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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全集[精校版]

作者:真髓(魔力的真髓)


第一集

第一章 劍和女人

安東尼氣喘吁吁,小心謹慎地跨過拱出地面的樹根,向密林深處走去。這些樹根盤虯交錯,像極了一條條沉睡的巨蟒。

他腳下是厚厚的松針與枯枝,鼻子裡充斥著枝葉腐敗的氣息,四周的樹梢上,連松鼠的腳步與鳥類的輕歌都沒有,呈現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

韋德丘陵坐落在古老的平原上,它從二十里外的黑山山腳一直向西傾斜下來,整個形狀就像一枚倒掛的十字架。這奇異陰森的地方,雖然被籬笆、柵欄和一片片整潔的田野包圍著,卻是一個人跡罕至的神秘所在,是一個完全封閉和孤獨的墓地。

此時天已經黑了,在新月的日子裡,月亮要在晚上十一點之後才會升起,這就更增添了黑暗的濃度,但這無關緊要——這裡的樹林幾乎有八百年沒人砍伐過,茂密的松樹遮天蔽日,即便是正午時分,也只有極為稀少的陽光能穿透進來,愈發襯托得幽暗和沉寂。

他裹緊了身上的披風,熟練地轉了幾個彎,隨即彷彿化成了青煙一般,在幾棵樹之間的墓碑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安東尼從地洞口跳進石墓,頓時陷入了永恆的黑暗,耳朵裡除了緩慢而又單調的滴水聲,什麼也沒有。

「口令?」

一個嘎聲嘎氣的聲音惡狠狠地從身旁響起,同時一個又硬又冷的東西無聲無息地貼在他的頸動脈上。

「紅酒和女人。」

「進去吧,首領一直在等你。」

隨著這句話,刀子被收了回去,同時一根棍子被塞在手裡。

棍子燃燒起來,火把的光亮刺得安東尼眼睛一痛,但他顧不上這些,也沒有回頭,匆匆地大步向前走去。在他周圍是堅硬的石壁,前方是無邊的黑暗。就這麼一直走著,不知有多遠,墓穴的甬道漸漸開闊起來。濃郁的汗酸和酒臭味兒,還有咳嗽和叫罵的聲音隱隱地傳了來,強烈地刺激著安東尼的感官,促使他惴惴不安地加快了步伐。又轉過一道彎,前面的石牆上似乎有一種暗紅色在不住地扭動,安東尼長出了一口氣,出口到了。

甬道的盡頭是一塊圓形的空地,上面豎著四支巨大的火把。風從石墓的縫隙中穿過,發出嗚嗚的聲響,使得火把們好像土耳其舞女一樣扭動著腰肢和肚皮。在空地的周圍,正有無數人頭歡聲雷動,把一切響動都壓了下去。

在火把中間,站著兩個只穿著長褲的鬥士。

火光照耀下,他們赤裸的上身紅彤彤的,肌肉盤虯。其中一人手裡握著雙刃劍,全神貫注;另一人則大大咧咧,提著一柄大彎刀。

安東尼站在人群的外面,踮起腳尖努力想看清對峙二人的長相。但一瞬間,寒光那麼一閃,他們就已經交換了位置。周圍陷入窒息一般的沉默,數秒鐘後,狂熱的呼喊才爆炸一般響起來!

兩名鬥士完全不受影響,紋絲未動對峙在那裡,好像變成了冰雕一般。

搏殺的勝負,往往取決於一個落空的動作或者計算的錯誤,機會來臨時猶如閃電一般短促,全靠身體不假思索的利用。廝殺中必有一個過程,雙方集中精神打量敵人,動作非常慢,非常謹慎,彷彿誰也不願交鋒,當事人覺得這段時間很長,旁觀者卻覺得極短;內行人都知道這是最吃緊的關頭,緊跟來的就是迅速的決戰。

兩人忽然就又動了,劇烈的斬擊,使刀劍迸出了火花!

又是沒等觀眾們看清,在滿天血霧濺起來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已經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他手中的雙刃劍飛起好幾十英尺高,翻滾著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釘在安東尼的腳邊。

冷森森的劍刃,倒映著安東尼那面無人色的胖臉。

「安東尼!」提著彎刀的人,瞇起眼睛盯著他大聲道。這個人的嗓音雖然不大,但任何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在他開口的時候,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他赤裸的胸膛和雪白的長褲都沾滿了鮮血,在閃爍的火光下極為猙獰可怖,聲音裡也蘊藏著一種冷冷的殺氣。

「老子等你很久了,跟我到書房裡來。」

推開書房的大門,首先佔據安東尼視野的,是一張大床。

斑點絢麗的豹皮,柔軟華美的狐皮,蓬鬆厚實的熊皮……還有各式各樣不知名的皮毛,在屋角一層疊一層厚厚地堆積著,也不知到底摞了多少層,足有齊腰那麼高。上面躺著一個美女,身體深深地陷入皮毛之中,光滑柔軟的肌膚若隱若現,似乎一絲不掛,水汪汪的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安東尼失魂落魄地看著她,對女人的美貌頗感驚訝。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一絆,差點摔個狗啃泥——這裡地上亂糟糟的,衣服、餐具、酒器丟得到處都是,亂得像雞窩一樣。

首領走在前面,輕車熟路地繞過無數障礙,隨手將彎刀和雙刃劍丟在房間角落裡,發出金鐵交鳴的清越響聲。那裡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把刀劍,都是價值不菲的名貴貨。在刀劍上面的石牆上,釘著黑胡桃木製成的武器架。架子又寬又大,足足佔據了半面石壁。

只是這麼巨大的武器架上,卻只掛著一樣兵器,一柄巨大的彎刀。它沒有鞘,刀刃被無數層布條裹得嚴嚴實實地,黑色的刀柄上滿是符咒和花紋。對比著被踩在腳下的刀劍,它就好像從巔峰向下俯視似的,有一種高高在上、睥睨群雄的孤傲。

「安東尼,安東尼,」首領彎下腰,從地板上散落的衣服裡隨隨便便撿起一件,用它擦拭著身上的血污和油汗,「知道老子為什麼叫你來嗎?」

安東尼不知道。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首領手中的衣服——如果那塊東西還能叫衣服的話。他記得很清楚,那是高貴的塞維伯爵夫人的禮服,在今年的盛大舞會上令王后都感到忌妒的禮服。潔白高雅的面料,點綴著鑽石的紐扣……此時這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已經變成了一樣皺皺巴巴的灰色的東西,除了原先的嘔吐物和油污外,現在又增添了血跡和汗漬,散發著奇奇怪怪的味道。

直到首領擦拭完畢,丟下那可憐的禮服轉過身來,不友好地盯著他,安東尼這才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來。

「偉大的雄鷹首領,請您明示。」

「你他媽的敢說不知道?」

雄鷹挑起一條眉毛,黃玉一般的瞳孔罩定了心驚膽戰的線人,就像啖人的野獸。

「親愛的客棧老闆,這半年以來,你傳遞給老子的消息,沒有一次是對得上時間的。老子哪一次的份子錢沒有給足你?」

「不僅僅是這個,今天老子召喚你前來,可你竟然推三阻四,」首領這句惡狠狠的話讓安東尼老闆覺得整個身體發冷,「我對弟兄們沒有太多要求,但他們必須對我表現出起碼的尊重。安東尼,你他媽的讓老子很不爽!」

「偉大的雄鷹首領,請您原諒,但我的遲到確實有原因!」安東尼老闆誠惶誠恐地分辯,「皇家衛戍騎士最近加強了對城池的戒備,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混出城的。」

「皇家衛戍騎士?」雄鷹又挑起了眉毛,隨即不屑地笑了,「國王的走狗!」

他走了幾步,轉過身舒舒服服地倒在獸皮大床上,舒展修長的四肢,任由那女人為他按摩肩膀和胸膛,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那倒不怨你了——拜你所賜,老子最近閒得很,於是給他們找了點樂子——安東尼,劍插在你腳邊的時候,你竟沒有注意到劍柄上的玫瑰紋章麼?剛才那個被我一刀撩中了褲襠的白癡,就是皇家衛戍騎士的衛隊長。」

「皇、皇家衛隊長?!」安東尼老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那個劍術稱霸全國的冠軍萊恩?就是古德林流派的傳人萊恩·古德林?就是那個以一當百……」

話沒說完,他的胖臉上挨了重重一腳,滾地葫蘆一般摔了出去。

「哪兒來的廢話?」雄鷹不耐煩地冷哼,「什麼劍術冠軍,什麼第一高手,什麼以一當百?老子照樣一刀把他宰了!」

客棧老闆捂著流著鼻血的臉站了起來,但還沒有從震驚中驚醒,仍然不敢置信地望向那柄雙刃劍。皇家衛隊長萊恩古德林,是皇家劍術教習古德林的兒子。小古德林向來有青出於藍的美譽,劍術之高,在國內若是自認第二,沒人敢自認第一,沒想到就這麼死在了一個山賊的手裡。

他吃吃地問:「可是,可是……小古德林先生怎麼會到這兒來跟您決鬥的呢?」

「角馬只有在發情的時候才決鬥,男人也差不多,」雄鷹大笑著將那赤裸的美女摟在懷裡,用力地親吻她的臉蛋,發出了好大的響聲,「來,珍妮,見過我們的好人安東尼,城南客棧的老闆。安東尼,向這位女士問好,她是小古德林夫人,萊恩的妻子。」

他溫柔地扯起一張熊皮將面紅耳赤的古德林夫人包裹起來,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長髮,轉頭向安東尼,咧開嘴邪惡地笑著:「不過現在已是老子的女人了。」

安東尼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小古德林先生是個敬業的騎士,卻不是個敬業的丈夫,」雄鷹語氣不無得意,「比起新婚的妻子,他更喜歡衛戍團裡的一個肌肉結實的小伙子。所以老子對珍妮表示了男人應有的慰問,順便給她的丈夫留了個條子。不管那小白臉是不是愛他,但他必須愛惜自己的名譽,家族的名譽——哼,這幾年古德林流派名聲倒是響亮得一塌糊塗,我也想稱稱那小子的斤兩,不過太讓老子失望了。」

「那是……那是您的刀術高超……」

「把你的馬屁吞回去,」雄鷹臉色驟然一冷,「現在說正經事。這半年你是壞了哪根筋,送來的情報全都不准,害的老子我一票生意都沒做成?」

安東尼期期艾艾地回答不上來。他自認是誠實無欺的生意人,沒有弄錯過一件事,因此對這一切同樣感到大惑不解。

「聽著,白癡,老子手下有二百七十個弟兄,半年裡沒有搶劫,沒有贖金,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盯著面色蒼白,頻頻擦拭冷汗的客棧老闆,雄鷹那英俊的臉上已經掛上了一層殺氣。接下來,他的臉色緩和了,變得平心靜氣了——珍妮從熊皮裡伸出柔軟的雙臂,溫柔抱住了他的腰,用巨大的雙峰輕輕摩擦著他結實勁健的後背。於是他向身後伸出手,捏住女人某個柔軟的地方,讓她發出一聲又甜又膩的哼叫。

「滾出去吧,」雄鷹沒好氣地瞪了安東尼一眼,「如果你最後通報的這樁買賣再出什麼差錯,老子一腳把你下面的兩個小球從鼻孔裡踢出來!」

安東尼老闆並沒有滾出去,倒不是因為膽量,而是出於恐懼。

「偉大的雄鷹老大,請您聽我再說一句……」

看著雄鷹不耐煩地挑起一條眉毛,他吞下一口吐沫,趕緊加快速度一口氣說完:「老大,關於您剛才說的那最後通報的大買賣……一個多月前,我跟您匯報了他們的行動路線和時間……您剛才說,如果出了差錯就要整治小的……可您為什麼一點都不著急,好像壓根兒就不打算動手似的?」

「放屁,誰不打算動手?」

雄鷹翻了翻眼睛,突然一用力,將珍妮抱到身前。小古德林夫人還從未想到過自己會在旁人面前赤身露體地接收愛撫,連忙驚呼一聲,把頭埋到雄鷹寬闊結實的胸膛上。土匪首領哈哈大笑,一把捏住她光滑細嫩的屁股,五根手指深深地陷進了白肉裡去。

「距離他們出發不是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麼,你急什麼?」他對安東尼老闆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

「還有一個禮拜?」安東尼驚訝道,「偉大的雄鷹,可是他們今天晚上就要出發的呀?」

「什麼?!」雄鷹全身一震,粗暴地將女人推開,一骨碌翻身站了起來,揪住他的脖領子像拎小雞一樣把客棧老闆拎起來,「當時你不是說,他們出發是四十二天之後麼?」

「對、對啊,今、今天已經是……四十二天……」安東尼老闆幾乎透不過氣,伸出了舌頭,「偉大的……偉大的雄鷹……老大,您快把我……勒死了……」

「我日,安東尼,你腦溝是平的吧?」雄鷹信手把他丟下,輕蔑地笑起來,「四十二天!就是七個禮拜,今天才是第六個禮拜,白癡!」

客棧老闆張大了嘴巴,眼珠子幾乎要掉了出來。

「您說什麼?!四十二天怎麼會是七個禮拜?」

「滾,白癡!」雄鷹輕蔑地咕嘟了一句,不打算繼續跟安東尼廢話。

他重新倒回床上,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褲子脫了,拉過珍妮雪白的屁股,卻發現客棧老闆仍然沒有要走的跡象。

「還不滾蛋?真想吃刀子?」

「偉大的雄鷹老大,」安東尼老闆委屈的眼淚直往上湧,水花在眼眶裡打轉兒,「今天確實是第四十二天,我拿我爹娘的墳墓起誓!小的親眼看到他們在收拾行裝,如果您還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什麼?」

雄鷹詫異地停止了動作,翻身重新坐了起來,隨手在床邊撿起一瓶已經打開的葡萄酒,放到嘴邊灌了兩口,才自言自語。

「不可能,難道他們算錯時間了?」

「四十二天七個禮拜……」安東尼老闆的臉一直是扭曲的,他覺得自己快抓狂了,「偉大的雄鷹老大,您能告訴我,到底您是怎麼計算的麼?」

「這還用算?正是因為上帝用六天創造了世界,所以一個禮拜的工作日是六天,那麼四十二天可不就是七個禮拜麼?」

「……」

「有什麼不對嗎?」

「偉大的雄鷹老大!」

客棧老闆只覺得太陽穴彭彭地跳著,血一股勁往頭上湧。

「算日子哪有您這樣光計算工作日的啊?!一個禮拜是七天,上帝休息的那一天也算!四十二天,應當是六個禮拜!」

「啊,是這樣算的?」

安東尼沒有回答,他頭暈腦漲,覺得自己心臟病似乎要犯了。

想起來了,半年前,偉大的雄鷹在自己的勸說下接受洗禮皈依了正教,從此改用禮拜計算時期……

「見鬼!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雄鷹翻了翻白眼,光著身子跳起來,連推帶搡把客棧老闆弄了出去,站在門口扯開嗓子吼了起來:「絞索,絞索,絞索!你趕緊去找獨眼龍,集合隊伍,有生意了。所有弟兄在三分鐘內整理好一切零碎兒,馬上就動身!」

他回來捧住珍妮的臉,重重吻了下去,又在她屁股上貪婪地捏了一把。

「寶貝兒,狂歡延後了,相信我,這對我同樣是大損失。」

他一面惋惜地說著,一面到衣服堆裡扒拉出一條褲子,雙腳伸進褲腿,然後以光用牙齒咬住酒瓶的高難度動作騰出了雙手,把褲子用力往上提。

「媽的,老子很想立刻就跟你快活個一夜……」語氣含含糊糊,「可是,可是,這條他媽的該死的褲子!啊,沒說你,我想說,還是先給你弄點兒漂亮的衣服比較重要……等我回來!」

話還沒說完,他又從地上揀起一柄彎刀和一件衣服,赤裸著上身就衝了出去。

※※※

看著雄鷹完美修長的身材旋風似的消失在書房門口,珍妮充滿情慾的目光逐漸變得有些茫然。回憶到這裡來的經歷,她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

小古德林夫人,唐娜·珍妮弗·維加內特女伯爵,今年二十歲,是個絕對古典式的美人。她出身名門,維加內特家族在帝國西部的名望是相當顯赫的,財產包括三座城堡,幾處大莊園和當地的磨坊。

珍妮的母親很早就死了,而父親是個古板的書獃子。他不參加舞會,不參加牌局,也不參加賽馬和狩獵,總之,一切社交活動都與老維加內特無關。他只顧一個人在工作室裡悶頭擺弄他那些煉金術的古書,嘗試著煉製各種各樣希奇古怪的東西。煉金術,這在帝國是一種禁忌,當教會的力量壯大以後,對那些歪理邪說進行了一次大清掃。很多學習和研究煉金術的人還有很多其他的異端都被燒死了。不過有些東西是禁不住的,在教會的手不夠長的地方,仍有相當數量的貴族在秘密地搞這些東西,老維加內特就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他的研究似乎從來就沒有成功過。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珍妮,自然而然受到父親的感染。她具備一切貴族應當掌握的知識和禮儀,知書達理,是個文靜賢淑的美女,但沒有參加過任何社交活動,也沒有約會過任何年輕的小伙子。而就在十七歲那年,她尚且偷偷做著那些女孩子們都想做的粉紅夢時,就在家族聯姻下嫁給了從未謀面的遠房表兄,萊恩·古德林。

萊恩·古德林喜愛的是漂亮健壯的小伙子,對自己的妻子則非常淡漠,在床上更是如此。珍妮發現自己的生活跟結婚前沒什麼兩樣,單調而平淡。三年來,她一直成天讀書畫畫彈琴,晚上仍然做那些粉紅的少女夢。區別就在於,原先自己的床上是一個人,現在旁邊多了一個冷冷冰冰的丈夫。

在這種百無聊賴下,她參加了貴婦人舉辦的私人小沙龍,家長裡短地聊天扯閒話,多多少少能從中排遣些寂寞。

一天,她剛進入她們的小俱樂部,沙龍的發起人,豪森伯爵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問:「親愛的,你對前一陣突然出海旅遊的塞維伯爵有印象嗎?」不等珍妮回答,伯爵夫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根據可靠消息,塞維伯爵根本就沒有出海旅遊,事實上,半個月以前,他在自己的家門口被綁架了!」

「天吶,」珍妮驚叫,「騙人!」

「確有其事!」豪森伯爵夫人斬釘截鐵地捍衛自己消息的正確性,看到珍妮和其他人的表情,她眉飛色舞,沾沾自喜。

「綁票者要求一萬金弗裡,並且讓伯爵的女兒格洛麗亞親自把錢送到郊區的一棟別墅去。塞維家族沒有照辦,而是選擇向皇家衛隊提起申訴。結果好了,就在昨天,門房發現塞維伯爵的屍體躺在了他被綁走的地方,脖子被扭斷了。」

「我的主啊!」

「親愛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的消息居然還沒有我靈通,」豪森伯爵夫人的眼神裡滿是疑惑,「你的丈夫不就是皇家衛隊的衛隊長嗎?這類事,你應該知道得最多了。」

珍妮的臉紅了,她正想不出應該怎麼轉變話題,旁邊的賽米爾柯恩男爵夫人插嘴說:「是那些膽大妄為的黑山匪徒干的,是那個叫雄鷹的土匪干的,一定是他。他是一個比魔鬼還要邪惡的人物。」

這是珍妮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尊敬的男爵夫人,你怎麼知道?」

「除了他,還有誰那麼膽大妄為?去年的弗林克先生不也是這麼被綁架的麼,」男爵夫人今年七十多歲,又高又瘦,就像一根竹竿,嗓門比體型還要尖,「我早就說過,對那些黑山人,對那些魔鬼的後裔,就應該把他們斬盡殺絕!」

她的這句話引起了激烈的爭論。

珍妮在一旁聽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才基本瞭解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黑山匪首雄鷹,提起他的名字,足以讓全帝國的王公大臣、城主貴族簌簌發抖。

三年前的冬天,沃勒爾伯爵乘坐自己心愛的鑲金馬車正要趕赴皇家宴席,經過君士坦丁大道時遭到了洗劫。當馬車出現在皇宮門口時,衛兵拉開車門,從裡面滾下來的伯爵全身赤裸,五花大綁,屁股上被用刀子劃得一道一道,拼成「哈哈哈」三個字。根據沃勒爾伯爵本人說,搶劫他的是一幫醉醺醺的黑山人,為首的那一個長著一雙凶狠的黃眼睛。

這件事雖然轟動了貴族圈子,但並沒引起皇室的多大重視,最後不了了之。直到後來發生了著名的黃金搶劫案。

眾所周知,帝國和東部的鄰邦,韃靼人建立的汗國一直在開戰。半年後五月二十二日的晚上,一隊由二百五十名裝備精良的皇家衛隊騎士押運的馬車隊出發了。在這些馬車上裝著帝國前線指揮部所需的軍費和前線十萬將士當年的薪金,總共價值四千萬弗裡的黃金。就在他們經過首都以東連綿數百英里的黑山山脈時,二百五十名騎士,滿載黃金的馬車隊,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了山間的雲霧裡。

這件事震動了全帝國,當時說什麼的都有,幾百年前,黑山本是邪惡的野蠻民族弗莫人的領土,後來被帝國的創建者消滅,那裡至今仍是帝國最最野蠻和荒涼的地方。因此甚至有弗莫人復活了的謠言。由於軍餉被劫,致使前線潰敗,帝國被迫簽訂了和平條約。三位大臣因此獲罪下獄,數百人受牽連被懷疑是汗國的間諜。

風風雨雨地折騰了三個月之後,黃金仍然泥牛入海一樣不見動靜。後來,一個皇家密探意外地在北方自由都市的奴隸販子手裡發現了一個和黃金馬車一同消失的騎士。從他的嘴裡得知,幹下這樁驚天大劫案的,是一夥黑山土匪。為首的人長著一雙黃眼睛,他的手下稱呼他「雄鷹」——黑山土匪打敗了皇家騎士,搶走了黃金,並且把所有的俘虜統統買給了奴隸商人。

這消息幾乎讓全部的帝國王公貴胄抓狂。皇家衛隊騎士全都是由對皇室最最忠誠的貴族子弟擔任的,自己的兒子侄子乃至親弟弟被賣,那還了得?為了安撫這些忠心的家族,皇室又花費了一大筆錢將人贖了回來,才將此事了結。

隨著調查的深入,密探發現這個被稱為雄鷹的歹徒其實一直在活動,只不過並不為普通社會所知而已。他們平均每十幾天就做一起案,出手又準又狠,一般不是針對大戶的綁票,就是對商隊的搶劫,從來就沒有失過手,受害人數不勝數。

搶劫普通的商人和搶劫帝國的軍費是兩碼事。前者不過是一般的刑事犯罪,而後者無疑是對帝國和皇室的挑釁。所以接下來,皇家衛隊對黑山地區進行了長達一年多的搜索行動。可黑山實在太大了,幾千人灑上去跟沒有一樣,皇家衛隊幾進幾出,卻連土匪的人影都沒見到。

「那個魔鬼每次綁票,都會挑選有漂亮女人的大家族,」男爵夫人恨恨地說,「他總要求讓那家族裡的美女帶著贖金到指定的某個地方。然後,女人和金錢就會消失一段時間。一般再過兩三天,他們稱之為『肉票』的受害人和那可憐的被糟蹋的女人,就會被門房發現睡在客廳裡。」

豪森伯爵夫人的眼睛發光,吃吃地笑著:「聽說,那個雄鷹是個強壯極了的棒小伙兒。送錢去的姑娘,剛看到他下面的大傢伙的時候,都嚇得叫救命呢。」她快四十歲了,仍很有幾分風韻,喜歡穿梭在酒會和舞會,成打地迷倒沒見過世面的小伙子。

話題隨後就轉到別處去了,貴婦人們互相分享一些奇特的見聞,譬如誰跟誰有私情啦,誰又為哪家的千金小姐決鬥啦,等等等等。

珍妮聽著,羞紅了臉。

如同她這個年紀的女人一樣,珍妮在心裡也希望能風流而又多情地度過自己的青春,享受著充滿性愛的日子。可是由於她的家教,由於她的矜持,這些貴婦人所說的和所做的,她都做不到。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把手伸到下面去自慰……

又過了大約八個月,黑山匪徒的行動突然一下子全停止了。那些人銷聲匿跡,就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似的。

「弗莫人,都是那些弗莫人的鬼魂在作祟,」愈發老態龍鍾的男爵夫人嘮嘮叨叨地說,「我就知道是這樣,那些魔鬼是弗莫人的殘渣餘孽,魔眼邪神巴羅的嘍囉。現在好了,他們的主子把他們又召回去了。」

對雄鷹的話題又持續了一個小時,接下來,她們的注意力就又轉移到皇室的紛爭內鬥上,至尊大皇帝和他的弟弟之間的那些齷齪事被她們念個不停。那個黑山的土匪則被拋到腦後去了。

可珍妮卻對那個叫雄鷹的好色之徒念念不忘。

從那些人的講述中,這個膽大妄為,荒淫好色的叛逆之徒,已經深深吸引了她。

丈夫夜不歸宿的時候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密集,但珍妮也並不為此感到有多難過,因為每天晚上都有夢在伴隨她,只是夢裡的白馬王子,卻逐漸替換成了一個有著一雙黃眼睛的粗野強壯的不法之徒。

只是她說什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

兩天前的晚上,當珍妮脫了衣服剛剛上床睡覺,掀開被子,卻發現一個人正大剌剌躺在丈夫回家睡的枕頭上,一雙黃玉似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肆無忌憚地掃視。那種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小古德林夫人還從所未見,那讓她心跳加快,兩腿發軟。

接下來六個小時的狂歡,讓小古德林夫人軟成了泥,化作了水,她徹底屈服了。

回想那自己從未想像過的一幕,珍妮有滋有味地回味著,美滋滋地歎了口氣。

再往後發生的事,她有些記不清了。自己似乎是赤身裸體地被雄鷹裹在被子裡從公館扛到這裡來的。她實在太累了,疲倦不堪,所以乖乖地任雄鷹擺佈,隨著攀高伏低的顛簸,竟而睡著了。等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這個毛皮堆裡。

自己現在在哪兒?這個土匪到底打算把自己怎麼樣?不知怎的,這些明明很重要的問題,珍妮連想都懶得想。她躺在毛皮堆裡,腦子空空,滿心期盼著雄鷹搶劫歸來。

第二章 大買賣

雨靜靜地下著,一滴接著一滴。

此時儘管已是深夜,天空依然明亮,呈現出異常的灰白。襲人的寒氣似乎由於份量太重,正在慢慢地從天空上往下沉。朦朧的霧氣越降越低,紛紛揚揚的細雨,像霜似的散開,封凍的大地在暮色中散發著幽暗的光。陰沉的夜空映照著黑山北麓的山岬,呈現出雄壯而模糊的輪廓。在這片充滿落葉松、雲杉、梧桐,以及各種各樣小灌木所組成的茂密叢林的幽暗裡,除了雄鷹之外,還潛伏著匪幫的一百八十六個弟兄。他們全副武裝,一言不發,對即將來臨的洗劫充滿渴望。

「上帝,老子操你媽。」雄鷹撫摸著下巴上短短的紅鬍子茬,肚裡恨恨地咒罵。為了那個該死的禮拜計算,自己白白浪費了半年的工夫,一想起來就滿肚子都是火。

雄鷹一面喃喃地褻瀆神靈,一面甩了甩自己濕漉漉的頭髮,揚起頭讓雨絲無聲地落在臉上。他一向喜歡對這種氣候——泥濘的雨天、灰濛濛的暮色再加上濃霧,的確是個適合做買賣的日子。

肥羊始終沒到。

他感到有些困了,長長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淅瀝的雨聲單調地重複著,簡直像催眠曲一樣。這鬼天氣,要是能抱著女人睡覺就好了……那個久曠之身的大屁股女人還真是夠勁兒,活像一台水泵,能把男人搾乾。她叫什麼來著?蘿拉?伊莎貝拉還是珍妮?對,是珍妮,見鬼,女人的名字太容易記混了……從今天以後,自己應該一律管她們叫「寶貝兒」,這樣也不用面對這個的時候叫成那個……

正在此時,耳朵忽然捕捉到風中夾雜著幾縷不尋常的細微響動。他全身一激靈,這麼清脆的金屬碰撞……那分明是刀劍交擊的聲音!

雄鷹一躍而起,宛如一頭受了血腥氣刺激的豹,動作靈巧地躥上了身旁巨大的雲杉,瞪大眼睛仔細張望。黃玉一般的瞳仁當間,顯出一對針尖大小、殷紅如血的瞳孔。

風是從西面吹來的。

在那邊,遠在昏暗的卡貝爾河河岸邊,越過黑暗中閃光的冰面,在深邃黝黑的河水對面,帝國首都的燈火彷彿在天邊閃爍。這燈火,站在這兒就已經看到了。

聲音的距離應該沒那麼遠,他將視線集中在距離這裡還有六英里遠的地方。

石子鋪成的大路從燈火闌珊的首都蔓延過來,在月光的照耀下,又白又亮就像女人的大腿。來在這片山岬的前面,在他所注視的地方,一北一東分成了兩條岔路,分得開開的。

向北的岔路是一條重要的貿易紐帶。每年數十億計的葡萄酒、羊毛、食鹽還有各種各樣的貨物,就是沿著它來往於北海沿岸諸多自由貿易城市和帝國的首都。所以也被盜匪們稱為「黃金之路」,客棧老闆這次通報的「大買賣」,也要經過那裡。

儘管商貿如此繁華,但此時「黃金之路」寂靜如死,聲音是從另外一條岔路那邊傳過來的。

和黃金之路相對應,另一條向東的岔路有道是「戰爭之路」,穿越連綿數百英里的黑山地區,沿著它走,可以到達庫曼人和韃靼人建立的汗國。

在雄鷹的記憶裡,兩國似乎從自己生下來就開始打仗了,小時候還經常能看到沿著這條岔路趕赴前線的一團團士兵和盔明甲亮的騎士,只是卻很少有回來的。直到兩年前那場大戰結束,這種情況才得以改變。

缺乏軍費和薪水,前線的十萬帝國士兵全軍覆沒,大批貴族子弟戰死,這使各地諸侯對皇室的不滿大大增加,帝國的攻勢因此停止。而被戰爭拖得精疲力竭的韃靼人也損失慘重,在外敵止步的情況下,內部發生了政變,老可汗被自己的兒子殺死。此後,新可汗向帝國的皇帝伸出了橄欖枝,兩國就和平了。

每次想到這件事,都能讓雄鷹產生一種自豪感。不是麼?他,率領自己的人馬劫持了一隊馬車,長達三十多年的戰爭因此停止,這正是一個造福萬家的和平使者的所作所為。

現在,這條「戰爭之路」也因為和平而荒蕪,除了偶爾有一些兩國使者經過此路之外,沒有其他人往來。可沒想到,在這個月黑風高的日子裡,廢路上竟然有了響動。

雄鷹瞇起眼,努力集中視線,東岔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晃,但已經無法看得更清楚了。他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聆聽。那種獨特的摩擦長音,是用優質鋼的庫曼馬刀護手格擋短小兵器的聲音;還有馬刀劈砍的聲音……是庫曼人或者韃靼人,一個,兩個……大約超過十五個人,他們應該是一夥兒的,都是刀術好手。另外的那些人大約有六十多個,武器很雜,也沒什麼配合,但各個都是好手……嗯,有匕首、馬刀……還有那種連續的左右揮砍和突刺聲,那只能是一柄雙刃劍……

「見鬼!」他低低咒罵了一聲。

除了強盜團伙,還能有什麼樣的一群人,會使用這麼亂七八糟的武器作戰?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蛇一般輕巧地滑下樹幹。在一個手勢之下,從茂密的灌木和長草裡鑽出幾十個手下。

「下面的動靜可不尋常,咱們可不能耽擱,」他低聲宣佈,「絞索,你去通知所有的弟兄,埋伏取消了。」

一個手長腳長的小伙子答應了一聲,轉身消失在林海裡。過不多時,無數只腳踏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傳了來。

在檢閱了自己的小軍隊後,雄鷹陰沉著臉,低聲咆哮:「一個讓人惱火的消息,有人打算在咱爺兒們的地盤上打食。關於這個,老子絕不能容忍。這才僅僅半年的工夫,看來那些新入行的小崽兒,已經把我們黑山匪幫的名字,忘到腦後、丟到茅坑裡去了!」

首領的憤怒很快就傳達給了手下,眾人嘈雜起來。

在很快重新安靜之後,旁邊的獨眼龍副官殺氣騰騰地開了口:「那些不知死活的王八蛋……首領,您想怎麼幹?」

「不是我想怎麼幹,而是我們應該怎麼幹。」

憤怒到了極點,雄鷹反而冷靜下來。

「小伙子們,先把水壺裡的蘋果酒還是白酒喝上一口,都提提神,咱們這就下山。繞過山梁後五個人一組分散開,向東岔路口摸過去。遇到放哨的傢伙就放倒,不能有動靜,不能讓他報信兒。在岔口邊上的樹林裡重新集合,我再安排下一步。」

維德潛伏在路邊的草叢裡,用力將大氅在身上裹緊,這種又冷又濕的氣候,真是讓人受不了。

他無聊地看著不遠處的廝殺。二十五輛碩大的馬車一字排開,圍繞著這些車輛,橫七豎八躺著不少死屍,剩下的人仍然在捨生忘死地格鬥。自己的同伴,七十多個穿著黑衣的蒙面人,現在已經一步步佔據了上風。那些東方人儘管驍勇善戰,但畢竟人數過少,他們砍倒了二十多個匪徒,但也被打死了九個。現在只剩下五個東方人,正圍繞著車隊當中的一輛巨大的馬車負隅反抗。他們雖然滿身是血,卻仍然揮刀奮戰,但大局已定。

正在此時,旁邊的歡呼聲響了起來。

維德轉頭看去,嘴巴不禁張開再也合不攏來,口水一條線似的往下滴。原來有幾個弟兄已經不再去和東方人拚命,而是徑直跳上了前面的馬車。撬開門後,從車上滾下一隻隻的箱子,他們用匕首撬,用刀劍砍,沉重的鐵箱終於被砸開,一堆明晃晃的金幣從裡面滾了出來!

「金,金,金子,這麼多!」維德結結巴巴地說。

他感動得熱淚盈眶,喃喃地嗚咽起來,「上帝啊,簡直太美了!」

維德恨不得衝上去,抱住這些圓滾滾、亮晶晶的東西,親吻它們,啃咬它們……基督耶穌啊,我真是個大白癡,為什麼在來之前一定要搶著當把風的呢?其實現在看來,就算衝上去跟韃靼人對殺,只要自己沖的慢一點,也不見得會死啊……

「上帝啊,竟然有這麼多的金子?」草叢響動,另一人在他的身旁趴了下來。

「是啊,是啊!」他顧不上回頭,痛心疾首,「咱們哥兒可虧大發了!哪怕是能摸上一把也好呀,要是能讓我摸一摸……」

這時候前面的戰局發生了變化,由於金子分散了不少黑衣人的注意力,東方人趁勢反擊,又有三個匪徒被砍倒。那個一直在一旁督戰的身材粗壯的矮個子,正是他們這次行動的頭領,大聲咒罵著衝向前面的馬車,劈死了一個正在搶金元的弟兄。匪徒們這才不情願地又向東方人圍了過去。就在這空檔兒裡,幾個搶匪跳上了旁邊的一輛馬車,用刀子和棍棒挨個兒撬開鐵箱的蓋子,怪叫著將它們一隻一隻地丟下來。

維德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金幣金塊兒還有寶石,我的心肝上帝基督聖子聖靈外加聖母瑪利亞啊,這些寶貝滾在泥濘的道路上,是那麼的璀璨奪目!

匪徒們歡呼著衝上去,只不過目標不再是人而是金銀財寶。這下就連巴茲也蹲下身去,大把地把好東西往口袋裡撈。

他淚眼模糊,咬牙切齒:「魯克,魯克,你快看!這幫無恥的貪心鬼,他們要把金子都搶光了!像你跟我這樣把風的,估計連一塊金洋都分不到的呀!」

旁邊那人歎了口氣:「沒錯兒,巴茲那傢伙一向又專橫,又自私,根本就是個沒老二的混蛋,怎麼可能把好處分給小嘍囉呢?」

維德驚訝地轉過頭來:「沒老二?喂!你瘋了?你竟然這麼說首領,他會把你……」

可當看清了身旁的人臉,他整張臉都變得跟大便一樣。

「你,你,你是誰?」維德簌簌發抖,身旁是一個他沒見過的小伙子,長得很討人喜歡,黝黑的臉,金色的卷髮,湛藍的眼睛。他一臉善意無害的笑容,但一柄鋒利的匕首已經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可以管他叫『絞索』,因為他對處理脖子很有一套,」另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他的頭頂上傳下來,「一個人如果打算高聲喊叫,那麼在他發聲之前,喉管會先顫動,這就是徵兆。維德,老子敢擔保,只要你的喉管稍微那麼顫動一點兒,聲音還沒發出來,絞索的刀子就會割斷你的脖子。就跟宰雞沒什麼兩樣。」

聽到這段話,絞索凶狠地緊了緊刀子,讓俘虜連大氣都不敢透。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仍然不緊不慢地鑽進維德的耳朵。

「魯克回答了問題,所以他還活著;查爾斯頓以為自己是條硬漢子,現在他的人正吊在一英里外的樹上。兔崽子,你不是非死不可,所以別動錯了念頭,考慮清楚。如果打算招供,就點點頭。」

這事兒用不著考慮,話音未落,維德就已經忙不迭地點頭。匕首撤了回去,一隻堅實有力的手揪住他的頭髮,把他拉起來。

維德發現自己面對著聲音的主人,這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雖然天太黑沒法兒看清楚對方長相,但那雙黃玉色的眼睛,血紅色的瞳孔……

他猛地想到一個人,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您是,您是黑、黑山的雄鷹……可您、您不是,不是半年前退休了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黃眼睛凶光畢露,一個大耳光掄過來:「放屁!誰他媽的隱退了?聽著,兔崽子,不准提『半年』這兩個字!」

「記住,在老子面前沒你發問的餘地。老子問什麼,你就說什麼。」雄鷹瞇起眼睛看了看正對手下咆哮的巴茲,「告訴我,那個人,你們的頭兒,狗娘養的膽小鬼巴茲居然還有撈過界的膽量,他依仗的是誰的勢頭?」

維德張了張嘴,先吐出七八顆帶血的牙齒,然後嗚嗚地哭起來:「這我,我不知道,我是個放哨的小角色……巴茲,巴茲也不是我的頭兒……」

雄鷹抬起了一條眉毛,一把捏住他的卵蛋,剛要用力擰,忽然覺得觸覺有異,忙不迭收回一看,手上汁水淋漓,臊臭難聞。

「我日,居然嚇到尿褲子!」他用力甩了甩,偷偷地尷尬地掃了後面手下一眼,還好,儘管人人面色有異,卻還沒一個膽敢公然嘲笑自己的首領。

他就手把汁水抹在維德的臉上:「把知道的全倒出來。」

「好的,好的,」維德滿臉鼻涕眼淚,結結巴巴地開始說,「那是昨天,啊不,是前天,是前天……那天中午我沒有偷到東西,還被珠寶店的人抓住,打了一頓,打傷了我的腿……」

「……」

「我媽媽,我媽媽今年六十多歲了,她是個很好的老太太,她最近一直都在餓肚子……我是說,我只是一個賊,一個在市場上小偷小摸過活的地痞,最近城裡的生意不好做,可我還有媽媽和弟弟妹妹需要照顧,求求您,發發慈悲吧。」

「絞索……」

「是,首領?」

「斃了這個語無倫次的白癡!」

「求求您,求求您!接下來,接下來馬上就說到了,馬上!昨天,是昨天,表弟魯克找到了我……他對我說,他是兄弟共濟會的人,有筆大買賣……您知道,這幾天我幾次都失敗了,家裡還有媽媽,還有……」

「說重點。聽清首領的話麼,你要是打算拖延時間耍心眼兒,我就捅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想說,我是想說,這事兒全是兄弟共濟會策劃的,魯克找到我,說有買賣,鄉里鄉親是一定要互相照顧的,所以要我也來參與……除此之外,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兄弟共濟會?」雄鷹喃喃道,「這跟狗娘養的膽小鬼巴茲有什麼關係?」

關於這個組織,他知道個大概。那還是大約在三十天之前,自己收到了請柬。原來全國的土匪強盜和小偷們打算在北部城市召開大會,說是為了大家的發展,所以要全國各地的弟兄們團結一心,促進共榮,因此成立這麼個組織,並希望自己作為王都地區的與會代表前往參加云云……

本來按道理來說,自己應該是一定要去的,只不過當自己跑到北部城市的時候,會議已經結束了。原本以為是被這幫兔崽子給涮了,現在回想起來,當然也是日期計算錯誤的緣故。

維德戰戰兢兢地回答:「呃,巴茲,啊不,我是說『狗娘養的膽小鬼巴茲』,他,他就是兄弟共濟會指派的王都地區監理人呀。」

「你說什麼?!」

看到雄鷹殺氣逼人的駭人模樣,維德的褲腿又濕了:「這,這,這是真的,真的……我聽魯克說,本來大會討論的結果,您是當仁不讓的人選……但是,但是您接到請柬後,沒一點反應。再,再說……這半年,啊不,是這段時間,您一直沒什麼響動……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認為老子退休了?」他頗有點不是滋味,「巴茲這狗頭,也就被指派成了兄弟共濟會的王都地區監理人了?」

「是的,是的,不,不是我們,是,是兄弟共濟會他們,是他們的決定。」維德積極為自己分辯,結結巴巴,聲淚俱下,「我敢拿我媽媽的白頭發起誓,我跟今天這事兒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點關係都沒有……」

「閉嘴。」雄鷹怒火中燒,「回答我,除了在那裡搶劫的幾個白癡之外,你們在這附近還有多少人?再他媽絮絮叨叨扯不相干的,老子馬上叫你跟婆娘一樣,以後都蹲著撒尿!」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維德急切地說,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們頭兒,啊不,是『狗娘養的膽小鬼巴茲』,一共就帶了一百人來。除了我們三個放哨的在這邊,還有五個裝扮成衛兵的人,等馬車過來之後,他們在西邊設卡攔路,免得有人打攪。剩下的,剩下的全在那兒了。」他雖然牙齒缺少了好幾個,但這一番話居然說得甚是流利。

雄鷹回頭望向獨眼龍,副官點了點頭:「這小子說的跟魯克一樣。」

雄鷹對維德冷冷地笑了笑,然後一掌切在這小子的脖子上,維德昏厥了。

「獨眼龍,帶上三十個弟兄,抄過去先把那五個假衛兵幹掉,然後五個人扮裝衛兵,剩下的埋伏起來。」

「放心吧,頭兒。有向我們這邊逃跑的,一個都甭想跑。」獨眼龍摸著眼罩,話題一轉,提出了疑問,「只不過這麼一來,咱們就是跟兄弟共濟會,也就是全國所有同行們對著幹了,划得來嗎?」

雄鷹用鼻孔哼出一股氣,吹開了自額頭掛下的散發:「我去他媽的!老子管他們都是哪個洞裡的老鼠?地盤兒都是打出來的,扛著一塊兄弟共濟會的招牌,就想騎在咱們弟兄頭上拉屎?老子要讓巴茲下半輩子都躺在床上做噩夢!」

他盯著圍繞著馬車的那一幕哄搶的滑稽劇,輕輕地摩挲著黑色的刀柄:「『共濟會監理人』?『半年前退休』?不知死活的東西,老虎不發威,真把老子當了病貓。」這幾個字,是惡狠狠地從牙縫兒迸出來的。

這時候,鐵箱裡面的金銀被倒在路上,撒了一地。雨水將路面沖刷得閃閃發亮,朦朧的雨霧襯托下,彷彿整條路不是石子,而是碎金子鋪成的。

「歪嘴的思想者」巴茲咒罵著,一腳踢倒了一個正忙不迭彎腰揀財物的匪徒。這一腳正中那人的脖子,他倒地的同時,喉頭軟骨發出碎裂的脆響。巴茲在瞪大雙眼的死人旁邊蹲下身子,掰開倒霉蛋的手指,將那人捏在手心裡的一枚大紅寶石戒指摘了下來,使勁兒套在自己像胡蘿蔔一樣的小指上,又往上衣口袋裡塞了三塊沉甸甸的金磚、四個碩大的銀盤,以及兩隻晶瑩剔透的翡翠酒杯,還有三五把五光十色的寶石首飾。

做完這一切,巴茲撫摸著鼓鼓囊囊的口袋,他心滿意足,長出了一口氣。

作為三十四歲的小偷之王,盜竊、走私、坐地分贓、收保護費的第一把好手,王城下流社會中的佼佼者,巴茲還是頭一次涉足這麼大的買賣。

阿爾貝托(那時候他還不叫做巴茲)從小是個有著遠大理想抱負的人物。他自幼熟讀《高盧戰記》、《布匿戰爭》、《凱撒回憶錄》一類的書籍,努力學習劍術和騎術,渴望成為亞歷山大、愷撒、查理曼大帝那樣的英雄。這就是出身下等騎士家庭的阿爾貝托·希格龍堅信不疑的理想,他也一直向著這個目標努力。

二十多歲時的阿爾貝托,雖然個頭矮小瘦弱,卻有敏捷的身手和使不完的力氣。雄心勃勃的他在十九歲時加入了軍隊,很快就受到了皇家衛戍騎士的奧托衛隊總長的注意,提拔他擔任自己的扈從。在一次戰鬥中,他殺死了十幾個敵人,拯救了被包圍的奧托。所以一個月後,小伙子被冊封為騎士,被提拔為皇家衛隊的小隊長。過了幾年,奧托衛隊總長因為戰功而晉陞為將軍,獲得了爵位和封地,他上書皇帝,推薦小伙子為自己的繼任者。於是阿爾貝托受到了帝國皇帝的接見,皇帝親自為勇士授勳,賜予寶劍和「銀獅子騎士」的榮譽稱號,讓他繼任衛隊總長。這時的阿爾貝托才二十八歲,被無數的宮廷美婦和讚譽所包圍,可謂是前程一帆風順,光明遠大。

可是隨即就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巴茲記得很清楚,那是自己擔任衛隊總長的第二十一天的早上。

那一天陽光明媚,自己帶著八名騎士在城內步行巡視,正要回宮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地痞。皇家衛戍騎士們巡邏,向來都是走在道路的中央,這已經是城內不成文的規矩,可是那個無賴也大模大樣地在路中央踱步,迎面走來,居然一點讓路的意思都沒有。更惡劣的事發生在後面,雙方剛剛對上,皇家衛戍騎士們還沒開口呢,那個混蛋居然搶先破口大罵說,好狗不擋道。阿爾貝托剛打算拔劍教訓教訓這個不懂規矩的傢伙,臉上已經吃了兩個大耳光,還沒反應過來,下部又被狠踹了一腳。

面皮青紫,兩眼上翻,口吐白沫的衛隊總長被抬了回去,躺了六個月。他被打聾了一隻耳朵,頸椎嚴重扭傷,下頜骨也碎了半邊,從此「歪嘴巴」的新綽號也取代了原先的「銀獅子阿爾貝托」;最糟糕的是,下體腫得跟臉盆差不多,雖然臥床靜養後恢復了正常大小,可是一旦興奮勃起,就會劇痛鑽心,根本無法人道。阿爾貝托找了無數的醫生,得到的結論是,從身體健康來看,應該已經完全恢復了,這種疼痛應該完全屬於精神和心理的作用。但他嘗試了無數辦法,卻始終不見好轉,總之是落下了永遠無法痊癒的心理殘疾,這輩子都與女人無望了。

被那無賴兩耳光外加臨門一腳揍掉的,不僅僅是阿爾貝托的健康,還有他的錦繡前程。皇家衛戍騎士不可能留著這麼一個醜八怪讓人指指點點,落人笑柄:僅僅擔任衛隊總長二十一天的阿爾貝托被迫早早退休,帶著二十個銀幣的遣散費和二十個銀幣的醫藥費,掃地出門。

皇室的薄情令人齒冷,而對那個流氓的刻骨仇恨,更令阿爾貝托永生難忘——當時事情發生得太倉促,他沒能及時注意到那個混蛋的長相,可是那雙眼睛,那雙帶著血紅色瞳孔的黃色眼睛,就像是刀子刻在了他的心底。

受傷之後,阿爾貝托並沒有回家鄉種田養豬,而是潛伏下來。六年過去了,「銀獅子」早已被人遺忘,而「思想者」卻名聲顯赫,如今非但成了王城黑暗世界的愷撒,更是兄弟共濟會的王都地區監理人。

亞歷山大、愷撒、查理曼大帝……昔日自己的遠大理想,竟然在意想不到的領域裡開花結果,成為了現實。巴茲冷漠地看著不遠處同夥們與韃靼人的搏鬥,撫摸著自己五官尚且完好的那半邊面孔,不無諷刺地想。

正當他感歎人生的變幻時,慘叫聲劃破夜空,又有兩個劫匪在東方人的馬刀下身首異處。

隨著大部分的烏合之眾都已沉醉在瓜分戰利品的熱烈氣氛之中,只有八個人還在與那五個韃靼人還是庫曼人進行捨生忘死的拚殺。那些人是綁架犯「灰狼」湯姆和他手下的殺手,和其他人相比,他們對戰鬥要敬業得多。

被包圍的韃靼人忽然一起發出了高低不等的吼叫聲。這吼叫無疑是某種約定的信號,在喊叫之後,其中最高大的一個人猛地從側面瘋狂地向著灰狼的手下發動衝鋒。

這種看似無謀的進攻,立即就使這個勇士身上開了七八個傷口,其中起碼有三處都是致命傷。但他呼呼的刀光也逼使八名匪徒當中的六個向後退了四五步遠,沒有遭到衝擊的剩下兩個人,分別是「灰狼」和他的副手「螃蟹」,被從隊伍中孤立出來,且突出在前。

這個空隙立即轉變為致命的打擊:其他韃靼人的四把馬刀,幾乎是同時落在了這兩個獵物身上。

四對二,瞬間局面就發生了改變。

伴隨著雪亮的刀光,污血沖天,只剩下半個腦袋的「灰狼」,連吭都沒吭一聲就砰然倒地。慘叫聲是「螃蟹」發出的,他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去,握著鐮刀的臂膀已經永遠離開了肩膀。

那名身負重創的韃靼人再也支撐不住,慢慢地坐倒在地上。

這個轉變是驚人的,喪失了頭目「灰狼」的六個人心膽俱裂,在韃靼人接下來士氣大振的反撲下紛紛向後退去。其中一個人由於極度震驚,反應稍微慢了點,沒退幾步就被對手的馬刀斬倒,在泥水和血泊中輾轉反側地哀嚎。

這急劇的變化,使沉浸在財寶中的共濟會匪徒們一時陷入了寂靜。

過了一會兒,一個粗啞的嗓門打破了寂靜:「交出馬車,你們可以走!」

喊話的是巴茲。目睹了剛才那血腥的一幕,他為這些對手的頑強感到心驚。自己的人數雖然穩佔上風,但都是些七拼八湊的烏合之眾,當中敢拚敢殺的人本來就不多,灰狼這一死,事情就變得棘手多了。即便可以解決這四個韃靼人,可是共濟會損失慘重,對自己的地位可大大不妙。

「你們都是恪盡職守的騎士,我很欽佩,非常欽佩。」巴茲的嘴巴雖然是歪的,但舌頭仍然那麼巧妙,「但你們應該認清現實,你們已經被我們團團包圍,車轅上套的馬也都已經被殺掉了,你們絕對無法帶著馬車逃命。你們的確很勇猛,竟然殺死了我們二十個人,可我們還有七十三個,你們卻只剩下了四個!不要認為還會有什麼援軍,帝國護送馬車的人,有三十五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和一百八十名精銳的士兵,可我們剛一露面,他們還沒交手就撤走了。這說明了什麼?你們仔細想一想!」

「你是說,你們跟那些帝國騎士是勾結好了的?」

剩下的四個韃靼人彼此對望了幾眼,其中一個貴族打扮的青年向前出列,冷冷地用生疏的帝國語發問。由於剛才那激烈的戰鬥,他臉色慘淡,滿身都是鮮血。由於憤怒,他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尊敬的埃米爾,汗國大斷事官帖木兒滅裡將軍,」巴茲一口就叫破了韃靼貴族的名字和官銜,「您的驍勇善戰和刀術,無論走在世界的哪裡,都是久負盛名的;我衷心希望您的智慧之劍,能夠跟您手中的馬刀一樣鋒利。」

「搶劫使節,這就意味著戰爭!」帖木兒滅裡厲聲道,他的眼睛裡彷彿有火光在閃動,「帝國打算向我也克兀魯思挑起戰爭嗎?」

「我們的確受雇於人來搶劫您的車隊,至於是不是挑起戰爭,這就不清楚了,那是上面的問題。」

「歪嘴的思想者」戲虐地指了指天空,鎮定自若地坦然承認。他從前任職於皇家衛隊,無論是腥風血雨的戰場,還是王公大臣的舞會,都見識得多了,應付這種場面綽綽有餘。

「我們只負責搶劫。現在我重複一遍,交出馬車,讓你們走!」

「可以!」帖木兒滅裡的決斷極快,一口答應,「所有值錢的財物,都在其他的馬車上,你們盡可以推走。但這一輛車上裝的,都是兩國照會的文書和其他一些信函,雖然不值錢,但卻是我職責所在。所以我必須要帶回汗國!」

「實在抱歉,斷事官閣下,我所要的,就是您一直守衛的這輛馬車。」

帖木兒滅裡似乎早就料到似的,冷笑著點了點頭:「你們果然是為了馬車裡面的東西來的。」

他走了幾步,將馬車門掩護在身後,忽然提高了嗓門:「土匪們,你們有兩個選擇。第一,殺光我們,選擇這輛沒有任何值錢物品的馬車;第二,讓我們帶著這輛馬車走,你們就可以不用再流血,卻能分得其他的馬車和這一地的金銀!」

「您沒有資格跟我提要求!」巴茲覺得自己火氣上來了,他大聲咆哮,「現在惟一有權提出要求的,是我,而不是您!」

「沒有資格提要求的是你,蠢貨,」帖木兒滅裡冷笑起來,「你的要求是我根本力不能及的。你是在逼我們拚命!」

他舉起沾血的馬刀,高聲叫道:「這輛馬車上的東西雖然不值錢,卻關係著兩國之間生死存亡的大事。搶下它,你們決不會有任何的好處;相反,不論是誰沾上它一星半點,就都得死!你們這些劫匪,我真是替你們可憐。因為你們的首領,寧願讓你們去用命換既不值錢又危險的東西,也不願意拿著已經到手的大筆金銀,讓你們回家去享福!」

巴茲的臉色變了。

他眼角掃過,緩緩包圍過去的劫匪們,紛紛放緩腳步望向自己。帖木兒滅裡將軍的言辭已經打動了每個人的心坎:這時候錢已經穩穩到手,每個人都在考慮怎麼回去享福,讓他們繼續去跟凶神惡煞一般的韃靼人拚命,任誰都是一百個不樂意。

「你既然讓我們走,那我們現在就走,但必須要帶著這輛不值錢的馬車一起走!」帖木兒滅裡高聲說,務必讓每個人都能聽到,「至於其他的車輛和這一地的財寶,你們盡可以分掉。這些財寶原本都是貴國皇帝給敝國可汗的禮物,分掉它們,即便是裡面的一顆寶石,都已經足夠讓你們每人都舒服地過上一百年好日子!」

「但如果,如果你們一定要留下這輛馬車……」他橫刀胸前,冷森森的寒光映在眼裡,使整個人都罩上了一層殺氣,「那好,咱們就來算算看,我們這四個大汗近衛軍的武士,在倒下之前究竟能拉上你們多少人陪葬!」

他低聲咆哮,真好像一頭無畏的猛虎。說到最後一句,其餘三人一起舉起馬刀,以呼嘯應合,真有縱橫沙場,一往無前的勇氣。彷彿是助威一樣,一陣山風吹過,整個山林都沙沙地響了起來。

所有的匪徒都裹足不前,面前這四個敵人明明已經滿身是傷、疲憊不堪,但看著他們,每個人的心裡似乎都吹進了一股寒風。

過了好一會兒。

「帖木兒滅裡將軍,您的口才的確出類拔萃,難怪貴國的可汗會委派您來擔任駐外大使。」

巴茲的歪嘴一撇一撇地蠕動。每當他的憤怒到達了頂峰,扭曲的半邊臉就會這樣抽搐:「弟兄們,不要受這個異教徒的蠱惑!大夥兒看到沒有,那輛馬車最大,車廂裡的財寶也一定最多。誰能第一個衝上那輛馬車,我就給他雙倍的酬——」

聲音嘎然而止,巴茲盯著馬車,眼裡充滿了驚訝的憤怒,張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攏。

一個充滿嘲弄和鄙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每個人的耳朵裡響起來:「你好啊,阿爾貝托,自打我踢碎你的卵蛋,都過去多少年了?」

帖木兒滅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聲音分明是從身後一直嚴加防範的馬車上傳出來的!

他迅速回頭,發現車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魔鬼般瀟灑的男人。眉毛高聳,鼻子又挺又直,鼻尖稍微有點鷹勾,再加上那雙只能用妖異來形容的黃眼睛,就構成了一張傲慢而又強悍的臉。他似乎並不是純種帝國人血統,濃密的黑髮自然飄逸,後頸的頭髮長得像馬鬃一樣,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匹狼。

男人仍然坐在馬車頂上,兩條長腿垂下來,自然而悠閒地擺動,肩上扛著巨大的彎刀。眾人向他注視,他翹起嘴角,厚顏無恥地笑了笑,還像國王檢閱部隊一樣,對眾人舉手致意。

一個韃靼人怒吼一聲撲了上去,企圖將這個無禮的傢伙從馬車上揪下來,但還沒有跨出兩步,被斷事官大人一把拉住。

帖木兒滅裡對部下搖了搖頭,心跳加劇,冷汗從額頭上一顆顆泌出來。

一個久經沙場的武士,總會磨練出野獸般的直覺,當敵人的馬刀迎面揮砍過來的時候,根本不需要經過大腦,身體就會自動閃開。自己剛才伸手制止冒失的忙哥撒兒,也是同樣的緣故,完全是純直覺的反應。

自己是不會看錯的,帖木兒滅裡對自己說。就在忙哥撒兒撲上去的那一瞬間,這個男人雖然臉上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但從那雙黃眼睛裡迸射出的殺氣,竟比真正的刀鋒還要犀利!

「你跟他們並不是一夥的,」斷事官仰著臉對坐在馬車上的男人說,「你是誰?打算幹什麼?」

男人歪著頭,饒有趣味地看著帖木兒滅裡。他還沒有回答,遠處有一個巴茲的同夥已經認出了他,大聲喊叫起來:「黑山的雄鷹!那傢伙竟然是黑山的雄鷹!」

黑山的雄鷹,這個名字已經成了一種傳說,一種象徵,象徵全帝國最膽大包天、最凶殘無恥的悍匪。

雄鷹滿意地看著巴茲的同夥們驚慌失措的醜態,對自己名字的震懾力感到滿意。

「黑山的雄鷹……是黑山的雄鷹!他是黑山的雄鷹!」

「他不是死了嗎?」

「他不是退休了……」

話音未落,那個說退休的人的肚子上已經挨了重重一腳,人旋轉著飛了出去。

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巴茲握緊了口袋裡的金磚,冷汗不住地冒出來。

沒有看清!這狗東西怎樣跳下馬車,怎樣踢飛那個蟊賊,又是怎樣跳上馬車……這一連串的動作,自己竟然沒能看清!

整整五年零九個月,自己每天無時無刻不想,要報仇,報仇,報仇!此時此刻,終於見到這個可恨無比的大仇人,可是當見到他的那一刻,心頭卻只有令人麻痺的恐懼。

巴茲全身哆嗦著冷靜下來,冷靜之極。

這狗東西不可能狂妄到認為自己一個人就能把這麼多人收拾。他謹慎地掃視四周,然後就發現了一個很要命的事實,自己的人很可能已經陷入了雄鷹黨徒的重重包圍之中。

雄鷹站在馬車頂上,突然發出獅子一樣的咆哮,好像大地都為之顫抖。

他的吼聲驚動了遠處的王城,原本稀稀拉拉的燈火,一下子變得密集而又明亮。

匪徒裡膽小一點的早嚇得一鬆手,武器掉在了腳邊。其他人面面相覷,雖然一個個滿臉都是慌亂和貪婪——他們不打算放棄,顯然為了口袋裡的珠寶,要頑抗到底了。

蠢貨,都是些蠢貨!巴茲暗暗罵道。這群豬頭,光知道錢,還沒發現周圍已經都佈滿了雄鷹的人嗎?現在想要全身而退,只有讓這幫無知的白癡主動放下珠寶,表示歉意。可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金銀珠寶已經把這些烏合之眾的最後一點兒理智打消了。

等那個狗東西召集出了人馬,就一切都完了。地盤,在強盜的世界裡是需要用性命和鮮血捍衛的,就憑「殺一儆百」四個字,自己也是死定了的。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有那麼多的恩怨。

他喘著氣,緩緩旁邊退去,突然以與短粗身材截然不同的靈敏,轉身丟下同夥逃之夭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黑山的雄鷹,咱們走著瞧!我巴茲若不把你推到地獄裡去,誓不為人!

「沒卵子的傢伙。」雄鷹目送巴茲遠去,喃喃地說,「跑吧,蠢貨,你倒是個識時務的。」

他不無惡毒地笑著,撮嘴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緊接著,從四面八方的幽暗樹林裡都傳出哨子聲。

轉眼間形勢就大不一樣了,在被兩倍於自己的對手包圍並用武器比著的時候,共濟會匪徒們乖乖地繳了械。他們被迫坐成一個圓圈,馬車也被黑山強盜們四面團團包圍,雄鷹控制了局面。

「你就是黑山的雄鷹?」帖木兒滅裡深深呼吸,不去看周圍的人群,仰頭對雄鷹道,「我儘管在偏遠之地,也久仰你的威名。尤其是黃金馬車那件事,說來你對汗國是有功勞的。如果投奔我們的兀魯思,可汗必定會重用你,無論是做波雅爾、還是做萬夫長,都不是什麼難事。」

他注意到,黑山強盜們寂靜無聲地包圍著馬車和俘虜,卻沒人去看那些金銀珠寶一眼,首領對他們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可想而知。自己若想重施故伎,只怕不會有任何作用。

「真是有意思,招攬我,這還是頭一回,」雄鷹微微低下頭,看著帖木兒滅裡,抬起一邊的嘴角,「你的眼光真不錯,可惜打錯了算盤。請你記住,這世上最有前途的就是強盜。老爺我早就下定決心,獻身祖國偉大的強盜事業了。」

他收斂了笑容:「你知道我,可老爺我很無知,不知道你是那根蔥。丟下武器,滾蛋。」言下之意,竟已經把馬車看成了自己的東西。

忙哥撒兒大吼一聲,向馬車頂上衝去,帖木兒滅裡吸了口氣,這回沒有再拉他——這一戰已無法避免了。

轉眼之間,分成兩截的忙哥撒兒就從車上滾了下來。一截是腦袋和右肩膀,另一截是左肩和身體。這個忠勇的韃靼人到死,手裡還緊緊地握著馬刀。

「一個勇士,」彎刀回到鞘裡,扛回肩膀,雄鷹無不惋惜地歎了口氣,可是黃眼睛裡卻滿是好鬥的戰意,「還要繼續嗎?」

見有人向首領挑戰,周圍的黑山強盜一點兒都不緊張,只是嚴密地守衛著圈子,不讓韃靼人趁機突圍。

帖木兒滅裡阻止其他怒火中燒的手下向雄鷹撲過去。

「好刀法,我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雄鷹的雙肩,「不過職責所在,不得不以死相抗。我要向你挑戰,單打獨鬥。你願意接受嗎?」

「上來吧。」雄鷹點了點頭,對這人的鎮定不由增添了幾分好感。

帖木兒滅裡從身畔的革囊裡抽出一塊皮子,將馬刀仔細地擦了擦,直到上面再看不到一點血跡,從背後又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馬刀。

「咱們打個賭怎麼樣?」他仰頭向雄鷹,「如果你勝,我無話可說。如果我僥倖擊敗了你,其他的金銀都是你的,我只想要這輛馬車。」

「哦?」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黃眼睛瞇了起來,「你這樣的男子漢,少見。老爺我這回就不佔你便宜,賭注就是全部的馬車和財寶,誰贏了,誰就都拿走。」

「痛快!」帖木兒滅裡咧嘴一笑,眼睛驟然冷如冰雪,「我來了!」

他沒有學忙哥撒兒直接向車頂硬衝,敵人用那麼大一把彎刀,自己以下攻上,實在太不利了。帖木兒滅裡陡然跳起,雙腳在身旁一個韃靼人的肩頭一點,藉著這股力如炮彈一般高高跳起,形成居高臨下之勢,狠狠地向盤踞車頂的雄鷹撲擊。

兩柄馬刀彷彿兩條交錯的閃電,劃過濛濛細雨的夜空,剎那間刺到雄鷹的臉上。

映著閃閃的寒光,雄鷹的黃眼睛彷彿都變成了慘白色。

下一個瞬間,大彎刀的刀鞘高高拋起,筆直地向上飛起數十英尺,這才開始下落。

刀鋒碰撞,摩擦出劇烈的火花。

「嚓」刀鞘落下,不偏不倚,正套住大彎刀的刀刃。彎刀再度回到了雄鷹的肩膀。

帖木兒滅裡覺得嗓子發乾,兩隻手裡的馬刀彷彿重逾千斤。他再也支持不住,雙刀撒手,慢慢地跪了下來。雄鷹站在韃靼人對面,一時半會兒也沒說話,一道鮮血從強盜首領的額頭流下,直掛在嘴邊。他的肩膀也有血跡滲出。

「咱們都受了傷,平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的血,懶洋洋地道,「財寶或馬車,你挑選一樣帶走好了。」

雨越下越大了,車頂上的血泊也越來越擴大,帖木兒滅裡的雙手雙腿,總共受了四處刀傷。

「為什麼?」他喘息了半天,才開口,「我的刀雖然擦中了你,但並沒有構成多大威脅。反而是你……剛才那一刀明明可以斬下我的頭,卻轉去削我的胳膊。為什麼?」

「老子心血來潮,你有意見嗎?」黃眼睛不無欣賞地盯著面前倔強的對手,「如果你想走,就帶著你部下的屍體和這輛馬車,一塊兒走。」

目送著韃靼人趕著馬車消失在雨霧裡,雄鷹遺憾地歎了口氣。

那個韃靼人,陷入逆境仍然鎮定自若,還向自己挑戰,戰術和雙刀的運用都極為巧妙,可比小古德林那樣的蹩腳貨強多了。這是一個值得記住名字的人,自己應該問問他的名字的。

「老大,咱們怎麼處置這些傢伙?」絞索湊過來,手向那些共濟會的俘虜一比劃。

「把他們的衣服都剝光,」雄鷹賊賊地笑起來,「這幫鳥人口袋裡肯定有貨,還有,細小的珠寶可以藏在嘴巴裡和屁股裡,給老子用火鉗子杵進去,仔細地掏!」最後一句話是用高聲喊的,讓本來就在簌簌發抖的俘虜們愈加膽戰心驚。

他一轉頭,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宛如好客的主人見到了貴賓一樣:「啊呀,這不是巴茲老兄嗎?歡迎你回來呀。」

打算逃回王城的巴茲在路上被獨眼龍等人堵了個正著,此時正被五花大綁地押了回來。

此時此刻,在捆得跟頭豬似的巴茲眼裡,雄鷹的笑容真是令人討厭極了:「咱們好歹也那麼多年沒見了,你身體好啊?」

「黑山的雄鷹,」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巴茲強作鎮定,不讓這剋星看見自己眼裡的仇恨,「越界搶劫是我的錯,沒有和地主打招呼,是我的錯,請您展現寬容的胸懷,給予弟兄們一條生路……」

他話沒說完,雄鷹的大拳頭就錘上了他的胖臉,牙齒跟爆玉米花似的不斷從歪嘴裡跳出來。

「至於共濟會那件事……」巴茲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他覺得自己的臉正腫在起來,好容易才能再度開口,「至於共濟會那件事,他們召開大會請你,可你沒有去參加,那卻不能怪我……」

話沒說完,他被雄鷹單手拎起來,用力摜在地上。摔倒的地方正巧有塊尖石頭,正磕在巴茲兩腿之間某個要命的位置上。一時間他口吐白沫,蜷縮在地。

「你搞錯了,老朋友,」雄鷹皮笑肉不笑,一腳踩在他的兩腿之間,用力地碾動,使受害人翻著白眼暈了過去,然後又讓絞索用耳光把他扇醒,「老爺我揍你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見了這張歪嘴的臉就想吐,下意識反應,沒別的意思。」

他湊到巴茲的耳邊,非常有禮貌地輕輕說:「所以您看,為了咱倆的身體健康,我衷心建議您以後離黑山遠遠的,您覺得怎麼樣?」

第三章 獵鷹計劃

帶祖母綠戒指的手,輕輕地在油膩骯髒的桌面上敲打著。

「包括你在內,一百個光著屁股的大男人,在王城的大街上雙手反綁著裸奔,被皇家衛兵以妨礙市容的罪名關押……」

平靜的聲音裡壓抑著惱怒和失望。

「阿爾貝托·希格龍,你在出發前跟我說什麼來著?以兄弟共濟會的總管身份拍著胸脯立下的保證,到哪兒去了?」

被匿名保釋出來的巴茲只有默默地低頭,一言不發。他的頭上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隱約可見紗布下面的青紫。

「那個黑山的雄鷹,他不是已經消失了嗎?」手的主人站起身來,煩躁地來回來去地走著,「這下倒好,那東西最終還是落到韃靼人的手裡了!」

「請允許我插嘴,主教閣下……」巴茲囁嚅說。

隨著一聲怒吼,帶祖母綠戒指的手猛地一抬,遙遙向巴茲一指。共濟會總管的身體陡然喪失了重力,他不受控制地飛起來,向後重重地撞到牆壁上,四肢狂亂地憑空划動。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但雙腳就是無法著地,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卡住他的脖子,將他提在半空。

帶祖母綠戒指的手垂了下來,巴茲落到了地上。

「卑賤的奴才,不要在這兒隨便地稱呼我的頭銜。下一次再犯這種錯誤,我會殺了你。」

「是,是的,閣下……」巴茲咳嗽著,「事實上,我想要告訴您的是,那東西沒有被韃靼人帶走。」

「嗯?」

「當時我從正面吸引了韃靼人的注意力,讓一個小偷從後面繞了過去,把那東西偷了出來。」

「是這樣?」主人的聲音變得無比熱切,「那東西,那東西現在在哪兒?幹得漂亮,阿爾貝托·希格龍,你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

「被……萬惡的黑山匪首雄鷹搜走了,」巴茲的語氣很沮喪,只是由於被打成了腫豬頭,誰也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我的人把那東西塞在了屁股裡,被那些該死的黑山強盜們用火鉗子掏走了。可憐的桑蒂尼,那孩子現在只能趴著,每到大便的時候哭叫得像只叫春的貓——」

「這麼說,」主人急切地打斷了他,「那東西現在到了那個雄鷹的手裡?」

「是的,閣下。」巴茲按捺住狂喜的心情,恨聲說,「就在雄鷹手裡,」

主人匆匆地站了起來。

「阿爾貝托,還不算失敗,這回你至少成功了一半兒。那麼下一步,就是把那東西從那該死的強盜手裡拿回來!」

「我發誓,我會做到的,連帶那混蛋的腸子和睪丸,一齊拿回來,」巴茲咬牙切齒,任誰都能聽出他的濃濃恨意,「可是,閣下,我人手不足。這回那狗雜種弄得我聲望大跌,一些團體,譬如那些城南幫派都不再聽從我的命令了。不僅如此,兩年前他劫持黃金的時候,就連皇家衛隊集體出動,也沒能拿他怎麼樣。這可是個極難對付的滑頭。」

「原來如此,」主人沉思著,「那個強盜似乎很棘手,光憑你們那些烏合之眾是起不到作用的……」

「小人有一點淺見,」巴茲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把自己充滿狠毒和喜悅的眼睛隱蔽起來,「襲擊外交使節,這是大罪,不如把這事兒都推到雄鷹的身上……大人您可向皇帝陛下提議,以帝國軍隊大舉出動,動員上三萬人,就可以把黑山蕩平,把雄鷹的人頭送到韃靼去,這樣也好向韃靼人有個交代。」

「不行!」主人煩躁地來回來去地踱步,「一旦要調集帝國軍隊,就必須向諸侯們徵兵。那樣,我就難以控制局面了,那樣東西如果落在至尊大皇帝的手裡怎麼辦?決不能大張旗鼓地拿人,更不能讓皇帝的人介入。」

「小人還有一個主意,」巴茲眼珠轉了轉,「只要殺死雄鷹就夠了。我們不妨聘請具備豐富經驗、本領高超的劍客,組成一個『獵鷹隊』,專門負責獵殺這只該死的雄鷹……」

「找劍客獵殺那土匪?」主人停下腳步,「這倒是個好主意……經驗豐富、本領高超的劍客……」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最佳人選。

※※※

陳舊的閣樓。

身穿軍服的老人伸出細瘦的手,從堆積如山的雜物中取出了一柄劍。紅色的劍鞘上滿是塵土,他輕輕地吹了口氣,仔細地擦拭劍柄,然後將它小心翼翼地掛在腰上,轉身走了下去。

在他整齊莊嚴的軍服上,佩戴的勳章之多,密密麻麻,足以像胸甲一樣庇護住前胸要害。

「老爺,又有挑戰的劍手登門……」管家迎了上來,他的年紀並不比老人小多少。

「趕走他們。」老人無所謂地說。

他越過管家,來到一扇大鏡子面前整理自己的衣領和袖口。通過鏡子,可以看到自己的頭髮和鬍鬚雪白,臉上的皺紋多得就像是老樹的年輪。

管家的眉頭皺在一起:「我試圖將他們勸走,但是他們不聽……他們還,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是關於,關於萊恩少爺的……」

手的動作停止了。

「他們,是用我的兒子做話柄,來羞辱我麼?」聲音依舊平靜,但是那雙冰藍的老眼裡,卻閃動著怒氣的火花。

管家沒有說話,老人用力拉松領頭,轉身大步向客廳走去。

當老人顯身在客廳,吵吵嚷嚷的聲音一下子都沒了。

「各位登門造訪,我不勝榮幸。」他掃視客廳,十幾人或坐或站,他們都配著劍,「我的兒子,無論你們剛才說了他什麼,他都已經死了,請不要打擾死者的安寧,我也不想和你們計較。現在,都從我的家裡出去。」

「古德林先生,」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站起身來,走到老人的面前,「這幾年,您的兒子萊恩·古德林,作為帝國第一劍手,名聲響徹了半邊天,但他的死,充分證實了他的名不副實。古德林流派沒落了,我們此次,就是專程來求證這一點的。」

「沒落?」老古德林抬起頭,面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人,「請原諒,我記得你的臉。你就是在御前比賽的時候,被我兒子打敗的史萊。你有什麼資格,到我的家裡來大放厥詞?」

「就憑這個,」史萊驕傲地拍了拍佩劍,「我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劍士。而您的兒子,是一個軟弱的同性戀。是一個被人拐走了老婆之後,又在比劍中窩囊地死去的廢物!」

「沒錯兒!你們古德林家威風了這麼久,也該到頭了!」

「識時務一點兒吧,把國王賞賜的『劍法第一』的勳章交出來!」

眾人彷彿一下子受了鼓舞,七嘴八舌地說著。

老傢伙沒有搭理其他人,只是冷冷地看著史萊。他滿頭銀絲,臉膛紅潤,表情因為克制的憤怒,變得異常的可怕。

「你們專程到這裡來,就是打算光用舌頭來證明古德林家的沒落麼?」

他再度開口,聲音變得怪怪的,一個勁兒在喉嚨裡打轉兒,就像一頭飢餓的獅子,突然看見了奔跑的羚羊。

史萊心裡一緊,頭皮發麻,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舌頭粘在了上顎上,一個字也沒法講,冷汗不停地落下來。這老傢伙根本沒有拔劍,可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已經刺激得自己全身雞皮疙瘩一顆一顆地立著,彷彿出鞘的利劍就比在喉嚨上,冰冷的鋼刃輕輕地貼在皮膚上。他被老傢伙的殺氣逼得退了一步,可隨後就發現,自己退一步的同時,老傢伙前進了一步。他再退,老傢伙就再前進。史萊嚇得滿頭冷汗,等到再退的時候,後背重重地撞到了牆。老傢伙仍然站在距離自己一劍的距離。

冷汗濕透了史萊的後背。

他雖然在上回的御前比賽敗給了小古德林,可彼此激烈地拚鬥相持了很長時間,可是面對這個老傢伙……自己活像是一隻捆紮綁好後待宰的雞。

老傢伙冷冷地盯著他,直到史萊覺得自己的精神幾乎要崩潰,才緩緩開口。

「離開我的家,立刻,先生們,」平淡蒼老的聲音裡蘊含著無窮的憤怒和殺機,「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這些人這張臉,永遠不要……否則我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拔劍屠殺你們。」

挑戰者們眨眼間就消失了,做鳥獸散。

老古德林歎了口氣,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五十年了,從自己二十歲開始,仗劍行遍帝國,縱橫不倒,從未一敗,為古德林家贏得了「人間無敵之劍」的名譽,此後在十年前被聘為皇家劍術教習,為國家培育了上百個優秀的將軍,可是今天……

老古德林閉著眼睛,按住胸口,臉色變得鐵青。

管家擔憂地跑過來,為老主人端來了藥水,老古德林顫抖著接過來一口喝光。

他的呼吸平穩下來,喘了幾口氣,輕輕對管家道:「你,聽清楚了?今天早上,主教大人通知萊恩的死訊時,是怎麼說的?那個兇手的名字,的確是叫做雄鷹?」

管家點了點頭。他驚異地發現,老主人的眼裡,正迸發出無比銳利的殺氣。

第四章 圖書館變形記

外面大廳喧鬧之極,強盜們歡慶勝利的狂呼亂叫之聲就像海潮一樣。整整半年的不開張時期終於過去了,這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火光跳躍,將書房裡的一切都拉出長長的影子。女人縱情的呻吟和嗚咽在房間裡迴盪。一雙玉足從山一樣的皮毛堆裡悄悄伸出來,鮮紅的指甲將它襯托得分外潔白,隨著聲音在不住地拔高,美麗的腳趾也跟著併攏,用力地併攏,然後在盡情地高亢喊叫之後,猛地放鬆舒展。

激情過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只剩下火盆的辟剝之聲,和低低的喘息聲。

「真是……太美好了……」

珍妮閉著眼睛,倦惰地伏在男人寬闊的胸膛上,喃喃地說。這種感覺對小古德林夫人來說,總是像頭一次那麼新奇。她簡直不能想像,自己過去的幾年,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啪!」雄鷹用力地拍了下她雪白的臀部。

「寶貝兒,我倒不認為男人喜歡小伙子就一定是罪過,但既然你老公喜歡男人,就不該跟你結婚。」

小古德林夫人沒有回應,只是淒然地笑著,環住男人粗壯的脖頸,獻上柔軟多汁的唇。

「寶貝兒,以後你有啥打算?」

「我……我也不知道……」小古德林夫人費力地翻了個身,仰望屋頂,將旁邊的熊皮拖過來,把自己和男人一塊兒裹住,「我的娘家是帝國西部的維加內特家族,我敗壞了門風,他們……肯定不會希望我回去……可是我只想離開王都,遠遠離開古德林家。」

雄鷹懶洋洋地擦拭女人眼角的淚水:「寶貝兒,你現在比小鳥兒還自由,想幹嘛就幹嘛。要不,跟我一塊兒做個快樂的不法之徒?」

珍妮茫然搖了搖頭。

做個強盜?前天她還是小古德林夫人,昨天就變成了囚徒,而今天就要當不法之徒了?她是很喜歡做浪漫的夢,但在現實中,這種急速的跳躍讓她一時沒法接受。

「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土匪,你……你的確跟我想像中的大不一樣。可是,抱歉,我需要再想想。」

她輕輕撫摩雄鷹的胸膛。

「這到底是?」

雄鷹的胸膛上總掛著一個粗大的銀項鏈,項鏈墜是一個倒吊的銀骷髏。此時骷髏的左眼新鑲嵌了一個水藍色的晶體。珍妮伸手去觸摸,一股冰涼的感覺傳遞到指尖上。突然,它光芒大盛,呈現出一種奇妙的流光溢彩,一會兒變成淺藍,一會兒變成墨藍,把兩個人和石室都被染得藍汪汪的。

「甭管它了,」雄鷹懶懶地說,「這是上回的繳獲物。我拿去給老羅爾看過,那老鬼,跟珠寶打了一輩子教導,居然都認不出這是什麼東西。老爺我就順手把它鑲在這項鏈上了,咋樣,還合適吧?」

珍妮把它拿到眼皮底下,細心地看著。

「真是奇怪……不是鑽石,也不是藍寶石,更不是水晶……它決不是天然物,絕對不是。但所有人造寶石,都沒有這種晶體結構的。說不定,跟古代德魯依或者煉金術有關係,這可能是某種魔法製品。」

黃玉眼睛裡充滿了驚奇。

「天哪,天哪,寶貝兒,你居然比老羅爾知道的還多?」

珍妮驕傲地皺了皺俏皮的鼻子。

「我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是賞玩和鑒別珠寶的。」

「可你說煉金術,你怎麼知道的?」

「我的父親對這個很入迷,況且,」小古德林夫人悠悠地歎了口氣,「一個無聊的女人是什麼都有可能關注的,古德林家的藏書同樣也很豐富。」

雄鷹笑了。

「我越來越想讓你入伙了,鑒別珠寶,還有德魯依和煉金術的知識……寶貝兒,你真是個妙人兒。」

珍妮睜大雙眼,還來不及抗議,雄鷹已經翻過身,將她壓在了身子下面。

皮毛堆又開始滾滾地蠕動起來,在激情之中,她迷迷糊糊地聽到男人邪惡的聲音。

「親愛的,答應我,跟我一塊兒做個強盜吧,寶貝兒。」

「是的,是的,」她也迷迷糊糊地聽到自己的回答,「我,我願意,我願意……啊~~!」

在又一次長時間的激情迸發之後,他們赤裸著身體互相依偎在毛皮堆裡,珍妮把自己記憶裡關於煉金術的事一點點講給雄鷹聽。

三十年前,十九名德魯依教徒遭到了審判,他們被控訴以吃嬰兒、借助和山羊性交來取悅魔鬼以及其他二百三十多條彌天惡行的罪名,被審判所判處火刑。從此,古老的德魯依教徒們被正教徒們斥之為邪惡的東西、魔鬼的崇拜者,就此遭到屠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遺留下來的,只有圖書館裡的少量記載,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正教徒們以此為導火線,掀起了全帝國對異教徒的審判和鎮壓。跟德魯依遭到同樣下場的,是那些煉金術士,他們的罪名是企圖模仿上帝創造萬物,被判處的同樣也是火刑。

有些德魯依和煉金術士的漏網之魚,逃到了東邊韃靼汗國的境內。他們以法力和知識很快就得到了可汗的賞識,從此把持了韃靼汗國的主要國政,這也是帝國和汗國長久對立戰爭的一個原因。

「這麼說,這東西出現在韃靼人的車上一點兒都不奇怪。」

聽完珍妮對那段血腥歷史的說明,雄鷹用手掌把銀骷髏一上一下地拋起接住。

「這裡面搞不好有啥奇妙的法術呢。」他突發奇想:「明天,大爺去把皇家圖書館搶了,裡面要啥書有啥書。寶貝兒,你好好查查,看看這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用不著這麼大動干戈吧?」新加入匪幫的小古德林遺孀嚇了一跳,支起無限美好的上半身,「這東西,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沒有,」強盜首領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不過這票買賣做完了,小伙子們也都需要去南方度假,好好玩一玩。咱們暫時沒啥事兒,閒著也是閒著麼。寶貝兒,人生總是無聊的,所以必須要學會自己找點兒樂子才行。」

「你所謂的找樂子,就是去搶劫皇家圖書館?」珍妮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你真會開玩笑,守衛皇家圖書館的人可不是普通的衛兵,他們都是教廷的精英,聖劍騎士團的武裝修士!」

她住了嘴,此時雄鷹黃玉的眼睛裡,血紅的瞳孔微微放大,正散發出無比興奮的光。

這個男人是在說真的!珍妮一陣害怕。她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會到這裡來,小古德林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同一個原因——這個男人在窮極無聊的時候,總能為了找樂子幹出難以想像的事。

於是在第二天,雄鷹帶著珍妮一大早就又偷偷摸進了王城。

哥特式建築的帝國皇家圖書館坐落在王城皇宮旁邊的綠色花園裡,光前院就有大約一千五百英畝。整棟建築呈現凝重的鐵灰色,高大的鐘樓,彩色的玻璃窗,尖尖的屋頂,儘管是從滿是喧鬧聲和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的外城市場也能一眼看到。

雄鷹站在市場的一角,手裡抱著一袋蘋果,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神聖的知識殿堂。他頭上罩著撒拉遜女人和突厥女人特有的厚面紗,把腦袋裹得嚴嚴實實的。身穿一件桃花紅的長袍,胸部兩團豐滿高聳的突起一看就讓人聯想起哺乳的孕婦——那是長袍下的雙截鏈錘造成的假象,鐵鏈耷在脖子上,兩個拳頭大小的錘頭正巧懸在胸部,造成的視覺效果很有欺騙性。

「你真決定要執行那瘋狂的計劃?」

旁邊的珍妮緊張地問。她扮裝成了採購小飾品的青年農婦,只是自打得到雨露滋潤,女人全身散發出驚人的美麗和活力,儘管穿著農婦的衣服,可那股雍容華貴的派頭和風情萬種的氣質是遮掩不住的,活像個喬裝出遊的貴夫人。吸引了不少路人讚歎的目光。

「不忙,先在城裡逛上兩個小時,提前把飯吃了,該拉的拉,該撒的撒,把咱們自己收拾利索。等到十二點半,那時候修士們差不多吃完了午餐,咱們再干。」

修士的生活習慣與常人不同,他們維持著嚴格的清規戒律,早上兩點半就要進入起床,教堂誦經,干各種雜務……一直到中午十一點半,在整整空腹活動了九個小時之後,午餐才是他們一天內真正的主餐。人在大量進食之後會感到睏倦,也不好做劇烈的活動。那才是雄鷹等待的時機。

拉著珍妮剛要走開,旁邊的人影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膽大包天的劫匪瞇起了黃眼睛,透過面紗注視著不遠處的兩名修士:他們穿著帶頭套的褐色長斗篷,正在比劃著手勢和水果攤的女攤主討價還價……

大鐘連敲響了十二聲,幾乎所有的修士都前往餐廳用餐,整個兒皇家圖書館一片寂靜。凡事都有例外,空無一人的園林裡,一高一矮兩個穿著褐色長斗篷的修士低著頭緩緩走在鵝卵石鋪砌的小道上。這條小道從院子的大鐵門開始,穿越茂密的綠色園林,筆直通向圖書館的主樓。

「那兩個可憐的修士,不會有生命危險嗎?」進入空無一人的皇家圖書館一樓大廳,矮個兒憂心忡忡地低聲說。

「儘管放心,後腦那一下,保證他們大腦缺氧變白癡,醒了之後連一加一都不知道等於幾。」

高個兒左顧右盼,對自己的手藝滿懷信心。

「我不是想問你這個……」

話說到一半,就已經被打斷了:「看,我們到了,煉金術館藏書室。」

「《煉金術歷史》、《邪教和煉金術》、《上帝的禁忌》……」雄鷹將書丟得到處都是,忍無可忍地大聲咆哮,「見鬼!這間樓層裡幾百個書架,全他媽是關於煉金術的破書!這要翻到哪輩子去?」

珍妮翻了他一眼:「有點兒耐心好不好?」

她從書架上抽了一本紅皮的《煉成的奧秘》,翻閱了幾頁,將它又放回了遠處。

「似乎的確很難找……」她咬著嘴唇,「自從宗教審判延伸到了煉金術士,幾乎所有有價值的煉金術書籍都已經被銷毀了,這些都是一些批判煉金術的宗教冊子,和大而化之介紹煉金術歷史的書。」

「這麼說,找不到了?」雄鷹的口氣裡無比失望。

「恐怕是這樣。」珍妮心裡多多少少有種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趁沒人發現,咱們還是快點兒離開吧。」

「開什麼玩笑?堂堂的皇家圖書館,難道就只是用來存放這些三流的垃圾嗎?」他不滿地嘟囔著,突然眼睛一亮,「對了,還有那些聖劍騎士團的人,起碼可以讓老子消遣消遣再走。」

「主呀,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聽出他的躍躍欲試,她嚇了一跳,「偷書還是打架?」

「當然是碰到啥是啥,」他渾不在意地笑,「大不了一鍋燴了他們,然後放火燒掉這該死的圖書館,把罪責推在那些不遵守灶火管理條例的廚子身上。」

「……天哪,我真受不了你……等等,我想起來了。在圖書館的六層,專門存放最珍貴的館藏書籍,只有國王和大主教才有進入閱讀的資格,而且即便是他們,也不能將書帶走。」

「很好,」雄鷹吹了聲口哨,「我們這就去六樓。」

「你說什麼?你瘋了?!」

珍妮簡直不能想像這個男人的腦結構,但看著他泰然自若的側臉,又不由被他與生俱來的強大自信所感染。

儘管如此,她還是有些擔憂:「那裡日夜都有聖劍騎士團的精銳把守,我們只有一個人,他們卻有上百個呢。」

話音未落,嘈雜的聲音已經在外面響起,似乎有很多人正向這裡跑來。

墨水的香氣充斥著整個書房,帶著祖母綠戒指的枯瘦的手,一面輕輕地翻閱著寬大的書籍,一面飛速地抄寫著什麼。

門輕輕地敲了三聲,一個黑衣修士走了進來,跪倒在他的身前,低頭親吻他華麗長袍上神聖的十字徽章。

「海德修士,願主與你同在。有什麼事麼?」

「尊敬的戈培爾大主教大人,願主的光榮庇護國王和教會。有件很重大的事,似乎剛剛有人潛入了這裡。」

「什麼?」

「事情緊急,我長話短說,主教大人。皇家衛隊的人在外城的陰溝裡找到了肖恩修士和內科修士。他們被人打昏後剝掉了修士袍。我們救醒了他們,但是兩個人的腦袋似乎出了問題,除了流口水什麼也不會了。而門衛卻說看到了他們兩人在半個小時前回到了圖書館裡。」

「原來是這樣,對全館進行警戒了麼?」

「是的,所有的聖劍騎士都以最快的速度用餐完畢,已經封鎖了全館,正在逐個藏書室進行搜查。為了您的安全,我建議您立刻離開閱覽室。」

「知道了,出去吧。」

海德修士站起身,剛打算轉身走出去,無意中卻看到了主教正在閱讀的書籍和他正在抄寫的羊皮紙。

「大人,」他驚恐萬狀,在胸前畫著十字架,「您在閱讀這種禁書!而且還抄寫這些信奉邪神的儀軌!」

戈培爾大主教抬起帶著祖母綠戒指的手,摘下了眼鏡,輕輕地擦拭。

「海德修士,你不能理解主的意願,是理所應當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研究和驗證主的正義和合理性。這些是為了寫新的論文,而摘抄的資料。」

「原來是這樣,」海德修士憂心忡忡,「大人,可我仍然要說,這些邪惡的知識是魔鬼對世人的愚弄,我們已經成功將它們封印,您這樣做,無異是將它們重新發掘出來……」

話沒說完,他的喉嚨裡咯咯作響,吃驚地看著戈培爾大主教將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劍從自己的腹部拔了出來。

「海德修士,作為馬爾柯夫伯爵的次子,你的虔誠無可挑剔,」道貌岸然的兇手摀住了他的嘴巴,輕輕地將他放倒在地,蒼老的眼睛裡滿是憐憫的光,「可是有些東西,你看到了,這本身就是原罪。慢慢地睡去吧,在主的懷抱之中。」

鮮血泉水一般從傷口湧出,染紅了名貴的土耳其地毯。

主教大人迅速將寬大的牛皮書貼上封條,放回了白胡桃木的書架。

他展開自己剛才抄寫的羊皮紙,伸手指向屍體,低聲念誦:「汝從泥土中來,食血和肉……」

室內的氣溫陡然下降。地面開始變形,有的地方隆起,有的地方凹陷,就這樣不斷變化,向空中延伸出無數的觸手。

地毯上的鮮血亮起了藍光。

「以自然之名,歸於永恆之境……」

亮著藍光的血水迅速向死人倒流回去。海德修士的身軀就像一隻氣球似的膨脹起來,身上的長袍逐漸撐裂脹碎。大異尋常的肉體暴露在空氣中,紫色的皮膚,結實的肌肉,蠻牛的蹄子,寬大的雙翼,細長的尾巴,還有劍一般的牙齒。這完全是一隻大惡魔的形狀。

「……以你的雙腿,站起來吧!」

伴隨著大主教顫顫巍巍的頌唱,海德修士發出一聲低聲的吼叫,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只是從他的脖頸以下再也不能算是人類了。曾經是海德的惡魔緩緩睜開了翡翠一樣的眼睛,裡面完全看不到有理智和思維的存在。

戈培爾大主教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伸手過去輕輕撫摸怪物強壯的身軀。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長出了一口氣。成功了,成功了!自己終於破解了這個法術的奧秘!

他頭暈眼花,艱難地呼吸著,彷彿一下老了數十年——這法術所消耗的能量是驚人的。

接下來——

「我的,我的忠僕,做我的牙齒和指甲,變成我的雙眼吧……去找到,那兩個潛入圖書館的人,痛飲他們的鮮血……」

他艱難地繼續念誦咒語,這是剛剛從文獻中找到並抄錄的秘術的最後一步。戈培爾大主教滿懷激動地堅信,自己即將擁有一個無比強大而又惟命是從的惡魔侍衛。然而咒語剛剛念完,他突然感到全身上下,無處不傳來劇痛,那是一種靈魂被生生拉離肉體的疼痛!

