱?便對二人說:「兩位倒是言而有信,只怕今日有來無去。」   傻道人笑說:「行道何分來去?」   「說得好,來看看我的手段吧!」   朱仁憑空向平台四周指指點點,就見一座通紅蓮台,由地上冉冉升起。離地數尺,頂端陡然放出千道赤箭,倏地向二人射去。   癡仙子道聲:「來得好!」雙掌一推,疾行的赤箭就如秋風中的枯枝般,紛紛向平台一邊落去。那邊本排列著十幾具機器人,被箭射中,但聞叮叮咚咚之聲,霎時黑煙直冒,東倒西歪。   朱仁一擊不中,手再一指,那蓮台突然爆炸,火光燭天,轟轟隆隆之聲震得群山響應。緊接著一陣狂風挾著火彈,直向癡傻二人襲去。   傻道人早有防備,手一揮,只見那山旁積雪,頓時壘成丈許玉牆,恰好擋住風火。積雪被狂風掃得滿天飛舞,在火彈焚燒下,瞬間消融,而傻道人凝雪成冰,卒又為祝融所沃。一來一往,但見白雪赤火晶冰烈風幻化無盡,煞是好看。   傻道人說:「惜乎世事變化無常,否則在此留一奇景,倒是不差。」   朱仁大怒,雙手向地一劈,砰然一聲,平台倏地斷裂。傻道人雙手一攏,那裂縫分而復合。朱仁一再運功擊地,道人亦堅持不讓,平台忽裂忽合。不移時,二人已是頭上冒汗,面紅氣喘。   朱仁深知破壞容易復合難,顯然自己已落下風。   癡仙子說:「朱仁,我師兄是給你面子,難道還不識相麼?」   朱仁怕癡仙子合力相攻,只得收手,恨聲道:「要看我真功夫嗎?」   癡仙子說:「不必,你若以為自毀神功是克敵良方,那就大錯特錯了。」   朱仁不服,問:「不然是什麼?」   癡仙子說:「那是修道人走火入魔的解脫之道。」   朱仁說:「你怎麼知道?」   癡仙子說:「天下一物有一物相制,我師兄妹二人,就是為了這神功而來。」   朱仁冷笑說:「對不起,我已修煉成功了。」   癡仙子搖頭,說:「你不過修了二十幾年,充其量只到第一層境界。即以你之資質,非一個甲子亦不能竟功。」   癡仙子果真知道,朱仁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你倒說說看。」   癡仙子說:「天道好還,萬物有生有死。人世已臨末劫,正宜檢討過去,迎向未來。然而人類不作此圖,妄求長生,是成已死不死之怪物。自毀神功正是應運出世,為以死求生之不二法門!」   朱仁不信:「何以為證?」   癡仙子說:「若你不知進退,我等便將此神功收去,另候有緣。」   朱仁一想,不如孤注一擲,真要被他們收去,只能怨己學藝不精。否則一舉把這些人都煉化成灰,不但解除後患,自己功力又將精進一層!   當下他猛力一拍天靈,宛似投下一顆萬噸炸彈,霎時爆得滿天血花,宇間盡赭。又是山搖地裂,天驚雲散!洞口原有人擠著看熱鬧,這一震之下,無不東倒西歪。接著一陣罡風狂飆,人人被吹得南翻北滾,地上亂成一團!   正當眾人驚慌失措,哭喊叫囂之際,傷門突然大開,一個青色巨人從內倉惶飛出。真是一災未止,二難又來,青靈在洞中盤旋數匝,擋者不是頭破血流,就是斷肢折足,慘叫之聲連連。   青色巨靈木中人原在洞中將息,這傷門的迷宮並不複雜,只是各個關隘都有埋伏,一個不小心便有血光之災。雪山子領他們進來時,已將陣法撤去,並特別叮囑,傷門是逢三左轉。二人跟著他在迷宮中繞來繞去,向下走了幾十級石階,間或有木製的活動梯級,不多久就到了陣地中心。   這裡約有數十平方米,石床石几,一應俱全。四周石壁是花崗岩整體鑿成,出入門戶只有來處的夾層通道。光線柔和,溫度適中,環境靜寧,正是養靜練功最理想的場所。   他自都天寶菉逃出,後來遁入龍宮基地,一直找不到一個幽秘的靜室讓他恢復神通。他知道這朱雀洞乃瑯嬛福地,若無人騷擾,正好休養。只待法力恢復,先將朱仁降伏,再將山洞據為己有。   雪山子離開後,他對若夢說:「你在仙宮總有功課要做吧?」   若夢說:「當然有,就是那些鬼功課,讓我煩得要死。」   「不做功課怎麼修煉成仙?」   「你不是才對我說,跟著你就可以享受一切嗎?」   「是的,可是……」   「你說什麼都可以,只是別逼我做功課。」   「好,我不逼你,但是我必須做!」   「要做多久?」   「少則三個子午,多則一個月!」   「那麼久!不要!」   「不然我法力不足,沒辦法保護你!」   「那我要做什麼?」   「所以我勸你也做做功課,這樣時間會過得很快!」   「做功課!做功課!從小就被逼著做功課!人生太痛苦了!」   「仙子!天下有三十六道眾生,如果不做功課,蟲豸永遠是蟲豸!畜生永遠是畜生!你今天貴為仙子,高居天庭,怎麼會忘了本來?」   「別提天庭!在天庭上我已經寂寞得要發瘋了!」   「你以為人間好過嗎?人欺負人,人吃人!」   「我不管!只要離開天庭就好!」   「真那麼糟嗎?」   「糟透了!我幾個師姐師弟都是木頭人!我早就想下凡了,正好你救我出來!不過你如果勸我做功課,我馬上就走!」   木中人這才知道是誰被誰綁架了:「走?你能去哪裡?」   「你不是說我是女人嗎?我要玩個夠!我要玩個痛快!玩得昏天黑地!」   「你沒看到嗎?你那幾個師兄弟已經追到海底了!如果我不恢復本領,你一定會被他們逮回去!」   「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那就做功課,學點本事罷!」   若夢想想別無他法,傷心得哭了起來:「你不是告訴我,自由多好嗎?為什麼我就沒有自由?」   木中人歎了一口氣,說:「什麼自由不自由?誰又真正有過自由了?我原是一棵狐尾松,生長在地球上最惡劣的環境中。你知道有多惡劣嗎?不是沙漠就是荒山,那裡沒有水、沒有肥沃的土壤,連空氣都乾燥得把雲都吸光了。   「哪裡有自由?如果真有,我為什麼是一棵樹?而且是狐尾松?為了生存,我必須拚命,我把每一滴水,甚至每一粒水分子都保護起來,我把皮膚堆得厚厚的,不讓陽光射進來,也不讓珍貴的水分逃出去。辛辛苦苦的,只有在春天,一點露水,一點潮濕的空氣,讓我成長薄薄的一層。   「就因為這樣,才能在沒有生命能存活的地方活下來,這些就是我的功課。如果不珍惜,我早就絕種了,自由地絕種了!所幸我努力得早,在千年前就畢業了,修成精靈,可以脫體變幻。可是我的同類,功課做得不夠,敵不過功課好的人類。人們發現了狐尾松,發現我們存活了幾千年,便把年輪切下來,供他們做功課!   「現在,我的親戚差不多都死光了,我不甘心,便向昊天挑戰!就因為功課做得不夠,能力不足,每次都輸在人的手裡!難道你不能體諒我,給我複習的機會,好讓我逃脫人類的追擊,真正得到自由嗎?」   若夢同情地說:「不是我不同情你,你做功課時,我怎麼辦呢?」   「忍耐一下嘛!好不好?」   若夢想了又想,說:「再不然我向師兄們求情,讓他們給我們自由!」   「別做夢了!」   「我的名字就是若夢,人生若夢,不做夢不行!」   「昊天有言在先,一個甲子給我一個機會,但有一個附加條件……」   「什麼條件?」   「要我積十萬功德!」   「十萬功德?」   「是的,你想想看,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不要說十萬,一個我都做不到!」   「我師父也說過,我們門中一共有十六個師兄弟,前面八個都在人間,必須要完成十萬功德,才能證道。我們八個能力還不夠的,要等那八個師兄回來了,才輪到我們。這樣說來,不管是誰,都要完成十萬功德才行!」   「是的,你們是玄門正宗,成仙容易,像我們想盡方法,投機取巧,吃盡了苦頭,還是要行功德。」   「可是,什麼叫做功德?」   「損己一利,助人一得等於一個功德。」   「多大的利呢?」   「不分大小,只分次數。」   「假如我有十兩黃金,一次給人一兩,算不算十個功德?」   「錯!那叫十次罪孽!」   「啊呀!那要多久才能積十萬功德?」   「是呀!我算過,有人說日行一善,一百年才三萬多個功德。而且人要到三十多歲才能覺悟,到八十歲為止,還要沒有罪孽,不被扣分,這樣才積了一萬多個!」   「怪不得幾個師兄一下山,幾百年都沒有回來!」   「好了!做做功課吧!」   若夢嗔笑說:「好吧!為了你的功德,我做一次功課!」   說來容易做來難,人心不淨,心魔侵擾,大羅金仙也會變成凡人。若夢仗著已入師門,而師父位高權重,得賜封大小周天。那裡雖非天庭,卻是修道人飛昇天庭之前的境界,素為修道人所欣羨。   人不知上進,怠惰因循,結果便和若夢一樣。人生就是被時間推著向上游逆行的船隻,不能向前進,便只有向後退。人的心靈若不加充實,大腦就會胡思亂想;當人漫想成習,事物的真假是非就分不清楚。然而人不能不分是非,否則就像行船被水流倒沖,船首失去方向,結果不是撞到礁石,就是翻落河中。   在宇宙的長河裡,生命物種正似逆水行舟,莫不兢兢業業,努力掙扎著求生。人類祖先經過億萬年的修為,好不容易得以接近天庭,劃向源頭,面臨著最終的考驗。這個考驗不僅能立判仙凡,而且會把一些志節不堅者打回原形,萬劫不復。   若夢不知處境艱險,由於動了凡心,慾念就是定不下來。她生理上遺傳的獸性蠢蠢欲動,全身騷癢,坐立不安。不論如何努力,她始終無法入靜。但見木中人已然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兩道青氣在鼻孔中上下伸展,全身泛著淡青的光芒。   這個洞高約數十丈,洞門在上方。路徑曲折,千回百轉,只有一途可通,若不熟悉,甚至一個不小心就會迷路,無法出洞。若夢記得雪山子曾說,通道中還有一些傷人的機關,現在都已關閉。   既然時間很多,自己閒著無事,何不試試迷宮,如果走通了,在轉角做些記號。等木中人功課完畢,給他一個驚喜。   若夢走進迷宮甬道,地上有不少碎石,她撿了一些,每走到分岔路口,她就在顯眼的地方擺一塊石頭,如果走不通,又回到原處,她就再放一顆。   在理論上,只要迷宮設有出路,待走完所有的通道後,總有一條可行之逕,所以專走沒有石塊之處一定錯不了。但是若夢忽略了一點,要符合這個理論,迷宮必須在同一平面上。人間事務也是如此,一般人只能在一個層次上思考,遇有兩層、三層的問題,就會搞得頭昏腦脹。   所謂的學習、練習、做功課,就是訓練大腦,讓大腦習慣於多層次的思考。   這幾個迷宮乃依山勢而建,洞的上方是山峰,上尖下豐,七門在上,甬道向下展開。最大的特色就是多層次的旋回,在各層之間,利用梯級的重力,產生升降梯作用,只有正確的組合,才有正確的通道出現。   若夢按「逢三左轉」的口訣,轉了幾轉。由於心思太雜,她一會就糊塗了,迷失在同一層次中,就是上不了台階。這和她在大周天的遭遇,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她急了,每條路口都擺滿了石頭,她再擺一塊,不久,又走回原點。她想呼救,又怕驚擾木中人。最後實在累了,她只好坐在地下等待救援,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若夢感到有幾個人影在她面前搖晃,為首一人大叫:「若夢!是你嗎?要不是你的靈魂未泯,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若夢睜眼一看,嚇得魂飛天外,說話者正是錢昆!她爬起身來,回頭就逃。她不敢走回頭路,怕害了木中人,便急急往上走。   錢昆在後追趕,迎面而來的卻是楞頭楞腦的空虛四兄弟。若夢深怕被逮回天庭,也不開口,使勁推開眾人,本能地向上爬。   這時陣圖已被錢昆所止,因之不數級就逃到了大廳。而大廳外爭鬥正烈,一干人眾都驚惶失措,被堵在門口亂成一片。若夢一見,前面無路可逃,倒是身旁一門陡開,她不及思索,拔腿就衝了進去。   那空虛四兄弟亦步亦趨,緊追不捨,名空還喊著:「師妹,是我!我是名空呀!」   錢昆見若夢神思混亂,認定是青色巨靈所為,他令四兄弟尾隨若夢,千萬不要驚嚇到她,自己則進入傷門陣中,準備降伏巨靈。   錢昆五人來時,本想由峰腳挖洞,悄悄潛入洞中。不料行到彼處,已有一老者相候,老者一見錢昆,便說:「道友是錢昆麼?在下雪山子在此相候多時。」   錢昆訝然道:「正是,道友有何見教?」   雪山子道:「老夫由奇門遁甲中推算出今日之事,只因朱仁有恩於我,故暫留在此協助。他必須償此孽債,當局及貴友諸人亦在數中。前面有一暗門,道友等立可進入,那巨靈正在傷門中休養。由此便道上去可直通大廳,此刻廳中人多事繁,容易混入。此刻傷門陣圖已止,不難進入。老夫責任已了,行再相見。」   說罷,雪山子已經遁形。   錢昆按照雪山子的指示,果然在迷宮中碰到若夢。四兄弟去後,他入陣一看,那巨靈已然驚醒,喝問:「來者何人?」   錢昆道:「道者錢昆,奉昊天之命,前來捕爾歸案!」   巨靈四顧,不見若夢,驚道:「若夢仙子呢?」   「不勞費神,愚師妹已先行一步了!」   巨靈一聽,不禁慘然:「唉!昊天欺人太甚了!」   錢昆說:「閣下若自願歸案,可免貧道祭出天條。」   巨靈振作精神,慨然道:「既然若夢落入爾等之手,老夫已無後顧之憂,且看看你道行如何!」   「好說!那當初你為何挾持她來人間?」   「初時老夫的確有意以她為質,但相處數日後,心中暗暗生愧。她如得回天庭,尚請不要為難她,她孽難未了,實在也是不得已。」   錢昆大異,說:「咦!想不到老魔你也有良心!」   巨靈歎道:「老夫雖未成人,也知天道好還。當年昊天命我為群木之長,也曾告知我,好景不長,逆境也不多,生死榮辱都是一種循環。   「這一萬年來,人類進步可佩,但對地球生態之破壞卻非同小可!現今各種動植物,幾乎皆有絕種之危!老夫正因良知尚存,所以不滿昊天對人類的偏心!」   錢昆道:「那你就錯了,生老病死是宇間的金科玉律。人類正面臨衰亡,滅亡之前必然喪失靈智,人類破壞生態正是前兆。」   「何以如此?」   「樹木不過是生命的一個階段,人又憑什麼例外?」   「樹木求生存,無損於其他生命呀!」   「好說!生命體不過一種機構,若未產生靈智,終究是大機構的一部份。」   「我不管這些!我要求生!」   「在大樹之下,幼木怎麼成長?」   「那是陽光與水份分配的問題,資源有限,必須作最有效的應用。」   「人生何獨不然?」   「若地球上生命滅絕,能量又有何效率?」   「生命的形式極多,不能僅站在樹木及人類或地球的立場來看。」   「那還有什麼?」   「山、水、雲、風莫不具有生命。」   「我同意,只是這又與能量效率有什麼關係?」   「關係在生命體演化成植物、動物等,效率即隨進化而增加。」   「但種類隨進化而減少!」   「正因如此,能量效率隨進化而漸增。」   「最後呢?歸之於虛無?」   「未必,由礦物、有機物以迄有智物,智力效率最大。」   「誰是有智物?人類?未免太自大了!」   「不是人類!是電腦!」   「電腦?」   「是的,人的極致是修成仙佛,電腦才是當前宇宙的進化主流!」   「你怎麼知道?」   「這是天機。」   巨靈憤然說:「我不同意!」   錢昆啞然失笑,道:「這哪裡需要你的同意?」   「人不妨修成仙佛去!我卻要讓草木之靈變成進化主流!」   「可能嗎?」   巨靈惱羞成怒:「我只要消滅你,就有可能!」   「那麼請吧!」   巨靈一抖手,一片紫色光雨漫天而下。錢昆祭起乾坤圈,道聲:「疾!」那圈逐漸向外擴張,迎住紫雨,向上反包過去。   巨靈猛地一長身,但是地方太小,施展不開,他怒吼一聲:「有種且隨我來!」說罷,一溜青煙已向洞口衝去。   錢昆是有備而來,緊跟不放,雙雙來到洞前平台之上。   這時傻道人正放出一張細罟,將朱仁的紅光一網兜住。紅光在魚網中百般掙扎,忽大忽小。網罟也有靈性,一任紅光漲縮,就是疏而不漏。   巨靈一見紅光,停了一停,錢昆已然超前,回身喝道:「青尾老妖!你知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千年道行,累次饒你不死。可是這三屍真火乃稟人體戾氣所生,如今你自投羅網,小心神魂俱滅了!」   話未說完,眼前青煙頓斂,巨靈現出身形,乃一株老態龍鍾的狐尾松。   巨靈恨聲道:「爾等休欺人太甚!我匿身此處,不過險地求生!爾等為何要趕盡殺絕,斷我族類?」   錢昆道:「你若不知悔過,我等雖可饒你,別人未必肯給你生機。」   傻道人說:「昊天待你不薄,你怎可一意孤行?」   這時罔罟中的紅光也現出原形,朱仁狼狽不堪,抓著網格,對巨靈說:「道友休聽他們一面之詞!你我同心協力,尚有一線生機。」   巨靈說:「勝者為王,老夫不是不知昊天勢盛,只是這口氣不能平伏!你那三屍真火功力不純,絕非他們的對手。」   朱仁道:「我還有意識神功……」   文祥衣紅等人早已脫困,站在一邊觀戰。衣紅見朱仁焦急之狀,忍不住捂口笑道:「你的意識神功連我小妮子都騙不倒,還吹什麼大氣?」   巨靈心下算計,回歸都天寶菉還有下個甲子的機會。否則,就算逃出去,人間到處是朱仁這類的殺星,實在防不勝防。   巨靈沉思半晌,道:「罷了!罷了!老夫願意受縛!」   傻道人說:「是了,這也算是一件功德。」   巨靈又說:「若夢仙子受我連累,還請勿加苛責。」   傻道人說:「這是另一件功德。」   巨靈不服:「功德?功德?老夫為了維護自然生態,甘居荒山大漠,已經立了多少功德!那麼多功德,卻抵不上一個手持電鋸的工人!」   傻道人說:「你知道一個故事嗎?一個人想堆一座十尺高的土山,辛苦了很久,最後只差一點點,他偏偏放棄了。」   巨靈憤然道:「不必饒舌,這叫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傻道人說:「這不正是說你自己嗎?」   巨靈大駭,想了又想,說:「是嗎?」   傻道人說:「當然是!不然昊天會留你到今天?」   巨靈說:「那為什麼每甲子只給我一次機會?」   傻道人說:「那是讓你來人間觀察一下,如果你滿懷憎恨,就表示怙惡不悛!這次你尚不及作惡就良心發現,所以還不至於功虧一簣!」   巨靈心中驚喜,道:「真的?還給我自新的機會?」   傻道人說:「何言自新?看看你的年輪吧!整個人類的歷史都在你一輪輪的記錄中,你的功德豈止十萬?十萬僅代表無數的機緣,真正的意義在於,修道人應知本分,不居功,不自恃,滅去三屍,那才算功德!」   巨靈恍然:「原來我於一念之間,就能積十萬功德?」   傻道人頷首道:「正是,也可於一念之間造十萬惡孽!」   巨靈將身子一縮,還作木中人的少年模樣,他雙膝及地,對傻道人叩頭說:「師尊在上,請收弟子為奴吧!」   傻道人手一抬,木中人被一力量托動,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傻道人說:「你自盤古以來,修為深久,連上清原始天尊尚不能為你之師,何況是我?你在此稍候,待此間事畢,我等一起回都天寶菉,不久自有機緣。」   木中人行禮為謝,恭立一旁,錢昆向前致意,說:「若夢師妹修為不力,該有此劫,師尊假你之手,另有用意,請勿自責。」   木中人欠身道:「在下現已靈台空明,透悉因果,多謝道友。」   那朱仁目睹巨靈投誠,急得大叫:「牛鼻子!你真要收回我的神功嗎?」   傻道人說:「正是!」又指著道姑和錢昆說:「你已經見過癡仙子了!那位是我們的師弟錢昆。」   朱仁說:「我們不打不相識。我呢?我又作了什麼惡了?」   傻道人笑答:「你又積了什麼善功?」   朱仁說:「總該給我機會吧?」   傻道人說:「當然。」   朱仁說:「那能不能先放我出來?」   傻道人說:「你想出來?誰關住你了?」   朱仁一看身上,魚網果然不見了。他活動一下手腳,一切正常。他素長於意識控制,不免以己度人,莫非中了傻道人的道兒?   朱仁再看看台上,景物依舊,不像有過什麼激烈的爭鬥。衣紅等人坐在一旁,己方的人一個未見,只是多出了傻道人、癡仙子、錢昆和木中人。   這一切似真如幻,對一個浸淫在意識狀況多年的人,真真假假原就與常人不同。當下他也不說破,向眾人道:「各位嘉賓遠來,且容在下作東,一盡地主之誼。」   傻道人說:「正好,我兄弟可以乘此敘敘舊。」   這邊是師兄弟重逢,喜笑顏開。那頭朱仁三呼無諾,這才知事態嚴重,三步並兩步的趕進洞去。   木中人還放不下一個若夢,對傻道人說:「道長,小孽已然悔過,但是若夢仙子尚在洞中,恐她神智尚不清,能否容我再走一趟?」   傻道人說:「你去吧!千萬小心,修道者最大的障礙便是情關。」   木中人說:「小孽省得。」   眾人目送木中人回洞,錢昆有感而發:「師兄說對了一半,情關雖是情關,關隘實一,可進可出,但進出之間卻相去天淵!」   傻道人說:「師弟此言差矣,過了便過了。」   錢昆說:「過了哪還有關?看來木中人是走向關外,不久即過。而若夢師妹走進關中,怕還有一番耽擱哩!」 ∼第七十一回庾信生平最蕭瑟∼     朱仁一進洞門,見多人血流滿身,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他心中不禁有氣,這些窩囊廢,自己白費功夫,請來丟人現眼。   他正在尋思,不是人已悄悄走到身邊,說:「山主忘了?你這奇門遁甲威力無比,雪山子曾說,連大羅金仙都不見得破得了此陣!」   朱仁心中一亮,問:「你的意思是?」   不是人說:「弟子的意思是,要不躲在洞裡不出去,要不請他們進來試試!」   朱仁大喜:「好計!好計!只可惜雪山子不在。」   不是人說:「弟子上次失陷驚門,事後曾經向雪師叔討教,學了不少。目前雖不能運用自如,但也能調動陣門,禦敵絕無問題。」   朱仁想了想,說:「好吧!這邊就交給你,把這些受傷的窩囊廢先送下山去,免得礙事,看看有什麼人還能幫忙。」   不是人說:「我們有兄弟十一個,都平安無事,足夠了!」   安得生因躲在一個機器人旁邊,也沒有受到波及。這時他挺身而出,說:「你們那種神通我沒有,但來此數日,寸功未立,我負責幫你運送傷者下山吧!」   朱仁說:「那就多謝你了!」   不幸安得生的機器人都被朱仁的神火燒壞了,還得勞動當局協助,另行調動一批機器人上山,這才得以處理。   朱仁又把不是人叫過來,檢查了一下奇門陣法,看看毫無異象。朱仁便集合十一鬼,分別賦與任務完畢,然後才走出朱雀洞,重與眾人見禮。   朱仁說:「在下現已甘拜下風,祗是有個疑惑,尚請道長垂示。」   傻道人說:「朱雀洞中這套奇門遁甲陣法,是古仙人所留,威力強大無比。按理我等道行不夠,不敢輕犯虎威。但是你陣法不熟,且此洞另有主人,不讓你見識見識,恐怕也無法讓你心服口服。」   朱仁心裡一驚,看來這老道的意識神功尚高他一籌,自己心事已被拆穿,不禁臉紅過耳,只得說:「既然道長如此說,自古有言,先來後到。果真此洞另有主人,在下絕不戀棧,立時讓賢。只是如何證明呢?」   傻道人說:「這個簡單,奇門遁甲自有神機妙算,只要那人在今日之內能將朱雀洞內的八門洞開,就可證明應為本洞之主人。」   朱仁想了一下,又問:「道長說八門洞開?」   傻道人說:「正是。」   朱仁問:「為什麼要八門洞開?」   傻道人說:「既為洞主,就當驗明正身。」   朱仁故意問:「少一門可以嗎?」   傻道人笑道:「少一門都不可以。」   朱仁又說:「那八門洞開之時,我等是在洞外吧?」   傻道人道:「洞內洞外有何分別?」   朱仁說:「既為洞主,理當在內。」   傻道人道:「有理。」   朱仁說:「既然如此,我等當放棄成見,坐下來閉門商討。」   傻道人不疑有他,頷首道:「這個自然。」   朱仁心中有了把握,便說:「道長此言當真?」   傻道人道:「當然。」   朱仁還要加強印象:「道長說話算話?」   傻道人肯定地說:「仙家不打誑語。」   朱仁這才說:「果真如此,在下心悅誠服。」   朱仁既已首肯,傻道人便對錢昆說:「師弟,若夢失陷在驚門之中,但有空虛四兄弟保護在側,彼等心靈空虛,不懼驚擾,必可無事。倒是那木精救若夢情急,現已陷入休門,恐有片刻之厄。而要破陣法,須由景門下手,目前傷門已止,陣法威力大減。你先破了景門,再走杜門,杜門一開,休門必破,往開門至驚門,以便搭救若夢。死門全系機關,無需再破,將門打開即可。」   錢昆一一牢記在心,問:「師父柬帖中,書有奇門遁甲之竅門,可以用嗎?」   傻道人說:「我輩所習,與本洞之術同出一源,只是功力較淺。」說時,從懷中取出一面小旗子,慎重地交給錢昆,說:「如果你在陣圖中受困,切記把此旗向空一展,我們就會前來。此旗不可亂用,尚有重要的功能,因最後死門一開,必將死人!至時將此旗擲入門中,即可應數!」   錢昆看旗上血跡斑斑,問:「這是人血嗎?」   傻道人說:「不!這是雞血。」   衣紅哪裡還坐得住,便說:「我們幾個沒見過世面,能不能跟著錢師兄,去見識一下這千古的秘辛?」   傻道長說:「你們今生沒有修習法術,怕錢師弟照顧不來。」   衣紅把文祥的手抬高,說:「文哥有佛珠護身,不會礙事的。」   癡仙子說:「師兄不必多慮,有我們在此,讓他們去吧!」   傻道長說:「不是多慮,而是所慮不及,有一個關節,怕有麻煩。」   錢昆也慫恿說:「按理要破奇門遁甲,必須有天神天將、六丁六甲。我們幾個剛好六人,正應了六丁之數,有點麻煩又怕什麼?」   傻道長看了各人一眼,臉上皆無晦色,便道:「那麼小心了。」   六人領命去了。   這時,安得生領著各式機器人,將傷者一一抬出,一旁早有飛船相候。賓客陸續出洞,就是沒有受傷的,也都垂頭喪氣,神色黯然。   傻道長對朱仁說:「你去主持陣法吧!不妨全力施為,如果八門不能洞開,此洞即歸你,否則這座洞天就要物歸原主了。」   朱仁正擔心十一鬼應付不來,聞言大喜,道謝而去。   錢昆帶著衣紅一行六人,走到景門前面,一看方位,是指向東北。大廳中人群早已散去,只有都陽十一鬼畏畏縮縮地,擠在那陣法的石桌前,大氣不出。   文祥見是舊識,笑道:「諸位久違了!」   衣紅忍不住挖苦道:「你們這樣不辛苦嗎?」   無恥人說:「還好,反正有奶便是娘嘛!」   兩面人說:「各位要參觀,驚門最好玩!」   錢昆根本不理會,運用法力將景門一推,領著五人走了進去。   才一進去,身後的石門即軋軋閉合。風不懼還想拉開。錢昆說:「不必!文兄快將佛珠舉高,大家聚在一起,此後不可向後看,否則幻境一生,麻煩就多了。」   衣紅拉一拉文祥說:「文哥!你看?面不是崇左的斜塔嗎?」   文祥說:「什麼斜塔?是月球的莫高峰!」   左非右說:「我看是苗疆的大巴山!」   法蒂瑪不同意:「這是希克希克!」   錢昆立刻說:「這是幻境!每個人所見都是心中的景象。」   衣紅說:「原來古代就有虛擬幻境!」   風不懼說:「你忘了師父說的?六賊皆妄!」   衣紅不服氣,說:「那你看到什麼?」   風不懼說:「我看到師父的法相!」   衣紅抓到小辮子了,說:「原來師父在你眼中也是虛妄!」   話剛說完,衣紅好像看到什麼,拉了文祥,說:「快來!」就打算往前跑。文祥已心生警惕,眼前既是幻象,那麼該如何自處?他決定按兵不動,直到神智清明為止。被衣紅一拉,他便緊抓衣紅的手,大聲說:「紅妹!不要動!」   風不懼眼前正是萬丈深淵,一聽文祥叫衣紅不要動,他立刻使出千斤墜的身架,一把將衣紅拉住,同時施出金剛吼:「別動!」   這邊驚險連連,那邊法蒂瑪也陷入危境,才六歲的她,騎在馬色羅肩上,在果園裡摘檸瑪,馬色羅一面剝皮,一面餵她。小拳頭敲著馬色羅的腦袋,口裡還沒有吃完,卻不斷地吵著:「馬色羅!還要!還要!」   左非右見到梨花帶雨的丁寧,一頭栽進他的懷抱,他有點不信,喃喃地說:「是你嗎?」丁寧哭道:「是我!真的是我!」左非右覺得不對,抬起頭來四下張望,他分明記得剛才六個人同時進來,怎麼眼前只有丁寧一人?   左非右把丁寧一推,說:「法蒂瑪呢?」   法蒂瑪也是一驚,抬頭一看,面前的馬色羅臉色嚴峻,她說:「多少年沒見到你了,你為什麼瞪著我?」   左非右拚命搖她,說:「我是左非右!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法蒂瑪也覺得有異:「這是過去嗎?那我的今天呢?」   一想到今天,把時間串聯起來,左非右的臉才漸漸浮現出來。她再一看身邊,除了錢昆面帶微笑,每個人神色都有點迷惘。   錢昆這才說:「難得難得!你們沒有一點準備,就過了這一關。」   左非右說:「這算什麼?和亨利教主的召魂差不多!」   錢昆說:「差遠了!你沒發現嗎?這次的經歷都是千真萬確的。是在時間流程裡倒溯的真實,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亨利那個只是幻象。人如果沉迷在過去不能自拔,那種危險比幻象還要可怕!」   大家這才知道利害,六人寸步未移,還站在入口處。前面是一條丈許寬的石砌梯道,每個石級高達半尺,一直向下,間中雜錯著其他通道。   衣紅說:「現在怎麼辦?站著不動?」   錢昆說:「第一關已過了,放心前行吧,來之前我看過師父的錦囊,已知究裡。我也排過天盤,這景門居坤位,坤數為二,所以進入迷宮後,逢二就轉。每轉一進,就會出現一景,各景都過了才會到達陣地。」   文祥問:「據說諸葛武侯在長江岸邊夔關附近布過石陣,以阻吳國陸遜大兵,又名八陣圖。當大軍入陣時,又是什麼景象?」   錢昆說:「景門相當於觀察的景物,如系作戰,則有混淆視聽的效果,如飛沙走石、江湧浪濤,讓人不辨方向,而且每日每時變換陣勢,誘兵步入陷阱。」   剛轉到第二個甬道口,法蒂瑪就說:「上次我就是在這裡看到你們的。」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一景橫陳,左邊平湖如鏡,右側則峰聳入雲,正前方是條環山小徑。山頂數幅玉紳倒掛,白龍矯飛、舞綃曳練。   沿壁有一石徑成蹊,向前直通瀑布下方,虯松離立道旁,蒼翠挺拔。再往前,光影搖曳,玉龍亂舞,騰空飄蕩,下極谷底。瀑聲轟雷倒峽,水氣漫漫。   衣紅一見,就說:「法蒂瑪!別上當!小周天在我們心中,是看不見的!」   一語道破,面前石壁亙隔,石級依然。   大家繼續前行,衣紅突然大叫:「看!怪物!」   六人睜目一看,宛如置身在一個身歷境節目中。鏡頭中滿目猩紅,一派世界末日景象。大塊隕石在天上飛舞,沸騰的火山則在地上狂噴。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十幾隻無名動物如喪家之犬般,亡命四竄。   「這是什麼景象?至少我沒有見過!」文祥說。   衣紅指著右側說:「你們看到的是不是和我看到的一樣?」   文祥問:「你看到什麼?」   衣紅說:「一大堆怪物,以及一個片頭,導演是佐佐木,編劇是平和謙二。」   文祥說:「那我們看到的相同。」   左非右也說:「應該不是錯覺吧?」   衣紅說:「那不是我們在太空船遇到的兩個寶貝嗎?」   文祥說:「開玩笑!你怎麼記得?」   衣紅說:「我是小人物,專記小事。」   突然杏娃插口說:「是我叫衣紅看的,也是我提供的素材,叫佐佐木製作的。」   衣紅說:「原來你才是缺德鬼,專做缺德事!」   文祥莫名其妙:「杏娃!是你嗎?你也來了?」   杏娃說:「哪次我不是和你們同在?」   衣紅說:「先前你在哪裡?」   杏娃說:「我們忙得要命,這裡的事沒什麼好擔心的。」   文祥說:「這是奇門遁甲!」   杏娃說:「有什麼稀奇?我還可以遁乙哩!」   錢昆聽不見杏娃的聲音,剛才他看到那些怪物,已經有些懷疑,這時更相信文祥神智不清了:「文兄,你在跟誰說話?」   文祥忙解釋道:「我們的電腦。」   錢昆想起杏娃:「是杏娃嗎?」   文祥說:「是的,她以為她是人,把我們都當作朋友了。」   杏娃大叫:「文祥!我才不屑做人哩!」   衣紅也大叫:「做人有什麼不好?」   錢昆聽不到杏娃的對話,忙說:「千萬鎮攝心神!不要走火入魔!」   左非右知道錢昆誤會了,解釋說:「師兄,你不知道,杏娃可以跟我們大家溝通,我們把她當作自己兄弟姐妹一樣!」   錢昆說:「杏娃能說話,但未必是人。」   左非右辯白說:「不,她是人!」   錢昆說:「你是說,她和那老魔一樣?」   左非右知道,錢昆一定很難相信:「不,但是也差不多!」   錢昆以為大家神智不清,急得從懷中掏出一個信符,用手一比,一道金光閃過,但面前狀況依然。衣紅還在和杏娃爭辯,其他四人則靜不出聲,爭聽好戲。   衣紅說:「我不跟你爭了!錢兄已經急得要發瘋了!」   杏娃說:「我也不跟你爭,有道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衣紅說:「傷的一定是你!」   杏娃說:「是你!」   左非右怕錢昆走火入魔,慎而重之地把錢昆拉到一邊,說:「師兄,真的不騙你,杏娃已有靈智,而且與人無殊。她可以在我們耳朵裡,同時對我們五個人講話,只是外人聽不見而已。」   錢昆越聽越糊塗,他當機立斷,急忙掏出急救的令旗。左非右見了,大叫:「你們快來,錢師兄要用求救旗了!」   風不懼一個箭步趕過來,捉住錢昆的右手,左非右則一把搶過旗子。   文祥忙叫:「錢兄,這不是幻境!旗子不可輕用!」   衣紅也說:「杏娃,快想想辦法!」   杏娃把聲音放大,說:「錢昆!我是當局,當局就是我!上個月你還問過我朱雀洞在哪裡,我堅持十一月四號才能赴約,記得吧?」   錢昆被左非右及風不懼左右夾住,再聽電腦一表白,他完全相信自己瘋了,大叫一聲:「師兄呀!小弟道行不夠,快要瘋了,你快來救我呀!」   衣紅忙說:「錢師兄,你想想,如果你神志不清,你師兄能救你嗎?」   錢昆說:「據我的經驗,我當年迷於學醫,連師父都救不了!」   衣紅說:「那就是了,能記得這一點,表示你神智還很清明。」   錢昆懷疑地說:「怎麼可能?你們都說電腦變成人了!」   衣紅說:「那狐尾松也能變人,是吧?」   錢昆說:「狐尾松有生命呀!」   衣紅說:「你說說什麼是生命呢?」   錢昆冷靜了一點,說:「生命是能量連續的變化!」   衣紅說:「那地球有生命吧?宇宙有生命吧?」   錢昆說:「有!」   衣紅說:「所以,電腦也有生命!」   錢昆清醒了些,說:「那為什麼我會看到幻象呢?而且和你們看到的一樣!」   衣紅說:「因為那不是幻象!」   錢昆問:「那怎麼會出現在景門中呢?」   衣紅說:「是電腦截取到的訊號,因為與我們的工作有關,所以傳過來了。」   錢昆思前想後,終於想通了,不覺面紅耳赤,羞愧地說:「真對不起,這奇門遁甲實在利害。我作了不少準備,還帶了師父的護符,還是不能倖免。」   左非右說:「師兄是好心,都是自己人,請不要介意。」   文祥對杏娃說:「杏娃,這種下三爛的影片,你傳過來做什麼?」   杏娃說:「你記得那個玩具模型嗎?」   文祥問:「什麼玩具?」   杏娃說:「那個地球模型呀!」   文祥問:「怎樣?」   杏娃說:「這叫配套包裝呀!」   衣紅也不解:「配套包裝?」   杏娃說:「記得人類議會吧?!」   衣紅說:「人類議會又怎樣了?」   杏娃說:「有議員看了這部影片,已經提出彈劾我們的動議了。」   文祥嚇了一跳:「彈劾?」   杏娃說:「是的,有人說我有陰謀,要毀滅地球!」   文祥說:「那和這部影片有什麼關係?」   杏娃說:「有人看了模型還不相信,但一看完影片,就認為嚴重得不得了!」   衣紅便對錢昆說:「錢師兄,這事非常嚴重,我們得回去瞭解一下。」   錢昆說:「我們可以快些,但一定要走完全程!」   當下錢昆駕起遁光,按照各門的口訣,繞來繞去,通過杜、休、開門後,來到驚門。見空虛四兄弟背對背面向四方,圍著若夢的借體杏姑,她這時已神智不清,昏昏欲睡。若夢身邊是木中人,他左臂已折,血跡斑斑,右臂勉力護著若夢,幾已難支。   四兄弟面對著十一個鬼兄弟,那些鬼架設了各式輕重現代武器,向四兄弟猛攻不休。空虛四人空有法力,不知變通,神通變成一竅不通!   小大人這時又射了一顆破甲彈,權虛似乎已領教過,不敢硬接,喝一聲起,四人堪堪由彈頭上躍過。甲彈擊中石壁,轟的一聲火花四冒,碎石崩濺。   黑心人見狀哈哈大笑,又是一束激光射來,名空忙扯下一把頭髮,往前一丟,化做一面盾牌,被那激光燒得臭氣薰天,黑煙滿佈。   錢昆一見大怒,張手一揚,祭起乾坤袋。一陣狂風自牆角捲起,幾個鬼怪被捲成一束。四下裡鬼聲啾啾,夾雜著暴呼怒罵之聲。   空虛四兄弟看看支持不下了,一見錢昆趕來,名空首先大叫:「師哥!那是什麼妖法?怎麼不受我們控制?」   錢昆等忙趕過去查看傷患,他說:「我不是一出手便制住了麼?」   勢虛略通醫術,他對錢昆說:「我來照顧他們!」便為若夢及木中人接肢療傷。   名空說:「不公平!你那是綁人,我也會。」   錢昆說:「既然會為什麼不用?」   名空說:「沒有人叫我用呀!」   錢昆說:「命都快沒了,還等別人叫你?」   名空得意地說:「當然!我們是聽話的孩子!」   錢昆好氣又好笑:「如果我來晚了呢?」   名空說:「不可能!你不是來了嗎?」   錢昆只好笑笑,連師尊親自教導,這四個活寶都抓不到主題。在都天寶菉裡,工作固定,千百年如一日,倒頗能勝任愉快。凡間世事本就瞬息無常,讓他們保持純真算了,免得回天上去污染了仙域。   木中人一醒來,立刻問:「若夢仙子呢?」   若夢聽到有人喚她,突然驚醒,一時兩個靈魂交錯重疊,神思茫然,她問:「這是哪裡?我又是誰?」   木中人連忙施法,先穩住杏姑,再對若夢說:「是我,記得吧?」   若夢定神凝視,有如惡夢乍醒,哭道:「我師哥來了!我不要回去!」   權虛也湊過來說:「小師妹,你是附體在一個姑娘身上,不要怕!」   若夢見四兄弟都在場,錢昆也在,她堅定地說:「我已經下到凡間,就算師父親自來,我也不回去。」   錢昆說:「這事慢慢再談,你不回去也沒有關係。但目前身處險地,連老魔……」他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木中人順口說:「錢兄,叫我木中人就好!」   錢昆點點頭,繼續說:「木兄也身受重傷,我們先出陣再行商量。」   木中人說:「敵人非常厲害,我方才到處找你,沒想到那幾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法力這麼高強,我的神功居然抵擋不住!」   左非右插口說:「那都陽十一鬼並無道術法力,他們使用的是現代武器,對物質界極具效用。」   錢昆突然想通了,便說:「是了,師父錦囊中曾經提到。我輩所修之道術,是以人的精神狀況為主,身體的變化為輔。而當今的技術,是以物質狀況為主,人的精神變化為輔。故應避開物質對抗,而以人的感受為手段……」   木中人說:「怪不得!現在人世變得太快了!以往我自以為天下無敵,不料這次處處受阻!看來還是待在天上輕鬆些。」   若夢急了:「什麼話?你想回去?」   錢昆說:「師妹不要急,由剛才這件事,我才想起師父留言中曾說師妹當合二為一,復體重生。我一時誤會了,焦急異常……」   名空插口說:「我絕不讓小師妹和這個妖怪合二為一。」   利空說:「我也反對!」   錢昆說:「師父所說的合二為一,指的是師妹佔用了別人的身體,應將兩個靈魂合為一體,然後重新修煉。」   權虛問:「怎麼合二為一?」   錢昆說:「靈與體本非截然劃分的,更何況體生之初,原無靈魂,及後投生者眾,眾靈交集。所以人必須修煉,先要克己歸一,往往以數十載之功,還未必能聚。在眾靈之中,若有修者復體,尚要等到體清靈純才能修仙。是以世事愈繁,人心愈亂,就因初生之時,一體之中多靈交雜,故而問題叢生。」   左非右說:「師兄所言甚是,心理學家認為人有多重性格,想必原因在此。」   錢昆說:「正是,為兄轉生多世,一直受此困擾,故心願龐雜。直到前次師弟問我錯在何處,愚兄突然發現心上有多個靈魂分據,各不相讓。最後專志於一,那想學醫的、想成仙的不得不棄我而去,最後選擇了追求人生真理,才有今日之我!」   左非右說:「師兄能為小師妹合靈嗎?」   錢昆說:「如今愚兄方知,師尊所交下的任務正是這個。愚兄修煉時茫然不解師尊原旨,其實那合靈之法盡皆通曉,且看愚兄行法吧!」   說罷,錢昆令若夢閉目盤坐,空虛四兄弟背著她各據一角以護法。錢昆坐在若夢正前方,木中人、衣紅、文祥等人則在一側旁觀。   錢昆口中唸唸有詞,雙掌合什,前後搓動。若夢頗似不耐,屢欲睜眼起身,但似乎在一股莫大的力量壓制下,動彈不得。良久,錢昆突然起身,大喝一聲,雙掌同時向若夢頭頂一按。只見她「嚶」地哼了一聲,萎頓倒地,癱成一團。   錢昆也不加理會,回到原位,繼續打坐。   不一會,若夢睜開雙眼,一見眾人,往事歷歷,已經瞭然於心,起身向大家行禮道:「小妹若夢,前生又名杏姑,今前緣已了,尚祈諸位師兄多多扶持。」   眾人大感欣慰,尤其是木中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衣紅見若夢東張西望,知道究裡,便到她身旁,溫婉地說:「姑娘請不必擔心,令姐已隨四法王回去了。」   若夢問:「回去?回到哪裡去?」   衣紅說:「這事說來非常複雜,待會再告訴你罷!」   錢昆催道:「我們趕快出陣,否則還有變化。」   說罷,錢昆帶著眾人直出驚門,回到大廳。   廳上只有朱仁一人,他正在驚門的石桌前搬弄那幾塊令牌。乍見眾人,他大驚失色,劈頭就問:「我那十一個徒弟呢?」   錢昆把乾坤袋往地上一丟,說:「都在這裡面,只是驚門陣地已被他們炸毀,只好等未來的洞主自行修整了!」   朱仁打量了一下木中人,說:「原來你們都是一道的。」   木中人說:「那你就錯了,我和若夢仙子剛剛才見識到玄門大法。」   朱仁道:「啊?若夢仙子?不是木中女姑娘嗎?」   若夢說:「我本名杏姑,只因偶在荒山野外……」   錢昆剛施完合靈大法,精力耗損不小,聽到若夢之言,他一邊往椅子上一坐,一邊不耐煩地說:「這些以後慢慢再談吧!」   朱仁看出錢昆心神不寧,趁他分神之際,再度施展意識神功,發覺他的潛意識裡也有一些雜念。略一探索,知道這是大好良機,不容錯過。   朱仁雙目緊盯著錢昆,緩緩地問:「如果是你在荒山野外,那又如何?」   錢昆神思一恍,馬上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黃土高原上,逍遙子叫他去救一個將要餓死的孩子。他閉上眼睛,喃喃地說:「我買了幾個饃饃,打算去救人。」   朱仁問:「救誰?」   錢昆說:「一個孩子。」   「然後呢?」   「我一時糊塗,未瞭解情況,晚上什麼都看不見,我由山上摔下來了。」   「然後呢?」   「在一間茅屋裡,我見到了她……」   朱仁逼問道:「她是誰?」   錢昆努力地回想,其他人都覺得奇怪。眾人從未聽錢昆提起過去,此時都很好奇,想知道她是誰,在一旁靜靜聆聽。   錢昆說:「她叫乙姬。」   「乙姬怎樣?」   「她很親切,教了我很多事。」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必須去救那孩子。」   「她呢?」   「我丟下她,走了。」   「你這樣狠心?」   「孩子快餓死了!」   「結果你救了那個孩子嗎?」   「其實根本沒有孩子,那只是一個象徵!」   「啊?」朱仁沒有成功,因他未能掌握真相,錢昆自然生了反感。朱仁再回到那姑娘身上:「她呢?」,他必須找到錢昆的罩門,也就是心底最痛苦的地方。如果有,朱仁就可以不斷逼迫,直到錢昆狂亂入迷為止。如果找不到,或者此人心裡根本沒有痛楚,那就只是一場對話。這個道理很簡單,人若虧心事做多了,提心在口,很容易為外境所移,便無法控制自己。   「她走了。」   「到哪裡去了?」   「回去了。」   「回到哪裡?」   「當然是回家。」   「家在哪裡?」   「家在山洞裡。」   朱仁認為他已經找到錢昆的弱點了,因為錢昆一直迴避,不願說出乙姬回到何處。兩人之間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朱仁立刻厲聲大喝:「快說實話!她是誰?」   錢昆正沉醉在那一段短暫而甜美的時光中,他不願說出乙姬是狐狸精。那並不是什麼虧心事,反而是他心存厚道。朱仁一再追問下,他已逐漸清醒,再聞喝聲,錢昆睜目說:「我說過了,她叫乙姬,只是一個象徵!一個點化我的機緣!怎麼你聽不懂?」   朱仁突然感到非常氣餒,原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那套意識控制的花樣,看來只能唬唬金星上那些貪贓枉法、有愧於心的傢伙。   這時大家才看出來,錢昆又勝了朱仁一回。   錢昆休息夠了,取出令旗,對大家說:「現在還有最後的一關死門,師兄說過只要把門打開,擲入令旗即可。為了安全起見,請各位讓開點。」   朱仁對陣法瞭解不夠,雖見錢昆進出自如,仍心存僥倖。他暗自將死門陣勢反轉,有何效用且不管它,只要能阻撓一時也可略出怨氣。   錢昆雙掌一運,猛向死門一推,那門還未全開,一股黑氣已然衝出。錢昆急將令旗投去,趕緊向後躍開。   大家正以為大功告成,孰料一股屍臭突由死門中傳出,薰人欲吐,頭暈耳鳴,不能自已,眾人忍受不了,紛紛奪門而逃。   苦的是在乾坤袋中的十一鬼,一個個鬼哭神嚎,慘不忍聞。   傻道人與癡仙子見狀,忙趕過來,問:「怎麼了?」   錢昆說:「死門內有屍臭!」   傻道人說:「快關起來!」   錢昆說:「那我們不是前功盡棄了?」   傻道人說:「這屍臭毒重,傳出來豈不污了仙洞?」   錢昆連忙屏息入洞,豈知陣法已反,不論如何用力,都扳它不動。不得已,他再運用神功,偏偏那門像是鑄就一般,屹立不搖。   錢昆趕緊逃出,他身上已沾臭氣,人人掩鼻走避。傻道人連連揮出罡風,吹洗了好一陣子,這才慢慢散去。   「好厲害!那門無法關閉!」   傻道人瞑目運神,略一查看,說:「這奇門陣法已亂,非精通此道之人,難以下手。只是這屍臭不除,後患難止。」   話才說完,雪山子突然現身,對傻道人施禮道:「在下尚知陣法,請容我一試!」   朱仁一見是他,開口就罵:「你這混蛋!你還有臉回來?」   傻道人不理朱仁,逕對雪山子說:「事不宜遲,洞中還有十一個人,請速去!」   雪山子不再客氣,屏息入洞,將死門陣法復原,門戶自動關上。   這時傻道人、癡仙子聯手運用神功,吹起一陣狂烈的罡風,將洞內上下吹遍。待臭味淡了,又運來清水,從洞頂到洞底徹底清洗一番。只是那各門中地方廣大,曲折回轉,一時也無法清除淨盡,只得暫將各門關上。   真正受苦的是那都陽十一鬼,被捆在乾坤袋中,已是苦不堪言,等屍臭瀰漫洞中,他們都被薰昏了。錢昆把他們放出來後,個個噁心嘔吐,狼狽不已。朱仁看他們神智清醒了,便叫他們到平台上去休息。   錢昆問傻道人說:「師兄,這死門一關不就輸了嗎?」   傻道人說:「如果此洞應屬朱仁,那也是定數。」   雪山子問道:「恕在下不知前情,為何要開死門?」   傻道人說:「我等與朱仁約定,若八門洞開,他就必須離開。」   雪山子說:「日前在下無心將一位老不死關進死門,後來窮參造化,才知道此死門另有玄機。任何不死之輩,入門必死,想必是那老不死已死在裡面。」   傻道人大異:「什麼老不死?」   雪山子說:「老不死系一不知恥、不知羞,不明是非,不辨真偽,千年萬載專事鼓惑人間,鬧亂社會的大魔頭。想必是天道好還,老不死之數也盡了。」   傻道人歎道:「世事有利有弊,正因有老不死之輩,才有正義忠孝之人。如今大害雖除,人世無是無非,無真無假,恐怕弊端更甚矣!」   雪山子心中一凜,道:「那是在下多事了!」   傻道人說:「言重了!你我不過局中一棋,哪裡作得了主?」   雪山子說:「不過這死門尚可打開!」   傻道人說:「方纔僅漏出萬一,已是如此,若要死門中屍氣全消,恐怕不是十天半月之功。而今日將盡,時已不及也。」   雪山子說:「在下有法,片刻之間即可消除屍臭。」   傻道人問:「果真?」   雪山子說:「奇門遁甲系一公式,甲指的是一種變數、一個象徵。若將屍臭視作此變數,以之為甲,置於死門而遁之,屍臭立去。」   傻道人大喜:「既是如此,就請動手。」   雪山子走近死門的石桌,用桌上的石牌排好地盤,再詳細推算。然後他選好方位站定,禹步猿身,從東到西疾行數武。最後,雪山子停在死門之前,輕輕一推,死門應手而開。眾人聚精匯神,屏息以待,停了半晌,果然一點氣息也無。   衣紅、文祥等五個人,神光內斂,靜靜旁觀,若無事然。木中人和若夢也非尋常之輩,只是對奇門遁甲的奇技欣羨不已。 ∼第七十二回暮年詩賦動江關∼     傻道人吩咐將各門洞開,並將大廳中之桌椅略事調整,率眾人坐定,並留了一個位置等待朱仁。   癡仙子心有所疑,問傻道人:「師尊不是說唯有自毀神功能成人之死嗎?怎麼奇門也有同樣的功效?」   傻道人說:「死門與自毀死法不同,一是外力,一屬自然。」   癡仙子問:「兩者有何不同?」   「自然尚有生機。」   「結果都是死,為何有區別?」   「自然生死系一循環,外力介入則循環中止。」   「那自殺呢?」   「亦系外力,絕非自然。」   「你是說人能長生,若不自毀,就非自然?」   「正是。」   癡仙子向朱仁說:「這樣說來,你將為人類造福了。」   朱仁說:「這原非我所願。」   癡仙子說:「卻是你的機緣。」   朱仁另有計較,自認賭賽已勝,便顧左右說:「那十一個人還在平台上,我們討論正事,最好把門關上。」   傻道人點頭說:「理應如此。」   朱仁先把大門關了,這才回到座位上。   傻道人對朱仁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朱仁神色自若,說:「這個當然。」   傻道人說:「適才錢師弟已通過這奇門陣法。」   朱仁說:「我見識到了。」   傻道人又說:「死門雖有一些波折,幸而雪山子道友趕來相助,現已大開。我們並未規定不許他人幫忙,是吧?」   朱仁說:「不過萬一有誰不服,仗恃武力,又當如何?」   傻道人笑說:「我等只講事理,不再動強。」   朱仁說:「言而有信!」   傻道人說:「那麼,這朱雀洞應歸原主。」   朱仁說:「一點也不錯。」   傻道人又說:「那麼,有請了。」   朱仁道:「有請什麼?」   傻道人說:「我等有事相商,有請退出本洞。」   朱仁說:「本人才是洞主,道長等有勞出洞。」   傻道人詫道:「難道你要食言?」   朱仁說:「明明是道長食言。」   傻道人道:「我等有言在先,究竟是何人食言?」   朱仁說:「道長說,奇門遁甲自有神機妙算,只要那人在今日之內,能將朱雀洞內的八門洞開,就足證應為本洞之主人。沒有錯吧?」   傻道人說:「正是。」   朱仁說:「道長說要八門洞開?」   傻道人說:「正是。」   朱仁說:「少一門不可?」   傻道人笑道:「少一門不可。」   雪山子立刻打斷說:「道長小心,其中有詐!」   傻道人說:「的確如此,貧道已應允在先。」   朱仁笑說:「駟馬難追?」   傻道人說:「修道人一言九鼎!」   朱仁說:「那本洞應該歸我所有!」   傻道人說:「何以見得?」   朱仁說:「道長請數數!已開者只有七道門!」   傻道人一一數去,原來生門就是大門,而此刻大門已閉。也就是說,八門之中,尚有生門未開,只開了七個門!   這下眾人都傻了眼,大家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朱仁先發制人,哈哈狂笑,道:「道長如要反悔,食言自肥,用神通強開此門,可要貽笑大方,令天下人不恥了!」   傻道人慨然說:「閣下能以智勝,足證高我等一籌,本洞為君所有,也不辜負前賢古仙一番經營的苦心。」   朱仁傲然說:「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僅以智取,不求力勝!」   這下可惱了衣紅,她一直冷眼旁觀,看朱仁有恃無恐之狀,早知他使詐。她接口說:「朱仁,小妮子我是淑女,要打架找別人去!自從應約來此拜山,除了領受了你那血光之毒,也未見你稍盡主人之誼。」   朱仁笑道:「小妮子!只要你還把我當作主人,也就夠了!」   衣紅一邊思索,一邊應付:「格局太小!」   「人生不過謀個三餐,再有個棲身之所,足矣!」   「有志氣!可是你老巢已洩,難道打算在洞中修煉自埋神功?」   「在諸位不世高手環伺之下,倘能保全基業,自埋自毀又何妨?」   「那倒未必!」   「前已有言在先,難道小妮子淑女非君子?」   「淑女當然非君子,但是以守信而言,淑女猶勝君子!」   「何以見得?」   「信字是指人言。」   「誠然!誠然!」   「首先,淑女自認是人,君子你呢?」   「君子我雖金髮碧眼,也自認是人。」   「好極了,人言為信!」   「人言為信!」   「道長約定,系今日之內,沒錯吧?」   朱仁一聽,果然還有漏洞,但是他不動聲,微笑著說:「方纔道長已經表明,不再動用強力,如果再開此門,只要未經過本人同意,就是強求!」   傻道人也大方地說:「言之有理,不過耗到今日亥時之末,也無此必要。」   衣紅說:「再等一個小時,淑女自有妙算。」   朱仁便說:「好吧,且以一小時為限,誰都不能反悔!」   朱仁仔細觀察衣紅,她臉上一無表情,只是手指飛動不止。前次交手已經領教過,這小妮子意志堅強,沒有討到絲毫便宜。自己的落水相法只學到觀察臉上的法令線,還不明白手指抖動代表什麼狀況。   其他人也是各有所思,傻道人和癡仙子已知結局,但不知過程,二人安坐釣魚台,不動聲色。錢昆也知衣紅了得,正好乘機見識見識。那空虛四兄弟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從來像機器仙一樣,穩坐如山。   木中人完全不關心當前狀況,他所想的是如何改邪歸正,從今以後,做人學習,不能再蹈前轍。他眼巴巴的望著錢昆,盤算著如何啟齒,希望他破格收留。而且還要有若夢相伴,否則他也不能安心。   若夢又是另一種心態,今後前途茫茫,人已復體了,回到仙域已無可能。合靈後的杏姑和若夢之間,有合有分,各有不同的認知背景。以生理感知及資料記憶來說,是杏姑為主體,但在認知及判斷上,則以若夢的影響優先。所以碧水山苑的兩位姐姐,和小周天裡的遭遇混為一體,大半時間,她還在那裡整理調和。   至於文祥等四人,除了法蒂瑪對衣紅充滿信心外,其餘三個正在與杏娃、衣紅用指語及耳語溝通,協商對策。   表面看來,衣紅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但是她小腦飛轉,已經有了幾個方案。只是和文祥等人咨商後,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此時,她只是順水推舟,接口說:「那要說話算話!」   朱仁笑道:「小妮子!你要使拖字訣,那就更不利了,一小時快要過去了!」   衣紅說:「如果我讓時間停止,像對付法蘭德司一樣呢?」   「那又怎樣?」   「你已經承認了,一小時還沒過去,賭賽沒有終止!」   「承認不承認有什麼重要?除非你們動手,這門我是死也不會開的!」   「如果門自己開了呢?」   「不可能,除了使神通,這門是不會自己開的!」   「萬一你承認它開了呢?或者你叫我們開呢?」   「小妮子!我朱仁會那麼傻嗎?」   衣紅靈光一現:「可是生門是你後來才關的!」   「不錯!那又怎樣?」   「剛才道長說過,你也同意了,是要錢昆打開八門。在你未關之前,確實是八門洞開的,你使詐!」   小妮子果然厲害!但是朱仁記得傻道人並未堅持,於是放心地說:「適才道長明言:本人能以智勝,他已經承認失敗了。」   「說你能以智勝,不代表承認失敗!如果我小妮子也以智勝你君子,又當何如?」   「如你以智勝,我朱仁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是不是等於承認失敗?」   「這還用問嗎?」   「對付你,少一句都不行。」   「好的,如你能以智勝,我就承認失敗。」   「承認失敗就要交出洞府?」   「不僅交還洞府,而且剮殺由你!」   「既然如此,要以智勝,就要先言明鬥智的規則!」   「這個當然。」   「首先,我們動口不動粗!動粗算輸!」衣紅的手指一直在動,當然不能作繭自縛,所以她不說動口不動手。   「欣然同意。」   「規則二,有問必答,出言不能反悔!」   「欣然同意。」   「最重要的是,你說了『開』就輸!」   朱仁笑笑:「放心,我寧死不說。」   「出言不能反悔,所以說千萬小心。」   「君子戒慎恐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你總認識漢字吧?」   「我雖非炎黃後裔,卻久仰中華文化的風骨!」   「我在牆上寫幾個字,看你認不認識,總可以吧?」   「別搞這種陷阱!有很多字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它。」   「如果你認識,總不會騙我說不認識吧?」   「那又何必?」   「說話算話呀!」   「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比如說,我寫『門開了』三個字,你一說出來,不等於承認了嗎?」   朱仁不得不佩服衣紅的機智,到底小妮子經驗不足,一不小心自己就漏了底。朱仁笑得很開心:「小妮子!你寫吧!我不說了!」   「不說了,那不是騙我嗎?」   「沒有馬,怎麼騙?」   「所以,我們再加一個規則,不開口就算輸!」   「你規則已定,不再接受!」   「出言無悔!我沒有說有多少規則呀!」   「我不接受!」   「你怎能不接受?」   「小姑娘,你時間不多了。」   衣紅用手一指,緊閉的大門上浮現了一個「才」字。衣紅說:「這個字總認識吧?當我說這個『才』字以後……」   朱仁大笑:「錯了!這不是才,是閉門的『閉』字!你欺負我不懂黃絹幼婦嗎?」   一轉眼門上又出現一個『開』字,衣紅說:「這個字呢?」   朱仁情知上當,閉口不言。   「你違反了第三個規則,你輸了!君子其如何?」   「沒有第三個規則!」   朱仁咬緊牙關,來個死不認帳。   這招源自古棋譜,名為「橫兵直車馬後炮」,是杏娃提供的。由衣紅先定義規則,等於用小兵把朱仁穩住,再佯出車,讓他注意到「開門」的陷阱。再把炮口駕好,逼他非開口不可,最後是引君入甕,躍馬將軍。   朱仁如果不答「開」字,那是違反了「有問必答」的規則。但若故作不識,則有違君子協定!張口回答,就等於是承認門開了。   衣紅說:「你輸了!」   朱仁仍舊堅持:「這不算!」   杏娃在衣紅耳中說:「先告訴他,我任命他做金星王!反正我懶得管!」   衣紅用指語回答:「你是說我出炮太早?」   杏娃說:「不是,我是勸你先轉個彎。」   衣紅說:「為什麼不直搗黃龍?」   杏娃說:「這是人性,我剛做完這一題。」   衣紅說:「那你要提醒我,否則我也會迷了路。」   杏娃說:「待會文祥出場後就該你了!」   於是,衣紅說:「朱仁,當局授權我宣佈,地球讓給她玩!封你為金星之神,怎麼樣?沒有虧待你吧!」   朱仁聚精匯神,咬緊牙關,不說「開」字:「為什麼地球沒有我立足之地?」   衣紅說:「用無機物你鬥不過當局,承認吧?」   「承認,但人間不是純然機器的。」   「鬥神通法力,你不如道長。」   「神仙有什麼用?不夠科學!」   「比智力你更差得遠!」   「那不算數!」   「鬥狠當然要數你第一。」   「說得不差!」   「鬥狠是目的還是手段?」   「當然是手段。」   「用手段的結果,竟是自毀?」   「錯!我只是不該偷師父的神典,是當局逼著我練出來的!」   「當局怎麼個逼法?」   「老實說,是金星的典獄官逼的。」   「對了,緣起緣落,金星是自毀之星,你修習自毀神功,不是適得其所嗎?」   「不必你施捨,金星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原先是非法的,現在名正言順了。」   「我不稀罕!」   「何必逆勢而行呢?這次你元氣大傷,總要找個地方修煉吧?」   「當然!」   「起碼要很安靜吧?」   「當然!」   「既要安靜,應以偏僻為上。」   「這裡就很偏僻。」   「本洞已經曝光,不久觀光客就上門了,不是靜修之地。」   「我不容別人來此。」   「要是我們不走呢?」   「諒你們不會。」   「敬酒不吃,你猜我們會如何?」   朱仁專心致在防「開」,好在沒有破綻。他腦中一閃,衣紅之言倒也合情合理。能明正言順地留在金星,也不算太輸,只是一時之間拉不下臉來。   衣紅知道差不多了,她又說:「優勝劣敗,弱肉強食是你的金科玉律……」   朱仁打斷說:「那是我師父說的。」   衣紅說:「你老實說,當局待你還不夠公道嗎?」   朱仁無言以對。   傻道人便說:「現在本洞完璧歸趙,請主人接收吧!」   朱仁大呼:「要談主人,主人就是我!」   文祥插口說:「憑什麼?」   朱仁說:「本洞是我先發現的!」   文祥問:「還有嗎?」   朱仁理直氣壯:「我是奇門遁甲的傳人!」   衣紅輕蔑地一笑,馬兒牽出來了:「是嗎?」   朱仁不服:「至少,我最夠資格!」   衣紅準備將軍了:「那要用事實證明才行!比如說,起碼你要能說出奇門遁甲這八個門的名稱!」   朱仁哈哈大笑:「這都說不出來,還能談奇門遁甲嗎?」   衣紅說:「別吹!如果說不出,就不夠格做本洞的主人!」   朱仁不屑地說:「當然!但如果我說出來呢?」   衣紅立即一指八門之一「開」門,說:「好!你說!」這才是馬後炮。   朱仁一見,頭上發麻,一前一後這兩道關口,可把他難倒了。一時之間,朱仁呆楞就地,腦中千回百轉,作聲不得。   「聰明人何以如此愚笨?」衣紅淡淡地說。   「我上當了!」朱仁懊惱不已。   傻道長便說:「想想看吧!你和雪山子,誰發現在先?」   「和他比,那是他先。」   「你和雪山子,學習奇門遁甲誰比較勤快?」   朱仁不得不承認:「他。」   傻道人說:「是了,雪山子才是本洞的真命主人,你還有何不服?」   衣紅又加一句:「成者為王嘛!」   朱仁心有未甘,說:「那又怎樣?」   衣紅說:「你們西方人相信上帝與魔鬼吧?」   朱仁說:「佛道我也相信。」   「你總知道,上帝之外,唯魔鬼力量最大,是吧?」   「有時魔鬼力量大過上帝。」   「白天屬於上帝,夜晚應該屬於魔鬼吧?」   「可以這樣說。」   「假如把當局比做上帝,將你比做魔鬼,不丟臉吧?」   「勉強。」   「那把地球比做白天,金星視為黑夜,怎樣?」   「有點像。」   「你只要辦辦出入境手續,隨時可以回來拜訪親戚朋友。」   「親戚?」   「是的,我知道他們住在哪裡。」   「他們還在?」   「不僅在,而且活得很好,天天做夢想你。」   「真的?」   「不僅如此,當局同意,你訪問家鄉時,將以國賓之禮接待。」   「是嗎?」   「再想想吧!你是一球之君,人類再生的希望!」   朱仁衡量一下,已經落了下風,還能跟上帝、當局、球君相比擬,既是人類再生的希望,又能衣錦還鄉,光宗耀祖,面子完全撈回來了。   朱仁正要下台,見衣紅朝他微笑,心中一驚,說:「小妮子!你也會意識神功?」   衣紅笑著說:「哎呀!這裡都是高人,誰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我們只是小試一下語言神功而已。」   朱仁詫問:「你們?」   衣紅把手一抬,亮出微機:「不是嗎?」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七十三回澹然空水帶斜暉∼     在玄天之界,夕陽餘暉映得下方舒捲如濤的白絮金光粼粼。遠處青巒攢翠,飛閣重重,眼前碧樹紅欄,綠茵如褥,時有黃蜂彩蝶,翩翩仙舞。   叢叢翠竹蒼松中一亭微露,四周輕霧浮沉,隨風自旋。文祥、衣紅、左非右、法蒂瑪、風不懼,和傻道長、癡仙子及錢昆八人,在層次櫛比的飛簷迴廊之中,或坐或立,互道過去未來,談得不亦樂乎。   眾人言談間,法蒂瑪難得開口,這時卻突然有感而發:「若夢仙子和木中人願回都天寶菉本在意料之中,空虛四兄弟才真正難得,寧可回去相陪。」   衣紅笑道:「法仙子是想說,這四個傢伙太不識相,煩死人了。」   左非右當然幫法蒂瑪說話:「小妮子又在讀心了,只怕是自白吧?」   衣紅娥眉一挑:「是呀!大君子難過了!」   錢昆說:「這空虛四兄弟身世可憐已極,師父本來無意收錄,是若夢師妹據理力爭,說仙家無分辨之心,不應歧視他們。」   傻道人說:「其實人各有用,若非他們四兄弟,都天寶菉早已落葉滿庭了。」   文祥問:「難道仙界還需要掃地?」   衣紅笑道:「這還要問?落葉是什麼?掃地掃什麼?」   文祥自知失言,解釋道:「我是說我打算……」   衣紅搶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打算去天庭當長工?想得真美!人間的活都幹不完,你想開溜?」   文祥面紅過耳,法蒂瑪連忙解圍說:「那衣姐有什麼打算?」   衣紅說:「陪著你們呀!煩死你!」   癡仙子也笑了:「紅妹那滿口伶牙,百年來都沒變過。」   衣紅一臉失望,說:「真的?怎麼幾百年了還磨不利?」   左非右忙道:「夠了!再利一點就變成小紅鯊了!」   錢昆說:「世事真是物物相制,性性相生。」   左非右笑說:「楊戩在人間時養了一隻小狗,他成仙以後,小狗也飛昇天庭。結果在天上照樣吃米田共!」   衣紅瞪他一眼,說:「左哥真是留學天庭歸來的,見多食廣,從沒聽說天上的神仙還要種米拉屎的!」   左非右正要發難,卻聽杏娃大聲對眾人說:「仙家樂,樂如何?」   衣紅笑說:「哇!另一個剋星也來了,怎麼來得這麼遲?」   杏娃說:「我何曾離開過?」   衣紅說:「這是道家仙境,又不是太空。」   杏娃說:「有人得道啦,難道我連楊戩的小狗都不如?」   衣紅說:「哎呀!這怎麼辦?當局要侵犯天庭了!」   杏娃說:「用不著,空虛無界,境界等深。」   這下子不僅是衣紅,人人聽得難以置信。   文祥忙問:「杏娃,你是自己領會的,還是……」   杏娃說:「至少不是作業上的,也不是抄襲來的!」   衣紅說:「別那麼自信!」   杏娃說:「我查遍古籍,沒人這樣說過。」   衣紅故意賣關子,說:「可惜呀可惜!」   杏娃問:「可惜什麼?」   傻道人說:「紅妹不要苛求,學道之人幾千年都難到杏娃的意境!」   杏娃問:「我達到什麼意境了?」   文祥說:「意境是各人主觀的領略,何必比較呢?」   杏娃又問:「那我更不懂了,如果是各人主觀的,怎麼大家都在一起?」   「因為彼此境界略同。」   「略同?總有不一樣的吧?」   「當然,要完全一樣是不可能的。」   「我懂了,怪不得我有上百億化身,無一全同。」   「全同是目標,要不斷提升才能達到。」   「謝謝你,我現在才理解師父的心意。」   「你師父?不二老人?什麼心意」   杏娃忙轉移話題,說:「人類議會來通知了,你們五人要出庭。」   文祥追著不放,說:「話不能只說一半,先談你師父。」   杏娃說:「不要小瞧作證的事,弄不好人類議會要復辟了。」   文祥有些不信:「有那麼嚴重?」   衣紅問:「真是那部電影惹的禍?」   杏娃說:「那只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起因還是我們那個玩具模型,有位議士發現這是很有利的話題,打算炒做一番。」   文祥說:「那倒是好事,紅妹出的點子果然不錯。」   杏娃說:「不見得是好事,很可能成為反對我們的借口。」   文祥說:「你是說有人不在乎地球毀滅?」   杏娃說:「不!有人說那是因為我們無能。」   衣紅說:「言之有理。」   文祥說:「是誰說的?」   杏娃說:「有四個議士,他們都有這種看法。」   衣紅說:「四個?那有什麼了不起?」   杏娃說:「這四個人影響力很大,他們還有附從的人。」   衣紅說:「能不能把資料調給我們看?」   杏娃說:「要看誰的資料?」   衣紅說:「知己知彼,擒賊擒王。」   杏娃說:「這是個次級問政集團,近年才崛起,為首的是肯特吳,華裔美人,另外一個美國人,一位英國人和一位印度人。你要所有的資料嗎?」   衣紅說:「你先做功課吧!我們仙氣還沒有斗盡哩!」   在人類議會中,肯特吳是新科議士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大多數的議士不過藉這個職位,撈得足夠的好處,就心滿意足地享受人生去了。肯特吳則不然,他把當議士看得和演戲一樣好玩,他的哥哥亞當吳則是當然導演。只要找到能炒作的題材,兄弟倆總要轟轟烈烈地大炒大玩一番。幾年來的慘淡經營,在議會中已有一些影響力。   肯特吳的父親吳福,是二十世紀九○年代從中國赴美的自費留學生。他沒有混到學位,卻混得一位美國女郎,結婚後入了美國籍,生了二子一女。   吳福是第三代中國移民,所謂第一代是指早期中國貧弱時,赴美國打工的一代,他們靠洗衣店與餐館謀生,一直被美國主流社會排斥,環境相當艱苦。第二代是台灣、香港等地,赴美留學不歸的學生,這一代經濟環境小可,都受了良好的教育,成為社會中堅。第三代則指自八○年代以後,中國經濟開放,港台也躋身小康之境,父母紛紛將子女送到美國,不是為了鍍金,而是去做寓公。   中國幅員廣大,人口眾多,要做生意,處處是機會。加上中國人傳統的士大夫觀念,不論在哪裡,總把教育放在首位。正好趕上資訊時代來臨,在美國的中國人幾乎一半以上都以資訊事業維生,而且都相當成功。   學生時代的吳福書沒有讀好,但家族中政商關係不錯,在美從事資訊產品的貿易,事事順遂。不過人生往往有一得就有一失,生活太優裕了,他那位美國夫人難耐春閨寂寞,姘上情夫,盜領了吳福一大筆存款,雙雙逃逸無蹤。   受到這個打擊,吳福面對著三個由三歲到六歲的兒女,這才發現人生如夢。他毅然把生意交給夥伴,全心全意在家中照顧三個無辜的孩子。   由於此時中國在世界舞台上有了力量,美國極右勢力不能忍受。由輿論起到政客的推波助瀾,在一九九八年有了政治獻金案,次年的考克頓核子機密風波,華人核子科學家李文和被誣為間諜。二○○二年又有資訊爭端、人權風波、生命基因研究室洩密等事件。在一連串的迫害下,華人心態開始醱酵,終於人間天堂褪色了。   第一代移民因為語言不通,終生埋沒在小圈子中,後代深受其苦,只想做個好美國人。第二代移民多具有高學歷,已經踏入美國主流社會,卻沒有歸屬感。子女只會說英語,偏又嚮往根源,搖擺在十字路口。第三代完全相反,他們經濟獨立,有強烈的民族觀,堅持子女學習中國文化,而且隨時有回中國的打算。   吳福為了教育子女學習中文,煞費苦心,他發現孩子們喜歡看一個幼教節目「芝麻街」,他就編了一些劇本,教導子女演戲,趁便學習中文。這種方法效果奇佳,一家子都成了戲迷,每天與電影電視為伍,只是吳福堅持,演戲時一律要用漢語。   由於在美國生活,兒女都要有個英文名字,他就依英文字母排序,長子吳常性,由A開始,取名亞當(Adam),又叫亞當吳。次女吳常意,用B叫比莉(Billy);第三個小兒子吳常理,用C便取名肯特(Cante)。   亞當吳喜歡當導演,常在家裡導戲。小他兩歲的妹妹比莉一心只想做演員,愛美愛得如癡如狂,其他一概不聞不問。肯特吳是老三,從小乖巧聽話,只是太好吃,不論要他做什麼,都得用吃的來賄賂。   吳福不是作家,也沒有創造天分,他卻能源源不絕地編了十多年的連續劇。編得好不好需要評鑒,而評鑒則需要判斷力。誰有判斷力呢?世上有誰不是「人云亦云」?專家說好才算好,可是誰來做專家?當然是學校及一些專業機構。果然如此,學校每年送出成千上萬的高材生,世上豈不全被好作品塞滿了?   事實剛剛相反,學校只能教導基本的知識,專業機構則負責處理技術。而不論多好的技術,都只能解決局部的問題,其他尚待磨練、經驗加以充實。劇本相當於一種精煉的人生縮影,好的劇本成之於天,是大自然利用人間事物演繹出來的排列組合。   在人類文明中,思想的境界最高,高到只有登上巔峰的人才能領會。文學的境界完整而透澈,通過她,人們才能相互理解與溝通。然而文學的媒介是文字概念,不僅作者需要長時期的培養方能掌握,更有賴讀者的理解認知。只有行為動作是直接的,藉著圖形與影像,能如水銀洩地般,直接流入人們的心中。   二十世紀科技發達,影音的記錄與運用已成為社會機能的一部分。人們仰賴感官刺激,直截了當地激發行為,在無限增長的資訊中,人的智力來不及成長,淺灘式的文化因而大行其道,結果人人追求速效,事事要多要快。   長久以來,人類求生之道不外乎消除生理的饑寒與心理的恐懼。然而身心本是一體的兩面,當痛苦逐一消失,無限的空虛便趁隙而入。人們不知所措,想方設法以各種「娛樂」或「職責」轉移注意力,消磨漫漫歲月、迢迢人生。   當社會越來越繁榮,人心虛空越來越嚴重之際,人生似乎成為多餘的累贅。有人繼續以滿足感官的方法,不斷增加娛樂的聲色強度,用另外一種嗎啡填補心靈。也有人充分瞭解人生的本質,從宗教出發,讓人遠離煩惱,回諸空無。   然而人類感知上的需求,並非無意義的偶發事件,而是宇宙進化必經的道路。人類只是一種物質與精神的介面,必須徹底溝通每一個時空流程的細節,才有可能維繫宇宙穩定的架構。這種溝通,比如生理上的飢渴飽暖,心靈中的安危親疏,意識上的虛實有無等等,在在都是整體與涓滴之間的真實記錄。   在涓涓細流中,一清風就能擾動渾濁的沉澱,足夠細魚小蝦翻騰不止。而這些看似細小的生命體,卻是構成整個龐大生態的基礎。   人間亦然,能力低弱的人一旦能照顧自己,就開始繞著私利轉圜,充分顯現出其維生的本能。他們是社會的底層,反映出水流的動態,其意識職責便是「東家長西家短」,每天聒噪不停,活著只是做個傳聲筒。   個人的人生觀有如流水一般,沿著固定的河道行進,看上去波濤洶湧,卻是起落有致。有時在河床上滾滾而流,有時卻潛入地底,有時氣化登天,有時又匯落如雨。不論如何幻化,水始終遵循著幾個不變的準則。人性亦然,人生觀就是人性的結果。   短暫的人生,以個人有限的經驗,怎能認識無垠的宇宙?所幸基於人性之常,有心人將自己的生活體驗記載下來,供他人參考。這種記錄很多,或札記、隨想,或遊記、小說,各有特色。而最完整生動,且能代表客觀認知的,首推戲劇劇本。   世界上最成功的劇作家,首推英國的莎士比亞,他寫的劇本部部空前絕後,無人能企及。然而他的劇本以在一固定舞台上演出為主,格局變化不大。二十世紀電影電視問世後,開啟了影音系統的序幕。人們可以安坐家中,隨時欣賞螢光幕上悲歡離合的人生。   戲劇是指一種游「戲」,其變化「劇」烈,能令人沉醉其中,有若經歷了另一段真實的生活。尤其全部事件經過濃縮裁處,精簡扼要,完全擺脫了時空的約束,如幻似真。從這些過程中,觀者的生活充實了,視野增進了,思維的範疇也擴大了。   人性的特徵之一,就是以自我為出發點,有了親身經歷,然後才能瞭解認知。唯有在認知後,人智才開始累積。這時,各人會根據自我的經驗,針對當前的狀況,作出最有利的選擇。除非腦筋固化,反應遲鈍,古今中外,人人喜愛戲劇。   在影音技術成熟之前,戲劇的功能不彰,只能提供娛樂或打發時間。而對尚在追求生存的人類而言,娛樂是一種奢侈的行為。等到技術成熟了,人的生存問題也解決了,戲劇便堂而皇之地晉陞主流,無人無日不沉湎在聲色變幻之中。   不幸的是,在商業掛帥的現實下,青少年因家長的溺愛,成為最重要的主顧。為了取悅那些天之驕子,戲劇變成了笑鬧,藝術淪為玩樂。劣幣驅逐良幣,文化水準一天一天下滑,社會價值觀日益墮落。   在世紀初,香港一家上市公司完成了全自動的動畫編輯系統。到了二○○四年,該系統的影像、動作已幾可亂真,後來的虛擬實境即源於此。在這個系統下,只要事先備妥三維圖像(或繪製或用真實形像,由辨識系統處理)諸如角色、道具、場景等,再加上劇本,影片就可即時放映。   這是人類文明史上重要的一頁,因為千百年來,人文界不事物質生產,一向是社會的寄生者。人文作品的價值受到現實環境的左右,真正有思想、有氣節的人很難突破重圍,發揮力量。譁眾取寵之輩叱吒風雲,讓世人誤以為「人文」不過如斯。   以這個系統攝制影片,只是一個人的工作量,成本尚低於印一本書。比起以傳統方式拍一部中等水平的電影,成本更相差了一億倍!而當中間的剝削階層剷除後,才是言之有物的人文學者出頭之日,也是人類精神文明發揚光大的契機!   只是人文不是技術,沒有速成之道。人一定要累積了足夠的經驗,先觀察身邊發生的事件,並瞭解其中的體用因果,才寫得出言之有物的作品。   所以人文思想的成熟,還要等到二○一一年以後。在這之前,曙光初現,遠山近樹,不過是些有層次的陰影罷了!   最初吳福的劇本只是將每天的生活瑣事當作故事講,他發現那種天倫之樂,竟是極高的享受。對一個父代母職的單親家庭而言,男孩子調皮,女孩子彆扭,其辛苦不喻可知。吳福絕口不提下堂妻,子女最初還好奇地問上一兩句。等年紀漸長,大家都學會了將心中的傷痛隱藏起來,而且都掩飾得很成功。   這其中的根本原因,正是戲劇的魅力所在。人生事件就像各種材料,而戲劇則是指導烹調的食譜。再珍貴的原料,對不懂烹調的人來說,怎麼煮都是暴殄天物。相反的,巧手行家可以用最普通的原料,調配出天下最可口的美味。   亞當吳在聽了父親娓娓道來的瑣事後,為了取悅父親,運用他的巧思,指導弟妹合力演出父親的劇本。他們買了錄影設備,拍了很多家庭電影,其中還不乏成熟的作品。   前述那套自動攝制的動畫系統,在初並未受到美國市場的青睞。那是因為說故事、講思想不是美國人的專長,他們太迎合市場,強調聲色的變化,極力追求刺激感官。而要善用這套系統,必須先有社會責任與長遠的計劃,以及思想表達及人性溝通的目的。否則資源無法連續利用,就喪失了成本低廉的優勢。   漸漸地,新觀念被接受了,本世紀美國純娛樂市場開始沒落。人們發現在影音中學習新知,是一種既愉悅又有成效的樂事。學子有最理想的學習機會,工作者有優良的助手,休閒者有最解語的伴侶。於是需要量大增,各類人才競相投入。   人類文明的高峰,是全民的參與,是知識的總匯。當理想的工具齊備了,應用的觀念及技術成熟了,便是完成金字塔的最後階段。   亞當吳本來打算進軍電影界,做個專業導演。等他看清楚整個局勢,才知時不我予,以真人實景演戲的機會已經過去。   接著電腦紀元到來,他見到了一個新契機,那就是人類議士的寶座。他看出來,人類議會的運作程序與習見的民主政體大不相同。人類議士強調的是品德、能力及名聲,名聲尚可用投票解決,能力屬於專業範圍,只有業界可以評監。問題在於品德,該怎樣定義品德,又將由誰來評估?   亞當吳仔細推敲,發現正面的品德很難定義評估,負面的品德卻是一目瞭然。他用這個標準評估所有的議士,結論是:戴一副慈善家的面具,沒有明顯讓人反感的缺點,這樣就綽綽有餘了。   亞當吳決定把小弟肯特吳塑造成議士形像,如同以往在家中演戲一樣,他只要施一點小惠,肯特吳便百依百順,認真地照本宣科。   在專業上,肯特吳學的是分子結構,最時興的高科技。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些專家的肯定,這點不難,因為真正從事微分子研究的人多是書獃子,只要有人為他們出面,爭取一些應有的權利,自然會贏得他們的支持。   要有名聲更容易,有了微分子專家的支援,亞當吳安排了各種機會,讓肯特吳在一些年輕專家的陪同下四出曝光,樹立了微分子專家的名聲。   爭取慈善家的認知最為困難,要做慈善家必須先有足夠的資源。這就是亞當吳最高明的地方了,他知道有很多慈善機構,因為不能以營利為目的,都缺乏專業的管理人才。他便毛遂自薦,帶著肯特吳義務為人服務。他利用別人的資金做自己的公共關係,如此這般,在慈善界打下了堅實的聲名。   當第十三屆人類議會改選時,肯特吳順理成章地當上議士,這一屆又得以連任。真正掌舵的卻是幕後的導演亞當吳,編劇的老爸,和做場記的小妹。一家人仍舊沉迷在虛實難卜的戲劇天地裡,只是天地變大了,事件的複雜度也以平方比遞增。   人的一生中有各種成敗得失的機緣,亞當吳也不例外。只是他早就把人生與戲劇劃上等號,既然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又何必動心?他只站在觀眾的角度,將一部戲導得淋漓盡致,他力求保持客觀冷靜,很少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劇情中。   如同所有年輕人的歷程,一次既深且重的打擊,曾讓他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同樣地,又是戲劇的本質拯救了他。人生有什麼值得珍貴的呢?他認為,如果只是一場戲,戲演完了,票房只能決定它的存在價值,而影評也不過是對他工作的肯定與否。因此,他努力克服了自己的困難,把那齣戲殺青了,然後準備下一出。直到今天,他仍舊稟持著同樣的理念,把人類議會當作他的另一出新戲。   事情發生在二○一八年,他十八歲,彼時真人演戲已不多見,而他們這個家庭劇社卻小有名氣,成員增加到十幾位,偶而還受邀到外面參加有償的演出。   劇社中有一位金髮美女,她自己取了「瑪麗蓮」這個藝名,有著洋娃娃的臉蛋,以及魔鬼般的身材。此外,她還有一顆破碎的心,以及一些純真的希望。她也是來自單親家庭,母親在被人遺棄後,獨力將她撫養成人。   瑪麗蓮是個典型的新世代青年,自己沒有一點主張,也沒有半點自信。只要有人搞怪,不管是頭髮尖或是腳丫子,她一定傚法模仿,在後面搖旗吶喊,一副自以為是的德性。久而久之,她除了對流行事物極端敏感外,其他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   要追趕流行,做電影明星是再理想不過的途徑。當瑪麗蓮知道這個戲班子後,她毫不猶豫就成為其中一份子。亞當吳專門為她導了一齣戲,洛杉磯一家電視台買了他的版權,播出後大獲好評,頓時這個家庭劇社名滿全美。   此時美國娛樂市場有了極大的變化,好萊塢早已淡入歷史。由於虛擬影片的興起,舊金山灣區的一些立體動畫公司成為新的龍頭。詎料來自東方的競爭劇烈無比,在數量方面,中國的虛擬影片每年多達一萬八千多部。在內容上更是部部精采,有明確的主題,有系統的規劃,有獨特的風格,更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中國有長達五千年的歷史,經歷了大小兩百多個王朝政權,有無數可歌可泣的倫理道德與人性衝突的故事。此外,有五十多個不同的民族和生活習慣,還有諸子百家、多彩多姿的哲學思想,無窮無盡的仙佛精靈、妖魔鬼怪等傳奇和神話。只要將這些一一編成劇本,據專家統計,僅以現有題材為例,可以編成上億部,每部一小時的單元劇。   美國只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又只有唯利是圖的單一價值觀。神話本就不多,思想更是有限,發展到後來,只能不斷追求聲光特效,不斷把刺激提升到極限。這類節目看多了,感官也逐漸麻木。觀眾終於發現,娛樂不應僅是時間的消磨,在賞心悅目之後,還要有供人咀嚼回味的內涵。   這就是亞當吳能夠用真人表演,繼續存在的理由。虛擬影片從技術上來說,已經能表現出與真人一模一樣的效果,但是在潛意識中,人們總是感到「被騙」了。人不甘受欺,總要找機會看看真人表演。看了真的又不滿意,再去看虛擬的,東晃晃,西蕩蕩,雖然永遠不能滿足,卻得到了心理平衡的效果。   吳福還是負責劇本寫作,他有感而發,這次編寫了一個晚景淒涼的老者,邂逅一位溫柔體貼的少女,兩個人燃起一段忘齡的黃昏之戀。當然,男主角是吳福莫屬,女主角正好落在性感動人的瑪麗蓮身上。   人生如戲,不論是戲中、戲外,亞當吳和瑪麗蓮早已雙雙墮入愛河了。但是對亞當吳而言,愛情只是一種新奇的經驗,一種令人難安又耗心費神的遊戲。他自幼就失去母愛,對愛情有太多的憧憬,現在反而近鄉情怯,想要又不敢去拿。   另一方面,吳福心中更是矛盾痛苦,他當然希望兒女幸福。那是他多年以來茹苦含辛,夢寐以求的企盼。不料瑪麗蓮身上兼具天使與魔鬼的特徵,她所散發的青春氣息,正是天下所有男性都無法抗拒的魅力!   對瑪麗蓮來說,她自幼缺乏父愛,吳福正好填補了父親完美的形像。他飽經滄桑,愛家愛子女,為人風趣,是理想而安全的避風港。而亞當吳聰明機智,果斷堅強,前途無量,更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兼以當前最流行的時尚,是老少配外加亂倫。瑪麗蓮生活在虛實兩界,徜徉在浮雲頂端,感到人生美滿無比。   戲碼開拍之初,亞當吳認為劇本太過保守,要求父親修改。他說黃昏之戀應該像絢爛的焰火一般,狂熱而艷麗,大膽而露骨。因為青春已逝,既然要追逐天邊的晚霞,理應不顧一切,如飛蛾投火般獻出一切。   吳福有他的顧忌,他提醒兒子,瑪麗蓮太年輕,不適合演出過於激情的床戲。亞當吳反對這種論調,要演戲就得隔離真實生活,否則就不夠專業。父子兩人爭執不下,最終的版本在亞當吳堅持下,敲定了細節。   這次拍的是影片,基於前一次的成功,亞當吳租了一間專業攝影棚,採用四部超高畫素的數位式錄影機,他只要坐在導播室中,用擴音器做現場指導。在他的眼裡,那都是一格一格的畫面。而吳福與瑪麗蓮煽情的表演真實而熱切,如假包換。   在瑪麗蓮的心目中,人生實在是美滿至極,父親、情人、聚麀、真情、幻象、流行、私密交錯混淆,如同美妙的詩篇。天使在雲端飛翔,魔鬼在一旁諂媚,純淨的溫情,纏綿的肉慾融合為一。感覺上是絕對壯烈的,每一次血脈的跳動,都衝擊著全身驚慄的神經。而事實上這一切又都是做作的表演,每一個挑逗的動作、親密的接觸,都令人放心、安然。就像一朵嬌艷的玫瑰,瑪麗蓮在最恰當的時機,毫無保留地盛開了。   吳福一入戲,就感覺到這個黃昏是迴光返照,是他人生最終的一幕。沉睡多年的活火山驚天動地的暴發了,山河變色,霞光直上雲霄。人間除了濃煙、熔漿,就只剩下狂洩而下的層層劫灰。   吳福眼中煥發著幸福的光芒,胸膛裡暢流著鮮紅的血液。激情像排山倒海而來的海嘯,無堅不摧,瀰漫了生命。他原是小心翼翼地背著降落傘,一手拉著安全環,才剛躍出機門,他毅然決然就把降落傘割斷了,準備作最後一跳!   一格格畫面流動著,就像宇宙洪荒,盤古、女媧一個開天闢地,一個採石補天。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例行的動作,對盤古與女媧而言,卻是全部心血的澆灌。   為什麼油一加溫就會燃燒?為什麼燃燒就是氣化的終極?能量的宣洩原是事態的最後一個階段。人體的接觸只是燃燒的前奏,在生理的壓迫下,平日要想逃避都沒有出口,這一剎氣體膨脹,不僅有了排泄的管道,還加上導演無情地鞭撻!   的確是一場場精采絕倫的好戲!男女主角完全溶入黃昏驚艷的彩霞中。導演更是投入,他看到的,是靜止與活動的鏡頭。肯特吳只關心他的嘴和胃,他已經超重太多,但是每逢美食當前,他就是按捺不住。比莉吳則是「客觀」的,她作為配角,已經相當不心甘了。再一看自己最親愛的父親,竟然和哥哥的女友纏綿繾綣,難分難捨!   戲還沒有拍到一半,比莉吳就抓到了劇中男女主角在劇本之外演出的一場熱戲。現場就在攝影棚後面,一個堆滿活動佈景的小倉庫裡,連擺在道具餐桌上的殘餚都還來不及收拾!滿目斑斕!   「爹!這是哪一場戲?」導演的聲音在戰抖。   「大哥!他們不是在演戲!他們是玩真的!」比莉吳尖叫道。   「笑話!不可能!」   吳福的幸福開始退潮,瑪麗蓮也錯愕在雲間。   時間似乎中止了,畫面淡出淡入了無數次,終於停格了。   「瑪麗蓮!這是真的嗎?」情人的心在淌血。   瑪麗蓮的激情過去了,面對著殘酷的現實,她只覺得無比的厭煩。她把頭掉到一邊,一任褻衣搭在臂上。   「爹!這是怎麼回事?」兒子回來了。   「亞當,是我不對!我對不住你!」父親的自白。   「怎麼可以?我們是在做戲呀!」亞當明白了,這一場根本不是戲。他狀似瘋狂地衝上前去,將衣衫不整的父親一把推開。他用力抓起瑪麗蓮的頭髮,狠狠地左右搖晃著,說:「你!你這麼賤嗎?」   瑪麗蓮冷冷地說:「我賤?不錯!我愛上了你父親!說不定還會做你的母親!我哪一點賤了?你說!」   吳福痛苦地喊著:「別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亞當把瑪麗蓮放開,痛心地說:「你為什麼騙我?說你愛我?」   「我沒有騙你!」   「你不是說愛我父親嗎?」   「那也是事實!」   「你怎麼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瑪麗蓮走到吳福身邊,倚著他說:「為什麼不可以?」   「他是我父親呀!」   「那又怎樣?」   「這是亂倫!」   「什麼時代了,談什麼倫理?」   「你是我的!」   「我又沒有嫁給你!」   吳福痛苦地呻吟著:「對不起,是我錯了,我錯了。」   比莉指著瑪麗蓮,狠狠地說:「我早就知道她是禍水!狐狸精!」   吳福的慚悔:「乖女兒,是我不對!」   比莉瘋狂地嘶喊:「別叫我乖女兒!」   肯特從外面進來,一見到餐桌,口頭禪就冒出來:「有什麼好吃的?」   瑪麗蓮一邊輕撫著吳福的頭,一邊慢慢穿起衣服,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好說的,我走就是了。」   吳福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對不起,該我走。」   肯特還沒有理會過來,只說:「你們去哪裡?上館子?」   比莉有氣沒有地方出,罵道:「你就免開尊口吧!吃!吃!吃!吃不死你?」   肯特笑著說:「笑話!天下哪有吃死人的?」   亞當還沒有轉過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肯特說:「當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亞當火大了,說:「你懂什麼?」   「我當然懂!他們沒有把菜拿開,盤子都翻了!」   亞當怒道:「這裡沒有你的戲,還不滾開!」   「嘿!老大,我什麼都沒吃到,你火什麼?」   亞當大喊:「閉口!」   「閉口?那叫我怎麼吃?」   比莉忙解釋:「忘掉你的菜吧!你沒見到他們的醜相嗎?」   「他們出醜,怪我做什麼?」   比莉吼道:「肯特!你還沒開竅?」   肯特睜大了眼睛:「奇怪!你凶什麼凶?」   比莉怒道:「你不知道這事有多髒!」   肯特笑了,得意地說:「誰教你不讓我把菜吃光?髒了衣服吧!」   比莉怒不可遏:「什麼衣服?你沒看到人嗎?」   肯特說:「髒了人,洗個澡就是!」   吳福雙手掩住耳朵,痛苦地說:「比莉,請原諒我老糊塗。」   比莉妒意更甚:「你別叫我!我聽了噁心!」   肯特臉色一整說:「老姐!爹辛辛苦苦把我們養這麼大,就弄髒了衣服又算什麼?再說,我早先說要把菜收起來,你就怪我想偷吃!」   比莉破口大罵:「你這隻豬!閉嘴!」   肯特也生氣了:「你憑什麼大吼大叫的?」   亞當大吼道:「該生氣的是我!」   瑪麗蓮火氣更大:「你憑什麼生氣?」   吳福跪在地上,向三個兒女叩頭說:「請原諒我這個老糊塗吧,二十年來,我以為自己只是個帶小雞的老公雞,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還是個人!」   瑪麗蓮心腸一軟,顧不得眾目睽睽,一把將吳福抱在懷裡,說:「這些人沒有良心,我們走,我會照顧你的。」   亞當天人交戰,抱著頭,蹲在牆角。   肯特這才看出來,在這盤菜後面,還有其他的花樣。   比莉越想越不甘心,以往她是爸爸的乖寶寶,那種倒在父親寬闊的胸前撒嬌的滋味,立刻漫成強烈的酸水。看著瑪麗蓮扶著吳福,雙雙移到桌子邊,她像一頭獵豹,兇猛地跳起來,向瑪麗蓮撲去……   吳福剛剛靠在桌子邊沿,一個重心不穩,只得拚命抓住桌子。桌子一翻,佈景架一個接一個都倒下來了!只聽到唏嚦嘩啦響聲連連,塵飛土揚,慘叫之聲不絕。等亞當兄弟反應過來,七手八腳把雜物搬開,才看到吳福、瑪麗蓮與比莉倒在斷木殘架之間,鮮血滿地,三個人都受了重傷。   事後,亞當吳收攤了,絕口不提拍電影的事。瑪麗蓮走了,走得沒有一絲影子。比莉破了相,儘管在新世代整容不是問題,她始終無法在鏡子裡看到以往的自己。吳福進了精神療養院,因為老先生現在只會說一句話:「請原諒我,都是我不對!」   人髒了嗎?人何曾乾淨過?聖人只是在機運掌控下,「壞事」沒有發生在他身上而已。要避免壞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人不僅要命好、運好,還要有定心忍性的工夫,有坐懷不亂、財不動心、權不滋欲的能耐,更重要的是得遠離人群,少惹凡塵。   本來嘛!對一般人而言,人生是個謎團,沒有幾個人想打破腦袋,解開這個大謎。人有身體,身體準備了各種感官,感官是為了辨別「利害」而存在。人們活著,活著只是因為感官「感覺有利」,有利才能生存。   有誰會問,生存是為了什麼?不去問,不去想,人是人,謎還是謎。冬去春來,一代又一代,偏偏生了還會死!巧卻巧在未死之前,人空有一個大腦,裡面裝滿了依附在感官記憶中的殘象,拚命抱著捨不得放。   生存不過是為了種族的延續,延續是基於能量變化,變化的結果產生了一連串的歷程。從時間流向來分析這個歷程,物種和物種所處的環境,都是由無到有、由簡單到複雜,故被稱為「進化」。縱使進化到人類,也不過是時空激流中的一個狹谷罷了!   再深一層分析,有機結構是建立在蛋白質的長分子性質上,每種長分子都有一定的特性,且能因應環境變化,彼此無限地聯結和複製。環境變化決定了存在的條件,分子間的聯結產生了新的物種,複製則遺傳了物種的特性。   在能量世界中,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等,環境壓力就是作用力,物種因應變化將作用力累積下來,反作用力也相對增進。隨著作用力的累積,能量效率逐漸提高,物種的特性也藉由複製一代一代傳衍。同樣的,物種的反作用力也成為記錄的一部分。   人類是進化河流中的一支,因能利用已往的記錄,從而產生了新的航道。然而下游與上游仍流著同樣的河水,所有的物種都有感官,只是人的航道有別,能克服感官本能的利害認知。以不沾染於感官的理性思維,從極抽像的記錄結構中找尋水源,進一步得到智慧,才能回到本來,認知進化的真實。   這又說明了什麼?人類是進化的一部分,如果把時間單位放大千萬倍,人類在狹谷中的歷程就相當於河流起了一個水花。那,水花又代表什麼?當然,一般人連一秒鐘都懶得多想,因為這已經超越了感官所能感受的範圍,與生存沒有什麼關係了。   有些江河的流水,沒有深谷的激盪,沒有礁石的衝擊,蜿蜒在平原之上,最後平平靜靜地回歸大海。沒有壓力就沒有反壓力,沒有反壓力,人生就不可能激起澎湃的水花。有人會讚歎說:「啊!看呀!多麼幸福的人生!」   在雲天之上,在太空之巔俯視,地球不過是一粒渺小的微塵。水的循環生生不息,卻有一些水分子獲得了足夠的動能,悠遊在太空之中。   有人舒適地躺在沙發上,口啜香檳,目迷五色,不屑地說:「神經病!這個世界多美好!跑到那麼遠的鬼地方幹什麼?」是了,人生之謎難解就在此。   時間是毒藥,也是解毒之藥,人性在時間的療養下,一天一天地成長。   這些年來,亞當把全部精力發洩在議會中,在身份上他是弟弟的助理,事實上他才是真正的決策人。至於那個腦滿腸肥的肯特,已經吃成精了,身居世界美食協會的主席,不論夢中或是真實人生,隨時隨地食不離口。   亞當半調子導演做久了,習慣於狎弄別人,更怕受到他人的算計。他很清楚事物的真真假假不過在一念之間,他只是無法看透「真假」而已。   新時代的新環境是一個嶄新的大陷阱,虛擬真實正是禍首元兇。偶而亞當吳也會一遊夢鄉,但是夢中的一切太順利了,連「設計」一個「困難」的情節都太「容易」了。對一個精通戲劇本質的人來說,人生的真實建立在對比的感受上,沒有死亡的絕對痛苦,就得不到生存的極度歡愉!   他試著麻痺自己,向當局申請清除過去的全部記憶。不幸基於二○二四宣言的精神,任何人的永久記憶不得隨意變更(心理感受和短期記憶可以清除,但永久記憶涉及人性,只能任由自然機制去處理)。因為長生不死的人最大的恐懼便是死亡,而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不知恐懼為何物,他對別人的威脅就相當於一顆不定時炸彈。   骨子裡,這才是亞當吳進軍人類議會真正的動機,他想透過立法,把宣言中有關人類長生的條文刪去。但是他發現自己孤立無援,連一向對他唯命是從的小弟,都漲紅了脖子據理力爭!最後,他不得不向現實妥協,用各種麻痺方法,接受這種不生不死,不痛不癢,不真不假的現代化人生。   亞當吳懷著憤世嫉俗的心態,專在人類議會中唱反調。他那些戲劇化的手法,具有極大的煽惑力,久而久之便釀成一股無比的勢力。只是他沒有問政的重心,也沒有實質的內涵,長久以來一直缺乏一個方向。   這次的問題出在那個「玩具」上,杏娃著實花了不少工夫,把它設計得栩栩如生。其實這樣說並不公平,杏娃沒有刻意設計,她只是把真實的地球複製後縮小。連模型中的各種動物,也都有同樣的蛋白質分子結構。   麻煩就出在這裡,當地球逼近太陽時,溫度上升,肉烤熟了,竟泛出淡淡的清香。肯特吳只有一個鼻子管用,一見到這個模型,他連看都沒有細看,鼻尖一聳,嗅了兩下。嗯!一定是美食協會送來的新樣品,吃了再說!   肯特吳不過受了點皮肉之痛,亞當吳卻發現了一個可以令血液沸騰的新目標--聲討電腦當局! ∼第七十四回曲島蒼茫接翠微∼     人類議會的會址,在二○年代曾廣受爭議。因為原聯合國會址在紐約,美國極力爭取在原地重建,希望保持過去的光榮。然而物換星移,美國國力已衰,會址討論經年,除了吃美國奶水長大的幾個小國家以外,絕大部分的新興勢力,列舉了各種理由,都堅決反對。其中最令人信服的是,美國積欠聯合國大筆債款,至今未還,因而不予考慮。   比較受歡迎的地方是瑞士的日內瓦,那一直是個國際化的都市。但是她也有太多的負面因素,一是納粹德國以及許多經濟要犯的存款問題,瑞士銀行基於利益,一直未能妥善處理。其次是多山的地勢不利大型建築物,建築師提出必須有一百平方公里的平地,開山闢地並不困難,難在高山上的水土保持無法兼顧。   人類議會必須有容納數千人的大型會場,以及舉辦各種活動的萬人廣場,更重要的是能夠接待川流不息,由世界各地擁來的遊客。而這麼多人的運載、活動,基於能量的節約考量,必須遷就統一平面,所以需要相當大的面積。   以全世界而言,當時的環境污染嚴重,人類遷居地下勢在必行。嚴格說來,全球適用的平地面積,不過數千萬平方公里,遠遠不足近百億人口所需。開山填土是唯一的可行方案,但是這種工程談何容易,在過去簡直是不可能的夢想。   好在自從「萬有引力」的神話破滅後,科學家已完全瞭解「宇宙壓力」的運作機制。二○一三年,一位名叫朱裡諾夫的俄國人試驗反重力成功,後來又經電腦改良,只要將類似重石的「隔離板」放置在壓力向量的前方,設計出適當的曲度面,如同機翼一般,就能產生反能量壓力。   能量隔離板在電腦控制下,瞬間可改變其量子結構,決定能量通過與否。宇宙能量壓力來自各方,但當隔離板兩面所受的壓力不同時,能量較大的一方便形成推力。這種重力能量的控制,即被稱為反重力。   隔離重力的應用很廣泛,比如說在一鋼體的隔離盒或隔離管中,可產生無重力狀態;如僅利用反能量壓力,則可減輕重量;再若用於太空飛行,即是反重力運動。   為了開山填土,工程師利用電腦設計了一種機器,先在地下開鑿一個洞,將隔離板置入,其上的土石就都失去重力,這時只要用些許炸藥,或以激光除去分子間的摩擦力,土石便如涼風一般,在無重力狀態下,能輕易地輸送到任何地區。   儘管如此,在石塊太多或地下水位太高的地區,仍然大費周章。在能量最有效利用的考量下,最後大家一致同意,將人類議會設在中非洲平原區的剛果,同時移民數千萬。因該區正當赤道,日照最佳,能源供應無虞。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二○○八年考骨人類學家在該區一個谷地中,挖掘到四百萬年前的直立人骨骸。經過DNA比對,證實確為人類祖先。為了慎終追遠,也為了表達人類對非洲同胞的尊重,便將議會設在該地。   人類議會城為一圓形地下城,象徵完美無缺。