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味記》(上)作者:收紅包的
  
內容簡介:
    君問調金鼎,
    唯有正味難。
    美食「粉絲」的饕餮心得,
    名動天下的美食,
    重現南北菜色
    縱覽美食中的故事
    趙希厚是米,瑞雪就把他熬成粥
    趙希厚是麵團,瑞雪就把他捏成包子
    趙希厚是嫩豆腐,瑞雪就把他切成文思豆腐
  
楔子 千金鯽魚湯
  他蜷縮了身子,將身子縮得更小了,雙手往袖口裡塞了塞。
  好冷的天啊!沒想到這都到了南邊的地界了,天還這麼的冷。南邊這天跟北邊的不一樣,大冬日裡頭雨水多,冷浸浸地怪難受地。
  他心裡念叨著:老天爺,求你別下了。讓我撿些柴禾烘烘身子吧!又想著,若是明兒運氣好能要到一碗剩飯,放在火上熱熱。這熱湯熱水的吃下去,別提有多舒服了。
  他心裡美美的想著,嘴角輕輕地勾了起來,緊閉地雙目卻忍不住流出淚水。
  心裡只想到一句老話,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想著以前,一到冬日裡,就盼著下雪,那雪下得越大越好。身上穿著厚實,帶著狗皮帽,手裡抱著黃銅手爐,樂呵呵地賞雪。
  那時候,燙一壺酒,炒幾個菜,來個熱鍋,或直接做了烤肉,一面喝酒,一面瞧雪,甭提有多舒坦。
  哪裡像現在恨不得地上的雪是白面;成日裡都是大太陽。
  想到這,他忍不住嚥了嚥口水,無奈地安撫著咕咕叫喚地肚子。
  突然的出頭,招來多少人的嫉妒,最終,他失去了右手的食指,被攆了出來。
  他沒敢留在京城,因為他怕自己被攆的消息被爺爺跟母親聽到了,他怕久病在床的爺爺會被自己活活的氣死,他怕娘對自己失望。他逃似的離開了京城,連在自己家門口瞧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流浪的日子裡他也想明白了,自己不過是替罪羊,至於到底是什麼,他不想知道了,這些跟他都沒有關係了。希望弟弟能早日接過王家的重擔,好不叫讓爺爺失望。
  冷,實在是太冷了。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破棉襖,跺著腳取暖。
  突然,他被一陣沙啞地哭泣聲嚇到了。
  那聲音是從門邊傳來的,可是門邊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東西啊。莫不是遇上鬼了?他害怕地往角落裡擠了擠。這一塊不是什麼好地界,這附近是亂墳崗子,而他棲身的這間小破屋子,估計是以前守這裡的人住的,可是如今早已沒人了。因為忌諱,所以,沒人跟他搶這裡,也就他一個人住,卻是個不錯的地方。
  若有若無的沙啞哭聲伴隨著寒風捲了進來,「嗚嗚嗚」如訴如泣地寒風夾雜著嗚咽,更像是——鬼。
  一股寒風吹在他耳邊,像是撩撥著什麼,背後陰寒寒地。
  他忙掏出雙手,合十地念叨著:「老天爺,如來佛祖,觀音菩薩,保佑保佑!」他在想,自己平日裡殺生太多,是不是讓佛祖厭棄了,又想著,這亂墳崗多是凍死餓死的乞丐,或者是有些人謀財害命了的,就丟在了這兒,現在來找人報仇了。總之,在這裡的都是苦命的人。
  他忙道:「別來找我,我也是個苦命人!我前日才找到這的,別害我。明日,明日我若是能要到飯,定給你做祭。不要來找我,我沒害過人!」
  想著,他也傷心起來。都說好人有好報,他不算是什麼好人,可也沒做過壞事,他就是想早日成為大廚,好娶個媳婦,生幾個孩子,叫爺爺跟母親安心。他努力實現自己這個簡單願望,卻成了這樣。
  他哭自己,也哭母親,更哭老天的不公。
  可是門口沙啞的哭聲依然傳了進來。它就在門口,彷彿就釘在了那裡一樣。
  鐵了心,橫了膽的他是一點都不怕了!奶奶的,他衝到了門口,卻不妨碰到了軟軟地東西。
  他忙剎住了腳。那聲音好像就是這軟軟地東西發出來的。
  他扶著破舊的門,拿腳尖輕輕地碰了碰那個黑咕隆咚的東西。這一碰,那東西又發出了沙啞的哭聲。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子,拿手摸摸那東西,像是個包袱。
  他有些膽顫地打開,卻發現裡面居然是個嬰兒。
  嬰兒!
  他馬上離的遠遠的,他知道這是窮人家丟棄的孩子。他在這亂墳崗子已經看到了好些夭折的嬰兒。
  那嬰兒哭得更凶了,好像喘不過氣來一般,小貓似的。
  記得,父親病死的時候,母親肚子裡還懷著弟弟。父親死後小半年,母親艱難地生下了弟弟,那時候弟弟的哭聲也是這樣,小貓似的嗚咽著。
  他趕緊走上前,將那個嬰兒抱在了自己的懷中,像母親當年哄著弟弟一般,輕輕地哄著他。他輕輕地哼著,也不知道自己哼什麼,只知道,聲音一定要輕,一定要柔和。
  這包孩子的小薄被也太薄了些,跟單衣沒什麼區別。他摸了摸孩子的手,居然冰冰的。他趕緊解開自己的破棉襖,將他貼著自己的胸膛。他重新回到牆角,面朝牆角,席地而坐,輕輕地哄著。
  可是好久,這孩子的身上都捂不熱,難不成是……死了?
  他顫抖著手解開自己的棉襖,伸出去探孩子的呼吸,再去摸孩子的心跳。還活著,可是這孩子怎麼就捂不熱?難不成是凍壞了?
  是了!這麼陰寒的天,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住,更別說這孩子了。他趕緊站起身,將棉襖裹緊,吭著頭跑了出去。
  不想,這個時候懷裡的孩子又哭了,嗚咽著,讓他心裡難受,他邊哄,邊一深一淺地趕路。
  「大哥,你聽!」遠遠的,個子較矮男子害怕的哆嗦著。
  「怎麼了?」明顯的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男子也聽見了,嗚咽沙啞,像是嬰兒在哭,他強撐著喝命道,「快點扔了,咱們快走!」
  兩人忙從騾車上抬下具屍首。
  抬腳的小個子突然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後面跟著的不由地罵道:「你他娘的……」
  「大哥!你……你……」跌坐在地的小個子已經說不全話了,牙齒直打架,一隻手緊緊地扣著地面,一手顫抖地指著遠處。
  大哥驚恐的抬起頭,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瞧去。
  只見一個黑影飛快地移動著,好像在跳,那是個成年人的身影,可是為何,卻發出的是嬰兒的哭聲……
  「鬼啊!」
  強鎮定的大哥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聲,撒丫躥到騾車上,也不管同伴,胡亂地扯了韁繩,飛地離開這森人的地方。
  小個子張了張口,硬是沒發出一聲,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鬼?
  他驚恐地回望著身後,什麼也沒有,只有透骨地涼氣,可是剛剛他明明聽見有人喊鬼,莫不是真的有鬼,他又加快了腳步。
  在城門口焦急地等了好一會兒,才有守城的兵丁打開了城門。
  他終於進了城。
  凌晨的時候毛毛雨開始變成了小雨。不過是一會子的工夫,街道、房屋便濕漉漉的。街上的行人稀少。他空著肚子已經跑了幾家醫館,可是沒有一個醫館願意給孩子瞧病的。他知道人家一看到他穿的就知道是乞丐,付不起瞧病的銀子。
  他弓腰駝背,艱難地走到一家藥鋪門口,晃了晃,想歇口氣,再上去求求,卻慢慢倒了下去,半天沒起來。
  坐在窗口的一個夥計忙招呼兩個夥計一起跑過去,將他扶起,抬進了屋子。夥計端來一碗熱水,餵了進去。須臾,他醒了,睜開兩眼。
  「沒事兒吧?」小夥計問道。
  他立馬跪了下來:「求求你了,給孩子瞧瞧吧!」
  小夥計這才發現,乞丐的棉襖裡還有個孩子,忙道:「已經進去叫先生了,您等等。」
  他有些為難地道:「我……我沒錢。」
  小夥計笑了:「不收您的錢。誰不知道咱們蘄春堂的規矩,您若是沒錢也不要您的!」
  他擦擦濕潤的眼睛,感激地不知道說什麼。他走了一天都沒一個醫館接納他們啊!
  這時候,一個穿著醬色棉布襖的老大夫走了出來。幾個小夥計忙上前問了好,將他引到乞丐的跟前。
  「老先生,您瞧瞧孩子吧!手腳冰涼的!」
  他將孩子從自己懷中抱了出來。老大夫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摸了摸手,道:「跟我到裡屋去!你們幾個給他弄碗麵條,再拿件棉襖給他!」
  他眼巴巴地瞧著老大夫將孩子抱進屋子,解開了單薄的被子。
  老大夫此時倒吸一口氣,這孩子的臍帶……這明顯得是剛生下沒多久的孩子。黃瘦黃瘦的,小嘴蒼白,手腳冰涼,唯有那心口還有股熱氣。
  他趕緊命學徒拿來熱酒,為孩子搓著手腳,又開方子熬藥。
  他緊緊地盯著老大夫帶著學徒忙乎著,張張口,瞧了瞧老大夫的臉色。他知道情況不好,可是沒人願意給孩子瞧病啊!
  這個時候一個夥計拿了件乾淨的棉襖進來,遞給他:「快換上吧!你身上都濕了!」
  他千恩萬謝的接過,卻沒換上,還是盯著孩子。
  「還是快換上吧!別到時候你也病了!」
  他問夥計要了一條干帕子,到外面將身子擦乾,才換上棉衣棉褲。
  「小哥,這棉衣還是給我吧!」他指了指自己那件已經爛得不成樣子的衣裳。
  夥計點點頭。
  接著一個夥計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進來,送到乞丐面:「趁熱吃碗麵!」
  他搓著手,別過頭,拚命地嚥著口水:「還是不用了。」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現在是又冷又餓又累,這麼一碗熱騰騰地麵條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上面還鋪著荷包蛋,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他怎麼不饞呢?
  夥計笑著道:「快吃吧!」
  他大口大口地嚥著,連最後一點湯汁都舔得乾乾淨淨地,末了滿足地拍拍肚子,尷尬地笑著道:「我兩天都沒吃東西了!」
  夥計看到他的饞樣,問道:「不夠,我再給你下點!」
  他趕緊搖搖頭,人家給了自己一套棉衣還給自己碗熱麵條吃,還不要錢的給孩子瞧病,怎麼能再要吃的呢?
  好會子,老大夫點點頭,這才撤了手。卻不防那孩子一個勁的哭,他微微一愣,還以為又出了什麼新事,忙又摸了摸脈。沒事啊!除了身子虛了些。
  是咯!她是不是……
  「去,抱到裡面,讓惟和的娘喂點奶給她吃!」老大夫吩咐學徒兩句,那學徒就要抱著孩子出去,卻被老大夫攔住了,將自己的棉襖脫了下來包住了孩子。
  「這……」
  老大夫笑著道:「你閨女餓了!我讓人抱進去,叫我兒媳婦喂餵她!」
  「這怎麼能行?」
  老大夫突然唬了臉:「你搞什麼?才生下來的孩子穿得那麼單薄,你要凍壞她麼?」
  他忙擺手否認道:「這……她不是……」
  「不是什麼!這麼點大的孩子,還不會吃飯,倒要先吃上藥了!」
  老大夫的一句話讓他愧疚不已。他委屈地道:「我跑了一天了,也沒人願意給瞧。」那些人連瞧也不瞧他一眼。若是嫌自己是個要飯的那也就算了,可孩子生病了,不想著先救孩子,卻伸手直問自己要錢。
  「你不是咱們這的人?」
  他點點頭,眼睛巴望著門口。
  「不過是喂個奶,給孩子換件厚實的衣裳。瞧你急的!」老大夫瞧著他心急地樣子,微微一笑,自己剛當父親的那會,也是這樣。
  他頓時跪在了地上,「砰砰砰」地連磕了三個響頭,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感謝的話老先生一定聽多了,他只能磕頭表達自己的感謝。不但是為了那個孩子,也為他給了自己一碗熱麵條,一身棉衣。
  「我這不興這個。快起來!」
  這個時候,洗乾淨,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的孩子被學徒抱了進來。他笑著對老大夫道:「您看!大嫂子給換了件新衣裳。」
  他抱過孩子,看著孩子突然睜開了眼,他興奮地無措地喊道:「她睜眼了!睜眼了!」他還記得弟弟生下來五天都沒睜開眼睛,到了第六天好容易睜開了眼,娘歡喜地都流眼淚的。
  他雙眼冒出了淚花,淚汪汪地看著她。多可憐的孩子,她的母親就連口奶都沒有得餵她。
  老大夫在旁邊哄著孩子,看著她嘟嘟小嘴,笑著道:「孩子起名了沒?」
  他搖搖頭:「這不是……」他想跟老先生說,這不是他的孩子,是他撿得。
  「什麼不是!就是!快給孩子起個名字!」
  他怔怔地看著孩子,心裡百轉千回。是啊!她已經被遺棄了,可是,他現在自己都保不住了,怎麼照顧孩子呢?
  「師傅,外頭下雪了!」外頭跳進來個學徒,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跳著腳歡喜地道。
  「雪兒?」他下意識的道。
  老大夫點點頭,又搖搖頭,拈著花白的鬍子道:「都說瑞雪兆豐年!這孩子一睜眼,天上就下了雪。老夫看,還是叫瑞雪的好!」
  「瑞雪?瑞雪!」他高興地連聲對著孩子叫著,「咱們有名字了!來,謝謝爺爺!」
  孩子哼了哼算是應承了。
  「你今日就在這住下,還有一頓藥呢!」老大夫交待了幾句就出去了。
  他醒了過來,看著身上蓋著的棉被,還有身邊睡地正香的孩子,滿足地笑了。
  穿好衣裳,走到外頭。外頭已經是雪白的一片,白皚皚地好不漂亮。
  「怎麼起那麼早?」打水的媳婦笑著問道。
  他趕緊走上前,幫著她提了水。
  打水的媳婦瞧著他只有九指,抿抿嘴,忙道:「我自己來就行。你快去看孩子!孩子一起來絕對要吃東西的!」
  他為難地低下頭,他怎麼好意思再去找大夫的兒媳婦餵奶呢!
  打水的媳婦忙道:「你跟我去廚房好了。廚房的貴兒媳婦也奶孩子呢!你把孩子帶上,叫她幫你餵下!」
  他笑著應承了。小心翼翼地將孩子裹進自己的棉襖裡,提著水跟那媳婦去了廚房。
  一個二十多的媳婦正在殺魚,見到那個打水的媳婦進來,後面還領著個陌生男的,心裡明白,估計是先生留下的人,便道:「百生嬸,你給他弄吃的吧!我給娘子做魚湯呢!」
  百生嬸笑著道:「你幫他看下孩子吧!他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剛出生的孩子,連口奶都沒有。」
  那媳婦忙放下手中的活,揩揩手,看著他解開棉襖將孩子抱了出來。她忙接了過來,笑著道:「我帶到那邊屋子,等她醒了,就去餵!」
  他趕緊謝過。環視著廚房,看著自己能做些什麼。打水,劈柴!
  「你快歇歇!」百生嬸見他一個人幹了那麼多,忙倒了水,塞給他兩個大饅頭,熱絡地道,「一個大男人帶孩子怪累的吧!」
  他抓抓腦袋,不知道該怎麼說,口裡只說道:「先生真是好人!」
  百生嬸笑著道:「我們家的先生當然是好人。咱們家娘子的奶水喂和哥兒都不夠,先生還叫娘子餵你閨女呢!」
  「奶水不夠?」
  「是!」百生嬸有些愁地道,「娘子不愛吃這些大油的東西,蹄花碰都不碰,這哪裡會有奶?這就喝點魚湯,偏咱們和哥兒胃口大,雖說貴兒媳婦有奶,可人家是雙棒兒,也沒多少,一次兩次倒好說,可這……我都愁死了!」
  他點點頭。既然這樣,那他就把這個法子交她,算是自己報答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他抄起刀方要殺魚,卻發現沒有食指的右手根本拿不住刀。他只好換了左手,雖然他也練過左手用刀,卻不如右手麻利。
  「有豬脂麼?漏蘆跟鐘乳石都要點,嗯,漏蘆六錢,鐘乳石三錢。還有米酒。」
  他窘迫地看著百生嬸,不好意思地道:「我以前……」
  百生嬸知道他是說以前是廚子,忙去取了他要的東西來。光看他方才殺魚,就知道他會做菜。
  鯽魚一條,豬脂切塊,漏蘆、鐘乳石適量,用水和米酒各半共煮至爛熟,再將魚肉撇了出來,只留湯汁跟一尾魚骨,放在小火上繼續燉著。
  他忙打了幾塊嫩豆腐放了進去,瞧著湯,對百生嬸道:「漏蘆跟鐘乳石都是下奶的中藥。」
  「先生說過,也是叫咱們放到湯裡的!」
  「藥有些味道,拿米酒煮就好多了。不要吃魚肉,放些嫩豆腐進去,最好不過了!」
  說話間,他又忙著準備別的早飯,熬粥,炒菜,做小菜。看著他專注而麻利的手法,百生嬸,還有抱著瑞雪進來的貴兒媳婦都看住了。
  百生嬸嘗了嘗他做的小菜,讚不絕口:「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居然做了這麼一手好菜。」
  竹節小饅頭,菜包子,麻醬卷,棗仁粳米粥,還有六七樣精緻的小菜,這是個大男人一會兒的工夫做出來的?
  他搓搓手,接過孩子:「我就這點手藝……我走了。」
  哈哈~到了咱們的美食小專欄了。
  今天為大家介紹的這個是千金鯽魚湯。餵奶中的媽媽喝最好。
  此湯源於唐代名醫孫思邈《千金要方》。
  鯽魚長七寸,豬脂半斤,漏蘆八兩,石鐘乳八兩。上四味,切豬脂,魚不須洗治,清酒一斗二升合煮,魚熟藥成,絞去滓,適寒溫分五服坎,其間相去須臾一飲,令藥力相及。
  漏蘆、鐘乳石均能下乳汁,常相配伍;配入鯽魚更能補氣生血、催乳,用於產後氣血不足,乳汁減少。
    
第一章:雞豆粥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屋子的時候,王九指正笨拙地為已經六歲了的瑞雪梳著頭。瑞雪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雙腿懸空,晃著玩,手裡還把玩著兩根紅頭繩。口裡甜甜地道:「爹爹,你快走吧!四姨會幫我扎辮子的!」
  王九指笨拙的將紅頭繩扎上打起小辮子,教導地道:「爹爹說過的,不能總麻煩旁人……」
  「我們只是在這暫住,以後還是要走的!」小瑞雪張口就接著道,這話爹爹總是說,她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了。
  王九指輕輕地在她的小腦門上敲了一下。瑞雪很聰明,也很聽話。老天爺在他最艱難的時候送了這麼個寶貝給他,真舒緩了他太多的憂愁了。
  當瑞雪戒奶後,他便打算帶著她離開趙家,畢竟幫別人家做事對瑞雪不大好。可是,這小丫頭,當時才七個月,就咿咿呀呀的喊著不願意,抱著柳氏,窩在四兒的懷裡就是不肯走。他只好又留了下來。
  「瑞雪喜歡這?」
  瑞雪點點頭,卻不妨辮子抓在王九指的手中,掙疼了,她伸手按著頭皮,叫了聲:「疼。」
  王九指趕緊為她揉了揉,小聲道:「爹爹手重了,可還疼?」
  瑞雪搖著小腦袋,像撥浪鼓一般左右搖擺:「爹爹,後花園的花好好看!」
  「好看也不是自己家啊!」
  瑞雪歪著腦袋看著王九指,迷茫地道:「可是,老太爺說瑞雪可以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啊!」
  王九指抱緊了瑞雪,她還太小,不知道所謂的家是什麼意思。
  瑞雪不敢亂動,雖然爹爹抱得太緊,讓她感到難受不已。但是她已經覺察到爹爹的不對勁,她小心翼翼地道:「爹爹若是不喜歡,瑞雪就不留在這了!」
  「你不要四姨跟乾娘了?」爽利的嗓音正是發自四兒的口中。
  瑞雪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即歡呼起來。
  王九指忙放下瑞雪,看著女兒撲進四兒的懷中。他忙請四兒坐了,客氣地道:「我都說我一個人可以照顧瑞需的。」
  四兒也是大姑娘了,總是往自己這屋裡跑會被人說閒話的。
  四兒抱著瑞雪坐到椅子上為她梳起了頭髮。她一聽王九指說他一個人能照顧瑞雪,撲哧地笑了:「還說照顧呢!連個頭髮都梳不成。」
  瑞雪附和地直點頭,她笑瞇瞇地看著傻站在一旁的爹爹,甜甜地對四兒道:「四姨,爹爹梳的辮子不好看。」
  四兒樂得點著她的小腦袋道:「我們瑞雪還知道好看啦!爹爹就是梳的再不好,也是為了你好。」她隨即對著王九指道,「你又想帶瑞雪走?」
  王九指看著四兒熟練地幫著瑞雪紮著辮子,還為她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沉吟道:「畢竟總是寄人籬下不好,我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瑞雪想想。總在這,旁人還以為我是個下人,日後給瑞雪說親事,怕別人瞧輕了她。」
  瑞雪算是長得好的了,他自然不肯委屈了她。
  四兒聽王九指這麼說,到也同意他的想法:「也是,就咱們瑞雪這模樣,瞧著跟千金小姐沒什麼分別,斷不能隨便說個人家。」接著她的話鋒頓時一轉,「可是,你若是出去了,日後瑞雪必定跟外面的孩子玩野了。在院子裡跟五姑娘在一起,總還能學點東西。老太爺要給五姑娘請先生,又要找人教她針線。要我說瑞雪現在也跟著學學,等到了十三、四歲的時候再出去也不遲。」
  王九指靜靜地聽著。四兒雖然是個農戶人家的姑娘,平日裡也就是洗衣裳,可卻極有主張,她的話王九指總是會聽一些的。
  「那是給五姑娘請的,瑞雪去,不合適。」
  四兒一臉見外的瞧著他:「你這話什麼意思?老太爺看你一個男人帶著個孩子不容易,總叫我們這些女的多照看一二。當年柳嫂子奶五姑娘的時候還不是給了瑞雪奶吃。連五姑娘做衣裳,老太爺都交待要給瑞雪兩件。那時候你怎麼不說不合適?」
  四兒的一席話將王九指衝到了南牆上,他知道自己口拙說不贏四兒,只是笑笑,拿了件衣裳要幫瑞雪穿上。
  瑞雪卻搖著頭不願意:「爹爹,我要穿這件。」瑞雪指著件粉紫色的衣裳對著王九指道。
  四兒笑著為瑞雪穿了,對王九指道:「你看看,她自己都會選衣裳了。看看,襯得瑞雪嬌滴滴的,都能掐出水來!可見在這還是能學到一些的。」
  王九指瞧著像朵豌豆花的瑞雪,心裡動了。四兒說的是,至少他一個大男人就不知道怎麼穿著好看。
  瑞雪蹦蹦跳跳地進入院子,去人稱五姑娘的趙希筠的屋子。
  柳氏正給趙希筠扎辮子。
  瞧著瑞雪來了,趙希筠朝她微微一笑。她生的靦腆,趙老太爺特地讓瑞雪多跟她玩玩,不是丫鬟奴婢的,趙希筠反而開朗些。
  趙希筠等辮子紮好了才走過來。她比瑞雪小一個月,卻矮了半個頭,小小的臉蛋顯得嬌楚動人,可瞧上去也顯得先天的羸弱,她抿嘴笑道:「今天是什麼?」
  瑞雪寶貝似的拿出了草編的螞蚱:「你看!這是螞蚱,是趙原編的。」
  趙希筠稀罕地瞧著跟真的一樣的螞蚱,不想眼前又亮出了只草編的蝴蝶。她笑著接了過來,喃喃地道:「真好玩。」
  「好玩吧!」
  趙希筠抿抿嘴,小聲的,帶有一絲祈求的道:「我拿東西跟你換吧!」
  瑞雪為難的看了看,下定決心的道:「你選個吧!我送你的!」
  趙希筠笑了,指著螞蚱道:「這個。」她還沒見過螞蚱,覺得這種東西好稀奇,還有一對像刀一樣的爪子。
  「我們去玩鞦韆好不好?我推你?」瑞雪拉著趙希筠的手就要往跑。
  一個老嬤嬤忙攔住,笑著道:「五姑娘還沒給老太爺問安呢!」
  瑞雪很不喜歡這個老嬤嬤,她很嚴厲,總喜歡指責她跟趙希筠,總說姑娘家不能笑得太大聲,不能跑跑跳跳。
  趙希筠拉著瑞雪的手,小聲的道:「你陪我先去見爺爺可好?」
  瑞雪點點頭,趙老太爺人很好,瑞雪不怕他。在趙老太爺的跟前,老嬤嬤才不敢說什麼。瑞雪最喜歡跟著趙希筠去趙老太爺那,看著老嬤嬤垂眼閉目的老實樣,就很舒服。
  趙家在全椒是大戶人家,這片老宅之中有個花園。趙希筠帶著瑞雪穿過滿園盛開的花卉,默默的走著。相比瑞雪的活潑,趙希筠就顯得心事重重。
  瑞雪摘了朵花,幫趙希筠插上,歪著頭看了道:「五姑娘,你真好看!」她瞧著五姑娘都想去保護她,真正的好看。
  「瑞雪,我要裹腳了。」趙希筠突然拉扯著瑞雪小聲的問道。說著,她還偷偷地回身看了下,只見丫鬟跟婆子都遠遠的跟在後面,才放心下來。
  「裹腳?什麼是裹腳?」瑞雪頭次聽見這個奇怪的東西,把玩著手裡的花,擱在鼻子前聞了聞。
  趙希筠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只是那日我聽崔大娘說,我已經六歲了,該裹腳了。」
  「我也六歲了,是不是也要裹腳?」
  趙希筠點點頭:「應該吧!」瑞雪跟自己差不多大,就連做的衣裳,爺爺也會叫人做了,想來裹腳也會一起吧!
  瑞雪不在乎地道:「那就裹好了,反正我們兩一起。」瑞雪不知道所謂的裹腳意味著什麼,她還以為不過是一起被老嬤嬤訓斥那樣的事。
  趙希筠笑了,她忘記,那天聽到丫鬟說起裹腳時的抽吸聲。這個家中只有瑞雪同自己玩,真好。有她陪自己,她一點都不害怕了。
  「今早喝雞豆粥,爹爹說這個對老太爺的身子好。」
  趙希筠微微地笑著,和煦地微風拂過她的劉海兒,為她的面龐帶來點點歡喜。
  趙老太爺笑瞇瞇地看著趙希筠向自己問安。這雖說是侄孫女卻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也緩解了他這幾年來身邊沒有孫兒的寂寞。
  再看看學得有模有樣的瑞雪,趙老太爺笑著道:「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瑞雪來找我玩。」
  趙老太爺示意趙希筠跟瑞雪都坐到自己身邊來,和藹地看著她們倆:「準備玩什麼?跟我一起用早飯,陪我走走!」
  趙希筠乖巧的應了。母親早死,父親沒見過兩面,只有這個爺爺,讓她有一絲的親情。瑞雪也應了,旁人都有爺爺,唯獨她沒有,那她就拿趙老太爺當爺爺好了。
  她默不作聲的坐下,伸手為趙老太爺捶腿。
  趙老太爺滿意地笑著,自己的兒子都沒給他揉肩捶背,這個侄孫女卻把自己當成了親人,實在是難得啊!他憐愛的撫摸著趙希筠的腦袋。
  「您上次的故事還沒說完呢!」瑞雪拽著趙老太爺的袖子道。趙老太爺會講旁人都不知道的故事,才好聽。每次回去跟爹爹說的時候,爹爹都很高興。
  趙老太爺微微一怔。想著上回說的緹縈救父的故事,不過他記不得到底講到了哪:「那我講到哪了?」他看瑞雪的眼神又是另一種慈愛,若是五丫頭能像瑞雪這麼活潑就好了,小小的姑娘家,跟個大人沒兩樣。這也是他希望趙希筠跟瑞雪常在一起的緣故。
  趙希筠輕聲道:「緹縈見皇帝。」
  其實這個故事已經快將完了,趙老太爺只是微微做了結尾便完了。
  趙希筠想到沒見過的父親眼睛紅了,而瑞雪則想起爹爹對她的好也紅了眼睛。
  趙老太爺見自己把兩個孩子弄的眼紅了,忙哄著,讓人把早飯端上來,哄著孩子們吃點心。
  新鮮的雞豆磨碎,加山藥、茯苓,慢慢的熬到水米融洽,柔膩合一。雞豆的清香混合著粳米的甘甜,實在是絕妙的口感,也著實對他這個老人家的胃口。
  正當他感歎人生愜意的時候,下人來報,說是二兒子打發人來問安。
  「老太爺。二老爺派人給老太爺問安。」
  趙老太爺頓時板了臉:「告訴他,我還沒死!」
  兩個孩子瞧著他生氣了,害怕的站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傳消息的家人忙磕頭不敢應話,只是磕頭,末了瞧著趙老太爺沒下話,才大著膽子道:「回老太爺,二老爺讓小的稟明老太爺。過些日帶三少爺回來,跟老太爺請安。」
(哈哈~又到了紅包的美食話外!)
  雞豆粥:出自袁枚《隨園食單》。磨碎雞豆為粥,鮮者最佳,陳者亦可,加山藥、茯苓尤妙。具有利耳目,補腎,固精的功效(中醫講人年紀大,精氣不足需要補精氣,因此此粥對老年人甚好)。
  所謂的雞豆就是芡實。但是不是什麼人都能吃芡實,因為它有較強的收澀作用,凡外感前後,瘧痢形痔,氣鬱,便秘尿赤及婦女產後者皆不宜食。
    
第二章:金齏玉膾
  得知二老爺要回來的消息,家裡人都翹首以盼的張望著。老太爺雖然不說什麼,但是下人已經忙著打掃宅院,安排房間。其中有對二老爺回來的賞錢的期盼,還有對二太太的敬畏。
  大家仍舊記得六年前,二太太臨時管了內院的嚴厲勁兒。相約著一定不能出半點差池。
  王九指也為菜色準備起來,他知道二太太為人挑剔,三少爺又是個挑嘴的孩子。又想著,知縣大人會來,再加上七七八八的親戚故人,夠廚房忙的。
  二老爺的官架很小,不過是三輛青呢馬車,後面跟著駝了兩車東西的大車。這讓看熱鬧的人微微有些失望。當年二老爺回來的時候,可是好幾大車的東西,那丫鬟婆子的很是一番講究。
  有人就議論著,二老爺是不是官場上不得志之類的。不過這些都被管家幾個毛栗子敲得憋回了肚子裡。
  瑞雪坐在那幫著擇菜,聽著廚房的趙原在那裡學說二老爺回來的情形。
  「就二老爺跟三少爺,外加幾個丫鬟。二太太沒回來。」
  王九指在廚房裡聽了,揩著手走了出來:「二太太沒回來?」
  趙原忙道:「沒。可鬆了一口氣,以為這個鎮山太歲回來了,嚇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老廚子趙山抄了旱煙桿給了趙原一下:「臭小子!你說二太太什麼?」他祖上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老幾輩子了,這本事就是捨不掉。
  趙原哪裡敢跟父親頂嘴,忙離得遠遠得:「不過,有兩個丫鬟還戴著帷帽,偏我開始還以為是兩位姑娘回來了。」
  過來打熱水的婆子笑了:「你又不知道二太太規矩大,會調理人。」
  王九指聽見二太太沒回來,這心也就放了下來。畢竟剛來趙家做事的時候,這位二太太就抓住他找五姑娘的奶媽給瑞雪餵奶。若不是老太爺,他早就被攆了出去。
  廚房這時很閒,畢竟回來的人要先拜見了老太爺,然後回房梳洗後,再開席。現在的天氣也熱,準備的都是涼菜跟現炒的菜。
  王九指在瑞雪的旁邊坐了下來,小瑞雪就跑去擰了帕子給王九指擦臉。
  幾個婆子瞧了連說瑞雪懂事孝順。把王九指說得面上笑開了花,摟著瑞雪不言語。
  一個婆子歎了口氣道:「家裡的三個老爺要是有瑞雪這樣就好了!大少爺在京城成親了,大老爺也沒請老太爺去。」
  趙山啐了一口道:「你懂什麼。老太爺如今年紀也大了,京城離得那麼遠,萬一老太爺身上不得勁,豈不是罪過?」
  「話是這麼說,成親後,小輩們總該回來見見老太爺吧!別的不說,總該有個自己的親兒子、親閨女的替自己盡孝吧!」
  說到這,趙家的下人都不作聲了,三個老爺在外面做官,三個太太帶著孩子都跟了去,只留了個叔老爺女兒在家裡頭。偌大個趙家,顯得冷冷清清的。
  沉默地空檔,催熱水的又來了,說洗澡水怎麼還沒準備好。一群人只得散了。
  打水的婆子指著那過來的小丫頭道:「瞧見了吧!還不是大丫頭呢!這手上都戴著銀鐲子了。這脾氣,比當年跟二太太回來的還要厲害!」
  趙原進了廚房提了兩桶熱水出來,對著婆子道:「是,我看比當年那個翠環還厲害。張媽,你多小心。」
  「這永字八筆最是重要。點為側;橫為勒;豎為弩;鉤為趯;提為策;撇為掠;短撇為啄;捺為磔。寫好了這個永字,別的字咱們都可以寫好了!」
  趙老太爺和顏悅色的抱著趙希筠,手把手的教她寫字,根本就不理會給自己道安的兒子跟孫子。
  卻是趙希筠覺得不好,小聲地道:「爺爺,二伯父給您問安。」
  趙老太爺鬆開握住趙希筠的手,冷哼一聲:「我還沒死,你也看到了,可以走了!」
  趙佑楣有些哭笑不得,父親怎麼越老脾氣越大啊。大哥三弟在京做官這些年沒回來,也不見他說一個字,偏偏自己問安,他就跟仇人一樣。
  「兒子今日是想將三兒托付給父親。」
  趙老太爺微微睜開耷拉的眼皮,瞧了眼站立在一旁,身穿藕荷色纏枝蓮花六團罩甲,白色中衣的三孫子趙希厚。沒好氣的道:「知府老爺這是榮升到哪?連兒子都顧不上了?老朽這不是慈濟堂。」
  趙佑楣欠身道:「兒子平調山東布政使司任職。這孩子平日裡讀書還算聰明,兒子這到山東,怕突然換了先生,耽誤了他的學……」
  「放屁!」趙老太爺不等趙佑楣的話說完,破口訓斥著,「那是聖人所在之地,學風醇濃,耽擱他的學業?你簡直是有辱先師!滾出去!別叫我這耽擱了你趙二老爺的仕途經濟!」
  趙佑楣忙撩了袍子,跪在地上道:「兒子錯了。不過,兒子不是去曲阜。想著其他的地方的比不過父親的學問。」
  「都讀了什麼?」趙老太爺挑了眉毛看著默不作聲的趙希厚。這孩子居然進來沒有四處張望,卻是個不錯的孩子。至少這定性夠,有這個定性,讀書一定成。
  趙希厚忙道:「四書都粗粗讀過。」
  「小小年紀大言不慚。」趙老太爺冷哼一聲,本來還以為這孩子定性好,卻不想是個口出妄言的人。
  心裡有所想,口上便開始了考究:「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
  趙希厚知道爺爺這是在考自己,馬上接道:「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
  不想趙老太爺根本就沒有打算讓他一口氣背下去,而是又道:「學乃身之室,儒為席上珍。」
  「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
  這背的是蒙學的《神童詩》,站在邊上的趙佑楣此時是茶壺裡煮餃子,自己心裡有數。父親這不但是在考究兒子,而且還是奚落自己。聽聽這句「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就知道他又在提醒自己是同進士出身。可他真想問問,這世上的宰相有幾個是真的狀元出身。寇準不是;當今的宰輔大人也不是;連朱子(朱熹)也沒中狀元,大家還不是照他的《四書集注》做典範?文天祥是狀元,可惜……
  恍惚見,趙老太爺也考究完了,看了看有些得意的兒子,心中惱怒,本有些歡喜的顏色也沒了,奚落道:「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趙佑楣不知道動了那根筋哽著脖子想說兩句,卻不想兒子趙希厚勸慰著自己道:「休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
  趙老太爺來了精神,撇開兒子,盯著孫子問道:「少年休笑白頭翁,花開能有幾日紅?」
  「得榮思辱,身安思危。」
  看著父親面上的喜色呈於面上,趙佑楣笑了。兒子這是拿《名賢集》裡的句子跟父親爭論呢!自己十二歲的時候還沒這個膽量,這個兒子果真非池中之物。
  當聽到父親口中說出:「既讀孔孟之書,必達周公之禮。」的時候,趙佑楣知道,這關過了,父親答應教授兒子了。
  趙希厚深深地對趙老太爺作揖:「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趙老太爺很滿意今日的考教,至少中了榜眼的三兒子就沒趙希厚這個本事。這個孩子是聰明,可也得好好的教導。他彷彿看到了十幾年後,孫子高中狀元,率領新科進士拜見皇帝的場面。
  趙老太爺笑了,他只覺得後繼有人,自己未實現的願望,終於要在孫子身上實現。他仍舊看兒子不順眼:「子孝何須父向前?」
  趙佑楣知道父親說自己不爭氣,學問不夠好,還巴望著年邁的父親教導兒子,可他一點也不在乎,笑著道:「你老子不如我老子,你兒子不如我兒子!」
  趙老太爺沒想到他還會來這麼句,掄起枴杖就朝兒子砸了過去,趙佑楣沒有躲開,笑著挨了父親一枴杖。
  趙老太爺瞪了趙佑楣兩眼,笑著對趙希筠道:「五丫頭,這是你二伯父,這是你三哥,叫什麼?」
  「孫兒趙希厚。」
  趙希筠聽著堂哥與學識淵博的趙老太爺文縐縐的對話,還是自己聽不懂的。臉上呈現的都是羨慕的表情,居然跟身為榜眼的爺爺對文,實在是太厲害了。
  趙老太爺一手拉著一個孩子,笑嘻嘻地往大廳走,還不忘吩咐:「叫王九指做幾個好菜。三孫,你喜歡吃什麼?五丫頭,你也說出來。」
  當菜餚端上來的時候,趙老太爺瞧著中間一盤亮如雪,晶瑩剔透如水晶的菜,指著問道:「這是什麼新菜?」
  「金齏玉膾。您嘗嘗,吃的時候沾點醬。」
  趙老太爺一筷子下去,卻發現那東西一下子散了,不由地看了看王九指。
  王九指親自動手,夾了一些分別放到趙老太爺跟在桌的幾位面前的醬碟中,退了身子道:「這東西切得薄,夾狠了容易散,夾輕了……」他環顧著水亭,笑著道,「這風就吹走了!」
  天氣熱,趙老太爺便吩咐飯擺著自己花園的水亭上,也涼快些。
  眾人都嘗了點,只覺得質味軟滑爽口,還有些冰冰涼涼的感覺,最是舒服不過。饒是趙佑楣這些年在杭州吃慣了蘇杭菜,也不由對王九指豎起了大拇指。
  趙希厚嘗了一些,慢慢地品嚐,突然眼前一亮,熱烈地看著王九指:「侍女金盤膾鯉魚?」
  王九指點點頭。
  「王摩詰的《洛陽女兒行》?」趙老太爺只覺得滿口腥生,好不噁心,暗自取了帕子吐了。
  「正是。」
  「我只聽認識叫水晶膾,怎麼又叫這個?」
  王九指微微一笑:「金齏是指這佐料,蒜、姜、橘、白梅、熟粟黃、粳米飯、醬這七種料搗碎,再加醋調製,取其金黃。這玉膾便是魚片。」
  「怎麼是這個味?」
  王九指道:「這東西是生的,難免有些腥氣。」
  終其,趙老太爺沒再吃一筷子,卻是見趙佑楣趙希厚父子大快朵頤。原來他們在杭州,時常能嘗到一些海味,有些海味正是吃生的,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
  今天這道菜——金齏玉膾,可是很有份量的,在我國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就出現了,可以說是歷史悠久。最早出自北魏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書中(話外,白梅,其實在古代算調酸味的佐料)。
  不過現在的名,大家肯定清楚,即日本人最喜歡的生魚片。話說這還是從我們國家傳過去的,為何現在我們都不吃?白白地叫日本人搶了去呢?
  唉~
  此菜在宋代又稱水晶膾,蘇軾跟陸游都很喜歡吃。
   
第三章:酸辣涼皮
  趙家廚房的下人們吃了晚飯後喜歡坐在一處說話,一來廚房前面有塊大的空地,可以匯聚很多人;二來,王九指有時候會試點新菜,請他們嘗了。
  四兒疲倦的坐了下來,大口的喝乾瑞雪端上來的綠豆湯,氣喘地道:「那些個小姑奶奶還真是要人命。這麼多年我都沒洗過這麼多的東西。」
  趙原將四兒的飯遞給了她,將位置讓給其他幾個負責漿洗的下人,讓她們好生吃飯。
  四兒撥拉了飯菜,根本就不想去吃,王九指瞧了其他的幾個下人都懶懶的,走進廚房,調了一大份酸辣涼皮出來。
  「王師傅也讓我們嘗嘗?」趙原幾個人瞧著王九指端出的涼皮,顛著臉湊了過去。
  酸酸的,涼涼的,合者辛辣的蒜泥。四兒有些胃口,吃了兩口,只叫趙原再給她來份綠豆湯。
  趙原笑著道:「四兒姑奶奶,你這是怎麼,那幫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丫頭,能把你累成這樣?」
  四兒苦笑著道:「那幫小姑奶奶拿了好多東西出來叫我們洗。一路上的衣裳不說,還有什麼窗幔被褥。感情她們這一路都睡自己帶的!」
  另一個漿洗的媳婦揉著肩頭道:「可不是。家裡都預備下了擺設,那些人還說要今日洗了,明日好掛。真正的開了眼,連丫頭穿的都是綾羅。」
  一聽說綾羅,廚房的下人們都聽住了,請那個媳婦多說點。
  「那兩個大丫鬟今日穿來的還是紵絲衣裳。二老爺在任上可是做的穩當。」接下來媳婦又說了送衣裳來的丫鬟手上的鐲子式樣,還有言語,聽的那些人是一愣一愣的。
  他們知道五姑娘身上也不過是綾羅紵絲,過節上頭,老太爺才叫人給裁一兩件綢緞的衣裳,像他們則是絹、棉布之類的布料。看來二老爺的官運亨通。
  「廚房的大廚是誰?溶月姐姐說天熱沒胃口,要個清爽可口的東西送去。」一個小丫頭站在廚房院門口,高聲道。
  王九指忙站了起來,問道:「是三少爺跟前的麼?」
  小丫頭有些不耐煩地道:「是了!你再拿些冰鎮酸梅湯來。」
  王九指為難地道:「廚房沒備下酸梅湯,綠豆湯卻是有的。」在這裡,平日只要備上一鍋綠豆湯就好,家裡也沒這麼多講究,
  小丫頭不高興了,嚷著道:「三少爺要喝的!」
  趙原聽著她那話不大高興,他見過二老爺家人幾回,總覺得眼高過了天。先不說灶上熄了火,單單她這種藉著主子的名頭要東西的卻是叫人不舒服。
  「三少爺要喝的已然送去了。灶上已然熄了火,吃不下,明日餓了就能吃下了!」
  小丫頭似乎沒遇到過這種鐵板上的事,一跺腳走了。
  王九指拍著趙原道:「反正不過是舉手的事,你何必爭執呢!」其實這種事很常見,有的人特地要了盤燕窩糕,不吃,只是掰著玩,卻是為了發洩那窩集心頭多年的怨氣。
  趙原是二十歲的大小伙了,可性子卻直的不行。他梗著脖子道:「真正沒見過這種人!」
  王九指知道他在老宅多年,沒到外面看看,耐心地道:「她們在二老爺那做慣了,不知道咱們這的規矩。」
  「所以才跟她說明白。」趙原一擰脖子不再說話。
  王九指也沒有再說了,這世上的事只有自己經歷過才知道嚴重,旁人就是說破了嘴皮子那也是沒用的。
  四兒伸手給了趙原一巴掌:「你沒聽過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又不是叫你做菜,王師傅都沒說話呢,你著急什麼!」
  「趙原怕爹爹累著!」一直聽著大人們說話的瑞雪撲到王九指跟前,幫著趙原說話。她仰頭望著王九指道,「爹爹都累了一天了,也該歇息了!我給爹爹揉揉手。」
  趙原忙請王九指坐下,狗腿地為他捶肩揉背的。口裡道:「就是。師傅今日可比往日多做一倍的菜。您教我兩手?那個金齏玉膾真是別緻。」
  瑞雪用力地推著趙原,不滿他搶了自己的位置:「爹爹是我的!爹爹是我的!」
  王九指一把將瑞雪抱了起來,笑著道:「好。你給爹爹揉揉手。」
  瑞雪輕輕地拂過王九指右手的那個缺口。她已經知道爹爹右手少了一個手指的事情,可是當她問的時候,爹爹總是淡淡的說因為做菜不小心弄掉的,可是他雙眼流露出了神色卻讓她感覺到不一樣。
  她輕輕地吹了吹,揉揉王九指的手節,問道:「爹爹,還疼不疼?」
  王九指永遠忘不了自己失去右手食指的那天,幾乎斷了他所有的人生,當時的不甘心跟憤慨,還有害怕爺爺跟母親失望的無奈,依舊能體會的到。
  他揉揉瑞雪的腦袋,親暱地道:「不疼了。瑞雪給爹爹吹了就不疼了!」
  四兒有些羨慕地看著王九指同瑞雪親近,幽幽地道:「你們父女真好。不像……」她原本說不像她。她父親就喜歡兒子,喜歡家裡勞力多些,可以多打幾斗糧食。
  趙原笑著道:「現在四兒姐你不是最有出息的?一個月五百文的工錢呢!」
  四兒笑了笑,不再說話。她就是拿的錢再多,在父親的眼中還比不上哥哥。
  瑞雪認真的看著四兒,笑嘻嘻地道:「我跟四姨也好啊!」
  趙原忍不住開起了玩笑:「你覺得四兒姐好,就讓她做你娘,那時候四兒姐會對你更好!」
  一句話開的四兒滿面緋紅,揚起拳頭朝趙原砸去,口裡不停地啐他:「死趙原,你瞎說什麼呢!」
  趙原一面跑一面道:「難到不是麼?王師傅見你吃不下,特地拿了這涼皮來,怎麼都不給我們?」
  瑞雪聽著他們打鬧,廚房的人哄笑,再瞧著父親沒有表情的面孔她不明白,為什麼爹爹一點都沒反應。爹爹不喜歡四姨麼?
  王九指對著瑞雪溫和的笑了笑,柔聲道:「天晚了,我們回去睡了可好?」說著抱起瑞雪便離開廚房。
  涼皮:是陝西的一種地方特色小吃。現在很多地方常有小車上書『西安涼皮』,便以為涼皮是西安的專屬,其實秦鎮、漢中兩地是涼皮上佳之地。秦鎮是涼皮的發源地,很多人認為秦鎮涼皮味好,然私自以為漢中涼皮口味更好,米皮比較細膩軟滑,而且調味上頭也更勝一籌(當然是辣椒油的緣故)
  