主教發出的慘叫,很快就變成了惡魔狂怒的吼聲。

「就在前面,快追,快追!」

「他在三樓,他跑上了三樓!」

「不要跑!看我……啊——!」

搶在前面的一名修士剛剛衝上樓梯,隨後就在轉彎處遭到了伏擊。雄鷹躲在這裡,出其不意一腳踢中了他的胃,劇烈的疼痛和噁心迫使這名修士跪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額頭冷汗直冒,吐出大量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喪失了戰鬥力。沒等這可憐的人站起身,雄鷹的第二腳已準確地踹在他的下巴上,於是滿口鮮血和污穢的修士仰面朝天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就在這一瞬間,另一名手腳靈活的修士已經手提利劍,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三樓,敏捷地躲開了前一名不幸的人,來到雄鷹的面前。

「我的名字,是萊因哈特·馮·摩德爾,光榮的利伯曼家族的三子,也是聖劍騎士團副團長。」

來人是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長著淡藍色的眼睛和淡黃色頭髮,在他的修士袍下是閃亮的鎖子甲,一副高傲的神情:「來者通名,我劍下不殺無名鼠輩!」

「那真是太好了,」黃玉的眼睛裡滿是戲弄之色,「我正好就叫無名鼠輩。改天請你吃午餐,回見吧,副團長。」他掉頭就走。

愣了一秒種,萊因哈特憤怒地咆哮,搶上一步,長劍化作一道寒光,筆直向雄鷹的後背刺去。雄鷹順勢向前一個滾翻,避開他的攻勢,同時解下寬闊的修士袍,反手一抖,一丟,褐袍就像一隻張開的大口袋,劈頭蓋臉地罩向騎士團副團長的腦袋。

萊因哈特反應極快,他向後躍起,同時長劍化作一道光幕,護住頭臉,以防止雄鷹藏在袍後發起突襲。

然而等到修士袍在劍光下變成了碎片,紛紛落地時,他這才發現,長袍後面撲殺過來的不是人,而是一向擺放在二樓客廳的那張大理石餐桌!

這是一件歷史悠久的聖物,查士丁大帝和教皇陛下曾經在這張餐桌上共同進餐,也是在這張餐桌上達成了不朽的《李克維奇協定》,奠定了帝國的基礎。如今,這張偉大的聖物就像一支蒼蠅拍,夾帶著一股凌厲的勁風,對準腳沒著地的騎士團副團長翻翻滾滾地拍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副團長的劍尖碰在檯面上,斷成了兩截。他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就已經擁抱著重達五百磅的聖物一齊滾落樓梯。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是一片痛苦的呻吟和咒罵。

雄鷹仔細地聽了聽,不再有腳步聲接近了。

「雖然缺了開胃酒和水果,」他哈哈大笑,「可這兒的座位是一流的。用餐愉快,副團長殿下!」

見沒人回答,他迅速探頭向下看了一眼,光榮的摩德爾家族的第三子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樓大廳暈了過去,身體不自然地扭曲著,活像一條能隨意轉動身軀的蚯蚓。

躲在一旁的珍妮目瞪口呆,雄鷹就像一隻強壯的螞蟻,輕而易舉地單手提起自己身體重量數倍的巨大石桌,隨手就把它丟了出去。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你居然把萊因哈特·馮·摩德爾打下了樓!」她大聲尖叫,「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居然把他殺了?」

雄鷹拉住她的手,飛快地向樓上跑去。

「帝國元帥的三兒子,西部行省總督的弟弟,皇帝的親外甥。另外我沒殺他,剛才那一下子麼,估計也就是斷了七八根肋骨,可能脊椎骨也碎了幾節——有什麼問題嗎?」

她被他的反問差點兒噎死:「你會被絞死的呀!」

「好像自打我搶劫了滿載黃金的馬車隊之後,就一直有人要絞死我吧?」

「你以為摩德爾元帥的私人衛隊是好惹的嗎?去年一個得罪了摩德爾家族的人跑到韃靼去避難,仍然被私人衛隊捉回處死了!」

「啊,那你盡可放心,」他冷冷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在陽光反射下閃閃發亮,「我絕不會被他們捉住的。」

上了四樓,頓時和下面的氣氛不一樣了。

這裡寂靜得連細針落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在一塵不染的高高的玻璃櫃裡,存放著各式各樣的聖書和珍貴無比的古老文本。包金鑲綠松石的封皮,羊皮紙的書頁,在彩色玻璃的書櫃裡金光閃閃,神聖無比。

在長長的走廊兩邊,排放著兩行一人高的雕像,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右邊的一行是用黑曜石雕刻而成,被安置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裡,它們張牙舞爪、奇形怪狀,是在上古傳說中被歷代君王所降伏或殺死的魔鬼;右邊的一行是用潔白的玉石雕刻而成,被安置在巨大的彩畫玻璃窗前,它們一個個神色莊嚴,身披鎧甲,手握寶劍,是皈依正教的歷代帝國皇帝。陽光透過彩畫玻璃,照在皇帝們的雕像上,為白玉蒙上了五顏六色的外衣。

就連雄鷹這麼膽大包天的人也不禁為這裡的肅穆氣氛所壓倒。

他放慢了腳步,壓低了聲音:「這裡有咱們需要的東西嗎?」

「好像沒有,」珍妮吞嚥了一聲,「這裡陳列的都是正教的典籍。我們還是快點兒上樓吧。」

雄鷹吹了一聲口哨,拉著珍妮沿著長廊向通向五樓的樓梯走去。

突然,一聲輕微的響動傳入了耳朵,他站住不動了,整個兒人彷彿也成了一尊雕像,變成了那些魔鬼中的一員。

珍妮驚訝地回過頭來,發現他臉色凝重,全身僵硬。

她奇怪地說:「你在幹什麼……」

「噓……」

雄鷹瞇起了眼睛,黃玉的眼睛裡,血紅的瞳孔逐漸收縮,變成了兩點針尖大小的紅光。

他從長袍下拿出了雙截鏈錘:「這兒有什麼東西。」

「你說什麼?」珍妮輕輕地問,「是守衛嗎?」

「我不能肯定,」雄鷹警惕地掃視四周,聲音輕得像吹拂的風,「可剛才那動靜不像是人,倒像是一隻好鬥的大貓。」

珍妮疑惑地向四面觀望,什麼都沒有,無意中抬頭看了一眼,立即大聲尖叫起來。

「上面!」

一團巨大的紫色影子,從天花板上無聲無息地撲下來。

雄鷹伸手摟住珍妮的細腰,向旁邊急閃。

隨著一聲巨響,大理石地板經此一擊,碎了好幾塊。

寬大的雙翼展開,撲扇了兩下,紫色的巨大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雄鷹看清了對手的真面目,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什麼東西?」眼前出現的怪物,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範圍,百忙之中,他回頭掃視諸魔石像:「難道是這些東西復活了?」

可他已經來不及再多想了,就在此時,一擊不中的惡魔張開佈滿利齒的大嘴,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巨大的聲音震得彩畫玻璃窗紛紛碎裂,玻璃碎片雨點一般落在地上。

惡魔站在原地,揮舞著長長的胳膊,似乎是在向敵人示威,然而隨著紫色巨體猛地向前一縱,雙臂突然就變成了追魂奪命的武器!

雄鷹一把將珍妮推開,讓女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滑出去老遠,身子一側,讓開巨大的紫色爪子,雙截鏈錘準確地抽擊在怪物柔軟的腹部。

一聲嗥叫,惡魔旋轉著摔倒。

不容雄鷹絲毫大意,它毫髮無傷地爬起,怒吼一聲,重新撲了過來。

雙截鏈錘在雄鷹的操控下,如水車般在週身迴旋。

一瞬間的功夫,怪物左右兩側太陽穴遭到連環重擊,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可躺倒不足一秒,它又再度爬了起來,一把向雄鷹的頭顱抓過來。

就在利爪距離雄鷹腦袋還不足一英吋的時候,惡魔的腿關節遭到狠狠一擊,迫使它喪失了平衡,又一次摔倒。

雄鷹後退了一步,寒氣直冒地看著這玩意兒搖搖晃晃第三次起身。他轉身就跑,來到珍妮的跟前,一把將早已經看得傻掉的女人抄起來,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五樓。

「轟!」

惡魔展開雙翼,帶起一陣狂風,炮彈似的越過雄鷹的頭頂,將天花板上的燈飾撞得亂七八糟,灰塵和碎石下雨似的落了一地。它穩穩地落在五樓的樓梯口,堵截在雄鷹的前面,對雄鷹齜著獠牙得意咆哮。

黃玉的眼睛裡閃動著憤怒的火花,雄鷹抱著珍妮,猛地大聲咆哮:「想打架嗎?下來呀,你這個骯髒的醜八怪!」

他的嗓門兒一點兒都不比對面的怪物聲音小,珍妮迷迷糊糊地想。可是,見鬼,這裡是帝國的中心,這裡是皇家圖書館,在這種莊嚴肅穆的地方為什麼會出現如此奇怪的對決?

被激怒的惡魔大吼一聲,那聲音像牛鳴又像獅子的呼嚕,隨即展開寬大的雙翼,向膽敢對他挑釁的人類滑翔過來。

雄鷹也大吼一聲,抱著珍妮猛地迎著衝過去。

就在雙方即將接觸的一瞬間,土匪猛地縮身躺倒在地板上,從惡魔的身子下面滑了過去。右腳順勢向上一勾,準確無誤地將腳尖送入怪物的兩腿之間。

隨著一聲悶嗥,紫色的惡魔不受自身控制地向前加速飛撞,腦袋筆直地撞在圖書館的外牆上。這一下撞擊之猛,震得整棟建築好像都搖晃起來。暈頭轉向的怪物好容易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向後退,逐漸退到了樓梯口。

雄鷹掄圓了鏈子錘,使它發出嗚嗚的響聲,化成了一個黑色的圓環。他猛一抖手,鏈子錘旋轉著飛過去,正撞在怪物的頭上。一時沒能恢復平衡的惡魔憤怒地咆哮著又退了一步,於是一腳踏空,嘰哩咕嚕地滾下了四樓。

樓下傳來驚叫:聽到四樓驚天動地的打鬥和咆哮,聖劍騎士們小心翼翼地摸了上來,正好撞到這個煞星。

總算送了一口氣的雄鷹探頭向樓下看了一眼,聖劍騎士們包圍了那怪物,無數刀劍向它身上招呼,可它依然毫髮無損。

狼狽地遭到群毆,並在剛才撞歪了脖子的怪物伸手抓住了一個修士的雙腳,把他提起來後左右一分,鮮血和內臟稀里嘩啦地落在地板上,它似乎被激怒了,把樓上的敵人拋在了腦後,操起兩片屍體,像武器一樣地輪起來,一面怒吼,一面向周圍的人群進攻。

此地不可久留。

混亂的始作俑者顧不得觀看這場世紀大戰的結果,他揀起鏈子錘,帶著對尋求刺激的心滿意足,匆匆拉著珍妮逃之夭夭。

第五章 夜戰八方

天已經完全黑了,雨稀稀拉拉地下著,在路邊形成大大大小無數的水窪。

維德鑽進紅跑鞋酒館,用力跺腳,抖掉身上的雨水。天氣很冷,對他這樣的單身漢來說,平日裡最大的消遣就是到紅跑鞋酒館裡喝上幾杯麥酒,跟老闆娘開點兒玩笑。今天也不例外,他摳摳索索地走到一張桌子後坐下,然後舒展了濕透的身子,為酒館裡的溫暖長長出了一口氣。

維德的本職是扒手、騙子,可並不是一個強盜。每當想到黑山受的那場活罪,想到黑影裡那雙黃眼睛,還有那個叫絞索的殺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他就越發膽戰心驚,再也不敢涉足那麼可怕的行業。回到城裡,他又干回了老本行,偷雞摸狗什麼的。他也會來紅跑鞋酒館找肥羊,找好目標後就邀請那倒霉蛋打撲克,他跟早已串通好的同夥會把那人口袋的錢贏個精光。這兩樣討生活雖然來得沒那麼快又沒什麼名譽,可最起碼保命沒啥問題。

像往常一樣,維德先叫了一杯麥酒,然後悄悄審視著酒館裡的每個客人,看看有誰最合適充當肥羊這個角色。可他失望了,外面下雨,所以酒店裡人不多,而且似乎都是些辛苦討生活的貧苦人。

惟一惹眼的是一張桌子後面的兩個女人:一個穿著像個農婦,但看上去倒想是微服出遊的貴婦;另一個明明體型又高又壯,竟然裹得嚴嚴實實做撒拉遜人的打扮,按維德的猜測,她只怕是那個貴婦的女僕要麼就是保鏢。

「砰!」

巨大的酒杯重重地放在維德的面前,他抬起頭,就發現老闆娘艾麗西婭正叉著酒桶似的粗腰站在他面前。她偏著頭盯著他,就像一隻看到了死屍的兀鷲。

「小兔崽兒,你還有臉來?」

「親愛的艾麗,」他收斂了笑容,慌亂地站起來,低聲下氣,「您聽我解釋……」

「滾出去!」艾麗西婭伸出一根又肥又粗的手指點著他的額頭,尖聲道,「跟我誇口,說什麼你們做一票大買賣,結果就是光著屁股滿大街裸奔?老娘我一直當冤大頭給你賒賬到現在,以後不會再幹這種蠢事了!」

維德還想分辯,但已經晚了。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艾麗西婭將他拎起來,就像是拎一隻饞嘴偷腥的貓,然後用力將不付賬的人擲在路上滿是污泥的水窪裡。

「什麼時候付清賬,什麼時候才有酒喝!」

氣勢洶洶地吼完這一句,老闆娘轉過肥胖的身軀,踏著勝利的步伐回到店裡。

維德沒有站起來,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泥水裡,兩腿發軟,尿濕了褲子:就在自己被拎起來的時候,兩個女人的桌子的麥酒端了上去,他的目光剛好掃過那個高大的撒拉遜女人,看著她掀起面紗,一口喝乾了酒。

「她」長著一雙黃眼睛,黃玉似的瞳仁,血紅的瞳孔。

身材細長的阿方索走進紅跑鞋酒館,四下裡一掃,然後坐到兩個女人的面前。

「城裡的情況怎麼樣?」

高大的撒拉遜女人低聲道,她的聲音粗重有力,會讓任何一個有非分之想的男人聞風喪膽,掉頭就跑。話說回來,前提是如果還會有男人見到她產生非分之想。

「不太妙,首領,」阿方索苦笑,「城門已經被封鎖了,任何人都不許隨意進出。」

「那不是問題。我是問圖書館,有什麼消息麼?」

阿方索搖了搖頭。

「三十多個聖劍騎士喪了命,四十多人重傷,無數珍貴書籍都丟了,圖書館的館長海德修士,還有今天一直呆在圖書館的戈培爾大主教兩人失蹤——首領,這事兒是你幹的吧?外面的風聲都說是突然出現了怪物,我可不信,光天化日下哪兒有怪物?你可捅了大漏子啦。」

「你只猜對了一半兒,」雄鷹嘿嘿笑了兩聲,拉著珍妮站起身來,「好了,有消息就通知我,老地方。」

雨時下時停,把王城籠罩在夜霧之中。斑駁的街道,昏黃的燈光,都變得模模糊糊。行人從霧中走來,又鑽入霧中,有一種如夢似幻的妖異氣氛。

「我們沒法出城,怎麼辦?在哪兒過夜呢?」珍妮疲憊不堪地問,這兩天所發生的事情,比她生命中過去二十四年裡的總和還要多。

「不要緊。」

雄鷹一面輕快地走著,一面左顧右盼地觀賞王城的夜景。此時他已經丟棄了女人的偽裝,打扮光鮮,活像一位高貴的紳士——在十分鐘前,就是這樣一位紳士匆匆從他身邊走過,被他一拳打暈,對調了衣服。

「寶貝兒,還記得那個城南客棧的老闆安東尼嗎?今晚咱們屈尊下榻他的狗窩,明天一早兒,就借助他拿到客商路引憑證,風風光光地出城。」

「圖書館裡的那東西,」珍妮想起來就不寒而慄,「天哪,這世上原來真的惡魔。」

想到那玩意兒居然刀槍不入,雄鷹臉上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那鬼東西……難不成被歷代先皇帝殺死的東西都當了圖書館守衛?」

「怎麼可能,那些石像一個都沒少呀。而且那樣神聖肅穆的知識殿堂,又怎麼會允許有惡魔盤踞呢?」

說的也是,雄鷹想。不管怎麼說,那玩意兒肯定跟圖書館裡的人有瓜葛,那個失蹤的圖書館館長,還有大主教,一定有人知道那玩意兒的底細。

他突然面對珍妮:「喂,寶貝兒,你看了那麼多書,有沒有關於惡魔的記錄?」

珍妮不安地點了點頭:「書上寫過,惡魔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一些出類拔萃的煉金術士可以憑借高強的法力和惡魔達成協議,驅使它為自己作戰……主啊,我還以為那個傳說呢!」

「召喚惡魔?煉金術士不是專門用來把水銀變成金子的術士嗎,還能做這個?」

雄鷹覺得不可思議。

「你對煉金術真是無知,」珍妮白了他一眼,「煉金術說穿了就是一種通過法力完成的物質轉換,就好像水在特定的條件下,就可以變成霧一樣。傳說法術高強的煉金術士甚至可以達成兩個世界之間的物質交換,那樣大概就能把惡魔帶到這個世界來了。」

「那倒真是方便……照這麼說,韃靼人為什麼一直沒能把咱們帝國給滅了?他們有的是煉金術士,弄出一堆那種刀槍不入的怪物,帝國不就立馬亡國了?」

「哪兒有那麼簡單的?要達到兩個世界之間的物質交換,又需要多麼強大的精神能量呀,尋常的煉金術士早就生命枯竭而死了。」

珍妮隨意地說,卻沒發現雄鷹眼裡的震動之色。

「奶奶的,我知道那玩意兒是誰弄出來的了……該死的,一定是大主教!」

「你說什麼?」珍妮瞪大了眼睛,「你在開玩笑!戈培爾大主教是我們正教的柱石,他品德高尚,信仰真誠,法力強大,又怎麼會是被正教打壓的煉金術士?」

「品德高尚之類的都是狗屁,」雄鷹褻瀆的口吻讓珍妮大翻白眼,「老子才不管那麼多,你說了搞出個惡魔是需要巨大精神能量,問你,咱們國家這麼多人,除了戈培爾之外,還有誰具備那麼大的精神能量?」

珍妮怔住,過了半晌才說:「可是那不可能的!正教和煉金術士是勢不兩立的!」

「哪兒有那麼多不可能?」雄鷹不以為然,「今天那玩意兒出現在圖書館、昨天老爺我把你弄上了床,砍死了萊恩,還讓你也當了強盜……這些事在發生前你想得到嗎?」

聽到最後一句,珍妮又羞又惱,她無言以對,只有氣鼓鼓地快步向前走。

雄鷹神氣地抖了抖肩膀,吹了個長長的口哨,尾隨著女人的屁股向城南客棧走去。

城南客棧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坐落在距離城門不遠處的多爾大街。安東尼老闆的眼光是很不錯的,這一帶是王城裡的商業街,在城南客棧的周圍,有的是車馬行、銀行和商行,城南客棧也就當仁不讓地成了來往商戶的固定旅館。老闆安東尼經營有方,把旅店佈置得十分舒適,服務的小姑娘也很漂亮,使客棧總能客滿。如果不是因為他太貪心,僅憑旅店的正常收益,就已經可以舒舒服服地做個小富翁了。

雄鷹每次秘密進城,都會光顧城南客棧。想到那裡濃郁的酒香,小姑娘水蛇一樣的腰肢,他已經覺得一股熱氣從丹田下面升了起來,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可剛剛轉入多爾大街,他停住腳,黃玉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客棧,血瞳在霧氣之中顯得愈加難以捉摸。

今晚似乎有點兒不一樣。

「別忙著過去。」他一把拉住珍妮的胳膊,輕輕說。

「怎麼?」

「不對頭,安東尼的客棧不會這麼安靜,」將珍妮摟在懷裡,他平靜地轉身,毫不猶豫邁步就走,「一定有什麼特殊的事兒,別向周圍看,來!」

借助霧的掩護,兩人走街串巷,雄鷹的步子又大又急,在他的帶動下,珍妮覺得自己頭都要繞暈了。最後,他們拐進一條小路,走到盡頭是一棟破舊的三層小樓。

「靠,如果不是沒地方可去,真不想來找她……」

他自顧自地嘟囔著,拉著珍妮來到門前,在門上敲了敲。

一個風乾兔子似的老太太很快就鑽出來開了門,看見雄鷹,她豎起了眉毛,就像眼鏡蛇遇到敵人就鼓起它的脖頸似的。

「小崽子,好長一段日子不見,你還沒死呀?」

「還早還早,我可不想死在你前面,」雄鷹聳了聳肩膀,拉著珍妮從老太太身邊擠了過去,「打擾了。」

他拉著珍妮輕車熟路上了二樓,推開旁邊的房間門,珍妮發現這間客房原來早就整理得乾乾淨淨,似乎是主人一開始就預備好了的。

「今晚你就睡在這兒。」雄鷹對珍妮說,他來到窗後,小心地向外看。

「我?那你呢?那個老太太又是誰?」珍妮不安地低聲說,她跟著雄鷹來到窗前,發現原來自己就在客棧後面的民居裡,「咱們怎麼又回來了?」

「那個老太婆叫湯馬士大媽,我是孤兒,原先就是她把我養大的。算是……我的師傅吧。」

「你師傅??」珍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師傅。」

雄鷹回答,他隱身在窗後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確認客棧周圍沒有埋伏,這才聳了聳肩膀。

「安東尼那傢伙雖然是個掉錢眼子裡的白癡,可畢竟還算是我的朋友——在這兒等著,我很快就回來,寶貝兒。」

客棧的門虛掩著,彷彿一個邀請。

「既然如此,大爺倒也不必客氣了。」雄鷹喃喃道。

他先帥氣地捋了捋漆黑的頭髮,然後慢吞吞抬起腳,猛一腳踹在門上。隨著「咚」的一聲大響,大門轟然倒下,足以讓隱蔽的人嚇一大跳,雄鷹雙手揣在口袋裡,大搖大擺地走進客棧。

出乎他的意料,客棧裡一片死寂,沒有大隊衛兵,沒有包圍,沒有伏擊,只有一個老頭兒端正肅穆地坐在客棧大廳的酒吧裡,讓他聯想起圖書館裡那些石雕。

這老頭兒一頭稀疏的銀髮向後梳理得整整齊齊,眉毛和鬍鬚卻依舊漆黑,下巴光光的,上唇蓄著整潔的八字鬍,冰藍的眼睛正冷冷地盯著進來的不速之客。大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上面扣著一頂軍帽。他一身筆挺的鐵灰色軍服,一塵不染,上面甚至連個褶子都沒有。胸前各式各樣的勳章反射著火光,刺激得雄鷹微微瞇了一下眼睛。

他注意到,老頭兒面前的桌上,就在大衣的旁邊,橫著一柄連鞘的單刃長劍,那劍柄竟然是黃金的。

雄鷹大剌剌地來到老頭面前,拉了張椅子坐下。

「老頭兒,不必浪費時間啦,把所有人都招呼出來吧。」

對面的淡藍眼睛清澈如天空一般。

「都在這兒了。」老頭兒抬起枯瘦的手,輕輕指了指桌上的劍,「等在這兒殺你的人,就我們兩個。」

黃玉的眼睛彷彿一點兒都沒變化,惟獨血色的瞳孔收縮成兩點紅光。

「有意思,」雄鷹突然笑了起來,「老爺子,在打打殺殺之前,我有點兒事想要問你。」

他一向「老子」、「大爺」的自稱,但此刻面對這個老人,不知怎地,竟沒法如平常那般放肆。

老頭兒微微聳了聳肩:「你說。」

「你是誰?」雄鷹偏頭看著年紀大約是自己兩倍的對手,他有些好奇,「安東尼到哪兒去了?你們把他抓走了?還有,你們怎麼會知道在這兒等著我?」

「首先,」老頭兒沒有按次序回答他的問題,慢吞吞道,「你這樣一個出手必是驚天巨案的悍匪,不可能是死等著行商路過時跳出來打劫的小毛賊,城裡肯定有你的內線。所以我用一上午的時間,大略翻閱了你的卷宗,確認了一件事,你的搶劫對像百分之八十都曾住過這間客棧。而根據我的查問,這間客棧也只有老闆經常出城。」

「原來是這樣判斷的,」雄鷹吐了口氣,「我也可能是派人監視這客棧得到的消息呀,你們怎麼能確認一定就是安東尼?」

「當然有這個可能,」老頭兒雙手撐在一起,「可那不是問題,沒工夫仔細排查可以先拘捕審訊麼。圖書館的事充分說明,你又進城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下令拘禁和審訊了安東尼老闆和客棧所有的人員——雄鷹先生,安東尼老闆已經把他知道的全都說了,你不妨猜一猜,現在皇家衛隊的主力會在哪兒?」

雄鷹放聲大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老爺子,真有你的。把人都派出去抄我的老巢,你自己一個人優哉游哉在這兒等著我?」

「如果你跟安東尼有牽連,就一定會到這兒來的。看來,我運氣不錯。」

「有意思,你居然沒有多埋伏幾個人。」

「有些事,不能假手於人,」老頭兒輕輕地說,「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雄鷹再次瞇起了黃眼睛:「你究竟是誰?」

「古德林,」老頭兒冷冷地說,「海因茨·威廉·古德林,我想你對這個姓氏並不陌生,尤其在殺我兒子萊恩的時候,雄鷹先生。」

兩人對視,都迸發出刀鋒般的殺氣。

一陣穿堂風吹過,火光搖曳,光線暗了些,殺氣更濃了。

就在這一瞬間,劍光乍起!

淒厲耀眼的劍光,就像烏雲彌補的黑天裡,稍瞬即逝的閃電;鏈子錘的呼嘯,就像暴雨來臨時的狂風;而雄鷹的隆隆大笑,就像是滾滾的沉雷!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切都已歸於寂靜,惟有滴答,滴答的水珠落地聲,在單調地響著。〔uu158小說網·www.uu158.com〕

老古德林仍然穩穩地坐在桌子後面,火光照在老頭兒的臉上,一道血線從嘴角整潔的鬍鬚掛下來,染紅了漿洗的領口。

雄鷹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客棧門口,將身形隱蔽在外面的黑影裡,他不再發笑,只有那雙魔眼仍然清晰可辨。

「古德林老爹,劍法很不賴嘛,比你那個廢物蛋兒子強多了,」語氣輕鬆依舊,聲音逐漸遠去,「只是大爺沒功夫多耍啦,以後要是有機會,咱們會再聚聚吧。」

古德林沒有起身,也許是沒法起身,他的左肋受創不輕,一時半會兒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將目光投向水滴落地的源頭——自己左手的長劍,嘴角溢出一絲冰冷的笑。

滴答,滴答。

滴落的水珠是紅色的。

滴答,滴答。

一連串血珠,從冰冷的劍刃滾落在木地板上,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攤,搖曳的火光照耀下,好像又是黑色的。

「我操,這老東西……真他媽狠……」

雄鷹竭盡全力地跑著。他胸口劇痛,眼睛發花,大口地喘氣,感覺到自己的體力隨著鮮血不斷從前胸傷口裡湧出,兩條腿就像是踩了棉花似的軟。

那老頭兒,劍真他媽的快。自己眼睜睜看著他出劍,可鏈子錘還沒掄起來,胸膛上已經被開了個窟窿!

好在劍鋒入肉之前先碰到了銀項鏈上的骷髏吊墜,所以偏了那麼一點點,否則捅穿了心臟當場就玩兒完;也虧得自己的鏈子錘仍然掄了出去,雖然受創後力量削弱了不少,但那一下子挨實了,老頭兒的肋骨起碼也斷了兩根。

眼下最糟糕的就是按照現在這身體狀況,繼續跑下去不出片刻,只怕就會流盡鮮血慘死街頭。

「不能回那小樓。」他喃喃地說。

低頭看著一路灑下的血跡。自己已經留下痕跡了,跑回去不但逃脫不了追捕,反而還會拖累了湯馬士大媽和珍妮。

也不能向城外跑。殺子大仇不共戴天,那老東西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皇家衛隊的人雖然沒出現在客棧,但是一定早就封鎖了各條交通要道,尤其是城門。而自己傷勢沉重,遇到任何一個雜兵都只有玩完的份兒。

想到這裡,他又向遠處黑山方向望了一眼,頗有點擔心:那老東西說安東尼招供了所有的情況,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不管怎麼說,陵墓的地勢相當險要,獨眼龍副官又是個仔細的人,總該不會被敵人摸進窩裡幹掉吧?況且經過自己三番五次的折騰,皇家衛隊裡又還剩下多少好手呢?

雄鷹冷笑起來,甭管別人,只要有絞索在,那小子一個人就能幹掉十個皇家騎士。

一陣冷風吹過,刺激得他一陣咳嗽,就在此時,風中傳來了一些奇特的聲音,雄鷹豎起耳朵,那是上百人的喧囂聲,嘈雜得很,有馬蹄聲,有人在喊,還有武器和鎧甲因為跑動而碰撞的金屬聲。

「他媽的,老東西果然在撒謊,那戰馬的鈴子聲,應該是皇家衛隊的精銳部隊。」

皇家衛隊的精銳沒出城!

「老子就說麼,那老東西最痛恨的是本大爺,腦子裡只是想著怎麼砍下老子的腦袋,一時半會兒哪兒會想到去抄大爺的老巢?」

雄鷹放下心事,咧嘴笑著將鼻子和嘴巴裡溢出來的血用袖子一抹,摀住傷口拚命地向沒人的小巷裡跑:「他媽的老東西,原來使這種小奸計來分大爺的神,可惜照樣兒沒能奈何得了大爺,哈哈哈!」

他正得意,突然聽到喧囂的人聲中隱隱夾雜著狗吠。

「老王八蛋……」雄鷹喃喃地罵,他就算用屁股去想也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大爺今兒個算栽了,看老子傷好了之後怎麼收拾你!」

細細密密的雨絲和朦朦朧朧的霧氣之中,無數支防水火炬在大街小巷亂晃。偶爾一兩個聖光彈劃過夜空,使街區亮如白晝,在火把和聖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見盔明甲亮的騎士們在大街上縱馬飛奔,馬蹄下水花濺得老高。

老古德林沖在追捕隊的最前沿。一番包紮之後,他穿了一套輕便的鎧甲,以便將密集猶如甲葉一般的勳章掛在胸前。老頭兒看上去神采奕奕,儘管此時呼氣吸氣都能使斷骨劇痛,可他仍然行若無事地騎在馬上向周圍的騎士們大聲發佈命令。

「所有人都帶上狗,從臨街向那邊包抄過去,但是要非常小心!」他鼓足了丹田之氣高喊,務必讓所有的騎士甚至民居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個土匪已經被逼入絕境,就像一隻受傷的獅子,非常危險,一旦拚死反噬,可是非常不妙的事。你們發現了他,就立即向我報告,我將親手逮捕他!」

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心理陷阱,他媽的老梆子,居然跟我玩兒這套。」雄鷹冷笑,額頭上不住淌下冷汗。

這是老東西的戰術,他要讓自己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那副精神百倍的死樣子,好讓自己會對造成的傷害產生懷疑,對自己的武藝產生動搖——人一旦喪失了自信和鬥志,就喪失了抵抗的力量。

身體忍耐力可與斷掉尾巴逃生的壁虎相媲美的悍匪來到一座民居的牆角下,先是長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一跳,伸手摳住瓦片,強忍劇痛像活壁虎一樣爬上屋頂——該死的雜種狗,這下看你們還能嗅得到本大爺的氣味兒?

他滿臉都是油汗和鮮血,站在屋頂上四下一看,只見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和鎧甲,雄鷹不敢暴露自己,他貓著腰在屋頂的陰影裡小心地移動,然後捉住機會,就像貓一樣跳到另一間民宅的屋頂。就這樣翻越了兩條小街,終於脫出了火把的包圍圈,將狗叫和人喊馬嘶都甩在了腦後。

終於脫險,他鬆了一口氣,一個支持不住,稀里嘩啦地從一扇窗撞入了一所民宅的二樓。

雄鷹勉強坐起身,努力向四周聚焦目光:破舊的民宅裡空無一人,但顯然並不是無人居住,亂糟糟的被子堆在床上,還有吃剩下的水果和垃圾散亂地丟在地板上。

他身子一軟,再度躺倒,心情輕鬆不少:毫無疑問屋主是個夜裡討生活的人,所以在這種大霧之夜仍要出門,十有八九是城內黑幫成員的住所——儘管地下黑幫跟自己的關係變得夠糟,可比起被皇家衛隊逮住絞死,眼下的處境算是好得太多了。

他扯下衣服,粗略包紮了一下。剛才集中精力沒命價逃,這會兒放鬆下來,只覺得頭暈眼花,倦意上湧,恨不得就此一躺不起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猛又想到了安東尼,腦子不由一機靈。

現在安東尼還沒招供,皇家衛隊也還沒去搜山。可是明天呢?後天呢?必須設法出城,再不行也要把這重大變化通知獨眼龍他們。

「應該去紅跑鞋酒館找阿方索……」想是這麼想,可身體發木,實在不聽使喚了。

雄鷹一咬牙,想到了原先審問綁票財寶埋藏在哪兒的法子,他吃力地先除掉靴子,然後把左腳被血浸透的襪子脫下來,放在鼻子下面仔細地嗅。腳臭和血腥混合成了一股讓人噁心的氣味,才吸了一口,人已翻過身乾嘔起來。

「媽的,真提神醒腦……」他苦笑,「老子發誓,遲早讓那老東西把大爺兩隻襪子一塊兒吃下去……」

突然,樓下的客廳有了動靜。雄鷹勉強爬起來,擎出鏈子錘,人小心地蜷縮在閣樓裡,盡量不讓血滴到地板上。

「頭兒,您猜猜我今天看到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上來,大嚷大叫,「我看到了雄鷹!他媽的,黑山的雄鷹!那個傢伙居然在城裡!」

這個聲音好熟悉耶,雄鷹皺了皺眉,仔細回想,腦子裡終於浮現出一張猥瑣的臉。對呀,這不是維德嘛。

在見到雄鷹扮裝的撒拉遜女人之後,維德頭緒亂糟糟地離開了紅跑鞋酒館,他又打算做幾個案子,可因為心神不寧,非但失手,而且被失主當場拿獲,吃了一頓飽揍。

沒多久,整個兒地下世界裡到處都傳來皇家衛隊戒嚴城門內外的消息。

維德得知後心驚肉跳,那人果然是雄鷹!所以他立馬趕回城南來到秘密集會場所,打算向首領報告此事。

可是當他推門而入,卻發現平時熱鬧的聚會場所竟然空無一人。

「這真是怪了,」維德嘟囔了一句,「人都哪兒去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樓上有些響動。

維德皺了皺眉。

「頭兒,是你嗎?」他一面喊著,一面登上樓梯,「我是維德,您聽我說,黑山的雄鷹就在城裡,多爾大街被封鎖了……他就在距離咱們兩條街的地方!」

他爬上樓梯轉過身,就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所說的那個人正在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黃紅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妖異的光芒。

「數學錯誤,」雄鷹滿身血跡地坐在距離樓梯不遠的地方,仍然懶懶地笑著,好整自暇,「不是兩條街,是在距離你三點三碼的地方。」

維德一個字也說不出,不知怎地,他看到雄鷹兩腿就不自覺地發抖。

「我們又見面了,維德,」雄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還不知道,原來這兒是你的頭兒的地方,是巴茲嗎?不是?那麼讓我猜猜,這宅子的主人就是城南幫的戴瑞嘍?你不給巴茲干了?」

雄鷹的消息相當靈通。作為城南新崛起的盜賊幫的首領,戴瑞年輕有為,能和巴茲分庭抗禮。儘管是在「歪嘴的思想者」全盛時期,也控制不了那些活動在南區的小偷,他們都向戴瑞交稅進貢。

地下世界的競爭非常殘酷,自從前幾天「思想者」在黑山栽了一個大跟頭的消息傳開後,誰都覺得老巴茲不中用了。戴瑞也加緊了活動,有不少像維德這樣活動於北區和市場區的小偷也被他收攏到了旗下。

「看著吧,要變天了。」

百分之八十的城內小偷都這麼說,這兩名新舊黑幫首領的交鋒,很可能讓王城的地下社會下一場血雨。

維德用力搖頭,後來一想不對,於是連忙點頭,他覺得舌頭好像粘在了下頜上:「我,我跟魯克,都,都已經……」

他不安地扭動著身子,雙手絞在一起,腦袋轉來轉去。

雄鷹偏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維德的表演:「你小子真是萬年跑腿命。好了,別傻站著,立馬給我找件乾淨的衣服,再拿點兒麵包和酒來,快點兒。」

維德忙不迭答應,他剛要轉身下樓,突然雄鷹又叫住了他。

「趴下,別做聲,」雄鷹暴躁低聲道,他目光炯炯,血紅的瞳孔裡滿是殺氣,「有人要進來!」

「啊,估計那是頭兒……」

維德還沒說完,樓下的門突然開了,他驚訝地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天哪,那是首領……」

「蠢貨,閉嘴。」不容他繼續講話,雄鷹一把揪住維德的衣服,拉著他一塊兒匍匐在地板上,摀住了小偷兒的嘴。

他們看得非常清楚,不可一世的城南幫首領渾身是血,一條腿好像也斷了,身上橫七豎八多了二十幾條傷,都在汨汨地流血,好像是跟熊或獅子肉搏了一場似的。

戴瑞一進屋,立即失魂落魄地靠在牆上,慢慢滑落地面。然而下一秒鐘時間,就聽「轟隆」一聲,大門旁邊的牆壁開了一個大洞!

碎磚碎石稀里嘩啦地散落一地,巨大的紫色身體輕而易舉地撞進了房間。戴瑞立即跳了起來,他大聲喘氣,拔出一柄馬刀企圖自衛。

雄鷹眼裡光芒一閃:這鬼傢伙他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出現在皇家圖書館裡的怪物,為什麼又會跑來戴瑞的秘密巢穴裡呢?

正在這時,手掌下的維德一陣掙扎,似乎要脫口尖叫。於是雄鷹伸手扼住小偷兒的脖子,手指正好按在一個血管和神經交錯的點上,只輕輕一用力,小偷兒就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這短短幾秒鐘的工夫,樓下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戴瑞躺在地上。他大聲呻吟著,兩隻胳膊呈現一種奇特的角度彎曲著,似乎骨頭全被怪物扭斷了,馬刀丟在旁邊不遠的地方,彎曲得活像一把火鉤子。

「他媽的,你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言未畢,他人已經飛了起來。

雄鷹看見那怪物伸手拉住了戴瑞的一條斷腿,在戴瑞的長聲慘叫中把他輕輕鬆鬆地掄起來,接著就像小孩兒摔打破舊的布娃娃那樣,把戴瑞的身體向牆壁和地板上亂抽一通。

一下,兩下……哀嚎在怪物打了不到十下後就停止了,可它意猶未盡,直到一個聲音出面制止才放開了手。

「夠了夠了,尊貴的閣下。他這樣的血肉之軀,可抵擋不了您無邊的威力呀。」

如此熟悉的聲音,如此熟悉的身影。

雄鷹挑起了眉毛,大為意外地看著接下來粉墨登場的角色,「歪嘴的思想者」巴茲。

「啊哈,讓我們來看看,這張漂亮的臉蛋兒屬於誰?」巴茲的嘴巴一歪一歪,壓抑著心中的無比得意和仇恨,「戴瑞,睜開眼睛,對,就這樣,睜開眼睛看著我。」

戴瑞呻吟了一聲,勉強睜開被打成一條縫似的右眼:「是你,巴茲……」

「對,是我,巴茲。」巴茲突然用力撕扯他的頭髮,積蓄已久的怒火爆發出來,「狗娘養的,我一直想幹掉你,就像這樣!但是你小心謹慎,太小心謹慎了,所以我一直都拿你沒辦法!可是今天,我會讓這位閣下把你撕成碎片,哈!」

「我的弟兄和保鏢們……都被這醜八怪殺了?」戴瑞不吭不響地任由他折辱,等巴茲折騰夠了才艱難地問。

旁邊的怪物聽到他這麼說,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

「沒錯兒,」巴茲獰笑,「十八個棒小伙兒轉眼就報銷了,這就是跟我作對的下場。」

戴瑞猛一口血痰吐在巴茲的臉上,他喘了幾口氣,沙啞地笑:「動手利落點兒,歪嘴巴的陽痿豬。別給我報仇的機會,否則我發誓,會把你那下面那沒用的玩意兒切碎了餵狗。」

巴茲擦了把臉,令人意外的是他恢復了冷靜,還點了點頭:「說老實話,我非常不願意出現這種局面,但有些事你做得太出格了,孩子。」最後,他轉頭對怪物:「尊貴的至高無上的閣下,請您立即處死這個膽敢一直跟您的代言人作對的小爬蟲吧,讓他充分體驗到什麼叫做恐懼!」

雄鷹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巴茲會對這個怪物這麼客氣,幾乎都要頂禮膜拜似的?今天到王城裡,自己可真是大開眼界。

樓下的惡魔得意地咆哮,它伸出巨大的腳爪踏住血糊糊的南區盜賊團伙老大的腦袋,然後開始用力。戴瑞的頭骨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一面顫抖一面發出悶哼,最終沒了響動。

「尊貴的閣下。」巴茲那幅獻媚的姿態令人作嘔,「我敢保證,幹掉了這個戴瑞,就再也沒人能妨礙您的宏偉計劃了。」

「晶體……」怪物嘶啞地說,「找到……一定……雄鷹……殺……」

「是的,是的,尊貴的閣下,雄鷹活不了多久了。」

巴茲點頭哈腰,外面為了通緝雄鷹正鬧得滿城熱火朝天,一旦那個混蛋土匪落入皇家衛隊的手裡,那麼奪取晶體十有八九也就泡了湯,可他並不打算告訴怪物實情。

「尊貴的閣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外面那麼多的火把和騎士,都是為了尋找您呢。小的衷心建議,在找到晶體恢復原狀之前,您還是先隱忍一陣子為好。」

聽到他們提起自己和什麼東西,雄鷹心中一動。

他不顧傷口劇痛從懷中掏出銀骷髏,看了一眼自己鑲在上面的那塊奇異寶石。突然,彷彿是感受到了他探知的目光,晶體猛然地爆出耀眼的藍光!頓時一股冰涼舒適的感覺包圍了他。

怪物跟在巴茲的身後,它剛打算邁步出門,突然閃電般轉過身,翡翠般的眼睛閃動著邪惡的光,彷彿變成了兩盞綠燈。

「晶體……」它絲絲地說,雙翅兀地一展!「轟隆」下一秒鐘,怪物已經不見了,天花板上多出了一個大洞。吊燈和天花板碎片紛紛落下,若不是巴茲躲閃得快,少說腦袋上也要多出一個大包。

滿身塵土的怪物活動著脖子,在二樓的過道上站直了身子,它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面對雄鷹和那發光的寶石,發出了興奮的低吼。

「他媽的,什麼事兒,這破玩意兒真能給老子添亂。」

雄鷹苦笑,自己實在太性急了,早知道應該等他們走遠來再擺弄那石頭的。不過此時後悔也沒用。他站起身,將銀骷髏重新揣入懷裡準備應戰,只是稍微一動,胸口就是一陣鑽心的痛。

對面的怪物死死地盯著他。雄鷹能聽出來,它那興奮的低吼裡夾雜著憤怒和貪婪。

「原來如此。」雄鷹露齒一笑,滿嘴都是鮮血,「你這醜八怪糾纏不休,就是為了這玩意兒。」

他舉起鏈子錘,調勻呼吸:「來吧,寶貝兒,爸爸送你一個特大號的棒棒糖。」

怪物咆哮著,它俯低上本身,兩翼扇動幾下之後緊緊收縮在背後,雙條粗壯的腿微微屈起,全身的肌肉一條條隆起,好像積蓄了全身力量。巨大的尾巴甩來甩去,旁邊的牆壁被輕輕掃了一下,簌簌地掉粉。

在已經被人揍成半殘的情況下,正面硬拚可不是什麼高招。雄鷹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一步,目不轉睛地望著怪物的綠眼睛。這雙碧綠的眼睛瞪得溜圓,滿是憤怒和仇恨。

一聲大吼,惡魔兀地縱身飛撲過來,夾著一股勁風,就像一座飛來的小山!

雄鷹緊緊盯著惡魔的動向,它剛剛一動,他已合身撲上,大喝了一聲,飛起一腳。

這威力無窮的一腳正踢在維德的屁股上。

維德被雄鷹剛才打暈,就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剛剛有了點兒意識,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屁股已重重吃了一踢。他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已經如皮球一般飛了起來,以一個完美的「大」字和撲來的怪物擁了個滿懷。

就在同一個瞬間,雄鷹飛起一腳之後,不顧因為再度裂開的傷口,向著殘破的窗口奮力一躍,已從來處跳了出去!

迷迷糊糊的維德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斬妖殺龍的勇士,騎著一匹黃眼睛紅瞳孔的野馬周遊列國家,然後不知怎地來到了公主的閨房,經過一番激烈廝殺,打敗了意圖侵犯公主的大盜「絞索」,然後忘我地摟住公主的熊腰,給公主了一個最最深情的吻……

等等,為什麼是熊腰?

這下維德吃驚不小,他睜開眼睛——

「啊——妖怪——!!!」

他的尖叫聲就像是在用小圓鋸子鋸洋鐵皮罐子,聲音之刺耳,就連真正的怪物也退避三舍:惡魔一時間竟忘記了這人類的生命就掌握在自己手裡,它的雙爪放開了維德,只顧去堵自己的耳朵。

於是在南城盜賊團總部裡出現了這樣一幕奇景,維德大喊大叫跳得像隻兔子,手足無措的怪物一時間目瞪口呆連連後退,而樓下的巴茲也奮力堵住耳朵,居然將殺之滅口都忘了,一人一怪物就這樣任由小偷兒隨著雄鷹的腳步跳窗逃了出去。

雄鷹在落地的一瞬間震裂了傷口,鮮血迸流不說,還疼得幾乎要暈過去。

更糟糕的是,他發現自己跳入了皇家衛隊士兵之中,四周都是大張著嘴巴的皇家騎士,放眼望去,滿大街都是浮動的腦袋,足足有四五百名之多——怪物的吼叫能足夠震動半個王城,若是這些皇家狗仍能無動於衷才奇怪。

獵物的突然出現,使所有的皇家騎士先是愣住,然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從四面八方一塊兒向身負重傷的雄鷹撲去!

雄鷹連忙抱頭,向地上滾去。

隊形太密集,無法揮舞長劍,再加上人人都想立功,街面上的皇家騎士就像煮沸的湯,騷動著爭先恐後地湧來搡去。幾個皇家騎士撲在雄鷹的身上,後面的人源源不斷地跟進,人上摞人,形成一個巨大的人堆!

就在此時,刺耳的尖叫從屋子裡飛了出來——維德大張嘴巴,一面慘號一面緊隨其後落在了這個大肉墊上。

皇家騎士們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序曲,他們紅了眼睛,高叫著不斷簇擁過去。沒一會兒功夫,維德也被騎士們堆在了下面。

就在這時——

「轟!」

眼前小樓的二樓牆壁突然就變出了一個大洞,伴隨著碎磚、窗戶框一類的建築垃圾下雨一樣落下,怪物巨大的紫色身體撞破牆壁飛了出來,就像捅破一層紙似的輕鬆。它沒有展開雙翼,而是像維德似的從二樓墜下一屁股坐在人堆上。一隻低級惡魔,一般體重相當於常人的體重十倍,而這一隻的塊頭即便是在同類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隨著人堆上的士兵被壓得哭爹叫娘,惡魔站了起來,雙腳踏在人體上,發出失望和憤怒的吼叫,震得諸人耳鼓生疼。

惡魔一出場,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愣了少許,幾名皇家衛兵吶喊著向怪物衝過去,然而他們的騎槍刺在怪物身上,紛紛斷折成了數段。惡魔掄起紫色手臂,一巴掌扇出去,就把他們轟蒼蠅似的打飛。它彷彿感覺到了那晶體的位置,伸手向身子下面的人群一抄,然後一甩,包括維德在內的十幾個人就被丟得遠遠地。怪物的雙手就像螻蛄前爪刨土似的刨著人堆,三下五除二,人堆被他掀了個底兒掉,可哪兒還有雄鷹的影子?

「雄鷹!」

它不甘地大吼。得而復失的狂怒,使惡魔最後一點理智之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它張開滿是獠牙的嘴,提起一名盡忠職守的騎士,一口將他的腦袋咬掉了半顆!

它滿嘴都是鮮血,嗥叫著用刀劍一般的利齒和爪子瘋狂地向四周密集的人群發起了攻擊。皇家騎士們在短暫的混亂後,發起了英勇的抵抗,可縱然是再堅固的武器和鎧甲,在怪物的爪下卻如豆腐一樣柔軟,鮮血和殘肢伴隨著絕望驚恐的慘呼不斷增加。

突然,所有皇家衛隊的騎士們保持著整齊的隊形,開始向後徐徐退開。怪物有些不解,它警覺地張望著,隨即發現騎士們不過是為一個人讓開了一條路:一個騎馬的騎士正向自己逼近,那是皇家劍術教席老古德林。

惡魔放聲狂哮,這股氣勢震得所有人都為之畏縮。

古德林緩緩下馬,竟是充耳不聞。

他將戰馬交給一名隊長,然後把手放在劍柄上,以這個姿勢向惡魔不緊不慢地走來。

就在他踏入十碼之距的瞬間,惡魔大吼一聲,它彷彿化作了一陣狂風,眨眼之間就已捲到他的面前。

就古德林抬起臉的同時,電弧一般的劍光已刺進了惡魔的口中。

惡魔狂叫著,搖搖晃晃地向後退縮,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脖頸,濃稠的綠血不斷從嘴裡溢了出來。它簡直不能置信,這還是它頭一次受傷!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的剎住腳步,只怕這一劍已經從後背捅了出去。

冰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惡魔的綠眼,古德林仍然不緊不慢地向它逼近。

惡魔想要吼叫示威,然而剛剛要做大吼狀,猛又想到了剛才的慘痛經歷,只得閉上了嘴巴小心地向後退卻。

又退了兩步,已經靠在了牆壁上,無路可退了。大約是血管裡流淌的魔性之血激發了它的凶性,惡魔再度合身撲上!

它緊緊閉著嘴巴,瞪著碧綠的魔眼,兩隻巨爪直上直下地對古德林發起了進攻。

古德林前腳向後拔起,似乎要向後跳躍躲避,後腳卻突然猛一瞪,反向這個非人的對手撲擊過去。任憑惡魔的爪子怎樣攻擊,都不能碰到他半分衣角。

電光又是一閃!

這一劍,直刺入惡魔的眼睛!

惡魔吃痛,放聲慘號,它雙腳用力一蹬,跳到半空時將寬大的雙翼全部舒展開來,將身體定在半空。它拼盡全力地吼叫,彷彿是在向下面那個白髮的小人兒謾罵發洩,又好像是在不甘示弱地為自己鼓氣。

古德林視而不見,他輕輕將劍收入鞘中,然後向半空中的怪物做了個示意它下來繼續的手勢。

惡魔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突然它又狂怒起來,是痛恨自己的膽怯,還是痛恨古德林傷害到它的那兩劍?總之,它盤旋著越飛越高,最後尖叫著衝上夜空,就此消失不見。

第六章 暗中活動的魍魎們

怪物在居民區大開殺戒的消息,惹得王城內人心惶惶——這也難怪,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有數百年沒有見到怪物了。

也就是因為這種情況的出現,一個緊急會議在帝國宰相大人的主持下,在外宮廷東北角的白樓議事廳召開。

白樓,顧名思義,是由純白的玉石雕琢成塊建築而成的二層小樓。這裡是開國君主「白王」摩裡根的最初皇宮。「白王」是摩裡根原有的稱號,傳說他是一名強大的德魯依。摩裡根統一凱爾特艾芬格諸部,打敗並封印魔眼邪神巴羅,驅趕邪惡的弗曼人建立了帝國之後,被尊為大上白德魯依皇帝。隨著帝國的富強和變動,皇宮經過無數次的擴建,終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白樓在歷史上曾一度是帝國德魯依的聖地,隨著正教的傳播和對德魯依教派與煉金術等「邪說」的摒棄,今天的白樓已被改為帝國創建史紀念館,二樓專門陳列白王的遺物和他批改的文件;而一樓則改成了進行緊急會議的議事廳。

雖然已到深夜,可此處仍然燈火通明。

長長的會議桌周圍空空蕩蕩,參加會議的只有三個人。

「又是強盜,又是妖魔……真不明白,這幾天到底是怎麼了……」

發出歎息的是一名鬚髮銀白的老頭子,他正是帝國宰相艾爾弗雷德·馮·裡賓特洛甫。雖然是緊急會議的主持人,可他坐在那兒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在打瞌睡。

「韃靼人的使臣今天向我表示了極為憤怒的抗議,並且說,如果不能對前幾天的搶劫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那就開戰。」

「帝國宰相大人,動手搶劫的是黑山匪徒和王城地下幫會的人,我們正在逮捕他們。」回答他的是皇家教席老古德林,「至於那怪物,我們已經查到它居然和地下幫會的頭目『思想者』巴茲混在一起,而這個巴茲,就是幾年前曾擔任皇家衛隊衛隊長的阿爾貝托·希格龍。」

「古德林卿,我已聽說了你刺傷妖魔的事跡,你忠誠和勇猛都是當世無雙的,不愧是帝國的柱石。」

老古德林微微欠身,他平靜一如既往,受到這樣的嘉獎,既沒得意,也沒惶恐。

「承蒙大人謬讚,倒是有件事情需要大人的裁斷。城南客棧老闆安東尼結交土匪,是重要的線索,但是我的人在押解他去監獄的路上,卻被摩德爾家族的私兵把他劫走了。這樣目無法紀的事,不知道摩德爾元帥作何解釋?」

兩人都將目光投在第三個人身上。

摩德爾元帥同樣也穿著一身軍裝,灰白的頭髮編成一條粗大的辮子,沒有蓄須也沒有眉毛,光潔發青的下巴又方又大,額頭上有幾條深深的皺紋,鷹鉤鼻子兩邊是棕色的小眼睛。

摩德爾家族掌握著帝國百分之四十的軍權和百分之三十五的封地,幾乎所有的帝國皇后都是出自這個家族,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帝國第一強閥。如今至尊大皇帝膝下無子,甚至有要從摩德爾家族過繼一個兒子擔任帝國繼承人的秘密傳言。

「古德林卿,你的兒子被雄鷹殺死了……」

摩德爾元帥緩緩開口,聲音又尖又細,他的脖子曾在數十年前受過重傷,雖然撿回了條命,聲帶卻毀了。

「我也有一個兒子被那畜牲害得半身不遂。萊因哈特再怎麼不成器,也畢竟是我的兒子……我想你能理解我復仇的迫切心情。」

「這是兩碼事,」古德林站起身,胸前的勳章互相碰撞發出輕響,「追捕盜匪,豈是某一家族私兵應該擔當的責任!摩德爾元帥,你這樣做,又將衛戍王都的皇家衛隊置於何地?」

說到這裡,古德林轉頭看向帝國宰相,發現宰相大人半瞇著眼睛彷彿又打了瞌睡,看來壓根兒就不想追究此事。看到這幅景象,他壓制自己的怒氣,刻板地鞠了一躬,硬梆梆地說:「如果沒有其他要商議的,在下申請退席。」

「不要急著走,古德林卿,我還有事情找你,」宰相大人慢吞吞地說,又轉向摩德爾元帥,「現在非常事件,自然需要非常手段。摩德爾元帥,你審問了安東尼,得到了什麼有用的情報麼?」

摩德爾元帥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彈動:「我已下令讓家族的私兵出動,整個兒行動由我的二兒子第米特裡和五個侄子主持。很快,他們將把那些土匪統統捉住絞死,把他們從韃靼人那兒搶掠的財寶一個不差地追回來。」

老摩德爾是不遜於古德林的優秀劍手,而這六名摩德爾家族俊傑都是他的得意弟子。

「第米特裡?想不到啊,摩德爾家族的精銳竟然全數出動。」老宰相乾癟地笑起來,他站起身,毫無生氣地說,「好啊,就這樣,我敦促陛下簽署對雄鷹的賞格;古德林卿,由你繼續負責對雄鷹和那怪物的搜捕;至於掃穴犁庭的任務,就交給摩德爾卿吧。摩德爾卿,如果我沒記錯,第米特裡同時在教會取得了紅衣主教的資格,真是個有為的青年啊……我打算以帝國的名義申請教廷,指派他擔任帝國大主教,以頂替失蹤的戈培爾。你意下如何?」

摩德爾按耐內心的狂喜,恭敬地向宰相大人鞠了一躬。

會議就這麼結束了,得意洋洋的摩德爾元帥先走一步,偌大的白樓裡只剩下了古德林和老宰相二人。

「宰相大人,」古德林冷冷地首先發難,「如今至尊大皇帝年幼,您身為宰相,難道就沒有守護皇室的半點自覺麼,就任由摩德爾飛揚跋扈?您知道不知道,從『從摩德爾家族過繼一個兒子擔任帝國繼承人的傳言』,就是摩德爾元帥散佈的詭計!他的圖謀,難道您竟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古德林卿,你就是太剛正了,」老宰相的歎息聲在空曠的大廳裡迴盪,「隨著皇帝病危,摩德爾的活動越來越急躁,但是他樹大根深,難以動搖。目前摩德爾家族有兩個帝國元帥,六個行省總督,用尋常手段是不可能打倒他的。即便你的劍再快,能殺死一個摩德爾元帥,可那六個行省一同反叛的結果,也是帝國難以承受的。」

「那就縱容他為所欲為麼?」古德林冷冷說,「您居然又將一個摩德爾推上了大主教的位置!」

「這事我阻止不了,」老宰相有氣無力地說,「所以只能先穩住摩德爾,使他不至於暴起發難。咱們才好從容佈置,設法周旋麼。」

古德林輕輕地歎了口氣,他不想跟宰相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了。

「好吧,只是有件事很奇怪。如果摩德爾是為了給兒子報仇,那麼他的目標應該是潛伏在城內某處的雄鷹才是。可他反而捨棄雄鷹,大張旗鼓地調動精銳去搜索黑山匪巢,這事可真讓人想不透。」

「他當然不是為了報仇,」老宰相漫不經心說,「他是在找東西……在找一樣韃靼人丟失的東西,一件我們已經丟失很久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手背,那裡有一個五角星形的藍色刺青。

「太晚了,我年紀大了,精神也支持不住了,」老宰相歎了口氣,「雄鷹既然受了重傷,一定還躲在城裡,古德林卿,皇家衛隊總隊長的職務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把那個罪大惡極的兇徒逮捕歸案啊。」

老古德林無言地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白樓。

宰相大人又獨自坐在華麗的椅子上閉目養神了許久,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如果老古德林仍在這裡,一定會大吃一驚。此時的艾爾弗雷德宰相目光炯炯,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早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他緩步來到陳列白王器具的陳列架前,先仔細觀察四周的動靜,確認無人後,手隔空輕輕向牆壁作勢一推。牆壁無聲無息地裂開,顯現出後面的一條隧道。

艾爾弗雷德宰相背著手走進漆黑的隧道,牆壁在他身後合攏,嚴絲合縫,不露半點痕跡。

這條路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此時雖然一團漆黑,可步伐依舊安詳而穩健。就這樣,他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前面終於有了一點光亮。

那是一間有燈的地下室。

此時,一隻飛蛾正圍繞著地下室的吊燈飄飄悠悠地飛舞,昏黃的燈光吸引著它越飛越低,徘徊不去。突然,小蟲的身體「啪」的一聲炸開,連半點殘骸都不留,就此消失在空氣裡。

當從吊燈上向下看,就可以看到一張寬大的圓桌。這張圓桌很奇特,大理石的檯面上刻著一個巨大的五角星。和這刻痕相對應,星每個角前都擺放一把巨大的皮椅。在幽幽的光線下,可以看到其中三張都坐著人,他們一律穿著長袍,將面孔隱藏在陰影裡。

見到艾爾弗雷德大駕光臨,他們起立致意。神秘的宰相大人點了點頭,緩步來到圓桌前,坐在了一張空餘的椅子上。

「就是這樣了……」

艾爾弗雷德簡明扼要地將自己得知的消息講述了一遍,然後抑鬱地說:「在沒能奪到那東西之後,戈培爾副會長突然失蹤。所以我們不僅喪失了藍火之炬的線索,而且還喪失了副會長的消息。」

「戈培爾的失蹤實在古怪。」另一個人嗓門甕聲甕氣的,「先生們,那隻怪物剛剛在圖書館出現,而戈培爾就失蹤,這之間必定有聯繫。那隻怪物十有八九時戈培爾用法術創造的……還有戈培爾說他指示手下企圖從韃靼人手裡奪到那鑰匙,可沒能成功,東西被黑山的土匪們半路劫走了……可這也太荒謬了!」

四個人都不說話,那人見無人響應,也只有繼續說下去:

「戈培爾事先不透半點口風,否則咱們五個裡隨便去個人,也不會把東西拱手送給土匪!我想諸位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覺,戈培爾一直對我們有所隱瞞。他有出入圖書館的特權,可以輕而易舉地調用資料。但每次我們要求共享知識,他總是推三阻四,使我們光復煉金術士名譽之夢一再推遲……」

「荒謬。」艾爾弗雷德嗤之以鼻,「戈培爾為了當上大主教,潛伏教會整整十八年,他對我們煉金五角協會的忠誠無可比擬。況且光得到鑰匙有什麼用?首先,必須找到開啟通向那裡的大門;其次,鑰匙有兩把,必須找到後同時使用。別說什麼都不齊備,就算戈培爾得到了全部的鑰匙,也找到了大門,也沒有必要捨棄主教的身份和查閱皇家圖書館資料的權利,莫名其妙地突然逃走!」

他的地位在眾人中顯然是最高的,沒人敢反駁他的觀點。而在提到「那裡」的時候,屋裡的氣溫好像驟然降低了似的。

一時間,秘密會議陷入了沉默。

「戈培爾是我們當中資質最高的人,也是我心目中下任會長的不二人選,」艾爾弗雷德繼續說,「他可能藏私以確保自己的地位,卻沒有背叛組織的理由。他的報告說得非常詳盡,甚至招攬地下黑幫的事也絲毫沒有隱瞞。在今天晚上發生的動亂裡,怪物再次出現的地點就是城南的地下幫會。所以,我們要想查找戈培爾的下落,就必須先從地下幫會開始。關於那鑰匙,戈培爾應該沒有說謊——你們幾個人始終埋首於研究,所以都不知道,黑山強盜首領雄鷹在劫到了那鑰匙後也進城了。戈培爾消失的時候他也在圖書館,昨天晚上的動亂又是因他而起……我可以肯定,這位首領清楚自己的手裡到底有什麼,他企圖到圖書館找資料,和戈培爾打了起來,然後又在城南和戈培爾召喚的怪物進行了第二次搏鬥……」

他下了結論。

「戈培爾或者還在某處隱藏,或者已經被殺了。但毫無疑問,這個叫雄鷹的是個極端危險的人,是我們計劃的大阻礙,在尋找戈培爾的同時,我們必須找到他,奪回那鑰匙。」

第三人打了一個大哈欠,懶懶地站起身。

「說來說去,沒半點兒新意,」她是一位女士,沙啞慵懶的嗓音裡帶著一種柔媚的磁性,「會長大人,您直接下命令『幹掉那土匪,找到戈培爾』不就完了?到此為止吧,熬夜對皮膚有害,我先離席了。」

「別急著走,我有任務交代給你,」艾爾弗雷德叉起十指,「我們的盟友摩德爾已經派人去黑山搜索土匪的老巢了,最好的結果是,鑰匙會在黑山被找到。但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我要你密切監視皇家衛隊和老古德林。萬一鑰匙在雄鷹的身上,而雄鷹又落在他們的手裡,你就必須奪回那鑰匙,殺死所有見過那鑰匙的人。」

黑山鎮,顧名思義,就坐落在連綿起伏的黑山山脈之中。這個破敗的小鎮只剩下了幾十戶人家,這幾天突然又熱鬧了起來——四百五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佩戴摩德爾家族的紋章進駐了這裡。

清晨,馮·克魯格伯爵站在小鎮鐘樓上,伸手攏了攏額角被風吹亂的頭髮,他的炯炯目光穿越晨霧籠罩的群山。

作為北方名門克魯格家族的當主,凱恩·馮·克魯格稍嫌年輕了些,他才剛剛三十歲出頭,正是年輕人最雄心萬丈的黃金年齡。略帶稚氣的娃娃臉,棕色的眼睛總是半開半合幽幽地閃著光,就像一隻永遠飢餓的虎。

「真不明白,為什麼叔父要把咱們派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石頭山小鎮子上,」發牢騷的是他身旁的紅髮青年,施羅德·馮·摩德爾,摩德爾元帥的侄子,「匪穴是空的,俘虜的情報雖然準確,可那些強盜早已經化整為零了。凱恩,你還力主在此地滯留,到底是什麼意思?」語氣裡連一絲一毫的恭敬都沒有。

作為摩德爾家族的私生子,幼年的凱恩得不到家族的任何承認,就連父親也對外宣佈他是自己的侄子,其他人就更別提了,有的只是「那個婊子的小崽子」如此這般的認知和鄙視。或許是略微有那麼一點兒愧歉感,身為帝國元帥的父親使用手腕,將他從小就送到克魯格家族收養,這對凱恩來說反而是好事:克魯格家族雖然也是名門,但權力和實力和摩德爾相差太遠,而且伯爵又沒有子嗣,故此對這個孩子百般疼愛,凱恩的生活比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大家族裡自由多了。

就是這樣,凱恩剛滿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擔任了當主的身份,十五年來,在生父的麾下南征北戰,屢建功績。奇怪的是,在身份卑賤時摩德爾人沒一個把他當作自家人,而名聲顯赫了之後,凱恩又被好事者列為了摩德爾家族的六芒將軍之一。

「元帥大人交代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回去只能被皇家衛隊嘲笑,」凱恩解釋說,「根據我們的資料,那些土匪的主體,原先都是黑山鎮的礦工。從一百多年前開始,帝國監獄就常年使用大量囚徒在這裡開採藍金礦,逐漸形成了這個小鎮。黑山鎮的居民基本上都是那些囚徒的後代。大約六年前,藍金礦脈開採殆盡,也就是那個時候,雄鷹的黑山匪幫嶄露頭角……」

「好了好了,」施羅德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打算以逸待勞是不是?」好鬥的紅髮青年拍了拍腰間的佩劍:「問題在於,我原想是去碰碰那個雄鷹,可卻偏偏讓咱們都來打小嘍囉,這種事真讓人無法容忍。」

凱恩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大人佈置任務時你沒注意聽,弗莫人崇拜的魔眼邪神巴羅的陶力之城遺址,就坐落在黑山中的某個地方。元帥大人要我們到這裡,一方面剿滅匪幫,起出贓物,另一方面也是要尋找遺址。」

「省省吧,那個傳說誰不知道?」施羅德嗤之以鼻,「『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即到達所有魔力的根源,魔眼邪神巴羅的陶力之城』,拜託,這根本就是個神話故事!我們這幾天把附近的每英吋土地都踏遍了,可是什麼也沒有!這是浪費時間!」

「這是元帥交代的任務。」

凱恩不打算繼續和暴躁的堂弟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他轉身下樓:「匪徒應該都和這鎮子有關,匪穴空空蕩蕩,他們又始終沒回來,這很不正常。我去四周巡查一下。」

裹在白色撒拉遜長袍和頭巾裡的中等個頭,黝黑的皮膚,秀氣的五官,再加上凌厲如電的眼神,這就組成了阿斯蘭·薩馬。此時他跨著一柄彎如新月的大刀,默默地站在鐘樓門外,好像一棵挺拔孤高的梧桐樹。

聽到馮·克魯格伯爵下了樓,阿斯蘭伸手拉開了木門。

見到他剽悍的身影,伯爵歎了口氣:「好朋友,你不知道,見到你比見到那些親戚更令我高興百倍。」

阿斯蘭嘴角動了動,算是微笑,隨即正容道:「按照您的吩咐,發信號請求庇護的人已經到了,在二十分鐘前。」

他的舌頭僵硬,帝國語非常生疏。

馮·克魯格伯爵點了點頭:「你把他們安置在了哪裡?」

「鎮子東南角的廢磨坊。」

「非常好,」馮·克魯格伯爵抬頭向鐘樓上望了一眼,「現在讓我們先去散散步,然後咱們就去磨坊會客。」

兩人草草在鎮子裡轉了一圈,確認沒人跟蹤之後,來到了廢磨坊前。這裡距離小鎮頗有一段距離,曾經是磨坊的磚房孤零零地立在河邊,早已損壞的水車倒在河邊,一半歪歪斜斜地泡在水裡,粗粗看上去活像條翻肚皮的魚。

阿斯蘭走上一步,為伯爵輕輕推開門。木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敞開,一股腐敗的氣味撲鼻而來。屋子裡黑洞洞的,一些光線從頂棚下漏下來,一時間,只有磨坊外面傳來陣陣鳥叫,偶然夾雜著幾聲奇特的呼嚕呼嚕聲。凱恩並不急著進去,他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先讓眼睛適應了屋子內的昏暗,這才小心翼翼地邁步。越過滿是廢木、坑窪不平的地面,轉過比人還高的巨石磨,這樣,屋子的角落裡蜷縮的兩個人影就展現在凱恩的眼前。兩個人影,一個矮胖子蜷縮著坐在那裡,另外還有一個大塊頭橫躺在矮胖子的身旁。

見到馮·克魯格伯爵,矮胖子連忙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碎草和泥土,仆倒在伯爵的面前。

「四海之內皆兄弟,至高無上的首領大人,您能屈尊接見是我的榮幸。」

凱恩眉毛都不抬一下,威嚴地接受了小個子的跪拜。只怕任誰也想不到,北方名門克魯格家族的當主就是兄弟共濟會的總監理人,全國二十萬小偷、殺人犯、騙子、強盜所公舉的黑道大首領。

「王都地區監理人『歪嘴的思想者』巴茲,」他眼裡閃動著怒火,語氣冷冰冰的,「我很想知道,你對胡亂動用我兄弟共濟會的名義做出使我們的利益受到極大損害的那些蠢事,打算進行怎樣的解釋。因為你的緣故,皇家衛隊這些天在王都逐戶逐家連夜搜索,那些皇家衛隊的士兵就像瘋狗一樣四處掃蕩。兄弟共濟會在王都的勢力遭到了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除了你之外,其他二十六個大小幫會首領統統被抓進了監獄——巴茲,你打算怎麼承擔這個責任?」

那矮胖子正是巴茲。在首領的嚴厲詢問下,他不敢抬頭,面色慘白。

「那是因為……因為……」

「說出來!」凱恩猛地大聲咆哮,震得屋頂簌簌地落下灰土。

他額頭青筋暴露,英俊的面容因為憤怒而扭曲:「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點不差地全部說出來。否則,我發誓會親手挖出你的肝燉湯!」

巴茲直挺挺地跪在首領的面前,汗如雨下。

在圖書館大亂那一天的傍晚,巴茲召集幾個他信得過的親信在自己的秘密據點召開了一次小規模的秘密會議。

這個據點就在紅跑鞋酒館旁邊的一座破舊房子地窖裡。和表面的模樣不同,秘密據點裝修得富麗堂皇,活像一個小王宮。巴茲雖然沒什麼品位,但他無疑很有錢。

這次會議的議題是性命攸關的大事。要知道,擅自以共濟會的名義調集黑幫人馬為某個黑幫分子的私人關係網辦事是最嚴重的違紀行為,這違反了在共濟會成立大會上的第六條誓言。如果這一情況被全國總監理人得知,很可能會派遣行刑人阿斯蘭來兌現他們的血誓,割下違紀者的腦袋和雙手。巴茲可不想落到如此可悲的結局。

「今年我們必須加一把力氣,」他對親信說,「我們以共濟會的名義行動,卻遭到了可恥的失敗,大家都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只有將今年的貢獻提高五十個百分點,或許還能平息首領的怒火。我要你們去我們控制的市場把消息散出去。所有小商小販必須交納更多的保護費。河道使用費也必須增加。對那些小偷和黑市賭博,在下半年我們要抽取雙倍的利潤。把我們地下錢莊的高利貸再提高一倍。此外,我們還必須要做成一單大買賣,把共濟會喪失的威信彌補回來。」

「這樣我們就能求得首領的寬恕?我可不這麼認為。」

一旁的老鼠臉苦笑,他的反對令巴茲始料不及,因為他是巴茲一手提拔的愛將,為首領掌管碼頭的全部生意。

「恕我直言,巴茲先生,所有貴族都向過往商船徵收河道使用費,假使我們再增加,商人就沒辦法生活了。他們現在已經快受不了了,四五個沿河城鎮的商會宣佈聯合抵制非法的河道使用費,並且組織了一支武裝船隊。他們的武力或者沒法和貴族士兵對抗,但卻足以對付我們。」

「還有城門費,」出乎巴茲的意料之外,除了老鼠臉,另一個親信也跳出來反對自己,「那些行商一直在抱怨我們的城門費太黑。現在他們很多人都寧可繞道去走南門,那是戴瑞控制的地盤,進城費是我們的三成還不到。如果繼續加碼,他們都會投向戴瑞的。這幾天的工夫,我們還流失了數十名優秀的小偷。戴瑞的保護費抽成比我們要低,不光是城南,現在中部市場上不少人都偏向戴瑞,商販也樂於向他交納保護費。此外,我們的地下錢莊也遭到了戴瑞的攻擊,六個放貸人被打死了,戴瑞的人焚燒了賬本,我們起碼損失了上百萬弗裡。那些債務人甚至為戴瑞歡呼,認為他是救世主。」

「這小子居然落井下石!」

這些突如其來的壞消息使巴茲怒不可遏,真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帝國,竟然會壞在戴瑞這個小雜種的手裡!

「我要他死!你們聽到了麼,我要這狗娘養的小雜種死!」

他大聲吼叫著,忽然警覺起來。這幾個傢伙向來對自己惟命是從,唯唯諾諾,什麼時候變得有這麼大膽子了?想到這裡,他把手放在了桌子下面。那裡有一根細繩,只要輕輕一拉,警鈴就會響個不聽,隔壁房間裡那六個高價聘請的殺手就會衝進來,把膽敢觸犯首領的人切成肉塊。

親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想要對首領說什麼,但誰都沒那個膽量,最後還是老鼠臉開了腔:「請原諒,首領,我們今天在城南跟戴瑞一塊兒吃了午餐,友好地磋商了一下,達成了個小協議。」

一開始他惴惴不安,但隨著話一出口,越說越是順流:「我們覺得您應該退位讓賢,由他來繼任王都監理人,可能會更好一點。」

巴茲只覺得自己的頭蓋骨都快要被怒氣掀掉了,他沒有說話,沉著臉拉動了繩子。

刺耳的鈴聲響了起來,可等了半天,什麼人也沒有進來。

巴茲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這時,老鼠臉友好地遞過來一張名單,巴茲發現,這些人名赫然都是自己聘請的殺手和親信,在每個人名的後面都寫著一個巨額數字,似乎是代表收買這些人的金額。

他知道自己完了。

「既然是這樣,你們還在等什麼,」他發現自己還能保持平靜,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把衣服下面的武器都拿出來吧,還這麼客氣幹什麼。」

「我們不會碰您一根汗毛,」老鼠臉說,他不敢看巴茲的眼睛,「只要您老老實實地呆在這兒,我們就不會動手。這是我們和戴瑞達成協議的一部分,咱們畢竟是有交情的,老闆。」

「這就是你們的協議,」巴茲說,他突然暴怒起來,「你們居然向那個小雜種出賣我!」

他當然明白這幾個狗雜種肚子裡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他們留著他,不過是為了能有一個承擔失敗責任的人罷了。如果他們殺了他,那麼死無對證,總監理人的怒火毫無疑問會下降到他們的身上。就這一點來講,在自己被總部來的行刑人處死之前,還有的是機會反敗為勝。巴茲還有王牌,那就是戈培爾大主教的支持。他堅信自己對戈培爾大主教的重要性,只要能找機會溜出去和大主教搭上線,自己隨時可以重掌王城地下社會的大權。

於是他頹唐地歪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活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你們贏了,」他摀住臉說,「我答應你們的條件。」

然而巴茲也沒想到,在說出這句話不到十秒鐘,他就見到了戈培爾大主教。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鑲嵌金釘的橡木門被撞成了粉末。一個高達十英尺的紫色怪物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所有人都驚呆了。

老鼠臉的反應最快,他第一個跳起來,拔出了斗篷下的細劍。

他也成了第一個送命的人。

會議室雪白的牆壁上,陡然潑灑上了大量的鮮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巴茲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在一堆逼宮份子的屍體中間。他面無人色,呆若木雞地看著怪物一步步來近,把它那紫色的大腦袋送到自己面前。

「殺掉……雄鷹……我……要他……死!」疙疙瘩瘩的紫臉上流露出無限的猙獰,「我……要他……死!」

饒是巴茲向來沉得出氣,此時也只有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闖入者:這副情景本來只有在噩夢或傳說裡才存在的,可此時此刻,就出現在眼前。

「閣,閣下,」他嚥了一口吐沫,居然還說得出話,「您,您究竟是誰?為什麼到我這裡來,對我說這些話?」

「蠢……貨……」怪物突然暴怒起來,一把揪住巴茲的脖子,將他提起來用力甩動,然後丟在房間的角落裡,「你,聽我,聽我……說……我是……我是……」

它說出了戈培爾大主教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巴茲聽完了怪物結結巴巴的自述,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這麼說,是因為雄鷹的闖入,您的法術出現了偏差,所以把靈魂轉移到了這副,這副軀體上……總之暫時無法復原,是麼?」

「是……是……是!」怪物絲絲地說,綠眼裡流露出狼狽的神色,「那東西……找到……魔力之源……是……惟一的復原……辦法……」

它把肩膀上一直扛著的人體從寬大的紫色肩膀上輕輕放下,再小心翼翼地將他放置躺在桌子上。

巴茲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那個被怪物一路扛來的身體正是戈培爾自己,或者說,原先曾經是戈培爾。此時,這具喪失了靈魂的肉體,只能躺在那兒微微地抽搐,翻著白眼,不停地流口水。

憑字面上去揣摩咒語的含義是大忌,但因為過於迫切的心情和對自己過度的自信,主教大人把身體變幻術當成了召喚法術。就這樣,原本嘗試著打算召喚一隻低級惡魔的人,最終把自己的靈魂附著在了煉成品上,成了一隻十英尺高,有著翅膀和尾巴的紫色惡魔。

「原來如此,」巴茲總算緩了口氣,「我明白了。」

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又是狂喜又是焦慮。歡喜的是,剛才的危機因為戈培爾的突然闖入無比輕鬆就解決了。焦慮的是,這麼多年來,自己花費了多少時間和金錢,總算努力搭上了戈培爾大主教的線,可被這麼一攪,戈培爾大主教必須失蹤,教廷十有八九會委派一名新的大主教來接替戈培爾。自己最重要的政治支持,莫名其妙就化為了烏有。

又是這個雄鷹,他媽的,這個傢伙吃飽了撐的,居然會去打劫皇家圖書館。

「雄鷹……沒有……出城……還……應該……」

曾經是大主教的怪物萬分艱難地吐字,惡魔的聲帶和人類的構造有很大差異,這使它在巴茲面前倍感狼狽,惱羞成怒。

「他落單……只有……一個女人……和……一起……找到他……殺……拿回……那東西……」

「一切聽您的吩咐,尊貴的閣下。」

儘管大主教現在已經成了個累贅,但面對一隻情緒非常之不穩定的大惡魔,巴茲覺得還是充分讓它領會自己的恭順比較好。

「只是人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巴茲說。

「什麼……」戈培爾大主教居然無法理解這個簡單的提示。

「雄鷹是精通各種武器的戰術大師,我們的力量不足,需要更多的人手,」巴茲謹慎地看著邏輯思維似乎變得遲鈍的怪物,企圖證實自己的猜想,「尊貴的閣下,小的斗膽,希望您借助您無邊的法力,先壓服那些王城裡和小的也就是和您不一條心的城南幫派。」

「沒有……問題……」戈培爾咬牙切齒,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

巴茲向後仰起身子,舒適地靠在椅背上,愉快地呼出了一口氣。

主教大人的意識和記憶雖然成功地轉移到了新的身體裡,但惡魔的腦結構和內分泌與人類的大不相同,導致這位曾經權傾帝國的大人物的性格和分析能力和從前相比,多多少少有些扭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怪物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作為人的戈培爾了。

更加令巴茲愉快的是,他要對戴瑞展開絕地大反擊,那個小雜碎八成還在慶祝自己的勝利,這回讓他嘗嘗什麼才叫做真正的恐懼。

說到底,無論是面對雄鷹還是面對戴瑞,自己都缺乏一項重要的制勝因素,那就是強有力的武力支持,可現在不同了。

巴茲舔了舔嘴唇,眼裡閃動著惡毒的光。

接下來的事就變得公開化了,他帶著自己的生力軍進攻了戴瑞吃飯的地點,把城南幫的骨幹幾乎殺得乾乾淨淨,並且一直追殺到戴瑞的老巢,在那裡碰到了身負重傷的雄鷹。一番亂鬥之後,又引來了老古德林,居然把戈培爾刺成了重傷。見事情鬧大了,巴茲被迫帶著戈培爾逃出了王城,硬著頭皮向共濟會總監理人尋求庇護。

「這麼說,那就是把自己變成了怪物的戈培爾大主教?」

冷靜地聽完巴茲的交代,凱恩指了指向那個依舊橫躺在地上的大塊頭。對於惡魔的出現,他只是表現出一種恰如其分的驚訝。

「是,」巴茲的嘴巴一歪一歪,為了徵求首領的寬大,他不敢忽略任何一點細節,「它好像不行了。自從被古德林刺傷了喉嚨和眼睛後,它的傷口似乎沒辦法癒合,身體越來越虛弱。這些日子,神志越來越模糊,很多時候都忘記了自己是誰……」

凱恩不再聽了,他來到大塊頭身邊,一把扯掉它身上的蓋布,輕輕出了一口氣。

「這是真的惡魔……」他注視著它剩下的那只越來越呆滯的翡翠色眼睛,「看看我,戈培爾大主教,看看我,我是克魯格伯爵!」

他呼喚了幾聲,可是怪物木訥依舊,一條口水從它的大嘴邊流下。

他沉思了一會兒:「巴茲,這段時間你一直跟在他在一起,他可曾說過什麼?關於煉金術士五角協會,又或是關於某種東西的消息?」

巴茲搖了搖頭,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補充:「會長大人,大主教倒是一直念念不忘什麼晶體……」

伯爵背對著巴茲,目光一閃,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哦?大主教是怎麼說的?」

「他說,那會散發藍光的晶體就在雄鷹的身上。首領大人,事實上,都是雄鷹……」

「散發藍光的晶體……散發藍光的晶體……」凱恩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他腦子裡靈光一閃,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

「您說什麼?」

巴茲奇怪地問,隨即就住了口,他看著伯爵蹲下身子伸出食指點在怪物的額頭上。

凱恩·馮·克魯格伯爵,兄弟共濟會的全帝國總監理人,此時正唸唸有詞,隨著他的祈禱,點在怪物額頭上的食指彷彿變成了一條活蛇。手指在變長,前端開裂並長出鋒利的獠牙,形成了一張小嘴。它貪婪地向怪物的腦子裡鑽了進去,發出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戈培爾猛地全身一震,它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瞪大眼睛,長大的紫色臂膀向上伸直,狂亂地揮舞著,彷彿要穿越磨坊的頂棚,抓住天空中的某樣東西似的。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凱恩收回了手,食指恢復了原樣,但是刺入戈培爾體內的肉蛇卻仍然在游動,它從戈培爾的腋下鑽出了一個洞,探出沾滿綠血的頭,然後又一翻身,筆直地插入了怪物的肚臍,咀嚼內臟的聲音響徹了磨坊。

不到片刻,除了一些骨頭的碎渣,戈培爾大主教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吃光了戈培爾的身體之後,肉蛇壯大了不少,身上還長出了紫色的葉子和一些倒刺,像是某種籐類植物一般,甩動著尾巴鑽入了地下。

「會長大人……」

看完這一切,巴茲覺得喉嚨發乾,一句話卻始終說不全,想到可能到來的處罰,他就覺得兩腿發軟。

凱恩·馮·克魯格猛地回頭,那猙獰的表情讓巴茲連連後退。他心驚膽戰地看著兄弟共濟會總監理人的眼睛竟然變成了碧綠色,牙齒變得像刀子一般鋒利。

「那是嗜肉毒籐,」凱恩冷冷地笑了,他的眼睛逐漸恢復了原狀,「德魯依通過敵人的屍體以強化自己身體的不二秘法。這小東西很有趣,不是麼?」

巴茲企圖笑一笑,鬆弛一下緊張的氣氛,可他臉上肌肉發僵,無論如何也擠不出笑臉來。他只有盯著自己的腳尖看,心驚膽戰地想著不知什麼時候那鬼東西會刺破自己的腳底板,鑽入自己的腿,鑽入自己的肚子,再像吃掉戈培爾那樣啃咬自己的內臟。

全國的黑道首領緩緩地踱步,「巴茲,老實說,在見到你之前,我實在很想讓你成為嗜肉毒籐的食物。」

「您……您有什麼要求,只管吩咐……」巴茲聽出首領的弦外之意似乎一時並不急著殺人,連忙結結巴巴地表示效忠,「小的,小的,小的……」只是聲音發顫,語無倫次,越是想鎮定,卻就是鎮定不下來。

凱恩做了個手勢,表達自己緩和下來的心情。

「王城地區的重要幫派首領都被皇家衛隊給囚禁或者打死了,必須有人恢復並穩定那裡的秩序,你去把這件事做好。」他頓了頓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之路,我不能責怪你和戈培爾大主教之間的牽連,事實上,這種利益互換對我們的事業非常有好處。但是,但是你必須記住一點,任何政治上的牽連,都是兄弟共濟會的成就。利益和情報必須分享,獨佔這份寶貴的政治資源,這是不能被允許的。」

寒光一閃,巴茲愣了幾秒,這才大聲慘叫。他倒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臉,鮮血涔涔而下。

阿斯蘭好整自暇地擦拭著雪亮的彎刀。

凱恩抿著嘴,很嚴肅的說:「這是一個教訓,巴茲,只是一個教訓而已。但如果還有下一回,你將得到一個懲罰。那比這個,要疼得多。」

「那個雄鷹,」阿斯蘭突然插嘴,只有他敢在共濟會總監理人說話時插嘴,「我想知道,他和我誰的刀更好。」

「你會有這個機會的,」凱恩說,「而且很快就有了,我們這就回王城去——那些土匪都不見了,按照我的判斷,他們很可能已經都去了王城。」他又轉向了巴茲:「關於那個雄鷹,回到王城後,動用你的力量,我們要找到他,殺死他,還有那個晶體,我要得到它。」

巴茲點了點頭,他不敢挪開摀住臉的手,嗚咽著。

一直到凱恩和阿斯蘭離開了磨坊,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鎮口,「思想者」才放下了手,令人驚訝的是,他被砍掉的鼻子竟然恢復了原狀。

「德魯依伯爵,共濟會總監理,凱恩,你暫時盡可能去得意吧。」

嗚咽變成了陰森森地冷笑,肉球似的矮小身軀不斷脹大,轉眼的工夫,就拉長成了將近六英尺的瘦高個兒。變得高大了許多的他捏住自己的下巴,用力一扯,隨著「卡巴」一聲,歪嘴也奇跡般地復原,兩枚巨大的犬齒偷偷鑽了出來,毒鉤似的掛在唇邊。

他在陰影裡小心地站了一會兒,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從破損的頂棚灑下的耀眼陽光來看,現在距離夜晚降臨還有整整一天的時間。他拾起戈培爾曾穿過的袍子罩在身上,然後輕而易舉地搬起小山一般的磨盤,下面是一個新挖的土坑。

「思想者」躺了下去,放下了磨盤。

第二集

第七章 思想者的晚餐

隨著王城的大搜捕行動如火如荼地展開,從韃靼使臣被劫一案至惡魔深夜大屠殺以來醞釀的緊張氣氛終於爆發了。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全帝國的酒館裡的酒客們就始終沒換別的話題,只是事情的後續發展卻未免令人失望:這段時間裡皇家衛隊忙得雞飛狗跳牆,可無論是雄鷹還是惡魔,都始終如石沉大海一樣沒了消息。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無論長短,它都能改變人們對事實的看法。一個月前人們仍在張皇失措,認定世界末日的到來,可此時此刻,對於那些以此為談資的酒客們來說,大搶劫也好,惡魔出沒也好,再怎麼駭人聽聞也都是一個月前的事了,畢竟都已經過去了。但要不了多久,當他們再度回憶這段往事時就會注意到,一個月前的那些奇聞怪事不過是一部宏大歌劇前的小小序曲罷了,其對災難性未來的預示意義,要比它當時對人造成的心理衝擊大上好幾倍,就像海嘯來臨前水面那短暫的平靜。

這天下午,維德像往常那樣縮頭縮腦地走過人聲鼎沸的市場。

他熟練地靠近一個正向木盆裡的六螯蟹指指點點的胖子,貼在那胖子的背後,手指略一活動,胖子的錢包就無聲無息地轉移到了他的上衣口袋裡。

旗開得勝,小偷美滋滋地想。今天的手氣居然這麼好,高昂的士氣使他又盯住了一隻鼓囊囊的錢包,剛打算再接再厲,偶然從眼角看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維德站住了,目瞪口呆,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儘管那個人裹著一身黑色的長袍,又總是謙卑地低著頭,可是在剛才的一瞬,小偷已經看清了黑袍人的臉。

錯不了的,維德屏住了呼吸,那人居然是應該已經被惡魔殺死的戴瑞!

維德趕緊低頭,用眼角的餘光又快速瞥了一眼。長得和戴瑞一模一樣的人只顧低頭快步走路,並不關注旁邊的動靜。但是維德注意到,在那人身後大約十英尺,跟著兩個腳步輕盈的小伙子。這兩個小伙子分別穿著商販和農民的服裝,警惕的目光正敏銳地四下掃視,手也一直放在衣服下面,似乎拿著什麼武器。在那人前面五英尺的地方,還有一個穿著教士長袍的人,可他怎麼看也不像教士,那警惕的目光和矯健的步伐,與後面兩個小伙子如出一轍,他們都是神完氣足的殺手。

維德轉過了身,心裡怦怦亂跳。他舔了舔嘴唇,才發現上面乾裂得厲害。錯不了的,這種人手佈置……那人一定是戴瑞。他居然沒有死!

自從惡魔那一腳踏在戴瑞的腦袋上,城南黑幫就完了。在此之後,維德也像其他所有的小偷一樣,理所當然地換了靠山。可就在現在,老東家卻突然出現在眼前,而且活蹦亂跳,一點兒也不像被惡魔踩扁了的樣子。

小偷用不著多想就下定了決心,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歡喜,悄悄地跟在戴瑞一行人的後面。跟著他們走過市集,拐進居民區,穿過七扭八歪的小巷。維德遠遠地站住了,他看著他們進了一棟僻靜的小樓。就在樓門洞開的一瞬間,另一張熟悉已久的臉在門口一晃而過,赫然是在那起大買賣中曾經用匕首頂在自己喉嚨上的混蛋,那個被黑山的雄鷹稱呼為「絞索」的傢伙。

雄鷹一定就在那兒。他恍然大悟,心頭樂滋滋的,一面悄悄地往回走,一面盤算著怎樣把這炙手可熱的情報連帶自己的忠心一塊兒奉獻給新首領。

「這麼說來,戴瑞沒有死,而且和雄鷹還勾結起來了……你是這意思吧?」

昏暗的燭光下,裹著一身鮮紅絲綢衣服的「歪嘴的思想者」,正舒適地坐在自己那張寬大的皮椅上,雙手合十放在嘴邊,一雙紫紅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維德。

但凡認識巴茲的人,都覺得他這次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他的氣質高貴,言談舉止都大有改觀。此外,巴茲臉上和肚子上的肥肉都沒了,這使他說話的時候嘴巴也歪的沒那麼嚴重了,原本矮胖的身體也顯得消瘦勁健了。只是他那原本黑裡透紅的健康膚色變成了一種粉刷牆壁似的慘白,以至於維德看著他的雙手和臉孔的時候,幾乎懷疑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尊石膏像。

「是的,您說的對,我,我親眼看到的。」

維德忙不迭地點頭。他來找巴茲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這是小偷精心計劃的一部分——對於那些帶來重要消息的訪客,主人應該不會吝惜一頓豐盛的晚宴的。可是向門房通報自己的身份之後,他在金碧輝煌的客廳裡飢腸轆轆地等候了將近三個小時,這時候肚子裡的叫聲跟打雷差不多,實在餓得受不了了。

黑幫頭領視若無睹,他站起身,緩緩地在書房裡踱起了方步。和雄鷹那又是毛皮大床又是刀劍的書房不同,歪嘴的思想者的書房中規中矩,四處的牆壁和室內到處都擺放著書架,各種各樣的書籍應有盡有。

一個月以前,那場由巴茲指揮惡魔對城南幫的大屠殺一度為王城黑社會帶來了暫時性的大混亂。幾乎所有的舊派勢力都完了蛋,不再迷信權威的新人雨後春筍似的湧現了出來,衝突和流血每天都有,就像家常便飯似的。這種瘋狂血腥的局面持續了將近半個月,直到巴茲見過全國總監理人,並自黑山潛返王城,這才有了根本性的改善。

「思想者」不喜歡採取行動之前先加以警告的作風,他認為那無疑是提醒對方備戰。所以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七個胡亂徵收保護費的小伙子的喉嚨被撕開了,流盡了全身的血;無法無天的新搶劫幫突然消失了,幾天後,四名成員的屍體被發現,他們好像是同獅子或熊打過架似的,身上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抓傷,內臟也被吃掉了;三個新崛起的組織拒不認同巴茲和共濟會的權威,於是這三個組織的頭頭和大將們就被扭斷了脖子……突如其來的屠殺整整持續了一個禮拜,一切就都平靜了,「歪嘴的思想者」重新確立了自己的絕對領導權,成為王城內獨一無二的黑幫大頭領。

「我喜歡和平和秩序,不喜歡混亂和血腥。」

思想者止住了步伐,厭惡地歎了口氣。維德聽著他對自己說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的頭頭的聲線低沉而緩慢,口吻儼然一位哲人,這和過去那個性格狂暴,動輒就要殺人的巴茲簡直相差太遠了。

「我們的生意,需要的是一個穩定舒適的環境。正如現在這樣,混亂結束了,秩序恢復了,和平也就隨之降臨了。既沒有不專業的傻瓜,為了十塊弗裡的小錢輕易地奪人性命,也沒有貪得無厭的傢伙,向小商小販無止境收保護費,更沒有氣血旺盛的混蛋,隨意引發街頭械鬥……」

他頓了頓,義正辭嚴地說:「而戴瑞,還有那該死的雄鷹,他們的聯合只能說明一件事。這兩個毫無自知之明的傢伙,居然打算向我們的秩序挑戰。這,絕對不能容忍。」

維德迫切地點頭,雖然他也明白巴茲說這番話的意思並不在於需要別人表示贊同。

思想者笑了,露出兩排牙齒。他的牙齒又小又白又尖,笑的時候顯得頗有幾分詭異之氣。

「多謝你辛苦地跑來報告我這件事,」他親切地摟住維德的肩膀,充分表達了自己對小偷的讚賞,「你是個可造就之才。吃個晚餐再走,小伙子。對了,這件事,你還告訴了其他人沒有?」

絕對沒有。飢腸轆轆的維德感激涕零,激動地向首領發誓。自己沒跟任何人說起這事,離開那小樓之後立即就趕到這兒來了。

於是思想者滿意地笑了:「非常好,實在是太好了。我們開始用餐吧。」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維德驚恐萬狀地看到巴茲的嘴在不斷向兩邊裂開,從兩邊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然後就這樣張開,形成了一張血盆大口!