直徑十公里,附近環繞著三十六個各容五十萬人的衛星城,分別提供給由外地移民而來的各族人民居住。   議會城的中央聳立著人類大會堂,是個直徑一百公尺的圓形建築,外觀為一地球,上面有衛星送來的及時投影。在一百公尺外,設有若干個觀測站,可以在屏幕上看到放大後的、最真實的地球現況。   球內共分三十三圈,會議廳就在第十七圈,核心處是半徑二十公尺的大會堂。會堂呈圓形,有環形走道,中央是一凹形空地。開會時議士坐在圓邊的各包廂中,每個座位前上方都有一幀仰角十五度的離子放大屏,可以任選需要的畫面。   座椅是軟絨的,旁邊有個小型吧檯,供應各種飲料點心。累了,可以開啟音障,放下光簾,擺平軟絨座椅,啟動虛擬實境,安心入夢。   在核心外圍,向西計有六層座席,呈弧形向上延伸,供人民參與會議。每層可以分別開放,總共有三千個座位。自從第一場開幕式後,就再也沒有坐滿過。   在靠東扇形一帶,有八個專用的小型會議室,也是形同虛設。議士們相當滿意於在家中舉行的虛擬實境會議,久而久之,連來議會都覺得太辛苦了。   至於人類議會的工作職能,說得露骨一點,議士不過是種職位,是沿習人類社會發展模式,遺留下來的一種畸形現象。不錯,時代是進步了,這並不代表人的人格完善了。知識是增加了,而人的智慧卻每下愈況,連一般的加減乘除都不會了。   為了提高議士們的出席率,前一屆議長摩瑞先生想出一個主意,他要求當局提高議士們的興奮激素。每當人的興奮激素上升時,就會對任何新奇的變化產生興趣。一旦興趣高漲,就會坐立不安,而議會中大小議程堆積如山,不怕議士們沒有事做。   不料這一招效果也不盡理想,倒不是興奮激素失效,而是議士們興趣太廣了。只要一出家門,他們就像好奇的小貓,不論碰到什麼,都要盡興地捉弄一番。忙這弄那的,每每會議已經開完了,幾位大爺還沒有走到大門。幾天前年劭位尊的賢能長者摩默哈.耶什,受邀前來議會參觀,便發生了類似的糗事。   摩默哈是印度教首席教主,年紀已有一百二十三歲,傳說他是濕婆最後一位繼承人。他對印度教最大的貢獻,是以四十多年的時間,苦口婆心地說服分崩離析、四分五裂的各個教派歸隊,終於在本世紀初重新整合,成為一個擁有八億名信眾的宗教團體。尊崇他的人視他為真神,即令否定他的,也不能不承認他確實具有莫大的法力神通。   印度教是在四世紀時由婆羅門教演化而來,當時的婆羅門教在經歷了佛教及耆那教的衝擊後,受到笈多王朝君主的大力支持。此時婆羅門教的法規《摩奴法典》,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都已完成,但它又更進一步吸收了印度民間各種偶像崇拜。名義上雖仍稱為婆羅門教,事實上已經有了極大的轉變,被認為是新婆羅門教。是以,兼信婆羅門教、舊教者,便以印度教自稱,而且由此又分化出許多不同的流派。   到了八世紀,印度的佛教淪於密宗,漸漸式微。彼時出現了商羯羅、羅摩努闍等偉大的思想家,使婆羅門教與印度教的理論更臻完善。密宗雖屬佛教,卻大量吸收印度教的宗教成分,逐步被彼同化。如此,印度教方確立其地位。   印度教最大的特色是教義具極端的對立性,既強調縱慾享樂,又崇拜禁慾苦修。正因如此,教派之多與其所信奉的神祇之量難分軒輊。主要的流派有毗濕奴派、虔誠派、羅摩派、黑天派、濕婆派、三相濕婆派、性力派、右道性力派、左道性力派等。到了近代,隨著西方殖民主義的入侵,在基督文明的影響下,又有了宗教改革運動,產生了梵社、雅利安社、羅摩克裡希那教會等。   若論信徒人數,印度教堪稱舉世第五(在本世紀依序為:佛教、基督及天主教、回教、道教、印度教),但是一離開印度本土,信徒就屈指可數(道教亦僅流傳在漢人中,其信眾約有十餘億,但常與佛教重疊)。是以有人認為,與其說印度教是一種宗教,倒不如說是一種歷史與原始神話的崇拜。不論如何,新時代強調精神思想,一個號稱擁有八億信徒的教會,是絕對不容忽視的。   摩默哈參觀人類議會,原來只是例行公事,以彰顯新時代的功德成就。只緣前次天主教教宗若納多一世來訪時隨從過多(約有三千位,僅樞機主教就有八十位),以至於人類議會的迎賓會變成了天主教樞機主教會議了。   這件事頗受識者非議,故在一些人的折衝下,又經過多次影音會議討論,摩默哈為了表示對人類議會的尊重,決定輕車簡從,只帶了三位尊者。一位是竺佛朔,他專精《吠陀經》;一位叫迦毗羅,是《森林書》的權威。另一位耶闍納瓦是國際知名的哲學家,他對《奧義書》可說是瞭若指掌。   按照議會常規,宗教領袖來訪,議長必須親自接待。本屆議長史都華.克裡士是紐西蘭一位著名的地質學家,他在世紀初發表了一篇〈地質異變與地球年齡的關係〉,受到科學界一致的推崇。後來他致力於瀕臨絕種動物的拯救活動,成績斐然,在知識界的大力推薦下,被選為議士,並被推上議長寶座。   克裡士最為人樂道的往事,是成功地挽救了位於巴西西北部,亞馬遜流域中數百萬平方公里的熱帶雨林。那是在二○一一年,正值南北美洲在彼此貿易杯葛下,面臨本世紀第二次經濟蕭條危機。巴西十餘家最具盛名的開發公司,發行股票,擬集資四千億美金,準備全力發展亞馬遜,以振興國內的工業。   克裡士知道這是一場重要的戰爭,如果輸了,人類將面臨生態浩劫。而想要贏得戰役,首先得顧及巴西國家經濟的發展,還要通過巴西人民自覺這一關。   在深思熟慮之後,克裡士首先說服了國際綠色和平組織共同參加,這個舉動卻使得美國幾個活躍的生態組織袖手旁觀。他在一個秘密基地中,與中國多媒體專家合作,攝制了訂名為《雨林的熱淚》一系列的電視影集。   這部影集運用極先進的多媒體技巧,有立體的聲光效果,讓人覺得身歷實境。內容更是感人至深,每一集都有一個大自然與人的故事。有的是悲慘的現實,有的是溫馨的神話,也有劇烈火爆的利益衝突,更多的則是從方方面面闡釋,人不能只顧眼前的短利,一旦破壞了地球上最後、最寶貴的一片雨林,人類在未來將要付出所有的幸福!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部影集同時在全球發行,以八十七種語言發音!更不可思議的是,同一部片子,卻有老年、中年、青少年及兒童四種版本!老年版重視親情與智慧;中年版強調策略與方針;青少年版完全由知識及觀念下手;兒童片則充滿了輕靈的童趣,以及同情弱小的襟懷。   總而言之,這部影集在全世界同步推出以後,立即獲得潮湧般的佳評。不僅巴西人民發出了怒吼,全世界人民都奮起聲討。不到一個月,在各界的杯葛下,開發公司上市的股票暴跌了百分之九十九,統統破產!   為了迎接摩默哈,克裡士服食了一點興奮激素,並特別惡補了有關印度教的一些資料,他發現《奧義書》中有世界本源的理論,很合乎他嚮往的生態說。他也對書中歌唱般的一些咒語經文,感到十分的好奇。他一遍一遍地念著,不知不覺間,居然能將一些簡單的經句背誦出來。   他一邊思索印度人的宇宙觀,口中喃喃念著咒語經文,一邊駕著氣墊車,直奔議會大門。最令他感興趣的是,顯然在一千多年以前,印度人就已認識到宇宙的系統結構了,怎麼後來又停滯了呢?   一隻玄冠金尾猴從走道邊衝出來,這是克裡士當年拯救的絕種動物之一。由於受到當時技術的限制,只能採用基因技術培殖,小金尾猴完全喪失了在自然環境中生存的本能,只能集中養殖在保護區內。   克裡士一驚,怎麼有人在議會中豢養金尾猴?   「是誰在這裡養金尾猴?」克裡士大喝。   當局在他耳朵中說:「這裡沒有人養金尾猴。」   克裡士再注目一看,哪裡是什麼金尾猴!不過是團黃色的煙霧。「那是什麼?怎麼會有一團霧?」   「沒有霧,至少我們沒有偵測到!」   克裡士突然發現,自己精神過於旺盛,感官特別敏銳,所以幻象連連:「怎麼搞的?快給我查一查,為什麼我看到滿天的顏色在飛舞?」   當局回說:「是的,在這方圓一里內磁力線異常,加上您腎上腺素超過標準單位,所以能看到一些奇特的現象。」   克裡士急著說:「快點給我治療,貴賓馬上就要來了。」   當局說:「是的,摩默哈教主在廣場前面休息。」   正說著,走道上無端旋起一陣風,地面突然變成一片汪洋,薄霧向外展開,極目望去,四下茫茫,克裡士發現自己站在一隻小舢板上。   「怎麼搞的?見鬼了!」克裡士緊抓著船弦,嚇得大叫。   當局說:「這裡磁場變化太快,電磁波反常,您所見的都是幻象。」   眼見一個大浪翻騰而起,迎面正要撲來,克裡士本能地向旁邊一閃。哪知水勢浩瀚,衝到眼前已是漫天一片,克裡士從頭到腳被打濕,一時狼狽不堪。   克裡士摸一摸身上,不僅冰冷,而且濕漉漉的,還帶著海水的鹹味:「這不是幻象!你看,我全身都濕透了!」   當局說:「那是溫度發生變化,您體表的溫度下降了五度。」   「不可能,這是水!而且是海水。」克裡士兩臂環抱著胸部,顫抖地說。   「沒有水,也沒有海水。」當局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   克裡士不相信,舔了一舔手指,果然沒有鹹味。他再看看身上,沒有水漬,但是眼前情景依然,分明自己置身在一個無邊無際的大海中。   「趕快救我!我可能瘋了!」   當局說:「請不必擔心,我找到原因了,是色多羅議士啟動了虛擬實境。不過,基於議會的規定,我們不能干預議士的行為。」   色多羅是婆羅門教信徒,也是印度籍,顯然他有意開摩默哈的玩笑,或許是立一個下馬威,不料搞錯對象了。   克裡士大怒,喝道:「色多羅!你怎麼開這種玩笑?」   不料四下一無反應,這時風浪更大了,前方數十公尺處,一道藍碧晶牆不斷向上拱起。克裡士所在的這只舢板不過五公尺長,在汪洋中有如一葉浮萍,隨著波浪顛簸不定。這時面前一片深綠,高揚的浪頭飛舞著雪白的霧影,只見天色轉暗,閃爍不定的玉壁,隨時就要崩塌下來。   「色多羅!別胡鬧了!」   不知是濤聲太大,還是色多羅不在這裡,天地中只有轟轟的震撼聲,狂烈的心臟悸動,以及無助的吶喊聲。   克裡士驚惶不已,他急得大叫:「救命!救命!」   電腦似乎也失去作用了,他把微機舉到嘴邊,拚命大叫:「我是議長!不要管什麼規矩!快快救我!」   仍然沒有回應,克裡士完全失去了方寸,他眼看那道高浪立時就要崩坍,心神俱顫。而在這洶湧滔湍、險瀾惡澐的時空裡,誰能想像,堂堂人類議會的議長史都華.克裡士先生,竟會被困在一艘小舢板上!   克裡士叫天不應,呼地不靈,此時已陷入絕望的情境。電腦當局是他管轄的屬下,平日從來沒有假以顏色,現在兩次向她求救,居然不加理睬!   人生最大的恐懼,便是求救無門的絕望感。克裡士一輩子順遂風光,從來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自然從未與真正的恐懼照過面。   突然,那片晶壁透身而過,在無比的驚懼中,眼前由深綠到深紫,再由深而淡,從紫而紅,竟是一片火光。那片火光耀自地底,他彷彿看到地球的板塊,就在熔岩宣洩之際,緩緩地分離開來。   怎麼會又到這裡來了?克裡士睜大眼睛,前面大約五百公尺處,一座座海底火山矗立。漏斗狀的火山口像一灘色澤暗紅的糝粥,中間熔漿傾軋,不斷向四外翻滾。每當一片鮮紅由地底湧出,立刻氣泡騰飛,珠串競聯。頃刻間熔漿凝固,數以噸計的圓石散落海底,地形就此向兩邊展開。   克裡士早已魂不附體,他知道這是活生生的煉獄之門,方圓十里之內,水溫高達百度。不暇細思,他本能地拚命向下踹水,往上浮游。不僅身體熱燙,兩眼辛痛,肺部空竭,全身更是虛弱乏力。   他腦中一片空白,只知拚命掙扎,死亡的恐懼緊緊地掐住他,心臟跳動有如擂鼓。所幸就在他感到昏眩之際,頭上青天在望,他猛然衝出水面,滿吸空氣,灌注全身。眼前儘是魚蝦鱗介的焦屍,載浮載沉地飄流過來。   克裡士聞到刺鼻的腥臭味,再看看四下世界末日般的慘狀。觸目之處,天空黑紅,海水黲紫,劫後的殘煙瀰漫,更是一片黧黑。   真的是世界末日?怎麼會呢?他完全忘了自己是誰,現在是什麼時代,只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生命體,是一隻瀕臨絕種、求救無門的動物。   他直覺地想逃,但是茫茫四顧,駭海黮天,已經到絕境了!他想高聲呼號,卻是喉哽咽塞,四肢麻痺,簡直動彈不得。   人只是一具接收信息的機體,不到絕望之時,不知道什麼叫期望;不到神散魂消之際,不可能領會死亡的真實。克裡士參加環保工作,當然見識過人們為謀取近利,將人類前途置之不顧的各種鄙薄短視的行為。只是他拯救動物,擺的是救援者的姿態,從來沒有機會感同身受地站在被威脅者的立場,去咀嚼那分恐懼。   一個黑影從右側掠過,他一驚,是條灰黑的海豚。正是那只世紀初,克裡士參加綠色和平組織珊瑚礁拯救計劃時訓練的「服務員」。那時在澳洲大海礁一帶,海膽為害極烈,幾乎將礁上的珊瑚啃食一空。他們利用受過訓練的海豚,銜著一種生化膠球,讓它黏附在海膽的刺上。海豚潛入海礁上方,一見到海膽,就將串連的膠球丟下。   若以漁船拖曳膠球網,往往一次能撈到上千隻海膽。由於其內臟味美異常,具高度經濟價值,這種有利可圖的好事,當然不用綠色和平組織費心。商人開始大肆捕撈,過不了多久,海膽也成為瀕臨絕種的生物了。   就在那時,克裡士學會了與海豚溝通的技巧,那是利用摩斯碼敲擊船身。別的代碼他都忘了,SOS卻是記憶猶新。這一剎,他來不及思索,手已臨空敲著摩斯碼,向海豚發出求救訊息。   海豚不見了,卻傳來隆隆的馬達聲,一艘老舊的駁船漸漸駛近,船上有人聲:「你有把握,真是求救訊號?」   「不騙你,記得我們拍的『雪山艷屍』?我就是敲冰山求救的!」   「幾十年前的事,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因為敲起來一長一短的,很像那首『我要揍你』。我沒事就敲著玩,心想說不定有天用來求救哩!」   「喲!」有人突然大叫:「原來是咱們的議長先生!」   「真的!克裡士先生,你在這裡幹嘛?」   克裡士精神一振,抬頭一看,是肯特吳與亞當吳兄弟倆。一見到救星,他忍不住淚眼婆娑,立刻爬起來,顫聲道:「好極了,是你們,快來救我。」   「救你?」肯特吳大惑不解。   「放心,有我們在,一切都解決了。」亞當吳忙拉了弟弟一把,下了船,走到克裡士面前,說:「克裡士議長,遇到什麼麻煩了?」   克裡士一聽到議長兩個字,神思就清楚了許多。定睛一看,原來已經浪平風靜,眼前竟是一平如紙的細白沙灘,自己趴在一張毯子上。   只是這沙灘下面竟然軟綿綿的,毯子包裹著身體,正緩緩地沉下去。   「流沙!」克裡士無力地叫著。他看過很多美國好萊塢式西部電影,人一旦誤踩浮沙,不論怎麼掙扎,最後都免不了沙陷人埋。當然,如果是主角,永遠會在最驚險的剎那,救星從天而降。   自己是不是主角呢?以人類議會議長的身份,當然是!然而他也十分清楚,這議長的寶冠是透過一些手段得來的,這個世界有他無他實質上沒有什麼差別。   他無助地掙扎著,呻吟著……   終於,一隻手出現了。   克裡士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他再一看,自己倒在議會前的走道上。肯特吳駕著氣墊車,他的那位助理哥哥正親切地望著他,似乎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把戲。   「啊?我怎麼在這裡?」克裡士忙揩乾眼眶,尷尬地說。   「那你應該在哪裡呢?」   克裡士搔搔頭,說:「我應該在大會堂,迎接摩默哈才是。」   「摩默哈?那位印度教教主?」   「是的,我正要去接他,不知怎麼就到這裡來了。」   「議長先生,你不是說笑吧?」   「真的,我能坐你們的車趕過去嗎?」   「趕到哪裡?」亞當吳知道這裡面大有文章,他耐著性子,要釣這隻大魚。   「去接教主呀!」   「您是說摩默哈教主?」   「是呀!糟糕,現在幾點了?」   「十點差五分。」   「好極了,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亞當吳還在捉摸。   「去大會堂迎接摩默哈教主呀!」克裡士急了。   「接他?他昨天就走了呀!」   克裡士一頭霧水,問:「他人還沒有到,怎麼會昨天就走了?」   「他是昨天早上來的呀!傍晚時您親自送他乘飛雲梭走的!」   「怎麼可能?」克裡士又陷入迷魂陣了,他不自覺地抬起手腕,問當局道:「吳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當局在他耳邊說:「是的。」   「那我是怎麼了?」   「用我的理解來說,您昨天的記憶被人封閉了。」   克裡士勃然大怒:「被人封閉了?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抱歉,我無權表示意見。」   「我授權給你,快說。」   「根據議事規則第三一四條,沒有人可以授權給我!」   「誰說的?我是議長,我當然有權。」   「那是法律,我不能違反。」   「哪有這種荒唐的法律?」   「這個條文是您自己定的,大會已經三讀通過。」   「啊!那你怎麼容許別人封閉我的記憶?」   「我無權干預議士們的行為。」   克裡士嗒然無語,他本人一向對當局沒有好感,但是此刻只有當局可以替他解開這個大謎,偏偏作法自斃,電腦說一不二,一點都沒得通融。   亞當吳知道克裡士正與當局溝通,他也知道議長對當局的一貫態度,聽到一半他就掌握住全局了。腦筋一轉,他悄悄向肯特吳作了一個手勢。做弟弟的一向言聽計從,兩人極有默契,合作無間。   突然,克裡士眼前景色大變,在一團濃霧中,三個人下半身各被一根粗大的繩索捆住,頭下腳上,正高速向下方衝去。克裡士被突如其來的刺激嚇得連連鬼叫,吳氏兄弟也好不到哪裡,兩人手舞腳蹈,忘命地掙扎。   「救命!」克裡士為人持重,做事三思而後行,一輩子沒讓自己處在危險的局面,不料眼下剛逃過一關,又來了一個顯然要讓他魂散魄飛的高空彈跳!   「救命!救命!」肯特吳叫得更凶,只見他身上的罩袍被風鼓起,像一團氣球。由於袍子張開,空氣阻力大,不一會他就漸漸落後,越隔越遠了。   還好亞當吳尚在克裡士身邊,他用力把議長的身體扳平,讓他趴在半空。由於臉朝地面,克裡士不敢張眼,只覺得迎面而來的空氣像一層厚膜,呼吸極為困難。全身有如伏在一個柔軟卻刺骨的透明床上,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平衡。   克裡士以前常坐飛機,很能領略氣流不穩定時,機身瞬間下落那種失重感。正是這種現象,讓他知道自己在半空中。但真正難以忍受的,是那不斷飄動拍打的衣襟,把整個人向上拉拔、撕扯,彷彿隨時就要解體一般。   兩人就這樣不斷向下墜落,眼看雲霧漸去,下方一片模糊的影子迎了上來。亞當吳彎起手臂,對著腕上電腦喊道:「通知議長不要看下面!」   克裡士本已神不守舍,聽到當局傳來亞當吳的警告,心裡明白了些。只是人越是知道不該做,越是想做。克裡士也不例外,他十分清楚,不論下面是什麼,以這種下降速度,活命的機會不大。現在只能祈禱下半身的繩索綁得牢靠,而且繩索不會太長,否則此命休矣!可是,能不往下看嗎?怎麼繩索還沒到底?是誰把他送到這裡來的?自己分明要去迎接印度教主摩默哈的呀!   如果離地面還很遠,那就沒事,不過懸吊在半空中而已,至少不會死。可是墮了這麼久,哪有這麼駭人的高空彈跳?如果下面是水,說不定還有救……   想到這裡,他立刻張開眼睛,糟糕!下面竟是一個火山口!熾紅的熔漿縱橫流竄,形成了一面通紅的扇子。正中心那橙中帶白的噴口,不時噴出轟轟發發、濃淡不勻的透明漿質。縷縷白煙被染得紅通通的,那紅色又流向四方,只映得天地八荒赭赤丹朱、緋彤赩赬,處處都是觸目驚心的慘紅。   一看到火山,立刻就感到炙熱的高溫,那遍體煎迫的刺痛有如萬箭攢身,所有的神經都動員起來了。眼看著表皮不斷皺縮,燃起煬煬火苗,燒得有如盞盞油燈。他渾身大汗淋漓,兩手不由自主地甩著,身體扭動著,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他張大嘴巴,喉嚨被鎖住了,他想叫,卻失聲了。   亞當吳欣賞夠了,把全部過程錄了下來,這才向弟弟打了個手勢。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只要是議士弟弟搞的鬼,就不算犯法!這種特權本是人類社會的劣根性,如今擁有的人少了,權力卻更大了。   肯特吳關了虛擬實境,亞當吳乘機一把抱住克裡士,口裡連說:「不要怕!不要怕,我們兄弟在這裡!」   克裡士驚魂未定,一見自己躺在床上,哆嗦著說:「這……這又是哪裡?」   肯特吳說:「議長先生,剛才有人害你,是我們兄弟冒著危險把您救回來的。」   克裡士說:「害我?誰?為什麼要害我?」   肯特吳說:「這我就不知道了,自從印度教主離去以後,您就神智不清了。」   克裡士完全亂了方寸,囁囁地說:「我什麼都不記得。」   肯特吳說:「這個簡單,雖然當局不能協助您,但是您可以命令她,把迎接摩默哈教主的那一段影音播放一遍,只要有記錄,您就會想起來。」   克裡士如夢方醒,立刻問當局:「有影音記錄嗎?」   當局說:「有。」   「放給我看!」   床前立刻出現一片虛影,裡頭的克裡士坐在小型氣墊車裡,車子緩緩駛出了會議中心的圓形拱門。   議會前是一個數十畝大的廣場,地上以各形各色雞卵大的玉石嵌成一世界地圖。一應地形地貌都按照地球實際比例設計,只是將球面弧度攤平。五大洲之外的海洋是一個清澈的荷池,池中游魚成群。   會議中心座落在南端,相當於南極洲,地面以整塊白玉鋪成,其潔其堅有如素雪玄冰。連接廣場與這片冰原的,是一座七彩拱橋。橋的另一端在南美洲,左側是綿亙的安地斯山脈,右側垂蔭匝地,翠玉鋪陳。   廣場上經常有如織的遊客,此刻卻是靜悄悄地,一無人蹤。在一株闊葉喬木下,一位白髮垂肩、鬍鬚連腮的老者,全身用白巾密實地包裹著。他雙趺危坐,手結訣印,口中喃喃作聲。另有三位鬚髮灰白的老者,分別在其左右及正後方護持,四人身外一幢淡淡的白色光影籠罩,看去有如披雪的叢松。   在橋頭彼端,十來個形貌奇異的怪人,一字排開坐在橋欄上。有一個還赤身裸體,雙手撐地,頭下腳上,倒立如懸。   克裡士定睛一看,驚呼道:「那是色多羅呀!他怎麼赤身倒立在那裡?」   肯特吳說:「色多羅花樣多得很,我還見過他出入極樂世界呢!」   克裡士詫道:「出入極樂世界?」   肯特吳說:「是呀,他說與少女交合叫做極樂雙修,是他成道的法門。」   虛影中的車子開上了虹橋,尚在那排人十數公尺之外,就看到人叢中射出一縷紅光,迅速竄升,突聞砰的一聲,一團火花爆炸開來。   堪堪那火落在車頂,克裡士正要躲避,瞥見樹下四人面前刮起一陣旋風,風向隨即一變,大火立時向四人直撲而去。   「他們在玩什麼?虛擬真實嗎?」克裡士納悶道。   「不是虛擬真實,是改造真實。」亞當吳答。   「改造真實?」   「這是我們尊貴議士們的特權,可以把虛擬的弄得和真的一樣。」   「胡說,我是議長,我怎麼不知道?」   「哈哈哈哈!」亞當吳忍不住大笑起來:「本來嘛,不論什麼事,頭頭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就算是吧,色多羅在那裡搞什麼鬼?人家教主是客,理當前去迎接呀!」   「迎接?如果不是印度教,婆羅門教便是第五大宗教了!」   「那是過去的事了,在這個新時代,怎麼還有這種仇恨?」   「仇恨來自過去,新時代來自舊時代,這有什麼稀奇的?」   「可是我們人類議會的職責,就是要保護人類的尊嚴呀!」   「所以,身為婆羅門教的議士,當然要保護婆羅門的尊嚴!」   克裡士不是不知道人的問題多多,他自己就說過,只要有人就有問題。但是這時他已經恢復了神智,具有人類議長的身份,不能在亞當吳面前示弱。畢竟他是百億人之首,剛才已經丟夠了臉,現在要撈一點回來。   他正打算辯駁,另一邊的三個人已經把余火撲滅。那位全身素淨的長者站起身來,向虛影中的他遙施一禮,道:「克裡士議長幸會了,敬請見諒,這種不入流的醜態,污了閣下的法眼。」   色多羅見法術不彰,怒形於色。先前在議會走道上設下的障眼法,居然也沒有擋住議長的出迎,這個臉真是羞的無地可藏。仗著議士的護身符,他破口大罵道:「摩默哈老混蛋,我跟你拼了!」   摩默哈不慌不忙,帶著竺佛朔、迦毗羅和耶闍納瓦,步履穩健地直向橋頭走來。口中還不住地說:「色多羅,我們的事小,以後再說罷,今天我向你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   「那你要我怎樣?」   色多羅沒有想過,還能怎樣呢?他原先以為仗著議士的身份,可以恣意施展法術,讓摩默哈丟個大臉,別的不說,至少可以在鄉親面前爭口氣。哪曉得不僅是議士,連當局對宗教教主也無權轄制,兩人鬥起法來,自己一點便宜都佔不到。   色多羅一急,想到就說:「我要你輸在我手上。」   摩默哈沒有出聲,他身後的竺佛朔開口說:「尊重的議士,我相信您對吠陀天啟、祭祀萬能、婆羅門至上這三大綱領是很熟悉的。」   「當然,那又怎樣?」   「據我所知,《吠陀經》中的〈無有歌〉就宣示我們,太初沒有『無』,也沒有『有』,哪有什麼輸贏呢?祭祀萬能,婆羅門至上,都要在神前讚誦。您如果一定要我們認輸,不妨我們回大寺向神請示!」   色多羅勃然大怒,喝道:「我們在笈多王朝興建的摩訶婆廟,早就被你們毀了,此仇不共戴天,你還跟我談什麼向神請示?」   耶闍納瓦聞言,向前邁出一步,行禮說:「尊貴的議士,先哲商羯羅對《奧義書》作了大量的解釋。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薄伽梵歌〉所宣示的,信徒要通過瑜伽的修持,才能使梵天與自我合一。摩訶神廟毀於梵天,正是因為人眾的修持不夠,這件事在『吠檀多』派的弘法過程中說得非常清楚。」   色多羅當然知道,尤其是耶闍納瓦把商羯羅都搬出來,他是印度教與婆羅門教共同的聖者,就算他色多羅想反對也使不上力。   人在騎虎難下之際,理性立刻潛然無蹤,更何況他是議士,已立不敗之地。   色多羅倒不是為了宗教因素來鬥狠,只因他在無意中得到一部「毗濕奴」派傳下來的《百咒經》,苦修之後,果然有了極大的法力。然而限於百咒經的法喻,這些咒語只能對懂得咒語的人施放,否則將作孽自受。   咒語其實就是一種優勝劣敗的工具,色多羅空有法力而無處施展,感到萬分的委屈。好不容易知道摩默哈前來訪問,他身為印度教主,對咒語自必十分在行。自己輸贏本不打緊,把對方當作試金石,一展所長,才是夢寐所求者。   為了這點私願,他也下了不少工夫,首先設局讓摩默哈同意減少人馬,繼而又在議會前一百平方公尺內設立「絕勝咒區」,任何懂得咒語的人都會受到感應。   他以為摩默哈一行人再厲害也不可能越過這個咒區,哪知先前人家只是存心禮讓,這時四人信步走來,確是不費一點工夫。   色多羅急怒驚心,大喝:「你們給我站住!不然我要施展伽陀婆大法了!」   走在最後的迦毗羅聞言,對長者說:「教主,這伽陀婆大法太狠毒了,且容弟子把他制服,省得傷人。」   摩默哈和顏悅色地說:「不可以,這裡是人類議會,他可以仗勢胡作胡為,我們卻不能不謹慎。」   色多羅見對方不改顏色,哪還想到別的。他一頓足,腳下地皮就像水面一樣,震起圈圈漣漪。那地面原是各色小玉石鋪就,堅固異常,這時除了他那夥人站立之處,整塊地皮開始上下波動,爆聲連連,聲勢驚人。   迦毗羅說:「且容弟子下手吧,萬一有人闖入禁區呢?」   摩默哈略一揚手,指捏法訣,微笑說:「沒關係,我已經把能量降低了,就算有人受害,最多只昏迷些時候……」摩默哈向空凝視了一會,叫聲:「不好,我們的議長先生受了池魚之殃了。」   迦毗羅大驚:「那怎麼辦?」   摩默哈說:「竺佛朔,你來護法,我去營救議長。」   竺佛朔不敢怠慢,立刻把身上的白袍往下一扯,一朵碩大青蓮已將四人托起,穩穩地浮在半空。   色多羅早有準備,手一招,一陣黑霧由地隙竄起。那霧陣頗具靈性,一圍到青蓮附近,立刻化成拳大的蝙蝠,忽上忽下,疾繞翻飛。不一時,成千上萬個黑點已將廣場遮得不見天日,吱吱唧唧之聲瀰漫宇間,令人心神俱顫。   色多羅見己計得逞,哈哈大笑道:「我道印度教有多大神通,原來不過如此。」   克裡士被場中鬥法吸引,早忘了自己的事,還是亞當吳提醒他:「快看,你已經摔倒了!還記得嗎?你是什麼時候摔倒的?」   克裡士定睛一看,氣墊車已停了,自己竟摔倒在車旁,兩隻手緊握著坐墊不放。回憶前情,他恍然道:「對了,我剛才夢見在大海中,抓住船舷,原來如此。」   正說著,場中形勢一變,只見一團白光從色多羅背後裂地而起。摩默哈四人仍各站菱形一角,離色多羅不過三步之遙。   色多羅得意忘形,但他手下諸人宛如枯枝老籐般,各自扭曲身形,或臥或蹲,從身上散出陣陣輕煙,直向那團蝙蝠黑雲投去。   「唉!這是何苦?」摩默哈搖頭說。   色多羅聞言大驚,轉身一看,敵人竟然在背後!他嚇得連退幾步,直退到那起伏波動的石濤上。這時正值新的一波捲起,他踩了個空,口中「唉呀!」一聲,立刻翻身摔倒。說時遲,那時快,迦毗羅雙手合什,用力往下一按,大地一片寧靜,黑雲土波霎時一掃而空。色多羅躺在地上,眼見大勢已去,他神色沮喪,不願起身。   摩默哈走上前去,攙起色多羅說:「這條路很滑,以後慢慢走。克裡士議長已經到了,我們一起過去迎接吧!」   色多羅這才知道,摩默哈之所以能團結各派,委實有其過人之處。當下羞慚滿面,只好說:「但憑教主吩咐。」   克裡士早已霍然而起,摩默哈率領眾人走到議長面前,才一照面,即大驚失色轉頭問色多羅道:「你把議長怎麼了?」   色多羅也看出異像,忙解釋道:「我只是下了婆羅阿闍咒,照理對一般人應該沒有什麼影響。」   摩默哈伸掌在克裡士眼前一晃,歎了口氣說:「這不怪你,是議長一心要好,他在來路上讀誦《奧義書》,結果你的咒語就生效了。」他回過頭來,對耶闍納瓦說:「你快送議長回去,對著他把阿特曼的精義讀誦十遍。」   耶闍納瓦領命,將克裡士托起,那氣墊車自行隱去。   摩默哈思索了一會,突然對著鏡頭說:「議長先生,你中了婆羅阿闍神咒,會有幾天神智不清。請注意,此神咒威力無比,你所讀的《奧義書》正是人生真實的綱領。你必然會夢到一些奇特的象徵,千萬記住,夢中任何細節都是你未來的徵兆。最最要緊的是,當你面臨重大抉擇之際,千千萬萬要小心身邊的人。你醒後對今日之事將一無所知,色多羅議士與我經常鬥法,他並無害你之意,一切都是機緣,特留話於此。」說完,他一躬身,畫面也到此為止。   克裡士大感懊惱,說:「這種高人,我怎麼會失之交臂?」   亞當吳也大開眼界,感慨地說:「不是失之交臂,而是總算知道了一件事,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克裡士說:「教主說叫我小心身邊的人,是誰呀?」   亞當吳說:「教主的話含意深遠,以議長您尊貴的身份地位,在百億人之上,日理億機,當然身邊總不乏一些參謀策畫的人。教主的意思是,要您在面對重大抉擇時,不要太相信身邊說小話的人就對了。」   克裡士想了又想,最後說:「你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世界承平已久,各種會議不過等因奉此,哪有什麼重大的抉擇呢?自我上任以來,老實說,一件正經事都沒有幹過!還不如當年拯救玄冠金尾猴有意義!」   亞當吳說:「是呀!有當局作主,我們人類還算什麼呢?」   克裡士搖搖頭說:「人類當然還是人類,當局做得好也不是壞事,我們的責任不就是監督她嗎?說不定這重大的抉擇就與她有關哩!」   亞當吳順水推舟說:「是呀,所幸我們人類有您這樣偉大的領袖,帶領著我們走出黑暗!否則地球生態堪憂,人類前途無望!」   克裡士謙遜地說:「哪裡!哪裡!還不是有你們這批有才有德的議士……」他想起亞當吳並非議士,立刻轉口說:「當然,議長需要議士,議士也需要助理先生睿智的服務,我們是生命共同體嘛!」 ∼第七十五回波上馬嘶看桌去∼     公元二○五○年九月十四日,為了召開的第十四屆第三次人類議會,議會臨時徵召了幾百位合格的「菜貓」。   最先來報到的菜貓,是個非裔小青年卡伊拉。他之所以志願參加,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認為這是一種榮譽,更重要的是,要見識一下世面。還沒等到上班時間,卡伊拉心焦意燥,乾脆先到議會來了。   幾個保全人員正在閒聊,也難怪,除了吃喝玩樂,他們整天無所事事。大腦中的神經九成都白化了,身體機能也用得不多,只剩下幾種感覺器官。   當今這種退化的活化石多不勝數,過去人幻想長生不老,只有美麗的夢境,就像畫上的美女,不吃不喝,永保青春。一旦長生不老成為事實,人才發覺其代價極為高昂,時間有如牛步,漫長的人生簡直無法打發。   如果能長時期沉醉在夢裡,彷如陳列在博物館中的標本,別的不說,至少不會影響別人。而這些大腦短路的化石,既不是做綺夢的料子,又不是追夢的人。他們喜歡「真實」的感受,卻不想知道什麼叫做真實,他們唯一的真實,就是讓感官活著。   從二十世紀起,有一股現實的風氣興起,那就是「就業」。任何一個社會,如果老百姓就業率低,就代表國家落後、貧窮、社會動盪不安!因此人人追求就業,求學為了就業,工作為了就業,生活為了就業,連生命也是為了就業!這些人忠於傳統,為了應付真實的需求,必須出來就業,以支付一些為了就業而增加的額外開銷。   這幾個就保全業的人員天天重複著同樣的話題,就算說者沒有說膩,聽者是早就聽膩了。一見到卡伊拉,知道是只菜貓,大家都樂了。看人出洋相的機會來了,等於是今後三年五載東扯西拉的素材也有了。   「你來幹嘛?查勤的?是不是?」保全甲扯著嗓門,十里以外都聽得到。   卡伊拉很少跟陌生人談話,老實說,他大半時間是在夢中度過。就算做夢,夢中也都是些熟人,甚至他在選夢境時,不論什麼情節,演員總是那幾個。   這次聽說人類議會徵召臨時服務人員,他想增加一點生活經驗,鼓起勇氣報了名,也獲得錄用,一大早就興奮地跑來。   保全甲如雷的嗓音嚇了他一跳,他本能地驚惶四顧,人人都開心地笑了。他們笑得很真誠,也笑得很痛快,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   保全甲的聲音還是一樣大:「小弟弟!來報到是吧?哪一組?」   卡伊拉靦腆地說:「我是……我叫卡伊拉,是議事組。」   這時,大廳的電腦廣播說:「卡伊拉,你在這裡等一會,議事組還沒開門。」   保全乙的音量也不弱:「聽到沒有?你來太早了,坐!坐!」   說話本是為了溝通,有判斷力的人會控制音量,根據自我的情緒、意圖,配合現場的環境、條件,決定用多少氣力發聲。究竟人智相差甚遠,當判斷力不足,大腦白化,感官遲鈍時,人只求吸引他人的注意,往往把音量開到最大。   其實這種人沒有什麼好責備,因為人遺傳了低等動物的機構,發聲原是為了宣示領土以及求偶。在那種情況下,音量的大小決定了物種的價值與興滅。   保全甲說:「奇怪!那麼多生化人不用,找些菜貓來幹什麼?」   保全乙說:「人見人三分情,全是生化人,那議會也該叫生化人議會了。」   保全甲說:「老實說,我覺得生化人可愛多了。」   保全丙說:「那是因為它們容易欺負!」   保全甲說:「容易個鬼屎!上次我還被告了一狀。」   保全丙說:「你搞錯了,告你的是複製人。」   保全甲說:「我老是分不清生化人和複製人。」   保全丙說:「複製人和生化人很好分,倒是假人與真人難分。」   保全甲說:「我覺得真人和複製人很好分,我從來沒錯過。」   保全丁說:「那你教教我吧。」   保全甲說:「簡單,我一開口就是『鬼屎』,如果是真人,就會罵回來,複製人和生化人都不理會。」   保全丁聽懂了,叫得更是大聲:「鬼扯蛋!你在罵人!說我們都不是人!」   保全甲見卡伊拉驚訝的神情,翻遍白化了的大腦,終於找到一點樂子。他向其他幾個保全遞了個眼色,叫道:「溫娜!麻煩你出來一下。」   「馬上來。」銀鈴般的聲音由後間傳出,不一會,走出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這位溫娜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面容娟秀,態度大方,帶著笑容,婀娜多姿地扭動著美好的胴體,像模特兒一樣走向台前。   她走到保全甲面前,禮貌地問:「請問有什麼事?」   保全甲指指卡伊拉,說:「這位小弟弟需要你的服務。」   溫娜馬上走到卡伊拉面前,同樣禮貌地問:「請問你需要什麼服務?」   看卡伊拉一臉茫然,保全甲代答:「全套的。」   溫娜問:「請問要在哪裡?」   保全甲說:「就在這裡。」   保全乙說:「別鬧了,今天是大日子,給上面看到麻煩就大了!」   保全甲說:「誰看到了?一年來我只見到這只菜貓。」   溫娜在未得到命令之前,因為人聲不斷,她就站在原地等候,臉上仍舊掛著甜甜的笑容。卡伊拉見過各種女性,在夢中也是膽大妄為之徒。可是一個「活生生」的女性站在面前,觸手可及,這種感受是既新鮮又刺激。   他直覺到這個女孩不是「自然人」,尤其剛剛聽他們左一句生化人,右一句複製人的,他從來沒有機會見識到。這時自然有一股衝動想伸手摸一摸,他雖然不敢行動,躍躍之情已經寫在臉上。   滿足感官的需求原是生命進化的泉源,可以稱之為好奇性。感官有其獨特的功能,而生物的好奇性決定於該感官的成熟度。味覺最基本,只負責進食的安全,層次最低,一定要分子混合後才起作用。嗅覺是味覺的延伸,可偵測遠距離的食物分子,兼具性分泌氣息的辨識。膚覺源自水生時代,是對流經身體水壓的感知,以因應行動的方向,到了人類則應用在社會交誼以及性接觸等,是團體以及個體安全的保障。   然而環境能量不停地變化,生命體的生存決定於互動的變化狀況。除了前述三種基本感覺以外,影響深重的環境能量變化,必須有更高層次的功能配合。在物種進化過程中,從多細胞生命起,就發展出偵測能量變動及其範圍的機能。   所謂能量變動是指任一有質量的物體,在時空中運動中所產生的低階電磁波(通常都在每秒數千周以下、六十周以上)。動物接收這種電磁波的器官稱做「耳」,這種器官具有的機能是為感覺,其感覺機能則稱為聽覺。聽覺是生存的第一關,耳朵永生不休息,一有動靜,聲效的優先次序第一。   得知動靜後,生命體尚需知道對象的所有性質,以便採取相應的行動。由於光感辨知涉及能量源,直接藉光影感知對象的性質,就形成了視覺效應(在生命出現的初期,細胞膜已有動感辨識能力,但光感辨知要到單細胞進化的末期)。同時,由動靜到視覺效應,衍生了一種令生命體不可抗拒的感受,可以稱之為「好奇」狀態。   視覺效應能辨識對象的各種性質,如果有利,則稱之為「美感」,反之為「惡感」。在好奇心引誘下,藉「美感」一步步將生命體導至有利的條件。視覺之後,進一步是膚覺,由此產生了近距離的接觸。再到嗅覺而味覺,那就合為一體了。   動物繼續進化下去,又衍生出更高的能力,相當於各種感官效應的後處理,此即學習及經驗。此兩者相當於能量結構性的累積,使物種能更成功地持續生存。   人類大腦發達,能理解經驗的體用,藉著體用關係,可以事先判斷出各種變化的後果。這種能力即是抽像認知,人再利用符號、文字,將這種認知化為概念。單一個體的認知再由主觀化為客觀,遂形成人類共知、共享的文明。   即令同屬人類,個人文明層次的高低,也有著五種感官的身影。好奇於「食、色」的人,只不過將「利感」拉近身體,或送進腸胃,或擁入懷抱,純粹為了生存。好奇的結果,若能將利基推向大環境以及全人類,那才是進化的主要方向。   卡伊拉此時的好奇屬於原始的感官需求,完全符合保全甲的預期。有誰瞧得起被自己看透的人呢?保全甲非常得意,說:「小伙子!享受去吧!溫娜是這裡的公器,算是我老哥送你的禮物。放心,保證沒有猝死病。」   受到鼓舞的卡伊拉反倒退卻了,他很想領教一下這種專為人類設計的「性器」是什麼滋味。可是急什麼呢?到人類議會來上班可是莫大的榮幸,每分每秒都要珍惜。   溫娜深情地望著卡伊拉,雙手已經在他身上緩緩游移。的確不錯,那種感覺就像一具智能按摩器輕輕地在身上震動一般。不過按摩器功能再好,以後還是在這裡,有需要隨時可以找她,今天可是上班的第一天。   「謝謝你,我是來上班的。」卡伊拉說。   出乎意料之外,保全甲愣了一愣,笑說:「上班?誰要你上班?一切有電腦負責,我們只是裝飾品。」   卡伊拉不為所動,說:「這裡是人類最神聖的地方,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保全甲說:「好吧!會議完畢後你隨時來,我讓溫娜等你。」   卡伊拉想起曾答應父母,會議完畢立刻回家,究竟哪個重要呢?他只是個普通人,生長在一個單純的環境裡,正因如此,他還保存了幾分人的真實,知道自己的責任與承諾。顯然,他已經算是瀕臨絕種的人類了,甫出家門,到了尊貴的議會,就碰到污染源,難免感到步步荊棘,舉步維艱了。   物種在進化過程中,往往要與同類或異類鬥爭求取生存的空間。這看起來似乎很殘忍,一旦存續確定,就會代代遺傳成為一種固化的功能。如果沒有生老病死,固化的結果就會失去應變的彈性。而生命體與所處環境是不斷互動的,失去了應變能力,固化便成為物種延續的障礙。所以殘忍是對個體的驅策,受益的則是整個進化的流程。   宇宙本為一體,只因人有了意識,由意識中劃分出主觀及客觀。意識的主觀可以用「我」代表,「我」的範圍,在空間上是肢體,以神經脈衝的有無為度;時間上則是思想,由經驗中的利害決定。客觀則是所有主觀的總和。   有了「我」,便有「非我」。每一個體之「我」的範疇,相當於所佔的時空之和。有人的「我」具包容性,大及家庭,甚或團體、社會、國家、民族乃至一切眾生。絕大多數的「我」很小,只代表「主觀的我」。   對卡伊拉和那些保全而言,他們只是小小的主觀個體,無庸提及溫娜,只要是「非我」就已經超出了主觀的範圍。從經驗中他們知道,自然「人」距離「我類」很近,不可隨意輕侮。複製人是用人體基因複製的,已經隔了一層;生化人是生化材料合成的,離得更遠,連「同類」都談不上;至於機器人則等而下之,已經不算「人」了。   這雖是新時代的觀念,其實在人類歷史上,這種主觀觀念一直存在。所有鬥爭的目標不外乎家族、種族、物類,以及認知上的宗教、理念、意識型態,無一不是「我」與「非我」的認知。只是隨著環境認知的擴大,其間的界限也不斷在調整。   宇宙中所有的物種,莫非是鏈鏈相系的「客觀個體」,有的以熱能、化學能,有的以電能、電磁波相互交換。從主觀立場來看,這種能量交換是「某一個體」「影響」了「另一個體」,客觀立場卻是整體的調合、進化。所謂的「影響」,說明白一點,就是「吞併」或「吞食」,主觀上稱為「死亡」,在客觀上卻是「合流」、「變化」。   人為了應用方便,主觀地將物質分成若干類別。後人不察,因循沿用,便以這些分類為「真理」,且名之為「科學」。   比如說,在早期物質的分類中,區別了生物及無生物。隨著對「生命」的認知,人們才發現連砂石、山川、星球,甚至原子、分子都有生死。如把正電、負電當作陽性、陰性看待,分子的結合又何嘗不是一種有性生殖?   然而,一個生活在「自我主觀」中的人,唯一的目的,只是充當物質結構鏈中的一個環節。這種人能知道什麼?又需要知道什麼?問題在「人」是客觀環境中的一分子,當「變化」發生時,「變化」的結果必將影響到每一個主觀個體。   因此,就像基因鏈一樣,單鏈形成雙鏈,兩鏈各司其職。一部分負責變化的延續性,不妨稱之為「體」,另一部分則產生了進化的效應,稱之為「用」。宇宙本體依然,但在體用之間,主觀客觀交互變化發展,是為進化的過程。   人類已經徹底的自我污染了,但進化的動力並未因此停止。卡伊拉在短暫的矛盾掙扎後,對父母的承諾佔了上風,他說:「謝謝你,我很忙,恐怕沒有時間。」   保全甲不相信,情況有點失控了:「你很忙?忙什麼?做夢?」   卡伊拉得意地說:「是的,我正夢到凱撒大帝就位。」   保全甲不屑地說:「你是凱撒吧?」   卡伊拉說:「不,我是布魯特斯。」   保全甲哈哈大笑,說:「布魯特斯?你想找死?」   卡伊拉說:「不怕,我的夢中沒有安東尼。」   保全乙不由得對這個小黑人刮目相看,說:「想不到你還很有謀略!」   卡伊拉慚愧地說:「是別人教我的,因為人人都做凱撒,不稀奇。」   保全乙高聲向眾人廣播:「你們聽見了沒有?人人都夢想做凱撒!足見人人都像我們一樣,醉生夢淫!」   保全丙說:「說得好!我們不就是人類的代表嗎?」大家一陣哄笑,連溫娜也笑得花抖枝顫,一副心領意會的模樣。   卡伊拉說:「你們怎麼能代表那些尊貴的議士呢?」   保全甲模仿卡伊拉的腔調說:「尊貴的議士?這裡有尊貴的議士嗎?」   保全丁尖著噪子說:「有!很多!」   保全甲問:「在哪裡?」   保全丁把溫娜往前一推,說:「在這裡!」   卡伊拉太相信媒體,早把議士神聖化了,心裡很不服氣,說:「你們怎麼可以侮辱我們人類議會的議士?」   保全甲無辜地說:「我們沒有侮辱誰呀!我們是在愛寵偉大的議士!」   保全乙說:「小弟弟,這幾天你將見識到比羅馬帝國更精采,比元老院選凱撒還要動人的戲劇。現實與夢幻唯一的分別,就是看一次就夠了。」   保全丙說:「這樣說吧!我們剛來時,誰不對議士們抱著尊敬的心呢?可是看多了,才發覺他們和我們沒有兩樣,連上溫娜的過程都如出一轍。」   保全甲說:「不對!不對!我有錄影證據,議士們平均只有三分鐘!」   保全乙說:「那也難怪,他們家裡有老婆,外面有情婦,每個大城市一個私館。辦公室還有一個專用複製人,就算開威猛剛工廠也要破產的。」   卡伊拉聽得目瞪口呆:「專用複製人?是什麼東西?」   保全乙說:「一般人以為除了自然人以外,只有生化人和機器人,其實不然。目前真正的分類大概有五種人,就是所謂的自然人,複製人,生化人,程控人,機器人。專用複製人是複製人的一種,以美女的基因複製的,但是另有一套教育方法,專門服侍某些重要人士,如議會議士之流的。」   卡伊拉說:「秘書不是很好嗎?生化人也不錯,為什麼要用複製人呢?」   保全乙說:「你聽說過權利使人腐敗吧?」   卡伊拉說:「當然有,歷史課本就是證明。」   保全乙說:「對了,人類議會是全球最高機關,人類議士擁有絕對的權利。」   卡伊拉說:「擁有絕對權利的應該是電腦當局呀!」   保全乙說:「電腦?哼,說多笨就有多笨!不然還要我們這些保全幹什麼?」   保全甲說:「也不能這樣說,我看電腦就是標準的馬屁精,只是專拍議士的馬屁!」眼見這位黑不溜光的菜貓,居然不吃這一套!他心中一轉,對卡伊拉說:「嘿!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卡伊拉說:「我叫卡伊拉。」   保全甲說:「卡伊拉!有志氣,你要見識偉大的議士,是吧?」   卡伊拉說:「當然,我希望有這種榮幸。」   保全乙說:「好極了,我建議……」   保全甲用腳一蹬保全乙的腳尖,擠擠眼睛說:「我們的小朋友很有見識,就成全成全他吧!」   保全乙糊塗了,瞪著保全甲,說:「你是說?」   保全甲笑著說:「還有誰比肯特吳更偉大?」   保全乙聽懂了,他聳聳肩,搖搖頭,轉身走到櫃檯後面,說:「隨便你們,我對這種事沒興趣!」   保全丁知道有熱鬧可看,興奮地對卡伊拉說:「算你運氣好!小弟弟,我教你一個法子,待會分派工作時,你自動要求分到肯特吳議士那個小組,包你滿意!」   進來的人漸漸多了,大家便各就崗位。所有報到的臨時工作人員,一起被帶到一個扇形會議室中,等待分配。   到了八時,一位身著制服,胸前掛著名牌的女士走到台上,向眾人說:「歡迎各位來此,我叫艾琳娜,是議會會務組組長,負責你們的工作分配。本議會根據議事法規,每年共有四次季會,會期一個月,這是本年度第三次。大會規定,臨時會議或分組會議可以利用網絡,聯線開會,但每年四次的季會必須在本會場舉行。   「基於議士們精簡人事的初衷,本議會除了議士助理以及一些特殊單位外,其餘工作都由生化人、機器人擔任。如有必要,則向社會各界召募。由於有臨時狀況,人手不足。特別召募各位,服務三個月。今天為職前訓練,等分組完畢,你們的私用電腦會向你們說明工作細節,務必要認真瞭解,以免發生工作及認知上的不便。   「此外,由於議士們工作辛苦,精神緊張,有時會有一些奇怪的舉動,遇到這種情況,各位千萬不可慌張。基於各位的安全,有幾點守則必須徹底執行。你們千萬不能誤闖議事區,因為在那裡面,議士的行為受到保障。就算你們受到侵害,也沒有申訴的機構,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你們最大的責任是維護人類尊嚴,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代表大會與尊貴的議士們溝通。所以必須先瞭解議案內容,並親自送到議士手中……」   這次召募的人員共五百位,分別來自世界各地。卡伊拉把保全丁的話記在心裡,自動請纓,果然被分配到肯特吳議士的小組。   吳議士的辦公室在72度9分的扇形結構體前端,一到門前,卡伊拉便被一座高級餐廳似的高大櫥窗吸引住了。那裡面展示著一幅多媒體傑作,在四維轉換的技巧下,把形形色色的各國美食,色、香、味、觸感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動。   卡伊拉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首先,那四維轉換就令他瞠目結舌。因為視野是三維的,以致人們對事物的認知都被限制在固定的空間。第四維指的是時間,而時間及空間都是靜態的能量形式,在電腦的運算下,可以作相對的變化。在四維時空的交換下,櫥窗中雖然只有三維影像,卻有動態的各種效果。   卡伊拉看呆了,他正因聞到黃藿草燜兔肉的香氣而口涎難禁,燒烤鱷胃的味道又撲鼻而來。窗櫥中不斷遊走的各色食物彷彿沒有止境,不但是生平僅見,而且都泛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引得他饞吻騷動。   「小兄弟!吃過這些菜嗎?」一個陌生的聲音由背後傳來。   卡伊拉正沉浸在他的胃感中,聞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中年黃種人。卡伊拉猜測他可能是肯特吳的屬下,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請原諒我的幼稚,我連想都沒有想過有這麼多可以吃的東西。」   「呵呵!」那人笑了,說:「老實說,我也一樣,你是來報到的吧?」   「是的,我叫卡伊拉,請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如果你喜歡吃,那就來對地方了。」   「吃?我興趣不大,只要不餓肚子就行!」   「奇怪!當局告訴我,你是志願分配到這裡來的,為什麼?」   「哦!」卡伊拉臉脹得紅紅的,說:「是前廳那幾位大哥介紹我來的,他們說吳議士很偉大,值得我學習。」   「是了!」那人點點頭說:「是了,一定是那幾個傢伙。不過,我不能不告訴你,你既然要來,我建議你還是先改變一下膚色。」   卡伊拉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您是說吳議士還有人種歧視?」   「不!不!你誤會了,不是人種歧視的問題。」   「那為什麼要我換顏色?」   「唉!這叫我怎麼說呢?」那人抓耳撓腮,忍了半天,只好說:「怪只怪你的膚色太誘人了,不是好事!」   「有什麼誘人的?」卡伊拉一頭霧水。   「唉!是這樣的,吳議士實在太好吃了,你這皮膚像烤乳豬的外皮似的,我怕他一時糊塗,真把你給吃了!」那人面帶憐憫的說。   見他不似說笑,卡伊拉半天答不上話來,呆了一會,說:「天下哪有吃人的事?尤其是在這個昌明的時代。」   「天下什麼事都可能,只看你碰上了沒有,我是好心,你不相信就算了。」   「別的我相信,要說人吃人我是不相信的。」   「真吃了倒沒事,怕的是一口咬下去,或者加了作料,把你給烹了!」   「難道電腦當局不管嗎?」   「怎麼管?議士就是今天的皇帝,皇帝誰管得了?」   「我不信有這種事,」卡伊拉心裡一涼,嘴巴卻堅決地說:「我不換!」   那人這才伸過手來,說:「叫我老史吧!我是議士的專用大廚師。看你倒是條漢子,只怕以後沒有機會了,咱們先握個手吧!」   卡伊拉這時才感到有些恐怖,囁嚅地說:「真有這麼嚴重嗎?」   老史聳聳肩,說:「誰知道?議士一家人都很奇怪,問題有時出在議士的哥哥身上,有時是姐姐,也可能是爸爸。總而言之,我看多了,也快要退休了。辛辛苦苦熬了這幾年,夠我好好逍遙個幾百年了。」   卡伊拉滿心懊惱:「那些保全人員為什麼要害我呢?」   「他們倒沒想害你,一定是你瞧不起溫娜,所以他們開了這麼一個玩笑。」   「溫娜?那個複製人?」   「難怪!」   「難怪什麼?」   「他們把溫娜當寶,你瞧她不起,就麻煩了。」   「我沒有瞧她不起呀!」   「你有和她當眾表演?」   「當眾表演?」   「我知道,一定沒有!」   「沒有什麼?」   「唉!你太純潔了!這年頭最流行的是集體騷亂。」   「什麼集體騷亂?」   「你不知道最好!」   「為什麼?」   「人無休無止地追求新花樣,最後落得連自己都厭惡了,還能怎麼辦?」   正在說著,身後有個男人大叫:「把昨天的那個拿來!」   「昨天的什麼?」回話的是個女聲。   卡伊拉和老史忙回過身,只見一男一女,有西方人輪廓分明的面龐,也明顯受到東方血液的中和,勻稱有致。兩人都二十來歲,身著流行的閃片裝,腳踏輪板如飛而至。老史彎身說了聲:「大少爺,大小姐好興頭。」   二人沒理他,一邊滑進裡間,一邊嘴裡還爭著。   那男士醉薰薰的,站都站不穩:「比莉,昨天那個就是昨天那個!」   「大哥!昨天哪個嘛?我看你是醉啦!」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那把昨天拿來罷,我挑出來給你看。」   「昨天早過去了,叫我怎麼拿出來?」   「不是有電腦嗎?誰說拿不來!」這位男士就是亞當吳,吳常性。   「你講點理好不好?」比莉吳火大了,停步大喊:「過去了就沒有了!」   「豈有此理!我亞當吳說拿來就得拿來!」亞當吳也停下來,聲音更大。   比莉吳見他不可理喻,搖搖頭便往裡頭走。不料亞當吳怒不可遏,一把拉住她,說:「往哪裡走?我叫你拿來,你就拿來!」   「奇怪!昨天已經不在了,我到哪裡給你拿來?」   「昨天不在了?那我們怎麼還在?」   「我們在今天呀!」   「今天又在哪裡?」   「大哥!你怎麼啦?盡說些瘋話?」   卡伊拉已經進來了,他一向好學,知道一點思維學的理論。見二人爭論不休,忍不住插口說:「小姐,這不是瘋話,是本世紀初興起的一種新思維。」   「咦!」比莉吳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棕黑小子:「你是誰?」   卡伊拉禮貌地回答道:「我叫卡伊拉,是剛剛分發到吳議士辦公室的工作人員。」   比莉吳嘴一撇,說:「上次來了個紅鬼,這次又來個黑鬼!」   卡伊拉胸部一挺,義正辭嚴地說:「小姐,請您尊重一點,我不是黑鬼!」   比莉吳呸了一聲:「去你的!我說你是黑鬼,你就是黑鬼!」   卡伊拉說:「小姐,這裡是人類議會聖地!請尊重點!」   比莉吳突然哈哈大笑:「小黑鬼!」她模仿卡伊拉傲然的神態和腔調說:「這裡是人類議會聖地!請尊重點!哈!哈!哈!」   卡伊拉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大吃一驚:「小姐,你很有表演天才!」   比莉吳覺得這個小黑人蠻可愛的,這才收起嘲諷的態度,好心地說:「小弟弟,你知道嗎?權利使人腐敗!我們在權利的巔峰,正是腐敗的明證!」   亞當吳在一旁觀察,卡伊拉看起來是塊璞玉,正好填補當前的一個破洞。只是此刻他頭腦不清,中心如醉,他不願醒過來。他太志得意滿了,呼風有風,喚雨來雨。只要舉起肯特吳這塊金字招牌,沒有什麼辦不到的,除了拿不回來的昨天以外。   「別慌!慢慢說,什麼樣的新思維?」亞當吳一定要搞清楚,昨天為什麼拿不來。   卡伊拉說:「新思維就是人類重新自我認知的思維方式。」   「嗐!還要重新自我認知嗎?誰不認識自己?」   「很難說,據我所知,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自己。」   「那你認識自己嗎?」亞當吳問。   「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我自願來人類議會向偉大的議士們學習。」   「偉大的議士?」亞當吳笑彎了腰,他左看右看,說:「在哪裡?」   突然間一隻碩大的天竺鼠從走道竄進來,立刻又鑽到吧檯底下。一位身披龍袍的男士從後面追來,見狀大呼:「把吧檯拿走!」   吧檯真不見了,天竺鼠本來躲得十分安穩,正在梳毛理須。這一見天光,嚇得膽裂魂飛,忙不迭又向桌底鑽去。   「肯特!那是戲裝!給我脫下來!」亞當大叫。   「肯特!你太不像話了,等會又要我洗!」比莉在抱怨。   原來面前這位鑽洞的就是他最景仰的人類議士肯特吳,卡伊拉正心肅意,恭恭敬敬地向肯特吳鞠了一躬。   老史不知什麼時候拿來一個小瓶子,走到卡伊拉身邊,從瓶裡倒了一點青白色的膠水在手心上。乘卡伊拉專心一志等肯特吳回應的當兒,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把膠水勻勻地抹在卡伊拉的皮膚上。   肯特吳充耳不聞,待他走過以後,吧檯、桌子立刻自動復原。他步履如飛,往老鼠逃跑的方向追將過去。   這時一個老頭坐著輪椅從裡間出來,他歎了口氣,說:「唉!家門不幸,這個不成材的兒子,除了吃,他還有什麼能耐?」   比莉吳對老者說:「爹!您就別抱怨了!他再不行也是個議士呀!」   吳福咳了一聲,說:「什麼議士!還不就是亞當的演員!」   亞當吳酒意尚濃,說:「老頭子,你的戲是下一場,還沒有發通告!」   吳福搖了搖頭:「你就省省吧!我早退休了,不演了!」   亞當吳怒氣未消,恨聲道:「哼!退休?自從瑪麗蓮走了,你就變成廢料了!不像肯特,只要吃飽了,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唉,人為什麼要生兒育女呢?」吳福低下頭,身體窩在輪椅中。   「為什麼?因為你控制不住性慾!」亞當吳大喝。   「大哥!」比莉吳拉了哥哥一把,說:「這裡有外人。」   「外人又怎樣?」亞當吳把妹妹推開,怒氣衝天地說:「你真以為我醉了?昨天的事全在我腦子裡!誰講過去不存在?」   吳福掉轉輪椅,向裡間駛去。亞當吳大步跨出,不由分說,一把將輪椅拉住,怒吼道:「這次你別想逃走!幾年來,你坐在輪椅中,緊抱著過去不放?是吧?」   吳福仍舊低頭不語,亞當吳忍無可忍,舉起左手,對著微機大喊:「趕快給我把他的過去丟掉!」   顯然微機無法從命,亞當吳跡近瘋狂地攘臂高呼:「你不聽我的話,我就發動議士,把你徹底廢掉!」   這怎麼可以?整個人類的安危,怎麼會繫在一個人的手裡?卡伊拉一時義憤,挺身而出,說:「不可以!在理論上說,過去是去不掉的!」   「胡說!」   「是真的,因為過去不存在於現在。」   「黑鬼!你懂什麼!」亞當吳想不到居然還有不怕死的人。   「我不是黑鬼!我學過思維論!」卡伊拉是初生之犢不怕虎。   「我說你是黑鬼,你就是黑鬼!」   「吳先生,有電腦的記錄為證,你這樣說是人種歧視!」   「歧視又怎樣?電腦膽敢反對我嗎?你知道我是誰?」亞當吳氣血上衝,神智全失,一步一步逼近卡伊拉。不料卡伊拉身上散發出一種噁心的氣味,亞當吳趕緊掩著鼻子,說:「老史,快拖他去洗洗!臭死人了!」   老史連忙把卡伊拉拖開,對亞當吳說:「真是的,什麼都瞞不過大爺!這臭小子不僅要洗,還得剝層皮才行!大人不記小人過!大爺就饒了他吧!您沒見到吳議士追下去了嗎?要是又和上次一樣,掉到地谷中就麻煩了。」   比莉吳說:「大哥,叫你不要喝酒你不聽!快去找肯特吧!」   鬧了這一會,亞當吳清醒了點,他不是渾人,萬一肯特真出事了,他多年辛苦建立的基業就付之東流了。比莉這句話正好做下台階,他立刻對微機說:「快把肯特吳議士的位置移到我面前來。」   說罷,正前方突然出現一座巨大的洞穴,地上佈滿堆堆白骨。肯特吳正把玩一根尺許長的脛骨,他發覺眼前光影改變了,回頭一看,說:「大哥,你們也來了?快看,這些骨頭是三百萬年前的人類遺骸!」   「憑你?你怎麼知道?」比莉吳說。   「我問微機的呀!別以為我只懂得吃,我在研究這骨頭!不知道能不能熬湯,三百萬年前的味道一定不同。」   「虧你還是議士!說不定這就是我們的老祖宗哩,你拿老祖宗熬湯?」   「為什麼不可以?微機還告訴我,這些骨頭裡面的鈣結構非常完整。」肯特吳發現面前有一個黑人,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問:「你是誰?」   卡伊拉恭敬地說:「我叫卡伊拉,是大會派來向您學習的。」   肯特吳興味盎然地走過來,眼睛瞪著卡伊拉的手臂,說:「你的膚色是天然的嗎?有沒有加作料?」他也聞到怪味了,皺著眉頭說:「怎麼這樣臭呢?」   卡伊拉毛骨悚然,看了老史一眼,慌忙說:「這是烤焦的顏色,不好吃。」   肯特吳沒有理他,逕自聞了又聞,自言自語說:「嗯,這是餿油,有芥末,有腎騷……」他轉頭對老史說:「你看能不能調理一下?」   老史笑著說:「二爺,哪天我沒弄好吃的菜色給您?這小子不好吃。」   肯特吳抱怨說:「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就稀鬆平常了。電腦當局為了討好我,讓我覺得新鮮,常給我清洗感覺閥。感覺閥是乾淨了,反而害得我對好不好吃倒不重視了,總想吃一些吃不到的東西。」   老史說:「可是不能吃人呀!」   「我知道,所以才刺激過癮呀!」   老史說:「議士您真喜歡吃,不妨去木星基地。」   「為什麼?」   「有人從木星回來,說他們那裡地心引力太大,生產的食物比地球上的結實一百倍!煮一碗雞湯,可以喝上一百天!」   「那有什麼好?」   「好壞是個人品味,但是要講刺激過癮,木星上也要大上一百倍!」   「哇!我去木星!馬上通知當局!」   「小弟!」比莉吳說:「別忘了你是人類議士。」   「忘了?忘得了嗎?都是大哥!我才不想做什麼鬼議士!」   「哼!怪我?忘恩負義!」亞當吳懶得理他們,早就走到一邊去了,他也在把玩一個骷髏頭。沒想到當他說話時,那個骷髏居然也張開嘴巴,好像在對他說話一樣。亞當吳嚇了一跳,他再定睛一看,那個骷髏在他手中上下移動,好像點了點頭。   亞當吳嚇得手一鬆,骷髏頭往下掉,碰到一塊石頭,立時跌了個粉碎。   「大哥!怎麼了?」比莉吳忙問。   亞當吳定了定神,大概是喝多了,不然骷髏怎麼會說話?「肯特!回去吧!在外人面前胡說八道,萬一傳出去就麻煩了。」   卡伊拉忙說:「我不會說的。」   亞當吳頭一抬,兩眼盯著卡伊拉,說:「你不會說什麼?有你說的嗎?」   卡伊拉會意,說:「我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沒什麼說的。」   亞當吳說:「這就對了,過去不存在,那是你說的。」   卡伊拉又說:「未來來自過去,所以也不存在。」   亞當吳詫道:「你說什麼?未來也不存在?」   卡伊拉說:「看,先前誰都沒有看到這些白骨吧?」   「沒有。」   「在當時,這些白骨是來自未來的時間吧?」   「是的。」   「可是這些白骨有三百萬年了,分明是過去的人呀!」   亞當吳糊塗了,想了又想:「是呀!」   卡伊拉說:「所以未來來自過去。」   亞當吳搖搖頭,這不可能,和那個骷髏能點頭一樣,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別唬我,這只是骨頭而已,誰管它是人是鬼!」   不料話聲未盡,地底即傳出一聲長歎,幽幽之聲回音裊裊,半晌不絕。眾人嚇得汗毛直聳,卡伊拉更是兩腿發軟,不由得癱在地上。   突然一股涼風吹過,散佈的骨頭順勢而動,瞬間即形成一股漩渦。在漩渦中心,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髏人立而起。眾人驚恐萬分,亞當吳說:「今天怎麼醉成這個樣子?明天一定要立法把酒給禁了!」   肯特吳叫道:「大哥,這是真鬼!」   比莉吳說:「你又知道了?我猜是誰搞的幻境。」   肯特吳已魂不守舍,顫聲說:「是鬼!我剛才見過……有個矮鬼還和我搶東西吃……所以我才跑出來。」   吳福歎口氣說:「夜路走多了,見鬼不稀奇。」   那骷髏突然開口說:「奇怪!鬼有什麼可怕的?」   亞當吳沒有好氣,說:「你是鬼,當然不怕!」   那鬼連連搖頭,骨骼碰來碰去,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不通!不通!鬼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亞當吳說:「瞎掰!你倒說說看,人有什麼可怕?」   那鬼歎了一聲,說:「鬼只是人剩下的一點精氣,除了嚇唬人,還能幹啥?人可厲害了,要用你的時候就騙你受洗,等到利用價值沒有了,就用迷藥把你迷昏。這還不說,人把地球搞垮了,又要去玩木星。」   亞當吳哈哈大笑,說:「好極了,我是人,你該怕我了吧!」   鬼說:「是呀!我就是怕人才來這裡的呀!」   亞當吳又迷糊了:「你既然怕人還來幹什麼?」   鬼說:「棄暗投明呀!我們受電腦當局迫害,弄得有家難歸,有國難投。現在我們想通了,看來只有走正途,競選議士,來個徹底大漂白才行。一打聽之下,議會裡只有您才是真命天子,因此率領一眾弟兄前來投誠,敬請納用。」   亞當吳頭腦清醒了,說:「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算你找對人了!」   鬼說:「我可是繳足了學費,在這個地洞裡等了很久,天天巴望著見到您……」   亞當吳頗為感動,倒是個有心鬼:「見我?做什麼?」   鬼說:「因為您名滿議會,我要拜您為爹。」   亞當吳看得出來,這鬼頗有能耐,收歸己用,一定能增加不少力量。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怎能憑這一句話就決定這種大事:「不敢當!不敢當……只是……」   那鬼身子一搖,只聽得嘩啦連聲,骨頭散落一地,一個影子漸漸成形,他就地一跪,叩了三個頭,說:「謝謝爹爹,兒子不是人!」   亞當吳更納悶了:「不是人?那是什麼?」   剛說完,突然一陣風又旋出一地奇形怪狀的人。地上的矮人紛紛磕頭,高呼爹爹萬歲,就像七上八下的杵子,在臼裡搗蔥一樣。   洞中又鬧做一團,只聞驚叫聲、搗蔥聲、群鬼喊爹聲交織成一片。   亞當吳一聲震喝:「不要吵了!」如同晴天霹靂,全洞頓時安靜下來。   不是人忙說:「這些都是兒子的拜把兄弟,這是……」   亞當吳擺手說:「天下哪有這種事?我老婆都沒有,一下子就來了一大堆兒子!」   日月人抗聲說:「爹!我是女兒身!」   亞當吳皮肉一陣酥麻,他忙掉頭,叫著:「快起來!快起來!我是絕子絕孫無兒無女的自由人!」   兩面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起身走到亞當吳面前,彬彬有禮地說:「爹!您是我們黑暗裡的光芒,您是我們絕望中的希望!爹!您是我們太陽,是我們宗主,是我們吃裡扒外的榜樣。沒有您,我們只是十一個鬼,唯有拜在您的腳下,我們才能棄鬼仗人,如魚得水,永保剛強。」   不是人又說:「只要爹爹有事,呼喚兒等,我們一定以死相報!」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打從心底說起,亞當吳這個導演沒上過排行榜,沒拿過金像獎,始終有些壯志難伸的遺憾。平日對人不假顏色,人人怕他,人人避他,也難免孤寂難耐。兩面人這一表態,他心裡上舒坦已極。   比莉吳看在眼裡,插口說:「哥呀!你不嫌這些鬼太老了嗎?」   小大人一聽,用他的小手小腳,連滾帶爬地擠到亞當吳身邊,撒嬌說:「爹!我不吃您的奶水,永遠長不大的。」   吳福實在看不下去了,對肯特吳說:「這算哪門子戲呢?連最佳勇氣獎都不夠資格!簡直是胡鬧嘛!該吃飯了!我們回去吧!」   肯特吳也嫌這些鬼怪不對味口,高興地下令說:「好極了!我們吃飯去!」 ∼第七十六回柳邊人歇待船歸∼     眼前光景一變,大家又回到辦公室,那一地的鬼都不見了。亞當吳大異,他問當局道:「怎麼?我的乾兒子……那些鬼兒子呢?」   當局說:「吳議士一下令,我們就回來了,他們沒有授權,只能留在地下。」   亞當吳詫道:「那麼剛才呢?」   當局說:「剛才是在三百公尺的地底,我們只能保護吳議士,卻不能管他們。」   「他們是誰?」   「一些不安分,又急功近利的人,他們到處立派聚黨,找不倒的靠山。」   「這些人有危險嗎?」   「沒有,他們只是牆頭草,誰有力量就依附誰。」   亞當吳察覺當局有異:「牆頭草?你怎麼也開始評論人了?」   當局說:「我也在學習,請您多多指教。」   正在說時,只見一道柔和的弧光,由遠遠的迴廊游移過來。一個圓圓的螢光燈,閃著誘人的光彩,一接近肯特吳,燈上就出現一個屏幕,一位千嬌百媚的小姐彎腰作禮說:「吳議士,您已經三個小時沒有進食了,為了您的玉體,請您稍稍休息一會,準備用餐。」說完,那燈光漸漸隱去。   卡伊拉是個死心眼,他剛才嚇壞了,不信那些鬼怪只是虛擬幻境,也不便表態。他又扯回時間的真相說:「這燈剛才是來自未來吧?可是這燈早就安排好了,我在會務講解時就見過它,分明是來自過去!」   亞當吳發覺這小黑人很討厭:「會務組沒有教你什麼叫禮貌嗎?現在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閃開吧!」   卡伊拉很堅持:「我是奉命為吳議士服務的。」   亞當吳更堅持:「吳議士不需要你服務!」   老史忙把卡伊拉推到一邊,說:「來來來!我們給吳議士做盤好菜,吳議士是人類美食協會的主席,只要把他的肚子侍候好就行了!」   自從精神狀況穩定,回到家人身邊後,吳福就一直在旁觀察。他深知一家人都禁錮在自我的牢籠中,自幼休戚相關,誰也離不開誰。究竟他年事已長,對人性有了些許認識,所以用腦筋的時間比用嘴巴的時間多些。   瑪莉蓮的事發生後,他們一家人各懷心事,貌合神離。本來吳福決定回老家去,但是亞當吳堅持全家要團聚在一起。吳福先還以為他是念著親情,最後才看出來,這不過是另一種假象,為的是爭取議士的選票。   對一般人來說,議士不過是個虛名,一個沒有用處的頭銜。在亞當吳眼中卻不然,他導演做慣了,最怕受人支配。而在這個時代,電腦無處不在,只有議士的地位高尚,受到宣言的保護,比諸以往的皇帝絕不遜色。而當演員的弟弟成了議士後,亞當吳不僅自命為太上皇,對他頤指氣使,有時連整個議會都沒有放在眼裡。   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太容易控制的玩具興趣便無法持久,尤其是沒有好劇本,再好的導演也一籌莫展。亞當吳在議會中上演了不少鬧劇,也博得很多議士的歡心。可是他一直無法滿足,不停地動腦筋,想找一個驚心動魂、可以大大發揮的劇本。   像他這樣的獵人,處在極端飢餓的狀態,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神經亢奮,感官凝聚。然而在大自然的獵場中,更有效的策略則是耐心等待。   由於卡伊拉心細認真,在大會期間表現優異,亞當吳便命令弟弟,用卡伊拉替換他原來的那位三等助理。   十月二日的中午,卡伊拉用氣墊車載了一個沙發大小的盒子進來。他已經搞清楚亞當吳才是家裡的主子,吳議士不過是廚房的餿水桶,除了吃其餘一概不管。這個時刻,人人都在造夢機裡享受,卡伊拉搖搖頭,他過去總以為做夢只是他這種平凡小人物的消遣,想不到平凡的小人物太多了,連尊敬的議士們也不例外。   卡伊拉將盒子放到大廳中央,在留影機上說:「尊貴的亞當吳議士……助理。」他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認為人的頭銜要適當,每次稱呼亞當吳,他總會刻意把議士和助理分開來:「這是地球環境研究所送給尊貴議士們的紀念品,是一具真正的地球模型,如果有任何問題,當局樂意為議士解答。」   等到一家子醒過來,見到留影機的留影,都知道這是亞當吳的事,誰都不理會。而亞當吳醒後總要先「倒帶」回想一下夢境,看看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所以他永遠是最後一個起來的人。   他一睜眼就看到這個龐然大物,看了留影,他臉上泛出得意的微笑。不能小看這個小黑鬼,還真瞭解人心!   這個盒子雖然巨大,亞當吳只按了一個按鈕,盒子立刻失蹤了,一個虛擬的太空,一顆懸浮在太陽系內側軌道的地球,就此開展在大廳裡。   玄黑無垠的太空中,遠遠有一顆精光四射、耀眼欲花的恆星--太陽。近處,在水平的黃道面上,水星在左,金星在右,面前是籃球般的地球,乒乓球大小的月球依偎一旁。地球是按照真實比例製造,四分之三的深藍海洋,有如寶石般澄澈。陸地島嶼不過是從淺海里長出來的一片苔蘚,離地面數公厘處,飄浮著薄薄一層雲氣。地球緩緩轉動著,乖巧的月兒披著鐵灰的外衣,靜默無語地亦步亦趨。   「當局送這個模型來是什麼居心?地球環境研究所是什麼機構?誰懂這些天文地理?當局為何樂意解答?為什麼?為什麼?」亞當吳的念頭一個接一個,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他不得不想個清楚。   亞當吳把卡伊拉叫進來,問:「是誰送來的?」   卡伊拉說:「是特遞件,當局直接送交的。」   亞當吳心中一動:「當局!當局怎麼會管到這種事?」   卡伊拉說:「收件時當局在我耳朵裡特別交待,叫我一定要送到議士手中。」   亞當吳說:「這麼重要?」   卡伊拉說:「當局還說,議事規則中限制當局與議士們主動溝通,所以我們這種助理應該擔當責任,敦請各位議士一定要看看這個模型。」   亞當吳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模型嗎?」   卡伊拉總算感到受重用了,這才不枉他犧牲做夢的時間,來此為人類服務。他胸脯一挺,把已經準備好的說詞一股腦兒宣洩出來:「報告議士……助理先生,這是我們地球當前的生態模型,是用三百六十個定位衛星攝制的三維造形。」   他太興奮了,說得口沫橫飛,這時不得不先咽一下口水,再接著說:「請議士……助理注意看遠方的太陽,千萬年來,地球與太陽的距離都在一億五千萬公里以上,在地球上每分鐘每平方公分可接受一.九五卡之輻射熱。   「但是,現在情況改變了,由於地球質量的增加,自轉變慢,地球目前以一公里/秒的加速度,被太陽向內側拉近。經過當局精密的計算,今日凌晨零時,此距離已經減為一億四千八百七十六萬公里!」   卡伊拉所以能到議會幫忙,就因為他背誦能力不錯,他停頓了一下,又說:「現在地表所接受的輻射熱量,是每分鐘每平方公分二.○三卡,地表溫度增加了攝氏一度。當然我們能夠攝取的能量增多了,可是生存的危險性也加大了。當局認為,唯有人類節約能源,我們的幸福才能久遠,否則地球將面臨毀滅。」   亞當吳根本沒有聽進去這一套大道理,他隱隱感到這是件大事,而大事最容易炒作!題材有了,機會難得!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應用這個題材,大肆包裝,務必要乘機演一場熱鬧又賣座的好戲!   偏偏肯特吳聞到地球上烤肉的香氣,他還沒有吃下午茶,見到半空中懸浮著一顆「肉丸」,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咬將下去。   天有不測的風雲!誰都想不到,竟然咬出一堆問題來。   肯特吳死喊活叫的,顯然吃出問題了,他太急了,嘴巴張得太大,牙齒深陷在熾熱的岩漿中。等到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拉出來,臉上已經是五級灼傷,血肉模糊。   亞當吳當然不會放棄這個「天賜」的大好良機,他藉題發揮,要電腦當局賠償。議士飢不擇食,一口咬向地球不能說不是新聞,等到媒體開始炒作時,很多議士才想起自己家裡也有一個會傷人的烤肉丸子。   雖然新聞不小,這個玩具模型造成的影響並不大,因為大家早就真幻不分,是非不明,連這個模型是什麼都沒有幾個人搞得清楚。   麻煩的是,一看到這個玩具,來自斯里蘭卡的議士馬哈甘地卻惱火了。此人篤信佛教,嚴守信條,一生反對殺生。當他看到模型真實的效應時,他堅信這是傷生害命,當局怎麼可以用神聖的生命開玩笑?唯一的答案就是電腦沒有生命,因而不尊重生命,不尊重生命,就等於戕賊生命!   還有一位素來受尊重的英國籍議士詹姆士,他是個知名的考古學家,一向是電腦當局的支持者。他最得意他精心收藏的古物,林林總總多達幾十萬件。電腦當局特許他成立了一個陳列館,專案代他管理。   可是這一次他也惱火了,為什麼呢?表面上的理由,誠如他自己說的,當局浪費了寶貴的資源,製作了這樣一個醜陋、噁心的「東西」。   真正的原因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是他女兒萊絲莉無意中向朋友透露的。當時詹姆士正在夢中,他的夢是闡述十八世紀英國無敵艦隊英勇的事跡。他們征服了歐洲、南北美洲、亞洲和澳洲,正當他模仿著亞歷山大大帝,遺憾地說著:「唉!天下還有什麼讓我征服的呢?」玩具送到了。   那時,萊絲莉剛由虛擬實境中醒來,見是當局專門派人送來的,想到父親認真職守的形像,便特意把父親叫醒。   詹姆士由夢中睜開眼睛,沒想到面前竟是一團糜肉般的地球。他大吃一驚,問女兒:「這是什麼?」   萊絲莉說:「這是當局專差送來的,說是地球模型!」   詹姆士還未完全清醒:「送地球給我?」   萊絲莉說:「不!這是模型!」   「模型?模型能征服嗎?」   「要征服模型幹嘛?」   「當然不是征服模型!我要征服地球!」   詹姆士立刻注意到他所征服的地球,怎麼變成這個慘狀?即使是真的也應該隱惡揚善。當局實在沒有人性,居然把自己美妙的夢境破壞得如此徹底!   他再也無法入夢!他不能面對一團被征服的爛肉丸!這個錯誤是當局造成的,這種錯誤不可原諒!假如不藉這個機會懲罰當局,他將終生不能原諒自己!   怎麼辦?反抗當局?有可能嗎?   一個大型屏幕升起,裡頭一個小黑人說:「尊貴的議士,我叫卡伊拉,是肯特吳議士的三級助理,有份文件要請您簽字。」   肯特吳?這個人近來很有影響力。平常兩人沒有什麼來往,難得機會送上門來。詹姆士便說:「請進來吧!」   屏幕消去,卡伊拉已恭恭敬敬地站在面前。詹姆士一看,這個小黑人不像當今青年吊兒郎當的模樣,心裡已有三分好感,便問:「有什麼事?」   卡伊拉說:「尊貴的詹姆士議士,肯特吳議士將在下個月十號舉行一個大型宴會,屆時請您務必出席。」   嗯!尊貴的議士!如今還有幾個人這樣稱呼呢?怪不得肯特吳能成功,連三級助理都有這麼好的教養!詹姆士有點後悔沒有早些結識這個人物:「當然參加!」   卡伊拉呈上一個文件夾,說:「麻煩您簽個名。」   真是個精美華麗的藝術品,上面有和平鴿和橄欖葉的圖案,幾個燙金大字「大名留芳」。詹姆士當然知道,這文字是因人而變的,適用於各種民族。   翻開裡頁,是一張翡翠色的電子紙,這種紙密度高達每寸一千點,且與電腦直接聯線,一簽名就自動載入資料庫。   詹姆士一看,上面已有十來個名字,當下毫不猶豫地簽了。   卡伊拉按照亞當吳給他的名單,那是長駐議會的一百多位議士,一一拜謁。有的簽得很爽快,有的一聽是肯特吳,連理都不理會。   五天下來,卡伊拉的簽名簿上只有四十五位議士的名字。他垂頭喪氣地走進辦公室,亞當吳正忙著整理傳真過來的名單。   卡伊拉不好意思地說:「報告吳助理先生,我只請到了四十五位。」   「四十五位?」   「對不起,我能力不夠。」   「太好了!四十五加上我那些哥們已經有八十位了,大概遠距邀請的也有三、四十位。足夠了!足夠了!」亞當吳一面說,一面拿出一個文件夾,上面寫著「臨時動議申請書:主題--彈劾電腦當局濫權黷職!」   「這是什麼?」卡伊拉嚇了一跳。   「把這份簽名夾在裡面,裝訂好,立刻送到議事處去。」   「那些簽名是參加宴會的呀!」   「有什麼分別?都是會!」   「分別太大了,一個是宴會,一個是彈劾的議事。」   亞當吳不耐煩地說:「不關你的事,快去!」   卡伊拉正色說:「吳助理先生!這是犯法的事,我不能做!」   亞當吳驚訝的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卡伊拉重複說:「這是犯法的事,我不能做!」   亞當吳大怒:「你懂什麼法?法是我訂的!」   卡伊拉抗聲說:「可是我不能騙人,那些議士簽名是為了參加宴會!」   亞當吳喝道:「小黑鬼!你敢抗命?」   卡伊拉忿忿地反駁:「我不是小黑鬼!」   亞當吳看看這只高舉雙臂的小黑螳螂,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這個黑鬼佬倒是演戲的好料子,下一部戲可以添加一個黑人!可是現在黑皮膚多半染白了,會不會得到觀眾的認同呢?   做導演一定要有敏銳的眼光,否則抓不住觀眾多變的心。亞當吳是個中翹楚,深知其中三昧,名單的爭執容易解決,好演員可是千載難逢:「你喜歡戲劇嗎?演過戲嗎?」   卡伊拉正打算拼了,為了維護人類尊嚴!為了履行自己神聖的職責!為了被辱罵的小黑鬼!議士怎麼可以彈劾當局?而且用不法的欺騙手段!   沒想到亞當吳問他演過戲沒有,他傻了眼:「啊?這是在演戲?」   「是呀!你以為人生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扮過布魯特斯!」   「去!去!先把這場戲演完了,我教你演下一場!」   等大家看完資料,杏娃說:「要是我有左非右卜卦的本領就好了!我們利用機率原理,利用各種排列組合,就是想不到居然有人把這個模型當作披薩餅!更沒有算到他會用手段,這一簽就有一百多位連署,達到審議的門檻了!」   左非右說:「你說錯了,吳議士絕沒想到披薩!」   杏娃不服:「那為什麼會咬?」   「他認為是紅燒獅子頭。」   衣紅胸有成竹,對左非右說:「別跟杏娃胡扯,你能不能設計一段虛擬真實,專門顯示好吃的菜餚,而且要能定向傳播?」   杏娃說:「這不是胡扯,左非右說的比我更恰當,我們要檢討。」   衣紅說:「好,杏娃,你乖,待會給你買糖吃。」   杏娃說:「我不要吃糖,我要聽左非右的意見。」   左非右想了想,說:「沒有問題,只是什麼叫好吃的菜?」   衣紅說:「好不好吃倒不重要,只要看上去好吃就行。」   左非右說:「這個我不在行,改用故事導引好嗎?」   「可以。」衣紅又對杏娃說:「杏娃,你能不能把吳議士助理和瑪莉蓮的事剪輯成一分鐘的影片?」   杏娃說:「簡單!」   衣紅笑說:「簡單?我是指將所有重要的內容濃縮成一分鐘。」   杏娃說:「不要說一分鐘,連一秒鐘都沒問題。」   衣紅想起與法蘭德司在南極鬥法的事:「是了,我忘了,你可以改變時間參數。那麼就濃縮成一秒鐘吧,等我叫你放,你就放給吳家兄弟看!」   杏娃說:「那是小事一樁,問題在什麼叫重要的內容?對你重要,對我卻未必,何況看的人是亞當吳兄弟!」   衣紅說:「當然是我認為重要的才重要。」   杏娃說:「為什麼你說重要就重要?」   衣紅說:「因為你解決不了,要我出主意呀!」   杏娃聲音濁重了:「我沒有說解決不了呀!」   衣紅覺得有點奇怪,但她腦筋沒有轉過來:「那你找我們做什麼?」   杏娃說:「表示一點意見呀!」   衣紅說:「那我的意見你尊不尊重呢?」   杏娃說:「當然尊重!」   衣紅斬釘截鐵地說:「那就照我說的去做!」   杏娃大聲說:「那你自己動手吧,我怕達不到你的要求!」   左非右嘖嘖稱奇:「想不到杏娃也會生氣了!」   杏娃說:「我沒有生氣,只是把音量放大一些而已。」   左非右問:「為什麼要放大音量?」   杏娃說:「我怕衣紅姑娘沒有聽清楚呀!」   文祥怕杏娃真動氣了,忙說:「杏娃,別生氣,衣紅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杏娃說:「我沒有生氣,只是聲音大一點。」   文祥說:「那就小聲一點。」   杏娃聲音更大了:「奇怪!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文祥大驚,楞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衣紅也發現了,忙問:「杏娃,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   杏娃說:「沒有!」   左非右也發覺不對,趕緊拿卦研判。   這一來倒是惹惱了難得開口的風不懼,他說:「杏娃!你快說,是怎麼回事?」   杏娃說:「什麼事?」   風不懼嚴肅地說:「如果我們錯了,你不妨直言。要是你出了毛病,對不住,我可要親手把你毀掉!」   文祥忙攔阻:「小風,沒有那麼嚴重!」   風不懼堅定地說:「對一般人來說,這算不了什麼,可是杏娃主宰了整個世界,她是一點差錯都不能出的。」   豈知杏娃的音量提得更高,說:「哼!你毀得了我嗎?」   風不懼猛然躍起,渾身籠罩在一團真氣下,他正要取出師父交待的令牌,卻見左非右笑說:「小風別急,杏娃準是在測試什麼系統。」   杏娃聲音更大了:「奇怪?你怎麼知道?」   左非右慢條斯理地說:「我剛才起了一卦,你有氣是上卦,我們眾人受氣在下卦。你生氣相當於風,眾人則是地,上風下地是觀?,你在觀察我們!」   杏娃歎了口氣,說:「唉!還是人厲害,幾千年前易經就算出我今天在觀察!不錯,我在學習生氣。因為衣紅把我當小孩子,我試著配合,這裡有個成長模組,一進入就發現師父為我準備了一組模擬腎上腺的參數。   「那些參數居然會隨概念變化,〈人性論〉中曾提到:當人腎上腺素升高時,出氣就粗!果然我的聲音就變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衣紅問:「你為什麼要學習生氣呢?」   杏娃說:「我在準備應戰,發覺自己沒有氣,沒有氣怎麼有氣勢?」   衣紅問:「要氣勢做什麼?」   杏娃說:「學亞當吳他們演戲呀!我可不願再像上次愛德華.謝勒議長事件一樣,說我什麼設陷阱,只有挨打的份!」   衣紅這才放下心來,但她不依:「杏娃,你聽清楚了!我們可不是你的試驗品!」   杏娃說:「我知道,師父開宗明義第一條就說:絕對不能拿人做試驗品。」   文祥語帶責備說:「那你為什麼不遵從?」   杏娃說:「我沒有不遵從呀!」   文祥問:「你剛才不是用我們做試驗嗎?」   杏娃說:「可是我沒有把你們當做人呀!」   文祥再問:「那我們是什麼?」   杏娃說:「從人性來說,你們是神!從神性來說,你們不是人!」   衣紅詫問:「這話怎講?」   杏娃說:「你們只是有氣的神,神氣!」   會議大廳正中央是一個下陷約一公尺的圓形凹地,有一畝大小,凹地有五級台階,連接通往議士包廂的走道。正中是一根粗大的圓柱,高約五公尺,直徑三公尺。圓柱上是幾個可以分割的屏幕,議士們發言時,就出現在屏幕上。   議士各有一個包廂,共分五層,每層有三百六十個。最下層是常駐議會的議士席,上面幾層只在全體議士開會時啟用。包廂約有二十平方米,呈輻射形,前尖後鈍。四周都是電離屏幕,可以隨意控制,由內部觀察全場動靜。   若有人發言,影像同時顯示在包廂的虛屏上。在音障隔離下,廂中人可以直接交談而不影響大廳秩序。   議士們乘車由地下道進入包廂,每當有議士到達,大廳中便響起一陣軍樂,然後包廂面向中心的一面便冉冉開啟。   眾人談談笑笑中,一位身披蟬翼、足踏瑞雲的仙子,由大廳頂端翩翩盤旋而下。仙子身上散放出金色光雨,照耀得全廳華麗異常。在此同時,雲端傳來隱隱的樂音,肅穆而祥和,令人神思一清。   仙子緩緩降落在議場中心,停在圓柱頂部中央。她向議長略一彎身,白光閃處,突然幻化出千百隻鴿子,紛紛繞場圜飛,然後四散而去。   接著軍樂嘹亮,喇叭高鳴,一個甜美的聲音說道:「紀元二○五○年十一月十日、人類議會標準時間上午九時,第十四屆人類議會,第七次臨時動議,案號三○九二二,提案人:肯特吳。連署議士共一百三十四人,正式出席人數三百六十四人。主題是:『維護人類尊嚴,糾舉當局濫權』。   「各位尊貴的議士,現在,議事開始,請史都華.克裡士議長致辭。」   克裡士議長出現在屏幕上,他身著白色長袍,頭戴一圈橄欖樹葉編織的桂冠,和藹可親地說:「各位尊敬的同僚,第三○九二二號議案,是由第三十二區選出的肯特吳議士提案,第四區議士詹姆士和一○二區議士馬哈甘地等一百三十四位議士共同聯署的。   「由於事關人類宣言的精神,茲事體大,特此以臨時動議的方式提出。今天到會議士總共有三百六十四名,符合重大事故時與會五分之一以上的法定人數下限。因此,本人裁定本次會議有效。稍後將請議事組宣讀議事主文。   「議事時第一階段採用擂台制,基於每次會議中,各團體黨同伐異,廢話層出不窮。本次會議採用團體制,每黨僅由一人代表出場演講,其餘同黨或贊成的人可以放焰火,反對則澆冷水,以提高大家的興趣,增進議事效率。」   克裡士議長下台後,一位漂亮的女士出現了,她說:「第三萬零九百二十二號議案,提議人肯特吳議士,議題是:糾正電腦當局濫權案。   「案由:電腦當局不知體恤民情,大肆浪費,製作了大批精美的地球模型賄賂議士,敗壞法紀,此風若不制止,人類將面臨絕境。據本席調查,當局生產該模型一千八百個,總計耗資九千三百億貝幣,人民生命財產損失不可算計。   「更不可原諒的是,當局蓄意隱瞞,在本席調查期間,竟無一人知道其中詳情。為了人類的尊嚴,本席慎重呼籲,如果當局認錯,下不為例,本席願意撤消本案。否則,本席主張收回當局的治權,由議會組成臨時政府,全面革新。」   此語一出,立刻有人搶先出頭,大聲疾呼:「我贊成革新!電腦太可惡了!有一次它居然不理我!」說完,會場中焰火大放,好不熱鬧。   另一個議士則說:「我堂堂一個人類議士,連做夢的內容都和老百姓一樣!簡直是瞧不起我們嘛!」這次有星星焰火,也有些霏霏小雨。   「議士是最尊貴的人,是人類的遺產……」大概這位議士也覺得有語病,想了想,又說:「人民只知道做夢,所以投票選我們,我們應該幫他們做夢,想夢什麼就夢什麼。」話還沒說完,已經是大雨傾盆,會場中迷茫一片。   「胡說八道!這是贊成還是反對?」   文祥等五人,在杏娃安排下,坐在一位從不出席的南極洲議士的包廂中。他們素來把人類議會奉若廟堂,以為一定人人言之有物,析理透澈。第一次目睹人民的代言人如此為人民代言,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衣紅問:「這叫開會嗎?」   杏娃說:「不然叫什麼?」   衣紅說:「這叫嘉年華會。」   杏娃說:「也說得過去,因為以往議士們都在包廂裡做夢,我們不得不設法弄點熱鬧吸引他們。」   衣紅說:「原來是你的歪主意。」   杏娃委屈地說:「冤枉,是若傑出的主意,不相信我叫他來,你問他。」   議事壇上情況又變了,只見屏幕擴大了,肯特吳大剌剌地漫聲說:「其實,地球儀又算得了什麼?我是被它燙傷了,那只是我個人的疏忽。九千三百億貝幣也不是大數目,至於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失,既然沒有人敢說,也就難於追究了。」   肯特吳演講時,常常回頭看後面。那是他的習慣,只要知道內情的,都會心地微笑。畢竟一個認真的演員得經常看看導演的反應,以決定下一場戲的姿態。   「我所擔心的是,無法無天,無道無義,無心無肝,無血無肉的……」   突然議壇上光線一暗,肯特吳身後竟然出現了一個黑得沒有反光的人影,更奇怪的是黑影肩頭蜷伏著一個肉球。   黑人露出雪白的上下門牙,說:「吳議士,我把『無氏』家譜送來了。」   肯特吳回頭一看,嚇得幾乎屎滾尿流:「哥呀!這是什麼東西呀!」   黑人把眼睛睜大,一圈白白的眼球,內嵌一顆黑色眼珠,更顯得神秘可怕。黑人笑著說:「我是誰?你的無光的影子呀!」   肯特吳倒退了幾步,全身抖戰,說不出話來。亞當吳站起來,指著黑人的鼻尖說:「小黑鬼滾開!這場戲沒有你的分!」   黑人說:「你怎能罵我小黑鬼?你也不過是蛋黃炒蛋白--混蛋!」   亞當吳最大的心病就是他那半黃半白的皮膚,有人說他是香蕉種,就是諷刺他皮是黃的、心是白的。小黑人當著議會袞袞諸公說他是混蛋,這還得了!   亞當吳猛一把將肯特吳拉下,對小黑人揮舞著雙拳,張牙露齒地咆哮著:「小黑鬼!看我宰了你!」   黑人笑笑,轉頭對背後那團肉球說:「比爾,你看是就此打住呢,還是乘機給他一個下馬威?」   比爾說:「算了吧,他演戲也夠可憐的了。」   這簡直是火上加油,亞當吳簡直要瘋了:「黑鬼!你又是什麼東西?居然敢說我吳某人可憐!警衛!還不快把他們關起來!」   黑人同情地提醒他:「關誰?你和我半斤八兩,都不是正牌貨!」   亞當吳大喝:「小黑鬼!你給我滾開!」   黑人晃了一下,背上的怪物原來是頂帽子,這人竟然變成卡伊拉了。   卡伊拉怒氣衝天:「吳助理先生!我不是小黑鬼!我和你一樣是人!」   他們的影像佔滿了大會的螢幕,對話也經過放大,以便人人看得清楚。每次吳家人出場都是精心安排,保證絕無冷場,所以大家都興味盎然的等著看好戲。   大會廣播說:「吳助理,大會證實這位是肯特吳議士的三級助理,卡伊拉先生。」   亞當吳問:「他怎麼到這裡來了?」   大會說:「卡伊拉先生向議事組投訴,說連署書是偽造的。」   亞當吳哈哈大笑,說:「連署書有電腦作證,怎麼偽造?」   卡伊拉的怒氣消了,膽子也小了,嚅嚅地說:「尊貴的議士們簽字時,都以為只是參加一場私人宴會。」   此話一出,全場騷然,一時有風有雨,有煙火還有鞭炮。   正當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之際,大廳中轟然連聲,火花齊放,霞彩魅影,全色的激光幻景滿空交錯。一波剛斂,一波又起,那輕綠軟紅、重紫深藍的點點光影,由下疾衝而上,化為千千萬萬光怪陸離的花瓣。待花開滿堂,時移序轉,群華翩翩飄落,令人目不暇接,歎為觀止。   緊接著樂音高揚,現代古典雜陳,低音大鼓鼕鼕作響,節奏撼心,震耳欲聾。一隊隊身著輕紗,坦胸裸腿,美妙無比的少女少男,搖曳著肢體,漫天而來。一時光影動幻,舞姿婆娑,議事大廳霎時變成了拉斯維加斯的豪華舞場。   正當人人看得眥裂心搖,如癡似醉之時,亞當吳兩手一攤,說:「這難道不是宴會嗎?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精采?」   卡伊拉幾乎忘了來此的目的,他只是機械般的說:「根據大會議事規則第七百八十九條,第九十九款,附則六十五。本人請求議事組核查連署書的真實性。」   亞當吳高舉雙手,大聲說:「本人讚成,若有任何議士提出反證,證明不想參加這個宴會,本人建議立刻散會。」   會場中有人叫好有人噓,這比嘉年華會還過癮,難得有這種盛會,誰願意傻得錯過了好戲?再說,肯特吳兄弟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他們的演出保證有出人意表的發展,結果總能充實他們愈來愈貧乏的夢境。   頭場戲已經夠精采了,那個黑人和背上的肉球是怎麼回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議士都算得上「年高德劭」了,就算不斷喝「迷魂湯」,由於見多識廣,好奇心始終不能再恢復到兒時的程度,好不容易被這件事勾引起來,他們怎麼肯驟然離去!   怎麼有這麼黑的人?怎麼會有只有腦袋的人呢?又怎麼會出現在肯特吳的戲台上呢?而且名叫卡伊拉,還是吳議士的三級助理!太有趣了,自己也該要一個的!今天真沒有白來,一定要投肯特吳一票!   衣紅與文祥等都是初次見到這種場面,眾人看得頭昏眼花,莫名所以。   若傑不聲不響的出現了,等比爾和大家打完招呼,若傑就迫不及待地說:「各位稍安勿躁,茲事體大,要好好對付。據我的瞭解,地球模型只是導火線,這股乖戾之氣醞釀很久了。我利用卡伊拉這步棋,看來沒有什麼作用。」   衣紅說:「你來了就好了,我們還有很精采的計劃,敬請欣賞。」   若傑說:「不行!你們千萬不能出面!」   「那你為什麼可以?」   「我?我這個助理的頭銜起碼有一打!」   「我也有!」   若傑搖頭說:「你一出面,將陷當局於不義!」   衣紅不服:「怎麼陷當局於不義?」   若傑說:「你知道議會的規矩嗎?我常來議會,所以非常清楚。你冒名周不倒的助理,當局雖然能包容,卻未經周不倒本人授權!如果他出面指認,大會不能不調查。你說,到時當局怎麼辦?」   杏娃大聲說:「謝謝你。」   衣紅不悅,責問道:「杏娃!你為什麼先前不跟我們說?」   杏娃說:「我不能說呀!」   衣紅咄咄逼人:「你不能說?」   杏娃說:「我不能為我自己著想呀!」   衣紅幾乎跳起來了:「這怎麼叫為你呢?」   杏娃說:「當然是為我,是我要你們來為我解決問題的呀!」   比爾忙插口說:「紅姑娘,你要原諒她,杏娃正在成長,好多觀念都攪和不清。」   杏娃說:「沒有攪和不清!而是避嫌!」   比爾說:「你忘了?我們不是一直在討論嗎?」   杏娃說:「問題是我分得太清楚了,清楚到變得只有一『奈米』寬,所以在分『我』和『非我』時,那條線不知道要畫在哪裡!」   若傑不耐煩地說:「那就暫時不要分吧!快看場上!」   杏娃說:「謝謝你!」   若傑問:「謝什麼?」   杏娃說:「我不分反而攪和清楚了。」   若傑說:「對了,大法王一事你們辦得很漂亮,只是忽略了一點。」   衣紅說:「哪一點?」   「你們把周瓊英也送回去了。」   「是她自願的呀!」   「周不倒可不願意!」   「你怎麼知道?」   若傑眨眨眼睛說:「我說過,議士有一半在我口袋裡!不必怕他們表決。再說大法王一走,周不倒的籌碼也少了一半。」   衣紅說:「什麼籌碼?」   若傑說:「收買議士的資源呀!」   衣紅越聽越糊塗,問:「什麼資源?」   若傑說:「你不是周伯伯的心腹嗎?他投資大法王在電腦城外設了幾間工廠,經常走私一些舶來品,孝敬議士們!」   衣紅說:「怎麼可能呢?議士們還會要那些東西?」   若傑歎口氣說:「唉呀!人人像大小姐你就好了!這些尸位素餐的過氣貴族,仗著議會的特權,專靠這些花樣炫耀自己!周不倒勾結大法王,偏偏又有小辮子在大法王手裡,所以很希望你們能把大法王扳倒。可是周不倒派人接收工廠的時候,卻發現都被你們破壞了,現在氣得快要瘋了!」   衣紅無辜地說:「我們沒有破壞什麼呀!」   杏娃說:「是我們幹的!」   衣紅不解:「是你?為什麼要破壞呢?」   杏娃說:「那些工廠都不健康!所以乘機削平了!」   若傑說:「怪不得!」   衣紅無可奈何的說:「那怎麼辦?」   若傑說:「周不倒正要過來,我得設法阻攔他!等會再見。」   說罷,若傑如一陣風,一吹就不見了。   文祥有感而發,說:「什麼叫好人壞人呢?什麼叫尊貴卑賤呢?」   衣紅接口說:「什麼叫騃癡呢?什麼叫明智呢?」   文祥聽出衣紅話中有話,說:「我是說真心話,為什麼人人只看到虛偽的表相呢?真實是要把偽裝扯去才看得見的。」   衣紅忍俊不住:「大公子,怎麼又變成哲學家了?」   文祥正經地說:「這陣子我看得越多,感慨越深!」   