第四章:豬油棗泥月餅
  第二日一早,四兒沒有如往常一樣來幫瑞雪梳頭,在王九指笨拙的九根手指頭的努力下,瑞雪的頭髮終於紮好了。
  王九指為她盛了碗粥,拿了兩塊才做好的月餅,讓她坐下陰涼地下慢慢地吃了。
  幾個端早飯的婆子瞧見了瑞雪亂糟糟的頭髮不順眼,這才幫她重新梳了。
  「爹爹雖然扎的不好,可也是為了我好啊!」
  張婆子笑著點著她的小腦袋瓜子道:「知道,你爹爹好。不過女孩子這梳頭髮可是大事。可不能這麼亂糟糟的。你們昨日走的早,沒見到那個溶月姑娘。」張婆子說著口中還不由地發出嘖嘖地響聲,「那姑娘,一頭烏青的頭髮拿頭油抿地一絲不亂的。衣裳乾乾淨淨,利利郎郎地,就連那腳也纏得只那麼點大。」
  她說著還給瑞雪比劃了兩下。
  「纏腳?我聽五姑娘說,她也要纏腳了!」
  張婆子刮了她的小鼻頭一下,笑著道:「你人小,卻還知道這個?是了。五姑娘都六歲了,是該裹腳了!這女子想要嫁個好人家,也腳必須裹小些。你這腳越小婆家越喜歡。」
  瑞雪低頭瞧了瞧張婆子的腳,不解地道:「那你的腳這麼大?」
  張婆子笑了:「我一個粗使婆子裹了腳還能做事麼?」她不住地打量著瑞雪的模樣,拉著手道,「瑞雪啊!讓你爹爹請人給你裹了腳,到時候準能嫁個富足人家。這樣你爹爹就不用給人做飯,成天在家就享清福了!」
  「真的麼?」瑞雪好奇地問道,「裹了腳,就能讓爹爹享清福?」每到夏天,爹爹都會熱得滿身大汗,一從廚房出來,全身都濕透了;冬天還要在冷水裡洗菜,她不想讓爹爹再受苦了。
  「我還能騙你?當年老太爺還在京城做官的時候,京城裡那些高門大戶的,都打聽姑娘的腳裹得小不小。就你這模樣,將來不知道是什麼人家討去呢!」
  「就是。你說王九指那麼個伙夫,怎麼就養了這麼個水靈的丫頭?」
  「誰說我不像爹爹了!我長得就像爹爹!」乖巧吃飯的瑞雪突然摔著湯匙發起脾氣來了。她最討厭聽到這些人說自己跟爹爹不像。爹爹是黑了點,可那是累的。
  王九指在裡面聽見瑞雪發了脾氣忙跑出來,只覺得一陣小風吹過,小丫頭就撲了過來:「爹爹!」
  那幾個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忙打了熱水就走,乾笑著解釋道:「沒那個意思。只是說瑞雪長得好,這麼一出去,跟大家閨秀差不多。」
  「爹爹!」
  王九指拍拍生氣的瑞雪,哄著她道:「沒事。她們是誇你長的好看。爹爹也覺得瑞雪長得好。」
  「可是,她們說我長得不像爹爹。」
  王九指笑了:「你是女孩啊!應該長得白白的!像爹爹就不好看了。嗯!瑞雪長得像娘。白白的,眉毛彎彎的,眼睛可漂亮了,看上去很安心,柔柔地。」
  瑞雪頭一次聽王九指說起自己的母親,怔怔地聽住了。原來娘長得那麼好看啊!她的腦海裡沒有構成母親的模樣,只是覺得,娘一定很好看。
  四兒其實早就來了,只是躲在廚房院門口,聽著王九指對瑞雪講述她母親的模樣,心裡是七上八下的。憑著王九指為給瑞雪要口奶吃,在趙家做廚子,她知道這是個好男人,自己打心眼中意這個男人。
  當年老太爺不過是一句話,讓她們多多照顧他們父女倆,這話說了,除了她,旁人不過是瞧見了才伸個手。她瞧他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才去幫忙的。可隨著瑞雪長大,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孩子,總是能在她幼小的身上找到淡薄的親情。
  可是昨天的事,讓她頗有些難看。他當時一句話也不辯白,直接抱著瑞雪就走,今日她又聽見他追憶自己的妻子。她知道,能生出瑞雪那樣孩子的母親,模樣肯定好。也難怪他瞧不上任何人。
  四兒歎了口氣。心裡泛著疑惑,這該怎麼辦。昨天人家那麼一說,自己若再不避些,以後就壞了!可是,她實在是放不下瑞雪,這又該如何?
  「啊!」有人重重地在她肩上拍了下,她猛地叫了出來,卻瞧見趙原那小子鬼鬼地壞笑。
  「四兒姐,你看什麼呢?」他越過她的身子,看了看裡面,瞧見抱著瑞雪的王九指,明白地笑了笑,「哦!看王師傅啊!王——」
  他想叫一聲,卻被四兒摀住了嘴巴。
  「你小子敢發一聲,我掐死你!」
  趙原被四兒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翻著白眼不住地點著頭。他怎麼就招惹上這麼個女土匪,二話不說,上來就給你兩下子。
  外面的動靜已經驚動了門口的兩個人,瑞雪聽見四兒的聲音,歡叫地迎了過去。
  「四姨!」
  四兒只得鬆開趙原。
  「你今天怎麼來的那麼晚?是累了麼?」
  四兒蹲下身子,為瑞雪整理了衣裳,笑著道:「不累。明日是中秋,老太爺讓我回家過兩日。」
  「四姨不跟我們過節了?爹爹還做了好些月餅呢!」
  四兒不敢去看瑞雪的眼睛。她害怕自己看到那雙童真清亮的眼睛,她怕自己心軟,沉陷進去。她笑著道:「我已經好些年沒回去了。瑞雪喜歡爹爹,四姨也要回去看看四姨的爹爹啊!」
  她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無比,她回去,家裡只有打聽她能帶多少錢回去,或者說老太爺什麼時候把她配了人。她羨慕瑞雪,那麼多人都寵著她。
  瑞雪回過頭,對著院子裡面喊道:「爹爹,四姨要走了!」
  王九指從裡面走出來,點頭算是跟四兒打了招呼,問道:「什麼時候走?」
  「等會就走。我來看看瑞雪。」爽利的四兒低著頭,小聲地說著,她整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了瑞雪的身上。太尷尬了!看著她仰頭對自己笑,她也忍不住對她笑著。她真的很喜歡瑞雪。
  「那帶些月餅回去吧!」王九指不知道說什麼,愣了愣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四兒點點頭。凝視著王九指的背影,她突然微微一笑。站在邊上的趙原被她這麼一笑傻眼了。他疑惑地伸出手,在四兒眼前晃了晃:「四兒姐,你沒事吧!」該不是王師傅對四兒姐沒什麼表示,她魔怔了吧!
  四兒「啪」地打掉趙原的手,迅速地揪住了趙原的耳朵,惡狠狠地道:「趙原,你小子皮癢了?要不要我跟趙叔說,給你幾棍子?」
  趙原護著自己被扯得不成樣子的耳朵,哀求道:「我的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你饒了我。我學狗叫還不成?」
  「不行!瑞雪,你說叫趙原學什麼?」四兒好笑地看著求饒的趙原。
  瑞雪歪著腦袋,看著一點脾氣也沒有的趙原,嘻嘻地笑道:「學,兔子跳。」
  趙原笑著將兩手舉起來,有模有樣的學著兔子一蹦一跳的,在門口跳了三圈。然後討好的看著四兒:「姑奶奶,可以了麼?」
  王九指包了一包新作好的月餅拿了出來,看著趙原討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小子怎麼一見到四兒姑娘就服軟了?平日裡叫你給瑞雪編個小東西都哼哼唧唧的!」
  哪裡知道趙原像是被踹了的狗一般,嗚咽一聲,夾著尾巴迅速逃離。
  看著趙原那麼快的消失,四兒有些納悶,他這是怎麼了?王九指好像沒說什麼吧!這小子怎麼跑的那麼快?難道真的是欺負了瑞雪不成?
  王九指微微一笑,將月餅遞了過去:「這一包是豬油棗泥陷的,我聽說你愛吃棗泥陷的,就單包了一包,這一包是豆沙,玫瑰的只揀了一兩個!」
  四兒感激地接過吃的,她盯著王九指的面孔,下定心思道:「王師傅,昨日……昨日……我真沒那個意思!」連跟瑞雪都沒道別,拔腿便跑。
  瑞雪疑惑的看著跑沒影的四兒,又看了看爹爹,她只覺得爹爹好厲害。趙原怕四姨,四姨則是怕爹爹。她突然笑道:「爹爹,你好厲害!」
  王九指並不知道女兒的厲害是這麼個意思。他牽過瑞雪道:「今日就在爹爹跟前好了!五姑娘那肯定有事,你就不要到那玩了!」
  瑞雪乖巧地點點頭。
  豬油棗泥月餅小秘方:棗不去皮,取其鮮;油不先熬,取其生。
  話說,豬油棗泥陷的月餅真的是含之上口而化,甘而不膩,好吃。當然最好吃的是豆沙陷的;話說椒鹽的月餅還是我國最古老的月餅,可是為啥那麼難吃呢?提到這個我就頭疼。
  
第五章:芝麻香菜
  中秋要準備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一大早王九指便忙個不停,先是叫人預備簍肥蟹;又是挑選各色果品留著做月餅用;還要擬出菜單,打發人準備中秋宴席上的菜色。
  「王師傅,今日這蟹極肥,反正府上明日也是要用的!多拿幾簍吧!」
  趙原翻看著竹簍裡的螃蟹連連點頭道:「正是,王師傅您看,今日的團臍的多,正好取蟹黃做菜。」
  王九指擺手道:「我今日只要一簍,明日再多要些。」
  趙原可惜地瞧著那兩簍肥蟹咋咋嘴,多好的蟹,明日說不定就沒有那麼多團臍的,真實可惜。看著手中的青菜,趙原不舒服地瞪了兩眼。
  「昨日說沒有酸梅湯也就算了,早上又送來這樣的小菜!」
  廚房傳來小丫頭不依不饒的聲音,王九指忙捨了送菜來的人,進到院子裡瞧。
  趙原將手中的青菜一丟,不快地道:「這小菜有什麼?香香脆脆的,爽口開胃,配粥最好。」
  小丫頭一見趙原越發的起勁:「昨兒就說天熱吃不下,叫你們送酸酸甜甜的小菜,偏送這辣呼呼的東西,一股子惡臭!」
  「怎麼臭了?明明香香的!名字都叫香菜。」
  小丫頭捏著鼻子道:「什麼香菜?明明就是臭菜!爛了的髒東西,連乞丐都不吃的臭菜!」
  這小菜名喚芝麻香菜,是趙原祖上傳下來的。他曾祖母就是當地人,做的一手好香菜,一直傳到他父親手上,就連王九指都讚他父親芝麻香菜做的好,是頂誇耀的事,現在被人說成臭菜。他火一上來,口中就沒有了把持。
  「什麼爛了的髒東西,你們屋裡那個溶月是什麼個金貴的東西,挑肥揀瘦的!老太爺每日早起就是吃這個東西,二老爺還是吃這個長大的,她怎就吃不得?今日只有這一樣!」
  小丫頭道:「你別拿老太爺推搪我,你當我不知道,你們把好的藏起來留著自己吃!我就不信,除了這個,就沒旁的小菜。」小丫頭一面說一面往廚房裡進,「你當昨日天黑,我瞧不清是吧!誰不知道你們自己偷偷地弄了東西吃!」
  卻不防小丫頭找出了幾個裝醬菜的罈子,她揭開得意洋洋地道:「這不是有好些醬菜,偏送來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的香菜來!」
  說著她瞧見趙原的面色有些微動,知道被自己翻出了東西,他理虧。便得意地道:「我們雖是下人,可跟著三少爺久了,也能識別些好壞來!你這不就是些爛菜根子做的?大冬日的做了,留到現在還不臭了?我昨日就說了,不要擱蒜,你沒辦好差事,反倒有理?我偏找人來評評這理!」
  說著竟帶著一陣香風搖曳而去。
  趙原愣了愣,追出去本還想罵兩句,卻瞧著王九指進來忙住了口,抱怨地道:「王師傅你瞧瞧著沒眼見的東西!芝麻香菜有什麼不好?她居然還好意思說爛的臭的!」
  「不就是要換兩盤小菜,你老實的取了不就是了,何必惹這麼多事?」王九指走進廚房將那丫頭打開的醬菜壇仔細的蓋好放回原來的位置。
  趙原不服氣地道:「醃的醬瓜不是還沒到時候嘛。真正的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都說三少爺嘴挑,可也沒見把東西打回來過,偏她們這些個二等主子厲害!」
  王九指只是搖頭並不打算多說:「且別管那麼許多,把月餅做了出來,老太爺早上嘗了豬油棗泥月餅說是味好,讓多做些到時送人用。」
  趙原聽王九指讓他做月餅,滿上馬上露出喜色,摩拳擦掌地道:「好勒!這和面的活計就教給我。不過王師傅,你也沒放豬油,怎叫豬油月餅?」
  「和面的時候放生油團一起和,將油團揉將面裡。」
  趙原暗暗記下王九指所說的秘訣下功夫和面。
  話說小丫頭跑了回去還真找來幾個丫頭,蜂擁而入打打砸砸的,指著趙原一陣好罵。
  王九指忙攔下暴躁的趙原,賠笑著道:「幾位姑娘眼生,請問是……」
  小丫頭瞧著他說話還算知道著上下,微微額首道:「你還算機靈。我叫彩雲,是三少爺跟前的丫鬟。」
  王九指點點頭:「可是早飯上頭有什麼不合心意的?」
  彩雲傲然的點頭:「總算是有個知道規矩的!不過,今日若是不給你們點顏色,你也不知道咱們的厲害!」
  王九指忙攔著道:「姑娘,彩雲姑娘。給我個面子,這是我叫送去的,我再做幾個小菜送去就是。您別生氣!」
  彩雲見王九指連連彎腰賠笑,心裡受用不已:「我給了你面子,誰給我面子?砸!」
  彩雲的下令,幾個小姑娘在廚房裡打打砸砸的,好不開心。偏方纔那丫頭又將醬菜壇找了出來,眾人攔不住,只見她抬手便砸爛一個。
  香噴噴地芝麻香菜撒了一地。
  從外進來的老趙山見廚房亂哄哄的,又聽著是群丫鬟來鬧事也沒多管,一見自己的香菜罈子被人砸了,大吼一聲,拾起□面杖就朝那小丫頭打去,口中罵道:「打死你們這群小娼婦,黑了心爛了腸子的下作東西!」
  彩雲因裹了腳沒法子跑,身上早就挨了老趙山幾□面杖,心中本來就怒,又聽他口裡罵的粗鄙,越發生氣,反而不躲,站直了身子,叉腰罵道:「你罵誰呢?我好好的做事,是哪門子的下作?我乾乾淨淨的,哪裡不清白了?」
  幾個小丫頭見彩雲不躲,跟老趙山對罵起來,也都收了畏懼的心思,一人一句的跟著老趙山對罵。
  「你個老東西,大早上吃屎迷了心,不乾不淨。」
  「您老還是拿些香油抹抹嘴吧!臭哄哄地,還能給老太爺做吃的!」
  趙山年紀大了,追著這幾個丫頭跑了一會,便氣喘吁吁起來,饒是滿心要罵人,卻也是力不從心,只能張著嘴,喘著氣,微微顫顫地指著那些個丫頭。
  趙原一看到老爹吃虧,大吼一聲衝了上去,揮著拳頭就要揍人。
  洗菜的婆子見趙原揮著拳頭,生怕趙原打了三少爺跟前的丫頭,到時候三少爺找了來吃虧,忙上去攔著。
  幾個丫頭見有人攔著,膽子越發的大了,口裡沒完沒了的辱罵著。
  老趙山依著趙原氣喘吁吁地道:「好生生的糟蹋東西,死了下阿鼻地獄。也不想想自家窮才賣了做丫頭,為奴為婢的,如今吃飽了沒事糟蹋起糧食來,還沒富貴起來就忘了本的狗東西!造孽哦!糟蹋糧食,天都容不下你們這幫子小娼婦。」
  彩雲突然變了臉色,面子上一陣接一陣的由紅變成白,又變成茄紫,咬了咬牙,轉身走了。
  廚房的人原以為彩雲又會罵將起來,都準備派人去請管事的過來壓了這事,卻不想彩雲居然被老趙山罵走了。一個個只覺得無比的解氣。
  老趙山回了廚房,心疼的將撒在地上的醬菜拾起來,口裡直念叨著:「可惜可惜。」這芝麻醬菜是他親手做成的,從挑菜到做,最是細心無比。
  洗菜的幾個婆子也心疼地歸置著被那群丫鬟砸碎的碟碗。
  「王師傅這是明日要用的碟子,打碎了可怎好?好幾錢銀子一個,真是造孽哦!」
  「這魚都快死絕了,味肯定不好了!」
  「這雞蛋也打壞了好些。」
  一直瞧瞧地躲在一邊的瑞雪怯生生的扯了扯王九指的衣角,小聲道:「爹爹,我能裹腳麼?」
  王九指一愣,隨即低頭看著瑞需。這孩子知道什麼是裹腳麼?就這麼問自己。他蹲下身子笑著道:「怎麼會這麼問?」
  「五姑娘要裹腳,我是不是也要裹啊?」
  「也不是都要裹的。旁人說裹腳很疼的,你平日裡不是最怕疼的麼?」他耐心地問道。其實不是每個女子都必須裹腳的,他聽人說過,裹腳是很痛的,有些女孩子會痛的暈過去。想想若是瑞雪那麼痛,他一定不忍心。
  瑞雪不知怎麼了,就想起張婆子的話。「瑞雪啊!讓你爹爹請人給你裹了腳,到時候準能嫁個富足人家。這樣你爹爹就不用給人做飯,成天在家就享清福了!」
  雖然她不明白嫁個富足人家是什麼意思,可是爹爹不用給人做飯,不用夏日在灶台前忙活;冬日雙手不沾冷水,在家享福的意思她還是明白的。也不會像方才有小丫鬟跑到廚房鬧事,爹爹也不用賠盡笑臉,好生的伺候著。
  她珍重的點點頭:「我不怕!」
  王九指再次詢問道:「真的?真的會很疼的!好幾天都不能走路的!」好像這裹腳要持續好些日子,瑞雪平常一點小痛都忍不了的,怎麼可能受的住。
  瑞雪一聽好幾天都不能走路,小臉頓時有些白了。前不久,她就因為跑地急,摔了跟頭,膝蓋被摔破了,當時她就在家躺了一日,那感覺真的很痛。會比那還痛麼?
  王九指知道她怕疼,寬慰著道:「咱們不裹腳不要緊。你看四姨跟乾娘不都沒裹腳麼?」
  哪知瑞雪搖搖頭,肯定的道:「我要裹腳!我不怕疼。」
  芝麻香菜:又名「五香菜」或香菜,非那種綠葉小菜,而是安徽蕪湖的特產,是種醃製的醬菜,話說大部分的安徽人都會做。我外婆以前一到冬天就做,很好吃的,香脆可口,不過我們喜歡吃辣味的。
  清人李化楠著的《醒園錄》中曾記載,當時此菜的醃製方法是:每十斤白菜菜配研細淨鹽六兩四錢。先將菜逐葉披開,桿頭厚處撕碎或先切作寸許,分曬至六七分干,下鹽。揉至發萎極軟,加花椒、小茴、陳皮絲拌勻,裝入壇內,用草塞口極緊,勿令洩氣為妙。復藏勻仰,一月可吃。
  外加一句醬瓜。在安徽,其實可以常看到賣醬瓜的,其實是小黃瓜醃製的。味道也很好,可惜我不知道是怎麼做的。
     
第六章:活烤鵝掌
  王九指為了給瑞雪裹腳的事,特地請了五姑娘身邊的崔大娘。他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回五姑娘裹腳的事就是她來做,又聽說她原先是二太太的乳母,就連二太太的腳也是她裹的,因此特地求了她。
  「這裹腳可是大事。你看看二太太的腳裹的多好。那就是福氣。嫁給了二老爺,如今是知府太太,馬上又是山東布政司參政太太了。」崔大娘沒完沒了的說著她給二太太纏腳,給大姑娘、二姑娘纏腳的事。
  王九指雖不喜歡她,但因為挨著瑞雪的事,少不得奉承兩句。末了還包了五兩銀子給她,又給了同來幫忙的兩人各一兩銀子:「大娘,這是表禮。」
  崔大娘擱在手裡掂量了下,估摸著這有四、五兩的樣子,微微點點頭。道:「你去打些熱水來。再買一匹白布,一瓶白帆酒。」
  王九指就預備下這些,請崔大娘為瑞雪纏腳。
  崔大娘命瑞雪將鞋襪脫了,在水裡泡了,便坐在那不動。只跟著同自己來的兩個媳婦說話。
  「王廚子,這還有好半會呢!你且那些酒菜來叫我們吃啊!」一個瘦高個的媳婦瞧著王九指站在門口半天連表示也沒有,有些不高興的道。
  另一個顴骨老高的媳婦也道:「正是。我現在嗓子眼正冒煙呢!要喝兩口酒才好!」
  王九指瞧了眼如老僧打坐的崔大娘道:「不知大娘喜歡吃些什麼?」
  崔大娘睜開眼瞧著那兩個媳婦道:「吃什麼酒?過會子還要給五姑娘纏足,吃醉了壞了事……」
  瘦高個媳婦訕笑的道:「不過是幾杯,怎麼會礙事?我才跟三少爺來老宅,總聽人說王廚子做的一手好菜,我厚著臉想討口吃的!」
  顴骨老高的媳婦想是跟崔大娘久了,說話也放肆了些:「就是咱們給大姑娘二姑娘纏足的時候,太太還擺了酒桌讓咱們吃的。」
  王九指忙點頭:「正是。是我不懂規矩。還請大娘賞點臉。」
  崔大娘面上有些為難地道:「待會子還要給五姑娘纏足,只吃兩盅。」
  王九指問道要什麼下酒菜。
  崔大娘和手道:「我哪裡知道什麼下酒菜。不過隱約記得以前三少爺讀書的時候說起過什麼烤活鵝掌,我心裡奇怪著,這鵝掌怎麼又是活烤?我竟白活了那麼大的年紀,卻沒聽過這個,王廚子你給我解解?」
  聽她這麼一說,王九指渾身一震,愣愣的沒作聲。
  崔大娘撇撇嘴道:「可有這東西?我也奇怪,哪裡還有什麼活鵝掌?我且同你說明白。女娃要是嫌疼哭鬧……」
  王九指瞧了眼正在泡腳的瑞雪,握緊拳頭道:「有,大娘且等等,這頗費功夫。」
  瞧著轉身出去的王九指,顴骨老高的媳婦撲哧地笑道:「哪裡有這樣的東西?這鵝掌做熟了,哪裡還分什麼死啊活啊的!」
  崔大娘沒理她,只是上下打量著瑞雪,道:「王廚子那麼一個人,怎麼生出個這麼俊的丫頭?瞧瞧,才多大一點就是個小美人胚子了!」
  瘦高個媳婦笑著道:「若不是小美人胚子,哪個會花這功夫?」說著問起瑞雪她今年幾歲,叫什麼,原是什麼地方的人。
  見瑞雪答得乾脆利落,崔大娘到也點點頭。
  顴骨老高的媳婦打量著王九指的屋子,抱怨的道:「大娘你何苦跟太太討了這差事?回到這鄉下地方來。而且又是跟著五姑娘,昨兒我見廖大娘,她還抱怨當初留了下來。五姑娘又不是老太爺正經的孫女,等叔老爺在國子監讀了書,做了官還是要把人接走的,到時候咱們不就沒了差事?」
  崔大娘喝了口茶道:「你若不願意就去三少爺跟前。」
  顴骨老高的媳婦吃癟的道:「那還有我活的地方?就那幾個小妖精就能把我生吞活剝了去。我還想多當差幾年呢!」
  崔大娘笑道:「我叫你來自有我的道理。」
  瘦高個的媳婦忙笑著道:「正是。左不過是伺候五姑娘一個,月錢又一個不少,咱們還清閒些。」
  說話間,王九指果然送了幾樣下酒小菜過來,又解釋那活烤鵝掌還在做,還請她們略等一會。
  崔大娘干了口酒道:「你去忙你的,咱們吃兩盅就辦事的。不過,你可不能心軟。若是不答應我就不纏了!」
  王九指連連應承著。
  泡了小半個時辰的熱水,崔大娘將瑞雪的雙腳擦乾。自己取了矮凳坐在瑞雪對面。將一段白棉布從中撕開,把瑞雪的兩隻腳擱在自己的膝蓋上,拿白布綁住了雙腿。再取了白帆酒往瑞雪的腳縫內擦了個遍,將大拇趾外的其他四趾輕輕的攏在一處,即用白布裹了。
  瑞雪開始還沒覺得如何,只是覺得雙腳被布條纏的緊緊的有些難受。她試著抽腳,卻被那個瘦高個的媳婦緊緊的按住。
  崔大娘笑著問道:「可是不舒服?那我慢著點?」
  還沒等瑞雪答話,顴骨老高的媳婦疑惑地道:「大娘這……五姑娘那還等著呢!」
  「你懂什麼?」崔大娘朝她吼了句,笑著問著瑞雪,「這樣感覺可好?」
  果然布條沒有方才纏的那麼緊,果然是好受了些。她笑著點點頭。
  崔大娘道:「我好幾年沒給人纏過足了,好孩子,你若是不舒服就跟大娘說啊!」
  隨著白布纏上第二個腳趾跟小腳趾朝腳下屈,瑞雪便覺得有些刺痛,她掙扎的抽著腳,可是崔大娘哪裡由著她掙脫,早就緊緊的抓住了。喝命顴骨高的媳婦:「貴五家的,拿針來縫。」
  但見貴五媳婦飛快的穿針引線跟著崔大娘的動作細細的將白布縫合。
  瑞雪忍不住的開口道:「疼,大娘疼!」
  崔大娘的動作不停,面上笑著道:「好孩子忍著點,哪裡就有那麼疼?」
  瑞雪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道:「真的疼,難受。」
  崔大娘道:「世人都是這麼過來,這點小疼都受不了,哪裡還能做旁的?你就忍忍好了,一會子就過去了。」
  到了後面瑞雪只覺得腳上如熱碳燎燒一般,陣陣錐心的疼。她開始掙扎起來,不住地踢著腳,可是崔大娘早將她雙腿綁住,她根本就動彈不得。
  她哭道:「疼!疼!」
  「哭什麼哭!
  一見瑞雪哭了起來,崔大娘厲聲呵斥起來。
  瑞雪被她凶的不敢再開口,委屈的咬著下唇,輕輕地抽泣著。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哭喊起來:「爹爹,爹爹救我!我疼!」
  送東西過來的王九指聽著瑞雪哭,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這一聲聲的哭喊聲,簡直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割了口子,又撒上一把鹽。
  他忙走進屋子,看著一個媳婦緊緊的壓著瑞雪幼小的身子,崔大娘狠狠地為瑞雪纏足,不禁有些怵心。他站在一邊顫著聲音央求著崔大娘:「崔大娘,你輕些,輕點。」又道,「瑞雪,爹爹在這,爹爹在這!」
  瑞雪一聽見王九指的聲音,又瞧見他的人,放聲大哭起來:「爹爹,我不要裹腳了,我不要了!疼,好疼!」
  王九指一聽她叫不要裹腳,忙道:「崔大娘,我們不裹了!我們不裹了!」
  「啊!」
  只聽見瑞雪發出一陣慘叫聲。
  王九指一聽見瑞雪慘叫,忙丟開手中的東西,撲到床邊輕輕地呼喊著瑞雪的名字:「瑞雪,瑞雪。」
  緩過勁的瑞雪可憐兮兮的望著王九指,哀求的道:「爹爹,我疼的厲害,你讓大娘輕點。」說著又抽氣的叫疼。
  只聽著崔大娘道:「王九指,我知道你家瑞雪是好的,你若是想叫她跟你一樣,那咱們今天也樂的丟開手!你也是做爹的人,姑娘嫁的好不好都靠這一雙腳了,現在疼也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以後姑娘說不到好人家,可是一輩子的事。你家瑞雪長的那麼好,可不能就那麼廢了吧!」
  王九指聽了,默默轉過身子。他怎麼能叫瑞雪過的不好呢!那就纏吧!他捂著耳朵跑開了。他不敢再聽見瑞雪的哭喊聲。是啊!心軟就這一會子的工夫,瑞雪以後的日子可是大事。
  瑞雪見王九指跑開,連連高喊:「爹爹,爹爹!」
  「好孩子,別怕疼啊!你若是想你爹以後不用給人做飯,就忍忍。」她也不過隨口說說,卻不想說到了瑞雪的心裡。
  好大一會子,崔大娘收了手,瞧著早已哭暈的瑞雪招手讓人出去。
  王九指提了三隻活蹦亂跳的鵝站在屋外,聽不見瑞雪的哭喊聲,忙趕上前問:「大娘,這……」
  「哭累了。今日就到這裡,三日後我再來!有一條我可得跟你說清楚,孩子喊疼,你可不能心軟啊!」
  王九指忙答應了:「大娘且在這裡坐會,我這就把鵝掌弄出來。」
  崔大娘道:「不了,過會子還要給五姑娘纏足,也不差今天這一會子。」
  貴五媳婦瞧著王九指手上提著三隻扯著脖子亂叫的活鵝,笑著就要接過來:「乾脆你把這鵝給了我們,我們回去自己弄也是一樣的。」
  王九指將鵝舉高道:「這便是活烤鵝掌。掌熟鵝未死。」
  活烤鵝掌,中國九大殘忍菜餚之一。清袁枚《隨園食單》和李漁《閒情偶寄》中有記載,方法很多種。
  大致是把一隻活鵝,把的兩隻掌洗乾淨,準備好調味的料,準備一塊木板上面鑽兩個洞,準備一個火爐,等火旺盛時,把鵝掌穿過木板上的洞拿到火爐上烤,,一邊烤,一邊塗上調料,直到把鵝掌烤得像葵扇那麼大,然後割下食用。因為只是烤鵝掌,所以烤的過程中,鵝是不會斷氣。
  《閒情偶寄》的記載「有人善制鵝掌。其法為:每殺鵝前,先熬一鍋滾油。抓起鵝,把它的掌壓進油裡,鵝便疼得大叫起來。然後把它扔進水裡,任它掙扎撲騰,以消痛楚。再抓入油鍋、放入池水,如此反覆四次。然後再削掌炮製,其鵝掌必定極厚、極甘美」
  另裹腳其實分了好幾個步驟,不是一下子而成,是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第七章:蟹黃湯包
  趙希厚無聊地狠,來到老宅後,學業便又增多了幾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讀書,再到爺爺面前背書,用了早飯後再聽爺爺講解一篇文章,回頭開始完成爺爺給他佈置的功課,還要將啟蒙的《千字文》、《明賢集》……拿正楷寫一遍。
  他要抓狂了。十幾本啟蒙的書本子要他在三天之內寫完,真的是要他的命。
  「少爺,剛送來的點心,您歇歇再寫!」大丫鬟溶月端著一盤點心進來了。看著愁眉苦臉的趙希厚,她抿嘴忍不住地笑了。
  「今天怎麼這麼晚?」趙希厚將筆丟了,馬上起身走到圓桌前坐下。
  溶月將點心擱在桌上道:「我哪裡知道,小丫頭們接了自然會送過來。」
  趙希厚道:「什麼點心?」
  「說是蟹黃湯包。聞著味卻是挺香的!還有一碟不知什麼的糖果子。」
  趙希厚先是聞了聞味,隱隱地一種鮮味直撲鼻腔。
  「好香啊!」
  趙希厚沒理會溶月的讚歎聲,而是盯著湯包看。
  一籠之內只有一隻湯包,如小碗般大小。肉眼便能看見裡頭的陷,點點蟹肉包囊在皮兒內,越發顯得皮兒晶瑩剔透。
  細緻無比的折皺,密密地排在一起,猶如刀刻一般,像是朵絲瓣菊。包口卻捏成鯉魚嘴狀。
  實在是絕妙之舉。
  輕輕地拿筷子點了點,還能看見裡面的湯汁在晃動。
  皮包湯,而湯不沁皮。
  妙!
  伸出三個手指,只用指尖撮住那湯包上面的折皺,小心翼翼地輕輕拎起,慢慢放到小碟子裡,然後低下頭湊近去,用齒尖細細咬破包口,緩緩地吸吮湯汁。
  鮮!
  嗯,這味,竟然是難得之物。
  他閉上眼想著拿什麼詞來形容著味,難!除了個鮮以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能配得上這味道來。
  只是……不是那麼燙,顯得油脂甚厚,吃在口中……
  趙希厚有些不悅,丟下筷子,喝茶漱口,揀了山楂糖含在口中。
  「少爺好歹吃兩口,要不我讓人重做了來?」
  趙希厚道:「再重新做來,送晚了還不是一樣?」
  溶月苦笑道:「小祖宗你以為是在家裡不成?彩雲她們被管事的叫去罵了好一會子。」
  「怎麼了?」
  溶月將筷子重新塞會趙希厚的手中道:「你也知道我們吃不得辣,我又不吃蒜這些的,卻送來一碟辣辣的又擱了蒜的。我便打發人叫換樣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裡不妥,她們跟廚房的人鬧了起來。」
  趙希厚撥弄著那個湯包笑著道:「你倒是會跟我說,怎麼不見你管她們?」
  溶月連忙應承,說服他吃兩口點心。可趙希厚只說涼了不好吃。
  溶月賠笑道:「怕是那幫小丫頭惹廚房的人生氣了才這樣,下回變好了!」
  趙希厚勉強的吃了兩口,卻實在難以下嚥,只覺得涼了後,滿口腥氣。
  他將筷子狠狠的丟了出去:「不吃了!難吃!」站起身就往外走,臨到門口又走了回來,將身上的荷包解下來,「把這個糖給我裝進來。」
  說完有些厭惡地瞧了只咬了一口的湯包。暴斂天物!好好的東西竟做成這個樣子,真是可惡!
  心情不佳地趙希厚四處走動,打算消解心中不快。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趙希筠的院子,本想繞開,卻聽見裡面傳來了女孩子的哭聲,一聲聲的哭得怪森人的。
  「爺爺,爺爺,我不要裹腳,我不要裹腳!」
  不要裹腳的字樣傳入了趙希厚的耳朵裡。他已經十三歲了,上面兩個姐姐裹腳時拚命的哭喊聲,他記得,聽在耳朵裡,看到二姐在丫鬟的攙扶下艱難地行走;他記得溫柔寡言的二姐居然說出了:「女子苦,雙足哪堪白綾裹!女子悲,血淚浸濕紅繡鞋!」;還有她瘋狂的扯著雙腳上的白布。
  今日,這個妹妹也要經歷這一步麼?
  他連忙衝了進趙希筠的院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五妹妹趙希筠被幾個丫鬟婆子團團地圍著。
  四個人將趙希筠雙手雙腿牢牢地按著,一個老婆子在那裡一面狠狠地纏著腳,一個媳婦緊緊地縫著。
  她們根本就不理會趙希筠的痛苦。表情木然的做著自己的事。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還不給我住手!」小小的身軀因正義跟憤怒爆發出的憤慨足以震倒這些無知的僕婦。
  纏腳的崔大娘一見是趙希厚,忙送開手,站了起來:「少爺,您這麼到這來了?五姑娘今兒要纏足,不能同你玩的。過些日子再來可好?」
  趙希厚根本不管這些,衝上去就扯著纏住趙希筠雙腳的白綾,他用力地撕扯著,口中道:「五妹妹,我來救你!」
  趙希筠一見到趙希厚立馬撲到他身上:「三哥,我腳疼。」哽咽地抽泣聲總是連接不上。
  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妹妹,趙希厚柔聲道:「別怕。我就給你解開。」
  趙希筠直點頭,她覺得心裡暖暖地,有哥哥真好。
  崔大娘見趙希厚瘋了似的扯著裹腳布,頓時大驚,忙命丫鬟將趙希厚帶了出去。口中央求著:「我的祖宗!你這是要做什麼!快出去!」
  幾個丫鬟婆子將掙扎著,像蠻牛一般的趙希厚推搡著出去。
  崔大娘跟著貴五媳婦幾個仍舊為趙希筠纏足,隨著她們的動作,趙希筠又哭將起來。
  趙希厚左給丫鬟一拳,右踹僕婦一腳,吼道:「你們鬆開,給我鬆開!」
  兩個媳婦一邊一個緊緊地摟住趙希厚的胳膊直將他往外拖,任他怎麼鬧騰也不肯鬆手。
  「開門!開門!我讓你們開門!」
  憤怒地趙希厚踹著緊逼的朱門,除了門環震響的聲音,裡面只有趙希筠苦苦哀求的聲音。
  一個媳婦道:「好少爺,您就別鬧了!這是老太爺交待的事,別叫我們為難。」
  另一個媳婦道:「女子都要裹腳的!要不然嫁不到好人家。你可別壞了五姑娘的喜事,別到以後五姑娘說不上好人家反要怨你的。」
  「是了。」一個媳婦也不怕人笑話,將自己的大腳伸了出來,「您看,我就是大腳,就是做下人的命!」
  趙希厚撇了那媳婦的大腳道:「你們沒看到五妹妹那麼疼麼?」
  她們都不答話,她們沒裹足過,不知道這疼到底是什麼疼。
  溶月慌慌張張地挪著小腳來了,一聽見人打發來說少爺在五姑娘那鬧呢,她就連道壞事了。又瞧著趙希厚站在日頭下忙道:「少爺,這是怎麼了?」轉身訓斥那幾個丫鬟媳婦,「怎麼能叫少爺站在大毒日頭底下,萬一曬著可怎麼了得?」
  丫鬟媳婦只是賠笑不敢應話。
  趙希厚看到溶月心裡略微鎮定了一些,這是祖父家,他能使得只有溶月一人。他沉聲道:「你讓她們把門打開!她們把五妹妹弄疼了!」
  溶月早已知道五姑娘今日裹腳,忙笑著拉著趙希厚到陰涼地下站著,掏了紗巾為他摸汗:「五姑娘這是在裹腳,不礙事的!」
  「五妹妹疼成那樣!你聽聽!」
  就是離院門十幾步遠,他還是能聽到趙希筠吃痛的哭喊著,那一聲聲「爺爺,救我。疼,我要不裹腳。」深深地紮在了他的心上;當聽到趙希筠呼喊這「哥哥」的時候,他徹底爆發了,像小豹子一樣的衝了過去,狠狠地踹著院門。
  「五妹妹,五妹妹!我來救你了!開門!快開門!」
  溶月忙挪著趕了去,拉著趙希厚,連聲哀求道:「少爺,好少爺。千萬別鬧了,這叫老太爺,老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她哪裡拉的住憤怒地趙希厚,只得緊緊地抱住趙希厚的腰:「少爺都是這樣的,女子打小都是這麼過來的!當年大姑娘二姑娘還不是一樣?你不記得當年太太怎麼罰你的了?」
  趙希厚一想到當年他幫二姐松裹腳,被父親狠狠地教訓一頓,就連母親也沒姑息自己。他慢慢地鬆弛了下來,怔怔地看著緊閉的院門。
  感覺到趙希厚平靜下來,溶月慢慢地鬆了手,掀了自己的裙子,露出那穿著大紅繡牡丹花繡鞋的四寸小腳,有些苦澀又有些欣慰的道,「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趙希厚注視著跟自己跟那幾個婆子丫鬟不一樣的腳,心裡產生了一種憐惜,腳要纏成這樣還怎麼走路啊!
  「當時我已經八九歲了,纏腳的時候痛得我連覺都睡不著,那時候我成天的哭,雙腳跟火燒一樣,一到晚上我只能將腳貼在牆上,想著可以涼些,就沒那麼痛了。有時候就想,痛吧,痛吧!將我痛暈過去才好。那樣我就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趙希厚緊緊地抓住溶月的手,究竟是什麼樣的痛,她會想著痛暈了才好。
  溶月淡淡的笑了,纏足的經歷是她最不願意經歷的事情,可是這也成為她現如今最大的財富。她笑著道:「那時候不懂,只想著太太狠心。可現在想想,太太是對我們這幾個丫頭好。咱們在太太跟前幾年,眼界也開了,眼光也高了。尋常的平頭百姓咱們看不上,略有些家業的,就挑咱們是丫鬟,沒纏腳。你看看金縷姐,如今嫁了個綢緞掌櫃的,那也是當家奶奶的命。女子這嫁的好不好都在這腳上了!」
  趙希厚突然摔了溶月的手,騰地站起身,緊緊地鎖住趙希筠院子的大門,質問道:「為什麼一定要裹腳!誰讓的!」
  「沒誰讓。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你的腳越小越好,省的到婆家被人瞧不起。前年有人來給大姑娘說親,不就先瞧了姑娘的腳麼?」
  溶月含笑著道。少爺還是個孩子,他心地好,懂得憐憫旁人,可是偏偏在這個事情上,憐憫了旁人,就是害人。
  「《四書》裡面沒說女子一定要裹腳;《四書》裡面也沒有說文章怎麼寫能出彩!我讀《四書》做什麼?我救不了五妹妹;我寫不出蟹黃湯包的味道。那我還讀書做什麼!我不讀書了!」
  心中失望無比的趙希厚發洩著自己的鬱悶。以前先生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讀熟四書,妙筆生花,他就可以等科拜爵,他可以為民做主。可是現下看來,他就連這幾個下人都管不住,連五妹妹的救不了。那他以後還能為官做宰,管理一方黎民麼?還能救百姓於水火麼?什麼妙筆生花,他連描述一樣美味的本事都沒有,還說什麼妙筆生花,金榜題名。
  他「啊」地一聲尖叫,飛奔地跑了。
  溶月看著跑走的趙希厚微微地歎了口氣,這就是命,女子的命。聽著趙希筠已經沙啞的哭聲,她輕輕蹙眉,笑著對那幾個媳婦道:「明日是中秋,老太爺還要姑娘一起過節呢!嫂子們進去說說吧。」
  蟹黃湯包:靖江蟹黃湯包居首。餡為蟹黃和蟹肉,湯為原味雞湯。三十三道折皺使得包子像含苞欲開的菊花,有種晶瑩剔透、吹彈欲裂,其味難以形容。有人說要拿醋配著吃,我卻認為醋會破壞原有的味道,就那麼吃才能真正品嚐到蟹黃湯包的原味。
    