被嚇得肝膽俱裂的小偷奮力掙扎,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思想者的臂膀緊緊地箍住,就像套上了鐵環一樣!

巴茲那滿嘴釘子似的牙齒緩緩靠近過來,被捉住的獵物大聲慘叫,但無濟於事。接著就是「卡巴」一聲,那聲音和鱷魚咬合上下頜發出的聲音沒什麼分別。這響動近在咫尺,又好像遠在天邊,維德的意識在劇痛之中滑進了永恆的黑暗。

「晚餐」吃完了,思想者巴茲從華麗無比的鮮紅絲綢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優雅地擦拭了嘴和下巴上殘留的鮮血,緩緩地坐了回去。他緊閉眼睛和嘴巴,腦袋向後一仰,稀疏的頭髮向後梳理得很整齊,在微弱的燭光下閃閃發亮。

雄鷹……雄鷹……

「尊貴的戈培爾大主教閣下,您,能否施捨給小的一點兒克敵制勝的魔力?」

「簡單……你……需要什麼?」

「您……您能不能把法術的訣竅傳授給我?」

成為一個真正的術士!這想法令他激動得嘴唇發乾,心臟怦怦地跳動。

「不可能……你沒有……磨煉過……精神力……不足……」已變成惡魔的戈培爾的拒絕很直白,「訣竅傳授……你沒法……使用……」

「那麼,有什麼生物能具備足夠的精神力?尊敬的,尊貴的閣下,您能將自己的意識附著在這惡魔的肉體上,您一定可以會賜予我一個充滿能量的肉體!求您了!當然,還要具備相應的頭腦……」

「可以……但是……沒有復原……辦法……」說到後來,惡魔幾乎悲鳴起來,「也難以……想要逆轉法術……恢復肉體……只能依靠……魔力之源……」

「我不在乎!」

想起五年九個月前的那一幕悲劇,下體火燒似的痛了起來,他咬牙切齒,聲音陰森可怖。

「那個狗雜種奪走了我的一切。而我之所以活著,就是為了親手把他剁碎,一點兒一點兒攪成肉汁。我要讓他後悔生到這世上來……」

……

回想著那有趣的一幕,思想者放聲大笑,聲音裡滿是嘲弄之意。他饒有趣味地用腳尖輕輕地踢了踢地上的維德。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準確地說,生物,總會因為他們自身的慾望而落入圈套。

雄鷹……他沉思著,若是以前的巴茲得知了這大仇家的下落後,一定二話不說,直接調集一群殺手去把那個土匪剁成肉醬。可現在,思想者進化了,不再是從前的巴茲,如此的強大,如此的富有智慧。

「你立刻去一趟馮·克魯格伯爵的宅第,」奮筆疾書之後,他向鈴鐺彈了彈手指,於是一個信使應召走進書房,「門房如果不讓你進去,就說是巴茲得到了雄鷹窩點的消息,伯爵會見你的。到時候,你親手把這份報告交給他。所有的東西,我都寫在裡面了。」

一頭獅子,或一頭龍,會專門去和一隻螞蟻較勁嗎?當然不,因為它們的層次是不同的。

外面的天色應當已經晚了,思想者一把拉開了窗簾,對著柔和的夜空舒服地眨了眨眼睛。

藍火之炬,那可是個重要的東西,不管怎麼說,自己遲早會去拜訪一下那個土匪的,只是,並不是現在。他不無譏諷地看了一眼地下那缺了半拉腦袋的屍體,維德的四肢還在不停地顫抖呢。

第八章 大反擊!造訪皇家衛隊總部的死神

就在維德看到戴瑞走進湯馬士大媽小樓的時候,二樓上正躺著一個從頭到腳包紮得像粽子似的人,惟獨從那雙特別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身份。

「親愛的,快看!」珍妮一陣風似的推門闖了進來,手裡揚著一張告示,「你看看這是什麼!」

「什麼?」雄鷹斜眼掃了一眼,因為包紮的緣故,他沒法轉動脖子,「『關於皇宮城牆的修繕問題和地下舊水渠的分佈』?」

他看的不是正面,而是反面,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由於事態緊急,宮廷秘書官們需要謄寫的文件太多,一時間又難以籌措那麼多的紙張,因此不少都是用原先作廢的報告書背面謄寫的。

珍妮嗔怪地翻過那文告,念了起來。

【皇家特別通緝令

黑山匪首雄鷹

特徵:身高六英尺三英吋,高瘦,黃色眼睛紅色瞳孔,黑頭髮,暗紅鬍鬚,年紀不詳,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間

罪名:搶劫韃靼使臣、破壞皇家圖書館、綁架最令人尊敬的大主教戈培爾和圖書館館長海德修士、打傷聖劍騎士團副團長萊因哈特·馮·摩德爾

賞格:生死不論,五千萬。匯報有效消息以至能逮捕雄鷹者,獎勵三百萬。

從本日起,由至尊大皇帝陛下特別簽署通緝令,以上。】

「五千萬?」雄鷹失聲大叫,「他媽的,大爺的肉居然這麼值錢,聽到這價碼,老子自己都想把自己賣了!」

珍妮抿嘴笑起來:「我也是這麼想的。」

「日,」雄鷹翻了翻白眼:「女人,你要把大爺捆到什麼時候?」

「捆到你傷口復原,」珍妮收斂了笑容,「你瘋了是怎麼的,明知道那客棧有埋伏,偏要逞強!你差點兒送了命,知不知道?」

黃玉般的眼睛裡滿是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說過,安東尼是我的朋友,」雄鷹的語氣裡滿是不耐煩,「而且老子不是沒死嗎,你著急什麼,要著急就等老子死了之後再說。先快把這些破布解開,你這白癡女人!」一面說著,一面從床上奮力地爬起來,混不在意地用力揮舞手臂:「看,老子這不是全好了麼!」

「啊——啊——啊——!」

他話音未落,珍妮尖叫著看到滿天的血霧已經從他前胸的劍孔裡噴出來。

「啊呀,」雄鷹抓了抓頭,「這小傷口居然又裂開了。」

「你還想不想癒合了,給我老實一點!」

「見鬼,我最討厭束縛,難受死了!」

「你給我閉嘴!」

「嗚……」

「主啊,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當戴瑞在湯馬士大媽的帶領下進入房間時,不由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房間裡一片凌亂。雄鷹的雙手被布條牢牢地固定在床頭,腳也被固定在床尾,他聞聲轉向戴瑞,嘴巴裡堵了一團紗布。由於一直在拚命掙扎,層層纏繞的紗布鬆脫了不少,露出了結實緊繃的腹肌。珍妮也回過頭,她的頭髮被汗水粘在白生生的面頰上,高聳的胸口正在不住起伏,手裡還緊緊地攥著一條紗布,活像是拿著鞭子的女王。

「原來你喜歡這種遊戲,黑山的雄鷹?」戴瑞不可思議地說。

「啊!請您等一下!」珍妮連推帶搡地把戴瑞和他的打手轟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五分鐘後,房門洞開,戴瑞目瞪口呆地看見房間裡的一切都已整理得井井有條。

「請進,戴瑞先生。對您將身負重傷的雄鷹送回來的義舉,我深表感激。」

珍妮舉止高貴,儀態萬方,衣冠整齊,臉上還淡淡上了點妝。

「你來的真是時候,戴瑞。」

雄鷹身披一件大袍子坐在床上。既然有客人拜訪,珍妮也只好把那些固定手腳的紗布都撤了。

「抱歉,我打擾了你們,」戴瑞想笑,但嘴巴剛動,臉上就被牽扯得火辣辣地痛,「看來你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嘛,伊格爾。」

「我已經好了,可這婆娘忒絮叨,所以只能還躺在床上。」雄鷹懶洋洋地說,「你怎麼樣?養了一個月,看樣子差不多了嘛。」

「偶爾會吐血,不過殺個把人倒沒啥問題,」戴瑞一瘸一拐地走到珍妮為他搬來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我後腦勺的曲線相當完美,那個妖怪想踩死我還得加上一把力氣。」

「我欠你的,直接說吧,你有什麼事?」

「合作。」

「合作?」

「我得到了消息,幾天前巴茲又回到城裡了。」

戴瑞仔細地觀察著雄鷹的眼神變化,確認自己這句話的確打動了他。

「皇家衛隊沒把他抓起來丟到監獄裡去讓人肏屁股麼?」

聽到雄鷹說得粗俗,珍妮落荒而逃,出去後順手關上了房門,讓兩個男人一對一交流。

「沒有——巴茲有背景,我堅信這一點。雖然不知道那個歪嘴巴混蛋的身後都有什麼人,但顯然能罩得住他。那混蛋又是兄弟共濟會的區域監理人,是全國公認的王都地區老大,可以說黑白通吃,再加上有個妖魔當殺手,實在不是我能對付得了的。」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雄鷹的黃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這麼看得起我?」

戴瑞聳了聳肩膀。

「那是事實,自從兄弟共濟會成立,還從沒人去拔這頭獅子的鬃毛,除了你之外。而且巴茲恨你,這大家都知道。我有個建議,為什麼咱們不達成聯盟,把那個歪嘴巴和他的妖魔寵物埋葬掉?雄鷹,你勢孤力單,相反敵人卻有很多,盤根錯節,我也差不多。」

「那有什麼關係?」雄鷹漫不經心地說,「他怎麼看我無所謂,大爺還不至於把這個蠢蛋放在眼裡。我的根在黑山,心情不爽的時候就跑來虐他一頓,他能啃下我一根雞巴毛?」

戴瑞覺得自己的火氣一股勁湧上來:「他媽的,咱們好歹也是一塊兒從小打架的交情。我被那妖魔打成那副德行,當時你受了重傷不去救我,我不怪你。可這事明明對雙方都有好處,你就是不答應,難道非要再拿我一把不成?」

「虧你還記得咱們的交情?」雄鷹冷冷從鼻子裡吹出一口氣,「十年前你說要離家出走闖世界,然後人就消失了。如果不是那天看到你挨揍,我都不知道城南老大戴瑞原來就是一塊兒長大的黑山弟兄。你的大姐維爾瑪嫁給了羅倫佐;二姐克莉絲遠嫁到北方都市去了;亞歷克叔叔前年病死了,葬禮是大夥兒湊的錢。這些你知道嗎?老爺子臨死前一直叫著你的名字,你是他在這世上最疼愛的兒子,可當時你他媽的在哪兒?」

戴瑞一愣,城南幫派老大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摔倒。

「我的主,我的主啊。」他喃喃地說,低聲哭泣起來。

雄鷹抓過一旁的白蘭地瓶子,三下兩下咬掉了橡木塞子,塞給了戴瑞。

「想讓我幫你收拾巴茲這混蛋,直接說不就得了?」他的語氣頗為不滿,「都是弟兄,老子難道還會不管?你把那套談判的手段用在老弟兄身上,犯得著麼?」

戴瑞把瓶裡剩的酒都灌下了肚,擦了擦眼淚,聲音有些發顫:「我父親的墳墓在哪兒?我想回黑山鎮一趟去看看。」

雄鷹沉默了一會兒,問:「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在韋德丘陵發現的秘密基地麼?」

戴瑞點點頭。

「我們把他安置在陵墓的最深處,那個乾燥無比,任何蟲蟻也不會去打擾的地方。」雄鷹唏噓不已,「不說這些了,有工夫回家鄉去看看吧,大夥兒都很惦念你呢。言歸正傳,幫忙收拾巴茲,這我答應了,你有什麼計劃麼?」

戴瑞穩定下情緒,沉默了一小會兒理清思路,這才緩緩開口:「現在大部分的幫派首領都被皇家衛隊弄到監獄裡去了,巴茲現在囂張到了頂點。我派了兩個盯梢的夥計,他們報告說,這混蛋經常深夜一個人在街頭出沒,那個妖魔殺手已經不在他身邊了——咱們不如進行一次伏擊……」

「這混球居然這麼囂張?」雄鷹皺起眉毛,「慢著,這裡頭一定有鬼,會不會是設下的圈套?」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從旁邊的桌子上抓起那張通緝令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咧嘴笑了。

戴瑞在一旁看著,覺得雄鷹的笑容真是邪惡極了。

「大爺有了個更好的主意,」黃玉般的眼睛,鮮血般的瞳孔,魔眼裡散發著不可捉摸的光,「戴瑞,你不如先回黑山鎮去看看,抱上兩個妞兒好好放鬆半個月吧。」

※※※

距離戴瑞來訪已經又過了七天,雄鷹的傷口終於癒合了。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土匪首領赤裸著身體站在小樓後的水池前。

捧起一捧冰涼的水按在臉上,雄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把臉上的鬍子茬刮得乾乾淨淨。

輕鬆地哼著誰也聽不懂的小曲,他痛快地洗了個冷水澡。擦乾身子,換上一塵不染的白色高圓領羊毛長袖緊身短上衣,套上筆挺的天藍色寬鬆羊毛長褲,束了條寬大的皮腰帶,兩隻腳蹬進嶄新的羊皮土耳其翹尖快靴。然後在外面罩了件長及腳踝的天藍色國王式寬短袖天鵝絨長大衣,將雕刻精美的銀扣一個個繫好。

滿意地從水面的倒影裡看著自己衣裝光鮮的模樣,雄鷹伸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墨綠色水晶片銀絲邊眼鏡架在鼻樑上,遮蓋了那雙奇特的魔眼,又用手指將漆黑的頭髮向後梳了梳,對著鏡子咧嘴一笑,露出潔白色牙齒。

一切盡善盡美,撫摸著前胸處的傷疤,雄鷹冷冷一笑,墨鏡後的黃眼睛裡滿是兇猛的光。他一把抓起旁邊被布條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巨大彎刀,長長地吹了聲口哨。

「現在,外出訪友時間到。」

※※※

毗鄰圖書館的是高聳的皇宮城牆。和外牆相比,皇宮的城牆幾乎要高出一倍。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上面都是燈火通明,巡邏的皇家衛隊士兵就像流水一樣往來不絕。在皇宮周圍還有一圈護城河,就算是蒼蠅也飛不進來。

托斯卡小隊長悶悶不樂地在沿著城牆走著,任憑夜風吹拂著自己鎧甲外面的罩衫。

事實上他本來是皇家衛隊的副大隊長,小古德林擔任皇家衛隊長的時候,他跟萊恩好得如膠如漆,蜜裡調油,可現在大不相同了。自從皇家教席老古德林兼任了皇家衛隊總長一職,首先就降了他的職。這還不算,每次看到老頭兒陰森森的藍眼睛,托斯卡就兩腿哆嗦,生怕這位萊恩的父親大人會按捺不住火氣,把他一劍捅死。

想到自己的命運,他就忍不住長吁短歎。

突然,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托斯卡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脖子猛地一緊,頓時吸不進氣!

一根細金屬絲做成的繩套深深嵌入了他的脖子裡,托斯卡來不及掙扎,後腰已被人踹了一腳,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城牆外就倒。自身體重造成的急劇下落折斷了托斯卡的頸骨,他的眼睛突了出來,掛在那裡晃蕩著,活像肉攤子掛在鉤子上的死豬,一邊旋轉一邊在城牆上碰來撞去。

繩索拽著屍體迅速收了上去。

不到片刻的工夫,「托斯卡小隊長」沿著城牆開始繼續巡邏。

他悠閒自在地走過每一個崗哨,執勤的衛兵向小隊長行禮致敬。他含含糊糊地答應著,繼續向前走。可是,就在他剛剛從衛兵身旁經過的那一剎那,手猛一抖,細細的金屬絲「唰」地勒在了衛兵的脖子上。衛兵驚詫要喊,已經喊不出來了。「托斯卡小隊長」將金屬絲往自己的肩頭一扛,衛兵的兩腳就離了地。他毫不停留地繼續向前走,背著衛兵走了大約二十步後,再輕輕將大小便失禁的屍體從背後放下。

這是一個完美的程序循環。走——殺——走。

一切順利,在沒有發出任何聲息的情況下,化身為「托斯卡小隊長」的絞索一路行來,把城頭上的二十幾個瞭望哨兵都送進了地獄。

絞索輕輕地哼著歌,作為黑山匪幫的行刑人,他對自己的手藝滿意極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上面畫著一張地圖。就著城頭上的火把仔細地看了看,確認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絞索順手將頭盔放置在一旁,雙手插在鎧甲外罩衫的口袋裡,一邊哼著黑山小曲,一邊走下了皇宮的城牆。

皇家衛隊第五分隊分隊長瑞斯以皇家衛隊裡最小心謹慎的人而著稱。

今天晚上輪到他和其他五名衛兵在皇宮大門處當值。這裡是皇宮的最外圍建築,又被稱為外宮廷。皇家衛隊的總部、至尊大皇帝接見外交使臣、召開朝廷會議的禮儀宮廷,還有最最著名的白樓,都在這裡。瑞斯一早就仔細檢查了從這裡進入內廷所有的通道,確保一切安然無恙。站足十一個小時,六個人都疲倦得要死:終於快到換班時間了。

突然,一陣咳嗽從不遠處空無一人的浴室裡傳了出來。

「見鬼,那是誰?」

瑞斯他們面面相覷,無不出了一身冷汗:為了修繕地下水渠,這間供皇家衛隊士兵使用的浴室早在一個月前就停止使用了,裡面怎麼還有人?

「什麼人,站出來!」

瑞斯「鏘」地拔出佩劍,其他幾人忙不迭地傚法。

過了半晌,在眾人毛骨悚然的視線中,桃木門伴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響一寸寸地被推開了。瑞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瘦小的老太婆從裡面慢吞吞地走出來!她全身濕淋淋地,花白的頭髮緊緊地貼在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遮住了眼睛。

「老太婆?!」

瑞斯只覺得後心發冷,見鬼,這裡怎麼會冒出來一個老太婆?莫非是淹死在浴室裡的鬼魂?

「你你你是什麼東西,你你你是人是鬼?」旁邊幾個人七嘴八舌顫聲說。

老太婆好像聽到了他們的提問,但又好像沒聽到,她繼續邁動步伐,弓著身子向瑞斯他們走過來。伴隨著老太婆的腳步,一種金屬滑過地面的刺耳聲響起。當瑞斯看清老太婆手裡拿的東西,不由大吃一驚,這個風乾了的兔子似的老東西,手裡居然拖著巨大的長柄戰錘。那錘子頭的大小,跟磨盤沒什麼兩樣!

瑞斯一生中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是那雙揮動的枯瘦猶如雞爪子的手,還有快得看不清影子的大戰錘。

雄鷹雙手環在胸前,夜風吹動大衣,使這位強盜首領看起來活像個即將赴宴的紳士。

他站在距離皇宮大門兩條街外的小巷口,看著皇宮大門兩邊的火炬不住跳動。在身後的小巷裡,人影重重,彷彿暗夜中的鬼魂,都是潛入城中的黑山強盜。

「頭兒,」身旁的獨眼龍苦笑,「居然要進攻皇宮裡的衛隊總部,這也太瘋狂了吧?」

「瘋狂?」雄鷹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門,「你錯了,這是本大爺深思熟慮得出來的理性結論。我們現在的敵人忒多,皇家衛隊、兄弟共濟會、摩德爾家族、正教教廷、聖劍騎士團……再加上通緝令一頒發,還有數不清的賞金人會來打算要我的腦袋。殺人一定要捅破要害才行,而攻擊就一定得瓦解敵人,把它打殘廢才行。巴茲雖然跟咱們的仇怨最多,可和其他的傢伙比起來畢竟是個小人物,就算把他宰了剁成肉醬,對咱們的困境也沒啥太大幫助。」

獨眼龍吸了口氣:「所以你才圈定了皇家衛隊?」

「沒錯,」他推動鼻樑上的墨水晶眼鏡,齜牙一笑,「頒布通緝令、負責城內治安、負責城內交通管制的,都是這個該死的皇家衛隊。相比之下,咱們其他的敵人還沒有名正言順在王城裡為所欲為的優勢。所以要動手,就必須先從皇家衛隊開這一刀。解決了這批最齜毛的傢伙,攪得王城大亂,咱們的日子就舒服多了。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頭兒,我看還是你要報私仇的成分大一些吧?」

「啊哈哈哈,不能這麼說嘛,」雄鷹尷尬地大笑,「他媽的,總之那個老梆子捅了大爺一劍的仇,自然也是非報不可的。不管怎樣,打皇家衛隊也是我接到這個才得到的靈感。」

他隨手塞給獨眼龍一摞紙。

獨眼龍接過一看:「這行文的格式,是通緝令嗎?」

雄鷹得意洋洋:「看它的背面。」

獨眼龍翻過通緝令一看,不由瞪大了僅存的一隻眼。

「頭兒……」

「怎樣?」

「我不識字……」

「靠!」

總之,當雄鷹發現了通緝令是由粗心的秘書官使用作廢了的《關於皇宮城牆的修繕問題和地下舊水渠的分佈》報告書的背面謄寫之後,立馬讓戴瑞動員他的手下,把周圍能搜集到的通緝令全都揭了下來。經過了兩天功夫的篩選,最終得到了一份相當完整的報告書。就是憑著這份機密報告書裡的情報,才得以成功地讓絞索和雷錘從廢舊的地下水渠潛入了毫無戒備的皇宮。

「看到那火把信號沒?絞索和老太婆已經得手,咱們也該進去活動一下了。」

「湯馬士那個老太婆,差不多一百歲了吧,」獨眼龍感歎,「真不是蓋的。」

雄鷹聳肩:「那老太婆簡直人老成精。年輕的時候,她可是戰鬥牧師行會裡數一數二的狠角色。『雷錘』這綽號,可不是白叫的,我也未必能打得她。」

「可我還是不明白,」獨眼龍不解,「既然有這麼方便的路,咱們全都走水渠不就得了,何必一定要等他們開正門?」

「開玩笑,那怎麼可以?」雄鷹嗤之以鼻,「大爺我沐浴更衣,就是為了拜訪老朋友時不失體面。你叫我鑽地下水渠,弄得渾身濕淋淋的都是臭水,那還有什麼形象可言?」

皇家衛隊總部是一棟五層高的圓頂建築物。它的第一層是會議廳,從第二層開始都是衛隊裡中高層人員的執勤宿舍。有資格住在執勤宿舍裡的總共有三百六十七人,除了二百一十名最忠勇的衛兵之外,其他人都是分隊長以上的高級精英,個個都是出類拔萃、久經沙場的武士。

自從兼任了皇家衛隊總長之後,老古德林就搬到了皇家衛隊總部的三樓居住——因為兒子的死和兒媳婦失蹤,原先那公館早連一丁點兒家的氣氛都沒了。

此時此刻,他躺在床上,安心地看著書。每次老古德林看書都一直看到深夜,因為每當他閉上眼睛,渾身鮮血的兒子總會出現在眼前。他在看自己最喜歡的一本十四行詩,讀著這些優美的詩句,垂暮的老人又想到了年輕時的往事。

可是這份寧靜居然被打破了,外面嘈雜的聲音飄進了窗子。

老古德林喜歡安靜,他皺了皺眉,拉開窗簾,於是就驚訝地看到,遠處禮儀宮廷宏偉的建築已經變成了燃燒的大火把。烈火熊熊,半邊天都是紅的!

他匆匆穿好衣服,甚至來不及佩戴勳章就提劍衝出門去,高喊:「誰這麼不小心!立即召集士兵,前去救火!」

走廊上亂哄哄的,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老古德林衝到樓梯口,向下一看,趕緊屏住呼吸倒退了回來:下面的會議廳和執勤宿舍早已變成了一片火海,滾燙的黑煙沿著樓梯直灌上來!

到處都是一團灼熱的空氣,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人。很多人一心想沿著樓梯逃出去,但是反和被濃煙烈火逼上來的人流擠在了一起。於是在推搡和擁擠之間,不少人倒了下去,無數只腳在他們的身上踩來踩去。大火蔓延到了二樓,黑洞洞的濃煙騰起來,籠罩住了樓梯上擁擠在一塊兒的人群。這些煙溫度極高,只要吸了一口,肺部立刻就會被燒壞。幾十人就這樣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抽搐著死去。

「窗子,快從窗子裡跑出去!」

不少人慌不擇路,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跳窗逃生。總共三四層的小樓,就算摔傷了胳膊腿,起碼也能逃過一條命。

可是不知為什麼,外面慘叫連連!

老古德林分開人群,湊到窗前一看,只見外面地上橫七豎八,都是皇家衛隊騎士的屍體。

又有幾人從樓上飛墜之下,還沒落地,他們的身體就像是突然被魚鉤鉤住的魚,在半空中連連顫動,血霧漫天,落在地上已經變成了幾條死屍。

「砰」老古德林一拳打在窗框上。他看得很清楚,細長的黑影閃電似的穿透了那些騎士的身軀。

「該死的,是十字弓!不是火災,是有人在向我們進攻!不,是向皇宮進攻!是誰,是誰?是摩德爾家族造反了嗎?」

樓下和跳窗都被堵死了,眼看著火焰逼近,老古德林屏住呼吸,憑借紮實的步伐,硬是在人群中排開了一條路,衝上了四樓。這裡還沒有受到火焰的困擾,他剛喘過一口氣,正在籌謀脫身的辦法,一個永生難忘的聲音突然在這個難以置信的時刻響了起來。

「晚上好啊,老頭兒。」

「雄鷹……」

老古德林身子一僵,他調勻呼吸,緩緩站直了身體。

目光一轉,只見走廊的對面正站著一個人,穿著一套一塵不染的衣服,提著一柄纏繞著數不清的布條的無鞘大彎刀。膽大包天的土匪首領嘴角邊掛著輕蔑的微笑,他低下頭,兩隻魔眼從墨鏡的上方向這邊看過來。他的身影在蒸騰的煙氣中時隱時現,活像前來索魂的死神。

「你怎麼會……」老古德林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嘴,「外面的大火,是你放的?」

「我們黑山人有句諺語,『與其在家門口守著,不如去踹翻別人的茅屋』,」雄鷹的聲音裡有一種冷冷的譏笑,「所以當傷好到差不多以後,我發現自己不來登門造訪,實在是說不過去。怎麼樣,我的禮物你還滿意嗎,老頭兒?」

一股屍體燃燒的惡臭氣味鑽了上來。

老古德林用眼角一瞥,只見樓下的火勢蔓延極快,轉眼之間已經吞沒了樓梯上的那些死人。按照這個速度計算,燒到這一層也就是十分鐘的事兒。

眼下的局勢糟到不能再糟。

衛戍首都的近衛軍皇家衛隊總共有一萬名騎士,同時肩負著守護大皇帝和機動作戰兵團的雙重任務,分別為內宮廷駐紮二千人,外宮廷駐紮一千人,各處城門各五百人,城郊三千人。

此時,大火把外宮廷的建築群切割成了好幾塊,駐守在外宮廷的一千名騎士也被分割在白樓和禮儀宮廷等諸多的建築物裡。幾百年來,邊疆雖然一直都在發生戰爭,可首都始終是淨土。如今總部遭到突然襲擊,又不知到底來了多少敵人,其他地方的皇家騎士得不到命令,那些缺乏經驗和隨機應變能力的士兵,只怕除了困守在各自的駐地龜縮不出再不會有什麼做為。

除非自己一舉殺掉這土匪,否則堂堂帝國皇家衛隊騎士,居然就要在自己的老巢被人殺得全軍覆沒了!

老古德林緩緩拔出佩劍,對殺掉雄鷹這一點,他有不容置疑的決心和自信。

「原來是這樣,居然能摸進皇宮,我不得不稱讚你。做為一個土匪,你幹得真是漂亮。只是我不明白,繼續放火你就已經勝券在握了,還上樓來做什麼?」

雄鷹伸手摘下墨鏡,黃玉一般的瞳仁當中,鮮紅的瞳孔收縮成了兩點紅光。

「既然是登門造訪,怎麼能連主人的面都不見就走了呢?」

他的左手拉住纏繞在大彎刀上的層層布條,輕輕一拽。隨著布條散落在地,沖天的殺氣透了出來,青藍色巨刃一寸寸地展現,一時間滿室皆碧。

「好刀,」老古德林的眉毛、鬍鬚都被刀光映成了綠色,「只是光憑一把好刀,就能戰勝我麼?」

雄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兩排牙齒:「為啥不試試看?」

話音未落,老古德林那雪亮的劍光筆直向他的額頭刺到!

青藍的巨刃閃電般一擋。

「叮」一聲輕響,霎時間刀劍相交,兩人都是一震,彼此僵持在了一起。

「老爺居然有這麼快,奇怪嗎?」

雄鷹看著老古德林驚詫的表情,放聲狂笑:「上次兵器不順手,鏈子錘那玩意兒雖然群毆時威力很大,但還是沉了點,而且還需要掄開了才能扁人。結果讓你個老梆子撿了大便宜——試試這個!」

他第一句話還沒說完,青藍的巨刃瞬間化為了狂風,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砍將過去!

老古德林全神貫注地接戰,甚至連話都沒來得及說。

劇鬥中的二人在狹窄的走廊上雷奔電走,縱然是疾射的弩箭也沒有這般快法。眨眼的工夫就已經彼此交換了七八次位置,刀劍碰撞的聲音時而密集,時而稀疏。

兀地人影再度分開。

老古德林面帶驚愕:「你這柄刀是什麼刀?」

自己的寶劍乃是昔日至尊大皇帝賜予的,削鐵如泥,剛才那一番苦戰,和雄鷹的大彎刀交擊次數不下六十多下,居然沒能將之削斷,真是怪了。

「薩拉。」

「什麼?」

「可愛嗎?」雄鷹咧嘴一笑,雙手握住刀柄,將青藍的刀刃宛如旗幟一般豎起,「薩拉,是這柄刀的名字。」

刀刃的碧光,配合著他那雙魔眼,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妖異。

地板開始冒起了絲絲的青煙,大火終於蔓延到了三樓。滾滾的黑煙飄過二人之間,灼熱的空氣使得一切景物都在扭曲變形。

「就要燒上來了。」

老古德林從腰間拔出一柄格擋匕首,平伸在胸前。這種匕首前端有三個刃,活像一柄大叉。任何兵器只要被它勾住,就休想再活動自如。

他目光炯炯:「體力的損耗也是個問題,我看咱們還是抓緊點兒時間吧。」

雄鷹獰笑:「英雄所見略同。」

他左手探到長大衣的下面,再伸出來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柄雙手持用的雙刃長劍。青藍巨刃高舉過頂,雪亮長劍橫在胸前,架勢威猛之極。

老古德林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長劍的劍柄雕刻著玫瑰的紋章,那竟是萊恩的劍!

轉瞬之間,兒子成長的點點滴滴都在腦中閃過,胸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幾乎讓做父親的喘不過氣來。

雄鷹等待的就是這個,他突地向前撲出,瞬間就撞入老古德林一劍之距!

老古德林屏住呼吸,冰藍的眼睛裡滿是怒火,緊緊盯住敵手的每一個動作。

雙手同時揮舞重武器,氣力消耗姑且不論,攻防轉換之間必有破綻。只消以格擋匕首化解開雄鷹狂猛的第一擊,自己右手的長劍反擊,就足以為萊恩報仇!

先攻過來的,到底是刀,是劍?

雄鷹一聲大喝,震得人耳膜生疼,黃玉似的眼睛爆出驚人的殺氣,薩拉那獨特的青藍色刀光電射而至!

老古德林全神貫注地捕捉薩拉的軌跡,就在刀光即將破額而入的瞬間,左手匕首猛地一抬,隨著「噹」的一聲,架了個正著!

贏了!

老頭兒剛這樣想著,卻突然發現,這從上到下的一刀剛猛絕倫,壓得自己脊背欲斷!

他全力相抗,一時間,右手長劍竟然遞不出去!

胸口驟然一涼。

老古德林一步一步向後退,最後靠著五彩斑斕的窗子,緩緩坐在窗台上。他兩眼盯著透胸口而過的長劍又看了看雄鷹,嘴巴似乎動了動,身子一晃,最終失去了平衡,翻身落下樓去。

雄鷹搶到窗前,探頭向下看了一眼,下面到處都是被獨眼龍領著人用弩射死的皇家衛隊士兵。屍體的裝束都差不多,已經找不出哪個才是老古德林。

他擦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鬆了口氣,然後又歎了口氣——眼看著前所未有的強敵就此在眼前消失,突然覺得很空虛。

「老爺子,你的技術和經驗都比我強一點兒,劍也比我快一點兒,但是你也有缺陷。第一,你急於報仇,打法有點兒過急躁;第二,就是力量,我的力量遠比你要強。」

雄鷹輕輕地對著空中的風說,好像它就是老古德林似的。

「論劍術我不如你,可咱們本來就不是單純較量劍術,而是生死相拼。所以在我激得你喪失了理智,決定以格擋反擊戰術速戰速決的那一瞬間,誰勝誰敗就已經注定了。」

喘了一會兒,他環首四顧,發現到處都是火苗和黑煙——大火已經爬上四樓了。

「媽的,這老爺子真難對付,拖了這麼長時間——這下子怎麼下去?從窗子跳下去,獨眼龍該不會把我當跳樓的衛隊士兵,給我一箭吧?」

正做沒道理,突然發現,從自己的衣服裡透出藍光。他伸手一掏,取出銀骷髏項鏈,頓時走廊上的牆壁映得一片藍。晶體散發的藍光,彷彿心跳一樣突而舒展,突而收縮。當他抬起頭,發現藍光所及之處,火焰和濃煙竟然紛紛退卻,它們好像對這光芒存有畏懼之心似的,根本不敢靠攏過來。

「原來這玩意兒還有這種好處,真他媽的不錯。」

雄鷹戴上墨鏡,將薩拉扛在肩膀上,昂首挺胸走向樓梯。彷彿分開了紅海之水的摩西,火焰和黑煙自動向兩側為他讓開了一條通路。

該撤退了,皇家衛隊讓自己這麼一頓亂踹,精英死傷殆盡,重建起碼需要有那麼陣子功夫,自己活動的自由度可就大得多了。

他惡狠狠地笑起來,出去之後,也應該去拜訪另外一個老朋友了,巴茲。

踏著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緩步下樓,轉眼就來到了一樓。刺鼻的焦味充斥著鼻腔,烈火在地板、牆壁和天花板上翻捲,所有的一切都在劈劈啪啪地響。

沿著長廊走到盡頭是大會議廳,雄鷹就是從那裡的窗子翻進來的。

推開會議廳大門,雄鷹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

本該空無一人的大會議廳裡突然多了一個女人。一個穿著紫色長袍的女人。他目瞪口呆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一時間,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美人,貨真價實的大大大美人兒。

丹鳳眼半開半闔,深灰色的明眸水汪汪的,望著自己的眼神憂鬱而又朦朧,像是催情的苦艾酒的反光,光用看的就足以醉死任何一個男人。美艷絕倫的臉蛋、纖細的手腕和秀氣的手指,還有那雙獨一無二的美腿……雄鷹暗暗嚥了一口口水,這大美女露在袍子外面的部位,看上去細嫩光滑,簡直和白玉沒兩樣。而那袍子……雄鷹的眼力一向不錯,一眼就發現美女那又輕又薄又軟的紫色絲質長袍下面,竟然什麼也沒穿。

老天啊,自己一直鄙視那些什麼千嬌百媚、傾國傾城之類的誇張詞兒,認為不過是狗屁文人喝多了之後的胡扯八道,這下才算是開眼了。

此時此刻,火焰瀰漫,大美女正斜倚著坐在會議廳長長的橡木桌子上,雙手托腮,微笑看著自己,幾乎令他懷疑這是一個夢境。

火焰瀰漫……夢境……

雄鷹心頭一震:會議桌子正在熊熊燃燒,火舌在美女的袍子,頭髮,面頰上跳舞,可她好像一點兒也不介意,彷彿它們不存在似的。

在她白玉似的額頭上,赫然有一個鮮紅的五角星刺青。

第九章 消逝在歷史長河中的煉金文明

「稀奇,皇家衛隊總部裡還有這樣兒的美人兒。坐在那張著火的桌子上,居然沒把你那粉粉嫩嫩的屁股燙成鐵板燒?你是誰?」

雄鷹大步走下台階,壓住見到這女人升起的慾望之火,冷冷地問。

這女人從哪兒冒出來的?自己剛才上來的時候,沒看到她呀?

纖纖素手從充滿古典美的俏臉旁挪開,輕輕打了個響指。潔白如雪、光潤如玉的手指襯托著紫紅色的指甲,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

雄鷹血紅的瞳孔在被映得通紅的墨綠水晶鏡片後收縮成了兩個紅光點。見鬼,自己聽得清清楚楚,適才響指的聲音,竟然不是從面前傳出來的。

火勢驟然大盛。在房間裡到處跳躍翻捲的火舌變得又青又白,膨脹了好幾倍。在烈火的包裹下,桌椅紛紛碎裂,「轟」的一聲,偌大的橡木桌坍塌在地,不成形狀。

雄鷹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女人屁股下面的桌子已被火燒塌,竟然紋絲不動。她「倚坐」在半空中,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交叉放在一條腿上的另一條玉腿,正用白玉似的腳尖勾住隨時要掉的高跟鞋,頑皮地晃動。

空氣大股地流動,灼熱的青白色火舌一面呼嘯,一面向二人之間急劇集中,形成巨大的白色火球。

「呵呵,我究竟是什麼人,你沒必要知道,記住烏娜這個名字就可以了。」

灰眼美女漂浮在火球的後面,聲音卻從四面八方的熊熊烈火中傳來,她的嗓音沙啞慵懶,卻有一種柔媚的磁性。

「居然跑到皇宮裡來搗亂,你這個土匪的確是膽大包天,烏娜就是喜歡你這樣又瘋狂又強壯的男人。」

火球的光亮和灼熱驟然加強!

獨眼龍、絞索等人正站在不遠處看著皇家衛隊總部化作火窟。突然他們看到二樓的窗戶裡透出青白色的強光。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巨大氣浪裹帶著無數傢俱和瓦礫的碎片,從窗子裡衝了出來!

濃煙滾滾。

烏娜的目光追隨著火球飛過時在地面留下的長長燒灼痕跡向前看去,只見以原本雄鷹站立之處為中心,方圓五碼範圍之內的一切東西,地板、牆壁、燃燒的傢俱,樓梯,等等等等,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在這個範圍的邊沿還存留著一圈焦黑的邊。空氣裡瀰漫著焦臭,幾乎令人不能呼吸。

「這麼快就解決了,烏娜好失望。」灰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落寞,「把戈培爾逼到絕境的男人,還以為有多強呢。」

突然,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長長的口哨。

烏娜抬起頭,就看到了雄鷹。

土匪首領彷彿蝙蝠一般,倒立著蹲在已經熄滅了火的房頂牆角。他的身體前弓,一手撐住牆壁,另一手薩拉的青藍色巨刃已深深沒入了木質天花板,兩條腿一條蹬在房頂上,另外一條蹬在牆壁上——在火球襲來的千鈞一髮之際,他迅速跳起,用這種辦法逃過一劫。

「烏娜,這名字就跟你的臉蛋一樣美,」雄鷹抽出薩拉,優雅地落回地面,「縱火的手藝不錯嘛,早被燒得乾乾淨淨,連灰燼都沒有留下。這是什麼把戲?」

本來就已被燒酥的一樓天花板不負重荷,大塊大塊的碎片稀里嘩啦地掉下來,落在他們周圍,把火苗壓滅了不少。

烏娜先是驚訝,然後噗哧一笑。

「了不起。炎爆球飛行這麼短的距離連零點一秒都用不著。你居然能躲開,真是了不起。」

她又輕輕打了個響指,這一回,從四周的火焰中凝結飛舞起無數的青白光點。每一個光點的光和熱,都足以和剛才那大球相媲美。

四面八方傳來烏娜的輕笑:「不過,這一回的炎爆螢火蟲,你還能躲得過去嗎?」

無數光點旋轉飛舞著,紛紛向她的掌心集中,烏娜嘬起性感豐潤的紅唇,輕柔地向雄鷹一吹。

一連串轟轟隆隆的爆炸聲響徹皇宮!

濃煙散盡,牆壁上、地板上到處都是拳頭大小的窟窿。

望著滿目瘡痍,烏娜冷冷一笑:每一隻螢火蟲的威力雖不能和大球相提並論,但這麼密集的攻勢之下,縱然這土匪是鐵打銅鑄的,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兒。

笑容突然僵住。

青藍色的巨刃,已經架在了她柔美細長的脖頸上。雄鷹不知何時,已經轉到了她的身後。

「美人兒,玩火可不是一個好習慣,適可而止吧。」

烏娜盈盈站直了身子,緩緩地轉身面對雄鷹,臉上綻放出令人銷魂的笑容。

聲音在室內迴盪:「你真的好強壯,烏娜好高興。」

聽到最後一個字,雄鷹就覺得她整個人猛地變亮,饒是戴著墨鏡,仍然被刺得眼睛一痛。

下一個瞬間,烏娜的身體已化為了一蓬青白色的火雨,鋪天蓋地罩了過來!

一剎那的功夫,雄鷹整個兒人被火焰裹了個正著,火焰尚未真正及體,週身已感到皮開肉綻的劇痛!他大叫一聲,人旋轉而起,薩拉化為青藍色的光芒在身前盤旋運轉,引動的勁風瞬間將火雨撕裂得七七八八。

雄鷹大口喘息,他週身劇痛,白色和天藍色的衣物已被熏成了黑色,青煙直冒,活像一隻烤焦的鴨子。

見鬼,藍晶可以驅逐普通火焰和濃煙,但對這婆娘製造出來的青白鬼火竟然無能為力!這怎麼可能,天底下哪兒有把身體變成火焰、把火焰變成身體的女人?

火焰再度凝結,烏娜的身影逐漸清晰。美麗的灰眼睛裡再沒有了剛才那份篤定,充滿了驚訝和不信。

空空蕩蕩的聲音還是那樣飄忽不定:「難怪長老會將你視為勁敵,烏娜小看你了。只是既然你已經到了我的領域,無論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條!」

這聲音……對了,自己一直覺得有些不對頭,就是這聲音,它並不是面前這女人發出來的。

「到了你的領域?」雄鷹在臉上抹了一把,攤開手心,滿是黑色的油汗,「你總算說漏嘴了,女人,原來這是你的領域?」

「從剛才進屋時我就覺得有問題,」他打量著四周,「這裡看起來是一樓,可大爺卻全然不記得自己有經過二樓的記憶,好像從三樓下來就到了這兒似的。」

他將薩拉向前一指。

「女人,你的幻術用的還不錯,不過大爺已經玩夠了,沒心情跟你繼續泡蘑菇。快點兒解除法術讓路,否則再漂亮的臉蛋和屁股也救不了你。落到大爺手裡,管教你爽得半死不活!」

「你你說什麼!」烏娜秀目圓睜,顯然動了真怒,「你你這個下三濫的下流胚,竟敢對幻火術士烏娜說這種下流話!」她怒極反笑:「沒錯,這的確是幻術。不過,就算你看破了,結局也是一樣!」

幻火術士平伸雙手,誦起強有力的咒文,袍子和頭髮一同飛舞起來。灰色的瞳孔逐漸變亮加深,最終變成了紫紅色。

雄鷹好奇地看著周圍。所有的一切,牆壁,窗外的景色,地板、跳躍的火焰都在消失,剩下的只有深沉的黑暗。這才是幻境的真實面貌麼,又或是另外一個幻覺呢?

堅硬的地面驟然翻滾起來,彷彿變成了滾燙的泥沼。一道道明亮的紅光透出地面龜裂的縫隙,將那黑暗映得火紅。

感受著腳下傳來的熱量,雄鷹長長地吹了聲口哨,一臉篤定之色。

「大爺就喜歡你這股野勁兒,」他邪惡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等捉住了你,一定快快活活地摟著你樂上幾天。」

烏娜俏臉鐵青,只是笑容還是那麼甜美:「很好,我就先把你的舌頭和老二燒成灰。」

「怎麼可能嘛,」一副漫不經心的口氣,「去看看騎士小說吧,哪個主角會被火燒死的,故事結局一定是打敗強敵,抱得美人歸。你還是老老實實束手就擒,向大爺獻身吧,這樣起碼還能混個第一女配角。」

「真是可惜,」隨著烏娜充滿憤怒的笑聲,大地震動得越來越厲害,地面也越來越燙,「你在我烏娜為女主角的小說裡,只不過是一個粗俗的路人甲!」

她的素手向上猛一舉,明亮熾烈的熔岩噴薄而出!

地火交擊,雄鷹來不及跳起身,已被熔岩吞沒。

「土匪,滋味怎麼樣?」烏娜放聲大笑,「靈魂在烏娜創造的火焰幻境中被殺,你的肉體一樣也會變成焦炭!放心好了,我不會一下殺死你,等會兒把你的意識再召回來,烏娜要一遍一遍地殺死你,要你嘗嘗死一千次的滋味!」

她還沒笑完,一個更大的笑聲在幻境中迴盪,比她的聲音洪亮好幾倍,震得烏娜掩住了耳朵。

丹鳳眼瞪得溜圓,雄鷹扛著巨大的薩拉,淌過火紅明亮的熔岩,施施然走了過來。

「不可能,不可能!」烏娜不敢置信地尖叫,「你的意識,怎麼能突破了幻境的限制……」

雄鷹聳了聳肩膀:「還沒看出來,我才是男主角麼。」

烏娜深深吸氣,手忙腳亂地重新誦唱咒文,只是這一次,雄鷹卻不再點到為止了。

「大爺說過,已經玩夠了。」

隨著冷冷的語氣,青藍色的巨刃一閃,烏娜甚至來不及吭一聲,就已經身首異。

她的表情很複雜,又驚又怒,還摻雜著畏懼和惶恐。

美女的頭顱和身體都落在地上,化為了火焰的一部分。雄鷹正在疑惑,卻發現面前的空中出現一條發著白光的裂縫,裂縫漸漸清晰,正是剛才自己那一刀劃過的軌跡。一瞬間,所有空氣彷彿得到了釋放似的,扭曲著尖嘯著從這條裂縫爭先恐後地逃出去,隨即一股巨大的拉力將他的身體也拽向裂縫。

無邊無沿的黑暗過後,周圍是白亮的光。

當雄鷹再次轉動眼球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皇家衛隊總部的二樓。周圍濃煙滾滾,烈火熊熊。全身上下的衣服和肉體都完好無損,胸前的藍晶一閃一閃地放光,使所有的火舌黑煙都遠遠地離開了自己。

「媽的,總算回來了,」輕噓了口氣,「那小妞兒還真難對付。」

他身體雖然完好,但那種全身被烈火焚燒的回憶仍然滯留在腦子裡,想想都覺得痛。

在藍晶的指引下,雄鷹沿著樓梯緩緩走下二樓,推開一樓會議室的門,就看到了歪倒在大會議桌台上的美女。

會議室的情況,跟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見差不多。這裡的火勢並不比樓上小,到處都是辟啪辟啪的燃燒聲,焦臭和四處翻捲的火焰。名為烏娜的幻火術士橫臥在大會議桌上,還是那一身細薄的紫袍,只是秀美絕倫的臉滿是痛楚之色,她那纖纖素手緊緊卡住秀美的脖頸,身軀微微抽搐,彷彿幻境中的那一刀真砍在了脖子上似的。

「嗨,醒醒,」雄鷹拍了拍她的面頰,「美人兒,你還好吧?」

烏娜呻吟了一聲,睜開了朦朦朧朧的丹鳳眼。

「果然……『藍火之炬』在你的手裡……你竟然破解了我的幻境……殺了我吧……」

「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大爺勝利了,你就是大爺的戰利品,」雄鷹笑得無比邪惡,伸手解除烏娜的紫袍,「看到你的身體完好無損,我真高興。」

「你你你要幹什麼?!」不顧身體的創痛,烏娜用小得可憐的力氣拉住自己原本就不多的衣物,企圖阻止勝利者的不軌行為。

「這還用問?當然是履行男主角和勝利者的權益了。」雄鷹開始除去自己的衣物,「大爺對女人的原則是,不上那是道義,上了才是本分。小妞兒,你有心來要大爺的命,大爺沒宰了你算客氣的。」

烏娜雖然盡力掙扎,可畢竟力氣太小,旋即被雄鷹翻過了身子,她竭力扭動企圖逃脫,然而雄鷹的臂膀就像鐵箍似的,讓她的身體無法動彈。

接下來,更讓烏娜毛骨悚然的事發生了:她察覺到一個火熱堅硬的異物,正頂在自己暴露的臀部上!

「慢著,慢著!你先別動我!聽我說,聽我說!烏娜有話要告訴你!」她扭動身體,高聲尖叫,然而雄鷹壓根兒不理,「我有情報——啊!」

劇烈的感官刺激使烏娜猛地瞪圓了丹鳳眼,她半張著嘴喘息了一會兒,眼淚直在眼圈裡轉:「你!你你這野蠻人!禽獸!史前動物!長毛猛□!!我要殺了你!你聽到了沒有,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女人喘息哭叫的聲音和會議廳內的火焰漸漸熄滅,一時間,飽經劫難的皇家衛隊總部安靜下來。

雄鷹心滿意足地從軟成了一攤泥的烏娜身上爬起來,精神煥發,心情從沒這麼痛快過。殺強敵,抱美女,這都是讓人大爽特爽的事。此時此刻,他覺得全身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哪怕再有上百個老古德林站在自己的面前,也照樣兒統統將之砍倒;上百個烏娜這樣的美女趴在自己的腳下,也照樣兒統統將之干翻,就差高呼一聲「大爺我是神」了。

「對了,美人兒,」他輕輕摩挲著烏娜細嫩光華的裸背,感受著她潤澤光潔的肌膚,不禁為造物主的傑作嘖嘖稱奇,「你剛才想要告訴我什麼來著?」

「我只想宰了你……」烏娜有氣無力地抽泣,她赤身裸體癱軟在會議桌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了。

「啪!」巴掌落在烏娜的結實粉嫩的雪臀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再問一遍,美人兒,你剛才打算告訴我什麼情報?」

雄鷹赤裸著堅實的身體,大剌剌地坐在她身旁,骷髏項鏈懸掛在他的胸口,上面鑲嵌的藍晶散發著一跳一跳的柔光。

烏娜費力地轉過頭,用充滿仇恨的眼神冷冰冰地盯著他。

但這個表情不足三秒就崩潰了——男人的手並不老實,用指甲在女人的雪臀上輕輕地劃著諸如圓圈三角一類各式各樣的幾何圖案,那種又癢又酸的接觸感讓人難受,只能拚命扭動屁股以擺脫魔手。

「把你的髒手拿開……我早晚要殺死你……」她一邊罵,一邊笑,一邊哭,「你這混蛋!我早晚要殺死你!」

「啪!」又挨了一記脆打。

「第二次回答錯誤,」雄鷹懶洋洋地爬起來,穿上了褲子,「我給了你機會,你卻不要。大爺我在外面還有三百個手下,都是棒小伙子。你是打算大爺直接按照分配戰利品的法子,讓他們進來挨個兒跟你爽嗎?」

這個威脅果然威力巨大,烏娜俏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灰眼睛裡不住地打轉兒,可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看來這回反應不錯,咱們重新來——你好像是說有情報要告訴我?」

雄鷹繼續在滑嫩的皮膚上漫不經心地劃圈。

「是……是的,」原本趾高氣揚的女煉金術士此時連扭動身體也不敢,乖乖伏著任土匪為所欲為,活像只戰戰兢兢的羔羊,「雄鷹先生……啊!不要劃了,太癢了!」

「叫我親愛的伊格爾,寶貝兒,」雄鷹打斷了她,一副熟絡的口吻,「我想,以咱們彼此的親密關係,犯不著用這麼疏遠的稱呼方式麼。」

親密關係個屁!烏娜緊緊咬住嘴唇,心裡默默詛咒。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你這只淫豬烤熟!

「親愛的……親愛的伊格爾……」她強忍著怒氣和委屈,違心地說,「我,我請您把手挪開,這樣,這樣……啊!你這樣胳肢我,烏娜沒法好好說話!」聲調一路拔高,結尾是一個標準的四度顫音。

指甲在劃出一個標準的花體字母后停了下來,在她的屁屁上輕輕地點著,彷彿是在思考。

十秒鐘以後——

「好吧,寶貝兒,」聽那不情不願的語氣,就跟小孩子被迫放棄了某種玩具似的,「你是誰,什麼身份,為什麼會使用法術?」

「我的名字是——啊!你為什麼又劃?」

「沒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別忘了稱呼的規矩,寶貝兒。」

「親愛的,親愛的伊格爾……」烏娜暗地裡咬牙切齒,「我的名字是烏娜,我是……啊!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整人了?!」

「想說就說,別吞吞吐吐的,」聲音懶洋洋地,「如果記憶力不大好,我這法子能幫你快點兒想起來。」

指甲飛速地在光潔滑嫩的肌膚上連劃出一連串的圓圈。

「我是煉金五角協會的人!」烏娜再也忍耐不住,她拚命扭動著肢體,這句話幾乎是以最快速度哭著喊出來的,「『親愛的伊格爾』,請不要再折磨我了。烏娜把一切都告訴你,還不行麼?!」

「煉金五角協會,」雄鷹終於停了手,輕輕摩挲著烏娜的翹臀,「你們果然是歪門邪說的殘渣餘孽。」

「我們不是殘渣餘孽,我們是學者,是古代文明知識的掌握者。我們負責傳承和研究古代的文明和知識。正教,還有德魯依,它們才是真正的外門邪說。」

「哦?這個說法倒是很有趣。」雄鷹對信仰問題一點兒都不關心,「記得曾經有個人跟我說,正教驅逐殺死了不少煉金術士呢……那麼你們的協會,現在總共還有多少人?」

敵人的實力,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問題。

他的提問引起了烏娜的心事,她歎了口氣。

「總共才只有五個人——使用法術所消耗的精神能量,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承擔得起的,具備修習條件的就已經是天才中的天才。而煉金術的複雜,即便是對這些天才來說,也不是能隨便就可以領會使用的。我三歲開始接觸煉金術,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到達了現在的水平,協會的規模難以擴大……」

她完全沉浸在煉金的世界中,難以自拔。

才聽到第一句話,雄鷹立即如釋重負:好在只有五個,這樣的怪物要是成百上千,那真叫人沒法混了。

「夠了夠了,天才,天才中的天才……自吹自擂還是打住吧,」見烏娜說個不停,連忙用指甲的小動作把女術士拉回現實,「我問你,以你的法術水平,在你們的協會裡算是第幾啊?」

真是太妙了。就是這個見了鬼的協會,為了那塊稱為「藍火之炬」的石頭在和自己無休止地死纏爛打。按烏娜的說法,換而言之,有可能找自己麻煩的傢伙裡,會法術的角色只剩下了四個了。

「我想,應該是第三吧。有兩個人的實力在我的前面。一個是會長大人,還有一個是戈培爾大主教。」

「戈培爾大主教果然也是你們的人。」

雄鷹不意外,早在離開圖書館的時候,他就已經猜想過戈培爾的可疑。只是此時終於得到了準確答案。

烏娜的實力排第三,倒是不高也不低。雄鷹得意地笑了,自己收拾這女人綽綽有餘,就算第一和第二再厲害,又能強到哪兒去?皇家衛隊的指揮部也被打垮……如此一說,自己不是安枕無憂了麼。

接下來,可以瞭解一直想弄明白的東西了。

想到這裡,雄鷹哼著小曲,從脖子上摘下鑲嵌藍晶的銀骷髏項鏈,在手裡一上一下的拋弄把玩。

這一舉動果然吸引了女煉金術士的目光。

「藍火之炬,這東西居然就是藍火之炬。」雄鷹盯著烏娜,重複著她自忖必死時無意說出的名詞,「『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即到達所有魔力的根源,魔眼邪神巴羅的陶力之城』,大上白德魯依皇帝的傳說在全帝國是多麼有名呀。」

「你果然也是衝著陶力之城來的!」烏娜目不轉睛地看著藍晶,原本已經徹底馴服的她突然暴躁起來,「把它還給我!這本來就應該是屬於我們的,這是煉金術的遺產!」

「真可笑,什麼時候陶力之城變成煉金術的遺產了?想要得到傳說中魔力的根源,直說麼,還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這個無知的土匪!」

烏娜想要起身怒斥,但下半身發軟,爬不起來。

她怒不可遏地趴著大叫:「你那空空的腦袋裡,除了搶劫、強姦之外,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吧,在上古時代,這片土地的原住民是弗曼人。他們以黑山陶力之城為首都建立了弗曼王朝,建立了一個無比輝煌的文明,那個偉大的文明就是煉金文明。而弗曼人的首領,那個傳說中被摩裡根打敗的『魔眼邪神』巴羅,他的名諱其實應該被尊敬的稱呼為『神聖之眼』巴羅大帝,他就是弗曼王朝的末代皇帝,也是最後一名全能的煉金大師!弗曼王朝的末年,邊境的凱爾特艾芬格人在酋長摩裡根率領下崛起。信奉自然之神的摩裡根是一個薩滿教徒,是一個德魯依。他率領成千上萬的凱爾特艾芬格士兵攻入陶力之城,消滅了當時已虛弱不堪的弗曼王朝,以自然之神的名義對弗曼人進行了屠殺,輝煌的煉金文明從此中斷。我說的這些,你們連想都沒有想過,那是因為摩裡根強姦了歷史!帝國建立後,他屠殺了數以萬計的弗莫吟遊詩人、歌唱家和歷史學家,砸毀了七千塊記載煉金文明歷史的方尖石碑。從此以後,就再沒有了任何關於弗曼王朝的歷史和傳說,流傳的只有『大上白德魯依皇帝』摩裡根的英雄史詩……」

「故事很有趣,真是很有趣。這麼說,你們其實是弗曼煉金術士王朝的復國分子咯?」

雄鷹打了個哈欠,頓時把烏娜義憤填膺的激昂氣氛全破壞了,他懶散地摳著耳朵,然後屈指將掏出的耳屎彈飛得遠遠地。

「可我住在黑山二十多年,聽了二十多年的魔眼邪神傳說,怎麼沒聽說過你這種提法?還有你這頭髮顏色和骨骼比例特徵,明明是凱爾特艾芬格血統嘛。為什麼要替那些早死了幾百年的弗曼人聲討帝國呢?」

「我早就說過,」烏娜語氣激昂,「我們煉金五角協會裡都是神聖的學者,只負責傳承古代的文明和知識,對世俗王朝的更替這種事,更沒有半點任何參與的興趣,但是煉金術士們所遭遇的不公平待遇,還有被掩埋的真正知識,必須要得到糾正!德魯依也好,所謂的『正教』也好,那些歪門邪說都必須被消滅,傳播歪門邪說的人都必須被清除!」

還沒說完,一陣難以忍受的酸癢襲來,下面的話頓時噎了回去——雄鷹的指甲在她粉嫩的屁股上劃了一個標準的等邊三角形。

「『歪門邪說都必須被消滅,傳播歪門邪說的人都必須被清除』,我說這句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仔細一想,那不是神聖法庭審判時的台詞麼——三十年前,神聖法庭審判燒死了大量德魯依教徒,幾乎一夜之間,全國的德魯依被連根拔掉,而現任大主教居然是你們煉金術的人……那場對德魯依的審判跟你們也有不小的關係吧?」

烏娜冷笑:「那是神的意圖,讓我們假手正教,對扭曲歷史和散佈邪說的德魯依進行正義的裁決。」

「神的意圖?」雄鷹冷冷地嘲諷,「不過是你們為了幾百年前的舊仇,在宗教審判的背後進行鬼鬼祟祟的活動吧了。可奇怪的是,為什麼到了後來,正教連你們這些盟友也打壓了呢?」

烏娜緘口不語。

「你想沉默,沒關係。就算不說,大爺也看出來了。你們這些屠殺德魯依的煉金術士、屠殺煉金術士的德魯依,還有那些鎮壓德魯依和煉金術士的正教,其實骨子裡都一樣,都是一群自以為掌握世界真理的妄想狂。所有其他的看法,所有其他對世界的認識,在你們這些狹隘的腦子裡,都不過是歪理邪說,都必須要消滅乾淨。你們和教會勾結利用又彼此下套兒,自相殘殺。最後教會棋高一著,聯合你們剷除了德魯依之後,順手又把你們給燴了,是不是?啊呀,謝謝,從你憤怒的眼神,大爺看出了你對我的贊同。」

烏娜氣得全身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懸掛在強盜首領手上的藍火之炬突然光芒大盛,把一切都塗上了一層幽幽的藍光。整個會議室裡都瀰漫著一種神秘的氣氛。

雄鷹舉起藍火之炬仔細觀看。真是想不到,這塊小小的藍晶,竟然引出了這麼奇怪的故事。

如果烏娜的供詞是真實的,那毫無疑問,它對煉金術士們的意義就絕不止是魔力之源的敲門磚,它是這些自詡正義的書獃子所要守護的歷史和文明的代表,是通向煉金王朝殿堂的聖物,難怪他們事在必得。

他正想著,眼角餘光一瞥之間,卻發現殘破焦黑的窗框外面明晃晃的,宮廷內不知怎地火光大起。他仔細聽,外面的嘈雜聲大了十倍都不止,到處都是喊殺聲、馬蹄聲和刀劍一類金屬碰撞的響動。

「怪了,皇家衛隊老巢都被大爺我掏了,外頭怎麼還這麼吵?」雄鷹大為納悶,撓了撓頭,倒也沒把它當回事兒,「寶貝兒,是你的同夥嗎?」

儘管語氣輕鬆,他還是迅速抓起衣物,三下五除二套在了身上。

外面突然響起緊急的敲門聲。

「誰?」他握住薩拉,冷冷地問。

這人竟敢在這個時候敲門!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按黑山匪幫中「讓首領掃興是死罪」的不成文規矩,除非是危害全體人的大事,否則哪怕就是死,匪徒們也不敢輕易打斷首領享樂時間的。

「是我,獨眼龍!」一副沒好氣的腔調,「弟兄們在外頭等半天了,頭兒,您要是完事了,咱們商量一下。」

雄鷹揚了揚眉毛,聽這語氣,好像外面的弟兄已經旁聽了不止半小時了,看來還真是有什麼情況了。

「等等,」他用袍子罩住烏娜的身體,拉開仍然燙手的門,「遠處動靜不一般,怎麼回事?」

「您問我『怎麼回事』?!」

獨眼龍三步兩步就衝進來,呼哧呼哧地喘粗氣,瞪圓的獨眼裡滿是怒火,對玉體橫陳的大美女視而不見,激烈地揮舞手勢——也只有他敢這樣對首領發火。

「是摩德爾私兵!足有三千多人呢,他們已經突破了城門,殺進外宮廷了!」

「啥?」雄鷹有點兒懵,當他回過味兒來,聲音立馬放大了三倍,「見鬼,摩德爾?獨眼龍,你在搞笑吧?摩德爾士兵的駐地在西城角呢!就算那幫鳥人睡覺的時候一個個都整整齊齊的穿著軍服、外罩四十五磅盔甲、佩著劍,而且騾子一樣站在集合地點睡覺,也決不可能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趕過來呀?!」

「您幹嘛不直接去問摩德爾本人呢?」獨眼龍的聲音氣得發顫,可仍然竭力對首領保持禮貌,「他帶著那些士兵,眼看就快到這兒了!」

「日,這幫鳥人真不懂挑時間,」雄鷹穿好靴子,語氣裡流露出滿肚子的不爽,「在這時候打攪老子,跟正拉稀的時候硬被人從馬桶上拖走有啥區別啊?」

「啪!」

聽到一聲脆響,雄鷹回頭一看,發現忠實的副手正單手捂臉,一臉吃大便的表情。

「嗯?獨眼龍,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獨眼龍本來就相貌猙獰,此時更是臉色發綠,額頭青筋暴露,每個字幾乎都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

到底是誰不懂得挑時間?他真想破口大罵,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悠哉游哉的打炮!

「咱們,還是趕緊走吧。」快抓狂的副手勉強穩住自己的聲調,實際上獨眼龍覺得自己額頭的血管隨時可能爆掉,「這比咱們預定的時間表,已經整整晚兩個小時了!」

第十章 謀國行動(上)

早在雄鷹和老古德林生死相拼的最關鍵時刻,馮·克魯格伯爵正率隊策馬趕往摩德爾元帥在城西的住所。

他盡情地催馬奔跑,身體隨著馬背的顛簸而晃動,哥特式全身鋼甲和內襯鏈子甲之間不停地碰撞,發出輕微的金屬響動。

仰望星天,只見王城上空被沖天的火光映得通紅,在火光的上面,飛舞著無數細小的火星。

他一路走過來,只見不光是宮廷內,整個兒王城都陷入一片混亂。外城的居民們驚慌失措,什麼樣的謠言都有。有說是帝國崩潰的天兆的,有說是神對皇家的懲罰,到處都有跳出來宣佈末日降臨的「先知」。

在這個最適合趁火打劫的時刻,王城裡的小偷和強盜一個也沒閒著,他們肆無忌憚地搶劫、謀殺、盜竊和強姦。

毫無約束力的混亂使人們陷入了瘋狂。

在治世中安逸了數百年的居民們,誰也沒想到自己會陷入這樣的驚恐和動盪之中吧?

馮·克魯格伯爵滿意地看著,頭盔下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巴茲幹的不錯,這麼短的時間就解決了問題,但這都不算什麼。馮·克魯格伯爵深深呼吸著,兩眼發光。真正的天下大亂,就要開始了。

遠遠就能看到一簇尖塔,那是摩德爾家族的宅邸。院牆又高又厚,望樓上哨兵巡視,戒備森嚴,跟一座堡壘沒什麼兩樣。馮·克魯格伯爵進入了這堅實的堡壘。在六名衛兵的包圍和帶領下,經過七扭八歪的盤旋道和走廊,穿過廣場和層層的房間,最終來到了元帥的會客廳。

寬大的會客廳四面牆壁潔白勝雪,上面釘著都是一排排的黑色陳列架,掛著這世界上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刀劍和兵器。有刃身彎曲如蛇的馬來克利士劍,高加索人慣用的黑曜石箭鏃,有用於橫握的印度刺殺匕首,有花紋精美的西班牙斷刀器,還有削鐵如泥的波斯烏茲馬刀、歷史悠久的古埃及包金柄銅曲刃刀……眼花繚亂,美不勝收。和這些華美鋒利的刀劍相比,會客廳的傢俱顯得樸素而又寒酸,它們沒有任何裝飾花紋,樣式笨重難看,和陳列架一樣統統被漆成了黑色。

「你總算來了,凱恩。」

摩德爾元帥在會客廳裡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一看到他進來,就連忙親切地招呼自己的私生子。他那受損的聲帶使嗓音時而高亢尖銳像是吹哨子,時而低沉含糊像是捂著嘴巴,實在不怎麼好聽。

「元帥大人,」馮·克魯格伯爵謹慎地行了一禮,態度也恰如其分的不瘟不火,「根據屬下對雄鷹的監視,他現在進入了王城,正和皇家衛隊激烈衝突,還放起了大火……」

「好了,我知道了,」摩德爾元帥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那麼大的火,任誰都會看得一清二楚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行動的時機。」

他反覆踱步,沉思著,彷彿在掂量著什麼。

得到這個空閒,馮·克魯格伯爵環視四周。他這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不是惟一的客人——白髮蒼蒼的帝國宰相大人正對自己行注目禮呢,於是趕忙回了一禮。

「啊,」元帥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好吧,這的確是個重要的時刻。」

他轉向兒子:「凱恩,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大人物。」

「元帥大人,我想這沒有必要,」馮·克魯格伯爵溫和地笑著回絕,「帝國宰相大人,艾爾弗雷德·馮·裡賓特洛甫大公爵,我想我們是見過好幾次面了的。」

「那不一樣,凱恩,我想你才剛認識參與我們謀國行動的這位偉大盟友。」

元帥惡作劇似的眨眨眼,高聲宣佈道:「所以容許我重新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煉金五角協會的會長,艾爾弗雷德·馮·裡賓特洛甫大師。」

兄弟共濟會總監理人、秘密的德魯依繼承者張大了嘴,瞪圓了眼,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蒼老猶如萬年松似的帝國宰相大人對年輕的伯爵理解地笑了笑,似乎對這種情況早已料定。

「就是這樣,」元帥對兒子的反應很滿意,「調集兵馬,我們將和煉金術士們聯合行動。那個土匪的膽大妄為,正好幫助了我們。」

「什麼?」馮·克魯格伯爵吃了一驚,「現在就要進攻皇宮嗎?」

「是的,你有什麼看法?」

「嗯,我是說……」凱恩有些手忙腳亂,竭力勸說元帥改變決定,「皇宮的防備一向森嚴得很。古德林號稱『人間無敵之劍』,他把至尊的騎士們組織起來,將宮廷守衛得跟鐵桶似的。再加上各地諸侯效忠契約的對象都是至尊……元帥大人,如果我們消耗實力才拿下皇宮,卻得不到諸侯們的效忠,那就真成了騎虎難下的叛賊,有遭到四周諸侯圍攻的危險啊。」

「你說的這些,我都認真考慮過了,」摩德爾元帥歎了口氣,「也就是因為這些原因,很長時間裡我都拿不定主意,是否採取極端行動逼迫至尊退位。」

他的語氣轉為興奮:「可現在不同了,被那個土匪一攪,皇家騎士現在就是一群手忙腳亂的沒頭蒼蠅,我們正好趁虛而入,可以輕而易舉地消滅他們。只要家族兵力的主力不損,壓服各地小諸侯們不成問題。」

元帥撫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充滿了自信。

「訴諸於武力的政變,這也許不是最佳的手段,但以後只怕再沒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了——凱恩,我要你和艾爾弗雷德會長立即趕到宮廷附近的指揮所去,聽從第米特裡的調遣。」

「第米特裡?」又是一個意外,「他已經趕到王宮附近了?這麼快?」

「在你和施羅德呆在黑山的時候,我已經讓第米特裡已經在宮廷附近設置了指揮所和觀察哨,艾爾弗雷德會長在這方面給予了我們很大幫助。」元帥解釋說,他充滿了自信,「正如我說的那樣,我很早就考慮過這個方案,只不過迫於形勢遲遲沒有動手。而現在時機到了,我們將……」

「請等一等,元帥閣下,」旁邊的帝國宰相兼煉金協會會長發話,他的聲音雖然平淡一如既往,但已將內心的不滿表露無疑,「您竟然讓我服從您的二兒子調遣?為什麼您不親自去宮廷坐鎮?」

「這是迫不得已的,我的老朋友,」元帥解釋說,「在郊外的維茨堡還駐紮有將近三千名皇家騎士,現在皇宮大亂,皇家騎士變成了一盤散沙,我必須趕去接管兵權。這樣,整個王城的裡裡外外才能真正算是落到了手心裡。還請您不要見怪。」

看見帝國宰相滿臉不愉之色,他又補充道:「我在這兒向您再次保證,尊貴的朋友,一旦奪國成功,煉金術士將獲得平反,新生的『摩德爾帝國』將取締所謂『正教』,尊重真正的知識和歷史。」

面對如此重大的承諾,煉金協會的會長大人仍然不為所動。

「我還能信任您麼,元帥閣下?記得上個月,您為了第米特裡能順利當上主教,我們進行了交易。如今第米特裡已經成為了大主教,可是你所答應的陶力之城又在哪兒?」

元帥吸了口氣。

「那件事您應該很清楚,我的老朋友,不能怪我們沒盡心。」他說,「交易達成之後,我立即就派遣凱恩和我的侄子施羅德去了黑山,整整搜索了一個月,然而什麼也找到——好吧,摩德爾家族順利接管帝國之後,我將動用全國人力挖掘黑山的每一英吋土地,為您找到陶力之城。」

聽到這個自己一直期待的條件,煉金協會會長緊繃的臉皮放鬆下來:「那個黑山強盜的首領,雄鷹。據我所知,藍火之炬就在他手裡,我要得到它。」

「沒有問題。」

摩德爾元帥一口答應,對他來說,藍火之炬不過是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在攻打宮廷的時候,還請您多選派幾個強有力的煉金士協助作戰,費心了。」

「對了,那老太婆跑到哪兒去了?」雄鷹仔細地從弟兄們的腦袋一個個看過去,沒有看到湯馬士大媽的影子,「那個死老太婆,她該不會故意逞強,去找摩德爾的士兵動手了吧?」

「你算說對了。」獨眼龍揉著太陽穴,想起團伙裡一個個希奇古怪的傢伙他就頭疼,「就在我們來找你之前,一隊摩德爾的士兵發現了我們,雷錘二話不說就衝上去了……」

十分鐘前。

見到又有大隊人馬趕來,土匪們隱蔽起來,小心地觀察著動靜,他們很快就發現一件怪事:

大火之中跑來跑去的士兵,鎧甲上儘是帶著摩德爾的家徽。這些人並不急於救火,而是在外宮廷鋪開大網逐個建築物進行排查搜索,對零零散散的皇家騎士們大開殺戒。

皇宮裡一片混戰,殺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真是怪,摩德爾居然鬧起政變來了?」獨眼龍喃喃自語。

「沒什麼奇怪的,」湯馬士大媽在一旁不耐煩地說,「摩德爾家族的勢力早就超過了皇室,現在的皇帝又沒有皇子,當然要行動啦。他們想取而代之的皇帝夢,做了不止十年了呢。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

「我不是說這個,」獨眼龍連忙打斷她的話頭,要這麼扯下去,還不知道這老太婆能說到什麼時候,「摩德爾隱忍了那麼多年,始終沒敢輕舉妄動,怎麼就能偏選在這個時候動手呢?」

湯馬士大媽想了想,果斷搖頭:「不懂,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是覺得趕得太巧,」獨眼龍揪了揪下巴上打卷兒的鬍子,「咱們剛剛端掉了皇家衛隊的老巢,他的叛亂軍剛好就進皇宮?除非他提前就知道咱們的動向,否則根本不可能——頭兒是不是遇到麻煩了,怎麼還不出來?!絞索,你去看一眼。」

絞索點了點頭,借助黑影的隱蔽,飛快跑到總部樓下,只是從窗子裡看了一眼,就飛也似地掉頭逃了回來。

「這麼快就回來了?」獨眼龍莫名其妙,「頭兒下來了麼?」

絞索點了點頭。〔uu158小說網·www.uu158.com〕

「那你不把他叫出來?」

絞索轉了轉藍眼睛:「根據幫規,沒人可以在這種時候去打擾他的。」

「你說什麼?!」

獨眼龍怔了怔,發出一聲怒吼。

他幾乎要吐血:「眼下情況緊張得要死,首領居然在打炮?」

「的確如此,」絞索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只是身處陰影,誰也看不清他的臉,「在我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總之,裡面的動靜很激烈,我不會搞錯。」

「唉呀唉呀,」湯馬士大媽聽得津津有味,嘖嘖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人們都是那樣保守……」

獨眼龍滿腔怒火,等不及聽完老太婆的品頭論足,大步向皇家衛隊總部走去。

「頭兒!」身後傳來一個強盜急切的喊聲。

「別攔我!現在已經是危害全體弟兄的特殊情況了!」

獨眼龍怒吼著回頭,卻看到一群手持火把的摩德爾士兵正向這個方向趕過來。火光照耀下,只見這些人個個穿著精鋼胸甲,頭戴鎖子甲頭套。他們一手舉著明晃晃的騎士劍,另一手舉著火把,胳膊上掛著三角形龍盾。

「你的嗓門太大了,獨眼小路易,這些敵人都是你招來的。」

有雷錘之稱的湯馬士大媽絮絮叨叨地說著,周圍的人聽著,無不白眼向天。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看看,聚攏了這麼多的敵人……」

「主啊,每次聽這百歲老太婆嘮嘮叨叨的說話,我就覺得耳朵裡都要起繭子……」

旁邊一名匪徒向另一人竊竊私語,話未說完已狠狠吃了一錘,人高高地飛起,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滿臉是血喪失了知覺。

「誰是百歲老太婆,」湯馬士大媽怒火中燒,「大媽我明明才九十六歲,烏七八糟地說什麼呢?你們這些穿開襠褲的小崽子,不想活了吧?!」

她轉頭望了望在不斷靠攏的摩德爾士兵,突然尖聲笑了起來。

「喂,老太婆,」獨眼龍很不信任地問,「你又在想什麼,怎麼笑得這麼難聽?」

湯馬士大媽容光煥發,充滿了決心,這種表情讓獨眼龍愈加膽戰心驚。

「我只是在想,等我消滅了他們,看你們還服不服,還敢不敢一口一個『百歲老太婆』來稱呼我?」

靠,怎麼同夥儘是這些角色?

看到老太婆一手支錘,一手叉腰的「雄姿」,獨眼龍感到自己的額頭又開始一陣陣發疼。

「『雷錘』,小心點兒,」他忍不住叮嚀了一句,「那個領頭的紅髮青年將軍,那好像是摩德爾家族的六芒將軍之一,名字叫……」

湯馬士大媽不等獨眼龍說完,瀟灑地向他做了個暫停的姿勢,獨眼龍知趣地閉上了嘴巴。

「我活了這麼大年歲,小心不小心的,還用你們這些小毛頭來提醒嗎?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

她一面說,一面緩緩向前走去,花白的頭髮隨風飄揚,支在一旁的巨大戰錘不知何時已被扛在消瘦單薄的肩頭上。那沉重無比的份量,使得地板上剛才的支點周圍留下了一圈圈龜裂的痕跡。

「唉呀唉呀,這夥人就交給我來對付,你們先去找雄鷹吧。收拾掉他們之後,我會吸引其他摩德爾人的注意力。皇宮外面見。」

「喂,雷錘……」

……

「大致就是如此,」獨眼龍無奈地說,「她根本聽不進我們的意見,一個人跑掉了。」

「這老太婆,真能沒事兒找事兒……」雄鷹撓了撓頭,「算了,不去管她。能打敗她的人,我暫時一個也想不到。」

他赤裸著肌肉盤虯的上身,把衣服一卷夾在腋下:「走吧,先去早點兒把咱們的事兒辦完,然後出宮廷找雷錘匯合。摩德爾和皇家衛隊願意打,就讓他們去互相砍吧。」

「這小妞兒怎麼辦?」獨眼龍一指烏娜,「帶了走還是滅口?」

「甭管她了,大爺不殺睡過的女人。讓她呆在這兒吹風。」

雄鷹伸手到腋下的衣服卷裡掏了掏,取出了那疊關於地下水渠的報告。

「嗯,讓我看看……」他翻了翻,在第六頁上找到了目標,「時間寶貴,咱們可得快點兒。這最近的水渠麼……應該是在那兩棟方型圓頂樓旁邊,出發吧。」

※※※

「所有的人,一個都別放過!」施羅德高舉戰劍,縱馬高呼,「不是皇家衛兵,就是那些黑山土匪,統統殺掉,一個不留!」

就在今天,摩德爾家族將會走上了一個新的高峰,而自己,將是歷史的見證人和締造者!

突然,一道黑色的旋風從前面的宮捨中迎面撲來。他以最快的速度從馬背上跳下來,連滾幾下閃到一旁。那旋風準確地從施羅德率領的騎兵中間穿過,眨眼的工夫,威風凜凜的騎兵隊已經變成了一堆躺在冰冷地板上輾轉哀嚎的傷員。黑色旋風飛上雲霄,然後又彷彿回力標似的轉了回來,安安穩穩地被一個老太太握在了手裡。

施羅德驚愕地發現,那赫然竟是一柄巨大的戰錘。

紅髮青年站直了身子,從懷裡掏出絲綢手絹,擦拭了盔甲上沾的泥濘。

「娜塔莎大牧師,竟然是你!」

施羅德的聲音微微有些顫動,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由於即將到來的廝殺,使好戰的他興奮不已。

「戰鬥牧師中最了不起的人,惟一活著的傳奇人物。可惜,今天就是這個傳奇終止的時刻。」

他擎出寬闊的雙刃戰劍,緩慢向湯馬士大媽逼近。

「娜塔莎大牧師,尊貴的閣下竟然和黑山匪類同流合污!今天,我施羅德給你一個機會,卑躬屈膝地親吻我戰劍上的紋章,並發誓效忠我王,國家將會寬恕你!」

「國家的寬恕?」湯馬士大媽反唇相譏,「摩德爾家族的紋章,什麼時候變成帝國的象徵了?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即便是真正的至尊大皇帝,我都沒有向他發誓效忠;臨到老來,反而會效忠你們這些挖空心思篡國奪權的冒牌貨?你這只無知可笑自大的紅毛小蛤蟆!」

「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劍刃反射著皇宮大火,呈現出桔黃色的光,「倒也正合我意,就以閣下前任大牧師的人頭,做為摩德爾家族大皇帝御極的祭品吧!」

「想決鬥趕緊動手就是了嘛,」湯馬士大媽嘴巴不饒人,「現在的小屁孩怎麼廢話那麼多?這一點你比你叔父差得太遠了,想當年……」

她表面雖然絮絮叨叨個不停,可實際卻也不敢掉以輕心:六芒將軍都是戰場上聲名顯赫的大人物,必有過人之處。

剛才施羅德躲避戰錘的時候,她就看出來了,這小伙子手腳很靈巧。此時距離施羅德不足二十碼,自己仍沒有投擲戰錘一擊必中的把握。如果投擲不中,被他閃避後撲上近身肉搏,那可有點兒糟糕。而就這麼靠近後埋身作戰也不是什麼好辦法,戰錘雖然威力強大,然過於沉重,和單手長劍相比,難免會喪失速度上的優勢。

兩人間距在不斷縮短。施羅德又向前邁了一步,十七碼。突然他大喊一聲,舉劍向娜塔莎前大牧師疾刺。

紅毛小蛤蟆昏了頭嗎?

湯馬士大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種距離就挺劍刺擊……他打算刺空氣?

然而就在刺出的過程中,施羅德的劍身突然開始變長,湯馬士大媽的念頭還沒轉完,劍身竟已伸長了數倍,劍尖直逼她的咽喉!

她連忙向側面閃避,然而變長的戰劍竟如蛇一般彎曲,仍向額角追噬而來!

此時再用戰錘去擋已經晚了!湯馬士大媽當機立斷,舉起手臂一迎,血光迸濺!

戰劍兀地縮了回去,恢復了原狀。

鮮血順著湯馬士大媽細瘦的胳膊,泉水似的向下流,這一劍的創口深可見骨。

「唉呀唉呀,原來如此,你用的是伸縮自如的骨鞭之劍,我真有點兒大意了啊。」

湯馬士大媽認真地審視著自己的傷口,絮絮叨叨地拔下自己一根白頭髮,在傷口上方勒住胳膊,血止住了。

「勝負已分,傳說中的人物也不過如此。」施羅德抿著嘴角冷哼,他的語氣裡帶著擊敗強敵後獲得名譽時的狂喜,「一個年逾百歲的老太婆,就應該躲在家裡老老實實混吃等死才對,偏偏硬要出頭掄錘鬥狠,這不是找死麼?」

聽到這句話,湯馬士大媽老眼裡精光一閃。

「以戰鬥者的戰鬥之名,力量從來裡來,從去裡去。吾人對生命之意義,將從生死搏殺中獲得最深刻的理解。」

隨著前任大戰鬥牧師的咒語頌唱,她的另一隻手紅光閃閃,輕輕撫摸過受傷的地方,再挪開手的時候,傷口已經不見了。她盯著目瞪口呆的施羅德,輕蔑的笑了笑,攏了攏花白的頭髮,拖著戰錘向對手不緊不慢地走去。

「戰鬥牧師治療傷口的手段倒也還可圈可點,」施羅德鎮定下來,「這一次,要刺穿你的頭顱,看你怎樣為自己療傷。受死吧,娜塔莎大牧師!」

他大喝一聲,戰劍一揮。

劍身劃過半空,已分成了一節一節,中間以鋼絲相串聯,彷彿變成了一條帶刃的鞭子,長度驟然增加了好幾倍,「唰」的一聲,已經刺中了湯馬士大媽的眼睛!

得手了!

這個念頭剛轉過施羅德的腦子,他就已發現不對。距離老太婆的眼珠還有三厘米的距離,可劍卻不再前進了。

施羅德定睛一看,驚訝地發現劍身竟然死蛇一般地軟了下去——一隻乾枯細瘦的手攥住了最前端兩節劍身之間的鋼絲,就像是捏住了蛇的七寸。他大驚失色,趕緊用力想把戰劍拉回來,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劍身仍然紋絲不動。額頭上的汗珠逐漸增多,看著對面就像捏住一隻麻雀似的輕鬆的老太婆,這才明白自己低估了對手。

這個錯誤簡直不可原諒。

「無知的紅毛小蛤蟆,你犯了三個極大的錯誤,錯到要命。」

對面瘦小的老太婆仍是絮絮叨叨的,她對他冷笑。

「第一,我只有九十六歲,不是什麼『年逾百歲的老太婆』;第二,我不是娜塔莎大牧師,我是『雷錘』;第三,你的狂妄讓我有點兒生氣了,這一點,最最不可原諒。」

握住骨鞭劍的乾癟之手舉起,又落下。

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沿著劍鞭湧過來,震得施羅德雙手虎口迸裂!

「啪!」

施羅德再也握不住劍,雙手一麻,劍柄脫手而出,重重抽在了地面上,留下一條又深又長的痕跡。

「咚!」

它反彈起來,不偏不倚嵌入了六芒將軍的兩腿之間。

生理劇痛使施羅德幾乎不能呼吸,他鼓著眼睛,大張嘴巴,跪倒在地,口水和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巨大的戰錘開始盤旋,帶動空氣發出奇異的呼嘯。

「勝負已分,摩德爾的六芒將軍也不過如此,」老太婆的模仿能力不是一般的強,施羅德抿著嘴角冷哼的模樣,她學了個十足,「一個年才二十的小屁孩,就應該躲在家裡老老實實吃奶才對,偏偏硬要出頭掄劍鬥狠,這不是找死麼?」

威猛無匹的一錘正掄在施羅德的臉上,伴隨著滿天散落的牙齒,年輕的紅髮將軍旋轉著飛了出去。

第十章 謀國行動(下)

「凱恩,想不到你也來了,」第米特裡說,「還有您,尊貴的帝國宰相閣下。」

他那洪亮的嗓門震得馮·克魯格伯爵耳朵很難受。

做為摩德爾攻略皇宮的總指揮,第米特裡·馮·摩德爾是摩德爾元帥的次子。他聲如洪鐘,這是第米特裡與乃父惟一的差別——四十三歲的摩德爾家族次子膀闊腰圓,和乃父一模一樣的巨大方正的下頜,大鷹鉤鼻子,棕色小眼睛,但凡一看便覺得他勇猛善戰。

第米特裡留著修士的頭髮,穿著日耳曼人的半身甲,可以看到他裡面穿著黑色的修士袍——只有長子才享有摩德爾家族領地的繼承權,所以貴族的次子一般都會選擇進入教會,謀取神職身份,第米特裡也是這樣做的。而且就在幾天前,他在帝國首相艾爾弗雷德的批准下,已正式取代了下落不明的戈培爾,成了帝國新一任樞機大主教。

凱恩策馬上前,和第米特裡並騎而行,煉金協會會長跟在他們的後面半個馬身的距離。

「親愛的第米,皇宮內的情況怎麼樣?一切還都順利嗎?」

見有人提到戰局戰況,第米特裡的精神立刻就來了。

「一切都很順利,外宮廷只遇到了零星抵抗。不得不說,這都是黑山土匪們的功勞。他們幹得很不錯,進攻計劃很周密,必定有個精研戰術的人指揮全局。這夥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下水道潛入皇宮,然後在皇宮裡到處放火,使皇家騎士們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敵人,也不知道敵人會從哪兒開始進攻,於是各處的皇家衛隊騎士都不敢離開崗位,被分散開來。點火也非常有研究,土匪們用火區把外宮廷分割成了幾個孤立地段,然後包圍並放火焚燒了皇家衛隊的總部……真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居然把衛隊的中高級軍官差不多都一網打盡了,包括那個連父親都頭痛不已的老古德林……」

「那麼,雄鷹現在在哪兒?」一直不發一言的煉金協會會長打斷他問道。

「不知道。」第米特裡有些不高興,任誰話頭被人截斷,都會多少有些意興闌珊。

「我正好想問您點兒事,尊貴的帝國宰相閣下,偉大的煉金大師先生,你們到底打算不打算協助我們?」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閣下口口聲聲協助我們,可您派來的那位女煉金術士一聽說雄鷹的消息,立刻就像匹發情的牡馬似的脫開韁繩,跑得無影無蹤。」

第米特裡斜眼看著艾爾弗雷德,一點都不念著自己現在之所以能穿上主教的服裝,到底是倚仗了誰的推薦。

「所以我不得不問問清楚,您們來這兒,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馮·克魯格伯爵冷眼旁觀第米特裡和煉金協會會長之間的尷尬氣氛。

雖然凱恩·馮·克魯格是一名真正的德魯依,但和那些頑固的煉金術士不同,他對和自己教派長期對立的煉金術並沒有敵視。他是個實用主義者,在凱恩的眼裡無論是德魯依還是煉金術都沒什麼差別,是為了自己的遠大目標可以加以利用或值得學習的知識。

「親愛的第米,」他巧妙地把話題引開,「施羅德、漢默還有舒爾茨他們呢?你把他們派到哪兒去了?」

「我任命施羅德做前鋒部隊的指揮官,去掃蕩那些被火焰孤立在外宮廷各處的皇家衛隊殘渣餘孽了。估計在一個小時後,外宮廷裡所有的敵人都會被肅清。至於漢默和舒爾茨,你們在皇宮外沒有看到他們嗎?我命令他們率領本部士兵埋伏在皇宮水渠的出口處。那些土匪看到皇宮大亂,一定會趁亂逃走,只要他們一露頭,馬上就會被漢默的人射成篩子。」

「什麼?」馮·克魯格伯爵忍不住質疑,「親愛的第米,您竟然要漢默和舒爾茨去對付土匪?他們可是我軍重要的戰鬥力啊!」

「皇宮裡用不著他們。」第米特裡輕鬆地說。

馮·克魯格伯爵什麼也講不出來。

第米特裡如此分派任務,分明有他的私心。進攻皇宮的功勳高低,將直接決定日後摩德爾帝國開國元勳們的地位高低。漢默、舒爾茨在戰場上屢建功勳,都是有勇有謀的將軍,可他們是元帥大人的外甥,只能算是摩德爾的旁支,所以在這種立功時刻就遭到了排擠,第米特裡甚至連皇宮都不讓他們進;而施羅德那小子論才幹遠遠不如漢默和舒爾茨,可他是元帥大人的侄子,是根正苗紅的摩德爾人,因此就被委以重任。

如果自己是進攻皇宮的總指揮,絕不會這麼處理。

「那麼,親愛的第米,您打算讓我做什麼呢?」他忍不住問,「元帥大人讓我們來聽從您的調遣,負責攻取皇宮的總指揮閣下。」

估計也是個閒散的差事。對於一個過繼別家的私生子來說,他相信第米給自己的待遇不會高過漢默和舒爾茨。

「這兒沒你的事,」果不其然,第米特裡迅速回絕,「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進行,我將率領部隊奪取皇宮。」他又瞥了煉金會長一眼:「如果你願意,可以和咱們的偉大盟友一塊兒去搜捕那個土匪。對於這件事他會非常樂意的。」

馮·克魯格伯爵臉色鐵青。

帝國宰相兼煉金五角協會會長,和自己這個兄弟共濟會全國監理人兼大德魯依,竟然要聯手去對付一個不入流的小土匪!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小題大做嗎?

「聽從您的調遣,」他無可奈何地躬身行禮,憋了一肚子火,「也祝您進展順利,親愛的第米。」

離開第米特裡的指揮部,馮·克魯格伯爵無奈地對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笑。

「第米就是這樣的性格,請您別見怪。」

「我早就知道,所以才對摩德爾元帥的人事任命不滿,」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笑,「其實倒也無所謂——相比之下,捉拿雄鷹倒是比進攻內宮廷更合我意。」

馮·克魯格伯爵報以微笑。他當然明白煉金五角協會的目標,這些煉金術士根本就是一心撲在藍火之炬上。

你倒想得便宜,老鬼,魔力之源怎麼能讓你們得到呢?