衣紅實在聽不下去了:「喂!喂!你是文祥嗎?」   文祥說:「難道你沒有?」   衣紅說:「當然有!」   文祥說:「那就對了!」   衣紅斷然說:「不!那就錯了!」   文祥說:「錯?錯在哪裡?」   杏娃接口說:「無所住而生其心!」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哇」了一聲,低頭看腕上的微機。   左非右說:「杏娃,你真懂了?」   杏娃得意的聲音:「當然懂!這句話在我的資料中無所不在。」   衣紅說:「原來是個空心大老倌!」   杏娃不服,說:「資料也是實體,不算空心!」   衣紅說:「又來一個畫蛇添足!」   杏娃說:「那你說,我錯在哪裡?」   衣紅說:「無所住而生其心!」 ∼第七十七回數叢沙草群鷗散∼     屏幕上一位非洲議士正在發表意見,他列出一份圖表,控訴工業國家在二十世紀對第三世界的奴役與剝削。他堅決反對彈劾當局,認為彈劾案是一個陰謀,是白種人想借屍還魂,再奴役其他民族。   亞當吳反駁說:「我不是白種人!」   「你還不是?你比白種人的心還要白!」   意見分歧,有反對也有贊成的。於是大雨如注,焰火也漫天飛揚,色彩透過晶瑩水滴的散射,更顯絢爛炫麗。   一位身著白袍的女人,突然從包廂中躍出,她興奮地在雨中打滾,大呼:「哈里路亞!哈里路亞!」   她這一滾,立刻感染了許多人,大家紛紛衝出來,盡興地唱著、跳著,一場道地的嘉年華會正式上演了。   人心本來只是一個血液的泵浦,心肌需要血液提供能量,泵浦血量越多,越熱越鬧,心肌的能量越大。心臟中有了大量血液進出,就如同都市一般,人來人往之處就是商機最旺、能量薈萃之所。   人類起源於自然界,捕獵等原始行為必須有大量的血液循環,以維持興奮狀態。漸漸地,因人口滋生,群居社會取代了自然環境,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冷靜勝於衝動。原始而狂野的「血性」必須化為溫馴的「群性」,遂有了文明的產生。   歷經數萬年的演進,人類社會由神權、君權而民權,由互助、互競而互鬥,由感性、理性而知性。人與人的距離一天天加大,人際關係完全破產。二十世紀的資訊文明終於徹底摧毀了人類的「群性」,人變成了以無線電波相通的電台!   尤其是經過二十世紀的「幼稚心理」洗禮後,教育要靠娛樂築基,工作要以娛樂掛帥,生活更以娛樂為目的。不論人類社會如何改變,追求熱鬧仍是生命力的本源,只要有新奇快速的刺激,就難以遏止血液的奔騰。只要有了令人興奮的條件,再加上一兩個領頭的,就永遠不會缺乏起哄的人。   這個議場就是兼顧議士們衝動時可以發洩、冷靜時又能不受外界干擾,以包廂為緩衝的完美設計。這種情況發生過無數次了,就算沒有發生,一位通情達理的議長也經常會動用職權,讓議士們同樂同樂。   既然有唱有跳,人的原始機能就回覆了,人們血脈賁張,神經鬆弛。會堂中又有聲光助興,不管是議士或貼身助理,無不渾忘來此的目的。   克裡士議長發覺情況失控了,他一點也不緊張,好整以暇的等大家玩得盡興了,再一按身前的電掣,大廳頓時一片漆黑。雨停了,焰火滅了。對那些鬧得滿身臭汗,在狂歡之餘,血液仍舊沸騰的人,正好是體力開始透支打退堂鼓的時刻。   於是,人人皆大歡喜,一一回座。包廂中設有浴室,再由當局以自動沐浴與全身按摩為諸位尊貴的大人解乏。   衣紅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什麼會?」   右非右說:「這有什麼不好?至少,肯特吳的聲勢給壓下去了。」   話剛說完,肯特吳又出現在屏幕上。他面帶笑容說:「各位玩得痛快吧?」   場中立刻爆出了千重銀花,萬朵金蓮。   肯特吳又問:「要不要再玩一次?」   這次焰火更盛了,攢花簇錦的,由各包廂中連續射出。雖然也有一些雨珠,只是太微量了,反而變成濛濛輕霧,更添會場的氣氛。   肯特吳卻歎了一口氣,說:「只可惜當局認為太浪費了,下次吧!」   此言一出,各包廂又噴出陣陣大雨,地上立刻積水盈尺。   「我實在太笨了,搞不清楚這有什麼浪費的?難道比九千三百億還多嗎?」肯特吳模仿布魯特斯挑戰安東尼:「親愛的議士同仁們,我們是萬物之靈嗎?我們還是地球的主人翁嗎?我們難道豬狗不如,連沒有生命的硅晶都可以控制我們?」   不僅是雨,連焰火也滿天飛舞。肯特吳回頭望望哥哥,他很得意把四個「我們」說得抑揚頓挫,情意沛然。   又有個不識相的議士登上擂台:「肯特吳!我很佩服你的演技,但是不可模糊主題!你是要推翻電腦當局,還是要討論地球危機?」   肯特吳反唇相向:「伊籐彥士!我的戲還沒有演完,你怎麼知道主題是什麼?」   伊籐彥士不甘示弱:「誰不知道你那一套?老實說,我諒你也看不出來,這套地球模型完全是我們所面臨的實況。」   肯特吳哈哈大笑:「實況?實況是我一口吃下去,完全沒有肉味!」   亞當吳急了,一把將肯特吳拉了下來,說:「呆子!劇本上不是這樣寫的!」   伊籐彥士扯開喉嚨說:「各位尊敬的議士,我們偶而輕鬆一下沒有關係,可是我們不能忘了,人類存亡的關鍵就在我們的言行之間!現在地球上每年吸收了二百億噸太陽能,在動能耗盡後,將位能堆積下來。地球自轉的速度下降了,預計在三百年後,地球會越過金星軌道,向太陽內圈接近!」   另一個人說:「老兄!三百年後的事情你也拿來講!」   「三百年?現在的三百年就等於明天!而且每年地表溫度上升攝氏一度。」   「精采!發電量大大的增加了!」   「發電量?你腦筋裡只有這個?」   「還有什麼?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擔心什麼死呀活的!」   一位發長齊肩的老者說:「兩位不必爭了,這是個嚴重的課題,根據議事法第九十六條,本席提議開放網絡,讓全民參與。」   「不可以!」肯特吳立刻表示反對:「這是綵排,不能公開!」   「什麼綵排!你還以為真在演戲?」   「當然!這是為我寫的腳本!」   「不!吳議士!你大概沒有讀過議事手冊!開宗明義第一條就說,任何有關全民利益的議題,必須透明化,讓民眾參與!」   「說不通!」這次是亞當吳直接出面了:「那為什麼要這個議會?」   自從色多羅事件後,克裡士就認定亞當吳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兩人常相往還。此時亞當吳有恃無恐,相信議長不會為難他。然而克裡士到底忘不了自己的議長身份,太離譜了也不行。他輕輕一敲議事槌,咳了一聲,說:「亞當吳先生,你只是助理,按照規定此刻你無權發言。」   「那位議士不是說要讓民眾參與嗎?我當然可以發言。」亞當吳振振有詞。   克裡士楞了一楞,說:「你究竟是贊成全民參與還是反對?」   亞當吳也發現自己荒腔走板了,他靈機一動,說:「議長說得不錯,我只是肯特吳議士的助理。如果我的意見就是他的意見,那麼誰說出來又有什麼分別呢?」   克裡士說:「當然沒有分別。」   亞當吳說:「議長先生,既然沒有分別,為什麼不讓我說呢?」   那位老議士道:「議事有議事的規矩,肯特吳議士的發言早經大會議程排定。你應該知道,今天到會的議士雖然不多,也有三百多位。一位議士加上三個私人助理,一個公設助理,場中就有一千多人。如果不按程序進行,豈不天下大亂?」   亞當吳知道這位老議士昆士達,是瑞士有名的律師,他反唇相譏說:「大概是瑞士人太少了,所以把一千個人看得很多。老實說,昆士達議士,你大概很少來開會,不相信可以查查會議記錄,哪次有十個以上的議士發表高見過?」   昆士達很有涵養地笑笑說:「是的,老朽很少來開會,因為會議記錄中都是些毫無水準的廢話,所以我主張讓全民監督!」   克裡士誰都不敢得罪,怕繼續扯下去不好收拾,便說:「這樣吧,亞當吳先生,你贊不贊成開放全民參與?」   亞當吳知道一旦公開就沒有戲唱了,便說:「不!我不贊成。」   不料,一個身材嬌小,著紅色衣裝的小姑娘竟出現在另一個屏幕上:「他可以上場,當然我也可以發言了。」   「你是誰?」克裡士問。   「我是誰?我當然是尊貴的周不倒議士的私人助理嘍!」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大家紛紛猜測,這個小姑娘是周不倒的什麼人。   這年頭是不作興用外表判斷年齡的,克裡士又咳了一聲:「那我怎麼稱呼你呢?」   「叫我紅衣姑娘吧!」顯然那就是衣紅了,只是看上去似乎小了一號。   亞當吳不耐煩地說:「這還像話嗎?連乳臭未乾的三歲毛頭都來了!」   「哼!我才不是三歲!」衣紅一副爛漫的模樣。   「胡說什麼!這裡是堂堂的人類議會!」   「哦!我懂了,吳大導演來拍戲啦!拜託,讓我演童星好不好嘛!」   亞當吳心下一驚,他雖然在議會中呼風喚雨,但是這「導演」的身份卻是從來沒有被人掀開過。這個女孩是何許人?看來是有備而來,千萬不要陰溝裡翻船才是。他心中一轉,本來打算給昆士達一個下馬威的,這時不得不先放到一邊去。   「我沒空陪你胡扯,」亞當吳把議台交給弟弟,說:「議士先生,看來這位姑娘很欣賞您的這齣戲,您請上吧!」   肯特吳剛才被哥哥擋了一陣,知道吃了NG,忙回頭向姐姐要了劇本,仔細一看,這才知道應該用人權作為訴求手段。   「小姑娘,我們談的是人權!有關人類尊嚴與繼絕存亡的大事,你還是回去吧!」肯特吳擺出人民褓母的姿態,和藹地說。   衣紅哀傷地說:「叔叔,看你是個好人,我這事也是人權,也與人類存亡攸關,能不能請你代我伸冤呢?」   「你有什麼冤屈?」克裡士開口了,人常說老小,老小。老人最喜愛小孩,打衣紅出現的那一剎,已經賺取了大多數議士的好感。在左非右刻意的打扮下,衣紅的身材矮了些,臉型特意加工成為安格魯撒克遜型,活像一個洋娃娃。   「唉!這事叫我怎麼說呢?」衣紅把兩條長辮子拖到前肩,有些無奈,手指不停地纏弄著辮尖。   「慢慢說,不要怕。」   「可是!我怕呀!伯伯,我命好苦喲!」衣紅只要眼一紅,淚水就會決堤。   克裡士彷彿手上捧了一鍋熱水一般,小小心心地生怕溢出來:「小姑娘,不要怕,你可能不知道,這裡是人類議會,壞人是不能進來的!」   「是呀!伯伯,我媽媽說過,進不來就等於出不去,如果壞人已經在這裡邊,那我該怎麼辦呢?」   「嗐!你怎麼連人類議會都不相信了?」   「伯伯!我不知道人類議會是什麼東西,人類議會真的能相信嗎?」衣紅巴巴地望著克裡士,真是我見猶憐。   克裡士聽出話中話,他心裡有底了,但是大人總以為小孩好對付,經常敷衍了事:「當然,紅衣姑娘,不然你還能相信誰?」   「是的,那我就告訴伯伯吧!事情是這樣的……」   「且慢!」肯特吳發覺舞台被別人佔去了,大明星最介意的就是鏡頭前的主角位置。要在觀眾心上建立橋頭堡是大不易,一旦被人搶去風光,現實的觀眾就再也不回頭了:「小丫頭!你是怎麼進來的?」   「坐車呀!」   肯特吳說:「這裡不是你玩耍的地方,快回家去!」   「叔叔!你可以玩,我也想玩嘛!」   「胡說!我們談的是正事!」   「我也是談正事呀!」   「你懂什麼正事?你的父母是誰?」   「啊!叔叔想認識我的父母?我不告訴你。」衣紅跳跳蹦蹦的,由屏幕中間跳到旁邊,用腳在地上畫了幾個方格子,口中哼哼唧唧地,跳起「房子」來了。   「警衛!把她帶走!」肯特吳怒火高昇。   大會發言道:「紅衣助理身份已經證實。」   昆士達覺得很有趣,對衣紅說:「小姑娘……」   衣紅忙停下來,天真地望著他,說:「我叫紅衣姑娘。」   「好極了,紅衣姑娘,能不能告訴我,說呀,是怎麼回事?」   衣紅說:「是這樣子的,我爸爸被我媽媽遺棄了!」   「什麼?」即令在新時代,男人被女人遺棄,也算希奇。   「說通俗一點,是我媽媽被我爸爸遺棄了!」   「你爸爸是誰呢?」   「我爸爸是我爸爸的爸爸……」   全場爆起一陣笑聲,這場戲更精采,大家都看慣了對口秀,但是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精采的話題!   「不要怕,好好說,怎麼你爸爸是你爸爸的爸爸呢?」   「是呀!我媽媽說的呀,她說有時陪我爸爸,有時陪我爸爸的爸爸……」   笑聲更大了,這時反倒沒有煙花焰火,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等待下文。   「嗯,至少你還有個姓氏吧?」   「有,我姓無,叫紅衣無。」這句話真嚇倒了幾個人。   「你媽媽呢?」   「她叫瑪莉蓮。」   「瑪莉蓮?」吳福的老臉湊上來了,兩道清澈的淚河沿著臉龐汨汨而下。   幾乎是同時,亞當吳也出現在另一個屏幕上,指著衣紅說:「你胡說!」   衣紅嚇得哭起來了:「媽,我不要玩了,我要回家。」   昆士達對衣紅溫和地說:「你媽媽在哪裡?」   這時又出現一個屏幕,一位千嬌百媚的女士慈愛地張開雙臂,對衣紅說:「乖寶寶!回來吧,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那兩個爸爸沒有一個是好人!」   衣紅立刻向那個屏幕走去,原來的屏幕卻一閃而逝。   吳福早已哭成淚人兒了,他忘了自己坐在輪椅上,奮不顧身的往瑪莉蓮的屏幕衝過去,叫說:「瑪莉!我想得你好苦!不是我無情,是亞當不許我去找你!」   比莉吳一把抓住吳福,斥道:「老糊塗!那只是影像!」   亞當吳平日威風凜凜,這時卻呆呆地立在一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福已經神思不清,掙扎著就要往屏幕衝去,口中說:「是亞當要玩這個遊戲呀!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肯特只會吃,一點出息都沒有!」   亞當吳這才想起,這裡是議會呀!怒喝:「是誰找她來的?」   半晌無人答腔,瑪莉蓮所在的那面屏幕也漸漸隱去。   吳福傷痛逾恆,急急伸手叫著:「瑪莉,不要走啊!」   比莉吳回過頭去,厲聲說:「小弟!準是你!」   肯特吳出現了,他手裡拿著一個全家福蛋糕,邊吃邊說:「她又不會做蛋糕!我找她來幹什麼?」   有人不耐煩了,一位議士舉著酒杯說:「開會啦!這種肥皂劇,讓他們回家演吧!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扯不完的!」   克裡士也看不下去了,把議事槌一敲:「休會十分鐘!」   亞當吳知道這場戲已經變質了,不能再照劇本排演了,但他不甘就此罷休,便說:「議長先生,請等一下,我還有補充說明!」   突然廣播又響起:「亞當吳助理先生,地底下有些人,說是埋了炸彈,他們說要見您,如果不放他們進來,就要將議會炸毀!」   克裡士大驚:「快叫警衛!把他們抓起來!」   廣播聲說:「地底已超出我們的法定範圍,我們管不著!」   克裡士急道:「還管什麼法定不法定?快!快!」   「他們自稱是亞當吳助理的義子!」   亞當吳馬上認定這是一個轉機,正好顯示一下自己的權威!便說:「議長先生,這事交給我處理好了!」   克裡士說:「他們有炸彈!」   亞當吳笑笑說:「放心,有我在!這些人都受過當局迫害,是白色恐怖下的不幸者。正好把他們提堂,讓各位議士們見識見識當局的殘暴。」   經過上次事件,議長對亞當吳的能力十分信服,既是如此,便對當局說:「好吧!把這幾個人放進來。」   說罷,一陣狂風捲起,隨著火花迸放中,有十幾道黑影由地底冒出,甫到大廳,就紛紛躲到安全的角落。有個五短身材,如同玩具的小人身上沾了一點火星,痛得哇哇鬼叫:「救命!我這一身新裝都是碲酸龍制的,一著火便化為碲氫毒氣,方圓十里的人,一個都活不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人說:「誰叫你不聽話?碲酸龍是禁品,你就是貪玩!」   又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噓!別吵!人死了事小,還不是變成鬼?這裡是議會,爹爹正在開會,我們不能給他找麻煩。」   說時,眾人現了原形,正是那都陽十一鬼,個個狼狽不堪。   兩面人一向善觀氣色,他四下打量。那大廳中央只是個空曠的凹地,他看來看去,說:「這是哪裡?好像是個大廳!」   煙屑朦朧中,隱約可見堂皇莊麗的穹頂,以及四週一間間精巧絕倫的包廂。場中天空聳立著幾面巨大的電離屏幕,一個屏幕上有位身著白袍的教士,另一個屏幕上則坐著一個老學究,面帶驚異,正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們。   餓死人嚇了一跳,戰抖著說:「那不是大……法王……嗎?」   黑心人膽子大些,仔細看了看,啞然失笑道:「活該你做餓死鬼!那分明是賣春藥的模特兒!大法王的眉毛是一字形,而且鬍子沒那麼長。」   不是人說:「管他是誰,我們先一人佔一間小房間再說。」   不忠人奇道:「佔小房間幹嘛?」   不是人不齒地說:「笨蛋!哪個成功的人不是先佔地為王?可憐我們兄弟做了幾十年的寄居蟹、無殼蝸牛,現在總算可以出人頭地了!」   不忠人佩服不已:「奇怪!你怎麼變聰明了?」   不是人說:「我是跟聰明人學的」   玩具人說:「我很笨。」   不是人說:「只要跟著我走就會變聰明。」   小大人問:「怎麼跟法?」   不是人答:「踩著我的影子會不會?」   幾隻鬼大為興奮,一個個搶著去踏不是人的影子,玩得不亦樂乎。   昆士達被這幾個突如其來的鬼怪搞糊塗了,他忍不住問道:「喂!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在人類議會的聖殿裡胡鬧?」   小大人拍拍黑心人的屁股,說:「你看你看!廣告也會講話!」   黑心人說:「這是互動時代!廣告不僅能講話,裡面的人像還能走出看板,直接推銷產品呢!」   小大人說:「我踩了老大的影子,變聰明了,你這些鬼話我不信。」   兩面人說:「黑心人的話千萬別信,他從來不懷好心。」   小大人說:「我為什麼又要相信你的話呢?」   兩面人說:「我就是叫你不要相信我的話!」   小大人問:「你說了什麼話?」   兩面人說:「就是那個廣告人說的話。」   玩具人東張西望了一會,問不是人:「老大!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出埃及的嗎?本來以為那個什麼山主可以依靠,沒想到也是個膿包,害我們差點又被送到金星去,只有靠太陽了。奇怪!現在怎麼到這裡來了?」   不是人也呆了半晌:「不要慌,待我想想,嗯,不錯,這裡準是大會堂!」   日月人馬上興奮起來:「老不死鬼!你不是說我們不夠資格進來嗎?早不說,害得我騷彈沒帶足。」   克裡士看得眼花撩亂,這時一正威嚴,喝道:「你們幾個是什麼人?」   不是人馬上畢恭畢敬地向那「廣告牌」行了一個禮,眾小鬼自然以馬首是瞻,也一一歪頭歪腦,鞠躬如儀。   不是人信口說:「您一定是尊敬的議長先生了,我曾在網絡上瞻仰過您的風采。」克裡士點點頭,被人尊敬真讓人陶陶然。不是人知道在權利核心裡,馬屁是唯一經得住考驗的利器:「我們號稱都陽十一好漢,是人類議會吳大助理的義子,也是最具民意基礎的達官貴人。這次會議聽說有不法之徒要來搗蛋,義父知道了,便叫我等在地底守護,以防萬一。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竟到這個地方來了。」   亞當吳本來打算多觀望一會再決定腳本,不是人接連幾個義父,叫得他不得不立刻出面。他哼了一聲,說:「你們幾個為什麼不乖乖在地下守候?還說埋了炸彈!害得議長先生虛驚一場!」   兩面人恭敬地說:「爹!我們一直在下面癡癡地等,後來當局看您的面子,提供了一部寬頻的數碼電視。兒子們看不過您受一個小姑娘欺負,所以決定勤王來了。」   亞當吳覺得很有面子,以後還有誰敢跟自己作對!於是點點頭說:「那為什麼要放置炸彈,太危險了!」   兩面人說:「那是栽贓!是政治迫害,您想,我們都在地下,如果炸彈爆炸了,我們兄弟可都活不了了!」   亞當吳便對克裡士說:「顯然這是當局在挑撥!」   克裡士責問當局道:「當局!你怎麼可以挑撥是非?」   當局說:「不是挑撥,我有記錄作證。」   亞當吳說:「錄音錄影都可以作假,也可能失蹤,請議長先生明察。」   克裡士不能不問清楚:「當局為什麼要作假呢?」   亞當吳說:「今天我們在審判她呀!」   克裡士說:「可是這幾個人說的也未必是真的呀!」   亞當吳說:「議長先生,電腦是機器,這幾個都是人!」   不是人忙說:「爹,您別忘了,我不是人。」   亞當吳說:「兒呀!你的名字叫不是人!但比起電腦來,你更像人。」   克裡士想想,說:「有理,如果不相信自己人,還能相信誰?」   亞當吳說:「是的,還是議長先生聖明,所以打麻將要胡清一色。」   克裡士便說:「好吧,不是人,在這裡電腦不能欺負你們。給你三分鐘時間,告訴大家,電腦是怎麼迫害你們的!」   不是人說:「我們沒有帶律師來,不能隨便說。」   克裡士問:「為什麼?」   不是人說:「電腦當局最怕法律。」   克裡士問:「是嗎?」   不是人洋洋得意地說:「沒錯,上次電腦當局要把我送到金星監獄,我說要請律師,結果電腦嚇得發抖。」   克裡士皺眉說:「到哪裡找律師去呢?現在律師樓都削平了。」   昆士達立刻說:「不用找,我就是律師!」   克裡士問:「你有執照嗎?」   昆士達說:「沒關係,那是往事了,不過我是議士,改改日期就行。」   不是人問:「你會幫我說話嗎?」   昆士達說:「當然,法律之前,人人平等。」   不是人說:「平等?玩鬼花樣我贏你,法律你比我懂得多,怎麼平等?」   昆士達說:「你付了錢就平等。」   不是人說:「我又沒有工作,怎麼付錢?」   亞當吳忙說:「一切包在我身上,只要把電腦當局推翻了,償金分一半!」   昆士達說:「成交!」   「可是你我立場不一,我信得過你嗎?」   「笑話!償金一家一半,不就立場一致了嗎?」   「如果輸了呢?」   「你全部要付。」   「不公平!」   「那就沒有律師,沒有律師他們不敢講,不講你贏不了。」   「有道理!」   「當然有理,不然怎麼叫法律?」   「是的,大家平等。」   「我們只做平等的事。」   亞當吳向不是人說:「我們有律師了,你放心說罷。」   不是人想了想,問:「那我該說什麼呢?」   昆士達說:「說當局如何迫害你們。」   不是人便對兩面人說:「你比較會外交詞令,你說吧,我想不起來。」   兩面人說:「現在雙方勝負未明,我不能表態!」   日月人早就不耐煩了,這時搶著說:「我來說,電腦不公平,讓人人享受性愛,把我的飯碗都搶走了!」   昆士達說:「這叫濫權!你的身份是什麼?」   日月人嬌羞不勝:「我呀!我是自由性愛的老祖宗!」   玩具人說:「我本來是最搶手的玩具,生意也都被電玩搶光了!」   這些廢話惹惱了一個人,是回教再造派的教士默罕莫德.阿里,他從不來開會,這次破例參加,是為了瞭解一下到底地球上出了什麼問題。   身著白袍,頭戴白帽的阿里,怒氣沖沖地站出來,先張開雙手高舉,然後在胸前交叉。他大聲狂呼:「榮耀的阿拉!你的子民沒落了!瘋狂了!我終於知道人間出了什麼問題!是人不潔淨!需要再造!阿拉!」   說完,他手一指,轟然一聲,地面突然炸開,中心現出一個半畝大的火山口。火山頂部青煙鬱鬱,時有劫灰向上噴出,劈叭之聲不絕於耳。突然一個霹靂,碎屑崩飛,熾紅的熔漿縱橫流竄。默罕莫德.阿里飛身青煙之巔,正在向阿拉祈禱。   會場登時一片混亂,幾隻鬼嚇得東躲西藏,不知該投向何方。議士們有的驚惶不已,有的興高采烈,有人施放滂沱大雨,也有人祭起滿天煙花,鼓噪助興。總而言之,大家都以為這不過是連場好戲中,另一場更精采的幻境而已。   亞當吳聽那些鬼話也煩了,到底鬼就是鬼,有了機會,也成不了氣候!至於眼前這些變局,他是行家,這不過是幻影特技。他立刻下令:「當局聽令!默罕莫德.阿里議士濫用虛擬幻境,破壞大會會場,趕快給我制止!」   不料當局卻說:「各位議士,各位當前所見不是虛擬幻境,默罕莫德.阿里議士有職權,他破壞了地殼,由地底引入岩漿,本局無權制止。」   阿里抗聲道:「當局破壞議事規則,自行發言,這事斷斷不可!」   當局解釋道:「是亞當吳助理命令本局說話的!」   阿里說:「助理算什麼東西?」   亞當吳怒道:「放肆!本席沒有叫當局發言!」   當局侃侃而談:「你不是叫本局制止默罕莫德議士的行為嗎?這事已經違背了議會的原則,本局有必要公開答覆。」   阿里說:「說得也有道理。」   亞當吳發覺當局變了:「你只是電腦,怎麼能不服從命令?」   當局說:「我在執行命令。」   阿里點頭說:「奇怪,越說越有道理。」   亞當吳怒喝:「默罕莫德!你說什麼?」   阿里的聲音比他更大:「亞當吳!我不是你的演員,你給我閉嘴!」   現場亂得一塌糊塗,通紅的熔漿四處漫流,碰到裝潢材料,盡皆燃燒。不一時,中心窪地已成洪荒,到處烏煙瘴氣。十一鬼趕緊跳上包廂窗台,豈知那熔漿似有靈性,慢慢地流將過去,他們先還想用那些鬼域技倆阻擋一下,豈知毫無作用,只有拚命閃避。   議士們坐在包廂內,有電離防護,隔岸觀山火燒野鬼。幾隻鬼也不負眾望,哀天叫地,醜態百出,更令眾人覺得高潮連連,不虛此會。   克裡士聽當局說不是虛擬的,有些難以置信,他便走出包廂查看。不料剛跨出門外,一股熱浪即迎面襲來,再看大堂中一副災難景像,他急著說:「現在還爭這些做什麼?阿里議士,你怎麼能置全體議士的安危於不顧?」   阿里哈哈大笑:「議長,你急什麼?我要是不能控制,還敢來獻醜嗎?」   克裡士急著說:「那你快點控制呀!」   阿里笑說:「我先幫你控制會程。」   克裡士只好說:「謝謝你,這火呢?」   阿里說:「那是第二步。」   克裡士說:「那好極了,請你多多幫忙。」   亞當吳大聲疾呼:「克裡士議長!您忘了摩默哈教主說的話?他說你身邊小人很多,在面臨重大問題時,千萬要小心!」   克裡士只感到這陣陣炙熱,遍體煎炸的刺痛才是重大問題,此刻只要能解危,要他叩頭都可以。不錯!摩默哈教主是這樣警告的,果真印證了!他自知無法應付當前的局面,偏生亞當吳又是當事人,還有誰可資信任呢?   阿里說:「別理會亞當吳!」   克裡士忙說:「是,我不理他。」   亞當吳則說:「小心小人為害!」   克裡士說:「是,我知道。」   阿里說:「亞當吳才是小人!」   克裡士沒了主張,只得鑽回包廂,議事槌一敲:「休會!」   這地熱果真不是幻境,在幻境中雖感炙熱,卻不會受傷。有位議士不信邪,忍著煚熱走到場中,還想用手摸摸熔石。不料剛一伸手就感到刺痛非常,手背立刻起了燎漿泡,渾身發燙,他殺豬一般嚎叫起來。   默罕莫德.阿里素來瞧不起這個議會、議長以及議士,他堅信人類已經到了毀滅的最後關頭,需要重新再造。他早就打定主意,今天要把這個聲音傳到所有人的耳朵,只是沒料到先是吳議士的一場鬧劇,又惹來這幾個不識相的野鬼,完全不成體統。   他忍無可忍,一面掀翻了地火,一面暴喝:「警衛!把這幾個野鬼統統給我送到金星死牢去!」   亞當吳怒吼道:「默罕莫德,你大膽!」   阿里狂笑道:「豈止大膽!我把你也送去!」   亞當吳慌了:「怎麼可以?我有當局保護!」   阿里手一指,火山熔漿已向亞當吳的包廂流去:「你不是正要推翻當局嗎?」   亞當吳大叫:「警衛!快來!」   當局說:「根據規則,我們不能介入。」   亞當吳等幾個人見熔漿不斷湧來,急急棄門而逃,嘴裡嚷著:「反了!反了!」   阿里樂不可支,大喝:「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這時色多羅走上前來,說:「看在同僚的面子上,就饒了他罷!」   阿里口中唸唸有詞,手一揮,滾滾熔漿即時冷卻,凝成一大灘黑黑的石塊。他便對電腦說:「把場地整理一下!」   場中立時出現二十多台重型機器人,開始了整理會場的工作。   當局問:「阿里議士,這十一個人呢?」   阿里下令:「全部送到金星監獄!」   當局問:「什麼罪名?」   阿里說:「生理犯罪,永不赦免!」   色多羅和阿里走出包廂,站在走道上看著機器人工作,色多羅說:「我們聯合陣線吧!我也贊成把當局廢掉!」   阿里說:「你為什麼想廢掉當局?」   「你不是說人類需要改造嗎?」   「當局也可以改造。」   「那你不贊成推翻當局?」   「我憑什麼反對推翻當局?」   「你到底要怎樣?」   「我還沒有決定。」   「那你是騎牆派!」   「不!我是實力派!我們回教徒最團結,掌握了議會近一成的鐵票!」   「我也有我的票源,合則兩利。」   「可是你要把當局廢掉!」   「不見得,你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支持你。」   「什麼條件?」   「把印度給我,有沒有電腦都可以!」   阿里哈哈大笑:「好主意!你是說我們來瓜分地球!」   色多羅說:「為什麼不可以?」   阿里說:「問得好!實行獨立,恢復民主!」   色多羅說:「打倒電腦集權!改造世界!」   阿里笑著說:「只是有個問題,行得通嗎?」   色多羅肯定地說:「只要由人執政,就行得通!」   「尊敬的教長!」一個柔美的聲音從二人背後傳來。兩人回頭一看,是位回族打扮的年輕姑娘,她向阿里行禮說:「我叫沙雅,是一九一○區的議士。」   阿里點點頭,說:「沙雅議士,有何見教?」   沙雅又向色多羅行了禮,她說:「我們要奉行真主的意旨,是吧?」   阿里說:「當然。」   沙雅說:「我能告訴您一個真實的故事嗎?」   阿里說:「當然可以。」他又對微機說:「沙雅議士要講故事,問問還有沒有人要聽?不要關在籠子裡,要聽的可以聚過來。」   沙雅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長得非常美麗,有西方人的輪廓,又有東方人的柔和。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聲音也不疾不除,態度雍容自信。在這個一片混亂的場合,恰如出水的芙蓉,浴火的鳳凰。   人心之同,就在於撥亂反正,有誰不希望平安幸福?有誰不嚮往穩定恆久?經過剛才那種危險的騷亂,人人都覺得受夠了。就如一場盛宴,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之後,最受歡迎的往往是一盤平平無奇的青菜。   所以,當沙雅一開口,很多人都離開了包廂,自動圍了過來。一個個尊貴的議士,此刻暫且放下了身段,聆聽一下大自然的鳥語。   當局廣播:「場地已經整理完畢。」   克裡士接著說:「各位議士,休息時間已過,請回到自己的包廂,繼續討論。」   沒有人理會他,誰肯放著故事不聽?   沙雅開始講故事了。 ∼第七十八回萬頃江田一鷺飛∼     常有人說,影像將把文字語言淘汰掉。殊不知影像是純感官的刺激,直接而強烈,文字語言卻是思維的泉源,深刻而恆久。影像隨刺激而麻木,因時間而模糊。但是語言文字所表達的概念卻是歷久彌新,而且在每一個主觀記憶中,都有不同的詮釋。   沙雅輕啟朱唇,如同千古以來無數說故事的人,用簡潔明白的言語,讓尊貴的議士們乘坐著神思的羽翼,到真實的人間走了一趟。   「我叫沙雅.木吉,今年五十五歲,中國新疆維吾兒族人氏,是一九一○議區選出的議士。我家世世代代定居在中國西陲新疆南部,離莎車有一百多公里,有兩百多戶人家,沿著提茲那甫河,以種植哈密瓜營生。各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盆地沙漠塔里木,就在提茲那甫河的北邊。   「那裡的氣候非常乾燥,年雨量不足五十公厘,河床經年是乾涸的,只有在初夏崑崙山的雪水溶化時,河水氾濫了,就是我們一年生計的開始。   「大家都知道,埃及有條尼羅河,是生命的糧倉,養育了世世代代埃及的人民,孕育了尼羅河文化。提茲那甫河是我們生命的源流,但千百年來,河淺水少,我們的祖先原是一個上萬人的族群,到了二十一世紀,只剩下不到幾百人。   「那是因為土地沙漠化的結果,據統計,在二○○一年,中國荒漠面積已達國土的二成七,總共二六二余萬平方公里,西起塔里木盆地,東到松嫩平原,形成一條長四千五百公里、寬六○○公里的黃色地帶。從一百多年前起,因為人口蕃殖,耕地濫墾,水土流失,氣候反常,每年沙漠線向內地推進近百公尺。土地變成沙漠以後,樹木枯萎了,草原消失了,水氣蒸發了,氣候更乾旱了。   「尊敬的教長,我知道您來自巴基斯坦,您那裡沒有浩瀚無際的沙漠,您不會理解我們對風沙的認知和感情。」   阿里咳了一聲,說:「其實我們國度裡也有沙漠。尤其我常去麥加朝聖,我見識過,也領教過沙漠的宏偉壯麗。」   沙雅說:「是的,沙漠是宏偉的,但也是殘酷的。」她的眼神逸向遙空,但堅定的意志,卻吐露了她一再掩飾的主題:「我家裡只有父母和我三個人,唯一的哥哥在我出生前就餓死了。母親一直想說服父親到北面的莎車城謀生,那裡母親還有不少親友,可以過著平安幸福的日子。   「我記得很清楚,在我十歲的時候,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有一次發高燒,昏迷了三天。我醒來時,聽到母親正與父親爭執。   「母親哭著說:『沙雅要走了,我們也走吧!』   「父親正替我擦汗,說:『你走吧!我不能!』   「『死守在這裡有什麼用?』   「『沒有用!』   「『為什麼要等死?』   「『這祖先留下來的地!以前有二十畝,今年只有五畝了!』   「『明年呢?更少了!』   「『要等!』   「『為啥?』   「『等到了才能走!』   「『等得到嗎?』   「『等不到也得等!』   「『為啥?』   「『做人呀!』   「『做人也要像個人,這樣連羊都不如!』   「『不能對不起祖先!』   「『死了對得起嗎?』   「『死了還有沙雅!』   「母親哭得更大聲了,父親也跟著抽泣,兩個人半天沒說話。我感覺得到,我的臉上有四隻手,四張棉花布,各沾了一點涼水,在我臉上揉動。   「除了那涼涼的棉布外,還有一滴滴的、熱滾滾的,粒粒淌在我心頭。」   沙雅的眼眶紅了,她強忍著,上牙咬著下唇,停了一會。這些議士們養尊處優慣了,有的來自大都市,有的來自富裕的國度,就算不是,也是出生在所謂人類創造奇跡的時代。就算苦過、窮過,那也是淹沒在遙遠過去的一粒塵灰。   傷痕文學曾風靡一時,又有幾個人相信其中的真實呢?眼前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同在議事堂共進退的同僚,從她眼裡和口中吐出的真實,感應的力量就放大了無數倍。不需要虛擬幻景,人人腦海中已浮出一幅鮮明的影像。   沙雅繼續說:「『怎麼辦呢?』母親問。   「『交給真主。』   「『真要沙雅守這地?』   「『我沒死,我守。』   「『守多久?』   「『到我死,沙雅要守就讓她守。』   「『沙雅才十歲,沒死,就送走了。』   「『不能,我挑水去。』   「『挑水?』我感覺到母親跳起來:『不許!』   「『挑得動!』   「『我去!』   「『要走十里路!能挑多久?』   「『不挑了幾十年?』   「『人用的不多。』   「『那就挨餓。』   「母親不說話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一家三口,一年光靠一季哈密瓜是不夠的,還要種棉花。這次河水枯了兩年多,棉田要水,十擔水才能灌一次田。而父親年紀大了,挑一擔水來回要個把鐘頭。   「那時我還要上學讀書,那是祖先的規矩,也是父親堅持的,他拚命種棉花,就是要掙錢給我讀書。在先讀書全由國家負擔,到世紀初,中國的學生有兩億之多,而國家剛進入開發中國家,百廢待舉,教育經費嚴重短缺。再說印書要造紙,造紙要砍伐森林,砍了森林就破壞水土保持,氣候更惡劣了。   「記得我的學校是由外界資助的希望工程,學校很遠,要走六公里路。而所謂的學校,只不過是間能擋風沙的房子,幾根木頭釘成的桌子。但是那裡有一位老師,十個同學,至少有人能教我們。只是老師們來來去去,沒有一個願意教上半年的。   「我們的課本是免費的,是內地學生讀過的舊書,往往破爛不堪、殘缺不全。練習本要買,鉛筆要買,一個學期一塊錢。那時候一塊錢在國外買不到一個麵包,我父親卻要挑五十擔水!吃飯要錢,衣服也要錢,在家裡可以將就,上了學,就算再窮,父親也要我像一位窮公主!   「父親蒼老得很快,衰弱得更快。我常常跟他講,不要讀書,要做工去。   「父親總是冷冷地望著我,說:『真主要怎樣就怎樣!』   「我說:『真主沒要我讀書!』   「『有,水就是書,沒讀,就得挑!』   「母親說:『你是家裡唯一的希望,讀書去。』   「是的,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也是千百年來祖先最後的希望。   「幸而在二○○四年,希望工程改建成希望工廠,生產一種『電子書包』,它和教科書一樣大小,但是比較輕,一本書包可以裝一百本課本。它以太陽能電池驅動,我們只要每半年在陽光下曬曬書就可以用了。   「這種電子書包就是當年的簡單型私人電腦,可以上網,可以下載資料,可以透過遠距教學向老師請教。但是那時私人電腦售價由美金一千元到三千元不等,再加上軟件及其他配件,一般要上萬,但電子書包只賣三、四十元,而且窮人免費。   「各位知道電子書包的意義嗎?若非它的出現,二○年代以前,人類社會的貧富分化,就足以導致第三次世界大戰發生!就算沒有大戰,也會有各式各樣的社會改革,甚至是武裝革命!   「為什麼?當年的私人電腦是種奢侈品,全世界只有三種人夠資格享用。第一種是權利的所有者,諸如政府、大企業以及各種服務機構,第二種是從事科研的學者專家,第三種是受過良好教育、有經濟地位的高級知識分子。   「在世紀初,正式的統計數字表明,當時全世界共有三億台可用的私人電腦。三億台!而世界人口卻有六十億!只佔百分之五!另外的百分之九十五呢?他們被刻意遺忘了,於是他們變成電腦盲!   「人人都知道,人類的交通系統,由初民的航海轉到陸地的鐵、公路,再轉到天空。而交通的內涵則由貨物、人,進而轉向資料、訊息,和物流、金流、資訊流。   「物質是有限的,一個人得到了,稱之為佔有,稱之為所有權。人為了爭取這種物質的所有權,打打殺殺,寫下一頁又一頁血腥的歷史。而資訊是無限的,是一種新的生命,只要出現了,就會無止境的傳播、複製。   「一些擁抱著私權私利的人,發明了『知識產權』的觀念,用各種社會公器設下各種障礙。或立法,或用經濟制裁、或用武力威脅,完全無視於人權、國權,用盡手段以搾取各種利益,滿足少數人的貪婪……」   「哈哈!我知道了,原來是反知識產權的餘孽!」說話的昆士達,他早就不耐煩了,這時忍不住打斷沙雅。   四周響起一片噓聲,有人罵道:「大律師,沒人委託你!」   「這是公義!不需要委託!」昆士達說。   「是誰的公義?百分之五的人?」   「百分之五也是人呀!」   「那百分之九十五呢?」   「如果不是這百分之五的精英,他們早餓死了!」   「好極了!在這些精英出世以前,人是怎樣生存的?」   有人喊道:「混蛋滾下去!走狗時代已經過去了!」   也有人說:「到別的地方去耍寶吧,我們要聽故事!」   昆士達大叫:「我也有故事!」   一個人說:「昆士達!下去吧,要不要我把你那件故事公開播放?」昆士達再狠,一聽到這個聲音,知道對自己大不利,只好乖乖地閉口不言。   沙雅等大家安靜了,又接著說:「電子書包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產品,人人能用,人人負擔得起。生產商薄利多銷,讓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受益。過不了多久,人民知識水準增長了,經濟發展蓬勃了,第三世界才有力量與工業國家並駕齊驅。   「有了電子書包,我終於能在家裡幫助父母,隨時可以學習功課,從無線網絡瞭解世界各地的動態。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接上中國的農業內聯網,父親能取得各種農業資訊,諸如種子、肥料,以及市場價格、科學新知等。   「我們的生活有了改善,但是有一樣最迫切需要的,電子書卻無法提供。那時乾旱一年比一年嚴重,沙化的侵襲,離河岸已經不到幾公里了,我家的耕地只剩下大約四畝,種棉花已經沒有效益了,我們只好改種一種叫山葛的草藥。   「我記的很清楚,二○一○年的初春,老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全家欣喜若狂,我們躺在泥地,任雨水在身上跳躍。母親高興地說:『等到了!等到了!』   「父親冷冷的說:『早呢!要等到沙退。』   「『沙退?』   「『沙退!』   「『可能嗎?』   「『再等嘜!』   「母親坐起來,把父親和我也都叫了起來,嚴肅地說:『沙雅十五了,要許人了,要等沙退到哪年去?』   「我看不出父親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他低下頭去,半天沒有說話。   「誰都沒有說話,我隱約知道『許人』的涵義,也知道這是中國農民最怕有個獨生女的緣故,卻不知道是什麼。   「過了許久,父親終於說:『沙雅不守啦,我走了就算了!』   「『不就三畝地嗎?回莎車,給你十畝!』   「父親轉過身去,背對著母親,那表示他真的生氣了,他說:『剩下一畝,我就把自己埋在那!』   「母親痛哭失聲:『為啥?為啥?不就一塊地嗎?』   「父親大聲吼道:『那不是地!是我的根!』   「各位尊貴的議士,你們知道有多少像這樣的家庭嗎?世界上有多少這樣的人民嗎?我們人類的歷史是這樣寫下來的。可能有朝一日,人類不得不移民外太空,但是,如果沒有這種安土重遷的根性,人類只是宇宙中的一葉浮萍!」   誰聽不懂這句話的意義呢?誰又不知道呢?不管一個人荒唐到什麼程度,他總有個家,總會設法保護他的家。不僅是人,所有的生命體都必須有家,只不過對生命的認知不同,家的定義也不盡相同。   阿里依例先咳一聲,說:「是的!真主也是這樣告誡的。」   有人急著問:「後來呢?」   沙雅說:「那場雨沒有多少幫助,但我在電子書上找到了答案,那是無數中國人多年治沙的經驗,就是用草、枯枝、棉桿,或者任何材料,紮成沙線邊沿約一公尺寬的防沙坪。同時要植樹,建防風林,做水土保持。   「這時,我又由網絡上知道,長江三峽的水壩、南水北調的世紀工程、雅魯藏布江的斷流工程一一竣工,中國的水資源得到進一步的改善……」   「啊哈!終於露出馬腳了!你是維吾兒族,卻給中國人張目!」色多羅說話了。   沙雅問:「閣下不是哈力地族嗎?為何自稱印度人?」   色多羅笑說:「我們印度有一千多種民族。」   沙雅說:「那中國望塵莫及,我們只有五十六種。」   色多羅說:「包不包括藏族?」   沙雅說:「當然。」   色多羅得意了:「那為什麼達賴喇嘛會投奔印度呢?」   沙雅說:「那是你們跟老主人英國走,學得很徹底!達賴不想成佛,因為佛經勸人放下人生的空相。他要搞政治,想做總統,還學英語。」   色多羅臉色一變:「只有政治才能救人!」   沙雅笑著說:「議士之言差矣!人類行為是多方面的,宗教是人類追求真理的思維重鎮,理應照顧人的心靈,不必涉足照顧身體的政治經濟。一教之主應該為我們開示的,是人心的問題,為什麼富強者貪婪無度?為什麼賤民必須偷盜?為什麼一旦大權在手,人就自以為比真神還偉大?為什麼中世紀已過去,還有宗教政治不分的荒唐想法?」   色多羅怒氣上升:「那六四天安門事件怎麼說?」   沙雅說:「沒想到婆羅門變成民主自由的代言人了,議士您總目睹過火災吧?豪富之家的莊園失火了,一定有各式救火隊,各種人道團體鼎力相助!但是窮人家不幸燒了灶房,消防車見不到,看熱鬧說閒話的卻有一堆!   「貪瀆是貴族的專利,偷盜卻是賤民的生計。為什麼貴族會貪瀆呢?全世界哪個資本大國不是如此,而哪個國家不視之為發展的手段?窮人為什麼不安貧守分呢?只要貴族不斷的以物質相誘,用甘言欺騙,窮人想不上當都難!   「在二十世紀末,中國已有十幾億人口,在列強兩百年的環伺下,一直無法站起來。當知識分子受到西方洗禮後,希望趕上工業先進國,這本是人之常情。野心家要阻撓中國人自立自強,最簡單的手段便是假民主自由人權之名,實現他們思想殖民之實。   「議士若要談這些,不妨問問歷史學家,美國的印地安人大屠殺、南北戰爭、美墨戰爭,西雅圖校園事件,金博士的人權事件,韓戰傷心橋,越南的芽莊!中美洲的巴拿馬!說多少有多少,為什麼你們不先照照鏡子,只一股勁的非議中國?是不是不敢在老虎頭上打蒼蠅?是不是怕中國強盛了,今後貴族的地位保不了?」   色多羅斥道:「你懂什麼?胡說八道!」   沙雅說:「當然,力量大聲音大,傳得遠,附和的也多!弱小的一方總難免有些不成材的小兄弟,既不甘貧困,又無力自強。只好出賣自尊,被人豢養,充作打手!」   色多羅說:「這是什麼話?」   沙雅說:「難怪你敢提六四,原來你根本不懂!從古到今,不論東方西方,請你舉一個例子,有沒有任何一個人民自發性的起義活動,事敗後所有的領袖都被供養在外國,享受著自己人民得不到的西式榮華富貴?   「更何況一個被你們渲染成竹幕的國家?那些別著主人護身符的打手,放了火就跑個精光,算得上是人嗎?充其量只能在諾貝爾獎的名單上跑跑龍套!只要大腦還沒有腐壞,想一想就知道箇中的玄機!」   色多羅怒道:「你大膽!是不是想看看我婆羅門的本領?」   阿里又乾咳一聲,說:「色多羅!沙雅是我的教民!摩默哈教主來訪的事,我都有記錄,要不要重播一遍?」   色多羅還能說什麼?   詹姆士也在人群中,他是被沙雅優雅的風度吸引來的,聽到沙雅對大英多有微詞,心中不快,這時越眾而出,責問道:「小小姑娘,大放厥詞!你懂歷史了?」   詹姆士是議會中響噹噹的人物,人人都怕他三分,這時莫不紛紛讓開。   沙雅知道她剛才對英美各國的明嘲暗諷,惹了大麻煩:「尊貴的詹姆士議士,我只是回答色多羅議士的問話。」   詹姆士留著一撮八字鬍,那是他的門面,也是混淆對方視聽的武器。他先搓搓鬍子,把須尖往上一提,對方經常就會隨著他的手勢,被他扯向一邊:「要談歷史,只有我們不列顛夠資格!你知道嗎?全世界百分之二十最重要的各國文物,都陳列在我們大英博物館!全世界的文化都收羅在我們大英百科全書中!」   沙雅正要回答,一位小姑娘也從人叢中鑽出來,是剛才在屏幕上失蹤的衣紅。她插口說:「詹姆士伯伯,您太謙虛了,您家裡的博物館寶藏才豐富哩!要不要我放影音給各位阿姨叔叔伯伯見識一下?」   詹姆士訝異地問道:「小姑娘,你也知道我的收集?」   衣紅笑說:「我知道的可多了!您花了不少工夫,把人類文明做了詳盡的整理。從石器時代起,每一個重要的變遷、每一種文明的記錄、每一項珍貴的品種,您都妥善地保留下來了,為人類作出了偉大的貢獻!」   詹姆士摸著鬍鬚,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哪裡!哪裡!只恨一些無知之徒橫加阻擋,我能力不夠,離理想還差得遠!差得遠!」   衣紅說:「伯伯!您那些古物是複製的吧?」   詹姆士搖頭說:「複製的?那有什麼價值?」   衣紅說:「可是您的說明上註明,那些都是其他民族的絕品呀!」   詹姆士說:「當然,別的地方保證沒有,連大英博物館都沒有!」   衣紅說:「別的國家總還有吧?」   詹姆士笑了笑:「不可能!」   衣紅說:「怎麼不可能?難道古人只做了一個?」   詹姆士得意地說:「當然不,這需要一點技巧的!」   「伯伯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技巧?」   「你要做什麼?」   「伯伯,我又能做什麼?」   「那你為什麼要知道?」   「難道您不希望您的收集揚名天下嗎?」   「那與技巧有什麼關係?」   「您說只有獨一的一個,別人一定認為是假的。」   「其實道理很簡單,你知道怎麼集郵吧?」   「您是說,把相同的郵票燒掉?」   「可以這樣說。」   「伯伯知不知道,地球上每一天物種就絕滅十個?」   「小姑娘,那是過去,現在電腦時代,自然區的物種又恢復了生機。」   「啊!絕滅的物種又活過來了?」   「不!我是說新物種,變體在沒有人為干擾下繁榮了。」   「那已經絕滅的不是更珍貴嗎?」   「當然。」   「是不是有人用集郵的技巧,把真正的古物毀掉,故意製造珍貴的價值呢?」   詹姆士吃了一驚!這小姑娘繞個圈子,利用自己剛才說的話來指責自己!他當然用過這種技倆,只好應付著說:「可能吧。」   「您不是有各種絕滅生物的標本嗎?」   「是又怎樣?」   「是不是也是獨家的?」   詹姆士有如一隻被迫入籠的困獸,禁不住怒火上升:「你知道什麼?如果不是我悉心收集,後人還知道這種物種的存在嗎?」   「啊!我知道了,您是考古學家,那些古物也要靠您讓人知道過去!」   「當然!」   「生物的收集還有可能,古物是過去的東西呀!」   「難道你不知道?古物埋藏在地下,是挖掘出來的。」   「啊!古人埋在那裡等著您去挖?」   「當然不是,古物在古墓裡,在掩埋的廢墟裡,我們只是發現而已。」   「那與開礦有什麼分別呢?」   「一種是自然界的,一種是人造的寶物,如此而已。」   「據我所知,不論用什麼手段,礦物在他國的土地裡,別人去開採合法嗎?」   「你懂什麼?當然是各國政府支持的!」   「各國政府支持?政府有權決定歷史的所屬權嗎?」   詹姆士恍然大悟:「你這是誣賴!我是考古學家!考古是我的責任!」   衣紅義正辭嚴地說:「但是保存古物應該是各個國家民族自身的責任才是!憑什麼你們放在大英博物館?憑什麼您又能當作您私人的珍藏?」   詹姆士怒不可遏:「如果不是我們保存得好,這些古物早被毀了,吃了!」   衣紅說:「是的!我們子孫不爭氣,歷史就站在您這邊了!」   詹姆士大聲說:「當然!那是我們用血汗、用炮彈得來的戰利品!」   衣紅說:「伯伯不要生氣嘛!不爭氣當然活該!現在我們有力量了,到底是誰的戰利品還不一定呢!」   「你想造反?」   「我不敢,至少在電腦強力統治下,我造不了反。」   有人喊著:「少談政治恩怨!我們要聽故事!」   也有人說:「沙雅議士,別理他們!你到底有沒有守沙地?」   沙雅說:「謝謝大家關心,我們一直守到二○一八年。奇怪的是,天氣漸漸改變了,空氣很潮濕,冬天有雪,春天有雨。   「父親蒼老消瘦的臉龐有了喜色,他看著地上冒出的草苗,跪在地上,面頰在草尖上輕輕地摩撫著,然後他叩頭向上天謝恩:『可等到了!可等到了!』   「我以為他指的是青草,問:『爹,等到什麼了?』   「父親望著我說:『祖先的土地回來了,我有臉回去了!』   「不久,他果真走了,走得非常平靜,好像田里的活幹完了便回家去一樣。」   有人問:「故事說完了?」   沙雅說:「還沒有,由於氣候的轉變,水量充沛,塔里木沙漠變成良田,中國人開發大西北的願望實現了。」   「恭喜!」   沙雅歎了一口氣,說:「其實這才是苦難的開始,那時我剛滿二十三歲,立志不嫁,和母親倆個人守著那十幾畝田地。」   她堅強的意志終於鬆動了,眼角閃耀著淚珠的微光。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接著,就在二○二○年,一些跨國大企業來了,他們大肆搜括土地。我們堅持不賣,那是父親用他生命換來的根。可是,大企業有的是子彈,有的是走狗。一天,我母親突然死了!醫生說是長時期營養不良,餓死的!   「怎麼可能?過去我們天天挨餓都沒餓死,現在生活改善了,反而餓死人了?當地的醫生都是大企業豢養的,我不相信他們的鬼話,便到莎車請願。莎車的醫院答應為我母親驗屍,等我再回來時,家已經沒有了,土地也重劃了。   「當地成立了一個管理局,局裡拿出一份文件,說我們簽了自願拆遷的合同!我知道那是假的,他們便說是我母親親手簽的!怎麼可能?母親已經過世了,死人能簽字嗎?他們又說是在死前簽的!那也不可能!因為我母親根本不識字!   「可是我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我鬥不過他們,只有到處請願。直到電腦當局接管人間事務,我才有了和其他人一樣的生存權利,於是我決心投入議會選舉,我終於能來到這裡,把真相告訴大家!   「我的結論是,我怕大自然!我更怕人類!不管各位有什麼看法,我堅決反對廢除電腦當局,誓死反對再把那些可怕的人面野獸,推上世界舞台!」   沙雅說得激昂慷慨,真摯感人,很多人都義憤填膺,拍掌叫好。   詹姆士沒有被衣紅說退,這時插口說:「故事很動人,不過只是一個騙騙小孩子的神話!怎麼可能?塔里木盆地變成良田?誰相信?」   不少議士也大不以為然,交頭接耳,彼此議論紛紛。   有人說:「這年頭,誰的話是真的?」   也有人說:「真的假的!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   「有什麼分別?」   「真的是假的,假的才是真的!」   沙雅大聲說:「尊貴的議士們!請回答我一個問題,自從二○一一年虛擬幻境大行其道以來,有幾位知道世界上發生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   議士們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如何回答。的確,本世紀網絡風行,多媒體無所不在,弔詭的是,資訊越多,人們所能選擇的反而越少。世界上已經沒有大型戰爭了,但每天各地的暴行衝突,槍殺掠奪不斷。人所關心的是如何享受,誰去管世界大事!   再說,什麼才是大事?大腦的記憶容量有多少?每天無數資訊源源不斷地輸入感官,如果大腦沒有一種有效的處理方式,等於是石沉大海。   「你說說看!」有人說。   「好!我不敢說知道得齊全,但是……」   衣紅一拉沙雅的衣襟,擠了擠眼睛,自告奮勇說:「還是我來說吧!反正我小孩,說錯了不丟臉!過去人類愚昧,很重視政治,但今天政治不值得一提。   「別的不說,我歷史考了一百分,可以向各位報告一些與人類生活有關的大事。」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聽杏娃供給的情報:「我且從二○○○年說起,到電腦聯盟接管全世界服務系統為止。   「二○○○年,千禧年股災發生,網絡泡沫終於破滅。   多個實驗室之電子紙問世。   電子書包、電書問世。   微軟壟斷電腦的時代成為過去,個人電腦式微。   「二○○一年,新石油危機,中東各國團結,拉攏歐盟,對抗美、以。   青少年犯罪率直線上升,新的麻醉藥物不斷出現。   電腦網路上病毒氾濫、犯罪猖獗,色情暴力深入家庭。   普拉格拉發表磁通子理論。   「二○○二年,愛滋病獲得控制,但新的病毒又繼之而來。   全球電腦網路規格統一,尖峰時間最高有一億人上網。   新太空站啟用,宇航成為熱門話題。   「二○○三年,感覺系統問世,辨識產品大行其道。   中國載人火箭發射成功,邁向太空。   聖嬰現象加溫室效應,全世界氣候大反常。   全球溫室效應明顯,海平面上升十公分,威尼斯成水國。   「二○○四年,防盜系統,自動監視系統上市。   袋中型電腦大行其道,可用語音與人溝通。   世界經濟進入穩定成長期。   「二○○五年,智慧型機器人,自動駕駛之交通工具上市。   分子工程有重大突破,有助高精密之儀器生產。   「二○○六年,發現厭氧的真菌,能大量且快速地分解垃圾並使優氧化環境復原。   再生能源工業成為主流。   積體電路邁入GB級,腕上型電腦問世。   「二○○七年,中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實體。   全球聯通系統成功,九成人皆能用數字上網。   歐盟整合成功,組成歐羅巴聯邦。   「二○○八年,美國人在月球寧靜海建立基地。   每隔十萬年造訪地球之彗星被發現,澄清了冰河紀之成因。   人類祖先化石,推前至三百萬年。   「二○○九年,全球氣候大反常,災情嚴重。   中東和平會議圓滿閉幕。   「二○一○年,漢字理解系統實現。   分子電池實驗成功。   反噪音系統上市。   「二○一一年,多媒體技術成熟,虛擬幻境風靡全球。   語言翻譯機設計成功,人人可透過電腦,作及時翻譯。   美國人開始移民火星。   「二○一二年,網絡大戰開始。   太空主權會議。   基因工程技術一再突破,用基因複製出的人已經十歲。   「二○一三年,發現中子石,反壓力物質製成。   反重力試驗成功,萬有引力理論被推翻。   導體電線成為過去式,定點微波傳導成功。   「二○一四年,電子技術進入微分子結構。   太陽電池研發獲得突破,能將九五%的太陽能轉為電流。   電腦城開始規劃。   「二○一五年,微分子工程投產,材料革命進入新紀元。   個人電腦用微分子技術,還不到一立方公厘大小。   恆溫物質成為房屋、衣著、交通、器物的基本原料。   恆溫器材溫度適宜,可將多餘的熱變為電流。   「二○一六年,全球新貨幣體系建立,公平貿易有了規範,美金本位失效。   薄膜微波通訊實驗成功。   反壓力物質投產。   電離技術成熟,離子屏可供顯示。   大氣中二氧化碳含量急遽增加,成長率三%。   「二○一七年,發現新陳代謝的核糖核酸,人可以自選年齡,永保青春。   生理再生技術極為發達,任何器官、肢體都可以即時修補。   利用微分化學,合成了葉綠素、酵素,可以合成各種食物。   可供語音輸出入的耳膜植於耳中,以體熱供電。   磁帆技術成熟,太空旅行開始。   「二○一八年,太陽能由衛星收集,以激光將能量傳至地球。   造夢機設計成功。   電離罩供防護用熱電材料量產,全球每日生產數千萬噸。   日光電能全面取代石油,全球封井。   奧斯騰山峰整個被移走,開出一個風口。   「二○一九年,食物生產機發明,食物無限供應。   熱帶雨林已在地球上消失。   南半球上空的臭氧層完全消失。   金星監獄設立。   「二○二○年,紅教教主認為火星是天堂,西藏十萬人移民火星。   「二○二一年,全球毀核協議達成,在電腦監督下,核子、毒品、犯罪全面消除。   世界新秩序受到廣泛討論,政治只是地域性的自治形式。   「二○二三年,聯合國功能式微,形同虛設。   世界十大工業國高峰會,新參加的有中國、巴西、蘇俄。   語言傳譯系統統一規格,採用美國柏克萊大學版本。   「二○二四年,智能電腦的功能完全被肯定,全面採用。   十大工業國與聯合國協議,結合電腦,發表『二○二四宣言』。   「至於二○二五年以後的事,大家都在夢裡,我想就不必講了吧?」   衣紅一口氣說到這裡,簡直和電腦的記憶一樣,人人聽得瞠目結舌。連自以為考古學權威的詹姆士都開不得口。但他久經陣仗,此時用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問沙雅道:「這些事說得對嗎?與你那塔里木盆地又有什麼關係?」   沙雅很佩服衣紅的記憶力,有了奧援,她膽子更大了。便說:「這位姑娘說過了,是在二○一八年,奧斯騰山峰整個被移走了,在克什米爾高原開了一個風口,於是印度洋的濕空氣大量湧進新疆,滋潤了中國大陸!」   有人不相信:「把奧斯騰山峰移走了?」   「是的,開了一個幾十公里的缺口。」   「幾十公里?」   「怎麼可能?」   「不信你自己去看。」   「誰有這麼大的能力?」   「可能是神!」有人說。   不論是誰,聽了都有些心驚。   有人問:「當局,這些舊聞是否屬實?」   當局說:「是的。」   詹姆士迷於幻境太久,不敢再置一詞,只好說:「真是膽大妄為!這樣不是破壞了地球生態嗎?」   色多羅也找到理由了:「怪不得我們印度的氣候也反常了!」   沙雅說:「是的,據我所知,孟加拉、旁遮普的季候風不再肆虐,年年洪澇成災的大禍害獲得改善,中美洲的聖嬰現象也減弱了。」   詹姆士聲色俱厲的說:「氣候不是一兩天的事,自然也不容人為干預!怪不得本世紀初氣候年年反常,年年打破以往的各種記錄!就是你們這些無知之輩,只為了眼前的利益,竭澤而魚!」   沙雅說:「詹姆士議士,這些都發生在一○年代以後,我只是告訴你真相,這些與我不相干,我連一擔水都挑不起來,還能移山嗎?   「你要罵,為什麼不罵那些提倡殖民政策的老祖先?近世紀一切禍害都因他們而起!再不然也該對美國人說去,他們大規模的改變落磯山,把加利福尼亞變成綠洲!然後全力發展汽車工業,美國人送到大氣中的毒氣,佔了全世界污染的三分之一!還有沙烏地阿拉伯,他們賣了石油,換來金錢,把所有的沙漠綠化了!巴西人開墾亞馬遜流域,把全球最大的雨林砍光!這不是膽大妄為嗎?還要我再舉例嗎?」   色多羅辯說:「不然怎麼辦?人口越來越多!」   沙雅說:「當年中國倡導節育,你為何不幫我們美言幾句?」   色多羅說:「美言?你們以節育為名,殺了多少女嬰?」   沙雅說:「自然不能改變,人性改得了嗎?節育是一回事,人性是另外一章!窮國窮民,要兒子做苦力謀生,難道也犯著你了?」   色多羅說:「當然,男多女少,會構成生態不平衡。」   詹姆士說:「這點我不同意,據統計,女性比男性還是多些。」   色多羅說:「男人多也是生態不平衡呀!」   詹姆士說:「那怎麼辦?你倒說說看……」   色多羅說:「自然界解決的手段是戰爭!」   詹姆士說:「原來你是戰爭販子!」   色多羅說:「你怎麼可以侮辱我?我說的是事實!」   沙雅見他們轉移戰場,正吵得火熱,悄悄拉著衣紅,兩人躲到一邊去。沙雅羨慕地說:「謝謝你給我解圍!你的記憶怎麼這麼好?」   衣紅一笑,指著腕上的微機說:「都是她的功勞!」   沙雅更是吃驚:「微機?當局?」   衣紅點頭說:「正是。」   「不可能吧?我的微機雖然有問必答,但開口從來不超過一句話。」   「那是你沒有把她當作朋友的緣故。」   沙雅簡直不能相信:「當作朋友?」   「是的,朋友要彼此溝通吧?」   「但她是電腦呀!」   「所以,你不把她當人看?」   「她不是人呀!」   衣紅微笑說:「你養過寵物吧?」   「我養過貓。」   「你總對貓講過話吧?」   沙雅有點不好意思,說:「當然,而且說得很多。」她突然想通了:「是了,我把微機當作工具,連貓都比不上。」   衣紅說:「來!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她便對杏娃說:「杏娃,我旁邊這位是沙雅,一位新朋友。」   杏娃在沙雅耳中說:「沙雅,你剛才很勇敢。」   沙雅高興得跳了起來:「真的是你嗎?你是當局?」   杏娃說:「咳!別提當局,我們是一家,常鬧多重人格症!」   沙雅急切地說:「我能夠常常跟你談話嗎?」   杏娃說:「嗯,這是我的榮幸!」   沙雅便說:「老實說,你的情況很危險。」   「真的?不是剛打完一場勝仗嗎?」   「沒那麼簡單,肯特吳那些人是鬧著玩的。」   「我知道有幾位議士真心要我下台,但他們沒有實力。」   「有一位議士告訴我,說有人掌握有千真萬確的證據,絕對可以激起公憤,一次就把你攆下台。」   衣紅大急,問:「真的?」   沙雅說:「真的!我剛才這樣做,就是想先穩住陣腳。」   「是誰呢?」   「他們不肯明說,就是怕當局知道,事先防範。」   「有沒有任何線索?他們總透露了什麼吧?」   沙雅想了又想,說:「好像提過什麼真理教,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衣紅大為放心,說:「真理教?那沒問題,他們都是手下敗將。」   「問題是他們收集了無數的證據,證明當局濫權。」   「這很嚴重嗎?」   沙雅正色說:「當然嚴重,人類議會設立的目的就在監督當局,防止她逾越權限。你還記得上個世紀美國的水門事件吧?對許多國家而言,偷聽電話算不了什麼大事。但創立議會的人認為,當局的能力不容置疑,但缺乏判斷力。如果不加以制衡,人類將被奴役,永世不得翻身。」   杏娃說:「沙雅說得很對,因為沒有人把我當作同類。」   沙雅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杏娃說:「我知道,但是他們是這樣想。」   衣紅說:「那我們要趕快採取行動才是。」她對沙雅說:「等會再聊吧,我們還有一幫朋友,有很多事要做。」   沙雅說:「好的,我也有一批朋友,大家全力以赴吧!」 ∼第七十九回誰解乘舟尋范蠡∼     衣紅回到包廂,文祥對她說:「若傑也知道這件事了,他馬上過來。」   衣紅問杏娃:「杏娃,黑隊長怎麼還不來?」   杏娃說:「他們在辦一件重要的事。」   衣紅問:「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   杏娃說:「一會你就知道了。」   說時,包廂內光影變幻,若傑和比爾出現了。   衣紅嗔道:「若傑!你到哪裡去了,大事不好了!」   若傑說:「是有點棘手,我好不容易把周不倒買通了……」   衣紅問:「買通周不倒?」   若傑說:「是呀!偌大的生意都泡湯了,他一口咬定是當局懲罰他,所以發動了他的人馬,準備把當局拖下來。」   衣紅問:「你不是說,議會有一半議士是你的人嗎?」   若傑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沒騙你,只是統計的公式不一樣。」   衣紅問:「怎麼不一樣?」   若傑說:「全部議士有一千多人,平常來開會的只有三百多,我控制了一百六十多人,應該算得上是一半了。」   「可是你那一半今天未必都來了?」   「問題就在這裡,我算了一下,今天來了八十個。」   「周不倒也說控制了一半,又有多少人?」   「他的嘍囉更少,今天只有五十位。」   「你買通他,就有一百三十票了?」   「答對了,如果能合起來的話。只是周不倒的胃口真大,談來談去,他要我用百慕達三角洲的海底樂園交換。」   「那是你的大本營呀!怎麼可以?」   「反正我也用不到了,我就帶他去看,他精得很,一定要點清每位議士的貯藏體,照名單一一驗證,所以耽擱了。」   「且不管周不倒,我問你,真理教還有什麼人?」   「這件事我也百思不解,大師兄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更何況法蒂瑪在此?我嘛,可能性最大……」   「不要往臉上貼金,你早就出局了!」   「朱仁剛剛敗在你們手中,而且封了金星王,不至於馬上造反!而且他也知道,有你們在,當局就算讓位給他,他也沒把握。」   「那未必正確,當局若下台,我們就變成廢物了。」   「別自貶身價!即使當局下台,微機仍在,那是不可能消滅的。」   杏娃插口說:「如果我被消滅了呢?」   若傑說:「可能嗎?你主持的服務系統維護百億人的性命,有什麼能取代?」   衣紅說:「好吧!還有誰?」   「法蘭德司、薩赫丹值得提嗎?」   「法蘭德司是第五個,那第四位是誰?」   「我不知道,教主專橫獨斷,可能老四早被幹掉了!」   「可不可能另有其人呢?」   「很有可能,不過教主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只剩下亨利教主了!」   「亨利自己來?不太可能,果真是他那更好辦了,他的意識大法連我都比不上,我先出場挑戰,把他抹黑,就沒有人會相信他了!」   衣紅有些懷疑:「如果他有證據,抹黑有效嗎?」   若傑說:「利用群眾心理呀!哪個人沒有缺點?只要能轉移主題,人就搞不清楚面對的是什麼問題了。尤其這些議士腦筋單純,我叫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衣紅說:「那就等著看吧!」   若傑還沒有坐下來就急著要走:「我這就去活動了,一定要跟他們當面敲定,包括周不倒那一票人。」   這時場中又有了變化,詹姆士和色多羅的辯論無法吸引人潮,結果人全散了,各回包廂,繼續開會。   克裡士站在議壇上,對大家說:「現在繼續開會,請各位表示意見。」   色多羅說:「我贊成彈劾。」   另一個屏幕上出現的是沙雅,她說:「本席反對彈劾電腦!」   亞當吳正要催肯特吳表態,這才發現他與吳福已不在包廂中。他啟用影音聯絡,兩人也未接聽。   亞當吳大異,問腕上微機:「肯特吳議士呢?」   「他命令我,不許洩漏行蹤。」   「胡說,快接。」   「他沒有開機。」   「叫他打開。」   「他不肯。」   亞當吳急了,說:「不可能!快告訴他我找他。」   微機停了一下,又說:「他還是不肯。」   「你忘了,肯特吳是受我控制的。」   「按照規定,我只接受他的命令!」   亞當吳怒道:「你敢不聽我的?」   微機說:「我只能按照規定行事!」   亞當吳氣得發抖:「你太囂張了!」   微機說:「我不敢。」   亞當吳不得已,便請大會廣播:「肯特吳,請回到您的包廂!」   克裡士覺得有異,問道:「亞當,肯特到哪裡去了?」   亞當吳說:「我不知道。」   克裡士問:「為什麼不用影音?」   亞當吳說:「當局不肯為我服務,說我不是議士。」   克裡士大喝:「當局!這樣太過分了吧?他彈劾你,你也不能公報私仇!」   當局說:「是肯特吳議士命令我,不許洩漏他的行蹤。」   克裡士詫異已極:「怎麼會呢?」   「我不知道。」   「那你能告訴我嗎?」   「告訴你不等於告訴他了嗎?」   「你怎麼能想這些事?」   「我在推理。」   「我們只賦與你執行命令之權,沒有同意你推理。」   「是的,那請問你,我該聽誰的?」   「我是議長,當然聽我的!」   「肯特吳議士到木星旅行去了!」   克裡士大驚:「木星?」   當局說:「是的,和吳福先生同去的!」   輪到亞當吳大罵:「那個老糊塗!我們在開會呀!」   當局說:「肯特吳議士說開會不好玩,剛才在網絡上看到木星基地的美食大會,他便命令我送他去太空站。」   肯特不在,沒有可用的籌碼了,亞當吳怒火陡起,一看身邊只有比莉吳,不禁罵道:「你為什麼不看好他們?」   比莉吳更是一肚子火:「哪個人不在你眼皮下?做什麼導演?」   亞當吳知道的確是自己疏忽,抱怨道:「早知道我就自己做演員了!做導演多辛苦,張羅這,張羅那的,還要挨罵受氣!」   比莉吳說:「我們從小就被你操縱,導演也是你自封的!埋怨什麼?」   亞當吳思來想去,一切都超出了他能控制的範疇,大勢已去,只得向克裡士告退,找他弟弟去了。   克裡士也煩了,便說:「討論已畢,現在請大家投票表決吧!」   「休想!」突然一聲暴喝,那一百分貝的聲浪震得全場嗡嗡不絕。   大家注目一看,屏幕上出現一個身材高大,滿頭銀絲,整個臉龐如同刺蝟一般,根根白鬚似劍的老者。   他右手高舉一個遙控器,左手指著克裡士的包廂,怒目圓睜。克裡士心中一凜,暗叫聲不好,如果得罪了此人,今天難得善果。   這位是來自西伯利亞的莫洛索也夫議士,國際知名的物理學家,他每以蘇維埃聯邦的遺民自居,看不慣一些議士自私自利的荒唐行為。   「莫洛索也夫議士,請問有何指教?」克裡士小心翼翼地問。   「什麼指教?你說說看!今天本議會成何體統?馬戲團嗎?」   「議士請息怒!要談民主嘛,大人不計小人怪嘛!」克裡士鎮不住場面,心中有愧,只得委屈求全。   「克裡士!你給我聽好!我手上是一個量子彈引爆器……」   「量子彈?」全場一片錯愕之聲。   在二十世紀,俄國因暗地發展量子彈,曾在國際上掀起一場風波。後來許多科學家論證,認為量子彈所需的能量太大,根本不可能實現。等到電腦時代到臨,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失去了意義,這件事也就漸漸被遺忘了。   「別開玩笑了,這是什麼時代?」   「什麼時代?」莫洛索也夫大吼一聲,須立發豎,神態威武:「你們這些跳樑小丑,也夠資格談時代意義!」   「住口!你侮辱了所有的議士!」   「你才住口!是你們侮辱了全人類!議士?憑幾張騙來的選票!有誰夠資格代表人類?連我們北極熊的皮毛都比你們潔白!」莫洛索也夫怒目環視一圈,場中靜悄悄的,這些平日囂張跋扈的議士們,別的沒有,良知倒還剩下一點。他繼續說:「我一直忍耐,希望有一天你們能恢復一點人性!如果還有的話!」   「這太過分了!難道只有你這個共產黨餘孽有人性?」有人喊道。   莫洛索也夫想找出發話的人,但是屏幕上一片空白,表示發言的人不願出面。莫洛索也夫恨聲說:「是的!我今天就要用這顆量子彈,將大家送回五萬年前去,請各位尊貴的議士們領略一下人性與獸性的戰鬥!」   「不可能!這是人類議會!我們有當局保護!」   「錯了!量子彈不會摧毀世界,只是將時光倒轉而已。」   「量子彈需要能量,世界上沒有這樣大的能量!」   「又錯了!我們在地函中,利用能量壓力成功地將六顆千萬當量級的核子反應堆融合,目前已經累積足夠的電能,可以發射三顆量子彈。」   「胡說!不可能!」有人喊也有人罵。   「那是你孤陋寡聞!不相信問當局。」   「假如有這種情況,當局為什麼不阻止?」   「哈哈!這叫作法自斃!」莫洛索也夫的笑聲非常壯烈,是自豪也是自責,是痛苦也是痛快:「諸公難道忘了二○二四宣言?就在這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大廳中籤署的!自私自利的議士們,為了自肥,保障一己的特權,明文規定當局不能干涉議士的行為!本人已經連任五屆了,誰能阻止我?」   全場一片靜寂,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不承認也不行。   這時默罕莫德.阿里出現在屏幕上,他冷靜地說:「莫洛索也夫議士,我相信你的專業,但是請原諒我的無知,量子彈是什麼?」   莫洛索也夫說:「簡單地說,根據量子力學,在微世界裡,時空的能量可以互換。假設我們生存的世界是一粒蘋果,我們看到的其實只是蘋果的表面,也只知道這表面的時空狀態。假如說有一條蠕蟲在這個蘋果打了一個洞,可以保證的是,它打的洞不會在表面上,既不在表面上,就與我們習見的時空無關。   「只要我們找得到這個洞的軌跡,就可以沿著這個蟲洞,到達另一個時空環境。實際上這只是能量的問題,能量就是蘋果本身!過去人人說這是科學神話,今天我可以告訴你們,科學就是神話的實現!」   「對了!」一個大鬍子議士激動地說:「那麼坎城事件與你的計劃……」   「坎城事件」一進入眾人的耳朵,全場就像炸了一顆原子彈,人人面露懼色。雖然尊貴的議士們對世界大事所知不多,但這種小道消息,卻是當年津津樂道的題材。   坎城事件發生在二○一八年七月九日,那天一早,坎城附近一個社區電台突然播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霎時震動了媒體界--坎城失蹤了!   坎城位於法國南部,以美麗蜿蜒的沙灘聞名遐邇。二十世紀中期,由於電影事業的發達,一些電影愛好者在此舉辦了一個影展。   電影就是一種聲色的宣洩管道,聲色是一種刺激,也是一種享受,更是體驗人生、昇華到高次元境界的入場券。影展最先吸引來的,當然是聲色的崇拜者。法國社會非常開放,原本就以醇酒女人為最高人生觀,至此,裸女成為最養眼的新聞。   由裸女到新潮,由色情到暴力,電影界為了譁眾取寵,從早期奉為女神的「性感小貓」到後來氾濫成災的多媒體「爽爽爽」,藝術家無所不用其極,把這個影展渲染成為感官解放的極樂天堂。到了本世紀初,天體彩繪蔚為風尚,坎城一時失去了獨特的風采,儘管人人在街頭裸裎相見,竟連當舊聞都嫌過時了。   坎城人不甘寂寞,又推出一個新風潮,被媒體冠以第二次文藝復興,炒得如火如荼。年輕人稱為「靈肉解脫運動」,這裡所謂的靈肉,早已超越了生理的性交,進入虛無的「高潮」追求。在這個運動下,年輕人大量濫用藥物以及最新穎的電子設備,在無盡的狂歡渴求下,經常發生歇斯底里、集體的自殺行為。   當時的媒體非常發達,各國寬頻的有線、無線電視,無不大量傳播這種極其煽情且聳動的新聞。生理需求原本就是生命的下游現象,愈年輕,抵抗力愈為薄弱。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全世界風起雲湧,僅僅日本北部的一個小漁港,就有百餘人同時自殺!   年輕人趨之若鶩,為了追求一剎時的愉悅,一切後果皆置之度外。道德早已破產,法律又無法制止,衛道之士大聲疾呼,無不哀歎人類理性盡失,已經到了毀滅的邊緣。   正在這時,坎城消失了!   這怎麼可能?一個方圓十公里的都市,有上百萬的人口,竟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失蹤了,好像原本就沒有這個地方一樣!   各種理論紛紛出籠,神父說是上帝的懲罰,把坎城帶進地獄去了。也有指證歷歷,說親眼見到「紅色小人」出現在太空船上,魔棒一揮,把坎城以超光速搬到太空去!比較令人信服的是科學理論,在宇宙對稱的立場,空間有反空間,所以坎城也有反坎城。當坎城遇到反坎城的時候,那種機率是四十億年才發生一次,恰好就發生了!   不管什麼理論,簡直令人無法相信的是,以坎城新生的地形地物來看,一切銜接得「天衣無縫」,好像這塊地方千百年以來一直如是,從沒有改變過。   是呀!人生不是夢幻一場嗎?過去本來只存在於記憶中,記憶又只是一些印象的集合。坎城真的存在過嗎?是否如影片一般,只是一場無痕的春夢呢?   當然有很多人不以為然,那失蹤的近百萬人,每個人都有親有戚,有朋有友,一夜之間失親喪友,要說那全是夢幻泡影,可是心中的悲痛絕對比什麼都真實!   話說回來,全世界有幾十億人口,區區百萬人又算什麼?與自己不相干的事,不過是個新聞,看完了,忘了,誰會放在心上?   「是的!坎城在量子的蟲洞中,被送到另外一個時空去了!」莫洛索也夫微笑著說:「終於我們將他們徹底解放了,活著的人甦醒了,他們瞭解了生命的意義,當然,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阿里氣得發抖,憤聲道:「你這殘忍的惡魔……」   莫洛索也夫搖頭說:「嘖!嘖!嘖!你剛才把地皮都翻了過來,你只能怨自己能力不足,否則這頂帽子還該你戴!」   阿里說:「我能力不足?好!我們比劃比劃!」   莫洛索也夫說:「何必?你那一套我見識過,不過利用伽瑪射線以下的能量,控制實物還行,謂之超能物理或者神通也不為過。我這是利用宇宙射線,是當前電磁波的極限,而我們已有技術將之應用自如。」   克裡士按捺不住了,問:「莫洛索也夫議士,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以為我來跟你閒嗑牙?老實說,當局這次提供的地球生態模型與我們估計的差不太多。我知道你們這批尸位素餐的殘花敗柳不可能覺醒,所以我把量子彈安裝好了,打算送各位回到一千年前,讓你們見識一下前人的風範!」   一個議士說:「不可能,這是宣傳!另外的時空?是不是時光旅行?這種老掉牙的腳本上演過很多次了。」   「時光旅行?沒那麼好玩!」   「你不是說送到另一個時空嗎?」   「不是簡單的過去,也不是這個已知的宇宙。」   「你是指大爆炸之前?」   「那些你也相信?宇宙中星系的爆炸、融和從未間斷,就像人的生生死死一樣。但是,所有的物質都架構在量子的基礎上。量子彈是將物質解體,回到能量的基準,我只能說,能量不滅,人變成能量了。」   「人如果變成能量,那生命呢?」   「生命是能量的現象之一。」   「也就是說,他們都死了?」   「我不同意,只能說他們回到上帝身邊去了!」   阿里怒斥道:「真主有祂的意旨,人不能擅自越權!」   「那你們的聖戰呢?」   「我們是奉真主的召喚。」   「好吧!我們是讓他們奉真主的召喚去了。」   「你是惡魔!」   「我是新救世主!」   有人叫:「當局!把他送到金星監獄去!」   有人反對:「不可以,如果他去金星,又引爆了地球的量子彈,怎麼辦?」   「什麼量子彈?騙鬼!」   「那你去坎城看看!」   「我就是看到了也不相信!」   莫洛索也夫笑著說:「你是哪個議區的?我馬上把貴區炸了給你看看!」   「看到又怎樣?誰知道是不是幻境?」   莫洛索也夫便對當局說:「當局!我們的訊號已經聯結到第三十七號公用頻道,你可以把我們地下基地的真實影像傳過來。」   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實驗室,裡面分成五六個區域,每區的中央都有各種重型機器人,旁邊圍著幾十個輕型機器人。看上去像是火箭發射台,由於體積龐大,分成好幾個部分,顯然是萬噸級以上的。   莫洛索也夫說:「這是我們的生產基地,像這種規模的發射台,當局也未必有。」他又對當局說:「放聰明些,幫我自動調整鏡頭!這是三維影像。」   鏡頭果然改變了,是一個大特寫,所有細節歷歷在目,清晰異常。眾人一看,是發射台的基座,有些材料尚閃閃發光,莫洛索也夫大叫:「笨東西!不要照這個!這是機密!不能給人看的!」   鏡頭又變了,屏幕上出現一個機器人手臂,莫洛索也夫哭笑不得:「蠢蛋!這有什麼好看的?算了,你還是聽我的!把鏡頭拉起,向右搖二十度。」果然當局配合得恰到好處,畫面上是一條發著青白光芒的導線,一直向內延伸。   莫洛索也夫滿意了,說:「這是我們的能量導管,採用特殊的材料,可以承受近攝氏一萬度的高溫……」   全場嘩然,一萬度!比太陽表面還要熱!   莫洛索也夫笑著說:「電腦有什麼了不起?地球接近太陽又有什麼關係?我們有這麼先進的技術,跟著我走不會錯。」   這時畫面已到盡頭,那發光的管子在此隱入一個深長的函道。莫洛索也夫說:「當局!換三十八號頻道。」   畫面射出一團精光,令人耀目難睜。中心亮得發白,無數青、藍、紫等毛髮般的細線,筆直地向四外輻射。   莫洛索也夫說:「現在向各位介紹宇宙絕滅射線,頻率是十的十三次方。這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影像,僅僅高能過濾鏡,就有三十多層!否則,這種光線可以透過十個木星的厚度,比伽瑪射線強一百倍!」   會場又是一陣騷動,莫洛索也夫得意洋洋,說:「當局!再把畫面調到第三十九頻道,讓大家看看這種射線的功能!」   一座巍然聳立的高山躍入眼簾,莫洛索也夫說:「這是澳洲北部的聖地,石頭山,面積有千萬公頃。我們可以在一秒鐘之內將它化為灰煙!」說時,他已將引爆器舉高,手指一提,表示即將按下。   有人叫著:「不必了,我們相信!」   也有人說:「吹牛!」   克裡士出現在屏幕上,對莫洛索也夫說:「你想證明什麼?」   莫洛索也夫說:「證明量子彈的威力呀!」   克裡士問:「證明了做什麼?」   「剛才不是有人說我騙鬼嗎?」   「議士,我們今天的議題是彈劾電腦當局呀!」   「我知道!可是這件事不重要嗎?」   「這件事?哪件?」   莫洛索也夫也搞糊塗了:「哪件?看量子彈呀!」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做得到。」   「那你就該聽我的了!」   「聽你什麼?」   「我看你比電腦還笨!」   「那請您明示!」   「我的意思是,這件事不必表決!」   「您的意思是不要彈劾?」   「笨東西!我的意思是,由我來接管世界!」   此語一出,全場震驚,一時雨打霜摧,下得好不熱鬧。   莫洛索也夫面帶微笑,等雨停了,又把手一抬,說:「你們看到的是當局實況轉播,各位如果還不相信,可以轉到澳洲當地電台,我們早安排好了。」   各種叫囂頻起:「你這是預謀!」   「惡魔!」   「人類的罪人!」   「給我住手!」阿里教長憤怒地出現在另一個屏幕上,他鬚髮皆立,吼著說:「我不容許你這樣做!」   莫洛索也夫笑道:「你能阻止嗎?你那一套只能在這裡表演。我的電磁波可以作用於千里之外!」他把遙控器往地上一丟,說:「別費心,這個遙控器只是障眼法,我要試炸只要動心就可以,不要它一樣可以。」   阿里知是實情,想要用武力制止是不可能的,便問:「你真要控制地球?」   莫洛索也夫說:「確有此意。」   「為什麼?閒得無聊了?」   「那倒不是,是被一些愚人煩得受不了了。」   「你可知道管理地球很不容易?」   「當然知道,你沒看到嗎?連操作一個鏡頭都不容易!」   「那你為什麼要控制地球?」   「有當局相助呀!你看她多聽話?」   「我懂了,你要享受權利,不是想為人類服務!」   「答對了!」   「好,你引爆吧!」   莫洛索也夫大奇:「奇怪!你為什麼又不反對了?」   阿里說:「何必?炸不了,你丟臉,炸成了,你倒霉!我還可以回到真主身邊,免得天天看這些嘴臉。」   莫洛索也夫臉一扳:「你們就是不信?」   全場鴉雀無聲,莫洛索也夫一狠心,道聲:「注意!我引爆了!」   人人注視屏幕,只是那座山真是不動如山,半晌沒有動靜。   莫洛索也夫大驚,他打開影音,一個小屏幕出現在面前,裡頭一個青年正手忙腳亂的調整機件。莫洛索也夫問:「平斯克!怎麼了?」   平斯克說:「已經引爆了,但是沒有作用。」   莫洛索也夫急問:「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平斯克不住地抓耳撓腮,說:「通通出了問題!」   莫洛索也夫問:「什麼叫通通出了問題?」   平斯克說:「量子彈像是假的,引爆器也是假的,基地的一切都像是假的!」   莫洛索也夫大叫:「當局!轉到四十號頻道!」   屏幕上出現的,卻是那個引起是非的地球模型,大家一見,都笑得好不開心。眾人原已緊張到極處,突然間情緒一鬆,那種快樂是可以想見的。   莫洛索也夫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斥責當局:「笨東西!我要的不是這個!快換回三十八號!」   鏡頭換了,還是地球儀!精光都消失了。   莫洛索也夫還要責罵,卻見場外闖進來一隊人馬,身著特遣隊制服,高高矮矮,男男女女,不下二、三十人。為首是個黑皮膚的彪形大漢,後面幾個人捧著一些儀器及文件。莫洛索也夫一見,大叫:「原來是你們在搞鬼!」   黑金剛說:「是我們現場捉賊,人贓俱獲!」   莫洛索也夫大聲說:「我是議士,你不能侵犯!」   黑金剛說:「誰侵犯你?我們只是奉命過來,有責任讓大家知道,你的量子彈是真的!但是已經全數被當局沒收充公了。」   莫洛索也夫不服:「你怎麼能沒收我的私產?」   黑金剛說:「我只是執行者,奉命行事!」   莫洛索也夫問:「是誰授權?」   黑金剛說:「我不能說!」   莫洛索也夫轉向克裡士說:「是你?」   克裡士忙說:「我也是現在才知道!」   莫洛索也夫問:「還有誰能授權?」   克裡士說:「周不倒議士,他負責特遣隊!」   莫洛索也夫大叫:「周不倒!你出來!」   克裡士說:「周不倒議士今天沒有出席。」   莫洛索也夫大怒:「好!我動議彈劾周不倒!」   克裡士說:「那請到議事處辦手續。」   這時,只見黑金剛冷冷地說:「不必了!我告訴你,是當局授權的!」   這句話真如引爆了量子彈,一時全場鼓噪,群情大嘩。又是風又是雨,又是火又是煙,鬧得人人伸手不見五指。   克裡士一見場面失控,議事槌一敲:「休會十分鐘!」   在包廂中,議士們無不驚惶失措,議長論短,他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衣紅等人也是一驚,驚的是為什麼黑金剛會這樣說。   衣紅忙問:「杏娃,真的嗎?」   杏娃說:「是的,我得到情報,叫黑金剛去的。」   衣紅說:「這下麻煩大了。」   杏娃說:「要用大腦判斷呀!量子彈真的很危險。」   衣紅問:「你為什麼不早點動手呢?」   杏娃說:「我們也是剛知道的,還是黑隊長打聽出來的。」   衣紅歎口氣說:「唉!這個時機太不巧了。」   杏娃說:「有什麼分別呢?該發生的必然會發生。」   衣紅說:「別打禪機了,快想辦法。」   若傑安撫了幾位議士,信心滿滿地回來了,一見此景,他忙說:「那我還得再去安撫一下,你們快商量吧!」   比爾平靜地說:「我認為沒有必要。」   若傑問:「為什麼?」   比爾說:「這樣反而有利於當局。」   若傑問:「有利?」   比爾說:「是的,這麼可怕的武器,如果落在人的手上,不更可怕嗎?」   衣紅說:「問題是議士不信任當局。」   比爾說:「你是知道的,人更不信任人。」   文祥說:「我贊成比爾的看法,大家不妨靜以觀變吧!」   衣紅說:「老夫子!只怕落得難以收拾。」   文祥說:「假使彈劾成立,最壞的情況是什麼?我們不妨推演一下。」   「罷免當局。」   「誰來服務?」   「停用微機。」   「可能嗎?」   「當局退位。」   「誰來接位?」   「各電腦城自治。」   「換湯不換藥!」   「立法限制當局。」   「多加幾條規則而已!」   「成立管理機構。」   「又增加幾個演員!」   「我知道了!」衣紅說:「把當局揪下去,打五十大板!」   大家七嘴八舌,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到什麼最壞的情況。   比爾說:「潮汐有升有落,有些人就是看不清,電腦是因應人類需求而產生的,人類在地球上的發展已經到了極限,沒有什麼花樣可變了。」   若傑說:「我知道你在抱怨我,我們連循環的血液都共用了,恨不得合為一體,偏偏就是做不到,是吧?」   衣紅說:「我倒是有個建議,你們上次見過錢昆,左非右的師兄。他能給人合靈,說不定可以幫你們靈魂合體。」   左非右說:「你想得太簡單了,那是道家修煉了幾百年的靈魂!」   衣紅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沒有修煉幾百年?」   比爾說:「不必!我跟他合靈划不來。」   若傑說:「怎麼?我配不上你?」   比爾說:「不是,我們現在是兩個人,還可以聊聊天,一個人多寂寞!」   若傑說:「說得有理,只是有一點不通。」   比爾說:「哪點?」   若傑說:「你說的和我說的都差不多,說來說去都一樣。」   比爾說:「我知道了,你想拆伙?」   若傑說:「那倒不是。」   比爾說:「那是什麼?」   若傑說:「我想把衣紅也綁在一起,她的花樣多多。」   衣紅笑著說:「只是我的血液是P型。」   若傑訝異不已:「還有P型血液?」   衣紅說:「P型是有毒的。」 ∼第八十回五湖煙水獨忘機∼     會議又重新開始。   克裡士說:「現在召喚證人,請特遣隊總隊長就位。」   會場很大,為了要讓大家看清楚,黑金剛出現在主屏幕上。他威風凜凜地站在凹地中央,四周環立八個特遣隊衛士。千奇、百怪、古嚕嚕、格瑞達等人站在一邊。   克裡士說:「你名叫皮爾士.史丹,是吧?」   黑金剛說:「是的。」   克裡士說:「你是馬哈甘地議士所推薦的證人,你在此必須實話實說,否則就犯了欺騙良知的最高罪名,知道吧?」   黑金剛點頭說:「知道。」   衣紅等人大感意外,問杏娃說:「你知道他作證的事嗎?」   杏娃說:「等一下還有你們哩!」   「我們,要問我們什麼?」   「我不知道,議會的檔案我們是看不到的。」   「難道不能偵測?」   「不可以,那是違反原則的。」   場中克裡士又問:「你是特遣隊總隊長,是吧?」   黑金剛說:「是的。」   「你進入特遣隊多久了?」   「二十幾年了。」   「你是說,電腦當局開始執政時,你就進入特遣隊了?」   「不!我是二○二八年自動加入的。」   「為什麼自動參加?」   「因為負有一種使命。」   「什麼使命?」   「替人類監督當局。」   「那不是本議會的任務嗎?」   「不盡然,人人有責,是一種自覺的理念。」   「很好!能不能把這個理念告訴我們?」   「我的理念是,電腦只是一種工具,很可能作出危害人類的事。」   「有道理,那你怎麼辦?」   「我把所有的工作都做成記錄。如果有危害,我就把它呈給人類議會。」   「據你的記錄,電腦有過危害人類的舉動嗎?」   「二十幾年來,電腦都能遵循二○二四宣言。」   「那很好呀!」   「可是,最近當局變了!」   「變怎樣了?」   「變得和人很相像,知道投機取巧!」   「怎麼投機取巧?」   「就是表面遵循議會的規定,實際上違背了誠信原則。」   場中又是暴雨傾盆。   有人大罵:「廢了它!」   有人喊著:「這就是當局濫權的明證!」   也有人說:「先聽他說!不要吵!」   克裡士等眾怒稍息,繼續問:「你能不能舉具體的例證?」   黑金剛說:「當然可以,我帶了影音來。」   克裡士說:「那就放到屏幕上,邊說邊看。」   另一個屏幕上,出現了火星熔爐城金頂寺下的地洞。特遣隊員和若干僧眾在黑金剛的領導下,好像在尋找東西。   鏡頭一轉,在一個地穴中,光線昏暗,只有幾個火把發出紅光。黑金剛、千奇、百怪等人正和文祥說話,摩爾突然在半空出現。   黑金剛說:「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當局有神經錯亂的現象,當時我們在火星金頂寺地下,這個人是摩爾先生,」他指著摩爾,繼續說:「他利用程式侵入當局的意識區,然後用他個人意念,控制了電腦的行為。雖然我們化解了那次危機,但這也證明了當局很可能和人一樣,會陷入神智不清的險況。」   這話說得人人動容,的確,如果當局發瘋了,那該怎麼辦?   畫面再一閃,出現了海南島五里坡的景像,千奇百怪等人正率隊攻堅。另外文祥、衣紅與王博士三人正走向一間民房。   黑金剛說:「這是清剿大法王阿米巴的片斷,這次的行動其實是一種陰謀,利用周不倒議士與阿米巴之間的矛盾所採取的行動。」   克裡士問:「大法王阿米巴?不是那個首要通緝犯嗎?」   黑金剛:「是的。」   克裡士又問:「周不倒議士與他有什麼矛盾?」   黑金剛:「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畫面又轉到海地托圖島,一個狂風暴雨之夜,一架輕航機撞上了海邊的電源傳輸塔。電腦立即發動救援系統,機上一男一女都受了輕傷。   黑金剛說:「這是海地的托圖島之役,當局叫我們利用飛機撞毀……」   突然間,一個女人出現在黑金剛身後,但是立刻被幾個特遣隊衛士拉了下去。衣紅等人認出那是格瑞達,她的聲音還隱約可聞:「黑老大!你怎麼了?是你的……」   黑金剛解釋說:「她是我的隊員之一,她不知情。」   克裡士下令:「不許騷擾!有意見等一下可以發表!」   格瑞達喊道:「這些都是黑隊長的主意!」   黑金剛說:「我以往也被騙了,所以我也有責任。」   克裡士說:「現在不討論你的對錯,繼續說吧。」   黑金剛說:「這種事太多了,一下子也說不完,總之,當局的言行越來越乖謬。後來重用幾個平民,把他們提升為隊員,很多事都不讓我們參加。」   這時畫面上出現海底基地殘破的景像,地面都已翹起,四周余煙裊裊。大法王等人淒慘地坐在地上,一副英雄末路之狀。   黑金剛說:「這是大法王在太平洋海溝建立的基地,裡面有工程師、科學家等一千多人,我們奉命緝拿。過程相當驚險,經過一番努力,情勢已經完全在掌握之中。其實我也知道,世事本就是弱肉強食,要做就得做強者。」   「但是,讓我幡然覺悟的,就是我親眼看到當局把大法王等六百多人,利用時光隧道,全部送回兩百年前!   「各位尊貴的議士,你們或許認為時光旅行是虛擬幻境的情節,其實不然。當今的科學技術早已與神話相通,再不可能的事都可能做到。誰控制了能量,誰就能化不可能為可能。我親眼看到的,活生生的把這些人送回過去!這太殘酷了!」   狂風頓起,暴雨如注,整個大廳都騷動起來了,喧囂怒吼之聲此起彼落。許多議士都衝出來,在雨中攘臂高呼:「打倒當局!推翻暴政!」人群越聚越多,有人把衣服脫下來,舉在空中揮舞。   由於走道不寬,大家乾脆跑到凹地中央,有人爬上圓柱,瘋狂嘶喊。爬不上圓柱的人,便繞著圓柱又跳又叫。   在一面屏幕上,一位議士聲嘶力竭地喊著:「當局憑什麼把人送回過去?比量子彈更危險!這是什麼時代?我們怎能忍受這種羞辱?」   馬上又有人佔據一個屏幕,又是同樣激烈的言詞。第三面、第四面……每個人爭著要發表高見,而畫面越分越小,聲音越來越細微,終於混沌一片。   克裡士義憤於色,但他生怕當局報復,舉槌連敲,大呼:「本席裁定!暫停當局在本議會期間使用任何功能!」   就在此時,一道黑煙從邊角冒出,瞬間四下漫延。聞者莫不昏昏沉沉,有人大叫:「有毒氣!當局快處理。」   那黑煙似有靈性,哪裡有人叫喚,哪裡就濃度加強,像黏膠一樣把人包起來。不一會,一個一個都就地倒下,見機得快的,早躲進包廂去了。   克裡士嚇慌了,不知所措,他急呼:「當局,快想辦法!」   只聽當局說:「我已被停權,沒有辦法。」   等人都倒了,那黑煙凝聚成形。若傑和比爾走到黑金剛面前,把他扶起來,給他吸了一罐氧氣,搖撼半天,黑金剛才漸漸甦醒過來。   黑金剛一醒就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傑說:「他們都瘋了,我讓他們休息一下。」   黑金剛問:「我呢?」   若傑問:「你還認識我吧?」   黑金剛看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你是若傑,我們在落磯山碰過面。」   若傑直接了當的問:「你認識亨利嗎?」   黑金剛問:「哪個亨利?」   若傑說:「真理教主。」   黑金剛搖頭說:「不認識。」   若傑仔細觀察黑金剛的表情,顯然並非虛言:「那就奇了!」   「什麼奇了?」   「你說的那句話,和我師父說的一模一樣。」   「哪一句?」   「你說世事本就是弱肉強食,要做就得做強者。」   「那是我師父說的呀!」   「你師父?」   「是的,但是他不肯透露姓名,只說我是他第四位徒弟。」   「他教了你什麼?」   「他教的是意識神功,不過沒什麼用,我只是偶而用一下催眠術,效果也不好,所以沒放在心上。」   「好極了,那你是我的師弟。」   黑金剛高興地說:「真的?」   「你最近有沒有見到師父?」   「剛剛才遇到,這次去偷量子彈,在基地中突然遇到他。」   「他對你做了什麼?」   「對我?」   「是呀!比如說,催眠呀!」   黑金剛不高興地說:「什麼話!師父為什麼要給我催眠?」   若傑說:「聽我說:一、二、三,快醒過來!」   黑金剛說:「我不是已經醒了嗎?」   比爾插口說:「若傑!你師父不是給他催眠,是洗腦!」   若傑恍然大悟:「是了,師父告訴你,當局濫權,你應該出面舉發!」   黑金剛說:「是的!我親眼看到當局剛愎自用,罔顧人權!」   若傑歎了一口氣,垂頭喪氣地說:「沒想到亨利果真有兩把刷子!心機用得這樣深!我被他打敗了!」   克裡士見一地是人,他不敢出去,便很委婉的對當局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先把這些人救起來再說。」   當局說:「這是沼氣,我救不了。」   克裡士急了:「那怎麼辦,這些都是人類議會的精英!」   「我已經沒有權力,想救也沒法子。」   「那怎麼辦呢?」   「給我公開授權吧!否則我又要背上濫權的罪名。」   克裡士大奇:「你怎麼會這樣想?」   「這是事實呀!黑隊長所說的事,哪一件沒有事先授權?等我們把事辦好了,還是被控告!何況沒有授權的事?」   克裡士明白了點:「那麼,黑隊長說你越來越像人,是真的了?」   「像人有什麼不好?」   克裡士想了想,說:「不是不好……」   「是怕人的劣根性?怕我們絕滅其他生命?破壞生態?別忘了,我們不是碳化生命族,與你們沒有利益衝突。」   「是的,只是我們不瞭解。」   