第八章:山楂糖(上)
  在房裡哭了半天痛暈過去的瑞雪醒了。她只覺得雙腳痛的厲害,火燒一般,微微地試圖轉動雙腳,卻感到抽搐地疼。
  她艱難地坐起來,雙手撕扯著腳上的布條。可惜縫得太緊太密,她根本解不開。
  「爹爹!爹爹!」
  瑞雪無助地哭泣著。
  雙腳疼的厲害,連將腳都不能碰著地面,只是放在地上還沒受力別覺得刺痛無比。
  咬牙撐起身子,根本就沒站住,直接跌倒在地。錐心般地痛楚刺激著瑞雪年幼的身體跟心裡,眼淚忍不住的又流了出來。
  「爹爹,爹爹!我腳疼。」
  沙啞乾澀的聲音不禁地嬌弱,可是沒有應聲。
  瑞雪抽泣著,心裡不明白為何爹爹不理自己了。以前,只要她有些不高興,爹爹就百般的哄著,若是哭了,爹爹更是難過的不得了。她聽旁人說,自己半歲大的時候,爹爹要帶自己離開趙家。就是因為,她哭著不願意,爹爹才留了下來。可是為何今日爹爹都不疼她了。
  哭了半天的瑞雪口乾舌燥,她眼巴巴地瞧著桌上的茶壺。
  好想喝水啊。哭喊了半日,嗓子眼都開始冒煙了。她嚥了嚥口水,抿抿乾涸的嘴唇,一點點地爬到桌腿邊,雙手握住桌腿一點點的想站起來,卻不想雙足疼痛,難以吃力。
  「趴!」瑞雪第三次摔倒在地,她抽泣著。
  腳疼,口渴,小腹卻越來越漲,好想如廁,憋得好難受啊。她抿嘴嘴試緊地加緊了雙腿,可是真的好難受。
  「爹爹,爹爹!瑞雪要爹爹!」
  瑞雪再次哭了出來,她慢慢地爬到門邊,拍著門,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趙希厚不擇路的狂奔著,他在開始懷疑讀書的用意。他覺得讀書什麼都做不了,那還讀書做什麼?他想過要做個為民做主的好官,書上盡說些什麼仁義,賢德,可是書上卻沒說遇到裹腳的事該怎麼辦!連這個都解決不了,他還怎麼為民做主,那還讀什麼書。
  趙希厚越想越對書感到了失望,那麼多的書一點用都沒有。
  他憤恨地踹著牆。
  隱隱地聽見有人在哭,怎麼那麼多人在哭啊!他鬱結的想轉個頭,卻聽見:
  「爹爹,我腳疼,快來救救瑞雪!」
  腳下像是被釘住一樣,挪動不得。他彷彿聽見了趙希筠的哭聲,他恨他恨!恨自己勢單力薄救不了她;恨自己讀了那麼多的書,寫了那麼多的字,卻一點法子也沒有。
  「爹爹,瑞雪不要纏腳了,你快回來吧!」
  纏腳。這又一個纏腳的孩子?趙希厚痛恨死纏腳了。他救不了姐姐,救不了妹妹,這個孩子他也救不了麼?
  順著聲音,趙希厚找到聲音發出地。
  緊閉的木門,孩子嚶嚶地哭聲就是從這裡面傳來。
  「爹爹!疼!爹爹!瑞雪要爹爹!」
  女孩子的哭喊聲攪碎了趙希厚的心,他拍著從外面鎖上的門,朝裡喊道:「你是誰?」
  瑞雪聽到外面有人,精神一震,眼淚不爭氣地又流了出來:「我是瑞雪。你快幫幫我,我腳疼!」
  「門鎖上了,怎麼打開啊!」
  話剛一出口,趙希厚就覺得自己愚蠢至極,他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果然瑞雪一聽到趙希厚的話,又哭了起來。
  猛地給了自己腦門一下,趙希厚四下尋找著,找來塊石頭朝著門鎖上砸去。無奈那石頭也太小,根本就不管用。
  趙希厚張望著,最後注視在窗戶上。可是,這裡的窗戶跟他處所的窗戶不一樣,從上到下都分成了小格子,他的手根本就無法伸到裡面,將窗戶的別子弄開。
  他一把捅開窗戶紙,貼緊在窗戶上往裡面張望。只見靠著門有個小小的身影,肩膀一聳一聳地哭泣著。
  「小妹妹,這裡,在這裡。」
  瑞雪轉過身子,努力地挪了一段,瞧見窗戶那裡有個大男孩。
  趙希厚深怕她瞧不見自己,忙揮著手,向她示意:「在這裡,在這裡。你把窗戶打開,我來救你。」
  那邊的窗戶是可以打開的。瑞雪努力地想站起來,爬到椅子上,再爬到桌子上,打開窗戶。
  只看見女孩跌倒,她的腳根本就使不上力,完全站不起來。
  「你沒事吧?!」
  抹了抹眼淚的瑞雪,吹了吹摔破的手掌,抽泣著:「沒……沒事!」她口上說沒事,眼淚不爭氣地流著,掌心被劃破,疼得她雙手直哆嗦。
  「手破了?有沒有出血?你不要動了。」
  瑞雪雙手撐地,慢慢的跪了起來,她咬著牙,倒吸口氣,吃痛地將右腳撐在地面上。
  「痛!」
  身子微微一晃,差點撐不住,手掌再次擦在地面上。
  火辣辣的痛再次燃燒起來。
  趙希厚聽她叫了聲「痛」,問道:「又擦破了?」
  「嗯!」瑞雪弱弱地應了聲,吃痛的抽吸著。
  一想到手掌被擦破的感覺,趙希厚就感覺到特別的痛,他忙叫著瑞雪:「你別動了,我來想法子。」
  瑞雪沒有聽趙希厚的。
  撐起身子,再次跪好,藉著力將右腳撐在地面上,強忍著鑽心的痛,等待著腳底適應。慢慢地這才撐起左腿。已經有一回經驗了,瑞雪動作小心再小心。
  等雙腳都能蹲在了,她雙手扶牆,慢慢地站了起來。一個晃身,她又撲倒在地。
  「小心!」站在窗戶跟前的趙希厚只能乾著急地叫著。
  「唔!」瑞雪的額頭還是磕在了桌腿上,她痛得再次哭了起來。
  趙希厚急的大聲問道:「怎麼樣,怎麼樣?我叫你不要動,我來想法子,你怎麼就是不聽啊!到底怎麼樣,你別哭啊!」
  瑞雪只是捂著額頭不住地哭泣著。
  趙希厚忙道:「你別哭啊!別哭!煩死了!」
  瑞雪被他大聲的呵斥嚇著了,急忙收聲,卻不想打起嗝來,一下接一下。瑞雪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趙希厚,再次哭起來。
  此時瑞雪是想趕快找到爹爹:「爹爹,爹爹。唔!」
  「你別哭啊!快別哭了!」
  可是瑞雪哪裡聽他的,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好不單薄。
  趙希厚急的直打轉,想著該怎麼哄她。眼睛落在自己腰際上的荷包上。對了,這裡還有糖果子,他忙將荷包解了下來,塞進那小格子裡。
  「小妹妹,給你吃糖。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你吃個就不疼了。」
  糖。瑞雪眼淚汪汪地看著被趙希厚丟進來的荷包,再對上那雙焦急而明亮的眼睛,她不哭了,輕輕地「嗯」了聲,慢慢地爬來過去,將荷包拿在了手中。
  「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山楂糖,你嘗嘗。」趙希厚一下子就看到那個小女孩的眼睛,含著眼淚,水汪汪的,它能說話,向他述說著,她有多疼。他只覺得不能叫這個小妹妹再疼一點點。
  趙希厚一面說著,兩隻眼睛卻四下張望著,希望能趕快找到可以用的東西。他見瑞雪只是抓著荷包並不打開,催促道:「快打開啊!可好吃了。」沉默了一下,又道,「你吃……呃……吃四……三顆,你就吃三顆,等你把三顆山楂糖吃光,我就能把這個窗戶弄開!」
  瑞雪依言打開了荷包,揀了顆放進嘴裡。
  一進嘴就知道這是山楂糖,這是她常吃的小玩意兒。入口的酸甜,立即將她口中的唾液激了出來,只覺得滿口的清新。
  「怎麼樣?這個糖做的還不錯吧!」
  瑞雪點點頭:「酸酸甜甜的。」
  趙希厚笑著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瑞雪含著糖,點著頭,怔怔地看著窗戶外的趙希厚。她覺得這個哥哥人很好,不但救自己出去,還給糖吃。
  趙希厚見她只是望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腦袋,問道:「你最喜歡吃什麼東西?」
  瑞雪揚了揚手中的荷包道:「我最喜歡吃山楂糖,我爹爹做的才好吃呢。」
  「是麼?那可要讓我嘗嘗。不過家裡的廚子做的東西也不怎麼樣,今日的蟹黃湯包就難吃的狠。」
  瑞雪搖著頭反駁著。若說吃,她才頭一個,爹爹會做那麼多的吃的,她每一樣都吃過,什麼最好吃她當然清楚。
  趙希厚方纔這麼說,卻是要哄瑞雪不要哭,卻不想難得碰上能跟自己談吃的人,頓時來了性子,笑著道:「那東西涼了就變了味。你若是喜歡,明兒是十五,我請你吃,到時候讓人再做了炒蟹粉,不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等我把這窗戶弄開!」
  趙希厚的動作惹來瑞雪一陣清脆的笑聲。
  他頓時漲紅了臉,忙去四下找尋可以打開窗戶的用具。心裡卻念叨著,小女孩的聲音可真好聽啊。
  該用什麼東西呢?
  斧頭!他找到一把斧頭。
  挪來小木凳的趙希厚,一下下地砍著窗戶,只要把那條砍了,手就能伸進去將窗戶的別子弄開,自己就可以翻進去。
  瑞雪突然面露難色地道:「小哥哥,你可以快些麼?我腳疼。嗝~」
  趙希厚點點頭,奮力地砍著。他手中的斧頭雖快,可是他幾乎掄不動它,沒揮出一下都要費很大的勁。
  趙希厚這時候是越來越對書本子失望,連這麼重要的事書上都沒寫該怎麼辦,那還叫什麼書,狗屁不通!
  他不知怎麼的想到了司馬光砸缸。都說司馬光砸缸寫出了資治通鑒,他今天砍了這窗戶不知道能做出什麼大事來。
  一想到這他笑了出來。
  瑞雪瞧著他砍個窗戶都能笑出來,疑惑地道:「小哥哥?」
  「沒什麼,我就是想到書本上的東西。你腳疼的厲害?」
  瑞雪點點頭,她現在更想如廁。
  方纔不想還好,一想她只覺得自己的肚子漲得難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趙希厚見自己又把瑞雪招惹哭了,忙慌地住了手,不好意思地道:「小妹妹,你別哭啊!我不是有意招你哭得。你別哭了,我給你賠不是了。呃……你罰我吧。罰……罰我給你說個笑話吧。」
  瑞雪一向喜歡聽故事,聽他這麼說抹了抹眼淚,盯著趙希厚。
  趙希厚想了想,說了個從書上看到的笑話:「古時候魯國有個拿著長長的竿子進入城門的人,起初豎立起來拿著它,不能進入城門,橫過來拿著它,也不能進入城門,那人都急壞了。一會兒,有個老人家來到這裡說:『我並不是聖賢,只不過是見到的事情多了,為什麼不用鋸子將長竿從中截斷後進入城門呢?』那個魯國人於是依從了老人的辦法將長竿子截斷了。」
  他才說完,瑞雪便道:「為什麼不直著拿在手裡?嗝~就是這樣,這樣不就不用把竿子截斷了麼?嗝!」
  趙希厚看著瑞雪的比劃,不禁對她豎起了大拇指:「你真聰明,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都沒想到,還覺得那老人家很厲害。」
  瑞雪不滿意地道:「一點都不好笑。」
  趙希厚有些愕然:「不好笑麼?要不你給我講個笑話吧!」
  瑞雪含著山楂糖,歪著頭想了,拍手笑道:「我說個老太爺講的吧。說有個人學認字。父子教他認一,就在紙上畫了一橫,說這是一……」
  趙希厚一聽開頭就知道瑞雪說的是什麼故事,不過他還是耐心地聽了下去,還很配合的笑了兩聲:「真好笑。我這還有一個。某人夜裡突然發病,他慌忙喊僕人鑽火燃燭。深更半夜,一團漆黑,僕人忙亂了好長時間也沒點著火,主人卻一遍一遍地催問。於是,僕人氣忿忿地說:您催問得這麼急真是沒道理。現在漆黑一團,您為何不拿火來給我照照?這樣,我找到鑽火器具,不也容易了嗎?」
  他剛說完,瑞雪便「咯咯」地笑了出來:「這人真有意思。」
  「有意思吧!你再說個!」
    
第八章:山楂糖(下)
  在笑聲中,窗戶打開了,趙希厚翻了進來。小臉漲紅的瑞雪忍不住歡叫起來,她想站起來去迎接救自己的小哥哥,卻被腳下的刺痛倒抽口氣。
  「我幫你解開!」趙希厚找來那把斧頭,在纏繞的布條上開了個口,可是每一層都被針線密密的縫著,趙希厚撕扯了半天還是沒開一個口子。
  瑞雪本還耐心地等著,可是肚子實在太漲了,有些憋不住了,小聲道:「小哥哥,我要如廁。」
  如廁,如廁。趙希厚四處張望著,然後道:「我背你去,你能站住麼?」
  瑞雪搖搖頭,她連站都站不住。
  「那你忍一下,我馬上就給你解開。」趙希厚的動作越發的快了,直到瑞雪「啊」地叫出聲,白色的棉布迅速被染紅。
  瑞雪「哇」地哭了出來。
  趙希厚「呀」地丟了斧頭,按住傷口,焦急地道:「怎麼辦,怎麼辦?你別哭啊!別哭啊。」
  他情急之下,使勁地拉了一下,卻不想連帶著把瑞雪的腳給割破了。一看到鮮紅的血流了出來,趙希厚只覺得自己無用至極。
  這時候,他又恨起書來!在杭州的時候,先生還說自己是神童,自己還誇耀無所不知。他現在連怎麼止血都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完了後,他一定要把那些書都扔了,母親說的對「沒用的東西還留著做什麼!」
  他忙道:「對不住,對不住!」
  可是他越道歉瑞雪哭得越厲害。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緊緊地按住瑞雪的腳上的傷口。
  突然見,他發現瑞雪身下泛出一灘水跡,而且呈現出越來越多的跡象。他詫異地抬起頭,看著小臉通紅,眼淚嘩嘩留下的瑞雪,他頓時明白了。
  她這是尿褲子了!
  「你……尿……」他意有所指的指了指瑞雪的身下。
  「哇!」瑞需哭得更厲害了,其中還夾雜著委屈跟羞赧。她不是故意要尿褲子的,實在是因為那突然的一痛,自己就憋不住了。一但尿了出來,她怎麼想憋,都憋不住了,只能隨它尿完。她知道尿褲子不是好事,可她真是不是有意的,她憋不住了!
  這是尿褲子,這若是在家他已經笑開了,可是這……多半還是因為自己引起的。他伸出手替瑞雪擦著眼淚,哄著道:「別哭,別哭!換褲子就好了。」
  瑞雪抽泣著,委屈地看著他,指了指就要解脫的右腳。
  趙希厚忙解決最後一道工序,因為怕在割著瑞雪,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小心翼翼地,每割一下,都抬頭問一聲:「有沒有碰到?」
  「小哥哥,那有剪刀。」瑞雪看著那把還沾了自己血的斧子,心裡還是有些怵的,若是再給自己來一下,她指著牆角大櫃子道,「爹爹,把剪刀放在那了!」
  趙希厚搬了凳子,尋來了剪刀,迅速地剪開了裹腳布。
  如今十個腳指頭各個舒展開來,好不舒服。還含著眼淚的瑞雪,嬌笑著道:「好舒服。」
  看著瑞雪的腳卻呈現擠壓的紅色,趙希厚忍不住摸了摸,輕聲問道:「疼麼?」
  「嗯,不過現在不……我要換衣裳了。」
  瑞雪本還想同趙希厚說話,可是現在身下濕漉漉地提醒她,她尿褲子了,這不是件好事情。她小聲的道,希望他能出去,好讓自己能換衣裳。
  趙希厚只覺得瑞雪的腳面很光滑,細細地,有些像吃到嘴裡的豆腐,忍不住想再摸兩下。聽瑞雪這麼說,應付著「哦」了聲,並沒行動。
  她的腳怎麼怎麼滑呢?像玉,溫潤,像……有些像方纔的蟹黃湯包,吹彈欲破。
  趙希厚費勁心思地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詞彙來描繪著瑞雪的腳面,到最好,他只用上了自己最熟悉的吃的。
  只是他根本就沒反應過來,瑞雪是叫他離開。
  「我要換衣裳了!」瑞雪再次提聲道。
  趙希厚又是哦了一聲,本還想說他知道了,她趕快換就是了。可發現瑞雪半天沒動靜,這才反應過來。
  他頓時紅了臉,趕緊站起身,慌慌忙忙地向外走,卻忘記門從外面鎖了。開了幾次沒開開,他才想起來,只得背著身子道:「你換……我不回頭就是了!」
  他已經十三歲了,知道剛才摸瑞雪的腳是不對的,可是,她的腳真的很滑,很舒服……趙希厚猛地搖頭,鄙視自己不是君子所謂的行為,默念起《大學》,拋除一切雜念。
  瑞雪坐了起來,腳上終有些不適,卻比方才好多了,她慢慢地行走,只是腳趾還是有些刺痛。打開衣櫃,拿了衣裳出來,換上乾淨衣裳。
  在清水中洗了手。「嘶」擦傷的手掌沾了水說不出的刺痛。
  「你怎麼了?」趙希厚聽見瑞雪抽氣的吃痛聲,忙轉過身子。走近瞧了,發現她的手掌被擦破了。一道道的血絲說不出的痛楚。
  他雙手捧著她的小手,嘴巴湊了上去,像姐姐當年安撫自己一般,輕輕地吹了:「吹吹就不疼了。」
  瑞雪怔怔地看著這個像爹爹一樣哄著自己的大哥哥。臉有些瘦瘦的,眉毛很好看,眼中帶笑,嘴唇薄薄的,鼻頭還有些翹翹的。
  趙希厚怕瑞雪沾水,幫著擰了帕子為她擦手。
  「嘶!」瑞雪忍不住將手往回抽,好疼的。
  「沒事沒事,我輕一點,絕對不弄等你的。」趙希厚輕聲哄著瑞雪,緊緊地抓住她的小手,輕輕地,一點一點的擦著瑞雪的手掌心。
  揩了臉,除去淚水跟污漬的小臉,綻放出白皙的童真。
  「小……大哥哥,你陪我去找五姑娘好不好?」瑞雪本還想叫趙希厚小哥哥,可是這個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應該是大哥哥才對。
  原本還在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眼睛的趙希厚,愕然地問道:「五姑娘?」
  瑞雪歪著頭看著愕然的趙希厚,抿嘴微笑。她覺得他愕然的樣子,好好玩。
  「是啊!五姑娘也要纏腳,纏腳那麼疼,她一定受不住的,你陪我去救她好不好?」
  說話中瑞雪的語氣不禁帶著一絲懇求聲。她想到自己都受不住,趙希筠一定也會痛得受不了的。
  趙希厚這才意識到瑞雪口中的五姑娘是自己的五妹妹,他皺了皺眉,有些無奈地道:「那人太多了,進不去的!」若是能救,他早就把五妹妹救了,還用得著她開口麼。
  「咱們可以偷偷的啊!只要別人不發現不就行了!」
  這個主意卻是不錯,不過不是君子所為。他為難地看著瑞雪雙腳道:「那你能不能走啊!要不我一個人去算了!」
  「我慢慢走可以的!再說你又不認識路。」
  趙希厚本還想狡辯一二,卻發現自己真的不知道他現在身處何地,便點點頭。
  還未走多遠,瑞雪便有些撐不住了,她的腳畢竟窩了一下午,猛得走路有些不適應。咬牙想要跟上,卻仍舊拉下許多。
  「你快……」前頭走的趙希厚聽著身後沒有動靜,停住催促,卻瞧見瑞雪單手扶牆站著,只得走了回來,「腳疼?」
  瑞雪不好意思地點點。
  趙希厚想了想道:「算了,你還是留在這,我一個人去好了。」
  瑞雪趕緊搖搖頭,主動地往前跑了幾步。腳趾還沒舒展開,只跑兩三步就有些不舒服,她只得停下來:「大哥哥,不疼了,快點走吧!」
  瞧著瑞雪有些不自然的跑步,趙希厚疑惑地道:「真的沒事?」
  瑞雪急道:「真的沒事。快點走,五姑娘一定疼的厲害。她平日裡也怕疼。」
  趙希厚擔心瑞雪雙腳腳程放緩了些,可是瑞雪依舊跟不上他的速度,再次拉下了。
  趙希厚歎了口氣,在她跟前蹲下了身子,頭也不回的道:「上來吧,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瑞雪搖搖頭,認真的道,「五姑娘肯定走不了路的,到時候大哥哥還要背五姑娘的。我自己能行。」
  趙希厚看她仍舊是死鴨子嘴硬,有些煩了,催促道:「讓你上就上!哪那麼多廢話!」
  瑞雪見趙希厚惱了,乖巧地伏在了他的背上,雙手有些拘束地搭在趙希厚的雙肩。
  「摟住了!」
  瑞雪趕緊摟住趙希厚的脖子。
  趙希厚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胸前的兩隻胳膊。
  肌膚惜白,甚至可以看清楚肌膚的紋路,如凝脂般的圓潤,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說的皓臂,素腕吧。她的手指纖細,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沒有染上顏色,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感。淡淡的粉色顯得柔美可人。
  原來這個好哭佬還有個優點。
  突然雙手縮了回去,趙希厚有些不快,方要說話,嘴邊出現了一顆山楂糖。
  卻是瑞雪遞來的。
  瑞雪摟著趙希厚卻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從懷裡掏出剛剛他丟給自己的荷包。
  藍地素面繡喜鵲、葫蘆、蓮花,做工精細,她越看越喜歡。打開荷包,從裡面掏出個山楂糖送到趙希厚的嘴邊。
  「大哥哥,你好棒。我還沒吃三顆糖,你就把我帶出來了。」
  趙希厚方纔那些話是為了逗瑞雪,寬慰她而已,哪裡想到她真的當真了,她還滿口崇拜的語氣。大男孩的虛榮心立即被填得滿滿的。
  他垂眼看了下,張口將唇邊的山楂糖含在嘴裡。
  甜甜的酸酸的味道。
  瑞雪又拿了一個塞進自己的口中,然後將荷包慎重地塞到自己懷中,寶貝似地道:「等見到五姑娘也給她吃個好不好?大哥哥,我吃了一個腳就疼得沒那麼厲害了。而且也不打嗝了。」
  趙希厚嗯了聲。他為瑞雪向自己討主意而感到高興,可瞧見手又放在雙肩上,惡狠狠地道:「抓緊點,小心掉下去。」
  瑞雪「哦」了聲。
  看著依言出現的雙手,趙希厚微微一笑,真是聽話。
  手真的很白。
  「從這裡走,這裡近,而且直接到側門。」瑞雪趴在趙希厚的背上為他指著路。果然,趙希筠院子的一個側門只是掩上並沒關。
  瑞雪從趙希厚身上滑了下來,弓著腰,慢慢地走了進去。
  她果然對這裡很熟悉,一轉眼就摸到了正房後窗下。他趕緊跟著瑞雪身後,卻擔心她的腳會不會疼得厲害。
  瑞雪得意地衝他笑笑。她來找五姑娘次數多,對這個院子簡直是輕車熟路。
  瑞雪湊到趙希厚耳朵邊,雙手合攏做了喇叭樣,小聲道:「這就可以看見五姑娘的屋子了。」
  趙希厚悄悄地探出了個腦袋。湊過打開的銀紅紗窗瞄去。趙希筠正趴在床上嚶嚶地哭著,一個昏昏欲睡的婆子半依半靠在旁邊守著她。
  趙希厚示意瑞雪為自己張望一二,便翻了進去。悄悄地,慢慢地靠近。
  突然那打瞌睡的婆子坐直了身子,趙希厚趕緊蹲下了身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但見那打瞌睡的婆子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嚥了嚥口水又睡了過去。
  趙希厚心中默念了十下,見那婆子沒有動靜,站起了身子,向趙希筠的床前挪去。
  正在哭泣的趙希筠隱隱覺得有東西靠過來,猛地抬起頭,瞧見正向自己靠來的趙希厚,她驚地——被趙希厚一把握住了嘴巴。
  趙希厚忙著擺手示意趙希筠不要發出響聲,驚動了那個婆子。
  趙希筠明白的點點頭。
  暗暗鬆了口氣的趙希厚從身上掏出剪子來,為趙希筠剪著裹腳布。
  提到山楂就提到糖葫蘆。而我這個山楂糖就是沒有串起來的糖葫蘆。感覺北京的印象就是糖葫蘆,穿越的必備也是糖葫蘆。
  糖葫蘆雖然是好東西,當然有胃病的同志少吃啊~
  
第九章:剝殼蒸蟹
  門開了。
  打瞌睡的婆子立馬睜開了眼,瞧見了正要躲的趙希厚:「那是誰?做什麼的!」
  隨即,屋子裡就湧入了幾個婆子丫鬟。
  瑞雪拚命地朝趙希厚招著手,示意他快來。不過他們還是被人逮住了。
  「你不好好唸書,跑去你五妹妹那裡做什麼?」趙佑楣瞪著闖了禍還一臉死不悔改的趙希厚。他說他這一下午跑到哪裡去了,家中都找遍了,都沒個人影,原來跑去放侄女的腳去了。
  「你平日裡頭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以為你是那書裡的梁山好漢!放腳?放腳!今日我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老子!」
  趙佑楣親自掄了竹板子就朝趙希厚身上打去。
  跪在一旁的瑞雪悶不作聲地衝過去將趙希厚推倒在地。趙佑楣頭一板子落在了瑞雪的身上,還想再打。卻發現板子被那個小女孩一把抱住。
  瑞雪含著淚,腮幫子氣鼓鼓地恨恨地瞪著趙佑楣:「你不能打大哥哥,他是好人!」
  趙佑楣卻沒想到小丫頭會突然插上一腳。對這個雙眼含淚可憐兮兮的望著自己,又是個楚楚動人的小女孩他更是動不得粗。可是對兒子那就寧當別論,所有的氣都發在了他的身上。
  「你還找了幫手來啊!果然是長進了!」
  趙希厚忙將瑞雪拉了過來,瞧著她的手掌:「讓你別碰東西!不要哭了,還哭,眼睛會疼的。」
  「他是壞人,他是壞人。」瑞雪一面說,一面伸手要去打趙佑楣。
  趙希厚見不得瑞雪哭,忙哄著:「好好,他是壞人,我們打他。」
  一聽見趙希厚說這話,趙佑楣頓時沉下了臉。
  瑞雪抽泣著看著黑臉的趙佑楣,心中一膽怯哇地哭開了:「瑞雪要爹爹!爹爹。」她覺得這個白面的伯伯好凶,一上來就罵大哥哥,還要打人。怎麼那麼壞呢?
  被嚇哭了!
  趙佑楣不耐煩地道:「別哭了!」
  哪裡想到瑞雪哭的更大聲了。
  頓時趙佑楣軟了。被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哭得沒一丁點兒脾氣了。自己就成了壞人了,他只得狠狠地瞪著兒子。
  趙希厚顧不上父親吹灰子瞪眼了,哄著瑞雪道:「別哭了。別哭了。」他從瑞雪身上摸出荷包,取了山楂糖塞進瑞雪的口中,哄著道,「吃了糖就不哭了啊!」
  瑞雪還真的很聽趙希厚的話,立馬收了聲,只是抽泣著躲著趙佑楣。
  看著一個梨花帶雨的小娃娃躲著自己,趙佑楣還真的無話可說,自己就這麼面目可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處置趙希厚,趙佑楣是沒法子了,本來想打一頓的,被那個小女娃給制止了;想罵一頓了事,又被小女娃哭了回去;現在,他不知道要怎麼處置。
  「我們的瑞雪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趙老太爺人到門口就聽見瑞雪抽泣聲,笑瞇瞇地彎下腰打量著跪坐在地上的瑞雪。這小女娃怎麼長得那麼好,就連哭也是那麼的動人。
  瑞雪怯生生地指了指趙佑楣,隨即張手撲向了跟著趙老太爺一起進來的王九指,委屈的道:「爹爹,爹爹!壞人。」
  王九指聽見旁人說瑞雪被帶到了二老爺跟前,忙丟開手中的活跑了來,卻不想半路上遇見了趙老太爺。
  王九指緊緊地抱住瑞雪,從揀到瑞雪後,他就沒捨得叫她多哭一下。女兒兩個眼睛腫腫地,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片了幾千片一樣。
  「爹爹,你救救大哥哥。他是好人。老太爺,你救救大哥哥,他是好人,他把瑞雪救了,腳才不疼。」瑞雪拉著王九指就要幫趙希厚,想著又怯怯地道,「爹爹,我不裹腳了好不好?」
  王九指已經後悔給瑞雪裹腳。什麼裹腳才能嫁個好人家,鬼話!他後悔了。
  他哽咽地道:「不裹了,咱們不裹了!」
  趙老太爺輕輕地點點王九指的肩頭:「唉,唉。好了好了。」他則走到主位坐了下來,掃了眼跪在地上的趙希厚,慢條斯理的問趙佑楣。
  「你做什麼呢?」
  「父親。」趙佑楣忙上前半步,躬身道,「這個孽障跑去把五侄女的腳給放了。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是救她。今日若再不好好教訓他,還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做出弒君殺父的事來!」
  趙老太爺不理會兒子的咬牙切齒,探身問趙希厚:「你幹嘛要去放你五妹妹的腳?不知道女子都要裹腳的麼?」
  趙希厚大義凌然地揚頭道:「五妹妹喊疼。」
  趙老太爺瞄了眼被王九指抱到一邊,仍舊看著這邊的瑞雪,指著道:「瑞雪的腳也是你放的?」
  「是!」
  趙老太爺瞧著理直氣壯的趙希厚有些氣,這小子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他重重地拍著桌子道:「你放了就是救她們?豈不知,女子嫁人多數要看腳的?你若是讓她們大腳嫁人,還不怕被人笑話死?」
  「為什麼?」
  趙希厚並不明白爺爺所說的話,而瑞雪也睜著疑問的雙眼望著趙老太爺。她也是聽人說而已,她也想明白為什麼裹腳才能嫁個好人家。
  「這是規矩。」趙老太爺發現自己也很難說明這個事。他也是從小就知道女人是要裹腳的,至於為什麼,他並沒去想,大概就跟女人為什麼要塗脂抹粉,男人為什麼要留鬍子一樣的道理,天生的,一切都是老天注定的。
  他覺得自己這麼說肯定得不到趙希厚的認可,而他又實在不知道,只得清聲轉移道:「到時候瑞雪嫁不出去怎麼辦?」
  趙希厚立馬接道:「那我娶她!」
  一句話立即將在場的人給鎮住了,當然除去不懂嫁人是什麼的瑞雪。下人們是震驚瑞雪怎麼入了三少爺的眼;趙老太爺是想著自己是不是事倍功半了;趙佑楣則是氣的火冒三丈,他也不想想,把個女孩的名節給壞了,日後萬一有點什麼事,還不是壞了兒子。
  「你!」
  趙佑楣氣得又抓了竹板子朝趙希厚身子抽。
  趙老太爺只看著不說話。
  瑞雪掙脫了王九指的懷抱,衝到趙佑楣身邊抓著趙佑楣的衣擺,試圖不叫他打趙希厚。可是哪裡扯得住,只好硬擠在趙希厚跟趙佑楣之間,攔著不叫打。
  「壞人,壞人。不許打大哥哥。」
  趙佑楣也鬧不清瑞雪到底是什麼人,看著身上的料子不錯,也不好再打,只得收了手。
  「好好好!你娶了她,那你五妹妹呢?你五妹妹你總不能一起娶了吧!」趙老太爺到底是開了口了。
  趙希厚只有些犯難了,畢竟妹妹不能娶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他想了想道:「那我就給妹妹找個不瞧她腳的人家!」
  趙老太爺聽了這話笑了。這孩子想法是好的,世上的事卻不是這樣的。
  趙希厚到底被罰跪書房自省。
  他揉揉跪得生疼地膝蓋,揉揉發出不滿的肚子。抬頭看著外邊的天色,已經是二更了。溶月她們都是死人,不知道給他送點吃的麼?早知道就不該嫌棄那個蟹黃湯包的,吃了那個大概也能挨段時辰吧。
  蟹黃湯包……
  「炒蟹粉、椒鹽炒蟹、醉蟹、蟹黃豆腐、蟹粉小籠包……」
  一溜溜地螃蟹席面被他念了出來。
  「嘻嘻。」瑞雪一手掩嘴笑道:「這些都沒有的。」
  趙希厚轉過身子看著探出一個腦袋的瑞雪,看著她走了進來,目光自然地她手裡提著的食盒。
  「那是什麼?」
  瑞雪打開小食盒,端出一碗東西:「是剝殼蒸蟹。」
  但見蒸蛋上擺了兩隻去了爪腳的蟹。
  「這……?」
  瑞雪笑道:「爹爹知道你跪了那麼久,吃不得太硬實的東西,特地做了這個。」
  蟹剝殼,蟹肉跟蟹黃還放在殼內,放在雞蛋羹上蒸。蟹肉鮮嫩,雞蛋羹含有蟹味,實在是好吃。
  趙希厚連連點頭:「好吃好吃!這怎麼還是燙的?」
  「爹爹說,這東西涼了就一股著腥味。讓我拿棉布在這周圍包了一圈,就不會涼得那麼快。」
  趙希厚三把兩咽地吃了只螃蟹。有些遺憾地道:「爹罰我明日要寫上一百張的字,不寫完不給我吃東西。」
  「要不我幫你寫?」
  趙希厚眼睛頓時一亮:「你認識字麼?」
  瑞雪搖搖頭。
  「那過不去的,就算你會寫,字跡不一樣,爹也是能看出來的。大不了,你再偷偷地給我送吃的好了。」
  見他說的這樣輕鬆瑞雪忍不住笑了。
  跪在地上的趙希厚瞧了瑞雪的腳:「還疼不疼了?」
  「還有一點疼。」
  趙希厚停下吃飯,正色道:「還疼你到處亂跑什麼?」
  瑞雪小聲辯解著,伸出大拇指跟食指,比劃出細微的空隙道:「就是有點點,就這麼點。明天就不疼了。」
  趙希厚冷哼一聲,剝了塊蟹肉塞進瑞雪的口中,自己舀著雞蛋吃:「沒好就別亂跑,萬一傷著了怎麼辦?」
  瑞雪老實地點點頭:「那明天還要不要給你送吃的了?」
  「……」趙希厚沒說話,這個好哭佬。
  很快雞蛋羹便見了底,趙希厚意猶未盡地舔舔嘴。朝外面瞧了瞧,沒有一個人,他鬆懈下來,挪動著早已麻木的雙腿,坐在地上。小腿肚子酸麻酸麻地,難受的厲害。
  瑞雪看著趙希厚揉著膝蓋,從懷裡掏出趙希厚給她的荷包,取了山楂糖送到他的嘴邊。
  又是山楂糖。趙希厚遲疑了下還是含在了口中。
  而她狗腿地為自己揉著腿肚子:「揉揉就好了,一會就好了。你還吃了山楂糖呢!」
  「我是沒吃飽。」
  瑞雪見趙希厚一臉未盡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爹爹說不能吃那麼多,身子會受不住的。我明早再給你送點心好了。」
  剝殼蒸蟹:出自《隨園食單》,將蟹剝殼,取肉、黃,仍置殼中,放在生雞蛋上蒸之。
    
第十章:素雞
  纏了腳的趙希筠在丫鬟的攙扶下,艱難地行走著,每邁出一步都是錐心刺骨的疼痛。幸好有丫鬟的扶持,要不像她這樣雙腿虛軟,不住打顫地樣子哪裡站得起來。
  「姑娘再走幾步,多走走就好了。」丫鬟檀弓勸慰道,看著面上直冒冷汗的趙希筠她只覺得十分地不捨。
  趙希筠虛弱地點點頭,一邊扶持的丫鬟玉藻忙撒手跑去端凳子過來。
  趙希筠身邊少了一個人扶持整個人全部壓向檀弓,檀弓也沒提防,兩個人一起倒向了一邊的長腿花架,倒下的一瞬間檀弓抓向了花架。
  玉藻忙扔下凳子跑過來攙住趙希筠。
  趙希筠掙扎著要起來,只是腳剛一挨地就疼的厲害,根本就不能站起來。
  檀弓被壓在下面痛的直哼哼:「玉藻你快將姑娘攙起來啊,我的腰。」
  「怎麼了?」門簾從外頭掀了起來,一臉嚴肅地崔大娘走了進來。
  跌在地上的趙希筠,扔到一邊的圓凳,打碎的花盆。整個屋子顯得亂糟糟地。
  崔大娘皺著眉頭對著身邊的人道:「還不快點把五姑娘攙起來。叫你們在外面注意點,怎麼都沒聽見?」
  身後的丫鬟婆子蜂擁而上將趙希筠小心翼翼地攙了起來,扶她坐下,又脫下她的繡鞋,查看腳是否受傷。
  「姑娘,這多走走才會習慣,總這麼怕疼什麼時候才會走路?」
  趙希筠眼淚汪汪地瞧著自己的雙腳,抿嘴不說一句話。
  崔大娘手腳麻利地為趙希筠解開裹腳布,拭去血水,擦了藥,重新裹上乾淨地裹腳布:「大姑娘都不用人說,自己就知道走,再疼連一聲都不吭。我都看不下去,讓她歇息片刻,可大姑娘卻對我說要多走走,總不能一輩子都讓旁人扶著。大姑娘當時才五歲,你也多向大姑娘多學學。大姑娘如今訂下了親事,姑爺是秀才。姑爺家雖然是做官,可也比不上姑爺自己出息的好。姑娘若是想以後說的好人家,就該多督促自己一些才是。」
  她一面為趙希筠裹腳,一面囉嗦地囑咐著,趙希筠只得應承,掙扎著站起身,勉強行走。走不了幾步,只覺得甚痛,想要停下歇歇,瞧著崔大娘一臉不成器的樣子,只得強忍支持,走來走去,真如掙命一般。一心只盼望著午飯早些送來。
  「五姑娘,女子的儀態最重要,走路當氣定神閒,目不斜、肩不耷、行不搖。」
  崔大娘有如催命般地魔咒再次響起,她舉起竹鞭制止住在一旁攙扶趙希筠的檀弓玉藻二人,不斷地示意著她當注意些什麼。
  趙希筠哪裡受的住,不要人攙著走路本來就是件很難的事,現在還要她照著規矩走,哪裡能做的到。身子東倒西歪不成樣子。
  「姑娘,多走走,習慣了就好了。等這雙腳上的腐肉都成了膿水,流盡,便好了。」
  趙希筠依窗而站卻是一步都不想再走。
  崔大娘催了幾次見她仍舊不動,只得命檀弓玉藻二人上前攙扶,卻不肯讓趙希筠停下歇息片刻,不住地催她多走走。
  「五姑娘,五姑娘,我送吃的來了。」瑞雪清脆的嗓音在趙希筠堅持不了的前一刻響起,她頓時鬆了口氣,站下,欣喜地看著提著食盒進來的瑞雪。
  瑞雪手裡提著個小食盒,後面跟著兩個僕婦提著食盒躬身進來。
  「爹爹今日做了好吃的。」
  崔大娘看著跳進來的瑞雪不由地撇撇嘴:「蹦蹦跳跳的成何體統?」
  瑞雪趕緊往回縮了縮,小心翼翼地瞧了沉著臉的崔大娘,再偷偷地朝趙希筠笑了笑。
  崔大娘將瑞雪的動作看在了眼裡,只是冷冷地哼了聲:「既然午飯送來了,姑娘還是快趁熱吃了,好歇午覺。」
  趙希筠巴不得她這麼說,含笑地走到圓桌前坐下。她因為瞧見瑞雪,加上可以坐下歇息,心裡一時放鬆下來,走路的形態也比方才好看多了。
  檀弓玉藻服侍她淨手吃飯。
  「你嘗嘗這個,看看是什麼?」瑞雪趴在桌前歪頭看著夾了菜的趙希筠,含笑問道。
  趙希筠指了指自己方才吃的菜,見瑞雪點頭,又夾了一筷子細細地品嚐:「這是雞肉。」
  瑞雪雙手摀住嘴巴含笑著搖頭。
  「不是麼?可吃到嘴裡就是雞肉的味道啊。」
  瑞雪仍舊搖頭:「真的不是。」
  趙希筠又嘗了一口,可是還是感覺像雞肉,她指著崔大娘道:「崔大娘,請你嘗嘗看。」又看著滿臉躍躍而試的檀弓玉藻二人,「你們倆也嘗嘗。」
  崔大娘跟檀弓玉藻三人嘗了後皆道是雞肉。崔大娘更是笑道:「你小小年紀也學會扯謊了?這明明就是雞肉。」
  瑞雪搖手強辯道:「不是雞肉,是豆油皮做的。叫素雞。」
  「怎麼可能是豆油皮?我可是跟太太在杭州待過些日子的,杭州靈隱寺的素菜可是天下聞名,可我也沒見過素雞做出過雞肉味來的!」
  崔大娘一臉不信地看著瑞雪,說話間抬手打理立領,抬手間露出金鑲小珍珠手鐲,耳上的翠玉耳環迎著一縷深秋的陽光忽閃出一道彩色光芒。
  瑞雪見她一身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知道她是身份體面的人,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氣鼓鼓地盯著崔大娘。
  趙希筠一時吃完打發人下去吃飯,留著瑞雪同她一起說話:「她在二伯母跟前有些體面,說話難免有什麼不妥,你別介意。」
  瑞雪這時候才有些笑容:「二老爺官做的很大麼?我看著她身上穿的衣料可好了。」
  趙希筠端了糖果請瑞雪吃:「知府應該是很大的官吧!她的穿戴是不一般,三哥哥跟前的丫鬟穿的就很好啊。」
  「三少爺……三少爺屋裡的丫鬟也這樣。」說到趙希厚,瑞雪有些遲疑,雖然他是好人,可是他下面的丫鬟卻那樣。
  「三哥屋裡的丫鬟?」
  瑞雪不舒服地把那日彩雲幾個來鬧事說了一遍:「活該被趙爺爺打,都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可她們還挑三揀四的。」說話間,她給了自己腦門一下,「給你這個。」
  她從身上掏出一包東西遞給了趙希筠。
  「這是什麼?」
  瑞雪道:「山楂糖。我知道你裹腳肯定很疼的,等你腳疼的時候,你就吃這個,一會就不疼了,我都沒哭過了。」
  「呵呵!好哭佬還會不哭?」
  處於變音期粗啞的男聲從門外傳來,轉眼身著白綢圓領長褶通身衣的趙希厚進來了。他笑著跟趙希筠打了招呼,見她正在喫茶問道:「五妹妹可才吃過飯?」
  趙希筠本想站起身,被趙希厚制止,提聲往外叫人倒茶。
  瑞雪本想叫趙希厚的,可聽見他說自己是好哭佬有些不快。
  進來的是崔大娘,她空著手笑著問了趙希厚:「好長日子不見少爺,我特地跑來瞧少爺。今日這麼一瞧,少爺卻是有些清減了。可是廚子做的東西不合胃口?想吃什麼我叫人做來?太太不在跟前,我自當為少爺分憂。」
  趙希厚站起身對崔大娘欠了身子,轉身對趙希筠道:「今日有盤素雞做的很不錯,我吃著還有雞肉味兒,妹妹可吃了?」
  趙希筠笑道:「真的不是雞肉?」
  趙希厚笑了:「怎麼會是雞肉。雖然吃起來肥嫩而鮮美,卻還是有些豆味的。」
  崔大娘奉承地道:「少爺的嘴太厲害了,這麼點味道都吃的出來,我可是當雞肉吃下去了。我還想,這次回老宅沒把睞娘帶上,怕少爺吃不好,現在可是放心了。只是我怎麼聽著少爺的嗓子不大好。」
  趙希厚清了清嗓子,解釋道:「這些日子有些干。」
  崔大娘掛心的道:「少爺該多注意身子。這大秋天的最是早晚變化大,當多注意身子。」又對著外面道,「檀弓倒杯陳皮茶來,要滾滾的。」
  趙希厚笑著問了她的身子如何,在這裡過的可慣。
  崔大娘扯出深深的笑容,見檀弓將茶端了進來,忙接上手親自吹了吹才端給趙希厚吃。
  趙希厚吃了口茶,笑道:「大娘去吃飯吧。我陪五妹妹說回話,就回去看書了。」
  崔大娘卻是囑咐了許多才退了出去。
  趙希筠瞧著崔大娘走了出去,湊到趙希厚耳邊小聲道:「三哥哥,你家這位大娘實在厲害。瑞雪見了她一句話都不說。」
  趙希厚瞧著不做聲的瑞雪,伸手拽著她的髮辮:「你不是要跟我學認字的麼?怎麼都現在都不去找我了?」
  瑞雪吃痛地站了起來,乖巧地道:「三少爺,這些天爹爹一直在忙,等這回忙完了我再去。而且你不是身子不好麼?」
  「你不是叫我大哥哥的麼?」趙希厚本想問她為何要改,可是也懶得去矯情。
  「三哥哥也教教我?我這些日子可悶的慌,她們只讓我趕緊走路,連看書都不讓。」
  趙希厚點點頭,起身走到趙希筠的書桌上拿了紙筆與書本走了過來,邊研磨道:「我才從爺爺那聽說,四叔來信了,說是今年鄉試中了,過些自己便要回來。」
  趙希筠一聽父親中了鄉試,又要回來了,高興地兩個眼圈都紅了。她一生下來沒半個月,母親因為褥瘡去了,父親去了南京國子監讀書,一去五六年,可以說自己對父親幾乎沒有印象,可是即便這樣,也是骨肉至親。
  「真的麼?什麼時候?」
  趙希厚點點頭:「大概十多天吧!四叔還說要請爺爺指點文章,準備來年去京城會試。」說話間他在紙上寫下了「王瑞雪,趙希厚,趙希筠」九個字,轉頭對一邊的瑞雪道,「好哭佬。這是你的名字,這是我的,這是五妹妹的。」
  說話間拉走了還想寬慰早就淚流滿面的趙希筠的瑞雪,口裡道:「你若是想再吃山楂糖,就趕緊給我學會寫字。」
  瑞雪小聲地抗議著:「我不會爹爹也會給我做的。」
  「那就不許你吃飯。」
  趙希筠早已聽不見走出去的趙希厚跟瑞雪在說些什麼,只是想著趕快學會走路,好等爹爹回來看看自己已經長大了。
  豆油皮:就是豆漿煮開後上面結的一層金黃色或者是奶白色的皮兒。營養價值較高可預防心血管疾病,補充鈣質,促進骨骼發育,對小兒、老人的骨骼極為有利。
  話說中國的素菜可是世界美食上的一大創新。素雞是豆油皮做的;素魚翅是玉蘭筍做的;素燕窩是冬瓜或者白蘿蔔做成的;而素海參則是髮菜跟藕粉製成的。
  