「那麼,您打算怎麼開始追捕,尊敬的宰相大人?」

「我不是一個善於揣度對手行動的人,那是將軍的工作,馮·克魯格伯爵,你怎麼看?」

「我認為,應當在土匪的必經之路設下埋伏。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及早抽身才是明智選擇。雄鷹很可能會抓緊時間逃走。」

聽到馮·克魯格伯爵的提問,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年輕人,路永遠有很多條,希望你能成功。」

「您似乎有不同看法?」

「沒有,」煉金協會會長搖了搖頭,「我打算去皇家衛隊總部的廢墟清理一下皇家騎士的遺物,那裡可能會殘留一些線索。然後召集一些術士追蹤搜查——我們分頭行動,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馮·克魯格伯爵點頭,他求之不得,「外宮廷實在是太大了,分頭行動的效率起碼可以高一些。」

第米特裡目不轉睛地看著二人並騎漸漸遠去,消失在滾滾黑煙和熊熊火焰之間,不由得意地哼了一聲。

攻打內宮廷的大功勞,怎麼能讓你們分了去?過繼給克魯格家族的弟弟,還有漢默和舒爾茨兩位表弟,以及那些號稱煉金術士的江湖騙子們,至高的榮耀沒你們的份兒。

「指揮官閣下,」一名全副武裝的摩德爾騎士來到他的身後,聲調有些緊張,「我軍在內宮廷大門受挫。」

他沒有稱摩德爾次子為「大主教」,這是第米特裡嚴令要求的:他不希罕這個樞機大主教,他嚮往的是更高的榮譽和地位。

「什麼?」

第米特裡萬沒想到會聽見這種消息,他撥轉馬頭,惱怒地盯著來報信的騎士。

「三十七年來,皇家衛隊的騎士從沒有踏上過戰場一步!你們,這些長期戍守帝國邊陲的摩德爾勇士,在血戰中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掙扎的精英,竟然還打不過那些窩囊廢!」

戰士的榮譽遭到羞辱,騎士在指揮官面前垂下了高傲的頭。在沉重的哥特式全盔遮蓋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們盡了力……可是,沒人能打敗那個怪物的,指揮官閣下。」

「怪物?」第米特裡冷笑,勒住焦躁不安的巨型戰馬,「誰?皇家衛隊裡還有誰是我們的對手?」

「人間……人間無敵之劍,」騎士艱難地吐出了這個名字,「海因茨·威廉·古德林……」

「你說什麼?!」

摩德爾次子瞪圓了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地念叨,語氣突轉焦躁,「那個人已經死了,死了!黑山的雄鷹殺了他!快!所有人立即上馬!你帶路,帶我去看看!」

當第米特裡的大隊人馬趕到內宮廷大門的時候,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副慘烈無比的地獄圖。

鮮血染紅了內宮廷大門前的空地,這裡原本是舉行盛大慶典時的閱兵廣場,此時此刻,到處都是死人。身穿黑漆哥特式全鋼甲的摩德爾騎士,身穿紅漆聖堂全鋼甲的皇家衛隊騎士,他們橫七豎八地鋪滿一地,頭枕著腳、腳枕著頭,人壓著馬,馬壓著人。

一百四十名騎士的摩德爾先頭部隊,除去寥寥不到十人外,其餘全部陣亡;而用肉眼大略估算,倒斃的皇家衛隊騎士,更在摩德爾騎士的兩倍以上。

「我們挑戰,而他們應戰,正像勇猛的騎士該做的那樣,」報信的騎士苦澀地說,「我們輕而易舉粉碎了他們,但是就在即將趁勢攻入城門的時候,人間無敵之劍出現了……」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那老頭兒似乎受了傷,很重的傷,可是絲毫不影響他……人間無敵之劍衝入我們的隊伍,大聲呼喊著砍殺,一劍砍倒一個,然後再一劍,又是一劍……」

「好吧,就算那老東西還活著,」第米特裡大發雷霆,「可按照你的說法,他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就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嗎!?」

「請原諒,指揮官閣下,」另一名騎士插嘴,他的甲冑上沾滿了碎肉和凝固的鮮血,「古德林用的劍,是原先至尊大皇帝的佩劍……」

「組織隊伍,重新攻城!」

第米特裡大聲吼道,他懶得聽一個滿身血污的殘兵敗將廢話,催馬向後面趕來的軍隊跑了過去。

望著剛愎自用的指揮官的身影,渾身血污的騎士歎了口氣,低聲喃喃地說完了被打斷的話:「那可是全國第一工匠索羅斯用最精良的烏茲鋼『先知梯』鑄造的名劍啊,劈開鋼甲就跟切蘋果似的容易……」

無論第米特裡怎樣挑釁,皇家騎士就是拒絕應戰。而硬攻城門的結果是,在皇家守備兵的各種巧妙器械和戰術使用下,摩德爾騎士傷亡慘重,仍難以逾越雷池半步。

望著高聳的內廷門和宮牆,第米特裡有些後悔:如果有自己那幾個表兄弟的協助,又或者有煉金術士的協助,想必此刻自己已經入城了。

那麼,要把他們調動過來幫忙嗎?

這念頭在第米特裡的腦海裡轉瞬即逝,如果真這樣做,我這總指揮的顏面何存?

攻略皇宮的總指揮閣下愈加挺起胸膛,大聲呵斥士兵投入火焰和死亡的戰場。

內廷門左側塔樓。

老古德林有條不紊地清理自己的傷口,他的坐姿非常標準:上身坐得筆直,雙腿分開與肩同寬,活像一尊雕像。

用蘸水的毛巾擦拭去胸膛的鮮血,老古德林忍不住去回想那場在皇家衛隊總部的殊死決戰。

兩人拚殺到最後,在那閃電似的一瞬,老古德林挪動身體,設法令敵人的劍從心臟和肺之間的空隙處穿了過去。然後掙扎著後退到四樓的窗前,翻出窗子以逃生保命。多虧了下面屍體層層疊疊,否則重傷之下,再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必死無疑。他昏厥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甦醒,本想略作包紮後再去和殺子大敵拚個死活,可是雄鷹等人已經不見了,摩德爾的叛軍卻突然出現。最後,他只得暫且放棄了找雄鷹復仇的念頭,轉而先趕到內宮廷保衛至尊——做為一個效忠皇室的軍人,履行職責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這麼大年紀了,可自己還有不冷靜的地方,他想。

在最後的決戰時刻,當看到那殺子兇手竟然手持萊恩的劍,一時間雖然明知是敵人的心理陷阱,卻仍然忍不住五內俱焚,一頭栽了進去。自己的劍術和雄鷹的刀法各有長短,可以說是勢均力敵。但是中了陷阱之後,焦躁的心理使劍遠沒有平常運用的巧——面對雄鷹那一刀,其實沒必要硬架,完全可以將之卸向一邊,反而讓雄鷹失去平衡的。可就是太急於復仇,導致以短擊長,一敗塗地……

現在不是回味決鬥的時候!

他閉上眼睛,僅僅用了三秒鐘,就把關於那場決鬥的一切都清出了腦子。

「衛隊總長閣下,叛軍又向我軍發出挑戰了,」一名年輕軍官匆匆趕來回報,「因為您剛才的殊死奮戰,所有的騎士士氣高昂,紛紛要求出去和敵人決一死戰呢。請您下命令吧!」

「所有人嚴守崗位,不要出戰。讓叛軍去等,讓他們焦躁和疲憊!」老古德林回答。

看著老長官把毛巾仔細用冷水浸濕,然後放到身上輕輕擦拭,等那些被血粘在身上的塊狀紗布稍微變軟,就把它們一塊塊扯下來……年輕的軍官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的主,衛隊總長閣下,這麼重的傷……您不要緊吧?」

他暗暗擔憂,胸膛被人開洞,即便沒有刺傷內臟,也是異常凶險的事。

老古德林察覺了他的念頭。

「隆美爾中隊長。」

「是!」

「現在,把你的精力全部集中到門外的叛軍上,不要考慮不相干的因素。」

「是,」隆美爾向軍神致敬,「在下去守衛城門。從現在開始,我將每隔十五分鐘向您匯報一次叛軍的動向。失陪了。」

摩德爾的叛變時機實在是巧妙,老古德林沉思著,雄鷹剛剛鬧騰了一陣子,他就來了。二者之間,會不會事先勾結好了呢?

「下水渠……」

他猛地想到這一點,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站起身,高聲把隆美爾重新喚回來:「立即派人嚴密監控內宮廷所有水渠的出口,別讓敵人從地下摸進來。」

雄鷹就是通過下水渠,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入了王城。如果摩德爾和他聯手,也很可能運用這套小伎倆潛入內廷。自己決不能重蹈覆轍。

※※※

此時的雷錘正悠閒地走在皇宮的廣場上,再繞過前面巨大的競技場,就可以快出皇宮了。

在打敗施羅德後,她沒有下水道,而是換上了一套摩德爾士兵的鎧甲。沒人對一名普通的摩德爾士兵多加注意,她就這樣一直來到皇宮大門口。

手臂又是一陣疼痛,她皺了皺眉,抬起手臂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戰鬥牧師法術雖然可以癒合傷口,但並不能完全消失傷害,此時受傷的地方表面看上去一點兒事沒有,可實際上仍然那麼痛,裡面被切傷的筋肉還沒有長好。一時半會兒,這隻手是暫時無法作戰了。

雄鷹那孩子,現在應該已經進入下水道了吧?她擔心地回頭看了看,只見火光沖天,皇宮已經變成了戰場,閒雜人等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當湯馬士大媽回過頭,就發現從陰影裡走出六個衣著各異的人。這些人手持各種兵器向她圍攏。

「啊——!」

隨著大錘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半圓,最後一個人也慘叫著飛了出去。

湯馬士大媽摘下頭盔,擦了擦汗:這幾個人的劍術相當不錯,自己一條手臂無法作戰,以至於這場戰鬥異常艱苦。費了老半天功夫才把這幾個傢伙一一擺平。

真是奇怪,這些傢伙說是摩德爾人不像摩德爾人,說是皇家衛隊也不像皇家衛隊,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烏合之眾,他們怎麼也往宮廷裡跑?

她快手快腳地把這幾人身上搜了個遍,找出了王城通行證和對雄鷹的通緝令。

「居然是北方賞金人……奇怪,賞金人竟可以為了追殺雄鷹而出入皇宮嗎?」

這些日子來王城的賞金人就像見了牛糞跑來的蒼蠅一樣多,可是居然闖到這裡……這也太離譜了不是嗎?

湯馬士大媽想了想,掉頭向來路走去。

情況不對,賞金人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刺殺一個摩德爾士兵——一定是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眼下還是迅速找到雄鷹要緊。

又走了一段路,湯馬士大媽突然發現,有人跟在自己的後面。

事實上,她什麼也沒看到,這純粹是一種感覺。

可這兒就是有個人,或者是個什麼東西。她能感覺得到:那傢伙應該就在這兒,正盯著自己看。

九十六歲的戰鬥牧師暗自捏緊了戰錘,腳下卻毫不停留,仍然不緊不慢地走著。

一絲細微幾不可查的聲響傳入耳朵:那東西在跟著自己移動,聽這聲音,應該就跟在自己後面十碼左右。

老太婆皺了皺眉,它開始加速了。

黑影箭一般從背後射來。

行若無事的湯馬士大媽身體猛地向右一轉,大戰錘劃了個圓圈,凌厲無比地擊向黑影的側面。她的估算準確無比,「啪」的一聲,黑影一觸即碎,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粉末,撒得到處都是。

那赫然是一塊磚!

中計了。雷錘的腦子裡剛轉過這個念頭,後心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戰錘向身後猛擊,但這下又打了一個空。在回身的瞬間,她驚訝地發現,襲擊自己的東西好像是某種細長的蛇,轉眼就鑽入了地下。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湯馬士大媽來不及多琢磨,她向後瞥了一眼,看見此時自己背後的鋼甲破了個大洞,鮮血正噴泉似的冒出來。她急促地喘息,用最短的時間凝聚了一個小治療術放到自己的傷口上,阻止了大量流血。

腳底突然感到一陣輕微的振動。

身負重傷的戰鬥牧師猛地一跳,百忙之中向下掃了一眼,只見就在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地面裂開一個小洞,一道黑影剛剛探出頭隨後又鑽了進去,正是那潛伏在地下的怪蛇。

如果不是閃避及時,只怕又遭了這東西的暗算。

就在此時,月光驟然一暗。

人尚在半空的湯馬士大媽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撒拉遜長袍的男人不知何時從旁邊高高躍起,正罩在自己的頭頂上。

一道新月形狀的雪亮刀光直劈下來!

血光飛濺。

煙與火之中,凱恩·馮·克魯格伯爵的身子從宏偉的圓拱大宮殿的投影裡冉冉升起,彷彿是破土而出的新苗。

他一臉殺氣,目光冰冷如刀,顯然動了真怒。

在得知了漢默和舒爾茨守候了那麼長時間仍然一無所獲之後,他認為雄鷹十有八九會化裝成摩德爾士兵從地面逃走,於是調集人手在出宮的必經之路設伏。可是到了現在才幹掉一個老太婆,連雄鷹的影子都沒見到。

「路永遠有很多條……」他喃喃地重複著艾爾弗雷德會長的話。那個膽大包天的悍匪雄鷹,到底又想耍什麼花招?

「首領,您說什麼?」阿斯蘭·薩馬輕輕擦拭刀身,剛斬過人的新月刀清亮如水,連一絲血跡都沒留下。

「啊,沒什麼,」他從沉思中恢復,揮了揮手,「我忠實的朋友,你知道麼,就在前不久,我終於知道了五角協會會長的身份——」

阿斯蘭靜靜地聽著,聚精會神——對凱恩所說的一切,他永遠都是以這個態度聆聽。

「我們必須把楔子打入五角協會,」在大略講述了這幾個小時裡發生的一切之後,兄弟共濟會的全國總監理人兼大德魯依做了總結,「只有他們才知道應該怎麼使用藍火之炬,怎麼進入陶力之城。」

陶力之城,這個傳說不僅是屬於煉金術士的,也是屬於德魯依的——上白德魯依摩裡根消滅了魔眼邪神巴羅建立帝國,惟一苦尋不得的寶物就是魔力之源。因此帝國建立的數百年前,無數大德魯依同樣為了尋找陶力之城挖空了心思,卻始終無從下手。

魔力之源不僅僅是煉金術士所要守護的歷史和聖地,也是無數大德魯依的夢想。

阿斯蘭也露出凝思的表情:「如果戈培爾大主教還活著就好了,我們可以通過拷問他得到五角協會的情報和煉金術士的各種法術。」

「戈培爾,戈培爾……你是說,那個和王城地區監理人巴茲一塊兒到黑山去找我的惡魔?」

阿斯蘭點頭。

「對了,那個巴茲!」凱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只覺得茅塞頓開,心裡已經有了計劃,「我忠實的好朋友,你這條計策倒不失為一個絕妙的主意。」

撒拉遜人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很快你就會明白了,我忠實的朋友,」在這一瞬間,凱恩躊躇滿志,臉色已經不再陰沉,只是閃爍的眼神頗有幾分狡詐,「這回計劃的關鍵,就在於戈培爾主教,啊,錯了,就在於那個巴茲身上。」

和馮·克魯格伯爵分手之後,艾爾弗雷德會長馬不停蹄趕到了化為廢墟的皇家衛隊總部,剛推開幾乎炭化的門,就見到了戰敗的幻火術士。

「這麼說,雄鷹去了下水渠?」

艾爾弗雷德會長沉思著,把烏娜的話又緩緩重複了一遍。

烏娜裹著長袍坐在會議桌上,神色呆滯,渾沒了往日充滿自信的飛揚神采。

「他打敗了我,」她虛弱地說,「那個雄鷹,太可怕了……他的精神能力竟有超越我幻術的力量。」

艾爾弗雷德會長沉默不語。一個肉搏戰士,竟然能打敗烏娜這樣的法術大師,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可是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問題。

他沉思了片刻,伸手向炭化的會議桌抓了一把,攥了一手焦炭。當手掌再度攤開,焦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晶瑩璀璨的大鑽石。

烏娜屏住了呼吸,儘管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但仍感到是那麼的不可思議。沒有咒文的頌唱,沒有法力的聚集,甚至連精神波動都感受不到,物質結構的重新排列組合就已經完成了——會長大人的煉金術只能用完美來形容,他的實力永遠是那麼深不可測。她目眩神迷地看著這奇景:隨著煉金五角協會會長那佈滿皺紋的手掌在表面上輕輕地摩挲,閃亮的鑽石粉塵下雨似的往下落,原本稜角分明的大鑽石逐漸變得光滑光潤,最後成了一枚透明的鑽石球。

艾爾弗雷德用食指輕輕點在晶瑩剔透的鑽石球上,球體裡浮現出一個人影。

「馬上趕到這兒來,」會長大人對球中人影威嚴下令,「幻火術士失敗了,我需要你完成兩個任務。首先,進入下水渠找到雄鷹,不惜一切代價奪得藍火之炬;其次,展現你的威力幫助那些篡位者,讓摩德爾人瞭解我們的實力。」

看清了球中人影的相貌,烏娜面色慘白。

「會長大人,您真的要動用那個恐怖的傢伙嗎?那個傢伙不夠成熟,說不定會把一切都毀了的。」

艾爾弗雷德搖了搖頭:「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們的時間不夠,只能從權。」

他和第米特裡相處得並不愉快,那個剛愎自用的白癡竟然藐視煉金術士的力量。這也罷了,問題是這樣繼續下去,摩德爾元帥很可能會以煉金術士五角協會並沒有幫忙為理由,拒絕兌現承諾。

如果戈培爾大主教還在世就好了,艾爾弗雷德暗暗歎息。以這位老夥計的威望和所掌握的聖劍騎士團,足以震懾摩德爾元帥,使之乖乖地兌現承諾。其實說到底,有戈培爾大主教坐鎮王城,第米特裡那種令人討厭的小毛頭,無論如何也爬不到自己的頭上來。現在再怎麼想這些東西,都已經沒用了。眼前形勢的關鍵在於,怎樣才能得到藍火之炬。

雄鷹已經是甕中之鱉——摩德爾的人盯死了皇宮外下水渠的出口;那位馮·克魯格伯爵似乎另有計劃,也不是省油的燈。真正值得關注的,是雄鷹被捉住之後有可能出現的後繼發展:陶力之城做為弗莫王朝的都城,誘人之處不僅是魔力之源,「魔眼邪神的寶藏」這種子虛烏有的傳說在民間也廣為流傳。

誰能肯定,摩德爾沒有心思謀取這份遺產呢?

艾爾弗雷德會長的胸中殺機翻滾:必須確保藍火之炬,決不能容它落到他人的手上。

第十一章 下水道裡的蜈蚣信使

漆黑一團的下水渠裡突然閃現出一團藍光,老鼠和蟲蟻被嚇得四散奔逃。

「頭兒,咱們到底是要往哪兒走?」絞索向身後的首領問,「這好像不是去皇宮外的路。」

「當然不能去立即出皇宮,」雄鷹還沒回答,一旁的獨眼龍解釋說,「皇宮外的水渠出口只有一個,一旦被敵人封死,咱們就全完蛋了——摩德爾既然能掌握咱們的動向,說不準他會採取什麼措施。」

「啊,你是這麼想的嗎?」雄鷹看著自己的副手,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首領,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麼,其實我剛才就一直在想,咱們是不是在這蜘蛛網似的洞裡走錯了路……」

「首領……」藍火之炬的照耀下,獨眼龍的臉跟被靛藍染過一樣,「請您認真一點好嗎?」

雄鷹哈哈大笑,舉步繼續向前:「凡事不要太認真麼,獨眼龍副官,你應該學會多開開玩笑,放鬆自己,尤其是在面臨險惡環境的時候。」

「好啊,」獨眼龍點頭,「既然如此,就請您告訴我們,咱們現在是往哪兒走呢?」

「不知道。」

「……」

「不要擺出那副表情,」一副厚顏無恥的口吻,「出點兒小差錯很正常嘛。讓我看看……」

他從懷裡取出下水渠的圖紙仔細地對照。

「嗯?」好像發現了什麼。

「怎麼樣?」

「咱們應該已經在出口旁邊了,再往前走十碼就到。」

「……再往前走十碼是牆!老大!」獨眼龍再也無法容忍,「您能把圖紙顛倒一下嗎?您把它拿反了!」

「哦,原來問題出在這兒,」雄鷹重新拿正圖紙對照,不由撓了撓頭,「在下來之後,我們剛才走錯了方向。現在,讓我看看……是這兒,我們跑到內宮廷下面來了。」

「算了,」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他大模大樣地把圖紙揣進懷裡,「來一趟皇宮可不容易,據說在至尊的小金庫裡,值錢的玩意兒有的是——這迷路一定是上帝的指引,讓我前來打劫的!」

「內宮廷,這正是我『一直』前進的方向,」土匪首領厚顏無恥地宣佈,「反正來也來了,身為土匪,就絕沒有入寶山空手而歸的道理,咱們就向著至尊的小金庫前進吧!」

話雖如此說,可是走了很久,卻也找不到一個可以上去的地方,這才發現內宮廷的下水渠全都被人用泥沙瓦礫混合著黏合劑封死了。

「見鬼,所有人點起火把分散開來,四下裡仔細找,」想到內廷金庫,雄鷹心癢難撓,「總有忘記封死的出口,一定能想辦法上去的。」

黑燈瞎火忙活了半天,土匪們這才又聚集起來。

「怎麼樣,找到路沒有?」發問的是獨眼龍。

就在眾土匪紛紛搖頭的時候……

「有出口了!我發現了一個出口!」

一個矮個子土匪興奮地跑過來,他操著一口尚未褪去的童音。

「太好了!」獨眼龍笑起來,「小卡拉金,這回你可立了大功啦!首領,小卡拉金……首領?首領你在嗎?」

他這才發現,火光照耀下,獨獨少了雄鷹的影子。

「誰看見首領了?」

沒人知道。

尋找了一個多小時,仍然一無所獲。

「見鬼,一定是又迷路了,」獨眼龍憤憤地罵了一句,「算了,我們反正還要從這兒走回去的——咱們先上去瞧瞧,給首領在這兒插一支火把,留個信號。」

「啊呀,好像是又走錯路了。」

幽藍的光線中,雄鷹站在一處被封死的出口處,雙手環抱胸前,左顧右盼。

不得已,他再度取出地圖,然而再怎麼仔細地去翻,也沒法辨認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站在水渠裡面看,到處都一樣。腳下是骯髒的污水,通體是由弧形陶磚砌成的二人高圓形管道,跑動的老鼠,七扭八歪的岔路……

「日,這回可糗大了。」

雄鷹滿不在乎地抓了抓頭髮,既然已經成為這個樣子,倒也沒什麼可懊惱的。他將地圖收好,哼著小曲繼續向前走。

突然,就聽一種很奇妙的細微響動正從廢水渠的另一端傳來。

聲音越來越近,好像有很多只腳在奔跑。

是獨眼龍他們嗎?可是聽著不像。

雄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將藍火之炬貼身塞好,整段水渠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他警惕地盯著響動來處。

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大。

聲音很近了,雄鷹瞪大了眼,從廢水渠的深處探出兩條又粗又長的觸鬚。

那是一條碩大無朋的蜈蚣。

先是惡魔,然後是大蜈蚣……雄鷹歎了口氣,這些壓根兒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上的鬼東西,應該都是那些煉金術士的傑作吧?

難道有煉金術士追到這兒來了?

「滾遠點兒,我不管你是什麼玩意兒,別來惹老子!」

他盯著大蜈蚣,緩緩扯落纏繞薩拉的布條。一時間以他為中心,方圓二十碼內的空間被青藍色的光芒籠罩,映得到處一片幽綠。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大蜈蚣的一舉一動,不進先退,緩緩移動步伐。

大蜈蚣並不急於進攻,它以頭部背面的眼睛凶狠地盯著對手,同時不慌不忙地把唾液吐到顎足上,清理自己的觸角。它的眼睛跟瞎子差不多,真正用來探測周圍狀況的,就是這對觸角。

雄鷹可以清楚地看見它那巨大的顎足上有一層稠密的絨毛——它就是用這對玩意兒舔舐和梳理自己的觸角和腳,也是用這對玩意兒毒傷自己的獵物。顎足是蜈蚣分泌毒液的地方。還記得在黑山,誰若是被蜈蚣蜇了手腳,保證很快就腫個大紅包,如果嚴重的還有可能暈倒。可如果被這對特大號顎足來上一下子,只怕就算毒性不強,身上也早開了個大洞。

他對蜈蚣最熟悉不過,黑山上這玩意兒經常一窩一窩的出現,然而還沒見過這麼大的。不過照這麼看,它們的習性都很類似。並沒有因為體積的變化而改變多少。

那麼進食習慣呢?

蜈蚣雖不大,但是最凶殘貪婪的肉食動物之一,它什麼弱小動物都吃,還敢向比它大幾倍的動物進攻。原先在黑山的時候,經常能看到它可以捕食到比自己個頭大得多的青蛙、魚、小鳥。

可是面前這玩意兒足有五十英尺長,它的食物鏈又會是怎麼結構呢?

巨大的蜈蚣動了,它閃電一般向雄鷹游過來。數十隻蟲足一塊兒邁動,發出沙沙的響動。爬行到了一半,突然就游上了側壁,然後爬上水渠的天頂。

它速度奇快,眨眼之間,前半截逕自游過了雄鷹的頭上。

雄鷹連忙轉過身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它那黑裡透紅的腦袋,然而就在此時,腦後忽然響起一片尖聲狂笑!

這聲音淒厲之極,令人毛骨悚然,夾雜著一股腥臭的勁風襲向雄鷹的後背!

雄鷹趕緊再度轉身,一瞥之間,只見蜈蚣尾部筆直從上面向自己倒甩下來,那赫然是一個人!

劍光一閃!

雄鷹以薩拉一格,怪人手中的戰劍被這一碰,頓時一節節斷開,化為一條滿是刃口的鞭子,瞬間就將雄鷹團團圍繞!

淒厲笑聲還未停止,就已化為了憤怒的尖叫。

青藍色光芒閃動,薩拉的巨刃陡然盤旋流轉,瞬間化為一個巨大的青色光球,綻放出刺眼的光芒。怪物的鞭劍頓時散亂碎裂,落在地上,已經變成了無數細碎的金屬碎片。

那怪人的反應也極快,他抬起左臂,雄鷹看得清楚,那赫然是六七條昂首吐信的毒蛇!

毒蛇一齊張嘴,他急忙雙腳用力,身子向後跳起,臉部微微一偏,幾條細細的水流幾乎是擦著耳邊飛了過去。

零零星星的水珠落在腳下的泥土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不等雄鷹雙腳落地,此時背後風聲大起,彷彿萬斤巨錘砸了過來——在天頂上已經游過去的大蜈蚣驟然回頭,兩隻劇毒的顎足插向雄鷹的後心。

「叮!」薩拉瞬間已經就位,正好將蜈蚣顎足格開。這下交擊,令他頗為驚訝,薩拉的鋒利雖稱不上舉世無雙,但也不至於連只蜈蚣顎足都切不斷吧?

雄鷹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飛了出去——縱然格擋住了顎足,然而他雙腳不著地,卻抵擋不住大蜈蚣的巨頭附帶的狂猛力量。整個人頓時重重撞在水渠側壁上,這才落地。只覺得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內臟生疼,竟是被震得不輕。

眼見這大蜈蚣又衝了過去,雄鷹連忙向前猛衝。青藍色光芒一轉,薩拉直取怪物人身的腦袋。那大蜈蚣輕輕一轉,已經避了過去,再度爬上了天頂。

「我日,這他媽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雄鷹低低罵了一句,當看清了天頂的怪物之後,饒是他這樣膽大包天的傢伙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大蜈蚣的尾巴,果然是個人。

準確地說,這玩意兒也不能算是蜈蚣,而是人和蜈蚣的一種……簡單拼縫。人的上半身,竟然和蜈蚣的前半截拼接在了一起。

這玩意兒的人腦袋已經缺了半邊,這個大傷口的周圍居然長了一圈長長的尖牙,倒像是某種章魚的嘴,剩下的一半臉麼,赫然是雄鷹見過的。

「維德,維德,」雄鷹嘖嘖稱奇,「似乎每一次見到你,總能給我驚喜。」

維德的一條手臂是斷的,斷臂處連接著六七條昂首吐信的蛇,有的蛇大,有的蛇小。在前小偷【文】的胸口以下,被齊齊【人】地斬斷,牢牢地和【書】蜈蚣連接在了一【屋】起。赤裸的身體不僅有腐爛的地方,而且骯髒不堪,顯然是蜈蚣爬行時一直將他拖在地上的緣故。

「喜歡我,喜歡我這新藝術品的造型嗎?你喜歡嗎,黑山的雄鷹!」

蜈蚣在水渠的天頂上盤旋爬動,人身倒懸著瘋狂大笑尖叫,這副詭異的情景,真叫人毛骨悚然。

「藝術品?你的品味還真是差勁,變態的歪嘴巴陽痿豬,」雄鷹聽出了這聲音應該屬於誰,「你殺了這小偷?」

「錯誤,愚蠢的錯誤。我進化了他,我給了他不朽!」

雄鷹注意到,維德在張口狂笑,而巴茲的聲音卻是從那章魚嘴似的腦袋缺口裡發出來的。

「大半夜離開小樓則是你的第二個錯誤,黑山的雄鷹。對了,你想看看我的新藝術品嗎?這個女人真漂亮,她叫什麼來著?珍妮,是嗎?你覺得,我把她的下體替換成一隻大蝸牛怎麼樣?這樣流出來的水就更黏稠了,你會喜歡這個創意的,是不是?」

雄鷹黃玉色的眼睛裡頭一次閃過如此熾烈的怒焰。

「祝賀你呀巴茲,你這不能人道的病態豬,終於有膽量向老子挑釁,而不是蹲在自己的小窩裡拿著你那沒用的玩意兒尿褲子了。」

「你這白癡,你還不明白自己在對誰在講話,」巴茲的聲音變得凶狠起來,他顯然被激怒了,「聽著,在你拜訪皇宮的時候,我也拜訪了下你的小愛巢。你的女人現在我的手裡,用藍火之炬來換,否則我發誓,你眼前這個小偷就是那女人的榜樣。當然了,前提條件是你能從王宮裡活著回來。先陪我的藝術品好好玩玩吧,再見。」

通話結束了,半蜈蚣半維德的怪物又回到了地面,一直倒吊的人身重新倒轉成正位,蜈蚣的鐵頭「咻」的一聲猛探過來。

雄鷹大喝一聲,他用薩拉一格,正劈在蜈蚣的腦門上。兩股巨力相交,這大爬蟲的頭怡然無損,土匪首領自己反而被撞得倒飛了出去。

不等雄鷹爬起來,維德拼裝怪已衝到面前。

蜈蚣頭蛇手臂毒液齊上,眨眼的功夫就對準面前這人的要害發動了二十多次進攻!

「好!來得痛快!」

雄鷹放聲大笑,不閃不避,輪動巨刃左支右搪,竟然把怪物的進攻全擋了回去。他突然大吼一聲,彷彿怒獅咆哮,震得水渠裡回聲隱隱,人的鼓膜生疼!

「喀嚓」一下,在怪物的悲鳴之中,一個蛇頭落在地上,已被雄鷹一刀劈了下來。

失去一個蛇頭的怪物慘叫著,雄鷹又是大吼一聲,得力不讓人,跟蹤上去,薩拉連環劈出七八刀。

蜈蚣頭昂了起來,就聽丁丁當當好一陣響動,竟然把雄鷹這一波攻勢全架了下來。

雄鷹不禁一挑眉毛:這蜈蚣的腦袋,竟然比精鋼還硬!

怪物以為得到了機會,它再次抬起左臂噴射毒液。

這回雄鷹早有準備,他閃電一樣扯下早已血污不堪的外衣,輕輕一揮,將毒液全都接住,然後將冒起白煙的劈頭蓋臉丟過去,怪物的人身被罩了個正著!

一瞬間響起的尖利慘叫也壓不住那滋滋腐蝕的聲音。

雄鷹大喝一聲,豹子似的跳上前去,一腳就將蜈蚣的鐵頭牢牢踏住,不等蜈蚣掙扎,他的另一腳在蜈蚣第二節身體上一點,人已箭一般飛起,筆直撲向怪物的人身。

他雙手緊握薩拉,刀口向上,刀鋒直指被外衣罩住的怪物腹部。這一刀威力無比的直刺,薩拉破開皮膚和肌肉從怪物的後背穿出,捅得前面只剩下一個刀柄。雄鷹雙臂較勁,向斜上猛地一挑。

慘叫震天動地之中,青藍的巨刃脫出怪物的身體,就勢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圓圈,閃電似的一刀橫斬!

裹著外衣的怪物上半截瞬間脫離了身子,它在半空中又豎著分成了兩截,這才「啪」地落在地上。狹窄的下水渠裡到處都是血腥和腐臭氣,臟器和污血弄得地上、側壁上、天頂上到處都是。

「早告訴過你了嘛,」雄鷹急劇地喘息,「別來惹老子。」

第十二章 壓倒性威力(上)

隨著薩拉被一圈圈地裹好,廢水渠裡的光線逐漸黯淡,最終恢復了一團漆黑。

雄鷹心煩意亂。他知道巴茲沒有跟自己亂蓋。那狗娘養的雜碎找到了那小樓,抓走了珍妮!

如果不是自己耽誤了兩個小時在烏娜的身上……想到烏娜,那曼妙無雙的肉體又浮現眼前,可是他已經沒那個興致了。土匪首領還是頭一次對自己的貪色而感到後悔。

不論怎樣,還是早點兒找到大夥兒匯合要緊。

雄鷹這樣想著,於是加快了腳步。

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應該在哪裡。就這樣筆直地走了好一段路程,就快到水渠拐角處的時候,他突然看見拐角那邊釋放出難以置信的亮光,一時間,竟然被刺得無法睜眼!

雄鷹站住,他突然嗅到廢舊水渠裡原本陳腐的空氣竟然變得清新起來,奇特的是,空氣裡隱隱有一股若隱若現的焦臭味,這讓他聯想起了黑山的雨季。

每到雷雨交加、大雨滂沱的時候,他總喜歡脫光了衣服坐在山頂,看著閃電從天邊的雲端飛下,它割裂長空,向著遙遠的群山和大地長長下擊,那是一種令人眩目的美。在那個時候,空氣因為劇烈的雷暴而發生變化,清新的風裡總會夾雜著這股氣味。

他突然又發現,自己的汗毛全都直挺挺地豎著,彷彿被什麼吸引起來似的,皮膚竟有刺痛的現象,竟和記憶中雷電即將落下的先兆差不多。

「滋滋」的聲音還在單調地響著,拐角那邊的亮光一閃過後黯淡了許多,可仍然在一跳一跳地閃動。

正在遲疑的工夫,他看到前邊不遠處一隻蟑螂正飛快地爬過水渠的中央空地,蟑螂爬得一向很快,可此時竟然六肢沒命價的一齊亂動,身體卻趴在原地前進不了半分,好像有股巨大的力量將它吸在了地上似的。

「啪」一聲,那只可憐的蟲子整個身體都被震得跳起來,落地的時候已經全身焦黑,六肢不停地抽搐,散發著淡淡的糊味。

雄鷹幾乎停住了呼吸,只覺得後背發涼。

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自己還沒看清楚,這蟑螂竟然被烤焦了!刺痛的皮膚,直豎的汗毛……那邊發光的東西,到底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他猛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獨眼龍他們會不會就在那邊!?

想到這裡,他默默地戴上墨鏡,調勻呼吸,扛起薩拉,大步走向水渠的轉角處。然而剛剛才踏出三步,還沒走到蟑螂處,就覺得全身如中雷殛,人已經向後飛了出去!

昏厥彷彿只是一瞬間的事,當雄鷹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重重向後摔出了十幾碼遠,兩隻腳燒焦了似的劇痛。

這感覺,竟然和幼年時遭到雷擊時一模一樣。

那團光亮彷彿察覺了這邊的動靜,亮度開始越來越大——那東西過來了!

雄鷹強忍劇痛勉強站起身,他驚訝地看見,自己前面不遠處的一隻老鼠,突然飛了起來,落在地上的時候,已經全身焦黑地死去,就跟剛才那只蟑螂一模一樣!

這種力量,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匹敵的!

隨著那東西的接近,皮膚刺痛感更加強烈,所有毛髮幾乎都要豎起來。而光亮,在繼續增強——那東西就要轉過彎來了!

雄鷹咬緊牙,本能地轉身就跑。

他疾風似地跑出了五十多碼,這才重新轉身紮穩腳跟。

如此強大霸道的能量,只怕獨眼龍他們都已經無法倖免了。但無論如何,必須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敵人,無論如何,一定要給他們報仇!

一團漂浮在半空光球緩緩轉了過來,它一邊前進,一邊不斷向側壁放射出無比耀眼的電弧,每道電弧閃過,都會騰起一蓬火花。

雄鷹瞇起了眼睛,縱使帶著墨鏡,這光線仍然刺眼得要命。他勉強可以看清在白色光球中心是一層紫色光暈,裡面裹著一條瘦小的人影,穿著一件金色的術士袍——這人竟是飛在半空中的!

「你是什麼人?」他大聲問,這人影明顯和烏娜前凸後翹腿子長的性感曲線有本質差別,「是煉金術士協會的人嗎?」

光球黯淡下來,出乎雄鷹意料之外,這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和寬大的袍子相比,這少女又瘦又小,黃皮膚、黑頭髮,微翹的鼻尖,看上去像個韃靼人。她長著細長的黑眼睛,目光清冽冰冷,沒有任何情感,看著雄鷹時就像是神在俯視祂的子民。

「你就是雄鷹先生?」韃靼血統的少女淡淡說,語氣裡有一種生殺予奪的魄力,「你說的對,我是煉金五角協會的雷火術士。你把藍火之炬交出來,我不為難你。」

「你就是煉金協會的會長?」

雄鷹記得很清楚,烏娜說過,在煉金五角協會裡,論法術水平她排第三。比她強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們的會長,還有一個是戈培爾大主教。而眼前這人顯然不可能是戈培爾。

「不,我不是,」少女淡淡說,「我重複一遍,交出藍火之炬,我不殺你。」

她那高高在上的口吻,雄鷹一聽就覺得反感。

「雷火,不錯的名字。你看到我的夥計了嗎?」

他盯著面前的雷火,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放鬆。見鬼,烏娜那婊子騙了自己,這個小丫頭激發的能量比她高一萬倍都不止!

「聽著,」雷火沒有理他,「你沒資格向我提問。交出那東西,還是死?」

她的腳下對地劇烈放弧,漆黑的下水渠變得如白晝一般明亮,辟辟啪啪之聲大作。

黑山地區是有名的雷暴區,雄鷹從小就在那兒長大,對雷電的特性相當瞭解。

剛才自己還未靠近就被電流擊飛,蟑螂和老鼠無緣無故地燒焦,那是因為雷電鑽入大地的瞬間,會在附近區域內形成可怕的電場。在這個電場內,電流會經過觸電人的兩腳給予嚴重殺傷,這就是所謂的靜力場。靜力場和觸地面積大小成正比,腳間距越大傷害就越強,越是微小的生物,反而越不受影響。而雷火的靜力場連細小如蟑螂、老鼠都被電焦,威力之強,比真正的雷電有過之無不及。要是冒冒失失撞入範圍之內,必死無疑!

既然如此——

「老子兩腳都不沾地,看你還能怎樣!」

他高高跳了起來,真像是一隻盤旋的鷹,瞬間就撲到了漂浮在空中的雷火頭頂,被布條裹得嚴嚴實實的巨刃薩拉閃電般劈了下去——這一刀之快,就算是久經訓練的戰士也未見得能躲開,何況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術士?

雷火顯然沒想到雄鷹會採取這種方法,她還來不及反應,青藍色的刀光就已劈到她的額頭上。

雄鷹眼睜睜地看著薩拉即將正中雷火的腦門,可還來不及感受勝利的喜悅,一股奇特的力量突然從刀傳遞到手上,大彎刀完全不受控制地向雷火身體一側滑開!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念頭剛剛在腦子裡轉過,雷火的兩根纖細手指搭在了薩拉巨大的刀刃上。

雷殛的感覺瞬間貫穿了雄鷹的身體,他大叫一聲,不由自主地旋轉著倒飛出去,還未落地,人就已經像紙片一樣熊熊燃燒起來。

「真遺憾,」包裹在強烈電光中的雷火淡淡地說,「剛才那一瞬間,我釋放的電流足夠殺死一頭巨鯨。」

「是嗎?那太好了,看來我比巨鯨還要結實些。」

雄鷹連滾了幾下撲滅了火,強忍著週身劇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經歷了舊水渠裡的臭水浸泡和血污中的匍匐,此時身上已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華美服裝變成了焦炭,一片一片掉下來。藍火之炬在他的胸前一閃一閃地發光。

「原來如此,」雷火漂浮在空中,雙腳離地一英尺,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優美的藍光晶體,「你應該感到慶幸,藍火之炬保護了你。」

按照剛才她釋放的巨大電流,如果沒有藍火之炬抵消了其中百分之九十五的威力,就算是十個雄鷹也斃了。

「哦?那這玩意兒可真是個好東西,看來我更不能交給你了。」

雄鷹咧嘴笑著,焦黑的臉襯托得牙齒分外雪白,他其實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倒不是眼睛的問題,而是那墨鏡。墨鏡的表層都被高溫電流烤焦了,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炭灰塊,無論是哪一邊看,都是墨黑一片。

他雖然表現出渾不在意的樣子,可心裡卻在打鼓:媽的,薩拉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還沒砍到人,自己就突然滑向一旁?

「勸你放棄,雄鷹先生,我想把事情弄簡單些,」雷火沒有趁機逼近,她那高傲和自信表露出來的是一種徹底的冷漠和從容,「你難道不感到奇怪麼,人為什麼會停留在空中?」

「哦?因為在你的小屁股上有一雙無形的翅膀嗎?」

「不對,」雷火對他的胡言亂語無動於衷,「因為巨大的往返電流,在我的周圍產生了足以浮起身體的強旋轉磁場。」

雄鷹莫名其妙:「旋、旋轉……旋轉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

「旋轉磁場,我稱之為『電磁屏障』,」雷火淡淡說,「我從頭到腳都被它包裹,漂浮是這個原因,你砍不中我也是這個原因——別說是近身肉搏了,就算是上千十字弩的攢射也休想傷害我一根頭髮。所以,你還是老實投降吧。」

「哎呀哎呀,照你這麼講,好像吃定了老子嘛。」

雄鷹摘下墨鏡丟在腳邊,將薩拉橫在面前,做出一個攻守兼備的姿勢。他已經身無寸縷,修長結實、近於完美的偉岸身軀在雷火面前展露無遺,上面滿是焦灰和油汗。

「讓我投降?大爺字典裡就沒『投降』這個詞兒,放馬過來吧。」

他口氣強硬,心裡卻暗暗叫苦:奶奶的,這小丫頭難道真立於不敗之地了嗎,該怎麼才能反敗為勝呢?

雷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一絲人類的表情。

「明白了,那就只好殺了你。」

她平攤手掌,一團白光在掌心凝聚成型,逐漸轉暗,最終成了一個暗紅色的小圓球,懸空不住滾動,釋放出黃色、綠色和紫色等奇異色彩的小火花。

「就用這個東西嗎?」雄鷹有些詫異,皮膚的刺痛感也沒有多強,毛髮也沒有豎起來,「只有不到拳頭大,看起來沒什麼力量麼。」

「球形閃電,」雷火很專注地看著手心的小火球,「它的電流的確不強,破壞面積也不大,只不過溫度高一些——普通直擊雷的高溫足以輕易汽化鋼鐵,而球形閃電溫度是直擊雷的數十倍,僅此而已。」

「我的天哪,」雄鷹輕聲說,他幹幹一笑,「呃,我突然覺得你行事有欠考慮,萬一這東西燒壞了藍火之炬怎麼辦?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會,我說過,它的破壞面積不大。」雷火的目光在他雄健的體魄上下巡視,讓雄鷹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目光始終在自己的下體掃來掃去,「只要避開藍火之炬,隨便在你『某個部位』燒一個洞就足夠了。」

她輕輕一揮手,暗紅色的球形閃電瞬間就已經飛到雄鷹的小腹!

雄鷹連表示吃驚的時間都沒有,就更提不上躲閃了。

可千鈞一髮之際,高溫球體卻突然改變了方向,繞過了雄鷹向旁邊飛去,追上了一隻竄逃的老鼠,「轟」的一聲爆炸開來。雄鷹目瞪口呆地看著老鼠的殘骸:它剩下了完好無損的兩條前腿、胸部還有腦袋,可是被球形閃電吞噬的後半截身體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根本不是燃燒,而是接觸球形閃電的部位瞬間就被汽化。

一時間,二人皆沉默無語。

「原來如此,這太有趣了。」

驚愕過後,雄鷹突然得意地笑了起來,好像突然有了一種明悟似的。他挖出一塊鼻屎,輕輕把它揉成了一個小球。

「有件事請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烏娜說她的法術水平是五角協會第三,比她強的只有戈培爾和你們的會長。可我怎麼看,都是你比她強的樣子?」

「她沒說錯,」雷火靜靜地看著他,「所謂法術水平,是指法術施展的流暢性以及意志對法術的操縱能力。就這方面而言,我是協會裡最差的。」

又一個球形閃電在掌心成形,這回的球形閃電比剛才的大了整整好幾倍,足有西瓜差不多大。

「然而就精神力和能量聚集來說,我卻是協會的第一。」

「個頭真不小,了不起,」雄鷹吹了一聲口哨,和剛才的驚慌失措相比,這次他顯得胸有成竹,「原來是控制力不夠純熟……我說呢,所以你還做不到用意志控制電流的運動方向。」

「雖然無法控制,不過對付你已經足夠了。」

雷火纖手一揮,暗紅色火球在黑暗的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再次對準雄鷹飛去。

雄鷹的黃眼中精光閃動,咧嘴一笑,手指一彈,鼻屎小球「嗖」地從球形閃電的旁邊射出去。眨眼間,巨大的暗紅火球迅速改變方向追擊過去和鼻屎撞在一起。

爆炸聲山搖地動,彷彿整個兒下水渠都在搖晃似的。

縱使雷火一直沒有絲毫表情,此時也再難掩飾驚訝之色:「你……你……」

「鼻屎是嗎?」雄鷹得意地笑,黃玉一般的瞳仁中間紅光閃動,「從某種意義上來,丟鼻屎球和丟閃電球區別不大:第一,它們都是圓的;第二,它們都能飛。」

他表面得意洋洋,實則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雷火製造的球形閃電速度之快,根本就不是人體所能達到的,閃避根本無效,想要抵禦如此恐怖的電熱殺傷力,更是絕無可能。惟有一個辦法,讓它自己打偏。頭一個球形閃電竟然放棄了自己轉而去追殺老鼠,這不像是雷火故意造成的,那麼除了一個原因,再沒有可解釋的了:那玩意兒之所以會轉向跟蹤老鼠,很可能只是單純地被老鼠帶起來的移動氣流吸了過去。閃電是沒有任何重量的,球形閃電應該也一樣,根據氣流運動,這再正常不過。

眼見百分之百會死得像那隻老鼠一樣,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用彈鼻屎球的方法做生死一搏,竟一舉成功。

「真是了不起,」雷火靜靜地說,「我還從沒見過有人能用這種辦法破解球形閃電。雄鷹先生,您是天才。」

「儘管是馬屁,我聽著也開心,」雄鷹嘿嘿笑著,「小丫頭,還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吧。」

雷火的柳眉漸漸豎起,秀美俏麗的臉布上了一層霜。

「我連千分之一的能量都沒有動用,如果不是擔心藍火之炬受到損傷,早就直接用十億伏雷擊把你化為焦球了。」

她一字一字地說,緩緩伸出左右雙手,兩隻食指隔空相對。

「人要有自知之明,自不量力地向我挑釁,這是很嚴重的罪。」

雄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見雷火的雙指之間爆出比適才明亮數十倍的弧光。

強勁的衝擊力鋪天蓋地撞過來,雄鷹感覺自己就像被孩子拋起來的布娃娃,身體不受控制地飛舞。無比巨大的轟鳴聲在耳朵裡迴響,整個人彷彿在狂風巨浪中顛簸,兩隻耳朵彷彿都被震爆了。當他勉強恢復了神智,張嘴先吐了一大口血。耳朵裡仍在轟鳴不已,張開眼睛,一時間頭暈目眩,周圍到處仍是那一片白光。連忙伸手握住胸前的藍火之炬,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各種各樣的難受感覺逐漸在冰冰涼涼的舒適中褪去,這才感覺好了些。

又喘了幾口氣,殘留在視覺記憶中的白光慢慢消失,周圍暗淡下來,視野逐漸恢復了正常。

他審視自己的身體,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那可怕的衝擊波幾乎將自己全身的皮膚都撕得粉碎,所有的毛細血管一齊爆裂,血從每個毛孔裡擠出來。

等一下,這噁心的氣味怎麼這麼熟悉?他觀察四周,不由倒吸了口冷氣:周圍到處都是的污血和內臟……還有怪物屍體的碎塊……真見鬼,這兒是剛才自己宰掉那只半蜈蚣人的地方,距離那拐角處分明足有兩英里遠!

向來處看去,遠遠一點白光緩緩放大——雷火正以巨大能量團的形勢逐漸靠近,一邊在對側壁不住激放出耀眼的電弧和火花。

那小賤人,竟然能聚集這麼可怕的能量……

第十二章 壓倒性威力(下)

雄鷹咳嗽了幾聲,又吐出幾口淤血,這才一手支撐著薩拉,一手扶著側壁慢慢站起來。此時他只覺得自己雙腿在發軟,左手的臂骨似乎已經被剛才的衝擊折斷了,肋骨好像也斷了五六根。

雷火飄在他面前不遠處停下來。

此時皮膚驚人地刺痛,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尖針在扎,他的黑頭髮全都倒豎起來,活像一隻大公雞的雞冠,這說明下一波雷擊的威力將是前所未有的——這個小賤人簡直強得變態!

「等一下,」他喘著氣,鮮血不斷從嘴巴裡溢出來,「就算是死,我也想死的明白些。剛才那衝擊力,是怎麼回事?」

「那是閃電釋放引起的雷聲波,」雷火冷冷地回答,「雲端激發閃電的時候,熾熱的電光會使四周空氣急劇膨脹,隨即產生巨大的衝擊波,這種衝擊波傳遞開去,就是我們站在地面上聽到的雷鳴。而簡單一點說,當衝擊波源就在你身旁不到三十碼處,就是剛才的效果了。」

雄鷹齜牙咧嘴地苦笑,巨大的靜力場、旋轉電磁屏障、焦熱球形閃電,現在又輪到了雷聲衝擊波嗎?這個賤人,電能在她的手裡,就像是一樣原材料,竟然能誕生出這許多希奇古怪的攻擊手段。

「接下來——」

她再度舉起雙手,只是這一次不再是雙手食指隔空相對,而是兩隻手擺成一個擰麻花的形狀,十根纖細秀美的手指統統做隔空相對狀。十指之間開始釋放電弧。

「五重疊加的雷聲波,再堅固的東西也會被震成粉末,好好享受吧。」

「慢著!」雄鷹突然大喊,高舉胸前的藍火之炬,「等一等,我可以把這玩意兒交給你。」

「聰明,」雷火冷冷地說,向土匪攤開了手掌,「把它給我。」

強盜首領抬起一條眉毛,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詭秘地一笑:「在把藍火之炬給你之前,我還有個重要的問題想問你。」

「你說吧。」雷火淡淡說。

土匪並沒有立即提問,他偏過頭,似乎是在認真思考,同時大大咧咧地掏鼻孔,一副很不雅觀的樣子。

雷火微微皺眉:「快問。」

她手中電光大作。

「好的,好的,」一絲揶揄的笑容浮現在雄鷹的臉上,他放下了掏鼻孔的手,「你的電磁對非金屬物體應該沒啥影響,我說的對嗎?」

「什麼?」

雷火瞇起了黑眼睛,還沒明白土匪的這個問題是什麼用意,就看見那土匪的手指突然一彈。「啪唧」一聲,接著自己的額頭上好像突然多了點兒什麼東西。

她趕忙伸手摸了一把,沒想到,手指卻觸到一個粘粘軟軟的東西。

對面的土匪笑得很惡毒:「讓我們測試一下。」

她攤開手掌,定睛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間,比轟雷還要響十倍的尖叫響徹下水道,她的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流露出對某種事物無比恐怖和厭惡的表情。

「鼻、鼻屎!」她的聲音在顫抖,那份鎮定、高傲、自信,全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你、你不要臉!齷齪!居然把這麼,這麼噁心的東西,粘到我的,我的額頭上!!」

手足無措的雷火不顧一切地用手去擦拭面頰,頓時,電弧失去了控制,在清秀的臉龐和手指之間劇烈閃爍!

成功了!雄鷹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無聲地一笑。然而時間已不允許他繼續陶醉於小詭計的得逞了:汗毛豎立,皮膚的刺痛感越來越強,他有條不紊地蜷身抱頭,牢牢堵住雙耳。

下一秒鐘,巨大的衝擊波瞬間延展到廢水渠的每一個角落。

與此同時,在地表上,捨生忘死的內廷門攻防戰正如火如荼地展開。

三十多名摩德爾叛軍士兵推著沉重的撞木,踏過纍纍屍體,衝到內廷門下。門兩側塔樓上的皇家衛隊弓箭手不住向下放箭,但效果甚微——撞木的上面頂著厚厚的牛皮帳,箭射在上面毫無效果。

「中隊長閣下,我們的油料用盡了!」

一名士兵飛跑過來向隆美爾報告。

隆美爾點了點頭:「知道了,回去堅守崗位!」

他那處變不驚的平靜態度緩和了士兵的緊張感,城頭的皇家衛隊士兵沒有一個因惶恐而畏縮不前的。

「索爾勳爵,」隆美爾走過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身旁,拍著那騎士的肩膀,「你帶二十個人,去把內宮廷花園裡至尊的石像打碎,用絞盤把石塊都運上來。」

「什麼?」

索爾勳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內宮廷花園中那座一手高舉戰旗幟,一手捧著太陽的至尊石像,乃是光榮的第二代至尊大皇帝,偉大的「征服者」巴希爾的造像。中隊長的這道命令,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還不快去。」

中隊長的聲音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索爾只有快步跑下去,無條件執行。

第米特裡騎著高頭大馬,被眾多的摩德爾騎士眾星捧月似的圍繞著站在廣場的另一頭。看著宏偉的內廷門即將被打破,他躊躇滿志,只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從未如此風光過。

做為摩德爾家族的次子,第米特裡·馮·摩德爾從小就生活在極度不平衡的環境之中:

四十三年前,懷著雙胞胎的摩德爾夫人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正午分娩,第米特裡晚比大哥埃冉德出世晚了五分鐘。

僅僅五分鐘,卻就此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嫡長子繼承法,這是帝國鐵的定律,而次子將什麼也得不到。

大哥在家族光環的庇佑下,二十一歲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摩德爾家族繼父親之後的新帝國元帥,兼任西部行省的總督,每天都過著花天酒地的貴族生涯。而當時的第米特裡,卻還在冰冷的修道院裡做一名普通教士,懷著滿腔對世道不公的憤恨,在清苦的日子裡刻苦學習,磨煉磨練劍術,充實頭腦。

直到這個機會的出現。

摩德爾元帥並沒有把自己籌謀已久的圖國大計透露給長子埃冉德。

這是因為他認定,對長子來說,名譽、地位、權勢,已經沒有什麼【文1】可再值得追求的了。只要能保住現【人2】有的榮華富貴,埃冉德絕對不【書3】惜出賣任何人,甚至有可能包括【屋4】自己的老父親。

所以經過縝密地考察後,他把目光投向了才幹出色、野心勃勃卻一直鬱鬱不得志的次子第米特裡。

事實證明了老元帥的目光有多麼準確:

當第米特裡很「偶然」地得知了父親的志向之後,尤其在他得知了連兄長埃冉德都被父親排除在計劃外的時候,他便以百倍的精力加入進來,積極地,幾乎可以說是主動地為這個宏偉目標投入了全部心血。成為了父親謀國大計中的最佳助手。

身為長子,埃爾可以繼承摩德爾的爵位,但是沒有參預謀國行動的他,是決不會被父親立為新摩德爾帝國繼承人的。

雄心萬丈的第米特裡堅信,有資格成為繼承人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意得志滿地大聲下達命令:

「城門被破壞的瞬間,很可能敵人將發動反衝鋒。所有騎士一律做好戰鬥準備,隨時對敵人的反衝鋒進行壓制。記住,待會兒攻破內廷門之後,千萬不要傷害到至尊大皇帝。俘虜他,這是命令!」

如果弒殺了至尊,那反而不好收場。

帝國是由大大小小無數諸侯的半獨立領地組成的,皇室直轄領只有三個省。其他非皇室直轄領,至尊大皇帝無權干涉諸侯行使他們對自己領土的管轄和收稅的權利。而諸侯則以效忠契約書的形式和至尊大皇帝締結隸屬關係,承擔自己分內的兵役和年稅。所有效忠契約書,一律都是針對皇室的,本代至尊大皇帝已經是皇室最後一人,一旦他死亡,契約書也就成了廢紙一張,擁有偌大版圖的帝國將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因此,在第米特裡的口袋裡有一份由帝國宰相艾爾弗雷德大人起草的退位宣告書,這份文件上同時還有立摩德爾元帥為帝國第一繼承人,繼承效忠契約書的條款,只要至尊大皇帝陛下在上面簽個字,就一切大功告成——摩德爾元帥並不喜歡零碎,他打算吃一口吞下整塊兒的蛋糕。

「指揮官閣下,您瞧!」

旁邊騎士驚恐不安的叫喊把第米特裡的注意力引回了戰場,攻略皇宮的總指揮官閣下目瞪口呆地看著重達千磅的石塊晃晃悠悠地被推上了內廷門左側塔樓,那是征服者巴希爾造像的大理石腦袋。

隆美爾站在塔樓上,看了看身旁碩大無朋的征服者的大理石頭顱,又低頭看了看下面的撞木車。和巨大的石像頭顱相比,撞木車就像孩子的玩具似的渺小,它逐漸停了下來,那些推車的摩德爾步兵似乎已經看到了頭上懸掛的玩意兒,他們放棄了撞木車,開始驚恐萬狀地掉頭沒命價逃。

隆美爾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喊:「放開絞盤,投石!」

二十多架一直在咯吱咯吱直叫的絞盤驟然減掉了負擔,巴希爾大帝的大理石頭顱高高地滾落下去。

它不偏不倚砸在大門前,伴隨著轟鳴和震動,撞木車消失了。它並沒有因此止步,一路顛簸著繼續向前滾,那三十多個往回跑的摩德爾人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隆美爾讚歎地看著石像頭顱以征服者生前的勇猛姿態繼續前進,什麼也阻擋不了它的步伐,兩邊的建築物但凡被擦上一點,必定房倒屋塌,地面滾出一條深深的溝壑,裡面滿是變了形狀的屍體。再向前就是上千摩德爾騎士的方陣,他們就像一群密集的螞蟻,還來不及完全疏散,巨石頭像已經從他們身上碾了過去!

塔樓上下一片歡騰,「巴希爾大帝的英靈庇佑」、「征服者萬歲」等喊聲響徹雲天。

突然,所有的皇家騎士都緊張地閉上了嘴巴:石像頭顱還在繼續向前,旋風一樣摧毀了摩德爾人的方陣之後,筆直地衝向了大典禮廳!

「轟隆」一聲巨響,它一頭撞在大典禮廳上。

始建於三代至尊大皇帝時期的大典禮廳是接見諸侯和外國使臣的禮堂。這座金碧輝煌的拱形建築物高達二百多英尺,距離王城十英里的人也能一眼看到它,是帝國首都的標誌性建築物。這座宏偉的建築物前端那些大理石柱,十人也合抱不攏一根,這回被石像頭顱一下子就撞斷了七八根!

征服者的頭顱終於停止了前進,經歷了這前所未有的劫難,大典禮廳開始劇烈地搖晃,好像是風裡簌簌發抖的小草,彷彿隨時都會一頭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心驚膽戰地看著,而那些殘存的摩德爾叛軍更是屁滾尿流地四散逃避,做鳥獸散作鳥獸散——大典禮廳的一塊大理石磚都足有三個人那麼大,一旦坍塌可不是玩的。一時間人喊馬嘶,異常混亂。

高大的建築物搖晃了許久,總算慢慢停了下來,可是整個建築物都傾斜了,仍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狗屎,真他媽的狗屎!那些守門的皇家騎士發瘋了嗎?」

騎馬一口氣逃到宮廷外牆附近的第米特裡驚魂略定,再顧不上什麼貴族風範。

「這些瘋狗!」他暴跳如雷,向跟隨著自己的扈從大吼大叫,「好吧,傳令下去,打破了內廷門,不留俘虜,統統處死!」

扈從面露難色。經過剛才那種大混亂,四散避難的摩德爾人已經被衝散了,自己即便是去傳令,也找不到該傳給誰。不過這些話他可不敢對正在盛怒的主將說。

正在大發雷霆的時候,突然聽到好像有人在招呼自己。

第米特裡回頭一看,沿著城牆騎馬跑來的正是馮·克魯格伯爵和他那個撒克遜隨從。媽的,自己正被整得灰頭土臉,這該死的私生子卻突然冒了出來。

「凱恩,你來做什麼?」他催馬上前,心裡別提有多彆扭,「我命令你捕捉雄鷹,你完成任務了嗎?」

「那邊我都搜查過了,土匪在宮廷裡亂竄,很可能往這邊逃了,」馮·克魯格伯爵非常冷靜,他掃視著亂七八糟的戰場,卻對第米特裡的失敗隻字不提,「所以我按照您的命令,到這邊來搜捕他。」

第米特裡怔了怔,凱恩的話裡竟然沒有一絲破綻,而且還把自己的名義扛出來做擋箭牌。可是這該死的私生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譏笑自己無能!

「隨你的便,」他憤憤地說,「你四下裡胡亂掃視什麼?我告誡你,凱恩,不要介入攻城,這是我負責的事。」

「攻城?」凱恩笑了起來,「主啊,親愛的第米,我不認為沿著外廷牆巡查跟攻城有什麼關係。倒是你,負責攻城的皇宮總指揮閣下,您跑到這兒來做什麼?在夷平了自己的部隊之後,跑到這兒來攻城是麼?你打算從外廷牆裡翻出去攻打市民區嗎?」

這一連串的譏諷使第米特裡的臉憋得青紫,血管在太陽穴下彭彭直跳。他情不自禁地抽出了戰劍,然而還沒等有任何動作,凱恩身後的撒拉遜扈從如豹子一般自馬背躍起,從他頭頂上掠過。第米特裡還沒來得及圈回戰馬,背後就傳來了一連串的慘叫。

第米特裡回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十一名扈從。他們或者歪倒在馬背上,或者摔倒在地,已經全部變成了屍體,無一倖免。那個撒拉遜兇手正騎在一匹原屬於自己扈從的馬上,若無其事地擦拭著沾血的新月彎刀。

摩德爾次子覺得自己背後滿是冷汗,他察覺到了同父異母的兄弟的意圖。

「凱恩,你是過繼給克魯格家族的人,」第米特裡咬牙切齒,「就算殺了我,父親也決不可能把帝國交給你。」

凱恩點了點頭:「親愛的第米,你考慮得很周到。」

他盯著第米特裡,緩緩脫下左手的鎧甲手套,那陰森的眼神令第米特裡不寒而慄。

「所以,第米,你不會死。」凱恩的語氣很柔和,卻說不出的詭秘,「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弒殺元帥大人,我需要你繼承新生的摩德爾帝國;我更需要你宣佈我為帝國的第三任繼承人。」

「你瘋了,弒父?開什麼玩笑?」得知弟弟沒有置自己於死地的意圖,第米特裡滿頭冷汗地獰笑,「不過我答應了!我們合作,輔佐我成為至尊,凱恩,我可以給你個宰相來幹幹。」

他看見凱恩在冷冷地笑,幾根奇異的黑色籐條正從凱恩的左手心鑽了出來。

「這是什麼?」第米特裡皺眉問,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凱恩沒有回答,只是詭秘地笑著,用長滿黑細籐條的左手對準了第米特裡。

第米特裡正在疑惑,在凱恩手心裡不斷舞動的黑籐條猛地伸長,箭一般地刺入了他的左眼。他大聲慘叫,驚恐萬狀地用力拽住那黑色的籐條,想要把它拔出來。可是無濟於事:那東西彷彿有生命一樣,不停地向他的腦子裡鑽了進去。凱恩用意念切斷了籐條和手之間的聯繫,那奇特的東西「咻」地一下子就全進入了第米特裡的頭顱裡。

當慘叫聲平靜下來之後,摩德爾次子顫抖著爬下戰馬,伏身於過繼到克魯格家的私生子的馬前。

「親愛的第米,『傀儡橡實』對你那點兒微不足道的修養似乎大有裨益。不過,我想現在你現在已經沒有分析我這句話的意識了。大約二十分鐘吧,二十分鐘以後,它將取代你原有的意識開始運轉。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大腦將成為一個我思維的接收器,變成一具只知道執行命令的行屍走肉。」

看著往日飛揚跋扈的第米特裡匍匐在腳下,凱恩心裡騰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意。

「我們合作,合作愉快。」

正在凱恩·馮·克魯格無比得意的時候,戰馬突然驚恐不安地嘶鳴,沒等他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地開始劇烈搖動,就好像正道之書中對大洪水來臨前的記錄一樣!

一個深沉的轟鳴聲從地底深處傳來。它在地底悶滾,越來越大,最後爆發成了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內廷門前的廣場驟然塌陷了下去,震動波及開來,大典禮廳就像是高高搭起來的積木,被頑皮的孩子一手推倒。

在一陣劇烈的晃動和巨響之後,一切都平靜下來。

大典禮廳沒有了,廣場上的屍體沒有了,塔樓消失了,城門也不存在了,皇宮裡所有的一切都已改變,只剩下了一個廣場大小的深坑。

第十三章 廣場大亂鬥(上)

雄鷹頭暈腦脹地睜開眼,就看到陽光從上面灑下來。照在身上感覺暖暖的,那種貼燙的感覺似乎讓全身的痛楚也減輕了些。

「還成,老子沒死透……」他吃力地坐起上身,讓自己的傷口離開滿是碎石的地面,稍微一動,全身就好像刀割一樣疼,「媽的,就算是死了,也比現在好受些……」

適才那一瞬間,威力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的五重雷聲波,瞬間席捲了整個下水渠。所有陶制管道一齊粉碎,衝擊波直達地表,天塌地陷。又是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就已經被衝擊氣浪捲飛。身處巨大的雷聲振蕩波之中,才感到人是多麼渺小,微不足道。肢體完全不由自主,幾乎震成肉末,全身上下里外,皮膚、骨骼、內臟、神經……沒有一個地方不是爆炸似的劇痛。

那滋味簡直讓人發狂,雄鷹記得,剛才自己惟一乞求的就是讓自己快點兒昏過去。

他咳嗽著,慢慢審視自己的傷勢,他發現自己滿身都是血污,就跟在腓尼基人的布料染缸裡泡了一個小時似的。渾身上下除了老二之外,沒一塊兒完好的皮膚,到處密佈著擦傷、裂傷和劃傷,碰到任何東西都能把自己疼得死去活來。內臟……大約還沒太大問題,可是能感覺出,自己一條腿的個膝蓋錯位了,再加上右肩部被砸至重傷,肋骨又多折斷了兩根……差不多就這些了吧。

那該死的雷電小丫頭呢?

他環顧四周。雷火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周圍到處都是瓦礫,和……陽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旁邊的殘垣斷壁上竟然貼著殘破的陶水渠磚碎片,上面粘著一坨綠色的粘液——那是蜈蚣芭比娃娃的血。沒錯兒,自己應該還在下水渠裡。然則一仰頭,就能看到廣袤無窮的藍天和周圍大片的陽光。

「媽的,那失控的賤人竟然把地下水渠開了天窗?」

雄鷹掃視周圍被拓寬了不知多少倍的地下水渠,不禁咋舌不下:日,這天窗……未免也太大了吧?

媽的,那個妞兒可真難對付。

幾個回合的苦戰,眼看連那丫頭的毛都沒碰到一根,自己已被揍了個半死,差一點兒就被宰了。不過,就算她再強,也不過是個小丫頭,心理弱點非常明顯,到底還是中了自己的小詭計。小伎倆雖然不怎麼光彩,但是勝利的滋味總比被雷聲波震成肉末強多了。

現在自己還能活著,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兒。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推開周圍的瓦礫,雄鷹接好膝蓋關節,搖搖晃晃拄著薩拉站了起來。他嘗試著邁出一步,然而全身完全不聽使喚,一個站立不穩滾倒在瓦礫上。被劃爛的皮膚受到強烈刺激,要多疼有多疼,他以絕強的毅力一聲不吭,喘息了一會兒,緩緩爬起身。以幾乎是烏龜的速度一步一步慢慢蹭出了塌方造成的陷坑。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瓦礫、廢墟、火光和黑煙,還有仍在廢墟裡跑動和互相殺戮的人們。

「見鬼,這是哪兒來著?」雄鷹頭暈腦脹地喃喃說,耳朵裡仍在轟鳴,全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

對了,想起來了,這還是皇宮。記得聽獨眼龍說起過,摩德爾人來是鬧政變的,不知道對自己會怎麼樣,而那些皇家衛隊……眼下老子身負重傷,還是小心些兒好。

正想著,雄鷹突然看見四名盔明甲亮的騎士向這邊步行著跑過來。

「怎麼回事?」雄鷹感到有些奇怪,「這些騎馬的什麼時候想起來用兩條腿走路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戰馬的突擊力在到處都是廢墟瓦礫的地形派不上用場,看來雙方的騎士全下馬改步戰,糾纏在了一起。

騎士們跑近了,土匪認出了他們佩戴的摩德爾紋章。

這時候最好還是別惹麻煩,雄鷹活動了一下受傷的關節,自己應該跟這幫人打個招呼的。

可是該怎麼說呢?「啊,親愛的摩德爾人,我是個土匪,我跟你們一樣,都是皇家衛隊的敵人」?

他審視自己此時此刻的形象:好極了,一個光著身子站在瓦礫當中的大個子,胸前掛著一條藍光閃爍的大銀骷髏項鏈,手提足有一人長的青藍大彎刀,身上臉上滿是污血和泥垢……無論怎麼看,都不像個能博取他人信任的傢伙嘛。

不過已經不必再為這個問題煩惱了:四名摩德爾騎士一齊拔出了戰劍,吶喊著包抄過來。

也罷,黑山土匪聳了聳肩,還是採取直截了當的解決方式比較對胃口。

青藍的刀光一閃。距離最近的騎士連戰劍還未舉起,削鐵如泥的薩拉巨刃已切入鋼甲,將他上本身連肩帶頭切下了一半兒。身披重甲的屍體一頭栽倒,金屬碰撞地面發出清亮的響聲。

其餘三名騎士的動作都為之一滯,似乎被薩拉的鋒利給震住了。

血紅的瞳孔不斷擴大,土匪首領的黃眼睛幾乎全變成了紅色。

雄鷹深深吸氣,突然放聲大笑:「痛快,真他媽的痛快!」自打在水渠裡遇到那鬼丫頭,自己就一直充當沙袋的角色。堂堂男子漢,竟然被那小賤人打得滿地找牙,早憋了一肚皮的窩囊氣。這一刀劈得酣暢淋漓,總算把往日的感覺找了回來。

三名摩德爾騎士互相看了看,一名騎士當即吶喊著從左側搶上,一劍斬向雄鷹的頭顱。

雄鷹大吼一聲,好像即將撲向獵物的猛虎。面對刺來的利劍,他連閃都不閃,大彎刀化為一道青藍色的弧光,轉瞬即逝。

正向雄鷹進擊的摩德爾人彷彿是回應他的呼喊似的,長聲慘叫著丟下了劍。那個騎士踉踉蹌蹌地倒退,一直走了二十多步,身子靠在一堵短牆上,慢慢坐倒,不住地喘氣。從面部到胸口,他的甲冑已被劈開了兩英尺長的一條大裂縫。鮮血就像噴泉似的從甲冑裂縫裡激射出來。

雄鷹偏過頭,饒有趣味地看著剩下的兩個獵物,殺氣騰騰的目光從這個人轉移到那個人,又從那個人轉移到這個人。他那凶狠的眼神跟薩拉的刀鋒沒什麼兩樣,目光所及,那兩個人立刻一機靈,跟真吃了一刀的反應差不多。

「你是誰?」一名騎士瞪著眼睛,做出防禦的架勢,可是他聲音顫抖得厲害,就像嗓子眼兒抽筋了似的,「你如果不是皇家衛隊騎士,就請馬上離開這兒。我們,我們……」

此時再才想到溝通,明顯已經太晚了。

兩條巨大的蔓籐為凱恩頂開了壓在身上的石塊。

在剛才天塌地陷的瞬間,橡樹精靈的力量使他身上的織物變成了無數蔓籐,一層層把自己包裹和纏繞。所有塌陷和瓦礫的衝擊力都被護身籐阻擋吸收,使德魯依繼承者沒收沒受到半點傷害。

阿斯蘭·薩馬就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站在一塊突擊突出的大石頭上,拽著第米特裡的一隻腳,把喪失了思維能力的傀儡倒提在手裡——身手敏捷的他躲開了剛才的地陷。

「幹得好,我的朋友,」腳下不住延長的蔓籐將凱恩送到了阿斯蘭身旁,「你保護了我們計劃中的重要環節。」

「好一場地震,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毫無疑問,它對我們大大的有利。」

凱恩看著遠處內廷門廢墟的混戰,喃喃地說,他又輕蔑地看了瞪大無神眼睛的第米特裡一眼。

「多虧了這場地震,它把這個蠢蛋造成的劣勢扳了回來。」

大地震造成了內廷門和塔樓的坍塌,使皇家騎士們和他們的指揮官失去了聯繫,有利的堅守地形也變成了彼此對等的廢墟。

皇家騎士雖然不乏拚死衝殺的勇猛精神,但和摩德爾那些久經考驗經驗豐富的戰士相比,他們沒有足以克敵制勝的戰術和手段。此時廢墟上人群裡裹著人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分不出彼此的陣營,到處都是胡亂地拚殺。皇家騎士們只懂得各自為戰,憑借個人的勇猛和劍術和敵人死拼,而同樣失去建制的摩德爾人卻能夠三五成群,以小軍事單位配合作戰,輕而易舉地殺死他們,迫使皇家騎士們節節敗退,眼看就要衝破廢墟了。

凱恩極目遠望,那裡有一棟金光閃閃的尖塔正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那正是至尊大皇帝的寢宮!

「通向皇宮的路,打開了……」他喃喃地說,「我的朋友,我們就要成功了。」

凱恩突然發現,阿斯蘭正盯著另外某個方向,眼神有異。

「怎麼了,我的朋友?」

他順著阿斯蘭的目光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手持青藍色大彎刀的大個子,一面怒吼,一面向一群摩德爾騎士瘋狂進攻,不,確切地說,是殘殺。鮮血和殘肢四處亂飛!

那傢伙赤裸著身子,滿身都是血污。在眾多對手的包圍中,他以百倍的靈活和力量跳躍和斬殺,活像一隻衝入豬群的猛虎,在驚慌失措而又無路可逃的豬玀中間盡情殺戮……殺氣沖天,無堅不摧,活像一個赫拉萬賽斯——執掌殺戮、血腥和破壞的大精靈主。

轉眼之間,在他周圍已經倒下了十個人……就在凱恩數數的時候,又有五個人慘叫著被殺,又是一個,又是一個!

凱恩呆呆地看著,他後背都是冷汗,幾乎透不過氣來:不過是幾下呼吸幾下的工夫,三十多名摩德爾人已被殺掉了一多半!

然而那怪人並不肯就此罷休。他四下掃視一眼,竟向一群互相對打的人群衝了過去。就在轉身的時候,可以看到在他胸前有藍光一閃。

藍火之炬!

凱恩心裡猛地一驚。

「雄鷹!那人是黑山的雄鷹!」

雄鷹彷彿化成了吹過大地的風。大彎刀順從意志輕盈地左右揮舞,每一片青藍刀光破空,必有飛濺的鮮血和倒下的人體。在一刀將兩個正在拚殺的騎士攔腰橫斬之後,再沒有人敢攖其鋒銳。薩拉所到之處,面前人群如同摩西分開紅海之水一般裂成兩撥,為他讓開一條通路。

肩頭一痛,又中了一劍。他縱聲狂哮,身軀一扭,將從後面偷襲而來的人從胯下一刀撩到喉嚨。不管來者是摩德爾人還是皇家騎士,只要進入他一刀之距,就休想活著離開。

第十三章 廣場大亂鬥(下)

「狂暴的刀法,非常狂暴。」

阿斯蘭目不轉睛地盯著處於殺戮旋風中心的雄鷹,他舔了舔嘴唇,隨手將第米特裡丟在腳邊。緩緩抽出新月刀,冰冷的刀鋒映在撒拉遜人那棕色的眼睛裡,竟有一種熾烈的光。

「太驚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狂戰士。看那動作,看那速度,他根本不在乎受傷,也不在乎面對的是什麼人,只是一昧一味地殺戮——就像一頭負傷的虎,凱恩,你獵過虎麼?」

凱恩搖頭。

「一頭遍體鱗傷的猛虎,」阿斯蘭說,「負傷的虎,要比沒受傷的難對付得多——鮮血和傷痛能把它的凶暴和嗜血百倍激發出來。」

「負傷的虎?」凱恩的臉色鐵青,「不,我只知道那混蛋是個大麻煩。」就是因為這個人,兄弟共濟會損失慘重;就是因為這個人,內廷門坍塌而扭轉的戰局又被打亂……

「好容易又有了轉機,再這樣縱容他,士氣就沒了!」凱恩急躁說,「我的朋友,你現在就過去,殺掉那混蛋……」語氣突而轉為驚訝:,「等一等,先別過去!」

兄弟共濟會首領頗為意外地看著新從瓦礫裡鑽出來的身影,嘴角翹了起來:「等一等,我的朋友,先讓他們拚個兩敗俱傷好了。」

沉浸在斬人的快感之中,雄鷹幾乎忘記了一切,只知道揮刀,殺,殺,殺!

直到和新出現的敵人劍刃一碰,才猛地清醒過來:這一劍的位置和速度可不一般!

土匪向後跳了一步,就發現面色煞白的老古德林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老頭兒一身塵土,嘴角掛血,可那雙冰冷的藍眼睛仍然散發著森寒的殺氣。

雄鷹難以置信地吹了聲口哨:「老頭兒,你還沒死嗎?」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毒蛇般刁鑽迅捷的刺擊。

「叮」薩拉準確地格擋住了老古德林的利劍,雄鷹卻沒有就勢反撲,而是向後倒退了二十多步,撞入六個摩德爾人當中。他反手一刀,刺入一名摩德爾人腹部,接著用力一掄,將那人甩得飛了出去,帶出來的鮮血和內臟撒得滿地都是。

快刀亂麻將周圍的閒雜人等三兩下劈翻,雄鷹偏過頭盯住老古德林,眼睛從血紅恢復成金黃色,洶湧的殺氣被冷靜和理智壓了下去。

剛才不是自己主動後退,是在刀劍相交的時候,被那老頭兒用了巧勁,帶動自己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後退的。

「原來如此,」雄鷹笑起來,黃眼睛閃閃發亮,「老頭兒,你不打算跟我硬拚了。」

「沒有平靜的心態,就沒法徹底發揮劍術的威力——雄鷹先生,多虧你給了我一個最好的教訓,那時候我的確太急於報仇了。」

老古德林淡淡說,他那一頭白髮銀子似的閃亮,淺藍色的眼珠裡彷彿結了冰。

雄鷹迅速用餘光環視四周,十幾個摩德爾騎士正吶喊著從背後衝了過來:「所以你故意把我推到這個方向來,讓摩德爾人幫你?算得夠精的嘛,老頭兒。」

老古德林將劍前指,劍鋒齊眉,銀白的鬚髮襯托著雪亮的劍刃,寒氣森森:「別搞錯了,我只是想……」

他突然身形猛地前衝,猶如離弦之箭!雄鷹不過是眨了下眼睛,強敵竟已衝到自己的面前!

帶著哨子一樣刺耳的銳響,寒光閃閃的利劍飛速斜斬!

這一劍來得實在太快,雄鷹連想都來不及想,薩拉以一個傾斜的角度橫擋了過去。

就在刀劍碰觸的瞬間,古德林陡然收回了利劍。雄鷹的力量非同小可,只要和那把叫薩拉的大彎刀絞在一塊兒,長劍非脫手不可。長劍再刺出的時候已經轉了方向,慘叫之中,劍鋒從旁邊一名摩德爾騎士身上拔了出來,帶出一篷鮮紅的液體。

老劍士隨手甩掉劍刃上的血,聲音淡淡的:「我只是想,解決咱們私事的同時,不打算最好不要耽誤平叛的公事。」

享受著寒氣滑過背後的感覺,雄鷹輕噓了一口氣,咧嘴笑了起來:「絕妙的主意。」

突然,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豹子般躍起,青藍色刀光變成了一張大網,劈頭蓋臉地罩向老古德林!

老古德林將劍斜在胸前。

不等兵刃相交,薩拉立即回轉。雄鷹脫出敵人的攻擊範圍,擺出全力攻擊的架勢,血紅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老頭兒的架勢可不簡單,表面看上去是打算硬碰硬地橫架,可劍的角度有大學問,暗藏著用旋刃化解刀鋒後削斬自己顏面的圈套。

「老頭兒,這招挺不錯,你學乖了嘛。」

「廢話少說,放馬過來。」

「『放馬過來』?哈,老頭兒,你的胸口中劍的地方還痛得很厲害吧,從皇家衛隊總部的四層樓落下去,內臟受到的震傷也輕不了。令我吃驚的是,你的左臂居然一直是下垂的,它骨折了,對麼?是大坍塌造成的?你還能堅持多久?」

「彼此彼此。雄鷹先生,你的右肩傷勢很重,肋骨斷了好幾根,這似乎也是大坍塌造成的。你又能堅持多久?」

「說的不錯。」

雄鷹哈哈笑著,突然旋轉著合身撲上。

老古德林凝神接戰,誰知雄鷹的前衝勢子突然就變成了後撤,他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衝去,大笑聲四處迴盪:「老頭兒,你一個人慢慢玩吧,大爺不奉陪了。」

「你這土匪,難道就沒有半點兒騎士的決鬥精神嗎?」

老古德林怒吼著大步追上去。一個追,一個逃,兩個人轉眼就衝進了大隊摩德爾士兵當中。

老古德林冷笑:「找替死鬼方便自己逃命?休想!」

他腳下速度絲毫不減,利劍左殺右砍,使摩德爾人狗一樣四散奔逃。

雄鷹速度漸漸放慢,老古德林注意到地上的血腳印。

原來如此。

古德林嘴角微微翹起,難以掩飾心中的興奮:廢墟到處都是尖利的石子,這土匪全身不著寸縷,腳底板還不早就被劃爛了?

「看你還往哪兒跑!」

眼前已經追上,他一個箭步虎躍過去。然而就在此時,土匪首領驟然彎腰回身,青藍色的刀光一閃!

薩拉的刀身本就很長,此時又加上雄鷹上半身和手臂的長度,攻擊範圍驟然增加了一半,老古德林的劍根本夠不著對手,刀光已橫斬到了腰間!

這一刀奇快無比,古德林雙腳尚未落地,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生死關頭,人間無敵之劍發揮了驚人的實力:老古德林一劍刺出,不偏不倚,劍尖正點在薩拉的護手上,迫得敵人刀勢微微一滯。借助一劍之力,古德林在半空改變了方向,高高躍起。

冰冷的刀鋒擦著腳底板掠了過去。

雙腳著地,古德林已是一身冷汗:倘若剛才自己的反應稍慢上半分,這會兒已經慘遭腰斬了。

他人在半空時就覺得腳底發涼,此時腳踏實地,腳心一陣刺痛,竟被地上的石頭劃破了——兩隻靴子底,竟已被雄鷹一刀削掉。

不給他喘息之機,雄鷹大吼一聲,大彎刀暴風驟雨似的對準古德林要害招呼。

古德林且戰且退。

雄鷹刀勢縱橫,剛猛霸道,儘管自己以巧妙的劍術卸開了八成力量,可也被震得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一時間,自己只有步步後退,竟無還手之力。

雄鷹一陣急攻不能奏效,心裡也很是驚異。

老頭兒的確吸取了上次倉促格擋的教訓:自己每一刀砍過去都好像用錯了力,沒一下砍到了實處,被老東西利用刀劍相交的角度把力量卸掉了,身體也總有一種被敵人的劍帶著走的感覺。要不是自己總留著幾分餘力,只怕早就重心不穩,被老頭兒尋隙一劍捅死了。

兩個人都倍加小心:對手實在太難纏,再加上周圍到處都是伺機上前偷襲的人群,還要當心腳下不要踩中鋒利的尖石……稍有不慎,就是立斃當場的結局。

正在此時,旁邊一名騎士從背後摸了過來。雄鷹無暇注意那人到底是皇家騎士還是摩德爾人,薩拉陡然迴旋,切入了那人的腦袋。就這不到一秒鐘的空隙,古德林已穩住陣腳,一劍當胸刺了過來。

刀光劍影之中,兩個人越鬥越快,越鬥越狠。

周圍那些人好歹也都是精通劍術的戰士,然則對他們二人的動作,根本連看都看不清!只要被捲進了決鬥場,不是被一劍穿心,就是被大彎刀劈成兩片,當下誰也不敢靠近,所有人都離這兩個煞星遠遠地。

惡鬥正酣,古德林眼角餘光一掃,卻發現那些摩德爾騎士已經從遠處兜過自己,向皇家騎士堅守的陣地猛撲。

皇家衛隊總長心裡一震:論起肉搏戰,皇家騎士的確不是摩德爾騎士的對手。照這麼下去,很快敵人就會突破這片廢墟——皇家衛隊沒有後備力量了,這片廢墟已經是至尊大皇帝寢宮的最後一道屏障了啊!

稍一分心,劍不由一滯。青藍色的刀光頓時捲了過來!

人影再度分開,血沿著古德林的左腿往下流,轉眼就穿過了無底靴子,在腳周圍積了一大灘。

「老頭兒,決鬥的時候還這麼三心二意,可不是好事。血流了不少呀,腿傷可是很糟糕的,你可沒法躲閃了。」

雄鷹笑嘻嘻地說,他的左額角也被劃了一劍,鮮血染紅了半邊臉。

「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反而說這麼廢話?」古德林淡淡說,「和我的腿傷比起來,你額角的傷看上去不重,卻會讓人頭暈,流血也會粘住眼皮,影響視力——再打下去,你的刀術連一半都發揮不出來。」

「說得挺有道理嘛,老頭兒,那咱們幹嘛不繼續?」

古德林猶豫了一下:「不了,今天的決鬥到此為止吧。」

他的話頗出雄鷹的意料:「哦?你不打算替同性戀兒子報仇了?」

「我巴不得親手掏出你的心臟!」古德林盯著他,語氣裡充滿了遺憾,「可現在不是時候,身為皇家衛隊總長,我必須承擔更重大的責任——咱們的決鬥,暫且推延遲一下吧。」

「原來是這樣,」雄鷹笑了起來,「萬一皇家衛隊總長大人被砍死,皇家衛隊也就沒法兒抵抗叛軍了。」

「隨你去說,你現在可以走了。」

雄鷹挑起了眉毛:「呦呵,大爺走不走,還需要你的認可?」

「那就拚個你死我活,你要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儘管放馬過來。」

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活像兩隻寸步不讓的鬥雞。

「老實說,我也沒把握吃定了你,老頭兒,」僵持了一小會兒,雄鷹垂下了彎刀,「那就這麼著,你要去抵抗叛軍,我也要去找失散的部下,今天先說再見吧。」

「再見。」古德林的劍也垂了下去。

「再見,老頭兒,」雄鷹緩緩後退,「順便說一句,你的兒子萊恩,是在一場公平的鬥劍下敗亡的,我尊敬他孤身向我挑戰的勇氣,他沒有玷污劍和劍士的榮譽。」

突然聽到仇敵以這種口吻提起死去的兒子,老古德林覺得嗓子裡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他舉起利劍向雄鷹行了騎士的禮節,然後翻身反身向雙方廝殺最激烈的方向跑去。

雄鷹不無敬意地看著老劍士的背影,輕輕按住額頭的創傷,轉身向外宮廷大門緩緩走去。

他才走出幾步,突然覺得全身發冷: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皮膚劇烈的刺痛,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倒吸了一口氣,他大大咧咧地轉身,回頭就看到雷火正站在半截石柱上。

身披金袍的少女週身電光閃爍,比任何時候都熾烈,甚至比太陽還要炫目。一團電光之中,那雙黑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第三集

第十四章 王城毀滅(上)

「嗨,有好一會兒沒見了,還怪讓人想的。雷火術士小姐,您還好嗎?」

雄鷹嘻皮笑臉,肚裡叫苦不迭。

和地下水渠相比,雷火看上去迥然不同。

那時候她表情僵硬,看著別人的時候總是那麼冷漠和輕蔑,好像帶著個面具;此時此刻,惱羞成怒的模樣清清楚楚地表露在清秀的臉上。與雄鷹四目相對,她咬牙切齒,秀目幾乎要噴出火來。

一道刺眼的電弧從雷火纖細的手指激射而出,直指雄鷹的眉心。

然而電弧在擊中目標之前,卻突然轉向鑽向雄鷹寬闊的胸膛。土匪首領整個人被電流打得向後飛起來,重重摔倒在滿是碎石瓦礫的廢墟堆上。他的後背上起碼被石頭劃出了十幾條傷口,舊傷上面再摞新傷,頓時鮮血淋漓。

「一億伏雷殛!你這個齷齪的無賴,去死!去死!」

雷火叫罵出聲。

她一邊怒罵,一邊不停釋放出強電弧,把可惡的土匪接二連三地打飛——回想到粘在自己額頭上那令人作嘔的髒東西,肺都快氣炸了。

「我靠,他媽的還有完沒……」

雄鷹全身焦黑地站了起來。在一連串電擊下,他全身抽搐,頭髮像公雞冠子似的豎著,嘴巴和眼角不停顫抖,口水和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藍光一閃一閃,掛在他寬闊胸膛上的晶體彷彿一顆跳動的心臟。

不可容忍,藍火之炬又保護了你!

雷火怒不可遏地咬緊了嘴唇。她將拇指和食指相扣,剩下三指平伸,雙臂向左右兩邊展開。隨著擺出這個姿勢,寬大的金袍如波浪一般翻捲起來,周圍的空氣開始流動。

「見鬼,這又他媽的是什麼法術?」

雄鷹瞇起黃眼睛:該死,這丫頭的周圍形成了一個飛速旋轉的氣旋!氣旋還在不住加強,風吹在臉上,竟比刀割的還痛!

他大吼一聲,飛速向雷火衝去。這死丫頭的能量彷彿無窮無盡似的,各種各樣的法術層出不窮,等她再來幾下子,自己可真要玩兒完了!

然而才邁出幾步就走不動了,強烈的風壓竟使他難作寸進!

雷火雙臂向上高舉。伴隨著尖銳的風聲,氣旋驟然向上延伸,直達湛藍的天空!

風越來越大,視線所能及的所有雲塊不約而同向氣旋消失的方向集合。它們越積越厚,轉眼之間,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密佈,狂風大作!

摩德爾騎士、皇家騎士,戰場上一直在捨生忘死拚殺的人們紛紛垂下了刀劍,驚異萬分地看著不正常的天象。

「十億伏雷殛,」雷火冷笑,「我倒想知道,這該死的晶體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雷電攻擊!」

什麼奪回藍火之炬,統統去死!無論如何,也得先把這個下流坯打成焦炭再說!

雷火的黑頭髮和金袍在狂風中亂舞,空中的雷暴之雲越聚越濃。戰場上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張目結舌地看著。

「驚人的能量……」凱恩——德魯依繼承者睜圓了眼睛,喃喃地說。

他後背發冷:在德魯依秘術中也有類似的元素攻擊,那是從對自然精靈的信仰中借來的力量。然而那威力和這突然出現的少女相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莫非這就是古弗莫人的煉金術麼?

剎那間,一道閃電彷彿割裂烏雲的利劍,彎彎曲曲地劃過灰色的天空斜劈下來——巨大的爆炸聲,氣浪和火焰一下子捲起半天高!