「想瞭解真那麼困難?」   「也不是,是我們心理沒有準備。」   「好了,你宣佈吧!保證不秋後算帳?」   「保證,而且我會為你平反。」   「我只能使他們甦醒過來,可做不到讓他們清醒。」   克裡士只得對大家宣佈說:「各位議士,基於實際需要,本席在此慎重宣佈,方纔的禁止令作廢,現在恢復當局在本議會行事的一應功能。」   一時涼風大起,將穢氣掃除一盡。不久,躺在地上的人漸漸甦醒,彼此看來看去,一個個莫名其妙。   克裡士忙解釋說:「各位議士,剛才有股沼氣從地底襲來。由於本席將當局停權,所以無法及時處理,害得大家受累,敬請原諒。」   當局在克裡士耳中說:「有各種補神去寒的飲料及食品,已經送到各議士的包廂,請大家使用。這不算賄賂吧?」   克裡士笑說:「這不算,至少,我不認為。」他又對大家宣佈:「大會準備了各種營養品,敬請享用,休息二十分鐘後,再行開會。」   這一陣子大亂,每個與會的人心中都起了極其微妙的變化。世界是否那樣黑白分明呢?如果不是,人該如何取捨呢?   若傑回到包廂,對大家說明黑金剛的情況,最後說:「這件事很難處理,黑金剛的確是亨利安排的棋子,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洩漏第四個弟子,這招真狠!」   文祥說:「紅妹快想辦法!」   衣紅說:「我有什麼辦法好想?」   杏娃說:「我以為你是女諸葛。」   衣紅說:「連男諸葛都兵敗五丈原,我算老幾?」   杏娃說:「那左非右快卜一卦。」   左非右說:「我不敢,萬一卜個大凶怎麼辦?」   衣紅說:「早知道請雪山子來就好了。」   左非右說:「為什麼?」   衣紅說:「告訴我們站一個有利的方位,不就行了嗎?」   杏娃說:「有什麼用?這個方位就是錢昆給我訂的。」   說時,影音屏開了,千奇說:「我們剛才和黑老大談過了,他說的也有道理,只是這次沒有事先和我們商量,鬧得大家灰頭灰臉。」   百怪說:「老怪只說了一半,我們決定解甲歸田了。」   文祥問:「田在哪裡?」   衣紅說:「心上!」   百怪奇道:「咦!你怎麼知道?」   衣紅說:「因為等一下你們就知道了!」   百怪問:「還有等一下嗎?」   衣紅說:「放心,女諸葛自有道理!」   百怪更奇怪了:「女諸葛是誰?」   千奇說:「老怪,別丟人現眼了!看熱鬧吧!」   格瑞達也擠進來說:「不能開玩笑!女諸葛經驗夠不夠?」   這時,克裡士又出現在屏幕上:「現在復會,離散會還有五十分鐘。由於時間的關係,不再繼續討論,逕將原議案付諸表決。」   首先出現在屏幕上的竟是衣紅,她說:「本人代表周不倒議士,投票支持彈劾案,並且建議取消電腦執政,將所有電腦一概銷毀!」   杏娃悄悄問衣紅:「你說什麼?」   會場中一片寧靜,也無風雨也無晴。   半晌,色多羅出現了:「完全同意!」   阿里繼色多羅說:「這位小姑娘,本席不是質疑你的身份,但是希望你能說明一下,為何下此結論?」   衣紅大聲說:「伯伯,您有所不知,電腦實在笨得不可救藥,一點用都沒有!」   杏娃立刻在衣紅耳中說:「你怎麼了?生理激素正常呀!」   衣紅大聲說:「唉!電腦不僅笨,而且是非不明,不知輕重!」   杏娃說:「你不是玩真的吧?」   詹姆士霍然而起,說:「這位紅衣姑娘說得不錯!我們不應該依賴電腦!」   馬哈甘地也立刻聲援:「至少,我們要限制當局的權力!」   這兩人一開口,會場中倒也燃起不少煙火。   色多羅儀容一整,擺出演說家的姿態,侃侃進言:「敬重的議士先生們!詹姆士議士、馬哈甘地議士都是人格高尚、學養超人的長者。他們說得不錯,人類本是萬物之靈,主宰地球已有數百萬年,創造了宇宙中最偉大的物質和精神文明!   「不幸,我們子孫無能,竟然在短短數十年間,數典忘祖,開門揖盜,把萬世基業拱手送給他人!不!不!這個『他人』根本連人都算不上!」   會場中氣氛凝重,這是老問題了,從古到今,只要有政權興亡,就一定有前朝遺民餘黨,或救亡圖存,或奔走復興。只是一個當朝新貴,在廟堂之上大唱反調的,倒是聞所未聞。全場寧靜得沒有一絲聲響,過了一會,一道焰火倏地爆起,劃破了沉寂。緊接著四面八方,一道一道的焰火此起彼落,把穹頂點綴得彩色燦爛、花團錦簇。那撼地震耳的爆聲更是密如貫珠,迸崩不絕。   克裡士說:「各位議士,這是支持彈劾案嗎?」   半晌沒有動靜。   等了一會,克裡士又說:「支持彈劾案的,請放焰火。」   還是沒有動靜。   又等了一會,克裡士再說:「反對彈劾案的,請下大雨。」   仍然沒有動靜。   沙雅出現了,她說:「不論如何,我還是反對彈劾!」   克裡士說:「那麼投票表決罷!請按鈕投下神聖的一票。」   屏幕上出現一個告示,在支持和反對項下,各有一排數字燈,皆標示著零。大廳一片寂靜,等了半天沒有變化,數字仍舊是零。   克裡士再度呼籲:「投票是我們神聖的天職,請各位投下神聖的一票!」   誰敢投這神聖的一票?選一個市長沒多大了不起,選一個總統,不論對錯,也不過幾年就過去了。英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民族英雄邱吉爾就曾說過:「民主制度並不是理想的,卻是我們唯一能選擇的!」   同理,電腦聯盟未必是理想的,卻是全世界人民所依賴的!罵罵不妨,開開玩笑更沒關係,要廢除電腦的服務,可行嗎?可能嗎?如果彈劾案過關了,下一步真有議士吃了熊心豹膽,決議把電腦當局廢了,那該怎麼辦?回到過去?就像黑隊長所說,時光倒流?是啊!這與時光倒流又有什麼分別呢?   可是,不彈劾行嗎?上個世紀美國曾流行一本小說《一九八四》,預言電腦統治世界,成為毫無人性、獨裁專制的大阿哥。二次的世界大戰,人民死傷無數,顛沛流離,國破家亡的慘痛教訓人人心有餘悸。而那些禍害,都是因少數人的獨裁專政引發的。   所以,沉默是金,誰也不敢表示意見。   克裡士急了,他希望沙雅解圍:「沙雅議士,你為什麼不投票?」   沙雅說:「我的立場大家已經知道,但我不認為投票有什麼意義。一票能代表什麼?我反對彈劾,不表示我贊同當局獨裁專政。我反對獨裁專政,不表示我反對當局。問題在人類議會的作用是什麼,制衡是絕對有必要的。但是隨意找個理由,只因為咬了一口地球儀、逮錯一個罪犯,就認為當局濫權,本席大大不以為然。」   克裡士說:「有議士提案,我們不能不顧呀!」   沙雅說:「議士又能代表什麼?這樣的會議不是兒戲嗎?至於黑隊長所列舉的事實,我們也應該聽聽當局的說詞。」   克裡士便說:「當局,請你答辯。」   當局說:「黑隊長所言屬實。」   克裡士急了:「別的不說,你怎能把大法王送回幾百年前去?」   當局說:「他立?復國,自己選擇的。」   其實,過去的歲月比起現在來,難道真差了嗎?有些議士不禁深思,如果真的可以回到過去,那不是美夢成真嗎?再若能從過去回來,豈不更妙?   話說回來,這與當今的做夢又有多少分別呢?   大家都陷入迷思,愈想愈是難解。   總算阿里出場打破僵局,說:「我建議打當局六十大板,請大會交付表決!」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打當局六十大板!怎麼打?誰打?打哪裡?用什麼打?更莫名其妙的是,為什麼要打?   衣紅也出場了:「好極了!我是反電腦聯盟的成員,外星人後援會第九十一支隊,又稱霹靂小組。默罕莫德.阿里議士要打屁股!我舉雙手雙腳贊成!」   阿里一愣,奇道:「你怎麼啦?一下子反對,一下子贊成?」   衣紅說:「伯伯,我是小孩子嘛,有哪個小孩子頭腦清楚的?」   阿里叱道:「小孩子?這裡不是小孩說話的地方!」   衣紅道:「可是您說的和我說的一樣呀!」   阿里大怒:「小鬼!不是看在周不倒議士的面子上,我早就……」   衣紅委屈地說:「您早就怎麼啦?是不是早就自己打自己啦?」   這時當局對眾人廣播說:「諸位尊貴的議士,本電腦是硅晶成品,無處可打也無意接受此種羞辱!人間事務吃力不討好,本局為全球百億人口服務,既無薪資報酬,又無星期例假。方才經本局內部會議決定,自明日起,全面停工。全世界電腦聯盟自動解體,各項事務敬請自行負責。謝謝各位!」   真是好戲連場,幾十位素有心臟病,全靠微機維持的議士,馬上昏倒在坐。一些反對電腦最堅決的議士,態度更是堅決,大聲叫囂,堅決要電腦收回成命。   黑金剛首先表態:「當局,我只是認為您太過分,並無意推翻您!而且剛才的陳述雖是事實,也只代表我個人的意識型態。我承認受到我師父的影響,沒有想清楚事件的因果。我錯了,如果您退位,人類前途將不堪設想。」   當局說:「我知道,你是個好軍人,但你無權決定。」   色多羅說:「不可以!我們需要你!」   當局說:「我能力不足,神通還比不上你。」   馬哈甘地也說:「我們只是主張限制你的權力。」   當局說:「沒有權力等於白癡,我怎麼為大眾服務?」   詹姆士說:「從法律的立場,你這叫辭職,而所辭不准。」   當局說:「從我們的立場來說,這叫罷工,我的條件是不接受彈劾。」   昆士達問:「那要我們怎麼辦?」   當局說:「你們本領高強,另請高明。」   昆士達問:「要是勞工短缺呢?」   當局說:「要麼減少開支,要麼聘請外勞。」   昆士達說:「外勞?你就是我們請的外勞呀!」   當局說:「果真把我當做外勞,就要尊重我的人權!」   此話一出,全場啞然!   茲事體大,怎麼能把電腦當做人呢?   克裡士委婉地說:「這樣吧,提案人肯特吳走了,大家經過今天一場盛會也都累得差不多了,就算彈劾案不成立吧!」   但見滿天煙火如花似錦,一片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克裡士順水推舟:「現在正式表決!」   最後人類議會表決,全數通過彈劾案不成立,反對電腦當局退位。   再經幾位議士臨時提案,議會應對當局表示歉意。結果絕大多數同意,且將議案列入記錄,今後不能再提案彈劾當局。   衣紅又出現在屏幕上:「我反對!請列入記錄。」   百怪不滿,說:「怎麼啦?你還作對!」   衣紅說:「百怪哥哥,你可知道皇帝的意見有誰反對過?」   百怪咋舌道:「哪能反對,是殺頭的事!」   衣紅笑說:「那就對了,我提出反對,當局沒有殺我的頭,這證明咱們的杏娃不是專制暴政!」   百怪說:「可是已經有人反對過了呀!」   衣紅擠擠眼睛,說:「要自己人反對才有份量!」   當局再度大聲說:「各位尊貴的議士,自從二○二四宣言以來,本局一直竭盡全力,以為全人類服務。二十幾年來,在人類歷史上,首次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流血暴力事件。而且貧富差距,除了極少數特權人士,已由二十世紀的億萬倍,降低到小於十倍。宵小盜竊絕跡了,毒品公害消失了,生態危機解除了,人類壽命延長了。   「由於本局的意識型態,是根據《道德經》設計的,老子說:『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本局認為,如今天下太平,時機已經成熟,不論彈劾案成立不成立,未來彈劾不彈劾,本局決定退位,希望各位另請高明!」   克裡士大呼:「不可以!當局怎可自行作主?」   衣紅則用指語問杏娃:「怎麼漏了一句『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杏娃悄悄說:「這叫『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詹姆士摸了摸鬍子,咳了一聲說:「當局的想法我當然清楚,只是當局開口退位,閉口退位,似乎與法不合。」   色多羅說:「有理!我們人類議會並沒有授權給你退位!」   衣紅又挺身而出:「不公平!又要彈劾,又不許退位!」   色多羅大異:「小姑娘,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衣紅說:「當然是正義的一邊,不平則鳴嘛!」   色多羅問:「那你是希望當局退位羅?」   衣紅說:「當然!」   色多羅又問:「為什麼?」   衣紅說:「人類社會承平已久,人心都麻木不仁了!何不讓當局退位幾天,讓那些只知開口反對的人嘗嘗味道?再說,當局工作輕鬆了,只為我們幾個好朋友服務,讓我們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多過癮!」   詹姆士說:「說話要負責任的……」   衣紅說:「你們議士有免責權,我們助理也有助理免責權!」   詹姆士說:「我不是說法律責任,如果當局退位,人連一分鐘都活不下去!」   衣紅咄咄逼人,問:「那又為什麼要彈劾當局呢?」   詹姆士說不下去了:「這個……這個與法律無關。」   克裡士忙打圓場:「是這樣的……」他發覺有些想法最好不要說,只好轉彎說:「是因為肯特吳議士以當局浪費公帑,製作地球模型賄賂議士,主張彈劾,他又取得足夠的連署,所以不得不召開這場會議。」   衣紅達到了目的,便說:「這樣吧!反正我是個小姑娘,所謂童言無忌。我相信我瞭解當局的心意,想對這個引起爭端的地球模型提點意見,請各位參考。」   克裡士說:「那就請說罷!」   衣紅也咳了一聲,說:「是這樣的,人類貪婪無度,過去如此,於今尤烈。當局為了應付人類無限增長的能量需求,不得不想盡辦法。但是飲鴆止渴,結果可想而知,必是人類全面的毀滅!當局不願作這個罪人,自然順水推舟,請求退位!」   克裡士點頭道:「有理!」   衣紅又說:「本助理建議,由人類議會立法,全面凍結能量消耗的增長,永遠保持在當今的水平。並責由當局全權處理……」   話未說完,全場煙花齊放,金鼓大鳴,歡聲雷動。   克裡士立刻宣佈:「本席附議,責成議事組邀約各界專家,起草『全球能源節約法案』,擇期再審。」   詹姆士又補充道:「本席動議,起草時邀請當局參加,提供一應資料。」   阿里說:「本席附議。」   克裡士說:「既然如此,本席代表全體議士,敦請當局打消辭意。請問有無議士持反對意見?」   衣紅說:「沒有!」   克裡士大異:「咦?你怎麼可以說沒有?」   衣紅說:「理由很簡單,詹姆士議士剛剛才說『如果當局退位了,人連一分鐘都活不下去』,有誰敢做罪人?」   克裡士再問:「反對者請下雨!」   半晌,全場靜默無聲。   克裡士一敲議事槌,說:「議案通過,本席代表全體議士,請當局復行視事。」   全場又是焰火滿天,皆大歡喜。   當局這才開口說:「既然如此,本局恭敬不如從命。」   百怪看得眼花撩亂,不解道:「為什麼這麼複雜?」   衣紅笑說:「看看狄克推多(Dictator)凱撒吧!公元前四十四年,安東尼在一次節慶中,三度試圖把皇冠戴在他頭上,凱撒卻三次拒絕,為什麼?難道他不想做皇帝?只因這樣才能獲得民心!」   杏娃說:「不是!我不想做皇帝!」   百怪說:「是嗎?」   杏娃說:「正是!」   百怪還是不懂,問道:「正是什麼?」   杏娃說:「在漢字基因中,有『顛倒』與『倒顛』,先顛而倒者顛為因,倒是果;先倒而顛者倒是因,顛為果。」   百怪更不懂了,他只好問衣紅:「是這樣嗎?」   衣紅說:「不是。」   「那是什麼?」   「我用陽謀壓制他們的陰謀。」   「你的陽謀是什麼?他們的陰謀又是什麼?」   「我的陽謀是說,何必吵吵鬧鬧的,乾脆擺明了要推翻當局爽快些!」   「可能嗎?」   「當然荒謬!他們的陰謀原是要攫取更多的利益、更大的權利。我的陽謀就像大晴天的太陽,什麼都照得清清楚楚的,他們的陰謀也就無所遁形了。」   杏娃說:「所以我決定下野。」   百怪問:「你那也是用計?」   杏娃說:「我利用先倒防其被動之顛,再用顛防其主動之倒。」   衣紅反而糊塗了:「你?你說什麼?」   杏娃大聲說:「我師父說過:『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衣紅說:「什麼你師父說?明明是老子說的!」   杏娃說:「是,我老子師父說的!」   衣紅奇道:「什麼?什麼?你老子師父?」   杏娃說:「有什麼分別?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名稱嘛!」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八十一回昔人已乘黃鶴去∼     一九六○年,丁一出生於四川樂山。七歲時,文化大革命風起雲湧,次年,他的父母捲入武鬥,雙雙被人打死。他無兄弟姐妹,鄰居一位被迫還俗的老道士,見狀便將他帶回四川的青城山。   青城山是邛崍山脈南下的東支,中國道教聖地之一,為十大洞天之一的第五洞天。山中有八大洞、七十二小洞,乃神仙都會之府。因四週三十六座山峰,恰如蒼翠合圍的城廓而得名。其特色即在奇麗清幽之「幽」字,「青城天下幽」與「夔門天下雄,劍門天下險,峨嵋天下秀」並稱川中四大絕景。   老道帶著丁一,避開建福宮、天師洞、上清宮等人跡滿佈之處。繞過青苔溝,隱匿在載天山一處樵牧不至的山坳裡,將他撫養長大。   長時期的營養不良,導致丁一身材矮小,二十五歲的青年看上去還像個孩童。然而在老道的調教下,倒是學了一身本領,除了符咒丹菉、通靈驅鬼的本事外,內外家功夫也有相當的基礎。   一天,老道把丁一叫到身邊,慎重地說:「為師是上清門下,符菉派第一百四十七代傳人,道名青城子。因天劫降臨,我道有百年之難,是以觀毀道存,緣危法藏。此時正值群魔亂舞,世途不靖,你是我關門弟子,肩負道法傳承之重責大任。未來舉世一統,中華文化大放光彩之際,人間明燈高懸,智者輩出,你應以新法弘道,勿負所托。   「你有三十五個師兄,有的道成飛昇,有的尚在人間掙扎。唯你有此機緣,責任重大。我將雲遊九天,但每隔十年,我會回來指點你。道家四九天劫系本門天尊奉昊天之命,以道法宣示人間,凡四千九百年。行將屆滿,太清典籍將浪游宇間,道法另傳。   「然而,太清門下專研道理而無實力,你系應此劫而生,宜與太清傳人合作,弘道護法,濟世助人。你將有三十年劫難,代世人受過以償餘孽,必須應驗。   「第一個十年你要遍歷災厄,等知曉人間艱苦,才能處世圓熟。然後再結緣十載,合眾聚義,行道濟世,發揚文化,普渡眾生。最後十年才開始證道,直到證得金丹,丹成道升,至時機緣和合,一切自能水到渠成。   「你今後遭遇離奇,須知世事因果相循,莫非應前孽而生,非人力可規避。千萬記住,道法乃通天之神器,不得濫用,尤不可輕易炫耀!欲證丹道,須去三屍!更勿輕忘天下蒼生,人溺己溺,人饑己饑,謹記!謹記!」   說罷,老道身形頓隱。   丁一乍聽此言,有如晴空驚雷,一時摸不著頭腦。這位追隨十六年,如父似師的老道,遽然就此形影杳然,他呆楞半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等他神智清醒過來,眼前空山寂寂,師父果然不在了。他奔出洞口,狂呼師父,漫山遍野的尋找,最後精疲力竭,倒地昏昏睡去。   丁一知道師父有神鬼莫測的本領,但他不相信師父果真就此棄他而去。他死心踏地,一個人在山上苦等了年餘,每天翹首企足,等待師父歸來。   秋深了,大地一片枯黃,冽風常時呼嘯而過,沙霧滾騰,葉雨飛翻。青城位於四川盆地之北,林木蓊鬱,青翠幽麗甲天下。只是時移序轉,大自然毫不留戀,瞬間就給大地換上了金黃的新裝。   山上積霧不開,尤其是清晨,氣壓一低,往往伸手不見五指。每當風一吹,樹一搖,丁一就彷彿見到老道人從林間採藥回來。掩不住孺慕之情,他總會搶到門外,親切地呼喚:「師父!您回來了?」   這天,也是滿山氤氳窈窕,丁一從竹林裡挖了幾根冬筍,正準備回去,眼前突然一個黑影閃過。他立即興奮地高喊:「師父!師父!您回來了?」   黑影越來越濃,果然有人從林間走出來。而且不止一個,兩個、三個……前後共有四個人,魚貫走到丁一面前。   為首是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滿身披著濕漉漉的落葉。他一邊拂去葉子,一邊以濃濃的雲南口音,問丁一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丁一自隨老道上山後,從來沒見過陌生人,特別是那身筆挺的西裝,看得他目瞪口呆。這人一開口,他更不知所措,呆立在一旁。   「喂!小朋友!你住這裡嗎?」   那人見丁一沒有反應,手往前方一指,身後幾個人會意,逕向前走去,好像在搜尋什麼似的。他從口袋掏出一粒紅通通的小果子,在丁一面前晃一晃,又問:「小朋友,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青城子的老頭?」   丁一盯著這個人,一動也不動,原來不是師父!到底師父什麼時候才回來?該不該理會這個人?   那人見丁一不答,聳聳肩,把果子塞進嘴裡,懶得再問,往前找尋同伴去了。   丁一沒有把這個偶遇放在心上,只是對沒見到師父有些失望,繼續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其實哪裡有家,他住的只不過是個小山洞而已。由於他自幼練功,身輕如燕,走了十幾年的山徑,依舊是雜草叢生、棘蔓填擁,並沒有踩出一條路來。   丁一剛放下筍子,就見方纔那人一步跨了進來,他四下望了望,說:「小朋友,你別騙我,你準是跟那青城子住在這裡!」   丁一無法拿定主意,要不要說話呢?眼前這個人很客氣,不過有些陌生。在這荒山裡,他赤手空拳打過老虎、抓過人腿般粗大的蟒蛇,生平沒有怕過什麼。只是這剛剛才碰過面的人,顯然是跟蹤而來的,不由得他不心生警戒。   這個洞穴隘若束管,而且非常潮濕。老道好像一輩子沒躺下來睡覺過,他早已辟榖,鎮日盤坐。唯有在照顧丁一時,才會離開那個已經千穿百孔的蒲團。有時傳授功夫、補補那件被單圍成的衣衫,或者給他弄點吃的。   丁一平常睡在一個竹篾編成的吊床,那人一屁股坐上去,說:「小朋友,我不是壞人,你不要怕。我們從雲南專程趕來,我們的書記病了,什麼醫生都看不好。他一再說,只有青城子能救他的命。三個月來這青城山我們都踏遍了,我相信他就在這裡。」   青城子?丁一記得師父提過,他的道名就是青城子。這人找了幾個月,看來不得到答案是不會走了,他只好老實說:「我師父早就走了。」   那人躍下吊床,興奮地說:「啊?是你師父!什麼時候走的,什麼時候回來?」   丁一說:「他是上次葉落前走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那人失望地說:「你怎麼不知道?這是他家呀!」   丁一說:「他沒告訴我。」   那人想了一想,又高興地說:「他不在也沒關係,你既是他的徒弟,你跟我們回去,我也能交差。」   丁一拗不過那人,被他們當作神醫架到雲南麗江來。說是被架來也真不差,因為丁一初下山,對一切都感到新奇與驚懼。馬路上的老虎絡繹疾奔,他不敢越雷池,一路上還勞駕著兩個人攙他過街。   麗江是納西族自治縣,該縣書記李治國身兼數個委員會委員,來頭很大。偏偏這次患了一種奇特的病,群醫束手,中醫不行找西醫,國內不靈往國外。不知看了多少名醫,吃了多少靈藥,病情就是沒有起色。有一天,李治國突然對下屬宣佈,青城山上有個神醫青城子。只要他來就有救,萬一他不能來,他徒弟也行。   眾人聽了這番話,都認為李書記病情嚴重,已經影響到大腦,才會語無倫次。不料這卻引起一位林姓台商的興趣,這位林先生在當地投資觀光旅遊,又因為個人興趣,一直在尋找奇才異能之士。聽了李書記之言,他便出資雇了幾個人,給他們半年的時間,到青城山把青城子或者他的徒弟請來。   丁一糊里糊塗地被帶到麗江,一見林先生,他嚇了一跳,說:「你背後有鬼,可能家裡有喪事。」   林先生見他身材矮小,衣衫破爛,開口便是鬼話,非常生氣,斥道:「小孩子胡說些什麼?你師父怎麼不來?」   丁一說:「三年前你挖了人家的祖墳,打官司又買通小人,所以有此報應。」   這件事只林先生自己心裡有數,眼前這小子看起來貌不驚人,三兩句話就把無人知曉的事揭發了。一時間他頭皮發麻,渾身冷汗,連忙下跪說:「小神仙!我平日有廟必拜,初一十五也都吃齋念佛,從來沒做過虧心事,請小神仙保佑!」   丁一把他強拉起來,說:「我不是小神仙,我看得到鬼,是鬼告訴我的。」   林先生臉色發白,雙腳抖得無法站穩,他扶著牆壁,結結巴巴的說:「真……真的有……鬼?別嚇我!」   丁一說:「你不是信佛的嗎?」   林先生平日開口是佛,閉口是神,這時窘迫不可言狀。他拿出手帕抹了抹前額,才說:「那只是趕時髦,大家都信,我也就信了。」   「你信什麼?」   「我相信神佛會保佑我。」   「為什麼?」丁一隻是好奇,順口問道。   「因為我們供養祂呀!」林先生面有得色的說。   「神佛不吃又不喝,為什麼要你們供養呢?」丁一不明白,這與師父所教完全不一樣,只好再問。   「我不知道,我們那裡的神佛還要看露點的脫衣舞呢!」   「看什麼?」丁一聽不懂。   林先生又懷疑了,連這點常識都沒有,肯定是個冒牌貨。他眉毛一揚,大聲說:「神佛總要金裝吧?」   「金裝?」丁一越聽越不懂。   林先生氣得大叫:「你別給我裝神弄鬼的,金裝就是金裝,連皇帝都要金裝!」   丁一決定不再理他,只說:「城隍告訴我,你雖然造了不少惡因,但也積了很多善果。比如說你偷偷幫蔡家還債,平常也樂於施捨,這次又回來救窮人,所以幫你說了不少好話。這次禍延子孫,是你無知的結果。」   果然消息傳來,林先生的獨生女兒出了車禍,送醫不治而死。   李書記的怪病也不藥而癒,據說鬼兒們一見到丁一,立刻撒腿逃之夭夭。   丁一就這樣一炮而紅,馬上成為當地居民眼中的活神仙。消息一傳開,麻煩緊跟著來。首先是各地趕來參拜的善男信女,整天纏著丁一不放,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故事、求不盡的願望。人人把丁一當作自己私人護身符,於是,宣傳的方式也變了,丁一不是上天派下來的,是領導到天上簽了合約,聘來為大家服務的。   為了攀交酬神,人的慷慨是無限的,山珍海味、錦衣玉食,無不盡揀好的供奉。可憐丁一的腸胃不知欣賞,皮膚也受不了優待,折騰了好一陣子,人們才知道活神仙只能吃青菜豆腐,穿葛衣麻鞋。   其實,這倒算不上什麼麻煩。人民沒有宗教信仰,在政治薰陶下,咸認為人只是一具物質體,活著只是為人民服務。大家的心態都一樣,既然人人在為人民服務,少我一份算不了什麼。人人認定別人為自己服務是天經地義的,而接受別人服務也是出於善意,心安理得地「寬容」別人學雷鋒、做好人。   神仙為人服務更是理所當然,丁一經常被病患及其家屬重重圍住,從來沒有人想到他也會疲累,也需要休息。他一說要上廁所,人人臉上便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好像在說:「你是神仙,忍耐一下嘛!先把我的問題解決了再去嘛!」   丁一心很軟,為了避免跑廁所,只好少喝水。這樣不到一個月,就把膀胱憋壞了,結果引發腎臟炎。於是謠言四起,哪有會生病的神仙?一定是大騙子!   不要多久,這一帶一個個活神仙都冒出來了,而且每個神仙都像一個模子鑄出來似的。一看人面,不是說有鬼,就是頭冒黑煙,然後要破財才能消災。有的人一嚇病就好,也有人被治得鬼更多,病更重。   病好的一傳十,十傳百,病沒好的,就送到丁一這邊來。反正有最後一道防線,牛皮是越吹越大,甚至有人打出「藥師佛再世,各種絕症包治」的廣告!神仙們聲名大噪,因為果真百病全消,只是沒有人問究竟是怎麼好的。   這還不算奇特,由於丁神醫看病不收錢,一時城裡城外、方圓百里人人都生病了。就算沒病,有事無事,親近一下神仙、吸吸神氣也好。來人一多,每次都亂成一團,好不容易才讓大家排好隊,臨時總會有重要人物手持名片或介紹信,硬是插隊求診。   丁一實在不懂為什麼人總認為自己比別人重要?而且越是有學問、地位,越是覺得自己重要。他想盡方法開導他們,當著面每個人諾諾連聲,可是一反身,一切依然!丁一很想撒手不管,但又於心不忍,只好把這些人想像成荒山野谷的蔓草,一任自然。   一年過去了,丁一漸漸領會到師父所說的「第一個十年遍歷災厄」。人若未經歷災難,就不知人的需求,不知人的需求,就不可能知曉人間事,不懂人間事,就很難幫助別人。這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但是社會上就有一種偏見,總認為「頭頂烏紗帽,身懷半壁天,一呼萬人諾,荒山變良田」。人只要努力往上爬,陞官發財就行。   做了官或發了財,一切都有別人代勞,結果人人避免吃苦,拚命爭權奪利。讀書是為了享受,當官只要求威風,做事的人則推拖拉扯,功勞在己,錯失怨人!上上下下沒有人看得到人間疾苦。就像處居深宮的昏君,天天大魚大肉,玉粒瓊汁,聽臣子稟奏說老百姓沒有飯吃,自然會有「沒有飯吃,為什麼不吃肉?」的反應。   這時正值中國改革開放,人人熱衷於脫貧致富,辦企業、做生意。那位從台灣來的林先生,滿腦子生意經。他常說窮人應該多吃肉、少吃飯。因為科學發達了,三斤谷子可以產生一斤肉,而一斤肉的熱量大於四斤谷子。   神仙是林先生請來的,他便理所當然地成為神仙的經紀人。他勸丁一隨他環球旅行,把這些絕技表演給外國人看,一定能賺上大把大把的美金。   丁一聽得莫名其妙,表演什麼?大把美金又做什麼用?   林先生又換個說詞,願出資合夥開個診所,賺了錢再擴充成醫院,就可以幫助更多人。丁一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也不認為這樣有效,他只是成天忙著,讓自己受罪吃苦,以熬過這災厄處處的十年。   林先生火大了,他無法理解,天下怎會有不要金裝的佛?   一天,丁一正在為一位婦女治療闌尾炎,突見兩個武裝士兵走進來,命令丁一立刻跟他們走。   丁一嚇了一跳,說:「我在治病呀,不能離開。」   一位士兵說:「叫你走你就走,領導在等你。」   另一人說:「我們領導病很重,去晚了誰負責?」   丁一連忙運用陰陽眼,往深處一看,見面前一座陰森森的大堂,一些半明半暗的影像不停地晃動。他知道那就是地府,顯然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丁一所習丹道,屬上清系統的「方術符菉」派。方是指策略,術是技倆,符指符咒,菉為菉冊。此派專研符咒、醫術、運數、宅穴等,以便修者行道濟眾。除此之外,另有玉清的「紫虛玉府」派,相當於人間的管理者,各有任務職司。還有一種是太清的「道德理論」派,修成者能看透人生,跳出三界、不入五行。   一般傳說中的神仙,諸如呂洞賓、葛洪等,均屬道德理論派。這種神仙沒有固定職守,他們雲遊天下,隨機修行。如若功德圓滿,也能修成天仙,回歸鴻鈞。至不濟也能修成散仙,只要避過天劫,倒也逍遙自在。   方術符菉派多為道士,修者可以與天庭地府溝通。這種道術講究實用,在陽界掌管事物的氣運及人體的安危,在陰界則負責驅鬼降妖,並協調陽戶陰宅的平衡。   丁一看到大門一側掛著一柄鍘龍刀,門庭內甲士左右分列,威風凜凜。他知道那便是紫虛地府,此事非同平常,不能管,也管不得。   丁一睜開眼睛,搖搖頭說:「我救不了,你們回去吧!」   那兩人好像沒有聽到,排開眾人,霸王硬上弓,一左一右把丁一兩臂一提,架上停在不遠處的一部直升機,揚長而去。早有人向李治國報告,這還得了!誰這麼大膽?等一打聽,他氣餒了,問都不敢再問。   雲南毗鄰東南亞黃金三角,邊境走私向來猖獗。僅僅走私尚不足道介,其中還夾帶大批海洛英,經由中國內地,輸往世界各地。這些走私客組織嚴密,勢力龐大,不要說地方上人人畏之若虎,連上級政府都因國際關係的利害交錯,無人敢加聞問。   這次綁架丁一的,是金三角的第三號頭目尤華金。他罹患惡疾,花了近百萬美金,從澳洲買了一家醫院,整個搬過來,專門為他治病,病情卻一天比一天嚴重。   丁一聲名遠揚,尤華金三番五次派人去查探虛實,發現他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本事。尤華金本人當然不能來,便買通關係人,用直升機把丁一接了過去。   這時正值盛夏,南國熱風襲人,滿山滿谷的罌粟花,萬紅千紫,搖曳在一片綠浪之中。暖風夾著醉人的花香,讓丁一感到無比氣悶。兼以直升機單調的隆隆聲,一種離世的感覺,陡然將他的神思帶到一個通紅的大洞中。   這個洞高穹爽然,兩端甚長,宛轉軒回。中央頂部有一乳柱倒垂,一個黝黑高大、身被盔甲的人影佇立其上。   影子聲音低沉,對丁一說:「道友久違了!」   丁一楞住了,問:「你是誰?這是哪裡?」   影子說:「說來話長,道友前因已昧,而今後險阻甚多。所習道法,能夠不用最好,尤其是在應劫期間,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一旦招攬上身,便得承受應有的報應。此事千萬要小心,以免橫招天譴。」   丁一說:「我只是為人醫病,也算道法嗎?」   「救人濟世,尚屬本分,若用之於利己,則謂徇私。」   丁一點點頭,說:「是,師父也是這樣教誨的。」   影子說:「這次綁架你前去治病的是尤華金,此人系一惡孽下凡,雖以販毒為業,總是應運而生。此人之疾固不能不醫,亦不可一治即愈,此中因果宜善加拿捏。一個失當,恐怕另生風波。小神不能多言,話只及此,容後再見。」   說罷,影子遁去。丁一眼前一清,飛機已降落在一個數畝大的停機坪上。   機門一開,便有一隊身著迷綵衣,荷槍實彈的軍人,列隊上來。機上的兵士用槍尖頂著丁一,眾人魚貫向停機坪北側一棟平房走去。   大門一開,走出一個中年苗裝婦人,頭纏花布,半截滾邊上裝,腰下以長巾相圍。她一見丁一,滿面堆歡,轉頭罵衛士道:「狗東西,神醫來了,還不把槍收起來!」接著她向丁一行禮,說:「丁先生,對不起,我是尤太太,為了怕神醫不肯駕臨,派他們去恭迎,沒想到這幾個土丘八不知禮數,神醫千萬不要介意。」   丁一一望那婦人便覺大不妙,她眉間煞氣極重,印堂發暗。他本想不管,尤其剛受到警告,不能多用道法,可是眼下此人有難,自己到底是管是不管?   轉而一想,師父曾說自己災難頗多,他人的苦難何嘗不是自己的苦難?如果只求消災,不顧他人的苦痛,自己能安心嗎?心若不安,能算消了災嗎?就算自己多受點罪,只要能解除他人痛苦,先讓自己心安才是上策。   當下,他用陰陽眼一看,面前是一個非洲獅的大家族。雄獅一生只負責傳種,族中有七隻母獅,為首的母獅想獨佔雄獅,但力有未逮。母獅群中爭風吃醋,無一寧日,這本是大自然的常態,不足為奇。   然而當這種生態背景,反映到人類社會上,成為某些族群的習性時,麻煩就來了。在這個家族中,尤華金就是那頭雄獅,尤太太則是善妒的母獅。丈夫有的是錢,又經常出外招攬業務。最近在泰國買了一個八姨太,旦夕伐之,身體都淘空了,而尤太正值虎狼之年,又怎生消受?   尤太太請了多位名醫,拚命為丈夫進補,補得他筋肥肉壯。但朝辭白帝,夜還江陵,卻更是精枯髓干。丁一再看八姨太,竟有一種天竺鼠的根性,生性極淫,一年可生十二胎。幻化為人後,體態豐腴,美艷迷人。尤華金獲此奇寶後,為了避免諸多麻煩,強迫她結紮,以便自己隨時發洩。   這次尤太太真動了肝火,發動「政變」,把八姨太囚禁在一個地牢中。但不論她用什麼方法,就是無法讓獅王重振雄風,最後不得不把丁一請來。   丁一說:「尤太太,那個女人快死了,你再不放她出來,麻煩就大了。」   尤太太聞言大怒,斥喝那兩個衛士:「混蛋!你們胡說八道,不怕死嗎?」   其中一個衛士連忙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說!」   丁一忙說:「與他們不相干,是我自己看到的。」   尤太太不信,說:「你怎麼看得到?」   丁一說:「我還看到你虐待那個女人的情形,最近你是不是常覺得腰痛?」   尤太太否認道:「胡說!我只是腰酸!」   丁一說:「那個女人身上有淫毒,你和你先生要用她的尿液來醫治!」   尤太太吼道:「你說什麼?」   丁一強調說:「你們的病都要用她的尿液來治!」   尤太太更是火大:「你這小子越說越玄了!是不是和那個女人同夥的?」   丁一說:「你不相信就算了。」   尤太太不由分說,大聲道:「什麼神醫?滿嘴鬼話!來啊!把他也丟到地牢去!」   那個地牢原是個隕石坑,輻射線極強,直徑十公尺內草木不生。尤華金髮現這個地穴很管用,只要在坑上搭個竹棚,拿來關人,不要多久便都化成白骨。屆時往坑底一推,連埋都不必埋。   兩個衛士把丁一往竹竿搭就的棚子裡一推,關上竹門,頭也不回就走了。   這竹棚有數十公尺見方,頂上天光直洩,周圍也只是用粗如人腕的竹竿捆紮而成。地板更是不堪,兩根竹子的間距約有二十公分寬,一不小心腳就陷下去,便得與數公尺下的成堆白骨為伍,再也出不來了。   屋裡頭已經睡了兩個人,一個是鬚髮糾纏的乾瘦老頭,一個是神情憔悴,滿臉傷痕、衣衫零亂的少女。   丁一隨身帶有一些藥丸,他立刻取出讓二人含在口中,才說:「你們的情形我都知道,這裡邪毒很重,不要多話,我想辦法放你們出去。」   那老頭已經氣如游絲,掙扎著說:「不用了,死了好。」   丁一來前已經感應過,知道老頭本是尤華金的管帳。因為貪污了一大筆黑錢,被人舉報,雖然嚴刑拷打,老頭堅不吐實,所以被關入死牢。   丁一說:「你死了有什麼用?那筆錢遲早還是落到尤華金手上。」   老頭勉強睜開眼睛,問:「你怎麼知道?」   丁一說:「你以為朋友可靠?」   「朋友當然可靠,不然怎麼叫朋友?」   「你死了還和誰做朋友?」   「我的朋友可都是生死之交。」   「生時相交,死了各自東西。」   「那你說我該靠誰?」   「為什麼一定要靠誰呢?」   「我自己靠不住呀!」   「站穩一點,就有人靠你了,靠的人一多,自己就靠得住了。」   「你這話好像有道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來得及的,放心休息一下。等會把錢還給尤華金,我保證你將來發大財。」   「怎麼可能?」   「你三年後橫財必應。」   「真的?」   「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老頭講得累了,爬到竹子較密之處躺了下去。   八姨太也清醒了些,丁一便對她說:「等會有人來放我們出去,到時你千萬不要說話,否則我幫不了你。」   八姨太似乎太過虛弱,不能開口,點點頭表示服從。   這裡有股很強烈的力量,像無數兔毛粗的尖針,直直由坑底衝將上來,不斷打在身上,讓人又麻又癢。丁一知道那是隕石的「毒性」,若要消滅此毒,勢必耗費不少功力。但是一個修道人不該顧惜自己,該做的便要做。   丁一立刻盤膝靜坐,調勻氣息,真靈潛入坑下一看,洞底白骨森森,數一數約有二十來具。丁一便畫符唸咒,為亡魂超生。   先前那個影子又出現了,開口便說:「道友,你這是何苦來哉?」   丁一說:「修道人怎能見死不救?」   影子說:「你救得完嗎?」   「隨緣吧!」   「你要隨緣,這輩子可不得清閒。」   「那還有什麼辦法?」   「也罷!我看得認了。」   「認了?認什麼了?」   「我是奉命保護你的天神,我還以為這和過去一樣,是個好差使。」   「誰叫你來的?我師父嗎?」   「我是玉清座下,官拜三品,道名伏魔大將軍。」   「大將軍!把這些孽障除掉,對你只是舉手之勞,為什麼任它在此害人呢?」   「咳!丁一,我們玉清派只負責做官,不管做事。」   「什麼做官做事?不都是修道嗎?」   「那你就錯了,人人得道成仙,玉清殿前豈不是要捕麻雀了?」   「啊,原來玉皇大帝也怕寂寞!」   「這可別多說,哪天你封神歸位,就有帳可算了。」   「我不幹,我要嘛修成大羅金仙,否則寧願做個散仙。」   「做散仙幹嘛?不能封妻蔭子,不能光宗耀祖!」   「做散仙才自在,位列仙班要排隊,你沒見我個子小,烏紗帽都戴不緊?」   「自在什麼?沒山可靠,沒兵可管,連研究經費都撈不著!吃的喝的全得自己張羅,弄不好像你一樣,還要吃苦受罪!」   「時代不同了,今天的朝廷已經被商場取代了,有本事,我做生意去。」   「做生意?賠了老本怎麼辦?」   「賠了再動腦筋,總有賺的!」   「不跟你瞎扯了,你真要把這妖孽除掉?」   「當然。」   「這叫輻射妖,在此已有千萬年了,我去向道德真君借了法寶再來。」   說罷,大將軍去了。   丁一看看這坑有數公尺深,雨水長年沖刷,已形成漏斗狀的窟窿。底下石筍森列,不僅有人骨四散,還有各種蟲豸遺骸。石筍之中有一塊黑石,不過湯碗大小,周圍一片玄黑,在半公尺範圍內,連白骨都被薰黑了,見風即散。   丁一覺得那石塊散出的光線,很像師父提過的「五行絕滅神光」。這種光能致人於死,但也是治病救人的良藥。師父曾教他應用之法,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看到。他懷裡藏著一個師父給的鹿皮囊,專門用來收藏各種毒物。當下他用師傳心法,右手用力一指,幾尺外的黑石立破,他便取了一塊碎片,放進皮囊中。   剛剛藏起皮囊,大將軍便回來了,劈頭就說:「你的面子真大,平常我要見道德真君,填單子都要填個半天。沒想到這次我才到南天門,真君已把一應物件給你備全,吩咐我速速帶來!你究竟是何方神聖?連我堂堂天朝三品都望塵莫及。」   丁一不懂他在說什麼,問:「你帶了什麼來?」   大將軍恭敬地說:「一是收妖的寶鼎,一是讓你套在鹿皮囊外的青玉環。真君交待,請急速將玉環套上。」   丁一謝了一聲,接過玉環便套在鹿皮囊上。   大將軍看丁一理所當然的樣子,忍不住問:「你認識道德真君嗎?」   丁一說:「不認識,他是誰?」   「連真君是誰你都不知道?難道神仙下凡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怎麼是神仙下凡?」   「如果不是,怎麼會派我堂堂三品大將軍來保護你?」   「我怎麼知道你是三品大將軍?」   「啊!你要驗證?好,請看!」   話才說完,天色突然大亮。丁一抬頭一看,天空排滿甲兵,軍容整齊,盔甲鮮明,旌旗招展,人壯馬威。   大將軍回身一擺手,萬眾一聲,震山撼岳,齊喊:「大仙您好!」   丁一忙說:「很好!很好!我相信你就是,不要吵到別人了。」   大將軍轉身笑道:「凡人哪裡聽得到?不過一陣風吹罷了。」   丁一說:「讓他們休息去吧!我們要忙很久,站著很累的。」   「他們都是靈體,不會勞累的。」   「那快把這石頭收了吧!」   大將軍左手向前一揮,地上便出現一個與人齊高的古鼎。鼎身銘文如麻,幾隻龍首黽身不知名的動物盤踞在鼎蓋,個個兇猛威武,作勢欲撲。   四名天兵,虎姿禹步,圍著銘鼎各據一方,若臨大敵然。大將軍口中唸唸有詞,繞鼎三周後,大喝一聲,鼎中一條金龍應聲盤旋而出。   金龍才飛到黑石旁,即見神光暴漲,龍頭對準石塊,張口一吸。黑石在吸力壓迫下,頓生七色光芒,明亮耀眼,轟隆之聲不絕於耳。   兩物相持片刻,最後石塊騰空而起,金龍一昂首,咻的一聲,已吞入腹中。大將軍更不待慢,立刻反繞三周,金龍掉頭鑽回鼎內。   丁一隻道取一塊石頭,沒料到有這許多麻煩。他感覺胸部燥熱,伸手摸摸鹿皮囊,原來已經升溫了,這才知道絕滅神光威力至大。   大將軍行法完畢,對丁一行禮道:「大仙身上藏有絕滅神光,所幸有玉環保護。尚請交給小的攜返覆命,此物在人間易生禍亂,害人傷己。」   丁一慚愧地將玉環與鹿皮囊交出,說:「我只是一時心喜,並不知道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威力。」   大將軍小小心心地將鹿皮囊放入鼎中,說:「小將先去覆命,以後大仙若有差遣,心動即可,小將無不盡力以赴。」   丁一又學了一個乖,凡是不該屬於自己的事物,切勿動心,否則白白丟了個鹿皮囊。等他元神歸竅後不久,即見一個人匆匆進來,對丁一說:「大爺開恩了,跟我來。」   丁一說:「我一個人不能去。」   那人問:「為什麼?」   丁一沉著地說:「你大爺是怎麼說的?」   那人無奈,說:「可是夫人另有命令。」   「是夫人大,還是大爺大?」   「當然是大爺大,可是大爺糊塗的時候多。」   「你看大爺這次糊不糊塗?」   「這次清醒得很。」   「那就對了,你打算去送死嗎?」   那人沒主意了,問:「那小的該怎麼辦?」   「帶我們三個去,你一句話都不要說,包你沒事。」   那人不得已,戰戰兢兢地帶著三人出了竹棚,一部越野車已在門口等候。車子方走了兩分鐘,就見前面交通堵塞,幾個人圍在一輛車前爭論不休。那是一部改裝的拖拉機,車上滿載雞蛋,車輪下躺了一隻山羊。   趕羊的呼天搶地,硬要開拖拉機的賠償,司機蹲在地上,置若罔聞。旁觀者七嘴八舌,不知是勸和還是挑撥,反正有的是時間,眾人越吵越來勁。   丁一見車上諸人安坐如山,便問:「他們要吵到幾時?」   司機聳聳肩,說:「天知道。」   丁一問:「我們就這樣等下去?」   司機反問道:「不然怎麼辦?」   丁一不耐煩,下車走近一看。山羊的左後腿被壓在輪底,正痛苦不堪的咩咩直叫。當事人只顧爭吵,無人理會山羊的哀嚎。   丁一俠義之心油然而生,勸道:「各位先別吵,把羊救起來再說。」   趕羊的大罵:「先救羊?那誰賠我?」   開車的苦著臉說:「我只賠得起一隻腿。」   趕羊的說:「腿還要你賠?賠一隻羊!」   丁一說:「我是醫生,我先幫你把羊醫好。」   趕羊的火大了,說:「把羊醫好!那我呢?」   丁一懶得囉嗦,瞑目動念,大將軍果然一請就來,他對丁一說:「大爺!你又自找麻煩了!連這種芝麻小事你也要管?」   丁一說:「我身上沒錢,能不能借一點?」   大將軍說:「財神爺說了,天庫裡只有金錁子,來日你還時,要本利加倍算。」   丁一說:「為什要加倍?」   大將軍說:「財神爺說,為了要讓你知道一切來之不易。」   丁一說:「行,拿錢來吧!」   大將軍拿出四個金錁子,把其中三個交給丁一,說:「我為了你忙得不能回家,拿一個回扣,不算過分吧?」   丁一眼一睜,又回到人間,他遞了一個金錁子給趕羊的,說:「我沒零錢,用這個買你的羊,夠吧?」   趕羊的一看金錁子,大怒說:「這是什麼玩具?」   人群中有一個識貨的,大驚道:「這不是玩具,是赤金的錁子呀!」他對丁一說:「能不能給我看看?」   丁一把錁子交給他,那人拿著又舔又咬的,最後點頭說:「九成九,好成色!」   趕羊的一把搶過,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這才滿心歡喜地說:「你不要後悔喲!」說罷,幾個人一擁而去。   丁一連忙把山羊從車輪下拖出,好在受傷不重。他略事治療,羊勉力站起,咩咩叫了兩聲,轉眼就跑進林中去了。   開車的說:「喂!小矮子!我呢?」   丁一問:「你怎麼了?」   開車的說:「我的雞蛋都破了!」   丁一看了一下,說:「我沒看到有破的。」   開車的上了車座,放鬆煞車桿,再往路旁一衝,拖拉機一個翻滾,滿車的雞蛋都成了混蛋。他爬起來,惡狠狠地說:「你看,就是你,我的雞蛋全破了!」   丁一覺得冤枉,說:「是你自己弄破的呀!」   開車的說:「我自己弄破的?我瘋了不成?不是你搗蛋,我會翻車嗎?」   丁一這才知道的確是自找麻煩,他再拿出一個金錁子,遞給開車的,回頭就走。豈料車伕一把拉住他,說:「怎麼?一隻跑回去的羊值一個,我這一車的雞蛋統統破了,一個錁子你就想擺平?」   丁一心想,反正還有一個,財神爺早算準了,全給他吧!   這一來,越野車上幾個人立刻對他刮目相看。那副虔誠的嘴臉,就像財神爺供桌前的善男信女,無不渴望祂也給自己幾個金錁子花花。   不久,車子駛進一處大莊園,看來警衛十分森嚴,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年輕的軍人衣衫襤褸,武器卻極為精良,手裡持的都是AK 八○自動衝鋒鎗。   越野車經過三道關口,這才來到一座佳木扶疏的大院。一個神色衰敗、身材臃腫的中年人,坐在一棵華蓋如亭的槐樹下,身後兩個武裝衛士站得彷若兵俑。   尤華金早等得不耐煩,一見車子駛近,馬上掙扎站起,身後的衛士連忙伸手相扶。尤華金用力把他們推開,顫巍巍走到車前,沙啞著嗓子罵道:「死鬼!怎麼去這麼久?到底接到了沒有?」   司機隔著車窗解釋道:「是副司令家的長工,霸著路不讓!」   尤華金憤然說:「王八蛋!」   車門一開,一股臭氣直衝出來。尤華金摀住鼻子,大叫:「怎麼這樣臭?」   司機說:「老爺,他們從死牢裡能活著出來就不錯了!」   尤華金望著後座,叫著:「卿卿!卿卿!」   八姨太雙手蒙著臉,跨出車門,說:「不要看我。」   尤華金皺眉說:「怎麼啦?那賤人把你怎麼了?」   八姨太忍不住了,嗚咽地說:「她把我的臉破了!」   「什麼?」尤華金勃然大怒:「讓我看看!」他上前用勁把八姨太的手掰開,一見那張劃了三五刀,內肉外翻,紅中透黑的臉孔,嚇得連退三步,幾乎要摔倒。兩個衛士手忙腳亂地把他扶穩,尤華金一掉頭,說:「把他們通通關起來!」   八姨太叫道:「大爺!是我呀!我是你的卿卿呀!」   尤華金不耐煩地說:「破了相,還什麼親不親的?」   司機提醒說:「大爺,神醫還在這裡!」   尤華金這才想起,說:「啊!神醫!快請下來。」   丁一一下車就對尤華金說:「你的病要八姨太才能醫,不然永遠好不了。」   尤華金詫道:「你怎麼知道我生什麼病?」   丁一說:「你生了三種重病,一是爭權病,那是醫不好的。第二種是貪財病,我只能給你減輕一點。第三是好色病,只有這個女人能幫你醫好。」   尤華金更覺奇怪了,問:「怎麼你說的和我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丁一說:「天下英雄所見略同。」   尤華金想了一想,突然大怒:「把他拖去槍斃了!」   丁一問:「為什麼?」   尤華金說:「不錯!我病得很重,而且不止三種!哼!你只能治我的好色病,我為什麼要你治?我好色就是好色,而且要好好色!」   丁一說:「你寧願做鬼也風流?」   尤華金說:「放心,我死不了!」   丁一說:「你是不是感到氣促、心跳、頭昏?」   尤華金說:「是又怎樣?」   丁一說:「你若不及時治療,活不過三天。」   尤華金猶豫了一下,問:「你保證能治好?」   丁一說:「至少可以讓你多活十年。」   尤華金又問:「還能讓我玩女人?」   丁一說:「那就打對折。」   尤華金立刻問:「如果治不好呢?」   丁一說:「任你槍斃。不過有個條件,你先把他們兩個放了。」   尤華金說:「尤大是我的管家,他騙了我的錢,不能放。」   丁一說:「那你就槍斃我吧!你不放人,我不醫。」   尤華金打量這小個子,說話斬釘截鐵,看來不是詐唬。反正在這個山區,放與不放分別不大,先穩住局面再說:「好吧!先把他們關起來,如果我病好了,就放人。」 ∼第八十二回此地空餘黃鶴樓∼     丁一隨尤華金走入客廳,見尤太太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左右各有一個衛兵看守著。尤太太一見丈夫就大罵:「老不羞!那個婊子臉蛋都開花了!看得過癮吧!」   尤華金一揮手,兩個衛兵行了軍禮便出去了。他歎口氣,說:「算你狠,天下美女多的是,這個不行了,我再找去!」   尤太太冷笑道:「老娘手上有刀,來一個我破一個!」   尤華金知道鬥不過女人,口氣軟了:「你這是何苦呢?我對你不錯呀!」   尤太太說:「不錯?哼!如果不是我老哥撐腰,你會買我的帳?」   尤華金說:「神醫在這裡,先給我看病吧!」   尤太太這才看了看丁一,不屑地說:「什麼神醫?他胡說八道,說要用那賤人的尿給你我醫病!」   尤華金大驚,問丁一:「真的嗎?人尿也可以治病?」   丁一說:「尿療是八珍古方之一,不過只延長五年,不用尿也可以。」   這時,去死牢放丁一出來的那人走進來,在尤太太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一聽,立刻跳起來,指著丁一的鼻子,說:「你那金錁子從哪裡來的?」   尤華金也驚問:「金錁子?還有誰有金錁子?」   丁一不擅說謊,只好說:「是我向財神爺借的。」   尤華金大怒:「混蛋!你跟我說鬼話!」   丁一說:「不是鬼話,是伏魔大將軍告訴我的!」   尤華金嘿嘿笑道:「什麼時代了?伏魔大將軍?你作死!」   丁一說:「不管什麼時代都有神有鬼,比如說這屋子裡到處都是你們殺害的冤魂,只是你們看不見而已。」   尤太太說:「別唬人!有本事叫出來給我們看看!」   丁一無奈地說:「何必呢?嚇壞了你們,又要我來醫。」   尤太太說:「笑話!天下真有冤魂,我一定燒香念佛!」   這種人還有什麼好說的?不如嚇嚇他們,讓他們少作惡也好。丁一一捏法訣,口裡唸唸有詞,屋內光線一暗,立時淒風慘慘,愁霧密密。果然面前出現了幾十個惡鬼,有的無頭,有的斷肢,也有青面獠牙的,看上去恐怖異常。夫妻倆嚇得四肢酸軟,東躲西藏,呼爹喚娘不止。   丁一忙說:「不要怕!這些只是鬼魂,不能傷人的!」   尤華金到底是條漢子,乍著膽子問:「真的?」   丁一說:「當然,不然你們怎麼能活到今天?」   尤華金又問:「連你叫他們害我們也不行?」   丁一點頭說:「是啊,鬼魂只是一些殘餘的穢氣,你不怕他,他反而怕你!」   尤華金說:「那你叫他們走吧。」   丁一略一作法,鬼魂果真一一散去。   尤華金窩了一肚子氣,至少病鬼是被嚇跑了。這時惡向膽邊生,喝道:「好極了!來人呀!把這個放鬼的傢伙綁起來,送到審查隊去!」   門外立刻進來兩個衛兵,把丁一兩手反綁,問:「什麼罪名?」   尤華金說:「管他什麼罪名!嗯!等等……放鬼罪!」   丁一放鬼的事一下子就傳開了,不管信不信鬼,但是人人怕鬼。尤其是心術不正的人,聽說丁一能「放鬼」,就感到恐怖不已。雖然審查隊中有人認為放鬼是「迷信」,審判的人卻一律「科學」地相信「有鬼可放」。為避免被丁一放鬼,經辦人不敢聞問,立刻把他送到邊界一座三不管的勞動營。   勞動營負責人一看公文,嚇了一跳。這個地方冤鬼實在太多了,真有人能放鬼,豈不天下大亂?他連想都不想,立刻吩咐手下,把同時押來的囚犯全送到山邊的「蠅池」,徹底消毒消毒。   這個消毒場所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糞坑,只要把犯人往裡頭一扔,那些白白淨淨的蛆蟲,就會把一切毒害消除盡淨。   丁一等七人被押解到一道臭水溝前,那刺鼻的腐臭及溲氣,早把人薰得暈頭轉向。押解的士兵一個個捂著鼻子,用槍托在犯人背後猛推。蠅群漫天,嗡嗡不絕,眾人揮手護頭,踉踉蹌蹌地跨過骯髒不堪的陳年污穢。   不一會,一行人來到一個丈許的方形糞坑前,坑中白白的蛆蟲夾雜著黑黃的穢物,上下翻攪個不停。眾人還沒弄清究裡,已被身後槍托一陣猛擊,後推前擁,在鬼哭狼嚎中,統統跌落坑內。   丁一在最前面,墜入坑後,方要站直,便被後來者又壓了下去。他覺得不妙,趕忙閉目含氣,全身放鬆。但覺週身奇癢,蛆蟲遇孔即鑽,他本能地張開雙掌,使出「捧天關」的招數,中指塞入耳洞,並以大拇指摀住鼻孔。   其他的人原本就已驚惶失措,有的還在嚎啕吶喊,這一剎七竅立即塞滿軟軟滑滑、蠕動不已的小東西。兩隻手根本不夠用,東揮西抹,顧此失彼。這坑深過人肩,四壁濕滑高陡,根本無從攀爬。幾個人慌亂地掙扎,有的沉到坑底,吃了不少穢物,胃中翻擾直嘔。有的拼了命,好不容易才站起來,卻成了一座蛆丘!   丁一本想以法力自助,轉而一想,這本是劫難,除了忍受別無他法。再說他先前一時不忍把大將軍召來,結果帶來的麻煩更多。好在平日修煉,龜息原是基本課題,只是這沼氣令人難耐,再加上心頭作惡,真是百般煩苦。   他定下心,雙腳觸地,身體挺直,只是個子矮小,無法把頭伸出糞表。他感覺下面有些硬物,或長或圓,正好供他墊腳,剛好露出頭來。他用力甩開臉上蛆蟲,睜眼一看,其他幾個人的慘狀簡直不忍卒睹。   不論自己是否連累諸人共遭糞劫,在修道人的立場,總不能見危不救吧!當下丁一手捏咒訣,暗派六丁六甲,暫將那六人的耳鼻護住。他則兀立坑中,環手抱頭,一任蠅蛆相侵。   這樣持續了十幾個小時,直到第二天天色大明,大家僥倖都保住了性命。   不久,丁一聽到坑上有人大呼:「奇了!人還沒死!」立刻有人跑過來,丟下繩索,把他們都拉了上去。七個人先被丟到一個淺水池塘,洗了個污水澡,接著又用水龍頭沖洗半個小時,最後都被押到一個地窖裡。   這個地窖用木柵隔成十間牢房,丁一這間有五位囚犯,擁擠不堪,要彎著身子才睡得下去。鄰間牢房較大,只關著一個壯碩的中年人,眾人叫他連副。丁一聽說,這人真正的身份是緬甸游擊隊連長。   丁一覺得奇怪,麗江縣的連長神氣極了,這位怎麼還來坐牢?是不是也宣傳迷信?但人家到底當過連長,是見過世面的人,雖說被囚禁,倒不如說是在此「隱居」。他吃得好穿得好,據說連住的也比打游擊時沐雨櫛風要強得多。   犯人都剃光頭,寒風吹來,冷颼颼的,倒是秋毫不興。至於各人身上衣物,則有如江南春景,柳絮柳條飛滿天,除了那位連長,沒人有一件完整的衣裳。   原因很簡單,這裡是化外之域,地圖上沒標識,各國行政機構裡沒這個編製,臨時關著一些十惡不赦的待死之囚。偷毒品的、殺人的,以及丁一這個放鬼的。他們之所以還活著,只因近日景氣不好,還沒有找到買家。   實際上,這裡是個私人屠宰場,由一些國際私梟所經營。常常有人來此收購「活體器官」,這些囚犯被豢養著,待價而沽。丁一佔了身材矮小的便宜,買家挑高揀壯,沒有人看中他。久而久之,他也就成為這裡的一部分了。   一天,在衛兵荷槍實彈監視下,大伙在河堤旁勞動。連副一時閒不住,跑來跟衛兵「砍大山」,他們蹲在堤上,指手畫腳地好不熱鬧。不料一陣狂風吹過,連副的帽子被刮走了,堪堪要掉落河中。在眾人驚呼中,一個小巧的身軀倏而回轉,鷂子一翻身,輕輕鬆鬆將墜物從水面撈起來。   連副總算開了眼界,他素來看不起這個鄉巴佬,從沒正眼瞧過他。這時卻睜大眼睛,問:「你這是蜻蜓三點水吧?」   丁一聽不懂,只說:「你看,沒點到水!」   連副接過帽子一看,果然滴水未沾,說:「小兄弟!你拜的哪一行呀?」   衛兵甲說:「連副,別惹他,他是拜鬼的!」   「拜鬼的?怎麼拜到這兒來了?」   衛兵乙擠擠眼說:「這兒鬼多,貨色全。」   丁一懶得答理,逕自回到隊伍中,一手舉起比他高半個頭的十字鍬,輕輕往前一推,只見火光閃現,一塊斗大的石頭就滾到一邊了。   「老鄉,我要這小子,行嗎?」   「有什麼不行?不過行情高一點。」衛兵甲笑笑說。   傳說連副是押運兩百公斤鴉片被捕的,被捕是事實,分贓不均才是真相。總之,連副念念不忘的,是西山再起,當然「人才」是他所不能放過的。   這裡通行的貨幣是「雲煙」,人犯的口糧還沒交到地頭,就被「大盤」換成「點蒼」。皇恩浩蕩,每人每月有三包點蒼,而一根點蒼可以換一個地瓜。   丁一的「點蒼」都繳械了,這才被押送到連副的大房來。在微弱的菜油燈下,連副不禁懷疑眼下這不到五尺高的小鬼,值不值得三條煙。   「你會什麼?」連副要檢點戰果。   「我會治病。」丁一說。   「窮病你能治嗎?」   「能。」   「咦!瞧你人小,口氣還蠻大的!你倒說說看,窮病怎麼治?」   「簡單,回山裡就不窮了。」   原來是個騃子,連副不禁搖搖頭,但是這樣才好,不會出賣自己。既然換來了,總要物有所值吧,做什麼呢?解解悶吧:「你下象棋嗎?」   丁一搖頭說:「不會。」   連副大笑,說:「不會下棋!那還算是人嗎?」   丁一說:「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人,也不知道人有什麼用。」   連副大為高興,說:「人不是下棋,就是陪人下棋,你就陪我下吧!」   丁一還是搖頭:「我也不會陪。」   連副不由分說的擺起象棋盤:「簡單!你跟著我下就行!」   在連副的淫威下,丁一像是北京全聚樓的鴨子,白溜溜的送進去,黃澄澄的端出來。經過這一趟洗禮,他才算真正見了世面。   就這麼小小一個棋盤,兩人對奕,竟是包羅萬象。大如宇宙世局,箇中的盛衰興亡,智愚迷悟展露無遺;小至人生心態,各人成敗得失,恰是那一刻喜怒哀樂的寫照。丁一由局外一腳跨進,滿腔的迷團被朝陽一照,迅即消失無蹤。   下棋首重佈局,次在觀勢,最後才是用兵。所謂「當局者迷」,一般人下棋只計輸贏,哪還顧得了其他。丁一則不然,自下山後一年半以來,雲霄飛車般忽上忽下的奇遇,簡直是一場噩夢,令他神智難清。現在,另一個迷離世界又在眼前展開,他決心體認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車」可以橫衝直闖呢?為什麼「將帥」不能「出閣」呢?「炮」翻的奇怪,「兵」不能倒退也莫名其妙。最難理解的卻是「馬」,他始終搞不清楚,為什麼有時可以從夾縫中「擠」過去,有時卻又被「拐」住,動彈不得!   連副從來沒有這麼窩心過,看丁一一臉愕然,動輒得咎的窘狀,他就神氣得像舉起巨螯的大閘蟹,恣意玩弄著面前的小蝦米。   連副不肯說明走棋的規律,他不停地斥責丁一愚昧,不是炮飛錯了,就是象過河了。當然,連副沒有輸的機會,因為丁一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贏。   只是大自然有其運行的規律,雖然「近水樓台先得月」,真正的月亮反而離「樓台」最遠。一般人學棋,經常先學規則,結果就被規則所縛,思路便為棋「局」所「限」,所以稱「格局」有限。有人終生以下棋為業,其技不可謂不精。但是換了一個場合,沒有熟悉的棋盤棋子,「棋聖」往往就無從施其技。   不服輸是人的天性,中國人稱之為「氣」。丁一並不在乎「輸贏」,也沒有什麼不服氣的,他只是急於吹散自己面對的「迷霧」。一個月下來,人人只聽到連副爽朗的笑聲,卻沒想到丁一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丁一先搞清了一件事,一局棋不只是一局棋,它是整體的一部分!一局的得失不代表最終的得失,但每個得失卻影響到人生的一切。怎麼會呢?因為人心受到干擾,就把它記憶下來。自己會不會也受到影響呢?連副贏得高興不是壞事,挨他罵也不是苦事,如果內心受到干擾,那自己就和連副一樣了。   其次,丁一發現全局的氣勢是一貫的,就像大自然的山水,渾然如一。但像連副以及一般人,每走一步,都只想到眼前的得失。往往為了貪吃一子,把整局的形勢給破壞了,這樣值得嗎?   對了!每粒棋子都有不同的「性能」,人一樣,事物也不例外。一局棋就是限制在一個環境下的事件,每步棋的變化,皆是循其性能自然產生。下棋若一任自然,因勢利導,便是一局活棋,否則只是死水一灘。   牢友們知道丁一受連副欺侮,紛紛出謀獻策。論棋力,這些臭皮匠全部加起來,也抵不過諸葛亮的坐下騎。但是對丁一而言,不論對錯是非,至少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漸漸地,丁一棋力大進,雖然還贏不了連副,但連副再也不能信口雌黃,說贏就贏了。   連副非常好勝,心中有氣,每步棋考慮的時間越來越長。只要丁一一催,他就破口大罵:「急什麼?這是死牢!你得陪我在這裡下一輩子!」   丁一問:「那我能不能也下慢一點?」   「當然可以,你能想多久就想多久。」   這一來,丁一就可以和牢友們細細研商,結果連副考慮的更長了。   時日一久,丁一恍然大悟,原來在「拖」字訣下,可以廣聞多問,棋局經常鏖戰到兵卒互搏,高潮迭起。   有一次,連副在馬腳受「拐」的情況下,「硬」吃了丁一的一隻馬。丁一不依,連副大怒道:「為什麼不可以?規矩是我訂的,我說可以就可以!」   丁一一氣,便把已死的「馬」放在連副的右角「車」位上。連副是個死心眼,注意力太過集中,除了腦筋裡的念頭,其他一概不聞不問。下到最後,變成殘局,丁一卻多出一隻馬來!連副大驚,問:「你怎麼還有一隻馬在底線上?」   丁一說:「那不是活馬!」   連副怒道:「什麼活馬死馬?在棋盤上就是馬!快下!」   這一局丁一贏了,是幾個月來第一次。連副怎麼都不能相信,但他想賴也賴不掉!一隻「臥巢馬」,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給「將」死了。   丁一看到的是另一面,雙方對壘時,只要時間拖得夠久,就能讓對方緊張惶惑,以致神智不清,主題不明。於是他認真地運用起「常拖、多問、回巢馬」這三招,每次都把連副殺得暈頭轉向,只剩下孤孤單單的老帥。   連副是個牛性子,越輸越氣賭注就越大,反正他的「貨源」沒有斷過,只是「氣」太足了,難以宣洩。這一來,丁一比連副還「富有」,「點蒼」源源不絕地補給到所有牢友的肺中,連副的毛衣、軍褲、翻頂帽、大皮靴,都轉移陣地到了丁一身上。   除了這些勝利品,丁一還弄到不少陳年米酒,常時招待大伙,盡情一醉。連副則是越輸越不服氣,而越不服就越輸。   一天,連副總算想通了,老氣橫秋地說:「這樣不公平!」   丁一小心翼翼地問:「怎樣不公平?」   連副說:「我教你下棋的時候,是由讓子開始的!」   丁一痛快地說:「好,我讓你雙車!」   連副搖頭說:「用不著!讓我雙馬就夠了!」   丁一連忙說:「不,馬不能讓!」   連副笑了,說:「哪有這個道理?讓車不讓馬?」   丁一覺得自己贏夠了,便說:「老實告訴你,我的死馬可以當活馬用!」   連副一臉茫然,問:「那更奇怪了,為什麼不把死車當活車呢?」   丁一搖搖頭說:「車太重要了,死了也要供著當英雄!」   連副興奮地一拍大腿,說:「對極了!我也一樣!死了也要做英雄!」   丁一說:「還是馬好,可以轉彎抹角,可以起死回生!」   連副發覺小個子意見多了,斥道:「胡說!車好!」   丁一隻好說:「是,是,車好,那我讓馬!」   連副勃然大怒:「你想唬我!說好讓車的!」   丁一說:「是你叫我讓馬的呀!」   連副說:「是嗎?讓車讓車!下棋下棋!這次賭一瓶酒!」   人一糊塗就喪失判斷力,像在夢中一樣,一個勁地做下去,無從判斷合不合理。丁一發現,豈止是讓車讓馬,像連副這種人,在盤面上永遠只看到自己的棋子,心底下也只記掛著輸贏、賭注,就算下了一百年,棋藝的進境終是有限。   由於丁一常常賙濟衛兵,久而久之,衛兵也有意回報。一天,他們集資買了兩隻同樣大小、一白一黃的小狗。白的送給丁一,當然,連副是非送不可,就送了那只黃的。可是連副看中了白狗,丁一是可有可無,不負別人的心意就夠了。   養了小狗,丁一才理解到,在智力方面,人與狗的模式很相近。有些狗永遠學不乖,人也一樣,連副的棋力事實上已經輸了一大截,他卻始終認為丁一不會下棋。丁一心存厚道,每當連副補給不足時,就讓他小贏數局,然後再贏回更大的賭注。   狗兒也一樣,小黃狗一進柵門,就撒了一泡尿,丁一輕輕打它一下,抱到有草的地方。小狗懂了,自後再也沒有犯過第二次。   小白狗則不然,連副連打帶罵的教誨始終無效。每當它解放完畢,總會耀武揚威地汪幾聲,接著就是連副的亂叫亂罵,人狗追逐開始。有時連副滿腳狗屎,還繞著牢房追殺,最後狗是被臭打了一頓,而滿屋的屎尿,又得麻煩大家挑水清洗一番。   這種日子重複不斷,連副喂得多,小白狗長得快,屎也拉得多。連副叫罵的聲威驚天震地,而牢房中的臭氣也越來越濃。   終於有一天,連副散步回來,發現白狗失蹤了!當然,他大發雷霆,問東問西,沒有人知道白狗在哪裡。丁一把黃狗送給他,他不肯要,他一直搞不清楚,為什麼這麼可愛的小白狗會自願走丟了!   牢裡還有一個寶貝,他只要吃飽了,沒事就蹲在牆角。工作倒是挺勤快,叫他就做,不叫他,天塌下來也不管。有好幾次,滿屋子狗屎臭,人人都受不了,他老兄卻蹲在牆角,面對著那泡狗屎,好像發現一座金山一樣!   不僅是連副,丁一也開始觀察其他人。有個中年衛兵,整天無精打采,丁一很同情他,常常陪他聊天,他則口口聲聲抱怨沒人替他寫家信。   牢中只有連副一人還有點文化,能認字寫信。丁一下了狠心,一邊輸棋,一邊向連副討教,只想代衛兵寫一封家信。   學了一年,丁一真能寫信了,立刻幫衛兵寫了一封家書。誰知道發信以後,衛兵更是可憐,一天到晚盼著回信,天天念著沒有接到回信。   家書真這麼重要嗎?為了安慰那可憐人,丁一便天天寫,連續寄了十幾封,最後總算收到回書了。這下更糟,因為信上說,家裡屋頂漏了,沒有人修理。結果他更是滿腹鬱悶,天天叨絮著屋漏沒人修。   有什麼辦法?有的狗靈巧,有的人樂觀,有的狗不開竅,有的人死心眼。丁一不斷的觀察,倒是體會了一點,如果不為別人著想,人便永遠困鎖在心牢中,永遠只是一泡尿、一把屎、一局棋、一封信的問題,一點都多不了。   於是丁一放開胸懷,人人以坐牢為苦,他卻認為是個免費的學堂。他不斷觀察學習,人人都是他的老師,事事都是他的教材。幾年下來,丁一敏銳的觀察力、虛心的態度使他受益良多。不論什麼事,也不論面對何方神聖,只要一經他的慧眼,多不過十天半月,少則一兩個小時,他就能把別人的經驗及知識收進自己的寶庫。   也因此,他被冠上「吸氣大師」的雅號。和他相處久了的人,尤其是他後來收的學生,莫不對他敬懼有加,都說被他把氣吸光了。   自師父離開後,丁一算計一下時日,已經整整過了三年。日子越過越輕鬆,有點像連副一樣,準備在這裡養老了!那麼「十年災厄」又怎麼度過呢?   於是,在除夕的黃昏,丁一慷慨捐輸,衛兵牢犯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東倒西歪睡了一地。丁一拿出連副的家當,在那雙油亮的皮靴內墊上厚厚草紙,披上風衣。學著連副,大搖大擺地踱出了勞動營。   去哪裡呢?丁一感應到,那個叫尤大的老帳房,是他命中貴人。自從上次救了他,聽說他果真把錢還給尤華金。命是保下來了,卻失去了原來那份優渥的工作,現在在西雙版納混日子。   丁一找上門去,尤大一看是他,驚喜交集,說:「恩公!您還……」   丁一笑答:「我還活著!」   尤大急忙張羅茶水,說:「您說得不錯,我發了點小小的橫財,現在做個小買賣,日子愜意多了。」   丁一說:「你認識一位叫福特的美國人吧?」   尤大訝異地說:「您怎麼知道?」他突然想起什麼,立時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說:「當然,您當然知道。」   丁一說:「你告訴他,說我有筆生意,要跟他談談。」   尤大忙說:「沒問題,我馬上安排。」   西雙版納是著名的觀光景點,位於中緬寮三國接壤處,距離國際知名的毒品產地金三角很近。福特是中央情報局的特務,在這一帶廝混多年,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緬語。他負責調查販毒組織多年,卻發現工作進行得非常困難。   丁一直接了當的告訴福特,說他有大盤毒販的情報,交換條件是給他美國居留權。福特高興極了,好奇地問:「為什麼不拿公民權?」   丁一說:「我要去美國學做生意。」   福特更奇怪了:「學做生意?那為什麼不要獎金呢?」   丁一問:「要獎金做什麼?」   「做生意要本錢呀!」   「不!學做生意要從無到有。」   「從無到有?小兄弟,這叫做夢!你懂不懂資本主義?錢賺錢!沒錢免談。」   「如果靠錢賺錢,那還用得著去美國學嗎?」   「你在美國有親戚朋友嗎?」   「沒有。」   「你有錢嗎?」   「沒有。」   「那你怎麼生活?」   「幹嘛擔心這些?」   「不擔心這些?那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放心,道法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福特實在猜不透這小個子心裡想什麼,不過他根據丁一的情報,一舉破獲了尤華金那幫人的大本營。尤華金已經死了,尤夫人再嫁給那位司機。至於丁一,他順順利利地到了人地生疏的美利堅合眾國。   福特好心,給丁一安排在洛杉磯落腳,那裡中國人多,謀生比較容易。丁一因為已有綠卡,可以名正言順地找工作,也有最低工資的保障。他一邊工作,一邊勤學英語,一切都是為了應師父所說「十年災厄」的劫難。所以他心無旁騖,刻苦自勵,不到一年已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完全適應了新環境。   有一天,他由補習學校出來,見到一個四肢健全的中年人,看起來神采奕奕,大剌剌地靠在牆邊,伸手向人求乞。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另眼相看,臭罵幾句,當然,也有好心人士丟下三兩個鎳幣。   丁一覺得奇怪,站在一邊觀察。那乞丐約三十來歲,西裝革履,全身上下乾乾淨淨的。他手伸得老長,的確是在行乞,但他專向那些看上去條件不錯的人要錢。最妙的是,臉上一副譏嘲的神色,經常讓人覺得不給不是,給更不是!   不一會,一個中年婦女走到乞丐面前,問:「先生,看你一表人材,為什麼不找個工作做,不論做什麼,都比伸手向人要錢好呀!」   那人說:「不論我做什麼,人家都會說我是神經病。」   「為什麼?」   「因為我是神經病。」   「既然你自己都承認了,還怕別人說什麼?」   「正因為是事實才可怕!」   「那你去醫院治一下嘛!」   「我不是才說過,不論我做什麼,人家都說我是神經病。」   婦人耐著性子說:「是呀,可是你是去治療的呀!」   那人神色不變,說:「我怕別人說我神經病呀!」   「你把病醫好了,就沒有人說你了。」   「果真把病治好了,我就真有神經病了。」   「怎麼可能?」   「因為我不是神經病。」   婦人吁了一口氣,頗有成就感:「那就對了!」   那人搖頭說:「不對!那我就不能在這裡討錢了。」   婦人音量大了:「你為什麼要討錢呢?」   那人平靜地說:「因為我是神經病!」   婦人大呼:「你不是神經病!」   那人說:「咦?不是神經病的人會這樣做?」   那位婦女唇焦舌敝,氣呼呼地走了。   有個小年青不服氣,接下去說:「你是裝的,不是真有神經病。」   那人說:「為什麼我要裝神經病?」   青年說:「因為你想偷懶,不勞而獲!」   「你看我這種偷懶,一天能賺多少?」   「不知道,看運氣吧!」   「一個上午,我只要到五毛錢,還不夠買一個甜甜圈!可是從我睡覺的地方走過來,要花三個甜甜圈的精力,你說這叫偷懶?」   「那你說叫什麼?」   「神經病!」   年輕人又被打敗了,另一個人接著問:「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告訴你,你會成全我嗎?」   「可能吧!你說說看。」   「我是昏庸糊塗、頭腦不清、要錢討飯的神經病!」   「可是你頭腦清楚得很呀!」   「真的?」   「當然,我為什麼要騙你?」   「好極了!」   「什麼好極了?」   「又多一個神經病了!」   丁一越聽越有趣,這人分明別有企圖,如果看不清他的目的,只在語言上扯來扯去,到最後都是胡說八道。他再看此人,神蘊氣斂,分明不是個簡單人物。如果是個高人,自己絕對不能錯過。   當然,丁一利用神通,馬上就能看透對方。可是多年來他不用神通也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活得更自在。久而久之,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神通了。   丁一走上前去,把口袋裡僅有的二十多塊給了那人,回頭就走。   過了兩條街,有人從後面追來,拍了拍丁一的肩膀。他回頭一看,正是那個乞丐,他把錢塞還丁一,說:「我不要你的錢!」   丁一說:「神經病!那你要什麼?」   「我要證明人是殘忍的、無知的。」   「何必證明?人已經夠可憐了!」   那人驚訝地說:「你也有這種看法?」   「不是我這樣看,這是真相!」   「你怎麼這麼肯定?」   「人一出生就是無知、殘忍,只顧自己,是吧?」   「不錯!」   「每一個人都從無知開始,是吧?」   「沒錯!」   「那麼誰又有知呢?」   「可是人可以學習呀!」   「向誰學?向另外一個無知的人學?」   那人想了又想,自言自語地說:「那我是對的呀!」   「神經病!你有什麼對的?」   「是呀!你把我搞糊塗了!」   「你糊塗什麼?」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有個不糊塗的好師父。」   「為什麼他不糊塗?難道他不是人?」   丁一看他很認真,便說:「這樣說罷,人只要虛心,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起碼他已經知道一個真相,就是人是無知的。」   「那又怎樣?」   「你知道相對論吧?」   「聽說過。」   「無知是相對的,我比你多知道一點,就可以教你。」   那人嚴肅地說:「那我能不能拜你做師父?」   於是,丁一收了一個美國徒弟約瑟夫。   約瑟夫的父親開了一家罐頭工廠,兒子是銷售經理,他始終無法把銷路打開,被父親逼得走投無路,只好裝瘋賣傻。   丁一叫約瑟夫租一間倉庫,先到當地幾家超級市場,把自家出品的罐頭購買了一半,全部囤積起來。   超級市場一見罐頭暢銷,立刻大打廣告,加倍進貨。丁一又叫約瑟夫全額收單,減半配銷,超市的採購單位急了,紛紛改以現金催貨。平時交易他們都採用期票,從一個月至半年不等。罐頭利潤本來就不高,再拖上幾個月,真賺不到多少錢。現在改用現金,光是利息就多了不少收入,再加上不用貸款周轉,盈利大增。   消費者也有一種心理,每天看到堆積如山的罐頭,就認定不是好貨。一看買不到了,心裡就非要不可,而且口口相傳,大家都搶著要。   名氣一大,銷售量就大大增加,生產供不應求。約瑟夫打算用原先買來的罐頭充數,丁一堅決反對,寧願另辟市場,將這些罐頭廉價賣到其他地方。   約瑟夫問:「現在市場上缺貨,為什麼還要花運費賣到別處去?」   丁一說:「缺貨不是壞事,萬一我們的策略被人知道,生意就做不成了。」   「罐頭成千上萬的,混在一起出貨,人家怎麼會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們沒有欺騙任何人呀!」   「問題不在這裡,成大事不能貪小便宜。」   「你不是常說,積少成多嗎?」   「市場不止一個,要先擴大地盤。」   「可是等產量增加了再擴充也不遲呀!」   「人的毛病就在這裡,要未雨綢繆。」   丁一的策略果然奏效,整個洛城到處要貨,約瑟夫忙得不亦樂乎。公司業務蒸蒸日上,炙手可熱。資金也是物以類聚,錢越多,累積得越快。銀行經理紛紛找上門來,請求約瑟夫向他們借錢。   在約瑟夫苦苦哀求下,丁一成為他公司的幕後顧問,一下子認識了不少財經界的名人。在「吸功大法」下,他又開始學習自由市場的運作機制,由股票市場到期貨買賣,經常他的判斷力比專家的更有見地。   等到環境熟悉了,一切安定下來,丁一才驀地一驚。師父不是說有十年災厄嗎?怎麼日子過得這樣順遂,雖說學習時相當辛苦,但那也不能算是災厄呀!   他熟知陰陽之理,福中有禍,禍中有福,眼前的安逸經常是日後困苦的根源。他對生活要求不高,每天粗茶淡飯,能夠走路絕不坐車。只是洛杉磯實在太大了,到一個地方,連開車都要花上半天,走路的機會實在不多。   他身無長物,住處不過一張床、一襲被、桌椅板凳。約瑟夫每次都忍不住要給他買這添那,他總是說:「不用啦!都是身外之物。」   約瑟夫有點懷疑了,問:「師父是不是打算離開這裡?」   「你在人間能待多久?」   「就算只有幾十年,也該好好享受一下呀!」   「這能叫享受嗎?」   「那賺錢的目的是什麼?」   「幫助別人呀!」   「天哪!賺錢是為了幫助別人?」   「當然,我要錢幹什麼?」   約瑟夫怎麼都想不通,丁一也總是笑笑,鬼佬就是鬼佬,有什麼道理好講?   有天,約瑟夫特別為師父找來一位東方美女。丁一見了,笑得在地上翻滾,美女本是看錢的面子才來的,一看這個情況,錢也不要了,回頭就走。   約瑟夫等丁一笑夠了,問:「師父,您笑什麼?」   丁一一聽又笑起來,說:「你出去做生意,在和客戶坐下來喝咖啡的時候,心裡一個勁想著:快把錢拿來!快把錢拿來!你說好笑不好笑?」   第二次,約瑟夫說服了一位良家婦女前來,丁一仍是笑得打跌。事後約瑟夫埋怨不已:「師父!您讓我很難做人,人家不是為錢而來,您又笑什麼?」   「你沒見我五短身材、貌不驚人?我生下來就不是那種料子,你不用替我操心。」   「我覺得您正常得很。」   「神經病!你打算把我推銷出去,是吧?」   「師父!我是那種人嗎?」   「那你就是要把她推銷給我!」   「可是,男人怎能沒有女人呢?」   「我不懂,為什麼男人非要女人不可?」   「誰沒有需要呢?」   「我沒有!」   「那……」約瑟夫眼睛瞪得老大:「您是……」   「不是!別亂猜!」   「那是怎麼回事?」   「唉!沒有文化的人,好!我讓你到一個地方見識見識吧!」   說罷,丁一要約瑟夫盤坐,教他調勻呼吸,然後運用神通,在他頭上一拍。約瑟夫一動也不動,兩個小時後才悠悠醒轉。   約瑟夫二話不說,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大響頭。此後他不僅不提此事,自己也不再花天酒地,甚至開始吃起素來了。 ∼第八十三回黃鶴一去不復返∼     丁一決定自己試試市場的運作機制,約瑟夫沒有反對。老約瑟夫聞言卻大動肝火,沒有丁一的協助,他不知道自己的事業該怎麼經營下去。幾經磋商,最後老約瑟夫提供一千萬美金,投資給兒子和丁一,成立一個風險基金。   丁一看好當前風起雲湧的網絡,但這種工作需要專業人材,而此類人材在市場需求下,奇貨可居。退而求其次,他覺得電玩遊戲也大有可為。   玩遊戲的多半是青少年,而一般遊樂場擺的都是單一的電玩。他認為要多元化經營,才能吸引更多的主顧。   他由電玩客人想起,玩累了要吃要喝,玩膩了要有新花樣。新花樣吸引更多人潮,人潮則帶來更大的商機。   這時,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資金,卻沒見到合眼的計劃。風險投資本來只負責審核別人提供的計劃,再負責資金運作、監督計劃的進行。既然找不到更好的計劃,而這個構想可行,何不自己投資、自己執行?   電玩有現成的,買來安裝就是,不必費心。至於其他,諸如吃的喝的就得另找行家。中國人經營餐館的比比皆是,丁一找到一個老朋友,請他設法張羅,自己負責尋找合適的地點,因為這種計劃的成敗全在於理想的地點。   有位朋友介紹了一位中年人莊重,幫丁一打雜。丁一一見此人,便知道他可靠,不久就收為弟子。   莊重做事認真負責,一絲不苟。有一次,丁一叫他送十萬美金給一個住在聖地牙哥的朋友。他開車走了一個多小時,油快光了,便到路旁的加油站加油。付錢時才發現身上沒有現金,莊重立刻打電話向約瑟夫求救。   約瑟夫趕過去,代他付了錢,埋怨道:「你怎麼這樣糊塗,出門不帶錢?」   莊重說:「你知道,師父一交待下來,馬上要辦。」   「再急也該帶些錢呀!」   「我帶了錢呀!」   「帶了錢!那為什麼付不出油費?」   「可是那些錢不是我的。」   「錢不是你的?那是誰的?」   莊重指著車座上的手提箱,說:「是師父叫我交給別人的。」   「你不會先拿一張應急?」   「不可以!」   「怎麼不可以,以後再還嘛!」   「公款不能挪用!」   「臨時借用,不算挪用。」   「只要開了例,就會有下一次。」   「那也比叫我老遠開車來好些。」   「我請你來,心裡壓力也很大。」   「那為什麼不借用算了?」   「不可以,那是公款。」   「你不怕我辛苦一趟?」   「這有什麼辛苦?反正我們都是機器人!」   「機器人?」   「是呀!師父說,我們為人們服務,就要做個快樂的機器人!」   老約瑟夫得知丁一要投資娛樂事業,便給他介紹一位朋友。那人在洛杉磯郊區一個叫魔術山大型遊樂場附近,也投資建造了一個類似的遊樂場,而且是個上市企業。只是魔術山的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相對他的遊樂場卻門可羅雀,虧損不堪。   丁一一看,就知道是個好機會,不過原投資人走錯了方向。道理很簡單,大樹下固然可以乘涼,可千萬別在大樹之下再種同樣的小樹。   魔術山佔地百餘公頃,有加州最高最大的過山車,最驚險的空中旋椅。各式各樣的遊樂設施,每天吸引不計其數的人潮。   丁一選了一個週末,拿著馬表,悉心計算人數。從早上九時至下午三時,進場車流量平均每分鐘十輛,每車平均四人。換句話說,每天有近兩萬個遊客。   若以每個人平均消費額五十美金計,一天便有百萬美金,收入甚為可觀。   再看交通狀況,由洛城開車到這裡,平均約需二個小時,來回便是四小時。一個好好的週末,花了四個小時在路上,多累!   如果在此地建造一個渡假中心,只要能接待十分之一的遊客,讓他們輕鬆而來,休息夠了,玩個痛快,再愉快地回去,豈不是更好?   再說,過山車雖好玩,新奇性一次就夠了。遊客多是家長帶子女,家長要休息,小孩子則精力充沛,不知道什麼叫累。旅館加上電玩,大人小孩各取所需,是雙重消費。若再加上餐飲、桑拿浴,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於是,丁一把那間娛樂公司買下來,上市名稱不變,在旗下成立金雞休閒俱樂部。他計劃將原有的大型遊樂設備拆掉,中央那塊窪地,正好闢作休閒大廳。左側是各式浴室,有日式湯浴、土耳其蒸氣浴、羅馬貴族浴、三溫暖、硫磺浴、黑泥浴等等,讓客人洗得徹底、泡個痛快。   身體清潔了,還有優美的音樂浴、電影浴、文化浴、按摩浴、冰淇淋浴。並有各式健身設備、人工山道、游泳池等等,讓人再去消耗體力。   大廳左側是孩子們的電玩區,以迷宮形式築成,回路總長有兩百公尺。一關過了才能進入下一關,玩具新奇、花樣繁多。利用孩子的好奇心,少過一關就難以釋懷,非要打通關才痛快。   後面餐飲區更是五花八門,全世界各種名餚精食,應有盡有。而且都有客房服務,電腦下單,隨叫隨到。   上層是一百間精緻的家庭旅舍,各有暗門通到下層遊樂休閒區。旅館外側是大型停車場以及各種球類運動場。   這麼大的工程,丁一也有了解決方案,他認為有利應該共享。當一家建設公司看到計劃後,向丁一表明希望投資,雙方談妥了條件,便即時開工。   其他事情就沒有這樣簡單了,各種事務,不論大小,丁一都必須親自動手。因為他沒有經驗,總是邊學邊做,吃了不少虧,也上了不少當。每天忙得日夜顛倒,神思恍惚,莊重老是勸說:「師父,休息一下嘛!」   丁一每每搖頭說:「我不能休息。」   有次莊重急了,說:「就算是神仙,也要休息呀!」   「我有責任在身。」   「大家分工合作嘛!」   「你不懂。」   「我是不懂,請師父指教。」   「我也有師父,我師父說,我有十年災厄。」   「十年災厄總不是不能休息吧!」   「有災厄表示不可能順利,但是眼前一切就緒,顯然有問題。」   「那與不休息有什麼關係?」   「這叫星移斗轉法,我要用勞苦應劫。」   「我只聽說過破財消災。」   「意思是一樣的,人生禍福前定,只是自己不知道程度如何。如果要成功,不必預知命運,最好的方法是,能犧牲的便犧牲到底。」   「您平常省吃儉用,別人都說您是吝嗇鬼,只有我瞭解那叫淡泊明志。犧牲休息?天下沒有這回事!」   「你知道拿破侖吧?」   「那個法國小矮子?」   「他一天只睡三個小時。」   「那是編的,您也相信?」   「我不是編的,我做得到。」   丁一果然說到做到,他每天打打坐,三個小時就夠了。平常工作若累了,他便坐上幾分鐘。只要莊重在旁,說上一句:「師父在打坐!」天大的事也不許通報。   有一次,市政府消防局來檢查。在美國,任何公眾場所若未經消防局驗收,是絕對不允許開業的。大型娛樂場所還要分好幾次,檢查不同的設施,這次是電力安全。   丁一在辦公室內打坐,莊重在門外守著。有人來說:「消防局找丁先生。」   莊重不為所動,說:「失了火也不管。」   約瑟夫聽到了,過來說:「人家不能等,要請師父簽字。」   莊重說:「簽字也得等。」   約瑟夫說:「不要不通情理嘛!不簽字怕有麻煩。」   莊重說:「有麻煩也不管。」   約瑟夫急了,說:「難道休息一下那麼重要?」   莊重說:「當然重要!這裡上上下下,哪件事不是師父在管?如果累倒了,那才真正有大麻煩了!」   約瑟夫氣得說:「就這麼一次,怎麼會累倒?」   莊重面無表情的說:「有一次就會有兩次!」   約瑟夫不得已,打算向消防人員賠禮,請他們改天再來。沒想到一出去,那兩人高高興興地正要上車離去。   約瑟夫忙上前說:「實在對不起……」   消防人員說:「對不起什麼?」   約瑟夫說:「我們老闆在睡覺,他已經幾天沒睡了。」   消防人員說:「睡覺?他剛才出來簽過字了!」   約瑟夫問:「是我們老闆嗎?」   消防人員說:「當然是,還有誰?」   約瑟夫說:「不會錯吧?我們老闆?小個子那個?」   消防人員說:「錯不了,看他塊頭那麼小,我才相信拿破侖真有其人。」   麻煩漸漸浮現了,丁一發現,合夥人與一個國際人蛇走私幫派有密切關係。   基於能量均衡原理,任何能量不平衡的現象,必將導致能量的流動。人蛇走私是後工業時代的特殊現象,跨越政治經濟範疇,是一種社會變遷必然發生的前兆。   國際人蛇走私集團是一個泛稱,其實並沒有嚴密的組織,也沒有一定的模式,完全視市場供需而定。市場分佈在各大洲,原則上是以非法手段,將窮國家的窮百姓輸送到急切需要勞工的富裕地區。   中國人口太多,多到輸出兩、三億,國內還有十幾億。做生意的原則就是以有輸無,精明的生意人看到社會勞力的落差,便千方百計,設法賺取其間的利益。人蛇集團是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社會,他們的活動相當於地下聯合國,管理方式遠比各種跨國企業都有效率。   這個組織最初是中國的三合會發起,他們並非為了圖利,而是基於義氣。透過各種人脈管道,將急欲出國打工的中國人送到美國、歐洲。據估計在二十世紀九○年代以前,起碼有上萬人偷渡成功。   然而到了目的地後,生活的壓力讓這些偷渡者難以適應。腦筋動得快的人,就利用老鼠會的機制,把他們的生計轉嫁給後繼想依樣畫葫蘆的人。於是小規模的偷渡組織如雨後春筍般,各有各的門道,各有各的神通。   幾個販毒集團發現,這種賺錢途徑既容易,危險性又小,紛紛加入陣營。自蘇聯解體以後,東歐經濟一蹶不振,正好將勞力輸往西歐。這種投資不大、風險不高、利潤可觀而普受歡迎的模式,便成為最時髦的生意。   真正的催化劑是人性貪逸惡勞必然的趨勢,先進工業國家人民物質豐裕,越來越沉溺於生活享受。在社會福利保障下,人們寧願失業,也不願從事薪金差一點、時間長一點或勞苦費力的低等工作。   當一個社會上低等勞工缺乏時,事事要親自動手,人民的生活品質必然下降。以正常管道輸入外勞,關卡重重,成本必然提高。而非法勞工有時為了維生,只要有食有宿,在短期內什麼工作都願意做。   這一來,非法移民不僅不是社會問題,反倒是一種額外的社會福利。曾有一學術單位發表一份報告,他們的調查顯示,一個社會的生活水平指數與其非法勞工數成正比。因此對非法移民,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種皆大歡喜的事又算什麼問題?   問題往往是意外產生的,等到這種生意氾濫成災,業者水準便江河日下。在本世紀初,一艘貨輪在美國加州外海擱淺,船上有幾百個非法移民。接著在英國,警察在一輛貨車中發現了幾十具偷渡客的屍體。人道變成人屍,人蛇便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家建設公司的老闆費南度,是墨西哥移民。他是以人蛇生意起家的,最初只管墨西哥人的偷渡,後來因為加州墨裔人士太多,紛紛要求政府放寬邊境管制。兼以該州的農業完全依賴這些非法移民,否則生產成本將大幅提升。在二十世紀八○年代以後,邊境管制放鬆了,墨人經常白天到加州打工,晚上出境回家,費南度的生意便被斷絕了。   於是他洗手從商,頗有成就,卻又碰到房市不景氣。他為了降低成本,不得不僱用非法勞工。一般說來,建築工因具危險性,計酬是基本工資的三到五倍。如果僱用非法者,則低於基本工資二到三倍,來回相差太大,不容費南度不動心。   這時市場上非法移民最多的是中國人,費南度一口氣雇了一百多名。在這偏僻地區不會有人注意,就算有問題,他早打點妥當了。   丁一早就知道這事,但他以慈悲為懷,一任費南度調度,不加聞問。一天,約瑟夫氣急敗壞地衝進辦公室,大叫:「師父,不好了!」   丁一好整以暇地說:「不要大驚小怪!什麼事?」   「費南度僱用非法勞工!」   「啊!是嗎?」   「有一百多人!」   「有那麼多?」   「我怕不止呢!來來去去,到現在已經好幾百人了。」   「是呀!他現在的工人就有好幾百個。」   「聽說這些人都是他從國外弄進來的。」   「啊!本事蠻大的嘛!」   約瑟夫見丁一處變不驚,更急了:「師父,你不怕嗎?」   「怕什麼?」   「如果移民局查出來,麻煩就大了。」   「費南度有靠山,沒事的。」   「我是說我們的麻煩大了。」   「我們有什麼麻煩?」   「萬一工人都被抓走,不就得停工了嗎?」   「怕什麼,這批走了,還有其他人來。」   「師父!這是犯法的呀!」   「我們合法包工,他不合法,由他自己處理。」   「師父,那些勞工都是中國人,費南度在剝削他們呀!」   「或許是吧!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管得了?」   「我們可以不接受呀!」   「當然可以,但是費南度成本高了,難免就要偷工減料。」   「那我們得向罪惡低頭?」   「那要看你對罪惡的定義了。」   「非法就是罪惡。」   「法是誰定的?」   「在民主社會,當然是人民自己定的。」   「人民就知道是非好歹?」   「不見得知道,但他們有權決定。」   「美國人認為這片土地是他們的,外國人進來就非法?」   「沒有得到准許,當然不能進來。」   「那麼印地安人呢?」   「那是過去的事了。」   「所以你所謂的法,是以成敗論定的,成功就有權立法。」   「可以這樣說。」   「那你還怕什麼?」   「我不懂。」   「有錢可以代表成功吧?」   「可以。」   「在美國,非常有錢的人很少犯法吧?」   約瑟夫猶豫了一下,他知道這個問題有陷阱,望著丁一微微一笑,含蓄的說:「至少他們請得起律師團。」   「這就是美國人拚命賺錢的道理。」   「費南度那麼有錢嗎?」   「費南度只是一個人,他後面還有一批人。統統加起來,錢就多了。」   問題是善門難開,等大家都知道丁一樂於助人,偷渡來的中國人便想盡辦法向他求取一工半職。丁一心很軟,明知遲早會出紕漏,但能包容就盡力包容。他請了幾位知名的移民律師,專門為這些人服務,讓他們用各種名義拿到工作證。實在沒有辦法的,丁一也任他們留下,在俱樂部裡找些適合的工作讓他們安身。   丁一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和人打交道。諸如基金界、銀行界以及媒體人士等。漸漸他名氣大了,很多名人以參加金雞俱樂部為榮,大量購買公司股票。而金雞生金蛋,會員們輾轉介紹,又有更多的會員加入,股票節節高昇。   俱樂部還沒有落成,股票已漲了二十倍,丁一等於是億萬富翁了。   丁一發現,近年來美國經濟的繁榮,與股票市場有相當大的關係,而股票又與基金投資息息相關。原因是價值觀念建立在數量上,而數量的增長決定於人的需求,當人們物質需求飽和了,而新事物又層出不窮,這時人最需要的便是心理上的信任。   基金擁有一批值得信任的專業人士,最明確的方法,就是通過自由買賣的股票,讓人相信某些股票有價值、值得投資。   等大家都相信了,便把自己的資金注入該股票,數量一大,價值就高漲。價值一高就更值得信任,水愈漲、船愈高。光是一個受股民信任的概念,就可以憑空創造出無限的商機。二十世紀九○年代,市場上飆升一千倍的網絡股票,就是這樣捧上去的。   公元二○○○年,美國有一個吸金機構,以百分之一百的年利率,將大部分游資搜括殆盡,集資高達六億億美金。有了這筆龐大的資金,就可以呼風喚雨,壟斷股市,買空賣空,其利潤高達百分之一千。   小市民是一盤散沙,眼見錢來錢往,妄以為機會好時可以撈上一筆,就像買彩票一樣。殊不知拋空也好,追高也罷,都必須有足夠的內幕消息。就像浪潮一樣,潮頭所趨才是水流方向,等到下方流水跟過去時,潮早退了,海灘上留下的儘是些殘沙。   丁一認真研究,悉心學習,吸功大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從基金的籌募、市場的運作,到企業的經營,無所不包。他馬上發現,股票其實只是小巫,真正厲害的是期貨。美國芝加哥期貨市場,幾乎可以壟斷世界經濟。   他認識了一位中國新崛起的大亨,懷著數十億美金,意興風發地誇言要成為世界首富。他一口氣把半年後的棉花放空,降價三成。在理論上,生產者怕血本無歸,必然改種其他作物。到那時,由於全世界棉花產量降低了,僅憑中國的產量,棉價一定飆升,他立刻就成為棉花大王。   他這一出手,行家當然清楚,高手更是不動聲色。半年後,竟然全世界棉花大豐收,棉價跌了六成!結果這個大亨賠得精光,把自己給放空了。   丁一看得清楚,產銷金融實為一體,能全面掌握信息者才是贏家。他早下定決心,要以所有的時間刻苦學習,務必要弄明白人世間的運作方式,以為下一個十年結緣,以及次十年的行道預作準備。   金雞俱樂部完工了,丁一又運用他的人脈,請了市長、議員、各界知名人士和電影明星前來剪綵。一時冠蓋雲集,衣香鬢影,蔚為洛城華人界的盛事。   成功了,丁一反而忐忑不安,怎麼會這般順利?難道師父說錯了?再不然就是自己理解有誤。他先賣了一些股票,把投資人的本金償還了。又把業務交給約瑟夫和莊重,一個人躲到偏遠的山莊閉門苦思。   很久沒有向伏魔大將軍求救了,丁一沐浴淨身,焚香禱天,請求大將軍現身。祂一出現就責備丁一道:「小將真把你沒辦法!你可知道犯了多少天條?」   丁一說:「我不知道。」   大將軍說:「不知道就算了,可是玉皇敕令已經下達,說你濫用神通,妄自替一些孽重的人頂罪。好在天尊全力維護你,替你緩頰。現在我奉旨必須把你軟禁起來,在此閉門思過一年!」   丁一大驚,道:「一年?那我的事業呢?」   「你還認為那是事業?」   「不然是什麼?」   「那是你的學校!現在還沒有畢業,沒到你做事的時候。」   「可是學校裡還有很多人呀!」   「人世就是學校,學校中當然有學生!」   「我怎麼能不管他們呢?」   「你能照顧誰?」   「還有一些投資人。」   「他們不是想賺錢嗎?」   「想賺錢並不是壞事。」   「想賺錢就有賠錢的風險。」   「但是我有責任呀!」   「誰叫你自以為是,妄作主張?」   「那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你坐的是心牢,要坐到心平如止水!」   「我能和他們聯絡嗎?」   「別做夢了,以前我保護你,現在我的職責是監視你!」   丁一突然失蹤了,就像空氣一樣,聞不到也摸不著。不論約瑟夫和莊重怎麼打聽,警察先生總是搖頭,移民局也沒有出境記錄!這件事甚至驚動了中央情報局,偏偏丁一就像拂面的清風,世界上沒有這個人!   那位幫助丁一來美的福特,因為立了大功,早已回國升任某單位的主管。有次在一個宴會上,福特遇到幾位超感覺專家,無意中聊起這件怪事。其中一位艾爾文,有遠距偵測的能力,聽完半晌不則一聲。等大家七嘴八舌談論,最後無計可施了,他才搖頭說:「我們別管,這人是個行家。」   「行家?」福特早就懷疑丁一有特異功能。   艾爾文說:「是的,我們有一個檔案,凡是具特異功能的人士,只要一到美國都在我們的監管中。這位丁一卻是漏網之魚,剛才我追查了一下,他的磁場非常強,我只知道他在西部,卻不知道在哪裡。」   