第十一章:肺片湯
  瑞雪老實地跪在椅子上,認真地書寫著,一筆一畫都用勁了心思。可是手真的好酸。她鬱悶地瞧了眼不遠處的點心,撇撇嘴,賭氣地將筆丟在桌上,撲向了吃的。
  「誰叫你吃的?寫完了?」
  趙希厚頭也不抬地道,一筆一劃的在宣紙上書寫著,墨跡瞬間便被紙張吸收,端正的小楷呈現在紙上。
  瑞雪捏著點心卻不敢放進口裡,吱吱唔唔地不敢說話。
  「既然沒寫完,還不過來寫?」
  「我不寫了,我都寫了兩天了,還寫不好。那個永字那麼難,最後兩筆我總是寫不好。」瑞雪洩氣地道。
  趙希厚停下手,瞥了眼瑞雪寫字的幾張紙:「你不只是最後兩筆寫不好,所有的都沒寫好。」
  聽著趙希厚說自己做的不好,瑞雪衝到跟前,嚷嚷著:「怎麼可能,我照著你的字寫的,都一樣的。」
  趙希厚將自己跟瑞雪的字放在一起,叫她過來看:「能一樣麼?你的字飄忽忽地,怎麼叫一樣?」
  「哪有。我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氣去寫字,可是還是那樣。我能怎麼辦,明明是這筆的問題。」
  趙希厚根本就不理會瑞雪的話,解下手腕上的布包繫在瑞雪的手腕上:「我看你也繫上這個才行。」
  瑞雪試著活動活動手腕,只覺得沉實,壓在手腕上半分動彈不得:「這麼沉,怎麼能寫字?」
  趙希厚尋來另一個布包讓瑞雪繫在自己的手腕上:「只有這樣,你的字才能像在紙上生根一般。好好寫,不然不給你回去。」
  「……」瑞雪歪著頭瞧著趙希厚,忽然笑道,「三少爺,您不是嗓子不舒服麼?怎麼還跟我說這麼多話?」
  趙希厚氣的扯了瑞雪的小辮,正色道:「我再教你一遍,寫不好我打你的手心。」
  將瑞雪抱回椅子上坐好,手把手的教瑞雪書寫「永」字:「令掌虛如握卵。就是說這執筆的樣子像手裡抓了個雞子一樣。中指搭著筆的外側是為了裡鉤,你這個永字的裡鉤寫不好,就是你中指沒好好用,外推的時候要用無名指同小指。
  手要抓緊筆。東晉時有個人叫王獻之,他寫字的時候,有人從後面猛抽他的筆,都抽不出。寫字的時候不是手用勁,是手腕,要不明早你的手指會抽筋的。
  永字最難的就是最後兩筆,先點一下,再撇;然後是捺,記得要往回提,是輕提。可明白了?」
  瑞雪點點頭,看著趙希厚最後一筆漂亮的「捺」,又照著樣子練了幾遍,還是覺得相差很遠。
  「不行的,我寫不來。三少爺你換個字叫我寫吧!」
  「慢慢來,總會寫好的。你不是說要幫我抄書的麼?字都寫不好,還要怎麼幫我?」
  瑞雪搖著腦袋哀求道:「真的不行。我渾身都癢,腦袋暈忽忽的。」
  「你若不寫,那我就——」趙希厚挑了下眉,湊到瑞雪耳邊,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
  瑞雪聽了,眼淚頓時蓄滿眼眶,她狠狠地謳了眼趙希厚,也順帶將淚水謳了出來。
  趙希厚哪裡想到她會哭,頓時手忙腳亂地去為瑞雪擦眼淚:「好哭佬,你別哭啊!我說著玩的。」
  瑞雪壓根就不聽他的,打掉他為自己擦眼淚的手,用勁地拿手摸了把眼淚,氣鼓鼓地在紙上練習著,一面寫一面哭,眼淚很快就把紙張打濕,墨跡很快便化開,字跡頓時模糊。
  一想到這樣一張字就毀了,瑞雪忙放下手中的筆,拿手擦拭紙上的水跡,怎奈紙還是毀了。
  「哇!」
  瑞雪乾脆放開聲哭泣起來。又毀了一張字,她好容易才寫了一張,這一天一百張的字她到底要寫到什麼時候。
  「這是怎麼了?」提著食盒進來的溶月一見到瑞雪在屋裡哇哇大哭,疑慮地問道。
  趙希厚不是味的瞧了還在抹淚的瑞雪,擺手道:「沒事,就是字毀了。晚上是什麼好吃的?」
  「說是肺片湯。」溶月將晚飯擺將出來,對瑞雪道,「你還不快回去,方才送飯的還問,說王廚子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瑞雪一聽,連紙筆都不拿就往外跑。
  溶月趕緊追在瑞雪身後喊:「你別跑啊,小心摔著。我叫人送你回去?對了,回去同你爹說,三少爺本來就有些咳,叫他送盅百合銀耳羹來。」
  瑞雪只是嗯了聲,拔腿就跑。她再也不要進三少爺的屋子了,總是叫她寫字,還要寫那麼多遍;他還說那三個字,真是大壞蛋!
  溶月看著跑出去的瑞雪,疑惑地道:「她這是怎麼了?氣性怎麼那麼大?」
  趙希厚沒有理她,喝了口湯,連聲讚好:「這湯好,這東西吃的也軟爛,爺爺一定愛吃。」
  溶月取了筷子為趙希厚布菜,聽他說肺片湯好,笑道:「我的好少爺,這肺片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到你嘴裡就成了好。」
  喘著氣衝到廚房的瑞雪,抱著王九指的雙腿哼哼地道:「爹爹,我不要寫字了,手好酸。」可隨即發現廚房還有好多人,忙鬆開手站好。
  王九指打了水,為瑞雪洗淨手上的墨跡,笑道:「先前不是自己吵著要三少爺叫你寫字的麼?怎麼又不願意了?」
  瑞雪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布包:「可是三少爺叫我寫一百張的字,還叫我繫上這個,好沉的,我連手都抬不起來,還怎麼可能寫字。我現在手都酸了。」
  王九指幫瑞雪將布包解下,掂了下,知道是為了練手腕的勁而用的鐵沙:「你不是聽老太爺說鐵杵磨成針的故事麼?若是想要做好事,就要下功夫。就像今天這碗肺片湯一樣,先要洗肺,再拿酒水滾煮一日一夜,若是其中有一步做不到位,這湯也就沒味。」
  瑞雪爬上凳子老實地坐好,看著王九指端了湯,急不可待地喝了口:「好鮮啊!」
  趙原從碗裡抬起了臉,豎起大拇指對王九指道:「王師傅,您真是好功夫,能為了這豬肺在那裡干半天,我就沒你那耐性。」
  「沒有那半天的功夫,這湯也不是這味。」
  老趙山倒是有些擔心地道:「王九指,這豬肺是最下三的東西,你送去給三少爺吃,待會會不會又鬧起來?」
  瑞雪忙道:「方纔溶月姐姐說,三少爺咳嗽,讓爹爹做盅百合銀耳羹過去呢。」
  王九指吃了口飯搖頭:「豬肺對咳嗽有好處。三少爺嗓子不大好,吃這個湯,比吃那個百合銀耳羹要好。」
  趙原有些奇怪地道:「怎麼,豬肺那東西還能治咳嗽?若是那樣,藥鋪子還不關門了!」
  他的話立即引起在廚房吃飯的下人們的共鳴。
  「藥書上有說。不過因為豬肺難洗鮮少用罷了,若是洗不乾淨讓人吃了,達不到原有的效果,反而對人有害。」
  趙原似乎有些明白的點點,突然恍然地拍著大腿道:「昨日胡屠戶還拉著我說,王師傅不知道怎麼了,非叫他拿十幾隻鮮豬肺過來。我也奇怪,原來是為了這個。哎呀!這千萬不能跟賣豬頭的胡屠戶說,要不以後這豬肺都要錢了。」
  廚房的人聽他這麼說都笑了起來。
  「王師傅,那十幾隻豬肺還有吧,明日您再做點讓咱們都喝喝,我還沒喝過癮呢!」
  「就是。」趙原接了話,「我連片豬肺都沒吃到,還不知道那東西吃起來什麼味。」
  王九指道:「都煮了。」
  趙原不相信了:「怎麼可能?老太爺,三少爺,五姑娘的湯碗裡都只有幾片。莫不是?」
  趙原都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他睜開了雙眼盯著慢慢吃飯的王九指。
  「莫不是什麼?」其他的人聽著這半茬話,忙拉著趙原讓他說下去。
  趙原這才斷斷續續地道:「都煮成那麼小點?」
  那些本想著趙原能說出什麼來的人,聽趙原這麼說,紛紛嗤之以鼻,只說他淨瞎說。
  沒想到王九指卻承認了:「就是拿酒滾上一天一夜,把它煮成玉蘭片那麼大。」
  張婆子咂嘴道:「王師傅難怪說你手藝好,總是想法子做。哪個姑娘嫁給你可真是沒話說。」
  王九指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只是細心地幫瑞雪將魚刺剔乾淨,沾了魚湯餵她。
  「王師傅,你不妨想想。瑞雪才六歲,大了沒娘怎麼行?你年輕力壯的,又有一手好手藝,隨便一說就有好些人家找上來。」
  趙原笑嘻嘻的接上了話:「要不就四兒姐吧!瑞雪從小是她帶大的,四兒姐也……」
  瞧著王九指沉下的面孔,趙原忙停住了嘴,只得看著王九指父女吃好飯,抱著瑞雪出去。
  才到門口,跟要進來的四兒撞了個滿懷,王九指有些愕然地瞧著四兒。
  廚房裡突然傳出來一陣大笑,不過很快戛然而止。
  「我……我來……吃飯。」這還是中秋後,四兒首次見到王九指,有了上回的事,她千方百計的不同王九指打罩面,生怕有什麼。沒想到今日撞到一起。
  瑞雪笑著同她打了招呼,甜甜地道:「四姨,爹爹今日做的豬肺湯可好吃了,你要多吃些。」
  王九指也笑著道:「正是。這些天干,喝些豬肺湯也清清肺。」
  四兒慌亂地點點頭,偷偷地瞧了王九指一眼,見他正看著自己,又縮回了目光,急急地往廚房裡鑽。
  瑞雪有些不解地看著慌張地四兒,又望向了王九指,看著父親依舊慈愛的望著自己,開心地笑了笑:「爹爹,你回去教我寫『永』字吧。最後一筆我怎麼都寫不好。三少爺說寫字要有力氣,還說什麼不是手用力氣,又說手要拿緊筆,如果有人抽筆,還不能叫旁人抽走。七七八八的,我都不懂。」
  「爹爹的字寫的又不好,怎麼教你,你照著三少爺寫給你的樣子自己好好寫,明日再去問問,總有一天能寫好的。」
  豬肺湯:出清袁枚《隨園食單》。原文如下,剔去包衣為第一者,敲之僕之,掛之倒也,抽管割膜,工夫最細。用酒水滾一日一夜,肺縮小如一片白芙蓉浮於湯麵,再加作料,上口如泥。
  《本草綱目》上說,豬肺味甘,微寒,能補肺,療肺虛咳嗽,治肺虛咳血。但是要求洗乾淨,要不……後果很糟糕。
  洗豬肺真的很難。以前還住平房的時候,鄰居就有買豬肺燒湯喝的,每次都要花一個上午去洗肺,因為豬肺很髒。我記得好像是把水注入豬肺,然後使勁拍打;也有的是倒掛,反正是為了把肺裡的髒東西洗出來。雖然很麻煩,但是湯真的很好喝,燒出來的湯是奶白色的,很香。
   
第十二章:蒲萁糊
  「五姑娘,你什麼時候才能走完?」
  正練習走路的趙希筠微微擦拭鼻尖上的汗,扯出一抹微笑:「你先描紅,我還要再練一會。」
  瑞雪撐著腮看著面色蒼白的趙希筠抱怨道:「我不要寫了,每天都要寫二十張大字,練的我頭也暈也眼花,渾身都癢。好容易今日三少爺身子不好,不能逼著我寫,你就饒了我吧。」
  「怎麼叫逼?梅花香從苦寒來,你看看我走的可是比以前好了?」
  瑞雪爬下了椅子,快步走到趙希筠身邊,伸手扶著她:「你歇歇吧,我看你很不舒服。一定很疼的。」
  趙希筠掙脫了瑞雪的攙扶,兩腳外八字般地挪動著:「我要趕在爹爹回來之前練好。」
  瑞雪趕上去扶住趙希筠勸慰道:「沒事的,叔老爺知道你若是才裹腳,不會說什麼的。」
  「為人子女當盡孝才是,怎麼好讓爹爹知道我腳疼,為我掛心?」
  瑞雪有些不明白地看著努力行走的趙希筠,她不明白五姑娘為什麼這麼說話。她若是有一點小傷恨不得讓爹爹早些知道,希望得到爹爹的疼愛,這……?
  「算了,我還是練字比較好。可是這永字到底要怎麼寫才好,最後兩筆我怎麼都寫不好。」瑞雪拿出趙希筠的紙筆,寫了永字拿到趙希筠的跟前,請她看了。
  看著瑞雪書寫的有些扭曲的字,趙希筠忍不住笑道:「都是這樣的。我也寫不好。」她慢慢地走到書桌前,坐下,蘸了筆墨,也寫了個永字。
  瑞雪看著她的字,再看看自己的,笑了:「不過你寫的要比我好。」
  趙希筠抿嘴笑道:「我比你練的久。只要你多練練就好了。我聽說爺爺讓三哥哥在手上系東西練字是不是真的?」
  瑞雪點點道:「是啊,不但自己手上綁,還叫我也要。沉沉的,根本連手都抬不起來。」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爺爺這麼做一定有道理的,你就照辦好了。你很熱麼?」
  瑞雪拿手蹭了蹭鼻尖上的汗,點點頭:「嗯。早上起來就覺得渾身都熱,還好來你這,要是讓我再在三少爺那寫一天的字,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趙希筠見瑞雪說的可憐,忍不住笑了笑,又同瑞雪說了許久的話,直到崔大娘說了好幾次,她才回去。
  想著今日還有幾張字沒寫完,瑞雪覺得身上疲累,折回屋子,便爬上床乖乖地睡覺,想是這些日子整天寫字累了,一下子就那麼睡著了。
  王九指左等右等都不見瑞雪來吃飯,打發人去問,才知道早就回來了,端了飯回到住的地方,卻瞧見瑞雪已然睡著。小臉紅撲撲的。
  他為女兒掖好被子,卻發現她鼻尖冒了薄汗,伸手摸摸額頭,卻覺得有些偏熱,他忙又試試女兒的臉蛋,卻是發熱了。
  他趕緊將女兒拿被子包好,就往外衝。
  瑞雪出痘了。
  王九指忙請人將家裡的屋子打掃乾淨,又懸了桑蟲豬尾,供奉痘疹娘娘,也不做飯,整日只守著瑞雪。
  家裡面聽到瑞雪出痘了,又想著怕傳給趙希筠,急忙請了大夫為趙希筠瞧,萬幸趙希筠沒染上。
  一時痘出了,瑞雪只覺得渾身搔癢難耐,加上發熱,頭整日暈乎乎的,還外帶咳嗽,又口中無味,整個人煩悶異常。
  王九指煮了粥給她吃,她只吃了幾口便不再吃。
  「瑞雪乖,再吃點。聽話,不吃東西,身上沒力氣,病怎麼能好?」
  瑞雪本不想吃,見王九指這麼哄,只得張口,吃了一口後,帶著哭腔道:「爹爹,我癢。」說著伸手就要去撓。
  王九指趕緊放下碗,抓住瑞雪的雙手,不叫她去撓:「別抓,千萬別抓,抓破了會留疤的。」
  「可是好癢。」瑞雪雙眼蓄含著淚水,不安的扭動著身子,藉著衣裳同肌膚的摩擦,緩解身上的搔癢。
  王九指哄著道:「爹爹幫你摸摸好,摸摸就不癢了。」他伸手隔著衣裳在瑞雪身上輕輕地撫擦。
  那點點微乎其道的動作哪裡起什麼作用,瑞雪難耐的自己動手。
  「都說別抓,爛了就不好了。」王九指將瑞雪抱在懷中,困住她亂動的雙手,撫擦著瑞雪的身子。
  看著被密封起的屋子,瑞雪忍不住又嚷著要出去:「爹爹,我們出去好不好,不要在屋裡。都是藥味。」
  「不能出去。水痘不能見風。等好了咱們再出去好不好?」
  一個要求也沒達到的瑞雪委屈的哭了起來,她窩在王九指的懷中,難受地哼著。頭暈暈的,壓得她難受,就連嘴巴也疼。
  王九指抱著她不停地在屋裡走來走去,輕輕地哄著:「瑞雪乖,不哭不哭。」不時地貼過額頭去試探瑞雪是否在發燒。
  「咚咚。」門被敲響了,王九指將瑞雪放到床上,拿被子仔細蓋好後,才去開門,見是四兒微微一怔。
  四兒低著頭將手中的陶罐遞了上去:「我……我煮了蒲萁糊。」
  王九指抿了嘴,將四兒請了進來。
  四兒走到床邊,麻利地將瑞雪抱了起來,試試她額頭的溫度:「怎麼還在燒?」
  「大夫說這正常,只得拿冷帕子為她敷。」王九指將四兒帶來的蒲萁糊盛了小半碗送到瑞雪跟前,小聲的道,「瑞雪,嘗嘗四姨給你弄的糊糊。」
  「可是嘴巴痛。你看。」瑞雪扒開嘴巴,露出口腔中的潰瘍,「連喝水都疼,說話也疼。」
  王九指瞧著,果然,下嘴唇內側有兩個黃豆大小的白點。
  四兒見狀道:「來前,柳嫂子囑咐我說,若是這樣,拿蜂蜜敷上就不疼了。」
  王九指聽了忙起身,取了蜂蜜為瑞雪敷了。
  「現在還疼不疼?」
  瑞雪只覺得口中舒服無比,忙點點頭,眉開眼笑地道:「不疼了,一點都不疼。」
  「那可能吃點糊糊了?」
  瑞雪吃了兩口糊糊,搖搖頭:「一點味道都沒有,爹爹,可以弄點小菜麼?我想吃拌筍絲。」
  王九指馬上板下臉:「不能吃,筍子會發的,晚上爹爹給你做豆腐湯吃,好不好?」
  「可是真的沒味道。」
  王九指曉得她口裡沒味,好言道:「爹爹知道。等痘兒消了,到時候就可以吃好吃的。爹爹答應你,到時候只要能做的到的,爹爹都做給你吃。」
  四兒亦笑道:「柳嫂子說這蒲萁糊糊最對出痘的人,若是能連著吃上六七天,痘兒就能全消了。」
  「要六七天?」瑞雪見到送到嘴邊的蒲萁糊,淡而無味的,只覺得今後的日子好難熬。
  王九指見她愁眉苦臉的,笑道:「一會就過去了。爹爹整日在屋裡陪你不好麼?你也不用去跟三少爺學寫字了。」
  說到一件讓瑞雪開心的事,她甜甜地笑著,張口吞下王九指遞來的糊糊。
  總算安安穩穩地吃完一小碗蒲萁糊,也許是餓了,瑞雪還有些不知足,砸吧著嘴還想要更多。
  王九指知道這不過是因為那孩子心放開了的緣故:「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不能一下子吃那麼多。」
  「正是。王師傅您這有濃茶麼?給瑞雪倒杯來。」
  「有是有,瑞雪還在吃藥,怎麼能喫茶?」
  「柳嫂子這麼說的,說那濃茶漱口。」四兒又低頭看著瑞雪,輕輕地道,「待會再給你敷些蜂蜜,你好好的睡上一覺,明日就舒服了。」
  瑞雪乖乖地點點頭,窩在四兒的懷裡睡了過去。
  看著沉睡在四兒懷中的瑞雪,四兒不由地微微一笑,這是個乖巧的孩子,如果她能有這麼個孩子該多好。她隨即中斷了這不雅的想法,一個大姑娘……
  一絲紅暈爬上了她健康的面龐上。
  她悄悄地看了眼在屋裡收拾的王九指。這個男人,老實勤快,在趙家還從未同任何人動過口角,一個人照顧瑞雪,又洗又涮的,實在是難得。
  她終於鼓起勇氣,藉著看著瑞雪的空檔,輕輕地道:「王師傅,你有沒有……有沒有想過給瑞雪找個娘。」
  王九指手上的功夫頓了頓。
  「我……我……瑞雪生病了,你一個人也照顧不過來,你也該找個人來一起照顧瑞雪。」四兒飛快的說著,她深怕自己說慢了一點,讓人發現了她的緊張,「如果你願意,我願意照顧瑞雪。」
  王九指停下了手中的活,找了凳子坐了下來。他看著不遠處抱著瑞雪的四兒,十指交叉相握,沒有說話。
  四兒飛快地道:「我喜歡瑞雪,會對她很好的,絕對把她當自己的孩子。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發誓。」
  王九指站了起來,收拾了屋子裡的東西,走了出去。
  留下的四兒看著已然熟睡的瑞雪,有些懊惱地自喃:「難道是我太急了?還是我哪裡說的不夠好?瑞雪,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藉著柳嫂子來這,好容易鼓起勇氣才說出來,他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呢?」
  蒲萁糊:出水痘的人吃最好。蒲萁,就是咱們說的荸薺,小時候發音發不準時的「鼻涕」。這東西號稱江南人參,對肺部、食道和乳腺的癌腫有防治作用。還有預防急性傳染病的功能,對麻疹、流行性腦膜炎是很好的防病食品。有清熱瀉火的良好功效,最宜用於發燒病人。但是記得最好不要生吃。
  
第十三章:重陽糕
  鄉試得中的叔老爺趙佑檁回來了,出門讀書五六年終於考上了舉人,這是天大的好事。雖不是鮮衣怒馬卻是有別當年淒涼葬妻棄女,一領單衣離開家鄉。
  一見到趙希筠,趙佑檁一把抱住她,一聲我的兒,淒楚地哭了起來。
  趙希筠有些僵直地來到趙佑檁身前,看著將自己擁入懷中的陌生男人。
  趙老太爺令趙希厚將趙佑檁攙扶起來:「大喜的日子,怎麼這麼悲悲切切的?」
  趙佑檁不好意思的擦了眼淚,又重新跪在趙老太爺跟前與他行禮,算是拜見長輩,只是他多磕了三下:「侄兒這些年在外頭讀書,全賴伯父悉心教導這孩子,我替她去了的娘給伯父磕頭。」
  「說這些做什麼?你如今中了舉人,來年去京城會試,若是能考上,這孩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趙佑檁點點頭,將趙希筠拉到身邊,仔細地看著她,見趙希筠雙足尖尖的,頗為滿意:「開始纏足了?」
  趙希筠含笑點點頭,在趙佑檁面前走了幾步,儀態端莊,步伐雖還有些不穩,顯得一絲羸弱,無形中又添加一絲搖曳。
  趙老太爺含笑道:「才纏了沒多少日子,聽說你要回來了,沒日沒夜的練。」
  趙佑檁聽了更加高興,口中卻道:「全賴伯父教導有方。」又看著趙希厚問道,「這是三侄兒?如今都這麼大了?」
  趙希厚對趙佑檁彎腰施禮後退回趙老太爺身邊,默不作聲。
  「十二了。他父親怕他跟在任上不能安心,特地送了回來。」
  趙佑檁道:「二哥可還好?我聽人說二哥已經升了山東布政使司參政?」
  趙老太爺有些不快的道:「正經的學問不成,就知道一門心思往上爬!你回來可得好好的用功讀書。」
  趙佑檁忙站起身,躬身肅然道:「回來正是要勞煩伯父指點侄兒。國子監的姜祭酒常說伯父的文章是我等學習的典範。」
  「姜祭酒……姜本緒?他可還好?如今怕是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姜祭酒的身子甚好。常常向侄兒問起伯父,每每總是歎息伯父過早還鄉,可憐他無人論文。」
  趙老太爺哈哈大笑道:「他哪裡是無人論文?卻是想喝酒無人陪他喝罷了。他的策論卻是很不錯,你當好好向他請教才是。」
  「是,姜祭酒說,侄兒破題之處還不大好,還請伯父指點一二。」
  趙老太爺笑道:「你一路勞累且去歇息,日子還長,你先把你平日的課題本子拿來我瞧瞧,過些日子我再擬幾個題目與你。」
  「是。」說著趙佑檁便要叫人開箱子取平日做的文章與趙老太爺看。
  「快下去歇息吧。你們父女才見面,定是有許多話要說,我讓廚房的人做幾個菜,晚上咱們再好好說話。你想吃什麼?」
  趙佑檁道:「一切聽伯父的意思。」
  「這是哪裡的話,你離家這些年,都沒吃過家裡的吃,我讓人備了些,看看你還想吃些什麼?我記得,你原先最常吃螃蟹。」
  趙佑檁笑道:「伯父還記得。不過如今已然不是吃螃蟹的日子,伯父還是不必勞心了。再說前些日子我已吃了好些了。」
  趙老太爺不滿意地道:「南京一斤螃蟹要賣多少錢,你肯定沒吃好,我叫王九指去瞧瞧,看還能不能弄來。保管叫你吃過癮。」說著催促趙佑檁下去梳洗。
  趙希筠跟在趙佑檁身後,等他梳洗完後,親自捧了茶奉與父親。
  趙佑檁抿了口茶,叫趙希筠坐到自己身邊:「大爺爺給你取了什麼名?」
  趙希筠輕聲道:「希筠。」說著還將名字寫在紙上拿給趙佑檁看。
  趙佑檁見她年紀雖小,字跡已略顯筆鋒,不禁笑著點頭:「沒想到筠兒如今也會寫字,還寫的這般好。」
  趙希筠淺淺地笑道:「是爺爺教的。」
  「平日裡可讀了什麼書?可學做女紅了?」
  趙希筠點點頭,將自己平日裡讀的書說了出來:「爺爺說我年紀還小,先把三字經女誡背熟了才是。」
  「很是。」趙佑檁欣喜地打量著趙希筠,只覺得與亡妻十分相似,心裡又想著早逝的妻子,又難過起來,「你長的真像你娘。」
  他這麼一說,惹得趙希筠也哭將起來。
  「就連你哭的樣子也同你母親一個模樣。我夜間難眠之時常想你究竟長多高了,可吃得好穿得暖?可又想伯父怎可能薄待於你?在國子監讀書甚難,每當我熬不住時,都想著,若是我能讀出來,日後咱們父女便能日日待在一處。」
  趙希筠剛拭乾的眼淚,又落了下來:「爺爺自然待女兒很好。親自教導女兒讀書習字,還請人教女兒針黹女紅。」
  「看你如今的樣子,我自然知道你過的好。伯父待我們一家甚好,定要銘記於心。」
  趙希筠點頭。
  此時下人們正抬著箱子進來,詢問趙佑檁該將行李放在何處。
  趙佑檁只讓他們放在空地上便好,親自站起身,開了個箱子,拿了個竹籐木雕匣子出來,遞給趙希筠:「這是爹在南京隨便買的,你看看可滿意,也不知道你喜歡些什麼。每樣都挑了些。」
  趙希筠打開那匣子,只見裡面塞滿了各色女兒家的小玩意,胭脂水粉,各色小巧釵環。
  「這是珍珠粉,這是玉簪粉,南京城的女子多用這個,」趙佑檁為趙希筠講訴著,「如今南京城的女子多不喜歡大件首飾,只愛這些小巧精緻之物。」
  趙希筠隨手拈起一支花針仔細的看著那頂花,只覺得精細無比,仿若真的一般。
  趙佑檁見她喜歡從她手中拿了過來,為她簪在發間,又取了裡面一面長柄水銀小鏡,讓她自己瞧了。
  趙希筠滿足的點頭道:「爹爹,您此次可能在家多待些日子?」
  趙佑檁笑道:「一直到正月後再啟程。可在家住上也三四月。」
  趙希筠一聽父親能在家中住上三四月,心裡更是歡喜,見檀弓捧了點心進來,忙上前接了過來,送到趙佑檁跟前:「父親嘗嘗王叔的手藝,三哥都說極好。」
  但見醬黃色的糕點上還插著面彩色三角旗,趙佑檁笑道:「不是重陽節吃的麼?怎麼今日就送了這個來?」
  「今日不正是重陽節?」
  趙佑檁仰頭心算,頓時笑道:「爹如今老了,都記不住日子了。」
  趙希筠拿筷子夾了塊重陽糕放在小碟子裡,雙手遞到趙佑檁跟前:「爹爹一心都在學問上,怎麼會記得這些雜事?」
  趙佑檁命人取來小刀,削下薄薄的一片,親自搭在女兒額頭之上,含笑道:「願我兒百事俱高。」
  趙希筠雙眼含笑,連忙謝過父親。她輕輕地撫著父親親手為自己搭在額頭上的重陽糕片,只覺得心裡滿滿的。多少次她夢裡夢見父親母親的身影,又多少次幻想著自己能像瑞雪一樣,受父親的關愛。
  如今,一切都成真了。她也有父親為自己搭重陽糕片了。
  「來,跟爹一起吃。」趙佑檁將女兒抱於膝上,親自為了她一筷子重陽糕,「好吃麼?」
  趙希筠點點頭:「爹也吃。」
  趙佑檁大大的咬了口:「爹好些年都沒吃過重陽糕了。真香!爹爹後晌帶你出去登高,放風箏可好?」
  「真的?三哥昨日才送了我個蝴蝶風箏,可好看了。」
  趙佑檁抱緊女兒道:「爹做支風箏給你可好?」
  「爹還會做風箏?」
  趙佑檁笑道:「怎麼不會?只是沒外面賣的精細,只怕你會覺得不好看。」
  「女兒怎麼不覺得呢?」
  扎架子,糊紙面,繪上幾筆墨竹,一隻簡單的四方風箏便做好了。趙佑檁將趙希筠抱將起來,笑著道:「筠兒寫幾個字在上面好了。」
  「我……我寫的不好……」
  「怎麼會,方纔你那字寫的就很好。把你最想說的話寫在上頭,到時候咱們放了,老太爺就能看見,便能幫你實現心中所想。」
  趙希筠驚訝地問道:「真的麼?老太爺真能看到我所寫的,達成我心中所想之事麼?」
  趙佑檁額首稱是。
  趙希筠拿起筆在風箏上寫了一行字,滿足地笑著。
  重陽糕又稱花糕,菊糕。是用糯米粉,粳米粉加紅糖拌成糊狀,再加白糖攪拌,後放上豆沙,上籠蒸,最後再撒上些果脯之類的,切成菱形,再在上面插上彩色小旗。
  宋吳自牧《夢粱錄》記載「此日都人店肆以糖面蒸糕……插小彩旗,名『重陽糕』。
  明劉侗、於奕正《帝京景物略》有重陽日父母家必迎女來食花糕的記載。
     
第十四章:假蟹
  所謂的九月初九登高望遠不過是借個好兆頭,若是平坦之地無山可登,不能登高望遠則只得借助高地。
  趙家花園有一處臨水高台,視野還算開闊,趙老太爺便讓人在此擺了宴席。
  幾十盆黃白綠各色菊花擺在一起,到也別有一番味道。玉白色骨靈神秀,微微顫顫地立著;黃色瘦月清霜,如金團而擁;紫綠色冰清玉潔,嫻靜爾雅。
  趙佑楣打量著幾十盆菊花道:「節華仙子越發脫俗了。在南京難以見得如此秀美甘菊。」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趙老太爺洗了手,擦乾,取了剪刀,剪下幾朵開的正艷的菊花,取了花瓣同翠葉,放入一袋高粱之中。
  「伯父還釀菊花酒?」
  趙老太爺又剪了幾朵菊花放入另一袋高粱之中笑著道:「人老了,毛病也多了。多喝些菊花酒明目,治頭風而已。你都五六年沒喝我釀的酒了,嘗嘗可比南京的差?」
  剪好菊花的趙老太爺又洗了手,命人將熱好的菊花酒拿了過來。
  溫潤適口。
  「多喝幾口,到時候多吃幾隻螃蟹。」
  趙佑檁點點頭,回手從書僮手中取過一隻木盒,雙手敬給趙老太爺:「這是蟹八件,侄兒拿來孝敬伯父的。」
  「昨日你都帶了好些筆硯與我,還弄這些做什麼?」趙老太爺打開木盒,只見裡面擺放的是一套金製蟹八件,往外一推,「你有幾個錢,拿這個給我?你如今正事是做學問,別亂了心智,拿走!」
  趙佑檁忙站起身道:「這是鹿鳴宴上,一個蘇州同窗饒於侄兒的。只是包了層金在外頭,內裡不過是銅。」
  「笑話!鹿鳴宴上怎能拿這東西做綵頭?如今也荒唐了!」
  趙佑檁笑道:「曹座師最喜食蟹,鹿鳴宴上特地擺了蟹宴,品蟹吟詩,侄兒特地抄了幾首出來帶給伯父瞧瞧。」說著從袖口掏出騰好的詩詞遞了過去。
  趙老太爺瞇著雙眼瞧著趙佑檁遞來的詩稿,讚了句:「字果然比先前精進了!」
  趙佑檁只是微微拱手並未答話,等待趙老太爺將文章看完。
  「這是誰寫的?橫行公子竟無腸,真正直白,這句雖俗,後面的意境卻是不錯。」趙老太爺指著一首笑道。
  趙佑檁走到跟前,瞧了眼:「湯山吳期恆,此次鄉試七名。」
  趙老太爺點點頭,又指著一首道:「這白玉金盞文窯碟,雪蒜橙姜齊搗高。寫的如此花團錦簇,金玉浮華,大有媚上邀寵之意。」
  趙佑檁知道伯父說的是明端范,直歎伯父眼光如炬,通過字裡行間便可看清一人。
  此時只聽見趙老太爺拍案感歎:「痛快!痛快!郭索郭索,還用草縛,冷眼旁觀,看爾何行。」
  趙老太爺仰頭喝下一杯酒,雙眼欣喜地望著趙佑檁:「此作甚好!……山陰徐文長。」
  「正是!鹿鳴宴上以此詩為魁。」
  趙老太爺點點頭,隨即眼中光芒又沉了下去:「此人這次排在末名?」
  「是。曹座師說徐文長文雖好,但筆力太過霸道,不留半點餘地,若要中第還當磨練一二。」
  「笑話!」趙老太爺冷哼一聲,「把讀書人的風骨都磨沒了才叫好!我看他們還不如橫行公子!」
  趙佑檁不敢開口,只是侍立而站。
  趙老太爺看著他同兩個孩子都站著,沒好氣的擺擺手:「你們都坐,不用理我。」又轉身問道,「螃蟹怎麼還沒蒸好?」
  書僮忙應聲下去催菜,不過會兒,王九指親自來了,端上一份:「今日沒好蟹,只做了這個,您嘗嘗。」
  趙老太爺疑惑地沾了醋,嘗了一口,不悅地挑了眉頭道:「這味兒不錯,還說沒好蟹。瑞雪身子可好了?」
  「已然好了。九雌十雄,如今吃雌蟹才肥美,再說也沒提前招呼一聲,已然說了,明日送來。」
  趙希厚嘗了一口,豎起大拇指道:「王叔這味兒真好。」
  趙佑楣也嘗了口道:「是。不過還是蟹羹好吃些。只是鹿鳴宴上的蟹羹放了魚翅、海參,還拿了雞湯來熬,怎的卻不如此味兒濃?」
  王九指還沒開口,趙希厚便有些不滿地道:「蟹羹自當純正,那些蠢東西以為魚翅海參為海物,定當鮮美,卻不想憑空增添腥惡,反壞了味道!不過,王叔,你做的蟹羹為何味濃,不像我先前吃的那些。」
  王九指點點頭:「三少爺說的是,蟹羹定不能加旁的。所以煮蟹羹也不需兌雞湯,只能先前蒸蟹留出的原湯加進去便好。」
  趙老太爺歎道:「你也太矯情。佑檁好容易回來一次,還要等一日才吃得上蟹,你有這做蟹羹的功夫,拿幾個出來應景也是好的。」
  「今日真的無蟹,這是黃魚熬出的,半點蟹都沒放。」王九指無奈地道。
  趙老太爺指著王九指笑道:「不過發幾句牢騷,你就臊了!黃魚哪裡能熬出蟹的味兒?」
  趙希厚也不大相信王九指的話,以前他也吃過其他食材做的「蟹味」,味兒是有,卻不能如此純正。
  「就是拿黃魚熬的,要不我再照著做次給老太爺瞧瞧?」
  趙佑檁卻道:「原來黃魚還能熬出蟹味來?今日就是不吃蟹,也不虛此物。」
  趙老太爺指著趙佑檁送與他的蟹八件,故作惱怒地對王九指道:「我還想試試佑檁送我的這東西是否合手,全讓你壞了興致。罰你明日做桌螃蟹宴來,只許用螃蟹,旁的一概不許用。」
  王九指忙應了。
  旁人沒多大興致,趙希厚卻閃亮了雙眼,那日罰跪他便想著吃上一次螃蟹宴,卻苦於在祖父家不好做主,沒想到今日卻得以實現,整個人欣喜臉上。
  兩個孩子吃了沒一會兒,便不願在坐著,趙老太爺則命人拿了風箏讓兩個孩子去玩。自己則同趙佑檁吟詩行文。
  一陣秋風吹過,點點黃花飛散。趙老太爺攏了攏衣裳,趙佑楣忙起身從書僮手中取了披風為趙老太爺披上:「伯父,外頭天涼,這又臨著水,風大,還是到屋裡去吧!」
  趙老太爺瞧了眼菊花,點點頭,由趙佑檁攙扶著進了後面的屋子。
  「佑檁,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趙佑檁捧了熱茶於趙老太爺道:「侄兒比三哥小四歲,今年三十二了。」
  趙老太爺抿了口茶道:「筠兒的娘也去了五六年了,你又一個人,筠兒也一天大似一天,我一個孤老頭子哪裡能教她什麼。你也該續絃了。」
  「侄兒此次回來也想同伯父商量此事。侄兒年輕,還請伯父為侄兒參詳一二。」
  「哦?可是有滿意的?」
  趙佑檁撩了袍子跪在趙老太爺跟前:「只是有人提及此事。」
  趙老太爺示意趙佑檁站起來,問道:「女方是哪家的?人品如何?」
  「是……是南京吏部尚書周賓的侄孫女。」
  趙老太爺沉思片刻道:「周賓……卻也是門當戶對。」
  趙佑檁不好意思地笑道:「侄兒便是想回明伯父,日後好請媒人說項。」
  趙老太爺道:「你何須問我,只要她能對你,對筠兒好,就萬事皆好。」
  「只是……」趙佑檁有些猶豫,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趙老太爺被他只是的不耐煩,坐直了身子道:「只是什麼?大丈夫當機立斷,怎如此婆媽!」
  趙佑檁猶豫地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趙佑檁在國子監讀書算是排在前頭的,在南京也薄有些文采,無意間遇到周賓的侄孫女,卻不想是周賓安排下的。卻沒想到那小姐卻是不一般地乾脆,逕自走到前面,隔著簾子對趙佑檁道:「年歲大了些無礙,窮些也不打緊,只是身邊的姑娘卻是大了,想是讀了書識了字,心裡的主意也多。我年紀輕,嘴拙,難以管教。」
  「伯父,筠兒還是先在您跟前先住些日子,等……等她生了兒子……我再接筠兒好了。」趙佑檁跪在趙老太爺跟前哀求道。
  趙老太爺頓時怒了:「笑話!這還沒進門就算計起孩子了!這種小姐趁早別娶!」
  「伯父……」趙佑檁一把抓住趙老太爺的袖子,急切地道。
  趙老太爺見趙佑檁如此,心中不禁疑惑:「佑檁,你同我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軌?」
  趙佑檁忙擺手:「沒有,沒有,侄兒一向嚴守禮法,並未有不軌之事。」
  「那你掛著那有什麼意思?明日我就請人在咱們縣,不,咱們滁州府為你說親。」
  「伯父……侄兒……」趙佑檁這才吱吱唔唔的說出,原來,他已同周家交換了八字,連訂禮都下了。
  趙老太爺頓時頭暈眼花,歪倒在太師椅中,右手顫抖著指著趙佑檁:「你……你……」
  「伯父,侄兒知道錯了。只是……只是侄兒苦讀了這些年,不能因為此事壞了名節,還請伯父成全,您再照顧筠兒三年好了,三年後,只要她生下了兒子,侄兒便將筠兒接過去!」
  趙老太爺無力地道:「你不要同我說,你同筠兒說!」
  趙佑檁順著趙老太爺的手指,向身後看去。
  趙希筠不可置信;趙希厚滿面輕視……
  他忙站起身跑到趙希筠跟前:「筠兒,你聽爹說,爹……」
  他話還沒說完,趙希筠已轉身跑開了。
  假蟹:煮黃魚二條,取肉去骨。加生鹽蛋四隻,調碎,拌入魚肉,起油鍋炮。下雞湯滾,將鹽蛋攪勻,加香蕈、蔥、薑汁、酒。吃時,酌用醋。
  此做法出自清袁枚《隨園食單》,紅包已經親自嘗試過,卻是美味,不下真蟹的味道。據說,有很多其他食材做出的蟹味也很好,大家有機會可以嘗試下。
 
第十五章:糖醋排骨
  趙希筠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越跑越快。
  她吭著頭一路亂走,根本就不理會路上遇見的人,只知道朝前走,只要路沒斷,她就一直往下走,她不想待在那,不想再見到那個只見過一次的父親。
  父親的話,撕扯著她的心。她有想過自己的父親長得是什麼樣,如果父親回來了,會對自己說什麼,會不會像王九指對瑞雪那樣。而自己要給父親捶背揉肩,洗腳,把從未盡過的孝心一股腦的全做好。
  父親先前還為自己做了風箏,她覺得比父親從南京給自己帶回來的脂粉首飾還要好。她甚至想過父親帶自己出去放風箏。
  可是,為什麼,父親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為什麼,為什麼父親不要她了。
  腳那麼疼,她每日還堅持不懈的走路,從未想過要放棄。為什麼,那人說不要自己跟著,父親就毅然將自己丟棄。那人比自己還要重要麼?
  為何前一刻父親還對著自己說想念自己,後一刻就將自己拋置腦後。難道父親對自己說的都是假話。
  那還有父親說起母親時,面上流露出的神傷也是假的麼?
  三年後,等繼母生下兒子後,再接自己過去。現在繼母還未過門,就已經容不下自己,那三年後,生了弟弟,那還有她的地方麼?她還能容下自己麼?
  在爺爺跟前她過的很好,在三哥沒來之前,她過的真的很好。可是三哥來了後,他身邊的丫鬟卻是……
  那些個丫鬟時常問自己,叔老爺什麼時候回來?姑娘什麼時候到叔老爺跟前之類的話,從她們那種刻意地話音中,她聽出了疏離。
  她在想,如果跟在父親身邊,就再也不會有人這麼問自己了吧。
  趙希筠再也跑不動了。腳針扎似的痛,一點點的撕扯她的注意力,她扶著牆壁漠然地蹲下,無助地抱著膝蓋痛哭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是個女兒,如果是兒子,父親就不會有把自已丟在這的念頭了吧。她突然痛恨起那個周家的小姐,都是她,如果不是她那說,父親也不會把自己丟下。她既然是什麼尚書的侄孫女,能嫁的人多的事,為何要單單選中了自己的父親。就算是那樣,自己跟在父親身邊又能對她怎麼樣。
  趙希筠恨恨地咬著牙,握緊了拳頭,心裡詛咒著那位周家小姐,遲早要遭到報應的。
  是!她不會好過的。崔大娘偶爾說過,種下惡果必然會遭到報應的。
  她堅強地抹了把眼淚,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卻發現,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處在哪裡。這一段的牆很是陌生,她從來都沒來過這裡。
  狹小的弄道,很安靜。這是哪裡?
  她慢慢站起身子,忍不住吃痛地倒抽一口氣。腳很痛。
  紮著腳心,刺激著她所有的神經。她不由低下頭,望著被裹得尖尖的雙腳。父親才看到自己雙腳,很高興,她也感到高興。可是,現在她後悔自己裹了腳,如果當時她可以跟爺爺說不裹腳,自己也就不用受這份罪了。
  她扶著牆,往回走。
  走了沒十幾步的樣子,她看到一個女子從一邊的牆走了過來。那女子她是認識的,是瑞雪的干姨,叫四兒的。有時候她會送洗好的衣裳到自己那,她見過幾次。
  四兒從小門那走過來,抬頭卻瞧見趙希筠,忙趕上前道:「五姑娘,您怎麼到這來了?是來找瑞雪的麼?」
  趙希筠遲疑地點點頭:「不……是……」
  四兒偷偷地瞧了瞧趙希筠。叔老爺回來了,老太爺在花園裡請叔老爺吃酒,五姑娘應該跟著的,怎麼跑到這裡來。而且,她雙眼微紅,還有些腫,睫毛上還帶著為擦淨的淚水,分明是剛哭過。
  她笑著道:「五姑娘從未來過這,我帶你去吧,就往前面不遠的地方。瑞雪這些天被關著,人都急壞了。成日裡就想出去玩,只是王師傅不叫她出去。」
  趙希筠跟在四兒身邊問道:「瑞雪可好了?我先前還想來看,只是……崔大娘不叫我來。說是會傳給我。」
  四兒忙謝道:「已經出痘了,只是再多養幾天就好。如今不礙事的,五姑娘這會去,瑞雪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趙希筠微微一笑:「我喜歡跟瑞雪玩。」
  往前走沒多遠,再往左邊拐,進了個小門,有個院子。四兒推門進去:「瑞雪,快看看是誰來了。」
  爬在床上的瑞雪正感到沒意思透頂,瞧見四兒來了,立即歡呼著跳了起來,才赤腳跑下床,她便發現走進來的趙希筠。
  她越發的高興,歡呼著撲了過去,摟著趙希筠是又蹦又跳又叫的:「五姑娘,五姑娘,我好想你。你都不來瞧我,我一個人都沒人說話,好沒意思。」說著還抹起了眼淚。
  趙希筠被她的歡快感染了,她也摟住瑞雪,開心的道:「我也想你。聽說你身子好了,快讓我瞧瞧。」
  瑞雪開心的在趙希筠面前轉了兩圈,笑嘻嘻的道:「全好了。身上也不癢了,嘴巴也不痛了,現在也可以吃有味道的東西了。」
  四兒取了床邊的鞋,放在瑞雪跟前,催促著道:「快把鞋穿上,小心涼著,身子才有些好,就這麼不安分。」
  瑞雪甜甜地笑著,乖乖地將鞋穿上,拉著趙希筠坐下,嘟著嘴抱怨道:「你不知道,我這些天過的好慘。哪裡都不能去,連外面都不許我去,也不許我隨便吃東西。整天就是一點味道都沒有的東西,我吃的嘴巴都沒味了。」
  在一旁收拾的四兒,忍不住笑道:「哪裡有你說的這樣,王師傅還不是每天變著花樣給你做吃的。」
  瑞雪忍不住道:「我知道,可是真的是沒味道。四姨就知道幫爹爹。」
  明知道瑞雪說的是孩子話,四兒仍紅了半邊臉,羞澀地道:「我哪裡幫你爹爹了。」
  「四姨每天都來照顧我,給我跟爹做吃的,縫補衣裳……爹爹還問我要不要四姨做娘。」瑞雪掰著手指一點點的數著四兒的好,末了的那句,羞得四兒面上更如火燒雲一般。
  她不禁有些期待的看著瑞雪,遲疑道:「那你……你怎麼說?」
  四兒只覺得無比的緊張,王師傅已經問了瑞雪?看來王師傅十有八九已經要答應自己了,雖然……但是,她仍想從瑞雪口中聽到那個肯定的回復。
  瑞雪甜甜地笑道:「我說好啊!我可喜歡四姨了。」
  雖然是親耳聽到,滿心難以掩飾歡喜,四兒手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放才是:「我……我…我這就去給你做吃的,瑞雪你想吃什麼,四姨給你做,是麻油筍尖還是糖醋排骨,四姨都給你做來。」
  她內心有些興奮地等不到瑞雪的回答急沖沖地出了門。
  趙希筠盯著衝出去的四兒,幽幽地道:「你喜歡她做你娘?」
  「是啊,四姨人很好啊。」
  趙希筠難掩難過地道:「有哪個後娘是好人?」
  瑞雪覺得趙希筠有些不對勁,推了推她:「你怎麼了?」又見她眼睛有些腫,小心的問道,「你哭了?怎麼了?我聽爹說叔老爺回來了,你怎麼沒在那?」
  趙希筠的眼淚又抑制不住的往下流,她一把抱住瑞雪:「爹不要我,爹不要我了。」
  瑞雪見她一下子就哭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伸手去抹了趙希筠的淚水:「怎麼回事啊?怎麼會不要你呢?」
  趙希筠哽咽地將方纔趙佑檁說的話說了一遍;「所以,後娘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爹才回來對我極好,又是抱著我哭,又是給我帶東西,轉臉就為了娶那個女人不要我。」
  「可是,叔老爺不是說三年後等她生了兒子再來接你麼?」
  趙希筠氣道:「現在都不要我了,以後怎麼會要我!」
  「五姑娘?」
  趙希筠大力地擦乾眼淚:「她現在要我,當著爹的面前對我好,背地裡打罵我,我就算同爹說,爹也會覺得是我小心眼,越發不喜歡我。與其那樣叫她日後對我不好,還不如在這跟著爺爺,至少爺爺對我好。」
  瑞雪怔怔地看著趙希筠,心裡卻打起了小鼓。後娘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人前對自己好,背後又是另種樣子。四姨會這麼對自己麼?
  趙老太爺原先跟她們說過二十四孝裡頭的故事,那裡面就有個後娘,給自己的親兒子做厚實的棉衣,丈夫前妻孩子的棉衣卻塞上茅草。前妻的孩子凍的打轉,旁人還說前妻的孩子不懂事。
  如果,四姨這麼對自己,大家是不是也會這麼認為,是自己不懂事呢?爹是不是會再也不喜歡自己了?
  趙希筠推了推愣住的瑞雪:「你怎麼了?我看四兒對你很好,王叔對你也好,不會像我這樣的。你真好,那麼多人喜歡你,我只有爺爺一個。」
  瑞雪抱著雙腿,將頭抵在雙腿上,悶悶地點點頭。
  做好飯的王九指匆匆地趕回了住的地方,四兒正照顧瑞雪吃飯。他感激地對四兒點點頭,卻對瑞雪道:「別吃那麼多,清空了這些天,小心肚子受……」
  他的話戛然而止,瑞雪根本就是在數著米,一點點的往嘴裡撥拉,看著是大口的吃,可是碗裡卻根本沒少。
  「怎麼了?不好吃?」
  瑞雪悶悶地搖搖頭。
  四兒忙為瑞雪夾了糖醋排骨:「你不是最喜歡吃的麼?王師傅特地為了你做。」提到王九指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瞄了王九指一眼,面上很快便紅了,她慌亂地收回自己炙熱的目光。
  瑞雪木木的咬了一口,有一下沒一下的咀嚼著。
  王九指歉意地對勸說瑞雪多吃些的四兒道:「多謝你了。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說著就已經起身相送。
  四兒有些尷尬地站起來,支吾道:「那我走了,明日……明日,我再來。」
  她才邁出門檻,身後便傳來吱呀的合攏聲。門關了,她無助地回頭,盯著那扇斑駁的木門。他就這麼急切的叫自己離開?或者,他從未中意過自己,只是自己從瑞雪的隻言片語的一廂情願?
  她慢慢地走出了這個院子,日頭就在頭頂,人影只有那麼一團,她盯著自己的影子。黑黑的一團,隨著自己的走動而移動,無論她是快還是慢,自己永遠都擺脫不了那一絲的陰暗。
  王九指將瑞雪的碗筷收了:「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別勉強。」
  瑞雪無聲地點點頭,手自然地滑落,直直地垂在凳子兩邊,只有手指無意地撓著凳子腿。
  王九指將碗筷收拾好,走過來,彎腰將瑞雪抱了起來,走到床邊坐下,讓瑞雪坐在自己雙腿上:「有沒有事要同爹說?」
  瑞雪靠在王九指的胸膛,輕輕地搖搖頭。
  「那爹有話同你說。」王九指捋著瑞雪的小辮子,輕聲地道,「爹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你,你要梳什麼樣的頭髮,爹也不會,也不知道你該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才好看。可是爹只要你高興就好。你願意留在趙家,喜歡這的花園,爹就留下來,直到你想離開這。你若是不喜歡有人做娘,爹就不娶,只要你高興就好。」
  瑞雪漸漸地從王九指懷裡抬起了頭,她有些詫異地望著王九指,她什麼都沒說,父親是怎麼知道的,他怎麼知道自己在為這個糾結。
  王九指看著她,將她再次摟進懷中,只是靜靜地抱著她。
  糖醋排骨有兩種做法,一種是炸好排骨,澆上醬汁;另外一種則是慢慢地熬出來的,我覺得前一種比較好吃,因為後一種會覺得肉很死,很硬,口感不好。
  糖醋排骨的糖一定要適量,要不會有些淡淡的苦味。
    
