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類別:傳統武俠   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這一年,對於偏安江南的宋室來說,是大大不平凡的一年。   自紹興十一年臘月二十九岳飛父子屈死風波亭,宋室更堅與金人議和之心,那歲歲納供,年年稱臣原在預料之中,惟有奉金主亮為叔,自貶為侄一事極盡羞辱,高宗竟也在秦檜慫恿之下應了。自此窺江胡馬方未過揚州。   到這一年,高宗趙構的侄皇帝已是當了十四年。十餘年中,秦檜把持朝政,殺逐忠良,朝廷幾無忠直人。半壁江山已是風雨飄搖,朝不保夕,但舉國上下,君臣百姓,已是自溫水中呆得太久的青蛙,茫不知那水已是快沸了。   南渡之初,人人自危,及至今日,承平已久,偷安苟且之心與日俱增,舉國靡靡,那臨安倒成了個溫柔之鄉,處處舞樓,夜夜笙歌,一點點的消磨男兒志向,模糊了英雄血性。茫茫天地,悠悠江湖,一時間,多了些蜉蝣偷生之輩,少了些慷慨悲歌之士。   不錯,這正是個亂世。亂世本出英雄,但眾人皆醉,便有一二人不隨波逐流,也不過是徒留屈子澤畔之歎。來日胡馬度江,家國破滅,哀鴻遍野,誰又真能顧忌這許多?繁華過眼,浮生如夢,抓得住的不過是眼前此刻,誰又去想那來日大難?海角天涯,大江南北,又誰去管那人間正道?不過是家國兩忘,苟苟且且,偷得半日閒   評《新彈劍問天》   審稿︰新彈劍問天斒d圍︰楔子至第十四章逍遙游搘憫厭Z(作者︰易刀)   曾有人問,武俠小說要怎樣寫,才有味道,才能將它獨特的韻味寫出來?要白描或是仿古?這裡的仿古,並不是說古龍式的寫法,而是仿古文寫法,事實上,任何筆法都可將武俠小說的韻味呈現,因為講究的,依舊是基本功的運用,就是文字底子要紮實。   在新彈劍問天中,看到作者似乎想運用仿古寫法,來寫武俠小說,或是,作者認為武俠小說就是需要這麼寫,才能表現出它不同於西方奇幻的獨特風格,其實不然,寫作,首要條件,就是要求文筆的流暢,以自己順手的方式來書寫,方能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情境,完整的呈現在讀者眼前,刻意仿古,反而會成為文章的殺傷力。   本書在劇情的鋪陳上,某些地方,顯得誇張,如以下這段︰   「張屠夫看著那林升丫丫學語到束冠進學,聽得人道此人竟是江湖名俠,不由失笑,但到得後來,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某日一醉之後,心中生疑:老子當真識得此人?自此心神恍惚,終有一日,神智癲狂,拋家棄妻,遠走江湖,自此足跡遍及了大江南北。」   武俠小說雖難免天馬行空,但是一樣要符合邏輯思考,就因為一個自己認識的人,一朝之間變成名俠,從此精神恍惚,變成癲狂?   一般來說,只有精神受到絕對的打擊,而這種打擊是自己無法承受的界限,才會選擇以癲狂的姿態來逃避現實,而在我的角度看來,這個屠夫並未受到什麼打擊,若是將他的角度解釋成崇拜,猶如現今一些年輕?世代崇拜偶像的瘋狂現象,倒是可以說得通,他的癲狂之因。   因為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無端認識個名俠,這一切,是夢是真?他拋家棄妻,遠走江湖的原因,就是要確定事實,自己認識林升的事實與否。   本書作者形容詞的用法,顯得不切情境,例如在第一章中,「在臨窗的另一張桌上一白衣少年正襟而坐,一口長劍斜斜地橫在膝上,大風吹過,衣袂飄飄,長髮散肩,恍如神仙中人。聽到這裡,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聲道:「他媽的!仗義每多屠狗輩!如此江山!唉 !如此江山……」語聲寂寥,頗有昔年岳鵬舉對秋月,輕歎《小重山》之古意」。   老實說,不太明白為何要加上後面那句,輕歎小重山之古意?若是作者想形容白衣少年的沈重語氣,不該用這樣的形容句,因為讀者感受不到他的沈重,與面對朝廷樂於偏安江南的情勢,所呈現的無奈與欷噓,要讓讀者導入故事情境,要用的形容句,是形容感情的字句,而不是詩詞名句。   「「啊!理論上呢,是說完了,但實際上嘛,還有……」吳飛鴻不緊不慢地說著,「啊,你幹什麼?老子還沒說名字啊……」   劍光如雪,如匹似練,奔他頭頂電來。   吳飛鴻心頭大怒:「老子正誇你涵養了得呢,怎麼招呼也不打,就出手了?」原來易塵封早難以忍耐,又見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再不顧身份,揚手就是一劍劈來。」   這一段文字,劍光如雪,如匹似練,奔他頭頂電來,是形容劍法的神速,但是奔他頭頂電來,不覺得語句不通順嗎?   第四章出現了丐幫與洪漆工(洪七公)的名字,其實很多武俠小說都有丐幫,作者根本不需要在自己的小說中,又出現洪七公之名,畢竟金庸的小說也是杜撰,只是他善於刻畫人性,讓人不免覺得,是不是歷史遺落這號人物?這是金庸的成功之處,後輩可以借鏡,但不需要倣傚,因為模仿得再好,都不是自己的東西。   「當然了,如果口水可以淹死人的話,毫無疑問,謝長風也已經投胎n次了。 」   ?次?作者不是寫武俠小說嗎?怎麼文中會有這樣的寫法?不覺得很不恰當嗎?   「 什麼是天網?   三千鐵甲,八百長弓,一百武學高手鐵衛縱橫交織圍住方圓百丈,是不是天網?   還不是。   加上天下十大高手中的三位貼身尾隨,是不是天網?   依然不是。   什麼才是天網?   一個深居秦府的天人,一張遍佈宋金的網。這是。   秦相之所以能活到今日,與此人密不可分。   今夕何夕問單夕。不錯,就是人稱「今夕何夕」的單夕。」此段流於自問自答,顯得多餘。   此文開場薄弱,缺乏抓住讀者眼光的震撼因素,以歷史背景的小說,不是沒有吸引力,就看作者要用什麼方式,重新詮釋,是說教,或是以人物的悲歡離合,來訴說動盪的時代,人心的搖擺與不安,進而刻畫出動人的俠客情懷。   一部成功的小說,文筆是基本功,基本工紮實,才能將劇情做更完美的表達,甚至可以塑造出鮮明的人物,總之,作者的火侯不足,尚須努力。   文筆︰15分敯@情15分,人物12分暕`分42分           楔子     南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這一年,對於偏安江南的宋室來說,是大大不平凡的一年。   自紹興十一年臘月二十九岳飛父子屈死風波亭,宋室更堅與金人議和之心,那歲歲納供,年年稱臣原在預料之中,惟有奉金主亮為叔,自貶為侄一事極盡羞辱,高宗竟也在秦檜慫恿之下應了。自此窺江胡馬方未過揚州。   到這一年,高宗趙構的侄皇帝已是當了十四年。十餘年中,秦檜把持朝政,殺逐忠良,朝廷幾無忠直人。半壁江山已是風雨飄搖,朝不保夕,但舉國上下,君臣百姓,已是自溫水中呆得太久的青蛙,茫不知那水已是快沸了。   南渡之初,人人自危,及至今日,承平已久,偷安苟且之心與日俱增,舉國靡靡,那臨安倒成了個溫柔之鄉,處處舞樓,夜夜笙歌,一點點的消磨男兒志向,模糊了英雄血性。茫茫天地,悠悠江湖,一時間,多了些蜉蝣偷生之輩,少了些慷慨悲歌之士。   不錯,這正是個亂世。亂世本出英雄,但眾人皆醉,便有一二人不隨波逐流,也不過是徒留屈子澤畔之歎。來日胡馬度江,家國破滅,哀鴻遍野,誰又真能顧忌這許多?繁華過眼,浮生如夢,抓得住的不過是眼前此刻,誰又去想那來日大難?海角天涯,大江南北,又誰去管那人間正道?不過是家國兩忘,苟苟且且,偷得半日閒暇,了此殘生而已。   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莽莽,世間兒女又豈能儘是寒號?無須倩紅巾翠袖,也可常見那英雄淚……   ※※※這一日,春風又綠江南。臨安月滿樓中,一個青衣長衫的年輕書生,叫道:「小二,拿紙筆來。」店小二小黃識得此人姓林名升,乃是臨安名士,看他酒意頗濃,似要題詩照壁,忙送上筆墨。月滿樓中,原有照壁,供南來北往的文人墨客題詩留字。若得名士留字,樓因字名,至後字因樓顯,不知成就了多少風流佳話。林升原本胸懷鬱鬱,酒後悲慨中原未復,舉國靡靡,當下將滿腔熱血,化成一首絕句來: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題畢也不管圍觀人驚呼連連,只舉酒欲飲,忽聞樓下臨街喧嘩之聲大作。細聽之下,似是金國使臣又至臨安。他探頭出窗口,果見數十騎金人浩蕩的隊伍。為首一人,意氣風發,顧盼之間,得色張揚,正是此次入京金人首領完顏封。   林升只看得怒髮衝冠,抓起鄰桌張屠夫的殺豬刀,竟從窗口跳下樓去,一刀正中金使脖頸。完顏封一顆斗大頭顱,順勢跌落長街,咕嚕嚕滾了老遠。馬上那無頭身軀,竟隨著那驚馬狂奔了數丈,才跌落馬去。林升豬刀屠金使,原不過一時血性,渾無半點周密計劃,到見那金使人頭落地,只道從如此高的地方跳下來,自己也要摔死長街,把眼閉時,忽覺身旁香風掠過,自己身子一輕,竟自飄了起來。   人群只聞一聲巨吼,接著見一青衣書生自樓頭躍出,寒光一閃,金使便人頭落地。那青衣書生將要落地之時,身旁似有青影一閃,那書生竟飄了起來,一息之間,便消逝於人群之中。   金人副使伯顏,領得殘隊入宮,天子震驚。伯顏語含要挾,朝中雖有人剛阻,但此事終以宋室賠款增加五萬,天下通緝林升為結。   當日圍觀人眾,識得林升者不知凡幾,萬不料此人竟似深藏不露,那晴天一刀,寒光森森,有如要將蒼穹破裂一般,其後似是乘風飛去,恍如黃鶴。其時有人張口驚呼:莫不是破穹刀?眾人以訛傳訛,最後竟成:破穹刀龍羿以林升之名息隱臨安十年,於某月日,酒後慷慨,月樓題詩,青衫濺血,孤刀屠狗,後乘風北上,不日將血濺中都,刀劈金主云云。   張屠夫看著那林升丫丫學語到束冠進學,聽得人道此人竟是江湖名俠,不由失笑,但到得後來,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某日一醉之後,心中生疑:老子當真識得此人?自此心神恍惚,終有一日,神智癲狂,拋家棄妻,遠走江湖,自此足跡遍及了大江南北。   那首絕句當下傳遍天下,一時間驚起濤聲陣陣。無數山野高人,江湖隱士,青衣少年,草莽豪傑,巾幗英雌攬詩自鑒,只覺熱血炙面,進而怒髮衝冠。蒼茫天地,南北江湖,人心蠢動,一場悲歌熱血,一出擊劍任俠,一幕家國天下,即將破穹而來。至於,來日大江東去,是不是將淘盡世間兒女英雄,又誰去管他?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一章 月滿樓中     二月初七,風滿月樓。   早春時分,江南原不該起這樣大的風。那風自清晨起,已整整刮了一個上午。臨安大街上人影稀疏,多是漫天的紙屑隨著那大風飄飄悠悠,無所依靠,像極了在這個亂世中掙命的人。   月滿樓中卻熱鬧異常。這樣的天氣,不在家中高枕而眠,就該在酒樓爛醉吧。這是吳飛泓的想法,當然也是臨安大多數人的想法,所以月滿樓的生意就非常的好。   二樓臨街窗口那張桌前,人頭攢動。當中圍著一人,正自口沫橫飛,說得天花亂墜。   「……話說那龍羿見金使張揚過街,只氣得虎目血漲,怒髮衝冠,當下抓起張屠夫桌上那把殺豬刀……」說話的乃是小黃。當日林升豬刀屠金使那一幕,他親眼目睹,自後逢人便說。初時,掌櫃老秦還很不以為然,見到小黃與客人講當日情形,多是訓斥。但到得後來,酒樓生意越來越好,而來者大半都是來聽小黃說當日如何如何的,老秦心中一動,這未嘗不是一條生財之路,便讓那小黃專職講林升殺金使來。數日下來,這故事已說了不知幾十回,小黃已知何處頓挫,何處激昂,何處婉轉,火候把握極佳,倒像個老說書先生一樣!   「各位,要知這把豬刀,不是普通的豬刀。」小黃繼續口沫飛濺,手舞足蹈地賣著關子。   「他媽的!這刀到底有什麼特別的?」人群中有人很是配合的吼了一嗓子。   「呵呵!說起這把豬刀啊,當真是大大的有來歷。」小黃微微一笑,對觀眾的反應很是滿意,「各位,可知當年龍大俠縱橫大江南北,贏得那天下第一高手,手中使的是什麼兵刃?」   「據小生所知,該是破穹刀吧!」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應道。虧他年已不惑,竟還自稱小生,只是眾人聽得高興,也無人管他。   「這位先生果然是見多識廣!讀書人就是不一樣。不錯,正是破穹刀。」小黃又是一笑,續道:「諸位,張屠夫這把殺豬刀就是破穹刀了!」   破穹天刀竟是把殺豬刀?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有沒有搞錯,破穹刀怎麼會是殺豬刀?」人群哄鬧起來。   人群的熱情一下被調動了起來,小黃心中暗笑,故意面色一沉,道:「諸位有誰見過破穹刀嗎?」   「他媽的!自然沒見過,要見過了誰還來聽你這小子說?」先前那人又吼了一嗓子。   其餘人眾立時附和道:「是啊!快說快說。」   「但我見過。」小黃不緊不慢地搖頭晃腦,「卻說當時龍羿將那殺豬刀抓在手裡,也不知為何,那殺豬刀立時光芒四射,刺得在下雙眼生疼,差點就睜不開來,也就差點看不到後面的好戲了。龍大俠輕撫那殺豬刀,歎息著說:」破穹啊破穹,委屈了你十年,今日終當再飲匈奴血。『在下由此而知,那刀就是破穹刀了。不知諸位以為如何?「他雙目微閉,似是無限緬懷當日龍羿風光一般。   眾人一聽,雖覺匪夷所思,但想龍羿如此說,那殺豬刀定是破穹刀了,當下稱是者無數,卻也有人心有不甘,問道:「好好的破穹刀,怎麼就成了把殺豬刀了?」   這個問題頗為難解,但小黃這回書說了不知幾十次,自然早已能自圓其說。「咳!」他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龍大俠,何許人也?前輩高人!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行事自然高深莫測,豈是我輩凡夫俗子所能忖度?」旁聽的人立時被他唬住,卻不去想那「神龍見首不見尾」和「高深莫測」有什麼關係,只是大為感慨自己愚蠢。   見這話立時將眾人唬住,小黃接著道:「但以小子私下猜測,龍大俠俠義胸懷,必是見張屠夫殺豬沒有好刀,才將破穹刀借給張屠夫使用了十年。依小子的猜測,這大概有三個好處。」這番解釋已是荒謬牽強,卻還有三大好處?眾人先時被他那句「高深莫測」給唬住,此時已不好發些愚蠢問題,只是很配合地問道:「哪三大好處?」   「好處嘛!好處……」小黃左手支著下巴,右手中指在桌上輕輕扣擊。人群先是齊齊一愣,接著明白過來,紛紛扔出碎銀銅錢。小黃面露喜容,錢財在手,自然精神一振,眉飛色舞地續道:「這第一啊!張屠夫有了好的殺豬刀,殺豬自然方便太多,這算不算好處?第二,所謂大隱隱於市,龍大俠將破穹神刀也隱於市,達到了很好的隱世效果,算不算一個好處?」他每問一次算不算,人群就大聲道算,極是給他面子,便有那書生知曉大隱隱於朝的,也懶得計較,只是催他講第三個好處。   「這第三個好處嘛!」小黃故作神秘道:「各位,這第三個好處乃是個天大的秘密。」   一聽有秘密可聽,人群立時熱情高漲。   「那破穹刀乃是當世神兵,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各位可知道那刀為何這般鋒利?」小黃笑道,「只因為那刀,那刀每日見血,磨得殺氣沖天啊!雖說是豬血……」   吳飛泓在臨窗的另一張桌上正襟而坐,一口長劍斜斜地橫在膝上,大風吹過,衣袂飄飄,長髮散肩,恍如神仙中人。聽到這裡,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聲道:「他媽的!仗義每多屠狗輩!如此江山!唉!如此江山!」   他舉起酒碗,也不顧那酒中是否有沙礫吹入,便一飲而盡。如是數碗。對坐的老者,每見他飲一碗,便微微的皺眉。   到吳飛泓已喝完了第九碗時,那老者不再皺眉,只是輕輕的歎了口氣,道:「江山固然重要,但秦淮芳酒中極品。你這樣牛飲,不過是鄉野粗人所為,那裡有半分品酒之意?」吳飛泓卻笑了起來:「老頭,老子看你不是怕我糟蹋了這秦淮芳,而是怕老子呆會沒力氣和你比劍吧?你放心,就算是我再喝九碗也一樣能贏你的。」那老者終於也笑了:「我古劍派,只怕也只有你這臭小子有這麼狂的口氣和為師說話了。」   聽到這句話,吳飛泓卻悵然道:「這天下,只怕也只有你我這樣的傻子師徒,才會為了那件事而打架了。」   那老者卻也怪笑一聲,接道:「其實,你可以放棄不打的。」   二人同時捧腹大笑,眼睛中竟都有淚光閃動,卻都一現即隱。   卻在此時,一個冷冷的笑聲在二人耳邊炸響:「還有我。」   吳飛泓與那老者身軀一震,循聲望去,遠在左邊角落的桌子上坐著一人。那一身雪白長衫,身材頎長,頭頂一方書生巾,卻在腰間懸了一把長劍。那人面上似掛著冷笑,或者是不屑,或者是落寞,或者……什麼都沒有吧!   旁邊眾人似是完全沒有聽到那如驚雷一般的冷笑,仍然個個全神貫注地聽小黃胡侃。   吳飛泓與那老者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駭。這炸雷一般的聲音全無波及旁人,該是傳音入密,天下間能將如此大的聲響如此精準地同時傳到兩個人耳中的能有幾人?更要命的是,那人正面朝著自己,看了那許久,卻無法看出那人的形貌,只依稀看到那人在冷笑。顯是那人刻意散發真氣,擾亂面前氣息流動所至,天下間有如此修為的又有幾人?這人長劍儒衫,莫不是他?只該是他!   想到這裡,吳飛泓苦笑了起來。他看了那老者一眼,也是苦笑不止,想來他也想到此人是誰了。   吳飛泓沉吟片刻,也傳音過去:「你?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嗎?」   「自然。」那人聲音依然很冷。   「妙極。」吳飛泓拊掌笑道,「老子正嫌這老頭太過老邁,打起來沒什麼意味,閣下能湊這個興,實在是再妙不過了,哈哈。」   「好。午時三刻,西湖蘇堤。」那人說畢,身影一閃,已是不見。吳飛泓只覺面前似有輕風拂過,卻與大街上正吹著的風涇渭分明,並不互容。   「好個輕風徐來花不動!」那老者輕輕歎了口氣,「易塵封果然名不虛傳!」   「我呸!這傢伙吃完飯,連銀子都沒給就跑了,還名不虛傳?」吳飛泓似是大為不平,憤憤道,「比小無賴還要不如!」   「成大事者不拘小結,像他這樣的成名人物,該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那老者捋了捋頜下白鬚,笑道,「何況,他比你這類人還是要強很多的吧。」言下之意,這吳飛泓該是個小無賴了。   吳飛泓卻不與他計較,只是撇了撇嘴,道:「老頭,老子一會要去去會會他,你要沒空,就繼續喝酒,不用來給你徒弟掠場了。」   那老者打了個哈哈,頭一歪,洌嘴笑道:「你只管去,放心吧,我一定會忘記給你收屍的。」   吳飛泓嘻嘻笑了一聲,身子一晃,人已掠出樓窗。下一刻,他已穩穩的站在長街之上。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二章 西子湖畔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兩相宜。」本朝大學士蘇東坡曾用這樣的詩句來描繪西湖,而大風中的西湖卻如同美人年老色衰,湖面清波浮動,正如片片皺紋,只有嫩芽爬在枝上的柳條隨風舞動,恰似枯發的老嫗賣弄風情。吳飛泓如是想。   離午時三刻尚有一刻鐘,吳飛泓卻已在蘇堤上徘徊。西湖風景如何,對手如何,生死如何,他倒都置之度外,唯一可慮者,此次自己師徒臨安之行,隱秘異常,這易塵封又是如何知曉自己的目的?師門內奸?似乎不可能,知曉自己師徒上京的只有師伯蕭碎玉一人而已!師伯怎麼可能是內奸?這個念頭想一下都讓自己有犯罪感。那麼不是他又能是誰?以師伯為人謹慎,當不會洩露於旁人,而自問這一路之上,自己師徒也小心掩飾,藏斂鋒芒,該不會露出任何馬腳,那這易塵封又是如何知曉?他媽的!想不通,還是不要想了,直接問他不就結了?   吳飛泓重重地敲了下自己的頭,自語道:「老子怎麼蠢得和莫游(moyo)一樣了?白癡!」他正自低語,忽聞得一聲驚叫:「快閃開!白癡」話音未落,背側已勁風撲來。他忙氣沉湧泉,足底用力,振臂撩衣,騰身而起。人至空中,方轉過身來,一看之下,立時呆住。   只見一匹白馬自堤上電馳而來,險險就要撞到近前。這馬四蹄全黑,如大雪落於馬上,竟是難得一見的飛雪!馬上有一藍衣少女。吳飛泓人中半空,卻雙眸似鷹,立時將那少女形容記到心上。那藍衣少女身段苗條,眉目若畫,雖是正在生氣,卻自有一種風流態度,那吳飛泓一時竟不知天上人間事,眼中、腦中、心中全是那女子的倩影。卻是癡了!   吳飛泓人在空中發呆,他武功未至先天之境,真氣立時一岔,身子便跌落下去。他情急之下,回過神來,想要提氣翻身,但真氣走岔,想要折轉身形,卻那裡能夠!人在半空,手足並用,也不過是將身體背轉過來,下墜之勢,已是無可逆轉。無巧不巧,這一下正落在那白馬之上,坐在那少女身後。   藍衣少女從未涉足江湖,幾曾見過如此陣仗?當下驚呼連連,人搖搖欲墜,便要側身跌下馬去。吳飛泓久歷江湖,片刻間已定下神來,見那少女就要落馬,忙急伸猿臂,將那少女緊緊抱住。   「啪」的一聲自昊飛臉上響起。原來那少女自幼教養深閨,何曾被年輕男子如此抱過?羞極之下,反手就給了吳飛泓一個響亮的耳光。吳飛泓軟玉溫香在抱,正自神遊天外,如何會想到是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忙道:「姑娘,蚊子打死了嗎?」   那藍衣少女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立時大怒,只道這登徒子有意輕薄於己,當下回身甩手又是一個耳光。吳飛泓心中感激,道:「姑娘!蚊蟲小事,我自己來就好了,不用這麼麻煩您。」他說這話時,只怕那少女不小心會摔下馬去,抱得愈加緊了。   那少女怒極,當下又是一下耳光。吳飛泓心道:「這姑娘怎麼這麼客氣?我都說不用了,還這麼體貼我啊!」他對這少女一見鍾情,言談之間,思量之時也都是以「姑娘」相稱,自己則改成了「我」,不然按往日脾性,剛才說的那句話該是:小娘匹,蚊蟲這點芝麻小事,老子自己來就好了,那用得到你?「   這三記耳光打得極快,作為這藍衣少女,她自然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三記耳光,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改變了整個江湖,也改變了天下。   只是在很多年後,她想起西湖初遇,常會以無限緬懷的腔調哽咽著說:「要不是西湖那三記耳光啊……」旁邊那個無賴就會嬉皮笑臉的接道:「老子怎麼會娶你這惡婆娘?」然後就是一陣雞飛狗跳,其間必然夾著譬如「娘子,饒命啊!」的某人的求饒聲,譬如「白癡!還老娘的豆蔻年華!」的某人叫罵聲,還有就是窗外某個自命清高的人感歎著說:「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自然這句話的下一句很快就要在身旁有人杏眼一斜下改成「近之則不眠,遠之則念。」好好的聖人教誨,立時成了肉麻的兒女情長。接著就可以聽到屋裡某人咬牙切齒的感歎遇人不淑和求孟老夫子教教這人什麼叫威武不能屈,可惜的是他自己卻總是不記得「不屈」二字是如何寫的。   「下流。」那藍衣少女氣得眼中流下淚來,張口罵道,「無恥之徒,快放了本姑娘。」吳飛泓終究和白癡差得甚遠,總算是明白過來。當下,他提氣輕身,擺了個自認平生最瀟灑的姿勢(本來想寫「最酷的pose」,但一想實在是太過現代感了,只好忍痛)飄下馬來。至於那少女怒極之下,是不是有心情關注他這臨鑒揣摩過無數次的瀟灑姿態卻不在這色迷心竅的傢伙的考慮之內。   他一番折騰,此時那本來亂了的真氣,終於回歸正道,任督二脈之中,均有了氣息流轉,雖一時不能衝破天地雙橋,但也比往日強盛了許多,蠢蠢然,似有會師頭頂百會穴之勢。他心下一喜,自己這番莽撞,險些走火入魔,現在卻似乎因禍得福,功力反而增進不少。這樣也能增加功力??古劍池的《莫名心經》果然是莫名其妙得很!!吳飛泓此後如此奇遇連連,總於莫名其妙的地方獲得武學領悟,提升功力,以至後來成為三大宗師後,常被某人奚落:真是白癡自有白癡福。至於又立時引起一場宗師決鬥,也不在那人考慮之內。   吳飛泓自知唐突佳人,不敢再冒失胡言亂語,忙將本來性情收起,整袖彈冠,長稽一禮,道:「事出突然,情非得已,失禮之處,望姑娘海涵。小生吳飛泓這廂賠禮了。」   那藍衣女子聞得這番言辭文縐縐的,只疑聽錯了,四下張望,眼前卻只有這無禮的白衣少年。這人背插長劍,亂髮散肩,行動之間,仿若莽夫,如何能說出如此一番話來?   她卻不知這吳飛泓的師父,未入江湖之前,乃是個大有才學的欽宗進士,吳飛泓雖然生性粗魯,不喜文學,但在師父戒尺相逼外加不傳武功的威脅下,以勾賤臥薪嘗膽之志,蘇秦懸樑之勇,終於還是學得滿腹經綸。   他雖然平時言語粗野,但真要說幾句子曰詩雲什麼的裝裝斯文,騙騙小姑娘,那還不是俯首拈來?今日機緣巧合之下,他拋棄生平陋習,說出這番言辭來,不過是牛刀小試,不足道哉!但卻立刻贏得這藍衣少女的好感兼好奇之心。   「吳飛鴻?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麼?蠻有氣勢的名字嘛!這傢伙長得其實……其實也蠻英俊的啊!只是剛才怎麼那麼冒失?」這少女思忖道,「他剛才一下子就飛了起來,好像很厲害啊!」   雖然她父親平日沒少叮囑她「人不可貌相」,而她母親也常告訴她「越是英俊的少年,越是不可靠」什麼的,但這少年面相英俊,舉止雖然只有三分的溫文爾雅,卻自有六分的粗獷之美,外加一分羞澀,這些加在一起立時就贏得了她的好感。剛才為什麼甩人家三個耳光,立時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各位看官,可見這俊男美女必定比平庸的人多佔便宜的!)   她思忖至此,翻身一躍躍下馬來,身手居然頗為敏捷。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三章 對景難排     「吳少俠客氣了!正如少俠所說,事出突然,不是少俠的過錯。」這藍衣少女立定之後笑道,「只是少俠剛才佇立堤上,似乎心事重重啊?」她常聽姑母講江湖上的俠少風流,早盼認識武林年少,只是他父親家教甚嚴,如何會讓她浪跡江湖?一切自然無從談起。今日父親許可,她難得放馬蘇堤,終於得償所願,識得這會飛的江湖少年,如何能不欣喜?剛才這少年無禮之事,不過一場誤會,自然早不放在心上,立時收斂起平素刁蠻性情,關心起這少年為何蘇堤獨立來。   吳飛泓細思之下,也終於把事情弄了個所以然。自己剛才只怕是想事太入神,不知覺間竟走到堤中間來,正好擋住了這藍衣少女馳馬而過,後來自己抱住這少女,人家清白姑娘,自然要給自己幾記耳光的,自己神魂顛倒下,居然以為別人在為自己打蚊子,傳揚開去,將來還要名震天下的莫名神劍吳飛泓吳少俠只怕立時就要成為江湖笑柄了。自己不能殺人滅口,當然,就算可以,老子也是捨不得的,那只剩下討好她一途了。   計較已定,吳飛泓又是行了一禮,笑道:「些許小事,不敢有勞姑娘掛懷。倒是剛才的事,實在是抱歉得很,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小生自當守口如瓶,不會有辱姑娘清譽。」這話說得漂亮,卻一沒有告訴對方自己到底再想什麼,二來惡人先告狀,「有辱姑娘清譽」云云,說得好聽,其實是反退為進,先堵了對方的口,怕的卻是有辱自己清譽!   那藍衣少女雖然冰雪聰明,卻少歷人情,那知對面這少年用心良苦,真以為他是為自己著想,當下連連點頭,感激道:「吳少俠放心就是,小女子不會對旁人說的。」   吳飛泓見這少女如此爽快,不似平常姑娘嬌柔造作,心下略略慚愧,卻更加喜歡了她幾分,微笑道:「多謝姑娘!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呢!」   「小女子申蘭。」那少女爽快答到。   「哦,原來是申姑娘。」吳飛泓心下一喜,終於是知道這姑娘名字了。   申蘭抿嘴笑道,「少俠不要這麼客氣,你叫我小蘭,我叫你吳大哥,你看如何?」   吳飛泓大喜,忙道:「好,好。好!」   興奮之下,他竟連說了三個好字。   二人心中喜悅無限,一時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看著對方。   忽地空中傳來一陣清嚦的叫聲,三長兩短,如春雨過橋,讓人耳目一清。   申蘭雙眉一蹙,面色悵然,黯然道:「吳大哥,家中仙鶴鳴叫,想是家父喚我回去。我要走了。」   吳飛泓也是神情一黯,勉強笑道:「小蘭,既然是伯父找你,那你去吧。若是有緣,自會再見。」   申蘭心知今日一別,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見,當下道:「吳大哥,我就住在這西湖附近的梅莊,你要有空,歡迎到寒舍作客。你帶著這個香囊,就可以見到我了。」她邊說邊自腰間解下一個香囊來,遞到吳飛泓手中。   吳飛泓輕輕握住那個香囊,只覺得其中似有茉莉芬芳傳來,又似有寒梅清冽,幽蘭沁入心脾,竟似百花在裡。他無暇細思究竟,只是堅決道:「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申蘭愁眉立展,笑道:「吳大哥,你一定要記得來找哦!不然,嘻嘻,可別怪我打你一個耳光。」言罷,還吐了吐舌頭。   吳飛泓只覺得有心頭暖意升起,怕自己流下淚來,忙把頭一抬,笑道:「君子一言。」   申蘭笑著接道:「駟馬難追。」   說罷這句,她翻身上馬,一勒韁繩,那飛雪寶馬一揚蹄,急馳而去。那申蘭雖然放不下吳飛泓,卻終於沒有回顧一眼。   吳飛泓悵然望著那飛雪遠去,左手緊握香囊,右手輕輕撫摩剛才被申蘭打過的臉頰。想到深處,他啪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立時響起興奮的聲音:「他媽的!居然是真的!」然後就是一陣哀鳴:「為什麼會疼?小蘭打老子的時候,為什麼就不疼?」也許是女孩子手上勁小吧!他立時想通了。   日上三竿,灑在身上的陽光讓他覺得全身每個毛孔都像是吃了人參果,豈一個爽字了得?   一聲冷哼他自身後響起。吳飛泓正神遊太虛,心緒飄忽,聽到有人聲,不禁嚇了一跳,是真的一跳!這一跳足有兩丈高,和上次不一樣的是,人在空中,一個反轉,極其漂亮的轉過了身來。   白衣人易塵封正冷冷的看著他,那眼光似乎在看一個死人。昊飛泓人在空中,心下大驚,此人何時近身,自己竟無發覺,其人輕功之妙,斂氣之能,當真是鬼神莫測!   午時三刻到了。   「呵呵!易前輩早!」吳飛泓在空中擺了擺手,笑顏相向。   易塵封面色不變,冷然道:「動手。」話音一落,人影已原地消失!輕風徐來花不動果然名不虛傳。   吳飛泓落了下來,即一舉手,叫道:「停!我有話說。」   再看時,易塵封還是站在剛才的位置,冷冷的看著他,森然道:「快放。」只是兩個字,卻是「有屁快放」的意思。   吳飛泓心下驚呼易塵封移形換位的快速,面上卻似是不與他計較一般,笑嘻嘻地圍著他轉了一圈,忽然大叫一聲:「你果真就是易塵封?」   易塵封心中雖怒,卻還是淡淡道:「是。」   「好。前輩果然是人稱」往事只堪哀「的易塵封,但前輩可知我是誰?」   「古劍派嬗司之徒,無名小卒,不足掛齒。」易塵封冷笑道。   「這話原也不錯。但老子打敗你之後,立時就可以揚名江湖了。你總得到江湖上替老子宣揚啊,可連老子名字都不知曉,怎麼宣揚老子的英雄事跡啊?」吳飛泓面不改色,依然嬉皮笑臉,只是被易塵封看輕,心中有氣,言語之間也就不尊為前輩了還老子長老子短的。   他不看易塵封已是變色的臉,續道:「而且你和老子打架,連老子名字都沒問,顯然是不尊重我。一個人連和自己比武的對手都不尊敬,那就是不尊敬自己,連自己都不尊重的人,如何能讓別人尊敬你?更何況……」   易塵封只覺得耳邊有無數蒼蠅亂飛,卻又不好落人口實說自己欺負小輩先出手,只得生硬地說:「敢問少俠高姓大名?」   「錯了。錯了。」吳飛泓搖頭道。   易塵封奇道:「如何錯了?」   吳飛泓搖頭晃腦道:「你有兩點錯誤。第一,老子年紀是少的,但卻少有行俠之舉,不過是昨天幫鄰村的吳老太找回丟在山上的繡花針,前天殺了幾隻……恩……幾隻偷吃李二哥家麥種的黃鼠狼,那肉一點也不好吃,我勸你以後也不要吃那……哦,你不喜歡吃啊,好,我不說這個了……去年收拾過幾個剪徑的小蟊賊,前年……」   易塵封只聽得頭皮發麻,這傢伙要是說到他三歲時候幫誰家丫頭洗澡什麼的臭事,自己還不給瘋掉。他忙苦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少俠了。你說第二點吧。」   吳飛泓笑道:「你這人,怎麼比老子還急啊?讓老子說完嘛。」   易塵封這回,面上已沒什麼表情了,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呵呵,這才是前輩高人的風範嘛!」吳飛泓得了便宜直賣乖,「總之,雖然老子有無數俠行,但是,我師父,就是你剛見那老頭,他說了,為國為民,俠之大者,老子這點英雄事跡,和為國為民比起來,他媽的,簡直是熒火與日月爭輝,那個,算不得俠的。」   易塵封頷首道:「對。」卻不知他是說那老者嬗司的話對,還是昊飛泓的話對。   吳飛泓點了點頭,笑道:「孺子可教。」卻不看易塵封已是變紅的臉和要幾要殺死人的眼神,道:「這第二嘛,我的姓,賤得很,比那阿貓阿狗阿易的,雖然要強點,但怎麼也說不上高貴的,自然不能用高姓了,而名嘛,也是普普通通的,沒什麼誇耀的,也不可以說是什麼大名了。」他說「阿易」二字時,語速極快,易塵封竟也沒聽出來。   此次,易塵封耐性竟似極好,直讓他把話都說完了,才道:「說完了?」   「啊!理論上呢,是說完了,但實際上嘛,還有……」吳飛泓不緊不慢地說著, 「啊,你幹什麼?老子還沒說名……」   原來,易塵封剛才已是難以忍耐,又見他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此時再不顧忌什麼身份,揚手就是一劍劈來。   易塵封原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人稱「往事只堪哀」那是說只要和他交過手的人,提起往事來,一定會傷心。這還算好的,至於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就只有他的家人親戚替他哀傷了。所謂「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說的又是此人名震天下的三項絕技:三千往事劍法,對鏡神功和排雲身法。其中排雲身法又稱輕風徐來花不動。   江湖傳言,十年前,易塵封於武林聖地真水仙閣,挑戰仙閣主人凌步虛,於第十三招落敗。至於二人決鬥的原因,據說是易塵封和凌步虛同時喜歡上了後來的凌夫人杜如眉。   易塵封情斷仙閣,傷心人別有懷抱,自此不言武事。每日醉酒江湖,天涯扁舟,看落霞孤騖,浮雲聚散,終於有一日於南唐後主李煜所留字畫中得悟。次年黃山論劍後,李易安於《人傑鬼雄譜》中說:今時日,吾不得斷此二人之強弱矣。其後引為當年憾事。這「二人」說的就是易塵封與凌步虛。   至於後來易塵封是不是再與凌步虛交過手,就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曉了。   此時,他心中恨極吳飛泓,出手時,竟似亂了章法,用劍的手,竟使出了少林伏魔刀法中的「力劈華山」。少林為天下武學之宗,這一套伏魔刀法,原是每個練武之人,少年時扎根基的必學刀法,「力劈華山」原是伏魔刀法中最淺顯一招。   但在吳飛泓眼中看來,這一淺顯刀招雖是用劍使來,竟也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功效,此時方明白師父所說「大道之行,至簡至易」的道理,武功練到極處,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   那吳飛泓本還有許多言辭沒有用盡,卻被人快劍斬來,心頭憤慨,不知道將易塵封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多少次了。眼看劍已劈到頭前,吳飛泓只得壓下心頭鬱悶,向旁一閃,側身避過,但易塵封劍中所蘊真氣還是堪堪掃過頭頂。立時許多斷髮被風吹了起來。   這一劍,似乎還是易塵封劍下容情。   剛才吳飛泓從落地之時,原是背風而立,已是佔了地利,而剛才那一番囉嗦言辭,也是要激怒易塵封,人在盛怒之下,必然失去冷靜,這他已佔了人和,不料如此境況下,那易塵封第一劍出來,自己還是弄得如此狼狽,心中卻不怒反喜,暗道:此人武功如此強橫,大事可成。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四章 峰迴路轉     他心念電轉,原不過剎那間事,而易塵封第二劍又已攻到。這一次依然不是招劍法,但吳飛泓一看之下,更是吃了一驚,這一劍竟不過是太祖三十六路齊眉棍中的一招「橫掃千軍」。   太祖趙匡胤就是憑著這路棍法,領著十萬兒郎,打下四十八座軍州來,創立了大宋朝。這路棍法原不是什麼高深武功,太祖卻藉以揚威天下,是以在民間便流行開來。   後來,許多乞丐也多帶齊眉棍,用以打狗防身。   到得欽宗時,武林中一個不世出的大俠洪漆工聯絡天下乞丐,創立了丐幫。由於丐幫人數眾多,又多有俠義為國之行,不幾年,竟成了武林八大門派之首。   雖是如此,那丐幫弟子為了每每提醒自己低人一等,自賤身價,便將那齊眉棍削得短些,當成棒使,這就是打狗棒了。   洪漆工原是漆匠出身,江湖人為了敬他武藝了得,俠義胸懷,湊巧他又在家排行第七,便尊他為洪七公,那年洪漆匠不過三十歲。   雖然丐幫弟子均用打狗棒了,江湖上使齊眉棍的好漢卻依然多不勝數,時人有諺曰:男兒齊眉棍,巾幗青霞劍。   那青霞劍說的是抗金名將韓世忠的夫人梁紅玉了。當年韓夫人手使一口青霞劍於君山大戰金人,揚名天下。是以當時天下,男兒莫以配齊眉棍為榮,而女子卻時興帶一把青霞劍行走江湖,便是那閨中少女也多有戴有彷青霞劍樣式的簪子。   自岳飛死後,朝廷與金人議和,秦檜恐百姓帶齊眉棍,憶起舊時風光,生抗金心意,便暗暗於國內禁了。但此舉竟是多餘,朝廷臨安,日夜笙歌,上行下效,天下雖有無數血性男兒,又怎抵得那舉國靡靡?   不幾年,那使齊眉棍的人也就慢慢少了。唯那青霞劍樣式優美,價格公道,攜帶方便,乃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之良伴,依然風行天下。   前年蜀中姬鳳鳴更是在峨嵋山創立了青霞劍派,這兩年風頭之勁,雖和少林,真水仙閣,菊齋,俠客島四大宗門略有不如,但卻隱有凌駕江湖八大門派之勢,青霞劍在江湖上的流行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易塵封用劍使出這一招齊眉棍來,吳飛泓只覺得眼前竟似棍影叢叢,勁氣縱橫,再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他情急智生,將手中長劍一橫,也是一招「橫掃千軍」迎了上去,但易塵封的劍已出鞘,他卻是連劍帶鞘掃過去的,其威力相差自不可以道理計。   易塵封心下奇怪,這樣打法,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眼看那兩招就要接實,吳飛泓忽然將長劍由橫變豎,竟變招成齊眉棍法中的「舉火燒天」。「鐺」的一聲,雙劍相交,火星四濺,吳飛泓手中長劍被擊飛,如閃電一般落如西湖之中。   吳飛泓人雖震得倒退三步,卻險險逼過易塵封的劍。易塵封面色如水,不見任何波紋,心中微微點頭。此子年紀輕輕,變招之快,應變之巧,實是難得。   吳飛泓倒吸了口涼氣:盛名之下,果無虛士。自己已是全力出手應變,狼狽不堪。易塵封卻似乎未盡全力,游刃有餘,劍法早已反璞歸真,各家武藝隨手拈來,俱是妙手,自己遠遠不及。他若有心殺己,百個吳飛泓也未必能夠逃脫。   當下,他深施一禮,說道:「前輩武功了得,小子甘敗下風,那件事就拜託前輩了。」   易塵封料不到他前倨後恭,卻輸得如此灑脫,也心生好感,便道:「那事,你只管放心。」   吳飛泓見他答應,心中蹊蹺,此人平素為人,介於正邪之間,任情行事,殺人如麻,雖說是快意恩仇,卻也過於狠辣,黑白兩道,沒聽說他有什麼俠行,今次為何會做那件事?莫非弄錯了?   思量至此,他正要發問,易塵封卻似已料到,淡淡道:「刺秦,事關天下,已不是你古劍派一派之事。」   吳飛泓聽他道出「刺秦」二字,心下再無懷疑,正要問他如何知道,卻聞得不是自己一派之事,大惑不解。   卻聽易塵封續道:「真水仙閣新任閣主凌若雨,已下必殺令,三月內必殺秦檜。」   「新任閣主……凌若雨?」吳飛泓喃喃道,「必殺令?」   易塵封歎了口氣,道:「凌步虛已於前日仙去,若雨是他女兒。」   凌步虛居然死了?那個武林中神話一樣的聖地領袖,武學奇才,兵法大家,術數天才就這麼死了?   易塵封與凌步虛武學上齊名,而三千往事劍法與仙閣的沖虛劍氣被共尊為劍道雙璧。   他當不會騙自己。   凌步虛死了,今後的武林何去何從?   吳飛泓只覺得今天聽到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震撼。   易塵封接著道:「你們未到臨安時,你師伯蕭碎玉飛鴿傳書,請我幫忙刺秦。你和你師父就不用去了。」頓了一頓,又道:「剛才我已經通知過你師父了。」   原來如此!難怪!   「那剛才出手,該是試老子武功了。難怪那死老頭到現在還沒出現,原來他知道我不會有危險啊。」吳飛泓疑團釋盡,胸中開闊不少。秦府一行,自己是沒份了,心中略覺遺憾,但刺秦之事,有易塵封出手,勝過自己師徒良多。   哈哈!無事一身輕,有時間到處逛了。   他心緒平定,便笑道:「今日與前輩一戰,雖只兩招,在下卻也獲益良多,期年武藝有成,當是拜前輩所賜。他年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小子就此別過。」   他說獲益良多云云,原是江湖套話,但他今日與易塵封一戰,終於參悟出武學中化腐朽為神奇的至理,雖一時還不能完全領悟,卻真是受益匪淺,自此一個武學的新天地展現在他面前。   杯酒言歡若是出於敗者之口,多是狠話,原意乃是將來一定報復之類,但此時昊飛泓卻語出真誠,與剛才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劍客竟已不可同時而語。   易塵封笑了笑,道:「你很好。保重」是聽了出來,便也笑了笑。易塵封轉身揚長而去,漫天大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昊飛泓卻只覺眼前有如輕風拂過,易塵封已消失不見。   他心中感歎,自己要練到如此境界,卻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正自發呆,眼前卻忽有一黑物如箭射來,其速之快,他竟躲避不及,心道:「是誰人暗算於老子?如此快法?完了。」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五章 昨夜長風     他心道必死,將眼一閉,正要細細體味那死亡之味,卻覺得手中一重,身上竟無任何痛楚。遠遠有聲傳來:「這本書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正是易塵封。   吳飛泓心中一喜,立時死去活來,忙看那秘籍封皮,皺巴巴的黃紙上有兩個草字:列子。他立時大喜,絕世武功的秘籍,不知道被人看了多少遍,封皮必然都是舊的。這本書表皮如此之舊,必然是絕世武功的秘籍,說不定就是「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三種武功中的一種!其表皮雖然寫著《列子》,但那絕對是掩飾而已。   嘿嘿!老子久走江湖,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嘛!   翻開一看,首頁寫道:天瑞第一,子列子居鄭圃……   竟真的是一本《列子》!   吳飛泓差點絕倒,怎麼真是本《列子》啊!武林前輩就可以隨便刷人嗎?   不對!聽說當年易前輩就是在李煜的書畫中悟道的,這書必然有什麼玄機。老子先留在身邊,以後再慢慢揣摩。   吳飛泓回到前客棧的時候,圓月已上柳梢頭。   他跨步正要走進樓去,卻聽身後有人朗聲道:「吳兄請留步。」   吳飛泓轉過身來,見一人自西邊行來。那人到得近前,微一拱手笑道:「吳兄別來無恙?」   吳飛泓細細打量來人。這人白衣勝雪,長笛在腰,而長髮未簪,面如冠玉,劍眉入鬢,星目中似有神光內蘊,卻又似平淡如常。   一時似覺眼熟,卻不知道哪裡見過。那人微微一笑,淡然道:「西湖一別,已是五年,吳兄風采勝昔,可喜可賀。」   昊飛泓先是一楞,既而大笑,使勁拍了拍那人肩膀,笑罵道:「他媽的!小謝,五年沒見,你這臭小子竟成了個美男子了,老子差點就不敢認了。」   那小謝也是大笑,罵道:「你這傢伙,幾年不見,書該讀得更多了,怎麼還是那麼粗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古之人誠不我欺!」   「得了!謝長風,你別在這拽文了。」吳飛泓笑道,「老子天生粗魯,不比你謝家寶樹,溫文爾雅。」   晉時謝安曾問子侄輩說「為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弟好」,其侄謝玄答說:譬如芝蘭寶樹,望栽於庭。自此後,便有謝家寶樹一說。五年前,吳飛泓隨師父嬗司遊歷西湖,吳謝二人西湖相交,那吳飛泓就總是以此相戲。   此時,舊話重提,二人相視大笑。二人一時都回想起昨時種種,暢談行俠快意,逃命狼狽,吟詩弄詞,賞花賭酒,竟悠然神往,卻不知日已西斜,大風早止,行人復織。   兩人於長街之上說說笑笑,無視過往行人,大有出塵之態。飛泓本是豪爽之人,拉了謝長風就上酒樓,竟把剛才秘籍忘了個乾淨。   小黃迎了上來,遞過一封信,說是剛才那位老先生留下的。   吳飛泓一愣,打開那一看,只見白紙上油油的一行斜字:老子去也!卻不知他是拿桌上雞腿還是豬蹄醉後揮就。   吳飛泓原打算見了這老頭一頓臭罵的,此時他不告而別,心下不禁悵然。   謝長風察言觀色,欲逗他開心,故作感慨道:「吳兄,以前我真是錯怪你了。」昊飛泓不解,問道:「你怎麼錯怪老子了?」謝長風笑道:「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天性粗魯,今日觀前朝進士文字,竟也粗鄙至此,原來是師門淵源啊!」   吳飛泓果然大笑,道:「誰說不是,這老頭要放到流氓堆裡,定是個流氓頭!」   語畢,二人大笑。   當下,兩人就在月滿樓住了下來。   數日無事。樓外樓中依然歌舞流轉,有人風華絕世,如驚鴻過眼,引得臨安年少競纏頭。丞相府車水馬龍,烏煙瘴氣,秦檜依然權傾朝野,面泛紅光。江湖上依然有人喋血長街,有人天涯亡命,有人一戰成名,但見慣刀光劍影的江湖,這些實在是太平常了。   總之:秦檜未死,國難未已。   這一日,二人於二樓把酒言歡,說到當世豪傑上來。   吳飛泓道:「說道當今的英雄,老子認為……」   話音未了,卻聽得樓下有人大叫:「吳飛泓,你這王八蛋快下來,老子和你拼了——」   那聲音清脆動人,有若春谷黃鶯,竟是個女子!卻不知他何以罵得如此不堪?   吳飛泓一聽之下,心頭大喜:小蘭!卻轉念一想,她為何如此罵我?啊!該是怨我這幾日沒去找她。現在,見是不見她?一時進退失據。   謝長風一聽微怒,當下道:「吳兄,是那個不識相的丫頭?我幫你教訓她。」   卻看吳飛泓一時竟驚慌失措,臉色尷尬,神色扭捏。謝長風雖然年少,但浪跡江湖多年,見如此情景,如何不知關鍵,存心戲弄吳飛泓,便道:「看吳兄這般情狀,必是欠了那女子好些錢鈔,又不想還,待小弟幫你打發了。」   他一個騰身,已是下了樓。   吳飛泓聽他調笑,恐他與意中人難堪,急忙跟著躍下樓去。卻見那謝長風身如石像一般,眼中放光,嘴裡唸唸有詞:「天下竟有這般女子!」   樓下這女子藍衣裹身,蠻靴跺地,正自生氣之中。不是申蘭又是誰來?今日與那日西湖初遇,又自不同。似乎少了幾許矜持,多了幾分親近,少了幾分斯文,多了幾分潑辣。   吳飛泓既見申蘭,心頭歡喜,原知申蘭溫柔斯文,雖然豪爽卻決不粗魯,今日這般罵自己,不過是與自己開玩笑,長風不知,如此戲弄,只怕會惹她生氣。   那女子正自惱怒,見謝長風這般無禮地看自己,更是火上澆油,當下就要發作。   吳飛泓忙道:「小蘭!不要鬧了,我讓你打個耳光還不行嗎?」   申蘭大笑道:「呵呵!話可是你說的。」   西湖一會,她似乎打耳光上了癮。   吳飛泓方知中了這丫頭的詭計,無奈之下只是苦笑。   謝長風大是不解:「吳兄,這是為何?」   「嘿嘿……那個……這個……嘛!你到這邊來我解釋給你聽。」吳飛泓向申蘭眨眨眼,拉了謝長風到樓中。   「其實是這樣的……我這師妹乃是師父的獨女,人雖然生得不錯,只是天生有不足之症。」 吳飛泓長歎一聲,似有無限苦楚。   「什麼不足之症啊?」謝長風大是奇怪,神情頗為惋惜。   「她生下時,師娘正在把玩上古神兵湛廬。湛廬本是蘊火神物,一不小心,劍氣就透過師娘,傷了胎氣,所以師妹一生下來就火氣很大,常需找五行屬木之人打耳光,發洩天火。老子不幸,正是屬木,又是大師兄,這個責任就只好交給老子了。」   說完這番話,吳飛泓大大的出了口氣。   這番話本是破綻百出,那申蘭姓申,嬗司卻姓嬗,這尚可以勉強解釋為申蘭隨母姓,但那湛盧原是昔年岳元帥隨身配劍,如何可以讓一個女子隨地把玩?謝長風聽得如此荒唐故事,心中大笑,卻不揭破,邊聽還邊是搖頭:「吳兄真是不幸啊!」   「唉!是啊!只是老子這個做師兄的,多少得為那老頭分點憂,不讓他憂心太多才是為徒的道理,你說是不?」吳飛泓感慨地說。   謝長風笑道:「呵呵!其實那樣的佳人,就是天天打我百下耳光,我也是心甘情願啊,吳兄絕代奇人,想法自和我輩不同,卻讓旁人好生羨慕啊。」   吳飛泓卻道被他識破在打趣自己,當下便要發作,抬頭一看那謝長風滿臉癡態,竟是語出至誠。暗自慚愧:「我真是小人之心了。」轉念又想:「不好,這書獃子莫非也看上了蘭妹?嘗聽那老頭說讀書人最是容易衝動,而感情卻最是強烈。老子得好好防著他才好。」   打定了主意,心中已有了計較。   吳飛泓當下把謝長風拉到一人少之處,故意問道:「謝兄,你是不是看上申蘭這丫頭了?」   「這……那……有……那有的事?」謝長風作戲到底,真氣上湧,立時玉臉一紅,支吾道,「吳兄不要誤會。」   昊飛泓正色道:「謝兄!這樣的丫頭你也敢要?你不知道她天生的命怪,專克我輩江湖中人。   昔年武林第一奇俠單夕,見了她也很是喜歡,便想娶她為妻,卻最終沒敢動手,便是因她命怪。 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兄弟。「   謝長風暗中早已笑破肚皮,口中卻不能不給吳飛泓面子:「是了!多謝吳兄指點。」吳飛泓只道瞞了過去,正要開口引開話題,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叱喝聲,其間有夾雜著兵刃交擊聲,馬嘶、嬰啼聲。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六章 時有女子     吳謝二人於長街之上閒談良久,及至二人登樓把酒,已是黃昏時分。   月滿樓中,申蘭見吳謝二人密聊良久,頗為不耐,正將小蠻靴跺得那樓板亂叫,謝長風亦自扮癡,吳飛泓正思索如何讓謝長風放棄那不該有的念頭,忽聞窗外亂聲四起,金鐵錚錚,馬嘶雞鳴,犬吠嬰啼,無數聲響竟像是同時從那地底冒了出來,烘烘然似要將那月滿樓點燃一般。   三人各自驚醒,齊齊像那窗外望去。只見大街上竟有無數鐵騎馳過,當先一匹棗紅馬上伏著一著白衣披風的白衣少女,後面緊緊跟著約有三十騎,俱是清一色的白馬紅衣,與那少女相映成趣。馬群在夕陽映照下,白馬鍍金,紅衣如血,馬上之人更顯英姿不凡,絕對當得「鮮衣怒馬」四字。   群馬過處,雞飛狗跳,行人紛紛躲閃,而那馬上眾騎士似騎術了得,馬群雖電弛而過,卻並無一個行人被撞倒。馬群險險就要奔過這條長街,驀地斜裡搖搖晃晃地撞出一個老人來,無巧不巧地正撞向首先的那白衣少女的馬前。   滿街的人都驚呼起來,只道眼前又將有血案發生,有老人似不願看到慘劇發生,已將雙眼閉了起來,有年輕的少婦忙用手將孩子眼睛蒙上。卻見那白衣少女一帶絲韁,那紅馬竟於急馳中飛身而起,連人帶馬堪堪從那老人頭上躍過。後面那三十騎,似平時訓練極好,竟齊齊人立而起,剎住向前急馳之勢。   月滿樓前,三十駿馬,齊齊人立,一時馬嘶連連,此起彼伏,說不出的壯觀。滿街行人先是齊齊驚呼出聲,片刻之後,竟然彩聲雷動,大讚眾騎士騎術非凡。為首那白衣少女,嘻嘻一笑,緊勒絲韁,回馬翻身,落下馬來。這幾下如鷹飛兔走,說不出的利落,連酒樓之上這三人也忍不住暗暗喝了聲彩。   白衣少女將那老人扶起,柔聲道:「老人家,你沒事吧?」那老人吞吞吐吐道:「沒……莫……事。我……我的……酒呢?」老人語聲含糊,吐字不清,原來是個醉鬼。白衣少女呵呵一笑,叫道:「林虎,給這老人五兩銀子,讓他買些酒喝。」那三十騎士此時早已翻身下馬,跟在那少女身後,聽到她說這話,其中一人走上前來,摸出五兩銀子,遞與那老人。   老人顫微微接過銀子,鈍鈍眼光在那銀子上掃來掃去,似是不相信自己有這等運氣。那少女又是一笑,便翻身上馬,人群忙向兩邊一分,她雙腿一夾,策馬揚鞭,那馬立時如風急馳而去。身後三十騎,秩序緊然,也是如風而過。   人群中忽有人大聲叫了起來:「剛才那不是林爾郡主嗎?」立時有人附和道:「啊呀!果然是林王爺的千金,林爾郡主啊!」又有人道:「啊!我終於見過林爾郡主了!娘!我終於見過林爾郡主了!我太開心了。嗚嗚!」那人莫名其妙的竟哭了起來。   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街上一時竟哭聲一片。有人喜極而泣,卻也有人只是放聲大笑的。於是那臨安大街上哭笑之聲不斷,竟比岳家軍克復襄漢時還要熱鬧。   有人不解,問道:「林爾郡主是誰啊?」立時有人嗤之以鼻:「你那來的土包子,連林爾郡主都不知道?」先前問的那人,似是羞慚,訕訕道:「俺是山東來的土包子。」他只道京城的人把外地的人都叫作土包子,渾不知那土包子原是罵人的話。人群轟然大笑。其中有樂於宣揚林爾郡主事跡不疲者,笑道:「老兄,你連林爾郡主都知道,你還在京城混個屁啊?來來來,我們哥倆上月滿樓去喝幾盅,待哥哥我慢慢的給你講講這林爾郡主的英雌事跡。」那山東人鯁直豪爽,笑道:「多謝哥哥,走,俺作東,不醉不歸。」   申蘭望著林爾馬隊急馳的方向,眼中波光流轉,嘴角牽動,神情複雜之極。吳飛泓已知她甚深,曉此女見那林爾郡主威風八面,一樣巾幗英豪,自己卻只能深閨刺繡,難免失落。他拍了拍她肩膀,柔聲安慰道:「不用羨慕別人,吳大哥答應你,終有一日會讓你馳騁沙場。」   申蘭心中感動,竟撲進飛泓懷裡,不再言語。謝長風見二人情深意長,勾起自己夢中相思,不禁黯然神傷。這二人雖將經歷頗多磨難,但現在總是心心相印。他鼻子一酸,險些滴下英雄淚來,忙舉杯掩飾。   一杯秦淮芳下肚,他面色轉淡,已是吐納如常。他為人雖有幾分書生呆氣,卻極其灑脫,杯酒之間,心緒已平,將心頭那女子忘了個乾淨。那吳飛泓略有重色輕友之嫌,軟玉溫香在懷,自顧兒女情長去了,渾不知這邊有人英雄氣短。   謝長風說放就放,再不想那女子,開始細細回想剛才那白衣女子縱馬長街的英姿,只覺得那女子雖不是男兒身,卻似比許多男兒更多熱血。   他苦思良久,竟想起兩句不知是誰的詩來:時有女子,如蘭芳芷。金戈離離,難定行止。他胡思亂想一陣,又倒了一杯酒正要舉杯,忽聽得樓下有腳步聲傳來,他武功絕頂,不用思量,便知是小黃。   要是讓那小二看到這兩人在這樓上摟抱,雖是江湖兒女,也是難免尷尬吧。他忙輕咳一聲,道:「吳兄,著火了。」   「那裡,那裡著火了?」申蘭忙推開吳飛泓,問道,:「在那裡?」吳飛泓也是左顧右盼,卻那裡有火?只見謝長風怪笑而已。申吳二人此時方悟被人作弄。申蘭俏臉一紅,跺腳罵道:「破長風,竟敢作弄你家姑奶奶,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罷便要上前抓謝長風衣領。   聽他語氣,似乎未來之前,已知曉有謝長風這人的存在了。   小黃卻於此時從樓下跑了上來,陪笑道:「三位客官,剛才是林爾郡主回府,有些吵,請三位多包涵。」這「包涵」二字雖是對三人說的,但他眼光卻直直的射向申蘭。申蘭冰雪聰明,略一思索,便知曉問題所在,自己這跺腳聲未免太也響亮,將那樓下的人只怕是弄得有些煩了,小黃話雖是要自己包涵,但一直在包涵的大概還是眼前這店小二和樓下那掌櫃。   她雖然生性豪邁,卻終是名門閨秀,俏臉一時紅上加紅,腳放到樓板上的聲音終於是輕了。小黃明顯舒了一口氣,看那意思,倒不怕林爾那三十鐵騎闖進樓來,卻怕樓板被這小丫頭剁穿一樣。他告了聲罪,又急急下樓去了。吳謝二人看了看那哭笑不得的申蘭,竟相視大笑起來。申蘭先是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未幾,自己也跟著咯咯笑了起來。   三人笑了一陣,添酒回燈,正要重開筵席。樓梯咯吱作響,似有人往樓上來。什麼人居然如此沉重,將這樓梯也壓得咯吱亂叫?   那咯吱之聲,越來越響,末了,三人先見一顆似粘著亂草的頭顱,搖搖晃晃地慢慢從樓梯口升起,刻在那顆頭正面的是一張飽經風霜的中年人的臉。接著是一身粗布麻衣包裹著的鐵塔般的昂藏身軀,最後,是一對套著草鞋的天足。   這人上得樓來,終於讓那咯吱之聲消失殆盡。謝長風心中暗讚一聲:「好一條大漢!」吳飛泓心道:「好偉岸的身材!奶奶的,好像比老子還要高上一頭。」申蘭卻心中一熱,恍惚間覺得此人和藹可親,便如慈父一般。   那人尋了個角落的座位,懶懶地坐了下來。小黃左手端著一盤熟牛肉,右手扛了個酒罈跟著走上樓來。那酒罈頗大,謝長風略略一算計,該是三十斤左右。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七章 沖虛真經     小黃將牛肉與酒罈放到大漢桌上,告了聲罪,急急下樓去了。那大漢坐下後,默查樓上三人,眉頭不由微微一皺,眼中似有寒光閃過。他飽歷世情,雖心下暗暗戒備,卻面色如常,左手抓起那酒罈,一仰脖,翠碧的秦淮芳如一道箭從那壇中飛出,直直射如那漢子口中。先時嬗司說吳飛泓大碗喝酒是牛飲,他若見得這大漢行事,只怕得大呼鯨吞了。   那大漢狂飲一陣,方放下酒罈,面上風塵困頓之意漸減,眸中憂愁之意卻更增。他似有無限心事,輕輕地歎了口氣,並不言語,只是怔怔望著那酒罈發呆。   申蘭一直遠遠望著那漢子,她從來沒有在一個人臉上同時看到如此憂愁與激昂齊飛,眼中滄桑與悲情同色。那一刻,她只覺得刻畫於這漢子臉上的頂天立地的蓋世豪情固然可欽可佩,但隱藏在這鐵漢身上的兒女柔情該更讓人肝腸寸斷吧。這純粹是個女人的直覺,與江湖閱歷、歲月滄桑無關。   初時,那漢子上樓聲響極大,謝長風正自沉湎兒女情長,也不甚在意,此時胸中憂鬱盡去,再看那漢子,立時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心道:「竟然是他。」原來他見那大漢麻衣芒鞋,亂草枯發,眼中卻神光湛湛,太陽穴微微內陷,背後似被著個長笮包袱,立時想起一個人來。   以那人武功,行走之間,當是沉穩輕靈,剛才那般形狀,自然是深受內傷。想這人英雄了得,竟也有落魄之時。他舉杯站了起來,不理吳申二人詫異眼光,直走到那大漢面前,低聲笑道:「獨酒無聊,共飲一杯如何?」   那大漢淡淡道:「請。」高舉酒罈,又吸去一道酒箭。謝長風一仰脖,把杯酒盡了,依然笑道:「晚輩秦淮謝長風,敢問前輩可是破穹天刀龍羿龍大俠?」這話一出,遠處吳飛泓虎軀一震,細細打量那漢子,心中狂喜:「不錯!如此威勢,捨他其誰?」   卻聽那漢子冷聲道:「江湖兒女,萍水相逢,杯酒之後,鶴雁東西,又問什麼姓甚名誰?」謝長風只覺得這漢子言辭寂寥,似是世情看破,又似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他當下袍袖一拂,翻身拜倒,恭謹道:「大俠所言甚是,晚輩太著形跡。恕罪。晚輩可以坐下嗎?」   他只道龍羿不願暴露行藏,也不強求他承認,便順水推舟,一言帶過。那漢子微覺詫異,心道:「謝長風?秦淮謝長風,這少年在江湖上薄有俠名,看他言辭懇切……難道是自己猜錯了?」他久歷風浪,城府頗深,當下微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謝長風向前緩行一步,正要坐下,忽覺左側氣機流動,他武藝早已大成,足下微一用力,雙肩未動,人已向後飄了一尺。「嘟」的一聲,一把三寸飛刀深深釘在他面前的那條長凳之上。   窗口一個銀鈴般笑聲響起:「呵呵,秦淮謝長風,果然名不虛傳。」謝長風循聲看去,一個紫裙少女不知何時已坐在那窗台上,裙下一雙月白繡花鞋蕩鞦韆樣擺動,倒好像她不是坐在懸樓窗口,而是安穩的鵝絨床上。   謝長風被人莫名其妙的射了一飛刀,本有些惱怒,但見這少女天真神態,竟氣不起來,因笑道:「那裡。姑娘的飛刀也當真厲害,只是小子運氣還算不錯罷了。」這話棉裡藏針,言下之意:我若運氣不好,只怕就做了你刀下冤魂了。   那少女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出來,只是咯咯笑道:「你的運氣是不錯,不然那龍羿怎會把《沖虛真經》送給了你?」謝長風不知所云,正欲開口,卻聽那漢子冷笑道:「鬼蜮伎倆,這又何必!姬鳳鳴,《沖虛真經》就在龍某身上,你有本事來取就是,不必巧言試探。」   姬鳳鳴?北龍南鳳的南鳳姬鳳鳴?吳飛泓與謝長風對望一眼,心下俱是詫異莫名,眼前這天真少女竟是與龍羿齊名的姬鳳鳴?申蘭雖非武林中人,卻也聽父親說過這二人事跡,當下思緒悠悠,記起這二人的許多傳說來。   龍翼破穹刀,鳳鳴青霞劍。這二人一老一少,均是武林神話。龍羿本是嶺南龍家子弟,卻於他十七歲那年反出龍家,原因眾說紛紜,經武林中好事之徒多方演義,最後竟有無數版本。其中較權威的是春秋筆第二十三代傳人李易安《人傑鬼雄譜》的官方版本記載:龍羿,嶺南龍騰第三子。幼聰慧,三歲習刀,十年大成。年十四敗天山快刀風吹雪於天山,一戰名揚。次年一月屠黃河五怪,二月殺淮南獨行盜令狐庸,……年十六,棄刀習劍,族弟傲誣其師法古劍池。揚州古劍池,龍之世仇也。遂不容於族…當年九月戰斬傲於黃山問劍崖…年十七,獨劍北行,後未履嶺南寸土。……年二十,劍術大成,只劍會古劍三老於揚州二十四橋,敗之!當年秋,解龍古百年恩怨於洞庭還劍石。……年二十五,復棄劍拾刀……八月論劍黃山,無一刀之敵,世尊為天下第一人。後遠走西域,行蹤成迷。   按《人傑鬼雄譜》的記載,龍羿該是因學劍,卻被族弟龍傲誣學世仇古劍派的劍法而不容於族人,才反出龍家的。   但按照武林活字典萬知子的《萬知老人回憶錄》說法卻是,龍羿十七歲那年,行俠華山,邂逅一白衣女郎,驚為天人,暗隨十八晝夜,終失伊人芳蹤。返家,恰逢族弟龍傲成親,翌日,卻發現那新娘竟是意中人。他黯然神傷之下,出走嶺南,從此棄刀用劍,至今未返嶺南。至於斬龍傲於問劍崖云云,不過好事者敷衍而成,龍傲實死於暗疾。   又有襄陽秘聞門門主夜夢書在《夢書姐姐秘聞記》中綜合這兩個版本,得出的結論更可怕,說是龍羿因愛成恨,將龍傲夫妻俱斬於刀下,方不容於族人,不得以才棄刀用劍,反出龍家,這個說法的根據是龍傲死的那年,其妻玉觀音白素素同時失蹤。除這三個版本之外,尚有無數江湖傳說,但並無武林名人記載或佐證,便一律被當作野史,信者寥寥。這三個主流版本卻互相衝突,各方又都有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   到李易安百年之後,其徒陸放翁作《鐵馬冰河錄》,提到此事時,也只是說「……習劍,忌於族,遠走。」並不詳細道明他出走之因。嶺南龍家將龍羿的檔案列入王級秘密卷宗,對外一直密而不宣。是以事過近二十年,龍羿叛家之由,一直是江湖疑案。但古龍百年恩怨,確實是他於揚州約戰古劍三老而化解,這一點吳飛泓曾聽師父多次提過。龍羿由刀及劍,復又棄劍用刀,於十年前已天下無敵也早成武林中不爭事實。   姬鳳鳴卻是一夜之間如彗星般崛起武林。十八歲時,她只劍獨闖中都,挑戰金國武林第一高手撻懶,於第二十九招,斬殺之。這一戰轟動南北武林。次年,她又約戰少林不世神僧瞭然於問劍崖,雖於第三千招落敗,但事後了然和尚卻說:若再多一招,我必敗。   了然和尚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從無虛言,是以,這一戰,她雖敗猶榮。前年,姬鳳鳴提青霞劍入蜀,於峨嵋山創立青霞派,應者如山,聲勢之隆,一時無兩。恰於當年,失蹤武林達十年之久的龍羿還刀淮上,於黃山問劍崖參加十年論劍。這二人只看了對方一眼,都只說了一句話:「果然如此。」便下山而去。   旁人無法理解這二人為何一招未出,便下山而去,但春秋筆新任筆主陸放翁卻在《鐵馬冰河錄》中說:「龍羿鳳鳴,果人中龍鳳也。二人已達刀劍顛峰,非生死不足以論勝負,惺惺相惜,故未戰而走。」陸放翁此言一出,北龍南鳳之名轟傳大江南北。當年奪得黃山論劍頭名的玉簫仙子吳弄蕭棄領象徵天下第一高手的無塵小劍時說:「北龍南鳳在日,無人天下第一。」   當年春秋筆破天荒的並不排當年武林榜,只書人物事跡,大概就是因這二人高下難斷吧。武林中本多好事者,見春秋筆無法排位次,便將那世外俠客島,嵩山少林,洛陽丐幫,峨嵋青霞,共尊為當年的四大宗門。但也有好事者說丐幫和青霞派之所以能列入四大宗門,只因為西湖菊齋和真水仙閣未參加當年的論劍之故。   雖然四大宗門的評選略有爭議,但當年的五大高手卻眾望所歸,那就是:破穹刀龍羿,青霞劍姬鳳鳴,菊齋主人菊隱淡如菊,真水仙閣閣主素琴李若雨,加上少林不世神僧瞭然。   雖然龍羿十年前已天下無敵,但另外四人除了少林了然外,都是近十年才崛起江湖的,這幾人並無交手記錄,強弱之勢,難以斷定。便是那了然也因地位超然,並未參加十年前黃山論劍,與龍羿誰強誰弱,也就不得而知。   即便是姬鳳鳴在與了然問劍崖一戰中輸了一招,但兩年已過,武林中長江後浪推前浪,強弱已是難辨。反是贏得當年論劍第一的玉簫仙子的排名卻到了武林第六。事後,有人問玉簫仙子對這個排名的感想,她淡淡地說:「實至名歸。」由此,姬鳳鳴聲勢更是如日中天。現在的江湖,姬鳳鳴和龍羿這兩個名字代表的已不僅僅是兩個人,而是兩個不同的江湖神話。   眼前這個紫裙少女,就是姬鳳鳴?看她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模樣,那姬鳳鳴年紀該在二十二三歲之間,如何這般的小?而這少女天真爛漫,卻與傳說中的一派掌門,無論如何也是掛不上勾的吧?要不是龍羿親口說出,天下間又有誰會相信眼前這個小丫頭就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威震大江南北的青霞劍派的掌門?   申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偶像居然如此的年輕,還是如此模樣。她轉過頭,看了看吳飛泓,吳飛泓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是莫名所以。   謝長風先前也是吃了一驚,然後一想,覺得也只有這少女就是姬鳳鳴才合情合理。以龍羿天刀之威,能傷得了他的,天下本就只有那麼幾個人吧。看他對那少女頗為顧忌,這少女若不是姬鳳鳴,還能是誰?他這樣猜測原是不錯,但龍羿受傷卻另有別情,其中曲折處,即便以謝長風的智慧,也是難以明白的。   《沖虛真經》?聽上去就是武功秘籍的名字,與沖虛氣劍有關嗎?這兩個神話一樣人,還需要什麼武功秘籍?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八章 譬如幽蘭     謝長風聞得那少女竟是姬鳳鳴,不由一驚,方細細打量那女子。那女子有種說不出的美麗,眉目清雅固不必說,而調鉛無以玉其貌,凝朱不能異其唇,長髮垂肩,藍裙飄飄,竟如天人。好個絕色少女!   他忙將雙眼一閉,定了定神,才又想道:人說姬鳳鳴驚艷江湖,今日見得這絕代風華,方知傳言雖盛,卻不足道其美之萬一。他正自思忖,卻聞得一聲悠悠歎息,他耳目靈便,知是申蘭。難道她也有感姬鳳鳴絕代風華而感慨嗎?   他無暇理會,心中又自電轉:青霞劍名震天下,可誰知她暗器功力竟也直追唐門高手。剛才那一刀,她只怕是略略試探於己,但換得旁人,高手如吳飛泓者,未必就避得了。他心下思量,雙眼卻淡淡地關注場中局勢。姬鳳鳴說出那《沖虛真經》之名,他面上雖作茫然,心下卻不由輕輕一呼,全身一震,只覺宿世糾纏。十八年了,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吳飛泓與申蘭均未聞得那《沖虛真經》之名,面上茫然之色,卻不是作假。吳飛泓心下忖度:「聽名字,這《沖虛真經》該是一本武功秘籍才是,龍鳳二人,武林神話,看得上的武功秘籍,豈同小可?龍羿似受重傷,該與這書有關。」他忽地想到一件事,不由心膽生寒:自己三人知曉了這個秘密,會不會被人殺以滅口?   卻聞得姬鳳鳴咯咯一笑:「果然還在你身上,甚好。」她緩了一緩,正色道:「龍大俠,你我武功本在伯仲之間,現你卻身受重傷,我本不該於此時下手,但家兄臥病已久,命在頃刻,非此經不可救,大俠見諒。」   龍羿聞得此言,先前冷冷神色,一掃而光,心中不屑轉而變為敬重。須知如姬鳳鳴這樣成名高手,無論如何因由,乘人之危,傳到江湖,必然為人所不恥,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取得《沖虛真經》,原是為她兄長。但自己……自己受人之托,大丈夫一諾千金,豈可輕毀然諾?   他心下雖有相助之心,卻也無奈,只得淡淡道:「鳳鳴,你我惺惺相惜,令兄病重,義之所在,便性命交付,龍某也眉頭不皺,區區一本經書又算得什麼?只是龍某曾應諾那人,必將此經交與他後人。情非得以,尚請海涵。」   姬鳳鳴歎了口氣,道:「強弱之勢,不言可知。君子趨吉避凶,龍兄英雄一世,何以今日如此不智!」龍羿生平最是吃軟不吃硬,聞得此言,那刀削般的臉上,雙眉輕佻,眼中露出堅毅之色,他冷笑道:「嘿嘿!龍某雖然身受重傷,你要勝我,卻也不易。」   姬鳳鳴聞此又是悠悠歎息一聲,娥眉輕蹙,神情寂寥。謝長風聽他歎息,只覺愁腸百轉,憐惜念生,安慰道:「姬姑娘,令兄一定會好起來的。」他話一出口,不由大悔。姬鳳鳴雖是一介女流,卻武功絕頂,才情羨艷,她無法之事,安慰又有何用?   姬鳳鳴聞得此語,不知為何竟展顏一笑,道:「多謝你了。長風。」謝長風看她只是淺淺一笑,卻如百合春放,幽蘭夜香,一聲「長風」叫過,他不由癡了。吳飛泓與申蘭此時早已走了過來,見得姬鳳鳴一顰一笑,俱是憐意大增,反覺得那傷重的龍羿不近人情了。可見美麗的女子,無論於何處,總是大佔便宜的。   龍羿將在一切看在眼裡,也不由得暗自佩服,這姬鳳鳴果然是好生了得。她只一顰一笑,已使場中三人對她好感激增。看那三人神情,動手之時,即便不出手助她,也是絕對不會站到自己這一邊了。噫!不對。那對持劍男子武功已是不低,而這謝長風功力之高,已直追自己昔年黃山問劍之時,如何會輕易動搖心志。莫非……   龍羿心下正自懷疑,忽聽耳中有聲傳入:「龍大俠,這三人已被我九幽蘭露神功困住心魄,一時當不會插手我們交手。」傳音入密的正是姬鳳鳴。九幽蘭露!呵呵,果然是九幽蘭露。   九幽蘭露本是二百年前武林奇人幽蘭仙子不傳之密。那幽蘭仙子十九歲時,自創這門武功,此功本沒任何殺傷力,但練到極處,可以洗髓易筋,駐顏緩老。那幽蘭仙子,百歲歸天之時,依然保持少女容顏,一時傳為武林佳話。但此功自幽蘭仙子仙逝之後,就此失傳達百年之久。到得五十年前,有工匠整修她舊宅,卻在大廳橫樑之上,看到心法。原來那幽蘭仙子也不忍神功失傳,留書橫樑,只待有緣。有巨賈高價買得,刻印成書,一時洛陽紙貴,九幽蘭露,風靡天下。   一時閨中少女尚武成風,都是想紅顏不老。但奇的卻是,茫茫江湖,竟無一人練成。就在人人都以為此功為那巨賈杜撰時,有一風塵奇女子李師師卻練成此功。那李師師本是絕色佳人,神功大成之後,更是弄得眾生顛倒,李師師更是笑言,此功練到極處,甚至可以勾魂奪魄。   一時江湖之上,九幽蘭露竟成了閨中少女,江湖俠女的夢。但幽蘭仙子「留待有緣」之語,竟是不虛,除李師師外,再無人修成。及到靖康之恥,金人陷汴,江山蒙塵,二帝北狩,李師師吞金為徽宗殉情而死,顏色依然少女模樣。此後,世上再無練成九幽蘭露之人。   龍羿武功早達宗師一流,據他推測,這九幽蘭露能將修習者自身優雅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美麗女子練到極處自然可以弄得人魂不守舍,如姬鳳鳴驚才羨艷,原是武林中少有的天才人物,練成九幽蘭露,不足為怪。此刻她牛刀小試,竟連身為女子的申蘭都為她所攝。這一點上,竟和魔教武功「夢繞魂牽」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那「夢繞魂牽」卻是講究制心主攻,這九幽蘭露卻是講究吸引,一主動,一被動,高下立判。   龍羿思緒電轉,剎那之間,已明形勢對己極為不利。但他心性堅毅,遇強不折,受人所托,必要保護這真經安全,立時將生死置之度外,默運起一門神功來。姬鳳鳴忽覺四周暗勁流動,那龍羿枯草樣亂髮竟然根根豎起,面如金紙,她立時想起武林中一門傳說的武功來,大大地吃了一驚!佛意金身!龍羿居然連這門武功也練成了。   她苦笑一聲,歎道:「龍兄!這又何必?」龍羿也是苦笑:「龍某受人所托,苟有一口氣在,必不讓他人染指真經。」姬鳳鳴搖了搖頭,道:「動手吧。」龍羿大喝一聲:「好!」其聲若龍嘯九天,又若金鐵錚鳴,卻又若佛陀禪唱,振聾發聵。謝長風、吳飛泓與申蘭三人先是神智一清,立覺得耳中轟鳴,腦中有若雷擊電劈,眼前一黑,均暈死過去。   ※ ※ ※謝長風忽覺得面上一冷,忙睜開眼來,卻見一蓬冰水迎面撲來,他大駭之下,體內真氣自然流動,那蓬水,立時被震得四散而去,並無半滴沾衣。再看時,三步之外,那手持一隻水桶的店小二小黃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而自己和吳申二人俱在一口井邊,立時明白所以。   自己三人為龍羿一喝,相繼從姬鳳鳴的吸引中醒了過來,但為他深厚內力的一喝,也立時暈了過去。剛才那水該是小黃見自己三人昏迷,想用井水潑醒。卻不料,他昏迷已久,正要醒來,感應到二月井水之寒,立時氣機流動,提前醒了過來,才發生了先前一幕。   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姬鳳鳴勾去魂魄,他面上微微一紅。這一念轉過,他心緒復平,向那目瞪口呆的小黃道:「小二哥,多謝你了,麻煩你再把我這兩位朋友弄醒。」   小黃暗暗乍舌,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武功嗎?這些傢伙果然不是好惹的。他應了聲是,又汲了一桶水,朝昊飛泓潑去,水聲過處,那吳飛泓竟是毫無反應。謝長風略一思索便明問題所在,吳飛泓功力不比自己,自然醒來會遲些,那申蘭完全不會武功,自然會更慢許多。當下,他讓小黃幫忙,將那二人搬回樓上昊飛泓的房間裡。   路上,他問小黃那頭髮象枯草一樣的大漢如何了,小黃卻道:「一個時辰前已經結帳走了。」   「哦!那他沒有流血受傷什麼的嗎」謝長風奇道。   「流血?受傷?好端端的,怎麼會?」若不是他剛才見識過謝長風武功了得,只怕此時要大罵這人腦子有病了,「那人走的時候,步子好像比剛來的時候穩了許多,只是臉色變得……變得……」   「變得怎樣?」謝長風越聽越奇,龍羿身受重傷,以他個性與姬鳳鳴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極有可能會丟了性命,或者受更重的傷,就此不起也有可能,怎麼可能還步子更加穩健呢?   「變得……變得竟像塗了層金。」小黃也覺得不可思議。   塗金?謝長風暗自思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復問道:「你上樓來的時候,可看到一個紫裙女子?」   「紫裙女子?沒有。」小黃越聽越是莫名其妙。   哦!她該已走了。佳人已去,芳蹤渺渺,不知何年何月,再得相見。他輕輕歎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吳飛泓與申蘭被放到了一張床上,店小二小黃覺得有些不妥,道:「客官,這二人該還不是夫妻,這樣不太好吧?」宋人極重禮法,南渡之後,家國飄搖,已不如北宋那麼講究,但這樣男女二人同眠一床,傳揚開去,這二人若不成親,只怕於聲名有損。   謝長風先時還沒考慮這個問題,經小二一提醒,心中一動,壞笑起來:「不不。這兩人明日就要成親了,沒關係的。」小黃雖仍覺不妥,但他混跡酒樓多年,早已圓滑,心下雖未釋然,卻並不再開口。   謝長風摸出一錠白銀,交到小黃手裡,囑咐道:「兩個時辰之後,你去西湖梅莊,就說府中小姐和姑爺在你們酒樓,喝醉了,請他們來帶人回去。他們一定重重有賞。」   小黃看到白銀,喜道:「多謝客官,你放心吧。我這就去。」   謝長風道:「不可,一定要兩個時辰之後,不能早了也不能遲了。」小黃雖覺古怪,但白花花的銀子在手,也不計較那許多,賠笑道:「好,就依客官吩咐。」   原來謝長風,看這吳飛泓與申蘭情投意合,便想成全這二人。此刻從龍羿一喝之後醒來,武功似好了許多,連腦子也忽覺得清醒不少,立時想到這條妙計來。申蘭口音明明就是吳儂軟語,該是臨安人,當然不是吳飛泓的師妹吧。看她習性刁蠻,卻必定是大家閨秀,而且一定是將門之後,從名字推斷,是鎮國公申天蒙之女,乃是八九不離十。   申府的人來時,吳申二人該剛好醒來吧。到時候,申府的人見了這二人在同一張床上,不讓他們成親才怪。如此,他既玉成了這二人好事,又報了昊飛泓欺騙之「仇」。嘿嘿!想到這裡,他故作陰險地笑了笑,旁邊的小黃很配合地不失時機地抹了一把冷汗。   暈去醒來,謝長風似乎有什麼地方變了,這一點,他自己也覺察到了。也許這才是我的本性吧,他自嘲的笑了笑。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九章 長街問道     謝長風跨出月滿樓的時候,朗月掛空,清風徐來,吹得他精神一爽。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柳梢抽芽,玉盤高懸,但約於黃昏的人呢?   「二月初九,月滿樓中,不見不散。」秦昭佳說這話時的眉宇眼神宛然猶在,但月滿樓中人流熙攘,又哪裡有佳人倩影?今日已是十三,她卻依然沒有來。也許……緣盡於此吧。只是江湖萍水相逢,便已情根深種,自此盼這相會之期。但誰又知道心上玉人是對自己相思入骨,還是情意闌珊,又或者早相忘於江湖,還談什麼相濡以沫?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將近來瑣事細細回味一遍,月下昭佳芳容宛在,笑靨如在眼前。   一月十二,龍羿豬刀屠狗,消息傳來,淮上風聲日緊,金人囤兵商州,似要兵發大散關。民間聞得訊息,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自己受托提劍南下,見沿途商旅絕跡,初時還笑百姓杯弓蛇影,但南下之後,見臨安國風靡靡,反慶幸淮上民眾還知個「怕」字,遠比臨安只知唱《後庭花》來得真實。   這國弱不振,認賊做父(叔父),卻是誰之錯來?人言奸相誤國,蒙蔽聖聽,但秦檜跳樑小丑,若無天子授意,他如何殺得岳元帥?這金人又如何能囂張如斯?伯顏說「得國由小兒,失國由小兒。」,雖是番邦胡語,卻也一針見血。天子高宗,行事當真直如兒戲。   一月十五夜自己舟過洞庭,還劍石旁,得聞素琴天音。細聽之下,竟是幾已絕跡江湖的《廣陵散》。出生揚州(廣陵)的自己一葦渡江,棄舟登岸,取笛相和。   那女子見我掠水飛來,寥無訝意,調琴依舊。琴笛相和,舟中漁樵,聞爽籟而興發,江上鷗騖,浴天音而忘機,一曲既罷,落霞已隨孤雁去。殘月照來,清風拂面,石前那女子,白衣飄雪,抬頭望來,自己當下驚為天人。寒暄過後,知秦家女子,芳名昭佳。   二人從晉《廣陵散》起,遠溯風雅,近談東坡赤壁。上下千年無阻隔,古今才情任縱橫。昭佳學究天人,辨證古今,每有真知灼見。當下二人月夜泛舟洞庭,岳陽樓上,看靜影沉璧,細數文范正公當年風采,設文正公若在,這半壁江山如何如何。正自意興滿滿,卻有白雕過空,傳來她師門密令,我與她不得不如萍而散。散時約定,二月初九,月滿樓中,不見不散……   自別後,方知洞庭一會,自己竟已情根深種,不可自拔。此後魂夢與伊同,洞庭到臨安並未迢迢,自己竟走了將近二十餘日。到月滿樓前見到飛泓,故人相逢,本是開懷,但久侯佳人無至,黯然神傷。剛才申蘭與會,見得他二人情意篤篤,驀然間愁腸百轉,差點淚下。紫衣少女姬鳳鳴現身樓前,九幽蘭露,雖然霸絕天下,以自己深厚內力又豈會輕易中招?卻因情根深種,相思入腸,立時就一夢黃粱……   ※ ※ ※「你走路長不長眼睛啊?」卻是一聲怒罵響起。謝長風忙抬頭一看,前方地下躺著一背後斜插一對古怪刀劍的壯漢,正揉著胸口,又怒又恐地對自己罵咧不休。他一愣,立時明悟,自己剛才依稀覺得前方似有阻隔,然後一下消失了。當是自己想事太過入神,碰到這壯漢,體內真氣自然發動,當然撞得他倒地生疼。   「啊!抱歉兄台,在下剛才想事情太入神了。」謝長風忙賠笑道,「請兄台多包涵。」   那壯漢見他如此恭敬,立時神色一變,吐了口唾沫,傲慢道:「媽的!下次小心點。老子名動天下,拳打四海,腳震南北,劍笑乾坤,刀傲江湖,人送綽號拳神腿霸狂刀亂劍、浪裡追風、陸地神龍、天山逍遙仙的夜未央難道是那麼好得罪的?老子大人有大量,外加今日心情好,就不和你計較了。」說罷,揚長而去。   謝長風傻傻看著那漢子高大的背影,一時竟沒回過神來。這位高手的名號怎麼這麼長啊?什麼拳打四海,腳震南北,拳神腿霸狂刀亂劍、浪裡神龍,這麼長的名號虧他說得這麼流利!簡直可以成為是曠世奇才,與說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月滿樓小黃當真是一時瑜亮。   長街之上,本有人圍過來看熱鬧,卻不料那夜未央似是一混人,心下必是怕了這白衣少年,一陣亂七八糟的吹噓後竟跑了。人群見無熱鬧可看,立時也就散了。惟有一個背負一大布袋的胖大中年和尚,依然傻傻地望著謝長風。   謝長風一奇,問道:「大師在看什麼?」   布袋和尚似是終於回過神來,嬉嬉一笑,道:「和尚在等個人。」   問他看,卻道是等。謝長風知是遇到高人,以手指己道:「來也!來也!」   和尚擺了擺手,道:「你不是這個人。」   謝長風笑道:「如何才是這個人。」   和尚左手伸出,大嘴一咧,笑道:「乞我一文錢。」   謝長風知自己若是真給他一文錢,必然落了下乘,抬頭看見天上圓月,靈機一動道:「錢在天上。」這話原說那圓月如錢,又有「錢」「乾」同音,天為乾,正是一語雙關。   布袋和尚拍了拍手道:「妙哉!妙哉!」,隨即又太息一聲,道:「只是這老天不死,如何能拿到那一隻大錢。施主,可知這老天為何不死?」   謝長風一呆,問道:「是啊!共工已將天柱撞斷,天塌半邊,這天為何還不死?」這話說得言辭冰冷,原來他心下忽地想到天子,只覺得奸臣當道,忠良遭殃,都是這天子之錯,便也問這天為何不死。共工云云,乃是說金人,這天塌半邊乃是說江山半壁淪陷。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錯了,錯了。」   謝長風道:「如何錯了?」   和尚道:「豈不聞天地無生,如何該死?」言下是說這高宗未坐皇帝時,金人已入京,謝長風這話裡有毛病。   謝長風一笑,知道這是《道德經》上的話,不過用在這裡卻也不錯。不料這和尚居然精通道理,該是一個佛道雙修的高人。他心下一喜道:「既是無死,為何半邊又沒了?」   那布袋和尚又是哈哈大笑,笑畢,問道:「如何就有了?」   謝長風身軀大震,拜倒在地,顫聲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原來他相思入骨,佳人無影,正自傷心入懷,不知如何排遣,此時聞得那和尚「如何就有了」之語,立時頓悟那情意有無之道,頗有立地成佛之意。語畢,他細思一層,「有無之道」若用於武功,該是何等天地!   如何就沒了?怎麼就有了?這就是後來讓謝長風受益終生的「有無之論」。   和尚一楞,道:「大屎?誰拉屎了?你嗎?我嗎?」   謝長風一呆,正要說話,遠處一個小沙彌急急跑來,弓腰合十道:「小僧金山寺白鹿,這是我師叔祖道悅,行事有些瘋癲,給施主添麻煩了,請施主包涵。」   不會吧?瘋子,開什麼玩笑!謝長風望著白鹿和道悅遠去的身影,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十章 穿天神拳     好風如水,吹得圓月清光迷離。   月明風高夜,殺人越貨時。人人都以為夜黑時好行殺人放火的事,但誰都這麼想,越是天黑,防範必然更加森嚴,反是月明天光的時候,誰都以為強盜不來,這防範必然疏忽些。這還是吳飛泓的邏輯。   所以謝長風現在就只好靜靜地伏在秦府一棟高樓的側翼,收斂氣息,便恰如朱閣一角,於夜色掩隱下,淡淡地注視著房頂人來人往。作為他兄弟的吳飛泓正恨恨地瞪著他,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可憐的長風已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當然了,如果口水可以淹死人的話,毫無疑問,謝長風也已經投胎n次了。   「淫賊啊!謝寶樹,都是你這混蛋幹的好事,小蘭的父親居然把我當淫賊啊!」在這樣一個危險的境地,吳飛泓依然不惜功力地傳音入密對謝長風抱怨。   「唉!誰叫你形象差啊?」謝長風很無奈的傳音入密回道,「申蘭的父親,作為熟知禮儀的朝廷一品大員的鎮國公申天蒙,見到一個亂髮披肩,背插長劍滿嘴粗話,一身的江湖習氣的花衣大漢,不認為是淫賊,還能是什麼?」   「有沒有搞錯啊?老子明明穿的是白衣嘛,怎麼成花衣了?奶奶的!」吳飛泓極不服氣,「你頭髮也是亂亂的,為什麼就不把你當淫賊?你就是君子,老子就成淫賊了?」   「花衣嘛,誰叫你功力差,在地上躺得了那麼久啊?小二井水一潑,想不變花也難啊!」謝長風知道今夜多少還得依靠這傢伙,難得有耐性地一點點解釋說服開導外加迷惑他,「說到頭髮,飛泓啊!你也知道,小生向來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英姿颯爽,英氣勃勃……別這樣瞪我,嫉妒我就明說嘛!……啊!媽的!手下輕點,我不說還不行嗎?……那個我一旦長髮披肩,旁人看來定會說灑脫不羈,不會像你老兄,一看就像土匪!啊!對不起,其實是極有幾分職業採花賊的風采!」   被未來泰山誤會成淫賊的某人已經非常鬱悶了,這番實話的結果是可以想見的,說話的人立時陷入了將來古劍派歷史上最著名劍客的成名絕技——由莫名心經推動的穿天神拳的報答之中。   據後來親自領教過俗稱「穿天火辣辣」的這種可怕拳法的說書界泰斗小黃說:「這種拳法實在太恐怖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在申蘭足以殺死壯牛的眼神中,依然勇敢地如往常一樣頓了頓,喝了口茶,「出拳的人,將內力集中到整個拳頭之上……啊!對不起,說了句廢話。……從一種詭異的角度,從下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到對手的鼻尖,帶起一股旋風,將人擊飛。被擊中的人只覺得鼻中火辣,鮮血長流,立時不省人事……傳說這拳法是吳大俠從龍大俠的成名絕技潛龍升天這一刀中領悟出來的。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各位,知道這拳法最可怕之處嗎?」   當時聽書的,除了吳飛泓訕訕地笑了笑之外,所有人都露出疑問的眼神。   「只因為——這套拳法他只對離他最近的好朋友才使用!」這話經小黃一說出,立時有種石破天驚的味道。   深受這套拳法蹂躪的眾位彈劍的英雄們,立時均深以為然地沉重地點了點頭。即便一直站在吳飛泓這邊的申蘭,也加入了這個行列。此是後話,表過不提。(其實後話已經說得太長了,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套拳法後來揚名江湖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下面的故事。   謝長風雖然經歷長街問道一節後,功力突飛猛進,避免了這種詭異拳法將自己打得碧(鼻)血橫流,浩氣堵塞的可怕後果,卻因為距離實在太近,當下被擊得飛下屋頂。   秦府的守夜的兵卒們聽到一個很響亮的聲音從樓頂想起:穿天火辣辣!然後,一個黑衣人就從樓頂橫飛了下來,落入了天網的網中央。   ※ ※ ※什麼是天網?   三千鐵甲,八百長弓,一百武學高手鐵衛縱橫交織圍住方圓百丈,是不是天網?   還不是。   加上天下十大高手中的三位貼身尾隨,是不是天網?   還不是。   什麼才是天網?   一個深居秦府的天人,一張遍佈宋金的網。   秦相之所以能活到今日,與此人密不可分。   今夕何夕問單夕。不錯,就是人稱「今夕何夕」的單夕。   無人知道單夕從什麼地方來,也無人知道他的武功來歷,最離譜的就是居然無人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十年前,正是英雄輩出的十年前,誓言第二日就要南下全滅武林四大宗門的魔教總壇一夕之間血流成河。八大金剛,四大天王身首異處,教主蕭傲天重傷而死。當夜因外出公幹而倖免於難外出的左右供奉趕回總壇的時候,只看見蕭傲天八歲的獨子蕭野呆呆的坐在血地上。據說玄鐵鑄就的魔教森羅令上被蕭傲天用殘餘內力刻下了一行字:單夕一日不死,神教一日不出。   魔教土崩瓦解後,蕭野與左右供奉不知所蹤。沒人知道單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春秋筆主李易安在武林名俠榜上將其列為第一,並親自送了個名號「今夕何夕」。釋義行寫道:今夕何夕,欲作惡者,先問單夕。   單夕如曇花一現,一現即隱。   半年之後,武功大成的凌步虛只劍刺秦,三千鐵甲竟不能擋!八百長弓,兒戲一般。一百鐵衛,形同虛設。武林十大高手中的三位,也只是讓他白衣濺血就闖入了聽雨軒。卻於劍指秦檜咽喉的時候,被一青衣蒙面人重傷而退。   第二日,焦急等待刺秦結果的武林各大派收到凌步虛金鯉傳書:欲知秦相何夕死,試問單夕何夕亡。   今夕何夕?   一夕成名的最神秘的江湖名俠第一,一夕之間竟又成了時人切齒的秦府天網首領。沒有人明白這是為什麼,也依然沒人見過單夕的真面目。自此江湖中人有了一個共識:單夕一日不死,刺秦一日不始。   ※ ※ ※十年過去了,仙閣凌若雨終於又傳出金鯉令:三月內,必殺秦檜。   難道天網已破?難道單夕已死?   謝長風剛上高樓的時候,就發現果然是鐵甲森森,長弓林立,那一百武林鐵衛也許就散落在相府的每個角落。至於十年前就已是武林十大高手的那三位,就更是誰也不知道在哪裡了,如果現在有人忽然從背後拍拍自己的肩膀,謝長風一定不會驚訝。   謝長風雖然很看得起自己,卻絕不會狂妄到以為自己就是凌步虛。以自己今時今日的武功,勉強能和那三人中最差的前點蒼掌門劍心空明司徒空打個平手吧。他們雖然躲在一個鐵衛眼光不及的死角里,但死角,死角,誰又知道不是自己死難之角?   以他的武功智謀,加上吳飛泓,也幾乎完全沒有希望成功,為何還來秦府行刺?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謝長風雖然飽讀聖賢書,卻也不會真的如孔聖人一般愚蠢。那他們為什麼還要來?很簡單,刺秦還另有其人!   原本出手的人的名單裡,並不包括他和吳飛泓。   但是現在,他對面那個青衣蒙面人很友好地對他說:「歡迎光臨丞相府,我是單夕。」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十一章 虛空一退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別人不好說,但明月朗照下的吳飛泓就屬於歡樂的那一種。   吳飛泓得意忘形地看著謝長風向下倒飛的身影狠狠地砸在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打了個冷戰的他以一種無限蒼涼的聲調仰天哭道:「連謝長風都不是老子一拳之敵!天下無敵了!奶奶的!寂寞啊!啊!好冷!」最後這句話卻是真的感覺很冷,因為他身邊鬼魅般冒出一個青衣蒙面人來。   這青衣人以一種很好聽的聲音說:「歡迎光臨丞相府,我是單夕。」   剛才還天下無敵的吳飛泓忽然害怕得想吐,天下間讓他感到害怕的人實在不多。   小的時候,嬗司的戒尺常讓他的屁股青紅一片,那個時候他就很怕嬗司。隨著慢慢長大,武功慢慢增強,這老頭子在他的印象裡就只勝下嘮叨的本事,早不知道怕字如何寫了。   十二歲那年,西湖相遇謝長風,同樣年紀的謝長風雖然自己也狼狽不堪,卻把他打得鼻青臉舯。那個時候,他對自己說:天下間,如果還有一個能與我並肩的英雄,那就是謝長風。那個時候,他對謝長風有種很怕的感覺。後來這兩人交情日篤,漸漸也就淡忘了這人的可怕。   隨師父浪跡江湖後,刀光劍影裡穿梭,比自己強的對手如過江之鯽,但他從沒有怕的感覺,而這些人最後也都敗在自己劍下。   對於易塵封,他是怕,但更多的卻是敬。對於申蘭,他也怕,但更多的是出於愛。現在,他見到對面的青衣人,卻真有種很怕的感覺。這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慌,對強敵天生的感應。   一個詭異的蒙面人鬼魅般地冒出來,可怕的是那人居然用很好聽的聲音在和你說話。   身經百戰,天王老子來了也敢騎在頭上灑尿的吳飛泓終於有了怕的感覺和想吐的慾望,於是他把腰弓了下去。   幾家歡樂幾家愁?不知道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悲歡轉換的太快了吧!一種愁緒籠罩的吳飛泓再也快樂不起來。   ※ ※ ※同一時刻的謝長風也有種很怕的感覺,但不是站在他對面那個自稱單夕的青衣人,他怕的是吳飛泓這穿天一拳要打亂今日刺秦之計。   「十年磨一劍啊!」謝長風心裡苦笑了一聲,右手中指與拇指同時一曲,然後一彈,一聲銳響破空而去。一朵絢爛的湛藍煙花在明月照耀的夜空綻放開來。片刻,西南角和東北方向有紅色煙花炸開。那三朵煙花竟歷久不散,如懸於長空的明燈,照耀著大宋朝的都城臨安。   「煙花過處,不進則退。藍色是撤退,紅色是回應,綠色才是進攻。」一個時辰前凌若雨說這話的時候,自己本以為永遠也用不到藍色煙花,卻不料……唉!   凌步虛策劃十年的刺秦大計的第一次行動——施全之刺也在燦爛的煙花中宣告無疾而終。   那青衣人好整以暇地看著謝長風的行動,到煙花散盡,他終於笑道:「年輕人,有種。信號發出,偌大一個丞相府,可就只有你們兩人了。想走嗎?」說這話時,那人用手指了指樓下房頂的兵士,然後繞了個彎,指了指自己,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鏜,鏜,鏜」長街上傳來三聲鑼響,三更了。原定的時間到了。但是該來的人不會來了,不該來的人卻留在了天網的中央。   單夕又如何?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弱點。今日自己二人能否逃出生天,就看能否找到單夕的弱點了。「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何時搏?不錯。命就握在手中。」想到這裡謝長風將腰間長笛解下,氣散全身,平下心息,也不看樓頂吳飛泓一眼,將雜念盡除,精神進入有無之境。   對面那自稱單夕的青衣蒙面人好像看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仰天大笑起來:「你還想和我動手嗎?」   謝長風淡淡道:「是。」   ※ ※ ※吳飛泓也看到了天上那煙花飛來飛去,他不知道紅藍的含義,卻嗅到了慘淡的意味,自己剛才那一拳,是不是稍微打得太重了一點?   對面那個青衣人唯一露在外面的明亮的眸子很認真的打量著吳飛泓,這是一種欣賞,一種鄙視,還是一種貓看著爪下老鼠的玩弄,除了當事人自己,便連吳飛泓也不知道,因為接下來他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噗」的一聲有如裂帛撕巾的巨響自他身後響起。   對面那青衣人已經將對手無數種出招可能都考慮過了,但便是龍羿在場,凌步虛復生,也絕對想不到吳飛泓這粗漢會如此出招。他只聞得一聲巨響,然後就一股刺鼻的惡臭從對手身上傳來。   「他媽的!這屁放得好爽。」吳飛泓仰天打了個哈哈。   聞得此話的青衣人,有如夏日飲冰鎮酸梅湯,忽然在裡面發現半團老鼠屎,更為可怕的是另半團似乎正在自己口裡。   青衣人一聲嬌斥,身形立時暴退。有人說易塵封傲絕天下的排雲身法,有如輕風拂過,百花不動,只因為那花原本就可以隨風起舞,保持一個御風之態,這樣的輕功才是武林第一。又有人說,菊齋淡如菊的黃花憔悴身法使出,便連淡逸的黃花也羨慕憔悴,這樣的輕功才是天下第一。還有人說,蜀山姬鳳鳴的鳳鳴長空有綵鳳翔天之意趣,才算是天下第一等的輕功。但吳飛泓現在才知道,這些人加起來,也比不上對面這青衣單夕的剛才這一退。   如果說這青衣人來得如鬼魅,那麼他去時,就只能用虛空來說明了。也許他本是虛空的一部分,才退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速。至於這虛空一退,這青衣人一生中也只用出了這麼一次,按她後來的說法是,「當時實在是覺得太臭,太噁心,太可怕了,於是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向後退,只恨這虛空能立刻融入我的身體裡。」   由此,完全可以想像,吳飛泓這屁放得有多麼的可怕和合適時機。   吳飛泓雖然有些驚訝這人輕功之高,但這人是女子卻早在他預料之中。他天生鼻子靈敏異常,用他師父嬗司的話說就是「你前百世,一定都是狗。」那青衣女子近身時,他聞到淡淡幽蘭之氣,與申蘭身上的氣味略略彷彿,不是個年輕的女子還能是什麼?   對手武功之高,不是自己能望其項背的,這才裝著嘔吐,運勁全身,從肛門憋出一口濁氣來。至於那效果如此巨大,作為當事人的他也是完全沒有想到的。   他見那女子一退,立時將向下一掠,朝正在與一個青衣蒙面人交手的謝長風一掌劈去。   為何對自己的兄弟下毒手,他莫不是瘋了?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十二章 紅袖看菊     風乍起,雖不是很大,卻足以讓一個人的雙眼迷離。   就是現在!謝長風手中長笛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朝青衣蒙面人的胸口檀中穴奔去。   狂笑中的青衣人冷冷的眼神中露出一些驚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居然有如此內功,如此美妙的招數。這一笛橫過,恰似雨後彩虹,奪目絢麗。不錯,這招的名字就叫「雨霽新虹」。   青衣人空手一張,訝異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謝長風看著手中長笛一點點近到那人的胸口,卻覺得不安,到底那裡不對?大風忽起,自己乘勢攻進,這人虛空張手,該是應對之策,但為什麼這招一點效果也沒有?他面前的風依然吹的他的青衣飄飛,他的身體依然鎮定,他的眼神依然冷漠……   啊!不對!眼神。這人的眼神似乎沒變過一點。   殘象!   謝長風只覺得這一笛便如打在了堅硬的岩石上,胸口難受得要命。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什麼都沒有,為什麼會疼?對了!剛才這人張了張手,難道……難道……竟是……   「大虛空手!」口吐鮮血的謝長風不可思議的望著那青衣人。一招未到,自己竟先受了傷,剛才那一道殘象,該是青衣人用高速的身法留下的,而那讓他受傷的卻是剛才用真氣布下的暗勁。更為可怕的是,最開始那陣風,該是這人故意用真氣引起誘自己出手的。   如此可怕的對手!他真是單夕嗎?難怪當日凌步虛也重傷而走。   那青衣人驚道:「好小子。此人受我如此重擊,居然沒死。你如何知道大虛空手的?」   謝長風心中一沉,果然是佛門密學大虛空手。今日不出絕招,別說擊敗這人,連逃命的機會有沒有還成問題。   「看來只有暴露身份了。」他手撫長笛歎息了一聲,心道:「落霞,今日能否逃出生天,就看你的了。」   無數道冷冷的真氣從四面八方湧來,單夕終於發動了攻擊。謝長風仰天長嘯一聲,發出出道已來,最顛峰的一招。一道劍影從他手中揚起,如一朵淡菊飛起,只奔向單夕的面門。他笛中原來藏劍!劍名落霞。   那漫天的冰冷真氣與淡菊劍氣相撞,引起一陣暗勁流動,近處花圃中早放春花被攪得漫天亂飛。一時間落英繽紛,劍氣縱橫,月光照耀下,讓人只疑身在仙境。謝長風左手暗掐劍訣,便如一個拈花的女子,看那黃花憔悴,神情淒楚。   單夕一時輕敵,只用了五成功力,謝長風全力出手,加上劍法神妙,那漫天冰冷真氣立時被消減了個乾淨。   「歸去來兮劍法!你是菊齋的人。」單夕大吃了一驚,一個鐵板橋,險險避過這一劍。   這笛劍從無到有,來得忽然,謝長風的真氣也是若有若無,無充盈處,有斷續處。便如將一朵劍花,碎成無數花瓣,實不知道那片是真,那片是假。菊齋歸去來兮劍法的第三招「紅袖看菊」在有無心法的催動下,果是當世第一等的劍法,以單夕之能,無防備下,也只能險險避去。   卻於此時,左方上空有人大吼一聲:「長虹。」   謝長風忙將劍勢撤回,左掌向左側擊去。   謝長風掌到之時,那人剛好足尖點地。「乓」地一聲脆響,謝長風與左側那人齊齊地飛起,向東西逸去。   那人正是吳飛泓。   這幾日這二人盤橫酒樓的時候,常探討對敵之策,有一日說到逃跑上來。吳飛泓忽發奇想,說是如果我二人同時擊對方一掌,只要用力巧妙,自然可以借力一起逃走。謝長風一聽之下,大為歎服。二人演練了幾日,終於練得配合純熟。當下約定以後逃走時就打暗號「長虹」,乃是各取二人中名字一字而成。   今日一試之下,果然逃得大難。   那單夕見二人左右掠走,當下冷笑一聲,朝向右去的謝長風掠去。驀地,暗地裡卻有一股鋒銳冷風逼來,像是兵刃破空,單夕人在空中,無處借力,不得不將身形緩下,從側翼閃過。   那人一觸即走,人未落地,已折向而去十丈開外。如此身在半空,十丈之遙,無力可借,此人居然能折向,雖說計謀早定,但一身武功只怕也已登峰造極。那人逸去的方向隱隱有聲音傳來:「單兄不必遠送。易某告辭了。」   「往事只堪哀,易塵封。」單夕喃喃道,「凌步虛一死,天下間還有幾人能自我手下救人?」說這話時,如水月光瀉下,將他高瘦的身子拉出長長的影子。   語畢,無限寂寥的他轉身消失在月色籠罩的亭台樓閣裡。   ※ ※ ※謝長風將一把笛劍舞得密不透風,左衝右撞,東西飄忽,這才勉強殺到一處人少的地方。   他背上已中了三掌,五刀,而小腿更是中了一箭,現在行動遲緩。本以為從單夕的手下逃出來,就算是逃出生天的他,卻沒想到秦府一百鐵衛果然名不虛傳。自己左衝右突的,才算是勉強殺出重圍。但眼下如此傷重,怎麼逃脫?幸好那昔年的天下十大高手中的三人一個也沒出現,而那單夕似乎去追吳飛泓了,不然自己能活到現在才怪。   想到吳飛泓,他能逃走嗎?都是這臭小子暴露目標,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但是,呵呵,自己還能回去嗎?   喊殺聲又傳了過來,他心中一動,記起什麼來,急從房上跳了下去。   丞相府高樓林立,其間有花園假山無數,掩體較多,地面看似危險,其實遠比從屋頂逃跑來得方便。   這一招極不和情理,屋頂那些人,只見下面黑影幾晃,再找不到這刺客身影。   謝長風在樓宇間,東跳西竄,不時就失去蹤影,那是因為這丞相府的佈局竟是個奇門大陣。他立時如魚得水起來。原來他師父菊齋主人淡如菊,乃是奇門遁甲的宗師級高手。這相府的乃是個九天玄女鎖魂大陣,其間三百六十變化,他早爛熟於心。剛才在屋頂觀察的時候,他又將師父新創的三十六變默默溫習了一遍。此刻,他輕易撥動其中的關鍵,立時就化被動為主動,殺了幾個兵卒,將陣形又加以變化,樓頂的人,自然難以看到他。   身上的傷,越發的疼痛,他想了想,推開一間房子的窗戶,縱身掠了進去。   他人未落地,有人嬌斥一聲,立時眼前光亮一閃,面門似有冷風襲來,萬不料這屋裡居然有敵人!   謝長風將身體一矮,堪堪躲過這一劍,抬眼看那人,驚叫一聲:「昭佳!」立時胸口一涼,不省人事。   秦昭佳看著這黑衣蒙面人一愣,驀地想起這個聲音來,急忙揭去那人面罩,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謝長風,又是誰來?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十三章 棲霞山頂     翠峰雲起,暮靄紛紛,籠罩著整個山崖。繞過一片碧水,眼前忽然閃出數籠幽竹,鬱鬱蔥蔥,點綴在西湖棲霞山的峰頂。清風徐來,水波微興。山上竹葉婆娑,落霞染翠。路邊山花爛漫,隨風而舞。好一片春色斜陽!慢慢登上棲霞山頂,吳飛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他懶懶的就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傳岳爺爺的墳墓就在這棲霞山上,呆會辦完正事,倒要去拜祭一番。」念及正事,吳飛泓原本悠悠心思立時沉重起來。當夜秦府一戰,自己魯莽行事,害得真水仙閣策劃十年的刺秦之計胎死腹中,長風生死不明,自己也是在易塵封的幫助下才險險從一百鐵衛的包圍中脫身。   不過,也怪這破長風,為什麼不講清楚就把飽受泰山白眼的老子從月滿樓拉到一棟高樓之上啊?老子只以為那是朝廷某個狗官的府邸,卻怎會想到那就是奸相府啊?至於真水仙閣刺秦之事,我雖然得到風聲,但怎麼會想到就在當夜?唉!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遲了?已經十日了,長風依然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   「長風啊!兄弟我這給你磕頭了,你死了,鬼魂千萬別來找老子啊!要怪你就怪那單夕心狠手辣吧!」吳飛泓喃喃道,「還真他媽的奇怪,你說說,當夜對上老子那丫頭自稱是單夕,但易前輩說和你交手那人才是單夕,這不是矛盾嗎?」他說這話時,手習慣性的去拍右邊謝長風的肩膀,落手之處,卻空虛無處著力。   他怔了怔,抬頭朝右邊看去,清風饒指,那裡有謝長風半個影子?這才想起,謝長風已經葬身秦府。   其時山風嗚咽,殘霞如火,他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鼻子一酸,虎目之中,竟滴下英雄淚來。想到謝長風因己之故,落得英年早逝,他再也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當日自秦府歸來,他得知謝長風未歸,立時四出尋找。十日之間,他東西奔走,早弄得形容枯槁,顏色憔悴。但相府森嚴,他屢進不得,幾次險死還生,若不是易塵封多次暗中照顧,他早也成為天網網中之魚。但,當日秦府一戰自己魯莽,弄得凌若雨好夢成空,謝長風生死不知,時光流逝,他心中愧疚與日俱增,當真是度日如年。   要不是申蘭在側,他早自殺以謝天下了。   今日念及兄弟陰陽相隔,他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這一哭,將多日心中苦澀、內疚、無助全數化成巨響發出。這一哭,直讓風雲變色,草木含悲,如鬼哭狼嚎,只壓得那漫山野花折腰,幽竹顫寒。他哭到後來,體內真氣不由自主的散到全身,口中哭音迸出,即搞得飛沙走石,草木灰飛湮滅。   這一哭,哭出武林中一代宗師來。他痛哭之下,胸中只存了悲傷一念,正合莫名心經中所說以一念代萬念之境界。體內真氣激盪全身,如電流走,剎時衝過天地雙橋,貫通任督二脈,莫名心經立時突破第八重,至此他武功方始大成。   《莫名心經》共分九重。它常於莫名其妙處才能進入妙境,是以古劍派弟子千人,比吳飛泓用功者不知凡幾,但能進入第五重者已是屈指可數,而能進入第六重者就只有師父輩的高人了。傳掌門人蕭碎玉也不過練到第七重,而長年閉關聖地古劍池的師祖秋無痕也不過於前年才練到第八重。只因為這《莫名心經》講究的是道家無為之道,若刻意而為,便落了下乘,終生無望突破天地雙橋,更別說第九重的天人之境了。   當日西湖初會申蘭,吳飛泓機緣巧合下突破第六重。事後一試,欣喜若狂,他只以為自己是練武奇才,立時勤加用功,想要突破第七重。但有為之作,立時就落入窠臼,練了幾日卻毫無進展。幸好他生性豁達,再不強求,這才免了急進而走火入魔。今日這一哭,心經竟突飛猛進到了第八重。《莫名心經》當真是莫名其妙倒了極致!   這一哭,哭出了天地間一位頂天立地的血性男兒來!此後他雖然行事依舊看似魯莽,但其實心細如髮,每遇大事,常以當日秦府之事告戒自己謹慎。但他一腔熱血,常敢為人所不為,這才與謝長風一起成就了不世之業!   「一個大男人,哭得這麼難看,你羞也不羞?」一個脆脆的聲音在吳飛泓耳朵裡迴盪。他抬起頭來,舉目前望,並無半個人影。   「笨蛋!我在你身後。嘻嘻」聲音果然自身後傳來。吳飛泓最好面子,聞得是個少女的聲音,立刻將悲聲止了,擦了擦臉,轉過身去。   * * *謝長風沿著一條寸寬的獨木橋小心的向前走。兩旁險峻的峰巒怪石嶙峋,橋下本是萬丈深淵,卻隱有濤聲起落。山風勁吹,刮得他瘦弱的身子左搖右晃,好像隨時都要跌下深淵去。他已走出百丈之遙,但那前方似乎沒有盡頭,舉目過去,只見雲山霧海。   那山風忽地變烈,那霧也變冷,當真是風刀霜劍,只吹得他全身如有萬刀臨體,鮮血淋漓。他每向前邁出一步,就要承受十倍於前的苦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向前走,但步腳步始終不能停下。他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只是知道要向前。   他心中似有一個信念,卻又模糊不清。前方似有人影閃動,是天人一樣的昭佳!卻又變了,是仙子一樣的師父。瞬息間,那人模糊的臉,又成了青衣蒙面的單夕。是快意恩仇的朋友吳飛泓,是師門的兄弟姐妹,是月滿樓的夥計小黃,是躍馬長街的林爾,是兒時玩伴,是鄰村屠夫……卻有什麼都不是,只有一陣風在那裡晃動。   所有人的形象漸漸集中到了一起,最後終於成了昭佳的模樣。她冷冷的看著自己,她恨我嗎?   啊!胸口為什麼這麼的涼?昭佳是你嗎?你為什麼要殺我?   我為什麼還要向前?我不是死了嗎?   ……   琴音小築外細雨如絲。   「小姐。都十天了,謝公子還沒有醒來。莫不是……」小築裡丫環看著日漸消瘦的小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傲雪,不要胡說,他一定會醒過來的。」秦昭佳輕聲堅定地說,「他怎麼會捨得扔下我呢!」   說這話時,似是自己也不深信,看著昏迷的謝長風,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她輕輕撫摩了一下謝長風的臉幽幽道:「長風,你知道我已等了你十八年嗎?」   這是怎樣的十八年啊!   * * *棲霞山頂,一個鵝黃淡衫的少女,輕撫長劍,背對他迎風而立。春風輕拂,那少女衣袂飄飄,似欲乘風仙去。吳飛泓心頭一顫,只疑那人非塵世中人。他慢慢走向那人,在距那人十步外停立了下來。那人恍如未覺,並不轉過身來,只是笑道:「你不哭了?」   「啊!那個……這個……小生剛才在此修煉音波神功,打擾姑娘雅興,當真是抱歉萬分」吳飛泓不想丟了面子,眼珠一轉立時說出這番話來,「失禮之致!呵呵……那個……失禮之致!姑娘海涵」說到後來,他自己竟破涕為笑。此人當真是古今無恥第一,天下皮厚無雙。   佳人眼前,剛才還死氣沉沉的吳飛泓立刻變得英氣勃勃。謝長風若在身旁又當感慨孔夫子「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之言不虛了。   那少女若不是已深明這無賴底細,見到剛才沙石飛走,極有可能被他蒙了過去。   她緩緩轉過身來,抿嘴笑道:「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啊!」   吳飛泓被人揭破,既不尷尬,也不臉紅,笑道:「過獎。小子得見姑娘絕代風華,一時喜極忘憂,真情流露!真情流露而已!」黃衫少女聽罷此言,將手放下,淺淺一笑。   這一笑,直若百合初放,曇花乍現。吳飛泓心道:「這小娘皮笑來如此好看,竟比臨安樓外樓中的紅牌姑娘關盼盼還要好看幾分。噫!似乎面熟,好像在那裡見過。」   「吳大哥如此巧言善辨,難怪申蘭姐姐那麼喜歡你了。」那少女這話一出,吳飛泓一驚,這少女竟真的認識自己。   「瞧我這記性,你不是那個……那個誰嘛……」吳飛泓故意拍了拍頭,但他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這丫頭究竟是誰來,「恕吳大哥眼拙,小妹妹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來著?」   這傢伙一看矇混不過去了,只好實話實說了。同時還順竿就往上爬,妹妹長妹妹短的就叫開了。   「我聽申蘭姐姐說,當日我馬過長街,你是見過我的。」那少女又是淺淺一笑,極是可愛。   「林爾郡主!竟然是你!」吳飛泓終於想起這少女是誰來。   當日月滿樓頭,他親眼見過這女子長街躍馬,原是不差。但那日這少女雖也淺笑盈盈,眉間心上的無限惆悵,如何瞞得過他?其時她指揮若定,巾幗俠女風範,與今日天真開顏的少女恍若兩人。難怪吳飛泓一時不識!   長街一睹林爾風采的申蘭,當夜就在其父鎮國公的陪同下,到林王府見到了林爾。二人竟然一見如故,數日之間,竟已情同姐妹。這些日子,申蘭常與吳飛泓提起新收這妹子如何如何,吳飛泓才知道這林爾郡主十三歲就已征戰沙場,殺滅金人無數。這些年來駐守襄陽,硬是讓金人不敢越宋境一步。   林王爺怕招來秦檜一黨排斥,多次隱瞞林爾軍功未報。可公道自在人心,天下百姓心裡對這位王爺千金是敬佩不已的!這林爾郡主生長在臨安,京都百姓對她比別地又自親厚許多。當日林爾郡主秘密回京探親,大街上百姓見到,有人喜極而泣也就不足為奇了。自己這些年,隨師父遊俠江湖,事事有師父照料,對許多事莫不關心,茫不知大宋朝又出了個穆桂英!不料今日竟在棲霞山見到!   「小妹子!你怎麼到這棲霞山來了?」吳飛泓大是不解她為何現身在此。   「你到這裡又幹什麼來了?」林爾不答反問。   「哦!大哥我要到此地的真水仙閣去請罪的。」提到來此的目的,吳飛泓神色一黯,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呢?」   「呵呵!我就是真水仙閣的人,為什麼不在這?」林爾只嘻嘻一笑,卻已讓吳飛泓目瞪口呆。   ※ ※ ※註:文中吳飛泓提到了紅妓關盼盼,並不是南宋人,作者敷衍小說,隨便套了個順口的名字,以後可能要出場,希望各位不要窮根究地才好。請大家多支持。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十四章 杏花疏影     江南的雨永遠是那麼的輕柔,雨絲落在臉上的感覺,像極美人的玉手溫柔的撫摩。正值杏花開,又見細雨飛。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吟唱著這樣詩句的志南和尚竹杖芒鞋過二十四橋的時候,在西湖邊的琴音小築裡,秦昭佳也正望著漫天杏雨思緒悠悠。   十天了。長風,你知道不知道這已是第十天了。你為何還不醒來,難道真要棄我而去了嗎?難道你不知道洞庭一會,我心中已有了你嗎?回家之後,父親再不讓我離家半步。二月初九的晚上,我只能坐在窗邊思念月滿樓中的你。本以為從此天涯兩相隔,相會無期,卻不料,你白衣帶血的就出現在我面前。但上天為何如此殘忍,再次相會時,竟是永別嗎?更殘忍的是,刺入你胸膛的那把劍,劍柄卻在我的手中。   天下間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隔一方的距離。也不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那一聲愛你還來不及說,你卻已死在我懷裡。我拿著滴著你的鮮血的長劍,癡癡的以為是個夢。但這個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慢慢逝去。神醫洛無情說你今日不醒,今生再也不會醒來。   長笛在手,她輕輕撫過,一種莫可名狀的哀傷,漸漸自心頭升起。這種哀傷慢慢取代原來的斷腸一樣的哀傷,這是一種比斷腸更苦,比相思更濃,比閒愁更郁的哀傷啊!   前所未有的孤寂,宇宙蒼茫,寂寞的魂靈終於看見與自己同樣寂寞的魂靈。在冰與火碰撞發出光芒之前,那個寂寞的魂靈忽然的溜走,以一種淒厲的喊聲迴旋在相遇的驛站。   笛音悠悠,那種哀傷隨著這笛音輕輕地飄到西湖二月的雨中。帶著笛音的細雨,慢慢飛入整個西湖,整個臨安。滿城的人在這一夜,聞到前所未有的愁緒。他們看到整個臨安的上空有杏花伴著笛聲飛舞。他們看到江南的草一夜之間綠得刺眼。他們看到牽牛織女星的位置在漫天杏雨裡依然有星光閃耀。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少年情?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天已拂曉。長風,你再不會醒來,為我吹這曲《廣陵散》嗎?長風,你為何如此狠心,這漫長的路,我孤單一個人怎麼走得下去?長風,黃泉路冷,多個伴是不是好些?   那把沾滿謝長風鮮血的劍被一個只顫抖的手慢慢地橫在手主人的脖頸,洞庭月圓時節,還會不會有兩個人琴笛相和,共夢廣陵呢?   「昭佳!你為何如此的傻呢?」那聲音溫柔恬淡,卻又蘊涵著飽經滄桑後的平靜,卻又是夢繞魂牽中的顫抖。她持劍的手輕輕一顫,長劍噹啷墜地。滿臉淚水的她驀地轉過身來,身後那人白衣勝雪,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不是謝長風又是誰來?   * * *「娘的!這路怎麼這麼難走啊?」吳飛泓現在除了抱怨還是抱怨。與林爾熟悉之後,他的本來面目立時暴露了出來。幸好林爾早從申蘭那裡知道這位吳大哥是個什麼樣的人,要不然不嚇著才怪。   「呵呵!吳大哥,不要急。你看,這不就到了。」林爾邊笑邊用手指前方。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吳飛泓看到遠處一隻長亭穩穩地棲在棲霞山一個峰頭上。那亭上四個古樸大字在殘陽下清晰可見。   「真水無香,好句。」吳飛泓讚道。   「呀!吳大哥眼力真是驚人!這麼遠也能看清上面的字啊。」林爾又是佩服又是驚訝。   「呵呵!那個,今天見了妹子高興。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武功不知怎麼就提高了十倍不止。這才看見的。」吳飛泓嘴上胡扯,心下卻自奇怪,怎麼一哭之後,自己武功又大進了。不說遠處字跡清晰,便是四周鳥獸一動一靜,樹上落葉幾何自己都清清楚楚。嘿嘿!這《莫名心經》還真他媽莫名其妙!   「嘻嘻!吳大哥就別逗人家了。」林爾聞得這話極是高興。她雖然叱吒疆場,終究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子,聽到有人誇自己,那有不高興的道理。   她縱橫沙場時,每日裡卻要板著臉,不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如何統領三軍。平日裡部下對她多是恭敬有禮,說話做事都是一絲不苟,如何會如吳飛泓這般胡言亂語討她歡心。前些日子聞得師父凌步虛死訊,她千里回京,自然愁思滿滿。十幾日過後,她心緒方平。今日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便到師門來逛逛。正趕上吳飛泓到真水仙閣,凌若雨就讓她來迎接。   「唉!」吳飛泓忽然歎了口氣。   「吳大哥,好好的,怎麼又歎氣了?」林爾奇道。   「剛才的話真不是騙你。其實我和你蘭姐姐對你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今日見到妹子,自然十分高興,哦,不是,是萬分高興。」吳飛泓故作正經的胡侃。林爾聽他說得有趣,早笑得彎了腰。她只覺得活了十幾年,從未有如此開心過。   「蘭姐姐心裡愛惜小妹幾分還有可能,吳大哥以前根本沒和我說過一句話,這番話可就言不盡實了。」林爾笑道。   「其實是神交已久,呵呵,自然仰慕的。」吳飛泓死豬不怕滾水燙,口中依舊胡謅。   自然立時又引起林爾黃鸝般悅耳的笑聲一片。   兩人言笑之間,已到了那山頂長亭。   「吳大哥這裡就是真水仙閣了,你先坐。」林爾指著那亭中一張石墩笑道,「凌師姐一會就到。」   「林爾,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這怎麼就是真水仙閣的總壇啊?」吳飛泓只覺得詫異莫名。先時,他聽林爾說這裡就是真水仙閣,尚以為這長亭該是個機關密門啊什麼的,到時候轉動之下,立即可以從山腹中下去。到時再幾經轉折,就能見到芳草淒淒,落英繽紛,有仙鶴其舞,白雁梳翎,又有神女般的女弟子捧雲茶而出,然後凌若雨足踏長虹(當然是美輪美煥的人造橋了)如天外飛仙般降臨,於是賓主落坐。於是有靈猴獻桃,白鹿載酒而來,山珍海味,玉英瓊華,盡陳席上,於是佳人起舞,於是賓主盡歡。於是話入主題,於是或者腦袋搬家,或者千刀萬刮……   停!就此打住,不可在這個思路上想下去。也許凌閣主看在申蘭的面子上,饒了自己,讓自己戴罪立功也未可知。但現在……沒有搞錯吧!他奶奶的!名震江湖十餘年的武林聖地真水仙閣的總部居然是一個誰都能見到的破舊小亭?   「啪」吳飛泓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媽的!疼啊!不是作夢。   林爾見吳飛泓不可置信的表情,立時咯咯笑著解釋起來:「武林中人都以為真水仙閣總壇就在西湖,其實這裡只是仙閣一個分支。接見一般的客人,仙閣一般只在酒樓宴席就可以了,而棲霞山上真水亭,只有在閣主接見貴賓時才能用到的。」   這丫頭該不是騙老子吧?吳飛泓狐疑地看了看申蘭,苦笑道:「什麼道理嘛!接見貴賓時才到這麼簡陋的地方來?那大哥還是別當貴賓好不好?」   申蘭笑道:「吳大哥你別鬧了,凌師姐來了。」   吳飛泓也早已感應到一個高手靠近,上面那番話其實也是對凌若雨說的。   落霞已隨輕風去,桂影婆娑,一個手持輕羅小扇的綠衣麗人自山頂姍姍步來。   * * *細雨早止,朝霞漫天。昨夜風疏雨淡,但清晨那西湖水裡卻杏華如雪。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但那杏雨憔悴,當真是因為風雨嗎?   秦昭佳靜靜地躺在謝長風懷裡,如一隻倦鳥,找到了曾經忘記的歸巢。當然,用後來吳飛泓的話說,「一朵鮮花終於插在牛糞上。」也是可以很生動地表達出此情此景的。   這樣的相擁已不知道多久,又將有多久?兩個天涯海角的人被一縷緣線牽引相識相知至相戀,但身份的千差萬遠,世俗人的流言蜚語,是不是已注定這兩人悲慘的未來?   多少年後這兩人是不是會感慨天意如刀,造化弄人?會不會感慨相逢是錯?   這——一切都是未知。   昭佳的小婢傲雪,看著小姐為那謝公子吹笛到天明,終於將他就要斷絕的一絲殘魂喚回,直不知是喜是憂。   當夜這重傷的謝公子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小姐的床上,當夜相府正鬧刺客。   這樣一個人,會不會是刺客?小姐又如何認識他的?相爺知道了,又將如何?   夢耶?命耶?   傲雪看著緊緊相擁的那兩個人,雙眸已濕。她是在為他們的將來哭泣嗎?         第一卷 京華煙雨 第十五章 浮生如夢     男兒如酒,美人如花。   男兒如酒,龍羿乃一壇烈性燒刀子,需一飲而盡,不如此,不足以明何為「迴腸蕩氣,酣暢淋漓」。夜未央必屬京中秦淮芳,飲此酒須先冷後熱。飲冷需如冰泉汩汩,不即不離,熱飲需如瀑瀉陡壁,不拖不滯。其後冰火交融,如達九重天。吳飛泓者,陳年女兒紅也。汝難知其佳期何時,因其老而彌香,歲有不同,各具滋味。謝長風,唯竹葉青一杯差可比擬。其清香芬冽處,實不足為外人道。正所謂「莫道江湖一杯酒,能醉天涯萬里人」……   ——陸放翁《男兒如酒——閒話鐵馬冰河》。   若玉人如花,申蘭人如其名,似深谷幽蘭,幽香馥郁,淡沁心脾。姬鳳鳴如茉莉,清香撲鼻,永蘊濃芳。林爾即是百合,清雅脫俗,羞澀無限,卻一綻放,必芳華奪目。淡雅如秦昭佳者,定是雪野寒梅,有暗香盈袖,卻無與百花爭春之意。……   ——夜夢書《玉人如花——秘聞女子的秘聞》※ ※ ※後來黃山論劍第三次論劍時的十大風雲人物,幾乎已被這兩部書逐個收錄,但偏偏有一個女子沒有收錄到夜夢書這部據說是《夢書姐姐秘聞錄》外傳的暢銷書中。不是不願意收錄,而是無法收錄。   她就是凌若雨!   吳飛泓完全可以理解夜夢書後來無法描述的遺憾,因為現在的他就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種無可捉摸的痛苦。   這個綠衣羅扇的麗人就在吳飛泓面前,但吳飛泓卻無法描述她是怎麼樣的一種氣質。說她有幽蘭的清雅吧,偏於某處閃耀海棠的火熱。說她是牡丹華貴雍容吧,偏故意流露出桃李的一淡如水。說她是苦雪寒梅吧,她偏將百合嬌羞藏匿於心。……總之,沒人可以描述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氣質,也沒有人可以看出她容貌的特異。她絕對只是一個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的美麗女子。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卻讓以巧舌如簧著稱的吳飛泓張不開口來。也不是真的張不開口,而是張著很大的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就是吳飛泓?」凌若雨笑道。   吳飛泓張著口點了點頭。   「你破壞了我們的刺秦計劃?」凌若雨依然在笑。   吳飛泓雖想辯解自己是無意的,但在對面這女子清澈的眸子注視下,他忽然覺得即便是猶豫一下,都是巨大的罪過。於是,他毫不遲疑地又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接受我的任何處罰?」凌若雨笑著的臉忽然變得好冷——冷笑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吳飛泓有種悔不當初的感覺。他悔的不是將謝長風一拳打入天網,畢竟當時自己並不知情。他也不是後悔今日來此請罪,是個男人就該有所擔待。他後悔的是為什麼沒有早早被秦府的亂箭射死,或者自刎以謝天下,因為那樣的話,他一定比現在好受多了。他只覺得在凌若雨的面前,容不得半點的污垢。雖然她即使在冷笑的時候,語氣都是平平淡淡,但只要你在她的面前,你就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配和她站到一起,因為這個平淡的美麗女子實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到你即使沒有任何的瑕疵,你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更何況自己這樣一個身犯重罪的粗魯匹夫?   因此,吳飛泓只能重重的點頭。   「那好,我想讓你去趟天山。」凌若雨淡淡道。   ※ ※ ※秦昭佳一醒來,就轉頭去看身側的謝長風。但謝長風已經不在床上。她驚叫一聲,驀地坐起,便要翻身下床去。立時下身的一陣隱疼,讓她又乖乖地坐在了床上。當然了,真正讓她重新坐到床上的是窗口那道背影和背影主人溫柔的話語。   「昭佳,我在這。」這第一句,立時安了秦昭佳的心,她停止了下床的動作。「你再多休息會。」這第二句,有種體貼的溫柔,她慢慢地躺下,心頭湧起一種幸福。   然後那個白衣男子轉過頭來,很好看的笑了笑。「這傢伙笑得好像怪怪的。」昭佳心裡嗔道,但隨即臉就紅了:「自己剛才起床時,是身無寸縷的,該不會被他看到了吧?」但隨即她自己也笑了,「他明明背對自己,怎麼會看得到呢?更何況昨夜……算了,想起來挺羞人的。」   謝長風自不知昭佳心中柔情百轉,他笑是因為他覺得此時的昭佳好漂亮。這個少女從一種矜持的美,到一種羞澀的美,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啊!他心頭有種很溫暖的感覺在流淌,這促使他度步走到床前。   秦昭佳聽著腳步聲,知道謝長風要過來了。臉紅的她,立時有了種心如鹿撞的感覺,她把雙眼緊緊的閉上,思忖自己該怎麼面對這個人呢?   腳步聲忽然停止了。他走了嗎?她睜看眼來,卻看到另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看著自己的眼睛。   「啊!」她輕輕的呼了一聲,隨後就止住了,因為嘴被一種溫潤的感覺堵塞了。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慢慢分了開來。   謝長風坐在床沿,秦昭佳躺在床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我……」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口。因為他們都想讓對方先說,然後他們都笑了。對方原來和自己的心思一樣。不知道這算不算另類的心有靈犀,兩個人一時又都不想說話了。   最後還是謝長風先開了口,他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秦昭佳笑了,她說:「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恩 ,好,你先說。」   謝長風也不在推讓,他以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出了一番絕不平淡的話來:「我想說的是,不管你父親是誰,你就是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謝某人的妻子。誰也不能分開我們,不管是你父親,還是天王老子。」   謝長風說這句話的時候,窗外正好有杏花飛入,輕輕地落在秦昭佳的眉心。這番話就是後來轟傳天下的「杏花之約」。現在正沉迷於幸福中的謝秦二人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句話帶給他們一生的影響有多大。   「長風,你都知道了?」秦昭佳顫聲道。   謝長風堅定地點了點頭。   秦昭佳感動得一下撲到心上人的懷裡,默默流下一行行情淚。   「傻瓜!別哭了,把妝哭花了,多不好看。」謝長風心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心念,說話也就輕鬆起來。   「你這壞蛋,都是你,還笑人家。」秦昭佳止住哭聲,輕輕錘打謝長風的胸口。   被戀愛喜悅包圍的女孩,一無例外的如此羞澀和嬌憨。仙子如秦昭佳,依然在此列內。   謝長風完全沒有任何這方面的經驗,卻也知道現在絕對不是自己辯解的時候。還有什麼比懷中人幸福更讓一個男人感到滿足的呢?   他在玉人眉心輕輕的一吻,便如予她補了一梅花妝,退後瞻觀,躊躇滿志。   秦昭佳淺笑盈盈,杏面帶紅,雙目低垂,竟不敢看他。剛才還淘氣如貓,現在卻已羞澀如花。   這是怎樣的一種快樂啊!快樂,快樂,今日之快,未必就是明日之樂!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小姐!不好了,大少爺帶了好多人朝這邊來了。」傲雪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   秦謝二人耳力高明,雖正自情濃,打了折扣,卻也在三丈開外即聽到她的腳步聲,忙正了衣冠等她進來。   「昭佳!我們走吧。」謝長風淡淡道。   「長風,可以嗎?」秦昭佳冷靜道,「你功力尚未全復,我們一起走,必然會引得大哥他們追來,你先走吧。」   「昭佳!我……」謝長風本欲說什麼,但立時想到這是實情。   「他們現在最多是懷疑你在我這裡,我若不走,他們疑心盡去,我日後也好和你相會。」秦昭佳在此時終於顯示出她的才智,「何況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刻之前還卿卿我我的兩個人,現在不得不面對離別斷腸。當真是浮生如夢!   謝長風明白生死關頭,決不可婆媽,他果斷道:「好。我先走。」   「我有個師妹在黃山,你到她那裡等我。一月之內,我必到。」秦昭佳遞過一張紙片,「這是她的地址和名字。」顯然她早有定計。   謝長風見她早已未雨綢繆,心中感動,只覺「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數丈之外已有腳步聲傳來,他不在遲疑,深深看了秦昭佳一眼,似要將她容顏深刻腦中,然後身體一飄,已從窗口,無聲的躍入西湖。         第二卷 逍遙游 第一章 道不行     紹興二十四年秋,有彗星過空,尾奇長,觸文曲之眉。(《鐵馬冰河錄。天象第三》)   臨安高昇客棧。一著玄色布衣的粗豪漢子臨窗獨坐,氣定神閒,與對面一青衣書生舉杯連連。未幾,樓梯蹭蹭亂響,一著輕綢的俊雅小廝滿面興奮地衝上樓來。   「公子大喜!」那小廝跌跌撞撞朝臨窗這桌跑來。   那漢子微微皺了皺眉,斥道:「平時怎麼教你的?搖搖晃晃成何體統?」   「曲林兄,貴僕必是得到公子高中的消息,喜情難禁,這才失禮。」對座那青衣書生笑道,「看在他這份忠心上,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那漢子這才秀眉輕舒,道:「林公子說情,就饒了你這次。榜上怎麼寫的?」   那小廝雖受了主人訓斥,卻並無不快,他手足並用比劃道:「欽定一甲狀元夜未央,賜進士及第。」   這粗布豪邁的漢子,竟然是個書生,居然還中了今科狀元!   粗豪漢子神色一平如水,淡淡道:「中了。好。」   那青衣書生不料他竟然如此鎮靜,佩服道:「曲林兄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當真讓林升自愧不如。」   夜未央淡淡笑道:「家師易安居士有詞曰:花自飄零水自流。在曲林看來,人生本如水上落花,不過是隨波逐流,隨遇而安,怎會顧及天上浮雲是聚是散?」   林升聽罷此語,沉默良久,頓首道:「今日聞曲林一席話,勝讀書十年。謹祝夜兄宏圖得展,不負生平所學。」說罷,杯酒飲盡,一笑而別。   夜未央拱手為禮,目送他青衣背影離去,喃喃道:「以汝之才,勝曲林良多,若願赴試,狀元誰屬,乃是未知。卻可惜了……唉!家國天下……」他心中感慨良多,眉目輕鎖。古往今來,中得狀元的卻如此鬱鬱的,未必絕後,卻定是空前。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有人聽到小廝的話,隨即傳播,片刻間整個客棧的人都沸騰起來。「哎呀,這位夜公子成了今年的狀元了!」有人大聲叫道。又有人道「老子早看這夜公子有龍鳳之相,果然不出我所料,中得今秋狀元。」卻有人抬槓:「你不是一直不看好他嗎?落注的時候,你可沒選他啊!」那人冷笑道:「老子偷偷買了他一百兩,又豈會讓你知道?」旁邊有人立時幫腔:「陸兄果然好眼力啊!」「嘿嘿!別的不敢說,我陸游在這方面還是有那麼幾分眼光的。」先前抬槓那人忙賠笑道:「放翁果然好眼力,稼軒佩服佩服!」「這算什麼,老子過幾日就要去拜夜公子老師為師,也要弄個狀元當當……」「夜公子,你為我這客棧提副字好不好?」卻是客棧的老闆。一時間討賞的,獻媚的,亂成一片,其間自然也夾雜歎息失落之聲,妒忌辱罵之聲,不信懷疑之聲。聲聲鼎沸,遠勝鬧市。   夜未央放下一錠銀子,也不知如何幾個轉折,就脫離這幫閒人的包圍,快步走下樓去。小廝正要跟下,卻見剛才未央立足之處,竟有兩個刀削般齊整的腳印。方知公子心中遠不如外表那麼平靜,極力壓抑的激動,不自覺間用力至樓板,竟弄出如此痕跡來。思念至此,他無聲哭了出來。樓上眾人,見這小廝流淚,只道他喜極而泣,更加賣力討賞來了。   客棧門口,夜未央輕舒了一口氣,吟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 ※ ※「身騎箕尾歸天上。」有攬得閒才之得意。   「氣作山河壯本朝。」有捨身報國之胸懷。   「好!夜卿果然文采風流,詩文出眾,贏得今科狀元實至名歸!好。」金殿面試之後,天子高宗顯然龍顏大悅,「朕想授你秘書少監,領國史,你看如何啊?」   廷下眾人一聽,艷羨連連,須知一個新科狀元,即能得授如此高位,實是罕見,高宗皇帝心內必是十分喜歡這高壯書生。   「臣以為不可。」夜未央尚未說話,廷下列首已站出一人來阻道,「夜狀元雖然才華橫溢,但剛入朝就得授高位,恐生嬌惰之心,不如榮任永州,到本朝名臣張浚張大人手下去學習學習才好。」高堂之上,誰敢如此越禮忤逆聖意?除秦檜又能是誰來?   「聖相言之有禮,不過……」高宗頗有不捨。   「陛下無須多慮,那張大人乃是本朝柱石,國之棟樑,夜狀元能到他手下,實是天大的福分啊!」秦檜肅然回道。   「嗯!好。夜卿聽旨……」   夜未央只覺身入冰窖,口鼻呼吸不暢,高宗說什麼,他完全沒有聽見。只疑身在夢中。片刻之前,還壯志滿滿,高中魁首,何等榮光?胸中抱負終於有實現的一天了!   誰又料到,剎那之間自己就要遠離京師,奔赴蠻荒?   朝上眾人聽到聖上宣旨,此人居然不跪接,正自駭異,卻見他忽將頭頂花冠摘下,隨手一拋,仰天大笑三聲,邁步向廷外走去。高宗皇帝雖愛他才情了得,見他如此無禮卻也立時大怒,喝令甲士將他拿下。   兩名金甲衛士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立時人事不省。滿朝文臣武將只見空中紅袍飄舞,花冠墜地,那夜狀元似鬼魅一般憑空消失了。   此事之後秦檜夢寐不安,時覺冤魂纏繞,免不得釀成一種怔忡病症,整日裡延醫調治,參茸等物,服了無數,才覺有點起色。高宗傳特地賜假,且詔執政赴檜第議事。   檜因病已少愈,乃肩輿入朝,有詔令檜孫塤堪扶掖升殿,免拜跪禮。還第以後,復思大興黨獄,誅鋤善類。念念不忘。當下天網出動,尋殺夜未央。   卻道當日天子下朝之後,依然心膽懸懸,將靴中長匕拔出,憤然對劉貴妃道:「逆檜猖獗,朕何日方不用置匕靴中?」此時方知何為自作自受。夜未央憑空而去,高宗只疑此人乃神仙中人,當下派出宮中好手,全國秘密尋找。   ※ ※ ※夜未央此時方曉當日林升勸自己息科舉之念為何,當下回鄉,將家財散盡,奴僕遣歸。獨自一人北上,夜至黃河再見老師李易安,問蒼生沉浮之道,此生立足之地。李易安但笑不語,手指那長河,目視手中黃卷。然後,棄書於地,飄然南去。   月色融融,「論語」二字清晰可見。   未央築草廬於河邊,日夕捧書苦思,十日不得領悟。忽一夜有彗星過空,寒風繞廬,將書翻捲。夜未央注目此頁一行,恍然而悟。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自此筆墨投河,刀劍重拾。不一月,江湖中有人神劍除妖,魔刀伏怪,刀劍神魔之名轟傳天下。誰又知,那漢子卻是當日京華秋色裡,要為蒼生立命的新科狀元?   紹興二十五年一月十三,夜未央逢謝長風於京都鬧市,擦肩相撞而試。未知感想若何。   ※ ※ ※註: 「身騎箕尾歸天上 氣作山河壯本朝」實為南宋第一賢相趙鼎墓誌銘總句,作者愛屋及烏的用在夜未央身上,大家不要批判!:)         第二卷 逍遙游 第二章 江湖弄扁舟     「大俠!饒命啊啊啊~!小人上有九十歲的老母,下有三個月的小兒,婆娘又病了十幾年了……全家十餘口人靠我養活,要不是逼不得以了,那個龜兒子才出來搶錢……」一個被吳飛泓狠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強盜聲淚俱下地講述他作為強盜界新丁的辛酸和苦衷,那架勢倒好像剛才被攔路搶劫的是他而不是申蘭。申蘭感動得已經想哭,她雖然很凶,但心地卻是非常善良的。她幾乎掏出所有身上的銀兩大聲說:「兄弟,錢就在這,你都拿去吧。嗚嗚!實在是太可憐了。」說到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強盜心裡已經笑翻了天,這招眼淚攻勢,簡直是百試不爽,簡直是童叟無欺,如假包換,真金白銀,實話實說……(省略得意狀n字)的天下無敵的搶錢妙法。什麼破穹刀,什麼青霞劍,什麼三千往事劍法,凌若雨啊(他忘記了凌若雨最厲害的武功名稱,只好找人名代替)全都是狗屁!那一招有老子這招葉底飛花厲害?所謂葉就是手,花就是眼淚。舉手擦淚的動作就是「葉底飛花」了。倒虧他想得出這麼文雅個詞來。   吳飛泓也有種想哭的感覺,但是他是被申蘭氣哭的。這丫頭平時看著聰明伶俐,怎麼一到江湖上就成了個呆瓜啊!看來是自己言傳身教的時候了。   「小兄弟川劇定唱得不錯啊,剛才那個『啊』字拖得蠻有高度嘛!不知道跟那家院子的紅牌姑娘學的啊?」他邊說邊把申蘭的銀兩遞了過去。   「呵呵!讓哥哥見笑了。我經常到芙蓉院去耍……」見到銀子喜笑顏開小強盜忽然意識到什麼,下面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但好像太晚了!對面的申蘭已經氣得臉唰的白了,這傢伙原來還是個小流氓啊,本姑娘還以為他是個孝子慈父好丈夫呢!別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心上人正嘿嘿地對自己笑呢,不知道自己的臉往那擱的唯一直接行為就是惱羞成怒!可以想見的是,剛才還暗自得意的這位仁兄立時成為了申家大小姐繡拳下的沙包。他完全沒有料到這丫頭的力氣有這麼的大。胳膊斷折的聲音,討饒的聲音立時響成一片。這位仁兄現在終於知道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實在是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幸運啊!   末了,吳飛泓很同情的對他說:「兄弟!不是我說你,以後騙人的時候,能不能換個說辭啊?老這一套,大家都不好交差嘛!」   這位仁兄果然是從善如流,立時大點其頭,道:「一定改進,一定改……」最後這個「進」字卻在某人狠狠一瞪下生生縮了回去。   於是申大小姐踏入江湖的第一戰就在成都鹽市口圓滿的落下帷幕。至於那位小強盜兼小流氓在吳飛泓的光輝思想指引下努力提高騙術,後來成為江湖中有名的千王之王,就實在不是吳申二人所能料到的了。   「江湖險惡啊!小蘭!從剛才的事件中,你學到了什麼?。」吳飛泓覺得完全可以從這件事上對申蘭進行一番洗腦。   「啊!吳大哥,我覺得在手和對方身體接觸的這項功課中,最好能以最大的力氣去揍對方最軟弱的腹部,這樣能以最小的力量達到最大的……啊!吳大哥你怎麼躺在地上吐鮮血啊?大夫,請問你們這有大夫嗎……」春暖花開的蓉城鹽市口傳來一個江南女子淒厲的呼喊。   吳飛泓天山之行的第九日,就以躺倒在成都街頭而宣告結束。   ***在吳飛泓喋血成都街頭的時候,謝長風已經舟過績溪。   按照秦昭佳給他的路線圖,他自臨安出發,繞桐廬,過分水,且行且走,沿途等候。兜了個圈子之後,這一日終於來到績溪。   績溪不大,在北宋時不過是個小鎮,南渡之後,因靠近京城,南北往來貨物多有在此地集散,才慢慢繁華起來。到得今日,儼然已成一大鎮。近日朝廷似乎有意建府,卻又有說是要稱州的,鬧得沸沸揚揚,眾說紛紜,卻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何重新劃分績溪的建制,歸咎起來不過是稅多稅寡而已。宋室窮奢極欲,那銀錢何處來?還不是百姓身上。壟頭陌上,本來就多順民。那賦稅雖重,也不過是軟刀子殺人,一時疼不起來,只要金人不過江,不弄出家破人亡,易子而食之類的慘劇,也就得過且過的過了。   謝長風沿著村間小路,逶迤而行。此地雖與京城相隔不遠,但民風淳樸。壟頭陌上,有見到這外鄉人的,多憨厚一笑。或有好客的,常端一碗自家釀的米酒來。這些都讓謝長風本來鬱悶的心情得以舒展。   這日,已快到績溪溪邊,忽聞得書聲朗朗,有「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句傳來。這話語出《詩經。黍離》乃是哀悼周室之亡,後世稱為傷故國音。謝長風自幼詩書飽讀,自然聽過。心下立時想起後面幾句來「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他當下心中一痛:是啊!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自己深愛昭佳,誰又料想她竟是秦相之女,這天下人會如何想我?知我者,尚以為我愛悅其女,不知我者,當因為我攀附權貴。而那秦相是自己深惡痛絕之人,當日「施全之刺」雖然失敗,無人知曉自己真面目,但與秦檜之戰,已是無可避免。昭佳呢?她雖然願與自己作神仙眷侶,百年江湖,但自己真要拿劍指著她的父親,她又會何去何從?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是啊,何人哉?   先前,他並不考慮這事。他只知道昭佳是昭佳,她父親是她父親,不管世俗的人是唾罵也罷,艷羨也罷,不恥也罷,謝長風如鵬行天地,又怎會在意那些浮雲?杏花疏雨之夜,心無半點羈絆,只因為自己坦坦蕩蕩。但越行越遠,自己終於明白自己心中不安所在,昭佳呢?我何曾想過昭佳的處境?昭佳啊!難道天意注定,你這一生要因我而傷嗎?   若為國,當殺檜。若為情,當放檜。   家國天下與兒女情長,自己孰去孰從?   他忽又想到,自己今時今日的武功,在江湖上雖說是絕頂高手,但想要刺秦,單夕這關就過不了,更何況秦府還高手如雲,弓強刀銳?   想到此處,謝長風豁地開朗起來:杞人憂天。   這番境地,很多年後,謝長風自己想來,當時到底是有意逃避,還是真的為昭佳而捨棄了胸中壯志,依然說不清楚,只是清晰記得當日自己苦澀的心味而已。   謝長風看了那書生一眼,繼續前行。   ***驀地靈覺感應,遠處似有人向自己這邊掠來。他收拾情懷,笑道:「又來了。」   原來自他出臨安起,就總覺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後。初時還以為是秦府的探子,即展開輕功想甩掉那人。巧的是那人輕功卻不在謝長風之下,竟似附骨之咀,如影隨形。到這天中午的時候,謝長風不想跑了,停了下來,結結實實的和那人打了一場。更巧的是兩人武功居然在伯仲之間,誰也贏不了誰。謝長風既甩不掉他,他也殺不了謝長風,兩個人就這麼耗著。   每日正午,這兩人似乎約定好了似的要打一架。兩個人都發現對方比昨天又強了。於是兩個人都拚命的修煉武功,每日中午各逞武功智謀鬥上一場。然後又去練,去想,如何贏得對方,第二日再打。如此到績溪,已是第九日。   日上三竿。在謝長風笑容面對的方向,果然有一人出現。這人青布蒙面,背上一左一右的插著一對怪異刀劍。   「第九日了。你我總是勝敗不分,今日不打了如何?」謝長風笑道,「因為兄弟今日心緒不佳。」   那人明顯的猶豫了一下,卻終於生硬地道:「好。」   謝長風不料他能答應,喜道:「走。喝酒去。」   於是績水裡,有一葉扁舟悠然蕩起。兩個人舉酒臨風,把盞同歡。那人也不言語,只是吃酒。他舉杯的時候,總要將衣罩撩起,才能將杯子送入口中。如是幾次後,謝長風笑道:「如此費事,閣下何不將面罩摘下?」   那人猶豫半晌,終於舉手摘下。立時一個粗豪的北方大漢刀削般的輪廓躍入謝長風眼裡。謝長風吃了一驚:這人竟好像在那裡見過。   那人第一次笑了:「閣下是不是覺得在下很面熟?」   謝長風忙點了點頭,問道:「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那大漢咧嘴一笑,說道:「謝兄可還記得道悅和尚?」   啊!!那個瘋僧道悅?「如何就沒了?怎麼就有了?」這謝長風如何會忘記?他現在武功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增加,都是拜當日那瘋僧的「有無之論」所賜。謝長風那日後細想,那道悅和尚睿智博學,有大海不測之機,自己生平所遇人物中數他最是了得。雖然沒見過他出手,但憑己所度,便是單夕,也未必是他敵手。這樣一個高僧怎麼會是瘋子?又如何能夠忘記?   「自然記得。但閣下是?」謝長風依然想不起來。   「呵呵!謝兄那日之後,武功突飛猛進,難道就不感謝一下我這成全之人嗎?」那大漢笑得好詭異。   「啊!