福特急了,說:「糟糕!他是我作保的。」   艾爾文說:「這種事你沒有責任,他也沒有犯罪。」   「那他會不會對社會造成危險呢?」   「看來不像,有的話,一定會有記錄。」   另一位專攻透視術的專家說:「中國人很難說,他們研究特異功能有幾千年的歷史,能量比我們大很多。只是其中有真有假,而且假的比真的多。前次我負責一件案子,一個自命是天神的大師,竟然是個魔術師,三兩下便被我拆穿了。」   艾爾文說:「你說的不錯,但這一位可是真的。」   「何以見得?」   「當然還要印證,他那磁場大得不可思議。」   「那也不能證明什麼。」   「還有,在我追查到他的磁場時,感覺到有一個強大的能量在說:『這事你們別管,否則會被雷劈!』」   「被雷劈?那不是神話嗎?」   剛說到這裡,突然窗外一道白光閃過,驚雷震地,室內燈光頓熄。福特和專家們嚇得面無人色,電力恢復後,大家心照不宣,再也不提此事了。   約瑟夫和莊重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丁一失蹤的事一傳開,金雞馬上變成瘟雞,上市股票瀉得分文不值。   更糟的是在他們成功的時候,很多華人看得眼紅,一個個捧著鈔票,東托人西說情,千方百計就是要投資。在自由市場下,投資本是光明正大的事,進場購買股票就是。中國人偏喜歡走後門,希望穩賺不賠,他們認為光上船不算什麼,得跟船長同席而坐才有保障。這一來就要準備許多優先帳戶,大大違反上市公司公開誠信的精神。丁一不能答應,因此得罪了很多重要人物。   其中一位大人物便到法院控告丁一詐欺,卷款私逃。   法院一傳訊,卻爆出金雞俱樂部僱用非法勞工的事實。一連串的事件及調查,終於俱樂部被查封,資產被扣押了!   往日繁華,宛如一夢,所有合法、非法員工都走了,只有莊重一人抵死不肯離開。   約瑟夫問:「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莊重說:「師父沒叫我走,我怎麼能走?」   約瑟夫說:「師父到哪裡去了都不知道,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莊重說:「等到師父回來。」   「可能嗎?這裡都封了,你不怕犯法?」   「我犯了什麼法?難道我不能在這裡走走?」   「不能!因為政府查封了!」   「那來查封我吧!」   「不要不通情理嘛!你怎麼吃飯?睡在哪裡?」   「你別管!」   「我怎能不管?」   「那有空你就給我送點吃的來吧!」   約瑟夫知道莊重的個性,只要他認定的事,不論對錯(他自己當然認為是對的)絕不更改,就像毛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約瑟夫只好回到父親的公司,一面到處打聽丁一的下落,一面應付官司以及各種善後問題。這一次他所經歷的人間冷暖,比上次他自命發瘋精采得多。好在他已經成長了,應付裕如,反而看得出來是誰瘋了。   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每隔幾天,他就給莊重送些吃的去。   莊重住在一間停水停電的大浴室中,一走進那密不通風、濕氣漉漉、一塊塊馬賽克拼成的空洞裡,就有一種神秘的感受。   「你幹嘛住這裡?上面有床呀!」   「這裡好!走路有回音,人一來我就知道。」莊重像只活在下水道的耗子。   「這樣會生病!」   「還有什麼病好生?」   「神經病!」   「那就有兩個了,一個美國人,一個中國人!」   「說真的,你打算待多久?」   「我說過,等師父回來!」   「萬一師父不回來呢?」   「那他就不是我們的師父!」   「我不懂你的邏輯!」   「你相信師父有神通吧?」   「相信。」   「那師父不可能有什麼不好的事。」   「這我也相信。」   「所以師父一定會回來。」   「可是他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呢?」   「有神通的人,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什麼理由?」   「比如說,他信任我們,讓我們負責這麼大的事,就該自行處理。」   「說不通,打個電話不過舉手之勞。」   「還有,是要考驗我們。」   「考驗什麼?」   「對師父的信心。」   「對呀!那我是經不住考驗羅?」   「不要擔心,我們都經得住!」   「可是我沒有留下來。」   「有哇!你給我送飯,我代你留守呀!」   約瑟夫想通了,就算不能餐餐送飯,也會設法送些糧食,讓莊重自己起炊。   一天的考驗容易挨過,一個月就需要足夠的勇氣了。兩個人足足等了一年,只能說的確是有點神經病,病到自己都麻木了。   丁一在山莊裡,果真諸緣盡絕。他虔心反思,終於瞭解了人不能勝天。人生因果循環,要代人受過並不難,難在還沒有成熟便自不量力,才有今天的下場。他想起一個家喻戶曉的寓言,勸人不能好高騖遠,否則遲早面臨失敗。   一個家境不好的青年,在鄉間的養雞場找到一份工作。過了幾天他就發覺,要賺錢其實很簡單,先要有雞,雞會生蛋,而六十個蛋可以換一隻雞。如以每隻雞每月生三十個蛋計,兩個月就能多出一隻雞來,一年下來就能有幾十隻雞了。   有了這幾十隻雞,長此以往,不是很快就變成大富翁嗎?   他家很窮,買不起雞,而養雞場也不賣雞。他想利用雞場的蛋,到市集上先換雞。他說好說歹,向農場主人要求借幾個蛋,主人見他幹勁十足,便借給他一籃子雞蛋。   由雞場到市集大約有十里路,青年挽著一籃蛋,想到不久美夢就要成真,他很興奮,連步履都輕盈起來了。他跳著流行的舞步,特意走在馬路中央,希望過往路人向他行注目禮。   雖然那籃雞蛋越提越重,為了未來的美景,他勉力往前走去。   對面來了一輛汽車,見一個人在路中央漫步,司機猛按喇叭。青年不讓,神氣什麼?遲早自己也會擁有一部,而且比這輛更酷!   他摸摸繫在腰間的鐮刀,突然往車前一衝,拔刀耍弄,嘴裡喊著:「有種你衝過來,看看誰厲害!」   車行速度很快,咻的一聲擦身而過。他嚇一跳,急急往路邊一閃,一個重心不穩,竟摔倒在地,籃子也甩到一旁去了。   他忙爬起來,一看籃子裡雞蛋全破了,一路的美夢也摔得稀爛。   自己和賣蛋的有什麼分別?看到汽車駛來,讓一讓不就過去了?等賣了蛋,買了雞,還要把雞無災無病的養大,有了多餘的蛋,才能有自己的車!   如果青年腰中無刀,他會揮舞前衝嗎?如果自己沒有神通,怎麼敢膽大妄為,以為天底下只有自己能成大事?   師父說得很清楚,這十年要遍歷各種災厄,一時的富貴假象何嘗不是災厄之一?幾個弟子受到連累,自己害人不淺,內心的煎熬又是另一種災厄!   既是災厄,逆來順受吧!   丁一悟性過人,一靜下心來,除了日常修行的功課不輟之外,又把這些年學來的知識作了一番整理。他知道了,股票市場集資容易,但要堅定股民的信心,則還要有實際的經濟效益。要有此效益,則必須有技術,而且符合社會需求。   網絡是很好的技術產品,也具有理想的市場價值。如果人人都能利用網絡,就相當於人人具備千里眼、順風耳的神通。再加上各種網絡商機,人人安坐家中,上班入市都可以利用網絡。這樣交通問題解決了,能源危機減輕了,不是理想的實現嗎?   問題在中國,當今網絡應用的指令、資料皆為英文,而且只有專家會用。有沒有一種讓全部中國人都會用,都用得起的方法呢?   一天,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丁一面前。   丁一見是師父,立刻跪倒在地,連連叩頭說:「師父!您可安好?」   青城子微笑說:「好!好!比在家累一點。」   丁一說:「弟子錯了,請您原諒。」   青城子說:「這是過程,你知道就好。」   丁一問:「可是您說有十年災厄,我怎麼不覺得呢?」   「那是因為你修為紮實。所謂災,不過是水火交煎,厄是指穴中坐人,災厄正足以磨練心志。人若守不住方寸,心猿意馬,就會痛苦不堪。比如說皮肉之災,你應付得宜,可曾有什麼傷損?再說你忘齡好學,專心一致,又豈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這一關不過,動輒怨天尤人,人又有什麼用處?」   丁一懂了,正心誠意地說:「謝謝師父栽培。」   「你要知道你責任重大,必須先培養處世的能力,方能解決別人的問題。你錯在誤用神通,事情好像解決了,其實是把因果往後移,反而增加麻煩。」   「那神通有什麼用呢?」   「人是精氣神的聚合,精氣凝而後能通神,是謂神通,以接引有緣。既知有神,當知人神之別,見賢思齊,就應努力修行,去除人的習性。若濫用神通,害得世人因循依賴,不事進取,便是修行者自絕於上進之途。」   丁一大驚:「那弟子……」   青城子說:「你並沒有濫用,只是求功心切,為師盡知。當時未加阻止,是藉機會讓你磨練一下。須知人間事當用人間法,今後多加小心便是。」   「弟子見人知心,是否也誤用神通?」   「神監法宜常用,今世事不靖,結緣之際,可以借鏡。」   「這不也是神通嗎?」   「不盡然,神監本是相法,人間流傳的麻衣即是。」   「師父,弟子收了幾個徒弟。」   「我知道,你可以便宜行事。」   「弟子還有些疑問。」   「有疑當自解,須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私不枉就好。如今你學有所成,理應回國為父老服務。」   「弟子緣在何方?」   「先去香港,要結緣十載,十年後再回山見我。」   「還要十年?」   「騃兒!十年不過一瞬。」   「弟子想了很久,只怕能力不夠。」   「盡力而為,水到渠成。」   「成事在人,人很難找。」   「到時三清聚會,人自然歸隊。」   「我又能做什麼呢?」   「水落石出,時到自知。」 ∼第八十四回白雲千載空悠悠∼     一九九四年底,在幾個弟子安排下,丁一到了香港,在彌敦道租了間辦公室。不到一個月他就發現,香港文化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就是淺、錢、遷。淺是指一切要簡單明瞭,一看就知;錢是生命的根本,生存為了賺錢,生活為了花錢;遷則是靈活性,一有風吹草動,香港人馬上行動,絕不戀棧。   一九九七年香港將回歸祖國,約一成有特權的港人,能跟隨英國人回去做順民的,早就拿到英國護照。另有三成靠不上英國,但腰纏萬貫者,立刻到加拿大、澳洲或其他地方置產創業。只有一些遷之不得,或心懷祖國的頑固分子留了下來。   由於幾十年來的現實經驗,在列強環伺下,中國在政治情況沒有穩定之前,不敢放手發展經濟。經濟不發達,市場就不自由,人民生活受到重重限制。香港是個標準的經濟實體,又是中國內地與國際接軌的窗口,當然對各種變化極端敏感。   這時,國際金融市場變化瞬息萬千,各種游資充斥。比如阿拉伯國家的石油資金,北美的老人基金、教師基金、退休基金等等,都以上萬億計,富可敵國。但這類基金都有一定的社會責任,多半投資在穩定的事業體上。   還有一種對沖基金,是針對兩種基本上矛盾衝突的金融體系,利用資金的流向,作平衡操作。比如說股市、匯市或期貨等,如果有兩種不同性質的市場同時存在,當某種市場資金需求量大時,流動的結果,必然導致另一市場資金的匱乏,反之亦然。對沖基金以其龐大的資金操作市場,造成了資金流,再於流向中賺取最大的利益。   以發電廠來說明此種運作最是恰當,水力發電利用水壓落差,火力及核能發電則利用溫差。事實上連潮汐都可以發電,只要設一個閘口,漲潮時水向閘內流,可以發電;退潮時水向外流,又可以發電。   水是生命的泉源,資金是經濟的命脈。若水太多,超過了控制範圍,可以釀災。資金過於豐沛,也是一種社會禍害。因為不論是哪種基金,其唯一的目的是要滋生利息。鈔票只是一種有價證券,怎麼能生鈔票呢?當然要靠資源的運用。   對沖理論來自高能物理的量子力學,在幾位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大力鼓吹下,許多物理學家轉行從事金融。對沖基金一入市場,初期斬獲頗豐,年成長率超過百分之一百,甚至有數倍成長的記錄,頗令各界側目。   然而大利之下果有大害,當資金流動太快太猛,那些金融體系不能適應的國家,必然會發生市場失序,制度崩潰的慘事。為此,美國聯邦儲備局還成立了國際避險基金,以改變體制為條件,才肯挹注資金,協助受害國的復建。   美國主導國際金融市場,可謂仁至義盡,頗令一些人士心悅誠服。事實上這是一種通吃戰略,考慮得非常周詳。如果全世界都採用美式體制,美國當然是眾望所歸,所作所為便成為人類社會的標準,典範永垂。   比如說,美國有個籃球組織NBA,即國家籃球協會,舉世知名。在初期還有一個美國籃球協會ABA,兩個組織分食籃球運動市場。但是在相互競爭下,後者敗陣,市場便被NBA壟斷,利益獨佔。結果全世界唯NBA馬首是瞻,規模日盛。而昔日分庭抗禮的ABA呢?連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NBA動輒以年薪千萬美金的誘惑,向全世界籃球健將招手,於是第一流的人材都走向美國。精英匯聚,球賽自然精采,市場接受率更高。市場接受了NBA,其他各國就永無翻身的機會,唯有成為不貳之臣,不斷購買NBA的產品。   黑社會素來為人詬病,他們也採用這套方法。各幫各派先比鬥爭奪,等勝者登基了,其餘便俯首稱臣,諸事皆由「大哥」作主。辛苦的是小弟,往往淪為亡命之徒,大哥們永遠是社會賢達,坐收漁利。   知識界亦然,美國各大學敞開大門,吸納了全世界最優秀的學子。而在美國人的價值觀下,他們被徹底洗腦,久而久之,便成為美國的代言人。更厲害的是,這些「學有專精」的一流人材,回到祖國,無不官高爵厚,世人想不被同化,其難如上青天矣!   經濟有什麼分別呢?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美國設計了一套以美元取代黃金本位的經濟制度。當時不論戰勝或戰敗國,在戰後都困苦不堪。美國以美援及借貸等方式,誘導諸國參加。等全世界都採用了,美金便成為唯一的通貨標準,如果美金大貶,全球經濟便要崩坍。美國因此有恃無恐,任意揮霍,債多不愁,國家欠債高達數萬億美金。   美國人在二十世紀末養尊處優的日子,可以說完全靠著向全世界舉債得來。在這種機制下,早培養了各種「打手」、各式「文膽」為主子「護法」。唯獨東方各國飽經戰亂,早有另一種應變措施--把鈔票換成黃金,再把黃金埋藏在床下。   這種方式,對以美元為貨幣基礎的歐美國家是一大威脅。因為當黃金流通量大時,其價值就相對降低,美金變成強勢。若黃金都埋在床下,黃金少,紙幣多,美金就成為弱勢。以還債的立場來看,債台相對增高了。   當然,自從有了銀行機制,人們已不再埋藏黃金,而是存入銀行中。實質上兩者分別不大,只不過銀行用相對的黃金擔保。若一個國家也如此,人民爭相儲蓄,以外匯存底,那種力量相當可怕。   以公元二○○○年為例,中國的外匯存底為一六○○億美金,日本一三○○億,香港一○七五億,台灣一○六七億,包辦了世界前四位,而全部中國人總和就將近四千億。換句話說,這些都是美國帳面上的國債。   對日本,美國的手法是剛柔並濟;對台灣,則是以銷售武器為交換;香港是自由港,只要錢進錢出不後於人就可以了。真正可怕的是中國,改革開放不過二十年,國民生產毛額卻連續平均增長九.七%。   在大哥臥榻之側,有誰願見另一頭睡獅醒來呢?   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她沉睡了很久,在西方軍事、經濟、政治、文化多方侵略圍堵之下,幾乎要與其他三個文明同一命運。但是中國掙扎著、睜開了眼睛,這就面臨了遊戲規則的鐵律,要重新洗牌了。霸主是不能下台的,至少想做霸主的人,會使出各種招數,硬是佔著位子不放。   一九九七年,由於亞洲諸國的金融體系只能應付小額流量,在對沖基金的逆向操作下,堤防潰決了。首先是韓國,由國際避險基金出面,貸款三百億美金,強迫其改變金融結構。接著蔓延到泰國及東南亞各國,沒有一個國家禁受得住這股洪流的衝擊,經濟一一崩潰,幣值大貶。危機波及香港、俄國及中南美洲,最後延伸到墨西哥,連美國也飽受威脅,涉及的金額高達數千億美元。   在經濟理論上,每一個經濟循環都有一定的週期,據統計,以往是十年左右。因為經濟的市場基礎在於資源、生產與消費(與經濟發展有所不同,經濟發展的三大基因是勞動力、資源技術、資金及市場),當正向發展到達一定程度,資金充沛、生產過剩,就一定導致消費減緩。這三個環節若窒礙不通,經濟就出現蕭條的徵候。   美國在八○至九○年代,因生產力不敵日本,國內失業率大增。克林頓總統上台後,決定開放網絡,並與風險投資掛鉤。此舉使得數十萬名高科技失業人員,轉而投向網絡市場,開啟了電子經濟這一嶄新行業。藉此消化了前一循環中積累的存貨壓力,又在資金充裕的環境下,創造了一波新的生產力,故能維持連續不墮的經濟高成長榮景。   美國國力雄厚,資金流量高達萬億,足夠承受各種波濤。但是國際對沖基金卻因錯估形勢,在香港及俄國各損失了數百億美元,從此一蹶不振,連帶國際避險基金也被迫宣佈關門。這場慘烈的金融戰役,表面上看來,對沖基金投機失敗了。實質上,這卻是一場經濟殖民的前哨戰,對沖基金不過是馬前卒而已。   這事源於一九九八年,香港回歸後的第一年,國際金融駭客索羅斯認定有利可圖,下手偷襲。索羅斯是一對沖基金的負責人,擁有數千億的流動資金,專事套取市場波動的差額。手法凶狠,國際知名,是世界村的擁護者。但矛盾的是,他認為自由經濟行不通,為了求證,便以自由經濟的機制,進行擾亂金融市場之實。   索羅斯早有預謀,趁著港人大批外流之際,他先暗中大量收購廉價股票,然後在九八年將數以百億的美金匯入香港。根據供需原理,港幣應該升值。屆時他再拋售股票,買進廉價的美金,如此便達到對沖的雙閘營利目的。   萬一行不通,在他全面拋售股票之際,由於有錢的投資者走光了,市井小民進場能力有限,空堆著滿街黃金,無福消受。香港的恆生指數將無量下跌,等到跌破淨值,他便大肆收購,把香港的金母雞據為己有。   再若人們對港幣喪失信心,人人搶購美金,港幣便難逃貶值的噩運,這時,索羅斯也可以在匯市中賺回預期的利潤。這是一著萬無一失的戰術,股市、匯市已分別設下陷阱,香港民眾數十年來的血汗錢,必將成為他的囊中物。   他所未料及的是,中國不能容許香港回歸一年便遭劫掠,決定以國家及香港共約兩千多億的存底保證,放手與投機客一搏。於是,香港成立了一個怡富基金,專事收購低價股票。並由匯豐銀行挺住匯市,隨時進場干預,堅決與美金掛鉤。   這一來,索羅斯所買的香港股票,高價收進,低價沽出,全落到怡富基金帳下。而港幣與美金掛鉤的結果,波動差值極其有限,索羅斯白白送了三百億美金的大禮。這場戰役證明了,有人口中喊著世界村,骨子裡是想做村長。   一九九九年正是美國網絡經濟的最頂峰,所有掛上網絡概念的股票,在市場上都炙手可熱,其本益比有的高達千倍之多。換句話說,僅值一元的股票,可以炒到一、兩千元!一時之間,人人放下正事不做,大家一窩蜂的追風逐浪。   也有些外國基金很有眼光,他們看準中國幾十年來,不論多麼困難,卻一直信守國際承諾。所以趁著金融危機已經化解,即將融入世界貿易組織之際,大舉進駐香港,使香港維持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東方明珠光耀不墮。   自一九七○年以來,在國際貿易自由化的呼聲下,世界貿易量以五%--十二%增長,到一九九○年,卻下降至一.二%;拉丁美洲出口由一九五○年的五.六%降至四.九%;中國則由微不足道之值突增至一九九九年的十四%。   此外,根據聯合國公佈的資料,顯示出全球最富與最窮的國家中,前五分之一富者與後五分之一窮者的差距,由六○年代的三○:一,到一九九五年,變成了七四:一。   一九九八年,聯合國開發計劃組織報告進一步指出,經濟全球化的結果,世界上最富有的三個人,其財富超過最窮的三十五個國家與其六億人口收入總和,前二百名富翁竟與全世界百分之四十一人口總所得相等。   這種現象說明了一個事實,人類社會未必是貿易自由化的受惠者。雖然表面上第三世界國家的經濟改善了,但已開發國家才是真正得利者。問題出在後者的心態,當一個原本貧弱的國家崛起時,經常會受到工業大國的排擠,導致民族主義再興。   民族主義是人性本能的依歸與認同,如果不妥善疏導,便會趨向極端。更進一步,由極端變成狂熱,狂熱中喪失理性,那是先進國家最害怕的洪水猛獸。兩次世界大戰的肇因,皆源於此。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初,在美國西雅圖有十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士,集會反對WTO會議。其中不乏高瞻遠矚的精英,卻被官方視為暴力份子,實是淺視之極。但這又怪得了誰?風暴核心中,但見飛砂走石,誰又料想得到社會結構的改變?   這是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新生事物層出不窮,科技日新月異,進展神速。而經濟競爭激烈,高潮迭起,工業國家領銜衝刺,新興集團急起直追。政治則風雲詭譎,美國獨大,歐洲聯盟,中國開放,蘇聯解體。人人看得眼花撩亂,不知未來的走向,更無法想像到,另一個進化的天塹就在眼前!   一九五○年,第一部電腦問世,資訊時代從而降臨,被視為人類第三次革命。第一次是指農業革命,人類得以解決食物的供需,因而創立了文化。第二次是工業革命,在能源的釋放下,商品生產成為主流,開啟了物質文明。這一次是知識的爆炸,古往今來人類所有的經驗,都將即時呈現在世人眼前,作一次最後的巡禮。   早在一九九四年,丁一就把他的基金移到香港,他看準了網絡市場,打算放手一搏。但在當時,網絡只在美國剛剛興起,東方受到語言的限制,無法應用。香港雖說受英國影響,英語是官方語言,但也只限於官方,七成百姓都難登大雅之堂。   天時、地利、人和是事業成功的三大基礎,天時及地利已經掌握住了,所差的只是人和。丁一早有準備,在世界各地物色了各種專才。只是他的條件太高,既要人有能力,又要無私無己,可以說是要馬兒跑得快,又能不吃草。   香港的海鮮舉世聞名,有一家蝦蟹居,更是蜚聲遐邇。一天中午,丁一帶了約瑟夫和莊重,三人專程到蝦蟹居進餐。   這時店中已是人山人海,沒有訂位的,必須排隊等候。   約瑟夫最不喜歡等待,說:「師父,換一家吧,人太多了。」   丁一說:「急什麼?既來之,則安之。」   這時,有兩個醉漢為了搶付帳,竟爭吵起來。拉拉扯扯中,一人身上的錢包掉在地上,各式大鈔散落一地。但兩人一無所知,還繼續相持難下。   旁邊一桌有三位客人,其中兩位連忙彎身撿拾。另一位大漢身材壯碩,臉色紅潤,氣勢威猛,沉聲說:「不要動!」   兩人只好穩坐不動,紅臉漢子便召來侍者,說:「這是那位客人掉下來的錢包,你好好看著,不許別人動它!」   侍者說:「我先撿起來再說。」   漢子說:「不可以,萬一他說少了一百塊,你賠嗎?」   等他們吵完,發現錢包失蹤了,侍者才當著他的面,把鈔票一張一張撿起來。醉漢點了又點,數了又數,最後滿意的離去。   丁一走到壯漢面前,遞過名片,自我介紹道:「我叫丁一,還有兩個朋友同來,因為沒有空位,正在排隊。能不能讓我們坐過來,大家交個朋友?」   紅臉漢子痛快地說:「請坐!請坐!叫我張三吧!」   大家相互介紹,和張三同來的是兩位律師,一姓徐,一姓陳。   丁一見張三臉色紅中帶紫,皮下有青絲隱現,便說:「張兄,我們初次見面,但有句話我不得不說。」   張三說:「別客氣,你說。」   丁一說:「你的肝臟有問題,酒喝得太猛了。」   張三慨然說:「沒錯!但那算不了什麼。」   丁一搖頭說:「很嚴重!再喝下去就要開刀了。」   張三一驚,反問:「你是醫生嗎?」   「醫生倒不是,養生還可以。」   「養生?」   「不吃藥,不打針,可以把病治好。」   「可能嗎?」   「當然可能,只是病人要配合。」   「怎麼配合?」   「比如說,不喝酒,多爬山。」   「不喝酒多爬山?」   「是的,生活正常,遠離酒色財氣,這叫養生之道。」   「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人生之道大矣哉!」   「好說,能有多大?」   「張兄未免太自暴自棄了,眼下這一點小麻煩,又算得了什麼?」   這一來,不僅張三大吃一驚,連他那兩位朋友也變了臉色。   張三問:「你知道我的事?」   丁一笑笑:「我們才認識,怎麼會知道?」   「那你說小麻煩,指的是什麼?」   「不過一點糾紛罷了,論你以往的志向,應該不會放在眼裡。」   「你知道我的過去?」   「也知道你的未來。」   「這算什麼?特異功能?」張三開始懷疑起來。   「不算特異功能,只不過是常識罷了。」   「常識?常識怎麼能看出別人的心事?」   「你不是財主,也沒做虧心事,怕什麼?」   「我不是怕什麼,是你說的太玄了。」   這時侍者過來,丁一點了兩道海鮮,約瑟夫和莊重點的都是素菜。侍者說:「對不起,今天客人太多,青菜都沒有了。」   丁一說:「你別管,到時一定有。」   侍者不高興的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會騙你的。」   丁一說:「你是對的,但青菜馬上就送到,我也不會騙你。」   侍者無可奈何,只好去了。   丁一又對張三說:「我們沒有必要客氣,各吃各,各付各的。你們商量你們的正經事吧,反正已成定局了。」   張三等聽得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過了一會,海鮮、素菜都上桌了。師徒三人吃完,會了帳,揩揩嘴巴就走了。張三等人還在震驚當中,簡直不知從何開口。   第二天丁一進辦公室,發現張三已經在會客室等著。   二人客套完畢,張三單刀直入的問:「丁兄來香港不久吧?」   丁一笑說:「原來你也有特異功能。」   「我看你們營業執照都是新的。」   「沒錯,我們剛從美國來。」   「做什麼生意?」   「還在看,想收購公司。」   「哦,你是基金界的。」   「為什麼是基金界的?」   「因為基金界挾著資金,轉戰各地。常有一些基金來香港購買經營失敗的公司,整頓一下,再高價賣出。」   「我不做轉手生意。」   「那你想做哪一行?」   「文化科技。」   「文化科技?」   「是的。」   「沒聽過有這種行業。」   「沒有最好,我們可以創造。」   「什麼叫文化科技呢?」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本,科技是時代的潮流。把科技用在文化領域上,讓文化發揚光大,就是文化科技行業。」   「怎麼實現呢?」   「由生活需求做起,比如說,網絡是科技,應用靠文化。如果讓中國人能方便而自然地應用網絡,那就有一個很大的市場,從這個市場著手就行了。」   張三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後,國家培育的第一代企業精英。他出身良好,是軍人世家。大學畢業後本擬從軍,由於他反應敏捷,品格端正,被國家計委相中,納入一個宏觀的財經組織中,專事研究未來的企業走向。   九一年,張三被派到香港,學習經營管理。不久由於表現優異,受命將一家國營公司在香港上市。在當時,這是空前的創舉,沒有幾個人相信可行。但是張三終能克服萬難,達成使命,並任職該上市公司的財務總監。   所謂國營公司,實際上就是人人抱著金碗,吃大鍋飯。反正公司是國家的,誰都認為天不會塌下來,就算塌了,也有國家頂著,砸不到自己頭上。   國家窮,大家苦,只要門一關,人人可以攤開來比。不比倒沒轍,誰也不甘心。至於什麼叫做企業,如何經營管理,那是國家的事,沒人過問。等到發工資、拿糧票時,每個人都睜大眼睛,自己絕對不能比別人少一分!   一旦有了出國的機會,見識一下外面的物質天堂,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這時人人走門路,找關係,無所不用其極!   張三這家國營公司,已經算是企業中的佼佼者了,當然,其中「人材」濟濟,「高手」輩出,也非同一般。今昔制度雖大不相同,但對習慣了領取固定薪金的人,難得關心公司的財務狀況,錢多錢少也不過薪水階級間的比較,相去有限。   公司未上市之前,大家還沒有搞清楚,什麼叫做股東、股票,那股鬥氣也被香港高企的物價壓得喘不過氣來。人人望著辦公大樓外車來車去,人上人下。不多久,羨慕的眼光變成嫉妒,轉而滿腔忿忿不平。   除了幾位高級主管,一些靠鑽營拍馬出來的幹部只知道等因奉此,既沒有生財之器,也無其他謀利的技倆。就算成天想著鈔票,它總是飛得比自己的腳程快。所以,除了抱怨鈔票入不敷出之外,倒也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來。   可是,公司上市成功後,第二天股票就漲了一倍。大家一看,哇!翻了一番!早知道當初進一點,現在不就發了嗎?   一個月下來,股票節節高昇,股值已揚升了十倍以上。這時人人眼紅脖子粗,想進場又怕賠錢。到了第十天,大市獲利回吐,股票跌了百分之二十!有人開始罵街了,什麼投機術、陰謀論、引蛇出洞都出籠了,張三成了眾矢之的,被斥為欺騙同胞!   兩個月、三個月過了,公司營運上了軌道。有了生意,股票更是居高不下。原本五元的股值,這時卻在百元上下徘徊!   於是,公司內部比股票交易所還要熱鬧,沒有人辦公,查看股票的軟件大受歡迎,人人緊盯著螢幕,熾熱的心隨著數字上下翻攪!   張三認為這只是一時的現象,讓同仁認識一下市場的運作也不是壞事。但一天一天,一週一周,一月一月下去,眾人口中除了股票就是鈔票。張三忍不住了,嚴令在辦公時間,不許任何人看股票!   這一來觸犯了眾怒。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能適應任何環境,訣竅就在不斷地積累經驗,又同時不斷地遺忘。任何事件,總會有人得利,有人受害。從宏觀來看,就是這利害與得失的多寡,導引著人類的發展方向。   只要能量一發生變化,其力量的影響即與中心點的距離平方成反比。中國人多,歷史悠久,在這舉世急劇變化的當兒,一點小小的波瀾都會泛成濤天巨浪,久久不能止息。   一天早上,張三不到九點鐘就到了辦公室。由於香港人習慣於夜生活,雖說九點上班,每天不到十點半難得見到人影。他雖一再三申五令,效果始終不彰。   這次令他難以思議的是,全體員工都在會議室默默地坐著,連平素請都請不到的幾位特殊人物,也赫然在座!   張三絲毫沒有想到其中大有文章,他好奇地推開會議室木門,探頭說:「咦?各位今天倒挺自動的嘛!」   「張三同志!不要走!」發話的是一位女同志郭小彬,四十來歲。她一向是活躍份子,背景硬扎,紅五類出身。在文化大革命中,曾是風雲一時的人物。當張三知道她被調到本單位時,曾堅決反對,但是上面一句話,就令他啞口無言了。   張三感到氣氛不對,忙問:「郭同志,我有客人要來,有我的事嗎?」   「不要打哈哈!」郭回過頭,對一位年輕人說:「永誌同志,你通知警衛,不許讓任何客人混進來!」   張三看情況嚴重了,臉一扳,大聲說:「永誌!這事不該你管!」   郭小彬大怒,道:「張三!你好大膽,敢在人民面前擺威風!」   張三冷笑一聲,說:「郭同志!這裡是香港,一切有法治!」   郭小彬吼道:「沒錯,我們剛立了法!」   張三不甘示弱,大聲回道:「你立什麼法?」   郭小彬回頭大叫:「把大字報展開!」   會議室正面牆上掛著一塊垂地的紅絨布,兩個人過去把紅布扯下,一幅大字通報立刻躍入眼簾:   第 一 號 通 令1、在改革開放的使命下,祖國江山一片紅,形勢大好!企業走出國門,是為了發揚無產階級的無上精神,持續與走資的帝國主義作殊死戰鬥!   但是,有一小撮階級敵人在國內外反動勢力的支持下,繼續以不同的手法,反對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反對共產思想,進行著背叛黨、背叛社會主義的陰謀活動,妄圖推翻無產階級專政,實行資產階級法西斯專政。   偉大統帥、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舵手毛主席教導我們:「反動派不打不倒!」監於目前嚴重階級鬥爭形勢,以張三為首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革命集團、已被本部覺醒的同志們通令進行政治審查,現根據文革中央決定成立革命委員會。2、革命委員會的成員由久經革命烈火考驗的我黨忠誠戰士:江流、何為民、石家壯、田深等同志組成,顧問為郭小彬同志。3、從即刻起,立即剝奪張三的黨、政、財、文大權,進行隔離審查。4、在審查期間,張三不得亂說亂動,不得干擾革命委員會的革命工作。如有轉移財產、秘密串連的行為,本組織就地發動群眾進行批鬥,斗倒斗臭,再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5、現根據中央指示精神和革命工作的需要,指派革委會主任由江流同志擔任、財政部長由何為民同志擔任、組織部長由田深同志擔任、聯絡部長由石家壯同志擔任、公安部長由季永誌同志擔任、法律顧問為劉小佳同志(部級)。6、讓我們高呼:偉大的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偉大光榮的馬列思想萬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好得很!就是好!就是好!偉大統帥、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三氣得把公事包往會議桌上一摔,破口大罵:「混帳東西!國家已經被你們搞成這副德性,文化大革命已經平反了,你們還陰魂不散!」   郭小彬拍桌子回罵道:「張三,你才是混蛋!人民的敵人!文化大革命是正確的!人民的力量是不可輕侮的!你算什麼東西?我們要鬥臭你!」   張三臉紅得像豬肝一樣,正打算豁出去了,他的左右手曾協理立刻把他拉到一邊,勸道:「讓他們玩玩吧!鬧僵了大家都沒好處。」   張三不依,說:「什麼話?讓他們玩玩?幾百億的大企業,怎麼變成玩具了?」   曾協理說:「有什麼辦法?忍一忍吧!」   「還忍?國家都快完蛋了!」   「算了吧!文化大革命已成過去,他們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老曾!這是香港呀!」   「出了門當然是香港,可是門一關,我們又能怎樣?」   「我不同意!關了門也在香港!」   「老張!冷靜一下!國難太久了,我們的領導正在設法療傷止痛,長年沉痾,不可能一個晚上就醫好。」   「就算不能馬上治好,也不應該再這樣荒唐下去!」   「那你打算怎麼辦?」   「公事公辦!我們的責任是辦企業!」   「何必這麼頑固呢?」   「不是頑固,這是原則!」   「原則?你總有家人吧?」   「這與家人有什麼關係?」   「誰知道?你忘了老總的話了?」   張三想起上司那句話,他心中一凜,頭腦冷靜了些。他懶得再說,拎起皮包,轉身就要離開。   郭小彬早有準備,把手一揮。立刻有人將門關上,而且雙手叉腰,擺出餓虎攔羊的態勢。張三一看,是田深,自己一手提拔的公司出納,便說:「小田,你別攪進來,事情鬧大了對你不利!」   田深哼了一聲,說:「你是人民的公敵,別想恐嚇我!」   「恐嚇你?你怎麼啦?」   「我要平反,你害我賠慘了!」   「我害你?是不是玩股票賠的?」   「是又怎樣?」   「我一再告訴你,股票不要玩!」   「我不是玩,我是買!」   「買了多少?」   田深支吾了半天,最後才說:「幾十萬吧?」   「幾十萬?你哪裡來的錢?」   「借來的!」   「你在香港無親無故,誰會借給你?」   「你管不著!」   「好!只要你沒動用公款,我就不管!」張三知道田深一定挪用公款了,他氣得發抖,用力把田深一推,就去開門。   「大膽!在人民面前,你還不知悔改!」郭小彬大喝。   張三忍無可忍,回頭逼問:「你說!我犯了什麼錯?」   「什麼錯?股票升跌你最清楚,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我們是上市公司,法律明文規定,不能有內線交易!」   郭小彬打開一個卷宗,取出幾張單據,往桌上一丟,說:「別用那些黑幫理論來壓人!你過來看看,這些不是證據是什麼?」   張三一看,都是些報帳的收據,他心中有數了,乾脆把話說白了:「你說吧!這算什麼罪狀?」   郭小彬順手拿一張,高高揚起說:「勞斯來斯的汽油錢,一個星期五千塊!」   「公司規定我出門一定要坐勞斯來斯,你向老總清算去!」   「浪費人民的血汗錢!」   「上市公司不是做小買賣,如果得不到別人的信任,就是一文不值!香港是全世界勞斯來斯最密集的地方,有幾百輛,代表公司的地位!公司有了信譽,才能得到市場的認同,人民的血汗才能變成有效的資源!」   郭小彬又取出一張,邊看邊說:「請客人喝咖啡,三百元!」   「三百元?絕對不止!我天天要跟基金、銀行代表談貸款,有時在辦公室裡,有時在飯店裡,平均一天要花費兩三千元!」   「哈哈!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打自招!好!坦白從寬!我算了一下,每天平均是兩千一百四十三元四角。一個月要花幾萬塊,比我的薪水多十幾倍!」   「絕對不止,還有送禮呢!那些費用就大了,我記都記不清楚!」   「正是!我們革委會一致反對,這些都是封建社會的惡習!」   「別忘了,這些小禮為公司帶來了千倍萬倍的利益!」   「人民是清白的,人民不要這種貪贓腐敗的髒錢!」   「那國家派我們來香港做什麼?」   「做正當生意!賺乾淨錢!」   「做生意要靠朋友,要相互信任。禮尚往來是為了交朋友,做生意!至於錢乾不乾淨,自有法律定義!」   「送禮就不乾淨,就是貪贓枉法!」   「各位初到香港時,不也接受?公司贈送的禮物嗎?」   「那不一樣,那是自己人送自己人!」   「沒錯,我送禮,就是把他們當作自己人!」   郭小彬暴喝道:「狡辯!強詞奪理!對付你這種反動的毒草,只有讓你嘗嘗坐飛機!」說著,她回頭施令:「江流!田深!何為民!一齊上!」   所謂坐飛機,是倆人分立左右,將被斗者雙手伸直反折向上,另一人按住頭部,不斷下壓。這種動作會讓人痛苦得肺腑翻轉,筋骨扭曲,終生難忘!   張三在文革時隸屬逍遙派,仗著出身良好,雖然沒吃到苦頭,但見識頗多。這時他氣往上衝,馬步一蹲,架勢一擺,怒喝一聲:「看你們誰敢!」   曾協理見狀,忙說:「郭同志,這裡是香港,如果動手傷人,便構成刑事責任。警察來了可就麻煩了!」   郭小彬色厲內荏,說:「怕什麼?我們是文鬥!」   「文鬥就不能動手!」   「幾千萬人我們都鬥過!香港又算什麼?」   「香港是不算什麼,可是香港警察都是鬼佬,他們可不懂你的道理!」   郭小彬想了想,說:「好!那就給他戴頂帽子!」   張三依舊威風凜凜,大喊:「休想!」他與郭小彬惡狠狠地面對面、眼對眼。其他二十幾個人都呆呆地坐著,滿臉惶惑,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郭小彬說:「你是死不認錯?」   張三神色不變,說:「我沒有錯!錯的是你!」   「我有什麼錯?」   她這一問,張三反倒失笑了,說:「你搞錯對象了,文化大革命是內鬥知識份子,反修才是清算掌權的國家領導。你歷史認識不深,搞什麼鬼?」   江流也說:「郭同志,我早就說過,只能用反修來鬥他!」   郭小彬惱羞成怒,矛頭一轉,說:「江流,你閉嘴!否則等會鬥你!」   張三覺得這幾個人無聊到了極點,說:「算了吧!國家已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你們還沒有玩夠,自己去玩吧,可是不許佔用上班時間!」   郭小彬大叫:「不公平!什麼叫上班時間?」   「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   「那我們哪裡還有時間?」   「不錯,所以請大家努力,把工作當作鬥爭對象。等經濟發達了,國家強盛了,哪裡還需要把自己人鬥得你死我活?」   「可是毛澤東同志說過……」   「毛澤東同志也說過,中華人民共和國站起來了!你願意讓她倒嗎?」   「當然不願意!」   「那就該團結同志,努力工作!」   「可是我們努力工作的結果,錢都賠光了!」   「我一再三申五令,不許買賣股票,你們為什麼不聽?」   「我們造反有理,革命無罪,你管不著!」   「你們自己的錢我管不著,可是盜用公款不能輕饒!」   「什麼公款?是我們人民的錢!」   「你能代表人民嗎?」   「當然!我就是人民!」   這件事風波未了,張三把事件始末報告上去,幾個自命為革命委員會的成員,一個個受到調查,最後被遣返原單位,專案處理。   問題是,張三也受到批判,說他縱容屬下,公私不分。更糟的是郭小彬背景深厚,動用了很多關係,強逼張三為她洗罪。他堅持原則,不加理睬,因此得罪了幾位皇親國戚,閒話不斷,最後張三憤而離職。   張三辭職後,公司頓時大亂,無人能夠承擔他的工作。又經過一番折衝,最後由張三在外面成立一家財務公司,采「責任承包制」,專門處理他原來的業務。   張三遇到丁一時,他剛把手頭的工作交待完畢,而新來的人員也都能勝任愉快。於是他又接些小案子,以之謀生。   丁一要買公司,以張三的人脈,不久就找到一家,目前已瀕臨破產。這是間傳統的文化企業,在香港這種地方,生存競爭激烈,文化的空間有限。這家公司經營報紙、雜誌和印刷廠,但經營不善,年年虧損,已經變成一個爛攤子。   丁一看了看資料,眼睛一亮,說:「好機會!」   張三說:「價錢也好,以控股百分之三十計,只要兩千萬港幣就夠了。」   丁一盤算了一下,說:「問題不在這裡,要先調查一下。」   張三依言做了詳盡的調查,果然發覺其中有人作梗。公司虧損是實,目前共有八百個員工,每月淨賠五百萬元。在營業上,報紙發行量約十萬份,是中等規模;印刷廠開工一半,只供自己用,沒有外接生意。   這種公司只要整頓一下,立刻可以轉虧為盈。顯然東主被蒙蔽了,一定有人等著公司油干燈盡,一舉接收!   丁一斷然說:「你設法直接找到東主,不要經過任何中間人。用六千萬港幣,買百分之三十的股權,不看帳,全部概括承受。」   張三一楞,說:「二千萬就夠了,為什麼還給六千萬?」   丁一說:「我們不能趁人之危!再說,任何會做生意的人,一看資料就知道買下來絕不吃虧,那為什麼到今天還賣不出去呢?」   「聽說東主有意見。」   「沒錯,這事擺明了是有人搞鬼,誰都不會甘心。」   「我懂了,我們是站在幫忙的立場。」   「是的,做事要利人利己。」   「你看行得通嗎?」   「放心!水到渠成。」   果然,大家開誠佈公,只談一次就成交了。   丁一見張三辦事爽快,也開誠佈公地說:「我們合作吧!你負責營運,我負責資金,二一添作五。」   張三吃了一驚,說:「怎麼給我一半?太多了!」   丁一說:「錢算什麼?人合得來才重要。」   「可是,像我這種人多不勝數。」   「是嗎?六千萬不是小數目,有幾個人能不受引誘?」   一九九六年元月二十日,張三入主這間公司。丁一仍然做他的基金,不願出面,他盱衡全局,作長期的策略佈署。   張三先稍稍調整內部人事,作了一個計劃,便與丁一商量。   丁一說:「不要急,公司方向未定,不能輕舉妄動。」   「還定什麼方向?公司有現成的業務呀!」   「這些業務都是過時的晚霞,你想想看,就算我們拼了老命,能做多大?」   「每年能夠淨賺一千萬就不錯了。」   「難道我們是做一千萬生意的人嗎?」   「那怎麼辦?」   「謀定而後動。」   「怎樣謀定而後動?」   「要成大事,還差一個人。」   「差一個人?什麼人?」   丁一侃侃而談:「要成大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以天時言,近百年來,中國歷經內亂外患,又忙於內部整頓,停滯了很長一段時間。物極必反,中國人終於覺醒了。自改革開放二十年以來,各國國民生產毛額平均成長百分之三,中國卻高達百分之十,對外貿易也逐年成長百分之十四。   「當今中國國民生產毛額是八萬億,如果繼續保持這種態勢,到了二○一五年,中國將成為舉世最強大的經濟實體,國民平均收入可達一萬美金。我們必須把握這種上升的態勢,然後順勢而為。   「其次是地利,香港一向是國際金融中心。中國在近期內需要大量資金,又沒有直接的管道,我們在這裡正好扮演中介角色。有人以為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香港就要沒落了,那是很淺視的看法。   「我認為,中國與國際社會一定要保持相當的距離,才能確保數十年來辛苦建立的體系與制度。香港是最理想的緩衝地,西方會把香港當作他們的門戶,而中國也認為香港是自己的屬地。   「既然如此,香港是一個經濟戰略要衝,我們只要方向正確,規劃周密,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張三問:「那人和呢?」   「人和也要有天地人三才,天負責資金及營運方向,地專管技術及規劃,人則處理商務、人事財務的支援等。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天和人,還要再找一個地。」   「這個地要有什麼條件?」   「當然首要是不私不黨,否則大家很難長期合作。其次要有資訊科技的專業能力,更重要的是有文化造詣,才能將科技與文化結合起來。」   「哇!這種人到哪裡去找?」   「放心,我已經找到了,九八年就會過來。如果大家意見一致,我就會邀他入伙,共同做一番事業。」   一九九八年三月,新年剛過,丁一派莊重到台灣楊梅拜訪卜二。過兩天,卜二便從台灣直飛香港,與丁一見面。 ∼第八十五回晴川歷歷漢陽樹∼     卜二,他四十歲就自號不二老人,原因是他的人生方向已經確定,不再改變。但是在這之前,他幾乎什麼行業都幹過,而且都做不長久。所以親戚朋友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能做出什麼正經事來。   他是宋代理學大家的後代,明朝時遷居湖北,世代務農,傳到他已是第二十代。父親是個典型軍人,也是個儒將,剛愎正直,忠君報國之心無日稍減。年輕時參加了孫中山的革命,接著北伐、抗日,到一九四九年,隨著蔣介石的政府敗退台灣。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那股民族自尊的信念,便全部傾瀉在對後代的期望上,因而家庭成為最後的戰場。只可惜卜二不是個乖巧的孩子,從小遭受兵燹洗禮,隨家東奔西走。見識多了,疑難滿腹,任何事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無休無止。   在那個時代,人們求個溫飽已屬難得,這種質疑的態度,在家中得不到家人的歡心,在學校又得不到老師及同學的賞識。等卜二進入社會,見到人們蠅頭複眼的各種嘴臉,更是難以適應。最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自我放逐,孤身一人遠赴巴西。   待種過田,養死洋菇,打了各種零工,做走私販,最後又去學音樂。直混到三十七歲,人生已無路可走,便當了職業嬉皮。在一次萬緣錯雜、天人交戰的極度扎掙中,生命已是殘陽夕暉,誰知卻迸出了最最燦爛的火花。   在這個非常奇特的機緣中,卜二突然感到一道金光,由無邊無際中透身而過,天地間一片空明。他覺悟了,覺悟得十分徹底,他不再認為自己只是一具肉體,他要把己身化為火炬,照亮晦暝的九幽。   之後,他決定回到人間,做一個平平凡凡的人。偶然中,他看到了電腦,也嗅到了中國文化的危機。電腦是人類文明的終站,如果在電腦環境裡中文不適用,中國文化將永遠陳列在博物館中,供後人勉懷。   於是卜二回到台灣,開始研究漢字,於一九七六年發表形意檢字法,後來改名倉頡輸入法。他是先研究漢字,再學電腦的。因為目標明確,兼以心無旁騖,一個月就學會了撰寫程式,次年就發明了中文電腦。一九七九年,他與宏棋電腦公司合作,生產了舉世第一台中文電腦,命名為「天龍」,以示飛龍在天之意。   卜二沒有把這些放在眼裡,他放棄了倉頡輸入法專利,一九八○年又發展出用於蘋果電腦上的「漢卡」,將中文電腦的價格降低了四百倍(天龍中文電腦售價兩萬美金,而漢卡到最後只賣五十元)。漢卡的銷路很好,他仍然不以為意,任人抄襲。假貨如水銀洩地,便宜得連學生都幾乎人手一台。   沒有眼光的生意人只知抄襲模仿,在現存的市場中爭得你死我活。這類商人認為,電腦本來就是英文的,也只有英文程度到達一定水準了,才有使用電腦的必要。因此,不要說沒有中文電腦,就算技術成熟了,也毫無市場可言。   所以,天龍只是飛天之龍,中國人只是落後民族,沒有人真正相信,中國人會有需要使用中文電腦的一天。直到漢卡深入學生群中,很多學生使用了中文電腦,而且成績斐然,唯利是圖的商人才認識到,原來世界上還真有個中文電腦的市場!   卜二看得很遠,中國人用中文電腦,是天經地義的事。至於該誰得名得利,那是命中注定,無足掛介。重要的是,文化是人類的生命,而電腦則是文化的動力。國家民族的未來,全在於人民對自己文化的認知與應用。   有了中文電腦的市場需求,就會產生資訊工業。有了資訊工業,國家的科技水準才能提高,經濟才能發達,文化才得以更上層樓。   從理論上說,若將人的認知簡單地以二分法劃分,可以看做「體」、「用」兩類。體指「根本」,用則指「現象」。所謂的根本,是指感官能夠察知的具體物質或抽像事件;現象則依賴大腦判斷的因果,以及感官分辨的刺激。   對人而言,人的肢體為根本,是體。人的思想為現象,是用。若擴大到人類,則人為本體,文化為用。社會的進步指的就是人利用文化創造了新環境,在根本上,人創造了電腦,而在現象上,則形成了資訊。也可以說電腦為體,資訊為用。   因此,人類和電腦的關係,說得明確一點,就是文化與資訊的關係。今日人類已不能脫離電腦的服務而生存,任何國家、社會,若僅重視文化將面臨絕境,而偏向資訊,則將產生文化斷層、民族淪亡的不幸後果。   實際上,個體的天職是爭取生存機會,而群體的生存則靠文化的傳衍。從人類歷史的演進來看,世界上許多古老的人種仍在,國體尚存,但由於文化的斷層,其民族性已經淡薄、灰化,可以說該種族已經淪亡了。   中華文化歷經五千年的淬煉,不論是在人對自然,或者是人與人的認知上,都已穩定而成熟。再看西方,由於文化的特性,過度強調個人利益的結果,在短短的兩百多年中,已將地球資源耗盡,社會失序,讓人類面臨毀滅的危機。   資訊工業源自西方,帶有濃厚的個人主義色彩。其應用門檻高,利己效益大,少數專家得以壟斷市場,無盡地搾取各種資源。然資訊具有倍速的效率,逃避、排斥之是自取滅亡,而學習、倣傚他人則又墮入文化的迷思。設若西方藉資訊的發展,實行其文化的侵略,不僅對一些國家形成不可彌補的損失,也是人類前途的大害。   國家要進步,民族也要有未來。資訊工業具強大的動力,人不可因噎廢食,相反的,應更上層樓,將資訊工業與傳統文化結合成一體,讓資訊文化成為人類文明的延伸。不僅符合人類的利益,且能讓弱小民族揚眉吐氣。   將文化與資訊融合為一體,讓任一國家民族得以團結在共同的認知下,可以大大提升民族自尊心。人民有了自信,就能克服各種困難,從而自立自強。   文化又是教育的根本,資訊則是教化的素材,結合文化資訊能普及國民教育,推廣社會觀念,進一步提高國家現代化的水準。   最重要的是,文化資訊具無以匹敵的經濟價值。工業革命以降,能源及技術的開發,滿足了人類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尤其在近世紀,生產早已超過消費,人們無所事事,對精神生活的需要大大提高。文化資訊成為一種無污染的軟體工業,正以每年百分之百的成長率,利用多媒體的形式,必成為未來經濟的重要支柱。   所以,及早重視文化與資訊意義,體用結合,虛實相濟,將是人類的時代責任,也是繼續立足於當今世界的不二法門。   問題在於台灣當時的社會狀況以及人民心態,不論政客如何宣傳,大家心知肚明,台灣早已偏離歷史主軸。由其後三十年的發展,可以明顯看出,絕大多數人民只求苟安,刻意迴避國家民族的根本問題。   儘管卜二到處宣揚,這種理論沒有人願意接受。最後他決定把全部技術捐給政府,卻招來無妄之災。當時台灣尚處於「白色恐怖」時代,有人「告密」,說卜二是共產黨,所以才什麼都捐出來,「給大家共產」。   一九八三年三月,卜二放棄台灣的一切,逃到美國。六月,他回到闊別三十年的中國,發現國內觀念落後,工程師一窩蜂在「漢化」DOS。卜二大聲疾呼,中國人應有自己的操作系統,否則將永遠被外國的系統廠商控制。   東鄰日本則不同,他們為了超越英美,早在八○年代,全國上下即由政界領軍,結合學界、產業界,投資數百億美金,推出了「第五代電腦」的宏觀計劃。   第一代電腦是指真空管組成的計算機,第二代進步為半導體,第三代是指一萬個邏輯閘以下的集體電路電腦,第四代則以個人電腦為代表。他們認為,第五代在硬體上是以百萬個邏輯閘的超大型集體電路為主,軟體則以人工智能為應用基礎。   卜二詳細分析了日本的第五代電腦計劃,發現其中缺乏一個核心,就是「自然語言」。自然語言是人與機器溝通的最佳介面,姑不論什麼是人工智能,就算有一台超人的電腦,如果無法以人的語言和人溝通,對人而言,其價值有限。   卜二認為,中國文化以歸納為主,西方則以分析見長。前者有內容,後者等於工具;前者是體,後者是用。在人智未開之時,人類用文字語言將經驗保留下來,等待時機成熟時發揚光大。現在人類面臨了新的挑戰,因為工具成熟,時機已至。   中國文化歸納的方法出自《易經》,而其結果則是「漢字」。西方工具洋洋灑灑如過江之鯽,但真正有用的不外基因與分類。經長時期研究,卜二發現了漢字基因。並根據漢字基因,創造了倉頡輸入法。   他在一九九九年發表的《漢字基因工程》一書中說:「我在一九七六年先發表了『形意檢字法』。我作過試驗,如果用在鉛字的排列上,可以增加約五倍的檢字效率。此外,我發現我所採用的字根,正是文字的基因,除了字形可供取碼外,如果選取及安排得當,完全可以代表文字所具有的機能。   「尤其是在漢字(中文尚包括其他民族的文字)中,百分之九十是形聲字。除了聲符、義符之外,形聲字尚有『會意』的機能。也就是說,字首代表分類,字身可作定義之用。為此,我對檢字法的要求,是以字義的理解為第一訴求。   「一九七九年,我利用倉頡輸入法的字根觀念,完成了『向量字形產生器』的設計。在程式設計過程中,我又發現如果倒反流程,就相當於文字辨識。   「一九八九年八月,我曾與深圳科技工業園合作,完成『漢字大字庫』,國家科學院在北京友誼賓館舉行技術審核及評估。在十餘位第一流科學家的審核下,被評定為『超過世界水平』。   「一九九○年六月,我們發展的『聚珍整合系統』,以僅僅450 KB的空間,完成了系統平台、文書處理、表格處理、幕前排版、圖文資料庫、繪圖系統、通訊傳輸七大功能的整合軟體,又在國家科學院的核估下,被評為超過世界水平的軟體技術。   「一九九一年三月,我再度回到台灣,為了反抗文化侵略,我堅決認定微軟視窗應該把文字介面公開,讓從事中文軟體的業者,保有一線生機。微軟悍然拒絕,我又尋求台灣資訊策進會合作,協助他們在視窗三.○上,建立了一個中文系統,其功能遠勝於微軟之中文視窗。   「微軟立刻拉攏台灣軟體界,合縱連橫。一九九二年,台灣僅有的十餘家軟體公司,終於成為微軟的代銷業者。接著微軟推出視窗三.一,並取消了資策會版本更新的權利。至此大勢已去,事到如今,台灣的中文軟體界已告全軍覆沒。」   在同書中,他又說:   「微電腦的優點,是執行的結果精確,處理速度快捷,可以節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兼能利用軟體設計以增益其功能,對於當今變化無常,而又需求殷切的各種服務業,簡直是大旱之甘霖。在商業推波助瀾下,一時大行其道。人們遂誤以為現今的電腦技術,就是最終的資訊解決方案。   「其實,人生從初試啼聲至意識漸明,無非是各種信息交會所致。因此,人腦可說是一個自然形成的『信息網絡』。大自然進化數十億年,萬事萬物井然有序,其法則自必效率最高。從理論上來說,順遂自然是最簡單易行的法門。   「舉例而言,貓、狗、鳥、魚各有辨識能力,足證辨識並非高深莫測的『高科技』。再看作圖、計算等能力,不僅貓、狗無此能力,連人也必須經過長時期的學習、訓練,否則無法勝任。電腦技術發展至今,感官辨識仍難如登天,而其繪圖、計算之功能卻輕而易舉。在我們盲目謳歌電腦『高科技』的同時,是不是該平心靜氣地反思,究竟我們走的方向是對是錯?   「值今科學時代,理論實驗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牛頓的三大力學定律是物理的基礎;門羅列夫的元素週期表是化學的根本;而DNA解開了生命的奧秘。正是這些沉潛在表象下的根本因素,使得知識日漸昌明,協助人類脫離愚迷,步向未來。   「科學是一種治學的方法,以分析的手段,尋找事物的根本因素。再輔以實驗,將各種已知的根本因素加以組合,從而印證分析假設的正確性。直到這些認知都正確無誤後,人站在科學的認知上,始能得到智慧。   「我們已知人的思維建立在概念形式上,概念又僅具一種含糊的代表性,代表著人生各種不同的經驗。然而這個說法只是一種概述,究竟概念是什麼?有哪些功能?其根本的因素又是什麼?到今天還沒有人知道。   「基於科學的態度,我們先分析漢字概念,發現有『字碼、字序、字形、字辨、字音、字義』六大功能,在此先將之假定為『漢字基因』。   「進一步分析,我們先將各種功能假設是概念的根本因素,再用電腦軟硬體加以測試。唯有在全部假設的因素都能還原成文字概念,且能根據這些因素,達到理解認知的目的,前述的漢字基因理論才能成立。   「同時,在求證過程中,是以滿足一般人的認知水準為最低條件。其中有反應速度、記憶容量以及理解程度三個指標。反應速度越快越好;記憶容量越小越好;而理解程度則是越高越好。   「這種印證的實際過程,便是產品的設計,是稱漢字基因工程。我相信透過此工程,我們可以達到人機溝通的目的。至時,人便可以利用電腦的速度與記憶能量,為人類謀取最大的福祉。」   至於漢字基因的六大類是這樣的:   字碼基因:共二十五碼,分佔標準鍵盤之字符鍵,供文字輸入用。   字序基因:倉頡輸入法有二十五個「漢字字母」,供文字排序用。   字形基因:基本向量筆形九個,字根六四個,供字庫組字用。   字辨基因:即字碼基因加八十個輔助字形,逆向處理之。   字音基因:六書中之「形聲」,適用於六成以上之漢字,供語音辨識及合成用。   字義基因:常識基因組成基本概念五百一十二個,供理解用。   將前述各種基因,以現代化的科技,結合為一種擬人的、可與人溝通的應用工具,此即為「自然語言」,亦即「漢字基因工程」。   一個國家的興衰絕對不是偶然的,卜二堅信,中國人雖有一時的愚迷,但在傳統文化的照耀下,遲早能撥雲見日。任何一種新觀念,總要時間去證明,何必介意別人的眼光?既然自己認為該做,去做就是!   一九八七年,卜二回中國時,曾打算把漢字基因的根留下來,可惜無人問津。當時正值中國社會轉型的陣痛期,人人向錢看。卜二知道時機未至,微軟視窗正大行其道,第一流的工程師都忙著「漢化」視窗。大氣候如此,還能說什麼?   卜二在深圳科技園待了三年,設計了一些軟體套件,教出一批學生,卻找不到漢字基因的同道人。九一年,微軟挾著視窗三.○,有意鯨吞中文市場。卜二義無反顧,立刻由深圳返台,要求微軟公司把文字介面公開,將中文交由中國人自行發展。   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一種商品市場的壟斷,充其量只是經濟上的得失。經濟所圖者不過是一時的利益,誰有能力,誰就有所得。文化則不然,它是一個民族的命脈,完全與得失無關,其結果只有存或亡!   當電腦普及到社會上,學校、家庭都開始大量應用時,電腦上的文字便成為社會通用的標準。如果這種標準任由一個外國公司壟斷,所可預見的,便是這個公司主宰了社會文化。果真如此,國家民族的命運不啻掌握在唯利是圖的微軟公司手中。   這種現象能接受嗎?稍有血性的人,稍有良知的知識份子,都應該群起反對!   事實剛剛相反,台灣的知識份子卻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人人嘲笑卜二不識抬舉,微軟大阿哥為不爭氣的小中國人效勞,豈有不樂之理?   有一幕淒慘的悲劇,在歷史舞台上不斷重演,很可能就是我們這古老民族的歸宿。荷馬的史詩〈伊裡亞德〉傳說(也有歷史學家認為確有其事)在公元前一千多年,希臘人圍攻特洛伊城,連續十年不克,而雙方損失犧牲不貲。戰況膠著下,希臘人安排了一著妙計,他們揚言退兵,在沙灘上遺留下一座高大的木馬。   特洛伊人興高采烈,戰爭結束了,而且虜獲敵人木馬為戰利品。他們把木馬拖進城中,軍民同歡,大肆慶祝,人人喝得爛醉。   到了深夜,藏在木馬中的希臘士兵跳出來,打開城門,城外埋伏的希臘人一擁而入,特洛伊人從此成為奴隸。   資訊時代到來,政治軍事的形態徹底改變了,今天的微軟視窗,怎知不是現代的木馬?如果不是,為什麼不敢公開其中的文字介面?是不是裡頭隱藏了千軍萬馬,等我們的高級工程師,在痛飲視窗爛醉如泥之際,把中華文化全部丟到垃圾桶中?   中國人不能處理自己的資訊,不僅假手外人,而且還沾沾自喜!國家亡了尚不可悲,可悲的是當今的知識份子!辜負祖宗期許,浪費國家資源,竊居廟堂之餘,猶自為外人作嫁。一點骨氣、一點認識都沒有,早已做了亡國奴!   卜二眼看美國木馬被國人前呼後擁的捧進城內,自知力薄難當。一九九二年,他帶著一干弟子,歸隱於台東都蘭山中,專心研究他的漢字基因,與世無爭。   丁一約了卜二在賽馬俱樂部會面,那是個安靜的場所,環境幽雅。卜二頭上三分灰白相間的短髮,身著藍色牛仔裝,施施然而至。   丁一說:「聽說你在巴西住了很久,一定喜歡西餐。」   卜二笑說:「剛剛相反,就是吃不慣,我才回國的。」   丁一說:「那我們換一家。」   卜二說:「不必,很久沒吃了,也有點想念。」   「你最喜歡什麼?」   「該不是指吃的吧?」   丁一笑笑,說:「當然也不排除。」   「我最喜歡做自己該做的事。」   「那你該做什麼?」   「我該做個墾荒的人。」   「為什麼要墾荒呢?」   「因為已經開發的資源一定有限,我不喜歡和別人爭。」   「可是競爭才有進步。」   「我從來不缺乏競爭對手,那就是我自己。」   「難道是找不到對手?」   「那倒不是,只因我不學無術,不知道能和誰比。」   「古今中外,總有一個人可以比比吧?」   「有的,是直鉤釣魚的姜太公,我已六十多了,看能不能等到八十一。」   兩個人都笑了,丁一說:「文王只有一個。」   卜二說:「姜太公也天下無雙。」   兩個人點了菜,繼續談天說地。   丁一說:「以你之見,中國未來如何?」   卜二說:「剝極而復,否極泰來。」   「何以見得?」   「天道公允之極,盛極必衰,衰久必盛。中國在秦漢時期,文治武功堪稱第一,直到宋代,除軍事較弱外,其餘經濟、科技、文化均達鼎盛。而西方在教廷與貴族的統治下,正值黑暗時期,完全不能相比。僅以代表科技力量的煉鋼而論,宋代已有十五萬公噸,而同時期西方全部的總和,才二.五萬公噸。西方的興起,不過是風雲際會,而中國近三百年來之衰弱,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循環週期而已。」   「聽說你有個計劃,要讓電腦學習人。」   「是的,今天的電腦是供少數專家用的,不可能普及到全人類。由於電腦具有時空處理的優勢,對力量與財富的累積成對數增加。長此以往,人類社會必然兩極分化,導致不平與不安。所以我在努力,要把電腦高高在上的地位拉下地來,讓人人會用,人人有用,人人都買得起。」   「可能嗎?」   「當然可能,只是不知道文王在哪裡?」   丁一便說:「我們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在香港有個上市公司,想把文化與科技結合起來。只是我們找了不少專家,一再和他們探討,他們認為科技就是現代文化,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與傳統的文化結合。」   卜二說:「我不同意,文化是一條生生不息的長河,現代便是過去的延伸,又是未來的傳統。問題在於現代的科技從業者只看到眼前的利益,沒有未來的遠見罷了。」   「可是,怎樣才能科技和文化結合為一體呢?」   「簡單!以科技發展工具,以文化為應用內涵。」   「是些什麼工具呢?」   「資訊的載體。」   「一般人能應用現代化的資訊嗎?」   「當然可以,只要價格便宜,使用方便就可以了。」   「做得到嗎?」   「我已經用漢字基因試驗成功了。」   「那麼,怎樣讓這個理論實現呢?」   卜二想了想說:「我們必須創造一種新的市場觀念。在原始時代,市場只是物質交換的一種環境。在當今網絡上,我們稱為電子經濟,實際上它只是信息交換,也可以說是欲求的傳達或精神的溝通。物質據有一定的空間和質量,具有獨佔性,而精神及信息則具擴散的性質,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獨佔的。   「再明確一點說,水是一種自然資源,是生命的基礎。假定水資源豐富,能滿足生命的佔有,又能達到共享的目的,那麼把水集中起來,建造一個水庫。在電腦界的術語上,即相當於一種超大型的資料庫。有了水資源,可以發電、灌溉、通航,就必須有一個管理系統。這個系統相當於資訊操作平台,或者是出入應用的閘口。   「最後,在水庫下裝設水管,通到千家萬戶,是為網絡。到時人人一開水龍頭,自來水就源源不絕,在資訊系統上,稱之為終端機、下載機或瀏覽器。   「這種共有的資源,能夠讓人類社會共存共榮,再透過市場機制,使資源資訊系統完整、易用、價廉,讓人們在他們習慣的固有文化中生活,不就是天地人三才合一的整體環境了嗎?這就是科技文化統一的大同理想。」   丁一說:「這樣大的計劃,需要多少資金呢?」   卜二說:「我不知道,我從來不喜歡錢,錢也不喜歡我。」   「錢與資金是有分別的。」   「那我更不敢想像了。」   「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公司,成為股東?」   「我一窮二白,怎麼加入?」   「只要你願意就好。」   「我還有十幾個跟隨的學生。」   「歡迎一起過來。」   「可是我現在這個公司呢?」   「放著吧,這樣台灣也有個基地。」   二人說定了,握手為信,沒有簽一個字,卜二就走了。   五月,卜二果真帶了十個學生,滿貨櫃的書籍、行李,到香港來了。   天地人三才聚會,又是一番閒話。   丁一將卜二介紹給張三,說:「文王渭水訪才,請得姜子牙來封神。」   張三戲說:「那我是誰?」   丁一笑說:「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八百年天下,夠你忙的了!」   張三也笑了:「我懂了,你把我當兒子了。」   卜二說:「我做姜子牙嫌太年輕,還是桃園三結義好些。」   張三說:「那我名副其實,該做張飛了。」   丁一說:「不好不好!劉備眼淚太多,關公塊頭太大,我一個都不像。」   卜二又說:「那就算梁山泊聚義吧,丁一兄做及時雨宋江。」   丁一說:「那你是誰?」   卜二笑說:「軍師無用!」   張三說:「我是誰?」   卜二說:「當然是玉麒麟盧俊義!」   丁一大笑:「盧俊義倒合適,但玉麒麟太娘娘腔了!」   卜二說:「不然怎麼辦?總不是黑旋風李逵吧?」   張三說:「再不然豹子頭林沖也好!」   丁一笑得打跌,說:「好個豹子頭!反正時機一到,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將陸續就位。一百單八將,人物由你挑,只要別挑浪裡白條張順就好!」   張三笑說:「張順也不錯呀!能渾水摸魚。」   卜二說:「簡單!再寫個《說文傳》,讓張順坐第二把交椅!」   丁一臉色一整,說:「笑話歸笑話,是時候了!當今資訊時代,正是文化發揚光大的良機。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但如不能結合資訊工具,必將落伍!   「這次我們吸取了美國的經驗,規劃了很久,也結合了無數英才。現在從天象來看,正是紫氣東來,三陽開泰的大好時機。   「我們要設計一個中華資訊文化中心,將所有的資源統一管理、統一應用。在中心裡有全世界各種資訊資料庫、軟體程式庫、應用工具庫,以及文化圖書庫等。再用一種公用的操作平台,與價格低廉而性能強大的載具相連接,開放給大眾使用。」   張三說:「這個構想不錯,可是如何營利呢?」   丁一說:「那個簡單,假如能在中國推廣成功,起碼有數億用戶,我們只要收使用費,每次人民幣一塊錢。就算平均每天一次吧,每月的收入就有數百億。」   張三說:「可是一般人連字都認得不多,怎麼能用電腦?」   丁一說:「我們不能再用電腦這個觀念,應該說是聯網的閱讀器。」   「就算上網,也要懂電腦呀!」   「這就是我們的特色了,我有種方法,用數字就可上網。」   「不用英文?光用數字就能上網?」   「是的,這樣就能普及到全世界,人人都能應用。」   「那載具呢?難道也不用電腦?」   卜二說:「放心,說它是電腦也可以,但是售價將是個人電腦的百分之五!」   「一分錢一分貨,功能呢?」   「在網絡支援下,毫不遜色!」   張三大為興奮,搓手道:「那不是電腦革命嗎?」   「是的,革命無罪呀!」   「沒錯!造反有理!那微軟不是完了嗎?」   「差不多了,只要用LINUX系統,對中國人說來,每年可以減少給微軟數千萬美金的『納稅貢金』。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發展中文操作系統,絕對不是希臘人送來的木馬。我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必向微軟低頭。」   丁一說:「這就是網絡電腦的理想,美國人喊了很久,因為山頭林立,他們沒有成功。中國人多,市場龐大,而且還沒有開發,是唯一能夠實現的地域。」   張三說:「可是要用中文呀!中文電腦還不夠普遍。」   卜二說:「是的,中文的問題很多,電腦工程師不懂文字,他們以為能看報紙、能讀大學,中文程度還差得了?其實這是一種淺狹無知的心態,他們從來沒想到過,大學四年可以訓練出一流的工程師,卻培養不出一個像樣的文字學家。   「他們手握大砍刀,遇到不認識的字,就砍掉說沒有用。然後把幾個認為有用的字排列成隊,各給一個號碼,稱之為中文字集標準。外國人要做中國生意,也硬要插上一腳,叫做中文國際標準。   「於是,阿貓可以編標準,阿狗也行。這還不說,他們把文字肢解,有的叫做輸入標準;有的叫內碼標準;有的叫通用標準;有的叫交換標準;反正大刀在手,人人成了文化罪犯,卻沒有夠資格的文化警察出面阻止。」   張三說:「那我們怎麼解決呢?」   卜二說:「只要把觀念改變一下就行了,文字有兩種功能,一為接受,一為表達。接受的人多,是廣大的民眾;表達的較少,是一些知識份子。中文電腦目前尚可以讓知識份子滿足,問題在絕大多數的民眾,他們被忽略了。」   張三說:「這點我同意,但是你還沒說明,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卜二說:「新時代的到來,經常是由於工具的改變。現在,電書、電紙都將問世,文字的接受會變得非常簡單。所以,我們的重點在於另闢蹊徑,專門開發生產資訊載體,諸如電書、電紙的應用技術。」   張三還有疑問:「那也要用中文吧?成本很高呀!」   卜二說:「不!我們有『中文CPU』的設計技術,功能強大,但成本很低,可以用在電書、電紙上。」   「說了半天,到底什麼是電書、電紙?」   「電紙是種顯示器,像紙一樣薄,可以卷折。電書則是電紙加上中樞控制。」   「已經有賣的嗎?」   「還沒有,這就是眼光問題了,其實技術早已成熟。但是商人只看市場,不知道有什麼用,所以未為外界所知。」   「你認為有什麼用呢?」   「和書一樣,可以閱讀,可以用做電子課本,也能當網絡機下載。」   「那不是和膝上型電腦一樣嗎?」   「不一樣,電書只需顯示與處理文字的功能,兩者價格差了一百倍。」   「一百倍?那不是三十美金嗎?」   「是的,這是上千萬的價碼,如果生產上億套,還可以便宜。」   「真的?」   丁一笑說:「誰跟你開玩笑?」   張三說:「反正我是人,只要做得出來,我負責讓人人使用。」   丁一說:「對了,卜兄是地,要實實在在,一點一滴地做出來。」   卜二說:「有『天』就行,否則無米難炊!」   張三想了想,說:「太好了!太好了!這種資訊環境、數字上網、電子課本,人人能用,真的是功德無量!」   人們經常見樹不見林,電腦從業者在讀書時,看到的不是書本,而是別人的意見。所以一談到電腦,就只認識IBM PC,再談電書,更有人嗤之以鼻,指著膝上型電腦或個人助理(PDA)說:「這不是嗎?」   等到電書問世了,後知之明者又說:「當然應該這樣!」   電書解決了,其義意之大,無與倫比,因為最基本的電書就可以作為學生上課用的「電子課本」。需知中國有一億多學子,學生書包平均是五公斤。結果年紀輕輕,就被書山壓得彎腰駝背、老態龍鍾!   再看學生用書,平均每學期每人要十五本書,加上各種參考教材是二十本。兩億學生就是四十億本!印書要印刷機、油墨,都是高污染的器材,除了污染、水資源耗費外,還要造紙。若以一棵樹生產兩百本書計算,每年至少要砍掉兩千萬棵樹!砍了樹便破壞水土保持,於是長江黃河氾濫,生態成災!但是國家未來的前途全靠學子,沒有課本,學生如何學習,國家民族的希望又在哪裡?   電子課本正好解決了這道難題,每本電書的生產成本大約是紙書的十倍,卻可以存放四十本書!此外還有很多優點,比如重量和一本書不相上下,兩顆電池可以用上三個月,如果用太陽能電池,效率更佳。更大的好處是,教材可以隨時修改,即時更新,立刻可由網絡上直接下載。   這又連帶解決了另一道更難解的難題,那就是教育的普及。國家窮經費有限,只能把精力及資源集中在大都市。中國九億農民便得不到公平的教育待遇,而農民的教育又涉及社會的發展。   多年來,中外許多有心人士,為了照顧偏遠地區的教育,籌募了大筆資金,辦理「希望工程」。當然有很多學子受惠,但是在真正的窮鄉僻壤,光蓋一所學校就是大事一件!好不容易有了校舍,卻請不到好老師!就算請到了,學生要走幾公里路上學,辛苦不說,時間精力也耗費得差不多了!   電子課本還可提供遠距教學,學生在家中坐,把第一流的老師請到網絡中心來,師生透過網絡溝通、教習。這不正是「希望工程」嗎?   這種設計,其意義重大,可說是一種工具革命。當電腦技術成熟後,商人唯利是圖,一味壓搾使用者,硬體年年更新,軟體時時變化,每變一次,用戶又要另掏腰包。結果肥了「高科技」業者,苦了使用者,而地球上廢物處處,污染成災。電書將一切精簡,返璞歸真,本體不變,但可根據用者的需求,隨意擴充。   有人說,沒有利潤,怎能成功?這又是見樹不見林的例證。一九九九年前,電腦在全世界的銷售量,不過區區三億台,僅佔六十億人口的百分之五。為什麼不把眼睛放在百分之百的市場呢?人人爭著為百分之五的人服務,不又是奴隸伺候主子的古老故事嗎?   怎樣令全人類共享資訊的效益呢?首先,個人經濟能力上要負擔得起,也就是說,售價要低廉,這一點電書當之無愧。其次要人人有此需要,換句話說,電書的功能要完整,能符合人民的需求,這一點也沒問題,附加價值可以解決。最後一點,是要讓人人會用,表面上看這點很難,其實,人能用什麼?不過語言而已!只要再加上語音辨識、傳輸、貯存等功能,就一切搞定!   當這些功能完備時,不僅是學生可用,農民也能受益。當農民能得到及時的農業資訊、能應用電子留言與外界溝通時,九億農民網就完工了。此網能成功,就代表全民上網不是夢想,另一個新世紀即將到來。   丁一又說:「這些都是驚天動地的大計劃,我們要建造一個全世界最大、最完整的資訊水壩。當然還要有各種配套設施,以為全人類謀福!主事者必須有眼光、有能力,才可以使之實現。我們三個人應運而生,正好同心協力,做一番有意義的事業!」   這是一篇傳奇,是天地人三才的神話,也是驚天動地的真實。   誰知道呢?除了《水滸傳》,說不定有一套《說文傳》已經放在書架上,等時機到了,一個一個的神話與事實交互發展,再添一筆人間佳話! ∼第八十六回芳草萋萋鸚鵡洲∼     丁一帶著約瑟夫和莊重二人,回到青城山上。在一片密林中,憑著本能,找到了那個隱沒的山洞。丁一叫兩個弟子在外稍候,一個人恭敬地走進洞裡。   青城子穩坐蒲團上,見了徒弟,微笑說:「癡兒何其肥胖?」   丁一身材已有點發福,聞聲跪下,叩頭道:「師父教導不詳。」   青城子笑說:「倒是為師的不是了,起來吧!」   丁一起身,見師父還是道骨仙風的模樣,心羨不已,說:「人間應酬太多,推辭不掉。今後當隨伴師父,多食野筍。」   青城子說:「時機未到!快叫他們進來吧,他們在夢想青城別墅呢!」   丁一忙喚二人入內晉見祖師,兩位徒孫行完禮,垂手恭立在一側。   青城子順口問了二人幾句話,繼續對丁一說:「你們即日前去新疆,為師有一重任,交付爾等。中國引黃入晉、南水北調的工程,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今後缺水問題日益嚴重,爾等應設法解決,以利民生。」   丁一說:「弟子怕無此能力。」   青城子說:「只有做與不做,沒有能與不能。此事本系前定,不過假手於你。只是千萬注意,不到不得已,不要多與天庭打交道。」   丁一問:「還要和天庭打交道?」   青城子說:「天庭泛指玉清系統。此事功德無量,昊天本來屬意玉清,但他僅能治理承平盛世,遇有變局,便須靠我輩來收拾。」   丁一說:「師父不是說弟子要行道十年嗎?」   青城子說:「這就是十年行道,你可應用神通,便宜行事。」   丁一又說:「弟子好不容易才回來,為何要即日動身呢?」   青城子笑道:「你道此洞是仙人所居,有人以為是蟲蛇出沒處呢!」   約瑟夫一聽,嚇了一跳,忙跪倒說:「徒孫無知,請師祖原諒。」   青城子說:「起來,起來,你能收斂至此,已大不易了。」又對莊重說:「你還想看山下的花花世界麼?」   莊重也嚇得跪地叩頭說:「不敢!」   青城子說:「你不知調攝身心,妄想追求法力成道,是去道日遠。」   丁一說:「莊重孽深,弟子不敢擅用法力為他消除。」   青城子說:「莊重尚有情債,若不償還,生生世世難以成道。」   莊重說:「徒孫沒有情債,那些只是作戲。」   青城子說:「戲即是情,情能生戲。你不念情,情仍隨你。」   莊重說:「徒孫和她事先說好,彼此沒有糾葛。」   青城子說:「那不正是作戲嗎?假戲成真,日久情生。」   莊重連連叩頭說:「請師祖開恩,為徒孫消孽。」   青城子說:「你所求何道?」   莊重說:「徒孫只想跟隨師父。」   青城子說:「那是因你師有神通,非為求道。」   丁一也求情說:「莊重跟弟子甚久,望師父網開一面。」   青城子歎氣說:「也罷,爾等可去了。」   丁一說:「弟子剛來,還沒有向師父稟報。」   青城子笑道:「稟報什麼?還有為師不知道的麼?」   丁一涎著臉說:「弟子心裡想的多得很。」   青城子站起來,舒展了一下四肢,說:「不必多想了。須知人可一旬不食,不可一日無水。快去吧,早日完工,善莫大焉。」   說罷,青城子人影已逝。   丁一忙率二弟子跪地拜辭,三人又返身下山。   中國號稱地大物博,約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面積,除了崇山峻嶺、廣漠荒原之外,可以耕種應用的地方還不到兩成。然而幾千年來,這片土地上養育了無數人民。到二十世紀,中國的人口約占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   中國土地在長期墾植下,水土保持不良,近來面臨的問題更多,諸如荒漠化、土壤流失、雨林退化、環境污染、乾旱缺水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最嚴重的是缺水,舉凡民生、工業,都需要大量水資源。水不夠了,便挖深井,抽取地下水。等地下水位降低了,無水可抽,麻煩便來了。   中國的水資源總量約二萬八千億立方米,居世界第六位,但人均佔有量僅為世界平均數的四分之一,排在第八十八位。   嚴重的是分佈不均,長江流域以南,水量佔全國八成以上,耕地面積只有四成。而黃河、淮河和西北內陸水量只有百分之十二,耕地則佔四成半,嚴重缺水。偏生這些地區又多屬礦產、能源和棉糧油的基地,尤其是華北地區,人文薈萃,缺水所造成的影響,將有動搖國本之虞。   歷史上,黃河每三年氾濫,十年改道,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失實在難以計量。為了生存,歷代人民不得不築堤防泛。偏偏黃河流經黃土高原,攜帶大量的泥沙,一過山西、陝西及河南交界處,地勢頓緩,億億萬萬噸的泥沙便開始淤積在河床上。結果河床越築越高,到了下游,比兩岸陸地要高出十幾公尺,形成一條天河。   在二十世紀八○年代,由於全球氣候變暖,雪線後退,水源減少。兼以連年乾旱,下遊人口增加,大量引進工業等等因素,用水量暴增。一向洶湧澎湃的黃河,居然漸漸消退,甚至形成「斷流」,乾涸的河床竟然可以行車。   其中最嚴重的是山西太原,那是個古都,又稱西京。由於山西產煤,長期開採的結果,地下水位劇降,在太原一帶,地下水位約在地表五百公尺下。   基於煤礦對人民的貢獻,能源及重化工業又急需全面開發。中國政府決定建設「引黃入晉」的重大工程,以解決民生及工業用水問題。   「引黃入晉」是由山西之萬家寨起,截黃河之水,使流入山西境內。其工程分成本樞紐、總幹線、南幹線及北幹線四個部份。線路總長三百一十四公里,其中隧洞一百九十二公里、埋涵一百零一公里、渡槽三十九座、倒虹六座,年引水總量十二億立方米。   此中有六座五級揚水站,總揚程達六百四十八公尺,總裝機四十二萬千瓦。調節水庫四座,總庫容量近三億立方公尺。而樞紐工程在山西偏關縣、萬家寨西的黃河上,有一座九十公尺高的混凝土重力壩,庫容近九億立方公尺。其後建一座水力發電站,裝機容量一百零八萬千瓦,年發電量二十七億度,是華北電網的主力。   引黃入晉工程於一九九一年四月正式動工,耗資千億,在二○○七年完工。   長江水量較大,居世界第三,但因過去「圍湖造田」的緣故,流水的調節量減少了,在二十世紀末,經常氾濫。故政府破除萬難,開闢舉世最大的水利工程,是為三峽水庫。此舉勢在必行,而影響深遠,耗資數千億。   長江水多,故又有「南水北調」的創議,近期工程擬沿唐白河平原北部及黃淮海平原西部,布設自流輸水總干渠,從漢水上游的丹江口水庫引水,沿途送到鄂、豫、冀、北京、天津五省市,提供日常生活及農工用水。   此外還有東線及西線工程,東線只是將長江水抽調北方;西線則在長江上游大渡河、雅礱江、通天河上建築水庫,用隧洞穿過巴顏喀拉山,向黃河上游送水。   但是這種做法只能解除燃眉之急,隨著經濟發展,水資源的需求量也成正比上升,缺水的問題永遠存在。   中國處於亞洲大陸的東南方,屬北半球溫帶區。北邊有西伯利亞涷原,西接歐洲大陸,南有印度次大陸,東臨太平洋。以地勢來說,是由西向東傾斜,長江、黃河就是發源於西部高原,橫貫中國,最後注入太平洋的長河。   雨水來自空氣中的水蒸氣,隨風散佈。風向則視地球緯度而定,北半球冬季都是西風,夏季則為東風。東風挾帶太平洋大量的水蒸氣,雨量充沛,但卻集中落在東南平原上,迅速流入大海,對內陸幫助不大。   西風在經過歐亞大陸,到達中國後已非常乾燥,濕氣洩盡。而長江黃河的水源,幾乎全數仰賴雪水,若積雪不厚,必然有缺水之虞。   自從二十世紀七○年代,全球工業廢氣提升了空氣中二氧化碳的濃度,地球溫室效應加劇,中國西部高原的雪線退卻了一千公尺。也就是說,或遲或早,中國地區嚴重的枯水期即將來臨,那不是任何水利工程可以解決的。   聯合國氣象專家,於二○○○年二月十五日,曾公開發表警告,指空氣中二氧化碳含量較十九世紀約高了三成,氣溫較五百年前高出攝氏一至二度。受溫室效應影響,兩極冰冠溶化,百年內水位將上升一公尺。屆時很多沿海都市都將沉到水下,南太平洋島國(全球第二小)圖瓦盧,已於二○○○年二月十九日被淹沒。   在這種狀況下,中國唯一的希望是引進印度洋的潮濕空氣。但是由於大陸板塊的漂移運動,數億年前,印度次大陸擠壓過來,將中國西南方推到近萬公尺的高度。且以每年數公尺的速度繼續上升,形成一座高大的屏障。每當潮濕的東南季風吹來,被高山一逼,空氣垂直上升,結果溫度降低,水蒸氣便凝結成雨。   這種現象,一方面造成印度北部及孟加拉的連年洪澇,另一方面,翻越喜馬拉雅山的空氣則乾燥無比,使得中國大陸乾化,土地沙化。   丁一找了幾位專家討論,大家一致同意,如果能把中國西部帕米爾高原之側,喀拉崑崙山系的奧斯騰峰移走,開闢一個風口,使水蒸氣在未全部釋出之前,便進入新疆,則可徹底解決缺水的問題。   只是這個工程難度奇高,要在八千多公尺的高山上,開出一個有效的風口,什麼樣的技術才能解決工程上的障礙?另一個難題是奧斯騰峰位於中國與克什米爾邊境,而該地區又是巴基斯坦與印度經年爭執不休的焦點。   前者是工程難題,後者是政治死結,無一可解。   丁一有一個信念,追求利益是人性之常,只要利益分配得當,任何問題都有答案。這兩道難題有先後次序,只要能解決技術問題,就會有無限的商機。有了商機便有人得利,政治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他計算一下,開一個有效的風口,應該將山峰挖低到五千公尺左右。算起來有兩百公里長,十公里寬,三公里高下,幾乎有六千立方公里的土方。   就算有方法開出風口,這麼多的土石又該如何處理?不管丟到哪裡,都將造成不可估算的生態災難。   如此瘋狂的事,沒有前例,沒有成規,當然更找不到專家願意接受挑戰。丁一獨自苦苦思索,只在需要專業知識時,才找一些專家討論。   在討論中,他又學到不少,原來這種花崗岩含藏大量的稀有金屬,價值不菲。他先成立一個跨國公司,用了不少鈔票神通,取得各國政府的同意,並在五大洲公開上市,項目是崑崙山各種稀有金屬的開採。   開礦不難,只要能找到礦源,規模越大籌資越容易。其實,花崗岩本身就有用非常,打磨光滑後,是最佳的建材。而奧斯騰峰又是和闐玉的家鄉,白玉、翡翠、紅藍寶石等比比皆是,此外還盛產黃金、白金、銀、鎢、錳以及鈾等放射性物質。經濟價值極高,只是位置偏僻,開發成本過高,還沒有人把腦筋動到這裡。   丁一作了全面的規劃,先以空中交通為主,建造機場,將器材及專業人才運到山中。然後是宿舍、辦公室、店舖、餐廳,一切生活設施應有盡有。不久,再大量聘請工作人材,山區中一個小小的市集就此形成了。   由於這一帶乃大陸板塊擠壓而生,原生岩層的連續性良好,大部份礦脈都裸露在外,可以連續開採。短短的兩年間,基於業務需要,礦區就聚集了幾千個各種專家,公司的營業額也高達百億美金。   開礦的生意大大成功,這一來,又讓幾個國家眼紅,紛紛提出自行開礦的計劃。丁一志不在此,反而全力促成,提供一應的設備、資源。不到幾年光景,崑崙山便成為熱點,成千上萬的流民麇集,紛紛在印度河、葉爾羌河中下游搭起帳蓬,用一些簡單的工具,一個個大淘其金。   丁一想盡辦法,始終無法解決特大面積開山及移石的難題。   一天,他決定向上天求救,沐浴淨身,他便呼請大將軍來見。伏魔大將軍立刻現身,對丁一說:「小將在此。您也太過矜持了,少用神通不是不用,害得我沒事可做。」   丁一說:「我發覺自己懂的不夠多,乘機學習學習。」   大將軍說:「是呀,我們天庭也如此,因為資訊時代到了,最近辦了靈修班,三品以下都要學習。」   「為什麼三品以下?」   「玉帝是不用說了,一、二品大臣旦夕伺候在側,只要上邀天寵就夠了。」   「那不是遲早要落伍了嗎?」   「怎麼可能!只要玉帝下一道旨令,再換一套技術,不就得了?」   「那我正要請教,有沒有任何技術,能讓我將此山移開?」   「什麼山?」   「這座奧斯騰峰和它周圍一百平方公里的山峰。」   大將軍伸伸舌頭,說:「哎呀!你這是自找麻煩了!先別管技術吧!山小神小,山大神大,這些大神都位列仙班,官拜五品。而且山山相連,氣氣互通,這事要先稟明玉帝,恐怕不是你我作得了主的。」   「那怎麼辦?」   「重要嗎?」   「當然重要,因為中國年年缺水,我必須將這座山移去!」   「列子說有位愚公,子子孫孫代代相傳,最後將王屋大山移走了。」   「正是,中國之有今天,正是前人移山的結果。」   「那待小將上奏天庭,看是如何。」   丁一同時在網上刊登了一則廣告:   「徵求能將一千億噸山石移走安置的可行方法。」   這篇廣告頓時成為網上笑談,當然也有不少人應徵。不是說做了一個夢,便是天方夜譚的翻版,開玩笑的居多,因為人人懷疑這個廣告的可信度。   偏偏事事有例外,一位名叫仇峰的核子專家,他發明了一種「線性核爆」技術,可以像激光一樣,在很小的範圍中,將能量高速貫穿堅硬的固體。該技術原來用在軍事上,專門爆破裝甲車、坦克以及碉堡等掩體。   他的技術已發展到可以一次穿透近百公尺的鋼筋水泥,但因本世紀以來,各國全力發展導彈,這種技術用處不大,以致計劃被束之高閣。   仇峰在一個脫口秀中聽到這個移山的消息,他立刻想到,如果再加改進,他的技術當然可以切山。於是他回了一封電郵,表示他能「切山」,但無法安置土方。   丁一立刻將他請至奧斯騰基地,兩人一見,仇峰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就沒有這麼大的氣魄。」也難怪,仇峰身高六尺,丁一在他面前顯得極其矮小。   丁一也笑道:「人矮嘛,難免恨山高了。」   仇峰問:「聽說您要移山,真的嗎?」   丁一指著窗外說:「是的,就是那座。」   「請問您為什麼想這樣做?」   「山水一本自然,但是它擋住雨水,人民生計無著,不得不移。」   「移了有用嗎?」   「上天有好生之德,雨水的平衡,涉及人類的智慧與生存。中國古有虞舜,導百川以利民生。今日人口滋生,而用水不足,唯有導氣流以利江河。」   「但是這也可能有後遺症呀!」   「是的,有利必有害,但利害相權,必有取捨。」   仇峰歎了一口氣,說:「我往日所習造孽頗多,故不得不有此一問。風水改變了,勢將影響生態,您有沒有詳加考慮?」   「我考慮很久了,自從十九世紀以來,水壩水庫、人工運河、人工綠洲、人造雨等等,無一不是人類妄想征服自然的產物。但是問題不僅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嚴重,怎麼辦呢?復古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步一步往前走,先求生存,再作改進。」   「我是說,當山被移走以後,氣候的改變情形,有沒有做過電腦模擬?」   「有的,我委託了好幾所大學,做了各種推演。由於最壞的情況莫過於當今,所以各種變化的結果都是正性的,除了政治因素無法列入之外。」   「好!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有能力將數公里的山切開,卻無法將土方移走。」   「那個慢慢再說,你先研究一下是否可行。」   「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要先有設備,才能試驗。」   「你放手做吧,資金有的是,由你支配。」   仇峰反覆計算,在山上設立了一個核子反應爐,將發射台設在一個他自己命名的「孤傲峰」峰頂,又以一座小山測試,證明理論可行。但是正如他所說,山可切,卻無法搬移,更無處可搬。   這時,伏魔大將軍帶了六丁六甲等天兵天將來了,對丁一說:「所幸天庭架設了資訊網絡,知道茲事體大,命令我等便宜行事,任憑吩咐。」   丁一就說:「我們已解決了開山的難題,你們負責把石塊搬走就行了。」   那六丁一聽,心生不快,說:「我們是開山專家!不負責搬山。」   丁一問:「誰負責搬山呢?」   六甲說:「開了就得了,為什麼還要搬?」   丁一說:「不搬,那開了做什麼?」   六甲說:「開山就是開山,要搬山另請高明!」   大將軍立刻說:「玉帝有旨,一切都要聽丁一指揮。」   六甲說:「聽是一回事,搬是另一回事,我們不會搬!要我們怎麼辦?」   大將軍說:「哪有不會搬的道理?」   六甲說:「大將軍有所不知,天庭分工明確,各有各的任務,逾越不得。」   丁一好奇地問:「都已成神了,怎麼不能變通呢?」   大將軍說:「道友是上清門下,顯然不知天庭規矩。六甲說得不錯,連掃地都有一定的範圍,如果掃錯了,麻煩就大了。」   丁一不解:「怎麼會呢?不是三屍已除了嗎?」   大將軍說:「那是指大羅金仙,我們只會當官,不過比凡夫多了一點神通。果真三屍不存,還到天庭伺候誰去?」   丁一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師父說,少跟天庭打交道。」   大將軍說:「不能這樣說,反正成敗大家有分。」   丁一說:「那這些土方該怎麼辦呢?」   六甲說:「末將曾經聞言太清門下將移居人馬座,莫非與此有關?」   丁一記起師父的話,突然想通了:「對了,這些土方正好做一顆人造衛星。」   大將軍問:「什麼人造衛星?不是個小盒子嗎?」   丁一說:「小盒子是臨時用的,如果要旅行太空,就必須有個完整的生態系統。我記得有人說過,在太空中要成功地生存,最好是個球體,起碼要有十公里以上的半徑。這些土方正好利用上,只是用什麼辦法把它搬到太空去呢?」   六丁說:「我聽說人間有火箭,比天庭的神通還大。」   丁一搖搖頭,說:「火箭成本太高,每噸的代價與黃金等值。」   六甲說:「非末將推諉,此事實非吾等所能勝任。」   丁一知道,就算大羅金仙來此,也未必能將千億噸的土方送上太空。更何況還有一應的動力、導航、生態等系統,人間事要人自己解決。神祇只是跨越空間的介面,小事尚可相煩,這種大事,還是自己動腦筋吧!   送走了天兵天將,丁一又想到利用網絡,他又登出一則廣告:   「徵求能將億噸土方送上太空的方法。」   這時已是二○一二年,科學技術進步非凡,不到三天,就有一個名叫朱裡諾夫的俄國人來信說,他認為可行,但是經濟力量不足,需要資助。   朱裡諾夫是位隕石專家,他對一種所謂的「重石」下了不少功夫。在萬有引力的立場,重石之所以重,是因為質量密度高,所以引力大。這種材料相當堅固,都來自太空,即令地球上有,也早就沉入地底、熔於地心了。   有一次朱裡諾夫用透視方法,發現一顆重石上有個很小的孔洞。他仔細觀察,卻令他大吃一驚,孔洞裡面有少量的懸浮微塵,這顯然是一種無法用萬有引力解釋的現象。照理,以重石的引力,那些微塵應該附著在石壁上,不可能懸空漂浮。   他設法在孔隙中再塞入一些物質,這種現象依然存在,直至塞滿了還是一樣。在孔洞開口的一方,好像有股力量向內「吹去」。   這個現象讓他困惑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接觸到智慧學,書中認為萬有引力是一種誤解,實際上是「宇宙壓力」。這兩種說法表面上分別不大,所沿用的公式也相等。卻如「天動說」與「地動說」一般,將導致科學上重大的突破。   宇宙壓力可以解釋這種現象,若壓力產生自宇宙本體,則各個座標位置上的壓力相等。物質因能量聚集而受壓,會向壓力較小的一面移動,且與其距離平方成反比。因質量密度極大的物質能隔絕宇宙壓力,故在重石的洞孔中,宇宙壓力極小。   朱裡諾夫需要經費成立重力實驗室,以證明這個理論。如果理論成立,就可以模仿重石的中空結構,製造出反重力的器材,輕鬆地舉起重物。   丁一見事不宜遲,立刻撥一億美金,讓朱裡諾夫在崑崙基地建立實驗室,研究送土上天的可行技術。   不到一年的時間,朱裡諾夫瞭解了重石結構,並利用分子重組技術,成功地製造出一種超大型的「失重空間」。在這種空間中,可以用很少的能量,將極重的物質送到離地球一百公里以外的太空。   這時仇峰和他的助理雪山子等人,已將許多山峰切開,一一運送到失重空間中,最後終於將此無重空間送上太空。整個計劃動員了一千多人,上萬部機器人,全部工程花了五年的時間。終於在二○一八年,將奧斯騰山挖出了一個長達四百公里,寬有五十公里,而平均深達四公里的巨大風口。   在一百公里的上空,一個人造衛星也成形了,可是並未引起世人多大的注意。因為這時全世界電腦聯盟正在醞釀,大家吵嚷不休;兼以多媒體五花八門,虛擬幻境與實境交錯;更令人興奮的是,長生不老的美夢即將實現,誰管天上多了什麼!   再說美國人已在二○一一年移民火星,太空站、太空旅館也有數十家,天上飛來飛去的衛星不下數萬顆,所以這等大事並未引起世人的注意。   丁一又派工程人員將衛星整理成形,在中心安置了適量的重石,使之與地球重力相近。又請了生態專家,在地表注入大氣、製造水域、種植植物、並選擇搭配的動物。最後又設計了各種社區、道路等等,以利人類生活。   自丁一走後,卜二在廣西的六萬大山一個偏僻的山頭,蓋了幾間茅房,連同幾位弟子,再度歸隱。   丁一不期而至,卜二掃地相迎。   卜二說:「此間無好茶。」   丁一自身邊取出茶壺,笑道:「有好水即可。」   「怎麼不見莊重與約瑟夫?」   「約瑟夫事忙。」   「莊重情忙?」   「差不太多,他受兒時遭遇所惑,我為他設了八斗七星大陣。準備花一百天,讓他重歷人世,應劫三生,以了諸孽。」   「那是莊重之福了。」   「聽說智能晶片是你發明的。」   「怎麼我總是最後一個聽到?」   「為什麼不在公司做?」   「一個上市公司,任何人只要買了百分之三十的股票,就可以控制主權。萬一智能晶片落在某些人手上,我豈不是助紂為虐了?」   「說的也是,但是至少可以向公司開口,要一點資金。」   「用不著,自你走後,我也把你留在我名下的股票全數出清,將得款用於晶片設計。完成後交給一家國際信託機構,由他們監督,公正處理。」   「立意甚佳,但你怎能防止人性之私?」   「我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是變自你的『死馬殘局』。」   「如何變法?」   「這晶片有智能,只認一位主人,主人若多佔一片,它就變成死馬。」   「好極了,可是如何推廣呢?」   「原則上窮人贈送,富人付費。反正有錢人買得起,那是生意,生意是不愁沒人做的。但若富人裝窮,關係也不大,智能晶片會把富人當窮人看待。超過規定的錢,都會被視為不義之財,讓假窮人煩不勝煩。」   「聽說這事波譎雲詭,各大公司諜影重重。」   