滾滾熱浪過後,雄鷹放下手臂,望著原本半截大典禮廳矗立的地方,不由目瞪口呆。殘存的建築物驟然縮短了六十多英尺,天空紛紛揚揚灑下來的都是黑色的灰。

雄鷹苦笑:「狗屎,什麼叫『雷霆之怒』,這回算是見識了。真他媽的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還在貧嘴,去死吧!」雷火高叫,她臉色鐵青,「我要把你變成烤豬!」

雄鷹全身發冷。媽的,這玩意兒的威力比雷聲波可怕十倍,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別說變成烤豬,估計連渣滓都剩不下來。

「想打中老子,也沒那麼容易。」

他改變策略,不再直衝過去,圍繞雷火飛快地跑動,以螺旋線向目標逼近。雷火隨著雄鷹而轉動,她並起食指和中指向土匪一指,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只是這道閃電又沒打在雄鷹的身上——以為自己死定了的土匪首領緊張得口乾舌燥,他回過頭,茫然地看著它落在自己身後近半英里的皇家衛隊總部樓上,原本火焰接近熄滅的建築物又像火把似的熊熊燃燒起來。

熱浪撲面。

「我想,我知道她是誰了,」凱恩說,「玲,教會通緝的超級重犯,雷電魔女。」

「雷電魔女?您是說,那個十二年前消滅村莊的女人?」

「就是她。」凱恩點頭,「我的朋友,你說錯了一個細節,不是女人,是女孩子。」

十二年前,卡東堡主教收到舉報,一家韃靼移民,父母加上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兒,可能和煉金術的餘孽有關。聖劍騎士團火速出動,逮捕了那一家人,經過審問,丈夫承認自己是大鎮壓年代逃往韃靼的煉金術士後裔,因思念故鄉而遷回來。神聖法庭的光榮裁決很快就下來了:以宣揚邪說的罪名,將三人處以火刑。火刑在卡東堡的廣場舉行,騎士團的武裝修士們發現那兒不夠寬敞,所以他們把處決分成了兩次:燒死丈夫和妻子之後,再重新搭建一個火刑台燒死那女孩兒。

結果在燒死了大人,剛把哭個不停的小女孩拉上火刑台的時候,突然天降雷暴,卡東堡和方圓一英里的田地,全被變成了焦土。在場圍觀的居民連帶教會的執法者總共六百三十九人,除了八個倖免於難者,其餘的人連屍體都沒留下,直接成了焦灰。

根據一個倖免者的口供,那個叫做玲的小女孩沒有死,而且她就是引來雷暴的人。於是教會記錄備案,並以「雷電魔女」之名懸賞通緝,只是一直杳無音信,直到現在。

「難怪這麼多年教會始終找不到她,原來有煉金五角協會的包庇……」凱恩感歎,「現在,我們倒可以好好利用她的力量,」說著,他低下頭去:「是不是,親愛的第米?」

最後一句是對第米特裡說的。此時這位攻打皇宮的總指揮兩眼發指,再沒了往日的霸道和銳氣。他正像蟲子一樣匍匐在凱恩的腳下,探頭去親吻主人的鋼甲靴。

雷聲滾滾,雲端不住打閃。

雄鷹不再奔跑,他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住。

「讓我們弄清一個小問題,」他齜牙笑著,黃眼睛裡閃動著賊光,「你根本就控制不了它,對不對?這麼恐怖的威力,如果能控制得了那玩意兒,我早就死了——你沒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我。」

雷火全身一僵,顯然被他說中了要害。

「我可以控制它的大概方向,根本沒必要打准!」她惱羞成怒,「十億伏雷殛擊入地面那一瞬間所產生的電場到底有多強,你這無知的傻瓜連想都想不到。只要站在那範圍裡,我保證把你化成炭灰!」

雄鷹吹了聲口哨,他不慌不忙地將薩拉環抱胸前,伸手又去摳鼻子。

「噁心!你,你又要幹什麼?!」

雷火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只顧緊張地望著土匪的手指,一時間竟然連繼續放雷都忘了。

「問我要幹什麼?你猜猜看,」雄鷹一臉不懷好意的模樣,「我倒想知道,你的下一發又會偏到哪兒去。」

他把手指從鼻孔裡抽出,對準雷火又是一彈。

哈哈大笑和尖叫同時響起,雷火雙手齊向前伸,十道電弧筆直地打在雄鷹的胸口,將他重重打飛。雷火不停地尖叫著,那聲音足以洞穿人的耳膜。她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擦臉,卻發現什麼都沒有,這才鬆了口氣。可等回過神來,卻發現那該死的雄鷹早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該死的土匪!」

她憤怒得發抖,四下裡尋找,可連那土匪的影子也見不到。突然,她聽到馬蹄的聲音,這在處處都是瓦礫和石塊的地方可不多見。回頭一看,一個騎士正從很遠的外宮廷院牆向這邊跑了過來。

「等一等!那位尊敬的女術士閣下!」騎士轉眼就來到了廢墟前,他衣甲華麗,可灰頭土臉,目光呆滯。

「請容許我向您介紹自己,在下是摩德爾家族的第米特裡,攻打皇宮的總指揮……」

凱恩站在外廷牆上輕輕說,於是同樣的話語從面對雷火的第米特裡嘴裡毫無生氣地傳出來。

「我是來請求您,履行貴會和我方的同盟協約的。請您以強大的法力,幫助我迅速消滅那些仍在反抗皇家衛兵!」

見不到雄鷹那張讓人火冒三丈的臉,雷火多多少少冷靜了些。她不無懷疑地上下打量這個自稱第米特裡的騎士,最後目光落在他的佩劍上,確認了摩德爾家族次子的身份。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看著雷火視若無睹地穿過驚慌失措的人群,就像割草一樣將皇家衛隊的騎士殺死,凱恩露出滿意的笑容。

電弧從女術士的指端放出,轉瞬之間,距離最近的十幾名皇家騎士都被打飛。皇家騎士們拚死反擊,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無論是刀劍還是弩箭,所有的利器還沒碰到雷火,就已在電磁屏障的作用下改變方向,向四周飛去。在靜力場的作用下,靠近的人一個個倒在地上,被烤得全身焦黑,身體只有原先的一半兒那麼大。

第米特裡,你這頭自大的豬。凱恩看向女術士身後亦步亦趨的傀儡人,充滿了自得之情。拒絕五角協會的幫助,拒絕借助這麼巨大的力量,真是愚蠢透頂!

凱恩向內宮廷眺望,至尊寢宮那金光閃閃的塔尖彷彿在向自己招手。儘管中間波折重重,但最終自己還是將一切都抓在了手心裡:煉金術士的同盟,摩德爾的軍隊,第米特裡這個傻瓜,還有至尊大皇帝陛下……先讓至尊大皇帝簽署退位書,將皇室領和諸侯效忠書都轉讓給元帥大人;再過幾個月,元帥大人會讓位給第米特裡——這並不難,憑借自己的法術和兄弟共濟會的力量,很輕鬆就可以達到這目標。

然後,等到一年之後……

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新的摩德爾帝國,不,是我凱恩的帝國,眼看著就要誕生了!

第十四章 王城毀滅(下)

雄鷹隱身於一塊斷牆之後,看著電光和火焰中的雷火一行人。

「這幫人湊在一塊兒,可真不好對付。」

小丫頭快速飛在最前面,身後大約二十碼跟著不斷聚攏來的摩德爾騎士,總共有三百多人。這支小軍隊就要通過廢墟,踏入內宮廷了。

雄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往內廷門的方向走。

是因為這邊戰鬥激烈,人數眾多,所以更容易隱蔽自己呢?還是因為部下們很可能還被困在內宮廷下面的水渠裡呢?這些都是說得過去的理由,但他自己知道,都不是最重要的。

「一個有經驗的戰士,懂得何時該進,何時該退。」雄鷹記得獨眼龍經常這麼說。

獨眼龍是個稱職的好副官,他的建議總是一語中的。

然而——

「扯蛋!白挨了一頓臭揍,就此夾著尾巴逃?打死老子也做不到!」

隨手擦一把臉上的血污,雄鷹舔了舔乾枯的嘴唇。先是巴茲綁架了珍妮,然後是這個小婊子……媽的,你們都以為能把老子跟麵團似的捏呢?

他就像一隻接近獵物的虎,弓著身子悄悄向雷火一行摸了過去。

天空陰沉沉的,到處都是焦□糊的氣味,雄鷹赫然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地上插著一柄劍:那正是古德林那老頭兒的利劍!

他的心怦怦直跳,顧不上隱蔽,飛也似地跑過去。只見劍的旁邊躺著一具屍體,已被打成了焦炭。這具焦屍再向外一圈全是死人,他們大多數都沒被電成焦炭,可以看到這些人穿著摩德爾人的甲冑,可以看到在他們的鎧甲縫隙處,受了致命的劍傷。

老頭兒,你難道就這麼死了嗎?

強敵已然斃命,雄鷹卻一反常態的沒有幸災樂禍,悵然若失之間,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自己比任何人都能體會老頭兒劍術的份量。劍術要想達到那種神乎其神的地步,究竟需要多少辛苦鍛煉,又需要經歷怎樣的生死搏殺……所付出的血汗,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所能想像的。而現在,那個放電的小賤人才伸出一個手指頭,做為作為頂尖劍術大師的你,和本大爺旗鼓相當的你,就這樣變成了一具焦屍了嗎?!

突然間,一切雜念都消失了。

雄鷹輕輕地將老古德林的愛劍拔起來,劍柄還是溫的。又從脖頸取下大銀骷髏項鏈,認真地將它纏繞在劍柄上,握在手裡,掌心正好頂住鑲嵌藍火之炬的骷髏頭。左劍右刀雙手同時揮舞幾下,略微探了探這柄新加入的夥計的底:絕妙水準的平衡和鋒利,果然不愧是最佳烏茲鋼「先知梯」打造的名劍。

手臂一撐,人已翻身站在斷牆上。

「臭丫頭!」吼聲遠遠地傳了出去,響徹外宮廷的每個角落,「你不是想找我嗎!來啊,我在這兒!」

聽到這明目張膽的挑釁,雷火身體一滯。

她緩緩轉身,就看見要找的人正站在不遠處的斷牆上。土匪偏著頭,山貓似的黃眼睛裡殺氣騰騰。他雙臂環抱,左手的利劍和右手的彎刀在胸前交叉成一個十字,修長健美的雙腿微微岔開,無論是平坦的小腹還是厚實的胸肌,上面都佈滿了纍纍傷痕,黑色長髮在狂風中漫捲飛舞。

「骯髒的下流坯……」

雷火咬牙切齒。她轉了個方向,自顧自地拋下那些摩德爾人,向首要目標緩緩飛去。每前進一步,身上的電光就加強一分,身體和四周的殘垣斷壁和地面胡亂地劇烈放弧。來到雄鷹面前三十碼左右的距離,她停了下來。

「藍火之炬呢?你怎麼不把護身符掛在胸前?」

「大爺塞褲襠裡了,免得被你電焦我的老二。」

「放屁!」雷火怒極,忍不住說了句粗話,「你根本就沒穿褲子!」

「哎呀,你看得還真仔細嘛。」

雷火青筋都快暴出來了,緊緊閉上了嘴巴,跟這個下流坯有什麼好說的!她咬牙切齒,右手兀地向前平伸。

幾乎在她的手抬起的同時,雄鷹抬起左手,一劍就向前刺了過去。

雷火輕蔑一笑,兩個人之間這麼遠的距離,雄鷹胡亂揮劍又能刺中什麼?

她向雄鷹伸出了手,比太陽還要亮的電弧在她白嫩的指尖和他前伸的劍尖之間強烈釋放。在電光閃爍之間,土匪的骷髏骨架依稀可見。

電弧消失了。

雷火放下了右手,滿臉的震驚——這土匪竟站在斷牆上紋絲不動!

雄鷹晃動了幾下脖頸,他的左半個身子青煙直冒,焦黑的左臂皮開肉綻,散發著陣陣焦□糊的氣味。他想要揮動長劍,卻沒有任何觸覺,只有麻木,感覺胳膊已不再屬於自己了似的。

過了好半天,痛楚的感覺才漸漸清晰,他吸了口氣,凶狠地笑:「臭丫頭,還有什麼牛黃狗寶,儘管掏出來,千萬別客氣。」

那可是上億伏的雷殛呀!雷火還是頭一次覺得心跳加速,嘴唇發乾。她不由自主地退卻。

「你不來嗎?」雄鷹瞪著她,「那我可就過去了!」

他縱身躍下斷牆,右手提刀,左手長劍保持著向前伸直的動作,一步一步反向雷火靠近。

「我明白了,你,你把藍火之炬藏在手心裡了,對不對?打算用這個辦法來抵禦雷殛……」雷火看破了他的戰術,怒火萬丈地冷笑,「即便是藍火之炬也不可能把雷殛全部吸收,你的左手已經完蛋了。我再加大數倍雷殛的威力,你就非死不可!」

她將電能驟然提升,一道道倍加閃亮的電弧不住地在土匪的劍尖和自己的手指間釋放。

儘管飽受雷殛之苦,可對面那土匪仍在緩緩逼近。雷火的心在打鼓,儘管這人半身焦黑,手臂完蛋,可那雙詭異的黃眼睛裡,殺氣和鬥志有增無減。

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語氣仍盡力表現得不屑一顧:「你想靠近我?靠近了我,你又能怎麼樣,想要埋身肉搏?你以為你那兩把破銅爛鐵能傷害到我?」

忽然就聽見旁邊劈劈啪啪一陣脆響,焦□糊的氣味陡然充斥了鼻子。

雄鷹放聲大笑。雷火被笑得莫名其妙,轉頭一看才發現,原來身後跟隨的摩德爾人竟然一下子少了大半,就連那個自稱皇宮總指揮的摩德爾將軍也被變成了一團焦球。那是靜力場造成的,自己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土匪吸引過去了,退卻的時候忽略了身後的人群。

「寶貝兒,你那放小電火花的小手指頭對大爺沒用。」

雙腳都踏在靜力場上,還要承受雷火不住釋放的電弧。鑽心的劇痛伴隨著電流不住在雄鷹的兩腿之間和左半邊身子流竄,令他幾乎暈過去。他已經無法邁步向前走了。

「那威力無比的大落雷,」他咬著牙笑道,「你為什麼不用了?是不是因為準頭太差呀?」

「你想速死,我就便宜了你!」

步步後退的雷火竭力擠出冷笑,做出一副行有餘力的模樣,她的面頰上滿是汗水,高高舉起併攏食指和中指的雙手。雄鷹仰望天空,只見天上的烏雲本來已漸漸散去,這時又再度集中,雲端的閃光比剛才還要猛烈和密集得多。

雷火不顧一切地聚集能量,整個人彷彿都變成了一團光。

「十倍疊加的十億伏雷殛!」在聚集了如此強大能量的作用下,她的嗓音變得斷斷續續,都有些走音。

雄鷹黃眼睛驟然瞪圓:就是這時候!儘管左半邊身子已經完全不聽使喚,然而畢竟他還有一隻靈活無比的右手,瞬間就交換了雙手的武器。

雄健的身軀舒展,大手一抖,利劍飛擲而出,化作了經天長虹!

雷火剛要用力揮下雙手,突然劍光就已及體。

「沒用的,我的電磁屏障……」

冷笑嘎然而止,彷彿被一刀切斷了似的。雷火不敢置信地看著利劍竟完全不受電磁屏障的羈絆,筆直地釘在了自己的心臟上!雕刻玫瑰紋章的劍柄上纏繞著那條大銀骷髏項鏈,藍火之炬正在一閃一閃,彷彿在對她眨著眼。

就是這東西,突破了我的電磁屏障嗎……

雷火急劇地喘息,可一口氣也吸不進來,鮮血不住從嘴裡溢出,驚駭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在藍火之炬的作用下,她週身能量場開始紊亂和崩潰,接著頭腦裡一陣劇痛——自己和雲端能量團之間的精神聯繫也斷裂了。視野變得模糊和扭曲,一切都在天旋地轉,當她略微恢復神志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仰面朝天躺在了瓦礫堆上。此時不用仰頭,也能看到天空。電光在雲端不受控制地胡亂閃動,整個密佈天空的雲層都在收縮,然後又突然膨脹開來。

「你的十倍疊加十億伏雷殛,似乎不止十倍呢,」雄鷹沙啞的聲音似乎在耳邊迴盪,「再見了,臭丫頭。」

雷火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千萬道前所未有的刺眼電光,伴隨著驚天動地的轟鳴驟然飛下來,從天空的四方一齊匯聚在自己的胸前,匯聚在纏繞藍火之炬的劍柄上!

凱恩正閉著眼睛,大口喘氣。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痛楚使他全身抽搐,口眼歪斜,冷汗涔涔而下——術者和傀儡之間的感應能力,清晰地把第米特裡肉體的強烈到極點的痛楚傳遞給了他的大腦。

鎮定,凱恩,鎮定,進攻皇宮的參與部隊和第米特裡,的確都被強烈的電擊打也死了……但這不過是意外,還沒嚴重到把一切都搞砸的地步。按原定計劃來,迫使至尊退位,然後設法去蠱惑元帥大人……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馬上趕到至尊的寢宮。內廷門防線已不復存在,只要能到達哪兒,即便是只有自己和阿斯蘭兩個人也足夠做完一切工作。

當他感覺恢復了不少之後,就睜開了眼睛,剛巧看到無數耀眼閃電一齊飛下的那華麗一幕。

閃電的威力準確無比地疊加在雷火胸前那一點藍火之炬上,瞬間就爆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火球!火球迅速膨脹,轉眼之間,整個兒內宮廷都被籠罩在內。凱恩清楚地看見至尊大皇帝那金光閃閃的寢宮被裹在了火焰裡,迅速崩塌!

「不,不……不——!」

凱恩用力搖頭,他極力狂嗥,欲哭無淚。至尊退位……諸侯效忠書……摩德爾帝國……凱恩帝國……所有這一切輝煌的夢想,都隨著富麗堂皇的內宮廷,被從天而降的霹靂和大火轟了個粉碎!

已經來不及想這些了,火浪瞬間又擴張到了外宮廷,凶狠地向這邊吞噬過來。忠實的阿斯蘭一把拉住了主人的臂膀,縱身向外廷牆翻越過去。二人越過高高的外廷牆,剛剛跳到冰冷的護城河水,就覺得頭頂大放光明。凱恩抬頭看去,只見無邊無際的火浪遮蓋了天空,淹沒了集市和居民區,仍在向遠方無限延伸。

眨眼之間,宏偉的王城已化做一片火海!

第十五章 紫火之炬

天空——那天空是深紫色的,黑紅色的厚雲層在飛快地聚合,藍色和綠色的閃電在雲間閃爍。

一低頭,發現腳下是無數的骷髏。

到處都是骷髏,環顧四周,由骷髏鋪徹的大地向四面八方延伸開去,望不到邊……

這裡,赫然還有一口棺材,那是大夥兒掏錢給戴瑞的老爹買的——怪了,自己不是把它安葬在了韋德丘陵中蟲蟻不生的最深處了麼?

莫非這裡是……

趕忙舉目遠望,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山體熟悉的曲線,一眼就辨認出那正是家鄉黑山。

果然。自己已經回家了嗎?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在第二座山峰的頂端,卻驚訝地發現,本該在那兒的黑山鎮不見了,取而代之矗立在那絕嶺峭壁之上的,是一座巨大的城堡。

數不清的塔樓高聳入雲,彷彿向天空伸出的無數條手臂一樣,這巨城竟比帝國皇宮還要宏偉。

突然,陰暗的城堡發出了光——燈火從城堡的窗口一層層透出,霎時間燈火通明,照得猶如白晝一般,天空的陰雲瞬間都被驅散,深紫色的蒼穹變成了明快的淺黃色。陰暗的感覺不見了,出現眼中的,是一座黃金色的巨城,散發著神聖和莊嚴的光。

這景像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熟悉。

……

突然,難以忍受的劇痛襲擊了神經,把做夢人從幻境拉回到現實中破損不堪的容器裡。

長聲的慘號之後,是大口的喘息。雄鷹睜開黃眼睛,不無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肢體還都健全。環顧四周,房間裡周圍的物品擺放是如此熟悉。

「奶奶的,老子還沒上天堂麼?」

一言未畢,後腦勺上已經吃了重重一擊。

「去!少做夢了,你就算死了也只能下地獄。」

他轉過頭,就毛骨悚然地看到距離自己的鼻尖不足一英吋的地方赫然擺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耷拉的眼皮下,一雙發黃的老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我靠!」雄鷹連滾帶爬地後退,一不小心從床上滾到地上,爬起來才認出這人是誰,「死老太婆!」

「是呀,」湯馬士大媽陰森森地笑著,「小兔崽子,你很有精神嘛,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

雄鷹注意到她身上也包紮著層層紗布:「老太婆,這是哪兒?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這是城南客棧,」湯馬士大媽的臉色變得凝重多了,「至於我這傷……」大略把在城門處和馮·克魯格伯爵和新月刀手的戰鬥經過講述了一遍,又說:「好在我事先給自己暗自施用了聖光保護,所以傷口雖重還不至於致命,等他們走後,我就逃了出來——那個克魯格家的伯爵可不是一般人哪,他一直隱藏自己通曉秘術的事實,又暗地收買這樣的殺手,似乎另有圖謀的樣子。」

「秘術……」

雄鷹現在聽到這兩個字就頭痛。想起和雷火那場生死搏殺,真令人不寒而慄,自己這條命真是揀回來的。

「對了,我怎麼到這兒來的?」

真是怪了,還記得失控的閃電全部集中劈中了倒地的雷火術士,使那個恐怖的雷電女爆成了一團火球,然後翻滾的高溫火浪瞬間將自己包裹,就一切都不知道了。可現在自己居然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被我扛回來的,」湯馬士大媽說,「我掙扎著離開皇宮的時候,到處都是一團亂,自己又一直在流血,所以就躲到皇家圖書館的花園裡養傷。後來見滿城大火燃起,我剛打算離開那裡,突然就看見你居然掛在樹梢上,人事不醒——說來也奇怪,你怎麼跑到上面去的?」

雄鷹沉吟。這麼說來自己是被人救了,可救助自己的到底是誰呢?

他沉默了半晌,一聳肩膀:「算了,不去多想它,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老太婆,你看見其他人了嗎?獨眼龍和絞索他們,我們在皇宮下的水渠裡失散了。」

湯馬士大媽沉著臉,搖了搖頭。

「那樣的大火……」她不再說下去。

「獨眼龍他們不會死的,」雄鷹斬釘截鐵,「獨眼龍的腦筋很好,再加上絞索那小子的快手快腳,他們會把弟兄們安全帶出來。」

話雖如此,可心中仍然一陣煩躁。

這些多年生死與共的弟兄,現在到底在哪兒?還有珍妮,巴茲那王八蛋綁走了她也想要藍火之炬,可在跟雷火交手的時候,自己腦袋一熱,不顧一切地把藍火之炬搞丟了,這下怎麼辦才好?

「大火吞沒了皇宮,吞沒了城東的大片民居,至尊大皇帝葬身火窟不說,我估計城裡的居民起碼死了五萬人,」湯馬士大媽說,「小兔崽子,從小你就是個惹禍精,可這次未免也太離譜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雄鷹懶洋洋地躺回了床上:「說來話長,總而言之,摩德爾元帥打算發動叛亂,還有一批煉金術士給他幫忙,就是這樣。結果我們成了被裹進去的路人甲,真他媽的不爽。」

「煉金術士……」湯馬士大媽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有那個通曉德魯依秘術的伯爵,難怪皇宮裡鬧翻了天。」

「說起來,這幾天怎麼樣了?」雄鷹問,他懶得去關注什麼德魯依伯爵,「叛亂成功了嗎?」

「什麼成功,兩敗俱傷!」湯馬士大媽嗤之以鼻,「摩德爾把帝國給毀了,他自己也已經死了。」

「什麼?」雄鷹吃驚地問。

「你一直昏迷了六天,所以不知道,」湯馬士大媽歎氣,「摩德爾元帥前往郊外皇家騎士營地的時候,傳來了至尊大皇帝葬身火海的死訊,於是那些義憤填膺的皇家軍人圍攻他,把他殺死了。自發組織起來的他們和摩德爾人在郊外打了整整三天,最終還是被擊潰了。現在這座殘破的王都在馮·克魯格伯爵的掌控之中。」

「那可夠糟糕的。」

湯馬士大媽苦笑:「糟糕?不僅是那樣,至尊大皇帝已是皇室最後一個人,所以各地諸侯在觀望之後,紛紛宣佈解除效忠義務。原本那個龐大的帝國……已經不復存在了。」

她歎了口氣:「現在雖然還算平靜,不過各地大大小小的公爵、侯爵、伯爵們恐怕都在拚命招兵買馬。我看要不了多久,戰爭就要爆發了。」

「這其實跟咱們這些混黑道幹土匪的沒什麼兩樣嘛,」雄鷹恍然,「大佬一完蛋,下面那些自認可以成大佬的不拚個你死我活才怪,最不濟的也要趁機多佔點地盤,多搶些財物。」

「你說得還真貼切,」湯馬士大媽苦笑,「小兔崽子,眼下可沒太平日子可過咯。」

「太平日子?咱們這些拎著腦袋干的土匪,啥時候有過太平日子?」雄鷹嗤之以鼻,嘿嘿一笑,「我倒覺得干大票買賣的機會來了——那些大人老爺們只顧打得稀里嘩啦,就顧不上找咱們的麻煩。」

他說著說著興奮起來:「各處皇室領和主教領的莊園,那都是肥得流油的肥肉,金銀財寶糧食,要什麼有什麼。眼下皇帝死翹翹,這些地方都沒人管了,咱們正好去發一筆財。尤其是卡森莊園,那兒是皇帝表妹的領地,據說卡森女士可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兒呀。」

他念得口水都要下來了。

「小兔崽子,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壞坯子,」湯馬士大媽以手加額,悲哀地呻吟,「我這麼善良純潔的牧師,怎麼會教育出你這樣的傢伙?」她努力把設計搶劫的話題岔開:「對了,你那條鑲著藍晶的骷髏項鏈呢?怎麼沒了?」

「我把那鬼東西物盡其用了。」

說起這個,雄鷹來了精神:「老太婆,你知道嗎,那藍晶居然能讓那些煉金術士流哈喇子。他們說,那玩意兒竟然就是傳說中的藍火之炬!」

湯馬士大媽倒沒感到太驚訝,聽雄鷹從頭到尾講完了皇宮內的冒險史,她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她閉上了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原來是他們……是煉金術士救了你,一定是艾爾弗雷德……」

「老太婆,你說什麼?」雄鷹莫名其妙,他皺起了眉毛,「艾爾弗雷德是誰,你有事情瞞著我是不是?」

重傷未癒的湯馬士大媽跳了起來,一臉嚴肅緊迫的表情竟是雄鷹見所未見的。

「這地方不能再呆了,先別管獨眼龍他們了,我們必須馬上走!馬上回黑山去。」

「這麼說,那個雄鷹,已經在娜塔莎大牧師的照顧下恢復清醒了?」

艾爾弗雷德會長輕輕地說。他站在半邊被燎焦的高塔上,眺望著遠處的雲,手裡正把玩著鑲嵌藍火之炬的骷髏項鏈。

「是的,」烏娜垂首站在他身後,「一切遵照您的吩咐。」

「質疑所導致的,是無謂的揣測,」艾爾弗雷德會長平靜地說,「幻火術士,為什麼你不能把心中的質疑直接說出來?或許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呢。」

「既然如此,屬下就斗膽問了,」烏娜咬著嘴唇,「雄鷹是我五角協會的強仇大敵,為什麼您還讓我救治他?」

「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即到達所有魔力的根源……」艾爾弗雷德會長沒有直接回答烏娜的問題,而是提出了反問,「我們雖然得到了藍火之炬,但其他的條件都不具備,又怎麼能到達魔力之源的陶力之城呢?」

烏娜不明白他的用意。

「難道您認為……」她遲疑地說,「雄鷹可以幫助我們到達陶力之城?」

艾爾弗雷德會長點了點頭。

「紫火之炬,就在他的手上。」

這驚人的消息刺激得烏娜過了幾秒鐘才做出了反應。

「什麼?!對不起,您說什麼?」

「那把刀,」艾爾弗雷德會長望著藍火之炬,晶體一閃一閃的,「幾百年來流傳的傳說,其關鍵就在那把刀。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那天我看見雷火和他進行的那場殊死搏鬥,才得以確認。那,就是紫火之炬。」

「這不可能!」烏娜輕輕地說,震驚壓迫得她喘不過氣,「那把大刀,明明是青藍色的呀!」

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

「紫火之炬只不過是一個詞,並不代表它就是紫色的。」他說。

「那把刀,就是弗莫王朝君主代代相傳的配刀『血腥慟哭』。在古弗莫語裡,『血腥慟哭』一詞,與凱爾特艾芬格語的『紫火之炬』的讀音非常相近。弗莫王朝滅亡之後,這個傳說在凱爾特艾芬格人之間流傳下來。『血腥慟哭』保留了古弗莫語的讀音,卻被凱爾特艾芬格人按照自己的語意曲解,以訛傳訛,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閉上了眼睛,回想起那天在廢墟中縱橫盤旋【文!】的青藍色刀光,只覺得手【人!】心裡都是汗。多少年過【書!】去了,尋找煉金術本【屋!】源之地的夙願,在術士們之中代代相傳,如今終於有了希望,令他竟有一種頂禮膜拜的衝動。

「那我們還等什麼?」烏娜聲音顫抖,不成腔調,「您,您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還讓我把那柄刀和他一塊兒送了回去……我這就去把紫火之炬奪來!」

艾爾弗雷德會長搖了搖頭。

「不要那樣做……你難道不曾想過,為什麼弗莫王朝君主代代相傳的配刀『血腥慟哭』會出現在他的手裡?古弗莫王朝的都城就在黑山,而他也是黑山人。這難道是巧合嗎?」

烏娜長出了一口氣:「您懷疑,他會是弗莫王朝君主們的後裔?」

她否定了會長的猜測:「那是不可能的。弗莫王朝滅亡了好幾百年,而且根據我們的資料,雄鷹不過是帝國發配到黑山開採藍金礦的囚犯的後裔……」

「他的眼睛,」艾爾弗雷德會長打斷了她,「你注意到了嗎?」

「哎?」

「黃玉一般的瞳人,鮮血一般的瞳孔……」艾爾弗雷德會長歎了口氣,「弗莫王朝最後一任君主,『神聖之眼』巴羅大帝……你可知道,『神聖之眼』是怎樣顏色的嗎?」

吩咐給面色惶恐的烏娜新的任務,讓她匆匆退了下去,艾爾弗雷德會長獨自站在陰影裡,站了良久。

「想不到,娜塔莎……」他自言自語,「那個孩子,已在你的撫養下長得這麼大了呀……」

第十六章 原點(一)

進入秋季,天黑得早多了。

所有的行李都已經收拾妥當,雷錘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離開她很久一段時間了,五十年?六十年?可是現在,經歷了這麼一段歲月,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老太婆,發什麼傻呢?」

雄鷹大大咧咧地靠在一旁的牆壁上,無聊地把草莖叼在嘴裡左撇右撇。他的氣色和三個小時前剛甦醒時比有精神多了。

「連個理由都不講,急扯忙慌要走的是你,現在站在這兒發呆的還是你,該不會是老年癡呆……」

話沒說完,乾乾瘦瘦的拳頭飛了過來,就聽「轟」的一聲,雄鷹高大的身體筆直地摔了出去,沿著牆一路翻滾著貼在牆壁拐角的地方。

「狗屎,老太婆你想謀殺我呀?」

「你不是還有精神廢話麼,死不了的,」雷錘哼了一聲,提起地上兩隻比公牛還大的行李袋,隨隨便便就把它們扛在了肩膀上,「走吧。趁著大量難民都向城外走的時候,咱們也出城。」

雄鷹坐直了身子,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肩膀。

「真的要走嗎?」黃眼睛裡充滿了不甘心,「巴茲那狗東西抓走了我的女人!老子還沒受過這種氣呢!」

「那你想怎麼樣,去跟那個下流的變態拚個你死我活?」雷錘反問,「我教給你的戰術都忘記了嗎?現在咱們可是在敵人的地盤上,敵人佔據絕對優勢,你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看雄鷹悶悶不樂的樣子,她歎了口氣。

「相信我,巴茲不會那姑娘怎麼樣的。對巴茲而言,只要他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到,那姑娘就還有利用的價值。如果你真去送死或者他得到了藍火之炬,他才會得意洋洋地當著你的面把那姑娘撕成碎片,因為他渴望你痛苦!」

「他會把她變成怪物,就像維德一樣!」雄鷹大吼回去,怒火使他那雙黃眼睛變成了兩輪小月亮,「該死的,而你卻告訴我只能他媽夾著尾巴逃!」

雷錘的肩膀垮了下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雄鷹……」她搖了搖頭。

突然,巨大的行李袋靈活地一轉,準確地砸在了土匪首領的腦袋上。雄鷹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看看你這副窩囊樣兒,連這麼簡單的一下子都躲不過去,」老太婆嘖嘖地說,「狀態連平常的十分之一都達不到,還想去跟人拚命?抱歉啦,我們必須戰略撤退,先回黑山去,把你這身傷養好了再說。」

她把行李袋和昏迷的雄鷹一併扛出了屋子,丟進一直停在樓門口的馬車。她駕車穿過滿目瘡痍的大街小巷,以往那個繁華富庶的王都已經變成了瓦礫,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難民。

南門的控制格外嚴密,雷錘把馬車掉轉向北。城北本是王公貴族們的宅第,但反而被破壞得最徹底。馬車經過曾經是正教設立的銀行的廢墟,大大小小無數的錢幣散落在街道上,被破衣爛衫的乞丐們踩來踩去,他們連看它們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忙著向路人討要水和食物。雷錘心腸軟,用行李袋裡僅有的麵包打發了不下二十個行乞的人,等到出北門——整個北段城牆都已不復存在,就連連瓦礫都看不到了——的時候,一隻行李袋已經空了。

馬車奔馳在曠野上,雷錘一邊吆喝,一邊揮動馬鞭。嗚嗚咽咽的風迎面吹來,將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送到她的眼前……

……

「咱們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瑞克,艾爾弗雷德!我走不動啦!」

滿頭金髮的少女氣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慢是黑色玄石的山路旁,美麗的小臉蛋漲得通紅。她扛的包裹比身體大整整兩倍,走起路活像一頭不堪重負的小驢子。

遠遠走在前面的兩名少年聽到她的叫喊,相視一笑。

「娜塔莎,別太嬌氣了!」身穿德魯依學徒長袍的少年把手放在嘴邊攏成喇叭的形狀喊,「這可是你自己一定要跟我們來的,戰神殿的牧師新秀,連這麼點兒路都走不動嗎?」

少年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相貌清秀得像個女孩子,銀白的頭髮,灰藍色的眼睛。

「可惡的艾爾弗雷德,你說得倒好聽!」

美麗的少女賭氣地把包裹卸下來,揉著酸痛的肩膀。

「你們有沒有紳士風度的,這一路上所有的行李都讓我一個女孩子家扛?」

少年眨了眨眼,一副無辜的表情和語氣。

「那也是你主動要求的呀,我的大牧師。『只要帶我去冒險,你們的行李都由我負責』這句話是誰說的?」

他捏著嗓子模仿那少女的腔調語氣,學得惟妙惟肖。

「我沒說不負責呀,咱們一來一回,我抱怨過麼?」少女委屈地說,「可誰知道你的行李居然變得這麼沉?每次冒險結束,你都要帶這麼多東西回家嗎?」

「算了,艾爾弗雷德。」

站在艾爾弗雷德旁邊的是一個劍士打扮的少年,他有著高高的個子和寬寬的肩膀。聽到娜塔莎的訴苦,他有些不忍心。

「娜塔莎已經扛了好幾天了,咱們還是各自拿各自的吧。」

「瑞克真好!」娜塔莎歡呼雀躍,「可惡的艾爾弗雷德,你看到沒?哼,這才是真正的騎士風度吶。和瑞克一比,你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鬼頭!」

艾爾弗雷德聳了聳肩,對比自己小一歲的少女挖苦無動於衷。

「瑞克,你是隊長,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聽。」

他們兩個掉頭來到娜塔莎的面前。瑞克二話不說,就把屬於自己的行李扛在了肩膀上。艾爾弗雷德灰藍眼睛裡閃現著狡猾的光芒,他慢條斯理地拉開自己的行李袋,從裡面用力抓出一塊人頭大小的石頭,費力地將它丟下山崖,再一塊,又是一塊,總共丟了不下十塊才住了手。然後,他把乾癟的行李袋輕鬆地放在了肩膀上,對著少女得意地笑。

娜塔莎瞪圓了眼睛:「好啊你,艾爾弗雷德,你整我?」

想起這麼多日子自己一直在吃力地扛著一堆大石塊,她恨得牙根發癢,一拳就揮了過去。接下來是一頓密集的拳雨,艾爾弗雷德的賊笑變成了連連慘叫,等任勞任怨了一路的娜塔莎住了手,他人已貼在山壁上,左眼圈青紫,原本清秀的臉腫得像剛出爐的麵包。

少女高傲地哼了一聲,背負雙手,從慘兮兮的艾爾弗雷德身旁走了過去。瑞克看得目瞪口呆,此時也惟有對著暴力受害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大約在一個月前,當時還是戰神牧師學徒的娜塔莎聽說好友劍士瑞克和德魯依學徒艾爾弗雷德接受了皇家地理學會的指派,要翻越黑山山脈去野牛草原勘探那裡的生態環境和珍稀動物,於是吵著一定要跟去「開開眼界」。兩個人拗不過她,於是答應了。

他們走了整整三個月,才抵達了被後人命名為韃靼草原的野牛大草甸子。當時的野牛大草甸子上幾乎沒有人煙,晴天之下,是一望無際的碧綠,上面點綴著一群群的野牛、野馬、野駱駝,還會碰到狼群和獅子,以及從附近山巒上下來的巨虎,即便偶爾有東方的遊牧人出沒,也不過是零零星星的幾個包而已——等到大規模的東方遊牧民族湧入這片水草豐美的寶地,是三十多年後的事情了。

勘探的任務早已完成,但草原那美妙的景色讓三人流連忘返,直到又玩了一個多月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瑞克抬頭看了看,在落日的照耀下,有「黑廷巨塔」之稱的黑山山脈第二高峰就像一個巨大的圓柱體,筆直地插入雲海之中。

「時間不早了,咱們準備露營吧。」

他負責支起帳篷,娜塔莎則去撿了些乾枯的樹枝,艾爾弗雷德唸唸有詞地對著枯枝一伸手指,火苗亮了起來。

山上很冷,依偎在火堆旁,少女舒服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次玩得真過癮,老呆在戰神教堂裡,真是無聊死了。瑞克,艾爾弗雷德,可多謝你們啦,以後再有這種好事,千萬別忘了叫我哦。」

瑞克沒有吭聲,艾爾弗雷德伸手烤火,懶洋洋地說:「以後?恐怕沒這機會了。瑞克的老爸決心到修道院裡終老,要把家業交給他。咱們的隊長以後就是瑞克·馮·摩德爾大公了。」

「哇塞,真的?」娜塔莎驚呼,「瑞克才二十二歲呀,就已經是公爵了,真是了不起!」

「不僅是這樣,」艾爾弗雷德說,「瑞克馬上就要結婚了,迎娶至尊的公主呢。這是他老爸給他定下的親事,等結了婚之後,瑞克還將兼任他父親的官職,擔任帝國海防司令官,就要去遙遠的南方任職了。」

聽到這句,娜塔莎愣住了:「去南方……」以後再想要見到瑞克,可是非常不容易了啊。

她轉向瑞克,想要求證這件事,此時瑞克卻剛好站起身:「你們聊吧,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說著逕自回帳篷去了。

艾爾弗雷德搖了搖頭,又向火堆裡添了些枯枝:「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一次冒險了。」

「最後一次冒險?」娜塔莎一片茫然。

「瑞克要繼承家業,又要擔任海防司令官,他哪兒還有時間去冒險?至於我,也差不多,」艾爾弗雷德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既不是名門出身,又沒有家財萬貫。所以我決心放棄德魯依進修,報考皇家歷史學院。這沒什麼,你知道的,歷史學院的助學金很高,而我又一向對古代的瓶瓶罐罐有興趣。況且至尊大皇帝的秘書官向來都是從皇家歷史研究院裡的優等生選拔的,我要是被選中,對家境也能有很大幫助。」

艾爾弗雷德笑了,只是有些苦澀。他的父親是個酒鬼兼賭鬼,欠下了幾乎是天文數字的賭債,而法術研究又是最需要錢的。娜塔莎和瑞克知道自己這個朋友對魔法的著迷和天賦,都曾想幫他償還債務並資助他繼續進修,卻被外表柔弱而內心剛烈的艾爾弗雷德斬釘截鐵一口回絕。在嘗試著偷偷幫他還債反使他暴跳如雷地如數退錢並以絕交來威脅後,兩個人也不敢再提了。

「我也要成為正式的戰神牧師了,」娜塔莎喃喃地說,「大家……就這麼……」

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詞可以形容現在的感情。

正在這時,娜塔莎突然發現地面上陰影的顏色正在漸漸地透出紅色,抬頭看艾爾弗雷德,只見他也是一臉的驚詫,直勾勾地瞪著遠方的天空。她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天空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深紫色,雲層也變成了黑紅色,藍色和綠色的閃電在雲間閃爍!

艾爾弗雷德低聲說:「看那兒!」他的聲音顫抖,手指也在微微搖晃。

娜塔莎吃驚地看到,一直隱身於雲海的黑廷巨塔隨著雲層飛快聚合而逐漸露出了真容。

在那黑廷巨塔的絕嶺峭壁之上,竟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城堡!數不清的塔樓高聳入雲,彷彿向天空伸出的無數條手臂一樣,這巨城竟比帝國皇宮還要宏偉。燈火一層層點亮,光從城堡的窗口一層層透出來,照亮了天空。陰雲散去了,深紫色的蒼穹變成了明快的淺黃色。陰暗的感覺不見了,出現眼中的,是一座黃金色的巨城,散發著神聖和莊嚴的光。

「它真美……」娜塔莎目瞪口呆地喃喃說。

「你去叫醒瑞克,我收拾東西,咱們去那兒看看!」

艾爾弗雷德也是非常興奮。

娜塔莎趕緊跑到宿營帳篷前,她正要叫醒瑞克,卻聽到裡面傳來了喃喃的囈語。

「娜塔莎……娜塔莎……」

她一愣,還以為是瑞克醒來了,仔細一聽,卻又覺得不對。

「你……你叫我怎麼辦……娜塔莎……我想娶你,我只想娶你……啊,你的眼睛,你的嘴唇……」

原來瑞克是在說夢話,驟然得知好友對自己最隱秘的心事,少女臉紅心跳,退了回來。

「怎麼回事,瑞克呢?」見她一個人跑回來,艾爾弗雷德有些著急,「他怎麼沒跟你一塊兒來?」

「他,他,」娜塔莎口乾舌燥,突然急中生智,「嗯,瑞克睡得太死,我,我叫不醒。」

艾爾弗雷德沒察覺到她的異常,他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山上那神秘的城堡。

「這個懶蟲,算了,那就咱們兩個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們驚訝地發現天空重新又黯淡下來,莊嚴的金黃色城堡逐漸湮沒在重新聚攏來的雲層之中,天空重新變成了暗紫色,然後紅光一點點褪去,藍色和綠色的閃電也消失了。最後,一切又恢復了原狀。

兩個人呆呆地站著,很久沒有說話。過了半響,艾爾弗雷德先開了口:「娜塔莎,你還記得那句開國時就流傳下來的傳說麼?」

「什麼?」

「那個關於陶力之城的傳說啊!」艾爾弗雷德有點兒暴躁,「『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即到達所有魔力的根源』,你難道沒聽說麼?」

「當然聽過……」娜塔莎疑惑地點了點頭,她突然醒悟過來,驚叫道,「你認為剛才那就是『魔眼邪神』巴羅的陶力之城?」

「為什麼不?」艾爾弗雷德青紫腫脹的臉上興奮之色,「傳說陶力之城可不就是在黑山麼?那一定就是弗莫人信奉的邪神巴羅的神殿!黑廷巨塔,那個山峰的名字,就叫做黑廷巨塔!廷有家和國家的意思!那一定就是陶力之城!」

他吐了口氣,情緒漸漸恢復了正常:「咱們得攀到巨塔上面去看一看。陶力之城一定就在那兒,就把它當作是咱們最後的大冒險吧。」

月亮下,緊貼峭壁的黑石小道像條銀蛇。路面剛夠過一輛獨輪手推車。有的地方路沿塌了,小路窄得只夠走一個人。就在這樣狹窄的地方,山風大作,狂猛地向兩個攀登者壓了下來,他們就像一行搬家的螞蟻,向巨塔頂端那未知的黃金城堡蠕動。

「天哪,這條路也太長了!」

娜塔莎叫苦不迭,在爬了整整兩個小時後,她終於忍受不住了。

「艾爾弗雷德,你來過這一帶的,是不是?到達山頂還有多遠啊?」

「不遠了,和咱們走過的路差不多,」艾爾弗雷德同樣氣喘吁吁,「不過現在開始變陡峭了,越來越陡,據說幾百年前陶力之城的統治時期,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重要的交通道路,所有物資都是從山腳下交易呢。」

「重要道路?」娜塔莎哀叫,「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這時,路越來越陡,風越來越大。周圍那低矮的灌木早就看不到了,到處都是黑色的玄石,在清洌的月光下閃光,顯得格外陰森。

娜塔莎打了個冷戰,做為戰神殿牧師的修行課程,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觀氣學,觀察風中的氣息,可以察覺周圍生物的狀態和敵意。可是在這兒,在這黑廷巨塔上,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似乎所有生命都遠遠地逃離開這裡。

「這裡的確有點邪門……」她想著,握緊了手中的木杖。

這裡瀰漫著死亡和陰魂的氣息,就像是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殺戮一樣。

突然,艾爾弗雷德站住了。

「你看,」由於緊張和寒冷,他不住地吸氣,「我剛剛注意到,你看這些玄石。」

其實不用他說,娜塔莎也注意到了。因為月光太強的緣故,這些大大小小的黑石自身透出的微光幾乎被遮掩過去了。那是一種淡淡的綠光,就像骨骼的磷光一樣。

令人驚歎的事還不止這個,這麼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玄石似乎都是人體的形狀,有些大塊的玄石好像是七八個人擁抱在一塊兒,一些小塊的玄石就像是某個單個的人。不,不是人,這些東西奇形怪狀,有的有翅膀,有的有腳掌,還有的有眼珠和嘴巴,他們就像皇家圖書館陳列的魔鬼石像,不過更像被石化的魔鬼。

娜塔莎小心翼翼地伸手撫摸著這些石塊,一股奇特的魔法波動傳到她的腦子裡。

「這波動太微弱了,」艾爾弗雷德也在干和她相同的事,撫摸了一會兒,他把手抽了回去,無奈地歎了口氣,「若有若無,似乎只是一些殘留的意識而已。」

娜塔莎沉浸在這些奇妙而又詭異的石頭塊上:「這些一定是上古的化石,看這化石的年代,可能足有上萬年的歷史了……看來,這裡在一萬年前一定發生過難以想像的戰爭。」

「娜塔莎……」

「嗯?」艾爾弗雷德的聲音因為呼嘯的狂風而模糊不清。

「我想你有沒有想過這個?」

聽艾爾弗雷德的聲音變得乾澀而又緊張,娜塔莎終於抬起頭。

「艾爾弗雷德,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這裡的石塊,」艾爾弗雷德吃驚地低聲說,他覺得自己都快透不過氣了,「這種玄石佈滿了黑山山脈所有的山峰上,隨處可見,似乎足有一百萬多塊……」

娜塔莎聞言抬起頭,就著月光,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到處都是閃動幽幽綠光的微光。一百萬塊可能是沒有,但黑山山脈綿延好幾百英里,這漫山遍野的,少說也有幾十萬塊……一萬年以前,這個世界尚在飲毛茹血的時代,怎麼可能調集一支如此龐大的軍隊?

「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艾爾弗雷德激動得兩眼放光,「黑山方圓幾百英里呢,這些化為玄石的應該就是骷髏……」

「先別顧著看了,快爬啊!」她加快了步伐,超到艾爾弗雷德的前面,「等到了山頂,就一切都揭曉了!」

神秘城堡……一萬年前的大軍……這難解謎團的詭異氣氛讓少女鬥志昂揚。

第十六章 原點(二)

又爬了一陣子,突然下面傳來隱隱的叫喊聲:「艾爾弗雷德……娜塔莎……」

「那是瑞克,」看到艾爾弗雷德不解的目光,娜塔莎解釋說,「山很高,我怕瑞克醒了之後找不到我們,於是給他留了個條子。」

「也好,」艾爾弗雷德笑了起來,「看來是命運讓咱們三個同行到這次冒險結束呢。咱們等等他吧。」

「一定是戰鬥女神的指點,才讓這睡蟲及時爬了起來。」

對瑞克的到來,娜塔莎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瑞克的囈語卻不由自主重新鑽進了腦子,讓她心裡卻怦怦亂撞,就像揣著一隻小鹿似的:真是的,早知道會這樣,就不闖去叫瑞克了……

「這裡風太大了,我看咱們還是先找個擋風的地方等吧。」

艾爾弗雷德點頭同意,同時念了一個初級咒語向天空釋放了一枚火球,好讓瑞克能找到這裡。

「你們真是胡鬧,大半夜來爬黑廷巨塔!」

瑞克一見面就抱怨他們,半夜醒來,他看到了娜塔莎的條子,於是趕忙收了帳篷,背負著所有的行李一路爬上來。

艾爾弗雷德訕訕一笑,娜塔莎卻不服氣。

「誰讓你睡得那麼死?」她紅著臉,惡狠狠地說,「做什麼美夢呢,叫也叫不起來?」

瑞克頓時尷尬起來。[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這是我的生活習慣麼。我的父親交代我,身為軍人,作息時間一定要準確無誤……咦?你們聽!」

娜塔莎和艾爾弗雷德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都一無所有地搖了搖頭。

「這裡風聲好大,什麼也聽不到的。」

「不對!」瑞克說,三個人裡就數身為戰士的他聽覺最靈敏,「山風裡夾雜著金屬聲音,似乎上面有什麼人正在打鐵呢。」

艾爾弗雷德和娜塔莎側耳傾聽,果然山風送來了叮叮咚咚的聲音,果然有人在打鐵!

「我想起來了,」瑞克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步伐,「你們應該對三十年前那場內戰的記錄有印象吧?從此,大批被俘虜的叛亂分子和重刑犯都被送到黑山做苦役開礦。前面應該就是那個藍金礦才對。」

「藍金是什麼?」娜塔莎很好奇。

「藍金啊,那可是最堅固而且最有韌性的金屬,打造刀劍時往原料裡摻一點藍金,立刻就能成為削鐵如泥的寶劍。」

瑞克微笑著回答,他對她總是有無窮的耐心。

「藍金又是極為稀有的,據說成噸的礦石才能精煉得到一盎司的藍金,因此它比鑽石更加珍貴,再加上藍金有吸收魔法的能力,就更寶貴了。至尊大皇帝陛下就有一柄寶劍,劍刃全是用藍金鍛打而成,威力可大了。」

原來瑞克的態度讓娜塔莎覺得是那麼溫文爾雅,那麼的可親可愛,可這時候她卻覺得難以接受了。

「好吧,那咱們動身!」

隨著再向上走,氣溫更低了,明明是初秋,但娜塔莎卻覺得好像到了冬天似的。艾爾弗雷德釋放了一個橡樹精靈,使三個人覺得多多少少暖和了些。

在第二天的中午,三個年輕的冒險者終於抵達了滿是冰雪的巨塔之頂。

沒有城堡,什麼也沒有,他們失望地看著白皚皚的一切。黑廷巨塔的頂端是平的,這裡除了冰雪之外,只有不遠處的一個宿營地。那裡聚攏著許多人,有些是皇家衛隊的士兵,他們趾高氣揚地監督著一群戴著腳鐐和手鐐的人在狂風和冰天雪地中勞作。

見到有人居然攀登上來,幾個皇家騎士大聲斥罵著向他們走過來。在瑞克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後,他們撤掉了凶神惡煞的嘴臉,換上了畢恭畢敬的面具。

「原來是摩德爾的公子,您屈尊到這礦地來,有何吩咐?」

「我們是來尋找陶力之城的,」旁邊的艾爾弗雷德搶著回答,「前天晚上我們看到了它,那座黃金色的城堡就在這兒。關於它,你能告訴我們什麼嗎?」

騎士搖了搖頭。

「很抱歉,先生,我們什麼也沒看到。那不是什麼陶力之城。您看到的不過是某種海市蜃樓,有時間從山下向山上看就會看到,那不過是大氣的緣故……」

「不!」艾爾弗雷德因失望而暴怒,「我是不會看錯的,娜塔莎,你說說看,那種奇特的景像你也看到了!」

娜塔莎用力點頭,可那騎士只是聳了聳肩膀,他認為這不過是孩子的固執罷了。

「隨你們的便,小客人們,如果你們願意,盡可以在這裡搜索。我還要繼續監督工作,少陪了。」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三個人細細地搜索了巨塔之頂,皇家騎士看在瑞克的面子上,甚至連礦坑的深處也讓他們去了,可仍然一無所獲。到了最後,就連原本興致最高的艾爾弗雷德也沉默無語了。

「我們在這裡浪費了不少時間。」

這天晚上,三個人沉默著擁擠在宿營帳篷中央的火堆旁,瑞克發話了。

「按理說,我已經用飛鴿把艾爾弗雷德的手稿寄給了皇家地理學會,再拖一段日子回去也沒什麼,可是還有許多其他的事需要處理……」

說到其他事的時候,他扭過頭,不去看娜塔莎的眼睛:「所以,我們明天就下山吧。」

「瑞克,你是要回去迎娶公主嗎?」娜塔莎問,「你父親用鴿子催促你回去,是不是為了這件事?」

瑞克愣住,過了一會兒,嘴唇才微微張開:「是。」

低聲說完這個字,他緊緊閉上了嘴巴,就像要關住自己噴薄而出的其他話語似的。

「你們回去吧,」一直沉默的艾爾弗雷德冷冷地說,「我要在這裡繼續搜索。」

瑞刻苦笑:「傳說陶力之城裡藏著弗莫人的財富,可那畢竟都是傳說。就算你急著找到陶力之城,可那也……」

「我不是為了錢!」艾爾弗雷德截斷了他的話,他語氣煩躁,心神不寧,「從小,我就很想當一個德魯依法師,我嚮往魔法的力量。可是神注定我不能繼續修習法術了,如果,如果能找到魔力之源……」

看著艾爾弗雷德,娜塔莎不禁替他感到難過。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你還拒絕我們替你償還債務,以後等你成為了德魯依法師,再慢慢還給我們就是了呀。」

艾爾弗雷德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是那樣,你們就是我的債主,再不是我的朋友了。」

「你確定,你真能找到陶力之城?」瑞克的話一針見血,「艾爾弗雷德,別忘了,距離本年度皇家歷史學院的報名和考試還有一個半月時間,如果你還想去報名,那麼就必須明天跟我們走。」

艾爾弗雷德沉默著,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塊黑色玄石片。

「你又拿石頭做什麼?」娜塔莎有些奇怪,「這回說好,行李可是自己負責提的。再想要耍我,那是不可能的。」

艾爾弗雷德搖了搖頭:「你們看看這塊石頭片上面雕刻的圖案。」

娜塔莎看見,在玄石片光滑的表面上,深深地雕刻了一個標準的五角星圖。

「這是魔眼邪神巴羅的標記!」艾爾弗雷德興奮地低聲說,「這塊石片是我今天下午在宿營地以西的三角崖那邊找到的。到處都是白雪皚皚,這塊石片孤零零地躺在巨石上,周圍卻沒有雪——你們摸摸看,感受一下它的魔法波動,很強,居然是熱的。」

娜塔莎和瑞克都好奇地湊過去,看著,摸著,嘖嘖稱奇。

「再給我些時間,」艾爾弗雷德的篤定幾乎是狂熱的,「我一定能找到陶力之城。我肯定它就在附近,不會錯的。」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人輕輕地咳嗽,一個沙啞的聲音透進來:「帳篷裡有人嗎?」

「你是誰?有什麼事嗎?」

娜塔莎不無懷疑地看著眼前這個形容猥瑣的瘦小個子。這個人是個駝背,破衣爛衫,掛著沉重的腳鐐和手鐐,身上滿是泥垢,一股發霉的臭味熏得少女幾乎要掉頭逃跑。

駝背男人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不整齊的黃牙,要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可眼睛裡卻透出精明的光,「你們,在找陶力之城,」他輕聲慢語,「我猜得對不對?如果我猜對了,那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娜塔莎注意到駝背男人說最後一個詞時的猶豫。

「你猜對了,」艾爾弗雷德向前走了幾步,越過娜塔莎來到駝背男人的面前,「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們嗎?」

駝背男人笑了:「黃金的城堡,和紫色的天,這就是我在那天晚上看到的,我還找到了……」

他住了嘴。

「找到了什麼?」艾爾弗雷德迫切地問。

這時候駝背男人卻不再看他了,這個醜八怪把視線放到了瑞克的身上,那是一種貪婪的眼神。

「我聽看守們說,尊貴的摩德爾家族的公子上了山,想必是您了。」

瑞克壓抑住對他厭惡,向他行了一禮。

「果然是您,」駝背男人歎息說,「我是不會看錯的,誰有權有勢,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您這樣的大人物隨便伸個手指頭,就能從地獄裡搭救出好幾打像我這樣的人。咱們商量個交易吧,我給你們三天前那個深夜裡我所找到的東西,而您,請給我自由。讓我到一個有花有草,不至於整天在礦井裡勞作的地方去。怎麼樣?」

面對這樣的請求,瑞克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同伴們,艾爾弗雷德那期盼的眼神,還有娜塔莎那求知的眼神讓他沒法拒絕。

就這樣,交易達成了,駝背男人得到了自由,而三個小夥伴……他們得到了一個嬰兒。

「黑廷巨塔實在是太高太冷了,尤其每到深夜的時候,風大得可以把人刮下山去……」駝背男人在把嬰兒交給他們時說,「所以太陽一落山,所有的工人和看守都會回到自己的宿舍烤火睡覺,誰也不會留在這冰天雪地裡遭罪的。但那天晚上,我是一個例外……老卡爾累死了,我拖著他的屍體,深夜出來埋葬他。可就在這時候,眼前的一切彷彿都變了……四周的冰天雪地溫暖起來,我發現自己身處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但是周圍到處都是人,到處都在流血……那些人在我周圍擠來擠去,他們的嘴巴蠕動,發出沒有聲音的慘叫,然後不斷倒地死去……數不清的鋼鐵利器在我身旁舞動著……我被嚇傻了,昏了過去……我是被寒風給吹醒了的,還是被哭聲給驚醒了的。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從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回到了這該死的冰天雪地裡,什麼宮殿、美女、軍隊和戰爭,全都沒有了。當時我手腳冰涼,差一點就凍死。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卻發現手裡多了一個蠕動的小包裹。我拉開小被子一看,原來就是這個孩子。」

「鬧了半天,原來就是這個?」

和對小寶寶愛不釋手的娜塔莎相反,艾爾弗雷德有些失望,他所關注的是找到陶力之城的線索,可不是一個呀呀學語的小包袱。

「別小看這嬰兒,」駝背男人顯然害怕他們對交易反悔,「你可以看看,看看他的眼睛。金黃色的,中間的瞳孔是血紅色的——你見過誰家的小孩子會有這麼邪惡的眼睛嗎?他一定是那城堡裡的孩子,是邪惡無比的弗莫人的後代!」

「真的呢!他的眼睛好漂亮!」

娜塔莎歡呼著,她對是否能找到陶力之城並不很在意,但這麼好玩的一個寶寶,她卻不想放棄。況且救人是牧師的天職,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囚徒生涯下,寶寶肯定活不了的。

她把嬰兒胖乎乎的小臉向中間擠,擠成一個豬鼻子,得意地大聲地宣佈:「這個寶寶我要帶走!艾爾弗雷德,你不要和我搶!」

艾爾弗雷德嗤之以鼻:「省省吧,沒人和你爭,我可不想十幾歲就被人叫爸爸。」他轉向那駝背男人攤開手掌:「交易成交了,不過,也請你把私自藏起來的東西交出來吧。」

「什麼,什麼我私自藏起來……我……」

「提醒你,我是一個德魯依法師,也不會無憑無據就找人麻煩,」艾爾弗雷德冷冷地笑,「你把本屬於這小嬰兒的東西交出來,這筆交易咱們就算成交了。」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駝背男人屈服了,他不知道從哪個部位掏出了一條又粗又長的骷髏標記的銀項鏈。

「沒有別的了,」他很急地為自己分辯,「他全身上下,只有這個東西值錢,所以我……」

「放心,」瑞克冷靜地說,「我們不會因此就毀約的。」

艾爾弗雷德把項鏈交給娜塔莎,娜塔莎歡天喜地地把那項鏈纏繞在嬰兒的襁褓上。說來也怪,這嬰兒一直顯得很是躁動不安,可現在一接觸到這項鏈,沒一會兒功夫他就睡著了。

瑞克說:「明天必須回首都去,否則在這兒,這小東西絕對沒法活。」

艾爾弗雷德很是失落:「算了,你們如果打算明天動身,就帶著這個小孩子走吧,我是打算再呆一陣子的。即便耽誤了來年的歷史學院,我也要找下去。」

第二天,三個夥伴分道揚鑣。娜塔莎和瑞克離開了黑廷巨塔,半個月後回到了首都,而艾爾弗雷德則從此喪失了音信,直到三十年後,他再度出現在已經是戰神殿大牧師長的娜塔莎的面前。

……

名為雷錘的湯馬士大媽趕著馬車飛速地奔跑,她回頭看了看車上熟睡的雄鷹,一縷慈母般的關愛浮現心頭。

還記得,當自己帶著小嬰兒回到戰神修道院的時候,眾多的老師、同學和學長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這小寶寶的,從此,在眾多美女牧師的關懷下,小寶寶在修道院裡幸福地生活著。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問題卻越來越明顯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五年……這個被無數美女牧師們亂叫著起名的寶寶,他吃,他睡,他哭,他笑,他玩耍……可他始終還是那個襁褓中的嬰兒——這個來自黑廷巨塔的妖眼嬰兒,根本就沒有任何發育的跡象!

與此相反的是,他身上隱隱有著魔法波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波動跡象倒是越來越明顯了。

少女娜塔莎,不,是二十一歲的戰鬥牧師娜塔莎收養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鬼怪嬰兒的傳說,在首都裡不脛而走,使這位「戰鬥牧師裡的第一美女」的無數追求者望而卻步。致使大牧師長也曾經專門找她談話,希望她放棄這個具有奇特魔法波動的嬰兒。

「這個孩子,搞不好是戰神所預示的前所未有的災難之子,」高貴莊重的大牧師長如是說,「娜塔莎,你是戰神修道院裡最有才華的年輕牧師,將來是要接替我這個大牧師長的職務的。可是你收養這樣一個不詳的孩子,說不定會給你帶來一生的災難!」

娜塔莎沒有說話,早在大牧師長召她前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大牧師長的用意。看著懷中寶寶天真的笑臉,她毫不猶豫就回絕了。

「對您的心意,娜塔莎很寬慰;但是對您的建議,娜塔莎只有拒絕。身為牧師,幫助和引導那些迷茫無助的人們,這不正是我們修道院建立的宗旨麼?如果連一個小嬰兒都要捨棄,那麼,我還有什麼臉面以一個戰鬥牧師的身份,繼續活下去呢?」

說完這番話,她深深行禮,抱著那長不大的嬰兒離開了。

「弗,弗。」

在回來的路上,隨著無意義的簡單發音,懷裡寶寶胖胖的小手揮舞起來。他的笑始終是那麼可愛。看著他前所未有的高興笑臉,娜塔莎突然有了一種明悟。她的心怦怦亂跳:這孩子,他明白自己和大牧師長那一番對答的意義!

這孩子並不是沒有成長,而是他身體的成長緩慢得驚人!

嬰兒期是學習外界事務最好的時間段,不同的動物就有不同長短的嬰兒期。人的嬰幼兒期是從一歲到四歲,而小狗小貓頭一年的生長相當於人前十四年的生長,嬰兒期也就是頭幾個月的事。而這個嬰兒,他竟然五六年之內,身體一點都沒有長大……他的嬰兒期,又是多長時間呢?

第十六章 原點(三)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歲月一天天流逝,紅顏漸漸老去,魚角紋爬上了娜塔莎的眼角。在四十六歲的那一年,她終於成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牧師長。

時代在飛快的變化,至尊大皇帝換了兩代,東方的韃靼人和庫曼人進入了當年他們三個一齊去勘探過的野牛大草甸,並且建立了遊牧人的汗國。三個人裡年長的瑞克也已經去世了,艾爾弗雷德仍然音信全無。各地開始湧現一些反皇室的秘密宗教團體,似乎是一些復古派的魔法狂熱份子組建了什麼五角協會……

對於那個不長個的嬰兒,這個陳舊的話題早已經被人拋到了腦後。可是那個孩子,在身體上仍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認識字,他能明白她的心思,她的話語,在嬰兒那雙奇特的妖眼裡,別有一種洞徹人心的魅力。但是他的聲帶發育不完全,所以他不會說,也不能寫,這個幾十年如一日,身體仍然不足一歲的寶寶,甚至連爬的力氣都沒有。

或許,寶寶就會這樣一直下去,直到自己老死吧?有時候,娜塔莎真的這樣想。

可是她錯了,當失蹤了整整三十年的人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個夜晚,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個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的夜,早早安寢的娜塔莎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察覺有異樣的氣氛。

常年戰鬥磨煉出來的她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接著就看見一個滿頭銀髮的長袍男人正遠遠地坐在寢室的一角,似乎正等待自己醒來。

「娜塔莎,」那人開口,他的嗓音乾澀而又有力量,熟捻的語氣,陌生的口音,「多年不見了,你終於成了大牧師長。」

「你是誰?」娜塔莎平靜地問,「居然半夜能夠闖進我的寢室,你的本領可真不小。」

陌生而又熟悉的人自信地笑了。他輕輕一揮手,伴隨著一種奇特的魔法波動,牆壁無聲無息地裂開,形成了一個渾圓的大洞。娜塔莎大吃了一驚,這個人的法術居然不需要任何咒語,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更讓人想不通的是,剛才那魔法波動,竟然和寶寶身上的一模一樣。

「記不起來了嗎?」那人慢吞吞地說,「還記得三十年前,我們攀登黑山巨塔的情形麼?我在背囊裡裝滿了石頭……」

「你是艾爾弗雷德!」

無比熟悉的名字脫口而出,沒什麼詞彙能表達出娜塔莎此時的驚訝。她一下子來到久別重逢的故友面前,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的,大牧師長的氣度早丟到不知哪兒去了。

「天哪,你失蹤了整整三十年!你終於回來了!」

「我沒有失蹤,這麼多年裡,我一直在尋找陶力之城。」

「你還是沒放棄那個夢……」娜塔莎歎了口氣,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真是百感交集,卻不知從何說起,「你的魔法水平真是難以想像,可又不像是德魯依的法術,是煉金術嗎?你找到魔力之源了?」

艾爾弗雷德沉默著,最終搖了搖頭。

「三十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陶力之城,也在鍛煉自己的魔法——那塊石片幫了我不少忙,揣摩它的魔法波動,使我領悟了不少法術使用的原理。陶力之城始終沒有找到,不過煉金術的水平倒是一日千里了。當我明白繼續逗留在山裡也沒有任何用處時,就開始遊歷帝國各處。我找到了瑞克的家,這才知道,他在二年前就去世了。」

娜塔莎低下了頭。瑞克英年早逝,很大程度和他的婚姻有關係。至尊大皇帝的女兒,是一個極其愛慕虛榮,又極具佔有能力的女人。生活在這樣處處不得意的家庭裡,可能是瑞克早早過失的重要原因。

「娜塔莎,那個孩子呢?」艾爾弗雷德看似不經意地問,「我聽說了,戰神修道院的大牧師長收養了一個長不大的怪嬰兒,那是在說我們當時揀到的那個孩子嗎?」

娜塔莎剛要回答他,卻突然發現,在艾爾弗雷德的眼裡有一種遮掩不住的迫切之光。他打聽這個做什麼?三十年來的生活經驗告訴她,這事沒那麼簡單。她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隔壁那嬰兒散發的強烈魔法波動,竟然不見了!

孩子還在。戰鬥牧師對周圍的氣流和生物的氣場有著超強的感知能力,那奇異的孩子仍然就在隔壁,不僅如此,他還醒著。可是既沒有哭鬧,也沒有魔法波動——他竟在隱蔽自己!

寶寶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因為感受到了艾爾弗雷德的魔法波動嗎?

見娜塔莎陷入了思考,艾爾弗雷德又問了一遍。

「那孩子呢,現在在哪兒?」

「問這些做什麼?」娜塔莎笑了,在昔日的好友面前坐下,「這三十年裡,你一直在黑山嗎?為什麼連個消息都不給我們?」

三十年杳無音信,今天突然造訪……必須要弄清楚艾爾弗雷德的來意。

艾爾弗雷德也笑了笑,談到這三十年自己的經歷,銳利的眼神也不禁柔和了許多。

「娜塔莎,當你剛剛步入戰神修道院學習的時候,在眼前突然發現了一個新天地,那時候你是怎麼做的?在我拿到那石片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片新天地。你們走了以後,我一個人住在那裡,整天就是鑽研和學習,廢寢忘食……三十年一晃就過去了,直到現在見到你,我才發現,自己真是老了……」

艾爾弗雷德說到感慨之處,伸手撫摸自己的下巴,娜塔莎發現在他的手背上,多了一個五角星圖案的刺青,那圖案和原先那石片上的一模一樣。

五角星……一個名字閃電似的晃過娜塔莎的腦海:「五角協會……」

她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個早有風聞的神秘煉金術士組織,恐怕和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你問了兩遍關於那孩子的問題,你就這麼關心那孩子嗎?」她沒有耐心繼續兜圈子了,「艾爾弗雷德,你這次偷偷摸摸地回來,該不會就是為了那個嬰兒吧?」

聽到毫不客氣的質問,一縷笑容在艾爾弗雷德的臉上慢慢綻開。

「娜塔莎,年齡讓人成熟,真是一點也不錯。和三十年前比起來,你的思維敏捷,讓我吃驚呢。」

「說吧,」娜塔莎聳肩,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跳突然無緣無故地加劇了,「如果能幫上忙,我一定幫。」

艾爾弗雷德沉思著點了點頭。

「我要那『聖嬰』,」他收斂了笑容,盯著娜塔莎的眼睛一字字說,「那個孩子,是尋找魔力之源的重要線索,是揭開弗莫皇帝『神聖之眼』巴羅奧秘的鑰匙。把他給我吧,娜塔莎,魔力之源是屬於咱們的。」

「你管那孩子叫聖嬰?『神聖之眼』巴羅,你是說『魔眼邪神』巴羅嗎?艾爾弗雷德,你到底知道什麼我所不知道的,為什麼不都告訴我?」

艾爾弗雷德陷入了沉默,過了片刻,他下了決心:「知識是可以共享的。我不妨告訴你,這三十年裡我都發現了什麼。然後,你再考慮是否把聖嬰交給我。」

「我告訴過你這三十年裡我一直都在山上練習法術,其實並不完全正確。我用了五年時間,就從那石片的魔法波動學到了煉金術的基本規則,再也學不到什麼了。煉金術,是和德魯依崇拜極為不同,而又在很多方面非常相近的法術。要想進一步的提高,就必須通過圖書館去掌握更深奧的知識和技巧。況且『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即到達所有魔力的根源』,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尋找,我發現這暗語是有道理的,我相信地點就在黑廷巨塔,但是除非按照條件找到藍火和紫火之炬,否則休想開啟通向陶力之城的門戶。如何能查找藍火和紫火之炬,這也必須到圖書館裡尋找古籍了。我就是懷著這個目的,改名換姓到圖書館做了一名圖書管理員……咱們長話短說,具體是怎麼辛苦的查找,而我又是怎麼變換工作,從一家圖書館到另外一家圖書館,這些都不提了。我用了將近二十年,瀏覽了除了皇家圖書館外的所有藏書,終於讓我發現了一條線索。」

提到這個,艾爾弗雷德的眼睛放光,那貪婪欣喜的目光就像狼一樣,讓人不寒而慄。他的聲音低沉,就像是從一口深井裡傳出來的水波聲。

「陶力之城,絕不簡單是幾百年前弗莫人的首都和神殿。在過去,咱們遭遇的神秘天象曾經一再地出現,只不過都被記錄人當成了當事人的胡編亂造。它是某種永恆的存在……你還記得那個駝背的猥瑣男人所說的話嗎?」

娜塔莎搖了搖頭。

「三十年前的事情啊,就連那個人的相貌,我都快忘光了。」

艾爾弗雷德笑了,他低低地背誦起來:「我發現自己身處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但是周圍到處都是人,到處都在流血……那些人在我周圍擠來擠去,他們的嘴巴蠕動,發出沒有聲音的慘叫,然後不斷倒地死去……數不清的鋼鐵利器在我身旁舞動著……」

聽到他的聲音,那張猥瑣的相貌,又清晰地浮現在娜塔莎眼前。

「你認為這是什麼?簡單無意義的囈語嗎?」艾爾弗雷德悲哀地笑著,「要知道,他的描述幾乎和《白王武功記》裡的記錄幾乎是一模一樣……那個駝背,居然看到了『白王』摩裡根率領狂戰士和德魯依的大軍攻破『神聖之眼』巴羅大帝的國都陶力之城的景象!」

娜塔莎頭一次感到如此震驚。

「你的意思是?」

「魔力之源究竟會是什麼?僅僅是咒語力量的增強?那算什麼魔力之源。僅僅是對自然的控制?那種東西,任何一個有能力的法師都可以逐步做到。就這些讓凡人眼饞的東西,會是那個以煉金術聞名遐邇的弗莫文明終極法師竭盡全力守護的力量嗎?所以,對於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卻始終得不到答案。但直到不久前,我瞭解到了當年咱們收養的這個嬰兒,居然幾十年裡都沒有成長的時候,才突然醒悟到這一點。」

艾爾弗雷德的眼睛在發光,他舔了舔乾枯的嘴唇:「真正最偉大的魔力,是時間。」

「煉金術,乃至於任何法術,都講究的是物質的產生和轉換。而時間,只有時間才能在潛移默化之中地改變萬物。不論時間的長短,事物都能改變其原貌。所以,只有時間,才配稱得上是魔力之源。而封存魔力之源的陶力之城,應該是一個時間所無法涉及的角落。居住在陶力之城的弗莫人的文明延續了多長時間,這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已經超越了時間呢?駝背能夠在黑廷巨塔看到發生在過去的血戰,那個很可能是從陶力之城裡出現的嬰兒始終沒有任何的生長,是不是因為在陶力之城出現的瞬間,他們被時間之力所影響呢?我苦思冥想,翻閱了無數典籍,最終只能給了自己一個荒謬絕倫的解釋:陶力之城處於時間軸線的零點,屬於無數時空的交集之處!」

他看著震驚的娜塔莎,語氣裡滿懷激情和誘惑力:「三十年前,我們到達了黑廷,但卻無法到達陶力之城。這是因為我們仍在時間的長河之中,要想抵達那裡瞭解時間之力的本質,就必須像從前的白王那樣,找到那幾樣東西,開啟通向時空交點的大門!」

一陣風吹過,正在趕車的湯馬士大媽突然覺得眼睛發酸,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背部的傷口仍然在隱隱作痛。

時間……五十年前艾爾弗雷德深夜造訪的那番話說得沒有錯,時間總能潛移默化地改變萬物。誰曾想到,自己會從尊貴的大牧師長變成了盜匪「雷錘」,在那個登上黑廷巨塔的深夜,誰又能想到,原本兩個感情深厚的好朋友,竟然會變成生死決鬥的仇敵呢?

就在那個深夜,艾爾弗雷德和自己最終動手決鬥了。因為他的目標,竟然是要用妖眼嬰兒的鮮血做煉金試驗,來測定時間的力量。

「要想找到那幾樣連模樣都不清楚的東西,即便窮盡一生也難以達到,」艾爾弗雷德如是說,「但是要想透過其他的物體去瞭解魔力之源,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需要那個從陶力之城裡找到的嬰兒的血肉……」

也就是在這一點上,兩個人最終決裂了。

艾爾弗雷德並非孤身前來,他早料到了娜塔莎數十年撫養嬰兒的慈母之心,幾十名他的煉金術弟子早在談判之前就已經就位,當娜塔莎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之後,立刻對大半仍在睡夢中的戰鬥牧師們發起了屠殺。驚醒的牧師們奮起反擊。

接下來是一場慘烈之極的惡戰。在那個血和火交織的深夜,戰神殿牧師會全軍覆沒,而煉金術士們也死傷殆盡,致使一度興盛的五角協會沉寂了幾十年。

艾爾弗雷德當時的法術遠遠沒有後來那麼強大,致使娜塔莎儘管身負重傷,仍然帶著嬰兒咬牙成功突圍,從此隱姓埋名當了湯馬士大媽。為了躲避五角協會的追殺,她懷抱著日後叫雄鷹的嬰兒在全國四處漂泊,又這樣過了二十四年的流浪生活,最終回到了黑山。

期間,她得知艾爾弗雷德步步高陞,最終當上了帝國宰相。正教也從南方傳入了帝國,隨後,宗教審判在四處展開,先是對德魯依,然後是對煉金術士展開了血腥鎮壓。可是只要娜塔莎心知肚明,這審判有一大半是為了尋找自己和這個叫伊格爾的嬰孩。二十六年前,當她再次返回黑廷巨塔的時候,原先遇到駝背男人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荒涼的小鎮。而回到了黑山的伊格爾,竟然奇跡一般的開始發育長大了。

到底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想起艾爾弗雷德和瑞克了呢?湯馬士大媽歎了口氣,用力在牲口的屁股上抽打著。

和當年懷抱著嬰兒突圍逃跑的美女大牧師長娜塔莎相比,現在護送同一個人逃出首都的已經變成了滿是雞皮皺紋的湯馬士大媽,但那雙壓抑著怒火和悲憤的眼睛,堅毅剛強的表情,和五十年前仍然一模一樣。只是在風中飛舞的,不再是那一頭燦爛奪目的金髮,而是縷縷閃亮的銀絲。

第十七章 血腥慟哭

自從隱姓埋名的娜塔莎回到黑山的小鎮,驚喜地發現嬰兒開始像正常人一樣長大了之後,在這孩子身上停滯許久的時間巨輪,彷彿一下子就開始了運轉。

儘管伊格爾從小就顯露出超乎想像的魔法波動,但化名為湯馬士大媽的大牧師長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戰錘術和神聖咒語教給這孩子。對當時已經年近七十的老人來說,她並不希望雄鷹走上打打殺殺的路,或許平凡的生活才是最讓人安心的。所以她教他讀書寫字,上流社會的禮儀和作派,等等等等。

但是命運之輪,是不可逆轉的。

在這個由開礦的囚徒聚集形成的小鎮上,這裡的居民一個個都是性情暴躁,手段殘忍的亡命囚徒,隨便在這裡碰到個什麼人,都有可能是身背十幾條人命,殺人越貨的強盜。一群猴子聚攏到一起之後,總會出現一個領頭的猴王,在黑山鎮的這些人渣居民當中,也有一個說一不二的猴王。那就是住在湯馬士大媽隔壁的鄰居,黑山小鎮的鎮長,「皮毛殺手」艾希曼。

艾希曼是個身材高大,形容醜陋的人。他平時總穿著非常昂貴的皮衣,十幾個嘍囉前呼後擁,膽敢違抗他的人,就會被活活剝皮。艾希曼貪得無厭,他接手鎮上一切可以賺錢的生意,他包攬了購買日用品,包攬了這裡生意最好的鐵匠鋪和伐木廠,包攬了小鎮的磨坊作坊,甚至還和那些跟囚徒也沒什麼兩樣的看守們達成了協議,他們合謀把一口礦藏豐富的藍金礦井據為己有,大發其財。這使艾希曼的家族在小鎮掌握著說一不二的生殺大權。隨著最終魔力大師——時間的推移,新一代的黑山鎮居民也成長起來了。這些小年輕繼承了父輩的心狠手辣,但是也體現出了比父輩更加強烈的肆無忌憚。這裡既沒有教育,也沒有道德。而其中最膽大妄為的,就是老艾希曼的兒子卡爾·艾希曼。卡爾比伊格爾在生理上大整整三歲,他性格暴躁,總是理直氣壯地霸佔他所想要得到的東西。為了別人一句普普通通的玩笑,他曾在一次爭執中狠毒地打碎了對方的手指骨。

這些事情對於被娜塔莎帶來的嬰兒伊格爾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在娜塔莎的教誨下,他逐漸變成了這裡最溫文爾雅的男孩。這種完全無害的態度在黑山鎮是非常希奇的,使得他也增加了不少「同齡」朋友,其中就包括戴瑞和絞索。

黑山是弗莫人傳說最多的地方,所以從小伊格爾就特別喜歡那些神話傳說和冒險,他總喜歡拉上那幾個玩伴組建一支隊伍,而他自己總是要擔任隊長的,率領著一群人踏遍黑山山脈的每一寸土地。儘管這種活動遭遇了不少危險,譬如落石和山崩,還有各種各樣的毒蟲和野獸,最重要的是擔驚受怕的大人們百般阻撓,但是伊格爾始終頂住了壓力,率領著自己那支蹩腳的小探險隊活動在山林裡。他們把探險得來的寶貝,譬如在山頂發現的奇特的海螺石啦,拔掉的冬眠大熊的牙齒啦之類的東西,全都存放在一個小山洞裡,把那兒當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這個小山洞就在黑山山脈西邊的丘陵上,被周圍人俗稱是韋德丘陵的地方。這裡是不知道多少代伯爵留下的一個大陵墓,走過螺旋向地下延伸的甬道,就會到達一個圓形的廣場。廣場的四周石壁全是一個個的墓室。伊格爾和他的探險隊最初發現這裡的時候,在廣場中央還有一具枯骨。這具骨骼歪在一邊,脊椎骨其他的扭曲著,生前的樣子一定是個又醜又怪的駝背。和駝背的屍骨被一塊兒發現的,還有一把生了銹的大刀。這把刀也不知道放在這裡了多久,死死地被駝背人摟在懷裡,似乎是個很令人珍惜的寶貝。

八歲的伊格爾剛見到這把比自己的身高還要長的大刀時,就覺得有一種奇特的親近感。他對這把鐵銹斑駁的大刀愛不釋手,從此,小探險隊長頭一次擁有了自己的佩刀。厭倦了戰鬥的娜塔莎對伊格爾舞刀弄槍非常反感,但敵不住孩子的執拗,到底還是沒有堅持把他的那柄刀丟掉。小伊格爾在沒有和夥伴去冒險的日子裡,就這樣拿著那柄大刀在烏茲後面玩耍啊,揮舞啊,這樣的嬉戲他每次都能堅持兩三個小時。

娜塔莎看在眼裡,把震驚埋藏在了心裡。她是從不指點伊格爾用刀要訣的,但是這孩子的進步實在太快了,伊格爾彷彿對使刀有一種天生的感覺,就在嬉戲之間,他竟然無師自通,逐漸掌握了許多揮砍劈斬的道理。還記得剛拿到那柄大彎刀的時候,他就連舉刀都萬分吃力,可是日復一日,到了十三歲的時候,這孩子已經能把大刀運用自如,得心應手了。

童年總是快樂的,可是時間過得總是那麼快。

十三歲那一年,一件影響到伊格爾日後一生的事情發生了。

伊格爾從小就非常喜歡住在他們家對面的一個女孩子。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喜歡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那個叫薩拉的女孩兒出落得越來越漂亮。薩拉也很喜歡跟他一塊兒聊天,因為在寧靜的氣氛中思索的伊格爾,比黑山小鎮上那些生理同齡人更多了一種成熟的氣息,他和那些粗野的男生有極大的不同。

可糟糕的是,卡爾·艾希曼也看上了她。

卡爾對想要得到的東西是會毫不猶豫地行動的。所以在一個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他領著七個豬朋狗友用伐木的斧子劈開了女孩子的家門,凶暴地闖了進去。

當時伊格爾正在韋德丘陵的秘密山洞裡向朋友們策劃下一次的冒險路線,很難想像如果他在家裡看到隔壁發生這種事會做出怎麼樣的舉動,但是當絞索跑來報信的時候,他那兩隻金黃色的妖眼變得血紅,二話不說就一路跑了回去。

當他一路趕回黑山小鎮的時候,已經是第六天了,薩拉已經死了。

卡爾·艾希曼和他的豬朋狗友並沒有打算殺死薩拉。他們強姦了她,又覺得不過癮,於是把她赤身露體地吊起來,一邊圍觀一邊喝酒取樂。薩拉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是個懦弱無用的孱貨,不僅沒敢反抗,反而陪著笑給他們拿吃的,端盤子。就這樣,這些惡棍在薩拉家裡醉醺醺地折騰了將近三個多小時。到了後來,他們喝酒打牌,把吊綁的女孩兒拋到腦後去了。被繩子困住胸口人會透不過氣,誰也沒注意到薩拉委屈和恐懼的哭泣聲越來越小,最後沒了動靜。直到他們鬧夠了,打算在臨走前再度淫樂一下,把可憐的女孩兒放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薩拉早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氣。

卡爾·艾希曼為此暴跳如雷,他痛打了那兩個出主意把薩拉吊起來的狗東西,然後「誠摯」地向薩拉的父親道歉,讓他接受了五百弗裡的賠償金。薩拉的父親也忍氣吞聲地答應了。

當伊格爾回到黑山小鎮的時候,這事情就像吹過的風過去了一樣,除了一些痕跡,再沒留下什麼。

可不見得每個人都會像薩拉的父親那樣對財大勢大的艾希曼家族俯首帖耳。

薩拉死後,伊格爾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可怕了。湯馬士大媽知道他的心事。

「你是不會放棄的,對麼?」一次見他深夜才回來,手提著那柄改名為薩拉的大彎刀,湯馬士大媽忍不住說。

見伊格爾一臉茫然,湯馬士大媽歎了口氣:「我是在說薩拉的事……你天天鍛煉身體到這麼晚,就是為了殺卡爾為薩拉報仇,對麼?」

伊格爾沒有說話,但那雙充滿怒火和忿恨的黃眼睛已經把他的一切想法都傳達給了湯馬士大媽。

「你想過沒有,你才十三歲,卡爾已經十六歲,你打不過他的。況且他還有個『皮毛殺手』的老爹,你要殺死卡爾,老艾希曼一定會發瘋似的殺死你或者找人殺死你……你才十三歲,而鎮子上有多少人是他的爪牙,你知道嗎?」

伊格爾沉默著,突然說:「所以,不是現在。」

他握緊了巨大的薩拉,又重複了一遍:「不是現在。」

湯馬士大媽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他了,這孩子從小就比牛脾氣還倔,一旦認準的事就決不回頭。

「你使刀時候,手臂的力氣用得太大了,」她起身為伊格爾把涼了的飯菜端上桌子,輕輕地說,「揮刀的時候手臂要放鬆,這樣才能有餘力隨機應變。一刀劈過去時的真正爆發力來源在你的腰和背,明白嗎?」

伊格爾愕然,直到此時他才知道撫養自己這麼多年的湯馬士大媽居然懂得用武器!

接下來的幾年裡,在湯馬士大媽的指點下,伊格爾進步神速地繼續練習刀術,直到那件震動全鎮的大血案爆發。

隨著黑廷巨塔的藍金礦日漸枯竭,黑山鎮的小年輕們開始失業了。他們多半繼承父業,下山到附近去做做「生意」,大的案子是不大可能的,多是些偷雞摸狗的事。

老艾希曼在這方面還是放得比較寬鬆的。儘管他是小鎮的無冕皇帝,可他並不限制人們去那麼幹,也並不向下山做生意的小伙子收繳抽成,因為他認定可以憑借自己掌握的這些諸如磨坊、伐木廠一類的事業,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大夥兒把弄來的錢都放到自己的口袋裡。

可是他的兒子卡爾卻是個雄心勃勃而又貪得無厭的傢伙,他帶著自己的一群爪牙到處耀武揚威,忙於確立自己在年輕一代裡至高無上的地位,宣佈凡是下山做生意的收穫,其中三成都必須交給他。

絞索和戴瑞就是卡爾最新的受害者。

戴瑞是個敢於冒險的傢伙,而絞索就像是一條冷靜的毒蛇。他們不甘心下山一趟就為了掙取偷來的幾個小錢,他們兩個開始觀察來往的商隊,並且成功地襲擊了一輛滿載著葡萄酒和蜂蜜的馬車。

戴瑞並不主張把這些東西帶回山上去,因為那樣的收益太小,在山上能吃下這些東西的只有老艾希曼,他開的價碼又實在是太低。他和絞索商量了一下,兩個人就在山下附近的城鎮賣掉了贓物,得到了整整兩萬弗裡!

兩個小子欣喜若狂地拿著錢回來了。但是一回到黑山鎮,他們就遭到了圍毆。

原來附近城鎮裡也都有老艾希曼的眼線,對於這兩個小子居然想要繞過自己銷贓的膽大包天,老頭子感到憤怒。所以他早就讓卡爾帶著二十個人埋伏在入村必經的山路上,給兩個小子一點教訓。戴瑞和絞索是死也不願意讓別人碰一碰自己冒大險得來的錢的,但是卡爾的爪牙實在是太多了,他們寡不敵眾被打成了重傷,所有的錢都被搶走了。事實上,如果不是看這兩個小子一次能掙這麼多錢,老艾希曼早就下令把他們丟下山崖了。

伊格爾把兩個朋友扛回了自己的家,讓他們躺在自己的床上養傷。戴瑞傷好了之後什麼也沒說,憤憤不平地離開了黑山鎮,從此再也沒有回來。而絞索在傷好之後,就和伊格爾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在伊格爾十六歲的時候,他找上了老艾希曼和卡爾,向他們貢獻了一萬弗裡。他解釋說,這是他跟絞索把搶劫馬車的事業繼續做下去的結果。驅趕馬車登山實在是件很艱苦的工作,所以他們在山下的市鎮銷贓之後,把老艾希曼的價格差部分還有卡爾要求的三成都如數上交。

這一舉止讓老艾希曼得到了深刻印象。根據老頭子從線人那裡得到的情報,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字。

「伊格爾,你這個小伙子很不錯,」他說,「你很能幹,又懂得事理,聽說湯馬士大媽教過你讀書寫字,真不錯,和那些沒大沒小的兔崽子就是不一樣。這是教養,是一種美德。以後你有什麼困難,可別忘了儘管開口呀,我這個老頭子還可以幫幫忙。」

「對您,我的確有個小小的請求,」伊格爾的態度誠懇,他恐怕還從沒這麼低三下四過,也從沒這麼文縐縐地說話過,「我們想把這生意做大,這需要您的支持。當然了,屬於您的收入,還有卡爾要求的收成一分錢也不會少。」

老艾希曼對這個有價值的建議非常高興,他很快就讓有著一對黃眼睛的伊格爾負責黃金之路的搶劫工作了,並且按照小偷們的傳統,為伊格爾正式贈予綽號,「雄鷹」。

當湯馬士大媽得知這事之後,她只是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每個人終究要走他自己的路。

雄鷹的匪幫就是這樣建立了起來,在接下來的兩年裡,他為老艾希曼賺取了越來越多的財富。

但卡爾卻因此悶悶不樂,幾乎全鎮的年輕人都知道跟著雄鷹干能發財,都願意跟著雄鷹去發財。艾希曼家族雖然得到了錢,但雄鷹卻在不斷加強自己在年輕人中的名望和權威,這令卡爾非常的不滿和恐懼。

老艾希曼儘管精明強幹,但對雄鷹暗中擴張勢力卻也無可奈何,皮毛殺手畢竟老了,身體一天天不行了,在雄鷹匪幫建立了第四個年頭,老頭子嚥了氣。

就在老頭子的葬禮上,幾乎波及了整個黑山鎮的血拼開始了。在父親即將去世的日子裡,卡爾惶惶不可終日,他知道,父親只要一死,自己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原先受過自己欺侮凌辱的年輕人這些年都投入了雄鷹的麾下,即便那個手持大彎刀的黃眼睛能放過自己,那些人也決不會放過自己。

所以當一個死黨為他出謀劃策,要在葬禮上幹掉雄鷹的時候,卡爾欣然同意,也為自己親手敲響了喪鐘。

到了葬禮的那一天,卡爾和二十幾個死黨決心動手,他們打算在雄鷹上前最後親吻老人額頭的時候一左一右包抄過去,幹掉他。但是等雄鷹來了的時候,他們才驚慌失措地發現自己的計劃有多麼荒謬:那個黃眼睛竟然帶來了不下一百五十個手下,這簡直是一支小軍隊!