拳打四海,腳震南北,劍笑乾坤,刀傲江湖,人送綽號拳神腿霸狂刀亂劍、浪裡追風、陸地神龍、天山逍遙仙……」謝長風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來,大大的吃了一驚。   「在下夜未央。」那大漢輕輕一笑,如鯨魚露背,如浮光掠影。   兩位絕世英雄終於相遇!   績溪清風拂動,將那一葉扁舟吹得飄飄蕩蕩,彷彿就要傾翻一般。誰也不知道,今日江湖扁舟,定下了來日天下謀劃。   註:史上秦檜無女,只收了一義子。作者深恨秦檜,但敷衍小說,表現主角豪情,不得不如此耳。見諒。         第二卷 逍遙游 第三章 天下英雄     「昔年曹孟德與劉玄德青梅煮酒,傳為佳話,今日在下與謝少俠也在這績溪煮酒,論論天下英雄如何?夜未央正色問道。   去歲狀元郎,今春江湖客。名動天下的夜狀元,拋冠棄袍,仰天大笑出宮門的風流早傳遍天下。天下人或欽服,或竊喜,或不解,或深惡,卻誰也不知此時的狀元郎刀劍在背,以另一種姿態名動天下。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刀劍神魔狀元郎,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謝長風得知這當日長街驚鴻一現的青衣壯漢竟是名滿天下的刀劍神魔,立時就覺得這人綴行九日,絕非要殺自己或切磋武藝那麼簡單。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此人只是要問這樣一句話。   「夜兄有此雅興,謝某敢不奉陪?」謝長風道。   「那謝兄以為當今天下誰是英雄?」夜未央首先發問。   「龍羿破穹刀,十年前就已天下無敵,且胸懷俠義,重然諾,輕錢財,算不算得英雄?」謝長風問。   「此人武功高強,睥睨當世,但太重兒女情長,為了一個女子反出家門,原也無錯,只是因此虛擲光陰十年,這樣的人又怎麼算得英雄?」夜未央淡淡道。   謝長風不料第一人就被他否定,當時諤然。   「姬鳳鳴以女兒之身,統領八百弟子,名列八門之首,算不算得一位女英雄?」謝長風又問。   「此女巾幗不讓鬚眉,武功可與龍羿並肩,本是難得,但心性略有偏激,極有可能已走入邪路。也算不得英雄!」夜未央依然不認同。   易塵封為人快意恩仇,卻正因太過快意而不知隱忍,是邪俠,不是英雄。凌若雨俠蹤初現,本無可論,但十餘年來,寂寂無名,想是受其父名聲所累而不能獨闢蹊徑,算不得英雄。單夕中途變節,雖必有苦衷,但以個人因由而失天下蒼生,也算不得英雄。少林瞭然,菊齋淡如菊,淡泊名利,是隱俠而不是英雄。古劍池蕭碎玉,太過優柔寡斷,不是。天山風不凡,少謀,不算。   這些人,一一被夜未央否定。謝長風雖覺得心有不甘,卻聽上去,這人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呵呵!春秋筆李易安又如何?」謝長風忽地想到一人。   「本來徒不言師過,但今日於謝兄真心相交,評斷一下也未嘗不可。」夜未央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師學究天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原是小道,她一一精通也不足道哉。武功幾有鬼神不測之機,倒也罷了!胸藏甲兵十萬,精習奇門遁甲也不足為奇。   唯識人有明,對弟子有教無類,以春秋筆主之尊,能平易近人,公正處世才是我佩服的地方。但是……她因情而傷,飄走四方,胸無大志,也不算英雄。「他頓了頓,續道:」謝兄,我們說的是天下英雄,卻不只在江湖。「   ※       ※       ※   「奶奶的!凌若雨這丫頭還真是麻煩,去天山就去天山吧,還非要老子上一趟峨眉。」剛剛停止噴血的吳飛泓現在已經無奈的走在峨眉山腰。   凌若雨說十日內到達峨眉就可以,本來也不用這麼趕路,但有初入江湖的申大小姐同行,這路上必然要發生無數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然何以顯得英雌俠義、義薄雲天、天下無敵(申蘭語)的申女俠的風采?於是九日下來,不算剛才那個未來的千王之王,已經有打倒十三條作惡多端的好漢(自然是好漢,不然如何就剛好撞到申大小姐手裡?)的驕人戰績。看不出這丫頭雖然什麼武功不會,力氣卻大的驚人,吳飛泓這才見識了什麼是人不可貌相。   原定五日的路程,足足走了九天。   這戰績裡面當然有吳大俠暗中照顧的結果,自然了,沒有活膩的吳飛泓大俠當然不會說出那些壯漢都是被自己凌空點了穴這個真相來自討那不是很有趣的耳光吧。「不是無趣,簡直是他媽的太無趣了。」吳飛泓在今後的日子常常這樣抱怨。   這絕對還是小問題,更更可怕的是包袱中數千兩銀子全都到了街上丐幫弟子的手中,好在她父親讓她帶足了盤纏,不然吳飛泓吳大俠也就要陪著她露宿街頭了。   這道理再簡單不過,因為申蘭已經說了:此次本大小姐初出江湖,一切自己搞定,自然不能用別人的錢,沒錢了討幾碗飯,到破廟中睡一覺也就過了。這丫頭,一定是聽姑母的話聽得太多,腦子又愛胡思亂想,才說出這當時就把兩個人嚇得魂飛魄散的話來。   可憐的鎮國公幾乎沒把所有的家法搬出來阻止她出門,但是自從遇到吳飛泓後,申大小姐的膽子好像越來越大,渾不把管了她多年的嚴父放在眼裡……更何況天下無敵的 「葉底飛花」在申大小姐使來,威力自然不是那個常到芙蓉院聽小曲的未來千王之王可以比擬的。用風捲殘雲來形容鎮國公面上陰霾的褪變,是有不及而絕無過之。   另一個被嚇得半死的就是更可憐的吳大俠了,想到今後極有可能陪著某人餐風宿露,或者餓死街頭,屍體旁有好事者大聲驚呼這不是誰誰誰嘛!然後小黃的說書選目中就有了一回:吳飛泓長街橫餓屍,奇女子破廟遭狼吻。想到這裡打了個冷戰的吳飛泓卻連阻止某人的勇氣都沒有。自然了,是不是願意放棄這個和小蘭千里偕行的良機也是值得懷疑的。   一路行來,吳飛泓終於明白當日的抉擇是多麼的失誤啊!   無暇後悔的吳飛泓在這九日裡聽到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謝長風終於又現身桐廬,還殺了幾個淫賊。秦府一戰而未死的謝長風現在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秦淮孤月謝長風,已經是江湖俠少的偶像,深閨女子的夢中情人。且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吳飛泓鬱悶的心情立時轉好了。   山路崎嶇。峨眉新月初升的時候,吳飛泓和申蘭終於來到蜀山青霞劍派的凝碧崖前。   ※       ※       ※   「英者,精英也。有非常之手段,能人所不能,謂之英。雄者,壯志也。有廊括宇內之抱負,以蒼生入懷,睥睨當世,實無可與抗手之人,謂之雄。」夜未央一字一頓說道。   「按夜兄的說法,當世英雄當首推秦檜了?此人手段高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岳元帥何等英雄了得,也死在他手,宋康王自金營逃出,夾江泥馬南渡而保得半壁江山,又是何等勇氣?卻也被他耍在手心。趙鼎,張浚均是安邦治國之才,卻依然被他逼得自殺的自殺,放逐的放逐;韓世忠幾朝老臣,百戰功成,身受兩宮太后器重,好好的清安郡王,還不是被他逼得辭官。說是放驢西湖,青山載酒,瀟灑自在,但前年病死杭州,誰又能說他不是鬱鬱而死?其人還理通外番,欲覆滅這太祖皇帝百年基業,自己稱帝,算不算是野心勃勃,抱負遠大?嘿嘿!當世英雄秦檜第一!」謝長風譏諷道。   口中提到秦檜,昭佳倩影似在眼前。   「謝兄言之成理。但卻忘了蒼生為懷這句。」夜未央不緊不慢道,「他秦檜權傾天下,又如何,無蒼生在懷,幹的是禍國殃民的勾當,通敵賣國的恥行,又如何能算是英雄?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如此。即便他秦檜能稱帝,民心早失,有人涵谷一舉,天下必定應者如雲。小兒覆滅,不過彈指之間。身死人手,為天下所笑,已是幸極!   更弗論死無全屍,遺臭萬年。這樣人物,連孟德奸雄已是不及,如何算得英雄?「   謝長風只聽得心悅誠服。此人狀元之才,易安高徒,果是名不虛傳。   當下,他深思一禮道:「長風魯莽,得罪之處莫怪。先生驚世之言,字字珠璣,謝某受教了。」   那夜未央不笑不怒,面無得色,淡淡道:「謝兄客氣。卻不知謝兄尚以為天下誰是英雄?」   「金主完顏亮弒主奪位,手段低劣,更蒹好色貪淫,不足為道。兀朮年邁,傷病綿綿,命不久矣,可以不計。蒙古亂如麻絮,尚無英雄出世。高麗回紇邊陲小國,也無傑出人才,可以不論。看來茫茫天下,英雄依然在宋。」謝長風輕輕歎了一聲道, 「有少女林爾以郡主之尊,豆蔻年華,馳騁疆場,為國為民,算不算得是女英雄?」   「穆桂英在世,巾幗女英雄。算她一個。」夜未央第一次未否定。   謝長風聽的終於為他認可,興頭一起,飲了杯酒,續道:「揚州吳飛泓,為人俠義豪邁,武技出眾,我所不及,算不算是英雄?」吳飛泓在江湖上名氣尚不是很大,謝長風只因此人是己朋友,想聽聽夜未央的評價,這才隨便說說。   卻不料夜未央神色肅然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這天下英雄本來就只有你們兩人而已。」   此言一出,只若石破天驚,謝長風呆在舟中。   紹興二十五年三月初三,夜謝二人扁舟煮酒,江湖話英雄。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四章 峨眉山月凝碧光     峨眉山傲立於蜀中西南邊緣已不知年歲幾何,山勢雄偉峻峭。達摩東來,與嵩山傳下東土禪宗一脈。後不知有何高僧成佛於此,一時佛光蔚然。經數百年光陰流轉,山頂林壑幽深處,常可見古廟錯落林立,到宋時儼然已成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是以峨眉雖然天下名揚,但到此遊覽的蜀人居多。但武林高手,江湖豪傑自然不在此列。只因此地險峻,夜深之時,遊蹤寥寥,極適合作比劍之地。於是,這數十年來,江湖中除黃山外,就此地最是熱鬧。譬如江湖中常傳說:某年月日,抽刀斷水柳乘風與無地自容滄浪客決戰峨眉凝碧崖,這一戰……如何如何。   又說凌步虛暢遊峨眉,觀山月而悟「月出西山劍法」云云。一時間,佛光普照的峨眉山竟成了個江湖風雅之地。   前年,姬鳳鳴提劍入蜀,創青霞一派。此後這山上論劍比武更是成為江湖佳話,無數青衣少年,山野高人常於清寒月下演繹一段為後世津津樂道的風流雅事。至於那些人是來吟唱凝碧山月光,還是傾慕姬鳳鳴絕世姿容就不得而知了。   申蘭想到立刻又可以見到自己的偶像,便熱血沸騰起來。從凝碧崖到青霞劍派主殿所在的共嘎雲海雪峰尚有不短的路程。熱血沸騰的申蘭卻在見到石門上那「霞光萬道」   四個大字後,沒了力氣。她一個女孩子,走到山腰,已很是不易。於是悲慘的吳大哥立時責無旁貸地擔負起一個光榮的人物——「吳大哥,小蘭走不動了。你被我好不好?」   於是完全沒有準備的吳大俠在來接他們上山的姬鳳鳴大弟子秋瑟夜的偷笑中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自己在秦府一戰中,雖然有壞事之嫌,但後來力戰兩個單夕卻名揚天下。這背一個決無名分的年輕美麗女子暢遊峨眉雲海雪峰的壯舉要是傳到江湖上,雖說可以成為羨殺旁人無數的風流韻事,但自己堂堂大俠,別人怎麼說,自己就怎麼做,會不會太那個了?   無數的顧慮在申蘭輕輕一哼下,立時煙消雲散。然後吳大俠就做出了成名以來除開帶這丫頭出來之外的第一件無奈之事。   但這很快在申蘭「吳大哥,你真好」的誇獎聲和玉人在背的成就感中消散怠盡,走到後來,他甚至有些得意揚揚了。秋瑟夜如果不是見多識廣,此刻只怕已經跳下凝碧崖而不願意見到這麼無恥的江湖大俠了。   幸好這段路,雖然很長,但在兩個武功好手腳下,還是很快就到了。   「吳大哥……」進大廳的時候,申蘭的神情有些黯然。   「小蘭,怎麼了?」吳飛泓關切的問道。   「剛才我在你背上,在想,要是我永遠在你背上不下來該有多好。」申蘭神情淒楚。   「傻瓜!我當然會一直背著你,一輩子。」吳飛泓柔聲道,他沒有料到平時凶巴巴的申蘭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然後,他立時就明白自己又中了這丫頭的暗算。因為申蘭說;太好了!呆會下山的時候,我又不用自己走下去了。   秋瑟夜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位就是江湖傳言秦府一戰,力挫單夕的吳飛泓吳大俠。   吳飛泓雖然有種中計的感覺,但他依然很開心:申蘭剛才幽幽神色絕對是裝不出來的。   「莫名神劍吳飛泓吳大俠攜申蘭姑娘拜山。」傳訊的弟子響亮的聲音宣告了吳申二人峨眉之行正式開始。   ※       ※       ※   「吳飛泓生性豪邁,行事不拘小節,思慮有如天馬行空,有人所不料之機。因此,年紀輕輕,已修得一身絕世武功。莫名神劍今時今日名動天下,又豈是幸至?」夜未央冷靜道,「當夜秦府一戰,智退強敵單夕之妹單風蟬(謝長風這才知道當日吳飛泓對上那青衣蒙面人居然是單夕之妹),巧救謝兄於後,哪一步不是謀定而後動?又哪一步不是想常人所未想,行常人不敢為之事?雖說當夜秦府之亂,因他而起,有魯莽之嫌,但此次遠赴天山,卻低調之極。說明此人能從失敗中吸取教訓,知錯能改,已具成為一名英雄的首要條件。」   吳飛泓若聽到夜未央此番話,不知道是要高興得上九宵攬月相贈,還是下五洋捉鱉共酒了。   謝長風聽夜未央把當日情形一一道來,竟如目見,而許多自己未知之事,他也一清二楚。他心下駭然:此人居然如此了得!   「此人少讀孔孟,詩書滿腹,江湖之上卻多因為他是鄉野莽夫,粗鄙無文。可知此人極善藏拙。藏拙者,除不喜炫耀,能耐寂寞外,尚可知他胸懷淵海之志。」夜未央侃侃而談,「秦府一戰之後,他幾出秦府尋找你的下落,說明他重友情,輕生死。謂之義。十日之後,暫時放棄搜尋,說明此人極知進退。謂之智。赴仙閣請罪,說明此人有擔待。謂之勇。去天山,說明此人重然諾。謂之信。……如此,難道還算不得一個英雄?」   謝長風點了點頭道:「是。」聽夜未央一一道來,心下對吳飛泓的瞭解好像又進了一步,而他對夜未央的智慧也更加佩服。   易安高徒,名不虛傳。   夜未央意味深長地看了謝長風一眼,笑道:「再說你吧。秦淮孤月謝長風,十三歲出道江湖,黃山問劍崖挑戰當時名滿天下的快刀朱如水,勝負未知,但以我估計,必是你勝。」   謝長風心下吃驚,面上卻笑道:「夜兄倒很看好在下啊。」   「後居淮上幾達五年,在江湖上不過是略有聲名。可誰人知曉你卻是武林兩大聖地之一的菊齋齋主淡如菊的親傳弟子?武功之高,連我這名動江湖的刀劍神魔也略有不及。如此顯赫背景,如此高深武功卻在江湖上無享勝名,所為何來?」   向來灑脫的謝長風只覺得頭皮發麻,一種被人看穿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必有所圖。」夜未央續道,「當日長街一會,對混人如我者……呵呵」講到這裡,他自己也笑了笑,顯是又想起當日那番相試的混話來。   謝長風只好陪著他乾笑。   「……也執之以禮,可見胸懷如光風霽月,所圖必為天下蒼生計。壯志也。」夜未央不再發笑,以一種很認真的語態道,「道悅和尚親傳心法於你,是惜你之才。如此,當得精英二字。相府一戰,忽然墮地而不慌,此為處亂而不驚,大將之材。勢危而捨己,傳信盟友,有義。敢獨對單夕,有膽。後舍人寡之高樓而入人密之台閣,有謀。   至於最後居然能逃出相府,呵呵,有運。這樣人物,還不是英雄?「   「夜兄要這樣說,謝長風要不認為自己是英雄,只怕就有點矯情了。」謝長風苦笑道,「閣下把在下老底摸得這麼清楚,所為何來?」   「循三國故事,成孔明之名。」夜未央每一句話都是那麼讓人吃驚。   「……」謝長風無言以對。   「謝兄,慢慢考慮。我等你三月。」夜未央鄭重道。   啊!幸好不是現在。謝長風暗暗慶幸,忙道:「好,好。就以三月為期。恩。三月之後,洞庭岳陽樓。」   夜未央將背上刀劍一緊,笑道:「好。所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謝兄保重。」   這話莫名其妙,卻聽得謝長風心頭一顫。再看時,夜未央已經踏上清波,幾個起落消失於績溪之邊的蘆葦裡。   ※       ※       ※   一燈如豆,慢慢地變大,變亮,再變暗。   繞過燈火輝煌的正殿,吳申二人終於來到峨眉後山。只見紫裙飄飄的姬鳳鳴獨立於清風嶺前,在峨眉山月清輝冷照下,有青絲飄揚,隨風隨裙而舞。   申蘭眼中似乎有些濕了,這樣一個女子,當真是我見猶憐。吳飛泓執著申蘭的手,輕輕的看著不遠處,那幅峨眉山月佳人圖: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灑在這一片地上,涼涼的山風輕輕的吹拂著這片如水月光;似寒光戲風,似清風邀月,有幽竹為憑;紫裙少女輕捻青絲,似是相思淡淡,又似愁緒綿綿;一種足以忘憂的平靜在山頭未融的輕雪裡慢慢溢出,如夢如幻地蕩入每個人的心頭。   淡沁心脾的蘭香慢慢濃烈,吳飛泓感覺到肩頭輕輕一顫,申蘭柔弱的身子已經靠在自己的身上。   有位當時在對崖畫師見了此情此景,當下作了一幅時人驚為天作之合的峨眉山月凝碧圖來。此合非彼合。合此月色,有佳人背影婆娑;合此清風,有佳侶並肩;合此新竹淺雪,有獨立人,有看顧人。此圖流入集市,有人千金買走,此後萬金不易。據聞,便北國金人有聞此畫之名者,百金求其贗品,竟不可得。   不知過了多久。姬鳳鳴終於轉過身來,見得二人等候良久,微微笑道:「佳客光臨,慢怠之處,多多見諒。」         第二卷 逍遙游 第五章 約回風共傾杯     溪邊蘆枝新抽,水上清風徐徐。謝長風呆望著夜未央消失的方向,有種淡淡的惆悵升起。   那夜未央尾隨自己九日夜,為的不過是問一句天下英雄。他對自己評價頗高,竟有相投共謀大事之意,但他自家知自家事。現在的謝長風已經陷入了一個漩渦,或者說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其實自洞庭相識昭佳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矛盾。   是天下重,還是昭佳重?兒女情長與家國天下,那個該放,那個該捨?   天下蒼生為我謝長風又做過什麼,憑什麼要我放棄自己心愛之人來成全他們?   但夜未央沒有看錯,自己少年時的志向就已是破長風萬里,掛雲帆而濟滄海。數年來隱忍淮上,積蓄兵馬糧草,如龍潛大海,只等風雲聚合,就要龍嘯九天!現在,時機已經來了。真水仙閣發出金鯉刺秦令,不論成敗,必將攪亂整個江湖。夜未央這樣的人才肯助自己,大事必成。金人數年之內必然兵發大散關,到時候,羽翼已成的謝長風就可以抗金進而……唉 天下蒼生!   但如果失去昭佳,我得到天下又如何?   如果我不選擇天下,時機不會再來!   未入績溪的時候,自己似乎已經圓滿的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現在,與夜未央一會,矛盾又重新冒出。這似乎與自己灑脫的個性極不相符,謝長風豈是拖泥帶水、優柔寡斷之人?但這幾日來柔腸百轉,復去翻來的思索這個問題,總是不得解。情義二者,必捨其一。其間似無緩衝。   他從來沒有試過如此狼狽,即使當日身陷天網,也是保持樂觀鬥志,但是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的時候,自己居然進退失據?今夕方知情絲千繞,鐵漢錚錚又如何?還不是如龍困焦灘,鳳鎖金籠。恍恍惚惚之間,記起舊時觀雷峰塔而作的舊詞一句來:古來多少風流客,又幾人、能不負紅顏?自己當真要負紅顏嗎?   思念至此,他一頭扎進三月冰寒的溪水之中,只想洗去心胸鬱鬱。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便微小至此所求竟也難得。因溪上忽有一舟蕩來,舟上一人,撫琴放聲高歌:   寂弦暗去憶成悲,問高山,留者其誰?   琴碎化殘碑,一秋淚雨翻飛。   心酸罷,拂袖低眉。   寒江水,流過前塵往事,碧瓦荒堆。   算佳期易誤,百歲俱成灰。   難追,孤情換詩賦,空惹得,步韻相隨。   夢海識知音,正好品茗同菲。   試丹青,雪裡吟梅。   不堪醒,巍巍青峰隔絕,每教神頹。   向淒清月,約回風共傾杯。   謝長風聽到「拂袖低眉」一句,想那心酸客傷心過後,拂袖低眉的神態不禁一癡。當日洞庭一會,昭佳白衣素琴,纖纖玉指撥弦之態,宛然猶在,自己已在想負她情意今生,當真是人何以堪!   後又聽到「夢海識知音」一句,想自己九日行來,日思夜想心上之人,卻無一日夜裡於夢中與昭佳相會,這人居然可以在夢裡與心上人同品清茗之幸,共賞如花景色。只覺得天公何其不公,天下人盡都負我。   到得「不堪醒」一出,倒也有幾分同情來人,想如此幽夢,夢裡一晌貪歡,不料醒來已是曲終人不見,唯留江上數峰青,如何不感慨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向淒清月,約回風共傾杯。」一句聽罷,謝長風已是潸然淚下。秦昭佳此時是不是於來黃山的路中,淒然望著江裡天上月,約回風共傾杯呢!可憐的是她不知道,近在績溪的丈夫剛才竟可能有負當日然諾之心。   這詞與東坡《江城子。憶亡妻》的白描相似,只詞牌竟是生僻的《高山流水》。謝長風詩文滿腹,卻也沒讀過此牌。而此刻,他正沉湎於悲情之中,如何會去計較那詞牌若何?   吟哦之間,兩舟相距已不過一丈。   忽地琴音轉低,人在水中的謝長風立時覺得面門有冷風刺來。   若是一月之前的謝長風陷入此刻情懷之中,必然無倖。但今日之長風豈還是昔時吳下阿蒙?他雖在悲傷難抑之中,冷風及體前,體內早達先天之境的真氣竟有自然感應,他整個人立時從水中向後斜斜拔起三丈,險險避過這必殺一劍,足底幾點清波,兩個迴旋,人竟落到來舟之上。反是那人,一擊不中,就近落足,也停在了謝長風的舟上。   此時,悠悠琴聲竟然還沒斷止。謝長風看時,心下大為佩服。原來那人於出劍之前,屈指彈出了數縷指風,那些指風互相撞擊,迴繞不斷,這才造成一個人在舟上彈琴的假象。   本是天衣無縫,卻怎料功虧於潰的是,人掠走時,那指風總不如手指撥動來得精準,這才有了忽然一低的琴音,讓謝長風逃得大難。   那人一擊不中,居然再不出手,笑道:「長風兄,明月如霜,好風如水,何不同蕭野約回風共傾杯?」   ※       ※       ※   吳飛泓恭恭敬敬地遞上凌如雨的親筆書函。   「這個凌丫頭,還真會給我找麻煩。」看完凌若雨書信的姬鳳鳴淡淡笑道,「你們知道她怎麼說的嗎?」   已經從對偶像狂熱崇拜心緒中冷靜下來的申蘭大大的搖了搖頭,傻傻道:「不知道。」   「她叫凌若雨丫頭,倒搞得她自己好大一樣。嘿嘿,她也只是個小姑娘嘛」正自歪想的吳飛泓聽得姬鳳鳴垂詢,忙清了清嗓子,很優雅地捋了捋有些散亂的頭髮。然後,以一種胸有成竹的架勢,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兩位期待中的大美女忍住倒地的慾望和揍他的衝動,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然而我們的吳大俠只是嘻嘻一笑,道:「我想長風現在可能遇到危險了,太緊張了,我這樣做,只是想和緩一下氣氛而已。嘿嘿」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講不通,就傻傻地笑了起來。   事後,謝長風問他:「你還真是我的好兄弟,不過,你真的感應到了?」   這無恥的傢伙立時講出了真話道:「扯淡!老子其實是一時找不到借口,胡編的。」   這話自然引起某人歎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而昭佳更是對兒子說:「兒子啊!你將來可千萬別和你吳叔叔一樣無恥哦!」當時吳大俠是不是找到了個狗洞鑽了進去,一直是後來陸放翁寫《鐵馬冰河錄》時多方考證而不可得的迷團,也因此得以列入《夢書姐姐秘聞記》之十大不惑之三,卻是現在場中的三個人砸破腦袋也不能聯想到的。   「凌丫頭想讓我送吳小弟兩把劍。」姬鳳鳴笑道,「那麼好的兩把劍,姑娘我還真是捨不得。」   「呵呵!那鳳姐姐,就不要送了。」申蘭可不想讓自己的偶像為難。   「喂喂!不會吧?姬掌門,姬女俠,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吳飛泓這無恥的傢伙居然一點也不懂得謙讓,還拿出「掌門」這個身份來壓她,「女俠」這個身份來討好她。   「呵呵!凌丫頭果然沒說錯,吳飛泓大俠果然就這麼說了。」姬鳳鳴抿嘴笑道。   吳飛泓此人雖然皮厚如牆,當面被人這麼說,居然也有了點害臊,忸怩道:「實在不行,送一把也是可以的。」   幸好諸位女俠剛才已經深刻的領教過這傢伙臉皮方面的本事,才沒有又狠狠瞪他,再搞出個十大不惑,三大迷案啊什麼的。   「這樣吧!來人!帶他們去兵器庫!」後面這句話是姬鳳鳴對手下弟子說的,然後轉身對吳飛泓笑道:「呵呵!能不能找到那兩把劍,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聞得這話的吳飛泓腦中只有兩個字:狐狸。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六章 看劍     清風洞中神兵庫,神兵庫中藏劍閣。   「兵器庫就兵器庫嘛,還非要叫什麼神兵庫,奶奶的,這些丫頭腦子就是有毛病,搞什麼都非要弄個文雅的字。」吳飛泓面上對負責神兵庫的弟子微笑,腦子裡卻在胡思亂想,「劍庫啊也就行了,還非要什麼藏劍閣。力氣大了沒地方使,非要多寫幾個大字才爽嗎?」原來「藏劍閣」三個大字竟是由劍刻在五丈高的石壁之上。   如此高的地方,若無絕世輕功極難辦到,「鳳鳴九天」果然名不虛傳。更讓人歎為觀止的卻是那幾個字是一行旭體醉草,如行雲流水一般,乃一筆而就。這是什麼樣的劍法啊!吳飛泓心下雖然嘮叨,但自問今日的自己算是有了如此輕功,卻絕無如此劍法。更可怕的卻是這石刻是前年刻上去的,今時日,姬鳳鳴的武功誰又知到了什麼境界。   「他媽的!可惜當日老子被龍羿這混蛋給震昏了,不然就可以見識到這兩大絕世高手打架了。」吳飛泓心下大覺可惜,對於後來自己為何沒被那兩人滅口,也確實奇怪。   難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多慮了?還是那什麼《沖虛真經》根本就是本非常普通的書籍?   那這兩人爭來爭去搞什麼?這個不能去問姬鳳鳴,真他媽的憋得慌。   旁邊的申蘭見吳飛泓神色詭異,不知道又安了什麼壞心,忙警告他道:「吳大哥,呆會你可不能多拿哦,不然鳳姐姐會不高興的。我也饒不了你。」   自人君子坦蕩蕩的吳大俠只有大點其頭的同時,立時感到一種悲哀:老子頂天立地,居然被心上人認為言而無信。平日裡是不是裝得過分了?   不理暗自後悔的吳大俠,帶路的秋瑟夜已經打開了藏劍閣的大門,正色道:「吳大俠,你們只有一柱香的時間。」   大叫姬鳳鳴小氣的吳飛泓還沒來得及抗議,已經被申蘭拉了進去。   *                 *             *舟上那人年紀與謝長風相彷彿,黃袍裹體,長劍入鞘,面上懶懶的笑容有種讓人無法懷疑的真誠。但謝長風,卻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一時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得蕭兄如此雅興,只是謝某對閣下有欠光明之舉,不是十分認同。」謝長風面上不見喜怒,淡淡道,「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約回風共傾杯這樣雅事還是留個蕭兄自己吧。」   那蕭野驚道:「長風兄果然好眼力,不錯,鄙人正是八荒神教教主。」   謝長風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不對,原來蕭野這名字聽著耳熟。八荒神教武林中又稱為魔教,那教徒也信仰暗黑神明。該教初創之時,教眾對被人稱為魔教還耿耿於懷,到得蕭傲天掌教時,大興崇魔之舉,教徒倒以是魔教之人而為榮了。十幾年前,聲勢之盛,遠勝少林等四大宗門。   十年前單夕只劍將教中除外出的左右供奉之外的精英連教主蕭傲天殺盡,只剩八歲的蕭野獨坐血泊。教眾這才作鳥獸散。但當時到底是因為單夕心存慈悲,不忍殺害小孩子,還是他與蕭傲天激戰之後功力受損,來不及在左右供奉入室之前殺掉蕭野呢?這也列如了《鐵馬冰河錄》十大不惑之中。   卻不料,十年之後的今天,蕭傲天之子蕭野終於又重現武林,一場浩劫是不是又將開始?   魔教中人行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他「有欠光明」倒好像是受到誇獎一般。難怪蕭野以為謝長風認出他來。   「蕭兄原來是魔教教主,失敬。」謝長風淡淡道:「今日得聞仙籟佳詞本當言謝,只是剛才已受蕭兄冷冷一劍,算是兩不相欠。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語畢,氣走膝上環跳,足底湧泉二穴,便要飄身上岸。   原來他本對歌者極報好感,但此人心機用盡,先是用琴音歌聲擾亂自己心緒,後曲指留風作假,才冷刺自己一劍。如此心計深沉,陰險之輩,又豈是謝長風願意交往的?   卻聽那蕭野大笑道:「人道秦淮謝長風如孤月獨照秦淮,俠義為懷,行事不拘小節,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謝長風聞得這話微微笑道:「蕭兄如此激將,必非簡單來刺殺謝某這麼簡單,有什麼話只管說來。」   蕭野心道:此人果然了得。口上道:「今時日,你我可有同一目標。」   「今夕何夕?」謝長風似已胸有成竹。   「不錯,」蕭野正色道,「長風兄欲刺秦,必過單夕這一關,而小弟與那單夕的血海深仇,不言可知。我二人攜手,何事不成?」   「怎麼這些合作者,都要先刺殺你啊?夜未央如此,蕭野也是如此。奶奶的!說,你是不是長了欠殺的賤骨頭啊?」後來聞得這事的吳飛泓的話好像正代表了此時謝長風的心情。   「呵呵!蕭兄,還真看得起在下。只是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蕭兄還是找別人去吧!」謝長風說罷欲走。   蕭野詭異一笑,道:「那單夕之強,長風兄心裡有數。若靠真水仙閣這幫君子人物刺秦,不知道長風兄和昭佳小姐的兒子娶媳婦了能不能成功?」   謝長風聞得此言,面色驚變,顫聲道:「你……你如何而知?」   「長風兄,這天下可有不透風的牆?」蕭野淡淡道。   謝長風神色一變之間已回復如常,他淡淡道:「蕭兄這是威脅在下?」   「呵呵!不敢。在下想若是『杏花之約』傳出江湖,雖說信者寥寥,但對長風兄的俠名應該不會有什麼幫助吧?區區不過是希望咱們彼此合作,互利而已。」蕭野似是胸有成竹。   信者寥寥?不見得啊!如今的江湖,如今的世道。嘿嘿!就算無人煽風點火,已經夠嗆了,更何況魔教中人又豈是善類?他們要做這件事,必然做得乾脆,不會給自己留下什麼機會!不過,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還是留著威脅自己比較好。只是昭佳,難道你出事了?以蕭野的行事,當不會有這麼好的棋子而不用,但他從何得知?   剛才夜未央也曾隱隱暗示自己,這些人的消息真是靈通。看來自己也要組織一個情報網了。   思念至詞,謝長風淡淡一笑:「謝長風如月照大江,世俗人愛如何想由得他們。」說罷提氣輕身,飄身上岸消失在蘆花叢裡。身後果然傳來蕭野笑聲:「長風兄,我予你三月之期。好自珍重。」   *                *             * 「一柱香之內,要從數千隻劍裡選出那兩隻劍,他媽的!這姬丫頭還真是會開玩笑!」吳飛泓口中抱怨,卻不得不仔細思索到底是什麼樣的兩把劍,為什麼凌若雨非要讓自己繞道峨眉來取,而那姬鳳鳴似乎很不情願給自己呢?   「吳大哥,你看這兩把劍?」申蘭拿著兩把奇形短劍興奮道,「這劍上兩個小孩好可愛哦!」   「這不是二百年前的天才殺手雙簧童子兄弟的獨門兵刃嗎?」吳飛泓訝道,「不過小蘭啊,咱們還沒成親,就要了兩個小孩,大概不太好吧?」   聞得此話的申蘭卻不生氣,笑到:「吳大哥,你臉今天好像沒洗乾淨啊?讓小蘭給你擦擦。」   吳飛泓這傢伙一聽心上人如此愛惜自己,立時送上那自以為英俊的老臉。   「啪,啪」兩聲不出秋瑟夜所料的響起。不忍看到一代大俠被一個小姑娘蹂躪成這樣的他,只好轉過頭去偷笑。   然後吳大俠只好捂著臉,心中大為不平:這丫頭怎麼對付外人就像個呆瓜,對付起她老公就這麼聰明啊!   「就是這兩把劍了,吳大哥,你看如何啊?」申蘭笑咪咪地撫摩著吳飛泓的臉。   「啊!那個……」吳飛泓正要應好,眼睛卻忽然在兩把劍上停了下來。   順著他的目光,申蘭看見一長一短兩把木劍斜放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   「那爛木頭有什麼好的啊?吳大哥,小蘭要這兩把嘛!」申蘭邊說邊撒開嬌了。   第一次地,吳飛泓不為所動。他走過去,輕輕拿起那把長劍,然後申蘭只覺一道黃影閃過,再看時手中兩把奇劍,立時成為兩把斷劍。   「啊!這破木頭怎麼那麼鋒利啊?」申蘭乍舌道。   「這把劍不是木頭。」卻是姬鳳鳴的聲音,「此二劍非金非玉,乃是世外俠客島的巧匠鬼神斧公輸開天采東海萬年靈刀石,費時三年所成。」   「果然就是。」吳飛泓喜笑顏開。   「鳳姐姐,什麼是靈刀石啊?」申蘭久處深閨,如何聞得這些江湖逸事。   姬鳳鳴似是對這小女孩極其喜歡,不厭其煩道:「靈刀石,乃是天外隕石之精,落入海中,經滄海桑田積聚而成。傳數千年前,有蚩尤以此鑄成魔刀,縱橫天下,莫可爭鋒,後來黃帝使人暗自偷得去此刀,棄之東海,這才戰而勝之,方有了我堂堂華夏。   此石入海後,經數千年,才又變為石。「   「哇!這麼厲害啊?」申蘭吐了吐舌頭。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姬鳳鳴問吳飛泓。   吳飛泓這傢伙立時得意洋洋道:「憑我吳大俠一雙慧眼,天下間還有什麼刀劍能逃得我的眼睛?」卻也沒說他究竟是如何看出來的!   姬鳳鳴又覺好笑又覺驚異,只好笑道:「既然你找出來了,就由你們帶走吧。」   到山下分手時,吳飛泓本來很想問姬鳳鳴龍羿生死如何,話到嘴邊,不知為何竟沒出口。   姬鳳鳴看著二人遠去,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憂,一代之英雄,即將橫空出世。這天下是不是又要亂起?唉!龍羿,你現在如何了?   峨眉新月之下,清風徐徐,姬鳳鳴直若仙人。         第二卷 逍遙游 第七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     黃山,位於安徽歙縣與太平縣間。其早名黟山,唐天寶時有傳黃帝與容成子、浮丘公同在此煉丹,故又改名黃山。   二十餘年前,李易安邀天下群雄於黃山蓮花峰論劍。時有碧血禪劍周侗與紅淚劍俠薛藏雲,於峰間一石崖之下論劍三日夜而勝負未分。在場之人,見二人如此奇技,竟無人敢與爭鋒。當年李易安當場感慨曰: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碧」似綠,而 「紅」字就更是取意「紅淚」了。二人並為當世武尊。   但也有人說其實李易安說的是「綠飛紅收」,乃是「綠衣飛處紅袖收」,周侗終究還是勝過薛藏雲半式,只是當場留手而已。卻也有人說「綠非紅手」——碧血終究不是紅淚的敵手。一時眾說紛紜,好事者爭論二十年,也未有結果。此戰之後,那片石崖被武林人尊為問劍崖。取意「問劍天下,誰與爭鋒」之意。   後又有李易安親刻「問劍」二字於石崖之上。這問劍崖漸成武林勝地。有恩怨未解,可於此鬥劍;有雅興未淺,可於此流連;有血案未解,可於此明斷;有武藝未顯,可於此留劍。   那問劍崖十丈之高上,有各人留字為記。   最上面一行有二十丈高,正是「綠肥紅瘦」。「綠肥」二字飄逸瀟灑,「紅瘦」二字古樸方枘。自是周薛二人所為。   在下一行有「破穹飛去我欲仙——龍羿狂題。」正是天刀破穹龍羿。世傳龍羿武學早越當年的周薛二人,只是尊老敬賢,才不忍題字於已故二位前輩之上。其旁更有一行小楷「人淡如菊」,自是菊齋淡如菊,又有「佛曰」二字,當是少林不世神僧了然和尚。   其下有草書「霞光萬道——蜀山姬鳳鳴」之句。若無「鳳鳴九霄」輕功絕技,萬難立字於此。其旁卻有一行模糊舊字「傲笑天下!」可能是蕭傲天年少之時所作。   再向下數丈,方有江湖中成名高手,密密麻麻地提了一壁。   唯真水仙閣與單夕並無提字之人。想那凌步虛似是虛懷如谷,不忍有前輩高人爭名之心,才沒題記。而單夕忙於天網縱橫,為秦相勾黨營營,只怕也沒那閒情來此。   此刻謝長風正於問劍崖下。看那「問劍」二字直若行雲流水,似是一氣呵成,想當日李易安傲劍天下,以一女子之身,主持春秋筆大事,實非幸至。她門下三大弟子,刀劍神魔夜未央,斷劍寒衣,吹雪無風謝依依那一個不是武林絕頂高手?只是除夜未央之外,另二人已投身軍伍,才於江湖名淺。且以菊齋所知,此三人均只得易安三成武學而已!   「天下第一早於二十年前已題書於此,天下人卻茫然不知!」謝長風念此不禁失笑。   他正自發笑,身後忽有一女子冷笑之聲傳來:「閣下莫非瞧不起這天下英雄?」   ※       ※       ※   謝長風於黃山神遊往昔江湖人物風流的時候,吳飛泓才剛至都江堰。   姬鳳鳴與二人分手之時,傳了申蘭一套「天外飛仙」劍法。然後,就完全可以理解為何四日時間,這二人還位於成都境內。   「如果鳳姐姐的教我的劍法不練好,在江湖上丟了她的面子多不好,吳大哥你說是不是?」每當申蘭這樣雙眼放光的時候,吳飛泓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然後,不論是正住在客棧,還是行道荒山,興致濃濃的申大小姐,立時就要停下來用那把據說是天外靈石所鑄的小劍苦練一番「天外飛仙」。   不用懷疑申蘭的資質,但是要一個從來不會武功的大小姐,飛來飛去的練什麼天外飛仙,絕對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追求完美的姬鳳鳴所創的蜀山「天外飛仙」劍法絕對是一套優美的舞蹈,這樣擁有完美容顏的申大小姐對於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吳飛泓大俠來說,實在不只是一個災難那麼簡單。   有一次,申大小姐從客棧的樓頂向下跳的時候,吳飛泓大俠被她絕世風華所迷,差點就忘記接住她下落的身形,若不是旁邊有剛好路過的青城山的高手青城一鶴燕衝霄出手相助,吳大俠就只有對瀟瀟暮雨灑江天,思念鬱鬱孤墳中那縷芳魂了。   這次經驗之後,無法的吳大俠只好如申蘭所盼的改用掌力將她送上天去,還要不時的發力使她能流暢地完成幾個很瀟灑的姿勢。劈空掌本來就是極耗內力的武功,現在更要掌握好力道,不然申蘭在上演一次客棧驚魂,吳大俠就是傾三江之水也是難洗此恨的。   自然,申大小姐幾招威風的劍法下來,比與單夕對打一場還累的吳飛泓心中不知道將姬鳳鳴的祖宗十八代又問候了好多次了。什麼招數不教,非要教這麼高難度的動作?   教了也就教了罷,還硬是當面就試演了一遍如何用劈空掌助申蘭練功的方法。   於是,大家完全可以理解,受不住申蘭軟磨硬泡的吳大俠立時就陷入了這個可怕的圈套裡。   這樣的一個意外收穫就是,四天下來,吳飛泓的內力居然更上層樓,對於古劍池的莫名神掌居然也突飛猛進,這是昨夜在雲來客棧對付江湖上以掌法著稱的知名採花賊 「無花不採」周偉時所得到的意外收穫。   那周偉號稱無花不採自然有他的道理。上至八十歲老婦人,下至八歲小女孩,沒有他不下手的。前年嶺南黃家掌法號稱「隔山打牛」的黃戚英就被他當著面帶走了十八歲的女兒黃菲菲。這周偉的掌法由此可見一斑。   但是昨夜,想對申蘭下手的周偉被時刻準備著護衛心上人安全的吳飛泓,用莫名神掌打得吐血而逃。這一戰之後,吳大俠在江湖中的聲譽自然是更加如日中天。當然最主要的是,吳飛泓對於幫助申蘭練功這件事,熱情一反往常的高漲起來。   這不,今夜,他們正在雲來客棧練功呢。   「啊!好!」申蘭叫道:「吳大哥,你可以多向左邊使點力氣,那麼我用這招流星劍雨就會更漂亮些……」   吳飛泓正要說話,忽聽客棧外傳來一陣叱喝聲,其間有夾雜著兵刃交擊聲,喊殺聲,痛叫聲,以及有人哭爹罵娘的搞笑聲音。 .吳飛泓心下奇怪,收了掌力,拉起申蘭就掠出門去。   堰鎮大街上空空蕩蕩,剛剛還熱鬧不息的聲音竟是憑空消失了,那裡還有半個鬼影?   吳飛泓只覺得掌心滿是汗,一顆心跳得更是厲害,他大叫道:「是什麼人?這麼快法? 剛剛明明還在的人,怎麼……」他的語聲竟有些發顫。也許他這樣的叫只不過是為自己壯膽,叫過之後他才發覺他的整個身子好像被人給抽了個空,似乎立刻就要倒下去了。   申蘭的手似乎有冷汗冒出。吳飛泓暗自大罵:這個時候,自己怎可緊張?申蘭一個女孩子,初入江湖,還不是什麼都靠自己啊?自己先亂了,那她還了得?「   月光如水般的灑在長街上,真似鋪了層水銀。清風拂來,吹亂了吳飛泓的頭髮,也吹亂了吳飛泓的心。只見雲來客棧前的幾盞燈籠,隨風搖曳,燈光一閃一閃的,說不出的詭異。   客棧中的人,聽到響聲都探出了頭。人人面面相覷,卻沒人發出一聲來。   驀然樓上有人大叫道:「藍玉,藍玉,啊!是藍玉!」他的手指向了西南的天際。 所有的人都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       ※       ※ 西南的天際竟又升起了一輪明月,卻散出淡淡的藍光。那真是傳說中俠客島十年才履中土一次的藍玉嗎?   藍田日暖玉生煙 !藍玉!   所有的人都忘記了剛才的聲響,只是看著那藍月,神情都似癡了。   吳飛泓心頭大怒:奶奶的!俠客島就了不起啊。可以如此戲弄人嗎?   大街上和客棧中,一時竟又聚了無數的人,都指著那藍月嘖嘖稱奇。 那藍月淡淡的光漸漸的明亮起來,卻更柔和,那情形非是目睹是決難想像的。月光一時籠罩了整個長街,所有的人和物身上都披了一層藍紗,那情形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大街上立時沸騰了起來。   人群中本有幾個弓箭好手,都抽出箭來循那后羿射日之故事。那藍月卻好像很是有靈性一般,在箭近身時竟是避了開去。這一來,熱鬧的大街更是熱鬧了。驚叫聲和呼喊聲混成了一片,誰也不知道誰在說什麼。   吳飛泓緊緊抓住申蘭的手,柔聲道:「有吳大哥在,什麼都不要怕。」   申蘭出乎意料的撇了撇嘴,笑道:「吳大哥,怕的只怕是你吧。小蘭我正看得高興呢。」可不就是,這丫頭經剛才一驚之後,已經面色如常,只是眸子之中散發著強烈的好奇之心。   吳飛泓面上乾笑,當下卻大定,心道:「這丫頭平時亂七八糟的,沒想到遇到大事,倒還鎮定。」當下心中又自多喜歡了一分。   「看,月亮變大了!」人群中不知道誰嚷了一聲,所有的人都立刻喊了起來。「大了,大了,這是神靈下凡啊!」「神啊!大家快拜!」   一干愚夫愚婦立刻拜了下去,嘴裡之詞不外乎古今中外所有名著裡的舊典,也不必一一記述。   那月亮卻是越來越大,最後竟似一個巨大的水車。   吳飛泓久走江湖,卻也未見過這樣場面,雖是沒拜,一時也是大費躊躇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那申蘭指著那藍月嘖嘖稱奇。   那藍月卻越發的大了!   忽然一陣絲竹之聲自那藍月中響起,竟是一曲《高山流水》。同時有香風陣陣傳出,卻是無數香花自天而降。眾人如醉如癡,只疑身在仙境。   時間不長,那藍月竟是一分為二,飄飄悠悠的飛下一個藍衣人來。 其人體態婀娜,竟是個女子。   到得落地之時,吳飛泓才算看得清楚。那女子大約二八年華,眉目若詩,嘴角含淺笑。申蘭本是個女子,一見這女子雖說美甚,卻心有所念,那還罷了!可那吳飛泓卻不只是天生的豪邁,竟也是個風流種子,一見之下,心中暗道:「此女和小蘭比來正是春蘭秋菊了,各擅勝長。」   地上眾人見了這女子,疑是嫦娥下凡,紛紛拜倒,口稱仙子。   那女子掃了眾人一眼,輕移玉步,走到吳申二位面前,淺淺一福,笑道:「二位可是吳飛泓大俠與申女俠麼?」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八章 抱明月而長終     江湖共有四大宗門:嵩山少林,西湖真水仙閣,終南菊齋,世外俠客島。   隋末時達摩東來,創少林一派至南宋已近六百多年。所以四派之中少林歷史最是源遠流長,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而少林不世神僧了然更是身為天下有數的高手之一。   真水仙閣與菊齋雖都是近十幾年才崛起江湖,卻已成為武林兩大聖地。仙閣臨步虛與菊齋淡如菊雖然在兩次論劍會上都未出手,但武林中人依然把他二人排到江湖五大高手之中,其聲勢不言可知。   唯那世外俠客島,遙居極北海外,神秘異常,一傳為昔年道門宗師莊子遠遊北溟時所創。卻也有人說俠客島不過是唐時劍仙李太白遊歷北溟時收的一個記名弟子所創而已。更有人說,俠客島乃是二百年前號稱「地藏」的天下第一高手葉十一晚年歸隱之所。眾說紛紜,也無人知其真假。   而島上若無異事每十年才派人入中土一次,來人去來無蹤,誰也無法知道他們是從何而來從何而去。直到二十年前,俠客島派出年僅十七的女弟子陸紅袖參加第一次黃山論劍時,才透露俠客島來去都是乘坐一藍色月亮——藍玉。那一次,陸紅袖以一招之差,敗於薛藏雲之手。   第二次黃山論劍時,俠客島的玉簫仙子吳弄簫橫掃中原武林,奪得象徵天下第一的無塵小劍。雖說龍羿姬鳳鳴等數大高手並未在此次論劍上出手,但那吳弄簫只是當時島上的三代弟子而已。其師陸紅袖武功之高,已是不言可知,而傳其師祖無根道人已近白日飛昇之境。世間果有仙佛?卻為何不顧蒼生?   現在,俠客島的藍衣使者正巧笑倩兮的看著吳申二人。   「是和我們說話嗎?」吳飛泓看了看左右,好像沒有再叫吳飛泓和申蘭的人了才問道。   「哇!姐姐你好漂亮哦!」申蘭張大了口。   那藍衣少女聽得有人稱讚自己,心頭高興,面上笑容就更加燦爛了。然而申蘭接下來的一席話,讓她立時領悟到什麼是天上人間。   「雖然說鼻子不是很高,嘴有點大,眼睛略略有點小,頭髮……頭髮嘛有點黃,你看這都開杈了……衣服也有點老土……我十年前就不穿了。」申蘭只顧著滔滔不絕,完全沒有顧及對面這位美女已經刷白的臉,「但是……你剛才飄下來的動作還是很好看的。」那美女聽到「但是」這個轉折連詞,還以為終於可以聽到什麼值得誇耀的事了,完全沒有料到她說的居然是這個與容貌無關的問題。   心下正鬆了一口氣的藍衣少女,促不及防地被申蘭下面這句補充性的話完全擊倒在地 「……雖然還不及我的十分之一。」   ※       ※       ※   黃山蓮花峰問劍崖前,謝長風止住笑聲,慢慢轉過頭來。   身後那女子絃琴在懷,羅衣如霜。謝長風從來沒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如此多的表情,那女子面上似有四分震怒,三分不屑,兩分詫異,一分淡然。   「莫非竟是她?」謝長風心道,「不會這麼巧吧?」   「閣下竟看不起這崖上英雄?」那女子又問了一次,不過這次不知道為何她竟和氣了幾分。   謝長風淡淡道:「是又如何?」   那女子不料他如此坦白,一愕道:「為何?」   「這些人不過是武藝高強,有匹夫之勇而已,最好的幾人也不過是行了點小善,如何算得英雄?」謝長風於績溪一會之後,胸中對英雄的概念已經相當清楚。   「那閣下認為如何才是英雄?」那少女聽得他口氣如此之大,不禁一呆。   謝長風並不說話,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那少女忽覺得面上一熱,神色似乎不正常起來。   幸好謝長風已接著說道:「光有絕世武功,天縱之才,遠遠不夠。一個英雄,必須要以國家,甚至是天下的蒼生的福祉為念。你看著崖上,如此人物,能有幾人?」   那女子一楞,隨即想到,這話聽上去極是刺耳,卻很有幾分道理。細細一思崖上人物,除了周侗等有限幾人之外,卻無幾人是如此做的。如此理解,便連菊齋淡如菊與少林了然也多是小善不止,上善難尋。這崖上果是無幾個英雄人物!   心中雖是這樣想,她性格卻極是要強,道:「周侗前輩,為國殺敵一生,晚年又為國家教訓出岳元帥等高弟,難道也算不得英雄?」   謝長風知她心中已服,便不與她再做口舌之爭,笑道:「不錯。周前輩算得一個英雄——小子還有事在身,黃姑娘若是無事,咱們這就下山吧。」   那少女聽得這人叫出自己姓來,大大的吃了一驚,片刻之後,呵呵笑道:「原來你就是師姐飛鴿傳書提到的謝姐夫啊!難怪這麼狂傲!」   謝長風一聽心知果然沒認錯人,卻也差點沒吐血,自己和昭佳還沒正式成親,這丫頭居然就亂叫一通了,立時面上一紅。   那黃姓少女咯咯笑道:「好了!姐夫,別害臊了。和我去浮雲山莊吧。」   ※       ※       ※   「呵呵!姐姐,小妹和你開玩笑呢!你別生氣啊!」申蘭損完人之後,笑得很真誠,好像剛才數落人家這回事完全和自己無關。   那藍衣少女被搞得哭笑不得,只得道:「你們中土人士,都是這麼有趣的嗎?」   身受申蘭蹂躪的吳飛泓感同身受地理解了藍衣少女的痛苦,剛剛還緊張得要死的他,立時站了出來為藍衣少女講話:「小蘭,怎麼可以對人這麼無禮?」   申蘭根本不理他,只才纏著那少女問長問短:「姐姐!這個藍月亮會飛啊!太好玩了!……你從哪來啊?啊!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你們那的人都和你一樣漂亮嗎?」   那少女搞了半天,終於算是回過神來,笑道:「小女子古若詩,奉島主之命,請二位赴俠客島。」   吳飛泓聽聞此人真是俠客島來人,大為興奮,但一想到自己已答應凌若雨去天山,很為難地說:「我們正要去天山呢!」   那藍衣少女古若詩微微一笑:「藍玉來去迅速,吳少俠去了俠客島赴祖師飛昇之約,再去天山也是不遲。」   「好啊!好啊!吳大哥,我們就先去俠客島吧。」申蘭一聽有這麼好的熱鬧可湊,立時大聲叫好。   吳飛泓想了想,慢慢點了點頭。   「申女俠請先和我來。」古若詩語罷牽著申蘭的手,騰身而起。人在五丈空中,袖中忽伸出一肉眼幾不可見的透明絲線,穩穩射入那藍玉之中。   下面的吳飛泓只看到那女子帶著如此申蘭居然能升到五丈之高,大是歎服。然後,就見二人莫名其妙的竟加速上升起來,大大的吃了一驚!這是何等武功??   他正自思忖,那二人已入得藍月亮之內。空中忽有一條藍色絲帶垂下,堪堪落得十丈高下,再不下落。吳飛泓心中大罵:「他媽的!如此之高,老子想藏拙也是不可能了。」立時無奈的飛身而上,似是險險抓住絲帶。   當場人眾見了,只疑那女子是天外仙子,今日來接這二人上天去的。人中有如燕衝霄等識得吳飛泓的,大聲驚呼:「那不是吳飛泓大俠嗎?」   於是第二日,江湖盛傳:大俠吳飛泓廣行俠義,上天神明感應,昨夜與一不明女子懷抱藍月飛昇,將永為天人云云。又有一說:惡賊吳飛泓人面獸心,假仁假義,惡行無數,終於上蒼震怒,於昨夜派藍月抓歸,將長終殘生於天牢。   消息傳至黃山浮雲山莊,謝長風淡然一笑,未置藏否。         第二卷 逍遙游 第九章 問劍之意     浮雲山莊,若女子眉目間有淡然色,有傲然色,有睥睨色,有輕愁色,常攜七絃琴,即黃袖。——秦昭佳《與謝長風書》   浮雲遊子意。恰如一朵浮雲隱隱飄於天外的黃山浮雲山莊,正給謝長風一個遊子歸家之感。天都、蓮花二峰毗鄰而居,俱秀出天半。後世徐霞客遊此二峰時說「峭壑陰森,楓松相間,五色紛披,燦若圖繡」,其景色之秀麗,由此可知。浮雲山莊正築於天都峰半腰之間,上有浮雲繚繞,下有幽壑連綿,更加春日百花爛漫,所謂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了。   謝長風落足於此地,頓時將寵辱盡忘,名利兩收,全心思等昭佳訊息。但幾日過去,黃袖只是面露歉然,說昭佳自那日傳書要她來問劍崖迎迓謝長風之外,再無半點音訓。謝長風雖然心急如焚,卻知此事強求不得,只得好言好語,求這小師妹多多留意。   黃袖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她師姐的女子。問劍崖邊,謝長風已經理解了昭佳所說的「傲然,睥睨」,甚至是那一分的淡然。唯那輕愁,竟好像是昭佳說錯了一般。每日閒來,黃袖與他對奕撫琴,吟風弄月,情觸傷愁之時,謝長風自己心有所念,偶爾倒長噓短歎,反是這少女總是笑語盈盈,片言帶過。當真年少不識愁滋味?無跡可尋。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對於兒女情長這等想不通的事,謝長風是不願深究的。即便干己之事,自從秦昭佳闖入他心間的那一刻起,他也懶得考慮——如果你夢魂常繫於意中一人,又怎會去在意別的女子惜花傷春?   這一日,謝長風正於問劍崖細看當日李易安留下那「問劍」兩個大字。幾日來他總覺得這兩字之中似乎隱含了一種無奈,一種寂寞,一種蕭瑟之意。因蒼生蒙塵,家國凋零而無奈;因劍指宇內,無抗手輩而寂寞;因世情看透,蒼茫天地竟無可於對話之人而蕭瑟。   這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啊!她驚才羨艷,琴棋書畫,五經六藝,無所不學;兵書縱橫,奇門遁甲,天數命理無所不包;便連尋常女子止步的武學一道,她也已遠遠走到世人的前面。後世弟子,天才如夜未央者,也不過學得不到其四成而已。   傳她手無縛雞之力時,碾轉兵荒,千里尋夫,尋到之時,已是枯骨荒野。她斷腸之下,於四十高齡,苦習兵書,鑽研武學,居然自創一格,得以傳承春秋筆,書武林史跡,江湖稱道。   若世間尚有傳奇,捨她其誰?如當世還有人傑,又捨她其誰?   身為菊齋弟子的謝長風知曉許多鮮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更加欽服這樣一個女子!   謝長風看著那兩個大字,胸中湧起千般情緒。是離愁,當日小築無奈投湖。是思緒,玉人遙在天涯。是憐憫,天下蒙胡塵。是無奈,劍短情長天道遠。他感慨身世凋零,落葉浮沉,人命如江海之蜉蝣,只想挾飛仙與遨遊,忘歲月而長終。   前所未有的一種出世之念,剎時充盈於謝長風整個心中天地。他拔出落霞長劍,緩緩舞動,立時問劍崖頂,劍氣縱橫。他越舞越快,似有驚雷霹靂,又似有春雨淅淅,片刻之間,卻又轉成龍嘯鳳鳴。「問劍」二字,直如龍蛇急走,遍游他全身一百零八大穴。每一次出劍,都似重若千鈞,又忽地輕如鴻毛。轉合之間,眉發上指,肌膚間似有水銀流動,帶著一種入地引力,直若要將他引如阿鼻地獄。髓骨間,卻又輕氣上揚,似要帶著他乘風飛去。   斜陽雲暮,黃袖自浮雲山莊趕來,她眉間若蹙,似是滿懷心事。到蓮花峰頂,忽見山上瑞彩千條,霞光萬道。前方似有腳步急走之聲,又似有銳風破空之聲,卻還有衣袂飄飛之聲,時緩時急,時重時細。她不禁好奇向前,只見問劍崖下,一人披頭散髮,白衣如雪,長劍咄咄,身形婉轉,縱躍飛騰,似欲隨風仙去,卻似不捨這戀戀紅塵。   不是謝長風,又是誰來?   ※       ※       ※   那藍月之內,竟然十分寬敞。在地面時,原有水車一般大小,到得親自進入之後,吳飛泓才知這藍玉原比自己想像的還大,竟如一間小房。   上面原來不止申蘭一個客人。一個華發老者正笑嘻嘻地對問長問短的申蘭耐心解釋什麼,而一個白眉老僧卻雙目微閉,似神遊西天。屋角竟還有一四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的中年書生,正自手持黃卷,刻苦用功。   吳飛泓戀戀不捨地放開古若詩滑膩的小手,輕輕走入艙內。屋內立時傳來機杼動搖之聲,再看時,竟是兩扇藍門自動合上。   吳飛泓這才發現,這整個藍月竟似用一種藍色木樣材料造成,裡面唯有那一孔可觀察外面。古若詩走到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木頭前,坐下,然後回首溫言微笑道:「諸位貴客坐好了。我們馬上就要去俠客島了。」語畢,吳飛泓就看到她把那堆木頭一陣瞎折騰,只聞得「噗噗」兩聲,這藍月竟晃動起來。   那中年書生放下書卷,嘟囔道:「他媽的!搞了半天,終於可以啟程了。」   吳飛泓看這人斯文秀氣,萬不料竟是同道中人,張口就是粗話。一時大喜,也不先與申蘭打招呼,更不顧察看四周情景,與那三人拱手道:「諸位如何稱呼?奶奶的!大家交個朋友如何?」   那書生聞得吳飛泓口吐穢言,果然如蒼蠅見了有縫的臭雞蛋,眉毛一挑,精神上來,也拱手道:「叫老子陸放翁就可以了。」   吳飛泓還沒怎麼在意,申蘭卻聽得大大吃了一驚,這個粗鄙個堪的中年書生,居然是才名滿天下的陸游陸放翁?   其實陸游字務觀,號放翁。他行走江湖之時,只用放翁為名,是以平素少有人知陸放翁就是陸游。但申蘭多讀陸游詩詞,自然熟知放翁即陸游。   他二人又是拱手,又是粗口連連,只看得那老者與老僧大跌眼鏡(此時眼鏡好像還沒進口啊),面面相覷,一時竟忘了和吳飛泓打招呼。   申蘭見得二人如此模樣,立時咯咯笑了起來。她從那老者身邊跌跌撞撞地走到吳飛泓身邊,坐了下來,也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陸游。   陸游被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這麼瞪著秀眼看,雖然覺得挺榮幸,但當那申蘭居然足足瞪了自己一盞茶的工夫,卻有些毛骨悚然了。那感覺,倒好像自己是個黃花閨秀,而申蘭是那個「無花不採」周偉一般。他心中大罵:「他媽的!怎麼事情倒了個個啊?誰怕誰啊?老子和你耗著就是。」也拿眼瞪申蘭。   到半柱的時間,陸游終於支持不住,雙膝由坐而跪,大聲道:「姑奶奶!你就饒了小人吧?我下次不敢了。」到底不敢如何,只怕他心裡依然不明。那架勢居然和當日成都街頭的小強盜「千王之王」有幾分相似。   贏得最終勝利的申蘭呵呵一笑:「陸先生才名滿天下,卻怎可以學吳大哥粗魯不堪?   希望先生今後能謹言慎行,為晚輩如我者,作個榜樣啊!「   吳飛泓聞得「才名滿天下」一句,這才驚醒過來,訝道:「先生居然是陸游前輩?小子失敬。冒犯之處,前輩海涵。」   這傢伙文武雙全倒還罷了,偏生粗雅變幻之間,竟無徵兆,把初次見面的陸游嚇了一跳:這傢伙是不是秦檜的徒弟?   回過神來的陸游笑道:「二位後輩,不要多禮,待前輩我給你們引薦這兩位當世高人。」那得意神情好像剛才跪地求饒的陸放翁自己全不認識一般。   「這位白眉大師便是少林不世神僧了然禪師,而這位老先生的名號……呵呵,你們卻猜猜是誰?」說出前一個震撼名號的陸游,忽地賣了個關子。   申蘭初入江湖,雖有吳飛泓多方指點,卻畢竟見少識淺,自然無法猜出。吳飛泓卻略一思忖,即道:「這位前輩莫不是傳聞已故的凌步虛凌前輩?」   ※       ※       ※   黃花憔悴,歸去來兮,有無之間,無數以前學過的武功全數自落霞劍尖瀉出。「問劍」二字直如一道幽澗溪流潺潺流過全身,卻又似天上浮雲輕輕游過心頭,剎時間又立轉奔雷急電,又如傾山移海。劍勢早已經不再是劍勢,遠遠的黃袖只看到一個白衣人影時而瘋狂,時而儒雅,時而憂愁,時而大笑。她忽覺得面上有蟻爬感,輕輕一摸,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淚痕滿面。   一種睥睨天下的傲氣,一種乘風歸去的逸氣,一種饒指斷腸的情意,交替佔據謝長風的心靈。似已不可忍受這痛苦,鬚髮皆張的他驀地衝霄而起。黃袖只看見一道白影閃過,謝長風已經獨懸九天,以一種世俗人不可理解的姿態俯仰這個天地。   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情形過了多久,謝長風清逸挺拔的身形開始慢慢落下,足尖點地那一剎那,他輕出一劍。黃袖這一生再也不會忘記那一劍的風情。很多年後,她依然不知道那一劍謝長風到底是要橫掃宇內,還是要斬斷情絲,又或者根本是要破碎虛空,乘風飛去!   「問劍」劍意終於學成。   佇立良久,謝長風轉過身來,面上微笑,道:「師妹,你找我?」   黃袖轉過身去,取出絲巾拭去淚跡,復掏出一張梅箋,轉過身來,神色鄭重地遞與謝長風。   「姐困採石磯,速援。佳字。」箋上淡雅小字透露出的卻是刻不容緩。   黃袖只看到一淡如柳絮的白影飄過,面前只剩山風寂寂,那裡還有謝長風的身影?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十章 初至北溟     當日吳飛泓石破天驚地說出那華發老者竟是凌步虛,陸游驚訝異常,良久方點頭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過,你是如何猜到的?」   這也正是藍玉之中,其餘數人的問題。少林了然修為精深,聞得此言,也睜開眼來,要看看這聰明的少年。他精通觀人之術,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天下又將大亂。而最好奇的當然是凌步虛自己,他假死的訊息早傳遍江湖,這少年如何猜到真相的呢?少女申蘭只是以極其崇拜的眼神看著心上人,什麼話也沒說。倒是那古若詩,竟也動了好奇之念,也凝神傾聽。   吳飛泓知自在場的幾人都是江湖中頂尖人物,自己絕對無法矇混過關,只好實話實說道:「晚輩見前輩器宇軒昂,雖是靜坐,卻如淵峙岳停,如龍潭不測其深,似鵬鳥難仰其高。必是非常人。了然大師雖然和藹可親,但佛法修為之深,當世無出其右,常人立於旁,必有下跪之大衝動,而前輩舉止瀟灑,言談自然,當世又有幾人?」   他頓了頓,看了看幾人,這幾人眼中都有驚訝欣賞之意,才續道:「本派心經別出心裁,雖不如幾位前輩神功,卻常有獨到之處,其中有一項是『測勢』,其玄妙處不足為外人道,晚輩卻由此測得前輩武功之深,竟已深不可測!不是小子誇口,天下間測不出的實在並無幾人!以是知之,前輩必是江湖五大高手之一。」   凌步虛訝道:「古劍池的《莫名心經》你竟練到了第七重?」不待吳飛泓回答,他已接道:「此經乃道家大成之學,神妙異常,果然不假。」其實吳飛泓早入第八重,只是「測勢」之學乃是第七重,而《莫名心經》乃道家經典,玄之又玄,高手如凌步虛者看不出吳飛泓深淺,原也在情理之中。   吳飛泓聽他稱讚本派武功,心下高興,續道:「晚輩愚鈍,糊塗之中僥倖習得,倒讓前輩見笑了。」   了然和尚聽到這裡,微微笑道:「好個糊塗,施主此話大有佛意。」   吳飛泓聽得自己謙虛的一句話,竟也「大有佛意」,這回真的幸福得有些糊塗了。幸好旁邊申蘭及時笑道:「我這位吳大哥,什麼都好,腦子就是有點不靈光。」這話立時被想找回面子的陸游抓住痛腳,他笑道:「子曰:非禮勿聽。你二人什麼關係?居然是『我這位吳大哥』,嘿嘿 放翁還是聽孔聖人的話,不聽的好。」說話間,已雙手塞耳。   申蘭俏臉一紅,竟第一次的沒有反唇相譏。   吳飛泓見此,心下感動,笑道:「陸前輩誤會了,小蘭是小子未過門的妻子。不算無禮。」   南宋對禮教之防,遠不如北宋,而江湖兒女,任情行事,更是不曾顧及俗禮。唯申蘭久處深閨,雖說調蠻任性,卻極知禮數,對吳飛泓芳心早許,父親又暗自點頭,才隨吳飛泓遠遊江湖,行事之間,雖未有真正失禮,卻必然兒女情長,親暱接觸再所難免。現在聽得自己心中其實極仰慕的陸遊說笑,自然面色一紅。不知所促。   幸好吳飛泓人豪心細,當下謊言解了她的圍,她心中感激,深深望了吳飛泓一眼。吳大俠立時神為之奪,立時差點又不知天上人間事。   倒是陸游極知進退,笑道:「他媽的!真肉麻!好了,好了!算老子說錯了,吳小弟,你繼續說。」這一次,申蘭居然沒有怪陸游講粗話,也算是暗自對他感激了吧。   吳飛泓巴不得把話題拉開,忙道:「好。其實當日江湖傳出凌大俠死訊,晚輩心下就是懷疑。前輩春秋正盛,又武功卓絕,怎麼會輕易棄蒼生不顧,自己乘風仙去?」   凌步虛聽得呵呵一笑,頷首道:「聽你這麼一說,老朽倒是不敢死了?不然留下個不負責任的名聲,實在不是件有趣的事。」   了然和尚也不禁莞爾道:「吳小施主,果然人中龍鳳,聰明異常。一猜即中。」   卻聽古若詩笑道:「各位前輩,現在當知道為何島主除邀得幾位之外,還約請吳少俠伉儷了吧?」吳申二人尚未成親,伉儷一說,自然不在,這話雖是詢問,卻也隱含說笑。   凌步虛三人卻只是點了點頭,不再戲笑小輩。   古若詩續道:「中土少年一輩英豪吳謝居首,可惜謝長風遠赴黃山,未可迎迓,倒成一憾事。」   聞得謝長風消息,吳飛泓自然心中喜悅,忙纏著古若詩問長問短。   如此眾人說說笑笑,看那藍月孔外日影三起三落,這一日,終於到得北海之濱。   莊子在《莊子。逍遙游》中說「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   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按莊子所想,中原北去,該有北溟,即北海。其實中國極北之地乃是大片草原,今屬蒙古境內,有那裡有什麼海?除非他說的是北極,但莊子便真的化身為蝶,飛到北極,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實在是件值得探討的故事!也許,這只蝴蝶與眾不同吧?   眼下眾人所在的北海,不過是到了今日的俄羅斯境內的貝加爾湖!   正直黃昏,藍玉穩穩落在北海邊上。眾人緩緩步出,立時覺得氣息一暢,神輕氣爽。   在那藍玉中悶了三日,幾人中,除申蘭與陸游外都是絕頂高手,還不是十分難受。陸游雖然腰間跨了把長劍,卻似乎只會些粗淺拳腳,自然不懂什麼高深內功。這一路之上,多靠了了然相助,才沒有難堪。申蘭一個女子,全無武功根底,自然最是幸苦,幸好吳飛泓與古若詩不時輸真氣予她,這才讓她撐到了現在。   即便如此,足踏沙灘時,申蘭已經感覺是骨頭散架,依稀成了一團爛泥。讓眾人吃驚的事情卻立刻發生了,如此情形下,這丫頭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古姐姐,你還沒告訴我這藍玉到底是如何做成的呢?」   原來在空中時,眾人對這一大團東西居然能如鳥翔長空,自是大為驚訝,唯那幾位大俠高僧深明武林中的規矩:如此天大機密,豈可輕易詢問?只那申蘭不明世務,其實,即便是明白,只怕也是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古若詩卻也沒說不回答,只是說讓她先猜,到落地的時候再告訴她答案。原本興致濃濃的申蘭在受到無數失敗的打擊之後,終於放棄了。   誰也不料,這丫頭居然賊心不死(陸游語),於此岔念念不忘,落地之後的第一句話居然還是這個。   古若詩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覺得這小丫頭實在是太有毅力了,這藍玉之秘,說給這幫人聽,只怕它們也聽不懂,自己又何必小家子氣呢?當下就說出了一番話來。   ※       ※       ※   風在身側,月在頭頂,謝長風施展「黃花憔悴身法」急急地向前飛掠。如此夜色,有人若見,必疑鬼魅。心急如焚的謝長風又怎顧得驚世駭俗?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盡快趕到採石磯。昭佳,你等我。   他一身從來沒為誰如此著急過,自幼淡雅如仙的師父就教自己菊齋武功之本「采菊心法」。此法傳為昔年陶潛采菊終南山時有感而創,刻字山間一洞。千年之後,八歲的師父,偶入此洞,得傳心法。是以,真正意義上,菊齋的創始人其實是千年前的五柳先生。   這心法講究一個淡逸,越是能淡雅,心如止水,越能精進。謝長風作為菊齋最出色的弟子,早年已將心法練得最高境界,與師父淡如菊相比,也只是功力深淺而已。是以,他平素雖有言笑,其實內心對什麼事都極淡然,唯有親人朋友在他心中佔有幾分地位。真的可以說是人淡如菊。   但,自洞庭一會秦昭佳,他古井無波的心,才漸有破綻,當日秦府一戰,若不是先悟得道悅所傳的「有無之論」,早橫屍天網了。這數日來,思念昭佳,心中更是愁思難竭,「采菊心法」已不知道有多少破綻。及至問劍崖前,他得悟李易安留字於壁的 「問劍天下誰爭鋒」的「問劍劍意」才將生平所學盡數融會貫通。   今時今日,便遇到單夕也不會落荒而逃了。如此之下,這急奔數百里,才沒累得他躺下,即便如此,他已漸漸不支。只是胸中似有熱血燃燒,讓自己一定要盡快趕到採石磯一般。   樹蔭濃濃,月色闌珊,面前忽有一道冷光刺來,直如閃電。謝長風暗自大怒,是什麼人如此不長眼?居然敢於此時來找死?   謝長風將長笛一擺,用出八成功力,直直打到那道冷光之上。那來刺之人只覺得虎口一疼,立時排山倒海的壓力襲來。幸好他剛才已是全力出手,才容他將身體向後急急一退,一招「倒趕千層浪」使出,才險險化解了附在對方長笛之上的內力。   數日不見,此人竟強橫若斯?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謝長風居然一招沒將那人擊成重傷,也是詫異莫名。以自己現在的武功,天下間能受自己八成內力的有幾人?卻聽那人笑聲傳來:「數日不見,謝兄武功大進,夜某佩服。」   刀劍神魔夜未央。   「夜兄,何故攔截在下?」謝長風念佳人心切,實不想和他糾纏,「在下尚有要事,實是不便奉陪。」說完,立時要走。   「謝兄,可曾聞磨刀不誤砍柴功?」月影稀疏下,夜未央似是成竹在胸。   「啊!長風不是很明白?」謝長風知他必有深意,忙聽他細說。   「黃山至採石磯,豈是晝夜可至?」夜未央從來語不驚人死不休,偏總是一副淡然神情,「謝兄雖然內功卓絕,到得採石磯時,又還剩幾分力氣?」   他不待謝長風回答,已續道:「如此與單夕之戰,謝兄可有勝算?」   什麼?謝長風大吃一驚!居然是單夕!   ※       ※       ※   「據傳中原春秋時魯國公輸班,做一木鳥,翔三日而未落,你可知道?」古若詩微微笑道。   申蘭大點其頭,立時有悟,拍手笑道:「原來你們這藍月是仿此而作的?」   「不錯。我島神匠公輸開天,乃是魯班後人,於三十年前已造出此能載人之船。只是這做這藍玉的藍木生於東海,極為難求,而另一種材料『火油』雖產於本島,卻產量不多。這藍月每飛行一次,便需耗費一年之量,是以俠客島才鮮至中土。」古若詩細細講解。   旁邊眾人,雖然均是傑出人才,卻也只覺如聞天書,茫不知其所以然。   「哇!」申蘭一驚一乍地神情總能讓古若詩有不好的預感,然後下面的話,很快證實了這個可怕的想法:古姐姐,你讓公輸前輩,教我做這個藍月亮,好不好?「   「我?」古若詩只有苦笑,「我在島上輩分低微,如何可以作得主?」這話不盡不實,能獨自遠赴中原,邀請到這許多高人的人才會身份低微?但旁聽眾人如吳飛泓又不好揭破,凌步虛自重身份也難得遇其計較,了然和尚更是了無與人爭勝之心,自無此念,唯陸游極好此怪異之事,早想弄個明白,卻又不敢開口相詢,弄得心下癢癢。   申蘭極其失望,垂著頭無語地走回吳飛泓身邊。古若詩其實內心早有幾分喜愛這小妹子,見得此情,心下倒有幾分不忍,忙道:「到時候,我向島主求求情,成與不成就不知道了。」   那申蘭立時又活蹦亂跳起來,笑著抓古若詩的手,姐姐長姐姐短的謝個不停。   古若詩只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圈套,抬頭看時,吳飛泓似乎深以為然地在向自己點頭微笑。   ※       ※       ※   註:魯班作木鳥,翔三日夜而不落,確有其傳說。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十一章 誰乘輕風過幽溟     暮色黃昏,殘陽如歌,在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似有一個黑點在慢慢變暗。按古若詩的說法,那個黑點就是俠客島了。   眾人歷經幾日艱苦而玄奇的旅行,終於到達北溟,一種初到貴寶地的感覺油然而生。   清風吹拂,海面有如紗起薄皺,其上有鷗飛鶴翔,鱗游鯉翻,漁舟唱晚,一派悠然景象。這情形與眾人想像中俠客島壁壘森嚴,數百里內必定刀兵赫赫,極為不同。幸在數日行來,眾人早見怪不怪,也無暇理會。   古若詩雙手捂口,一聲清嘯自指間悠悠響起,初時頗低,婉轉動聽,慢慢轉高,呈宮商清越之音。海面漁舟似聞得什麼訊息,緩緩朝各岸邊靠近。這一嘯足有盞茶工夫,那海面漁舟也早已散盡。   眾人見那漁舟游動,本以為是過來接應己等,卻不料一嘯已畢,才發現那些人根本未曾想自己這方駛來。粗鄙如吳飛泓者,已是小聲大罵:「辣塊媽媽!搞什麼嘛!丫頭你倒嘯得開心,沒人來接老子上島怎麼辦?」   其實他如何不知這女子帶自己來此,必然有應對之法。只是他在藍月之上,有佳人在側,前輩對面,自然措辭必求文雅,舉止力求工穩,早已憋得難受之極,此時自己略離眾人有段距離,再也忍不住要痛快痛快了。可見虎狼之性,非申蘭這樣一弱女子能徹底改變。   其餘幾人也是奇怪,為何無舟楫來渡。卻見遠處海邊似有一尾大魚破浪游來,上下竟有兩道奇形水柱吞吐。及至近數十丈時,眾人這才看得分明。   ——天下竟有如此之大的魚!那魚足有十數丈長,數丈之寬。身形龐然若此者,莫非竟是神魚?   「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陸游喃喃道,「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他念的是《莊子。逍遙游》起始的一段話。此魚竟是鯤嗎?   吳飛泓看到這魚,也不禁大吃了一驚:「奶奶的!好傢伙,個頭這麼大,不知道可以吃個半月吧?」由此可見,粗陋之人,你永遠別指望他轉換脾性,即便此人其實詩文滿腹,或者已入芝蘭之室(申蘭自況)。   申蘭畢竟是女中豪傑,第一次見到這樣雖然身體害怕得只發抖,雙眼依然奇光湛湛,尋思:「這麼大條魚,騎上去暢遊大海,一定好玩。」姑且不論她如此小個人兒,是不是能夠騎上去,光這想法已比某位大俠高明了太多。   了然和尚早就塵心不波,見到此情,卻也心頭微顫:「如此神魚,莫不是須彌山大龍所化?」   唯那凌步虛不愧是一代戰略大家,當即想到:「若得此魚為助,縱橫東海,世外諸島,還不俯首稱臣?   且不理這眾人胡思亂想,那大魚已游至近前。古若詩似是早料到眾人會驚訝異常,也不說話,只是等魚近前時,眾人心緒漸定,才微笑道:「此魚名叫小藍,各位莫要驚怕——瞧我說什麼話來著,幾位都是中原武林俊傑,又豈會怕什麼?不過是第一次見,有點驚異罷了……呵呵,看我,怎麼這麼囉嗦啊。小藍會帶著各位上島。」   「小蘭?怎麼和我的名字一樣啊?」申蘭好奇道。   「呵呵!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是藍葉之藍,非蘭花之蘭。」古若詩微笑解釋。   幸好在場諸位飽讀詩書,不然立時就有人會問:媽的!蘭草的花葉還分開生的?   那魚卻停於五丈開外,再不近前。古若詩微笑道:「各位請上『舟』。」   誰乘輕風過幽溟?諸人知道這是考校輕功。短短五丈之距,將要盡顯各人輕功風流。   凌步虛微微一笑,眾人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形已飄出,人在空中直若萬古雲霄一羽毛。名震武林的獨門「馮虛羽化」輕功果然名不虛傳。這一飄,足足在空中逗留了數十息,方停在那魚脊背之上。那魚見得有人站在自己身上,竟也穩定如常,只是將一顆巨大魚頭露於水面,似是張望著這幫陌生人。   輕功至快至慢都是極難練就,凌步虛一身武功獨步當世,其輕功的造詣,果然讓人歎為觀止。   少林了然和尚,輕宣了聲佛號,微笑道:「面前大道通天,凌施主為何捨本逐末?」   言罷,輕輕跨上水面,慢慢向那魚走去。「登萍渡水,凌波虛步」,如此絕技實是罕見。其實所謂「登萍渡水,踏雪無痕」雖是輕功中極高的境界,但江湖一流高手多有習成,算不得絕頂武功。但此刻,了然這一步步行去,雙肩一平如水,足底如履康莊大道,竟是閒庭信步一般,正是「凌波虛步」之極境,比當日達摩老祖一葦渡江少了幾分霸氣,卻多了幾分瀟灑。更難得的是他那分自在,視虛為實,分明已達極高禪境。少林瞭然,果然名下無虛。   其實掠過五丈,對江湖中一流高手來說,也不是難事。唯這兩位絕頂高手,輕功一露,雖只如驚鴻一瞥,卻已讓人感受到「冰峰一角,下藏巨脈。」   吳飛泓苦笑道:「小蘭啊!吳大哥可沒兩位前輩的本事,咱們老實上舟吧。」說罷,也不管申蘭同意,抱起她,一個縱躍,兩人已穩穩落得魚脊之上。   古若詩見眾人都已上岸,便對陸游笑道:「陸先生本是斯文之人,不諧武事,就讓小女子帶你登舟如何?」   出乎眾人所料,陸游居然嚴辭拒絕:「不!放翁隱藏武功多年,今日終於可以在幾位高手面前露一手了,豈可輕易錯過?」   啊!此人居然是深藏不露,自己居然走眼!有這樣想法的人在場只怕除申蘭之外,再無遺漏。   「啊!是小女子失敬。陸先生請。」古若詩原試探過此人,知其體內原本內息空空,萬不料竟是自己功行太差,居然沒有查出來這位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她當下輕輕一掠,已上了魚背,啟眸相待。   那陸游卻不忙施展輕功,只是輕輕吟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吟罷,長歎一聲道:「陸某習劍三十餘載,自覺武功已登峰造極,只是從來沒有再人前一顯,卻不料今日終於機緣巧合,讓我吐氣揚眉……」   「吳大哥,陸先生到底再說什麼啊?」申蘭不解為何這陸名士為何還不跳過來。   「哦!陸先生施展輕功與別人不同,必先清理一下腹中濁氣吧。」吳飛泓笑道。申蘭一楞,旁邊凌步虛已是搖頭微笑,連了然和尚也不禁莞爾。古若詩已忍不住笑出聲來:「吳大俠,你說話可真是有趣。」申蘭終於領悟,吳大哥在罵陸先生放~那個呢!   出言已經極其文雅的吳飛泓大俠還是立時感覺後背一疼,一種介於掐和擰之間的動作已經在他身上開始發生作用。   ※※※   聽得敵人竟是單夕,謝長風本來懸著的心,反而立時放了下來。   秦府一戰之後,雖然自己極盡低調,卻依然弄得名揚江湖。當日自己曾要求真水仙閣不要洩露自己的存在,但很明顯參與「施全之刺」的人裡,有內奸。這才弄得自己和吳飛泓名顯江湖。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此早就被推上浪尖,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現在,單夕是秦府的人,此次來必是抓昭佳回府,那麼昭佳該不會有生命危險。現在情勢,似是他故意洩露圍困昭佳於採石磯的消息,正是要引自己前往。他倒好計較,至於鹿死誰手,大家不妨走著瞧……   只是經此一戰,「杏花之約」必定大白天下!——該來的,就來吧。   這些念頭不過剎那轉過,他當下深施一禮,誠懇道:「吾妻被困採石磯,身陷囹圄,先生何以我教?」不知道為何,每次面對夜未央,他總需要言辭古樸,方顯得自然。   夜未央長歎了一聲,道:「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謝兄,你真的決定要娶秦昭佳嗎?」   謝長風道:「是。」   夜未央似是早有計較,道:「孤傲如你者,若不如此,才讓人疑竇從生。」他頓了頓,看謝長風面上一無表情,方續道:「我自有法子,救得她,要天下英雄接納她,也絕無困難,但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讓天下英雄接納秦相之女,一直是困擾謝長風的大問題,雖然自己也想過很多方法,但並無什麼特別的方法兩全其美。聞得夜未央有此妙計,自然翹首以待。他忙道:「先生請說。」   「你一生之中,只可再任性這一次。以後當以天下蒼生為重?你可應得?」夜未央嚴肅道。   謝長風萬不料他竟是說出此言,當下沉思良久,方道:「謝某一日人在江湖,必唯先生此言為念。」這話雖與夜未央原來的要求略有距離,卻也在他預計之中。他點了點頭,當下說出一番話來。   什麼?先生,此計果真能成?   ※※※   「……游暢遊天下,見世間兒女,南北有異,北人多豪放,南人溫細……」落霞漸漸消逝,夜色開始籠罩著北海海面,其中有輕煙曼起,只為這神秘的俠客島更增神秘。   可陸放翁,已經說了一盞茶時間,依然沒有要跳過來的意思。   高人如凌步虛也已有點哭笑不得,這陸游平時看著豪邁不羈,怎麼就這麼簡單一跳,非要如個腐儒食雞一般,念半天子曰如何,若不是敬此人是當世名士,早過去給他一個後世青城四傑極其擅長的「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了。良友如吳飛泓,也有些懷疑自己眼光是不是有問題了,這傢伙剛才還被自己認為是同道中人呢,該不會也只是個腐儒翻版吧?   唯古若詩身為主人,不好強行打斷,而申蘭內心對陸游極其仰慕,自然沒有打斷他的意思,而了然和尚塵心不波,陸游念上三天三夜,他也只當是佛祖靈山講法,洗耳恭聽就是。   「……游一腔熱血,謹灑北溟長河云爾。各位,老子來了。」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從南北人的性情,女子容色,扯到家國天下上去的,但這番絮叨,到下弦月朗掛碧空,總算是結束了。   眾人一聽他終於說完,立時精神一震,就要看到天下絕頂絕頂再絕頂的輕功了。   卻見陸游,向岸邊後退了十幾步,肅然而立,其淵停之勢直衝霄漢,看得申蘭歡呼連連:「啊!陸先生舉重若輕,凝重揮灑,真是高手風範啊!」其餘人眾卻看得莫名其妙,什麼輕功,居然要倒退十幾步才能施展?   「啊!」陸游一聲大吼,朝海邊衝來,其速居然很快。眾人卻看得更加莫名其妙,這樣難道也是調勻內息的關鍵?   眾人一片詫異聲中,陸游已經人至海邊,卻見他雙手背負,袍袖暗撩,足尖一點,已縱身——躍入海裡。   是真的落入海中。   什麼?眾人大吃一驚,天下間到底有什麼輕功,居然要身在海中才能施展?   海中的陸游,左手向前一劃,右手迅疾跟上,又一劃,再一劃——居然施展了長江邊五歲小童已會的狗刨式游泳技法,朝小藍處游來。   陸游,陸游,果然是游泳好手!   「舟」上人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陸游游了一半,才發出震天的笑聲來。   陸游果然就這樣游到了小藍身邊,爬了好幾次,終於是爬上了魚背。上「舟」之後,他面露得色地說:「各位,老子這招『左右互搏神功』使得如何?」   在場之人總算是笑停,齊聲道:「陸先生神功蓋世,我等深為佩服。只是希望下次施展,萬勿讓我等看見。」   陸游先是高興,立時又不解:「爾等可是見吾神功,暗生自卑之心?」這傢伙說話總是時文時俗的。   「我等生怕揣你入海,丟了你的性命。」眾人居然又是如此齊聲。   陸游總算是反應過來,恨恨道:「時人不識和氏璧,徒呼奈何,徒呼奈何!」   古若詩不再理會他,輕嘯一聲,那小藍逆轉身形,朝俠客島進發而去。唯吳飛泓先前與陸游有幾分相投臭味,雖也與眾人譏笑他,卻不落井下石,過來安慰道:「陸前輩,你神功無敵,又何必與旁人一般見識呢?有空把這套『左右互搏大法』傳授與在下如何?」什麼「無敵」云云,吳飛泓的意思其實是說天下本沒有人屑於做如此庸手之敵,而「傳授」云云,更是安陸游之心而已。   卻不料陸游難得逢到知音,立時眉開眼笑,也不去計較別人譏笑之恨,真對吳飛泓解釋起來:「所謂左右互搏,乃是將身體裡兩股真氣分別以不同形態運轉,二者相沖,相依,又相輔相成……如此……再轉百會……」   吳飛泓大俠除了苦笑,還能做的就只有聽這傢伙胡謅,打發這鬱悶旅途了。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十二章 人生無根蒂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道德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經》兩書一出自中土,一自天竺,俱有一題:道。道即佛。修道即修佛,二者最終目的,均為大解脫,雖於具體的形式和修持之法不盡其同。上文所引兩段,都含「無為。」   「道可道,非常道。」含義中自有一種,說不出之真理。道,是不可說的。佛家雲,「有為法為泡影」,求的自是「無為」。世人所知,和尚常掛在口之語:佛曰,不可說。卻不是故做高深,乃真不可說。說得出的,都不是真理。眾妙之門,玄之又玄。   與汝靈山一座,卻斷去來之路。本欲求成仙佛,卻要息了成佛之念,以求無為。矛盾否?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誰又知生死間事?   這樣極傷腦筋的事,謝長風曾經與吳飛鴻談論過,但吳大俠一分心力放在憂懷天下,以濟世救人,另外九分已留在兒女情長上了,怎有工夫談這些子虛烏有之事?更何況,子不語怪力亂神,長風啊,你到底有沒有讀過聖人之書啊?誰也不知道,表面粗鄙的吳飛鴻似乎上比看似詩書飽讀的謝長風更在意儒道。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吳飛鴻此人要說有以幾分蒼生為念之心,還牽強的說得過去,若說骨子裡都是腐儒行徑,那絕對是癡人說夢,如果是那樣,他也早被申蘭甩到黃河裡去餵王八了。申蘭最不喜的就是腐儒,她喜愛陸游,就是因為陸游絕對不是個腐儒。   再說謝長風,於身外浮雲事,原亦不看重,此生一逝,還管什麼去來?輪迴真要有道,隨它去吧。人生一世,圖的不過是痛快自在,瀟瀟灑灑,真要為了什麼長生不死,羽化升仙而青絲蒙雪,絕非他所願。當下,二人繞開話題,暢談風月而去。   ※※※   此刻,越近俠客島,以前這些議論在吳飛鴻心中,越發清晰起來。此次俠客行,原是赴島上無根道人白日飛昇之約的,便連了然大師與凌步虛這等世外高人均來赴約。陸游本在意國家興亡,卻也到來,不可謂不重視。須知仙道無憑,誰也沒真的見過白日飛昇!今日,若能得見仙人,實是可以改變這許多人的人生信仰,態度甚至今後數十年的天下。先前又有空中三日,雖說玄奇處在巧匠鬼斧,但如此人才濟濟的俠客島,其祖師飛昇之事,必然極為可信。   如此這般,讓眾人翹首登陸。   神魚小藍的遊走速度奇快,眨眼工夫,先前那黑點在月下已是越來越大。又是數息,那島漸可看出個輪廓來了。此島離陸地原只有十數里,方圓約莫十里。   魚行漸快,那島上參天古樹,高崖石刻,漸躍入眾人視線。正面有一巨大石崖,中間洞開一門。門上有聯曰:趙客吳鉤俠客行,十步千秋太玄經。   十四個大字,如刀削斧刻一般,遠遠地就給眾人一種迴腸蕩氣之感。按說此聯不過是從李白《俠客行》詩文中演繹而出,從詩文聯裡來說,對仗極不工整,而平仄更是不合,但眾人不知為何卻覺得惟有這一聯提於此處,方能盡顯此島靈氣。   魚至島邊五丈,停滯不前,眾人循來時故事,棄「舟」登岸。唯陸游似乎已將「左右互搏大法」已講授與吳飛泓,神功既傳,便不再強求非要再施展一次,同意了言辭懇切的古若詩的請求,終於是沒有再發表一陣滔滔麗辭,為她帶上岸來。   此時已是殘月當照,萬里海面,長煙一空。回首向來之處,浮光躍金,靜影殘璧。申蘭細算,自己與吳飛鴻自離峨眉山,過都江堰,到今日身至俠客島,又是七日匆匆而去。原本圓月,已是殘缺不全。念及雖說嬋娟千里,但人有悲歡,月有圓缺,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不是還和心上人在一起,不禁略略傷感,抓住吳飛鴻的手,不自覺中緊了許多。   吳飛鴻看似粗魯,其實心細如髮,見申蘭對月照影,心中必是想到聚散之事,感覺手中一緊,立知端倪,卻也將手握得更緊了。二人相視,溫馨一笑。   一行人在古若詩領路下,漸至那石崖之下。此時,近地相看,自有一種別樣風采。   「此字縱橫捭闔,隱有殺伐之勢,卻又出塵逍遙之筆意,」凌步虛看著那字,只是不停點頭,「但,收尾之時,卻於雄渾中見蒼涼,想是有憐憫蒼生之意。」   「凌檀越所言不差,唯那『經』字最後一橫,於平淡中最顯神采,隱有佛家有為不為之道。」了然合什微笑。   古若詩微笑點頭道:「此聯,乃是二百年前一位前輩所留,據祖師所說,確實與二位前輩無異。」   吳飛鴻拍了拍陸游的肩膀,笑道:「陸先生,小子怎麼覺得那聯和你的名字一樣亂七八糟啊?」   陸游尚未說話,申蘭已經搶口道:「吳大哥,你倒是好好說說,陸先生的名字怎麼個亂七八糟,而這字又怎麼個一樣了?」那架勢,似乎是要擇人而噬。   相處已久的吳飛鴻對這位小蘭可是再瞭解不過,她若真的對自己做出凶樣,十成中倒有八成是和自己鬧著玩的,此時她心中甜蜜,顯然也不過是湊個興子,別未真的為自己取笑陸游而生氣。當下他在諸位奇人的注目中,搖頭晃腦道:「陸游者,陸地游泳是也!這不是亂七八糟是什麼?而據兩位江湖前輩所言,那字中似是蘊涵太多機關筆意,太過雜亂。需知字如其人,這位刻字的前輩,前後筆意變化不定,似是徘徊猶豫,瞻前顧後,將如此多的意思雜在這裡,不是亂七八糟又是什麼?」   眾人聽到他釋解陸游之亂時,也顧不得給陸游面子,立時放聲大笑起來,便是陸游自己與這少年即是投緣,也開懷而笑。到聽他說到字亂時,雖覺得他解釋略有牽強,卻也不失有真知灼見,均有大點其頭。   那古若詩也微笑頷首稱讚,申蘭自不必說,原本就並未真惱,見眾人稱讚心上人,立時喜笑顏開。   眾人說笑之間,已過了石門,早有弟子傳到島上。行至一處溪流處,遠遠即見一行隊列陳開,當中一鶴髮童顏的老道人,身側數名青衣女子相陪。身後更是無數白衣俊男美女,整齊而列。   終至俠客島。眾人長吁了口氣。   ※※※   謝長風並沒有去採石磯。因為,他死了。   昨夜在蕪湖打魚的張三和李四親自見到了這場可怕的江湖追殺。當時他們正在幻想今夜弄上幾條越冬的冰鯉,煮酒相佐。越冬的蕪湖冰鯉,皮薄脂厚,肉香而嫩,又有黃酒相伴,如此年頭,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兩個漁夫覺得滿意的呢?   然而可怕的事情接著發生了。遠遠地一個白衣少年人,似是從天而降,穩穩地站在湖水之上。他們當時嚇傻了,這……這人……居然能站在水面上,莫非是個神仙?接著,更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又一個黃衣人飛來了,也站在湖面上。老天!怎麼神仙也是成群的?   不對勁的是,後來那個人忽然拔出一把劍來,朝先來那人刺去。神仙打架?二人從來沒見過如此神奇的事。   那黃衣神仙邊打還邊說:「謝長風,今夜這蕪湖就是你的死期。」   謝長風?先來這少年神仙叫謝長風嗎?名字真的頗有幾分仙氣呢。   白衣神仙在湖面上飛來飛去,也回道:「蕭野!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這兩個神仙,時而天上,時而水底(當然,此時我們就看不到了),打得難解難分,他們口中一會魔教,一會正義什麼的,反正我們也沒聽懂。足足打了一頓飯的工夫,最後那白衣神仙胸口終於被刺中一劍,落入湖中,再也沒上來。而那黃衣神仙,打贏之後,似是極為高興,說什麼神教,江湖,重出什麼的。然後,他就飛走了。   二人在酒樓的這席話,立時傳到販夫走卒,引車買漿者一類人的口裡。然後很快的,街邊的乞丐得到了這個消息,於是,更快的,天下人得到了這個消息。丐幫畢竟是天下人數最多的幫派。   這個消息最後的正式說法是:不知為何前往採石磯的謝長風,於蕪湖附近遇到已失蹤十年的魔教教主蕭也的偷襲。謝長風受傷之後遁走,卻最後在蕪湖被蕭也追到,於是一場激戰,謝長風命隕蕪湖。這一戰,似乎宣佈消失十年的魔教重出江湖。但為何他會挑同是單夕敵人的謝長風先下手,武林中眾說紛紜。   最恰當的一種解釋是,現在的謝長風名氣夠,武功高,又是菊齋弟子(這個消息也在一夜之間傳出江湖),殺他自然可以給人一種威勢。更重要的是,魔教似乎一開始,就已經擺出與天下人無敵的架勢。那麼,他們除了狂妄之外,其實力可怕處……   這裡有足夠的迷惑,當然也有了足夠的想像空間,所以江湖上立時一陣大亂紛起。更有人先前與績溪隱見謝長風與一黃衣人相鬥,更加證實了謝長風與魔教為敵的消息。   到底事實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謝長風死了。   他似乎真的死了。單夕卻於採石磯遇到了秦昭佳激烈的抵抗。以他的身手要殺死武功與謝長風尚有一段距離的昭佳可說易如反掌,但要活捉她而不上分毫(相爺交代過),這卻很有難度。這次自己從天網帶來了無數高手,但是這也僅僅夠在先前將婢女傲雪抓住帶回,同時將秦昭佳包圍在捉月池。誰也不敢真的上前去抓她。   除了單夕,誰也不知道小姐為什麼要出走,自然誰也不知道首領為什麼這麼久還不親自上前去勸小姐回去。   不該知道的事情,自己還是少知道些好。   聽得謝長風死掉的單夕先是不信,既而歎息了口氣,對身邊的前點蒼掌門劍心空明司徒空道:「蕭也來了,好快啊!我本來以為還要兩年的。」   司徒空回道:「屬下本預計還要四年,卻沒料到他如此的急。」   單夕搖了搖頭,道:「如果事實上不是他提前來了,謝長風這小子就實在是太狡猾了。」說畢這句話,他沉思了一陣,忽然下了一個讓手下震驚的命令:「撤退所有人手,還小姐自由。」他的無限寂寞的目光望著捉月池的池水,輕輕歎息道:「謝長風,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似乎感應到他的這聲歎息,謝長風於蕪湖舉酒向東北微微致意。身後的夜未央看著他這個動作,很高興地笑了。   ※※※   月光柔和之中,依稀見得島上幽芷汀蘭,鬱鬱青青,時有清風送爽,讓吳飛鴻一眾神輕氣爽。當然最讓他們高興的是無根道人如沐春風的話語。   譬如說「小凌啊!老道早盼你來了。」,「了然啊!恩!好,這身板結實。」轉頭有對申蘭說「這麼漂亮的小丫頭,一定就是小蘭了是不是啊?」得到小丫頭點頭之後,他孩子似的笑了笑,又掉頭對陸遊說「小游啊!聽說你左右互搏神功極有創意,什麼時候讓老道見識見識啊?」受寵若驚的陸游感激泣零道:「多謝前輩抬愛,小子必無藏私。」然後摸了摸他頭的無根終於把目光集中到早已不耐的大俠吳飛鴻身上來。   無根將吳飛鴻看了又看,左邊看了右邊看,上邊看了下邊看……總之是足足看了一盞茶的光景。只將吳飛鴻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看得頭皮發麻,心裡毛毛的:這老傢伙不是有那方面的愛好吧?看老子年輕力壯……這個念頭實在還是趕快打消的好,不然這老傢伙即使沒有這想法,也會被自己誘導上去。   「哎呀!真龍天子啊!」那老道像是後世的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的表情,驚叫起來。於是不可避免的討論或者大聲,或者竊竊私語的開始了。   「了然大師,要飛昇的人是不是對什麼事物都很好奇?」是凌步虛的聲音。   「凌施主!這個佛經上好像也沒說……也許道經上有記載也不一定。」自然是莫可名狀的了然和尚。   「古姐姐,無根道長,看相的本領到底如何啊?」自然是申蘭,「吳大哥這樣的人——會是真什麼龍天……」最後這個字沒吐出來,自然是因為她實在是太難以相信了。   「小蘭啊!道長看相的本領一向很高明的,十次之中,不會錯一次的。」當然是古若詩。   啊!這麼厲害?還沒來得及驚訝的申蘭立時又被古若詩下面補充性的話給搞得意興闌珊「至於第十一次,一般都是不准的。」   且不提差點絕倒的申蘭,無根已將吳飛鴻全身的骨頭摸了個遍。心中正自懷疑的吳飛鴻已經開始感慨未來苦難的兔子生涯,心中已經將腸子悔青了。千不該萬不該,怎麼就上了賊船,跑到這鬼地方來了。還什麼俠客島,老子看是色鬼島!想老子玉樹臨風,風流瀟灑,灑脫不羈的吳飛泓大俠就要……嗚嗚!天理何在啊艂鬌吳大俠鬱悶的是,這老傢伙喜歡人家就說嘛,還非要編個什麼老子是真龍天子這樣的謊言來做堂皇的借口。下面他的話一定就是老道願輔佐天子正位什麼的。   「老道真心希望能伴天子身側鞍前馬後,輔佐天子,成就大業。」無根老道果然如吳大俠所願的說出了這句話來。正要自歎命苦的吳飛鴻聽到後面一句話,總算是鬆了口氣,「可惜老道不日即將飛昇,這個艱巨為光榮的人物就只有交給他人了。」說罷自然不甚唏噓。   「都要上天的人了,還這麼熱衷於人間俗事?嗚嗚!天妒英才啊!真讓人感動!」陸游心頭狂哭。   有人歡喜有人憂,自然吳飛鴻開心的就跳了起來。是真的跳了起來。是被無根老道的真氣自頭頂灌入足底後跳了起來。   啊!人群大驚。   得道之人,就是如此德行?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十三章 將欲歸     人在空中的吳飛泓只想大罵這個老混蛋,但可惜的是他似乎已經被無根的真氣封住了他的啞穴。然後,無根做了一件讓吳飛泓極其膽寒的事情:無根無轉折之間已經脫下了他的鞋子。媽呀!這老傢伙剛才還說放過我,怎麼現在就翻臉啊?還等著這麼多人的面,老子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我們只能再次感慨人生如戲,誰也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   「兔子生涯原是夢。龍陽君,地下寂寞否?小弟不久將來陪你了。」不能說話的吳飛泓只能亂想,「嗚嗚!小蘭,你我今生有緣無分,還是來世再做夫妻吧!」想到這裡他淒涼的看了一眼申蘭。卻見申蘭正拍手叫好呢,那情形和自己五歲的時候看雜耍實在沒什麼區別。唉!連小蘭都存心看我的笑話。可見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啊!連最親密的愛人都靠不住,我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呢?不如一死百了。   自覺以後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吳飛泓大俠正自將齷齪的念頭亂轉,無根道人已經將他倒提了起來,恰如提著一隻烤鴨。在場的眾人被這老道的莫名舉止搞得實在是有點莫名其妙,基本是剛剛還在歡呼的申蘭也開始詫異起來。   卻見老道拔去吳飛泓的襪子,一下扔給了申蘭。「哇!不是吧,這麼臭?道長你好噁心哦!」忍受不了吳飛泓襪子味道的申蘭趕緊將起扔到地上。   這老道忙陪不是說:「啊!對不起,手誤。下次改進。」還有下次啊?中土來的眾人差點絕倒,惟有島上弟子似乎習以為常,依然畢恭畢敬,嚴嚴肅肅地聽祖師訓話。   不理眾人的反應,老道手指著吳飛泓的左腳心,像發現寶藏樣道:「大家請看,吳小弟足底有七顆紅痣,成北斗狀,此乃真命天子之鐵證啊!」   「?……」差點倒地的眾位英豪立時仔細觀看吳飛泓的大腳,得出的結論是:這老道眼睛已經有了毛病。   陸游很婉轉地說:「道長!你今天……恩……早上洗過臉嗎?」   「哦!還是小游關心老道啊!呀!還真沒洗過,你不是要幫我洗吧?這份孝心實在難得,那我……」老道似乎很感動。   「不是,前輩,我是說也許你看花了眼也不一定。」生怕被抓去給老道洗臉的某人立時實話實說地表明立場,「我們都沒看到吳老弟的足底有北斗啊?也許老前輩法力無邊,我輩凡夫俗子,天眼未開,不能看透,也未可知!請前輩明示。」   這番話雖然一開始有點直,但後來已是極盡謙恭之能事,吳飛泓心裡大大地點頭: 「嗯!陸老哥,為了救我,這麼無恥的話你都能說出來,果然是好兄弟,肝膽相照啊!有意氣!」   而凌步虛卻心道:「小陸這人不錯,能屈能伸,忍辱負重,有前途!」   了然和尚自然把這話根本沒向心裡去,正在思索如何才是天人之道呢,倒是申蘭聽了這話,對陸游的觀感似乎又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哈哈!倒是老道忘了。」無根大笑道,「本來想施展法力,讓你們也看見的,只是老道就要飛昇了,不能浪費真氣的。只好讓你們以後去檢驗老道的眼光了。」   「狗屁!」依然身子倒掛的吳飛泓心裡大罵道,「不能浪費真氣,還把老子搞成這樣?」   眾人尚未說話,那群青衣弟子中一人走上前來道:「師父!法壇已經備好。」凌步虛與了然對望了一眼,心道:「陸紅袖居然還如此年輕!」原來二十年前陸紅袖曾參與黃山論劍,那時她不過十七歲,已只是惜敗於雙尊之一的薛藏雲,光陰荏苒,今日她看上去依然是少女模樣,這俠客島當真是有長生不老之密?   再向後看,玉簫仙子吳弄簫赫然在列,卻似乎排在一干同門的後面。難道她竟是俠客島此輩弟子中最差的?可怕的俠客島!這島上的武學,神學到底是什麼啊?   聞得此話的無根,輕輕一鬆手,那吳飛泓立時跌坐於地。無根面上神色開始轉淡,剎那間,已是面無表情。他對眾人淡淡道:「時機已到!諸位請隨我來。」說罷身體一飄,抓起申蘭,就向此島深處掠去。一干弟子緊隨其後,身法之速,實是奇快。了然與凌步虛不顧陸游的抗議,一左一右,也抓起他跟上。   剛剛還吃土的吳大俠看到小蘭已被老道抓走,心裡第一次的有些異樣,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搖了搖頭,也全力掠去。   這一下就看出高低來了,俠客島的一代弟子如陸紅袖等,輕功明顯與凌步虛了然相若,卻因這二人帶了一人之故,這些弟子就放慢了腳步。幸好這代弟子只有三人。二代弟子其實是以吳弄簫為最高,卻與凌步虛二人差了一線。最差的當然是吳大俠了。   他內功日以千里的精進,輕功提縱之術卻差強人意,自然慢了這幫人許多。   到吳飛泓趕到天壇的時候,島上弟子已經列成天罡北斗之形,隱然成一大陣。此陣在凌步虛這樣的奇才看去,也未知端倪。只是隱隱覺得是一守護之陣。   中土眾人都站在陣外,古若詩在旁相陪。   「老道即將飛昇,身後之事,必須先交代一下。」陣中央的老道輕聲道,「紅袖!本島以後就以你為島主,你好自為之,希望將來你我師徒,能於天上會面。」他說話聲音本來很輕,但在場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弟子領命。」陸紅袖拜倒在地。   「嗯!其餘事項,我已寫在這冊子裡,你按照這辦理就是。」說時,無根遞過一個黃皮書冊去。   陸紅袖恭敬地接過冊子。無根繼續說道:「中土來這幾位客人,若他們願意,凌小弟與了然可以請他們去思去崖看看,而陸游則可領他去兵庫,至於吳少俠二人,如果他們願意,可以請他們去神劍島。」   眾人並不知曉那都是些什麼地方,只聽得那陸紅袖一一應命。   交付完畢,那老道再不發一言,輕輕坐於陣心。   忽地清風拂來,眾人衣袂飄飄,似欲乘風歸去。   ※       ※       ※   朝陽。終南山。菊齋。   淡如菊佇立於菊華閣,面前金菊正艷。春風剛綠江南,終南山菊已放。菊本放深秋,卻也因人而異?有風過,一淡如菊的仙子,羅衣裊裊,女有何思?   她從來就是一個仙子,同菊齋一樣彷彿一夜之間就從天上來到人間。天上,天上,及天事物,彷彿一定高高在上。淡如菊如是,菊齋如是。菊齋初現,即成武林聖地。十餘年過,她容顏未改,現在若她與謝長風並肩,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謝長風的姐還是妹。——她卻是謝長風的師父。   虞倚霞在遠望她良久,也知道她佇立良久。知五師弟死訊起,師父就一直如此面無表情的站著。淡如菊在他們的心目中一直就是個神仙樣人。她似從無喜怒,對萬事均是淡然,一如止水。這樣的感覺不是冷,是絕對的淡漠,莫不關心,門下弟子除了傳授武功,請示大事之外,也根本見她不到。   弟子們的心目中,她就是天仙,只可遠觀,不可褻瀆,即便你輕輕的靠近,都會自慚形穢。她如同畫中之人,永遠不染人間煙火。她是那樣脫俗的一個人。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惹人間桃李花。只因為她淡泊,她明眸輕望你一眼,身有俗念的你,在這樣一個人面前,就會很不自在。   「倚霞。你看今天的朝陽多美,我忽然想出去走走。」淡如菊淡淡道。   她終於要出山了嗎?虞倚霞心中湧起無限喜悅,師弟的仇可以報了。「是,師父。帶劍嗎?」虞倚霞謹慎道。   「哦!不必。」淡如菊淡淡地笑了笑,「去終南山頂。」她不是要去江湖?   「啊!……好的。」虞倚霞有些意外,有些失落,卻很尊重師父的意思。   春陽已經很舒服的照著這片大地,淡如菊於終南山頂,遙遙的望著北海,心中默默問道:「無根,那一扇門真的已經向你打開?」   酒瓶被拋於江湖之中,某條輕舟之上,龍羿本來渾濁的雙眸立時明亮起來,天地間似有一條無名的細線將什麼與他連繫起來。他輕望著手中破穹刀,喃喃道:「破穹飛去我欲仙!」聲音透出一種寂寞,一種蒼涼,也許還有一種大歡喜。   此時的西湖,凌若雨也遙望著北方,輕輕道:「什麼是道?什麼是天?又什麼是人?」誰也沒答她,當然也無人能答。   單夕只是憂傷的看著北邊的天空,以一種很無奈的語氣對司徒空說:「又一個瘋子或者神仙出世了。」司徒空自然不明白他所指,只是莫名其妙的看著天空。   苦修的姬鳳鳴覺得體內真氣亂如奔馬,似要衝破她的身體,破竅而出,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頭一點靈智,似乎就要滅盡,一種新的血液似乎在沸騰。   蕪湖朝霞漫天的時候,謝長風靜靜地看著夜未央說:「我感到宿命。」絕世天才一樣的夜未央愕然。   只有一人,輕裘雪披地穿行於天山博格達峰,她少女一樣的容顏之上寫滿了滄桑。她將一把長劍,輕輕地投擲於天池之中,輕唱一首歌訣,完成了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次露面。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她的生死。   採集雪蓮的哈薩克牧民聽到了這首歌,但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歌曰: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慇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山吹取三山去。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十四章 歸去來兮     今夜月明人盡望。   俠客島的月光並不是真的很明亮,但,這一刻,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夢魂盡望北溟的無根道人。   仙道無憑,但人自生之日起,便知道了神話。   上古之時,宇宙混沌。有巨神盤古,無心一斧,有清上揚,有濁下沉,鴻蒙初開,天地始分。又有神女媧,吹泥為人,方有了這莽莽華夏之祖。共工觸不周,天裂。女媧煉石而補天。後有魔蚩尤擾亂天地,黃帝斬殺之,散其軀於八方。此為遠古神跡。   唯天地無生無死,人有生老病死,即求解脫之道,自然之理也。後帝與容成子、浮丘公煉丹黃山,飛昇而去。世人驚喜,如知桃源。至週末春秋,老子書《道德經》,言天地之秘罷,騎青牛出涵谷,羽化而飛。至此道家初形,尋仙有徑。   又有莊周夢蝶而得道,終飛北溟。如是,歷千年傳承不息。漢時,有白馬托經東來,中土佛意生。千年天人之徑,終有二途。南北朝時,有天竺達摩西來,起中土禪宗一脈,傳「不生不死不苦不惱不寒不熱」(語出《五王經》)之道。佛興道滅,如此碾轉輪迴。   數千年間,佛道兩門,傳飛昇無數,卻仙跡渺渺。至本朝時,傳有蓑衣道人何立於東南山見佛,成仙而去。人未知其真假。   數千年中,有一類特殊的修道者。他們或佛,或道,均以武功技擊為入道這基。這就是劍仙!   會幾招拳腳的都是武林中人,出過家門的都是江湖中人。千百年來,傳說有無數武林高人,最後都乘劍破穹飛去。可是,這都是傳說。   當神話成為傳說,傳說變為傳奇,傳奇就在眼前。這就是現在的俠客島。早在十年前,武林中就傳說北溟無根道人已達白日飛昇之境,不日即將仙去。這樣的故事說了十年,無根道人依然好好的在地上活著。好事者都快淡忘這回事的時候,俠客島卻派出人來,邀中土老中青三代的傑出人物,赴俠客島參加無根的飛昇之會。   現在,一人將自你面前憑空仙去,這樣的時刻,你會如何心情?   在場之人盡皆肅穆,連一慣飛揚跳脫的吳飛泓也安神守分。陣中的情形不是簡簡單單的聖潔,而包涵對未知的渴求和恐懼。誰都只聽說過仙道,沒人見過仙佛。那麼誰也不知道成仙之後是什麼,傳說,所有的一切都在傳說中。   吳飛泓的心裡沒有雜念,無喜無悲,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無根。身邊的人眾俱是如此。   陸紅袖看了看天上明月,手指伸屈之間,已知到了時辰,忙將手中令旗一揮。陣形發動。吳飛泓眾人只覺得有無數罡氣自陣中男女手中長劍發出,天地之間立時沙石飛走。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貧道無根自幼父母雙亡,蒙恩師葉公瑋(換言旁)十一帶自俠客島。得傳天人之學,窺探宇宙之秘,歷一百二十餘載,終至大成……」坐在陣中央的無根緩緩而語,「……邀天之倖,在貧道即將歸天之年,終於得道大成。十日之前,得道君夜授飛天之密,特於今夜,懸無極乾坤天罡北斗陣,以求上達天聽,得升仙去。……謹此如是,天地神明共鑒。」   按吳飛泓往日脾性,早在心中大罵了,比如「老王八蛋!你升天就升天嘛,和你自幼父母雙亡有個鳥的關係啊?」或者「一百二十歲,你老人家倒真能活,只是孔聖人說 『老而不死謂之賊』,你這王八還真不是一般的老賊啊!」又或者「你他媽的要飛上去給玉帝老兒掃茅房,就趕快去,少這麼嘰嘰歪歪地行不行?大爺很忙的。」可是現在,情形似乎很詭異,這傢伙也異常老實地聽無根道人講話。畢竟人對鬼神的敬畏之心,實在是與生俱來的。萬一這老傢伙將來成仙了,還不給自己難看啊?就算到時候,他很忙,但隨便找個小鬼什麼的為難自己,那老子還有個屁的混啊?人不與鬼神鬥!自古如此。   卻聽無根道人講完,天上忽地風雲變色,本已是殘月的月兒忽地慢慢開始變小,便如什麼東西在吞食一般。啊!中土眾人大驚,凌步虛最是見多識廣,訝道:「天狗食月。」唯俠客島弟子依然鎮靜自若,面無表情。那天上忽然間已是烏雲密佈,剎時間,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奇特的是,那雨下到大陣上空一丈的時候,再也下下去,只是向四周飄飛。好強的罡氣!   了然和尚長長歎息了一聲,心道:「氣機感應只下,居然能引來雷雨,飛昇之事,莫非當真可成?」   那無根道人忽地將背上長劍拔出,向東南方刺出一劍,眾人只見一陣罡風吹過,瑟瑟有聲。他復向東西南北共八方各刺了一劍,立時八道罡風吹起,將四周大雨切得粉碎,四處亂濺。那八股風迴旋撞擊,撞擊之後又去撞擊別的罡風,反覆如此,直到有一次,八股風一起相撞。眾人只覺得耳中如聞炸雷,無武功在身的申蘭更是差點跌倒在地,多虧了身邊的吳飛泓扶了她一把。可憐的陸游,就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幸運的是眾人都注意那把股風相撞去了,才免了他些許尷尬。   就在這一剎那,無根的身子如一道閃電飛向那八風相撞之處。雷雨忽止,眾人只見到一道閃電從半空落下,準確地擊中無根手中長劍。   其時,無根面露喜容,左手輕掐劍訣,右手持劍向天,道袍飄飄,正是神仙中人。斯人長劍橫空的姿態,竟成日後江湖不朽的傳奇。   眾人只看到一道白影閃過,依稀無根模樣,直上九霄而去。   電光過後,一個東西重重地摔在地上。那陣法已停,俠客島弟子與中土眾人圍上前去。只見一具燒焦的屍體,在剛才落地的地方冒著黑煙,奇的是那人面如冠玉,一點無傷。不是無根道人,又是誰來?   只是為何那屍體之面目竟是無根道人年輕時候的樣子,實在是無人可以想通。   無根成仙了?無根被雷劈死了?   此後流傳與江湖的有如下幾個版本。   其一,陸放翁《鐵馬冰河錄。神跡第十》記載:……忽有天電過空,無根作神仙飛躍態,恍惚白影裊裊,已觸天雷而羽化。其遺蛻面如幼時,呈白玉之色。可知仙人有道,神跡非渺。自此放翁方知,何為真解脫…… 如是云云。   其二,凌步虛仙閣訓詞:徒弟們,為師北溟之行,方知神仙鬼怪之說,純屬無稽,以無根前輩近百年修為,也不可擋天雷一擊,身如焦碳。如此可知聖人之道,在於順天意,因勢利導,方可成天下大事也。   其三,少林了然藏經閣說法:須知佛道同流,有無根北溟飛昇之事,乃可證天道雖遠,總有可及。諸弟子以後應多加勤練,可早證菩提。   了然和尚以佛家高僧能不貶道,實是胸懷之廣,天下罕及。此後佛道兩門同時興盛,不可謂非了然之功也。   最重要的當然是其四,小黃月滿樓說書:各位,需知當時俠客島無根道人,以前所未有,開天地以來之大勇氣,大智慧,終於悟到飛昇之迷……   實在是太長了,不可一一引述,其核心思想就是:當時那道白影到底是電擊長劍所產生的火花呢,還是當日諸位大俠在雨中久處所產生的幻覺呢?無根到底有沒有成仙呢?請聽下回分解。   完全可以想像的是,無數的西紅柿外加爛番茄立時扔下了上來。   樓外,吳飛泓正對圍觀的人鞠躬,笑咪咪地說:「《仙耶?鬼耶?——無根傳說獨家大揭密》,俠客島目擊見證人傾力嘔心立作。八折優惠啊!快來買啊!」旁邊的申蘭手持長劍,一身道袍,一個乘風仙去的絕世美姿正傾倒遊人無數。         第二卷 逍遙游 第十五章 風蕭蕭兮     當夜心緒難平的諸人被安排在俠客島客房住了下來。不可避免地,眾人必然要談到無根飛昇之謎。但各自談了一回心中見解,各不相同,必然無歡而散。   唯大俠吳飛泓心中其實對無根之事早已有了計較,呼呼大睡而去,只把來找他聊天的申蘭氣得大罵懶豬,發誓明日要將這豬頭剁了紅燒。其後怏怏而回。至於後世男女多有被罵豬頭者,是不是她始作俑,就不可考了。她剛去,又有一人進得屋來,卻是凌步虛。   知道不可再裝的吳飛泓只好起身相迎,在這幫絕食(真心的希望)高手面前,吳大俠極知分寸。玩笑照開,舉止也可以無禮,但絕對要表示出尊重來。這一點是後來很多吳飛泓大俠生平事跡的研究者一直迷惑的地方。按說此人總是出語魯莽,又粗口連連,卻為何幾乎所有人和他的關係都可以說得上是良好,最差的他的敵人都很敬重他?如果他們能去問陸游也許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可惜的是那幫白癡(吳飛泓語)居然去問申大小姐這頭腦簡單(同上注)的丫頭。自然是問道於盲了。   現在就是表示尊重的時候。別人明知道你在裝睡,如果不做出一副曹孟德赤足迎許攸的架勢,那麼這些久走江湖而疑心病很大的傢伙一定會以為你想學孟德佯睡殺衛卒了。所以……剛剛還是死豬的吳飛泓立時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很有禮貌地說: 「晚輩正自大睡,忽感一股沛然氣勢撲面而來,大驚之下,再不能酣睡,起身一看,果然正是前輩。長者來訪,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席話只把淡泊名利的高人凌步虛都說得有幾分飄飄然了,多虧他多年修持,真氣逆運全身,才算是把心緒鎮下。且不去想這傢伙話是真是假,這分對長輩發自肺腑的敬重,實在是江湖上少有的啊!我們完全可以理解後來,凌步虛多次對這傢伙援助的原因了。   「呵呵!吳小兄就是會說話,把我這老頭子都說得飄飄然起來。」凌步虛當然知道該謙沖才能顯得長者的氣度。   「晚輩惶恐!實是前輩天人,氣勢逼人所致啊!」吳飛泓話裡有話。   凌步虛見他已說到正題,也不再拐彎抹角,笑道:「說到天人,不知道吳小兄對今日無根前輩飛昇之事如何看的?」   「這個……晚輩才疏學淺,實在是……那個……見識淺陋得很。希望前輩指點。」這個時候不裝糊塗的就不是吳飛泓。   「呵呵!不敢。老朽癡長幾歲,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理應教教你。」典型的倚老賣老,吳飛泓心中已將這老傢伙罵的次數比自己吃的米還多了。   卻聽凌步虛接道:「今日這無根道人飛昇之事,和許多傳說中的很不相同。以老朽的意思,實際上是摸稜兩可得很。」   這還算句人話。   「不過,這樣的事,若是傳到江湖(故意一頓,看吳飛泓臉色)……必然引起極大騷動。要知道當今天下,國恥未雪,若是讓天下人沉迷於仙道這些子虛烏有事,只怕……對家國天下不利啊!」凌步虛嚴肅地說。   家國天下,好大頂帽子!老子管你這一套?   「呵呵!前輩所言甚是,晚輩竊以為此事,應該由前輩全權負責對外宣佈。」在凌步虛的眼裡吳飛泓果然是光棍一點就亮,其實不點他早也亮了。如此碎事,也敢來唬老子,誰不知道誰啊?   「呵呵!吳飛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難怪小女常在我面前提到你。」凌步虛眼裡當然有了笑意,如此精乖的孩子誰不喜歡啊?所以他言談之間,也沒經凌若雨同意就把她給扯了進來堅定這小傢伙的信心。   「啊!……這個……那個……凌……師姐她怎麼說我?」吳飛泓自然知道打蛇隨棍上的道理,此時不叫「師姐」,以後還有得叫嗎?當然了,這麼叫也可以說是給這老傢伙吃了定心丸。   「呵!我與你師父嬗司早年頗有交情,這句師姐算是叫得不冤。」凌步虛當然知道如何演戲下去。   「啊!」吳飛泓故意驚叫一聲,「沒想到還真被晚輩給猜中了,原來前輩還真是認識家師啊?」廢話!不認得還不知道名字嗎?   「嗯!呵呵!夜色已深,待明日再與賢侄好好聊聊。」目的達到,自然該撤了。   「前輩要走了?哎呀!真是難過,本以為可以多聽到前輩些教誨的。」吳飛泓自然要扮不捨,不然下面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幸好待會了然大師還要來給小子講佛,不然一日無前輩高人教誨的晚輩真不知道如何度夜啊!」這當然也是屁話,吳飛泓大俠要總是跟在一個生蛌漲挴Y身邊,那才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度夜,當然了,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嬗司這老頭也許除外。   果然,聽到這句話的凌步虛停了下來,笑道:「若是禪師問起今日飛昇之事,不知道小兄弟將何以回答?」   你當然是希望聽到老子說不是了,但老子會因為交了一個絕食高手,就搞僵與另一個絕食高手的關係嗎?老子現在是誰也惹不起啊!媽的!老子將來學成絕世(不是食了)武功,有你們好看的!   當然了,沒學成之前,還是要夾著尾巴做人的,即便現在吳飛泓的武功差這兩個老傢伙已不是很遠了。《莫名心經》第八重加上左右互搏神功豈是兒戲?想起來,傳自己這套工夫的陸游也許深藏不漏,也是個危險的可怕人物啊!   「呵呵!老禪師對仙佛之說,極其推崇,雖說佛道有別,但以禪師的一片廣闊胸襟,必然會以為此事是真的。」吳飛泓侃侃而談。   凌步虛的眼裡,這只會胡鬧和拍馬屁的傢伙,立時又進了一步——還有些頭腦,可以栽培。不!是太有頭腦了,是個極不錯的人才。   「而以晚輩對禪師的敬仰,自然不好說那是假的吧?」吳飛泓繼續說道,「但晚輩其實心中認同了前輩的想法,這還真是有些為難啊!」說了半天,終於要說出他的真實想法了。   「嗯!尊老敬賢乃是美德。卻不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說呢?」先捧你一句,再套你的話。   「呵!其實晚輩眼力一向不好,那天晚上有雷雨交加,並未如兩位前輩一樣看清楚。」吳飛泓終於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和真實的態度。   凌步虛仔細的打量了吳飛泓一下,最後笑了:「小子!好。見識不凡,有前途。」   說罷,他揮了揮手,道是不用送了,很開心地走了。   完全沒有出乎吳飛泓的意料,很快的了然就來了。當然,了然沒有凌步虛那麼喜歡玩手段,開門見山的就說了自己的想法,和問吳飛泓的看法,自然,已經滑如泥鰍的吳大俠應付起這個比較不喜作偽的佛門高僧來就容易多了。三下五除二的就將他繞到剛才對凌步虛說的苦衷裡,自然對像換了個人,而說法也更直接和有誠意,然後表明自己的態度,然後自然兩人大喜而別。   陸游當然沒來,此時,這傢伙還忙著掩飾身份呢,當然不會蠢得到處宣揚,也不會來問那個誰誰誰你對今日之事觀感如何啊?其實我是這樣想的,咱們……如何如何—— 這當然不是陸游的作風了。這傢伙一是真的有些腦筋簡單,是個粗豪的讀書人,那個什麼左右互搏絕對是憑空想來,還沒加試驗的東西。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而是實在太小。已經是一個武學絕頂高手的吳飛泓自聽到這傢伙傳授「左右互搏大法」的那時起,就把這傢伙列為與凌步虛同級甚至更可怕的高手。   但是現在……他既然不喜歡暴露身份,就由得他去。   其後,吳飛泓果然極守信義,將那無根飛昇之謎搞得更加的撲朔迷離,寫成了當年的暢銷書《仙耶?鬼耶?——無根傳說獨家大揭密》。並與小黃聯營,與月滿樓大大宣揚。但看過書後,以及還聽過小黃說書的人,最後得到的結論是:謎!即便如此,還讓這兩個利慾曛心的傢伙賺得缽滿盤滿。唉!名人效益就是不一樣啊!   由此,大家絕對可以從中明白為什麼中原的大片土地一直懸於金人之手了吧?這也算是吳飛泓對一直要說家國天下的本書一個不小的貢獻吧。   俠客島外,不知為何竟濤聲陣陣。平靜的海水開始激烈的撞擊這片世外仙鄉,難道天下真的要再起波瀾?   第二日。   陸紅袖把這幫貴賓集中到島上的大廳裡,開始交代下面的事情。   「凌大俠,了然大師,先師遺言,希望能邀請你們去思去崖參悟天地之秘,不知道二位有沒有興趣?」陸紅袖以一派掌門的身份說話,自然是要客氣而大方的。既不會強求你去,暗自裡卻給你點誘惑,語氣上自然也要客氣些,但也不能太過客氣了,所以 「希望能邀請」幾個字就用得實在是精妙了。   按凌步虛本來的意思,仙道無憑,自己實在是沒那工夫去看,但轉念一想,這無根道人雖說成仙未必,但那武功卻實在是高得嚇人,若能去那個思去崖學習一點,也未嘗不是好事。了然本來就對此事極有興趣,昨夜見到無根飛身,自然是義不容辭地答應了。於是,這二人就去思去崖糊弄天地去了。   「陸兄……」陸紅袖話還沒說完已經被陸游打斷了。   「大家都姓陸,這樣叫著挺彆扭啊!我癡長你幾歲,要是賢妹不介意,叫我聲大哥就可以了。」陸游似乎很吃虧地說。其實這傢伙那管你同意不同意,這聲賢妹已經先叫了。   陸紅袖能主持俠客島又豈是凡俗之輩,當下大大方方叫了聲大哥。直把陸游沒高興得沒蹦起來。自然了,以他的武功是蹦不了多高的。   「好,好。哦!你是說讓我去兵庫啊?這個我本來沒什麼興趣,但既然是無根前輩遺命,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好了。」陸游似乎很勉強地說道,說話時還很是好好的看了幾眼陸紅袖。那意思是說,其實我大部分還是因為給妹子你面子啊。其實這傢伙自幼志向就是鐵馬金戈,縱橫天下,怎麼會不喜歡去兵庫學兵書?但偏要裝出一副其實我很不情願去,是給誰誰面子似的。這樣險惡而卑劣的用心,和低級的手段(吳飛泓事後語),和某人實在是如出一轍,這樣我們就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這兩人先前在藍玉之中,一見如故,臭味相投了。   「嗯!來人,帶陸大哥去兵庫。」陸紅袖微笑道,「好好招呼大哥。」   手下人領命去了。如果按照優勝劣汰的原則的話,最後剩下的,當然就是精英了。但事實上……大家應該很清楚事實的真相自然不是如某人現在得意的所想。   「吳少俠,申女俠,你們可願意去神劍島?」陸紅袖依然笑道。這丫頭對誰都是笑面相迎,其實到樓外樓中去做姑娘,一定大紅!當然吳大俠齷齪的想法,是不能代表申蘭的。申蘭的意思是陸姐姐這麼愛笑,可以到我府上作丫鬟啊!在她的印象裡,鎮國公府上的丫鬟都是這樣對她們的小姐我如此笑臉相迎的。   且不提二人內心的想法,表面上,吳飛泓還是得必恭必敬地說:「多謝島主厚愛,只是晚輩等還有要事在身,希望能早赴天山。望島主成全。」   「哦!不好意思!在先師遺書裡,特別提到,無論如何要請你兩位去一趟那裡。」陸紅袖面色變得不那麼會笑了。哇!果然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啊,才這麼會,就翻臉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吳飛泓大俠雖然心裡將陸紅袖連帶她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好幾遍了,面上卻裝得盛情難卻的樣子,笑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卻不管正在心裡抗議為何待遇不同的申蘭的想法,已經是答應了下來。   「呵呵!吳少俠果然是人中豪傑,爽快!」陸紅袖又笑道。老天!這丫頭到底是什麼做的,面翻得還真不是一般的快。陰晴之間,轉變之速,要說天下還有兩個人比得上,那麼一個就是秦檜,另一個……當然就是老子了。哈哈!   無論吳飛泓心內如何得意,最後這兩人還是被帶到了神劍島。這一次,足足過了十天。   十天之後,眾人齊聚會客廳,然後其餘三人自然是要回中土了。可憐的吳飛泓大俠卻還要和申蘭去天山赴約。   不過,實際的情形似乎有點變化。走之前,陸紅袖宣佈了一些事情。歸納起來,一共是三點。   第一點,俠客島將閉關十年。十年之內,不會有人上中土。這條消息與其說是震撼,倒不如說是意料之中。這俠客島的弟子本來就少至中土,經此次之後,更需要時間多參悟無根留下的東西。雖說是武林四大宗門之一,那也不過是好事者對俠客島神秘的一個推崇而已。除了某人感慨以後到中原的美麗小姑娘會少很多之外,基本上一行人是沒有什麼意見的。   第二點,希望中土的人不要來俠客島。這點和上面的一點,相輔相成。其實即便想來,誰也不知道會有幾個人有那麼大的毅力,穿山越嶺的跑到這來。至少申蘭就極不願意。神劍島十日之後,她是一想起這與俠客島有關的事情,就感到毛骨悚然。   第三點,就完全與吳飛泓申蘭有關了。因為俠客島準備送一個人給他們。當然了,實際上是送給吳飛泓的,那就是古若詩。誰也搞不清楚,無根老道為什麼留下這個指示。   ——某人內心其實已經開始竊笑了,但為了照顧申蘭的情緒,還是小心的請示了一下未來的太上:「小蘭啊!你看……」   「好啊!好啊!我正想向古姐姐多請教些事呢!」申蘭倒是出乎吳飛泓所料的爽快就答應了。啊!沒想到,俺媳婦還這麼大度啊!恩!會不會有什麼地方不對啊?   自然,古若詩自己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是微笑著服從了新島主的命令。   走時,乘坐另外一隻藍玉的三人自然要與這二人道別。   瞭然的話很簡單:「施主!行俠江湖,仁義為先。多保重。阿彌陀佛。」   凌步虛的話有點曖昧:「老夫和小女在仙閣敬侯佳音。小女從不輕易烹煮的碧螺春,也一樣敬侯少俠歸來。」   姑且不管這話裡頭,到底對吳飛泓這潛在的色鬼會有什麼誘惑力,其壓力其實也是相當大的。如果你沒有佳音,不能完成任務的話,大概……大家都是聰明人,非要點透嗎?   還是陸游最夠兄弟,他說:「兄弟!你放心去,大哥在臨安樓外樓中為你預備關盼盼在內的三大名花等候你歸來。」這句話的直接後果就是,此後的半個時辰內,申蘭如母老虎一般盤問這位吳大哥的過往風流。當然這是沒有結果的事,卻無疑浪費了出行的寶貴時間。於是,又過了一日,他三人才和另一名準備回駛藍玉的弟子奔赴天山而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別了俠客島!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一章 以萬物為芻狗     「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夜未央淡淡道,「謝兄,你是天地,還是聖人?」   天地還是聖人?謝長風不知如何答。他信念之中,沒有「不仁」之念。他不會以萬物為芻狗,也自然不會以百姓為芻狗。   「長風曾聞聖人言,仁者無敵,所以長風既非聖人,也非天地。不過是優遊於天地間的鵬鳥,其志得展,即扶搖直上九萬里,志不得伸,即鯤浮北溟,逍遙敖遊而已。」   謝長風想了想道。   「不錯。謝兄,你正是如此。」夜未央聲音裡不見悲喜,「可逍遙游雖然暢快,若遇天禽相捕食,不知還可逍遙否?」   這誠然是個問題。謝長風一慣的自在與其志向相沖。在他隱埋淮上的四年裡,可為之事實多,及之如今,他建立之勢力依然不足。以其菊齋弟子之身份,傑出之武功,及無可比擬的才智,早該已初具爭霸天下之象,然而卻天網一出,疲於奔命。   何哉?   原來菊齋心法主旨為淡泊,這原亦無妨。少年人血氣方剛,多生些淡泊名利之心亦非壞事。但是,卻也正因為如此才扼殺了謝長風的進取之心。十三歲那年,他一個人獨闖江湖,正是因為他體內有一種傲笑天下的豪情在與淡泊之心衝突。   黃山戰快刀朱如水前,他改名長風,取意南朝時宗愨「長風破浪」之意,男兒血性,不言可知。黃山敗朱如水後,囑其不要與人勿提此事,而後隱居淮上積蓄力量。如此亂世,正是英雄橫行之時,但四年已過,謝長風所建立的勢力,雖然不算少,卻遠遠未達應至之期。   不得以,他才接受真水仙閣之邀,刺秦而去。是時,若秦檜既死,他必可名揚天下。   是時天下必然大亂,他登高一呼,必定應者如雲。義軍一起,直搗黃龍,而回師滅宋,不過彈指間事。天下誰與爭鋒?   誰也不知,謝長風當夜是真的被吳飛泓一拳擊下,還是他潛意識裡有淡泊名利,不願爭霸天下之心。但,夜未央似乎知道。而現在,他正以一種很欣賞的態度看著謝長風反思自己。   及至重遇昭佳,謝長風內心深處,更得一逃避之理由。似乎,有了昭佳,他就可以不用和秦相衝突,事實上,若非如此,績溪之會,他就已應夜未央所請。到問劍崖,習李易安「問劍之意」,武功突飛猛進,已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更重要的卻那「問劍」之意中蘊涵一種「問劍天下,誰與爭鋒」之意,是才激發了他的英雄氣概,有了與天下相爭之念。   試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誰家之天下!   然而,「采菊心法」苦練十數年,根深蒂固,影響著謝長風的為人處世,問劍之意雖然霸道絕倫,卻也不可能極短時間就完全化解「采菊心法」的負面影響。所以,才有了今日夜未央之問。   其實「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一句中「聖人」原即指天下之主,夜未央卻說的是 「聖賢」,謝長風當然也聽出他的意思來了,才說自己非此類聖人。   「先生所言甚是。長風心內,其實一直有苟且之心。」謝長風道,「只是先生,仁者無敵,為何先生似要教在下不仁之道?」   夜未央聞得此語,哈哈大笑起來,神情似是極暢快。笑畢,他道:「夜某正是要教謝兄『以萬物為芻狗』的不仁之道。既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咱們何不出去走走?」   ※       ※       ※   天山腳下。   「若……凝絮啊!這名字怎麼叫著這麼彆扭啊?」吳飛泓本來想說什麼的,一念到這丫頭的名字,心情很不爽起來「好好的,幹嗎改名字啊?古若詩不是挺好聽的嘛?非要改成古凝絮幹嗎?」   「吳大哥,這是無根祖師的意思,說是我既出俠客島,就不在是島上的人了,所以要換個名字。」古凝絮笑道,「小妹看春暖花開,有柳絮凝煙,就改名凝絮,大哥覺得這名字如何?」   「柳姐姐!這名字不錯。我支持你。」自然是申蘭。居然連姓也改了啊!   吳飛泓一直到現在還沒想通的就是,那無根老道將凝絮送給自己,雖說目的曖昧,但隱有托付之意,以申蘭對自己的情意,身邊忽然多了個來歷不明,還身份詭秘的美麗女子,她竟然一點也沒覺得什麼地方不妥?不會吧!這丫頭難道真的就沒一點那方面的想法??   其實申蘭出生名門,三妻四妾之事稀疏平常,更何況她少年心性,一時怎會想那麼遠?只覺得身邊多了個年紀相若又無所不知的姐姐陪自己玩,當真是賞心悅事一件,又豈會計較什麼?更何況,那個什麼和什麼其實是吳飛泓大俠一相情願的想法,真實情形只怕未必是如此。   以小人之心度申蘭君子之腹,外加用心險惡的吳大俠在想了三千六百五十次之後,旁敲側擊地試探了九十九次後,終於放棄了這個傷腦筋的問題。   現在他其實是想問下面這個問題。   「凝絮啊!你的那個師兄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說什麼也要把我們送到天池上吧,怎麼就把咱們扔在這山腳下就算完事啊?」不滿之情,顯而易見。說這話時,吳飛泓似乎強忍衝動,那意思是再明顯不過——若不是看在凝絮你的面子上,老子就已經把你師兄揍了個半死。   柳凝絮尚未說話,申蘭已經有點受夠了蒼蠅亂飛而不自在的意思了,她揮了揮手,那姿態極有幾分偉人的意思,同時說:「吳大哥!別鬧了!你快把凌姐姐的信箋拿出來看看,咱們到底上天山做什麼啊?」   這個問題比較重要。吳飛泓也就從善如流,放棄了後面的若干表演機會,將信掏了出來,只見上面寫道:   吳少俠:   見信安好!(老子安好才怪呢!)此時想必你與申姑娘已達天山(廢話!不到天山不讓老子看信啊),特將此行目的告之於下(神神秘秘的,感覺就不是什麼好事。)。天山天池有怪獸玉鯨,其膽配天山雪蓮有起沉痾,療死病之效。家母臥病三載,多方延醫無效,近於江湖郎中(有沒有搞錯?)處聞此秘方。因小妹瑣事繁忙,特托付少俠。家母之命,懸於少俠之手(他媽的!說得老子心裡發麻)。珍重萬千!   另:玉鯨之皮極硬,需靈刀石所鑄滄海神劍方可刺穿。峨眉之行,實屬必要。(嘿嘿!居然知道老子會發牢騷)   若雨哇!有沒有搞錯,也不祝老子好運什麼的,不過想想,遇到這凌若雨這丫頭,會有好運才怪。   「嘿嘿!那個……事情看上去,好像很簡單嘛!不就是用長劍去天池裡抓尾魚,然後去山上采朵雪蓮,就可以了。」吳飛泓大大咧咧地說。   聽到這番話的二位美女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然後連珠箭似地問出了以下幾個問題:吳大哥,你知道玉鯨什麼樣子嗎?在天池的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出沒?要如何才能抓住?雪蓮生於何處?什麼樣子?   啊!媽呀!居然還有這麼多問題啊!傷腦筋!   ※       ※       ※   夜色籠幕,謝夜二人如狸貓趴在屋簷下。   「謝兄!已是第三批強盜。殺,還是不殺?」夜未央雖是在徵求謝長風之意,言辭中卻透露著強烈自信。   殺,還是不殺?前面的兩批,一批殺了,一批放了。殺了的,自然無事。放了的,卻又再作惡去了。那所謂俠義的存在意義到底是什麼?教化?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你自己會不會拿起刀子殺人搶東西?不是誰都可以是伯夷。   「若不殺人,由其去吧。」謝長風言辭之間極其無奈。   「謝兄!我們這是放縱惡流!不是仁義!」夜未央並無半點嘲笑之意。   「夜兄何以教我?」謝長風有點不知道該如何了。從小他受的教育就是仁義為懷,胸懷蒼生,但是現在他明白了所謂的仁義在與強盜的對話中,實在是不堪一擊。   夜未央並未直接答其所問,卻顧左右而言他:「天下本無什麼正義。有人之地就需生存,有生存即開始了利益,有利益方有戰爭。戰爭沒有仁義,所謂王者之師的真實面目就是他代表了多數人的利益,這就是為什麼歷史上每次的改朝換代都可以成功的緣由。」   以謝長風的智慧,不難理解夜未央所說。只是如果一個人將真理拔去所有的掩飾外衣,赤裸裸地扔到你面前,你未必就能接受得了。幸好夜未央面對是謝長風,一個從來不會真正在乎世俗人想法的奇男子。所以,他點了點頭。   自然,如果不是面對謝長風,夜未央也懶得說這番話。   「所謂真正的仁義,乃是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只有理解了人的本性,我們所存在的真實意義,什麼蒼生為懷,天下興亡,才談得上。」夜未央繼續道,「謝兄,你可曾想過,人為什麼要生存於世?」   天下萬物之存在,自有其道理。便如正常一人,無論如何,總是以生存下去為第一要務,即使他事實上活得不如一隻狗。上至皇帝,下至乞丐,不一樣的生活,不到萬不得以,誰也不願意去死,這是為何?謝長風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是千百年來,無數的智人聖人也都考慮過這個問題,給出的答案不是為既得利益的帝皇服務,就是放屁的廢話。   「長風不知。以長風而言,不過是順其自然而已。 我既在這裡,便在這裡。」謝長風不知道。   「哈哈!長風兄其實已經說出答案。答案即自然。生存是人之本能。」夜未央似乎很高興,「如此本能,與禽獸實無二致。什麼天理,什麼命運,全他媽的放屁,只有生存才是道理。」夜未央第一次的說了粗話,很明顯他很高興。   謝長風覺得很痛快,他又搞清楚了一個問題。   「以萬物為芻狗,就是要從萬物之本入手。萬物與芻狗並無相異。」夜未央繼續侃侃而談,「所謂人性,到底是本善,還是本惡,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環境。世界本來渾濁不堪,你又怎能指望人不藏污納垢?世界本來冰清玉潔,你又何處得垢藏得穢污?」   謝長風覺得有些接受不了,但細細一想,卻又頗有幾分道理。   「道不行,何不乘桴而浮於海?趙家天下已經糜爛,這世界需要另一種秩序。」夜未央又恢復冰冷,「若無視蒼生為芻狗之意,婦人之仁,如何內救解民之倒懸,外雪國恥如靖康?夜某言至於此。謝兄多想想。」   謝長風只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個新天地,以前的他是個隱者,隨波逐流,現在,他有了入世之心。他不知道,入世的第一步卻是將要救濟的蒼生視為芻狗。   大仁非仁,大智若愚。   「謝先生教誨,長風必銘記於心。」謝長風輕輕站了起來。這個天地開始顫抖。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二章 斷情     曉月當簾掛玉弓,有風吹動屋外已開始凋謝的花紅。秦昭佳輕輕地撫弄自己的如瀑長髮,這是一種優雅的姿態,既輕且柔,細膩地表現著一個江南女子特有的溫柔與美麗。日晚倦梳頭,望江樓,這不是秦昭佳。按夜夢書所說「淡雅如秦昭佳者,定是雪野寒梅,有暗香盈袖,卻無與百花爭春之意。…… 」。她的是如此之人。   她內心急切的盼望著謝長風出現在她面前,輕輕地擁她入懷,恣意溫存。可謝長風不在身邊,她也可以很自在的處理自己的一切。思念並不意味著心思裡都是想念。她正如雪野寒梅,有種獨立的傲慢。當然,這樣的傲慢,在謝長風如春陽的笑容裡會融化,卻也在沒有春陽的日子裡保留著暗香盈袖。這就是秦昭佳。   謝長風正在窗外靜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有種哀傷在心頭一點點的生起,慢慢地向河流一樣匯聚,如烈焰一樣無情,燃燒著他的靈魂。屋裡那個女子,正思念著她的愛人,她的愛人正在屋外,卻不願意進去。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昭佳將她的青絲慢慢盤起,梳成了一個婦人的裝束。她還沒與謝長風正式的成親,所以她的秀髮一直依然是少女形狀。但是,現在……她盤了起來。   謝長風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以這樣的姿態,這樣的髮型,思念遠方的自己。江湖上的傳說是謝長風已經死了。很乾淨地死了,甚至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但秦昭佳不會這麼認為,這世間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叫心有靈犀,不知道是不是幸運,她和謝長風之間,就有這樣的感覺。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秦昭佳慢慢走到窗口,輕輕地吟唱著一首詞。謝長風此時的武功勝過昭佳實在太多,在她到窗口前,他已經飛身上了房頂。她沒有察覺,他自然不希望她察覺。   忽聞這句詞的謝長風有種肝腸寸斷的感覺,蘇東坡的《江城子。悼亡妻》已不知道被他讀了多少遍。不思量,已是自難忘,更何況昭佳日夜思念自己?   不!謝長風,你不能如此沉湎下去,你……難道忘了你來的目的嗎?我沒忘,我只是想再多看她一眼而已。謝長風的內心正激烈的交戰。   秦昭佳沒有覺察自己的頭頂有一個人,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謝長風不知道,不知道她這聲歎息裡到底是幽怨多些,還是思念多些。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秦昭佳幽幽續道,「長風,蘇學士尚知道千里之外有座孤墳,但……我呢?」   屋頂的謝長風拚命地遏制自己的思緒,他想鎮定,但他鎮定不了。西湖一別,已近一月,對熱戀中的年輕男女,這是怎樣的一月啊!他忽然想哭,卻終於忍住。   「……我連你的衣冠也沒找到……」秦昭佳語音似帶哭腔,卻又有種誰也不明白的堅強,「……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謝長風舉手輕輕地撫了撫,耳間的頭髮,難道他真的害怕自己已是兩鬢斑白?   「不!謝長風,你怎麼可以繼續沉淪於兒女情長?……你的心裡,心裡,還有天下嗎?」他痛苦地問自己,只恨為什麼雙足無力,不可跳下去,一番慷慨陳詞,然後一刀兩斷。說辭他已想了無數次,這不需要夜未央教。負心容易癡心難,自古男兒多薄倖,更何況他確實有無數的借口。……但,謝長風,你為什麼還不跳下去?跳下去!   整個天下就是你的。   謝長風沒有下去,因為秦昭佳依然以一種輕輕的聲調吟唱那首斷腸的歌:「……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秦昭佳剛梳洗過的青絲在淡淡月色下,散發著清幽的芳香,一點點隨著清風明月鑽入謝長風的鼻中,淡沁心脾。   秦昭佳沒有繼續向下念,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唉!他明明已經去了,屍骨無存,我為什麼還要這樣癡心的等待呢?十幾天了,如果他還活著,早該來找你了!昭佳,你為什麼那麼傻呢?   ※       ※   ※   三月的天山,依然大雪紛飛,如梨花忽放,裝點了世界一片素潔。   但吳飛泓大俠沒心思欣賞,因為他要接受申蘭的抱怨。「這鬼天氣!怎麼還下雪啊?   早知道我該多帶點衣服來。「其實她身上已經多穿了一件貂裘和披風。但這也是有道理的,吳飛泓與柳凝絮均有高深的內功,而吳飛泓更是早達寒暑不侵之境,那柳凝絮雖然差點,卻也不多。俠客島弟子豈是浪得虛名之輩?申女俠這名字雖然好聽,但實際上她只會一點點粗淺的」天外飛仙「。哦!說錯了,」天外飛仙「並不是粗淺的武功,是申女俠實在是只學到了點皮毛。   這樣的時刻,柳凝絮就很知趣的在背後偷笑去了。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自己平時實在是把申蘭慣壞了,這樣下去,夫綱何振?所以,一定要……   於是天山上采雪蓮的牧民們就看到一個白衣披風的女子,趴在一個年輕男子背上吹氣,而那個男子居然笑語聲聲,似乎其樂融融。後面的柳凝絮,實在是有些搞不清楚這位吳大哥,剛才還似乎要吃人的樣子,一轉眼遇到小蘭語笑嫣然,就立時變得比隻兔子還聽話?   也許……也許有一天,我會明白。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臉忽然有些燙,她不知道為什麼。   雪蓮很好找,申蘭只花了一兩銀子,就從哈薩克人手裡買了一大堆。只把吳飛泓看得目瞪口呆,因為江湖傳說天山雪蓮吃了有活氣養血,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之效,而上了年歲的雪蓮,甚至可以增加練武之人的功力。在中原,即使是一小朵,也能賣到百兩銀子以上。現在居然可以如此便宜?   他見識過人,知道不是假的,卻正因如此才更加疑惑。莫非真的物以稀為貴?   於是,申蘭的包袱裡就有了一大堆這東西,只讓吳飛泓哭笑不得:女人似乎總是見了便宜貨就想多買啊!他這樣抱怨的理由是,那堆東西最後的重量通過申蘭還是壓在了他的身上。   至於玉鯨,沿途遇到的哈薩克和維吾爾人都說不知道。這是件傷腦筋地事情。可見天下的事情,總不可能是一一帆風順。   沒有法子了,只有先到天池再說。   等到了天池的時候,他們本以為可以見識到這號稱王母娘娘洗腳盆的天池是什麼個樣,但很明顯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江南草長鶯飛的時候,北國依然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由於他們剛從那幾乎是屬於奇地的北溟俠客島回來,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俠客島雖然在極北之地,卻已溫暖如春。這是個異數,卻誤導了他們的思維。   天池的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玉鯨也許就在這冰的下面。   老天!這樣的情形下,老子縱有屠龍刀,也無龍可屠啊?吳飛泓只想哭。這一趟,會不會白跑了?   吳飛泓在冰上蹦了蹦,最後說:「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新來的柳凝絮很配合地問:「什麼結論?」   「如果我們只在冰上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玉鯨。」吳飛泓很正經地說。   「廢話!」二女同時大罵。   這其實不是廢話,接下來吳飛泓人已經以一個很酷的姿態飛到了空中。在二女迷醉的眼神中,他飛上飛下,左右遊走,唰唰唰地揮出了幾劍,然後,他就掉了下來。   「吳大哥,你剛剛做什麼了?」申蘭迷惑道。   「哦!沒什麼,我看這冰太厚,就用劍氣將這十丈之內都切了下去。」吳飛泓很努力抑制自己的得意之情。他心內暗笑:「嘿嘿嘿!被老子的絕世武功和超群的智慧嚇著了吧?」   「可是……吳大哥,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會不會也在……」柳凝絮的話還沒完,辟里啪啦的聲音就一陣亂響。   「媽呀!快扯。」吳飛泓大俠立時悟道了什麼。會不會有那麼點遲?可憐的申蘭。— —可憐的吳飛泓。   此後的三個時辰,由於撤退太慢而被冰水傷了腳的申大小姐,陷入了痛苦之中。當然了,最痛苦的肯定是始作俑者和護花不力的某某某了。   ……   ※       ※       ※ 一道白影,如玉樹臨風,輕輕地出現在眼前。秦昭佳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有種想哭的感覺,但她沒有哭。謝長風緩緩轉過身來,對她笑了笑。曾記小築輕言笑,良人,當時模樣。恍如隔世。秦昭佳癡癡看著那個白衣男子,她沒有哭。   相顧無言,卻無淚千行。   謝長風隔著軒窗,輕輕攬她入懷,親吻她如絲秀髮。「昭佳。沒有我,原來你可以這麼堅強。」他柔聲道,「那以後我就放心了。」   「不!我不要什麼堅強,在你面前,我只希望自己永遠的軟弱,接受你的呵護。」昭佳的雙眸裡終於有珍珠光芒閃動。   「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謝長風堅定地說。當時人年少。許多年後,飽經世情的男女才知道,少年時那些如夢囈的話語是多麼的可笑,但是當時,至少是當時,那分情是何等的真摯。   如果沒有了昭佳,我有了天下又如何?去他媽的家國天下,去他媽的王霸雄圖,去他媽的蒼生。到底什麼是天下?將那個女子輕擁入懷,說那情語綿綿,就已經是天下。   擁有了幸福,就擁有了天下。這是屋頂的謝長風最後一個念頭。   明月夜,沒有短松岡。那一夜,謝長風與秦昭佳緊緊相擁,癡想一生一世。   一天後。蕪湖。   「未央!這是我妻子昭佳。」謝長風笑著對夜未央說,「我放棄了,我斷不了情。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卻不料,夜未央竟點了點頭,笑道:「不。長風,你錯了。無情未必真豪傑。真正的英雄,不會斷情。如果你真的能將昭佳忘了,你不過是個獨夫,不配做天下沉浮之主。」   所以,謝長風是夜未央要找的人。以萬物為芻狗之態,卻又對他們心懷真情,這才是天下需要的主人。   謝長風想了想,笑了,旁邊的昭佳也笑了。   也許,斷情的意思,只是要判斷自己的感情吧。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三章 赤手屠鯨千載事     天山某個無名山洞。   情形……很詭異。   已經將衣服烘乾的吳飛泓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這個男子。