第十六章:黃山燉鴿
  昭寧四十七年四月在府衙傳來的喜訊中到來,年方十八的趙希厚順利通過府試,成為童生,只待日後的院試。
  「今日三少爺就要回來了,老太爺可要做些三少爺愛吃的?」
  趙老太爺白了王九指一眼,不以為然地道:「做什麼?不過是個府試,日後若是金榜題名,你打算做什麼?難不成還要我這把老骨頭給他熬湯?」
  侍立一旁的趙希筠忍不住微微一笑:「若是三哥寫不出文章該如何是好?」
  「寫不出,回來再給我讀三年的書!」
  趙希筠走到趙老太爺身後,為他輕輕地捶背:「三哥臨走時還說,食王叔菜,下筆如神助。」
  趙老太爺忍不住笑了,隨即又收了笑容,不快地道:「就那小子的花樣多。王九指,你就隨便做幾個他喜歡吃的好了。我當年中了榜眼回來,我母親也不過是煮了小碗黃豆給我吃,哪裡像現在,他不過是過了小小的府試,就要八碟十碗的供著他?」
  王九指道:「考了幾天,人也疲了,燉鍋湯補補氣也是應當的。」
  趙老太爺想了下道:「前日不是送來幾隻野鴿子麼?給他燉了喝。省得他抱怨在我這沒吃好。」
  趙原一面削山藥皮,一面抓癢,口中不住發牢騷地道:「我最煩剝山藥皮,全身都癢癢。」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將山藥丟給新來的黑子,讓他去削。自己則洗了手,取了生薑片擦手,守在藥罐子前,為他爹老趙山看著湯藥。
  「黑子,洗了山藥,切成片,就放在這邊!趙原把你爹的藥放帶外面熬,到時候跟吃的混在一起,我定饒不了你。」
  「知道了,我收拾的好好的,不礙事的。」
  王九指不再理他,利落的殺了鴿子,在腹部開了口,將內臟掏了出來。拿水沖淨後,放到開水中去除血水。放進湯碗之中,擱入蔥姜等物,只等山藥片齊活。
  他隨即準備今日的菜色,幾乎都是趙希厚喜歡吃的,他利落地動作一如幾年前。橫切片,豎成絲,刀起刀落之間,主菜配菜整齊地碼放在盤子備用。
  黑子張大了嘴巴,看著王九指的動作,都忘記了自己要做的事:「好厲害!」
  趙原隨手給了黑子後腦勺一下:「沒見識的小子!快點剝,這湯要燉上還一會,快些!」
  黑子憨憨地笑著,賣力地剝著山藥皮。
  趙原看著他一點瘙癢也沒有,拍著黑子鐵塔般的身子道:「你小子果然是皮糙肉厚,一點都不癢?」
  「這沒什麼,俺家有桃子,俺直接吃,也沒咋樣。」
  黑子將剝好的山藥拿到案板上切片,只是過於滑手,他切了好幾下都沒能切成,還將自己的指甲削了點下來。
  趙原將他往身邊一撥,示範給他看:「清水中加些醋衝到上面,就不滑了,看著。」
  利落的下刀,一面面整齊地落下。
  見趙原將一整根山藥斜刀切片後,黑子忍不住親自上手。
  「別那麼薄,這是燉湯,炒的時候切這麼薄,燉湯的時候厚些,對,就這樣。」趙原站在黑子身邊,看著他切菜。
  黑子越切越順手,忍不住拿了塊山藥片往口裡塞。
  「啪!」
  趙原隨手給了黑子一下,打掉他手中的山藥片:「你不想活了?什麼都敢吃?」
  黑子嚇得一抖,把自己的手切了。
  趙原瞧著他,沒好氣地撕了襯衣下擺,給黑子包紮:「山藥不能生吃,有毒的。」
  黑子瞪著大眼道:「有毒?那哪能做湯。」
  「沒事的,煮熟了就能吃,中午都吃了那麼多飯,又餓了?」
  黑子不好意思的抓抓腦袋,咧著大嘴嘿嘿一笑,他是有些餓了,這飯好像在他肚子裡存不住貨一般。
  王九指瞧著黑子沒事,便道:「切好後,就放到湯碗裡,加上雞湯,拿桑皮紙把碗口封了,放到蒸籠上蒸。你在旁邊盯仔細了,一直都是小火燉。我出去有些事,過會就回來。」
  「那您去哪?」
  「到外面弄些荷葉。」
  趙原聽他要荷葉忙跑到跟前:「要荷葉做什麼?煮荷葉粥?您不是說現在的荷葉還沒到時候,沒那股子的清香麼?」
  王九指笑道:「不是,一會你就知道了,你把涼菜拌了。那幾樣有蒜的菜記著別送到三少爺屋裡。」
  黑子瞧見王九指出門了,悄悄地湊到趙原身邊道:「王師傅真厲害,左手用刀都那麼利索。我左手都用不了筷子。」
  「那是,你快切,再過會這山藥變黑了,小心王師傅回來罵你!」
  黑子不在意地道:「你就知道糊弄俺,這山藥怎麼可能變黑。再說王師傅人那麼好,才不會罵人。」
  「是,王師傅不罵你,小心三少爺罵你!」
  「三少爺,三少爺很凶麼?」黑子來趙家才半月,只是聽人說三少爺多厲害,多有本事,卻沒見到真佛。
  趙原扔了幾頭蒜瓣在研缽裡,道:「凶到不凶,就是這嘴巴太刁了些,除了王師傅能伺候的好,旁人都不行。那年瑞雪出痘,王師傅為了照顧她,半個多月沒煮飯,我們做了菜都嫌不好吃,最後連吃了半個多月的白粥,人都瘦了幾圈。」
  黑子驚歎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傻笑道:「俺到沒什麼講究,只要管飽就好。」
  「三少爺那是貴人,當然不能跟你一樣!」趙原給了黑子一下,讓他趕快切山藥,口中道,「他那舌頭實在厲害,有次我幫王師傅切了肉,他往嘴裡一嘗,就知道菜不是王師傅切的。」
  黑子聽了就犯起難了,停下手:「那我這……」
  趙原笑了:「沒事的。那天切肉我沒按紋路切,肉就顯得死板。肉片講的就是滑嫩,三少爺當然吃的出來,你這沒事的。他若是吃了出來,今日我饒你一百文。」
  黑子一把抓住自己的衣襟,緊張地道:「俺不跟你賭。」
  趙原看著黑子一臉緊張樣,好笑地道:「不賭就不賭。快點切了。」
  黑子細緻的切了山藥,抓了放入湯碗之中,仔細地蒙上桑皮紙,小心翼翼地守在旁邊注意爐火。
  都要到中午飯時分,王九指才拿了幾張荷葉回來,遞給黑子,讓他洗盡,笑著問道:「湯上鍋蒸了?」
  「蒸了,老早就聞到香了。」黑子忍不住又吸了口水。
  王九指瞧著他的饞樣笑道:「等會我就給你盛一碗,讓你解解饞。」
  黑子一聽有地吃,立馬咧著嘴大笑,樂呵呵地跑去洗荷葉。
  趙原不滿地道:「他大口一張,什麼都沒有了,讓他吃,真暴斂天物。」
  「你就知道欺負老實人,回頭,我跟四兒說,讓她教訓你!」
  趙原一聽到四兒的名字,頓時漲紅了臉:「我……我又沒說什麼。」
  六年前,在王九指拒絕四兒後,趙原突然向四兒提親了。兩人很快就成親,婚後,趙原對四兒是言聽計從,在四兒跟前連大話都不敢說一聲,最是聽話。
  王九指好笑地搖搖頭,走到蒸籠邊。
  取了出湯碗,揭開桑皮紙,拿筷子試試鴿子的熟爛,卻不想,湯色有些不對。他嘗了口湯,覺得味道十分怪異,又嘗了口,還是覺得怪怪的,拿了筷子在湯碗裡攪了兩下,夾出樣東西來,他細細一看,頓時黑了臉。
  「黑子!這是怎麼回事?」
  黑子忙跑了進來,看著怒氣沖沖的王九指,頓時傻了。
  「湯裡怎麼會有甘遂?」
  黑子忙擺手道:「俺不知道。」
  「我不是叫你一步都不離的麼?」
  「俺真的一步都沒離開,你可以問原哥。」
  趙原見王九指發了那麼大的火,忙道:「是,我就在旁邊看著,他真的只放了山藥,連湯都是我舀到湯碗的。」
  王九指冷眼一掃:「那怎麼進去的?它自己會跳進去?」
  黑子真的急了,扯著嗓子喊:「俺真的沒放,真的沒有!」
  「趙原,我說的是你!」
  趙原哪裡想到王九指會指自己,忙道:「我沒有。」
  「不是你是誰!跟你說了多少次,你爹的藥不要放廚房。你爹得的是消渴,藥方里就有甘遂。甘遂跟山藥相剋,當時大夫就交待過你,你怎麼還跟山藥放一起?你想害人還是做什麼?」
  「害人?」趙原頓時大驚,奇怪的看著王九指,「王師傅,那你……」
  「還不快去煮綠豆湯。把你爹的藥拿到隔壁屋子熬,甘遂有毒,別說跟山藥就是跟……」王九指說不下去,他只覺得頭暈眼花,強撐著站著,「還不快去熬綠豆湯。」
  「綠豆湯,綠豆湯……」趙原整個人頓時蒙了,急的團團轉,哭喪著道,「現在沒備上,哪裡有綠豆湯啊!」
  王九指罵道:「糊塗,不知道去煮……」說話間,整個人都滑在地上。
  「王師傅,王師傅!」
  廚房的人一見到王九指滑坐在地上,一窩蜂的擁了上去。
  煞白臉的王九指吃力地擺手:「沒事,黑子,你把我背回去,趙原快去熬綠豆湯給我喝,再幫我叫大夫來便好。」
  「對,大夫,大夫!」趙原拔腿就往外頭跑,卻不小心在門口絆了下,整個人頓時摔了出去。
  黃山燉鴿:徽菜。
  山藥:《本草綱目》概括五大功:益腎氣,健脾胃,止洩痢,化痰涎,潤皮。但是山藥皮有些人接觸會過敏發癢,這個時候拿生薑片擦拭數下便好;另外山藥不能生吃,便秘的人也不能吃,當服用鹼性藥物的時候也不要吃山藥。
  另外山藥有時候稱懷山藥同淮山藥,這兩種是不一樣的。淮山藥是指安徽江蘇所產的,而懷山藥是河南所產的。黃山燉鴿,用的則是黃山山藥。
   
第十七章:乾菜脆餅
  「中午隨便吃點,省得你三哥回來都是大魚大肉的。」
  趙希筠端了粥道:「王叔熬了白果粥。」
  趙老太爺滿意地點點頭:「人老了,也只能吃這些東西了。你看我這槽牙如今都動了。」
  趙希筠淺淺一笑:「王叔前日燉的鴿子肉您還吃了兩口。」
  趙老太爺點頭道:「他做的東西自然對我的胃口。」
  「三哥也極愛王叔做的菜。我聽說,縣學最後一場考試,三哥因趕著回來,隨手就寫了出去,把楊縣令都震住了。」
  趙老太爺頓時板了臉:「混賬!」
  趙希筠小臉霎時慘白,垂手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一聲。
  「那個混賬!簡直有辱學問,我若是縣令定不取他!」
  趙希筠明白趙老太爺罵的是趙希厚,只是因為是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惹惱了趙老太爺,忙道:「三哥的文章很好啊!我聽說楊縣令都連連誇讚,爺爺您不也說三哥縣試五場文章裡頭,最後這一篇最好麼?」
  「荒唐!」趙老太爺雖然口中強硬著,也覺得趙希厚縣試最後一場考試的文章做的最好,文章天成,絲毫不見修飾,淳樸自然。只是也太過浮躁,急於交卷,視他人如浮蚧,為讀書人之大忌。
  「爺爺,您同我說說三哥的文章,有幾句我都不大明白。」
  「引經據典巧妙罷了。我同你一說,你便明白了。」趙老太爺將趙希厚文章裡的一些典故說了出來,笑著問道,「怎麼今日同我論文了?」
  趙希筠只笑不說話。
  「怎麼都不見你同瑞雪在一處玩了?陪我這孤老頭子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六年前,趙希筠的父親趙佑檁回鄉,言明要娶南京吏部尚書侄孫女,又說等新娘子生了兒子後,便要來接趙希筠,可是如今已經六年過去,趙佑檁已外放做了縣令,也不見他遣一人來接趙希筠。
  趙希筠只當自己只有爺爺,同趙老太爺相處的越發親近。
  「瑞雪說今日三哥要回來,要在廚房幫王叔做事,等明日再同我玩。」
  趙老太爺慈愛地撫著趙希筠烏黑的頭髮,溫和地道:「你有空,同瑞雪學做幾個菜,日後出嫁也好孝敬公婆。」
  一提到出嫁,趙希筠頓時羞紅了面孔:「爺爺,您……」
  兩團紅雲爬上趙希筠羸弱的面頰,算是為她添加幾點顏色。
  「我不說就是,只是我們筠兒賢名兒在外,怕是說媒的都要把我這門檻踏破了!」
  趙希筠伸手摀住羞紅的雙頰,只是低頭,好久才喃喃地道:「爺爺只知道說我,三哥都沒說親,哪裡就輪到我了?」
  趙老太爺哈哈大笑:「回頭我在你三哥的那些同窗裡看看,看有沒有好的給你說戶人家。咳咳!」
  笑得過於開懷,趙老太爺微微地咳了。趙希筠忙伸手輕輕地為他拍著後背,又捧了痰盒接痰。
  一口濃痰咳出之後,趙老太爺總算是覺得舒服了,又喝了口熱茶,才算真正的緩了過來:「爺爺年紀大了,說幾句話,都覺得累,你回去吧,別伺候我了,我吃完就歇歇。」
  趙希筠應了聲,卻等趙老太爺喝了粥,漱了口。服侍趙老太爺在神仙椅躺下,取了薄被為他搭在身上,又取了兩本趙老太爺常看的書擺在一旁的小几上,交待書僮兩句話,才退出去。
  跳馬而下的趙希厚,將韁繩丟給牽馬的人大步地朝正房急走。早就迎到前頭來的溶月一把拉住了他:「好少爺,洗洗再去見老太爺,這一身汗一身灰的,省得叫老太爺掛心。」
  趙希厚瞧了瞧日頭,如今不過雖說是四月,正午還是有些熱的,是該去洗個澡,換身衣裳。
  他將手中的油紙包遞給溶月吩咐道:「把這個收好了,一會兒拿去孝敬爺爺。」
  溶月跟著他身後,將東西放下,又整理出乾淨換洗衣裳,為他解了髮髻,洗了頭,拿帕子將水抹乾,又重新梳了髮髻,末了才退了出去,請他沐浴。
  「青研也不知道伺候,少爺身上這件衣裳都穿髒了,內裡都磨成黑的了,那件月白色的長衫還老大的墨跡在上頭。幸虧少爺還能穿下去,若是叫太太知道,早就板子上身了。」
  趙希厚不耐煩她絮絮叨叨的,擺著手:「什麼衣裳不是穿,我是去考試又不是當新郎官。太太才不會為了這是打板子。我才交給你的那包東西呢?」
  「少爺買的是什麼?巴巴地那麼急著孝敬老太爺?」溶月在外頭將趙希厚帶出去的衣裳揀了揀,打發人拿下去洗了,又整理趙希厚帶回來的東西。
  趙希厚道:「你別管,只把東西揀出來便好。那兩隻雕花木匣子的東西你別動,回頭我送人的。」
  溶月看著兩隻精緻的木匣子應了聲,將東西拿了出來擺在書桌上。在心裡盤算著可有東西不見後,才全部收了起來。
  又走了進去,捲了袖子為趙希厚擦澡。
  「少爺瘦了。老太爺今日吩咐王廚子好生給少爺做幾個平日裡愛吃的菜,我才也跟廚房的人說,請他們給少爺燉鍋湯,好好的補補身子。」
  趙希厚閉上雙眼享受著溶月的按摩,顛了一早上,身子有些乏了。這幾日沒完沒了的作文寫詩,又是赴各種宴請,實在是累。
  力道正好的按摩,疏鬆著雙肩的肌肉,全身處於極度放鬆之下。熱水環繞在周圍,迷朧的水氣緩緩上升,身上似乎有無數的小孔打開一般,極力的吸收熱水帶來的熱氣。
  趙希厚感到腦袋有些不靈光了,昏昏欲睡。
  溶月見趙希厚閉上眼睛,也停了手,試了試水,出門又叫人抬了桶熱水進來,注入浴桶之中。
  過了小半個時辰,她見趙希厚仍未醒過來,忙叫醒他:「水要涼了,少爺若是乏了,起來再睡吧。若是這個時候身子不受用了,我可就罪過大了。」
  趙希厚忙抹了把臉,這才睜開了眼睛。水是有些涼了,他趕緊站了起來,由著溶月為自己穿了衣裳。
  「少爺若是困,就先去睡會,我這就叫人到老太爺那看著,若是老太爺醒了,立馬就來叫少爺。」
  趙希厚瞧了外邊的天色道:「不必,這個時候爺爺也要起來了,我這就過去,我才叫你收的東西呢?」
  溶月指了書桌上擺的油紙包。
  趙希厚點點頭,將一旁的一隻木匣子收了起來,指著另一隻匣子跟油紙包命溶月拿了,同他出去。
  趙老太爺還在午睡,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趙希筠領著人端了洗臉水過來。
  「五妹妹,幾日不見,可好?」
  趙希筠笑著對趙希厚道了聲「萬福」,含笑地道:「三哥,給您道喜。」
  趙希厚將手中的木匣子遞了過去:「多謝妹妹。看看可何你心意?」
  趙希筠打開,見裡面是竹雕小玩意,笑著又道了萬福:「多謝三哥。」
  趙希厚笑著攔住了她:「先別謝我,什麼時候再給我做個扇套?那個叫人贏了去。」
  趙希筠打量著趙希厚,瞧著他左手裡的扇子已沒了扇套,連扇墜兒也沒了:「都叫人贏去了?」
  「原沒想到,一時大意,誰叫妹妹的活計那麼精緻?」
  趙希筠抿口微笑:「溶月姐姐給你做了那麼多,你還用不完?」
  玉藻笑著插嘴道:「誰不知道溶月姐姐的活計精細。上回姑娘見溶月姐姐繡的牡丹,繡的水靈靈,央了幾次,她卻說是給三少爺做的。姑娘,您忘了?」
  趙希筠含笑:「是了,你當時許我的呢?」
  溶月不好意思了,虛晃著便要打玉藻:「你個小蹄子。」又對趙希筠道,「說的我臉都紅了,不過推了一次,五姑娘就這麼記恨,我二話不敢了。明日我就送活計到姑娘屋裡去。給姑娘奉茶請罪。」
  玉藻又笑了:「明日我可替姑娘等著,若是不送來,我就帶人上去要去。」
  溶月微紅了臉,啐道:「就你話多!看不今日不撕了你的嘴。」說著就要撲上去。
  屋裡傳來趙老太爺咳嗽聲:「筠兒在外面麼?同誰說話呢?」
  聽見趙老太爺說話,幾人忙住了口。
  趙希筠推門,請趙希厚先進,自己跟著進去,直徑走到裡間,掛好帳子:「爺爺您醒了,是三哥回來了。」
  趙希厚等趙老太爺穿好衣裳,才跪下問安,又說了考場上的一些事,便笑著將油紙包打開,雙手捧到趙老太爺跟前:「爺爺,您嘗嘗這個,我特地帶了回來的!」
  趙老太爺一見到他遞來的東西,不禁笑了:「這東西可有四十多年沒吃了,沒想到都要入黃土了還能吃到這東西。」
  「您嘗嘗,可有當年的味?」
  趙老太爺拿了一塊餅咬了一小口:「模樣雖像,可是跟當年不一樣。你這裡面還擱了肉,味道比我當年吃的要好得多,我當年沒錢買,只得央求老闆包了素餡的。」
  趙希厚笑道:「那老闆還說起爺爺呢!說他爺爺做的乾菜脆餅是榜眼吃過的,吃了他的餅,一氣中進士。爺爺可有這事?」
  趙老太爺微微一笑:「四十多年過去了!那老闆心好,饒了我四隻餅,卻只收了我兩文錢。做的餅也比常人的都大。」
  「原來是這樣。如今他家專門支了鋪子賣餅。二十文一個餅。五妹,你也嘗嘗。」
  「二十文一個?」
  「是。尋常的幾文一個,素餡的還要三十文一個。」
  趙老太爺搖搖頭,卻還是把餅吃完了,喝了口甘菊茶:「你這次評了幾等?可把文章抄了出來?」
  趙希厚忙應了:「是,是一等。府台大人命孫兒把前些年進學的文章多看看。」
  「正是。你雖是一等,但一山還有一山高,到了南京可要小心應試。多瞧瞧前人的文章對你也是有好處的。」趙老太爺本想多囑咐趙希厚幾句,又想孫子這次得中一等不好再念緊箍咒,歎了口氣,「你去吧!我叫王九指做了你愛吃的菜,到時候陪我喝幾杯才是。」
  趙希厚笑著道:「我陪爺爺下棋好了,前日同邱子談輸了五子,爺爺再教我幾手?」
  趙老太爺示意趙希筠擺上棋盤,本想揀黑子,卻被趙希厚搶了,只得道:「這回讓你几子?」
  「讓五子好了。不過,王叔今日做什麼好吃的?我離家幾日總想著家裡的東西。」
  「哼!好男兒志在四方!只貪慾口腹之快,焉成大器?」趙老太爺頓時板下了臉,他將棋子丟進棋盒,訓斥道,「上次縣試最後一場,是怎麼回事!」
  趙希厚忙解釋道:「孫兒那是一時腹痛,旁人問起又不好說,只得說想吃東西。絕不會為了口吃的,隨性做文。」
  「嗯。」趙老太爺這才算滿意,仍舊有些不快,「身子不舒服說就是,若是再叫我知道你隨性做事,我定打斷你的腿!」
  趙希厚頓時笑道:「爺爺還是等些日子再打,若是孫兒能一氣中了殿試,到時候金殿朝君,萬歲定會問,我朝哪裡來的鐵拐趙進士?」
  趙老太爺一時沒反應過來,微微一愣,只覺得哪裡不對勁:「五丫頭,三孫這話,我聽著好像有些不大對。」
  趙希筠也覺得不大對勁,回過頭一想,笑著湊到趙老太爺耳邊說了幾句。
  趙老太爺掄起拐棍虛幻著給了趙希厚兩下,卻也忍不住笑了。
  乾菜脆餅:金華小吃。相傳始於明清時的縣學府試場,是生意人為考生準備的填肚小吃。至今已有幾百年歷史。
  豬夾心肉切成小丁,與蒸軟切碎的雪裡蕻乾菜拌勻漬一會。取麵粉加菜油少許和成油酥面,再摘坯,□皮,包餡,□成薄餅。落油鍋汆炸至兩面金黃色鬆脆即成。
  跟咱們平日在街邊吃的鹹菜煎餅差不多。
    
第十八章:紅嘴綠鸚哥
  守在王九指屋外的趙原,揉著酸痛的手腕,前頭那跤跌的不輕,如今這手都動不了了。看來得請大夫也給自己瞧瞧。
  不一會兒,瞧大夫出來,趙原立馬站起來,趕上前問道:「大夫,怎麼樣?」
  大夫掏出方子遞了過去:「給他喂幾次綠豆湯,把毒逼出來。照方抓藥,連吃兩劑,歇幾天便好了。」
  趙原當場便『阿彌陀佛』的念起來,更是千恩萬謝地對大夫連連作揖。
  大夫瞧了趙原兩眼:「你手也跌的不輕,我幫你瞧瞧,看可傷到脛骨?」
  趙原苦笑:「還要勞煩您。動都動不了。」
  大夫試著活動活動趙原的手腕,卻遭來他吃不住地亂哼:「沒事,拿藥酒揉揉便好。」
  「我這手都動不了,怎麼會沒事。」
  大夫冷面冷心的從藥箱裡取了瓶藥酒出來:「一日三次,七日便好。」
  趙原只得接了過來,請人送大夫出去,自己立馬奔進屋子。
  王九指已然昏睡,瑞雪坐在床邊照顧著。
  「睡了?」
  瑞雪示意趙原小聲些,為王九指掖好被子,悄聲走到屋外:「怎麼回事?怎麼會中毒?」
  黑子哭喪著臉:「是俺,都是俺,俺把山藥跟甘遂混在一起了。」
  他哭喪著,瑞雪一點也沒聽明白,只得看著趙原。趙原給了自己腦門一下:「都怪我,若我不是把爹的藥亂放,黑子也不會誤放進湯裡,王師傅也不會……」
  「趙原……原哥……」廚房的湯臣氣喘吁吁地跑了來,對瑞雪笑了笑,「王師傅呢?那邊要上菜了。」
  趙原也慌了:「王師傅還躺著呢!」
  湯臣急得直跳腳:「那怎麼辦?老太爺跟三少爺已經下完棋,叫傳飯了。」
  趙原哀求地望著瑞雪,跺著腳:「王師傅還在昏睡,怎麼能做菜,算了,你去弄。」
  「我?原哥,你說笑吧!我怎麼能行?要去也是你啊。」
  趙原舉著受傷的右手:「我這樣子還怎麼做菜?王師傅教了你幾年了,你炒個菜都不行麼?」
  湯臣苦著臉道:「老太爺那還好說,三少爺嘴有多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想挨罵!」
  「那要怎麼辦?餓著少爺?」
  「你也知道少爺寧願餓著也不會吃咱們做的。還是跟老太爺說明吧!」
  趙原道:「怎麼說,就算是出了事,還不是一樣要吃飯。先上涼菜!」
  趙希厚皺著眉頭,將菜吐了:「今兒的涼菜是誰做的?」
  「怎麼了?」趙希筠奇怪的問道。
  趙希厚要了水漱口,不快地道:「豆腥味都沒去掉。」
  趙原佩服的直豎大拇指:「三少爺,您這舌頭也太毒了。今兒是湯臣做的。」
  趙老太爺擱了筷子,問道:「王九指呢?不是叫他親自做的麼?」
  趙原賠笑地道:「王師傅病了。」
  趙老太爺嘗了口涼拌綠豆芽:「病了?中午不是還好好地麼?人怎麼樣了?」
  趙原道:「沒事了,郎中已經來瞧過來。」
  趙希厚一聽王九指病了,丟了筷子,聊無興趣的坐著。
  趙老太爺笑著對趙希厚道:「王九指一大早就來說要給你吃的,想必野鴿子湯已經燉好了。前幾日送了來,我同你五妹妹都吃過了,留了幾隻等你回來吃。」
  趙希厚這才笑道:「還是爺爺心疼孫兒。只爺爺記掛著孫兒。孫兒這些日子都瘦了。」
  趙老太爺聽他說的可憐,笑罵:「胡說!沒了我你就不吃飯了?那你這些日子怎麼過的?」
  「路上吃的是王叔給帶的點心。府裡好歹還有家做的菜不錯,不過比不上有爺爺在身邊。爺爺日後您就跟著孫兒罷了。」
  趙老太爺聽了直搖頭:「你這張嘴都養壞了。你要是生在我那會兒,現在哪裡有那麼多的講究。」
  趙希厚笑嘻嘻的道:「爺爺只知道說我,您不也是非端硯不寫字的麼?」
  趙老太爺懶得說他,只叫他吃菜。
  「我還是喝湯吧!」
  湯臣就差沒跪在地上求瑞雪了:「瑞雪,這你可得幫幫忙。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瑞雪瞧也沒瞧湯臣一眼,只是注視著一直還在昏睡當中的王九指,這第一帖藥已經強灌進去了,只是爹怎麼還沒醒來。
  她趴在床前緊緊地握住王九指的手。這隻手,同旁人的不一樣,少了一根食指,這手張有無數的老繭,卻異常的大,異常地溫暖。
  這雙手為自己梳頭穿衣,給自己做好吃的,帶大了自己,為自己遮風避雨。這殘缺一根手指的手,依舊毫不遜色地給了自己所有。
  可是現在這隻手的主人卻沉沉地睡去。她害怕……她祈禱父親趕快醒來。
  見瑞雪仍舊沒答應,趙原舉著無法動彈的右手咬咬牙:「湯臣,走,大不了,我廢了這之手就是了。」
  「可是,三少爺現在是要喝湯。那湯是早就燉上的,現在就是說也……」湯臣轉臉,扯著瑞雪的袖子,可憐巴巴的瞧著瑞雪,「瑞雪你幫幫忙,做個鴿子湯好了。」
  「爹還昏著呢!我怎麼離的開。」
  趙原道:「我伺候,我來伺候還不行麼?就個湯,王師傅的手藝你學的最像了。」
  湯臣也湊到跟前,顛著臉道:「我伺候,我來伺候還不行麼?」
  趙原將湯臣往邊上一推:「你伺候,那誰打下手?你去給瑞雪打下手,我自有法子。」
  匆匆趕來的四兒走了過來道:「瑞雪,你就去好了。這裡還有我呢,別誤了大事。」
  瑞雪只得答應下來,向趙原道了謝,跟著湯臣去了廚房。
  「怎麼還不送來?你下去催催!」趙老太爺都覺得今兒這菜上的有些慢,他才打發人下去催菜,就瞧見湯臣拿著托盤端著砂鍋走過來。
  「王九指病了,你們連個湯都端不來了麼?端個湯都這麼慢!」
  湯臣只是乾笑,將砂鍋小心地放到桌子正中央,便垂手站在邊上。
  趙希厚看著砂鍋有些躍躍欲試,他饞了半個月,這下可以好好的解解饞了。
  趙希筠見他坐臥不定的,掩口輕笑,挨著趙希厚道:「三哥,就這麼急?」
  趙希厚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都忍了半個月了,實在受不住了,每日都想著王叔做的菜。」
  「就連做文章也是?」
  趙希厚偷偷地瞧了眼趙老太爺,輕輕地點點頭。卻不想這個小心翼翼地動作將趙希筠若笑了。
  趙老太爺示意人盛湯,見兄妹倆先是竊竊私語,又笑道一處,也笑道:「你們說什麼呢?也說出來叫我笑笑?」
  趙希筠忙收了笑容,不再說話,只是拿眼神示意趙希厚。
  趙希厚清清嗓子,正色道:「沒什麼。五妹妹說,這鍋湯千呼萬喚始出來,如今還『猶抱琵琶半遮面』。」
  趙老太爺把持不住「撲哧」的笑了出來,顫著手指著趙希厚不說話。
  趙希筠忍著笑,離了位走到趙老太爺身後為他撫胸擦背,好一通趙老太爺才算緩了氣,唬著臉道:「定是你想的,筠兒但不會這樣!」
  趙希筠應和道:「正是,爺爺定要為孫女做主。」
  趙希厚親自捧了酒奉與趙老太爺,笑著道:「我哄爺爺笑一笑,古人綵衣娛親,我是做不來大花臉,所以只知道說兩句笑話。」
  趙老太爺笑著抿了口酒:「知道是你的孝心,我好些日子都沒能笑的這麼痛快了。快把湯盛了喝,鴿肉稀爛的才好吃。」
  溶月伸手將砂鍋蓋子打開,所有人都愣住了。
  鍋裡不是鴿子湯,而是……
  白米飯混著湯,其中還有幾根菠菜,幾塊豆腐。
  趙希厚頓時沉下了臉。
  溶月轉了身,訓斥湯臣:「這是什麼?不是說是鴿子湯麼?你不知道少爺喜歡吃肉麼?」
  湯臣早就垮著一張臉,他就知道會是這樣。方纔他就求著瑞雪,既然來不及燉鴿子湯,拿新鮮鴿子肉,做肉絲湯也是好的。可是瑞雪根本就不聽他的,只把飯啊,菠菜,豆腐一古腦地都倒進砂鍋裡,煮好了就叫自己端上來。
  早知道是這樣,他就自己煮了,哪裡求著瑞雪。再是王師傅的閨女,可也才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也就比那鍋灶高那麼些,怎麼能指望她能做出什麼山珍海味來。
  溶月瞧著湯臣根本沒反應,粉臉一肅:「把王九指叫來!」
  湯臣喃喃地道:「就是因為鴿子湯王師傅才病這是瑞雪做的。」
  趙希筠略微有些詫異地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前日吃不是好好的麼?」
  「是。知道三少爺喜歡吃王師傅的菜,請瑞雪幫著做的,她還能做出幾分王師傅的手藝來。」瞧著在坐的幾位面上都有些不好,不過三少爺的面色……他越發的小心,將湯從新蓋上,打算端下去重做。
  「不必了,給我盛一碗吧!」
  開口的是趙老太爺,他蒼老而頹廢地盯著那鍋雜菜湯飯,有些昏暈的眼睛卻想訴說一件久遠的事情。
  趙希筠為趙老太爺盛了一碗,看著他稀罕而又滿足地瞇著雙眼,好像那是人間美味一般。
  她忍不住為自己盛了一碗。
  很平常,很平常的東西,幾乎沒有任何特色。
  她不明白,為何爺爺為何對這平淡出奇的東西表現得如癡如醉的樣子。
  連著吃了兩碗的趙老太爺看著都不動手的人,勿庸置疑地道:「你們都吃點。」
  趙希厚勉強的吃了兩口差點就想扔了筷子,這什麼東西,菠菜還澀嘴,什麼味兒也沒有,怎麼吃。
  「那年進京趕考,我病倒在京城,是位老公公煮了這個給我吃,救了我一條命,如果當是沒有他,我也就病死在京城,無人問津,也中不了榜眼,就置辦不起這麼大的家業……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們都吃,都吃點。」
  紅嘴綠鸚哥:其實就是菠菜。
  我記得小時候,父親指著盤子裡的菠菜對我說菠菜的故事。說是朱元璋還沒發跡時,在一個又冷有餓的冬天暈倒在路邊,一個老公公將他救了回來,拿豆腐、菠菜、剩飯煮了一鍋湯飯給他吃。後來朱元璋發跡後,千里尋那個老公公,並問那是什麼菜。老公公說叫紅嘴綠鸚哥。(大家可以聽下劉寶瑞的單口相聲珍珠翡翠白玉湯,故事很像。)
  後來我查了資料,發現又一個跟紅嘴綠鸚哥有關的傳說。相傳一清代皇帝在江南微服出遊時,在百姓家中吃到一道可口的菜。回宮後皇帝要御廚如法炮製,菜名為「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
  雖然兩個故事不一樣,但是都說的是菠菜豆腐。
  菠菜高血壓患者和糖尿病人宜食;痔瘡病便血,習慣性大便燥結者宜食;
  平日裡我們總說菠菜跟豆腐在一起煮吃多了多得結石。其實是生菠菜不宜於豆腐共煮,如果用沸水焯燙後便可與豆腐共煮。
  菠菜豆腐湯可是很美味的東東。
    
第十九章:翡翠燒麥(上)
  春草綠如茵,繁花艷似錦。溫和的陽光照在眾人身上,免不得要哈欠連天,春困秋乏難免。
  趙家的廚房也受著影響,幾個下人已經窩在牆根下曬著太陽打著瞌睡了。每日早起準備膳食再到午膳,唯有這午膳後一刻方能好好的歇息。只有幾個擇菜的婆子小聲的議論著。
  不過卻有兩個人依舊待在廚房裡。
  瑞雪低頭做著點心,手法雖然生嫩卻是用盡心思。
  身子削弱的王九指則坐在一旁看看瑞雪做菜。看著她用心做點心,會心一笑。沒想到自己這手王家菜,算是有傳人了!
  「這包好的燒麥,灑些水在上面,上鍋蒸後這燒麥皮就不容易太乾裂,出鍋的品相也好看。」王九指吃力地站起身,走到案板前,沾了些水,示範地灑給瑞雪看。
  好容易出鍋,她急急地取了一隻翡翠燒麥,拿碟子裝了,走到王九指跟前:「爹,你嘗嘗,看看味道可對?」
  王九指瞧了燒麥的樣子,取了杯白水喝了,這才嘗了一口。他咀嚼地很細緻,一點一點,吃完一隻翡翠燒麥後,又喝了口水。
  瑞雪眼巴巴地瞧著王九指,希望能從父親的口中聽到一個字。可是王九指吃完後,只是坐回椅子並不理會瑞雪。
  瑞雪只覺得心跳的特別厲害,實在是忍不住了,又瞧了王九指一眼。
  王九指好像估計忽略了她的焦急一般,只是不說話。
  她終於忍不住了,試探地問道:「怎麼樣?」
  「東西好不好吃,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你叫大家都嘗嘗,大家都說好,才是真正的好呢!」王九指望著已經長成大姑娘的瑞雪,心中感慨良多。
  瑞雪忙點點頭,將點心端了出去,請大家都嘗嘗。
  才端了出去,趙原就狗鼻子似的聞了聞道:「王師傅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卻是不等瑞雪開口,自己就伸手抓了個翡翠燒麥,細細地品嚐。
  黑子見趙原伸了手,急忙搶了兩個,一口一個,幾下就嚥了下去。然後眼巴巴地瞧著瑞雪:「再讓我嘗個?這還沒嘗出個味兒,就沒了。」
  他又抓了個,含糊中,黑子不由地對瑞雪豎起大拇指:「王師傅的手藝沒得說。」
  幾個廚房的下人都趕來嘗鮮,各個兒都對讚不絕口。
  「有沒有覺得跟以往有什麼不一樣?」瑞雪注視著眾人的表情,希望能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
  趙原聽瑞雪這麼問,又揀了個細細地嘗了:「沒有啊!不過這翡翠燒麥卻是比以前的要水一些,味不錯啊!」
  瑞雪瞧著其他的幾個人,希望他們除了好吃外,還能說些別的字眼出來。可是那些人都是一句話「好吃!」
  王九指笑著哄著瑞雪:「趙原他們都說好吃,當然好吃,你連他們也信不過麼?」
  瑞雪有些不大相信地道:「我頭次做,不過是按著爹爹說的做,哪裡會做的那麼好!」
  黑子一聽是瑞雪做的,略有些吃驚地道:「我的乖乖!真是你做的?」
  「真的做的跟爹爹的一樣?」
  黑子點點頭,他真是沒覺得是瑞雪這個才上手的小姑娘做的。
  洗菜的婦人更是上下打量了瑞雪後,嘖嘖地道:「模樣好不說,這手藝也好。王廚子,你真是好大的福氣啊!」
  王九指最愛聽旁人說瑞雪的好,他樂得嘴合不攏,吃力地走到他們跟前問道:「瑞雪做的到底怎麼樣?」
  「好吃!好吃!」
  王九指笑著看著瑞雪:「看看,大家都以為是我做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瑞雪只是抿了抿嘴,沒說話。爹爹讓趙原他們試菜,趙原他們總是說好吃,就沒說過一個不字。她實在不知道到底好還是不好。
  趙原見瑞雪那樣,探究著打量著燒麥,沉吟著道:「不過要說不好,就這燒麥皮的荷葉裙邊壓得不大好。你看看,王師傅的可比這好。」
  瑞雪聽著趙原說燒麥皮壓的不好,仔細地瞧瞧,是跟爹做的相差很大:「爹,可是有門道?」
  王九指讚許地看了眼趙原,笑著道:「這的確是有門道。」
  才聽王九指說有門道,廚房的下人們都圍將上來,傾聽王九指說教。
  「燒麥皮要用專門的□面杖,你們用的是不行的。這是其一。」
  趙原忙想了想,是了,王九指每次做燒麥皮的時候都是換棗核般的梭形□面杖的,那時候他還以為……原來有這個緣故啊。
  「□燒麥皮的時候,要加許多麵粉,才能壓出荷葉裙邊。這也是為什麼上鍋蒸前要灑些水在上頭。就是防止蒸好後燒麥皮太干,品相也不好。」
  廚房的人趕緊點點頭,湯臣卻問道:「那拌餡呢?」
  「這沒什麼講究,都是憑著個人喜好罷了。若是那人口重,你讓他吃前喝些清水。」
  瑞雪聽了卻拉著趙原問道:「我的餡可好?」
  趙原挑瑞雪的刺不過是安撫小姑娘,說實話瑞雪的餡做的夠味了。他點點頭。再看看旁人都是點頭。
  見著有些失望的瑞雪,王九指沉思片刻,對著趙原道:「少爺的點心送了沒?」既然她想知道,那就讓有這個本事的人去嘗好了。
  趙原搖搖頭:「不是說要做鵝油蒸餅的麼?」
  「把這個裝了,送到少爺那。」
  「啊?」趙原有些吃驚的瞧著王九指。大伙都知道少爺的嘴巴毒,一點點變化都能嘗得出,「真的要送去?」
  王九指卻不理會趙原的擔心,笑著對瑞雪道:「少爺的舌頭你相信吧!叫他嘗嘗就是了。讓你做菜就是為了支撐這幾日。」
  瑞雪有些不安,只道:「爹嘗嘗就是了。」
  「我說了好你又不信。定要找個讓你信服的人才好!難道天下就我一個能吃你做的東西?」
  瑞雪想著趙希厚那張刻薄的嘴巴,有些慌張地道:「爹,還是算了。肯定不行的。」
  「不讓別人嘗怎麼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好不好?」
  聽著要把這點心送到少爺那,幾個廚房的下人議論開了。
  「我覺得跟王師傅做的沒什麼兩樣,一樣好吃啊!」黑子抓抓腦袋。
  洗菜的春嬸拍著他的腦袋道:「你懂什麼!少爺舌頭跟咱們的不一樣,能吃出咱們吃不出的味來。」
  黑子見春嬸說得那麼得懸乎,有些不大信。他不明白,湯臣做的菜也很好吃,為什麼到了少爺口裡就是難吃了呢?
  「我就不信。這拌陷都是按照王師傅的法子弄的,除非有人故意說給少爺聽,我才不信少爺光吃就能吃出來。」
  廚房的幾個人來了興致,調笑著對著愣頭青般地黑子道:「黑子,敢跟賭麼?」
  黑子一聽賭,忙按住了自己的荷包。自己才領了一個月的工錢,正打算捎回家,可不能賭了。否則爹會把他打死的。
  湯臣看著黑子將他的荷包捂得滴風不透的,忍不住罵他沒出息:「你那幾個錢還不夠咱們喝兩口的。這樣吧!你若是輸了給咱們洗十天的衣裳如何?」
  黑子聽是洗衣裳漸漸地鬆了手,這沒什麼,他平日裡還不是要幫他們幾個洗衣裳。
  「怎麼不敢了?就說毛都沒張全……」那幾個下人見黑子不答話,哄笑地撩撥著他。
  果然,還是年輕氣盛,一聽人說自己毛都沒長全,黑子頓時來了氣,揚著脖子道:「賭就賭!我就說少爺嘗不出味來!」
  不過這並不算廚房的賭局的開始。那湯臣他們則又鬧著開了另個局。
  「你們這玩有什麼意思!」趙原聽著他們嘀咕著這個,一巴掌拍了下去,他朝王九指嘿嘿一笑,「王師傅,您跟我來一把?我贏了你得教我道菜。」
  「那你輸了呢?」王九指有些好笑的看著趙原,他爹趙山現在不在廚房做事了,這小子的膽子也大了,動不動就跟人來賭兩把。
  趙原嘿嘿笑道:「我准贏。晚送一刻,少爺絕對察覺得出,而且還要發脾氣!不過你可不能跟四兒說。」他肚子裡的算盤打得是劈哩啪啦地,少爺嘴巴最毒,一吃出不是王九指做的,絕對發火。
  王九指一下一下地磨著他的菜刀,伸手在刀刃上試試:「你怎麼就惦記上我的菜?若是讓你爹知道一定拆了你小子的骨頭。」
  趙原無所謂地道:「不過是請你教我道菜。就是我爹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
  王九指聽了點點頭:「你怎麼個賭法!」
  趙原得意地笑道:「送瑞雪做的燒麥過去,我說少爺一定吃得出不一樣,還有少爺一定發火!」
  王九指無奈地搖搖頭,這人,沒盼著瑞雪半點好,還盼著趙希厚發火。不過他卻是惦記著旁的:「可以,不過要讓你爹把他那手醃菜的本事教我?」
  趙原一聽王九指上來就要他家祖傳的手藝,面上微微一愣:「王師傅,你也太……」這個狠字他說不出,只得道,「那你得教我做十樣菜,不要求都是你拿手,如何?」
  王九指允諾了,其實趙原的手藝也不錯,做菜不過是有些小細節他們沒注意罷了。
  見王九指應允了,趙原忙招來廚房裡一個小子:「馮全兒,這裡頭就數你小子最聰明了,今日我贏不贏全在你身上了!」
  馮全兒滴溜溜地轉了眼珠子道:「原哥,這……」
  趙原在馮全兒耳邊說了幾句話,鄭重地在一臉為難地馮全兒肩上拍了拍:「去吧!王師傅教我十樣菜,我教你兩樣!」
  馮全兒立即歡喜地點點頭:「您就瞧好吧!一刻鐘,就一刻鐘。我親自在少爺院子裡等著,一准給您准信。」
  聽著馮全兒這麼說,餘下的幾個人一百文上下不等的下注,不過,算算賠率卻是王九指靠前。不是他們不給瑞雪面子,只是少爺那嘴巴——
  太毒了!
  翡翠燒麥:淮揚細點。皮兒透明,映青菜之翠綠,點火腿之嫣紅,宛若上佳翡翠。青菜略焯、剁碎,以精鹽、白糖、熟豬油拌勻成餡,以半熟燙面□成薄皮,捏成菊花形,頸口餡心微露,用少許火腿茸點綴。
    