身材高大的雄鷹穿了一件大紅色的衣服,昂然走在最前面。他來到卡爾等人的面前,只是簡單地交代了兩句話。

「卡爾,我很早就想邀請你參加一個葬禮了。」

「你是什麼意思?」卡爾因為陰謀的挫敗而惱怒起來,「伊格爾,你居然在我父親的葬禮上還穿這種不莊重的衣服!是我父親一手提拔了你……」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見雄鷹擎出了那把巨大的彎刀。

雄鷹抽出了薩拉。這柄生銹的大刀竟然散發著凜冽的寒氣。

「卡爾,」金黃色的眼睛逐漸變成了血紅,「我想,七年前薩拉的葬禮你忘了出席,老子想邀請你參加她的葬禮。」

卡爾沒聽明白雄鷹在說什麼,七年前的事他早就忘了,但是雄鷹接下來的話他卻永遠也忘不了:「殺!一個艾希曼也別留下!」

屠殺從葬禮的教堂延伸到磨坊,延伸到伐木廠,延伸到艾希曼的莊園,延伸到行將廢棄的藍金礦井。

在這一切快要完結的時候,被砍斷了雙手和下體的卡爾和他幾個同樣待遇的死黨被雄鷹和絞索用繩子牽著,拽到當年這些小惡棍虐待薩拉致死的木屋前。這座木屋荒廢依舊,薩拉死後的第二年,她那懦弱善良的老爹因為內心的折磨,也跟著去了。這裡從此成了鬼氣森森的地方。

雄鷹二話不說,砍下了他們的頭。

這還是這位土匪首領頭一次殺人。奇怪的是,隨著刀鋒上沾滿鮮血,斑駁的大彎刀上那些以往怎麼打磨都掉不了的銹跡紛紛剝落,巨大的薩拉透出碧綠的光。

「薩拉……」伊格爾喃喃地說,他舉刀向天大吼,「薩拉!」

小鎮上到處都是推翻艾希曼的勝利歡呼,可當雄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卻發現湯馬士大媽已經搬走了。

就是這樣,「黑山的雄鷹」開始了他的土匪之路。又過了四年,震動帝國的黃金馬車案發生了,又過了兩年,因為一塊小小的藍色晶石,這個長著一對黃眼睛的悍匪領著他的一幫子黨羽把帝國首都拖入了毀滅和死亡的深淵。

第十八章 地牢暗戰(上)

輕輕掀開水渠頂上的沉重石板,一股暖和的臭氣就鑽進了下水道。

絞索謹慎地伸出頭,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

只見長長的甬道裡火光搖曳,牆壁上每間隔一百英尺插一個火把,在甬道的兩邊是用鐵柵欄分隔開的一個個囚室,好像是一個地牢。這裡終日不見陽光,地永遠是潮濕的,老鼠跑來跑去,走廊的空氣裡瀰漫著汗味、屁臭和尿騷氣。和下水渠裡不同的是,黑牢的深處迴盪著幾不可聞的呻吟和有氣無力的哀號。

發現和雄鷹失散了之後,他們在獨眼龍的帶領下沿著新找到的出口向上爬。小金庫沒有找到,卻來到了這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想像不到在金碧輝煌的宮廷裡還有這麼可怕的地方。

「見鬼,這會是什麼地方?」

「讓我看看,」獨眼龍讓絞索下來,自己上去探頭張望了一會兒,然後一臉怪異地爬下來,「狗屎,咱們的上面是『學習研究所』。」

「什麼?」

「學習研究所,」獨眼龍感歎,「傳說中開國至尊大皇帝摩裡根用來秘密處決和監禁政敵的地牢,想不到真有這種地方。」

「真是個好名字……我上去了。」

絞索輕輕一躍,毫無聲息的跳出了水渠,頓時就被四周精神失常的囚犯的悲慘哭聲和瘋狂笑聲所包圍。饒是他向來殺人如麻,膽大包天,也不禁覺得一股涼意從脊柱直鑽入後腦勺。每走過一條甬道,就越增加一層毛骨悚然的感覺。

絞索突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在這陰森的地牢裡竟然沒有一個衛兵。

囚籠的陰影裡,一個人正臥在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上。

他蜷縮著身子,把一切都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相貌,只露出一雙貓似的綠眼睛,正仔細地盯著前面不遠的絞索。

這個剛剛從水渠的通道裡鑽上來的小伙子,身手看上去非常靈活,現在就站在距離自己不到二十碼的地方。

綠眼睛用十字弩瞄準了那個年輕人。

他用的這玩意兒是全鋼製的,配有羊腳式拉桿,可以在八十碼內把全身鋼甲的騎士射個對穿,就像穿透一塊奶酪似的輕鬆。在家鄉的森林裡,他經常使用這種武器獵鹿和狐狸,百發百中。對於射殺這個二十碼內的小伙子,有十足的把握。

在幾分鐘以前,衛兵提走了一部分囚犯,又送進來一部分囚犯。只不過和提走的相比,這些新來的人在破爛襤褸的衣服底下都藏著一把十字弩。完成了這最後一件工作之後,衛兵們也就都消失了。

綠眼睛能感覺到目標的呼吸,能看到目標胸膛的起伏,感受到這種生命的張力,使他差一點兒就扣動扳機。

想了想,獵手最終還是把手指從十字弓扳機挪開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安靜而又深沉地呼吸,告誡自己,靜靜地等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在流逝,綠眼睛一動不動,就像一條安心等待獵物的鱷魚。

突然,遠處囚犯的哭笑聲越來越大了,那標誌性的節奏是如此美妙:哭、哭、笑;哭、哭、笑……

總算來了,他想。

綠眼睛振作起精神,只見搖曳的火光下,一個又一個的人影從地裡長出來,就跟家鄉的卡波楊草似的,他們的影子在甬道上拖著長長的尾巴。

總共六十八個……

綠眼睛極力克制著胸中的躁動。

不成,時機還不夠成熟,必須等他們再向前走,全部進入弩手的包圍圈才可以。

再接近一些,寶貝兒,再接近一些。

他內心呼喚著,就像是狩獵時常做的那樣。

獵手好像回到了在森林中第一次獵虎時的情形,跟老虎鬥智鬥勇,在長達兩個月的長途跋涉、你追我趕之後,終於讓他逮住了機會,老虎走入了布下的陷阱……

獵物時而分散,時而集中,他們似乎在查找什麼。

綠眼睛當然知道他們在找什麼,他不由中隊長大人的準確判斷,由衷地升起一股敬意。

但這顯然不是敬佩的時候——獵物在靠近,他們走進了陷阱。

他按耐住心頭的狂喜和激動,就像近百次狩獵時曾經做過的那樣,穩穩地端著弩,瞄準走在最前面的獵物的額頭,輕輕鬆鬆地扣動了扳機。

隨著弓弦的聲音,走在前面的絞索猛地翻身栽倒。

「全都趴下,有埋伏!」獨眼龍大吼,眼睛裡幾乎要噴火。

然而已經晚了,隨著絞索倒地,幾乎是同一剎那,從地牢的各個角落裡都噴出了致命的飛箭!

前隊和最後面的二十多個人幾乎是同時被射殺,大多數飛箭在強勁無比的鋼片十字弩作用下,洞穿了三四個人之後深深地釘入甬道的牆壁裡。其餘的土匪們反應很快,他們迅速臥倒尋找掩護,可是弩箭仍然不斷從四周的柵欄後射出來。伴隨著淒厲磣人的慘叫,搖曳的火光下,手舞足蹈的影子不住倒地。

不足片刻,甬道裡已經沒有站立的人。血流遍地,幾十個死人橫七豎八地躺著,頭枕著腳,腳挨著頭,就像一堆剛被漁網拖上岸的青魚。剩下的有的在地上輾轉反側地哀嚎著流血,有的龜縮在地上不再敢輕舉妄動。

見鬼,他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鬼地方為什麼還會有埋伏?

獨眼龍伏在屍體堆裡,又急又怒,又是莫名其妙。

他盡量輕地挪動身體的角度,等待著弩射由密轉稀的一瞬間,舉起十字弓,一箭就擊滅了最近的火炬。

地牢裡頓時陷入一團漆黑。

射擊嘎然而止,綠眼睛的獵手大感意外。

敵人對反擊時機的選擇無懈可擊——撲滅光線的時間,正好把握在第一輪弩箭剛剛射完,第二輪弩箭正在上槽的時候。在這個時間,弩手需要將弩機垂向地,是無法瞄準的。

他摸黑往箭槽裡壓上一支鋼箭,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甬道裡到處都瀰漫著血腥味,讓人透不過氣。

獵手閉上眼睛仔細地聽著,他摸準了一個低低的呻吟聲,估算方向,然後扣動弩機。

隨著「嗖」的一聲,哀嚎消失了。

又一支鋼箭壓入弩槽,儘管綠眼睛此時什麼也看不見,但手指靈活自如地運動,動作精確不浪費一絲力氣——這個動作他起碼已經做過上萬次,別說是一時看不見,就算眼珠子真的瞎了也決不會做錯的。

正在此時,又是一聲慘呼。

「嗖——」

弩箭的破空聲就像是某種宣告,它在宣告又一個生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綠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氣:剛剛那個被射死的,是自己的人!

從剛才打滅火把,他就已想到敵人當中有個很厲害的弩手,但也沒想到那傢伙竟有這麼厲害。在遭遇襲擊的瞬間找到了自己佈置的射手,撲滅火把後憑記憶殺死了目標——這是怎樣的眼力和方位感?

又是一聲慘呼。

綠眼睛聽出來那是甬道左側第三間牢房發出來的,又一個士兵被擊斃。

他毛骨悚然,趕緊匍匐身子緩緩移動,小心翼翼地轉移了陣地。

再射一箭,再射一箭讓我聽聽。

綠眼睛閉著眼睛,竭盡所能將所有的聲音都收容在雙耳裡。

「嗖——」一支弩箭深深釘入了他剛才所在位置後面的牆壁上。

找到你了!他的嘴角翹起來,他一箭就射了回去。

獨眼龍按住血流如注的臂膀,坐在牆壁旁邊。

這一箭可傷得不輕,沒想到這裡居然有個憑借聲音就能準確找到目標的高手。如果不是自己伏在死人堆裡,只怕早沒命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將旁邊死去弟兄的皮帶解下來,勒住臂膀止血,竭力不發出半點聲息。

然後他摸向旁邊的牆壁,那只穿透自己臂膀的利箭深深地釘入了牆壁。

獨眼龍仔細用手指分辨著利箭上面的徽章,他幾乎驚叫起來。

這是皇家的徽章,這些人都是皇家衛隊的士兵,埋伏在這兒的居然是皇家衛隊!

「摩德爾豬,這下看你們還有什麼辦法。」

長著綠眼睛的皇家衛隊第三小隊艾勒隊長重新上好弩箭,穩穩端起十字弩。想起自己運用技巧擊斃剛才那個敵人的用弩高手,他就掩蓋不住內心的興奮。

皇家衛隊中隊長隆美爾大人將內宮廷水渠出口一個個填實封死。惟獨留下了這個地牢裡的出口不填,把這裡佈置成對付地下入侵者的陷阱。然後命令把所有精神正常的犯人都提走,讓艾勒和第三小隊幾十名最善用弩的士兵來了個偷梁換柱。

這裡的確是天然的最佳伏擊地點,而身為「全帝國第一弩射手」的自己,也將憑借這片戰場將手中武器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只要摩德爾的叛軍敢踏進這兒一步,就休想活著從這地牢裡走出去。

艾勒隊長對此堅信不疑。

到現在為之,射殺的土匪起碼超過了三十個,刨除那些受傷的人,有戰鬥力的也不會超過十個。艾勒默默地盤算。消滅他們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突然,他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衣物和人體翻滾的聲音傳來,還有雜亂的過堂風……似乎是某個敵人再也忍受不住壓力,推開同伴的屍體,站起來逃跑似的。

可是……他皺起眉頭,這聲音有些不自然,還是暫且不浪費弩箭好了。

然而並不是每個弩手都這麼想,這聲音就像是觸發了決堤的洪水似的,幾乎是一瞬間,其他所有弩手都向那土匪跑動的方向發動了攻擊。

到處都是弩箭尖銳的破風聲。

就在嘈雜一片當中,艾勒猛然覺得額角一震,巨大的衝擊力帶得他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伸手去摸,滿手都是粘稠的血,擦掉了一塊頭皮。弩箭釘在身後的牆上,箭羽顫動的聲音自己聽得一清二楚。

陷阱,果然是陷阱,只不過這陷阱不是針對射箭的人,而是針對自己來的!

那個傢伙還沒死呢,艾勒一陣激動,他居然憑借自己剛才的射擊角度估算出了自己的位置……至於那引發弩手們攻擊的噪音,不過是借助他們的放箭以掩蓋自己的弓弦聲的詭計罷了。

好在剛才自己又把身體放低了些,對手那一箭正射在原來的位置上,若是能向斜下再糾正一英吋,此刻自己的腦袋就會穿個窟窿了。

真是太妙了,這一箭的技術真不是蓋的,想不到還能遇見這麼過癮的對手。

鬥志昂揚的艾勒無聲無息地離開已經暴露的隱蔽地點。

自己有點兒輕敵大意,剛才在放箭之後,應該一刻不停地移動到囚室裡的另一個角落才對,不給對手以可乘之機。

他默默端著弩機,等待著:一時半會兒沒什麼打破僵局的好辦法,對面那個強勁的弩手到現在也仍然沒動靜。

他閉上眼睛仔細地聽——這時候使用眼睛沒什麼效果,況且一旦敵人驟然使用強光,反而會處於劣勢。

從甬道頂向下的滴水,雜亂的呼吸,遠處傳來低低的哭叫……惟獨前面的屍體堆無聲無息,所有人都異常小心,生怕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那個射倒絞索的傢伙還活著。

獨眼龍咬緊了牙關:由於失血過多,在扣動扳機的時候自己用力大了一點,以至於連帶把持弩機的手微微一偏,恐怕沒能命中。

該死的,要是雄鷹在就好了,以首領超強的夜視能力和反射神經,面對這種情況根本不在話下——可那個大大咧咧的首領現在在哪兒呢?

剛才自告奮勇去找路,結果到現在仍沒有半點消息……他是不是也遇到麻煩了?

必須設法點起火把,艾勒想。

己方都是弩兵,在點起火把的一瞬間,點火者可能會遭到敵人的射擊,可那樣也就暴露了敵人的位置,其他人可以輕鬆將那個土匪射手打掉。

可是現在面臨一個問題,由於埋伏時沒考慮到敵人會熄滅光亮,所以也就沒有考慮到在黑暗中如何同分散開來的同伴進行聯絡的問題。在這一團漆黑之中,自己和敵人全都是一個個孤立無援的個體。

嗯?那聲音又來了,艾勒側耳傾聽,窸窸窣窣的衣物和人體翻滾聲,雜亂的過堂風……又一個逃跑的敵人嗎?

不,不對!他突然醒悟:那不是活人,是屍體!土匪是在投擲屍體,他們是在用自己人的屍體引發弩箭攢射!

就在攢射的尖嘯聲中,又響起了兩聲慘叫。

那是自己士兵的瀕死慘號,艾勒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用弩手們的攢射聲掩蓋自己的弓弦聲……難得難得,這回真是遇到了個好對手啊。

不過,你的小聰明倒是提醒了我,摩德爾豬——你能丟東西,我也能。

他估算著時間,輕輕揀起身旁一個發臭的飯碗,不輕不重地向敵人可能躲藏的大致方位和距離丟過去。

又幹掉了兩個,獨眼龍默默地計算。

再繼續耗下去不是辦法,必須馬上走。他放棄了和敵人前面那弩手拚個你死我活,轉而把十字弩對準了後面,剛才那兩個被殺的人,都是截住退路的伏兵。

弩箭上弦需要時間,他再度推起一具屍體,五、四、三、二……

正打算將屍體扔出去的一瞬間——

「啪!」

飯碗落在距離獨眼龍不到四碼的地方,打了個粉碎,聲音又脆又響。糟了!他的念頭才剛剛興起,四面八方的攢射已經集中過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雙堅實有力的手猛地搭在獨眼龍身上,一把將他扯到鐵柵欄旁。

撲撲聲不絕於耳,夾雜著幾聲慘號,弩射聲消失了,號哭和狂笑仍一刻也沒有停止,精神失常的囚犯們受到了刺激,聲音反而越來越大了。

「謝謝,」當心情平靜下來,獨眼龍輕聲說,「但是,你是誰?」

拖開自己的這人一身黑牢的臭氣,顯然已經在此呆了很久,不可能是自家的弟兄。

「我是誰?」

背後傳來一個奇特的譏諷聲,這聲音很輕,但充滿了理性,顯然是一個正常的人。

「我自己也快忘記了……二十年在這兒『學習研究』,沒有變成那些又哭又笑的傢伙,就已經是萬幸……還談什麼我是誰……」

「那麼,你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我想要出去……」那聲音飄飄悠悠的,「我裝瘋子二十年了,因為這樣他們就不會把我轉移到其他的牢房……這段時間裡,我挖了一條地道,它可以筆直地通到內宮廷的廣場,但是那裡總有許多衛兵……你們能帶我走出皇宮,我說的對麼?」

「原來如此!」獨眼龍絲毫沒猶豫,一口答應,「我們帶你出皇宮,你帶我們出地牢。」

「成交,」手縮了回去,「你撬開這柵欄,招呼上你的人,跟我來。」

絕處逢生,獨眼龍長舒了一口氣,敵人如果繼續投擲東西,引導箭雨,再過幾輪攢射,所有弟兄非全喪命不可。

他靠在鐵柵欄上,只覺得全身上下涼涼的都是冷汗。

艾勒不斷地投擲東西引發自己弩手向敵人大概位置的攢射,直到連一聲慘號都聽不到為止。又等候了一會兒,聽甬道裡始終沒有任何動靜,他這才下令點燃火把,清理戰場。

第十八章 地牢暗戰(下)

就著火光,他看見這些屍體拿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武器,裝束一點兒都不像士兵。

「奇怪,這些人好像不是摩德爾的叛軍,」艾勒有些茫然,「我們到底在和誰作戰?」

「隊長,您最好來看看這兒。」

聽到士兵的呼叫,艾勒快步走到前面不遠處的一間囚室。

囚室又小又臭,地面的石板被掀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這是誰的囚室?」艾勒問,很難想像,住在這種非單人牢房裡,怎麼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挖出這樣一個地道。

「一個瘋子。」

「瘋子可完成不了這工程,」艾勒下令,「馬上把典獄官叫來,帶上所有囚犯名單一塊兒來。」

就在此時,大地突然劇烈一抖,從下水渠的入口處傳來了很響的轟鳴聲,震得大夥兒站立不穩——那正是雷火頭一次向雄鷹釋放雷聲波。

所有的士兵全都一跤摔倒,惟獨艾勒以超常的平衡能力站在原地。

「見鬼,是地震嗎?」

「小隊長,好像是打雷的聲音……」

「地底打雷?」艾勒聳肩,「有創意。不要管它,我要你們立刻把屍體和血跡都打掃乾淨,其餘的人繼續保持伏擊狀態。」

正說著,典獄官趕來了。

「就是這兒,看到了嗎?」艾勒指引著他來到那地道前,「關在這兒的那傢伙,和那些入侵者一塊兒走了——那傢伙是誰?」

他突然發現,在火光下,典獄官竟然在發抖。

「我的主,」典獄官不住地畫著十字,擦汗,他臉色鐵青,驚恐萬狀,「這是『那一位』的牢房!」

「什麼『那一位』,到底是哪一位啊?」

聽到典獄官戰戰兢兢的回答,艾勒瞇起了綠眼睛,輕輕用手抓了抓臉。與此同時,在他們下面不遠處的水渠裡,雄鷹的鼻屎剛剛彈到雷火的臉上。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艾勒覺得腳下的地板猛地一震,接著雙腳的知覺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艾勒根本來不及去想發生了什麼事,只顧目瞪口呆地看著士兵、囚犯、典獄官、自己,還有鋪在地面上的巨大青石板,一塊塊地碎成了片,都飛了出去!劇烈的轟鳴,兀地傳到耳朵裡。那聲音之大,震得他只覺得自己要被揉碎了似的。

眼前突然一黑,地牢中的火把一齊熄滅。

艾勒腦子一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到處都是熾熱的感覺,好像自己就要被烤化了似的。

當艾勒甦醒過來,他滿頭大汗,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片火海之中。火焰沖天,到處都飄著一股焦糊的臭氣,天空都被映得通紅。

艾勒爬了起來,他被烤得頭暈腦漲,口乾舌燥,汗滋滋地往外冒,全身疼痛。他跌跌撞撞地在瓦礫當中行走,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直等他注意到殘垣斷壁上圖案時才赫然明白,原來這裡是皇宮,原來皇宮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艾勒吃力地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被碎石壓住的皇家士兵,正在奮力地掙扎。

他連滾帶爬地來到那士兵身旁,輕聲說:「忍著點兒,我來救你……」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幫那人把石塊挪開。

那人呻吟著,緩緩翻過身,然而突然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比在了艾勒的喉嚨上。

「原來是你……」艾勒認出了這個士兵的相貌,他不由苦笑,喉結在刀刃上跳動,「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闖入皇宮?」

這個假冒皇家士兵的人正是最一開始就被艾勒射倒的絞索。

絞索向四周看了看,目光迅速又回到了艾勒的身上。

「剛才的陷阱,是你們設的?」絞索輕聲問,「你們這些皇家騎士,怎麼知道我們會走那個地道口上來?」

他的聲音雖然細小,但吐字有力得很,艾勒一聽就知道這人根本就沒受傷。

「你們沒別的選擇……其他通向水渠的地道都被封死了,我們是在內宮廷惟一的出口布阱……我們等候的是摩德爾的叛軍,可你們……你們到底是誰?」

絞索皺了皺眉頭。

「那這地面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皇宮變成了瓦礫堆和火葬場?」

「我也不知道……」艾勒也在環顧周圍,「那邊是至尊大皇帝的寢宮,至尊大皇帝可能也被燒死了……」

沒什麼可問的了,絞索想。

「慢著!」就在絞索的匕首即將向前一捅的時候,突然艾勒喊了起來,「你想不想走出去?」

絞索聞言緊了緊手裡的匕首,一顆鮮血從艾勒的脖子上露了出來。

「你能幫助我出去?」

艾勒點了點頭,綠眼睛散發著幽幽的光。他什麼也沒說,突然身子就軟了,猛地向地上癱下去。絞索猝不及防,竟然被他的脖子脫離了匕首。接著他橫腿一絆,頓時把絞索掃倒。

兩個人就在烈火和瓦礫中扭打起來,皇家小隊長用雙手扭住絞索持刀的那隻手,試圖把匕首奪回來。但絞索另一隻手的袖口裡突然就滑出一條細長的鋼絲,一下子就勒住了艾勒的脖子。就這樣掙扎著,艾勒吃虧在沒有趁手的武器,絞索漸漸佔了上風。

突然,頸部的鋼絲鬆弛了。艾勒想要趁機反擊,卻發現絞索突然完全臥倒,一聲不吭。

這使他感到一種很強烈的不祥預感,因此壓抑著立即反撲的衝動,讓鋼絲停留在脖子上,一動不動的繼續躺在那兒。

劈劈啪啪的大火燃燒聲裡多了一種聲音,那是穿著鎧甲的士兵在走動的腳步聲。艾勒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線,七名摩德爾裝束的士兵分開著火的木料走過來——他們是負責清場的士兵,被剛才打鬥的聲音所驚動,來搜殺皇家衛兵餘黨的。

「什麼也沒發現!」

其中一個士兵回頭對著來路高叫道。大火把他們的鋼甲烤得火燙,能在這裡少呆一分鐘也是好的。

「這兒又有兩具屍體,」另外一個人高聲說,「吹口哨把那些醜八怪叫過來,讓它們把這兩個死人帶走!」

隨著咕咕噥噥的聲音,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艾勒本打算瞇著眼睛偷看,但才看了一眼,就不由瞪大了眼睛,再也合不上眼皮。

這是一個醜陋無比的大塊頭,他足有將近十英尺高,行動遲緩,但是力氣龐大。他沒有眼睛鼻子和嘴巴,臉部像是一團膠泥似的。這怪物不怕火,筆直地淌過火海,來到艾勒和絞索的面前。

它伸出粗壯的臂膀,一下就把兩個人抓了起來,放到寬闊的肩膀上,然後掉頭向來路走去。

「是泥土,這個傢伙居然是個大泥人,」艾勒仔細地查看自己身子下面這個大肩膀,確認下面驅趕著泥人的士兵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然後輕聲對絞索說,「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對不對?否則你沒必要在他們面前裝死。你們一定是雄鷹手下的黑山人。」

「你說的對。」

絞索沒有動,整個人真像死了一樣,但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麼手法,鋼絲嗖地從艾勒的脖子上縮了回去。

「共同的敵人是合作的基礎,我們合作看看吧,這樣或許能脫離險境。皇家衛兵,你覺得怎麼樣?」

艾勒點頭,一個短暫的同盟達成了。

對著他們的交談,泥人始終渾然不知,它忠實地馱著這兩個新盟友從至尊大皇帝的寢宮廢墟裡一路穿過內廷門和被轟翻了個兒的廣場花園,一直來到外廷門的附近。

到處都是燃燒的建築物,艾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外廷門的外面,原先的那些民居民宅早都變成了廢墟。現在雖然是白天,可濃煙把天空都給燻黑了。

在外廷門口,整整齊齊地碼放著成百上千的屍體,小山似的堆積在那裡。他們生前可能是平民,是士兵,是衣著華麗的女官,是深得寵信的皇室書記員,可他們現在,只是一堆行將腐爛的臭肉,一堆被火熏烤得發黑髮軟的東西。

泥人把兩個人丟到了屍堆上,轉身又向另外一個方向去了,那邊傳來了口哨聲,也發現了不少屍體。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快速爬到屍堆的邊沿,小心翼翼地向下看。

「摩德爾人瘋了,」綠眼睛裡流露出懷疑的光,「他們居然重兵把守這些屍體?」

絞索一言不發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又有幾具屍體被泥人扛了過來才縮回頭。

「他們似乎是有意留著這些屍體,」絞索喃喃說,「他們居然有這樣的泥土傀儡……」

「對了,摩德爾人有法師,」艾勒點了點頭,「這些叛軍一定是打算把屍體運用在某種法術上。」

「叛軍?」絞索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的皇家衛兵大人,如果至尊大皇帝已經死了,你打算效忠於誰?」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擊中了要害,艾勒想了半天,卻也只有苦笑。

「大皇帝……內宮廷那麼大的火,可能至尊真遭到了不測也說不定……如果真是那樣,我也不知道該效忠於誰,但總之不會是摩德爾這幫狗雜種。」

絞索制止了艾勒繼續講下去,因為他突然聽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伯爵大人,小人應您的吩咐前來聽候指示。」

絞索的心怦怦直跳,屍堆下面那人,赫然是巴茲!

第十九章 曠野大追逐

當巴茲接到馮·克魯格伯爵的命令他迅速趕往外宮廷的口信時,他正因為蜈蚣維德的死而萬分懊惱。儘管他對蜈蚣維德能打敗雄鷹並不抱有期望,但透過維德的眼睛,雄鷹的刀術和力量仍讓他心驚膽戰。

此時的巴茲已經不能算是人,在戈培爾大主教的法術作用下,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暗夜領主,一個地地道道的不死血族,但儘管是這樣,他仍不敢和德魯依伯爵翻臉。暗夜領主並不是真正的不可摧毀,他清楚地看見馮·克魯格伯爵是如何僅放了一條嗜肉籐就把戈培爾那無堅不摧的惡魔肉體消滅得乾乾淨淨;雄鷹又是怎樣把蜈蚣維德的身體劈成了碎片。

所以在接到口信之後,他以最謙卑的態度向信使提供了滿意的答覆,並且以最快的速度趕了來。

「您的僕人向您致敬,偉大的馮·克魯格伯爵大人,小人應您的吩咐前來聽候指示。」

必須要進一步加強力量,德魯依的力量也好,煉金術士的力量也好,還有那個魔力之源,必須要把一切都拿到手。當他來到外宮廷的門口,看見馮·克魯格伯爵製造的巨大的泥土傀儡正在忙碌地搬運屍體的時候,就愈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我等了你很久,」兄弟共濟會全國總監理人不客氣地說,又對巴茲皺了皺眉,「巴茲,你的審美觀是越來越差了,你怎麼穿成這副樣子?」

巴茲多少有些尷尬。現在的天氣並不很冷,可他卻穿了件密不透風的黑毛裘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僅如此,還像修道士一樣把裘皮的風帽套在頭上,把皮膚和臉部全遮在陰影裡——變成了暗夜領主後,巴茲的肉體和力量被大大增強的同時,也多了幾個致命的弱點,陽光就是其中之一。陽光會讓他的身體像紙一樣燃燒,也只有裘皮大衣才能把光全部遮住。

看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馮·克魯格伯爵也沒有加以追究,黑道大首領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事上。

「昨天深夜你的突襲很不錯。」伯爵大人的開門見山讓巴茲心驚肉跳,思想者有一種被人剝光的感覺。

「雖然事先沒有向我通報,但這是可以原諒的。你捉住了雄鷹的女人,我們就比那些煉金術士搶先了一分——你派人去和雄鷹溝通了嗎?」

「啊,您真是明察秋毫,小人還沒有……」

「加緊辦理,這件事一定要盡快解決,」馮·克魯格伯爵不耐煩地說,他回頭看了看屍積如山的死人,「沒有雄鷹的屍體,也沒有找到他的那柄會發綠光的大彎刀……我真想像不出,他是怎麼從火海中逃脫的……一定和藍火之炬有關——你不是一直盯著那老太婆的住所嗎?有沒有人回去?」

巴茲搖了搖頭:「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那土匪身上有傷……城裡肯定還有土匪們其他的落腳點,我要你挖遍每一英吋土地,也要把他翻出來!對了,除了那小樓你還監控了哪裡?廢棄的城南幫會你盯住了嗎?古德林家族住宅你盯住了嗎?……」

凱恩對雄鷹曾出沒過的地方挨個兒詢問,巴茲挨個兒點頭,但當被凱恩問到第二十六個還是第二十七個地點時,他也只能苦笑。

「偉大的伯爵大人,這些年來雄鷹在城裡大量作案,所到之處幾乎遍及城裡每個地方,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把他僅僅搶劫過一次的地點也統統盯住。」

馮·克魯格伯爵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他恨透了那個攪局的傢伙。現在一切都完了,至尊大皇帝的屍體被找到了,效忠契約書也成了泡影,摩德爾家族成了眾矢之的,元帥在郊外的皇家衛隊軍營裡被殺……這一切都要怪那該死的雄鷹!

要冷靜,凱恩,要冷靜。他在心裡地對自己說,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我們現在還需要雄鷹,我們需要魔力之源,只要找到魔力之源,那麼眼前的損失即便再大,也是可以彌補回來的。

「兩件事你必須辦好。第一,不用問,當然是要找到那個土匪。找到之後用那女人做筆交易,還是刑訊逼供威逼利誘?那都隨便你,我要魔力之源的消息。第二,我要你去和煉金術士們接觸,我要你去瞭解,那些鑽研煉金術的書蟲們關於魔力之源都知道些什麼;對眼前的形勢,他們有什麼打算。」

魔力之源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現在摩德爾完了,敗了。在這種情況下,煉金五角協會還會繼續支援摩德爾麼,支援自己嗎?會不會倒打一耙落井下石呢?這是凱恩最擔心的事。

「和煉金術士接觸?」巴茲的聲音裡有一絲猶豫,「尊貴的伯爵大人,小人沒有門路啊……」

「你有門路,很大的門路,巴茲,」馮·克魯格伯爵笑了,他的聲音就像惡魔的低語,「你不是曾經和戈培爾接觸過很長一段時間麼?普通的正教人士,是決不會把自己移魂到惡魔身上去的,戈培爾用的是煉金術,我不信他們之間沒有關係——我要你裝作投靠煉金五角協會,用戈培爾的消息騙取他們的信任。自從戈培爾死後,煉金五角協會在王城下層社會裡就沒了耳目,他們一定會需要你。然後,我要你把煉金五角協會的一舉一動都向我匯報。待一會兒,他們的艾爾弗雷德會長會來——什麼事?」

一名士兵來到不遠處向伯爵大人立正行禮,然後上前呈遞給他一些發黑髮黃的紙:「伯爵閣下,請您過目這些文件。」

「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按照您的命令,我們清理了皇家衛隊總部樓,」士兵說,「這是一些殘存未燒燬的文件,似乎是關於您要找的那個土匪的某個黨羽遭受審訊的記錄。」

「城南客棧老闆安東尼,」馮·克魯格伯爵才看了一眼就把它丟棄了,「這些文件已經沒用了……這個犯人後來被元帥大人接管,第米在繼續審訊時用刑過重,把他弄死了……」

他突然怔住。

「城南客棧……」他喃喃自語,迅速地轉過頭,「城南客棧!巴茲,你監視城南客棧了嗎?」

巴茲茫然搖頭。這也難怪,皇家衛隊和摩德爾對安東尼審訊的時候,他正帶著重傷的戈培爾跑到黑山去投靠凱恩。這條消息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立即監控城南客棧!」黑道大首領斷然下令,「雄鷹肯定就在那裡養傷!」

思想者連忙轉頭向兩個手下吩咐了一聲,他們飛快地跳上馬車向南跑了。

馮·克魯格伯爵冷冷地笑,目光閃爍地思索著。

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冷淡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巴茲的手下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報告:「城南客棧已經沒人了。周圍看到的人說,有一個老太婆,還有一個傷病號剛剛駕著馬車離開那裡,向北邊來了。」

「他們想跑,」馮·克魯格伯爵大聲道,「小隊長傳令下去,讓士兵封鎖所有的街道和廣場,尤其是北邊的城牆廢墟都布下人。攔截一輛馬車,上面有一個老太婆,還有一個傷病號。要快!」

士兵快速出動了,但沒過多長時間,一名摩德爾騎兵快速跑來:「伯爵大人,根據北門的士兵報告,半個小時前從北門出城難民的隊伍裡裹著一輛馬車。跟您說的一模一樣,趕車的是一個老太婆,車上還有個病人!」

「是雄鷹!晚了一步,他已經走了!」

凱恩凶相畢露,他匆匆戴頭盔上馬。忠實的阿斯蘭早就準備妥當,跳上了一匹戰馬。

「集合隊伍,追,不能讓他跑了!」

大隊人馬轟轟隆隆地踏過廢墟一樣的街區,向北邊蜂擁而去。

「那土匪想必是打算回東邊的黑山的……」

巴茲喃喃地說,紫紅色的眼睛憤恨地眨了眨。現在距離太陽落山還需要兩個小時,追上去以暗夜領主的身份和雄鷹作戰嗎?不不不……

「躬送您剿匪勝利,偉大的伯爵大人,」他具備諷刺意味地向馮·克魯格伯爵消失的方向鞠了一躬,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我,會負責接待艾爾弗雷德會長的。」

二百三十名摩德爾騎兵沿著昔日的黃金之路向北追去,隨後又向東拐。從首都一直到黑山山脈之間是視野開闊的平原,遠遠就可以見到一個黑點正在前面飛奔。那,正是雷錘和雄鷹的馬車。

「出動二百多人,僅僅為了追擊一輛破馬車!老子是士兵,又不是搶劫犯……」

小隊長艾德華森撫摸著光光的腦袋,低聲嘀咕著,發洩著自己的不滿。艾德華森身材高大,膂力過人,每次作戰的時候他都不帶頭盔衝殺在隊伍的最前面,是個傑出而又嗜血的戰士。但是由於他性情粗暴,又喜歡對上司鬧脾氣,所以人際關係很差,到現在還是個小隊長。

此時此刻,他覺得這差事沒勁透了,所以放慢了速度,把自己落在了隊尾。

後面傳來馬蹄的聲音,艾德華森回頭看了一眼,原來自己還不是最後一個,在他身後大約兩個馬身的距離還有三個騎兵,同樣都是沒精打彩的跟在後面。艾德華森認識那三個人裡面的一個,跑在中間的那個是他的部下雷瑟,另外兩個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這時候天色漸漸暗了,看不清楚他們的臉。

媽的,估計感覺和老子差不多。艾德華森想,他轉過頭,繼續放慢戰馬的速度,讓雷瑟他們趕上來。

「雷瑟,你這小子不是向來都喜歡拍伯爵的馬屁嗎,這時候為什麼反而落在後面了?」

當雷瑟鞭策戰馬跑上來和他的平行的時候,艾德華森譏笑著大喊。

他剛剛說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雷瑟低頭的樣子非常古怪,好像脖子軟軟地垂在胸前似的。艾德華森轉頭向雷瑟看去,這才發現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頭盔下面勒著一條極細小的鋼絲!

他知道不好,立刻伸手拔劍,同時轉頭去辨認另外兩個騎士,這才發現那兩個人坐在馬上搖搖晃晃的,同樣也是五官流血,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是後面有什麼東西嗎?

艾德華森勒住了戰馬,只見一片曠野,什麼都沒有,正在疑惑的時候,突然左腰一陣劇痛,他慘叫了一聲,不顧傷口立即轉身就是一劍!

「噹」的一聲,愛德華茲的劍被人架住了,他驚訝地發現,和雷瑟並行在一塊兒的屍體已經活了過來,而那「屍體」用來架住自己利劍的,是一柄又細又長的刺劍。

「你這只地溝裡的老鼠!居然偷襲本大爺!」

艾德華森紅了眼睛,怒喝著奮力又是幾劍剁過去。刺劍萬萬架不住這麼狂猛的攻擊,那個假扮屍體的混蛋被他殺得手足無措,已經喪失了平衡。

再來一下子,管叫你小子去下地獄!

艾德華森獰笑著高高舉起大劍,正要把那「屍體」連人帶劍一塊兒劈碎,他突然想到,那另外一具屍體呢?

還沒等他所有反應,眼角餘光正看到一個黑影從自己的另一側掠過。緊接著,肘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艾德華森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一隻臂膀已經永遠離開了自己的胳膊!

他魂飛天外,張嘴就要求救,旁邊那「屍體」的細長刺劍毒蛇一樣探過來,洞穿了他的脖子。

絞索抽回了滿是鮮血的刺劍,對砍掉艾德華森臂膀的艾勒豎起了大拇指。艾勒也對新盟友點了點頭,伸手從艾德華森的行囊裡抽出了一支十字弩。他壓上一支箭,頓時覺得踏實了很多,心情大為好轉。

絞索也沒閒著,他肩並肩地貼在死去的艾德華森身旁,伸手過去把死人的腰帶拴在馬鞍上。就這樣,四名騎士,兩個活的,兩個死的,一同加快了速度繼續向前奔跑。

這時候前面的摩德爾騎兵已經把他們甩出老遠,那些人一股腦向前猛追,沒人發現隊尾已經起了這麼大的變化。

「散開隊形,包抄過去!」

馮·克魯格伯爵拔出了佩劍向前遙遙一指。

「用弩箭殺死馬車的車伕和馬!」

身經百戰的士兵們行動了,原本一條線似的隊伍開始向兩翼延伸,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半月形,向馬車追擊包圍過去。

幾個最勇猛最有膽量的戰士已經追及了馬車,他們跳上了車頂。然而接下來,那幾個戰士突然好像插上了翅膀,他們一邊怪叫著,一邊盤旋著飛了出去,飛得又高又直,落下來的時候險些砸中馮·克魯格伯爵的馬頭,激起一陣煙塵。

阿斯蘭一直在凱恩的身邊,突然說:「看!」

馮·克魯格伯爵看到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在外宮廷被自己和阿斯蘭聯手夾擊的老太婆!

又有幾個不怕死的摩德爾士兵企圖登上馬車,被一面趕車一面掄錘的湯馬士大媽像高爾夫球一樣打飛。

阿斯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猛地催動戰馬,加速向馬車衝了過去。

跑在最前面的摩德爾士兵紛紛給撒拉遜人讓開一條路,馬尚且距離馬車三個馬身,阿斯蘭已像鳥兒一樣騰空一躍,下一秒鐘,他已經穩穩地站在了馬車頂上。

綽號「雷錘」的湯馬士大媽頭也不回,戰錘就像長了眼睛似的揮了過來,準確地砸向阿斯蘭的雙腿。

阿斯蘭大喝一聲,竟然一刀橫斬,那閃電一般的刀光正迎上巨大的戰錘!

「喀嚓」一聲,恨不能有百十斤的戰錘頭竟被這一刀斬斷,錘頭飛了出去,正砸中了側面跑近的一名持弩摩德爾騎兵。只聽一聲悶響,那騎兵連人帶馬橫著飛出去老遠,又連滾了好幾下才停住不動。

雷錘絲毫沒有慌張,她仍然一手趕車,另一隻手裡那失去錘頭的長桿化成了無數條撲面而來的棍影,點向阿斯蘭的面門和胸膛。

阿斯蘭揮刀疾劈,新月刀化成白花花的一片光影,精鋼的錘稈一節節地斷落。

湯馬士大媽的攻擊範圍頓時縮短了許多,阿斯蘭上前一步,新月刀已能夠著老太婆的腦袋了。他把寶刀高高舉起,兜頭蓋臉就是一刀!

然而就在此時,隨著一聲巨響,阿斯蘭雙腳下的車頂頓時塌了下去,他再難以把握平衡,人往下掉,刀也攻不出去了。原來一直鎮定自若的雷錘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豎起錘柄,一下子敲在馬車頂上,把車頂打塌。

阿斯蘭雙腳還沒踩實,突然發現老太婆直劈而下的短棍已經反抽了起來,直奔自己的襠部!

這時候自己平衡難以掌握,用刀已經來不及了,百忙之中他伸腳猛地踩住了短棍。

雷錘要的就是他這一踩,當下手臂一震。

阿斯蘭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腳下掀了起來,人已不由自主地被這老太婆挑飛!

全國黑道總行刑人的實力畢竟比那些士兵要強出許多,阿斯蘭人在半空中連轉了幾下,穩穩地落回了地上。

凱恩見好友也從馬車上落了回來,連忙加速趕上去問:「怎麼樣?」他騎術不算上等,追不上老太婆駕馭四匹馬的大馬車,所以只能看著乾著急,卻沒有可以相助的手段。

阿斯蘭陰沉著臉搖了搖頭,一言不發。他自命刀術高超,無人能敵,想不到卻連一個老太婆都沒對付了,實在是大丟面子。尤其是自己明明剛才已經佔足了上風,卻被敵人的詭計所逼退,這口氣怎麼也嚥不下。

這時他那匹戰馬卻剛好來到身邊。阿斯蘭伸手一拉韁繩,不等馬停下來已翻身跳了上去,他一聲吆喝,用力鞭打戰馬,重新追了上去。

讓阿斯蘭這麼一攪,馬車的速度倒是放慢了些。摩德爾騎兵從兩邊包抄了過來,弩箭雨一樣集中在馬和老太婆的身上。

雷錘伸手抓起塌落的馬車頂篷,左右揮舞,竟然把那些弩箭全都給攔住了。還有一些因為馬背顛簸,射得不准,也沒有命中。有這一輪弩箭過後需要重新上弩的功夫,雷錘驅趕著馬車加速奔馳,又把兩邊的騎兵甩開了。

馮·克魯格伯爵感到前面車上一陣陣的魔法波動傳了過來——各種各樣的魔法加持一道道被湯馬士大媽使了出來,紛紛加載到馱馬和身後仍然昏迷不醒的雄鷹身上。

就在這時,馬蹄的的,阿斯蘭重新追了上來。

這一回他卻不再急躁地跳上馬車了,而是打算直接騎馬從右邊兜到馬車的側面去,憑借鋒利無比的新月寶刀,跟老太婆來個腳踏實地的短兵相接。

看到這種情境,凱恩吹響了哨子,用暗號示意從右側包抄的摩德爾騎兵停止施放弩箭,以免誤傷阿斯蘭。在他的指揮下,左側騎兵繼續用弩箭射擊,右側的摩德爾騎兵紛紛拔出刀劍上前助戰。幾名摩德爾騎兵沖得最快,緊貼著阿斯蘭的身後向馬車靠了過去,準備再次登車。

阿斯蘭越來越近,他終於兜到馬車的右邊,和老太婆並駕齊驅。他先看了看後面昏迷不醒的雄鷹,然後對準老太婆的腦袋揮刀疾砍!

雷錘冷笑了一聲,隨手把剩下的那節錘柄猛力一擲。頓時那節鋼棍夾雜著一股強風,直奔撒拉遜人的左眼!

阿斯蘭側身躲過這一擲,待要出刀砍下老太婆的腦袋,突然覺得跨下的牲畜身子發軟,筆直地向地下摔倒。他連忙從馬背上跳下來,這才避免和戰馬一塊兒滾在地上。百忙之中掃了一眼,這才發現戰馬的脖子上插了一節錘柄。原來那老太婆投擲的錘柄不是一節而是兩節。聲勢浩大投向阿斯蘭的眼睛的頭一節,其實不過是為第二節錘柄殺馬做的掩護。

先後兩次竟然都被這老太婆奸計得逞!阿斯蘭涵養再好也不禁怒發如狂,他跳上旁邊一名摩德爾騎兵的戰馬,隨手把他推了下去,催馬第三次追了上去。

左側的弩箭迫使馬車再次慢了下來,阿斯蘭重新從右側抄到馬車的旁邊。他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刀把那奸詐的老婆子劈成兩半兒!

然而當他轉過來才發現,車伕的位置已經空了,對面可以看到一個從馬車左側包抄過來的摩德爾騎兵。阿斯蘭迅速向車廂裡看了一眼,發現那老太婆正赤手空拳地坐在昏迷的雄鷹身旁,笑瞇瞇地看著他。

阿斯蘭一聲怒喝,第二次跳上了馬車,正要一刀把這老婆子殺了,突然耳邊聽到一聲弩弦的響動,饒是他反射神經無比發達,迅速一躲,左臂還是中了一箭。

弩箭的衝擊力極猛,幾乎把阿斯蘭帶得摔下馬車。他低頭一看,血流如注,左臂軟軟地垂著,竟然抬不起來了。

阿斯蘭眼角餘光一掃,果然是那左側騎兵幹的好事,當下忍痛大罵:「飯桶,你亂射什麼呢!」

可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那邊又是一支弩箭射過來。

阿斯蘭眼疾手快,橫著用新月刀一擋,總算把這致命一箭給攔下了,但是弩機強勁的力量仍然震得他右臂發麻。他心中一凜,這一箭明明是瞄準了自己的胸膛放的,決不可能是誤射。

他突然看到在那人後面幾名落馬的騎兵,這才明白,隊伍裡竟然混入了敵人的幫手。

但不管怎麼說,這一戰勝券在握了:兩名摩德爾騎兵又從後面爬上了馬車,這車上只有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太婆,即便那個幫手射箭再准,也難以將三人一併殺死。

想到這裡,阿斯蘭倒不忙殺人了,他回頭一刀就要向韁繩砍過去。

只要砍斷韁繩,馬車無法動彈,凱恩的二百多人一擁而上,就萬事大吉了。

只是他身子剛轉,就覺得身後一點寒氣夾雜著勁風刺了過來。

阿斯蘭迫不得已,放棄砍斷韁繩的打算,回刀一架一削,把那一支又細又長的刺劍截為兩段。

他再次轉身,剛好看到那兩個摩德爾士兵中的一個抬腿一腳,把另外一個踹了下去。

原來這個也是土匪的幫手!

他大吼一聲,衝進車廂,好叫敵人那射箭的幫手難以施展,同時一輪急攻,企圖先把這用刺劍的敵人和仍握著韁繩的老太婆一刀斃了。

只是這運用刺劍的土匪幫手的劍術和反應強悍得出乎他的想像。

見阿斯蘭衝了過去,那人先把手裡的半截刺劍投了過來。

等阿斯蘭一刀撥開刺劍,迎面又是一枚匕首。回刀再撥匕首是不可能的,在這狹窄的空間裡,阿斯蘭向右側緊貼在車廂壁上,間不容髮地閃過了匕首。

等他重新再要組織攻勢,握刀的手腕突然一緊。

阿斯蘭低頭一看,原來一根鋼絲不偏不倚正甩過來纏在手腕上。這鋼絲似乎開了刃口,非常鋒利,要不是自己套著堅固的護腕,這支手恐怕就保不住了。

那人左手一揮,又是一根鋼絲,這次是對準阿斯蘭的脖子甩了過來。阿斯蘭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再伸左手用護腕攔住,只是這麼一來,兩隻手就都動彈不得了。對面的敵人就像耍雜技一樣,身體也不知怎麼一晃,一枚匕首從他的腰帶上落下來,腳尖那麼一踢,匕首對準阿斯蘭的腹部飛了過來。

如果不是在這狹窄的馬車廂裡,阿斯蘭自信只要幾下就能掙脫鋼絲,把對面這傢伙殺了,可是現在卻形勢顛倒過來了。這鬼地方根本不利躲閃,對面這傢伙滿身又都是希奇古怪的東西。

阿斯蘭躲無可躲,他雙臂用力一掙,揮刀橫在胸前,這個反應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可是匕首雖然被擋住,但只不過偏了些方向,在新月刀上擦出一串火花之後,深深地刺入了阿斯蘭的大腿。

鮮血頓時把白袍染紅。

這時阿斯蘭的左臂和大腿一中弩箭,一中匕首,右臂也被弩箭和匕首震麻了,而對面的敵人除了老太婆又增加了一個,自知不能戀戰。他連忙揮刀斬斷了纏住雙手的鋼絲,向後退了兩步回到車伕座,反手一刀,把韁繩砍斷了。

馬車頓時失去了控制。

這下攻防轉換了。

跳上車和撒拉遜人纏鬥的是黑山匪幫的行刑人絞索,看韁繩被斬斷,阿斯蘭又虎視眈眈守在車廂門口,他只能上前以鋼絲和匕首突襲,卻紛紛被阿斯蘭斬斷和躲避,連沖了幾次都沒能成功。雷錘沒了武器,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解救的辦法。

阿斯蘭用眼角一瞥,遠處射箭的那個傢伙已經被凱恩指揮著騎兵趕開了。他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對自己的決斷頗為滿意。

現在馬車速度銳減,要不了幾分鐘,大隊騎兵團團趕上來,黑山匪徒照樣得束手就擒。

就在此時,他的瞳孔突然收縮,全身彷彿被寒氣所包裹。

「老東西,你倒真能下手啊!」

撫摸著後腦的大包,雄鷹疼得齜牙咧嘴地站起來。他身體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似的,由於馬車的顛簸,傷口不斷地滲出血來。

阿斯蘭不敢有絲毫大意,雄鷹雖然在開玩笑似的抱怨,可那雙黃玉似的眼睛裡針尖大小的紅色瞳孔,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散發著青藍色光芒的大彎刀當頭劈下!

新月刀閃電一般的迎上去,發出不大不小的金屬碰撞聲。

撒拉遜人踉蹌後退,頭巾變成了兩片落在車廂地上,阿斯蘭的額頭裂開一條口子,血染紅了臉和前胸。

阿斯蘭有苦說不出,憑力氣自己和雄鷹不相上下,新月刀的鋒利也和那柄大彎刀相差無幾,至於刀術,在觀看了雄鷹對古德林的一戰後,他更有不亞於任何人的自信。可是在和黑山悍匪對決之前,他和雷錘、艾勒、絞索鬥智鬥力,消耗力氣不說,胳膊和腿都受傷大量流血,雄鷹雖然也有傷,但剛才卻一直沒有行動保存氣力。所以對刀的結果,反而是自己吃了大虧。

這一刀被雄鷹從自己的額頭直劃到前胸,險些心臟都被切破,已絕無再戰的能力了,阿斯蘭翻身跳下馬車,滿懷挫折的惱怒和對黑山土匪的詛咒,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拔腿向凱恩和大隊摩德爾士兵跑去。

見阿斯蘭竟然也受到這樣的重創,摩德爾士兵的士氣大為挫折,凱恩也無法下令繼續追擊了。他們看著馬車重新跑動起來,和那個放弩箭的騎兵越走越遠,消失在越來越深的夜幕裡。

第二十章 出沒在夜幕中的狼人(上)

太陽西沉,它的邊緣在遠處的黑山上形成了一個小紅球。

「這麼說,獨眼龍他們沒死?」

在躲過了摩德爾的追殺後,雄鷹一行四個在荒廢的郊外暫時停了下來。從絞索處得知綠眼睛的艾勒曾經跟他們在地牢裡交過手,雄鷹於是詢問他關於獨眼龍的情況。

艾勒搖頭。原來自己面前的大個子,就是黑山悍匪雄鷹。自己莫名其妙竟然和土匪聯手了,回想起來真是很奇妙的遭遇。

他原原本本地把隆美爾中隊長如何設計的陷阱,自己如何進行的伏擊,土匪們又是怎麼反擊的,最后土匪從地道逃走,而天搖地動自己昏了過去的事情都講了出來,最後說:「我不知道你說的獨眼龍是什麼人,不過我們沒找到獨眼的屍體。」

黃玉似的眼睛饒有趣味地看著艾勒,雄鷹咧嘴一笑:「真是了不起,艾勒小隊長,你伏擊殺死我們那麼多人,居然毫不隱瞞。你就不怕我殺了你為手下報仇?」

艾勒高傲地昂起了頭。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是我的原則。你提出這種問題是在藐視我嗎,黑山土匪?」

「一點也沒有,」雄鷹哈哈大笑,「我覺得你這人不錯,要不要加入我們?」

「我不會和土匪同流合污,」艾勒硬梆梆地說,「皇家衛隊的效忠對像只有一個,那就是至尊大皇帝陛下!」

「隨便你,」雄鷹不以為意,「那咱們就暫且以臨時盟友的身份保持合作好了,艾勒隊長。等為你的至尊大皇帝報了仇,咱們就各走各路。」

「正合我意。」

「喂喂喂,」湯馬士大媽插入他們的談話,「我認為填飽肚子和尋找住宿地點比拌嘴更重要,如果雄鷹大爺你的傷勢已經止血了,我建議咱們還是繼續趕路。再走半個小時,繞過前面的丘陵就到黑山腳下的何塞鎮了,你需要找個大夫,還需要一張舒適的床好好休息。」

絞索長出了一口氣:「只要進了黑山,就沒人能把我們怎麼樣。」

繞過丘陵的時候,隊伍的人增加了。

這裡有一個簡陋的小宿營地,四十多個衣衫襤褸的人正縮在背風的地方發抖,他們沒有吃的也沒有穿的。雷錘得知這些人想要通過黑山逃難到東方去之後,她讓他們中間傷重和身體虛弱的人都上了馬車,大夥兒一同向何塞鎮趕路。

這些人大都是從首都逃出來的難民。艾勒眼尖,驚喜地發現其中有七八個人居然是自己的同僚。

「報告小隊長,」其中一個人低聲說,「我們都是駐紮郊區的皇家衛隊士兵。我們嘩變殺死了摩德爾元帥,但是卻被摩德爾人打敗了,又得知至尊大皇帝陛下已經被叛軍弒殺了,所以……」

「所以你們就逃跑了?」艾勒冷冷地說,綠眼睛裡滿是怒氣,「那麼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向東走,用至尊大皇帝頒發給你們的佩劍去效忠異族人嗎?」

那個士兵的喉結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低著頭走開了。

「你們也是一樣!」艾勒轉向逃難的人群,綠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了,「放棄帝國幾百年的文明傳統,寧願去接受異族人的統治?你們還算是帝國人嗎?」

「你叫喚什麼?」一個商人模樣的人沒好氣地說,「口口聲聲就是帝國怎麼樣帝國怎麼樣……皇帝死了,帝國已經垮了!長官大人,正是你們和摩德爾在城郊打得昏天黑地,把我們的家和房子燒得稀里嘩啦。你們所謂的大義給我們帶來的只有毀滅和災難!接受皇帝的統治,我們得納稅,得賄賂那些貪婪的官吏,甚至現在安安穩穩地活下去都不到了!你憑什麼要求我們留下來等死?虧你還有臉教訓我們,快滾你的吧!」

「你!」艾勒上前一步,盯住那個人的眼睛。

「我怎麼樣?」看到皇家衛隊小隊長氣勢洶洶的模樣,那人有些畏懼,但仍然大著膽子繼續說,「殺死我一個手無寸鐵的難民,您真是個了不起的皇家士兵呢。據我所知,韃靼人的軍隊正在黑山的對面集結呢,而且還在不斷增兵,估計打過來也就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有本事的,你去把他們都殺了呀!」

「去韃靼草原可不是個好主意,」雷錘見狀插了進來,把尷尬的氣氛化解了,「那些東方人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的,而且語言不通還是大問題。我們不如選一個偏僻的地方重新組建個市鎮吧,既可以避免遭到韃靼人的洗劫,又能夠安身。」

「現在這世界上哪兒還有這種地方,」商人打扮的人懊惱地說,「北方的自由都市擔心難民湧入太多,已經關閉出入許可了。皇帝陛下駕崩了,各地的諸侯全都聞風而動,我看大規模的內戰很快就要全面打響,東邊還有那些韃靼人……天底下哪兒還有淨土呀。」

「有呀,」湯馬士大媽笑了,「我們到了何塞鎮之後,不如向北走,到黑山鎮去,那裡不大可能有軍隊會去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你瘋了?」雄鷹瞪圓了黃眼睛,一把將雷錘拽到一邊,「到黑山鎮去?老太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只知道這群可憐人就要淪為乞丐了,而歸根結底,這都是你個沒同情心的小崽子闖下的禍!」

湯馬士大媽慍怒地低語,用力把細瘦的手臂抽回去:「還有,不要拽壞我的衣服!」

在商議了湯馬士大媽的提議之後,除了少數幾個人堅定要去草原汗國之外,大部分難民決定還是到黑山鎮碰碰運氣。

湯馬士大媽的話很有道理,畢竟到了草原上很多事都不會習慣的,譬如生活習慣,語言溝通,都是大問題。如果黑山鎮真是個能夠躲避戰亂的世外桃源,誰也不願意背井離鄉到太遙遠的異國去。

馬車的車廂四壁都被拆掉了,老人和孩子還有雄鷹這樣的重傷號都躺在車上,其餘的人輪流趕車走路。艾勒還有從摩德爾士兵處繳獲的一匹戰馬,現在也變成了拖拉行李的牲口。大隊人走得很慢,直到又過了一個半小時才到何塞鎮。

但眼前這種冷清的氣氛,幾乎讓雄鷹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大風嗚嗚地貼著路面橫掃,濃重的烏雲下面密密麻麻飛的都是烏鴉。以往喧囂熱鬧的小鎮卻竟沒半點活物的氣息。

「一個人也沒有,」湯馬士大媽低低說,她警惕地環視四周,「真是怪了,好像所有人都突然消失了似的。」

所有的人都又驚又疑的走進了這座死一樣的小鎮。

突然,那個商人驚恐地叫了起來:「喂,喂,你們看!那些房頂!」

雄鷹抬起頭,街道兩側都是民宅,前面正對著他們的,是高大的教堂鐘樓。此時此刻,風煩躁不安地吹著,包括鐘樓在內的所有房屋好像都在搖晃,房頂好像在蠕動似的。

「是烏鴉,」艾勒的目力極好,他的語氣裡有一絲緊張,「全是烏鴉!」

屋脊上和房簷上到處都是這種代表不吉的鳥兒,它們一隻挨一隻地站著,就像給兩邊的房屋帶上了一頂黑亮的皮帽子。不光是屋頂,甚至所有的樹枝上都擠滿了烏鴉。奇怪的是,數量龐大的黑鳥裡竟然沒有一個叫出聲的,就像一支整然有序的軍隊似的。它們默默地擁擠在一起,冷冷地看著駛入小鎮的馬車和互相攙扶前進的人們。

雄鷹下了馬車,觀察著小鎮裡的眾多房屋。

除了賈森醫生的私人診所兼住宅之外,竟然沒有一個地方點亮燈火的,到處都是漆黑一片。雄鷹覺得,在那些建築的陰影裡似乎有什麼幾對眼睛正在從暗處看著自己。但這種感覺說不出來,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對比外面那些可怕邪惡的烏鴉和寂靜,老醫生賈森的二層小樓透出的柔和燈光簡直就是黑夜的明燈一樣,對這些飢寒交迫的難民具備莫大的吸引力。他們幾乎像飛蛾撲火似的擁過去,儘管湯馬士大媽想盡快保持秩序,可人們仍然拚命往屋子裡擠。

門沒有鎖,主人並不在家。

絞索和雄鷹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的疑慮。在這個小鎮上,生活簡單而又乏味。深更半夜的,賈森能到哪兒去,那麼多村民又能到哪兒去?

「絞索,扶我到二樓去看看,」雄鷹下了命令,「艾勒小隊長,深夜防衛就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賈森的二樓裝修很樸素,在絞索的攙扶下,雄鷹把幾個房間都轉了一遍,對走廊的方向有了個大致瞭解,他仔細地看著窗外黯淡月光下的那些鳥類,小心翼翼地關牢了所有的窗戶,還特地拉上了窗簾。

「怎麼了,頭兒?」絞索看他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問,「您該不會以為那些烏鴉會來攻擊我們吧?」

雄鷹聳了聳肩膀。

「我的鼻子總是很靈,外面那些插著羽毛的畜牲有股陰謀的氣味。」

湯馬士大媽找了兩隻大桶提出去,用院落裡的抽水機把兩隻桶都裝滿了水,然後回到屋裡找到廚房,點火燒了一壺熱水。

客廳裡一下多了四十六個人,空間一下子就沒有了。屋子裡充斥著人的汗臭和屁臭,咳嗽和談話還有小孩的哭鬧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嗡嗡的聲音。

突然,外面一聲長長的嘶叫響了起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駿馬臨死的悲鳴!

客廳裡但凡能走路的人,一下子都擁擠在窗戶前面,這時候馬的叫聲已經停了。微弱的月光下,馬車已經幾乎變成一張板車,現在連前面的馬套子都空了,旁邊艾勒騎來的戰馬也不見了,一些灰濛濛的東西圍攏在那裡,正發出咀嚼的聲音。

「狼!那麼多的狼!」

驚恐地看著那些東西在夜幕中時隱時現,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怪了,何塞鎮居然會有狼出現,還有這麼多的烏鴉……」

雄鷹也下樓了,他瞇起妖眼向外張望。遠遠的,一隻狗一樣的動物從小鎮旁邊的樹林裡飛了出來。它又灰又瘦,走路又輕,在月光下就像水一樣的漂浮,兇猛的三角眼就像兩塊金疙瘩。那果然是一隻狼。

然後,又是一隻……又是一隻……它們沒有在月光下停留,很快就縮到房子的陰影下面去了。只留下許多對黃眼睛,就像是一片片灰毛上鑲嵌的黃寶石。這些眼睛不時成對眨動,接著後退、分開,消失不見……然後在其他黑暗的陰影裡重新被看到。它們邁著悠閒的步子慢跑,若有所思的向這邊看過來。

「大約有十五六隻,幾乎是這一帶全部的狼,」雷錘看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嗯,這附近有很強烈的魔法波動……」

「上萬隻的烏鴉和十五六頭狼,我只有三十支弩箭……」艾勒歎了口氣,「等一下,那是什麼?!」他指著鎮的出口處大石上聳立的一個東西問。

他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個東西幾乎是一晃就不見了。

「一個長著狗臉的大傢伙,」艾勒說,他緊緊地握住弩機,攥得手指發白,「你們看到了嗎?它剛才像人一樣直立著用兩條後腿走路!」

聽到他這麼講,一個前任士兵突然大聲叫了起來,他的聲音淒厲得要命。

「怎麼回事?」艾勒厲聲說,他被突如其來的慘叫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士兵顯然有些精神失常了,他沒有搭理艾勒,只顧著對著其他的幾個士兵尖聲驚叫,「是它,是他!他來了!」

「他?什麼他?」

其他的幾個士兵也緊張起來,他們擠開難民,來到窗前看著外面的狼群,努力地尋找艾勒剛才看到的那個東西。儘管他們什麼也沒看到,可臉色仍然越來越難看,突然一個人丟下武器,抱頭哭了起來。

「我們完了,我們完了……」那個人喃喃地說。

這種緊張的氣氛使客廳裡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空氣裡充斥著壓抑和驚恐的氣息。突然,一個小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哭聲就像導火線一樣,整個客廳「轟」的一聲,就像炸開了鍋。

憤怒和驚恐的人們七嘴八舌地圍住了湯馬士大媽:「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太婆,你不是鼓動我們到黑山鎮嗎,這還沒到地方,怎麼就遇到了這種事?」

第二十章 出沒在夜幕中的狼人(中)

「都閉嘴!」

雄鷹大吼一聲,頓時所有人都被這個一身殺氣的重傷男人鎮住,他的妖眼掃到哪裡,那裡的人就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

「不管你們是去黑山鎮,還是去東方的草原,還不都得先經過這兒?」這個傷口仍在滲血的人暴跳如雷,「你們這些窩囊廢,把不幸的緣故千方百計地推給別人,讓自己像狗一樣哭叫,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能耐?要麼現在你們祈禱著等死,要麼馬上準備應急,為自己這條命去拼一下!」

幾乎是連想都沒來得及想,眾人就都順從了。

「幹的好,」皇家小隊長走到土匪首領的面前,綠眼睛裡不無欽佩,「下一步我們怎麼辦?」

湯馬士大媽笑了,她聽出高傲的皇家小隊長的語氣裡多了幾分尊敬。

「我們需要個瞭望哨,這個由我來想辦法,」雄鷹說,「你帶上幾個人,把門都鎖好,把書櫃等大件傢俱搬去堵住門口。還有通風管道,檢查所有的通風管道,別讓任何一隻扁毛畜牲鑽進來。絞索,發揮你的本領,看一看這屋子裡有沒有其他的出口。如果有,我們也來學學皇家衛兵,佈個陷阱。」

這時候,所有的人都彷徨失措,所以一旦有人出來領頭,立刻不由自主地按照吩咐開始行動了。

「該死,起霧了。」

雄鷹瞇著眼睛從二樓的窗簾後面向外看,夜霧使外面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的,漫步在街道上的狼群,還有在空中不停撲扇翅膀的烏鴉都看不清楚了。只能聽到外面的狼嗥聲此起彼伏,就像是盛宴之前的呼朋喚友。

「老太婆,你不是能感應到魔法波動麼,再感應一下,告訴我到底敵人在哪個方向?」

湯馬士大媽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無奈地歎了口氣:「到處都是霧……剛才那個魔法波動好像和這些霧氣融合在了一起,我分辨不出來了。」

「你是什麼意思?」黃眼睛驚詫地眨動,「這他媽的霧難道是外面的鬼東西召來的?」

湯馬士大媽點頭。

「你不覺得奇怪嗎,何塞鎮的所有屋子都是漆黑一片,惟獨這所房子有燈光。」

「這是個陷阱,」雄鷹表示同意,「賈森性格孤僻,他的房子建在距離別的房子相當遠的地方,很方便就會被包圍——咱們的對手,是有意想把咱們困在這兒。狼群、烏鴉,召來雲霧……還有剛才艾勒看到的那個半狼半人的怪物……誰有這麼大的能耐,該不會又是煉金術士吧?」

「我可不這麼看,」湯馬士大媽說,「煉金術士不會故弄玄虛佈置這麼詭異的氣氛。」

「詭異的氣氛?」雄鷹想起了變成蜈蚣人的維德,「媽的,我知道是誰了。那個下流的變態豬!」

突然,外面響起一聲尖聲狂哮,那聲音簡直令人血管裡流淌的熱血都變成了冰水!

樓下頓時一片混亂:咕咕噥噥的狼群低吼,人們的尖叫,還有不知是什麼東西大力撞擊門板和牆壁的乒乓聲,交織在一起響成了一片。

「該死!」

雄鷹咒罵,那些狼群開始進攻了!

在尖聲咆哮響起之前,艾勒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被書櫃堵死的大門。

十幾頭狼沉重的呼吸聲就從門口傳了進來——在夜霧的掩護下,弩箭沒能起到任何作用,這些畜牲悄悄地接近了房子,在一牆之隔外徘徊。這些狼一頭一頭都結實得像牛犢一樣,頂上書櫃的大門能起到多大的阻擋作用?艾勒心裡一點底子都沒有,他只能端起弩箭,屏住呼吸地等待。

難民們都畏縮地向後退到牆角,睜大眼睛看著,祈禱著。

只是當狼群的攻擊開始的時候,他們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誤。

隨著碎裂的聲音,兩隻狼撞破了一樓的木百葉窗,矯健地跳進了屋子,出現在艾勒的身後,難民的前面!

艾勒的反應極快,轉身就是一箭。一頭狼正惡狠狠地向他飛撲過來,被這一箭射穿了肚子,它沉重地掉在地上,傷口噴著血,四肢不斷地亂抓亂蹬。

另一頭狼的目標卻不是他,它向難民們衝了過去,一口下去,從距它最近的人的脖子上撕下一條巴掌大小的肉!人們的哭叫和鮮血的氣味刺激了它,這頭畜牲在手無寸鐵的人群中間大開殺戒,當艾勒再押上一支弩箭的時候,它正在撕扯第四個受害者的手臂。

同樣是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外面狼群咕咕噥噥的低吼和呼吸變成了亂嗥亂叫,它們開始發了瘋似的撞門,接二連三的沉重撞擊使書櫃轟然倒下!隨著劇烈的衝撞,門板好像隨時都要坍塌了似的。

狡猾的畜牲!艾勒咬著牙,放出了第二箭。他的手仍然那麼穩,沒有絲毫受到外面撞門的干擾,箭頭鑽進了那頭沾滿是難民鮮血的惡狼的腦袋,在惡狼撲向一個孕婦前把它射倒。

艾勒沉著地迅速又押上一支箭,這回卻不再瞄準大門:咆哮的聲音從門口繞了過來,越來越強烈的血腥氣使狼群轉移的攻擊方向。

「你們在幹什麼!」他對著那幾個早嚇傻了的士兵大聲怒吼,「傻站著幹什麼?拿起武器,保護這些難民!你們還算是戰士嗎?」

他一邊罵,手上卻不停,一箭把正從窗口跳入屋子的大狼釘死。灰黃毛色的狼屍軟軟地趴在窗台上,血順著爪子往下流。

雷錘想要衝下樓去支援,卻被雄鷹拉住了。

「你要幹什麼?」她憤怒地問,「狼衝進來了,在下面咬人。這時候你是要我留在這兒保護你嗎?」

「不是巴茲,」雄鷹急促地說,「先設圈套引誘我們進入這屋子,然後殺死馬防止我們逃走……老太婆,他召來雲霧你認為是逃避魔法波動感應嗎?不,該死的,是掩護狼群進攻!巴茲不會組織這麼有章法的進攻。我們的對手就算是個妖怪,也是個很有頭腦的妖怪指揮官!」

「那又怎麼樣?」

「他的目標不會是下面,相信我的判斷,否則沒必要召來那麼多的烏鴉。」

雄鷹咳嗽著,把剛才絞索為他從廚房找來的酒灑滿了地板和窗台,點著了一個火把。

「那是敵人聲東擊西的詭計,那混蛋真正的突破口一定是二樓,就是這兒。咱們守住這裡,下面的狼就交給皇家衛隊先生吧,他能勝任!」

湯馬士大媽瞪著雄鷹,最終還是沒有下樓。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樓下的哭喊和咒罵,還有狼的嗥叫越來越響了。狼和人,正滾在一起激烈的為生存搏鬥。

湯馬士大媽看了一眼雄鷹,土匪首領手拄薩拉坐在床頭,閉上了眼睛。她突然發現,外面翅膀拍擊的聲音越來越響了。

金黃色的妖眼睜開了,雄鷹低語:「來了!」

幾乎在他開口的同一時間,一個速度極快的黑影從霧氣中飛了出來,「啪」地撞在了木窗上,接著,是急雨一樣的撞擊!

這麼一會兒功夫,湯馬士大媽把聖光術施加在了雄鷹和自己的身上。

轉眼之間,二樓這六扇窗戶全被撞爛,數不清的烏鴉撲扇著翅膀發了瘋似的灌進屋子。雄鷹和湯馬士大媽連忙滾到在地。突然之間,這間臥室裡到處都是亂飛亂撞亂撲騰的烏鴉!

數不清的鳥喙把兩個人啄得全身血跡斑斑,如果不是湯馬士大媽的聖光守護抵消了大量的攻擊,估計早就生生被烏鴉給分屍了。

這間臥室的門早被雄鷹關上了,烏鴉只能進,不能出,外面的烏鴉不瞭解情況還在瘋狂地湧入,屋子裡幾乎都快裝不下了,足有幾萬隻。雄鷹奮力把手裡的火把向灑滿了烈酒的窗台丟過去,就聽「呼啦」一聲,火勢迅速蔓延開來。不少著火的烏鴉悲鳴著亂飛,又點燃了其他的烏鴉,二樓臥室突然就變成了火鳥之海。

湯馬士大媽掄起在後院找到的鐵鍬,把衝進來還在亂撲騰的烏鴉們一個個都打到燃燒的焰火裡。

狼群總算向後撤退了,艾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手在顫抖。

剛才在射殺第三頭狼之後,沒等他上好弩箭,新闖入客廳的兩頭狼就衝了上來。百忙之中他抽出佩劍刺入一隻狼的脖子,但是卻被另一頭狼撲倒。眼看狼的嘴就要咬在自己的咽喉上,那隻狼張開的大嘴突然合上了,狼趴在了他的胸前,血粘了他一身——狼脖子上插了一把匕首。

絞索的到來使瀕臨崩潰的客廳防禦重新穩固下來,他附身在窗戶下面,匕首向上舉著,在一頭狼飛身穿過窗戶的時候,給它來了個開膛破肚。那頭狼臨死的慘嗥使後面的狼群聞聲卻步,在樓上突然亮起熊熊大火之後,它們後撤了。

艾勒算了算,自己殺死了四頭狼,聞風趕來的絞索也殺死了兩頭,可是被狼衝進來咬死不下十個難民。

他衝向那些已經喪失了鬥志的士兵,拳打腳踢。

「你們這些混蛋,懦夫,軟骨頭!」艾勒怒發如狂,破口大罵,「你們以為你們在哪兒?你們手裡的刀劍是幹什麼吃的?!」

「我們會死的,我們都會被殺的!」其中一個人哀叫著,「你根本就不知道在跟什麼東西作對!我們再怎麼反抗,都是沒用的!」

艾勒心裡一動,把那個士兵一把拽了起來。

「你見過它們,對嗎?」他掃視這七個面色灰白的皇家士兵,「你們都見過它們!說出來,混蛋,外面的是什麼東西,你們什麼時候見到它們的?」

「不是它們,」那個被他拽起來的士兵喘著粗氣,「是他,是他們!我們是見過他們,就在前幾天,在郊外的軍營!我們殺死了企圖控制軍營的摩德爾元帥,城裡的叛軍就來了。憑借忠誠和信仰,我們打敗了那些叛軍,追逐著那些叛軍一直到首都的東城牆下面!」

「可你們潰敗了,」艾勒搖了搖頭,「你們如果勝利了,那麼現在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們是敗了,」那個士兵的表情比哭還難看,「可我們不是敗給摩德爾的叛軍,我們是敗給了他,敗給了他們!」

他伸手指向窗外。

「那天晚上,趁著夜霧而來的野獸從城裡跑了出來,向我們發起了突襲。狼群、烏鴉,還有那些在地裡延伸的東西……我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敗塗地!就在那天,我見過這些野獸的指揮者,他或者它,總之是半人半狼的妖怪,一個狼人,你明白嗎?它根本就不畏懼任何刀劍!我們死了很多人,他們死的慘不忍睹,我們失敗了……他現在追來了,我們都會被他殺光的!」

第二十章 出沒在夜幕中的狼人(下)

黃眼睛閃閃發亮,雄鷹抬起了他被油煙燻黑的臉。

「太爽了,開個烤鳥肉大會條件滿充分的。」他嘖嘖地說。

地上積攢了數不清的鳥屍體,看上去厚厚的,熱呼呼的,散發著焦臭和肉香的混合氣味。他向外面張望,不由舒心地吹了一聲口哨:濃霧漸漸地散了,雖然樹枝上的烏鴉零零星星還有幾隻,可房頂變得乾乾淨淨的,就像是進行了一場大掃除。

儘管屋子裡都是煙,嗆得要命,可雄鷹放聲大笑,盡情地嘲弄著夜色中的對手。彷彿是做為回應似的,遠處傳來怪物暴跳如雷的咆哮。

就在這時,木樓梯咯吱咯吱地響,絞索走了上來。

「我想你們最好過來看一看這個。」他淡淡地說。

殘肢斷臂和粘稠的血漿填滿了地窖,數不清到底這兒有多少死人。

雄鷹仔細地看著,伸手從血池地獄裡撈起一個沾滿血水的腦袋,向雷錘和絞索晃了晃。

「瞧這兒,這位是賈森醫生。我記得原來找他切除盲腸,可這老雜種險些切掉大爺的腎,要不是老子看得仔細就完了。老頭兒總是醉醺醺的,睜眼跟閉眼沒什麼兩樣,可現在可好,他真成瞎子了——烏鴉啄掉了他的眼珠子。」

他又從碎屍堆裡扒拉出一條白嫩的手臂,在那被撕咬得像一朵玫瑰花似的手腕附近,有一顆漂亮的紅痣。

「我的天,美人兒依莎貝,」他不無惋惜地說,「還記得嗎,絞索,咱們的貨都是通過這小妞出手的。她一向價格公道,想不到竟然變成了這個模樣——最可惜的是,大爺曾經好幾次向她求歡,但都被拒絕了。」

大略看了看,全鎮人的屍體,居然都堆積在這個地窖裡。

艾勒的綠眼睛幾乎變成了墨綠色:「這個惡魔!」

「絞索,封死這個地窖,別在那幫窩囊廢中引起恐慌,」雄鷹若有所思地說,「咱們到廚房去說話。」

廚房是這所房子裡惟一沒有遭到破壞的地方。

柔和的燭光下,方餐桌鋪著雪白的桌布,上面擺放著一份精美的晚餐。一盤香氣濃郁的豌豆燒牛肉,一隻烤得恰到好處的烏鴉,還有一道蘑菇湯,銀餐具的旁邊還擺放著一杯紅葡萄酒。

「這是二十五年陳釀的拉加,」雄鷹端起酒對著燭光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嘖嘖稱奇,「這個邋遢的老鬼對吃竟然這麼講究,真是見鬼了——這又是什麼味道?」

他隨手拿起餐刀旁邊的一塊香巾看了看,不由抬起了眉毛。

「好了,夥計們,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小鎮是一個陷阱,而咱們一腳就踩了進來。」他把香巾揣到懷裡,「惟一困惑大爺的是,在咱們進入這木屋之前,他們有的是機會發起圍攻,可他們卻沒有,讓咱們進入了這棟房子。這又是為什麼?」

「它們是動物,不是人,」艾勒冷冷地說,「它們缺乏榮譽感,沒有和我們拚殺的勇氣。」

「皇家衛隊先生,你說這話的時候讓我覺得你就是一隻動物,」雄鷹嗤之以鼻,「你缺乏的當然不是榮譽感,而是一樣叫大腦皮層的東西。我們的敵人能操縱上萬隻烏鴉,還消滅了整個鎮子的人。如果他早在咱們剛剛進入鎮子的時候下令烏鴉和狼群上下圍攻,老爺敢打包票,我們會比現在慘十倍。」

「那你說是什麼原因。」艾勒不滿地說。

他雖然看不慣這個怪眼土匪的驕橫跋扈、盛氣凌人,但是對雄鷹一把火殺死了敵人眾多烏鴉的戰績卻不能不認同。

「我說,他沒想到我們會來這麼多人,摸不清我們的底細。」

黃眼睛裡的血紅瞳孔慢慢地放大了。

「雷錘老太婆臨時起意收留那些窩囊廢,把那個混蛋的如意算盤給打亂了。地窖裡所有屍體的傷口都是被烏鴉啄死的,在他看到我們之前並沒有召集狼群……老子認為,這個混蛋非常小心,他沒有把握使用烏鴉把我們全都殺死,所以用烏鴉震懾我們,伺機調集那些狼。」

「那幾個皇家衛隊的士兵見過他們,」絞索說,「他們說那傢伙是個狼人。」

「狼人?」雄鷹咧嘴笑了,「老子不管那個混蛋是不是狼人,他現在只剩了七八條狼,我們卻有四十個人。」

狼仍在遠處嗥叫。

屍體被拖了出去,地板和牆壁上的鮮血都擦乾淨了。難民們擁擠在一起,在前半夜的驚魂之後,大多數人因為激烈的情緒變化加劇了疲憊,昏昏沉沉地睡了。艾勒也覺得眼皮直打架,他隱藏在客廳通向大門的走廊窗戶後面向外看,眼前的開闊地上什麼都沒有。在挫敗了敵人的大舉進攻之後,所有人都恐懼大減,就連那七個士兵也慢慢恢復了鬥志,正拿著武器堅守崗位。

「我要去客廳睡兩個小時,你站在這裡觀察,」艾勒叫來了其中一個士兵,「有情況就立刻去找叫我。」

「是!」那個士兵是最有朝氣的一個,看到剛才那場血戰,對艾勒欽佩得五體投地,「小隊長,請您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夜越來越深了,薄霧也越來越淡了,空氣裡都是水汽,又濕又粘。

被艾勒委以重任的士兵沃倫斯坦站在艾勒的位置一絲不苟地觀察著外面,這一個小時三十分鐘裡,他連眼珠子都沒有轉動過。隨著霧氣消散,視野也越來越廣,那些狼群已經遠遠地離開了這裡。

「我想那東西已經走了,」站在他旁邊的蘇克低聲說,「聽,狼嗥也停了。」

的確是這樣,沃倫斯坦傾聽著,一隻貓頭鷹在夜色中的某個地方柔和地鳴叫,除此之外,只有沉默。

蘇克喘著粗氣:「主啊,一想到剛才的情景,我寧願當個農夫,也再不願意去殺呀砍呀的。」他就是那個得知狼群集結之後丟下武器抱頭哭泣的士兵。

沃倫斯坦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本來就是個農夫,懷著所有少年人的夢想,為了出人頭地走上了當兵的道路。現在想來,這個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許你覺得我很可笑,」蘇克兩眼淚水地坐在他對面的地板上,「可我從沒想過打仗和死亡的真正感覺會是那樣的……你知道,那些狼衝進來的時候,我的褲子都濕了……你們一定覺得我是個沒用的傢伙,對不對?」

沃倫斯坦還是搖頭,他又向外看了一眼,一切正常,然後也蹲坐下來,看著蘇克。

「我也一樣,」他小聲說,「其實剛才我的褲子也濕了,這事沒什麼好難為情的。」看了看蘇克吃驚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又補充了一句:「我之所以請求站崗,其實是不想被人知道尿了褲子。」

蘇克愣了一會兒,兩個人低聲哈哈笑了起來。

「黎明就快到了,」蘇克看著窗外,長長地鬆了口氣,「狼人在白天沒法活動,這一回是我們贏了。」

沃倫斯坦表示同意,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著窗戶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一切平安,好了,我也該去喚醒小隊長,要交接班了。」

「早上好,我。」他看著越來越發白的天空,愉快地低聲對自己說。

就他的雙手高舉還沒放下的時候,突然看到從對面的樹林裡飄出一個又高又黑的東西,那玩意兒以閃電似的速度從開闊地的另一頭向他撲來。

沃倫斯坦想放下手,想尖叫,但這些都來不及了!眨眼的功夫,一張根本不像人臉的東西就來到了年輕士兵的面前。那東西的嘴唇向後縮,牙齒像鉤子和鑿子一樣在唇邊上散發著白亮的寒光!

走廊的慘叫把全客廳的人全驚醒了,那聲音就像陷入羅網的小動物。

艾勒睜開了綠眼睛,剛好看到一個動作更快的人衝過他的身旁,那是絞索。他們兩個一前一後衝過客廳,當轉入走廊看清眼前景象的時候,都被嚇呆了。

一個巨大的黑影半蜷縮地蹲在他們的面前,那種姿勢不像人,倒像是一頭四足野獸。在它腳下是沃倫斯坦的屍體,那年輕士兵的脖子上少了一塊肉,就像一個大大的缺口。在它和他的身後,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蘇克。

蘇克在那巨大的黑影後面,他在灰暗的走廊上飄浮著,身體和四肢左右擺動。然後就看得更清楚了,從地面伸出一根奇特的管子似的玩意兒,就像箭一樣刺入了蘇克的後背,蘇克在不斷顫抖和呻吟,那聲音裡的恐懼遠遠大於痛苦。在蘇克的體內,那「管子」彷彿在不斷地分枝,隨著蘇克體內的管道和導管通向幾個出口。扭動的觸鬚從他張開的嘴和鼻孔,還有眼眶和耳朵裡伸出來。突然,他的面部爆開了,現出一簇向外不住抽打的紅色蠕蟲!

充滿仇恨和恐懼的慘叫從艾勒和絞索身後的人群爆發了出來。

艾勒抬手就是一箭,但沒有命中。那個半人半狼的東西抬手一抓,隨手把被捏斷的弩箭丟在地上,然後突然衝上了旁邊的牆壁,踩著牆壁向他們衝過來!

它張開大嘴,遍佈牙齒的長吻就像捕獸夾子一樣貼上了艾勒的脖子。

絞索才剛來得及推開艾勒,肩膀上就中了那東西的奮力一拍,他的右半身頓時麻痺了,視線模糊,暈了過去。

艾勒被推倒在地,翻身爬起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那個只有噩夢裡才會出現的東西把絞索像布娃娃一樣拍倒。他剛要對準那東西的後背扣動弩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就地滾開才躲開了那個殺死蘇克的管子一刺。

那不是管子,這回他徹底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粗大的紫色籐,就像蛇一樣在地裡延伸,又會像長槍一樣至人於死地。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那個長著狼臉的東西掉頭又衝了回來——它快得像風!長長的指甲像劍一樣刺入艾勒的腹部,在知覺消失以前,艾勒用盡最後的氣力把十字弩頂在那怪物的胸前,扣動了弩機。

然而這十拿九穩的一箭竟然落空了。

怪物的身體一側,弩箭間不容髮地從它的前胸擦了過去。

怪物咆哮著,把艾勒甩向人群,撞倒了兩個戰戰兢兢用弩箭指著它的人,然後得意地撲了上去。

它一巴掌就打碎了另一名士兵的頭,一口咬在那個商人模樣的人的後頸上,讓他的腦袋和脖子只連了一層皮,又一腳踏在一個孕婦的身上,把母子兩個踩成了肉餅。隨著長長臂膀的不斷揮舞,屍體的碎片和鮮血粘得客廳裡到處都是。那條奇異的巨籐在地裡鑽來鑽去,活像一條爛泥裡的泥鰍,每次昂起籐頭,都會把人紮起來,然後再把他們活活扯碎。滿地的鮮血和肉塊,幾乎就在一瞬間,難民死了有將近一半多。

幾個慌不擇路的人忙不迭地翻窗戶,從客廳裡跳到外面去,撒開雙腿就跑。可還沒等他們喘過一口氣,埋伏在樹林裡的狼群就急不可耐地箭一樣竄了過來。鮮血染紅了開闊地。

當巨籐再度昂頭向小孩子延伸過去的時候,一柄鐵鍬從旁邊飛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把它切成了兩片,按在了地上。湯馬士大媽的重重一擊,迫使籐條縮回到土地裡去。正巧這個時候狼人回頭,看完了這一回合的較量,它似乎認出了這個老太婆,發出驚喜而又憤怒的嗥叫。

「原來是你啊。」

湯馬士大媽笑了,站在這狼人的前面可以看到,一條彎彎曲曲的新傷疤從它的額頭一直延伸到了前胸,和白天那個撒拉遜人受的傷一模一樣。只是這時的狼人和她白天在馬車上看到的阿斯蘭相比,手臂增長了很多,胳膊的盡頭是一雙指甲長得像刀一樣的巨大爪子。他的臉只能用難以置信來形容——嘴巴又長又尖,牙齒鋒利,活像一頭狼。

「那天在皇宮門口暗算我的就是你,你的主子克魯格呢?為什麼不叫他一塊兒出來?」

阿斯蘭的嘴唇在收縮,他憤怒地露出嫩紅色牙床,反手從背後輕輕抽出一把銀光閃閃的武器,正是那把新月型的窄刃彎刀。

一聲狂嗥,狼人武士以極其詭異的步伐向雷錘的身後繞過去。沒有了灑成一片的銀光,但就憑那驚人的力量和速度,就已經令人難以招架。湯馬士大媽咬牙擋住了一擊,使自己的胸膛免遭被洞穿的噩運,但狼人龐大身軀帶來的巨大衝撞力使她向後飛去,撞到牆壁上,吐了一口血。

現在的阿斯蘭比白天的他至少提高了幾個攻擊等級。而現在的湯馬士大媽連戰錘都沒了,手裡只有一把鐵鍬。

「叩叩叩……」雄鷹倚靠在地窖的門口,輕輕敲打地窖的石門。

「你還是自己出來吧,」他邪笑著,「馮·克魯格伯爵,你這麼講究的人居然能在那個又腥又臭的地方悶這麼久,也算很不容易了。」

在他說這句話之後又沉默了一會兒,地窖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雄鷹挑起一條眉毛,拉開石門的竟然是一條翠綠的籐子。

地窖裡的屍堆開始不斷的變化,一個鼓包慢慢從碎肉和血污裡鼓了出來,就像一顆捲心菜似的慢慢打開。一條灰色的籐貼著地向地窖門口延伸過來,所到之處,血肉紛紛向兩旁湧去,留出一條通道。

一個面色蒼白,神態高貴的中年男人緩步從這條通道裡走過來,見了雄鷹只是微微點頭,就從他身旁經過,逕自來到餐桌處坐下。

「你是怎麼發現了我的?能告訴我麼,黑山的雄鷹。」馮·克魯格伯爵一點也不慌張,神態自若地拿起銀餐具自如地切著烤烏鴉。

雄鷹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對面,老實不客氣地一伸手把豌豆燒牛肉拿了過去,他也不用餐具,直接用手抓了就向嘴巴裡填。

「你的馬腳就在這餐桌上,」他把豌豆往嘴巴裡丟,含糊不清地說,「當我看到這餐桌的擺設,就知道是個大人物在這裡用餐。二十五年的陳酒,還有這麼精美的湯和菜,還有這個,溫餐具用的暖爐,我記得這東西的作用是,使進餐時銀餐具的溫度和體溫相等不至於握著不舒服。爵爺,這都是貴族派頭。老賈森不會搞這一套的。」

雄鷹拿出了那條香巾:「這也是我在餐桌上發現的,上面繡的字母,應該是爵爺您的官職姓名的縮寫。」

「……原來是這樣。」

「所以當老爺我看到這些,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有個大人物在殺完了全鎮的人之後,留在這兒用餐,他本來是打算在這裡就把事了結的,可是來人之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本伯爵就躲在了屍體堆裡,」馮·克魯格伯爵冷靜地繼續吃飯,「因為那樣最保險。你們看過一眼之後,是決不會再去看那些令人作嘔的人體碎片的。」

「而且便於觀察室內的位置,狼群能那麼精細地繞過大門,純都是你看到我們站崗位置做出的指示。操縱外面那些烏鴉和狼的也都是你這個爵爺吧?你召來那些迷霧,一是為了隱蔽狼群,二是為了隱蔽自己。讓湯馬士老太婆查找不到你的確切位置——那個狼人又是誰?是被我一刀砍在前胸的那個人嗎?」

馮·克魯格伯爵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屑的笑容。

「居然用狼人來形容阿斯蘭,這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侮辱。告訴你吧,我們都是高級德魯依,我是精通自然元素和召喚系的,而他是變身繫的。」

客廳裡的打鬥和慘叫隱隱約約地傳上了餐桌。

「阿斯蘭一旦變身,速度和力量都能增加二十倍,」馮·克魯格伯爵冷笑著說,「就憑客廳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沒一會兒功夫就會全都被他殺光了。」

突然,雄鷹注意到這裡的地面正在變得凹凸不平,有東西正在地下像鯊魚似的來回地圍著餐桌轉圈,巨大的籐體在地面上時隱時現。

「你走不了!」馮·克魯格伯爵說,他自若的神態逐漸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刻骨銘心的仇恨。

「本爵爺既然敢單槍匹馬留在這兒,就壓根沒把你們這些土匪放在眼裡,」他輕輕地啜了一口湯,「黑山的雄鷹,在皇城裡你和煉金五角協會雷火術士的那場決鬥真是精彩,我從頭到尾都看到了。在咱們動手之前,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的本事還像打敗雷火時就那麼一點,那最好還是趕緊自殺吧。我不會讓你死,但我會保證你比下地獄還要淒慘一百倍。」

第四集

第二十一章 混沌之眼(上)

雄鷹大大咧咧地把兩隻腳放在桌子上,正對著馮·克魯格伯爵的盤子。他身上透出來的血腥氣讓伯爵大人皺起了眉頭。

「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有什麼王牌,」馮·克魯格伯爵盯著對自己的威脅滿不在乎的土匪,「死到臨頭,居然還這麼自負。」

雄鷹周圍的地面突然龜裂,六根巨大的蔓籐鑽了出來。這些蔓籐越長越大,都快頂到天花板了,它們長著巨大的葉子,頭部盛開著一朵大紫花,只是花心處並不是花蕊,而是一張長著一圈尖牙的小嘴。它們在空氣中微微搖擺,把雄鷹包圍在中間,彷彿隨時都會向悍匪猛探過來。

「何必這麼著急呢?」雄鷹視若無睹,他把兩隻手墊在腦後,愜意地向後仰著身子,「爵爺,動手之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估計你也有話想問我。咱們幹嘛不像紳士一樣談一談呢,伯爵大人?」

「紳士?好呀。」

馮·克魯格伯爵偏了偏頭,為這個詞能從土匪的嘴裡蹦出來而好奇。這土匪有恃無恐的樣子也讓他心裡沒底——自古以來,肉搏戰士休想勝過法師,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而他面前坐著的,卻是個先後打敗兩個煉金法師的肉搏大師。雄鷹的強悍,竟然已超越了他對戰士的認知,這不得不讓他格外小心翼翼。

「我一直不明白,」雄鷹漫不經心地咬著叉子,讓叉子柄在嘴巴外面晃來晃去,「爵爺,你們摩德爾人進攻皇宮的時間怎麼捏拿得那麼好?是巧合,還是事先就知道我的行蹤?」

「不是巧合,」馮·克魯格伯爵想了想,決定還是回答了,「流氓地痞裡有我的眼線,我們很早就盯上你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從長袍裡又向地裡秘密放下了兩根嗜肉籐。

雄鷹點了點頭,露出白牙一笑:「我明白了。」

巴茲。地痞流氓裡只有巴茲派遣蜈蚣維德在下水道{文!}裡找到了自己,在脫離了{人!}大隊追兵之後,絞索也提到{書!}過在外宮門口聽到過巴茲的聲音在{屋!}和伯爵交談,果然沒弄錯,給自己找麻煩的就是那頭陽痿豬玀。

只是他實在想像不出,巴茲是怎麼和這位從前很少來首都的北方名門伯爵拉上的關係?

北方名門……北方……突然,心頭一種明悟閃過,北方都市,不正是兄弟共濟會的大本營麼?

悍匪偏過頭,看著面前這位衣裝光鮮道貌岸然的同道無聲笑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先生,請問,什麼東西你想像不到?」

凱恩姿態優雅地切了一塊烤烏鴉肉送到嘴裡,無聲地咀嚼了一陣子,他抓起一旁的白餐巾輕拭嘴唇。接著這個動作,德魯依黑道首領集中意識,操縱著那兩條嗜肉毒籐無聲無息地鑽到了土匪的椅子下面。

「沒什麼,」雄鷹聳肩,「你的目標,應該和那些術士一樣,也是為了那塊藍石頭吧。」

他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凱恩停止了催動籐子的意識波。什麼意思?藍石頭?這個土匪,是不瞭解藍火之炬的真實價值,還是在和自己蒙事?

凱恩以微微點頭做為回答。自己當然是為了藍火之炬來的,除了藍火之炬,還有什麼事能讓四面環敵的馮·克魯格伯爵放下殘破的首都和軍隊,親自來追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土匪呢?