厲鷹?好像在江湖上不是很有名吧。但這傢伙的名號好像很長。   「幾位英雄請了,在下就是人稱玉樹臨風賽潘安,風流瀟灑勝宋玉,神掌開天,一劍無雙,內功天下第%¥的天山神鷹厲鷹。」這傢伙介紹名字的時候好像很威風,卻似乎對於內功的信心不是很足,直接糊弄過去了。   「……厲英雄,請問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嗎?」人在江湖,還是小心為妙。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就會冒出一個絕食高手來。所以吳飛泓的話裡是極盡謙恭之能事的,又是「英雄」又是「您」的。   「哦!小弟路過此地,看風景不錯,兩位妹妹又美麗脫俗,隨便進來打個招呼而已。」厲鷹說得挺誠懇。   要不是和吳大俠在一起時間不短,兩位女俠的承受能力已經非常的強大,這下子一定會絕倒在地。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吳飛泓恨恨地想,卻笑道:「厲兄弟,沒什麼事的話,你可以告辭了。我們還有點事,就不奉陪了。」   「哦!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先走了。」厲鷹轉身要走,卻剛走了半步,又轉過頭來道:「啊!我忘了一件事,好像這是我的家啊。」   「什麼?? 這個魚都不來拉屎的地方,居然是你的家?」申大小姐吃了一驚。   「……這個,好像魚都在水裡拉屎吧?」旁邊的吳飛泓小心翼翼地指正申大小姐的錯誤。   「呵呵!是的,是的。你們看這牆壁只上,是不是有兩個大字『鷹巢』?」厲鷹指著牆壁之上兩個髒兮兮的大字笑道。   「……這個……那個……好像還真是啊。」要說還是柳凝絮這丫頭老實。   「哎呀!天山神鷹厲兄啊!久仰久仰,小弟早聽說厲兄的大名了,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不是,是聞名不如見面,四海之內皆兄弟,來來,坐下來喝幾杯,小弟一定要好好向你請教一下武功上的大秘密啊!」吳飛泓眉開眼笑,活像拾得一塊寶貝— —只是,誰是主人啊?   「真的?小弟在江湖上名氣真的那麼大啊?」厲鷹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口。   「當然了,你問問我這兩位妹子,她們都聽過你的大名啊!」吳飛泓忙應道。   「正是。我們絕對聽過厲兄大名。」二女很配合地同時答道。廢話!以前沒聽過,剛才還沒聽過嗎?這不算撒謊。   厲鷹有點飄飄然,立時坐下。酒酣耳熱後,立時將到底誰是主人這叉給忘了。   第二日。   四個人嚴肅地站在冰面上。他們面前有個小洞。   「厲兄,你確定要這樣才能釣到玉鯨?」吳飛泓有點膽怯道。   「對。我聽家師風不凡說,要想釣到玉鯨,必須如此。」厲鷹的話裡沒有一點迴旋餘地。   「奶奶的!拼就拼了。」吳飛泓不理兩位美女擔心的眼神,極有英雄氣魄地將可憐的右手伸進那個洞裡。   旁邊的厲鷹笑瞇瞇地解釋說:「釣玉鯨,需武學高手將雪蓮蜂蜜塗於手掌,伸入冰水中,用真氣將蜂蜜香味逼向四方,必可引玉鯨而來。」頓了頓,他又道:「天山雪蓮常於冬季開花,而整個天山只有一種極稀罕的玉蜂才可於雪野生存而不死。要不是遇到我……呵……呵……你們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啊……」說到最後,這傢伙笑容很燦爛。   我們完全可以不理這傢伙的廢話,只需要看看吳飛泓大俠神色如常,就知道釣玉鯨其實是一件很輕鬆愉快的事。他笑容也很燦爛,神情很愉悅,這點冰寒對於功力極高的他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只是……他會不會忘了什麼?   ※       ※       ※   「……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謝兄可知此處何典?」蕪湖的一間竹屋裡,有枯燈紅袖,夜未央輕笑而語。   謝長風想了想,笑道:「當是漢時賈誼的《鵬鳥賦》。」說這話時,旁邊的秦昭佳輕輕地點了點頭。謝長風正是天地間的鵬鳥。   「謝兄淵博。可知未央說此話何意?」夜未央依然再笑。謝長風極少見他笑過,但今天他已經笑了好幾次了,也許快樂的情緒總是可以感染人吧!因為他和昭佳現在都很快樂。   謝長風沒有回答,倒是昭佳道:「夜兄是想以天地為爐,將長風這塊頑鐵鑄成一把寶劍?」   謝長風的武功已足以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但……這天下,又豈是武功高的人就能夠縱橫嗎?要是那樣,單夕等人早坐上趙構的位置了。所以,謝長風其實還是一塊頑鐵,需要天地這個大熔爐,將其煉化,千錘百煉鑄成一把鋒利的寶劍。此劍一出,誰與爭鋒?   夜未央點了點頭。其實這個計劃已經開始執行,已經過了兩步了。第一步,是拋棄情感,一蒼生為芻狗。第二步,重新拾起情感,成為一個真人。自然……現在的謝長風已經不是原來的謝長風了。那情感也不是當初那麼淺陋。   「鑄劍需要好的匠師,不謙虛地說,在下就是一位。」夜未央語氣中極其自信。他有這樣的資格自信。易安高徒,文采武略,無不精通。去歲新科狀元郎,今日江湖刀劍魔。績溪一會,論天下英雄的冷靜,從容,和獨到。採石磯一役表現出的智慧,兵不血刃的救昭佳於危難。魔教與江湖的亂事也因此已挑起。未來的江湖,必然是個亂世。時機似乎來了!   夜未央在謝秦二人點了點頭後,續道:「數日之工,鐵已入爐。」他頓了頓,又道: 「該拿出來,澆些水了。」   謝長風不解,秦昭佳也不解。卻聽他繼續說道:「採石磯。」   ※       ※       ※   一堆蜂蜜放在身旁,吳大俠已經在冰水裡泡了一個時辰了。如果不是他內功深厚,那手早成凍豬蹄了,即便如此,他也已經凍得有些面色發青。王八蛋,厲鷹!虧老子把你當朋友,居然這麼耍我。哼哼!你給老子等著,再過一刻鐘,沒有玉鯨來,老子要你好看。   吳飛泓這麼憤怒是完全有理由的,因為厲鷹現在正和兩位美女在池邊的某個簡陋木棚下,烤著鮮魚,高聲笑語,似是相談甚歡。我們的吳大俠卻在這像個白癡一樣,傻傻地將手伸到冰下釣鯨。   呀!手上似乎被什麼東西咬到了。太好了!吳飛泓心頭一喜,將手一緊一捉,立時拉了出來。   老天!這長長的細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原來天下原本就沒有那麼順利的事情,他拉上的那東西看上去細細長長,全身白玉一般,晶瑩透明。   怎麼看上去很眼熟?   「啊!吳大哥,你手裡怎麼好像拿著條蛇啊?」聞得他驚呼趕來的申蘭大叫道。而旁邊的柳凝絮也肯定地點了點頭。媽啊!吳飛泓趕快扔在冰面上。只有厲鷹看了看,似乎想到什麼,一時又不是很清楚,就道:「這該是條無毒的蛇,先找個容器裝起來吧。哦!吳兄,沒你的事了,你繼續。」   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不安了,現在是被條無毒的蛇咬到,要是那玉鯨巨毒無比,或者一下就把老子的手咬掉怎麼辦???   但是……吳大俠好像沒別的辦法,總不能找兩個女孩子來替自己吧?而那厲鷹好像還沒和自己有願意捨身相替的交情,那麼……只有自己小心再小心了。   颯颯寒風吹來,直將吳大俠的飄逸長髮吹得亂七八糟,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剛才還說要忍受一刻鐘的吳飛泓再也不忍受不住,立時爬起身來,要找厲鷹算帳。然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近處的冰面開始破裂,冰下似有轟鳴聲傳來。露在洞口的冰水激起一蓬水柱飛起。這是什麼怪物,這麼可怕?   遠處的厲鷹立時掠了過來,大聲道:「吳兄快動手,玉鯨來了。」   話音未落,附近的冰幾乎都破了,幸好吳飛泓輕功雖說不上卓絕,但經歷了神劍島十日後,似乎有了突飛猛進,立時站在了浮冰之上。一條魚樣怪物從冰底飛了起來。   不是吧??這麼大條魚!還是會飛的?只怕吳飛泓嚇得冷汗直冒。媽的!不管了,老子劈了你。他將袍袖後撩,伸手就去取背上的滄海長劍……卻不料,抓了個空。   劍呢?劍正在申蘭手裡烤魚呢!   ……   後來江湖傳說,大俠吳飛泓為了凌若雨之母,遠走天山,於天池赤手屠玉鯨。那神樣怪魚,只一招就被吳大俠震死。從陸放翁《鐵馬冰河錄》中深深瞭解玉鯨是何等樣神魚的江湖好漢們,完全被吳飛泓大俠的絕世內力所震驚。傳說這種魚,全身瑩白如玉,最低身長不少於十丈,全身無鱗,卻有一層刀槍不入的魚皮。更恐怖的是居然肋生雙翅,飛翔如鳥……   就是如此恐怖生物,被吳飛泓大俠一掌劈了下來。   哇!好恐怖的掌力哦!   江湖上的傳言從來誇大其實,但這一次,吳飛泓真的是一掌就把那玉鯨給震死了。   江湖傳言這條玉鯨已經有九百九十九歲零三百六十四天的壽命了,按照傳說中的說法,今日之後,它就可以成仙了。我們完全不必理會這中無稽的傳說,反正這玉鯨是極其膨大的。按照吳飛泓的掌力,能不能將其打翻在地還很費思量,如何就一下子給打死了?   原來此類玉鯨,腹下有一米大紅斑,乃是死穴。吳飛泓大俠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瞎貓撞到死耗子,還是福星高照,運氣實在實在是好得無以復加,硬是在慌亂之中,無巧不巧的以全身的功力擊在了這一紅點上。   在池邊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剛才還氣勢凶凶的這尾超級大魚,已經橫屍天池了。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四章 採石磯。悲回風     採石磯早已無石可采,卻依然風雅之名流傳天下。只因採石磯邊捉月池,捉月池邊李白墳。   李白之傳奇,便是月滿樓的小黃用最簡潔的言辭,盡述其生平悠悠,亦非三日不可。   在盛唐的懷抱裡,他如同一朵盛開的奇耙,他每一次的露面都必然給世人帶來驚奇與震撼。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他從來就沒打算要和這個世間相融合,他就是他,一個獨立特行的李白。他本是天外的一個狂人,如接輿,可以鳳歌罵孔丘,他願意天子呼來不上船,他可以仰天大笑出門去,他不會摧眉折腰事權貴使己不心顏難開。他可以扁舟載酒,名山放鹿,優遊天下。他也可以不做蓬蒿人,留詩酒風流於廟堂,也可以於花甲之年,隨軍平叛,要為這個天下蒼生留得一點安靜。   或者他就如同他流放之地的夜郎人一樣自大,或者他從來就只是孤芳自賞,又或者他本來就是這天地之間的孤鴻,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讓謝長風對著當日斯人縱身躍入的捉月池,感慨的不是斯人的驚才羨艷,詩名滿天下,也不是斯人當日劍試天下,莫可爭鋒的往昔風流,而是那一身傲氣,一種從不與世界苟同的傲氣。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謝長風輕吟這樣詩句的時候,內心並不是輕鬆的,因為蕭野就在他的面前。   績溪之會,蕭野所表現的智慧,武功,謝長風是深深的見識過了。當日的自己深為不齒其為人,覺得偷襲實在不是件光明的事。這與謝長風的師承有很大的關係。菊齋隱逸的風格注定他們沒有暗殺一說,每一次動手,都是在對手的面前,讓對手可以看見他的劍光。也有人說這是菊齋的狂妄,但大多數人說這叫磊落。   蕭野不一樣。魔教習慣黑暗,習慣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不講手段,只求目的。也許這是所謂真正黑白的區別。至於江湖上到底還有幾人是白道中人,雖然很讓人懷疑,但無疑以前的謝長風是一個。   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因為,現在的謝長風正在思索如何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以最簡潔的方式,置對方於死地。這不是菊齋的方式,也不是李白的方式,或者也不是有「問劍之意」的謝長風的方式,這是夜未央的方式,也就是另一個謝長風的方式。   謝長風如果不是謝長風,那他就是另一個夜未央。   現在的謝長風,已經有一半是夜未央。他很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神魔各半。也許這個天地,本來就是神魔的天下。天下有太多的神,也有太多的魔,卻沒有幾個神魔。   神魔也許不容於這二者,但——他是最強的。他有神的磊落,正義,還有魔的詭詐,狠辣,和不擇手段。   曾經輕唱「約回風共傾杯」的蕭野覺得面前這個謝長風不一樣了。但具體的那點不一樣,卻說不上來。   好吧!不管這個了,動手吧。   「謝兄可記得李太白《將進酒》的下一句是什麼?」蕭野似乎永遠面上都帶著笑容。   他也沒有讓謝長風回答,已經接道:「乃是奔流入海不復回(一作還),可見長風兄雖有絕世武功,也不過是黃河之水,奔流即過。」   沒有真正出手之前,能從信心上打擊對手,從來都不止是一種高手的做法。如市井無賴,打架之時,言辭強硬,總要為自己找好一個冠冕堂皇地理由,比如「你敢辱罵你家大爺,看老子不收拾你!」,雖然低級,卻總讓自己氣壯,而對手氣餒。江湖上一般好手動武,多數都要說,「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什麼的,雖說是陳詞,卻也總讓對手覺得忌諱,迷信的人甚至害怕,即便都沒有,也能分其心神。江湖,畢竟不是逍遙的地方。這裡有的是血與淚,尊嚴與榮辱。   高手如謝長風與蕭野,從精神上打擊敵手,已經開始從不經意間,片言碎語上攻敵。   便如當日的單夕,在謝長風剛一墜地時,並不上前出手,那個時候看起來很佔便宜,但誰又知道那不是對手的陷阱?單夕打擊謝長風的語言是很溫和,甚至在笑,但那樣的時候你聽到「你好。我是單夕」這樣的話,如果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然後,他說 「天網恢恢」更是給謝長風一種敵手人多勢眾的感覺,而事實上單夕根本沒打算讓手下人出手。   現在……謝長風淡淡一笑,道:「謝某武功如何,不勞蕭兄置喙,只是蕭兄讓左右供奉於此地埋伏,難道是怕了謝某不成?」   「啊!」蕭野大吃一驚,「他如何知曉?」   他這一怔的工夫,眼前已經有一道劍光刺來。刺來的不止有劍,先到的是劍氣。   「問劍天下,誰與爭鋒?」正是問劍之意。   謝長風的背後鷹一般撲出兩個人來,但似乎……太遲了點。   ※       ※       ※ 滄海神劍,還真不是浪得虛名。三下五除二,那條玉鯨已經被搞得七零八落的。這樣的情形卻顯得厲鷹有些浪得虛名了,雖然事實上這傢伙到底有沒有一點虛名還值得商榷。因為這傢伙長長的名號裡,有個「一劍無雙」,但要這傢伙剖玉鯨取膽的時候,這傢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雙臉緋紅,卻只是在那鯨皮上留下了幾個白印而已。   申女俠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了,什麼嘛,還「一劍無雙」呢!看本姑娘的「天外飛仙。」在吳飛泓很有默契的配合下,申蘭還真的使出了出江湖以來,最酷的一招天外飛仙。   由上而下的她,卻被一股熱血噴得面目全非。這個……其實也很容易理解。這玉鯨剛死不久,其血尚溫,申蘭從三丈高空落下,挾滄海短劍之利,自然刺入極深。正自得意洋洋的申女俠,只注意去看天山神鷹發白的臉皮去了,完全沒有在意到自己拔劍而出的地方有紅色的液體噴出。   自然,現在被嘲笑的對方很快就換了人。   在申蘭懷疑的目光中,吳大俠不得不親自拿起那把滄海長劍,刷刷幾劍,很利落的把那玉鯨的翅膀給削了下來。然後極其精準的完成了下面取膽的手續。   厲鷹看吳飛泓如此輕描淡寫就找到了那鯨膽,只佩服得五體投地。   「吳兄,真神人也!」厲鷹幸好還沒跪下,不然某人一定已經飄了起來,「那玉鯨之膽,藏於膏腴之間,小如珍珠。小弟只聽說過絕頂高手可以隔空取物,萬不料吳兄已經練成天眼通,可以看穿這鯨軀啊!」   完全不記得自己只是運氣好到如在賭場壓中一陪一百萬的冷門,吳飛泓大俠淡淡道: 「我也是前年才練成,你切不可對外人講。」   「啪啪」幾聲耳光響起,只把吳飛泓大俠打得暈頭轉向。   「流氓啊!嗚嗚!你居然能透過鯨軀看到鯨膽,那麼……那…麼,豈不是隔著衣服,人家什麼都被你……嗚嗚!」申蘭哭得很傷心。旁邊的柳凝絮也搞得雙眼紅紅的,似是要擇人而噬。   ……最糟糕的還是剛剛反應過來的天山神鷹自己,老天!難道我緊守十八年的清白之軀,居然先被你一個男子看過了,我……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吳飛泓有種想哭的感覺,自己不過是隨便吹了個牛,這幫傢伙就信以為真。什麼世道嘛!老天!求你派幾個聰明的人到我身邊來好不好啊?   接下來的情形,大家是可以想像的,對於吳大俠的解釋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幾人半信半疑之中被接受的,實在無法考證。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到眾人情緒終於穩定下來的時候,破開的冰面已經重新結上了堅冰,而冰上這只死鯨也幾乎成了冰凍。   「哎呀!好漂亮哦!這是什麼玩意啊?亮晶晶的!又圓又大。」申蘭舉著從鯨肚子裡取出的一顆鴿蛋大小的珍珠樣東西,抬頭直髮讚歎。   「小蘭,快放下!說不定有毒。」吳飛泓大叫道,這傢伙心裡雖然剛被狠揍了一頓,正不爽,卻還是很關心申蘭的。   「啊!咕咚。」兩聲異響相繼傳來。第一下,自然是申蘭的驚叫。第二下……就比較誇張了。她聽到吳飛泓的喊聲,直嚇了一跳,趕快把手一送。由於她是抬頭望著的,這 一下,那鴿蛋直接就老實不客氣地進了申大小姐的肚腹之中。   老天!   ※       ※       ※ 一股鮮血已經從蕭野的右肩膀冒了出來,這條胳臂即使不廢,也立時失去了活動能力。謝長風只出了一劍,近來盛世極盛的魔教教主就黃衣濺血。   左右供奉從身後刺來的劍風讓謝長風很不舒服。他本來前衝的身子,驀地一個怪異的旋轉,堪堪避過兩劍,人已經到了半空。   從點破二供奉行藏,到前衝刺劍,收劍,旋轉,升空,這一連竄的動作外加其中的假動作直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所謂蛇行草上,不沾不粘,鶴沖九霄,不凝不滯,也就不過如此了。   謝長風依然處於一個極危險的境地。魔教左右二供奉,二十多年前已經名震江湖。有人說,當日單夕一戰,若二供奉在,到底能不能脫身而走,還是個未知數呢!親自領教過單夕厲害的謝長風當然知道這話沒有什麼根據,以單夕之強,天下間又豈有什麼地方能來去的?   但現在,身處險境的謝長風才知道這左右二供奉是何等樣人!他人剛在空中,那二供奉也已經衝霄而起,那蕭野雖一個不防受了重傷,卻也用左手一掌劈來。天魔九變掌法,又豈是浪得虛名?   謝長風剛才雖然道破左右二供奉就在身後,卻絕對不是感應到的,那是憑他的智慧猜測到的,所以他無法知道這二人具體的位置。那一劍「問劍之意」全力出手,才在蕭野心神一震下,給他一個重創。但後來他一連竄動作,消耗真氣極多。現在已頗有些吃力。   當世魔教三大高手,同時想謝長風出手。傳到江湖,無論勝敗,他已經名揚天下了。   但若死了,再大的名聲,也只是昨夜曇花而已。   人在空中的謝長風,驀地身形又拔高了一丈。這是個不可理解的速度,沒有人能在真氣一濁的情形下再上升而起。但謝長風可以,這就是菊齋「黃花憔悴」身法的特異之處。總不以常理出招,料人所未料。   魔教三人大吃了一驚,招式已經用老,竟有招呼到自己人身上的危險。三人忙撤招後退,只等謝長風落地再擊。然而可怕的事情出現了,謝長風居然先三人落地。這……   到底是什麼樣的輕功?!   其實謝長風當日長街問道之後,已經悟出有無之道,怎麼才可以讓自己將身形處於一種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呢?那就要改變真氣的運行方式。及至學成十年來無人看出的 「問劍之意」後,一通百通。輕功內力上的修為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加上他今日智計百出,這才將魔教三大高手玩弄於股掌之間。   「哈哈!謝某去也,三位不必遠送。」謝長風如一道清風,似慢實快的消失在採石磯。   身受重傷的蕭野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他就是李白。」   左右供奉也歎了口氣,心中明白教主的話。此人的狂傲其實已經勝過當年的李白。明知道魔教三大高手在此設伏,居然還敢赴約,居然還能全身而退,將教主擊成重傷。   如此可怕的敵手!幸好他是單夕的敵人。   蕪湖。   夜未央道:「今日一戰,長風重出江湖。重要的,卻不是這……」   謝長風知道他想考自己,便道:「其實你想讓我找回自己。」   夜未央大笑道:「好。」   不錯。這數日來,謝長風總在按夜未央設計的路走。雖說是鑄劍之要,但長此以往,謝長風就只是另一個夜未央,而被磨去鋒芒,沒有什麼意義。所以他要謝長風獨自一人去挑戰蕭野。事情完全按照謝長風自己的方式去做。   一把好劍,不止是劍師的心血。   謝長風算定蕭野有殺己之心,必定會派人埋伏。將計就計,重創蕭野。這一戰,顯示出謝長風智謀老道,武功超強乃是其次,關鍵是讓他重新綻放了狂傲之心。   如此,方是採石磯一役的真實意義。   至於後人把這一戰稱做「悲回風」,乃是隱喻謝長風狂如李白之意。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五章 變化     「嗚嗚!吳大哥,小蘭……小蘭要死了。」申蘭痛苦的表情不是裝的,「肚子裡……啊……象火燒啊!嗚嗚」問題好像很嚴重。   吳飛泓大急,忙扶住她,大聲道:「小蘭!你不要胡說,一定沒事的。」當然不會沒事,吞下那麼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會沒事,才是見鬼了。旁邊的厲鷹和柳凝絮也趕忙停止笑容,圍了過來。   「啊呀!吳大哥,小蘭……怎……怎麼像在冰窖裡啊?這麼冷?」申蘭的話立時把在場人嚇了一跳。不是吧,剛剛還叫熱的,這麼快就冷了?該不會是武林雙蝶之一的「流水落花春去也」苑小威來為他兄弟「無花不採」周偉報仇而暗算了小蘭吧?可是,有吳大俠在,那有可能讓那傢伙近小蘭五丈啊?而且,那傢伙的邪功冰火九重天,發作時也是一天冷一天熱的,哪有這麼快就冷熱交替的道理?   那麼,解釋只有一個,依然是那個鴿蛋樣的東西。吳飛泓雖關心卻不亂,問厲鷹道:「厲兄,你可知剛才小蘭吞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厲鷹想了想道:「抱歉!吳兄,家師沒有說過。」   「我以為是內丹。」說話的是柳凝絮,「修煉多年的靈物,體內都有這樣的東西。」到底是俠客島弟子,見識果然就是不凡。   等等,她說什麼?內丹?不是吧!怎麼像聽神話一樣啊!   「小蘭!你千萬別變成玉鯨啊,你一定要堅強,要保持自己的本性。」吳飛泓大俠一想到傳說中只要吞下妖怪的內丹,好像都會變化的。那麼,小蘭肯定就要變成玉鯨了。想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將申蘭抱住哭泣起來,那架勢似乎深怕申蘭變成條玉鯨。很多年以後,小黃說到這回書時,動情地說:「誰說男兒流血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處。天下第一大情聖,非吳大俠莫數。」至於這句話招來的臭雞蛋和爛番茄的數量不在本數範圍之內,也就略過不計。   老天!都叫什麼事嘛!   「噫!吳大哥,你抱著我,我舒服多了。」申蘭喜道。「嗚嗚!小蘭,你要喜歡,吳大哥就一直抱著你。」吳飛泓只覺得申蘭是在安慰自己。   這話只怕旁邊兩人聽得嚇了一跳:這樣也行啊?柳凝絮心中不知為何,竟隱隱有些酸酸是感覺,但究竟是什麼樣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事實證明,愛情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申蘭在吳飛泓的懷裡,似乎既不熱了,又不冷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吳大俠如果武功盡失,完全可以去臨安開家醫館,專門為豆蔻年華的少女解決頑疾難解,冷熱傷身,相思入懷什麼的,一定大賺……當然了,前提一定要身邊的人(不知道是幾個)同意才行的。   吳飛泓大俠的臉皮雖然很厚,但也總不能一直當著厲鷹和柳凝絮的面,抱著一個少女情話綿綿吧?理所當然的,在一段時間之後,他輕輕地鬆開了申蘭。然而,好像為了完美的詮釋愛情的魅力,申蘭立時感到體內又是冷熱不定。吳大俠自然沒有什麼辦法,只好故計重施。   這情形只把旁邊兩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吧。大宋朝居然可以出現如此感人的故事,嗚嗚,太……太不可思議了!!   如是反覆幾次之後,吳飛泓似乎想到什麼。   他說:「小蘭!你現在聽我說。像平時練內功一樣(申蘭點了點頭),你存想,小腹之中有一股氣,呈冷熱之態,讓它穿過背上的……然後,至頭頂百會……,繞胸口而下……」——居然在教申蘭運氣之法。   其實平時的時候,吳飛泓已教過申蘭多次內功的修煉之法,但很明顯,依申大小姐浮躁的性子,如何會靜得下來?於是,效果自然就差,如此惡性循環,熱情與冷淡此消彼長,吳飛泓心道有自己在身側,她原也不用練什麼武功,也就不再強求。   那知道今日,居然在這樣的情形下教她練內功。   讓在場人眾,大跌眼鏡的是,這丫頭練著練著居然睡著了!!當然,在吳飛泓等有見識的武學高手眼裡,這丫頭是入定了。他們大跌眼鏡的是,一個初學乍練的小丫頭,居然練到了許多武學高手苦修十幾年也未可得的神定狀態。怪事年年有,今日好像特別多。   過程雖然很曲折,但結果很明顯是非常理想的。經過三日夜的入定,申蘭終於醒來。感覺神輕氣爽的她,很明顯非常開心,立時就蹦了起來。   我們完全可以用申蘭蹦起的數字來說明周圍三人的吃驚程度。十丈!老天!這是現在的吳飛泓勉強可以到達的高度。至於柳凝絮和那號稱天山神鷹的某人要達到這個高度,不知道還要修煉幾年。   看著三人大張其口,像往常一樣落地的申蘭忽然意識到什麼地方不對:「剛才好像有只小鳥在我身邊飛過……天啊!我跳了多高?」   ※※※   峨眉凝碧崖。   姬鳳鳴看天上月已是半圓,不禁歎了口氣,問秋瑟夜道:「最近都有什麼消息?」   秋瑟夜畢恭畢敬道:「稟掌門,昨日傳言已死的謝長風於採石磯大戰魔教三大高手。魔教教主蕭野重傷,左右供奉與謝長風均衣不濺血。前日,去俠客島的凌步虛與了然均已返回中原,只是吳飛泓與鎮國公的小姐申蘭去了天山,同行的據說還有一個俠客島的弟子。傳說中李易安的關門弟子陸游南下入京。八大派均無特別動向。山東魯王劉豫似乎有蕭牆之禍。淮上金人放風將南下。朝廷方面,秦相的人殺了幾千造反的茶商,下一個目標只怕是一干忠臣的後代。湯思退拒絕秦相重金相賄一事風傳京城,不可辯真假。秦相子熹罷為觀文殿學士,位次右僕射,已加授少保。」他從江湖直說到天下,又從天下說到朝廷,當真是精準詳細,卻也簡潔。   姬鳳鳴點了點頭,道:「這個局勢,還是不夠亂……對了,龍羿如何了?」   秋瑟夜愧然道:「屬下無能,沒有他的消息。」   姬鳳鳴歎息著搖了搖頭,笑道:「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龍羿這個人,行蹤飄忽,他要不想讓你發現,你就很難找到他。」頓了頓,她似乎想起什麼,又道:「凌步虛與了然同樣如此,這兩個人都是非常可怕的人物。你們以後對他們的消息一定要謹慎分析。」   這番話似乎無褒無貶,卻也似為秋瑟夜開脫,但秋瑟夜知道,這已經是掌門的獎勵了。他忙道:「謝掌門不罪,弟子必當盡力完成掌門交付的人物。」   姬鳳鳴面無表情,楞楞地站了半天,最後說:「傳說給凌步虛和蕭野,就說,我希望和他們合作,開始第二次刺秦計劃。」   秋瑟夜不明白掌門憑什麼同時聯絡黑白兩道的領袖人物,但他知道刺秦是件好事,便告退而去。   姬鳳鳴看著峨眉山月,似是無限惆悵,最後似乎是自言自語:「真希望這亂世早點開始。」   難道這天下還不夠亂?   ※※※   「長風,時機到了。」夜未央面上頗有喜容。   謝長風沒有追問他什麼時機到了,卻是想了想道:「他們終於按捺不住,要第二次行動了?」   「呵呵!正是。不過奇怪的是,這一次是蜀山姬鳳鳴領頭,可以說集合了黑白兩道的精英。」夜未央笑道。   「嗯!黑白兩道遲早會有這麼一次合作,畢竟他們都有共同的敵人。」謝長風並沒有說是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這一次,不知道你能不能躲過了?真希望能親自會會你。想到這裡,謝長風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夜未央卻詭異地笑了笑,道:「長風,我想讓你和昭佳見一個人。」   「什麼樣的一個人?」謝長風奇道,他知道夜未央幾乎不做無用的事。   「見了你就知道了。」夜未央依然秉承自己一貫的神秘作風。   謝長風去院子裡攜了秦昭佳的手回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多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秦昭佳覺得依稀有點面熟,卻似乎又不認得。   那老太太一言不發地看著秦昭佳,最後居然默默地流開淚了。昭佳忽然覺得心裡邊有什麼東西在悸動,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   劫後重生。一個江湖上後來驚天動地的女俠終於誕生了。山裡的朋友,水裡的朋友,黑白兩道的,大宋的,大金的,大遼的,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誰也不知道,將那內丹服下的申蘭似乎沒有變鯨的趨勢,卻儼然具備了絕世內功。這直讓先前介紹自己內功天下第%¥的某人艷羨不已。但禍福無憑,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強求是沒有用的。連一向傻福無邊的吳飛泓也在旁邊看得羨慕不已。奶奶的!為什麼這樣的好事,就輪不到我啊?不行!老子要再殺幾條大鯨。但後來的事實說明,這條鯨好像是天池裡最後一條像樣的。其餘的玉鯨好像只有手掌般大小!「老天!為何如此不公啊?」這句感歎到底是發自二位奇男子中的那一位,一直是後來《鐵馬冰河錄》上詳細討論的「十大不惑」之中較熱門的一個話題之一。(至於討論的細節,由於本文篇幅有限,就不一一摘錄,請大家見諒。)   空中一條仙子般的人影翻騰,風姿綽約,當真是如夢如幻。一套舞蹈般的「天外飛仙」使出,只把吳飛泓等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舞到最後,三人幾乎真以為是仙子臨凡,某人當真是口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卻不料,這套劍法堪堪將要舞完的時候,吳大俠竟大哭起來。申蘭立時停了下來,過來安慰道:「吳大哥,你看小蘭終於學得絕世武功,應該高興才是啊,怎麼反哭了?」   柳凝絮在旁邊笑道:「吳大哥該是喜極而泣!」神情之中,似乎玩笑,但誰又知道她說這話時,心內那淡淡的心酸。   倒是厲鷹這傢伙與吳飛泓相識雖短,卻已將吳飛泓瞭解得深入骨髓,忙道:「二位女俠千萬別誤會吳大哥的意思,其實……我也是隨便猜的,不准,你們可別罵我!」這傢伙明顯是欠揍,這個時候還先賣關子。兩位美女立時杏眼一瞪,直讓這只神鷹感到全身羽毛都豎了起來,忙在吳大俠痛恨的眼神中繼續出賣朋友。   「其實……吳大哥每日受申蘭姑娘打罵,雖有打情罵俏這麼一說(申蘭的雙眼瞪得更圓了,柳凝絮卻有點淡淡的哀傷),但以吳大哥一代江湖大俠,被外人看到,總是極傷面子的一回事。」二女不知道這和現在吳飛泓大哭有什麼關係,只是瞪著眼催他往下說。   厲鷹實在是不能忍受吳飛泓那要殺死自己的眼神,最後想了想,狠心地將雙眼一閉(看到這裡的吳飛泓低聲罵道:小鷹,算你媽的狠),續道:「……現在申蘭姑娘學成絕世武功,將來欺負起吳大哥來,似乎就更加的如魚得水,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現在申蘭姑娘利器在手……」這下面的話被某人粗暴的打斷了。當然是申蘭。   申蘭癡癡地望著吳飛泓哭道:「吳大哥,我不知道你為我犧牲了這麼多啊!為了我,居然連大俠的尊嚴都不要!(這話聽上去,怎麼怪怪的,吳飛泓感覺自己好像是秦檜,成賣國賊了。而且是很下賤的賣國賊。)嗚嗚!小蘭以前不懂事,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吳飛泓只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嗚嗚,上蒼眷顧啊!但高興得太早的他,立時被申蘭下面一句話搞得暈倒在地。   申蘭最後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吳大哥,人家以後再也不在人前打你耳光了,——我只在別人都看不到的時候打,好不好?」   天池的冰面,又多了三個大洞。   ※※※   註:本回名稱是「變化」,既指申蘭的變化,也指江湖的變化。有些書友說最近的回目有些和內容不稱,這個問題我也注意到了。有幾章確實不貼切,將來寫完了,修正的時候再改吧。多謝各位支持。請投我一票哦。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六章 月夜卦事     天下無情不需問,世間有事不可卜。   這副對聯的主人就是李扮仙,號稱天下第一卦的「無卦之卦」李扮仙。京城的人都知道,李半仙從來不說自己是半仙,他常說自己是扮仙,既然是扮的,准不准就不可得知了。正應了句老話: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李扮仙竟然已經是京城第一卦,不久,自然成了天下第一卦。   隨著風飄拂的這副對聯的橫批上寫著「鐵口直斷」四個大字,在月色下散發著一種神秘的魅力。   今夜的月,正好不差一分的半圓,似乎象徵這大宋朝的江山。月缺了,過得幾夕就又圓了,只是這江山沒了,何夕得圓?這是不是一個吉祥的朕兆?李扮仙是不會為自己算的,因為那是徒勞。算卦的算自己,從來不會准。   現在他的面前,就有個粗壯的中年漢子。這人粗壯原是不錯,但卻面生兩縷長鬚,斯斯文文,似乎是個讀書人。   「先生是問姻緣,還是問前程?」李扮仙察言觀色,已經慢慢肯定此人是個書生。   卻聽那中年漢子豪放地笑道:「老子早娶過老婆了,那就問前程吧。」   「先生請抽一簽。」李扮仙遞上一個竹筒,那漢子依言行事。   「此生何以?諸葛鐵馬隆中問;平地風波,屈子澤畔離騷賦。」李扮仙搖頭晃腦,面色漸漸暗了下來,最後道:「先生,可聽老夫直言?」   「但講無妨。」那漢子愣了愣。   「請恕老夫無禮,先生前程之事,阻礙極多,何不另謀他途?」李扮仙正色道。   那漢子神色一變,道:「願聞其詳。」   「平地風波,想想岳元帥,不言可知。屈大夫澤畔投江,想來先生必定也聽過?前面那句……」李扮仙並不想說下去。   那漢子輕輕歎了口氣,最後道:「家國天下平生事,江湖廟堂一世人。罷了。再試這一次吧。這是卦金。」說時語氣似無限蒼涼寂寥,卻也有種說不出的豪情在燃燒。他放下一點碎銀,不再說什麼,轉身欲走。   「先生,老朽想贈你一言。」李扮仙似不忍此人遭到厄運。   「半仙但說無妨。」那漢子停下腳步。   「快避。」李扮仙輕聲道。   那漢子想了想,該是勸自己遠走吧,但自己已經下了最後一次決心,又有什麼好避的。當下回身一禮,道:「多謝半仙,在下理會得。」不再停留,不多時,人已遠去。   李扮仙看著那漢子遠去的背影,喃喃道:「真要能理會才好。」   卻有一眾人一直看那漢子離去,到走得遠了,那人眾中一個錦袍中年書生模樣人走了上來。此人面白無鬚,雙眼有神,其年輕時候必是一個美男子。這中年書生向前一站,輕輕抓過椅子,淡淡坐下,隨勢將手放在了椅環之上。   月色融融,這中年人似乎頗有憂愁之意,讓人心生好感。   李扮仙笑道:「先生問卦?」   那中年上想了想,道:「可能測字?」   李扮仙道:「可以。」   那中年人,提起筆來,想了想,穩穩地寫下了一個「斬」字。那字看上去似乎中規中矩的一筆楷書,卻隱隱透出殺氣沖天。   李扮仙直打了個冷戰,問道:「先生問什麼?」   「家世。」那中年人淡淡道。   「啊!家世?」李扮仙只覺得脊樑上冷汗直冒。   「嗯!可有什麼地方不妥?講。」這中年人說話間,自有一種威勢。   李扮仙咬了咬牙,最後道:「此下下之卦。」   「哦!你說說。」那中年人面上不露聲色。   「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李扮仙正色道,「所以乃是下簽。」   那中年人眼中似有凶光一閃,卻剎那間又一如平常,最後道:「多謝先生。來人,賞五兩銀子。」說罷,不再言語,起身離椅而去。身後自有人送上銀子,正是五兩。   到這一人眾去得遠了,李扮仙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心道:「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這人到底什麼來頭?」其實他心裡害怕那人,原可以說點好話過去,唯他這一鐵口卦派,有一特定戒條,說是「言可不盡,不可不實。」他也一直奉行,這許多年來,才贏得了天下第一卦的名聲。   是以先前雖然他感受到那漢子蒼涼心緒,卻也不能說違心之言,哄他開心,後來遇到這中年華服書生,也不會說違心之言來討此人歡心。   他正自思量,卻又有一綠衣少女手持羅扇,輕搖蓮步走上前來。   「呵呵!姑娘是問因緣,還是找人?」李扮仙無暇多想,忙笑臉相迎。   那綠衣少女想了想,笑道:「那就問因緣吧。」   「好。請姑娘抽籤。」李扮仙笑著遞過竹筒。   那綠衣少女將抽得手中之簽遞了過去,那李扮仙終於第一次露出真心笑容來。   卻看那簽上寫著: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碾轉返側,咫尺天涯。   「恭喜姑娘,姑娘的命中人,其實姑娘早已見過。此刻該遠在天邊。」李扮仙笑道。   「遠在天邊?」那綠衣少女,想了想,還是不明白,於是也不再想。起身就走。   「啊!姑娘,你好像忘了什麼?」李扮仙忙叫住她道。   那綠衣少女卻將羅扇輕搖,淡淡一笑,道:「哦!卦金啊?姑娘我正好沒帶錢,這樣吧,你剛幫我算了一卦,姑娘我看你有性命之憂,也幫你算一卦,救你一命如何?」   李扮仙心中正自不安,聽得這少女如此說法,立時覺得什麼地方不妥,忙道:「請姑娘指點。」   「你可知剛才那人是誰?」綠衣少女微微笑道。   「啊!……請姑娘明示。」李扮仙額頭似乎有汗。   那少女取過紙筆,龍飛鳳舞般書下四個大字來:踏青之會!   「踏青之會,青會,……秦檜?」李扮仙只看得頭皮發麻,草草收了攤子,向家中行去。   ※       ※       ※   天漸漸暗下來時,吳飛泓已將申蘭體內的真氣仔細察看了一遍,暗自鬆了口氣。申蘭體內的真氣可謂強盛之極,但總的說來,遠不如自己苦修得來的精純和深厚。至於先前她一躍十丈,只怕是蓄氣太久,一下全部釋放而出所至。   「嘿嘿!老子就說嘛,這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啊?只吞下一個鴿蛋,就能比老子苦練十九年的內功還要深厚?」吳飛泓得意道。   旁邊的柳凝絮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忙問道:「吳大哥,我記得你還要過幾日才滿得十九歲,十九年內功——莫非大哥你竟是從伯母肚子裡就開始練的?」   厲鷹卻似在旁邊幫腔道:「小絮啊!你有所不知,古劍派內功自成一格,確實就是從母親肚子裡練起的,吳大哥,你說可是?」這傢伙什麼時候改了稱呼,將柳凝絮叫做「小絮」,好不親熱。   吳飛泓尷尬一笑,道:「……這個嘛!其實問題很複雜——哎呀!小蘭啊,你現在身體好點了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原是化解尷尬的不二法門。厲柳二人只是偷笑,也不揭穿。   倒是申蘭似乎很感動,忙道:「我沒事了。吳大哥,你別擔心。」   吳飛泓笑道:「看來還是本大俠見多識廣,不然如何能想到將這內丹轉化為內力的絕妙方法?」   旁邊三人自然又取笑了他一回,到最後慢慢演化成柳厲二人取笑他和申蘭了。眾人說笑一陣,始覺肚子亂叫,就抓了些魚,獵了幾隻雪雞,飽餐一頓,然後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山難得的放晴,一輪彤彤紅日不知何時已經爬上雪峰之頂,將白雪皚皚的天下映照一新。當真是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當下,幾人興致高昂,就讓號稱天山神鷹的某人當嚮導暢遊天山。某人自然當仁不讓,喜笑顏開地接受了這個光榮的任務。到黃昏時分,總算是將幾座有名的雪峰暢遊完畢,最後吳飛泓提議,該去天山派所在的天之閣拜訪天山掌教風不凡。厲鷹一聽要去拜訪自己師父,自然是面上有光,當下答應。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月上銀樹時,終於到達天之閣。   ※       ※       ※   那老婦忽地拜倒在地,哭聲陡起,神情哀傷。秦昭佳先是詫異,然後一轉念,只覺得事非尋常,必有下文,也不攙扶她起來。   果然那老婦慢慢說出一件事來,只把秦昭佳驚得差點跌倒在地。   當日趙鼎上謝表,有「白首何歸,悵餘生之無幾;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等語。秦檜覽表,冷笑道:「此老倔強猶昔,恐未必能逃我手呢。」   未幾,有彗星出現東方,選人康倬上書,謂彗現乃歷代常事,毫不足畏。檜特擢倬為京官,且請高宗仰體天意,除舊布新,頒詔大赦。高宗當然聽從,詔鼎出知紹興府,唯留家眷於京,原是有牽制之意。一朝名相,落得如此下場,天子昏庸可見一斑。   鼎之紹興後,仍屢為檜黨所劾,累貶至潮州安置,閉門謝客,不談世事,至是復移徙吉陽。其京中家宅,忽一夜大火,一百三十餘口盡數喪命,唯一兩歲女嬰偷出嬉玩得免,一僕婦不知去向。京城大震。高宗著秦檜徹查,最後以僕婦貪財弒主結。唯那女嬰,為秦檜所收養。初時原有牽制趙鼎之意,後來秦相膝下無女,竟疼愛逾常。不數月,鼎逝。那女嬰竟成了秦相之女。   天理昭昭,公道猶存。當日血案,唯一知情得逃之僕婦,便是堂下這老婦。是夜秦檜使人縱火事,被老婦歷歷道來。   秦昭佳始知,先前見這老婦為何心下悸動,幼時塵封記憶,一一如在眼前。左臂之上,有梅花胎記,宛如鐵證。想及十幾年來,秦檜待己,愛若掌珠,卻不知自己認賊作父,只是這天大冤仇要自己如何得報?當下,她痛哭出聲。   謝長風萬不料事情竟是如此,忙柔聲安慰。他心中震撼,方知當日夜未央言要天下豪傑接納昭佳,並非虛言。其實,即便昭佳並非趙鼎之孫女,夜未央讓人於江湖中散佈如此謠言,自可收同樣效果。此人謀劃之深,思慮之全,當世幾人能及?自覺有此人相助,天下何事不成?   當夜,秦昭佳將幼時種種,悉數憶起,與那老婦主僕相認,定下刺秦之計。唯受秦檜十餘年養育之恩,那姓卻不必改,算是酬其愛惜之情。恩怨分明,原該如此。   心結既解,謝長風忽覺胸中大暢,是夜舞動落霞,劍意陡強。此時方知,自己內心在意昭佳之甚,實已與性命相等。至此,「問劍之意」方算大成。   當下,由那老婦趙翠為上,夜未央為媒,二人正式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第二日,那趙翠留於蕪湖,其餘三人奔赴京城,去赴那刺秦之會。   ※       ※       ※   卻道李扮仙急急而行,心神恍惚間,已到家門口。   他推門而入,立時大吃了一驚。院子裡,冷冷地站了一個持劍漢子,定睛一看,正是剛才跟著那華服書生背後一人。他立知大事不好,那書生當真就是秦丞相?   奇怪的是,李扮仙看到那漢子想到的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秦相之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秦相權傾朝野,手中兵刀無數,自可斬殺異己,但如此當真就可保得子孫之福?不說五世,以今日行事看來,其子能得福澤尚是未知。」   那漢子大森然道:「老頭!你可知你為何而死?」   李扮仙歎了口氣,道:「秦相原不該問此卦。」   「嘿嘿!將死之人,能做個明白鬼,原是福氣。」那人冷笑,出劍。   李扮仙雖然卦名滿天下,卻未卜自己今日該死。當下,雙目一閉,只等一死。   「鐺」地一聲,耳裡竟有金鐵交鳴之聲,睜眼一看,剛才那個綠衣少女,正持劍而立。   「月出西山,你是真水仙閣的人?」那漢子眉心濺血,倒地之前驚恐道。   「司徒空,算你有見識!死得不冤。」那少女冷冷道。   這少女,自是凌若雨。以司徒空武功,原不至於一劍之間,就為所殺,只是他全部心神都放在李扮仙這不會武功人身上,不料這院裡,原有絕頂高手埋伏。真水仙閣的新閣主,甘作刺客之伏,自是非同小可。這才一劍功成。   凌若雨望著地上司徒空的屍體,淡淡道:「相府高手,又去其一。」   這一夜,半月懸天,居然華光如水。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七章 風不凡     人在江湖,人在天山。   江湖人可不知天山有天池,卻不可不知天山有風不凡。   武林四大宗門:嵩山少林,西湖真水仙閣,終南山菊齋,世外俠客島。除此之外,尚有八大門派,即丐幫、青霞、點蒼、青城、天山、華山、嶺南龍家、蜀中唐門。   八派之中,蜀中竟有三派之多,只因那巴蜀一帶,少經戰火,土地肥沃,自然糧食出產甚多,有「天府之國」美譽。自金人入侵以來,此地一直風平浪靜,人心思歸。這才有姬鳳鳴創派峨眉之舉。那青城山更是自漢安二年,道教大宗師張道陵來此修道後,名聲遠揚。至此戰火紛飛時節,此地自是更家繁盛。唐門家學淵源,流傳於世,亦無可厚非。   點蒼、華山兩派,亦是歷史悠久。歷數百年沉澱,武功自是精純更甚,這才在武林中佔了一席之地。   丐幫自洪漆工建幫以來,屢抗金人,殺敵保國,儼然已是天下第一大幫。越是戰亂,乞丐越多,此亦丐幫興旺原因之一。   嶺南龍家,世代以刀法著稱於世,亦是不可小窺。自龍羿破穹一出,天下更是莫可與爭。雖說龍羿早反出龍家,但血濃於水,而江湖本多險詐,誰又知道那不是龍家與龍羿定下的苦肉計?是以,龍家這數年來,風頭之健,已隱有與青霞、丐幫鼎立之勢。   唯天山一派遠處西域,風不凡自十幾年前仆一創派,便得李易安列為八派之一,不可謂非風不凡之功。傳風不凡十九歲那年,已打遍關外無敵手。本有揚劍中原之意,後不知為何卻蝸居天山,並不踏入中原半步。世傳為某年為遠走西域的龍羿所敗,才息了爭雄中原之意。卻也有人說只因為風不凡,瞧不上中原豪傑,覺得並無揚威中原之必要。眾說紛紜,已是過了十餘年。   是以,武林中知道天山的,必然知道風不凡。   看著面前這個青年劍客,吳飛泓怎麼也不相信此人就是名震天下的風不凡。這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六七歲,和印象中已經該四十餘歲的老風完全不吻合。要不是這裡是天之閣的正堂,那青年人正襟危坐於正中央那把椅子上,吳飛泓真以為現正在地下磕頭的厲鷹是個瘋子。   「風前輩在上,請受小子吳飛泓一禮。」心下雖在嘀咕,吳飛泓面上卻掛著春風一般的笑意,嘴裡也自恭恭敬敬。說時,身子下彎,行了一禮。   那風不凡笑道:「吳少俠名震大江南北,實是少年英俠中的佼佼者,行如此大禮,風某何以敢當啊。」說話時,暗運真勁,一股和風飛出,直向吳飛泓而去,要將他托起。卻不知,這一勁氣,竟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啊!剛才自己已經用了六成功力,出手之後,已暗自後悔自己可能出手太重。卻不料這少年全無反應。風不凡大吃了一驚。這少年內功好生了得。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吳飛泓糊塗之間,早已將任督二脈貫通,達到一流高手努力一輩子也未必可成之境。   內力之深厚,便是吞了千年玉鯨內丹的申蘭也略遜一籌。自然了,那是因為申蘭尚未將內丹完全吸收所致。風不凡貫穿任督二脈,也不過前幾年的事情,內力自然勝過吳飛泓不多。而古劍池《莫名心經》更是天下少有的神功,練到第八重的吳飛泓又豈是常人所能比擬!   吳飛泓心知風不凡再試探自己內功,不可不給面子,在其真勁過後,方假意不支而直起腰來,笑道:「前輩武功高強,晚輩佩服。」   風不凡見此,自是高興,心道:「這少年內功深厚,難得不驕不燥,懂得禮數。」口中即道:「少年人有此修行,難得難得。」旁邊眾人只聽得莫名其妙,這兩人一大一小的,怎麼一見面就互相吹捧起來?申蘭更是在內心大罵這二人無恥。   「呵呵!晚輩前來拜會前輩,空手而來,實在是慚愧,剛才在天池捉得玉蛇一條,謹獻與前輩佐酒。」說時這無恥的傢伙硬是將剛才於天池捉得那條細長白蛇獻上。只怕旁邊申蘭與柳凝絮看得心驚肉跳,這條蛇若是有毒的又如何?熟知師父脾性的厲鷹更是大驚,這蛇要是有毒,師父還不以為這傢伙是要毒殺於己?   不出三人所料,風不凡見到那白蛇,立時面色如雪,只是呆呆盯著吳飛泓不發一言。   好半晌過去,他才在幾人惴惴不安中說道:「吳少俠送如此厚禮,風某枉為前輩,絕不可收。」   吳飛泓正自心下發毛,老子不會送了什麼巨毒怪蛇吧?娘的!這小蛇看著如此可愛,老子還有些捨不得呢!卻不料,忽聽風不凡居然說是厚禮。這蛇難道還有什麼珍貴的地方?奶奶的!老子是不是太幸運了點?   ※       ※       ※   文武官員長長的排了兩行,天子高宗正襟危坐,俯視著這個天下。   執事太監宣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文官行列中跨出一人,恭敬道:「臣張燾有本上奏。」   天子昏昏的雙眼,輕輕睜了開來,懶懶道:「張卿何事?快快說來。」他心下正惦記著暖閣佳人呢。   「臣聞京城有僧法通以妖術亂眾,請都統府討平之。」張燾奏道。   高宗尚未言何,人群中卻有一人步出,笑道:「張大人此言差矣,法通禪師佛法精深,實是活佛再世,老臣纏身多年的惡疾,也為禪師所解,如此高人豈會是妖僧?請聖上明查。」這人正是秦檜。   高宗心中大恨,這秦檜當真是日復一日的囂張,朕尚未說什麼,他倒先來了,面上卻還不得不向著他,即道:「既然聖相如此說了,張卿,此事就此作罷。」   張燾心下恨恨,這秦檜必是和那妖僧有通,卻不敢違了天子之意,只得請罪告退。   卻不料秦檜依然不罷休,續問道:「卻不知張大人從何處得知法通禪師是妖僧啊?」   張燾無奈,只得道:「聞之陸游。」   秦檜大笑道:「游反覆小人,如何信得?臣請陛下萬不可用此人。」   高宗心知陸游乃是自己招入京來,這張燾奏此事,本是有替陸游造勢之意,萬不料這秦檜竟是早得到了消息。他只得道:「張卿,那陸游果然如聖相所說,今次實不可用。就打發他回鄉去吧。」說此話時,他心內之恨,實已無可復加。這還是自己的天下嗎?   當下退朝。   月滿樓中。聞得此訊的陸游於臨安看今年最後一場春雨初霽,心灰意冷,茫然道: 「誰令騎馬客京華?卻還能是誰?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游達人知命,卻不過是托付此身與杏花嗎?」   門外忽有小二聲音響起:「陸先生,有位姑娘找您。」   推門一開,一個紫裙少女淺淺一福,笑道:「小女子蜀山姬鳳鳴。」   ※       ※       ※   「此蛇名為天山玉龍,實為天下至寶。」風不凡正色道:「此蛇為萬毒剋星,卻本身無毒。若能有一條隨身,實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之事。吳少俠不解其妙,白送於風某,風某如何敢收?」果然是一代高人,行事之間,磊落分明,如此胸懷,於此亂世,天下間能有幾人?   吳飛泓心下佩服,更堅送禮之心,忙道:「前輩光明磊落,如此風骨,晚輩敬佩不已,這白蛇如何重要,已是晚輩送出之物,萬無收回之理。」   風不凡暗自點頭,這少年果然不錯。這禮自己就更不能收了。他心下思慮,立時有了計較,道:「既然如此。我收下就是。不過,你們行走江湖,比我更需要這東西,我就回贈於你。所謂長者賜,不可辭,你好好收好。」   吳飛泓心知再也不可推托,只好道:「多謝前輩厚愛。晚輩汗顏。」   二人一番言辭,只把旁邊眾人聽得目瞪口呆。有沒有搞錯?這傢伙隨便抓到一條小白蛇居然也是武林至寶?由此可知吳飛泓福緣深厚,天下罕見。   績溪論及天下英雄時,夜未央曾說風不凡少謀,但於此番言辭看來,所謂「少謀」不過是此人太過磊落,不喜作偽所致,剛才剎那間,他即想到將玉龍歸還吳飛泓之法,又怎可說是少謀?其實各派掌門能獨立一方,掌控千百人禍福,又怎會是少謀之人?   夜未央當日所說,其實該是說此人無爭霸天下之謀吧。   當夜,風不凡設宴款待眾人,弟子之中,除了厲鷹之外,卻還還有兩人最是傑出,一人是「雪衣」孟添香,「冷梅」風疏影。吳飛泓心中暗道,天山派下代掌門必在這三人之中產生,孟添香雖是大師姐,但武功似乎不及風疏影,而風疏影雖是風不凡掌上明珠,卻終究是個女子。是以三人之中,這厲鷹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當下,與那厲鷹的關係似乎又更進了一步。嘿嘿!不見風使舵的,也就不是吳大俠了。   厲鷹只道這傢伙見色起義,想要通過自己認識自己這兩位師姐妹呢,自做矜持去了,那裡會想到這傢伙心內謀劃的齷齪念頭?可笑這傢伙中了吳飛泓大「暗算」而不知,對吳飛泓這不加掩飾的真性情又多欣賞了幾分,二人關係自然更進一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風不凡舉杯笑道:「今日難得俠名滿江湖的吳飛泓少俠光臨敝派,實是蓬畢生輝,如此良宵,大家何不向吳少俠三人討教一下武藝,也好助助酒興啊!」   此言一出,只把吳飛泓搞得莫名其妙,這老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八章 天池洗劍 (上)     風不凡話音方落,在場之人,除了吳飛泓之外,盡皆歡呼。便是那申蘭也因神功初成,正自手癢,想找天下英雄比劃比劃呢!柳凝絮出俠客島不久,已拋棄故作之老成,漸顯出少年心性,跟著歡呼。如此盛會,雖是乘興而起,卻也必多精彩。天山眾弟子,能於江湖中頗負盛名的少年英俠切磋,自然高興,一時人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吳飛泓心知避無可避,卻也不好掃了眾人之興,便笑道:「各位少俠,小弟年輕識淺,武功低微,待會誰與我過招,可一定要手下留情,小弟先在這謝過了。」這傢伙還沒開始打,就已經再討饒了,神劍島十日,果然是沒白練的。   其實當日陸紅袖讓吳飛泓與申蘭去神劍島,二人極不情願的去了,卻沒想到在那裡遇到了一位絕世奇人。此人武功蓋世原不足道,真正讓吳飛泓受益匪淺的是,除武功之外,教了他一套縱橫之術。縱橫之術原是鬼谷子所創。當日蘇秦能聯合六國抗秦,便是因擅長此術。吳飛泓原擅長此類勾當,一聞之下,如餓狼見肉,自是大喜,十日之間,竟被他學得幾成,其餘已牢記在心,只等領悟。   惟申女俠似乎不合那奇人胃口,每日只傳她口訣教她提縱奔逃之術——足底縛上石塊奔走,同時提氣輕身。申蘭隨吳飛泓日久,體內雖然略有幾絲真氣,提氣而走,無論如何也不能稱為輕功的。是以,十日過後,吳飛泓大俠是滿心歡喜,申女俠就是牢騷滿腹,走出俠客島時,甚至沒有給陸紅袖好臉色。至於居然沒有遷怒到柳凝絮,也算是申女俠恩怨分明吧。   此時天山眾弟子見這位吳大俠面含笑意,言辭謙虛,當下大有好感。有弟子私下道: 「這吳飛泓大俠,名滿江湖,居然如此謙遜,實在是難得啊。」旁邊卻有一女聲冷冷道:「這傢伙自知武藝淺薄,怕一會丟人,才實話實說,又那裡是謙虛了?」果然是 「冷梅」風疏影,一出口就冷言冷語。原來不知道為何,她一看到這白衣少年,就覺得此人言辭浮滑,面相狡詐,無論這少年如何言辭謙遜,她總是沒有好感。   那弟子一聽是掌門愛女出言,忙改口道:「嗯!師姐言之有理,其實風敵早覺得這傢伙是浪得虛名,很看不順眼,希望師姐呆會好好教訓他一下,揚我天山派的大名。」   旁邊立時就有幾人大叫,或附和,或不恥,反正於人群喧鬧之中,更增分幾分熱鬧。   吳飛泓要聽到風敵這番話,第一個反應一定是把這傢伙揍個半死,第二個反應一定是收他做徒弟!——人才難得啊!如此見風使舵,實在是已頗有幾分吳大俠的風采。孺子可教。當然,如果他要知道這位風敵兄原來並不姓風,卻是為入天山門牆才改了姓,於掌門以示親近之意的話,必定引為生平知己。可惜,現場人太多,太吵,吳大俠雖然耳力敏銳,卻也是無法顧及了。白白丟了個好徒弟,好朋友!   那風疏影冷笑了一聲,道:「走著瞧吧!」   群情激昂,興致已經被風不凡一番話給點燃起來,爭著要開始比武。那風不凡卻笑道:「大家靜一靜。」這聲音也不甚大,但全場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可見此人內力果是不凡。眾人立時靜了下來。他繼續笑道:「今日比劍,純屬切磋武功,點到既止,不可傷了客人。你們可明白?」這話一出,申蘭面色一沉,冷笑道:「風掌門是認為我們一定會輸嗎?大家放手而來就是,看本女俠怕了誰來?」言辭之間,極有得色。   她這話倒說得解氣,卻把旁邊的吳飛泓嚇壞了。這丫頭,唉!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怎麼就亂說話啊?見天山弟子面上均是不快,他忙笑道:「哈哈!申女俠武功天下無敵,當日龍羿大俠也在她手上走不過一招,呆會大家可要小心些。千萬不要走過一招,不然龍大俠很沒面子的。」   這樣一個小丫頭,怎麼可能是龍羿的對手?說什麼走不過一招,大概是兩人互換個位置差不多。當下本是激昂的人群,立時被吳飛泓這番話搞得輕鬆起來。先前申蘭那番狂言,也被眾人當作玩笑,一笑而過了。申蘭正要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柳凝絮拉了拉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說。這申蘭無法無天,唯一敬重的就是這位柳姐姐,只覺得她無所不知,而武功高強,心下當真是把她認做姐姐的,此時若是吳飛泓拉她,一個耳光就過去了,呵呵,至於是不是顧及了吳大俠的面子,原不在她考慮之內,但卻是柳凝絮拉住,立時就住了口。而這位柳姑娘,見了吳飛泓卻總是斯文溫柔,言聽計從,可見這天下,一物降一物,果真不假。   風不凡本想激得吳飛泓一激,好讓他一會拿出真功夫來,卻不料申蘭一鬧,他竟輕描淡寫的一個玩笑就過去了,心下暗讚此子年紀輕輕,涵養竟已如此之深,果然成名絕非幸至。   他心中計較,口中卻立時笑道:「呵呵!那大家還等什麼?咱們今日就到天池之中,來場比劍吧!」說罷,先自出廳,朝天池方向而去。一時眾人興致高昂,紛紛尾隨而下。一場龍虎鬥,再所難免。   ※※※   謝長風等沿來徑返京,一路之上,聞秦昭佳身世之謎竟已哄傳天下,而「杏花之約」   也為天下人所知。自己在武林中的名聲,反是更加響亮。眾人皆說自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娶秦相仇人之女,勇氣可嘉。又有人說自己知曉妻子不是秦相之女,居然還願娶,實是有情有義。也有人說自己早知昭佳非秦相之女,有識人之明。自也有人說謝長風貪戀女色,差點投靠秦府云云。江湖之上,如此種種,原有蜚語流言,他原不放在心上。此時卻更加佩服夜未央手段之高,只放出一點訊息,就為自己解決了一個大的難題。   昭佳原亦不將世俗事放於心上,路人如何說,只當沒聽見,一心專注於刺秦之事。夜未央似早已料到結果如此,顏色之間,並無異常,只是用心與謝秦二人謀劃來日行動。   這一日,三人舟過績溪,於江上說到秦府的機關上來。   謝長風道:「昭佳,你可知那九天玄女鎖魂大陣,是何人所布?」   秦昭佳想了想道:「該是前華山掌門流雨劍王斐與漠北蒼龍左九松聯合所布。」   夜未央推敲了一番,最後道:「應該就是如此了。昔年天下十大高手,有三人為秦府所攏。最近傳來消息說,司徒空已為凌若雨所殺,只剩下此二人了。」   謝長風點頭道:「這二人都是奇門高手,聯手方布成此玄之又玄的大陣。」   卻聽秦昭佳笑道:「當真很玄嗎?長風你當日不是穿梭期間,如魚得水嗎?」   謝長風聞得「當日」二字,立時想起當日自己與昭佳重逢種種,心中一甜,面上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當日其實極其僥倖,我按師父所傳,將此陣某些地方加以變動,這才逃過追殺。事後想來,暗自後怕。那陣其實有很多和師父所教的不一樣,想是那二人又經變化吧。自己所動的那一部分,正是沒變過的。所以說是僥倖。」   聽到此處,夜未央道:「不錯。師父曾與我提過,這王左二人,實是武林中不世出的術數奇才,很多地方,連師父都敬佩不已。這二人所佈之陣,實是玄奧難測。當日長風能逃得性命,實是運氣非淺。呵呵。」說話時眼睛看了看昭佳幾眼,言下之意,當日謝長風最後能逃出秦府,當是因你之故,而非運氣不錯那麼簡單。   經夜未央提及,謝長風心中暗自感激昭佳一番情意,口中卻道:「難道以夜兄之才,也怕了這陣嗎?」   夜未央不答反問:「菊齋弟子,難道竟也怕了奇門遁甲?」   語畢,二人相視大笑。   卻於此時,岸上喊殺之聲傳來,三人定睛一看,乃是一白衣女子,手持長劍與四人正自殺得難解。那女子顯見是一高手,可惜的是圍攻她那幾人卻也全都是高手。眼看那女子即將不支。   舟上三人,立時縱身而起,輕點溪水,向岸上而來。三人之中,以謝長風輕功最好,第一個到得那女子近前,將長劍一橫,立時逼退那四人。   此時離那女子近了,才看清其容貌,謝長風失聲道:「林爾郡主?」   ※※※   其時月明星稀,照在天池冰面上,只若鏡可鑒。有北風吹過,眾人精神立覺一清。偏有幾隻雪雞,不合時宜地亂叫,立時被眾人用暗器打下,當場燒了入口。比武就在這樣熱鬧而歡悅的氣氛中開始了。   第一場,由柳凝絮對天山的「雪衣」孟添香。   吳飛泓還從未看過柳凝絮出手,心知此女武功雖未必強於自己,但相差必定有限得很。難得的是其智謀才幹都是萬中挑一。顯是無根道人見飛昇在即,無法親自助自己統一天下,將她送與吳飛泓,該是他自己替身之意。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起來: 「他媽的!那老道是不是有毛病啊?非說什麼老子是真龍天子,他自己還不是被雷劈得亂七八糟,烏漆抹黑的。也不知道這老傢伙說得準不准?真要是能做個什麼皇帝,這天下美女……啊!太幸福了!」   不知道無根道人在天上知道這無恥大俠的齷齪想法,會不會氣得從雲頭上掉下來。   他胡思亂想的功夫。柳凝絮和孟添香已經站到場子正中央。   柳凝絮一拱手,道:「小女子柳凝絮,謹向姐姐討教高招。望姐姐手下留情,莫讓小妹輸得難看。」   那孟添香乃是風不凡的大弟子,為人極是穩重,見柳凝絮行禮,忙也拱手道:「不敢。天山派掌門風不凡座下大弟子孟添香,請教姑娘高明。」   這二人介紹自己姓名,下面弟子已是不耐,若不是掌門在側,早大聲吆喝開來。二人似是知道群情激昂,也不再囉嗦,紛紛讓長劍出鞘,準備出手。   二人相視良久,尋找對方破綻,都並不急於出手。僵持一陣,柳凝絮知對方是主人,必無先出手道理,當下口中道了聲得罪,將長劍一橫,如秋風掃落葉,手中幻起一陣劍浪直直奔向孟添香。   旁邊的吳飛泓看得直點頭,心道:「這丫頭果然是俠客島弟子,一出手就是不凡。」   天山眾人只看得目瞪口呆,萬不料這丫頭年紀輕輕,劍上修為竟已如此了得。那風不凡更是呀了一聲,暗道這少女劍法高明之極,先前自己雖覺得她不凡,卻萬不料劍法竟如此凌厲。   孟添香到底是名家子弟,見得如此劍法,竟也不慌,一招天山十三劍中的「落英憑誰聽取」使出,剎時間,場中似有無數雪梅瓣瓣飛舞,在明月下,極是好看。這一招,也將柳凝絮攻勢極盛的一招悉數抵住。   天山眾弟子忍不住采聲大作,原來這招「落英憑誰聽取」實是天山十三劍中最基本的入門功夫一招,萬不料此時孟添香使來,竟將柳凝絮如此凌厲的劍法抵住,叫他們如何能不高興?吳飛泓雖沒見過天山劍法,卻也看出這招其實極平凡,卻用的人極其巧妙,才化解了柳凝絮這一招。當下對照當日易塵封所使武功,立時大悟。場中誰也不知道,就是如此一招劍法,終於讓吳飛泓踏進了那座武學之門。從此,才算是真正進入絕頂高手的行列。   柳凝絮見孟添香將如此巧妙的化解了自己的攻勢,心下佩服,立時使出真本事來。這一來,二人算是真正交手。柳凝絮內功劍法本勝出孟添香極多,唯她真實與人交手經驗不多,這才一時沒有獲勝。到得後來,她劍法越使越暢,內功與劍法的配合也越來越是精妙。   到得第九十三招時,她已經佔盡上風,卻不料,她忽地將身向後一縱,躍出圈來,笑道:「孟姐姐武功高強,小妹佩服,再過幾招,小妹必定不敵。賣小妹個面子,今日之戰,就以和論如何?」   孟添香心知乃是對手相讓,當下道:「柳妹妹劍法超群,我所不及,這局原是我輸了。」風不凡卻也看出來再戰下去,孟添香必輸,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當下就要宣佈柳凝絮獲勝。卻不料吳飛泓已搶先開口:「二位姑娘武藝不相伯仲,實是難得,今日之局,便當和論,各位以為如何啊?」   他這話一出,天山眾人自然叫好,心下感激於他。風不凡暗暗點頭,心下更堅一個決定。   第一場算是和局。   吳飛泓正要跳出圈子,申蘭已經躍入場中,對眾人拱手西西一笑:「申蘭女俠在此,各位誰來陪我玩玩啊?」   眾人見她言辭可愛,連女子也都有要入場之意。卻是厲鷹最先搶得名次。   「哇!不是吧,老鷹,是你來啊?」申蘭極是不悅,在她心目中其實該風不凡親自出手,才配本女俠的身份嘛!這該死的老鷹,你敢來討姑奶奶的打,看我不把你的鷹抓給折了。   可憐的厲鷹完全沒有理解自己站在多麼可怕的位置,他眉開眼笑地說:「能領教申女俠的天外飛仙,實在是厲鷹的榮幸。」   一句話把心直的申蘭說得很是高興,忙笑道:「好好。那本姑娘就讓你好好的感受一下榮幸。」也不再說話,將手中那把滄海短劍出鞘,靜立冰面。   天山眾人看這丫頭怎麼拔出了把木頭劍來,立時大嘩。紛紛要求厲鷹放棄武器,赤手空拳的對付申蘭。只把厲鷹搞得有苦自己知,這把滄海短劍以及另一把滄海長劍的鋒利,自己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即便自己手中有劍,也未必能佔到便宜,現在居然要自己空手對敵,這不是要命嗎?更糟糕的是,自己還不能喊冤,因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便有時候被蒙蔽了,自己還是不得不承認是雪亮的,對著一個拿著木頭的小丫頭,堂堂的天山神鷹居然要使用武器,傳出去……如果喊冤,別人自是以為自己怕了這丫頭而找借口。   吳飛泓在旁邊看得只想笑,不過他知道申蘭雖有絕世內功,絕世神劍,甚至還有絕世劍法,但這些都是初學,遠不是厲鷹對手,也就懶得計較其公平性,也跟著眾人起哄。   厲鷹無法,只得順從民意,赤手空拳對上了當世第一利器。他心下暗自祈禱:「老天,別讓這丫頭把我扎上一劍才好。拜託!」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九章 天池洗劍(下)     申蘭的右手以一個極漂亮的姿勢背提著滄海短劍,左手卻很瀟灑地向前一伸,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老鷹,請動手。   ……好像沒有搞錯,她真的讓厲鷹先動手。吳飛泓想笑,這丫頭,才跟著我幾天,就學得這麼似模似樣的。這樣的架勢,一般是自己面對那些小強盜的時候故作瀟灑用的,她現在居然用來對厲鷹!吳飛泓又想哭,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不知天高地厚,若讓厲鷹這傢伙先出手,你這丫頭,只怕連半點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但厲鷹卻心下躊躇,這位申大小姐的武功當真是詭異的很。先前自己看她行走之間,虛浮不定,應該是絕無武功在身。但到她自空中一劍刺鯨而搞得滿臉是血這件事看來,她又是會一門很深奧很深奧的劍法的。到她吞了內丹之後,似乎內功有長進了,劍法更為可怕。一個人沒有練過劍法的人,忽然之間,有了高深的劍法——情形太詭異了!   厲鷹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出手。申大小姐看不過去了。圍觀的人群也很不耐。有人大聲道:「厲師兄,快收拾了這小丫頭。」有人道:「厲師弟,趕快動手,磨蹭什麼!」又有人喊道:「申女俠,快打敗這浪得虛名的傢伙!」這位仁兄簡直不是一般的見色起義,居然敢在自家師兄弟面前為申蘭加油。勇氣可嘉!既有了始作俑者,立時自有人大聲附和「申女俠,快把這縮頭縮腦的傢伙劈成兩半!」旁邊有人道:「老黃,劈是刀的招數,用劍應該說刺,你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先前那人自然大是不服,譏笑道:「須知,武功到了申女俠這樣級數,什麼武功不可以用劍使出來?真是孤陋寡聞!」那架勢儼然他自己就是如此一個高手一樣。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風不凡果然是偉大的教育家。因為他的弟子完全不拘束於常理,敢為敵人打氣,雖然這是個假想敵。還因為他的弟子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居然敢支持美女而不怕人說閒話,這必然得益於天山良好的學術氛圍。當然了,最能證明這一點的還是用劍可以使出任何武功招數這個可以直接讓人進入武學聖殿這一驚天動地的思想居然是出與平常一個弟子之口。……證據實在太多。有如此明師,天山派不名揚四海,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也許當日李易安根本就是看在這一點上,才直接點了天山為八派之一,也未可知。   這當然是題外話,讓我們把目光放回到場上來。   申蘭覺得這樣耗下去實在是無聊,她忽地將身子向上一縱,手中短劍化著一蓬劍雨激射向厲鷹,正是「天外飛仙」中申蘭最得意的一招「流星劍雨」。   啊艀n厲害!場中眾人大呼了一口涼氣。其實之招劍法厲害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太~~漂亮了。劍法漂亮還在其次,主要是使劍的人和人的姿勢很漂亮。當日以吳飛泓大俠這深為風不凡所讚揚的定力,也差點搞出人命來。現在,申蘭內力既足,劍法自是快了數十倍不止,劍雨既出,直如流星雨過天。天山派這幫化外之民,看了之後,居然當場沒把眼珠子掉下來,實在是件奇怪而幸運的事。   處在場中的厲鷹來不及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托大,不先出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得越遠越好。老天!這算什麼事嘛!一天之前還什麼都不會的小丫頭,現在居然逼得自己堂堂玉樹臨風賽潘安,風流瀟灑勝宋玉,神掌開天,一劍無雙,內功天下第%¥的天山神鷹厲鷹亂竄……太讓人憤恨了。   世道不公啊!想我厲鷹苦學武功十餘年,居然被一個只學了幾天(實際上是一個月)   武功的臭(好像很香吧?)丫頭避得雞飛狗跳。我以後還有什麼面子在江湖上混啊?   (這個……好像是你自己的事吧)我要出絕招了。   念頭轉到這個地方的時候,申蘭的劍雨已經把某人逼到場子的邊上了,人群只好邊欣喜,邊咒罵,邊加油地向外退。申蘭畢竟是第一次真正對敵,現在將敵人逼到這樣絕境,心中一喜,手上真氣立時一濁,這劍自然就慢了。縱橫天山的神鷹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剎那間踢出了十三腿。   事後吳飛泓語重心長地對申蘭和柳凝絮說:「於此,我們完全可以看出厲鷹此人的奸詐來,他生平最得意的武學其實是「鐵鷹十三腿」,但他介紹自己的時候總是說『神掌開天,一劍無雙,內功天下第%……』卻獨獨不提他腿功如何如何了得!江湖險惡啊!」只把旁邊聽的某人氣得七竅生煙,有口難辯。自己腿功確實不錯,但也不至於就成了比掌法和劍法更高明的武功吧?可惜的是,這一戰,他無法用劍,而更來不及用掌,申蘭已經敗了。畢竟是從來沒與敵人真正交手的小姑娘嘛!   遇到厲鷹這樣的朋友打架,她只當是過家家,輸了也就輸了。她雖然可以看清那十三腿的方向,卻不知道怎麼躲避,於是立時就舉劍投降了。   這下,直把天山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有問題!   有人心想:「申女俠劍法超群,怎麼一下子就投降了?一定是中了某人的暗算」。還有人想:「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申女俠是不想讓天山派輸得太難看,這才讓著厲師兄呢!」卻也有人暗道:「莫不是厲師兄美男計得逞?申女俠見師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立時認輸,好成就師兄的英名?」自然,這樣人若是被吳大俠知道,立時被打的他爹娘都不認識他,是完全有可能的。   眾人各懷心思,場中人人張大了口,真像是看到了天外飛仙降臨。   驀地,罵聲四起,「厲師兄,你太卑鄙了,為什麼暗算申女俠?」,「厲師弟!唉!   你……太不像話了,比武應該公平決鬥……怎麼可以出招暗算呢?」,「厲師兄,枉我一直封你做我心目中的神,你怎麼可以做出如此人神共憤的事來?」,「嗚嗚!痛懲卑鄙小人厲鷹!」,「清除敗類,還我天山清譽!」……一時群情湧動!群眾的力量是極其可怕的!   這個時候,若不是哭笑不得的吳飛泓出來圓場,被申蘭魅力征服的天山群眾到底要做什麼事,是誰也不知道的,幸好有吳飛泓說:「各位!請靜一靜!」   唰!人群立時靜了下來。沒有料到自己有如此威望的吳大俠立時不知所措,還好他久經風浪,心中不知道如何做,面上卻掛著笑容,這個笑容的效果是眾人只覺得他平易近人。然後,他清了清嗓子,說:「其實……我看剛才的氣氛太緊張了,才讓厲兄和申女俠客串一個花絮。並不是真正的比鬥。大家不要錯怪厲兄。」這是吳飛泓第一次稱申蘭為女俠,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   「哦!吳大俠果然高明!我等心情果然輕鬆不少。」,「大俠就是大俠,連這樣的方式都被你想到了!」「厲師兄,我們錯怪你了。請原諒我這個千古罪人。」「嗚嗚!   厲師弟,你果然偉大!為了大家的歡樂,你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嗚嗚!太讓人感動了!」……清理叛徒的呼聲是強烈的,同樣認罪的喊聲也是洪亮的。天山派果然是敢愛敢恨,難怪能立足關外十幾年而不倒!   「好了!花絮到此結束!現在該吳某上場了。」在風不凡的點頭時,吳飛泓已經跳入場中,將申蘭扶到柳凝絮身邊,回來後大聲對四周說道。——是不是忘了什麼?哦!   不好意思,這場暴動從開始到結束完全沒能開口的可憐的天山神鷹在眾人悔罪的行動中,已經被拖下去喝茶去了。   眾人從激昂到悔恨再到平靜時,吳飛泓的對面已經站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女人,非常美麗,非常冷的女人!   不錯。她就是……冷梅風疏影。   ※※※   那四人停下動作,冷冷的看著謝長風三人,其中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者冷笑道:「朋友是何方高人,竟敢插手我華山派的事?」   「華山?嘿嘿!好。」謝長風看這四個武林中的前輩居然圍攻一個少女,立時動了真怒。當看清那少女是林爾後,更是恨得牙癢癢。林爾郡主為國為民,征戰沙場數年之久,算得上是巾幗英雄,比當年的韓夫人梁紅玉也不多讓。居然被這四人圍殺!   那林爾似已累得虛脫,見到謝長風三人,立時暈了過去。   此時,夜未央與秦昭佳也早已上來。夜未央冷笑道:「華山四怪,你們可真是嫌命長啊!居然不龜縮到華山去,居然還敢出來,想必是聽到我師父歸隱的消息了吧?」   那四人大吃了一驚,其中那花白鬍鬚的老者顫聲道:「你……你……是李易安的徒弟?」   夜未央淡淡點了點頭。   「兄弟們!快撤!」那花白鬍鬚的顯然是四人之首。   「嘿嘿!羅清鳴,要是讓你跑掉了,夜某還用在江湖上混嗎?」夜未央說這話時,人已經出現在花白鬍鬚老者身邊。移形換影!   此時謝長風已將林爾交給了秦昭佳,人也跟著掠入那四人之中。   言辭,已經多餘。剩下的只是劍與血。   歸去來兮的意思,通常就是敵人魂魄歸去不復回來。「我花開後百花殺」是其中殺氣最中的三招之一,謝長風向不輕使,但現在……華山四怪中的風月怪只看到面前一朵淡菊綻放,就覺得喉間一涼……再後來,就沒了。   夜未央的手中本來什麼都沒有,但忽然之間就多了一把怪異的刀——魔刀。斷腸怪羅清鳴唯一看到的就是一道詭異的紅光,然後就聽到喉嚨被劃破的聲音。是不是高手都一招殺敵?沒有人知道,但現在……武林中威名赫赫的華山四怪已經四去其二。   他們的運氣實在不好。武林中最絕頂的幾個高手,即使是一個他們也絕對消受不起,更何況是兩個?   飛煙怪是個女子,她想逃,但「煙視媚行」這種融合了媚功的輕功對眼前這二人實在沒什麼用處。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所以……她只能不相信地看著血如煙花從胸前冒出來,一把笛劍正綻放著同樣的煙花。   拭劍怪很愛惜他的劍,但這把劍救不了他。很簡單,因為他得罪了一個人。手持紅色魔刀的魔,這一刻,刀劍神魔就是一個要命的惡魔。他想要與這個魔鬼一博,但他無法出劍,也不是無法出,而是根本不用出。如果人世間真要有公理,這把魔刀就是。   快得不能再快的刀劃過你的胸膛的時候,你還需不需要出劍?   四個人,甚至沒有用四招,只是四式。   倒下的,站著的,黃昏,血色,殘陽。   夢,還有劍。   ※※※   「啊!今天天氣好像不錯。風姑娘怎麼好像情緒不佳啊?」吳飛泓嬉皮笑臉地說,「人其實,應該保持一個輕鬆的心情,總繃著臉,好像……是對美麗的褻瀆。」說這話時,這傢伙的神情絕對是人模狗樣。   對面的風疏影想笑,卻不能,她一貫的形象都是冰美人,現在對上自己討厭的狡詐傢伙,自然更不能笑了。她需要保持一種冷艷的形象。   「油嘴滑舌。」風疏影冷冷道。   「哈!是嗎?你……」這下面的話原本是「你試過,不然怎麼知道?」但當著如此多天山弟子的面,說出這話話而侮辱了他們心目中女神的話,即便是他們愛戴的吳大俠,也一定會死得很很很難看。   所以,後面的話,吳大俠忍得實在很幸苦。幸好他機靈百變,立時又接到「……你的髮型不錯,請問那裡做的?」這句話的效果是屬於玩笑,剛才沒說出去的那句就是調戲。分寸把握的好了,一句笑話就是幸運,不然就是厄運。現在,全場的人都露出了微笑,而不是殺氣。甚至風疏影自己都有點想笑。   但她的話是「這……不關你的事。動手吧!」這話說完,她拔出長劍,暗暗捏了個劍訣。   「呵呵!那吳某得罪了。」說時,吳飛泓很君子地行了個禮,拔劍的姿勢絕對可以說是風度翩翩。   天山十三劍中的「落梅映雪」已經帶著寒光撲了過來。吳飛泓長劍斜斜一遞,正是華山劍法「蒼松迎客」的劍意。如此平凡的一招,正將落梅映雪這樣華麗而多變的招數接住,並完全封死其後路。   啊!眾人大吃了一驚。這招劍法可以說武林中幾乎人人都會。因為華山老祖陳摶當日從太祖手中贏得華山時,曾將華山派劍法內功相授,歷經百餘年後,這武功早傳遍江湖,同少林羅漢刀一樣,已成武林弟子扎根基的必修武功。現在……就是這樣一招,化解了天山十三劍中的絕招。   然後場中的局面完全一邊倒,吳飛泓得勢不饒人,一套最基本的華山劍法使出,直將風疏影逼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這些劍法看起來,都是平時拆過無數遍的,但卻不知為什麼每到近身時,不是慢了一分,就是快了一分,每每讓自己的應招落空。   旁邊看得出其中玄妙的只有風不凡、孟添香、厲鷹與柳凝絮等幾人。其餘不知道的,暗自揣測:「這麼簡單的招數,風師妹(姐)都避不開,莫非……她對吳少俠……」   看得懂的只當是欣賞絕頂高手的精彩表演,點頭微笑,看不懂的,只到師妹(姐)終於看上一個男子,也點頭微笑。場中的吳飛泓也在微笑,於是大家都在微笑,只有風疏影暗自苦笑。   結果似乎很明顯了,這個時候,吳飛泓當仁不讓地向後一躍,該賣好了:「風姑娘武功高強,在下多有不及,就此饒過小子如何?」……這個,風疏影先前雖然恨這人浮華,現在別人給你台階再不下,難道非要自己出醜才下嗎?她是明事理的人,當下謙虛了幾句,就撤出場來。   ……結果是,傳言更甚,「也許風師妹已經芳心暗許了吧!」這是這場比武之後,眾多天山弟子的結論。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十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月光輕輕地爬入窗戶,懶懶地睡在月滿樓的廂房裡。   陸游看著面前這個紫裙女子,有種希望升起。也許我人生的轉機就要來了,他這樣想到。   小二已經下樓去了,屋子裡只剩下這二人。   姬鳳鳴為自己倒了杯酒,盡了,又盡了一杯,然後方淺笑道:「好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只是陸先生,你滿腹經綸,難道也要隨著那春雨而逝嗎?」   陸游歎了口氣,道:「姬掌門,不如此又能如何?游已不知此為第幾次入京了。但每次……」他沒有說下去,但姬鳳鳴很了然他的意思。   「呵呵!陸先生可知為何自己壯志難酬?」姬鳳鳴淡淡笑道。   陸游想了想,憤然道:「奸臣當道,蒙蔽聖聽!」這個時候的陸游完全是個憂國憂民的書生,與當日俠客島放蕩不羈的江湖遊俠形態完全不同。   「呵呵!李扮仙所說『快避』二字,陸先生今日可理會得?」姬鳳鳴語出驚人。   「啊!快避,檜避……避檜!」陸游恍然大悟。今日大事不成,正是秦檜所為。   他念及此處,長歎了一聲,道:「大道不平啊!」   是啊!這條大道,早已不平。趙鼎選擇逃避,韓世忠也選擇隱逸,李綱病死。胡詮倒有一身鐵骨,卻終於被貶到荒野。張浚也是這條大道上的人,也終於去了永州。最可恨的當然是岳飛那等英雄,居然「莫須有」的屈死風波亭。這是怎樣的一條大道啊?   子曰:道不行,何不乘桴而浮於海!但家國當前,真的可以棄之而隱嗎?這不是聖人的話吧?也許只是換個方式行大道。   亂石當道,吾道已孤?   「路見不平,鏟掉就是。」姬鳳鳴輕描淡寫道。   什麼!陸游身軀巨震,不可思議地看著姬鳳鳴。難道?你們……   「不錯。真水仙閣與魔教蕭野攜手,聯合武林黑白兩道,進行這場利國利民的大計。   特邀先生主持。」姬鳳鳴道。   月色忽地明瞭許多,清風拂來,疏影婆娑。   「游願效犬馬。」陸游沒有猶豫。於是,一場沒有正邪,只有家國的戰鬥即將開始。   這一夜,臨安好大的風。   ※※※   西湖,真水仙閣。凌步虛看著自己的女兒,笑道:「若雨,佈置得如何了?」   凌若雨理了理耳邊長髮,這是她的習慣,然後道:「金鯉令已經發了出去,各大派都有回應。少林是方丈知愚攜羅漢堂知善為首,共三人。另一人據說是個小沙彌……也許是新代弟子中的精英。丐幫派來了九代長老酒丐任無醉。」說到這裡,她停了停。   凌步虛點了點頭,說:「任無醉比幫主洛十二武功更強些,智謀上也不多讓。」   凌若雨笑了笑,繼續道:「青城山會來的是掌門無機子和燕衝霄,唐門派來了唐風— —據說是新銳中的第一高手。嶺南龍家,有龍嘯、龍騰兩大高手。倒是天山派,遠在西域,不知道會不會派人來。至於華山,我沒猜錯的話,他們已經投靠了秦府。」她沒有說青霞派,只因大家都知道此次之會,原是姬鳳鳴發起。   凌步虛沉吟了一下,不解道:「淡如菊依然沒有重出江湖的意思?」   「呵呵!爹!你老人家是糊塗了,菊齋什麼時候又在過江湖?」凌若雨笑道,「他們的風格就是隱逸。倒是淡如菊的五弟子謝長風最近在江湖上風頭很勁。」   聽凌若雨這麼一說,關於謝長風的記憶立時在凌步虛的腦子裡活躍起來。這個少年人他沒有見過,卻聽說了太多。上次的刺秦行動,幾乎是因為他和吳飛泓而取消,最後這兩人在江湖中的名聲反而響亮起來。呵呵!年輕人的事情,自己已經不懂了,看來自己已經老了,以後的江湖就是這些年輕人的了。說到年輕人,那個吳飛泓不知道在哪裡呢?想到這裡,他的眼神中露出一絲暖意。   「爹!你老人家在想什麼?」凌若雨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父親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走過神。   「呵呵!沒什麼。對了,魔教那邊如何了?」凌步虛不想讓女兒為自己擔心,便叉開話題。   凌若雨歎了口氣,道:「蕭野的傷已經好了,左右供奉也許會隨他來京。聽說魔教許多隱居多年的高手,聞得蕭野重震魔教,紛紛出山來投。黑道許多幫派高手,也紛紛依附。唉!這次刺秦,不知道誰是最後的得益者。」她語氣中似有無限的憂慮和疲倦。   凌步虛卻沒有安慰她,只是道:「此戰許勝不許敗,魔教的恩怨,先丟在一邊。……   一切待此次之後再說。」   凌若雨點了點頭,口中說著魔教,心神卻不知道為何飛到一個嬉皮笑臉的無賴身上去了。難道那個無賴在自己心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了極重的份量?……太不可思議了,整個也只見過他一面而已。李扮仙所說,當真可能?也許,自己只是擔心母親的病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凌步虛卻心緒悠悠,飄到當日思去崖所見上去了。   一時間父女二人各有所想,整個屋子靜了下來。   ※※※   龍羿悵然的望著江邊雲聚雲散,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在心頭升起,變大,瀰漫他整個靈魂。他剛剛殺了二十四個強盜,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全村二百多口人,拜倒在他的足下,奉他為神。他覺得悲哀,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啊!   也許,是時候入京一趟了。將手中酒罈丟入江水的時候,他這樣想。   嵩山,少林藏經閣。   了然盤膝而坐,他面色慈祥,問知愚道:「什麼是佛?」   知愚道:「眾生即佛。」   「善哉!善哉!」了然笑道,「你已是佛。」   於是,知愚離開少林的那一天,藏經閣貼上了一副新的對聯:心懷天下蒼生,憂樂為懷,便鐵馬馳疲,也能成佛;目視手中黃卷,興亡不管,縱木魚敲破,何得登仙?   終南山菊齋,淡如菊對虞倚霞道:「倚霞!你五師弟即將進京,你去阻止他,或者助他一臂之力。」   沒有解釋,也沒有暗示,就是這樣的一個命令。虞倚霞輕輕拱了拱手,如一朵幽菊的凋謝,消失在菊華閣。   淡如菊望著天上鉛雲墜地,長長地歎息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   吳飛泓面上的笑容居然僵住,他有點吃力地開口道:「風……前輩,你……不是……開……開玩笑吧?」   對面的風不凡呵呵一笑,道:「當然不是。我正是要將小女許配給你,你意下如何?」   「嘿嘿!那個……這個……其實我還是很願意的……只是……」吳飛泓高興得有點不知所措,但他是絕對有顧慮的,「可是……我已經定了一門親事了。」這話當然是說謊,他與申蘭雖是兩情相悅,卻萬沒到下俜的地步。   風不凡一副很瞭解的神情,笑道:「你說的是申姑娘?這個沒有問題,老夫負責說服她。」   吳飛泓想了想,還是擔心道:「還有他的父母。……鎮國公府上……」   「呵呵!這更好了。天蒙和我是老交情了。」風不凡喜出望外。   「這個……那個……自然最好。」吳飛泓有點語無倫次。   「呵呵!賢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我現在就去找申姑娘。」風不凡眉開眼笑地出去了。   ……   吳飛泓只感覺一陣涼風吹來,媽的!好冷!該不是要下雨了吧?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十一章 終身大事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這是唐朝詩人李白的詩句。   人在天山的吳飛泓看著明月,真有種如在雲海的感覺。風不凡向申蘭提的要求,被她很爽快地答應了,但他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他現在的腦子亂成了一堆糨糊。   首先當然是申蘭為什麼就答應了風不凡的要求。以她的性格,完全沒有道理的啊?奇怪的是先前陸紅袖說將柳凝絮送給他的時候,她居然也沒反對!要知道「送」的意思不是為奴,就是為妻妾,自己當然沒理由讓柳凝絮為奴的,那麼……她為什麼沒有反對?   現在風不凡說要將自己的風疏影嫁給自己,她居然又是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她真的這麼大度?一定有問題!他不知道自己這是不是小人之心,但直覺告訴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妥,卻怎麼也找不到。難道申蘭真是個直線條的傢伙?   不過,回過頭來一想,自己為什麼要娶這麼多女子?申蘭,自然不用說,那是自己喜歡她。柳凝絮……當然也有些喜歡,真的說法是要借助她的才幹。至於風疏影,就有點奇怪了。這丫頭對自己冷冷的,但是她父親來向自己的提親的時候,自己雖然百般推脫,但自己內心深處當真就是願意拒絕的嗎?不然,為什麼自己沒有嚴辭拒絕?難道自己也有些喜歡她?   難道自己確實如謝長風所說是個淫賊?當然了,漂亮一點的說法就是自己風流多情。   也許自己內心深處,根本不願意傷害任何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吧!這個理由好像還說得過去,但如果,天下美女都向自己投壞送抱,自己會不會拒絕?唉!傷腦筋。   他轉念又一想,不知道那風疏影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她的父親將她許給我,她就沒有一點怨言,或者是有些期盼?   算了!吳飛泓這人的一大好處就是,問題太多的時候,他是不會真的費腦筋去想的。   他想問題的時候原有邊走邊想的習慣,現在他就已經到了天之閣的花園。說是花園,由於天山一年四季幾乎有三季是冰雪所封,是以花園中只有一種單調的雪蓮。   月色照在潔白的雪蓮上,散發著一種聖潔的光輝。吳飛泓有點今夕何夕的感覺,這兩月來發生的事情,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還多。——當然,這是他自己誇張的說法。他心頭有事,無法入睡,這才起來獨自繞階行。   他想到自己即將離開天山,當真是感慨良多。正於此時,他敏銳的耳力忽聽到花園的一角有幽幽的嗚咽聲。他輕步而前。   雪蓮盛開的花圃中,一個藍衣少女正自抱頭輕哭。那倩影熟悉如夢,不是申蘭又是誰來?   吳飛泓心道果然如我所料。他快步走了上去,足底未用輕功,自然地帶起一陣腳步聲。申蘭聽得聲響,忙止住哭泣,半轉過身來。卻見一人深情望著自己,眼中似要滴下淚來,不是吳大哥卻還能是誰?   心中本有萬般委屈的她,立時再顧不得什麼矜持,撲進心上人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吳飛泓緊緊把她抱住,輕輕吻她額頭,一時並不言語。   這一哭直鬧了盞茶光景,幸好花園幽僻,並無外人前來打擾。   末了,吳飛泓柔聲道:「小蘭,你既不高興我娶她們,我不娶就是。」   申蘭聽得這話,先是面上一喜,卻立時又一黯,幽幽道:「小蘭也希望吳大哥只要小蘭一個人,但……這麼做,柳姐姐她們會很傷心的。」   「傷心?這……從何說起?」吳飛泓心頭一顫。   「你難道不知道柳姐姐心裡一直喜歡你嗎?」申蘭歎道,「這些女兒家的心事,你原不甚懂,在俠客島的時候,她看你的眼神,我就看出來了。——因為我知道你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啊!我倒沒有注意到。」吳飛泓心頭感動,「小蘭,你是怕柳姐姐傷心,才故意答應她跟著我的嗎?」   申蘭黯然地點了點頭。   「那麼……風前輩和你說風姑娘的事,卻又是為何?」吳飛泓心中還有些不明白。   「吳大哥,我知道風前輩找我之前,已經和你說過了。」申蘭眼中又自含淚,「……   你可知道人家心裡……有……有多在意你嗎?」   啊!吳飛泓剎那之間,完全明白了。申蘭不是什麼都不懂,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正因為她太在乎她的吳大哥,怕吳飛泓難過,她寧願委屈了她自己,也要讓吳大哥高興……她如此對自己,自己可曾對得起她?   人生得一紅顏知己足矣!吳飛泓難道你還不知足嗎?   「小蘭。我只要你。明天我們就回臨安,求你父親把你嫁給我。她們……我明天和風前輩說,不娶了好嗎?」吳飛泓心中感動無限,只覺得「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當下忘了東西南北。   「吳大哥,別傻了。柳姐姐對你情深一往,這一路行來,難道你就真的沒一點知覺嗎?」申蘭急道,「那風姐姐,雖然沒怎麼和你說話,但我看得出來,她也是……也是喜歡你的。不然風前輩愛她與我父親愛我並無不 同,又怎麼會將她嫁給你?」   吳飛泓愣在當場,喃喃道:「……真的……是這樣嗎?」   申蘭道:「你難道願意讓她們為你傷心?」   「小蘭……我……」吳飛泓當真狠不下心來。   「吳大哥,只要你心裡有小蘭,小蘭就非常高興了。只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和你分開。」申蘭面上還掛著淚珠,人卻已經在笑,「多幾個姐妹……也挺熱鬧的。」   吳飛泓知她心結已解,這才算是真正的答應自己娶那二人。但現在,那二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卻慢慢模糊起來,唯有眼前這個可人兒才是自己的最愛啊。但自己真的可以讓那兩人傷心,自己內心深處難道真的一點喜歡她們也沒有?吳飛泓啊吳飛泓,你這又是騙誰呢?   ※※※   一杯熱茶下肚,林爾方悠悠醒來。她看著眼前這三個陌生人,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只是微笑示意。秦昭佳對她微笑道:「林爾郡主,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麼話呆會再說。」   林爾吃了一驚,道:「你們認得我?」   謝長風笑道:「在臨安。當日你馬過長街的時候,我和另外兩位朋友在月滿樓見過你。」   「月滿樓!……啊!莫非你竟是謝長風?」林爾訝道。   「啊!哦!你怎麼知道?」謝長風先是一驚,既而悟到什麼,卻還是問她確認。   「是這樣的。吳飛泓大哥和申蘭姐姐都是我的朋友。」林爾笑道。   果然。謝長風心道。   此時夜未央插口道:「林爾郡主,華山四怪為何追殺你?」   提及此事,林爾面露殺氣,正色道:「秦檜與金人勾結,欲借此次天下刺秦之機,將天下英雄一網打盡。華山派人早已投靠秦府。我前往襄陽的途中偶然聽到四怪的談話,不小心露了行藏,被四人發覺,追了下來。幾個忠心的手下,相繼而死……到得績溪,我正以為必死,卻不料遇到你們。」   秦府與金人勾結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今日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引金國武林高手入府,當真是自尋死路。   謝長風與夜未央對望了一眼,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秦昭佳雖然已經不是秦府之人,但聞得秦檜與金人勾結,面上神色依然略不自然。   林爾卻似看了出來,問道:「這位姐姐莫非就是趙昭佳?」   聽得第一次有人把自己叫著趙昭佳,秦昭佳的心裡,當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卻只好將頭一點。   謝長風察言觀色,忙叉開話題道:「我身邊這位是江湖有名的俠客,刀劍神魔夜未央。」   夜未央知道謝長風心意,忙拱手道:「江湖野人,見過郡主。」   林爾忙舉手制止道:「夜大俠如此客氣,折煞小女子了。」說這話時,她面色紅潤了些許,想是她內功深厚,經這一番休息,體力已恢復不少。   「嗯!不知林爾郡主,下一步將何去何從?」夜未央道。   林爾笑了笑,道:「我未到績溪前已發出求援令,師門的人將要趕來。我將隨他們返襄,防止金人乘機攻打我大宋。」   三人聽得肅然起敬,這少年郡主時刻不忘家國,實在是位了不起的女英雄。   卻聽林爾續道:「三位該入京赴刺秦之會?」   三人點了點頭。   「軍中有密報,說是金國武林十大高手中的五人,以金國第二高手完顏斷玉為首,已經到達桐廬,在那裡埋伏,只等天下英雄入甕。你們多加小心。」林爾道。   夜未央點了點頭,說:「我昨天剛收到情報,說是有五金人進入桐廬,卻不料居然是如此五人。」   正於此時,西北方向有三人掠來,直若翩鴻。林爾道:「我師姐們來了。三位就此別過。預祝三位馬到功成。」   三人行了一禮目送她向那三人而去,最後一起消失不見。   「她為什麼沒有引薦她師姐與我們相識呢?」夜未央問謝長風。   謝長風知道他是在考自己,於是道:「剛才我感受到她的氣脈是真水仙閣的運行方式,她是真水仙閣的弟子。」   夜未央吃了一驚,道:「你的武功居然到了這個地步。」   謝長風笑了笑,道:「這不算什麼,因為我和她同是兩大聖地的弟子,武功有相似而已。才比較容易感應。」   這當然是鬼話。還未說完,秦昭佳已經笑了開來。未幾,謝夜二人也笑了起來。   此時三人笑的如此開心,難道他們知道未來的路並不好走,要在此時將未來的笑都預先笑過嗎?   「未央!我發現你今天有點不對?」笑過之後,謝長風對夜未央道。   「哪裡不對了?」夜未央茫然。   「你好像一直盯著林爾郡主看,而且你的眼神好像不對!也許……你該不是喜歡上她了吧?」謝長風語出驚人。   「……」夜未央無言。如果只是多看幾眼就是喜歡的話,夜未央實在無話可說。   直到過了很久,他才想起來,當日謝長風好像看得比自己還要多幾眼吧,為什麼自己沒說他喜歡上林爾?   也許……又一個終身大事已經由月老決定。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十二章 血染桐廬     桐廬城並不只有一家客棧,但當得字號最老,設施最好,飯菜最香的卻只有鳳儀客棧。「有鳳來儀」這四個金字招牌已經掛了幾十年了。   今日,這四個金字正對的桌上坐著五個人。這是五個很和氣的外鄉人,他們的舉止隨便卻很得體,語氣輕柔而明快。店小二小黃看他們就很順眼。   哦!為什麼這個店小二也姓黃呢?天下本有百姓,這黃是個大姓啊!所謂炎黃子孫,姓炎的人少,這姓黃的就多,好像很合理吧?至於又有一個姓黃的年輕人做了小二,實在是在稀鬆平常不過的一件事。   但稀鬆平常的小黃完全沒有想到他現在所伺候的這五人的不平常。   首座這個青袍人濃須竄面,卻有種說不出的親和力,以至於給他倒酒的小黃心中暗想:「這人若是叫我活著,我絕對不敢或者說不願去死。」如此,可見一斑。   現在青袍人的正對面坐著一個瘦子,白袍拖地,顴骨高聳,一副精幹的模樣。瘦子的左邊是個黃頭髮的中年人,這中年人似乎十天半月沒睡覺,雙眼紅紅的,給人一個街頭賭棍的樣子,予賭性頗重的小黃和氣的感覺也就不怪了。瘦子的右邊卻是個衣服少了半邊袖子的老頭,這老頭花白的鬍子,給人一種飽經滄桑的感覺,而不時的吐出一些妙語,更讓小黃在可憐這位老人家的同時,暗覺此人和藹可親。   白鬍子老頭的右邊坐著的是一個年輕的少婦,你可以說她是端莊,也可以說她淫蕩,因為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優雅和矜持,但同時你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眸子裡的野性和瘋狂。小黃的眼裡,這個女子既可能是大戶人家的貴夫人,也可以是鄰家李屠夫的媳婦。從她的衣著判斷?兄弟,別開玩笑了。這年頭,什麼事都是倒著來的。富家子弟怕被打劫,出門通常不會穿得鮮艷華貴,倒是窮人出門怕被人看扁了,偏撐了裡子要面子,東拼西湊也要弄身體面的衣服出門。你怎麼判斷?   所以,看一個人,完全要從氣質來看,當然看衣服這一項時,要拋開他穿的衣服的表面,而看他衣服的整潔,穿戴方式,合身程度……哦,好像離題太遠了。   那青袍人盡了一碗燒刀子,然後對四人說:「各位,據可靠消息,中原武林新一輩中的兩個絕頂高手朝這方來了。他們的名字據說是謝長風和夜未央。」   下面的話沒有說,但那四人似乎知道他的意思。那個少婦高雅地一笑,口中卻道:「兩個小兄弟人俊不俊啊?」   那個賭棍一樣的黃發中年笑道:「花三娘,人俊不俊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他們那東西一定俊的很!」這個帶點那個意思的笑話立時引得其餘三人哈哈亂笑。   那被稱著花三娘的女子也吃吃一笑,道:「再俊,我看也沒你賭神也摩天的那東西俊吧?」   「嘿嘿!莫非三娘已經試過也賭棍的那個……」卻是那個白袍瘦子乘機取笑。   「哎喲!奴家倒是想,只是這也賭神總是不如你這穿天老鼠容易上鉤啊!」花三娘笑得花枝亂顫。   那白鬚老者也打趣道:「以我獨臂神刀洛千山行走江湖數十年的經驗看來,這穿天老鼠分明是只童子鼠嘛!三娘你就別冤枉人家白老二了。」   「他媽的!你們這幫傢伙,一提起那事就興致這麼高啊?正主就要來了。你們給老子小心點。」那青袍人恨恨道,「到時候腦袋被人扔到尿壺裡,別怪老大我現在沒提醒你們。」   「斷玉老大,兩個毛頭小伙再厲害能成多大氣候?我們五人縱橫大金,可曾遇到什麼對手?你別杞人憂天了。」說這話的正是花三娘。   那青袍人完顏斷玉想了想,自己也笑了:「倒也是!宋人本就不經打,更何況兩個毛頭小伙?」說這話時,他好像完全忘記了當日他們的金兀朮元帥被岳飛打得丟盔棄甲,而五年前十八歲的姬鳳鳴斬殺金國第一高手撻懶的事,也被他們忘得乾乾淨淨。   他們的情報中完全忽略了秦昭佳的存在,不知道這是大意還是猖狂?   「行了!廢話也不多說。為了以最小的代價,贏得最大的勝利。我命令花三娘上前誘敵,最好能將這兩個小子迷得神魂顛倒。穿天老鼠哈天嘯,你給我從左邊以你的快刀偷襲,至於洛千山,你從右邊上。也摩天,你負責包抄他們後路,至於我,將親自從這樓頂躍下,從空中打擊。三娘,你說『快來嘛!奴家等不及了』,這話時,我們一起動手。」完顏斷玉說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其餘四人同時發出大笑聲來,幸好此時不是吃飯時間,客棧裡沒什麼人,卻也把遠處的小黃嚇了一跳:這幫看來和氣的客人笑起來怎麼這麼狂野?   謝長風三人尚未入城的時候,一張羅網已經張了開來。不是天網,是張金網。   ※※※   「疏影,你與飛泓的親事,為父就這麼定下來了。」風不凡笑吟吟地說,「你看合適嗎?」   風疏影冰寒的面上竟有鴻運流露,她聲如蚊蟻:「一切由父親作主。」這冰美人忽然害羞,冷冰冰的樣子一下子變成花樣紅,只把吳飛泓看得心頭癢癢。   風不凡難得看到女兒如此害羞,也打趣道:「呵呵!別說爹做主,你自己願意不願意啊?別將來怨爹啊!」   這番話直把風疏影弄得臉頰更紅了,但這次聲音卻很清楚:「女兒願意。」   此話一出,直把旁邊的某人高興得眉開眼笑。   「飛泓啊!我這就將疏影交給你了,待你去臨安稟過天蒙之後,再回來成親吧。」風不凡抓起風疏影的手輕輕放到吳飛泓的手中。   「多謝風前……啊!不是,多謝岳父大人。」吳飛泓笑道。   「呵呵!好個精乖的孩子,岳父要還有個女兒一定還嫁給你。」風不凡呵呵笑道。   「爹!怎麼好像你女兒多得不值錢一樣啊?」風疏影不依的撒嬌。   吳飛泓只看得莫名驚詫,沒想到這冰老婆居然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呵呵!」不知道說什麼的他,只有傻笑。   大廳外,申柳二女早等候多時,見到這二人出來,都笑了起來。申蘭更是道:「吳大哥,你娶這個老婆好像時間也太長了點吧!」只把冰美人弄得剛剛褪紅的雙頰又紅了起來,二女嘻嘻笑著過來牽著風疏影問長問短的,反把吳飛泓晾到一邊。   「他奶奶的!這三個老婆還真不是說笑的,三人聯合起來,老子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這樣想時,他的面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來。   「眾老婆!咱們回中原去了。」吳飛泓大聲叫了起來,只把三人嚇了一跳。   申蘭罵道:「這傢伙,就是沒點正經,疏影妹子,你別介意啊!」那架勢宛然就是個大姐姐。只把旁邊的柳凝絮看得傻傻的。吳飛泓卻直接抓過柳凝絮的手,說:「走吧!不要看了,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柳凝絮就成了吳飛泓的未來老婆之一。「事情……好像變化得很奇怪,但……自己很喜歡。」柳凝絮這樣想的時候,吳飛泓大俠也是想的。   與眾人告辭的時候,厲鷹硬是說要出去磨練磨練,吳飛泓只好把這死皮賴臉的傢伙帶到了身邊。正式下山的時候,道路兩旁,竟有大批的天山弟子夾道歡送。大家的意思都很明確:吳大俠盡快回天山,好與風師妹完婚。   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熱烈歡送的吳大俠自然說「一定,一定。」   到山腳的時候,風不凡拉著女兒的手左一句要聽飛泓的話,又一句小心身體,足足說了半個時辰。只把吳飛泓搞得心浮氣燥,小聲嘀咕道:「搞什麼嘛!老子這個泰山也太雞婆了吧?」   「兒行千里母擔憂,吳大哥,你不懂就不要亂說好不好?」申蘭很明顯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沒有搞錯吧!風大俠是一個大男人啊!而且……疏影好像也是個女子吧?」吳大俠最擅長的本領中就有一項是雞蛋裡挑刺。   旁邊的柳凝絮卻幽幽道:「要有個父親這樣叮囑我,該有多好。」   某人立時嬉皮笑臉地說:「沒關係!以後我多叮囑你就是了。」   二女立時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   午夜時分,謝長風三人終於到達桐廬城。   予看大門的士卒幾兩銀子,終於是進得城來。三人一路行來,街上人煙稀少,想是多數已睡了。幾條街轉過,終於來到「鳳儀客棧」。   正要進「鳳儀客棧」的大門的時候,客棧裡一個少婦已迎了出來。這少婦濃妝艷抹,手中水袖一甩,一股濃濃的脂粉氣息已經在這四周蕩漾開來。   「哎喲!三位客官裡邊請!本店可是桐廬城裡最好的客棧了,乾淨的廂房,美味的飯菜。等著幾位呢!」那少婦風騷入骨,口角生花,極是熱情。   「長風,我看還是換一家客棧吧?」秦昭佳對這婦人似是很無好感。   「哎喲!這位姑娘,你可別在挑了,這鳳儀客棧絕對是本城最好的客棧了。」那婦人粉面含笑,「幾位請進啊!」   夜未央色色地道:「這店裡的姑娘,都要如老闆娘你這麼漂亮,我和俺兄弟就進去。」   那婦人明顯一愣,隨即道:「當然,當然。幾位快來嘛,奴家都等不及了。」   說完這句話,那少婦忽將水袖一丟,衣袖中露出一把短刀來,直直地向色色的夜未央撲來。同一時刻,謝長風三人的左右後方均有勁風撲來,顯是有高手偷襲。更要命的是客棧樓頂也有一股勁風銳嘯而下。   那少婦短刀尚未遞出,就覺得面前有紅光閃動,她大吃了一驚,這人怎麼早有防備?   她忙將短刀回撤相擋,卻不料擋了個空,她大吃一驚,身體忙急急向後一飄,想要躲過這詭異的紅光。紅光是躲過了,但她的胸口已多了一柄白玉長劍。   名震大金二十年的九尾白狐花三娘只一招之間,就被人斬殺!   其實以花三娘武功原可與夜未央過得幾百招才能分出勝負,但她先前輕敵大意,只道這少年已被自己迷惑住,出手時才輕描淡寫。卻不知道夜未央早看出她的底細,故意裝著上當,引她上鉤。另外,夜未央出手之時,刀劍齊施,出手即是絕招,這才一招之間,殺掉花三娘。釣魚的人,反被魚釣走了。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早於夜未央露出色迷迷態前,謝長風就已氣灌全身,並傳音暗暗提醒昭佳。卻不料,昭佳竟也早已知道。讓謝長風心下暗自高興。   待左邊敵人殺出時,謝長風已拔出笛劍落霞,人如一團白影撞了上去。此時秦昭佳也連人帶劍地想右側敵人撲去。   穿天老鼠哈天嘯劍勢尚未勁展,就感覺到一道無匹的劍氣迎頭劈來。他大吃了一驚,卻深知此時若退,必然死無葬身之地,不得不硬著頭皮將劍遞了上去。萬不料,對方劍上竟似蘊著一股強勁的彈力,只是一劍,立時將自己震得倒退了一丈,同樣的,對面這個白衣少年也歪歪地倒退了一丈。   這一下,正好將謝長風送到從後邊偷襲的也摩天身邊。大金賭神也摩天正要衝上前去,給秦昭佳一掌,萬不料面前閃過一道白影來。夾雜在這白影之中的似乎更有一道森寒劍光,隱隱尚有龍吟之聲。啊!一無例外的,他大吃了一驚,立時重重一掌拍出。入手之處,似乎頗有彈性,對面那道白影竟已飛速倒退,細看時,手上竟有泥灰——剛才竟是拍到對方鞋上。   秦昭佳冷冷劍氣直若天外游龍,直將縱橫關外的獨臂刀王洛千山殺得大呼過癮。他萬不料先前一個並不在計劃中的女子竟有如此功力,竟與自己相若。二人剎那間已過了三招,而此時他正一刀揮出,恰如奔雷。   這一次,他的刀碰上了另一把劍——落霞。   原來從空中落下的完顏斷玉本是將刀向夜未央劈下,卻不料人還在半空,夜未央已經消失不見,再看時,已與花三娘動上手。他於空中忙轉換真氣,變招刺向謝長風,卻不料謝長風竟已撲向哈天嘯,他不得不再次改變方向,但糟糕的是,那謝長風似乎知道自己在後邊,立時又借力撲向了也摩天。到此時,完顏斷玉一口真氣一濁,不得不雙足落地。   可怕的是,謝長風與也摩天的交手也只是半招,連人帶劍已向自己撲來。完顏斷玉不得不強提真氣,舉刀相架,要命的是,那謝長風的劍尚未與自己相交,身後已有兩股銳風響起,卻是已經殺掉花三娘的夜未央刀劍齊施的向他攻了過來。   完顏斷玉忙將這口真氣用於側退,險險避過二人連手一擊。但這一息之間,他強提真氣過速,已是受了輕微內傷。   但這一擊竟也是虛招。那謝長風似早以料到他的撤退路線,人已經直直地前衝,這才用落霞搭上了洛千山。   這幾人交手,不過是剎那間事,卻已換了好幾人,好幾招。   秦昭佳見洛千山已被謝長風抵上,忙將長劍一橫,回身與夜未央堪堪敵住另外三人。   至此,局面才算是明朗起來。   謝長風單斗洛千山。夜未央與秦昭佳合鬥完顏斷玉、也摩天與哈天嘯。   鬥了三十餘招,夜未央與秦昭佳漸處下風。只因為那完顏斷玉實是當世難得的高手,能稱得金國第二,並非浪得虛名。手中一把單刀已經使得出神入化。旁邊的也摩天掌法犀利,哈天嘯輕功了得,實是勁敵。金國十大高手,豈是虛名之輩?   夜未央雖是絕頂高手,但秦昭佳武功並未臻至化境,全靠謝長風這幾日來所傳授的歸去來兮劍法神妙,才堪堪敵住這三人。   謝長風知無法再拖,手中長劍忽地一變,幻起一朵冷菊,直向洛千山而去。   「沖天香陣透長安」正是歸去來兮劍法三大殺招中最具殺傷力的一招。洛千山只感到一陣疲憊襲來,身心俱疲。眼前的菊花似乎就是自己的歸宿。他奮力地將大刀揮出,想要擋著這一劍,但事實上,他砍了個空,「黃花憔悴」身法巧妙的躲過了大半殺機。   謝長風一劍刺中洛千山眉心的時候,左臂的白衣被染紅了。這是洛千山臨死前的殘餘刀氣所傷。這是速勝必須付出的代價。   此時完顏斷玉一把單刀已經將秦昭佳逼得退到了一角,哈天嘯與也摩天合鬥夜未央。   這一夜,注定有人血染桐廬。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十三章 三劍     霞光萬道。落霞恰在昭佳即將落敗的時刻,及時地伸到完顏斷玉的面前。   帶血的劍泛著森冷的殺氣,在客棧燈籠的照映下,更讓人覺得分外陰冷。   完顏斷玉長歎了口氣,不得不向後撤了一步,險險避過謝長風歸去來兮劍法裡的這招 「桃木欣欣」。   謝長風大聲道:「住手!我有話說。」   完顏斷玉立時也道:「住手。」   夜未央與哈也二人方罷手,各自後退了一步。   夜色深沉,天上的明月似已被烏雲遮住。大紅燈籠高高掛起,隨著初夏的涼風搖曳並張揚。   地上兩具屍體,剛剛還是火蹦亂跳的壯漢和風情萬種的美女,但是現在……這就是江湖。這就是戰爭。   謝長風沒有時間感慨這些,他也不喜歡感慨這些,他看著完顏斷玉說:「咱們六人混戰下去,誰也不知道最後還能活下幾人。」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對面的敵人,然後繼續說道:「我想,咱們之間應該沒有深仇——即便剛才我們殺了你們兩個同伴。我想就由我和你一戰吧!我若輸了,臨安之會,我們就不去了。至於你們輸了……」   「我們三人立時退出宋土,終生不履中原寸土。」完顏斷玉是條漢子,更關鍵的是他自信。面前這個白衣少年,他有信心擊敗。   夜未央和秦昭佳看了看謝長風,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信任地點了點頭。   也摩天看了看完顏斷玉,什麼也沒說。哈天嘯想說什麼,欲言又止,終於也沒有說什麼。   謝長風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點了點頭。然後淡淡道:「完顏斷玉,我將在三劍之內擊敗你。」   什麼?完顏斷玉只覺得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所以他開心的笑了起來。笑聲只將滿城的人驚得從睡夢中醒來。   三劍?這世道是不是變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敢說要三劍擊敗我大金國第二高手。也摩天和哈天嘯也大笑了起來,甚至眼裡都有了淚水。「這是老子這輩子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了。」這是也摩天的話,「其實決鬥應該選在白天就好了,這小子就不會做夢了。」這是哈天嘯的聲音。   夜未央看了看謝長風,眼神中沒有不信任,只有驚異和一種狂熱。問劍天下,誰與爭鋒?一個霸主,正是需要這樣的氣魄。睥睨當世,全無敵手。不是狂妄,是一種自信得驕傲的霸氣。   秦昭佳感覺現在的謝長風有些地方不一樣了,他的全身散發著一種讓自己迷醉的豪情。現在的謝長風在她的眼裡,就是一個神,雖然他依然有可能被擊倒。   謝長風沒有笑,只是洒然地用白衣擦去落霞上的血跡。   長街之上,一時燈火通明,起來的百姓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些陌生人進行這場恐怖的決鬥。人群在竊竊私語,更讓這場決鬥不可更改。   當血跡全部拭去的時候,謝長風淡淡道:「我要出手了。」   完顏斷玉握刀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他沒有害怕,他很興奮。手中的斷玉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狂熱,開始發出嗡嗡的聲響。   許多年前,完顏斷玉並不叫完顏斷玉,到他用一把斷玉刀將昔年的金國第二高手靈玉劍客蒙依行一刀斬斷的那個時候起,他有了斷玉這個綽號。後來,金人已經不直呼其名,而是以斷玉相稱。隨著挑戰他的地位的高手一個個倒下,斷玉刀的名聲越來越響。以至後來,他已經忘掉了自己原來的名字,好像他本來就叫完顏斷玉一樣。   現在,這把斷玉刀好像聽到了血腥的呼喚,開始一種不自在的鳴叫。   謝長風心神如古井不波,剎那間進入有無之境。他望著天上的黑雲,一種淡淡的憂傷似乎籠罩了他的身體,他似乎要乘風歸去的衝動。在這一刻,他的長劍出擊了,直若一道閃電。   完顏斷玉只覺得面前有一道光飛了過來,他不知道世間有如此快的劍法,但他有同樣快的刀法。於是菊齋歸去來兮劍法的最後一招「歸去來兮」就遇到了完顏斷玉縱橫金國的斷玉刀法之「抽刀斷水」。   天空有兩到閃電相遇,誰也不知道強弱。   ※※※ 天山腳下,畏懼路途艱險的吳飛泓大聲的抱怨起來:「他媽的!要是能再坐藍玉回中原就好了。」他的抱怨其實是很有道理的,這一路回去要穿過樓蘭、匈奴的領地尚再其次,而最重要的是要通過金人統治的北方大片土地。對於攜帶三個大美女的吳飛泓大俠來說,這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聞得這話的申蘭先是狠狠地瞪了吳飛泓一眼,然後她自己只怕也是意識到前途艱險,竟歎了口氣,附和道:「這天山的幾步路,已經把小蘭走得腰酸腿疼,誰知道這將來會如何啊?」   冰梅風疏影沒見過藍玉,卻也立時道:「依小妹的意思,大家就不回中原了,給申伯父寫封信去,叫他來天山,大家就住在這,快快樂樂的過完一輩子好了。」   這話當然有人立時贊成。只有柳凝絮呵呵笑了起來。三人不解,只是指著她,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柳凝絮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用手指著天空。   遠處天空似有一個黑點漸近。慢慢近了,成了一個藍是的點!   啊!吳飛泓與申蘭立時歡呼起來。——正是一隻藍玉。   到四人坐到藍玉之上時,柳凝絮才慢慢解釋道:「當日藍玉返航時,我已料到今日之事,便特地要求師兄晚幾日回俠客島,約定今日來接我等回中原。……事情就是這樣了。」   吳飛泓聽得開心的笑了起來,立時在柳凝絮的額頭親了一下,然後道:「還是凝絮老婆設想周到,這才免了老子的奔波之苦。」   這話立時引起藍玉內的一片笑聲,打鬧聲。   ※※※ 兩道閃電沒有分出強弱,因為謝長風的劍忽然消失了。來的突兀,去的乾淨。正如他從來沒有出過劍一樣,這招由實化虛,正是當日道悅所傳的「有無之道」。   至剛至烈的斷玉刀切到了虛空中,謝長風的人和劍忽然就在完顏斷玉的面前消失了。   這個變化卻是本以不按常理出現的「黃花憔悴身法」,與「有無心法」的結合。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正是謝長風出道以來最顛峰的一次移形換影。   完顏斷玉只覺得這是一個噩夢,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身法,他只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絕境。謝長風還只出了一劍。   斷玉刀無處作力,讓他難過得幾乎吐血,但……謝長風連這個時間都沒有給他。   一道劍氣從左側傳來,沛然如大江奔流,浩然如長河天來,剎那間充盈整的天地,如泰山壓頂,如萬刃臨體。——問劍之意!   有時候,謝長風甚至懷疑「問劍之意」不是人間的武功。那本是天上的神不小心流傳與人間的凶器。初時,他以為這是一種如沖虛劍氣一樣的劍氣,但當他劍道大成之後,他卻發現自己的內力已經突飛猛進到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地步。所以「問劍之意」也是一種內功心法。但剛才,他使出問劍之意的時候,他卻發現,這根本又是一種身法。如果人間的武功是這樣,那李易安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   完顏斷玉完全不熟悉這樣的劍法,身經百戰的他,只是將手中的斷玉刀狠狠地向後揮出。這一刀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哈天嘯和也摩天忍不住點了點頭。遠處圍觀的人中,有幾個江湖一流的高手甚至叫了聲好。   在眾人的眼裡,這一刀直可以說是武林中最傳奇的一刀。看得懂的,和看不懂的,都為這一刀喝彩。即便是夜未央也暗自點了點頭,昭佳卻眉頭皺了皺。   因為這一刀反手出刀,竟恰恰砍在謝長風那驚天動地的一劍上。   空氣在剎那間凝固,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刀劍相交到底會發生什麼。   但……所有的人都失望了。刀劍正如眾人期望的相交了,卻完全沒有一點聲響發出,那怕是一點鈍響。南北武林最頂尖的高手刀劍相交,什麼也沒發生。   謝長風的身子在刀劍相交後,向後狂退了五丈,踉蹌的落在秦昭佳的身邊。完顏斷玉卻緩緩轉過身來,面上露出了微笑。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驚,難道謝長風已經敗了?   在眾人的迷惑中,謝長風終於穩住了身子,懶懶地將手中長劍拋上夜空。   這是第三劍。   當長劍再一次落到謝長風手中的時候,他輕輕抹去嘴角的鮮血,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什麼也沒說,就朝臨安的方向揚長而去。   夜未央與秦昭佳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恰如孤寂的神靈的使者。   也就在他轉身而去的那一剎那,正在微笑的完顏斷玉覺得身體內如萬劍奔流,身體立如山崩,穩穩地倒在桐廬的長街之上。   謝長風其實只出了兩劍,真正制勝的也許只有那「問劍之意」。刀劍相交之前,那股征服天下的劍意已經攻入了完顏斷玉的經脈。   殺人只一劍,何勞復挑燈?問劍之意,誰與爭鋒!   秦檜籠絡的金國高手在這一夜,二死三存。但完顏斷玉回到中都的時候,已經經脈盡斷,成為了一個廢人。   桐廬一戰,宣告一個可以聚散風雲的人物正式踏入天下。   這一刻,另一個擔負宿命的英雄正在三個女子的懷中酣然入睡。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十四章 相見歡     兩日之後,謝長風三人沒受到任何阻攔的進入臨安。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天網的人好像從頭到尾就沒有出現過。這張號稱遍佈宋金的網幾乎沒有給三人造成任何麻煩,就放他們入了城。   好在三人均是飽經風浪之輩,見怪不怪,泰山壓頂,也泰然處之。只有秦昭佳,謝長風在身邊時,心緒就會更穩定些,這也許是一種依戀吧。   剛踏足月滿樓的門口,姬鳳鳴已經和陸游迎了出來。立時自然免不了一陣寒暄。   當姬鳳鳴未再次見到謝長風的時候,已經猜到他會與初次在月滿樓見到的有些不一樣,但也完全沒有料到回差如此之多。現在的謝長風雖然依然是當日那萬事隨浮雲的樣子,但他的骨子深處似乎多了些什麼。現在的他已經不在是個簡單的江湖遊俠,但到底是什麼,姬鳳鳴猜不透,這已經是個謎樣的人。   夜未央見和陸游這對傳說中的師兄弟,卻似乎是第一次見面。   「嗯!夜兄好。」這是陸游的話。   「陸兄好。」夜未央的聲音。   誰也搞不清楚這兩人到底是不是認識,或者到底是不是師兄弟。二人的會面甚至比一般江湖人士的寒暄還要不如。謝長風卻覺得這二人之間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時卻又猜不透,只好牽了秦昭佳的手進屋去了。   月滿樓中已經快住滿了江湖豪客,幸好黑道的人都被蕭野攬到太白樓去了。而虧得姬鳳鳴先前預定了幾間上房,三人這才分得兩間。   天網的人似乎大方得過分,據姬鳳鳴說武林豪傑陸續的住進月滿樓已經有五天了,這些人卻從沒出現過。也許……天網的人已經混在了這些豪傑中也不一定。當然……這個可能性是很小的。因為這次來的人,都是各派的精英,忠誠度方面實在是極可靠的。   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次單夕又在搞什麼名堂?難道他真的打算在秦府將這些江湖豪傑一網打盡,而不屑於用天網一慣的黑暗手法?   少林知愚和知善是最先到的。少林是武林中最歷史悠久,卻是最沒有架子的門派,人來得最早,領袖武林千年,不可以不說是有些道理的。接著該是比較近的青城山的無機子和燕衝霄,唐門的唐風晚了兩天才到。丐幫的酒丐任無醉卻是昨天才到。嶺南龍家,路途較遠,到現在還沒見人。   真水仙閣的人本來就在西湖,也是招之即來。倒是古劍池,現在還沒有人來,會不會就不來人了?   其實古劍池的處境是很尷尬的,以前他們也是八大派之一,但一直是八派中最弱的一個。青霞派崛起之後,更是將其擠出八派之列。這次刺秦之會,又是姬鳳鳴所倡議,來與不來,都有他的道理。   謝長風卻知道,古劍池一定有人來,至少吳飛泓就會來。這傢伙,這樣的熱鬧會不來湊?呵呵!想到這裡,他的心裡莫名的有些溫暖。朋友啊!謝長風行道江湖以來,朋友實在沒幾個。他是個孤傲的人,對任何事,都沒什麼在意的,與人的交往就更加的懶得應酬。除了淮上的兄弟,就只有吳飛泓與夜未央這兩個朋友了。哦!不。秦昭佳是他的妻子,當得紅顏知己,是個最好的朋友吧。   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謝長風正坐在房間的窗口,淡淡的看著天上的月亮。好像又該圓了吧!秦昭佳從背後輕輕地靠了上來,雙手輕輕地撫摩他的臉頰。謝長風伸手輕輕地抓住她的雙手,然後將她摟了過來,她就這樣依偎在謝長風的懷裡,什麼話也沒說。   此時無聲勝有聲。   謝長風喜歡這樣的寧靜,昭佳也喜歡。這一路行來,兩個人難得如此的坐下來。兩個人誰也沒開口,怕破壞了這份安謐。   謝長風原本是個與世無爭的人,他習慣自由來去天地之間。但在這個天下周遊了幾年後,他覺得這個天下有什麼地方不對,於是想改變些什麼。卻一時想不起來,要做什麼。也許不是想不起來,而是懶得去想。菊齋隱逸的風格一直深深影響他的為人處世。直到上次受托刺秦,他才想到自己這許多年來所做的,也許是對的。該改良或者推翻這個王朝。   但他一直沒有與世相爭的心氣,直到重逢昭佳。他有種要為心上人,不顧一切的衝動。績溪相逢夜未央,勾起了他心內的雄心。學成「問劍之意」後,他的熱血才真的開始沸騰起來。解開秦昭佳的身世後,他完全沒有障礙了。這才重赴此刺秦之會。   誰也不知道他劍指秦檜,是因為自己多些,還是昭佳多些。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   過了良久,謝長風終於先開口了:「昭佳!見了那個人,你真的下得了手嗎?」他沒有說是誰,但昭佳知道他說的是誰。   「我……也不知道。聽到翠姨說出他殺了我全家一百三十口,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秦昭佳幽幽道,「但是……他畢竟養育了我十八年,我不知道我見了他真的能不能一劍刺下去。」   「……好吧。這一劍就由我來吧。」說到這,謝長風頓了頓,然後道「其實,即使我們不出手,這一次,他也是死定了。十幾年了,這天下人的怒火早憋得快要爆發了。」   二人一時又多沒說話。   「昭佳!其實你刺秦到底是履行對良知的承諾多些,還是助我多些?」謝長風在沉默了許久後終於道。   秦昭佳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笑道:「長風,你刺秦又是真的因為天下人多些,還是為我多些?」   兩雙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心上人,無聲的笑了。不求生生世世,只要今生能如此相視而笑,已是足矣。   「昭佳!秦府之會,你一定要一直在我身邊,好嗎?」這話雖是請求,卻有種讓秦昭佳不可拒絕的意味。她正要答應,卻聽得樓下有人大聲地叫了起來:「謝長風,你這王八羔子,快給老子滾出來!」   滿樓的人都被這一聲大叫引了起來,紛紛張望是誰如此大膽,竟敢這麼亂罵謝長風大俠。須知,桐廬一戰,早已傳遍天下,謝長風的名聲已是如日中天,武林豪俠提起 「謝長風」三字,誰不大豎拇指,讚聲好男兒?而江湖俠少無人不視謝長風為偶像,現在有人如此辱罵謝長風,人群立時大嘩。   始作俑者的某人正嬉皮笑臉地看著眾多憤怒得即將要把他分屍的謝長風支持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已經有人忍受不住了,就要出手教訓這不知死活的傢伙,卻聽樓上有人大聲笑罵道:「吳飛泓,你這傢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麼時候都滿口粗話!」隨著聲音一道白影自空落了下來,那人長笛在腰,長髮披肩,不是謝長風又是誰來?   「啊!這人居然就是吳飛泓,就是那個被抓上天去的吳大俠啊!」「他怎麼又回來了?」「孤陋寡聞的不是?前陣還聽說他在天山大敗風不凡呢!」「哦!多謝大哥指教。」「以他跟謝大俠的交情,原是可以這樣講話的。」「哇!他身後那三個美女!   都是誰啊?「人群立時議論開來,反正江湖上什麼傳說都有,到最後是越來越離譜,眾人中竟有人以為吳飛泓是不是已經是天神了,而那三個美女一定是仙女。   「哈哈!小謝啊!幾天沒見,又長漂亮了很多嘛!要是穿上裙子,一定比關盼盼還紅!」某人永遠沒有正經的時候。   「他媽的!狗嘴你就是吐不出象牙來!見了老子也不介紹介紹後面的兩位美女,就開始詆毀老子啊?」謝長風竟學著吳飛泓的口氣罵開了。   吳飛泓一愣,隨即大笑道:「你這傢伙!……」謝長風立時也跟著大笑了起來。滿樓的人見這兩位當世大俠相會的熱鬧場面,都大笑了起來。   「老子一聽說你已經到了這裡,連丈人家都沒去,就直接來找你,多夠兄弟?你卻在樓裡和弟妹親熱,完全不顧老子的輕聲呼喚!這叫什麼事啊?」幾人上樓的時候,吳飛泓開始抱怨道。   「有沒有搞錯?弟妹?小吳啊!我記得你和我好像是同一天生的吧?」謝長風對於 「弟妹」這個稱呼很不滿。   「呵呵!反正老子一定比你早生幾個時辰。」吳飛泓這傢伙開始耍賴。   心情極佳的謝長風對吳飛泓身後這三位美女笑道:「啊!申女俠啊!你是不是被這傢伙給拐騙了?這二位女俠是?不會也是吧?」   「破長風,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啊?」申蘭不依道,「應該說是他被姑娘我拐騙了!   呵呵「口裡說人家說話難聽,她自己也用上了這個詞,所以到後來,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於是連一直默然的昭佳也笑了起來,更不用說柳風二女了。六人到樓上落座後,叫了桌酒席開始細述別來之事。兩杯酒剛入腹,陸游和姬鳳鳴來了。故人相逢難免又是一陣打鬧。   申蘭見了鳳姐姐,自然免不了一陣唧唧喳喳的問個不停,討教武功啊,姐姐頭上的簪子那賣的,樣式好好看哦!……吳飛泓見了陸游的第一句話卻是:「老陸啊!樓外樓中的姑娘準備好了沒有啊?」這話陸游還沒來得及反應。立時就收到六道犀利的眼光。   「這個……那個……此事純屬誤會!」陸游額冒冷汗,對三位女俠賠笑道,「老弟!   當日你是不是聽錯了?我說的是三位鼓娘!……我的意思呢……其實是兄弟你和三位弟妹風塵僕僕底趕來,我準備讓她們打打鼓,助興而已!如此而已……而已。「   「這老傢伙!果然不是一般的滑!哈哈」看著陸游尷尬的樣子,吳飛泓心裡大笑。   此時秦昭佳與風疏影倒是聊到了一起,這兩人對旁人都是一樣的冷淡樣子,卻一見如故。   謝長風看著這些人鬧成一團,心下高興,正要盡一杯酒,忽聽得有一聲音傳入耳內: 「五師弟!請到樓外一敘。」   啊!他大吃了一驚!五年了!夢裡仙音香如故。         第三卷 天地洪爐 第十五章 出爐     謝長風對秦昭佳說:「你在這等我。」秦昭佳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小心點。」他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朝眾人拱手道:「諸位失陪,長風先出去一下。」不理眾人詫異的眼光,他撩了撩衣袍,轉身下樓而去。   樓下有個鵝黃衣衫的女子背他而立,聽得他靠近的腳步聲,那女子道:「跟我來。」   說時,她人已向前行去。謝長風知道自己沒聽錯,這正是二師姐虞倚霞的聲音。   黃昏時分,天邊已見淡淡的月影。虞倚霞沿著東大街疾疾而行。置身於車水馬龍中,她顯得真可謂是游刃有餘,她只是向前急走,看似緩慢,但剎那間已經出了五丈之外。謝長風卻知道這是極高明的輕功身法。任何碰上她的人,總是很怪異的滑向兩旁。卻無人被她撞倒,她一臉淡然。一個人如輕煙般似慢實速地飄忽於臨安東大街。   謝長風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無論虞倚霞如何加速卻總是甩他不掉,二人始終保持了一丈距離。   如此這般,二人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卒只看道兩道影子滑了過去,然後就是不見,只道是花了眼。二人如此行走,約莫半個時辰,到得一處荒郊。   虞倚霞急行是身子驀地停了下來,謝長風也立時定了下來,二人的距離正好還是一丈。   虞倚霞緩緩轉過身來,一張清麗脫俗的臉出現在謝長風眼裡。這張臉上的一顰一笑,是那麼的熟悉,即便是一輕蹙一微笑,都在謝長風的腦子裡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對謝長風來說,菊齋在他的心裡就是師父和大師兄以及三位師姐。   淡如菊永遠對任何人都是淡漠,即便是自己喜愛的弟子,她也從不會多假辭色。大師兄常年雲遊四海,一年之中能見到他的日子只有那麼一兩天,所以在菊齋真正的親人三位師姐。虞倚霞長謝長風五歲,讓他覺得最溫暖的卻是這位二師姐,一直以來,謝長風的心中甚至暗暗將她當做了自己的母親。   挑燈夜補衣,小軒輕言笑,劍閣細授劍,黃昏數黃花,夏夜涼風漫天星,無數快樂,無數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就在眼前這個人的笑容面前溜走,沉澱……   現在……謝長風覺得自己站在過去的面前。   「二師姐……這些年……你好嗎。」謝長風激動得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呵!好,如何不好?只是有些想你這小鬼頭啊!」虞倚霞面上掛著笑容。   「……二師姐,我也想你啊。」謝長風有些哽咽。   虞倚霞看著面前這個白衣青年,知道他終於長大了,不再是當年偎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小鬼了,莫名的心頭湧起一陣感傷。她忽地想起此行的任務,忙靜了靜心緒,冷冷道:「長風,師父派我來殺你。」   「啊!……為什麼?」謝長風不能接受這個突然的轉變。虞倚霞的話如一把刀刺入他的胸膛,差點讓他倒在地上。   虞倚霞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原因。你出劍吧!」   「不!……不可能的。」謝長風大叫了起來,「師父為什麼要殺我?不可能的。」   「不用多說,我要動手了。」虞倚霞強自忍住內心的波動。   虞倚霞左手暗掐劍訣,似輕拈一花,眼中淒迷,如看那黃花憔悴,神情淒楚。一道劍影從她手中揚起,如一朵淡菊,只奔向謝長風的的面門。正是紅袖看菊。   看著那朵菊影飛近,謝長風想笑,但當他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這笑有多苦。虞倚霞就如同他的母親,菊齋如同他的家。自己的母親拿著劍要殺你,你會如何做?   所謂天意如刀,造化弄人,說的是不是現在的情形?人之力與天較,何其之渺!謝長風能出手抵擋這一劍,但他能與天爭嗎? 天有其理,人只該相從? 爭還是不爭?   是生?是死?這是個問題。   不!不能死!憑什麼天要滅我我必滅?我要與天爭! 在劍風及體的前一刻,體內真氣如江海奔流,自然地將他向後來了一步。這一步之間,他下了這個決定:我命由我不由天!憑什麼這個臭老天要老子死,老子就要死?劍風及面讓他痛苦,也讓他感動。   有個信念告訴他:謝長風,這天下沒人能要你的命,師父不行,師姐也不行!你的命是屬於你自己的。你不能就這麼束手,你要去菊齋問清楚!   那道劍風即將刺入他面門的那一刻,腰間長笛險險抵在劍尖。   他選擇了爭!   虞倚霞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將本是直刺的長劍一橫,陡地前抹,長劍帶出一陣劍風的同時幻出了陣劍雨,正是菊齋歸去來兮劍法中的「秋風梧桐黃花雨」。   謝長風真氣一轉,人向後倒退,同時長笛擺動,窺準劍幕的唯一的一個空隙,遞了進去。   啊!虞倚霞嬌斥一聲,似乎不可相信的看到那只長笛透過劍雨,堪堪抵近自己的咽喉。謝長風如此輕易地就破了歸去來兮劍法。   那只長笛卻在此時停住了,謝長風的人已經退到了丈外。這一笛並未施全,雖說使全了也不會讓虞倚霞立時落敗,但……能撐幾招?兩個不是一個級別的高手間的決鬥,通常只要一招。虞倚霞知道,謝長風已經有與師父淡如菊相抗的實力,甚至……有過之。   本是慘敗的虞倚霞忽地笑了起來,那感覺似乎很欣慰。   謝長風看著二師姐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心中更加感動。   「好啊!好,好!」虞倚霞連說了三個好,語氣中似乎有失落,有感慨,但更多的該是欣慰。   「二師姐……我。」謝長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師父原來的話是:去阻止五師弟,或者助他一臂。「虞倚霞笑道,」你現在明白了。「   「啊!……我明白了。」一愣之後,謝長風真的明白了。從這個時候起,自己才算是真的出師了。而師父也開始認同自己的作為了。當然,如果沒有對親如自己母親的二師姐出劍的勇氣,謝長風還是沒有勇氣擔負起這個天下。自然了,如果連擊敗二師姐的力量都沒有,他也沒有能力去擔負這個天下,以後還是做自己的隱者比較好。   「長風,你是菊齋創派十幾年來,第一個入世的弟子。希望你將菊齋的精神發揚光大。」虞倚霞的聲音裡有著鄭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才是菊齋真正的精神。   「長風知道。」謝長風恭敬道。   「以你今時今日的武功,和那麼多朋友的幫助,臨安的事,我知道你一定能解決。我先去淮上吧,在那裡等你的好消息。」虞倚霞笑道。   「啊!多謝師姐。」謝長風感激道。淮上的弟兄正卻一個人帶領,二師姐能去再好不過。   ……   交付花了一刻。   「長風,你多保重。」虞倚霞年輕的臉上流露的神情卻如一個母親,也許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早把謝長風當作她的孩子了。   「師姐,淮上的事,就勞您費心了。……你多留會再走好嗎?」謝長風依依不捨。   虞倚霞笑道:「小鬼!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咱們淮上再見吧。你的朋友還在月滿樓等你呢。」頓了頓,她又道:「昭佳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好好待她。」   「是,師姐。」謝長風的臉上微微有些紅,「那我回去了?」   「嗯。你去吧。」虞倚霞笑道。   謝長風雖然不捨,卻不會拖拉,他一轉身,洒然而去。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看著謝長風的背影,虞倚霞莫名地想到這兩句話。   遠遠地,擔心謝長風安危的夜未央一直看著這場比武的始末,他不知道謝長風和虞倚霞說了什麼,但他知道這個女子是誰。他笑著想道:「從謝長風敢出劍的那一刻起,一把利劍,終於鑄造完成。」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唐,賈島)   ※       ※       ※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一章 再會月滿樓     伴著星光月影,謝長風回到月滿樓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長街之上,人影如織。這樣一個虛假的太平盛世,似乎所有的繁華都籠罩在臨安的上空。此時華燈初上,涼風習習,連謝長風都有些迷失。   秦昭佳在樓上看著他的歸來,面上並無表情,但謝長風看到她的眼光明顯地亮了許多。她還是擔心自己的。見到謝長風上得樓來,秦昭佳立時迎了上來,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謝長風看了她一眼,對她笑了笑,也什麼也沒有說。——有時候,一個眼神,甚至勝過千言萬語。   二人推開房門進去的時候,吳飛泓正與陸游海闊天空的聊得火熱,而申蘭正纏著姬鳳鳴問長問短的,倒是風疏影停止了與秦昭佳的私語後,和柳凝絮談得甚是投機。從天山下來,風疏影似乎變了個人,比以前熱情而開放多了,也許過一段時間,她就是另一個申蘭了。   這些人中多了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正在傾聽陸游與吳飛泓的對話,不時的插上兩句。   吳飛泓見到謝長風立時大笑道:「長風,你這傢伙太不給老子面子了。他媽的!什麼也不說就跑了,是不是怕老子來偷看你會美女啊?」這話立時引得在座的人一陣哄笑。只不過,笑聲未落,某人已經開始慘叫了:「哎呀!小蘭,我不跟著去還不行嗎?」一聽這話,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笑聲比剛才又大了好多。   謝長風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吳飛泓簡直什麼時候都沒個正經,倒是這位申大小姐,簡直就是他命裡的剋星。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看到朋友受難——不落井下石怎麼對得起這天賜良機?於是大家聽到謝長風的聲音道:「小蘭啊!其實你誤會飛泓了。他並不是要跟著我去偷看美女。」   這話暫時免除了吳飛泓的痛楚,這傢伙在申蘭背後對謝長風挑了個大拇指,那意思是:兄弟,以德報怨,夠意思。但接下來,他心裡只把謝長風大罵了一頓,因為謝長風下面的話是這樣的:「飛泓曾對我說,要是只娶小蘭一個人,小蘭一定會很寂寞的。所以呢,一定要我平時幫你多物色幾個姐妹,免得你孤單……他去並不只是偷看,而是有可能再娶回幾個來……」話說到這裡就止住了,因為某人已經疼得在向他討饒了。   一屋子的人又都大笑起來。   陸游在眾人笑過之後道:「和你們這些小鬼在一起,老夫都要年輕十幾歲了。」   這話立時有嗤之以鼻:「小陸啊!你剛過四十,按孔聖人說的也不過是『不惑之年』,怎麼就成老夫了?真是沒讀過書啊?」   沒讀過書?當然是玩笑了,陸游才名滿天下,這點如何不知道?但這傢伙剛才倚老賣老,被人這麼一說,立時有些不知所措,倒是秦昭佳道:「陸先生憂國憂民,華發早生,當是心老了。」眾人聞得此語,都停止嬉笑,點頭稱是。   只有吳飛泓笑道:「老陸頭上烏黑一片,那有什麼華發了?」陸游卻不理他,只顧大讚特贊昭佳,只把昭佳搞得有點面紅為止。一時凝重的氣氛又活躍起來。姬鳳鳴一直微笑看著這幫人言笑,什麼也沒說。   此時那個年輕人過來與謝長風見禮道:「在下人稱玉樹臨風賽潘安,風流瀟灑勝宋玉,神掌開天,一劍無雙,內功天下第%¥的天山神鷹厲鷹見過謝大俠。」   這番話立時又引來眾人一陣哄笑,估計這傢伙已經是第N次與人這樣說了。   ……謝長風回禮的時候覺得這段話好像有些熟悉,正自納悶,卻見夜未央自推門進來,立時大悟,忙對夜未央說:「未央!你什麼時候收了徒弟?」   夜未央莫名其妙:「長風,我好像沒有徒弟啊?」聽過當日夜未央長街相試謝長風的某些人已經開始大笑起來。到事情終於弄明白的時候,夜未央自己也笑了起來。自此,夜未央與厲鷹二人竟親近了不少,實在也算是個異數。   眾人嬉鬧之時,門口有個柔媚的女腔大聲笑道:「諸位這麼熱鬧啊!看來小妹是來遲了。」眾人心想:是誰這麼放肆?只有吳飛泓聞得這聲音忍不住心頭慘叫,想將頭埋到自己懷裡去,再不見這女子。申蘭卻一聽這聲音大喜,叫道:「是若雨姐姐!」看眾人迷惑,忙道:「是凌若雨姐姐。」她說這話時,綠衣羅扇的凌若雨已經推門進來了。若是普通人家這樣未經許可就進推門而入,乃是失禮之極,但在座的都是江湖兒女,於禮數方面看得很淡,只要對方沒有做什麼不敬自己之事,也就揭過,更何況現在進來的竟是真水仙閣新格主,隱然是武林的新領袖凌若雨。   這一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陣寒暄。無非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不知閣主駕凌,未曾遠迎」之類的廢話鬧了一盞茶的工夫。凌若雨與眾人一一見禮,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笑臉相迎。眾人之中,她對姬鳳鳴,陸游,夜未央又自不同。每個人都是深施一禮,極盡禮數。三人心中明白這是對自己看重,或多或少的領了她的情。   謝長風與凌若雨於上次刺秦之前,原是見過一面的,對對方都甚是敬佩,兩人反而話不多,只是相視一笑而已。   只有吳飛泓黑著個臉坐在一角,並不上前搭理。   凌若雨終是眼尖,發現這個無賴坐在角落,心中莫名的一喜,就上前來道:「喲!這不是吳少俠嗎?怎麼見了小女子連理都不理啊?」   吳飛泓未見到凌若雨前,對她此次讓自己遠赴未可知的天池取什麼見鬼的玉鯨膽,頗有微詞。特別是剛才聽到陸遊說那玉鯨何其恐怖,若不是自己運氣實在太好,現在能不能活在此處還是個大問題呢。他心中大大的不爽,但他卻怕凌若雨得厲害。是以凌若雨進來,他忙將頭低下,獨自坐到角落去了。   現在,凌若雨與他一說話,軟語香詞,立時卻又將他的不滿化解,什麼幸苦不滿恐懼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越是大英雄,越是會被大美女降服。這話一點不錯。   這無恥的傢伙立時喜笑顏開道:「凌閣主說哪裡話來?小弟見凌閣主大駕光臨,直當仙女凌凡,深怕褻瀆了仙子,忙遠避,以恐不便。」   這話先前還極清楚,後面一句,怎麼就不便了?這話是很多人想問的,但最後當然還是凌若雨自己問了出來。   「呵呵!小弟生平最是見不得美女的女子,一旦見到美女,就會迷失本性,特別是遇到凌閣主這樣的大美女,自然就更加的情難自禁,若做出什麼事來,自然不便……」吳大俠一本正經地侃侃而談。   話音一落,立時引得滿屋的人大笑不止。申蘭等三位准吳夫人自然是杏眼圓翻,柳眉倒豎地看著這無恥的傢伙。但這樣的架勢沒有維持到一息,她們自己也笑了起來。謝長風笑著無情的揭穿道:「我聽說上次吳大俠於棲霞山,好像已經會過凌閣主一面了吧!按照吳兄的說法,是不是已經做出什麼不軌的事情來了?」   啊!