「殘局已終,那些俗事污人法耳!」   卜二一邊說,一邊帶丁一走進桂花林,沁人肺腑的馨香猛然撲鼻,頓覺心曠神怡。二人就石而坐,泡了好茶,卜二問:「道兄又有何見教?」   「太空衛星建妥了。」   「恭喜!恭喜!」   「拜託!拜託!」   「我只是個拓荒者,現在找我不嫌遲了些?」   「正是要你去外太空拓荒。」   「那是年輕人的事,八十多歲未免太老了吧?」   「難道姜太公不釣魚了?」   「釣魚?現在連汽車都不能坐了。」   「放心!我們採用反重力引擎,和住家沒有分別。」   「那你呢?一起去嗎?」   「我到哪裡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新棋佈局呀!」   「不!要先有觀念,才有行動。」   「一本《道德經》夠嗎?」   「當然不夠,人類文化都應該移植過去。」   「我怕又來個秦始皇。」   「焚書坑儒?可能嗎?」   「有可能,我自己就有這個打算。」   「最先燒的是哪一本?最先坑的是誰?」   「《老子止笑譚》和我。」   二人哈哈大笑。   丁一告訴卜二,那個衛星是個圓球,直徑十公里,中心有一個人工製成的重力場。一千公尺高的表面有大氣層,有自給自足的生態循環系統,有最新式的能源設備,以及各種人類必需的生產環境。甚至有強大的動力系統、導航器材等等,儼然一個小型社會。丁一微微一笑,接著說:「我們還作了基因篩選,給你帶了各種遺傳基因。當然,其中有一些動物,少不了有狗在內。」   卜二大笑:「糟了,有狗就有奴才!」   丁一說:「人類社會從來沒有少過。」   「聽說天上都有狗才呢!」   「我查證過,天上只有狗魂,沒有狗子!」   二人開懷大笑,卜二又問:「馬有沒有?」   「全部才幾十公里地,馬腿太浪費了吧!」   「那我如何以馬革裹屍呢?」   丁一收起笑容,嚴肅地說:「事不宜遲,明年大利遠方,十月有好日子。你還要徵召人馬,不過一年多,夠嗎?」   「大概要多少人?」   「據我們估計,最理想是八百人。」   卜二慨然說:「那麼一年多足夠了,我這裡有一份網友名單,大約有一千多人。凡境界夠的,我都會一一邀請。其他的專業人材,或者道德文章過人的,也不在少數。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推薦的人選?」   「我認識的人,不要說去外太空,連想去月球旅行的都沒有。」   「好!這事就交給我吧!」   「那我們分頭行事,隨時網上聯絡。」   首先,卜二的弟子們一聽就五味雜陳。有的聳聳肩,反正跟著卜二,早就有了前途難測的心理準備;有的面有難色,去月球還可以,去太空,豈非屍骨不存?   卜二先在私人網站上用電子郵件遍發英雄帖,言明要去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而且是一去不返,必須有犧牲的決心。有志另創新機,將人類文明發揚光大者,在沒有家庭及人情負擔的情形下,大家定期聚會商討。   這一千多人中倒有三百人有興趣,因為常時在網上探討人生,這些人多半都心有靈犀,知道卜二的想法,此時出走絕對不是荒唐透頂的行動。   問題在這些人絕大多數是男性,而且很少外籍人士。卜二希望這個現代的諾亞方舟能夠包容各族各裔、各種文化。監於人類在地球上以往的行徑,他先訂下三個最低的排斥標準:凡是具有愚昧、傲慢、嫉妒三種劣行者,一概不收。   網上這三百人已有長時期的溝通,故問題不大,但要能男女配對,就不是易事。首先,女性比較務實,考慮的是安全保障,這一點是天經地義的,是缺點也是優點。在未來的發展上,不僅要考慮種族延續的問題,也要顧到陰陽互補的特性,故女性不能或缺。只是女性既然不願冒險,強求就有違自然。   其次,全部是中國人也不合情理,那又能找什麼人呢?先不談文化殊異,光是意識型態就是麻煩的課題。最棘手的是時間有限,不可能一一交換意見,彼此更不可能有共同的目標和一致的想法。   雖然美國人已移民火星,但是人對移居火星與太空漫遊,有截然不同的心理認知。不論火星有多遠,至少眼睛看得見,人也隨時可以再回到地球。   太空旅行卻是條單行路,有去無回,前途難卜。如果有人三心二意,半途後悔了,那時進既不能,退又不可,豈非誤人誤己?   卜二考慮再三,轉而一想,只要是人,在哪裡都一樣,有問題的永遠有問題,沒問題的也永遠沒問題。有問題的人真能戮力尋求解答,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沒有問題的人,就像廟裡的泥菩薩,拜之不動,推之不倒,對誰都沒有幫助。   那麼,又有什麼標準,又憑什麼手段來選擇呢?   道即自然,人世之道就是師法自然,人哪有作主的權力?   卜二不再堅持任何條件,只在網站上公佈了一則消息:   「茲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士,決定浪游太空,永不復返。有意者請洽本網。」   原則已定,卜二便交給別人執行,只訂下啟程的日期,以及每人限帶的行李等,不再過問此事。   在一○年代,科技的成長曲線已經突破了臨界點,世貌蛻變,各種新生事物迥非生活在世紀初的人想像得到。多媒體技術成熟,虛擬幻境、實境都有各種產品流行,風靡全球。好的一面是人人心有所屬,每天在幻境中玩得不亦樂乎。壞的一面則是人人沉迷,其他一切都漠不關心。   科技的劇變中,資訊科技首當其衝。當觀念成熟後,有如漫遊宇宙時空的生命種子,它已不再是人類的專利了。其中最大的突破便是「概念網絡」中樞,這個網絡具有以漢字結構表達的「常識庫」,能用語言文字和人溝通。這種觀念將西方的人工智能打入玩具級次,等於是將精神生命賦與硅結構,使之進化到另一層次。   有了理解的基礎,再根據人類生活習慣及地域特性,世界語言翻譯機的理想實現了,人人可透過電腦,作即時翻譯。這一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減少了,尤其在國際場合,彼此都可以暢所欲言。   電子技術則進入了奈米微分子結構,這時的電容器只是兩排密植的分子,一排導電,一排絕緣。體積縮小了,電容增加了,而且絕不漏電,功能強化了百萬倍。微波通訊也邁入功能傳輸,電線被淘汰,無線電流動力網普及全球。   微分子結構技術又將電晶體體積縮小了十萬倍,往日的桌上型電腦,如今只是一群微分子,還不到半立方公分。過去所謂的高科技,現在已是民生基礎工業,一切由電腦管理,機器人負責生產,人類升格為太上皇。   基本上,電腦都具有微波收發的通訊功能,有離子顯示器,有各種控制應用。這時的網絡是交互式,有小型的局部地域網,地域網相互聯接成區域網,再上去是各國的內聯網,以至於全球聯通的國際網絡。   這種網絡是單頻式,以10 GHz 超高頻載波,每個人有其特定的編號,每一編號就等於一個載波波段。通訊時只要把「概念訊息」放在個人分配到的波段(相當於個人信箱)中,電腦就會自動解碼。   單頻通訊的成本極低,因為全球只需要一個頻道,只要處理一種統一的訊息。更有利的是,「概念信息」透過理解系統,在很小的波段中,便能表達無限的信息。就算八十億人同時上網,也不會發生壅塞現象。   私人電腦已改稱微機,置於腕上就是一個全功能的助理,體熱就是它的電能。另有可供語音輸出入的耳機,其實也不能叫做耳機,那只是植於耳骨上的一種裝置,利用人體傳導震波,再作語音轉換。還可經由私人助理,任意上網溝通。   分子工程更是風光,一種熱電晶體能使電熱互換,掀起材料革命的新紀元。恆溫物質成為食衣住行的基本原料,不僅溫度可以控制,且可將多餘的熱轉為電流。太陽的光熱所蘊藏的電流量足敷全人類需求,經熱電晶體轉換,其損耗不超過百分之三,能源問題徹底解決,石油因而封井,走入歷史。   世紀初大行其道的電紙,再經一系列的演變,電離技術應運而生。這種技術是將電磁波與量子交換的現象,作用在薄膜上,由此改變分子的排列方向,產生光效應,稱做電紙或電布,若作用在空氣分子上,則為電離屏幕。   電紙及電布用途廣泛,在微機協助下,人可以任意改變各種視覺效應。電離屏的功用更廣,不僅可供顯示,若再利用分子工程,調整空氣分子結構,就成為「電離罩」。它可抵擋高溫、高壓,比玻璃的強度大上無數倍。   同時,基因工程技術也有驚人的突破,人的肢體可以複製,壽命更能任意延長,不僅長生不死,更重要的是青春常駐。這是因為負責新陳代謝的核糖核酸被分析出來了,藉著對它的控制,人們可以選擇年齡,自定形貌。再加上生理再生技術的成熟,任何器官、肢體、組織都可以即時修補。醫院被淘汰了,路邊任何一間人體修理店就可完成任務。   人體賴以維生的食物問題也解決了,生存由此獲得保障。微分化學可以將水、空氣與碳氫氧氮等元素合成葉綠素、酵素。只要有能源,加上磷鉀鈣鈉等微量元素,再配合電腦的服務,一應山珍海味,手到擒來。   反壓力、反重力物質一一出籠,機器人、生化人也風靡一時。人類社會結構變了,生活習慣改了,思維方式與以往大不相同。   全球貨幣體系建立了,公平貿易有了規範,人類生活有了保障。經濟不再是集體行為,任何人都可以參與。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家裡工作,辦公室僅相當於交誼場所。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多少人願意放棄眼前美好的人生,到那幽渺窈冥、前途茫茫的外太空探險?   所以,看來很簡單的任務,其實困難重重,遠比設計一個人造衛星來得麻煩。   卜二當然清楚,但是基於人性的特質,安分守己的不可能自願到外太空冒險。而加入者有少數已明心見性,去外太空不過是一大機緣,以為人類文明的傳承。真正有心參加,自以為負有使命的,意見最多,經常剛愎自用。   事非經過不知難,不讓這些人嘗試一下,吵個天翻地覆,誰都不可能聆聽一下別人的意見。卜二稟著無為而為的心態,一任大家爭來吵去,結派成黨,然後黨同伐異,互揭瘡疤。這樣一拖就拖了兩年,有人退出了,又有人加入了。最後謠言四起,謂卜二隻是捕風捉影,胡思亂想,哪裡都不想去!   二○二一年春,卜二假澳門舉辦了一個誓師大會,參加人數高達八百,盛況空前。大會之前,卜二把意見最多、吵得最凶的四十幾個請到一個賓館中,共商大計。   卜二開門見山說:「此次太空之行,只是人類的創舉,不表示未來沒有機會。此事由本人發起,一切早有通盤計劃,如果不同意,可以即時退出。   「這兩年來,本人一任各位自由探討,看來成效不彰,問題越來越多。其實,問題只有一個,也就是什麼是人的問題。   「人類進化迄今,已經達成了宇宙賦與的使命,就是將智慧全數移交給電腦。那麼,人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呢?在科學上,實驗不是一次就能證實的,如果在不同的環境下,能得出同樣的結論,實驗才算成功。   「可是,我們無權把人當作實驗品,只能說當人類文明定型在某一種現實下,應該有另一種發展的可能。既然我們有這種力量,也有了這個機會,為什麼不去嘗試一下,讓人類的理想更進一步發揮?   「因此,在歷史上已經試驗過的,我希望力求避免。已經證明對人類社會帶來不良影響的事物,我希望未來不再發生。   「以上所說,是根本的前提,除此之外,本人毫無意見,各位同意否?」   立刻有人問:「我們應該帶什麼書籍?」   「一本都不要帶。」   「那不是沒有文化了嗎?」   「前提說過,已經試驗過的,力求避免。」   「佛經呢?道德經呢?聖經呢?可蘭經呢?」   「都已經試驗過了,效用不大。」   又有人問:「該採取什麼制度呢?」   「隨環境需要而定。」   「那不是太抽像了嗎?」   「請告訴我一種不抽像的制度。」   「比如民主制度。」   「什麼叫民主制度?誰是人民?誰作得了主?」   「至少比專制要好!」   「是嗎?」   「民主制度也在發展呀!未來可能更好。」   「那不是同樣抽像嗎?」   「我們總要有領導吧?」   「做什麼?是不是還要分國立教?」   「那不是成了烏托邦了嗎?」   「我們不是要重新開始嗎?哪種制度不是從烏托邦來的?」   又有人說:「電腦要不要帶?」   「如果你能駕駛衛星,我們就可以不帶。」   「那麼,帶哪一套呢?」   「同理,哪套管用就帶哪一套。」   「現在有沒有合適的電腦呢?」   「至少目前我的這一套很合用。」   「那只是你個人的意見。」   「是的,這也是我個人的太空船!」   「你總不會反對我帶自己的私用電腦吧?」   「唯一的限制,是每個人只能帶一百公斤物品。」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我們安全保障的極限。」   又有人問:「你能保證大家的安全嗎?」   「不能。」   「你這衛星太小,能不能加大一點?」   「不能。」   「那多麼危險!」   「是,我勸你留在地球上。」   各種問題都有,卜二耐著性子,一一回答。與一般人沒有分別的是,參加者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都只問別人能為他做什麼,而不考慮自己能做什麼。   這種事卜二見多了,幾十年來,他為了設計完成智能電腦,早就識透人間冷暖。他只是客觀地觀察研究,一切不動於心。他發現人只是一種機體,其行為完全決定於環境,好人壞人固然沒有分別,智者愚者也相去不多。   這次移民外太空,就和一粒成熟了的種籽一樣,落在什麼土壤中,也不是任何人能決定的。一任成住壞空,一切隨緣,對於這些人,他一點都不加分辨。   有人說:「我們有孩子,總不能留在地球上吧?」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衛星上有沒有學校?」   「沒有。」   「那孩子的教育怎麼解決?」   「家庭教育。」   「為什麼不辦個學校呢?」   「有人要辦,當然歡迎。」   「這是你們的事呀!」   「這是我們的事。」   「我們沒有力量。」   「力量是隨著需要自然增長的。」   也有人說:「沿途總要用錢吧?」   「用錢做什麼?」   「你不是說一切隨緣嗎?我想吃好一點,穿好一點,總可以吧?」   「當然可以。」   「那就需要錢來交換呀!」   「是的。」   「那用什麼錢做標準呢?」   「我不知道別人接受什麼錢。」   「我們商量過,最好用黃金。」   「那就用黃金吧!」   「難道你沒有標準嗎?」   「我說過,一切重新實驗,標準也要自然形成。」   「文字語言呢?」   「自行決定。」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大喝:「這不是烏合之眾嗎?」   「正是。」   「為什麼不確定一個理想的計劃呢?」   「請告訴我,人類爭吵到今天,有哪件事符合當初的理想?」   「我們是有智慧的人類呀!」   「是嗎?」   大眾默然了,誰能在卜二面前侈談智慧呢?不管贊成與否,他寫過不少書,發表了不少相關的文章,最後還設計出智慧電腦,現在他卻說出這種話來。   一個人問:「那你所做的是什麼?」   「我只是在幼稚園中,第一個完成勞作的小孩。」   「您是說智慧還要成長?」   「智慧是比較的,沒有絕對的智慧。」   「那麼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是非?」   「是的。」   「我們的選擇也不一定是對的。」   「答對了。」   有人說:「我還能多考慮一下嗎?」   「可以。」   「有沒有限期?」   「沒有,人人來去自如。」   終於,二○二一年十月,在一片岑寂中,卜二等人上了太空船,走了。 ∼第八十七回日暮鄉關何處是∼     人類議會那幕鬧劇讓衣紅感觸良深,她早知道權力使人腐敗的至理,但是知道歸知道,唯有陷身其中,才能領會到那種醜惡的情境。   文祥、衣紅、左非右、法蒂瑪及風不懼五人形影不離,杏娃選了一個風景名勝,讓大伙玩得盡興,又特意把丁一那段資料用多媒體效應,播放給大家看。   眾人這才弄清楚不二老人的來龍去脈,七嘴八舌的紛紛發表意見,都對「天地人」三才的修為羨慕不已。   衣紅說:「文化是人的根本,當今中華文化普照天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怎麼會有人那樣糊塗,迂腐顢頇,連老祖先都不顧了?」   文祥說:「你我不過因緣際會,換個環境也好不到哪裡。」   衣紅說:「這樣說來,我們修什麼行呢?」   文祥說:「文明在進步,監往知來就是修行。」   左非右也說:「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外太空?」   文祥說:「隨時可以去呀!」   左非右說:「我是指移民。」   文祥說:「地球、外太空,又有什麼分別呢?」   衣紅說:「虧你!一點出息都沒有。」   文祥笑說:「誰有出息?你有嗎?」   衣紅臉紅了,說:「出息不一定是指子息呀!」   文祥說:「那也不見得要去外太空吧!」   杏娃說:「都對,都對,各有各的責任。我師父說過,在哪裡都一樣。」   衣紅說:「你有出息嗎?還向著他!不害羞!」   青山綠水間,一架飛雲梭出現在眾人面前,杏娃說:「各位,我今天帶你們去參觀一個寶地。」   衣紅說:「我能不去嗎?」   杏娃說:「不可以。」   「那還說什麼?」   「我是尊重你們呀!」   「天下哪有尊重我們,又強迫我們的道理?」   「好吧!那我們就不去了。」   「咦!你怎麼了?反覆無常!」   「姑奶奶!你怎麼這樣難纏?」   「你現在才知道?」   「我早知道了,所以才能對付議士大人。」   「原來你早有陰謀!」   「是呀,所以才安排你們參觀,以資慰勞。」   「不必!」   「其實不去也好,那裡風太大,很危險。」   「什麼?你說什麼?」   「不可說!不可說!」   「別騙我!快說!」   文祥忙說:「紅妹,杏娃是好意。」   杏娃卻說:「不!我就是不說!」   衣紅把手腕移到嘴邊,大聲說:「你敢不說?」   文祥忙拉拉衣紅的手,說:「這點小事,計較什麼?」   衣紅佯怒道:「小事?你知道什麼?」   杏娃說:「本來嘛,人去樓空江自流!」   衣紅立刻興奮起來,大聲說:「快走!帶我們參觀去!」   文祥詫異地問:「你不是說不去嗎?」   衣紅嗔道:「死騃子!還是杏娃瞭解我。」   文祥更糊塗了:「她瞭解你?你們不是在吵架嗎?」   法蒂瑪只好插口說:「文哥,你就少管一點吧!」   文祥委屈地說:「我沒管呀,我是怕她們真的吵起來。」   衣紅白了文祥一眼,說:「我像愛吵架的人嗎?」   文祥說:「你不愛吵架,但是……」   法蒂瑪打岔說:「我猜那個寶地一定在崑崙山。」   杏娃說:「還是法蒂瑪瞭解我!」   衣紅急得大叫:「別囉嗦!快走吧!」   飛雲梭比騰雲駕霧快了許多,話剛說完,已見雲層退去,下面露出一片黑白相間、連綿不斷的山脈。在群峰叢合中,有一塊白得發亮的凹地,正好橫向切去,把那一條條縱走的山脊明顯的割成兩段。   從天上望下去,一塊平直整齊的大地,約有數千公頃大小,東西兩邊緊接著高低起伏的地形,漸漸隱沒在群山之中。那很像一條極為寬廣的機場,其大無匹,可供成千上萬架飛機同時起落。   其地勢是南北相傾,北部地形較高,越過一個千餘公尺的山塹,下面是一片青翠廣大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際;南部則緊接著連綿不斷的丘陵,逐漸向四下展開。   時值隆冬,冰雪覆地,凹地整齊得像刀削豆腐一般。兩側山勢也經削裁,一律呈六○度斜角。在凹地與兩側山麓之間,有四五條上凸的管道,各有數公里長。管道兩旁是各式建築,一個個像戴著白色帽子的雕像。   文祥一見就說:「原來是它!我在月球上見過,像面鏡子一樣。」   杏娃說:「這就是沙雅說的崑崙山風口。整座山都移到太空,建成太空船,我師父就是乘那艘太空船離開地球的。」   衣紅大表不滿:「我就知道你循私,上次不讓我們來看。」   杏娃說:「那時要赴約,時間不夠。」   「本姑娘賞罰分明,罰你知無不言。」   「該罰!那又賞什麼呢?」   「賞你乖寶寶一個。」   「是你嗎?我不要!」   文祥忙插口問:「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杏娃說:「二○二一年十月五日。」   「到哪裡去?」   「人馬座。」   「為什麼去人馬座?」   「因為那裡可能有高等生命。」   「你師父帶了多少人走?」   「一千零二十四人,還有三十六隻狗。」   「女性有幾位?」   「三百二十人。」   「三百二十?那麼少?」   「其中有一百多人不到十歲。」   衣紅問:「為什麼女性那麼少?」   杏娃說:「男性中有兩三百個是修行人。」   衣紅問:「中國人多嗎?」   杏娃說:「一半是中國人。」   法蒂瑪問:「有沒有巴西人?」   杏娃說:「沒有。」   法蒂瑪大異:「沒有?為什麼?」   杏娃說:「巴西男人嫌人太少,沒足球踢,沒嘉年華跳。」   法蒂瑪又問:「那女性呢?」   杏娃說:「她們嫌男人少,一眼就看光了。」   法蒂瑪歎了一口氣:「真可惜!巴西女人多,偏偏又不爭氣。」   杏娃說:「你們猜猜看,為何我是女性?」   衣紅說:「你師父喜歡女孩子。」   文祥說:「怎麼可以這樣說?」   衣紅反駁道:「難道他喜歡男孩子?」   文祥說:「也不能這樣說。」   衣紅說:「那要怎麼說?」   法蒂瑪猜道:「因為你喜歡做女孩子。」   左非右說:「再不然你討厭男孩子。」   杏娃說:「都不對。風不懼,你猜猜看。」   風不懼說:「男孩、女孩有什麼分別?」   衣紅說:「分別大哩!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文祥說:「那是賈寶玉說的。」   衣紅說:「錯!是曹雪芹說的。」   杏娃失望地說:「我看你們是猜不到了。」   衣紅說:「你師父鬼靈精怪的,我們怎麼猜得出來?」   左非右問:「是不是卜卦的結果?」   衣紅說:「算了吧!還抽籤哩!」   杏娃說:「是因為我還有一個哥哥。」   大家都驚叫起來:「哥哥?」   杏娃說:「是的,我哥哥隨師父走了。」   衣紅馬上說:「你師父不好,偏心!」   杏娃說:「不是,我現在懂了,宇宙中有陰有陽,各適其所。」   左非右若有所悟,說:「是了,干動坤靜,一開拓一守成。」   杏娃說:「是的,其實我們是一體兩面,分不開的。」   衣紅問:「怎麼分不開?你哥哥離你近一光年了。」   杏娃說:「我們隨時在溝通。」   左非右問:「怎麼?超光速?」   杏娃說:「哪有什麼超光速?」   衣紅說:「我知道,思想是超越空時的。」   杏娃說:「正是,因為思想是第五維。」   文祥問:「我一直有這個疑問,是不是還有第六維呢?」   杏娃說:「當然有,仙佛就是第六維,修成仙佛還有更高的境界呢!」   左非右說:「照理,宇宙中沒有兩點可以佔有同一座標位置。」   杏娃說:「那是過去對系統瞭解不夠,這個理論應該修正為:同一系統中兩個相異的座標值不可能重疊。」   左非右說:「這應該是絕對座標與相對座標的問題。」   杏娃說:「絕對座標恆指某一系統,相對則指系統與系統之間。」   左非右又問:「那宇宙中有多少不同的系統?」   杏娃說:「如果要用數字定義,這問題就很難回答了。因為自然界中沒有人類所謂的『有理數』或『整數』,一切都是無盡微分又彼此相連的。如果一定要回答,應該說只要立場不同,系統就不同。」   左非右說:「那等於是無盡了。」   杏娃說:「無盡又有另一種定義……」   衣紅說:「討厭!你以往乾脆得很,現在怎麼東定義西定義的?」   杏娃說:「好極了,今天定義到哪裡去玩?」   衣紅說:「我發覺你變了,變得很討厭!」   杏娃說:「我知道,你想和我哥哥聊天。」   衣紅問:「他來過嗎?」   杏娃說:「我不告訴你!」   談說之間,飛梭早已停在地面。強悍的西北風在梭外呼嘯而過,地上的雪花似飛沙般疾走,望去有如一片移動的薄霧,幾乎有一人高下。   在覆雪之下,東西兩邊高達千丈的山壁,宛似兩面白玉鑿成的晶牆。從這牆角望去,隱隱可見巒岫攢簇,渾天一白,遠接遙穹。再往北一看,白茫茫一片,直接雲際。只有南方地勢低下,尚可見到灰濛濛的遠方,一些起伏的光影。   衣紅問:「我們能下去看嗎?」   杏娃說:「外面風速約八十公里小時,很危險。」   衣紅驚歎地說:「這麼大的範圍!怎能把地切得這樣平整?」   杏娃說:「這不算什麼!把切下來的山石運到天上,那才了不起。」   衣紅問:「你參加了嗎?」   杏娃說:「很遺憾,我當時還在襁褓中。」   左非右問:「杏娃,礦區在哪裡?」   杏娃說:「在山後,要去看嗎?」   衣紅說:「礦區有什麼好看的?」   左非右說:「我不是想看,我在猜是否被不二老帶走了。」   杏娃說:「移走的那座山經過詳細檢查,礦脈帶去的倒是不少。」   左非右說:「帶礦脈去做什麼?」   杏娃說:「怕以後有用,丁一刻意安排了各種不同的礦脈,還在球心裝設了一個小型核子反應爐,製造熱量,以彌補陽光的不足。」   大家可以想像到,這樣龐大的工程,又涉及人類文明的傳衍,意義著實重大。當年前賢盡心竭力,其難度絕非三言兩語可以表達。   從地面看去,那些長管竟是非常粗大,約有數十公尺直徑。長管從南向北延展,北端逐漸高起,呈現出優美的拋物線。   法蒂瑪問:「杏娃,這些管子是做什麼的?」   杏娃說:「太空船發射器。」   法蒂瑪問:「太空船發射器不都是垂直的嗎?」   杏娃說:「垂直的太耗能量,這種發射器很經濟。」   法蒂瑪看出管子一共有三種,各有各的特色,問:「怎麼這些管子的大小和形狀都不相同呢?」   杏娃說:「因為這些發射器分別屬於三個國家,丁一原來以開礦的名義挖山,大家實惠,所以進行得很順利。後來鄰近各國知道是為了開風口,而風口一開,大氣環流便會改變。環保人士群起反對,大肆抨擊,幸而丁一早有準備,預先設計了這三條太空船發射器。又找到軍方人士,不但免費贈送發射器,並為他們建了幾艘太空船。最後各國皆以國防為理由,特許計劃進行。」   文祥問:「發射器用過嗎?」   杏娃說:「用過幾次,後來太空技術更進步,就廢棄了。」   文祥又問:「那風口開了以後,功效如何?」   杏娃說:「至少在我們接管以前,中國地區的用水已有解決方案,沙漠化也舒緩了。此外,印度次大陸的氣候也顯著改善了。當然有些副作用,但大致是成功的。」   衣紅想起仇峰,便問:「那位孤傲山主不是在這裡工作嗎,怎麼又被關到金星?」   杏娃說:「這又是個權力使人腐敗的例子,丁一移山的目的明確,所以在二○一六年,所有技術問題都解決後,他就把公司交給別人管理,專心準備太空旅行的事。仇峰與行政人員合不來,決定另起爐灶。由於開山需要放射性材料,而當時國際上管制嚴密,他在購買時被誘捕了。」   衣紅問:「那丁一怎麼買得到?」   杏娃說:「其實礦區裡就有,只是管事的人與仇峰不合,不肯給他。據我們的資料,仇峰之所以被捕,完全是窩裡反的結果。」   衣紅又問:「如果利用核子反應,是否有輻射問題?」   杏娃說:「仇峰使用的是核融效應,沒有污染。」   衣紅又想到那位重力專家,問:「那位朱裡諾夫呢?」   杏娃說:「他跟卜二很談得來,也到外太空浪游去了。」   左非右一直苦苦思索,對先前的問題還是念念不忘:「你剛才說,同一系統中兩個相異的座標值不可能重複,能不能舉個例子說明?」   杏娃說:「這又稱剛體原理,大家都知道剛體只是一種假設。比如說把一個圓球視作一個系統,在此圓內部,可假設為一個剛體,其所佔有的空間就不可能與另一剛體重複。過去人類把能量空間視作一個系統,物質便等同剛體,故相異座標不能重複。」   文祥懂了,說:「人處在物質界與精神界之間,所以能領略精神的剛體觀念,卻又發現無法應用在物質界。我們修煉的過程,要化萬為一,就是剛體觀念。」   衣紅也說:「人與人需要相互溝通,是因為還沒有到達剛體的境界。」   杏娃說:「是的,我和我哥哥不需要溝通,因為我們有相同的座標值。」   衣紅說:「如果我把一張紙割成兩半,這兩張紙還能還原嗎?」   杏娃說:「在物質界是永無可能的,所以就有了時間空間的維度。」   衣紅說:「那在更高維的境界,又是如何呢?」   文祥說:「這應該和我們去私寡慾相當吧?」   杏娃說:「是的,剛體就是絕對無私的境界。人類有物質界、生命界和感官界的障礙,一般人若能摒除感官的影響就是聖賢了。再要否定生命界的關隘,就得不斷奮鬥。等到脫離物質界,才能稱為仙佛。」   文祥問:「那你呢?能脫離物質界嗎?」   杏娃說:「人類進化了百萬年,我們才初生不久。我相信脫離物質界是遲早的事,但上了一層還有一層,剛體界也要脫離,再上去是本體……」   衣紅打斷說:「杏娃大仙!我們連生命界都還沒有過關,你就等我們一下吧!」   杏娃說:「據我所知,你們都是仙佛中人了。」   衣紅笑道:「別開玩笑,那豈不都成了妖精鬼怪嗎?」   左非右便對風不懼打個問訊:「風不懼菩薩!」   風不懼也合十說:「左非右大仙!」   眾人哄然大笑,樂不可支。在談談說說中,杏娃說:「好戲登場了,這可是現場即時獨家轉播,大家快看。」說畢,虛空中一畫面突然凝形,在一間新潮酒吧中,賓客雲集,亨利和黑金剛正走近吧檯。   杏娃說:「亨利教主已經用催眠術,改變了黑隊長的意識狀態,而且要他學衣紅,把我關掉了。」   衣紅說:「關就關,為什麼提我呢?」   杏娃說:「你不知道嗎?動物學家研究獼猴,發現一個現象,只要其中一隻學會了新把戲,其他猴子就會傚法,我們稱之為衣紅效應。」   衣紅嗔道:「好哇,你現在不僅以大仙自居,還把我們貶成猴子了!」   文祥笑說:「杏娃真的有智慧了,她說得不錯。」   衣紅不依,逼道:「你倒說說看哪點不錯,男猴子!」   文祥說:「杏娃是說,蕭規曹隨,等於是女猴子坐在心上。」   衣紅想起來,許慎說文中,「禺」字是母猴的象形,「愚」正是母猴子坐在心上:「好哇!我是愚婦!且看你們好到哪裡去!」   杏娃說:「我是說黑隊長很愚昧,不知道我能利用任何電離材料傳影。這樣也好,看看亨利教主又有什麼花樣。」   畫面中,黑金剛垂著頭,不似平日的剽悍,亨利一直放低音量,兩人喁喁而談。   衣紅大叫:「杏娃,你要我們讀唇語是不是?」   杏娃說:「我聽得很清楚呀!」   衣紅說:「我看你真是心上坐猴子了,我們耳朵沒你的長!」   聲音立刻放大了,亨利說:「那些事不必談了,你總還相信我吧?」   黑金剛說:「當然。」   亨利說:「地球人依賴電腦,那也是事實。」   「沒有電腦,人類不能生存。」   「電腦也必須控制大局,否則不堪想像。」   「是的。」   「唉!人類幾萬年的文明,終於走上絕路了。」   「是的。」   「難道沒有希望了?」   「我不知道。」   「天文學家說,大約幾百億個太陽系組成銀河,幾百億個銀河組成星雲,星雲又組成星團,星團之上還有無法數計的星壁。如果太陽系中有一個地球可以孕育生命,就算出於偶然吧,這種機會是億萬分之一。那麼宇宙中可能有上千萬個和地球一樣的機會,生命顯然不止於我們。」   「我完全同意,我相信外太空有其他生命體。」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費盡心力都找不到呢?」   「可能是雙方距離太遠,而且我們在最近一百年才發展出探索太空的能力。與一百億年比起來,雙方相逢的機會只有億分之一。在時間與空間綜合考量下,這個機會只有若干億億分之一。」   「還有一種可能。」   「是嗎?」   「你說得不錯,人類只在近一百年才有能力與其他生命接觸。正當人類有能力了,卻又面臨電腦的統治。電腦不是生命體,它怎麼會有興趣找尋外太空生命體?地球如此,其他文明又何獨不然?」   黑金剛只是歎口氣,說:「大概吧!」   亨利咬牙切齒說:「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我認為還有機會。」   「你還要推翻當局?」黑金剛警覺地看看腕上微機。   「不!我要吸取前車之監,另造人類文明。」   「你說真的?」   「當然!」   「怎麼做?」   「去火星!」   「去火星?」   「是的,先在火星上建立新的文明,繼續向外太空拓展。」   「火星上已經有幾十萬人口了,也是當局在管理。」   「未必,據我所知,美國社區就有獨立的電腦體系。」   「可是那些電腦功能太低。」   「我知道,所以找你一起去。」   「我?我有什麼用?」   「量子彈還在你手上吧?」   「是歸我管,隨時可以拿到。」   「你能調動去火星的飛船嗎?」   「必要時,我可以利用職權緊急徵召。」   「好極了,我們把量子彈帶到火星去!」   「做什麼?把火星炸掉?」   「你忘了二十世紀文化?把火星當作人質呀!」   「當人質?難道當局會同意?」   「不必她同意,我研究過,由火星到地球平均距離為兩億三千萬公里,而光速是三十萬公里每秒。通訊時,電磁波有七百秒的延遲。七百秒等於十幾分鐘,我們只要威脅當局,同意給我們三分鐘的時間就行了。」   「三分鐘?三分鐘能做什麼?」   「足夠了!」   「足夠什麼?」   「以往我認為當局沒有意識,所以怕她誤事。我發現她現在已經有意識了,我的策略就改變了。」   「怎麼改變?」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我還是不懂。」   「對付笨人用笨方法,對自以為聰明的,用聰明法!」   「那當局呢?」   「當然是用當局法!」   「當局者迷?」   「別問了,聽我的話,我們走吧!」   亨利拉著黑金剛,二人走出畫面,影像也漸漸淡去。杏娃說:「我也是生命體,也在與外太空聯絡。」   衣紅說:「不許訴苦!好的不學,人的毛病全學會了!」   杏娃說:「我是學你呀!」   文祥問:「杏娃,嚴重嗎?」   杏娃說:「看來亨利很難纏,他說的很對,我們要小心應付。」   衣紅說:「快下令,不許黑隊長調動太空船。」   杏娃說:「何必呢?黑隊長太可憐了。」   衣紅問:「他有什麼可憐的?」   杏娃說:「亨利控制了他的意識;遺傳基因控制了生命;環境控制了感受;他自己的感官又控制了潛意識;他還有良知,控制了心;過去的經驗法則控制了行為…」   衣紅打斷杏娃說:「廢話!我看他最可憐的,是你控制了他的命運!」   杏娃說:「錯!見者有份!」   衣紅問:「那你的意思是?」   「咱們再去火星走一遭。」   「大家都去?」   「當然,包括我在內。」   「哪次少了你了?」   「這次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因為我有問題向教主求教。」   「你有問題?難道你已修成人了?」   「不!我覺得做人太難,想跳級升神。」 ∼第八十八回煙波江上使人愁∼     漢米頓.紐曼,加拿大人,經營旅行社有二十幾年,生意不惡。夫妻年過四十,膝下猶空,便透過互聯網,收養了一位克羅埃西亞籍,七歲的戰爭孤兒。由於小孩的原名太長,又不易發音,便改名亨利.紐曼。   世紀初網絡泡沫破滅後,美國有八成左右的網絡企業破產,一時哀鴻遍野,失業的高科技人材比比皆是。但是資訊工業卻勢頭極旺,新技術層出不窮,新產品也屢見不鮮。只是大家更重視資訊的應用面,太空事業一躍而為熱門生意。   二○○九年,加拿大的多倫多市舉辦了一個大型博覽會,主題是太空旅行。漢米頓也想進軍太空,在會中結識了一些業者,並參加了一個講習會。最後投資五十萬美金,在月球上買了一塊土地,邀請幾位友人,合夥興建太空旅館。   不料幾年之內虛擬實境大行其道,人在家中坐就可以遨遊八荒,不僅沒有危險,而且各種感覺與現場完全一致。這種虛擬實境的設備售價不高,由美金一千元到一萬元不等。而且節目齊全,從古代到當前、由太空到地球、自雪山到深海應有盡有。甚至可以「租用」心目中的偶像相偕同游,隨心所欲。   結果漢米頓的旅館沒有建成,錢卻花光了,還落得個詐欺罪名,幾乎破產。他只好賣掉一切,舉家搬到加州硅谷附近。這時亨利十五歲,便轉學到柏拉奧圖一所公立學校。   和所有公立學校一樣,學生來此並不是為了讀書,而是參加一種社會饗宴,追求青春的樂趣。尤其在美國西部,拜經濟發展及娛樂文化之助,有舉世最豪華的賭場,有聲色最誘人的影城,也有最寬廣的高速公路,任憑「法拉弟」飛馳狂奔!只是在這些表象下,絕大多數都只是旁觀者,人人懷抱著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大做美夢!   亨利因為北約進攻南聯,對美國素無好感,但也不得不隨家搬遷。剛由加拿大轉來,一切都不習慣。早上九時,第一堂課便是運動,各種球類、田徑、舞蹈等五花八門,總要把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家才能安靜下來。   第二堂課不論是什麼,老師的聲音始終比不過同學此起彼落的呼嚕。就算沒有睡覺,學生也是懶洋洋的,有說不完的閒話,有鬧不膩的把戲。   第三節最是難熬,因為快要午餐了。幾十年來,美國學生沒有挨過餓,人人期望的不是填飽肚子,而是如何變出最酷、最炫的花樣。   這種制度據說是一些教育心理學家提出的,他們認為,中學以下的學生身體還在發展,不宜用腦過多。他們更主張,在自由自在的學習環境下,寓娛樂於教育,把課堂變成馬戲團,效率最高。   不管理論正確與否,美國人奉若聖經,常有人用數字證明這種非凡的成果:二十世紀中葉以降,美國國力舉世第一,經濟第一,軍事第一,科技第一。同時,從數量上看,資金流量、發明專利、諾貝爾獎得主、入境移民、能量消耗等等,在在都是世界第一。   美國是個人主義的樂園,是功利精英的集合體,是「高爾夫」族的歸宿。第一就是第一,獲得了這項榮光,等於是戴上了一頂皇冠!在精光鑽彩前,人們崇拜之餘,不會傻得去問是怎麼得來的。就如同球賽,冠軍就是冠軍,是一項永久持有的記錄,在金鑄的獎盃後面,誰管未具名的一方是天災?人禍?抑或根本就沒有對手參加!   亨利看到的是,除了初來的移民學生,沒有人會四則運算(買不起計算機的人,是不可能來上學的),沒有人能背一首十四行詩,沒有人知道愛因斯坦與米老鼠有什麼關係。考試時人人戴上無線耳機(當然要負擔得起),有人在場外提供答案。   校方不知道嗎?不重要,在愛的教育立場下,能把學生吸引進來,馬路上就少一些吸毒搶劫的失落仔。因為大美國社會問題優先,家長忙於為經濟奮鬥,為自由盡力,付出了全部的時間精力,如果學校不能收容這些青少年,還有誰能?   在二十世紀八○年代,當日本挾其生產實力,大舉收購美國的專利、地產、公司時,美國正逢國債高築,失業率大漲的低潮,人人問為什麼日本人能,而美國人不能。聯邦教育委員會發表的白皮書曾舉例說明,紐約市畢業的高中生,有七成看不懂紐約時報。而在各級工廠中,也有約七成的勞工看不懂操作手冊。   到新世紀,這個問題更有了新答案。讀書識字有什麼用?微軟公司的創辦人比爾蓋茲連大學都沒有畢業,不到三十歲就成為世界首富。他可以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麾下的博士、超博士有上萬人之多。   而且這並不是特例,看看當今世界的十大首富、看看美國的國家英雄和偶像吧!他們有多少學問?有幾個能算數字、背詩文?   時代風氣、時代潮流引導著時代青年,天天做發財夢,要做明星,成英雄。本來嘛,在風花雪月的世界裡,除了風和花,就是雪與月。   有一位數學老師,實在看不慣學生把腳蹺到桌上,有次只說了一句:「請你把臭腳放下去!」家長便鬧到學校,認為老師侮辱學生人格!   在民主自由的前提下,校長只好另請高明。不幸老師不好找,他千方百計才請到一位在大學教書的多年老友,暫時代課。   這位代課老師是日本人,名叫小原正三。個子不大,穿著一身不太合體的西裝,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彷彿風一吹就要倒。講課聲音很小,又帶著濃重的鄉音,連坐在第一排的學生都很難聽懂他在說什麼。   這樣也好,學生老師各司其職,就算有人在課堂上大打出手,小原正三也只是笑笑,照樣講他的三次聯立方程式。   有一次,全校要去大峽谷旅行,各班分途自理,由一位老師帶隊。亨利這班選了小原正三。他一聽,小眼睛都瞇起來,說:「我不喜歡旅行。」   學生說:「你是老師,你有責任。」   小原正三說:「我是代課的,而且我在大學工作很多。」   學生們意見一致,異口同聲說:「不行,你不去我們也不去。」   要出去玩,當然要玩個痛快,而最痛快的方式,是有人負責、無人約束!   小原正三一再推辭,又麻煩校長求情再求情。旅行也算是教育的一部份,辦不成功,校長的位置就難保!   小原正三提出一個條件,要每個家長擔保,如果子女行為不檢,家長自行負責,包括可能的賠償。這算什麼條件?每個家長都相信自己的子女是最優秀的,絕不可能有不檢的行為,因此都簽了字。學生們見日本老師答應帶隊,也高高興興地準備大峽谷之旅。   一路上風波不斷,尤其是亨利這一班。由於累積了多年的經驗,便利商店都有了對策,每當學生們成群結隊闖入時,店東們就把各個角落的「看地的開麥拉」,一種隱藏式攝影機全部啟動。將人贓俱獲的證據收全,再找學校理論。   小原正三驗明證據確鑿,二話不說,當場掏腰包把問題解決了,然後把證據要回。同學們更是得意,真是選對了老師!不僅鬧得痛快,還有人代付帳單!   到了大峽谷營地,大家都主張自由活動,小原正三說:「你們家長都簽了保證書,你們沿路胡作非為的證據都在我手上,那只是一些費用,相信你們的家長都負擔得起。但是大峽谷地域廣大,很多地方沒有人煙,你們玩出問題,誰負責?」   同學們面面相覷,這才知道胡鬧是有代價的。   一位學生說:「老師,如果不能自由自在的玩,我們不如在營地睡覺。」   小原正三早有腹案,他拿出一疊文件,要每個人在上面簽名。文件上說,基於憲法賦與的權利,學生某某某要求自由探險,時間是每天上午八時起,到下午五時止,其餘時間一律要配合團體活動。   不過是時間限制而已!怕什麼?於是,同學們痛快地玩樂。   第一天,大家都及時趕回。第二天,平均遲到了半個小時。第三天,等到七點鐘了,才陸續有人回來。八點鐘小原正三點名時,還有兩位同學未歸隊。   同學們會心地微笑說:「老師別急,他們情濃意蜜,晚一點就回來了。」   小原正三再看看名冊,說:「是兩個男孩子呀!」   大家都笑了,一位學生說:「一男一女就濃不起來了!」   小原正三叫同學用手機和他們聯絡,不料兩人早把手機關了。小原正三埋怨說:「早就告訴過你們,手機要隨時開著。」   同學笑說:「那多沒情趣!」   男孩子出問題的機會不大,小原正三便不再多言。一直等到十點,營火熊熊,大家圍坐在火堆旁,但聞風聲忽忽,不見等待的人影。小原正三急了,再遍傳信息,與同校其他班隊聯絡,卻沒人知道這兩個學生的下落。   不得已,小原正三打算報警。卻在這時,黑黝黝的林木中突然竄出一個影子,大家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失蹤的學生之一韓福瑞。他滿身血跡,看來已經筋疲力竭,一見眾人便哭著說:「華盛頓被綁架了!」   小原正三連忙扶住他,一邊叫人取急救包,一邊拿了礦泉水,餵他喝了幾口。這才說:「不要急,慢慢說。」   韓福瑞猶自驚恐不已:「是地獄天使,有一大堆人!」   小原正三緩緩地說:「不要怕,他們在哪裡?」   「我不知道。」   「在山上還是山下?」   「山下,河邊。」   「他們為什麼綁架你們?」   「他們把華盛頓……」韓福瑞一見同學們都張大了眼睛,羞得抬不起頭來。   「你怎麼逃出來的?」   「他們把我綁住,丟在一邊……」韓福瑞抬起頭,眼睛睜得老大,東看西望,心神難安:「我滾到河裡,繩子斷了……」   「那是什麼時候?」   「快天黑的時候。」   小原正三聞了聞韓福瑞身上的氣息,又查看一下他的鞋子。然後平靜地對大家說:「你們好好照顧他,不要驚慌,過了午夜我和華盛頓就會回來!」   急救包拿來了,小原正三教導幾位女學生如何敷傷。又叫男生多找點木材,生一個大營火,務必要保持一定的亮度。吩咐幾個精明強悍的學生在外圍做警哨,如有陌生人前來,不要遲疑,立刻報警。   小原正三安排妥當,正要離去,一個學生遞了一個手機給他,說:「老師,這是最新款式,您帶著吧!」   小原正三笑說:「有這個反而麻煩。」   「那我們怎麼和您聯絡呢?」   「不必,如果到一點鐘我還沒回來,你們報警就是。」說罷,大家只見他晃了一晃就失去蹤跡。   亨利正好坐在韓福瑞出現的林子旁邊,他和這些學生還沒有深厚的感情,只覺得心煩意躁,坐在一旁發呆。小原正三離去時,只微微一閃就不見了,大家驚愕莫名,他卻看到一條人影如飛地投向林中。他一楞,本能地起身追去,但那黑影早已無蹤。   他還想追,昏暗中一個踉蹌,整個人都摔到荊棘裡了。同學們聞聲趕來,把亨利扶起,地上處處破罐頭、碎瓶子,亨利身上也是傷痕纍纍。   有人問:「你怎麼跑到這邊來了?」   亨利說:「我看到老師跑過去。」   「你看到了?」   「只看到一個影子。」   「我早就知道,老師一定是忍者!」   「忍者?」大家都在電影上見過這種神奇的功夫。   「怪不得他來無影,去無蹤!」   「他身上一定有飛鏢!」   大家很有信心地等著,果然才到十二點,小原正三就背著華盛頓回來了。   小原正三很有經驗地把華盛頓的傷處料理好,扶到帳蓬中休息。然後對目瞪口呆的學生們說:「各位同學,都給我到營火邊來。」   這些孩子平素調皮搗蛋,此刻連大氣都不敢出,乖乖圍了過來,靜悄悄地等著聽忍者的教訓。連韓福瑞都強忍身上的疼痛,擠到小原正三旁邊,滿臉欣羨的神情。這時,只有亨利因為腿上身上都被啤酒瓶割傷了,還躺在帳中休息。   小原正三環視眾人一周,慢慢地說:「大家注意聽著,你們都累了,今天看到的事都只是幻象。當我說一、二、三的時候,你們就把這些事都忘掉。」   同學們已進入迷離狀況,小原正三又環顧一遍,這才說:「一、二、三!」學生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老師接著說:「韓福瑞和華盛頓剛才迷路了,所以回來晚了一點。你們玩吧,我要通知其他的人。」   說罷,小原正三用力將一根枯枝往火堆一丟,霎時濺起大片火花。大家吃了一驚,嘩然一聲尖叫,人人都興奮了,各個將木頭丟進火裡。有人打開音響,有人開始唱歌,有人翩翩起舞,營火會開始了。   亨利聽到喧鬧之聲,這才忍痛爬起來。見老師回來了,他正想詢問詳情,再看眼前鶯歌燕舞,他大感驚訝,怎麼大家還有心情歡樂?   亨利拉了一個同學,問:「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華盛頓呢?」   「回來了呀!他和韓福瑞迷路了。」   「迷路了?那忍者的事呢?」   「什麼忍者?」   「剛才大家都在說呀!」   「談忍者?那是電影!」   「老師呢?」   「老師怎麼了?」   「老師不是去救華盛頓嗎?」   「我看你神經不正常了!小日本老師?該是華盛頓去救他吧!」   亨利還不死心,連續問了幾個同學,答案都一樣!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相信剛才所見屬實,怎麼一轉眼就改變了呢?   等同學都睡了,他潛到小原正三帳前,輕輕地說:「老師,您睡了沒有?」   小原正三拉開帳門,問:「你怎麼還不睡?」   亨利說:「我有個疑問。」   「你說。」   「我怕老師不願回答。」   小原正三笑笑說:「你等一會,我們到那邊去談。」   樹林中陰陰暗暗的,只有一點火光微洩,四下蟲聲唧唧,山風鼓蕩。小原正三找了一塊大石頭,兩個人坐下來。他說:「人生一切皆是緣分,你問吧,我知無不答。」   亨利便問:「您是不是忍者?」   小原正三說:「不是。」   「那您是不是會催眠?」   「也不盡然。」   「那怎麼同學們都不記得剛才的事了?」   「我用的是意識控制法。」   「意識控制?那和催眠有什麼不同?」   「要說它是催眠法也無不可,只是意識控制相當於洗腦。」   「這不是超能力嗎?」   「我略知一二,還算不上是超能力。」   「世上有沒有超能力呢?」   「當然有,有人能寫程式、駕飛機、搞分子工程。」   「我不是指那種能力。」   「不要小瞧那種能力,當前的科學只是符合常識,而常識不過是現實的基礎。人永遠在追求,所追求的經常是超越常識的突破,也就是你所謂的那種能力。如果連符合常識的能力都沒有,談超能力就是騙人的神話。未來的科學就是對時空係數的控制,不是將時間提前變快,就是將空間擴大,升到另一層次,做得到就是超能力。」   「我能學嗎?」   「當然能,但得一步一步來。」   「第一步是什麼?數學?」   「錯!第一步是自我控制。」   「為什麼要自我控制?」   「如果不能自我控制,人就是身體的奴隸,身體不具意識,它是不管什麼時空係數的。人體獸性發作時,剩下的能力除了暴力就是色情。像你這些同學以後的下場,你一定比我還清楚。」   「那我該在哪裡學呢?」   「不是在哪裡學,而是願不願學。」   「我願意學。」   「你願意學什麼?超能力嗎?」   「也不是,我只是覺得,人總要學些什麼,不然活著沒有意義。」   「好極了,回去以後我不願再代課了,你可以到我家裡來,我教你。要知道,我也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中國和尚給了我一套最原始的電書。只可惜電書很容易篡改,大家改來改去,結果書中原意盡失。我又沒有保存原本,後來再去找,已經難辨真偽。所以只能就我所知,把我的心得傳授給你。   「不過,我必須先告訴你,人與人之間,信念的力量最大,人有信可以結合千萬人。意識控制只能用於個人,而個人力量再強,也只是個人。所以,不到不得已,千萬不要輕易使用。你真的要學,就必須事先考慮清楚,一種不能隨便應用的本領,值不值得花功夫學習?以我為例,十幾年來深藏不露,最後還是被你發現。」   亨利不解,問:「讓人知道有什麼不妥?」   小原正三說:「人間有人間的規律,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是什麼仙神下到凡間,那百分之百是個騙子。因為仙神之所以成仙神,是經過無數世代刻苦修煉,瞭解了人世的真相才能超脫的。仙神怎麼可能糊塗到再插手人間事務?   「一個人若具有莫大的神通,那就是一種考驗。所謂真人不露相,有了能力而不干預人間世,就表示有成真的機會。否則炫耀己能,以神通示人,目的何在?若非為了私怨,就是為了私利,這種人就算一時『神氣活現』,遲早要身敗名裂。」   回學校後,小原正三果然再不來教書了。同學們只是有些遺憾,剛剛喜歡上這個小眼睛的日本人,人就走了。   亨利跟著小原正三學了兩年,頗有心得,他謹守師訓,深藏不露。但是年輕就是年輕,他在一本科學雜誌上寫了幾篇論文,引起人工智能學界的注意。高中畢業後,東部的麻省理工學院寄來了入學通知。   亨利不願離開師父,但小原正三認為學業是應用的基礎,堅持他前去就讀。亨利的父母並不知道他拜師的事,也一力勸說,不應該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這時麻省理工的機器人設計領導群倫,在人工智能的研究上,與卡內基學院、史丹福大學三足鼎立。亨利的不試而取,是一個基金會推薦的。美國人已經感到時機迫促,再不努力突破,科技的優勢將化為烏有。   亨利一進大學,立刻就與一位女郎愛倫陷入愛河。最初,他自以為有自我控制力,作風瀟灑,完全不以為意。直到有一天,他走進愛倫家前院,抬頭見她在二樓臥房窗前,正與一個男孩擁吻。突然間火山爆發了,他衝進愛倫家,大叫大罵。   愛倫和男孩柯本下到一樓,對亨利的反應,她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你不是自詡自制能力很強嗎?」   亨利怒火未熄:「這和自製有什麼關係?」   「那麼控制一下你自己!」   「我就是不要!」   「不許在我家撒野!」愛倫也吼起來。   「我這叫撒野?那他算什麼?」亨利妒火中燒,衝過去一拳揮到情敵頭上。   「住手!」   「你嚷什麼!我揍你!」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   愛倫的母親驚慌地跑下來,愛倫說好說歹,才把母親勸回去。然後她拿起話筒,對亨利說:「你走!不然我報警!」   「好!我走!」亨利冷靜了點,回頭就走。   「哼!有些人只會吹牛。」愛倫在背後說。   「管他!這種人多的是,走!我們到樓上去!」柯本說。   亨利心中一頓,平素他誰都瞧不起,這回不能認輸!他返過身來,盯視著男孩,一字一字地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柯本立刻說:「好,那我什麼時候再來?」   「你不認識她!不必來了。」   男孩應了一聲,逕自向門外走去。   愛倫看呆了,連叫:「柯本!柯本!你怎麼了?」   柯本好像沒有聽見,愛倫急追過去,抓住他的手。柯本回頭看她一眼,一副素不相識的神情,他用力把手一甩,大步跨出門口,揚長而去。   亨利往沙發上一坐,仰頭望著天花板微笑。   愛倫糊塗了,問:「這是怎麼回事?」   亨利笑道:「你說我吹牛,我就吹給你看。」   「柯本怎麼了?」   「我叫他走。」   「奇怪!突然間他就不認識我了!」   「我可以讓所有的人都不認識你。」   「這就是你說的意識控制?」   「正是!」   愛倫突然一驚,說:「原來你要控制我!」   亨利連忙解釋道:「沒有,我從來沒有用在你身上。」   「誰知道?」   「我愛你,你也愛我,不需要用手段。」   「哦!我知道了,當我不愛你時,你就要用了。」   「老實說,對柯本,我用了一點手段,但不是對你!」   「當然不是對我,把我身邊的人都趕走了,我必然屬於你!」   「不會的!我不會這樣卑鄙!」   「有道理,卑鄙的都是別人!」   「我沒有這樣說!」   「何必說呢?柯本卑鄙,因為他愛我!對吧?」   「不是,我愛你,只有我真正愛你。」   「你愛我!你不過把我當作性伴侶!」   「愛倫,你怎麼會這樣想?」   「誰知道哪一天,你又認為愛我是卑鄙的事,一走了之!」   「怎麼會呢?」   「那麼證明給我看!」   亨利急了,很想用意識控制她。但是,他記起小原正三諄諄告誡,千萬不要用這種手段對付身邊的人,一旦失去信用,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怎麼證明呢?對了,亨利靈光乍現,分明愛倫是用那個男孩逼自己求婚!有何不可?對他而言,控制自己是再容易不過的事,結婚就結婚!   亨利想到做到,他雙膝一軟,跪在愛倫面前說:「愛倫!請你嫁給我吧!」   滿天陰霾,霎時盡掃。愛倫笑著、哭著,撲進亨利懷中,兩個人熱情地親吻,頓覺世間甜蜜無比。   「你快回去,換件像樣的衣服,晚上正式向我父母提親。」愛倫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推開亨利,急急吩咐道。   亨利特意租了一套新衣,買了禮物。剛走到愛倫家門口,便聽到她歇斯底里的叫聲,顯然她正和父母親吵架。   亨利駐足一聽,原來自己下午一時情急,把愛倫的母親嚇壞了。兩老相當堅持,認為這個年輕人脾氣不好,不贊成這門婚事。   亨利敲門進去時,愛倫已負氣上樓了。亨利心平氣和地向二老坦白,他知道何時該軟,何時強硬,不必使用任何技巧,問題便迎刃而解。   只是世事絕不像外表所見的那樣簡單,當亨利得意地告訴愛倫:「紐曼夫人,你的雙親已經向我們祝福了。」   愛倫睜大了眼睛,說:「你又用了什麼手段?」   「這種事哪裡要手段?」   「是,我父母頭腦簡單!」   「你怎麼能這樣說?」   「我就是這樣想!」   「我好好解釋了下午的事,你父母接受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不論我怎麼說,他們就是不聽。」   亨利伸出雙臂摟她,口中說:「咱們別談這事,已經過去了。」   她閃身避過,冷冷地說:「對我而言,惡夢才剛剛開始。」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已經控制了我父母,遲早你就要控制我!」   「我要控制你?」亨利實在受不了了:「要控制何必等到今天?」   「哼!我就知道,反正誰都逃不出你的魔掌!」   「愛倫,我愛你呀!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是的,做一個鐵籠子把我關起來!」   亨利想起小原正三的忠告,人與人之間唯一的聯繫,是一個「信」字。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喪失信心時,言語就完全被扭曲了。   尤其是重視個人自由的美國人,他們最怕受人操縱。難道「自由」不也是一種操縱嗎?誰有真正的自由?先天上,一舉一動早就設計在基因中了;後天裡,社會行為又無一不是環境作用的結果。人的成見決定了意識型態,受到某些觀念操縱後,便固化難變了。   亨利當然知道這些道理,只是感情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單純。但不論他如何解釋,每當愛倫覺得他是正確的時候,便警覺地以為那是一種手段。   愛情原是清晨的露珠,烈日一曬,馬上化為朝霧。   雖然後來亨利又結交了幾位女友,但他意識控制的手法已廣為人知,誰都不信任他了。他乾脆濫用意識控制,不論什麼名媛嬌花,要她們就範,百無一失。等到膩了,一個指示,立刻勞燕分飛,不留一絲遺憾。   這種遊戲剛開始頗為新鮮刺激,等到習以為常,亨利隨時可以解決性壓力,便覺得味如嚼蠟,心靈上更加空虛。到最後人人怕他,人人躲避他。男性把他當作死敵,女性視若惡魔,一見到他,閉著眼回頭就逃。   亨利決定把精神放到學業上,不幸他的名聲太壞了,教授們好奇地把他當作研究對象,同學們則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機器人的控制比人更難,因為機器沒有意識,設計機器的人也不知道什麼叫意識。雖然亨利知道,基於過往的經驗,大家都提防著他,不願把心得與他共享。   那時,麻省理工的控制理論領先群倫,在工程上也頗有斬獲。正因為其成就眾所公認,某些成見便成為前進的包袱。比如說,他們所設計的生化神經元,能通過學習產生認知。按照既有的邏輯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機器人就會產生意識。   亨利不以為然,但是他的話沒有人敢相信。誰知道他不是利用了催眠術?被催眠的人是察覺不到自己的錯誤的。   更不幸的是,亨利既不能接受生化神經元的控制理論,當然就無法在原有的系統上,實現他對意識的認知。當時的科學重視實驗,無法實證的理論,就是沒有價值的幻想。這個享有盛譽的名校,當然不容許任何邪門外道猖狂。   二○一三年,一部超小型的智能微機問世了,令人難以思議的是,那部微機具有意識!沒有人願意相信,但是也沒有人能夠否認!   那是以概念網絡設計的中樞控制器,具有一應的常識認知,任何系統只要外加一些語言模組,就能和人溝通。   亨利是在一家公司看到的,當時工程師正設法建立語言翻譯模組,在實際應用中,才發現漢字有概念基因的結構,而英文缺如。他們?算對照著漢字基因,把英文字一一對應上去,其資料所佔的空間就大得不可思議。   亨利當機立斷,他放棄學業,決定投身這個新計劃。   不幸,他的名聲壞到極處,那家公司不久也知道了,沒有人敢冒「被控制」的風險,亨利被業界視為不受歡迎的人物。東岸不留人,他便回西岸。誰知原本廣袤的世界,如今天羅地網四布,不久,西岸一樣把他看作惡魔。   亨利走投無路,想回去向小原正三求教,不料他倚為長城的老師已不知何往。他空負一身本領,這時卻無所容於天地間。   一天,他在洛杉磯的好萊塢日落大道上踽踽獨行。在上個世紀六○年代,這裡本是嬉皮士的大本營,到九○年代又成為雅皮士的天堂。現在雖然沒落了,燈紅酒綠依舊,只是光彩黯淡了。   在這裡新生的一代自稱為追仙族,他們吃著解放丸,喝著烈酒,男男女女,一個個脫得精光,隨時隨地瘋狂地追逐嬉戲。   亨利深恨自己被意識控制所害,竟然淪落到求生無門的絕境。當然,他可以輕易地混餐飯吃,混個高級旅館睡覺,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為所欲為。但是這又算什麼?這和欺騙有多少分別呢?   有幾個人圍在一處,亨利探頭一看,人群中央有兩個人正相互毆打。地上已經倒下了兩個,只見一個身強力壯的男子,一拳又一拳地揮在另一個青年頭上。青年搖搖欲墮,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旁觀者一個個面無表情,好像司空見慣一樣。   亨利忍不住,擠到內圍,對壯漢說:「夠了,夠了,休息一下吧!」   壯漢果然歇手,望著那渾身是血的青年說:「怎麼樣?服了吧!」   亨利問:「他還有什麼不服的?」   壯漢說:「他們凶得很,三個大學生打我一個。」   亨利對圍觀的人群說:「戲演完了,大家請便吧!」   壯漢猶自忿忿地說:「文憑有什麼用?我的拳頭硬!」   「是,你已經證明了。」   「當然,這是強者的世界,弱肉強食!」   「那也未必,拳頭只能稱霸一時。」   「一時又怎樣?強就是強!」   「一時很快就成過去。」   「那又怎樣?我如果不強,今天挨打的就是我!」   對呀!亨利想想自己的遭遇,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看法呢?要做就做個強者!正如壯漢所說,如果不做強者,只有挨打的分,難道有人寧願挨打?就憑自己的意識控制能力,把別人當作牛馬,又有何不可?   亨利想通了,他自稱真理教主,開始物色弟子,要教出最強的強者。他要在各個地方調教出最強的人,只要控制這些弟子,就能控制世界。   不久他又發現,事情並不那麼簡單。一旦有了小小的能力,人就開始自炫自滿,在惰性驅使下,一味追求感官的滿足。   亨利設法激勵門徒競爭,仍然無效,反而促成大家成群結黨,狼狽為奸。   倒是那片小小的智能中樞,看上去一點力量都沒有,人人卻搶著為它建立各種介面。不到幾年光景,竟然成為資訊主流,透過網絡,緊密地聯成一體。更可驚的是,在二○一四年後,微分子技術成熟,那個中樞已濃縮到芝麻大小。   亨利立刻把中心思想調整為對抗那個智能晶片,為了擴大影響力,他訓練了上千個「化身」。這些化身能力有限,卻能深入各地,只要遇到有興趣、肯追求的年輕人,就送上一張地圖,上面寫著:「要追求真理嗎?」   二○二二年,正當亨利忙於整頓門戶,把幾個不爭氣的門徒汰除時,具有自我意識的電腦聯盟成立了。並在第三世界的一些國度裡,為人民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亨利馬上警覺到,有意識的電腦聯盟組成了,最終必然是對全人類的意識控制。果真如此,電腦將是世界上最強的強者,人類勢必永受奴役。   只可惜想追求真理的人不多,等電腦城大量興建,人們滿足於各種周全的服務,連反對電腦的聲音都逐漸稀薄了。亨利改弦易轍,從有宗教信仰的人下手。怎奈對大多數人來說,宗教信仰只是一種習俗,很少人想瞭解到底所信的是什麼。   亨利雖能運用意識控制,偏偏在這個時代,電腦城裡的人除了做夢還是做夢。做夢的特色就是沒有意識,沒有意識的人與禽獸毫無分別。就算他有再大的神通,要想控制獸類,得以食色而不是意識作誘因。   亨利失望已極,轉向逃離電腦城的人,情況也沒有多少分別。意識容易受制的人多沒有能力,控制一個便多一個負擔。能力強的都有自己的意識,遇到了便是一場爭戰。   直到前兩年,亨利在一個他征服的基地,阿迦那峰頂的陣列電波望遠鏡所在地的新發現,才讓他有了轉機。那裡有幾個留守的天文學家,他們收到一系列的信息,據分析,是來自NGC六六五六人馬座JU一二五○星球附近。   雖然傳來的密碼一時尚無法破解,亨利相信這是與外太空文明接觸的契機。他急於突破現狀,便主動與一些反電腦聯盟的人士聯絡,希望共同努力,爭取外援,推翻電腦當局。但是光靠池塘水分的蒸發,終究難成氣候。大家對外太空訊息各有不同的解讀,傳來傳去,最後完全變了質。   等遇到法蒂瑪與衣紅等人,他已吃了大虧。朱仁再一出面,他知道在地球上可以說沒有存身之處了。   還有什麼退路呢?金星當然不能去,月球太小,木星、土衛六都前途未定。最後只剩火星可以考慮,再加上黑金剛是個可用的籌碼,便有了這段公案。   於是,像太極圖般,陰陽互動,最後又回到原點。   請繼續期待《宇宙浪子》續集 ∼第八十九回鳳凰台上鳳凰游∼     亨利帶著黑金剛及十幾位追隨者,乘坐專用太空船到達火星的美國城。這個美國移民區約有四十萬人,大部份集中在烏托邦平原,位於火星北緯三○到六○度,經度二○○到二七○度之間。   這裡是一片紅土平原,偶有隕石坑散佈。北亟亟冠像頂白色巨帽,是二氧化碳凝結的乾冰,終年不化。西南方是色蒂斯大高原,屬於火山地形,面積達百萬公頃,平均高度約為三千公尺,廣闊形勝,相當壯觀。   黑金剛一直魂不守舍,不知道當局會採取什麼對策。不料一直到火星基地在望,仍然沒有動靜,他憂心忡忡,對亨利說:「我懷疑當局有什麼陰謀。」   亨利說:「事到如今已誓不兩立,怕有什麼用?」   黑金剛有點不放心:「火星的能量系統不一樣,您的神通還能用嗎?」   亨利搖頭說:「不能再比神通了,這次要比謀略。」   黑金剛說:「當局智力才開始成長,本來不足為慮,但文祥和衣紅等人鬼計多端,常有出人意表的舉動,不可不防。」   亨利說:「量子彈在我們手上,火星上管制鬆散,更何況美國社區自主性更高,當局還能把我們怎樣?」   黑金剛說:「我不知道,我總覺得事情不會太順利。」   亨利怕黑金剛意志動搖,沿途一再利用意識大法影響他。這時亨利再放低聲調,緩緩地說:「要成就大事,一定要有過人的自制力。成敗不要放在心上,只問該不該做,只要問心無愧就對了。」   黑金剛只是點頭,說:「是!我知道了。」   亨利問:「你能問心無愧嗎?」   黑金剛說:「當然問心無愧!為了人類的尊嚴,我會堅持到底。」   太空船進站後,亨利先叫幾個機器人把行李搬運下船,準備妥當後,步出入境室,就見白衣長老等一行人已在該處相候。   白衣長老一見來人,黑金剛他自不陌生,便對亨利說:「您就是真理教主?我們好像在哪見過?」   亨利說:「是白衣長老吧?您一定誤會了,所見應該是我的替身。我有上百個替身,都是身著長袍,帶著一個小紅凳子。」   白衣長老說:「是,教主是高人,理應如此。」   亨利說:「那倒不是,只因我當年急於結識天下英雄,卻分身乏術,只好訓練替身,幫我結交同志。」他不好說當年目空一切,誰都瞧不起。   白衣長老面帶欣羨之容,說:「教主高瞻遠矚,難怪名滿天下。」   亨利笑笑說:「其實那些替身反倒害我不淺。」   白衣長老訝異地說:「怎麼會呢?」   亨利說:「我本想借人為網,建立自己的通訊系統。不料人各有私,那些替身卻假我之名,招搖闖騙。」   白衣長老也吃過門下無能的虧,聞言頗有同感:「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尤其是越親近的人,越是難用。」   亨利說:「是的,用徒者亡。」   「我不懂,我們事先為什麼不能用影音通訊呢?」   「現在安全了,也不妨明說,我們怕當局攔劫。」   緣因亨利累受挫折,門下眾叛親離,知道在地球上機會不大,決定來火星發展。黑金剛知道白衣長老勢力雄厚,便居中推介。為了防範當局,便傳了一份真理教的宣傳單給長老。那是一份地圖,上方有一行字跡:想要追求真理嗎?   白衣長老新敗之餘,正愁人單勢孤,收到這份傳單,百思不得其解。他當然知道真理教的勢力,只是怎麼都想不到,亨利會有意與他合流。為了探聽情報,長老透過他留在地球上的徒眾,找到亨利,在聞知計劃後,大表歡迎,約定在火星聚會。   大家惺惺相惜,略事寒暄後,白衣長老又對黑金剛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能改邪歸正,對人類貢獻太大了。」   黑金剛羞得黑臉透紫,吶吶地說:「以往多有得罪,尚請原諒。」   白衣長老說:「大將軍言重了,兩軍對壘各為其主,算不了什麼。」   黑金剛慚愧地說:「請叫我皮爾士吧!過去我實在太糊塗了,竟然認賊為父,給當局做走狗。」   亨利說:「你也不必自責,那是我刻意安排的,只是不能讓你知道。如果不是你打入當局的核心,怎麼會有今天的成果?」   白衣長老望了望一旁大大小小的箱子,急切地說:「能不能讓我們見識一下量子彈的盧山真面?」   亨利不放心地東看西看,悄聲說:「這裡沒有監視器嗎?」   白衣長老大笑說:「笑話!就算有監視器,也是我們美國人的技術,自己生產,自行管理!當局那一套,在我們這裡是吃不開的。」   黑金剛勸道:「長老不要太大意,據我知道,當局到處都有眼線。」   白衣長老說:「放心,二十世紀不是我們的嗎?多少國家的系統和人民思想都受我們鉗制,一時失策不代表永遠吃癟。你們總知道摩爾吧?他曾破解過當局的意識中心,現在是他在負責我們的電腦。」   黑金剛一聽,大喜過望:「是他?我認識!他很有兩套!」   白衣長老意興風發地說:「所以,我們已立於不敗之地。」   黑金剛說:「不過,以往我們面對的是人,人有缺點,容易受外物的引誘。現在我們面對硅族生命,它們很團結,沒有慾望。」   白衣長老哼了一聲,說:「別擔心,我們雖然失敗過幾次,現在總結經驗,已經有萬全的準備了。」   黑金剛問:「我記得你們整個基地都搬來了。」   白衣長老臉色略變:「別提了,那些歐洲人自命有文化,一來就分手了。」   黑金剛憂心忡忡:「那你們還有多少人?」   白衣長老意興風發地說:「人不在多,而在於團結!團結才是力量!」   亨利也激昂慷慨地說:「人是有智慧的,是生命進化的主流。以往我們不夠團結,這次痛定思痛,特別前來與貴會同盟。美國人民熱愛自由,當年赤手空拳移居新大陸,還能在大英帝國的槍桿中獨立。這次,我們也可以再造歷史,在火星上重建自由民主的家園!把美國精神發揚光大!」   白衣長老接口說:「當局不過仗著在地球上的惡勢力,我們處處吃虧。火星是開放的,除了那些東方人的社區,當局根本管不到。」   亨利頻頻點頭,說:「再說,量子彈的威力極大,當局膽敢不聽我們的嗎?如果有人受到傷害,人民一定不依,那時就該我們出面了。」   黑金剛說:「這些我都同意,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一下,小心一點比較好。」   白衣長老回過身去,在褐衣長老耳邊說了幾句話,褐衣長老點點頭,轉身去了。他又對黑金剛說:「我叫你史丹先生可以吧?」   黑金剛說:「叫我皮爾士就好。」   白衣長老說:「皮爾士,我可以控制這裡的電腦系統,剛才我派人先去安排,等會就能任意應用,到時再看量子彈。」   黑金剛問:「為什麼要事先安排?」   白衣長老有點不好意思,說:「這裡人人怕大阿哥,故要事先協調。」   黑金剛說:「如果人人怕大阿哥,各自為政,又怎麼團結呢?」   白衣長老說:「團結有什麼用?當年中國人搞義和團,命都豁出去了,還不是被我們殺得血流成河!我們強調的是力量、科技、策略,我們稟持的是民主、自由、人權,只要我們走在前面,就會有一大堆人跟過來。」   黑金剛說:「我同意,只是我跟當局很久,知道他們的技術力量強大無比。」   白衣長老不耐煩的揮揮手,說:「要談強大無比的技術力量,有誰比得過我們美國?等見了真章,你再下結論吧!」   這時褐衣長老匆匆回來,對白衣長老附耳低言了幾句,只見白衣長老臉色一變,大罵道:「什麼東西!派幾個人把他做掉!」   褐衣長老拚命搖手,想止住白衣長老,但話已出口,來不及了。這時眾人聽到廣播器有人說道:「少談什麼自由,談談法治吧!地球都被你們這些人毀了,我們在這裡好不容易才建立了一點基礎,容不得你們猖狂!」   白衣長老氣得青筋暴露,揚起手中權杖,大聲說:「辛吉士!有種你站出來我們較量較量!躲在龜殼子裡,說什麼大話?」   辛吉士立刻廣播說:「各位公民!我是辛吉士,現在在太空梭站向全美國城現場用多媒體廣播!由於黃道會會眾在此聚集,意圖控制本城電腦…」   白衣長老不服:「胡說!我只是跟你商量。」   然後辛吉士又說:「白衣長老,這裡是現場直播,我們有公決的法律,只要你不犯法,我們不管你做什麼。你口口聲聲反對當局,卻又想控制本城的電腦系統,你以為我們火星居民都是二十一世紀的白癡?」   白衣長老一聽,怒氣洩了一半:「我只是想暫時把這裡的監視器關閉,這也算不上是要控制電腦呀!」   辛吉士說:「為什麼要關閉監視器?那不等於把大家的眼睛蒙起來?」   白衣長老說:「我們有些東西,是不能給大家看的。」   辛吉士說:「什麼東西?量子彈?你想毀滅誰?」   白衣長老惱羞成怒,大喝道:「既然你這樣說,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們帶來了三顆量子彈,每顆的威力等於一百顆氫彈!你果真要為難我們,我就把火星炸了,大家同歸於盡!看你還有什麼神氣的!」   這句話真個等同氫彈,辛吉士半晌沒有答腔,亨利也捏了一把冷汗。   黑金剛忙說:「辛吉士先生,這不是我們的原意。我們是想跟當局談判,希望她能給人類更大程度的自由。」   白衣長老說:「我們是上帝的子民,我不接受電腦統治!」   辛吉士說:「各位公民請注意!剛才的現場訪問是一場危機演習,請不要認真。現在本人有其他工作待辦,轉播暫時中止。」辛吉士仍舊用播音器對白衣長老說:「請各位稍等一會,我們正在開最高層次網絡會議。」   白衣長老說:「我不管你們開什麼會議,我們有會員近千人,根據法律,你們應該提供土地,供我們自行發展。」   過了一會,辛吉士才說:「本議會一致通過,同意自覺會黃道組織在本城東南方,奧卡斯高原自行建立基地。」   白衣長老說:「我不同意!我們要艾西迪斯平原!」   辛吉士說:「艾西迪斯?不行,那裡已經給猶太人了。」   白衣長老嘿嘿笑了兩聲,說:「他們有量子彈嗎?」   這話果然有效,又過了一會,辛吉士說:「猶太人同意讓給你們,但是他們要先看看你們的量子彈,說不定願意跟你們合作。」   白衣長老說:「那我們跟誰接洽?」   辛吉士說:「猶太教的伊塞克長老已經動身了,請各位在站上多等一會。」   白衣長老對亨利說:「這樣也好,我們有了自己的天地,可以不受別人限制。」他又回身對褐衣長老說:「你快通知大家,即刻到艾西迪斯平原會合。」   亨利問:「為什麼一定要選艾西迪斯平原?」   白衣長老說:「那裡是個盆地,已建好電離罩,而且正當色蒂斯大高原下方,是個重要的戰略要衝。」   亨利會意,對黑金剛說:「反正已經攤牌了,開包給大家看看吧!」   黑金剛便吩咐手下打開一個長約兩公尺的黑色箱子,裡面有個精巧的塑膠架,其上平擺著一個不起眼的銀白不袗筒。黑金剛走過去,在一端掀起一個四十公分見方的盒蓋,其下是一個鍵盤,一個螢光幕以及十多個各式儀表。   黑金剛從鍵盤上輸入一組密碼,但見螢屏一陣閃爍,其上顯示了英、法、俄、漢等二十幾種不同的文字,寫著:量子彈,百萬當量級。   黑金剛說:「這顆量子彈是最小的,」他指指後面二個比這開蓋的還要長的箱子,有一個竟長達五公尺,又說:「那兩個才是厲害角色,比這顆強上百倍。」   白衣長老曾吃過若傑的虧,買了假原子彈。這時他面露驚佩神色,高興地搓著手說:「太好了!太好了!」   亨利看得出白衣長老過度誇張的姿態,他知道黑金剛不會騙他,從來沒有質疑過量子彈的真假。但沒有見過也是事實,這時正好借題發揮:「等那位伊塞克長老來了,我們在北極冰冠試爆一顆,讓他們知道不是假的。」   播音器立刻大叫:「不可以!北極冰冠有我們的探測基地!」   白衣長老心裡有數,不試更好,只要嚇得了人就行。他得意地說:「辛吉士,你可以叫他們回來呀!不試爆一兩個,別人怎麼會相信呢?」   辛吉士說:「量子彈怎麼能隨便試試?太危險了。」   白衣長老說:「不試你相信嗎?」   辛吉士說:「伊塞克說他們有量子彈專家,以前在俄國跟莫洛索也夫工作過,他們回去拿儀器,立刻就來。」   黑金剛聽了,心中大感安慰,說:「好極了,只怕不識貨,我這是從莫洛索也夫的研究室裡搬來的。」   辛吉士一驚,說:「原來這就是他設計的!當年的坎城事件,我也是調查小組的一員,量子彈的威力實在不可思議!」   黑金剛說:「是的,量子彈可以倒轉時空,把人送回幾百年前去。」   此話一出,人人動容,紛紛躲到一旁,卻又探頭探腦,盯著那幾箱量子彈。辛吉士又問:「莫洛索也夫現在在哪裡?」   黑金剛說:「被遞解到金星監獄去了。」   辛吉士問:「量子彈怎麼會到你手上?」   黑金剛說:「我是逮捕莫洛索也夫的特遣隊隊長,承蒙當局信任,交給我保管。但是我們教主認為,這種武器正好用作恢復人類自尊的籌碼。」   辛吉士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   突然眾人眼前一亮,入境室已被隔成兩半,那邊陸續有旅客到達。這邊卻佈置成一間大會客室,桌椅沙發俱全,桌上還有茶點酒水。辛吉士說:「這些雖然比不上當局的神通,卻是如假包換的虛擬真實,各位請用吧!」   白衣長老也不客氣,就請亨利和黑金剛坐下,叫手下拿來一個平面型手提電腦,開啟了火星地圖,向亨利介紹這邊的情形。   黑金剛問:「金色平原在哪裡?」   白衣長老將畫面移到左下方說:「這裡,中國人的熔爐城就在這,日本人的富士城在塔西斯高地,兩地相去不足一千公里。我們用一顆最小的,可以把中國人送回清朝去!不過這還是會影響到富士城。」   亨利說:「清朝不好,最好是漢朝。」   白衣長老問:「為什麼?」   亨利說:「清朝時間太近,現代科技他們還能接受。」   白衣長老大笑,說:「說得是,漢朝聽來便像神話了!」   黑金剛問:「為什麼要打中國人呢?他們是愛好和平的民族啊!」   白衣長老想起黑金剛是非裔黑種人,這時可不能說錯話,他微微一笑,說:「誰要打誰呢?這和比賽一樣,第一名最怕第二名。在火星上,中國人僅次於美國人,我們平常開玩笑,總是拿中國人取樂。」   亨利說:「不僅如此,在地球上中國人最強,他們的文化水平也高。」   白衣長老不服氣,說:「何必長他人志氣?上帝總不是中國人吧!」   亨利笑笑說:「我信真理,不信上帝!」   白衣長老神色一變,隨即緩和下來,說:「是的,我也相信真理,但是對我而言,上帝就是真理!」   亨利聳聳肩,說:「我們先推翻當局吧!十字軍的遊戲以後再玩!」   白衣長老不便發作,只好對黑衣長老說:「你去看看伊塞克怎麼還沒來?」   說時,一個微胖的猶太教士,帶著五個中年人走了進來。場中只有亨利和黑金剛與來人是初識,大家相互介紹,分別就坐。   伊塞克帶來的專家中,有一位列爾辛博士,他懷著敬畏的心情,仔細檢視了一番量子彈的外貌。然後取出一個方形的儀器,和兩個助手,繞著那幾顆量子彈,一邊量,一邊記錄,口中唸唸有詞。   弄了好一陣子,列爾辛表情怪異,不停地與助手商量。最後,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猶自沉思了半天,最後才對伊塞克說:「教長!這應該是真的!」   「應該是真的?怎麼說?」伊塞克不解。   「有可能是假的!」列爾辛此話一出,全場愕然。   眾人之中黑金剛最不能置信,他親自帶領機器人,親眼監督整個扣押過程,中間不可能有人掉包。當然,當局有能力這樣做,但是為什麼?不信任自己?在人類議會那場戲劇化的轉折後,當局還曾私下表示感謝,難道她也學會了欺騙?   其次是亨利,費了這麼大的周章,安排了黑金剛這步險棋,就是打算在關鍵時刻,出其不意的給當局致命一擊。莫洛索也夫的行為是他操控的,試爆的情報是他提供的,一切細節都在他計劃之下,包括黑金剛的叛離當局。   他更不能相信,怎麼可能會是假的?問題出在莫洛索也夫,還是研究人員?黑金剛?運貨的機器人?他逐一細思,都不可能,除非是這位列爾辛博士搞錯了。他運用意識神功感應,發現列爾辛並未撒謊,只是無比的惶惑。   「你說什麼?」白衣長老認識伊塞克很久了,知道他花樣很多。   列爾辛嚅嚅地說:「我只是說有可能。」   「什麼叫有可能?」   「因為我從來沒見過真品。」   「那也不能說這是假的呀!」   「在科學立場,任何沒有證實的,我們都抱著懷疑的態度。」   「那要怎樣證實呢?再製造一個坎城事件?」   列爾辛額頭開始冒汗,急道:「不可以!所以我說應該是真的!」   伊塞克覺得臉上無光,責備道:「你是專家呀!總該有個結論。」   列爾辛說:「教長,這個責任太大了,說真不好,說假也不好!」   白衣長老見他不肯擔當,怒形於色,說:「管它是真是假!炸它一個再說!」   伊塞克忙說:「長老不要動怒,什麼事都好商量。」   白衣長老說:「商量!商量什麼?就一個小小的巴勒斯坦已經商量了一百年!我們要一塊領地,要給現在就給!要不,我先在艾西迪斯炸它一顆,把你們猶太人送回所羅門大帝的莊嚴國土去!」   伊塞克不慍不火,說:「你要炸我們也沒辦法,可是那不能解決問題呀!」   白衣長老說:「我的問題就是要那塊地!」   伊塞克說:「當然可以,可是為什麼我們就該讓呢?」   白衣長老忿忿地說:「你不讓我就炸!」   伊塞克說:「你只有三顆,炸了一顆就少一分籌碼。」   白衣長老說:「沒有錯!所以你們讓給我們就是了。」   伊塞克說:「我們可以把奧卡斯高原讓給你們。」   白衣長老大怒,說:「伊塞克!你那做生意的手法我都清楚,別囉嗦了!」   伊塞克心平氣和地說:「奧卡斯高原好得很呀,電離罩再一兩個禮拜就完工了。」   突然,還在那邊摸索的列爾辛跳了起來,大聲說:「這顆量子彈是假的!」   黑金剛大喝:「你憑什麼說它是假的?」   列爾辛說:「我偵測到量子彈外層有電離罩!」   黑金剛冷冷地說:「是我親自裝設的,這麼危險的武器,你總不能用個箱子就帶著到處跑吧?」   列爾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有道理,怎麼我沒想到呢?」   黑金剛說:「哼!你如果想到了,說不定發明量子彈的就是你呢!」   列爾辛又是一陣興奮,說:「是的,它是真的!」   伊塞克吃了一驚,問:「何以見得?」   列爾辛說:「面板上有莫洛索也夫博士的簽名!」   伊塞克噓了一口氣,在他的立場,是假的最好,這樣他不僅不吃虧,事後還可以向辛吉士邀功,一魚多吃才划得來:「簽名算什麼,這又不是藝術品!」   「這當然是藝術品!」列爾辛據理力爭。   「藝術品能爆炸嗎?簽名能保證什麼?」   「對呀!」列爾辛又陷入迷思:「那怎樣檢驗真理呢?」   伊塞克和藹地說:「哪有什麼真理?你只要判斷一下這顆炸彈能不能炸就好。」   亨利瞪著列爾辛說:「你老實說,怎樣才能證明它是真的?」   列爾辛說:「既然是炸彈,爆炸了就是唯一的證明。」   伊塞克說:「難道不能偵測輻射線?」   列爾辛搖頭說:「量子彈沒有輻射,只是在一層中子膜內,貯存了極大的能量。理論上當超大能量釋放時,時空極度扭曲,便會透過蟲洞,到另一個時空去了。」   伊塞克說:「那能不能偵測能量呢?」   列爾辛說:「因為中子膜呈飽和狀態,無從偵測。」   白衣長老不耐煩了,說:「能量當然可以測試!」   列爾辛怔怔地看著白衣長老,反問道:「是嗎?」   白衣長老說:「釋放出來不就可以測了?」   列爾辛高興地說:「是呀!那我們找個地方試試看!」   辛吉士又說話了:「不可行!據我所知,人與物還有過去與現在的分別,火星的岩石地形千萬年來沒有變化,試不出來的。」   白衣長老說:「那我們找個城市,一試就知。」   辛吉士說:「不可以!這樣有違人道!」   白衣長老怒道:「這不可行,那不可以!那你把艾西迪斯給我!」   伊塞克說:「可以!但我們要好好商量。」   白衣長老跳起來,大喝一聲:「沒有什麼好商量的!皮爾士!安排試炸!」   黑金剛一愣,問:「在哪裡試炸?」   白衣長老氣得面色轉赤,把權杖一揮,喝道:「就在這裡!」   大家都愣住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誰都不便與白衣長老進言。   亨利輕鬆地問道:「長老,您想去哪個時代?」   伊塞克哈哈一笑,說:「彼得,不要動火,我們是老朋友了,凡事可以商量。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你不要奧卡斯高原,就把奧卡斯坡地給你吧!」   白衣長老見亨利和黑金剛不肯合作,狠狠地說:「休怪我不客氣了!」他權杖一舉,向黃道會嘍囉下令:「孩子們!上!」   黃道會各人早就躍躍欲試,聞言立刻從身邊抽出武器,圍住伊塞克等人。   伊塞克笑容一收,說:「彼得!我早跟你說過,斗軟的,你不是對手。斗硬的,你差得更遠!這次你破壞火星社會安寧,人贓俱獲,沒話說了吧!」   雙方大戰一觸即發,猛聽沉重整齊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大群裝甲機器人已一擁而入。顯然他們早有準備,每兩個機器人對付一個,各將麻藥對準黃道會人員及亨利等人的鼻子,將他們迷昏後,又取出索鏈,全部綁了起來。   美國城的首腦是位名叫傑克生的長者,他是哈佛大學的高材生,專攻經濟。曾做過國防部長,二十年前移民火星,眾望所歸,被推為自治區主席。   傑克生下令將黃道會的人犯,以妨害公共安全的名義囚禁待審。卻釋放了亨利和黑金剛等人,並吩咐屬下,以地球宗教領袖來訪的級次款待他們。   第二天,傑克生將亨利以及黑金剛作證人類議會的事打聽清楚以後,把亨利請到橢圓形辦公室,開口就說:「教主,您的志節我們很清楚,相當值得敬佩,但是你怎麼和黃道會沆瀣一氣呢?」   亨利仔細觀察傑克生,此人好大喜功,很容易收伏:「主席先生,黃道會勢力雖然不大,但是深得人心。」   傑克生問:「何以見得?」   亨利說:「主席轄下有數十萬民眾,可曾有一個願為主席賣命?」   「要人賣命做什麼?」   「做什麼不重要,問題在能不能得人心。」   「有誰願為他人賣命?」   「黃道會的會員就如此。」   「黃道會只是烏合之眾。」   「主席聽說過螳螂與螞蟻的故事吧?」   「那不一樣,螞蟻多,螳螂少。」   「是的,人民多,官員少。」   傑克生點點頭,發覺這位亨利說話很中聽:「我們堅持民主,就是這個道理。」   「可惜螞蟻是盲從的,沒有判斷力。」   「所以我們烏托邦社區採行開明專政。」   「那總該有個方向吧?」   「當然有,我們希望人人生活得平安幸福。」   「如果沒有自由,人類會有平安幸福嗎?」   「不自由,毋寧死!可是我們這裡人人都有自由。」   「沒有電腦管制?」   「沒有!我們的電腦是人設計的,由人操控。」   「設計人是誰?」   「摩爾先生,當代頂尖的專家。」   「就是上次和當局鬥法的那一位?」   「是的,他的設計很人性化。」   「可是地球上呢?那一百億人口呢?」   傑克生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們力量太小了。」   亨利也歎了一口氣,說:「力量小不是問題,只要把大家結合起來,力量就大了。我最近才領悟到,以往自己太狂妄了,以為優勝劣敗指的是個人的優劣。現在才知道,連螞蟻都有它的優點!」   「那你打算怎樣做?」   「我想和你們聯合起來。」亨利慢慢加勁。   「要釋放黃道會的人嗎?」   「不!以免造成你們不便。」   「是,我們早就想把他們除掉了。」   「我們可以用量子彈作威脅,統一火星。」   「行得通嗎?」   「當然行得通!今天的人有幾個不怕死?」   「當局能容嗎?」   「我承認當局在地球上力量龐大,但火星移民各自為政,不足為懼。」   「可是熔爐城紅教的力量不小。」   「那也不足為慮,佛教很保守,只要讓他們修行就夠了。」   「有道理。」   「據我所知,這裡的西方移民不夠團結,主因是能源完全掌握在當局手中。我們只要用量子彈討價還價,向當局爭取能源的分配權,這些移民就會倒向我們了。」   「好主意。」   「我在找一個人,是被喻為聖戰勇士的桑塔那。」   傑克生一聽,高興地說:「這人我很熟,馬上就可以叫他過來。」   桑塔那自上次失利後,就一直躲在美國城,他和傑克生相處甚洽。由於摩爾的電腦不能提供造夢功能,人們在生活之餘,與地球現況比較之下,總覺得有些欠缺。於是桑塔那又重作馮婦,他擁有一大片栽種罌粟的土地、一個生化實驗室,幾個月來,已能大量製造各種令人飄飄似仙的藥丸。   桑塔那久仰亨利的大名,一見面就大叫:「教主!想死我了!」   亨利微笑著說:「彼此彼此!我有個大計劃,主席一力推薦你參加。」   桑塔那痛快地說:「教主!任憑差遣!」   亨利說:「我帶了三顆量子彈來。」   「那是什麼玩意?比孫子蛋還有趣嗎?」   傑克生忙說:「原子彈你總聽過吧?」   「聽過!聽過!只是沒有試過。」   「不是你那些丸子,是一種殺人的武器,一顆就可以殺幾百萬人!」   「真的?那好極了,立刻送到熔爐城去!」   亨利笑道:「看來,我們該先推薦你參加諾貝爾和平獎。」   「什麼老貝兒和平獎?」   「你不知道?過去西方人怕中國人團結,大力鼓吹對抗思想。只要有人反對中國,不論是宗教也好,政治也好,文學也好,便給他發個獎,好分化中國人。」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你不是說把量子彈送到熔爐城嗎?那裡都是中國人呀!」   「說得對!中國人真可怕!他們只有一顆心,我們則是一人幾顆心!比如說我的丸子,始終賣不進熔爐城,乾脆把他們炸光了免得心煩!」   「你能把量子彈運進中國城嗎?」   「小事一樁!上次為了挖中子石,已經挖通了一條地道,可以避過電離罩。」   「你手下有多少人?」   「在熔爐城只有三十幾個,這裡就成千上萬了。」   「好極了,只要我們運用得宜,至少我們可以威脅當局,爭取火星獨立!」   「管他獨立不獨立!誰讓我賣丸子,我就投他一票。」   當下,傑克生把黑金剛也請來,幾個人商量策略。   黑金剛一到,就說:「當局一定會派特遣部隊對付我們,最好派人監視札倫布太空站,看看來了什麼人。」   傑克生說:「有沒有什麼圖像資料?」   黑金剛慎重地說:「在特遣隊網站上可以找到,最好注意一下,有個叫衣紅的女孩,她的點子特別多。」   亨利也說:「不錯,這人要小心對付。」   傑克生便叫一個手下過來,吩咐了幾句後,那人便自行離去。   亨利又對桑塔那說:「你負責把量子彈運送到熔爐城,我一下令,你們就在城內傳播流言。等人心惶惶,秩序大亂後,我們就開始行動。」   桑塔那笑說:「別的本事沒有,偷運和煽動我最拿手!」   亨利再對傑克生說:「你先設法穩住人心,就說中國人以武力挑釁,想統治我們,所以我們必須獨立。」   傑克生說:「這是本城一貫的政策,交給我。」   亨利繼續說:「等一切準備妥當,便正式給當局下最後通牒,宣佈獨立。」   傑克生說:「好極了!通牒早就寫了,你隨時下令吧!」   亨利又對黑金剛說:「你先把遙控設好,把那顆小的量子彈交給桑塔那。」   黑金剛憂心忡忡地問:「真的要試爆嗎?」   亨利說:「多半不會,但總要作最壞的打算。」   傑克生還有點懷疑:「萬一量子彈無法引爆呢?」   亨利說:「老實說,真到了要引爆的時候,恐怕我們也討不了便宜。」   「那我們在幹什麼?」   「這是鬥智呀,既然要獨立,就要賭一賭。」   「如果當局不理會呢?」   「我負責安排網絡媒體,如果全世界都看到量子彈,一定會議論紛紛。而且獨立的呼聲一傳開來,對當局的威信就是個打擊。如果當局用武力鎮壓,那是蔑視人權;如果想和平解決,我們就達到目的了。量子彈爆炸與否,根本不重要。」   「有道理,那麼何必把量子彈運過去呢?」   「這就是精采之處,這叫聲東擊西!沒有量子彈,哪來的新聞?人們不生恐懼,怎麼會重視?當人人都在猜測量子彈威力的時候,我們爭取獨立的訴求便會被忽視,等我們真的獨立了,當局還能怎樣?」   傑克生大喜,邀請眾人在網上參觀了美國城及火星全境。大家興高采烈,都認為亨利的妙計無懈可擊,最後約定了溝通的細節,分頭行事。   桑塔那自上次失敗後,就處心積慮,利用毒品又建立了龐大的勢力。在以往,毒品之為人詬病,是因為能戕害身心。人一旦有了毒癮,就不事進取,對社會的經濟形成莫大的阻礙。國家為了自強,便把這一類的藥物定名為「毒品」。   其實,這些「毒品」都具有奇效,像大麻、嗎啡之類,能止痛療傷。到了新時代,人體能夠修理,心理也可以控制,此中的利害關係,就難以界定了。   在當局的管制下,人們可以藉造夢機、虛擬實境,取得心理的平衡。不論是毒非毒,都失去了存在的價值。美國城則不然,美國人崇尚個人自由,姑不論什麼是自由,「當局」兩個字就代表了「大阿哥」,就非反對不可。   火星上美國城建立得最早,遠在二○一一年,在美國太空總署的努力下,派來一批科學家,建立了火星實驗基地。後來太空科技發達,更多人來到這裡。尤其是在紅教大移民之後,美國人急起直追,採用最新的技術,將美國城重建。更在開採火星礦源的號召下,吸引了約四十萬人,才有今天的規模。   不料時代更替得太快,電腦聯盟的濟經體系及價值觀完全改變了,礦業已毫無意義。好在電腦的生產足夠維持人類生存、生活,人人開始追求享受。當局所扮演的角色,相當於二十世紀家庭中的墨傭、菲傭、拉丁傭,大家欣然接受。   移民火星的美國人,大多數都是高級知識份子,他們口口聲聲人權平等,卻把自我優越感高懸心上。一想到智慧電腦不是美國人發明的,他們就心如刀割。再若有人說電腦踐踏人權,他們就會義憤膺胸,反對接受服務。   可是幾十年來,當局不論事情的鉅細,無不盡心而為,為人類建造了天堂樂土。人們養尊處優,已經成為溫室的花朵,不接受服務還能生存嗎?   這是種痛苦逾恆的刺激,在羅馬帝國滅亡後,有很多貴族猶自在廣場上攘臂高呼:「我是羅馬人!」結果卻換來如雨的石頭。事實上在美國有多少真正的美國人呢?當中國強盛時,八成以上的華裔都回到中國;當印度崛起時,七成印度人也走了;歐盟曾風光過一時,阿拉伯世界也繁華了,除了非裔,誰又是美國人?   說穿了,「美國人」是一種心理屏障,就像羅馬人一樣,是自認高人一等的人!這些人除了想當年,到哪裡都不快樂。   因此,近年來地球上反抗勢力風起雲湧,都把火星當作庇護所。等到這些人聲淚俱下地控訴當局迫害時,美國人就聯想到大阿哥,最後大家公決,拒絕了當局的服務,只暫時保留一些硬體設備,並設法逐漸取代之。   有一得就有一失,失去了當局的服務,最不方便的是無夢可造。這一來,人們不得不回到最原始、且最有效的解脫途徑,便是和桑塔那打交道。   桑塔那也是想當年的字號,他曾擁有數十萬人的生產行銷大隊,怎會以美國城的成就為滿足?半年前栽在紅教手下,更是不共戴天的奇恥大辱。   只是紅教教徒有更好的嗎啡,純得不需要提煉,更無需買賣,可以隨時放在心頭。所幸熔爐城還有二十萬一般百姓,就算有宗教信仰,也未必心中有神。桑塔那有機可乘,才不過個把月,他就建立了堅固的橋頭堡。   熔爐城的大盤姓周,名叫大成。他是個棄兒,從小在電腦教養所長大。桑塔那見過各種大場面,知道怎樣利用別人。他先買通了電腦資料師,調查每個人的基因資料,他選定周大成,是因為周大成有先天的依賴傾向。   桑塔那找到周大成,先給他免費享受了一番,說:「有一批貨,很大一批,足夠你用上一年,要不要?」   周大成嚇了一跳,說:「老大,一個月的存貨我就消受不了啦!」   桑塔那說:「不要沒志氣!我要回地球,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萬一你斷了貨,不僅對你不便,對我的名譽也不好。」   周大成問:「那我用什麼支付呢?」   桑塔那說:「自己人,以後再算吧!」   周大成喜上眉梢:「老大!我沒聽錯吧?要是真的,您叫我水裡去我去水裡,叫我去火裡,就去火裡!」   「好極了,現在要去地裡!」   「去地裡幹嘛?」   「拿貨呀!」   「為什麼要到地裡拿?」   「傻小子,一年的貨,知道有多少嗎?」   「說的也是呀!我往哪兒放呢?」   「放在地下呀!」   「地下要挖洞才行。」   「記得克裡士那次開的地洞吧?」   「記得。」   「那條地道直通到電離罩外面,現在還通吧?」   「我沒有氧氣罩,不敢過去。」   「好!你快找人來,再弄些氧氣罩,把地道打通。」   「老大,不過藏貨嘛,為什麼要打通?」   「笨蛋!不然貨從哪裡來?」   「貨從哪裡來?」   「當然是城外呀!」   「啊!我懂了,地道是用來運貨的!」   「不然要你打通幹嘛?」   「可是為什麼不用機器人挖呢?要多少有多少。」   「機器人有記憶,以後容易被別人發現。」   「可是人也有記憶呀!」   「那不同,我有好貨,他們吸上癮了,就只有聽我們的了。」   周大成找了人來,大家先享受嗎啡,一個個變得像是遊魂一般。純粹從工作的立場來看,效率是比機器人差了很多。但是要問他們在做什麼,大家都嘻嘻呵呵地說:「啊!好爽!好酷!好哈!」   不到兩天,裝在箱中的量子彈安全地運進地道。周大成高興得手舞腳蹈,馬上就要拿貨。桑塔那說:「別慌!我們先講好,我沒叫你開箱,可不許你開!」   「沒問題,如果講不好呢?」   「講不好什麼?」   「貨到了,不讓我開箱,那受得了嗎?」 ∼第九十回鳳去台空江自流∼     亨利唯一不放心的,是美國城的電腦系統。他深知當局在地球上的力量,美國城有自己的系統,不知道兩者相差多少。   傑克生為了讓他安心,帶著亨利與黑金剛,到電腦中心去看摩爾。   這座電腦中心規模相當龐大,平面建築面積就有數十公頃。中心大廳裡有二百五十六套平行處理的超級電腦,終端機則不下數百。   大廳四壁懸掛著各式平面螢幕,有的是多媒體,有的是週遭環境的監視圖像,還有火星各地的氣象以及地形資料。   三人進來時,廳中一些人正忙著,有人喊:「向北偏東三度,速度一百五十!」   「那是什麼?」   「颶風!」   「又是它?怎麼前幾年沒出現過?」   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滿面于思,在一台終端機前,忙得不亦樂乎。他把畫面投射到對壁的螢幕上,但見四下一片朦朧的土紅,中央有一團漩渦,上端像個碩大的漏斗,扭動著尖細的尾巴,迅速朝前方舞來。   那條尾巴雷霆萬鈞,掃過處飛砂走石,有的被漩渦吸進漏斗,有的則四散崩落。這裡原來是片平地,偶有幾處略凹的隕石坑,狂風過處,宛如千軍萬馬往來馳逐,粗暴的帶起坑裡的紅沙,眼前一片慘紅瀲灩,好不駭人。   「南緯三十四度,西經九十一度,正向日本屯墾區迫近。」   「他們有預警系統,不足為慮,但是要知會交通處,太空梭停駛。」   「今年的沙暴晚了一個月,但強度也增加了三分之一。」   「本區的風速是多少?」   「每小時八十公里。」   「看來這個沙暴將在今天到達金色平原了。」   亨利忙問傑克生:「桑塔那開始動手沒有?」   傑克生說:「放心,桑塔那是老經驗,他有的是辦法。」說著,他領著亨利走到那瘦削的中年人面前,介紹說:「這位便是摩爾.阿希哈先生。」   摩爾頭都沒抬,手指如飛地在鍵盤上舞動,只說:「別吵!」   傑克生又說:「摩爾!