雄鷹歎了口氣,手一攤:「可惜你找錯人了,我已經拿那石頭跟人做了交易。」

說他這句話的時候,籐子悄悄從土匪的椅子下的地面鑽出了頭,然而馮·克魯格伯爵的分神,使它再次停止了活動。

「做了交易?和誰?」

「首都黑幫的首領,」黃紅的眼睛裡滿是嘲弄和陰損,這可是個大肆挑撥離間的好機會,「爵爺是個大人物,當然不會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他叫『歪嘴的思想者』巴茲。」

聽到這個名字,凱恩的瞳孔收縮成了兩個小黑點。

「你和他……和那個什麼巴茲,進行了交易?」他盡量把話說得平淡些,「什麼時候,在哪兒?」

對巴茲綁架雄鷹女人的事,凱恩自然是知道的,但什麼時候兩個人竟已用藍火之炬達成交易了?

雄鷹聳肩:「就在前幾天,城南客棧附近。在我襲擊皇宮的時候,他攻擊了我的一處避難所,綁架了我的女人。然後給我傳了個口信,讓我用那石頭交換珍妮。」

城南客棧,凱恩想,巴茲那麼嚴密的監視網裡卻偏偏忽略了的城南客棧……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說:「那麼……你把那藍火,藍石頭交給了那個叫巴茲的人?」

「是啊,」雄鷹一攤手,多多少少有點無可奈何,「一個破石子,怎麼能跟活生生的大美人比呢。可是巴茲那個混蛋,說話不算數,老子把石頭給了他,他媽的居然不給老子放人。還想要殺我,害得老子只能跑路。」

他把德魯依伯爵的反應盡收眼底,肚子裡暗暗好笑。

凱恩的臉色很難看,眼睛轉來轉去。從剛才面對雄鷹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搜索藍火之炬。凱恩記得很清楚,在皇宮時雄鷹一直把它掛在胸前的,可現在卻看不到了,不僅如此,就連意念波也找不到它的所在。

「這麼說,在從王城的火場中逃走之後的這幾天,你其實一直和那個叫巴茲的人有聯絡?」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請不要和我撒謊,雄鷹先生,你想讓我相信,藍火……那塊藍石頭已經在巴茲的手裡?開什麼玩笑,憑你的本領,還會被巴茲那樣的小角色逼得要逃跑!」

「小角色?」雄鷹放聲大笑,充滿了對凱恩的譏諷,「爵爺,您居然認為那個傢伙是個小角色?那個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煉金術士!」

「你說什麼?」這句話讓凱恩更加意外,今天的「驚喜」真是一個接著一個,「你說……巴茲會法術?你見過他使用法術?」

黃眼睛瞇了起來,凱恩眼裡流露出的震動,被悍匪的銳眼抓了個正著。

雄鷹點頭,饒有趣味地看著面前這神秘的北方之主。

「沒錯。老子本打算等他來拿藍火之炬的時候砍掉他一條腿,再用薩拉架在他的脖子上去找珍妮的,可誰想到這個豬頭居然會變得那麼厲害……那個陽痿豬有這樣的本事。他殺了一個我認識的小偷,把死人的上本身和蜈蚣還有蛇拼接在一塊兒,變成了半蜈蚣半人的怪物。他讓那怪物來給我送信,說珍妮就在他手裡。那個變態豬玀居然管他造出來的噁心玩意兒叫藝術品!」

凱恩皺起了眉頭。把屍塊拼接成一個新的生命?煉金術裡有這類的法術麼?

據他所知,現而今流傳下來的煉金術,早已不再是當年弗莫人使用的煉金術了。煉金術在幾次遭受打擊轉入地下後,和諸多的薩滿黑巫術、迷幻術、毒藥、通靈術等彼此融合發展,新的煉金派系雨後春筍一般湧現出來,變成了一個駁雜的大系統。就算自己再博學一百倍,也不可能通曉這許多五花八門的煉金流派。

對雄鷹的話,他分辨不出真假。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巴茲曾向他提出過一個奇特的請求,那個歪嘴巴想要得到一部分皇宮內的死屍。

由此可見,雄鷹並不是空穴來風地信口開合,可信度還是相當高的。

凱恩盯著雄鷹,這個土匪還說,巴茲得到了藍火之炬。

巴茲為什麼會想要藍火之炬呢,是歪嘴巴自己想要得到魔力之源,還是在他的背後另有其人呢?如果是巴茲自己的貪得無厭,想要偷偷瞞著自己得到魔力之源還好說,可是如果是煉金術士通過巴茲和雄鷹進行了交易,那可就大大的不妙。那個歪嘴巴一度是為煉金術士戈培爾工作的狗腿子,如果仍在為煉金五角協會工作,不足為奇。

煉金五角協會艾爾弗雷德會長那雪白的頭髮和老謀深算的臉又浮現在凱恩的眼前。

不僅是藍火之炬,巴茲曾經見過自己施展德魯依法術消滅了戈培爾,如果他仍為五角協會工作,那麼這個情報就已經被透露給了五角協會,自己的兩重秘密身份全都被煉金術士得悉了。全國黑道首領尚可另說,但是得知自己就是煉金術士的死敵德魯依法師……那些煉金書獃子會善罷甘休嗎?

凱恩的心緒從未這麼混亂過,自己追擊雄鷹而留下巴茲在城裡和艾爾弗雷德會長接觸,這或許是個致命的錯誤。巴茲否真心效忠,他的心裡沒底。回到首都,或者遇到的是巴茲仍然死心塌地地跟隨他,或者遇到的將是煉金術士和巴茲的聯手反撲。

當然了,這是最差的可能性,真實情況未見得會有這麼糟,但根據凱恩的經驗,真實情況往往只比最差的可能要稍微好那麼一點點。

說到底,藍火之炬的真正用處是什麼,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

凱恩不是那些相信得到某個力量就可以無敵於天下的書獃子,他是個務實的人,一個真正的謀略家。他早就想過,即便自己能夠得到藍火之炬,可是能否因此得到魔力之源仍是未知數。藍火之炬的真正用處在於,可以用它做誘餌,把煉金術士們拉到自己的陣營當中來。一兩個煉金術士的力量就足以改變一場戰爭的勝負。

這才是他對土匪和魔力之源窮追猛打的原因。

可是現在面對雄鷹,他才發現,這一點已經做不到了。

巴茲是否得到了藍火之炬,不好說。可無論怎樣,現在看來,他都不可能從這個黃眼睛的二流子手裡得到藍火之炬。

形勢正在對凱恩越來越不利。

政變已經失敗了,元帥大人和第米特裡都死了,弒君篡位不成的摩德爾家族變成了大小諸侯的眾矢之的。而他,馮·克魯格伯爵,卻遠離馮·克魯格家族在北方的封邑,率領著這支並不屬於自己嫡系的軍隊,在已經變得四面環敵的城市裡滯留不去。這是萬分危險的事。

如果缺少了煉金術士的支持,如果和自己作對的人的名單又增加了五角協會,那將是一場災難性的毀滅。

毒蛇蜇手,壯士斷腕。最穩妥的辦法,應該是拋下首都的一切,立刻趕回北方去,趕回他在北方的封邑,像其他諸侯那樣擴充財源和軍事實力,準備迎接即將來臨的諸侯大混戰和韃靼人的入侵。

至於殺不殺雄鷹,藍火之炬到底在不在巴茲手上,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所有的蔓籐都縮回了地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伯爵說,他優雅地拖開椅子站起身,向雄鷹傲慢而又不失風度地行了一禮,「我想,我應該告辭了。祝你用餐愉快,雄鷹先生。」

凱恩·馮·克魯格是個不折不扣的梟雄,他的思維謹慎周密,為人冷酷無情,很快就做了決定。

「走好,不送了。」

雄鷹懶洋洋地說,做為同道中人,他大略能猜到凱恩在想什麼。

「走的時候,請順便把外屋裡那條大狗一塊兒帶走。」

德魯依伯爵聳聳肩,他向廚房的門口走了幾步,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停住了腳步。

「雄鷹先生,」他轉過頭,態度文質彬彬,「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從那場大火裡逃生的?我親眼看到,你就在火場的中央。」

雄鷹抓了抓他黑亮的頭髮:「那個呀,我也不是很清楚。據把我扛到養傷地的人說,他們是在圖書館裡發現了昏迷的我。好像是那些煉金術士救了我……」

這句話脫口而出才不到一秒,雄鷹就明白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煉金術士救了你……」

凱恩·馮·克魯格聞言一震,緩緩轉身,他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地,眼睛裡綠光閃爍,殺意和德魯依能量在週身血管裡飛快地運轉。

雄鷹尷尬地笑了笑,在桌布下面握緊了薩拉。他說完話的時候就預感這該死的伯爵聽到最後一句會改主意,這混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殺掉自己的理由,只是當時自己未免太得意了點。

「他們救了你,為什麼?因為魔力之源,對麼?」

凱恩輕聲說,聲音柔和得像咕咕鳴叫的杜鵑。

「雄鷹先生,第一次在王城的廢墟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很眼熟,好像是在某些古老的典籍裡……你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他們一定把你當成是開啟魔力之源的關鍵。不是麼?」

數不清的籐子從凱恩的長袍下鑽入了地裡,它們飛快地在牆壁和地板的下面爬行,擠壓著石板和磚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雄鷹聳肩,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下的動靜:「很遺憾你會這麼想呀,爵爺。」

「我也很遺憾,雄鷹先生,在離開這兒之前,我不得不先殺了你,」凱恩不無遺憾地說,「我並不貪心,奢望能得到魔力之源,但我也絕不會允許魔力之源落在別人的手裡。」

話音剛落,雄鷹就看到石板和磚頭都從原位跳了出來,夾雜著肉眼難以分辨的黑色鞭影,劈頭蓋臉地兜了過來!

薩拉發出尖銳的呼嘯,青藍色的光芒陡然變成了一個光球!

碎磚和碎石板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二十多根拳頭粗細的肉籐頭被斬成了兩段,刀口處汨汨地流出綠色的汁液。受創傷的肉籐彷彿有生命似的,拚命鞭打著周圍的地面和牆壁,就像是章魚的腳被燙了一樣。

然而這些蔓籐前仆後繼,它們不斷從凱恩的長袍下延長,向雄鷹刺去!

雄鷹像豹子一樣從餐桌後面跳起來,向凱恩猛撲。

剛才通過薩拉,他發現這些籐子有的硬,有的軟。硬的就像鐵棍、鋼槍一樣;軟的就像泥巴、通心粉一樣。這樣軟軟硬硬地扭在一起刺過來,比以往所見過的任何武器和鎧甲都要堅韌。逃跑或站在原地,都只能當肉籐的靶子。

只有一舉拿下凱恩,才能把攻勢一舉粉碎!

凱恩在冷笑。

突然間,他的長袍膨脹起來,袍子下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湧動。就在雄鷹衝進了兩步的工夫,長袍碎裂了,數不清的又細又長的紅籐像針一樣向屋子裡爆開!

衝過去的雄鷹迎面撞了個正著。

已經來不及躲避了。薩拉光芒大盛,紅針紛紛落地,雄鷹幾乎是以不變的速度繼續向前衝刺!

凱恩的眼裡流露出驚訝之色,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正面迎擊毒籐針雨!而且還是一個重傷未癒的人!

然而任憑雄鷹刀術再怎麼厲害,任何人都沒法擋住向全身放射的密集籐針雨。就在距離凱恩還有五碼左右的距離時,雄鷹身體一晃,腳尖中了一針。傳遞到大腦的是極端的麻木,這導致薩拉的速度緩了一緩。

僅僅是這一眨眼的功夫,幾十根籐針突破了刀光,射在了土匪的身上,這使他的身體驟然喪失了力量,軟泥一樣地癱倒。

第二十一章 混沌之眼(下)

「僵毒紅籐,」凱恩冷笑,他的面色慘白,在雄鷹倒下的最後時刻,薩拉那冰冷的刀光幾乎夠到了他的鼻尖,「只要被刺一下,你全身的肌肉就會像僵硬得石頭一樣。」

微微一招手,一根粗壯的食肉籐從旁邊的泥土裡鑽了出來,纏住了不停抽搐的雄鷹的一條腿,把土匪倒著拎起來,拉到自己的面前。

「我早說過了,我不會殺死你,但你的命運會比下地獄悲慘一百倍。」德魯依伯爵的笑容陰森可怖,「使用德魯依的拷問秘術,可以用死人的腦漿和鮮血解讀他生前的記憶。可是我不會那樣做,因為我要活生生地刨開你的肚子,打開你的腦顱,直接在你熱氣騰騰的鮮血和腦漿裡解讀你的記憶。沒有人可以在德魯依的拷問下仍有所保留。」

他突然發現,倒吊著的雄鷹在對自己齜牙咧嘴地笑。

「你還笑得出來?」

凱恩大為驚訝。不是因為土匪蔑視生死的態度,而是在中了如此眾多的毒籐針之後,這人早應該連眨眼的力氣都沒了才對,怎麼還能笑?

他驚訝得太晚了,青藍的刀光突然就從凱恩的腳下飛起,筆直地向上劃到他的腦門!

血像噴泉似的從凱恩的胸膛噴出好幾英尺,他搖搖晃晃地向後退,數不清的籐從身上的傷口裡長出來,狂亂地揮舞,攻擊任何可以碰到的物體,它們就像瞎了眼睛的蛇一樣——嗜肉籐的動作完全取決於凱恩的意念,突如其來的重創失血,使德魯依伯爵難以再凝神驅使蔓籐作戰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凱恩幾乎不敢置信,「自從我出生以來,這還是頭一次被別人傷成這樣……」

「你的毒藥過期了,爵爺。」雄鷹一骨碌爬起來,嬉皮笑臉地說。

凱恩吃驚地發現,土匪的身上竟然連一針也沒被射中。

「不……你沒有中針,可是剛才我明明看見……」凱恩搖著頭,喃喃自語。

他伸出手,駭然發現竟然看不清楚自己的手。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對面的兩隻黃眼睛竟然逐漸變成了四隻。

「我的眼睛花了……這是怎麼回事?」

時而重影時而合攏成一個的土匪沒有回答,他哼著歌走到了翻倒的餐桌前,用那柄巨大的青藍彎刀把伯爵適才擦嘴用的香巾挑了起來,把它摔到伯爵的臉上。

「其實也沒什麼,」雄鷹說,「我不過在發現這香巾的時候,順手在上面塗了點兒東西。爵爺。你的毛巾香氣很重,即便是條狗,也很難分辨出上面沾的藥水的氣味呀。」

「藥水?」

凱恩喘息著,傷口的大量失血使他都快站不穩了,可他卻發現自己下面的那個東西這時候竟然硬梆梆的活像個胡蘿蔔,在長袍下支起來一個帳篷。

他氣急敗壞,臉上火辣辣地,好像臉皮被雄鷹給撕下了一樣:「你到底在手巾上塗了什麼?」

「這玩意兒可是寶貝,它是從遠處一個古老的東方國家來的,那裡的人那裡管這個叫神油。」

雄鷹還是那一臉壞笑。

「此油作用一,讓人神志模糊;作用二,讓人起生理反應。爵爺,您應該感到榮幸。這油老爺我一般都是給女人塗的,大男人能享受這種待遇,您這可還是頭一個呢。」

凱恩青筋暴露,大聲咆哮:「你你你這卑鄙的東西!竟然用這種東西來暗算我?」

他氣急敗壞,面目猙獰,活像頭野獸——羞辱和挫折令他撕下了紳士的面具。

「您真聰明,不愧是爵爺。」雄鷹揶揄地讚歎。

凱恩的腦袋搖來搖去,像個鐘表的擺子,站都快站不穩了:「你,你這……卑賤的,卑賤的下流坯……」

雄鷹英俊的臉上流露的滿是不屑。

「你以為老爺我在陪你玩過家家遊戲?想要老爺我的命,老爺我就宰了你,就這麼簡單。」

土匪首領輕捷地走了過來,剽悍的身形在幾十條亂抽亂打的籐子中間不受半點阻礙地穿行,就像密林中漫步的猛獸,又像是在跳舞。

「上路吧,爵爺。」

薩拉在他的手裡變成了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閃電般砍向凱恩的脖子。

只是這十拿九穩的一刀竟然沒有砍下去。

黃玉似的眼睛眨了眨,雄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頭看向自己腹部劇痛的地方。一根手臂粗細的巨籐悄無聲息地從後面刺穿了自己的背部,正從前面的小腹處鑽了出來。劇痛仍在繼續,他能感受到這玩意兒仍在繼續穿過自己的身體。

穿過不住顫抖的身體的巨籐前端又扭了回來,籐頭綻放開一朵紫花,湊到了雄鷹的臉前。花蕊處那一圈白亮的尖牙正在卡嗒卡嗒地互相碰撞,好像是在為即將到口的美食興奮不已。

凱恩抬起了頭,對著雄鷹獰笑。儘管他滿臉滿身都是鮮血,但雄鷹發現這個德魯依的傷口在飛一樣地癒合,而且就快好了。

「媽的,」血紅的瞳孔在收縮,「原來你還留了一手,幹得漂亮。」

「這是嗜肉毒籐的另一作用,」凱恩仍在大口地喘氣,可是雄鷹能感覺得出,他的聲音越來越有底氣,眼睛越來越亮,臉色也在越來越好,「雄鷹先生,做為送你下地獄的禮物,我告訴你。嗜肉籐可以用別人的血肉,來補充德魯依喪失的血肉……早在你識破我隱蔽在地窖裡的時候,我在出來之前,就已經先在那兒放了一根籐。」

那地窖裡的碎屍和血海,全鎮死去的人。

「奶奶的……想不到……你準備的,還真他媽的充分……」

雄鷹的身體因為撕裂的劇痛而微微顫抖,可他還在笑,只是每說一句話,血就不停地從嘴裡和傷口裡噴出來。

「不過,還有個事,可能你不知道……」

雄鷹已經說不下去了,身體微微地顫抖,嘴唇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了。

「想要用這種把戲引誘我貼近,你好突襲我?別做夢了!」

凱恩獰笑著,托地窖裡那條瘋狂啃噬屍體的籐子的福,他的元氣幾乎全都恢復了,迷幻藥也被解除了。

「你沒必要講。反正,我這就可以慢慢解讀你的一切了。」

凱恩的右手在腰帶上一摸,那是一柄銀柄的匕首。在刀柄上雕刻著籐花和骷髏。他一刀就刺入了雄鷹的胸膛,用力轉動刀柄,讓土匪的血像紅雨似的噴灑在地上。

「用你的鮮血來告訴我,你想要說的是什麼?」他得意地獰笑,「我要讓你的血慢慢流盡,你這條卑賤的狗!」

「就是你,讓兄弟共濟會的名聲掃地!」凱恩在雄鷹的耳邊高聲怒號,他每說一句話,匕首就多扭動一次,盡情地宣洩自己的怒氣,「就是你,讓摩德爾人損兵折將!就是你,糟蹋了我嘔心瀝血將要得到的帝國!」

他懷著復仇的快意,幾乎是用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去汲取雄鷹肉體的痛苦。但雄鷹直到現在仍然保持著一臉滿不在乎的笑容,這讓他很是惱怒。

雄鷹無力地低頭看了看他,突然對著他擠了擠眼睛,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凱恩目光冰冷,他猛地把手伸到雄鷹腹部的傷口裡去,揪扯著這仇敵的內臟。

「我現在,就開始解讀你,」他對已毫無抵抗之能的土匪耳語道,「你所有的秘密都隱藏在你的細胞裡。你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脫我的解讀。感受吧,我來了……」

巨大的精神能量隨著手的觸摸,貫入了雄鷹的腹腔,土匪劇烈抽搐起來。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這種解讀術,讓雄鷹的每一條神經都灌滿了死去活來的感覺。

女人……翻滾的雪白肉體……女人的肉體……又是女人的肉體……

在這個土匪身體裡最強烈的記憶和思維反應,反覆出現的最多的東西,竟然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凱恩先是疑惑,隨後他恍然大悟:「你這個下流坯,以為把思維集中在這些齷齪事上,就可以避免我的解讀了麼?」

他陰森森地冷笑,用手在雄鷹的腹腔裡繼續扯摸,並且不斷向上掏。

「所有的東西,都藏在兩個地方,你的心,你的腦。」凱恩殘忍地低語,「只要我接觸到它們,你所有的記憶就向我打開了大門。讓我們看看,對魔力之源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對那個巴茲你到底都見過什麼!」

他努力地伸手,想要去觸摸那心臟。然而就在手指碰到心的瞬間,一股劇烈的精神波動,突然從雄鷹的身體裡迸發出來!

那強烈的精神力場,使正在使用解讀術的凱恩大受刺激,好像有人打開了他的顱骨往裡倒硫酸似的難受。隨後,巨大的聲音直接衝擊著凱恩的頭腦,使他覺得腦漿似乎開了鍋一樣。

酒……被酒浸透的土地……打翻的餐桌……暖爐……

「這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凱恩呻吟著,想要抽回滿是鮮血的手,放棄繼續解讀。他從未想到過,一個戰士,竟然會擁有如此強大的精神能量。竟然……傷到了他的腦子。

可他突然發現,雄鷹居然夾緊了腹肌,把他的手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的體內,抽不動了。

「你還想負隅頑抗?你都被開膛破肚了,連刀也提不起來了,還能做什麼?」凱恩用力在這頑強的對手體內揪扯著,想要他屈服。

隨著他的動作,雄鷹的眼裡爆出駭人的紅光:「看看周圍吧,王八蛋。」

凱恩被這一系列的變化攪得頭暈腦漲,不由自主地順著雄鷹的話去做了。

周圍還是那些陳設,惟一的變化,就是因為廚房角落一直堆放的七八隻酒桶,不知什麼時候蓋子被打開了,劣等酒灑了一地。鋪地板的石塊大半都被蔓籐揭翻了,酒都滲到了土裡去。

「在招呼你出地窖之前,老爺就準備好了,」雄鷹的嘴巴一張一合,鮮血不住往外溢,「死吧,食屍蟲。」

他用盡最後一滴力氣,手腕一翻,薩拉飛了出去,正撞中餐桌,餐桌上的暖爐翻滾著落到地面。

幾乎是一瞬間,地上的酒被點燃了,火焰迅速蔓延。整個房間,連同房間裡面的人,迅速變成了一片火海!

「不!」

凱恩尖聲喊叫,他終於明白雄鷹的用意了。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傢伙是想要跟自己同歸於盡!

隱藏在地下的籐子蘸滿了滲入泥土的劣酒,瞬間就被點燃了,而魔法生物的燃燒,使他這個創造者的腦袋裡好像也燒起來一樣痛!擴大的火焰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們兩個都裹在了裡面!

「解讀自己吧,德魯依狗雜種!」

雄鷹滿是鮮血的臉距離凱恩的鼻子不到半碼,他大笑起來,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他的頭髮和身體也在燃燒,那兩隻黃玉似的瞳人裡那血紅色的瞳孔,在烈火中格外明亮。

他用兩條臂膀箍住了德魯依伯爵的身體,向地上的火焰滾倒。

凱恩想要奮力把他甩開,卻沒有成功:他的手仍陷在雄鷹的腹腔裡,而雄鷹的兩條胳膊紋絲不動,簡直就像是鋼鐵澆鑄的一般!

被半死的土匪拖倒在地,倒在火焰之中,凱恩覺得自己的冷汗在不斷的湧,但那純粹是一種精神上的感覺。實際上,烈火使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綻裂開來,伴隨著劇痛和燃燒的臭氣,肌肉和骨骼逐漸化為漆黑的炭!

他想要用蔓籐的力量把雄鷹扯開,但是當他的腦子被震傷之後,意念波混亂,已經很難再控制那些魔法植物了。

對了,還有一條籐,在那地窖裡還有一條!

凱恩幾乎是催動了全部的意志,讓它去吞噬那些屍體,修補自己的身體。

求生的力量是可怕的,肉不斷地在骨骼上生長,又不斷地被烈火所吞噬,可是又不斷地生長出來。

凱恩知道,那條嗜肉籐已經竭盡全力地在地窖中的屍堆裡啃噬,可是血肉彌補的速度,仍然趕不上烈火吞噬自己的速度。他被火燒的劇痛折磨得尖叫著,這種反覆被燒灼的滋味,就好像來回來去地受火刑一樣!

「風之精靈,遵從自然的法則,聽從德魯依的請求!吹散火焰,開出一條通路!」

凱恩大聲詠唱咒文,但是無濟於事。他想用德魯依的元素力量來平滅火焰,但是各種元素精靈根本就不聽從他的指揮。它們只是應他的呼喚而來,在空氣中狂亂的漂浮和旋轉,卻無法進行任何有幫助的凝結。

也是雄鷹體內那精神力場的作用嗎?他驚恐萬狀地想,好像在腦子被震傷後,自己所有的法術都失效了。

皮肉被摧毀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凱恩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肉隨著鑽心的痛楚往下掉。

他難以動彈,瘋狂地看著四周火焰的逼近。一種絕望的感覺充斥著伯爵,他吃力地想要拜託這累贅,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緊緊箍住自己的雄鷹已經變成了一團火球,早已經沒了聲息,可為什麼土匪的臂膀還是這麼有力氣?

可是當他視線偶然一瞥的時候,卻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在不遠處,穿過蒸騰的黑煙,有一塊火焰不及的地方。火光搖曳著,卻從不向那裡靠攏,似乎是在有意躲避著什麼似的。

凱恩來不及多想,他用盡吃奶的力氣,連帶著雄鷹一塊兒向那個方向滾過去。當他總算脫離了火海,身體早已變得不成人形。他驚喜地發現,一到這裡,身上的火焰自然而然就熄滅了。

這種死裡逃生,使他一下子陷入了幸福的寧靜之中。他不顧火焰為什麼沒有燃燒到這裡,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肉體的恢復。

當灼燒的劇痛逐漸被新血肉對地板冰涼的觸感所覆蓋,凱恩覺得身體充滿了力氣,他掰開雄鷹的臂膀,抽出了那支插入土匪腹腔的手。又閉目休息了好一會兒,身體大約恢復了百分之六十,凱恩出了一口長氣,睜開了眼睛,試圖尋找這裡沒有著火的原因。

可當他第一眼看到身旁的雄鷹,驚愕得幾乎要大叫起來。

土匪就躺在他旁邊,閉著眼睛,感覺不到呼吸。但是雄鷹的身軀上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燒傷。胸口和腹部的兩處大傷口也消失了,甚至頭髮也在生長,看上去比從前更長了。

他突然明白過來,這種認識讓他幾乎要吐血。

「嗜肉籐!那該死的嗜肉籐所吞噬的血肉,居然首先彌補到了土匪的身上!」

難怪自己的血肉彌補速度這麼慢,有那麼多的血肉補充也趕不上火焰燃燒的速度。可這是為什麼,嗜肉籐怎麼會認錯了主人?

是那精神力場的作用,一定是!凱恩恐懼得全身發抖,他這才發現,躺在身旁的雄鷹,精神力場的波長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樣,只是和自己相比,他的精神能量寬廣深邃,大得無邊無沿。

難怪嗜肉籐會把他認錯,難怪自己想要操縱元素會失靈!就在自己身旁,多了另外一個掣肘的自己,一個強大好幾倍的自己的力場!

發現了這一點,凱恩彷徨萬分。

「魔鬼……這傢伙是魔鬼……」

他呻吟著,扭頭去尋找武器,想要把這可怕的惡魔殺死。這才發現,手邊的地上竟然插著雄鷹那把青藍色的大彎刀。

砍下這惡魔的頭,一定要趁現在殺死他!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柄大彎刀一英吋一英吋地拔出來。

可他剛剛拔出大彎刀,周圍的火焰「呼啦」一聲,立刻圍攏過來!

他本能地把刀又插回了地上,火焰又退下去了。

「這刀……」

他驚詫極了,仔細觀察這柄巨大的武器,並沒發現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把意念波灌注在刀上,突然,整把刀都閃起了青光!

他慘叫一聲,鬆開了手——那青光的溫度,竟然比火還高!

凱恩跪在地上,捧著哆嗦個不停的右手,冷汗不住地冒出來——整只握刀的手都被燒成了焦炭,而無論嗜肉籐怎樣彌補,都無法把它恢復原狀!

就在這時,廚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凱恩吃力地抬頭看去,鬆口氣似的呻吟了一聲。半人半狼的阿斯蘭那高大的身影正堵在門口,毛茸茸的手裡握著不住滴血的新月刀。在他身後是推來搡去的幾頭巨狼,他和它們那些古銅色的眼睛,正目光炯炯地向滿是大火的廚房裡看過來。

他剛打算招呼阿斯蘭過來,突然覺得身後有異,扭頭一看,不禁魂飛魄散。緊閉雙眼的雄鷹不知何時竟然站了起來,就立在自己身後!

打開廚房門的阿斯蘭幾乎不敢相信,以凱恩的實力竟會敗得這麼慘?但更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土匪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強大的精神能量如波紋一般在空中擴散!

他獰惡地笑了:不論怎樣,自己所嚮往在最佳狀態下的和雄鷹的決鬥,終於到來了。

外貌已經不是人類的撒拉遜人發出了一聲長嗥,淒厲而又邪惡的叫聲足以令人的血液凝結!

阿斯蘭衝上了牆壁,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在燃燒的牆上跑動著。凱恩的眼睛都來不及眨動,化為半狼的變形德魯依劍客已經從雄鷹背後的牆壁上彈跳起來,向悍匪惡狠狠地撲來攻擊!

半狼人沒有用刀,自傲的他看見雄鷹的大彎刀落在一旁,所以在發起進攻的時候就把新月刀收了回去。

僅憑這一擊,勝負就足以揭曉了。阿斯蘭對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充滿了自信。

從一開始站起來,雄鷹就只擺了一個打拳的姿勢,他仍然閉著眼睛。誰也不知道這土匪到底在想什麼。然而就在阿斯蘭即將撲到背後,用牙齒和巨爪將他扯碎的時候,他突然轉了個身面對阿斯蘭,搶先一膝頂中半狼人的腹部。

旁邊的凱恩不禁冷笑:

一旦阿斯蘭變身,即便用千鈞大鐵錘去砸,也難傷他分毫。這種程度的打擊,對阿斯蘭那厚厚的皮毛和充滿德魯依能量的皮膚和肌肉來說無異隔靴搔癢。近身肉搏,本就是變形系德魯依的強項。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令他始料不及,阿斯蘭搖搖擺擺地向後退了兩步,轟然倒在火堆裡!

這怎麼可能,雄鷹的拳腳竟然有這麼重嗎?!

阿斯蘭立刻又站了起來。

火焰把他的毛髮點燃了,但和凱恩相比,變成了半狼人的他的抵抗能力明顯不是一個級別:變形德魯依迅速撲滅了身上的火,對雄鷹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喉音,那是充滿了威脅的咆哮。

火焰來的快,去的也快——灑在地上的酒,還有堆積在屋子角落的木柴,還有木製窗框已經快燒完了。賈森醫生是鎮上最有錢的人之一,和其他人的白樺木垛子不同,房子是用石磚砌的,這裡易燃的東西並不多。

阿斯蘭踏滅了一些火焰,騰出來一小塊空地。他站在空地當間,沒有繼續進攻,而是用爪子向雄鷹招了招,似乎是在向土匪發出過來戰鬥的邀請。

雄鷹仍然沒有睜眼,但是卻好像看到了似的。他接受了邀請,大步來到半狼人面前。

就在進入對方攻擊範圍的瞬間,兩個人之間揮舞著數不清的拳腳!

沒有任何招數可言,兩個人同時對準對方要害,狂攻猛打。凱恩眼花繚亂,根本就沒能看清楚兩個人的出拳。

突然之間,打鬥就告一段落。

這回輪到悍匪在搖搖晃晃地後退。

「幹得好!」凱恩吼道。沒有人可以赤手空拳打贏一個半狼德魯依!

「阿斯蘭,繼續進攻,取下那傢伙的頭!」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雄鷹竟然毫髮無傷,正相反,對面阿斯蘭緩緩跪倒在地,全身顫抖,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當阿斯蘭再度爬起來的時候,凱恩看到他扭曲的狼吻,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個土匪竟然敲掉了阿斯蘭一嘴的尖牙!不僅如此,半狼人的右爪的五根手指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樣子——在剛才的對打中,雄鷹居然折斷了他的指骨!

雄鷹再次逼近。

阿斯蘭謹慎後退。

右手的食指、拇指還有中指的指骨全斷了,他可沒有凱恩的本事,可以用嗜肉籐吞噬他人血肉來修補自己的身體。

剛才那暴風雨一樣的打鬥中,他根本沒有碰到雄鷹一根頭髮。所有的拳都打空了,雄鷹好像早就知道他會怎麼動手似的,輕輕鬆鬆就躲開或撥開了所有攻過去的爪子和牙齒,並在間隙加以反擊。土匪總共揮了兩拳,一拳打在自己的狼臉上,另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指上。都是重創!

阿斯蘭搖了搖頭,拒絕相信剛才發生的事。

他曾親眼目睹了雄鷹和古德林的決鬥,雄鷹根本沒這種本事。這才過了幾天,為什麼這土匪的戰鬥技巧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層次,變得這麼厲害了?

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心中騰起,做為一個勇猛的戰士,他還從未有過現在這種心理變化。顫抖的不僅是手,還有心,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全身在發冷……這種感覺,莫非就是常人所說的……恐懼?

不單是恐懼,憤怒,還有絕望……

從未有一個對手能使阿斯蘭對戰鬥有過這些負面感覺,可眼前的這個人做到了!

阿斯蘭發出一聲狼嗥,這種同時用心靈和聲帶發出的巨大嗥叫聲,引得廚房外逡巡不前的狼群一同咆哮。

他以左手拔出了新月刀。

狼群的嗥叫突地變成了哀鳴。

雄鷹的眼睛睜開了,回頭用妖異的眼睛向群狼掃了一眼。

當他的眼神掃過凱恩的時候,凱恩覺得自己的臉上好像被割了一刀似的痛。不僅如此,金黃色的瞳仁,血紅色的瞳孔,那動人心魄的詭異之眼,使狼群也為之驚惶失措。一頭頭的巨狼匍匐在地,從來都是直豎的耳朵也全耷拉下來。

面對敵人的時候回頭,這給半狼人帶來了極好的機會。

阿斯蘭狼一樣的目光盯著雄鷹漆黑頭髮下的後脖頸,新月刀捲動火光,奮力斬過去!

雄鷹上半身紋絲不動,但突然間長腿飛了起來,腳尖恰到好處地踢中阿斯蘭的手腕。削鐵如泥的新月寶刀脫手飛出,「奪」的一聲,釘在了天花板上!

阿斯蘭全身冰冷,「砰」的一聲,後背沉重地撞在牆壁上。

沒有用,任何進攻都沒有用。就連起碼的力量對抗都做不到,雄鷹的每一個動作就像是對症下藥似的,避實就虛,輕而易舉就瓦解了他的攻勢,打得他一敗塗地。

凱恩的眼睛閃閃發光,他驚訝得合不攏嘴。

「混沌之眼……」他輕聲道,「我的天哪,那是煉金術和肉搏術結合的終極技巧,巴羅的混沌之眼!」

根據古文獻的記載,白王統率凱爾特艾芬格諸部落進攻陶力之城的時候,僅魔眼邪神巴羅一個人,就殺死了上萬的凱爾特戰士。沒人能在他的大刀下走過三個回合,通過強大的精神力場,那個妖魔可以把周圍所有的一切,包括對手的想法和即將做出的動作,全都投射到自己的妖眼裡。

難道說,這個卑賤下流的土匪,居然就是魔眼邪神巴羅的繼承人嗎?

他回頭,只見那柄大彎刀的巨刃正在閃動著碧綠的光,那麼這柄刀,就是弗莫皇帝的佩刀咯?

第二十二章 重返黑山(上)

煙熏火燎的嗆味和又厚又重的血腥氣混合在一塊兒,讓人窒息。

當雄鷹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團無聲的漆黑之中,渾不知身在何處。他只覺得全身酸痛,晃動脖子,轉了轉手腕,又蹬了蹬腿,卻不小心碰到一個圓圓的金屬物體,彎腰伸手一摸,原來是那只翻倒在地的暖爐,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剛才和兄弟共濟會的老大、德魯依伯爵大打出手來著。

雄鷹對摟住凱恩之前的記憶模模糊糊有個影子,他伸手去摸腹部被蔓籐刺穿的傷口,卻發現那裡肌肉結實,連個傷疤印都沒留下。至於後來的事,卻恍恍惚惚的好像做夢一樣,想不起來了。

「難道我已經死了?」雄鷹在黑暗裡檢查四周,「不像呀,這裡跟賈森那老庸醫的豬窩一模一樣,不管老爺我是天堂還是地獄,都不應該呆在這種地方呀。」

不光是一模一樣,這裡根本就是賈森的廚房。當他看了一圈之後認定,自己肯定還在老庸醫的豬窩裡。

到處一片狼藉,一如剛才血戰開始的時候。只是到處都燒得焦黑,而且凱恩和那狼人也都不見了,只剩下地上躺著幾具狼屍。

客廳的方向隱隱有響動傳來,雄鷹第一個的反應就是掉頭去尋找薩拉,卻發現插在地下的大彎刀不見了。回想起和凱恩的決鬥過程,似乎是在自己昏睡不醒的時候被德魯依帶走了。

他撅下一根焦黑的桌子腿提在手裡,搖搖晃晃地走到廚房門口,發現陷入黑暗的不僅僅是廚房,整棟房子裡一點燈火都沒有。

地下又粘又滑的,全是血和破碎的臟器和肢體,光著腳踩在上面很不好走。

此時雄鷹覺得腦袋裡就好像有頭驢在尥蹶子,疼得要命。手臂軟軟的使不上力氣,只得一隻手撐著牆壁,慢慢地向客廳挨過去。

走進客廳,他瞪大了眼睛。

此時窗口和大門洞開,沉甸甸的黑雲堆滿了天空,只有兩三顆星星把光送進屋裡。就著那一點微光,只見傢俬都散落得七七八八,血腥撲鼻,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人,客廳裡再沒一個活人,牆上地上都是一片殷紅,好像血湯子泡過的一樣。

幾條牛犢子大小的狼正在死人堆翻揀,有的還在撕扯碎肉和內臟,有的只顧舔地下的血,有的已吃得飽脹,伏在死人身上休息,聽見動靜,十幾隻黃眼睛一齊向雄鷹轉頭看過來。

看到這副景象,雄鷹幾乎咬碎了牙,全身止不住發抖。

「老太婆,絞索!」他不顧那些狼,撲上去狂吼,眼眶漸漸地酸了,「你們在哪兒呢,回答我!」

一條不知死活的狼大概還沒吃飽,從背後向不聲不響地向雄鷹撲過來,反被他掉頭一桌子腿搠進那狼的嘴巴裡。緊跟著一把攥住狼的前爪,另只手扯定狼的脖子,只一分,一條狼腿被活生生撕了下來!

這些狼還從未見過這樣凶暴的對手,一時間都呆住,竟然忘了動。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雄鷹把那頭慘號不已的瘸狼劈頭蓋臉投了過來,那狼摔在牆上,重重砸在地上,疼得一邊滾,一邊哀叫。雄鷹那雙黃玉似的眼睛比狼還要亮,大步趟著血水上前,左邊一腳,右邊一腳,向最近的兩頭狼踢去。那兩頭狼大約是吃得太飽,來不及閃避,被他一腳一頭踢得飛起。這兩腳正踢在它們滾圓的肚皮上,踢破了胃,落在地下只是打滾,嘴裡耳朵裡一個勁流血,再也沒爬起來。

其餘還剩下三條狼,一個個心膽俱裂,耷拉著耳朵和尾巴奪路就逃,連回頭的勇氣都不剩,眨眼間消失在樹林裡。

雄鷹也不去追,他跪倒在客廳裡,發瘋似的翻揀滿地的碎肉和殘肢,弄得滿身都是血。

吼聲裡漸漸有了哽咽:「老太婆,絞索!他媽的,你們在哪兒,回答我呀,王八蛋!」

一聲細微的呻吟響了起來。

雄鷹大喜過望,尋聲摸過去一看,卻是那個一路上和綠眼睛皇家騎士針鋒相對的商人。就著微光一看,這人下半身連帶左手都沒了,應該是被那柄新月彎刀砍的。他呼吸困難,半邊臉滿是血跡。

「喂,你看到老太婆和絞索了沒有?」

那人在回答,聲音低微,雄鷹根本聽不到。

「大聲點!」他用黃玉似的眼睛盯著那人,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在說什麼。奇特的事發生了,那人的話語立刻清清楚楚地傳遞到他的腦子裡:「湯馬士大媽護送其他的人上了二樓……」

雄鷹大喜過望,沒注意自己身上發生的奇異變化,掉頭向樓梯衝去。

來到二樓,沒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他沿著走廊一直走到一把火燒盡烏鴉的房間前,卻看到溫馨的燈光從門下面的縫隙裡透了出來。

雄鷹鬆了一口氣,又驚又喜,搶上去開門。手指剛剛碰到門把手,就聽「喀嚓」一聲,整扇門忽然就變成了粉末,飄散在空氣裡無影無蹤。

雄鷹的心情,就像瞬間從天國跳進了地獄。

溫馨的燈火頓時沒了顏色。在他的眼裡,一切彷彿都變成了黑白的。地下橫七豎八的人體和矗立在門口的他,二者之間是一片冷冷冰冰的黑。

兩條腿好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他幾乎拔不動腳。

他步履蹣跚地走上去,跪在這些久已喪失生命的人們面前,一個個翻找,挨個看過來,終於找到了他既渴望找到,又決不希望找到的人。

火光下,老太婆早沒了氣息,滿臉是血。她的渾身上下二十條多傷口,尤其脖頸左側和從左肩斜劈至右腰的兩處刀傷觸目驚心,但最致命的莫過於胸口的傷——這傷口極為可怖,好像是從內部爆裂開來似的,肋骨向外張開,一根根豎在那裡。不知是什麼東西造成的。

「伊格爾……」

彷彿感覺到親人的接近,她有氣無力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到雄鷹,她吃力地笑了。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別說了!」雄鷹心如刀絞,從懂事以來就不知道哭是什麼滋味,這時卻忍不住淚流滿面,「他媽的狗德魯依,老子要把他們碎屍萬段!」

「不是……」湯馬士大媽輕輕地說,「不是……德……」

「我知道,我知道的,」雄鷹連連點頭,其實他什麼也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儘是別的事,無論如何精力也沒法集中到眼前,「你別說了!老太婆,好好養傷。等你的傷好了,咱們去報仇,把那些混蛋殺得一個不剩……不,不,不,咱們就像我小時候那樣,你帶著我去集市,然後回家,做拿手的煙熏三文魚給我吃!好嗎?」

老太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她笑了。

「你這饞貓……」她閉上眼睛,似乎是在攢足精神,然後緩緩說,「伊格爾……你殺的人比我的年紀還要多……這時候,還不明白我的身體狀況嗎……我是好不了了……聽我……把話交代完……我不想留下遺憾……」

雄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勉強點了點頭。

「那個半狼人……並不是最後的兇手……」湯馬士大媽艱難地說,指向身旁的黑影,雄鷹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昏迷的女孩子赫然是烏娜,「她……用幻術救了我們……我們逃避到了二樓……但是……艾爾弗雷德來了……」

「艾爾弗雷德,又是艾爾弗雷德!」雄鷹的牙齒咬得咯咯響,「艾爾弗雷德這個名字您已經提了兩次了,這個混蛋的艾爾弗雷德到底是誰?」

「曾經的,一個朋友……」

「朋友?」黃眼睛裡閃著火花,「下這種毒手的朋友?他去哪兒了,我要把他切碎了餵豬!!」

「不……」老太婆奮力拉住他的手臂,呼吸急促,「別魯莽……伊格爾,你不是他的對手……光憑彎刀,是戰勝不了他的……他之所以沒殺死你,是對你的血統有興趣……」

雄鷹看著她的眼睛,頓時,老太婆的記憶,那些二十年來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的記憶,數十年懷抱著他流浪四方的記憶,以及戰神殿覆滅那一晚的記憶,還有年輕時候冒險三人組爬黑廷巨塔的記憶,這些點點滴滴,通過混沌之眼如潮水一般湧入他的頭腦。

一瞬間,他什麼都知道了,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想要表達自己對老太婆這麼多年養育之恩的感情,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在他的懷裡,老太婆的身子在一點點的變冷。

「媽媽……」他輕輕地說。微弱顫抖的聲音,就像一陣風。

胸中千言萬語,最後出口的卻只這一句。

頭一次也是最後聽到這個詞,老太婆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用盡最後一點氣力輕輕地握住了雄鷹的大手。

老眼裡的神采消失了,乾瘦的手鬆開了,垂了下去。

雄鷹抱住老太婆的蒼蒼白頭,放聲嚎啕。他盡情大哭了好一陣,擦去了淚水,那雙妖眼裡只剩下滔天的仇恨之火。

他把剩下的這十幾個人挨個兒認了一遍,除烏娜之外再沒有一個活人,好在絞索和艾勒還不在其中,想必仍在樓下,只是恐怕也凶多吉少。他背起昏迷不醒的烏娜,隨便找了個死人抽下腰帶,把烏娜繫在自己背上,這才抱了老太婆的屍體一步步走下樓。

看客廳地下不乾淨,雄鷹又把老太婆和烏娜背進廚房,把二人安置好,這才又返回客廳去搜索絞索和艾勒。只是沒過多一會兒突然聽到外面隱隱有人說話的聲音。

雄鷹就手在血泊裡摸了一把騎士佩劍,隱身在門後向外張望,看見一溜火把漸漸地靠近。火把移到樹林前停下,火光下長長短短十幾條黑影戳在那裡,順風傳來幾個人嘈雜的交談聲。

一個不滿地說:「你看清楚了沒有,連個影子都沒有,哪有什麼上萬隻烏鴉?」

另一個答:「千真萬確,傍晚的時候我原來想到鎮上來買點東西,天上烏壓壓的全是烏鴉,現在怎麼突然又沒了?」

一個突然低聲叫:「快看!那石屋的窗台上趴著一隻死狼!」

「果然有問題,好重的血腥氣,」一個命令的口吻威嚴道,「巴圖,你去看看。其餘人預備弓箭和馬刀,小心埋伏。」

這幾人說的都是韃靼汗國的語言,黑山一帶是兩國交界處,人人都會韃靼語,倒也不足為奇,只是雄鷹聽那人的嗓音極熟,驀然想起,這不是那天夜裡在馬車上和自己對刀的韃靼將軍麼。記得那天自己剛剛知道算錯了日期,趕著搶劫,正主兒沒碰到,倒遇見巴茲打著兄弟共濟會的名義搶劫韃靼使臣……就是那單出乎意料的大買賣,竟然引出以後許許多多的事……

這麼一會兒工夫,外面的人已經佈置妥當,一個高個子黑影舉著火把一步步挨近,來到窗前用馬刀捅了捅狼屍,把火把伸進窗戶四下裡一照。

「全是死人,跟個屠宰場一樣!」那個被叫巴圖的人看清了屋子裡的情況,脫口大叫,聲音顫抖,「帖木兒滅裡將軍,這真是太可怕了!」

聽他這麼一說,其他人面面相覷,帖木兒滅裡毫不遲疑下了命令:「進去探查一下。」

雄鷹躡手躡腳地回到廚房,背起仍然昏迷不醒的烏娜。聽韃靼人走進了前廳,他趁他們的注意力都被殘酷景象所吸引,無聲無息地翻窗到屋外去了。

見到滿地的屍體,饒是這些韃靼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禁抽了口涼氣。

「好犀利的刀術!」帖木兒滅裡喃喃說,他蹲身親自查看了幾句屍體,「殺人者使用的是一把彎刀……」

「將軍,這會不會是您說的那個人幹的?」

「雄鷹?不可能,」帖木兒堅決地搖頭,「那人雖然是我們的敵人,但也是個真正的戰士,有身為戰士的榮譽感,令人敬佩,不是鼠竊狗盜的殺人狂。」

他站起身,用火把一照慘死的孕婦和孩子:「他絕對做不出這種事。」

他用火把照著四面尋找,發現青石板鋪的地面很多地方被破壞了,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出來留下的痕跡,地板下的土壤浸透了鮮血。

旁邊一個韃靼人順著他的目光發現了這些異常:「將軍,這會不會是大可汗身邊的那些德魯依……」

帖木兒滅裡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很可能,這些痕跡應該是德魯依蔓籐……帝國的德魯依早就絕種了,具備這麼強能力的德魯依,除了那十三個人,我想不到還會有誰……」

「可他們為什麼……」

「可能是約束不住對帝國復仇的怒火吧,」帖木兒滅裡乾澀地說,「這幾天隨著各路宗王的軍隊紛紛集結就位,這類對帝國懷著滿腔仇恨的狂暴分子也越來越多了……戰端一起,生靈塗炭,還不知會死多少人呢。」

幾名手下沒想到將軍竟然會這麼說,都不敢搭話。

「將軍,這裡有一個活著的。」一人說。

帖木兒滅裡走過去一看,眉毛一跳。他認得這個人,就在那天馬車被劫持時,這個小伙子做為雄鷹的部下出現過。帖木兒滅裡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天儘管是驚鴻一瞥,但已經把當時出現的每張臉都銘記在心。

「查看一下,還有沒有活人。」他簡短地下達了命令。

人多好辦事,不到一會兒,又從死人堆裡揀出了三個氣息奄奄的受害者。此時,帖木兒滅裡已經把整棟房子都檢查過了,以廚房地面還算乾淨,把那四個昏迷不醒的人都搬進了廚房。

帖木兒滅裡給他們留下兩天份的食物和水,然後打發士兵們先趕回營地,又等著一會兒,這才說道:「雄鷹,我知道你就在這附近,出來吧。」

這句話出口,又靜了幾秒鐘,雄鷹的頭和肩膀從窗台外的黑暗裡浮了上來,黃玉似的眼睛散發著兇猛妖異的光,靜靜地看著他。帖木兒滅裡感到他和頭一次見面的氣勢似乎有些不同。

「我們又見面了,」帖木兒滅裡歎了口氣,「沒想到遭遇襲擊的竟然是你。」

雄鷹沒有說話,仍然靜靜地看著他。

「我的士兵在前面找到了幾個還活著的人。這是你的手下,還有這幾個人……」

他話音未落,雄鷹呼地從窗戶外跳了進來,看了一眼那四個倖存者,頓時臉上浮現出如釋重負的欣喜。

第二十二章 重返黑山(下)

土匪首領轉過頭:「謝謝你。」

「那天是你保全了我的職責和性命,」帖木兒滅裡搖了搖頭,向那三個一指,「是難民吧,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麼?」

雄鷹搖了搖頭,他不想說,只想親手把那幾個兇手捏成粉。

帖木兒滅裡見狀也不勉強:「既然這樣,你好自為之吧。」

他從背後抽出兩把馬刀中的一把,插在地下:「沒有順手的兵器可不大好,你是用刀的,勉強拿去用吧。」

他轉身要走,雄鷹這才注意到,帖木兒滅裡身上穿的居然是普通韃靼士兵的軍服。

「你這軍服是什麼回事?」

「我勸諫可汗不要輕易出兵破壞和平,惹惱了可汗和一批想發戰爭財的貴族,所以被降罪,」帖木兒滅裡平靜地說,「所以現在的我不再是大斷事官和將軍了,只是敢死營的一名普通前鋒士兵。這一次,我是出來夜間偵查的。」

「韃靼……哦,你們就要打過來了?」

帖木兒滅裡點點頭,臉上有一種悲哀的氣息:「可汗下令所有宗王和貴族都率兵參戰,總共調集了不下二十萬軍隊,就快集結完畢了。這一次因為是向帝國雪外交馬車被劫之恥,可汗已經下令,兵鋒所到,務必寸草不留,『把所有見到的人都殺掉』……走吧,雄鷹,走得越遠越好,就算你的刀術再強,也不是成千上萬韃靼大軍的對手。」

說完這句話,他轉頭走了出去。

雄鷹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裡,一股涼氣直冒腦門。

他終於把握住了那個煉金五角協會的用心,那些自詡為弗莫繼承者的瘋子指示巴茲劫持外交馬車在先,策動政變把帝國搞得烏煙瘴氣在後,除掉對藍火之炬的渴望外,還有更深的陰謀——他們打算借助韃靼人復仇的怒火,把白王締造的帝國連同所有的艾芬格凱爾特人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仰頭看向無星無月的黑天,只覺得黑暗就像這樣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戴瑞在會晤了雄鷹之後,立刻就離開了王都,住進了黑山之中的一棟秘密別墅裡,過上了半隱居的生活。

這裡景色優美,有高高的柵欄圍起來的一片古樹林,富麗堂皇的別墅和塔樓,寬敞明亮的房間和華美的傢俱,活像個天堂。正如雄鷹所說,「抱上兩個妞兒好好放鬆半個月」,給戴瑞最大歡樂的,是三個從北方買來的女人,真正的有教養的身份高貴的美女。她們是皇家樂團的見習舞女,為此他花了一大筆錢。

戴瑞本來打算跟玩她們一兩天,膩了就再換三個的,不想一個禮拜過去了,他還捨不得跟她們分開。這些充滿媚惑的女妖,她們高貴的氣質、豐富的詩詞修養和不可思議的床上功夫,讓他流連忘返,為他奏起了絢麗多姿的瘋狂樂章。

這些日子,他嚴令手下不准打擾他,幾乎和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聯繫。情報一律通過鴿子傳遞。

所以在這個夜黑風高的夜裡,當他打開門看到雄鷹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

和上次見面相比,雄鷹瘦多了,眼眶深深地陷下去,頭髮也長了不少,惟獨黃紅色的眼睛依然那麼有神。只不過現在這眼神變得極其凌厲可怕,彷彿光用看的就能殺人一樣。

跟雄鷹一塊進屋的還有三個人,戴瑞認識其中的兩個,絞索和艾勒。前者是因為從小玩大的朋友,而後者,是曾經管制過王城黑幫的皇家衛隊小隊長。

至於剩下的那個把自己裹在袍子裡的灰眼美女,他還沒見過。

「老天,居然是你,雄鷹!」戴瑞驚呼道,「你炸平皇宮的豐功偉績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啦,聽說你們還幹掉了皇帝?」

說到幹掉皇帝的時候,戴瑞用眼角餘光注意到,艾勒隊長的拳頭已經捏了起來,一雙綠眼睛兇惡地盯著自己,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雄鷹會和皇家衛隊的人攪在一塊兒,但還是把一行人都讓進了客廳。

四個人都風塵僕僕,疲憊不堪,顧不上說話,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戴瑞取出的食物一掃而光。

看著雄鷹狼吞虎嚥,戴瑞暗自歎了口氣,還是跟從前小時候那副吃相一模一樣,這下自己一個月的食品算報銷了。

可是似乎有些不對勁,如果是往常,雄鷹早就盯上旁邊的那三個妞兒了,平常這個傢伙只要嗅到女人味兒,就會像見了血的鬣狗一樣興奮。

「怎麼突然想到來看我?老太婆怎麼沒來?你的那柄大彎刀呢,不是一向不離身的,怎麼也沒帶來?」戴瑞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雄鷹放下了熏豬肉和酒,樣子有些煩躁。

「等我吃完再說。」他陰沉著臉說,然後又把腦袋埋到一大堆食物中去了。

戴瑞低下了頭,他明白過來,老太婆已經不在人世了。

雄鷹埋頭苦吃。他根本嘗不出滋味,只顧把面前的燻肉當成敵人,狠狠撕咬。

早被怒火和仇恨填滿的胸膛,被戴瑞這兩句話又勾起了新的悲傷和哀慟,他原來從不流淚的,可現在,視線又變得有些模糊了。

老太婆臨終前的眼神,始終縈繞在他的心裡。

「你好,戴瑞先生。」烏娜甜美的聲音打斷了他痛苦的回憶,讓他又回到了戴瑞的別墅,回到了豐富的餐桌前。

「我叫烏娜,原先曾經是煉金五角協會的成員,」烏娜的笑容足以把鋼鐵化成泥,「是這樣,我們遭到了敵人的襲擊。那些敵人……應該說是仇家,他們向黑山鎮來了。戴瑞先生,您有沒有注意到最近這一帶多了什麼人?」

把昏迷的烏娜弄醒,雄鷹才知道,原來她的艾爾弗雷德會長從巴茲處得知馮克魯格伯爵要來截殺他們之後,就讓她先趕來,並且率領著另外兩名五角協會的術士,妖水和雷火隨後跟來。

雷火,那個難纏的小婊子居然沒死在皇宮裡。雷火已經被艾爾弗雷德用煉金術以另外一種形式復活了,烏娜是這樣告訴他的。

對於烏娜以假亂真的幻術,雄鷹深有體會,毫不懷疑她有騙過那條大狗的本事。老太婆說的不會錯,她用幻術從阿斯蘭的寶刀下救了他們,可是真正的煞星卻追躡而來。

烏娜對他說,當凱恩看到他施展混沌之眼,把阿斯蘭打得半死的時候,就猜到了他可能是魔眼邪神巴羅的血脈繼承人,於是也隱約猜測到了薩拉做為弗莫皇帝佩刀的真正面目。凡是頭一次施展煉金術的人,都會因為精神能量的消耗而一時昏迷,雄鷹也不例外。凱恩就趁機拿走了薩拉,他本想殺死雄鷹,但是煉金術士們趕到了,於是他救了阿斯蘭後跑掉了。

艾爾弗雷德並沒有殺雄鷹,他依舊想研究雄鷹。在烏娜向他匯報了雄鷹和德魯依的戰鬥經過之後,他的興趣更濃了,甚至打算把雄鷹帶走,當成新的煉金皇帝來加以培養,他希望古代弗莫人的煉金文明能在新皇帝的手裡發揚光大。

但是為了不走漏消息,他下令殺死在場所有的人。

首先和艾爾弗雷德意見分歧的是烏娜,她雖然是艾爾弗雷德長期的得力助手,但這時卻也不想濫殺無辜,不知怎麼的,一想到雄鷹,一想到這些人裡有雄鷹的手下和朋友,她就更下不了手了。

已經身負重傷的湯馬士大媽就是在那時候挺身而出,和艾爾弗雷德進行最後的殊死較量的。

據烏娜說,兩個人的決鬥其實很短暫,幾乎是瞬間就分出了勝負。艾爾弗雷德會長給了娜塔莎大牧師長致命一擊,而娜塔莎大牧師長用積蓄多年的法力操縱聖光也重創了艾爾弗雷德會長,這是煉金五角協會匆匆退去的原因。

雷火和妖水執行了艾爾弗雷德的滅口令,烏娜在爭執中和他們用法術鬥了起來,受了不小的傷,不過總算用幻術把兩個術士給逼退了,自己也昏了過去。

「最近黑山倒是來了客人,不過就在昨天,他們突然又神秘消失了。」

戴瑞的回答引起了雄鷹他們的興趣。

「有兩個你認得的,」他看著雄鷹,「那頭歪嘴巴的陽痿豬玀,還帶著你那個女伴。其他還到了不少人,不過我都不認識,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倒像是出入宮廷的大人物。」

雄鷹吸了口氣。珍妮,果然珍妮也被帶到這兒來了。

烏娜察覺了他的心事,異樣地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出入宮廷的大人物?」旁邊艾勒插嘴,「對他們的相貌,你有印象嗎?跟我說說吧!」

戴瑞稍作回憶,說:「有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人很單薄,穿著很樸素的袍子,氣派很大,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還有幾個跟著他的怪人……」

雄鷹和烏娜交換了顏色,烏娜點了點頭,那人就是艾爾弗雷德會長。

「其他還有不少劍手,大約有七八十人,他們很雜亂,都是北方人。他們的首領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那個男人氣派也很大,像個貴族,有個身穿撒拉遜長袍的保鏢……」

「是摩德爾的混蛋!」艾勒的綠眼睛一閃一閃,牙齒咬得咯咯響,「我非殺了他不可!」

絞索若有所思:「奇怪了,他們不是死對頭嗎,為什麼反而走到一塊兒去了?」

「就是,」烏娜也想不通,「那一天,我清清楚楚記得,會長,啊,不,艾爾弗雷德對德魯依逃走感到大為生氣,他還一再說,如果再讓他看到那兩個德魯依爬蟲,就一定要把玷污陶力之城的邪教徒斬盡殺絕,決不會放過他們。」

「那很重要麼?」雄鷹冷笑,拳頭捏得格格響,「都聚攏在一塊兒,也省得老子一個個去找。」

烏娜輕呼了一聲:「對!一定是那柄刀的緣故!艾爾弗雷德認為那柄刀是弗莫皇帝的佩刀,是開啟大門的鑰匙。而凱恩趁亂把那柄彎刀給拿走了!」

「開啟大門的鑰匙?你是說,薩拉,就是紫火炬?」雄鷹黃玉似的眼睛裡滿是驚愕,「該死的!那麼他們的神秘失蹤……該死的!」

「我想也是,」烏娜面色凝重,「艾爾弗雷德會長拿到藍火之炬的時候,不僅說過紫火之炬,曾經對你那條大骷髏項鏈很感興趣,說沒準那就是『八百里骷髏』的真正隱義……他們很可能已經打開了大門,抵達陶力之城了。」

「原來紫火之炬和骷髏一直都在我手裡?」

雄鷹感到不可思議,老太婆的記憶一幕幕出現在眼前。艾爾弗雷德的煉金五角協會由自己而始,現在又將由自己去摧毀,他突然有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覺。

「難道說,我真是什麼狗屁弗莫皇帝的後裔嗎?」

烏娜聞言,盈盈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伏在雄鷹的腳下,用櫻唇親吻他的腳趾:「不會有錯的,您一定就是弗莫王朝的皇室後裔,在您的血管裡,流淌著高貴的血,我的主人。」

坐在一旁的戴瑞聽得滿頭霧水,他徹底被搞糊塗了:「請問,有人能把前因後果告訴我嗎?」

他們花了一個小時,讓戴瑞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們這就動身,去找那些個狗東西,」悍匪首領沉聲說,「我知道他們在哪兒。」

「你知道?」在場的三個男人大為驚訝,烏娜卻無動於衷,自從她親眼目睹了雄鷹混沌之眼的威力,她在心裡已經把他看作了無所不能的煉金之神。

「韋德丘陵的秘密洞窟,」雄鷹冷笑,「咱們去那兒,一定能找到線索。」

絞索和戴瑞面面相覷,末了,絞索問:「為什麼,頭兒?因為珍妮去過那裡嗎?」

雄鷹搖頭。

「這要從白王入侵陶力之城說起,」他說,目光炯炯地掃過眾人,「按照流傳的神話,進入陶力之城,需要那兩樣法器,藍火之炬和紫火之炬。可當年白王成功地打破陶力之城,難道說,那時候德魯依事先還拿著弗莫皇帝才佩戴的彎刀嗎?」

眾人沉默,紛紛思索起來。

他說:「陶力之城不可能只有一條路。在這個世界上,一定另有一個不需要法器的入口。」

「這麼說,您認為那個入口在韋德丘陵?」烏娜合攏雙手問,她的眼神和語氣根本就不是質疑,而是一種崇拜。

「那當然,」雄鷹躊躇滿志,「我的預感是不會有錯的,出發吧!」

這並不純是預感。他從老太婆的記憶裡親眼看到了把嬰兒時的自己交給年少時的老太婆和艾爾弗雷德等三人的駝背人,而薩拉,或者應該叫它「血腥慟哭」,自己也是從韋德丘陵的秘密洞窟裡,在一個駝背人的遺骨處拿到的。

這兩個駝背都跟自己,跟弗莫的煉金文明有極大的關係。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七十年前的事,那麼那兩個佗背,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薩拉既然是弗莫皇帝的佩刀,那麼它應該在最後的弗莫王朝皇帝,「神聖之眼」巴羅大帝的手中奮戰到了最後一刻,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韋德丘陵裡呢?

不親自去重新探訪一下那大陵墓,是找不出答案的。

他有一種預感,只要揭開了這個謎,包括陶力之城在內的一切,都會展現在眼前。

第二十三章 去陶力之城

雄鷹點燃了入口石壁的火把,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洞窟。

久已廢棄的陵墓仍保持著雄鷹進城前的原貌,只是冷冷清清的,連一個人也沒有。

「這段時間沒人進來。」絞索說,他仔細地檢查了地面和入口處的痕跡。

雄鷹點了點頭,帶著人一路走進陵墓的深處,逕自走到自己的書房,由於長期沒人打掃,原本堆積的厚毛皮早落了一層土,透出一股腐敗的霉味。看見這床,他禁不住想起和珍妮在上面顛鸞倒鳳的情景。

珍妮……一個和薩拉多麼相似的女孩兒。

烏娜站在他身旁,低垂著頭。她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由覺得一陣委屈。

自從那一次被雄鷹打敗並佔有之後,她的心就再沒離開過這個男人,以至於為了他的朋友,竟然和自己的同伴們大打出手。名譽、理想,還有魔力之源……她為他所做出的犧牲和付出到底有多大,他連想都想不到。

可是自從再次見面之後,他卻始終對她冷冷的,就連在做愛的時候,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心中的憤恨——在他的心目中,她跟艾爾弗雷德沒什麼兩樣,都是兇手。

這讓她心痛。

「分散開各自去找吧,」雄鷹愣了一會兒,說,「到時候就在圓形廣場中央集合。」

當然並不需要分散,但他想獨自走一走。

這裡是他和夥伴們自幼玩耍的地方,也是他土匪事業的起點,如今,獨眼龍不知去向,湯馬士大媽也死了,故地重遊,別有一種滋味……

不知怎麼地,雄鷹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多愁善感起來了。

他罵了一句,憤憤地加快了步伐,向著當年自己掩埋駝背人遺骨的地方走去。

駝背人埋骨的地方就在安葬戴瑞老爹的地方附近,正如他向戴瑞說的那樣,這裡從沒有任何蟲蟻襲擾,不是因為土質堅硬,實際上這裡的土壤就像布丁一樣的鬆軟,而是有一種奇特的陰冷之氣,使所有的小東西都不願意接近,就連植物的籐蔓也不會延伸到這裡來。

雄鷹從前雖然來過幾次,但沒一會兒就會感到不舒服,據說,這是陵墓中成千上萬的死魂聚攏的結果。

這回跟以往都不同,雄鷹看了看周圍,在那些漆黑的角落裡,火光抵達不了的黑暗中,好像有了些東西……

「伊格爾……」突然一個蒼老而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翻騰起來,「你回來了……」

這個聲音就像敲鐘一樣宏亮,裡面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熱情,就像是帶著一股燒盡一切的火焰似的力量。

「終於回來了……你,真正的你……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雄鷹站住了,瞇起了黃玉一樣的眼睛。

「你是誰?」他冷冷地說,「別躲躲藏藏的了,快出來吧!」

「我,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那聲音現在更加強烈地說,它有著獨特的喉音,每句話彷彿都凝結成塊似的深沉,「啊!難道不是我讓你來到我的身旁,取走我的血腥慟哭的嗎?難道不是我,親手把你托付給了那三個凡人的嗎?」

雄鷹吐出一口冷氣,儘管他膽大包天,可仍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你說什麼?你就是那個駝背人?」

「對,是我……」接踵而至的,是一陣悲傷的歎息,「我的孩子,你終於來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雄鷹終於確定,跟自己說話的不是活人,這裡周圍沒一個活人,「你管我叫『我的孩子』?你到底是誰?」

「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呢……」聲音迴盪著,彷彿在石壁和泥土裡爬行,「不要問『你到底是誰』,而要問『我到底是誰』……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我的孩子?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你的過去……而你,是我的未來……」

「夠了,我沒時間打啞謎!」雄鷹厲聲說,「你有名字的,不是麼?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彷彿能感到那看不見的東西在歎氣。

「我的名字……已經被失敗和鮮血玷污了……」聲音在逐漸消退,風狂猛地在空洞的石壁裡吹著,發出尖銳的哭叫,「我們的族人……已經被敵人淹沒在了血海之中,如今也都變成了泥土中的腐爛物,就連名字,都已經在歷史上被抹去……復仇!我的孩子,為了我們曾經的光榮,復仇!」

這聲音之巨大淒厲,讓雄鷹毛骨悚然,而其內容更令他難以置信。

「我知道了,你們是弗莫人,對嗎?薩拉,據說是弗莫皇帝的佩刀,可你提起薩拉時,卻用了『我的』。那麼,你是弗莫的皇帝巴羅了?」

他從精神上感到一機靈。

「『你們是弗莫人』?」那聲音憤怒了,「是我們!對,在我生前,我是至高無上的巴羅大帝!而你,難道不同樣是我們中的一份子嗎?在你體內運行流淌的,難道不正是我的力量,弗莫人的血中精華嗎?」

「說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雄鷹冷冷地問,不為所動,「弗莫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你不是早在幾百年前死了嗎,為什麼會變成了駝背把我托付給老太婆,最後為什麼又會死在這裡?」

「那說來,可就話長了……」

巴羅的鬼魂歎息。

「我們弗莫人,是一個偉大的種族,先於世界的誕生而誕生的神的種族……我們居住在位於時間起點和盡頭的陶力之城裡。我們,弗莫王朝的威名並不僅僅是在這片土地,這個時空裡,我們曾是無數個時空的主宰者,而我,就是一切時空的統治者,宇宙的皇帝……但是這一切,都被那些骯髒野蠻的德魯依給毀了……他們不知道憑借了什麼,竟然找到了通向陶力之城的路徑……戰爭開始了,我們遭到了突然襲擊,對入侵的疏忽大意,導致了弗莫人慘被滅族……」

聲音漸漸地低了,雄鷹吸了口氣:「說下去。」

「德魯依的軍隊,太多了……足有十萬之眾……而我們從未想到會有人到達陶力之城,駐守的士兵才不過一千人。在我們屠殺了他們六萬多人之後,我身邊的最後一個戰士也斷了氣……那些褻瀆者是不會允許弗莫人再有一個能活下去的,他們害怕我們……所以,我用自己的血和肉,加上我的一部分靈魂,用煉金術製作了最後一個弗莫嬰兒……操縱陶力之城穿越時空,來到了這片土地上……因為這是德魯依的根,正如我們所經受的那樣,也要對他們進行一次突襲……穿越時空使我的軀體損毀了,我於是把殘餘的靈魂碎片附著在一個駝背的工人身上。他很走運,在我突出時空的時候,剛好來到那片戰場上……而那個嬰兒,就是你……」

「原來如此,」雄鷹終於明白了,「這麼說,我其實是你用靈魂碎片創造出來的玩意兒?」

「別打斷我,就快結束了……」那聲音迴盪在空中,彷彿正在不斷被削弱,「人類脆弱的軀體,容納不下我的靈魂,所以這個身軀也很快就死去……但在那之前,我總算完成兩件事,第一件,就是讓你,我的孩子能順利地長大成人,讓你體內的弗莫力量得以覺醒……為此,我把你托付給了一個真正堅強可靠的女性……第二件,就是希望,你終有一天,能夠收復我們的城堡,重新振興弗莫一族……為了這個,我用法力修正了你的命運之輪,讓你的命運得以重新和抗魔藍晶和血腥慟哭交叉……我又擔心,生怕其中會有一點差錯,讓你無法開啟陶力之城的大門,所以讓這個人類的軀殼,在這裡為你指引另外那條路……那條,德魯依秘密潛入的道路……快,這個時刻,終於到來了……讓我的靈魂和你的合二為一,你就能徹底擁有我的力量了……」

雄鷹盯著周圍,沒有立刻吭聲,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你是說,我的弗莫肉體和不完整的靈魂,跟你目前的靈魂合二為一?」

那看不見的東西似乎在點頭。

「扯蛋,」他冷冷地笑了,黃眼睛裡滿是凶光,「我只是個你的靈魂碎片,那和你的殘餘靈魂合一,不就是你的完整靈魂嗎?老鬼,你別做夢了,想哄騙我充當你復活的媒介,門兒都沒有。」

「你的多疑真是充分繼承了我的特點……」

苦笑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我不想否認,一開始煉成你的時候,的確有這個打算……可是現在,我已經沒有這個條件了……可是,你讓我等得太久了……合併,只能是強者併吞弱者……幾十年過去了,我的靈魂雖然沒有消散,但是記憶已經模糊,就連思考的能力也在逐漸消失,就快要煙消雲散……我在衰弱,我的孩子,而你卻在不斷強大……你的力量雖然不完整,但有自己的頭腦和記憶……你將吞併我……我的孩子,讓弗莫的力量合為一體吧,只有這樣,才能戰勝你的敵人……我們這些先行者,把一切希望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雄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我答應你了。我需要力量,更強的力量,給我吧,老鬼!」

這句話一出口,他突然覺得全身一熱,好像泡在溫水裡一樣,轉眼又冷的要命:陰冷的氣息在不斷壓縮,從每個毛孔向他體內湧進去。

融合開始了。

「你將擁有帝王的力量和威勢……」巴羅的鬼魂似乎在欣慰點頭,「最後一個弗莫皇帝,我們的……未——來——」

當烏娜和絞索他們沿著魔法波動尋找到這裡的時候,看見雄鷹站在一堆枯骨的前面。

雄鷹好像變得更加高大了,渾身散發著前所未見的雄壯氣息。他回頭向他們掃了一眼,他們發現,自己就像被蛇纏住的青蛙,一動都不能動,完全被這股氣勢壓倒了。

戴瑞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老爹的棺材被雄鷹挖了出去,放在了一邊。無比陰冷的氣息從墓穴裡透了過來,讓人從骨子裡發涼。

雄鷹指了指墓穴的深處:「就是這兒。」

戴瑞吃驚說:「你在說什麼呢?這底下都是石……」

他沒繼續說,因為旁邊的烏娜已經第一個走上前去。灰眼美女踏入那深深的墓穴,火光照耀下,只見墓穴的盡頭是一塊比冰還冷的石壁,只是她手裡的火把輕輕搖曳,似乎有風從石壁裡吹出來似的。

她伸手觸摸石壁,吃驚地看到自己的胳膊陷入了石壁裡,手的感覺像是接觸到了干冷的空氣。

她毫不遲疑,一頭就鑽了過去,消失在墓穴裡。

雄鷹轉過身來,面對看呆了的絞索、戴瑞和艾勒。

「我們走吧,」黃玉一樣的眼睛裡,透出來的是自信和殘忍的紅光,「去陶力之城。」

和七十年前那一幕一模一樣,深紫色的天空,黑紅色的雲層,藍色和綠色的閃電。

當兩樣法器放在一塊兒灌入魔力之後,艾爾弗雷德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巨大而空洞的建築物,比帝國的皇宮還要宏偉:巨大的黃金方磚堆砌的牆壁,鑽石的天窗和周圍的窗戶採用是各色寶石做為點綴的,冰涼的地面碧綠如水,全是由大塊的翡翠鋪成……再加上牆壁和地板上那些精美絕倫的雕刻和繪畫,都是無價之寶!

這一切令他目眩神迷,回顧四周,一塊兒來到這片煉金術士聖地的人,沒有不目瞪口呆,為之折服的。

「這就是陶力之城……」他喃喃地說,向上方伸出手去,「萬能的主,我終於來到這裡了!」

「怎麼樣,馮·克魯格伯爵?」

艾爾弗雷德會長躊躇滿志,站在煉金大殿看了會兒著周圍的景色。這才漫步來到同樣目瞪口呆的德魯依伯爵面前。

「如此輝煌而偉大的文明,這就是險些被你們德魯依毀滅的弗莫文明……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之後,我們,弗莫文明的精英,將再度從廢墟上站起,把煉金術文明的光輝撒向大地。今天所發生的難道不是神的指示嗎?」

凱恩無言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敞開帝國的國庫,連支付這所大殿的地磚的錢都不夠。弗莫人奴役各個時空的人們,就像吸血的虱子一樣搜刮聚斂了這麼多的財富,難怪白王攻打陶力之城時人們一呼百應,輕而易舉就把弗莫人滅亡了。」

他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那天晚上他趁亂取走了薩拉並以此和煉金五角協會討價還價,雙方達成了合作互利的協議。五角協會將得到陶力之城,而他,凱恩·馮·克魯格將拋棄德魯依的「異端邪說」,加入五角協會成為一名光榮的煉金術士學徒,以北方馮·克魯格家族的領地為基礎,在大地上建立煉金術的帝國。

「真是偉大,」他充滿讚歎地回答,「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艾爾弗雷德會長掏出一本厚厚的羊皮大書,翻到中間看了一會兒,手向遠處一指:「就是那裡,封印魔力之源的煉金塔。」

「瞭解了。」

凱恩點頭,他提著薩拉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巴茲和阿斯蘭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

朔風刮在臉上,跟刀割一樣。從窗口向四面觀望,千里綿延的黑山山脈,盡收眼底,白森森的,全是由骷髏鋪砌而成,望不到邊。

「這就是老子原先居住過的城堡嗎?」

雄鷹歪著頭巡視周圍,他們出現的地方,是在陶力之城裡的一座塔的尖頂裡。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派金碧輝煌的恢宏氣勢,一個個都看花了眼。

烏娜盯著鑲嵌在牆壁上那五顏六色的寶石,灰眼睛裡放出了陶醉的光。艾勒雖然仍保持著軍人的姿態,但目光也忍不住在黃金上巡視。絞索默默地蹲身查看光潔細滑的翡翠地磚。

戴瑞撫摸著金燦燦的牆壁和碧綠的地板,驚歎不已:「我的天,金子的牆壁,翡翠的地板!這麼巨大的一座城堡,弗莫人到底攢了多少錢呀!」

「媽的,現在可沒時間讓你撈錢。」

雄鷹看到如此誇張的寶藏也很是動心,但是一想到老太婆的血仇,還有不知下落的珍妮,這些財寶頓時都被他拋到腦後去了。

「戴瑞,你搬走一個塔樓都沒問題;烏娜,你想要多少寶石就拿多少;還有你,艾勒,組建軍隊恢復帝國需要錢,你盡可以伸手;絞索,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了,甭客氣,喜歡翡翠就敲下一塊帶走。但那都是打垮敵人以後的事,眼前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找到那幾個鳥人,宰了他們。」

戴瑞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轉向雄鷹:「那就要問你自己了。你們不是說,那些鳥人的目的就是魔力之源麼,所以只要魔力之源在哪兒那些傢伙肯定就在那兒。你最好仔細回想一下魔力之源的位置,我的『皇帝大人』。」

這稱呼不倫不類,不過雄鷹沒心思跟他開玩笑。悍匪依言閉上了眼睛,在巴羅遺留的知識中搜索。然後睜開眼,向遠處的一座晶瑩剔透的藍色尖塔伸手一指:「想起來了,藍寶石塔,那裡曾是弗莫法師的集中地,是專門研究和開發新煉金術的地方,供奉魔力之源的祭壇就在那裡。」

五個人走下這棟塔樓,以最快的速度向藍寶石塔趕去。這才發現,原來骷髏不儘是在外面的山嶺上,城堡裡也到處都是,只不過他們都穿著衣甲。

烏娜跟在這四個大男人後面,她可真有點跑不動了。而且尖銳的骨片還劃破了她那光嫩玲瓏的腳踝。

「看年代……」她邊走邊觀察,喘著氣說,「這些骷髏都是白王的士兵……唉呀!你要做什麼?!」

原來雄鷹翻身回來,一伸手把她抱起。

「少囉唆了,女人,乖乖趕路吧!」

烏娜軟軟地伏在男人的胸膛裡,真盼著這條路永遠也跑不完才好,可惜事與願違,才又轉過一條街,雄鷹陡然停步。

烏娜不情願地從懷裡向外張望,赫然看到變成了半狼人的阿斯蘭。

第二十四章 血染翡翠(上)

陶力之城的巨大,是艾爾弗雷德會長想到不到的。他們沒有雄鷹憑借巴羅記憶的輕車熟路,所以走了沒多久就轉了向,不得已之下分派人手四處探路,阿斯蘭就是其中之一。

在他們看到阿斯蘭的同時,阿斯蘭也看到了他們。

半狼人以最快速度從背後抽出了新月寶刀,他也是一臉愕然,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雄鷹。仰天長嘯,爆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嗥,回聲陣陣,從四面八方的遠山傳來。

戴瑞驚叫:「這鬼東西在呼喚援兵!」

話音未落,半狼人閃電一般衝來。

妖眼瞇了起來,雄鷹彷彿看到了老太婆身上的那兩道深深的刀傷,黃玉似的眼睛中兩點血紅彷彿變成了兩個血箭頭。

可不等他有所動作,身旁兩條鋼絲毒蛇一樣甩向了來敵人的脖子和手腕。阿斯蘭間不容髮地奪過這一擊,一連串的方蔟弩箭又飛了過去,把半狼人生生逼退了回去。

「頭兒,你們抓緊時間吧,搶在他們前頭,別讓他們得逞,」絞索平靜地說,「這條大畜牲,交給我跟皇家衛隊先生吧。」

艾勒什麼也不說,逕自把一支弩箭壓入了箭槽。

「這麼有自信?」雄鷹笑了,盯著對面低聲咆哮的阿斯蘭,「當心點,別給狗咬了。」

自從那一天絞索和艾勒敗在阿斯蘭的手裡,在廚房裡醒來以後就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為了報仇雪恨,他們夜以繼日地鍛煉格鬥技巧,看來這一次終於用上了。

雄鷹抱著烏娜向阿斯蘭身側衝去,在絞索和艾勒動手的時候,半狼人就已預料到會有這種事,看見雄鷹這樣猛衝過來,當即一刀飛斬過去攔截。

可人還沒到,旁邊的箭先到了!

銳利的風聲擦著阿斯蘭的頭骨飛過去,一道深深的傷痕出現在半狼人的腦門——如果不是阿斯蘭閃避得快,這一下子就已經射穿了他的狼頭!

就是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雄鷹已經抱著烏娜衝了過去。

跟在雄鷹和烏娜身後的是戴瑞,他盡量放慢腳步從阿斯蘭的身旁走過。

阿斯蘭看他那副旁若無人的模樣,大吼一聲向他撲去。戴瑞的手裡爆出一片劍光,阿斯蘭剛剛提新月寶刀去削,鋼絲和弩箭又從側面飛了過來。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戴瑞走了過去。

兩次殺人受阻,轉頭看著對面的兩個人,半狼人舔了舔腥紅的嘴唇。狼眼裡凶光畢露,渾身的長毛都豎了起來,散發著驚人的殺氣。

「就憑你們兩個笨手笨腳的三腳貓,也想打敗我?」

「打敗?沒人那麼想,」艾勒冷冷地又壓上一支弩箭,想到那天晚上客廳的屠殺,綠眼睛裡好像燃起了鬼火,「是要宰了你。」

聽到這話,半狼人齜著鋒利的長牙,冷笑著調整了姿勢。

上次自己襲擊得手,是先聲奪人,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面對兩個小心翼翼的對手,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這些傢伙也學乖了,不再用兵器和自己硬碰硬,否則憑借寶刀的鋒利,三下五除二就能砍了他們的腦袋。阿斯蘭沒有絲毫的麻痺大意。

戰略,首先要分析敵人的戰略。從兩個對手剛才的配合和手裡的武器來說,應該由那個鋼絲人貼身和中距離攻擊,那個弩射手遠距離掩護和狙擊。如果能誘使他們分開,各個擊破,就很容易殺掉他們。

主意已定,長長的狼吻扭曲著,半狼人冷笑:「懶得和你們這些雜碎浪費時間!」他猛然轉身,手腳並用,像狼一樣向戴瑞的背影消失處追過去:「等我趕上去,先把那個白癡宰了,再回來找你們!」

這下絞索和艾勒倒沒想到,兩人對視一眼,連忙跟在後面跑。可是阿斯蘭跑得實在太快了,矯健的身影時而沿著碧綠的大道,時而抄入黃光閃閃的小巷,轉眼就沒影了。

絞索還好,可艾勒還扛了一張大弩,想跑也快不到哪兒去。沒過一會兒,就落下了一大截。

阿斯蘭從黑暗的角落裡看著,冷冷一笑。他並沒有走遠,甩下絞索和艾勒後,他暗暗地從另一側兜了個圈子,已經繞到了他們的後面。

「對付這兩個蠢貨,看來根本就用不著你的,」他輕輕撫摸著新月刀低語,「不過,這麼多天沒喝到人血,你也渴了吧?」

阿斯蘭輕輕地爬到旁邊的一棟塔樓上,俯視下面的敵人螞蟻似的爬著,不由騰起一股鄙夷。儘管如此,他還是沒出手,一直等鋼絲人越跑越遠,追到前面去了;等那個弩射手氣喘吁吁地坐在了路邊,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滑下來,從後面向弩射手包抄過去。不止是新月刀,他的指甲和牙齒比刀還鋒利,只一擊,就足以在這弩射手身上開一排大洞。

阿斯蘭悄悄地靠近獵物,距離不到二十碼了,背上的長毛都聳了起來,狼吻也變得更長,更尖,手裡的新月寶刀平平地舉著——只要再靠近些,只消一個突刺,就能解決問題。

十五碼……

阿斯蘭繃緊了身上的每一條肌肉。

十碼……

他能看到艾勒脖子上的每一個毛孔。艾勒很疲憊地坐在地上,就連上好箭的大弩都放到了一邊。

五碼……

半狼人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閃電一般地撲上去!

艾勒這才轉過身,阿斯蘭已經到了。

兩個人相距極近,阿斯蘭看清面前這人,不由一怔:這人居然不是艾勒!

剛剛看清戴瑞笑嘻嘻的臉,劈頭蓋臉的劍光直奔他的右眼而來,半狼人在半空中換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的身體在空中停了一停,使戴瑞的劍失之毫釐,沒能命中目標。

然而這口氣剛盡,新氣還未生,真正的殺手鑭來了。

此時半狼人的兩條後腿剛離地,新月刀也還沒碰到戴瑞,突然間一陣劇痛,側腹裡面好像翻江倒海一樣!

一支弩箭沉重地穿透了他的毛皮,深深地扎進他的肚子,最可怕的是,這支箭竟然帶著一種螺旋的力量,刺入腹腔後,幾乎把阿斯蘭的內臟攪得一團亂。巨大的衝擊力和疼痛,使半狼人慘嗥著滾跌到一旁。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還盤算著計算別人,結果反是被這三個混蛋給坑了!

一條人影從角落裡鑽出來,正是穿著戴瑞衣服的艾勒。他毫不放鬆,又是兩箭,射穿了阿斯蘭的大腿和手腕。阿斯蘭怒吼著,趁艾勒重新壓箭入槽的時候,不顧重傷,跳起來就跑。戴瑞擋在前面一劍刺過來,他連理都不理,任憑右胸上被刺了個血洞,硬是突破了戴瑞的攔截。

若是別人,早就血流成河,連動都沒法動了,也就是體能遠超常人的半狼人還有這麼大的力氣,可是當阿斯蘭跑出五十碼的時候,一個人影鬼一般從前面飄了出來,一條鋼絲「唰」地勒上了他粗壯的脖頸,把他拖倒在地。

被一早埋伏在這裡的絞索暗算,阿斯蘭仰面朝天摔倒在翡翠地板上,他剛要支撐著爬起來,發現正向下頂住自己額頭的,是寒光閃閃的弩箭。

「崩——」

追上來的艾勒狠狠地扣動了弩機。

三人的調包早有計劃。

本來阿斯蘭是不難發現的,他掉頭跑了這麼大段路,仍然沒有看到戴瑞的蹤跡,這本來就很可疑,可是他急於收拾兩個膽敢向自己挑戰的傢伙,本就沒想到追上戴瑞,所以不知不覺就掉進了圈套。等迂迴了一大圈這段時間裡,三個人已經完成了基本部署。

絞索的快步離開,還有戴瑞扮的假艾勒丟開大弩休息,都是在引誘半狼人上鉤罷了。真正的艾勒就藏身在旁邊不遠的地方,可是半狼人既然已認定絞索跑在前頭而艾勒落了單,就決不會去考慮其他人,所以連基本的搜索都沒作,一頭撞進了陷阱。

設計格殺了強敵,艾勒和戴瑞把衣服調換回來,絞索等不及他們,一個人遠遠地先追首領去了。

「真是解氣,」艾勒一邊脫衣服,一面笑著說,「狩獵配合得不錯!」

「咱們挺合得來,」戴瑞笑說,「艾勒先生,你所立誓效忠的對象已經不在人世了,不如跟著我一起幹吧。」

提到這個話題,艾勒的臉色沉下來,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還沒有想好,不過……我可不想當個土匪。」

「不是拉你當土匪,而是治國安邦,幫助那些窮苦受難的人,」戴瑞整理好身上的零碎,邁步向前走,「我有個計劃,你想聽聽嗎?」

「你說說看。」艾勒的興趣被勾起來了。

「皇室滅絕,混戰就要開始了,對不對?」戴瑞壯志凌雲,「我可不想一輩子當個黑幫頭目。我的意思是,打算把變成廢墟的王都給接管過來,做個真正的城主,維持好那裡的秩序,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軍隊。幹一番大事業!」

艾勒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戴瑞先生,原來你有這麼大的野心和抱負。可你想過沒有,你沒貴族血統,其他的諸侯是不會承認你的地位的!」

「我有,」戴瑞聳了聳肩膀,「你知道XXXX女侯爵嗎?」

艾勒點頭,那可是名門大家,曾經和皇室聯姻過的。

戴瑞把頭湊到他耳邊,神秘道:「我就是她老人家的私生子。」

「真的?」艾勒的眼睛瞪得比雞蛋還大,「可是據我所知,她老人家今年才十二歲?」

戴瑞臉上的肌肉有點僵,急忙改口:「你聽錯了,我是說,她的媽媽的私生子。她的媽媽XXXXXX,不也是繼承家族爵位的女侯爵嗎。」

「原來是這樣,」艾勒沉思著點了點頭,「真是讓人想像不到,那樣一位尊貴的女士……既然您也是這樣的高貴家族,那自然有問鼎的權利!」

戴瑞嚴肅地說:「這件事,只要你知道就可以了,千萬別告訴別人。怎麼樣,願不願意跟我干?咱們為民造福,建功立業!」

艾勒堅毅點頭,他剛要回答,卻不由再次瞪圓了綠眼睛。躺在一邊,腦袋被弩箭釘在地上的半狼人伸手拔掉了頭上和身上的箭,滿頭是血,重新站了起來。

被一箭貫腦留下的傷口還在不住流血,青黃的液體和紅色的鮮血混雜著從眼眶裡往外流。

阿斯蘭晃了晃狼頭,就像狗抖毛似的,把血和腦漿隨意甩在旁邊的金磚壁上,他的眼睛變成了血紅色,已經被徹底激怒了。

「我靠,這個品種的狗,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戴瑞喃喃地說。

艾勒來不及為大弩上弩箭,他盯住半狼人的眼睛,緩緩把大弩放置在一旁,拔出佩劍嚴陣以待。他和戴瑞不同,早在何塞鎮就見識過了半狼人空手接弩箭的驚人速度,稍有疏忽就會沒命的。

幾乎是一瞬間,白刃躍出了刀鞘,震怒的阿斯蘭陡地跳起,踏著旁邊的牆壁向二人衝殺過來。

阿斯蘭是個極其自負的劍客,他寧願以刀術和計謀打敗敵人,而不願利用不死體質和人死纏爛打去贏得骯髒的勝利。可是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地蒙受了恥辱,這使他撕破了臉,說什麼也要宰了這幾個給自己下套的混蛋!

艾勒搶先一步,迎上了無堅不摧的新月刀。

艾勒在衝上去的同時,不斷把身體向右放縮。剛才把阿斯蘭釘在地上的那一箭,是從半狼人的左眼貫入的,此時阿斯蘭雖然龍精虎猛,可傷口距復原還早。艾勒力求讓自己處於半狼人視線的盲區,一劍只取阿斯蘭的左眼!

「叮」的一聲,長劍變成了兩截,一道血柱從艾勒的右胸噴出!

在斬斷了長劍之後仍然有這麼可怕的傷害力,這一刀傷得艾勒不輕。

直到兵刃相交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誤,儘管受傷的半狼人變得更加嗜血狂暴,可阿斯蘭仍然是個無以倫比的武士,對於自己的招數他早就看透了。

聞到敵人的血,阿斯蘭仰天長嘯,眼中殺機大盛。

他不顧重傷倒地的艾勒,提著新月寶刀,一步步走向幾乎呆住的戴瑞。鮮血從刀鋒一點一滴滑落在翠玉的地板上。

他來到城南黑幫首領的面前,半狼人比戴瑞高兩個頭,健壯更不是一個層次的。

突然,他大喝一聲,雪亮的刀鋒當頭劈下!

戴瑞早做滾地葫蘆逃向一旁。

正面迎敵?開什麼玩笑,這狼人手持寶刀,無堅不摧,遇到什麼斬斷什麼;箭穿頭都跟沒事人一樣,就算想跟他同歸於盡也沒那本錢的。

刀光撞擊地面,迸出了耀眼的火花,翡翠地磚被切出一道道的深痕。

半狼人連環進攻,儘管戴瑞躲過了一刀,可身體被逼進死角,對接踵而來的踢腿沒能力閃躲。當下額頭中了阿斯蘭一腳,飛出去很遠,全身骨頭都快碎了。

阿斯蘭轟轟隆隆地大笑,那聲音好像狗吠。可他剛笑到一半,笑聲就像被一刀砍斷似的沒了下文。一支鋒利的弩箭射入他滿是黑毛的後背,箭尖從他的脖子鑽出來。

他憤而轉身,向單腿跪地的艾勒走去,這次連箭都懶得拔了。

艾勒的衣服早被血浸透了,有些是從他傷口裡流出來的,有些是從他嘴裡吐出來的。

剛才中刀之後,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拿起身旁的大弩,向槽裡壓了一支弩箭。此時此刻已精疲力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狗走過來。

半狼人冷冷地看著他,新月刀舉了起來。猩紅的長舌在巨大的狼吻中滾動,嗓音裡捲著一種奇特的呼嚕聲:「你說吧,我是直接一刀切下你的腦袋呢,還是先割斷你的兩隻手和兩條腿?」

「喂,站在那邊的狗東西!」

艾勒愕然,他剛想臨死前痛罵半狼人一頓,可這句台詞卻讓別人給搶了。

阿斯蘭最痛恨的,莫過於別人罵他是狗,當下側身回頭,向聲音來處看去。只見戴瑞不知何時竟然爬到了旁邊的院牆上,搖搖晃晃地指著這邊破口大罵。

「有本事的,你過來跟我鬥呀!咱們還沒打完,你逃什麼?不就是有一身經打的臭肉嗎?你這死纏爛打的賴皮狗,有本事就來呀,看戴瑞大爺怎麼收拾你!」

每一個字都戳中了阿斯蘭的心窩,阿斯蘭的眼睛都綠了。

他猛然伸手,一把就攥住了艾勒的腦袋,胳膊上的肌肉鼓了起來,用力一甩,把艾勒像炮彈似的丟了過去,正撞中站在圍牆上的戴瑞,兩個人一聲慘叫,掉到圍牆後面去了。

他一聲咆哮,眨眼的功夫就衝到了圍牆前,毫不猶豫地翻了過去,兩隻巨大的狼後爪重重落在金屬的地板上,腳底板又麻又涼。這裡到處都是灰撲撲的一片,在院落的一角還堆積著發烏的金屬方磚。半狼人欣喜地發現自己正站在兩個躺在地上呻吟的對手面前。

「你想找死,」阿斯蘭憤怒地咆哮,「我偏不讓你如願,先割掉你的舌頭,再把你的四肢削蘿蔔似的砍掉,最後再掏出你的心!」

「還不知誰到底要死呢。」

戴瑞冷笑著爬了起來,以左手舉起了劍,側身迎戰。他的右臂膀軟軟地垂在身後,似乎在摔下來的時候也扭傷了。

「放馬過來吧,野狗!」

「就憑你這熊樣也配向我叫陣?」

阿斯蘭怒極反笑,但是在戴瑞和艾勒聽來,卻是一連串詭異的低吼。

健壯的半狼人向那只自大的臭蟲猛撲過去,儘管這金屬地板讓他的赤腳覺得不舒服,在怒火的驅使下,他的動作還是快得像風!