某人萬不料有人抖出這件事情來,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立時搞得無言以對。屋裡人見他如此窘態,那笑聲自然是不吝惜地多給了。   陸游甚至在旁邊幫腔道:「吳小兄,人不風流枉少年!看來老夫實在是小看了你,樓外樓中的三個姑娘,實在是多餘的準備了。」   「這個……老陸啊!……多多益善是不?……」吳飛泓立時正色道,「那個……咱們商量一下……哎呀!饒命啊……」大家不用看也知道是發生了什麼。笑聲似乎再也停不下來了。   月滿樓中本多江湖豪客,一聽這屋裡有吳大俠的慘叫聲和眾人的哄笑聲,立時胡加猜測,說是吳飛泓大俠於某年月日於月滿樓中如何如何,然後有人道聽途說傳到江湖,又有人添油加醋的一番註解,最後街邊的丐幫弟子口沫橫飛地話語已經如下:特大新聞,大俠吳飛泓昨日於月滿樓,受人嚴刑逼供,交代少年時偷看隔壁張二嫂洗澡,強姦……   一時搞得雞飛狗跳,聞得此事的當事人吳飛泓自然是莫名其妙,就連當時的圍觀者也是感慨連連,最後只好說了聲:唉!現在的江湖!   但深具斥候本性的陸游立時想到,這不會是秦府的陰謀中傷吧?立時又殺死他可憐的腦細胞無數。末了的結論是:此事乃天大迷案——待查!   於是《鐵馬冰河錄》上後來就又多了一個十大不惑的素材。   當時,眾人笑夠之後,凌若雨笑道:「吳大俠天山之行,想必已達成小女子委託之事?」   申蘭忙從包裹中拿出那個珍珠樣大的東西來,遞過去道:「若雨姐姐,你看這個如何?」   「啊!比我原先估計的大太多了。」凌若雨驚喜道,「我原本以為只有沙子般大小呢!」   聽到這話的吳飛泓差點沒跌倒,心中大罵道:「辣塊媽媽!沙子那麼大一點,叫老子如何取來給你?」轉念大歎自己運氣太好,真要是取那只有巴掌大的雛鯨,有沒有沙子那麼大的鯨膽,還真是個問題。   該交代的交代得差不多了,凌若雨道:「魔教蕭野已經住在太白樓多日,希望明日來此與大家商議一下刺秦的詳細步驟。希望你們好好準備一下。」   聽得此言的眾人立時摩拳擦掌,恨不得現在就攻進秦府。   末了,凌若雨告辭而去,眾人商議了一陣,各自回房安息。   謝長風卻與吳飛泓二人坐在月滿樓的房頂上,各自拿著個酒瓶胡飲。   「長風,上次的事……對不起。」吳飛泓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了,現在終於有機會說出來。   「呵呵!大家兄弟,你還說這個幹什麼?而且當日你也不知情。」謝長風微笑道。   「話是這麼說,但……直到聽到你平安的消息,我才安下心來……要是你死了,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這個時候的吳飛泓似乎換了一個人,再不是剛才那個沒半點正經的傢伙。   謝長風看了看他,笑道:「事情都過去了,你別再放在心上。其實當日,也許是我自己想下去的也不一定呢!」這話聽到吳飛泓耳裡,只道他是在為自己開脫,心下更加感動。   謝長風知道解釋起來很難說清楚,就一笑而過,最後道:「這事不要再提了。後來你為我做的事情,我聽未央提過。……大家兄弟,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   「好兄弟。我欠你一次人情。」吳飛泓感動道。   「他媽的!既然欠我的人情,就讓老子把你從這打下去。」謝長風笑罵道。然後……某人終於領悟到自己的成名絕技的效果。   「啊!謝長風!他媽的!你還真狠啊!」空中只剩下某人的慘叫。   紹興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月色如水,謝長風獨立月滿樓頂,有出塵之態。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二章 結盟     臨安這夜豪雨如注。雨是從半夜子時開始下的,初時還淅淅瀝瀝,這讓謝長風懷念起當日西湖那場雨來。但過了一陣,那雨竟越下越大,粒粒鼓如黃豆,且涼且密。   此外,一夜無事。   早上,眾人聚在月滿樓最寬敞的聽雨閣用早點。謝長風伉儷去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好多人。該來的人,都在這裡了。嶺南龍家的龍嘯、龍騰昨夜晚些時候已經到了。   昨日沒有見到的各大門派高手也都齊至。   眾人圍坐在一張大圓桌上,座位似乎沒有什麼講究,大概是依來此順序落座。一眼過去,就是正眉飛色舞的吳某人。吳飛泓左邊是申蘭,右邊是柳凝絮和風疏影。申蘭的左邊卻是意氣風發的姬鳳鳴,她今天臉色似乎很好。   姬鳳鳴旁邊坐著個兩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自然是少林的方丈知愚和羅漢堂首座知善。知愚胖胖乎乎的,面色紅潤,頷下卻有長長白鬚,一往就予人慈悲之意。知善鬚眉皆白,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讓謝長風分出這二人的原因卻在於知善的脖子上有一道刀痕。   江湖傳言,知善早年行道江湖時,曾大戰江淮四魔,四魔中的三魔為其所殺,刀魔卻在他脖子上輕輕砍了一刀後逃走。這才留下了這道刀痕。是役,四魔三死一人重傷,成就了知善少林「佛殺」之名。   這二人旁邊還有個蓄髮的少年人,該是少林新一代中的傑出人才。這少年約莫十六歲左右,長得很是精神,劍眉入鬢,雙目有神,一看即是個高手。這少年旁邊的是厲鷹,正與這少年說著什麼。厲鷹過去,就是夜未央了,他正與他左邊的一個腰懸暗器囊的青年小聲的交談著什麼。謝長風暗道:這青年該是唐門的唐風了。   唐風旁邊的是謝長風曾經於淮上見過一面的青城山無機子與他門下的青城一鶴燕衝霄,這兩人見他進來微笑著向他點頭,他忙也微笑著示意。   剩下的兩人自然是昨夜剛到的龍嘯與龍騰了。謝長風也一眼就分出了二人。龍嘯是龍家這一代的掌門,是個看上去有些微微發福的中年人,但氣度非凡,讓人一見難忘。   倒是龍羿的父親龍騰雙眼發紅,面色略青,似乎有些酒色過度的樣子。但謝長風知道這是因為他修煉龍家的青龍訣到了第七重,才特有的現象。   這二人旁邊空了三個位置,再過去,就是陸游了,他的位置與夜未央的位置遙遙相對,誰也不知道這是二人有意而作,還是無意巧合。此刻陸放翁正與他身邊的凌若雨相談甚歡,凌若雨似乎極為佩服陸游的才學,滿面欽服之色。凌若雨的旁邊自然是就是風疏影了。   謝長風與秦昭佳在那三個空位中選了兩個靠陸游的,坐了下來,店小二小張送上早點。這卻是個新來的夥計,原來的小黃似乎已經成了個專門的說書先生了。眾人引見之後,果然如謝長風所料一一不差。此時方知道少林那個少年人有個很普通的名字,叫張君寶。   寒暄之後,眾人開始用早點。謝長風如往常一樣只用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看昭佳時,她也是草草了事,顯是心不在焉。   早餐既畢,小張送上香茶。   姬鳳鳴站了起來,笑道:「諸位都是當今武林的頂尖人物,此次小女子約請各位來,所為何事,想比大家都很清楚。」眾人一起點了點頭。她續道:「今日之事,約請了魔教蕭野,以及若干黑道豪傑,大家結成武林盟,共赴大事。想必大家也已知曉。」   眾人參差不齊地又先後點頭。   姬鳳鳴說完這兩句話,直入主題,道:「大局已成,但唯缺一領袖之人,希望諸位集思廣益,能推舉一位英雄來領袖群倫。」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然後笑道:「大家好好想想,希望能在蕭野到來之前,推舉一位我們白道的英雄來做這盟主,到時候好與他再商議一番。」   眾人立時議論紛紛,片刻之後,還是姬鳳鳴先站起來道:「小女子推舉少林知愚方丈為盟主,不知道諸位以為如何?」   龍嘯立時道:「我贊成,少林領袖武林千年,而知愚大師乃是少林主持,擔當此次刺秦之會的盟主實是眾望所歸。」立時有龍騰附和。   知愚道:「承蒙姬施主錯愛,知愚原不當辭,但貧僧以為真水仙閣向為武林聖地,凌若雨凌閣主領袖武林已有數年,而上次之會,也是有她發起,此次自當由她繼續作主,為這盟主重任。」   此言一出,第一個附和的卻是申蘭,她拍手道:「好啊!好啊!若雨姐姐和鳳姐姐兩個人,誰做盟主,我都沒意見。」這丫頭典型的任人唯親,卻把她的未來夫婿沒算在內。   凌若雨笑道:「其實此次之會,原是鳳鳴姐姐發起,由她來,再適合不過,我們又何必推舉什麼?」   唐風立時一口川音接道:「凌閣主這話原是不錯,只是魔教那幫鬼兒子向來有輕視女人家的心思,未必就願意受姬女俠領導啊!」這話倒是實話,黑道之人向來桀驁不遜,對武林中以女子為主的青霞派雖是敬畏,卻並不服氣,要他們聽命於一個女子,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唐風見眾人微微點頭,接道:「少林知愚大師德高望重,晚輩提議由大師擔當盟主一職,這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哪個還有意見嘛!」   姬鳳鳴眼中神色奇特,誰也不知道她是喜是憂。   老實了許久的吳飛泓終於道:「其實……小子倒有一個極合適的人選,不知道各位以為如何」   眾人立時都將眼光望向他,這傢伙得意洋洋道:「在下要推薦這個人,武功絕頂,詩文滿腹,真可謂文滔武略無一不精。那就是老子我……」說到此處,他似乎停了下來。   啊!吳少俠毛遂自薦啊!「這個……吳少俠武藝高強……原是不錯,但……」「吳少俠少年英雄,老道十分佩服,不過……」「善哉!少俠有為蒼生立命之心,實是最好不過,可是……」「吳大哥,你不是腦子有點發燒吧?小蘭給你看看。」「……飛泓!勇氣可嘉,長風支持你。……可大家的意思……」   ……   一時間,似乎大家都覺得這位吳少俠武藝高強,但……似乎也許可能大概那個……有勇無謀!   早知道會有這樣結果的某人還是深受打擊,忙說完下面的話:「大家別誤會,其實在下說的是老子我的大哥陸游陸放翁!」   騷動的人群立時停了下來,眾人互相望著,不發一言。   環視一周,謝長風笑道:「陸大俠乃是李易安前輩的弟子,這一點身為菊齋弟子的謝某可以做證。」江湖之上隱有流傳陸游是李易安的傳缽弟子,一直未得證實,現在謝長風以聖地弟子的身份保證,自然再也錯不了。但眾人還是將眼光望向了夜未央,畢竟他一直就是李易安的入門弟子。   夜未央淡淡道:「這點我也可以作證。」眾人眼光都明亮起來。   謝長風繼續道:「陸先生熟讀兵書,這些年來,於淮上義軍中為事,屢制金人之肘腋,當得是久經戰陣,足智多謀。而陸先生之才名,想必各位比在下知曉得更清楚。   如此人物,若不能為此次刺秦之盟盟主,實在是遺憾。「   一直未正式發言的青城山無機子道:「老道也覺得由陸先生統領大伙,是再恰當不過。」這話一落,自有燕衝霄認同。   陸游聞得這幾人推舉自己,並不出言,只是微笑。   凌若雨也道:「陸先生向為小女子所欽佩,其武藝高強還在其次,智謀出眾卻向為家父所推崇,由他領袖群倫,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少林知愚點了點頭,道:「陸施主當世諸葛,老衲心服。」   姬鳳鳴嫣然一笑,朗聲道:「其實陸先生正是小女子請來參加此次之會的,諸位能推舉他為盟主,晚輩自無異言。」眾人恍然大悟。   嶺南龍家二人,見眾人已歸心陸游,便也順水推舟,說了一番奉承之語。   陸游終於站了起來,對眾人拱了拱手,然後道:「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值此亂世,方顯得我等英雄本色。承蒙各位抬愛,讓陸游擔此重任。諸位在座高賢,文才武略,無不在游之上。游本當推辭不受此位,但大丈夫處世,自該當仁不讓,國家有難,雖鄉野匹夫,亦有鵬舉精忠為國之心。家師有言: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誠哉斯言!游讀聖人書,處亂世,自當以家國為重。今日竊居高位,不過是本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之心,求得就是一個粉身碎骨,為國捐軀。如此,就忝居此位。請各位多支持。」   聞得這傢伙之乎者也的開頭,吳飛泓幾乎以為這位陸兄又要重複當日俠客島那番從南北人習性說到女子容色,再幾多轉折,最後說到家國天下的舊日壯觀景象,正暗自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上一覺呢!卻不料這傢伙這次這麼有眼色,立時就結束了這番演講,倒讓他大吃了一驚,暗道:這老陸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有幾把刷子。   夜未央看著陸遊說話,面上並無表情,眾人也不知道這兩師兄弟到底有什麼奇妙的關係。但眾人卻為他此番言辭所折服,光那份當仁不讓之心,就不是自己所能及的。自然又是一番讚歎,甚至……有的可以說是阿諛,比如某些人的發言「老大,你真是太偉大了,飛泓感動得想哭。嗚嗚!大宋的子民要都是你這樣的英雄,這個天下還不早是咱們的了,百個金國,千個萬個金國又算得什麼?天上的玉帝,西天的諸佛,兜率宮的老君,這些人統統都不及您……」   這番話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至少在場的很多人已經雞皮疙瘩的亂掉,而另一些人比如青城山的無機子,少林的兩位大師,只怕已經準備向吳飛泓大俠討教一番陸游比老君高明,比諸佛偉大的這個理由了。便是陸游自己雖也有些飄飄然,卻也很知趣的理解自己實在沒有這傢伙說得這麼偉大。   倒是凌若雨最後笑道:「既然諸位沒什麼意見,此事就這麼定了,蕭野也該到了,我下去看看。」   卻於此事,門外有人道:「八荒神教蕭野求見。」   說曹操,曹操到。眾人暗道:來得好快。   陸游道:「蕭兄請進。」   門咯吱一響,依然一身黃袍的蕭野大步走了進來。   眾人客氣的一一見禮,到得謝長風時,蕭野笑道:「採石磯一別,長風兄風采依舊,當真是可喜可賀啊!」   謝長風淡淡笑道:「蕭兄依然能說能笑,身體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也是可喜可賀。」   那蕭野呵呵笑道:「托長風兄的福,小弟在床上躺了半月,當真是能吃能睡,身體不好才怪了。」   謝長風道:「倒是小弟出手太輕,沒能讓蕭兄一直躺下去,當真是遺憾之致。遺憾之致啊!」   當日採石磯一戰,宣告謝長風重入江湖,天下莫不知曉。此時二人相見,似是又要引發一場決鬥一般!   卻聽蕭野笑道:「長風兄,當日之事,兄弟其實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秦府會後,咱們再約回風共傾杯如何?」此話乃是示好,至少說是暫時放下恩怨,共同對付秦檜。這蕭野倒真是個人才,為了刺秦,這等深仇竟也可放在一邊。   謝長風早已料定蕭野會有此一說,忙也笑道:「蕭兄果然是成大事者!長風沒看錯人。」   哈哈!二人相視大笑,但那笑聲裡到底是佩服,是挑釁,是英雄相惜,或者是不屑,誰也不知道。   但一場似乎將起的大衝突,就這樣來得迅疾,去得快速。眾人暗自道了聲了得,這二人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俱是難得的英雄人物。   凌若雨看著二人冷靜了下來,忙笑道:「蕭兄,我們這邊已推舉陸游先生為此次刺秦之會的盟主,不知道你們那邊情形如何?」   蕭野道:「他們自然是選了我,但陸先生素為在下佩服。就由先生為此次之盟主就是。」   眾人料不到他如此好相與,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暗道:好個蕭野!   原來為了此次刺秦,蕭野早不在乎虛名,有陸游這等人物謀劃,自是勝過他自己良多。且即便不是如此,他也知道白道這幫人不會真心聽命於己,於是順水做了個人情,既贏得白道人的好感,又為刺秦一事,贏得了更多的勝機。自然……單夕的命,握在他手裡的機會又大了幾分。   萬事具備。   眾人立時就在這聽雨閣,定下了來日大計。陸游先是聽了蕭野黑道人物的名字,然後思索一會,問清了幾個不是很明白人的情況,然後道:「各位,可知今次秦府的實力又增加了許多?」   蕭野道:「據說秦府最近來了個法通,此人武功不在單夕之下,更可怕的是精通用毒之術。另外華山派早已投降秦府。」   「妖僧法通?」謝長風驚道,「他居然又重出江湖了!」   吳飛泓問道:「媽的!這個法通難道還有什麼神通不成?」   看眾人中有半數是不解的,謝長風道:「這法通乃是與李易安前輩同輩的一個魔頭,此人當年被李前輩擊敗,這才歸隱,卻不料他似乎聞得李前輩歸隱的消息,立時就又出來了。」   陸游胸有成竹地笑道:「且莫管他,在下自有法子對付他。」又想了一會,然後道咱們如此如此,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思索一陣,越想越是驚心,最後齊聲道:「先生此計,非諸葛復生不可為。」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三章 意料之意外     三日後深夜。臨安,普安郡王府。   趙瑗吃驚地看著面前這個黑衣少年,如見鬼魅。   這少年面相英俊,雙目有神,舉止中有三分的溫文爾雅,卻有六分的粗獷之美,外加一分羞澀,但與這些極不諧調的卻是——這人那副嬉皮笑臉的神情。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這人的身材與樣貌竟與自己有八分相似。……如果不是自己,也許連那兩分不一樣的也看不出來。   「老陸這傢伙還真沒騙老子。他媽的!你這臭小子,還真與老子挺像的!」這少年邊摸著他的臉,邊照著鏡子道。   若不是此人身著黑衣,趙瑗也差點以為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老弟!怎麼稱呼啊?」這黑衣少年依然嬉皮笑臉。   趙瑗怒道:「你是誰?還不放了你家王爺。」   「哈!你果然就是那個普安郡王啊?有意思。」這黑衣少年笑道,「不過……從現在開始,你他媽的就先去休息一下,老子勉為其難的代替你一陣,你看如何啊?」說話時,點了趙瑗的啞穴,也不管別人同意不同意,這少年就將趙瑗剝去衣衫頭飾。   這一對調之後,這少年對著鏡子自語道:「媽的!沒想到老子還真有那麼幾分王爺的風采!」   未幾,趙瑗又見到一男一女兩個黑衣人,鬼魅般闖了進來。他又驚又恐,暗自大罵: 「那幫守衛,都是飯桶嗎?進來這麼多刺客,居然一個也沒發現。」他卻不知道眼前這三人都是武林中最頂尖的高手。別說是他的手下,即便是單夕的人,要發現他們也未必那麼容易。   「姬掌門,小謝啊!這傢伙就麻煩你們帶走了。」假趙瑗正色道,「本王還有公事處理,恕不奉陪。」後面這句話只把趙瑗嚇得冷汗直冒,這怎麼是自己在說話,自己剛才並沒有開口啊!天!難道本王在做夢?   那女子咯咯笑道:「你這小傢伙,這三日時光果然沒白費。」那男子也笑道:「要不是熟知你這無賴,老子還差點以為你就是那什麼狗屁王爺了。」   這三人說笑一陣,趙瑗然後就被這個男子挾在腰間,然後這二人如騰雲駕霧一般,穿房越屋,飛出了郡王府。   ※       ※       ※   秦府。單夕背負雙手,望著天上略有殘缺的圓月,似乎心事重重。單風蟬慢慢走了過來,輕輕叫道:「哥!」   單夕沒有轉身,悠然道:「妹子!有什麼事嗎?」   單風蟬道:「我剛才又見法通那幫人了,他手下那四大金剛,對我又是風言風語的。   我真不明白,咱們為什麼總是要讓著他們。「   單夕哦了聲,然後道:「明日一過,十年之期就到了。唉!十年了!你都成一個大丫頭了。」語聲中似有無限的蒼涼與寂寞。   「哥!什麼十年之期?」單風蟬不明白。   單夕歎了口氣,道:「你不用管了。明夜子時我們就離開這裡。」   「啊!好啊!我早不想呆在這裡了,但秦相那裡,沒什麼問題吧?」單風蟬擔心道。   「嘿嘿!他?他自顧不暇,想毀約,也要有時間才行!」單夕冷笑道,「況且,他未必有這個膽子。」   「那我就放心了。」單風蟬笑道。然後,她似乎想道什麼,問道:「哥!我們走了,那天網呢?那可是你的心血!」   「天網!呵呵!你當真以為有什麼天網嗎?」單夕的眼中閃動著光芒,「我就是天網啊!我在天網就在。」   「難道……外界傳說的天網都是假的?」單風蟬奇道,「可他們說得有模有樣的,說這張網遍佈宋金啊!」   單夕搖了搖頭,苦笑道:「妹子!你想想,這賊老天尚且不睜眼,即便真有這樣一張網,又真能疏而不漏嗎?若是如此,你哥早統一這天下了。」   「啊!」單風蟬吃了一驚。   「你也不用吃驚,天網還是在的,只是遠不是外人想像的那樣而已。」說這話時,單夕的眼中似乎有一道詭異的光芒閃過。   ※       ※       ※   「法通禪師!老夫什麼時候才能當上皇帝?」秦檜焦急地問他對面這個一身布衣的老僧。   這老僧似乎已掐指算了很久,終於在這一刻張開了微閉的眼睛,笑道:「相爺無須著急,便在這兩日,管叫您如願。」   「真的?」秦檜喜道,「那……太好了。只要本相坐上皇位,一定封你為國師。」   這法通笑道:「其實……老僧有一事不明,尚要請教相爺。」   「哦!大師請說。」秦檜忙道。   「相爺權傾天下,便是當今天子也未必有您之權柄,相爺又何必一定要坐上皇位呢?」法通慢慢道。   「呵呵!大師是出家人,不明白這個也很正常。」秦檜陰笑道,「我現在權柄雖然風光,但總是受制於趙構這個小兒,許多事總還有些不方便,便如今日要殺韓世忠那兩個小賊,就總是無法辦成。趙構這人糊塗雖是糊塗,後宮那個老東西卻明白的很。」   「哦!原來如此。」法通似乎明白了,但,他真是到現在才明白了?   秦檜得意地笑道:「若我做了皇帝,嘿嘿!事情就簡單的多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憂心,轉口道:「最近京城來了很多江湖草野之人,似乎想對本相不利,大師你多留心。」   法通笑道:「一干跳樑小丑,何足道哉?當今李易安已去,天下已無我敵手。相爺放心就是。」   燭光被外面的風吹得搖曳不定,牆人二人的影子分外猙獰。   「對了,相爺,單夕那邊如何了?」法通道。   聽到這話,秦檜的面上明顯一暗,冷笑道:「這傢伙,說什麼也要走了。」一頓後,又道:「他倒是個人才,幫了我這麼多年,大師你勸勸他,看能不能說服他留下,真要不行,就……」這話到最後已經有種陰森的味道了。   法通暗道:「這傢伙果然夠狠,很合老子的脾胃。」口上卻道:「相爺放心就是。」   ※       ※       ※   月滿樓。   申蘭狠狠地瞪著陸游,只把後者搞的頭皮發麻。陸游統率群豪,指揮若定,唯一怕的卻是這位姑奶奶。陸放翁已經真的快成個老翁了,如果情形一直持續下去的話。   「呵!那個……申女俠,有什麼事嗎?」陸游口氣很軟。   「哼!」話未出口,鼻子裡先哼了一聲。看了一盞茶功夫的申蘭終於道:「陸老英雄!」倒!這話差點沒讓陸游暈過去,他暗自問自己:小生真的很老嗎?   「老英雄!你把我飛泓哥哥騙到哪裡去了?」申蘭終於直奔主題。   「呵呵!……這個……那個……其實呢……」陸游有些發毛。   「別這個那個的,一個大男人,爽快些行不行?」申蘭有些火了。   陸游乾笑兩聲,最後道:「……我不能說。」   什麼?陸老頭!你反了你?一聽這話,申蘭差點沒跳起來。   「呵呵!孟子說:威武不能屈!申女俠,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的。」陸游態度第一次很強硬。   申蘭看了看這老傢伙,像是第一次認識他。最後,她竟笑了,滿意道:「呵呵!還不錯。果然有點主帥的樣子。那吳大哥交給你,我就放心了。」說完這話,居然就這麼走了!   只把陸游弄得僵在屋裡,一時沒反應過來,最後卻喃喃道:「打死我,當然不會說的了,但是,打個半死我不就說了嘛!真是的,一點談判技巧都沒有……」   「未央!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坐坐?」陸游端起桌上的茶碗,好整以暇地說道。   門咯吱一聲響過,夜未央出現在門口。   這個夜晚,注定有太多陸游意料中的意外發生。但他卻不知道,此刻臨安城東門,已出現一個背插破穹刀的漢子。另一個儒生模樣的帶劍人,也正自西門走來。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四章 杯酒話前塵     一隻酒杯緩緩以一條直線飛向夜未央。此時的夜未央神色如常,依然從容向前,便如閒庭信步。那杯子的速度驀地增加,快如閃電,直直的射向夜未央的左側。夜未央面色不變,當杯子將穿過身側時,伸手輕輕一抄。   酒杯穩穩地落入他的手中。酒沒有灑出一滴。   他將酒杯慢慢舉起,似要盡了這杯酒。忽然,一股酒箭從杯裡急速射出,直撲夜未央的面門。夜未央眼中略落許微驚異,卻張口一吸,那酒在空中改變方向,以一道弧線,穩穩地落入他的口中。   至此,這杯酒才算是喝到了口。   面無表情的夜未央直接走到桌前,坐下,倒酒,飲盡,神色自然。   陸游看著他這一連竄的動作,只是微笑。到他又飲了兩杯秦淮芳後,方笑道:「我一直以為你就是這秦淮芳。」夜未央並無驚訝的意思,只是看著他,靜等下文。   果然,陸游繼續說道:「飲秦淮芳最佳之法是先冷後熱。飲冷需如冰泉汩汩,不即不離,熱飲需如瀑瀉陡壁,不拖不滯。其後冰火交融,如達九重天。」說到這裡,陸游笑了起來。   夜未央依然沒有說話,他知道陸游還有下文。陸游沒有讓他失望,接著道:「冷時已過,你該也熱了吧。」   這話來得似乎莫名其妙,但夜未央知道那意思,所以他終於開口了:「陸師兄,你也終於肯進入這個江湖了。」   聞得這話的陸游卻是歎了口氣,良久方道:「我本以為我這一生也不會進入江湖,只盼能在軍中立功殺敵,但……呵呵!你不也是嗎?去歲狀元郎,今春江湖客。這個大道本來就不寬,卻偏有許多石子,所以我們都只有乘桴出海了。」   「也許,師父早就知道我們會有這麼一天,才於文才之外,教了我們許多武略。」夜未央感慨道。   陸游點了點頭,道:「師父天人一般,事事算無遺策,我們這一輩子也達不到她那樣的高度了。」   「其實當年你被師父逐出師門,只怕也是師父想掩朝中人之眼,並與我無關,對不?」夜未央正色道。   「呵呵!你說呢?」陸游笑道。   兩人相視微笑,曾經所有的恩怨都在這一笑中而去。後人有詩「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說的也許就是今日這個情形吧!昔年在李易安門下學藝之時,二人有什麼恩怨情仇,至此完全化解,再無半點讓後世人知曉的。後來有人專門請教李易安的另兩個弟子斷劍寒衣,吹雪無風謝依依,但這二人的回答是:不清不楚。   也許這樣的江湖,需要的正是多些傳奇色彩。什麼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這還是江湖嗎?   當下,夜未央道:「陸師兄。我們師兄弟四人之中,大師兄寒衣的武功最高,三師姐謝依依的奇門遁甲最得師父真傳。而兵法智謀,卻由你我二人秋色平分。但自嫂子唐琬改嫁後,你一直鬱鬱寡歡。心智極受禁止。現在看你秦府之行的計劃來,小弟也不得不佩服。可見你終於重新從自責中走了出來。朝中那人看在師父的面子上,該不會插手此次秦府之會。此次秦檜本是在劫難逃。只是你可已謀劃了來日天下?」   陸游聞得他評點師兄弟四人時,不禁面上顯出緬懷之色,想是憶起同門學藝的舊日時光來。恰同學少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遒!那怎麼樣的年少時光啊!到夜未央說到唐琬時,他面上明顯一黯,似是極為神傷,夜未央這才忙跳了過去,要將他思路引到來日天下上去。這一下,果然有效。   飲了一杯酒,陸游道:「亂世本多英雄,但此後這天下,依然在今日之局中。唯朝中那人,深居十餘年,連師父都忌他三分,只怕會為將來事增加變數。」此言似乎是偈子,卻又似一個預言。夜未央卻已經聽明白了。於是,他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只希望你我師兄弟,將來沒有對陣沙場的那一天就是。因為……我不想和你交手。」   陸游笑了笑,道:「彼此。」   謝長風輕撫著秦昭佳的頭髮,一種溫柔自指尖傳了過來。這樣的時候,謝長風總覺得的心一如止水。他從來就是個安靜的人,但現在,他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平和,安謐,甚至你可以說這是頹廢,但謝長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上天不是讓他認識昭佳,現在的謝長風到底會是什麼個樣子呢!也許依舊是閒雲野鶴,也許在淮上義軍中白衣濺血,更大的可能是已經葬身天網。   命運,從來就是如此的玄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左右著人的一切。她可以讓兩個人相識,相知,相戀,但……也可以讓你片刻間橫屍街頭,流落天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你也永遠無法把握下一刻。也許下一刻,事情會如你所願的發展,但誰也無法保證他會如你所願的發展。人能做的,只不過是茫茫天下中的一粟,永遠都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假如真的有天命的話。   但……如果根本沒有命運呢?那到底是什麼讓世界如此的神奇?兩個天南地北的人,在這一刻,就認識了,也許就相伴一生,這又是為什麼?如果沒有命運,人是不是就可以把握自己的未來?古來多少英雄豪傑,劍指天下,莫可與之爭鋒。不世的功業,千秋的傳奇,但到了最後,他這一生是不是就真的開心,真的如願?不說千秋萬世的長存這樣無稽的話語,便是與心愛之人,長廂廝守一生,這麼簡單的心願,古來多少豪傑英雄,又幾人稱心如意?古來武功最盛的當是秦始皇,一統六國,何等樣的霸氣!這樣的一個人,最後又如何?希望自己的江山千秋萬事的傳承,卻二世而終!可以把握嗎?   謝長風有時候很喜歡思考這樣的問題,但這些,永遠是沒有結果的。有人說他博古通今,文才武功,無所不能。這樣的時候,他就只有苦笑,以吾生之有涯,如何能盡天下學問之無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無所知。   誰也不知道明夜將會發生什麼,但總有些東西在謝長風的心頭縈繞。他理解懷中的人兒,內心其實有比自己更多的波瀾。十六年畢竟不是一段短暫的時光,誰也不可能將所有的一切都忘懷。但造化小兒,通常就是如此弄人,昨天還是親人,明日就是仇人。如此而已。   這樣的時刻,謝長風甚至什麼也沒有說。他知道自己不用說,而秦昭佳也什麼都沒說。兩個人都明白對方,甚至勝過自己。   那麼……只待明夕。   普安郡王府。吳飛泓望著天上的明月,心頭有些感動升起。明天。真是個讓人期待的日子。他與許多人一樣,深深地折服於陸游的這個計劃。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計劃對他一生的改變。這……已經不可以用天翻地覆來形容。   這一夜,依然無事。誰也不知道天網如何了,這張網是不是已經破了?真水仙閣的凌步虛不知道,菊齋的淡如菊也不知道。陸游也許依然不知道。天網從來就是那麼的神秘。   天終於亮了。   南宋紹興二十五年四月二十,這一天注定成為不平凡的一年中不平凡的一天。   一大早,臨安城裡,就洋溢著一種異樣的氣氛。誰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但似乎所有的人都感覺到會有什麼發生。   早朝的時候,普安郡王趙瑗出列奏道:「聖相身體近來欠佳,似乎病勢略重,臣為防有人乘機圖謀不軌,特請陛下准臣帶甲前往衛護。」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震驚!近聞普安郡王於秦相過從甚密,萬不料二人關係竟已達如此地步。這趙瑗是皇上的侄子,居然也與秦相如此,那這天下以後還了得!這普安郡王說是帶甲前往慰問,可誰又知道他們私下裡搞什麼骯髒的交易?   天子高宗心中大怒,卻不便於此時與秦相翻臉。這秦相的黨羽當真是越來越囂張,連朕的侄兒也公然投向他的陣營。這天子之位,已是危如累卵。無奈之下,只得准了趙瑗帶甲二十人前往護衛。人數多寡實在是不重要了,重要是這件事本身所蘊涵的政治意義。   趙瑗暗自得意,卻不知道帝座之後,一人淡淡看著他,眼神無喜無怒。   秦相聞得此信,欣喜若狂。數次威逼利誘之後,這趙瑗終於還是倒向了自己這一邊。   這一來,對自己聲望的提高,實在是益處太大。將來接受天子「禪讓」也就順理成章得多。當下,便與法通彈冠相慶。法通雖覺得略有蹊蹺,但他見過那郡王幾面,不過是個沉湎於酒色的廢人,受多次威逼後,投向此處,實在是再合理不過。也就釋然。   倒是單夕略覺蹊蹺,但他心有所思,並未將心神集中到此,這一場好戲才得以正式開鑼了。   山雨已來,先前卻無半點風聲。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五章 靈隱寺中     卻道秦檜聞得普安郡王投靠於己,心中大喜,當時就神飛冥冥,思索起自己稱帝之事來。法通當下辭了,下去準備晚上迎接趙瑗事去。不久,有下人通報,說是夫人來見。   原來秦檜疑忌甚深,任何人入他房門,都需得先有下人通報,便連王氏也不例外。隨著環珮叮噹之聲,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貴婦,走進廳來。這婦人皮膚白皙,眉宇清秀,竟生得十分端莊。可誰又能想像,當日東窗下,定下岳飛父子風波亭之死的,竟是這個看來端莊的婦人?——可見人不可貌相,實是金玉良言。   秦檜正自高興,見得夫人到來,立時喜笑顏開。王氏察言觀色,知是有喜事,卻也不問,只是道:「相爺,今日陽光明媚,妾身想到靈隱寺上香,不知道相爺可有空相陪?」秦檜自數年前受施全一刺,驚嚇出一身病來,一直出門甚少。年前在金殿又受夜未央一嚇,更是病勢頗重。最近聞得刺客紛紛,大是惱火,今日難得心情大暢,正要出去散散心,乃道:「夫人有此雅興,實是難得,本相也正氣悶,就出去一趟好了。」當下遣下人去將通知華山派一干人等留守相府,將單夕與法通找來,帶足兵馬人手,奔靈隱寺而來。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朝靈隱寺而去。街頭百姓有見了這奸人出行的,暗自憤恨者自是有之,吐唾沫於地者有之,面色麻木者自也有之。自然也少不了許多趨炎附勢之徒,擊掌相讚的。大多數人敢怒而不敢言,便由得那幫小人吹噓,只把這奸相弄得飄飄然起來,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英雄豪傑了。   人群中,卻有一儒生打扮的懸劍人,直直看著秦檜前去的方向,心有所思,未幾消失在大街之上。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到得靈隱寺。住持悟空領眾僧迎接進寺。來到大殿上,先禮了佛。吩咐諸僧並一眾家人迴避,然後嘿嘿禱告開來:「第一枝香,保佑本相早登大寶,長享富貴,壽數萬年。」果然是時刻不忘稱帝之心。「第二枝香,凡有冤家,一齊消滅。」倒是打得好算盤,只是來日身死人手,為天下笑,又豈是一枝香能解決的?「第三枝,佑我女昭佳,平安無事。」他本身並無子息,唯收了一義子秦僖,後來又得了趙鼎女昭佳,也是個異數,他竟對這幼女最是寵愛。可見這虎狼之人,卻也有可取之處。卻不知昭佳聞得此語,又當如何自處!   祝拜已畢,便喚住持悟空上殿引道,同了王氏到各處隨喜遊玩。處處玩罷,末後到了地藏殿前,但見壁上有詩一首,墨跡未乾。秦檜細看,只見上邊寫道:縛虎容易縱虎難,東窗毒計勝連環。哀哉彼婦施長舌,使我傷心肝膽寒!秦檜大吃了一驚,心道:「這第一句,是我與夫人在東窗下灰中所寫,並無一人知覺,如何卻寫在此處?甚是奇怪!」原來當日岳飛父子被囚之後,嚴經拷打,卻總是不肯承認若干子虛烏有罪行。秦檜無法,便問計王氏,王氏便道:縛虎容易縱虎難,這岳飛父子乃人中龍鳳,收之則可,如何放得?二人立時定下風波亭冤案。   秦檜便問住持:「這壁上之詩,是何人所寫?」   悟空道:「相爺在此拜佛,凡有過客遊僧,並不敢容留一人,想是舊時已有。」   秦檜眼尖,見那詩上濕潤,即道:「墨跡未乾,豈是寫久的?」住持想了想道:「是了!本寺近日來了一個瘋僧,最喜東塗西抹,想必是他寫的。」秦檜道:「叫他出來,待我盤問。」住持回稟道:「這是瘋僧,終日癡癡癲癲,恐怕得罪了相爺,不太妥當。」秦檜道:「不妨!他既有病,我不計較他便是。」心中卻暗自下決心,定要殺了此人。   悟空領命,就出了地藏殿,來至香積廚下,叫道:「瘋僧!你終日裡東塗西抹,今日秦丞相見了,喚你去問哩!」瘋僧撫掌道:「來了!來了!我正要去見他。」悟空道:「須要小心,莫丟了性命」瘋僧也不言語,往前便走。先前那儒生於大樹之上,本有所圖,卻見這瘋僧出來,大吃一驚,暗道:「莫非是他!」立時熄了念頭,飛上房頂,暗自相查。   悟空同到地藏殿來稟道:「瘋僧到了。」秦檜見那瘋僧垢面蓬頭,鶉衣百結,口嘴歪斜,手瘸足跌,渾身污穢,便笑道:「你這僧人:蓬頭不拜梁王懺,垢面何能誦佛經?受戒如來偏破戒,瘋癲也不像為僧!」這幾句話頗有文采,果然是當年狀元才。   瘋僧聽了,便道:「小女子面貌是醜,心地卻是善良,不像某人佛口蛇心。」秦檜道:「本相且問你,這壁上詩句是你所寫麼?」瘋憎道:「難道你做得,老子寫不得麼?」秦檜道:「為何那『膽』字甚小?」瘋僧道:「老夫膽小出了家,膽大終要弄出事來。」秦檜道:「你手中拿著這破掃帚何用?」瘋僧道:「敝帚自珍,破原是破了些,兄弟卻要他掃了障礙。」「秦檜道:」那一隻手內是什麼?「瘋僧道:」小人手中是個火筒。「秦檜道:」既是火筒,就該放在廚下,拿在手中做甚?「瘋僧道:」爺爺這火筒節節生枝,能吹得狼煙四起,貧僧實是放他不得。「這僧人滿口胡言,一會」小女子「,一會又是」老夫「」老子「」貧僧「等,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果然是不清不楚得很。   秦檜心下大恨,萬不料瘋僧顛語,句句所指,無不是自己叛國所謀。這便如做壞事之人,若無人說起,他自可暗自得意,但若被人所破,卻必羞怒,只因他自己也知此事不光彩。這道理實在是千古不易。當下秦檜忙轉變話題道:「都是胡說!且問你這病幾時起的?」瘋僧道:「在西湖上,見了『賣蠟丸』的時節,就得了胡言亂語的病。」王氏接口問道:「何不請個醫生來醫治好了?」瘋僧道:「不瞞夫人說,因在東窗下『傷涼』,沒有了『藥家附子』,所以醫不得。」   這番話,直把秦檜夫妻弄得冷汗直冒。原來那「賣蠟丸」說的是當日金國奸細以蠟丸傳書於他夫妻二人,要他們想法殺了岳飛父子。而「藥家附子」就更是指岳家父子了。   王氏心下也是恨恨,忙道:「此僧瘋癲,言語支吾,問他做甚?叫他去罷!」瘋僧道:「三個都被你去了,那在我一個?」卻是暗指當日秦檜夫妻殺了岳飛父子並張憲於風波亭事。秦檜知不可糾纏,忙道:「你有法名麼?」瘋僧道:「有,有,有!道出東窗事,頭顱轉瞬缺。若問爺爺名,且讓老子悅。」旁邊悟空聽得冷汗直冒,賠笑道:「相爺息怒,此僧實叫道悅,原是前陣從金山寺來的。」   那樓頂儒生卻是易塵封,聞得這道悅之名,心下驚道:「果然是他。這位前輩原是比李易安前輩更老的一位高人,不料真的還存於世。」秦檜身旁的法通與單夕聽了道悅之名,大吃了一驚,忙將本靠向秦檜的身子,更緊了兩步。卻見那道悅看著二人只是冷笑,並未有半分出手之意。   秦檜與王氏二人聽了,卻不知這道悅昔年在武林中的威名,心中驚疑不定。秦檜又問瘋僧:「看你這般行徑,那能做詩。實是何人做了,叫你寫的?若與我說明了,我即給付度牒與你披剃何如?」瘋僧道:「你替得我,我卻替不得你。」秦檜道:「你既會做詩,可當面做一首來看看。」瘋憎道:「使得!將何為題?」秦檜道:「就指本相為題。」命悟空取紙墨筆硯過來。道悅道:「不用去取,我袋內自有。」一面說,一面向袋內取出,鋪在地下。秦檜便問:「這紙皺了,恐不中用?」瘋僧道:「『蠟丸』內的紙,都是這樣皺的。」就磨濃了墨,提筆寫出一首詩來,遞與秦檜。秦檜接來一看,上邊寫道:   久聞丞相有良規,占擅朝綱人主危。   都緣長舌私金虜,堂前燕子水難歸。   閉戶但謀傾宋室,塞斷忠言國祚灰。   賢愚千載憑公論,路上行人口似囗。   秦檜見一句句都指出他的心事,雖然甚怒,卻有些疑忌,不好發作,便問:「末句詩為何不寫全了。」行者道:「若見施全面,奸臣命已危。」秦檜暗道:「施全已死,這瘋僧莫非竟是來行刺本相的?」暗自將身子後靠了幾步,那道悅只是笑,並無任何異常。   王氏道:「這瘋子做的詩全然不省得,只管聽他怎的?」道悅道:「你省不得這詩,不是順理做的,可橫看去麼?」秦檜果然將詩橫看過去,卻是「久占都堂,閉塞賢路」八個字。秦檜大怒道:「你這老禿驢,敢如此戲弄大臣!」喝叫左右:「將他推下階去,亂棒打殺了!」左右答應一聲,鷹拿燕雀的一般來拿瘋僧道悅。道悅哈哈大笑:「便是如此,便該如此。」秦檜只道此人瘋癲,正要說話,一直在旁邊未開口的單夕低聲道:「相爺,此為江湖異人,不可招惹。」   秦檜大怒,道:「什麼狗屁藝人!本相還怕了他嗎?法通禪師,予我拿下這廝!」法通心中亦正自不服,原來他出道時,這道悅已經歸隱,根本無交手,江湖老一輩高人,雖然傳言此僧武藝之高,已達天人,卻總是未見。今日卻見到了個瘋子,莫非這人是假的不成?立時向前跨了一步,暗自將真氣運於這一步之內向前逼出。   卻見那道悅似是不堪其負,大聲叫道:「哎喲!那裡吹來怪風,卻怎吹得那法螺不通不通的亂叫啊?」說著話時,他人竟向後跌倒。法通大驚,此人言辭之間,似是知道自己,但為何武藝如此低微?   道悅這一跌,竟直跌出了一丈之外,卻怎麼也不倒,人搖搖晃晃地向後又倒,這次卻是在空中平飄了一丈,如是數次,片刻之間,人已消失不見。單夕與法通相顧失色,暗道:「這老僧好高明的輕功!當是道悅不假。」   空中卻有聲音傳來道:「老僧去也!天下事,再與老子無關,爾等好自為之吧!快哉!快哉!哈哈!」這話莫名其妙,但單夕與法通卻聽出來他已經再不會重出江湖,心都不禁大喜。那「快哉」當是說今日戲耍秦相之事吧。   易塵封於樓頂看著道悅人影出來,正自發呆,卻有聲音傳入耳來:「傳語謝長風: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易塵封聽不明白,心中卻大吃一驚,暗道:「此老好高明的武功,連我伏在房頂,他竟也知曉。」心下駭然。   卻說秦檜經此一鬧,意興全無,當下打道回府而去。易塵封見他身邊有單夕與法通兩大絕世高手相護,而八百羽士中,更不知藏了多少高人,才將行刺之心去了,飄然而去。   正是:高人世外歸隱日,群魔中原亂舞時。畢竟不知易塵封何去何從,且聽下回分解。   ※       ※       ※   註:寫到這一回,才發現秦檜就要死了,但對此人事跡性情描寫都太少。找了半天,沒找到什麼資料,這才盪開一筆,引了《說岳全傳》中這回瘋僧戲秦相之事,重新演繹,藉以說明一些故事。那《說岳全傳》本是清代錢彩書的一部演義小說,本是戲筆。本文相引,就更是戲筆之外的戲筆了。但一來可以說明問題,二來可以偷懶,那錢先生想來也不會從地下來找我打官司吧。呵呵!玩笑了。另外,寫到後來,竟也「下回分解」來了,完全是傳統小說的路子了。真不知是不是該恭賀自己了!呵呵。另外下回將正式寫到奸臣授首,少俠揚威了。大家多來捧場啊。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六章 戲殺(上)     圓月略缺,卻仍不失清光無限。好風如水,依然吹得清光迷離。 謝長風又伏在了秦府之頂,但這次在他身邊的不是吳飛泓,而是秦昭佳。想起上次刺秦,他依然感觸頗多。但此刻心有所念,與當日心境大是不同。秦昭佳望著自己生長嬉戲了十餘年的家,當真是說不出的感慨。也許她正在感慨「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吧。但,她沒說,誰又知道呢。   「昭佳!小心些,飛泓他們來了。」謝長風傳音道。秦昭佳立時點了點頭,目光聚焦到樓下人眾。   吳飛泓人模狗樣地穿戴著王服,學著趙瑗的步伐、手勢,在群豪擁護下,已經到了秦府門口。陸游與厲鷹護衛在他身旁。青城山的燕衝霄緊隨其後。唐風卻領了姬鳳鳴與凌若雨所扮的舞姬再最後。   二女均是國色天香,剛才扮成如此模樣,差點沒有讓吳飛泓又碧(鼻)血長流,浩氣四塞。當然了,他如此賊樣,立時成了正因武功太差而不能來隨他而來的申大小姐的沙包。要不是顧及他呆會還要來行這英雄大事,只怕已經在申蘭的面目全非腳下無法超生了。末了,吳飛泓大俠想的卻是:「奶奶的!這姬鳳鳴倒真沒姓錯,扮舞姬還真是像那麼會事,將來能天天做本王的舞姬就實在是太舒服了!至於小雨嘛,還是拿來做老婆比較恰當。」這傢伙神經還真是夠堅強,身體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依然色心不死,當真不虧是古今皮厚第一。   至於說什麼帶甲二十,其餘人等就又黑道上的頂尖高手數人扮成湊數。看門的護衛不知道是已經得到了消息,還是聽人說過這位王爺的長相,忙上前來賠笑道:「可是郡王來了?」   吳飛泓輕輕哼了聲,學著趙瑗的腔調道:「嗯!本王來了,快去通傳一聲。」雖說相府家人三品官,那門衛卻終究怕這王爺幾分,立時進去通傳。   片刻後,一個青衣蒙面人迎了出來。眾人知是單夕,忙暗自收斂真氣,不露出痕跡。那單夕見到趙瑗明顯一怔,似乎想起什麼來,卻剎那間已經恢復冷靜,上前道:「在下相府單夕,郡王請隨在下來。相爺已在客廳相侯。」   吳飛泓暗道:「這老傢伙不是認出了老子吧?」吳飛泓本與趙瑗有六七分相像,經過陸游妙手改扮,已可以假亂真,可這單夕又豈是易與之輩?誰又知道他是不是從一些小的細節看出破綻來?但此時眾人已是騎虎難下,吳飛泓忙客氣地說:「煩單先生領路。」   一行人隨著單夕東遊西蕩,繞了幾個大圈,穿過無數假山,抄手遊廊,又過了十餘棟高樓,來到一處氣勢恢弘的金殿面前。眾人看得暗自心驚,剛才這一串的行路步數,似乎均是依著那九天玄女鎖魂大陣所走,若無單夕帶路,即便以陸游之能,想要走出此陣,也要費許多心力,更莫論吳飛泓等不通陣法的粗豪了。   殿門口,有兩人把守,正是前華山掌門流雨劍王斐與漠北蒼龍左九松。單夕道:「相爺有令,除王爺與舞姬外,其餘人眾殿外侯令。」眾人心道這秦檜果然是疑心極重,卻不得不停在了殿外。   金殿內,一華服中年人高坐於頂,正是秦檜。其左側有一寶相莊嚴的禪僧,該是法通,而右方有一端莊的中年貴婦,卻是秦王氏。   單夕朝秦檜行了一禮,慢慢走了過去。   「哈哈!識時務者為俊傑,郡王果然是人中之龍,終於肯投向本相。真是喜事一件啊!」秦檜大笑著迎了過來,法通卻輕輕一咳,秦檜行了一半,立時停了下來,卻依然滿面喜容。   吳飛泓立時裝孫子,賠笑道:「其實小王平素極其仰慕相爺英名,早有投奔相爺之意,只是礙於身邊有人相阻,一直未得其便。近日得這位陸羽先生之助,終於將那些人打發了,這就迫不及待地來與相爺共謀大事。」說這話時,吳飛泓手指陸游,面露諂笑。   「哈哈!難怪!本相就說,王爺身邊的那幾個跟班的怎麼一下子換人了呢!」秦檜疑心盡去。   吳飛泓打蛇隨棍上,繼續怕馬道:「相爺法眼如炬啊!連小王的幾個隨從都牢記於心,佩服啊!佩服!」   法通走了上來,暗自運氣相試眾人。卻見眾人腳步虛浮,自己的真氣饒轉眾人一圈,確是全無反應,這才放下心來。他卻不知這三人來前,已經得謝長風傳授菊齋心法「醉花陰」,將體內真氣鎖住,再無半點流動。傳授時,眾人詫異道:「這心法乃是菊齋獨門,我等學了,會不會不妥?」謝長風卻淡淡道:「刺秦一事,絕不容半點閃失。這算是菊齋為江湖做的一點事吧。更何況,以姬掌門與凌閣主的武功,只要肯參研,也不過半月光景即可創出,我又何必敝帚自珍呢?」當下人人歎服。   此刻,法通疑心一去,心情也是一暢,笑道:「良禽擇木而棲,王爺果然是英明。」   「那裡,那裡!這位大師過獎了。」吳飛泓謹慎道,「哎呀!相爺,看我把正事差點忘了。這是小王獻於相爺的兩名舞姬。雖說比不上相府的舞姬動人,但總是小王的一點心意,請相爺笑納。」   秦檜早看見這兩名絕世美女,暗自狂嚥口水,卻礙於王氏在側,不便細看,現在得了這個機會,忙細細打量起來。一看之下,差點魂飛天外。要知姬鳳鳴與凌若雨均是武林中最出色的美女,此時作舞姬打扮,更是風姿綽約,楚楚動人,便連法通也暗暗心動,其美貌又豈是半點武功沒有的秦檜可以抵擋的了?   「……這個……王爺真是太客氣了。將來少不了你的好處。」秦檜大嚥口水。   「啪,啪」兩聲相過,姬鳳鳴與凌若雨翩翩起舞。   這一舞,只若羽衣霓裳,直似要舞動春風與秋雨,舞破蒼穹看石落。秦檜雖飽經風浪,卻如何見過如此陣仗?單夕雖不貪女色,卻也看得暗自點頭,那法通本是個妖淫之僧,此時立時露出色迷迷的眼神來,比那秦檜還要不如。王氏雖是個女子,卻也看得心曠神怡,但內心卻暗自已想了數條毒計,要早些置這二女於死地,方可保住自己地位不受威脅。   吳飛泓自然也裝著如癡如醉的色樣,配合這場戲——他白沫橫飛,碧血長流,十足色鬼模樣。但,他會不會裝得太像了?「乓!」什麼聲音?卻是郡王倒地的聲音。不會吧?這麼快就暈倒在地?會不會太入戲了?原來這傢伙是真的被這二位美女迷倒了!老天!這叫什麼事啊!當刺客的在自己人的舞步面前暈倒!   「王爺?您怎麼了?」秦檜終究眼尖,見到這位新加入自己的同僚居然這麼快就掛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這也太誇張了吧!早聽說這傢伙酒色過度,沒想到這麼不堪!唉!自己到底是收了個王爺,還是收了堆垃圾啊!秦相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戰略了。   此時,忽有數聲炸響,從秦府上空傳來。有士卒大叫道:「刺客來了!好多的刺客啊!」一時間,弓弦緊響,刀刃舞空。   法通兩步上前,緊緊護住秦檜。單夕卻似知道今夜可能有刺客來一般,神色如常,只是穩穩站在原地。   秦府上空有數朵綠色煙花炸開,然後緊接著數朵紅色煙花炸開。東西方向,各有一隊黑衣蒙面人出現。東邊的,卻是夜未央率領的白道群豪,有少林、青城、真水仙閣、青霞劍派一干精英。西方卻是以蕭野所率領的魔教眾人為首的黑道豪雄。   陸游這個計劃,其實簡單之極,就是裡應外合。但精彩的地方卻在於,吳飛泓所扮的郡王。陸游以前到京城的時候,偶然見過這位普安郡王,暗自留下心來。後來見到吳飛泓時,心中就覺得這二人太像,已隱隱想到什麼。後來計劃刺秦之事時,偶然聽到秦檜正在拉攏這位郡王,立時計上心頭。而吳飛泓更是個作戲天才,一切都配合得很好。秦檜亡於今日,只能說:天意!   秦府雖有三千鐵甲,八百長弓,但大多數都在地下,能射到房上眾人的實在有限。只是房上有些角落,藏有弓弩而已。真正可慮的其實是那一百高手。這一百高手上次就差點讓吳謝二人飲恨。這一百人雖不能王斐等人相比,但人人俱是江湖一流高手,其中更不乏能與無機子等人相抗的好手。   可惜的是,此次刺秦之人,是左右同時進攻,帶頭的人更是頂尖高手。相府房頂之上,一時殺聲震天。卻不知是誰放了一把火,立時秦府左邊,火光沖天,地下的人忙著救火而去,一時亂聲四起。   ※       ※       ※   從皇宮到秦府的路上,一個白鬚的青衣太監正急速飛掠,他神色之中,似有一種焦急之意。驀地,一陣銳猛刀風自側翼殺來。好強的刀氣!他不得不將身體落下,拔出長劍,運力擋了這一刀。   這一刀似乎出手的人未盡全力,卻也絕不可小視。那太監沉聲道:「普天之下,能一刀將老夫留下來的,只怕也就只有你龍羿了。   龍羿淡然道:「柳公公,可是想趕往秦府?」   那柳公公嘿嘿一笑,道:「咱家上次放你一馬,你居然還敢來送死?嘿嘿!只怕要先收拾了你,才能去吧?」   龍羿道:「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他頓了頓,又道:「公公可知那《沖虛真經》內記載了什麼武功嗎?」   「什麼?你學會了《沖虛真經》?」柳公公大驚。   一道無匹刀氣,就乘著他失神的剎那,劈面而來。柳公公不防之下,那刀氣已經近體,他忙將手中長劍斜斜一揚,堪堪敵住這一刀。但這樣一來,他立時就落了下風,龍羿的破穹刀立時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地飛來。一時間,空中只見刀影重重,劍氣縱橫。   龍羿雖是佔了上風,但他其實並未學成什麼《沖虛真經》,實力上差了這老太監一籌,百招之後,終於又落了下風。那太監冷笑道:「龍羿!你若此時退走,尚可保全你的性命與名聲,咱家保證不與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並給你一個來日挑戰我的機會如何?」這番話,不可謂不動人,江湖人性命可以不要,但名聲極其重要。今日若能全身而退,實可保全龍羿的名聲不損。並日後還有再戰之機,雖不說是十全十美,但已經是天下少的好事了。   卻聽龍羿大笑道:「哈哈哈!柳天,你把我龍某當做何許人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今日龍某就是血濺京城,也要保得刺秦成功!你放馬過來就是。」   「嘿嘿!既然你不識抬舉,那老夫又何必與你客氣?」老太監柳天陰森森笑道。說這話時,他手上加勁,劍勢忽然一變,從剛才是綿綿細雨,變成天外流星一般!   「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無劍之劍?二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葉十一的不傳之密?」龍羿大吃一驚!   「嘿嘿!中原武林,也就你等幾人,配領略老夫這套劍法!」柳天得意笑道。   那流星一樣的劍忽然消失,下一刻,又忽然出現,就如同這天地間有無數道門,任那劍出劍進。龍羿天刀雖奧妙無窮,近來更是武功大進,萬不料,依然不是此老敵手,心中雖有一股血氣支持,卻總是無法彌補功力上的差距。到第二百招時,柳天一柄長劍險險就要攻破龍羿的防禦,他腦後忽有一陣冷風吹來——有人偷襲!   柳天忙把身形斜斜一掠,避過後面這一劍。一儒生長劍如雪,正朝著自己微微而笑。   「往事只堪哀」易塵封!   龍羿與易塵封相視微微一笑,同時開口道:「你也來了。」   ※       ※       ※   謝長風攜著秦昭佳的手,長劍飄忽,如虎入羊群,只殺得周圍人眾哭爹喊娘。秦昭佳手中長劍也自翻飛,但那些人只是受傷難以動彈,並無死命之人。謝長風知道她終究難以狠下殺手,自己手中只好加力,一時鮮血又是一陣亂飛。   他不知道這樣的情形會持續多久,雙方的實力本來因人數的多寡而扯平了。但實際上一交手,這些人武藝上的差距並沒有因人數多而得到補平。這難道就是天網?不可置信。   少林的知愚一出手就是千手如來掌,凡近他身側的秦府高手,立時就被打得亂飛,卻沒一個致命的,顯是掌上容情。那知善大師卻沒有一點知善的意思,凡到他手上的,就算不死也是重傷,只把知愚方丈看得只搖頭,這老僧果然不枉「佛殺」之名。龍家之人,刀法詭異,龍嘯與龍騰二人之刀,雖無天刀之利,卻也是天下少有的快刀。秦府之人,只見到刀光亂閃,然後就魂飛天外。青城山的無機子用的是劍,他每一劍似乎都刺向對手的穴道,無一不是死穴。這……竟是屠殺一般!所謂一百高手,難道就是如此差勁?   但蕭野卻遇到了抵抗,這些黑道群雄雖然個個英雄,但一旦作戰開來,卻全無章法,只是各自為戰。立時被這邊實力本來就頗強的秦府高手圍住,各個擊破。若不是魔教人士多方照應,這能不能攻到秦府中央,還真是個問題。   幸好眾人都是高來高去,不然一旦跌入樓下,誰也沒有把握再從那九天玄女鎖魂大陣中出來。   但當黑白兩道人終於會師金殿附近的時候,眾人卻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也許,該現在就跳下去吧。   「啊!」一聲淒厲的女聲傳來,眾人大吃一驚!難道姬凌二女出事了!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七章 戲殺(下)     「哈哈!所謂的江湖兩大高手,難道要同時對我這樣一個老頭子動手?」柳天明顯的不屑,或者是激將。   易塵封開口道:「我可不是什麼高手,自知打不過你,只好乘龍大俠向你出手的時候找點便宜而已。」   易塵封果然是易塵封。他從來界於黑白兩道之間,行事只問喜好,不講虛名。   柳天看著龍羿道:「堂堂天刀,難道要一個外人相幫?不怕傳出去毀了你的名聲?」這話就明顯是激將了。   龍羿大笑道:「柳天!這又何必?龍羿自認武功不及你,單打獨鬥,必定死於你手。若是平常,絕不需易兄出手。但現在……卻是刺秦大事能否得成之時,難道龍某真的迂腐到要見你將我二人一一擊敗嗎?江湖人愛如何說,就由他如何說去好了。所謂,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今日若放你過去,龍羿的名聲也許能保全,但那相府豪傑性命,又當如何?那奸相來日稱帝,家國傾頹又當如何?」   易塵封也大笑道:「龍羿!老實說,以前我對你並不如何服氣,今日才算是真的服了你。」   龍羿苦笑道:「龍某威鎮天下的時候,你不服,現在需要與你聯手才能敵得對手,你倒服了。難道這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言下自有一種苦澀。   柳天仰天長歎一聲道:「莫非真有天命不成?罷了!秦檜當亡於此,咱家又何必逆天行事。」語畢,似是無限惆悵地掉頭而去。   龍羿看著柳天遠去的背影,實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同情。易塵封卻笑道:「今日難得遇到龍兄,咱們去月滿樓喝兩杯,敬侯佳音如何?」   龍羿終於笑道:「劫後餘生,自當好好慶祝一番。易兄請!」   ※       ※       ※   金殿內原本輕歌曼舞,長袖飄香,聞得外面煙花炸開聲響,立時自二女身側有劍光暴起。剛才如室之前,左九松等人已經粗略搜查過二女,但這二人將短劍藏於裙子內側,那二人終是難以放下身段去查,更何況法通與單夕在側,又能有什麼刺客了?   凌若雨的手中握的也許只是一團光吧,因為秦檜就只看到她手中劍光閃動。這冷冷一劍,直刺向秦檜咽喉。法通大驚之下,一掌拍出,排山倒海的力道立時壓向凌若雨。但凌若雨的身形卻似乎未卜先知的向側翼一移,本來刺向秦檜的一劍,卻於中途轉向,直飛向法通的面門。   姬鳳鳴的青霞劍一劍之出,恰如一輪峨眉冷月,淡淡的月光飛向單夕。單夕冷笑道:「螢火之光,也敢於日月爭輝?」掌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柄軟劍,幻出冷冷寒光,迎上青霞劍。——他竟早有防備!   本來倒在地上的吳飛泓剎那間忽地躍起,帶出一道劍光直直撲向正自大驚的秦檜。   「哈哈!這老王八,就要死於老子劍下了。」這傢伙暗自得意,卻不料,斜次裡冒出一股沛然掌風來。老天!這是誰啊?居然有如此強勁的功力!他卻無暇細思,暗道此劍刺下去秦檜必死,但老子的小命只怕也將送了。媽的!先放過秦王八。這人好高明的圍魏救趙。   無奈之下,吳飛泓只得使了個千斤墜,將身體自空中定了下來。眼角餘光掃去,一人正自收掌,竟是王氏!沒有搞錯吧?這老巫婆居然也是個高手!   無奈之下,吳飛泓只得眼睜睜看著秦檜奔向殿後小門而去。姬鳳鳴與凌若雨萬料不到這王氏居然是個高手,一時又在兩大武林絕頂高手之下,脫了不身,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忽地大殿門口,有一人飛掠進來,直撲向王氏,同時對吳飛泓道:「飛泓快去追秦檜。」這人白衣勝雪,手中笛劍翻飛,正是謝長風。   吳飛泓聞言的大喜,忙虛刺一劍,撇下王氏朝秦檜掠去。王氏本要發掌追擊,卻感覺腦後有一陣冷冷殺意逼來!——好強的劍氣!她自知,若再一昧逃跑,氣機牽引下,此消彼長,自己立時就要命毖當場。忙壓下心中憤恨,回掌迎敵。   原來自煙花炸開,殿外眾人就與王斐與左九鬆動上了手,眾人雖有陸游這頂級高手,其餘之人卻功力相差太遠,而那王左二人乃是十年前的絕世高手,這一交上手,唐風、燕衝霄與厲鷹三人合鬥左九松才勉強扯了個平手。陸游獨鬥王斐,一時也不可取勝。即便如此,也將王左二人驚的冷汗直冒,這些年輕人當真是太可怕了!莫非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亦或自己老了?   幾人正自纏鬥,謝長風忽地從天而降,一劍冷刺左九松。此時謝長風的功力,早已經登峰造極,這一劍立時重創左九松。他人卻並不停留,飛一般衝入殿去。未幾,刺秦的大隊人馬,紛紛從天而降,將那金殿大門圍了個水瀉不通,眾人卻茫不知此處原還有道小門。原來秦府機關重重,又有大陣相侯,到得後來,那房頂機關乘眾人放鬆警惕時被人引動,群雄不防,立時吃了大虧。能從空中闖到此地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黑道之人,受傷最是嚴重。十成中完好的不過還有四成。白道雖好些,卻也只剩下六成。   當眾人衝進大殿時,六人正自纏鬥。但姬凌二女已經明顯處了下風,凌若雨更已是險象環生。倒是謝長風已經輕創王氏。見到群雄進來,三人士氣高漲,謝長風更是奮起神威,將落霞化著一道長虹,飛速擲出。這一招原是自菊齋歸去來兮劍法的「雨霽新虹」化出。王氏這魔女剛被謝長風一道劍風逼住,這一劍再無法可避,立時長劍穿胸而過。   單夕看到此處,面色了無悲喜,忽然迅疾劈出一劍,人卻衝霄而起,竟自撞破房頂而去。姬鳳鳴被這一劍逼得後退了一步,心中大驚,暗道:「此人剛才竟未盡全力!」   法通見眾人俱到,自己武功再高,也無法擋得這眾人,心中卻發狠,定要在走之前殺掉對方一人,方解得心頭之恨。他手中加力,掌風飛過,凌若雨已是抵擋不住,卻於此時謝長風已經殺掉王氏,一柄落霞劍已經如雪飛來。劍氣穩穩抵住法通的掌風。法通長歎一聲,狠聲道:「你們給佛爺記著今日之辱,他日必定加倍奉還。」語聲未落,人已經騰空而起,自單夕留下的洞口飛去。   此時,群雄才掠入殿來。蕭野見單夕遁去,心頭大恨,也跟著追去。魔教左右供奉怕教主吃虧,也跟著趕上。以三人武功,能不能追上單夕實在是個未知之數。   金殿之外,王斐已經斃於陸游掌下。而左九松卻因眾人來臨,心神一亂,終於被三人反了局勢,一時間雖奈何他不得,卻也將其穩穩困住。   卻道吳飛泓追出後門,前面卻隱約見到兩個秦檜背影模樣的人奔跑。一時竟不知道誰真誰假!他略一思索,便朝左邊那人奔去。   近前一看,果然就是秦檜!這當口,這位大宋朝的聖相、太師魏國公,只嚇得膽戰心驚。一驚之下,故技重施——屈膝跪倒。原來此人於金國,初時還頗硬氣,但後來經金人幾嚇,立時忘了自己祖宗姓名。每見金人,無論官職大小,立時下跪,已將這套屈膝神功練得爐火純青。雖多年未用,此刻使來,竟風采不減當年。   卻聽秦檜哭道:「王爺饒命啊!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兩歲孫子……」   「我靠!有沒有搞錯?他媽的!你怎麼說也是大宋朝宰相,怎麼編出的借口還和街頭小無賴一個樣啊?」吳飛泓呸了一聲。   「啊!王爺嫌不夠新鮮啊?那小人立時想個更新鮮的!」秦檜果然是見風使舵的高手,「小人有億萬金銀,放於揚州二十四橋,一直想取來孝敬王爺,今日得此便利,就將地圖畫與王爺如何?只求王爺饒了小的狗命。」   ……這傢伙簡直不是一點點的能屈能伸,即便是已自知皮厚無雙的某人聽了這話,也只有自歎不如。   吳飛泓心道:「老子來這就是要殺你,還管你媽的什麼金銀?」當下凝氣就要出劍,卻又一想,如此死法,會不會太便宜這老王八了?   此時秦府亂成一團,卻有一小廝正自馬房出來,聽到人聲鼎沸,只道是失火了,也不管提著手中馬糞,就到處亂跑。那大陣早已發動,湊巧這陣亂撞,驚慌之下,竟自假山後,撞到了吳飛泓面前。   吳飛泓大喜,點了秦檜環跳穴,走過去將那小廝也點了穴,提了馬糞就過來。   「嘿嘿!要本王饒了你的狗命也可以,只要你能吃掉這些馬糞!」說時,吳飛泓不知道從那裡找來一隻大勺來,弄了一勺遞到秦檜面前。   「啊!這個……那個……」秦檜心頭大罵,命懸人手,面上卻不得不笑臉相迎。   「嘿嘿!您老人家只管猶豫。但我手下的人,一會就要過來了,到時候,他們要剁了你……只怕,我這個王爺也是攔不住的。」吳飛泓衝著秦檜呵呵直笑。   「王爺!只要小人吃了這勺馬糞,你立時就放了小人?」秦檜賠笑道。   吳飛泓右手四指向天,正色道:「我普安郡王趙瑗對天發誓,今日若秦檜吃了馬糞,我卻不立時放了他,讓我趙瑗斷子絕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這個誓言不可謂不毒,秦檜聽罷,立時面露喜容。搶過那勺子,直如吃蜂蜜一般,三下五除二就將那馬糞吃了個乾淨!   吳飛泓只看得目瞪口呆,拿過勺子輕輕聞了聞,皺眉道:「媽的!好臭!」   秦檜諂笑道:「王爺!小人馬糞已經吃過,可以放了小人走路了吧?」   吳飛泓看了看左右,奇道:「啊!丞相,你是對我說話嗎?不是吧?」   秦檜心頭大罵:「你這王八蛋,難道這麼快就想毀約?」面上笑容竟不敢減了一分,賠笑道:「這裡只王爺你一人,小人當然是與王爺您說話了?」   「哦!這樣啊!太師大概是認錯人了!草民乃是江湖野人,名喚吳飛泓,不是什麼王爺,太師可記清楚了,別喚錯人了。」吳飛泓嘿嘿冷笑道。   「啊!你……不是郡王!難怪!」秦檜心知必死,也不在乞求,只是道:「剛才我明明有個替身與我一起奔跑,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吳飛泓本自正為此事得意,卻總不能說:老子有個狗鼻子吧?何況讓這老王八死時作個明白鬼,未免太便宜他了,於是微笑道:「哦!太師是說這個啊!老子剛才念了幾句『秦檜王八』,老子對自己說,念到單數就追左,念到雙就追右,你看……」下面的話實在沒必要說下去了。秦檜竟已經被氣死了!   吳飛泓生平第一次當著秦檜的面罵此人是王八,自稱了回老子,卻萬不料,剛說得過癮,這老王八竟然名不副實,才這麼幾下就掛了,還說什麼活千年的王八啊?   這傢伙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提起那桶馬糞就朝秦檜倒地的屍體頭部潑去。   當群雄趕到的時候,只發現秦相爺一身馬糞地倒在地上。   ……   翌日高宗聞得秦檜死訊,心頭大暢,已非歡喜可以形容。卻為了掩國人耳目,說相爺為國操勞,久病而死,賜國葬。回宮之後,拔出靴中匕首,語劉貴妃曰:朕終可免藏匕見此獠!   群雄恩怨分明,也不屑於對一小廝出手,那小廝得以死裡逃生,將今日所見,賣到月滿樓小黃處,竟得了一筆巨款,此後轉行經商,生意興隆,竟成了孝宗時第一大富,也算是今日傳奇之外的傳奇。   後世於岳王墓前,鑄鐵人四,作長跪狀,男三女一,三男即秦檜、張俊、萬俟契,一女即檜妻王氏。張俊與萬俟契均附秦殺飛,該有此報。後人詠岳王墓詩有云:「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此二句膾炙人口。檜墓後轉移至江寧,至明成化時,為毛賊所發,竊得珍寶,值資巨萬。盜被執,有司飭吏往驗,見檜與妻王氏,各僭用水銀為殮,面色如生。當下碎屍投廁,且減輕盜罪,大眾稱為快事。卻不知道後世眾人,可曾見其中有今日吳飛泓大俠灌下馬糞若干乎?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八章 天上人間     月滿樓中。兩個怪人正舉杯豪飲。   其中一人頭粘亂草,一張臉飽經風霜的中年人的臉,卻著了一身粗布麻衣。鐵塔般的昂藏身軀的最下端卻套著草鞋。另一中年書生,儒衫在身,卻於腰間掛了一把長劍。   此時一個算卦之人走進樓來,小張忙上前笑道:「半仙!請這邊坐。」原來竟是李扮仙到了。這位扮仙找了張那二怪人對面桌子坐下,要了幾個菜,一瓶秦淮芳就吃開了。   但他眼光卻漸為對面這二人所吸引,口中嘖嘖稱奇。那二人似是見得此人形狀,卻並不理會,只是繼續吃酒談天。李扮仙卻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來,笑道:「二位兄弟請了,學生李扮仙,木子李,假扮之扮,神仙之仙,仰慕二位兄弟風采,不知道可不可以坐下來喝杯酒?」   那二人卻是龍羿與易塵封。   那龍羿笑道:「李兄是個坦白人,大家交個朋友,又何嘗不可?只管坐下就是。」易塵封見龍羿如此說,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李扮仙忙叫小二將自己桌上酒菜端了過來,三人添酒重飲。酒過三巡,李扮仙笑道:「方纔,學生在對面見二位器宇不凡,實是好奇不已,這才冒昧打擾。」   龍羿道:「看李兄形狀,莫不是位精通術數之學?」   易塵封卻笑道:「龍兄行俠江湖,卻不聞風塵每多異人,這位李兄卻是人稱『無卦之卦』的天下第一卦。」   原來這龍羿行道江湖,雖結交了許多三教九流之士,獨對命相一道,無甚興趣,也就結交不多,不知道眼前這位李扮仙實是不奇。但易塵封為人介於正邪之間,本無什麼忌諱,只要合了自己的性情,什麼樣的人都交往,是以知道天下有這麼個李半仙。   李扮仙聞得易塵封道破自己身份,既無得意,也無自卑,只是笑著問龍羿:「龍兄?   莫不是天刀龍羿?」龍羿點了點頭道:「在下正是。這位便是易塵封。」   李扮仙歎道:「難怪!二位人中之龍,如珍珠雖混於泥砂,終難掩其光芒。難怪學生有此詫異。」   龍羿卻笑道:「我鄉野粗人,無論何處呆著,總難免驚世駭俗。」易塵封立時也道:「狂人如易塵封者,何處能不嚇人?哈哈!」   三人大笑一陣。李扮仙最後道:「二位俱是江湖上的奇人,學生雖不是江湖中人,卻也知道二位乃是天外異人。不知道二位對術數一道,有何看法?」   龍羿正色道:「對於術數一道,龍某所知不多。但想來此道,既不會如鄉野愚夫所言一樣玄乎,也不會如某些無見識的莽人所言的全無可取吧。龍某認為,這東西其實介於信與不信之間。」   李扮仙邊聽邊點頭,末了,卻不發表意見,將頭轉向易塵封,想聽聽此人意見。那知這易塵封卻道:「易某雖有拾龍兄牙慧之嫌,卻實是與龍兄看法一致。」   聽到此處,李扮仙卻又點了點頭,笑道:「二位所言,正是道理。須知這易理千變萬化,雖說萬變不離其宗,卻總是任何事,在學生看來都是只有五成的準度。世事半是天定,半是人為。至於到底那些是天定,那些是人為,才是術門之人所關心的。」   龍羿有易塵封只覺得這理論極其新穎,又都眼界大開,不料這世上還有如此坦白的算卦先生,忙齊聲道:「願聞其詳。」   其時正有一陣風吹過,窗外樹上一片落葉,穩穩飛入李扮仙面前茶杯之中。李扮仙撫髯微笑道: 「二位!這樹葉,春生、夏茂、秋落、東殘,乃是自然之理。」說到此處,龍易二人齊齊點頭。李扮仙續道:「我等人間俗子,就如這樹葉,不過是循此軌跡,來去枯榮,原是有痕可尋。這便是易書之所以存在的道理。但若是如此葉,卻在最茂之夏,卻凋謝,這就是天上變數。人生就是左右於這變與不變,才如此多姿。不知道二位以為如何?」   二人聽得連連點頭,龍羿道:「先生高論!那麼,先生所謂的卦術就是既算本來之人間軌跡,又算天上之變數?」易塵封卻道:「二者該不可兼得,卦門該是只算其中的軌跡吧?」   李扮仙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搖了搖頭,看二人不解,才道:「卦門本是二者兼顧,但自祖師周文王演八卦以來,能真正通神如文王者,千年不過一人。三國之時,有諸葛孔明。唯唐時卻有李淳風與袁天綱二人同在,實是異數。」   龍羿卻道:「也許這本是天理自然合該如此,也未可知!」   李扮仙一愣,隨即笑道:「龍兄果然非常人,難得如此剔透。便如樓外此時來這人眾,雖說是得了喜事,卻有怎知不是禍事?即便現在不立顯,卻終有暴露一天。」   龍易二人不解,卻過了片刻,一人喜氣洋洋地首先衝上樓來,正要坐下,見三人,明顯一愣,卻走過來道:「龍大俠,易前輩好。這位前輩是……」正是吳飛泓。自是一陣囉嗦。   不時,陸游領著眾人上來,見到龍易二人,忙拱手道:「多謝二位前輩之助,大事已成。」   龍易二人卻不是驚喜,而是發呆地看著李扮仙,良久無語。   一干白道刺秦之人,紛紛上得樓來。眾人見過禮,各自熱鬧去了。倒是凌若雨與姬鳳鳴二人留了下來。姬鳳鳴笑著對龍羿說:「龍兄,別來無恙?」   龍羿笑道:「有姬掌門當日所賜,龍羿如何敢有恙?」吳飛泓卻在旁邊聽得糊塗,當日就在這月滿樓上,二人為了《沖虛真經》幾乎大打出手,但到底最後結果如何,自己三人卻並不知情。今日看二人形狀,倒好像是良朋知己,當真是古怪得很。   凌若雨卻對李扮仙笑道:「李兄自今日起,當不必再怕對這位仁兄說『快避』二字了。」說時她手指陸游。陸游這時才發現這位算卦先生,不就是月夜之下讓自己「檜避」的那位嘛!立時上來行禮。李扮仙閱人無數,卻記性極佳,一陣茫然之後立時恍然,忙笑道:「原來閣下就是才名滿天下的陸才子啊!呵呵!久仰。萬不料當日陸先生竟在我灘前算了一卦!」   陸游笑道:「悔當日不聽先生之言,才弄得自取其辱啊。」   李扮仙點了點頭,笑道:「今日大道初行,陸先生可要記得『藏拙』二字。」   陸游一愣,隨即瞭然,道:「經歷這多風浪,陸游已知大道何方,多謝先生指點。」   李扮仙露出職業性的笑容,但笑不語。   翌日傳出秦檜死訊,天下莫不拍手稱快。天子高宗心喜之下,親往秦府探看。有檜子秦熹迎出。原來當夜群豪怕耽擱太久不利,並未將秦熹一併誅殺。天子道:「卿父病故,望汝好自為之。」熹跪奏道:「臣父不測,繼臣父後任,應屬何人?」卻先不提為父報仇,居然想代父職,果然是虎狼之後。高宗搖首道:「此事非卿所應預聞。」   言訖拂袖出室,乘輦還宮,當命直學士沈虛中草制,令檜子致仕。表面上卻追封檜為建康郡王,熹為少師。熹子塤、堪並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是夕,告天下人檜久病而死。但風聲早漏,百姓無不知曉秦檜為吳飛泓馬糞淹死。   檜居相位十九年,除一意主和外,專事摧殘善類,所有忠臣良將,誅斥殆盡。凡彈劾事件,均由檜親手撰奏,陰授言官。奏牘中羅織深文,朝臣多知為老秦手筆。一時輔政人員,不准多言。十餘年間,參政易至二十八人,而且賄賂公行,富可敵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高宗初奇檜,繼惡檜,後愛檜,晚復畏檜,一切舉措,輒受檜劫制。檜黨張扶請檜乘金根車,呂願中獻秦城王氣詩,檜竊自喜,幾欲效王莽、曹操故事,卻終為一干江湖野人所阻。至暴死後,尚贈檜申王,賜謚忠獻,其流禍之深,可見一斑。至寧宗開禧二年,始追奪王爵。改謚繆丑。   張俊於檜死去年,已病死。檜妻王氏當場為謝長風所殺,熹獨對外宣:其為鴛鴦蝴蝶命,殉夫而死。當夜秦府火光沖天,喊殺綿綿,如此低劣手法,原不過是冠冕堂皇。   又豈能盡遮天下人之目?不過是徒留笑柄於千秋而已!   獨萬俟契失秦檜歡,累貶至沅州。高宗因檜死擇相,還疑契非檜黨,召為尚書右僕射,並同平章事,湯思退知樞密院事,張綱參知政事。湯思退向來附檜,檜臥病時,曾召囑後事,贈金千兩,不受。高宗聞卻金事,遂加拔擢。   卻不知思退卻金,實怕檜故意相試,所以謝卻,並未有心立異。沈該已列參政,本是個隨俗浮沉的人物,惟張綱曾為給事中,嫉檜乞休,家居已二十餘年,至是召為吏部侍郎,立升參政,頗有直聲。御史湯鵬舉等,得他為助,因累劾秦檜病國欺君、黨同伐異諸罪狀。乞黜退檜家姻黨。於是戶部侍郎曹泳謫竄新州,端明殿學士鄭仲熊,侍御史徐嘉,右正言張扶,及待制呂願中等,相繼斥逐。趙汾、趙令鬻K罪出獄,李孟堅及王之奇兄弟,許令自便。復張浚、胡寅、洪皓、張九成等原官,遷還李光、胡銓於近州,又追復趙鼎,鄭剛中等官爵。(引《宋史》)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九章 鴻毛重於泰山     月滿樓,正有人圍著一群人,聽一年輕人說書。   但,那說書人卻不是小黃。   「諸位!當時那把劍離秦檜的喉頭只有三寸,我已經決定要將這一劍刺下去,但是在八百分之一柱香之內,我做了另一個將書寫進大宋朝歷史的決定……哎喲!那個王八蛋扔我?」某人正眉飛色舞地講演自己的傳奇,忽然感覺到一股勁風自背後撲來,忙將身體狂閃,但還是中招了!——如果一隻爛西紅柿以漫天花雨的手法被一個內家高手打向一個毫無防備的得意忘形的傢伙,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他媽的!老子和你……」吳飛泓恨恨地轉過身來,但那「沒完」兩個字卻真的沒說完就住口了。一位美女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看著他。   「吳大哥!你要和我怎麼來著?」申蘭很甜地笑著問。   某人張著的口一時再合不上——卻也不用合上,立時很瀟灑地一笑,道:「……當然是要和你…… 好好地吃頓飯了。」此言一出,旁邊的圍觀眾人立時大嘩。謝長風與秦昭佳都微笑起來。便連龍羿與易塵封這樣嚴肅方正人物,也失笑。至於凌若雨芳心竊竊,抿嘴微笑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陸放翁就更是真如放蕩老翁,大笑不止,口中更是對吳大俠極盡挖苦之能事:「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不可雕之朽木老夫沒見過,奶奶的,這糞土之牆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吳大俠真不虧是天下第一糞牆!如此威武而屈,巧言令色,見風使舵,無恥之尤……(省略N 字)實在是……」 最後這話在某位女俠要殺死人的眼光中,似乎再也繼續不下去了。   「陸前輩!實在是什麼?」申蘭笑得好開心的樣子。陸游卻知道自己的厄運,很有可能就將從這一笑開始。   「……實在是……人中君子!我輩楷模!我將來一定在我傳世的詩詞裡鼓勵大家向飛泓學習!」陸游的神態先是誠心實意,然後是信誓旦旦。   謝長風大笑了一陣,開口道:「和你們這些傢伙在一起,總有一天天會笑斷氣去。」   秦昭佳自然夫唱婦隨地深以為然似的點頭。   申蘭自己也完全不淑女地一陣開懷而笑,最後道:「好了。算你過關!」轉身對吳飛泓小聲道: 「吳大哥,我爹請你去一趟梅莊。」   泰山有請,吳大俠只覺頭皮發麻,卻還不得不去,只得愁眉苦臉道:「……那……好吧!」申大小姐一看這傢伙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冷哼一聲,道:「吳大哥!您老人家似乎很不願意啊?」   吳飛泓忙賠笑道:「那裡,那裡!我這是犯愁如何可以空手去見……你爹呢!」他本想說「去見泰山。」卻一轉念,申蘭雖然膽大言辭囂張,但臉皮其實很薄,自己還並未與她成親,若說自己去見「泰山」只怕立刻又將引來一陣報答(暴打),還是穩妥些的好。   申蘭自不知這為吳大哥剛才差點就又惹禍出來,對吳飛泓的解釋很滿意,卻道:「這個我自有計較。風姐姐,柳姐姐,咱們走吧!」   吳大俠就這樣在眾人的笑聲中,告別了他還沒有講下去的光榮事跡,被申大小姐拽著去見他的泰山去了。「泰山?鴻毛還差不多。」吳飛泓暗自嘀咕。   凌若雨看著四人遠去的背影,一種不知是淡淡惆悵還是鬱鬱落寞的情緒在心頭慢慢升起,她暗自詫異:自己這是怎麼了?   ※       ※       ※   「陸前輩果然奇才。」卻是天山神鷹吹捧道,「這朝廷果然沒有宣揚秦檜真實死因,不通緝咱們不說,還幫咱們掩飾昨夜的痕跡。」   陸游卻道:「呵呵!朝廷之中,君相早就不和。今日秦檜一死,正稱了天子之願。他又何必自找麻煩為已死之人找什麼說法?更何況,江湖的勢力,也不是朝廷想關就關得了的。」   謝長風聽到此處,點頭道:「陸前輩所言甚是。不過……聽龍易二位前輩所說,宮中似乎一直隱藏著一批武林奇人……不知道陸前輩能否奉告?」這話其實也是龍羿與易塵封想問的。龍羿先前為柳天所敗,差點將《沖虛真經》為姬鳳鳴奪走。刺秦之時,龍羿受邀拖延柳天,若不是同時陸游請了易塵封襄助,能不能避得柳天退走,實是不言可知。但二人均不知道這柳天的來歷。   歎息了一聲,陸游道:「不知道幾位可曾聽說過『禪道四奇』?」   「什麼!」龍羿與易塵封大驚,顯是均有耳聞。謝長風雖然沒開口,卻雙眼放光,顯是也知道。此時姬鳳鳴不在,凌若雨面上不見波瀾,卻是將一顆芳心繫到吳飛泓身上去了。厲鷹久處天山,自沒聞過此等秘聞。秦昭佳卻罕游江湖,自不知其中關鍵。   「據家師所說,禪道四奇乃是五十年前佛道兩門中的四位高人。金山寺的道悅禪師,華山天機道長,少林志明長老,顛道柳天。」陸游似乎無限緬懷,「此四人幾十年來一直隱遁世間,暗暗左右天下武林。這才讓江湖不因內爭而傷了元氣。到二帝蒙塵後,天子南渡,這四位高人之間發生了分歧。」   說到此處,陸游幽幽歎了口氣。眾人中大多只是聽過這四人的名字,卻幾乎沒有真的知道四人事跡的,當下思緒悠悠,隨著陸游回到二十年前的天下之中去。   西湖梅莊的梅花早就謝了,那花蕾之上已經有青澀的小珠。「疏影橫斜水清淺」倒易看到,那「暗香浮動月黃昏」就差了太多。   吳山青,越山青,    兩岸青山相送迎,    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    羅帶同心結未成。   江頭潮已平。   吟畢這首詞的吳飛泓歎道:「梅莊無梅,梅妻鶴子的林隱士豈不是少了妻子?無妻!   老子這可是去見丈人的,這為未免太不吉利了吧?」   「烏鴉嘴!」申蘭不滿道,「吳大哥,你是不想要小蘭了嗎?」   「嘿嘿!小蘭別多心,柳姐姐與風妹妹都可以做證我吳飛泓對小蘭的一片癡心,海枯石爛,天地合,亦個敢與君絕啊!。」吳飛泓笑得很真誠,但旁邊的兩位已經轉過身去,大做嘔吐狀。倒是申蘭眼中柔情似水,癡癡道:「吳大哥你真好。」   絕倒!卻是吳飛泓。   這丫頭不會是有毛病吧?老子只是開個玩笑嘛!怎麼就當真的了?   一行人說笑之間,已經到了梅莊申府大門前。家人見小姐回來,忙上前迎接,同時另有小廝進去稟告鎮國公申天蒙而去。時間不大,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華服健者迎出,正是吳飛泓上次見過一面的未來泰山。   雖已是第二次見這申天蒙,吳飛泓心頭依然有種緊張的感覺。不知道為何,一見到這位老人家,他心頭就總是於親近中有拘謹。吳飛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在他面前真可謂「靜如處子。」   「伯父別來安好,小侄飛泓給伯父請安。」吳飛泓畢恭畢敬地生平第二次一絲不苟地行禮。第一次?當然也是這位泰山接收了。   「賢侄免禮。」申天蒙面帶微笑,比上次和氣了太多,吳飛泓卻怎麼都感覺是這老泰山今日更不好對付,將給他極大的壓力!老泰山?幹嗎一開始的時候不把丈人叫鴻毛啊?那樣壓力就輕多了。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十章 禪道四奇     月上柳梢頭,如水光華輕輕傾瀉於京城。月滿樓中,月光濛濛,眾人把酒邀月,正聽陸游細細說那禪道四奇的雲煙往事。   「華山天機道長,本是陳摶老祖一脈傳下。而陳摶老祖卻與太祖皇帝有深厚的交情。   這就是華山派一直與朝廷交好的原因。此次刺秦之事,華山派雖然明裡投降秦檜,但實際上卻是趙家的人。大家想必也看出來了,當夜華山掌門張九虛及其門下弟子實際是助咱們多些。」眾人細細一想,都點了點頭。   陸游續道:「南渡之後,無機道長認為以前是四奇插手江湖之事太少,就提議四奇浮出水面,聯手共助宋室收復天下。這本是件好事,卻與禪道兩門的宗旨不合。」說時無限惆悵。   謝長風道:「道家無為,佛家虛無。倒確實是不宜入世。」   陸游點了點頭,然後道:「道悅禪師與少林志明長老乃是反對最烈之人,顛道柳天卻很支持。這一來,佛道兩門爭執不休,差點弄到動武的地步。」說到此處,陸游歎了口氣。   龍羿道:「陸兄,這事情最後是不是令師出面解決的?」   陸游訝異地點了點頭,道:「龍兄果然厲害!不錯,就是家師解決的。這一年,家師已經接管春秋筆,以春秋筆主身份,約請四人共赴黃山。四人看在上任筆主的面上,均至問劍崖。四人輩分都比家師高,家師勸說無效。便以無上武功將四人一一擊敗!」說到此處,他頓了頓。   眾人一聽,都露出佩服之色,需知當日李易安學武不過數年,竟能將實為天下之首的四位禪道奇人各自打敗,實是駭然。謝長風自悟得「問劍之意」以來,已隱有與單夕等人秋色平分之勢,加以時日,實是無可限量。是以深自駭異其威力之大,此刻聞得李易安擊敗四奇,雖是佩服,卻並不驚訝。他卻不知,當日李易安並未創出問劍之意,武功實與四人相差無幾,能力挫四人,實是憑借其過人智慧之助。   「家師力挫四人之後,四人對家師心服口服。家師於是將四人意見分開,讓道悅與志明歸隱,暗中支持義軍抗金。柳天與無機子道長卻讓此其入宮,輔佐新帝。」陸游道,「此四人果然是奇才。道悅禪師暗中傳武藝與周侗,進而培養了岳飛元帥。此後岳元帥之事,各位也必是清楚,便不需陸某饒舌。志明方丈卻投入韓世終軍中,暗中謀劃。」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實不知南宋數十年天下,竟有如此多的秘聞。幸好現在眾人已經在屋內,以眾人修為自不怕有人偷聽,這才鬆了口氣。若此事,傳到世間,不知又將引起何等風波。   「無機子與柳天道長,入宮輔佐天子,也是政治清明,卻不料在這一年,出了一件憾事……」陸遊說到此處,實是無限哀傷。   「伯父見召,不知有何指點小子?」必恭必敬在申天蒙對面坐下的吳飛泓微笑拱手道。他身後的柳凝絮與風疏影幾乎沒見過他有如此正經的時候,俱暗自驚異不已。   倒是站在申天蒙身邊的申蘭早知這位吳大哥能莊能諧,方是見怪不怪。   申天蒙笑道:「飛泓啊!這幾日小蘭這丫頭已經將你們幾人的事與老夫說了。」說此話時,他將目光掃了柳風二人一眼,誰也看不透他心中想的是什麼。吳飛泓只看得心頭發麻,暗道:「老子這泰山,果然是個可怕的角色。」   吳飛泓只有賠笑道:「小侄的意思,是小蘭為正室……不知道伯父的意思……」   申天蒙依然在笑,聲音卻很冷:「不行。」   「啊!」吳飛泓暗自發慌。   「當然不行了!這位風世侄女的父親與老夫交情非淺,而柳姑娘更是俠客島弟子,怎麼能委屈她們做側室呢?」申天蒙這回是微笑了。   「那……伯父的意思是……」正自冒冷汗的吳飛泓立時覺得如沐春風。   申天蒙看著這傢伙的窘樣,暗自發笑,已不想再嚇他,就道:「三妻並列你看如何?   以你這小子的脾性,將來……呵呵!都並了吧!」   吳飛泓萬不料這位泰山今日如此大方,立時差點沒大叫萬歲了。當然,這叫出去,立時就將引來一陣呵斥吧。喜氣洋洋之態,卻再也遮掩不住,忙頓首道:「多謝伯父成全。」旁邊柳風二女本以為只能坐側室了,萬不料這位申伯父如此大方,也忙謝恩。   申蘭卻在申天蒙背後朝吳飛泓招手,儀態甚是不雅,卻也極其高興。顯是此事,乃是她努力的結果。吳飛泓心下感激,忙對她眨了眨眼。自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申天蒙笑道:「風兄的書信,前些日子厲鷹已經送與我看了,按他的意思,現在就與你們定下名分。你們看看,如何?」   吳飛泓自是大喜,忙道:「小子沒意見。」   申蘭卻在旁邊以手刮臉,羞他道:「你沒意見,難道我與柳姐姐她們也沒意見嗎?」   柳凝絮道:「全憑伯父做主。」風疏影臉紅紅的,也道:「請伯父做主。」   申天蒙笑道:「那此事就這麼定下了。恩。凝絮啊!你師門將十年不履中土,家中並無長輩,我想收你為義女,與蘭兒一併出嫁,你看如何?」   柳凝絮聽得此言,怔了怔,卻見申蘭眼中企盼之色,而申天蒙眼中慈祥,顯是真心期待,看了吳飛泓一眼,那無賴正對自己微笑,顯是同意,而風疏影也是如此,她心下感動,忙拜倒在地,道:「義父在上,請受女兒一拜。」她自幼父母雙亡,為俠客島所收養,師父雖然待己極好,卻終是嚴厲,何況弟子眾多,幾曾受過父母之愛?今日得了個父親,實是不勝之喜,眼中隱有淚光流動。   申蘭此時自她父親身後跑過來,拉著柳凝絮的手開心笑道:「呵呵!柳姐姐終於是我的姐姐了。」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旁邊中人立時笑出聲來。   申天蒙看得老懷大慰,笑道:「凝絮啊!以後把這就當自己的家好了。待會我帶你去見見你義母,大家親近親近。飛泓啊!你們幾人的親事,我看,過幾個月,當風兄到了臨安的時候再抄辦,你看如何?」   吳飛泓忙道:「但憑伯父做主。」   眾人知道陸游所說的憾事,多半與岳元帥故去有關,忙全神貫注地聽他道來。   果然,陸游道:「無機子與柳天二人,於宮中尚苦修武功,互相參研,這一年,被二人找到二百年前武林中第一高人葉十一的「無劍之劍」的劍譜。二人欣喜之下,立時參研,卻不料由此埋下禍根。那葉十一實是千百年來的奇才,這套劍法高深之處,實是天下罕見。以二人功力修為,竟雙雙走火入魔。其時正有高宗受秦檜鼓惑,來問計殺與不殺岳元帥,這二人心魔干擾下,竟點頭答應。高宗皇帝本是極少主意,於此二人言聽計從,立時做了殺岳元帥的決定。」   聽到此處,眾人心中均是不可自已。岳元帥原有機會不死,卻因此事干擾,當真是天命不成。   陸游也是長歎了一聲,然後道:「道悅禪師與志明和尚初時聞岳元帥被抓,心知朝中有此二人照應,萬不至出事,卻不料有此一亂。無機子與柳天二人不久即醒來,知大錯鑄成,悔恨不已。無機子從此離宮而去,無人再見過他。顛道柳天卻留在了宮中,政見卻發生了變化。以前乃是激進抗金,現在卻成了穩定江山,恢復元氣。這雖不是秦檜一黨投降之態,但秦檜主和,暗自相合,柳天這才由得他主政,而他自己時常受心魔之噬,難以以全部心力投入天下之事。最後索性淨身做了太監,才將心魔盡去,劍法練成。萬不料,此後竟心性大變,維護秦檜一黨。」   謝長風聽到此處道:「這該是護短之心,秦檜是他的錯,他內心深處怕人揭出此錯,潛意識裡就維護秦檜,萬不料到最後,竟成了他主要的意識了。」   旁邊幾人都點了點頭。   陸游也道:「這與家師猜測的正是一樣。這柳天武功之高,天下實是少有敵手。也許無機子道長與道悅禪師能與之有一拼之力。師父這些年來,似乎創出了一種武功克制他的劍法。但……我也不知道她傳與了何人。是以秦府之會,我雖以為他會看在師父面上,不加干涉,卻也做了防備,請龍易二位襄助,原是未雨綢繆之意,卻不想竟當真如此。」   眾人這才明白此事因果,均是感慨不已。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十一章 戰書     當夜眾人感慨一回,暢談大事。吳飛泓卻留在了申府,並未歸來,眾人自不免拿他說笑了一陣。夜未央外出許久,終於將普安郡王送歸,回到月滿樓時,眾人多已安睡。   唯謝長風與陸游靜等他歸來。   夜未央心下感動,卻也不說什麼,只是坐下飲酒。   三人之中,以陸游最是風趣善言,夜謝二人平日均是言辭不多。自然是陸游先開口: 「謝兄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已經學成了家師的最後一式。」   謝長風一愣,道:「最後一式?」夜未央驚道:「最後……一式?」   陸游點了點頭,笑道:「謝兄弟劍法之中,已經隱有一種天下莫可與爭的霸氣。該是家師最後一式『蒼穹問劍』的劍意吧?」   夜未央不可相信地看著陸游,復看了看謝長風,懷疑道:「長風,你什麼時候見過家師?」這話正是陸游想問的,也直直地盯著謝長風。   謝長風想了想,最後道:「我也沒見過易安前輩,只是在黃山問劍崖,見到了令師所書的『問劍』二字,胡亂之中就習成此劍。竟是貴門最後一式嗎?」   陸游與夜未央面面相覷,良久。陸游歎道:「我多次去問劍崖,卻從來沒有從那二字中悟出什麼來。」   夜未央苦笑道:「師父說我師兄弟中無一人可傳其劍,此言果然不虛。」   謝長風道:「我不是貴門中人,以後不使此劍就是。」   陸游卻笑道:「謝兄弟誤會了,此劍法既為家師刻於問劍崖,當是有傳於天下之意。   但茫茫江湖,卻只謝兄一人悟得,實是天緣。劍法既得傳人,我等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介懷?」   夜未央也道:「師父學究天人,我們師兄弟四人,無一人能傳承其本領之三一,其 『問劍之意』,就從無傳授。萬不料,師父早傳於天下人,卻無人能學而已。長風既能習得,當造福蒼生就是,又何必拘泥於什麼俗禮?」   謝長風點了點頭,一時竟也感慨萬千。   忽聽隔壁廂房中有一男子大笑聲傳來。「昭佳」謝長風暗道不好,整個身子已如箭離弦,飛速而去。   枯燈如豆,窗戶將月光透進,卻也將佳人悄悄偷走。   人去樓空。   謝長風卻知道這不是夢,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將心神定下。   桌上有素箋一張:採石磯一夜,受謝兄之賜,蕭某常記掛於心,不敢有一日之忘。今奸人授首,實已平胸中丘壘,特盼與謝兄再聚揚州二十四橋,再享君笛劍風流。昭佳小姐,蕭某極是仰慕,特請自敝教作客數日,必毫髮不損。二十四橋明月夜,候君十日。——不才蕭野敬留陸游只感到面前的謝長風似乎燃燒起來,如烈炎,即將灰滅這個天下。   夜未央卻覺得這人似乎已如冰山,渾身散發著凍結天下的寒意。   「此事謝某一人可行,誰幫,誰是敵人。」謝長風掠出月滿樓的時候,也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西湖梅莊。   筵席已經接近尾聲,吳飛泓已經爛醉如泥。他內功雖然精湛,海量包涵,卻怎敵得四十碗陳年女兒紅?   開始入席的時候,本來眾人均是以杯而飲,但吳飛泓大俠卻覺得很不過癮,而且也不能展示自己豪邁的一面,於是強烈要求泰山為自己換來了巨碗。   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況是桌上同時有三位紅顏知己?三女與岳丈夫婦小杯相邀,吳大俠就大碗回敬。初時眾人還擔心他飲醉,但十餘碗下肚,這傢伙居然面不改色。申蘭就道:「這吳大哥,極喜牛飲,柳姐姐,風妹妹,咱們多敬他幾杯。」這三女近來默契大增,又是少年心性,立時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勸起酒來。   申天蒙夫婦新得佳婿,又收了義女,自然是喜上眉梢,也由得幾個年輕人胡鬧。   吳飛泓為了顯示自己豪氣干雲,來者不拒。三女雖是內功深厚,卻終是量淺,各飲了十餘杯,就一一倒下。申天蒙夫婦此時早回房安歇去了。吳飛泓已飲了四十餘碗,雖然醉眼朦朧,卻哈哈大笑道:「你們三個丫頭,今日算是見識到為夫的海量了吧!」   這最後一個「吧」字剛剛吐畢,一片嘩啦之聲響過,有人如山崩倒地。——四十餘碗酒,已過千杯!吳大俠當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但這一醉,卻足足讓某人在梅莊鑲金雕花床上躺了兩天。   吳飛泓醒來的時候,正是黃昏。申府下人送上蓮子羹,飲了兩碗,又胡亂吃了些東西,三女方來。柳凝絮新得了父母,春風滿面,喜氣洋洋。申蘭卻與風疏影兩人越來越難分清了,這二人怎麼看都是一個母親生的。一樣的活潑,一樣的刁蠻。一番話下來,又將吳大俠數落了一通。柳凝絮雖不多說,卻言辭之中,自有規勸之意。   吳飛泓心頭感動,口中卻笑道:「三位老婆,是不是嫉妒老公的酒量啊?老這麼誇我,人家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說時,故作女兒態。   三女立時大笑起來,申蘭道:「嫉妒你個大豬頭,趕快起來。長風這傢伙出事了!」   豬頭一語,似乎自俠客島一夜後,已經成了吳飛泓的英武名號。   吳飛泓無暇抗議申蘭的玩笑,急道:「長風怎麼了?」   柳凝絮道:「謝兄倒沒什麼事,但蕭野留下了一封戰書。」   「什麼戰書?」吳飛泓迷惑道。   「是這樣的。先前謝長風在採石磯大敗魔教高手,蕭野重傷。前夜蕭野將昭佳姐擄走,並留書約戰謝長風於揚州二十四橋。」卻是風疏影。   「奶奶的!蕭野這王八蛋,老子真該在秦府就將他殺了。」吳飛泓罵道。隨即他又問道:「長風呢?已經走了嗎?」   申蘭罵道:「是啊。要不是你這豬頭醉了,我們已經追上去了。」   柳凝絮卻道:「其實,謝兄說此次之事,是他與魔教間的私事,不希望旁人插手。」   吳飛泓怒道:「媽的!連老子這個兄弟也不能幫忙嗎?」   三女肯定的點了點頭。吳飛泓見此,卻忽地冷靜下來,喃喃道:「既是如此。長風,祝你好運吧。」   三女並不明白吳飛泓的轉變,卻隱隱覺得這是男人間的另一種友情。   「為兄弟赴湯蹈火容易,兩肋插刀也簡單,江湖上這樣的血氣男兒雖然不多,卻也總有幾個。但如果一個男人要獨立解決一件事,最好的幫助也許該是尊重吧!」這是後來小黃說到「謝蕭二戰」時對此事的評語。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十二章 蕭牆之變     「他奶奶的!這幫傢伙還真是給面子,知道老子要來,早早就嚇走了。竟然一個都沒留下!」姑且不說吳飛泓這話裡到底有幾分是調侃,其中的無奈實在也是很讓人傷感的。吳飛泓與三女重回月滿樓的時候,群豪已是人去樓空,惟有小黃因為有了新的說書素材而正津津樂道。   「吳大哥,姬姐姐不是在嗎?」卻是風疏影的聲音。吳飛泓隨著頭手指的方向,果然見到姬鳳鳴正在飲酒。   「哈哈!姬掌門,好興致啊!」吳飛泓一臉諂笑地急走過去。   姬鳳鳴聞聲回過頭來,輕輕一笑。這一笑,當真是如曇花輕放,朝霞過空。當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吳飛泓向前急走的腳步忽地跨不下去,整個人似乎是金雞獨立,竟立時愣在當場。   莫非當真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奇怪的是旁邊三女,竟也為姬鳳鳴此傾城一笑的風采所迷,俱看得呆了。   姬鳳鳴笑道:「飛泓,我漂亮還是他們三個漂亮?」   吳飛泓呆呆道:「當然是你漂亮,她們三個小丫頭,怎及得你風情萬種?」此言雖是諂媚,卻是語出真誠。最重要的是,這傢伙明明已經著了自己的道,讓姬鳳鳴不得不懷疑此人是不是天生的淫賊。   「呵呵!那這樣啊,飛泓,你娶了我,不要她們好不好?」姬鳳鳴媚眼如絲,軟語凝香。   吳飛泓似乎整個人如吃了人參果,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展開來,忙點頭道:「願意,願意。」這話卻聽得旁邊的三女大怒起來,申蘭更是衝了上來,「啪啪」地給了吳飛泓兩個耳光。姬鳳鳴卻同時甩了申蘭兩個耳光。   「鳳姐姐!……你……這是為什麼?」申蘭不解的看著這個姬鳳鳴。風疏影與柳凝絮也自清醒過來,一起瞪著姬鳳鳴。   姬鳳鳴冷笑道:「我要做什麼,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嗎?」說此話時,手指向三人道: 「飛泓,你去將這三人殺了,我就嫁給你。」   吳飛泓似乎眸中有喜悅之光閃動,驀地轉過身來,啪地就是一掌,正擊中申蘭的胸口。一股鮮血,立時如箭飛出。但噴血的人,卻不是申蘭,而是姬鳳鳴。卻是吳飛泓擊中申蘭的剎那,回身一掌打在姬鳳鳴的胸口。姬鳳鳴雖然內功深厚,護體真氣自然流動,卻怎擋得內力以一日千里激進的吳飛泓全力一掌?   姬鳳鳴面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顧不得擦去嘴角血跡,顫聲道:「你……你……竟然可以……」   「姬掌門!九幽蘭露,故技重施,當真以為吳某還是昔日吳下阿蒙嗎?」吳飛泓正色道。   啊!這是為何?本來是朋友的姬鳳鳴,為何竟成了敵人?申蘭只疑身在夢中。柳凝絮卻隱隱猜到一些,但立即搖了搖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姬鳳鳴。風疏影初入江湖,雖然冰雪聰明,又怎能一時半刻就理清這個江湖的恩怨是非?她只是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詫異地看著嘴角溢血的姬鳳鳴。   ※    ※    ※    清風拂過謝長風的臉,一種異樣的憔悴已經抹殺了昔日是英俊。形容枯槁,顏色憔悴說的正是現在的謝長風。他的人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他將臉湊到太湖掬了一捧清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滿面風塵的謝長風。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想著那夜昭佳輕吟此句的眼神,謝長風就覺到一種錐心的疼痛。當夜,為什麼要留昭佳一人在客房呢?但,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他只有不停地趕路,早日救出昭佳。但關山易越,佳人難尋!他不知道秦昭佳芳蹤何處,也不會再借助夜未央的力量去查。這是真正的一次考驗。如果,他連獨力去救昭佳的勇氣都沒有,那……這個天下……   重要的還不是天下,而是他自己……   「阿彌陀佛!施主可是謝長風?」一個聲響自身後林中轉出。   謝長風聞聲轉過身來,一青衣老僧正對自己冷笑不止——卻是法通。   「嘿嘿!我道是誰,原來是秦府一戰的喪家之犬,大師果然福大命大。」謝長風正自窩火,雖知此人是個勁敵,自己並無取勝之望,卻口中極盡挖苦之能事。   法通聞言,冷笑立止,淡淡道:「小子,你果然是叫謝長風。秦府之戰,若不是你擾亂,相爺又怎會身死?這深仇大恨,今日就算一算吧。」   謝長風覺得自己很累,甚至連挖苦這賊僧的力氣都沒有,只是輕輕一繪,落霞出鞘。   平生第一次面對比自己強的人,謝長風卻古井無波,精神進入有無之境。   天邊鉛雲漸聚,如血夕陽已漸漸失光輝。湖邊燕子低飛,湖裡游魚露背。   一場大雨將至。   ※    ※    ※    「好!吳飛泓!你是第一個逃過九幽蘭露之人!」姬鳳鳴的言辭中有一分驚訝,兩分佩服,三分無奈,卻似有五分哀怨。   「呵呵!姬美人!你也不用暗自吐血……啊!……對不起,你已經在吐血了。其實……老子能不受你魅力所惑,那只因老子早有防備!」吳飛泓第一次擊中一個武功比自己高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得意之下,立時故態復萌,嬉皮笑臉。   申蘭等三女,在旁邊都是一頭霧水。這姬鳳鳴先前還是自己的戰友,而申蘭更是對伊崇拜之極,如何轉眼間就成了敵人?更重要的是,吳飛泓這色鬼,怎麼居然還早有防備?   「吳大哥!你是怎麼看出鳳……姬鳳鳴會對你出手的?」申蘭不解道。   這正是其餘人眾想問的。   「啊哈哈!哈哈!老子要不說,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吳飛泓大笑起來,胸口露出了一片空擋,這是個出手偷襲的好機會。   但姬鳳鳴卻動也沒有動,似乎根本沒看見。   「吳大哥!你的臉上好像有些不乾淨……」這樣的時刻,申蘭居然不乏幽默感。   「停!……我這就說還不行嗎?」吳飛泓對申蘭的玉手拂過面上的美妙感覺,一直記憶猶新。「其實再簡單不過了。中原群豪都離開了月滿樓,只有這位姬掌門在此。她貴人事多,難道是在等她老公我來娶她?……啊!不是不是!各位不要誤會,我隨便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哎喲!小蘭……你出手能不能輕些?」   有一個讓小黃一直不解的事就是,吳飛泓大俠的武功明明勝過申大小姐極多,為什麼每次總是躲不開申女俠的耳光?這個問題,一直沒有標準答案。但我們不妨可以參考如下幾個答案。   李扮仙:吳大俠命裡屬木,申大小姐天性屬火,有相剋之意。啊!大家不要誤會!學生的意思不是說申大小姐剋夫!……其實此等相剋實如褒擬之於周幽王,卓文君之於司馬相如,楊貴妃之於唐明皇,西門慶之於潘金蓮……啊!誰打我頭?(「奶奶的!   你都說些什麼啊?不是昏君就是嫖客淫賊,最好的都司馬相如都有拐帶良家婦女的嫌疑,沒一個好鳥!老子不打你打誰?」吳飛泓在旁邊恨恨地吹了吹自己的拳頭。)   陸游:飛泓這人……命裡就有申蘭這個剋星!啊!不喜歡聽命相啊?老子換一個。……其實呢……申蘭自幼練就了一套佛門密學『大虛空手』。……有人說這是單夕的武功?搞錯沒有?天下武功出少林!難道大家不知道申蘭的父親申天蒙實際上正是少林俗家第一高手嗎?大虛空手其實是少林的佛家密學!……什麼……是道悅獨門的不傳之學?兄弟,別扯淡了!單夕怎麼可能是道悅的徒弟啊?……書歸正傳!其實,大虛空手這種武功呢……(三個時辰後),當真是化腐朽為神奇!大家明白了吧?(眾人:不明白。)沒關係,子曰:悔人不倦!我再給大家講講大虛空手的第一招的第一式的第一條心法……   柳凝絮:這個……人家怎麼好意思說嘛!……你們幫我看看,小蘭在附近嗎?不在啊?那我給你說啊!這件事啊!據小蘭親自對我說啊!……其實就是那個意思嘛……   人家說得很清楚了……你們要是聰明人,就已經聽明白了吧?(眾人大點其頭。張三:「李四兄,你明白了嗎?」李四:「當然。張兄你呢?」「當然。」「哦。那柳女俠說的是什麼意思?」「這個啊……那個……」)   謝長風:一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好!謝大俠果然有見地!實是我等楷模!不枉我等對你崇拜有加。一句話就道出了事情的本質。我們永遠支持你!)   大俠就是大俠,謝長風一句話就揭露事情的真相。我們姑且以為吳飛泓留戀申蘭玉手撫在臉上的感覺,是完全可以的。至於引起的一點疼痛,實際上是申蘭內力遠未到收發由心所至吧!   ……   「其實……這只是第一個不合理的地方。」吳飛泓正色道,「另外,我知道姬掌門的內功走的是陰柔一路,今日我尚未近身,就感覺到一股陽剛之力隱隱暗逼,我自認絕對不會認錯人,那麼情形自然有異常,而我回憶起當日情形……聯想到昭佳被劫,必然有內奸相助,還有這江湖之勢,一切自然再清楚不過。」   姬鳳鳴象第一次認識吳飛泓,仔細地看著他,末了,笑道:「吳飛泓,以前我當真是低估了你。不過,你也不用得意。我還會回來的。」說此話時,她身影一晃,就出了月滿樓。柳凝絮身形一動,就要追出去,吳飛泓忙道:「不要。我中了毒。」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十三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天上第一滴雨落下的剎那,一道人影如電光火石騰起。   靈台一片空明,謝長風以一種若有若無的真氣掌握了天地之間的一靜一動。他甚至清晰地把握住法通拳掌變化間的空隙,微風拂過水面時輕紗似波紋的條數。   法通一拳之出,帶起一道迅疾的閃電,撲向謝長風。人至近前,卻又拳變掌,掌影翻飛,直若十人,百人,千人同時出掌一般。掌力直若排山倒海,正是佛家「般若三千式」。謝長風卻知道這漫天掌影之中,只有一掌會真正致命,但如何可尋得那千掌之一?   法通沒有小看謝長風,是以一出手就全力以赴。謝長風雖然武功大進,已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但這法通卻是與李易安同輩的奇人,功力自高出他太多,臨敵經驗也豐富許多。這一戰,乃是處於絕對劣勢。   天下者,強者之天下也!弱者何在?此戰若敗,昭佳又會如何?   謝長風卻無暇想這些,他只有全力的迎敵。   千掌如飛,沒有破綻,無招可擋。但……為何要擋?   一朵淡菊自落霞之尖飛起,瞬間又變為片片花瓣,似不禁風吹雨打,直直打向天空的萬千掌影。   既無可擋,無需再擋。以攻對攻。   電光火石間,法通的掌透過萬千花瓣,最後落在了落霞的劍身。   「乓」地一聲,謝長風如遭雷擊,身形暴退兩丈,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才堪堪化解了這一掌。無疑剛才是二人硬拚了一記,功力深厚的法通無疑佔了上風。但後者的面上卻並無半點欣喜之意,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能破解自己的絕技,而接了自己全力一掌,實是駭人聽聞。這少年能在秦府一戰,斬殺出身極其神秘的王氏,實非僥倖。   心念動轉,他卻起了惜才之意,停下手來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謝長風,我們商量商量如何。」   謝長風忌諱他了得,聽他願意商量,卻是求之不得,但依然淡淡道:「有何指教?」   「你武功非凡,卻遠不是我敵手。只要你願意答應拜我為師,以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貧僧甚至可以幫你去救你妻子,你看如何?」法通笑道。   「哈哈!不錯……不錯……」謝長風聞得此語,竟大笑起來。   「不錯?啊!你是答應了?」法通喜道。   謝長風卻搖了搖頭道:「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我本打不過你,打下去多半是死路一條。我又何必做傻子?況且有你這知情人相助,自然救我妻容易百倍。若能學得你一身毒術,天下更是少有敵手!就算我不恥你為人,甚至也可以假意答應你,事後再殺了你。天下人會說我委屈求全,能屈能伸。我依然是一個大俠。……但……」說到此處,他直直地盯著法通,一字一頓道:「但……你以為謝長風是這樣人嗎?」   話音一落,這個孤傲的身影沖天而起,落霞劍已如片片碎菊,漫天而起,正是歸去來兮劍法三大殺招之「我花開後百花殺。」   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大了起來,直直地落在太湖之上。兩條人影,在太湖的水面上翻飛騰挪,竟是雙燕戲水嗎?   轟隆隆的雷聲卻響了起來,卻是場雷雨。   ※    ※    ※    「吳大哥!你沒事吧?」申蘭聞得吳飛泓中毒,幾乎沒哭了出來。柳凝絮前衝的身形立時硬生生收住,虧得她是俠客島弟子,內功深厚,真氣早運轉如意。若是換了申蘭,真氣未純,不可收發由心,這下必受內傷不可。   「小蘭,疏影!……吳大哥不行了!凝絮啊!這兩人以後……以後……就拜託你……照顧了……」吳飛泓上氣不接下氣道。   「嗚嗚!吳大哥!你別嚇小蘭啊!」申蘭的眼淚終於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吳大哥!你面色紅潤,脈搏正常,到底中了什麼奇怪的毒啊?一點跡象都沒有!」卻是風疏影握著吳飛泓的手疑惑道。   「啊!是嗎?你沒看見我額頭上冷汗直冒嗎?」吳飛泓吃力道,同時緊緊抱住了申蘭。申蘭也緊緊抱住他,哭道:「吳大哥!你別丟下小蘭啊!嗚……嗚」   柳凝絮暗自疑惑這傢伙剛剛還虎虎有力,怎麼一下子就中了毒了呢?再一看某人的動作,立時明白所以。心下偷笑的她沖風疏影眨了眨眼睛,後者立時心領神會。   「吳大哥啊!我差點忘了,這有天山玉龍,包解百毒。」風疏影笑道,「只是……這玉龍咬一下,需要在床上躺個三天三夜,而且……據爹說好像很疼呢……你忍忍啊……」言時,她掏出一隻綠竹管。   聞得會有如此慘痛經歷的某人忽地脫出申蘭的懷抱,剎那間跳出了月滿樓去,身法竟比易塵封的「輕風徐來花不動」也不多讓。空中有笑聲傳來:「哈哈!不知道為什麼被小蘭一抱,我的毒竟全解了啊!不用勞煩玉龍了!」   月滿樓中,一個藍衣少女癡癡望著自己的雙手,呆呆道:「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我的手能解百毒?」   「噗嗤」風疏影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柳凝絮自也咯咯相和。再不明白事情真相的申女俠,也立時恍然,奇特的卻是,此刻這少女並未大怒,而是雙頰飛起了紅雲。那美態,竟將風柳二女也看得一呆。   「吳師兄!等等我。」一個聲音忽然從大街之上冒了出來。飽受申蘭摧殘的吳飛泓不得不將急行的身子停了下來。三女也立時將嬌軀後轉,如柳隨風,輕輕轉過身來。   「撲通」卻是一個少年應聲倒地!   「媽的!這小色鬼!真是死性不改!」吳飛泓笑罵道。   地上的某君立時又躍了起來,恭敬上前迎上三位美女道:「小弟莫游見過三位嫂嫂。」三女急忙回禮。末了,有人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方半轉身形弓腰道:「小弟見過吳師兄。」   「幾個月不見,小傢伙長得又瀟灑了幾分嘛!」吳飛泓打趣道。   莫游眼珠一轉,笑道:「其實小弟能有今日這玉樹臨風,英姿颯爽,全靠師兄平日多栽培!」   「柳姐姐!這古劍池出來的傢伙,是不是都像這二位一般無恥地自吹自擂啊?」申蘭在旁邊小聲嘀咕。   「小蘭啊!也許……這是古劍池的門風也未可知!」柳凝絮也有些懷疑。   「呵呵!聽家父說,古劍池門規最是森嚴,古板得很。這兩個傢伙……只怕是異數!」風疏影在旁邊解釋道。   ……三人在旁邊嘀咕的時候,莫游與吳飛泓已經開始狂敘別來種種。   月影闌珊。兩個時辰過去了。   ※    ※    ※    臨安月影闌珊的時候,數百里外的太湖卻雷雨如狂。   謝長風與法通已經交手過千招。二人的衣服,因不能分真氣抗雨,已是濕透。法通功力深厚,經驗豐富,但謝長風劍法高明,年輕力壯,更是身兼數家之長。一時間,勝負難分。   千招之後,二人已經深知對方虛實。謝長風深深忌諱法通深厚的內力與可怕的掌法,同時此人施毒之術天下知名,實是時刻不可鬆懈。法通卻覺得這少年的身法無形,常於虛處見實,實處見虛,虛虛實實,虛實互換,讓自己多次掌出無功。此人劍法守時隱逸如水,一淡如菊,攻時卻如江河倒瀉,沛然不可抗。最可怕的卻是他不時使出一招霸絕天下的劍法來,看似只有一招,卻又似有千萬招。每一次使出,自己都狼狽不堪。虧得這招劍法似乎極耗內力,謝長風不能連續施用,不然自己早已戰敗。   雷聲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大。二人自湖邊打到湖上,又自湖上凌波相搏,此時又戰至岸上。   法通本有數次想放出毒去,但這少年身形飄忽,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大雨又傾盆而下,讓許多施毒之技,無法施展。此時……機會來了!   謝長風又使出了那招「問劍之意」,劍意之出,莫可爭風。法通的身形不得不又暴退一丈,謝長風果然立時真氣不繼,身形一滯。法通的念珠就於此時出手。   一百零八顆念珠穿透雨幕,鋪天蓋地席捲了十丈之內。這些念珠或快,或慢,或旋轉如弧,或撞擊向前,或迂迴饒轉。正是法通生平施毒立作「無孔不入」。   謝長風的身形已經停滯,念珠如幕而至。避無可避。三十顆念珠,直直地打在謝長風的身上。   法通差點沒歡喜地叫出來,但……一道電光已迎頭而來,正是謝長風。   問劍天下,誰與爭風?   其時正有天雷擊下,穩穩地落在謝長風的問劍之上。謝長風正將最後一道真氣急速推出,無巧不巧,那道閃電被真氣、劍氣一撞夾雜著莫可與抗的力量,轟向法通。   法通不可置信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一切!謝長風不是被自己含巨毒的念珠打中了嗎,怎麼又出現在自己面前?此念未落,他身體已被這混雜了真氣、劍氣、閃電的問天一劍劈成兩半。   怎麼就沒了?如何就有了?有無之道將的其實是佛家因果之論。凡事有因方有果,欲知其果,必先知其因。道悅的有無之道卻超脫了常人所說的因果。這是一種知曉了果,再求其因的方法。   也許這不符合常理,但事實上卻隱含佛家至理。爾豈不知今日之因,乃是昨日之果?因果,果因。因其果,果其因。天地間因果本是循環之中,今日之因,明日之果。謝長風自聞得有無之論那日起,日思夜想,總是思索著這些奧妙。   但有為而作,就落了下乘,他一直不得參悟更高境界。易塵封傳語: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似乎給了他些什麼啟示,但依然便如隔了成紙,總是不得破。方纔,謝長風真氣忽地不繼,立時想起「假作真時真亦假」之句,剎那間明悟真氣的有無之道。   虛處藏實,實處還虛。欲得其虛,先求其實。如此而已!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十四章 天下至毒     謝長風終於還是中了毒。   千招之中,大雨傾盆,他身形飄忽,法通無法下毒。   三十餘顆念珠擊中的是他的白衣,他的人已在念珠臨體前脫離,他沒有中毒。   但是……現在,他終於還是中毒了。   望著被雷電與劍氣劈成兩半的法通和尚,謝長風有種說不出的哀傷來。人與人之間,難道真的就不能和平相處?世間的弱肉強食,何年何月才得以改變?人性啊!念及此處的謝長風,實在是不知說什麼好。夜未央的話極有道理「以萬物為芻狗」。世間的規則也許本來就是這樣,但,謝長風一直在逃避這個規則。   當一切避無可避的時候,謝長風不可能手舉「仁義」的大旗,向人搖尾乞憐。那麼,他只有無奈地拔出長劍,要將著蒼穹刺破。   逝者已已,恩怨俱歸塵土。看著親手為法通壘築的土丘,謝長風感到一種肅穆與空靈。《哀郢》上說「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法通縱橫江湖百年,卻終究不過是一杯(換手旁)黃土,連故鄉也不可返。爾今汝死吾收葬,未卜吾身何日喪。汝死尚有吾草葬,他年葬吾知是誰?   江湖子弟江湖老。也許他年自己葬骨荒丘,對淒清月,有昭佳相吊,已是萬幸。最可能的卻是棄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路人指點間,又怎知道今日白骨,原是昨昔斯人名動天下,風流人仰?   思緒悠悠流轉,他佇立於瀟瀟夜雨,竟忘了歲月幾何,天地長長。不知過了多少時刻,大雨早止,天邊魚肚泛白。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這白衣少年的臉上,有晶瑩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華來。卻無人知曉那水珠是昨夜雷雨,還是其人感動之淚。   謝長風心念剎那間活躍過來,一頓足,意念帶動真氣流轉,便要掠起。   一種鑽心刺痛同時遊走全身經脈,真氣散亂而不可聚!   啊!他大吃了一驚!想起法通死前詭異一笑,他遍體涼透。自己終究還是著了他的道。他的屍體上沒有毒,這點自己是查清楚了的。但……他原來早將一種藥粉遍佈空中,為雨水所沖,陷入地底。他屍體上留有另一種藥粉。自己埋葬他時……二毒復合。   無憂散!天下至毒無憂散!   天下間最可怕的毒藥不是讓你剎那間毒發身亡,而是讓你內力全失。最可怕的也不是真的讓你全失,而是讓你有力無處使。簡單來說,無憂散能封閉你的真氣。……誰也不知道藥效時間,只是江湖傳說曾有人數十年未解。   縱橫天下的英雄,忽然之間,內力全失,這樣的毒,如果不算至毒,那什麼才是至毒?   謝長風卻知道這不算至毒。   至毒莫過人心。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即便是無憂散,也有跡可尋,但人心呢?   法通利用自己的同情心,對自己下了毒。可悲的卻是,謝長風同情的正是要殺害自己的人。   他甚至沒有用可以讓謝長風瞬間斃命的毒藥,而是讓謝長風失去武功。   失去武功,對謝長風來說,意味著什麼?   ※    ※    ※    「吳大哥,這位沒有……你師弟?」申蘭在這二人聊了兩個時辰之後,終於第一次插口了。   「小蘭啊!是莫游!莫可名狀,神思亂游。就是這個莫游了!」吳飛泓更正道。他看申蘭一臉迷惑之態,忙跟著解釋道:「他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腦子幼年時候受了點刺激,有些……那個了……你明白?……明白就好……他還老亂說話。」   「……」申蘭半晌無語,最後低聲道,「他腦子有病,你還和他投機地聊了兩個時辰?」對牛彈琴這種事如過出自慈悲的少林知愚和尚,還可以理解,但……吳大哥什麼時候有這愛好了?   「……蘭嫂子,你是怎麼被飛泓師兄騙到手的?」莫游就是莫游,語出驚人。要不是剛才吳飛泓已經很明白的解釋過這傢伙腦子有病,申蘭一定會被他嚇著。   「其實……是我把你師兄給騙了……」申蘭覺得莫游很可憐,於是告訴他實話。   這兩句對答,把旁邊完全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柳風二女聽得面面相覷。   「不是吧?以吳師兄如此淺薄的智慧,居然值得蘭嫂子你這樣的美人去騙他?」莫游張大了嘴。   「其實……吳大哥智慧確實淺了些,也許苯得如豬。」申蘭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覺得這樣貶低吳飛泓,或許能安慰安慰這位師弟。   「嫂子!你沒弄錯吧?你怎麼可以把師兄和豬相提並論?」莫游一臉的驚訝,「你這簡直是侮辱豬嘛!」   空氣中充滿了異樣的味道!也許是火藥味。申蘭先是想哭,然後想揍人,接著……有人就遭殃了!   這師兄弟二人,一人說對方腦子有病,另一人說對方其蠢勝豬。申蘭還在旁邊極富同情心地安慰某人,那麼……被愚弄的,真正如豬的……自然是……   事情終於在圍觀人數呈幾何級數增長的可怕趨勢中,宣告結束。莫游鼻青臉腫地望著申蘭,滿臉的無辜。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怎麼著,也該打那個在一旁偷笑也不專業的始作俑者吧?   回到梅莊的時候,申蘭是這樣解釋的:「我本來也是要揍吳大哥的,但是……師弟你也知道吳大哥在江湖上的名聲現在太響亮了!這樣當街一揍,他自然聲明掃地啊。這卻是小事!」   乖乖!視名聲勝過性命的江湖大俠名聲掃地還是小事?這位師嫂果然非常人!莫游遇到此樣事情,只能瘋狂點頭。   「重要的是……他沒了名聲,自然不能在江湖上混了,那嫂子我就不能名正言順地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啊?小游啊!你要理解嫂子的苦心啊!」申蘭語重心長地對莫游道。   「但……但……難道嫂子當時就不可以不揍人嗎?」莫游委屈道。   「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申蘭搖頭晃腦道,「子昂公當年的苦楚,就與剛才嫂子在街上的苦衷一樣啊!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莫游搔了搔頭,終於道。但事實的真相是,很多年以後,莫游依然沒搞懂申大小姐的苦衷到底和陳子昂有什麼關係。   旁邊的某人卻掩嘴狂笑。柳凝絮更是對風疏影說:「飛泓的師門都是這樣人物,難怪中原淪於金人之手。」後者愕然。   ※    ※    ※    謝長風想笑,大聲地笑,於是他笑了。但,接著他又想哭,於是他有大聲地哭了。   世間最毒的毒藥並不是四川唐門的三寸斷腸,或七步追魂,也不是苗疆萬蠱教的穿心蠱,卻是無憂散。   「無憂,無憂,一中無憂,終生無憂。」這是武林故老相傳的一首歌訣。既中無憂,功力全失,永遠無法與人爭鬥,自是無憂。   三百年前,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無憂散人念及天下殺伐不斷,悲天憫人之心大動,苦思了十日夜,終於創出這種能讓人內力全消的無憂散來。一個要與世無爭的高人,創出這種藥來不過是本著息止干戈之意。試想若能將此藥喂與奸惡之人服下,既可不傷其性命,又可收兵咸陽,何樂而不為?   水能載舟,亦可覆舟。不論如何書香傳家,也不可保證不出屠夫之流。這藥方後為其不肖弟子所獲,自此流毒江湖。武林中人一聽無憂二字,立時色變。   須知一個人武功低些,勤學苦練,總有提高之日。但一旦中得無憂散,也許終生無法運使真氣。你的仇家自可找人門來。即便無仇家,也無人譏笑於你,這一生你還能叱吒風雲嗎?對於一個高高在上的武林高手,忽然之間,內息全無,昨日榮光不再,江湖尊重不在……比死是不是更慘?   無憂散沒有解藥。三百年來,中了無憂散的人成千上萬,而終於恢復武功的人不是沒有,但萬人中也只有昔年的天下第一高手葉十一!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謝長風現在要去救一個人。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悲莫悲兮生別離。揚州……二十四橋……也許將成為謝長風生命中最慘痛的回憶。   謝長風你這個混蛋!你難道不知道昭佳在二十橋等你嗎?你這個糊塗蛋,為什麼要去埋一個罪大惡極的賊僧?昭佳!是我錯了。   天!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真的做錯了嗎?賊老天!」謝長風大笑起來。   紹興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謝長風仰天狂笑,神態癲狂。         第四卷 劍試天下 第十五章 彷徨     臨安。西湖梅莊。   吳飛泓獨立殘月,眉間微皺,似有難解之事。   衣袂破空之聲傳來,一少年人輕踏月色而來。   「你終於來了。」吳飛泓歎了口氣道。   「我終於來了。」這少年也歎了口氣。   「有沒有被人跟蹤?」吳飛泓道。   「應該就沒有。」少年似乎極不自信。   「……暗號到此結束。」吳飛泓轉過身來。   這也算暗號?   那少年卻是莫游。   「老弟!老頭派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吳飛泓無奈道。   「吳師兄,師祖要出關了,師父說希望你回去一趟。」莫游道。   「媽的!就是老老頭子要出關這麼點破事!你剛才直接和老子說了不就結了,幹嗎非要半夜三更擾老子清夢,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說啊?」吳飛泓一聽火大了。   「……這個……隱秘一向是本門的宗旨。《古劍池弟子守則》第三章第一條規定:凡我派弟子,當以保護師門機密為第一要務……」莫游委屈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某人無禮地打斷。   「奶奶的!小游啊!分別了兩個月,你這傢伙武功沒什麼長進,性子怎麼越來越像那死老頭的古板了!」吳飛泓感覺彷彿見到了另一個死鬼師父嬗司。   「……這個……」「別這個那個了,老老頭子什麼時候出關?」「大概還有7天!」「鬱悶!那老子只好明天就啟程了。」「師兄英明。」「媽的!這有個屁的英明啊!」「師兄的屁也很英明。」「……」   第二日。在申天蒙叮嚀萬千之後,吳飛泓攜著三位如花美眷,外加二位跟班厲鷹與莫游,穩穩踏上歸途。   揚州!老子要回來了!吳飛泓心中得意地笑道。   長風!希望到了揚州,能看到你已經殺了蕭野救歸了昭佳。   ※    ※    ※    此刻的謝長風卻如一頭喪家之犬,奔逃於荒野。   他怕遇到魔教之人,專走荒郊野路。此時他內功既失,步履只是虛浮,再無往日足不染塵的絕世輕功。此時他白衣染泥,長髮散亂,滿面塵土。往昔那個絕世風神的白衣少年,已經如街頭的流浪漢相差無幾。他只知道慌不擇路地東北而行,因為在揚州有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等他。   行路之間,他試著凝聚真氣,真氣似乎還在脈穴之中。但只要一運沖四肢,立時就如亂劍凌體。巨痛的感覺剎那間即傳遍全身,最後歸入丹田。丹田之中時如烈炎焚燒,時如寒冰冷刺,更糟糕的是這種感覺立時又流回全身。如此週而復始,真氣就是無法運轉於四肢。   有數次,謝長風以莫大毅力忍受著巨痛,將真氣運向手臂,但每至肩胛穴,無論如何催使,前面似有一層鋼板擋住,再不可向前。向下,至膝間環跳穴,再忍千倍苦楚,依然不前。   無憂之散,倒名副其實,只要不催運真氣,全身並無不適。   數日以來,他不飲不食,遍試生平所學,苦思破解無憂之法,卻終是徒勞。到鎮江時,他已經衣衫襤褸,形容枯槁。   他思索之間,步入一家酒樓。小二過來,見他衣衫破爛,全身髒臭,大聲呵斥道:「走走走!大爺今天沒有銀錢賞你!」卻是將他做了乞丐。   謝長風一愣,隨即頓悟,隨手掏出一錠三兩的元寶來。小二立時雙眼放光,連聲道:「恕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大爺多包涵!大爺裡面請!」說這話時也不顧謝長風滿身骯髒,拽了胳膊就向裡面請。   謝長風此時無暇與之計較,快步上樓而去。這一幕,卻被幾個街頭混混看見。   酒樓之上,謝長風胡亂吃了些東西,匆匆下樓而去。   剛行出城門不久,斜刺裡忽地撞出一人來。謝長風內功雖失,耳力卻在,聽得這聲響,立時明白所以。忙將身子相旁邊一閃。但他內力已失,終不如往日靈便,立時卻撞到了旁邊另一人身上。立時跌倒在地。一群人,立時上來圍住了他。   這些人面目猙獰,舉手投足之間,莫不流氣十足。正是江湖上的小混混。   被撞到那人誇張地大叫起來,罵道:「臭小子!將你家大爺的腿撞斷了!快快賠錢來。」   謝長風冷笑道:「要錢就說,又何必做戲如此?」說時將身上錢袋解下,拋與那人。   一干人圍上前去,打開一看,竟有百兩之多。眾人立時驚呼出來。   謝長風卻不理這些人,爬起身來,直朝揚州方向而行。   「站住!媽的!你這小子還算識相!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這點銀子你自己留著。」卻是混混中一個老大樣的人扔過一錠五兩的元寶過來。   謝長風看著地上的那錠元寶,只是發愣,誰也不知道他想什麼。混混們只道此人莫不是傻了,也看著他。良久,謝長風終於彎下腰去將那元寶拾起,轉身而去。   「等一下!」卻是一個小混混將他叫住,「兄弟!你這笛子看來不錯,反正你流浪時也用不著,不如留給兄弟那去獻給春風閣的琴思姑娘。」說時,上來就要搶那謝長風的笛子。   「哈哈!」謝長風忽地大笑起來,直把那混混嚇了一跳,人向後直縮了一步。   笑畢,謝長風淡淡道:「你不要命,只管來拿。」   那小混混先是嚇了一跳,繼而一想這傢伙不過是個撿了一堆元寶的乞丐,自己怎麼會怕了他?立時上來就要搶那只笛子。「小三,得饒人處且饒人,算了。」卻是那老大的聲音。「老大!你等兄弟一下。」小三不依。   劍光暴起,卻不是很快,但穩穩地刺在小三的胸口。下一刻,笛劍回收,鮮血狂噴而出。小三後仰倒在地上,眾人視線中出現謝長風冷冷的臉。   謝長風內功雖失,劍法卻還在。算準時間,出奇不意,一劍殺敵。   「啊!」眾人大吃一驚。小三死了!人眾一哄而散,卻只有那老大留在原地沒動。   「閣下原來是江湖奇俠!是小三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閣下,原是不錯,但閣下下手未免太狠了些。」那老大道,「在下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但兄弟之仇,必報無疑。請出招吧。」   「你倒是條漢子!」謝長風點了點頭,「你們要錢,我給你就是,這劍……唉!你該知道一柄劍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老大沒有開口,卻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謝長風卻知道他不明白,他如何可以明白這只長笛凝聚的不僅是謝長風的尊嚴,還有昭佳的一片深情。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如何可以忘懷啊?   「既然如此。那出招吧。」謝長風歎了口氣。   那老大一套羅漢拳使開來,在謝長風眼裡至少有百個以上破綻,但在現在的謝長風看來,能出劍相擊的也不過是十個左右。但一個已是足夠,更何況十個之多?若要殺他,一劍已是足夠,但謝長風不想殺他。每一劍謝長風都指向他的破綻所在,逼得他變招,後退。   十招,百招,三百招。那老大終於沒有再撲上來,長跪於地哭道:「大俠劍法如神,小人已死了千次,不願再打。……但此仇必報,十年之後,我必來尋你。大俠可肯將名號相賜。」   「謝長風。」謝長風說完這三字,轉身揚長而去。在這老大立誓要十年尋仇的那一剎那,他忽地有了感動與明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有的時候,大勇非勇,大智若愚。世間事,本來就是如此。但求恩仇快意,那管是非成敗?這一刻起,他不在彷徨。   蕭野又如何?魔教又如何?天下又如何?謝長風身無武功,難道就怕了你們嗎?   揚州,二十四橋,昭佳,你們等我。   啊!他就是謝長風!那老大愣在當場。鎮江城頭卻有一女子絃琴在懷,羅衣如霜,淒然地望向謝長風遠去的方向。         第五卷 英雄淚 第一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鎮江臨長江,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鎮江古渡已不知見證了多少王朝興衰,滿目的廢舊更予人滄海桑田之感。那年康王泥馬渡江,渡的是這條長江。那年胡馬窺江,欲渡的也是這條長江。那年岳元帥渡江克復朱仙鎮欲直搗黃龍,渡的也是這條江。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如是說。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如是說。   長江!再見長江。   一襲雪衣的謝長風望著這滾滾長江,心中卻只想著揚州的昭佳。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丈夫,全不知家國天下為何物。他沒有李煜的愁腸,雖然他們共有失去心中至愛的哀鳴。他沒有蘇東坡的豪情,雖然他們共有為蒼生立命的雄心。謝長風的心裡沒有上次一劍南來的壯志,有的只是慷慨與悲歌。   他到古渡頭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渡頭人影稀疏,只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夕陽將天地染了一層金色,也將渡頭唯一輕舟上的王老漢古銅色的肌膚映得蒼勁與古樸。——人在畫中。   「客人要渡江?」聽得謝長風的呼喚,王老漢慢慢轉過身來。這是一個江南水鄉罕有的老人,高大而雄壯,如一頭暮年的獅子。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個老漢的全身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氣勢。這樣的人……居然只是個舟子!   謝長風卻如目空一切,對這罕異的老人,視而未見,沒有詫異,只是點了點頭。   「請。」   謝長風輕輕向後撩了撩衣袍,雙足便要跨上小舟,身後卻有一女聲冷哼傳來:「謝長風,你給我站住。」 空谷新鸝的聲音似曾相識,謝長風的身形頓了頓,緩緩轉過頭來。   眉目間有淡然色,有傲然色,有睥睨色,鵝黃女衫的黃袖一如當日。   「是你?」謝長風的聲音裡無喜無悲,便如於山澗見得一滴溪水,平淡而自然。   黃袖的善睞明眸中似乎劃過了一絲驚喜,一點哀怨,甚至是一絲羨慕,但……也許什麼都沒有。她道:「謝長風,你不能去揚州。」   「浮雲悠閒自在,又何必問遊子天涯事?」謝長風像是吟唱一首舊歌。   ※    ※    ※   再見姬鳳鳴的時候,吳飛泓極其的尷尬。因為這個時候,他正在常州某個無名客棧的浴桶裡思想他的三位妻子,面上情狀要多不堪有多不堪。然後,姬鳳鳴就笑盈盈地出現在浴室之內,只要破碎的窗戶隨著風搖曳,似乎在抗議這個美女的野獸行徑。   「吳大俠,小女子又回來了。」姬鳳鳴說這話時,面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燦爛起來。   吳飛泓笑嘻嘻地撫掌道:「哎呀!敢情姬美人是思念我吳某人,硬是要嫁給老子嗎?」說這話時,這賤人面上的表情絕對不止淫蕩那麼簡單。淫蕩中還有著俏皮,俏皮中有著哀怨,哀怨中似乎有著驚喜。後世的西門慶被評為天下第一淫賊,絕對是笑笑生晚生了幾百年沒有見到今日吳飛泓大俠的絕世風采的緣故。   姬鳳鳴聞得這話面上先是一喜,隨即卻歎了口氣,幽幽道:「鳳鳴也想啊!只是那三位妹妹,一定會吃醋的……所以啊……我手下的弟子……」有時候話點得太透反不如說半截來得效果顯著。姬鳳鳴深明此道,是以這話說得很是含糊。   「這幾個丫頭老子早玩膩了,姬美人能幫我處理掉,實在是再妙不過了。」吳飛泓半真半假地說,那神情看上去似乎是一個孩子故意掩飾自己心中大喜的可笑。   「真的啊?哎喲!那太好了!鳳鳴這就來伺候吳郎啊!」姬鳳鳴眉目含春地上來投香送玉。   這聲「吳郎」直把吳飛泓叫得全身雞皮疙瘩亂飛,心道:「這丫頭簡直是個……」雖然是在心裡罵她,但最後兩個「淫婦」二字終於還是沒有吐出來,難道自己竟真的有些喜歡她?吳飛泓趕忙鎮定了心神,裝出一副色迷迷的樣子,抱向姬鳳鳴。   如果雪亮的長劍直撲向咽喉算是擁香抱玉的代價的話,天下願意承受這樣代價的人大概還沒出生!但事實上吳飛泓大俠不虧是江湖俠少的偶像,陸遊學習的楷模,立時就成了敢於吃螃蟹的第一人。姬鳳鳴的青霞劍刺向他咽喉的時候,他的面上依然掛著憐香惜玉的溫柔一笑。   如果事情在這個時候不發生一點變故的話,吳大俠一定可以為江湖再傳一段佳話。「所謂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吳飛泓大俠當日為了驗證這個著名的公理,毅然赴死,實在是勇氣可欽可佩!姬鳳鳴為了天下清淨,捨身除害,為天下少女解除後顧之憂……」這段話本該出現在小黃說書話本之上,但卻因為一點點小小的意外而沒成就吳飛泓一世的英名。   那個浴盆,可憐的浴盆,那個偉大的浴盆,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先兆地裂開了,裡面的水如鋪天蓋地飛向姬鳳鳴。當然更糟糕的不是這個,姬鳳鳴雖然有捨身飼虎的高尚情操,卻畢竟是個黃花閨女,見到一個赤身男子的裸體,本能的將雙眼一閉,整個人循著感覺飄出了窗外。   一段風流佳話,就被這不牢靠的浴盆給破壞了。後來陸游的繼任者稼軒先生在提到天下七大武器的時候,將浴盆排到第一,其實典故就是出在這。至於稼軒所說「這種武器方便攜帶,式樣平常不易引人注意,而居家旅行之必備……」等我們就給他個面子,只當聽到笑話,一笑而過就是。   卻說當夜吳飛泓見到姬鳳鳴飛出窗外,急忙裹了一件袍子,從另一邊的窗戶掠出,飛一般的趕到三女下榻的另一間房。   滿臉驚奇的申蘭丟下手中的黑白棋子,上來沒有說話,先摸了摸同樣驚奇的吳飛泓的額頭,第一句話是:「吳大哥,你沒有發燒啊?」   風疏影的話卻是:「好啊!吳大哥什麼時候學了波司人的穿戴啊?」   「……」穩重的柳凝絮只有無語。   窗外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吳郎!妾身到鎮江等你。」   ……   下面的情形,實在慘不忍睹。   ※    ※    ※   「師姐曾經有書與我,你自己看吧!」黃袖出奇的沒有強硬。   「可是要說她一旦遇險,不讓我相救?」謝長風淡淡道。   黃袖點了點頭:「這是上次她採石磯脫身後所書。你自己看吧!」說時遞上了那封信。   「不必了。我一直的知道她。」謝長風歎了口氣,「當日她是顧忌她的身份……她一直不願意讓我陷險。但是……」謝長風看著黃袖的眼睛,淡淡道「如果是你心愛的人身陷險境,你可會坐視?」   黃袖的眸子中似有淚光閃動,她轉過身去,幽幽道:「自然不會。只是……今日之你……當真還有力氣救出她嗎?」   「你一路跟著我?」謝長風笑道,聲音中沒有詫異。如果是這樣,那還有什麼好隱藏。   「是。自鎮江。」黃袖依然背立。此時長風過江,吹得她衣袂飄飄,謝長風心無縈懷,卻也看得微微一癡。   謝長風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淡然道:「既是如此,你更該直到我必去的決心,已無可動搖。」   「謝長風,我師姐不希望你去送死。」黃袖終於轉過身來,面上淒冷如霜。   「除非你殺了我!」謝長風依然面無表情。   一道劍光自黃袖的琴裡飛出,如月,如夢。謝長風沒有躲避,也無法躲避,一把長劍抵在了他的胸膛。   王老漢在舟上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場戲,直若世外之人。   「揚州有魔教一千弟子,黑道三千豪雄,高手如雲,你以為憑你能救出師姐?」黃袖冷笑道,「你以為你還是當日問劍天下的謝長風?你以為你能殺得了蕭野?你是左右供奉的對手?就算這些人你都能應付,姬鳳鳴呢?」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必須去。」謝長風說這話時,沒有半點慷慨激昂,直如閒話家常,告訴黃袖一個不起眼的事實:雖千萬人,吾往矣!   黃袖持劍的手顫抖起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勇氣能不能完成師姐的囑托。這個謝長風,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他是個傻子?他是個情種?他的勇氣是哪裡來的?明知必死,他依然要去。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更何況他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怎可能忍受得了劍敗宵小的恥辱?   她一直以為自己瞭解這個人,但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可笑。   「但……師姐不希望你去。」黃袖說這話時有些無力。   「但,我知道我要去。」說畢此言,謝長風微微後退一步,轉身登上那葉輕舟。   黃袖望著那人衣雪遠去,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在心頭升起,淚痕滿面的她自語道:「師父!這種痛,難道就是愛嗎?」         第五卷 英雄淚 第二章 君有豪情賭天下     吳飛泓一行人趕到鎮江的時候,謝長風已經離去。江湖已經開始流傳謝長風如何引天雷劍劈法通和尚。   那樣的雷雨之夜,一樣有人見到了一切。用蕭野的話說就是:「這世上可有不透風的牆?」不錯,世上本沒有。江湖中的事,從來就是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你無法忍受你的一頓宵夜第二日有可能成為街知巷聞的談資,如果你想不通昨夜睡在你身邊麗人的髮式成為敵人攻擊你的借口,如果你不喜歡自己長劍的款式、重量、性能會成為江湖中人耳熟能詳的台詞,那麼……你可以退出江湖了。   這世間人的視線本來就交織成一張張的天網,無論你在何處,總會被有意或無意的眼神注意。人心惟危,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誰會對你出手,也許是街邊一個不認識的小販,巷北一個打了幾次招呼的屠夫,你的敵人,你的朋友,甚至是你的父母妻兒……這就是江湖。   陽光會帶來明媚,卻也出賣一切的黑暗。世上所謂的秘密,只是在一定的時間內沒被人發現而已。無孔不入地窺探,也許本是人的天性。那麼……一段關於謝長風如何瀟灑地引天雷殺法通的故事自一個那夜於太湖打魚煮酒的太湖幫小混混口中道出,就實在不是什麼值得詫異的事情了。   聞得這個消息的吳飛泓先是不信,那法通的厲害自己雖然真正領教過,但當日差點就將凌若雨斬殺的事自己是親眼所見的。謝長風武功雖強,但怎麼也該和法通有所差距吧?至於引天雷之事,就更純粹是胡扯了。當然俠客島無根道人的武功自己是深為恐懼的,在那人的手下,自己連任何反抗的力量都沒有,但,他還不是被天雷劈死?   那謝長風是如何殺了法通的?   對於想不通的事情,吳飛泓的做法通常就是不去想。現在的情形就是這樣。   「小鷹!你看這件事的真相如何?」吳飛泓感覺可以徵詢一下手下人的意見,至於這些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手下人,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據我鷹眼的敏銳觀察,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至於是不是引天雷殺了法通,其實並不重要。」厲鷹說得什麼有模有樣。   「神鷹兄!這件事好像和你敏銳的觀察扯不上什麼關係吧?」旁邊的莫游促狹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知道第三隻眼嗎?……就知道你沒聽過,來,來,看鷹大哥好好給你講講……」厲鷹有些滔滔不絕。   申蘭看不過去了,卻對吳飛泓道:「吳大哥,怎麼你手下這些人都是這麼廢話連篇?」   風疏影笑道:「這就叫近墨者黑了。」   柳凝絮卻立時正經道:「疏影,你的臉上好像很白啊?」   「人家只是比喻嘛!」風疏影不依。   ……   三個女人一台戲,再加上兩個廢話連篇而油嘴滑舌的傢伙,本來嚴肅的謝長風引天雷之謎大討論,立時變了個調。   吳飛泓大聲道:「都給我閉嘴。」這話似乎沒什麼效果,眾人反是唧唧歪歪地更大聲了。   「都給我閉嘴!」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然後,在鎮江順風客棧天字第一號廂房裡討論或者說切磋正歡的幾人立時閉嘴了。   「吳郎!這樣的效果,您滿意嗎?」姬鳳鳴如鬼魅一般隨著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唉!真想早點把你娶過來,幫我鎮壓一下這幫傢伙!」吳飛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末了,問了一句:「這次又是你一個人來?看來真的是想為夫了啊!」最後這句話色迷迷的味道似乎重了些,連他自己都嗆了一下。   ※    ※    ※   那日,謝長風登上那葉輕舟,王老漢當即駕舟棄岸,優遊於長江之上。   黃袖的佇立渡頭的身影越來越朦朧,到最後,終於成了一個黑點,慢慢地消失不見。此時,謝長風方歎了口氣,似要將滿腔的鬱悶吐盡。王老漢飽歷世情,此時終於開口道:「客人似有為難之事,而欲身陷險境?」   謝長風聽他吐辭文雅,倒似讀過幾年書,立時好感大增,歎道:「誰說又不是呢!」   「聽剛才客人與那姑娘問答,老漢約略知道一二了。」王老漢道,「那的確是件為難之事。」   謝長風知道此人必是隱跡江湖間的異人,歎道:「早知道瞞不過你老人家。」   「呵呵!人道謝長風瀟灑不羈,今日竟會為了兒女情長而傷神嗎?」王老漢大聲笑道。   「老人家如何識得……哦……我倒忘了……老人家如何稱呼?」謝長風一遲疑,最後卻帶了過去。   「老漢姓王。」王老漢笑道。   「王前輩,失禮了。」謝長風恭敬道。   「不過是癡長幾歲,多看了些江湖流水而已,前輩什麼的,太也抬舉了。」王老漢笑道。   「嗯!前輩只怕不只是要渡我過河那麼簡單吧?」謝長風終於步入正題。   「哦!我只是想來和你打個賭。」王老漢笑道,「賭你揚州之行。」   以謝長風的淡然也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他想了想,道:「怎麼賭?」   「我賭你揚州之行,必無成功可能。」王老漢正色道,「如果我贏了,你就解散淮上的力量,放棄這個天下。」   「輸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能不放棄嗎?」謝長風微微苦笑,「但如果我贏了呢?」最後這話,充滿了自信。   「老漢傾淮上全軍之力,助你一統南北又如何?」說這話時,王老漢高大的身影更加挺拔,容色之中隱隱顯出殺伐之氣。這是一種久經沙場的將軍才有的殺氣。一種能醉臥沙場,談笑之間,讓強虜灰飛湮滅的從容。一種百戰功成後的淡然,但隱隱蘊涵的不怒自威。   「您……是……淮上楚天王楚將軍?」謝長風大吃一驚。   「不錯。」楚天王大笑道,「除了我,誰還能下此盟?」   不錯。除了阻金人二十年不過淮河的淮上楚將軍,天下間又誰人有此威勢?中興四將,岳韓劉楚。岳飛、韓世忠已經故,大宋名將唯有劉錡與楚天。昔年劉錡力捍順昌,楚天兵破襄陽早為天下英雄津津樂道。後楚天戍守淮上二十年,淮北金人多有「撼山易者撼岳難,岳去尚有楚山連。」之歎。百姓多有在楚天名後加個王字的,愛戴之情,不言可知。高宗皇帝亦在十年前,親封其為楚王,楚天王之名,方名副其實。   當年若非中興四將尚存其三,人心不足的金人早過淮河入京,又豈是區區割地進貢所能打發?   