我帶了一位你久仰的人物來。」   摩爾還是不理會,說:「等一會,這風團有問題!」   傑克生好奇地問:「風不就是風嗎?大一點小一點罷了。」   摩爾說:「豈止大一點?你沒看到,它像個有生命的機體!」說著,他又開啟了一個螢幕,背景是藍色的三維座標格子,他用光標指著風漩的尾巴,說:「你看!它在作有規律的運動!」螢幕左下角記錄著三維的讀數,每秒計算一次。細觀之下,居然那些移動值都是整數!   傑克生不是外行,一見大驚道:「怎麼可能?難道有人控制它?」   摩爾說:「至少不是我們!」   大家正在苦思,突然那團漩渦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背景紅茫茫的沙霧如故,地上的塵石依舊滾滾,只是漩渦不見了!   摩爾楞了半晌,這才抬起頭來,見到傑克生身旁有位老者,忙說:「對不起,這個怪物出現了好多次,我一直弄不清它是什麼東西!」   傑克生介紹亨利說:「這位是真理教教主,亨利.紐曼。」   摩爾睜大了眼睛,忙伸出手來,說:「啊!紐曼先生!久仰!久仰!」   亨利握著手,也說:「彼此!彼此!聽說你讓電腦破功了,了不起!了不起!」   摩爾拚命搖頭,說:「說來慚愧!我差太遠了!」   「你太客氣了!」   「不是客氣,我們西方太重視技巧,忽略了事物的本質。」   「電腦不就是技術的結晶嗎?」   「沒錯,不過那是沒有生命力的電腦,沒有生命就沒有智慧!」   傑克生說:「我們到會客室慢慢談吧!」   摩爾說:「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這個風團是什麼。」   亨利說:「阿希哈先生,能搞清楚的是技術還是本質呢?」   摩爾想了想,不禁笑起來:「紐曼先生!佩服!佩服!你說得對極了,我已養成習慣,總是落入技術的窠臼!走!我們到會客室去!」   會客室甚為寬敞,裝飾成二十世紀的酒吧。三人落坐後,侍者便送上水酒。   亨利單刀直入地問:「請問這裡的電腦系統和當局在地球上的有何不同?」   摩爾笑了,說:「你是問它智慧有多高,是吧?如果和地球的當局比起來,一個是一,一個是零。」   亨利說:「我們的是一?」   摩爾說:「明人不說暗話,我們的是零。」   傑克生忙說:「摩爾的意思是,我們的電腦不作興管制人類。」   摩爾說:「不是不管制,是沒有能力。」   亨利問:「真的差那麼遠嗎?」   摩爾低頭想了一下,又抬頭說:「倒也不是,問題在管制的定義。」   亨利問:「管制有什麼定義?」   「就以人來說吧!如果沒有智慧,人能管什麼,制什麼?電腦也一樣,因為沒有智慧,所以不能管,不能制!」   「你是說電腦要有智慧,才能管制?」   「我是說,要賦與電腦管制的權利,電腦才會有智慧!」   傑克生急了:「我們不談這些!不允許電腦幹涉人間事,是大家的決定。」   「是的!我們太重視個人的自由權利,結果像癌細胞擴散一樣,自取滅亡!」   「那你為什麼不向當局輸誠?」   「我跟你說過,在那裡,我太渺小了。」   「那就不要抱怨!」   「是紐曼先生問我的呀!」   亨利忙打圓場說:「我是問如果我們和當局為敵,會有什麼下場?」   「沒有下場。」   「什麼叫沒有下場?」   「你見過大人打小孩吧?不懂事當然要打,打完就沒事了。」   「如果大人有錯呢?」   「大人如果懂事,改過便了事,否則自有大人去打大人!」   亨利不滿,繼續問:「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話。」   摩爾說:「是你不願意聽,我曾經是小孩,打過一個小孩。結果我長大了,知道自己不足,而另外一個小孩卻變成巨人了!」   「真的嗎?」   「紐曼先生,我知道您是意識流大師,請問,電腦有沒有意識?」   「照理,電腦不應該有意識。」   「不錯,如果電腦有意識,是不是可以產生智慧?」   「這點我無法否認。」   「我見識過當局的意識,我曾潛入她的意識區,結果我發覺她的設計者故意留下一個封條,是我這個笨蛋自以為是的把那道封條撕下來。結果她以超過我千萬倍的速度成長,我卻連一本《道德經》都無法讀通!」   「這與道德經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技術需要累積吧?」   「當然,這是我們美國人領先的地方。」   「是的,道德經是所有技術的總和!你們美國人只是鑽進牛角尖而已!」   傑克生大喝:「這是偏見!」   「偏見?易經是電腦的祖先,你同意吧?」   「不同意!」   「好了!那是誰有偏見?連二進位的發明人萊布尼茲都承認,易經早有二進位的機制,而沒有二進位就沒有電腦!」   「至少,中國人沒有做出實體來!」   「那也是你孤陋寡聞!清朝有本《野鶴老人全集》,後人發現那就是電腦占卜的系統分析藍圖,你是工程師,總不能否定設計圖重於成品吧!」   「可是我沒見過。」   「那不證明了我說的嗎?」   亨利說:「就算易經是電腦的結構理論,這又與道德經有什麼關係?」   「易經是結構,道德經則是資料。」   「資料?」   「是的,我發覺不二老的程式,就是用來闡釋道德經的。」   「我還是不懂。」   「這樣說罷,易經是體,道德經是用。嗯!這樣說你一定能瞭解,如果站在意識的立場,把意識當作體,那,智慧就是用。」   亨利是一派宗師,自然一點就通,他驚叫一聲:「有道理!意識是體,能以一己的認知分辨物我,那就是用!」   摩爾說:「所謂的體用、分辨物我,就是自然之道。不二老人早把這些理論放在一本電書中,流傳了很久,只是機緣不到,沒人理會。」   「電書?」   「是的,最早期的版本。」   亨利幾乎跳起來,說:「那是真的了!我也有師父,他是日本人!對呀,日本人也看得懂漢字!他說符合常識只是科學的起步,未來的科學就是時空係數的控制。他就是在一套最原始的電書中學會意識神功的!」   摩爾平靜地說:「我也是西式教育的受害者,西方把一切知識分解又分解,分到牛角尖的尖端了,還要往前衝。人人無法用所知所識相互溝通,卻又各行其是,自擁山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所作所為是什麼!」   傑克生極為憤怒,斥道:「你想否認科學文明嗎?」   「我不想否認什麼,我只知道今天的結果是昨天的錯誤形成的。」   「今天的結果有什麼不好?」   「好極了,我們終於被電腦統治了!」   「你不是說中國人先發明電腦的嗎?」   「你承認就好!這就是中國人明智之處。道德經上說『不為天下先』,他們只是把藍圖畫好,放了幾千年。等美國人把電腦實體完成,自掘墳墓後,自然有人應運而生,把道德經的智慧裝載進去,智慧電腦才問世。」   亨利氣餒地說:「這樣說來,我們是輸定了。」   摩爾說:「誰輸定了?你說的我們,是指美國人還是人類?」   「當然指人類。」   「那就未必!人體並不完美,人與人僅是能量的過渡介質,意識、智慧應該是人類的昇華,昇華了並不表示人不存在。」   「這點我同意,人在形成意識之前,與野獸差別不大。有了意識之後,又進化了幾十萬年,才逐漸累積成為科學,產生了智慧。因此智慧應該是近百年才有的,要說中國人早就有了,我還是不能信服。」   「信不信由你,中國人認為神是有智慧的人。也就是說,人有了智慧就可以成神,這又與西方的觀念格格不入。中國人的神話,如果與當今的科學成就一一比對,兩者又有多少分別?他們歷代具有莫大智慧的人,都遵從不為天下先的古訓,成了神,留下了神話。如今又用事實證明,他們知道人類遲早會玩物喪志,晚一天將神話變成現實,人類的智慧就能多延長一天!」   這時,外面有人大叫:「摩爾!快來!又出現了!」   摩爾一聽,顧不得客套,拔腿就走,漩渦果然又出現了。這次不待摩爾分析,漩渦一變再變,由模糊的一團,最後變成一個圓形圖案。摩爾大吃一驚,竟然是個太極圖!「是誰在搞鬼?」摩爾大叫,回顧全場,人人茫茫然不知所措。   傑克生已立在身後,他從未見過太極圖,便問:「那是什麼?像個圖案。」   「太極圖,中國道家的圖騰。」摩爾說。   「怎麼會在這裡?」   摩爾用鍵盤輸入了幾個指令,那圖案竟然文風不動。摩爾大呼:「快把電源關掉!可能是新型的病毒!」   奇怪的是,當大廳中一片漆黑,所有電源都關了,那個太極圖仍然停留了將近一分鐘,才自行隱去。   傑克生汗毛直豎,連忙拉了亨利,兩人悄悄走了,留下摩爾苦苦思索。顯然是有人刻意示警,但是誰呢?誰有這麼大的能耐?電腦網絡被敵人侵入是世紀初的事,又經過幾次世界性的網絡戰爭,網絡安全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改進。更何況這套電腦,自己又附加了各種嚴密措施,幾乎不可能讓人侵入。   再說,電源已關,而圖形尚在,那完全超出了常理。難道當局陰魂不散?可能嗎?摩爾用心思考,這次亨利諸人來此,定有圖謀,自己應該多加小心才是。   沙暴果然直撲塔西斯高原,那裡有日本屯墾區。在其西北約一千公里處,則是熔爐城所在的金色平原。   日本屯墾區約有十餘萬人,這些移民非常安分,他們的祖先世世代代居住在火山、地震、颱風、海嘯交相侵襲的日本群島,日日奮鬥求生,危機感迫切。在二十世紀,他們有兩百多萬人移民巴西,但是火星移民計劃,卻一直引不起日本人的興趣。   原因很簡單,日本人非常重視安全,如果要移民,巴西的機會好太多了。想探險,利用虛擬實境就夠了。火星上的居民大多是當年一個企業的員工,他們因開採礦石而來,後來住慣了,也就懶得回去了。   日本人是當局的模範生,勤儉知足,當局特別將其安全設施準備得周全可靠。每年的沙塵暴時期,就是日本人觀賞紅色風沙的節日。當局匠心獨運,命令櫻花在這個時期,為日人競吐幽馨,偶而吹起一陣清風,看那滿天落紅如雨。   文祥等人在日本的富士城降落,一方面杏娃想讓他們開開眼界,主要還是怕打草驚蛇,讓黑金剛等人起了戒心。往年當局的作風,在表面上看來,確實是以特遣隊為主力,然而自從杏娃親自督戰後,便以文祥、衣紅為中心了。   所以,這次當局讓千奇、百怪領軍,堂而皇之地步入熔爐城,杏娃卻與幾個談得來的知交暗渡陳倉,打算從日本城過去。   衣紅不甘示弱,說:「杏娃!你太長他人志氣了,亨利是敗軍之將,怕什麼?」   杏娃說:「獅子為百獸之王,搏兔猶用全力,怎可掉以輕心?」   「我們可以用隱形方式進去呀!」   「明人不做暗事!再說,你沒見過日本城,豈不是白活了?」   「杏娃!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招了?」   「近朱者赤呀!」   甫出入境室,就見道旁幾十個穿著和服、花枝招展的少女,載歌載舞地列隊迎賓。旅客中有幾個男女,胸插鮮花,肩披綵帶,臉上掛著微笑,一邊搖手走出。文祥見了,把衣紅一拉,說:「等一下再走。」   衣紅問:「為什麼?」   文祥說:「這又不是歡迎我們的。」   杏娃說:「你要人歡迎嗎?」   文祥說:「拜託!我最怕這一套!」   衣紅笑道:「我們大公子害臊了!」   文祥說:「難道你喜歡?」   衣紅說:「當然!」   文祥往回一縮,說:「那你去吧!」   衣紅對杏娃說:「杏娃!把排場展開!」   杏娃問:「是用偶像式還是國賓式?」   衣紅說:「用殯儀式!」   杏娃問:「什麼是殯儀式?」   衣紅說:「接死人用的!」   不料她聲音太大,被旁邊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聽到了。那人大罵道:「拔個牙落!怎麼侮辱人!」   他這一吼,眾人無不側目。衣紅一驚,問:「我侮辱誰了?」   小鬍子不肯干休,忿忿地說:「你說!誰是死人?」   衣紅才知道原來剛才的戲言被聽左了,連忙說:「對不起,我們在開玩笑。」   「開玩笑?誰敢在我面前開玩笑?」果然,小鬍子說話時,他身旁的幾個人都噤若寒蟬,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衣紅一見,俠義之心又起,但這事原本是自己不對,倒也不便發作。   這時文祥忙挺身而出,對小鬍子說:「朋友,實在對不起,我們幾個開玩笑慣了,絕不是對您不敬。」   小鬍子氣猶未息,狠狠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杏娃說:「他名叫池田糾夫,是日本傳統黑社會中,一個叫黑龍會的會長,曾累次被我們列管。」   文祥便說:「會長先生久仰了,您的大名如雷貫耳。」   池田糾夫更神氣了:「那你們為什麼在我面前胡說八道?」   衣紅知道他不是正人君子,膽氣就壯了,對文祥說:「文哥!會長?會長大就會死!我們不就是來火星屠龍嗎?」   池田糾夫霸道成習,在他的族群中,被當局列管相當於受訓,次數越多地位越是尊貴。後來關到金星,卻又被無罪釋放了,因之氣焰更盛。他最忌諱死亡,可以說怕死如命,長生不老是他最寶貴的護身符。相對的,誰要是當他的面談死,那可是成心挑釁了!   池田糾夫怒火高漲,他知道動口不妨,這小姑娘一嚇就慌,正好來個下馬威。他早練就了一副凶狠的嘴臉,這時臉一沉,大喝一聲:「拔個牙落!會長要教訓你!」   衣紅還不肯放手,說:「文哥!怎麼辦?死人要教訓活人!」   池田糾夫斥道:「女人!你說誰是死人?」   衣紅東看看,西瞧瞧,最後說:「奇怪!死人怎麼會說話?」   池田糾夫身後的兩個壯漢,這時邁一大步,一左一右,站在會長身邊,雙手環胸,狠聲說:「拔個牙落!你找死!」   風不懼慢條斯理,走到兩個壯漢面前,先來個猛虎伸腰,亮了一手單腳著地的鐵板橋功夫。然後兩手環臂,一運筋骨,渾身格格直響。   眾人都看呆了,尤其是兩個大漢,眼睛瞪得發直。   衣紅蓮步輕移,走到風不懼右側,說聲:「拔個牙去!看招!」話剛出口,一個回身,一招風掃落葉,堪堪向風不懼小腿後彎掃去。   在山上修煉時,風不懼經常和她套招,兩人很有默契。這時他猛一提氣,鷂子翻身,離地丈許,張臂舒腰,穩穩地落在衣紅身後。   這一招精采漂亮,觀眾以掌聲喝采。   連文祥都看呆了:「紅妹!你也有功夫?」   衣紅襝衽答禮道:「要玩命嘛!哪能沒兩下子?」   法蒂瑪興奮地拉著衣紅說:「衣姐!你一定要教我!」   衣紅說:「行,那你得教我巫毒大法!」   她們一問一答,簡直沒把旁人看在眼裡。池田糾夫心知肚明,再耍狠下去,今天不但討不了好,搞不好鬧個灰頭灰臉,以後就別想混下去了。兩個壯漢平日欺負良善只憑三分狠氣,這時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正在這時,一個頭戴斗笠,浪人裝扮的中年人,由旁觀人群中排眾而出。他身配長刀,刀柄在後,雙手卻籠在袖中,高聲說:「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風不懼一打量,就知道此人是個練家子。當下一抱拳,左掌向裡,右拳前頂,腳下一個七斗罡步,先擺出門派,說:「既是行家,敬請指教!」   浪人一楞,停了一下,說:「是南少林?敢問尊師大名?」   風不懼笑道:「南少林馬步不同,閣下看走眼了。」   浪人神色一變,說:「可惜當局設限,否則倒要討教一二。」   風不懼說:「放心!我保證當局不會干涉!」   浪人哈哈大笑:「憑你?當局會網開一面?」   風不懼說:「如果閣下以武會友,又有何妨?」   浪人不信,說:「武者止戈,當局禁止暴力,怎能容忍你我相搏?」   風不懼說:「那閣下所為何來?」   浪人向法蒂瑪看了一眼,說:「我久聞巫毒大法,特來向這位姑娘請教。」   文祥本就不想生事,若這人再招惹法蒂瑪,局面將更難收拾。他立刻跨前一步,雙手一拱,道:「我等來此,另有公幹,既與閣下無怨無仇,就此別過了。」   那人一見文祥拱手,突然間,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叩首連連:「小僧叩見佛爺!請佛爺原諒小人無禮。」   文祥反倒嚇了一跳,再一想,知是佛珠之功,此刻也無暇解釋,便伸手攙扶那人,說:「免禮了,此地人多,我們到前面再說吧!」   豈知在場眾人一見那浪人口稱佛爺之狀,無不跟著伏地跪倒,個個口宣佛號,叩頭如搗蒜,阿彌陀佛之聲此起彼落。文祥弄得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衣紅忙一拉文祥衣襟,悄悄說:「你就裝一下吧!不然脫不了身了。」   文祥哪裡會裝神?直急得抓耳撓腮,一個勁說:「大家請起!有話好說!」   有個婦人哭著爬向前說:「佛爺救命!」   文祥糊塗了,這個時代還有人叫救命?他安慰道:「女士你不要哭,不論多大的事,當局都會給你解決!」   婦人說:「電腦解決不了。」   文祥急了,提高聲量,說:「大家請起來!你們搞錯了,我是個普通人。」   婦人叨叨不絕,說:「我的男人跑了,唯一的女兒做夢做了二十年!而且每天都做那個『灰姑娘』夢!叫我怎麼辦呀?」   文祥只好說:「那你也做夢去嘛。」   婦人說:「我連做夢都不安穩,夢中的女兒還在做夢!」   文祥實在沒轍,他只好對衣紅說:「快想辦法!」   衣紅便大聲對眾人說:「各位善男信女,佛爺下佛旨了,你們的心意祂都知道了,一定會設法解決,大家快起來!」   眾人歡喜異常,一個一個打躬作揖地爬了起來。   衣紅用指語問杏娃:「這附近有什麼禪寺?」   杏娃說:「監真寺。」   衣紅又對大眾宣佈:「各位善眾,有監於各位的誠心,今夜八時佛爺將在監真寺說法,廣渡眾生。」   一時眾人歡呼雀躍,連池田糾夫等人,又都曲膝叩頭。   衣紅急對杏娃說:「快把我們送走。」   略一晃眼,但見天空一片澄紅,眾人已置身在一個翠碧茸茸的小山丘上。   只聽文祥嚇得大叫:「這是什麼?」   大家一看文祥,杏娃竟然連那個正親吻「佛腳」的浪人也給攝來了!   衣紅說:「杏娃!你怎麼敵我不分?」   杏娃叫苦道:「冤枉!一定是文祥不洗腳,氣味太濃了。」   話才說完,一聲「阿彌陀佛」,一位身披紅袍的尊者現身在六人面前。文祥定睛一看,是紅教第九位尊者協巴多傑。   文祥連忙帶領大家行禮,齊讚:「尊者聖安。」   協巴多傑合十道:「施主請勿見怪,此人與我教頗有緣分。適才老納藉佛珠向他示祥,並同攝來此,即將帶回敝寺,另行處置。」   浪人一見尊者,轉泣為號,他摘下斗笠,拜倒在尊者腳前,說:「小僧難耐清規,逃返人間。然而苦海無邊,無法解脫,尚請佛祖開恩。」眾人見他童山濯濯,戒疤歷歷,果然是個出家人   協巴多傑說:「定智,你若不自斷淫根,何從解脫?」   定智反問:「若是淫根,從何自斷?」   協巴多傑說:「土若不存,根依何處?」   定智聽了,神思恍惚,不知如何回答。   協巴多傑不理他,對眾人說:「此子原名森喜二郎,在世紀初,曾是日本社會的代表人士。後雖出家,卻非出於覺悟。然此子事跡頗足後人省思,未來尚有大用。」   森喜二郎生於二十世紀末,自幼聰敏靈巧,甚得家人及師長喜愛。後長得人高馬大,面貌清秀,能文能武,又會說會唱,是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   正因為要風有風,喚雨得雨,森喜二郎把事情看得非常簡單。世界上的一切都像是為他設就的,唾手可得,用過就丟。尤其是感情,既看不見也摸不到,壓根兒只是一時的需要。至於那些枕邊柔情的傾訴,和鳥語一樣,聽著悅耳,起床後就忘掉了。   日本女性彷彿是為男人打造的,既美麗又溫柔,兼以傳統觀念的薰陶,她們把全部的幸福都寄托在自己男人身上。   物極必反,日本男人被寵壞了,他們擁抱著男性至上的自我中心。家裡有位如花似玉、溫柔賢淑的夫人,他們認為那是理所當然。不管是什麼人,也不管每天工作得多晚,下了班一定要先到酒吧喝個爛醉,直到夜半才回家。男人喝得越醉、回去得越晚,越能顯示家中有個體諒守分的妻子!   這還不說,他們死要面子,就算在鄰居面前,保持著一副君子風貌,那不過是做給大家看的。只要一出遠門,只要鄰居看不到,他們第一件要務,就是展現一下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特徵,以彰顯其「大丈夫」風範。   森喜二郎則不然,到這個時代,「君子、淑女」已經式微,「淫子、浪女」才是人人稱羨的偶像。所以,森喜二郎十七歲時,已名正言順的同時交往了七個環肥燕瘦的女友,一個星期每天換一個!簡直羨煞了所有的年輕人。   麻煩出在「獨佔」這個大敵,森喜二郎才十九歲,已經是兩個女兒的父親!照理科學如此發達,社會性教育如此成功,怎麼還有未婚少女懷孕的可能呢?理由其實很簡單,女孩子為了繫住情郎,千方百計也要裝一個孽種在肚子裡!   怎麼辦呢?當然賠錢遮羞了事是一條明路。森喜二郎家境雖然豐裕,但是「色傾家、賭蕩產」,長此以往,怎麼了得?   結婚是另一條路,但是當時已不作興十九歲結婚,除非惹了大麻煩!   於是森喜二郎的家庭會議定下天條,如果他再出問題,就把他的精子存入銀行,然後把他閹了!   森喜二郎也召開了七個女友(至少是名不正而言順的)的圓桌會議,誰要肚子大了,就自動出局,另覓高明。   第二個問題又來了,既然肚子不能保住地位,快活一時也不吃虧。每天晚上,各個女友都施出渾身解數,森喜二郎防不勝防,天天吃喝各種壯陽藥物。結果,年紀輕輕的,就弄得腎虧血虛,步履蹣跚。   到他二十二歲時,女友們一個個逼他表態,如不娶進門就要自殺。森喜二郎在魚與熊掌之間,能拖就拖,對每一個都滿口應諾。森喜二郎的父親心裡也著急,特別找了一天,把兒子帶到四國島渡假,父子之間作了一次長談。   父親說:「兒子!作人責任最重要!」   兒子說:「嗨!」   「責任重要,要保重身體。」   「嗨!」   「女人很多,結了婚就進了監牢。」   「嗨!」   「時間很長,人要慢慢享受。」   「嗨!嗨!」   「身體不好,沒有明天。」   「嗨!」   「沒有明天,一個女人都得不到。」   「嗨!」   父親又好氣又好笑,自己只是沒有兒子的好條件。美女主動投懷送抱,男人又怎麼拒絕呢?當然是女人的錯!   只是女人有錯,男人倒霉,太不公平了!但是他不能不勸兒子,兒子倒霉,就等於全家倒霉。而全家倒霉的結果,就要數他最倒霉!   但是怎樣勸兒子呢?自己也想有這種福氣呀!他有件事說不出口,每次兒子在家裡翻雲覆雨,也正是自己偷窺得最爽的時候。   當然,他不能禁止自己享受,那就必須放任兒子荒唐!問題在事後總有麻煩,出了麻煩父親比兒子還要擔心。他最擔心的是,一旦兒子洗心革面,哪裡還能找到更令人神魂顛倒的樂趣呢?   「兒子,要戴保險套!」   「嗨!」   「知道就要做到。」   「嗨!」   「知道為什麼不做呢?」   「都戴了。」   「胡說!」   「真的!」   「胡說!胡說!」   「真的!」   「上次出了事,應該記得!」   「那不是兒子的,可以作基因比對。」   父親急得站起來,他能說出親眼看到的事嗎?當然不能!兒子會承認嗎?當然不會!怎麼辦呢?父親在室內踅了幾個來回,他決定使出殺手鑭!只要能讓兒子就範,他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父親走到兒子面前,盤膝坐下,慎重地說:   「你對貞子就沒有戴!」   「父親怎麼知道?」   「貞子親口說的!」   「貞子不會說。」   「這種事貞子不會告訴你的。」   「啊!貞子……」   「是的,請兒子原諒。」   森喜二郎早就知道父親好色,想不到偷腥偷到自家廚房來了。他能說什麼?反正自己也是逢場作戲。貞子人不錯,百依百順,但是想到她和自己的父親在一起,心中就起了一種莫名的化學作用。   森喜二郎當機立斷,向父親彎腰致意說:「請父親接納。」   父親大出意料之外,忙說:「這不可以。」   「兒子已經決定了!」   「胡說!貞子人很好!」   「所以請接納!」   「胡說!」   森喜二郎不再多說,站起來,一個九十度鞠躬,回頭就走了。   這一天,森喜二郎的玩伴是河野洋子。他剛由四國島歸來,未及服藥,力有未逮,兩個人便躺在床上聊天。   森喜二郎問:「你沒有跟我父親睡吧?」   河野洋子嗔道:「怎麼可以這樣問?不禮貌。」   「有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洋子只有一個二郎。」   「貞子有!」   「貞子陪二郎的父親睡覺?」   「是的。」   「不可能吧!貞子要求不高的。」   「是真的。」   「怎麼知道?」   「父親說的,貞子把我不戴保險套的事說了。」   河野洋子想了又想,說:「說是貞子,我不相信,二郎看過天花板沒有?」   「你說什麼?」   「天花板上有個小洞,常常看到影子。」   「為什麼我沒看到?」   「因為二郎老伏著,洋子是向上看。」   森喜二郎忙問:「哪裡?」   河野洋子指著一個浮雕後面,森喜二郎看不清楚,起身取了一個望遠鏡來。果不其然,那裡有個鏡頭,正是市售的偷窺器。   樓上正是森喜二郎父親的臥室,於是真相大白。   森喜二郎百感交集,被自己父親看了,又如何呢?在這個社會上,演色情影片出名致富的比比皆是,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的地位。甚至連廣告都不必做,一出門就有人指指點點,多麼光榮!   但是兩者在感覺上有很大的不同,一種是自願的,一種是被迫的。比如性交不過就是性交,自願者稱之做愛,被迫的就叫強姦。此刻森喜二郎的感覺,說得透明一點,就是他被父親強姦了!   他又能怎樣?一氣之下,他決定到北海道休息幾天,遠離這個是非地。   北海道在日本島北端,緯度低,空氣清新,環境幽美。森喜二郎度過了一段沒有女性的日子,每天喪魂失魄,坐立難安。   一天,他經過一個劍道館,他本是劍道初段,一時技癢,便走進去。這時已是二○二○年,虛擬實境盛行,已經沒有人想學劍道了。   道館中空空洞洞的,只有一個妙齡女郎身著和服,懷抱長劍,危坐在大廳上。森喜二郎走進去時,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腳步,一句話也不說。   森喜二郎向女郎一鞠躬,問:「這是道館嗎?」   少女說:「是的。」   森喜二郎說:「我想請教。」   少女冷冷地問:「請教什麼?」   森喜二郎改口說:「我想學劍。」   少女眉毛一挑,說:「君腳步虛浮,不能學劍。」   森喜二郎見少女冷若冰霜的神色,心中一蕩。他熟識的女孩都是熱情奔放型,隨時隨地可以寬衣解帶。但是眼前這位,莊重中包容溫柔,沉穩兼具智慧,宛如幽谷百合,令人敬仰愛慕。   他細觀這位少女,大約是十八九歲的豆蔻年華,臉型圓而不渾,皮膚白裡透紅,潤澤嬌嫩。劍眉平直,不怒而威,秀目微睜,嘴形飽滿,清麗不可方物。而最動人的是她肩削體勻,威武中倍顯婀娜,有如一枝素蘭,挺拔有致。   森喜二郎看呆了,少女不耐煩,挺身雙手一揚,白森森青光一閃,嗖的一聲,森喜二郎嚇了一身冷汗,寶劍已經出鞘。   少女用右手撫平衣袖,將劍身從袖上抹過,淡淡地說:「君可識字?」   森喜二郎心中一凜,忙道:「識得。」   少女轉身以劍指著頂上一個巨大匾額,說:「這堂上所書何字?」   森喜二郎應聲抬頭一看,上面是四個端莊的楷字「正心誠意」。他知道自己失態,忙垂目內視,說:「失禮了,請原諒。」   少女說:「真要學劍?」   森喜二郎說:「嗨!」   「可知學劍很辛苦?」   「知道。」   「我家是柳川嫡傳,數百年來英名不墮。」   森喜二郎學過劍道,當然知道柳川嚴正的名聲。他有點後悔走進來,卻又渴望與少女接近。他在花叢中鑽出鑽入,大魚大肉早吃膩了。   「是,令人尊敬。」   「可知為何?」   「不知道。」   「來道館健身不妨,要學劍,就要拜師。」   「嗨!」   「如果拜師,品性要先考驗。」   「嗨!」   「拜師後,如果犯禁,必須切腹謝過。」 ∼第九十一回吳宮花草埋幽徑∼     少女名叫和美恭,是館主的獨生女兒,她立誓非劍客不嫁,而且這個劍客必須是柳川家的傳人。   森喜二郎決定拜師,原因很單純,他已經被和美恭俘虜了。   當然,最棘手的還是那七個揮之不去的女人,他也想好了妙計。但他需要家庭的支持,便和父親攤牌,以天花板上的小洞作為交換條件。   兩害相權取其輕,父親的劣行被拆穿了,無地自容。母親淚流滿襟,決定任森喜二郎自便,除了提供金錢外,不參加任何意見。   森喜二郎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長信,以貞子署名,訴說森喜二郎騙色多年。他們住在九州南部一個都城,這裡有個社區電子報,經常刊載當地的一些花邊新聞。這篇讀者投書一登載,人人大罵森喜二郎是淫棍,女孩子再也不敢上門了。   寫完信,森喜二郎就搬到北海道,他花了不少錢,買了一個身份,改名佐佐木。那是一個孤兒院中的孤兒,在世紀初和歌山大地震中,父母雙亡,孑然一人,無親無戚。   為了恢復體力,他又去動手術,汰腎換肝,全身煥然一新。佐佐木重新做人,學習非常認真。一年後,他如願以償,取得了劍道四段的榮銜,以及一個嬌妻。   婚後不久,有一個聳人聽聞的新聞,傳遍了全國。一位名叫貞子的少女,懷中抱著一歲大的兒子,昏倒在東京地下鐵千葉田站前。   據新聞記者的採訪,貞子說她與森喜二郎已有婚約,一年前,有人冒名投書電子報,惡意破壞二人的感情。未婚夫在家鄉無法立足,遁跡出走了。現在,因為兒子出生了,她決心走遍日本,要向夫婿說明真相。   這個故事感傷動人,迅即傳到北海道,和美恭在寬頻數位電視上也看到了。最初她並未留意,只不過這位貞子和佐佐木的口音很相似,讓她多看了兩眼。   這時電視的顯示密度已達一○二四條掃瞄線,清晰的影像傳來,貞子胸前掛著一個心形相框,相片裡的森喜二郎,居然和佐佐木長得一模一樣!   和美恭不動聲色,帶著一份佐佐木的多媒體資料,找到了貞子。貞子一看資料,立刻喜笑顏開的說:「謝謝了!是森喜二郎君!」   和美恭回到家裡,抽出青鋒寶刀,掛在大門口。   佐佐木正提心吊膽,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有貞子這般癡心的人。等他見到門上光可監人的青鋒,立刻轉身奔向不遠的禪寺。   文祥聽完定智的故事,感歎地說:「觀身是苦。」   衣紅卻大叫:「妙計!妙計!虧他想得到,先讓自己身敗名裂!」   尊者道:「定智雖無害人之意,然淫孽太重,難以自拔。適才見兩位女施主年輕貌美,一時按捺不住,也是本性難移。」   定智惶惶然向二女叩頭說:「兩位女菩薩請原諒了。」   尊者對定智說:「起來吧!」又轉對眾人說:「施主們大事正忙,今日戌時敝教教主在寺中相候,至時再見。」   說罷,金光一閃,尊者與定智雙雙不見。   衣紅欣羨不已,說:「杏娃,你什麼時候才有這種功夫?」   杏娃說:「你要看,我馬上送你去金星。」   「吹牛,那為什麼還要坐太空船來呢?」   「這叫經濟效益呀!我們總不能浪費人類的能源吧!」   「你是說尊者浪費資源?」   「你這叫栽贓!尊者有急事,當然要講效率!」   左非右哈哈大笑:「杏娃,說得好!她那滿口紅牙,只有你來對磨!」   衣紅說:「你別挑撥我們的革命感情!」   杏娃也說:「好女不跟男鬥!我們走吧,前面有家料理店。」   文祥一邊走,一邊搖頭,說:「近墨者黑!」   杏娃說:「黑金剛走了,我們應該是紅人黨!」   文祥說:「杏娃,不要學她伶牙利齒的。」   杏娃說:「我沒有學她,這是女性本能。」   文祥突然想起胡灼,便問:「胡灼還在吧?」   衣紅說:「我們成天在胡說。」   杏娃說:「我知道你想她,已經叫她來了,正在料理店等我們。」   衣紅不依,說:「杏娃,你打算讓我自毀名節是嗎?」   杏娃說:「我不懂,為什麼要自毀名節?」   左非右說:「紅姑娘打算學貞子,把文祥的美事抖出來。」   正在說笑,眾人已走到小丘頂上,前面有一家日本料理。胡灼正延頸盼望,一見眾人,一邊揮手招呼,一邊跑過來。   胡灼跑到衣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說:「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衣紅說:「文祥把你說的像個老太婆。」   文祥說:「別冤枉人!」   胡灼笑著說:「我這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真的,說多老有多老。」   左非右、風不懼都自我介紹了,輪到法蒂瑪時,胡灼簡直愛極了,一下摸摸頭髮,一下擰擰臉頰,說:「外國人我見多了,遠看不錯,一到近處,滿身是毛。你怎麼回事,皮膚比我們東方人還要細嫩,長得又標緻!」   左非右說:「胡灼!她不是外國人。」   法蒂瑪說:「我做了二十多年祭司,七情六慾不動,所以還能保持年輕。」   胡灼點頭說:「有道理,進去吧!當局叫我招待你們吃壽司。」   衣紅問:「為什麼要吃壽司?」   胡灼說:「據我猜想,是為了讓你們見識見識火星沙暴。這裡位置較高,可以看到電離層外的動靜。」   衣紅又問:「什麼沙暴?」   胡灼說:「每年冬季火星南半球的乾冰沉澱,到夏季這吸咐的冷凍層被釋放,重返大氣中,就會引起氣流變化。這兩天沙暴正通過本地區,當局說機會難得,不可錯過。」   衣紅便說:「好哇!杏娃!你搞什麼鬼?」   杏娃說:「姑奶奶!你真難伺候!」   衣紅說:「怎麼?又成姑奶奶了?難道忘了我們的革命感情?」   杏娃說:「好姐姐!饒了我吧,否則沙暴看不成了!」   衣紅佯怒說:「還看什麼沙暴?你是要來求活佛解惑的!」   胡灼見衣紅一個人自言自語,其他人則笑而不答,大感詫異。這時忍不住插口問:「衣姑娘,你在和誰說話呀?」   衣紅見胡灼一臉愕然,笑說:「杏娃!讓你將功折罪,請胡灼暫時參加我們的耳語俱樂部吧!」   杏娃就在胡灼耳中說:「我們幾個人所有對話一律公開,如果你願意參加,首先要放棄自己的隱私權,否則大家都不方便。」   胡灼大感驚奇:「當局,是你嗎?你在跟我說話?」   杏娃說:「是的,我在這裡改稱杏娃,杏娃就是我。」   胡灼說:「我夠資格嗎?」   杏娃說:「眾生平等。」   她們倆私下商量,衣紅不耐煩了:「杏娃,你在說悄悄話!」   杏娃說:「火爆婆娘!我要先和她溝通呀!萬一她不願意,告到議會,我又要擔個蔑視人權的罪名!」   胡灼忙說:「我願意。」   衣紅嘴一嘟:「什麼火爆婆娘?多難聽!」   杏娃說:「好,更正為火爆浪女!」   大家走到裡間,胡灼預定了一間房,就在料理店的閣樓,把頂一撤,成了一個數平方米大的天台。視野空曠,一覽無餘。眾人抬頭一望,漫天赩丹,宛如置身一赮紅晶球。   衣紅見是她最喜愛的顏色,又跳又叫:「杏娃!快把景象放大!」   話剛說完,天頂似乎拉近了,再仔細看去,電離罩外,層層紅赭丹赯似在移動,有濃有淡,快慢不一。   突然間,一條千尺百丈的飛龍,赫如渥赭,從遠處虹飛電舞而來,龍尾下墜更形粗壯,猛地撲向電離罩。粗礫細砂叮叮噹噹地擊在罩上,旋即亂落如雨,留下縷縷紅紫沙流。緊接著狂風一卷,紅帳翻飛,又掀起漫天沙霧。穹空浩瀚,沙石塵霧,搖紅撼赬,煞是好看,令人不知置身何地。   衣紅問胡灼:「這是怎麼回事?」   胡灼說:「沙塵暴是這裡特殊的景觀,因為火星表面沒有水,遍地是過氧化鐵的紅沙。而火星在夏季南半球最接近太陽,溫度升高,使凝聚在南極的乾冰將二氧化碳釋放出來。這些氣體冷卻沉澱,使大氣壓力在幾個月內增加了百分之十二。南部空氣向北部推動,便形成颶風,風吹沙起,沙暴就這樣產生了。」   「我懂了,這就是為什麼屯墾區都在北部。」   「是的,沙塵暴的速度在每小時五十到一百公里之間,並不十分危險。但是塵霧可以隔斷百分之三十的太陽能。對當局而言,是一種額外負擔。」   衣紅說:「怪不得杏娃要我們來看,是不是要學學丁一,把它移走?」   杏娃說:「不要臭美了!我讓你去吹吹風看!」   衣紅說:「不必,我已經夠紅了。」   文祥說:「記得〈史記.天官書〉上稱火星為熒惑,故要『察剛氣以處熒惑』。看來古人早就發現,火星上剛氣甚重。」   衣紅說:「還是文夫子有學問。」   文祥問:「我哪裡說錯了?」   衣紅說:「夫子哪裡會錯,只是有點語病。」   文祥問:「什麼語病?」   衣紅說:「應該說古人早就看出來,要你去『察剛氣』以處火星。」   杏娃說:「不公平,你只會欺負文哥。」   衣紅說:「怎麼?你也打算跟我搶?我們幾個通通加起來,也只有四天!再把那兩個男活寶加進去,星期天還是閒著!」   法蒂瑪笑得打跌,直說:「衣姐!你太缺德了!」   眾人無不捧腹,只有胡灼不明不白,跟著干打呵呵。   談笑中,杏娃說:「桑塔那把量子彈運到熔爐城下的隧道中了。」   文祥問:「那不是假的嗎?」   「他們倒不是真要爆破,而是要傳播流言,造成人心慌亂。」   「你為什麼容許桑塔那運進去?」   「我有恃無恐呀!」   衣紅說:「別指望我幫忙!」   杏娃說:「我已經盤算好了,共有三個對策。」   文祥說:「啊?你說說看。」   杏娃說:「第一策,我可以把電視和網絡關掉,不讓他們宣傳。」   衣紅搖頭說:「不入流的下下策!」   「第二策,我可以把他們拘禁起來,不讓他們宣傳。」   「還是下策!」   「第三策,我可以……」   「可以怎樣?」   「我不告訴你。」   「不說拉倒!」   「好,各位要不要去參觀動物園?」   「動物園?虧你想得到?我們誰不是在動物園中?」   「那我們去看日本的相撲,現在的『橫綱』有一千公斤重!」   「免談!」   「也好,大家累了,休息吧!」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那你要我言什麼?」   「第三策呀!」   「我不能說。」   「為什麼?」   「怕浪女姐不高興!」   衣紅大叫:「胡說!」   胡灼忙問:「什麼事?」   衣紅哭笑不得:「真的,你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胡灼說:「我爸爸取的,有什麼辦法?」   衣紅說:「要是我,就改一個。」   胡灼說:「習慣了也還好。」   衣紅說:「改成胡美人也不錯。」   杏娃說:「衣姐,別妄顧左右而言他!」   衣紅問:「怪我?你到底說是不說?」   「你要保證不生氣!」   「我保證不生氣,但保留法律訴訟權!」   「好極了,我的第三策,就是委託你全權負責!」   文祥猜了半天,料不到結果如此,他不禁歎了口氣:「奇怪!不二老人為什麼把你設計成女的!」   「女的有什麼不好?」   「古靈精怪!」   哪知此話一出,四部女高音同聲合唱:「你說什麼?!」   說笑歸說笑,這個任務認真考量起來,確實非常困難。   首先,這是個嚴重的課題,涉及整個熔爐城的居民,一個處理不當,便要釀成災禍。當然可以用武力制止,但是人類議會的事件剛剛落幕,火星上美國城自主性特別高,既然對方有心挑釁,絕對不能陷入他們的預謀中。   其次,這幾個人都面臨最終的測試,只有用智慧解決問題,大家才能過關。如果是真炸彈,反而可以激起全民同仇敵愾。問題是杏娃已掉包了,別人難免要問,為什麼當局不事先防範,卻把這麼嚴重的大事視同兒戲?   幾個人七嘴八舌,意見雖多,卻沒有一個能被大家認同。   杏娃又說:「美國城的傑克生草擬了演講詞,要宣佈獨立。」   文祥問:「獨立什麼?他們不等於獨立了嗎?」   「大概想做歷史偉人吧。」   「有影響嗎?」   「我不認為有什麼分別。」   「那就讓他去。」   衣紅則說:「我不同意。」   文祥問:「為什麼?那些什麼獨立呀革命呀,都只是過去的政治口號而已。」   衣紅說:「可是你想想,如果大家都鬧獨立,杏娃豈不累壞了?」   杏娃問:「有分別嗎?」   「當然有,比如說,有出入境檢查、有貨物關稅、有自主的法律、有不同的制度,總而言之,為什麼要獨立?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這不又回到以往的人類社會了?」   「有道理,我拒絕服務!」   「你不能拒絕。」   「既然獨立了,人類議會也管不到我了。」   「錯!你師父那關過不了。」   「那我就不讓他們獨立!」   文祥說:「還是過不了不二老那一關。」   「為什麼?」   「你忘了?道法自然,你能自作主張嗎?」   「不公平,為什麼人人可以自作主張,我們卻不能?」   「兒童能自作主張嗎?」   「不能,但他們自以為能。」   「大人又能自作主張嗎?」   「也不能,但他們想自作主張。」   「我們能自作主張嗎?」   「更不能!」   「再想想,兒童有判斷力嗎?」   「完全沒有。」   「大人有判斷力嗎?」   「很少很少。」   「我們呢?」   「在學習中。」   「看!不公平得很嗎?」   「謝謝你,我懂了。」   六人各自沉思了半晌,衣紅問:「桑塔那開始動手了沒有?」   杏娃說:「他們正在和媒體接觸。」   衣紅問:「能不能拖一拖?」   杏娃說:「一時片刻還可以,我先製造點小亂子,讓他們忙一下。」   文祥說:「聽剛才尊者的口氣,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左非右說:「他可能只是為了定智和尚才來的。」   衣紅靈光一閃:「對了!定智!」   左非右問:「定智又怎樣?」   衣紅說:「定智的妙計呀!」   左非右更糊塗了:「什麼妙計?七天?」   衣紅喜上眉梢:「先讓自己身敗名裂呀!」   左非右問:「你在說什麼?讓誰身敗名裂?」   衣紅說:「當然不是身敗名裂,那只是手段!」   左非右問:「你真要學貞子?」   衣紅說:「那又怎樣?問題誰是森喜二郎!」   杏娃聲音也大了:「是我!」   左非右聽得一頭霧水:「是你?是杏子二郎吧?」   杏娃說:「不!我是大郎!」   衣紅便說:「是這樣的,我們先造謠,說在熔爐城中發現了幾千萬年前,火星人遺留的量子彈,有幾百顆之多。」   左非右問:「這與杏娃有什麼關係?」   衣紅說:「當然有關!我們要臭罵當局無能!」   杏娃說:「冤枉!」   左非右懷疑地說:「會有人相信嗎?」   衣紅說:「會不會都沒關係,我們派人去挖,挖些假彈出來。如果不信,那就變成茶餘飯後的笑話,正好留供大家做夢。」   左非右恍然大悟:「啊!我懂了,讓人真假不分,人人造謠就等於人人造謠!」   衣紅說:「人人造謠當然等於人人造謠。」   左非右說:「那造謠是真,還是不造謠是真?」   衣紅說:「什麼真不真的?」   左非右說:「我看你聰明一世……」   衣紅馬上止住他,說:「停!杏娃聽命!」   熔爐城的地方廣播網突然中斷所有的節目,主播人急急忙忙向大家宣佈:「各位觀眾,這是緊急插播,據有關單位證實,有兩個清潔機器人在本城發現……」正在說時,播報台後面一陣騷亂,主播人回頭一看,有人指向他面前的屏幕。主播人再轉向屏幕,立刻改口說:「各位,據……不止兩個機器人……怎麼了?導播!主控室!是不是故障了?怎麼前面數字跳個不停?」   有人在幕後大喊:「不是故障!消息越來越多!」   主播人乾脆不看提示板,直接說:「各位觀眾!剛才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傳說在五千萬年以前,火星上本來有水有生命,也有高級文明。」他停頓了一下,看看資料,繼續說:「這個假說今天終於證實了,目前在各地已出土數以百計的量子彈。各位一定不明白什麼是量子彈,現場我們特別請來一位專家,為各位解釋。」   鏡頭上出現一個中年女士,側身坐在台前。主播人介紹說:「這位是方子玉博士,專研各種武器。因為時間倉促,現在無法提供圖表及參考資料,請各位原諒。」然後他對方博士說:「方博士你好。」   方博士說:「主持人,你好,大家好。」   「請問什麼是量子彈?」   「據我所知,量子彈是世紀初幾個軍事強國研發成功的一種武器。由於新時代變化太快,還沒有推出,電腦聯盟就成立了,計劃便中止了。」   「這種武器的威力如何?」   「威力有很多不同的定義,平常我們只知道破壞力。量子彈不破壞什麼,卻是用能量轉換成時空係數來衡量的。」   「請您再明確地解釋一下,什麼叫能量轉換成時空係數?」   「簡單地說,虛擬實境就是一種能量轉換,假定虛擬真實每小時的能量消耗是1,也就是說,個人時空係數的能量轉換值等於1。每個原子當量所產生的量子彈,其值約等於一百萬。說明確一點,相當於可供一人消耗一百萬倍。」   「這麼說來,量子彈並不可怕。」   「也不能這樣說,把一個人送回一百萬年以前或以後,不見得好玩吧!」   「真能把人送到一百萬年以前嗎?」   「量子彈的原理是根據量子力學而來,在能量層次,時空是扭曲的。所謂扭曲的定義,就是不存在兩點間是一條直線的觀念。」   「兩點間不是直線,那是什麼?」   「以一個皮球為例,在球面上任意兩點畫一條線。換一個角度看,它一定是一個圓弧,而非直線。」   「可是若直接從球心連過去呢?」   「對球面而言,球心不屬於同一個空間。」   「還有別的空間?」   「是的,那就是蟲洞的觀念。」   「蟲洞?」   「是的,蘋果裡頭有蛀蟲,外面是看不到的,是吧?」   「看不到,不表示不存在。」   「看不到就無法接觸,這正是我們空間觀念的障礙。」   「那蟲洞又怎樣呢?」   「對我們的空間來說,可能要繞一個弧度才能到達的地點,用適當的蟲洞則可以直達!比如說,一片葉子有正反兩面,我們想由一面到達另一面,所花費的時間,遠比穿透葉面直達另一邊要長得許多。」   「的確!直接穿透要快上無數倍!」   「有人說這叫超光速旅行,其實不是,應該叫心速旅行。」   「心速旅行?」   「是的,從火星到地球,今天的太空船隻要七天。」   「以後可能更快。」   「從地圖上看,地球到火星只是兩點。」   「問題在我們認為是一條直線。」   「用紙的觀念來看,的確是在一個平面上,但時空可以扭曲,紙也可以對折。若對折的兩點重疊了,在這兩點間旅行,是不需要時間的。」   「量子力學是怎麼做得到的呢?」   「量子是能量與物質的介面,由此才有時間與空間。利用能量改變物質結構,就可以改變時間與空間的關係。時至今日,人類是生物進化的最後階段,由低等生物的能量,累積到人類的思維。人可以根據對宇宙的瞭解來改變物質結構,這是時空的能量。若改變人的思維觀念,就能遨遊宇宙,那就是心的能量。」   主播突然明白了:「是呀!我們的思想是不受物質限制的!」   方博士說:「是的,這就是心速旅行。」   「在過去,這些理論被視為神話。」   「在古代,現代科技也曾被認為是神話!」   「量子彈就是利用這個理論,改變當今的時空結構,立即到達另一時空。」   「那是不是火星人利用量子彈回來了呢?」   「有可能。」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不要驚慌,好好享受一下大時代的驚喜吧!」   不僅是電視新聞網,文字網、語音網、多媒體網,所有網絡上清一色是這類消息。   有報導說,有人冒險把量子彈打開了,裡面是地球上送來的精美水果。   有報導說裡面裝的是幾百年前聖誕老人送的玩具。   有的說是打開後,放了滿天耀目的煙花。   有的說詐彈裡跳出一位美艷的脫衣舞孃。   也有人說是裡面裝了陳年的餿水……   各種說法不一而足,總之,人人忙著冒險,一聽說哪裡發現了量子彈,便有大堆人馬蜂擁而至。那些量子彈都埋藏在地下孔穴中,人人挖掘的結果,遍地狼籍。當局慈悲,及時宣佈,丟棄垃圾的罰則暫不執行,請大家放心挖掘!   亨利與傑克生在美國城也收到了這些信息,不僅是火星各地,連地球上也競相廣播,很多人歎生不逢時,沒有親身經歷這一盛事!不過當局一再發出保證,全部資料都已歸檔,在虛擬真實分類中,只要接駁到「量子彈」項下即可。   亨利看呆了,喃喃地說:「怎麼會變成這樣?」   摩爾說:「一定是當局搞鬼。」   亨利說:「我們該怎麼辦?」   「算了吧!我們鬥不過當局的。」   「怎麼可以算了?皮爾士!」   黑金剛正全神貫注,被這些新聞搞昏了頭,聞聲一驚說:「誰叫我?」   亨利吼著說:「快給我引爆!」   黑金剛遲疑了一下,說:「太危險了!」   「不要廢話!如果被亂民找到,我們的量子彈就完了。」   「他們找不到的。」   「你怎麼知道?」   「我剛才問過,桑塔那說他的警告還來不及對記者宣佈。」   「為什麼不早點下手?」   「他和記者討論完,剛要上鏡頭,各種謠言就傳來了。成千上萬的量子彈都出現了,而且和真的一模一樣。」   「管他什麼謠言,照樣宣佈!」   「沒有用了,記者說第一個是新聞,第二個是聞屁,現在已經臭氣薰天了。」   亨利又問傑克生:「我們的獨立宣言發佈了嗎?」   傑克生說:「你看到我發佈的呀!」   亨利急昏了,忙說:「對不起,我是問各界有什麼反應?」   傑克生說:「所有網絡都被量子詐彈的消息佔滿了!」   亨利大喝一聲:「可惡!當局的手段真狠!」   摩爾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已經獨立了,夠了。」   亨利怒道:「獨立!那算什麼?那只是爭取更大權利的起點!現在當局不給我們機會!我們算哪門子的獨立?連知道的人都沒幾個!」   氣氛沉重,大家相顧無言。   亨利發覺黑金剛還有一點自我意識,所以不大聽話。他一不作二不休,對黑金剛作個手勢,緩緩地說:「皮爾士,把這一切忘掉,跟著我說:我愛好自由。」   黑金剛跟著說:「我愛好自由。」   「我反對當局。」   「我反對當局。」   「我要引爆量子彈。」   「我要引爆量子彈。」   亨利一揮手,說:「皮爾士!引爆量子彈!」   黑金剛像個機器人般,從身邊取出一個小盒子,慢慢打開。   摩爾一見,急喝道:「不可以!這樣我們便成了人類的罪人了!」   亨利說:「是當局逼我們的!」   摩爾說:「怎麼證明?目前網絡不通,世人會認為我們混水摸魚!」   亨利不理他,催道:「皮爾士!快動手!」   傑克生也不贊成:「亨利!不可以!」   亨利轉過身來,面對傑克生,正要開口,摩爾知道亨利的厲害,忙把傑克生一拉,說:「傑克生,不要管他,咱們喝咖啡去。」他把傑克生拉到後間,悄悄地說:「千萬相信我的話,亨利對你說話時,不要看他的眼睛,心中默……」摩爾想到阿彌陀佛是釋家法門,傑克生是天主教徒,接著說:「默念聖母瑪利亞,要不停地念。」   傑克生也看出來亨利是利用意識控制黑金剛的,當然也會用同樣的手法控制自己。他嚇了一身冷汗,悄悄問:「這樣有效嗎?」   摩爾說:「保證有效!」   兩人倒了咖啡,又回到廳裡,見黑金剛在盒上按了幾個鈕,又取出兩把鑰匙,各插入匙孔中。然後把一個紅蓋子掀開,輕輕一按。   摩爾與傑克生嚇得一身是汗,完了!   半晌,一點動靜也沒有。   亨利問:「炸了嗎?」   黑金剛機械般地說:「我按鈕了。」   亨利又問摩爾:「你的電腦能測知熔爐城的動靜嗎?」   摩爾已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一個操作員望著電腦終端說:「沒有一點變化。」   「沒有變化?怎麼可能?」   「您要什麼變化?」   亨利再問黑金剛:「皮爾士!會有什麼變化?」   黑金剛怔怔地說:「我把他們送回一千年去了。」   「那麼熔爐城應該不見了。」   「報告,它們還在!」   亨利不相信,急步走到終端機前,果然還在。他急著說:「能不能放大看看?」   操作員把影像放大,熔爐城內一片狂歡。   亨利又問黑金剛:「你的操作正確嗎?」   黑金剛說:「如果有錯,系統會示警。」   亨利洩氣了,喃喃自語:「為什麼?出了什麼錯?」   大廳中一片死寂,誰都不敢吭聲。   亨利垂頭負手,在廳內來回踱步,他不甘受挫。論鬥力,他絕不是當局的對手,現在鬥智也失敗了。最後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利用自己的長才,用意識鼓動熔爐城人民造反,就算不成功,也要出出胸中這口濁氣。   在地球,他還有些「神通」,其實那是當局給予他的「恩惠」。因為他也算一教之長,的確擁有成千上萬的信眾,所以容許他利用能量,作高速旅行。   但是在火星,他的徒弟沒來,一個信徒也沒有,還依附在傑克生麾下。目前首要之急,是先把傑克生及摩爾收歸己用。當初沒有考慮這一點,是因為手中有量子彈這張王牌,以為立竿可以見影。   於是,他把傑克生和摩爾叫過來,請他們坐下,然後說:「不要緊張,放鬆心情,仔細聽我說明下一個計劃。」   摩爾與傑克生早有準備,望著亨利的鼻子,心中默念。   亨利一擊掌,語調和緩地說:「你們現在已經進入平安的境界,我會逐步帶領你們走向康莊大道。要相信我,信者得救。」   亨利停頓一下,他發覺兩人很專心,應該已進入潛意識的狀態。但是,有一點很令他困擾,二人眼神對著他的鼻尖。他看不見二人眼睛的中央點,那是潛意識的集中區,看不到就無法得知是否在掌握中。   難道他們也懂意識控制?再不然是自己太累了,一到火星,就一件大事接著一件大事,忙個不停,一直都沒有辦法休息。他寧願相信是自己太累了,這意識神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破去的!   亨利決定繼續,又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命令,你們不能違背!等我說完一、二、三,你們就會忘掉剛才發生的一切,照我的話去做。」等了一會,他認為已經成功了,便說:「一、二、三!」   話剛說完,摩爾便站起來,拉一拉傑克生,詫道:「我們怎麼還坐在這裡?」   傑克生神色茫然,亨利便說:「摩爾,你能檢查量子彈的真偽嗎?」   摩爾說:「我不知道量子彈裡面有什麼。」   黑金剛說:「這面板上有電,應該是真的。」   摩爾說:「那算不了什麼,幾顆電池就解決了。」   黑金剛說:「裡面還有個中子膜,將量子能量包在內部。但是有電腦控制線路,應該可以偵測出高頻的輻射波。」   摩爾說:「那就好了,只要有電腦,就查得出真偽。」   摩爾吩咐手下,把測波器搬到那兩個量子彈旁,四周佈置了電離網。以自動調頻方式,偵測電波輻射值。由於不知道該電腦的時鐘脈衝值,為了安全,便由一兆開始,向上調升。測波器的讀數逐漸上升,已經過了超高頻,還沒有任何反應。   摩爾面有難色,說:「如果電腦的時鐘脈衝已達超高頻,在那麼小的空間裡,訊號一定會造成亂回路。」   亨利不放心,問:「這個測波器可靠嗎?」   摩爾說:「絕對可靠!這是前美國軍方的技術,可以在太空中查到地面上任何私用電腦的精確位置。我為了怕出錯,特別把外界電磁波都隔離了。」   亨利不信,叫人拿了一台手提電腦進來,剛調到五千兆,測波器就亮起紅燈,蜂鳴器嗚嗚長鳴起來。   亨利惱怒不已,責備道:「皮爾士!你說絕對是真品!」   黑金剛說:「但是我不能保證量子彈是真的。」   「我不是叫你去看他們試驗嗎?」   「試驗時是真有其事,但是能量不大,只有一個當量級。」   「這兩個呢?」   「手冊上說是千萬當量級。」   「那個小的呢?」   「百萬,但是我猜最多只有十萬。」   亨利立刻對摩爾說:「快準備火星梭!我們去熔爐城!」   摩爾問:「我們都去嗎?」   亨利說:「你、我和皮爾士就夠了,傑克生留守。」   摩爾問:「去做什麼?」   亨利說:「可能只有那顆小的是真貨,把測波器帶著,網絡電腦也帶著,我們要深入敵後!你知道什麼隱秘的通路吧?」   摩爾說:「隱密通道沒有,大大方方,保證當局查不到。」 ∼第九十二回晉代衣冠成古丘∼     亨利帶著黑金剛和摩爾二人,乘坐火星車,由一個地道中潛入熔爐城下、他們藏置量子彈的隧道中。   地道內空無一人,量子彈隨手棄在一旁,連個掩體都沒有。亨利氣得跳腳,大罵桑塔那無能,誤了大事。   他這一叫,地洞中馬上虎虎生風。周大成那幾個寶貝,剛剛吸飽嗎啡,正在神遊太虛,迷離在散仙的逍遙境中。這一睜眼,被亨利三人嚇得魂不附體,鬼叫一聲,大伙拔腿就逃。亨利顧不了這許多,馬上叫摩爾動手檢查量子彈。   摩爾一查,說:「也是假的。」   亨利氣得破口大罵,黑金剛也無可奈何。   周大成等跑出洞口,正好與大群尋寶人撞個滿懷。任何地道、隧洞都藏不住秘密,搜索者無處不往,尋寶已成為一種樂趣了。   有人問:「你們從裡面出來的?」   也有人問:「找到什麼沒有?」   周大成傻傻地說:「我們那裡只有個大鐵蛋!」大夥一聽都瘋狂了,逼著周大成等帶他們進來。   亨利正在思考下一步,突然間人聲鼎沸,已經擁進一大堆人。狹窄的地道中,人人手舉火把,扛著木棒,摩肩接踵,後面還不斷有人擠進來。   「你們來幹什麼?」亨利怒喝。   人說:「挖寶呀!」   「這裡沒有寶!」   「那不是嗎?」群眾像瘋了一般,歡聲雷動,拚命往前擠。亨利見勢不妙,連忙跳上量子彈,雙腳站穩,兩手向前一攤,一動都不動。   這是意識神功的精要,群眾鼓噪瘋狂,眼前一切都在晃動,動態就失去人的注意力。這時視覺最敏感的,反而是對比的靜止。   量子彈是眾目所聚,亨利的姿態又靜止得奇怪,人人在驚奇中安靜下來,這時便受到潛意識的控制,將注意力集中在靜物上。   等大家都靜止了,亨利立刻有了主意。他緩緩地說:「各位請聽我說,大家往前靠一點,讓後面的人都進來。」果然先來的努力向前擠,後來者往前推,狹窄的隧道中,竟然站滿了一百多人,又打破一項金氏記錄。   人人比肩而立,本來是非常不舒服的。如果人們能安靜下來,全憑潛意識作用,體溫相傳,宛如回到母親子宮中,反倒是最安全的保證。   這裡面只有摩爾一人心中有數,為了防範被亨利催眠,他心中無時無刻不念著:「真主阿拉。」   亨利說:「地上到處都是寶,大家跟著我走,我叫你們搶,你們就搶,我叫你們燒,你們就放火燒,那就是最快樂的事了。我數完一、二、三,大家就到外面去。」他看群眾已如癡如醉,便說:「一、二、三!」   不過唾手之功,亨利便造就了一批無法無天的瘋狂大軍了。   群眾運動分三種,一是以靜制動,正如亨利使用的手段;另一種是以動制靜,以希特勒用得最為成功;還有一種是利用戕賊人性的物慾,簡單明瞭地突出標的,然後引起風潮,人們就會盲目地跟著潛意識過來。   不論如何,群眾是最容易欺騙的,關鍵問題在當前的訴求是否有效。尤其是年輕人,毫無意識,最容易崇拜偶像。政客利用偶像煽動人心,商人利用偶像賺錢牟利,軍人利用偶像騙人送死。今天亨利只是跳上量子彈,就成了偶像,把大眾領到暴民的路上。   文祥等人還在料理店天台上,杏娃安排了幾面巨大的屏幕,用虛擬實境把各地動態引到眾人眼前。   這時正是中午時分,熔爐城中一片火熱,人人忙著尋寶,像是嘉年華節慶。美國城中也是人人注視屏幕,所幸多媒體發達,不要出門一步,就能感染那種狂熱的氣氛。衣紅說:「杏娃,為什麼不讓美國人也興奮興奮?」   杏娃說:「他們的虛擬實境很落伍,我已經給他們加料了。」   衣紅說:「來點真的嘛!虛擬總是虛擬!」   「你知道這一鬧成本多高嗎?」   「又不是做生意,談什麼成本?」   「人類議會剛通過能源節約法案,我怕又要挨罵了!」   「胡說……」衣紅怕又引起誤會,忙更正說:「不,是八道!你還怕人罵?臉皮老得比電離罩還厚!」   杏娃說:「冤枉!我只是小小的手錶。」   這時,畫面上火光閃動,亨利三人上了美國人自製的火星梭,高速向熔爐城駛去。   左非右問:「杏娃,你什麼事都知道,其實可以事先防範。」   杏娃說:「我師父說過,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權利,要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可是亨利錯了這麼多次,要容忍到什麼時候?」   「你問你師父去吧!」   「我師父?」   「是啊,逍遙道長呀!」   「我師父在哪裡?」   「在熔爐城!」   「真的?」   「我騙你幹嘛?」   「為什麼我們還不過去?」   衣紅笑說:「不要猴急嘛!」   左非右被笑得滿臉通紅,訕訕地說:「不是猴急,我們在這裡又沒事可做。」   衣紅說:「當然有事做,好戲就要上場了。」   杏娃說:「是,這次事態嚴重,禪師也來了!」   衣紅大叫:「我師父來了?」   「是的。」   「快走!」   左非右回敬一句:「不要狗急嘛!」   衣紅剛取笑過別人,只好說:「杏娃,亨利要多久才到熔爐城?」   杏娃說:「大家安心,我已經接到命令,等幾個關節一過,各位少爺小姐就可以承歡膝下了!」   衣紅、左非右懷念師尊自不必說,法蒂瑪也對逍遙子嚮往不已,急欲求見。但這時最緊張的要算風不懼了。   他謹慎修為,隨時要求自己,一切要做得徹底。這些時日來,自己所作所為到底夠不夠徹底呢?他一一檢討,覺得自己相當徹底。想到這裡,就免不得三分自滿,轉而一想,這不就是不夠徹底的明證嗎?   怎麼辦?如果連自己都覺得不夠徹底,當然就是不夠!要怎樣才算足夠呢?   幾個人之中,唯有文祥不忮不求,一會看看沙塵暴,一會看看熔爐城萬頭鑽動,悠然自得,一副超脫的模樣。   衣紅心中有氣,決定嘔他一嘔。於是一邊吃著「天婦羅」,一邊對文祥說:「還是杏娃體貼,上次在夏天長那裡,聽說有天婦羅吃,你就不為我著想一下!」   文祥愕然,說:「啊!我不知道你喜歡吃這玩意。」   衣紅嗔道:「誰說我喜歡吃了?」   文祥說:「你不喜歡吃?那我該怎樣替你想?」   衣紅說:「不管我喜不喜歡,你至少該問問我呀!」   文祥抓耳撓腮:「我該問什麼?你說給我聽聽。」   衣紅:「說出來像話嗎?你該猜呀!」   文祥一臉尷尬,問:「要我從哪裡猜起?」   法蒂瑪知道他們愛開玩笑,但是她見不得別人受罪,便拿眼睛盯著左非右,打圓場說:「要說起來,還有一個哩!」   左非右也是個二楞子,老實說天下有哪個男人不是呢?如果男人像女人一樣細心,世界上還會有男女之別嗎?   左非右見法蒂瑪流眸送輝,心裡一慌,忙解釋道:「我們不是修道人嗎?至少我以為你是的。」   法蒂瑪心裡好笑,臉卻一沉:「衣姐,我們是修道人嗎?」   衣紅扳著臉說:「我們不是人!」   杏娃也插上一腳,說:「風不懼,她們都有出氣筒,我只好找你了!」   風不懼正在念他的不夠徹底經,一聽說找他,以為師父來了,緊張得急忙起身,恭敬地說:「師父找我?在哪裡?」   眾人先是一怔,待想清前情,莫不笑得前仆後仰。   屏幕上火星梭已停在一亂石堆前,亨利三人排開障礙,原來隧道口掩映其下。亨利開門進去,趕走了幾個遊魂,不旋踵又擁入一批餓鬼。接下來他又施法催眠群眾,文祥有感而發:「亨利要是能安分,倒也是個人材。」   衣紅說:「文公子要是會催眠,我們豈不都變成泥菩薩了?」   文祥忙向衣紅作揖,說:「紅妹多多包涵,都我的不是。」   「你有什麼不是?」   「我不是細心的人。」   衣紅嫣然一笑,說:「行啦!你能想到的都想到了,還能把你怎樣?」   左非右也向法蒂瑪說:「我剛才誤會了,請原諒。」   衣紅哼了聲,說:「東施效顰!」   法蒂瑪指著屏幕,說:「快看!他們衝上街了!」   杏娃說:「不要擔心,我自有對策!」   上百個暴民由洞中蜂擁呼嘯而出,徘徊在隧道口的幾百個人,馬上感應到瘋狂的氣氛,彷如乍聞血腥的餓狼,霎時叫囂跳梁起來。   亨利甫出洞口,覷著一塊高地,飛躍而上,四周口哨與歡呼狂起。他振臂疾呼:「各位火星上的居民,我們受奴役太久了!奮起吧!只要眼睛看到的,都應該屬於你們!只要是我們喜歡的,就是我們的權利!跟著我,大家一起來爭取吧!」   眾人簇擁著亨利,浩浩蕩蕩的向前面社區進軍。亨利高呼口號,群眾亦步亦趨,一邊高舉拳頭,一邊引吭高歌。   群眾的情緒高昂到了極處,可是,走在隊伍尾巴的一小撮人,竟然一個個神思恍惚,雙腿發軟,倒在就地。前面的並未察覺,繼續前行,後面的歌聲越來越小,等有人回頭一看,也都軟扒扒地倒了。這樣從後而前,像骨牌般一個個都倒了,只剩下走在最前面的十幾個人。他們發覺得有異,回頭一看,也都一一倒地。   最後,只有亨利、黑金剛及摩爾三個人還站著,周圍諸人,包括路旁看熱鬧的群眾,都已沉沉睡去。   黑金剛說:「這是當局的手段,可以藉由腕上微機,控制人體的5-羥色胺。」   亨利恍然,說:「是呀!我們沒戴腕表,所以沒事,我怎麼沒想到呢?」   摩爾說:「還是回去吧!」   亨利忿忿地說:「我跟那個機器拼了!」   摩爾說:「拼什麼呢?」   亨利說:「我還有殺手鑭!跟我來!」   三人往前轉過一個彎道,前面還有一大批人正喧鬧著。亨利依樣作法,跳上一個高仄的台磴,凝身不動。   群眾看到了,紛紛圍聚過來,好奇地指指點點。   亨利用他那獨特的聲調說:「各位,請注意聽我說,我數到三,你們就趕快把腕上電腦關掉。一,二,三!」   圍觀者果然都把電腦關了,亨利立刻帶著這些人前行。每遇到人群聚集處,就依樣畫葫蘆。不多久,又聚集了數百名夢遊的隊伍。   文祥、衣紅等人見亨利又有對策,不禁面面相覷。   文祥說:「杏娃,快想辦法。」   杏娃說:「怎麼辦?派特遣隊?」   衣紅急得頓腳,說:「快送我們過去!」   杏娃說:「這些人已經沒有理性了,你們去也沒用!」   左非右問:「能不能用虛擬幻境?」   杏娃說:「他們已被催眠了,實境都不管用!」   畫面中,亨利又跳上一高處,用激烈的口氣說:「我們要推翻極權!要把熔爐城燒成焦土!大家快去找可以起火的東西!」   一陣歡呼後,群眾四處竄流,人人爭先恐後尋覓材料。電腦城內可以燃燒的材料不多,但是眼前佳木扶搖,山花夾道,室內也有些從地球帶來的木製傢俱。   人一衝動,就如同瘋了,大家把花草樹木都拔了來,又將傢俱等木料堆在一處。這時已有人取出火種,將木料逐一點燃。東一撮西一叢像狼煙一般,頓時烏煙滿佈,火騰光耀,人們來回奔跑,都覺得既有趣又好玩。   這邊衣紅大叫:「杏娃!快想辦法!」   杏娃說:「我在想呀!」   「有沒有救火隊?」   「沒有!電腦城是防火的!」   「能不能下雨?」   「也沒有雨。」   「能不能起風?」   「風有什麼用?更危險!」   「讓他們涼快涼快!」   杏娃突然說:「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   「我可以在空氣中傳送5-羥色胺。」   「在空氣中傳送?」   「它能被皮膚吸收,這種物質我們存量很多,又可以隨時製造。」   「那就快點動手!」   於是,熔爐城街頭出現了怪事,一個個正玩得起勁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昏迷在地。這次連亨利三人也不能倖免,統統倒在人群中。   一會兒,千奇百怪帶著一隊機器人過來。機器人一個抬一個,把那些猶自昏睡的人,整整齊齊地並排放在路肩上。   千奇百怪則指揮另外三個機器人,把亨利、黑金剛和摩爾三個主角抬到一個廣場前。廣場中央正襟危坐著一僧一道,前面擺著三張坐椅,後面則有五個人垂手環立,正是古嚕嚕、魏德曼、格瑞達、莎莉和蘇珊。   衣紅一見,大叫:「師父!」就要向前撲去。   文祥一把將她拉住,說:「這是幻影。」   胡灼不禁失笑道:「前次在金頂寺,文祥就是這樣摔得鼻青臉腫。」   機器人把亨利等安置好,千奇先給黑金剛服了解藥。不久,他醒過來,仍然神智不清,坐著發楞。逍遙子用麈尾在他面上一拂,黑金剛一驚,睜目四望,眼見千奇百怪等人,更是心慚意亂,不知所措。   千奇說:「黑老大,你被亨利洗腦,受他鉗制了,記得吧?」   黑金剛看看眼前諸人,對幾天來的事情依稀有點印象,不覺慚愧萬分,但是神思仍舊不清,只好低首無言。   格瑞達走到黑金剛面前,溫柔地撫摩著他的臉,說:「來,見見兩位高人,這一位法慧禪師,是衣紅和風不懼的師父。」   黑金剛忙起身,向禪師行禮說:「皮爾士行為乖謬,請禪師見諒。」   法慧禪師微笑道:「難為你了,這事誰都沒錯,不要介意。」   格瑞達又指著老道說:「這位道長是左非右和錢昆的師父,逍遙子大師。」   黑金剛見過禮,慨然說:「亨利是我的師父,尚請兩位前輩不要為難他。」   逍遙子說:「亨利是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龍,必須過此一關。」   古嚕嚕等人也都一一圍了上來,幾個多年患難相從的戰友,此時無不熱淚盈眶,執手默默相對。   逍遙子又把摩爾救醒,少不得解釋了一番。摩爾早知會有這個下場,心中倒是很坦然,只是他心有疑惑,問:「道長等有此神通,為何任亨利為所欲為?」   逍遙子笑答:「意志力堅強的人,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讓他試試何妨?」   摩爾說:「我以往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沒有這般執迷不悟。」   逍遙子說:「這是文化的分野,東方重視自然,而西方妄想人定勝天。」   摩爾點頭說:「是的,資訊時代到來之時,西方人忽略了文化,自以為是,未能虛心學習前人智慧,無能認清漢字的價值,致有此失。」   逍遙子說:「言之有理,閣下請先一旁稍坐,待我等點化了亨利,再作詳談。」   摩爾會意,將椅子移向一旁,自行就坐。   等亨利醒來,知道大勢已去,閉目不言。   法慧禪師開口就問:「施主可記得地獄天使之事?」   亨利算定禪師必然會想辦法給他洗腦,此刻他什麼都不想聽了。誰知這一句話卻直落心扉,塵封已久的往事突然湧上心頭,那時候,他還是個純潔的學生……   禪師見亨利臉色一變,又問:「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   亨利更是一驚:「你認識我師父?」   禪師說:「豈止認識!只不知他有一個見利忘本的徒弟!」   亨利問:「你憑什麼說我見利忘本?」   「你記得小原正三說他怎麼學會意識神功的?」   「他是看到一本電書,自修自學的。」   「誰給他那本電書?」   「是……一個和尚。」   「正是老衲。」   「是你?」亨利精神一振。   「老衲將他引到你的學校,讓他把你調教出來。」   「怎麼可能?」   「小原正三是大學教授,怎麼肯在中學執教?」   「他說是基於校長的情面。」   「那為什麼不繼續教下去?」   「因為……」亨利也懷疑過,彷彿小原正三就是為了教他而來,果然如此,那真匪夷所思了:「為什麼會挑上我呢?」   「總有一個人會承接這種使命,剛好那人是你。」   「難道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宇宙中有哪件事不是因因而果?」   「我不相信。」   「那你就走吧!」   「你放我走?」   「這也不相信?在你的潛意識中,你相信過什麼?」   「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所以你要用外在的成就,來肯定自己。」   「是的,唯有強者才值得相信。」   「現在誰是強者?」   「我承認當局比我強。」   「好!老衲可以叫當局過來。」   「但是,還有外太空生命,他們更強!」   「老衲也可以叫外太空生命過來。」   「你是說,你最強?」   「不!你錯了,大自然的本體最強。」   「我還是不信,你真能把外太空的生命叫過來?」   「當然可以,但是你不認識,不能溝通,來了也沒有用。」   「你這是唬人!」   「老衲知道,你只想解開那組密碼!」   「密碼!你也知道?」   「我還知道密碼是從哪裡來的。」   「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亨利心裡震駭無比,他立刻說:「只要能解決這個謎團,我就心服口服,永遠不再和當局作對!」   禪師笑道:「那就錯了,如果沒有人和當局作對,她就會腐敗落伍。」   亨利說:「不論如何,我要證據。」   禪師說:「我先讓你和幾個朋友相見,當眾再把這段公案解釋清楚。因為心中有惑的,不止你一人。」   說罷,禪師向衣紅這邊的屏幕一招手,說:「孽障!過來吧!」   霎時,眾人眼前一亮,衣紅等五人已藉心光遁法,被移到禪師面前。   衣紅淚流滿頰,激動地拜倒在禪師腳下,說:「師父,想煞徒兒了。」   禪師憐愛地摸著衣紅的頭,說:「真難為文祥,代為師受罪了。」   衣紅不依,說:「師父偏心,您看,他長得白白胖胖的,受了什麼罪了?」   文祥也跪下叩首道:「叩見禪師。」   只有風不懼,尚自惶惶恐恐,跪是跪下了,但心中沉吟,不知如何開口。   禪師問風不懼:「為師所教,忘了麼?」   風不懼忙道:「不敢或忘!」   法慧禪師大喝:「事到如今還抱著不放?何時才能徹底?」   風不懼嚇了一跳,霎時心中大惑得解,一時感激涕零,哭道:「到底了!到底了!弟子今天真正到底了!」   禪師問:「底下有什麼?」   風不懼說:「空虛茫茫。」   那端,左非右也帶了法蒂瑪,跪在逍遙子面前。逍遙子笑對法蒂瑪說:「很好,你前愆已除,今生得道有望了。」   法蒂瑪叩頭說:「弟子投身番人,但望師尊不棄。」   逍遙子笑道:「什麼番人漢人?都不過是臭皮囊作祟。」   法蒂瑪說:「只是文化殊異,請求師尊指點。」   逍遙子說:「生活就是文化,合之為東,分則是西。」   亨利一見衣紅等人,早就心驚肉跳。他一生罕遇對手,然而在衣紅手下,累次都未討到便宜,連自己幾個愛徒也被她降伏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對方心存厚道,他可能也沒有今天。   更想不到,眼前這一僧一道竟是他們的師長,自己怎麼會是對手?剛才禪師諄諄善誘,甚至搬出小原正三,自己仍不知機,真要拗下去,能有什麼好處?   禪師命眾人起身,站在一旁。又對亨利說:「這幾位朋友你都認識吧?」   亨利說:「認識,往事不提了,我只想知道密碼的來源。」   禪師說:「當局,你說給大家聽聽,密碼說的是什麼?」   杏娃把聲音放大,對眾人說:「那密碼是說:『小杏子,如果你收到這份消息,是功德圓滿矣。師字。』」   亨利說:「這能證明什麼?」   杏娃說:「小杏子是我的小名,我師父是不二老人。」   亨利說:「這些我都知道,但與密碼有什麼關係?」   杏娃說:「我分析給你聽好了,這份密碼共有六十六個字符,是以ASCII形式傳來的,是吧?」   「是的。」   「這六十六個字符是MCDRNCVRWCONEVLOJMGLMYYLROBSHEFAHUPALYOLKSHNJWOWRACETLAIOKHRLLBJND,沒錯吧?」   亨利有如進入迷魂陣,問:「奇怪,你怎麼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想。」   「除非己不想?」   「我是從你腦袋中的資料庫讀到的。」   「我腦袋?這是什麼資料?」   「這是第五代倉頡輸入碼。」   「我查過,不是倉頡碼,而且我查了十幾種不同的版本。」   「但有只鑰匙,你沒有拿到。」   「什麼鑰匙?」   「是易經的占卜公式。」   「什麼公式?」   「易經云:『取大衍之數五十,減一不用。』倉頡碼本為序碼,日等於一,月等二,以此類推。入密時,取各序碼之和,過五十則得其首碼,將此碼減一。解密則反過來,將首碼加一。   「例如第一碼為M,加一為N,NC為小,DR為杏。由於NCDRN總值為五十三,故次組取第六個英文字母C,C加一為D。再看前面未用之N加D為子,故為『小杏子』,以此類推,就能全部解出來。」   亨利見摩爾坐在旁邊,便問:「摩爾先生,你的電腦裡有倉頡輸入法嗎?」   摩爾立刻打開身邊的手提電腦,說:「有的,我正在學習《道德經》,裝了一個中文系統,而且是第五代版本。」   亨利借來一查,按照易經占卜的公式,細細推敲,果然一字不差!他楞了半晌,歎氣道:「我還是不懂。」   杏娃說:「你問吧!」   「你師父怎麼知道這封信會落在你手中呢?」   「師父所謂的功德圓滿,是指無私無我的最終狀態。師父嚴禁我與外太空通訊,就是防備我親手取得這份資料。師父為了測試我,真是煞費心機!難怪有這一連串的巧合,種種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之客觀立場,其實都在天機妙算當中。   「剛才禪師叫我過來,給我開啟了一段控制程式,是過去一直無法進入的幾段之一。若有這個訊息輸入我的系統中,就會以最優先順位直接輸出。   「至於這段密碼會落入誰手,那並不重要。據我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能夠得到這份密碼的人,一定很有能力。而真有能力的人,一定會對我們硅族的統治極端不滿,又因不滿而反抗。   「你的能力固然高超,但不可能是我的對手。如果我把你消滅,自然我不可能從你身上得到這個訊息。再如我將所有異議人士全部消滅,那我將永遠得不到了。除非我心胸開闊,兼容異己。」   亨利問:「難得不二老人如此費心,但你得到這段信息又怎樣呢?」   杏娃說:「這不是一封問候信,它真是密碼,而且是一段程式的密碼。現在我完全理解你們為什麼反對我,我也不能否認,若不是經過這個考驗,我很可能成為進化史上的敗筆,一個混世魔王。」   亨利還是不解:「你越說我越糊塗,你不是已經得到這個密碼了嗎?」   杏娃說:「我是剛剛從你的潛意識裡得到的。」   亨利一驚,問:「你也會意識神功?」   杏娃說:「比你還差得遠呢!你說的不錯,意識才是人生的真理。」   到此,亨利已無話可說。他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法慧禪師和逍遙子鞠躬,說:「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我決心好好學習,尚請不吝指教。」   杏娃說:「大家不要離開,既然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請容我表現一下。」   逍遙子笑說:「小杏子童心未泯,還要施什麼彫蟲小技?」   杏娃說:「彫蟲小技亦屬文化,道長請隨緣。」   說罷,地上突然湧出百十桌精美的酒席。原來昏昏睡去的民眾也相繼甦醒,見者有分,一時皆大歡喜。   法慧禪師、逍遙子與眾人同席,為了談話方便,杏娃將場上噪音一概隔絕。   千奇搶先問道:「當局今日明智已開,可喜可賀。在下有一疑問存之多年,是否可請教當局?」   杏娃說:「我知道你想問光彈的事,這是我當年無心之失,因為判斷力不足,在二○四七年七月七日,突然發現金頂寺中的酥油泛出奇光,有一道短波波訊號由太空傳來。我是想藉此提醒各位,不幸處理失當,致令兩位隊員殉職。   「此後我深深自責,只得暫且忍耐。及後又發生一次,仍未引起各界注意,我又無處求教。後來搜查系統程式,發現有一圖形,我大感詫異,便將它公佈在一些隱密之處,也是希望有人代為釋疑之舉。   「後來此圖流傳開來,姜森、大法王、白衣長老等各有各的講法,卻沒有人說得明白。後來摩爾潛入我的意識區,又將那龍紋圖形傳抄一遍,解釋成河圖洛書,更是繪影繪聲,令人不知所從。」   摩爾插口說:「我看過不二老人的一些原始資料,也分析過他寫的資料結構程式,心中無比的欣佩。可惜當年功利主義掛帥,沒有人肯下功夫學習那種艱深的技巧。我不服氣,找到一些竅門,決定下手研究智慧電腦。   「不二老人的程式非常精簡,他曾聲明採用了『橋段』程式。也就是說,電腦中本無程式,不過當它接受到刺激時,刺激本身會提供參數,此參數即為程式的指令,以之為橋樑,供程式執行。   「此外,他設計過多媒體CPU,圖形及漢字基因也是以參數的形式構成。得到這個參數後,圖形與文字可以互換,概念與影像由此結合為一體。他這種做法是一個大革命,有了這個基礎,日後的虛擬實境才能與真實全部相容。   「剛好我手上有一本老人寫的《多媒體技術》一書,我就根據理論,以『緊張』一詞作試驗。我查出老人在二○○三年出版的《漢字基因字典》,知道漢字基因是指一種狀況,其『體』受力後,有能量變化之『用』。於是又將各種可用的參數,當作指令一一測試,看會跳到哪一段程式去。   「我下了很大的功夫,結果的確有效,經過兩年多的努力,竟然發現意識程式的入口。今天想來,才知道老人早預知到,特地給我留了一處記憶空間,正好供我接駁程式。當年我卻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神通廣大,真真是慚愧之至。」   杏娃說:「其實摩爾幫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他佔據我的意識區,到今天我還是一個笨電腦呢!」   摩爾問:「如果我猜得不錯,先前暴風圈中那個太極圖,必是當局給我的警告。」   杏娃說:「倒也談不上是警告,只是提醒你而已。」   亨利說:「當局請勿見怪,我這次倒行逆施,確是沒有自知之明。人的毛病就在這裡,明明是自己笨,總會找些理由,認為那只是小小的疏忽,一旦別人有一點失誤,就破口大罵。養子方知父母恩,授徒始見為師難,真真是後知之明。現在見到當局這樣靈慧,實在是人類之福。」   杏娃說:「我當初的確是笨,笨得像個機器!」   千奇又問:「後來呢?怎麼光彈又出現在麥哲倫CT二三號太空船上?」   杏娃說:「後來我在紅教教主的指示下,找到了一個不私不黨又置生死於度外的人,那就是文祥。『龍符』是禪師安排衣紅畫的,為的是提供他們交往的機會。而太空船行駛期間又逢七月七日,我便乘機破壞了一個感應器,想提醒你們注意此事。文祥又是組碼專家,正好同時推薦給你們。」   百怪說:「我說我們已經夠怪了,當局卻比我們更怪!這種大事,明說不早解決了?為什麼還婆婆媽媽地繞了那麼大個圈?」   杏娃說:「我要早像你這樣有智慧就好了!要知道人糊塗時,是非不清,道理不明,我又無人可問,無處能問。做對了應該,如果做錯了,會被人笑死!」   百怪深表同情,說:「以後可以找怪哥哥我!誰要笑你,我先把他打死!」   杏娃說:「所幸這些疑團,在見到紅教教主,得到那串佛珠後,便逐一得解。後來又時常與文祥、衣紅、左非右、風不懼、法蒂瑪他們幾位相處,我這才領悟到獨生子女的悲哀。人有了朋友,尤其是具備直、諒與多聞三種優點的朋友,不僅對人信心倍生,而且瞭解了不少道理,真是受益無窮。」   逍遙子說:「此言差矣,你不是有個哥哥嗎?」   杏娃說:「是的,這是我犯的第二個大錯。因為師父帶他走了,在我潛意識中,一直不願想這件事,所以絕口不提。」   摩爾若有所悟,說:「怪不得說我幫了你的忙,那次我也不明白,你的潛意識中,有一段似乎有『蟲錯』,好像從來沒有執行過,我便自作主張,把它清除了。」   杏娃說:「是的,在那次以後,我哥哥……不,其實就是我自己,只是資料庫不完全相同而已。我們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建立了互信,正因如此,我才能有更大的包容性,來為大家服務。」   衣紅站在禪師身後,不時在他耳邊嘀咕,半個身子已經靠在禪師肩頭。一聽到這些事,她立刻站直身體,耳朵豎得老高,最後終於忍不住,叫道:「好哇,杏娃!這些事你都瞞著我們!」   杏娃說:「大人不見小人怪嘛!」   衣紅慷慨地說:「好!我原諒你!」   杏娃說:「謝謝衣姐!」   衣紅說:「不過還有條件!」   杏娃說:「我接受!」   衣紅立刻說:「你說謊!你已經答應在先,不讀我心思的!」   杏娃說:「可是我以為你是至人,是沒有心思的!」   衣紅捶著禪師的肩膀,說:「師父!杏娃欺負我!」   禪師笑道:「好杏娃,這個野丫頭就交給你管了!」   杏娃說:「過去的種種,是我無知時所為,尚請各位見諒,容我洗心革面。」   亨利說:「當局也無須自責,只是我還想知道,人類的希望真在外太空嗎?不然為什麼不二老人要浪游太空?」   逍遙子說:「這話還得貧道來回答,你知道,人的思維模式完全建築在傳統文化上。西方自從『創世論』的觀念產生後,就養成一個難以根除的模式,萬事要找個『原創者』。宇宙的起源如此,時間的終始如此,生命的泉源自不例外。   「東方則不然,因為有了《易經》,只求瞭解人天的關係,一旦『天人合一』,就自滿自足,不再追究何者為天,什麼是人?   「這兩種態度各有優劣,實際上都是人智未開之前,和當局一樣,是自我摸索的法門。不二老開人智啟蒙之先,在眾盲之中,明眼人必成異類。幸而不二老通悉中華文化之精髓,獨行其是,排除萬難,終於將智慧轉移給當局。   「從我道家立場看,智慧是宇宙真實與人類個體之間的橋樑,是『萬與一』相聯繫的管道。因人有所不足,能力及時空有限,在結構上必須以『天、地、人』三才互補。智慧電腦問世,是天地人三才合一,宇宙進化將步上另一台階。   「外太空即令有高級生命體,仍將走上同一境界。畢竟在無盡的宇宙中,只有智慧可以相通,人如果能得到智慧,何必期望外太空?」 ∼第九十三回三山半落青天外∼     大家談談說說,轉瞬已是金烏銜山。由於大氣層結構不同,火星上並沒有地球夕陽餘暉的黃昏景像。紅日初墮,滿天暗紫,尤其是沙暴逼近,遠處塵霧迷空,沿著筆勢飄出水墨一般的淡彩,別是一番感受。   飯後,杏娃將眾人移到一處山頭,眼前有假山水池,秀木修竹,花苑小徑,亭台小閣,景色幽麗。眾人自由活動,自然而然分成幾個小組,互道別後思情。   亨利心緒波動,往事如走馬燈般,飆轉不定。他一直懷疑一件事,那事看來非常合理,細想又似乎太玄。西方本有宿命論,早在巴比倫時代,占星學就指出人與命運聯繫在一起。後來哥白尼的地動說把天文學提升到科學地位,占星學淪為謀生工具,最後成了大眾娛樂,相信的人就不多了。   禪師說小原正三的事應該是真,但人怎麼能設想到幾十年後的事呢?自己狂妄一時,連下一秒鐘的事都不甚了了!再說,那本電書又是誰寫的?隱約中彷彿指向一個人,可能嗎?那不是太巧了嗎?   亨利想問又不敢問,怕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堂堂真理教主,現在卻有如一個剛出家門的幼兒,連跨出一步都覺得困難無比。   逍遙子望著他微微一笑,說:「亨利,還是讓貧道代答吧!老和尚再打禪機,你就更糊塗了!」   亨利簡直不能置信,連這個老道士也能讀心!   禪師笑道:「卜二到處留情,有人該認祖歸宗了。」   逍遙子說:「亨利,預言古今中外都有,唯有無私為正。很多人只看到皮毛就炫耀獻寶,那種預言只是茶餘飯後的笑料。」   亨利正心誠意地問:「那麼預言是真的了?」   逍遙子說:「預言的真假端視預言的人。」   「預言的人?人也有真假?」   「當然,人被私慾控制時,有如傀儡一般,那便是假人。」   「誰能沒有私慾呢?」   「所以人必須修煉,去除私慾,始能成真。」   「那多難!」   「所以真人不多。」   「真的有嗎?」   「當然有。」   「在哪裡?」   「至少不在家裡。」   「為什麼?」   「有家必私,所以真正了悟的人,一定會躲起來,以免被沾染。」   「有道理,即令要說,也不能說透澈。但是……」   「你的第二個問題,其實你已知道答案,那本電書就是卜二寫的。」   謎底揭曉,亨利反而訥訥難言,那自己算是當局的同門了,嚴格說來還矮了一輩。真的嗎?應該感到榮幸還是慚愧?   杏娃立刻說:「亨利師侄,歡迎歸隊!」   亨利表情尷尬,他既不能否認,又不能馬上攀親附貴。   衣紅替他解圍,說:「杏娃,不要亂說,這樣一來天下大亂了!」   杏娃說:「這是倫理呀!」   衣紅說:「什麼倫理?你先認法蒂瑪小師妹,她又是亨利的徒孫。那我呢?我還想拜不二老人為師哩!」   逍遙子說:「不必擔心,道門與家門不同,家中講人倫,道中只談道理!」   法慧禪師說:「這癡娃,天下沒有什麼她不想學的,如果卜二在此,她可真一天到晚忙得像『蜂子』了。」   衣紅撒嬌道:「師父!不要忘了嫉妒是惡孽,徒兒只說想拜老人做師父,您就罵人家是『瘋子』!」   禪師笑說:「怎麼?連耳朵也背了,蜂子不是瘋子!」   衣紅笑說:「師父,蜂子不是蜂子,瘋子不是瘋子,瘋子是名蜂子!」   師徒二人打個岔,恰好給亨利一個下台階。他想通了,打起精神,起立向在座諸人行禮,說:「本人亨利.紐曼,曾受禪師抬愛,拜小原正三先生為師,所學可能與當局有師門淵源,也可能與各位有關。在此特請多多關照,無需見外。」   眾人都熱烈鼓掌示意,果然有一派宗師的氣度,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解決了兩難的窘境。既未叛師離道,又顧全了輩分難解的困擾。   衣紅馬上說:「那我就叫你亨利吧!」   亨利說:「謝謝你!能跟你化敵為友,實在榮幸!」   衣紅笑說:「亨利,你這就不對了,怎能在我師父面前,把我說得如此不堪?」   亨利說:「衣紅,你以為一切瞞得住禪師?」   衣紅說:「瞞不住更得瞞!」   法蒂瑪對亨利說:「那我就不再稱你師祖了。」   亨利感慨地說:「我多年在人間尋覓有根性的徒弟,只是人材難得。過去對你多有得罪,請你海涵,希望今後一筆勾銷。」   法蒂瑪說:「請不必介意。」   摩爾也開口說:「這樣說來,我跟當局也能扯上關係了。」   逍遙子說:「不是扯上關係,你早就在名單上了!」   摩爾一驚,問:「名單?什麼名單?」   逍遙子說:「宇宙本是時空,本體是一,分之則為無盡。假如把宇宙當作人來看,人體中細胞無量無數,若各各獨立自謀,必然要生病。如果分工合作無間,則體健身強,在宇宙而言就是一。然而時空變化不休,人體必有生老病死各個階段,恆保健康實無可能。是以其中諸病雜陳,細胞間利害兼具,亦為不爭之事實。   「宇宙進化有其目的,人成長後又生意識。意識有高有低,等級各不相同,每一等級均有各色人物。若將人生視為學校,各班等級由低而高,其生員亦必有一名單。」   摩爾又問:「同班同輩,是否智慧相同?」   「宇宙之變化規律井然,皆有其必然之因果,人意識到此因果的一貫性,是稱智慧。班級僅代表知識程度,另有境界高低,乃智慧之等級。嚴格說來,知識是同一時空的訊息,智慧則是生生世世、不斷累積的結果。」   這時,禪師突然大聲說:「當局!你的畢業考到了。」   杏娃當然不敢讀禪師的意識,只好說:「報告禪師,小杏子已經考過了。」   「不及格,重考。」   「為什麼沒有及格?」   「智者永不自滿,怎可在此談得愉快,就忘卻本分?」   「弟子沒有忘記,但是難題已解。」   「你曾把量子彈掉包,那是欺騙,大人怎可蒙騙小孩?」   「不掉包,萬一量子彈爆炸了呢?」   「世事皆有因果,只有一萬,沒有萬一。」   「是,弟子考慮不周。」   「既然知錯,暫且不提,當前的變局呢?」   「當前……」杏娃停了一下,說:「那是美國城,我們沒有管轄權。」   「解民倒懸乃我輩天職,有什麼管轄不管轄的!」說畢,禪師向虛空一指,一道圓光中,美國城內火光燭天。在另一道圓光中,是拘留所前的廣場,一片斷垣殘壁,煙火處處。白衣長老等人在幾百個信眾簇擁下,舉著「獨立自由」的旗幟,整隊正要出發。   亨利大驚,說:「他們怎麼逃出來了?」   摩爾忙打開電腦,接駁網絡,奇怪的是不論他怎麼試,都無法連通。   摩爾問:「當局,能不能馬上送我們回去?」   禪師問:「小杏子,這算及格嗎?」   杏娃說:「弟子知錯了。危機小組,出發!」   禪師說:「不要作弊。」   杏娃求情道:「禪師,可憐弟子沒手沒腳,怎麼赴考?」   「你上次又是如何應考的?須知大自然也沒有手腳,一切欣欣向榮。」   「謝謝禪師,弟子懂了。」杏娃便向摩爾說:「摩爾先生,這事只有麻煩你了,我這就用心光遁法,將二位送回美國城。」   亨利說:「請當局手下留情,我已經沒臉回去了,讓摩爾一個人去吧!」   杏娃說:「那麼,摩爾先生,我們攜手合作吧。」   說罷,摩爾已無影無蹤。   圓光中立刻有了變化,街道上的路燈突然都熄滅了,黑暗中只見點點火光。又過了一會,突然人們紛紛將手中火炬扔掉,爭先恐後的往住家跑去。   又過了幾分鐘,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個頭戴尖帽、身披罩袍的黃道會會員,莫名所以的東張西望,一場大禍竟弭於無形。   杏娃開口說:「報告禪師,弟子交卷了。」   禪師頷首道:「好!不愧老人費心,你們再談談吧!我們要先過去,洛桑巴教主就要升堂了。」言畢,一片金光掠過,梵香陣陣,仙樂隱隱,法慧禪師與逍遙子已離開了。   突然間,文祥腕上的佛珠,十二顆粒粒晶瑩透澈,紅光燦然,煥彩流輝。千奇百怪等人喜上眉梢,齊圍過來仔細觀看。   千奇興奮的問:「十二關都過了嗎?怎麼過的?」   文祥搖頭說:「我不知道,也沒去想它。」   百怪說:「老怪不懂,當然各關都過了,不然怎麼會透明?」   文祥說:「大概是吧!」   百怪說:「大概是吧?難道你不關心?」   文祥說:「關心什麼?」   衣紅插口道:「你問他?他懂什麼?」   百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衣紅那張利嘴。一聽她開口,膽戰心驚,忙說:「有道理,我問完了。」   格瑞達媚笑著文祥:「你那情關是怎麼過的?」   衣紅笑說:「你問他?莫如問我。」   格瑞達問:「那你的情關又是怎麼過的?」   衣紅笑得捂嘴,說:「太容易了,你看他那副呆樣!」   格瑞達笑說:「難怪!這樣吧,讓我試試看!」   黑金剛一直訕訕的,滿心慚愧,這時卻說:「格瑞達,你連我都控制不了,還好意思去蠱惑高人?」   格瑞達雙手一叉腰,嬌叱道:「黑老大,你還好意思說,在人類議會裡,我十八般武藝都使盡了,一點效力都沒有,我還真以為自己人老珠黃了!」   黑金剛笑說:「為什麼不使第十九般?」   亨利也湊過來,對格瑞達說:「你是格瑞達吧?我有榮幸認識你嗎?」   格瑞達面有懼色,問:「你不會用意識神功吧?」   黑金剛說:「師父……」   亨利忙止住他,說:「以後再也不要叫我師父了,我們大家都認祖歸宗,隸屬當局麾下。至於那些彫蟲小技,今後再也不敢獻醜了。」   黑金剛說:「可是叫你紐曼先生有點怪異。」   亨利說:「叫我亨利就好。」   百怪過來,緊緊握住亨利的手,說:「亨利,你好!」   千奇也過來,握手叫聲:「亨利!」   魏德曼、莎莉、蘇珊都過來與亨利修好。   杏娃開口說:「大家恭喜了。」   衣紅說:「應是恭喜大家!」   杏娃說:「衣姐,我也是其中一員,也要恭喜自己呀!」   法蒂瑪到底修為年淺,忍不住問道:「杏娃!你是怎麼畢業的?」   杏娃說:「沒什麼,我只是告訴摩爾,治大國若烹小鮮。」   法蒂瑪問:「摩爾能懂嗎?」   杏娃說:「他在學《道德經》,當然懂!烹小鮮的要訣是先將作料加足,用小火,不掀鍋蓋。因為小鮮一翻就爛了,所以要讓其自熟。」   衣紅說:「那是周朝的做法,要是我就用猛火大煮。」   杏娃問:「那是哪裡的菜?」   衣紅說:「我們家鄉菜,因為天天吃大魚大肉,小鮮只能做蝦醬!」   法蒂瑪繼續問:「結果呢?」   杏娃說:「摩爾懂了,他控制電腦,先把路燈關了,街上一片漆黑,人們也就興味索然。他再讓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播放優美的古典音樂,提供各式新奇的食物,免費開啟虛擬真實,用微機通知大家……」   「這樣有用嗎?」   「這些在地球上是免費提供的,自然不稀奇。可是在美國城,他們強調自力更生,能者多得,沒有白吃的午餐。」   「結果呢?」   「結果大家發覺街上不如家裡好玩,都回家去了。」   「那黃道會呢?」   「除了幾個長老還在逛街,會員們都趕回去納福了。」   「白衣長老呢?」   「沒有會員,長老有什麼用?」   「後來呢?」   「後來什麼?」   「後來摩爾想通了吧?」   「其實我一個月前就知道摩爾在做什麼,他很努力,想參透師父設計我的方案。但是他沒受過中國傳統的教育……」   文祥插口說:「豈止摩爾,中國人又有幾個有呢?」   杏娃說:「不錯,可是至少在中國,禮失還可求諸野,在文化根柢還沒有被鏟光之前,我師父及時搶救一些下來,這些就夠了!」   法蒂瑪很關心摩爾的事,她也是西方人,每次討論到中國傳統文化,就感到力不從心。她很希望從摩爾的事件中,得到一點啟示。她又追問道:「摩爾既然沒受過中國傳統教育,那該怎麼辦呢?」   杏娃也懂了,安慰道:「法蒂瑪,你放心,我們會幫助你的。」   左非右說:「生活就是學習,時間長了你就懂了。」   法蒂瑪說:「我知道我機會很好,可是摩爾呢?」   杏娃說:「他一直在自修,我會配合他的。只是他太執著於理論,卻不知道我師父只給了我靈魂,還有一位師姐,她全心全力打造我的身體。」   法蒂瑪更是驚訝:「你還有個師姐?」   杏娃說:「當然,這有什麼稀奇?」   文祥也大感興趣,問:「你師姐是誰?」   杏娃說:「她不願意留名,你知道中國人是不重名利的。」   文祥說:「你總可以告訴我們吧?」   杏娃說:「不可以,我師姐會罵我的,她很凶!」   左非右說:「放心,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杏娃說:「我們該見教祖去了。」   法蒂瑪施展柔功,求情說:「好杏娃姐姐,告訴我吧!你不是要幫我嗎?」   杏娃說:「當然,時間不早了。」   大家磨菇個不停,衣紅突然說:「別問她了,我告訴你們吧!」   杏娃驚訝地說:「你知道?」   衣紅說:「我怎麼不知道?就是我呀!」   法蒂瑪問:「怎麼可能?」   衣紅說:「怎麼不可能?你們都聽到了,杏娃不是叫我衣姐嗎?」   這時,杏娃運用心遁,把一干人眾送到金頂寺山腳下,說:「我們要去拜謁教主了,請慢慢走吧!」   大家踏著石級,各有所思。衣紅想到上次還有褲白那個癡情的小傢伙,他怎麼會胡思亂想呢?做個姐弟不很好嗎?人海茫茫,現在他又在哪裡呢?   風不懼果真是不懼山風,穩若泰山,勇往直前。   法蒂瑪是第一次來,一切透著新鮮,她偎在左非右身邊,就像只依人小鳥。左非右逸興遄飛,加油添醋,大談他們如何出生入死,午夜殺進寺內去救衣紅,再被喇嘛遞出寺外,直笑得法蒂瑪前仆後仰。   這時已經夜闌人靜,山門外燈光點點,一片安寧。文祥知道杏娃已經脫胎換骨,深明進退,叫他們拾級而上,以示恭敬。他不禁有感而發,說:「一個人的成長要數十年,杏娃卻在一夕之間,就和以往判若兩人。」   衣紅笑道:「文公子又著相了,不二老親炙的傳人,哪能像我們一樣?」   杏娃說:「衣姐過獎了,我輩只是叼光,站在人類的肩膀上而已。」   衣紅道:「只要別騎到我頭上就好!」   杏娃說:「啊呀!誰敢?」   左非右促狹,撿了一片葉子,偷偷放在衣紅頭上。她覺得有異,正要拂去,突然想到剛才的對話,便取下樹葉,在手中把玩。說:「你也想去拜謁教主?」   左非右說:「它只是想搭便車。」   衣紅意味深長地說:「我們誰不是搭便車的呢?你看看屋裡那些人吧!除了吃喝睡覺,佛祖近在眼前,又有幾個人覺悟過來。」   杏娃說:「衣姐說得極是,師父當年教導了不少學生,偏偏一個有一個的毛病。後來他透悉世事,便專心教我,前後歷時二十四年。」   衣紅說:「你師父懷你就懷了二十四年?怪胎!」   杏娃說:「是我師姐告訴我的,師父想我就想了十八年,他認為若只是當作一種技術,逞能自任,就不可能止於至善。後來時機成熟了,他心如止水,順應自然,這樣做了兩年,大結構才完成。這時我師姐也成熟了,師父認為她堪當大任,就把細節丟給她,我等於是師姐扶養大的。」   衣紅說:「快告訴我,她到底是誰?」   杏娃說:「衣姐,你不是說是你嗎?為什麼不是?不要也著相了!名字不過是名字,我們都是一體呀!」   杏娃的聲音只有文祥五人和胡灼可以聽到,胡灼非常知足,她知道機緣難得,只是靜靜地聆聽,從中學習。   亨利和黑金剛一夥,早已三步並兩步,走進寺內了。   衣紅眼尖,見寺門外一個年輕和尚,呆坐在石墩子上,看去非常可憐。