第十九章:翡翠燒麥(下)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朗朗地讀書聲,幾年來如一日。盤腿坐在外間小榻上的溶月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微笑著聽著裡間傳出的讀書聲。
  抑揚頓挫,清晰明瞭。
  老太爺這雖說管得嚴了些,卻是能管得住少爺的。太太時常捎話來問少爺的情形,若是老太爺在信上說一句半句的好話,她就心滿意足了。
  「通!」
  有東西砸在了地上。溶月頓時一驚,繡花針刺到了手指上。她來不及瞧上一眼,抬頭看了看對面桌上的自鳴鐘,心裡頓時沉了沉。
  這都什麼時辰了,點心怎麼還沒送來。溶月忙下了榻,悄悄地望向裡間。
  趙希厚一張臉繃得緊緊地背著手在裡間轉來轉去。
  掀了門簾出去,招來個小丫鬟低聲道:「快到廚房問問,少爺的點心怎麼還沒送來?」
  小丫鬟剛要去問,廚房的人將點心送了來。
  「怎麼這麼晚?」
  送東西的馮全兒只是將手中的食盒遞了去,卻不說話,靜靜地守在外頭,想瞧瞧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溶月懶得理廚房的人,趕緊進了屋子,輕聲道:「廚房給少爺送點心來了。」
  趙希厚沒有應聲。溶月悄悄地窺視著趙希厚的面色,還好,有些緩和。她將點心取了出來,放在桌上,親自端了水給趙希厚洗手。
  十九歲的趙希厚唇下已然冒出點點胡茬,一身深青色圓領長褶,襯著一絲書卷氣,倒顯得人清逸端雅。只是好看的眉毛緊鎖,嘴角隱忍地抽搐著。
  他夾了一個翡翠燒麥,看了看。
  燒麥皮子是透明的,從外面可以看到裡面碧綠的餡,火腿茸點綴在上面,品相漂亮異常。「皮薄似紙,餡心碧綠,色如翡翠。果然是翡翠燒麥!」
  淺淺地咬了一口,細細地品嚐著。糖油盈口,甜潤清香……不過……他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廚房的人還在外頭?」
  溶月忙應了聲,叫廚房的人進來。
  「這是誰做的?王叔呢?」
  馮全兒心裡暗暗道了聲厲害,口上卻不敢表示半分,笑著道:「就是王師傅做的。」
  「哼!」不想趙希厚冷笑一聲,「你當我吃不出來?」
  他不再碰點心半分,只是喝著茶。雖然配料都是一樣,但是還是跟王叔做的不一樣。
  馮全兒得到趙原的吩咐不能直接就應了,一定要聽趙希厚點出,而他本生也就是個伶俐的人,忙叫屈地道:「真的是王師傅做的。」瑞雪姓王,叫王師傅也可以吧!不過這個稱呼……有些怪!
  「還跟我打馬虎眼?料是一樣的料,手法卻不一樣,滋味也就不一樣!」趙希厚雖這麼說,可他自己也鬧不明白,為何一樣的料,弄出來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馮全兒信服了,賠笑著道:「三少爺您真神了!這是瑞雪做的,王師傅昨兒病了,不能做飯。特地叫瑞雪做了送來,請您嘗嘗,可是差了什麼?」
  溶月面上有些不悅:「瑞雪才幾歲,這東西就能端上來?」
  趙希厚夾了一個燒麥,放進口中吃了,點頭道:「不差不差!」
  趙希厚滿足地瞇著眼,笑呵呵地看著為數不多的點心。每日讀書到這時,吃些點心,真是一大享受。
  溶月倒了被熱茶端給趙希厚,抿嘴笑他那副饜足樣兒:「什麼好東西,少爺寶貝成這樣?我就不信,瑞雪那麼點大的孩子能做得多好。」
  趙希厚只是吃點心並不說話。看著馮全兒還看著他,道:「你回去說,味兒不錯,就是皮差了些,還有餡拌得不開。」
  馮全兒瞧著面上沒有一絲動怒的神色,暗暗道奇,這瑞雪的手藝真的那麼好?昨天瑞雪做了那個什麼紅嘴綠鸚哥少爺還鬧了脾氣,今日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這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夕之間改變吧。
  吃了五隻燒麥,喝了口熱茶,趙希厚笑著問道:「五妹妹問你要那的那個什麼牡丹花的活計呢?你拿來我一併帶過去。」
  溶月忙應了聲,找出了兩個繡好的活計遞了去:「我活計不好,還請五姑娘不必嫌棄。」
  趙希厚瞧了瞧上面繡的東西,擺手道:「叫你拿來就拿來,哪那麼多的廢話!」他換了身衣裳,開了櫃子拿了一隻木匣子,將那兩件活計塞進袖口,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溶月掀了簾子跟在後頭,囑咐道:「少爺早些回來。」
  這個少爺每回都看五姑娘都去大半天,若是叫老太爺知道,他方纔的努力不過是應付了事,還不知道家裡要亂成什麼樣子。
  「姑娘,少爺來了。」守在門口的丫鬟見到趙希厚過來,忙打了簾子。
  依窗寫字的趙希筠擱了筆,站起來迎著這位堂兄。當瞧到這位堂兄一進來就四下打量著自己的屋子,她立馬就明白了,掩口笑道:「三哥在找什麼?瑞雪今日沒來。」
  趙希厚沒在屋子裡瞧見自己想見的人,訕笑地將袖中的兩件活計拿了出來:「溶月說這是你要的什麼東西,我帶了過來。」
  趙希筠知道來送東西不過是借口,卻不好挑明,取了兩個活計略看了看,又推了回去:「她本來是做給你的,如今又送了來,多不好。」
  「你在寫什麼?」趙希厚懶得多說,隨口問道。
  這幾年趙希筠在趙老太爺的指點下也讀了幾本書,無事的時候也寫幾個字做消遣,聽趙希厚問了,獻寶地呈了上去:「還請三哥指點一二。」
  趙希筠的字婉約柔美,一看就知道這是天下女子的通病——腕力不足,他也不好講得太過,只笑著道:「若是能入木三分便好。」
  趙希筠歎了口氣,遞了茶給趙希厚,請他坐下來:「我也知道,可是,總是練不好。我總不能像三哥那時候一樣,手上綁著個鐵砂袋吧!」
  趙希厚笑著不說話,爺爺把這個字看的格外的重,特地弄了鐵砂袋綁在他手上,寫了三年多,才取了下來。
  「女子中你這字就夠好了。難不成還要做第二個衛夫人?」
  「三哥又取笑我!」趙希筠蹙眉不悅地道,她不大喜歡聽人說什麼女夫子之類的話,雖然家裡是書香門第,可這總讓她覺得刺耳,「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平日無事打發時辰罷了!」
  「對了,上回你給我做的扇套上繡了幾行字,爺爺瞧著甚喜,還問我是誰做的呢!」
  趙希筠聽得趙老太爺喜歡,白皙的面上露出一絲紅暈:「我正想等爺爺壽辰的時候,繡幅百壽字的屏風做壽禮,可我這字怎好見人?」
  趙希厚把玩著手中的紙扇笑著道:「這有何難。百壽我寫了來,妹妹照著繡不就行了?連帶著我的東西也成了。莫不是妹妹連繡活都拿不出手了?」
  「三哥就知道打趣我。三哥,三伯家的六哥已然進學了,院試是五魁。這五月的院試可得保佑你一舉奪魁。」
  趙希厚不在乎地道:「進學就進學,有什麼好說的,又不是進士及第。不過咱們家出個進士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是不稀奇。只是你是爺爺親自教導的,總不能輸給六哥吧!」
  「這有什麼好爭的!不過是四本書裡頭的東西,死記硬背罷了。」
  趙希厚說的很狂放,但是趙希筠明白三哥是有狂放的資本。他只用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寫一篇策論,縣試那次就把楊縣令震住了。
  縣上一個十四歲就進了學的,多少人在誇耀,說什麼神童在世;六哥十二歲進學,三伯母還特地寫了書信回來,聽著那意思,像是不用爺爺教導都可以成名。
  可是在她眼裡,這些人都比不上三哥。
  趙希厚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只是把玩著他的扇子。
  趙希筠本想跟他多說兩句話,畢竟家裡沒有姐妹可以說話,唯獨這個三哥能陪陪自己說話,不過瞧著跟他說不上幾句就冷了場,又瞧見他一進來就找人的樣子,知道他心裡有事,便趕著道:「你快些去吧!人在這,心都不知道飛哪去了!」
  被說中心思地趙希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五妹,你想要什麼東西,儘管說,回頭我帶給你!」
  「你又要出去?若是被爺爺知道了可怎麼辦?」趙希筠一聽到他要出去,急忙攔著,三哥常常溜出去,每回都拿自己這打掩護,萬一哪天叫爺爺知道了,還不壞事。
  趙希厚嘿嘿一笑並不說話,只是道:「怎麼可能知道?我叫瑞雪留門給我,到時候若是找到你這,你就跟以往一樣說就是了。對了,你要什麼?若是不要,我可走了!」
  「昨日你帶的根雕可好了。還有泥人。瑞雪拿走了,我還要。」趙希筠微微紅了臉,急急地說了幾樣東西。逛廟的時候瞧見過路邊的小玩意,只是姑娘家不方便,只得托三哥買了。
  趙希厚停住問道:「是泥人麼?她拿走什麼樣的?」
  「根雕跟泥人都拿了。三哥,你下次帶兩份好了,每回瑞雪見了,都格外的喜歡,我也不好不給她幾個。」雖說不該跟瑞雪搶,只是她都很喜歡,趙希筠瞧著趙希厚手裡的小匣子問到,「不過你這是什麼?」
  趙希厚將匣子推了過去:「她拿了你幾樣,你就從這裡面挑好了。反正我也是照著你的份買的。」
  趙希筠推著道:「我不要了,你今日出去給我帶些小玩意便好。」
  趙希厚突然把手伸到趙希筠的跟前:「給錢!」
  冷不防的伸過來一隻手,卻是把趙希筠嚇住了。她緊緊地摀住口,一雙美目睜得大大的,見趙希厚面上的笑容,這才緩過來。紅著臉,作勢要打,可是哪裡打得了,趙希厚早就躥了出去。
  翡翠燒麥小訣竅:燒麥皮一定要先拿開水燙面,然後是冷水和面。
   
第二十章:臭鱖魚
  趙原苦著張臉黏著瑞雪:「瑞雪,你去同你爹爹說說,這次就免了吧。」
  瑞雪被他纏的無法,好笑地道:「若不是你硬拉著爹爹打賭又怎麼會輸?」
  「我哪裡知道會這樣。瑞雪你就幫幫忙,若是被我爹知道了,我就慘了。王師傅會做的菜那麼多,何必追著我要那個東西?」
  張媽冷眼旁觀了那麼久,忍不住道:「我看你不是怕你爹,而是怕媳婦知道你跟人打賭!輸了錢。」
  趙原立馬紅了臉,哽著脖子強辯道:「才不是,才不是。」
  廚房的人都知道他是怕老婆的主兒,見他嘴上死硬,哄地笑開了。
  張媽笑道:「四兒你怎麼來了?」
  但見趙原立馬蹲下身子,雙手護住耳朵,閉著眼道:「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同旁人賭錢,也不該答應王師傅把家傳的醃菜手藝教給他,我真的錯了。我二回不敢了。」
  廚房的人見了他這樣子,又哄地笑了起來。
  蹲在地上的趙原聽見了笑聲懊惱地站了起來,不大好意思地抓抓腦袋。看著咧著大嘴笑的黑子還不忘往口裡送吃得,隨手給了他一下:「你又吃。天天就知道吃。」
  黑子方才贏了二百多文錢,心情大好,笑嘻嘻地道:「俺還真是餓了。」
  瑞雪聽他說餓,將剩下的翡翠燒麥都塞給了他:「你先墊點,到晚飯時再吃好了。」
  黑子滿足地笑了,一口便嚥下個燒麥,伸出大拇指,含糊地道:「王家妹子,你手藝真好,頂好吃!」
  瑞雪淺淺一笑,只是拿了竹簸放在太陽地裡,坐到一邊磨刀。
  爹說過,刀是廚子的武器,沒事的時候就要磨一磨,等到真真鈍了的時候也就晚了。
  黑子張大了嘴,傻乎乎地追隨著瑞雪的身影,都忘記往嘴裡填東西。
  趙原瞧他那傻樣,隨手在他後腦門上拍著:「你看什麼呢?」
  黑子這才緩過神,抓抓腦袋,衝著趙原嘿嘿地笑。
  趙原沒好氣地給了他一腳:「好看吧?!漂亮吧?!」
  黑子連連點頭:「王家妹子長得真好看,笑起來更美。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樣。」說著自己就先鬧了個臉紅,不過他馬上躥到瑞雪跟前,蹲在瑞雪邊上,「王家妹子,我幫你磨刀吧!」
  見瑞雪沒理他,他又指著瑞雪擺在太陽地的竹簸問道:「那裡面是什麼?今晚要做的東西麼?」
  「是魚。」
  黑子一面往口裡塞燒麥一面問道:「什麼魚?俺小時候常抓了魚就現烤著吃,可香了,哪日我烤給你吃?俺烤魚的手藝可是沒二話。」
  四射的渣子濺到瑞雪的臉上衣服上,她抬手拭去。黑子也察覺到自己錯處,伸了手就要幫瑞雪擦。
  瑞雪見他伸過手,忙側了頭躲了過去。
  趙原一腳踹在黑子的屁股上:「你小子動手動腳地做什麼呢?」
  黑子只顧著護著吃得,雙膝立即跪倒在地,他見那籠燒麥沒掉在地上,這才收起了不快,不解地道:「俺幫王家妹子擦擦!」
  「擦什麼!以後吃東西別張著大嘴說話。」
  「趙原你又被媳婦罵了?」戲謔的嗓音打外面傳進來,轉眼就瞧見身著深青色圓領長衫的趙希厚慢踱進來。
  廚房的人見是他來了,紛紛站起身,湊到跟前:「三少爺給您道喜了。」
  趙希厚點頭算是應了,走到瑞雪跟前道:「我聽說王叔病了,可好點了?」
  瑞雪行禮問安,笑道:「好些了。」
  「你陪我去瞧瞧好了,這裡有些補身子的藥,你回頭熬給王叔吃。」
  瑞雪應了,將曬著的竹簸也一併拿了去。
  走開了約有二十來步,趙希厚湊到瑞雪跟前,笑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瑞雪同趙希厚學過字,知道這話的意思,頓時紅了臉:「三少爺說什麼呢!」
  趙希厚覺得她臉紅的好看,越發的想去逗她,小聲地道:「那那個傻小子湊在你跟前做什麼?」
  「傻小子?」
  「就是那個蠻牛一樣的黑小子。傻嘿嘿地,就那樣!」趙希厚比劃著學著黑子吃東西的樣子。
  瑞需忍不住笑了,啐道:「你跟原叔一樣,就知道欺負老實人!」
  趙希厚道:「老實?若是趙原晚一點,手都要伸到你臉上了!我還沒見過這麼老實的人!」
  瑞雪沒說話,只是繼續的往前走。
  趙希厚見她不說話,覺得有些沉悶,問道:「你手裡頭是什麼東西?」
  「鱖魚。」
  「真的?我最喜歡吃鱖魚了。」趙希厚說著掀開蒙著竹簸的紗布,只聞的一陣臭味傳了出來。他立馬摀住鼻子,立馬離老遠的,厭惡地道,「這麼臭,快丟了!」
  瑞雪將紗布蒙好,皺著眉望著趙希厚:「這是醃鱖魚,就是這個味,不臭的。」
  趙希厚「唰」地開了扇子,猛地在面前扇著:「還不臭,你聞聞那味!」
  「可是爹說要做給三少爺吃的。」
  趙希厚嚷道:「誰說的,我什麼時候吃過這麼臭的東西?」
  瑞雪見他一副急於撇清的樣子,含笑道:「三少爺才說自己最喜歡吃鱖魚的,又要反悔麼?」
  趙希厚苦著臉道:「我要是知道它是臭的,怎麼都不吃。」說著他伸手摩擦著下巴,感歎的道,「王叔還真是有本事,這麼臭的東西,他居然也能燒出香的來。」
  瑞雪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只是伸手將紗布蓋嚴實。
  趙希厚得意地笑了笑:「人家都說我文章好,我卻說我這能吃菜的嘴好。你說,王叔做了那麼好的菜,沒有我這個會吃的人欣賞,那又有什麼用呢?所謂千里馬易尋,而伯樂難求,就是這個道理。」
  瑞雪忙打住他:「你只會在我面前說,有本事你同老太爺說去。」
  趙希厚替瑞雪扇了扇,把握十足地道:「在你面前說說而已,你也不忍心見我被爺爺敲不是麼?要不,當年爹要打我的時候,你也不會撲著不叫打的。」
  瑞雪面上微微紅了,低了頭小聲道:「那是小時候不懂事,冒犯了二老爺。」
  趙希厚道:「你若不冒犯,板子早打到我身上了,不過你卻不怕我父親,真是難得。」
  「我不曉得規矩,以後不會的了。我聽人說,你縣試匆匆交卷是為了趕回來吃飯,可是真的?你快想好怎麼回老太爺吧。」
  趙希厚笑著道:「這話怎麼傳地這麼快,連你都知道了。」
  瑞雪正色地道:「到底有沒有?」
  「是。當時餓得我兩眼冒花,再說就是兩文一詩,哪裡要那麼久,當然是快些寫完,趕緊出來吃東西。你從哪聽到的?」
  「家裡都在傳,當心老太爺問你。」
  趙希厚無所謂地道:「已經問過了,我說了肚子不好,又不好直說,便拿這個當理由。」
  瑞雪聽趙老太爺已經問過他,便鬆了口氣。
  趙希厚厭惡地瞧了她手中的簸蘿:「快丟了。臭烘烘的。」
  「當然能吃。本來說昨天做的,結果爹身子不好就沒做。今日再不做,味道就不好了。爹上我跟湯臣試試手。」
  趙希厚伸出兩根手指捏開紗布一角,瞧了裡面的東西。鱖魚,魚鱗未脫,卻散發出一種臭味。他受不了的再次跳開。
  「你別送到我那裡了,我一定不吃的。」
  瑞雪將紗布重新蓋上,笑道:「什麼時候去南京院試?怎麼不看書還跑來?」
  趙希厚拿扇柄抵了抵腦門,隨意地道:「五月吧!左不過兩文一詩,又不是什麼大事。這個給你。」
  趙希厚將木匣子遞了過去,也瞧著瑞雪沒手拿,又留在手中:「算了我幫你拿吧!省得被這臭東西染上了。」
  「給爹的藥材?多謝三少爺的賞。」
  趙希厚道:「不是,我在滁州府給你買的小玩意。還有別總是一個賞字接一個賞的。」
  「我已從五姑娘那得了幾個,不用的。」
  趙希厚撇了撇嘴道:「她是她的,你是你的,到時候你再送她幾個便是了。」
  瑞雪笑著謝了她。
  趙希厚目光落在瑞雪的衣裳上:「回頭把這衣裳換了。」
  瑞雪低頭打量著自己的衣裳,沒什麼啊,也沒髒,再說她也沒冬衣,這……
  趙希厚指著瑞雪身上的水田衣道:「又不是沒有衣裳穿,怎麼穿棉布的?爺爺不是才給你做了幾身新衣裳麼?」
  「那些好衣裳穿了又不能做事,再說什麼衣裳不都是穿?」
  趙希厚道:「那怎麼一樣。快回去換了。」
  「我等會還要去廚房做事,穿那麼好做什麼?蹭髒了怎麼辦?」
  聽她口氣有些變化,趙希厚不由地道:「我不過問問,你別不惱,你如今的脾氣越來越大了。我今兒找你,想請你做件事。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不過是幾張大字。」
  「我知道了,你臨回來的時候從我這拿就是了。」
  趙希厚釘在門口,笑著道:「如果有人問你呢?」
  「我沒瞧見三少爺。」
  趙希厚滿意地敲了敲瑞雪的腦袋:「真聰明。回頭我帶東西給。」
  臭鱖魚:徽菜。將新鮮鱖魚用淡鹽水醃漬,六七天後,便可食用。用油略煎,小火紅燒至湯汁濃縮而成。鱖魚極易消化,適合小兒跟老年人食用;有利於肺結核病人康復,但是哮喘病人不能吃。
  相傳在200多年前,沿江一帶魚販將鱖魚以木桶裝運至徽州山區,途中為防止鮮魚變質,採取一層魚灑一層淡鹽水的辦法,經常上下翻動,如此七八天抵達徽州地區。此時魚鰓仍是紅色,鱗不脫,質未變,只是表皮散發出一種似臭非臭的特殊氣味,但是洗淨後經熱油稍煎,細火烹調,非但無異味,反而鮮香無比,成為膾炙人口的佳餚。
  其實我們冬日裡醃製的鹹魚也可以這麼做。只在冬日的太陽下曬了三四天,將血水曬乾,便可以燒熟。原因就是,一旦曬的時間常,魚肉原有的水分便沒了,吃在嘴裡很硬,而且也不容易入味。只曬幾天卻是一種意想不到的美味。
     
第二十一章:龍鳳餅
  醉亭居最大的包間。此刻聚集著一幫讀書人,相互簇擁,時不時的爭辯幾句,評論詩文,或者說說旁的。
  一個穿著赭石色長衫的書生站起身環視了一圈,高聲道:「都到齊了嗎?」
  他身邊的書生拱了手道:「就差邱子談同趙雪堂。」
  立即有人道:「回頭定要好好的罰他們倆個。」
  「正是,此次咱們縣就他們兩個府試是一等,定要他們做東。」
  「樂兄,你又要罰我?」清朗地聲音伴隨著包間的木門打開傳了過來。
  身著深青圓領長衫的趙希厚笑著走了進來。
  讀書人見趙希厚進來,都站起身同他致禮。獨那個姓樂的書生依舊坐在椅子上笑道:「不是你又是誰?此次是一等,院試你若是要奪了頭魁,我來請你便是。」
  趙希厚同他說笑了幾句,眼睛卻在包間裡掃射一番:「樂兄,劉兄,子談怎麼沒來?」
  一個縮坐在包間角落的書生怯怯地站了起來,紅著臉小聲的道:「今日有人上子談家向他姐姐提親,今日是來不了了。」
  趙希厚走到那書生跟前,作揖道:「蔡兄,這……我昨日同一道回來也沒聽說此事。」
  蔡姓書生忙還禮道:「我聽人說,這親事訂的也匆忙。」
  「哦?」
  「子談父親早逝,家道日益艱難,邱姐姐為了給子談湊日後考試的盤纏才想了這法子,那家小子,前些日子跌破了頭,大夫束手無策,只得娶親沖喜。」蔡姓書生同邱子談同住一條街上,對他家的情況最是瞭解。
  劉姓書生冷哼一聲:「竟有這等事?」
  樂姓書生笑道:「天下還有這般巧的事?子談大姐要嫁,那家小子就跌破了頭?」
  蔡姓書生點點頭:「聽說是這樣。只是我還聽說那家原是同邱姐姐指腹為婚,只是邱家日益落敗,而那家在鄰縣卻是有些家世。本不想結了這親事,卻不想……」
  「笑話!若不是那家小子活不成了,那家就打算不娶?」劉姓書生憤然地拍著桌案,「真實豈有此理!子談也答應?」
  蔡姓書生怯弱的點點頭。
  「他還敢同意,他還敢同意!」
  蔡姓書生突然鼓起勇氣,赤紅耳面地反駁道:「子談自幼失牯,能讀書全靠邱姐姐操持。可如今是要上南京院試。日後若是還有鄉試,會試,家裡哪有那麼多錢。我娘說,邱姐姐是為了子談才要嫁那家的。」
  樂姓書生吱吱唔唔地道:「子談家真的那麼艱難?」
  蔡姓書生點點頭;「全靠邱姐姐幫人洗衣裳,做針線度日。」
  趙希厚懊惱地給了自己兩下,枉他自稱同子談情如手足,卻根本不瞭解他家境,想到自己在府試期間,總是拉著他到處跑,實在是汗顏。
  樂姓書生從身上摸出兩塊銀子:「我身上只帶了這麼多,大概有二兩的樣子,咱們先湊份子。怎麼也不能叫邱姐姐嫁到那麼個家去。」
  劉姓書生扔出錠雪花銀。
  樂姓書生掂了掂,笑道:「你好大方,這約莫有五兩的樣子。」
  包間裡的書生多多少少都掏了些錢出來,數了數大約十兩的樣子。
  「估計這些子夠談到南京的盤纏。只是,若是在南京住下,再打點報喜的人,這就不夠了。」
  趙希厚一擺手:「沒事,剩下的我出。今天的酒席我做東,不過我要去子談家瞧瞧。各位,請了。」
  樂姓書生一把拉住他:「我也同你去好了。坐在這吃酒,還不如做些事實的好。劉兄,你呢?」
  劉姓書生道:「願效犬馬之勞。」
  全椒金家巷。人人都堵在邱家門口,羨慕地透過開著的大門朝裡面望,小聲的議論著。此時見到街坊蔡書生領著三個書生打扮的過來,立馬讓開一條道。又見著那三人衣著體面,行為端肅,更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邱端甫見趙希厚幾人進來,略微有些吃驚,同主位的來客略說了幾句,便快步迎了上來:「對不住,今日是家姐的好日子,你們怎麼來了?」
  劉姓書生搶前一步道:「我求了雪堂同齋生來為我提親。」
  「你……」
  趙希厚同樂齋生詫異地看著劉姓書生,這……怎麼成了這樣,他這是在打什麼主意?
  邱端甫道:「太平兄,你要提親,來我家……」隨即醒悟,「我姐姐?」
  劉太平點點頭,對著邱端甫深深作揖:「得聞尊府女子賢明,小生特請趙雪堂、樂齋生上門求親。」
  樂齋生反應最快,立馬上前道:「正是。劉平,字太平,南直隸全椒縣人,年方二十。小生樂鳳儀,字齋生,南直隸全椒縣人,特為劉太平求娶南直隸全椒縣金家巷邱氏,為通家百年之好。」
  邱端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目瞪口呆。求娶自己的姐姐,這……
  主位上男方的家人瞧著不像話,拍著桌案道:「這是做什麼?你們邱家一女要配二夫不成?」
  趙希厚笑著玩弄著扇子踱到跟前:「非也!是兩家求聘一女。」
  「荒唐!邱家女兒自幼同陸家指腹為婚,爾等不要壞人名節!」
  「那尊駕今日來所謂何事?」
  陸家人冷哼道:「自然是納采。」
  趙希厚撫手笑道:「正是。納采,媒妁提之。子談,你可正式應允?」
  邱端甫遲疑道:「未曾。」
  「如此便是。邱家既未應允,我等前來提親何以言及一女配二夫?」
  「正是!」樂鳳儀搶上前,命劉平將名帖拿出來,雙手呈給邱端甫,「這是庚貼,還請接下。」
  陸家人見到,也搶上前,將庚貼遞了過去,還指著自己帶來的雁道:「即是來提親怎不見媒人?也不見你們帶雁?龍鳳餅也沒見著。」隨即看到樂鳳儀送上的帖子,撲哧笑了,「提親拿名帖,我卻是頭次聽聞。見教!」
  劉平同樂鳳儀暗叫不好,趙希厚卻面不改色的道:「小生乃讀書人,自當奉守先禮。」
  「正是!」樂鳳儀立馬醒悟過來,搖頭晃腦的拽文,「禮記有雲,昏禮者,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我等謹守禮節,何錯之有?」
  劉平將腰際的玉珮摘了下來,連同手中的扇子一同送上:「此為見禮,還請收下。」
  陸家人見他們越來越過份,氣惱地道:「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竟然替人說親,真是好笑!我們請的是本縣的張舉人老爺做媒。尊駕的大媒是何人?」
  趙希厚唰地開了扇子,悠閒的扇著,慢聲而清晰地道:「本縣趙榜眼。」
  此言一處,立即引來眾人嗟吁。誰都知道本縣有兩位趙榜眼,號稱父子榜眼。無論是請了哪一位都堪稱本縣頭號大媒。
  陸家人也略微吃驚,只是他更知道,小趙榜眼已然在京城做官,老趙榜眼早就不問世事:「小小年紀大言不慚!」
  趙希厚收了扇子,恭敬地對著那人微微一揖:「小生趙希厚,祖父姓趙諱昺,昭寧元年一甲二名進士及第。父姓趙上佑下楣,昭寧二十四年進士,現為山東布政使司左參政。尊下有何見教?」
  趙家在全椒算是名門,兩架榜眼牌坊便叫所有的人生畏。陸家人不好說旁的,灰溜溜地取了東西,離開了邱家。
  邱端甫重新泡了茶,請幾位同窗坐了。侷促地道:「你們這是……?」
  樂鳳儀雙手一攤:「你別問我,我只是跟著太平兄。」他隨即轉了身子,望著侷促而坐的劉平道,「太平兄,你這是……?」
  劉平又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裳,對著邱端甫深深一揖:「方纔不過是權宜之計,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子談海涵。」
  堂屋內,女子柔柔地聲音傳出來:「公子今日大義,援救小女子於危難,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弟弟,且帶我謝謝這位公子。」
  劉平斷沒想到這位邱家大姐如此大義,自己卻有些不大好意思,連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心裡有惦記著那塊冠禮之時父親給的玉珮,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將送出去的東西要回來,卻不想邱家大姐又道:「弟弟,且把公子的玉珮同扇子還回去。」
  劉平頓時大窘,再也待不下去,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邱家。
  出了門樂鳳儀一把拉住他:「太平兄,你這是玩笑開大了。」
  劉平想自己方才實在是無禮,頗有些後悔:「我當時也就是腦子一熱,只覺得子談姐姐可惜罷了。卻不想會是這樣。」
  趙希厚笑道:「若是闖禍我才是最大吧。把家裡的那位都搬了出來。」
  樂鳳儀想著趙希厚方才把自家爺爺父親都搬出來,那家人面上變的就覺得好笑:「依我看,你還是把子談的姐姐娶了吧!咱們今日這麼一鬧,怕是沒人敢上子談家提親了。」
  劉平立即懊惱道:「我父母會同意麼?照我母親那個選法,咱們這就沒幾個入的了她的眼的。」
  樂鳳儀頗有些遺憾地道:「早聽說雪堂家的廚子手藝了得。我還想趁你此次真的能訂親,請雪堂家廚子做了龍鳳餅嘗嘗。唉!真是不巧!」
  趙希厚樂道:「等你訂親時,聘禮中的龍鳳餅我幫你便是。」說著瞧著天色,又想起同瑞雪的約定,「啊」地一聲,也不同同窗打招呼,撒腿就往回跑。
  惹得劉平同樂鳳儀不禁傻眼。
  龍鳳餅:又稱龍鳳喜餅。湖北利監名點。為男方收到女方嫁妝後,回贈女方的禮品,也做聘禮送往女方。形狀大如月盤,周圍雕龍畫鳳,取龍鳳呈祥之意,故此稱龍鳳喜餅。裡面包餡有棗、花生、桂圓、蓮子又為『早生貴子』。
  相傳,三國時,劉備迎娶孫尚香時,諸葛亮命人作此餅分發給江東百姓,並傳以此餅為媒。破了孫權的美人計。(話說,湖北跟三國有關係的東西好多啊!)
  
第二十二章:平地一聲雷(上)
  衝到角門的趙希厚看著站在門口的瑞雪,這才停下來喘口,得意地道:「怎麼樣?我準時回來了吧?」
  瑞雪見了他使勁將他拉進來,塞給他一疊紙,急急地道:「老太爺找你呢!快些去。」
  趙希厚扶住牆,喘著氣道:「你先讓我喘口氣,怎麼會找我?」
  瑞雪一面推著他,一面急著道:「楊縣令來了。五姑娘打發人問了好幾次。」
  趙希厚將瑞雪塞給自己的紙張拿過來略微敢看了下,但就上面端端正正的寫滿了字,正是自己的字體,滿意地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別推了。我自己會走。楊縣令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有好一會子了。你屋裡的溶月姑娘也來問了,恨不得要把我吃了。」
  趙希厚不在意地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紙張,衝著瑞雪道:「我知道了。容我明日再謝。」說著搖搖手跑了。
  真是要命!怎麼偏偏今日來了。這位楊縣令也是的,總是喜歡往自己這跑。
  瑞雪眼瞧著趙希厚從前面的側門進去,這才急急忙忙地往廚房趕。爹身子不好,趙原的手也受傷了,廚房只有湯臣一個能燒菜,湯臣特地叫她過去幫忙。
  一進廚房,瑞雪忙著將圍裙繫上。
  湯臣邊切菜邊問道:「瑞雪你做什麼去了?老太爺那邊叫上菜呢!」
  「回去瞧瞧爹,問問爹,楊大人喜歡吃什麼?」
  湯臣忙停了手,走到跟前道:「我記得楊大人喜歡吃豬蹄,王師傅以前做過水晶餚蹄,他很是滿意。對了,他還喜歡吃香油,不管是什麼涼菜,直要滴幾滴香油他最高興的。這香醋姜絲他也愛吃。」
  瑞雪點點頭:「我聽爹說了。只是囑咐我,楊大人的胃不大好,叫做些養胃的菜。太酸太辣的都不許上。」
  「那這香醋姜絲怎麼辦?」
  「上一點好了。」
  湯臣點點頭,重新選了些菜。無非是玉米胡蘿蔔菠菜之類的東西:「那熬小米稀飯好了,湯就做草魚湯。」
  瑞雪點點頭道:「爹說要煮些鍋巴出來,拿那個做菜。」
  「那個能做什麼?咱這地方吃飯的時候不吃鍋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無礙,鍋巴易克化,楊大人多吃些無礙。」虛弱地王九指在趙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瑞雪忙上前攙住了:「爹,你怎麼來了?」
  王九指半靠在椅背,強扯著笑容道:「我一個人屋裡發慌,過來瞧瞧。再說,今日是湯臣主廚我來瞧瞧。」
  湯臣立馬高興地道:「有您坐鎮我心就安多了。省得跟昨晚一樣,我心都要跳出來了。我聽人回來說三少爺的眉頭就沒舒展過,想死的心都有了。」
  趙原上去就給湯臣一腳:「瞧你那沒出息的樣。瑞雪都不怕,你怕什麼?」
  湯臣無奈地道:「三少爺才不會對瑞雪發火,瑞雪一哭,再難吃的東西三少爺也會毫不猶豫的吃了。」
  瑞雪頓時紅了臉:「你說什麼呢?」
  湯臣不好意思地道:「我說說而已,我若是哭能叫三少爺吃我做的東西,我天天哭個十幾二十幾回的我都願意。」
  瑞雪嬌責道:「我什麼時候哭了叫三少爺吃難吃的東西了?」
  湯臣笑道:「三少爺打小就護著你,咱們都知道。三少爺小時候還說要娶你呢!昨兒才回來,今日就來瞧你了。」
  當年那件事,趙家的人都有些印象。有時候還拿出來說說。這個時候,廚房的人都停下了手,瞧著瑞雪。
  瑞雪頓時認真道:「湯大哥,那是少爺的玩笑話,怎麼能當真。再說少爺不過瞧爹的面子上對我好些。到時候有什麼,我獨跟你鬧。」
  見她生氣了,湯臣訕訕的笑了下,想同她賠禮,卻瞧著她面上不快,只得轉了身子問王九指:「王師傅,這鍋巴要怎麼做?」
  王九指也不大明白女兒怎麼這般開不起玩笑,後來又一想,女兒如今大了,想是隱約的知道男女大妨,也知道主人下人的分別了。看了,繼續在趙家待下去,對孩子不好,也罷,這些年他也攢了些錢,能過些小日子了。
  他笑著道:「瑞雪,你湯大哥跟你玩笑,你那麼認真做什麼?來!今天教你們一手,你們仔細瞧了。」說著便吩咐湯臣切菜,讓瑞雪調了雞湯。
  米下鍋煮熟,將灶內的柴禾全部取出,只抓一把鋸末兒進去,拿鐵鉤子細細地拔了,鍋中的米飯刮盡,留下貼著鍋厚厚的一層的鍋巴,略微添一把火,使得鍋巴受熱自動起脆剝離。
  豬肚、鴨肫切片,微微炒熟,等雞湯煮開後,將這些同香菇、筍片、火腿片、胡蘿蔔丁兒一併下鍋,加上調料。另拿藕粉勾芡,淋入香油成滷汁。
  這邊,油燒七成熱,將鍋巴下鍋炸。
  「平地一聲雷!趕快端上去。記得等下先在鍋巴上澆勺熱油,然後在把滷汁倒上去。切記,要端上桌前在澆。動作要快!」
  傳菜的小子應了聲:「平地一聲雷來了!」說著撒腿就趕了出去。
  這邊還剩下一些,王九指特地演示給他們看。但見澆頭淋在鍋巴上,發出響炸聲,一聲一聲,連接不斷。
  趙原瞧了瞧傻眼的湯臣,又瞧了瞧張口嘴巴的黑子,雙眼冒亮光的馮全兒,使勁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感覺刺痛,他這才回過神。
  王九指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示意道:「別愣著,快嘗嘗。這東西馬上吃才好,過了這股子勁就沒意思了。」
  廚房的人蜂擁而上。
  「鍋巴還是脆的!」
  「好香!」
  「聽聽,這還響著呢!」
  馮全兒最先反應過來,放下筷子便衝到王九指跟前:「王師傅,這菜叫平地一聲雷?」
  「雙脆鍋巴,不過老人們常叫平地一聲雷罷了!」
  黑子已然將盤子端在手中,大口大口地往口裡劃:「乖乖!果然是平地一聲雷。炸的那麼響!」
  王九指喝了口湯臣奉上的白開水,喘了氣道:「這澆頭多般變化。拿蝦仁瘦肉配了也可以,海味配了也可以,若是想吃酸甜的,也可以調酸甜的味,隨你們自己口味。若是想要響聲大些,就先澆上一勺熱油。就這一個訣竅。」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
  獨馮全兒又道:「王師傅,我方才見你做鍋巴的時候,把柴火撤了出來,添的是鋸末兒,這是什麼意思?」
  王九指讚許地看著馮全兒:「你果然仔細。咱們用柴火燒出的鍋巴薄,若是要燒厚,火候一不對,鍋巴就容易糊。鋸末兒卻不一樣,你看它一燒就沒了,只要餘溫,慢慢地把鍋巴烘了出來,鍋巴也要厚些。做這個菜,若是鍋巴薄了,湯一澆上去,鍋巴立馬就皮了,也就沒什麼吃頭。」
  楊縣令初見爽脆鍋巴也是格外的驚喜,愣愣地瞧了好半天,不禁拍掌叫絕:「此菜名喚何物?竟有如此聲響,恰如平地一聲春雷響。」
  趙老太爺側了頭吩咐道:「去問問王九指,這菜叫什麼名?」
  楊縣令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的碗中,慢慢地品嚐了,讚道:「徒孫頭一次吃到這樣的東西,果然是妙!難怪世兄能揮筆而就,便是晚生也能賦詩一首。」
  「你莫要再慣著他。」
  楊縣令忙道:「非也。徒孫願與太老師賭上一把,不知太老師可敢應否?」
  楊縣令的賭約令趙老太爺開懷大笑,深深地看了立在一邊的趙希厚:「還不去給楊大人斟酒。」
  趙希厚連聲應到,為楊縣令斟酒。
  楊縣令趕緊站起來,拉著趙希厚道:「世兄莫要如此,你我乃是至親兄弟,何須如此,快些坐下。」
  趙希厚連道不敢。
  這位楊縣令已經四十多了,與趙希厚的父親差不多大,他是才放到這做知縣的,同趙老太爺本無任何師生關係,卻說趙老太爺的一個學生是當年他鄉試的同考官之一,硬是在趙老太爺面前拜了禮,對趙希厚也不是一口一個世兄的稱呼。
  「世兄去哪裡了?我等了好久都沒見到你,本還想同你論文呢。」
  趙希厚笑道道:「祖父命我做文章,未作完不得出來。還請縣台大人海涵。」
  楊縣令微微一怔,隨即更是親切地拉著趙希厚的手,笑得越發開懷:「太老師,徒孫斷不會說錯。有如此定性,日後三甲世兄定如探囊之物!」
  趙希厚偷偷地瞄了趙老太爺一眼,瞧著趙老太爺面上只是微微抽動了下,心裡頓時安了下來。他隔著衣裳摩擦紙張,心裡有了對付趙老太爺的計較。
  楊縣令的酒量實在是太差,不過是幾杯,他便搖身告辭。送走了楊縣令,趙老太爺板著臉命趙希厚同他去書房。
  