面對如此英雄人物,自認灑脫出世的謝長風也不禁深自景仰。   「楚將軍……恕小子無禮。」說時,謝長風拜了下去。   楚天微微一笑,受了一禮,道:「無論成敗,我已受了你一禮!此局已成!楚某靜候佳音。」此時船已近江岸十丈,楚天身形一展,如大鵬過天,飛掠而去。   謝長風喃喃道:「楚天就是楚天,出手真是大方。天下……」   ※    ※    ※   姬鳳鳴笑道:「奴家說在此等你,吳郎你果然就來了。顯是情深意重啊!」   看著姬鳳鳴如此情態,申蘭覺得有些怪異。姬鳳鳴一直是她的偶像,但先前吳飛泓就曾告訴她,姬鳳鳴八成已和蕭野聯盟,為內應劫走了秦昭佳,此時一路追隨自己,想必是拖延自己的行程。至於她為什麼沒對自己等人下殺手,雖然有些難測,多半還是因為她人手不足,頗為顧忌你夫君我武藝了得。   吳飛泓此言雖有些誇大自己武功,但事實上……姬鳳鳴真的顧忌他幾分。這個吳飛泓先前的武功她是見過的,幾個月內卻突飛猛進,尤其是一身內功,已是天下絕頂高手之列。俠客島一行,更是學得了無數絕頂功夫。先前秦府一戰,他所表現出的武功已是不可小視,更重要的是這傢伙詭計多端。而他身邊的柳凝絮也是俠客島弟子,武藝差吳飛泓不多,亦是可怕高手。其餘人眾在江湖中俱是一流高手,如此情形下,正面為敵,實是不智。這才採取拖延之法。   至於更深層的原因,也許她還沒想到吧。   「姬美人!這次又要玩什麼啊?」吳飛泓在身旁眾人特別是三位美女的瞪視下終於還是盡快步入正題。   「呵呵!吳郎就是爽快!咱們來打個賭如何?」姬鳳鳴笑時風情萬種,在場三位英雄差點骨頭沒酥掉。   吳飛泓笑道:「不說賭法,先問賭注。輸贏如何?」   姬鳳鳴咯咯一笑,道:「就賭我如何?」   「什麼?」在場眾人大吃一驚。         第五卷 英雄淚 第三章 風起於清萍之末     風起於清萍之末兮,郁斷於腸。   花落於秋風之裊裊兮,雲雨為裳。   知子南顧兮,天地蒼涼。   捨琵琶而羌笛兮,斷髮微狂。   雪起於寒梅之末兮,冰水為腸。   月落於長江之滔滔兮,天地為裳。   知子南顧兮,我心蒼涼。   捨舟楫而江湖兮,斷劍凝狂。   蒼涼而雄壯的歌聲響徹江上,煙波一抹,碎離殘霞,隨著歌聲隱隱有一舟東來。乍聞此歌,謝長風心有所感,持舟楫的手,慢慢又放了下來。   那舟漸行漸近,舟上人卻將這首歌反覆吟唱,他每唱一次,謝長風的感悟就又深一層。初時他尚念於「風起於清萍之末」這樣詞句,只覺得世間事莫不如此。但越向後聽,「捨舟楫而江湖」這樣的言辭聽似矛盾,卻隱含至理。這句大有古意,與佛家「空手把鋤頭,步行騎青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樣的偈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知子南顧兮,天地蒼涼」這樣詞句中卻隱有知道自己北上,而對自己有勸勉之意,「斷劍」「斷髮」云云,雖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卻是另有所指吧。謝長風念及此處,卻只有苦笑而已。斯人獨喜緣木求魚,那管人云守株待兔。這就是謝長風。   「好個『捨舟楫而江湖』,好句啊好句!」謝長風朗聲大笑。   那葉輕舟雖是自東而西,逆江而來,卻如蛇行草上,不粘不滯,此時卻已到得謝長風舟側,是以謝長風才出聲相贊。   舟上卻是一著青袍的老年書生。行得近前,那書生止住歌聲,身形輕起,已落在謝長風舟上。書生隨來那葉輕舟,因無人理會,順著江水慢慢東去。   「冒昧打擾,長風萬勿見怪。」那書生微笑行禮道。   聞得那人道破自己之名,謝長風也不奇怪,只是回了一禮,笑道:「聞得前輩清歌,謝長風歡喜還來不及,如何肯見怪?」   那書生呵呵一笑,卻就舟坐下,神情自然處,便如已在此舟上坐了千百次一般。   此時這舟竟在無向下流逝之意,謝長風知是此人將內力運於足下所至,自己內力未失時,也有此功力,但要做到如此舉重若輕,隨意自然,不露一絲痕跡卻萬萬不能,心中暗自佩服,將手中舟楫全放了下來。   「長風。老夫已聽說你的事。」那書生坐下後立時又道,「昭佳能有你這樣的夫婿,實是她的福氣啊!」   「……前輩是?」謝長風聽他之意,似是極熟悉昭佳。   「我是她師父!」那書生歎道,「也許你聽過我的名字,二十年前,我的法號是志明。」   啊!禪道四奇!少林志明!卻為何還了俗?竟還是昭佳的師父!謝長風一時呆住。   原來謝長風與秦昭佳情意雖厚,知其武功極其高明,卻也並未探問其師門,而昭佳也並未提及。   志明和尚不理謝長風的訝異,道:「剛才那歌中之意,長風你可聽明白了?」   「長風……明瞭,但長風自知天下事必有天下為,昭佳對晚輩情深意重,晚輩便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前輩之意,長風難以從命。」謝長風先是猶疑,是不是要說不明白呢,但他終究是磊落漢子,不願相欺,後面的話卻說的斬金截鐵。   志明看了他一眼,長歎道:「正如我所料,你原是這樣的人。可惜我受制於昔年之約,不能親自出手救她,不然也無須看你去涉險。」   謝長風恍然,心道:「難怪。」卻知他尚有下文,忙靜立傾聽。   ※    ※    ※   溫柔地一捋青絲,姬鳳鳴淺淺一笑,直若茉莉含春,香侵馥郁。   先前還柔情似水的吳飛泓此刻卻似乎不解風情,只是粗魯地問道:「臭老婆!到底怎麼個賭法,趕快說來?老子還忙得很。」   場中人幾乎都是一愣,萬不料這位吳大俠,怎麼一下子已經改了一向對美女溫文有禮的行事風格?姬鳳鳴自己也是詫異了一下,自認先前這一笑,已是對鏡自鑒無數次,當不會太難看,可為何?   深明其中機關的,其實共有三人。見得姬鳳鳴進來,眾人都一字的排開,準備一旦動手,可以一擁而上。莫游卻因武功太差,只好按照吳飛泓先前要求的站在他的身後,這才見到了其中內幕。   原來申大小姐此刻心情極其不爽,見到吳大俠與姬鳳鳴眉來眼去,調笑如常,雖知他是虛與委蛇,卻還是鬱悶得很,這就使出三大看家本領之一的「掐」。久經考驗的吳飛泓大俠當然在萬分之一息裡心領神會,立時忍住內心的色意,變了臉色,換了詞句,儼然成了一個正人君子與市井無賴的結合體!   說到此處,卻不得不補述一下申大小姐的三大看家本領。第一項,也就是使用最多的一項就是「打」,各位不要誤會,申大小姐雖然有暴力傾向,卻絕對不會做出那等有辱淑女風範的拳打腳踢來,這個「打」字乃是說「打耳光」。聯繫起吳飛泓大俠自西湖認識申大小姐即享受了這等艷福,以及這數月來的遭遇,大家想必已經完全明白了。   至於第二項本來就是「掐」,這個比較好理解。需要強調的是,這項本領一向不輕易使出,因為這個要做得比較隱蔽,而且要有深度,有品位,動作一定要優雅,面上還一定要帶笑。難度之高,可想而知。申大小姐不輕易施展,也是事出有因,而情有可原的。   「第三項看家本領……乃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各位想聽嗎?真的想聽嗎?你們不是真的想聽吧?哦!既然你真的想聽,我沒有理由不要你聽……哎喲,那個混蛋打我?」很多年後,已經是老黃的小黃於月滿樓講到這一點時,由於言辭太囉嗦,被人狂扁了一頓,由此,這第三項看家本領一直是江湖十大不惑之一,希望大家能於閱讀《新彈劍問天》的過程中,弄清這一點。   卻道當時姬鳳鳴雖然心下詫異,卻依然面上笑容不減一分,道:「這賭法很簡單。只要你三日內能完整地到達揚州,本姑娘就嫁給你。到不了的話……呵呵!吳大俠,你說如何啊?」   「那……本大俠就嫁給你如何?」吳飛泓諂笑道。   「撲通」「撲通」之聲響成一片!完全沒有任何準備的眾人被這傢伙無恥的語言擊倒在地。   「呵呵!你倒想得美。」姬鳳鳴也笑得差點緩不過氣來,停了半晌才終於能開口,「如果你到不了,就必須加入我青霞派,做個末代弟子,聽我驅譴,你看如何?」   「這個……」吳飛泓雖然色迷心竅,卻終究是條漢子,立時鎮定下來,沉吟道:「有沒有什麼別的規定?」   「三日之內,我與魔教之人,不會對你身邊的人下手,也不會管他們的行止,但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你去揚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姬鳳鳴顯得很大方。   此時剛剛站起身來的厲鷹插話道:「鄙人是人稱……」「停!知道你是厲鷹,其餘廢話少說,你有什麼問題?」姬鳳鳴顯然對這幫人理解很深刻,立時打斷了這傢伙的長篇大論。   「嘿嘿!」厲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終於爽快道:「所謂『完整地到達』,是不是連頭髮都不能少一根?」   「這個……」姬鳳鳴沉吟道。   「如果吳師兄被閹了算不算完整到達?」莫游嬉皮笑臉道。   ……辟里啪啦一陣亂響之後。莫游已經不成人形。   「真是麻煩,就降低點要求,只要吳大俠能保得一條殘命到達揚州,其餘地比如斷條胳膊啊什麼的,可以略去不計!」姬鳳鳴笑過之後終於讓步。   「君子一言。」吳飛泓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快馬一鞭。」姬鳳鳴也很滿意。   二人擊掌為誓,都開心地笑了起來,似乎勝券在握。   ※    ※    ※   果然沉吟了半晌,那志明道:「江湖傳言你是菊齋淡如菊的弟子,同時得了李易安真傳,可有此事?」   謝長風道:「晚輩是菊齋弟子不假,至於得易安前輩真傳,實是江湖人以訛傳訛。晚輩不過是於黃山問劍崖習得李前輩一點皮毛而已!」   「呵呵!問劍蒼穹,如果是皮毛的話,李易安四大弟子也不會花了十餘年都沒學成吧?」志明心情似乎明朗了一些。   「晚輩慚愧。」謝長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志明看了看他,笑道:「年輕人不驕不燥,原是難得,卻也不要妄自菲薄。」他頓了頓,看謝長風點頭,方接著道:「看你現在情狀,似乎那法通真的是你殺死的了。」   這話隱含的意義是志明已經看出他身中奇毒無憂散,而法通之死,自然就與他有關。謝長風無奈地點了點頭。   「無憂散天下奇毒,並無可解。你一身功力由此被封,天下間任意一個高手都能置你於死地,若能假以時日,未必老夫就解不了這毒,可你……昭佳……唉」志明說到此處歎息了一聲,似乎無限惋惜與無限的無奈。   「生死有命。為天下而死,是死。為心愛人而死,亦是死。後世人真有鴻毛泰山只論的話,晚輩卻也顧及不了這許多。」謝長風淡淡地說出這番話來。   「唉!性情中人。倒和老夫年輕時很像啊!」志明又歎息了一聲,道,「本來我是阻止你白白去送死,但現在看來,若阻止你去,難保你聞得昭佳死訊時不自殺以殉,老夫又何必做這惡人!」   「謝前輩成全。」謝長風不帶任何感情道。   「既然如此。你記住一句話:風起於清萍之末。若能悟透,也許能解此毒也未可知。」志明無奈道。   「風起於清萍之末?」謝長風訝道。   「葉十一的徒孫是這樣對老夫說的。可惜我沒時間幫你參透了。唉!我這個師父,能為她做的,也就這了。」志明話語中有無限淒涼。   「晚輩代昭佳謝過。」謝長風喜道。   志明和尚自躍上岸去,眨眼消失不見。   風起於清萍之末?無憂之散?   註:文章開頭的詩,惟有「清萍」一句是引用外,其餘乃是原創。第一次,寫得不好,大家不要罵哦。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四章 卻是故人風雨來     「那麼……賭局從現在就開始了。」姬鳳鳴嫵媚地一笑,整個人已經騰空而去。   「吳大哥!我覺得……這位姬掌門似乎對你頗有意思。」厲鷹認真道。   吳飛泓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說罷,長歎一聲,似是無限感慨地瀟灑走出門去。   三女見夫君瀟灑的姿態,憂鬱的眼神,淒涼的語調,立時魂為之奪,暗暗迷醉。便是莫游也看得心曠神怡,暗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學得吳大哥這般瀟灑的動作與滿腹的詩文?」   「他說什麼?你們中原人說話怎麼總是稀奇古怪的?」厲鷹這天山來的土包子明顯不理解我泱泱中華的文明。   哼!立時有八道冷光齊刷刷地殺向厲鷹,這傢伙立時打了個冷戰。但他依然堅定地問道:「吳大哥,你去幹什麼?」   「瑣事纏身,我身心俱疲,回房小息。」吳飛泓繼續裝酷。   「吳大哥!這裡好像就是你的房間啊?」申蘭奇道。   ……   姬鳳鳴離開的時候,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那雨越下越大,竟足足下了一夜,竟然還沒有停的跡象。陰濛濛的嶄新一天就在吳飛泓還在呼呼大睡的時候開始了。   「吳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厲鷹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屋來。   「搞什麼啊?老鷹,沒見大哥我正睡得香嗎?」吳飛泓揉了揉眼睛,嘟噥道。   厲鷹卻一把拉起他來,急道:「吳大哥,大事不好了。」   「什麼鳥事?慢慢說。」吳飛泓知道這傢伙一驚一乍地已經習慣了,揮了揮無力的胳膊懶懶道。   「外面有個老頭一定要見你。讓你出去跪迎。我和莫游都打不過他。」厲鷹道。   「老鷹啊!我怎麼說你今天俊俏了幾分!原來是被一個老頭修理的啊!」吳飛泓嬉笑道。   厲鷹急道,「先不說這個。那老頭說如果你不出去,就要將你三歲時候偷看隔壁王寡婦洗澡的事公佈天下。」   「什麼老頭這麼囂張?是不是姬鳳鳴派來的?居然敢誹謗我的名聲!」吳飛泓怒吼道,「看大哥我去揍得他哭爹喊娘!」說話時人開始向外走。   「他說他叫嬗司。……啊……吳大哥,你怎麼跑這沒麼快?」厲鷹話音未落,有人已經不見了影子。他嘟囔了幾句,快步走出房去。   遠遠地就聽見一片淅瀝嘩啦的哭聲,厲鷹暗道:吳大哥果然是當世英雄,說到做到。再向前走了幾步,卻又聽見有人道:「嗚嗚死老頭,你想死……啊!」厲鷹大吃了一驚,難道吳飛泓大哥要下重手了。   穿過大雨不停的走廊,終於到達客棧的前廳,只見一個人正跪在地上嚎啕不止。厲鷹大為佩服,心道:「這才眨眼工夫,吳大哥就將這老頭打倒在地,我等真是不及。」他暗自慚愧,雙眼中卻流下感激的眼淚來。   咦!情形……似乎不對勁。厲鷹覺得是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沒錯,跪在地上的真的是吳飛泓。   不是吧?   是的。   「死老頭,你真是想死老子了啊!嗚嗚」吳飛泓哭道。   「呵呵!你這傢伙,才分別幾天,怎麼就哭成這樣啊?」先前將厲鷹揍得七暈八素的老者笑道。   原來是「你想死老子了」,而不是「你想死啊老頭子」。厲鷹終於明白了什麼。   「小鷹!過來給這老傢伙賠禮!」吳飛泓雖然正處於激動之中,卻還是看到了厲鷹的影子。   「這是老子的師父。」吳飛泓大咧咧的一句話差點沒把厲鷹弄得躺翻在地。   天下間有這樣古怪的師徒?!   不情願歸不情願,厲鷹還是度步過來,拱手道:「小子無知,不知是前輩駕到,失敬之處,請多多包涵。」   「算了!陪我幾壇上好女兒紅就過去了。畢竟你是我徒弟的朋友嘛!」嬗司的樣子,似剛才被暴打了一頓的是他而不是眼前這可憐的厲鷹。   「是。晚輩這就去準備。」厲鷹雖然有一肚子的委屈,但怎麼也不敢在這老傢伙面前發洩啊,更何況還有吳飛泓這沒人性的傢伙在旁邊虎視耽耽。   「老頭,幾個月不見,到哪裡風流快活去了?」「別扯淡了!老子最近遇到幾個歸隱已久的老王八,打了幾架,都輸了。正鬱悶呢!」「不是這麼說的吧?你的《莫名心經》不是早到第七層了嗎?天下還有幾個人是你對手?」「切!第七算個鳥啊!根本夠看的!太鬱悶了!別提了。」「哦!不說這個。最近古劍池的情形如何?老老頭真的要出來了?」「當然了。據說他已經將第九重修成了!」「那咱們古劍池不是有了個超級高手?」「廢話!據說這老傢伙的武功已經可與禪道四奇這樣的人物抗衡」「哦!老子還以為已經達到無根的級數了呢」「無根?哦!快給老子說說,俠客島那老道到底是不是成仙了?」「這個……一言難盡。」「呸!快點長話短說!」「其實是這樣的……」……   這種亂七八糟的對話一直持續到三位美女出來。   「小子,不錯啊!這三位……好眼光!」嬗司話雖然說得很正經,但一雙賊眼放光卻將他出賣。果然是有其徒必有其師。   三位美女沒有看清楚這位夫君的師父與某人其實是一丘之貉,因為她們這個時候已經將頭低下去行禮了。   「行了!這老頭子不拘俗禮,以後見了他直接叫老不死就可以了。」吳飛泓笑道。   「吳大哥……這樣真的可以嗎?」要說還是申蘭比較天真純潔。   既然有人已經這樣說了,嬗司自然要大方些,才能顯得世外高人的氣勢來不是。   「無妨!我老人家向來不將禮法放在眼裡。」嬗司大度而不屑地揮了揮手。   「老不死!你好啊!」申蘭果然是個直心腸。   「……」嬗司怎麼想怎麼覺得怪怪的。   哈哈!旁邊眾人狂笑起來。   ※    ※    ※   棄舟登岸後,謝長風並不急於奔赴揚州。卻於江岸之上,大雨之中坐下,暗自思索那「風起於清萍之末」一句的真意來。   浮萍本無根,優遊於水,水不動,萍不動。水動,萍動。水之動,緣於風。綠水原無憂,因風皺眉,便是此理。亦即,風動,萍動。有無之論!此句竟與道悅有無之論相似。謝長風卻一細想,卻知不是。傳葉十一雖是二百年前的地藏一派,確實屬佛門內功,但此人後來獨出機杼,才創出天下無敵的無劍之劍。   能破解無憂之毒的一句又豈是那麼簡單?若真是有無之論,自己早已解了。   對了。這是無相與我相。清萍本無相,卻因風而起相,相生於相。   無憂有相,欲破此相須得無相。但自己若存了破解之意,就已是著相,如何可以無相?謝長風禁苦笑起來,要自己殺人容易,但若真要自己研究什麼無相我相之別,不知何年可成!   若能將真氣以無相之態,運轉全身,自可解無憂之毒。但真氣既能運於全身,毒早不在,還解什麼毒?謝長風剎那間覺得頹然,知其解與不知其解所差的不過是死時的明與不明而已。於死的結果全無所助,不過是增加死的過程之曲折而已。   真是有無之別嗎?   「謝兄何時如此入神?連鳳鳴也不理睬嗎?」姬鳳鳴美麗的聲音在這一柄綠傘下響起。   謝長風早聞得她到來,此時方轉過身來,笑道:「姬掌門好興致!只是不知當日助蕭野劫走我妻時,興致是不是也這樣好呢?」   「啊!你這麼快就知道了?」姬鳳鳴似乎沒打算否認,只是吃驚謝長風知道的這麼迅速吧。   「謝長風若連這也想不通,還談什麼揚州之行?」謝長風依然在笑。   姬鳳鳴看了看他,歎道:「你果然是個人才,難怪蕭野屢次折於你手。」她頓了頓,續道:「可惜了!」最後這三個字說得憂鬱哀怨,卻不知道是說秦昭佳,謝長風,還是蕭野,或者是她自己……   「姬掌門!雨夜來訪,該不會是陪謝某聽雨這麼風雅吧?」謝長風哂道。   「呵呵!妾身倒是想,只是謝兄沒那雅興吧。」姬鳳鳴微微笑道。   「……也許吧!姬掌門到底有何指教呢?」謝長風言辭閃爍。   姬鳳鳴道:「鳳鳴剛從對岸飛泓處回來,順便來提醒謝兄一聲,別淋雨太多,傷了身子,無法赴明夜之約而已。」這話說得更是閃爍,將後半段略去,主要的言辭卻在前一句。飛泓?飛泓怎麼了?姬鳳鳴現在自然希望聽到謝長風這樣問,如此一來,直接就可亂了謝長風的心神。她那裡知道現在的謝長風自身難保,就算是知道飛泓有危險,也完全的無能為力,只是微笑道:「姬掌門,大概是喜歡上我這位兄弟了。」   這樣一來,亂了陣腳的卻是姬鳳鳴。她佇立良久,終於歎息道:「看來你的武功早已深不可測!」謝長風卻明白她的意思,剛才自一出現,她就找自己的破綻,希望能有機會出手相試,但自己一直漫不在乎,讓她無法抓到一絲破綻。   「呵呵!謝長風現在功力盡廢,姬掌門要是想殺謝某,現在倒可以出手。」謝長風笑道。   姬鳳鳴卻只當著是玩笑,笑道:「若真是那樣,妾身倒是放心了……揚州再見。」說時,連人帶傘幾個恍惚,已經消失在大雨之中。   謝長風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微微歎息道:「你放心了,我自己卻不放心了。」   ※    ※    ※   鎮江順風客棧。   「老頭!我發現你這次來,有些不大正常。」酒足飯飽後的吳飛泓看了半天,終於提出了一個問題。   嬗司吃了一驚,訝道:「哪裡不正常?」   「唉!以前你不會這樣說的。」吳飛泓歎息道,「老頭,如果我沒猜錯……你該已經投向魔教了。」   嬗司好像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樣,大笑道:「小子!你腦袋是不是出了問題?」   「老子也不願意朝這個方向想。」吳飛泓歎道,「但……你……唉!老頭!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是……無論如何,背叛師門,都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嬗司終於長歎一聲,最後道:「小子!你真的長大了。不錯,我就是你此次揚州之行的第一關。動手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看穿我的。」   吳飛泓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一個與你朝夕相處十餘年的人,一舉一動,自然多有了規律,只要你善於觀察,就算他什麼時候要放屁,你都可以看出來。」   「唉!我到今日才算是真的瞭解你。難怪你能活到今日。」嬗司歎到,「但……你到底是如何看出來的?」   「媽的!老子剛剛不是說了嗎?」吳飛泓道。   「小子,你什麼時候說了?」嬗司奇道。   「……你剛才眉頭微皺,手肘上曲,乃是你將放屁的招牌動作!卻一直到現在我還沒聽到響亮的聲音!難道不是你刻意忍耐?這不能說明你心頭有鬼?老子再一詐,你就什麼都露出來了。」吳飛泓吼道。   「……」嬗司無言,好半晌方道「剛才只是手肘有點癢,我想抬手磨一下,卻又忽然不癢了,我就又放下了。」   吳飛泓「……」         第五卷 英雄淚 第五章 我為卿狂聽蕉雨     瓢潑的大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直將鎮江城籠罩在片片陰沉中。天空,地上,錯落的房屋,遠遠地看上去,似是一幅初學丹青的少年隨手塗鴉的糟糕水墨。   順風客棧取的是一路順風的綵頭,雖然這鎮江古渡口,真的要有了大風,反增行船難度,大為不美。但客人圖的就是這個口彩。天井之中,有大片的美人蕉,這樣的時節,正長出了鬱鬱蔥蔥的葉子來,不時有幾朵晚放芭蕉,在大雨之中,看去漂亮異常。當真是綠肥紅瘦。   天井之中,卻有兩人應雨而立。不是嬗司與吳飛泓又是誰來?   吳飛泓心頭大慟,面上卻笑容不減。他自幼與嬗司闖蕩江湖,太多的江湖腥風血雨早已讓他養成處亂不驚的鎮定。即便是刀劍加身,他依然可以談笑自若,甚至還可以開幾句或葷或素的玩笑。這或多或少,是受嬗司的影響。   因為此刻的嬗司,也正自笑盈盈地看著他。這樣的兩個人,怎麼看也不像即將生死相搏的敵人!但事實上,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的無奈。自跨人江湖的第一天開始,嬗司就已告訴過吳飛泓,任何人都可能忽然成為你的敵人,當然也包括我。吳飛泓只道今生今世,都不會與這老頭生死相搏,卻不料,終於還是讓他不幸言中。   「嗯!今天雨好像很大。」吳飛泓抹了抹滿臉的雨水笑道。   「倒有些懷念以前抱著你去聽雨小築,一起聽雨的日子了。」嬗司似乎深有感觸。   「老頭!我聽人說,你一向很喜歡在歌樓對酒,有佳人相伴而聽雨,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說?」吳飛泓面上沒有一點要與人生死相搏的意思。   「都是少年時的荒唐事了。」嬗司似乎深刻緬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誰家白髮無年少?那個少年不輕狂?那些如煙如夢的往事啊!   「後來,據說你更喜歡一人泛舟江湖,把酒酌滔滔,心潮隨浪高,是也不是?」吳飛泓的眼裡似乎有什麼在閃動,卻有什麼都沒有,一如月滿樓頭二人相視那一眼。   嬗司的渾濁的眼眸忽地明亮起來,似乎有波光流動,喃喃道:「那個時候啊……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雖中得當朝進士,卻壯志未酬……唉……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那樣的感覺!」   「自記事起,弟子一直視師父你為唯一的親人。」吳飛泓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多少個日夜,一起聽雨小築,傳我莫名神劍……那樣的如歌往事……弟子畢生難忘。」   嬗司長歎一聲,似乎思緒悠悠,回到那過往如煙,人非草木,焉能無情?朝夕相對十餘年,看著他牙牙學語,到盤跚學步,終於犄角輕挽,終於縱躍如飛。笑語歡顏,把酒臨風,昨日種種,如在眼前。   「唉!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師父,也許……就是最後一次。」嬗司聲音裡有些哽咽。   吳飛泓依然再笑,笑得依然單純,依然開心,但誰有知他眼中早已熱淚盈眶。淚水,雨水混在一起,卻叫人如何分辨?「哦!好像真的是第一次。」他還是在笑。「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持笑容」這是嬗司教他武功前,說的第一句話。望著嬗司雙鬢斑斑,他真的還在笑嗎?   三女與莫厲二人遠遠地站在樓上,看著這二人在大雨中微笑,眼角都有種什麼東西蠢蠢欲動。莫游看著師父與師兄似乎要舉劍相搏,心中一時更不知是何種滋味。但人生,也許就是如此吧。這一切,不知是上蒼不公,還是造化弄人!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像一個男人。   這樣的時刻,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嬗司終於開口道:「也許我們太婆媽了些!……開始吧。讓為師看看這十八年來,到底學到了多少。」   「也許……你會大吃一驚。」吳飛泓斂去面上的笑容,認真道。   「如果是這樣,那就來吧。」嬗司笑道。   這樣,也許就這樣比較好些。吳飛泓沒有問嬗司的苦衷是什麼,但有時候最親的人,不願意告訴你真相,也許並不是怕面對,更多的只是為了不讓你受到傷害。二人相處十餘年,情同父子,萬事心照。此刻一說動手,就絕不再拖泥帶水。   漫天雨箭中,兩人同時拔出長劍。   ※    ※    ※   見姬鳳鳴的倩影消失在雨簾之中,謝長風淡淡道:「出來吧!黃袖。」   一把羅傘,一位麗人自林中轉出。背負絃琴,手持羅傘的黃袖如仙子,蓮步輕移,慢慢到得謝長風面前。   兩個人誰也沒開口,只是看著對方。   謝長風於雨中已坐了幾個時辰,苦思那「風起於清萍之末」的奧秘,此刻髮絲散亂,被雨水粘在頭皮之上。雪衣染泥,長笛在腰的謝長風便如一個枯坐了千年的老僧,有種靜逸的恬淡。   黃袖的面上再沒有那許多的神情,只是眉宇之間,暗含淡淡的哀怨。謝長風想不透這是為什麼,也不願意去想,只因他要想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   但……這樣的豆蔻年華,這樣的季節,他真的就想不到嗎?   「走吧。」謝長風終於站了起來,一如當年看透世情的老子,憐憫於世間的兒女。黃袖只覺得心頭有什麼在顫抖,蠢蠢欲動,她忙深吸了一口氣,默運志明和尚親傳的「佛陀大光明心法」,方險險定下心神。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苦練十餘年,而威力奇大無比的大光明心法差點抵不住自己情緒的波動。   謝長風的身形此時已經轉過林去,她恍惚之後,忙跟了上去。   揚州!謝長風來了,黃袖也來了。   也許,滿佈泥濘的路是平坦的,另一條路,才是荊棘的不歸路。但此刻的男女,他們有怎麼會想到?   ※    ※    ※   嬗司的劍歪歪斜斜,如雨前亂顫的蚯蚓,循著一條莫名其妙的軌跡刺向吳飛泓。這一劍看似緩慢,但長劍過處,直將漫天雨滴激得四處飛濺。但凡碰到劍尖的雨滴無一例外的,被劍氣所籠,化成一條水箭,直直地飛向吳飛泓。   我為卿狂聽蕉雨——古劍池莫名神劍最後一式。這樣的大雨,這樣的綠蕉紅花,嬗司卻為誰而狂?   吳飛泓的身形向後暴退,如離弦之箭,卻又如隨風之柳。迅疾與緩慢,實用與優雅並舉。這樣的一手輕功,已是吳飛泓生平傑作。但嬗司的劍似慢實快,當吳飛泓的足尖點到一苗芭蕉的綠葉上時,這一劍已刺到了近前。   雨箭先至,吳飛泓卻根本不顧,只是唰地拔出長劍,全無花俏地一劍遞了過去。   我為卿狂聽蕉雨,同樣的一招,只是不同的使法,不同的時機出手。   雨箭正中吳飛泓的胸膛,但……隨即如煙花四散而去。   啊!他的內力居然強到如此地步!莫非……   嬗司沒有時間去猜測,然後吳飛泓的一劍已經刺了過來。   雙劍的劍尖於電光火石間相撞,立時暴出一蓬火花來。嬗司的如遭雷擊,遙遙倒墜。落地之前,終於是穩下身形,卻立時又倒退了數步,方面色血紅地停了下來。   剛才雙劍,同樣的招式,同樣的角度,二人是硬拚了一記。   但嬗司是遙遙擊來,到吳飛泓近前時,卻已是強弩之末,其勢已不足以穿魯縞。吳飛泓似是倉促出劍,卻實是早已有備。嬗司不防他內力已強過自己,立時一接之下,便受了內傷。雖是吳飛泓手下留情,卻也傷得不輕。   「這就是第八重?」嬗司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弟子。   「是。師父!我全力出手。」吳飛泓沒有隱瞞。   「好!好啊!你很好。」嬗司連說了三個好字,那語聲也許是欣慰,也許是驚訝,卻也許是失落,誰又知道呢!   吳飛泓卻知道他是在稱讚自己的全力出手。因為只有這樣,才是對他最好的尊重。如果自己故意留手,在數百甚至上千招再擊敗他,也不是難事。但,這樣一來,他雖會好過些,但絕對是對自己師父的輕視。   二人的差距原也無此之大,但第七重與第八重的境界本自不同,而這些日子以來,吳飛泓無論內力武功,劍法經驗都是突飛猛進。嬗司一時不查,冒進之下,立時敗下陣來。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願意中計也未可知。   「呵呵!好。」嬗司忽然之間覺得很開心,「……古劍池的事,天下的事,就都可以交給你了。」   吳飛泓聽不懂。   「也許……如果你能見到漠娘,你告訴她,我會在清溪寺聽雨……如果她願意來的話……」嬗司最後這句話,似乎蘊涵著什麼。   「老子一定轉達。」吳飛泓笑了起來。   雙鬢星星的嬗司,聽雨僧廬下,未嘗不是一種福氣。讓那所有的暗黑,所有未言而已言的苦衷都隨著這大雨流去吧。   嬗司再沒有多說一句話,轉身而去。只是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吳飛泓一眼,然後又望了樓上的幾人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飄然而去。   吳飛泓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他回頭時只是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雨打蕉葉的聲音,清脆而憂鬱。這一夜,誰人為我而狂?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六章 流光容易把人拋     大雨在這日午時終於漸止。陽光在一洗如鏡的碧空慢慢透了出來,漸漸地越來越亮。一道彩虹罕見地出現在鎮江的上空。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泥土芬芳,大街上一塵不染,石板被沖洗得光滑如鏡。   吳飛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出。與老頭子一戰而勝之,雖然心裡有些愧疚,但得意之情其實早爬滿全身。現在眾人在大街之上,某人不好大笑,但內心之中,早偷笑了不知多少回了。   青出於藍,並不是每個江湖俠少都能做到。他確實有理由驕傲,可惜的是事實上他的武功得來的莫名其妙,總是於不經意的時候,突飛猛進,真要自己努力求上進的時候,反如逆急水行舟,方寸難移。若放之任之,卻反有奇效。武功的進境,可以說是由天而定。這樣是武功,到底有什麼用?   街上人不多,卻也絕不少。申蘭這丫頭,只是亂跑,看到什麼都新鮮。吳飛泓就是搞不懂,這丫頭隨自己闖蕩江湖已經好幾個月了,怎麼一如初入江湖那日的新鮮?身邊的人中,唯一能給自己答案的卻只有柳凝絮。莫游年輕識淺,不足以論。厲鷹也是初入江湖,雖然身手了得,見識與莫游並無二致。這二人若經雕琢,倒能成器,現在……那就不要提了。風疏影雖然聰明,但有時候有些冷傲,並不善於計謀策劃,對這些小事,就更難以揣度了。只有柳凝絮,武功超卓還在其次,其人在俠客島擔任邀迎賓客之職,早是個難得的人才。這些日子隨自己,雖然處處隱藏其這方面的才華,但珍珠在塵,光芒仍在。總於不經意間表露出才智來。   近來也許是終於要嫁給自己,很多心結解開,慢慢肯與自己商談大事了。   此刻她對於申蘭現在的表現的解釋其實也算是公允的:「申蘭這丫頭,有赤子之心,對任何事物,都有新鮮之感。她生性純樸,雖然有時候看上去蠻不講理……呵呵……(吳飛泓當然知道他是在說自己,心頭尷尬,面上卻附和地笑了起來)待人卻真誠,熱情。現在的表現,也算是這種情懷的折射吧!」說到此時,她自己倒歎了口氣,「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樣永遠這麼開心。」   「嘿嘿!嫁給我後,我天天讓你開心就是……」吳飛泓笑了起來。   二人名分雖定,柳凝絮依然面上一紅,一時說不出話來。「真是個面薄的小丫頭,以後得注意些。」吳飛泓暗暗告戒自己。但轉念又一想,這老婆紅面的時候,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小女兒情態,極是動人。能常逗逗她,也未嘗不是一件賞心悅事。   二人說笑之時,前面的幾人已經行出老遠。吳飛泓皺了皺眉頭,這樣似乎不太安全吧?   當真是懼者即來,前面忽然之間,亂成一團。數個黑衣蒙面人,陡地衝出,長刀赫赫,直撲向申蘭一眾。人群見得大刀亂舞,立時四散奔逃。   吳柳二人大吃一驚,忙縱身向前。人群亂成一團,自有數十人向這邊奔來,百姓哭爹喊娘的,彷彿現在被殺的是他們自己一般。   吳飛泓施展身法,人如一條游魚,穿梭於人流之中。撞到他的人都被怪異的彈開,他身後的柳凝絮知這是一種護身柔勁,看得暗自佩服。數息之間,吳飛泓已穿過半數人群。   變生肘腋——那奔逃的數十人,忽然亮出兵刃,對吳飛泓形成合圍之勢,數十把刀劍,剎那間齊齊攻向正前奔的吳飛泓。   刀光凝霜,劍影含雪。   這個陣形,這樣詭異的方式,難道竟是……   流光一擊!武林中最神秘殺手組織——流光從不輕用的絕殺。   陰謀!   ※    ※    ※   流光容易把人拋!武林中人提到這句話,無不談虎色變。沒有人知道流光的首領是誰,也沒有人知道流光到底有多少人。但,這似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流光」本身。   有人說「流光」的意思就是「流星之光」。也許只有流星的速度,才足以形容他們殺人時的迅疾,冷酷。卻也有人說「流光」的意思其實是「流動之光」。也只有流動之光,才足以說明他們的詭異與可怕——如果來去如光,無形無態,你要如何找到?如何發現?或者如何躲閃?   一擊不中,遠遁千里。這就是流光的速度。   卻也有人說「流光」的首領是個女子,這「流光」的意思其實解釋如下:光者,光陰也。光陰如流水,該是這女子感慨韶華易逝,人命淺薄吧。   武林中有兩大聖地:菊齋、真水仙閣。卻也同時有兩大魔地:流光軒、斷腸崖。   淡菊飛過水留影,流光去處人斷腸。   對於兩大聖地,武林中人有景仰之心。對於兩大魔地,武林中人卻有恐懼之心。   流光軒是殺手仙鄉,而斷腸崖卻是毒魔的歸隱之地。   流光是個比斷腸崖更恐怖的地方。毒魔雖用毒殺人無數,卻隱居斷腸崖已是數十年,近幾十年來江湖上少聞其用毒之跡。傳法通乃是毒魔的弟子,才得傳天下至毒,至於真假卻無人得知。   傳言流光殺人從未失敗過。這個組織崛起江湖不過五年時光,其殺人數也不過十人,但恐怖的是這些人均是武林中大有名頭的絕頂高手。十人之中,有十惡不赦的綠林大盜,卻也有名滿江湖的一代大俠;有深居高樓的朝廷命官,卻也有遠在金國的軍中將領……卻無人可以脫免。   人死之後,必有人刻下「流光」二字。   如果說天網之下,尚有漏網之魚,那麼流光過處,絕無遁形。   ※    ※    ※   啊!柳凝絮大吃一驚,要上前救援,已是不及。   但,情勢似乎發生了一點變化。   吳飛泓的滄海神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的手中,一道圓弧形狀的劍光,剎那間飛了出來。   數十柄刀劍,一分不差的碰到了這一道光。   「喀嚓」的聲音響個不停。   「叮噹!」的聲音隨即跟上。   當世利器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莫名神劍卻也不是浪得虛名。   一擊不中,遠遁千里。那數十人,與申蘭等人激戰的黑衣人,都忽然的掠走。   天下間從未失手的流光,第一次失手。   先前攻擊申蘭乃是詐攻,要引得吳飛泓上前救援,要奔散的人群,忽然出手——天衣無縫的計劃,絕殺的攻勢,卻依然失敗!   為什麼?   事後得意的吳飛泓大俠大笑道:「太簡單了!老子剛走到大街之上,就以我多年浪跡江湖,出生入死的經驗感覺到有大事發生!立時警覺。向前衝去救小蘭的時候,已經將劍拔出,發現這幫人衝了上來,就將劍指著這些人說:不要過來!誰知道人太多,我每個人都要指一下啊……然後就……我也不知道了……」   且不說眾人大為感慨傻人有傻福,但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柳凝絮認真地問他的時候,他沒有說,只是道: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真相吧!   這一天,是什麼時候,沒人知道。   但事後證明,那些人確實是魔教高價雇來的「流光」中人。流光的人若知道他們的第一次失手,居然是如此莫名其妙,真不知是作如何想法了!   這幾天亂七八糟的,寫得少了些。我想,還是會保持一天一章的更新速度吧。同時在將前面的修改,希望能夠盡快弄好吧!感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五卷 英雄淚 第七章 二十四橋明月夜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謝長風佇立二十四橋,長笛橫吹,卻不禁黯然神傷。此時瓊花已敗,楊柳堆煙,一枯一榮,當真是情何以堪。想當年杜牧之一句「落魄江湖載酒行」實是道盡江湖兒女的灑脫與辛酸。十年一覺,揚州夢醒,只贏得,薄倖名存,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可賦得春花凋謝,秋月半殘之恨麼?   揚州自古繁華,古人云人生樂事,莫過於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但此刻謝長風佇立在揚州繁華的頂點,卻只是莫名感傷。此時方知範文正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何等灑脫境界,只是,也許文正公自己也未必能夠吧?不然,何有「酒入愁腸化著相思淚」這樣斷腸之句?   《廣陵散》這樣隱逸的曲調,於這樣明月相和,正是天作之合。但,橫笛之人的隱逸之心,當真禁得起天下風吹雨打麼?   二十四橋明月夜,黃袖遠遠地望著橋上那位白衣少年,斯人舉頭望月,低頭靜思,俯仰之間,自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風情,她只是盼著那蕭野永遠不要來,自己可以永遠如此靜靜地看著他。   如果時光可以停流,這一刻,無疑是黃袖一生中最願意讓其駐足之時。   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便微小至此念,亦是不能夠。謝長風白衣勝雪,橫笛明月的絕世風華,終於在蕭野現身時,慢慢黯去。   秦昭佳一如當日容顏,眸中一淡如水。看著謝長風的眼睛,似乎只是見到舊時熟人,點頭微笑。謝長風的身子在那一剎那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謝兄,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蕭某佩服。」蕭野笑道。說時,輕伸一指,已將秦昭佳的穴道解了。秦昭佳看了蕭野一眼,心頭雖是奇怪,但她向來淡泊,一切隨緣就是,輕舉蓮步,走向謝長風來。   謝長風看著昭佳的身影越來越近,心頭波瀾起伏,但面上卻一平如水。直到昭佳近前,他方將眼光移過,柔聲道:「你……還好嗎?」昭佳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蕭野!謝長風一直看你不起,但今日卻要說你雖是我敵人,謝長風卻不得不承認你是條漢子!」謝長風拱手,深施了一禮。   誠然,蕭野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江湖中這樣人物不知幾何,只是誰也沒有蕭野這樣光明磊落。此人倒是個魔中君子,比那世間多數偽君子可愛許多。更重要的是,此人言而有信,並不拿昭佳威脅於他。雖說此舉極有可能是為謝長風留下一顧忌,但……多一阻力,多一人質,又那個勝利更容易些?   蕭野仰天大笑道:「得謝兄一讚,今夜無論誰生誰死,蕭某已是無撼。」   謝長風歎了口氣,道:「這次,你倒任性起來,為何偏是你一人赴約,當真已練成可匹敵我之武功嗎?」   蕭野笑而不答,只是道:「吳飛泓亦在來揚州路上,我的人都派去迎接他去了。……何況,這二十四橋附近,我也埋伏了無數高手,只是長風兄你並未覺察而已!」   明知此是攻心之計,謝長風卻依然心頭一緊。秦昭佳道:「長風,你小心些。」說罷,人退到橋尾。   謝長風心頭感激,秦昭佳沒有說要與自己共同禦敵這樣的蠢話,也沒有說不要擔心飛泓這樣的廢話,更沒拉著他一訴別來衷腸。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如何樣人,知道這樣的時刻,自己該做什麼。只是淡淡的一句小心,卻已將千言萬語吐出。人生得一紅顏知己足矣!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謝長風將長劍自長笛內慢慢拔出,鎮定而有力。   黃袖遠遠地看著他,有種想哭的感覺。先前他們計較今夜戰時,原作了無數設想。卻沒有一種是如此局面!蕭野將秦昭佳歸還這一招,既漂亮又狠毒。謝長風已無法可逃,只能與之一戰!   但……上天,沒有內力的謝長風如何能與魔教之主一戰?   此刻的謝長風竟然還面帶微笑,神情自然,難道……難道他已經悟出師父說的「風起於清萍之末」的句意?   ※    ※    ※   一樣明月,一樣天下,只是不一樣的人。吳飛泓一行人,此刻已人在江中。本來他們此刻該早到揚州,但先前那場「流光」的暗殺,將人搞得筋疲力盡,人心惶惶。眾人商討了許久,終於決定行險——偏逢黑夜渡大江,每於淺水走蛟龍。   因為吳飛泓大俠的理論是:最危險的時候,就是最安全的時候。   有鑒於殺手最喜黑夜出沒,而黑夜渡江最可怕這兩條江湖常識,眾人決定反其道而行之:黑夜渡江。   雖然沒有預計到今夜明月朗朗這點小的變數外,仗著眾人內功深厚,而莫游與吳飛泓二人操舟之技高明,這渡江之行,還算是順利的。   「對此月明星稀,大江在懷,鄙人實在思緒萬千,忍不住詩興大發!各位可有興趣,聽得一聽?」吳飛泓見已過江一半,不禁心情大好。   「好啊!好啊!」申蘭拍手叫好,以無限崇拜的眼光看著吳大哥。   旁邊柳凝絮與風疏影這兩個丫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位未來夫君,一向是粗魯慣了,誰料他竟果然是文武全才?這「果然」二字,說來話長。但長話短說就是:申蘭一直對這二位吹噓咱們這位夫君武功超群還在其次,重要的是文采風流,不讓東坡先生!二女半信半疑,多方觀察,卻怎麼也看不出這位粗魯不堪的夫君有什麼蚊蟲風流的地方。   現在聞得他要賦詩,自然是叫好,好看看他究竟如何文才不凡。莫游深知師兄底細,卻也叫好。只是那天山神鷹,似乎對此事頗有些懷疑,只是嚇得呆住,暗道:「這傢伙又搞什麼?」   對於眾人的附和,吳飛泓還是很滿意的,至於某人的不以為然,不過是白璧微瑕,算不得什麼。   他將袍袖向後一撩,舉頭望著明月,輕輕道:「碧空玉盤月……」這第一句還算是中規中矩,既不低俗也不是十分清雅,算得不錯的開頭。申蘭聽得拍手叫好!而柳風二人卻是大吃一驚,暗道:「這位夫君果然不簡單!」厲神鷹也是大訝,暗道這傢伙原來深藏不露。   莫游卻在那偷笑,心道:「各位,好戲還在後頭。」   果然吳大俠第二句差點沒把諸人肚皮笑破,只聽他拉長了嗓子吟道「大餅圓無缺」。除了申蘭依然癡癡地品味這句的「精華」所在外,旁人大笑情態實是不堪入目,筆者就此略過。   吳飛泓狠狠地瞪了這幾個傢伙一眼,對申蘭說:「小蘭,還是你最瞭解我。」申蘭道:「嗯!將圓月比做大餅,果然是通俗,親切,形象,好詩啊好詩!」   某人立時覺得輕了好幾兩,忙理了理頭髮,舉頭向天,作鼻血長流之酷狀,繼續道:「君子歸意何?」這一句卻把眾人嚇了一跳「何其大雅?」只道這傢伙剛才那第二句莫非竟是大雅若俗之作?   但最後一句吟完,大家終於明白了事實的真相「我家飯如雪」。幸好此時眾人是坐在舟中,絕倒之時,才不至於跌入滔滔江水,讓吳飛泓大俠引為千古憾事!   整首詩的意思是這樣的:天上月亮很圓,多麼像我家裡的大餅啊!月圓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回家呢?因為我家裡的飯白得如雪(你家的飯可能有些黑)!   當時吳飛泓大俠吟問之後忙問眾人感受,飽經他摧殘的眾位俠客俠女立時只有兩個字的評價:飯桶!此二字既精且妙,便是古來書評之首,也不過如此。   如此一首偉大的詩,一句最經典的書評就誕生在這樣的追殺之夜。這是當事人與蕭野都是完全沒有料到的。   「啊!吳大哥!那邊怎麼有無數燈火亮起,莫不是敵人追來?」要說還是申蘭警覺性高。   「嗯!大家小心!」吳飛泓謹慎道。   ※    ※    ※   「出劍之前,我有個請求。」謝長風道。   蕭野略略詫異,卻立時道:「我答應你。」   謝長風看了看他,笑了笑,道:「今日無論我之勝敗,希望能放我妻自由離去。」   蕭野再點了點頭。謝長風又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最大的敵人,卻是最可以信賴的朋友。謝長風忽然覺得此行不虛,人生能有這樣的敵人,未嘗不是一件悅事。   「那……出劍吧!」謝長風終於笑了笑。   「出劍之前,我再提醒你一次,我這四周埋伏了無數的人。」蕭野歎了口氣道。   謝長風點了點頭。   蕭野的魔刀不知什麼時候已在他的手中,一道詭異的藍光,以肉眼難見的高速,眨眼已至謝長風面門。   九天魔刀!   「啊!」遠處的黃袖與橋頭的秦昭佳同時輕呼出聲!   這一戰!終於到來!二十四橋明月夜,將影響以後的整個天下!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八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     風起於清萍之末。謝長風已悟得其意,卻悟若未悟。   天際一片輕雲掠過月影的時候,二十四橋忽然一暗。剎那光陰,蕭野的九天魔刀帶出一蓬藍光,如夢如幻地撲向謝長風。   績溪一會,蕭野偷襲謝長風,使的原是一柄長劍。採石璣一役,蕭野沒來的及拔劍,已被謝長風殺到,只得空手使出天魔九變掌發應敵。是役,蕭野重傷。   二人第三次交手,蕭野先出手,卻終於使出了生平絕技九天魔刀。九天魔刀原是魔教鎮教之寶,刀身薄如蟬翼,遍體藍光。當真是無堅不摧的利器。   謝長風真氣不能運達四肢,但其餘各穴卻依然真氣充盈。那刀光撲體,刀氣縱橫,自引得體內氣機流動,體內自有股向後拉力,但足底力淺,上半身力強,立時人弓如蝦。蕭野橫掃他腰間的一刀,卻也被此險險避過。蕭野大吃一驚,暗道:天下竟有如此身法!   如此情勢,顯是對謝長風有利,此時他若出劍,必然佔盡上風。但此刻的謝長風內力不能透達雙手,出劍也必定其速甚慢,如何可以取勝?但若不出劍,良機即失,再無迴環!   謝長風生平應敵,從未如此猶豫,而進退狼狽。無奈之下,足底輕輕用力,人略向後退了半尺。竟是以退為進。此橋原是拱形,其上有無數石階,這一退,謝長風的身形就向後矮了幾分。   敵退我進,蕭野深明其中道理。此時已是無路可走,足底用力,身形向前如矢飛出,手中魔刀已電閃劈出。這一刀,幻起無數刀光,這一剎那間魔刀已劈出了十刀,每一刀都在空中留下一道刀氣,織成一道刀網,封住了所有來去之路。   漫天刀影之中,一道掌影在謝長風面前越變越大。天魔九變!這才是真正殺招!若是以往,謝長風自可使出「黃花憔悴」避過,但此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掌猛地印在他的胸口。   謝長風口吐鮮血,人直如斷線的風箏,被這一掌擊得倒飛而起。蕭野卻也被謝長風體內真氣的反震之力,激得狂噴一口鮮血,人踉蹌倒退了五步,這才站穩腳跟。   便在此時,橋底,一道人影如電掠來,一道劍光隨即飛來。原來蕭野這十刀一掌,不過是逼他入此。卻不知謝長風內力早失,竟一掌奏功!若要殺他,何需如此費神?   謝長風人在空中,看著那人劍光及體,苦笑了一下,知此次再無僥倖,忽將長劍低垂,只等那劍加身。他赴約之前,心中已存與昭佳同死之念,現見昭佳已救出,心頭更是大定,只覺人世蒼茫,世間恩怨俱歸塵土,已是安然赴死。唯所撼者,未能與昭佳白頭到老,他回轉頭來,想看昭佳最後一眼。卻不料,橋末已無昭佳身影,頭頂卻有風聲掠過。   「昭佳!不要!」他忽地明白了什麼。   ** *「江楓漁火對愁眠」,吳飛泓此刻對著滿江漁火,果然是愁上眉梢。燈火通明,江面竟有了十來艘小舟對自己這舟形成合圍之勢。舟上之人,長弓在手,顯是有備而來。   奶奶的!沒想到,老子的奇謀妙計,竟然被人識破!太也沒面子了吧?吳飛泓心頭大恨。   「周偉!快快投降!還可饒爾一死,若在頑抗,長江幫必把你亂刀分屍!」一艘舟上有人大聲喊道。   搞錯沒有?周偉?無花不採的周偉?   「各位老大!你們認錯人了。小弟吳飛泓,不是周偉!「吳飛泓覺得這必然是一場誤會。   「媽的!周偉!想你也是條漢子,怎麼就這麼孬種?居然想打著吳大俠的名號過關嗎?」舟上有人大吼道。立時各條舟上之人都鼓噪起來。   「姬掌門說這淫賊詭計多端,果然不差!」「淫賊,帶著三位美女在身,你還想狡辯嗎?快來吃爺爺一斧!」「老子早得到消息,你今夜將在此過江,辣塊媽媽,你還真來了。」「你他媽的是個太監啊!敢做不敢當?」這些傢伙的罵聲也還罷了,最讓吳飛泓哭笑不得的是「這傢伙居然敢冒充吳大俠,兄弟們,剁了他去向吳大俠領賞去。」老天!把老子剁了,再來向老子領賞!真他媽的想得出來!舟上數人,顯是同時想到此節,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時人聲鼎沸,亂哄哄地罵成一片!當真是「你方罵罷,我登場」。   「各位兄弟!靜一靜!」一個粗豪的聲音大聲道。剛才還吵鬧的江面,立時靜了下來,只聞得江水之聲。此人顯然是這群人的頭目,吳飛泓暗暗留意。   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自一舟中走到舟首。眾舟此時已與吳飛泓等相距不遠,月色燈火下,可以清晰見得這漢子一臉橫肉,面上似有一條刀疤猙獰。   「周淫賊!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刀水上飛令狐莫夜。」那粗豪的聲音得意道。吳飛泓心頭暗罵:又是個混人,哪有人說自己大名鼎鼎的?太也老實不客氣了吧?口中卻道:「小弟久仰令狐大哥英名,今日得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呸!誰是你這淫賊的大哥?老子要是成了你的大哥,不知會倒幾輩子的血霉!」令狐莫夜怒道,卻轉瞬一喜,笑道:「你能聽過我長江幫令狐莫夜的英名,也算是頗有見識!難得,難得。看來這淫賊也不是一無可取嘛!」   「令狐大哥名震長江南北,便連小女子也久仰之極!今日見面更勝聞名,當真是足慰生平。」卻是柳凝絮的聲音。   「呵呵!好說,這個小丫頭也很有見識。不錯,不錯。」令狐莫夜很是高興。   「大哥!我們是來拿這淫賊的,怎麼和他客套開了?」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似乎怕令狐莫夜與這幫人交手了朋友,忙勸道。   柳凝絮與吳飛泓對望一眼,暗道可惜。本來在過幾句,就可以將此人套住,卻被這書生破壞。   「奶奶的!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喂!周偉,你是要和大爺單打獨鬥,還是群毆啊?」令狐莫夜大聲道。   正對這幫人的弓箭頭皮發麻的吳飛泓一聞此言,簡直是如同大海裡遇到明燈,立時道:「不錯!老子就是周偉!你要是條漢子,就與老子單打獨鬥,要是別人幫忙的不是好漢!」   「媽的!對付你這小蟊賊,還要我兄弟動手,太也抬舉你了。來,爺爺和你鬥一場。」說時令狐莫夜整個人已躍出小舟,整個人踏足於長江水面,竟不下沉。   老天!不是真的吧?這混人居然有如此高明的輕功!「水上飛」三字,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橋底那人隱伏已久,此刻一劍既出,詭異迅疾。天下間能接得此招之人,屈指可數。秦昭佳當然不在此列。但,她是用身體擋住了這一劍。   嫣紅的血,隨著謝長風聲嘶力竭地呼喊,如煙花綻放在那人的劍尖。   謝長風悲呼一聲,落地之後,騰身而起,只覺全身劇痛,人卻已飛上空中。落霞飛處,那人回劍不及,只能用劍鞘硬生生擋了這一劍。但「問劍蒼穹,誰與爭鋒」,又豈是如此可以抵擋?   一蓬血雨自那人胸前激射而出,他的人整個落到橋上。此時方看清那人青衣蒙面,卻是單夕。   兩丈空中,謝長風只覺得全身真氣流動,不知何時已透過四肢,直有飄然之感。   不知何時,其真氣終於衝破無憂禁止,直達全身各處經脈。但……此刻昭佳已重傷在身。為何不早得一刻!造化弄人,一至於斯!   此刻的謝長風,望著秦昭佳蒼白的臉,卻只覺痛入心扉。   兩人落地之時,秦昭佳已氣若游絲。曾如花似玉面頰,只是薄命紅顏。謝長風覺得全身發冷,柔聲道:「昭佳,你一定要堅持住!」立時將兩股真氣輸入昭佳體內。   蕭野看著這些變故,心裡卻也不禁感傷,將橋上那重傷單夕負起,輕歎一聲道:「我本已放過她,卻……罷了,要找蕭某報仇,隨時恭候。」語畢,竟不看謝長風一眼,負起那人飄然而去。   謝長風罔若未聞,只是將真氣不斷輸入秦昭佳體內。秦昭佳的面色漸漸紅潤過來,終於將雙眼睜開。遠遠的黃袖,此時終於將身形掠近,卻並不上前,只是癡癡地看著二人。   「長風……」秦昭佳的面上竟帶著一絲笑容。   「昭佳!你不要說話!等你好了再說。」謝長風淡淡笑道。   「長風……我……快……不行了!」秦昭佳依然在笑,聲音卻在顫抖,「我這一生……最,最……幸運的事……就是嫁給你。」   「不!你不要再說了。」謝長風依然神色平常,不見悲喜,「你一定會好的。」   「……長風,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可好?」秦昭佳右手輕輕抬起。   謝長風放下左手,穩穩握住她手,柔聲道:「別說傻話了,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秦昭佳滿意地笑了笑,道:「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   「傻瓜!我們都會好好活下去的。」謝長風微笑之時,卻吐了一口血出來,右手依然不斷地輸入真氣。   黃袖於丈外看著兩人,眼眶不知何時已濕潤。她很想上去與師姐說點什麼,但卻知道此時此刻,該將最多的時間都留給這兩人。也許……唉!   「你……答應我!長風。」秦昭佳依然堅持。   「昭佳。我答應你。」謝長風笑道,「你也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   秦昭佳面露喜色,卻搖了搖頭,幽幽道:「長風,我可以再為我吹一曲《廣陵散》嗎?」這次居然說得清楚異常,謝長風心頭大喜,卻不知此為迴光返照,忙道:「好,好。」放下右手,將長笛橫起。   黃袖走了過來,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將真氣輸入秦昭佳體內。謝長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卻也什麼都沒說。   笛聲幽幽,謝長風溫柔地看著秦昭佳,二人對眸而望,那一刻,竟萬語千言瞭然。那笛聲帶著謝長風的思緒飛回洞庭那個月夜。還劍石旁,琴笛相和。舟中漁樵,江上鷗騖,落霞孤雁,殘月清風,石前那女子,白衣飄雪。 斯情斯景斯人,歷歷如在眼前。   西子湖畔,琴音小築,杏花疏影裡,有人吹笛到天明。回眸一望,彼時情懷,如何可忘?   謝長風將那《廣陵散》吹罷,再看秦昭佳時,嘴角含笑,明眸已閉,卻不知何時已悄然而逝。   謝長風將她身子,自黃袖懷中攬過,輕輕抱起。沒有仰天大笑大哭,沒有瘋癲如狂,謝長風只是將昭佳輕輕擁住,於她額間一吻,便如當日杏花之約。那一刻,黃袖卻分明看見一滴淚珠落在秦昭佳的臉上。   舊時杏影鴛盟在,今夜花落人何處?   黃袖記得有人說過「死別容易,生離難。」其時她嗤之以鼻,此刻卻終於明瞭那人之意。這兩句原是互文。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生離畢竟還有相聚可期,「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死別,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你雙眼如水,看著一縷幽魂慢慢斷去。彼時聚鐵九州,亦難可鑄得此恨?傾水三江,能洗此滔天之恨嗎?   她似已不忍再看這人世間最淒涼的死別,慢慢將雙眼閉去。   淚光朦朧中,黃袖只看到面前白影一閃,已聞得「撲通」一聲。橋下,水紋四散。   她悲呼一聲,心頭大慟,竟也相隨躍下。         第五卷 英雄淚 第九章 滄江一笑人輕狂     謝長風縱身躍入瘦西湖的那刻,吳飛泓正飄於長江之上。   「奶奶的!果然是做淫賊的料,輕功就是高明。」令狐莫夜見吳飛泓躍上波面,意態悠閒,於是大聲笑道。   吳飛泓心道:「王八蛋!你媽的輕功也不差啊,怎麼就不是做淫賊的料?」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心頭狠罵,面上卻笑道:「令狐當家法眼無差,在下還拿得出手的,也就這點輕功。」話鋒一轉,恭維道:「不過,比起令狐大俠這招凌波微步就差得太遠了。」輕功中以輕身為主的有「登萍渡水,踏雪無痕」,這「登萍渡水」練到極處就是「凌波微步」之境了。   令狐莫夜雖然輕功號稱水上飛,但遠未到達了然和尚那樣「凌波微步」之境,可此刻吳飛泓恭維說出,他心知不是,卻依然開心異常,只道自己輕功又有進展了,連這小淫賊都看了出來。   這淫賊實在是太可愛了,自己還真有些捨不得殺他,但此人在江湖上聲名狼籍,自己可不能維護於他,只得「忍痛割愛」將其殺死,最多出手時讓他多撐幾招就是。他這番計較,卻立時落入了吳飛泓的圈套之中。   吳飛泓武功未強之前,與人打架老輸,後來便學會了在言語上討便宜。慢慢地卻將言語用到打擊敵人上來,總是能於每場比武中佔些方便。有時是用言語將人套住,說某某你武藝高強,要是能不用手就將我打敗,小子就心服口服了。然後那人果然就不用手,最後那人反被他狂扁了一頓。又比如說你是成名的英雄,如何可以這樣欺負小輩?不如你站到這圈中,我來攻你如何……結果自然滿心喜悅的某英雄反被一個無名小子算計。   更多的時候,這樣的好事不多,但總能將對方激怒,或者是吹噓拍馬,一定要對手落到自己身上的拳頭勁小些,或者對方的寶劍什麼的一定不要出鞘。如此這般。   即到他武功大成之後,自不需如此做作,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美德居然保留了下來。每次戰前,只要有機會,一定要討足便宜:或者讓對方束手束腳,或者讓對方承諾如何如何,或者把對方吹噓一番,下手時自不會全力以赴,或者將自己吹噓一番,讓對手恐懼等等,花樣百出,總之是要不戰而勝最佳。這番道理倒和《孫子兵法》的「不戰而勝」暗暗相合,亦算是對「實踐出真知」的完美詮釋。   此刻,四肢雖然發達,頭腦卻簡單的令狐大俠立時就上了這淫賊的當。他心中已經暗存了相讓之意,就立時表現在口中:「小子你果然有見識!連這都看出來了,看這份上,老子就讓你三招。」   吳飛泓立時大喜過望:媽的!你道夠狂的!老子讓你三招還差不多,你居然敢讓老子。老子不將你活捉,就太對不起仁兄您一番相讓之心了。立時來個板上定釘,笑道:「令狐大俠如此相讓,盛情美美,在下卻之不恭,那就承讓了。」   申蘭見令狐莫夜如此狂妄,本自大怒想說「吳大哥讓你三招,還差不多這樣的狠話。」柳凝絮卻立時相阻,申蘭最聽這位柳姐姐的話,立時閉了口。見慣大風浪的柳凝絮跟著笑道:「令狐當家果然是江湖上難得的豪傑,今日讓這淫賊三招之事,傳遍江湖,必然眾人稱頌。」   令狐莫夜聞言大喜,正要開口相贊,卻有天山神鷹續道:「令狐當家武功超群原是難得,但這提攜後輩的氣度江湖上就更無人能及了。」   莫游這傢伙聞絃歌早知雅意,立時附和道:「聽聞令狐當家名滿天下,今日得見,才知道名不副實。」   令狐莫夜一怔,怒道:「如何名不副實?」   莫游歎道:「唉!江湖中人說令狐當家武藝如何,我等未親自領教,不敢多說。卻有人說令狐當家氣吞長江,今日一見,才知道那些人實在是太也小瞧令狐大俠了。要我說,令狐大俠氣吞天下還差不多!所以說是名不副實。」   風疏影看著這令狐莫夜得意的樣子,心中暗笑,想起當日天山之時,暗道這位大俠立刻要步某人的後塵了。   令狐莫夜聞莫游之言大喜,果然點頭道:「當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幾人大概不是這淫賊的同黨吧?我一會就把你們放了。」吳大俠大喜,暗道「盛情美美,卻之不恭。」那書生一聽這話,差點沒急出一身冷汗來。   原來這長江幫本是個小幫會,但在上代龍頭令狐不沖的治理之下,竟已然躍居長江第一幫。令狐不沖一生唯謹慎,大小仗打了無數次,從來沒有身先士卒的。卻總能憑出色的智計謀劃和非凡的武功,於最後贏得勝利。這才創下了這長江幫偌大的基業。但老幫主死後,這令狐莫夜即位,武功雖然練得不差,行事卻與他老子行動方針完全相反,總喜衝鋒陷陣。   最糟糕的卻是,這位仁兄天生的魯直豪邁,但用另一種話說就是「缺心眼,頭腦簡單。」長江幫能於此時還不衰落,全靠這書生等一干老幫主的部下輔佐。此君雖不是阿斗,卻也終是難以扶起。   這淫賊那些不成氣候的手下,放也就放了,但居然說讓這淫賊三招,如何不中這淫賊奸計?但此刻木已成舟,說出去的話,再無更改可能。那周偉及一干部下更是奸猾無比,竟於此時開口大讚幫主,讓幫主無法反悔。唉!只好行一步是一步了,最多自己待會暗中相助就是。   四周幫眾,聞得幫主豪言壯語,大多大聲喝彩,齊贊幫主英雄。有人雖心下略略擔心,但也對幫主的武功深具信心,對付一個淫賊,還不是手到擒來?   「奶奶的!不要囉嗦了,放馬過來,大爺接著就是。」令狐莫夜有些對吳飛泓遲遲不動手不耐。   此刻二人相距五丈,各自踏於水波之上。此段江水流速甚緩,月光照在江面上,二人於清風徐徐中,晃如仙人。但誰有知這二人竟是要生死相搏?   吳飛泓一臉仰慕之色地踏波向前,那架勢頗有點朝聖之態。令狐莫夜看得點頭微笑,暗道:「這小子看來是真心仰慕我啊,唉,還真有些捨不得殺他了。」   卻聽「哎喲」一聲相起,吳飛泓的身形竟向前跌出一丈!一掌打向令狐莫夜的面門,掌勢雖沉,卻並無掌風帶起。令狐莫夜歎了口氣,暗道:「這淫賊果然是辦事太多,竟已將身子掏空了。」   ※    ※    ※   二十四橋,瘦西湖。   見謝長風躍入瘦西湖,黃袖沒有半分的猶豫,已縱身相隨。她人至水中,睜開眼來,隱隱見前方有一白影飄動,有紅絲流動,念及謝長風負傷,這不是謝長風抱著師姐麼?再無懷疑,忙划水向前。   但那謝長風似乎存了必死之心,整個人竟加速向下沉去。   黃袖見此,暗道:「你既要死,我又何必獨活?」亦自向下速行。   謝長風似乎感覺到她的存在,回頭一顧,眼中似有不解,卻也什麼也沒說,立時轉過頭,向下深沉而去。   黃袖緊緊相隨。卻於此時,那湖底,忽有一股渦流急速旋出,直將黃袖身子吸了過去。此時水底一片渾濁,她再也看不見什麼。只覺得整個人身不由己向下急沉。恍惚之間,似有人抓住自己左手,一起向一個深淵一般。她知是謝長風,整個人,忽然之間,竟是鎮定了許多。心道:「莫不是要下地獄了嗎?真要能與他死在一起,今生又有何撼?」   一陣排山倒海的力量湧來,她立時知覺失去。   瘦西湖湖面似有一塊立時向中間凹去,但片刻之後,水面又一平如鏡。   ※    ※    ※   輕飄飄的一掌打來,令狐莫夜微微向左一側身子,讓了過去。   長江幫的幫眾大聲喊道:「第一招了。」   柳凝絮與申蘭等人看得暗暗好笑,這吳大哥太也詭詐,居然一出手就如此示弱。會不會太過分了點?這令狐莫夜當真是個傻瓜嗎?   答案是肯定的。見到這一招,令狐莫夜只說了一句話,確切的說是四個字:「可憐、活該。」姑且不去破譯這四個字精妙的傳達令狐幫主內心的感受,光這如此簡練的表達方式,我們就可以看出令狐幫主果然是豪爽之人,絕對的快人快語。   然後,在水面上居然可以有些踉蹌的吳飛泓大俠,一點水面,人立時飛向空中,大吼一聲道:「萬花叢中過」。   在場之人,心頭一震,暗道:「這淫賊在幫主力壓之下,終於使出成名絕技了。」卻申蘭一行人看得大笑不止,這位吳大哥果然是要樣學樣。   「無花不採」周偉的獨門武功號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前半句說的是他的掌法,後半句說的卻是身法了。但也有人說這兩句都是掌法,或者這兩句都是身法吧。   果然漫天掌影翻飛,好看之極。想來周偉為人雖是不堪,卻總是自命風流,掌法身法不但要實用,還必定要瀟灑優雅。上次吳飛泓與其交手,見過這幾招,一見之下,居然心頭頗喜,忍不住偷演了幾招,此刻使來,竟也像模像樣。   這一掌,令狐莫夜本有數種解法,但無一不是要出招相抗的,此刻既已言名相讓三招,只得足踏輕波相避。但這一掌,還是硬生生地印在他的胸口。   「啊!幫主?」眾人驚呼起來。但立時卻又多放下心來,只見周淫賊已經被幫主深厚的內功震得倒退了兩丈,人再次立在水面時,已經是搖搖晃晃。   「幫主神功蓋世!英明神武!」「幫主啊!你真是太厲害了!偶對你的敬仰之情,有如這長江之水……」「淫賊小兒,趕快投降,幫主還可以留你個全屍,如若不然……嘿嘿」「能有如此幫主領導,實是我長江幫之福,長江之福,天下蒼生之福,上蒼之福啊!」「老弟,這和上蒼有什麼關係?」「大哥,這你就不懂了,所謂蒼天有眼,如果沒有幫主英明,如何可以證明蒼天有眼,賜了個如此英明的幫主與我們?」「兄弟高見!幫主加油啊!」   ……阿諛奉承之聲,打氣加油之聲響遍長江。   令狐莫夜得意洋洋地看著吳飛泓,大笑道;「小子!還有一招,快點上來。」   「不打可不可以?」吳飛泓氣喘吁吁地勉強立於水面。   「不行!」令狐莫夜斬金截鐵道。   「唉!大俠手下留情,我來了。」吳飛泓唉聲歎氣道。   這次,吳飛泓依然是沖天而起,大吼一聲「片葉不沾身」,又是一蓬掌影飛出。   令狐莫夜覺得再避,實在是麻煩,乾脆立於水面,根本不避了。   但那掌近身側時,忽然帶起一股掌風,直刮得他面皮生疼——媽的!不好,這小子原來內力如此深厚!   他想躲避,已是不及。吳飛泓變掌為指,順勢一指,戳向他胸口檀中穴,一股真氣立時透體而入,封閉了他全身經脈!   「哈哈!」吳飛泓大笑一聲,直將那令狐莫夜如球一般,拋向空中。   幫眾目瞪口呆,料不到如此變化。待那令狐莫夜落下之時,吳飛泓一腳踢上天去。   水面之上,一個巨漢飛上飛下,竟成奇觀。   眾人擔心幫主安危,卻投鼠忌器,不敢上前相救。   第二次落下之時,吳飛泓將他一把倒抓,躍回自己船上去。   「各位!咱們來談個交易如何?」吳飛泓好整以暇地笑道。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十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黃袖悠悠醒來的時候,只覺全身酸疼,手足無力。她慢慢將雙眼睜開,一縷奇特的光線射入眼來。   光線柔和,卻不知為何竟予她淒冷之感。她忙將雙眼閉了,片刻,人勉強坐了起來,復睜開。這回,卻將週遭情形盡收眼底。   她此刻身處四周均是平整的石壁,顯是有人鬼斧削成。在她雙足正對的地方,卻是一道石門。石門之下,卻有一水池,碧藍的池水與地相平。她心頭詫異,將目光收回,再看地上,俱是冷硬的花崗岩石。   黃袖完全不知身在何處,細細一想前事,方記起自己隨謝長風躍入瘦西湖,昏去之前,恍惚間有人抓住自己左手,該是謝長風。但,此刻自己卻怎在此地?謝長風呢?還有師姐呢?   念及謝長風,不知為何她心頭竟是一緊,忙勉強站了起來。但緊接著身體又是一陣眩暈,好不容易才站穩了。此時才發現,自己剛才是倒躺於一石洞之中。此刻轉過身來,才發現那向裡的洞壁之上,有一顆大珠,散發著綠悠悠的亮光。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夜明珠嗎?她心下詫異,邁步向前細看。那珠子全身晶瑩,透出的淡光竟將整個石洞照得亮徹。她對著那珠子看了一陣,驀然想起謝長風,便向洞底深入。   沿途卻有好幾道石門,卻似乎剛被人打開,甬道之中,隔得幾十米就是一顆夜明珠。她一直向前,盼望能盡快尋到謝長風。   卻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似有一斗室。一路行來,原只有一條路,奇的卻是,此地竟有兩道洞開石門。黃袖一時不知該進哪道門。低頭躊躇了一陣,終於抬起頭來,卻見那兩道石門之頂各有兩個古篆。一書「碧落」,一書「黃泉」。   碧落?黃泉?   清雅如黃袖者,自是知其含義,但卻不明為何出現於此二門。難道自己竟已死去,此是上天入地之所?碧落之門內隱有香風祥氣透出,更隱有仙樂飄飄,宛然一個極樂之境。黃泉門內隱有冷氣森森,不時吹出一陣陰風,,不時更有鬼哭狼嚎之聲傳出,直讓她毛骨悚然。   她本能的舉步便要進來碧落之門,人到門口時,卻驀地停下。她思忖良久,終於掉轉方向,直直邁步進那黃泉之路。   ※    ※    ※   令狐莫夜一口大張,似乎想說什麼,但無奈全身穴道被封,竟連啞穴也不例外。長江幫的幫眾立時吵成一片,便要衝上來,那架勢似乎恨不得將吳飛泓挫骨揚灰。吳飛泓略一示意,旁邊的莫游與厲鷹將劍拔出,架到了令狐莫夜脖子之上。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若是眾人敢衝上來,你們幫主就要人頭落地。長江幫眾面面相覷,均不知如何是好。卻聽那書生高舉雙手,朗聲道:「各位兄弟,稍安勿燥。」顯然他在幫中地位極高,幫眾們立時靜了下來。   那書生對吳飛泓這邊遙遙一拱手,笑道:「吳大俠,有什麼交易,不妨說來,寒飛接著就是。」   吳飛泓打什麼主意,自然不言可知,卻不料這書生竟立時轉了口風,承認自己是吳飛泓了。——奶奶的!你給老子玩什麼?   噫!寒飛?「羽扇鎮大江」慕容寒飛?老子就說怎麼看著有些不對勁,原來是你老兄啊!嘿嘿!難怪!   慕容寒飛其實並無一把羽扇隨身,卻因智計出眾,長江幫內之人,常以三國時諸葛孔明相比,而江湖草莽又那知羽扇綸巾的其實是周瑜,就送了他個雅號「羽扇鎮大江」暗比他為諸葛亮。長江幫中除已故的令狐不沖,就算他是個傑出人才。   「交易先不談!慕容兄,這會怎麼又認識我吳某人了?」吳飛泓笑道。   「嘿嘿!說來慚愧!寒飛是剛剛才看出來的。」慕容寒飛羞慚一笑「天下間能使出讓幫主無法躲避一指的,屈指可數。無花不採的周淫賊自然不在此列。寒飛剛才暗暗觀察船上三位姑娘,與傳說中的申女俠人眾很是相副。是以才認出。」   吳飛泓心道:「信你這老狐狸才怪!」口中卻道:「哎呀!慕容兄明察秋毫,果然不愧是當世諸葛!」   慕容寒飛面上一紅,賠笑道:「吳大俠說那裡話來了。……方才實是一場誤會,還請放了我們幫主,大家一起去敝幫飲杯水酒如何?」   吳飛泓略一沉吟,伸出一指,解了令狐莫夜的啞穴。令狐莫夜顯然已聽到剛才一番對話,立時道:「吳大俠,實是老子沒有查清,受了小人蒙蔽,請大俠責罰!」此人倒是條熱血漢子,想來不會撒謊!長江幫中,看來極有可能都被人蒙蔽了。   只是這慕容寒飛,只怕早前心內極有懷疑,卻不敢直挫姬鳳鳴之鋒,便昧了良心,來將自己殺掉。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這些心思要弄不清楚,那還不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吳飛泓心念電轉,面上笑容不減道:「原來是場誤會!令狐大哥又何錯之有啊?」說時再出一指,解了他剩餘穴道。莫厲二人立時收了劍刃。   「各位,這其實是姬掌門與小弟和大家開的一個玩笑!小弟實是吳飛泓。」吳飛泓大聲道「另外!不妨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姬掌門不日將嫁與我吳某人,到時候請大家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啊!眾人大吃一驚!這位果然是吳飛泓大俠!而更重要的卻是,姬掌門要嫁給吳大俠了!難怪如此了。這多半是姬掌門於他們夫妻拜堂前給吳大俠的下馬威啊!呵呵!眾人恍然大悟的樣子!   ※    ※    ※   黃泉路上果然陰風森森,黃袖覺得有些冷。鬼哭狼嚎的聲音不時從深處傳來,只將她弄得全身發寒。黃袖雖然膽氣不讓鬚眉,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但遇到如此鬼神之事,卻與平常女子並無二致。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謝長風也許並未走這條路,而是去了碧落。女子的直覺告訴她,長風一定就在前方。理智卻又告訴她,長風一定選了與師姐同飛碧落。每向前一步,寒氣越深,心內的憂鬱懷疑越深。   鬼哭狼嚎之聲,卻也是越來淒厲。洞壁甬道之上,繪了無數餓鬼凶神的壁畫,有的甚至尚有血跡未乾。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進了森羅地獄,每向前一步,恐懼愈隨寒氣而深。   洞壁之珠越來越小,而光芒既越來越淡,逾覺鬼氣深深。黃袖只想掉頭狂奔,但心中有一個念頭「長風就在前面,相信自己。」一直在鼓勵著她前進。   她大著膽子直直向前,忽地眼前陡地一亮,前面道路一寬,她快走幾步,竟進入了一寬敞大廳。廳中珠光閃耀,明亮異常。   忽聞一聲巨吼響起,黃袖只見前方一怪獸撲了上來。她「啊」地驚呼出聲!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十一章 蓬門今始為君開     一團白影中有血紅利爪,如電撲來。黃袖大驚之下,身體迅疾左閃,但促不及防,右邊肩頭依然被抓出五條血痕。   那怪獸一擊不中,立時定下,匍匐於地,似擇機而噬。黃袖只覺右肩如火燒般疼痛,不時有酥麻之感傳來,但此刻她終於驚魂稍定。細細一看那怪物,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卻身巨如熊。   黃袖不認得此為何物,心頭恐懼,暗忖自己真的到了地獄,不然何以見如此怪物?看來,自己與謝長風均已死去。這怪獸要吃自己靈魂麼?   她絃琴入水之時已失,此刻長劍不見,只得慢慢拔出靴內一把防身短劍,與那怪獸相持。   那怪獸似久未見生人,聞得血腥,獸性大發,平靜一陣,立時如虎撲上。黃袖心下雖不知自己生死,卻也不甘被這怪獸所噬,立時氣沉雙足,凌空躍起兩丈。不料那獸竟也騰起兩丈,依然撲來。黃袖心頭大驚,只得將短劍刺向那怪獸之頭。   那怪獸卻似奸猾異常,身在空中,竟向左移了幾尺,猱身又撲過來。這一串動作如行雲流水地在這龐然大物身上使出,顯是它剛才騰身之前,已經算到黃袖有此一招。這一下,人獸相距已只有一尺,那獸身上腥氣已隱隱散來,黃袖大恐,忙使了個千斤墜,於剎那間落了下去,頭頂風聲隱隱,顯是堪堪逼過怪獸利爪合抱。   怪獸再擊不中,吼聲連連。落地之後,迅疾再撲上來。黃袖此時心神已定,驀地沉腰提掌,嬌斥一聲,一股先天罡氣應聲發出。正是志明和尚看家本領佛陀大光明神掌。一掌既出,刮起一陣冷風,撲下那怪獸。罡氣擊中那怪獸,卻過是略略阻了阻它向前步伐,立時又撲了上來。   啊!黃袖大吃一驚,躲閃竟已不及,暗道:「我命休矣!」在這生死一剎那,謝長風的影子在心頭浮光掠影而過。她卻知道今生今世,再無與謝長風相見之期。   她明知必死,索性將雙眼閉上,那一刻,卻一滴淚珠順著美麗的睫毛幽幽滴下。她是在為自己哭泣嗎?   忽覺面前有陣大風掠過,一聲慘叫隨即傳來。她心頭一動,睜開眼來。那怪獸竟已被人一劍穿吼而過,釘到石壁之上,正在掙扎慘叫。那劍露出外面的卻是一截笛柄。她心中大喜,轉過頭來,一人白衣勝雪,正微微喘息。   「長風!」黃袖驚喜大叫。   ※    ※    ※   一干人「誤會」盡釋,自是要喝上幾杯水酒吧?   於是順理成章的,吳飛泓一干人在長江幫的龍頭令狐莫夜熱情得有些暴躁地邀請下,終於在渡江之後,去了長江幫的總舵。   花燈點上,酒席大開。   最烈性的燒刀子與最醇厚地女兒紅,大碗大碗地端了上來。   江湖兒女,喜的就是豪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柳凝絮與風疏影出身武林世家,自是知道江湖上的風情,惟有申大小姐,自幼教養深閨,衣不厭細,食不厭精,幾曾見過這許多大塊大塊的肥肉?   可令狐莫夜等一干人,硬是豪爽而熱情地請申大小姐多吃些。申蘭面上的笑容,漸漸有些苦澀起來,這大塊吃肉,一塊還新鮮,兩塊還回味,但要連盡幾塊,就非申蘭所能承受了。   最糟糕地卻是,這些傢伙不知道怎麼搞的,硬是抬了一頭烤全羊上來,說是天山風姑娘到來,自當以回疆重禮相迎。風疏影自然知道這在回疆是一種極高的禮遇,自不可辭,便接過一條羊腿,慢慢吃了起來。當然了,讓申大小姐苦惱地卻是又一條羊腿直接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老天!都是些什麼人啊,姑奶奶能吃下這許多嗎?   更可氣的就是,該死的某人正在朝自己偷笑,那神情似乎極得意,準備看自己出醜呢!   哼哼!看我待會怎麼收拾你!——但,現在這羊腿似乎要收拾姑娘我啊?   她頹然地望著那羊腿,似乎有深仇大恨地一點點地咬了起來。   「呵呵!小蘭,如果吃不了,就不要逞強了。」吳飛泓終於笑道,「還是我來幫你吧?」   「哼!少在那假惺惺!本姑娘不知道吃得多開心呢!」申蘭很顯然對這傢伙剛才的見死不救很不滿,現在來討好本姑娘——晚了!   哭笑不得的一行人,最後驚異地發現這丫頭硬是把那隻羊腿吃了個精光!而風疏影的羊腿,其實只吃了四分之一左右,按照規矩來說,已經是極不容易的了。   隨來的吳飛泓眾人只看得目瞪口呆,暗道:「這丫頭,居然是肉食性動物!以後自己得小心些。」而長江幫這幫人,卻看得「佩服佩服,大大地佩服」!申女俠名震江湖,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這和名震江湖有什麼關係?   但事實上,當夜申大小姐直叫肚子疼,卻茅房的次數實在是……唉!   作為護花使者的某人,這一天最後一直念叨的一句話就是:我恨烤全羊!   ……   ※    ※    ※   那人正是謝長風。這一劍,乃是他生平功力之所聚,以全身所有的真氣,使出「雨霽新虹」這一招將長劍擲出,這才將那怪獸穿吼而過,釘到了牆壁之上。   他真氣消耗太過巨大,立時氣喘吁吁。   黃袖跑了過去,直如一個孩子。卻到謝長風近前,忽地驚醒過來,自己這是怎麼了?   謝長風卻不看她,力運右掌,揚手一招,那柄笛劍立時自石壁上倒飛而回。那怪獸立時落地,幾個折騰,終於死去。謝長風還劍入鞘,拖著那怪獸巨大的身軀回來,走過她身側時,看了看她,淡淡道:「這又何必!」語畢,竟不多說,轉身大步向裡而去。   黃袖心頭大喜,無暇深思謝長風話裡之意,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向裡而去。   大廳之中除珠光閃耀外,尚有燈火輝煌,松香撲鼻,黃袖知是松油所至。幾根三人合抱石柱,支撐著整個巨大的建築。但,這只是一處走廊。   隨著謝長風的腳步,穿過一道巨大石門,石階向下延伸,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進入一片更大天地。   「啊!」黃袖輕輕讚歎出聲來!   眼前豁然開闊,竟有一個巨大廣場躍入眼簾。頭頂石壁,竟有二十丈高,整個廣場卻約有數百丈。黃袖若不是念及謝長風在側,只怕要大叫開來。   這一路行來,黃袖已經暗暗弄清自己處境。想是這瘦西湖之底,隱藏了一大片地下建築。自己與謝長風二人僥倖撞到機關,跌入此處來。事實雖與她猜測的略有不同,卻也相差無幾。   此刻她見到這一大片建築,自是驚訝感動莫名。謝長風也不言語,只是直直向前。黃袖雖然心頭同樣痛昭佳之逝,卻不知為何內心深處竟隱隱有些歡喜。這樣念頭一起,她立時痛罵自己卑鄙。她越是不想有這樣念頭,卻總是有這樣的念頭升起。她年紀略小秦昭佳幾月,卻懂得世情卻比昭佳多過不知凡幾。此刻,深知謝長風表面雖然一如往常,內心卻必定痛徹心扉。   是以,她也不開口,只是隨著謝長風向裡走。   穿過這片廣場,卻又有一道巨大木門,立在面前。謝長風終於停下,轉過頭來道:「你試著把這扇門打開。」   黃袖不知此是為何,卻點了點頭,走了上來。   一路行來,無處不是石門,而每到一面石門前,謝長風都要去撥弄什麼,機關發動,那門才開。但此地為何出現了一道木門?這木門巨大堅固,似是年歲頗久。細細一看,那門兩側石壁之上卻各有一行古篆。左手邊:道可道,非常道。右手邊卻是:名可名,非常名。   黃袖想了想,嫣然一笑,輕輕一推。「咯吱」一聲輕響。那木門應聲而開!   謝長風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輕輕走了進去。黃袖覺得這一眼裡似乎有自己不明白的什麼,是驚喜,是詫異,或者還有痛苦,她只覺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太多。她什麼也沒說,也跟著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小石屋,一眼躍入黃袖雙眼的卻是一隻水晶棺材。秦昭佳如睡著一般,躺在裡面。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十二章 一夜阿房歸塵土     血,一地的血!   長江幫的總舵聚義廳,血流成河。三十八具屍體,死不瞑目,如泣如訴——似乎在悲泣最親近人的背棄,似乎在控訴這個人世的凶殘。   申蘭轉過身去,嘔吐不止,似乎此地比剛才那茅房還要骯髒百倍。吳飛泓看著這一地的屍體,神色越來越冷。厲鷹與莫游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正要說什麼,看到滿地的屍體,驚訝地閉上了嘴。   正於廂房休息的柳凝絮與風疏影立時被申蘭叫醒。聽說整個長江幫被人屠殺一盡的消息,她們先是大驚,繼而笑著以為是申蘭開玩笑。但當真正見到一地的屍體的時候,她們一如申蘭,狂嘔不止。   吳飛泓面色鐵青,當下道:「清點一下人數。」   莫游與厲鷹找到了名冊,細數一下,卻少了一人。吳飛泓心念一轉,已想到是誰,一查之下,果然慕容寒飛已消失不見。   整個長江幫均遭屠戮,而自己六人毫髮無損!慕容寒飛逃到江湖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是非黑白還不是由他一口咬定。   「鳳鳴!你果然了得!」吳飛泓心頭長歎一聲。   這個時候,還是柳凝絮最鎮定,她道:「吳大哥,這些人均為一柄鋒利之極的寶劍所殺……明顯是個陰謀。」吳飛泓點了點頭,沉思一陣道:「這些人武功均為不弱,卻有人能於我外出這剎那光陰,不聲不息的就將他們殺了。武功之高,實是匪夷所思。天下間能有如此武功的還能有幾人?只是如今,自己只怕是百口莫辯了。」   「吳大哥,我們趕快離開這吧!」申蘭急道。   吳飛泓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用急!現在不會有人來。姬鳳鳴做事,又豈會故意授人口實?」眾人除了柳凝絮都大惑不解。吳飛泓對柳凝絮道:「凝絮!你解釋給他們聽。我出去看看。」   「姬鳳鳴主要的目的是要吳大哥投靠她,如今這事,乃是嫁禍東吳之計。」柳凝絮見吳飛泓出去,才慢慢道:「如果現在慕容寒飛就帶著一大幫人來,必定啟人疑竇。」   「什麼疑竇?」申蘭不解。   「呵呵!來的人若是少了,必定無用,這自然不是智者的作為。來的人若是足夠多的高手,卻立即可以將我們擒殺,那姬鳳鳴千辛萬苦地殺這許多人不是白忙了?」柳凝絮不厭其煩地解釋,「更何況,如此快的時間,就找到了如此多的高手來,天下人必定以為其中有詐。如果是你,你會不會埋伏一大堆高手在附近?難道你知道今夜長江幫會全幫被殺嗎?」   申蘭一眾點了點頭。   厲鷹笑道:「柳嫂子果然是女中諸葛,這個也被你想到了。」   莫游卻道:「如今我們身在險境,大家不要說笑了,趕快出去看看吳大哥有什麼發現。」   眾人點頭稱是,紛紛步出廳來。   大廳之外,就是長江。江風寂寂,白衣如雪的吳飛泓臨風獨立,手中卻抱著一酒罈。   「吳大哥!想到什麼了嗎?」申蘭最是心急。   其餘人眾均是翹首以待。   「嘿嘿!她若不仁,我又何必與她將義?」吳飛泓的眼中隱有寒光閃動。申蘭直嚇了一跳,恍惚之間,她覺得面前這個吳大哥陌生異常。   「莫游,厲鷹!」吳飛泓厲聲道,「你們自聚義廳左右各放一把火,將這房子燒了!」   「什麼?」二人大驚,似是不能置信。   「不要問為什麼!快去做!」柳凝絮也道。   二人心頭不解,卻立即返身,放火而去。   「凝絮,我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吳飛泓歎了口氣道。   「吳大哥,人不是我們殺的,如果你不想一輩子做姬鳳鳴的奴才,這是唯一的自救之法。」柳凝絮安慰道。   申蘭喃喃道:「這麼做,和強盜又有什麼區別?」   柳凝絮知她善良,不忍見那些人屍骨無存,卻不知如何安慰,這就是江湖,任何的慈悲都有可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吳飛泓看了看申蘭,笑道:「小蘭。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方式不好?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咱們可以與江湖上那些人講理啊?」申蘭大聲道,「難道他們都黑白不分嗎?」   「啪!」的一聲響起!申蘭左邊臉上卻起了五指紅印。   「啊!吳大哥!你……你……居然打我?」申蘭不可置信的看著吳飛泓。   ※    ※    ※   一進石屋,黃袖就聞到一股幽香。   水晶棺在石屋的正中央。進門左手方有一石桌,桌下圍著數只石凳。右手方卻有一池藍水,與黃袖醒來之處的水池一般大小。越過水晶棺,可以看到兩具白骨依在牆上,牆的上方似乎掛著兩幅山水畫,其上卻似蒙了蛛絲,看不甚清。整個屋子的地面,乃是一塊完整的金剛石,其上似乎隱隱有刻痕縱橫。   謝長風坐到一隻石凳上,微微揚了揚手示意黃袖坐下。黃袖點了點頭,坐到他對面的石凳之上。   「恩……你已經昏迷了兩天。」謝長風終於開口。   黃袖先是一怔,既而恍然,心道:「難怪我全身無力,原來已兩日夜沒吃東西。」   謝長風見她神色,知她以反應過來,指著地上來怪獸道:「這怪獸叫朱厭,凡人見之不祥。肉味卻頗鮮美,且大助你的武功!一會你去廣場燒了,可以充飢。」   「啊!朱厭?《山海經》上說的朱厭?」黃袖大奇。   謝長風卻也一奇,不過隨即釋然,道:「早知你博覽群書,果然不假。」他頓了一頓,似是說這番話極其的辛苦,擺了擺手道:「我剛才內力消耗太過,要調息一陣。你先去吧。」似乎又想起什麼,道:「次地四處都是怪獸飛禽,你只要呆在廣場就好,不要亂跑。」   黃袖知他剛才那一劍之威,實是驚天動地,早超出平時武功範疇,真氣消耗太多,此刻確實需要調息。忙應了,運勁提起那朱厭,走出屋去。   謝長風看著她的倩影慢慢消失,眼神複雜,微微歎了口氣。他轉過頭來,眼光望到那水晶棺上,眼波流動,面上柔情無限。   ※    ※    ※   「不錯。這裡只有我離你最近,你自然知道是我打了你。」吳飛泓面上沒有一點慚愧或者悔改的意思,「但是……你知道我是左手打的你,還是右手打的你?」   申蘭恨得牙癢癢,怒道:「本姑娘哪管你是左手還是右手,快快受死吧!」說罷就要撲上來與吳飛泓沒完。   旁邊的柳凝絮看得好笑,忙道:「小蘭!不要衝動。你再好好想想,他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   聽得柳凝絮如此說,申蘭立時冷靜下來,知道她這麼問必有深意。她仔細地想了想,卻不明其所以然,剛才吳飛泓出手極快,距離又如此之近,自己實在是沒看清楚。她終於頹然地搖了搖頭。   吳飛泓笑道:「這就是了。你只知道我打了你這個事實,你卻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我左手打了你,還是右手打了你。可知為什麼?」   「因為我沒看見!」申蘭這句話幾乎等於是廢話。   吳飛泓卻大笑道;「這就對了。因為你沒看見。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麼?」申蘭傻傻道。   「呵呵!就是這長江幫之死啊?」柳凝絮在旁邊笑道。   申蘭終究不是笨蛋,想了一想,終於恍然大悟:「你們的意思是……」   「嗯!」吳柳二人齊齊地點了點頭。   「哈哈!這法子果然是妙!」申蘭終於笑了起來,卻將剛才被某人打了一耳光這茬給忘了。   吳柳二人對望了一眼,卻只是苦澀而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樣計謀,其實是下下之策,但兵不厭詐,有時候最低劣的計策,反是最實用的方法。   「這一耳光打下去,終於小小地公報私仇了一下,感覺如何?」柳凝絮偷偷地問吳飛泓。   某人小心地得意洋洋:「其實……也就一般了。你要不要試試?」   「……還是免了。」柳凝絮自然敬謝不敏。   兩片火光沖天而起。江風助長火勢,不一刻,已經熊熊而起。長江幫令狐不沖創下的基業,幾十條人命,就這麼付之一炬,盡歸塵土。   這一夜,火光衝霄,直燒了半個時辰,才算是結束。   江湖,也漸漸揭開起溫情脈脈的面紗,在申蘭的面前露出鮮血淋漓的真面目。   ※    ※    ※   註:朱厭出處如下:西南二里,曰鳥危之山,其陽多馨石,其陰多檀楮,其中多女床。鳥危之水出焉,西流注於赤水,其中多丹粟。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山海經。西山經》)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十三章 往事前塵今如夢     廣場之中,珠光明媚,火光閃耀。珠火之光,交相輝映,黃袖置身於此,頗有今夕何夕之感。   朱厭皮堅如鐵,她短劍劃去,不過是留下一點白印而已。暗自駭然謝長風貫穿其喉那一劍的驚天動地,她卻也明瞭自己先前先天罡氣之出,居然無功之理。這朱厭之皮,實是天下間最堅硬的皮甲。若想如尋常野獸一般剝皮,卻非吳飛泓與申蘭的滄海神劍不可。   幸好謝長風剛才奮起全身功力,已一劍洞穿其喉。黃袖便自這洞口入手,一點點地將肉挖了出來。不時,已有不少。取火燒時,脂香撲鼻,色澤竟漸由紅潤轉白玉之色。黃袖先是詫異,卻轉念一想,世間珍奇之物,多半與尋常不同,便也釋然。   於場中找得一石盤,她托了獸肉進小屋去時,謝長風已調息完畢。見她進來,謝長風第一次微微笑了笑,似乎頗為嘉許。黃袖不明其何以心情大好,但只要謝長風不總是冷冰冰的神情就好。   「謝……大哥,你吃點東西吧。」黃袖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先前她都是叫他姐夫,現在師姐既逝,若再如此稱呼,難保不重新勾起他片刻遺忘的傷痛,本要直呼其名,卻終是不妥,便極其騎牆地改成了大哥。   水本無波因風起。黃袖這一番刻意注意,卻反是引起了謝長風的愁緒。但,此刻他似乎並不介意,微笑道:「好。你也多吃些。」隨手接過石盤,卻面露訝異,卻也一現即隱。二人,坐到石桌邊,盛了些藍水,慢慢將那盤朱厭肉吃食一盡。   黃袖覺得那藍水涼潤溫和,飲於肚中,卻如烈炎暴走。她心頭大驚,卻見謝長風對自己微笑,示意自己多飲些。她不知其故,卻也明其必是好意,便依言而為。到一盤朱厭肉用盡時,黃袖已將一碗藍水飲盡。體內卻似舒坦之極,她不明其故,卻也不問,只是朝謝長風點了點頭。   「黃袖,你我年紀相若,以後你喚我長風就是。」飯畢,謝長風道。   黃袖楞了一楞,隨即道:「好。長風。」   「黃袖,你剛服食了不少朱厭肉與冰火藍津,先去調息一陣,其餘之事,我一會再告知於你。」謝長風道。   黃袖也不多言,點了點頭,直接於石屋中找到一處空曠地,雙膝一盤,不時,人我兩忘。   謝長風見她入定,輕輕走出石屋,帶上木門。廣場上光華通明,疑如白晝。謝長風卻知道,此生也許就將於此長眠,再也不見天日。昭佳已永眠水晶之中,將可永保如花容顏,自己能與她同死,實是人生快事。至於報仇之念,謝長風卻從未有過。人死如燈滅,自己就是屠盡天下人,也不能喚回昭佳一夕光陰。未至揚州,自己不是早有與昭佳同死之意嗎?   這兩日來,他先是痛不欲生,苦苦思想當日種種,每念及昭佳對自己深情,便覺得負她太多。前塵如夢,往事卻並不如煙,歷歷眼前。洞庭、西湖、揚州。相逢、相別、重逢、情重、苦別、喜逢、相隨、乍別、苦思、重逢、死別。如夢如幻。初識至相知相許,生離死別,不過數月光景。   謝長風本是九天大鵬,扶搖接天,從無半點羈絆。自以為瀟灑,卻不知乃是孤獨。自識昭佳以來,方知人間兒女情長,卻未料,紅帳尚暖,鴛夢已醒。昭佳臨死尚不忘叮嚀自己活下去,對己用情之深,實已非言辭可形容。但,昭佳,沒有了你,謝長風又豈會獨活?   可惜的是黃袖!   自己死則死矣,這無上洞天,她只怕要終生受困於此了。她對自己一見鍾情,長江之濱,挺劍相阻,情意深深,已是昭然若揭。二十四橋上捨身相隨,情深意重,自己又不是懵懂少年,豈會不知?謝長風心如死灰,這一生只有負她了,但怎麼也當助她脫離此地,免讓其相思成空外,尚韶華輕拋,白髮於此。   他先前計較早定,只待一同尋得此處出口,送黃袖出去,就當隨昭佳長眠此地。是以,此刻心情大好,頗有一種大解脫之感。什麼的家國天下、金戈鐵馬,什麼恩怨情仇、是非榮辱,早已恍如前生事,自己即將埋骨於此。眼下之事,莫過於送黃袖出此死地而已。   長笛慢慢橫起,悠悠之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曲廣陵幽幽起,此生情緣何去,天上人間而已。謝長風忽地想到當日誌明和尚曾歌曰「知子南顧兮,天地蒼涼」,竟是隱喻今日之局嗎?蕭野曾說「不堪醒,巍巍青峰隔絕,每教神頹。」今日自己卻與昭佳,陰陽相隔,又豈「神頹」二字了得?此生也再無「向淒清月,約回風共傾杯。」那樣灑脫與無奈吧!   一死解千愁。人生匆匆百年,能與心愛之人,同生共死,夫復何求?   此刻他神志甚是頹廢,只覺生無可戀,只等黃袖一出,便橫劍相隨,這曲《廣陵散》,直吹得悠悠如雪飄,淒淒如草枯,頗有昔年阮籍法場撫琴之意。   ※    ※    ※   第二日,兩個消息如一顆巨石,讓平靜的江湖中掀起巨大的波瀾。   第二個消息是長江幫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全幫上下三十九人,只有慕容寒飛一人得以生還。   從燒焦的屍體,無人能夠判別到底這些人是如何死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以這些人的武功,絕沒理由無法從火中逃脫,那麼……只能是他殺!   這時,江湖上又有了兩個消息。   一說是傳自倖存者慕容寒飛。吳飛泓人面獸心,我幫幫主誠邀他作客,但不料,其通姦金人的密信被我等撞破,他立時殺人滅口。全幫上下,數十條人命,就這樣……唉!說到此處的慕容寒飛只是歎了口氣。聽聞的人,立時義憤填膺,誓言要殺掉這假仁假義的賊子。   另一說卻是吳飛泓通過丐幫傳出。這就精彩的多了。慕容寒飛如何通姦金人,如何與魔教勾結,黑夜來襲,說是佔了長江之利,完顏大人如何如何,吳飛泓大俠與申女俠等一干人,如何碰巧遇見,如何大戰三百回合,魔教眾人如何厲害,眾人負傷逃走,那幫人如何的放火毀屍滅跡,說得當真是活靈活現。倒好像那弟子當真目見一般。   一時間,江湖中人爭論不休。有支持吳飛泓的,也有支持慕容寒飛的。當然了,吳飛泓大俠人緣實在是不錯,好像倒向他這邊的人,還是多些。   身處揚州的姬鳳鳴聞得此信,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旁邊的蕭野卻冷道:「吳飛泓這傢伙,以前真是小看了他。」姬鳳鳴聞言道:「我倒一直沒小看他,卻沒料到這傢伙狠起來,倒也真是可以。」頓了頓,又道:「我看,你還是盡快把那慕容寒飛給殺掉,什麼都像他身上一推,一了百了。」   蕭野故意怒道:「你這麼快就認輸了?難道真的那麼想嫁給這無賴?」   姬鳳鳴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另一個消息,卻是魔教傳出謝長風已死於二十四橋。   此刻,吳飛泓一眾,卻已近揚州郊野。   前日謝長風三人身死二十四橋的消息,早傳遍江湖,吳飛泓聞得此汛,一言不發,望著天上白雲,直不知世事人情。過了片刻,在申蘭等人的勸慰之中,他已開始嬉皮笑臉,卻把這幾人嚇了一跳。唯有柳凝絮見他眸中似有無盡的悲傷與刻骨的仇恨。   但這些似乎多迅疾一閃,就又不見。那一刻,她甚至感到自己打了個冷戰。幸好……自己不是他的敵人。   ※    ※    ※   「你醒了?」謝長風聞得身後的腳步聲,放下長笛,轉過頭來。   「恩」黃袖笑道,「曲子很好聽,為什麼不吹了?」   謝長風道:「哦。吹得太久了吧。呵……感覺好些了嗎?」   黃袖道:「好像身體輕了些,真氣流轉更快了,我想,我的功力確實提升了。除了朱厭肉外,那藍水是不是也非凡品?」   謝長風點了點頭,道:「冰火藍津,乃是上古時赤松子遺留下來的寶物。」   「赤松子?啊!莫非就是黃帝時的那個赤松子?」黃袖大驚。   謝長風笑道:「此地名為無上洞天。乃是昔年赤松子修真之所。」   黃袖立時驚得乍舌。當下問起這兩日情形來。謝長風一一道來。   原來,當日謝長風傷心巨痛之下,縱身躍入瘦西湖,原是打算一死了之。卻不料黃袖竟尾隨而下,其時正值「無上洞天」千年一開,湖水瞬間內陷。巨大的拉力將幾人弄到如今這個地方。謝長風雖逢巨變,卻依然傷心巨痛,抱著秦昭佳四處亂撞。行到碧落黃泉之門時,竟不猶豫,直接撞到這黃泉之內來。亂撞之下,居然撞到這石屋內來。   及到見得水晶之棺,整個人忽覺清醒過來,但卻於聞得室內幽香的剎那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時,神智終於清醒。將秦昭佳放於水晶棺內,四處飲了一些藍水。他一心只疑秦昭佳未死,四出尋找出去門戶。一日之間,四下搜尋,只見廣場之西常有怪獸出沒,自己幾為所噬,他險死還生,逃回此地。奇的是那些怪獸似是畏懼於此,不敢近這廣場。   他神智略清,仔細搜尋這廣場,一無所獲。最後卻於小屋之內,發現晉人謝道韞遺書,方明白此間所在。無上洞天本是赤松子昔年修真之所,而她偶然進此黃泉之地,得習真經,已飛昇而去。屋內兩副白骨,正是謝道韞與赤松子所留。   謝長風遍尋真經無處,心頹異常,細查昭佳脈息,確知其死。萬念俱灰,只覺生無可戀,當下拔出長劍,便要一了百了,卻忽地想到黃袖還在門口,念及昭佳待己之厚,當救她出此苦海,也算略報昭佳深情之萬一。   他默默運功一遍,武功當真已恢復,似還略勝從前。此時方記起當日月滿樓中,自己經龍羿一喝暈去醒來,似覺武功大進,才知有龍羿暗自輸了一道真氣於自己體內。這才於二十四橋,悲痛之時,一念代萬念,有念入無念,無中生有,由此道真氣為主,勾引本身真氣相通,破了無憂之散。   謝長風思慮之後,只有苦笑,若早得一刻……唉!   他當下按原路返回,卻於大廳見到黃袖遭朱厭所襲,立時挺劍相救。         第五卷 英雄淚 第十四章 曾向滄溟下浮木     謝長風雖是長話短說,一一道明之時卻已化了一個時辰。好在世外乾坤短,洞中日月長,二人誰也沒在意時光流逝。   「那麼……若要出此洞,需得通過西邊那片怪物之境?」黃袖沉吟道。   謝長風點了點頭。   「但……」黃袖明顯地覺得不可思議。   謝長風笑道:「以你我今時今日的武功,當然不行。但我想,只要肯勤練,終有出去一日。」   黃袖輕輕頷首,笑道:「長風,小妹能否出得此地,就看你了。」說這話時,她心中暗道:「若能與你長相廝守,便一生不出此洞,又如何?」   謝長風雖然洞悉人情,卻哪裡能明白這女兒家心下秘事?他當下道:「客氣。我自當全力助你出去。」卻沒問黃袖到底心意若何。   「按照謝道韞遺書所說,此地本留有仙家至寶《長風真經》,若能尋得練成,自可出得此洞。」謝長風續道。   黃袖抿嘴一笑:「長風真經?一聽這名,就知和你有緣,自會由你找到。」謝長風似乎心情很好,也道:「可不就是。我也這麼認為。呵呵。」   二人說笑一陣,返回小屋。   又費了半日時光,二人四下搜尋,卻終是一無所獲。黃袖興味寡然,神情落寞,嚷著要放棄尋找,終老於此。反是謝長風勸她黃天不負有心人。   當下二人又食了些朱厭肉,飲了冰火藍津,盤膝運功而去。   如是週而復始,匆匆兩日過去,二人內力激增,卻已翻遍整個黃泉之地,並無可尋。   這一日,謝長風坐到水晶棺旁,癡看昭佳如生容顏,心頭忍不住靶傷起來。   黃袖進來,見得如此,便要退出去,謝長風卻已聽到聲音,抬起頭來道:「黃袖,沒事。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明天我們去碧落之門去看看,也許會有所獲。」黃袖遲疑道。   謝長風剛要應好,卻立時呆住。黃袖微一詫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蛛絲蒙塵的那兩幅畫,立時躍入眼內。   二人慢慢走上前去,將蛛絲抹去,細細觀看這畫來。   第一幅畫上,畫的卻是夜色茫茫時,一個老僧將一段沉香木放入大海之上,遠處一隻海龜載浮載沉。筆法洗練,那老僧神情鬱鬱之態,宛如眼前。木上有一小孔,堪堪與海龜之頭大小相若。   第二幅畫,卻是那海龜將頭伸入那小孔之內,老僧頗為欣悅,面上竟呈大歡喜之相。   此畫右下角,卻有一行字曰:道韞觀仙師赤松子《長風真經》筆意,效顰於後。   黃袖看那畫,似隱有所悟。謝長風慧根極深,一見此畫,竟不可自拔,雙眼死死盯著那畫,一時人我兩忘。黃袖回過神來,詫異地看著他,知其已禪定開來,便默默退出門去。   如是三五日,謝長風不眠不休,不食不飲,只是看著那畫卷髮呆。黃袖每次進來,均見他跌坐於地,雙眉緊鎖,如受莫大痛苦。她卻知此時謝長風正自苦悟,實不可擾,便也不問。只是有時候,她也看看畫卷,想到什麼,便化為武功,幾日下來,竟也突飛猛進。閒暇之時,她只在旁邊坐下,癡癡地看謝長風。   謝長風有時緊鎖雙眉微微一放,卻立時又一皺,似有什麼想不通。有時,他又手舞足蹈,黃袖看他卻又不是在練武,只覺匪夷所思。如是又過了三日。謝長風漸漸開始大喊大叫,有時又大哭大笑,卻不時又如喪栲妣。黃袖不敢打擾於他,總覺此時自己若上前說上什麼一句話,謝長風必定走火入魔。好在他內功深厚,十日夜不食不飲,亦當無事。   又過了兩日夜,謝長風復安靜下來,只是靜坐,不在哭笑。   這夜黃袖正與廣場揣摩那畫中所蘊武藝精華,忽聞得小屋之內,聲勢咄咄,有劍氣縱橫之聲。她心頭一喜,正要進得屋去,卻見一道白影自木門撲出。   那白影縱躍如飛,隨著他上下翻飛,手中長劍如電光閃耀,不時與地面碰撞出火花。如此半盞茶的工夫,謝長風終於停下。   黃袖再看時,只見謝長風髮絲散亂,長劍後背,一手輕捏劍訣,如拈花之態,面露微笑。地上一行大字:曾向滄溟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   見得這行字,黃袖似再有所悟,卻隱隱不能捅破那層紙。謝長風忽地衝霄而起,身側有白光環繞,黃袖驚呼一聲:「長風,莫棄我!」   身在半空的謝長風如遭雷擊,白影一頓,整個人忽地摔了下來。黃袖縱身上前,險險接住。   卻有一蓬血雨迎面噴來,黃袖略略一避,只見謝長風已昏迷不醒,口角溢血。   ※    ※    ※   便是這片密林,謝長風當日雨中枯坐。便是這片密林,姬鳳鳴舉傘相試。便也是這片密林,黃袖遇到她一生中最該邂逅的人。也許,江湖後輩們,終有一日會來此地憑弔今日英豪的風流。但此刻吳飛泓一行人,入得這密林,卻只是痛苦不堪。   「最後一仗,終於來了。」莫遊說這話時,一群黑衣人,已經包圍了這個密林。   魔教左右二供奉,冷冷地站在正前方。最可怕的卻是青衣單夕,如噩夢一般,不動聲色地站在他們中間。姬鳳鳴咯咯亂笑:「吳郎,別來無恙?」   吳飛泓心頭苦笑,暗道:「老子見到這麼多的瘟神,要是無恙才怪了!」口中卻道:「哎呀!有恙,太有恙了!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日思夜想美人你,早得了相思病啊!還怎麼能無恙?」   姬鳳鳴笑道:「小冤家!你既然喜歡人家,就趕快投到我這邊來啊。何必讓我們費如此多的人馬來迎接你?」   吳飛泓卻道:「唉!都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麼彼此啊?趕快,跟老公回揚州,咱們成親去。別和這幫邪魔歪道地牛鬼蛇神,獐頭鼠目,亂七八糟,藏頭露尾地人混在一起啊!」   聞得這話,左右二供奉立時大怒,便要衝上前來。單夕卻冷哼一聲,那二人立時安靜下來。   姬鳳鳴笑得花枝亂顫,道:「你這小表,一張嘴還真是又甜又損。」甜的自然是會哄她開心,損的自然是罵單夕等人了。   「嘿嘿!不及娘子你萬一。」吳飛泓乾笑一聲。   「你怕不怕這單夕?」姬鳳鳴問。   「老實說,單打獨鬥還可以,你們這麼多人一起來,我就有點怕他了。」吳飛泓難見的很老實。   「那好。我讓你猜一猜,他為什麼要助我和魔教,你要是猜對了,我就請他離開此地。」姬鳳鳴似乎不像在開玩笑。   吳飛泓道:「此話當真?」   旁邊的申蘭小聲道:「吳大哥,會不會有陰謀?」   暈!這丫頭聰明起來,簡直不是一般的聰明。廢話!姬鳳鳴難道真的那麼想嫁給老子啊,當然是有條件的。這樣的時刻,就算是有陰謀也要接啊。   「呵呵!有什麼條件?」吳飛泓好整以暇。   果然姬鳳鳴笑道:「老公,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條件很簡單,你要猜錯了,你就要投入我青霞派。」   「唉!又是這啊!」吳飛泓歎了口氣,正要答應。卻聽柳凝絮道:「姬掌門,若是我們猜對了,你卻不承認,那又如何?」   姬鳳鳴咯咯一笑,道:「那就要你們自己賭一賭,我姬鳳鳴的人品了哦。」單夕卻接口道:「你盡避放心,只要你猜對了。單某人立時就走。」不錯,這正是那個秦府單夕的聲音。   吳飛泓不待自己這邊的人說什麼,已經接口道:「好,一言為定。」   「那好,給你一刻鐘。」單夕冷冷道。   吳飛泓卻擺了擺手,歎道:「何必那麼久?我早知道你是誰。」   「是誰?」在場之人不料他原來早就胸有成竹,均大吃了一驚。   「你……就……是……蕭……野……之……父。」吳飛泓一字一頓。   啊!兩邊的人都大吃了一驚!   單夕雙目放光,長歎一聲道:「你果然是了得!這天下,能與你爭風之人,當真是越來越少了。」他想了想,又道:「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這話正是場中所有人都想問的。   「嘿嘿!十年前那場戲,你做得實在是太好,竟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也騙了十餘年!我可說對了?」吳飛泓冷笑道。   「英雄出少年!單夕算是服你了。」單夕神情中落寞異常。也不在問他為何想到,語畢,身影一閃,隨即消失無蹤。   「呵呵!老公,你果然是厲害。希望你能接得下這最後一關哦!」姬鳳鳴緩緩拔出長劍來。   便於此刻,數十黑影,從天而降,直直地撲向吳飛泓。   ※    ※    ※   面上似有蟻爬感,耳邊有人幽幽嗚咽,謝長風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兩日之後。   「「長風,你難道不知道人家喜歡你嗎?為什麼要捨棄我?長風,我這就下來陪你。」卻是黃袖的聲音。   「不……要。」謝長風忙道。   噹啷一聲響過。黃袖不可置信地看著謝長風,立時撲到謝長風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傻瓜,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謝長風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卻似柔情似水。   「啊!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黃袖忽地大窘。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謝長風微笑道。   黃袖總覺得現在的謝長風似乎變了太多,剎那間如同另外一個人了。她傻傻地看著他,如在夢中。   「我臉上很髒嗎?」謝長風道,「哦!好多天了,我該去洗洗了。」   說時,他便要站起來去洗臉,黃袖卻緊緊地抱住了他,又哭了起來。   謝長風愛憐地摟住她,柔聲道:「傻瓜,不要這樣。」   「長風,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夢?呵呵!也許吧。」   「只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浮生如夢,漫漫長生,又豈不是一場大夢嗎?」   「你的話好深奧!」   「有一天,你會明白。」   「什麼時候?」   「你明白了的時候。」   「廢話。」   「廢話,往往是最有用的話。」   「……」   ※    ※    ※   題外話:寫到這裡,本來是要對謝長風思想的轉變進行一個深刻的描寫的,但由於某些原因,只好先省略,將在修改的版本中進行增加。這本書,本來寫到這裡只寫了一半,但由於前面的寫的不好,將要進行修改。時間的限制,我將把這卷寫完之後,再寫一卷,草草結束本書。未盡的故事,以及前面的許多伏筆,將寫成外傳,希望大家理解。大家有什麼意見,請告訴我。我的qq是5183615         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有一村     沖天而起的那一刻,謝長風無憂無喜,似欲乘風歸去。這一刻,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再與他無涉,他只想將自己從欲界解脫出來。前所未有的出世之念,在他《長風真經》大成的那一刻,充斥了他的心靈。   他便如苦海中掙扎的頑童,終於覓得一根稻草,再不願放棄。濃濃迷霧中,他終於尋得一盞明燈,只待將長劍一揮,便要斬斷塵絲羈絆。   黃袖淒然一呼,只讓他由虛返實,剎那間如大夢初醒。忽地要面對人世間種種苦楚,種種憂愁,他心頭大震,立時吐出一口鮮血來。   醒來之後,他心知黃袖對自己情根深種,而自己感念她生死相隨,隱有感激,此刻對她已並非無情,此生若不解除此根,將永無解脫得道飛昇之日。   既不入世,豈言出世?   若不受那情絲千繞,如何妄言斬斷紅塵?   謝長風知道強自壓抑的後果,必然是若火山之噴發,其後絕對不可收拾。不若如江流輸引,方可通達流暢。當然這並非他對昭佳忘情,反是更加的刻骨銘心。如果仙人有道,何不可救昭佳?   以情易情,這對黃袖是不是公平?謝長風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一刻,自己全心全意地愛著黃袖,一如當日深愛昭佳。   黃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她蘭心慧質,明顯的感受到了謝長風的愛意。也許,這樣的時候,謝長風想找到一段感情來逃避喪妻之痛呢!黃袖啊黃袖,難道你沒有信心乘機將長風的死去的心復活過來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如果沒有信心,也就不是敢縱身跳如瘦西湖的黃袖。   便奉上今生年華,亦要讓長風重新「活」過來。   二人相擁良久,誰也未開口。   日子,一點點的流逝。   每日裡謝長風瘋狂練劍,上古神功《長風真經》,越練越精。他的武功一日千里,出塵之念愈增,卻每見黃袖之時,便漸漸淡了。謝長風終於明白,極長的時間裡,他都不能達到當日凌空衝霄之境了。如果再有一次那樣的時機,他會不會乘風歸去?   這樣的假設,也許是無聊和無奈的吧。每當想到這樣的結果時,謝長風就這樣苦笑。   當一隻朱厭終於吃完的時候,謝長風已覺身輕如羽,來去如電。黃袖亦跟著謝長風練那真經,但她悟性隨高,卻終是不及謝長風,進境雖不說慢,卻也不快。謝長風卻知道此類仙家神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便也由得她自己練習。好在黃袖兩情相悅,相思得償,心思也不在此,便由得武功自己增長。如此一來,反是合了自然之道,隨進境不快,卻也不會走火入魔。   在黃袖的的眼裡,廣場西邊的那些怪獸飛禽的動作越來越慢,而謝長風的動作卻越來越快。及至後來,那些怪獸的動作幾如蟻爬,而謝長風施展輕功的時候,黃袖已經看不見他的人影了。   便是如此,謝長風又練了三個月之多,這才算神功大成。初練功時,他每日裡找那些怪獸過招。初時那些怪獸還總是能與他戰個平手,誰也奈何不了誰,到後來,謝長風微微刺出一劍,劍氣過處,便有一怪獸倒地。此時他殺一隻朱厭,不過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他知自己武功已達顛峰,若再進一寸,必然是乘風歸去的飛昇之境。終於是住了手。   這一日,謝長風攜了黃袖的手說:「我們到西邊的盡頭去看看,到底是如何光景,也許終有了出去之路呢。」   二人仗劍出門,輕輕掩了蓬門,踏入那廣場。怪獸見得謝長風到來,頗有靈性的紛紛躲閃,蠢笨些的卻也嚇得不敢動彈,只有幾隻窮凶極惡的,撲了上來。謝長風微微揮手,黃袖根本沒看清他如何出手,那些怪獸就橫屍於地。好在她早知謝長風武功已非凡人所能於抗,便也釋然。   一路行到西邊盡頭,卻只是巖壁,終是無路。   謝長風歎息一聲道:「也許,上蒼注定要將你我留於此地,也未可知。」   黃袖知他有些想念飛泓等人,便勸慰道:「明日,你我去碧落之地看看,有所發現,必有所獲。」   謝長風扼腕道:「我倒沒想到!呵呵。」   (第五卷完)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一章 幽明無途     洞中無日月,唯有燈火珠光輝映,只如白晝。黃袖倩影為柴扉所隔後,謝長風忽地心中一動,尋了一石碗盛了半碗冰火藍津,復回昭佳近前。他伸過手指,將昭佳香腮一緊,立時有櫻口張開,他慢慢將這碗冰火藍津灌入秦昭佳體內。   既畢,謝長風鬆開手指,卻一掌抵到秦昭佳膻中穴,一掌抵到百會穴上,催運真氣而入。此時他神功大成,及得冰火藍津與神獸朱厭肉之助,內功之深,天下已罕有人能望其項背。此刻他全力施為,立時真氣帶動之下,冰火藍津的完全化到昭佳體內。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秦昭佳面色漸漸紅潤起來,謝長風大喜,伸手搭在脈上,跳動又自強了些許。他心知這冰火藍津除了助長功力之外,實也是療傷聖品,如此昭佳必定有救。他欣喜之下,忍不住在昭佳面頰之上輕輕一吻,意態得得。   黃袖卻於此時進來,見得如此,自是心下黯然,只覺師姐肉身化去時,謝大哥終會為師姐徇情而死。念及相思成空,更憐及謝長風如此癡情,她心下又是感動,又是淒然,實是百味交集。站了片刻,她收拾情懷,因笑道:「謝大哥,師姐的情形怎樣了?」   謝長風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復低下頭去,淡然道:「你既是不信我,又問我作甚?」黃袖聽得這話中冷淡之意,自是憤然,大聲道:「謝長風,師姐她早死了!你醒醒吧!」   謝長風見她如此,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得擺擺手道:「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哼哼!你若如此隨她死去,我如何可出得此洞?」黃袖冷笑道,「謝長風,你枉稱大俠,難道要對我這樣一個小女子失信嗎?」   謝長風聞此相激,知她是一番好意,自不便在冷言相向,便道:「罷了!罷了!黃袖,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情形非如你所想……」說到此時,謝長風看她面上兀自有不信之色,也不解釋,只是笑道:「既是如此,我這就隨你去尋找那出路如何?」   黃袖自是大喜,當下應是。謝長風將棺蓋壓上,略略露出一條細縫,輕掩柴扉,自隨了黃袖出去。   ※    ※    ※   雙方的人,忽然都住了手。二十三把長劍還剩下十把,分四個方位,依然牢牢地圍住了吳飛鴻一干人。魔教的左右二供奉各持刀劍,暗暗封住去來之路。但吳飛鴻似乎意態悠閒,渾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姬鳳鳴。   「老婆!這裡可是揚州城外了,三更之前,我若進了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嘿嘿!」吳飛鴻說到後來,竟自淫笑起來。那神情當真是要多不堪,有多不堪。莫游在旁邊很好心地小聲提醒道:「師兄,在各位嫂子面前,您老人家多少注意些形象啊!」   某人卻全不領情,大聲道:「小游啊!敢愛敢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叫豪放不羈,英雄本色,這幫小丫頭最是喜歡。不信,你看她們。」   果然,此言一出,柳凝絮自是掩口輕笑,冷梅風疏影立時便顯得不如何冷了,頗有些「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意思,申大小姐雖然先是忍不住在某人背上輕輕掐了一下,接著自己也笑了起來。倒是姬鳳鳴果然直笑得花枝亂顫,最後方道:「老公啊!我看,今夜咱們就在揚州城外,好好的賞賞月吧。——等你到我蜀山來的時候,不知將有多少女弟子會被你迷倒。」   此刻夜幕已降,鳴蟬早歇,唯有一陣陣寒蛩低鳴傳來。吳飛鴻瞥了瞥天上,黑漆漆的一片,有個鳥的月光啊,只是這話當然不能這麼說,不然很失風雅的,他只是嘿嘿笑道:「如此明月朗朗,清風細細,正所謂良辰美景,有如此幾位佳人相伴,良朋相佐,飲酒吟詩,實是生平快事……只是,這些還是等你先入我吳家大門再提不遲。至於蜀山之行嘛!為了峨眉女弟子的終生幸福,本大俠自然當仁不讓,赴湯蹈火,九死那個不辭,爬也是要爬去……」事實上,這傢伙是感覺背上忽然又是一陣熟悉的疼痛感,這才立時停止了這番胡言亂語,不然,不知道這無恥的傢伙又會說出些什麼來。   「什麼啊?你們兩人是瞎子啊?這天上污漆摸黑地,有個屁的月光啊?」發出與如此「良辰美景」不和諧聲音的這次卻不是申蘭,而是莫游這愣頭青。吳飛鴻大是惱怒,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對姬鳳鳴說:「……那個,鳳鳴啊,這小子這兩天眼睛有點問題……啊哈……啊,不要介意啊!」申蘭本為莫游「仗義執言」,卻被柳凝絮暗暗拉住,搞得她一肚子的委屈。   姬鳳鳴嫣然笑道:「這小傢伙不識風雅,鳳鳴自是不會與他計較了。」說時,纖手一揮,圍著吳飛鴻一眾的劍客各自後退了兩丈,她又拍了拍手,林中走出一干女弟子,捧了酒罈,放到姬鳳鳴與吳飛鴻之間,說了聲「請」,衣袖一拂,六個酒罈齊齊飛起,急速撲向吳飛鴻面門而來。   吳飛鴻大驚失色,大叫道:「媽呀!鳳鳴,你想謀殺親夫啊!」說這話時,他手亦不閒著,一把滄海長劍一陣亂舞開來,或挑,或抹,或刺,或拍,六個就壇最後竟然直直疊立在他長劍之上。這一手,漂亮之極,在場眾人無不喝了一聲彩來。   吳飛鴻將酒罈每人發了一壇,厲鷹與莫游二人自是大喜,三女卻是眉頭緊鎖,暗道:「這酒自己哪能喝得光啊,而這姬鳳鳴送的酒,能喝嗎?」吳飛鴻卻不顧眾人反應,拍開泥封,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大喝起來。厲莫二人向來唯吳飛鴻馬首是瞻,早已酒蟲爬動的他們自是效仿。唯三女不知為何,就是沒動手。   姬鳳鳴見此也不勸酒,只是手搭涼棚,看了看天色,方笑道:「如此良宵,美酒佳人,且讓鳳鳴撫琴一曲,為諸位下酒如何?」   「哈!算了,還是老公我來撫琴,老婆,你為我等跳一曲舞如何。」吳飛鴻嬉皮笑臉道。   姬鳳鳴不料這無賴居然還會撫琴,心中訝異,卻依然笑道:「如此,甚好。」   在雙方實力均衡,各自僵持下,事情居然演變成如此模樣,便是任何智比天高之智士,想破腦袋也是想不出來的。但是,江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更何況,有吳飛鴻的地方,就有傳奇,你說是嗎?   ※    ※    ※   方踏入碧落之門,黃袖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黃泉殿內,雖陰風淒淒,略有涼意,黃袖經這數日苦修,日服冰火藍津,內功漸深,已可直追吳飛泓。這碧落之內,建築佈局與黃泉並無二至,可烈焰遍佈。奇的卻是以黃袖修為,竟覺寒氣逼人。   「謝大哥,碧落之地,傳為仙家之境,本該美輪美奐,如仙似幻,有如此烈焰,卻為何如此陰冷?」黃袖搓了搓手,似覺極其的寒冷。   謝長風輕輕看了她一眼,輕歎道:「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做神仙無憂無喜,當真就逍遙自在嗎?」言下之意,碧落奇冷原是情理之中。   黃袖見此問立時引出他如此多感慨,因溫柔笑道:「謝大哥,神仙虛之事,多數虛無,此地當是地貌寒石,或是天地異寶所致,你說可對?」那神態,宛然當日黃山初遇,溫柔卻不失活潑。   謝長風略一詫異,料不到她其實早知此地情形,剛才相詢,不過是引開自己思路,想讓自己「復原」而已,謝長風暗自苦笑,心下卻感念她一番好意,越覺欠她太多,下定決心助她出去。   「謝大哥,我見你武功大成之日,曾書下『曾向滄溟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此是何意?」黃袖本要轉移他精神,便問起當日瑣事來。   此番苦心,謝長風自是洞悉無遺,便順她之意,說道:「當日我將《長風真經》大意悟得,心頭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佛經故事來。」   黃袖微微撇嘴:「《長風真經》乃道家經典,如何讓你聯想到佛家故事來?」謝長風見此情態,恍惚憶起舊時黃山那個責問自己為何視天下英雄為無物的黃袖,不禁一癡。   黃袖從未見他如此呆看自己,卻不禁面上一紅,低聲道:「謝大哥,卻是我說錯了?」   謝長風立時回過神來,自覺詫異,自己未曾有如此失神,但他心中坦蕩,不願再糾纏於此,卻道:「沒有。但所謂殊途同歸,呵呵,佛道兩家經義上原有相通之處。」他頓了頓,暗自凌空輸了一道炙熱真氣到黃袖體內。此時他神功既成,服冰火藍津既久,真氣早超越陰陽範疇,欲陰即陰,欲陽亦陽,這道真氣一入黃袖體內,她身上寒氣立時消減無數,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是謝長風凌空輸來真氣,只道是自己已適應此地情狀。   謝長風微微一笑,便不在向前,停了下來,尋了一處石凳,兩人各自坐下,細細說起剛才未盡之言來。   「佛經中說,海上常飄浮一塊小木板,板上有一孔,孔小,僅能通過一海龜之頭。有一雙目失明之龜,百年向上探頭一次。大海茫茫,木板飄忽不定,它要遇到此板,並從小孔探出頭來。難度之大,不言可知。」謝長風以一種低沉的語調似在吟唱一首舊時的歌,「芸芸眾生,欲脫離生死苦海,便如此龜遇到浮木一般苦難重重。佛祖說此之意,卻是要修道之人兢兢業業,不可懈怠。」   「哦!我明白了。謝道韞那兩幅畫上,所繪之意,正是隱喻此畫為浮木?」黃袖恍然大悟。   謝長風點了點頭,補充道:「自然,畫中隱藏了無數行功密法,經脈運轉,真氣順逆之道,你看出來了,就是看出來了,看不出來的,呵呵,我也無法教你。」   黃袖卻笑道:「有謝大哥與師父等保護我,我還學那什麼高深武功做甚?」言下頗是認真。   謝長風看她清澈眸光,想起水晶棺中命如懸絲的昭佳,心頭卻莫名的一痛,眉頭輕輕皺了皺。黃袖善解人意,知他念及師姐,忙道:「對不起,謝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謝長風搖了搖頭,淡淡道:「死者已矣,與你無關。」他見黃袖依然面露歉然,眸中淒楚,卻以為她念及了昭佳,於是復道:「黃袖,你師姐對我情深意重,生死相隨,實是世間奇女子。我負她良多,必要找到出路,讓你重見天日,方能報她深情萬一。」   不知為何,聞得此言,黃袖卻幽幽道:「人死如燈滅。若幽明無途,一逝如煙,你若在此地為師姐痛哭泣零,呼天搶地,她卻未必能聞,不過是徒惹傷悲,傷己誤人而已。若天人有道,她亦自歸塵土,必不願你痛不欲生,以淚洗面。陰陽殊途,天人兩隔,既是緣分已了,謝大哥難道你還要效那古今愚人,日日相隅而泣嗎?」這番話,世俗之人聞了,未必能解,只道黃袖要謝長風薄情寡意,但謝長風何等樣人,自是立刻解了她話中勸勉之意,心下感激,因笑道:「黃袖,多謝你了。只是你師姐……呵呵,不說也罷。我們去找路吧!」   黃袖只道他並未完全釋懷,卻也無法再勸,只得依他,復向前而行。   二人終繼續前行。前方依然烈焰熊熊,黃袖漸不能支,謝長風便又暗中輸入真氣相助。如此行走,踏遍整個碧落之地,竟並無出路。當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出路,但果然兩處茫茫皆不見。   好在二人困此已非一日,心緒已定,黃袖見謝長風神智漸清,此行目的已達,便也不計較是不是有出去之路,心下暗道:「何必一定要出去,雖你對我並無情意,但便如此終老於此,此生已足。」謝長風看她神色淒然,只道她心憂出去之事,於是柔聲安慰道:「黃袖,不必心憂,終會尋到出路。」   聞此,黃袖嫣然一笑,一淡如菊。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二章 蒹葭蒼蒼     夜色籠幕,江上一燈如豆。輕舟徐徐,一壺在手的夜未央環視這滾滾長江,一種莫名的感動漸漸升起,不時盤踞他的胸懷。如此天下,如此長江,能不醉人?   有時候,夜未央覺得自己離家國天下很近,特別是當日高中新科狀元時。那個時候,他意氣風發,談笑自如,只覺得縱橫捭闔,天下如在掌中,自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克復中原不過舉手之間,至此名垂青史,或可悄然隱退。   但有時候,夜未央又覺得自己離這個天下,這個家國,太也遙遠。便如家國在那夢的彼端,觸手可及,卻一攬成空,鏡花水月而已。當天子那一道旨下時,一切,於剎那間破滅。這樣的時候,家國天下,幾與他如隔參商。   謝長風一度是他要尋找的那個人,但這個人卻也如曇花一般,一綻即凋。上蒼弄人,一至於斯。如此,今生這天下沉浮,豈非盡握於那人之手?夜未央欣賞這個人,也喜歡這個人,但他卻不願與這人共事,他總覺得這人隱藏太深,心機也太深。他覺得自己很無奈,卻依然不得不北來,不得不來尋找這天下最後的命脈。   棄舟登岸,夜未央忽地將身形按下,收斂氣息,一如江邊沙石。此時,長江對岸,一條大船徐來。秋瑟夜冷冷地佇立於船頭,身後三十弟子神色肅穆。   ※※※   吳飛鴻接過琴來,弦引挑逗,清音如雪,卻是《蒹葭》之曲。姬鳳鳴微微詫異,卻嫣然一笑,輕啟朱唇,放聲歌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其音清脆中蘊溫柔,如玉碎珠落,似鶯啼鸝鳴,當真是有說不出的好處來。申蘭雖身為女子,卻也為這一曲所服,剎那之間,只決生平從未聞得如此麗音佳句。柳凝絮已隱有大將之風,此刻聞之,卻勾起俠客島諸多舊事,如此兩地相隔,實不知何年月再可重臨舊地,神情漸漸黯然。惟風疏影向來冷傲,卻得嫁良人,聞得此曲,卻是一笑了之。厲鷹卻不動聲色,只是冷眼旁觀。莫游卻似想起什麼,一時竟潸然淚下。   魔教諸人雖然冷酷異常,聞得此曲卻也神情淒楚。《蒹葭》之曲,本是相思之調,卻讓在場諸人多起鄉愁家國之念,實是匪夷所思。   姬鳳鳴此刻雙頰飛紅,柳腰纖柔,一舞既起,果如弱柳扶風,嬌柔動人。驚鴻一瞥處,長袖飄飄,動靜婀娜,實是已盡舞技之妙。既奪天地造化,復有窮宇宙玄妙之意。越向後舞來,羽衣霓裳,飄忽不定,似要舞破中原。   如此《蒹葭》之意,卻舞出如此激烈,實是罕見。莫非又是九幽蘭露?吳飛鴻將眾人情態看在眼中,大吃了驚,卻將琴音一振,暗自已將內力輸入。姬鳳鳴微微一笑,又將詞曲從頭唱起,歌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一舞罷時,星疏雲淡,四處寒蛩驚鳴,清風寂寂。松油燃燒辟啪之聲,清晰可聞。   吳飛鴻將手中酒罈拋上半空,那壇中之酒立時如瀑瀉下,直刺喉來。魔教諸人如飲醇酒,神情癡呆,卻只有姬鳳鳴微笑靜立,俏然看他。申蘭三女如入大夢,太虛神遊。厲鷹與莫游二人卻也神情如癡,渾不知人間天上。   「鳳鳴,好厲害的九幽蘭露。吳某不得不說聲服字。」吳飛鴻正色道,言辭之間,也不再調笑。   姬鳳鳴幽幽一歎,隨即笑道:「九幽蘭露,霸絕天下,惟獨對你無用。莫非真是天意?」   吳飛鴻大笑道:「罷了!是不是天意,我亦不知,只是現在已是一更,我想該來的人都該來了吧。咱們是不是該立絕雌雄?」隨著這一笑聲,林中掠出無數黑影來。   ※※※   「大師兄,掌門和吳飛鴻的賭約可就是在今夜結束嗎?」一個俊秀少年輕聲問道。   秋瑟夜笑道:「可不就是。從明日起,陳逸你就要多個小師弟了。」   「大師兄,雖然我們都不相信掌門會輸,但這吳飛鴻狡計多端,實是讓人擔心啊。」另一名弟子神色頗為憂慮。   「嗯。我們得快點趕去,一定要阻止他三更之前進城。」秋瑟夜望了望天色,沉聲道。   眾人應了聲是,正要繼續向前,卻發現路中央忽地多了一黑巾蒙面的黑衣人。   嘩啦啦一陣亂響,眾弟子立時將長劍拔出。秋瑟夜大聲道:「朋友是那條道上的,何故攔路?」   黑衣人冷笑道:「莫管爺爺是哪的,你們給爺爺乖乖地留下吧!」說時,一段樹枝全無徵兆就直朝秋瑟夜面門撲來。秋瑟夜終究是姬鳳鳴的大弟子,雖是大驚,卻也直向後一個鐵板橋倒去,堪堪避過這一擊。其餘弟子立時反應過來,齊齊將長劍一橫,撲了上來。   黑衣人暗叫了聲可惜,立時將樹枝收回,左突右擋,指東打西,卻將這三十餘人,盡數牽制於此。   ※※※   百年彈指,笑浮生如夢紅顏易老醉裡乾坤短;千古悠悠,歎榮華似煙興亡難憑夢中日月長。   兩行字,如疾風亂草,刀削斧刻於一道石壁之上。這一行書似聯非聯,似詞非詞,但謝長風讀後只覺出塵之意大增,想人生百年,不過彈指一揮,而千古興亡卻也如浮雲輕煙,當真是感慨萬千。黃袖攬此,卻也黯然,想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此生如浮萍,竟連依附也無,念及深處,竟忍不住眸中波光流動,似欲淚下,她忙轉過身去。   謝長風見此,心下更增淒然,幸好立時念及昭佳復活,一切鬱鬱剎那盡去。是啊,想人生百年,如白雲蒼狗,一閃即逝,又追求什麼富貴榮華?你我不過是於天地蜉蝣偷生,又豈能真能神仙不死?只有與心愛之人,攜手遨遊,百年江湖,才是至理。   那兩行字下隱有一行小字:謝道韞辛酉年九月初九。原是她的手筆,謝長風剎那明瞭許多。想這位前輩生平之事,有此一歎,實是必然。王謝衣冠,詩酒風流,烏衣斜陽,朱雀野草,當真是情何以堪?謝長風想今世與當時之勢,實是相差無幾,忍不住又自唏噓。他平素為人灑脫之極,此刻見得這兩句,居然生出如此多感慨來,一是他骨子裡有文人相重之心,二來他既知昭佳將活,閒情復起,念及生離死別之痛,對這位前輩自是同情不已,這才如此。   「謝大哥,此處已是盡頭,卻並無出去之門啊?」黃袖擦乾眼淚,終於轉過身來。   謝長風心下感念這小丫頭當真是多愁善感,口中安慰道:「如我所料不差,那路就該在此了,只是一時還不能參透,容我回去想想。」黃袖點了點頭,正要舉步回移,卻聞那附近一碧水池中,有水破之聲,一條蛟龍已破空水而出。   謝長風大吃一驚,拉起黃袖的手,朝原路掠回。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三章 遇龍     笛聲悠悠,如泣如訴,如怨如慕,裊裊然,似絲萬縷,一一浩塞整個無上洞天。   先前,謝長風拉著黃袖運轉內力,急退一陣,終於出得碧落之洞,落到廣場之中。那蛟龍似久未聞生人氣息,乍逢這二人,驚喜可知。見謝黃二人飛退,立時駕雲,騰轉追來。   此時既入這空曠之地,謝長風卻將身形停下,示意黃袖閃到一旁,他自拿出長笛,吹奏起來。黃袖退到一旁,拔出短劍暗暗戒備,卻見謝長風此時居然吹起長笛,不禁一呆。謝長風此時方看清這怪物鹿角牛眼,蝦須虎齒,雞爪魚鱗,蛇身禿尾,果然就是傳說中的龍。   笛聲既起,那蛟龍向前身形果然就是一頓,不再向前。黃袖此時芳容初定,見此情色,自也是詫異莫名。這蛟龍先前氣勢洶洶,似欲得自己二人而心甘,此刻居然就停在空中,神情痛楚。這笛曲自己似從未聽過,卻進入耳來舒適異常,這蛟龍如何會受制?她終是小女孩心性不減,直又向前跨出一步,欲看個究竟。忽然之間,進入她耳中笛音,再無溪泉汩汩,卻如怒馬奔騰,千萬金戈相擊,她大吃一驚,慌忙向後倒躍一丈,噁心方減,卻也立時受了內傷。   一切自被謝長風瞭然於心,他暗自歎了口氣,繼續用心吹奏起來。那蛟龍趁黃袖向前之時,謝長風笛音一黯之際卻向前衝了一丈,此刻,它龍頭就在謝長風面前,張口欲噬,卻似為這千絲萬縷的笛音所困,就是不能上前一步。   謝長風微笑看它,口中笛音忽地一變,此刻遠在丈外的黃袖也忽覺一痛,慌忙又向後退了一丈。蛟龍面目猙獰,張牙舞爪,似是神色痛苦,欲掙脫空中無形有質的枷鎖。謝長風對此似是視而不見,繼續微笑吹笛,那龍痛楚之色更增,本是身在一人之高的空中,此刻一點點的向下落去。黃袖只覺錚錚之音,越來越重,殺氣似要衝霄而起,她心神驚懼,身子不由自主地復又後退。   到她又退了兩丈之時,那蛟龍已經落在地上,身旁雲氣散去,只是滿地打滾。謝長風見它望向自己的眼神,已是討饒哀求之意,這才將長笛放下,上前一步,靜靜看它。黃袖此時胸口煩鬱之色方減,走上前來,卻見謝長風早已滿面是汗,微微喘氣,方知這一戰,實不亞於與一武學高手相搏。她方跨到謝長風剛才立足之地,卻發現地上花崗石竟直如軟沙,暗自駭然。   忽地一陣疾風撲面,黃袖驚叫一聲,內息發動,本能向後一個倒翻,退出丈外,卻依然覺得面上火辣辣地疼。卻聽謝長風怒斥一聲,卻將長笛一擺,直朝騰起蛟龍雙眼打去。這龍早已通靈,知此擊非同小可,慌忙將頭偏過一側去。   ※※※   這群人似有百人,方抵現場,卻將這四周圍了個水瀉不通。申蘭拉了拉柳凝絮的衣角,低聲道:「柳姐姐,又來這許多人,如何是好?」   柳凝絮卻微笑道:「無妨,這些不是咱們的敵人。」   「啊!是你的人啊?」申蘭愁眉立展,喜笑顏開。柳凝絮擺了擺手,正要說話,卻見吳飛鴻走近那群人去。   「師祖安好,徒孫吳飛鴻向您老人家請安了。」吳飛鴻朝為首一白鬚道人恭敬行禮,復又向另一青袍人道:「掌門師伯好,弟子有禮了。」申蘭三女在旁邊直看得面面相覷,這位吳大哥居然也有如此謙卑守禮到一絲不苟!卻見莫游也同時磕頭作揖。那道人,長鬚飄飄,卻鶴髮童顏,一望便是一位得道高人,該是古劍池的不老神仙秋無痕。那青袍人四十出頭,雙目如電,顧盼之間,自有一種威勢,想必就是古劍派的現任掌門蕭碎玉了。   白鬚道人果然就是秋無痕,他微微頷首,笑道:「飛鴻啊,你先起來吧。」蕭碎玉亦是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吳飛鴻方恭敬地直起身子。   姬鳳鳴見這二人到來,卻了無驚異,上前一步,拱手彎腰,笑道:「秋前輩請了!晚輩姬鳳鳴有禮。」又對蕭碎玉道:「蕭掌門有禮。」   秋無痕轉過頭來,對姬鳳鳴道:「姬掌門如此多禮。老頭子可是不敢當啊!」說時袍袖一拂,姬鳳鳴只覺一陣和風吹來,其中暗蘊無窮潛勁,她有心一試這老頭子的功力,氣走全身,凝步運力,恍如不知,直是拜了下去。這一拜雖是拜了下去,但她整個人卻被向後擠了一步,她心下暗自駭然,這老頭武功勝過自己良多,今夜之事,莫非真是天意?   秋無痕亦是暗自驚異莫名,雖說姬鳳鳴剛才是全力施為,但自己《莫名心經》已貫通第九重,剛才更是用了八成功力,這姬鳳鳴居然還是能夠如此,其功力之高,卻也是驚世駭俗了。   「哈哈!鳳鳴,還沒過門就如此尊老重賢,果然是俠女風範,不如隨鄙人去古劍池喝杯交杯酒如何?」吳飛鴻卻於此時站了出來,打了個哈哈。申蘭先前見這傢伙又是作揖又是磕頭的,只道此刻師門長輩在側,這傢伙收斂了不少,言語之間,該不如方才荒唐,卻那知他依然賊性不改,渾沒正經。   「飛鴻不得胡鬧!」蕭碎玉輕斥一聲,方對姬鳳鳴道:「姬掌門,你別與這小子一般見識。」   姬鳳鳴嫣然一笑,卻道:「蕭掌門,你與秋前輩帶這許多高手來,豈不是要強留小女子嗎?妾身就算想不去,只怕也是未必能夠吧。」她語音輕柔,這幾句話說得更是悅耳動人,言辭之中又是譏諷秋無痕以大欺小,古劍池以眾凌寡了。   「嘿嘿!剛才好像是姬掌門帶了數十人包圍著我們幾人吧?」久未說話的風疏影冷笑道。   「哦?是嗎?貧道好像沒看見啊!」林中又自走出一個道裝老人來。   一股氣浪隨即撲來,那道人先前還在林尾,幾個風疏影卻只見幾個疊影閃過,剎那間之間那道人卻已一抓向自己抓來。冷靜如她,亦自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一個側旋,使出風不凡獨門絕技「落梅疏影」身法,欲要避過這一抓。這一式身法若是由風不凡親自使出,或者可以避過,但風疏影終究功底不深,這一抓依然如影隨形地抓向她頭頂百會穴。   風疏影心道無幸,卻見眼前一花,接著就是轟地一聲巨響,氣浪翻騰之下,她本能地將雙眼一閉,身子卻被炸得斜斜地向後倒飛。隨即,一股熟悉的男子迷醉氣味傳來,她心下立時一寬,睜開眼來,一個無賴正嬉皮笑臉地看著自己。   ※※※   謝長風這一笛原是菊齋歸去來兮劍法中的一招「落英誰問」,一隻長笛在掌腕間轉動,剎那間已變化了三十六次方位,實是謝長風極起喜愛的一招劍法。近來悟盡「問劍之意」與《長風真經》之後,對這一招的領悟更加深刻,以前許多未解之處,無不一一剔透,這一招使來,實與淡如菊出手並無兩樣。   但,那蛟龍卻出乎意料的機靈,居然龍頭幾轉,將這一招避了過去。謝長風看得吃驚非常,暗道自己這一招使出,便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也未必能夠毫髮不損地躲過,這龍何以能夠?當下激起他英雄肝膽,他笑罵道:「奶奶的!謝某若是十招之內收拾不了你這禿龍,就放你一條生路!」那龍似能懂人言,聞此大是高興,張牙舞爪,頗有些磨刀霍霍之意。   黃袖看得有趣,不禁又上前了兩步。   謝長風想了想,身子一晃,忽然向前一衝,衝至那龍近前,卻衝霄而起。黃袖只見半空中忽然出現三個謝長風,不分先後,以同一式子向那龍衝去。那龍卻似好整以暇,根本不看謝長風的來勢,只是將身子一繞,居然輕巧地從三個影子之間穿了過去。   謝長風身子掠回黃袖身邊,微微歎了口氣。那龍得意非常,復騰到半空,向謝黃二人撲來。謝長風吃了一驚,立時將長笛一橫,張口欲吹,那龍似已知道厲害,忙落下地來,抬頭望著謝長風,目中似有鄙夷之色。謝長風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笑道:「好。你既怕了,我不用這音波功就是。」原來謝長風近來參悟沖虛真經,悟出一種能將內力運用與笛音傷人的功法。此刻使來,他內力太過深厚,立時就將那蛟龍痛苦異常。但,這蛟龍似曾得異人傳授,身法招式居然極其的高明,謝長風盡出絕招居然奈何它不得,剛才見它撲來,不得以下便想以內力取勝,卻不料這蛟龍居然看自己不起,當真是太也好笑。   黃袖自也看出是怎樣一回事,笑道:「謝大哥,看來你不在招式上勝它,它必是不服。」這一下,卻激起了謝長風好勝之心,他將長笛自口邊放下,復執於手,微笑道:「謝長風居然淪落到被一畜生看不起,當真是好沒來由。黃袖,且看謝大哥怎麼降伏它。」黃袖退到一旁,衝他微笑點頭。   謝長風真氣運轉全身,精神立時進入有無之境,週遭一切動靜無不盡入心來。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四章 吹皺一池春水     星光火影下,風疏影瞧得真切,那無賴樣人正是吳飛鴻。   吳飛鴻呵呵一笑,卻將她放下,執她小手向申柳二女處行去。風疏影此時驚魂方定,朝吳飛鴻靦腆一笑,回首向來之處,地上卻有一個深約半尺的大坑,而秋無痕正與那老道對峙於坑邊。——救她之人,卻是秋無痕。   火把的松油燃燒發出的辟里啪啦清脆聲,寒蛩低鳴聲,便是場中唯一的聲響。夜,靜得怕人!只因為,場中所有的人,都被剛才這一擊所驚呆。高手如姬鳳鳴蕭碎玉者,亦不例外為剛才這電光火石間的一招所震撼。   靜寂。悄無聲息。秋無痕與那道人相距兩丈,二人雙足不動,卻掌指輕揚,或挑或刺,或抹或切,兩人之間隱隱有風流動,不時激起地上泥沙亂飛,不時卻又全無動靜,顯是二人勁氣縱橫所致。二人雖未再次相接,卻實是比方才相接一招還要凶險百倍。   「呵呵!疏影,你猜那位老前輩是誰?」吳飛鴻無視場中肅穆的氣氛,偏於此時笑道,「小蘭,凝絮,你們也想想。猜中為夫有賞。」   三女尚未開口,卻聽姬鳳鳴笑道:「吳大俠,小女子若猜中,有沒有賞啊?」   吳飛鴻嘿嘿乾笑一聲,方道:「當然。當然……」說時笑得極是怪異。若是一個人想到什麼極快活之事,又強自忍住,便是此刻神情。旁邊申蘭擔心地問柳凝絮道:「柳姐姐,吳大哥神情奇怪,不是中了誰的暗算嗎?」柳凝絮搖了搖頭道:「似乎不像。」風疏影卻低聲笑道:「我們這位吳大哥不去算計別人,已經有人燒高香了,誰還會敢算計他啊!依小妹看,他一定是又想到什麼壞主意了。」   申蘭與柳凝絮瞪大了眼睛,仿似第一次認識她一般,申蘭更是奇道:「風小妹!看你平時對那傢伙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像是人家未過門的媳婦,卻不想,你居然比我們倆還瞭解他啊!」此言一出,風疏影立時面上一紅,轉過頭去,申柳二女都感好笑,直又上前一步,拉著她又低聲說些密話了。   姬鳳鳴正要說話,卻聽那道人冷笑道:「小娃娃,你若能猜到貧道是誰,今夜貧道就放過你們如何?」此時他與秋無痕二人對峙,暗中以無形氣勁交手,秋無痕雖是意態悠閒,卻不敢開口洩了真氣,他卻依然冷夠開口講話,顯是功力比秋無痕高出一籌。   吳飛鴻嘻嘻笑道;「好啊!不過,小子若是猜對了,前輩可不許耍賴!」   那道人尚未開口,蕭碎玉已斥道:「放肆!前輩面前,怎可如此說話?前輩像是個不守信的人嗎?」莫游萬不料平時古板之極的這位掌門師伯居然也可以說出如此激將之話,當真是覺得匪夷所思。旁邊的天山神鷹低聲問道:「莫游啊!這奸猾之徒,當真就是你們古劍池的掌門啊?」莫游搔了搔頭,含糊道:「……這個……啊……好像……」   那道人雖知是激將,卻依然冷哼道:「絕不食言。」   吳飛鴻方才與諸女一番廢話就是要引他注意,此刻算計得成,心下大喜,只是面上又嘻嘻一笑:「好!且讓小子好好想一想。」說時也不理那道人是否同意,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下巴,度著方步,來回走了起來。眾人一方面注意場中二位老道的交手,一方面卻也看他如何揭曉這老道身份。   驀地,吳飛鴻一拍手,大笑道:「哈哈!小子要說出來,前輩若敢說不是就是耍賴!……前輩就是前輩您娘的兒子!」眾人只道他將說出如何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個名字來,萬不料卻是如此一句,立時都呆若木雞。   ※※※   龍身橫掃,一股勁風蕩起,朝謝長風頭頂砸來。謝長風料不到這龍居然棄利爪銳牙不用,僕一進攻就用如此怪異之招,他忙使「黃花憔悴」身法一錯,整個人立時以一個斜角切入蛟龍之側。那龍卻不側身,順勢騰身而起,一雙利爪卻就勢推來。   蛟龍這兩式,先前一式出手不循常理,可謂出奇,後一式卻是返正,極具王者之風。謝長風看得暗暗詫異,這蛟龍莫非竟精通武功?他無暇細思,右手將長笛一橫,帶起一股勁風,直直朝那龍爪打去。那龍卻將雙爪上下一錯,一分一抱,竟將謝長風一隻長笛抓在爪裡。   黃袖看得直看得心驚肉跳,大叫道:「謝大哥小心!」   謝長風心頭大驚,左掌凝起真力,以《長風真經》上所載的玄天掌,急急一掌拍出。這一掌雄渾異常,實是謝長風生平功力所聚,若是接實,便是金石也要為所開。更奇的卻是這一掌之中,竟蘊涵一陰一陽兩種勁道。那龍似是識得厲害,忙撇了長笛,急急旋身上了半空。   方纔一招流光而過,看似平手,招式上實是謝長風輸了,最後之所以能挽回敗局,不過是仗著他內功深厚,那龍不敢正面相接。   出道以來,謝長風實是從未如此慘敗過。便是當日秦府對上單夕,他也有一拼之力。此刻神功大成,正當劍試天下,卻與一畜生相搏,居然一招便落敗。雖然完整的武功其實就是內功與招式相結合,但此若這龍有與自己相若內功,方才一招,謝長風卻已是輸了。   那龍懸於半空,張牙舞爪,似是不憤。謝長風雖然心下沮喪,卻依然笑道:「罷了!今日便算你贏了。這就放你走吧。」   那龍極具靈性,聞此甚是得意,身子一抖,長吟一聲,便揚長而去。   黃袖上來安慰道:「謝大哥,勝敗兵家常事,你別放在心上。」   謝長風搖了搖頭,頹然道:「我固知此理。但自出道以來,我從未嘗敗績,便是當日秦府一戰,也是全身而退。卻不料生平第一敗,居然折於一畜生之手!當真是……唉!」   黃袖心道:「那龍乃是神物,又豈是尋常畜生了?」口中卻道:「謝大哥!小妹看來,那龍招式並非勝你,只是身法極盡古怪,想是得過高人傳授,也許便是赤松子與謝道韞兩位前輩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啊!」謝長風聞言一震,隨即明悟,大聲道:「難怪!我明白了!」黃袖卻聽得一呆,不明所以。謝長風微笑道:「我們先回去看看你師姐,明日再來找它。」   黃袖看著謝長風終於露出罕見的笑容,先是一喜,接著聞得「師姐」二字,卻心頭一黯,尋思道:「姐夫的病,似乎又重了。但……師姐當真未死嗎?」   ※※※   萬籟俱寂。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剎那間集中到吳飛鴻與那不知來歷的老道身上。蕭碎玉暗暗皺了皺眉,身形略向吳飛鴻靠了靠,似是以備萬一,出手相助。申蘭差點又想上前給某人一記耳光,但左顧右盼,終於發現蕭碎玉離他實在太近,才打消了揍他的念頭。風疏影卻暗自為這位夫君捏了一把冷汗,而厲莫二人卻幾以一種看死人的眼神望來。只有柳凝絮,淡然地看著那道人的反應。   