瞬間,新月刀就和戴瑞的佩劍就攪在了一起。

刀劍相碰的瞬間,倒也讓阿斯蘭微微一怔。戴瑞沒有正面格擋,而是避開鋒刃,用自己的劍脊撞到了新月刀的一側,在旋轉中化解了狂猛的一擊。

「看來你這只臭蟲還有點兒本事,可是就憑這點劍術,也配向我挑戰!」

阿斯蘭狂笑一聲,反而加速了新月刀的旋轉,三攪兩轉之下,戴瑞再拿不穩劍,兵刃脫手飛了出去。

「死吧!」

「狗東西,讓你知道戴瑞大爺的厲害!」

半狼人得意的咆哮聲未落,戴瑞一直垂在後面的右手夾雜著一團白光,結結實實地打在阿斯蘭的臉上。

一瞬間響起的淒厲狼嗥聲充滿了恐懼和痛苦,戴瑞這一擊雖然很沉重,但對阿斯蘭的抗擊打能力不過是撓癢癢,可他手裡拿的那東西敲中半狼人臉上的傷口,卻讓阿斯蘭感到有人往傷口上澆烈酒一樣的劇痛!

前所未有的劇痛刺激著半狼人的神經,他疼得頭暈腦漲,就連戴瑞到底拿的是什麼都忘了想。阿斯蘭跌跌撞撞地向後退,然後一跤絆倒,他倒在地上,卻發出了刮破人耳膜的慘嗥!

不僅是臉上,還有身上的那些傷,一接觸到這金屬的地面就好像被什麼東西腐蝕一樣。一開始還是表皮,然後好像內臟和骨頭也開始疼了起來!阿斯蘭幾乎要瘋了,此時此刻,他只想把自己撕爛!

在劇痛之中,他突然明白過來:「是銀!該死的,這個院落裡的一切,地板,建築……竟然都是銀!」

第二十四章 血染翡翠(下)

「別傻看了!」戴瑞向幾乎全身骨骼寸斷的艾勒吼道,「快來幫我一把!」

他奮力把手裡暗藏的半塊銀磚向半狼人扔過去,然後拉起艾勒向蓋了一半的建築跑去。這塊建立奇功的板磚正拍在半狼人的額頭上,又惹起一陣刮耳膜的慘叫。阿斯蘭的全身都開始冒煙,他在銀地板上痛苦的滾動,一時間竟然站不起來。

這裡還沒完工就遇到了德魯依大軍的突襲,地上的銀磚才鋪了一半,不知放置了多久,那些放置的銀塊都開始變烏了。地上零零散散的擺了好幾具白骨。

阿斯蘭全身顫抖著,好容易才讓身上的傷口離開了銀的侵蝕——這東西和狼人的血會產生特別的反應,所以銀自古就是它們的剋星。

他虛弱極了,連新月刀也都丟到了一邊,總算睜開了眼。

他氣不打一處來,那兩個傢伙正在向他輕輕招手,他們只是輕輕晃動手掌,沒有搖動手腕,就像是在和小孩子道別一樣。

半狼人紅了眼睛,剛要衝上去把他們碎屍萬段,卻看到那個綠眼睛的弩射手向他舉起了另外一隻手。奇怪的是,那隻手裡拿的是某個金屬支架的一部分。

他有點疑惑,但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卻讓他魂飛魄散。

那兩個傢伙身旁的半邊建築真開始搖動坍塌,在大地的顫抖中,幾百噸的銀塊鋪天蓋地向這個方向傾瀉過來……

「轟隆!」

我操。這是阿斯蘭聽到自己顱骨被壓得粉碎的時候,腦海裡閃過的最後兩個字。

戴瑞和艾勒相互扶持著走上去,他們的傷勢不輕。滿意地審查自己的傑作。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銀的?」艾勒艱難地問。他才艱難地推開一塊重達一百多斤的大銀錠,累得氣喘吁吁,看著下面堆積如山的大銀塊,放棄了尋找屍體的想法。

「這是我的工作。」原城南盜竊團伙首領聳了聳肩膀。

翡翠的街道,黃金的牆壁,到處都是翡翠街道和黃金的牆壁……

絞索駐足觀看,猶豫不決。所有的路口看上去都一樣,明明抬頭看見藍寶石塔就在不遠處,可偏偏走了半天卻總也到不了。

他本打算追上首領,可現在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首領走的是哪一條路,更糟糕的時候,自己似乎迷路了。

地面濕漉漉的,難道這裡也會下雨?

抬起頭,他就看到了前面台階上高高在上的妖水。

高傲的煉金術士妖水,就像一根竹竿,戳在絞索的面前。

絞索英俊的臉上掛著微笑,好像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一樣,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您好,我可以過去麼?」

妖水一雙空洞的怪眼看著絞索,又好像沒有在看他:「退回去,我不想浪費法力殺你。」

他話未說完,一道肉眼難極的絲影就已到了面前!

妖水根本來不及閃躲,鮮血從臉上掛下來,在煉金術士的臉上,多了一條從左耳中到右耳中,橫跨鼻子的割傷。

絞索的笑容連一點改變都沒有,鋼絲毒蛇一樣縮回了手腕。

妖水的臉色變了。

「你是誰?」他急向後飄去,怒吼道,「你竟敢向我動手!」

直到此時,他突然發現,面前這個笑臉相迎的年輕人,其精神狀態就像是不住冒泡的黏稠瀝青。外表看上去一點熱氣都沒有,可裡面早就達到了數百度的高溫了。

絞索慢慢吞吞只顧向前走,雙手依舊插在口袋裡。

「我們見過的,妖水先生。」

當然見過,在艾爾弗雷德在賈森的屋子裡下滅口令的夜晚,他們就已經見過面了。只不過,高傲的妖水對一個躺在地上毫無呼吸的黑影是不會有印象的,而已經受傷的絞索當時也沒打算站起來,他只把他們的臉用心地記在腦子裡。

保存實力,等待時機,一到出擊,不擇手段,這是黑山匪幫行刑人的最大特點。

妖水開始頌唱其長而有力的咒文,然而還沒念完,刺劍就已經劃過了他的脖子。

轉瞬之間,斗大的人頭從肩膀上滾了下來。

絞索哼著小曲從妖水直立不倒的身體旁邊經過,又向上走了幾步台階。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只見不住噴血的脖子仍然在繼續噴,一點減少的跡象都沒有,血水反而越噴越快,越噴越多,短短一瞬間,幾乎變成了一道紅色的水柱!

絞索站住了,靜靜地看著那些落在地上的血點不斷聚攏凝結,就像小樹苗生根發芽似的慢慢從地面上隆起來。在屍體的周圍,逐漸形成數不清的水元素精靈的紅色小人。

它們就像一支小軍隊,向他發起了集團衝鋒。

刺劍的細刃在空中化為了無數條銀線,沒有半點風聲,水精靈們慘遭腰斬,紛紛變成了兩節落在地上重新變成了血水。

「你的手腳很快,」妖水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飄飄悠悠地迴盪,「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細長的刺劍使得這麼好,不過觸犯了我,你就得死!」

話音未落,一道狹長的水線從地上的血水中爆出來,直奔絞索而去,快如閃電。

這一串水珠連成一線,就像裁刀一樣,輕而易舉斬斷空氣,目標自然是絞索的脖子。絞索閃身躲開水刀。但左鬢角傳來刺痛感,竟然被割破了表皮!

絞索按住了傷口,這傢伙的魔法操縱速度好快!

「你們這些自命戰士的白癡,」妖水嘲弄的聲音傳來,「總是自欺欺人地說什麼速度夠快,搶在咒語完成之前貼近攻擊,就能把法師打敗……可你能打敗我麼,能打敗這個麼?」

一個巨大的軀體從血水裡膨脹著站起來,這個新的東西就像一隻剛剛破繭而出的蛾子,又瘦又干地縮成一團,而且還濕漉漉的,可是當它挺直了腰背,站直了身體……絞索看它的時候腦袋需要仰起七十度角,那是一個血巨人!

「上吧!我的血精靈,把這個膽大妄為的傻瓜碾成肉餅!」

妖水話音未落,巨大的巴掌兜頭蓋臉拍下來。

絞索一閃身躲到一旁,可巴掌拍擊到地面,立刻多出一個巴掌形狀的手印,地震一樣的轟鳴中,在巨手的周圍,翡翠的碎粉一齊從地上跳起來!

血塑骨砌的紅色大塊頭幾乎是一步就跨到了絞索的面前,兩隻拳頭捏得緊緊的,用力向他捶下來!

可怕的力量使街道化成了玉石的粉末,絞索在間不容髮的一瞬從巨人的襠下鑽過,順手一劍刺入它的襠部。

巨人茫然未覺,轉身重新面對略顯驚訝的對手。空氣中到處都迴盪著妖水哈哈大笑的聲音:「你居然傻到認為它是人嗎?」

絞索一步步後退,從臉上半點也看不出此刻他正在想什麼。

他突然向後猛地一跳:一道水刀剛好從他面前飛過,在旁邊黃金的牆壁上斬下一條深深的痕跡!

這種破壞,絕不是僅憑鋒利就能達到的。

「躲得不錯呀……在我的法力作用下,這些高速震動的水珠,可以把任何阻擋它們的東西都變成粉末……去吧,看我無堅不摧的高頻水殺劍!」

隨著這聲大喝,幾十道水刀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織成了一張可怕的網,把絞索裹在了裡面!

絞索的身體忽然拉長了,在水刀先後斬至的縫隙裡鑽了出去。可是血巨人的拳頭早就在那裡等著他了,巨大的衝擊力把他打得飛起,重重地摔倒,又滾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當他重新站起來,看到街道兩旁的黃金牆壁上已多出了無數條斬痕跡,每一條都深達半碼。

大地轟鳴,巨人每踏出一步都給人山搖地動的感覺,空洞的眼眶盯著絞索,它筆直地衝了過來。

絞索向旁邊一閃,注意力卻集中在剛才爆出高頻水殺劍的那一大灘血水上。可突然之間,他覺得有什麼不對,連忙縱身跳起,一道血紅的水殺劍從後面擦著鞋底飛過去。

他扭頭一看,原來這次的水殺劍卻是從自己腳邊的血跡裡飛出來的。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翻身打來的巨人拳頭,還有從噴血屍體處飛起的七八道水殺劍,一齊集中在絞索的身上。

血花飛濺,給晶瑩剔透的翡翠鋪就的街面上染上了一層鮮紅。

絞索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他的胸部起碼中了兩下水殺劍,身上一片殷紅,臉上還帶著萬年不變的微笑,無焦點的眼睛仰望著藍天,一點氣息也沒有了。

空間彷彿發生了扭曲,噴血屍體旁邊空無一人的景物,好像憑空在融化似的,毫髮無傷的妖水一點點現形,臉上仍然掛著那副招牌似的高傲表情。

「早就想到你會笑裡藏刀,」他緩緩走向一動不動的絞索,冷冷地笑,「那是我用折光冰稜鏡製造的虛像,你這蠢材果然上當了……另外再告訴你一件事,我的記憶力還沒你想像的那麼差勁,那天晚上你裝死裝得可真像,當時還把我給騙了……」

他停住了腳步,打了一個響指,巨人咚咚咚地走到絞索的身旁,一腳就向絞索踩下去!

轟鳴之中,又是一陣騰起的玉石粉末。巨人收回了腳掌,妖水盯著原來絞索躺著的地方,那裡只剩下了一坨血糊糊的東西。他這才滿意轉身,向藍寶石塔的方向走去。

才走出三步,突然聽到一聲巨響,跟在身後的巨人轟然倒地!

妖水吃驚地睜大眼睛,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腹部突然一涼。他低頭一看,又尖又細的刺劍從腹部刺了進去,只剩下一個劍柄留在外面。

這怎麼可能……他頭暈眼花,四肢無力,「撲通」一聲跪倒,擦去冒出來的鼻血。抬頭向前一看,絞索勉強在坑裡坐起身,持劍的右手早已經空了。

絞索的下半身和一條胳膊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已經被踩得骨糜肉爛,頭髮一綹一綹地黏在額頭上,被血水染成了紅色。他正冷冷地望向這邊。

「原來是……這麼回事……」

妖水吃力地看著在地上仍然不斷掙扎的血巨人。巨人寬大的腳底板上多了一個洞。

在剛才千鈞一髮的時候,絞索竟然用刺劍在巨人的腳底挖了一個半身大小的洞!血巨人的缺點是無痛覺也無反應,再加上從妖水的角度,在血巨人一腳踩過去的時候是看不到絞索的舉動的,所以誤認為已成功地把絞索踩成了肉泥。

「可你剜下的這個窟窿,畢竟小了點……」妖水冷冷地盯著已經不能動的絞索,眼睛裡充滿了痛恨和欣喜,「你受了重傷,擲劍居然沒能殺死我……你死定了!」

他吃力地從體內抽出了刺劍,鮮血噴泉似的流。

妖水不顧包紮傷口,傷勢雖然沉重,不過使用法力救治卻也容易,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傷害自己的傢伙碎屍萬段!

絞索的手在動,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高頻水殺劍!」妖水張開臂膀,高聲怒吼,「萬刃!」

隨著充滿法力的吼聲,絞索周圍的血水瞬間顫抖著沿展出無數條水刀,一同斬在絞索本就支離破碎的身體上。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絞索的手腕一抖,那根追魂奪命的鋼絲筆直地彈向妖水的胸膛!

「彫蟲小技,能奈我何?」

妖水流血過多,也走不動路了。他雙手向前一推,隨著魔力的噴發,流出的鮮血受到牽引,一條紅線從地上盤旋飛起,在他週身盤繞。

「來吧,我的血盾!」

紅線驟然沿展,形成一面血幕,瞬間固化成六角的透亮紅盾,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幾乎是在固化成盾的同時,鋼絲筆直刺在了盾上,難以存進,被彈上了天空!

這時候,適才那凌厲無雙的一擊,剛剛把絞索的身體切成了一灘血泥。絞索的首級從粉碎的肩膀上滾到了一邊,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這邊,臉上還帶著微笑。

妖水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總算結束了,想不到一個土匪竟能把自己逼迫到這步田地。記得得知雷火被雄鷹幹掉的時候,自己還著實大大不以為然……

思緒被閃電般襲來的劇痛打斷了,妖水在疼痛的恍惚中發現,自己左眼竟然看到了右眼!

彈飛的鋼絲,不知什麼時候首尾相連,變成了一個鋒利的環,無聲無息地從天而降,從妖水的頭頂直切到心臟。

微笑依舊,絞索的眼睛閉上了。

第二十五章 火並(上)

雄鷹瞇起黃眼睛,打量著面前十四個手持騎士劍的老頭兒。

突然冒出來的老傢伙們一個個精氣內斂,殺氣騰騰,竟然個個都是萬中選一的劍術好手,每個人都不比老古德林差多少的。

煉金五角協會從哪兒搞到了這麼一批怪物?

「你好呀,」從老傢伙中間飄出一個猥瑣的身影,一身紅袍,紫紅色的眼睛好像在滴血,「我們又見面了,雄鷹。」

「唉呀,這不是巴茲老兄嘛。」

雄鷹輕蔑地笑:「要不是聽見你這公鴨嗓,光看模樣我還真認不出你了。你老兄減肥了是不是,嘴巴也沒那麼歪了,是煉金術士給你做了整容嗎?對了,他們有沒有順便把你下面那條玩意兒修理修理,讓它能硬起來?」

「真是遺憾,那個似乎是治不好了,」巴茲的笑容很有風度,眼睛裡卻滿是仇恨和凶暴的光,「我也沒想到,即便換了一個十全十美的肉體,可仍然不管用。因為,你給我造成的創傷是心裡的,據說只有仇人的血,才能治療心裡的傷。」

彷彿是感應到了巴茲心中的殺機,老劍客們齊齊踏上一步,縮小了包圍圈,十四個人,十四柄劍,形成了一張殺氣的網,把雄鷹和懷裡的烏娜緊緊地裹住。

「這些人你是從哪兒找的?」

雄鷹從挨個兒人頭看過去,卻一個也不認識,可這些人冰冷的殺氣已刺激得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懷裡的烏娜也在不斷地發抖,一動也不敢動,這種距離她沒機會使用幻術,恐怕手剛抬起腦袋就已經中劍了。

「修道院裡,」巴茲惡毒地笑,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應該知道戈培爾大主教吧?」

「知道,他失蹤了,好像原先你就是他的狗腿子吧。那又怎麼樣?」

「戈培爾大主教曾經針對你擬定了一個獵鷹計劃,就是糾集一批出類拔萃的劍手收拾你,只可惜這個計劃還沒完成他的人先沒了,」巴茲得意地說,「真正頂尖的劍手,都是那些戰場上殺人無算的騎士。那些人以戰功封為騎士,並賜予一小塊土地,臨到老,那些信仰堅定的武士多半會在自己的土地上蓋所修道院,進修道院為自己這輩子兩手的血腥懺悔贖罪,直至生命的終結。」

雄鷹一怔:「這些老頭兒就是你從修道院裡挖出來的騎士們?」

「一點也不錯,」巴茲哈哈大笑,「戈培爾大主教一直掌握著他們的名單,他們才是教會的終極武力。在你搶走藍火之炬以後戈培爾就向他們發出了殺死你的命令,只是在他們到達首都之前戈培爾消失了,首都也被你給毀了,我順理成章地接管了他們。好好嘗嘗吧,雄鷹,這些老頭兒裡隨便挑一個都不在老古德林的劍術之下!」

「你接管他們?」雄鷹不信地笑,「你算是什麼東西,這些人會聽從你的調遣。」

「他們當然聽從我的調遣,」巴茲斂了笑容,一字一字地說,「因為我就是戈培爾大主教。」

雄鷹聽得莫名其妙,巴茲已經不再解釋了,歪嘴的思想者一邊後退,一邊打了一個響指,十四柄利劍頓時化作了十四道寒光!

「媽的,王八蛋,你還沒告訴我珍妮在哪兒!」

雄鷹怒吼,但回答他的只有劍劃破空氣的尖嘯和巴茲吃吃的陰笑。

幾乎是轉眼之間,雄鷹就已身處絕境。

這十四個鬚髮皆白的劍手爐火純青的技術,使他就連放下烏娜去拔刀的機會都沒有。劍光和殺氣緊緊糾纏著他,就像蜘蛛放出的絲,要不是他憑借超人的反射神經和判斷力,早就被刺穿了不下一百個窟窿!

如果他能把烏娜當作擋箭牌拋向他們,一定能順勢拔刀,可是他不能。

他做不到。

「快想想辦法!」他貼在烏娜的耳邊吼,「有我在,一時半會兒他們傷不到你。你的幻術呢?快使出來呀!」

「我使了,可一點作用都沒有!」烏娜對著他叫,美麗的灰眼睛裡滿是驚恐,「這些傢伙的腦子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你的混沌之眼是不是也沒效果的?」她突然明白過來:「他們根本沒有思想!巴茲把他們變成了一群殭屍!」

雄鷹心中一顫,他想到了珍妮。就這一瞬間的疏忽,一道劍光狠狠地撂在他的背上,烏娜的驚叫聲中,鮮血飛濺!

「媽的,這沒法打下去。」

雄鷹掉轉腳步,拔腿就跑。儘管他抱著一個人,可仍然跑得飛一樣快,變成了不死族的老劍客們在後面緊追不捨,仍然被他落下了一大截。

一群人轉眼就跑沒影了。巴茲望著他們的背影,冷冷地笑了,滿足地舔了舔嘴唇。

雄鷹,這下你死定了。

他沒參加何塞鎮的那場屠殺,凱恩也不會和下屬說自己那麼無能的敗績,所以根本就不瞭解雄鷹的實力。當看到凱恩甚至奪取了薩拉,他認為雄鷹已不足懼,所以對自己的實力充滿自信,一點都不擔心。

他閉上眼,用思維波動去操縱那些活死人。突然,他感受到空氣裡彷彿多了些東西,這些東西,就像吹過遠山的寒風,帶著一種比時間本身的存在更為古老的邪惡。

他把意識和殭屍聯繫在一塊兒,透過殭屍的眼睛,驚詫萬分地看到雄鷹的模樣變了。

雄鷹懷抱著烏娜,正面對著巴茲的視線。各種各樣的文字浮現在他的皮膚表面,可怕的精神能量在不斷聚集。雄鷹突然仰天咆哮!

伴隨著巨大的吼聲,越聚越強的精神氣場好像發生了大爆炸似的,向四面八方放射能量!

可怕的精神能量鋪天蓋地湧了過來!

這是一種純粹的精神能量殺傷,沒有元素,沒有屬性,卻龐大得無邊無沿,足以把周圍的一切碾成粉末!

巴茲大聲慘叫,倒在地上翻來滾去,口水和眼淚一塊兒湧了出來。那可怕的能量就像一把白熱的刀,透過殭屍人,筆直地插進了他的腦子裡!那種近似於強酸腐蝕的痛楚,是他畢生從未嘗過的。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肌肉和血管分崩離析,五臟六腑都在溶化,大腦和神經彷彿被人點著了似的燃燒!

當咆哮停止了好一會兒,巴茲才恢復了理智。他嘗試著想站起來,遠遠地逃離這裡。但是他做不到,適才那可怕的精神襲擊給他的腿裡灌滿了稀泥,把他的腦子變成了一碗黏糊糊的酸汁。

連問都不必問,他明白那些殭屍老頭已經完蛋了,在這麼純淨的精神能量殺傷下,不死族連骨頭渣滓都不會剩下來。

巴茲全身痙攣,一半是由於神經和大腦受到的傷害,另一半是由於過度的驚嚇和恐慌,他抖得幾乎要死過去。

他知道那是什麼,那就是皇家圖書館秘密典籍裡記載的弗莫皇室血統才能施展的絕技「靈魂尖嘯」。最可怕的無屬性純魔法殺傷,根本無法抵擋,任何魔法防禦和物理防禦對它都無效。要不是自己的肉體是不死之身的暗夜領主,要不是自己距離爆發點太遠,剛才這一下恐怕早就發瘋死掉了。

[文]一個個土匪怎麼可能會施展這種東西!雄鷹那個混蛋,怎麼可能會是弗莫皇室的後裔呢!

[人]可是這時再怎麼想也沒用了,巴茲膽戰心驚地看著雄鷹抱著烏娜從遠處消失的拐角處走了回來。

[書]「唉呀,你看看,巴茲老兄就是熱情,還在一直等著咱們呢。」

[屋]隔著老遠雄鷹就高聲喊道。他身上挨了那一劍,鮮血淋漓,只是那雙黃玉似的眼睛裡的血紅瞳孔變得更加大了。

巴茲想要逃跑,可是兩腿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雄鷹獰笑著走到面前,放下了烏娜,邊把拳頭捏得卡巴卡巴響,邊一步步走近。

「別……別,別靠近我!」

巴茲尖叫著向後縮。雄鷹連刀都沒拔,一轉眼的工夫就讓十四個絕頂劍術高手灰飛煙滅,那可怕的靈魂尖嘯……他還從沒像現在這樣認為這個老對頭如此高大可怕。

「珍妮在哪兒?」

雄鷹沒打算跟他廢話。

「我……我……」

巴茲語無倫次,說不出話來。

看他這副熊樣,雄鷹搖了搖脖子,一記鉤拳狠揍在巴茲的臉上,發出「咚」的一聲。思想者覺得自己挨拳的半邊臉裡面的骨頭好像都碎了,上下牙床總共三十幾顆牙齒噴薄而出,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筆直地飛上了天空,落在遠處那一堆金光閃閃的建築物裡找不見了。

「你怎麼不捉住他呢?」一旁的烏娜問,覺得有些可惜,「交給我來審問他,很快他就會把珍妮的位置告訴咱們了。」

「不急,先辦正事找那個艾爾弗雷德算賬,」雄鷹輕蔑地笑,「巴茲那個膽小鬼,這回吃了老子的厲害,再借他三個膽子也不敢為難珍妮半根頭髮。況且現在是在老子的一畝三分地上,他還能跑到哪兒去?」

第二十五章 火並(下)

當艾爾弗雷德、雷火和手持薩拉的凱恩看到巴茲的狼狽模樣都吃了一驚。這位王城地下幫會首領鼻青臉腫,牙齒漏風,滿臉是血,走路一瘸一拐,當他看到了他們三個,幾乎是手足並用,連滾帶爬地來到面前。

「雄鷹!雄鷹來了!」他緊緊抓住艾爾弗雷德會長的長袍下擺,一副受驚過度的表情,「那傢伙簡直太厲害了!沒人是他的對手!」

艾爾弗雷德會長是個很講究清潔的人,見巴茲滿手血污地抓住自己的袍子心裡很不樂意。他強壓著對巴茲的厭惡問:「這麼說,剛才的精神能量波動,就是他搞出來的?」

巴茲忙不迭點頭:「沒錯,就是他!」

艾爾弗雷德會長聞言,看了雷火一眼。他見重新復生的雷火眼裡滿是躍躍欲試,於是對她點了下頭。雷火立刻向巴茲指向雄鷹的方向趕去。煉金五角協會已精銳盡出,凱恩也一早派出了阿斯蘭,這裡只剩下了巴茲、凱恩和艾爾弗雷德會長。

「雄鷹竟然搶在了我們前面,」艾爾弗雷德會長喃喃自語,「他居然知道魔力之源的封印地。他果然是弗莫皇室的後裔。」

他目光炯炯,很是興奮,卻沒有注意到旁邊凱恩和巴茲之間交換的眼色。

「您說什麼?誰是弗莫皇室的後裔?」

巴茲好奇地問,有意無意地走到艾爾弗雷德會長的另一側,使艾爾弗雷德會長在對他說話的時候只能轉過頭去,把後背亮給了凱恩。

「我說的是雄鷹,你們都不瞭解,其實我早在七十年前就見過他了。」

艾爾弗雷德會長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兩條紅色的蔓籐悄悄從凱恩的袍子下面滑出來。可是翡翠地板嚴絲合縫,蔓籐竟然鑽不進去。凱恩改變了戰術,七八條碧綠的蔓籐無聲無息地從他的袖口裡爬出來,在手臂上扭曲交纏,形成了一根巨籐。

蔓籐的七八個頭部都張開了花朵一般的大嘴,森森的毒牙對準了艾爾弗雷德會長的後背。豆大的汗珠從凱恩的臉上滾下來,一邊努力抑制著自己的魔法波動一邊完成這樣的高級秘術,其消耗是驚人的。

喀爾羅森魔籐,這正是魔界眾多食人蔓籐中最凶殘可怕的一種,血液一旦和它分泌的黏液混合就會產生反應變成強酸,目標瞬間就會溶解為一灘水。

當年封印魔力之源的是白王摩裡根,想要還原封印就只有用德魯依的秘術才行,凱恩和煉金術士能夠達成協定也就是因為這一點,能解開封印的除了他外再沒別人。煉金術士已經完成了契約中他們的那一部分,運用法器開啟陶力之城,既然已經到達了陶力之城,艾爾弗雷德這個老傢伙就已經沒用了。

如此巨大的財富,如此強大的煉金術力量,只要全部掌握在手,他,凱恩·馮·克魯格將成為新的時空主宰,成為神一樣的存在!

巴茲謙卑地聽著艾爾弗雷德會長的暢談,並不時地提問,讓老煉金術士騰不出工夫注意身後的變化。

魔籐的枝條向艾爾弗雷德會長慢慢地延伸,終於進入了一擊必殺的距離。凱恩吸了一口氣,積蓄的魔力瞬間爆發,魔籐發出追魂奪命的咆哮,彷彿七八條毒龍似的向艾爾弗雷德會長的後背啃蝕過去!

艾爾弗雷德會長這才發現不妙,他剛剛轉過身想要迎敵,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進了他的腰!

劇痛使艾爾弗雷德會長的反應慢了半拍,就在這一時刻,所有的魔籐毒牙全都扎進了老頭兒的身體。艾爾弗雷德會長喪失了抵抗能力,任由大腿粗細的魔籐把他一條條地纏繞起來。

勝負已分。

巴茲偷襲得手,從艾爾弗雷德會長身側跑了過來。

「你……幹得好!」凱恩急促地喘氣,拍著巴茲的肩膀說。他眼睜睜地看著魔籐的籐條全部命中目標,心中狂喜,對功臣巴茲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

巴茲謙卑地向共濟會總監理人鞠躬答禮。

這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凱恩已經醞釀很久了,從他在王城讓巴茲接待艾爾弗雷德開始就已經籌劃,但一直找不到機會,煉金術士們總是圍繞著他們的會長。

「看來,我真應該好好謝謝雄鷹,」凱恩大笑,猛虎似的眼睛也瞇了起來,「要是沒有這土匪,還不知道要等你落單等到什麼時候呢。」

話沒說完,他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刺入艾爾弗雷德會長的匕首,又刺入了他的小腹!

「你!」凱恩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巴茲,搖搖晃晃後退,「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巴茲笑了,他的笑容陰冷。

「凱恩監理人,你為什麼不看看魔籐呢?」

凱恩就像一隻中箭的猛虎,凶狠地轉過頭去,可當他看見正對著自己微笑的艾爾弗雷德,他臉色灰敗,活像一隻掉進了套子裡的兔子。

「你們……」他吃力地說,伸手按住傷口,血不住地流。

巴茲大笑起來:「我們當然在演戲。」

毫髮無傷的艾爾弗雷德會長甩掉了枯萎的魔籐,就像甩開幾條爛繩子。在剛才魔籐及體的瞬間,他把自己的表皮和衣物都轉換成了金剛石,魔籐的毒牙和黏液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接下來又把刀都割不斷的魔籐轉化成了酥軟的碳粉,輕而易舉就把它們扯得粉碎。

凱恩看得全身發麻,這麼可怕的煉金術水平,艾爾弗雷德會長簡直強得不是人!

「你早晚會向我動手的,」艾爾弗雷德會長淡淡地笑,「東方人有句話很有道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不喜歡總有人暗中盯著的感覺,所以只能挑選一個比較恰當的時機讓你動手。」

凱恩慢慢地後退,背心靠在了牆壁上,冰涼的黃金讓他全身發冷。

「你們……什麼時候串通一氣的?」

「我想想,大約……是巴茲從黑山返回王都的第二天吧。」

「一點沒錯,我們早就有聯繫了,」巴茲笑著說,「這你沒想到吧,凱恩·馮·克魯格?」

「你……早就知道我是德魯依了?」凱恩吃力地問。

艾爾弗雷德會長點了點頭。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書獃子,凱恩先生,我一直需要你,需要摩德爾家族為我剷除帝國,為這個世界的崩潰和戰亂做好準備。你幹得很出色,謝謝你,凱恩先生。」

「可是我不明白,」凱恩痛苦地說,他現在才明白,自己始終是一顆操縱在艾爾弗雷德手裡的棋子,「像巴茲這樣的社會渣滓,怎麼會跟你掛上溝的?」

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對了,你其實還不知道……我正式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煉金五角協會的副會長,戈培爾大主教。」

他做了個引出貴賓的手勢,指的人竟然是巴茲。

「你說什麼鬼話,戈培爾大主教已經被我……」凱恩突然明白過來,「該死,原來你沒有死,戈培爾,你居然以巴茲的身體活了下來?可是你那套市井小人的作派,還有在黑山聯絡我的方法……」

「一點也不像個尊貴的主教,是麼?」身為巴茲的戈培爾笑了,「巴茲先生以為我變成惡魔後智力下降了,想要騙取我為他重塑一個不死的身體,還想要騙取我的煉金術知識。可是他失算了,惡魔的身軀使我狂暴,但我仍然像原先那樣聰明,有理智。後來,我被古德林打傷了,惡魔的身軀一旦受傷,在這個主物質界是沒法治療的,所以我將計就計,給巴茲先生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轉移身體的儀式。」

他看著艾爾弗雷德,艾爾弗雷德也在看著他,兩個人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我把靈魂和力量都轉換了到這個身體裡,佔有了巴茲先生的全部記憶,也包括他那下作的作風和習俗,以及你們這些黑幫分子的聯絡手法。這就是全部了。」

凱恩咬牙切齒:「原來是這樣。你可真會掩飾自己,戈培爾大主教。」

戈培爾向他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

「承蒙誇獎,凱恩先生。你也很厲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謀殺艾爾弗雷德的計劃可以說天衣無縫,惟一遺憾的是你所托非人,不幸選我做你的幫兇。」

艾爾弗雷德會長笑著說:「的確如此。可惜這場謀殺的目標在最後卻發生的一個小小的轉變。」

戈培爾也笑了:「凱恩先生,我知道你在等什麼。可惜你的心思全白費了,你的半狼人已經死在雄鷹的手裡了。」

凱恩冷笑:「就算你說得對吧,可是你們要是殺了我,也休想開啟魔力之源的封印。」

戈培爾笑了:「你說得一點也不錯。不過你又估計錯誤。我即便殺了你,同樣也有辦法開啟魔力之源。」

他的眼睛變得更紫了,慢慢張開嘴,凱恩目瞪口呆地看著戈培爾的牙齒越變越長,就像鑿子一樣。

「在你死前,我可以讓你明白一點,在那個轉移身體的儀式上我給這個身體加了點料,」戈培爾咯咯地笑,眼裡滿是嗜血的狂熱,「恭喜你,你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血族德魯依。」

凱恩嗅著他嘴巴裡散發出來的臭味,那是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怪物。」他用最後的法力凝結了一個風元素的小型結界,迫使戈培爾後退了一步。

戈培爾冷笑:「風元素的護盾……你還有能力做出這樣的防禦?可惜你抵抗不了多久的!」

「是麼?」凱恩冷笑,「那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風元素!以自然天地神靈的名義,流動的風,捲走術者的敵人……龍卷!」

咒文頌唱完畢,一道螺旋的氣流從天而降,落在凱恩的面前。它突然加速,捲起了周圍的空氣,一時間,整個空間似乎都在旋轉,劇烈的風壓竟然讓戈培爾睜不開眼睛!

銳利的風刃無孔不入,戈培爾覺得身上一涼,一條手臂脫開了身體。

但就在這時,他看見一線熾熱的白光從自己的肩膀後面射向前方,穿破層層風流,筆直地打在凱恩的胸膛上。凱恩向後飛滾出去五十多碼才停下來,不動了。

「這傢伙,原來還隱藏了這麼強大的力量。」

戈培爾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抓起斷臂重新粘回了肩膀,揮舞了兩下,斷臂又掉在地下。他再次撿起斷臂,來到凱恩身旁仔細地檢查了一下。

「他死了!」戈培爾怒氣沖沖地回頭叫喊,「艾爾弗雷德,你太魯莽了!這下封印解不開了,我們該怎麼辦?」

「你傷得不輕呀,戈培爾,」艾爾弗雷德會長說,剛剛施展法術擊斃凱恩的他就像做了件小事一樣渾不在意,緩步來到戈培爾的身後,「封印不見得就解不開,休息一會兒再走吧,你把和雄鷹交戰的詳細過程跟我講一講。」

戈培爾雖然很不高興,仍然把雄鷹那可怕的技巧講述了一遍。

「這麼說,他施展了傳說中的靈魂尖嘯,」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眼睛裡閃著激動的光,「弗莫皇帝的煉金術,他都已經完備了?」

戈培爾懷疑地看著他:「艾爾弗雷德,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艾爾弗雷德輕輕地笑著:「這個主意。」

說這句話的時候,激烈的白光再一次從他的掌心亮起,只不過這次的目標卻是戈培爾。前任大主教兼王城地下黑幫首領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就被打得飛了出去!

戈培爾全身都燃燒起來,但暗夜領主的身軀堅強無比,最終他翻滾著撲滅火焰,只不過重新站起身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

「你想要做什麼!艾爾弗雷德!」

戈培爾尖聲怒吼,只是剛才煉金會長那一下打穿了他的脖子,使戈培爾聲帶走音,聽起來就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貓。

「幹什麼?」艾爾弗雷德會長微笑的表情變得無比冷酷,「這要問問你自己吧,巴茲先生。」

「你說什麼?」戈培爾一怔,隨即跳腳怒吼,「你瘋了嗎?艾爾弗雷德你這老傻瓜,巴茲已經死了,我是戈培爾!」

艾爾弗雷德會長盯著他,緩緩伸出了手。戈培爾心中一寒,向後畏縮著,剛才艾爾弗雷德先打倒凱恩,後打倒他使用的法術,他連看都沒看清。

「你的偽裝很不錯,」艾爾弗雷德會長盯著他一字字地說,「你把戈培爾為你施術的那一段故意顛倒來講,這樣很有欺騙效果,巴茲先生。是你哄騙戈培爾,利用了他急於療傷的心要他把你變成一個不死血族;之後又是你吸收了戈培爾的記憶,而不是戈培爾吸收了你的……你就是憑借這樣的兩面性,在我和凱恩之間如魚得水,甚至利用戈培爾的記憶籠絡了那些修道院的劍客,把他們變成了你的專屬殭屍……但是我想告訴你兩件事,第一,從你秘密找我聯絡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經看破了你的偽裝;第二,我之所以容忍你活到現在,其原由和容忍凱恩這個德魯依在我面前大搖大擺是一樣的。你我都是聰明人,就不用再裝了吧。」

戈培爾或巴茲,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陰冷冷地笑了:「好吧,在兩個角色之間切換來切換去我也累了。老頭子,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看出我不是戈培爾的?」

「你畢竟不是戈培爾。儘管你能吸收一個人的記憶,但是你卻吸收不了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忠心。戈培爾不會野心勃勃地拓展自己的勢力,不會挖空心思去建立屬於自己的武力。他的野心是攀登煉金術的高峰,而不是那些世俗的爭權奪利。你能像他一樣彬彬有禮,卻不能像他一樣去為人處事。你還是你,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渣滓巴茲,只不過套上了戈培爾的外皮罷了。」

艾爾弗雷德冷笑。

「話說回來,巴茲先生,你雖然只是一條在陰溝裡的蛆蟲,可的確是個出眾的野心家,比我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有野心。戈培爾、凱恩、我……我們利用你,而你也在利用我們。你不遺餘力地吞噬所有可以吞噬的東西來壯大自己,什麼都想得到,什麼都想抓在手裡……可是你卻忽略了一件事。」

他輕輕地翻過手掌,化身為戈培爾的巴茲看到他握著一塊石片,上面有一個天然的五角星形狀的花紋。這塊石片正是當年他在黑廷巨塔尋覓得到的。

「不論再怎麼壯大,你還是一條蛆。」

話音未落,石片上白光一閃,巴茲再度被打飛,這次正中額頭。

艾爾弗雷德會長緩慢地走過去一看,巴茲仰面朝天,四肢成大字躺在地下。紫紅色的眼睛一隻掉出了眼眶,另一隻翻了白眼。額頭上多了一個五角星形狀的洞,腦漿和污血流了一地。

他伸手一指,巴茲的身體自動燃燒起來,很快就被點成了一個火球。

「烈火焚身,對於你這個充滿野心之火的人來說,也許是最恰當不過的下場了。」

做完這一切,艾爾弗雷德會長抬頭看著遠處的藍寶石塔。

「我也該動身了,」他喃喃自語,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您做好準備了嗎,我的皇帝陛下?」

第二十六章 來臨的決戰(上)

藍寶石塔靜靜地矗立在兩個渺小的來訪者的面前,這座晶瑩剔透的尖塔在紫色天空的襯托下變得更加不可琢磨。

「這簡直就是奇跡!」烏娜輕輕摀住自己的櫻唇,避免驚呼出聲,「天哪,它真美……」

即便是把帝國國庫打開,也不夠給這裡鋪地磚的錢。雄鷹仰頭看著這巨大的寶藏,屏住了呼吸。多少個時空裡的財富都聚集到了這兒,才造就了如此輝煌的文明?

他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在這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著他。

空氣的氣息發生了改變,這種改變他再熟悉不過了,清新,微微帶著一點焦臭,這是雷暴即將來臨前的氣味。

雄鷹轉頭,黑髮披肩的雷火正充滿敵意地盯著他。

幾個禮拜不見,從小丫頭的身上已看不到劇烈的閃光和電火花。

「老太婆去世的那個晚上,你不是和這小丫頭還有另外一個叫妖水的傢伙交過手麼?這小丫頭復活之後水平有沒有下降?」

問了這句話,他突然感覺到烏娜在懷裡縮了縮。她在畏懼。

「原本我能用幻術擾亂她對雷電的操縱,從而擊敗她的……可是現在不行了,艾爾弗雷德會長用電元素修補了她破損的心臟,重新塑造了她的肉體。憑借這個純電元素的身體,她能夠輕鬆駕馭巨大的電能。」

「靠,那不壓根兒就是一團披著人皮的雷電嗎?」

「嗯,」烏娜點頭,「我的幻術對她的影響微乎其微。現在就算是艾爾弗雷德會長親自出手,也未必能是她的對手。」

「啊呀,」雄鷹齜牙笑了,「這麼說,只要干癱了這小丫頭,就代表那個狗屁艾爾弗雷德也不是我的對手了?」

烏娜緊張地白了他一眼:「我建議你還是先想想怎麼保命!」

雄鷹對雷火大聲喊了起來:「小丫頭,咱們這可是第三次見面了,很有緣份呢。在你殺死我,或者我殺死你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他們都叫你雷火術士,可你的真名叫什麼?」

見他這副輕鬆隨意的模樣,名為雷火的少女不禁愣了愣,隨即又恢復了原來的清冷。

「琴格,這是我的名字,」雷火輕聲說,她有點不適應,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問起她的真名,即便是在協會裡也沒人詢問其他人真名字的,「你呢,真名就叫雄鷹嗎?」

「伊格爾,」雄鷹回答,「雄鷹是我們這一行裡按照規矩起的外號,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是什麼,不過老太婆從小這麼叫我,你也可以這麼叫。你的名字很好聽。」

「伊格爾……」琴格重複了一遍,雄鷹的態度使她的敵視減輕了些,「這名字也很好。」

雄鷹笑了,他把烏娜放下,走到一旁比較空曠的地方。

「待在這兒別動,」他說,然後轉向雷火,「那麼,琴格,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你沒了藍火之炬和紫火之炬,就這樣跟我交手麼?」

「嗯哼,」雄鷹點頭,「說起來,藍火之炬和我的薩拉現在在哪兒,你能告訴我嗎?」

琴格搖頭,不覺有些惱怒:「告訴你幹什麼?難道你還認為,和我交手之後,還有機會拿回藍火之炬和紫火之炬嗎?」

雄鷹把手一攤:「那有什麼辦法,反正都是要和你打的麼,至於結束以後的事又有誰知道?」

「回去吧,」少女煉金術士冷冷地說,「伊格爾,艾爾弗雷德會長已經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不會再專程去難為你了。回到黑山,你仍然可以當你的土匪。」

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心事好複雜:王城那場生死相搏的惡戰,在她的心裡深深種下了雄鷹那豪勇善戰、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而雙方鬥智鬥勇的結果,又使她對這個敵人多了幾分敵意和敬重;而雄鷹詢問她的名字,使她又覺得兩個人增加了不少親近之意。

她注意到,當自己提到艾爾弗雷德會長的時候,雄鷹的眉毛豎了起來。

「對不住,琴格,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雄鷹笑瞇瞇地說,「可是你弄錯了一件事,不是艾爾弗雷德會去為難我,而是我這回是專程來找那個老雜毛的麻煩的。說一千,道一萬,這回我非砍下那個老雜毛的腦袋不可。」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雖然在笑,可凌厲的眼神爆出滔天的仇恨和殺氣。

「既然是這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雷火術士說,「這次沒了藍火之炬,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能阻擋我的雷電。」

呼嘯的風捲過頭頂,黑紅的雲層越來越低了,藍色和綠色的閃電在不斷遊走,大有劈將下來之勢。

兩個人對峙了一會兒,琴格感到有些奇怪,雄鷹以肉搏戰士的身份居然沒有向法師發動搶攻,這是前所未見的事。

「你不出手,那我就不客氣了,」她平平伸出了手臂,兩根食指相對,「先加深一下回憶吧,雷聲衝擊波!」

強烈的電弧和巨大的轟鳴如噩夢一般降臨。

烏娜在一旁看著,心臟都快停跳了:在可怕的衝擊波影響下,雄鷹被一下子送入了半空!

雷火多多少少有些意外:「這麼快就結束了?」剛才他的這一番作派,是虛張聲勢以一心求死嗎?

然而這念頭剛轉,雄鷹穩穩地重新落在了地上。他的衣物被雷聲波扯得亂七八糟,可人卻毫髮無傷,手裡握著那柄帖木兒滅裡贈予他的馬刀,刀鋒閃閃發亮。

「果然有備而來,」雷火吃驚不小,旁邊的烏娜更是喜出望外,「你竟然躲過了我的雷聲波?」

雄鷹活動了活動脖子,隨意揮了一刀,刀鋒發出撼人心魄的呼嘯。

「我沒躲,只不過先順著衝擊波跳起來,再用這個發出的呼嘯聲抵消了衝擊波的傷害而已。」

「僅僅揮刀就破解了雷聲波?」雷火不敢置信,「不可能!我的雷聲波豈是你揮一下刀就能破解的?」

雄鷹嘻皮笑臉地把刀扛在寬闊的肩膀上:「不相信?那為什麼不再試一次?」

「別太得意!」雷火咬了咬牙,兩根手指之間再次迸出激烈的電弧,第二次雷聲波對準雄鷹放了過去!

這次雄鷹連動都沒動,手裡的馬刀揮舞成了一片燦爛的銀光,這光芒轉眼將他層層裹住,就像一顆巨大的光球,將靠近他的衝擊波絞得粉碎。雷聲波猶如驚濤駭浪,排山倒海似的湧去。可雄鷹站在原地,始終不能撼動他半步!

雷火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當這一波的衝擊波過去,馬刀又回到了肩膀上。雄鷹擦了擦額頭,他出了一身的汗。

「真爽,」他一臉壞笑,平伸著胳膊向雷火招手,「剛才起碼完成了不下六百次揮刀動作,很久沒這麼過癮的運動了。琴格,沒必要跟我客氣,我就是不懂啥叫知難而退,趕緊把那些絕招都使出來吧。」

琴格的臉色發青,她沒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雄鷹看破了。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她冷笑著放下一隻手,緩緩浮起了身體,身體包裹在電光之中,開始對地劇烈放弧,「一億伏雷殛!」

耀眼的電弧自指尖刺出,活像一根白色的長矛,釘在雄鷹正在招手的手心裡!

沒有擊中人體的辟啪作響,也沒有倒地或焦糊的氣味,雄鷹在電弧及體的一瞬間合攏五指,硬生生地攥住了電弧的一端!

雷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就像捏一隻昆蟲一樣,把電弧捏滅在手心裡。

雄鷹重新攤開手,除了手掌心有一點發紅之外,剛才那可怕的電弧攻擊什麼也沒留下來,就像是一場夢。

「這不可能,」雷火拚命地搖頭尖叫,「這不可能!你居然用手接住了上億伏的雷殛!這不可能!」

上次這土匪憑借藍火之炬才勉強擋住雷殛,儘管這樣也被打得全身焦黑,可現在……

「我已經這麼幹了,」雄鷹隨意地聳肩,「下一招是什麼,從天而降的十億伏雷殛嗎?彆扭扭捏捏的了,快來吧。」

即便是在心臟被刺穿的瞬間,雷火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壓倒性的挫敗。

雄鷹扯掉了被雷聲波震碎的衣服,上身赤裸,露出精壯的身軀,大剌剌扛著馬刀逼近,雷火被迫一點點後退,同時不停地放出電弧。這副情景似曾相識,只是原先在王都的廣場上,雄鷹每前進一步都困難異常。而現在上億伏的電弧打在雄鷹的身上和臉上,他連擋都不擋,只顧大搖大擺地前進,任憑電光歸於無形。地上那些由來已久的枯骨紛紛在電場的作用下燃燒起來,可雄鷹雙腳踏過足以掃平一切的靜力電場,卻什麼也沒發生!

雷火驚慌失措,突然後背一涼,發現自己的身後竟然靠上了藍寶石塔的外牆,已經退無可退了!當她回過神,卻發現雄鷹高大的身影已來到了面前。

一瞬間,數不清的球形閃電佈滿在她的周圍,這些可怖的高溫殺手每一顆都有拳頭大小,在半空中漂浮滾動,散發著柔和的光。如果不是親身體驗或者看見,一點也感受不到它們的威力。

雄鷹停住了步伐。

「居然弄出了這麼多?」他吹了一聲口哨,「琴格,看來你真是變強了許多呀。」

「這是我的新絕招,」雷火鎮定下來,「伊格爾,或許你能接住雷殛,可你絕對接不了這個!我已經學會用意念催動閃電了,就算你還打算故伎重演,也頂多用……髒東西引走其中的一兩個,其他的球形閃電會讓你連半根骨頭都剩不下!」

雄鷹撓了撓頭,果然在雷火的精神控制下,儘管他的動作引起了空氣流動,球形閃電也沒有追擊,只是一層一層地把雄鷹圍在了當間。

「傷腦筋……」他嘟囔了一句,「你的確是變強了許多,不過這段時間裡,我變得比你更強!」

最後一個字出口,隨後就變成了心靈的咆哮,精神能量的爆發一下子把所有的球形閃電震得粉碎,雷火還是頭一回感受到這麼可怕的攻擊,只覺得自己連皮帶骨都被絞成了一灘泥,難過得幾乎要死去。

她再也堅持不住,兩眼發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雷火恢復了神智,發現自己正躺在院子裡的翡翠長椅上,下意識地動了動腿,卻碰到了一個人——原來烏娜一直都坐在她的身旁。

灰眼美女察覺了她的動靜,轉過身來:「你醒了,琴格?」

少女扭過臉去不看烏娜——她還從未敗得如此徹底,儘管戰鬥已經結束,可是全身肌肉骨骼仍然不聽使喚,僵硬得像石頭一樣。

「不用難過,」烏娜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我們是煉金術士,被他擊敗和征服是理所當然的事。」

聽她把如此荒謬的話講得這麼理直氣壯,琴格忍不住轉過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烏娜笑了:「你還不知道吧,他就是『神聖之眼』巴羅大皇帝的血脈後裔,弗莫王朝貨真價實的繼承者!」

「什麼?」雷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四處尋找雄鷹,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走了,「弗莫王朝的繼承者?那個土匪?咦,他到哪兒去了?」

「他進到裡面去了,」烏娜淡淡地一指藍寶石塔,灰色的眼睛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去完成他的使命。」

牆壁,天頂,樓梯和地板,到處都是由湛藍的璀璨寶石構成的,美不勝收。

雄鷹一邊踩著湛藍剔透的螺旋梯慢慢上樓,一邊讚歎地看著四周美妙的景致——這座法師之塔竟然是一整塊鏤空的藍寶石雕刻而成的,如此巨大的藍寶石,還有這樣巧妙的工藝技術,簡直難以想像。

一樓的大廳空曠之極,來到二樓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到處都是一間一間的藥房,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藥水安置在精美的藍寶石容器裡,玲琅滿目。這裡大概曾經是白王奪取陶力之城時戰鬥最激烈的地方,遍地都是殘缺不全的骨頭。

這裡安靜極了,只有雄鷹自己的腳步聲單調地響著。

三樓又是一間空曠的大廳,可這裡跟一樓不同,地板上畫著一個巨大的五角星。在中央的空曠地周圍,豎立著數不清的藍寶石石碑,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寫著字,全是上古的弗莫文字。雄鷹本來是一個也不認識的,但這時卻不由自主地念了起來:「焦熱轉換術……」

他住了嘴,環顧四周,逐漸從巴羅的記憶裡找到了三樓的用途,這裡就是弗莫人的法師訓練場。周圍大大小小的石碑上雕刻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煉金秘術和咒文。

雄鷹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他繞過石碑群,打算尋著樓梯繼續向上走,卻意外地看見原本空無一人的訓練場中心多了一個白鬍子的老頭子,鑲嵌在銀骷髏項鏈上的藍火之炬一閃一閃宛如鮮活跳動的心臟,給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一層若隱若現的藍光。

紅瞳孔劇烈收縮,血一下子湧進了腦子。艾爾弗雷德,這個老傢伙,就是煉金五角協會的會長,艾爾弗雷德![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您終於來了,陛下,」艾爾弗雷德笑著向他施了一禮,「煉金術士艾爾弗雷德,您卑賤的僕人,在這裡等您很久了。」

「我的僕人?」雄鷹冷笑,「別耍詭計了,艾爾弗雷德,有什麼遺言就趕緊交代吧,說完之後我立馬打發你上路。」

「陛下,」艾爾弗雷德謙卑地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使陛下重新君臨天下而努力。如今,四分五裂的帝國很快就會在韃靼人的進攻下土崩瓦解,到了那個時候,拯救世界重新建立秩序的英雄就輪到您了。只要您解開封印,取得魔力之源,消滅韃靼人輕而易舉,我們煉金術士也會從此揚眉吐氣,掃除所有其他的異端邪說,煉金術將成為惟一的真理。然後再以新的煉金術士帝國為基礎,向其他的時空發起進攻,要不了多久,昔日弗莫王朝的輝煌就會重現,您將成為一切時空的統治者,永恆之神。」

雄鷹看著艾爾弗雷德的眼睛,在老頭平靜的表情下掩蓋著近於狂熱的偏執。

「原來你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他說,用馬刀刀背輕輕磕打著左手的手心,「原先攀登黑廷巨塔是為了我,追殺並謀害了撫養我長大的老太婆也是為了我,在何塞鎮屠殺了那麼多無關的人還是為了我……」

他突然住了手,握住了馬刀的刀刃。

「如果我說讓你為我去死呢,你去不去,老梆子?」

艾爾弗雷德一怔,微微猶豫,還是堅定地說:「是,陛下的命令,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

話還沒說完,馬刀閃電一般當頭劈了下來!

「叮」的一聲,刀鋒砍在艾爾弗雷德的臉上,竟然砍不下去。

雄鷹心裡暗罵:「我靠,這老雜毛臉皮居然這麼厚,拿刀都剁不動?」

「不過既然陛下要命令我死,希望您能說出個理由。」艾爾弗雷德不動聲色地說。

「什麼理由,老爺我殺人從來不需要理由!」雄鷹的馬刀重新回到了肩膀,殺機怒湧,「老雜毛我告訴你,你放個屁就是死罪,輕咳嗽也是死罪!今天你是死定了!」

艾爾弗雷德歎了口氣,從長袍下面取出了一本古書,遠遠地把它丟了出去。

「老鬼,你這是什麼意思?」

「根據這本書上的記載,歷代弗莫皇帝都是權力慾望高於一切的統治者,從不會感情用事的。」

艾爾弗雷德的口氣變了,話語冰冷而殘酷:「我原以為,剛才這個辦法可以令你安安穩穩地做新煉金王朝的皇帝,為我開啟魔力之源呢,想不到你竟執意為娜塔莎報仇,連這麼好的光復弗莫王朝的機會都要錯過,真算是歷代弗莫皇帝的不肖子孫啊……想殺我?可惜你未必有這個能耐。」

雄鷹張嘴,好像是要反唇相稽,可脫口而出的卻是靈魂尖嘯,巨大精神能量衝擊著法師塔,可是當能量波向艾爾弗雷德湧去的時候,卻自動向周圍四散,竟然沒有半點打在艾爾弗雷德的身上。

老奸巨猾的煉金協會會長笑了,他提起胸前的藍火之炬向雄鷹示意。

「只要有藍火之炬,你根本傷不了我,雄鷹,」他反手抽出青藍色的薩拉,將刀鋒指向雄鷹,「藍火之炬、血腥慟哭,這些最重要的煉金術法器都在我手裡,就算你的弗莫力量全部覺醒也不是我的對手……你拿什麼跟我鬥?」

「你真是冥頑不靈,雄鷹,」艾爾弗雷德悠悠地說,「看來,我對你一再容忍是個錯誤,不給你點苦頭嘗嘗,你是不會就範的。」

「別做夢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這老鬼的祭日,我會記住的。」

第二十六章 來臨的決戰(下)

艾爾弗雷德不再廢話,他甩下長袍,裡面竟然是一身銀亮的鏈子甲。薩拉一擺,竟是最標準的刀術起手勢。

雄鷹放聲大笑:「居然要跟我鬥刀,老鬼,你真有意思。」

話音未落,薩拉在艾爾弗雷德的手裡化成了一道寒光,青藍色的巨刃以刁鑽古怪的角度斬向雄鷹的側頸!

雄鷹大吃一驚,本能地提起馬刀格擋,突然想起薩拉鋒利無比,這一下如果被他砍中,只怕自己連人帶刀都要被切成兩截了。這麼一猶豫的功夫,艾爾弗雷德已經砍了過來,雄鷹在千鈞一髮的時候猛然向後縮胸避開,仍然免不了在胸前被割了淺淺的一刀。雖然傷口不深,可是實在太長,血流下來染紅了胸膛和腹部。

「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嘛,老鬼,」雄鷹在傷口上摸了一把,放到嘴邊舔了舔自己的血,「你不是煉金五角協會的什麼狗屁會長嗎?怎麼不用你最拿手的煉金術?」

「少誑我了,煉金術對你這個弗莫皇室有用才怪,」艾爾弗雷德訕笑,「好在不論是刀術、劍術還是煉金術,我向來是一點就通,即便不使用煉金術也照樣能收拾了你。古德林名聲鵲起的時候,我早就收手不顯露劍術了,要不然怎能輪到他稱『人間無敵之劍』。你有兩條路可以走,要想活,就老老實實解開魔力之源的封印,否則就只能被我切成碎片。」

「是麼,」雄鷹冷笑,「很可惜,老爺我兩條路都不選。老鬼,我也給你開兩條路,第一,趕緊自殺,省得老爺我多浪費力氣;第二,就憑你這點三交貓的把戲,看老爺怎麼一刀一刀把你剁成肉餡!」

他從背後抽出了一柄雙刃劍,擺出雙手迎戰的姿勢。

「那是……」

「認不出來麼?這是老古德林的『先知梯』,看老子就用它結果了你。」

皇宮那一場血戰到最後,雄鷹以藍火之炬纏住這柄寶劍得以突破電磁屏障打敗了雷火,之後它就淪入了煉金術士之手。後來被烏娜秘密隨身攜帶,一直等到出發前往陶力之城的時候,她才把它再次交給了雄鷹。

雄鷹一聲大吼,老虎似的撲上去,馬刀長劍連環進擊。艾爾弗雷德不敢力敵,向後先避開鋒芒,然後才轉入反擊。

兩個人踏在晶瑩剔透的藍寶石訓練場中央惡鬥,只見兩團寒氣裹著一道藍光,兵刃碰撞之聲不絕於耳。連綿不絕的兵刃碰撞聲和周圍眾多的藍寶石碑產生了共鳴,在法師塔迴響不絕,致使外面的烏娜和雷火聽到如此密集瞭亮的兵器碰撞,坐立不安,面面相覷。

艾爾弗雷德的刀術的確很高,尤其他運用法力把頭腦嚴嚴實實地屏蔽,使窺視敵人行動的混沌之眼無法發揮,一開始倒還佔了點上風。可隨著時間漸漸拉長,雄鷹對先知梯的操作使用越來越熟練,左手寶劍,右手馬刀逐步加強配合,威力漸漸發揮出來,要不是薩拉實在鋒利,雄鷹顧忌馬刀有可能會被斬斷,早把艾爾弗雷德刺倒。

轉眼的工夫又拼了六十多下,艾爾弗雷德畢竟是老了,又不像古德林那樣天天勤練,體力慢慢跟不上。被雄鷹大吼一聲,以刀劍交叉逼開了薩拉,隨後雙刃狂風驟雨一般斬在艾爾弗雷德的胸口和額頭!

只是老鬼卻沒有雄鷹預想的那樣變成肉醬,先知梯切入鎧甲就像切豆腐,可隨後卻好像砍在了什麼堅硬的東西上,根本沒法前進。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老鬼的手腕一翻,頓時白光一閃。雄鷹只覺得持劍的左臂就像被火燒了一樣,連忙後退兩步掃了一眼,手臂上竟然被擊出了一個五角星形的焦黑印記。

沒等他看清楚,艾爾弗雷德發起了瘋狂的反撲。雄鷹以先知梯架了幾下,卻感覺手臂灼燒得難受,有力氣也使不上,此時提著沉重的先知梯,胳膊竟然漸漸抬不起來,再過幾下,果然被艾爾弗雷德打掉了劍。

「怎麼樣,雄鷹?」艾爾弗雷德充滿了戰勝著的自信,用薩拉頂住雄鷹的胸膛,「認真考慮一下,我們聯手天下無敵,這難道不好嗎?」

「原來這就是你的殺手鑭,」雄鷹沒有回答他的邀請,而是揚起眉毛,仔細地看了看艾爾弗雷德手心裡暗藏的石片,「這就是你在黑廷巨塔的積雪裡揀到的東西?似乎是某個煉金作品麼。」

艾爾弗雷德點頭,不無得意:「不錯,就是揀到了它,我才踏上了煉金之路。」

「那麼剛才的刀槍不入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一開始曾一刀砍在你臉上,還有剛才那麼多下斬在你的身上,可你居然連一點事都沒有,也是因為它嗎?」

艾爾弗雷德搖了搖頭:「我一旦遭受攻擊,會立刻將全身皮膚和衣物煉成金剛石,除非你能斬斷金剛石,否則根本傷不了我一根毫毛。」

「原來是這樣,」雄鷹點頭,「你的意見,我會仔細考慮的。」

「陛下英明!」艾爾弗雷德認定他同意了開啟魔力之源的合作,微笑著說,「不過我想還是盡快作決定的好。」

沒等他轉變表情,雪亮的刀鋒再次劈下來!

「沒用的……」

煉金協會會長大人的話還沒說完,馬刀已經深深地切入了他的臉,順勢直下,把他的腦袋劈成了兩片!

「只要『斬斷金剛石』就可以,」血流滿地,雄鷹向艾爾弗雷德雙眼圓睜的臉上唾了一口,「老鬼,你這意見不錯,我採納了。」

艾爾弗雷德倒了下去,兩隻眼睛裡都充滿了震驚和不可置信,他說什麼也想不到,僅僅一把普通的馬刀,在雄鷹的手裡竟能發揮出斬斷金剛石的威力!

擦乾淨刀刃,馬刀和先知梯都插回了背後的鞘。雄鷹分別從死人的手裡和脖子上取回了薩拉和銀骷髏項鏈。他先鄭重其事地先把骷髏項鏈戴好,這才撫摸著薩拉長出了一口氣:「好久不見,老夥計,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再向上走,就是魔力之源的封印了。雄鷹舒了口氣,然而當他踏上第四層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裡同樣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在正中央樹著一扇孤零零的大門,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大門。在這座大門上,捆紮著無數條鐵索和各式各樣的封印。這扇被鎖住的時空門,就是通向魔力之源的大門。

圍繞著這座大門,周圍還有數不清的大門,只是它們都沒有關閉。一扇門就在雄鷹不遠處敞開著,他透過這扇門,出乎意料地發現裡面竟然是另一個世界。雄鷹認得那裡,它赫然是戴瑞的城南幫會在王都的總部。

這裡,就是通向各個時空的出口,陶力之城的最終奧秘所在。

但是令雄鷹吃驚的,卻遠不是這些早在巴羅記憶中就有的東西。

他吃驚,是因為他看到了珍妮。

珍妮就站在他面前不遠的地方,那座敞開的大門的前面。

此時此刻,她卻讓雄鷹根本不敢相認。原本紅潤的嘴唇,現在變成了奇特的黑色。巨大的蝙蝠羽翼從珍妮的背部延伸出來,在空中拍打著。她的下半身,原本修長迷人的腿現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巨大螳螂的身體。

她正在看著他,流淚。紫色的淚水不停地從眼眶裡往外滾,她張著嘴想向他求救,可發出的只有蛇一樣的絲絲聲。

在這一瞬間,雄鷹所能感受的只有無以倫比的狂怒。

「巴茲!滾出來!」

他怒吼,不知不覺地施展出了靈魂尖嘯,可才釋放不到一半的能量就被迫停止——隨著靈魂尖嘯的爆發,珍妮倒在地下痛苦地掙扎。繼續攻擊,恐怕巴茲還沒出來,心愛的人就先冰消玉殞了。

一連串陰冷笑聲從某一扇大門的後面傳了出來,那笑聲就像是揀到了一大塊腐肉的土狼。

「喜歡嗎?」還是那個病態的聲音,「喜歡我的藝術品嗎,雄鷹?」

「狗東西,從你的老鼠洞裡爬出來,你這膽小的陽痿豬玀!」雄鷹高聲叫罵,「不想跟老子較量較量嗎?」

陰冷的笑聲靠近了,人影最終從佈滿封印的大門後面冒了出來。雄鷹赫然發現,這人卻是凱恩·馮·克魯格,只是此時的凱恩表情呆滯,一臉猥瑣,和上次見面的那種優雅風度截然不同。

凱恩慢慢地張開了嘴巴:「較量?為什麼不呢,但現在我沒興趣。」這聲音卻是巴茲的。

「陽痿豬,你又在搞什麼鬼?」雄鷹冷冷地問。

凱恩這次在轉動眼睛:「我在嘗試著熟練這個身體。」

「什麼?」

「熟練,這個身體。」凱恩,確切地說是巴茲咯咯地笑,「艾爾弗雷德那個老賊想謀殺我,幾乎把我的身體燒盡了。可是他卻忽略了一點,只要我們不死族有一塊肉留下,而周圍又有其他的死者,很快就能夠借用別人的屍體復活。」

雄鷹怒極反笑:「我看你大可不必費周章地復活,因為老爺我馬上就送你下地獄。」

巴茲也在笑:「是麼?我認為你應該仔細考慮怎麼才能讓你的小寶貝恢復原狀才對。」

「你想要什麼?」

「你,」巴茲的眼睛裡閃動著病態的光,咯咯地笑著,活像一隻要下蛋的雞,「我要的就是你,雄鷹。」

無數蔓籐從他的身體裡長了出來,可怕的強大能量沿著蔓籐爆發出來。

雄鷹聳肩:「太可惜了,老爺對男人沒興趣,我看你還是自己要自己方便些。」

巴茲沒注意他的奚落,只顧說自己的:「我應該多謝你,雄鷹,是你的到來使艾爾弗雷德那個老王八分了神,不然,我早被他給火化了。我應該多謝你,雄鷹,是你加諸於我身上的仇恨,使我脫胎換骨,不斷追求更強的實力,最終能到達今天的成就。我更應該多謝你,雄鷹,你讓我明白了人生的道理,這世界上,要麼你騎在別人的腦袋上拉屎,要麼別人就騎在你腦袋上拉屎。」

他的嘴張得更大了,嘴角還在繼續向兩邊裂開,他伸出了長長的舌頭。這已經不能算是舌頭了,而是一把柔軟的肉籐,尖端綻開,形成了美麗的血紅花朵。

「吃驚嗎?」巴茲咯咯地笑,腥臭渾濁的殺氣在整座法師塔裡瀰漫,「戈培爾、凱恩,他們的頭腦和身體都已經變成了我的……這個用煉金術和德魯依秘術雙重淬煉強化的不死之軀,我現在就讓你嘗嘗厲害,雄鷹!」

數不清的肉籐從巴茲的身體延伸出來,它們就像巨大的鞭子和長矛,向雄鷹發起了水銀洩地一樣無孔不入的進攻。

薩拉化為一片青藍色的光,但是卻被肉籐輕易地突破,削鐵如泥的薩拉砍在籐條上,居然被彈到了一邊,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雄鷹急忙躲開了巴茲的進攻,堅固無比的藍寶石地面竟然也被這些籐條鑽出了水桶粗細的大洞!

「我靠,你這是什麼籐子?」

巴茲放聲狂笑:「你認為這是普通的肉籐嗎?別搞錯了,我的肉籐表皮和肌肉都用煉金術強化過,即便是艾爾弗雷德的金剛石化過的皮膚也沒有它堅韌!」

數不清的蔓籐像觸手一樣瘋狂扭動著抽打地面,巴茲步步逼近。

他獰笑著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靈魂尖嘯呢?為什麼不施展你那了不起的絕技呀?哦,弗莫皇室後裔在憐香惜玉嗎?那可不是個好習慣!」

肉籐突然旋轉起來,就像一根根螺旋前進的槍,這回攻勢之凌厲,使雄鷹根本無法格擋,被迫一步步向三樓退下來。

巴茲站在四樓向下面招手,狂笑道:「雄鷹你躲呀,儘管躲!」一根肉籐飛過去纏住了珍妮,把她高高地舉起來,讓雄鷹看得一清二楚。

「我數一二三,如果你還不上來受死,那就請等著看,我先把你的小美人揉成一團紙!」

雄鷹歎了口氣,這個瘋子有著出乎想像的實力,要不是憑借混沌之眼看穿了巴茲所有的動作,恐怕早就受傷了。

「有本事你就下來呀,變態陽痿豬。這兒空曠,還打得開些!」

「別跟我扯別的!」巴茲吼叫道,「快上來受死,不然這個妞兒就得死!」另一條蔓籐也甩到了珍妮的身上,兩根籐同時向不同方向用力,珍妮美麗的面龐立刻因為疼痛和恐懼而扭曲。

「別著急,我這就上去!」

雄鷹大聲回答,他拔出了先知梯,調勻呼吸,一步步重新走上四樓。

「巴茲,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放下那女人,咱們好好來打一場。」

「『皇帝陛下』上來了,」巴茲誇張地躬身做了個迎接禮,縱聲狂笑,「要你的命?哪兒有這麼簡單!我告訴你,魔力之源,還有這富麗堂皇的城堡,大地還有時空的主宰,所有這一切,我巴茲全都要!我,偉大的巴茲,將是惟一秩序的制定者!艾爾弗雷德那個老傢伙說什麼歸根結底我還是一條蛆,可是我這條蛆,將成為統治萬物的神!」

肉籐一甩,珍妮被遠遠地丟了出去,一團亂麻繩似的巴茲向雄鷹飛快地撞過來。

憑借混沌之眼的力量,雄鷹在肉籐及體的瞬間找到破綻,一劍刺入了巴茲的左眼。但不死之身根本不在乎這點傷,巴茲張開嘴,一蓬細長的舌籐陡然彈向雄鷹的腦門!

雄鷹一聲大喝,薩拉疾劈。饒是巴茲的舌籐堅韌無比,照樣紛紛在青藍色的巨刃下斷落!

幾乎是同一時間,從巴茲身體延伸出來的肉籐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雄鷹手中的先知梯和薩拉合二為一,舞成一個青白交加的大光球。這一招雖然不能斬斷巴茲的肉籐,卻也無法讓巴茲再度突破防禦,只和肉籐一碰,光球立刻遠遠地彈飛,拉開了和巴茲之間的距離。

狂怒的巴茲咆哮著,卻也沒有繼續追擊。雄鷹遠比他靈活,玩你追我逃的遊戲他可不是雄鷹的對手。環顧四周,他突然發現自己就站在魔力之源的封印前,奸詐地笑了起來:「你儘管跑,我看這下子你還怎麼跑!」

「雄鷹!」他放聲高喊,「你儘管跑得遠遠的吧,等我打開封印掌握了魔力之源——時間的能量,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德魯依的咒文流水一樣從他的嘴巴裡蹦出來,巴茲的身體在變形,轉眼之間竟高大了兩倍,他張開雙臂,數不清的肉籐和觸手從身上延伸出來,它們在空中隨風舞動,活像地獄裡的鬼怪。

封印門上的鐵鏈一條條落下,巨大的能量從門的另一邊透了過來。

巴茲放聲狂笑:「雄鷹,你的末日就要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將是屬於我巴茲!」

雄鷹瞇起了黃玉似的眼睛,巴茲防護得極其嚴密,硬衝很難奏效,這可怎麼辦才好?

聽巴茲這麼囂張的大笑,他突然也賊笑起來:「那可未必。」隨手拉開身旁的一座時空門衝了進去,等再回來的時候,先知梯插回了劍鞘,左手裡卻多了個什麼東西。

這時剛好最後一道大鎖斷落,巴茲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冷哼道:「別枉費心機了!」

時空門一點點洞開,當全部打開的時候,一縷清冷的空氣第一個擠出了大門,就像一個急不可待的囚犯終於回歸了自由似的,它還來不及逃走,就被巴茲一口吸進入了肺。

「這,就是魔力之源的力量!」

巴茲得意狂笑,他感到這股冰涼的氣息就像有生命一樣,在自己的體內亂竄,想尋找一個出口。他用法力緊緊地包裹住它,那東西似乎是在哀鳴,但很快就不能反抗,只能安安穩穩地呆在他的身體裡。

就然這時,突然在門的另一端響起了霹靂一樣的轟鳴,在巴茲的目瞪口呆中,一個閃亮的光球跳了出來。這個光球的能量似乎是無窮無盡的,在這一瞬間,竟讓巴茲有了一種自身無比渺小的錯覺。

「難道說,這才是真正的時間能量?」巴茲瞪圓了眼睛,可是如此巨大的能量,冒然去融合豈不是會粉身碎骨嗎?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有什麼細碎的東西似乎從身後丟了過來。

巴茲習慣性地一閃身,蘊含時間能量的光球幾乎是一瞬間就消失了。這讓他愣了足足五秒鐘,等回過神來,就聽到雄鷹正從身後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狂笑。

「你幹了什麼?」

巴茲厲聲喝問,千辛萬苦的等待換來的是這個結果,心中的失望和憤怒就別提了:「你搗了什麼鬼,雄鷹!」

「沒什麼,」雄鷹瀟灑地一聳肩,「我只不過做了個試驗。想要看看時間能量的融合限度。」

「什麼融合限度?」巴茲摸不著頭腦。

「最小的融合限度,」雄鷹笑嘻嘻地說,「按理說,時間能量可以和任何生物進行融合,但是我想看看,如果它和一隻小蟲融合會是什麼結果。試驗很成功,謝謝配合。」

「小蟲?」

巴茲大驚失色,急忙扭頭去看地下。只見華美的藍寶石地板上,正有幾隻蟑螂在飛快地爬。

「蟑螂!」巴茲幾乎要吐血,「你,你,你竟然把時間能量……」

這麼一會兒工夫,那些蟑螂早四散逃走,再也看不到了。

「一點兒沒錯,」雄鷹放聲大笑,「而且我丟的不是一隻,而是一把。我想萬一自己丟不准怎麼辦,但只要一把撒過去,總會有那麼一隻碰到光球而融合時間能量……巴茲老兄,你慢慢找吧。把這陶力之城翻個底兒掉,再把那些蟑螂都捉住吃了,你因此就獲得了控制時間的力量也說不定呀。」

「你這混蛋!」巴茲全身顫抖,怒號著撲過來,「你這可惡的土匪,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雄鷹不避不閃,大笑著正面迎擊。只是他這回的攻擊大出巴茲所料——先知梯和薩拉脫手而出,筆直地插進了不死怪物的胸膛!

巴茲冷笑:「這算個屁,我連疼的感覺都沒有!」

看雄鷹赤手空拳,他心中大為安定,想到這老仇家終於落到自己手裡,得意的狂笑響徹雲天!

所有的肉籐全都向黑山悍匪猛伸過去。

就在雙方即將接觸的一瞬間,雄鷹突然向後跳起,一下子把雙方的距離再次拉開。

決心一定要捉住雄鷹的巴茲竭盡全力,向前伸出肉籐。數不清的肉籐都向雄鷹延伸到最大限度,一根根都展得筆直。一根最長的肉籐竭盡所能,終於「啪」的一聲甩在雄鷹的手腕上。

巴茲奸笑:「捉住你了!」

雄鷹突然也大笑:「捉住你了!」

他的雙手像風車一樣地旋轉起來。

巴茲陡然醒悟過來,自己的全部肉籐都繃得太長,這是極為不利的。可是已經晚了,當雄鷹鬆開雙手的時候,所有的肉籐全都相互糾纏在了一塊兒,被雄鷹繫了個大疙瘩。

巴茲奮力想要解開,卻無能為力。正在惶急的時候,雄鷹驀然衝到面前,食指筆直地刺入了巴茲的眼睛。

巴茲並不當回事,這種程度的小傷不到三分鐘就會自己長好了,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必須解開籐條,以便給雄鷹致命一擊。然而就在此時,一股強烈的精神能量順著雄鷹的手指,閃電似的刺入他的大腦!

巴茲發出驚天動地的慘號,這種直接流動的精神能量輸入,比遭受靈魂尖嘯還要痛苦一百倍!

他無暇關注肉籐了,強烈的痛苦使全身肉體的控制力都在喪失。他突然想到那十四個灰飛煙滅的殭屍劍客,不由魂飛魄散,強忍著劇痛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肉籐和四肢都在逐漸化為灰燼,接下來是軀幹和皮膚……

「不!」巴茲大聲慘叫,這時即將化成粉末的腹部又中了雄鷹重重一腳,不由自主地向後飛了出去。

幾乎是一瞬間,身體四分五裂,在精神能量的攻擊下,每個細胞都在土崩瓦解。但劇痛仍然沒有消失,當巴茲在精神的劇痛中陷入無邊無沿的黑暗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落入了儲存時間之力的時空門內。

身體的破損停止了,巴茲喘了口氣,還好,還有一小塊腦物質仍然殘留。

雄鷹……他殘存的意識惡狠狠地想著,精神劇痛仍然讓他戰慄不已。這回你沒能整死我,等我出去,一定會加大一百倍地奉還……嗯?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精神能量滲入的劇痛一點減弱的跡象都沒有,可為什麼自己殘存的那一小塊身體卻沒有繼續崩潰?

當巴茲意識到這裡是沒有時間的永寂地獄時,他不禁發出絕望的哀號:這意味著精神痛苦的永遠延續!該死的雄鷹!只是這哀號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到。

巴茲成了黑山上眾多黑石的一塊,感受著精神能量的痛苦而永遠存在了下去。

雄鷹關閉了是空門,精疲力盡地倒在地上。

我到底是應該讚賞你,還是應該罵你這傻瓜?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裡迴盪。

雄鷹笑了。巴羅,我就知道你這老東西另有圖謀。

對,我是另有圖謀,巴羅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我本打算利用時間的力量重新恢復自身的,這計劃又被你給識破了。可即便如此,你也沒必要毀掉它呀,居然把這麼偉大的力量交給一隻蟑螂……虧你想得出來!你可知道,時間之力同樣也是支持陶力之城存在的動力,當儲存的時間之力消耗殆盡,陶力之城也會隨之崩潰的!

那又怎麼樣?雄鷹的回答裡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傲慢。通過你的記憶庫和經歷,我知道離開陶力之城的時候,做為弗莫皇室可以隨意選擇一個時間段的,是嗎?

鬼魂愣住了,它幽幽地在雄鷹的腦海裡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你想讓那個女孩子復原,你還要救活湯馬士老太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回到她們尚未死去的時間段,那麼譬如艾爾弗雷德、凱恩等你的敵人也同樣會復活,因為他們沒有在那個時間段裡死去。不僅如此,在那個時間段裡,你的弗莫力量還沒有甦醒,一旦回到那個時間,你現在所擁有的弗莫力量也都會消失……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此時,陶力之城發出了隆隆地轟鳴,金光閃閃的城堡開始坍塌了。

我用不著考慮,雄鷹滿不在乎地笑了,我不在乎他們,我在乎的是什麼,你知道。

後記一

親愛的湯馬士大媽,您好:

我是珍妮。上次一別是二年前的事了,真是很久沒聯繫了,雄鷹,還有烏娜,還有黑山的各位還都好嗎?

先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在戴瑞先生和艾勒先生的努力下,混亂的王都重新恢復了安寧,戴瑞先生統一了黑幫,成了這裡沒有名義的地下城主,雖然這裡仍然不屬於任何一個諸侯,但是居民們對現狀都很喜歡,不少背井離鄉的人也回來住了。在戴瑞先生的統治下,居民不用繳帝國時代的重稅,也不會因為混亂的街頭而喪失生命,所以他們自發地管這座遭到廢棄的城市叫做「戴瑞肯」,這是南方人的口語,「戴瑞之領地」的意思。

戴瑞先生真是個很有商業頭腦的人(就這一點來說,他可比那個妖眼壞蛋強多了)在戴瑞肯城剛剛穩定下來的時候,他利用交通便利組織了「戴瑞·黑山商會」,賺了很多的錢呢。可是很快就被周邊地區的諸侯們盯上了,他們卡斷水路,收取高額的關稅。但是在艾勒先生的統率下,自發組織起來的城市自衛軍打垮了諸侯的軍隊,迫使他們取締了關卡和非法關稅,真是大快人心呢。現在,戴瑞肯越來越繁華了,雖然比不上過去做為帝國首都的時候,不過按照這個趨勢發展,很快就會恢復到從前的水平。

說起驍勇善戰的艾勒先生,他打算離開戴瑞肯了,這真是件遺憾的事。其原因是,不久以前,艾勒先生得知在南方出現了一支擁戴新皇帝的軍隊,是原先皇家衛隊的隆美爾將軍指揮的,獨眼龍副官好像也和他們在一起,還當了將軍。聽艾勒先生說,那位新皇帝是在火災中駕崩的至尊大皇帝陛下的親弟弟。他們兄弟不合,老皇帝把弟弟關押進了地牢幾十年。權力鬥爭真是可怕!也是在火災的時候,獨眼龍副官從地牢裡救出了這位最後的皇族,他們又遇到了受傷的隆美爾將軍,於是一塊兒跑到南方去了。獨眼龍他們沒事,我想雄鷹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

聽艾勒先生說,絕大多數諸侯都拒絕承認新皇帝的合法性,拚命拓展自己的勢力,所以為了維護皇室,他決定去投奔新皇。我們都為此感到惋惜,但這的確是無可奈何的事。現在,艾勒先生每天都會來喝酒,並且一再地說起輔佐皇室的理想,可是我看他與其說是在講給我們聽,不如說是在講給他自己聽。他每次談到這個話題後,都會悶悶不樂地把自己灌醉,我想,艾勒先生自己的內心深處大概也捨不得離開吧。

目前戴瑞商會最大的貿易客戶,就是北方都市的領主,那個凱恩·馮·克魯格。這個人雖然曾是非常可惡的敵人,不過從北方來的商人口中,聽到的都是溢美之詞。說他擁有很高的治理國家的才幹,這幾年勵精圖治,鼓勵商業貿易,聯合戴瑞商會打擊了沿路的諸侯,在北方建立了自己的王國。他任命那個半狼人阿斯蘭做了將軍,兼併了周邊的幾個小諸侯,擴展了不少領土,似乎很厲害的樣子。我想,他大概是不會忘記失敗的,遲早還會尋找機會和雄鷹一決雌雄。請您告訴雄鷹,別讓他太鬆懈了呢。

忘了說起我自己了,嗯,怎麼說呢?在戴瑞的幫助下,城南客棧重新開張了,老闆娘就是我,現在天天操勞,覺得生活有意義多了。我知道雄鷹在生我的氣,他想把我留在黑山一起生活,可我拒絕了,這讓他很惱火。可是沒辦法,我和烏娜不一樣。我是個很平凡的女人,那種驚濤駭浪的日子,我實在承受不了,所以我離開了黑山,選擇了自己的道路。請你代我向雄鷹問好並道歉。他的關懷和體貼,是我這一生裡永遠的珍寶。

啊!不放筆是不行了,琴格又在廚房裡惹事了!客棧重新開張的頭一天,她就險些把廚子烤熟。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時她在廚房裡突然看見了一隻蟑螂,於是驚慌失措地對蟑螂使用了一億伏雷殛!我很詫異,因為經歷了這樣的恐怖襲擊,居然客棧沒有被化成灰,真是一件令人難以想像的事。三天以後,在給客人端盤子的時候,琴格又看到了一隻老鼠,結果可想而知。

「不過適得其反的是,被她通了強電流後,客人的心臟病反而被治好了。這也算是一件很走運的事……最後,祝願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盼回信,永遠愛你的珍妮。」

湯馬士大媽輕輕地讀完了這封信,會心一笑。

她把信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把後背完全靠在搖椅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繼續優哉游哉地打著毛線——她還沒想好這件毛衣是打給誰的,或許是雄鷹,或許是絞索,總之是給某個黑山的小伙子。

「不知道雄鷹那傢伙看到珍妮的信,會有多興奮呢?」

桌子上還有一封信,封皮上寫著「娜塔莎大牧師親啟」,字體剛堅有力,那是艾爾弗雷德寫給她的。從陶力之城歸來,煉金五角協會就宣佈解散了,艾爾弗雷德自願當了一個遊方修道士,走訪各地民情,打算用自己的力量切實為人們做點事,為以往的過失贖罪。

話雖如此,但湯馬士大媽是不會原諒這個昔日的朋友的,戰神殿數十條姐妹的性命都是被他害死,雖然她不會去找改過向善的艾爾弗雷德報仇,但她永遠都不會原諒這個人所做下的那些罪。

後記二

歲月在流逝,但巴茲永遠感受不到。

在這個時間停滯的地方,他永遠經受著精神能量的煎熬。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永遠都是現在。

透過那些黑色的玄石,遭到囚禁的他能看到外界的變遷,但只是看到而已。他永遠只能在這裡停滯,等待著令他得以解脫的人的到來。

突然,一個等待已久的波動喚醒了疼得頭暈腦裂的他。巴茲精神一震,一定有什麼人揀到了那塊石片!

那塊帶著五角星的石片是他用最後一點法力,用自己僅剩下的一塊腦物質凝結製成,送到外面去的。似乎幾百萬年都已過去,終於有人發現了這塊石片!

他興奮地關注著,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拿到這個石片的人對陶力之城發生興趣。人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他們會到這裡來,重新開啟魔力之源的封印,把自己從這該死的煎熬中拉出來。這可能會是很漫長的時間。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但他不在乎,因為他注定會在這裡飽受煎熬到永遠!

他貪婪地搜索著,不久就發現了目標:那是一個帳篷,裡面的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相貌清秀得像個女孩子,銀白的頭髮,灰藍色的眼睛,那寄托著老巴茲全部希望的煉金碎片,就在這少年的身上。

「你們回去吧,」少年冷冷地說,「我要在這裡繼續搜索。」

帳篷裡旁邊還有兩個人,一個年齡更大一些的男孩,一個年齡嬌小的女孩。

另外那個男孩苦笑:「傳說陶力之城裡藏著弗莫人的財富,可那畢竟都是傳說。就算你急著找到陶力之城,可那也……」

「我不是為了錢!」少年截斷了他的話,他語氣煩躁,心神不寧,「從小,我就很想當一個德魯依法師,我嚮往魔法的力量。可是神注定我不能繼續修習法術了,如果,如果能找到魔力之源……」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你還拒絕我們替你償還債務?」旁邊的少女問,「以後等你成為了德魯依法師,再慢慢還給我們就是了呀。」

少年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是那樣,你們就是我的債主,再不是我的朋友了。」

巴茲如果能動,真恨不得跪倒在地親那少年的腳。

「就是這個……要的就是這個……充滿野心,自恃又高的人……只要這個人一旦被煉金碎片所吸引,他就一定回來尋找寶藏和煉金術的奧秘……只要這樣,自己脫離苦海的日子就不算遙遠了!」

「你確定,你真能找到陶力之城?」

另外那個少年看上去很沉穩的樣子。

「艾爾弗雷德,別忘了,距離本年度皇家歷史學院的報名和考試還有一個半月時間,如果你還想去報名,那麼就必須明天跟我們走。」

艾爾弗雷德?巴茲一陣頭暈,艾爾弗雷德?他媽的該死的艾爾弗雷德?

「不,不不,不!你這頭豬!」巴茲絕望地大喊,但是無論什麼人都聽不到這個地獄裡的聲音,「放棄,該死的!放棄那玩意兒!」

他瞬間明白過來,從這個不受時間支配的地方拋入外界的東西,只能回到過去。

他也突然想到了,打開魔力之源時從裡面迫不及待地飄出來的陰魂究竟是誰……

銀髮少年沉默著,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塊黑色玄石片。

「你又拿石頭做什麼?這回說好,行李可是自己負責提的。再想要耍我,那是不可能的。」

少年的艾爾弗雷德搖了搖頭:「你們看看這塊石頭片上面雕刻的圖案。」

在玄石片光滑的表面上,深深地雕刻了一個標準的五角星圖。

「這是魔眼邪神巴羅的標記!」少年興奮低聲說,「這塊石片是我今天下午在宿營地以西的三角崖那邊找到的。到處都是白雪皚皚,這塊石片孤零零地躺在巨石上,周圍卻沒有雪——你們摸摸看,感受一下它的魔法波動,很強,居然是熱的。」

三個人湊在一塊兒,看著,摸著,嘖嘖稱奇。

「再給我些時間,」少年的篤定幾乎是狂熱的,「我一定能找到陶力之城。我肯定它就在附近,不會錯的。」

巴茲幾乎要暈過去。這是一個循環,週而復始,無頭無尾,永無止境的痛苦循環!

此時此刻,他已不再乞求復仇,他想死,只是想死。

※※※

「同學們,在參觀了帝國時代的遺物之後,請往這邊來。」

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和其他人一起跟著博物館的講解小姐來到接下來的展廳。只要是春遊,就一定是參觀博物館,這實在是很沒意思的一件事。不過接下來的展廳參觀單元是新建立的,應該還有些看頭吧?

「我們都知道,一千五百年前,在帝國崩潰的末世曾經有一個傳奇人物。他就是被稱為『悍匪領主』的黑山首領雄鷹。」

導遊小姐的聲音很好聽。

「雄鷹是黑山匪徒的綽號,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在帝國崩潰之前,他曾經神出鬼沒地作案,一度成為了帝國皇家的死敵。帝國崩潰之後,諸侯爭霸,雄鷹帶領他的部下先參加了抵抗韃靼人入侵的戰爭,並以此展露頭角,成為了一名傭兵首領。可是他從來就沒有履行過任何傭兵合同,只是利用諸侯之間的敵對情緒進行訛詐,而且還曾經三次反噬僱主,奪取僱傭他的諸侯的領地,自己當領主,但是每次事後都被當地的人民驅逐出境,可謂臭名昭彰。但是雄鷹的影響力卻不斷擴大,到了亂世中期,向他繳納保護費的諸侯總共超過了四十五家,就連當時的教皇也不得不向他低頭。雄鷹去世的時間是個迷,在他死後,教會冊封他為聖徒,黑山當地的人還給他立了一尊銅像。這就是黑山的雄鷹,一個不可思議的傳奇人物。」

「好了,請大家跟我往下面一個展廳走,我將給大家介紹後帝國時代。和後帝國時代的中流砥柱,隆美爾將軍,和獨眼龍將軍……」

我聽著覺得很新鮮,在那個雜七雜八的亂世裡,真是什麼人都有。於是沒有急著跟講解小姐一同繼續走過去,而是仔細看展櫃裡的遺物。

雄鷹留下來的東西並不是很多,絕大多數文物是一些帝國下令緝捕他的文獻資料,還有他在傭兵時代簽訂後從未履行過的傭兵和約。但真正吸引我駐足的,卻是一柄巨大的彎刀,和一串已經發烏的銀骷髏項鏈。

這兩樣東西桀驁不馴地佔據了一整個兒展櫃。

巨大的彎刀沒有刀鞘,被無數布條層層包裹著,布條早已發黃了,刀柄也陳舊得開裂。可當我看著它的時候,總覺得從布條的縫隙裡透出那麼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犀利之氣。那串發烏的銀骷髏項鏈很別緻,只有一個眼眶裡鑲了塊寶石。那東西或許不是寶石,藍瑩瑩地散發著幽暗的光。

看了良久,我如夢初醒,轉身打算趕上導遊小姐的時候,突然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博物館角落裡,一隻頑皮的奶油色小貓正在伸爪拍打一隻小強。可是無論它怎麼努力也碰不到,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強在貓爪拍下來的一瞬間消失,然後又出現在不遠的地方,就好像會瞬間移動似的!

我瞧得毛骨悚然,索性蹲身仔細地看。

大約是一直都沒有拍到小強,貓咪明顯有些急了。它四腳並用,來回來去地扑打著,可仍然無濟於事。那只會瞬間移動的小強的六支腳似乎根本沒有移動,只是在不停地從這裡消失,從那裡出現。最後貓咪叫了一聲,索然無味地放棄了無用功,掉頭跑開了。

趕走了貓咪的小強驕傲而充滿威嚴地抬起了觸鬚,它飛快地爬著,那神態活像一位君主在視察他的領地。很快,它爬過大理石的地板,翻越巨大的展覽櫃,消失在天花板和牆縫之間,爬向充滿陽光和希望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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