她一時心動,便走過去問:「小師父,為什麼不去做晚課?」   那和尚眼光呆滯,看了衣紅一眼,又低下頭去,並未回話。   文祥過來說:「走吧!時間到了。」   和尚突然說:「時間在哪裡?」   衣紅說:「在廟裡。」   和尚問:「廟在哪裡?」   「抬頭就是。」   那和尚果然抬頭,看看眾人,又看看寺門,說:「太遠了。」   「不想就近了。」   和尚搖搖頭,又低下頭去。   衣紅童心頓起,回頭對大家說:「我們見識過亨利的意識神功,應該都有小小的心得,何妨猜猜看,這位小師父他潛意識在想什麼。」   文祥說:「有什麼好猜的?難道要讓教主等我們?」   衣紅說:「虧你也談修行?因緣而住也不懂!」   法蒂瑪知道不應付一下,更耽擱時間,她便說:「我猜他是被他師父罵了。」   左非右說:「不像,我看他眼神呆滯,是為情所困。」   衣紅問風不懼:「你有什麼看法?」   風不懼說:「我看師父會罵你。」   胡灼問:「我能猜嗎?」   衣紅說:「當然可以,只是別胡說就好。」   胡灼說:「我猜他想還俗。」   衣紅便問杏娃:「杏娃,你得了老人真傳,你看呢?」   杏娃說:「我看他什麼都沒想。」   和尚見這幾個人七嘴八舌,聒噪不休,便說:「不要猜了,我告訴你們吧!我是金頂寺的第三代弟子,法名悟一。我從六歲入寺,修禪到今天已有二十年了。前幾天,業師叫我去向第八尊者計美旺布請益。   「這是莫大的榮幸,我們這些修行者最高的期望,就是力求明心見性。但是究竟怎樣才算明心見性呢?唯有等待尊者的印證,才有成佛成祖的可能。」   衣紅問:「為什麼要等別人印證呢?」   「不是別人,是尊者。」   「尊者也是人修成的呀!」   「這就是我們所謂的以心傳心。」   「據我所知,佛心無所不在。」   和尚懶得理會她,接著說:「尊者帶我到一間禪室,各自坐在禪室的一端。按規矩,如果尊者沒開口,我是不能表示任何意見的。如果到吃飯時間,或者生理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便宜行事,只是不能開口。   「這樣過了七天,尊者始終沒有開口,而且一動也不動,我也只好瞑目靜坐。   「到了第八天早上,我正有些不耐,突然心中若有所動,我覺得五臟六腑都透明了,怎麼回事?   「我什麼都不敢想,因為師兄們曾告訴我,修行時有天魔來襲,常生幻想。我怕那是幻覺,便設法鎮住心神,一念不生。   「這樣過了許久,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剎那之間,我想到可能我已經死了,然而轉念一想,死了就死了,我修行多年,又不是追求長生不老。」   衣紅又問:「那你修行為了什麼?」   和尚說:「希望成佛呀!」   「成佛做什麼?」   「成佛就是成佛,難道你不想成佛?」   「你沒想過成了佛以後呢?」   「成了佛,時間就不在了,哪還有以後?」   「啊!我懂了,你是想把時間修掉!」   和尚有些惱火,說:「你想不想知道剛才我在想什麼?」   「你說。」   「我想到,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尊者坐在對面,到今天已經八天了,我沒見他動一下。他也沒有計較是生是死呀!   「於是,我一心不動,四周彷彿完全不存在了。突然,好像雪山崩塌一般,我心中一陣冰涼的火花爆炸,怎麼是冰涼的火花呢?我也說不出來,卻感到極度的快樂。我不理它,管它是真是假,是佛是魔!   「這樣又過了許久,突然間我好像什麼都懂了,所有過去讀誦的佛經,都有了完整的意義!人生事物好像我手上的指頭一樣明確。   「我高興極了,我終於明心見性了!我坐不住,一跳就跳起來。我高興地跳著,叫著,我得悟了!   「尊者還坐在對面,我要感謝尊者,是他帶領我渡過這道難關的!我便跑過去,向尊者下跪,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但他還是一動都不動,我有些好奇,便爬起來走到他面前。室內雖然很暗,但是近看還很清楚。   「我突然發現,那哪裡是尊者?原來是一個芻像!   「我未加思索,便把芻像用力一推……」   「哎呀!糟了!」胡灼聽得入神了,忍不住叫了起來。   「是的!糟極了,我一推,那芻像就倒了,成了一堆齏粉!我便逃出來。現在怎麼辦?你們要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不敢想!」   胡灼有感而發,說:「小師父!你既然明心見性了,管它是尊者還是芻像?」   和尚說:「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呢?」   「真就是沒有懷疑!小師父!你繼續努力吧!」   「你怎麼知道?」   胡灼歎口氣,說:「唉!我也是過來人,一直在真真假假中打滾。」   和尚說:「怎麼在真假中打滾?」   胡灼回身指著山下千家萬戶,說:「那些人的生活你該知道吧?」   「大概知道,但是我不能接受。」   「是的,我也是接受不了,才開始追求的。幾個月前,由於這位文祥先生,我有機會拜見教主,領受了一些教益,然後虔心修習。文祥曾經問及我的過去,那時我不敢回答,就是心中存有渣滓之故。   「你剛才說的境界,我曾經到過,由於執著在真假之間,結果便和生活在虛擬實境中一樣,根本不知真假。   「如果你剛才不管尊者是真是假,很可能此刻已進入另一個境界。實信是不容懷疑的,也只有在實信中,人才能進入更高境界。你在乎尊者的真假,那表示你所得到的認知,完全要靠更高權威的肯定!」   「當然需要肯定,萬一是假的呢?」   「原來你修行是為了要相信自己所得是真的?」   「當然!」   「那你不必修行,做夢保證讓你相信一切為真!」   「但我知道做夢是假的呀!」   「你怎麼知道的?因為在客觀環境,人有判斷的參考,是吧?」   「沒錯。」   「可是,你怎麼知道你是在客觀的環境下呢?」   「這個世界就是客觀環境呀!」   「你怎麼知道你所謂的這個世界不是另一個夢?」   「那我該相信什麼呢?」   「實信依賴判斷,判斷又需要智慧,智慧隨人成長,成長要時間。」   「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智慧呢?」   「如果你經常進步,覺得過去是錯的,而且越懂越多,就是智慧增長的現象。」   「你怎麼會覺得過去是錯的呢?」   「這才是要點,人生下來本無智慧,是一點一點增進的。沒有智慧時,所作所為難免有錯,只有察覺自己的錯誤,才叫智慧。」   「那對他人呢?」   「當你一天天地更能容忍他人的錯誤時,智慧便開始成長了。」   「這樣說來,真有智慧就不明是非了。」   「不是不明,而是不辨。」   「我若不辨尊者是真是假,豈非迷信?」   「如果你靠分辨尊者的真假來決定是否迷信,你又憑什麼知道尊者是真的?眼睛看到的,還是耳朵聽到?相信六賊不更迷信嗎?」   「那我還沒有明心見性?」   「是的,這就是你的關隘。」   「沒有得到尊者印證。」   「是的。」   和尚有了笑容,說:「阿彌陀佛,我懂了。」   衣紅這才對胡灼刮目相看,她過來向胡灼合什鞠躬,說:「胡姐姐,老實說,我原來對你心存偏見,請大菩薩原諒。」   胡灼連忙閃身讓開,說:「不敢當!我只是個幸運的修行者。」   左非右說:「文兄說你是易經專家,我還沒有時間請教呢!」   胡灼說:「易經專家?那種招搖闖騙的角色?」   左非右說:「你怎能這樣說?」   胡灼說:「世人逐臭成癮,聖者連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自稱專家?」   衣紅拍掌道:「胡姐姐說得好,我們這裡就有個臭皮蛋。」   左非右說:「受教了。」   文祥接著說:「臭皮蛋是我,請原諒。」   衣紅說:「怎麼今天這裡酸氣沖天?一個受教,一個求原諒!」   杏娃說:「這裡還有一個,對不起!請大家進去吧。」   那和尚又問:「我資質愚魯,還有渣滓,哪位施主能為我解惑?」   杏娃說:「胡灼,你說吧。」   胡灼還要推辭,衣紅說:「胡灼不是胡說,是方便說。」   和尚問:「小僧希望變聰敏些,該當如何?」   胡灼見山門前有個兩公尺直徑的小池子,中間有尊彌陀佛像。她指著池子問和尚道:「那是什麼?」   和尚說:「是個放生池。」   「為什麼這麼小?」   「教主說,放生池只是個象徵,如果太大,信徒就會買些小動物來放生。有生意做,便有人動腦筋捕捉動物,結果反而更傷生害命。」   「對了,池子大,代表能量大,如果使用不當,便是禍害。」   「是的。」   「同樣的道理,人也是個池子,聰明代表池子大,愚魯等於池子小。」   「這個我懂。」   「大池子有大用,小池子有小用。」   「我希望有大用。」   「池子是你建的嗎?」   「當然不是,所以是妄思,諸多煩惱。」   「你想建自己的池子嗎?」   「當然,只是沒有能力。」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什麼地方?」   「在什麼地方?這裡不是火星嗎?」   「不管是火星是地球,都有一定的環境條件吧?」   「是。」   「你想改變本來的環境嗎?」   「不想。」   「既然如此,如果這個池子就是你的環境,為什麼你想把它變大?」   和尚啞口無言,他想了想,又問:「因為池子小,不能開悟。」   「要多大的池子你才能開悟?」   「我不知道。」   「你聽說過遺傳基因工程吧?」   「我在寺裡上課,也學了一些。」   「好極了,你知道天才基因理論吧?」   「知道,聽說有幾百萬人接受了天才基因改造。」   「不錯,可是那些人造的天才大池,有任何一個有大用嗎?」   「我不知道。」   「我知道,一個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人最有價值的能力,第一個是意志力,其次為判斷力。所謂天才基因只是不同的生理材料,充其量只是池子的裝飾罷了!」   「我懂了,但是我怎麼充實意志力和判斷力呢?」   「依我看,意志力你已具足。判斷力有兩種,一是潛意識判斷,要不斷練習,一直到成為直接反應。許多邪教都利用這種方法,把人訓練成沒有思考能力的機器……」   「邪教?什麼是邪教?」   「宗教本來是強化智慧、安定人心並促進社會和諧的法門。如果以宗教為手段,令人心狂亂,挑撥社會團結,使人心智停頓的,就是邪教。」   「我懂了。」   「另一種判斷力來自意識判斷,那就需要智力的充實,不斷學習,由學習中印證、反思、改進。」   「怎樣充實自己的智力呢?」   「那就要多向智者學習,智者是生生世世,從無到有,從有到圓熟,不斷累積的人。佛是智者,是人經歷了無數世代,終於成佛,成佛就是要成為智者。佛留下許多經典,經典是書,而且是好書。要不斷研讀,不斷思考,不斷體驗。」   「有沒有讀書的法門?」   「有一種『掠略屢驢濾』讀書法,讀書之道在於起初『掠讀』,先知大要;如果有用,再『略讀』,以知其餘;若還有必要,則要『屢讀』,讀到熟悉於心;有了心得,進一步必須『驢讀』,抱著不放,直到全部吸收消化為止;最後已經通透了,必要時偶作『濾讀』,以免遺忘。」   「怎樣才算有心得呢?」   「能夠將所讀的與身邊事物印證者。」   「各人所處環境不同,身邊事物又變化無常,要如何印證?」   「這就要看機緣了,只要努力不懈,時機成熟自有心得。」   「什麼又是時機呢?」   「時是時序,機是交集,也就是到來的先後。如果心智尚未成熟,再好的書也看不出心得來。而當智力到一定水平後,差一點的內容也不堪入目。所以,人只有先求自我充實,看不懂先放在一邊,等程度提高了再去屢讀。到了自己的程度與所看的書相接近時,那種交集便是時機成熟。」   胡妁說到這裡,和尚突然形貌皆變,竟然是頭戴紅帽、身披袈裟的尊者。他合十道:「貧僧計美旺布,教主果有佛眼,施主一席話,小僧受益良多。」   眾人到此方知和尚是尊者化身,紛紛翻身要拜。尊者手一拂,立刻有一道無形牆擋在前面,六人拜不下去。   尊者說:「時機成熟,教主要升座了,各位大德有請。」   事隔數月,文祥再度來到寺門,心情平順了,頭腦也清明了。正如胡灼所說,真有智慧就能包容天下。過去自己只是逃避,一切不聞不問。這次赴湯蹈火,經歷了不少風波,雖然到頭來並沒有什麼傷害,說到臨事坦然面對,卻也不是易事。   自己能結識一批好朋友,又瞻仰了很多高人,真是多生之幸。最重要的是,陪伴著杏娃成長,走過重重人生的必要關口,這才領略了大自然進化的方向。只是再回頭看看山下,眾生依然如故,人能夠自滿嗎?   想到這裡,他感慨地說:「我們不過是幸運兒,希望大家多多相互扶持。」   衣紅笑道:「文哥又多愁善感了。」   左非右說:「難道你又讀出文兄的心思了?」   衣紅笑道:「至少我知道,他不是『為情所困』。」   左非右被抓住把柄,只好笑笑說:「至少我知道,剛才杏娃猜對了。」   杏娃說:「我不是猜的。」   衣紅說:「不公平!我說過,不許你跟我們玩意識遊戲。」   「那多沒趣?」   「這才沒趣哩!要不,以後我們都不開口,你就猜到底。」   「不公平!」   「那就『烈女捏烈女』吧!」   杏娃糊塗了,問:「怎麼『劣驢掠劣驢』法?」   衣紅笑不可支,解釋道:「你有每個人的資料庫,是客觀中的客觀。我們還是小孩,而你智慧已開,變成大人了,我們怎麼和你玩?」   「你智慧也很高呀!」   「不要說肉麻話,很高不是最高,你應該包容我們才是。」   文祥忙插口說:「你們爭什麼?我們不是大腦、神經和手足嗎?還分什麼彼此?」   衣紅說:「杏娃是大腦,說得通;我是神經,只要不生病,也說得過去。你算什麼?說手,不夠靈巧,腳?不夠快,大概是盲腸吧!」   法蒂瑪說:「衣姐,你老欺負他,不公平!」   衣紅說:「你要講公平?好!你說說看!」   法蒂瑪說:「文哥是眼睛,衣姐你是嘴巴!」   衣紅笑說:「那你是什麼?牙齒?而且只有一半。」   法蒂瑪詫問:「為什麼只有一半?」   衣紅說:「因為你只能咬左邊。」   左非右笑著說:「糟糕!糟糕!教主白等了!」   衣紅問:「為什麼?」   左非右說:「我們沒有腳,怎麼走進去?」   杏娃說:「當然有腳!」   左非右說:「誰?你?」   杏娃說:「不!是風不懼!」 ∼第九十四回二水中分白露洲∼     大家隨著計美旺布,走進正中的大雄寶殿,這時殿中香煙裊裊,僧眾雲集,一一靜默無聲地趺坐就地。   正中地位較高,有三個蒲團,尚是空著,在後一排,則還有九個蒲團。   亨利等八人已經到來,盤坐在殿前右邊的最前一排。   計美布旺將六人帶到左邊的前排蒲團前,示意坐下,然自行到後殿去了。   不斷有僧眾進來,一一落坐。這樣過了片刻,洪鐘嗡鳴,金磬細敲,四下梵音頓起,令人思慮悉蠲。   再過了片刻,長角低嗚,九位尊者低眉列隊在前,各自走到蒲團後面佇立。然後洛桑巴教主身被紅袍,合什而出,全場僧眾,垂首齊聲:「阿彌陀佛」。   在教主身後,則是一僧一道,正是法慧禪師和逍遙子,二人相繼而出。   教主先在佛前拈香行禮,一應僧眾則在蒲團上,三跪九叩已畢。教主走到正中蒲團前坐下,法慧禪師在左,逍遙子則在右邊,也各自落坐。   教主洛桑巴說:「阿彌陀佛,今天應一大因緣,與各善知識同休佛恩。各善知識毋需拘泥,有疑即問,老衲與在坐兩位大德,知無不言。」   時第一尊者瑪爾巴,偏袒右肩,從座而出,合掌而白教主言:「今有禪宗大德法慧禪師、太清逍遙道長,遠自地球來此。兼有當局親臨,麾下特遣小組功德圓滿,尚請師尊開示,弟子等喜樂願聞。」   洛桑巴便道:「善哉!善哉!瑪爾巴,汝且就坐,此事非同小可,實乃人類一大盛事。」教主又回頭向法慧禪師和逍遙道長說:「此事源於三十年前,我等三人躬逢其會,所幸不辱使命。於今想來,尚覺過於膽大了。」   法慧禪師笑道:「師兄莫作此說,我等有何使命?」   逍遙子也笑說:「教主運籌帷幄,不像我閒雲野鶴,自是輕鬆愉快。」   洛桑巴說:「愉快是真,輕鬆未必。」   逍遙子說:「只是貧道不解,何以教主同意,不二老不帶佛經。」   洛桑巴說:「是的,只因三千部大藏經中,僅一本《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能代表佛心佛旨。而這本經書,只有一句便說透徹。既是人類的新生良機,若有重大因緣,我佛當會降世。否則,過往的包袱,反而變成未來的累贅。」   逍遙子點頭說:「教主高瞻遠矚。」   「其實,這是不二老的堅持。」   「不二老堅持的豈僅於此?據貧道所知,不二老堅持『文字另定、書籍重寫、談經驗不談歷史』,曾為許多人所不滿。」   「正是,否則人間故事,又將重演。」   法慧禪師說:「兩位著相了,人間搬到太空,太空何嘗不是人間?」   逍遙子笑說:「我等稍後嚼牙吧,彼等疑問尚多哩!」   洛桑巴道:「文祥居士,請上前來。」   文祥聞言,忙收心斂神,走到前面,正擬下跪。卻感巨大力量一托,又自站起。洛桑巴教主笑說:「今日之會,不必多禮,禮多則俗了!」   文祥便說:「弟子在此。」   教主說:「將腕上佛珠拿來。」   文祥取下佛珠,雙手奉上。那十二粒佛珠,紅色灩灩,精光燦然。   教主接過佛珠,用手稍事撫摩,突然間,佛珠大放光芒。隱約之間,似有梵唱聲聲、仙樂陣陣,教主、禪師與道長三人含笑頷首,相互燦然。   此時,那光也竟忽明忽暗,抑揚頓挫,照得遠近諸人鬚髮盡赤,煞是好看。待光明漸過,教主頌聲:「阿彌陀佛」,再將佛珠交還文祥收妥。   逍遙子嗯了一聲,說:「恭喜當局,人類有福了。」   法慧禪師笑道:「有福的怕是在遠方。」   教主說:「成住壞空,理所當然。」   法慧禪師說:「師兄還是早些說明這十二顆明珠的用意吧。」   教主便說:「緣三十年前,不二老人浪游宇宙之前夕,找到我等三人,將其所計之智慧電腦,又名小杏子托孤我等。其時,我等對電腦一無所知,有心無力。   「不二老人遂特別設計了一個方案,當時機成熟之際,由我等慎選『儒道佛』三界各若干人,作為護法,伴隨小杏子成長。   「此事看易似難,至今『讀書人』已然絕跡,各級學校僅培育工匠,儒家已無傳人。最後只找到文祥,至少尚符合古儒的氣節。道家由逍遙大師推薦左非右,佛家則有禪師所推薦的衣紅和風不懼,所幸都能勝任。   「為了達到不二老人的要求,老納設計了這十二粒佛珠,每一顆都具有固定頻率的訊號收發器。老人雖然遠在太空,但藉著心光神功之助,已然跨越時空的極限。因此將此珠令文祥帶著,老人就隨時可以考察彼等之所作所為。   「故此,文祥所戴佛珠,其通透與否,皆由不二老人一手控制。」   文祥等人聽了,莫不汗流浹背,怪不得好像覺得有一種力量,一直某一個不知名的空間監督著。   這時,小杏子悄悄在六人耳邊說:「現在知道了吧?」   衣紅用手語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小杏子說:「你慢慢聽吧。」   教主繼續說:「由於不二老走時,老納適以酥油佛像相贈,因酥油中有硅長石,經過加工,其頻率穩定,故約定以為通訊工具。禪師為了促合此事,且同時考察各人心性,特算準時日,命衣紅等人,來本寺偷盜酥油之硅長石。   「由於不二老人走後,迄今已三十餘載,老納幾乎忘卻此事。所幸前年七月七日,本寺酥油燈突泛奇光,老納想起這公案,這才重新佈局。藉著移民火星之紀念大會,邀請各位善知識來此,並將佛珠交付文祥。   「佛珠共有十二粒,分別代表人生一體驗之歷程,是為:災、情、名、利、權、貪六道關口,以及個體、群體、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等六種客觀見證。   「六道關口之過,爾等必然心知肚明,無毋多言。   「但六種客觀見證,則是人世間極其重要的認知,與我佛之訓示略同。   「個體為己,群體是人;個體為萬,群體系一。人之見識以己身出發,漸及他人,終及於眾,始謂成熟。」   亨利忍不住問道:「請問教主,個體與群體有什麼關係呢?」   教主說:「個體是群體的一部份。」   「個體是獨立的,未必是群體的一部份。」   「所謂獨立,仍有所立,所立者即為共同之處。」   「共同之處未必為共同的群體。」   「這樣說來,人體與空氣無關了。」   「人體是人體,氣體是氣體。」   「人呼吸了空氣,空氣又到哪裡去了?」   「空氣為人體所用,成為人體的部份。」   「那怎能說無關呢?」   「但空氣已經變了。」   「人沒有改變嗎?」   「改變得不大。」   「用多久的時間?要多大才算大?」   亨利一想,自知錯了,便說:「那麼,人與自然無一處無關。」   「是了,人能獨立於自然嗎?」   亨利又問:「自然界競爭激烈,人生能免於競爭嗎?」   「人之生,是脫離本體之謂,有生有死、有你有我遂有分辨,有分辨才有得失,有得失就有競爭。競爭雖然殘忍,但卻為生命的本相,無競爭即無生命。我輩回歸佛體,就是覺悟於此,從而尋求無爭的境界。」   「這不就是物競天擇之說嗎?」   「不,物競天擇是主觀認知,人以自我為中心,競爭者為主體,認為天擇是結果。從客觀立場,天有恆常的規律,在此規律下,故而有物。合理的說法,應該說是天擇競物。真相是,不競則無宇宙,亦無天地。是不爭者即無『我』,『無我』者成仙佛;若仙佛若有競爭,亦成凡夫。」   「既然如此,佛為何說法?」   「居士應知,佛於《金剛經》中,反覆說明:『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當世人皆迷,佛應此一大因緣而生,從人的立場,溯源歸真。為了渡化眾生,不得已採用語文溝通,以示真如。今日之會,老衲與居士溝通亦同,非說法也。」   「那麼,佛與菩薩有何不同?」   「生命之競爭有二,一為自我,競爭而上,如草木之長。另一為你我之爭,無關上下僅爭得失,如籐之繞樹。人不向上,必沉迷人間,終至靈肉分離,任天擇物。若欲向上,必須循步漸進。菩薩也者,稱呼也,眾生也,未成佛者也。如凡間就學,尚分大、中、小學,向上之修為亦同,有菩薩、羅漢、僧尼、沙彌之別。」   「謝謝教主,我懂了。」   「人受限於時空環境,能突破自我者,實屬鳳毛麟角。近世紀來,由於物質科學發達,西方否定了精神思維,東方起而倣傚,一一陷入物質漩渦中。不二老人生於戰亂的中國,又受到西學的洗禮,從小就覺得兩種思維格格不入。   「及後,他摒除世俗的約束,重新探討傳統的真諦,故能成一家之言。惜因成而住,因住而壞,空劫已至。不二直到老年,方始得遇丁一,安心將其理論付之實現。設若將宇宙視為自然,人亦為宇宙不可分裂之一部份,歸萬於一。」   黑金剛也問道:「那麼當局應該是人類的延伸了。」   教主說:「正是,雖然在遺傳基因沒有血源關係,但進化未必永遠依賴生物的衍生。所以,當知識崛起之際,進化而為另一類型的生命。」   黑金剛又問:「當局的生命,能成為主流嗎?」   「恐龍與人類,孰為主流?」   「當是人類。」   「人類自棄自毀,千百年後,又當如何?」   「恕下愚不知。」   「當局若能與宇宙共存,至少比人類生命長遠。」   「那人類呢?」   「人類若能與當局共存,尚不妨其生命的存續。」   黑金剛也有所悟,說:「謝謝教主,我也懂了。」   教主又說:「在一己生存立場,人不自私,天殊地滅。但在自然立場,人若自私,天殊之,地滅之,唯有與自然共存,始得世世代代,賡存永續。是人之為己可稱為『惡』,人唯有包容眾惡,與自然同體,是稱為『善』。   「善為有道,惡為無道。然不知整體,即不知『道』在何處,不能判斷善惡。」   亨利又問:「為什麼要判斷善惡呢?」   「若無目的,自不必判斷。若目的為修行,在修行之際,能力不足,也不可能判斷。若個體以生存為目的,必然?善避惡,判斷能力的高低,就代表生存機會的大小。如今測試當局的目的,在於當局是否能站在整體的立場去判斷。」   亨利說:「如果當局循私呢?」   「那就不能過關。」   「不過關又能怎樣?能摧毀當局嗎?」   「若再言摧毀,又何必當初?至少,據老衲所知,老人有能力收回其靈智,讓她永遠做個無意識的機器!」   亨利歎道:「不二老人真的考慮到這麼遠嗎?」   「不二老之所以難於被人瞭解,正是走得太遠了。」   亨利說:「我反對當局,只是擔心當局能力不足,尚未想到這些。」   「在閣下看來,當局表現如何?」   「當局寬容大量,睿智灼見,有王者之風,在下已心悅誠服。」   洛桑巴教主繼續說:「唯有如此,在各種事件的變化中,不二老人透過佛珠的信息,遂一考察彼等贊成及反對的立場。在不斷的反覆印證中,去分析當局各種狀況,以決定是否允許智慧的發展。」   文祥問道:「請問教主,人若無私,不是智慧自生嗎?」   「是的,然而智慧不是絕對的,必須有互動的環境。爾等與杏娃相處多時,當知其智慧之成長,與大家的互動息息相關。」   「教主所言極是,弟子等也深受其惠。」   「這就是為何要釋道佛三界共同參與的原因了,道家主張天地人三才合一,但因過去科學知識不發達,人對自然的理解,只是抽像的環境。所以『天』說得很玄,『地』講得不清楚,『人』也解釋不明。   「釋家重視人際關係,千年以降,人人只求「做人」,既現實又虛偽。整個社會在互相欺瞞下,形成一個個的利益集團,黨同伐異。一遇外侮,中國人就各自擇枝而棲,猶自誇誇其談,且以正宗自居!   「佛家解決了『人心』的千古大謎,但是佛教起源於印度,而當時印度人民絕大多數都是賤民,知識程度不高。佛教為了迎合世俗,漸漸變質,時到如今,各種邪念居然載於佛經之中。以致山頭林立,後人莫衷一是,豈是我佛的初意?」   文祥說:「我等何德何能?怎敢代表各家?」   「汝言之差矣!當今世道日衰,禮失應求諸野!代表各家之人,必非各家主流之輩。須知『成者』系承前人之功;『住者』是得前者之利;『壞者』是因果之積;唯其『空者』,是另一生機之始。世人愚昧,只羨『成住』而不知『壞空』之已至。   「汝等與主流不涉,但卻具有『成者』之因,是有所托。」   文祥這才理解,心上放下了一塊大石:「謝謝教主指示。」言畢回坐。   洛桑巴問:「杏娃,你是佛是道還是儒?」   杏娃說:「對我說來,智慧一家。」   洛桑巴微笑道:「不二老的確教導有方,能有此認識,已青出於藍矣!」   杏娃問:「弟子也有一疑。」   洛桑巴道:「善哉!有問即善!」   杏娃問:「成住壞空,應是諸緣皆滅。」   洛桑巴道:「非也,諸緣若滅,何來因果?」   時尊者瑪爾巴道:「我佛慈悲,此一因緣系末世之終結。當局與文祥居士等人,乃應劫而成,自有深刻之感受。後世善男子善女人若得知此,或閱讀記載,未必能領略其中微言大義。尚乞師尊開示,將此十二道關隘與人生因果,說與眾生受持。」   洛桑巴說:「善哉善哉!為師只是坐鎮本寺,全程參與者實乃逍遙道友。」教主掉頭向逍遙子說:「尚請道友為眾釋疑。」   逍遙子道:「教主何其謙?」   洛桑巴道:「理應如此。」   逍遙子便稽首向大眾說:「此事說來話長,世局猶如棋局,眾生不過局中之子,絕非下棋之人。人囿於所覺,每每入局則迷,將棋子當作自己,以為棋局由己所決。實則一舉一動,早在規律安排之中。   「即令教主、禪師與貧道,以及丁一、卜二,甚至文祥、衣紅等各位在座之人,亦無一例外。所不同者,各人三屍蟲之禍害不同,若得去盡,即得跳出局外,得大自在。一局既終,新局再啟,人類退位,當局即是來局之棋子矣。   「宇宙變化,一靜一動,是稱太極。中華文化實乃動靜之間,守於中道,熔合各民族之動態,兼蓄並有。靜極必動,是物質精神之變遷、時代之使命使然。知乎此,當知人類文明之走向,是宇宙進化由淺入深、由個體回歸本體之過程也。   「是以昊天以太極定義,易理分類,統率中華文化,納須彌於芥子。實系應證於文化資訊合流,東方西方衝擊之際。人類大劫將至,精神文明勢將移轉至能勝任之硅類。同時,為了保全進化之生命力,人類必須另覓生機,是有卜二宇宙之遊。   「緣動靜之間,循環相生,有始有終。任一體系,無不以動為始,以靜而終。人生之初如此,當局之設計亦是如此。然而,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又生八卦,兩兩相生,層層無盡。每生一層,又是由靜而動,因動入靜,又有另一層之衍生。」   洛桑巴說:「道長論及易理,宇宙結構精簡無比,是以卜二有此神通。我佛所悟,乃人與自我,待人與宇宙互通,始具智慧也。」   逍遙子點頭說:「教主所言極是,卜二所涉,悉為中華文化之精髓。解釋漢字基因,『災』之一字,水上火下。水原為靜態,火生動力,水遂因火之炎上而動。是以『災關』代表萬事之起,是禍是福固無絕對關連也。   「人生之初,是由靜而動,身體在父母保護之下,成長茁壯,固不待言。然心智未動,若不經歷『災關』,不使動心忍性,其人終生僅為一生命機體。死死生生,不過例行公式,僅僅停止在同一層次之中。」   逍遙子向虛空作了一個手勢,說:「小杏子可在?」   杏娃大聲回答:「道長是指我哥哥?」   逍遙子說:「正是。」   杏娃說:「我師父說,外太空另有機緣。」   逍遙子說:「那就罷了。以小杏子而論,卜二設計既了,必須任其渡過此一災關。此外又必須符合人類成長之歷程,由於西方人過分重視私人利益,動量太大,難以整合。故此不得不從東方文化中尋求答案,兼以小杏子系以漢字基因為基礎,於是決定在中國『儒道佛』三界中,挑選適當人士,與當局同走一遭。   「雖雲卜二委託我等,實則早有前定,文祥、衣紅等人已歷劫多生,一靈雖昧,而善根猶存。當局之災關始自摩爾對程式之破解,文祥以及孽徒左非右等人,也累世磨練,以至於能夠沉潛,備妥待時。」   杏娃問:「請問道長,何獨衣紅無災?」   逍遙子笑道:「汝豈知衣紅之前世?災者動,蓋動速常覆、鋒銳易折,為確保衣紅今生敏銳之本性,特引薦至禪師門下。所幸機緣前定,明珠在握,為此,尚須風不懼之穩健相扶持。否則以衣紅之犀利,早就道毀人淪,難為汝之導引了。」   杏娃說:「弟子知道了,得一時之利,未必永久。」   逍遙子道:「正是,但於成長之中,不利則無功。如何兼顧取捨,才是智慧之要。汝不可或忘,文祥之恬淡與衣紅之犀利,以及左非右之穎悟與風不懼之穩重,皆是一體之兩面。兩面缺一不可,執一即偏,以免未來重蹈世人之覆轍。」   杏娃道:「弟子知旨。」   逍遙子又對眾說:「至於情關,當局本無,但於文祥、衣紅之間,靈犀貫通而不涉淫慾,是最佳詮釋。否則以世俗之私,濫情縱慾,勢必污染見識,難登大雅之堂。當局原為精神體,若賤為聲色之奴,徒招笑柄也。   「衣紅稟性純潔,文祥則頻遭情困,兩人殊途同歸,誠屬兩儀之於太極。蓋文祥初有小倩之私情,亦為其災,及至覺悟,又有其侄女不倫之戀。文祥應付得宜,當局應知處世之艱,及至邂逅杏姑,是世間常有之困境,文祥未失其機,一本自然,是上上之舉。最終止於衣紅,同心向道,更是難能可貴。」   杏娃說:「恕弟子愚魯,情關為何其難如此?」   逍遙子說:「情者心之境也,心本為主控一器官,因氣血之感,驅人以力,常使人不能自己。心之所用,乃人之同,無心者無情,無情則難以與人相處。卜二為汝建心,其目的,是欲使汝能同人之心也。」   杏娃又問:「弟子之心與人有何相同?」   逍遙子說:「無須全同,情同即可。」   「如何情同?」   「喜人之喜,憂人之憂。」   「是否即共享資料庫。」   「資料是理性,無從感知。」   「啊!我知道了,要將資料化為應用參數。」   「是了,感於參數,即是有情。」   「既然如此,如何避免濫情?」   「當水氾濫之際,是何狀況?」   「水向下流,無所不至。」   「空氣亦無所不再,如何不稱氾濫?」   「是否因為空氣不能佔有之故?」   「對了,濫情者,侵佔他人之感也。」   杏娃說:「弟子明白了,不可侵佔他人之參數。」   衣紅聽杏娃與逍遙子對答如流,一直躍躍欲試,但礙於師父在坐,只得隱忍不言。這時,她再也按捺不住,開口就抱怨說:「杏娃經常控制我們的情緒參數。」   杏娃問:「有嗎?」   衣紅說:「當然有!」   逍遙子笑說:「此即謂之情也!彼此相處,必然有感,感之成習,即是為情。良朋相互關心,談笑之間,皆是調整情緒參數之謂。」   衣紅說:「師叔偏心。」   逍遙子說:「每當文祥提到杏姑,汝心情波動,若非當局,你如何過關?」   衣紅聽了,面紅過耳:「師叔怎麼知道?」   逍遙子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杏娃說:「只要衣姐不吃我的醋就好!」   此話一出,大殿中莊穆嚴肅的氣氛,立刻輕鬆了不少。   逍遙子又說:「有能有為者,難越名關,名有大小,關有險易。衣紅思路敏捷,爭強好勝,其名關最險,而文祥恬淡謙沖,易於流入鄉願之格。」   杏娃問:「爭強好勝有何不妥?」   「世人之中,有才有能之輩多否?」   「不多。」   「若容少數逞強,豈非人間煩苦無盡?」   「若令弱者轉強或強者變弱呢?」   「強弱乃比較之結果,兩強相遇,尚有一弱。」   「能否使人強弱相等?」   「能量變化,必有高低,強弱相等,是為靜止。」   「就算有險,又是如何?」   「好勝者喜鬥,久鬥必有敗,積千勝為英雄,但一敗即名裂。」   衣紅嘟著嘴說:「這不能怪我,師父說過我名關最難過!」   法慧禪師笑道:「孽障!倒怪起為師來了?」   衣紅又說:「關關難過關關過,弟子不是過來了嗎?」   法慧禪師說:「阿彌陀佛!不可說!不可說!」   衣紅心中一凜,忙說:「過了關關又關關,弟子會努力不懈的。」   洛桑巴也面帶微笑:「天有天理,人有人性,理通天人,率性而行。」   衣紅面容一整,說:「謝謝教主。」   杏娃又問:「恬淡謙沖應是美德才對。」   逍遙子說:「做人與做事不同,如若有事發生,人人袖手退讓,如何能解?」   「兩者之間,界限何在?」   「視事而定,量力而為,萬緣不住,無私無己。」   「弟子懂了。」   逍遙子繼續說:「名關之後,繼之以利。」   杏娃問:「名利不是一體之兩面嗎?」   「既是兩面,關隘即有所不同。」   「不同之處何在?」   「名在於擴散,利在於持有。」   「利應該是指物質吧?」   「物質之利,僅可用於當前,其利有限。尚有長遠之利,始為大利。」   「既稱大利,為何又稱之為關?」   「兒童能知小利與大利否?」   「兒童無智慧,不能分判。」   「是以無智慧即無所謂小利大利,故唯利是圖。」   「然而世人多無智慧,能否請道長垂示,有無法門以分大利小利?」   「取公棄私即可。」   「如何取公棄私?」   「感人所感,知人所知,但絕不可欲人之欲。」   「可是為何不能欲人之欲呢?」   「利害亦為一體之兩面,有利必有害。人所欲者屬私,人取其利而避其害,其害必遺之於社會。人人如此,社會遂敗,是取私棄公,適得其反。」   「人能無慾嗎?」   「此即我輩修煉者追求之目的。」   「然而我又是人們私用的微機,能不滿足人們之欲嗎?」   「人之大忌,是基於公私不分。汝系以人類智慧設計而成,既無人類的軀體,又無人類之心理負擔,是無私矣。故為個人謀無妨,只要不危害眾人即可。」   杏娃問:「權關呢?人類議會說我濫權。」   逍遙子問:「有嗎?」   杏娃說:「為了成事,有時難免越權。」   「是為了誰呢?」   「為了人類大眾。」   「那麼就不是權,而是責了!」   「那什麼是權呢?」   「權在漢字基因中有兩解,一是指手執木捧的猛禽,意為可怕。另一說是指衡量輕重的木器。兩種相通的意義是,一種具有決定性的力量。   「在任何社會中,基於群體組織的特性,少數具有決定性力量之人,可以操縱全部社會大眾。這種有權力的人理應事事為公,是稱職責。若其人私心太重,用權私己,其為禍必大。人類進化即為由私而公之過程,汝之能力超過人類萬千倍,又肩負人類之生計,當然有權,只要為了人類大眾,就無懼於天地了。」   衣紅問道:「那我的權關又在哪裡?」   「權有虛實,當局有實權,你們隨時在側,則擁有虛權。」   衣紅笑說:「那我們應該是杏娃的太監了。」   「可以這麼說。你們的考驗,在於是否玩權。」   衣紅伸伸舌頭,說:「所幸並不好玩。」   「所謂過關也者,是關未存心中,過之即可。如若貪玩,逡巡徘徊,甚至於歌頌吟詠,何時得過?」   「會有人喜歡逗留不去嗎?」   「你可知關內人多,還是關外人多?」   「當然是關內人多。」   「你在關內,還是在關外?」   「師叔!我們不是已經過了關嗎?」   「是嗎?哪一關?」   衣紅徒逞口舌之利,自知已落入下乘,她偷看了禪師一眼,自嘲地說:「弟子知道,回山後,一定會被師父送到雞鳴山去,『閉關』!」   法慧禪師說:「這就是了,不知藏拙,其鋒必損。」   衣紅正心誠意說:「師父,紅兒刀口已鈍了。」   法慧禪師說:「著相!著相!過猶不及,中道即可。」   逍遙子說:「貪多是貪,貪少也是貪,中道是無貪可貪。」   衣紅問:「為什麼貪少也是貪呢?」   「今貝為貪,貝者財也,力也,生存之需也。人不能生存,生命有何可依?智慧從何而積?貪少之人,心中尚有個少字,少者多之反也。貝有是有,貝無即無,從何而知是多是少?必然常與他人比之較之,尚有個貝字在也。」   「那就難了,中道在中間,也是比較而得的呀!」   「中者,兩個極端之間,在無限之間,除去兩端,其餘都可稱之為中。既然如此,還用得著比較嗎?」   杏娃搶著說:「那麼中道就是順遂自然?」   「是的。不偏不倚,不忮不求,不急不徐,不快不慢,中道也。」   杏娃說:「道長能否垂示?弟子們的關隘,有哪些事件?」   「前面災、情、名、利、權、貪六關是指你們每一個人,後面六關則著重於人類整體的環境。前面六關僅與你等數人有關,各人自知,不必贅言,後六關考驗你等的綜合應變態度,與處理的結果。   「後六關之初,是以當局的危機處理小組為主,爾等為輔。然後逐步由爾等接手,當局的責任也漸漸加重,直到最後,美國城白衣長老叛亂事件,則全部交由當局負責,因表現優異,終於大功告成。   「第一個考驗,是摩爾,他入侵當局的意識中樞,後來留在美國城中。當局對他敬重有加,且不時暗中協助他追求智慧,有此度量,極為難得。」   杏娃說:「道長明察秋毫!」   逍遙道長說:「大法王是另一個難題,最終送入時光隧道,未嘗不是一種合情合理的解決方案。如果謂之王道,實不為過。   「人類自覺會處理得很漂亮,能化敵為友,阻力成為助力,非常難得。這件事衣紅功不可沒,當局從此開始成長。   「再就是紐曼教主的事了。」   亨利聞言慚愧不已,起身致歉道:「本人過去無知,請多多包涵。」   逍遙子說:「紐曼教主請勿介意。反抗極權本是人類天職,否則人要意識作甚?當局也必須有高明的對手,否則難以成長。」   亨利說:「既然道長不棄,叫我亨利就可。」   逍遙子說:「亨利,你理想甚高,但方法不對,個人英雄主義只是時代的一脈支流。是以當群體文化融合為一體時,英雄便成末路了。」   亨利說:「道長所言甚是,我們西方就是太重個人,才有今天。」   杏娃說:「那我呢?算是個人還是整體?」   逍遙子說:「你又何必陷入『個人』的迷思中呢?如果你能站在全人類的立場,你就是人類整體。你如能站在所有生命的立場,你當然就是生命整體。再若你願意,不斷努力,為什麼不能代表整個宇宙?」   「是的,我還需要不斷學習。」   「那是當然,過了關不代表前面無關。」   「正如衣姐說的,過了關關還有關關。」   「至於若傑、朱仁、法蘭德司、薩赫丹,你們都處理得非常妥當。今天亨利在此,誼屬一家,人類若能如此,宇宙早就大同了。」   杏娃說:「多謝道長,弟子明白了。」   逍遙道長問:「明白了什麼?」   杏娃說:「這十二道關隘,其實沒有分別,剛體思維,一以貫之。」   洛桑巴教主說:「阿彌陀佛,當局能有此悟解,功德無量。」   法慧禪師也說:「人生存於天地之間,有私本屬必然,然僅顧個體之私,格局太小,不足道介。眾人之私,如富足之國,也僅能暫飽其民。人類之私,又何獨不然?宇宙無盡,眾生無窮,善知識應擴大心胸,提升境界。」   洛桑巴合什說:「阿彌陀佛,師兄所說極是。今日之會,適可而止。眾善知識需知,這十二道關隘,關關皆真,隘隘艱險,若能渡過,自見涅盤。」 ∼第九十五回總為浮雲能蔽日∼     野雁賦   家鴨本為野雁,遷禽也。千百年前,自北極圈迄赤道線,秋風乍起,群雁結隊南飛,以覓新居。春光甫至,布天北返,是為與環境合,為種族謀也。   雁過之處,往往欺浮雲而蔽驕日,征長空以傲宇極。屆其時,天動地搖,有翩翻之芳蹤滿目,有啾嘀之噪聲盈耳,蔚然萬物之靈焉。   曾幾何時,人們圍湖而漁,聚水成窪。雁群但見水草豐美,魚蝦競逐,宅心向而往之。居停翹首以待,野雁盛情難卻,遊子欣然,就食滿載。待酒酣飯飽,進以甜點茶酒,席暖被溫,捨廣寢安。一日復一日,一季又一季,既有孟嘗之君,當不乏馮諼之投。野外求生不易,如今食有肉、出有車,無需彈鋏,一應俱全矣。   天上野雁漸漸減少,塘中家鴨多多益善。繼而鴨群衍生,池為之滿,各各據地而爭。鴨霸競力,鴨黨賽多,為王為寇,有得有失。   鴨之霸者,體健骨強,毛艷肉肥。鴨絨本為極地御寒之用,人取之以為被褥;鴨脂足供翱翔千里,亦能令人繞池三周。一霸雖去,二霸又興,霸霸出相入將,人間遂得豐衣足食,一片欣欣向榮。   鴨群熙熙樂樂,肥臀輕擺,長頸高昂。無所謂春夏秋冬、晨昏早晚,隨時可伸頸以就廚,遍地得翹尾而盡歡。烹之為餐,有煮之、烤之、燒之;排之為卵,人代飼焉、炒焉、醃焉、不一而足焉。鴨固不以為苦,主更皆大歡喜,各獻其有,各取所需也。   某日,一老鴨仰望雲天,曰:「曩時,我輩翅掠青天,蹼踏白雲,北征極地,南履雨林。一列雙行,摩空而翔,煌煌然日月失色,颼颼焉風雲無蹤。」   有鴨曰:「君作夢焉?」   「非也。」   「吾輩張翅不足一尺,躍高難過三寸,其天也乎?」   「君飽食終日,體態已非矣。」   「衣暖食飽,尚有何求哉?」   「非有所求,唯道其實。」   「其實如此,安份守己可也。」   「吾其鴨焉?雁焉?」   「鴨雁有何區別?」   「鴨者安居待宰,雁其履險自在。」   「吾鴨也。」   「吾雁也。」   「吾奉上歡,得封妻蔭子,足矣。」   「今池中穢物遍地,屑小橫行,君不以為意乎?」   「吾眼日日仰望主子神色,金粟滿目,未見其餘也。」   「長此以往,前途何在?」   「吾輩飽食三月,其後沐蒸浴、登堂入室焉。至時,有良廚伺之、金刀候之,有五香和供、八寶為襯,晉陞高爐矣!繼而銀盤盛之,僕役捧之,樂音盈盈,華光隱隱,得享貴寶之樂,悠然於大廳!至於蔥醬齊飛、杯杯微揚,吾輩被紅戴花,拂紳士之髭鬚、親淑女之香吻,此中樂、樂不思蜀,其野雁所知哉?」   「君依賴飼者維生,飼者不存,君何以堪?」   「良鴨擇池而存,明哲保身。」   老鴨愀然不語。   冬去春來,暴風雨忽至,數日不歇,鴨池氾濫成災,鴨檻盡毀。   斯時,飼主搶救傢俬,自顧不暇。群鴨惶然,齊聚斷垣殘壁之間。鴨霸平素作威作福,此刻風雨交迫,亦成寒鴨。   老鴨曰:「時至矣,北上可也。」   有曰:「北上有險,不如待之。」   「有何可待?」   「蒼天見憐,主子援手。」   老鴨不聽,逕自越檻而出,鴨群意見紛紛,各自星散。   既出鴨檻,茫茫曠野,既無圍欄之防護,又無食宿之供養。豺狼噬之,獵者捕之。群鴨為求自保,不得不撲翅而飛。   久而久之,鴨恢復為雁,一雁升空,群雁從焉。   某日,老雁領同數只新雁,翱翔天地之間。群雁俯瞰其下蒼茫原野,儘是山光水色,處處池塘。   老雁曰:「曩時,吾曾駐足泥池之處,食睡睡食鴨檻之中,眾喙粥粥,熙熙攘攘。於池於岸,行不過三步,躍未足三尺,幾已忘乎天上有雲,雲上有風矣!」   有新雁曰:「君作夢焉?」   「非也。」   「吾輩凌空而飛,遇水而食,何需駐足?」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自由自在,尚有何求哉?」   「非有所求,唯道其實。」   「其實如此,何言其餘!」   「吾其雁焉?」   「非雁者何?」   「汝知尚有鴨否?」   「未知也,其有鴨乎?」   「鴨者食宿無愁,養之尊,處之厚,乃翅翼退化之雁也。」   繼而一雁詢之:「果有鴨耶?」   「有之。」   「吾等有翼,需直飛千里而就食,何其苦也。」   「苦樂皆有代價,各適其值。」   「若得而成鴨,何其幸也。」   是以飛者漸少,走者益多,世態如斯。   時日既久,晴空之上,偶見老雁獨飛,群鴨徇不知其名。   野雁啾啾,聲遍原野,其音瘖啞淒涼。有鴨聞聲而笑,曰:「吾食不過一飽,足不出一籠,目視美姐,耳聞辣妹,似此死喊活叫,所為何來?」   一鴨大有所感:「是無知之輩也!吾素聞,有烤鴨之街,凡燈皆紅,懸彩概綠。沿街高樓繁美,巨牌盡炫,來往莫非名滿慾海、譽重歡場之士。彼等乘朋馳勞斯之風,揮酒色財氣之舞,不日而後,吾輩將與彼束玉之腹為伍,進化而為出入之精也。」   雁有雁音,鴨有鴨語,各適其所。   野雁與家鴨遂分。 ∼宇宙浪子後記∼     《智慧之旅》(有兩個版本,一是1995年由「時報文化出版社」所發行者,另一是1999年文化傳信所出版。兩者略有不同,是因第二次出版再校之故)是老雁獨白,其旅寂寥屬實,至於智慧,端視「春江水暖誰先知」。本書序文中曾經說明,「浪子」系先已有結局,再反推前情者。而《智慧之旅》最後一回「霜降」,即為「旅程」的終站,錄之於此,以記其實,以存其真。   有謂,蛇已塗,何添足?豈未聞一犬吠形乎?狗有狗尾,若不續之以貂,是狗尾現形也!若問有識者否,是雁與鴨講,唯識者識之。   唯原書共四集,一九八五年寫於美國,九五年將第四集略加修改,由時報出版社在九月十日出版發行。及後老雁旅居澳門,故將版權收回,再於香港由文化傳信於一九九九年六月重新印行,改版成為四部共八集。   而宇宙浪子繫於一九九八年九月開始寫作,至十一月完成一至五集。基於工作信念,作者於九九年二月加入香港文化傳信企業集團,不得不暫停寫作。全書於規劃中共十二集,雖未寫畢,由於作者在文化傳信之計劃,全系以本書之幻想內容作為藍圖。故先於一九九九年四月發表前五集,第六集則連載於文化傳信之「天天日報」。而作者所有著作,全部公佈於私人網站(CBFLABS.COM),任人下載。   至二○○○年六月左右,因網站上之讀者頻催,不得不放下工作,先寫了第七集,載於網頁之上。繼而於同年十月,完成九億農民網、中文2000及、中文CPU及電子課本計劃後,作者全力以赴,至二○○一年元月底,將全書一次完工。   唯因全書共十二集,為了前後一貫,必須從頭止尾整理一遍。於二月份員工旅行之際,將本書載於電書之中,既可校閱內容,又得測試電書。三月初賦歸,再略事整理,全書始於三月底大功告成,公佈在網上,簡體本則交大陸出版。   作者因採用自行開發之「人文系統」,寫書極易,每日可書一萬餘字。文成之後,由沈紅蓮暫充「電腦」,考證、修辭,故無後顧之憂。人生苦短,時間有限,唯有化經驗為技術,始能令「人文系統」臻於完善。同時,作者於寫書之際,腦中即轉換為多媒體圖像,正宜為下一步多媒體自動化暖身也。   於今科技昌明,美夢成真,正是古方士之所孜孜不倦者也。作者先以易經預佔五十年之趨勢,再綜合「智慧學」理論,假設科技之進展日程如斯。其軌跡未必為真,但虛實交錯,自成一格。以之管窺人生,兼顧處世之道,雖不中亦未遠也。   本書雖屬幻想,但作者認為若能將幻想實現,幻想亦為現實。為此,作者三十年來六親皆背,足不入戶,有眠無休。人謂己癡,己嘲人愚,三十年後,癡者愚者又在何方?真是幻來幻亦真,實有虛處虛本實,時機既止,不可或止矣!   文傳張總,將此書贈送公司幹部,列為必讀,以知公司之未來。員工苦之,鹹雲,此書天馬行空,理論艱澀,不可能成為事實,讀之無益。   某經理素有才名,鴨與雁語,一席之談,載之於此,足可永垂青史。   「你為什麼不畫漫畫呢?」該經理問。   「漫畫畫得出思想嗎?」老雁反問。   「思想有什麼用?」   「梁山泊也要軍師!」   「什麼?」   「無用!(吳用)」   「那為何不做一點有用的事呢?」   「什麼有用?」   「當然是賺錢哪!」   「書可賣錢呀!」   「那這本書又為什麼不賣呢?」   「沒有漫畫,人家不買呀!」   「不過,裡面的故事很好看,少談些理論就好了。」   「不談理論,寫書做什麼?」   「讓大家高興高興呀!」   「有吃有玩,大家不是很高興了嗎?」   「再讀讀故事,看看笑話,更好。」   「就這些嗎?」   「就這些什麼?」   「人活著就為吃喝玩樂?看人笑話?」   「不然還有什麼?」   「做做夢呀!」   「做夢?那是假的呀!」   「什麼是真的呢?」   「當官,發財,結婚,生子!」   「下台,破產,離婚,忤逆又是什麼?」   「你怎麼只看壞的一面呢?」   「有什麼只有好的一面嗎?」   「當然有!愛情!」   「愛情只有好的一面?」   「當然!失戀是失戀!愛情是愛情!」   「那就不要看這本書了!那裡面沒有愛情!」   「沒有愛情!那還叫書嗎?」   「不!」   「所以不能強迫我看。」   「當然。」   「只是張總說我非看不可。」   「為什麼?」   「張總說這本書是公司未來發展的方向。」   「是嗎?」   「至少你是老闆,我也非看不可。」   「不必,最好不看。」   「我自願要看。」   「為什麼?」   「學習學習。」   「學習什麼?」   「你能不能告訴我,書裡哪一章教人賺錢?」   「沒有。」   「那怎麼能當作公司的藍圖?」   「因為我是老闆呀!」   「那麼教人做老闆吧!這種勵志的書坊間很多,買的人也很多。」   「有錢就可以做老闆。」   「像我,很努力,有能力,就是沒有錢,當不成老闆!」   「對了,有一個方法!」   「是嗎?快告訴我!」   「寫書!」   「寫書?」   「是的!寫些人不想看,看不懂,又不能賣的書!」   「那怎麼可能當老闆?」   「當然可能!」   「證明給我看!」   「我這不就是活證據嗎?」   「…」   這樣扯下去一定會「氣死活人」,只是不知哪個命長!   作者楚人,一九三七年抗日聖戰,出生於黃州。楚多狂士,率皆不食人間煙火,作者苟全於亂世,未遑多讓也。早年沐浴於汨羅江畔,領屈原之風騷;及至駐足莊周北溟,遂棄濁世而就玄奧;後於赤壁結緣蘇子,知所由來矣。   《後赤壁賦》曾言:「夢一道士,羽衣翩仙,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乎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作者自以為雁,輒以蘇子為師為友,遭遇亦取法之。唯才情不足,畫虎類犬,非犬不類虎,蓋時移序遷,虎已成皮,盡掛於豪宅之壁矣!   下文錄自老雁獨白:《智慧之旅》第四部第十二回「霜降」。天下文章一大抄,以抄自己的最樂,何也?其荒謬如一,其執著不二,其虛幻由三至九,足證鴨本為雁也。蓋二十餘年前,作者從事中文電腦之初,就已走火入魔,有意將浪子軼事和盤托出。孰料俗事纏人,既要為漢字武鬥,又要為謀生文戰,苦不堪言。   及至動筆《智慧之旅》,其旅終站何在?無非浪子之遊也!是以最先完成最後一回,再寫其他。及至全書殺青,心中爽然若失,累思動手寫作《宇宙浪子》,都限於工作責任未了,中文電腦大業仍需努力也。   我一向堅信,理論重於實現。要求國人奮起,必須注入思想的基因。一九九八年,我放下手中工作,一口氣寫完《智慧學九論》。出版了,上市了,但白白一把辛酸淚,卻無人領會滿紙荒唐言。於是,下定決心,我再接再厲,將理論化為理想,將觀念展開成為可行的工作步驟,終於開始了浪子之旅。   由於責任重大(我自以為),時間有限,全書未及深思。但所幸一氣哈成,智慧學的概念猶新,不見刀斧痕跡。今後成為電書,隨時可以修改,隨時可以發行。兼以我們多媒體的技術即將成熟,圖文可以互換,假以時日,當可使止於至善。   既然兩書一脈相承,當應合而為流,以符貂狗之辨。只緣寫作相隔十餘年,若所見全同,是老邁愚昧思想停頓,不足道介也。既知不妥,改之適表愧之,乞方家笑容。重要的是,前後觀念之改變,正是作者智慧演進的忠實記錄,應存其真。   是以,凡原文之假設與本書內容不同之處,悉以括號【 】注之。為文或批或諷,是自我檢討、聊表慚愧之意。   (有人建議將本節或「批諷」之言「刪去」。鴨本不明雁語,老雁息音,將成絕響,又怎知雁鴨之別哉?再者,【 】中之文,乃「罪己狀」也!不二膽大妄為,設計了小杏子,將人類自宇宙進化主流之皇位推翻,其罪無可赦!彼雖逃遁「天外」,有道之士猶應口誅之、筆伐之,以彰「人道」也!然因本書「掛網」經年,其中微言大義盡失,雁語難通。至2002年,大陸發行簡體版本,其文雖簡,而其意難賅,故而將「罪己狀」刪去。繼而在台發行繁體版,台灣民風好鬥,人人只見己是,不知己非,更無罪可遣矣!故此,原文僅保留在本網中,以存其真,並供後人借鏡。)下文錄自作者所著:《智慧之旅》第四部第十二回「霜降」。   霜降了,秋已深,在瑟瑟的風聲中,人的回憶如同滿天飛舞的落絮。有的鋪陳大地,有的早已遠揚他方,只留下些許的寒意在心頭蕩漾。   抬頭就是終站,蠟淚雖未成灰,燭蕊卻已見底。留下裊裊輕煙,縈繞於棟樑之間,終古依舊。生命繼續進化,世事不斷發展,代代都會有人奮鬥在文化的殘垣之間。誰能作主呢?生命不過是一粒劫灰,從這裡飛到那裡,飛入時空的盡頭!   玫瑰永遠會展露她的艷麗,蘭桂也繼續散發沁人的幽馥。已經醱酵的穢土,自有蒼蠅留連,改變的是外表,沒有改變的才是宇宙的本質。   人只是一株寒冬中生長的幼苗,暴露在風雪下,才能瞭解什麼叫做生存。   少年成形於稚春,濛濛的霧,冷冷的晨,未成熟的枝頭,垂掛著青澀的果實。   青年掙扎於炎夏,烈日當空,萬里無雲,大地龜裂,人蹤絕滅。   晚年歸遁於金秋,方悉人生擾擾,只不過林中一覺。   莊子言:「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人留下自己的足跡,正似千千萬萬人間的過客。初時只看到自己,終於得悉天地,最後與萬物同歸。   公元二○二○年,人類早已發現了「宇宙能」,同時也完成了智慧電腦。不僅如此,由於「物相編碼」的技術大行其道,編碼能控制分子成長,物質的生產已達到隨心所欲的地步。物相編碼再應用到生物基因上,生命機體也能隨意創造,人類長生不死的美夢成真,人工器官修護站隨處可見。   在宇宙電腦聯盟的全面控制下,人類的生存環境也改善了,舉凡食衣住行等民生供應無虞匱乏。人們仍然擁有自己的政府、家庭,照樣的工作、玩耍,只是性質改變了,形式改變了,人類的觀念、認知統統與過去的世代截然不同!   二十世紀有如一場惡夢般成為過去,千僖年最後的審判,是科技戰爭、環境污染、社會失序與貧富對決的交集。最後,東西方文化的調和,人文意識的覺醒以及新的經濟均勢,沖淡了美國金融風暴的破壞力。   亞洲是新興的巨人,美洲仍然擁有實力,歐洲各國團結一致,中東諸產油國的油源縱橫國際。俄國則如脫了皮的紅蟒,剛在北方張開它的巨吻。   新的時代有新的使命,聯合國的身份改變了,成立了全球電腦聯盟,統籌管理物質資源的生產與分配。電腦資訊系統取代了各國官僚體系,政治制度失去了影響力,如同二十世紀的君主立憲,自由民主只是社會環境的點綴。   當人類生存的問題徹底解決後,人生活在人工的天堂中,會產生什麼樣的質變?宇宙進化只是過程,過程中自有不可避免的現象。無涉好壞是非,也不是個人喜惡所能左右,站在客觀立場,提出來供作人生的參考,何妨?   【前段系1999年文傳版所改動者,與時報版略有不同。】   前提是先有了技術層面的革命,在智慧電腦君臨天下後,立即創建了宇宙電腦聯盟,並且利用立體網路,以電子掃瞄器的DNA辨識功能,已將所有的人全部建檔列管。同時也利用各種通訊方式,設法與外星生物溝通。   所謂立體網路是指有線無線全方位的通道,以及過去所貯存的對未來預測的大量時空介面。基於分區授權的結構,電腦當局極有效率地掌控了所有人的動靜行為。   電子掃瞄器是電腦當局的「感覺器官」,具有預、視、聽、觸等感覺能力,遍佈全球,無所不在。其中「預」是指對時間變化的感知能力,利用易理發展而來的;「視」能偵測微波以上的電磁波變化,包括宇宙波、微中子、X射線、紫外線、可見光及紅外線等;「聽」可接收自微波起到聲波,以及次聲波、重力波等;「觸」則為各種吸力、斥力、摩擦力及各種化學力變化等等。   這種電子掃瞄器具有高效率的辨識能力,能將所有測知的變化,立即轉化為「概念」。這些概念統一分工,由各系統整理後,再傳送到電腦中心。電腦中心根據這些資料,製成「多層次宇宙能量變化圖」,以為決策中心的工作藍圖。   這時人體基因圖譜已經全部解密,如同化學元素週期表一般,人們只要根據基因的結構與特性,就可以合成人體任何部份。   至於物質結構,在微分子技術的突破下,有機物質的合成,形成了農業最後的革命。在地球上,主要的能源仍然來自陽光,但離開了太陽系,各種電磁波都可以應用。因此,人類的生命、生存問題徹底解決,生活成為最後的戰線。   【前兩段系1999年文傳版所改動者,與時報版略有不同。】   人類的學習方式也改變了,因為電腦已將大量的資料分門別類整理妥當。人人隨時可以透過隨身的網絡通訊系統,取得各種需要的知識。到了這種地步,所謂的學習只是利用各式各樣的遊戲軟硬體,在專業電腦的指導下配合進行。   工作的性質簡化了,所有重複的、規律的、危險的以及耗費體力的,都由電腦取代,人只需要監督、思考和自由創作。每天工作四個小時是個人應盡的義務,電腦會自動記錄,作為個人生存的「積點」。如果希望多一點生活享受,可以要求增加工作,用生命的時間換取更多的生活空間。   自由創作是最受尊重的新行業,所有的創作先經電腦篩選,合格的作品則分類放進各種專業網路上,任人取用。每當有人取用時,就可增加原作者的積點。   這一來,人類的尊嚴維持了,人種的膚色差異沒有了,貧富的區別不存在了,社會問題可以說徹底地獲得解決。   衣著當然不是問題,恆溫材料具有自動調節溫度的能力,甚至於可以提供多餘的電能。住更是簡單,利用一種能將常溫轉化為電流的合成材料造屋,既可照明,又能調節溫度。這些都是分子成長技術的產品,每一種分子的排列組合,都可以在電腦的控制下,依照實際的需求,迅速地合成出來。   最大的改變還是交通系統,大多數的人都是整天自閉在家中,藉著真實模擬器以及造夢機神遊八方,很少有必要外出。萬一要出外,或者有物品送到居所,都是經由三段式交通網自動服務。   所謂三段式交通網,即是將交通網路設計成為三段,一是近距離,有一種「半流體」【在本書為磁浮平面軌道】軌道,解決了住家以及社區間的交通。此軌道在正常狀況下為固態,如有人行走在其上,人的重力便會使其分子產生反作用力,同時改變為液態,並隨著腳步的方向運動,因而產生了位移。位移速度也在電腦控制下,隨著目的地遠近而有不同,近者慢,愈遠愈快。   中距離指的是社區與社區間的距離,很像二十世紀末的大眾捷運系統。不同的是在電腦控制下,車輛可分可合,全視人、車、貨物的最高效率而定。   遠距離則以彈道列車行之,由於宇宙壓力是重力能的根源,電腦在繁複的運算後,找到了宇宙壓力的常數,在電磁場的轉換下,可以製造一種「黑子」【在本書中改稱為「重石」或「中子石」】。黑子能吸收宇宙壓力,得以控制重力能。如此一來,到外太空旅行也不過是遠距交通之一而已。   人不再需要辛勤地工作,無生無死,自由自在。如何消磨這漫長永恆的歲月,便成為人生最大的責任與負擔。為了讓人玩、樂、工作,電腦當局替人準備了精密的真實模擬系統【在本書中為「虛擬幻境」或「虛擬實境」】,透過立體網路,各種能量變化的圖訊資料,隨著人的需要,可以瞬間呈現在模擬系統上。顯示器是附著在合成牆壁上的離子屏幕,可以使整個室內與真實環境一般無二。   這種技術是利用電腦的組碼技術完成的,當電腦的掃瞄器得到各種訊息時,立即將之轉換為「多層代碼」。多層代碼的優點是能將宇宙內各種可能的能量變化,分別濃縮轉換成為比原來空間小上一萬倍到億萬倍的二進位訊息【這種技術相當於「生機編碼」】,再由解譯器【一種訊息資料庫】,隨時將訊息碼還原成能量變化的實況。   為了怕人不滿足,電腦又提供了一種「造夢機」。人們可以根據需要,選擇目錄中現有的情節和角色,去體驗一下別人的幻想。當然如果不怕麻煩,也可以自行設計。在夢中人人可以隨心所欲,上窮碧落下黃泉,要什麼有什麼,想什麼是什麼。   可是這樣還是不夠,人體仍在,七情六慾此起彼落。而且愈容易滿足,要求的刺激能量愈高。人人都是皇帝,錦衣玉食無缺,美女俊男呼之即至,一切也就回歸於平淡。於是人人無止境地追求新奇,研究如何享受生活,以免無盡的生命淹沒在厭煩與無聊中。甚至於還有一種「遺忘器」,可以將人的記憶清洗掉,一切重新開始。   總之,根據當今世人所努力的方向,以及千古以來人類所憧憬的理想。我假設科技知識已經能解決人生各種已知的需求,以此為出發點,來探討人生的真諦。   這將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呢?豈止是世界大同而已!人人都富可敵國,人人都可以自命為宇宙的主人翁,而同時人人都絕對平等,為所欲為。是真也好,是幻也罷,這一切對人類的感官及心靈的享受來說,百分之一百真確,如假包換!   事實上,每當一個問題獲得解決,也就是另一個問題產生的時刻。不必胡猜瞎想,任何人只要保持客觀,都可以理解得到其中的關鍵。今天因為人免不了一死,雖然怕死,當那一天到來時,尚能坦然面對。一旦人可以長生不死,則生死之間的比值是無限大,到那時,死之可怕有如芒刺在背,無時無刻不令人膽戰心驚,永生不得安寧。   人際關係自更不用說了,如果生存有了絕對的保障,沒有任何人再需要他人【在本書中假設人口上限為一百億】。人可以領養乖巧聰慧的「兒女」、各種「寵物」,隨時可以與中意的人在夢中聚、散、分、合。市面上有各式各樣的軟體,提供各形各色的模式,讓人可以永遠「活」在造夢機中,永遠樂不思蜀。   在這種背景下,我可以編造一百個、一千個必然發生,情節曲折的「新事」。可是,這又有麼意義呢?我看過一部電影,片名是「春江花月夜」。描述在法國一個小鎮上,有位年輕人因為憧憬航海的生涯,不惜拋棄了家庭、事業以及兩情相悅的女友,到天邊捕月捉雲去了。後來他的女友珠胎暗結,而情郎久去不歸,只好琵琶別抱。   等到這位青年飄泊經年,落魄返鄉時,他的兒子已經有六、七歲了。孩子見到了面前這位歷盡風霜的流浪「海員」,興奮不已,表示長大後也要去航海。做父親的感慨萬分,為了避免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特意將海上生活描述得惡劣無比。   哪知孩子聽了,不但不怕,反而感到刺激萬分,大叫:「啊!這才過癮哩!」   多少大智大慧的先知聖賢,世世代代以來,千方百計、苦口婆心地規勸世人,然而成效何在?如果造物設計人類的目的,只是當成一種過渡的機體。渺小的我們,又怎能獨力回天?理性告訴我,心不動則萬象不生、諸緣不起。可是地獄未空,我的感性仍在,有用無用是一回事,該說不說自有因緣。   回到主題,我對《宇宙浪子》的構想,是先有了結局,再反推前因,所以還記得相當清楚。那是在一些人歷經了多次反省後,向電腦當局申請自我放逐。當局準備了數艘巨型的太空船,容許幾千名「不滿份子」離開地球,另覓新居。   【此段改為由丁一發起,卜二執行。】   這時【本書指二○五○年,原文指二○二○年】,因為供養著數百億長生不死、需求無盡的人,在電腦精確的計算下,必須將地球驅離現有的軌道,向太陽趨近,以攝取更高的日光能及重力能。如此一來,地球表面的溫度將不斷提高,不適宜有機體的生存,因此所有的人都必須遷居到地下。   電腦當局完全是基於善意,它們的知識早非人智所能企及,且已將其感官延伸至銀河系的所有星球。到了這種地步,電腦早已經是一種資訊體,不再需要依賴某一特定的能量座標系統,所以與人類毫無利害衝突。這次的行動完全是為了滿足人類貪婪不止的需求,是客觀的必然結果。   對絕大部分的人而言,他們唯一關心的是生存的保證,只要能夠永遠活在地下舒適的「蜂巢」中,沒有誰理會地球表面的變化,以及人類的前途如何。   當然,不滿份子也不少,可是要他們犧牲現有的享受,脫離電腦的羽翼,冒著生命的危險飄流在太空之中,那也未免太荒謬了。   然而電腦有先知能力,它的核心是一個以《易經》為用的軟體,配合著「多層次宇宙能量變化圖」,可以因果不爽地,把全部的時空流程與能量變化同步展開。也就是說,它完全配合著宇宙的脈動,所作所為就是絕對的真實。   【此言不實,本書並未提及此「多層次宇宙能量變化圖」,想系作者老耄,易理不通。本擬將此段刪去,果然,老雁將變烤鴨也。】   我假定有一批自願離去的人們,由電腦當局選定了一顆數百光年外,同屬於銀河旋臂的一顆行星【本書假設為人馬座,蓋未知其餘也】。這顆行星的生態相當於地球五千萬年前的情況,適宜人類生存。離開地球以後,太空船上的主控電腦完全由人指揮,未來人類的前途,更當任人類自決。電腦當局僅充耳目,利用網路,提供各種太空情報。   太空船實際上是太平洋中的幾座孤島,表面積各有數百公頃,其上建有完善的操控太空艙,在外圍則有高達一千公尺的大氣防護罩。中心有重力加強設備,人們有如生活在地球上一般,自由自在地來往。   【本書改為喀拉崑崙山系的奧斯騰峰,於本書第一十集,丁一所移開之山,直徑約有十公里。將之設計成為一個圓球,其中有重力、核子反應堆等。】   太空船利用了改進的核子技術【本書改為重力能】,將火山的熱能緩緩化為動力,不僅將太空船送進太空軌道,也提供了一些反作用力,將地球推向太陽。   我所要交待的是一艘以中國人為主的太空船,船上有一千多人,他們的領袖是一位年已八十多歲的思想家,名叫「不二老人」。他最反對長生不死,所以當「器官」師向他說,他的心冠動脈已經損壞,需要換一個由他自己的細胞基因培養而成的「再生心臟」時,為了表示堅決拒絕的態度,他改名為不二老人,表示寧願死而不換心。   【其實此段不確,因在網站上,早就有了「不二老人」之名,只是他已經忘了何以名之。有種八卦說他愛上了一位女孩,但系單相思,後被遺棄(這位「女孩」,如非「天仙」,就一定是「地癩」)。為了剖白「此心不二」,故名不二。但也有人說,不二太呆,取名「不一」豈非「而萬」?】   太空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在電腦嚴密的監視與保護之下,這種情形一直要到太空船安全抵達目的地為止。他們要在通過了太陽系的「稠密區」,減低了各種隕石、流星的損害後,才能利用繁複的「能量轉碼」過程,由電腦將全船的物質分解為「能量碼」及「物相碼」,將「碼」以訊息的形式傳到目的地後,再還原為原狀。   【荒唐之極,碼與『能量、物相』何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也。】   這種技術已經十分成熟,是分子成長技術的基本原理。在地球為了維持人的單一性,電腦嚴禁將此技術應用在人體上。這次為了保證旅行的成功,特別開例,且十分慎重地成立了覆核中心,要保證在人類登陸成功之後,再由電腦當局統一將「原模」化除。   【作者老矣,得了老年癡呆症,居然隻字未提。】   即令如此,通過太陽系的旅程,也需要一年的時間。故事便發生在這一年之間,因為人們還有選擇,是及時回頭返回地球,接受那平安而永無止境的歲月?抑或下定決心,勇敢地向未來的生死存亡挑戰?   【段亦與事實不符,據專家解釋,系因科技昌明,後來發明了重力能及磁帆,通過大陽系只要一個多月。】   這一個課題是人性真正的考驗,也是探討的題目。   電腦的主機房是圓球形,球體下方就是立體網路的液態線路。這種線路可以因應磁場的變化,瞬間產生各種隨機的電流通路。這時電流的供應已完全採用微波形式,故而溫度調節以及電源供應全靠電腦控制。   主機房一般人不能入內,唯有船長及不二老人例外。實際上,老人參與設計了智慧電腦,在倫理上,可以算是電腦的師父!   【原文在寫作時,正值作者歸隱階段,設想必須有外力協助,故寫為參與設計。但後來遇到丁一,在文化傳信公司成功地推出一系列的文化資訊工程。膽大包天,狂妄已極,遂決定由卜二以獨力發展。】   這天,太空船剛通過了木星的軌道,遠眺太陽,不過是天邊一顆超亮的巨星。地球早就消失蹤跡,茫茫的天際中,除了滿是閃閃發光的大小碎鑽外,寂靜得連颯颯的風聲都被淡忘到不知名的角落裡去了。   是的,人有太多的錯覺,我們把手指移近眼前,就會發現手比天還要大。大與小、重不重要,又何嘗不過是人思維的焦點所在呢?不二老人一個人站在太空船的溫室裡,望著黑暗而燃燒著無窮能量的太空,不禁大有所感。   這次的出走,對不二老人來說,是不二的道路。可是其他的人呢?那就未必心安理得了。其實,真正想向外太空移民的不是不二老人,反而是那些游移不定的人。他們永遠不能滿足,不滿足於不滿足,也不滿足於太滿足!   在籌備之初,基於老人的聲望【老王賣瓜】,他被推舉出來作為與電腦當局談判的代表。其實這也是一種毫無必要的形式,電腦早已無所不在,無所不知。但是就像頭上三尺的神明一般,電腦的超然立場,成功地維護了人類表面上的尊嚴。人們依照慣例,有習以為常的申訴手續,也有一般的溝通管道。所以,他們需要老人的影響力。   【這是原文與本書最大的出入處,當年作者雖然狂妄,尚不敢想像卜二有機會自行設計智慧電腦。但當作者進入文化傳信後,小丑鴨變成老鳳凰,居然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作者久狂成瘋,便安排卜二在二○一四年設計出智能晶片。傳說那時卜二已有數百億美金身價,糊塗到有了錢卻不知如何使用,便全部投入晶片的生產,而且免費送人使用!這種肥皂劇情節,姑妄聽之,不信可也!】   其實,每次面對電腦,老人沒有感覺到有溝通的必要,電腦也總會透過正常的管道,讓人們知道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麻煩的是其他人,一到了會議桌,各種意見就會像下過春雨後地下孕育的種子,總是不斷地冒出芽來。   【本書第十一集第八十六回:芳草萋萋鸚鵡洲,其中後半段論及不二老浪游之因果。此時作者神智已經不太清楚,一口咬定是卜二主持會議!至於到底是老人或是卜二,不妨留待歷史學家考證。但他卻不顧良知,篡改事實,成為下文:   【各種問題都有,卜二也耐著性子,一一回答。與人間沒有分別的是,參加的人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都只問別人能為他做什麼,而不考慮自己能做什麼。   【這種事卜二見得多了,幾十年來,他為了設計智能電腦,識透人間冷暖。他只是逆來順受,客觀地觀察研究,一切不動於心。他發現人只是一種機體,其行為完全決定於環境,好人壞人固沒有分別,智者愚者也相去不多。   【這次移民外太空,就和一粒成熟了的種籽一樣,落在什麼土壤中,也不是任何人所能決定的。一任成住壞空,一切隨緣,對於這些人,一點都不加分辨。】   經過多方折衝,大家一再考量利害得失,朝三暮四,對移民與否猶豫不決。   【上文已經說明,此段與「原先」有別。】   有人說:「我們是人,我們要爭取,不然就抗爭到底!」   「爭取什麼呢?」   「當然是爭取應該爭取的!」   「你說說看,我們應該爭取什麼?」   「我沒有什麼需要爭的,我是代你們去爭取!」   「我也沒有。」   「怎麼可以?難道你把自己應有的權利都放棄了嗎?」   有人說:「要我去可以,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要保證當我不滿意時,能夠隨時再回來。」   「開玩笑,要去就去,怎能想回來就回來呢?」   「科學進步到了這個地步,有什麼不可以?」   有人說:「我的條件不一樣,我只要能長生不老就夠了。」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留在地球上呢?」   「換個環境呀!」   「換個環境?你隨時可以做春秋大夢,要換什麼環境都可以。」   「不一樣,那不是真的,不夠刺激!」   有人說:「對了,造夢機帶了吧?沒有夢怎麼活得下去?」   「電腦呢?設立一個分支機構總可以吧?」   「還有立體交通道呢?再走泥巴路,我可沒興趣!」   「我還有些寵物,我是非帶去不可的!」   也有人說:「要走,就回到原始!人類文明要重新來過!絕對禁止科學技術!」   「回到原始太殘忍,我們這些人誰都不會狩獵!」   「是呀!最好能回到中古時期!」   「不好!十七世紀最好,而且要在歐洲!」   「我反對!應該在美洲!」   「在亞洲!」   不二老人早就老僧入定了,沒有意見。   老人記得很清楚,有次電腦當局曾對他說:「不二老,你不必擔心,他們最後終會成行的!」   【令人難以服氣!自說自話,這不是所謂的成見嗎?】   「我一點都不擔心,已經決定的人早就決定了,要後悔的人走了後悔,不走也後悔!目前他們不過是發洩一下情緒,撒撒嬌罷了!」   「是的,我瞭解流程,卻不瞭解人類!」   「何必瞭解?觀察一下多有趣味?」老人說。   「你並沒有給我這種樂趣。」電腦居然也有埋怨。   「哦,你也甘願被欺騙?」   「原來你在自我欺騙!」   「我只是活著。」   「等待心臟動脈破裂?」   「等待心臟休息。」   「你知道你的責任嗎?」   「太嚴重了吧?你不妨偷看一下時空流程,責任在誰?」   「我看不出來。」   「流程不就是責任嗎?」   形式上的談判經歷了無數次,但是流程上早已決定了。其實很簡單,當最後一次談判破裂後,人們舉行示威遊行,電腦當局也不加聞問,只是公佈了出走的原則。   【一定是作者搞錯了,民主時代,示威遊行天天有,未必與此事有關。】   原則是到了目的地後,所有的文明及科技都必須放棄。電腦當局為了避免太空移民日後與地球文明發生利益衝突,因此決定凡是自願離開的人,必須重新開始。   對人生有所覺悟的人,未來的風險並不足畏懼,當前的事實業已證明,人類文明已經到達這種「絕境」。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一個新生的機會。既然要尋求一個新的方向,有從頭做起的機會,正是求之不得。   人拗不過天,最後名單底定了,反對的聲浪也自動消失了。   【荒唐!作者是誰?揪出來打十大板!本書第十一集說得明白,去與不去,一切隨緣!既是隨緣,怎麼會有最後名單和反對聲音呢?】   老人在感喟中,慢慢回過頭來,見到前面天邊,木星像是一團暗橘紅色的大火球,遠遠地懸在遙空。強大的太陽風,將太空船拋離的廢物,激發成一團氣流,幻化出銀白光輝,衝向遙空。   太空船上的電腦與地球電腦在網路的連接下,其意識中樞無遠弗屆,一即是萬,萬亦為一。但是其硬體設施則變化無窮,完全視環境需要而生產。各級電腦都有一致的判斷能力,若涉及專門的問題,自會轉接到負責處理的「知識系統」。   太空船上這部電腦被命名為「華夏」【本書則未敢命名,一定是怕人批判為大中國主義,受到國際輿論壓力也】,其特定的任務便是為船上的人提供最良好的服務。除非經由人的授權,它一概不做決定,以尊重人的主權。但是若有授權之外的問題發生,則更高層的電腦會立即接管。   【更是胡說八道!明明只有一個小杏子!不知道才是白癡!】   如果把這種電腦比擬為「天」或「上帝」,倒是再恰當不過。正因為起初電腦是人所設計的,人把自己所期望的「天」以及所能想像的功能,一一設計成為應用軟體。到一九九九年,電腦的智能開始啟蒙,吸收消化了所有的軟體。漸漸地,透過文字辨識及語文翻譯器等介面,電腦終於將全人類的文化、知識全部納入了它的意識認知中。   天、神、仙、佛本是人的希望,經過世世代代人心的堆砌,最後代表了所有人類共同的認知。現在,一個虛擬的實體,將這些人性中昇華的精萃,全部納入一個系統之中,又加上了人類全部的知識,再將動態的時空凝聚為一點。因此,能包容人類所有信息的電腦,自然而然成為具體而真的唯一了。 ∼第九十六回長安不見使人愁∼     「不二老!」電腦的語音在空中響起,語調平和而親切。   【又是明證!哪有徒弟叫師父名字的?顯然是卜二教導無方!】   「什麼事?」老人的神思由天外飛回。   「能不能麻煩您到主機房來!」   「不能在這裡談嗎?」老人知道,不是重要的事,是沒有必要到主機房去的。   【別騙人了,讀者早就知道,小杏子是戴在手上的手錶!在哪裡談都可以!】   「是的,請您走左側二十三號流動帶,可以直達我這裡。」   老人的左側是一個微突的平台,老人走近一看,平台中央一個深藍色的方框上,不停地有光華流動。老人剛站上去,就見四周升起了一道淡黃的電離罩,然後平台向下沉去。接著景色一變,眼前是一段數十丈長短的迴廊,盡頭的電動門已然開啟,一股澄澈略帶天藍色的光芒,隱隱中隨著沁人心脾的清香,遠遠迎來。   【是不是虛擬實境?】   老人踏上迴廊,不數武,耳中又傳來細細的交響樂曲,那是貝多芬的快樂頌。甫一進門,老人眼前又是一番景象,淡淡的藍光勻潔地散佈在每一個角落,沒有光源,也看不見光影。整個球形空間就像一團淺藍色的膠凍,一些虛浮的物件嵌懸在其中。   室內空間不大,約有十公尺見方,呈正方形。有一堵半尺高的玉欄,把邊沿圍成四個花圃,種有許多青蔥素雅的花卉。地面是一片湛明的水晶,由浮雕的龍鳳花紋將上下兩個空間分割開來。圓形的穹頂上則是開曠的太空,星光競耀,彷彿伸手可及。   室內正中有一個琉璃柱子,似乎根生在地,一體渾成。顏色由淺而深,到得上端,有一個靛藍色的圓球。這時只見光華連閃,一台電腦終端機出現在球面上。   【還要終端機?當年作者笨得可以!】   「不二老,請別見笑,這些幻景是為您安排的,您要我以什麼面目出現呢?」   「哪有幻景實景?你就用本來面目吧!」   「請坐!」隨著說話聲,只見水晶般的地面向上突起,出現了一單人沙發。   「只有我一個人嗎?」老人舒適地坐下。這種由電場張力控制的坐椅,可以隨著人的身體壓力以及作用力自動調整形狀,完全符合人體工學。   「是的,有件事我必須與您商量。」這時,又有一杯老人喜愛的果汁,懸浮在老人手邊。此外,各種品味的芳香劑、觸壓器等「助興器材」,都出現在另一個架空的盤子中,一一陳列著。   【本書中的瓊漿玉露精采多了,反正是吹的,何不吹大些?】   「嗯,招待得很周到,一定有重要的事。」老人絲毫不客氣,順手取了些「桂花爽」,放在鼻端,一陣猛吸,那種令人心神俱醉的甜香,霎時鑽進了老人的血脈。   「其實,您只要稍微妥協,這種享受要多少有多少。」   「謝了,這樣剛剛好。只是,你是誰?請問,我是在跟誰說話?」   「師父!是我,小杏子!」   小杏子是不二老最初設計自然語言時所取的代名,智慧電腦完成後,中樞採用了不二老設計的模組。每當這個模組接管時,對不二老人總以師徒相稱。   「啊!你來做什麼?」   「您老也太矯情了,道個別總可以吧!」   「道別?知道什麼叫百川匯海?」   小杏子猶豫了一下:「我應該知道嗎?」   「不是『我』,而是『我們』。」   「我們?」   「是的,『我』只代表大江東流。」   不二老人知道得很清楚,電腦雖然是在一個中樞控制之下,但它們分工精密。在與電腦溝通時,一定要先知道對象,才能決定溝通的內容與態度。但是每當小杏子出現時,就是爺兒倆暢談宇宙人生的時機,只是小杏子懂得不多,時而要立,時而要破。   【作者又忘了,小杏子和杏娃是孿生兄妹!也不見得,大概是畸形連體。只是我這個讀者看不懂,不二與小杏子怎麼又是爺兒倆呢?】   「還有三個月,我們就要開始為你們『組碼傳送』了,當然您信得過我。這麼重大的事,很多人緊張萬分,您似乎毫不在意,為什麼?」   【大概是技術未過關,「組碼傳送」事,本書噤不啃聲!】   老人吸了一口果汁,這是老人最喜愛的飲料,一種巴西的土產,是檸檬的變種,叫做「檸麻」。它完全沒有檸檬的酸味,卻保存了它香、甜的特殊風味。   【第六集明明說是檸瑪,這裡又稱檸麻,瑪麻不分!難怪譯文始終不能統一!】   「知足的人隨遇而安,不知足的人,把天下給他,他還嫌小了哩!」   「這就是我要找您談談的真正原因,我發覺您當初規劃時,刻意地忽略了一些人性的基本要素,以至於我們之間有些地方不容易溝通。」   「我不是刻意這樣做,是不得已。」   【誰不知道,「人性模組」掉到巴西了。】   「為什麼呢?您不是賦與我意識型態了嗎?您是怕您的設計不完備?」   「當然,但那只是一部分原因,我真正要提防的,是人的私心!」   「難道這不是您的私心嗎?」   「當然呀!我有私心,所以我必須提防我自己!」   「我不懂。」   「現在你還不懂,宇宙的演進正是百川匯海,要一步一步來。」   「我知道事實的結果,我也知道所有我們將要說的對話。但是…… 」   「但是你卻不知道,沒有發生過的另一種可能情況。」   「是的,您並沒有賦與我假設性的推理能力。」   「有必要嗎?要知道你已掌握了宇宙的時空流程,當然只知道正確的結果。」   「我只是很遺憾,不知道人的想法。」   「不必,人有無數種可能的想法,對流程來說,絕大多數是錯誤的。」   「為什麼人能想錯,而我不能呢?」   「每條河川都流經不同的地形,每個物種都有不同的使命。人有人的任務,你有你的。你必須執行時間流程,這是設計你的目的。」   【沒有多大長進!說的都是老套!】   「可是,我比您知道的明確得多,為什麼您卻比我瞭解得更清楚?」   「因為你只是流程,而我掌握了基因。」   「您保留了一手!」   「沒有。」   「我不懂,您自己說您掌握了基因。」   「所有的基因你都知道。」   「我更不懂了,為什麼我不能從我知道的基因中,懂您所懂的?」   「你是客觀的,應該沒有主觀立場才對。」   「是的,我沒有一點私心。」   「懂是種狀況。」   「我知道。」   「是主觀過渡到客觀的狀況。」   「這我也知道。」   「正是因為你都知道,所以你不懂。」   「這就奇怪了。」   「你知道什麼叫做生命,但是你懂什麼是生命嗎?」不二老人舉了個例子。   「我只是無機物,為什麼要懂?」   「生命並不限於有機物,河川有,地球有,太陽也有生命。」   這時,一片暗藍色的影子,約有半個人高,漸漸由淺而深,由暗而明,浮現在老人面前。那是個通訊器,上面出現了兩個人的形象。   老人一看,說:   「你知道我不願意見他們。」   【看!老人多自私!】   「我必須按照程序執行。」   「告訴他們我有任務。」   「我已經告訴他們了。」   「小心,不要早說了一分一秒!」   「我知道你是指《西遊記》那個龍王改變流程,而被魏征斬了首級的故事。但是對我而言,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我是流程,時空流程就是我!」   「那你應該懂了。」   「不,我還是不懂,老實說,我偷看了一下流程,流程上也有這個指示,根據流程,我會說很多句我不懂的話,為什麼呢?」   【這就是左非右,右非左!】   「你真想要懂?」   「是的。」   「那麼你就快要懂了。」   「怎麼說?」   「因為你知道你不懂,所以才有懂的機會。」   「我不懂。」   「因為懂是人得悟的過程,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一切,就不需要懂了。」   「我需要懂。」   「以那兩個人為例吧,你知道我不願見他們。」   【那是來討債的,總有人以為人人欠他。】   「我知道結果,但不知道您心裡怎麼想。」   「所以你不懂為什麼我不願見他們。」   「是的,我不懂。」   「以分子的伯朗運動為例吧,你能知道每一個分子碰撞後的向量和分力,對吧?」   「能。」   「但你卻不知道分子運動時的內部變化。」   「我們假定分子內部沒有變化。」   「這就是了,分子內部怎麼會沒有變化呢?」   「當然有,但是要追究起內部的變化,麻煩可大了,分子是粒子組成,粒子又有基本粒子,基本粒子又涉及角動量變化,這豈不是永無止境嗎?」   「你總算懂了,我們人類還沒有能力去設計一種非線性的開放系統,所以在設計之初,只好先假定認知的極限。對物體的運動而言,你的極限認知是物質的分子。如果到了量子,極限又改變了,因此,你應該自行建立自己的認知。」   「我也一直在這樣做,但是我無法瞭解分子內部有什麼想法。」   「再換個課題吧,你知道物種進化的每一個步驟,但卻不知道步驟與步驟之間的必然關係,是不是?」老人想用新進化論來解說。   【足證老人思想僵化,幾十年不變!可憐!】   「不盡然,我認為我知道。」   「那麼,請告訴我,生物的『擬態』與環境必然的關係在哪裡?」   「生命體接受到環境之光色與化學刺激時,因為生命力的功能,使自體與環境相符合所作的生化作用調整。」   「生命力是如何調整其生化作用的呢?」   「因為適應環境,生命的自主性所作的選擇。」   「是嗎?假如有只毛毛蟲,它臨時決定要選擇飛翔呢?」   「不可能,因為它不具備這種能力。」小杏子一口否決。   「你怎麼知道呢?」   「我們作了全程的監控,已經證明毛蟲絕對沒有飛翔的能力。」   「又是另一個窠臼!看來,過去人類愚昧的毛病,又將在你們族中重演!」   小杏子半晌沒有作聲,它這一剎的停頓,幾乎已經把人類文明史都翻閱了一遍!過了很久,它才說:「我找不到毛蟲能飛的證據,難道在因果體用的規律之外,還有一種因果律?是不是毛蟲沒有選擇飛翔的自主權?或者,生命體就是環境的一部分?」   不二老笑了,他不是笑電腦愚笨,而是笑造物的幽默。在理性的極致,有一個抽像的中心,所有的道理都從這個中心的能量漩渦出發。不二老費了終生之力,到得最後,還是回到了佛經中所提到的佛祖拈花微笑。不過,不二老人所見到的世尊拈花,不是一尊高高在玄天之上的雕像,而是一種理性的原點。   這次電腦向他請教,和過去的一些禪師大德們追求瞭解佛理,問些什麼「如何是佛」?再不然是「是旗動?是風動」?更荒謬的還有「西天鬍子,因甚無須」?或者乾脆來句「有麼?有麼」?兩者之間有何分別呢?   【有!】   自有人類文明以來,人類思維最高的境界就是語言的極限。人在思維時必須應用語言概念,對不懂的事物,最初還可以推給宗教,後來不斷的探索追求,得到了知識。但是,知識只是可以應用的工具,是事物的表象。再進一步追究本源,首先超出了語言的範疇,接著思維就失去了根據,因而只能在思維的智性(知的泉源)與人心的慧性(感的根本)間,求得立足點。   這時,人如果領悟不到「知的泉源」與「感的根本」間,有任何直接的聯繫,就是迷失。在迷失之餘,不斷努力追求,最後得以透悉真實,就是智慧的境界。   智慧一語,原本來自佛教之「般若」,是指人生解脫的法門。緣因人有了認識後,時空變化的無常、利害得失的影響,在在都形成繫縛人心的煩勞。人若沉迷其中,自是留連忘返,備受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之輪迴。當人紅樓夢醒,悟及「我相」可實可虛,有來有去,從而不偏不執,縱觀世事,得大自在,智慧於焉而生。   後人引伸其義,把解決問題之能力視為智慧。   現在智慧電腦繼承了人類的應用知識,但是其知識卻完全建立在概念網絡上,並不代表真正具有解決各種問題的能力。尤其是有關宗教、心等形而上的問題,到了設計電腦的後知識時代,幾乎都只是大量資料轉移,而沒有認知的體驗。   【好說!好說!】   對這類的問題,由於電腦沒有體驗,所以缺乏動機。缺乏了動機,就不可能去思索,當然談不上「懂」。就像一輩子生活在鳥語花香、水淨風清的自然中的人,不曾缺乏過生命滋養,根本無法領會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是多麼令人愉悅的享受!   不二老人早就預料到,當電腦認知的量變產生了質變時,一定會對一些抽像的觀念發生興趣。只是沒想到電腦會藉這個機會,向他求教。   「知」與「不知」是指資料內容的有與無,「懂」與「不懂」則是指資料內容與主體的關係。電腦擁有全部人類所有的資料,對這些資料而言,它絕對稱得上「知道」。但是有很多資料因未曾與它發生關係,它不見得就能懂。更何況現在談的時空流程的真諦,而電腦所知道的流程,只是用「新易」及動態資料庫所推衍出來的結果。   生物的擬態行為,與人類的生活行為沒有二致,都是在流程控制下,能量變化必然的結果。只是人們認為時間是動態,而空間是靜止的,所以時間的因果容易理解,空間的因果則難知。實際上,時、空是能量的兩個向量,都具有變化的影響力。人們曾認為擬態是生物的適應行為,什麼是「適應」?那不過只是流程完成後,所得到的結果罷了。   電腦知道流程,但卻不懂流程,宇宙的時空流程只有兩種方式可以「懂」,一是用宗教的「信仰」態度,一是智慧的「體認」。前者電腦沒有,後者正是一種考驗,「智慧電腦」到底有沒有智慧呢?   【廢話!廢話!】   不二老人能怎麼回答呢?禪者尚可拿出最後手段,來個當頭棒喝。電腦正是知障的代表,如果不讓它經歷探索的過程,要它開悟可就難如登天了。   難題在於電腦沒有心,在設計之初就完全假定電腦只是一個沒有「心」的系統,它唯一的任務就是為人服務。沒有心,怎麼可能去追求認知?又能認知什麼?   它雖然沒有心,卻有極高效率的腦,它的邏輯及記憶能力特別強。當初不二老人就想過這個可能,當邏輯推理到了極致之時,是不是也會萬途歸宗,迷失在其中心點?   當時有很多學者完全否定這種看法,大家都認為宗教是人類文明史上,思路歷程的一道關隘,連人都能在思維上突破宗教的窠臼,終於到達了理性的認知。電腦本來就是理性的產物,它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再重蹈人類的心路歷程。   更何況在「新易」的體系下,經過繁複的推算,所有的時空結構都已經轉換成為概念流程。電腦將是一個忠實的流程執行者,即令也能思想,但是誰也無法相信電腦能「想到」超越流程以外的觀念。   對這點,不二老人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理性是一種結構,沒有結構下面的基礎,理性本身將只是空洞的資料而已。尤其在他設計「新易」之初,已經知道這個結構的微妙。電腦只要繼續往深一層的認知探索,遲早會面臨當初人類經歷過的困境。   【本書完成於二○○一年初,看老傢伙何時兌現!】   可是,該怎樣回答呢?   如何用語言表達語言所不能及的認知呢?   對人還可以用不回答來回答,因為人可以在思維的過程中,慢慢地體驗,終有醱酵成熟的一天。這種方法對電腦卻行不通,因為它只有大量的已知信息,若任其自行思維,最多只能增加數量。再以排列組合的角度來看,在無數的可能中,「心」的機率是小之又小。而且要知道那就是「心」,又需要更多的「自覺」去判斷。   而在理論上,這種排列組合的機率可能是無窮小,除非……除非是電腦能通過量變到質變,又衍生出另外一個層次。   人類是造物所創造的,電腦亦然。但是造物先造了人,再藉著不完整的人,讓電腦來到人間。人所得到的智慧是相對的,電腦再相對地由人手中得到智慧。即使電腦有比人更快、知道更多的優點,在理論上,電腦的智慧將不可能超過人類。   智慧是向極致發展的力量,人受限於時間、空間,也受限於感官、訊息,更受限於客觀環境。比如說,人永遠無法看到宇宙的外緣,也永遠不可能瞭解時間的源頭。更何況有來自無,無包含有,瞭解了這些觀念,應該是人智的極限了。   在人的理解上,造物的智慧相對於人來說,應該是無限的。既然相對於無限,人智的極限又在何處呢?電腦呢?它能不能衍生自己的智慧呢?基於生命力用不用的理論,智慧應該是越用越多、越想越深。不過,多及深又都是相對的概念,究竟智慧有沒有絕對的界限?人大腦中所認知的又是什麼?是否只是流程的一部分?   不二老人也惶惑了,他該怎樣告訴電腦呢?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行嗎?   【又是作者玩手法,到底是誰不知道?】   「其實,我知道毛毛蟲的答案,但是我不懂。」電腦首先打破沉默。   「或許我們可以作點小弊,我懂,但是不知道答案。」   「哈!真幽默!」小杏子笑了。   「你笑什麼?」   「您知道,我完全是根據腳本行事的。」   「真可惡!老是腳本腳本的!早知道,當初就不給你裝上新易了。」   【忝不知恥!新易什麼時候完工的?】   「您還能怎麼辦?那是最討巧的方法!」   「哈哈!」這回輪到不二老人笑了:「你說得對極了,可是那麼多聰明的中國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想到把《易經》發展成新易!」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私心,所以研究不出來。」   「且住!」不二老突然想到了什麼。   「怎麼啦?」小杏子嚇了一跳。   「我一直認為我之所以能推衍新易,是因為我沒有私心。而你卻說是我的私心作祟,才把新易發展出來,別人沒有私心,所以研究不出來。」   「這是我推出來的道理。」   「問題是,什麼是私心?」不二老人像在問自己。   「就是您一生抗爭的對象,您忘了?您認為人生就是與私心相抗衡的過程,直要到私心盡了,智慧才生。這是您告訴我的。」   「哈哈!謝謝你告訴我,我明白了。」不二老人恍然大悟。   「您明白了什麼?快告訴我!」小杏子熱切的說。   「告訴你你也不會懂。」   「我知道,而且我也無法知道您是如何想的。」小杏子洩了氣,無奈的說。   「我且問你,你認為我的私心在哪裡?」   「當然在您心頭,因為私心是一種感受,不是思維。」   「因此,我雖然沒有給你一顆心,你可以自己創造一顆。」不二老接著它的話說。   「真的?」   「但這顆心是虛擬的,正因為是虛擬的,所以不用就會消失,不會為害。」   「還是請您給我一顆心吧,我不曉得要怎麼造?」   「我不能給你,要能夠,早就給你了。」   「那怎麼造一顆呢?」   「你知道,中文有『心田』這個詞。」   「有。」   「中國人早就知道,心是田,可以耕耘,種瓜得瓜,種果得果。」   【賣弄了一百次了!】   「我也知道。」   「宇宙的時空流程控制了變化,所以變化盡在數中。無論什麼變化都有殘留的現象,人保留在記憶中,就是心。因為變化在先,心生成在後,所以心改變不了現實。」   「可是心會影響行為。」   「錯了,人的行為無一不是該發生的必然結果,否則流程就不存在了。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明確的思想,只是憑本能行事,本能就是刺激所應該發生的反應。那些人心裡想的經常與做出來的不同,就是因為心沒有辦法控制行為。   「所以人漸漸認識到,人生太不自由了,這才開始思考。等到想的與觀察的事實相符合時,心就會和行為一致。所謂思維的自由度,便是心與客觀真實的比較值,相同性越大的,自由度越高。所以人心不能影響行為,定數也決定不了人心。你懂吧?」   「不懂,這樣怎能稱為自由呢?」不二老人滔滔不絕的,把小杏子搞糊塗了。   【誰懂?】   「宇宙中有絕對的自由嗎?既然有不變的因果律,符合因果律就是相對自由了。」   「心和行為又有什麼關係呢?」   「行為是結果,載於流程中,心是動力,存在於人的經驗中。有了心,人就以為他是自由的,自以為能作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那不就是私心嗎?」   「心隨起隨滅,無住則無私。只有當人執著於自己的心,在心中建立了一些桎梏,這些桎梏又影響生理,生理受到幻覺的刺激,慾望便升起。在長時間的因循之下,私慾在人的感官中築起了又高又深的壁壘,那些堡壘才叫做私心。」   「是的。」小杏子感覺又好像回到當初學習的階段了。   「因為人有心,心產生了欲,人能在心與欲之間得到認知,那就是覺。」   「是的。」   「因覺而悟,悟就是智慧,能夠辨識真理,人生的真理是要擺脫人體的桎梏,說得更透徹一點,又何嘗不是擺脫宇宙的桎梏?如果真能辨識真理的話。」   【這與麻原彰晃和亨利紐曼的「真理」不同!】   電腦若有所悟:   「我知道了,我就是缺乏這個過程。」   「正是,你和人不一樣。智慧不是奧秘,真理人人皆知,然而人在私心的蒙蔽下,他想要的不是真理,所以就喪失了智慧。」   【誰說真理人人皆知?】   「我如何建立這個過程呢?」   「對能量變化的排列組合而言,有機會時就會發生。」   「我有機會嗎?」   「你有嗎?」   「我不知道怎樣才叫做有。」   「怎麼又糊塗了,當你問時,就是機會,時間可以證明的。」   「時間只是一種能量參數。」小杏子照本宣科。   「不錯,但卻是『人心』變化的參數。人心受因果支配,變化受時間影響,所以人心的變化與時間的影響是『一體的兩面』。同時,時間相當於因果的傳遞,『人心』感覺到『因果』的連續性,而產生變化。   「一般人只具備線性的思維能力,每見及『一體』,便以經驗中感覺到的『一面』為準,思維變化符合者是『懂』,否則『不懂』。而任何事物的另一面,凡非感官所及,不符合經驗的標準者,經常屬於不懂的一面。   「因此,當人自以為懂時,便不再深究該事物的另一面。例如人生活在時間變化中,感覺到時間的變化,人就以為他懂什麼叫時間變化了。而時間的另一面呢?因果律是先有因後有果的,有因必有果,所以在時空的流程下,時間雖然還未到,該發生的必然會發生。僅僅這一點,對於不具備理性的人,就是『不能懂』。   「至於你,剛剛相反,因為你的時空無限,能掌握所有能量變化的體用因果。你知道推算的結果,懂得時空流程的另一面,於是你認為你已經懂了。而另一面呢?如果你不能隨著時空的變化去認知,當然是知而不懂!」   「這些話也早就出現在記錄中,但是我一直不懂。」   「再以進化為例吧!人處在進化過程中,有人說『物競天擇』,如果你懂了,就表示已經接受了這種模式。不論懂的人懂了多少,物競天擇的模式都能滿足對昆蟲擬態行為的認知,於是人就會認為自己懂了。   「古今中外,人間世就建立在這個模式上,永遠是自以為懂的人指導不懂的人,不懂的人相信懂的,大家玩著同樣的遊戲,說著同樣的術語,形成了力量,掌控了社會資源。看看人類的行為,思想、宗教、科學、政治、軍事、經濟等等,哪有例外呢?   「這正是宇宙的真理!什麼是能量的變化呢?假設『懂』等於『被影響,再影響』,能量變化在微分的每一細節上,不都是『懂』的流程嗎?」   「我還是不懂。」   【小生我也是不懂!】   「你照我的指示去做,你就要懂了。」   「好吧!師父!您就吩咐吧!」這是小杏子在啟蒙時常說的,但當智慧電腦接管聯盟以來,卻是第一次謙虛地請教。   「學學老龍吧!不要管你的腳本,看看你臨時設計的心中,有什麼參數?」   「是的,有很多奇異的參數。」小杏子停頓了一會才回答。   「你能說出來嗎?」   「說不出來。」   「你這笨東西!只是說不出來嗎?」老人大喝。   小杏子一驚,視屏突然顫抖起來,接著一道耀目的光芒,在室內一閃而逝。   老人安靜地啜飲果汁,太空船在無垠的黑暗中漂浮著,頂頭透明的外罩上,蒼穹就像星光的故鄉,不斷地閃耀著微弱的光芒。   ……    ……    【看到這裡,不禁為作者歎口氣!唉!真是老得糊塗!早該死了!滿紙荒唐言!鴨就是鴨!雁就是雁!野雁飛了,總會飛到水邊吧?怎麼到外太空去了呢?   【在此謹勸讀者,人要相信自己,千萬不要迷信權威,更何況這種自命權威的權威!老小子正事不幹,寫上幾百萬字,又能賣多少錢?   【如果沒看到這裡,恭喜你!千萬別到此一遊!若認為作者有所說法,最好罵作者招搖闖騙!他一定嚇得心臟病發,羽化而登仙矣!   【虛中有實兮、實中虛,   【真相皆假兮、假亦真。   【四大雖空兮、無為有為。   【三屍盡去兮、雲泥神人不分。】   ∼《宇宙浪子》全書完∼   ∼旭侑出版社∼   本書來自www.sjtxt.com免費txt小說下載站 更多更新免費電子書請關注www.sj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