秋無痕暗自將功力提到極限,對那老道狂攻不止。場中依然面上掛著笑容的卻只有吳飛鴻與姬鳳鳴。前者似是覺得自己已經理所當然地說出了正確答案,後者卻居然似也認同一般。   「小娃娃原來也是個妙人!哈哈!」甚至出乎始作俑的某人所料,那老道居然大笑起來,「罷了!今夜老道就放過你們。」說這話時,他手上加力,平平推出兩掌,秋無痕不敢大意,運勁全力相接。   「轟」地一聲,兩人被震得倒退而回。各自向後飄了兩丈,秋無痕又退了三步,這才立穩,而那老道卻動也未再動。顯見老道實是勝過秋無痕一籌。   「兩位小輩!賣貧道一個薄面,今夜之賭,便以和局收場如何?」這句話聲音不是很大,但場中諸人聽得卻均是清晰異常,顯是內功深厚之極。   和局?本是勝負立現之機,卻有人道和局收場?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只是……干卿何事?   姬鳳鳴見秋瑟夜等人此時尚未現身,顯是遇到意外,道人此言,正中她下懷,自是嫣然笑道:「前輩既是如此說了,晚輩從命就是。只是不知道吳大俠可是願意?」她將「吳大俠」三字咬得極重,到底是愛是恨,覺不甘還是僥倖,其中意味卻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了。   「哈哈!家和萬事興!和局好!和局好啊!」吳飛鴻嬉皮笑臉道。言中之意,這姬鳳鳴實與他已是一家了一般。用心如何,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蕭碎玉皺了皺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下面若干風言風語,這才算是盡數收起。   「如此甚好。」秋無痕此時容色稍和。   姬鳳鳴斜斜地橫了某人一眼,卻不時,她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事已如此,老道甚是高興,轉身欲走,卻忽地想到什麼,回過頭來對吳飛鴻道;「小子!你可曾猜到貧道之名?」   先前還嬉皮笑臉的吳飛鴻正色恭敬道:「禪道四奇無機子。不知晚輩可猜對了?」   老道大笑道:「好!好!難得!不冤。」這幾句話說得甚是簡短,只將人許多人聽得莫名其妙。語畢,他道袍一撩,人已不見。   姬鳳鳴朗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咱們揚州再會。」說時她將手一揮,帶著始終未再發一言的魔教二供奉返身而去。臨去之際,眼波流轉,有意無意地瞟了吳飛鴻一眼。   好好一池春水,卻為無機子吹皺。   「飛鴻!你可知罪?」敵人散去之後,蕭碎玉冷冷一聲。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五章 相見如夢     一路逶迤,謝黃二人各懷心事,誰也沒再開口。   漸行漸遠,不時終重返黃泉。曲折過廊,穿過珠光火影,復見廣場。謝長風一路均在細思剛才那蛟龍所用身法,越想越覺高深莫測,當真是「思之彌深,仰之彌高」。方才雖只一招,但那龍卻已變化了三十六式身法,或曲或伸,或折或盤,或進或退,每一式無不妙到毫顛。謝長風暗將生平武學相印,卻只有將《長風真經》所載這一路玄天掌法使出,或使「問劍之意」強行以劍氣相攻,除此之外,實是再無他法相破。   輕推柴扉,謝長風卻駐足不前,神情如癡。黃袖微微詫異,慢慢上前兩步,一瞥之下,亦即呆住。小屋之內,晶蓋委地,冰棺成空。藍津池旁,倩影白衣,青絲散肩,對水而鑒。那女子輕撫長髮,舉手低眉,優雅如昔。   黃袖一時驚喜交集,輕輕一推謝長風,復將柴扉輕掩,緩緩掉頭而去。面上微有蟻爬之感,她伸手一摸,不知是何時已熱淚盈眶而出。白雲蒼狗,他年黃袖韶華輕逝,朱顏成昨,依然不知今日這一滴情淚是歡喜多些,還是哀傷多些。   謝長風如在夢中,只是呆呆地一步一步向著那白衣女子行去。足音太輕,那女子神情專注,一縷一縷,依然盤點如絲秀髮。行至那女子身後,謝長風卻佇立不前,生怕那女子非是昭佳。事到傷心每怕真,卻誰又知,歡喜如斯,卻也怕一切如夢,醒來依然鶴雁東西,陰陽兩隔。謝長風呆呆看那水面,那女子容色如昨,依稀便是昭佳模樣。但他卻只是呆住,只覺這夢如此亦是極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伸手一觸,一夢即覺。   水面之上,驀地多了一英俊男子形容,那女子卻亦呆住。剎那芳華,百年彈指。誰也不知這一刻是不是真的已過了百年,那女子終於轉過頭來。   兩雙眼睛,剎那相對。   一眸深望,便萬語千言瞭然。良久,秦昭佳慢慢站了起來,輕輕走到謝長風身畔,玉手抬起,輕撫謝長風面頰,柔聲道:「長風。你消瘦了。」謝長風伸出手來,輕握住她纖手,哽咽道:「昭佳……我……好想……」最後那個「你」字終於沒有說出,卻已將昭佳緊緊擁入懷中,泣不成聲。如此時刻,謝長風再非縱橫天下的大俠,亦非要為蒼生立命的奇男子,一時間,他寵辱兩忘,仙佛俱消。這一刻,他只是一個重獲愛妻的普通丈夫。   人世間,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最心愛之人,更值得落淚呢?那一刻,謝長風言辭已忘,淚雨亂飛,宛如一個孩子。這一夜,二人相擁而眠。   翌日醒來,二人對望一眼,恍如隔世。   未幾,黃袖過來,姐妹相見,自有一番短長。兩人感情極好,卻已有極長時間未得相談,此刻話起別來種種,平時言辭不多的秦昭佳卻也不免多說了兩句,反是謝長風在旁邊插不上口。   這一番話說得未免多了些,不時,秦昭佳已微微喘息。黃袖這才想起她傷勢並未痊癒,忙道;「師姐,你且先休息,來日方長,等你傷好了,咱們姐妹再如在浮雲山莊一般挑燈夜話。」說到這裡,她卻看了看謝長風,笑道:「只是……不知道姐夫捨得不捨得了。」   謝長風尚未說話,秦昭佳已笑道:「你當你姐夫和你一樣小氣嗎?」   黃袖不依道:「我小氣?才嫁人沒幾天,師姐便幫著夫君來欺負小妹啊?」   謝長風打趣道:「看,看,剛說了你一句,立刻便反唇相譏,不是小氣又是什麼?」   三人隨即均笑了起來。   如此三人每日打打怪獸,摘些怪果充飢,食藍津解渴。一日,謝長風打得怪獸,抽得細筋,復於碧落之內尋得一千年火木,作了一把絃琴,送與黃袖算是酬謝她一番相知。黃袖一試之下,居然其音玄妙,如得仙樂,只是她內心依然暗自淒苦:「黃袖啊黃袖,你要的當真就是這一把琴嗎?」   如此每日謝長風吹笛,秦昭佳、黃袖撫琴,閒時說笑,每講些江湖趣事,天下縱橫。秦昭佳性素恬淡,每次聽了多是微笑不語,少時插上兩句,卻無不精闢入微。黃袖冰雪聰明,見聞亦博,想法超俗,亦有可取之處。謝秦琴瑟相合,想神仙歲月,也不過如此。只是黃袖每每看見二人情態,心下暗自神傷,她發誓要將謝長風遺忘,但越是要忘,越是記得深刻。   光陰荏苒,如此又過了半月。   黃袖雖依然談笑風聲,但每有心不在焉,鬱鬱寡歡之時。謝長風將黃袖暗慕自己之心告與昭佳,秦昭佳本不介意二女共事一夫,但她固知謝長風甚深,此生除己之外,必定再無所娶,便道:「此事我會勸她,不過,我看我們還是先送她出去,你二人若不相見,或者好些。」謝長風想了想,雖不知此法是不是有用,卻也只好如此。當下念及出去之路,卻立時想起那條龍來,說與秦昭佳聽,昭佳笑道:「謝長風何許人也,難道真要與一畜生一般見識嗎?」   謝長風卻道:「這龍身上似有一種絕世身法,習之用於逃命,極是有用。」   秦昭佳復笑道;「堂堂謝大俠,難道還會被人打得落荒而逃嗎?」話方出口,她卻已明悟謝長風是為自己所想,隨即感激看了他一眼。   二人向來萬事心知,此番心意謝長風自是看了出來,便拉起她手,出了小屋。叫了黃袖,三人復入碧落之洞。到得上次那碧池之旁,謝長風示意二女後退,自運力一掌擊下。水面先是並無動靜,卻片刻之後即見旋轉,顯是謝長風這一掌穿透水面,於水下形成暗流所致。謝長風正要再拍一掌,卻見水面破處,一物騰升而起,正是當日所見蛟龍。   ※※※   卻說當日揚州城外,魔教與青霞人眾陸續散去。   「弟子死罪。請師伯責罰。」吳飛鴻說這話時雖然頭垂得很低,眼珠亂轉,而態度卻絕對是誠惶誠恐。   蕭碎玉冷哼一聲:「你知自己所犯何罪嗎?」   吳飛鴻恭敬道:「弟子不知。但師伯說弟子有罪,弟子一定有罪。」分明一副無賴臉譜,旁邊先前還為他擔心的三女此時都掩口輕笑起來。   蕭碎玉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但此刻似乎不能再與這傢伙假以辭色,不然以後就更加難管束了,因道;「此刻居然還不知罪,簡直混帳!」   「是,是,弟子混帳。請師伯明示。」吳飛鴻這傢伙雖然心頭迷惑之極,口中卻依然很是恭敬。   蕭碎玉暗自歎了口氣,心道:「這傢伙雖有千般不是,對老夫卻終是有恭敬之意。」口中卻道:「既然你想不到,就去古劍池面壁思過十年吧!」   啊!十年!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   「呵呵!碎玉啊!十年會不會太長了?我看兩個月可以了吧?」卻是秋無痕笑道。   「既然師父這麼說了,就兩個月吧!」蕭碎玉卻也笑道。   「面壁?老子到底做錯了什麼啊?媽的!該不是師伯看老子最近在江湖上太威風了,故意整老子啊?」吳飛鴻心念電轉,「老子好像近來沒做錯什麼事啊?私自娶了三個老婆?不對啊。古劍池雖然門規森嚴,卻獨獨對這一條並無涉獵,想必創派的莫名老仙實也是如老子一般瀟灑風流……好像離題太遠了,既然不是這,又是什麼?老子怎麼就想不起來?奶奶的!老子最近好像也沒有去青樓啊,賭場好像也半年沒去了啊……」   算了。慢慢回去想吧!   ※※※   那龍既見謝長風,卻如見故舊,狀甚歡悅。謝長風見它如此靈性,大是喜歡,笑道:「龍兄,在下又找你切磋來了。」   蛟龍先是一喜,復搖了搖頭,似是覺得沒必要。謝長風看得好笑,因道:「此次非同往日,你好生接著。」語畢也不管那龍是否同意,立時騰身飛起,長笛擊出。蛟龍看那長笛直朝自己左眼擊來,故技重施,一擺龍頭想要避過,但這一次,謝長風的身形亦隨它擺動,那長笛始終不離它左眼。蛟龍方是大駭,不得不出爪相抵,謝長風卻長笛一橫,變成一笛打向它頭頂。蛟龍忙使出身法,龍尾一掃,謝長風忙一避。此刻他真氣已濁,不得不落回地面。   那龍卻打得興起,立時追了上來,自空撲擊而下。謝長風見它脖下有一處膚色與別處不同,一笛直直點去。那龍驚恐之極,立時將身體一曲,險險避過。謝長風大喜,此後每一招無不指向此處,那龍只得盡使身法躲閃。   秦昭佳與黃袖在旁看著,只覺得謝長風每一招實有說不出的妙處。姿勢瀟灑不在話下,每一招每一式均是簡潔而直接,毫無拖泥帶水,更難得的卻是每一招均合乎天地至理,轉折之間,妙若天成,如行雲流水,絕無凝滯。反觀那龍,顯是畏懼謝長風長笛,極盡閃躲,而每閃一次,姿勢也各不相同,卻也有一部分與謝長風所使身法相似,它不時胸前雙爪突出,無不帶給謝長風極大威脅。二女留心觀察那龍躲避之式,默記於心。   此次卻過了百招,謝長風依然沒有落敗,倒是那龍已經左支右拙了,一套身法已使到第三遍,幾次險險為謝長風笛尖勁氣掃中,只疼得它龍嘯不止。   又過了一百招,謝長風一掌拍出,那龍被逼得後退數丈,才算是避過這一招。正是玄天掌。   「呵呵!龍兄,今日可是服了?」謝長風亦自後退了數步。那龍點了點頭,神情居然頗為愉悅。謝長風不解其理,那龍卻向他又點了點頭,向碧水池中落去。   謝長風轉過身來道:「你們領悟了多少?」   黃袖道;「大概有五成吧。」秦昭佳亦是點了點頭。謝長風笑道:「如此已是不易,其餘的,我慢慢再教你們。」說時轉身欲走,卻見尚未平靜的水面又自破開,那龍復飛了上來,爪上卻抓了一劍,噹啷一聲拋在地上。謝長風三人吃了一驚,再看時,那龍已經飛回碧水池,再未上來。   謝長風凌空一抓,那劍平平飛起,落入掌中。秦昭佳上前看時,劍鞘上兩個古篆:湛盧。   啊!失蹤江湖十餘年的神劍湛盧!岳元帥的配劍湛盧,卻為何在此?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六章 故地重遊     揚州古劍池,傳為吳越之時,有匠人歐冶子在此鑄名劍「吹雪」。劍成之日,一劍斬下,竟有地裡陷,清泉湧出,頃之成池。說歐冶子嫌此劍太過霸道,不合吹雪風雅之意,擲劍於池,劍化為龍,吞吐翻騰。世人以其異常,圍湖遍植垂柳,以壓其怪。   如此延伸千百年,今日揚州之古劍池垂柳竟成揚州一景,卻是意外之喜。三百年前,有武林奇人莫名老仙,創古劍一派於古劍池,天下知名。莫名老仙死去,古劍派勝極而衰,到古劍池一代奇俠獨孤問劍之出,這才復攀八派之列。傳到蕭碎玉這一代時,卻又已不復舊日風采。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近來秋無痕成為自莫名老仙,獨孤問劍後又一參破《莫名心經》第九重的高人,更讓古劍池名聲大振。   古劍池實有大小之分,揚州旅遊勝地卻是大古劍池,古劍派聖地卻是小古劍池,非本派極高身份人士不得擅入。但此刻,神聖的古劍小池卻有一人正提了提褲子,長長吁出一口氣來,神態甚是快意。   「奶奶的!古往今來敢於古劍池小便者,雖未必絕後,但一定是空前了!」吳飛鴻得意地笑了起來。驀地腳步聲入他耳來,細細一分辨,卻是莫游。他媽的!老子的三位老婆呢,怎麼這兩天好像都沒見到啊,是不是快把為夫給忘了?   他正自心頭不爽,莫游已近得古劍池十丈,吳飛鴻趕忙坐好,眼神盯著池中那把古劍,似是心無旁騖。   「呵呵!師兄,在小弟面前也要演戲嗎?」莫游笑著走了過來,隨手拋過一瓶酒來。吳飛鴻卻不正眼看他,亦不接來酒瓶。那酒瓶卻於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輕輕落到吳飛鴻身邊,只如一片落葉。   吳飛鴻並不回頭,卻道:「可以啊!小游,功夫又進步了啊!」   莫游諂笑道:「彫蟲小技,不入師兄法眼。見笑,見笑了。」說時卻又將一隻雞腿以同樣手法扔了過去,吳飛鴻卻依然沒接,那雞腿卻無巧不巧地落在瓶頂。吳飛鴻笑道:「小游啊!這次又玩什麼花樣啊?師伯是不是又在附近?」   「師兄誤會小弟了!上次……確實是師伯剛巧路過……這才發現……」莫游急道。   吳飛鴻冷笑道:「嘿嘿!那這次是不是師祖隱伏在某處?」   莫游乾笑道:「師兄!修煉了十天。你功夫大進自不在話下,卻連疑心病也大進,這……當真是從何說起呢」   吳飛鴻心道:「老子信你才怪!」口中卻道:「啊哈!原來上次真是的是為兄誤會你了啊!」說時他將酒瓶雞腿拾起,招呼莫游過來。莫游見他已喝了一口酒,大是放心,直接走了過來,大力拍了拍他肩膀。但……變生肘腋,他立時覺得全身一麻,再無法動彈。   吳飛鴻噗地吐出一口酒來,笑嘻嘻地看著莫游,直如看一玩物。   莫游頭頂直冒冷汗,大聲道:「師兄,你這是為何啊?」   「呸!奶奶的!你上次把老子整得那麼慘,眼裡還有我這個師兄?」吳飛鴻啐了他一口,惡狠狠道,「小游啊!你說今次你落到我手裡,你說我該怎麼修理你……嘿嘿……」下面的話被一連串冷笑代替。   原來他師兄弟二人自幼便互相惡整為樂,此次臨安相逢之後,莫游見吳飛鴻武藝精進太多,便再不敢相戲,吳飛鴻卻也樂得清閒,懶得與他計較,二人便也相安無事。只是此次既回古劍池,吳飛鴻又受困面壁,三女不時前來探看,卻最近幾日來得次數漸漸少了,據說是秋無痕教了她們一套武功,正勤加修煉,吳大俠自然是百無聊耐。莫游這家夥立時故態復萌,三天前故意違反禁例,給吳飛鴻送酒送雞,卻暗地裡讓厲鷹通知蕭碎玉……   結果,兩個月的面壁,成了三個月。   此刻,莫游心頭大恨,都是那破老鷹,非要老子再來送酒,現在可好了,送出禍事來了,他剛要開口說什麼,卻忽然覺得啞穴被封,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嘿嘿!為兄就罰你在這替我面壁兩個時辰,你看可好啊?」吳飛鴻說時,卻也不管他是不是同意,直將二人上衣換過,將他雙手放下,同時一按他肩膀,莫游立時坐了下去。下一刻,他雙手已被放到盤好雙膝之上,整個人成打坐之態。   「呵呵!似乎差不多了。」吳飛鴻呵呵笑道,「媽的!現在你可是大師兄了!威風吧?哈哈!便宜你這臭小子了!」說時,他似乎想到什麼不對,卻將莫游頭髮弄散,直如他一般,這才算大功告成。回手抓起雞腿,直接塞進莫游大張之口,再不看他苦瓜臉,轉身揚長而去。   他漸行漸遠,古劍池旁假山堆中,一白鬚老道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些孩子啊!」說完抖了抖衣袖,也不看莫游一眼,同樣揚長而去。   ****   吳飛鴻鴻飛溟溟,脫困古劍池的之時,秦昭佳正望著謝道韞所書的「百年彈指,笑浮生如夢紅顏易老醉裡乾坤短;千古悠悠,歎榮華似煙興亡難憑夢中日月長」二句呆呆入神。謝長風雖已非是首次得見這二句,卻也是微微一呆,而黃袖此樣時刻對這二句感悟之深,實是更進一步:想那人生百年,當真是浮生如夢,而家國興亡,榮華煙雲,也不過是吹之即散,所謂「八前年玉老,一夜枯榮」,如此而已。此刻她面上依然帶笑,只是內心深處念及相思成空,自傷自憐,淒苦異常。   秦昭佳與謝長風對望一眼,暗自緊握對方雙手,相視而笑。   「呵呵!師姐,姐夫!你們別只顧卿卿我我,快想法子找到出去的路,或者弄開這一道離去門啊?」黃袖笑道。   當面為黃袖說「卿卿我我」,二人卻不尷尬,只是微笑。謝長風道:「空色圓融,何有去來之路?」   秦昭佳溫婉一笑,道:「我人頓息,本無生滅之門。」   黃袖歎道:「小女子今日方知,所謂『夫唱婦隨』原是如此。」神情之中,頗有些只羨鴛鴦不羨仙之意。   秦昭佳道:「師妹啊!你要是羨慕,何不早找個人嫁了呢?」   黃袖俏臉一紅,訕訕道:「師姐!是……小妹錯了,不提這個可好?」秦昭佳本欲開導於她,但此刻見她如此情狀,只得暗自歎息一聲,息了此念。   謝長風忙道:「算了!昭佳,不要取笑她了。小丫頭面皮薄……啊!碧落黃泉……我已想到出去之路。你們可想到了?」   二女均是才智極高,聽謝長風說那「碧落黃泉」兩字,卻也頓悟,齊聲道:「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明瞭!」語畢,二女相對一笑。   「對。出去的路,共有兩條。第一條當然是駕龍向上,廣場上高百丈,上方必有通途。只是此刻龍潛於淵,欲尋它定是頗難。」謝長風道,「第二條卻是下黃泉。若我所料不差,所謂黃泉,必然就是那冰火藍津池了。」說到此處,他頓了頓,笑道:「二位,你們想走那條路?」   「碧落」「黃泉」,說碧落的卻是昭佳,而說黃泉的卻是黃袖。謝長風心下一凜,就這兩路之擇,卻已看出二人此刻心情之別了,因笑道:「到底是那條路,你二人好好商議一下吧!」   秦昭佳笑道:「既然師妹要從黃泉之路,依她就是。」   黃袖本欲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點了點頭。謝長風見此,與昭佳對望一眼,均是一歎。   謝長風道:「如此也好。」他最後看了那謝道韞所書聯句,心中一動,似想到什麼,卻剎那又忘。   三人按原路返回,重回木屋。謝長風拉起昭佳,於那兩副白骨面前,三拜之後,復於那水晶棺前三拜,算是酬謝昭佳復活之恩。   謝長風自壁間摘下三顆明珠,分了兩粒於二女之手,囑咐道:「水下必黑,有此可視。」二女點了點頭。謝長風分左右抓起二女之手,縱身躍入冰火藍津池。   ****   揚州。   華燈初上,人聲鼎沸,長街如晝。吳飛鴻此刻笑容滿面,優遊於大街之上。故地重遊,雖非衣錦還鄉,卻也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自十三歲武功初成後,他便與張九虛遊俠江湖,一年之中少有會回得揚州之處。近三年來,更是一次未回。   只是揚州實有他童年夢幻與歡笑,此刻行來,一房一屋,一草一人,識與不識,均是親切異常。置身此間,當真是如魚得水。此刻既脫面壁之苦,自有些「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之意。   買了幾塊糯米糕,扔掉手裡只剩下一根光棍的冰糖葫蘆,吳飛鴻行至一處所在,抬頭看時,四個大金字:紅妝翠袖。卻是一家妓院。   「哈哈!媽的!這不是紅袖樓嗎?老子好幾年沒來了,怎麼就改了名字?」吳飛鴻眉開眼笑,「操他奶奶的!老子今天終於可以進去了吧?」他少年時素有大志,極盼能進入這紅袖樓嫖妓風光一次,但古劍派雖不管男女之事,獨對青樓一類,敬而遠之。吳飛鴻最接近紅袖樓的一次,也離那牌樓有三尺。那次,蕭碎玉可是給他講了好半天的道理,說那些女子都是苦命人,我輩正道中人,如何可以去糟蹋她們?吳飛鴻當時給說得頗為慚愧,只是事後想想,又自不服:「奶奶的!老子不去,別人就不去嗎?真要沒客人去,那些女子還不得餓死?」自然這些話是不能當面與蕭碎玉說的。   年紀稍長,他更進一步的想到「這些女子為何會淪落到這一地步呢?媽的!還不是因為金兵南來,國破家亡,這些女子無處求生,卻只得做這些皮肉生意了!」剎那之間,他居然起了愛國之心!這絕對是蕭碎玉沒有想到的。從此處,我們可以看處,嫖妓雖然未必如後世的唐伯虎所說的「有益身心健康」,卻居然能夠從中領悟出國家破亡,民族衰敗之理,進而生出愛國之心,實也是一大好處。   當時吳飛鴻此番見解實是膚淺,但多少也算是有上進之心。但後來,隨著張九虛這老頭浪蕩江湖,青樓賭館的逢場作戲,自是難免。吳飛鴻也就對此樣事,覺得稀鬆平常。但紅袖樓,卻一直是他童年時的一個夢。   「嘿嘿!林依翠,紅袖樓的各位妹妹!吳大俠來會你們了。」他心中淫笑,跨起步子,就朝那門口而去。早有粉蝶龜公迎上,拉了他就朝裡邊進去。   街角,厲鷹呵呵一笑,故作陰險道:「告訴三位嫂子去。有好戲看了!」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七章 悔不當初     天下青樓不知凡幾,唯知名者共四。臨安樓外樓,揚州紅袖樓,杭州攬月樓,紹興沈院翠衣閣。   揚州紅袖樓雖不如臨安樓外樓那般艷名滿天下,卻也僅次於後。紅袖添香夜讀書,自古傳為文人美談。這紅袖樓顧名思義,卻也以文采風流,姬女才子相和,琴蕭對唱為引。月滿西樓,竹影闌珊,有一佳人與君把酒,一琴一簫,對影而照,豈非可醉?   疏簾淡月。簾密則全無可見,無趣。無簾則未免赤裸,更無趣。惟有疏簾,極佳。又有淡淡月色溶溶,一點點透過,方是最妙!   如水月光透過碧紗,一點點地落在玉杯裡竹葉青上。輕紗朦朧,一個身形曼妙的佳人正手指挑抹,絃琴悠悠,直讓人心曠神怡。吳飛鴻人模狗樣地坐在簾後,似模似樣地品著酒。只是心神,卻早飛到簾後。   林依翠一直是他少年發育之時的夢中情人,多少次午夜夢迴,唏噓不已的均是春夢早成空,眼神就不由自主地望到紅袖樓的方向。此刻,近十年時光,吳飛鴻舊地重遊,哦,不好意思,說錯了,他其實一直沒有到過樓中,我們唯一準確的描述是「夢魂與舊」,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   「奶奶的!依翠啊依翠,吳飛鴻陪你來了。」某人心願得償,即將見到兒時偶像,一息之間,心已經撲通撲通地狂跳了三千六百下,至於為何如此情形,斯人居然尚能健在,便實非筆者所能知曉了。也許……吳大俠內功精湛,呼吸方式與凡人不同,也……是可以的吧?   楚腰纖細,身段婀娜,行動處似弱柳隨風;青絲似瀑如雲,兩靨飛霞,柳眉修長,秀目清澈,鼻如懸膽,櫻唇微紅,玉頸半露,酥胸一抹,一點點地走近……   「啊!」吳飛鴻驚叫起來,「死老太婆!快出來!」聞得這聲呼叫的老闆娘立時就想起這是誰了,這紅袖樓中敢如此相呼之人本是尚未出生,便是王卿公子見了她多少也得叫聲「王媽」,但今日偏有一位青年公子硬是如此相呼,更奇的卻是她自己一點也沒生氣——你會和銀子生氣嗎?   王大娘三步一小跑,趕到蘭雅軒的時候,吳大俠的樣子已經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事實上……他不但說了,而且是指著那個剛自輕紗後步出的中年女子連珠炮似地一陣狂炸:「死老太婆!大爺在銀子上可沒虧待你吧?……不是就好。那老子問你,你為什麼找個假貨來蒙騙大爺啊?……沒有?他媽的!這娘們面上皺紋狂捲,皮糙肉厚,胸部低垂……哪裡是那個玉肌勝雪風姿綽約風華蓋世的林依翠啊?」   那中年女子聞得此言,卻嗚咽起來。吳大俠卻不管這一套,狠狠地瞪著王大娘。   王大娘歎了口氣,卻笑道:「公子,你以前見過這位林依翠姑娘嗎?」   「廢話!」吳飛鴻冷笑道,「十年前就見過。」   「呵呵!公子自己想一想,十年時間,對於一個女人……」下面的話,王大娘就沒再說下去,而那女子的哭聲卻更大了。   自古紅顏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吳飛鴻直將口大張,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而那女子在王大娘示意下,已經逃出門去。   「媽的!死老婆子,你騙老子!這個不是真的!那不是林依翠!你告訴我,那不是!」吳飛鴻有種好夢成空的感覺,「嗚嗚!悔不當初啊!!老子早來十年!十年就好!」   但,十年之前,某人好像只有九歲,那個時候……雖然偉大之人通常發育與常人不同,但如果九歲……   「唉!公子!老身也曾年輕過,你此刻心情我很理解……本樓的的新頭牌是柳依翠姑娘,公子要不要看看?」王大娘先是一歎,既而一笑。   吳飛鴻沉默半晌,方歎道:「驚聞噩耗,如今老子心如死灰,行將就木,行屍走肉,生機斷絕,一碰就死,一觸即發……」他胡言亂語良久,最後接道:「……這個……是不是比當年的林姑娘還要漂亮?」   王大娘本道他對這位林姑娘極有幾分感情,正要為這歡場難得的癡情種子喝聲采,卻哪裡會料到這位公子……唉……果然人間無真情。   「柳姑娘正巧有空,公子,你真是好運氣啊……」邊接過吳飛鴻識相地遞過的銀子,王大娘邊眉開眼笑,邊輕帶竹門,轉身而去。   「唉!飛鴻啊飛鴻!逢場作戲嘛!你幹嘛那麼認真啊?」對於剛剛痛失童年夢中情人蒹超級偶像的吳大俠立刻就從無盡的痛苦中清醒過來。由此我們完全可以理解吳飛鴻大俠為何可以做出那麼多驚天動地的非常事來——真非常人也!   ※※※   暮色黃昏,清風習習,細雨霏霏。瘦西湖本已消瘦,但在這漫天斜風細雨裡,更比西子還憔悴。只是她又為誰衣帶漸寬而終不悔?二十四橋,淒涼如舊。   「已是黃昏獨自愁,怎堪風雨助淒涼?」頭無片葉的夜未央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這女子怎比這風雨更煩!」其時,他目光如冰,直直地射到湖上小舟。舟上羅傘如花,有一紫衣佳人嫣然一笑。月白小靴如蜻蜓輕點水面,羅傘飛旋,這女子如凌波微步,優雅地向著二十四橋而來。   人到橋前,紫光一閃,倩影已立於風雨二十四橋之上。   「風雅如蘇學士者,尚且一蓑煙雨任平生,夜兄卻無蓑無笠舞秋雨,遠勝故人,當真讓鳳鳴佩服之極。」紫衣姬鳳鳴淺笑盈盈,仿若故好。   夜未央苦笑道:「若不是你姬掌門千里追殺,未央也怎會弄得如此狼狽?此刻這般調侃在下,實是有失忠厚。」   「呵呵!夜兄這是說哪裡話來?當日揚州城外曲林雖壞我好事,鳳鳴卻非斤斤計較之人。此番誠意相邀共圖大事,卻為何你甘願就死,也不答應。」姬鳳鳴依然在笑。   「鳳鳴,這樣話說來又有何益?」夜未央淡淡道,「未央現在全力相尋飛鴻。如此,夫復何言?」   「曲林,鳳鳴一直不明白,吳飛鴻這小鬼到底有什麼好處,居然讓你與陸游都尋他相投?」姬鳳鳴輕歎一聲。   瘦西湖鬱鬱秋色裡,夜未央亦輕歎一聲,悠悠道:「你識他已過半載,其人究竟為何,你會不知?」   念及吳飛鴻,姬鳳鳴臉上又露出笑意:「先前我一直以為他為人稀里糊塗,只是運氣較常人為好,但深思之後,方知其果非常人。」夜未央並未發問,只是靜靜聽她述說。她續道:「秦府與單夕一戰,他本犯錯誤,居然因自單夕手下脫身而一戰成名。其後重傷周偉,遊俠客島,入天山,殺玉鯨,莫不運氣取巧。直至秦府一戰,戲殺秦檜,運氣之好,已達顛峰。在武林中得享勝名,不可謂不是僥倖。」說到這裡她的臉上笑容漸漸多了起來,「直到他遠赴揚州,我千里相隨,每次相殺,卻總為他莫名其妙躲過。我尚以為是他運氣極佳。」說到此處,她的眸中,溫柔之色卻也多了起來,「直到他居然將他師父張九虛擊敗,我才真正注意起他來。其後成為數年來,唯一自流光追殺下生還之人,我方重視於他。直到長江幫一役,他所顯示的手段,我才知道此人實是生平勁敵。揚州城外,天羅地網,他居然猜到單夕之謎,後自脫困,實是才智之高,堪為單夕之敵。」   「賭約雖以和局而終,但其聲望之高,立時又攀高峰。今日之吳飛鴻,豈可小視?」說到後來,姬鳳鳴對吳飛鴻推崇極甚,「更可怕之處,乃是此人武功雖入江湖絕頂,卻略不及我。」   夜未央自是明白她所說之意,若吳飛鴻武功遠勝於她,贏得如此多常人難以想像成就,尚有可諒,但其武功低微如此,方是最可怕的。   姬鳳鳴說到此處,終於停了下來,夜未央卻終於笑道:「鳳鳴你比我清楚更多,又何必問我?」   姬鳳鳴輕歎一聲,悠悠道:「他雖是了得,卻這次終於讓你落單,亦算是一失。若無意外,你能自我手中逃脫?「夜未央立時搖了搖頭。   「你我若能聯手,吳飛鴻雖強,又豈是對手?」姬鳳鳴笑道,「未央,你難道寧死,也不願相投?所謂氣節之說,正邪之分,難道還被你看在眼裡?」   夜未央又搖了搖頭,道:「鳳鳴可知有句話叫『邪不可勝正』?」   姬鳳鳴冷笑道:「未央,你當鳳鳴是三歲頑童嗎?」   夜未央輕輕歎了口氣道:「曲林固知你不是,方有此問。此刻,你征戰天下,所為何事,大家心知肚明,這也不必多說。有一日,當你明瞭此話之真義時,便會知我今日為何如此說。」   姬鳳鳴道:「罷了!這就動手吧。」   ※※※   「時有女子,如蘭芳芷。金戈離離,難定行止。」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如鶯。竹門開處,一紫衣麗人款款而來。所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便說的是此刻的姬鳳鳴。此四句本是當日謝長風讚譽林爾之語,卻不知此刻姬鳳鳴說來是何意。   吳飛鴻呵呵一笑:「啊哈!這不是姬老婆嗎?怎麼?想念為夫,竟然追到這……裡來了!」   姬鳳鳴卻不生氣,笑道:「飛鴻!奴家還不就是真的想你了嘛!這不,居然就到這地方來看你和別的女人快活!」說時她倒真如一吃醋妻子。此時,她身後又轉出一人來,卻是蕭也。   「哈!多日未見,蕭兄別來無恙乎?」吳飛鴻裝模做樣,說時卻將真氣暗運全身,立時感到樓外屋頂,軒外無不伏有高手。   姬鳳鳴笑道:「老公!妾身這就來請你回家。」說時一蓬劍光自她身側暴起,而蕭也的身形也立時消失不見。   剛才還在大叫悔不當初的吳飛鴻大俠,此刻卻真有一種悔不當初的感覺。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八章 重入江湖     刀紅如血,劍白似玉,刀劍神魔夜未央終於將他名震天下的神劍魔刀一起拔出。   姬鳳鳴點了點頭,手中青霞劍亦自出鞘。   瘦西湖,斜風細雨裡,夜未央明知不幸,卻依然決定一博。骨氣這種東西,有時候就表現為威武不能屈。夜未央並不迂腐,但他有他自己的原則。對敵人,他可以不擇手段,但對自己,他一直都很尊重。他不看好單夕,蕭也,亦不看好姬鳳鳴。如果此刻屈就於姬鳳鳴,自可保得性命,來日或者也有可能取得暫時的勝利,將吳飛鴻等人殺敗,但將來呢?單夕蕭也這樣的人,可以擔負起拯救天下蒼生的責任嗎?不可以!   姬鳳鳴呢?她才華橫溢,直可說驚才羨艷,行事絕不拖泥帶水,智謀出眾,堪與自己相匹,更加胸懷寬廣,有容人之量,無一不是霸者之資。可惜……可惜爾乃女兒身!夜未央心頭苦笑。他不輕視女子,他師父就是女子,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的看清這一點。   今日域中盡巾幗,但明日,後日呢?   同為女子的凌若雨,就智慧得多……呵呵,不提也罷。   夜未央心潮起伏,不過剎那,手中刀劍已全力出手。   血紅,玉白,兩種光芒在這西湖秋色裡,蕩起漫天細雨,詭異而神聖。   青霞劍沒有陽光照射,姬鳳鳴真氣一催,卻依然光芒四射。   十招,百招,二百招。   姬鳳鳴忽地沖天而起,劍尖一顫,其聲如龍嘯鳳鳴,聲聲相扣,層層疊疊,自天下擊。姬鳳鳴身形宛如綵鳳翱翔,風華絕代。鳳鳴九天輕功相佐,姬鳳鳴使出青霞劍法三大絕殺之「雛鳳清於老鳳聲」。   夜未央刀劍齊施,左手一式李易安親傳的飄花刀法,右手卻是一式碧水東流劍法,二招合一,卻是一招「流水落花春去也」。——刀劍不同,正是李易安獨門心法「花自飄零水自流」。此心法正如其名,「花自飄零,水自流」正是說花水互不相干,可獨立運行真氣,獨立成式,卻又暗含統一。陸遊學成此法,卻演繹而成「左右互搏神功」,而夜未央習得,卻是將兩門武功同時施展。可見人的稟性不同,對武功影響,也自不同。   此時,二人方自各展生平絕學,生死相搏。姬鳳鳴內力本比夜未央高出一籌不止,但李易安親傳武功又豈可輕視?武功招式上,夜未央卻並不吃虧。二百招既過,此招實是到了生死立判之境地。   二人一看對方招式,心中均道:「原來方纔他未盡全力。」但這一招,卻均是全力施為,如天雷勾動地火,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魔刀神劍同時架到青霞劍上,碰撞出一碰火花,但……夜未央卻覺得姬鳳鳴劍上立時無力,如擊於簧。此是虛招!   啊!丹田之上,冷風襲來,夜未央苦笑一聲,再無可抵擋。   驀地,一道冷風恰於此時飛來。無巧不巧,正擊在姬鳳鳴左手襲向夜未央的劍鞘之上。姬鳳鳴如遭雷擊,身子忽地倒退三步,再看時,地上多了一段枯柳枝。   「雨霽新虹!是淡如菊!」這個念頭閃過,姬鳳鳴的人已落下橋頭,凌波幾點,又回到船上。悠然遠去。   一白衣人,如電而來,幾道白影相連,已傲立二十四橋橋頭。   「啊!居然是……」夜未央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白衣人,未幾,他使勁拍了拍他肩頭,微笑不語。   ※※※   有時候,人生如戲說的不是一種感受,卻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情形。譬如此刻的紅袖樓!   吳大俠斜斜地看著姬鳳鳴的青光一般長劍逼近,卻如一處子望初生嬰孩,平靜而熱烈。「鳳舞長空」並不只是人在半空方能施展,如此時刻姬鳳鳴確如一隻綵鳳翱翔於廳內。   同一剎那,蕭也卻使出天魔九變如鬼魅般的飄向吳飛鴻的上空。   當世兩大絕食高手,一上一下,同時對吳飛鴻出手。但場中的吳大俠卻面上忽地露出了笑容,身子一側,竟驀地消失。這實在是太詭異了!有人能自姬蕭兩人聯手之下,忽地不見?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姬鳳鳴長劍於半空一折,居然迴旋而刺,正欲逃之夭夭的吳飛鴻大俠,立時如入一片寒冰之中。蕭也一招落空,心下詫異之極,卻並不再出手,他也勿需再出手。   ——吳飛鴻身形忽如泥鰍一般,一轉一彎,即將這招「鳳舞長空」巧妙躲過。但,躲過之後,不知為何他身形本自前傾轉為前跌。姬鳳鳴微微一笑,下一劍就再及時不過的點到了他背後玉枕穴,真氣立時透體而入。某人立刻呆在當場。   情形……太詭異了!   本自姬蕭二人一招必殺招數中躲過的吳飛鴻,卻剎那間就被姬鳳鳴封住穴道。   「媽的!是誰把這凳子放在屋中央的?」吳飛鴻簡直可以說是氣急敗壞,「一點公德心都沒有!妓院是大家嫖妓的地方,大家應該努力營造一個寬鬆的環境,為了更好的氣氛努力……(省略某人唧唧歪歪n字)所以,到底是誰將凳子放在這裡將老子拌倒的,請立刻站出來!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說完這番話的吳飛鴻目露凶光,氣勢逼人,讓場中諸人很有理由相信如果現在誰要是站出來,很有可能就將死無全屍,雖然他現在穴道受制。   蕭也乾咳一聲,笑道:「吳大俠,讓小弟說一聲,不知可否?」   「快放!」吳飛鴻的樣子似乎很囂張,「快說!老子要活劈了他!」   「如果小弟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剛才吳兄自己弄的吧!」蕭也頗有些小心翼翼。   ……   場中一片靜寂。   「呵呵!老公,你剛剛說要把誰怎麼來著?」姬鳳鳴笑了起來。   「啊哈!這個……那個……老子也想將給自己一頓,但……老婆,快將老公的穴道解開如何啊?」吳飛鴻乾笑道。   「你說我會答應嗎?」姬鳳鳴笑靨如花。   「呵呵!老婆,憑咱們的交情,這點面子還是要賣的吧?」吳飛鴻現在笑得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出乎蕭也等人之料,姬鳳鳴居然伸出一指,啪地點到了吳飛鴻身上。   「啊!你……」吳飛鴻大叫一聲,「老婆,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又點了我三十六大穴啊?」   「呵呵!《莫名心經》第八重的移穴換位,據說為武林一大絕學,飛鴻你雖然未必練成,但小女子上你的當多了,難免就謹慎了些,老公別怪哦!」   吳飛鴻心頭不知將姬鳳鳴的祖宗問候了多少次了,面上卻強笑道:「鳳鳴,你真是太多心了。」   「但願如此。」姬鳳鳴笑道,「洞庭湖風光宜人,飛鴻,陪妾身去哪裡游耍游耍如何啊?」   現在的吳大俠似乎沒有說不去的理由吧?   ※※※   紹興二十五年六月初九,夜雨連湖,一柄名喚落霞的長劍悄然露出鋒芒。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九章 又聞沖虛     此刻秋雨初停,夜幕已降。月色闌珊,一家客棧裡喧囂如晝。   「《沖虛真經》?」一個褐衣漢子失聲道。   「可不就是!」應聲的是一個粗眉大眼的英俊少年。   謝長風本來一水無波的心湖,剎那間略生微漪。旁邊的秦昭佳似看出什麼,眼光微微瞟向那二人。   先前,夜未央既見謝長風無恙歸來,面上微微露出一絲笑來,二人向來英雄相惜,萬事心照不宣,此刻如此生離死別劫後重逢,居然也是一笑置之。秦昭佳隨後而至,夜未央見之,自是一番欣悅。惟昭佳身後,一女容色殊麗,面含淺笑,卻於眉間眼角愁意闌珊。夜未央一見之下,不知為何內心深處竟莫名一跳,一根心弦不知為何所動。謝長風笑著介紹,夜黃二人各自見禮,夜未央莫名地竟自一癡。那黃袖傷心人別有懷抱,自是未留意這男子看自己眼神與常人有異,秦昭佳正巧低頭,唯謝長風近來修為猛進,此刻眼光一掃,世情盡入心來,心中一動,卻微笑不語。   好在夜未央終非常人,心頭一顫,面上卻言笑自如。此刻他聽聞這客棧中二人之言,卻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這是揚州城裡的悅來客棧。天下間叫「悅來」的客棧實不知有幾何,但就在這車載斗量亦不可勝數的「悅來」之中,揚州城這一家,卻是整個大宋,或者說整個天下最有名的一家。何哉?只因昔年李易安南渡尋夫至此,有感於這悅來之名,便提下一副上聯來:悅來,來悅。僅此四字,其間似有無窮未盡之意。此後幾十年,天下間過往才子不知幾許,卻並無一人可對上此聯,再說其未盡之意。由是,天下知名!   那粗眉少年見褐衣漢子失聲,大是得意,笑著續道:「近來江湖傳言,失蹤十八年的《沖虛真經》又重現江湖!」這話說得稍微大聲了點,整個樓上的武林豪客,都有所覺,剎那間齊齊靜下,直直地盯著那少年,似乎他就是那本《沖虛真經》一樣。   那少年似早知會如此,也不驚異,只是依然大聲道:「五師叔!這是萬知子,親自對我師父說的。」   「哦?這話若是萬知子說的,那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被叫著五師叔的褐衣漢子,微微點了點頭。   少年道:「據說年初的時候,天刀龍羿龍大俠,親自將失蹤十八年的《沖虛真經》歸還了真經的少主人。五師叔,你可知是誰?」   褐衣漢子笑道:「怎麼著?還考較起你五叔來了?」那少年微微一笑,算是默認。   「據說這《沖虛真經》本是道家至寶,修習之人,最後必能白日飛昇。」褐衣漢子笑道,「此事雖太過玄虛,但此經上載有絕世武功,卻一點不假。」   「何以見得?」少年笑道。這話正是那樓中眾人想問的。   謝長風的目光卻也微微掃向那少年,想聽聽他究竟如何說。夜未央卻大有深意地看了謝長風一眼,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瞭解謝長風,勝過瞭解自己。但有時候,他又覺得這謝長風實是整個人都是謎,讓他看來,便如水中望月,霧裡看花,既近且遠。   坐在謝長風身邊的黃秦二人身為志明和尚弟子,自是知曉真經之謎,卻也對那少年頗生好感,聽他繼續,自是未留意到謝夜二人的異樣。   「呵呵!你可知二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誰?百年前呢?五十年前呢?」褐衣漢子卻不忙答,只是先問。   「這可難我不住。」那少年嘻嘻一笑,「二百年前葉十一,百年之前為陳摶,五十年前卻是無空和尚。」這似是武林常識,卻實是非武林一等一人才不可解,樓中之人,多是江湖一流高手,聞得少年如此說,都點了點頭,暗讚這少年淵博。   褐衣漢子點了點頭:」你可知,這些人為何能成天下第一高手?「※※※   天下間最鬱悶之事不是惡人為敵,卻是與惡人為友,如果那個惡人正是你先前敵人,事情鬱悶之處,就更不言可知了。   但此刻,某人正似豪不知情地將頭倚在姬鳳鳴的肩頭。更氣人的卻是,如此江湖上人人艷羨的天大艷福面前,斯人居然神情憤憤,如枕死木,如此情形若讓江湖俠少見到,這人實在是在多十條命也是不夠人砍的。人世間還有比這更讓人義憤填膺之事否?答案自然是……有。   因為某人現在正自唧唧歪歪不完:「姬老婆啊,你的肩頭怎麼那麼硬啊?喂!別這樣好不?老子不就是說了你一句,也不用把肩頭向外移吧?……喂!也不用這麼近吧?你那秀髮香香的,弄得老子鼻子癢癢的……」   輕舟之上,蕭也奇怪地看著吳飛鴻,卻以更加奇怪的眼神看著姬鳳鳴,心頭大惑不解,因為往昔清傲勝雪的姬鳳鳴居然一點不氣,笑道:「飛鴻,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呢?」那情形,若是有人說是一位體貼的妻子對丈夫噓寒問暖,實是再貼切不過。幸好他深知姬鳳鳴絕非尋常女子可比,心志堅毅不提,爭雄天下之心,絕不亞於豪情如己者。只是不知為何,他內心深處,竟依然隱隱有些擔心。   「老子還能怎樣?」吳飛鴻怒道,「老子穴道受制,全身酸麻,現在更加經脈逆流,疼痛難忍,老子可是傷殘人士啊!」這番話說得誇張之極,吳大俠穴道受制,全身酸麻還略有可能,但那「經脈逆流,疼痛難忍」就實在是太也不盡不實了,至於「傷殘人士」云云,就更是子虛烏有了,先前吳大俠被自己放置的長凳拌倒,最多也只是將頭皮擦破,於英俊外貌只怕也依然一無所損,如何可扯上什麼「傷殘人士」?。但就在姬鳳鳴暗暗好笑之際,某人已經嬉皮笑臉了,「老婆啊,咱們商量一下,讓老公枕到你腿上好不好嘛?」   聞得此語,換了半日之前的蕭也必然彷彿已經看到一片血光閃過,被申蘭痛罵了無數次的那顆豬頭撲通一聲已經跌入江頭,但此刻,對於某人已經枕到姬鳳鳴肩頭這個事實,一向冷酷異常的蕭也已經知道以常理來判斷這二人,實在是太也失策。   果然姬鳳鳴笑道:「呵呵!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下面的話沒有說下去,但自稱姬鳳鳴這絕世美女老公的吳大俠的腦筋絕對是不簡單的,此刻他忙揮手道:「別……別再說下去了,不然你我夫妻二人再爭論十天十夜也是沒結果的。」   「十天十夜?」蕭也歎道,「十天之後,我們該早已到洞庭湖了吧?」   吳姬二人對望一眼,心中各有所思。   此刻吳飛鴻已知十日之後,凌步虛已發出武林金鯉帖,約天下英雄十日之後會盟洞庭,共商天下大事。姬鳳鳴南下之意,不言可知。   但,世事如棋,一切的一切,全是變數。此時吳姬二人再自對望一眼,似溫馨無限,但誰又知道,如此江湖泛舟,相依相偎,再有幾何?   ※※※   「啊!師叔的意思,莫非……」少年故作驚訝。   「嗯!正是因為他們得到了《沖虛真經》,據傳,葉十一與陳摶二人甚至還白日飛昇,永為上仙。」褐衣漢子微笑道,一頓,又道「十八年前,真經憑空失蹤,今日為何有重現江湖?」   少年笑道:「師叔既知那無空和尚曾得真經,為何不料到這真經當日實是龍大俠還與了他後人呢?」   「哦?無空和尚還有後人?」褐衣漢子一驚,整個樓上之人,也都吃了一驚。   謝長風此時卻輕輕歎了口氣,抓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傳音對夜未央道:「未央!這不是你的手筆,只怕就是陸游之意了吧?」原來此刻他似覺那少年頗為眼熟。   「不才,正是區區。」夜未央低聲道。   秦昭佳詫異地看了看夜謝二人,似有未解。謝長風低聲道:「這件事,呆會再告訴你,你仔細聽這少年的話。」   「無空和尚,俗家姓姬……十八年前,他圓寂之時,恰逢一干武林豪客尋仇,他功力暴減,實不是對手。」褐衣漢子道出了一段武林秘辛「卻逢龍大俠路過,援手相助。事後,無空將真經托付,要他轉交後人。龍大俠當即應許。」   「龍大俠一諾千金,自是尋找無空後人。」卻是那少年的聲音,「半年之前,於月滿樓,終於尋得……」   「尋得誰來?」卻是樓中一大漢再也忍耐不住,問出聲來。這一來,樓中立時亂成一片,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那少年卻大聲道:「此亦非我能知,只是……我聽萬知子老前輩說,半年之前,因魔頭單夕相阻,未成其約。龍大俠這才約定於半年之後,在二十四橋相還。」   「那人姓姬?」人群中有人大聲道,「莫非……」人人均知他說的是誰,立時卻又閉口,只道真經若在她手上,又如何能搶得?但其中頗有一二高人,聞得此言,不管真假,立時心喜,暗自謀劃而去。   謝長風深明當日月滿樓之事,此刻更將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他明知此為對付姬鳳鳴單夕一黨的妙計,內心卻莫名的一陣厭惡。昭佳與之朝夕相處,如何不明他所思,便道:「長風,你似吃酒過量,我扶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夜未央卻知謝長風內功天下罕見其匹,如何會酒醉?只道他夫妻二人,必有兒女情長事,便道:「既是如此,今日暫且在此住下,明日我三人再往古劍池如何?」   謝長風此時心緒已定,便道:「如此甚好。夜兄,明晨再說。」   當下,謝琴二人進屋而去。   夜未央直覺謝長風又變了太多,自己已不可測其深淺,這天下,只怕又將有新的一番局面了。他回過頭來,正見黃袖眸中無限幽怨,那一刻,他心有所悟,卻莫名一痛。他再盡一杯酒,心頭苦笑:「夜未央啊夜未央,你這是怎麼了?」   曲終人散時,那少年走到夜未央近前,低聲道:「夜大俠,今日我二人如此做作,江湖中人當真會信?」   夜未央笑道:「君寶,江湖中的事,不要以常理去推斷。」   那褐衣漢子卻道:「君寶,其實也可以用常理去推斷。」   夜未央與那褐衣漢子相視一笑,卻將那少年弄得莫名其妙。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十章 故人來     一夜無話。翌日,謝秦二人梳洗罷,下樓,夜黃已在。餐畢,隨了夜未央向古劍池而去。   此時秋雨已霽,清新氣息撲面而來,四人不禁神清氣爽。   置身於鬧市喧囂,謝長風與秦昭佳對望一眼,均是恍如隔世。本以為今生將埋香黃泉的黃袖,感觸亦深。初入黃泉時,相思難就,好夢成空,只覺埋骨於斯,未嘗不是人生樂事。後來,昭佳復生,又喜又悲,相思斷絕,略起重返繁華之念,苦尋無徑,此念復如死灰。   到後來,謝長風有入世之念,昭佳自是海角天涯相隨,了無不快,她卻覺自己能終老於黃泉,反是賞心悅事。但謝秦二人有得此念,她若固執終老於此,此生不出,反落了形跡,太也小家子氣。此刻重臨人世,謝長風自覺天高任鳥飛,比困於一隅,自是快意無數,但黃袖芳心已黯,自覺天上人間並無所別,卻也忍不住心緒微和。秦昭佳看在眼裡,卻也無法,只盼她早日忘懷而已了。   夜未央只覺這三人死去活來,頗有巨變,越是深入瞭解,卻越是不解。他內心深處,更憐黃袖三分,不自覺間居然已是情根深種,只是此生會不會相思成空?但他生性灑脫,神魔之名,又豈是浪得?立時便將情愁去了,置之不理。   幾人說笑一陣,不時便到古劍池。   ※※※   當日申蘭三女隨厲鷹趕到紅袖樓時,只見紫裙飄飄的姬鳳鳴抓了吳飛鴻飛掠而去,正欲追時,卻被柳凝絮拖住。申大小姐自然怒氣衝天,轉過頭來,卻見是柳姐姐,這才未發作,柳凝絮示意她閉口勿言。又過片刻,卻見蕭也攜眾人而去。   柳凝絮頗有大將之風,此時刻夫君被劫,居然冷靜異常,略略沉思,申蘭雖平素衝動,卻向來最聽這柳姐姐的話,此刻,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想法。平時一慣冰冷的風疏影反是最過激烈,立時就要追上前去,幸好被厲鷹拉住。   「小鷹,現在你可以尾隨蕭也一眾而去,但且莫逼得太近,此人武功實是太高,你多加小心。」直到蕭也等人身形消失,柳凝絮方道。   厲鷹笑道:「三位嫂子放心,我天山神鷹絕非浪得虛名,定可將吳大哥行止弄妥。」說時身形一閃,已是不見。申蘭剁了剁腳,叫道:「記得沿途留下暗記。」說時厲鷹已去得遠了。柳凝絮暗暗點了點頭,近來厲鷹受吳飛鴻指點愈多,別的武功精進倒也罷了,唯輕功提縱之術越加精純,外加為人機靈,倒是塊做探子的好料。   此刻半日已過,在古劍池坐了半日的申大小姐終於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急道:「陸老弟,可有飛鴻的消息傳來啊?未央找到了嗎?」遠遠傳到謝長風耳內,聽聞她叫陸游老弟,忍不住微微笑來。想是吳飛鴻如此叫陸游慣了,依樣葫蘆。此時謝長風內功之深,天下已無其匹,如此相隔二十餘丈外,朱閣樓廊相擾,他卻也已聽得清清楚楚。旁邊二人不知他為何發笑,只道他念及何事,不自主而笑。   「小蘭啊,古劍池的人已經盡力去尋找了。」陸游低聲下氣地說。   「唉!未央這傢伙也真是的,現在是什麼時候啊,飛鴻被抓,他居然也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了,若是碰到姬鳳鳴和單夕那幫人,該怎麼辦呢?」柳凝絮也頗為焦急。   「柳姐姐,不必著急,未央那等好的武功,智謀更是天下罕見,該不會有什麼事的。只是飛鴻……」卻是風疏影的聲音。此刻三人已近前十丈,秦黃與夜未央已可聽得其聲。   「要說。未央現在該已死了吧?」卻是陸游的聲音傳來。   「嘿嘿!未央這傢伙,老與我作對,死就死吧!哈哈!」卻是莫游,此時刻他居然興致極好,張口就是笑話。   「這個……小陸啊!咱們要不要去給他收屍啊?大家畢竟兄弟一場,你說,我要派隻狗去,不知道合適不合適?」柳凝絮的聲音似乎也大聲了一點,原來她見氣氛實是太過凝重,竟也隨著莫游開起玩笑來。   申蘭卻道:「算了吧!外面野狗多的是。」   聽到此處,夜未央哈哈大笑起來,笑罵道:「你們這幫沒義氣的東西,小心死無葬身之地。」   陸游的笑聲緊接著也傳了出來:「未央!你還終於回來了。哈哈!你身邊還有兩人,卻是誰啊?」   這番話的對答作戲,立時就顯出這幾人功力高低來。陸游顯是這數人中功力最強者,夜未央剛近十丈開外,他就聽到聲息,柳凝絮略次一線,卻也立時聞道,二人立時開始作戲。申蘭雖然得了玉鯨內丹,苦修之下,似已大有長進,但總比這二人略差一些。秦黃二女卻與柳凝絮相彷彿,但究竟二人武功是不是如現在表現出的一樣,就只有她們自己才知道了。   但陸游此語一出,夜未央立時卻大驚。原來,陸游語中只提到他身旁二人,莫非他竟不知謝長風嗎?這謝長風的武功……   「你出來看看就知道了。」夜未央依然笑道。話音未落,一道人影已自房內穿出,卻是申蘭。她一見院中站著的三人,立時呆住,好半晌方驚嚇過來:「鬼啊!」說完轉身向回跑,正好撞在步出的柳凝絮身上。按說這一撞之勢,迅疾之極,又無徵兆,該將撞得至少後退一步,但不知為何這一撞,立時止住申蘭身形,柳凝絮卻一步未退。   陸游跟著步出,嚷道:「鬼在哪裡?」但他抬頭定睛一看,卻見謝長風立於庭中。他只道自己花了眼,忙輕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那人依然就是謝長風。他大笑道:「老子早知你不會就那麼死了,果然就回來了。很好!很好!」說到後來,不知為何,他竟有些哽咽。   謝長風雖然淡漠,卻也為其所動,幾步走上前來,緊緊握住他的手,笑罵道:「你這老小子還沒死,老子怎捨得先去。」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未幾大笑起來。   此刻,被放到一邊的申蘭已自醒來,仔細看了幾看,方道;「哈!破長風,你還活著啊!」   謝長風微覺好笑,玩心忽起,沙啞著嗓子道:「小~~蘭……,我死得好慘……你……快……還我命來!」這句話說得陰氣森森,若於夜半聽了,申大小姐必然嚇得亂叫。但此刻,申蘭卻似大膽得很,咯咯笑道:「破長風,少嚇姑奶奶!你沒看見你有影子嗎?」   此刻艷陽高照,頗有暖意,謝長風影子自的拖於地上。他微微一愣,隨即大笑。旁觀眾人自是亦大笑。   「哦!這位姐姐又是誰啊?昭佳姐姐。」申蘭心神既定,便張口亂問。   諸人自是免不了一番引薦。   當下,幾人說起別來種種。陸游等人聞得謝長風此番生死離合,卻也忍不住唏噓不已。說到吳飛鴻,謝長風笑道:「姬掌門似乎對他……呵呵,諸位姑娘不必擔心。」   申蘭恨恨道:「哼!他二人若是……,看本姑娘不給他好看!」說這話時,申蘭雙手叉腰,小嘴一嘟一嘟的,語態天真,旁觀眾人各有心事,卻也仍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眾人當即決定南下洞庭,除尋找營救吳飛鴻外,更需赴凌步虛會盟之約。   ※※※   紹興二十五年六月初九夜,長江輕舟中,吳飛鴻正酣然大睡,姬鳳鳴清眸望他,神情繁複。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十一章 問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姬鳳鳴淺笑如菊。   舟過鎮江時,三人棄去蚱蜢輕舟,買得一艘三桅大船繼前。此舉卻是掩人耳目,吳飛鴻心頭暗暗佩服,面上卻依然嬉皮笑臉,一副無可不無不可之態。   船行江上,月白風清,吳飛鴻聞得此言居然微微皺了皺眉,大而化之地將雙眼閉了起來。蕭也人在船尾,黃衣獵獵,正低眉拭刀,既聞此言,那手卻亦微微一顫,復穩定如舊,唯面上神色始終一平如水。   「哎喲!」吳飛鴻眉間一疼,忽然叫出聲來。他睜眼看時,地上已多了一粒石子,而姬鳳鳴對著他卻笑得似乎很甜。五日行來,飽受姬美人如此作弄多次的吳大俠,自然是心裡再也清楚不過發生了什麼。「奶奶的!臭丫頭,看老子把你弄到床上怎麼收拾你!」他心頭恨恨,口中故意抱怨道:「老婆,你想謀殺親夫啊?」同時右手微抬,作勢揉頭,卻將眸中恨恨掩去。   「呵呵!誰叫你故做矜持不答奴家的問題?」姬鳳鳴似乎永遠都是對的。   吳飛鴻苦笑道:「他媽的!老婆你問這麼複雜的問題,以老子那點墨水,怎麼可能回答得出來嘛!」說時眼珠一轉,續道:「我看蕭兄人中之龍,想必對此問必有非凡見解,何不聽聽他作何答?」   姬鳳鳴嫣然一笑,轉眸顧盼,對蕭也道:「蕭兄,不如由你先來如何?」卻立時白了吳飛鴻一眼道:「蕭兄說後,你可別再耍賴皮哦!」這一眼當真是風情萬種,吳飛鴻立時竟將方纔疼痛忘了個乾淨,只想拉著她恣意溫存,只是此時他武功雖依然受制,但行動已可自由,萬不可再找借口隨意輕浮,這一番掙扎當真是極為辛苦。   月光射來,照在薄如蟬翼的九天魔刀上,斜斜地投下一蓬藍光,煞是好看。蕭也揚了揚眉,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問世間情為何物?鳳鳴所說,可是指男女之情?」姬鳳鳴點了點頭,蕭也雙目直直地盯著姬鳳鳴的剪水雙眸,續道:「利之所在,情之所隨。所謂情,在我看來,卻也不過是男女之欲的附屬品而已。簡而言之,世間該並無「情」之一物。苟有利可圖,誰又識得情為何物?」   聞得此言,姬鳳鳴微微皺了皺眉,吳飛鴻卻撫掌大笑起來:「蕭兄果然是世間奇男子,果然看得透徹,小弟佩服啊佩服!小弟對蕭兄的敬仰,有如這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那架勢是惟恐天下不亂,還是真心稱許,就實非外人所能知了。   姬鳳鳴想了想,笑道:「魔者無情,此言果是非虛。鳳鳴心中一直懸有一問,今日觀之,實是已知答案。」   蕭吳二人齊齊看她,似欲知其問。   「鳳鳴本欲問『若他日兵臨城下,非你父子相殘而不得脫,君欲何為?』,此時再問,卻未免畫蛇添足。」姬鳳鳴笑道。只是誰又知其言笑,孰真孰假?她美目流盼,向吳飛鴻一瞥。   吳飛鴻未聞絃歌,已知雅意,清了清嗓子,笑嘻嘻道:「美人恩重,老子再要推辭不說,就未免太也為鳳鳴看不起。」此時姬鳳鳴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卻是「你知道就好。」吳飛鴻笑起來就未免略略有些尷尬,好在吳大俠早已「古今皮厚無雙,天下無恥第一。」(申蘭語),雖然鳳鳴與別個女子不同,但這點小陣仗,還是為他一笑而過——十分之一息裡,他面色已回復如常。上蒼造物神奇,我東土神州原有一物名喚「變色龍」之奇物,極善變化體色,但比之於某人之善變,實可生小巫大巫之歎。   蕭也停下手中擦拭,還刀入鞘,正色看他。吳飛鴻續道:「若說情為何物,老子自是難如未央陸游等輩說得那樣深刻,但早年流浪江湖時,老子曾見一奇觀,倒可說來,博佳人一粲,引蕭兄一笑。」   ※※※   當日,謝長風攜了昭佳南下,二人見黃袖依然鬱鬱,昭佳提議讓她同往。只是黃袖蕙質蘭心,自知二人本是好意,但黃袖又豈是不知進退之人?她淺笑而拒,卻選了與申蘭等人一路。謝秦二人對望一眼,均知事已如此,便不相強,只盼她能豁然而悟,當下作別。   古劍池掌門蕭碎玉親自帶了申蘭一行人前往,夜未央瀟灑慣了,本欲獨行,卻為蕭碎玉相請保護申蘭等一干女子,而黃袖與申蘭同行,夜未央自是應承下來。他心中到底是因難辭蕭碎玉多些,還是為黃袖多些,怕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惟有陸游,卻忽欲去紹興一行,先辭諸人而別。眾人雖從未見過他出手,卻知其為易安高徒,武功自然深不可測,而其行事也如水月無痕,便也不問緣由,隨他而去。   單說陸游,既別揚州,重入江湖,恰如龍潛大海,逍遙自在。他尋了一客棧,易容既畢,當即施展輕功,全力向紹興方向飛奔而去。當吳飛鴻正回那「情為何物」之問時,他卻已至紹興沈園。   紹興沈園,一個夢開始的地方,是不是將為來日江湖掀起新的波瀾?不得而知。唯一可知者,卻是陸游此後歲月,將為今日這一會而改變。   斯時,沈園煙柳如織,一鵝黃輕衫女子正低眉信手拈花。   ※※※   其時月華如水,江上漁火點點,清風吹來,閃爍搖曳,惹起江湖兒女無限幽思。江湖子弟江湖老,此生刀劍縱橫,所為何來?王霸雄圖,終有一日,會不會如這漁火一般驀然而滅?   只是此時此刻,船中諸人心中各有所思,卻並無念及此處。   姬鳳鳴遞過杯酒,吳飛鴻一飲而盡,緩緩道:「那一年,我獨劍北上,追殺一名蟊賊。其時我武功與那賊不相伯仲,沿途打了數十次,卻依然勝以將其殺死。這一日,我追他入了一坐大山,北地早寒,八月的天氣,居然下其雪來。」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面上露出緬懷之色。良久無語。   姬蕭二人知他下文必定更加精彩,也不催他,只是靜等。   誰也不知過了多久,吳飛鴻終於接道:「三日之間,我們一路打打停停,居然深入那山數十里。此時大雪封山,山間難以找到食物,我二人雖知越是深入,離死亡便近了一步,卻誰也不肯先退出這深山。」說時,他面上卻露出一絲微笑來。   姬鳳鳴插口道:「呵呵!你一直是那麼倔,想必那傢伙也定是和你一樣,真是糞坑之石,又臭又硬。」蕭也冷然已久,聞此亦是莞爾。   吳飛鴻卻沒笑,歎道:「是啊!他居然也是一般脾氣。」語聲蒼涼,卻同時有幾分惋惜,幾分無奈,也許還有幾分佩服。   「我二人打了幾日,漸漸再也找不食物……力氣都漸漸的小了,但誰也不想就此放棄……這日,終於追到山頂一處石壁邊來……我二人已經餓得幾乎連抬劍的力氣都沒了,只是相隔十丈,互相看著,誰也不肯認輸……這時,卻生了一個變故,」吳飛鴻語聲漸漸慢下,「一對雪鴻忽然飛過。我二人不知何處來的力氣,居然同時射出一粒石子,無巧不巧的均正中其中一隻……」   姬蕭二人靜心傾聽,念及當時境況,他二人滿面泥塵,渾身血污,本是生死一線,忽有雪鴻飛過,奮起生平殘存之力,擊得一隻,接下來,自有更慘烈狀況。   卻聽吳飛鴻續道:「……那雪鴻為我二人全力一擊,自掉了下來,在雪地之上哀鳴不斷。另一雪鴻,乍失其伴,自空落下,停在那哀鴻之側,鳴叫淒婉,鐵石之人聞之,亦當難忘……當時情形,這一生,我再難忘記。」吳飛鴻說時語調低沉,神情淒然,顯是當日情形,實是已不可磨滅,「那雪鴻圍著那地上之鴻,遊走頓首,提爪相扶……地上之鴻,漸是不支……未傷之鴻,長長哀鳴,聲音淒絕。鴻喙之中,居然鮮血長流。出乎我二人所料,那未傷之鴻,慘叫連連,居然先那受傷之鴻而死……那傷鴻似是料到必是如此,最後看了同伴一眼,雙眼一閉,再未醒來。從始至終,二鴻均未看我二人一眼……」吳飛鴻聲音漸低,幾不可聞。   姬鳳鳴想那鴻見同伴將死,曾天南地北雙飛,老翅幾回寒暑,此後萬里關山,千峰暮雪,只影向誰,而選擇生死相隨,情深如此,遠勝世間兒女。一念至此,她不禁一癡。   蕭也向來不將兒女情長時放在心上,聞此卻也微微動容,但也僅此而已。   「我二人互望一眼,均覺慚愧之極,劃地為穴,將那雙鴻埋葬……相視一笑,轉身各自離去。」吳飛鴻淡淡道,「那幾日,我也不知自己何處來的力氣,居然走出了大雪山。來年春天,偶有一日,心中念及此事,便將名字中的『泓』字改作了現在的『鴻』。」說時他語調轉低,沉吟如水。   其時月明星稀,江風習習,漁火點點,有孤雁低飛,繞桅三轉,哀鳴而去。姬鳳鳴望那雁影來去,雙眸剪水,隱有珍珠光華流動。吳飛鴻舉手掩面,唇角微笑。蕭也冷冷看此二人,良久,仰天長歎。二人驀然驚醒,呆呆看他,恍然如夢。   ※※※   紹興二十五年六月十四,長江月華如水,沈園有女低眉沉吟《雎鳩》之篇,臨安月滿樓,謝長風握昭佳之手,相對忘言。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十二章 釵頭鳳     月華瀉地,鵝黃女衫為風所動,隨柳絲飄拂。黃衫女子緩緩放下酒杯,無限哀怨地歎了一聲,返身坐到一几旁。纖手輕出,優雅地將翠袖黃衫挽了挽,輕撫一七弦之琴,檀口一張,慢慢吟唱起一首歌來。   陸游靜立簷角,輕輕聽那女子吟唱道: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可憐孤似釵頭鳳……務觀啊務觀,既然來了,為什麼還不下來?」黃衫女子慢慢將玉指停下,輕聲而語。其聲清麗,仿若仙人。   陸游微微苦笑,將身形一展,如大鵬俯地,翩然而落。   「琬兒,這麼多年了,你還是能感應到我。唉!」陸游這最後一歎,似是苦澀,又似甜蜜,或是二者均有,又或者什麼也沒有吧!   「唐琬一介弱質女流,身無武功,更加身世飄零,實是嘗盡人間冷暖,」黃衫女子微笑道,「唯一感激上蒼者,乃是此生能與務觀你心犀相通……」說這話時唐琬眸中哀怨盡去,溫柔之色一漲。   陸游聞得此言,胸中一痛,上前兩步,緊緊將她擁入懷來。他語帶哭腔:「琬兒,是我對不起你,當初娘趕你出門的時候,我若是勇敢一些……」他一語未畢,卻為唐琬玉手封住其唇。   唐琬搖了搖頭,嫣然笑道:「務觀,琬兒從未怪過你什麼。能與你廝守那段歲月,此生已足,琬兒無怨無悔。」   此時陸游再非那個文名動天下的騷人,也非那個豪放不羈,落拓江湖的浪子,亦非運籌帷幄,暗掌大散關兵鋒縱橫的智者,這一刻,他比一嬰孩尚要無助,只是緊緊抱住唐琬,生怕此生再無法抱她。   「琬兒!我這就帶你走,此後天涯相隨,任世人唾罵,永不相棄。」陸游斬釘截鐵道。   唐琬聞此淒然一笑,淡淡道:「你放得下你的家國天下嗎?你放得下你的蒼生黎民嗎?你放得下你的朋友,你的江湖嗎?」   陸游哈哈一笑,卻將袖中一塊鐵牌拿出,便要擲向空中,唐琬卻呼道:「不要。」   ※※※   臨安。   月滿樓。謝長風笑道:「昭佳,你為何不問我不直接去洞庭湖,卻先到臨安來?」   秦昭佳微微一笑:「我是你妻子,此生你去那裡,我必然跟著就是,又問什麼呢?何況,便是我不問,你如要我知道,自會告訴我,可是?」   謝長風感激看她一眼,笑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昭佳,待大事一了,我們就退出江湖,再不問天下是非,你說可好?」   秦昭佳嫣然道:「你說如何就如何吧。」當下,二人相視一笑。他兩人自知此後江湖歲月風波必多,但有知己相隨,死又何妨?今後歲月,求的不過是快意恩仇,其後廝守一生。想神仙歲月優遊,亦不如百年江湖。   「莊子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想來那是他妻子棄他而去之後說的酸話吧!」謝長風笑道,「他若能有佳妻如昭佳者,自當不會再說此語。」   秦昭佳白了他一眼,嗔道:「尚未見到飛鴻,你倒先把他的貧嘴學到手了。」   謝長風笑道:「那原是我教他的,你只是不知而已。」   秦昭佳美目橫了他一眼,亦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月滿樓中,溫馨無限。   「謝小子,貧道柳天恭候多時。」窗外有人朗聲而笑。謝長風似是早知他已到,全無詫異,對昭佳道:「我們出去吧。」秦昭佳輕輕頷了頷首,兩人聯袂躍出樓去。長街之上,一白鬚道袍之人,背身而立,意態瀟灑,極有出塵之態。   月滿樓中,有人聞得柳天之名,大驚失色,卻均伸出頭來。   ※※※   唐琬輕歎一聲道:「務觀啊務觀,你為何又晚來了五日?」語音蕭索。   六月如火,陸游卻如入冰窖,他心知不妙,顫聲道:「琬兒,發生了什麼事?」   唐琬卻溫婉一笑,摘下頭頂鳳頭玉釵,送到陸游手中,道:「這隻玉釵,自你送我之日起,十八年來,我一日未曾不隨身,今日原璧還君。」   「這……琬兒,此是為何,此是為何?……」陸游不停地問,仿若瘋子。   唐琬什麼也未說,只是嘴角忽然溢出一絲血絲來,面白如雪,陸游驚道:「琬兒!你怎麼了?」   唐琬淒然一笑,斷斷續續道:「五日之前……單夕……牽機毒。」   「牽機……牽機……」陸游全身冰冷。   「我自知五日……之內,必死,便飛鴿傳書與你……盼見最後一面。」唐琬雪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上蒼待我畢竟不薄……終於……終於還是見到了你……而你,你終於……肯帶我走了……」   陸游心頭大慟,真氣不斷地輸入唐琬體內,盼能將她救活,但唐琬的面色越來越白,口角血越來越多。   「務觀,你還……喝那麼多酒嗎?」唐琬勉強笑道。   陸游淚如雨下,卻點了點頭,泣道:「酒多傷身,我知道……此後我一定不再喝了……」   唐琬似是欣慰地笑了笑:「……記得以後不要那麼……那麼……桀驁……不遜……為人不妨圓滑……天涼了,記得……加衣服……」語聲漸小如蚊,幾個可聞,片刻之後,唐琬嘴唇翕動,再說不出一個字來。未幾,頭一偏,滿頭青絲散亂。   十八年前,唐琬離開陸家那一夜,陸游親自為她將鳳釵插上,唐琬說的就是這一番話。當時言語,如在耳畔,當時音容宛在。兩年之前,陸游再遇唐琬於沈園,傷心腸斷,書下《釵頭鳳》,唐琬相和一曲,鬱鬱而返時,一番言辭正如當日。如今,陸游重逢唐琬,生離死別,依然如斯。   彼時,陸游神傷黯黯,揮手一拂,琴弦亂鳴。一時間金鐵錚錚,銀瓶迸起,刀槍霍霍,未幾,忽轉低沉,如泣如怨,婉轉淒切。時有雷鳴電閃,大雨傾注。驀地「錚」地一聲,琴音乍止,再看時,陸游怒髮衝冠,仰天長嘯:「單夕,老子和你沒完!」沈園翠衣閣燈火酒綠,有女子聞得此語,嬉笑道:「那家的野狗又再亂吠?」   夜風襲來,吹得柳絲狂飄,玉釵之上,一隻孤零零的鳳凰在風雨中搖曳牽擺。   ※※※   紹興二十五年,六月十四夜,單夕以牽機之毒殺唐琬,陸游因故未能赴洞庭之會。   ※※※   註:《釵頭鳳》中有兩字打不出來,用別的字代替了。還有就是陸游與唐琬之事,考據不足,時間上可能有差錯。而歷史上,唐琬是鬱鬱而終的。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十三章 頓悟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三桅大船畢竟不同於蚱蜢小舟,當真有「千里江陵一日還」之勢,數日之間,已至三峽。從揚州至洞庭本不必繞這一圈至三峽,但姬鳳鳴這女子行事常自詭譎,每喜出人所料,她何以捨近求遠,就非常人所能猜透了。   但,吳大俠自然不是常人,船行於湍急的兵書寶劍峽時,他望著那巍巍聳立山峰,點頭微笑,那架勢似乎是一如當年諸葛武侯於此指點江山,但事實上,其時某人不過是閒得無聊在欣賞風景而已。彼時,吳飛鴻大俠長歎一聲:「鳳鳴!沒想到,你真的對老子傾心了。」那語調中居然於六分得意之外,隱然有三分落寞,一分傷感。   姬鳳鳴哭笑不得,但盡量以很平靜的語氣問道:「何以見得?」   「唉!鳳鳴……」吳飛鴻轉過頭來,溫柔地望著她的眼睛,「這幾日朝夕相處,老子覺得已經完全看透了你的心意。你故意饒這一大圈,還不是為了能與老子多聚得一刻?……別那麼快否認。我知道你對我情深一往,早已想以身相許。鳳鳴啊,來吧,脫去虛偽的面紗,讓我們成為真心相交的朋友。」說時一隻祿山之爪,已經抓向姬鳳鳴面部,完全無視旁邊蕭也似笑非笑的眼神。   「喂!我哪裡戴什麼面紗了?……你是手,怎麼又抓向人家……」姬鳳鳴居然難得的害羞起來,出手相擋。這自然是因為吳大俠的出手一點也沒有大俠的風度,居然抓向姬鳳鳴的胸部。   這一抓雖然並未帶任何勁力,但招式極其巧妙。先前一抓本是朝姬鳳鳴的面部,但下一刻這吳飛鴻已經變抓為掌直接摸向姬鳳鳴胸前。其速也不甚快,但變招之巧,實是匪夷所思,只是似乎因為真氣被封,無內功相輔,遠遠未達其正常速度而已。姬鳳鳴大是詫異,乍驚之下,抬手一封,身子本能向後一退,但奇的是,吳飛鴻這一掌居然還是莫名其妙地隔著衣服,撫在了她的乳尖。一抹嫣紅,隨即爬上姬鳳鳴的雙頰。   三人均自呆在當場。雖說這一招是吳飛鴻忽然出手所致,但姬鳳鳴實已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天下間能擊中她之人屈指可數。當今之世,便是凌步虛、淡如菊、了然與龍羿四人出手,雖有可能戰而勝之卻也絕無可能在一招之間即可得手。單夕偷襲之下,或者可以達到如此效果;正常情形下,禪道四奇雖也可穩勝姬鳳鳴,但這些人也絕無可能如吳飛鴻這般輕巧。後來有人問已習會《長風真經》的謝長風幾招能勝姬鳳鳴,謝長風正色道:「不知。」姬鳳鳴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卻說蕭也看著吳飛鴻這一招,眼中似有寒光一閃,瞬即如常。吳飛鴻這一招本自無心,但一招之出,剎那之間,心中忽有明悟。「白雲無心,清風有意。」《莫名心經》秘籍之上最後兩句話,就在這靈光一閃間,一一通透。平生所學,古劍池莫名劍法,易塵封之三千往事劍,陸游左右互搏神功,立時湧上心來,漸漸交融,融會貫通。劍理,道理,佛理,真氣運行之理,輕功提縱之理,花開花落,自然軌跡,萬物規矩方圓,俱於此時有悟。正是一理通,百理通。又說「萬法歸一,天地同源」便如此時吳飛鴻。   心念萬轉,不過一瞬。生死白頭,前世今生,不過一剎。吳飛鴻這一悟,卻也不過於一瞬一剎。他心頭狂喜,但面上神色至始至終未有一變。   古劍池築基十餘載,江湖風雨磨練數年,吳飛鴻早至一流高手。當日與易塵封一戰,領悟了武學中化腐朽為神奇之理,方跨入武學真正殿堂。秦府一戰,棲霞一哭,內功大進,《莫名真經》突破第八重,至此吳飛鴻武功大進,方算是真正擠身當世絕頂高手之列,江湖中能勝他者,不過十餘人左右。及至陸游親傳左右互搏神功,俠客島十日奇遇,許多未曾領悟之處,一一消減。與真經第九重,早只一層紗而已。今日機緣巧合之下,吳飛鴻居然立時領悟,可見世間之事,當真是太過奇妙。許多人苦練一生,依然平庸,但某些人,唉,居然如此輕而易舉的便練成絕世武功,當真是……造化弄人,何其不公!每思至此,情何以堪?   更氣人的卻是,某人這身絕世武功,居然是得自一個極其流氓無賴之舉——很多年後,已經是老黃的小黃說起今日之事,有一句很經典的回目:佳人峰顛指,英雄絕世功。具體的敘述是這樣的:「卻說當日吳大俠將手指一拂,正中姬鳳鳴胸前一點,美人面上一紅,莫名嬌羞起來,吳大俠嘿嘿一笑,伸出雙手緊緊將她抱住,姬鳳鳴呼吸急促,顫聲道;『飛鴻……』,吳大俠俠義為懷,蒼生在心,剎那之間,毅然決定犧牲自己童子之身,為民除害……戰況慘烈,吳大俠使出陰陽互搏大採補神功,終於在最後一招戰勝姬鳳鳴,吸得功力無數……至此之後,吳飛鴻大俠終於成為一代絕世高手……」   事實上,當時在旁邊還有蕭也,這吳大俠成為絕食高手的過程未免有些太過無稽了吧?但武林野史,江湖逸聞最是為一干閒人於茶餘飯後津津樂道,如吳飛鴻這樣名人,若無這樣事亂傳,就未免有些太不正常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至於吳大俠本人,對此亦是有苦自己知。此事擺明不過是一個江湖笑話,就如同大家常說我們的天子高宗也許是個太監,不然怎麼生不出個兒子來呢?事實上,高宗非但不是個太監,征伐之間,還遠勝常人。吳大俠若是跑到月滿樓很正經地說:「大家不要相信老黃這糊塗蛋在這胡扯,老子當時真的是什麼也沒做。」眾人必然像看傻子一樣看他幾眼,然後說:「切!誰又真的相信他了?大家不過是聽著高興而已。」但若不理,這件事必然是愈傳愈像那麼回事,最後甚至很有可能進入新任春秋筆筆主稼軒這白癡的《挑燈看劍錄》裡。   於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做男人難,做一個名男人更難!   ※※※   長街之上,立時佈滿了人。   「啊!那……那不是謝長風謝大俠嗎?」有人驚呼出聲。「老天!謝大俠死而復生啊!」有人歡呼起來。卻又有人不屑冷笑道:「謝大俠是何等樣人?又豈會輕易死去?」「秦淮孤月謝長風!謝大俠沒死!金狗,老子看你們還敢過淮揚一步?」說這話那人的神情,似乎他自己便是謝長風。「蒼天有眼啊,當日桐廬誅殺金人第二高手的謝大俠又回來了。」人群沸騰起來。   謝長風本對世情看淡,世人毀也罷,譽也罷,他向來不放於心上,此時見眾人情態,卻也感動,忍不住點頭微笑示意。他暗道:「我為國所作之事,不過區區,但公道自在人心,連如斯淺惠,百姓竟也銘記在心。誰敢說我大宋無復興之望?」   柳天緩緩轉過身來,雙目如電,仿若實質,直射向謝長風。謝長風依然微笑,一無所懼,直直朝他雙眼看去。柳天眼中神光一掃,仿若一片寒冰;謝長風一笑,卻予人如坐春風。二人這一對視,樓上街上,眾人只覺虛空之中,似有無數電光狂閃。其時艷陽高照,乾坤朗朗,眾人卻生出如此怪異之感,實是匪夷所思。除了少數武林中人,眾人均忍不住向後倒退了幾步。方圓百丈,靜寂如夜。   長街一端是柳天,另一端卻是謝長風伉儷。秦昭佳久處深閨,識得之人不多,但她天香國色,眾人見他二人攜手下得樓來,立知其身份。其時,二十四橋一役已經轟傳天下,眾百姓雖不知她為何死而復生,但想謝大俠夫婦實有通天徹地之能,此事再也簡單不過。眾人看她神色,均是敬重之色。   半晌,柳天大笑道:「謝長風就是謝長風。居然敢來京城挑戰貧道,今日之戰,無論勝敗,你均可引以為榮!」言下似對謝長風膽色極其欣賞,自然,這是建立在謝長風方纔所表現出來的超人氣度武功上。方才二人不過對視一眼,卻已暗自交了一招。秋色平分。   謝長風淡淡笑道:「彼此。」語畢,他側過頭來,溫柔地看了昭佳一眼,昭佳會意,輕輕握了一下他手,轉身退後三丈。   一時,天地間又靜了下來。在場之人無不屏住了呼吸,睜大了雙眼,生怕漏過這一戰的瞬間,那怕只是一個細節。奠定謝長風天下第一劍盛名,而被後世稱為「長街一戰」的一場會劍即將開場。   ※※※   剛才那一掌,若是吳飛鴻掌中帶勁,姬鳳鳴不死即是重傷。作為當事人的某人似乎完全未在意到這點,只是一個勁的驚歎:「奶奶的!剛才是怎麼了?老子的手怎似被紮了一下?」這完全是一個無賴得了便宜又賣乖的表情。   姬鳳鳴卻似未將方纔某人無禮之事放在心上,只是歎道:「飛鴻,今日已是最後一日。你該考慮好了嗎?」   「不是吧?」吳飛鴻驚叫起來,「不是說要過了明天才做決定的嗎?」那情態,頗讓人深切的懷疑後世的竇娥這個女子便是以吳大俠為原形的。   蕭也淡淡道:「只因為你剛才那一手,實是讓姬掌門很不放心了。以你的智慧,不難明瞭。又何必裝什麼糊塗?」姬鳳鳴默然點了點頭。吳飛鴻剛才那一手,似乎顯示他的武功實在是太高了,高得超出了姬蕭二人的想像。這兩人均是成大事者,立時便有了決斷。如果吳飛鴻不能歸降,莫若立時殺掉。   「老天!老子冤枉啊!」吳飛鴻聲淚俱下,「他媽的!剛才那一下,老子真的是碰巧啊!」   姬鳳鳴與蕭也對望了一眼,然後朝吳飛鴻很堅定地搖了搖頭,雖沒說話,但「不信」兩個字,已經寫在了臉上。   「老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是這麼忍心對你老公如何吧?」某人見喊冤沒用,便決定動之以情。但事實證明這個算盤似乎又打錯了,因為姬鳳鳴很開心地笑道:「夫妻?有這麼回事嗎?飛鴻,可別在污蔑人家的清白哦!」   吳飛鴻暗自大怒:「奶奶的,臭婊子,翻臉還真是他媽的快啊!」但面上卻笑道:「老婆,何必開這個玩笑。老公最近受了點風寒,別被你嚇得一命嗚呼,你可是要守活寡的哦!」   「呵呵!是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老公啊,你先下去幫我看看地下到底是什麼樣的,冷還是熱,菜蔬可口不,再上來告訴奴家,過幾日,我們一起移居過去。你說可好?」姬鳳鳴嫣然笑道。   「他媽的!老子下去了,還能上來?」吳飛鴻心頭大罵,但面上笑容居然不敢減了一分,賠笑道:「老婆!別開玩笑了。昨天晚上沒睡好,我先進艙裡睡會。」說時伸了個懶腰,用手捂了捂口,慢步朝船艙行去。   「乓」「撲哧」兩聲接連響起。前一聲卻是姬鳳鳴一掌劈向吳飛鴻的面門,吳飛鴻情急之下騰身而起想要避過這一掌,但似功力被封,這一下跳得太低太慢,這一掌卻擊中了他的胸膛。後一聲,卻是吳飛鴻落入滾滾長江之中。   一代絕世高手,便如此葬身滔滔江水?當真是天妒英才?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十四章 長街一戰     長街,艷陽,流火,觀者。   這也許並非一個決鬥的好時機。長街行人如潮,未免太多阻滯;艷陽高照,難免劍光折射產生變數。官兵隨時可以介入,阻止這場決鬥。   但,柳天以禪道四奇之尊,斷無要官兵相助之理。鬧市長街,又有何妨?武功到了謝長風與柳天這般境界,一劍之出,斷無勁氣亂飛,錯殺他人之理。千萬人中,逍遙暢遊。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也不過是探囊取物,只要他們願意。   後世許多人一直深究謝柳一戰為何挑於鬧市,這極不合謝長風柳天的個性。原因眾說紛紜,各執一詞。人有千種,便有千種解釋,可事實上,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有人明白今日這一戰的深遠影響,才算是略窺一斑。   卻說當日,長街靜寂。   謝長風望了望天,淡淡道:「今天天氣不錯……」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說了半句,又再無下文。柳天捋了捋白鬚,不動聲色地接道:「是啊!果然是個好天氣。」在場的人記得很清楚,這是當日兩人最後一次對話。   相距十丈,柳天忽地騰起。空中忽然多了五條白影,便若五個柳天,形成一串疊影撲向謝長風。啊!幾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驚,這莫非是邪術。   秦昭佳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好快的身法。長風,你小心了。」這一招卻是柳天以高速移動的身法,造成的視覺差。   那串白影忽然分散,從五個不同角度擊出一拳,每一拳看來都勁風激盪,柳天的身形卻如風中柳絮,飄忽不定,剎那之間,五條人影已換位三次。這絕非普通的三次換位,五條人影均錯出三個位置,那麼……好可怕的身法。十丈之距,仿似近在咫尺,一息之內,柳天的拳已從五個角度擊向謝長風的面門。秦昭佳暗道:「這……這莫非就是師父說的柳天成名絕技『五行大騰挪』身法?」事實上,柳天這一招乃是習成葉十一「無劍之劍」後用於「五行大騰挪」的變招,威力才一大如斯。   謝長風看著柳天驀然之間便逼到近前,只是淡淡一笑,左手輕輕擊出一掌。人群詫異,這一掌卻非擊向那五個影子中的任何一個,卻擊到了空處。但不知為何,那柳天的五個幻影忽然一齊消失,一道人影一轉,無巧不巧地落在謝長風掌擊所在。   玄之又玄。   拳掌相擊,「蓬」地一聲炸響。圍觀眾人均覺得勁風撲來,忙急急又向後退了三丈。秦昭佳近來隨謝長風修習《長風真經》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勁風撲來,卻未近其身已止。   這一次交手,看似只有一招,實是對謝長風眼力、應變、招式、內力、經驗數個方面的考驗,任何一方面差之一線,柳天這一拳必然擊中。   炸響過後,柳天的身軀如出弦之箭,迅疾倒飛,一閃之後,落在方才立足之處,彷彿自天地伊始,鴻蒙初開他一直便立於此處。謝長風淡淡收回左掌,微一震衣,傲然卓立。   這一招,似乎是謝長風佔了上風。只有秦昭佳才知,這一招不過是秋色平分而已。   群情激動,為謝長風出師得利而歡聲雷動,其受歡迎程度可想而知。此時柳天位居禪道四奇之事已傳遍天下,謝長風一招之間居然破了柳天如此神奇的身法拳法,功力之高,當真是匪夷所思。當日以天刀龍羿武功,最後依然敗於柳天之手,刺秦之日,陸游不得不邀易塵封襄助,以二人之力,才讓柳天不得不知難而退。但今時今日,謝長風如此輕而易舉的就破了柳天這玄奇一招,似乎其武功已在龍羿之上?   柳天點了點頭,狀甚歡悅。驀然間拽出一把長劍來,幻起一片光華。無人知道這把劍從何而來,也無人看見這一劍將向何方去。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劍的風情,天地忽然又一片死寂。大多數人只看見了一蓬劍雨,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連人帶劍。秦昭佳看見了。這一劍仿若輕若飄絮,又仿若重如五嶽,她從來沒有想到劍法可以達到如此的舉輕若重與舉重若輕相和。便如冰火同爐,那冰非但不融,反而更寒更冷,那火豈止不滅,反而更熱更旺。   技未止乎此。這一劍似乎破碎了虛空,完全沒有了距離感,上一刻柳天還無劍在手,而下一刻長劍已近謝長風胸口。柳天的人似已與天地同體,天人合一,天地即柳天,柳天即天地。人之為人,豈可與天地爭?以秦昭佳之鎮定自若,居然也破天荒地花顏失色。   「無劍之劍」謝長風的腦中剎那間出現了這個念頭。   ※※※   「不好。」姬鳳鳴忽然想起些什麼。蕭也剎那間也立明所以:吳飛鴻下墜之勢,未免太也迅疾。按說姬鳳鳴這一掌雖存殺意,掌力卻是凝重陰柔,非是陽剛震裂,同時也只用了三成勁道,斷無一掌擊中,吳飛鴻倒飛數丈跌落長江之理。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姬鳳鳴與蕭也對望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的憂慮:吳飛鴻的穴道早已衝破。一路行來,他二人每隔兩個時辰便要替吳飛鴻解穴,然後重新點了其他穴道,均未發現任何異常。原來他竟早已可衝破二人的真氣鎖穴。難道他早已練成《莫名心經》的第九重?他們自是無法理解吳飛鴻居然只是方才一撫姬鳳鳴峰顛才得領悟,世事之奇,他二人驚才羨艷,卻也未必能夠盡料。   同一時刻,三峽之底,水流湍急,暗流洶湧。吳飛鴻叫苦不跌,心頭大恨:「奶奶的,老子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這三峽的水太也猛急。」原來他自幼暢遊長江,水性極佳,近來一身武功更是可傲視天下,自然更不將這小小江水放在眼裡。但事實上,鎮江一帶水流並無甚波濤,三峽之險實是天下之冠。某人自作聰明,此刻終於弄巧成拙。   好在他內功極深,真氣遍佈全身,水底暗流才未將他撕成千萬片。不然很多年後,後世豪傑英雄只有指著滾滾江水,扼腕緬懷一代英才。但這也有個好處,江水滔滔,無處不有吳大俠英魂,當得是有江水的地方,就有吳大俠豪氣長存,說不定後世人一見這滔滔江水便想起吳飛鴻大俠的高風亮節,從而奮發努力,不久克復中原,也未可知。   自然了,大家很快會想到吳大俠到底是如何死在這滾滾長江的呢?不甘人後的小黃必然會說:「來來來,大家聽小子一言。卻說當日吳飛鴻大俠酒後……一手摸在姬美人的胸前……於是,滾滾長江……大家明白了沒有?」必然立刻引來一片會意的笑聲。於是一代絕食高手,江湖人人景仰的大俠,曾經大糞殺秦檜的少年豪傑吳飛鴻的死因可以很風光的說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事實的真相是,吳飛鴻大俠只不過是不巧觸到了姬美人的胸前。唉!千古奇冤,長江一吳。   且不說是天祐白癡還是上蒼無眼,某人還是厚顏無恥地好好活在長江之底。雖然確實有些舉步維艱(走了快一刻鐘了,終於移動了十丈),雖然水流的撞擊絕對可以比得上一個一流高手的掌力衝擊(如果統計無誤,吳大俠身上已經有三百二十一處外傷,二十八處內傷。),雖然暗礁處處(據不完全統計,十丈行來,已有五處大石,三處小石),吳飛鴻大俠依然堅定不移地邁步向前。   吳飛鴻忽然發現一個怪事:「這麼久了,老子居然還沒有感到呼吸困難?」一念過後,他心頭大喜,奶奶的,哈哈,這《莫名心經》第九重居然可以也有胎息之妙!   卻一轉念,如此走法,即便老子不窒息而死,早晚也要因真氣耗盡為這亂流沖死。浮上水面?那更是危險之極,江上怒濤洶湧,片刻之後不知又將要將他拋向何處。他正自向前蹣跚,忽然一道大力湧來,他立時站立不穩,便要倒下。   ※※※   長劍及胸,驀然炸開。一柄青鋼劍被柳天內勁一激,如一蓬煙花炸開。從柳天出劍,一直到長劍及胸,謝長風一直負手卓立。旁邊人眾許多雖然未看清柳天到底如何出手,但此時這長劍碎裂成片,形成漫天花雨射向謝長風卻看了個清楚。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除了秦昭佳。但是她的面色,忽然蒼白起來,手已經忍不住抓向了自己的短劍。   不對!為什麼一劍刺出無人能看見,反是這天空萬千碎片激射卻清清楚楚?萬分之一息裡,秦昭佳明白了關鍵。這每一片碎劍裡都蘊涵了柳天的真氣,每一碎片都為他所控制。   謝長風於柳天刺出這一劍時,精神已進入有無之境。習成上古道家密典《長風真經》後,謝長風將生平所學武功一一與之印證,許多先前未解之處,均迎刃而解。如果說以前的謝長風使出「問劍之意」必然鋒芒畢露,有「一劍光寒十九州,天下誰與爭鋒?」之意,那麼此刻他再使此招,必然藏鋒納芒,一劍之出,頗似尋常劍法,便如少林羅漢劍法一樣普通,又如青菜豆腐,清清白白,並無花俏,但此時這一劍卻已返璞歸真,更勝往昔。是以,此時他的有無之境已非昔日可比,有無之間,已非可分辨。   空中每一碎片下一刻的角度,是不是與前一片相撞,相撞之後的角度與速度的變化,無不盡入心來。萬千碎片同時加速,在謝長風胸前。電光火石之間,謝長風如一條神龍沖天而起,同時長笛帶起一片霞光。一半的碎劍落空,另一半為謝長風的長笛挑落。   柳天長笑一聲,手持劍柄已撲到謝長風面前。近在咫尺,那劍柄之上忽然冒出一道藍色光華來。劍氣!謝長風吃了一驚,不料此人居然已練成劍氣。此刻他人在空中,剛剛費力撥開了那漫天碎劍,正是真氣竭時,柳天此時攻來,似是算準此節。   謝長風人在空中,驀然又拔高一丈,如登雲梯,正是習於無上洞天蛟龍的「玄龍身法」。這一式瀟灑自然,如仙人臨風,說不出的美妙,人群忍不住喝出一聲彩來。但奇的是柳天這道劍氣居然立時轉向,從直刺轉為上撩,如影隨形。謝長風心頭長歎一聲,不出劍是不行了。   如果說柳天這一無劍之劍是從無到有,那麼謝長風這一劍就是從無到無。非是不變,是從無到有,復到無。一片劍光,如秋水長天之落霞。劍氣縱橫。正是一招蒼穹問劍。   「問劍之意,誰與爭鋒?」這是先前謝長風的蒼穹問劍。「因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是現在的蒼穹問劍。直到《長風真經》練成,謝長風才真正領悟了李易安問劍真意。   此時使出,天下再無可與之相抗人。柳天的劍氣莫名其妙地被切成了數十段,似乎又為劍風一吹,消逝無蹤。下一刻,落霞已經抵在他的咽喉。先前射空的半數碎劍,此時堪堪落地。   柳天容色歡暢,倒是打贏這一仗的是他而非謝長風。他仰天長笑三聲,將劍柄隨手一拋,一甩衣袖,轉身飄然而去。   謝長風還劍入鞘,淡然立於艷陽之下,了無得色,神情寂寥。有微風吹來,白衣勝雪的少年忽然覺得天地蒼茫。   ※※※   紹興二十五年六月十五,謝長風於臨安大街勝柳天,贏得天下第一劍之名。此時,吳飛鴻於長江水底,舉步維艱。         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十五章 驚鴻七影     「奶奶的!」吳飛鴻忍不住張口欲罵,但可惜的是一股水箭乘機鑽入口來。暗流帶起大力衝來,直將他平衡帶動,當即立足不穩,身子不得不向後一個倒翻,暗使一個《莫名心經》第九重的不動乾坤勁,這才算是險險重新站穩,但卻也驚出一身冷汗。   他心頭大恨,媽的,老子這次算是自作聰明了,方纔若是硬拚憑著自己還有幾分勝算,現在倒好,乃是和天爭。江面波濤洶湧,江下更是暗流激盪,無處可脫身。他媽的!堂堂吳大俠難道便要葬身魚腹,與冤魂水鬼為伴?以前與小蘭開玩笑時,常拿水鬼孤魂什麼的嚇她,但是現在……嗚嗚,難道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事實上,某人的抱怨持續的時間只是千分之一息,又是一道更洶湧的暗流撲來。這一次,不動乾坤勁使出,居然還是為之移動一步。再這樣下去,不知那一次衝來,自己定要無法抵擋。驀然之間他想起易塵封的輕風徐來花不動身法。「花隨風兮風隨花,輕風來兮花不動。」當日易塵封曾經將此套身法的訣要相傳,此刻心念一動,立明所以。   下一道暗流湧來時,他再不運氣相抗,只是暗使不動乾坤勁制住方向,身子借力一飄,立時向前湧出三尺。哈哈!老子真他媽是個絕世天才,什麼凌步虛,什麼姬鳳鳴,什麼單夕,全他媽的是狗屁……某人得意忘形之下,完全忘記了身處的險境,又是一道強勁的暗流衝來。此時他人懸水中,情急之下就勢一翻身,左手一劃,右手一滯,卻用上了陸游的左右互搏神功來。居然也奇跡般的向前一丈,而未被水沖倒。嘿嘿!放翁這老小子的武功好像還是有點用嘛!   便是如此,每有一道水流擊來,他便嘗試用不同武功相抗,每走一步,便對以前武功多了一分體會。那水流或橫,或擊,或大力相撞,或斜衝,或迴旋,或撲頭蓋面,但每一水流到來,吳飛鴻無不能在生平所學武功中找到相應破解之道。片刻之間,整個人已向前數十丈。及至後來,竟是無水不快,掌法,劍法,身法,每一種均是體會更進一步。   越是向下,水流越急,吳飛鴻不得不將數種武功內功心法交替而用,進而同時使用,無數武功如走馬燈花一一閃過。或擊,或閃,或隨,或頓,水流均為他所挫。後來,他再也分不清自己所使究竟是何武功,只是本能地理解該用何武功才能對付數股暗流相交擊。   漸漸地,所有的武功漸漸形成七招,每一招包羅萬象,卻又簡潔明瞭,正是「大道之行也,至簡至易。」每一招均是身法內功與劍法掌法的結晶。這便是後來名震天下的「驚鴻七影」。至此,吳飛鴻終於自創一格,卓然成家。   ※※※   清雨連江,江畔,夜未央踽踽而行,仿若天地間最後一隻孤鴻,清冷而孤傲。雨幕忽止,一柄羅傘遮斷。夜未央心頭乍喜,驀然回首。他神色未動,但眸子中忽然燃燒起的火焰,立時一黯。羅傘之下,一少女眉目含笑,卻是申蘭。   申蘭咯咯一笑,促狹道:「未央!是不是大失所望啊?」   夜未央淡然道:「申大小姐,我又有什麼失望的?」言辭淡淡,但神色間那股落寞之意,卻並無掩飾。申蘭雖大多時候粗枝大葉,此時卻精明起來。她只是呵呵地笑,直直地瞪著夜未央,一如當年藍月之中注視陸游。夜未央不知為何面色居然一紅,微微低頭,欲掩飾這一尷尬。   申蘭笑道:「你師兄弟倆還真是同門啊。連臉紅的速度都一樣。」這話聲音較大,所有的人都聽見了。   夜未央忙轉過頭去,再不作聲。柳凝絮從後面上來,笑道:「小蘭,別再作弄未央,看他可憐的。」說是不作弄,反是她自己先作弄起來。「可憐」二字,當得是含義雋永。風疏影此時卻也走了過來,冷笑道:「未央!你到底想要如何,若不去與人家說,別人怎麼會知道?」   微微歎了口氣,夜未央輕吟道:「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言下之意,若不能與黃袖心有靈犀,由黃袖自己感念此情,他是不會說的了。申蘭裝模作樣跟著吟道:「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說時竟如一個老學究樣搖頭晃腦,言下不勝噓噓。只把旁邊眾人均惹得笑了起來,便是夜未央也忍不住莞爾。   「你們在說什麼呢?」一個柔柔的女聲響起。眾人無須回頭,卻已知是黃袖。申蘭笑道:「我們……當然是在說你啊。」   黃袖一愣,詫異道:「說我?說我什麼?」   夜未央轉過頭來,正要說什麼,申蘭已經搶道:「呵呵!我們正說什麼時候為阿袖找戶好人家呢!」黃袖聞此神情一黯,隨即笑道:「蘭丫頭,你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飛鴻這傢伙又不知道跑什麼地方去了。唉!」   申蘭吐了吐舌頭,笑道:「我怎麼就沒發現,我們家阿袖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的詞鋒啊。」眾人都笑了起來。夜未央卻分明看見黃袖笑時眉宇之間依然愁緒未解,莫來由的,他心頭居然一痛。他忙轉過身去,微微邁步向前,偉岸的身軀又露在漫天細雨裡。黃袖眼光中閃過一片迷茫,隨即又消失不見。   此時,謝長風正傲立長街,茫然若失。秦昭佳緊緊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   ※※※   驚鴻一瞥,翩若驚鴻,悲鴻顧影,斷鴻聲裡西風緊,驚鴻照影,鴻聲雁影,鴻飛溟溟,這就是後來名震天下的驚鴻七影。長江三峽之底,吳飛鴻將生平所學武功一一通透,融會貫通,自創一派。後來黃山問劍之會,此套武功大放異彩,天下知名。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幾番轉折,吳飛鴻竟已將此套武功使得純熟異常,當得是如臂使指,了無掛礙。越是後來,領悟越高。滾滾長江,來日是不是要淘盡世間英雄,不得而知,但此時卻造就了一位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許多年後,吳大俠對著這滔滔江水如此對眾人說,當場有人狂嘔)。   順流而下,水壓越大,吳飛鴻不得不全力相抗,好在此時他已將領悟與水流周旋之道,借力使力,已不如先前那般費力。又向前行了一里,吳飛鴻估計已快至極限,再不能支,方將內力運轉,拍水而擊,使出「鴻聲雁影」中一式,化暗流衝力為側面推力,向岸邊游去。近得江畔,卻是巨岩聳立,如懸錐。他將內力運於爪間,猱身向上,壁虎游牆功居然無師自通。近頂五丈,身形一縱,翩若驚鴻使出,只若一縷輕煙,剎那間已足踏實地。   「啊啊啊啊!」吳飛鴻仰天長嘯一聲,聲貫三峽。自此只覺天下之大,無處不可縱橫,他將背上莫名神劍拔出,奮起神威,一時間劍影咄咄,劍氣縱橫,有殘陽照來,幻起一天金光。   舞畢,他仰天大吼一聲:「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末了,似乎覺得很不夠氣派,又補了一句:「媽的!看這天下,誰是老子對手!」說時似要打個寒戰,裝出一副寂寞高手天下有雪的樣子。這個酷酷的姿勢還沒擺好,一個如同酣睡之狗被踩了狗尾的聲音響起:「啊!褲帶怎麼掉了?」於是,天空飛過的驚雁有幸見到一隻無毛的猴子光著白白的屁股一驚一乍。   「噫!這是什麼?」提起褲子的吳大俠望著足下濕淋淋的一件東西莫名其妙。好像是一本破書,但自己身上好像沒裝什麼書啊!但那封皮似乎有點眼熟,他將書拾起,揭開一看,兩個草書映入眼簾:列子。   「媽的!原來付錢只堪哀的易塵封送老子的武功秘籍啊!」吳飛鴻憤憤道,「奶奶的!這老小子自己窮得連付帳的錢都沒有,只好吃了霸王餐跑了,還能送老子什麼好貨?」某人如此氣憤實在是有理由的,這本破書他已經研究了n次,但似乎完全沒有一點關於武功的跡象啊,此時看到居然還留在自己身上,氣憤的大概是自己的愚蠢吧……   噫!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這書上的字,怎麼全花了,一行新字出現了。哈哈!媽的!原來又是這一套啊,絕食武功的秘籍通常都藏了好多機關。這該就是水顯法了吧!那行字漸漸清晰起來:白癡神功。我操!這個名字好像很有創意嘛,不過回頭想想,易塵封這老小子什麼時候都穿著儒衫,卻非要帶把劍,白癡之說,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他所創出的武功,叫這個名字好像也名副其實。反正閒得無聊,老子不妨看看。   「我操!易老頭!你居然敢騙老子啊?嗚嗚!」吳大俠完全沒有一點大俠形象的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原來,整本書,被水洗了之後,只有第一頁有那四個字,其餘的頁全是空白的。吳飛鴻氣急敗壞,正是怒中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默運內功,盞茶間將這書烤乾。再一運力,那書竟燃燒起來。嘿嘿!媽的!   「啊!我靠,有沒有搞錯,怎麼還有好幾頁沒燒掉?」吳飛鴻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抓,但他立刻就又將手縮了回來,「奶奶的!這玩意到底是什麼?這麼燙。」   冷卻良久,吳飛鴻伸過手去抓起,原來竟是數片薄薄的金片,第一張金片上密密麻麻地寫了無數的字,最上方四字曰:白癡神功。   「媽的!還想騙老子一次啊?」吳大俠再一次大罵起來。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一章 初問     紹興二十五年六月十五,夜。   臨安。皇宮。   南渡已久,月圓月缺,趙構已不記這月圓幾何。他佇立高樓,提壺在手,舉杯對月,夜風拂來只將他未髻長髮吹得散亂,披了一臉,莫名的頹廢。「道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只是二帝蒙塵,何時方合?中原既失,何日可圓?」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身後一人連連冷笑。   趙構嚇了一跳,人卻未轉過身來,厲聲道:「何人如此大膽?不怕朕殺你的頭嗎?」   那人卻淡淡道:「皇上連中興宋室的岳元帥都殺得,區區一介布衣,自是更不在話下。草民豈敢不怕?」   趙構驀然轉過身來,雙眼如鷹,兩道寒芒直直地瞪著那人。那人夷然不懼,與他對視,一毫不讓。如此良久。   趙構輕歎一聲,道:「人言謝長風世間龍鳳,朕未嘗信,今日見君以布衣之身敢視王侯而無懼,方知其未謬。」言下頗似嘉許。   謝長風心頭詫異,暗道:「趙構能自金營脫逃,南渡浹江,保存這半壁江山,果非無能之輩。」面上卻無一絲驚意,只是冷笑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壟耕陌種人言,豈可信哉?」趙構大笑道。原來謝長風所言乃是秦末陳勝吳廣揭竿前所言,而陳勝其人,先前身份低賤,所謂「壟耕陌種」原也不錯。   謝長風聞此卻也仰天大笑道:「君豈不聞昨日皇覺寺前小沙彌,今喚作宋太祖麼?」   「大膽!」趙構怒斥道。   謝長風嘿嘿一陣冷笑,並不言語。他本性淡泊,極少對人如此冷嘲熱諷,只是每念及岳元帥莫須有冤死,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心中憤恨,出語便無所不用其極。世言高宗昏庸,方讓秦檜弄權,以至如此,但謝長風卻知高宗非但不是昏庸之人,反是精明過人。區區一個江湖草莽,他也能一目瞭然,此份眼力且不說,光這一語便可知,京城中有多少眼線,而天下又有多少眼線。如此之人,會是一昏庸無能之輩?   二人這一陣大笑,立時驚動四圍羽林軍與禁宮高手,剎那之間,燈火通明,密密麻麻地將樓邊圍了個水瀉不通。   趙構淡淡道:「謝長風,不知你信不信,朕一聲令下,你馬上會身首異處。」   謝長風淡淡笑道:「趙構,他們未近半尺,在下即可讓你血濺五步。不知道你又信不信?」說時謝長風微微緊了緊腰間長笛,他眸光如刀,仿若實質,趙構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樓下,沒有趙構的命令,誰也不敢亂動,只是弓弩在弦,人人刀劍在手。樓上,謝長風面露微笑,趙構神色冷峻,氣氛怪異非常。   揚了揚手,趙構頹然道:「你們退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過來。」樓下眾人應了聲是,迅疾退走。他轉過頭來,正色道:「謝長風,你果然膽色過人,而天下第一劍果然名不虛傳。朕深宮高手如數,居然還是讓你如入無人之地。只是你深夜帶劍入宮,非是為了刺殺朕,那你所為何來?」   謝長風似是奇道:「哦?皇上怎知在下沒有行刺之心?」   趙構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謝大俠是考究寡人來了?好。你若要動手,何必等到現在?」謝長風點了點頭,趙構復道:「既是如此,那謝長風,你到底所為何來?」   謝長風笑道:「寡人,寡人,失德之人!陛下倒是極有自知之明啊!」趙構嘿嘿冷笑一聲,卻不出言相抗,只是等他繼續說下去。謝長風頓了頓,復道:「謝長風今次提劍入宮,不過有一事相詢。」   「哦?但說無妨。」趙構沉聲道。   「陛下!草民想問的是,何為家國天下?」謝長風一字一頓道。   ※※※   月滿大江,大江東去,疊起千堆雪。但立於懸石峰頂的吳飛鴻卻無暇欣賞這江山如畫,只是滿懷恨恨地哭天搶地,因為他忽然發現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何離開這滾滾長江?以他此時功力,自可於水底胎息然後施展剛領悟的驚鴻七影以渡。但,誰又知度過這長江需要多長時間,而又誰有知道他真氣能否堅持如此長段距離?到時候葬身江底,屍骨無存,豈不是讓申蘭等人傷心腸斷?   「難道老子一代大俠,風神絕世的美男子,人見人愛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就要葬身於這鳥都不拉屎的破地方嗎?」他忍不住長歎一聲。事實上,如此高的峭壁,飛鳥罕至,沒有鳥屎也屬正常。只是,方才倒真虧了他居然能怕到如此高之所在……   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更何況是風靡萬千少女的吳飛鴻吳大俠?(當然了,要讓吳大俠在這峭壁上耽擱一個幾十年,天天探討一下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這類問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樣一來,從明天開始,再沒人來看本書了,這個險……易刀是冒不起的。)江面之上,一葉輕舟,緩緩駛近。舟上之人,白裙飄飄,風姿綽約。   「啊!美女!這邊來啊!」某人厚顏無恥地大叫起來。這一叫,內勁十足,自然是聲傳數里。   舟上那女子似是微微詫異,左手將長篙一停,右手搭起涼棚查看。吳飛鴻又是一陣大叫,那女子循聲前來。舟到崖下,江流湍急,那女子將篙一揮,竟插入那崖壁三尺。吳飛鴻看得大喜,卻無暇查看那女子是誰,立時將身形一縱,身如鴻羽飄落而下這高崖。   立足之時,那舟向下深深一沉,白裙女子將長篙收回,向下一插,這才止住其下墮之勢。   吳飛鴻大是佩服,笑道:「姑娘武功卓絕,在下佩服之至。」   那女子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吳大俠,別來無恙!」   「啊!凌姑娘?」吳飛鴻大吃一驚。那女子卻是真水仙閣新任閣主凌若雨。   某人口張得足可放入一隻半雞蛋,凌若雨掩口一笑:「小女子那點微末伎倆,怎敢與吳大俠爭鋒?遠隔百丈,吳大俠已將舟上之人看了個清楚,此份眼力,天下間誰人可及?」   吳飛鴻雖然面皮之厚比城牆拐角也不多讓,聞此居然也微微紅了一下,訕訕道:「方纔……在下其實……也未看清楚……只是情急求救,便是遇到無鹽東施之流,也是要叫美女的。」   「哼哼!吳大俠的意思,是將小女子比作無鹽之流了?」凌若雨詞鋒如刀。   「啊!雨兒,我不是那個意思!」吳飛鴻急道。   「雨兒?」凌若雨居然沒有暈倒,只能說是凌步虛教導有方,她鎮定工夫了得。饒是如此,長篙還是差點沒拿穩。   ※※※   「家國天下,哈哈,家國天下……」趙構大笑起來,良久方止,「夏啟王,傳子,自此家天下。在朕看來,天下者,寡人之天下也。家即是國,國即是家,如此而已。」   謝長風淡淡道:「草民幼讀孔孟,曾聞『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不知何解?」   「嘿嘿!腐儒之言,不過用以愚民而已,謝大俠人中之龍,見識竟也如此淺薄嗎?」趙構冷笑道。   謝長風道:「聽來雖是刺耳,陛下倒也是說了句實話。只是,草民曾聞唐太宗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又是何解?」   「如今南朝歌舞昇平,百姓安居樂業,邊關有猛士守衛,朕倒想知道如何覆舟?」趙構笑道。   謝長風淡淡道:「夏蟲不可語冰,此問算是在下失語。」他面色忽轉冷,厲聲道:「草民尚有最後一問。」   「講。」趙構道。   「當日岳元帥屯兵朱仙鎮,即將揮戈北上,直搗黃龍,迎回二聖。」謝長風直直瞪視趙構,「卻為十二道金牌招回,不日以謀逆等莫須有罪名曲死風波亭。天下人皆以為奸臣弄權,陷害忠良,其中實情如何,請陛下剖析一二。草民不勝感激。」   趙構仰天大笑三聲,道:「當日岳飛屯兵於斯不假,那十二道金牌是我發的也不假,風波亭事雖是秦檜所弄,朕也確實知曉。但,你可曾想過,當日事,天下到底有幾人是要隨岳飛去黃龍府的?」   一語如冰,謝長風豁然驚醒。當日事,趙構不願北上,理由不言自明:迎回二聖,誰是天子?朝中大臣呢?秦檜不願意,別人就都是願意的嗎?忠直之士,寥寥可數。其餘人眾,有幾人願意?一朝天子一朝臣,二聖即回,誰能保證自己爵祿仍在?民間呢?必有熱血之人,但家國飄搖已久,心膽俱喪,又有幾人真的敢真的願北上?真正願意北上的,只有一廂情願的岳飛數人……   「但……」謝長風忽然明白了些什麼,那一刻,心中似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   事實有時候不但殘忍,而且傷人。   二人良久無語。   謝長風想了想,似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但一時心中痛極,未及深思。他深深一禮,言道:「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就此拜別。」此句一個「君」字,倒也一語雙關。說時,人影一閃,徒留清風明月。   趙構伸出手來,摸了摸額頭,其上冷汗殘留。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二章 聞笛     斜陽草草,煙波浩淼。舟過三峽,豁然開闊,水流漸緩。此時對漫天殘陽,和風徐徐,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佳人相伴,吳飛鴻只覺心曠神怡,多日來鬱鬱早被他拋入滾滾江水了。   此時江水緩緩,凌若雨卻將長篙一放,將輕舟放了,隨波逐流。她淺淺一笑,忽拿出一隻短笛來,因笑道:「飛鴻,先前你遠赴天山為家母求藥,今日家母已痊癒,大恩不言謝,便與君吹奏一曲,以酬相知,望君莫嫌小女子曲藝淺陋才好。」   吳飛鴻心道:「你老媽要是病沒好,你未必就記得老子遠赴關山之苦。何況,老子來去奔波,你就是以身相許也就勉勉強強才可算報得老子大恩萬一,卻只是吹奏一曲?」面上卻笑嘻嘻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雨兒真是太客氣了。雨兒仙音曼妙,在下洗耳恭聽。」說得雖是客氣,卻絕口不提當日秦府自己莽撞故事,倒好像自己確實勞苦功高一般。更可恨者,「雨兒」二字越叫越是親熱。先前懸壁之底,吳飛鴻大叫雨兒,凌若雨雖是氣惱,卻不知為何大是受用,不過是白了她一眼,某無賴立時順竿向上爬,越叫越是起勁。凌若雨拿這無賴沒辦法,只好在苦笑之餘,默認了這個新稱呼。   「既是如此,雨兒便獻醜了。」話一出口,凌若雨自己大奇,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竟順著這無賴的稱呼來了。她驀然想起,當日刺秦會前,李扮仙曾批曰: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碾轉返側,天涯咫尺。」,莫非當真便印在這無賴身上?一念及此,她玉頰生紅,微微一呆。再抬頭時,只見某無賴正癡癡看著自己,目光灼灼,她先是一惱,隨即莫名一喜,忙把頭低了下來。   吳飛鴻心道:「這丫頭一定是想某個賤男人,不然怎麼臉忽然那麼紅?」他倒是見微知著,卻完全沒有料到這賤男人非是別人,正是某人自己。他笑道:「雨兒,想什麼呢,怎麼臉都紅了?」   凌若雨轉瞬之間已恢復如舊,笑道:「小女子見了吳大俠,一時高興,精神大振,容光煥發而已。」(雖然大家都知道凌若雨沒有看過後世的《智取威虎山》,卻能夠答出如此相似的答案,易刀除了用『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來說明之外,就只能感慨英雄所見略同,智慧無古今了。)   「呵呵!如此……妙哉,妙哉。」吳飛鴻大笑道。   「幸甚,幸甚。」凌若雨亦笑道。   此二句原是當日好登樓上,岳飛元帥與胡詮大學士相遇時所作一對奇聯,當得是妙絕千古。吳飛鴻此時用來,不過是說凌若雨機智無比,答得極快,而又能為自己開脫。凌若雨卻有大遇知己之感,詞句雖同,卻與先前岳胡二人惺惺相惜之意,未必全同了。   二人相視一笑。   既畢,凌若雨將短笛一橫,悠悠吹起。吳飛鴻見那短笛非金非玉,翠綠可愛,卻又非是蘭竹,他不及細想,已為那悠揚笛聲所吸引。   吳飛鴻看似粗豪,卻實是博覽群書,詩詞音律無一不精,此時聞凌若雨所奏,卻是聞所未聞,但覺那曲子頗有高山流水古意,卻又隱含浮雲聚散,江湖風塵奔波之意。其轉折處,卻似驚鴻照影,了無痕跡;其平和處,又若秋月臨鑒,一淡如菊;其高揚處,便如驚濤疊浪,狂瀉千里。一曲未畢,吳飛鴻已覺心緒飄搖,只覺世間事起起伏伏,不過如滄海卷濤,浮雲飄萍,這一生無論悲歡榮辱,到頭來,也不過是如大江東去,雲消萍散。   笛聲驀然一轉,高亢入雲,只驚霄漢。若非親聞,吳飛鴻絕無法相信天下間竟有人可將笛音吹得如此之高。仿若裂石破金,吞雲吐霧,吳飛鴻聞之,立時熱血沸騰,直生囊括四海,橫掃六合之心。   「啊啊啊!!」吳飛鴻忽然仰天長嘯。   ※※※   謝長風如一片落葉,輕飄飄地飛入月滿樓時,鼓已過三更。下榻的廂房內,一燈如豆。謝長風莫名地一陣感動,本欲翻窗而入的他,未曾一愣,推門而入。手托雙腮而坐的秦昭佳驀然轉過頭來,長髮如柳拂,驚得那昏暗的燈火更闇然,一室闌珊。   「回來了?」秦昭佳柔聲道。謝長風點了點頭,輕輕上前兩步,微微笑了笑,輕語道:「昭佳,夜深了,你該早些休息。以後莫要如此,傷了身子,我難以心安。」   秦昭佳嫣然笑道:「我的丈夫孤身一人深入禁宮,做妻子的就可以心安嗎?」謝長風聞得此言,也是一笑,暗道:「昭佳還在生我氣呢。」先前,謝長風說要去一趟皇宮,昭佳欲一同前往,謝長風斷然不許,秦昭佳向來溫婉,不願逆他之意,卻心裡依然略有不快,直到此刻。謝長風因笑道:「昭佳,是我的不是,此後天涯海角,絕不留你一人就是。」   秦昭佳聞此卻輕歎一聲,道:「長風,非是昭佳耍性子。你卻想想,你若棄世,我便能獨活嗎?你去那裡,我自隨你去就是,生同被,死亦自當同所。」說時這女子神色淒切,卻自有一種柔中剛毅。   謝長風心下感動,將她攬入懷來,緊緊抱住。二人並無言語,卻與對方心犀相通。此後,二人再無隔閡,無論生死,天地間再無何事何人能將此二人分開。   良久,秦昭佳忽道:「長風,你未殺趙構嗎?」   謝長風道:「見到趙構的時候,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哦?」秦昭佳抬起頭來,微微詫異望他。   謝長風道:「趙構無子,侄輩普安郡王與清安郡王二人,均是才具不足,此二人無論誰為新帝,這江山依舊會飄搖,或者更加不堪。趙構此人實非真正昏庸之人,只是私心過重,其人進取不足,守成倒是有餘。有他在一日,金人未必就能過得江來。」   秦昭佳奇道:「若是如此,那將來趙構駕崩之後,這天下又當如何?」   謝長風笑了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秦昭佳立時會意,卻不再問此事,憂慮道:「長風。今日你以布衣之身,挾長劍而犯天子之威,此後歲月,豈非難平?」   謝長風淡淡道:「謝長風三尺長劍在腰,這天下又有什麼地方去不得麼?」言時全無一絲睥睨天下之意,卻似在閒話家常。昭佳卻立時感到一陣豪氣直衝霄漢,大有眾生彼我在此,斯人遺世獨立之意,淡泊如她者亦忍不住一陣迷醉,只道人生有夫如此,當真是再無所求。   ※※※   笛音復轉平,漸漸轉低,未幾,一細如絲,漸不可聞,那音卻驀然又是一拔,便如神兵乍現,氣沖斗牛,也如在龍翔九天忽然下折,又倏然一升。吳飛鴻心緒起伏,轉折無常,他心道:「忽上忽下的,雨兒,你以為老子是在坐大轎嗎?」   夜色籠幕,江上漁火一豆,凌若雨一曲吹罷,清音繞舟三匝,良久不絕。吳飛鴻如飲淳酒,如癡如醉。試想,有清風明月,與一佳人泛舟長江,談今論古,煮一壺陳年的酒,吹一曲無名的歌,如此良宵,如此良人,江湖子弟,幾人能夠?且不論此後生涯,是否相知相許,若干年後,不經意間揭開舊日塵封記憶,那一縷仙音,幽幽蕩起,舊時情素縈懷,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又可曾記,當日一別,是離愁,還是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何樣美妙事!   可惜。   可惜現在凌若雨對面這位仁兄,名喚吳飛鴻。某人此刻之所以如癡如醉,不過是因為眼前秀色可餐,不直覺間,某人竟已神遊太虛而去。凌若雨只道這位吳大俠當真是聽得如此入迷,大起知己之意,心道此人倒也非是草包,莫非他當真就是那「君子」不成?   凌若雨將短笛放下,輕聲唱道:   移舟江岫,   暮色染輕愁、   漁火如舊。   曾記西湖舊事,   杏花煙雨,   玉笛聲聲亂紅袖。   夢繾綣,   一夜瀟瀟,   素手栽新瘦。   獨奏,   碧水流逗。   閒看江南北,   豎子胡寇。   說什麼、金戈鐵馬,   道什麼、家國天下,   黃梁未熟。   一笑罷,   拂衣,   江月如舊。   既罷,凌若雨笑道:「若雨獻醜了。先前聞長風重出江湖,自度此曲《夢黃梁》以賀,多日未遇,便先唱與你聽,不知飛鴻以為如何?」   不知為何,吳飛鴻心頭略有所失,卻大笑道:「哈哈!長風這傢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來如此福氣,居然有雨兒這樣的美人作曲以賀。老子死時,若有人能為老子唱得這樣一曲,也算是此生不枉。」言下,自是極盡讚賞。   凌若雨抿嘴笑道:「他年有緣,若雨自當到飛鴻墳前一歌,不知君意如何?」   某人自是轟然應好。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三章 香逝     第二日,皇宮果然沒有傳出任何消息。謝長風不知此為趙構之妥協,或另有陰謀,但他向來我行我素,於身外浮雲事,多一笑置之。只覺能和昭佳在一起,便是明日即駕鶴歸西,卻已無撼。更弗論,一劍在手,天下間何處不可去?武功至他此時境界,原也無人可說此為狂妄。   又過一日,謝長風陪昭佳去看昔年秦相府。此時相府朱顏未改,畫棟依舊,只是人面全非。自秦檜死後,秦熹雖依舊受前職,聲勢已大不如前,不一月莫名身死,秦府易主。萬俟契為相後,高宗賜第,即為先前秦府。   秦昭佳望著那「萬府」二字呆呆入神,想自己年少之於此,歡悅時光。秦檜於己有殺父毀家之仇,卻亦有養育之恩,他若生而為人,自己自當奮力誅殺,此時他身歸塵土,卻莫名地念及先前他待己的好處來。秦檜負天下人,卻未曾負己。此時恩仇了了,睹物思人,備增傷感。謝長風久歷世情,她此番心緒,自是一一明瞭。他輕輕拍了拍昭佳的肩膀,牽了她的手,轉身離了相府。   長街之上,熙熙攘攘,謝秦二人執手偕行。謝長風如玉樹臨風,說不出的瀟灑出塵;秦昭佳若九天謫仙,飄逸如雪,好一對璧人。街上行人見此二人,莫不微笑點頭,仿若友鄰。謝長風與昭佳對視一眼,心中甜蜜平和,只覺若能如此「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實是莫大福分。   驀地,前方人群騷動,亂成一片。謝長風玄功通神,真氣凝轉雙耳,剎那間刀鋒破空聲、馬蹄聲、女子嬌斥之聲跌落入心來。他心中一動,拉了昭佳施展身法穿游向前。   紅馬,白衣。棗紅馬上那女子白紗蒙面,如雪白衣上此時已是血跡斑斑,左臂之上更是一道深深傷痕。身後五名黑衣人施展輕功緊追不捨。當先那人此時近那女子不過一丈,他驀然一躍,一把大刀奮力砍下,那女子輕斥一聲,卻不回頭,右手迎著大刀到來方向刺去。眼見那黑衣人彪焊異常,這一刀迅如閃電,力道之猛,不言可知。萬不料這一劍之刺卻極是巧妙,堪堪刺在了那刀尖所在。   那黑衣人悶哼一聲,身形不得不倒翻一丈,落了下去。那白衣女子這一刺卻似是牽動傷口,眉頭又緊了緊,但她似是極其堅毅,竟是哼也不哼一聲,依舊策馬向前。但此時人群洶湧,如何可以穿流而過?她心頭暗自歎息一聲:「莫非當真是天亡我大宋嗎?」,身形卻並不一緩,乘勢斜衝,掠出馬去。身後又有兩名黑衣人冒出,四柄長刀帶起一片片綺麗刀光罩向那女子前進方向。   四聲清脆之音連聲響起,如珍珠亂糝,說不出的悅耳動人。「夜雨打新荷」秦昭佳吃了一驚,「莫非這女子竟是真水仙閣之人?」她騰身拔劍,倏然前衝。人在空中,才驀然想起,方才分明攜了長風之手,為何?莫非……再看時,前方果有一白色淡影恍惚,她微微笑了笑,立時身形一頓,再不向前——有謝長風出手,天下間救不出之人,實是不多。   先前那名黑衣人落地之後立時一頓足,身形又輕飄三丈,迅疾而來。其時,那白衣女子正一劍破去四人連擊,氣力衰歇,這一刀正如以艷陽破冰,泰山壓羽,已是無可迴避!白衣女子心頭一顫,黯然將頭一低,只待那刀光過處,生死茫茫。   良久,了無異動,她睜看眼來,好奇四顧。方纔那黑衣人已血濺五步,另四人駭然望向自己身後。她心頭一喜,轉過頭來。一對神仙眷侶樣人正微笑看己。那男子白衣勝雪,長身玉立,望之脫俗。居然是他!她心頭一寬,竟立時暈厥過去。   ※※※   「一笑罷,拂衣,江月如舊。」吳飛鴻反覆輕吟這兩句之時,江面已平。此句之中似含一種落寞,卻有另一種瀟灑。卻亦有一中淡漠,無奈,便如曲終人散時,江岸唯數峰青一樣的淡漠,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一般的無奈。但曲中似還另有所指,「黃梁未熟」句莫非暗指這家國天下?他輕輕皺了皺眉,看了看凌若雨,那女子巧笑倩兮,渾無他意。他心下迷惑,卻並不開口,只是一笑。   且行且停,二人於煙波江上,煮酒夜話。凌若雨仙子般人,胸羅珠璣。天文地理,詩詞歌賦,兵戈縱橫,原是小道,一一精通及自出機杼乃吳飛鴻意料中事,唯於針織女紅,烹煮調劑之道竟也揮灑自如,實是讓某人歎為觀止:「這丫頭小小一顆腦袋裡怎裝了這許多東西?」   卻不知凌若雨心中震驚,反在他之上。初時,她還道這位吳大俠粗魯無文,深談下來,卻於他粗話連篇裡每能尋得真知灼見。針砭時弊時,他每句話看似粗鄙不通,但細細一思,立覺一針見血。談論詩詞時,卻時而溫文,時而粗堪,自有種別樣魅力,不自覺間,與這無賴的距離似乎又近了一步。   黃雞唱曉,日出江上,二人相視一眼,相繼一笑。尋了一隱蔽處,二人棄舟登岸,買馬直向洞庭而去。   二人雖是江湖上絕頂高手,但以不驚動魔教天網一干人為念,易容改裝,低調而行。一路無事。這日,馬近岳陽東郊,此時正值夏末,綠樹成蔭,林間雜草叢生,欣欣向榮。   「雨兒。看來天網當真是無孔不入啊!」吳飛鴻這樣輕歎之時,正有一人無幽靈般立於前方。凌若雨微微一笑,道:「一路太也平靜,我正自慶幸,卻不想單前輩原來早在此恭候多時啊!」   單夕親切笑道:「揚州城外一別,已近三月,吳小兄別來無恙?這位姑娘莫非就是凌兄千金嗎?」   吳飛鴻全身立時寒毛倒豎,心道:「這老王八要是依然冷聲冷氣地說話還好,如此假裝和藹,只怕是老虎掛念珠啊。」面上卻感激泣零,哭笑道:「嗚嗚!多謝單前輩關心,小侄吃得下飯,睡得著覺,拉得出屎……真是太勞前輩關愛了。」   「撲哧」卻是凌若雨輕輕笑了起來,私下傳音道:「飛鴻,不用這般誇張吧?」   單夕一笑,居然不怒,點頭道:「嗯,如此甚好。不過,我剛剛聽說貴師伯蕭碎玉前日不幸偶染小恙,已然病故……」   「啊!」吳飛鴻大吃一驚,面白如雪。便於此時,一道詭異的藍光忽於他二人身後逼來。   卻是蕭也。   ※※※   臨安城外,破廟。   透過殘破的窗紙,陽光在雜亂的廢墟上留下一串斑駁光影。   謝長風道:「昭佳,我已打聽清楚,林王爺昨夜為一幫神秘殺手殺死。」說時,他微微歎了口氣,昭佳看了看床上昏迷的林爾,也歎了口氣。謝長風又道:「那四名黑衣人要是不自殺便好了,多少可以問出些端倪。」秦昭佳道:「這幫人如此凶悍,居然敢當街行兇,莫非是流光中人嗎?」   謝長風搖了搖頭,道:「流光中人向以神秘刺殺為準,一擊不中,遁若流光。長街追殺,這非是他們的行事風格。更何況……我必然知道不是流光。」   「哦?」秦昭佳微微噫了一聲,卻並不追問他為何必然知道。她與謝長風相知已久,他若不說,必然有重大緣由。或者,這又關係到一個承諾,或者他有不得以的苦衷。她向來如此的善解人意,即便是艷福齊天的吳飛鴻也對謝長風羨慕不已,便是為此。   謝長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卻岔開話題道:「林爾什麼時候能醒?」   昭佳皺了皺眉,道:「她身中數刀倒是小事,此外,更嚴重的卻是內傷極重。可惜冰火藍津,放在申蘭這頑皮丫頭那裡了——便是我師在此,怕也無能為力。」   謝長風固知志明和尚醫術之高,天下無雙,昭佳既如此說,自是施救無望了。想這少女以稚弱之肩,擔起襄陽邊防,承擔了這家國天下重責。數年來,百戰功成,今日她卻將喪身於此,自己枉稱英雄,卻無相救之法,實汗顏。他心中又是傷悲,又是慚愧。   秦昭佳見他神色,柔聲勸道:「她此時尚未甦醒,便是一息尚存。我們仔細想想,未必便真的不能救。」說這話時,她神色黯然,顯是連她自己也不信。   「謝大哥,昭佳姐姐。生死有命,你們別再為小妹傷神了。」一個聲音響起。   謝秦二人轉過身來,雙頰嫣紅的林爾已是坐了起來。秦昭佳急忙過去扶住她,謝長風心頭長歎一聲:「她面色紅潤,卻只是迴光返照罷了。此時醒來,再無生望。冰火藍津不在……莫非真是天意弄人!」   林爾忽然哭道:「謝大哥。快去一趟淮上。楚天投敵了。」   什麼?以謝長風涵養之深,竟也立時大驚失色。卻也難怪,楚天王向為大宋基石,他若投敵……   「林爾,你慢慢說來。」秦昭佳輕蹙娥眉。   再看時,林爾雙手一垂,已是知覺全無,香消玉隕。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四章 仗義     黃昏,斜陽爛漫,殘霞如血。天地間,莫名地籠罩著一層肅穆。   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東風不用媒。謝長風佇立屋外,望著陌上新壟,心中默念著這兩句唐人李賀詩句,一種前所未有的憤郁升起。   林爾郡主巾幗不讓鬚眉,少當大任,她一個少女,只手撐天,正是愧煞多少男子?卻誰又知默默守護這片家國的英雄,最後卻落得如此慘淡。疾風知草節,時危識忠臣。林王爺向為朝中砥柱,秦檜當權時,卻也忌他三分,這才為朝中留下了一分清氣,誰曾料,一朝生死,竟是如此不明不白。   秦昭佳歎了口氣,掬了一捧(pou字打不出)黃土,輕輕灑在林爾臉上。一陣風過,吹去少許塵土,露出縷縷青絲。謝長風亦歎了口氣,向下擊出一掌。掌力過處,黃土飛揚,落下時,蓋住了林爾絕代風華。他又擊出數掌,先前堆在一旁黃土盡皆落入。他驀地拔出落霞,舉劍下挑,沙石飛揚。   頃刻間,一座新丘。秦昭佳運勁將一石碑立下,略略後退。謝長風舉起落霞,運劍如飛,石屑飛舞。落劍之時,兩行字錯落而成。一曰:林爾之墓。另曰:謝長風謹立。   字跡簡潔,便連年月都未有,只因謝長風知林爾一生為國,卻並不貪浮華虛榮,若大加讚譽之詞,反是逆了她生平所願。若公道自在人心,世人自知林爾一生所為,訴長篇之銘,反是累贅。若天地不公,人心不古,便是刻了,亦是多餘。此翻心意,昭佳一一明悟,心中卻也一陣黯然。人生無常,想林爾風華絕代,驚才羨艷,玉隕香消之時,卻也不過是一捧黃土。所謂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能於此時逝去,也未嘗不是一喜。   謝長風看了她一眼,歎道:「任他王侯將相,佳人才子,到最後卻也不過是一捧黃土,此生事,當與心愛之人,攜手白頭,方是正理。」昭佳心有慼慼,深以為然。   謝長風卻又一歎,道:「只是,國家國家,若無國,又哪裡來的家?」昭佳微微頷首,笑道:「長風,你想去淮上嗎?」二人向來心意相通,此時相聚日久,有時僅需一個眼神,便知對方所想。此時謝長風如此說,昭佳立明他所想。   謝長風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吾妻也。」   昭佳白了他一眼,嗔道:「貧嘴。」她心知謝長風見自己情緒低落,方如此說話,哄自己開心,心中感動。但念及林爾之死,心中依舊難以釋懷。一時間,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悵然。   二人相視而笑,均想:邀天之倖,此生尚有他。   良久。謝長風轉過頭來,單膝跪倒,柔聲道:「林爾,謝大哥必當查明真相,為你復仇。」這番話本該說得慷慨激昂,斬金截鐵,但昭佳深明謝長風本性,卻知如此淡淡一言,卻勝過任何海誓山盟。那一刻,卻不知為何,她的心莫名地顫抖了一下:這就是所謂的義嗎?   ※※※   九天魔刀,帶起一蓬藍光,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驀然襲來。當是時,吳飛鴻乍聞蕭碎玉死訊,似是心中一慟,神智一呆。這一刀,便要得手。彼時,單夕如離弦之箭,手中光華閃爍,直奔凌若雨。   刀近吳飛鴻背心一寸,刀氣幾以透體而入,以蕭也之沉著冷靜,卻也心頭一喜。變生肘腋,一柄長劍不偏不倚堪堪架在刀前。一張臉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正擠眉弄眼。   滄海神劍,九天魔刀,當世兩大神器相撞,激起陣陣光暈。一時間,刀光劍氣,縱橫錯落,說不出的好看。吳蕭二人心下都是一驚:原來他手中也是神器。   九天魔刀,傳為春秋時鑄劍之祖歐冶子所造。歐冶子向以善鑄利劍聞名於世,卻少鑄刀,晚年之時,心緒有變,隱於西湖水底十日苦思,終有所悟。後碾轉大江南北,足跡遍大小諸侯十四國,覓得精鐵千斤,費時三年,去蕪存精,終得五十斤鐵精,又費時三年,耗盡心血,終於鑄成一柄薄如蟬翼之刀。傳此刀出世,天地變色,狂風怒號,又有風雨交加,有如鬼哭魔嚎,因而得名。   後世智者對此種無稽之說,大多一笑了之。只因那魔刀乃千年前所鑄,其時精鐵冶煉,鑄劍之技,遠不如今時日,當年神劍也許當真鋒利,但比之今日尋常鐵匠之劍,亦有不如,今日之劍尚削鐵如泥者少,當時之劍如何可稱神?刀劍鑄造之理,異曲同工,其間曲折,竟皆相同。或有言,當時神技幾多失傳,方有今不如古之實,但後人有於鍾山得古之干將莫邪雙劍,試於今劍,一觸即斷,理可知哉?   九天魔刀必為後世無名神匠所鑄,因其無名,無人知之,眾人牽強附會,方有此一說。人附風雅,對此神物,自可有一番曲解,原不足奇。   其時,蕭也心頭大驚,本道此刀有神器之利,偷襲之機,對手失神之錯,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足,必生奇效,至不濟也當重創吳飛鴻。萬不料,這一刀竟師出無功。   這一刀,不過是電光火石,二人刀劍一觸即分,人卻不退。吳飛鴻趁勢一招驚鴻照影,劍光跳躍,一分為二,前後夾擊。前劍就勢一抹,復一敲,後劍卻似回應此番動作,只是慢了一線。這一招,卻是自易塵封生平絕學往事三千劍法之對鏡影三千所化,同時輔以陸游左右互搏神功。脫胎於當世兩大絕世神功的這一招劍法,卻有吳飛鴻領悟《莫名心經》第九重後所創意,自是非同小可。   蕭也雖未見過此招,卻終是絕頂高手,知曉厲害之處,竟不敢相擊,施展天魔身法,真氣鼓蕩,似是御風飄搖,吳飛鴻卻於長江之底領悟了因勢利導,隨波逐流之理,劍法不變,前劍變慢,後劍變快,身形亦是一飄。蕭也無奈之下,只得使起生平絕學天魔刀法相撞。吳飛鴻是蓄勢而發,蕭也是倉促迎戰,此消彼長,更何況吳飛鴻近來內力大進,已超過蕭也不少,蕭也當即吃了大虧。   悶哼一聲,蕭也胸口已中了一劍,只是這一劍是強行破刀而入,氣勢已衰,只是刺破表皮,劍氣也只是破入表層經脈。饒是如此,蕭也全身真氣一是一窒,高手相搏,這一窒已是足夠。下一刻,吳飛鴻將驚鴻七影中的一招翩若驚鴻使出,身如鴻羽一蕩,長劍一拍,已封了住蕭也的靈台穴。   這一戰,吳飛鴻只使了兩招,即擒住蕭也,驚鴻七影雖是罕見神功,卻也不可謂不是僥倖。先前蕭也偷襲,卻為吳飛鴻所覺,主動之勢反化為被動之勢,而吳飛鴻神功初成,招式不循常理,變化之奇,也是匪夷所思。是以,蕭也一時輕敵,這才身陷人手。   這一連串動作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吳飛鴻回過頭來,卻見單夕與凌若雨正打得難解難分。他大笑道:「單大俠!住手!你回過頭來看看!」   單夕餘光一瞟,吳飛鴻長劍架於蕭也脖子,他卻並不停手,只是手上加勁,全力出手,像是要於數招之內,擒下凌若雨。吳飛鴻心頭奇怪:這老王八到底想幹什麼?   眼前一花,一道掌力已迎頭撲來。   ※※※   「長風。你考慮好了?」秦昭佳終於還是道,「若去了淮水,洞庭之會,你便不能參加。」   謝長風自明她言下之意,洞庭一會,天下英雄群集,會盟於斯,若是他不參加,自會失去領袖群倫之機。但此時若不北上,天下之勢,怕是危如懸卵。   事實若是如此尚好,家國天下與個人榮辱,哪個更重?不言可知。以謝長風之為人,自知何去何從。但,誰又知,今日之事,非是一個陷阱?以楚天為人,中興四將之榮,會叛國離家?但林爾以性命所換來之訊,會是空言?   去,不去?   若為了一句空言北上,而廢大事,值與不值?   謝長風卻沒有猶豫,他淡淡道:「義之所在,人之所在。以前師父常說行俠仗義,行俠不說,仗義二字,卻有大義小義之分。昭佳你明白嗎?」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方是大義。謝長風雖於世情淡泊,卻一直放家國不下,放昭佳不下,不然早已羽蛻飛去。   秦昭佳嫣然一笑,道:「長風,我以你為榮。」   謝長風一笑,對林爾之墓三頓其首,攜了昭佳之手,飄然而去。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五章 笑釋     虛刺,撤身,亮劍,回劍,出掌,單夕一氣呵成。當是時,吳飛鴻長劍橫架,蕭也輕敵受制,單夕正與凌若雨激戰。須知,凌若雨受凌步虛親傳,一身武功早已驚世駭俗,智謀更是超人一籌,不然凌步虛也不會讓她出掌真水仙閣。單夕雖強,卻也非三招兩式可將其擒下。二人若要分出勝負,非到百招之外不可。但單夕忽然撇下凌若雨,回身反取吳飛鴻。   初時,單夕之謀乃是以蕭也對吳飛鴻,二人先前實力相若,更兼蕭也偷襲在先,自可佔足先機,數百招內,最不濟也可相持。單夕拿下凌若雨,與蕭也合力,再殺吳飛鴻不過眨眼間事。萬不料,吳飛鴻數日不見,武功突飛猛進,招數之精妙詭異,實是匪夷所思,更兼狡計,以有心算無心,竟將蕭也數招擒住。   吳飛鴻正道單夕必定要擒下凌若雨以換蕭也,殊不料他竟捨凌若雨而擊己,一詫異間,單夕一掌已近面門。數丈之距,於單夕而言,仿若不見。非是吳飛鴻知他輕功了得,早懷疑他有縮地成寸。他先是一劍直刺,疾如快電,出劍快,回劍更快,吳飛鴻本能欲抵,他卻已撤劍還掌,虛實變換,只如鬼魅。說時遲,那時快,這一掌便近吳飛鴻面門,他神情沮喪,如喪栲妣,右手持劍,左手凝力一圈一引,復一掌拍出,怪異莫名,正是莫名神掌第九式莫名哀傷。   雙掌一對,吳飛鴻卻覺空空蕩蕩,如中虛空,他心念電轉,忽然記起謝長風曾說當日與單夕交手,見他使過一門佛門絕學大虛空手!不料,今日自己還是中了他的殘象。   掌風自側面撲來,勢如奔雷,已是避無可避,吳飛鴻心頭一動,使出鴻聲雁影一式,移形換位,本欲旋向蕭也身後,卻只轉了半圈,掌風已至。他心中一橫,驀地將長劍後拉,作勢要砍下蕭也頭顱。正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這一招,卻是賭單夕父子親情,不敢讓蕭也陪自己送死。   果然,單夕大叫:「不要」,整個人疾退兩丈,掌力自是撤除。   吳飛鴻輕舒了一口氣,兀自覺得面上疼痛異常,想是為單夕掌中勁風掃中。他悟透《莫名心經》第九重後,內功已足可傲視群雄,但與單夕相比,卻略有不如,是以這一掌若是印在面門,雖有護體真氣,不死亦是重傷。   四人自交手以來,各逞詭計,其間峰迴路轉,吳飛鴻險中求勝,感悟自是不一樣。先是蕭也輕敵,後是自己輕敵,蕭也被擒,自己未功虧於潰,全賴急智。事後,暗自捏了一把汗,對單夕神功大是佩服。   這一串動作,如兔起鶻落,迅捷異常,以凌若雨絕代身手竟也無插手之機。此時,她方緩步行來,不緊不慢地走過單夕身側,回到吳飛鴻身邊。凌若雨深知蕭也在吳飛鴻手,單夕投鼠忌器,以他為人絕不會輕舉妄動擒下自己來換人,因其一旦不中,吳飛鴻必先殺蕭也,而後二人連手敵他,她方敢如此大膽。   吳飛鴻心頭罵了一聲:「臭丫頭,你好大的膽子啊!」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單前輩,你太也不夠意思了吧,以你前輩身份,蕭兄教主之尊居然伏擊兩個後輩,傳出江湖,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嘿嘿!」單夕冷笑道,「我魔教中人行事,只問成敗,不問手段,世人要如何想,就又他想就是。」話音至此,他又冷笑一聲,方道:「更何況,所謂白道中人,像凌步虛之輩,詐死江湖,引江湖群豪攻打秦府,自己坐收漁人之利,手段高明之處……嘿嘿,單某也自問不如。」   佳人在側,凌若雨尚未開口,吳飛鴻已大怒道:「你……你再污蔑凌前輩一句,我就割下你兒子頭來。」說時,他手上加勁,蕭也脖子上立現一道血絲。這句話說得自是聲色俱厲,大有單夕在侮辱他祖宗十八代之勢,只是他心下卻暗自道:「想當日俠客島上事,凌前輩是不是真如他所說的與他不堪呢?」他心下惴惴,只願自己相信凌步虛當日詐死只是為欺騙單夕,無論如何也不會與「高明」二字扯上關係。凌步虛向為武林精神領袖,若真是如此不堪,那來日江湖……   凌若雨卻半點不怒,好似凌步虛與自己毫無瓜葛,微笑道:「單前輩以為如此誣蔑家父,就能讓吳少俠大怒,乘機救出令郎,未免太小瞧天下英雄了吧?」   聞得此言,吳飛鴻心中一動,細細一看,果見單夕足下泥地深陷,正是聚勁忽散之兆,他哈哈大笑起來:「單前輩,你若要令郎安然無恙,我將他送還就是。」說時,將蕭也穴道一解,啪地推向單夕。   ※※※   臨安城外。   謝長風輕輕拍了拍昭佳的肩,柔聲道:「昭佳,我們走吧。」後者回首看了他一眼,輕歎一聲,道:「此時一別,又不知何年方得再還。畢竟生於斯,長於斯。臨安雖留下了太多的哀傷,卻終究也留下了我太多的快樂。」   謝長風微笑道:「可你至少看了一個時辰了啊!你看守門的兵大哥,一直在看著你哦。」昭佳面上一紅,輕輕打了一下他的胸膛,羞笑道:「你又來笑人家啊。」   卻聽一人笑道:「賢伉儷夫妻情深,真是羨煞貧道啊!」   秦昭佳側面一看,卻是柳天。謝長風笑道:「道長方外之人,紅塵來去,瀟灑自在,不比我輩癡兒女受那世情之苦,長風才真是羨慕道長啊。」   昭佳不依道:「長風,你如此說來,倒好像是妾身誤了你的修行一樣。」   語罷,三人都是一笑。   三人邊說邊行,漸漸離了臨安城門。   柳天誠摯道:「那日與長風一戰,老道方知天外有天,十餘年來了無寸進的無劍之劍昨日又得大進。實是拜長風所賜,老道感激不盡。」說罷一拜。   謝長風忙還禮道:「道長,這可如何使得?長風是你晚輩,豈不折煞在下?那日與前輩一戰,晚輩不過僥倖而已,而經此一戰長風也獲益良多。更何況那日深宮之會,若非前輩有意迴避,晚輩也不可能如此輕易見到天子!說起來,還是該多謝前輩才是。」   柳天擺了擺手,道:「我們有言在先,我若戰敗,自當應你一件事,那本是你應得,何必謝我?」   謝長風道:「雖是如此,家國大事,晚輩還是要多謝前輩的。」   柳天笑道:「長風再若如此,就未免矯情了。」   謝長風亦是一笑,拜了一拜。先前這二人是敵非友,那知經長街一戰,居然大起惺惺相惜之意。須知武功至柳天境界,天下早難尋敵手,更弗能戰而勝之之輩。是故,謝長風既勝之,他不恨反喜。而謝長風自出無上洞天,久無人試招,此戰實亦是大快生平。此戰他既將柳天戰勝,天下敵手更是寥寥,當日長街落寞,亦是為此。戰後,謝長風提出要見天子,要柳天迴避,柳天一口而應,當夜果然未曾現身。想他十年來守衛天子安危,竟能如此,實是豪氣過人。謝長風心下自是感佩,當日放棄刺殺,不無感他昭昭之功。   三人且行且遠,直至十里之外。秦昭佳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柳前輩請留步,今日就此別過吧。」   柳天長歎道:「天下本無不散之筵席,貧道出塵已久,反不如二位灑脫,真是癡長了幾十歲。」   謝長風除飛鴻昭佳等人外,對誰都淡淡然,少假詞色,此時卻感動道:「柳前輩十里相送,小子足承其情。此情永不敢忘。」   柳天道:「說這話,便是不把貧道當朋友了。想當日李易安以一柄竹劍於黃山之巔,力勝我四人,仿若昨日之事。細細算來,已有二十多年未見她了。前日得見長風劍法,無不憶及斯人風骨。這二十年來所作所為,當真是慚愧萬分……二十年了,唉……道悅這老禿驢也是多年未見了……你劍法當中也有他幾分真傳吧?」   謝長風點了點頭,道:「前輩法眼無差。小子有幸得道悅禪師指點迷津。」   「唉!長江後浪推前浪。」柳天歎道,「我們都老了,以後這天下可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語聲中自有一種蕭瑟之意。   謝長風亦是一陣傖然。秦昭佳笑道:「前輩春秋正盛,宮中、天下多少大事都需前輩一手抄持您呢,今日怎出此頹喪之言?」   柳天仰天大笑,道:「謝夫人所言甚是,倒是老道失言了。」說時豪氣沖天,不輸少年。語中「謝夫人」一句,顯是對謝長風敬重,不以年少而輕視之,不然大可直呼昭佳之名。此語既罷,他復道:「江湖風波惡,君子多珍重。」說時拱了拱手,飄然而去。幾個起落,人影已是不見。   「君子多珍重……前輩你自好生珍重才是。」望著他遠去背影,謝長風喃喃道。   ※※※   單夕正暗叫了一聲可惜,萬不料吳飛鴻竟將蕭也擲了過來。他暗道這一招之中必定含有吳飛鴻的內勁,接蕭也之時雖是一爪抓去,卻暗含了三種擒拿手法怕其變向,內力潛運,要化去蕭也體中所蓄內力。卻不料入手之處,平和中正,並無半點潛勁,反是他這一拿卻將蕭也抓得生疼。蕭也硬朗,卻也皺了皺眉。   單夕雙眼一直盯著場中動靜,卻見吳飛鴻一直笑嘻嘻地看著這邊,從始至終,並無半點出手之意。凌若雨靜立一旁,淡淡微笑。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單夕歎道,「吳小兄,單某今日算是服你了。」   吳飛鴻心下大罵:「老子自君子坦蕩蕩,你這老兒卻懷疑老子有詐,當真是太也那個了……」面上卻呵呵笑道:「單前輩,我今日釋放蕭兄,心下雖是忐忑,卻實是有事相求。」   單夕道:「我兒在你手中之時,你直接提條件,老夫豈有不應之理?此刻說來,便不怕老夫不答應?」   吳飛鴻心下道:「這淺顯道理,老子豈是不知?你又豈會不知?」卻笑道:「那便是威脅,不是請求。小子釋放蕭兄非是大方,只是小子固知單前輩高風亮節,自是不會為人所挾。若是用蕭兄來威脅前輩,不但雞飛蛋打,兩敗俱傷,在下更是枉作小人了。此時答應不答應,在下也無理虧之處。」   一旁凌若雨暗自聽得點頭,這吳飛鴻果有過人之處,難怪能如彗星般崛起武林。   單夕仰天一陣大笑,道:「好,好!難得啊,難得。不枉是單某的敵人。你有什麼要求竟管說來。」   吳飛鴻淡淡道:「其實也無甚大不了之事,只是希望單前輩看在天下蒼生事上,與蕭兄不要插手洞庭之會。此會之後,前輩若有指教,晚輩一一領著便是。」   單夕並無猶豫,斬金截鐵道:「好。」說時深深看了吳飛鴻一眼,帶著蕭也縱身而逝。   凌若雨笑道:「飛鴻,你這一手真是漂亮。」   吳飛鴻抹了抹額上汗珠,笑道:「奶奶的!他若不答應,老子也拿他無法。幸好這傢伙雖是魔教中人,卻還有幾分風度。」   凌若雨道:「他若與蕭也反面無情,你我豈非要葬身於此?」   吳飛鴻笑嘻嘻道:「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能與雨兒同生共死,也是不枉此生啊!」   凌若雨嗔道:「又沒正經了。」說時面上不知為何竟是一紅。吳飛鴻卻一呆,心道:「老子不會是喜歡上這小娘匹了吧?」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六章 遇舊     黃昏時分,涼風漠漠,鉛雲重墜,天地間一片鬱悶。謝長風昂首看了看天色,眉頭微微一皺,對身側的秦昭佳道:「看似要下雨了,我們尋個地方避避雨吧。」   秦昭佳蹙眉四顧,道:「荒山野嶺,卻於何處躲避才是?」   謝長風道:「我們加快腳程,幸許能於大雨來臨之前尋得一戶人家。」他見昭佳娥眉輕鎖,立時想起昭佳素喜潔淨,深憂大雨滂沱,滿地泥濘,便笑道:「昭佳。便是真的不能避雨,你我夫妻二人於雨中吟嘯徐行,唱一曲東坡先生的《定風波》,亦豈非快事?」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謝長風低低沉吟。秦昭佳聽他吟了兩句,眉色一展,笑道:「一蓑煙雨任平生,好個瀟灑的東坡居士!長風有此雅興,昭佳自當奉陪就是。」說時語笑盈盈,顯已不將大雨一事放在心上。   「也許……大雨過來,昭佳髮絲隨意,想必定有另樣風采,我倒想領略一二呢。」謝長風見她容色稍霽,便笑道。   秦昭佳笑道:「頭髮亂亂的,醜也醜死了,又有什麼好看了?只怕到時侯,你在不要我了。」   謝長風忙道:「你便是比那無鹽再醜十倍,比那東施再媸百倍,長風也永不相棄。」這番話說得誠摯異常,卻全無半點少年人浮華之氣,直如陳述一件平常小事,淡如清茶。   秦昭佳心頭一甜,卻笑道:「長風,你最近越來越會說話了。卻不知此話是真是假啊?」女子象來種是奇怪動物,她心中喜你無賴哄她,面上卻又要常故做矜持。幸喜昭佳與謝長風成親已久,又非尋常女子,才免了許多俗世矯情,只也未全免俗。   謝長風道:「是嗎?那你是嫌你丈夫以前木訥了嗎?」   秦昭佳笑道:「妾身哪裡敢啊?」但看她一笑燦爛若春陽,不止是敢,只怕還是非常的敢。她見謝長風故做生氣,便轉移話題道:「長風,我直覺你近來似是變了許多。」   謝長風道:「是麼?」   秦昭佳道:「在無上洞天的時候,我雖擁你入懷,卻常常在想你是不是有一日將乘風飛去。出了瘦西湖,這才慢慢覺得你真實起來,直到近來,才發現你似乎變回當初我在洞庭遇到的那個謝長風了。只是……只是……有些什麼地方卻不一樣了。」   謝長風笑道:「謝長風對你一片癡心,可是從未改變哦!」言下卻是默認了她所說之事。   秦昭佳面上一紅,心下甜蜜,卻道:「說了這許久的話,這雨只怕就要下來了。我們還是趕快尋一處地方避雨是正經。」   謝長風知她面嫩,便也順她意道:「說得也是。我們加快腳程吧。」說時他牽了昭佳手,二人飛掠起來。荒郊野外,幸許無人,方免於驚世駭俗。   尋了一陣,黃豆大的雨點終於砸了下來。路轉溪頭,驀然閃出一座破廟來。二人大喜,快步行入。此時暮色已深,謝長風卻依舊見那殘破的匾額上三個遒勁大字:清溪寺。那破廟之中卻正燃著一堆篝火。入得廟來,謝長風四顧無人,心下詫異,與昭佳對視一眼,後者眸子中也是驚意。   其時夜風吹雨,些許透過破窗,灑在廟內,篝火熊熊,照出兩尊石佛背影,卻說不出的詭異。謝長風終是老江湖,他四週一顧,見地上足跡散亂,默運神功,隱隱聽見石佛之後有兩人呼吸,一人低沉而悠長呼吸,顯是內功高手,另一人均勻之中微微透出慌亂,顯是不會武功。   此時昭佳卻也已聽到,謝長風對她點了點頭。秦昭佳朗聲道:「二位何必藏頭露尾,既是好朋友,這便出來吧!」   兩道雪亮寒光乍然冒出,分撲謝秦二人。二人雖是有備,卻也不料這人忽放暗器,且是如此迅疾,心下均是駭然。但此時謝秦二人之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怕暗器淬毒,不敢用手接,卻各自一揚劍,無巧不巧地將暗器擋住。卻是兩枚銀針!   ※※※   岳陽荒郊。   吳大俠正毫無廉恥地大看特看凌若雨面飛紅雲,心中齷齪想法不斷。一聲極不和諧地咳嗽打亂了這寧謐而溫馨地一幕。   二人均如大夢初醒,莫名地極是尷尬。所謂惱羞成怒,說的其實便是此刻的吳大俠,他狠狠地瞪了瞪前方那頭戴一方書生巾,著長衫的粗獷漢子。但,始作俑者的某人絕對是一粗線條的壯漢,他大咧咧道:「此樹是我開,此山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說時,這傢伙卻有些極不自信地偏頭看了看身旁人,道:「吳智,吾之切口可對否?」   他身側那吳智卻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只是一身的強盜職業裝——紅頭巾,露背坎肩,燈籠褲,壯士靴,一把標注九十三斤的大刀。他清了清嗓子,很認真地說:「理論上麼,大概是沒錯的吧。實際上……他媽的,老子也不知道啊。」復低聲道:「遲白,老子也是第一次出來打劫,你問老子,老子問誰去?」   遲白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道:「吳兄言之成理,不枉吾日常教導之。只是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今我等如此做作,豈非有辱斯文乎?」   吳智怒道:「奶奶的!先前說要搶劫的是你,現在說有辱斯文的又是你!大哥!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遲白道:「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省略n字)。吳兄,不義而取之事,非吾所心之所願也,情非得以耳。」   吳智片刻之間,已經出離憤怒,狠聲道:「媽的!你個鳥書生,唧唧歪歪這麼久,到底還要不要搶劫啊?晌午飯還沒著落呢!」   遲白道:「取乎哉?不取也?」說時雙手急搓,來來去去的跺腳,那架勢不知是在思考大金出兵的方略還是籌劃來年大宋江山的繼承之人。吳智在一旁亦是頗為難,又是錘胸又是頓足,不經意抬頭一看,見吳凌二人傻傻地看著自己二人,便怒道:「媽的!愣什麼愣?沒見老子正著急嗎?快幫老子想想,到底是打不打劫啊?」   向以莫名其妙名震江湖的吳飛鴻大俠,此時除了目瞪口呆外,就只剩下欽佩而已!凌若雨久走江湖,卻萬不料會遇到如此無稽之事,只道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點什麼毛病,低聲問吳飛鴻道:「那個……飛鴻,剛才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吳飛鴻很肯定地搖了搖頭,歎道:「按我笑傲江湖多年的經驗作出的判斷,雨兒你完全沒有聽錯——真要有錯的話,也只是你的腦子出了點錯。