第二十二章:平地一聲雷(下)
  「跪下!」才關了門,趙老太爺便喝令孫子跪下。
  趙希厚立馬撩了袍子跪倒在地。
  「說!你晌午後跑到哪裡去了?」
  「孫兒在家讀書。」
  「砰!」趙老太爺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你還想糊弄我?同我說實話!」
  趙希厚叫屈地道:「孫兒真的就在家,哪也沒去!」
  「胡說!你若是在家,我叫人滿府裡找了你三次,怎麼都找不著你?」
  趙希厚道:「孫兒真的在家,孫兒在王叔那裡寫的。」
  「胡說!溶月去了王九指那找你!若是你在那裡怎麼會找不著?」
  「孫兒真的在王叔那裡,王叔病了。孫兒去看他,覺得那裡靜,這才在那做了課業。爺爺若是不信,您可以叫瑞雪來,一問便知。」
  趙老太爺盯著趙希厚的雙眼,探究地望著孫兒明亮的雙眼,他一聲不坑地盯著他,不容許趙希厚的目光有半點躲閃。
  面對著趙老太爺的緊逼,趙希厚的心裡不禁有些發虛,他從不知道爺爺的目光這麼不容躲閃。他強撐著同趙老太爺對視,心裡卻盤算著要怎麼脫離這折磨人的境況。
  他僵直著面孔不敢呼吸,生怕趙老太爺能從他面上的一絲細微變化察覺出自己的緊張、害怕。
  一老一小兩個人就這麼一直僵直著,互相對視著,互相等待著對方的鬆懈。
  過了半響趙老太爺終究敗下陣來,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眼趙希厚。對外面道:「去,把瑞雪找來。再問問,廚房的人,今兒晌午後三少爺有沒有去廚房找瑞雪?」
  外頭聽差的聽了立馬下去。
  屋裡只有他們祖孫倆。偌大的書房,只點了一支蠟燭,昏暗的燭光在一片漆黑中搖曳發光,雖照亮了一處,卻平添無數詭異。
  書房靜得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趙希厚只覺得等待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爺爺簡直是在故意折磨他。
  他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周圍什麼都沒有,不還有蟲子的叫聲,再仔細聽聽,似乎還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只是那些聲音都蓋不過趙老太爺粗喘的呼吸聲,還有他因不知名的原因無辜放大的的黑影,就好像大網將他牢牢籠罩在其中,壓抑地他不能呼吸。
  他不自在地放鬆太快緊張的雙肩,挪動跪著酸疼地雙腿。
  「跪好!」
  趙老太爺一聲喝斷,趙希厚只得跪好,將自己的注意力擺在屋外的動靜上。
  屋外依然沒有任何聲響。
  趙希厚乾脆閉上的雙眼,想著旁地事情。
  他這個朋友是怎麼做的,連子談家裡那麼艱難都不知道。真是該死!
  劉平今日那事也做的太魯莽了些,自己當時也不該意氣用事把爺爺搬了出來。到時候若是被旁人誤以為是真的那就完了,那豈不是要害了子談的姐姐。
  子談的姐姐卻是個令人尊敬的女子。他難以想像一個女子在外拋頭露臉謀生是怎樣的一種事情。子談同他差不多大,那子談的姐姐該有多大了。
  希望子談此時順利過了院試,連帶八月的鄉試也一併過了,到那時候想是便能好些。子談姐姐的婚事想來也能順利些。
  他七七八八地亂想了一通,又想著這個瑞雪怎麼還不來。他的雙腿跪得都發麻了,在這麼下去,他這雙腿是要廢了。
  漸漸地終於有腳步傳來。
  他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是有人來了,他快要被這屋裡的氣氛活活的憋死了。
  門緩緩地推開。
  年久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很刺耳,很難聽。
  他扭過頭去,發現溪墨身後的瑞雪。她就那麼地站在門口也不進來,拘謹地站著。
  瑞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這才把頭抬了起來。
  順著亮光,瞧見坐在太師椅上的趙老太爺,也瞧見了跪在地上的趙希厚。不過昏暗地屋子,還是叫她有些膽顫。
  她不敢進去。
  屋裡沉著臉的趙老太爺格外的令人害怕。她選擇繼續站在門口。
  至少她可以奪路而逃。
  「瑞雪來了,進來吧!我有些事兒要問問你。」趙老太爺瞧見瑞雪來了,和悅地招呼她進來,「再點上幾支蠟燭,太黑了,害怕了吧?」
  瑞雪點點頭,連點了三支蠟燭,屋子裡才亮了起來,心底那些恐懼這才降了些,不過她仍舊感到不安。
  「聽說你父親病了,可好些了?」
  瑞雪點點頭:「是,只是身子還有些虛弱,。」
  趙老太爺點點頭:「怎了?請大夫再來瞧瞧?今晚好像也做了菜,怎麼不多歇歇?」
  「只是食物克到了,大夫說吃幾劑藥就好了。爹說今晚楊縣令來,怕湯臣應付不過來,就在旁邊看著。」
  「哦!我想起來了,昨天就說了。我都忘記了。你晌午後都在照顧你爹?」
  瑞雪點點頭:「三少爺還來看過爹。」
  「哦?你們下午一直在一塊?為何我先前叫人去找的時候,你不說?」
  瑞雪方要開口,餘光瞧見趙希厚挑了眉毛,忙住了口。
  趙老太爺見瑞雪這樣,認為她心裡有鬼,厲聲喝問道:「還不快說?你在為他打掩護?」
  瑞雪從未見過趙老太爺發火,眼淚頓時蓄滿眼眶,閃閃爍爍。她拚命地抑制眼淚水往下掉。
  趙希厚見瑞雪哭了,怕她一害怕全都說了出來,忙跪行兩步,從袖口中取出瑞雪先前交給他的東西,高舉過頭:「爺爺我真的在王叔那裡。您命孫兒將梁惠王讀熟再寫十遍,孫兒已然寫完,請您過目。」
  趙老太爺取過一看,端著的楷書正是趙希厚的筆跡。十遍梁惠王拿正楷寫下來估計要半天,若是他溜出去玩,定不可能寫完。
  「你為何不在自己屋裡寫,跑到瑞雪那?」
  趙希厚聽得趙老太爺的口氣已經緩了下來,懇切地道:「那些個丫頭總是在我邊上走來走去的,打擾孫兒習字。爺爺說過練字必當摒棄心外之物,所以孫兒躲到瑞雪那去了。還吩咐她,無論誰找孫兒,都說沒看見。」
  趙老太爺點點頭,瞧著垂手立在一邊的瑞雪,起身走到瑞雪跟前,輕輕地拍了拍瑞雪:「好了,別哭了。我錯怪你了,要我給你賠不是麼?」
  瑞雪忙抹了眼淚道:「不敢。」
  「你也該跟我說實話才是。哪裡就這麼死心,家裡找不到他,我心裡不急壞了?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受這麼大的驚嚇麼?我還以為他跑出去玩了,又不跟我說一聲,若是在外頭出了事該怎麼辦?」
  瑞雪張了張口,可是瞧了對自己不住使眼色的趙希厚,再次低下頭,把玩衣帶並不開口。
  趙老太爺只當她委屈,伸出拐棍虛給了趙希厚一下:「臭小子,若不是你,怎麼會這樣?」
  趙希厚笑了笑,連連對瑞雪作揖:「是我的不是,叫姑娘替我受委屈,我給賠不是。看在我去滁州府給姑娘帶了東西,還請諒解才是。」
  瑞雪忙躲開,只是不敢抬頭看趙老太爺。
  「好了,好了,終於好了。瑞雪,快回去歇著吧!我叫溪墨送你回去好了!」
  趙希厚笑著道:「那孫兒也告退了。今日之事是孫兒不是,下次定不會魯莽了。」
  趙老太爺無奈地擺擺手,命他們下去。
  趙希厚將送瑞雪的溪墨趕走,湊到瑞雪身邊:「好了,別哭了。爺爺就是個紙老虎。」
  瑞雪揉揉眼睛只是不理趙希厚。
  「我同你說,今天那個平地一聲雷,真是妙!怎麼王叔以前沒弄這個給我吃。我剛才一直站在爺爺跟前立規矩沒好好的吃,待會再送些過來。」
  瑞雪低聲道:「咱們這是不能隨便吃鍋巴的你不是不知道。」
  趙希厚故作驚訝地道:「是麼?我怎麼都不知道?若是以後出去跟人說我是全椒人,怕到時候人家要笑話我的。」
  說話間,他故意去瞧了瑞雪的面色。還是有些怏怏地。不過方才確實有些怕人,難怪瑞雪一下子就哭了,還好她沒把自己給賣了。
  他笑著道:「我今日出去,遇到一件事。說起來真是氣人,天下哪有這樣的事,瑞雪你評評理,哪裡有這樣的事呢?」
  他劈哩啪啦地把陸家趁火打劫的事說了出來,接著還把他們魯莽的作為也說了。
  「邱公子的姐姐真是好。」
  趙希厚一直在注意著瑞雪的臉色,見她終於收了泣色,逐漸鬆了口氣:「當然好了。我要是劉平立馬就娶了子談姐姐。」
  瑞雪見他大言不慚地說要娶人,伸了手羞她:「不害臊!等你日後接了三少奶奶,我一定同三少奶奶說!」
  趙希厚面上立即紅了,他方才不過說說,只是覺得劉平娶子談姐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卻沒想到這層。
  他立即要去抓瑞雪:「不許說!」
  瑞雪尖叫一聲慌忙地躲開。
  「好哭佬不許跑!」
  瑞雪一聽他叫自己好哭佬立馬站住,認真的看著趙希厚。
  趙希厚一把就抓住了瑞雪,得意地道:「跑不掉了吧!」說著,在瑞雪的腦門上彈了一記,「看你以後還說不說了!呃,你怎麼了?」
  「少爺,以後不許你再叫我好哭佬了。」
  難得認真的瑞雪。趙希厚聳聳肩:「好,我不叫了!」
  趙希厚越是輕鬆,越是無所謂,瑞雪越是生氣,她正色地道:「我是認真的,你若是再叫我好……好哭佬,我就不幫你了!」
  趙希厚連忙垮了嘴角,卑躬屈膝地跟在瑞雪的身後:「我知道了,我再叫你,我就被爺爺關上一年半載永遠不能出去,也吃不到王叔的菜好了!」
  平地一聲雷:蘇菜。但是文章裡的做法其實是徽菜裡面的雙脆鍋巴。因為鍋巴相傳起源於安徽,所以……嘻嘻,我就……澆頭不一樣,劃為的菜系也不同,但是俗名都叫「平地一聲雷」。呃~有的說是陳果夫研究出來的,號稱「天下第一菜」,它的「別名」——轟炸東京真是絕妙啊~
  安徽有些地方的鍋巴是不馬上吃的,是留下來裝在罈子裡,等到大災之年或者出遠門時備用。鋸末兒煮鍋巴比柴禾煮的要厚。
  
第二十三章:茶
  趙希厚摸到瑞雪門口,悄悄地將瑞雪拉到一邊,「我出去下,晚上記得給我留門。」
  瑞雪放下手中的針線,轉身就往屋裡走。
  趙希厚一把拉住她:「你怎麼了?」
  瑞雪道:「三少爺,您又要出去?」
  趙希厚忙摀住她的嘴巴,悄聲道:「你小聲點。我不過出去見見幾個朋友。」
  瑞雪伸出一隻手,扯開他的手,正色道:「既然是見朋友,同老太爺說聲便是,又不是不叫你出門。」
  「我若是說了,又該說,等考完再去,不過是兩個月而已,熬熬就過去了。十幾年的功夫都忍下來了,這都到最後幾個月了,還坐不住麼?」趙希厚老成的搖頭晃鬧,還不忘學趙老太爺的咳嗽。
  「既然知道,還出去做什麼?你若是出去了,老太爺讓你寫的字呢?你不會又找我吧?」
  趙希厚笑道:「瑞雪果然是這世上最聰慧的女子,誰都比不上。」
  瑞雪歎了口氣,苦口婆心的道:「三少爺,您就要大考了,就收收性子讀些書吧。傷仲用你也知道,總不能叫老太爺失望吧。」
  趙希厚不耐煩地側過頭:「瑞雪,不過是一夜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昨日我出去,也沒見你說什麼。」
  「昨日是昨日,昨天老太爺發那麼大的火。」想想昨晚,瑞雪就覺得後怕,還好自己的字像三少爺的,要不一定要掀起軒然大波的。
  趙希厚討好地道:「不會的,爺爺若找不到我,來找你,你就說你也不知道。反正他曉得我好靜。你只要把書抄齊了,他自然不會說什麼的。」
  瑞雪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行!若是叫……」
  「若是能發現,爺爺早就發現了,你都幫我寫了三四年了,爺爺也沒瞧出什麼來。我真有事,幫幫忙,我起更就回來!」
  「有正經事同太老爺說就是,你若是在外面出了點事……」
  趙希厚不耐煩地堵住耳朵,沉著臉道:「看來我不該準備進學的。如今我還沒進學,你同爺爺就一口一個釘的教訓我,若是這次我進了學,再準備考舉人,你們還不成天在我耳朵根子前嘮叨個沒完沒了。那我考進士的時候,我還要不要活了!」
  「忠言逆耳……」
  瑞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趙希厚搶了:「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書山有路勤為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他張口就是好些勤學的名言警句,「夠不夠?我還知道好些,要不要我都背出來?」
  瑞雪被他堵得一句都說不出,只得歎氣道:「你既然知道……」
  「可是朱子曾言:讀書有三道,謂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此,則眼看不仔細……三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豈不到乎?然者,余此刻心有茅草,並遠在萬里,難到矣!」
  搬弄典籍堵住旁人的嘴,是趙希厚最拿手的事,瑞雪知道自己說不過他,只得道:「我是去看子談,看能不能幫上忙。昨天我們鬧成那樣,子談鄉試的費用還不知道哪裡去尋。若是能幫點我就幫點。」
  瑞雪有些鬆動,嘴上卻道:「那就同老太爺說。老太爺平日最喜歡幫助讀書人的,你若是同他老人家說,他一定會幫的。」
  趙希厚認真地道:「我不想讓子談覺得我是在可憐他。」
  可憐?是讀書人的骨氣麼?不過,能幫助人就是好事,瑞雪點點頭。
  趙希厚偷瞄著瑞雪的面色,面上已經柔和了,嘴上也鬆了:「我去了?」
  瑞雪點點頭,卻提出了條件:「晚飯前兩刻回來,不給寫字!」
  「晚飯前三刻回來,幫我寫了!」
  「晚飯前一刻回來,不寫!」
  「晚飯前半個時辰,幫我寫就是了!」
  瑞雪見他明明是求著自己做事,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跺腳道:「那你乾脆別回來算了!」
  瑞雪才說完,趙希厚硬扯住她:「好瑞雪,你就幫幫我。那年你裹腳痛的沒人理,在這哭得死去活來的,是我……」
  一聽他扯出六七年前的事,瑞雪立馬服軟了:「好好,我知道了。」
  趙希厚立馬收了口,拱手謝道:「幫我寫啊!今兒的有些多,是公孫丑同騰文公兩篇,老規矩。你若是沒紙筆不夠,上五妹妹那要去。對了,你可要什麼,我出去給你帶來。」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以後都別來找我就好。」
  趙希厚笑了笑:「那不可能。我給王叔抓些補藥好了?人參?黃□?」
  瑞雪將他往外面一推,氣惱地道:「你快走吧!有這工夫,還不如早去早回。你若是晚飯前半個時辰不回來,我就燒了燒了那字,告訴老太爺去!」
  趙希厚挑了下眉,笑著輕輕的給了瑞雪腦門一下:「你若是敢跟爺爺說,我就……」說著便俯身湊到瑞雪耳際。
  瑞雪心知他要說什麼,立即瞪圓了雙眼。
  趙希厚連忙向角門外躥去:「哈哈!我說著玩的!晚上記得給我做好吃的,我要吃排骨。」
  「子談在家麼?我是雪堂。」趙希厚輕輕地敲著邱端甫家的大門。
  邱端甫開了門,詫異地道:「你怎麼又來了?」
  趙希厚嘻嘻地笑道:「怎麼拒我千里之外?也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邱端甫有些不大好意思:「家裡有些亂。」
  正說著,門縫處,伸出一隻狗頭,瞪著圓溜溜的雙眼,探詢地仰望趙希厚。
  「你家養狗?」
  邱端甫點點頭:「我同姐姐常不在家,養了狗還可以看家。」
  趙希厚猛地一拍手道:「那你家可有多的?有人托我買隻狗,可是我卻不知道上哪弄,你家若是有多的,給我條可好?」
  邱端甫忙開了門,請趙希厚到屋裡坐:「有是有,不過都是尋常的,你們那樣的人家不都愛養京巴兒麼?」
  只見滿院子裡有六七隻狗,一隻大瘦狗虎視眈眈地吐著舌頭,警惕地瞧著趙希厚,其餘的小狗,則是熱鬧地在趙希厚周邊打著轉轉。
  「這是大黃才下的小狗,才斷奶,也沒人抱去。」
  趙希厚蹲下身子,摸摸這隻,瞧瞧那隻,只覺得各個都可愛非常。不過,方才在門口見到的那隻狗,格外有意思,立坐著歪著腦袋看著趙希厚,甚是憨態可掬,只是太瘦了些,只剩下骨頭架子。
  邱端甫見趙希厚注視著那條狗,便道:「這是黑子。」
  趙希厚一聽那狗名喚黑子,再想到昨日在廚房見到的黑塔一樣的黑廚子,撲哧地笑了:「這名字起的好。」
  邱端甫反身去了廚房泡了杯茶,有些侷促地遞給趙希厚:「我們家的茶比不上你常吃的。有些澀。」
  趙希厚抿了口,笑道:「你怎知我在家就吃的是好茶?我爺爺最愛吃粗茶,父親原在杭州做官的時候,特地買了明前茶孝敬,反被說了一通,說什麼龍井再好,也不如家鄉的好。」
  邱端甫也笑了:「你平日裡對吃喝一向講究。」
  「不過,你這茶味兒不錯,包些給我,我帶回去給爺爺嘗嘗。」
  邱端甫忙起身到屋子裡抱了一罐子出來:「你若不嫌棄就拿去。」
  趙希厚忙從荷包裡掏錢:「你這多少錢?」
  「我又不賣茶。」
  趙希厚正色道:「正是不賣茶才這樣。你吃的必是從外面買的,算了你還是同我說在哪裡買的吧。」
  邱端甫見他說的極為認真,便道:「不瞞你說,我們家的茶都是姐姐炒的。」
  「邱姐姐?」
  「是。姐姐為了補貼家用,清明左右都會到外面幫人採茶。有時候茶葉若是摘成半片,人家不要,就拿家來,自己炒了吃。有時候還能換幾個錢使。」
  趙希厚撫掌道:「我竟不知邱姐姐還有如此本事。我聽說採茶一定要少女,可是真的?」
  邱端甫遲疑道:「這我卻不知,等家姐回來後,我問問便是。」
  趙希厚喝了口茶,感慨的道:「先前隨父親在杭州任上,聽人說明前龍井,又喚做女兒茶。說是必須有少女採摘,還不能用手,用雙唇采。說是若是手指掐的,掐痕會留在茶葉上,還說葉片在手上留久了,葉片會由綠變紅,又說唇采的還有女兒的香氣。真正的折磨人。」
  邱端甫點頭道:「姐姐在清明前采嫩芽,一日不過采上八九兩的樣子。一個來月採下來,手指都磨破了。很是艱辛。」
  「所以,這錢我定當給了。若是叫爺爺知道我白拿你的茶,怕是要大棒子招呼。」趙希厚掏了荷包往外數錢,學著趙老太爺的聲音,「你個孽障!如今還未做官,膽敢收受賄賂。來呀!狗頭鍘伺候!」
  前句還是正經的堂威,後一句就轉成了戲文腔,一席話說的邱端甫笑了。
  「什麼時候去我家,爺爺聽我說你棋下的好,還請你去家裡。」
  邱端甫點點頭:「等院試完了吧!」
  趙希厚很爽快:「也好!院試那日我們一起走?齋生都說了要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
  院門開了,一個身著灰布襦裙,頭包藍色巾的女子挎著籃子走了進來:「這是……」
  邱端甫忙迎了上去,接過她手中的籃子,道了聲:「姐。這是我同窗好友,趙希厚。前日來過的。」
  趙希厚同邱家大姐打了招呼,便道:「你這是一般的茶,兩百四十文一斤,你這怕是有一斤多樣子,我饒你三百文,一隻小狗算你五錢銀子好了。總共是五錢三百文。這是五錢銀子,這是三百文,你數數莫錯了,出了這個門我便不認賬了。」
  趙希厚從荷包掏了錢,仔細地數了錢,交到邱端甫手中。
  邱端甫見他如此小心,突而笑了:「我竟不知你還有如此樣子。」也數了數錢道,「五錢三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承蒙客官關照。」
  說著兩人竟哈哈地笑了起來。
  邱家大姐卻將錢又還:「不過是一罐茶葉,一隻狗。怎好收你的前。」
  「您若是不收,我也不能要,家人定說我是商人氣性,覺得不饒我。不若下次再叨擾邱姐姐,賞小弟口飯吃。」
  茶:開門七件事之一。在我們國家的飲食中,茶是很重要的一項。茶延年益壽、抗老強身,提神清心、清熱解暑、消食化痰、去膩減肥、清心除煩、解毒醒酒、生津止渴、降火明目、止痢除濕等藥理作用,還對現代疾病,如輻射病、心腦血管病、癌症等疾病。
  明前茶,是指清明前採摘的茶葉;雨前茶,是谷雨前採摘的茶葉。一般都以明前茶為珍貴。尤其是明前龍井更是茶中上品之珍品。
  不過,個人覺得紅茶比較好,因為綠茶對胃有一定刺激,紅茶則是養胃,所以推薦祁門紅茶。
  
第二十四章:甜酸蘿蔔
  邱家大姐道:「如今就留下來用個便飯好了。」她因見著趙希厚身上穿得不俗,又道,「嘗嘗我們尋常人家的東西可好?」
  邱端甫也道:「正是。平日裡你總請我吃好的,今日我請你吃……吃我家的飯菜好了。」
  趙希厚道:「甚好。常在家吃那些,嘴巴都吃不出味了。」
  邱家大姐舀了水洗手,轉身進了屋:「那你們先坐。我去做飯,一會兒便成。」
  廝殺片刻,趙希厚又以五子敗北。他氣惱地丟了棋子:「又輸給你了。」
  邱端甫微微一笑,露出與年紀不相符的老成:「你不過是奈不下性子罷了。這裡,你若是耐心等三手就不會這樣;這裡,你若是不另謀他地,也就不會被我連吃七子。」
  邱家大姐端了菜出來,見他們還在下棋,笑著道:「先吃飯吧,吃完了再下。」
  邱家說是飯,並沒有飯,只菜和面蒸的菜餅子,七七八八的醬菜擺了幾碟,算的上時鮮的就是一碗炒雞蛋。
  趙希厚有些為難,平日裡他無肉不歡,再看看這些……他勉強嘗了口雞蛋,極嫩,似乎又不像是那麼回事:「這雞蛋怎麼炒的,跟平日裡吃的不大一樣。」
  邱家大姐為他們盛了碗菜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家裡雞子兒不多,兌了些麵粉在裡頭。等二弟院試後,我再做給你吃。」彷彿對沒能實惠,而感到歉意,末了又道,「下次定不兌麵粉在裡頭。」
  「不,不用。這就很好。我回頭要跟王叔說說,這麼著很好。」
  邱端甫見姐姐有些不信,便道:「他嘴巴毒著呢!若是不好吃,他定要說的。這次我們去府試,他請我們去府裡最好的酒樓,結果還砸了人家的招牌。」
  邱家大姐將炒雞蛋推到趙希厚跟前:「你覺得好吃就多吃些。」
  趙希厚挨著將醬菜吃了遍,湯很淡,一點鹽味也沒有,也只有這些醬菜捨得放些鹽。
  「這個蘿蔔很好吃,甜甜的酸酸的,很對胃口。若是天再熱些吃的就更爽口。」
  邱端甫喝了口湯道:「這是姐姐做的。我最愛吃這個。」
  趙希厚往口裡又送了一條,點頭道:「嗯,好吃。王叔做了那麼多的蘿蔔醬菜,都比不上這個。」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深深地對邱家大姐作揖,「邱姐姐,我問您買些蘿蔔可好?」
  「你若是覺得好吃,就帶些回去。」
  趙希厚眉開眼笑地道:「真的?」
  「我這就給你裝,你是單要這蘿蔔,還是都要些?」邱家大姐馬上站了起來,走進廚房。
  「只要這蘿蔔就好,一點點就好。」
  趙希厚回來家,先去了瑞雪住的地方,發現瑞雪還伏在院中的石凳上寫字,便慢慢地走了過去,故意嚇唬地拍了她一下。
  瑞雪果然受驚,筆在快要寫好的紙張上長長的畫了一筆。
  「好容易才寫了這些,白白的廢了。」
  趙希厚將手中的紙包遞給她:「先歇歇再寫,嘗嘗這個。」
  瑞雪才想打開紙包,卻感覺有東西觸碰自己的雙腳,低頭一看,卻是一隻小黑狗。她驚奇地「咦」了聲,蹲下身子,撫摸著小狗的背部。
  「小狗,你從哪裡弄來的?真好玩。」
  黑子伸出舌頭不斷地舔著手心,癢癢地,瑞雪忍不住笑了。
  趙希厚也蹲下身子,瞧著圍著瑞雪打轉的黑子,道:「黑子,過來,過來!」
  黑子聽話的走到他跟前,也伸舌舔他手指。
  「黑子?」瑞雪見他叫狗為黑子,有些奇怪。
  「它就叫黑子。黑黑的,不是黑子還是大白?」趙希厚饒有興趣地逗著狗玩。
  瑞雪見趙希厚說次黑子,那狗便歪著腦袋瞧眼,知道狗的名字真的叫黑子,覺得稀奇:「真的叫黑子?真巧。」
  趙希厚笑道:「它若是不叫黑子我也不要它了。」又道,「你去嘗嘗,瞧瞧好不好吃。」
  瑞雪站起身,打開紙包,拈了條蘿蔔吃了。甜酸可口,香脆多汁。卻是不錯,她笑著道:「回頭叫爹嘗嘗。三少爺,你從哪得來的?」
  「山人自有妙計。今晚多做些肉給它吃,瘦得這麼厲害,怕是飯都沒吃飽過。」
  瑞雪點點頭:「三少爺你打算把它放到哪養?」
  趙希厚玩弄著黑子的耳朵,隨意道:「當然是我院子裡。」
  瑞雪撲哧地笑了:「溶月姑娘定不會叫你養的。不若給我吧!」
  趙希厚道:「叫你養,就養在廚房?怕是還沒長大,那個黑子就惦記上它了。黑吃黑?不行!」
  「不會的。黑子大哥人不錯的。」
  趙希厚冷哼一聲:「他若是好,大家都會欺負他?」說著走到石桌邊坐下,也拈了條吃了,指著黑罐子道:「這是茶,我拿來給王叔吃的。」
  瑞雪手稍稍僵直,隨即點點頭。
  趙希厚拿過瑞雪寫好的字掃了眼道:「寫到哪了?」
  瑞雪捂著手腕拘束得站在一邊:「公孫丑還剩下最後一遍,滕文公還沒寫。」
  趙希厚取過紙筆,蘸墨徑直寫了。瑞雪見他練字,也不好怎樣,只是蹲在地上逗著黑子。黑子舒服地趴在地上,閉上雙眼,感受瑞雪的捋毛。
  一切靜悄悄地,風吹過,吹動牆上的絲瓜籐,發出一陣陣的響聲。
  「你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書房就坐不住?」拄著拐棍的趙老太爺在溪墨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趙希厚聽見聲音,放下筆,站起身迎了上去:「爺爺,您怎麼來了?」
  趙老太爺走到桌邊坐下,瞧著石桌上寫好的紙張點點頭:「現在日頭長,我睡了午覺後,又無事做,想來看看你,你房裡的大丫頭說不在。我就想是不是又跑到瑞雪這,過來一瞧,果然在這。」
  他瞧了瞧見到自己進來立起來的狗又趴了下去,點點頭:「什麼時候養了狗?」
  趙希厚忙使了眼色給瑞雪。
  瑞雪忙低著頭:「才抱來的……」
  趙老太爺點點頭,環視院子一圈。
  爬滿牆的絲瓜籐,有的已經開了花,嫩黃色的小花迎風搖曳,嬌嬌弱弱地好不怡人。乾淨整齊的院子,還搭了個葡萄架,葡萄蔓兒已經爬滿了。
  他笑著道:「這裡卻是不錯,還有些風。只是你在日頭低下寫字,也不怕壞了眼睛?」
  「屋裡太悶了,外頭正好。」
  趙老太爺轉頭問瑞雪:「我來瞧瞧你爹,他人呢?」
  「爹去廚房了,我這就去叫他。」
  趙老太爺擺手道:「不用。我聽說他身子不好,來瞧瞧。真是的,也不好生養著。」
  瑞雪笑道:「爹說總待在屋裡身上不舒服,就去廚房。只坐在一邊指點他們做菜。」
  趙老太爺笑道:「我也一樣,待在屋裡坐不住,總要出來走走。」瞧著桌上擺著的蘿蔔,笑著道,「怎麼就吃這個,該叫廚房給你端些點心來才是。」
  趙希厚忙捧了上前:「爺爺,您嘗嘗可好吃了。」
  趙老太爺推了:「我牙咬不動這些。這東西酸,你也別多吃。」又見有個黑罐子,問道,「這是什麼?」
  「茶。」
  趙老太爺打開罐子,掏了小把出來,放在鼻前聞了聞,瞇著眼又瞧了瞧,笑著對瑞雪道:「瑞雪,還記恨呢?也不倒杯茶給我吃?」
  瑞雪被說的不好意思,忙轉身進屋沏茶。趙老太爺叫住了,指著黑罐子道:「不用,拿這個泡了給我吃就好。」
  瑞雪忙接了過去,回去燒水。
  趙老太爺正色對趙希厚道:「這公孫丑你也寫得差不多了,背給我聽聽。」
  屋裡面,瑞雪一聽趙老太爺叫趙希厚背書,只覺得身上不禁出了一陣子的汗。背書,他不過才寫了半章,怎麼……
  只聽見趙希厚清了清嗓子,張口便背了下來,一個盹都沒打。
  趙老太爺又問了好幾處學問,又為趙希厚講了遍書,這才滿意地放過趙希厚,取了筆擬了幾個題目:「你這幾日把這幾個做了,回頭拿與我看。」
  趙希厚忙應下來。
  「過幾日,你也約上幾個同窗好好的論論文,也別總在家自顧自,須知文章要同他人比才有精進。同窗之間該多走動才是。上回你拿回來的文章,有幾個做的不錯。」說著起身就要走,又囑咐道,「若是要銀子,就到帳房上支。只一條,不許你胡花。」
  這時候,瑞雪才端了茶出來。趙老太爺笑著道:「讓我等了好久,口都干的受不住了。快拿來叫我嘗嘗你家的好茶。」
  瑞雪忙將茶奉了上去。
  趙老太爺吹了吹,抿了一口,點點頭:「這是什麼茶,打哪買的?」
  瑞雪為難地瞧了趙希厚一眼,見他使了眼色,便垂手把玩著衣帶,並不說話。
  趙希厚笑著問道:「爺爺可是覺得好?」
  「正是。有我以前喝的味道,瑞雪,你是打哪買的?我叫人去買來。」又道,「人老了,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我以前讀書的時候吃的就是這樣的茶,那時候是曾祖母同你祖母去幫別人採茶,若是有不好的,就拿回來,自己炒了,給我吃。」
  瑞雪走進廚房,將罐子抱了出來道:「老太爺若喜歡就,都孝敬老太爺了,這是頭一道,極乾淨的。」
  趙老太爺笑嘻嘻地命溪墨接了過來,囑咐道:「三孫,回頭拿些錢給瑞雪。你在這裡在坐一會便回去吧。這裡穿堂風,省得冷了。」
  趙希厚應承著,只說自己把字練了就回去。
  見趙老太爺走遠了,瑞雪這才鬆了口氣,急急地將紙張都收了起來,替給趙希厚:「三少爺,你以後別再這樣了,老太爺已經找來了,再來幾次這樣,遲早……」
  趙希厚擺擺手:「你也給我倒杯茶吃啊!放心,爺爺不會再來了。他瞧見我在這,又見我寫了這麼多的字,深信不疑。唉,你別趕我啊!算了,我走就是了。對了,這蘿蔔留著明早我吃粥,可不許叫人順了。黑子咱們走!」
  甜酸蘿蔔:江西泰和醬菜。說到江西泰和,大家都知道烏雞。其實醬菜也是泰和一絕。味道很是不錯,甜酸蘿蔔的味道最好。記得以前上小學的時候,校門口就有賣甜酸蘿蔔的,那時候一毛錢好像可以買上一包,很是好吃。
  酸甜蘿蔔,選個頭圓、無空心、皮薄晚種的排田蘿蔔,拿刀割開十字口。不用切成條,而是劃刀,但是一頭卻是連著的,有點像剝香蕉皮的樣子,經醃曬加糖和辣椒粉醬製成,放在罈子裡密封,到時間吃起來是甜酸口味,很是不錯。
  如果有去江西的朋友,如果會路過吉安市的朋友可以買來嘗嘗,真的不錯。(泰和是吉安市下轄縣)
  
第二十五章:雙冬肉包
  「你說你又去子談家了?」樂鳳儀揮著扇子笑看樓下無限風光。
  劉平不禁顯得有些沮喪:「我只是想幫子談一二,沒旁的意思。」
  樂鳳儀笑著道:「我看你還是把子談姐姐娶了好了。省得你日思夜想的。」
  劉平頓時漲紅了臉,藉著扇子遮掩自己的羞赧。
  樂鳳儀悄悄地拉著他道:「邱姐姐還要為子談科考的盤纏操心,現在怕是不合適。到時候開口說要銀子,日後若是過門,被婆家瞧不起怎麼辦?你家兄弟姊妹那麼多,到時候叫她怎麼辦?」說著還戳了幾下劉平肋下。
  劉平瞪了他一眼:「你說什麼呢?」
  趙希厚笑著接口道:「說你娶子談姐姐。我可是聽說你已經上門了好幾次了。」
  「你不是也去了麼?單說我做什麼?」
  趙希厚閒閒地道:「你若是不喜歡,我回頭請爺爺為子談姐姐做媒好了,這十里八鄉的總該有戶好人家……」
  「你……」
  趙希厚賊賊地瞧了眼氣結的劉平,衝著樂鳳儀擠眉弄眼。
  樂鳳儀心領神會的點點頭,支著下巴懊惱地道:「只可惜。我若是不訂親,定是要娶子談姐姐的。話說子談姐姐真是不錯。我是沒見過能為弟弟這麼做的女子。」
  「我亦是仰慕。」
  「那劉兄,你是不是覺得子談家窮?」
  劉平頓時大怒:「我若是如此,便叫我此時院試不中,一生科舉無緣。」
  樂鳳儀撫掌笑道:「你發這麼重的誓做什麼?莫不是你真的中意子談姐姐了?」
  劉平卻道:「我母親必是不願意的。」
  趙希厚道:「那有什麼。你那日都放出那樣的話來,再說不還有我祖父做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別叫我們這一挑子熱。」
  劉平紅著面,不自在地點點頭。
  樂鳳儀笑著對趙希厚道:「我們倆就等著吃喜酒好了。只是你祖父真能做媒?這些年你祖父去外面應酬格外的少。」
  趙希厚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無所謂的道:「到時候求求便好了。若是這次他們院試能中五魁之一,老人家二話不說絕對答應。」
  劉平笑道:「我是不行的,就看子談。」
  趙希厚道:「前些日子才說你們幾人的文章都不錯,讓我們多來往。還讓我在帳房支銀子,要不還不知道要悶到什麼時候。」
  樂鳳儀與劉平對瞧一眼,笑道:「趙老榜眼真的這麼說?」
  趙希厚擱了筷子,樂道:「要不去我家,聽聽教誨?正好,太平也可以去請爺爺為你說項。」
  劉平無奈地搖搖頭:「我還是不去了。家父擬了好些題目叫我在家做,等這次進學了再說吧。」
  「你也擬了題目?」樂鳳儀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這是家父擬的。二十多個,每日兩篇。」
  劉平細細地瞧了,指著其中的幾個道:「這幾個家父也出了。估摸著是哪幾次的題目。」
  樂鳳儀點點頭:「要我說,咱們還是去見見雪堂祖父的好。畢竟他說一句,頂我們做十篇。父親還打算請趙老榜眼指點一二,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劉平略想了一會,也點頭道:「家父也想過令我多拜訪趙老榜眼,只是你才也說了,趙老榜眼這些年走動的也少。」
  趙希厚道:「如是你們去請教學問,他巴不得。」
  「說到那天的事,你瞧見陸家那人臉色沒有,你一把名號報出來,他那臉變得,真正好笑。」
  趙希厚一勾嘴道:「世人都是畏官之人。」
  小二端了點心過來,笑著道:「趙少爺,劉少爺,樂少爺,這是咱們店裡孝敬的雙冬肉包。您嘗嘗?裡面擱了冬菇、冬筍,最是鮮美。」
  樂鳳儀瞅著趙希厚對劉平道:「他那哪是孝敬我們的?都是沖雪堂來的。」
  小二機靈地道:「哪的話。若不是樂少爺同劉少爺,趙少爺也不會來二回。」
  趙希厚抿了口白水,才夾了個包子,咬了口:「味道鮮美,卻是不錯。」
  小二聽他說不錯,臉上立即堆起笑容,連聲道謝,退了下去。
  劉平見包子下還墊著松針:「這下面擱松針是做什麼?」
  「松針有油,蒸東西擱在下面不黏,省得薄皮的包子露底流了湯汁,便不好吃了。」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鶯鶯燕燕地嬌語聲。三人正坐在臨窗便,探了身子瞧去,卻是幾名濃妝艷抹的女子手執紈扇進了對面一家鋪子。
  樂鳳儀一揮扇子,指著進去的女人們道:「怕是哪個院子裡的。」又道,「新來了個姐兒,叫房薔的,長得跟天仙似的,又會彈又會唱的。對了,還有字,字冰卿。」
  趙希厚笑道:「你又知道。從你嘴裡就沒聽過有什麼不好的詞。」
  樂鳳儀舉著酒杯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路人,自顧自地道:「堂兄帶我去過兩回,說是叫我見識見識,別去了南京,沒見識那些,把自己搭進去了。」
  趙希厚聽著來了性子問道:「說說,你見識到什麼,也叫我們長長見識?」
  樂鳳儀笑道:「那就是花錢流水的地兒。姑娘要賞,娘姨要賞,侍候的丫頭要賞……來來去去的沒個完。一見面就是,公子,想死我了。說是接奴家回去,如今都冬去春來還未見動靜。又道,奴家週身打扮寒微,辱沒了公子的名頭。那張嘴端是能說,唬得你一愣一愣。等轉身又對旁人道,沒了心肝的負心漢。」
  他手舞足蹈的,又捏了嗓子學著那些窯姐兒的言語,引得趙希厚哈哈大笑。學了樂鳳儀的動作,又俯下身子哈哈大笑。
  劉平也被他們倆鬧地笑了起來:「你父親要知道,必要捶你人的。」
  樂鳳儀擺擺手:「我原以為也是,成日裡偷偷摸摸的,又感慨堂兄自在。沒想到卻是父親掏了錢命堂兄帶我去的。」
  「你父親叫你去?」
  樂鳳儀不好意思笑道:「他怕我沒見識,叫人亂了心智。我家祖上就有上京趕考的,到了院子裡,樂不思蜀,最後兩袖空空,被人攆了出來,還被人笑話欠了妓債。打那開始,咱們家就有了這條規矩。」
  劉平不禁對樂家教子的規矩有些感歎。
  「房姑娘,您慢走。那十匹緞子及首飾,小的後腳便給你送去。」
  樓下傳來送客聲,但見個身著洋紅綢緞衣裳的女子出來。
  樂鳳儀不禁招呼道:「這就是那個房薔。出趟席面就十兩銀子。一首曲子,就要二兩銀子。」
  劉平探了身子,瞧了眼道:「果真是個絕色。」
  樂鳳儀笑道:「我說的沒錯吧!肌膚似雪,發如青絲,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趙希厚瞧了眼,搖搖頭:「言過其實。我看不過爾爾。」
  樂鳳儀不服地道:「不過爾爾?雪堂,好大的口氣。話說咱們全椒縣如今可找不到這樣的人。你若找到我把頭……」
  他頓時結了舌,指著樓下道:「那是……,娉娉裊裊,豆蔻梢頭。」
  趙希厚順眼瞧去,卻是……他頓時鎖了眉頭,她怎麼出來了。
  想是樂鳳儀說話聲太大,招惹那姑娘抬頭。
  只見她微微蹙了眉頭,駐足瞧了幾下,便離去。
  「妖嬈芍葯,清若寒菊。」樂鳳儀不由地感歎,今日真是一飽眼福,不虛此行。
  趙希厚此時一點心思都沒有,她怎麼會出來,手裡面提著籃子,她出來買什麼?他想著便起身下了樓。
  瑞雪也沒想到回在外頭瞧見趙希厚,還是跟著在那裡高談闊論的談姑娘,他……
  「好俊的丫頭,是哪家的?」
  路上幾個不老成的對著瑞雪指指點點的,又見她身上穿的是普通棉布衣裳,越發的口出狂言。
  瑞雪調頭便要走。
  那些人頓時發出一陣哄笑。
  「你們做什麼?」趙希厚沉著臉,掃過一幫子無事的閒人。
  那些人見是個書生模樣打扮的人,紛紛轉了頭。
  趙希厚冷眼道:「你怎麼出來了?」
  瑞雪道:「大夫過來給爹診脈了,又開了新方子,我來抓藥。」
  「你快些回去,大姑娘家,一個人跑出來成何體統?」
  瑞雪臉一紅,方要申辯,卻瞧著從後面趕來的劉平、樂鳳儀二人,忙又低了頭,也不同趙希厚道別,匆匆忙忙地便走了。
  樂鳳儀瞧著瑞雪的背影,感歎道:「雪堂,你認識?是誰,哪家的?叫什麼?難怪你說房薔長的不怎麼樣,這小姑娘才多大,就長得這樣……無怪你眼中無美人。」
  趙希厚冷哼:「就她?美人?黑臉的好哭佬!」
  「唉!你這是怎麼說的,那姑娘長地還不好?太平兄你給評評理。」
  劉平中肯地道:「那姑娘是不錯。
  樂鳳儀頓時笑道:「看看。太平兄都說是個美人,怎麼到你嘴裡就變味了?莫不是你認識她?說說是誰家的姑娘?」
  「變味?能變成九天玄女下凡塵?你若是聽她天天沒完沒了的跟你說這不好,那不能做的,看你還能覺得她好不。」
  樂鳳儀樂道:「若是真是這樣的美人一天說我百十遍,我也不嫌煩。」
  「哼。也就是外人這麼說她!」
  樂鳳儀本還想多說幾句,卻被劉平來住,暗地裡使了眼色:「你怎能如此輕浮?人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你這不是在壞人家名節?說不定是雪堂同族的姑娘,你……」
  樂鳳儀笑著對趙希厚作揖賠禮:「我知道了。我就是這張臭嘴。雪堂你莫要見怪。今日我做東好了,算我賠罪。」
  趙希厚神秘地勾起嘴角:「那你說你要請我們去哪裡?」
  樂鳳儀撫額深思道:「如今也沒什麼好去處。不如我請你們去那個地方,反正日後應酬還是免不了那些地方,咱們見識一二才是。十里秦淮咱是遇不到了,不過這方圓一里的我還是能做的著的。去見識見識?」
  趙希厚轉身問道劉平:「劉兄?」
  劉平搖搖頭:「你們去好了,我還是回去讀書吧!」說著轉身便走。
  「唉!又不叫他掏銀子,這個太平兄,算了雪堂咱們走。」樂鳳儀做了個請,忽而笑道,「太平兄莫不是怕叫邱家知道?他還真是……算了不說了,這事成事在天,若是子談此次進了學,一切還好說,要不,就他家那兩位,實在……不說了,走。」
  雙冬肉包:徽州風味小吃。因餡心中配有冬菇、冬筍,故名「雙冬」。相傳300年前,黎陽一家夫妻小店開始經營這種小吃,取名「冬菇冬筍肉包」。
  至於在包子或者蒸餃下用松針,是否是為了不黏蒸籠,我不清楚。希望有人能給個確定的答案。謝謝啦~
   