……哎喲,人家怎麼說也是個成名人物,雨兒你怎麼可以亂打人家頭?……真要聽我的意見?……看在你你點頭那麼優雅的份上,我很老實地告訴你:這兩個人是單夕派來的絕世高手!」最後「絕世高手」四字說得鏗鏘有力——如果你用大於狼嚎的聲音說話,想不鏗鏘也難啊!   「絕世高手?」場中三人均是一驚。   吳智與遲白大聲道:「在我們拳打金烏腳落玉兔劍碎星辰橫掃宇內無敵手英明神武玉樹臨風瀟灑不群的白癡雙俠面前,誰敢稱高手?」   吳飛鴻與凌若雨面面相覷,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如此長的一串名號,這二人居然如此流利無停頓的說了下來。果然是……仙人放屁——不同凡響。   ※※※   「你們還是尋來了!」隨著人聲,一青衣布袍老者的緩緩步出。謝長風依稀覺得這老者有些面熟,卻不記得於何處見過。接踵而出的,卻是一素衣裙釵的中年婦人。那婦人步出,謝長風與秦昭佳眼前均是一亮。這婦人已徐娘半老,卻不知為何歲月的滄桑留在這婦人面上的刻痕竟增加了她另一種風流——竟予人驚艷之感。卻又非是凡俗之艷,因一見這人,謝秦二人心頭都是一片寧靜與平和。   謝長風尚要說什麼,卻忽然閉口,忽聽寺外有人嘿嘿冷笑道:「不錯。漠娘,你二人當真以為可以逃出斷腸崖的追捕?」   說時,五條黑衣人影如鬼魅般現身於廟門口。   「淡菊飛過水留影,流光去處人斷腸。斷腸崖?毒魔……斷腸崖?」謝長風微微皺了皺眉,輕著秦昭佳向旁一閃,冷眼旁觀。那五人嘿嘿看了他二人一眼,也不作理會,直走向那老者。   那老者詫異地瞥了謝秦二人一眼,卻無暇理會,只是歎道:「斷腸五老,果然名不虛傳。」   風助雨勢,頹舊的破廟似在飄搖不定。火光熊熊,映照著那五人的面目。秦昭佳此時方看清楚這五人分著紅黃綠藍紫色長袍,而無一例外的鬚髮皆白,面色紅潤。這便是斷腸崖神秘莫測的斷腸五老嗎?   淡菊飛過水留影,流光去處人斷腸。前一句說的是武林中有兩大聖地:菊齋、真水仙閣。後一句卻說江湖兩大魔地:流光軒、斷腸崖。對於兩大聖地,武林中人有景仰之心。對於兩大魔地,武林中人卻有恐懼之心。   流光軒是殺手仙鄉,而斷腸崖卻是毒魔的歸隱之地。   昔年李易安於《人傑鬼雄譜》中提到:斷腸崖上人斷腸,鶴唳鳶鳴鬼彷徨。是以斷腸一派,向為武林中談魔色變。傳斷腸派中毒魔一身施毒解毒之術有鬼神不測之機,卻向不輕易出手。唯五位護派長老雖毒功略遜一籌,卻更加心狠手辣,死於五人之手者不計其數。只是後來毒魔不知為何退隱山林,不問世事,斷腸五老也相繼銷聲匿跡。卻不知今日為何竟現身於此?   「漠娘,老夫勸你還是乖乖隨我們回斷腸崖去領罰吧。」五老之中著紅袍那人冷冷道。此人似是這五人的頭領,先前於廟外發聲那人便是此人。   漠娘尚未開口,她身旁那老者卻淡淡道:「我張九虛活著一日,斷不許誰動漠娘一根頭髮!」   「張九虛?不是飛鴻他師父嗎?」謝長風心頭一動,原來是他,難怪有些面熟。他心頭苦笑一陣,暗道:「看來今日又得出手了。」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七章 當年     夜。   風雨驀然又大了幾分,吹打得樹葉簌簌亂響,窗稜亂顫,搖搖欲墜。謝長風卻靜如老僧,淡淡立於一靜爽處,寂然無語。秦昭佳亦恬靜立於一側,面無驚駭。   卻聽那紅袍老者一陣怪笑道:「哈哈哈!張九虛……嘿嘿!堂堂古劍池一代劍俠,居然為了我斷腸崖一個小丫鬟,自甘墮落。二十年前為她放棄了古劍池掌門之位,二十年後又為她叛門出派。黑道中人欲取你性命,白道人士卻也欲殺你而甘心。可笑啊可笑啊!」餘者四老亦跟著大笑起來。謝秦二人聞此,對望一眼,均看出對方眸中驚意。   「是麼?」張九虛淡然道,「在你們眼裡,她不過是個丫頭,但在我張某人眼裡,她卻是天上的仙子,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了。邀天之倖,當年張某能蒙她垂青,曾言『雖九死其猶未悔』,得享二十年神仙歲月,此生又何撼之有?又何可笑之有?世人毀也罷,譽也罷,由他去吧。天下人欲取張某性命,自也隨他去吧。」張九虛生性詼諧,言辭正經處不多,觀其徒吳飛鴻所為,可見一斑,此時難得神色謹嚴,終於顯出前朝進士風采來。   那綠袍老者嘿嘿冷笑,言道:「此次我斷腸崖重出江湖,你二人的好日子怕是要結束了。」   張九虛卻道:「便是此時即死去,我二人也已無撼,只是可惜你五人縱橫江湖數十年,威名赫赫,卻與禽獸無異,混不知情為何物,實是白活了幾十年光陰!」   那中年女子漠娘輕歎一聲,卻不說話,只是緊緊握住張九虛之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她看著張九虛鬢間皚皚如雪,心下感動,場中人言辭刀鋒仿若遠去,二十年前塵封舊事,竟一一如在眼前。那年自己奉主人之命自氓山斷腸崖遠赴西湖,與身旁這男子江湖初遇,一見鍾情,自此結這段孽緣。   她眸光流轉,見張九虛正與五老詞鋒相對,一如當年自己二人初逢。她嘴角微微一牽,露出一絲笑意來:那個時候啊,這個書生可不就是這樣的與自己辯駁麼?彈指間,二十年了。那年二人自宋金大事,論自江湖風雨,扁舟黃花,卻不知過了二十年,竟歷歷眼前,一如昨昔。   三日三夜,二人竟未下那小舟一刻。三日之後,那輕狂的書生,竟指天為證,憑水為媒,與自己在西湖之中結為夫妻。不知為何,那個時候,自己竟……答應了他。念及此處,時過境遷,她面上竟微微露出一絲紅暈來。此時刻,藍袍長老竟也加入辯駁之列,三人同斥張九虛之非。她知這是斷腸崖門規:出手之前,非要讓對手心服。昔年毒宗創斷腸一派,深感門下弟子殺戮太甚,便定下門規:斷腸門人出手,必要讓對手心服口服。百年來,傳至毒魔,門規名存實亡,弟子出手已多憑好惡,只是有時外人在場,多要做作一番。   漠娘轉過頭來,望向謝秦二人,心下歉然,此二人神仙夫妻,卻也可將葬身此地麼?片刻之間,她心神又回到當年,二十年來種種,若走馬花燈,擦眼而過。那年啊,這男子數日後赴京試,二人偕行。月後放榜,他高中二甲第一名。天子親賜翰林院修撰,誰又料知,這男子當日卻棄冠而去,此後再未踏足汴梁一步。天下人不明其跡,誰又知他只是因自己一句戲言呢?   此後江湖奔波,三月期滿,自己回斷腸派,告之掌門,不料被羈斷腸崖。誰也料不到,半月之後,他居然冒粉身碎骨之險,自後山爬了三日進入斷腸崖。看著他遍身的傷痕,當時,自己哭得好傷心。他卻笑著說「雖九死其猶未悔,豈在意些微蹉跎?」這是怎麼一個男子啊!   十年啊!這是怎樣的十年呢!斷腸崖守備森嚴,他無法帶我出去。此後的十年,他每次都自後山爬上來,與自己相會。或者十天,或者一月,有一次足足有三月沒來,自己擔心得要死,那天夜裡,他終於來了,全身一片的白雪。我這才知道,大雪封山已久,看著他摔得凍得發紅的臉,自己當時就又哭了。   事情,終於在來年的春季有了轉機。一個叫李易安的女子忽然來到了斷腸崖,與毒魔決鬥。所有的人都去觀戰了,他帶著自己從山前走了出去。她面上的笑意略略濃了些,他說自己是仙女,其實那個李易安才真是一個如仙女,她一個人敵住了斷腸五老與毒魔的進攻,他才能堂而皇之地帶自己離開斷腸崖。   這一戰後,毒魔終於歸隱,李易安卻也受了重傷。唉!都是自己害了她。她所擔負的可是這個天下啊,但那個女子卻對自己說:「我聽到你們的故事,很感動,能幫上忙,真的很高興。」我後來聽過她的故事,心下好生佩服。我永遠不知道自己在沒了他之後,還會不會如她那般堅強地活下去,為天下人活下去。   古劍池是不歡迎斷腸崖弟子的,他為此放棄了掌門之位,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自己卻知道,他這是為自己。十年了,自己一直住在清溪寺,每年他能來一次。我知道這是為什麼,他雖然不是掌門,卻依然要於江湖奔波,為那可憐的家國,他始終還是個書生啊。十年啊!就這麼悠悠的過了十年。有一年,他帶了他的弟子來,很可愛的一個小子,呵呵,如今該已成年了吧。   謝長風與秦昭佳看著她,知她神思恍惚,面上忽喜忽悲,一蹙一展,顯是憶及當年事。二人不知為何,均是心下一甜,被她面上聖潔之光所感染一般。   漠娘沒有注意這一切,沉浸於往昔歲月裡。她想到,上次有個美麗的小姑娘來了,給自己服了一種毒藥,後來他知道了,便去求那小姑娘。唉!那個時候,自己卻不知道,從那個時候起,他就不在是古劍池的弟子了。此後的三個月,二人便在這清溪寺住下。與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卻唯有這三個月才是在一起最長的時光,真不知該恨那小姑娘還是謝那小姑娘了。二十年風塵奔波,他也該倦了吧。知天命之年,已是滿頭華髮。她心下又是歉疚,又是甜蜜。   卻聽那綠袍長老厲聲道:「漠娘!二十年了,難道你心中當真無一點悔意嗎?」   她終於聽到了這句話,微笑道:「主人。奴婢無錯,又何悔之有?」   ※※※   「呵呵。」吳飛鴻很憨厚地笑了起來,那架勢絕對是迷死人不償命,「原來二位就是俠名滿天下,人所共仰的白癡雙蝦啊!晚輩今日得見二位高賢,真是大慰生平。」他故意將那「蝦」字說得極清晰,可惜那二人只道他外地口音,與我輩不同,竟都得意地笑起來,果有幾分大蝦的風采。   吳智大笑道:「小子。好眼力,我二人已是百年未出江湖。自陳摶那老兒飛昇之後,昔年故友已仙去而盡,竟沒想到世上還有識得我二人之人。」世上睜眼說瞎話之輩不少,卻少有這傢伙之狂妄的。二十來歲的傢伙,居然自稱百年未出江湖,還似和昔年天下第一高手華山開山祖師陳摶老祖相熟?   遲白道:「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吳飛鴻完全不顧身側美女詫異的目光,大聲道:「二位前輩此次重出江湖,想必盤纏未足,小子這薄有銀錢,特孝敬二位百兩黃金,以表達在下對二位前輩的景仰之情。」   凌若雨杏眼圓睜,渾不信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可事實上更荒唐的事還在其後。那遲白伸手接過黃金,卻連謝謝也沒一聲,只覺此事理所應當,點了點頭道:「敬老雖是難能,尊賢卻更可貴,非朽木不可雕也,乃孺子之可教也。」   吳智亦道:「後生可畏啊!只是小子,你的功夫似乎太差了點,不然咱們倒可以交個朋友。」   吳飛鴻尚未接口,遲白已接道:「吳智,你如此年歲時,亦未若此子之能。何差之有?」   吳智拍了拍頭,罵道:「媽的!好像也是那麼回事。那,小子,我這有一瓶白癡神水,喝了可以增加內力,你要不要試試?」說時,拿出一個髒兮兮的破瓶子來。   凌若雨皺了皺眉,傳音與吳飛鴻道:「飛鴻。戲耍這兩位白……也夠了,錢也送了。我們尚有要是,還是先走吧。」吳飛鴻卻回道:「呵呵!這二位很有趣,多待會,不礙事。」一邊傳音一邊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接過那髒兮兮的瓶子,順便還拜了三拜。   後世許多人都不明吳飛鴻此人生平莫名其妙之極,怎生就練得了一身絕世武功,完成不朽功業。當有人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申夫人假假地笑著說:「飛鴻此人福星高照,一生所遇貴人無數。實是天命所歸。」但背著眾人的面,私下裡這句話就變成了:「誰叫這傢伙狗屎運那麼好啊?便算是是一個白癡,有了他這樣的奇遇,成就也該比他高那麼一點點。」這話說得很是解氣,卻不料這話言下之意卻是說自己的夫君比之白癡還要不如,同時看上這樣比白癡不如的傢伙,她申蘭豈不是……   但按陸游的說法卻是:「吳兄弟天生便是千年難遇的練武奇材,幾逢名師,特別是遇到陸某,學成了舉世無雙的天下第一神功左右互搏神功,更將其資質提升為兩千年難遇……」對於如此無稽之談,大家大可一笑置之。   真正的理由,還是單夕最是瞭解:「吳飛鴻此人,資質平庸,悟性奇低,卻能如此名揚天下,實是因其處世圓滑,便其死敵,也無不尊敬有禮……」   小黃將原話帶給吳飛鴻,請他談談對三人看法,吳飛鴻先是諂媚笑道:「俺老婆說的那個……自然是大有道理,不過呢,那個……反正……呵呵,大家都明白是不?」小黃很誠實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吳飛鴻看了看他道:「算了。以你的智慧,本大俠實是無法與你解釋清楚。」小黃連聲應道:「是,是,是。」心頭卻是大罵:「老子要不是看在銀子的分上,才不會受你的鳥氣。說什麼老子已是說書界第一高手啊!」當時吳飛鴻續道:「陸單二人立場各異,毀譽不一,實是常情。只是本大俠天資不凡,勤奮練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才成為一代名俠……」小黃聽了一大堆廢話,最後只聽到天天向上一句,心道:「媽的!天天向上,吳大俠你那麼堅強,不天天向上才怪了,嘿嘿……」   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當是時,吳飛鴻接過那瓶子,賠笑道:「多謝二位前輩厚賜,他年晚輩神功有成,必定厚謝二位。」   遲白笑道:「好,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知恩而圖報,大丈夫所為也。」   吳飛鴻正色道:「必不敢忘。」   吳智大有深意地一笑,拉了遲白揚長而去。   白癡雙俠一去,吳凌二人對視一眼,捧腹而笑。只是二人均是不知,今日吳飛鴻一諾,卻為來日天下留下一個大大變數。   「岳陽,洞庭,我來了。」吳飛鴻看了看天色,心頭說道。   ※※※   「無錯?」綠袍長老冷笑了一聲,想說什麼,那紅袍長老似是極其不耐,打斷道:「老三,別和她說那許多。咱們動手吧。」說時身形一縱,凌空一掌倒取張九虛的面門。   張九虛一笑,斜斜遞上一掌。無聲無息,雙掌一遇即分,那紅袍長老倒飛一丈,平平落地,張九虛卻退了三步。平分秋色。二人心中均是一驚:「原來他如此了得。」只是張九虛心中更多沮喪之意:「他一人已是如此了得,他兄弟五人,我卻孤身一人。更兼用毒之術,我如何是對手?唉!」   同一時刻,那藍紫袍長老各自出一掌擊向謝秦二人。原是殺人滅口之意。張九虛心頭一動,以先前這二人所表現傑出武功,今日生死如何,便落在這對青年男女身上了。   「斷腸五老!浪得虛名。」謝長風右手一揚,一股勁風逼出,那藍袍長老只覺胸口一痛,噴出一口血來,倒飛落地。跌落之時,那紫袍長老亦已躺在一旁。謝長風看了看昭佳,心道:「昭佳,你果然知我心意。」   場中人等,除謝秦二人均是一驚。片刻之間,斷腸五老,兩人重傷落地。這兩個年輕人,到底是誰,竟有如此武功?   「小子,你們是誰?」紅袍長老又驚又怒。   謝長風淡淡道:「在下是誰?總非無恥小人就是。」   紅袍長老大笑道:「好,好!英雄出少年!今日,便讓你領教領教我斷腸崖的厲害!」   「正要領教。」謝長風鄙夷道。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八章 龍醒     岳陽城中靜影樓。   岳陽連襟洞庭湖,靜影一樓取范仲淹《岳陽樓記》中「靜影沉璧」之句,既是風雅,又是極好綵頭——沉璧二字,實有暗指和氏璧之意。十餘年來,這樓雖一直興旺不已。遷客騷人既會於此,多明那「靜影」二字,便不高聲喧嘩,而粗鄙無文之人卻也受此地風雅所感,竟也輕聲細語起來。是以,此地每日裡人流如潮,卻當真是人靜如影,清清淨淨,說不出的舒服。   「天下名樓,三十有三,但最為人所熟者僅四樓而已。飛鴻,你可知曉?」身著男裝的凌若雨杯酒在懷,自有別樣英姿颯爽,她望了望外面淫雨霏霏,眸光收回,直視吳飛鴻,微微笑道。   那日,吳飛鴻與凌若雨自別了那白癡雙俠,便即扣關入了那岳陽城。凌若雨收到門下弟子回報,說是天下英雄已大多盡會於洞庭湖上水中樓閣。蕭碎玉一行,卻將於明日到此。吳飛鴻提議,即於此靜影樓落腳,靜待一行人到來。凌若雨略一尋思,水中樓閣有凌步虛親自主持,想來無妨,便依其意。   吳飛鴻笑道:「雨兒,這可難不到我。說別的不知道,這天下四大名樓,便是醉酒三日,也必定張口即來。」   凌若雨訝道:「飛鴻原來如此博學多才。不妨說來一聽。」   某人難得的臉紅了一剎,訕訕道:「雨兒謬讚了。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四大名樓,我還親自去過。」   二人言笑不忌,旁邊桌上一粗豪大漢耳尖聞此,驚道:「這位小兄弟好生了得。居然連那天下四大名樓都去過,能否與在下說說?」   吳飛鴻站起身來,見這人衣著光鮮,眼光有神,只是不知為何竟在背上背了一把破破爛爛的無鞘長刀。他心下雖奇,面上卻只若故舊相逢,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又有何不可?請這位大哥過來共飲一杯如何?」   那大漢聞此極是歡暢,叫小二將兩桌酒菜並了,坐到一處。吳飛鴻笑道:「這位大哥生得相貌堂堂,當真說得上是威風凜凜,想必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吧?」   大漢哈哈笑道:「小兄弟過獎了。龍某讀過幾年書,學了幾手刀法,浪跡江湖,不過是略有薄名,只是這把破穹刀倒也著實殺過幾個賊子就是。」   「啊!」吳凌二人面面相覷,吳飛鴻驚道:「莫非閣下就是名震江湖的破穹刀龍羿龍大俠?」這一驚,卻非作假——天下居然有人膽敢冒充破穹刀?   那漢子低聲道:「小聲點。我的身份不能隨意讓人知曉。」   吳飛鴻心道:「奶奶的!你不能隨意讓人知曉,這麼快就讓老子知道了?」面上卻是畢恭畢敬道:「謹尊大俠台命。」同時對凌若雨使了使眼色,後者明眸善睞,會意一笑。   「龍羿」神神秘秘道:「以後當著眾人之面,叫我龍大哥就是。」   吳飛鴻心頭大笑:「媽的!你還真是敢想。龍大俠你也敢冒充!『以後』?還真想一直騙下去啊?」那大漢心頭正自得意地算計著這兩個雛兒的銀袋,卻不知小偷遇到了強盜祖宗,今日注定要死得很難看。   那大漢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啊?」   吳飛鴻笑道:「小子姓胡,單名一個悅字。我這兄弟姓甄,名叫銘尹。」   看那大漢頗似不解,凌若雨笑道:「胡兄這個悅字,乃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之說。區區賤名,卻是瓦字甄,刻骨銘心的銘。應天府尹的尹。」這三字說來極是拗口,但那大漢要充龍羿,自是不便說自己不知,只是大點其頭,道:「嗯!好名字,好名字。二位名字當真是好。」他怕於此糾纏顯出自己的無知來,忙轉口道:「剛才二位說到天下四大名樓,卻不知胡兄當真知這四大名樓為何?」   吳飛鴻心中一動,大咧咧道:「臨安樓外樓,揚州紅袖樓,中都攬月樓,紹興沈院翠衣閣。 號稱天下四大名樓,不知道龍大……哥,以為如何?」這傢伙自然是打蛇隨棍上,當即龍大哥的叫開了。   那龍羿笑道:「哈哈!胡兄果然是了得。這四大名樓,龍某也是經常光顧啊,想那樓外樓中的姑娘,那個水靈啊……特別是那關盼盼,一嘗滋味後,當真是永生難忘啊……嘖,嘖。」   凌若雨輕蹙娥眉,吳飛鴻卻心道:「媽的!果然是同道中人。只是就仁兄你這熊樣,竟也會是關盼盼入室之賓?」面上卻附和道:「龍大哥所言甚是。小弟曾聽聞人說『顧盼流香,江南四芳』。枉顧,梅凝香,杜雪流三人姑且不說,這關盼盼實是算得集江南靈氣所生一可人兒啊。傳說每個男人見了她,沒有不當即全身酥軟的。」   「嘿嘿!怎麼會啊?龍某就一個時辰都沒有軟……」那大漢笑道。凌若雨眸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微微低下頭去,裝作飲酒。   「龍大哥果然是人中之龍,連這方面也超凡入聖,領袖群倫,天下無敵……」吳飛鴻看著那大漢已經飄飄然起來,正打算一直胡謅下去,卻聽到身側一聲輕咳。某人立時心頭大悔,知趣地閉上了嘴。   「依小弟所知,這天下四大名樓,該是武昌黃鶴樓,南昌騰王閣,洞庭岳陽樓……」凌若雨悠悠續道,卻至此一頓,顯是想到什麼,忽然說不下去。   「龍羿」先是尷尬一笑,既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笑道:「原來甄兄弟果然是有真才實學,連這都知道啊。龍某本想試一試你們,沒想到二位真的知道啊,啊,哈,哈,那個……真是太好了。」   吳飛鴻心道:「奶奶的!老子的看家本領,你什麼時候居然學會了?老子好像沒收過弟子啊?」(吳大俠的看家本領,非是《莫名心經》,亦非驚鴻七影,乃是「金剛不壞鬼面神功」——作者注)   卻聽樓中有人高聲道:「依老子說。這天下武林盟主的位置,還非得吳飛鴻大俠坐不可!」,另一年輕聲音卻道:「媽的!老子看還是謝長風謝大俠武功更高些。」   先前那人道:「媽的!你怎麼知道謝大俠的武功就更高些?」   另一人怒道:「你又怎麼知道這吳大俠更合適坐盟主之位?」   那二人卻聽一人大聲道:「二位!這洞庭一會的武林盟主不是就在眼前嗎?」那二人轉過頭來,卻見說話一瀟灑不羈的白衣青年正將手指向身側粗豪大漢。   二人異口同聲道:「這傢伙是什麼東西?」   那白衣青年呵呵一笑,道:「他不是東西。他的名字叫龍羿,他身上那把刀的名字叫破穹刀。」   啊!靜影樓此時當真是一靜如影,墜針可聞。   龍羿呵呵一笑,轉身自背上拔出那把破破爛爛的刀來。他慢悠悠地自頭上拔下一根頭發來,手向空中一拋,那刀竟剎那間通體赤紅,也不見他做勢,眾人只見一片紅光閃過,再看時,那頭髮跌落桌上,竟已成均勻五截!   靜。寂靜。   嘩啦!歡呼聲響起!所有人高喊著龍羿的名字。吳凌二人只看得心驚肉跳,剛才這幾刀旁人看來雖是極快,在二人眼裡卻慢如蟻爬,奇的卻是那刀離那頭髮尚有五寸,頭髮已斷。這……這是什麼樣的武功?莫非此人的刀氣修為已是遠勝蕭也?   吳飛鴻揉了揉眼睛,方纔這人確實只出了三刀,好慢的刀法!如此之慢,卻比快更難百倍?難道這人當真是有真才實學?媽的!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那刀怎麼忽然冒出紅光來了?江湖上還沒聽說過什麼神奇內功能改變兵刃顏色啊?這傢伙莫非真是一代宗師?   ※※※   夜風驀然大了幾分,一蓬碎雨跌入窗來,穿過紅黃綠三老,撲向謝秦二人。那雨未近,謝長風已聞到一股淡淡刺鼻腥氣,他忙叫道:「閉住呼吸」,同時全身真氣發動,一團無形罡氣激出,護住自己與昭佳。秦昭佳早見這蓬雨來得忽然,既聞謝長風呼叫,立知蹊蹺,忙閉了呼吸。本欲後退,卻感到身周隱有氣機流轉,立明所以。   那蓬雨撞向謝秦二人,卻由慢變快,疾如流星。張九虛心頭一顫,援救已是不及,心下一痛,而漠娘卻是輕呼一聲。斷腸五老面露喜色,這一蓬雨本是三人暗自集氣聯袂出手,引雨入廟,注入劇毒,眼見這蓬雨已是當頭罩向這二人,便是李易安易地而處,怕亦無法全數躲過。   斗轉星移,彈指之間。場中眾人各懷心緒,或興奮,或哀婉,或內疚,卻於剎那間轉變。那雨近謝秦二人兩寸,卻如撞弓弦,倒射而回。   變生肘腋,情勢逆轉,先前這蓬雨,本攜有斷腸三老內力潛勁劇毒,經謝長風罡氣反彈,更是急速迅疾。毒雨回射,漫天飛舞,斷腸三老無奈飛退,卻又哪裡避得過?每人身上終是被擊中數滴,三人口中一甜,噴出一蓬血雨來。謝長風此時內力豈同小可,這一擊未要三人性命,顯是手下留情。三人苦笑一聲,各自伸手入懷,摸出一種藥丸來,囫圇吞了。   「你……這是什麼武功?莫非……莫非竟是傳說中的護體神罡?」那紅袍長老吐了一口鮮血,顫聲道。   謝長風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紅袍長老驀地想到什麼,大聲道:「你……你是謝長風?」   謝長風略略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   破廟孤寂,除謝秦二人外,所有人都是一驚。這個少年便是今時今日號稱天下第一劍的謝長風?張九虛一拍頭皮,大笑道:「哈哈!我說怎麼眼熟,原來是長風啊!五年了,變了很多啊。」   謝長風深施一禮,恭敬道:「張前輩安好,方才情急,不便行禮,望前輩見諒。」秦昭佳雖不知此人是誰,見謝長風如此,便也行了一禮。   張九虛笑道:「好!好!西湖一別,已是五年了。都成家了,這位該是昭佳吧?」秦昭佳道:「正是晚輩。」   他鄉遇故舊,自是愜意。只是大敵當前,幾人無心敘舊。謝長風掃了那五人一眼,堂堂斷腸五老竟不自主地暗覺一寒,復道:「幾位還要打麼?」   卻聽綠袍長老歎道:「師哥,臨出門前,掌門一再交代,我五人聯手,當今天下無處不可縱橫。唯有兩人,遇之要慎重。其中之一,便是這謝長風吧?」   那紅袍長老亦是一歎:「唉!如此衣著,如此風神,除了謝長風又有誰來?老夫早該想到了。」   張九虛卻奇道:「是那另一人卻是誰?」這卻是謝長風等人所欲問的,當下靜心凝聽。   久未一語的黃袍長老嘿嘿笑道:「……還有一人,是叫吳飛鴻吧!」   張九虛聞得「吳飛鴻」三字,又是心酸,又是驕傲,一時無語。謝長風卻仰天一陣長笑,道:「毒魔井底之蛙,太也小窺天下英雄!不說禪道四奇,便是天下五大高手,何人不可取你五人性命?」   紅袍長老傲然道:「斷腸崖之毒,又豈是浪得虛名?嘿嘿!其餘人眾武功雖高,我斷腸崖卻未放在眼裡!只是掌門言道你武功實已達鬼神莫測之境,或許早不懼毒。而……吳飛鴻,大概是身懷萬毒剋星天山玉龍吧!」   謝長風卻不屑於與之相辯,淡淡道:「既是如此,今日之事,我已管定。毒魔若是想取這二人性命,須得先下殺了我謝長風。」   那紅袍長老卻長歎一聲,道:「便看在謝少俠面上。漠娘之事,就此作罷!希望謝少俠以後不要再干預我斷腸崖之事。」言下確是賣了謝長風一個人情。   謝長風淡然道:「上蒼有好生之德,你等好自為之吧。若有為非作歹之事,雖遠必誅!」言下卻似不領情。   紅袍長老冷笑了聲,卻道:「嘿嘿!好,好,謝少俠果然是豪氣干雲,我等將回復掌門,也許不日掌門將親來會會謝少俠,希望少俠這段時日裡五體安康,無病無災。」   謝長風自幼休習菊齋采菊心法之故,生性淡泊,及至習成問劍之意,方燃起爭雄天下之心,只是揚州二十四橋一役,花落人亡,此後深入無上洞天,他休習那《長風真經》,此後心緒漸漸淡了,昭佳死而復生,可謂世情看淡,生死堪破,對世間人事大多無縈懷之意,待人接物,雖依舊有禮,卻心如古井,喜也罷,怒也罷,早了無波瀾。只是心中對這五人以眾凌寡早為不屑,又感張漠二人情深若此,大起慼慼之意,先前顧忌毒魔未對五人大下殺手,此時聽這人言下之意,忍不住縱聲長笑起來。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復道:「望他早日到來,別讓謝某久等那斷腸崖除名之日。」說時他眼中神光湛湛,睥睨之間,豪情萬丈,大有誰與爭鋒之意。秦昭佳看著丈夫神情,心下不知當喜當悲,只是她心中暗歎一聲:龍醒了。   話已至此,五人知再無迴旋餘地,心下亦怒亦驚,齊齊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後會有期!」說時再不看場中人一眼,各自縱身飄去。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九章 寒衣     靜影樓中,人靜如影。當是時,龍羿抽刀斷髮,刀光霍霍,志得意滿。吳飛鴻笑容滿面,語態恭謹,只是心下嘀咕:「這傢伙究是何人?」凌若雨亦是心下暗奇,方才三刀未近髮絲,髮絲立斷,當真是刀氣縱橫?   吳飛鴻先前驀然叫破其行藏,本是有揭穿之意。未料此人這一手刀法使得利落,在高手如他者眼中雖是不值一哂,只是竟能刀氣斷髮,實是匪夷所思。只是他總覺有處不對,卻一時竟也想不起來。   那龍羿哈哈一笑,大聲道:「龍某不談此調久矣,這招陽關三疊使來當真不如昔年了。」樓中人眾多是江湖二三流人物,為方才一招所惑,今見他如此,只道龍大俠謙遜,立時又是說不盡的阿諛如潮,道不盡的諂媚歡言。滿座衣冠楚楚,唯有凌若雨煢煢而立,冷眼旁觀。   「啊哈!」吳飛鴻打了個哈哈,大聲道:「諸位,現在知道這武林盟主是誰了吧?」   眾人齊聲道:「當然是龍大俠。」   龍羿大笑道:「呵呵!龍某無德無能,如何可當此大位?」口中雖是謙遜,只是那神情卻似那武林盟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凌若雨傳音道:「吳大俠,可想通了?」   吳飛鴻心念一動,忽明所以,卻依然傳音回道:「呵呵!雨兒冰雪聰明,我所不及,請雨兒明示!」   凌若雨嫣然一笑,復道:「你細細看那頭髮,便明其中奧妙。」吳飛鴻順勢看去,作恍然大悟狀,傳音道:「我明白了。無論這三刀他如何出刀,也絕不該是五段。除非作假。這根頭髮應該是先前就碎掉,只是被他用什麼粘合在一起的。」說這話時,吳飛鴻心下暗驚,這丫頭好見微知著,洞悉事理,當真是好生厲害。不愧是凌步虛之女,只是她又知不知自己早已想通呢?   凌若雨點了點頭,低低傳音道:「孺子可教。」吳飛鴻面露笑容,傳音道:「吳某乃一朽木,要多麻煩美人兒師父多雕琢才是。」卻是順竿爬上,師父師父的叫開了。凌若雨橫他一眼,卻笑道:「朽木不可雕也!我便是再費力氣,也是枉然。」   吳飛鴻忙道:「雨兒玉手纖纖,神通蓋世,遠勝孔孟,呵呵,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這一次,凌若雨白了他一眼,似是懶得理他。此時凌若雨雖是身著男裝,這一眼,卻依然讓吳飛鴻差點魂為之奪,他心道:「雨兒,拜託別再這樣看老子。不然,別怪老子拿你當老婆。」先前,棲霞山頂,吳飛鴻初遇凌若雨,為其絕世風華所迷,方才被林爾認定為油嘴滑舌的吳飛鴻大俠,言語之間,只剩支吾而已。卻不料,事過境遷,臨安月滿樓之會,吳飛鴻竟已能與之言笑自若,此次相逢,吳飛鴻更是玩笑不忌,除去他武功大進之外,不可謂不是凌若雨對他情意大增。   其時,龍羿得意洋洋地接受諸人吹捧,便要提出因盤費不足向某位仁兄借貸之事,萬不料吳飛鴻忽地朗聲道:「龍大俠!此次洞庭之會,關係天下氣運,請龍大俠上水中樓閣奪得那武林盟主之位。拯救天下蒼生早日脫離苦海。」   眾人聞此均是歡呼出聲,人人齊聲吶喊:「武林盟主!」聲震雲霄,當真是說不出的壯觀。那龍羿心下將吳飛鴻的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都問侯了一遍,只是不得不強顏歡笑道:「龍某向喜閒雲野鶴生涯,實是不便任此高位。」   凌若雨笑道:「龍大俠乃武林泰山北斗樣人,若不能領袖我等共抗金人,實非天下蒼生之福。望龍大俠以家國為重,當仁不讓才好。」   眾人又是一陣囂叫「當仁不讓。」   那龍羿騎虎難下,只得道:「諸位盛情如此,龍某必定不負所托,勉力當此大位……」後面的話尚未說完,即被吳凌二人各攜手掠去。眾人眼前一花,即見三人掠向洞庭方向,只道龍大俠攜了兩名小輩奔赴水中樓閣而去,眾人景仰之意,莫名大增,有人道:「龍大俠行事當真是絕無拖泥帶水,仁俠風範。當真是我輩楷模。」又有人道:「如此緊要關頭,龍大俠依然不忘提攜後輩,當真是俠義無雙。」俠義無雙和提攜後輩有什麼關係?眾人越說越是離譜,居然有人哭道:「龍大俠憂國憂民,先前二人定是金人奸細!」不知吳大俠聞此,作何感想……   ※※※   斷腸五老遁去,謝長風面色漸漸平和,先前那個睥睨天下的少年仿若與他無關。夜風吹拂,未冠長髮舞動,白衣如雪,說不出的灑脫。漠娘二十載來心淡如菊,此時亦暗自喝了聲彩:「好個瀟灑的少年!」便是張九虛生平自負灑脫不羈,此時見得謝長風風采,卻也暗自歎服。秦昭佳看二人神情,心下大起自豪之意。   大事既畢,謝長風笑道:「張前輩,先前聞得您與漠娘前輩二老之事,只得一鱗半爪。前輩之事晚輩本不當問,只是一來仰慕前輩風采,二來關係日後與斷腸崖之事,請前輩不吝賜教才好。」   張九虛呵呵一笑,道:「長風啊!數年不見,你依然如此禮數周全。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是不知強了多少倍……」話音至此,他看了看漠娘,後者淡淡微笑點頭,方復道:「此事一言難盡,便是長話短說也自要一番工夫。大家圍住篝火,長談如何。」   謝長風心懸淮上之事,只是夜雨連天,知急亦無用,便道:「如此甚好。」   當下張漠二人將昔年之事,一一細細道來。二人雖是用詞盡力平淡,坎坷荊棘驚心動魄之處,一帶而過,但故事曲折,蕩氣迴腸,許多言辭二人雖是言猶未盡,謝秦二人均是才智絕頂之人,念及自己二人所歷種種,更添知己之意。當聞得張九虛為了漠娘放棄掌門之位,謝長風捫心自問:「他年江山在手,謝長風你能不能為昭佳捨棄一切?」又聽漠娘言及當日李易安一劍只人,於斷腸崖頂力敵群魔,他思緒悠悠,念及此時自己武功多半受這位前輩問劍之意所成就,卻與之緣吝一面,說不出的遺憾。最後聞得張九虛為漠娘受挾而反出古劍池,他心下長歎一聲,對這位前輩當真是不知該佩服還是鄙夷了。   唯秦昭佳聞得如此,心下感動,欽敬之情油然而生,言笑之間,便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她回眸望向謝長風,雖未言語,但殷切之意,謝長風一觸即明,堅定地點了點頭。自這一望起,謝長風漂泊之心,方穩如磐石,先前種種疑惑,如長煙一空,他第一次真切地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所想。什麼家國天下,什麼王霸雄圖,若失去摯愛之人,一切又有何意?   一念至此,他莫名的身心一鬆。長久以來困擾他內心問題,終於消失無蹤。自這一刻起,謝長風方又回復未遇昭佳之前那個灑脫自然的謝長風。   這一宿四人秉燭也談,說不出的投機愜意。   孤煙裊裊,紅日彤彤,清溪寺外的雨,不知何時已止。寺後三里,竹葉青翠欲滴,溪流潺潺,淺荷流香,游魚迴翔,又有童子嬉戲,白叟垂綸,空中迴盪著一種祥和。   秦昭佳卻看了看天色,微微歎息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數日之內,兩度言此。當真是情何以堪。」她於聚散之事本自淡漠,只是一夜長談,對張漠二人說不出的敬慕,這才如此。漠娘與她極是投緣,勸道:「昭佳,浮雲飄萍,聚散離合,緣法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只是話一出口,她自己心下亦是一陣惻然。   張九虛笑道:「他年江湖相逢,我等再杯酒言歡便是,何撼之有?」   謝長風亦是一笑,道:「待破匈奴日,再與前輩暢飲!」二人相視一笑,惺惺欲別。謝長風驀地想起一事,拔出落霞,劍光吞吐,削下一竹片來,手腕抖動間,已於上刻下一個草草的「謝」字來,他將竹片遞過,正色道:「若再有人阻撓二位前輩之事,請托人傳符與我,無論海角天涯,謝某定來盡菲薄之力。」   張九虛看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麼,鄭重接過竹符,點了點頭,暗自卻下定決心,此生此世,莫要用到此竹符。   謝秦二人恭身施了一禮,轉身慢慢行去。二人且行且遠,張九虛長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看到長風,我才發覺自己真是老了。」漠娘淺淺笑道:「在漠娘心中,九哥你永遠都是西子湖畔,那個風流瀟灑的年輕書生啊!」   ※※※   三條人影,風馳電掣。驀地於空一墜,穩穩地落於洞庭湖邊。   「嗯!本大俠還有點事,要先去去別的地方。那個……你們先去水中樓閣吧。」龍羿似是強忍心頭驚駭與欲尿褲子的衝動,面色平靜道,「你們這些初出江湖的後輩,應該多去見識見識。這天下英雄會,也不是年年都有的。那個……」他邊說邊向洞庭湖邊樹林走去,卻忽然定住身形。前方,吳飛鴻不懷好意地嘿嘿冷笑起來。   「啊!你……你要作什麼?」龍羿色厲內荏地喝道,「我破穹刀下不死無名小卒,識相地趕快滾開!哎呀!媽喲!你幹嗎打人?啊,別打了……我要出刀了,啊!媽呀!你還打啊?好!你打吧,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反正你也傷不了我。啊!爹啊!好痛……大俠手下留情,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啊……媽啊!媽喔!」   凌若雨一旁打趣道:「太史公曾道:人之窮睏倦急,未嘗有不呼父母者也!今日觀閣下絕世風采,方知古之人誠不我欺。」那漢子果然是八面玲瓏角色,值此拳風腿浪之中,居然依然能夠對凌若雨「嫣然」一笑,算是「於我心有慼慼焉!」凌若雨不料如此,卻也笑得略略大聲了些。吳飛鴻見此自是妒意大生,拳上加力,口中卻冠冕堂皇地道:「看你再冒充我最崇拜的龍大俠!」可憐的這位仁兄,完全想不通師父所言行走江湖的三大信條之一「逢人必帶三分笑」居然失敗之外,更遭慘烈修理。只道自己笑意不夠,卻笑得更加的甜了,這一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凌若雨笑意更添嫵媚之色,吳飛鴻落在他身上的拳頭亦更重三分。   「大~~俠!放過小人吧!小人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三月幼子……」那剛剛被吳大俠一陣瘋狂暴打的「龍羿」屈膝於地,「淚雨無心翻作浪,鼻涕有意化作橋」,仿若身負重孝。吳飛鴻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笑罵著打斷道:「媽的!當真是天下流氓都一家啊!你們怎麼就這麼一套啊?換點新鮮的行不?龍大俠!」凌若雨掩袖半遮芳容,低低輕笑。   「啊!大俠要聽新鮮的?」那漢子的面上剎那間即雨過天晴,諂媚地笑了起來,只是臉上剛被吳飛鴻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這一笑立時牽動痛楚,立時痛得牙癢癢,只是面上笑意都不敢少了一分。卻聽他道:「大俠啊!其實小人借龍大俠之名,行走江湖,實是一片丹心為國,想大俠英明神武,必定能明查秋毫,為小人做主啊!」(此人演技之佳,實已是爐火純青,放之今日中國,實是欲讓諸多影帝天後愧死。只是可惜,造化弄人,生不逢時,方讓英雄無用武之地!唉!)   這一次,吳飛鴻倒是愣了一愣,方道:「媽的!這個借口老子倒是第一次聽到。你且說來聽聽,若是不能自圓其說,小心爾的狗頭!」凌若雨聽那人說得有趣,卻也停止謾笑,聽他如何說法。   「這第一個好處嘛,有點微不足道。想龍大俠江湖奔波,風塵僕僕的,只是難免有許多地方未能到達,小人此舉,實是四處宣揚龍大俠的武功神采,可使龍大俠的英雄形象更加豐滿!(吳飛鴻笑罵道:媽的!就你那狗屁武功,還增加鳥的神采啊?)是,是,是,小人三腳貓的功夫,對付二位大俠等絕頂高手,自是不足,只是小人想那些鄉野愚夫少有認得武功的,小人深入民間,如此一來,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對不起。口有點幹,大俠能不能賞口水喝?」那人說得口沫飛濺。   「給。」「謝謝。」「不客氣。繼續說。」   那人道:「第二嘛小人借龍大俠之名行走江湖,實是為收斂錢財(吳飛鴻聽得一愣,這傢伙怎麼說了實話?),但是(語調提升,頗有幾分理直氣壯),那些被小人所騙之人,交得開心,當真以為是交給了龍羿大俠。一來他們崇拜英雄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氣通脈和,做事必定更有幹勁,如此一來,國力必定日增,而這些人一旦加入偉大的王師,必定意氣風發,勇往直前,殺得金人心驚肉跳,岳元帥直搗黃龍之願必定可成,我大宋復興有望,小人此舉實是有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之效。(聽至此處,吳飛鴻已快有點傻了,只剩與凌若雨面面相覷地份了。奶奶的!這傢伙還真不是一般的無恥啊!不過,嘿嘿,我喜歡。)再者,小人身有餘錢,便不用搶劫,對國家治安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大家和氣相處,太太平平的,自己人,何必動刀動槍的,大俠你說是不是?這是小人的一點私心,這個人為財死(吳飛鴻恨恨道:「老子看你是鳥為食亡」。)那個,大俠所言甚是,小人的私心是重了那麼一點。」   此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只說得天花亂墜,地湧金蓮,雖是胡攪蠻纏,卻又確有幾分歪理,吳凌二人聞之均覺好笑,一路來鬱鬱之氣,消解一空。   正說著,那湖面之上一葉輕舟飄來,舟上之上遠遠大叫:「對面可是凌閣主與吳飛鴻大俠麼?」聲音也不甚大,但相隔數十丈,卻依然聽得清清楚楚,顯是來人內功深厚之極。   吳飛鴻大笑道:「哈哈!正是吳某與凌姑娘!前面來的可是青城一鶴燕衝霄燕大俠嗎?」   舟上那人道:「正是燕某。二位稍等,這便過來。」   吳飛鴻身旁那「龍羿」只嚇得面如土色,驚道:「你……你……你就是吳飛鴻吳大俠?」   「嘿嘿!正是老子。」吳飛鴻笑道。   「切!」出乎吳飛鴻的意料之外,那龍羿卻不屑道,「算了。老弟,我承認你神功蓋世,天下少有。但你要冒充吳大俠,多少要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吧?吳大俠年少風流,英俊瀟灑,舉止溫文,從不出手欺負手無縛雞之力如我者,更兼談吐不凡。看閣下舉止粗魯,言語如流氓,毫無半點風度,別這樣瞪我,我這是實話實說。你不滿,就算是被你打死,也不能阻止我對吳大俠的景仰之情。」   一側,凌若雨轉過頭去,咯咯笑出聲來。吳飛鴻只氣得牙癢癢,偏無從發作,恨恨道:「好小子!有性格,我……喜歡你!」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寒衣。」那大漢傲然道。其時,艷陽高照,晴空朗朗,卻莫名地有個霹靂響起。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十章 驚鳴     夏末秋初,天空灑下一蓬陽光來。湖面波光流動,微風拂來,浮光躍金。岸芷芳蘭,楊柳滌清,又有水鳥低翔,漁樵互答,上下天光,一碧萬頃。一艘巨舟如矯龍橫臥於這幽幽江湖,龍身似為黑鐵所造,雄偉而堅韌。吳飛鴻望著這龐然大物,心中卻另有所思。   「寒衣」這名字似曾相識,但卻不知於何處見過。看這漢子雖虯鬚髯髯,賁肌如銅,但吳飛鴻方才運起《莫名心經》中測勢一項,卻如空谷回音,杳無音信。此情勢,非是武藝高深莫測,幾與自己相若,便是全無內力。只是寒衣這名字於江湖寂寂無名,自己究竟是於何處得聞?他轉過頭來,望了望凌若雨,後者亦是面露茫然之色。   其時吳飛鴻暗中歎了口氣,卻笑道:「寒大俠,算你說得有理。你的狗命老子暫且留下,你可以走了。」他語態倨傲,寒大俠云云,自是調侃之詞。   寒衣恭敬道:「謝大俠不殺之恩,雖然你是不是吳大俠還值得商榷。既然小人說得有理,那麼小人有個不情之請,望大俠成全。」   吳飛鴻奇道:「什麼不情之請?」   「小人生平最是仰慕象吳凌二位大俠這樣的英雄,只是苦無緣識荊,今天賜良機,想隨二位大俠去水中樓閣一覽天下結盟之盛況,如此生平之願足矣。」寒衣賠笑道。   吳飛鴻正要說什麼,卻聽一個好聽的聲音道:「多一個人,多一分力。如此也好。」卻是凌若雨。吳飛鴻心下詫異,莫非她竟已識破此人真實身份麼?後來凌若雨對此事的解釋是:「寒衣二字,似曾於何處聽過,一時卻也想不起來。即便我等不帶他入閣,若是非常人物亦必可進入,到時我等豈非尷尬?若只是尋常江湖混混,若帶他前去,也不過舉手之勞,又有何不妥?」吳飛鴻聞此,只剩感慨而已。   說時那小舟已近得三人五丈,燕衝霄一掠飛起,人在半途,於湖面一點,下一刻已穩穩落於岸旁。吳凌二人心下均想:「青城一派輕功享譽武林,今日一見,果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寒衣卻更是將一雙大眼瞪得更加大了幾分,乍舌道:「好……功夫!」   燕衝霄笑道:「天下的英雄可都到了,只等二位集齊,這大會便可開始……咦,這位英雄是?」說時將手一拱,行了一禮。   寒衣忙弓下身去,回了一禮,惶恐道:「燕大俠這是折煞小人了,小人寒衣。無名小卒,不足掛那個齒。」   燕衝霄笑道:「這位兄弟好生有趣……吳大俠,凌女俠,請上船。」說時身形一縱,如風飄絮,輕輕的飛回舟上。   吳飛鴻轉過頭來,對身後寒衣道:「寒……兄,在下先行一步了。」說罷嘻嘻一笑,也不見他作何勢,整個人倒掠飛起,一上湖面,略一翻身,臉面貼波而行。岸上、舟上三人見此,都大聲地喝起彩來。只是近那小舟還有一丈,他忽地一鶴衝起,拔起五丈高下。在場眾人只看得歎為觀止,須知如此人在空中身形變轉,全仗一口真氣流轉,前掠之勢不借任何助力竟能沖天而起,內功修為之深,實是早為絕頂高手境界。凌若雨自問自己也可做到,但要做得如此灑脫自然,卻非今時日能夠。   寒衣更是大聲叫起來:「吳大俠!你太厲害了。小人對你的景仰之情,猶如這洞庭湖水滔滔不絕,不,實是傾洞庭之水亦不能洗去小人對大俠的崇拜之情……啊!這……」他話音未落,卻見方纔還在半空的吳飛鴻如一隻失翼大鳥跌落下來。「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只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下一刻,眾人方見可憐的吳大俠如落湯之雞趴著船舷不住的喘氣,那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岸上的寒衣,似欲擇其而噬。   「啊……這個……那個……吳大俠,您還好吧?」寒衣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如履薄冰誠惶誠恐地問道。當事人恨恨道:「奶奶的!破衣裳!趕快過來,那麼肉麻的話你也說得出口?害得老子真氣走岔,差點就走火入魔,全身不遂……呆什麼呆,趕快過來受死!」最後這句話,幾乎可以說是吼出來的。此種於半空忽然跌下的情形,實是有案可查。想當日西湖初遇申蘭之時,吳大俠已走火過一次,此次不過是故態復萌而已!   吳飛鴻武功來得太也容易,總是莫名其妙地獲得突破,內功更是一日千里。很多年後,陸游曾就今日情形告誡後生晚輩,他是這樣說的:「諸位!需知武學一道,須得循序漸進,像某些人一樣仗著小聰明或者是狗屎運,哦,飛鴻啊,別介意,我不是說你啊。(吳飛鴻心下大怒:指著和尚罵禿驢,還不是說我?我操!要不是小蘭在一旁看著,老子不給你好看才怪!)剛說到那了,哦,對了,說到這個狗屎運啊,大家知道來歷嗎?傳說啊如來未成佛的時候,有一次冥想……(省略n千字以及眾人哈欠六百三十九次),其實呢,學武功啊,一定要早早打下深厚的根基,所謂萬丈高樓從地起,只有這樣,學成的武功才是可靠的,有保證的,才不是豆腐渣工程,才是能代表先進的生產力的……對不起,串詞了。恩哼!大家明白了沒有?(眾人為了擺脫蒼蠅在耳邊亂飛的命運,很大聲道:明白了。)很好!大家的悟性都不錯,呵呵,這個內功啊,其實真的是很危險的東西,不要隨便的練,一定要師長的指導,關懷……所以啊,年輕人,不要好高鶩遠,總想著一日之間學成絕世高手,威震天下。要知道,大宋不是一天打下來的,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鋼鐵不是一天就煉成的……(對不起,又串了,作者午夜執筆,難免有點昏睡。見諒!嘿嘿。)   當是時,寒衣謹慎地看了看最最崇拜的吳大俠,忽然作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閃電般掉轉身形,使出吃奶的勁,飛奔而去。後世的人論及天下輕功之冠,除當年輕秦府單風蟬的虛空一退,便算今日寒衣的咫尺天涯——「如果天涯近在咫尺,這樣的輕功還不夠快麼?」襄陽秘聞門門主夜夢書是這樣說的。   靜。   天地至靜,一如鴻蒙初開。   燕衝霄哈哈大笑起來,凌若雨難得地還保持著淑女形象,但看她面上的笑意,大家都看出她忍得其實很辛苦。未幾,吳飛鴻自己也跟著大笑起來。笑聲激昂,直將湖面水鳥驚得一乍一乍,如見鬼魅。   良久,凌若雨止了笑聲,纖腰一擰,如乳燕歸巢,投到舟上。吳飛鴻早已爬上舟來,燕衝霄將篙一擺,劃破如鏡湖面,向湖心而去。   岸上,竹葉掩隱,寒衣目送三人遠去,面上的笑意漸漸淡了起來,看了看手中的古劍,他微微歎了口氣,縱身投入湖底。   ※※※   黃昏,初秋的雨,淅淅瀝瀝,落在略略開始泛黃的樹葉之上,輕輕地撥動這天地的音弦,一曲仙籟。小橋,流水,尚有人家。不是古道,微微的西風,兩匹駿馬。一男,一女,馬上。飛馳。   古風如一隻壁虎,貼於橋底,冷靜,近乎冷酷。第一次,人生有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吃飯,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第一次拔劍,第一次和女人上床……太多的第一次,但你知道第一次殺人嗎?古風沒有殺過人,所以這是他的第一次。   水潺潺,一隻蘆管的管口與一處水面相平,一毫不爽。蘆管的另一端落在黃三的口裡,人在水中。雙眼,透過水面,緊緊盯著橋上。這樣的角度,看什麼東西都比實際的來得高些,他提醒著自己出手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這一點。他不是新手。他看著古風,微微詫異,這個小子,嗯,冷靜,很有前途。但這只是一念之間的事,作為一個殺手,他必須提醒自己時刻注意保持精神高度的集中。是以,古風的情形,只是如浮光掠影,於他心湖未留任何漣漪。   蹄音漸近,古風再一次為自己鼓勁:第一次,做得漂亮些。同樣的時刻,近處,遠處,橋側,水底,枯樹的樹幹中,浮土下面,九個角度,所有的人放慢了呼吸,手握在兵刃之上。   長笛在腰,僕僕的風塵,淡淡的倦意,卻掩不住那白衣勝雪男子面上的英氣。黃三看那女子,古井不波的心,竟驀然之間亂了一亂:這女子……美若天人!古風卻忽然覺得悲哀,這樣的一對神仙眷侶便要葬身在我們的劍下。   一群白鴿,撲撲飛出,即如煙花綻放。言笑的男女,均抬起頭來。   劍光流動,劍氣縱橫。蟄伏,剎那間,化為龍騰。不鳴則矣,一鳴驚人。不錯,他們就是「驚鳴」。江湖上僅次於流光的驚鳴。近年來,甚至有人認為驚鳴已超越流光成為江湖第一殺手組織。   九把劍,九種風情。如雪,如冰,如火,如雷,如霧,如風,如水,如煙,如山,如淚……,天羅地網,人在網中。古風心底歎了口氣,掌心吸力卸去,同時雙足一蹬,整個人反身翻起,如蝦弓,彈向橋上。人在空中,拔出長劍,刺向那對男女。   但,劍到中途,驀地止住。一道閃電般的光華遊走,所過之處,雪融,冰化,火滅,雷止,霧散,風住,煙飛,山崩,淚干……九種風情只剩一種——淒涼。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橋上堆滿了屍體,一劍致命的傷。九人,無一倖免。他看著黃三的屍體,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這一刻,他才忽地想起自己其實還沒殺過人。那個白衣男子似是抱歉道:「太快了。我無法留手。」那個女子微微地歎了一口氣,輕輕吹掉短劍上的鮮血,動作優雅,卻也無奈。   劍勢一曲,回刺,劍光,又是劍光。   手,微微淌出鮮血。古風問:「為什麼不讓我死?」   長劍還鞘,卻是一隻長笛。白衣勝雪的男子淡淡笑了笑,答:「你還年輕,何不考慮做點別的什麼有前途的職業呢?嗯,比如賣花什麼的。你看呢?」說到後來,這個男子開始用一種商量的口氣和他說話了。   古風想了想,搖搖頭說:「這是個不錯的提議。只是我的兄弟都死了,我一個人回去,很有些沒義氣。」   那男子正色道:「年輕人,給你個忠告,永遠別相信那些假假的義氣。你有一腔的熱血,其實,你可以出去看看這個家國,也許你可以明白什麼才是真的義氣。」   「謝謝。」古風笑了,只是忽然又有些擔憂道,「只是……組織,不會放過我。」   那男子淡淡道:「我可以冷靜地將千萬人斬於劍下,卻也可不遺餘力地拯救一條也許並不尊貴的生命。雪驚鳴,我也該見見他了。」   十四歲的古風如釋重負,很輕鬆地笑了一笑,說了聲謝謝,轉身而去。沒過多久,他又跑了回來,笑道:「朋友,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白衣男子揚了揚眉,笑道:「朋友?不錯的稱謂啊!我叫謝長風,這是我妻子,秦昭佳。」   「謝長風?也有個風字,老實說是個很好聽的名字。謝長風,秦昭佳,你們好,我叫古風。很高興認識你們。再見。」古風不知道「謝長風、秦昭佳」這六個字的份量,他將長劍一拋,露出一個很好看的微笑,說,「如果明天江湖上多了一個賣花人,那一定就是我了。」揚長而去。   古風的影子越來越淡,秦昭佳微笑道:「便這樣放他走了?你不想知道是誰要殺你嗎?」這個問題,若不是秦昭佳問,便永遠沒有答案。因為謝長風不喜歡回答幼稚的問題。但,既是秦昭佳問,同樣的問題,需要的必然是另外的答案。是以,謝長風道:「這個年輕人不壞,我不想逼他。有時候,殺千萬人與救一個人其實有相通之處。每個人的性命都很寶貴,沒有人有權利剝奪,包括他自己。」說這話時他一淡如水,仿若方才冷靜將那九人送上黃泉的並不是他謝長風。秦昭佳卻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她笑了,燦爛地笑了。   二人對望一眼,良久無語。   一片早黃的樹葉幽幽地飄了下來,秦昭佳忽然道:「你剛才的樣子,好像自己已經很老了一樣。」   謝長風不知為何竟歎了口氣,道:「江湖歲月催人老啊!若是落霞每天都如此飲血,她也會老的。」   秦昭佳笑道:「看那些老人家兒孫滿堂,尚言志在千里,你才多大年紀,便開始叫老了?」   謝長風認真地想了想,終於道:「有道理。對了,昭佳,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兒子啊?」   秦昭佳大窘。   ※※※   「水中樓閣?」吳飛鴻開始琢磨一個問題的時候,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同時一雙明亮但看起來有些賊兮兮的眼睛正盯著面前的凌若雨,「雨兒,這條樓船該不會是你們真水仙閣的總壇吧?」   凌若雨看了惟利是圖外加不懷好意的某人一眼,沒好氣道:「只怕要令吳大俠失望了。這船和本閣最大的關係,不過是我們將在此度過今夜而已。」   難以掩飾內心的失望,吳飛鴻大俠有氣無力道:「原來不是。唉!那個發財大……啊哈,今天天氣好像不錯啊!」好在及時收住,未將「發財大計」四字說全,但現在的效果卻是欲蓋彌彰。燕衝霄哈哈大笑起來:「吳少俠說話就是有趣。」   凌若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橫了吳飛鴻一眼,道:「枉你久走江湖,竟連水中樓閣都不知曉嗎?」   吳飛鴻老實道:「是。請凌閣主指教。」   凌若雨嫣然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吳飛鴻毫無遲疑地點了點頭。)我卻偏不說。呵呵!」完全是一副小女兒情態了。吳飛鴻吐了吐舌頭,喃喃道:「這麼怪的丫頭,誰做她老公,不倒霉一輩子才怪了。」   凌若雨面寒如水,冷冷道:「吳大俠剛說什麼來著?」   吳飛鴻忙賠笑道:「其實……那個,在下剛剛說雨兒美麗溫柔,人又大方,做朋友真是沒的話說。」凌若雨對著無賴頗是無奈,強繃著的臉立時露出笑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吳飛鴻當即笑了起來,追著問水中樓閣的來歷。只是凌若雨心下微惱他出語無狀,怎麼也不肯說了。   燕衝霄看著這對少年男女,面上滿是笑意,此時忙打圓場道:「呵呵,凌閣主領袖群倫,自是不喜此等瑣碎。」卻是先捧了她一句,免得得罪,見這二人都是笑意綿綿,方續道:「便由在下來說吧。」   吳飛鴻自是大點其頭,笑道:「有勞燕兄。」   燕衝霄道:「水中樓閣乃是洞庭湖楊ど之後楊雲所有。昔年岳元帥於此大破楊ど水寨。想那一戰,岳元帥殺人不足一千,卻盡敗十萬水軍,實是名動千古。」說是不勝唏噓。   吳飛鴻自是熟知此段典故,卻撇了撇嘴:「老燕!一定是你說謊!岳將軍乃是天上大鵬金翅鳥下凡,怎會只殺區區一千便算了數?他老人家手中瀝泉槍一擺,磨盤山八百金兵全掉腦袋,湛盧劍一揮,三千鐵騎盡歸無啊!這也不止一千了吧?」   凌若雨微笑道:「杜子美云:『苟能制強敵,豈在多殺傷?』岳元帥此舉實是有莫大功德呢!」   吳飛鴻訕訕道:「呵呵!那個,這個,還是雨兒懂得多啊!」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十一章 再會     北宋名臣范仲淹曾於千古名篇《岳陽樓記》中言道: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崖。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寥寥幾句,實已道盡洞庭之壯闊。又言北通巫峽,南極瀟湘。地理險要之處,由此可知。此時波瀾不驚,沙鷗翔集,錦鱗游泳,草木瘋長,鬱鬱青青。   吳飛鴻人在舟中,聞得燕衝霄講那岳飛英雄事跡,沐此和祥,當真是心曠神怡,只是可惜舟中無酒,無法寵辱皆忘。他忽歎道:「為人須如岳鵬舉,生前生後,無人不說你好。大丈夫處世,求的不就是流芳千古嗎?燕老,你以為如何?」   凌若雨詫異看了他一眼,卻一言未發,燕衝霄大笑道:「燕老?燕某年未過三十,怎麼就老了?不過吳少俠所言甚是。我輩江湖兒女雖不若岳元帥那等英雄了得,卻也不可空費了一腔熱血,生平必要做幾件轟轟烈烈大事,不然,將來有何臉面到地下見祖宗呢?」   吳飛鴻心下暗道:「媽的!天下人都要你這樣想就好了,老子做起事來就輕鬆多了。」口中卻道:「對極!奶奶的!長風這小子曾說:『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枯榮而已。』,老子不能像草一樣枯去,偏要光榮地活一遭。」卻將「燕老」一節略了過去。燕衝霄果然中計,只聽得暗暗好笑:這「枯榮」二字怎是這麼解的?只是不好直接說破,只得委婉道:「嗯!是英雄的就該風風光光地活在世上,血染沙場,也要克復中原!」   凌若雨聞此卻輕歎道:「一腔熱血勤尊重,灑去猶能化碧濤。唉!江湖歲月,還是謹慎些好。」這句話無頭無腦,似是有感而發,卻又似針對燕吳二人所說,又或者只是說與自己聽的吧。   燕衝霄不知她所指為何,只笑道:「凌閣主所言極是。諸葛武侯不是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吳飛鴻聽得暗暗好笑,人言諸葛一生唯謹慎,怎麼這「小心駛得萬年船」一句也成諸葛亮的話了?他卻也不揭破,因勢大笑道:「對。對。凌女俠不是說『苟能制強敵,豈在多殺傷』嘛!雖然青山處處埋忠骨,大丈夫血灑疆場,馬革裹屍還,等閒事耳。只是真要如岳將軍般呆在那西湖落霞山上,也那個,好生無趣是吧?」   燕衝霄笑道:「豈止是無趣,簡直是太他媽的無趣了!」   凌若雨正自幽思綿綿,卻也為這二人言語莞爾一笑。一舟如春。   漸行漸近,那雄偉大船已是近在十丈。卻見那大船竟分三層,每層約有兩丈餘高。每層雕樑畫棟,極盡精巧之能事。果如一水中樓閣。吳飛鴻看的暗自乍舌,如此宏偉建築如何可於水中不沉?好在他先前曾遠赴俠客島,那藍玉之奇勝此良多,初見之下,方面色如常,一無所變。凌燕二人見此,暗自點頭,心道:「此人乍逢玄奇,竟了無訝意,實是難得。」   此時萬里無雲,長煙一空,大船上人早見小舟到來,群情振奮。人如蜂聚,底樓之上,喧嘩一片。吳飛鴻在舟上極有領袖氣勢地揮了揮手,沖眾人謙和一笑。人群沸騰起來。有人大叫道:「吳大哥!看這啊。」吳飛鴻耳力極佳,聞得此言,一眼望去,一個女子笑得極是燦爛。卻是申蘭。申蘭之側,正是風疏影與柳凝絮。二女自不比申蘭那等張狂,只是面上、眸中喜悅之色也是一望可知。   吳飛鴻大喜,口呼一聲:「在下先行一步。」抓起長劍,振臂撩衣,飛掠而出。既出三丈,雙如蜻蜓於水面一點,復飄飛而起,再進三丈,又是一點,再次飄飛而起。這一次,卻直直掠過四丈之遙,暴升一丈,穩穩落在申蘭三人之側。申蘭歡呼一聲,撲到他懷裡,嗚嗚哭將起來。吳飛鴻心下感動,緊緊將她抱住,柔聲道:「小蘭別哭了。吳大哥不是好好在這嗎?」   船上眾人卻還未於吳飛鴻先前這絕世輕功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這十丈行來,瀟灑自然,起落之間如行雲流水,不疾不徐,說不出的好看。最難的卻是最後這四丈之後的暴升一丈,掠了十丈之後,真氣居然不竭,實是匪夷所思。燕衝霄見此,心下亦大是歎服,自己人稱一鶴衝霄,但比之這少年的輕功卻大為不如,先前心中所存輕視之心,一散而逝。   凌若雨見此,微笑著點了點頭,道:「燕兄,小妹可沒吳飛鴻那等輕功,我們將舟划過去如何?」燕衝霄知她是見自己處境尷尬這才如此說,心下感激,便道:「如此甚好。」   船上,吳飛鴻與申蘭相擁,旁若無人。眾人艷羨者有之,迷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崇慕者自亦有之,只是更多人都是面上含笑,注視著這對男女。   「哎喲!」沉浸於重逢甜蜜中的吳大俠忽然低呼一聲,滿臉不解道,「小蘭你幹嗎掐我?」   申蘭恨恨道:「上次你不告而別,還得人家和兩位姐姐都擔心死了,你倒好,原來是來會雨姐姐了!太也沒良心了!不掐你這沒心沒肺的人,又掐誰?」   吳飛鴻大叫冤枉,道:「天啊!你錯堪賢愚枉作天啊,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啊?蘭啊!你不識真假怎是蘭啊?」一副呼天搶地的架勢。   申蘭撇了撇嘴,道:「別搞得千古奇冤的鬼樣子,說,到底怎麼了?」   吳飛鴻卻不答,對一直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的柳凝絮與風疏影道:「二位娘子!來讓老公抱抱。」風疏影雖是冷若冰霜,畢竟臉嫩,見他大庭廣眾之下說要抱自己,當即面上一片紅暈,轉過頭去不理他。柳凝絮卻是大家風範,笑道:「你先把小蘭放下,眾目睽睽,也不怕人家笑話。」   吳飛鴻笑嘻嘻道:「這船上許多男女英雄,難道就無妻子丈夫?即便是沒有,將來總是要有的嘛!何況,你們都是我的好老婆,久別重逢,親熱親熱,也是人之常情嘛!就是孔老人家在這,也不會有任何阻攔之理吧?更何況,我們江湖兒女,乃是精英中的精英,怎可學那世俗庸人婆婆媽媽?敢愛敢恨才是英雄本色嘛!」   三女均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申蘭道:「就你這傢伙歪理多!」   吳飛鴻笑道:「夫妻之事,人之大倫,乃天地道理也,豈為歪理邪說哉?」不知為何他竟想起白癡雙俠,學起遲白的腔調來。自是又引來一片笑罵。   好在眾人此時不是被天仙一般的凌若雨吸引,就是識趣地退到一側。不然非被吳大俠的一番「高論」給嚇著不可。   「呵呵!幾日不見,飛鴻武功大進,可喜可賀啊!」一個聲音忽地不合時宜響起。吳飛鴻順著聲音看去,大喜,那人卻是夜未央。許久不見,夜未央略顯消瘦,昂丈身軀卻依舊雄壯。   吳飛鴻卻見他眉宇間,隱有淡淡愁緒,欲逗他高興,因道:「未央!幾日不見,你清減了。」說時伸出手去摸他面頰,一副情深款款模樣。夜未央果笑罵道:「別動手動腳的,讓小蘭他們誤會你有龍陽之好,我可擔當不起!」三女均是又笑了起來。吳飛鴻假假地歎了口氣,道:「唉!未央,你怎麼就把你自己的秘密給抖了出來啊。」夜未央假作怒目,申蘭卻笑道:「未央這傢伙才不是那個,他……」說到這裡,她驀地住了口。   一個黃衣少女自艙中走了過來,笑道:「小蘭,什麼事這麼熱鬧?」   申蘭笑道:「呵呵!也沒什麼。我們正說給阿袖找個婆家呢。你來了正好,看看我身邊這位大英雄如何啊?」這少女卻是黃袖,先前正於艙中休息,聞得外面歡呼,終是少年心性,出來看看。   黃袖作勢要打,淬道:「小丫頭一天沒個正經。這位該不會是你夫君吧?」   某人卻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申蘭在他耳旁恨聲道:「真是狗改了不吃屎。」吳飛鴻方回過神來,亦是悄悄道:「嘿嘿!我若是狗,那麼你……」申蘭自做孽不可活,狠狠地瞪著他。   柳凝絮笑道:「阿袖還真是好眼力,這位就是我們小蘭日日念叨的吳大哥了。」申蘭不依,促狹道:「柳姐姐,昨天晚上你做夢的時候,好像一直在喊一個人的名字,要不要我說給大家聽聽。」柳凝絮卻鎮定自若,笑道:「明明是你在喊,偏要編排到我頭上,疏影可是能證人哦。」眾人聽得好笑,都將看風疏影來了。風疏影卻也笑道:「這次卻是小蘭說對了,昨天晚上可真是柳姐姐在叫呢。」相處日久,三女關係更加融洽,吳飛鴻暗暗點了點頭,放下一件心事。   柳凝絮大窘,只好拿眼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眾人笑了陣,夜未央方為吳黃二人介紹道:「飛鴻,這位仙子般的人兒就是昭佳的師妹黃袖。黃袖,這位少年英雄,就是吳飛鴻了。」   黃袖笑道:「人言吳飛鴻英雄了得,今日一見,果是器宇不凡。難怪你那三位嬌妻天天念叨著你。」   吳飛鴻笑道:「以前在下對所謂的禪道四奇,老實說很有些不服氣,今日一見黃袖,才真的是有一分佩服了。」   黃袖奇道:「此是為何?」   吳飛鴻道:「秦昭佳如仙人一般,先前在下只道天下再無可與之爭鋒人。萬不料世間竟還有一個黃袖。可見造化之巧,實是玄奇。更難得的是,這天下排名第一的兩位美女都被志明大師收為弟子。嘿嘿!那個眼力,真的是讓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眾人大笑,黃袖心下高興他稱讚自己美貌,愁眉一展,口中卻道:「吳飛鴻果然是永遠沒個正經。」夜未央見她如冰雪消融,春風綠草,終於真的展顏一笑,心緒微和。   卻聽一人笑道:「幾位什麼事,如此高興?」眾人順聲看去,一人鬚髮半白,緩緩步來。吳飛鴻吃了一驚,笑道:「凌前輩好!小子這廂有禮了。」那人正是凌若雨之父凌步虛,滿頭華髮竟又黑了一半,顯是近來內功大進之故。   申蘭一行雖是昨日到這水中樓閣,卻是今日才見到凌步虛。申蘭與柳凝絮自是於俠客島見過凌步虛,忙亦隨著吳飛鴻行了一禮。夜未央身軀半弓,拱手道:「凌前輩好。」算是行了半禮,凌步虛忙已回了半禮。眾人當時不解,事後夜未央解釋說:「家師易安居士於武林中輩分極高,算來我與凌前輩該是平輩,只是他年長我太多。昔年隨家師見到凌前輩時曾囑我行禮,凌前輩不敢受,二人推讓一番,最後以半禮為準,但凌前輩尊敬家師,硬是堅持回禮。一直如此。」其時眾人一陣感慨,前輩高人,果是虛懷若谷。唯有吳飛鴻嘿嘿冷笑,不置可否。   接下來,自是一番介紹,說了些仰慕之詞,無外乎「久仰,久仰」,「晚輩對前輩仰慕之情,猶如滔滔江水」「後生可畏」,「長江後浪退前浪,雛鳳清於老鳳聲」等沒營養的廢話。寒暄一陣,從天氣冷熱說到尊師身體康健與否。凌步虛貴人事忙,說了幾句,著實勉勵了幾位後輩幾句。最後凌步虛笑道:「我有點事要與飛鴻單獨談談,飛鴻,可否借一步說話。」   吳飛鴻心道:「來了,來了。老子就知道一上這船,一定麻煩不斷。」口中卻道:「前輩請。」說時手作了個請的姿勢。凌步虛點了點頭,向艙中走去。吳飛鴻對三女道:「我先去一下,你們在這等我。」三女點了點頭,申蘭道:「去吧,去吧,我自找若雨姐姐問你的醜事去。」說時扮了個鬼臉,蹦蹦跳跳的跑了。吳飛鴻歎了口氣:「這丫頭真是長不大啊!」柳凝絮道:「我和疏影妹子跟著她,你放心去吧。」吳飛鴻感激看了她一眼。風疏影道:「吳大哥,你自己……小心些。」說時攜了柳凝絮的手追申蘭去了。吳飛鴻心道:「這丫頭對誰都冷冰冰的,又害羞得緊,偏對老子一個人好。哈哈,真不知是那輩子修來的福氣。」   吳飛鴻笑了笑,對夜黃二人道:「小弟失陪一下,賢伉儷慢聊。」卻不看二人欲殺了他的眼神,揚長而去。   夜未央尷尬道:「黃姑娘,飛鴻這人最喜胡說八道,你別放在心上。」   黃袖卻呆呆道:「賢伉儷?不知他二人如何了,為何今日還未來呢?」她雙眸剪水,似是要望盡這洞庭煙波,看到意中人。   只是,看到又能如何呢?咫尺天涯啊!   也許此生再無白首之期,但,能常常看到他一眼,一生足矣。   ※※※   一種如絲牽絆的感覺映上靈台,謝長風長長歎了口氣。他不知這是為何,只是這一刻,一個哀怨的絕世容顏驀然跳入眼來。   另一匹馬上的秦昭佳關切地問道:「怎麼了,長風。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剛才運氣過度?」   謝長風搖了搖頭,道:「我忽然想到了黃袖。」   秦昭佳也歎了口氣,安慰道:「這件事,怪你不得。一切隨緣吧!也許,有那麼一天,她會想通的。」   謝長風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只好如此了。」他忽然覺得不妥,一種異樣的感覺升起。他傳音於昭佳道:「前面又有敵人埋伏。」   秦昭佳點了點頭,這已是第五次了。殺不盡的殺手,詭異的刺殺,血腥的手段。她心頭厭極這刀光血影,只是他知道謝長風既選擇了這條路,自己一定會跟著他走下去。無論前方如何的凶險,如何的艱難,只要謝長風在身邊,她心中就一切平和。這個孤傲清絕的背影,彷彿可以撐起一個天下。謝長風說大事一了,必定會歸隱,陪自己度過以後歲月。只是,江湖一入深似海,他能夠嗎?即便他武功天下無敵,他就真的能說退便退嗎?只是這些已不重要,從那片杏花落在自己眉間開始,這一生,自己就將陪他走下去,無論風雨坎坷。她忽然想起謝長風說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不過是某個失去摯愛人的酸話而已」,不禁一笑。   謝長風自不知她所笑為何,只是她這一笑,說不出的方麗可人。便在這一笑裡,兩道殺氣倏然而至。驚鳴組織的兩大護法天昏地暗驀然殺出。人在石中,人在泥澤,掩飾不可謂不巧妙;劍光如匹,一往無前,殺氣不可謂不足;謝秦沿途奔勞辛苦,此時自沉浸甜蜜,己方蓄勢代勞,時機不可謂不好。但,落霞過處,只剩下一把滴血的劍,兩張驚愕的臉。   紅顏一笑眸光裡,長劍濺血斷腸聲。如此而已。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十二章 相約     水中樓閣,樓高三層。第一層金碧輝煌,珠玉為燈,琉璃作窗,雕樑畫棟,說不出的華美。第二層卻是青竹為梁,瀟湘為肌,樓中擺設極盡風雅之能事。第三層上,卻磚木為構,一桌一椅,仿若尋常人家。   吳飛鴻滿懷疑竇,拾級而上。沿途守衛,似是得到凌步虛所囑,恭敬有禮,他心情立時大好。一路逶迤,終於至第三層上。透過大廳軒窗,凌步虛正襟而坐。吳飛鴻暗自搖了搖頭,面上堆起笑意。向前行了兩步,正要跨檻而入,四圍空氣微微顫抖了一下。迅疾,全無徵兆。沒有劍氣,也無殺氣,甚至連風聲都沒有,卻不知為何,吳飛鴻覺得有些不對勁。   身形本能的向右側一翻,一道劍氣波地射入一根樑柱,一個小孔,明晃晃。吳飛鴻倒吸了口涼氣,人言凌步虛沖虛劍氣獨步天下,今日一見,方知此言不虛。   「哈哈!飛鴻,還愣著做什麼?請進。」廳裡,傳來凌步虛的笑語。吳飛鴻暗罵一聲,快步進了去。   凌步虛端坐一几旁,面露歡悅。吳飛鴻心道:「老王八!剛才一劍差點要了老子的命,難得你還笑得這麼開心,真有你老人家的。」卻一拜到底,恭敬道:「晚輩再見過前輩。」   凌步虛坦然受了一禮,微笑著點了點頭,方道:「飛鴻啊,都是自己人,以後別在這麼客氣了。」吳飛鴻暗罵:「既然都是自己人了,他媽的,你為何不早說這話,還非要老子拜下去才說。我操!這些老頭子怪脾氣就是他媽的多。」口中卻道:「謝前輩。」說時直起,在側面一張椅上坐了。   「飛鴻啊!老夫一直覺得你這個年輕人,很有才華,有擔待,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啊!」凌步虛笑道,「方纔這一劍,便是雨兒也未必能躲得過去,你卻如閒庭信步一般,難得啊難得。」   吳飛鴻自不知這老傢伙言下之意,只是謹慎地謙虛道:「晚輩僥倖而已。那個,呵呵,僥倖而已。」   「嗯。躲過這一劍,雖是難能,卻並不可貴。可貴之處,在於你受了如此委屈居然並無怨言,還對老夫尊敬有禮。更兼胸懷若谷,這樣的年輕人,真的是越來越少了。」凌步虛正色道。   吳飛鴻暗叫了聲僥倖,方纔若是稍有不慎,一言不合,此刻雖未必便要與凌步虛兵戎相見,但在他心頭的印象立時便要轉壞。聽人說皇帝老兒殺人,未必要有切實證據,便是「心存怨望」便是死罪,卻不知凌老頭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內心呢?他心念電轉,口中卻連連謙虛。   凌步虛笑道:「飛鴻啊!方才人多,不便說話。現在這大廳之內,僅我二人而已。老夫想與你商議兩件事。」   吳飛鴻忙道:「前輩言重了。前輩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凡力所能及,飛鴻赴湯蹈火,刀山火海,在所不辭。」這話說得慷慨激昂,便連他自己都相信自己太有誠意了。實是滑頭之極,「力所能及」四字,實是包含重大機關。譬如「飛鴻啊,幫老夫去殺掉街頭的王小二如何?」「啊!對不起,前輩,晚輩方才用力過猛,只怕已走火入魔。對不起,前輩,晚輩下去休息一下。」「飛鴻,幫老夫倒杯茶來。」「啊!前輩,晚輩忽然肚子有點疼,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哈,那個請前輩另請高明。」如此如此,不一而足。精彩之處,便在「力所能及」與「心有餘而力不足。」   凌步虛哈哈一笑,道:「好!就憑你這句話。第一件事,便非你不可了。」   吳飛鴻心下惴惴,卻欣然道:「請前輩吩咐。」   「這第一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你可願先答應我。」凌步虛卻心如明鏡,對其滑頭伎倆,竟瞭如指掌。   吳飛鴻心道不好,這老王八居然拿話套我。媽的!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罷了!人生能有幾回搏!老子賭一賭!「好。晚輩先答應了。」這是吳飛鴻一生第一次做無把握之事。   「好!老夫沒看錯人。第一件事,便是希望你答應我好好照顧雨兒,給她幸福。」凌步虛淡淡的語調,仿若閒敘家常。吳飛鴻腦中卻嗡地一聲,如聞驚雷,「凌前輩!你……你的意思是?」本以為是去刀山火海,卻萬不料是如此,他太過欣喜,竟有些不信。   凌步虛正色道:「你沒有聽錯。老夫想將雨兒的終身托付於你。希望你能善待於她。」   事到傷心每怕真,情若極喜也疑假。想起凌若雨絕世容顏,他心嗓子火熱,胸內熱血沸騰,只疑是假,顫聲道:「凌前輩!這……這……不是與晚輩開玩笑嗎?凌閣主天上仙子一般,晚輩,晚輩如何配得上她?」   凌步虛肅然道:「終身大事,豈是兒戲?何況,凌某像是在開玩笑嗎?」   吳飛鴻忙道:「前輩息怒,晚輩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晚輩早有幾位妻子,……凌姑娘她是怎麼想的?」   凌步虛呵呵一笑,道:「知女莫若父。這丫頭的心思我是再明白不過了。」似是言尤未盡,但大家都是明白人,真的要點那麼透嗎?   吳飛鴻心頭狂喜,大聲道:「謝前輩成全。晚輩感激不盡。」說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凌步虛將他扶起,自懷中掏出一隻長長方方的玉來。吳飛鴻識得此物,心道:「莫非竟是玉勝?」果然,凌步虛輕輕放到他手裡,道:「此方玉勝乃是昔年秦始皇之物,我多年來帶在身邊,今日予你,便算是一信物吧。」吳飛鴻恭敬接過,拜了一拜,訕訕道:「晚輩身無長物,這俜禮之事……可否緩得幾日?」   凌步虛哈哈一笑,道:「此事到成親之前再提也不遲。雨兒,你進來吧?」門開,凌若雨輕持羅扇,姍姍來遲。吳飛鴻心下一驚,方才自己太過高興,凌若雨什麼時候到門外自己竟然不知,可說十分無能,若是敵人的話,那可不堪設想。一念至此,額頭微微冒出冷汗來。   凌若雨對凌步虛微微一福,笑道:「爹你可真厲害,人家剛到門口就被你發現了。」凌步虛道:「你這丫頭啊……對了。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意見?」   「什麼事?」凌若雨不解道。吳飛鴻看得好笑,這丫頭明明聽見了,卻非要裝糊塗。女人啊女人,任你如何武功蓋世,如何縱橫江湖,終究都是女人。凌若雨雖是女中豪傑,卻也臉嫩。   凌步虛亦是好笑,只好將方纔的事再說了一次。凌若雨沉吟半晌,看了看吳飛鴻,後者大是緊張,怕她出言反對。「哦,這件事……啊,對了,爹,你說要和飛鴻商量兩件事,另一件又是什麼?」誰也料不到她顧左右而言他。吳飛鴻只弄得心癢癢的:「這丫頭既沒說反對,又沒說答應,真是吊老子胃口啊。不過,有性格,我喜歡。哈哈!」   凌步虛心道:「莫非自己弄錯了?」卻笑道:「好,好,你在這也好。飛鴻,第二件事呢,卻難辦得多。你先考慮清楚,答應不答應我。」   吳飛鴻暗罵:「又來了!奶奶的!你要總是亂給老子下套吧?」不過轉念又一想,總不會有老丈人亂整女婿的道理吧?因道:「前輩請吩咐,晚輩答應了。」   「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凌步虛讚了一句,方道:「姬鳳鳴也到了本次武林大會,我要你與他爭此次武林盟的盟主,其後全力剿滅單夕等一干妖魔!」凌步虛一語之出,如石破天驚。   ※※※   雙峰對起,一水橫陳。草木瘋狂,野花如星。鐵索攔江,牽起一橋。怪石嶙峋,一稜一角,崢嶸突兀。斜斜的兩道崖壁,若刀削斧劈。   縱馬越橋,晃悠不斷。情勢如此,謝長風笑著對昭佳道:「夫人,我們下馬吧。」秦昭佳欣然應諾。兩人兩馬,沿著鐵索連綿的懸橋,且笑且行。橋下波濤如怒,雲霧繚繞;橋身懸浮不定,人行橋上,遠望而去,若亂紅飛渡鞦韆;橋側峭壁險峻,千鈞逼壓。一道藍天,擠過齊出的山峰投下一注陽光。謝長風心道:「雪驚鳴!你若不是浪得虛名,便該於此處出現了吧。」   秦昭佳明顯感到謝長風的期待,她靜水不波的心湖,微起漣漪:「雪驚鳴,你到底是如何樣人呢?」   有人便有恩怨,有恩怨便有江湖。江湖人,快意恩仇。但,如你無法快意呢?殺手。殺人何許親出手。江湖上最出名的殺手組織便是流光。流光崛起江湖不過五年時光,但出手數十次,幾絕無失手。唯一一次,便是近來對吳飛鴻一刺,未能成功。是以,排名第二的驚鳴便乘勢而起,大有取而代之之勢。   只是誰也料不到,驚鳴派出了五批殺手,無論是暗殺明殺,刀劍下毒,甚至連火藥都用上,卻依然無法動謝長風一毫。天下第一劍,便是如此鋒芒麼?   第五批殺手,甚至動用了驚鳴的兩大護法天昏地暗,卻也非一合之將。消息傳出,宇內震驚。但所有的人,都在等著最後一戰。有人說驚鳴其實是雪驚鳴一個人的組織,聽來聳人聽聞,卻非言過其實。驚鳴刺殺了春秋榜上排名前三十的四人,全是雪驚鳴一人達成。甚至有人說,雪驚鳴單憑武功已絕可排名江湖前十,更何況,殺手殺人,又豈是如莽夫般光明正大(雪驚鳴語)?只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卻是,驚鳴組織的所有殺手,竟似為江湖人耳熟能詳,雪驚鳴殺人從來是光明正大的挑戰。那四人死得心服口服,雖然他們已經說不出話來。   是以,江湖上排名前兩位的殺手組織,便以一神秘,一光明風格迥異而成奇景。「名可名,非常名。鳴者,明也。」直到許多年後,謝長風對驚鳴的評價才讓所有的人明白「驚鳴」所指。   人在橋中,四顧無依。兩人兩馬,談笑風聲。   透過雲霧繚繞,藉著那一道陽光,看見,彼端,一人白衣如雪,長劍倒持,面上掛著淡淡笑容。   謝秦二人對視一眼,均是淡然一笑。那人抽出長劍,劈向鐵索,謝秦二人熟視無睹,依舊前行,仿若閒庭信步。長劍落下,金石之音。謝秦二人,笑意也不減半分,緩行如舊。那人輕歎一聲,收劍回鞘。鐵索之上,白痕也無。   上得對岸,謝長風笑問道:「雪驚鳴?」   那男子笑而不答,反問:「謝長風?」   雪驚鳴道:「果然就是謝長風。」   謝長風道:「畢竟還是雪驚鳴。」   二人相視大笑,頗有惺惺相惜之意。須知方纔那一劍,以雪驚鳴功力,長索必斷,但長劍落下,白痕也無。雪驚鳴就是雪驚鳴。但謝長風似是算準雪驚鳴行止,敢冒天下之奇險,膽氣之豪,一時無兩。方才人在橋中,看那一劍落下,神色如常,當真是歎為觀止。謝長風畢竟是謝長風。   雪驚鳴看二人一眼,道:「如影隨形,生死不分。想必這位仙子,便是秦昭佳了?」   秦昭佳一笑,道:「雪兄過譽。」   ※※※   「武林……那個盟主?」吳飛鴻大吃一驚,「凌前輩,這……這是與晚輩開玩笑吧?前輩領袖群倫多年,此次武林盟主,乃是實至名歸。便是凌姑娘學究天人,才蓋當世,做那武林盟主之位,也勝晚輩良多,前輩何以有此奇想?」   凌步虛微微歎了口氣,道:「老夫近來在修習一種絕世神功,數日之後,便需閉關數月。江湖正值危機之秋,風雨飄搖(吳飛鴻心道:老子怎麼就沒看見?),姬鳳鳴與單夕蕭也二人無一不是天下頂尖人才。此次幾人聯手,正道危矣。唉!可惜老夫偏是如此不巧……雨兒終是女流之輩(姬鳳鳴好像也是女流之輩啊?),讓他執掌真水仙閣已是免為其難,如何可以再拋頭露面,與那山野村夫一流為舞?少林寺倒是有些人才,只是了然和尚出世已久,擾他清修,大是不該。(擾老子清修就該了?)知愚方丈守成有餘,進取不足。更何況,武功一項,與姬單二人相差太遠。宇內餘子,除謝長風外,再無可與你抗手之人,老夫不選你,又選誰?」   吳飛鴻居然老臉一紅,道:「晚輩何能,蒙前輩如此厚愛?更何況,長風武功見識都勝我百倍,選他豈不更好?」   凌步虛搖了搖頭:「謝長風此人武功、智慧均是天下罕見其匹,只是此人生性淡泊,乃是遊俠,不是霸者。領袖群雄,非你不可。」說時,大有深意地看了吳飛鴻一眼。吳飛鴻只覺寒毛直豎,心道:「老傢伙!謝長風是遊俠?嘿嘿!你識人無數,卻終是未見過謝長風,若你能見他一次,便不會作如是觀。話說回來,你倒忒也看得起老子!」面上卻裝糊塗:「前輩此言,晚輩不明。」   凌步虛但笑不語。凌若雨卻忽道:「飛鴻。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若是連這點擔待都沒有,如何立於天下?」   吳飛鴻雖是天下奇傑,卻最怕為女子看輕,若按平日性情,為凌若雨這仙子般人一激,早衝口答應。只是他近來飽經磨練,沉穩許多,當下只是嘻嘻一笑,道:「小子江湖小卒,武功低微,見識淺薄,大丈夫大英雄什麼的小子可不敢當。」   凌若雨白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樣吧。我和你定個約吧。若你能將姬單等一個邪魔剿滅,我便嫁你為妻如何?」   吳飛鴻啊的驚叫一聲:「雨兒,此言當真?」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十三章 雨前     洞庭魚跳,湖水如碧。日影西斜,淒淒芳草如影鏡中。寒衣人在水中,似一尾洞庭錦鯉,飄搖而自在。湖岸之於水中樓閣,百丈之遙。此刻他卻已行近半,前方恍惚兩條人影搖動。他暗吃一驚,何人如此了得?他將身形一晃,躲如一個二人不可見盲角。   前方兩人似是水性極佳,沉浮之間,宛若游魚。寒衣暗自謹慎,小心翼翼將身體下潛,僅保證二人在視線之內而已。如此行了一陣,寒衣心下計較,該又行了四十餘丈,莫非這二人的目標,竟是那水中樓閣麼?呵呵,竟也與自己一般的不速之客啊!這下子,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果然,再行一丈,前方有一巨物懸浮,正若傳言中樓閣大小。寒衣想了想,向前靠了靠。此時他與那二人相距已不過一丈。只是二人均是背對,又著水靠,難以辨認。饒是如此,寒衣依舊覺得其中一人背影極是眼熟。須知寒衣此人,幾有過目不忘之能,任何人物一見之後,再難忘卻。此時既見如此,心知蹊蹺,當下向側翼一轉,欲看個明白。   那二人比劃著,面露奸笑,似是極是得意。一人忽目露寒光,下一刻,一柄短刃已刺在另一人心上。受創那人,張口欲呼,只是人在水中,不過是多吸進幾口湖水,吐出一段紅紗而已。這人面上神情,似是死也不信眼前這人會刺殺於己。寒衣看得真切,行刺這人,卻是華山掌門獨孤無羽。此是為何?   獨孤無羽面色一黯,似是喟然一歎。他驀地四顧。一丈之遙,寒衣避無可避,落入他眼來。只是目睹行兇的某人全無半點愧然之色,甚至連恐懼之色也欠半分,面上竟現出友好笑意,一如昔年故舊。獨孤無羽目中微露詫異之色,只是一剎之間,已轉欣然之色,顯是認出寒衣。他招了招手,示意後者跟進,自將那人一挾,向那船游去。寒衣一念之間,已有定計,尾隨而去。   近船五尺,兩人齊齊浮出水面。獨孤無羽輕歎一聲:「寒兄來得好生的巧啊!」   寒衣笑道:「殺人越貨,見者有份。獨孤兄不會不記得小弟的這一份吧?」   獨孤無羽嘿嘿一笑,道:「那是再好不過了。我為誅殺此獠,假意投金,自中都行來,千里相隨,耗資千兩白銀,寒兄不妨先交與小弟五百。」   寒衣張大了嘴,露出不信之色,道:「匪夷所思!此人是誰,竟敢勞獨孤兄如此費神?」   獨孤無羽面露古怪,道:「說來好笑,此人不過是金帝完顏亮身邊一隻狗而已。」   「瀟瀟夜雨李無邪?」寒衣驀地想到一人,張口而出。   獨孤無羽似是早料到他回猜到,竟不驚訝,點了點頭。寒衣笑道:「啊哈!獨孤兄誅殺這個漢奸,當真是立下蓋世奇功。天下人必定感激莫名,待小弟上了水中樓閣一宣揚……獨孤兄。死於這廝手下人的家屬,必有珍寶相酬,更有美女投懷送抱,那個……小弟至今孤身一人,可不能忘了兄弟的好處。這才是真正的見者有份嘛!」   獨孤無羽氣結,道:「大家又不是很熟,還是不要攀這樣交情的好。」   寒衣哈哈一笑,道:「你看你,堂堂華山掌門,怎麼是個見財起義,見色忘友之徒?傳到江湖……不知你華山派如何立足啊?」   「媽的!你少威脅老子!惹急了,老子非把你幼時偷看鄰村李嫂洗澡的醜事弄得人盡皆知!」獨孤無羽狠狠道。   二人相視大笑。船上,有人探視過來。水面之上,獨孤無羽如落湯之雞,面目猙獰。   ※※※   凌若雨憤然作色,長劍拔出,光華流動,饒頸一轉,幾縷青絲落下。她玉手伸出,握住,肅然道:「若違此誓,必如此發。」說時將那幾縷青絲遞到吳飛鴻面前。凌步虛暗自輕歎一聲,看她眼色複雜異常。   吳飛鴻吃了一驚,忙鄭重接過,道:「是飛鴻失言。雨兒莫怪才好。」   凌若雨面上嫩冰猶薄,只是見這無賴如此誠惶誠恐,不知為何心下一軟,下面便再也發作不出來,心道:「我這是怎麼了?他真是那個君子嗎?」吳飛鴻見她如此,竟是一癡。   凌步虛乾咳一聲,二人似是方回過神來,凌若雨面上微紅,只是吳飛鴻這無賴果不是一般的皮厚,竟笑道:「凌前輩可是身體欠安?晚輩這有驅寒良藥,大家這麼熟了,五折優惠,三百兩。請前輩笑納。」說時伸手去解背上包袱。   凌步虛啼笑皆非,苦笑道:「飛鴻費心了。我很好。」   吳飛鴻似是不信,道:「前輩。須知諱疾忌醫,非智者所為。子曰: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凌前輩,你現在可是立於危牆之下啊!來,來,來,千萬不要客氣。這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少林金剛不壞大還水,請前輩不要推辭。」說時拿出一個髒兮兮的瓶子來。凌若雨詫異道:「飛鴻,這不是那兩個白癡送的什麼水嗎?你怎麼拿這個給我父親啊?」   「啊哈!這個,那個,晚輩一時情急,拿錯了東西。」吳飛鴻被凌若雨揭破行藏,竟不臉紅——天下第一皮厚之人豈是浪得虛名?他面露歉然,拍了拍頭,道:「奶奶的,真是不好意思的啊!前輩,我給你換過。」   凌步虛忙道:「免了,免了。那個……對了,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飛鴻,江湖誰屬,社稷存亡,天下興衰,便在你肩上了。」吳飛鴻只聽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辣塊媽媽!越說越嚴重了,江湖、社稷、天下?操!都關老子鳥事啊?」口中卻道:「晚輩理會得。」   凌步虛微笑頷首,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凌若雨道:「爹,你這就要走了嗎?」不愧是父女連心,聞絃歌而知雅意。凌步虛道:「是啊。洞庭之事,交於你二人,我甚是放心。」他眸中忽現溫柔之意,「明天,又是如眉的忌日了。」   凌若雨輕哦一聲,歎道:「一眨眼間,娘都去了十年了。」吳飛鴻心下又驚又喜又怒。驚訝地是凌夫人杜如眉竟已仙逝多年,喜的卻是凌步虛竟肯對自己透露此事,顯是已把自己當自己人。怒的卻是當日凌若雨居然要自己遠赴天山求取什麼莫名其妙的玉鯨膽,弄得老子九死一生的,卻只是白忙一場麼?   凌若雨似是知他心下抱怨,道:「那玉鯨膽另有妙用,更何況此次天山之行,本是你所答應的條件,而且你不也是大有所獲麼?」   吳飛鴻尷尬道:「雨兒這是說哪裡話來?赴湯蹈火尚且不辭,又豈在於區區關山萬里,長途跋涉,千難萬險,九死一生,險死還生,萬死無生……」   凌若雨莞爾一笑,打斷道:「夠了,夠了,聽上去像是不在乎,實是抱怨得緊。這樣吧,下次雨兒炒幾個精美小菜,慰勞慰勞吳大俠,這總可以了吧?」   吳飛鴻一聽,自是歡天喜地,笑出聲來。凌步虛也是一笑。三人說笑一陣,氣氛越加融洽。   末了,凌步虛道:「飛鴻。雨兒以後就要你照顧了,我這就去了。」語畢,他大有深意地看了二人一眼,飛身出窗,長笑而去。吳飛鴻大聲道:「前輩儘管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雨兒。」凌若雨心頭有是甜蜜又是羞澀,嗔道:「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   吳飛鴻嬉皮笑臉道:「自然是雨兒照顧我了,老婆照顧老公……」下面的話卻為凌若雨杏眼一橫,沒了下文。玉人假怒,卻不可不理。吳飛鴻立時收拾起笑臉,正色看她,卻不說話。凌若雨心緒繁雜,也不知說什麼。一室之內,二人相視,三心四意,良久無語。吳飛鴻心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乾柴烈火,一點就著。哈哈!這事想著都他媽的刺激。得怎麼尋個因頭,點著才好。」此時凌步虛已去,他戒心盡消,舉止之間,未免輕鬆許多,玉人在前,這心有所思,面上便忽地表現出來。   凌若雨看他神色古怪,知其未安好心,便道:「不許你胡想!」吳飛鴻乾笑道:「胡想什麼了?」凌若雨大羞,卻嘴裡不饒人:「不可想那些髒東西。」吳飛鴻詫異地看了她幾眼,笑道:「雨兒,你很髒嗎?」凌若雨大窘。   光陰流逝,二人說笑看來,誰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聽窗外有弟子高聲道:「華山派掌門獨孤無羽到。」凌若雨白了某人一眼,道:「該來的人都到齊了。你先去找你師伯他們商量一下。黃昏時分,大會便要開始。」吳飛鴻這才想起來了許久,還沒見過掌門師伯,便點了點頭,道:「雨兒,一切小心。」凌若雨笑笑頷首,算是承了他的情。某人立即歡天喜地而又似依依不捨的走出門去。   艙外,暮色黃昏,落霞如火,漫江紅透。   ※※※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雪驚鳴輕吟佳句,仿若昔年李太白。謝長風聞此,皺了皺眉,歎道:「驚鳴,這一戰,還是不可免麼?」   雪驚鳴笑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實在不像個殺手。這是件沒辦法的事,所有的人都勸過我,甚至我自己也多次說殺手便是要不擇手段,但真要做時,才發現自己做不到。也許,我實在不適合做殺手。」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謝長風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不錯。你是個君子,永遠無法做個真正的殺手。只是你手下,倒有許多傑出的殺手。」   秦昭佳靜靜立於一旁,淡雅如仙。經歷了生離死別,她更加的懂得藏斂鋒芒。謝長風與人交往甚至交手,她總是佇立一身側,面上只掛著淡淡的笑,一如謝長風當日。通常時刻,她懶於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只有謝長風知道,這個妻子一定會在自己危險的時刻挺身而出,便如自己肯為她捨命一樣。他更相信,自己二人,一人若死,另一人當絕不會再苟活。所謂生死相隨,如此而已。此刻,一如既望,站著,一語不發。   雪驚鳴歎了一聲,道:「君子?哈哈!在天下人眼中,雪驚鳴不過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而已!」他說來平靜,只是語音之中自有一種蒼涼寂寥之意。   謝長風正色道:「在謝某眼中,雪兄乃是個真正的君子。」謝長風生平不打誑語,用吳飛鴻的話說就是「謝小子真比高僧還高僧」,此時淡淡說來,雪驚鳴聽在耳中,自有一種說不出的真誠來。他仰天大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謝長風如此說,雪某這一生再無所撼。」   秦昭佳此時竟也開口道:「在昭佳眼中,雪兄亦絕對是個君子。」   雪驚鳴笑得更是歡暢,道:「好,好,好,如此甚好。」他連說了四個「好」字,顯是心下極是高興。   謝長風歎道:「雪兄,你我相知相惜,這一戰,當真是不可免嗎?」   雪驚鳴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與謝兄做得這一刻的朋友,雖不能把酒臨風,暢談天下事,雪某也已知足。」說時將手中長劍一撩,作了個請勢。謝長風知若再不拔劍,便是瞧他不起,輕歎一聲,將落霞拔出。秦昭佳溫柔看他一眼,柔聲道:「小心。」謝長風點了點頭。她抬起頭來,對雪驚鳴道:「雪兄,你也小心了。」語畢,退到一旁。雪驚鳴看她絕世容顏對自己嫣然一笑,心頭竟莫名一顫,他忙點了點頭,借勢掩飾。   謝長風心知雪驚鳴一生所求,非是其他,唯武道天道而已,不然不足以解釋其所行所為。此人武功之高,確也可謂登峰造極,自己若不全力應付實是勝負難料。他收拾情懷,將長劍平舉,一股浩然之氣立時充斥天地。雪驚鳴只覺一道殺氣迎面撲來,沛然不可當,他知若是為這道殺氣鎖定自己,不比已輸,忙將手中長劍一豎,似是要割斷這股殺氣。   一斬而斷,但這道殺氣竟是如跗骨入髓,即斷即續,連綿不絕。雪驚鳴長劍未動,卻早發出劍氣,盡斷殺氣。只是那殺氣初時尚溪流潺潺,但片刻之後卻如江翻海沸,無處不在。越是斬斷,越是牽絆,他身周更如在有浪濤翻捲。他再也無法忍受,驀地身形一拔,人劍合一,化著一道長虹,撲向謝長風。   下一刻,謝長風方纔所在之處,人去樓空,了無痕跡。背後風響,雪驚鳴回劍疾刺,無處著力,他回過身來,依舊空空蕩蕩。他長歎一聲,將長劍如鞘,又轉過身來,卻見謝長風面上掛著淡淡的笑,佇立原地,仿若他從未動過。只是,落霞早已歸鞘。   雪驚鳴知自己已敗,只是面上竟露出笑容來。寒光一閃,血光一片。謝長風再出劍時,卻已晚了,他輕歎道:「驚鳴,這又何必?」   雪驚鳴看了看腹上那把小刀,笑道:「必殺之局,非是你死,便是我亡。今日既見絕世神功,又交了長風這個朋友,雖死已亦無撼。」   「所謂殺手,如此而已。」很多年後,陸游重訂《鐵馬冰河錄》提到雪驚鳴時,如此評價。江湖喧囂,可百年之內,能夠真正稱為殺手者,僅三人而已。其中之一便是雪驚鳴。   謝長風大笑三聲,復大哭三聲,人走如龍,落霞舞出一片光華。他縱身上橋,長劍飛舞,一時間亂雲飛渡,驚濤捲起,天地風起潮湧。雲濤相接處,謝長風仰天長嘯。秦昭佳癡癡看他,一如昔日洞庭初會。雪驚鳴面如金紙,眸中卻露出喜悅來。   頓飯時光,一嘯方畢。謝長風劍勢轉緩,忽唱起一首歌來,歌曰:   十年問劍憐孤影,   一夢浮生放楚歌。   揚眉試劍天下日,   但拈吳鉤濟窮痾。   白衣如雪影如是,   衝霄微鳴憶燕軻。   我舞長宵思君眠,   君自棄我如趙客。   長恨古劍無今魂,   斷影煢煢笑摩訶。   古今事,夜雨荷。   彈劍一歌問蒼天,   我生我滅緣為何?   歌至後來,竟是語帶哭腔。謝長風劍走龍蛇,霞光射來,浮橋之上,若有電光吞吐。秦昭佳回首望去,身後雪驚鳴雙目微閉,早悄然而逝,只是那張年輕的臉上,笑意楚楚。她伸出手來,輕輕擦去雪驚鳴眼角的淚痕,卻一任自己的眼淚,驕傲的流淌。   ※※※   紹興二十五年,七月初九,謝長風亂雲渡終逢雪驚鳴,長歌。同一時刻,吳飛鴻望了望洞庭湖上的天色,喃喃道:「奶奶的!今夜該不會有雨吧?」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十四章 會盟     夜色漸濃。吳飛鴻回到樓閣第二層,按凌步虛所說到竹字第三號房尋到了蕭碎玉。蕭碎玉正襟危坐,神色茫然,似是心有所思。見吳飛鴻進來,他抬起頭來,面容如冰。吳飛鴻心知師伯生平嚴謹,對誰都是如此,也不以為怪。只是他上次在古劍池面壁,竟逃之夭夭,此時心下自不免忐忑。莫游苦著一張臉,站在蕭碎玉身後,見到他進來,眼中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   「弟子給師伯請安。」吳飛鴻必恭必敬地行禮。蕭碎玉狠狠看了他一眼,只將這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賴看得只發毛。須知自小到大,在吳飛鴻的眼裡,這掌門師伯幾乎便代表了戒尺和面壁。及至十年前,秋無痕開始閉關,蕭碎玉執掌古劍派,吳飛鴻的日子就更加苦不堪言。以他飛揚跳脫的性格,惹是生非乃是拿手好戲,撞到古劍池的戒律和蕭碎玉冷冰冰的臉,結局不言而喻。但吳飛鴻天生「堅毅不拔」,屢錯屢犯,按張九虛的話說就是「這傢伙簡直是個犯錯的天才。」此後,變本加厲,闖的禍是越來越大,最後只差沒把揚州攪了個翻天。張九虛無奈之下,只得帶他遊歷江湖。   卻不知為何,一入江湖,吳飛鴻所闖的禍竟反而少了,於江湖上寂寂無名。正當張蕭二人慶幸不已時,萬不料秦府一戰,這傢伙卻闖出天大的禍來。想凌步虛佈置十年的刺秦大計,竟為他一拳打破。只是誰也料不到,禍兮福之所依,這一戰,反讓他於江湖中聲名鵲起。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飛鴻,你可知當日揚州城外,師伯為何要罰你?」蕭碎玉顏色漸霽。   吳飛鴻正色道:「那個……飛鴻愚昧,不過,想來師伯定是有道理的。」莫游在蕭碎玉身後扮了個鬼臉,顯是譏笑某人無恥。吳飛鴻裝著沒看見,甚至都沒正色看他一眼。   蕭碎玉忽然歎了口氣,道:「唉!你什麼都好,只是本性浮滑,我實是擔心你終有一日會如你師父一般闖出禍來。人,不可能永遠都只有好運。你可知道?」   吳飛鴻心道原來師父的事你早知道了,你倒裝得不錯,把所有的人都瞞過去了。他口中道:「師伯教訓得是。弟子知道了。」   蕭碎玉續道:「知道了?這話我說了不知多少次了,可你什麼時候改過?」吳飛鴻尷尬一笑,訕訕無語。莫游用手掩住口,努力使自己不笑出聲來。   蕭碎玉道:「唉!我古劍池數你資質最高,你此時武功,想來已勝我良多。這掌門之位,我本打算要傳給你。希望你能平時多收斂些,給師兄弟們作個表率。」   吳飛鴻只聽得一驚,忙道:「師伯厚愛,弟子惶恐。」莫游也是聽得一愣,自己這師兄瘋瘋癲癲的,哪裡有半分掌門的樣子?   蕭碎玉道:「老夫人雖古板些,但識人之明,還是有那麼幾分的。我看你從小長大,還不清楚你嗎?」吳飛鴻乾笑一聲,不再分辨。蕭碎玉續道:「那凌步虛方才叫你進去,是不是要你成為此次天下會盟的盟主?」   吳飛鴻這次更是大吃一驚,詫異道:「師伯如何知曉?」   蕭碎玉卻不答,只是道:「這倒是步妙棋!……罷了,這麼早就要你挑這樣的重擔,真是難為你了。」   吳飛鴻道:「弟子狂妄。」   蕭碎玉道:「不必如此。大丈夫處世,需敢做敢當。你行事向來膽大包天,這一點老夫是深有體會。(吳飛鴻只得乾笑。莫游想起古劍池之事,身有體會地點了點頭。)只是你向來不負責任,少了些擔待。申丫頭等三人還不夠麼?又招惹姬鳳鳴作甚?你心裡到底喜歡誰多些?這本是你的私事,我雖是你的師伯卻也不便干涉,你自好自為之吧。但此次會盟之事,乃是關係天下蒼生。既答應人家挑這副擔子,便要盡力做好。龍潛於淵,固是難能。但,更難者卻是騰於九天。」說時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吳飛鴻只聽得冷汗直冒。聽到蕭碎玉說到感情之事時,心道他若知自己與凌若雨糾纏不清,更不知作何感想了。及到蕭碎玉說到「龍潛於淵」四字時,心頭竟忍不住一跳。他忙作惶恐狀,道:「師伯教訓得是。弟子以前實是胡鬧過甚。但今次既答應了凌前輩,自當盡力而為。」   蕭碎玉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道:「這樣就好了。在這件事上,我會全力支持你。」說時,他又歎了口氣,復道:「你師徒三人,實是費我心力最多。現在,終於算是看著你成材了。小游,你過來。」莫游聽他叫到自己,忙收拾笑容,站到前面來。蕭碎玉道:「你以後就不用回古劍池了,跟著你師兄去江湖吧。」莫游只聽得心花怒放,忙道:「多謝師伯。」   蕭碎玉笑道:「你這猴子,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飛鴻,你師父不在,以後你這師弟就要勞你多費心了。」吳飛鴻心道:「嘿嘿!師伯,你還真是放心老子。就不怕老子把他教成個小淫賊麼?」口中卻道:「請師伯放心。弟子當盡力敦促師弟成材。」潛台詞卻是「至於成什麼材,嘿嘿,這個老子可就不敢保證了。」   「嗯。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吧。」蕭碎玉輕輕道。   ※※※   殘月半圓。樓閣之上,早掛起了燈籠。更有楊雲的手下數百人,舉起火把。整個樓閣,一如白晝。不知何時巨舟竟在緩緩移動。蕭碎玉三人下得樓來,底層空曠的甲板之上,早站滿了人。吳飛鴻一眼掃過,所見多是故人。   西首所立二人,頷下卻有長長白鬚,一往就予人慈悲之意的胖大和尚乃是號稱天下武學之宗的少林派的代表方丈知愚。他身後那和尚也是慈眉善目,卻在脖子上多了一道刀痕,正是羅漢堂首座,號稱「佛殺」的知善。吳飛鴻目光望去,二人顯是有所感應,對著這個方向微微一笑。吳飛鴻也微笑示意,心中卻暗自乍舌,數月不見,這兩個和尚的武功又是大進了。知善身側少年,英姿勃勃,顧盼之間極有威勢,卻是早見過的張君寶。   再過去,卻是嶺南龍家的家主龍嘯。天刀龍羿的父親龍騰站在他身後。雖然相隔數丈,但吳飛鴻卻清晰地看見他面上青氣已經轉淡,想來青龍訣已是突破第八重,由實返虛了。   正南方卻是蜀中三派。姬鳳鳴紫衣傲立,風姿綽約,正與身側的唐風交談著什麼。她見吳飛鴻三人自樓中出來,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瞟了幾眼。吳飛鴻只看得心癢癢,心道:「媽的!唐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連老子的老婆也敢搶啊!」卻驀地醒覺,自己這是怎麼了,莫非自己真的有些喜歡這妖女了嗎?師伯要自己多注意男女之事,他屢次提到師父,言下之意,卻是要自己引以為戒,莫問兒女情長而誤了大事。唉!真他媽的傷腦筋,想一想,還真是謝長風這傢伙單純,只喜歡那秦丫頭一個人,哪裡想老子這麼多麻煩啊。哈哈!不過,他也沒有老子這麼多艷福啊!   他心頭胡思亂想,足下卻不停留,眼睛也不閒著,再看過去。秋瑟夜依舊在在姬鳳鳴身後,仿若石雕。青城山的無機子與燕衝霄站在一旁,小聲地說著什麼。再看過去,那人卻分外眼熟,二十七八歲年紀,一身月白長衫,竟是未來岳父風不凡!老天!他什麼時候來的?老子居然不知道。還好,還好,老子最近好像沒怎麼欺負疏影,不然……嘿嘿,就不知道怎麼死的了。風疏影果然不枉「冷梅」之稱,此時也冷冷站於風不凡身側。   華山派的掌門獨孤無羽三年前曾見過一次,奶奶的,還真是一點都沒變老。他正與旁邊一人談笑風聲,卻不知是誰。事後一問,才知是點蒼派的掌門李三影。   北方卻是穿著破破爛爛的三個叫花子。當先一人手持綠竹杖,肩批十袋,顯是丐幫新任幫主馮殺雞。前數日,江湖傳聞丐幫前任幫主為流光所刺,不料竟是真的。奶奶的!這天下的格局,只怕又要變了。他身後兩名乞丐,肩上各負九袋,相必是丐幫的兩大長老。   正東方向,一個纖細的身影俏然卓立。這女子有種說不出的美麗,任誰一看,都立覺精神一振,俗念全消。卻正是真水仙閣閣主凌若雨。   後有江湖好事者評鑒當時美女時,曾就姬鳳鳴、凌若雨作過比較。姬鳳鳴此女,風情萬種,她一顧一盼,一低眉,一振衣,無不有種說不出的風情,卻又不盡相同。她每一個動作,都無限優雅,但又自然的灑脫,無一點做作痕跡。幾乎所有的男子見了她,第一個念頭便是:若能將其收於房內,實是人間至福。第二個念頭卻是:此女若仙子般人,多看一眼,便是褻瀆了她。這兩個念頭反覆糾纏,難分彼此。這女子實是半妖半仙。   凌若雨卻是完整的天上仙子,渾身不帶一點人間煙火之氣。她一顰一笑,一俯首一振眉,無不是美到了極致。但她即便是她皺眉,你也難生憐憫之心,只因她全身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高傲來。仿若他本不是這世間之人,任何的憐憫都是褻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她隨意一站,自有種高不可攀之態。幾乎所有男子見了她,第一個念頭只有兩個字:仙子。第二個念頭依然是:仙子。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申蘭與二女相比,多了幾分稚氣;風疏影於之相比,卻多了一分冷傲;柳凝絮與二女相比,卻多了一點滄桑;林爾與之相比,卻多了一分英姿颯爽,少了一分柔媚;黃袖與之相比,卻多了一分憤世疾俗,少了一分平和;菊齋虞依霞,淡雅如仙,與二女相比,卻多了一分山林逸氣。唯有秦昭佳,卻是完美人間女子。她恬淡,溫柔,大方,豪爽,自在,她詩書飽讀,舉止之間,氣質高華。人世間,無論你出將入相,南山看菊,亦或江湖滄海泛舟,沙場染血,這個女子都可陪隨你海角天涯。   若說凌若雨是天上仙子,姬鳳鳴是半妖半仙,那麼,秦昭佳就是人間至美。三女當真是春蘭秋菊,各擅勝長。   後來江湖有諺「傾城十絕,梅茉隨雪。」說的便是江湖上的十大美女之中,凌若雨、姬鳳鳴與秦昭佳實是不分軒輊。(若玉人如花,申蘭人如其名,似深谷幽蘭,幽香馥郁,淡沁心脾。姬鳳鳴如茉莉,清香撲鼻,永蘊濃芳。林爾即是百合,清雅脫俗,羞澀無限,卻一綻放,必芳華奪目。淡雅如秦昭佳者,定是雪野寒梅,有暗香盈袖,卻無與百花爭春之意。……——夜夢書《玉人如花——秘聞女子的秘聞》,夜夢書無法說明凌若雨之美,後來遠赴塞外,見一夜雪落如梨花綻放,恍然有悟。在後來的《玉人如花》修訂本中,便將凌若雨定為雪梨。)   卻說當時吳飛鴻一眼看到凌若雨,心下自是一喜。那凌若雨身側一個男子生得玉樹臨風,風流瀟灑之極,卻是不識。蕭碎玉道:「凌若雨身側之人,便是這水中樓閣主人楊雲。算是大會東道。」「哦!原來這便是有小潘安之稱的楊雲啊!」莫游連連乍舌,「難怪這麼的俊美!」   吳飛鴻撇了撇嘴,大言不慚道:「我看也普普通通嘛!比起老子來,還是差了太多。」   莫游嘿嘿一笑,雖沒說什麼,但神情之中,鄙夷之色實是顯而易見。吳飛鴻暗罵一句,面上依舊掛著笑。原來此時三人已近中圈,人眾都朝這方望來。吳飛鴻此時才注意到夾於八大門派間的各小幫派。有些竟是聞所未聞,比如什麼江西大刀幫,原來不過是三個人組成的賣藝班子,竟也有辛參加大會。又有什麼長江臭豆腐門,襄陽秘聞門,還有一個幫派,大大的旗幟上寫著:山東大餅幫。當真是要有盡有,偏還各具奇趣。雖然每派除掌門外,最多只能有三人隨行,但這亂七八糟的人下來,依然有一百多號人。   卻聽楊雲朗聲道:「古劍池的蕭掌門已到。天下英雄俱已在此,在下宣佈,此次洞庭會盟,正式開始。」         第七卷 還劍洞庭 第十五章 還劍     其時月色溶溶,水光脈脈。徐徐清風,送來荷香淡淡,更兼芷蘭之氣,湖水鹹氣微微,天地間瀰漫著一種幽幽清爽氣息。便連吳飛鴻這樣粗人竟也大起舉杯臨風,詩酒趁年華之慨歎。他未見夜未央與申蘭三女,舉目四顧,卻遍尋無著。耳邊卻忽有脆脆女聲響起:「吳大哥,我、柳姐姐,疏影還有阿袖與未央在二樓。」   吳飛鴻心道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囉嗦,竟一個一個的都要叫一遍。卻忽然想起,這丫頭什麼時候連傳音入密也學會了?轉念又想到當日天池之中,她吞了那玉鯨內丹,莫名地得了一身內力,因此劍法大進。此時有夜未央柳凝絮等一干高手指點,這傳音入密自然輕易習得。此時他與蕭碎玉站在船舷所在的西南方,正眼過去,果然見二樓有處窗口開放,一女子正大是得意地對自己擠眉弄眼,正是申大小姐。   吳飛鴻看得好笑,這丫頭剛學會三招兩式的,便忍不住要對自己賣弄。轉念又是一想,這自是因她對自己依戀之故,心頭一甜,便傳言大是嘉勉了幾句。   初時,眾人聞得楊雲宣佈大會開始,著實熱鬧了一陣。巨舟一直在移動,此時距那岳陽樓也不過數丈光景。楊雲雙手平舉,眾人安靜下來。卻聽他笑道:「各位,前面就是岳陽樓了,本朝范大夫為此樓專門作了篇文章,諸位見多識廣,想必均是知曉。」眾人聽他自宣佈會盟開始,卻扯到了這岳陽樓上,多是不解,但自有不少明智之士,猜到其用意,多數附和說是知道《岳陽樓記》。吳飛鴻立時對這傢伙刮目相看,心道:「這小白臉,倒也有幾分才智。」   果然楊雲高聲道:「諸位英雄,想當日范丞相戍守陝西邊陲,西夏人聞風喪膽,實是我大宋軍神。今夜我等後生小子,於此范大夫遺樓之下,想中原未復,金人佔著我大好河山,怎不愧死?怎不熱血沸騰?」先前未明其意之人,立時豁然,隱隱猜到他用意之人,心道果然。   人眾立時沸騰起來,一起大叫「還我河山」。吳飛鴻心頭大罵,這幫白癡,還真不是一般的笨,這麼容易就被鼓動。初看上去,似是民心可用,但他卻深知「來之易,去之易」的道理,心下微起悲哀之情。   「諸位,再近三丈,便是岳陽樓,但此今夜我等到此,卻非是為看此樓。」楊雲不急不徐道。此時群情沸騰,幾是人人高聲喧嘩,他這聲音不大,卻能清晰地傳入各人耳內,顯是內功精深之故。眾人聞此多數又是一呆,到此非為此樓,即非為范仲淹,卻是為何?   吳飛鴻立時又對他多了幾分重視,莫非這傢伙……   「諸位可知,岳陽樓再過三丈,卻是當年岳元帥還劍之所。」楊雲大聲道。吳飛鴻心道好傢伙,果然是不簡單。幾句話,一句比一句深入,一句比一句有份量。先前諸人多以為這洞庭之會,該是在湖心,於此水中樓閣中舉行。及到近這岳陽樓,又有人以為該是藉著范仲淹名氣,於此打那家國天下的幌子,行那結盟之事。卻不料峰迴路轉,此人的真實目的,竟是這還劍之石。   三言兩語,鋒芒畢露。楊ど之後,名下不虛。   聞得岳元帥之名,眾人神色間滿是敬重之意。雖然十餘年前朝廷以莫須有之名殺死岳飛,但公道自在人心,岳飛故事早流傳民間。其後越傳越神,有人望文生意,自「鵬舉」二字,傳出岳飛乃佛前金翅鳥謫凡,此時百姓心中,岳飛幾等於神的存在。便是如吳飛鴻等人,更是聽著岳飛的傳奇長大。岳飛比之於范仲淹,自是多了一樣別種親切與號召力。   會盟至今,全是楊雲一人唱那獨角之戲,卻無人覺得氣悶,只覺心潮一浪疊一浪,幾讓人透不過氣來。八大門派精英幾盡集於此,四大宗門也有少林與真水仙閣到場。實是天下英雄盡皆在此了。楊雲片刻間即鋒芒畢露,雖有借東道之利先聲奪人之故,卻也不可謂非是匠心獨具。吳飛鴻暗自冷笑:「奶奶的!這盛會,當真是越來越他媽有意思了。」同一時刻,姬鳳鳴面上的笑意卻也轉冷。凌若雨卻只是淡淡一笑。   「飛鴻,是不是手有些癢了?」一個聲音在吳飛鴻耳畔響起,卻是夜未央。吳飛鴻傳音過去,道:「呵呵!好端端的,無病無災的,老子手癢什麼?」夜未央呵呵笑道:「自家兄弟,你還裝傻啊?難道你不想揍這小白臉?」吳飛鴻道:「呵呵,人家又是酒又是肉的,招待得這麼好,老子幹嗎要揍他?」這一次,夜未央只是冷笑一聲,不再言語。吳飛鴻心道:「老子不是又把這小子給得罪了吧?」不過轉念一想,夜未央若是如此小氣,那便不是夜未央了。   ※※※   「師兄,你嘴唇亂動,卻不見你說話,是在和哪個美女勾搭呢?」莫游極不合時宜的冒出一句話來。蕭碎玉回過頭來,看了看吳飛鴻,後者尷尬一笑,悄悄用手指了指樓上。蕭碎玉立明所以,點了點頭,轉首過去。吳飛鴻狠狠瞪了莫游一眼,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莫游大是委屈,嘀咕道;「人家只是問問嘛,何必發這麼大的火?」某人拿他無可奈何,也就懶得理他。   眾人議論紛紛時,那巨舟已止。楊雲朗聲道:「想來諸位之中,尚有人對這洞庭還劍石不甚了了,在下想請聖地領袖凌若雨凌姑娘為大家講解一番,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自是應者如雲。眾人之中自有知曉這還劍典故的,只是來者多是江湖草莽一方霸主,眼見有凌若雨這樣嬌滴滴的大姑娘講解一番,自也是一件賞心悅事。一時間應者如雲,大是聒噪。凌若雨淺笑盈盈,微舉輕羅小扇,群雄立靜,場中墮針可聞。吳飛鴻卻心內另有所思:「這楊小子初時鋒芒畢露,此刻竟將人眾視線轉到雨兒身上。果是非同凡響。」須知人之立於天地間,若寶劍之於鞘。不露鋒芒,未知其利,鋒芒太露,則易折,此子深明其中三昧,若是為敵,必是勁敵。吳飛鴻心有所慮,也非杞人憂天。為天下之霸者,需存容人之量,見傑出之人才,多有收為己用之心,若不能,則須防其為敵。為梟雄者,更有不得即殺之心。此時吳飛鴻年少,更兼有海納百川之量,自不屑為此等之事,但心有所忌,也是再正常不過。   樓閣之中,夜未央喃喃道:「人才難得,人才難得啊。」申蘭不解,問道:「未央,你一個人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啊?呵呵,是不是在想念誰家姑娘啊?」夜未央哭笑不得,答是也不妥,答不是也不妥。柳凝絮看得暗暗好笑,這申蘭還真是了不起,任你是如何縱橫天下的英雄,在申大小姐面前,你就只有束手無策。看夜未央尷尬,忙圓場道:「未央可是說這楊雲不簡單?」夜未央微一詫異,淡淡道:「我是說你不簡單。」眾人愕然。   卻見凌若雨朱唇輕啟,貝齒微露,嫣然道:「今日天下英雄多會於此,諸位俱是名動一方,人人景仰的豪傑,自是見多識廣,原也不需小女子多嘴,只是當年岳元帥還劍於此,家父曾親眼所見。」她本是江南女子,此時語音卻難得的綿軟中多了幾分清脆,若珍珠落於玉盤,諸人聽於耳中,都覺說不出的舒服,便是姬鳳鳴也暗自點了點頭。   她說到此處,群雄又是沸騰起來。興奮者有之,欣喜者有之,不信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將信將疑者自也有之,像吳飛鴻一般「心懷叵測」之人自也有之,但千般心思化到口上卻是請凌姑娘說下去。   凌若雨笑道:「小女子不敢自珍,願與諸位共享此段昔年秘辛。」事實上昔年岳飛於洞庭湖將神劍湛盧歸還於湖神之事天下人多有知曉,只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如今早面目全非了,此時既有人能將真相剖析,雖未知真假,但有如此佳人軟語溫言道來,自是再好不過。如某人之流,更是百聽不厭。   凌若雨羅扇一揚,指向岸上一處。群雄順她手指方向,見一塊丈高大石聳立,正是傳說中的洞庭還劍石。樓閣之上,黃袖心頭輕輕一顫:「這便是當日他與師姐相遇之處麼?」   果聽凌若雨清脆語音笑道:「想必各位都知曉,這便是天下知名的還劍石了。」諸人齊聲應是。更有吳飛鴻等一幹好事之徒,大叫:「知道知道,請凌仙子繼續說。」奇門八派之人,更是惟恐天下不亂,立時大叫「凌仙子」。連知愚方丈等人,也不禁莞爾。自今夜起,凌仙子之名轟傳天下皆是拜吳飛鴻所賜。   凌若雨淡淡道:「這個可不敢當。」接著岔開話題道:「諸位皆知岳元帥隨身配劍名湛盧,乃是春秋時鑄劍名匠歐冶子所煉。卻誰又知此劍何處來?」全場鴉雀無聲,顯是知者無人。一莽漢大聲道:「凌姑娘,別賣關子了,趕快說啊!」卻是江西大刀幫幫主大刀王五。   「事情,要從三十年前說起。」凌若雨娓娓道來,「當年岳元帥別了師父周侗,進京赴天下武狀元之試。家父奉師祖之命也攜湛盧劍赴會。誰也料不到,比試尚未正式開始,二人卻已私下裡交了一次手……這一戰後,二人惺惺相惜。當下,二人杯酒言歡,說起天下大事,兵法謀略,家父大是歎服,深知天下之事,全懸於岳元帥之手,便欲將湛盧相贈,以護其身。」她語音輕柔清脆,說起昔年之事,自有種說不出的說服力。群雄均被她如天籟語音帶入當日情景:兩位絕世英雄江湖相逢,比武論酒,相知相惜,義贈寶劍。亂世兒女,多少年未聞此樣傳說。   「只是家父深知岳元帥為人,當不會受自己之劍。他便尋了一個書生。」凌若雨續道,「這個書生當日不過是一介寒士,後來卻大大有名。」說到這裡,她故意頓了一頓,正眼看群雄,似是期待有人能說出這人之名來。這卻太也難了些,只不過說是個書生,後來大大有名而已,如何猜來?「書生,書生,大大有名……」吳飛鴻心念一動,已有了計較:莫非是他?   「莫非便是後來的大理寺卿週三畏周大人?」一個好聽的女音響起,卻是姬鳳鳴。   凌若雨微微一笑,頷首道:「正是周大人。姬掌門冰雪聰明,小妹佩服!」姬鳳鳴淡淡一笑,道:「凌閣主過獎。」先前二女本是極有交情,只是姬鳳鳴投向單夕一方,二女關係便微妙起來。因姬鳳鳴行事向來謹慎,可謂滴水不漏,是以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她投入黑道,她才敢現身於此。二人觀念不同,行事方式迥異,此時洞庭相會,卻是敵非友,此會必定各逞機鋒,求得此次大會之成。若是凌若雨敗了,凌步虛遍邀天下群雄與會,便是為他人作嫁,而更將陷天下群豪於險境,此舉也就是作繭自縛,將來必定遺笑天下。吳飛鴻見到二女此時情景,驀地想起此事,大捏了一把冷汗:奶奶的,老頭子你也真是敢玩火。不過話說回來,老子智比天高,武蓋當世,必定不會讓您老人家和雨兒失望的,哈哈!」   群雄均是大為歎服,這姬鳳鳴年紀輕輕便名動天下,隱有與龍羿比肩之勢,實是有過人之能。諸人立時諛詞如潮,高人如風不凡、知愚等人自是不屑,卻亦是點頭稱道。   「當日周大人受家父之托,假作此為傳家之寶,遵祖訓傳與識貨之人。欲請教岳元帥此劍之出處。」凌若雨輕輕的聲音響起,卻將諸人浮華之音壓下,「其時岳元帥道:『凡劍之利者,水斷蛟龍,陸擊犀象。有龍泉、太阿、白虹、紫電、莫邪、干將、魚腸、巨闕諸名,俱有出處。此劍出鞘即有寒氣侵人。乃是春秋之時韓國七里山中歐冶子所鑄湛盧,唐時薛仁貴曾得此劍,不知對是不對?』周大人大是歎服,當即以此劍相贈。」   眾人聽得她言到天下神兵,均是如癡如醉,吳飛鴻暗道:「雨兒,好老婆,真有你的。」   凌若雨剪水雙眸望了眾人一眼,諸人只覺一輪明月當頭砸下,說不出的精神一爽,卻聽她續道:「此後,這柄長劍隨著岳元帥南征北戰,立下了不世之功。當日岳元帥屯兵朱仙鎮,只是……可惜,天妒英才,今上十二道金牌召回……家父聞得此事,悄然於洞庭相侯。」姬鳳鳴與吳飛鴻見她只是雙眼一望,眾人便為起魅力所攝,均是暗自一驚:「莫非這丫頭竟也練成了九幽蘭露麼?」細看時,卻見她眉宇清秀,神色凜然不可侵,實是自然流露,非是運功所致。群雄知她說到關鍵之處,均是摒住呼吸,深怕漏掉一個細節。   「當夜明月當空。家父橫舟湖心,岳元帥父子與張憲將軍果然乘舟前來。故人相見,自是說不出的欣喜。別情敘過,家父言道:『元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皇上此次十二道金牌相召,蹊蹺之至。又何必急急而歸?』元帥輕輕歎了口氣,苦笑著說:『凌兄,這我豈會不知?只怕其中還有不少秦丞相的手段吧。唉!岳飛區區微名,又何足道哉?』岳雲將軍當即勸道:『父帥!蒼生為重啊!今你若有什麼事,朱仙鎮幾十萬軍民誰來領袖?這大宋的抗金大業又誰來完成啊?』張憲將軍也是如此說。只是岳元帥卻擺了擺手,「嘿」地一聲,身上甲冑忽地碎成片片,向四方激射。元帥悠悠說道『雲兒,你可看清楚了。你祖母當年在我幼年時就在後背刺下了這四個字。你可明白她深意何在?』其時明月朗照,天地如晝,家父看得清楚,四個鮮紅的大字『精忠報國』在月光下,醒目之極,直若剛以鮮血寫就。岳雲將軍哭著說『祖母是希望你為國盡忠,卻不是要你死於奸相之手啊?』岳元帥輕歎一聲,一時竟不說話。」   她語音婉轉,吐字清晰,只若珠玉之聲,每個字落入耳來自有種說不出的美感。幸好此段舊事由她來說,若是他人說來,對白如此之多,怕不把人悶死才怪。   「家父勸道:『元帥,凌某幼讀孔孟,知道孟夫子說過一句話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元帥今日慷慨赴死容易,卻丟下天下百姓於水火,這豈不辜負岳老夫人刺字之心?』」凌若雨頓了頓之後,終於續道。眾人深有同感,齊聲道:「正是如此,岳元帥卻怎麼說?」   「當是岳元帥說出一番話來,讓家父一直感懷直今,他說:『凌兄,聖上有命,我若不從。必為他人效仿,人人如此,君令不行,這驅逐金人的大業何日能成?這豈是為臣之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死了一個岳飛不要緊,只要我大宋子民人人奮力抗金,有誰領導還不是一樣?總有克復中原,迎回二聖之日。你說可對?』想岳元帥光明磊落一生,時時已家國為念,當真是可欽可佩。」群雄感念岳飛一世英雄,身受如此重大委屈居然念念不忘天下百姓,當真是說不出的佩服。當下便有人眼眶濕潤。   「岳雲張憲二位將軍早虎目含淚,語不成聲。岳元帥轉過頭來,笑著說道:『雲兒,小憲,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早前你們面對金人幾十萬大軍尚且沒哭過,今日怎麼面對這洞庭月色,怎麼反而哭了?』家父歎息一聲,依然勸道:『元帥可知你手中之劍如何而來?』岳元帥笑道:『凌兄一番贈劍之美意,岳飛當日便已知曉。岳飛雖自命清高,又怎會是迂腐之人?大丈夫血戰沙場,自需利器神兵,當日岳飛受你一劍,卻是代天下百姓所受。岳飛今日此去,不知能否生還,便將此劍還與凌兄。』家父自是推辭不收。此時那洞庭湖忽然生出無數波瀾,其間似有蛟龍吞吐翻騰。家父與岳雲張憲二位將軍都是一驚,只疑又有什麼變故。岳元帥卻面不改色,忽地騰身而起,一掠竟是十數丈,待氣濁時足尖輕點湖面,身形便又騰空而起,如是數個起落,整個人已到了湖邊這塊石上。家父人在舟上,遠遠看去,只見他身形上下翻飛,狀若矯龍,劍光影星月之輝,閃爍不定。再看時,卻見那局石之上竟已無人。只有四個丈大之字:還我河山!」說時她手指那還劍之石,諸人均是武林中傑出人才,三丈之距看去,那四個大字依舊清晰可見。   「下一刻,岳元帥又已立於舟頭,仰天長嘯,大聲道:『還我河山!……』聲音高亢入雲,洞庭湖上驀地鉛雲密集,電閃雷鳴,剎那間竟下起了傾盆大雨,岳元帥狂呼不止,聲中漸帶哭腔。家父癡癡望他背影,心中悲憤難平,當即淚流滿面。雨越來越大,岳元帥龍嘯之聲漸漸小了。良久,岳元帥說:『凌兄,你我相交一場,岳飛今將先去,有一事相托。』家父一歎:『元帥,你有什麼事請吩咐。凌某一定盡力就是。』岳元帥拔出配劍,屈指彈去,其聲若龍嘯鳳鳴,在那大雨狂雷之中竟清晰可聞。他說道:『這柄長劍殺滅金人無數,今岳飛將其留在這洞庭湖畔,望天下英雄見劍如見飛,能忠心為國,驅逐胡虜,還我河山。』他驀地將長劍一擲,隔了十來丈,那長劍竟然穩穩釘在那巨石之上。」   眾人多數只知岳飛還劍於此,卻不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來。   「……是年臘月二十九,家父趕到風波亭時,岳元帥與二位小將軍已經…………如今秦檜已死,岳元帥卻再也已不在……唉!」她微微歎息一聲,場中諸人只覺這一聲歎息之中有說不出的哀愁。   「那個奸相為吳大俠糞殺,實是便宜了他!」有人高聲嚷道。眾人轟然應是,都將目光集中到吳飛鴻身上來。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一章 人言可味     風細,月明,水輕。湖水如情人之手,柔柔如絲,輕輕如雪,撫摩著水中樓閣。當是時,凌若雨佇立中心,衣袂飄飛,恍若天人。群雄目光灼灼,盡數落到吳飛鴻身上。其間欽服者有之,妒忌者有之,愛慕者亦有之,漠然者子亦有之,千種人,千般心思。   千萬人中,姬鳳鳴善睞明眸所蘊情色最是複雜,亦愛亦哀,亦忌亦憐。凌若雨一雙眸子亮若晨星,只是誰也不知女有何思。樓閣之上,申蘭拍起手來,神色間滿是驕傲。柳風二女對望一眼,眼中也是喜悅神色──自己夫君為人所敬,自是一件快事。黃袖滿腦之中儘是某人影子,揮之難去,恍惚之中,那立於樓下的少年竟玉樹臨風起來,慢慢的,化作另一個臉譜。夜未央立於她身側,心中輕歎一聲,眼中露出一絲惆悵來。吳飛鴻面帶微笑,對這千般寵辱一一坦然而受,當真是雲卷雲舒,花開花落,說不出的淡然。風不凡看得暗暗點頭,自己這女婿當真是越來越長進了。   只是誰又知曉,吳大俠於這一笑之間,所思所想,實是複雜之極:「此刻他們如此看我,只不過因我機緣巧合殺了秦檜,但若是這一世都要為人所仰為人所敬,我又當如何?雖說人生一世,不過如雲煙過眼,但大丈夫既生天地間,便不該默默無聞,如陌耕壟種人,黃土湮沒一生。如龍羿人人欽服,朋友也罷,仇敵也罷,無不讚聲『好漢子』,只是他活得極苦,想愛之人不敢愛,非是大丈夫所為。單夕姬鳳鳴之流,行事不拘俗禮,敢做敢為,只是如此以武力服人,人便真的敬服?千百世後,還有誰人記得單夕何人麼?吳飛鴻若要為天下所服,便當成為那沈浮之主,站到世人所景仰的顛峰。」自這一刻起,心頭原有的忐忑猶疑,全數隨這洞庭湖水一去無返。   卻有人問道:「凌仙子,既然昔年岳元帥還劍於此,後來那劍卻去了何處?」正是楊雲。這話卻是多數人想知道的,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回到了凌若雨身上。   凌若雨面上顯出一絲悵然之色,道:「卻說當時忽雷電交加,又暴雨傾盆,忽有一道閃電擊下,無巧不巧落在這還劍石上。其時洞庭湖中忽捲起一龍形巨濤,浪花捲過巨石,那劍已是消失不見。家父與岳元帥等人只看到天際有流光劃過。岳元帥歎道:『神兵天降而來,又自向天而去。可見世間之事,當真是半點由不得人。凌兄,你也就不用再勸我了。』家父長歎一聲,這才縱身躍入渺渺煙波。次年家父重遊還劍石,僅見一狹小劍孔而已。」這番話她說得雖是娓娓動聽,眾人卻聽得雲山霧海。仙劍傳說之流,竟不料於此可聞。一時間,眾人神色各異:或神往,或噓歎,或淡漠,或悵然,或懷疑,或將信將疑,或不信不疑,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吳飛鴻只聽得暗暗好笑:「奶奶的!雨兒,你怎麼不說是湖裡躍出一條大龍忽將劍吞了不是更妙?若要求平穩,自也可說長劍化龍,落入那滔滔湖水。若是由老子來說,哈哈,莫若讓那湛盧化著一條泥鰍一蹦一跳就躍入湖中,偏又翻起滔天巨浪,舟上之人全部泅水而遁……」一念至此,面上便露出古怪形容來。一側莫游見到,心下嘀咕:「這家夥又在想哪家窯子的姑娘了?」   「多謝凌姑娘為貧僧解此疑惑,貧僧感激不盡。」言者卻是少林知愚禪師。既然少林寺的方丈都認同了,旁觀眾人望風知雨,自然是一片「感激不盡」。姬鳳鳴微微詫異:「少林此次竟是支持真水仙閣?凌步虛不是和了然意見一直相左麼?」吳飛鴻卻心道:「這老和尚倒是個善人,誰都幫。」場中諸人亦是嘀咕不斷,顯然都極是意外。   那俊美少年楊雲朗聲道:「各位朋友,方才凌姑娘說了這還劍石之起因,想來與諸位所聞略有不同,但自今日起,洞庭還劍石之名,將因在場諸位而名揚天下。今日我等會盟於此,便是要繼承岳元帥遺志,驅除胡虜,還我河山。」場中多是熱血漢子,立時「還我河山」與「結盟」之聲此起彼伏,良久不絕。   凌若雨與楊雲對望一眼,後者一笑,振臂呼道:「諸位,我等便於此歃血為盟,高舉義旗,復我大宋河山。」一時間應者如雲,呼聲雷動。便是風不凡、知善等人也是一般激昂,可想昔年也是熱血兒男。吳飛鴻傳音與風不凡道:「老泰山,這中原的事,和您這久在西域的老人家有什麼關係?看把你激動的,嘖嘖。」   風不凡乍聞此音,神色了無異常,只是傳音道:「臭小子,還不是為了你?不然我老人家千里迢迢的跑來,你還真以為凌步虛這老兒有這麼大的面子?」   吳飛鴻右手舉起,似是跟著這幫鳥人狂呼口號,實是聽得一呆,心念轉動:風不凡實是個非同凡響的人物,一舉一動,必有深意,此次遠度關山,竟真是為我而來麼?當下傳音與風不凡道:「前輩厚愛,晚輩真不知如何回報才好!」語音中多有感激泣零的味道。   風不凡回道:「自家人,還這麼客氣的麼?以後對疏影好些,便是對老夫最好的回報了。」吳飛鴻不知為何心弦一動,鼻子微微一酸,忙昂起頭來,大聲呼道:「結盟,結盟……」原來他自幼父母雙亡於金人之亂,多虧師父張九虛收養,此時見風不凡對風疏影如此之好,自然念及師父的種種好處,想起芭蕉聽雨一戰,自然傷心難免。   卻聽一人冷冷道:「這盟,我看不結也罷。」聲音不大,卻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靜了下來。   ※※※   一杯黃土將雪驚鳴孤傲的身姿掩埋,謝長風傾下一杯水酒。埋葬一個人,便是如此的簡單。任你生前縱橫如何,死後也不過是荒煙蔓草。謝長風清澈的眸子,忽然露出一絲淡淡的哀傷。他想起了法通,當日他曾想到「君今逝去吾收葬,他年葬吾知是誰?」不過數月,他又親手葬了兩人。林爾花樣年華,如玉香消逝無蹤影,雖她從未乞求世間於同情,留於自己的仍是無限的憐惜。雪驚鳴驚才豔豔,只是英才天妒,轉瞬間亦埋骨於斯。   「人生一世,任你風流若何,逃得不出的,依然是這生死之機。」謝長風自語道,「當日法通曾說那「忘憂散乃天下第一奇毒,今日看來,亦是小道。人方出世,便注定這一生勞苦。有了思想,有那七情六慾,大者為之志向,小者為之衣食。若無那志向,便為人所不恥,鄙為無能。男兒於世,胸無大志,如何立於天地之間?嘿嘿!真是好笑。禮義廉恥,高風亮節,全他媽的狗屁!若非生存之本能,誰又做這些爛事?」   秦昭佳知他雖與雪驚鳴初次相逢,卻於這一戰中結下了深厚情誼。此可他心內哀傷無限,便靜靜立於一旁,聽他激憤言辭。   謝長風卻越說越是平靜:「世情之苦,遠勝任何奇毒。這該死的賊老天,將人生到這世上,卻置之不理,任你生滅。庸碌也罷,顯赫也罷,到最後,不過是這一杯黃土。受盡那千般之苦,到最後……唉。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苗疆九蠱花,唐門冰火茶,斷腸無憂散,嘿嘿,比之人心之毒,又算得幾何?只是,這一切比之世情之苦,天道之艱,卻又算得什麼?世間至毒,莫過於天道無情,世事無常。昭佳你說可是?」   秦昭佳卻不答,反柔聲勸道:「長風,死者已矣,隨他去吧。你還有昭佳呢。」   謝長風緊緊抱住他,道:「這賊老天千般不是,卻送了個好妻子給我。」秦昭佳與他作夫妻已久,聞得如此情話,面上竟也微紅,她心下雖甜,卻嗔道:「剛還要死要活的,一轉眼便風言風語了。」謝長風卻不與她爭辯,沈吟不語。   夜風吹來,捲起幾片早黃的樹葉,孤零零的,無助而淒涼。謝長風自昭佳秀髮中抬起頭來,望著淮上的方向,心道:「楚天,你到底是不是驚鳴背後那人啊?」   ※※※   風乍起,那人青衫獵獵,如旗翻捲。吳飛鴻微一詫異,暗道:「終於還是來了。」面上卻露出淡淡笑容來。那人卻是華山掌門獨孤無羽。   獨孤無羽瘦削的身形穩穩地佇立於場中央,一如驕傲的鳳凰。當是時,所有人均是呆:何人如此有種,竟敢冒那天下之大不韙?   一石激起千層浪。下一刻,場中亂作一鍋粥,討伐之聲此起彼伏。吳飛鴻越聽越是好笑,若非場面實在太過嚴肅,此刻他只怕要開懷大笑了。   「獨孤匹夫,你說甚來著?(老兄,你明明聽到了,又裝什麼啊?)」「你有種再說一次?(他要沒種,這話也早不說了。)」「你是誰?(兄弟,他都不認識,你還來參加什麼鳥的英雄會啊)」「獨孤施主,請慎言。(老和尚,你還真是慈悲得過分了,這家夥明明就是來搗亂的嘛,慎言個鳥啊?)」「獨孤賊子,你想與天下為敵嗎?(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跳蚤,明擺著嘛)」「殺了獨孤老賊,為天下除害。(這家夥一定和獨孤無羽有仇,要麼就居心不良)」「獨孤兄,這個……你這是……唉(欲言又止的家夥最可恨)」「大家先不要亂,且聽獨孤兄先分辨一二(好啊!這還有個同黨,原來是青城山的。老燕,你掌門投向他們,這不是要老子難做嘛!)「刀劍無言,大家小心手中家夥。(一聽這話,你就是個渾水摸魚的)」「獨孤小賊,先來和你爺爺先大戰三百回合。(又是那裡來的莽漢,憑你老兄……大概……唉)」「有事好好商量,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兄弟們,別和他囉嗦,把他亂刀分屍。(哈哈!媽的,你家裡一定是開藥鋪的吧?)」   ……   凌若雨微微揚了揚手中的羅扇,人群立靜。   獨孤無羽冷冷看了諸人一眼,淡淡道:「你們都沒聽錯。我是說,這盟不結也罷。」   楊雲笑道:「獨孤掌門,想你華山一派在武林中舉足輕重,你身為一派掌門自不會無的放矢。為何這盟不用結了?請閣下說出分解一二。若是言之成理,在場諸位英雄都是明事理之人,自不會為難尊駕。不過,閣下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在場諸位英雄胸襟廣闊,自當掌門是在玩笑,只是對華山派百年清譽想來未必有益吧?」這番話說得似柔實剛,顯是他心內極是不滿。吳飛鴻暗道:「好家夥,這話說得漂亮,既順了民意,又賣了獨孤無羽的面子。」   獨孤無羽冷笑道:「諸位,此次洞庭之會,是由誰倡議?不錯,正是凌步虛,只是此時結盟之時,他人在何處?嘿嘿!凌老前輩真是好大的架子!諸位英雄盡都到此,他這主盟之人卻自享清淨去了,嘿嘿,真是好福氣!不過既然有新任閣主凌姑娘與楊兄在,這雖於禮不合,倒也罷了。」   「如此大事,最是求的禮節合乎,此刻這廝居然說罷了,莫非有更可怕圖謀?」吳飛鴻暗自詫異。眾人也是一般心思,有不明底細的人更是暗自責怪凌步虛架子大。吳飛鴻卻知此是凌步虛故意佈置,大概是為了鍛煉凌若雨與他這「不成器的女婿」吧!呵呵。   姬鳳鳴讚賞地看了獨孤無羽一眼,後者會意,立時續道:「另者,此次會盟,所為何來?便是驅逐金人,還我河山。但諸位想一想,俠以武犯禁,朝廷最忌恨的便是江湖中人,我等如此做,天子作何感想?此次我等若成功會盟於此,結下那抗金之議,朝廷又與金人有盟,叫朝廷何以自處,豈非陷天子於不義,干戈一起,又將陷百姓於水火?」眾人大嘩,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自也有幾分道理,但有智之士卻知此為歪理,多數搖了搖頭。群情激憤,一時議論紛紛,喊叫紛紛。   卻聽一個聲音大聲道:「是哪家的狗在這放屁,這麼的臭?」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名年輕乞丐沈著臉,大踏步走到場中央來。有人認得,大聲道:「丐幫馮幫主!」   吳飛鴻大笑,心道:「好戲來了。」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二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     馮殺雞手提青綠杖,一步一步,傲然走向獨孤無羽。群豪立時靜了下來。   「獨孤無羽,你可有父母?」馮殺雞森然道。   獨孤無羽不知他言將何出,便冷笑道:「自然有。」   「你父母可有父母?」馮殺雞冷冷道。   人若無父母,莫非是石間蹦出?獨孤無羽受此奇辱,卻不怒,反是冷淡下來,道:「自然也有。」   「哈哈哈!」馮殺雞一陣狂笑,「你還知道有父母,有祖宗,老子還以為你早忘了呢!」群豪一陣哄笑,均覺頗為解氣。只是如風不凡、知愚等人卻知這馮殺雞絕不是僅僅要為大家說個笑話,均是拭目以待。吳飛鴻偷偷看了姬鳳鳴一眼,後者神色如常,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笑意。   獨孤無羽神色淡然:「馮兄這個笑話,似乎不怎麼好聽。」   馮殺雞冷笑道:「笑話?嘿嘿!你若沒忘了祖宗,你若還記得我大宋半壁江山還在金人之手,你他媽的若還是個男人,便該拿起劍來,去收復河山。說什麼朝廷?他趙構要當敗家子,難道要天下的人都隨著他當嗎?」此言一出,場中立時鴉雀無聲。須知江湖中人雖多視律法為無物,但對朝廷卻總有幾分敬畏之心,非到萬不得以不願與朝廷結仇。此時馮殺雞當眾直呼天子之名,並加辱罵,場中諸人立時不知如何應對。   獨孤無羽嘿嘿一笑,並不言語。馮殺雞聲音越來越大:「如今奸相已死,普天同慶。我大宋兒男正當繼承岳元帥遺志,高舉義旗,直搗黃龍府才是。只是,馮某萬萬想不到有些人居然願意做那忘了父母、忘了祖宗的縮頭烏龜。獨孤無羽,你居心何在?」熊熊火把映照之下,馮殺雞年輕的臉竟顯得神聖而不可犯。所謂理直而氣自壯,這番話由馮殺雞這樣的熱血漢子說來,自是更多了幾分聲勢。   閣樓之上,夜未央擊節叫好:「古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吾今日方知身有正氣言自威。好,當浮一大白。」說時他真的抓起桌上酒壺飲了一大口。柳凝絮笑道:「古人說詩可下酒,沒想到未央風神遠勝古人,竟以這馮殺雞的話下酒。」夜未央尚未說話,申蘭卻撇嘴道:「算了吧未央,你明明是酒癮犯了,怕阿袖瞧不起,才使用這我三歲時就會的苯法子。你說可是?」夜未央哭笑不得,假裝沒聽見,繼續喝酒去了。黃袖本是思緒幽幽,聞得此言,卻似夜夢驚醒,詫異道:「誰要喝酒?」諸人面面相覷,心頭均是一聲輕歎。   樓下,群雄或憤然,或有嬉笑者,大叫「縮頭烏龜。」好不熱鬧。   蕭碎玉轉過身來,道:「飛鴻,小游,你們可猜到了這馮幫主的用意?」   莫游笑道:「呵呵!這位馮幫主想必是看場面太拘謹了,出來活躍一下氣氛吧?」蕭碎玉瞪了他一眼,後者知趣的閉上了嘴。吳飛鴻知是師伯考較自己,想了想道:「江湖傳聞丐幫前幫主為金人顧流光之人刺死,這馮幫主想是為師復仇心切吧?不過,我想這只是表象。只怕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蕭碎玉饒有興味的的點了點頭,道:「什麼是深層原因?」   吳飛鴻道:「弟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心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蕭碎玉笑了笑,轉過身去。吳飛鴻暗道:「奶奶的!這些所謂的長輩就喜歡玩這樣的花樣,唉,虧得老子機智聰明,哈哈!」他顯是對自己方纔的表現很滿意,得意洋洋地看了莫游一眼,後者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跟著人群起哄去了。他自討了個沒趣,心道:「好小子,現在不方便揍你,以後有你好看的。唉,要是長風在這就好了。」因傳音與申蘭道:「小蘭,你們有沒有長風的消息?為什麼他不來這洞庭湖?不是說這是他與那秦丫頭定情的地方麼?」先前他只是與申蘭等人草草敘了幾句,並未提到謝長風,此時這才奇怪起來:如此盛會,謝長風作為菊齋入世的弟子,怎麼沒來?   申蘭撇了撇嘴道:「據未央說他半途有事,要回揚州一趟。定是怕了本姑娘教訓他!」   「教訓他?」吳飛鴻不解可憐的謝長風怎麼把這位大小姐給得罪了。   無需回頭,吳飛鴻已可感到申蘭面上的殺氣,因為申蘭傳到他耳裡的聲音是:「哼!哼!現在天下人都說他是天下第一劍。本姑娘自然不服氣,一定要尋個時間與他較量一下,看看到底是他那只破笛子厲害,還是本姑娘的滄海神劍厲害。」   吳飛鴻心念一動:「天下第一劍?長風的武功進步到這個地步了?呵呵,這小子還真是不簡單。不過,長風兄,你還是先求求神拜拜佛吧!申大小姐劍下冤死鬼可不在少數。」   場中,獨孤無羽眼鋒如刀,掃視一眼,群雄莫名的心內一寒,立時聲音便小了幾分。馮殺雞雖是理直氣壯,卻不知為何竟也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湖上夜風徐徐,吹得衣袂翻飛,獨孤無羽孤傲的身影越發的卓爾不群起來。卻聽他緩緩道:「什麼才不是縮頭烏龜?拿腦袋向人家刀口上撞麼?馮大俠有此雅興,那是馮大俠的個人愛好,鄙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要這麼多兄弟,全向那刀口上撞……其情可憫,其心可誅。」這番話說得雖是很慢,卻全無讓人可插口之處,馮殺雞尚未說什麼,他已續道:「更甚者,金人無需出手,已經有人急不可耐的揮出屠刀。靖康二年,岳飛於湯陰舉義師,南下勤王,轉戰天下十餘年,官至太子少保,三軍大元帥,結果又如何?紹興六年,楊ど便於此洞庭舉事,誓要恢復中原,朝廷是如何說的?亂黨!逼岳元帥率軍征討!紹興十一年,山東響馬梁小楓於泰山舉義師,方下泰山,等著的是朝廷十萬大軍與一紙剿滅詔書。嘿嘿。去歲湖北茶商王興嘯聚八千人馬要扶宋滅金,收復失地,好啊,黃岡渡江未半,便被朝廷一個呂姓草包給伏擊了。剩了幾人終於過得江去,不一月,卻被天網的人收拾得乾乾淨淨。馮幫主聲聲舉義師抗金,居心又何在?」   一語如冰,人心一寒。   一旦撕去溫情的面紗,真相,慘不忍睹。先前對獨孤無羽口誅沫伐的人群,齊齊一靜。馮殺雞張大了口,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卻又覺對方所說果有幾分道理,想說點什麼,卻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凌若雨面帶微笑,波瀾不驚,近在咫尺的楊雲卻清晰的看見她秀眉微蹙。少林知愚知善二人輕宣了一聲佛號,神色間均是一黯,身後那少年張君寶似是心有所觸,有神的眼睛忽然一亮。風不凡頷了頷首,又緊接著搖了搖頭。姬鳳鳴淡淡一笑,心下卻是一驚:「雖一切盡在掌握,卻不料這獨孤無羽竟有如此見識。」嶺南龍家此次宗旨似是隨波逐流,風向何處吹,人便向何處倒,此刻龍嘯等人自是大點其頭,以示於我心有慼慼焉。唐風第一次露出深思的神色來。   「哈哈!」一個笑聲極其不和諧地,突兀地,很囂張地響了起來。   ※※※   月光如水照白衣。長街寂寂。謝長風。踽踽而行。秦昭佳默默注視他身影消失的方向,一種倦懶的慵意自眉間心上點燃。她微微歎了口氣,卻不知想到什麼,又笑了起來,略略的羞澀與淡淡的甜蜜。   鳳釵卸去,一緞青絲,如瀑委肩。臨窗。飲了一口酒,淺淺的紅暈飛上面頰來。   屋頂,片瓦揭去,一雙閃亮的眸子露了出來。秦昭佳手腕一翻,一絲黑光剎那飛出。那人一驚,勁氣倒收,身形暴退,只是那黑光如影隨形,那人堪堪退出十丈,那縷黑光勁氣方衰,那人方得閒暇伸出二指夾住。饒是如此,二指依然未免發麻,顯是潛勁所致。細看時,卻只是一根長長的髮絲。   下一刻,秦昭佳絕美倩影已立於房脊之上。此時方看清楚,這人黑衣罩體,黑紗蒙面,唯留兩點黑漆漆的眸子。   「姑娘所為何來?」秦昭佳捋了捋肩前髮絲,好整以暇地問道。黑衣人一呆,這秦昭佳竟是如此了得,一眼便看穿自己。   她輕輕歎息一聲,道:「世人皆道謝長風武功絕頂,有天下第一劍之稱。一直以來,竟無人知曉秦昭佳武功卻也如此了得。你倒是如何知道我的?」   秦昭佳笑了笑,道:「單姑娘,你我相識十年,雖然從未見過一次你的真面目,但十餘年相交,認出你來,又有何奇?」她略略蹙了蹙眉,復道:「竟不知你武功如此了得。初時長風與我說起,我還不信……哦,我早該料到了,你兄乃當世有數高手,你又怎能不會武功呢?只是這十餘年來,你倒騙得我好苦。」   那黑衣人果然便是單夕之妹單風蟬,她復歎息一聲道:「好,好,好,我倒一直小瞧了你。」   秦昭佳道:「你此次前來,該是來擒我麼?」   單風蟬笑道:「呵呵!原先確有此意,只是此刻麼,既見佳佳如此武功,小蟬還不知趣而走,當真等著尊夫來尋我晦氣麼?」   十年中,單風蟬因單夕之故久居秦府,與秦昭佳相交十年。雖未知其相貌若何,此刻單風蟬雖刻意掩飾,但舉手投足,只是略露端倪,秦昭佳心細如髮,認出她來,原也不奇。乍聞舊時二人稱呼,言時無心,聽時有意,二人均是一呆。   謝長風輕笑一聲,淡淡的身影乍現於單風蟬身後一丈。   單風蟬咯咯一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料不到,我單風蟬自認聰明,卻不料中了如此淺顯的計謀。」   謝長風道:「單姑娘,今夜之勢,你以為還有人可以救你麼?」   單風蟬想了一想,道:「天下大概沒幾個人可以在一丈之內於謝長風伉儷劍下救人,呵呵,與其動刀動劍的大傷和氣,倒不如小妹直接投降。」說時她竟將手中長劍還鞘,笑道:「謝大俠打算如何處置小妹?」   謝長風淡淡道:「在下只是想問你個問題。」   單風蟬咯咯笑道:「雪驚鳴不是我們雇的人。」   謝長風道:「好。你可以走了。」   單風蟬看了他二人一眼,身影消失在遠方。   「長風,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事情越來越複雜了。」秦昭佳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淡淡道。   謝長風點了點頭,道:「好一個多事之秋啊!」   ※※※   此時人人靜心思索獨孤無羽話中之話,偏有一人極其莽撞的大笑出聲來。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少年面相英俊,更兼三分溫文爾雅,卻自有六分的粗獷,外加一分囂張。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吳飛鴻。樓閣之上,夜未央神色一輕,笑道:「他終於要出手了。」   諸人齊唰唰的將目中寒光射來,直欲殺之而後快,只是肇事者卻似全無悔意,依舊放聲大笑。   「滿座衣冠如雪,我獨一笑癲狂。這人是否瘋了?」少年張君寶不明所以,低聲問知愚方丈,後者捋了捋頷下白鬚,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君寶,你還不悟麼?」張君寶如聞雷擊,仿若醍醐灌頂而下,稽首道:「師父,瘋即是不瘋,不瘋亦即是瘋。」一側的知善宣了聲佛號,讚許地點了點頭。須知「空色」之論,誰都會說,但真正能悟又有幾人?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鬱鬱黃花,儘是真如。   知愚笑道:「瘋耶?非耶!非是瘋兮?汝瘋也!君寶,自今日起,為師賜你法號三瘋。」   「張三瘋?好個名字。」張三瘋面顯笑容,若大歡喜。   「那你走吧!」知愚淡淡道。   「走?哈哈!是該走了。」張三瘋大笑三聲,並不行禮,轉身揚長而去。這一笑,竟笑出了古往今來一代武學大宗師。後來,張三瘋與武當山頂觀清泉石上,明月松間,領悟了《道德經》中以柔克剛的至理,開創武當太極一派,享譽千古。後人多有以其名為「張三豐」者,不過是以訛傳訛而已。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眾人多為吳飛鴻狂放笑聲所擾,並未留意張君寶駕了一葉輕舟遠去。   吳飛鴻越笑越是大聲,直欲穿金裂石,功力稍弱者,均是頭暈目眩。凌若雨忽然記起林爾曾與自己說過當日棲霞山頂之事,吳飛鴻這大笑聲聲,莫非便是音波功麼?   「啊啊啊啊!」一人忽長嘯起來,與吳飛鴻大笑相映成趣。吳飛鴻心道:「來的好。」催動內力,更加大笑起來。那長嘯之人卻是嶺南龍家家主龍嘯。龍嘯此人原非名嘯,在他十八歲時習成龍家密傳神功「蒼龍一嘯」之後,曾於海上一嘯,驚死海賊三千,自此名震江湖。江湖傳言,多有不實,但這蒼龍一嘯神功之威力於此可見一斑。   此時龍嘯使出此功,無非是壓制吳飛鴻之意。只是,他越嘯越是心驚,吳飛鴻那笑聲竟大半向自己撲來,只壓得自己呼吸之間,極是困難。此人好深厚的內力!場中諸人功力稍弱者漸漸倒在地上,盤膝運功相抗。須知能參與今日洞庭之會的,除楊雲手下之外,莫非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今時卻為這兩大絕頂高手音波之功所攝,其威勢不言可知。各派掌門等絕頂高手無不暗運玄功,這才免了當場出醜。   這一笑嘯之音,持續了盞茶之功,龍嘯漸為不支。這內功之戰,毫無取巧之處,強便是強,弱便是弱。「阿彌陀佛」一聲禪唱輕輕響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入諸人耳內。諸人仿見空山新雨,小橋初虹,身心說不出的舒服。卻是少林知愚方丈不忍見龍嘯為吳飛鴻所傷,大起慈悲之心,發出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佛音禪唱」相助。吳飛鴻心道:「來的好,老子正要立威,少林方丈,嘿嘿。」口中笑聲不絕,功力又提。   樓閣之上,申蘭見此,大怒道:「好個不要臉的和尚,居然敢和那青面皮的傢伙合力對付吳大哥。」說時就要躍下樓去幫忙,夜未央忙出伸手攔住,道:「飛鴻不會有事,咱們接著看。」申蘭氣苦,差點沒破口大罵,虧得柳凝絮道:「小蘭不可鹵莽,相信吳大哥。」   龍嘯的蒼龍一嘯此時與知愚的佛音禪唱相合,雖有相沖之處,但威力實是驚世駭俗,但奇的卻是吳飛鴻這大笑之聲不見減弱,反是越笑越是歡暢,越笑越是大聲,大有誰與爭鋒之意。天下三大絕頂高手齊齊發招,這一來,地上那些人立刻如在地獄,只恨父母將自己生到這世上來。知善大師一看,輕歎一聲,亦發出禪唱之音,只是此音卻是包容之氣,想將三大高手所發音波悉數擋在內側。以他功力自是不能如此,但卻多少擋住一些,地上諸人痛苦之色稍減。   如此一來,在外人看來,卻是天下三大高手同時出招對這年紀輕輕的少年一人。匪夷所思之處,卻是這少年竟一無所懼,全不落下風。   「呵呵!真是有趣。鳳鳴也來湊湊熱鬧。」說時姬鳳鳴嫣然一笑,輕輕唱起一首歌來。歌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卻是一曲《詩經。蒹葭》。   姬鳳鳴是當世極流高手,內功修為比吳飛鴻更要高出一籌,這一番全力唱出,聽來雖是動聽,卻實是殺機四藏。好在她行功之目的,卻是要破解知善那保護眾人之禪唱。知善功力遜她良多,立時為之所破,場中便有些一流高手如燕衝霄唐風等人也一時無備,受了輕傷。   風不凡哈哈大笑,道:「各位對鄙人這女婿如此熱情,真是何以敢當,在下也來獻獻醜。」說時卻將一管洞簫拿出,吹奏起來。曲調柔和,卻音韻古怪,每一音符莫不是針對姬鳳鳴歌中節拍。那情形便似姬鳳鳴欲清歌曼舞,簫音如一頑皮孩子,總是拉住她手足,令起不得其便。   風不凡威名遠播,此時出手果然是非同凡響,一身內功之深,竟比之姬鳳鳴也不多讓。如此之後,一切又回到先前情勢,眾人壓力均是一輕。   獨孤無羽嘿嘿笑道:「風兄好興致,在下也正技癢,不若也來玩玩。」說時發嘯相沖。馮殺雞正自氣悶,見他如此,忙也拿出一副討飯的蓮花落來,唱起要飯的歌兒來。馮殺雞功力略遜獨孤無羽一籌,立時這八人功力相沖的後果,依然是殺機無限。那一干地上高手面紅耳赤起來。   樓閣之上,風疏影也略感不適,其餘諸人均是內功深厚之輩,運功相抗之下,氣象平和,便是申蘭也因有玉鯨內丹之助,內功雄渾,一無所覺,唧唧喳喳地拍手叫好。夜未央看得好笑,這丫頭渾忘了吳飛鴻還身在局中。   一陣琴聲驀地響起,有人循聲望去,卻見凌若雨玉手纖纖,正撫著一張古琴。她朱唇輕啟,貝齒微露,唱起一首歌來,歌曰:「移舟江岫,暮色染輕愁、漁火如舊。曾記西湖舊事,杏花煙雨,玉笛聲聲亂紅袖。夢繾綣,一夜瀟瀟,素手栽新瘦。獨奏,碧水流逗。閒看江南北,豎子胡寇。說什麼、金戈鐵馬,道什麼、家國天下,黃梁未熟。一笑罷,拂衣,江月如舊。」正是當日長江之中,她唱與吳飛鴻聽的那曲《夢黃粱》。卻是襄助吳飛鴻之意。   此類音波之功,全悉將內功用於發聲,使每一聲響起,無不具有摧金裂石之威,此刻天下九大高手同時施為,凶險之處,不言可知。所來諸掌門中,唯有青城山無機子未發聲,只是面上亦是不好受。九大高手相互抵制,相互衝擊。始作俑者吳飛鴻全不料自己一笑,竟引出如此連鎖反應來。   卻聽楊雲道:「諸位,大家同為江湖同道,為何竟為了莫名誤會傷了和氣?楊某數到三,諸位同時住手,各位要是同意,請點一點頭。」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三章 男兒何不帶吳鉤     當世九大高手,悉蘊內力於聲音之中,或吟或嘯,或唱或鳴,或笑或簫,聲震雲霄,洞庭湖上歸鳥驚起,飛花逐月,一時蔚為奇觀。天地一片肅殺之氣。那九股勁力或沖或撞,或抵或消,或迴旋,或轉折,最後所剩,殺傷力雖是有限,但九人連環,任取一環,必然引起山崩地裂般毀滅來。   旁觀人眾早將雙耳塞緊,運功相抗,饒是如此,能否抵得這一環消後的毀滅音波,實是難以預料,更弗論身在局中九人。一不小心,天下武林精英幾會盡喪於斯。   當是時,楊雲朗聲道:「諸位,大家同為江湖同道,為何竟為了莫名誤會傷了和氣?楊某數到三,諸位同時住手,各位要是同意,請點一點頭。」   九人實是騎虎難下,任一一人收聲,必然為其餘人眾勁力所圍,即便是強橫如姬鳳鳴風不凡之流,也是當不起這全力一擊,若是不撤,及至後來,必是油盡燈枯,九敗俱傷。此時刻,非是逞強之時,聞得楊雲提議,諸人思索片刻,先後點了點頭。   楊雲暗鬆一口氣,笑道:「那晚輩開始數了。一,二……三,撤!」九股聲響齊齊消失無蹤,萬籟俱靜。九人均暗暗捏了把冷汗,方才凶險仿若怒海逆舟,華山下奔,稍一不慎,便是死於非命之局。吳飛鴻初時所笑,本是另有他意,萬不料那龍嘯想殺自己威風,這才引起一連串始料不及的大變動。若非看在龍羿面子,龍嘯啊龍嘯,方纔你已死了千次了。須知吳飛鴻此時內功之高,雖略遜姬鳳鳴風不凡等人一籌,卻超出龍嘯不知幾何,方纔若要取龍嘯性命,實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不過,饒是有後來變故,他立威之舉,已收奇效。眾人再看他時,已非將起作為一個運氣極好的無賴小俠了,江湖成名,又豈能儘是幸致?   姬鳳鳴獨孤無羽卻儘是悔意,盡將有用之軀去行這無聊之事,實非智者所為。知善知愚二人雖是出於慈悲之心救人,卻險些釀成大錯,此時口中大念罪過,面上滿是懺悔之色。旁人見此,均想:「果是得道高僧,他們本是一片好心,後來之局亦非其錯,竟如此自責,果是悲天憫人之心。」夜未央見此,卻心道:「見識不明,不明機鋒,雖有大慈悲之心,又有何用?難怪凌步虛不願選少林和尚為此次盟主。」馮殺雞卻想:「今日洞庭一嘯,方知天下英雄為何,不說姬鳳鳴、風不凡等人,便是這白衣少年吳飛鴻也已步入極流之境,獨孤無羽也比自己功力高出一籌,看來要興復丐幫,自己須得更下苦功不可。」風不凡、凌若雨雖是不得已下出手救助吳飛鴻,事後想來,也是後怕,只不過都大有事機重演,自己亦當毫無猶疑之意。夜未央見此,雖是佩服其勇氣可嘉,卻歎息連連:「天下當真快無英雄了。」   九人這一頓比拚,實是相似於一人與其餘八人相搏,均是全力出手,極耗內力,此刻均就地盤膝運功起來。群雄多有受波及的,也運功調息。楊雲手下多有受累,火把東倒西歪,他輕嘯一聲,便有七人縱身出來,接過火把,眾下屬才敢席地調息起來。夜未央於樓上見這數人身法,略略一驚:「真水七傑!他們都來了,難怪凌步虛敢放心先去。看來,姬鳳鳴若想以非常手段贏得這武林盟主,真是難上加難了。」   半盞茶時光,姬鳳鳴先站了起來,風不凡也緊接著起立。片刻之後,凌若雨仙子般的身姿也已立起。又過片刻,少林知愚知善宣了聲佛號也站了起來,龍嘯哈哈大笑一聲,也拂衣站起。獨孤無羽、馮殺雞也相繼起立。反是吳飛鴻似是受了些內傷,拍了拍屁股,最後一個站了起來。蕭碎玉內功深厚,未受甚波及,不理莫游大呼小叫,方才並未過去助吳飛鴻療傷,只是淡笑看他。見吳飛鴻起來,他也只是微微頷首。見此,樓閣上坐立不安的申蘭方是鬆了口氣。柳凝絮與夜未央心知他必有所圖,也不緊張。風疏影自在調息,也未在意。黃袖此時卻心緒幽幽,想道:「若他在此,這英雄大會又將是如何一般風光?」   再過盞茶時光,地上群豪相繼起立。因九人相互牽制,群豪其實未受甚重大傷害。   卻聽楊雲道:「各位英雄,方纔之事,實是一場誤會,請大家看在下一個薄面,就此揭過可好?」此言說得極是輕巧,但效果竟也出人意料的好。九大高手均知方纔之事,實是干係太大,誰是誰非,一時絕說不清楚,而諸人都非婆媽之輩,當即應聲說好。少林知愚更是高聲宣佛,大叫善哉。群雄雖心有不甘,卻知這當世九大高手,任一一人均是背景深厚,本身武功超卓,得罪不起的。更何況是同時得罪這九大高手?既然楊雲給了台階,就坡下驢是再好不過,當即轟然應諾。更有人說是見到當時九大高手一戰,大為過癮,渾忘了自己方才險死還生。也有亡命之徒說什麼「得聞仙音,不甚之喜」,高呼姬美人與凌仙子再來一曲的,自然了,對於其餘嘈雜之音,就都敬謝不敏了。孔夫子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今若見了好色勝好命者,便無甚浩歎了。   姬鳳鳴嫵媚一笑,當真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卻道:「只要諸位不嫌小女子歌喉嘶啞,改日有暇,小女子當再為諸君輕歌一曲。」此不過是玩笑之言,只是誰知人生如戲,他年姬鳳鳴當真為此時,心中竟有說不出的苦澀。   群雄自是轟然叫好。隻言片語,姬鳳鳴的人氣直升。凌若雨淡淡一笑,並不言語。   見場面又歸活躍,楊雲笑道:「方纔吳少俠放聲大笑,想是有甚高見要講,這便請吳少俠不吝賜教可好?」方才吳飛鴻忽然大笑,群雄均覺奇怪,此時聞得楊雲提議,自是了無異議,均翹首以待。   ※※※   「啊哈……這個……」吳飛鴻支吾道,「小弟別無他意,方才見諸位太緊張了,想緩和一下氣氛,啊,哈,這個,是以就大笑了一陣,不料……」方從地上爬起的群雄再次絕倒於地。   「呵呵,鄙人又不是要檢閱在民眾中的威信,諸位何必行此五體投地大禮?」某人嬉皮笑臉道。立時又有無數神經堅強人士倒地,先前倒地之人更有口吐白沫,長睡不醒者。   方纔吳飛鴻一笑差點引起天下武林精英盡喪,他的解釋卻是自己想緩和一下氣氛!「老天,世上如果還有比這更無稽的事,請罰我一輩子吃不到臭豆腐。」卻是長江臭豆腐門門主司徒一斧發了本門最重的毒誓。山東大餅幫幫主劉老餅淚流滿面,哭道:「吳大俠,你饒了老漢吧,想我老人家掙幾兩銀子不容易,多少給我留條命回去享受幾年吧。」一時亂成一片,不是哀號連連,就是呼天搶地,或有放聲大笑者,亦是狀如瘋癲。便有老成如風不凡之輩,也是搖了搖頭,一副不信之色。   「這個……看上去大家似乎對我這個解釋很不滿意?」吳飛鴻攤了攤手,一副很無辜的樣子,那架勢言下之意卻是:老子對你們掏心掏肺地講江湖密辛,你們卻當老子在侃《山海經》。   齊唰唰的堅定搖頭,眾人大聲道:「不滿意。」   楊雲笑道:「吳兄,群俠的眼光是雪亮的,你還是老實說吧。你也知道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吳飛鴻低聲道:「小雲兄,這話怎麼聽上去那麼耳熟?」楊雲愕然。   「哈,哈,哈」吳飛鴻笑得斷斷續續,做無奈狀,朗聲道:「看來,今天,我不說真相是不行了。」群雄接口道:「沒錯。」吳飛鴻一臉痛苦道:「其實……其實……剛才我師弟偷襲俺……」話沒說完,面上表情已是一副恨鐵不成鋼,莫游只聽得毛骨悚然。群雄卻面面相覷,均是大惑不解,終於有人道:「吳那個少俠,不知貴師弟如何偷襲你?」   吳飛鴻沉痛道:「諸位兄弟姐妹,叔伯阿姨,爺爺大嬸,若是你的胳肢窩被人狂擱,你會不笑麼?」語不驚人死不休。已經準備洗耳恭聽吳少俠高論雄韜的諸人,只想做一件事:讓「撲通,撲通」之聲此起彼伏。幸好楊雲的手下已經醒來,攔住了不少意志不堅強的武林人士,這才免了吳大俠從此背上江湖第一冷酷無情卑鄙殺手的雅號。幸好諸人顧忌吳大俠武功了得,這才讓他逃過一番被破番茄、爛雞蛋、臭豆腐、餿水大餅等絕食暗器的襲擊。   各位,接下來的劇情,只可以用峰迴路轉來形容。按照當時在場的襄陽秘聞門門主夜夢書於《江湖逸事。吳飛鴻傳》中記載,事實的真相如下:……紹興二十五年仲秋,吳公飛鴻會盟天下英豪於洞庭,初,公以大智慧,堅忍不言,若金鱗之潛於淵,似雛鳳之棲於桐……後有華山獨孤無羽之屬,言語睥睨,出大不敬之言辭,公詐喜,狂笑三刻而不知其止。適時有嶺南龍嘯不知所謂,發嘯以邀,公大激憤,繞笑於場,如波瀾之大舉,久而不絕。……既罷,眾問曰:「君笑者為何?」公嬉曰:「為緩眾急耳。」眾不聽,復問之。公喟然曰:「同弟見胳,不得以耳。」眾絕倒,唯有女子吳凌氏若雨笑曰:「聞君乃誠實君子,素無妄言,今天下英雄何故見棄?」凌若雨者,凌公步虛之女也。公素敬之。因謝曰:「女所言甚是,恕小子狂妄過。」公轉視群雄,肅然曰:「吾聞獨孤之言,心存憤然,因笑之。」眾奇之,因問其故。公怒,發上指冠,曰:「國,吾父也。家,吾母也。今既知父殘母辱,雖黃口稚子當拍欄奮起,無羽心存苟且之念,豈非應愧怍死?」眾聞之,惶惶焉,無羽愧然,嘔血三升,昏厥仆地。于歸,不治,遂喪。其時,公撩衣振臂,大呼曰:「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眾激奮,結盟之儀遂成……   從此段文字看來,吳飛鴻大俠實是以俠為肝以義為膽(申蘭語)了,只是歷史的真相往往湮沒於書吏筆作人手,當日洞庭湖事,實是如下。   眾人混亂之中,凌若雨悄然站起,笑道:「飛鴻,小女子聽江湖人說你是個至誠君子,向來無甚虛假之詞,怎麼今日竟要欺騙這天下英雄嗎?」   吳飛鴻心道:「奶奶的,臭雨兒,若不是要你老父要老子當這勞甚子的武林盟主,老子才懶得耍這些手段,現在倒好,你倒反來先揭穿我。好,好,媽的,咱們一拍兩散,把真相公諸於眾便是。」卻長稽一禮,面露愧然色,道:「凌姑娘之語,如金石良言,請諸位英雄饒恕小子狂妄之罪。在下這便把真實緣由告之諸位。」   眾人心道:「你老人家饒了我們,我們就算是燒香拜佛了。」聽他欲說真相,群雄自是欣喜,忙道:「吳大俠太也客氣,請講,請講。」   「唉!其實小子方才聽到獨孤前輩之言,一時激憤,所謂怒極反笑,因而縱聲。請各位英雄諒解。」吳飛鴻正色道。   群雄詫異,有人便問:「吳少俠,這是為何?」   吳飛鴻暗自運氣,想將聲音提高增加氣勢,卻不料方纔這一陣大笑,已將《莫名心經》些微未解之處全數融合,此時內功又是大進一層,此時真氣運行太過迅速,一下子竟衝上頭頂百會穴,竟將一頭長髮給豎了起來。群雄立時驚呼出聲,吳飛鴻心念一動,故意大怒,道:「國就好像我們的老父,而家卻像是我們敬愛的母親。當今之世,國破家亡,就如同父親被人砍傷,母親受人侮辱一般。各位說對是不對?」   群雄聽得熱血沸騰,大聲應是。   吳飛鴻大聲道:「各位,值此危機之秋,我們應當團結起來,殺滅金狗,收復河山,對是不對?」   群雄的熱血彷彿已被他點燃,均大聲叫好。   吳飛鴻面色都紅了(卻是運功逼的),大聲道:「可是,獨孤前輩因為前面的失敗,便畏首不前,他說出這樣無家無國無父無母的話,我們又怎能不氣,怎能不怒?」這最後一句,巧妙的將「我」換成了「我們」。群雄已快分不清是非,只是大聲叫是。   其時,獨孤無羽離吳飛鴻不過三尺,聞得此言,心頭大恨,袍中手掌一揚,射出一股暗勁直撲吳飛鴻的啞穴。吳飛鴻早留意他舉動,見他袍袖有異,心道:「奶奶的,這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也不做聲,只是將內力運滿全身。那一道暗勁獨孤無羽因知吳飛鴻受了內傷,又恐暴露,只用了三層勁力,他內力本差吳飛鴻甚遠,而吳飛鴻方才自也是詐傷,此時又是勁氣全滿。如此一來,那道暗勁立時為吳飛鴻護體真氣倒射而回,險險擊中獨孤無羽胸前膻中穴。   如此一來,獨孤無羽不備之下,立時受了重傷。他心中怒恨交加,口中立時噴出血來。旁人一陣驚呼,卻都道是獨孤無羽受吳飛鴻言辭一激,羞愧之下,吐血而來。早有他門下弟子,上來扶住。楊雲輕輕歎息一聲,示意眾人將他扶入偏廳休息。   如此,場中諸人只是歡聲雷動,直覺自己果然站在了正義的一方。姬鳳鳴雖覺蹊蹺,卻一時無法得知真相,只得隱忍,暗道:「結盟便結盟吧,凌步虛,咱們走著瞧。」她只覺此間之事均是凌步虛事前安排,此時自己一舉一動,仿若都是在於無形的凌步虛較量一般。   吳飛鴻心道時機成熟,於是高挽袖口,舉起手來,大呼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句詩卻是唐時詩人李賀所作,用在此處,當真是再有恰當不過。其意淺顯,群雄一聽即明,當即一大片「收取關山五十州」響起。   楊雲大聲道:「各位,今日我們便飲了血酒,結盟抗金可好?」群雄自是歡呼叫好。有楊雲手下抬出十隻大酒罈,又搬來一大疊海碗。當下諸人便要歃血為盟,共抗金人。卻聽一人道:「且慢。」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四章 易刀     忽聽一人道:「且慢。」接著,便有一天仙般的女子邁出列來。那人自是姬鳳鳴。   「且慢。」姬鳳鳴嫣然道,「結盟之禮,自是當行。只是尚有些瑣事未先分明,恐是有些不便。」   凌若雨秀眉一皺,楊雲會意,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是瑣事,姬掌門就不提也罷了。」   姬鳳鳴撫了撫額前幾縷青絲,淡淡道:「楊兄此言差矣!,禮儀於我江湖兒女雖是小節,只是此次之會乃是為天下蒼生計,豈可不慎?況古之成大事者,莫不上應天命,下順民心,這才大事可期,吳大俠,不知是與不是?」她先前還是與楊雲說話,到得後來,一雙妙目卻轉到吳飛鴻身上。後者只打了個寒戰,心道:「姬老婆,咱倆雖然交情不錯,可你也別大庭廣眾的這樣看老子吧?」因強笑道:「啊哈,這個,當然,當然。哈,漢高祖還斬白蛇誓師呢,太祖也曾……啊哈,這個,應該的。」他本想說太祖爺也曾於陳橋酒醉才黃袍加身,幸好及時收住,敷衍了過去。   姬鳳鳴一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小女子斗膽饒舌,卻是為這武林盟主一屬。須知名不正,則言不順。今日我等結盟,自要推舉一人領袖群倫,便宜以後行事。故小女子提議我等結盟之前,須將這武林盟主選出。不知對是不對?」   這本是正理,群雄自是轟然叫好,更有許多人當即喊出姬鳳鳴之名來。凌若雨與吳飛鴻對視一眼,均是看出對方眼中擔心。須知按他們原先計劃,乃是要在結盟之後再選盟主,此時卻有姬鳳鳴先提出,打亂了他們步驟不說,且起了先聲奪人之效。   凌若雨道:「姬掌門所言甚是。既是如此,便請大家先推舉一位盟主出來。不過,再推舉之前,小妹有一點提議,請諸位英雄明鑒。」   群雄道:「凌姑娘無須客氣,盡請明言。」   凌若雨道:「這武林盟主一職,關係江湖興衰,天下蒼生福祉,我等須得尋德才兼備之人擔任,不然,若讓一個無德無能之人擔任,豈不是徒讓金人笑話我大宋無人麼?」這番話看似等於廢話,只是有凌若雨說來,卻自有另一番意思。今日洞庭會盟,儘是武林精英,多數久走江湖,算得是飽經世故,立時聽出她言下之意:請各位推舉之時,多惟才是舉,莫要隨意將那引漿賣車之流也推舉出來,呵呵,自然了,也請諸位自掂斤兩,莫要徒惹天下人笑。最後這層意思卻是針對姬鳳鳴而發,旁人能聽出者便是少數了。   群豪多是剔透之人,真是一點即亮,當即各自稱量自己心中人選份量。更有人見過方才九大高手之局,心中比較自己對上其中之人,勝算如何如何,一比之下,自是先洩了氣。   姬鳳鳴笑道:「各位,小女子提議,又各門派先自推舉出一人,再又各門派掌門人推舉,最後大家再商議這些人選,不知諸位以為如何?」她與凌若雨一先一後,互相補充,旁人不明真相者,倒以為是她二人商議好了,於此時講出一般。   各門掌門能領袖一派,自都是多智之人,略一思忖,均覺有理,便先後應好。   「少林寺向為武林北斗泰山,我嶺南龍家推舉少林掌門知愚大師為這洞庭之盟的盟主。不知諸位以為如何?」說話的自是龍嘯。少林寺威名遠播天下已非一日,江湖上向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雖這幾年來江湖上宗門林立,新秀崛起,少林漸呈勢微之局,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有不世神僧了然和尚,是以少林依然實是武林第一門。此時龍嘯推舉少林方丈,可謂中規中矩,可見龍家此次之會乃是抱定只求無功,但求無過的宗旨了。   群豪當即應聲如蟲,知愚方丈德高望重,少林又名震天下,這番推舉實是再也恰當不過。   卻聽知愚笑道:「阿彌陀佛,龍施主高情厚誼,老衲心領。只是我少林寺立派千餘年來,旨在修身煉佛,度人為善,於沙場染血之事,實是意興寥寥。是以,若是為江湖同道主持公道,對抗魔教等事,老衲義不容辭。只是這沙場爭雄,非將帥之才不可。非是老衲謙虛,這盟主之位,老衲可不敢擅專,還是讓能者居之吧。少林寺甘附驥尾,搖旗吶喊。我少林派推舉蜀山青霞派掌門姬鳳鳴姬施主,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見知愚先前表現,只道少林此次必定是推舉真水仙閣凌若雨為盟主,萬不料知愚實際所持宗旨竟是如此匪夷所思。姬鳳鳴於武林中亦是久有厚望,此刻又有少林方丈推舉,當真是如虎添翼,立時應者如雲。姬鳳鳴自己也未曾料到知愚會推舉自己,心內自然不勝之喜。   當即有蜀中唐門,青城派亦是推舉姬鳳鳴為盟主。   「各位,姬掌門威震大江南北,亦是風某所敬仰的英雄。」風不凡忽道,「只是這統領群豪,北上抗金是何等大事?姬掌門雖武功高強,聰明絕頂。只是……唉,終究是位女子。與我們這一大幫粗俗男子相處,多有不便。」他話尚未說完,諸人已想到許多尷尬之事。其實江湖兒女於男女之防,本是看得極淡。但時值南宋,程朱理學流毒漸深,這江湖兒女耳濡目染,也是聽得極多。此可細細一想,果是有許多不便。更何況,自古這爭霸天下,血染沙場,多是男兒之事,要這幫粗魯男兒以後聽命於姬鳳鳴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口中雖說是服起武功了得,但心中卻是大為不服。先前不過是因著知愚的面子,才均是應聲。此時既有風不凡出面,當即大聲道是。風不凡這寥寥數語,立時擊中姬鳳鳴的軟肋。先前凌步虛便不欲讓女兒主盟,便是有慮於此。   風不凡擺了擺手,笑道:「各位,老夫推薦一位少年英雄。當日曾秦府力戰單夕,後來誅殺人人切齒的奸相秦檜,為岳元帥,也為天下的百姓報了那深仇,不知各位知道他是誰麼?」誅殺秦檜說的是功績,已是讓天下側目,力戰單夕說的卻是吳飛鴻武功蓋世。風不凡果然便是風不凡。樓閣之上,夜未央暗道:「我以前果然是小看了他。唉,可見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果是不對。」   「吳飛鴻吳大俠。」「對,老子也要推舉吳大俠,旁人作那盟主,老子說什麼也不服來。」「正是,吳大俠大仁大義,誅殺奸相,實是有大功於民。我也推舉吳大俠。」「吳大俠。」當真是呼聲一片。   「所謂內舉不逼親,老夫推薦的這位少年英雄正是我的好女婿吳飛鴻。」風不凡笑呵呵道。眾人一聽,原來如此,既有天山派為這吳飛鴻撐腰,當即又有人加入到此來。   蕭碎玉老成持重,但於此時卻也不便再謙虛,笑道:「承蒙諸位對我這師侄如此厚愛,風兄說得好,正是內舉不逼親,我古劍池便也推舉他當這武林盟主。」眾人此時才又想起,這吳飛鴻還是古劍池的弟子。近來古劍池因為秋無痕的出關,聲勢之盛,幾已超越青霞派。有天山、古劍池兩派支持,倒向吳飛鴻的人,便又多了幾人。像山東大餅幫什麼的小幫會,更喜吳飛鴻言語風趣,當即倒向了他。只是姬鳳鳴終是絕世美女,又有少林、唐門、青城支持,這支持的人竟是五五之數了。   楊雲笑道:「看來今夜這武林盟主之位,當在姬掌門與吳大俠兩位之間產生了。只是,諸位何不聽聽真水仙閣凌仙子的意見呢?」群雄一想有理,按說此次會盟本是真水仙閣發起,他們的意見,自是更有代表性。   凌若雨道:「承蒙各位英雄抬愛,來應邀來赴此會,小女子感激不盡。」第一句卻是套話,「諸位,這武林盟主之位,實是非同小可。」第二句卻是廢話,「所以諸位未來之前,小女子已思忖良久。」第三句卻是空話,「依小妹愚見,這武林盟主須得德才兼備。吳少俠與姬掌門均是天下罕見的英雄豪傑。」這卻是客氣話,「小妹思忖良久,不得其解。」卻是話外有話,「不過,小妹方才想及這『武林盟主』四字,立時有解。今時今日,既然求的是武林盟主,不若便以武會盟。請姬掌門於吳少俠於武功上決一勝負,勝者便為這武林盟主,不知各位以為如何?」這才是真話。   「什麼?」吳飛鴻大吃一驚,心道:「雨兒,你是不是暈船了?老天,你讓我和姬鳳鳴比武,這……這……不等於是殺了老子嗎?」他無辜的眼神望向凌若雨,只盼後者說自己是剛才說錯了。但凌若雨微笑著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嗚呼!人生至痛,莫過於被心愛之人出賣。蒼天啊,你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啊?   ****   月上中天,夜風如水。姬鳳鳴面上一直掛著淡淡微笑,聞得凌若雨之言,心中卻一聲長歎。想起當日月滿樓中初遇吳飛鴻,那時他不過是個楞頭傻小子。後來吳飛鴻持凌若雨書信遠赴蜀山,求取滄海神劍,礙於故人之情,自己於放他入神兵庫,只是誰又料他卻真的找到了……其時自己不過當他運氣太好。轉眼間,這少年遠走天山,入俠客島,殺秦檜……此後千里追殺,居然為其一一以詭計逃脫。長江水中,揚州城外,屢屢壞自己好事。洞庭之盟前,竟能於長江水中活過命來,後又將單夕與蕭也逼退。時至今日,當日月滿樓中那懵懂少年,今日卻成自己爭霸天下第一勁敵。世事之奇,莫過於斯。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仰天長笑。眾人迷糊看她,只是不解。吳飛鴻卻心裡叫了聲娘,奶奶的,這丫頭狂性大發,想要老子的命啊。   姬鳳鳴一笑罷,朗聲道:「既是如此,那今日這洞庭之會,便以武論盟吧!」她纖指一揚,指向吳飛鴻,笑盈盈道:「吳少俠,這便放馬過來吧!」   「呵呵,鳳鳴,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又何必一定要拚個死活的不是。」吳飛鴻嬉皮笑臉道。此時他武功已是武林中絕頂高手,便是與姬鳳鳴相對,已是非無勝機。只是他秉性不改,遇敵之時,多要言辭挑逗,讓對方露出破綻,這才好便宜行事。   姬鳳鳴嫣然笑道:「吳郎,鎮江之賭,難得你還記憶猶新啊。」   吳飛鴻一呆,鎮江之賭?當日鎮江客棧中二人曾立下賭約:若吳飛鴻三日內能完整地到達揚州,姬鳳鳴便就嫁他為妻,若到不了,就須加入青霞派,做個末代弟子,聽她驅譴。當日情形,仿若過家家一般,此刻想來竟如在昨日。   前情舊恨,往事煙雲。二人關係一直若即若離,似無情卻又有情。只是造化弄人,今夜終要放手一搏。姬鳳鳴有她自己的立場,吳飛鴻卻也有他的抱負。刀劍無是非,有的不過是自己的本性。   申蘭更是神情興奮,如飲醇酒,當真是手舞足蹈,得意忘形。風疏影雙手卻一緊,睫毛微顫,卻不敢眨一下眼,生怕漏過一個細節。柳凝絮極有大將之風,此時依然面色不便,反是出語寬慰黃袖,後者已語笑如常,想是將心事埋在心底。   夜未央目光過處,卻見混在人群中的寒衣朝自己擠了擠眼睛。他吃了一驚:「你……竟也來了。」   見得二人要比武,群雄各自後退,場中空出一約十丈方圓的地方來。   「罷了,鳳鳴,當日之事,還提他作甚?」吳飛鴻難得正色道,「好了。這便動手吧。」說時,他伸手去拔背上長劍,觸到劍柄時卻微微一呆,笑道:「我倒望了,這劍還是你送我的。」   姬鳳鳴明亮眸子中略有一黯,卻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這等婆婆媽媽?是我送你的劍又怎地?今日之事,你若因此而留情,我必恨你一生。」最後一句說得鄭重之極,吳飛鴻知她不是玩笑,忙道:「如此甚好。」卻終於沒去拔背上之劍。   眾人大奇,莫非你要赤手空拳對上天下有數的青霞劍嗎?吳飛鴻卻轉過身去,走向楊雲。眾人一愕中,他道:「楊兄,可否幫我找把單刀。」   楊雲也是一呆,道:「啊……好,只是,你不是習慣用劍的麼?」   吳飛鴻道:「我身上這柄劍便是姬鳳鳴所送,我如何可以用此對她?更何況當日她曾教過內子一套劍法,她之深淺我已盡數知曉,若再是用劍勝她,實是勝之不武。」他這番話沒故意壓低聲響,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當即有人高叫佩服,讚他是磊落男兒,卻也有人大說迂腐。楊雲肅然道:「如此大事,吳兄竟能有如此擔待,小弟佩服。我這便去將我家傳的屠龍刀拿給你。」   吳飛鴻忙道:「不必。想來那屠龍刀既是你家傳之物,必定鋒銳異常,若是仗此利器獲勝,飛鴻難以心安。你隨意給我一柄精鋼刀就可以了。」   楊雲唏噓不已,當下去弟子中找了把款式斤兩都還算不錯的鋼刀予他。吳飛鴻這一番做作,卻將一干支持之人嚇出一身冷汗:「這家夥莫非是瘋了?此戰雖名比武,卻實是不亞生死之搏,捨劍易刀,當真是嫌命長?」   姬鳳鳴微笑看他,卻是一派平和。好個吳飛鴻!沒想到你武功竟已到了如此境界。原來昔日吳飛鴻曾於易塵封處領悟到「大道之行,至簡至易」的道理,推而進之,則是手中無須一定要是劍,即便天地草木皆可為劍。此時他棄劍而刀,實是一大妙手。如此一來,他用刀使劍,雖定不如前,但必定也有許多變化與尋常不同。姬鳳鳴拆解起來自是更費周章。這一手,更是示人以方。可謂一舉數得,當真是說不出的了得。   「呵呵,鳳鳴,諸位英雄都已等得不耐,我們這便開始吧!」吳飛鴻笑嘻嘻道。   姬鳳鳴點了點頭,眾人竟沒看清她如何拔劍,一道劍光已脫鞘飛起。   鳳鳴九天的絕世輕功身法使出,姬鳳鳴便如一隻高傲的鳳凰,衝霄而起。吳飛鴻叫了聲好,將身形一展,人如鴻影,一嘯而起,正是一招驚鴻七影之鴻飛冥冥。   刀劍互攻一招,卻是未粘即走。下一刻,姬鳳鳴長劍一化為二,分左右攻向吳飛鴻胸前兩處重穴。吳飛鴻凌空一個鐵板橋堪堪避過,手中單刀一式橫掃千軍,捲起一蓬綺麗的刀光撲向姬鳳鳴握劍的手。這鐵板橋實也是尋常之極武功,但能凌空使出,實是難能。只是橫掃千軍不過是太祖齊眉棍中的一式,吳飛鴻卻以刀使出,乃是受了易塵封的影響。   姬鳳鳴微微一怔,方才一招,她留有餘力,此時卻青霞劍一折,回收刺下,擋在刀上。刀劍第一次相交,姬鳳鳴是餘力回招,吳飛鴻卻內力遜了一籌,二人不相伯仲。一觸即分。   姬鳳鳴長劍卻不收回,順勢將長劍一撩,劍走偏鋒,攻向吳飛鴻股間。吳飛鴻心道:「老婆,你想讓老子絕子絕孫啊!」他身子後仰,無法出刀,卻將忙運起自長江之中領悟的莫名心法,整個人無一塊巨石,瞬間倒瀉而下。姬鳳鳴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招,手中長劍並未用老招式,也不變招,即於瞬間刺出三十六劍。卻是一招霞光萬道。此招雖言是萬道,但能於彈指間刺出十劍已是非常了不起了,能如姬鳳鳴一般刺出三十六劍,那是已達劍道顛峰。   吳飛鴻暗叫了一聲好,單刀也不架擱,身形依舊下墜,三十六道劍影已近在鬚眉時,單刀亦是狠狠攻出三十六刀。每一刀無巧不巧的都擊在那長劍劍尖。針尖對麥芒。勁力交匯下,吳飛鴻下落身影更速,而姬鳳鳴為此一阻,身形卻是緩了一緩。   這一連串動作不過於電光火石間完成,群雄多數只聞得一陣如夜雨打新荷的響聲,吳飛鴻已又落到地上。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五章 從此吳郎是路人     刀劍相擊,於彈指之間。三十六聲鳴響,當如鐵騎錚錚,銀瓶乍破,至不濟,亦當似大珠小珠盡落玉盤,只是誰料,那三十六聲響處,竟若夜雨打新荷。   如此刀劍相交,卻無金鐵之聲,自是那二人非凡內力所至。群雄多數均是高手,一見之下,均是歎為觀止。姬吳二人交手,不過兩招,場中卻已是采聲大作。是時,無論識與不識,是敵非友,均高呼起來。方纔那九大高手以音相擊,已是大飽眼福,此時更見吳飛鴻這江湖後起之秀與姬鳳鳴這武林神話比武,眾人均覺此行不虛。更有人看得暗暗歎息,二人均是江湖百年難遇的奇才,任意使出一招,都是匪夷所思,直已化腐朽為神奇。   當是時,吳飛鴻使刀如劍,剎那間連擊三十六劍,逼得姬鳳鳴下落身形一緩,自己下墜之勢加急。下一刻,他穩穩立於甲板之上,姬鳳鳴卻人在空中。此時姬鳳鳴真氣已濁,吳飛鴻卻舊力已去,新力乍生,正是反擊良機。他笑嘻嘻的將單刀一收,靜等姬鳳鳴落下。眾人大奇。   莫游如發現天子與金人女子偷情一般驚詫莫名,拉了拉蕭碎玉衣角,道:「師伯,我發現一個重大秘密。」   蕭碎玉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二人,隨口道:「什麼秘密?」   莫游神神秘秘道:「師兄是青霞派在我派的臥底。」   蕭碎玉輕咦了一聲,道:「何以見得?」   莫游嘿嘿笑道:「師伯,你沒看師兄看姬鳳鳴的那個眼神啊,真是要多色有多色,嘖,嘖,現在如此良機,卻不進攻,這不明擺著偏向姬鳳鳴嘛!這樣的人,怎麼可以擔當大任呢?這個打入我派內部的叛徒,今日終於被我英明神武、睿智無敵的莫大俠看穿……唉!天下的英雄莫非都瞎了眼麼……哎喲,師伯你幹嗎打人家?」   「看不懂,就不要亂說話。」蕭碎玉那張臉嚴肅起來,當真是冷如冰,寒如霜。莫游打了個冷戰,卻強笑道:「啊哈,師伯教訓得是。」卻小聲嘀咕道:「走著瞧。」   果然不出英明神武的莫大俠所料,吳飛鴻竟然一直等到姬鳳鳴落地都沒出手。「嗚嗚,師伯,您看,您看,他竟然還不出手,還和那妖女有說有笑呢!」莫游不放過任何一個整自己師兄的機會。   蕭碎玉怒道:「閉嘴。」某人這才悻悻的閉上了口。   場中。姬鳳鳴似是微微吃了一驚,笑道:「數日不見,飛鴻武功又精進不少,只是沒料到,竟連度量也大增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啊!」原來方才一招,她人在空中,看似一個極佳出手良機,只是方纔她上升之時,已用真氣於四周布下道道棉勁,吳飛鴻若乘機上攻,必然受阻,其時先機盡失,姬鳳鳴乘勢使招,吳飛鴻必然立落下風。須知高手如姬吳二人者,若是先機一失,此戰雖非定是必敗,但想要反身,卻是也是難上加難了。只是吳飛鴻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竟能看穿她的計謀。而姬鳳鳴落地之時,卻反是一良機,吳飛鴻反是收刀回步,顯是讓了她一著,這才有了姬鳳鳴之歎。   吳飛鴻笑道:「這還不是托鳳鳴的福麼,你若不將我推入那滾滾長江,又焉有今日的吳飛鴻?」他說這話,語出至誠,聽在姬鳳鳴耳中卻似絕妙諷刺。   姬鳳鳴卻不動怒,反是笑得更是燦爛,道:「是這樣啊,呵呵,那你就更該謝謝奴家,乖乖的到我門下作個末代弟子才是啊。你說是不?夫君。」說到「夫君」二字,姬鳳鳴當真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面上表情直若獨守空閨的女子,忽見浴血黃沙的良人歸來,既是喜悅又是心酸;衣帶卻是輕擺,一如隨風之楊柳;手中長劍卻驀地一揚,射出一道劍氣來。旁人若是如此所行所為,當極其不諧調,奇的卻是這一連串動作由姬鳳鳴使來,卻如魚之在水,雁之於空,說不出的自然。   這一式,卻是姬鳳鳴將鳳鳴九霄身法與青霞劍法配合使用,並附帶了九幽蘭露之功。吳飛鴻聞得「夫君」二字,心頭驀地升起一種斷腸之感。他知曉今日一戰,無論誰勝誰敗,二人微妙關係都將被打破。姬鳳鳴這一劍攻來,當真是說不出的迅捷與無端。吳飛鴻心神一滯,那長劍已近面門。樓閣之上,申蘭驚叫一聲,掠下樓來。   ※※※   一柄長劍,舞動之間,如風吹雪。一大蓬清水,鋪天蓋地潑來。   長劍一轉,一圈,復一引,那漫天的水幕卻全落下,收成一條龍的形狀。又一柄劍,無聲無息刺來。握住先前那柄劍的手一折,一翻,那龍竟如生般掉尾反身。   偷襲那只劍驀地一頓,一旋,劃起一道光華,繞著那龍頸削去。只是那龍卻似有生氣,竟一縮頭,饒過劍華直奔那人之手。那人一驚,左掌遞出,一道排山倒海的勁力飛起。先前那使劍之人也應聲揚掌,兩股潛勁於空中一撞。   那龍卻於空中張牙舞爪,似是神情痛楚。二人哈哈大笑,各自撤掌。先前那人長劍一裹,那龍縱身躍入一旁井裡去。   「長風,先前江湖傳你為天下第一劍,老夫還不甚相信,今日一見,方知聞名不如見面啊。」偷襲那人大笑道。   謝長風笑道:「晚輩劍法粗淺,如何敢當陸前輩如此說法?」那人卻是陸游。   陸游擺了擺手,道:「劍之密,潑水不進。劍之巧,水可為龍。劍之輕,如風落雪。劍之重,如蒼龍舞。唉!今時今日,天下間竟還有如此劍法!」說時他滿臉佩服,一副不可置信。   「呵呵!陸先生也不多讓啊,這一路劍法使來,長風可不是一點便宜也沒佔到麼?」卻是秦昭佳的聲音。   陸游笑道:「昭佳丫頭,你夫君故意讓我呢,不然先前這招,我早是敗了。小丫頭劍法不弱,你怎會看不出來?」   謝長風為妻子解圍,笑道:「前輩,你武功得自李前輩真傳,勝晚輩良多,卻來消遣我們這些晚輩作甚?」   陸游哈哈大笑,道:「當今世上,除了家師,你是真無敵手了。」說到這裡,他卻神情黯然,「只是,連我也快一年沒見過她老人家了。」   秦昭佳道:「易安前輩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世外高人,陸先生能蒙她老人家指點這些許年,已經是不小的福分,總比小女子連見也沒見過前輩的幸運得多吧?」   陸游想了想,笑道:「還是你這丫頭會安慰人,長風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氣。哈哈!」   謝長風笑了笑,秦昭佳卻嗔道:「陸先生就會欺負人家。」   「哈,我若欺負你,長風還不把我這把老骨頭剁成肉醬啊!」陸游不過年過四十,卻極是喜歡倚老賣老。謝秦二人知他脾性,均是淡然一笑。   石桌。冷菜。殘酒。   「陸前輩,不是傳你轉道紹興,去了洞庭麼?怎麼有這雅興來尋我呢?」酒罷謝長風問道。   「出了點意外。」陸游輕描淡寫帶過。謝長風知他不願說,也不逼他,因道:「前許日,曾見到令師弟。托他帶了一件東西去洞庭。」   「未央?」陸游奇道,卻立知不是,接著道:「是你那本家麼?」   謝長風搖了搖頭。陸游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他啊。呵呵!你帶了什麼寶物給吳小子啊?」   謝長風淡淡道:「一把劍。」   「劍?」陸游雙目中忽的光華大盛,「莫非,莫非竟是那把劍麼?」   謝長風歎道:「前輩智者之名,果然非虛。」   「哈哈!你人沒去洞庭湖,卻送了這麼好一件禮給他。這小子不知是前一百輩子積了什麼德,居然交了你這麼好個朋友。」陸游讚賞地看著謝長風道。   「朋友啊!呵呵。」謝長風笑了起來,「希望你真懂得這把劍的意義才好。」   ※※※   殺氣。   吳飛鴻暗暗苦笑,面前這天仙般的女子口口聲聲叫自己夫君,卻無所不用其極的要用手中長劍斬下自己首級。天下諷刺之最,莫過於此。世事之奇,一至於斯。   劍近面門,他口中驀地噴出一口真氣。這一口氣,自是無法將天下有數高手姬鳳鳴的劍吹停,但卻還是將其劍勢緩了一緩。所為「阻而不止」,便是為此。高手相搏,爭的便是一瞬。下一刻,他手中鋼刀已堪堪抵住青霞劍的劍鋒。   劍雖擋住,只是殺氣卻已透過刀身傳了過來。只是,吳飛鴻先前這一吹一擋,所徵求的卻也就是這一瞬。殺氣貼著髮梢過去。髮簪卻斷,會盟之前,吳飛鴻特意梳緊的頭髮立時散了開來。只是他人,卻已如一尾游魚倒竄金波而去。   姬鳳鳴長劍一抵到刀身,自是大吃一驚。只是雖驚不慢,青霞劍回收,整個人卻如離弦之弓,飛向吳飛鴻。當是時,吳飛鴻人向後仰,倒貼甲板而飛退;姬鳳鳴卻人在空中,長劍追刺。一上一下,說不出的好看。如是兩丈,吳飛鴻急退的身形卻是一頓。姬鳳鳴似是不料他有此一招,身子已飛過。只是她內力早收發由心,人在空中居然說停便停,人卻不回身,倒刺一劍而來。   這幾下,當真是說不出的凶險,又迅捷異常。旁人只看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萬不料,武功居然可以如此使的。論及應變之快之巧,心機之深,這二人實是當世翹楚,任一一人領袖群倫都是綽綽有餘。申蘭剛躍下樓來,卻發現自己一點也插不上手。見得吳飛鴻一退,躲過姬鳳鳴必殺一劍,方是一鬆,此時卻見姬鳳鳴這妙奪天工的一劍,剛放下的心,卻立即又提到嗓子眼上。   長劍,卻又一次碰到刀身。姬鳳鳴人在空中,不比吳飛鴻落在甲板可以借力,只是她內力比吳飛鴻略略高出一籌,這一次,卻是秋色平分。   一觸即收。   下一刻,吳飛鴻的鋼刀卻如化著一隻白鴻,飛斬向姬鳳鳴。這一式,卻是驚鴻七影之斷鴻聲裡西風緊,但卻是一招真正的刀招。化劍為刀。這一招的威力不減反增。旁人看來,這一招似是平平無奇,落在姬鳳鳴眼裡,卻是大吃一驚。這一刀,竟是充滿一種斷腸之意。非是傷心到了極處,絕使不出如此一招。吳飛鴻看來風流瀟灑,只是竟不知他不自覺間竟已對自己情根深種麼?   她不及細想,長劍一招雛鳳清於老鳳聲回擊。二人交打於一處。   堪堪百招竟過。吳飛鴻只覺心中肝腸寸斷,說不出的傷悲來,此時每一招使來,竟不去想,只是隨意出招,但每一刀之出,竟合乎天地至理。若說先前之招,尚是由刀使劍,招中含了綿綿劍意,此時一刀之出,竟已是刀光霍霍,全無一點牽強。生平所學劍招,竟全數可用於刀。只是當使到驚鴻七影時,他卻驀然頓悟:為何一定要守著成規呢?   下一招出來,他手中鋼刀卻已是真的刀招,每一招都是一種傷心斷腸之意來。   姬鳳鳴卻是越打越是心驚,越是後來,吳飛鴻手中單刀力量越大,招式越是巧妙,每一招全無成法,也無痕跡。自己除了以攻對攻之外,竟是再無他法。   罷了!姬鳳鳴驀然跳出圈來,輕輕歎息一聲道:「你贏了。」   吳飛鴻心緒茫然,呆呆道:「我贏了?」   姬鳳鳴道:「自你使出以刀為刀的那一招開始,我就輸了。」   「哦!」吳飛鴻道。   「可以告訴我這一招的名字麼?」姬鳳鳴理了理青絲,收劍回鞘。   「嗯,我想一想。」吳飛鴻道,「就叫斷鴻聲裡西風緊吧!」   「斷鴻聲……裡……」姬鳳鳴道,「好名字。吳郎,我可要走了。」   「吳郎?」吳飛鴻輕輕歎息一聲,「唉!走吧,走吧。」   姬鳳鳴強忍眼中欲流下的淚水,笑道:「再見……」說罷竟不在看那船上諸人一眼,縱身躍入那滾滾煙波。   所有的人,均不知為何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吳飛鴻喃喃道:「吳郎……吳郎……」他如此一遍一遍的念著,卻忽然噴出一口血來。   「盟主,盟主你怎麼了?」眾人圍上這位日後名動天下,影響大宋氣運多年的新任武林盟主來。千萬人中,卻只有黃袖輕輕歎息一聲:「吳郎啊!卻是從此吳郎是路人了。」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六章 劍過問君一語     金風送爽,陽光下的秦淮河便有些波光粼粼的意思。幾尾游魚舒服地半浮在水面,時不時吐出一串微小的細泡來。雁字青天,有鶴扶搖。對佳景如斯,誰憶得,當時血滿秦淮?   連營如丘,箭樓如峰,鐵騎迂迴,弓弩翻弦。沙場秋點兵。   楚天望著自己麾下虎狼男兒,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意。   「得得得」一串急促蹄聲,自遠而近。楚天抬頭,一騎近來。   「報……」馬上之人翻身落地,單膝著地,拱手為禮道:「報元帥,場外來了一對年輕男女,男子自稱是謝長風,要見元帥。請元帥示下。」   楚天微微詫異,喃喃道:「謝長風……他,這麼快就來了?」略一沉吟,道:「傳。」   營外,謝長風輕輕撫了撫昭佳的長髮,微笑道:「不要擔心。我很快會回來的。」   秦昭佳卻不知為何竟有些神不守舍,忽道:「長風,臨行之前,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呵呵!有什麼事這麼重要?」謝長風笑道,「等我回來再說,不可以麼?」   秦昭佳卻未理他,只是低低道:「我……我有了。」   「有了?」謝長風一愣,隨即大喜,笑道:「果然,果然就有了?多久了?」   秦昭佳道:「兩個月了吧。」一語至此,她幽幽看了謝長風一眼,方道:「長風,你說我們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好?」   謝長風卻不答,忽地將她抱起,繞轉起來。秦昭佳又羞又急,捶打他肩頭,道:「別鬧了,有許多人在看呢。」   謝長風哈哈一笑,道:「你是我妻子,他們愛看,就任他們看去吧。」話雖如此,卻依言將她放下。   「名字……名字啊,這個消息來得太也驚喜,就取名謝驚吧,你看如何?」謝長風終於道。   「謝驚?」秦昭佳皺了皺眉,「好像不怎麼好聽。」   謝長風笑道:「不好聽?嗯,那就叫謝驚鴻吧!」說時,他忽然想起遠在洞庭的吳飛鴻來。好久不見了。   「這個名字不錯。不過……驚鴻一瞥,是不是有些太不吉利?」秦昭佳道。   「呵!就這個了。」謝長風笑道,「無論男女,都叫謝驚鴻。」   秦昭佳知他心意,淒然望他一眼,道:「長風,答應我,你一定要回來。」   「一定。」謝長風燦然一笑。斯時,整個天地明亮起來。   ※※※   吳飛鴻一口鮮血噴出,隨即人事不知。眾人扶將上來,亂作一片。終是凌若雨了得,鎮定自若,將他扶入廳去療傷。申蘭一眾親友自是相隨而入,便是夜未央也一驚,接踵而進。其時,鉛雲壓下,正有豆大的雨點砸將下來,不時,已是密如麻腳。楊雲提議諸人回房休息,盟主已定,結盟之事明日再議不遲。諸人均覺有理,應允而歸。   翌日天光放晴,碧空萬里無雲。洞庭湖上波瀾不驚,長煙一空,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吳飛鴻忽覺鼻中一陣幽香,隨即睜開眼來。入得眼來,卻是半張俏臉、一蓬青絲,細細一看,卻是坐在床邊的申蘭緊貼著自己的臉正自熟睡。他心頭一陣甜蜜,再看時,柳風二女卻也於對面幾上支手熟睡。陽光自窗外漏了進來,照到三女面靨,一般的人比花嬌。吳飛鴻輕輕吸了口氣,心頭一片平和。江湖一生,能得一紅顏知己為伴,已是此生無撼,更何況自己卻有三位佳人?呵,還有雨兒,啊,姬鳳鳴……一念至此,他心口一痛,輕輕呻吟了一聲。   申蘭立時醒來,卻見他一雙黑水晶般的眼珠正望著自己,立時大喜,雀躍起來,雙手大力拍在他胸口,笑道:「吳大哥,你終於醒了?」吳飛鴻皺了皺眉,強笑道:「是啊。」卻是申大小姐這一掌拍到了他昨夜受傷之處。原來昨夜一戰,他與姬鳳鳴硬拚了兩百餘招,他內力不及姬鳳鳴,已然隱隱受了些內傷,後來傷心之下,氣血攻心,那傷勢竟重了幾分,立時昏厥過去。經凌若雨療治,已是好了大半,只是申大小姐天生神力,歡喜之下,這一掌拍去,自是一陣疼痛。   申蘭見他痛楚神情,這才省起,忙道:「對不起啊,吳大哥,你沒什麼事吧?」吳飛鴻神色一緊,驚呼道:「啊,小蘭,吳大哥……不……不行了。」說時將眼一閉,竟又昏了過去。   申蘭一急,伸頭過去細看。卻見那人緊閉雙眼忽然睜開,下一刻,臉頰一熱,一股電流轉遍全身。在看時,那無賴正笑嘻嘻看著自己。她一時愚鈍,奇道:「吳大哥,你……你沒事啊?」   吳飛鴻笑道:「本來是大事不好,親了小蘭一下,不知為何立時一點都不疼了,你說怪是不怪?」   申蘭這才發應過來,卻不知為何竟未大怒,只是面頰上立時竟有幾朵紅雲飛起。吳飛鴻大奇,一怔,卻隨即將她抱入懷來,恣意溫存。   「呵呵,人家做夢都還擔心你呢,你卻已在風流快活了。」說話的卻是柳凝絮,原來她也已醒了。吳飛鴻抬起頭來,卻見柳凝絮與風疏影都已醒了,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與申蘭。申蘭大羞,忙從他懷裡掙了出來。吳飛鴻大笑道:「哈,二位娘子也醒了正好,人家剛和小蘭那個完……來,來,咱們再親熱一下。」   申蘭羞極,怒道:「誰和你什麼那個啊?」   吳飛鴻笑道:「小蘭,不要害羞嘛!二位娘子,為夫來了。」說時身法使動,竟從床上彈起,撲向柳風二女。二女忙側身閃避,卻哪裡是名震天下的驚鴻七影的對手,不多時已各自被香了好幾下。房中亂成一片。   房外卻響起一串腳步聲。眾人忙住了手,安靜下來。   不時,有人敲門。打開。卻是凌若雨。   ※※※   撼山易者撼岳難,岳去尚有楚山連。   謝長風單影只劍,孤身而來。楚天的蒼老的容顏,無悲無喜,一如靜寂的佛陀。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他知道,謝長風也已等了太久。遠在百丈之外,透過兵戈橫朔,謝長風那沖天之氣竟已穿射而來。這不是殺氣,卻比殺氣更冷。這也不是劍氣,卻比劍氣更烈。謝長風整個人,本身即已是一柄劍,鋒芒不露,卻已讓你驚覺千重玄冰下的烈炎。   雖千萬人,吾往矣。   久經沙場的兵將感到了這股逼人的氣勢,所有的人忍不住顫慄。但沒有人退,他們都是大宋的好男兒。   千萬人外,楚天一動不動,一任如雪白髮,迎風輕揚。   山雨欲來風滿樓,只是,如果連風都沒有呢?   謝長風輕輕拔出長劍。   風,再揚起時,碰到這片天地,驀地止住,再難寸進。光,慢慢黯去,一片肅殺的冷顏色開始滲透。弓弩在弦,兵戈在手,士卒紅紅的雙眼透著恐懼與堅強,將軍握弓的手,雖然堅定,卻已微微開始傾斜。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謝長風就是那麼簡簡單單一個人,卻遠遠勝過了千軍萬馬。千萬人,千萬顆心在跳動,每一個人都在想,謝長風的劍是不是已逼到自己的咽喉?   一隻箭,如流星,劃破天地。迅疾的,萬箭齊發。   漫天箭雨,匯聚成一個點。那點卻是謝長風。幾乎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如此形勢,那個白衣男子被射成刺蝟,該已是幸運了。   箭雨穿過了謝長風。有人揉了揉眼,沒錯,是穿過。未見紅。   殘像。   靜。寂。   劍光暴起,謝長風如一條龍,折行於千軍萬馬。所過之處,人人呆若木雞。旁人萬箭待發,卻發現,一路逶迤,全是謝長風的影子,竟無人知那個才是謝長風。原來身法之極,天地間無處不在。下一刻,謝長風卻如一道閃電,所過之處,無人能覺。頃刻之間,謝長風竟已如憑空消失,一如他從未出現。   下一刻,謝長風長劍一收,已佇立於楚天對面。   百丈之遙,如在咫尺。   彈指之間,這個優雅的白衣男子,已自百丈外,悄然立於楚天面前。   「你來了?」楚天笑了笑。   「我來了。」謝長風點了點頭。   「其實,你不該來的……」楚天微微歎了口氣。   「果然,我是不該來的。」謝長風也歎了口氣。   「那你走吧。」楚天笑道。   「也好。」謝長風笑道,「不過,我忽然有件事想問問你。」   「你說。」楚天有些意外。   落霞忽起,幻起一朵淒厲的煙花,綻放在楚天的眉前。楚天蒼老的容顏露出一絲笑容來,居然莫名的燦爛。他佝僂卻雄偉的身軀,卻一動未動。長劍離他眉心一寸,嗡嗡鳴響。一劍之威,無人可擋。   士卒恐懼,卻張圓了弓,握緊了槍,撲了上來。楚天忽然舉起右手,人群定住。   視若未睹,謝長風握劍的手堅定如磐。他正色道:「今昔何年?」   「大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八月初一。」楚天立時道。   「原來如此。」謝長風似有所悟,撤去長劍。轉身,拂衣,一步一步,前進。   楚天舉起的手,驀然落下。   萬箭齊發,鐵甲蜂擁。   謝長風露出一絲笑容,帶著一身的箭,倒下。   良久。   營外。   殷紅的血,染紅了謝長風的白衣。秦昭佳撲到他的身上,大慟,搖搖欲倒,卻忘記了哭泣。   ※※※   一張淡淡的笑臉,驀然掠過心頭,吳飛鴻忽然大呼:「長風……」淚如雨下,再次昏厥。剛進門的凌若雨莫名驚詫。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七章 對芳尊淺唱低歌     清晨,微風徐徐而來。   一隻長劍如一泓秋水,跳躍,伸曲之間,有種淡淡的菊意。人隨劍走,劍隨意行。到後來,整個天地,盈塞一種漠漠之意。   那舞劍的白衣人,驀地收劍,屈指彈去,若龍吟之聲。   「老陸啊,我這路歸去來兮劍使得如何?」那白衣人微笑起來,顧盼之間,極是得意。   「盟主,五分的火候了。可喜可賀。」陸游淡淡道,眉宇之間卻並無半點喜色。   「都說沒人的時候,叫我飛鴻好了。」吳飛鴻頗有些沮喪。   「禮不可廢。」陸游的回答頗有些呆板。   吳飛鴻笑了笑,道:「真拿你沒辦法。」他看了看手中長劍,話鋒一轉,又道:「每次看到這把湛盧劍,長風的音容笑貌,便如在眼前。每念及他贈劍深意,唉,我就慚愧得緊。」   陸游道:「盟主無須自責。這三年來,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長風在天有靈,一定會冥助我等。」   吳飛鴻擺了擺手,半晌無言。良久方道:「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真正的學成這路劍法。只是每次使這路劍法,就好像看到長風的影子。」   陸游笑了笑,心道:「以你的性子,若能學得淡如菊的武功,那才是怪事。」卻難得的也歎息了一聲「唉!三年了。」   「是啊!三年……轉眼之間,長風居然已去了三年了。」吳飛鴻無限惆悵。   這是怎樣的三年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報。」院門口有人大聲道。   「進來。」吳飛鴻整肅衣冠,將湛盧劍收起。   ※※※   一劍,一幾,一人,一琴清商。   一亭,一橋,一湖,一湖煙雨。   瘦西湖,煙雨濛濛,細若花針。幾殘葉掛枯枝,隨斜風細雨,輕輕吟哦。遠山,卻有楓葉如火,在淒涼秋雨中,更加絢爛。山下,有一葉輕舟,徐徐飛來——舟影徐徐,如畫而飛。   「天涼好個秋。」如此歎息著的姬鳳鳴,正望著這片湖光山色。也許,她的心,更涼比這晚秋吧。   那舟卻漸漸近了。舟上一人,銅琵錚錚,放聲高歌。其聲清越低沉,卻又慷慨激昂,姬鳳鳴聞之,竟也熱血沸騰。歌曰: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闋。   正是本朝名將岳飛的《滿江紅》。   一曲既罷,輕舟已近。舟上那人,白衣勝雪,長笛在腰。星眸生輝,面如冠玉,長髮不簪的謝長風又在眼前。姬鳳鳴不知為何,眼眶居然有些濕潤。見到謝長風的這一刻,她竟然莫名的歡喜。這不是愛,也不是情,完全是一種他鄉遇故舊的欣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謝長風聲止停時,卻是姬鳳鳴撫琴輕吟這四句。是啊!謝長風這個故人,實已參商太久。   聞得此曲,謝長風面露微笑,微一動念,身形已衝霄而起。似乎時空於剎那凝固,上一刻謝長風尚在舟中,下一刻,白衣已在亭內。這樣的身法,姬鳳鳴不知道名字,她只看到一團白影,沒有動作。如此武功,已非震撼可以道名姬鳳鳴心中所感。   「鳳鳴深通音律,深曉詩詞,可解此曲《滿江紅》?」謝長風微笑坐下。   姬鳳鳴輕輕頷首,卻又一歎:「解又何?不解又何?長風,天下事,又豈是我一個小女子所能顧及的了?」謝長風高歌《滿江紅》,卻是有讓姬鳳鳴熄了干戈,一志抗金之意。   謝長風搖了搖頭道:「鳳鳴,我一直敬你。你又何必搪塞於我?當今天下,興衰一局,全在你一念之間。」   秋風吹來,姬鳳鳴髮絲微微散亂,她纖手輕抬,捋了捋額間青絲,悠悠道:「長風,家國天下,鳳鳴非是不懂。但古往今來,憑什麼這天下就屬男子?你為何不讓吳飛鴻退讓你一步?」   「巾幗不讓鬚眉,鳳鳴,此處,讓謝長風敬你。但,天下之局,已是危如懸卵,還在意什麼意氣之爭?」謝長風微微不悅。   姬鳳鳴卻不言語,自幾下提起一壺酒來,又自得了兩玉杯,注滿,遞過一杯,嫣然笑道:「今日故人相逢,一別三載,長風風采依舊,正當慶賀,鳳鳴略備薄酒。請!」她道請時,自己卻並不先飲,只是看著謝長風。   謝長風看了看她,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清香芳冽,竟是秦淮芳!   姬鳳鳴卻將酒杯放下,歎道:「長風,難道你真的不怕酒中有毒?」   「謝長風若信你不過,又豈會只劍前來?」謝長風淡淡道。   姬鳳鳴撫掌笑道:「人言謝長風俠中君子,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頓了頓,她又道:「照秦淮,應是孤月。這一句,實在是再妙不過了。如此亂世,也只有你秦淮謝長風,如孤月朗照大江。『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用之於你,竟也合適異常。」   「不過,眾人皆醉我獨醒。以汝之皎皎,豈甘如此汶汶?」姬鳳鳴最後卻話鋒一轉。   謝長風苦笑道:「今日卻是我來勸你,倒成你來勸我了。」   姬鳳鳴卻道:「酒也無人勸,醉也無人管。說什麼勸不勸的,這又何必?你我本非同類之人,錯了,你本非這世間之人。我,吳飛鴻,陸游,單夕,以及夜未央,蕭也,無一人能及你,卻也人人勝過你。」這話看似矛盾,謝長風卻深明其理。姬鳳鳴卻又道:「此刻,你若願領袖群倫,揮戈北上,姬鳳鳴立時唯君之命是從。但是……你可以嗎?」謝長風暗暗一歎,心道:「我可以嗎?」姬鳳鳴又道:「若你只是望我投向吳飛鴻,這卻也可免了。我與他,不過是同類之人。如此而已!何不讓吳飛鴻投向我?」   以姬鳳鳴如此高傲,能說出此番話來,實已是對謝長風及其看重,但謝長風卻還是歎氣,他本不是姬鳳鳴與吳飛鴻同類之人。   「罷了,罷了!你等既是執意如此,夫復何言?」謝長風歎道。   姬鳳鳴嫣然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何必盡談如此掃興之事?所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今日只談風月,不說干戈如何?」   謝長風知事已如此,無須多言,便笑道:「如此甚好。」舉杯,又盡。   「來日江湖相逢,恐再無杯酒言歡之期,鳳鳴今日且與君一舞,以酬君相知之情。請君為我撫琴。」姬鳳鳴一笑。   謝長風卻不猶豫,道了聲好,接過琴來,弦引挑逗,清音如雪,正是《蒹葭》之曲。姬鳳鳴此刻雙頰飛紅,柳腰纖柔,一舞既起,果如弱柳扶風,嬌柔動人。驚鴻一瞥處,長袖飄飄,動靜婀娜,實是已盡舞技之妙。既奪天地造化,復有窮宇宙玄妙之意。越向後舞來,羽衣霓裳,飄忽不定,似要舞破中原。   如此《蒹葭》之意,卻舞出如此激烈,實是罕見。   一舞既罷,姬鳳鳴嫣然歸座。二人舉杯再飲,情似密友。   但此刻,謝長風卻知如此對芳尊淺唱低歌時日,不知何年再有。罷!罷!罷!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長風,鳳鳴有一事不明。當日秦淮河岸,我曾親見你身中百箭,夜末探訪,生機全無,只是為何竟又重臨人世來?」良久之後,姬鳳鳴終於說出心中猶疑。   謝長風微微一笑,道:「又豈止是你。當日秦淮河畔,除了楚天,不知幾許人再盼謝長風一命嗚呼!」他沉吟一下,復道:「也許是天命不絕吧……天下之事,奇之又奇。呵呵。不說也罷。」   「呵呵,正是。不說也罷,什麼都說穿了,豈非無趣?」姬鳳鳴笑道。   ※※※   紹興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九,吳飛鴻率眾趕到揚州瘦西湖沉香亭,謝姬二人,輕歌已舞,正歡飲而散。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八章 天刀有約     秋雨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天地間,被一層灰濛濛的氣息籠罩。   遠遠的,見吳飛鴻人眾漸進,姬鳳鳴微微一笑,纖腰一擰,如一隻美麗的鳳凰衝霄而起,下一刻,人已在瘦西湖上。似蜻蜓幾點,紫影過處,水面漣漪圈圈。湖心卻有一舟,姬鳳鳴落身其上,長篙一展,悠悠遠去。   吳飛鴻卻無暇顧及她的離去,因為一人白衣勝雪正背身佇立於沉香亭中。陸游與一干人止住了步伐,警惕地望著週遭。   「長……風。」吳飛鴻艱難地叫了一聲。那長身玉立的白衣人緩緩轉過身來,一雙清澈的眸子,一張掛著淡淡笑意的臉,一隻古雅的長笛,那人不是謝長風,卻又是誰來?   吳飛鴻哈哈一笑,大聲道:「媽的!老子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哈哈,果然啊果然。」洋洋自得下,自是開始稱讚自己有先見之明。   謝長風笑著打斷道:「你這臭小子都還沒死,我又怎會先去?」   二人互打一拳,卻落在了對方胸上。對視一眼,均是大笑。   「哎呀!大事不好。老子居然吃了大虧。」吳飛鴻忽然道。   謝長風奇道:「什麼事?」   「當日,尊夫人說你葬在揚州郊外,老子還真是老實的對著那塊墓碑,狠狠地哭了一場。」吳飛鴻道,「奶奶的,這三千離情之水,你怎生還我?」   謝長風笑道:「你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幾點貓尿,也與我計較。」說時,深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話音方落,一個斗大的拳頭已撲著面門而來。他呵呵一笑,身子略側,便是避了過去。   吳飛鴻大吃一驚,道:「哇!三年不見,謝寶樹,你的武功可是越來越長進了。」   謝長風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差。」   二人死別重逢,自有一番悲喜,即有說不完的話。陸游讓屬下人弄了些酒菜來,三人便在這沉香亭內把酒言歡,一敘那別來種種。   說起當日與楚天一會情景,謝長風道:「上古之時,有一門武功叫《長風真經》,不知飛鴻與陸前輩可知曉?」   「《長風真經》?」吳飛鴻呵呵笑道,「不是吧?長風,是不是你自己嘔心瀝血的大作淫賊入門必讀什麼的吧?」   謝長風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抓起酒杯,又飲了一杯。   「哈哈,看,被我說中了吧?竟然用喝酒來掩飾。長風啊長風,這一招老子三歲那年已會了。」吳飛鴻笑嘻嘻道。   謝長風拿著傢伙沒法子,只得將眼光射向陸游,一副懶得理你的神情。陸游卻驚道:「莫非竟是當日赤松子留下的那本道家密典《長風真經》?」   「陸前輩果然淵博。」謝長風笑道,「當日我身中百箭,卻是故意,那些其實都是皮外之傷,不及經脈。便全是靠了經裡記載的一種混沌罡氣……其後詐死,卻是不得已而為之,這種罡氣用一次,需得三載不可復原。略似龜息之法,呵呵,只是和普通龜息功有些不一樣罷。」   「真的假的哦?那麼麻煩。」吳飛鴻滿臉的不信。   「呵呵,當然是假的了。」謝長風呵呵一笑。   ※※※   江湖正值多事之秋,更兼吳飛鴻盛意拳拳,謝長風便於古劍池逗留下來。   不一日,昔年天下第一劍謝長風死而復生又重出江湖之事,轟傳天下。正道群雄自是奔走相告,而黑道諸人卻各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撞到謝長風手裡。   魔教總壇斷腸崖。   單夕輕輕歎息一聲,道:「謝長風,謝長風哦……」他將這個名字默念半晌,方道:「看來,最後的決戰即將來了。」   蕭也點了點頭,道:「自一年前,我們與斷腸崖結盟以來,吳飛鴻等人便一直落於下風。此次謝長風復出,所帶來的影響,實是非同小可,若不早早發動,等謝長風的影響力完全發揮出來,那對我們就更加不利了。」   單夕道:「唉!是啊。終南山菊齋一直置身事外,此次謝長風重臨江湖,誰又知菊齋會不會再派高手來。觀謝長風成就,淡如菊這個女子,實在是不簡單啊!」   蕭也望了望一直默不著聲的姬鳳鳴道:「你有什麼看法麼?」   姬鳳鳴淡淡道:「好。早晚都是一戰。這一次,就讓那所謂的正道聯盟灰飛煙滅吧。」她頓了頓,沉吟道:「不過謝長風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得想一個法子才行。嗯,有了。」當下將計劃說出。   單夕與蕭也對望一眼,後者歎道:「原來還有這一步棋,何不早用?」   姬鳳鳴道:「早用,那就不靈了。」   ※※※   三日之後。   頂著秋雨,謝長風逶迤而行。回到古劍池的時候,白衣如雪,纖塵不染,頭上全無一點水跡。內功到得他這境界,全身自有罡氣護體,區區細雨,自不能近。其輕功之高,更已達凌波微步境界,是以白靴之上,亦纖塵不染。   進到軒廳,吳飛鴻迎了上來,微笑道:「長風,用過飯了沒有?」這傢伙卻不問其他,卻先問這些瑣事,必有古怪。   謝長風深悉他性情,故意道:「未曾。」   「啊!……哈……好!我等備了一大桌酒席,與你接風。」吳飛鴻依然在笑。   「接風?不是已經吃過了嗎?臭小子,你不是又想把我灌醉吧?」謝長風一奇,卻隨他進去。   「啊哈!看我這記性。唉!剛當貴人沒幾天,怎麼記性就這麼差了!」吳飛鴻這無恥的傢伙乘機向自己臉上貼金。   謝長風笑道:「他媽的!你小子,現在是白道盟主,自然是金貴得很了!沒義氣的傢伙。」卻是十足的吳飛鴻式腔調。   吳飛鴻卻不尷尬,笑道:「這個……哈……其實,現在的全稱是『抗金殺蕭鋤暴白道四十八州聯盟總盟主』,哈哈,是不是很威風?」   「四十八州?……嘿嘿!果然有些威風。」謝長風感覺這麼又臭又長的名字必然就是出自眼前這位吳盟主的大手筆。一問之下,果然。   不時,到了飯廳。卻見一干人,早已恭候多時。   「長風……你……唉……多保重!」卻是申蘭第一個開口。   「謝小兄,節哀順變。」正是陸游。這話只把謝長風說得毛骨悚然,細看之下,眾人都好好地站在他身邊,才略略鬆了口氣。   「……唉……長風……今日這飯之後,不知何時……唉!」卻是不輕易開玩笑的夜未央。   柳凝絮陪風疏影回天山去了,厲鷹和莫游又去纏著秋無痕傳授武功,不然此刻……又不知鬧成什麼樣了。   謝長風覺得怪異的很,看了看眾人,最後落在黃袖面上。   黃袖笑道:「發生了一點小事。」   「哇!袖姐,你可真是了不起!這麼大事,你居然還說是小事?老天!你知道這次的敵人是誰嗎?」申蘭覺得不可思議。   黃袖點頭笑了笑,又道:「謝大哥,龍羿約你今夜比武。」說時,遞上一張請帖。   謝長風一愣,隨即接過,只見一行龍飛鳳舞的草字:羿聞長風死而復生,重出江湖,實是可喜可賀。近來苦練天刀,略有所成,盼得賞於大家。素知長風劍法已達天人,久有請教之意。前來又受鳳鳴之托,今既得其便,不可復錯。特於今夕黃昏,侯君長江。但刀劍無眼,死傷未料,長風可自斟酌。——龍羿敬留謝長風看了又看,心頭竟是萬般情緒,靜立良久方道:「這是誰送來的?」   陸游正色道:「假不了。是龍羿親自送來。」   謝長風仰天大笑三聲,方道:「如此甚好。」眾人除了黃袖,只道這傢伙是不是被嚇出毛病了?破穹刀龍羿,豈是尋常之人?「死傷未料」一句,更是駭然。想必龍羿對手難求,又受姬鳳鳴之邀,有殺謝長風之意。但……龍羿何許人也?為何竟受姬鳳鳴之托?此處亦是難解,謝長風難道狂妄得以為自己是龍羿之敵手?   只有黃袖三年前就已深知他武功之高,比龍羿並不多讓,方道:「謝大哥,我對你有信心。」   謝長風看了她一眼,心中感慨萬千,這三日來他盡力避免與黃袖對面,以免尷尬,卻不料「大難」臨頭,對自己最有信心的反是她。他點了點頭,笑道:「我一定好好會來,不然,你師姐可要罵我了。」說時,他卻想到不在此間的秦昭佳,心下一陣甜蜜。事隔三年,黃袖卻仍是一黯。夜未央一目瞭然,心頭蕩起一陣苦澀。   餘眾卻只聽得傻了,這兩人是不是太自大得過分了???   申蘭走了過來,伸出手來,摸了摸謝長風額頭,又摸了摸自己額頭,大聲道:「長風,你沒有發燒啊!」吳飛鴻卻道:「傻丫頭!長風清醒得很。你別在這讓人笑話了。」   夜未央此刻也正色道:「長風。我等你明日名揚天下。」   謝長風點了點頭。   卻在此刻,兩道劍影如雪而至。謝長風身子向後一飄,一蕩,整個人已飛退到大廳。   兩道劍光如影附形,跟著殺來。謝長風的身子忽地一扭,呈現怪異的s曲形,兩柄長劍齊齊落空。他將衣袖一振,兩股勁氣瞬間發出。   偷襲的陸夜二人齊齊一驚,身體倒退。只覺得那真氣森寒如冰,無形而有質,未得喘息,已至近前。二人大驚,齊齊運起功力,射出一道劍氣。   但那真氣受劍氣一撞,卻並不消失,立時變得織熱如炎。二人驚叫一聲,不得不運起護身罡氣,準備硬受一擊。出乎意料,那如炎真氣將近二人面門,卻消失不見。   二人面面相覷,只覺面前這正含笑看著自己的白衣少年,實非凡人。   如此武功,如此精準的算計,天下間到底有誰能夠?要知他二人均是天下絕頂高手,此刻聯手出擊,雖未盡全力,但這一擊實是非同小可,便是龍羿親至,凌步虛出手,也未必可以如此輕易化解,並還出手反擊,更可怕的是他的真氣似可於體外陰陽互化,不懼劍氣。如此武功,謝長風使來,如行雲流水,閒庭信步一般。   此是何等樣人?   「長……那個……風,你該不會是要妖怪吧?」吳飛鴻立時冒出一句話來。   「呸!你這傢伙才是妖怪。」謝長風笑罵道。   屋裡眾人此刻也已掠出,顯是看見三人敗退之勢。   陸游長歎道:「英雄出少年!長風,當今天下,只怕也只有禪道四奇才是你敵手了。」   「錯了。禪道四奇,也未必能夠擊敗長風。」卻是夜未央。   陸游想了一想,又點了點頭。   「哇!長風,你豈不是天下第一啊?」申大小姐一驚一乍地。   謝長風搖了搖頭道:「武學之道,浩淼如海。誰又能說自己是天下第一?說不定,龍大俠就勝我良多。明日之會,實是生死未知。」此刻,卻是他自己先擔心起來。   「呵呵!我們對你有信心。長風,其實,只要能與龍羿一戰,你已經得到了江湖中人,多年來未達到的高峰啊!」吳飛鴻並非一昧胡鬧,這話倒也有理。   「飛鴻此言,甚得我心。勝負於我如浮雲,只是盼與龍羿一戰,大慰平生而已。」謝長風道。   此時刻,這是不是姬鳳鳴的陰謀已是其次,勝負也成了其次,最重要的是,能與無敵天下十年的破穹刀一戰,此實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   吳飛鴻看了看他,輕聲道:「長風,一切小心。」   謝長風看他一眼,微微點頭。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九章 決戰之前     揚州,古稱廣陵。其地南近長江,北觸淮河。如此,江河奔流之地,實是古來繁華之必然。   今夜,廣陵,注定將為江湖戰史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個白衣少年,一劍南來,攪起天下風雲。戰單夕,全身而退,一戰成名。只劍會魔教三傑,重創蕭也,毫髮無傷。秦府一戰,劍斬王氏。太湖引天雷,一劍滅法通。雖身中巨毒,仍慷慨赴二十四橋明月之約,力敵蕭單二人,雖落敗險死,卻重創單夕。京城會禪道四奇之柳天,贏得那天下第一劍的名頭。破驚鳴,獨闖千軍問天王。自其成名一戰始,無一戰,對手不強勁。與之對敵,莫不談笑自如。   斯人風采,實是萬字難足。   江湖三次傳其死訊,斯人三次復生。每次死去活來,其武功愈強。最傳奇的莫過於最後一次,竟是身中萬箭,卻依然於沉寂三年後重臨人世。今時日,謝長風這三個字,已經是武林中的傳奇,江湖俠少的偶像,深閨女子的夢中人。他俠義,他深情,他重友情,輕生死。其「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氣魄,更是古往今來之罕見。   另一人,天刀破穹,更早為武林神話。人在江湖,你可以不知道八大門派為何,你也可以不知道四大宗門是誰,但,你不可以不知道龍羿這個名字。這個人的一生,似乎都自神話來。他的每一次出手,必然會成為武林中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任何關於他的風吹草動,必然是江湖中人的長談不休的談資。   如果說謝長風是天下第一劍的話,那麼龍羿便是天下第一刀。至於後來有人說武林盟主吳飛鴻一柄滄海神刀已超越龍羿,卻是江湖野史,不足為憑。   「關於這個人,實在是有太多的太多。說得太多,反而是對他的不敬。」萬知子的話,也許很能代表武林中人的看法。   那麼,武林中最出類拔萃地兩代高手,一刀一劍,於長江一戰,勢必引起天下關注。   消息,自中午傳出。大江南北,宋金兩地,所有的江湖奇人,綠林豪客,山野高人,名門閨秀,綠衣年少,均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蜂聚而來。   夜幕降臨的時候,下弦月如勾,若隱若現。滿船星輝,載著夢!一江漁火,將長江照得恍如白晝。江上,江畔,密密麻麻,能站人的地方,都擠滿了人。自有賭坊的老闆,放利於此,應者如雲,喧囂異常。   吳飛鴻帶著陸游申蘭,悠閒地在遠處散步。   見厲鷹自人群過來,申蘭叫道:「老鷹,情況如何?」   厲鷹一臉的不可置信,喘著氣,似乎一時還說不上來。吳飛鴻便笑道:「小蘭,你先猜一猜,結果如何。」   申蘭嘿嘿一笑道:「要我說啊,長風這傢伙雖然在江湖上的名氣很響,但和龍大哥比,似乎還差得太遠。應該是一比九。」   陸游卻搖了搖頭,笑道:「依我看,該是三比七。」   吳飛鴻卻哈哈笑道:「你們這幫人太沒義氣了!說什麼長風也是我們的兄弟啊。哈哈!——要我說啊,應該是零比十!沒人支持長風啊!」   眾人先前聽他說「長風也是我們的兄弟」的時候,還道這傢伙有多夠義氣呢,沒想到,更加不堪!唉!幸好大家早知道這傢伙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才免了許多意外事故發生。不明白?其實也很簡單了,初步症狀有比如眩暈,昏倒,絕倒,目瞪口呆,碧血長流。中級一點的是耳光,亂掐,嘲諷,不屑。再高級一些的就是痛罵,暴扁,狂嘔,當然最最可怕的,還是精神上的鄙視。自然了,這只有在吳飛泓吳大俠吳盟主在犯了巨大錯誤,當然,這個錯誤一定要和申女俠有關的情形下,才會發生的了。   書歸正傳,卻說厲鷹見到吳大俠如此沒義氣,也顧不得痛斥他一頓,只是道:「各位,是五比五。這是我綜合萬玉賭坊大當家獨孤求賺,銀勾賭坊二當家陸小鳳,起點小說賭坊小廝東郭南瓜得出的絕對權威數字。老天!長風這傢伙何德何能,居然能與龍大俠於賭坊平分秋色啊?」   「什麼?五比五?」幾人差點沒把眼球給跌出來。   且不管這些人的驚訝,申蘭卻問道:「什麼起點小說賭坊?起點?還終點呢?哈哈。那來的賭坊這麼古怪?」   厲鷹摸了摸頭,故做瀟灑道:「起點小說賭坊,威名遠播,如龍嘯於九霄,如鳳吟於關山。賭坊主人墮落天師嘰裡咕嚕(此處說得較含糊)兄,更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大豪傑,小蘭,你不會不知道吧?」   「哼!我會不知道?墮落天師,不就是那個墮落之極的張天師嗎?」申蘭覺得這個時候,一定不能丟了面子。   這話的必然後果,大家是完全可以想見的。一陣轟笑,伴隨著嘲笑就來了。吳飛鴻似乎強忍著大笑,但那樣子實在是比笑還要難看,申蘭瞪他一眼,這傢伙卻怎麼也忍不住,立刻也轟笑起來。由此可見,所謂怕老婆的人,其實大多數都是有個限度的。   「咳!……我說小蘭啊!其實那有什麼墮落天師這個人啊?是厲鷹這傢伙自己不知道胡扯來著。」最後還是吳飛鴻維護老婆,及時地告訴了她真相。   「啊哈!老鷹,你最近……武功好像練得很不錯啊!」申蘭笑起來的時候,也可以很冷。   「哦!這個……那個……哎呀,我還有點事情沒辦,吳盟主,小的先告退了。」話音未落,厲鷹的身形已經飄到了十丈之外!   「媽的!真有你的。」吳飛鴻狠狠道,「原來絕世輕功是這麼練出來的啊!」   「吳大哥,那什麼是小說啊?」申蘭忽然有想起什麼來。   吳飛鴻想了想道:「所謂『小說之言,不登大雅之堂』意思就是……」便於此時,有人大聲道:「哎呀!那不是謝大俠嗎?」吳飛鴻忙停了話,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謝長風攜著黃袖,姍姍來遲。   ※※※   揚州城,某處大宅。   紫衣帶劍的姬鳳鳴,輕輕地端起面前的酒杯,飲盡,回過頭來笑問道:「人都到位了嗎?」   蕭也自信地笑了笑:「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應該都到了各自的位置。」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是一定到了。   我不會允許有任何的意外。」   「單夕呢?」姬鳳鳴又道。一直以來,蕭也依然稱他父親為單夕,習慣了,姬鳳鳴也只好這麼叫。   蕭也道:「他似乎閒得太久了,這一次,居然親自出手去攻古劍池的總部。」   「呵呵!這倒是個好現象。不過……秋無痕那老傢伙,只怕也不是善與之輩。」姬鳳鳴略有些擔心,「他有幾成勝算?」   「十成。」蕭也說得很自信。姬鳳鳴知道蕭也從不說無把握的話,卻依然擔心道:「何以如此有把握?」   「嘿嘿!你還記得張九虛嗎?」蕭也道。姬鳳鳴自是知道那是吳飛鴻的師父,秋無痕的弟子,她點了點頭,歎道:「沒想到,漠娘這個棋子,還是不得不用。」   「唉!我也沒有辦法。誰叫柳天這老傢伙現在不在這呢。」蕭也歎了口氣。   「無機子呢?不是前幾天說,已經找到了他嗎?」姬鳳鳴略有些不明白。   「嘿嘿!他的孫子已經在我們手中,我讓他跟著張九虛去了。如此一來,必然萬無一失。哈哈!」蕭也大笑道。   姬鳳鳴滿意地點了點頭,忽地想到什麼,又道:「流光的人呢?」   蕭也道:「這次,我們出了很高的價錢。動用他們,對付少林的知愚與知善。」   「看來。一切盡在掌握了!」姬鳳鳴推看窗戶,窗外一天星光,這無月的晚上,居然也明亮異常。   ※※※   「謝大俠,請問你對本次的對手有什麼看法?」「謝大俠,我是京城月滿樓的小黃,請問你有沒有必勝的信心?」「謝大俠,我是銀勾賭坊的陸小鳳,請問你對我們看出的賠率滿意不滿意?」「哦!不好意思。我是揚州官府代表,請問謝大俠有沒有意到衙門任職?」「謝大俠,我是襄陽密聞門的探子,請問謝大俠什麼時候有空光臨敝門,夜門主想為大俠寫部專著。」「謝大俠,我是金國的代表……哎喲!大家不要誤會,我是巾幗女英雄們的代表……多謝大家原諒……其實我想問,此時此刻,謝大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整個大宋的你的女性崇拜者們說?」「請問謝大俠,有沒有收徒的計劃?俺叫辛稼軒,很想拜入謝大俠門下……」「謝大俠,請問你近期有沒有北上挑戰金國第一高手,為國爭光的計劃?」「謝大俠是揚州人嗎?」「謝夫人與謝大俠是一見鍾情嗎?」「可不可以叫謝夫人出來讓老夫給二位畫張像啊?……   謝長風面上雖然在微笑,頭卻已經在疼了。老天!都叫什麼事嘛!他眼光掠過人群,看到始作俑者吳飛鴻正在朝自己揮手,那架勢實在是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嘿嘿!臭小子,你給我等著,看我一會怎麼收拾你。」謝長風心頭冷笑。   「各位!對不起。決戰之前,我需要好好休息。吳飛鴻盟主就在那邊,大家看到了嗎?(哦,看到了!)好!   我的事他最清楚,想要絕密的消息,你們去問他。恕在下不能奉陪。」謝長風微笑著說完這番話,真氣發動,四周人眾被震得均是倒退數步,他自帶著黃袖,剎那間掠出數丈之外去。   眾人一見如此,知他武功蓋世,若在上前糾纏,必然沒有好果子吃,立時轉奔方向——齊齊湧向吳飛鴻而去。   立時剛才這一大堆的問題,原封不動地砸向了吳大俠。自然了,還免不了要加幾句什麼吳盟主此時此刻對滾滾長江,有沒有想到浪花淘盡英雄之類的恐怖問題。   「唉!謝長風這傢伙,其實與老子苦大仇深,想我當年……」吳飛鴻大俠已經語無倫次了。   第二天,江湖上除了盛傳今夜之戰外,自是多了許多諸如《我與謝長風——不得不說的故事》,《吳飛鴻、申蘭與謝長風——三角還是……》、《當年深仇客,今霄知己人——吳盟主與謝大俠關係深入揭密》《申蘭?謝長風?還是陸游?——誰是最可愛的人?》《從無賴到大俠——謝長風成長史獨家揭密》等等一干瘋狂書籍新鮮出爐。一時洛陽紙貴,但更可貴的是,這些人居然無一例外的模仿了當日吳飛鴻大俠在月滿樓外傾銷的《仙耶?鬼耶?——無根傳說獨家大揭密》的寫法。   其時,吳大俠看著手下人送上的這些印刷精美的線裝書,無奈苦笑道:「唉!現在的江湖……」   但今夜,卻又有誰想到,這場決鬥的背後,正有另一場同樣影響天下的決鬥悄然開幕。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十章 廣陵散(上)     每夢廣陵,就有一種淡淡哀傷燃起,自謝長風心間。謝長風是揚州人,只是在很小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孤兒。   五歲那年,巧遇菊齋淡如菊,從此,他的一生開始了轉變。   終南山習劍七年,是謝長風近二十年生命中一段愉快的時光。那個時候,他是淡如菊的關門弟子,什麼都不用管,每天只是看書,習劍。虞倚霞如他的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每每念及,謝長風都覺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舒適而自然。淡如菊雖然淡泊,對誰都是冷淡,但其內心深處依然對他很好。三位師姐,實可說是謝長風整個生命中有限幾個重要人中的三位。大師兄雖然常年雲遊在外,但每次歸來,無不給他許多好東西。大家最寵愛的其實就是他。   這是怎樣的七年啊!挑燈夜補衣,小軒輕言笑,劍閣細授劍,黃昏數黃花,夏夜涼風漫天星,無數快樂,無數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便是如此的七年!   十三歲的時候,謝長風毅然出走江湖。在揚州,一呆就是五年。五年之後的某個清晨,他一夢醒來,似覺自己少了點什麼,於是接受真水仙閣委託,只劍南下。   在洞庭,他遇到了秦昭佳——今生最重要的一個人。那個時候,他們共和一曲《廣陵散》。——一場悲歡離合!   曾幾何時,謝長風說:「昭佳,我會帶你去廣陵。」其時,秦昭佳微笑點頭。秦昭佳終於還是到了廣陵,卻不是謝長風帶來,是蕭也。謝長風也終於到了廣陵,卻是死別。二十四橋明月夜,花落人亡兩不知。   《廣陵散》是謝長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輕如鴻羽,卻壓得他喘息不能。——幸好,秦昭佳死而復生。這兩人,實在是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因為他們知道生命無常,才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相聚。是以,當日謝長風說自己將再到塵世走一遭,解決些未了之緣,秦昭佳只是笑了笑,道:「我等你。」亦只有昭佳這樣的奇女子,才能夠舉重若輕,於不經意間化解了謝長風的出塵之念。謝長風後來曾說:「如果不是昭佳,謝長風也不過是段無情的枯木。」雖是言過其實,秦昭佳於他心中份量,可見一斑。是以,廣陵實是他生命中一重要之地。   此時刻,長江之上,一葉輕舟滿載星輝,徐徐飄來,如夢似幻。有人輕撫絃琴,吟唱著一首舊時的歌。琴聲不高,歌聲很低,但奇的卻是每個人都聽見了,如在耳畔。沒有人聽得懂那人唱的是什麼,謝長風卻聽明白了他彈的是什麼。正是《廣陵散》。遠遠地,他看見了那個人,正是龍羿。他苦笑起來:龍大俠,你倒看得起我。   千萬人中,龍羿似乎依然一眼就看見了他,衝他微笑。謝長風幾步走到了江邊,亦自微笑看他。   近了,江上、江畔的人都歡呼起來:「龍大俠來了。」   吳飛鴻與陸遊走了過來,輕聲道:「長風,我們去了。」謝長風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吳陸二人什麼也沒再說,掉頭而去。有的時候,話語實是多餘。   厲鷹想過來說什麼,想了想,卻又放棄了,只是對黃袖說:「申蘭看著他二人遠去,輕輕揮了揮手。吳飛鴻再未回顧。黃袖拍了拍她的肩膀,拉著她朝謝長風走去。   ※※※   古劍派大門遙遙在望。   「無機子、單夕剛才已經被張九虛領進去了。」蕭也對姬鳳鳴道,「事成之後,以紅色煙花為號。我們率人殺入。」姬鳳鳴點了點頭,一切正按她的計劃進行。   蕭也繼續道:「知愚領著少林派的人,一直駐紮在閒雲客棧。流光的人已經出動。一旦知愚遇刺,左右二供奉就領著我教之人全力殺入。」   姬鳳鳴微微皺了皺眉:「少林派的人,一直沒和其他六派住在一起。孤懸於外,會不會是引我等入伏的陰謀?」   蕭也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所以才決定用流光的人。無論成敗,我等皆無損失。」   姬鳳鳴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   「至於古劍池之西天機閣的六大派的人,已在天網密切監視之中,若有異動,弓箭伺候著。絕對可以壓制他們一個時辰。同時黑道上的許多傑出高手,我都派到那邊去了,相持之下,必然形成牽制。如此一來,足夠我們攻下古劍池。」蕭也眼裡儘是寒光。   「如此看來。今夜之戰,似乎勝負早定?」姬鳳鳴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真水仙閣與菊齋要是出手,怎麼辦?」   「呵呵!鳳鳴,你是糊塗了。真水仙閣的人,早混入六大派了,不然就憑六大派留在揚州總部這些人,那裡需要天網出動精英相抗?凌若雨與凌步虛二人,也早就到古劍池去了。」蕭也笑道,「至於菊齋嘛!交戰三年來,他們有弟子在外面參戰嗎?現在謝長風雖然死而復生,卻已被龍羿牽制住了。哦!說起龍羿,你到底是怎麼說服他戰謝長風的?」   「哦!這個……他欠我一個人情。」姬鳳鳴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搪塞而過。   「如果我沒有猜錯,吳飛鴻極有可能有防備。」姬鳳鳴想了想,終於想到什麼地方不妥。   「這個……也有可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流光的刺殺,與張九虛這一子,就決非他所能想到的。」蕭也最後到。   「那麼,說起來,成敗的關鍵,就在流光能否刺殺知愚與張九虛是不是能夠順利地帶無機子等人找到秋無痕了?」姬鳳鳴最後理清了思路。   「正是如此。此二者,若能成其一。此仗,我們都該可以勝了。」蕭也笑道,「何況雙管齊下,焉有不成?」   姬鳳鳴卻搖了搖頭,道:「這還不夠。這一仗,無論如何輸不起。」   蕭也道:「莫非……你還有法子?」   姬鳳鳴嫣然一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   「爹!最後的時刻,就要來了。」天機閣裡凌若雨輕佻油燈,若有所思。   凌步虛點了點頭,笑道:「三年了!以姬鳳鳴等人的才具,早佈置了一大串的針對行動。此刻,該是對正道總部發起一次決定性的攻擊了。」   「你說,以吳飛鴻的智慧,會不會猜得到?」凌若雨道。   「呵呵!怎麼?又擔心了?」凌步虛笑道。   「爹!你怎麼又來笑話人家嘛!」凌若雨不依。   這樣的女兒家心事,凌步虛自是懂得,笑道:「呵,看我這老糊塗。這一戰後,卻該為你們抄辦婚事了。」   「爹還說不笑話人家,現在又來了!」凌若雨不知為何一提到吳飛鴻,就有些亂。   這三年,共事已久,更是瞭解吳飛鴻的為人。先前凌若雨還只道他是個無賴,雖有一二分喜歡,卻並不相信李扮仙所說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之句的君子就是他,但三年間,此人謀略盡出,指揮若定,大小幾十丈下來,實是看得出是位絕世的英雄。二人相處既久,互相傾慕,難免情愫早生。只是凌若雨礙於面子,一直不願面對這個問題。   此刻,凌步虛舊事重提,她自然是心中漣漪不定。   「算了。人家不和你說了。我去佈置一下今夜之戰。」凌若雨轉身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凌步虛幽幽歎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   有風吹過,油燈一閃而滅。   ※※※   謝長風衝霄而起,如一羽鶴。斜斜飛掠出十丈,一點水面,又向前掠出十丈,下一刻,他的人已經站在龍羿的舟上。江上所有的小舟大船,紛紛退到二十丈外,遠遠地注視這將名動千秋的一戰。江畔的人群,也都齊齊到了江邊。如此,龍謝二人,距江邊眾人是二十丈,距江上眾人,也是方圓二十丈。   謝長風懶懶坐下,卻不說話,直接抓了龍羿面前的酒壺便飲。龍羿看他微笑,兀自撫琴低歌。   一曲既罷,謝長風卻已將一壺酒喝光,兀自將壺嘴下豎,似是尋找其中未盡酒滴。   這個動作,直將他胸口空門大露,實是乘機相攻的良機。但龍羿卻沒有出手,只是歎息道:「沒了就是沒了,怎麼找也沒了。」言中似是另有所指。   謝長風聞言身軀微震,卻笑道:「龍大俠,當日月滿樓一別,匆匆已是三載。別來無恙?」言中亦是別有所指。   「哈哈!無恙?」龍羿大笑道。附近人眾大多此時方第一次聽得所言,卻是如此一句怪話,都不禁面面相覷。   「江湖兒女,萍水相逢,杯酒之後,鶴雁東西,又問什麼姓甚名誰?哈哈!龍大俠當時言語,如猶在耳,今日卻又可以與龍大俠舉杯言歡,實不知今夕何夕!」謝長風感慨道。   龍羿大笑:「難得你還記得。」卻頓了一頓,又道:「今夜,看來,不需此行。」此話謝長風聽得明白,頷首道:「小子亦有同感。」二人相視大笑。   原來二人自一見面,便在試探對方弱點,尋機出手。謝長風抓酒壺之舉,旁人看來寫意自在,實不知其間凶險異常。而謝長風喝酒之時,二人無一刻不在尋找出手之機,但二人動靜皆宜,均無破綻。謝長風空門大露之著,雖看上去凶險異常,卻實暗藏玄機,龍羿卻也看破,依然沒有動手。   此刻,謝長風方知龍羿武功,比當日刺秦之時,實已大進。想以他天刀之能,居然能百尺竿頭,大進數尺,實是駭然。龍羿震驚更甚,此刻謝長風武功實已深不可測,似已與天地同體,以造化為身。這才說出「不虛此行」之言。   二人大笑一陣,還是龍羿道:「罷了!人生能得如此對手,實是上蒼待我不薄。咱們這便動手吧!」說時將絃琴一拍,那琴立時落入水去。謝長風道好,將酒壺隨手一拋。二人同時縱身而起,飄入水去。   眾人看時,二人已於空中交了幾招。   沒有人看清楚,只感到眼前一亮,刀劍第一次相交。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十一章 廣陵散(下)     刀光劍影。   一刀既出,如千崖墜石,陡壁飛瀑,一往而無回。這一刀,卻又如夢如幻,恰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江面上唯有高手如黃袖等人才看見一蓬刀光亂閃,卻依然不明其跡。這一刀,似已奮盡全力,要叫蒼穹劃破。便是破穹刀!   無人可以忘懷那一劍的風情。這一劍,其速甚緩,卻如月照大江,無處不在。一劍之出,霞光萬道,卻剎那間光華全無,那劍已是不見。蒼茫天地間,只有一二流光印象殘留於雙眼之內。劍名落霞。   長江之上,謝龍二人身影如電。龍羿身法既快,刀法亦快,整個人到得後來,只剩下一片刀光。謝長風身法如電,偏是劍法越來越慢,即到後來,龍羿出十刀,他不過出了一劍。二人均是一沾即走,刀劍相交次數越來越少。到得後來,二人數十息均未有一次相交。   龍羿的刀每每攻向謝長風,謝長風的身形便是一閃。此刻,刀劍均已無招式可言,全憑著一股刀氣劍意出手。意之所在,劍之所在。氣之所至,刀之所至。黃袖偶然看到一招,莫不覺得妙參造化,師法天地。任何一招,放眼今日江湖,實不知何人可擋!   先前龍羿攜來之古琴,此刻已漂浮而至二人近前。   二人交手之時,激起四圍浪花無數。濺到琴上,每有琴音傳出。初時尚雜亂無章,卻至後來,漸有金鐵之聲入韻。四圍人眾,只覺置身沙場,面前金戈鐵馬,殺伐錚錚。功力稍弱者,已有人眩暈。人群忙又向後倒退了十丈,這才稍緩。   又過數招,那琴已至二人之間。   謝長風大笑一聲,劍法一變,使出菊齋的歸去來兮劍來。紅袖看菊,雨霽心虹,滿目蕭蕭看黃花,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一一使來,如行雲流水,全無凝滯。龍羿也是一聲大笑,卻將生平絕技破穹刀法使出。破穹刀法雖變化無窮,卻只一招。但一招之內,卻有三千八百小式。每一式恰巧破解了一招歸去來兮劍。   此刻,那琴聲已是蕩漾開來,只如高山流水之音,眾人聽去,覺得大起知己之意。人人均思起今生堪稱知己的友人,便是無知己之人,卻也生傾慕之心。   謝長風一套歸去來兮劍法堪堪使完,又是一笑,劍法又是一變,龍羿只覺面前這少年似乎全身剎那間充滿一種霸氣,一劍之出,竟讓人不敢起爭鋒之意。這一劍,卻是「蒼穹問劍,誰與爭鋒?」龍羿亦哈哈大笑,卻將長刀一背,刀鞘遞出,堪堪抵上此劍。   空中,江面,忽地光華大盛。   ※※※   煙花綻放,出奇的絢爛,一片片,一點點,忽地又暗下。   閒雲客棧,左右二供奉互看一眼,點了點頭,目中儘是喜色。魔教精銳,剎那間破門而入。   一蓬箭雨,如飛而至。魔教弟子,想要躲避,但此箭之上,均貫注了內家真氣,由流光之人射出。立時,魔教之人倒下一大片。除了二十一流高手,無不傷亡。少林寺三十八羅漢卻已擺好羅漢陣,恭候多時。左右二供奉一看情勢,立知不好,身形向後一退,卻感覺身後一道雄渾掌力砸來,只得頓住身形,從側閃過。   一人高宣佛號,面如金剛之怒,卻是「佛殺」知善。   大堂內,一慈眉善目老僧緩緩步出,高宣了一聲佛號,對眾人慈祥一笑。   ※※※   古劍池。殺聲震天。   蕭也與姬鳳鳴對望一眼,大是詫異,如此之久,為何還未解決?   卻在此時,一個聲音大笑道:「哎喲!老婆,你怎麼送上門來了?是不是急不可待要嫁入我吳家之門?」如此無賴,不是吳飛鴻,卻還能是誰?   一個聲音接道:「鳳鳴。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麼久才將蕭也送上門來,我們等得實在太久了。」卻是陸游。   姬鳳鳴大驚:「你們……不是在江邊嗎?怎麼……」   「呵呵!說來好笑。天網的監視,此刻看來,竟如兒戲。真不明白,都三年了,一點改進都沒有。」吳飛鴻哂道。   「唉!看來,一切,就自今夜結束吧!」蕭也歎息一聲,將魔刀拔出。   古劍派聖地古劍池,殺聲震天。   「無機道友,這又何必?」志明和尚勸道,「一錯不可再錯。」   無機子道:「志明禪師,我有不得已苦衷。不必多說。何況,咱們還從未認真較量過,今日得此機緣,何必錯過?」   志明和尚豪氣頓生,笑道:「既是如此,再好不過。看掌!」   不遠處,古劍池中。   「單夕,你可知何為天人之道?」華發皚皚的秋無痕笑道。   「無天無人,即是天道。」單夕大笑道。   「既是如此,還爭什麼?」秋無痕淡淡道。   單夕全身一震,大笑三聲,仰天出門而去,足下一片鮮血淋漓。   張九虛歎息一聲,恭身拜倒:「弟子終於不負師父所托,今日終於該功成身退了。」他身後漠娘淡淡一笑,恰如曇花一放。   秋無痕點了點頭,笑道:「好。你們去吧!當真是委屈你了。」說時,他亦自吐了一口鮮血。   「多謝師父。」張九虛動情道。   再看時,秋無痕雙眼已閉,再無動靜。   ※※※   天機閣。   「首領。閣內並無一人。」一個青衣人單膝跪地,顫聲道。   「什麼?」那首領大吃一驚!   「不好了,首領!有大隊官兵包圍此處。」又一人急急衝了上來。   「哼!官府的人也來湊熱鬧?那幫飯桶,有什麼好怕的?」單風蟬壓下震驚,不屑道。   「不是!據說,領頭之人,是楚天手下的斷劍寒衣。」那人慌張道。   「啊!楚家軍!!」   ※※※   江上。   龍羿這一招,棄刀易鞘,實是匪夷所思。但謝長風淡然一笑,依舊將長劍遞了上去,氣勢有增無減。一聲銳香,如虎嘯龍吟。二人相交之處,躍起光華一片。水面浮琴,聲聲不絕,似與此聲相和。   一觸之後,二人倒退三丈,相視大笑。   「你早就明白了?」龍羿問道。   謝長風點了點頭。   「你既放不下,便拿起吧。」龍羿又笑道。   謝長風想了想,似有所悟,微微頷首。   「我想,我要走了。」龍羿說這話時,看了謝長風一眼。   謝長風笑道:「以後的事,就交給我吧。我暫時還不想走。」說這話時,他眼中忽地柔情似水。   龍羿一道眼光,飛到江岸之上。千里之外,秦昭佳驀地一顫,龍羿熟悉的眼光直射近自己的眼中來。   謝長風又點了點頭。龍羿哈哈一笑,大聲道:「既是如此。這就來吧。」   龍羿將刀鞘一扔,長刀暴起。   謝長風亦是大笑一聲,卻將長劍剎那間刺出,人向前飄出。半天之中,那劍忽地消失,便如從來未有這一劍一樣。龍羿的長刀卻忽地暴長一丈,直直劈來。   圍觀之人,直覺那一刀,隔了三十餘丈,竟似要劈向自己而來。無不湧起玄之又玄之感。   這一刀,卻似劈在一道無形氣牆之上,再無寸進。眾人這才看見,謝長風的長劍落霞此刻竟又出現。那劍直指上空,似全無章法,偏是眾人感覺這一劍,竟是古往今來劍法之最。   不錯。這一劍,卻是謝長風學會《長風真經》之後,重新體悟「問劍之意」所得。   劍名不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才是李易安問劍之意的最高境界。   龍羿這一刀,如劈於無形之牆,剎那間光華盡收。卻聽他大吼一聲:「我去了。」立時破穹刀又自劈出。其時,空中,平空生起一道閃電。這一刀,卻無巧不巧,粘在那閃電之上。龍羿運勁一帶,一刀過處,虛空似破。龍羿向前一縱,整個人向前飄出。   眾人只見閃電過後,他向前飄起,只道這一刀劈出,謝長風如何可擋?卻見他向前掠出一丈,就此憑空不見。   人皆呆住,如癡如醉。   天上殘月,卻剎那間明亮起來。江風習習,吹得獨立清波的謝長風衣袂飄飄,恍如仙人。他將手虛空一抓,先前那酒壺,卻斜斜飛起,落入他掌中。他一仰脖,一股水流砸入他喉內。   江面浮琴,此刻竟自未停,曲音柔和,有如天籟。終於有人識出此曲,驚叫起來:「廣陵散!」   月白風清。只是今日流水意,乃是當日明月身。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十二章 雪滿揚州     血染長街。眼,已紅。血,在流。卻無人顧及,所有的人,為了自己知道或不知道的目標,刀劍相向。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如此。只是今夜後,秦淮河裡無名骨,可記深閨夢裡人?   這一夜,後世史家稱為「雪滿揚州」,故意將「血」字替換,卻又怎能掩蓋那衝霄的殺氣與無邊的血腥?這一夜,實是發生了太多的太多。便是許多當事人,在很多年後,也依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後來,陸游於《鐵馬冰河錄》中提到揚州一戰時,只是道:紹興二十八年,某夜,雪滿揚州。   ※※※   魔教左右二供奉只如過街之鼠,倉皇奔逃。他們不明白,為何十萬兩黃金買來的流光,竟反目殺自己人。倉促間,魔教精銳死傷無數。此消彼長,更何況有心算無心?局勢一邊倒。左右二供奉雖武功蓋世,在少林知愚與幾大門派掌門共同攻擊之下,卻又能支撐幾何?無奈之下,竟向古劍池方向逃去。正道一干人只是緊追不捨。   單風蟬只覺無奈,寒衣手中斷劍簡直便是一長長的冰條,每一次擊來,就如一陣寒風吹來。風吹葉落,這個深秋,竟是如此的淒涼。箭矢紛紛,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爭霸,爭霸,大哥,難道你爭的就是這倒下去的權利嗎?她忽然有些想哭。   心既亂,劍法自亦亂了。寒衣那只斷劍,卻變做了一團烈火,撲面而來。她長歎一聲,將劍一橫,縱身飛退。寒衣歎了口氣,望了望古劍池的方向,沉聲道:「追。」   古劍池。   吳飛鴻刀光轉折,每一刀劈出,四周的空氣便如被生生撕裂。姬鳳鳴只如一葉飄萍,在那刀光之中浮沉。青霞劍幻出一蓬蓬綺麗的劍光,堪堪抵住吳飛鴻的刀鋒。這把滄海神刀,卻是由當年那只滄海長劍化來。自洞庭湖一戰,吳飛鴻才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兵器其實是一把刀。任意自在,隨心所至,就是這樣的一把刀。古劍池名震天下,鑄劍造刀正是拿手好戲,這才可化劍而刀。   此時他每刀之出,幾如雷奔電走,比之三年前生澀的刀法,此時可謂天淵之別。三年前,姬鳳鳴的武功尚勝他一籌,三年後,卻反是吳飛鴻的武功勝了一籌。面前這個男子,唉,難道他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剋星嗎?不,我不信命。她手中長劍疾攻,招招拚命。雖是如此,每一招每一式使來,盡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優雅來。   吳飛鴻心中歎息,手中刀法卻絲毫不亂,每一刀都恰恰封住姬鳳鳴的來勢。二人糾纏於一處。   另一端,陸游笑嘻嘻地正與蕭也打在一處,陸游武功本高對手甚多,只是他心內分神顧忌進入裡邊的單夕,武功卻有留手,是以一時間,也非三招五式可分出勝負來。   驀地人影一閃,卻是單夕一嘯衝出。場中立起變化。吳飛鴻心下一驚:莫非師祖已被他擊敗?姬鳳鳴蕭也卻是一喜,手下加勁。   只是,單夕口中大笑,卻不理諸人,竟揚長而去。陸游大呼一聲:「單夕,哪裡走?」一掌逼退蕭也,掠身追了上去。蕭也一驚,卻也要追去,卻有一隻長劍刺來,他無暇脫身,只得回手一刀劈來。一刀一劍散發著詭異的氣息,一人正微笑看他。卻是一直未現身的夜未央吳飛鴻狠了狠心,手中刀劃出一道美麗弧線,斜斜砍向姬鳳鳴的纖腰,這一刀若是砍實,風情萬種的姬鳳鳴這就要香消玉殞了。姬鳳鳴心頭一怒,青霞劍直刺他胸膛,卻是一副同歸於盡的打法。吳飛鴻暗暗苦笑,不得不回刀一擋。卻於此時,一股銳風卻自他背後刺來,他暗暗一驚,卻不得不將身一弓,一式鐵板橋使出。那劍險險刺空,卻絕不停留,當頭切下。   此時他手中刀已與姬鳳鳴的青霞劍相交,一觸之下,立時回刀一擋。姬鳳鳴豈會放過如此良機,當即亦是挺劍疾刺。吳飛鴻嘿嘿一笑,整個人卻像失了重量,輕飄飄地落倒到地上。兩人不防他如此怪異一招,雙劍走空。他藉機一瞥,那女子黑紗蒙面,身形曼妙,卻是單風蟬。   吳飛鴻就地一滾,脫出二女劍網。三人戰到一處,此時吳飛鴻以一敵二,竟不落下風。姬鳳鳴心中一呆:「方纔,他竟是故意讓著我麼?」一場混戰。   未幾,左右二供奉卻也率眾飛奔而來。身後,正道盟一干人等帶血追來。漸成包圍之勢。   「呵呵,姬老婆,你們被包圍了,還要打麼?」吳飛鴻笑道,一副勝券在手的無賴樣。   姬鳳鳴想後一躍,停下手來,淡淡道:「誰被包圍,還不一定呢。」見她舉動,單風蟬也立時住手,向後退去。   一陣馬蹄聲響過,下面,卻是陣陣緊湊的腳步聲。吳飛鴻抬眼望去,一大隊鐵騎衝來,後面卻是無數如蜂般的手持長槍的步兵。   當先一名武將,一個女子,面容可人,眉目清秀,一見之下,即予人溫柔之感。吳飛鴻一眼瞥過,雖不認得,卻總覺得這女子威風凜凜,暗地裡一股殺氣逼人。   場中所有的人立時都住了手,呆呆的望著這忽然的變故。蕭也躍回姬鳳鳴身側,低低道:「這就是你說的最後一著?」後者輕輕點了點頭。夜未央既見那女子,卻是神色一震。   數千精兵將諸人圍了個嚴實,長槍在手,利箭在弦。吳飛鴻似是大吃了一驚,道:「這……這……是?」   姬鳳鳴呵呵一笑,道:「依依,多虧你及時來了。」   那被喚著依依的女子,微笑道:「鳳姐見召,小妹只要能走路,無論天涯海角,都是要趕來的。」   姬鳳鳴笑道:「多年不見,小妮子還是這麼嘴甜。」   吳飛鴻驀然想起一個人來,訝道:「姑娘莫非竟是吹雪無風謝依依?」   「不才。正是妾身。」謝依依道。   啊!楚天王手下二將之一的吹雪無風謝依依。這些兵馬,竟是楚家軍嗎?正道盟一干人等,大驚失色。人人均知自三年前謝長風「死」後,正道盟一直將楚天當作大宋朝最大的敵人。此時謝長風重入江湖,楚天的軍隊立時到了此間——九死一生。   「飛鴻。你投降吧。」姬鳳鳴道,「你我聯手,這天下還不是唾手可得?」   吳飛鴻笑道;「老婆,我也很想和你比翼雙飛……」卻又堅定地搖了搖頭,續道:「可惜啊可惜……我從不與邪魔歪道聯手。」   蕭也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語,只是冷笑。姬鳳鳴輕輕歎息一聲,道:「也罷。依依,讓他們放箭吧!不過,希望能留他一命。」   謝依依點了點頭,大聲道:「放箭。」   箭雨,血雨。慘叫聲響成一片。   奮力揮舞兵刃擋箭的人,騰身飛躍的人……幾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因為那些長箭全數射向了魔教、天網與青霞派的弟子。   「謝依依!」姬鳳鳴大聲道,「這是為什麼?」似是怎也不信,眼前這個女子竟會如此。   謝依依歎了口氣,歉然道:「抱歉,鳳姐。王命不可違。」   「楚天?……不是與我們約好了嗎?」姬鳳鳴更是不解。   「唉!我也不知。」謝依依道,「這是王命。」   「你不知道,我卻知道。」一人忽道。   「凌前輩。」「凌閣主」之聲此起彼落。——那人自然是真水仙閣前任閣主凌步虛。凌若雨淺笑立於一旁。   姬鳳鳴哈哈大笑,道:「原來,原來是你。難怪,難怪。」話音方落,整個人竟衝霄而起,如浮光掠影,向古劍池內掠去。蕭也見機而動,亦是隨影而去。身後,箭雨紛飛。吳飛鴻不及細想,一刀砍去。   人去影空,唯有一灘血跡。   諸人看得又是佩服又是惋惜。如此險境,姬鳳鳴竟依然能看出生機所在。須知這古劍池三面均是為楚家軍包圍,唯有另一面卻是古劍派重地,亦即白道聯盟總部所在,本是最凶險之地。此時卻因反是最安全之地。   場中,凌步虛忽道:「謝姑娘,為何竟不放箭了?」   吳飛鴻一愕,道:「凌前輩,黑道人不是都死光了嗎?」   「這場中還站著如此多的黑道中人,你怎麼就說死光了?」凌步虛忽然用手指著吳飛鴻一眾,冷冷道。   啊!人眾愕然。   謝依依一呆,道:「凌前輩,你竟知道天王這道密令?」她手一揮,所有的弓弩上弦,指向了吳飛鴻等人。   「呵呵!」吳飛鴻仰天大笑,用手指著凌步虛道:「凌前輩,你還真會開玩笑。」   一直沒做聲的夜未央冷笑道:「飛鴻,你什麼時候見凌前輩有那麼好的興致和你開玩笑?」   凌步虛微笑道:「還是未央瞭解我。我設這局,時至今日,怕也只有你能猜出來了。」   「如此,便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我便一一與你剖析,請凌前輩指教。」夜未央神色淡然,只是眸子之中露出深深的悔意來。   凌步虛大笑道:「一個人總是作戲,若沒人懂得欣賞,實也是無趣得很。好,你說。」   場中人此時方明白過來,這凌步虛竟是敵非友!只是,何以至此?均細細等著這二人分析,便是死,也能做個明白鬼。   「當日,江湖傳出凌步虛死訊,我就很懷疑,以你武功,又春秋正盛,怎麼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夜未央道,「然後江湖卻又傳出金鯉令……豪傑盡出,奔赴秦府。當時我還在怪吳飛鴻鹵莽,今日看來,嘿嘿,若非他當日莫名其妙一拳,今日在場英雄半數以上已死了,是與不是?」   凌步虛道:「是。」   「秦府陰謀失敗之後,你沉寂了一段時間。但遠赴俠客島,一定是學到了什麼厲害的武功,是不是?」夜未央續道。   凌步虛道:「老夫雖然自負,卻不得不承認無根道人的武功確實比我好太多。不錯,我是在那裡學到了更高的武功。」   「如此一來,又燃起了你的信心。」夜未央侃侃而談,「洞庭湖一會,你也不是不想就此將天下英雄一網打盡,只是那樣風險太大。更加上,你又想起了一個漁翁得利之計,是不是?」   「聰明。」凌步虛點了點頭,「不過,這個計策是在見了吳飛鴻之後才想起來的。」   「我以為你會選謝長風的。」夜未央道。   凌步虛搖了搖頭:「我本來也想選謝長風來當盟主。只是一來他武功太高,將來難以收拾。二來,這個人太過淡泊,無慾無求,實在是很難讓他和姬鳳鳴等人拼起來。」   夜未央點了點頭,道:「選擇吳飛鴻,只怕還有就是因為凌若雨的關係,是與不是?」   凌步虛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唉!是。」   吳飛鴻看了看凌若雨,後者不敢看他眼睛,俏頰斜側。   「是以,林爾之死,該是你嫁禍楚天了,引謝長風北上,以防萬一。」夜未央道。   「這點你弄錯了。」凌步虛笑道:「林爾本來就是真水仙閣的人,她是自願的。」   「原來如此。可惜了……黑白兩道,三年來拼得死去活來,雖說是自有其因,卻不可謂非你暗中挑撥。」夜未央歎息一聲,道:「與楚天結盟,該是近來之事吧?」   凌步虛道:「不錯。楚天將謝長風殺死,自是得罪了天下英豪。我與他結盟,共圖天下,自是一拍即合。」   「嘿嘿!一丘之貉,自是一拍即合。」夜未央冷笑道。   「呵呵!未央,這又何必……只是,你可知,我如此做,所為何來?」凌步虛一笑置之。   「若是我沒猜錯,你是金人。」一個聲音忽然接道,卻是吳飛鴻。   凌步虛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我一直對你評價極高,沒想到還是小看了你。」吳飛鴻呵呵一笑,道:「不敢,不敢。」   「老夫的真名乃是完顏步虛。」凌步虛大聲道,「受我主之命,於紹興九年潛入中土。」   「金狗!」「凌步虛竟是金人!」「凌……前輩,何必開這樣的玩笑。」一時間諸人反應激烈,鄙視者有之,仇恨者有之,淡漠者有之,佩服者竟也有之。   「唉!不用說了。今上一定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吳飛鴻歎息一聲。   完顏步虛道:「不錯。沒有天子旨意,許多事情,怎會如此順利?俠以武犯禁。天子自是頭疼。何況,宋金兩國,太太平平的過下去,大家安安樂樂的,豈不更好,你們這幫武人,總嚷著要打仗,讓生靈塗炭,自是天子不喜。」   夜未央歎道:「有什麼樣的帝皇,就有什麼樣的國家。」   「好了。該知道的,你們也都知道了。不至於作個糊塗鬼。」完顏步虛神色轉冷,「謝姑娘,請放箭吧。」   「慢!」吳飛鴻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雨兒。」   「你不用問了,我從來沒喜歡過你。」完顏若雨斬釘截鐵道。   斯時,吳飛鴻只覺心中一痛,面色隨即一白。完顏若雨看在眼裡,手心忍不住緊了緊。   「好了。大家都沒什麼問題了,這就請放箭吧。」完顏步虛冷笑道。   謝依依點了點頭,大聲道:「放箭。」   箭石如雨,鋪天蓋地。   變生肘腋。   完顏步虛大驚失色,卻長劍咄咄,一一撥飛勁箭,整個人倒飛而出。下一刻,長槍兵的頭頂便有一人影飄忽不定,漸漸遠去。   完顏若雨的週遭也是箭矢亂飛,只是吳飛鴻將刀舞動,護住她身形。謝依依忙令手下停住。   「為什麼要救我?」完顏若雨面上無悲無喜。   吳飛鴻輕輕歎息一聲,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知道……如果讓你在我面前死去,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完顏若雨一雙眸子波光流動,驀然一黯,她舉起手來理了理額間青絲。良久,方道:「謝謝你。」   吳飛鴻苦笑一聲,心道:「媽的!老子怎麼覺得鼻子酸酸的。」   場中各人,心境複雜,方才於生死間幾個來回,此刻方是定下神來。看著這對奇異的男女,他們各有所思。   「謝姑娘,小妹有一事請教。」完顏若雨忽道。   謝依依笑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我又倒戈了?」完顏若雨點了點頭。   「其實很簡單。楚天王的命令是:一切聽謝長風的。」謝依依笑道,「未來此地之前,我曾見過謝長風。」   所有人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在江邊的謝長風掌握之中。完顏步虛精心設下局,要引天下英雄入蠱,卻怎知曉當日謝長風一會楚天,便已知楚天非殺死林爾兇手,這才詐死。三年間,隱跡江湖暗自排查,大膽推測,這才與楚天定下此計。此次謝長風忽然重現江湖,打破了黑白勢力均勢,單夕等人不得不提前決戰,而完顏步虛自是不肯放過如此機會,來坐收漁人之利,他果然就聯絡了與謝長風有「深仇」的楚天。如此一來,自是正中楚天下懷。只是,沒有料到姬鳳鳴果然是一代才女,竟也想到了楚天這步棋,只是可惜……一切均已在謝長風等人算計之中。   「難怪你方纔如此鎮定。」完顏若雨對吳飛鴻道。後者笑道:「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哈哈。」但所有人都看的出來,這傢伙笑得沒一點誠意。   完顏若雨輕輕太息,轉過身去,緩步向前。   長槍抵了上來,吳飛鴻大聲道:「讓她走。」謝依依揮了揮手,一條大道閃了出來。   完顏若雨回眸一顧,嫣然一笑,身子一拔,飄然遠去。吳飛鴻看著她遠去的黃衫淡影,實不知自己心中是喜是悲。   是役,魔教幾全軍覆沒,青霞派唯門主姬鳳鳴重傷而遁。天網網破,單夕自此隱跡江湖。後傳有人於泰山之顛,見其白日飛昇,未知其真假。所謂武林聖地真水仙閣也被揭穿其真面目,近全軍覆沒,僅完顏步虛父女走脫。由於流光的忽然臨陣倒戈,以及楚天帳下吹雪無風謝依依與斷劍寒衣的出現,這場本是勝負難料的最後決鬥,白道群雄才得以輕鬆取勝。完顏步虛苦心策劃多年的讓中原武林元氣大傷的圖謀,就這麼煙消雲散。   這一個秋夜,揚州城竟飄忽忽的下起了大雪。紅妝玉裹,極是好看。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十三章 為當年 樓中一笑     一葉落,而天下知秋。此時,無名山之中落葉遍地,已至晚秋。山中,楓葉如火;地上,野菊紛紛。姬鳳鳴披頭散髮,容顏憔悴。方纔,還威震天下的青霞劍,此刻卻落魄如此。   揚州一夜,苦心經營十年的青霞派毀於一旦。便連大弟子秋瑟夜,也因掩護自己而魂斷古劍池。最離奇的卻是緊隨自己逃出古劍池的蕭也,竟被早埋伏在那裡的申蘭在黃袖協助下殺死。姬鳳鳴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棄家的野狗,漂游於這個江湖。黑道盟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天網,卻徹底的成了一張破爛不全的網。功敗垂成!   只因為,她少計算了一個人。謝長風。秦淮孤月謝長風。   不錯,是夜,謝長風確實被龍羿拖在了長江。但,謝長風人雖未至,但他的兄弟都來了。沒有人知道謝長風原來擁有那等可怕的力量。她一直低估了謝長風。   流光容易把人拋!「流光」其實是謝長風的組織。揚州城外,當虞倚霞親口告訴她這個秘密的剎那間,許多未解之事,豁然貫通。流光所殺之人,雖然三教九流無一不包,宋金俱有,但卻必有當死之由。至於某些所謂名俠,此刻想來,也必是欺世盜名之徒。五年間,謝長風潛隱淮上,卻是如此的行道於江湖。難怪他的老練,難怪他的灑脫,也難怪他今日還要回來。如此,當日鎮江流光對吳飛鴻的唯一一次失手,此刻也就不難理解。至於,以流光去刺殺知愚,卻無疑無自殺。   她還忘記了楚天。楚家軍才是當夜致死之因,楚天的軍隊破了天網。六大派的人卻集中起來對付自己的青霞派。如此,其勢可知。楚天之所以出手,表面上是為廊清天下,但又後的消息得知,原來一切都是這謝長風的局。   至於志明和尚的突然出現,救了漠娘,而抵住了無機子。這是因為秦昭佳,因為黃袖,他才重新入世,但歸結起來,還是因為謝長風。   謝長風人未至,已將天下定下。難怪蕭也平素對謝長風那等推崇。   本來勝算在握,或者最少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卻因為謝長風的忽然介入,變成自己慘淡收場。姬鳳鳴此刻只有苦笑,卻對謝長風一點也恨不起來。謝長風一直壓抑自己的實力,但此刻使出來,立時天下側目。菊齋的力量,李易安的力量,他自身的力量,無一不是天下間最可怕的力量。如今,菊齋和李易安的力量,透過千絲萬縷的與他稍一聯繫,這天下就再無人可與爭。   謝長風不入世則已,一旦入世,卻是如此。八年不鳴,一鳴驚人!這就是謝長風!八年間,若非菊齋采菊心法之壓,這天下,早已改變模樣。夜未央說得不錯,這天下,本來就只有謝長風與吳飛鴻兩個英雄。   姬鳳鳴尋了一處水潭,洗了洗臉,輕輕捋了捋散亂於額間的青絲。衣衫雖然破爛,玉容卻恢復了昔日光彩。   「這娘們一定逃到這裡面去了。」一個粗獷的聲音吼道。姬鳳鳴一聽,暗自歎了口氣,強提真氣朝山中掠去。但此刻她全身功力被吳飛鴻打散之下,只剩三成真氣,重傷之下,這一掠卻也只與江湖二流高手彷彿。那追捕她人眾之中,卻有一絕頂高手,聞得風聲大喜道:「兄弟們,上啊!《沖虛真經》就在裡邊!」說時施展輕功,朝裡邊飛來。   姬鳳鳴聞得此言,苦笑一聲,知再無可逃,索性定下身來。   三個人立時圍了上來。   「啊哈哈!江湖中人千辛萬苦地尋找,居然被我三人尋得。」一人開口就是大笑。卻是剛才讓著向這邊追來那人。   「哈哈!苑大哥果然不虧是花叢聖手!果然是你先找到。」卻是另一人笑道,「小弟周偉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莫非竟是武林雙蝶!老天!姬鳳鳴暗自叫苦,暗暗摸了摸袖中短刃。   先前那粗獷聲音大聲道:「奶奶的!苑小偉就是苑小偉!佩服!佩服!」   「哈哈!屠老三,你和兄弟我一樣,也得多加修煉了。」周偉笑道。   三人說說笑笑,渾不把姬鳳鳴放在眼裡。姬鳳鳴感覺很窩囊,但此時自己功力未復,遠非三人敵手,不可硬拚,只得呆在原地不動,暗自戒備。   「哈哈!姬美人!把真經交出來吧!」周偉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江湖傳言,姬鳳鳴早被吳飛鴻打得功力全失,這周偉才這麼有恃無恐。   「真經?呵呵!不在我身上。我放到了另一個安全所在。」姬鳳鳴覺得若是否人真經在自己身上,現在只怕是連自己都不能相信了。   「哦!是嗎?哈哈!那讓我來搜一搜可好啊?」淫賊就是淫賊,三句話就暴露其本來面目。   姬鳳鳴嫣然一笑:「好啊!奴家不是一直在這嗎?」她見周偉真的要過來,卻歎道:「不過,我本想親手交給屠無敵屠兄的……」   那粗獷的漢子屠無敵大喜過望,衝上來道:「好啊!好!美人掌門,快給我。」   周偉不悅道:「屠老三,老子拿到再給你看看就是,誰拿到還不是一樣的嗎?」   「媽的!人家美人都說給我了,我先看看有什麼不可以的嗎?」屠無敵大怒,對周偉怒目而視。   一道刀光忽起,一聲慘叫響徹整個楓林。   「你……苑小偉……好毒!」屠無敵至死都不能相信苑小偉會自身後偷襲他。   「……老大……幹嗎這麼快就殺了他?」周偉不解道。   「媽的!這美人武功全失,真經就在面前,還留他做什麼?」苑小偉恨恨道。   姬鳳鳴笑道:「苑老大就是苑老大,果然是乾淨利落!啊!」最後這聲卻是尖叫,因為這苑小偉忽然衝了上來,點了她的穴道。她本要再起心計,說得這二人再自相殘殺,卻萬不料這苑小偉忽然出手。此刻她功力殘存無幾,想避之時,已是不及。   「哈哈!二弟,姬掌門竟還是個黃花閨女,咱們兄弟今日當真是撿到了兩件寶貝!」苑小偉摸了摸姬鳳鳴的小手,發現一顆紅色印記,大聲笑道。   「老大!讓小弟來搜搜真經在不在她身上!」周偉大笑著走了過來。   苑小偉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好。這個艱巨而光榮的任務,就先交給你了。」說時,他微微向後退了兩步。周偉大喜過望,大踏步摸到姬鳳鳴身邊,伸手就摸向姬鳳鳴胸前。姬鳳鳴雙目欲淚,暗想自己縱橫江湖一世,今日卻莫名其妙地栽到兩個淫賊手上。唉!當真是天意嗎?   周偉之手已自伸進姬鳳鳴衣衫,觸到她胸前雙峰,立時魂為之奪。便在此刻,他忽覺得心口一涼,低頭看時,一段刀尖露在外面,卻是苑小偉的刀。他來不及慘叫,大刀已經收回,他直直地向後倒去。   姬鳳鳴看了看苑小偉,立知其意。苑小偉笑道:「姬鳳鳴,此時此刻,這荒山可就你我兩人。那真經到底在何處,你不妨直說。不要真的逼我使用慣技。」   姬鳳鳴歎息道:「此刻我若說我沒有真經,只怕你也不信,但我確實沒有得到過。一切都只是吳飛鴻那幫人的詭計而已。」   「哈哈!姬掌門!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苑小偉大笑道,「像吳飛鴻這些所謂正道中人,講究的最是信義,豈會空言?」   聞得此言,姬鳳鳴苦笑一聲,再不多言。苑小偉冷笑一聲,亦不多言,直接上來,將她上衣剝去,復問道:「此時你當真不說?」姬鳳鳴只是冷笑。   「那便別怪我了!」苑小偉撲了下去。   卻於此刻,一段枯枝飛來,挾帶風聲。苑小偉大吃一驚,整個人驀地騰空而起。但那段枯枝,卻似有靈性,竟追了上來,其速不減反增。苑小偉人在空中,只覺面門一痛,立刻人事不知。   一人白衣如雪,忽地就出現在姬鳳鳴面前。那人屈指一彈,微風過處,姬鳳鳴即覺血脈一暢。她看著面前這白衣男子,驀地哭出聲來,緊緊抱住來人。想她女中豪傑,縱橫江湖十餘年,此刻哭來,卻與尋常女子並無不同。   良久,姬鳳鳴哭聲漸止。   「長風。今日你我是敵非友,天下人都棄我而去,你為何要來救我?」姬鳳鳴漸漸恢復正常。   謝長風輕輕歎了口氣,笑道:「你說呢?」   「呵呵!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吧?」姬鳳鳴此刻又自玩笑開來。   謝長風笑笑,歎道:「真要如此,便好了。……說起來,你未必會信。」   「卻是為何?」姬鳳鳴笑問。   「只為當日月滿樓中,你對我展顏一笑。只為當日瘦西湖,翩然一舞。」謝長風淡淡道。   姬鳳鳴一呆,卻立時紅暈滿面。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宛如回到昔日少女時候。   謝長風便是如此樣人,他不一定記得你對他做了多少惡,卻記得你對他的些微之善。當日月滿樓,謝長風出言安慰,姬鳳鳴展顏一笑,一聲「多謝。」直讓謝長風銘記於心。瘦西湖翩然一舞,卻讓謝長風將她作為一紅顏知己,是以此刻竟遠赴關山來救。   人世間最真摯的友情,往往一淡如水。   謝長風微微一笑,忽地一掌按在姬鳳鳴頭頂百會穴上。此穴本是人身重穴,姬鳳鳴此刻卻恍如未覺,只是含笑看他。   一盞茶時光,謝長風的手掌收回,柔聲道:「你感覺如何?」   「呵呵!經脈已經盡通,武功該都恢復了七八成。」姬鳳鳴笑道。   「我已經傳告天下,《沖虛真經》並不在你身上。」謝長風又道。   「你怎麼知道真經不在我身上?」姬鳳鳴笑問。   「龍羿告訴我的。呵呵!我忽然想起來了,龍羿說我與飛鴻其實都欠你一份情。」謝長風笑道,「當日,月滿樓中,你與龍羿決鬥,掌力波及地下,全靠你及時出腳相抵。不然,我三人早命喪黃泉了。」   「呵呵!不見得了。其時你武功已非同小可,未必就會死。」姬鳳鳴笑道,「何況,我當日覺得你們這兩個小鬼,都生得很俊,實不是不忍讓你們死去。」   謝長風大笑道:「你愛如何說,就如何說吧。反正,今日我還你這份人情,你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了。」   二人相視大笑。   過了一陣,姬鳳鳴忽道:「那沖虛真經,究竟去了何處?龍羿沒告訴你嗎?」   謝長風知她此刻早熄了爭雄之念,便道;「其實那真經,早已在吳飛鴻手裡。」   「啊!」姬鳳鳴大吃一驚。   「呵呵!當夜一戰,最後一刀,砍得你血灑古劍池,你道僥倖嗎?」謝長風呵呵笑來。   「難怪!」姬鳳鳴道,「但……龍羿什麼時候交給他的?」   「龍羿得到《沖虛真經》,一直沒有看過。直到近日,他找到那真經傳人,交付之時才知那真經早被人掉過包了。當日托付他之人,亦不知曉那真經實際不真。」謝長風笑道,「倒是易塵封得到真經日久,卻總是無法參悟,一念之間,當日就送與了吳飛鴻。這傢伙初時只道是《列子》看了幾次,居然就沒看了。直到在長江三峽,有一次,不小心將那本書落到水中,看到字跡。這才明白,這書原來就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沖虛真經》。」   「啊!這麼說來,他的真實武功,早已遠遠超過他所表現的了?」姬鳳鳴覺得匪夷所思。   謝長風歎了口氣,點頭道:「嗯。他的心機,一直頗深。呵呵!你會敗在他手裡,實是不冤。」   姬鳳鳴點了點頭,歎道:「此時此刻,我才算是服了他。不過,長風,我更佩服你!」   謝長風忙擺了擺手,笑道:「呵呵!還是算了,你還是好佩服我些的好。不然,某人可要吃醋了。飛鴻,你還不出來麼?」說時足尖一動,一粒石子飛起。   又一個白衣人影,訕訕地自林後度了出來,手中拿了塊小石子,卻正是吳飛鴻。揮了揮手,吳飛鴻笑道:「啊哈!姬老婆,多日不見,你看你,怎麼又瘦了。啊哈!長風,你也在這啊,好。」果然是先美人後朋友,不虧是重色輕友的典範。   「哈哈!好。不說這個了,與龍羿一戰之後,你似乎變了很多。」姬鳳鳴卻不看他,只的對謝長風笑道,「不過,我卻又說不上來。似乎更加的積極了些。」   謝長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卻看了看吳飛鴻,笑道:「你們慢慢聊,我在外面等你。」話音未落,人影一閃,已是消失不見。   「嘿!看這長風,才幾天不見,輕功好像又長進了不少。鳳鳴,你看是不?」吳飛鴻笑道。姬鳳鳴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某人討了個沒趣,小聲自言自語道:「唉,我本想她要是應我一聲,便立時向她求親。現在看來,是沒戲了。枉我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裡來。唉!只好回去了。」說罷,拔腿欲走。   姬鳳鳴笑道:「少在那胡言亂語的。今日能見一面,也是有緣,只是可惜,我現在要走了。」   「鳳鳴,你要去哪裡?」吳飛鴻急道。   「呵呵!還沒想到。也許找個老實的男人嫁了,也許就去臨安找關盼盼作個姐妹了。」姬鳳鳴笑道,「有空多來光顧啊!」   「呵呵!這個……還是免了……的好。」吳飛鴻第一次有些窘迫。   「呵呵!不和你玩笑了。我也該走了。長風還在外面等你呢。」姬鳳鳴最後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   「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了。」吳飛鴻笑了笑。   姬鳳鳴微笑看了看他,輕輕於他唇上一吻,轉身飄然而去。   吳飛鴻看著她倩影遠去,微微怔住,恍惚間,姬鳳鳴似是自後走了過來,輕輕抱住他,低聲道:「飛鴻,我們回家吧。」他伸臂輕擁,卻空空蕩蕩,哪裡有什麼人?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十四章 鶴雁東西     照秦淮,應是孤月。此刻淮河之濱,燈火通明。輕煙籠罩的沙灘,有清風陣起,吹來河上陣陣脂香,吳飛鴻實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自十餘年前,宋金定下和約,以淮河為界。十年間,這淮河儼然成為宋金交流貿易所在,日復一日,竟漸漸繁華起來。到得後來,竟有精明商人於此地廣開紅樓,兩岸相對。淮河之上,夜夜花船流暢。宋金官方不時有要是相談,借得花船,自可掩人耳目,時日一久,淮河之上,竟脂粉飄香,絲竹不絕。儼儼然,一個亂世溫柔鄉。說來荒唐,實不荒唐。   河中,一條花船之上。此時刻,該在坐的人,都已上坐。陸游、夜未央在陪,謝長風對面。自然,申夫人自是片刻不離的坐在身側。   十日又過,收拾魔教餘黨之事,略略做完。但天網之大,實是超出眾人所料,此時全國拔除,不過十之其六,尚有四成,如陰霾懸於長空。金國境內,還不知有多少。蕭也已死,偏是單夕消失得徹底之極,誰也不知他躲入何處深山修道去也。   但此刻,杯酒在前,自不該說這些掃興之事,諸人談論了一陣風月,不知為何,謝長風說到夜未央的終身大事上來。   「呵呵!未央!許久未見,不知你看上那家姑娘了?」謝長風此刻心情大好,已不似當日初返塵世時那般拘謹,對世事淡然。   夜未央雖然很高興他的這個轉變,卻怎也未料到他竟提到這件事,以其智慧,竟也半天張不開口來。陸游在旁邊笑道:「這個啊,長風,你有所不知,其實未央早有心上之人了。」   「呵!好啊!卻不知是那家姑娘如此有福氣?」卻是黃袖笑道。   夜未央訕訕道:「這個……大家還是喝酒,以後……以後再說這個問題。」   「哈!莫非竟是……」謝長風說時眼角瞟了瞟黃袖,自是看了出來。   吳飛鴻大笑道:「他媽的!謝長風就是謝長風,連這些雞毛蒜皮事,都能被猜到。還讓不讓那自詡當世諸葛的老陸活了?」   一聞此言,陸游笑罵道:「奶奶的!老子還不是一早就猜到了!」   申蘭卻撇了撇嘴:「我說陸先生啊,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又何必撒謊騙人啊?當日明明是你猜了十天半月不中,未央告訴你的。」   「可是,可是……!」陸游氣極,竟說不出話來。   「哈哈!他媽的!和你們這幫傢伙在一起,老子只怕要年輕好幾十歲。」竟是謝長風的聲音。   眾人詫異道:「這話怎麼聽著耳熟?」   卻有一人接道:「廢話!當日見陸游這老傢伙在月滿樓說過的。」卻是厲鷹回來了。   「呵呵!老鷹啊!你回來的正好,你現身說法,給長風講講當日未央是如何喜歡上某人的……」申蘭笑了起來。   「啊哈!這個問題啊!真是百說不厭!卻說當日我與夜大俠奉了吳大哥號令前往襄陽……」厲鷹的架勢,極有幾分小黃的風采。   話音至此,夜未央打斷道:「小鷹!這件事,以後再說。你說說打探的結果。」眾人一看夜未央尷尬的神色,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須知夜未央此人,極是高傲自負,且智慧武功均是武林中頂尖人才,與陸游二人實可稱得當世臥龍鳳雛,此刻竟然如此尷尬,可見兒女情長事,從來讓英雄氣短,萬無例外之理。   「哈哈!未央,當日我即所言,你看上了林爾郡主,還打死不認,此刻該當何說?」他見夜未央神色尷尬,此二人交情極深,忙轉口道,「算了,小鷹,這件事以後我慢慢問他。你且說說結果。」   「好的!謝大哥。」厲鷹忍住笑,正色道,「據我打探的結果,得知,前一陣中都的糧食價格飛漲,最近卻跌了下來,如無意外,這該是金人放的煙霧,而最近關卡的盤查比以前更緊了。踞手下兄弟的調查,近來金國各地官兵隱有調動,若無猜錯金人正厲兵秣馬,已經準備南下。」   謝長風點了點頭,心道:「這三年時光,厲鷹已經成為一個出色的探子了。」心中已有了計較,卻道:「如今之計,各位以為該當如何?」   眾人將目光放到陸游與夜未央身上,此二人一直是正道盟的兩位軍師,眾人有問題,都直接問他二人。   卻聽陸游笑道:「此次之時,長風似早有計較,何不聽聽他的意見?」夜未央聞言,立時也點了點頭。   吳飛鴻大笑道:「他媽的!長風,我也很想聽聽你的意思。」   謝長風與黃袖對望一眼,見後者點了點頭,他方道:「今日之計,莫若雙管齊下。我夫妻二人打算北上中都,由你們通知楚天。不至於無備,你們可以上京去通知朝廷。至於飛鴻,我們有一個大膽之極的計劃,不知你們贊同不贊同。如此如此這般……各位以為如何?」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好半晌無語。   「長風,如此一來,豈不是要老子……唉!」吳飛鴻長長地歎了口氣。   陸游想了想,笑道:「若是換了以前,我絕不贊同,甚至此刻就去告密了。但現在……呵呵……舉雙手贊同!」   夜未央冷笑道:「如此最好!我早看朝廷那幫人不順眼!」   申蘭把一雙大眼睛睜得愈加大了,傻傻問道:「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們這幫傢伙,膽子會不會太大膽了?」   厲鷹卻大笑道:「哈哈!太他媽的有趣了!哈哈!」   「今日之事,請諸位一定守密,不足為外人道。」謝長風見眾人再無意見,最後謹慎道。   這一夜,眾人歡飲達旦,酒席散時,各自安睡。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大霧忽起,將河邊籠罩一茫!   「長風,真的不需要我等相隨?」夜未央依依不捨。   「……長風,要不我先陪你去中都吧!」吳飛鴻道。   謝長風搖了搖頭,笑道:「時機不可耽擱。何況,以我今時今日武功,便是不能盡功,也必可全身而退,各位還有什麼不放心嗎?「眾人想了一想均覺有理。此時謝長風武功之高,天下早不做第二人想。便是苦練《沖虛真經》有成的吳飛鴻,比起他來,亦自遜色不少。天下間,尚無他不可去之處。   「既是如此,這就別過。」吳飛鴻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我等,當各自盡力,務要成功。」   謝長風看他一眼,忽道:「凌若雨那邊,你看如何辦?你不去找她?」   「嘿嘿!這個問題嘛!」吳飛鴻說這話時,偷偷看了申蘭一眼,後者面無表情。他只得道:「……再議!」   黃袖莞爾道:「可別讓人家凌姑娘等得太久哦!」   「阿袖,你可知有人也等你好久了呢!」卻是俏皮的申蘭。   眾人大笑,便是申蘭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只是黃袖神色一黯,竟不知如何說了。眾人瞧了瞧夜未央,又看了看黃袖,實是詫異莫名。   吳飛鴻笑道:「大家不是要去看日出嗎?怎麼還愣在這?」眾人轟然應諾,一一登岸離去,只剩黃袖與夜未央尚在船中。   ※※※   大霧漸漸散去,紅彤彤的太陽慢慢升了起來。   黃袖佇立船頭,如一尊雕像,聖潔而高貴。夜未央想走上前去,猶豫半晌,卻不敢行去。黃袖驀然回首,嫣然一笑,道:「未央,我知你一直是著緊我的,是吧?」   夜未央竟如一段木頭,只是呆板的點了點頭。   「未央,你什麼都好,文才武功,有擔待,又有男子氣。正是女孩子夢寐以求的良人……唉,不知為何我的心中只有他一人。卻不知為何,他心中卻也永遠只有一個人。」黃袖幽幽道,「未央,你可明白?」   夜未央一時侷促,竟不知如何回答。   「未央啊,這數年飛鴻刻意安排我們在一起行事,朝夕相處,你的情意,我難道還能不明白嗎?」黃袖歎道,「只是,情之為物,半點勉強不得,一如我試了千萬次想忘記那人,卻只因他對我一笑,我卻可高興一天。唉,這些,你都明白嗎?」   夜未央苦笑道:「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多說何益?心意既明,咱們走吧。」   黃袖笑了笑,落下船去。此後鶴雁東西,終夜未央一生,未再見黃袖一面。   數年之後,有人於黃山浮雲庵見到一年輕女尼,依稀黃袖模樣。夜未央聞之,念及古佛青燈,那女子終老於斯,實不知是該怪謝長風無情還是怪自己沒那福分。   ※※※   「長風,今日一別,正如龍大俠所說,鶴雁東西,不知何日再得相聚,你好自珍重。」吳飛鴻最後道。   謝長風看了他一眼,忽地笑道:「奶奶的!老子怎麼感覺你越來越婆媽!」   吳飛鴻先是一愣,隨即大笑。   謝長風一縱身,登上小舟,翩然而去。   眾人看他遠去,均忍不住哀傷浮起。今日鶴雁東西,不知何年江湖再逢,杯酒言歡呢?         第八卷 龍在天涯 第十五章 天下事     紹興十二年正月初一,岳飛方死,宋金即議和。金既畫界,因建五京,以會寧府為上京,遼陽府為東京,大定府為中京,大同府為西京,大興府為南京。尋復改南京為中都,稱汴京為南京。   斗轉星移,十五年彈指一揮間。結盟之時金主完顏亶,卻早已被現任帝君完顏亮所弒。弱國無外交,無論金主誰屬,宋人總需年年進貢。年關將近,大宋朝自是又在搜羅,準備今年貢品。此夜,中都皇宮卻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大殿之中,完顏亮正襟而坐,身側一人,卻是金國第一高手當朝國師大笑和尚。左右丞相張浩、張通古分列於左右。外殿歌舞昇平,暖袖飄香,正所謂一殿之內,氣象不同,冷暖相殊。觥籌交錯,喧囂不絕。   「陛下,子時已過,該無人再訪。可以將這幫宮娥撤了。」張浩望了望天色,進言道。   完顏亮點了點頭,復笑道:「天下人皆以為朕荒淫無道,只好美色,卻又有誰知我心中所圖?哈哈!」   「陛下壯志雄圖,必定早日平定中原,踏平蒙古,橫掃天下!」張通古恭敬道。   「哈哈!還是二位張卿瞭解朕啊!」完顏亮得意而笑。   大笑和尚面上永遠掛著笑,此刻他笑道:「陛下。今日商議已定,且早安息。」   完顏亮點了點頭,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二張正要告退,卻聽一個聲音冷然道:「且慢。」   大笑和尚大吃一驚,卻依然笑道:「啊哈哈!何方高人?」   卻不知何時,戒備森嚴的大殿門口,竟然已站了一人。這人白衣勝雪,長髮不簪,手握一笛,當真是儒雅瀟灑。   完顏亮雖是驚駭,卻終是非凡之人,片刻之間已恢復正常,因笑道:「這位先生,深夜光臨,不知有何見教?」說這話時,仔細查看,殿口高手侍衛,密密麻麻地倒了一片,可怕的卻是自己身邊這金國第一高手,到此刻才察覺!   白衣人風神不凡,瀟灑一笑,大步走進殿來。大笑和尚暗自向前度了一步,隱隱護住完顏亮。   「小子謝長風。」白衣人微笑道。   殿中眾人聽得大吃一驚,謝長風三字今時今日,早名傳天下,無論宋金,遠及蒙古,無人不知。此刻,入我大金皇宮,卻如閒庭信步,天下間,捨他其誰?   「謝大俠名滿天下,光臨寒舍,當真是蓬蓽生輝,榮幸之至,那個……榮幸之至。」完顏亮聞言,淡淡一笑。謝長風暗暗喝了聲彩,這金主果非常人,此時刻居然還能如此鎮定。卻又暗自好笑,這金碧輝煌所在竟是「寒舍蓬蓽」的話,天下還有何處是繁華所在?   「上國使臣不跪下邦帝君,請陛下恕在下無禮。」謝長風笑道,「在下聞得陛下不日將南下攻宋,不知可有其事?」   張浩、張通古向前跨出一步,正要說話,完顏亮卻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完顏亮復道:「然也!謝大俠有何指教?」   謝長風微笑道:「指教說不上。鄙人今夜心血來潮,頗想與陛下說說這天下之事。不知陛下可有此閒情逸致?」話音剛落,一人大笑道:「哈!啊!哈!和尚心血來潮,正想與謝大俠切磋切磋。」說時,大笑和尚肥大的身軀已剎那間已到謝長風身前。二人本相距三丈之遙,此刻他一步即已跨到,當真是縮地成寸,瞬間轉移。   一雙蒲扇樣的大手,直直地朝謝長風胸前攻來。這一招,全無變化,勝在一個「快」字,實已達到返樸歸真之境。謝長風雙眸之中,忽地射出兩股冷光來,大笑和尚只覺全身一寒,掌到中途,不知為何竟慢了許多。   「哈哈!大師好去,恕不遠送了。」謝長風話音未落,剛才氣勢洶洶的大笑和尚已經上飛而去。直直撞破殿頂,衝霄而去。無人看清楚謝長風是怎麼出手,金國第一高手,立時落敗。在過片刻,「砰」地一聲,大笑和尚龐大身軀直直落了下來,砸得大殿地面凹進半寸。顯是謝長風暗中使力所至。   ※※※   臨安。普安郡王府。趙瑗已經爛醉如泥,卻依然將酒杯舉起,大笑道:「各位美人!來,本王敬你們一杯!」這十餘名宮女,相顧之時,雖是苦笑,此刻面對這位王爺,卻只得強顏歡笑。念及今夜,極有可能將作了這混王枕邊人,都只有大歎命苦。   「喝!喝!哈哈!本王一會好好讓你們嘗嘗天下間最美妙之事!哈哈!」趙瑗淫笑起來,「皇上最近真是越來越體貼臣下了,居然一下子就賜了十餘名美女與本王,哈哈,太妙了。來,大家一起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宮女只等應了,隨他大呼口號來。但此刻這些宮女人人傷心,自是聲音不大,趙瑗剛將眼睛微閉,聽得很是不爽,怒道:「媽的!臭婊子!你們給老子大聲些。」這次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一怒又大吼道:「快,大聲些!」   卻有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接道:「萬死,萬死,萬萬死!」趙瑗大怒,將惺忪醉眼睜開,卻見一個兩頭怪物正衝自己呵呵而笑。他大叫道:「媽呀!妖怪!」忙向側翼一閃,卻覺得脖子一疼,立時再無知覺。   「呸!土包子!媽的!這麼瀟灑,居然說是妖怪,真是沒見過世面!還王爺呢!」吳飛鴻不屑道,忽然有想起什麼,復抱怨道「小蘭!你不可以把劍放遠些啊?」   「對不起啊!吳大哥,我以為他會看到的嘛!」申蘭雖然覺得委屈,想了想,還是自己的錯,最好還是道歉。   「唉!莫非真是天意啊!」吳飛鴻仰天長歎一聲。   陸游在旁邊笑道:「行了!郡王,何必說那許多廢話,快把吳飛鴻的屍體裝扮一下,未央那邊急用。」   「媽的!又不是閻王奪命,幹嘛那麼急!」吳飛鴻總覺得自己是被這幫人給算計了。   「呵呵!」陸申二人大笑起來。   ※※※   「呵呵!無人在旁邊聒噪!這樣講話,會不會方便一些?」謝長風淡淡笑道。   完顏亮雖是當世梟雄,見得這番動靜,卻也大吃了一驚!當日謝長風殺敗完顏斷玉只用了三劍,自己兀自不信,此刻堂堂金國第一高手,不過一個照面,立時橫屍當場。方知傳言雖盛,實不可道謝長風武功之萬一!謝長風長劍雖未出鞘,但完顏亮卻覺得這個人本身就是一把森寒寶劍,要殺自己,不過是舉手之間而已。   二張也從未覺得生命如此脆弱,命懸人手的感覺,原來是如此的不舒服。   「啊……嘿嘿」完顏亮乾笑道,「謝大俠不是要和寡人說天下事嗎?請講,請講!」   謝長風看了看他,笑道:「此時此刻,你居然還能如此鎮定,倒真算是個英雄人物!我本打算與你說些道理,但現在……唉!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以而用之!當真不虛……此刻在我兵威之下,你又能聽懂我說什麼天下事?罷!罷!我本有意殺你。但你此刻就死,想必不服,是與不是?」   「是。」完顏亮倒不愧是條漢子,比另一位皇帝,實不知強了多少倍。   「那這樣吧!我與你十年之期,十年之後,沙場相見!」謝長風說到此言之時,手一揚,完顏亮忽覺胸口一痛,口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已為你種下天下至毒『愁可忘憂』,十年之內,你不能有鞍馬之勞,不可有大興奮,大悲喜,不可運氣。否則……你好自為之!十年之後!沙場再見!」謝長風說完這話,轉身揚長而去。   「陛下……」   「罷了!十年就十年!國家的興亡,又豈是他謝長風一人所能逆轉?」   很久以後,金兵南下,申蘭問謝長風:「長風,你當日為何不一劍殺了完顏亮?」謝長風笑笑不語,只是用手指了指吳飛鴻。後者點了點頭。   ※※※   紹興二十八年十月初三,謝長風提劍入中都,與金主亮定下十年之期。         第八卷 龍在天涯 後記     第二日,江湖傳出大俠吳飛鴻死訊,死因不詳。江湖中人多道吳大俠功成身退,藉故假死,次事雖引起天下軒然大波,卻不了了之。   一年後,高宗調回宮女,在瑗邸內十人,均尚完璧,在璩邸內十人,盡已破瓜。遂與吳後言及,決意立瑗。高宗擇嗣,亦可謂歷試諸艱。巧值利州提點刑獄范如圭,掇拾至和、嘉祐間名臣章奏,凡三十六篇,合為一編,囊封以獻。高宗知他有意諷諫,即日下詔,立普安郡王瑗為皇嗣,更名為瑋,加封璩開府儀同三司,判大宗正寺,改稱皇侄,仍將宮女一律給還。冊儲禮成,中外大悅。   這一日,久處揚州的謝長風靜極思動,忽心有所感,與秦昭佳商議既定,欣然南下往終南山。二人至長江,四處張望,卻無舟楫渡河。二人無法,正待另尋他法,謝長風卻見江對面有輕舟飄來。   舟上卻只有一書生操櫓,謝長風本待乘這小舟過河,一見是一文弱書生相渡,立時大見躊躇。倒是昭佳笑道:「這書生,可願載我等過河去?」   那書生看了看二人,笑道:「我這舟,在這長江之上飄來飄去,已近兩年。卻從未載過一人,你二人可知為何?」   謝長風道:「正要請教。」   「只因這天下,夠資格上我這舟的人原本有六人,現在卻只剩下三人。這三人,我一直沒遇到。」那書生笑道。   昭佳一奇,莞爾道:「卻不知是哪六個人?」   雖是初冬,卻因艷陽高照,江面並不十分寒冷。不時,有風吹起,居然和煦動人。   那書生對著風揚了揚袖,方再回轉頭來笑道:「第一人,卻是岳鵬舉岳將軍。此人值不值渡?」   謝秦二人對望一眼,均是點了點頭。   「第二人,卻是前御史胡銓,可不可渡?」那書生復笑道。   謝長風點頭道:「南渡以來,當真如岳元帥所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者,僅此二人而已。我若有舟,自也當渡他二人。」昭佳亦自點頭應是。那書生看了看他二人,也是點頭微笑。   「卻說第三人,乃是江湖中一個奇女子。才名滿天下,武技奪造化。一生傳奇,只讓後生小子如我者,歎息佩服!」書生又道。   「李易安,李前輩,絕代奇人,乃是女中豪傑,巾幗英豪。自當渡!」卻是黃袖接口道。   「呵呵!你二人還頗有見識。」書生笑道,「接下來這二人,你們卻更熟悉了。一人就是已故的前白道盟主吳飛鴻,另一人卻是名滿天下的謝長風謝大俠。看二位也是江湖中人,想必是聽過他二人名頭吧!」   謝長風與昭佳面面相覷。良久,謝長風方道:「在下正是秦淮謝長風。」   那書生先是不信,看了半天,卻點了點頭,笑道:「你若不是謝長風,天下間就沒謝長風這人了。賢伉儷請上船。」   ※※※   「郡王!陸某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陸游跨進郡王府即裝模做樣地作揖起來。   吳飛鴻這傢伙人模狗樣地坐在當中大廳,聞得此言,即感到頭皮發麻,雖然暗自小心提防,卻還不得不開口笑道:「陸大哥,大家自家兄弟,說什麼請教不請教的,多生分啊!有什麼問題儘管說。」   旁邊大腹便便的申蘭夫唱婦隨道:「陸先生,有什麼話,你儘管說!」   「嘿嘿!這個問題……申夫人,可不可以迴避一下。」陸游不懷好意地乾笑道。   申蘭雖然要做母親了,卻依然脾氣不減當年,一聽之下,怒道:「什麼話啊!有什麼是本夫人不能聽的?」   「那……既然這樣……這個……」陸游支支吾吾道,「我……可就說了。」   吳飛鴻只恨得牙癢癢,卻面上還得道:「陸大哥,陸老頭!你奶奶的!有什麼話趕快說吧!」   「很簡單!以你淫賊本色,為什麼那十名宮女居然還能是完壁?」陸游這下子不客氣了,一口氣將這個問題倒了出來。   吳飛鴻一呆,卻立時笑道:「嘿嘿!這個……陸大哥,你就不知道了,我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嬌妻,怎還會對別的女人感興趣呢?小蘭哦!」說到後來,堂堂普安郡王居然開始賣好來了。   「呵呵!是與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啊!」申蘭得意地笑了起來。   後花園,兩位兄弟大飲特飲。   「飛……郡王,那事真如夫人說的那樣?」打死陸游,陸游也不會信。   「唉!那十名少女雖然號稱美女,但實在是太差勁了,完全的不符合我的口味。」吳飛鴻不屑道。   「他媽的!才幾天不見,你的品位一下子變得這麼好了?必然另有隱情。」陸游有些不信,是完全有道理的。這傢伙雖然不是無花不採,但美色當前,真的一點也不動心,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陸大哥也!」吳飛鴻歎道,「你要整天被三頭母老虎看著,你會有時間去碰別的女人嗎?」最後這句話,終於才是真相!   「……」陸游無言以對。   後世史家曾評高宗一生行事,說到後來,唯一讓人稱道的就是以美女相試立儲之事公允,卻萬不料其中曲折竟是如此這般,若知其真相,卻不知該如何感慨了。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陸游半晌之後,復問道。   「什麼問題?」   「便是當夜揚州一戰,以你憐香惜玉的個性,你為何能對一直對你鍾情的姬鳳鳴下得殺手?」   「哈哈!這個問題實在是問的好。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但估計根本沒幾個人能猜得透。」   「媽的!少賣關子,你快說。」   「其實是這樣的,姬鳳鳴與我從來就是敵對,根本沒有過任何的情意可言。她與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我們都是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同樣的不會有婦人之仁。也許她會佩服我,也有可能會嫁與我,卻絕不會喜歡我。她欣賞喜歡的其實是長風,可惜長風……呵呵!你也知道,他不是我……這就注定……」   「真的假的?你好像言不由衷!」   「媽的!你非要聽真話嗎?」   「是!」   「其實,很簡單。當日老子真經剛剛練成沒多久,收發還不能由心,這才重傷於她!媽的!現在提起來,老子腸子都悔青了!嗚嗚!那麼個絕色美女啊!鳳鳴……你在哪啊?老公好想你哦!嗚嗚!」   「這話又是真的假的?」   「唉!假作真時真亦假,你沒聽過嗎?」   「……誰說的?」   「曹雪芹,你認識嗎?」   「好像……不認識。名字好美哦!那家妓院的姑娘?」   「……」   ※※※   門外,有下人稟報:「報郡王,門外有一個女子求見。」   「哦?女子!」吳飛鴻皺了皺眉,道:「傳。」   門口,一女子紫衣霓裳,竟是姬鳳鳴。   姬鳳鳴笑道:「老公,口張那麼大,莫非想把我吃掉嗎?」   吳飛鴻一把將她抱住,輕輕於她耳邊道:「我正是想把你吃掉,一輩子,都別再分開。」姬鳳鳴嫣然一笑,如春曉之花,分外動人。   ※※※   輕舟已過江岸三十餘丈。江上清波徐徐,微風緩緩,實是良辰美景。   「先生如何稱呼?」謝長風忽然問道。   「呵呵!說起來,也許謝兄聽過在下的名字。學生姓林,單名一個升字。」那書生笑道。   「啊!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居然是林先生!」謝長風驚訝非常。   這近兩年來,江湖中這是是非非,其起因卻僅是因為這書生當日酒後題詩,豬刀屠狗而已!今日,得見斯人,謝長風怎不感慨萬千!秦昭佳亦是訝異非常。二人當下問起當日之事來。   原來當日林升自月滿樓躍下,本道必死,旁人只見一道清風拂來,將他平平吹走。卻不知,實是李易安碰巧路過京城,將他救下。其後,二人談論起詩詞歌賦,當世興衰來,居然甚是投機。只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不幾日,李易安有事而去。臨行傳了他一套內功強身,說「若要再見,或者長江」。   林升對李易安仰慕之至,閒來無事,便在江邊住下,每日裡吟詩頌詞,苦練內功,餓時打幾尾鮮魚,或賣幾副字畫,如此竟已兩年。   謝秦二人對望一眼,忍不住暗暗吃驚。   「林先生,卻不知,你剛所說的最後一人是誰?」昭佳忽然開口問道。   林升笑道:「那人你們也認識,卻是正在看這部所謂《彈劍問天》的網友啊。試想如此垃圾一本書,他們居然能一讀到底,這分勇氣,如何不讓人佩,如何讓小子不服?若到長江來,小生第一個度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