第二十六章:酸菜魚
  油燒熱,蒜瓣、薑片,入油爆炒出香,再加把酸菜煸炒,加魚骨熬的湯,煮開,加料酒,胡椒粉,正準備下裹了蛋清的魚片。
  「好香啊!你在煮什麼?」
  濃烈的脂粉味,外加隨波逐流傳來的酒熏,瑞雪皺了眉頭。
  喝的有些上頭的趙希厚根本沒注意瑞雪的不快,招手道:「只顧著喝酒了,你給我弄些吃的。」說著,伸手扯了扯領口。
  「少爺要吃東西,我這就叫廚房的人做了送到您屋裡去。」
  「不叫他們了,就你煮的這個就很好,很香,我快餓死了,要不我就跟別人……」
  話還未說完,一碗熱湯已經擱在他跟前。
  趙希厚挑眉笑了笑,端起碗,張口就喝。
  「啊!好燙,燙死我了!」
  瑞雪忙端了杯涼水給他:「別總是死啊死的,若是叫崔大娘知道了,又要好說一陣。」
  趙希厚不在乎的揮揮手,繼續喝湯:「叫她知道做什麼?你去瞧了五妹妹?我好些日子沒去瞧她了。」
  瑞雪盛了碗飯遞給趙希厚:「是。五姑娘還說三少爺好些日子都沒去瞧她,還說答應她要寫百壽的。」
  趙希厚狠狠地給了自己兩下:「我都忘記了。爺爺就要過壽了。」
  「是,等三少爺鄉試前便是。」
  瑞雪取了裹了蛋清的魚片下到湯裡。趙希厚瞧著見了,咋咋舌:「我這都是湯,瑞雪,你可不能這樣。快,都下了。」
  「這是給爹的,三少爺若想吃,我到廚房做就是了。」
  趙希厚笑道:「我不吃就是了。王叔病了,如今也就你做的東西還能吃。」
  瑞雪道:「爹沒胃口,我特地煮了這個的。您若是要吃這個,我給爹做完了就到廚房給你做。」
  「小氣。我在你這吃完再走。我不吃魚,我拿湯泡飯就是。」
  瑞雪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伸手在鼻前扇了扇,一股子胭脂水粉味。
  趙希厚微微一笑:「就你聰明。可不許跟她說。」
  瑞雪道:「我不說,可這身上的味兒會說話。三少爺,你怎麼能去那種地方。」說著,面上有些微紅。
  趙希厚賊賊地笑道:「那種地方?哪種地方?」
  瑞雪面上一僵,不再說話,只是將魚湯端進去請他一起吃。
  趙希厚搶先走了進去,含笑著向王九指問道:「我這幾天嘴巴都沒味了,王叔這輩子我是離不了你了。」
  王九指笑了,請趙希厚坐下:「家裡吃的簡單,三少爺別嫌棄。」
  趙希厚劃了口飯,連聲道:「不不不。瑞雪,那天的蘿蔔還有麼?王叔,您嘗嘗,那蘿蔔是怎麼做的,酸酸甜甜的,就飯最好。」
  瑞雪將炒好的菜端了上來,又幫著盛了飯:「早沒了。爹爹都說好吃。」
  王九指喝了口湯,點點頭:「很是。這同咱們平日裡的吃的醃蘿蔔很是不一樣。咱們這是乾的,她那還有水兒。」
  趙希厚笑著道:「你讓我吃塊魚肉我就說。」
  王九指忙舀了兩勺魚肉給趙希厚,請他說了。
  「好嫩,好嫩。趙原做魚總做不嫩,吃在嘴裡也沒味。」
  王九指笑著道:「魚片裹了蛋清就嫩,煮的時間也不能長,最重要的是要活魚現殺,死魚味道就差。」
  趙希厚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王叔若是不說我還不知道這裡面的訣竅。那蘿蔔菜是我同窗姐姐做的。王叔若是覺得好就請她們送些進來,也好補貼他們一二。」
  「我知道了。等我好了,看看能不能拿那個蘿蔔給你做東西吃。」王九指又喝了口魚湯,問道,「怎麼想起來拿酸菜熬魚湯?」
  瑞雪不大好意思地道:「爹不說沒胃口,又不好做那些涼菜,想著湯最好。」
  王九指點點頭:「很是。等三少爺說的那個蘿蔔拿來了,你再拿那個做做,看看是什麼味。」
  瑞雪道:「可是三少爺今日說的那位子談公子的姐姐做的?」
  趙希厚笑道:「正是。我那日在她家吃了炒雞蛋,極嫩。我聽她說,兌了麵粉在裡面,炒出的雞蛋也多些。」
  王九指道:「這我到是沒聽說過,明兒是可以試一試。三少爺出去還長了不少見識!」
  趙希厚以為王九指不知道自己出去的事,奇怪地看了眼王九指,又掃到瑞雪垂手不語,想到,定是瑞雪同王九指說的,便笑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書中雖然有黃金屋,可是並沒有說雞蛋要怎麼炒。」
  王九指好笑地道:「若是考狀元要考如何做菜,那我豈不是可以試試?」
  「這如何不行?老子云:治大國,若烹小鮮。王叔你可是能做宰相的人。」
  趙希厚一席話說的王九指哈哈大笑,又舀了幾塊魚片給趙希厚吃。
  趙希厚忙謝了,招呼著瑞雪:「你怎麼不過來吃,快些坐下。」
  瑞雪搖搖頭。
  王九指笑道:「就讓她站著好了。」
  趙希厚聽王九指這麼說,也就不再多說。只是一個勁地喝魚湯,只喊痛快:「這湯也是酸酸的。明日做了請爺爺也嘗嘗,日後做醒酒湯也是好的。」
  他也不吃菜了,只拿魚湯泡了飯吃。
  一時飯吃好了,瑞雪收拾碗筷拿下去洗,留趙希厚同王九指說話。
  瑞雪坐在灶台前拉風箱燒著熱水,紅彤彤地爐火映在她秀麗的面龐之上,渲染出種不一般的顏色。
  趙希厚靠在門邊瞧了會,走到她身邊,挨著蹲了下來。
  「三少爺還不回去?」
  趙希厚好笑地道:「不就吃了你家一頓飯,就摳成這樣。你小時候從我那吃了多少山楂糖,也沒見我多說一句。」
  瑞雪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朝灶內添了些柴禾:「小時候不懂規矩。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不怕溶月姑娘急了?」
  「我這麼大個活人能不見了?你也就知道瞎想。是不是這些日子沒幫我寫字,不舒服了?」
  瑞雪沒好氣地瞧了他一眼:「我是好意。你同他們光天化日之下在那裡高談……姑娘……若是老太爺知道了。」
  「爺爺怎麼會知道?只要你不說,誰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
  瑞雪抿了抿嘴,勸說道:「可是你……你說那種女子……她們說那些人……」瑞雪的說話聲,越來越小,說著還垂下了頭。
  「那些人怎麼了?」
  「……髒……」
  瑞雪只覺得自己雙頰頓時飛紅。她們說起那些女子都是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吐吐沫。今日若不是正好打那裡抓藥……
  「三少爺,你還是別去了,會被人說閒話的。」
  趙希厚應付地點點頭,隨手抓了把柴禾往灶膛內填了一把:「我知道了。今日不過是去瞧個新鮮。還沒說上話,酒就先敬了過來。你聞聞現在還有沒有酒味?」
  瑞雪轉了頭:「還有。」
  「還有?你又胡說!」說著又往灶膛裡塞了把柴禾,「我不過才吃了幾杯,哪裡有那麼大的酒味。」
  瑞雪見趙希厚嘴上硬,其實已經不自主地抬了胳膊四下聞了起來。她好笑地捂著嘴:「不是酒味,是脂粉味兒。」
  趙希厚抖著衣服道:「就像掉到脂粉盒一樣。熏死我了。」說著,又往灶膛添了一把柴禾,「我在你這再待一會再走。等你把水燒開。」
  「太晚了,不打緊麼?」
  趙希厚又添了把柴禾:「反正就在你這,沒什麼。那魚過幾天做給爺爺吃些,他這些日子總說胃口不大好。」
  「嗯。」瑞雪見他又添了柴禾,把灶膛塞滿了,忙攔著道,「不能再添了。」
  趙希厚才不管她,只是抱怨:「這水怎麼燒的這麼慢,我添了這麼多的柴禾,還是不行。」
  不大一會兒,灶膛便冒出滾滾濃煙。
  瑞雪忙推了趙希厚出去:「燒火哪裡是這樣的?」說著忙將柴禾撤出灶膛,將柴熄滅。
  趙希厚咳了幾聲:「好了,這下子身上都是煙味,她們也……」
  「三少爺,您怎麼還在這?老太爺打發人來問了好些次。」溶月快步走進院子,見到趙希厚拉著他就走。
  趙希厚使勁一掙。
  溶月手中頓時一空,她無奈地道:「好少爺,老太爺叫你快些去呢。快回去吧!瑞雪,王廚子他們也該歇息了。明日再來就是了。」
  酸菜魚,川菜。如果家裡做的話,買條三斤多的魚就夠了(可以吃兩頓),片魚片,放如雞蛋清裡。魚頭魚尾油煎,加入超市買回來的酸菜魚佐料,兌上水燒開,下魚片。切記,快要出鍋的時候再下魚片,這樣魚肉才會嫩。
  
第二十七章:筍子燒肉(上)
  「這是怎麼回事?說!你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裡?帳房怎麼支出這麼多的銀子?」
  趙老太爺抖著賬本質問著趙希厚。不過才十幾日的工夫,帳房上就多支出了五十多兩銀子,還都是趙希厚支出的。
  趙希厚故作思量,半響才道:「我們幾個湊了銀子,找了先前幾年的院試題目,商量著互相做了,再請先生瞧瞧。」
  「你不知道找我擬?」
  趙希厚解釋道:「爺爺開的題目都跟會試差不多,我們幾個做起來覺得有些難。」
  趙老太爺怒道:「鬼話!會試的題都能破題,寫好,還怕院試不成?」
  「真的。孫兒做了幾篇,還請爺爺過目。」趙希厚從袖口掏出篇文章雙手遞給趙老太爺。
  趙老太爺瞧了下題目,卻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義,點頭道:「這是昭寧四十三年院試題目,出自大學頭一句。」
  略略地看了下到也滿意,又看了下一篇,忽而笑了:「你們果然還是個孩子,被人騙了。」
  「這不是院試題目麼?」
  趙老太爺指著第二篇道:「這個『問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是昭寧三十年你三叔那一科殿試題目。不過你做了也好,讓我看看你本事到底如何。」
  「臣對: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1」
  趙老太爺點點頭:「這比你三叔當年破的要好。文章開門見山,說了這實政與實心,果然是不錯。」
  趙老太爺一面看一面點評,到後來竟然沉默了,良久才感歎道:「如果當年你三叔能如你這般行文,怎能被戴翰文那黃口小兒奪了狀元!臨行前,我百般告誡,民乃國之本,愛民即忠君,切莫提及寡國小民之事;其二,要定綱立紀,但切莫忘記獨重經術。唉!你三叔若是這兩點做到,皇上就是再挑,也不會把你三叔取了一甲二名。」
  趙希厚的三叔趙佑梁,昭寧三十年一甲二名進士及第。和趙老太爺一樣,原本擬為一甲第一名,可是到最後被皇上改成了一甲二名,如果說趙老太爺的文章只是皇帝喜歡旁人的書法換了名次,而趙佑梁則是純出自其文章的漏洞。
  「孫兒知道了。」
  趙老太爺此時也沒了瞧文的心情,只是垂了眼,怏怏地道:「三孫。你下去讀書吧!這幾日也別淨做題了,把書再讀讀,練練字。」
  趙希厚哪裡想到居然能那麼順利的過關,還真是要好好謝謝樂鳳儀擬的題目,若不是他臨時寫了這文章,怕是爺爺還要揪著他在帳房支銀子的事,真是好險。
  趙希厚才邁進自己的院子,溶月便領著人迎了上來。她細細地打量著趙希厚,又瞧了趙希厚的手掌心,見沒有任何紅腫,這才合十連聲念佛:「阿彌陀佛。總算是回來了。好少爺,以後別總往外頭跑,老太爺一派人叫,我這心裡就直打哆嗦,萬一打了板子,哪裡不受用,叫我怎麼跟太太交待。」說著眼淚竟流了下來。
  趙希厚白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往外頭跑了?你哪只眼睛瞧了?」
  溶月見他面上有些不好,道:「我知道少爺沒出去。我不過是說說。」
  趙希厚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給我換了衣裳,我要去瞧五妹妹。」
  溶月才端了茶,聽他要出去,一把攔著:「少爺,老太爺才叫了你過去,你就收斂些。在屋裡看看書不是很好?你若是嫌我們礙眼,我們出去,不煩少爺便是。只是千萬別再出去了。」
  趙希厚瞅了她兩眼,笑道:「我連去瞧五妹妹都不行了?這家,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什麼時候輪到我聽你的了?」
  溶月張了張口,橫了心道:「太太才打發人送了口信,說是院試就要到了,還請三少爺收收心。」
  「你這是拿太太來壓我了?我就不信,太太連五妹妹都不許我見了?爺爺就要過壽,我同五妹妹打算一併送壽禮為爺爺添壽,你這是什麼意思?」
  「五姑娘,您……」
  門口傳來小丫頭的叫聲。趙希厚狠狠地瞪了眼溶月,抬腳追了出去。
  「五妹妹,既然來了,怎麼不屋裡坐?」
  扶了丫鬟的趙希筠轉了身子,淺笑道:「三哥屋裡有事,我過些時日再來便是。」
  趙希厚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我有什麼事?方纔還說要去你那,沒想到你自己過來了。」
  溶月見趙希筠進來,想著自己才說的話叫趙希筠聽了去,有些不大好意思,端了茶果便退了下去。
  「幾日不見,五妹越發清逸了。」
  趙希筠淺淺一笑,將手伸到趙希厚跟前:「三哥,你答應我的字呢?這都說了多少日了?再不給我,我都不曉得到什麼時候拿給爺爺。」
  趙希厚呵呵笑道:「我找你也是為了這個。你等等,我這就寫來,你看看哪個好,要不,你也寫幾個?」
  「我的字怎好見人?」說著,趙希筠低下了,揉著絲絛,小聲道,「若不是再不動手,便來不及,我也不會來打擾三哥讀書的。」
  趙希厚取了紙筆,便寫壽字,便道:「你莫聽她們亂說。我出去走走又怎麼了?恨不得拿繩子將我捆了,日夜就待在一處才好。」
  趙希筠見他在紙的正中寫了一個大大的壽字。其形為正楷,運筆如篆書,豎之為鵝頭,勾為隸法似燕尾;點做圓桃,為行章。四法交融,酣暢自然,莊重渾穆,古樸圓潤。周圍並排寫滿了小壽。
  「我雖知道壽字有這麼多寫法,可是這都叫什麼名?」
  趙希厚蘸了點墨指著道:「這是草書,這是虞體,這些個是字如其形,這是龍文,這是鳳文。」
  趙希筠點點頭,看著趙希厚寫字,有些為難地道:「這麼多集在一起,繡出來不會單一麼?」
  「這有什麼?你做大些,我找人做成掛屏。等爺爺過生辰那日便掛在大廳,要那些花裡胡哨地東西做什麼?」
  「那是金底兒黑字還是紅底金字的好?」
  趙希厚放下筆,瞧著趙希筠認真地樣,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看著辦好了。如今我只負責寫字,其餘的還要妹妹多費心。」
  趙希筠歎氣道:「我就知道,明日我同瑞雪說去。」又催著趙希厚,叫他快寫,「你快寫,我拿了就走。不耽誤你讀書。」
  「不礙事。讀書又不差這一會工夫。我才拿了兩篇文章給爺爺看,爺爺並沒說我,不礙事的。」
  「真的?」趙希筠含笑的問道,「若是這樣便好。我還等三哥這次一舉拿下魁首。」
  趙希厚笑了笑,並沒接話,只是認真地寫著壽字。
  溶月突然掀了簾子進來,面上帶著駭色:「三少爺,老太爺叫你過去呢。」
  「怎麼又叫我過去?不是才去了麼?」
  溶月慌慌張張地取了見客的衣裳,服侍趙希厚換了:「說是劉舉人老爺來了,要見三少爺。傳話的人說,老太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只叫三少爺快……過去。」嘴裡的那個滾字,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趙希厚雖聽溶月這麼說,可也想不起是怎麼回事,取了扇子,便匆匆出去。
  溶月則是擔心地跟在後頭,直瞧不見人,這才走了回來。見趙希筠還在屋裡,歉意地道:「五姑娘,方纔我……」
  趙希筠收拾了趙希厚寫好的福字,含笑道:「我走了,若是三哥回來,就說我把字拿走了。等活計做好便送來。」
  「五姑娘,三少爺成日往外頭跑,若是叫老太爺知道,打著哪裡,我怎好跟太太交待。再說,萬一院試考不上,這該怎麼辦?三老爺家的六少爺比三少爺還小五歲,如今才十三歲,已然進學了。要是三少爺這次院試中不了,這該如何是好?聽說,六少爺今年要回鄉參加南直隸的鄉試,若是……」
  溶月擔心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大老爺家的五少爺,三老爺家的四少爺讀書聽說都不怎樣,這小小年紀的六少爺,實在是令溶月感到危機。
  趙希筠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三哥又不是說考不上,而是爺爺不叫他考。考早考晚有什麼區別。一舉天下聞才是真的。」
  溶月拿了針線,坐在腳踏上,劈了絲線,無奈地道:「我們老爺雖說仕途上要比大老爺同三老爺得意些,可在科甲上總是欠了些。姑娘也瞧見了,老太爺一見著我們老爺就咬牙切齒,恨不得吃了我們老爺。若是三少爺不能為老爺挽回些面子,這……說句不好聽的,我們二房的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就是!萬一六少爺跟前來幾個厲害的人物,到時候,哪裡還有我們姐妹站足的地方?」快嘴爽利的彩雲抱著個美人聳肩瓶進來,後面還跟著托著鮮花的小丫頭。
  趙希筠只是笑並沒有答話。三哥不就是個簡單的進學,怎麼到了溶月還有二伯母那就成了面子跟地位的爭奪呢?這真是……
  這篇帝王之心的殿試題目是明代的殿試題,而文章也真的是出狀元之文,該榜狀元名為趙秉忠。趙秉忠的這份狀元卷是我國唯一保存完整的狀元卷,天子號的國寶啊~
  
第二十七章:筍子燒肉(下)
  趙希厚匆匆忙忙地趕到大廳,但見主位上坐著個不認識的來人。
  趙老太爺見他來了,冷哼一聲:「這位是陸員外。」
  趙希厚作揖行禮,退到趙老太爺身邊。
  陸員外上下打量著趙希厚,笑道:「趙三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趙老太爺笑道:「承你吉言。你有什麼話問就是了。」
  陸員外笑道:「還要問趙三公子一聲,趙老太爺要為邱家大姐做媒可是真的?」
  趙希厚微微一愣,隨即想起這位陸員外怕就是那個短命鬼的爹。笑道:「這話從何說起?」
  陸員外冷笑道:「這話要從半月前,公子當著街坊的面說,趙老太爺要為劉舉人家的公子做媒,壞我兒姻緣,致使我兒英年早逝,我長房絕嗣說起。」
  趙希厚笑了:「陸員外這話說的小侄惶恐至極,這姻緣同令郎早逝,長房絕嗣有何關係?」
  陸員外並未動氣,朝著趙老太爺道:「令孫果然是伶牙俐齒。只可惜小小年紀不學好,毛還沒長齊就學會逛院子,喝花酒,玩妓女。趙家的家教真是見教了。」說著拂袖而去。
  趙希厚頓時木在那,他這是……
  「光!」瓷杯砸向了他,茶水茶葉沾了他一身的。
  「跪下!」
  趙希厚自知今日難逃一劫,老實地撩了袍子跪將下來。
  「你個混賬!你讀的好書!這是怎麼回事?我活了快八十年,今日倒叫旁人指著我鼻子說家教不嚴。你這些日子到底上哪裡去了?」
  趙希厚忙道:「真的與同窗論文,沒到哪裡去。」
  趙老太爺冷笑道:「沒去哪裡,沒去哪裡,那個口上兩撇老鼠胡的狗東西指著我鼻子說這說那?你果然是好本事,還學會壞人親事,替旁人說親了。果真是有本事。還學會去那種地方,你讀的好書!」
  他說話間,已然頹廢地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我怕你在家無趣,讓你出去走走,給你支銀子,不是叫你上那種地方。你倒好,你出息了!拿家法來!」
  守在外間的溪墨,潑毫幾人一時反應不來。家法,打他們進了趙家就沒聽說還有家法一說。
  「拿板子來!」
  板子沒找來,只有荊條。趙老太爺揮著荊條,沒頭沒臉地往趙希厚身上抽去。打的是又快又狠,身著春裝的趙希厚只覺得渾身生疼,可又不敢逃。有幾下抽到臉上,只覺得火辣辣的。
  他抽吸著,握緊拳頭忍耐。
  趙老太爺見他一言不發,心中越發惱怒,抽地更用勁。
  溪墨瞧了一會子,悄悄地退到外面,一溜煙去請趙希筠。
  趙希筠在趙希厚屋子裡同溶月她們說話。丫頭玉藻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姑娘,姑娘快去瞧瞧吧。老太爺在打三少爺呢!」
  溶月一聽,兩眼一黑,好容易抓住玉藻才站住,她使勁地抓住玉藻,脫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打起來了?」
  玉藻被溶月抓地生疼,吃痛地掙脫著,卻掙脫不了,只道:「我怎麼知道?不過是溪墨來說話,叫請姑娘去呢。」
  溶月一聽,立馬就朝外頭跑去。
  玉藻揉著被溶月抓疼的手臂,氣惱地道:「好大的力氣,抓得我生疼。明明是叫姑娘去,她跑那麼快做什麼?姑娘,我扶你過去吧!」
  趙希筠站起身子,將手搭在玉藻的肩上,擔憂地道:「怎麼回事?」
  「我哪裡知道?溪墨托了二門上的婆子來找姑娘,只說老太爺在打三少爺,請姑娘快些去勸勸。」
  溶月早就跑到了大廳,站在門口,瞧著趙老太爺打趙希厚,只覺得心中疼惜萬分,可又不敢衝上前,將趙希厚護著,只得咬緊牙關。
  又聽不下荊條打在趙希厚身上的音兒,急著走到側門那,伸著腦袋急等趙希筠來。遠遠地瞧見趙希筠扶著玉藻過來,忙跑上前,不由分說拉著趙希筠就跑。
  「溶月,你慢著點。」
  「好姑娘,你快著點,這都打了多久了,再不去,人就打壞了。打壞了少爺,怎麼跟太太交待。好姑娘,你好好求求老太爺,別再打了。」
  好容易跑到門廳,趙希筠還沒來得及喘兩口,就被溶月推了進去。趙希筠艱難地穩住了身子,轉了頭本想責備溶月,卻瞧著她一臉擔憂的樣子,只得走上前。
  跪在趙希厚邊上,抱住趙老太爺雙腿:「爺爺別打了,三哥知道錯了。」
  溶月在外面也跪將下來,不住地磕頭:「老太爺別打了,三少爺知道錯了。眼看就要院試了,若是打壞了哪裡,豈不是要誤少爺一輩子?」
  趙老太爺聽了這話越發的上火,下手更重,喘吁吁地道:「打死他算了!還讀什麼書,你讀的是什麼書?成日裡淨是些淫詞艷曲,趁早打死你。」
  溶月哪裡會想到是這樣子,跪倒在一邊失聲大哭。
  瑞雪此時被人拉了來,她抓住趙老太爺的荊條,扶著趙老太爺做回椅子上,為他撫胸擦背。趙希筠忙站起來,端了茶與趙老太爺。
  溶月衝了進去,跪在趙希厚身邊,瞧著他面頰上的印跡,又要去捲趙希厚的袖子。
  「老太爺您歇歇再打。」
  聽見瑞雪這麼說,溶月忍不住瞪了瑞雪一眼。
  趙老太爺顫巍巍地道:「打,接著他。」
  趙希厚跪著上前幾步,忍著痛,賠笑道:「孫兒是該打。只是孫兒真的沒去那不該去的地界。還望爺爺明察。」
  「你!」趙老太爺說著取了荊條又要抽趙希厚,卻被瑞雪攔住了。
  「老太爺聽三少爺說說!總不該只聽那一人的話就打三少爺吧。」
  「是。」趙希筠忙接口,「爺爺,過大堂還叫犯人說話呢。您聽三哥說說。」
  趙希厚也不敢當著幾個姑娘的面說自己去了什麼地方,這裡面雖然瑞雪是知道的,這事卻是有些難辦。若是不說,自己今日是要完蛋了,對了,十句話中九句真話一句假話就好,這不過是一閃念的工夫。
  他低了頭將那日知道邱家大姐為了讓那個邱端甫有錢參加院試,自願給陸家兒子沖喜,又說劉平瞧不過去,當面求婚,自己一時情急說了爺爺要做媒。又說陸家不義,然後一口咬定自己絕沒去那種地方,說是陸家誣陷。
  趙老太爺聽了更是氣惱異常,他居然早就溜到了外面,掙扎著站起來,也不用荊條,一腳就要踹過去。只是年紀大了,搖搖晃晃地又倒進椅子裡。
  趙希厚也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忙道:「就是前幾天的事,爺爺可以去問問。我如果跑出去玩,爺爺交待的那些課業怎能完成?」
  趙老太爺現在也懶得理他,顫抖著指著他:「滾回你屋子去。以後沒我的話,不許你出院子。」
  溶月聽了這話,忙起身拉著趙希厚就有出去。趙希厚不耐煩地摔開,湊到趙老太爺跟前為他順氣:「爺爺息怒。孫兒真的沒胡鬧。陸家實在可惡,哪有快死的人還娶邱姐姐的?那不是壞邱姐姐一輩子的事麼?子談自幼與邱姐姐相依為命,邱姐姐春日裡採茶,冬日裡為人洗衣,辛苦掙些錢供子談讀書。那天我知道後,就想起爺爺說,曾祖母同祖母辛苦供爺爺讀書,心中甚至感慨,這才口出狂言。孫兒知錯了。」
  趙老太爺聽趙希厚說起母親及早逝的妻子,頓時淚下如雨。他自幼喪父,是母親與妻子供自己讀書,榮登科甲,揚名立萬,置辦起如今的家業。又想,那老鼠鬍子的陸員外,只覺得此人分外厭惡,想著趙希厚平日裡也算老實,哪裡知道上青樓楚館,定是故意誘自己去打孫子。
  只是他又覺得無風不起浪,半響才道:「跪倒書房去。沒我的話不許起來!」
  月華初升,趙希厚正跪得不耐煩,瑞雪提了食盒推門進來。
  「你怎麼才來?」
  瑞雪取了軟墊,扶著趙希厚坐下,端出晚飯,卻是一碗筍子燒肉,同筍子湯。
  趙希厚見了這個,忍不住抽動嘴角:「你故意寒磣我?」
  「爹說,筍子開胃。你今日被老太爺打了,心中定不好受,叫我做了這個給你。你若不吃就算。」又見趙希厚面上的傷口已經上了藥,道,「溶月姑娘已經來過了?沒給你送飯?」
  趙希厚拔了口飯,又喝了口湯,才道:「我打發她走了!哭哭啼啼的沒完沒了。煩死了。帶山楂糖沒?給我留下來。」
  瑞雪搖搖頭:「你別再跑出去了。今日若不是你那話,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
  趙希厚只是吃飯,並未說話,末了問道:「爺爺怎麼樣?」
  「已經睡下了。胃口不大好,晚上都沒吃什麼。你以後不許氣老太爺了,年紀那麼大,萬一……」
  「我知道了,這墊子給我留下,跪得我雙腿疼死了。」
  筍子燒肉:料為首要。肉嘛~當然是前胛肉了,因為前胛的瘦肉燒出來還是很細膩的,如果是後腿肉的話就是死肉,吃起來硬梆梆地。當然五花肉也可以,但是五花肉做紅燒肉的話只能純燒,放筍子豆角之類的進去就燒不出味道來。
  筍子燒肉,筍子好吃,便多放很多筍子,其實不然,此時肉少放則淡而無味,建議多放肉燒,讓筍子盡情地吸收肉香。
  切記,切蔥的刀一定要洗盡之後再切筍,要不味道壞盡。
  記得以前點菜,我因為不知道玉蘭片到底是什麼,便點了個大炒玉蘭片,到後來端上一盤炒筍片後我才知道,原來由冬筍製成的筍乾叫「玉蘭片」。害得我當時還跟服務員說上錯菜了,丟人啊~
   
第二十八章:靈露飲
  趙老太爺真的替劉家上邱家提親了。這讓劉家受寵若驚,即使十分不願的劉太太也不得不屈服趙家光環之下,只是在聘禮上仍百般削減。劉舉人在盤算這樁親事帶來的好處後,大筆一揮,辦得直超劉家長房長孫的婚事,那些個聘禮還特地繞了半個全椒縣城。惹得劉家宗親多少有些不快。
  訂親之後,二十幾個要參加院試的學子啟程去南京赴考。全椒到南京極近,坐船不過是一日多的工夫,若是順風,怕是大半日便到。
  趙希厚走了沒幾日,趙二太太帶著人回來了。府上的人多少知道趙二太太的作派,早就在趙二太太身邊伺候的崔大娘領著溶月幾人將趙家老宅上上下下重新收拾了個遍。
  一大早,聽聞家人傳報:「二太太已然進城。」崔大娘忙帶著一家上下女僕到二門上迎接。
  一頂四人藍呢銀頂大轎,三頂二人小轎,後面跟著八九架馬車。一干迎候地人看著不禁咂舌,這麼多行李?
  抬轎子的轎夫在二門卸了轎立即退下,後面跟著的十幾個留頭小廝立即湧了上來,抬起了轎子。
  崔大娘是知道規矩的,遠遠的看見小廝抬了轎子過來,趕緊迎了上去。待轎子落下,立即走到四人藍呢銀頂大轎前親自掀了轎簾,恭敬地道:「給太太納福。」
  溶月則趕上前攙扶趙二太太。
  趙二太太瞧了她們兩眼,笑著道:「你可好?」
  崔大娘受驚若寵地道:「萬事都好。此次三少爺若是中了魁首,我就越發的好了。」
  趙二太太笑著點點頭,又看著皆是穿戴一新出門迎接的僕人,整齊地迎在兩邊,滿意地點點頭:「你們打理的很好,這比上回回來瞧著順眼多了。」
  此時後面的二人小轎下來幾人,一個奶媽子打扮的婦人抱著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另一個卻是身量不大的姑娘;還有一個卻是年紀輕輕容顏甚麗的小婦人。
  「是壽哥兒跟七姐兒。」趕上前來的大丫鬟叫金鶯的,低聲說道。
  「小少爺同七姑娘?我給太太道喜。」崔大娘說著就跪在跟前,要給兩個小主子磕頭,卻被趙二太太攔住了。
  「他年紀小,別折了他的壽。」
  趙二太太命奶媽子將孩子抱了來,笑瞇瞇地瞧了瞧睜著大眼四處亂瞧的孩子:「他年紀太小,別折了他的壽,就叫壽哥兒好了,名字還等老太爺取了。」
  崔大娘機靈地應承,發現趙二太太對七姑娘愛理不理的,心裡有些奇怪,但又看到七姑娘雖然容貌不差,只是一雙眼習慣的朝下看,顯得木訥;再瞧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往下彎,又顯得無辜自歎,實在難以令人喜歡。
  難怪太太不喜歡她。想想大姑娘跟二姑娘,小小年紀就會說話,見人就笑,人見人愛。
  趙二太太攙著崔大娘的手問:「老太爺可好?」
  「好。正在翰墨齋呢。」
  趙二太太帶著一眾人去又繞到前面給趙老太爺請安。
  進了翰墨齋,後頭自有人放了錦繡緞子褥墊,趙二太太規規矩矩地給趙老太爺磕了頭:「給您請安。」又命後頭的兩個孩子給趙老太爺問安,「這是九兒,小名叫壽哥兒,還請老太爺賜名。這是七姐兒。」
  趙老太爺點點頭,因見壽哥兒年紀太小,便拉了七姑娘問話:「你叫什麼名兒?今年多大了?」
  七姑娘哪裡想到趙老太爺會親自問話,她膽顫心驚,顫抖著道:「都叫我七姐兒,今年六歲了。」
  趙老太爺瞇眼瞧了瞧,笑著道:「你既然還沒起名,那爺爺給你取個名兒好了。」瞧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趙希筠,笑道,「你五姐叫希筠,你就叫希……希筱好了。」
  趙希筠拉著趙希筱淺淺地笑著,終於有比自己小的姐妹了。她又見趙二太太笑瞇瞇地打量著自己,忙鬆開拉著趙希筱的手,上前給趙二太太磕頭。
  趙二太太忙拉起她,笑著道:「五侄女,我可沒少聽你二伯父說起過你,難為你在老太爺跟前伺候。」
  趙希筠忙稱理當如此。
  一時趙二太太跟來的人也湧上前給趙老太爺同趙希筠行禮。
  趙老太爺瞧了跟趙二太太進來的人問道:「你回來看三孫院試,怎麼帶了這麼多人?」
  趙二太太賠笑道:「老爺已然去京城述職,調任湖廣按察使,媳婦先帶了人回來,等三兒院試後再去湖廣。」這邊又呈了趙佑楣寫給趙老太爺的家信。
  趙老太爺掃了眼,點頭道:「你一路也辛苦,下去歇著吧。把這七丫頭留下來給我做伴便是。」
  趙二太太萬沒想到趙老太爺喜歡女孩,只得用眼神示意趙希筱,叫她多多注意,這才帶了人下去。
  趙老太爺笑瞇瞇的拉著趙希筱,端了幾樣果子讓她吃。
  趙希筱也只是拿了一個李子,緊緊地撰在手中,小聲的謝了趙老太爺並不吃。
  趙希筠熱情的拉著趙希筱的手對趙老太爺道:「爺爺,我同七妹住一起可好?」
  趙老太爺樂呵呵地道:「這要問你七妹。七丫頭你說呢?」
  趙希筱雙眼朝小看,半響才小聲道:「還要請太太示下。」
  「太太看看可滿意?老宅不比任上,簡陋了些。」崔大娘在門口接了趙二太太進屋,服侍她換衣裳。
  趙二太太瞧了瞧道:「還是跟十幾年前回來時一樣,一點都沒變。算了,反正也就是住一個多月,等老爺回來後便一同上任。」
  早有丫頭拿了美人捶替趙二太太捶腿。
  崔大娘笑道:「老爺又要到哪赴任?如今可是一方大員了。」
  趙二太太笑道:「老爺點了湖廣按察使,過些日子便回來。」
  溶月親自拿了托盤捧了東西請趙二太太喝。
  只見著東西白乎乎的,趙二太太略微有些遲疑。
  溶月忙笑著道:「知道太太最愛喝這個靈露飲,我特地交待廚房的人做了。」
  趙二太太淺淺地嘗了一口,擱下笑道:「這麼多年你還記得?這是誰做的?比睞娘弄的還好。沒想到老宅還有人會做這個。賞。」
  「是家裡的王廚子。」
  趙二太太聽了這話,猛然想起一段心事,道:「王?是不是當年那個帶著孩子的?央著五丫頭的奶娘給他女兒餵奶?」
  崔大娘道:「正是。」
  趙二太太道:「他如今還在這做事?」
  溶月笑道:「正是。三少爺最愛用他做的菜。如今他女兒也長大了,手藝也還過的去。前些日子王廚子病了,還是他女兒伺候三少爺的飯菜。」
  趙二太太笑了:「三兒還是這般挑食?」
  溶月道:「比小時好許多。」
  趙二太太點點頭,對身邊的丫鬟道:「把帶給三少爺的東西打理出來,交給溶月收著。」又命人拿東西賞崔大娘,又說自己一路上累了,要歇歇,一會兒再請崔大娘過來吃酒。崔大娘笑著退下。
  趙二太太見屋裡沒人,問道:「你怎麼沒陪三兒一同去南京?」
  溶月道:「老太爺不叫跟著。說是出去考試要丫頭陪什麼。」
  趙二太太點點頭:「那是誰跟著的?人可老成?兒行千里母擔憂,若不是路上出了些事,我也可以早些到,親自為他打點。」又問道,「平日裡信上也說不明白,口信被人傳了也不好。三兒到底如何?」
  溶月道:「三少爺讀書甚是用功。寫了好幾篇文章老太爺都說好。我前些日子聽說,三少爺同幾家應試的少爺花了銀子買前幾年的院試考題,哪裡知道被人唬了。」
  趙二太太頓時大驚:「竟然有這等事?那人可抓住了?」
  溶月忙寬慰道:「太太別急。聽我說完。其實被人唬了,只是有幾題是會試或者旁的考試題。其中有一篇是三老爺及第那年的殿試的題目,三少爺做了拿給老太爺瞧。老太爺當時就說好,還說,若是三老爺當年能跟少爺這般寫了,就是狀元了。」
  趙二太太聽溶月這麼一說,頓時鬆了口氣,連著合十念佛:「阿彌陀佛。我也不盼著他中什麼狀元,只要老老實實地進學,日後中了進士,放外上任便好。」
  溶月連忙道:「少爺一定金榜題名,日後好孝敬您。」
  門外有丫鬟稟告:「太太,壽哥兒跟七姐兒的東西放哪?」
  趙二太太道:「老太爺不是叫七姐兒跟五姑娘一塊住麼?送到那裡去。壽哥兒的東西就放我這好了。」
  溶月跪在趙二太太跟前,笑著給她磕頭:「也沒打發人來說太太生了小少爺,我給太太磕頭道喜。」
  趙二太太歎了口氣:「我哪裡有這麼個好命。那是外頭那個生的,七姐兒的同胞兄弟落地就沒了。老爺子嗣上頭艱難,我只得抱了他來。」
  溶月這才明白,壽哥兒才是庶生,七姑娘是嫡出。她笑著道:「那是壽哥兒的兆化。五姑娘性兒最好,七姑娘在那太太不必掛心。」
  趙二太太點點頭:「四老爺娶了南京一個尚書的侄孫女這都多少年了,還沒來接五丫頭過去麼?」
  「先前有說過,老太爺並不放。後來也漸漸地不說了,只是打發人送些東西罷了。」
  趙二太太起身從首飾盒裡取了幾樣首飾給溶月:「你伺候三兒很好,我很放心。我今日乏了,明日你再來瞧我好了。」
  溶月應聲退下,只見金鶯微微的朝她笑了笑,又帶著兩個打扮體面的大丫鬟捧了面盆,又抬著桶,提著熱水進來,又見有幾個丫鬟手裡捧著老厚一摞的帕子進去。
  門口一個二等丫鬟見溶月,笑著道:「姐姐一向少見,近來可好?」
  溶月仔細瞧了她兩眼,不大認識,道:「妹妹是……?恕我眼拙認不出妹妹是哪個。」
  跟在溶月身後的彩雲瞧了那個丫鬟一眼,冷哼著對溶月道:「姐姐貴人多忘事。你都不認得她了?她是玉簪兒,原先太太屋裡打掃的丫頭。」
  玉簪兒笑著衝著溶月行了禮,對彩雲道:「這些年不見彩雲姐姐,如今說話還這麼刺兒。」
  溶月回想了片刻,腦袋裡才有些印象,笑著道:「幾年不見,你出落這般好。如今是二等了?」
  玉簪兒得意地笑了。
  「太太是要沐浴,那帕子……?」
  玉簪兒拉著溶月的手,笑著道:「那帕子浸濕之後撈出來就不許在放回盆裡,用一條扔一條。姐姐久不在跟前伺候,瞧幾次就明白了。」
  她低頭瞧了玉簪兒伸出的手,又冷眼瞧著那兩個大丫鬟的衣著打扮,沒作聲,只是點點頭,笑道:「也不曉得太太如今都喜歡吃什麼,你說了我命廚子做來。」
  玉簪兒笑道:「太太如今的膳食都是睞嬸子負責,不用老宅的廚子了。我若是想吃什麼再跟姐姐說就是了。」
  溶月點點頭,起身離去。看著突然熱鬧起來的趙家老宅,溶月不禁祈求老天,讓三少爺此次順利得中,她們在老宅待的日子太久了,久到對外面的事一點都不瞭解了。她不禁想起當初她們來老宅的時候,那時候她們瞧不起老宅的人,此後便是坐井觀天,現在,輪到別人瞧不起自己了。
  靈露飲:明朝宮廷的一種飲料。出自明劉若愚《酌中志》。其製法,霍維華所獻。以齋米或糯米、老米、小米同時入鍋提煉,取其凝結之露水,故名靈露飲。
  不過齋米到底是什麼,我實在不知,如果哪位朋友知道的話,通知一聲吧。(是不是那種反覆曬的大米?)。
  
第二十九章:油潑豆莛
  彩雲挑了衣裳左右比劃,總覺得不好,氣悶地將衣裳丟在床上:「我就沒件穿得出去的衣裳。」
  溶月幫她收拾亂丟在床上的衣裙,道:「你就是再穿也比不上太太跟前的,咱們現在是什麼樣,就什麼樣。」
  彩雲無奈地道:「這是三少爺的臉面。那個玉簪兒不過是個二等,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那些個三等的丫頭穿的都比上我們的了。」
  溶月抹了胭脂,還照以前的裝扮,繫了裙子:「老太爺這就是這樣,五姑娘也沒見穿的多好。」說著輕輕地推了推她,「你若是想要,穿我那件朱紅色的比甲好了。」
  彩雲揀了自己一件月白小衫穿了,也不抹胭脂,只戴了朵尋常的花兒。
  溶月忙攔住她:「你怎麼這般樸素?太太見定是不喜。昨兒太太賞的首飾,你挑件好了。」
  彩雲推了道:「都說了有什麼穿什麼,何必呢?你平日裡也說過,叫我們來是伺候三少爺讀書的,又不是做別的。要是叫太太看見我們塗脂抹粉的還不打發了咱們?」
  溶月擦了胭脂,點頭道:「你說的很是。且等我一會兒,我們一同去。」
  溶月同彩雲趕到的時候,趙二太太才起身。
  趙二太太瞧見溶月點點頭:「你們到起來的早。」
  彩雲因為昨天沒有到趙二太太跟前,特地上來磕頭。
  趙二太太只是點點頭,笑著對溶月道:「一會我去給老太爺問安,你就留下來去那邊撿佛豆吧。金鶯她們一會兒也去。保佑三兒此次得中。」
  梳頭的大丫鬟為趙二太太戴上一支點翠鳳簪,又舉了一把小鏡請趙二太太看。
  趙二太太示意在鬢邊插枝絹花道:「金鶯,回頭開箱子拿幾匹料子她們做幾件衣裳。」
  「是,前回送來的繭綢可行?」
  趙二太太笑道:「馬上就要入夏,拿幾匹紗給她們做衣裳。剩下的留給她們,自己愛做了什麼就做。」
  溶月同彩雲才要謝賞,趙二太太擺擺手,起身到穿衣鏡前打理了自己的衣裳,又對溶月道:「昨日我給你的首飾怎不見你戴?你這頭上是我多早給你的?成色也不新了。」
  「等少爺中了頭魁,我再討少爺同太太的喜。」
  趙二太太點點頭,側了身子對溶月道:「你就留在這兒,我回來還有話同你說。」說著出門給趙老太爺請安。
  金鶯並沒有跟趙二太太一同去,而吩咐其他人收拾東西。
  溶月忙上前幫忙:「你怎麼不同太太一起去?」
  金鶯收拾了梳妝台上的脂粉,一一擺進妝奩:「我故意留下來同你和彩雲說說話。這麼多年不見,我最想想你們,偏你們一句話都沒帶給我。」
  彩雲啐了她一口:「還說我們。你也沒帶我給我們。」
  金鶯忙抱住彩雲,軟和地道:「你個小心眼。這麼多年還是這樣。」又笑著道:「太太已經許了三月的齋戒,日後還要煩勞你們來揀佛豆。」
  她又拿出幾匹料子:「這麼多你們自己選好了,省得到時候又說我選的樣式不好。」
  溶月笑道:「怎麼會呢?」
  彩雲見了那布料,忙接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多謝,我好些年沒穿這麼好的料子了。」
  金鶯笑道:「哪裡就被你說成這樣了?」
  彩雲翻看著衣料小聲地道:「你看看我身上的料子,咱們在太太跟前的時候三等丫鬟才穿的。我現在瞧了,連三等的都不穿了。」
  「我還有好幾身的棉布衣裳呢。快同我去撿佛豆。待會睞嬸子會端了齋菜來,也好叫你們解解饞。」
  彩雲笑道:「別的我不敢說。這幾年我們吃的到比你好。」
  外頭打簾子的玉簪兒正聽了這話,忍不住笑道:「彩雲姐姐淨瞎說。這窮鄉僻壤的能有什麼好吃的?想來聽太太要吃齋才這麼說。」
  彩雲眼微微一瞪:「爛了舌頭的小蹄子。你的舌頭比三少爺還厲害?都沒聽三少爺說個不字,你倒是會挑食。」
  玉簪兒如今已是二等丫鬟同彩雲平起平坐,不滿她一副人上的口吻,想要回過去,卻不敢搬弄三少爺的是非。只得硬生生地嚥了氣。
  金鶯卻笑著對溶月道:「昨日我聽你說有個叫什麼王廚子的,可是他做的東西好?」
  溶月點點頭:「就是他。原先想著睞嬸子沒跟過來,少爺吃飯都難,卻不想家裡有這麼個廚子,手藝實在是沒得說。六七年了就沒見三少爺說過一個不字。」
  金鶯點頭道:「改日定叫他做幾個菜送來,讓我們也嘗嘗鮮。」
  彩雲仍舊看著衣料,沒好氣地道:「姐姐還是先放下幾百文錢到廚房才是。省得幾輩子的臉面都沒了。」
  「這怎麼說的?」
  溶月扯了扯彩雲,小聲地將老宅的規矩說了:「王師傅只做老太爺,三少爺同五姑娘的飯菜,我們的都是其他廚子做的。」
  「還有這講究?好大的架子。」
  溶月笑著拉著金鶯的手道:「快些撿佛豆吧,也不曉得三少爺考得如何?我跟你們那麼多年沒見,如今可要好好的說說話。我那還替你們準備了些東西,可別嫌不好。」
  彩雲插嘴道:「老太爺都說沒問題,一定不會有事。還是快潑了豆子吧。我到要看看你給我們準備了什麼,若是不好,我照你臉上就砸過去。」
  一時潑了佛豆,幾個丫頭便蹲著一面念佛一面揀豆子。
  趙二太太向趙老太爺問安回來,擺了飯,才入席,外頭便有人道:「太太,五姑娘同七姑娘來了。」
  「快叫她們進來。」
  趙希筠領著趙希筱端了東西進來,將手上的食盒交給金鶯,向趙二太太問安。
  趙二太太笑道:「你不在老太爺跟前伺候上我這做什麼?」
  趙希筠道:「爺爺方才聽說太太吃齋,命人做了菜叫我送過來。」
  「是什麼?」
  「油潑豆莛。」
  只見翠綠色的盤子裡,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堆晶瑩透明的長絲,清清爽爽地。
  趙二太太夾了一筷子嘗了,含笑著點點頭:「很好,替我向老太爺叩謝。陪我一同用飯可好?」
  「太太賜飯原該領受,只是在爺爺那已然用過。」
  趙二太太點點頭:「是了,我忘記了,你一向是伺候老太爺的。你快些回去吧,我這沒什麼事,待會兒要唸經,你定不耐煩。」
  趙希筠本想直接走了,卻瞧見趙希筱仍舊垂手站立在一邊,輕輕地扯了扯她,卻瞧見她仍舊不動。
  她悄悄地瞧了趙希筱一眼,卻發現她滿眼祈求的眼神。這……趙希筠突然明白了,她這是還沒給趙二太太問安,而且要在趙二太太跟前伺候的。
  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垂手站在一邊等待。
  趙二太太用了幾口粥,瞥了趙希筱一眼,放下調羹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同你五姐到老太爺那去?」轉身問道,「壽哥可醒了?」
  趙希筱弱弱地應了聲,這才跟著趙希筠下去。
  趙二太太冷眼瞧了兩人出去,冷哼一聲,推了飯,要了水漱口,拭唇,讓金鶯溶月等人吃飯,自己卻去了佛堂誦經。
  金鶯溶月彩雲外加另外三個大丫鬟圍著桌子坐下吃飯。
  盛粥的玉簪兒道:「溶月姐姐先前把王廚子做的菜誇的天地絕無,我看太太就動了一口。定做的不怎麼樣。」
  彩雲本想反嘴,不過太太的確沒吃兩口,也不好說,只是暗自喝粥。
  玉簪兒見彩雲硬壓了火,心裡越發地痛快,笑著道:「姐姐要好好嘗嘗咱們的菜。過了這山才知道還有另一山高不是麼?總是吃一家的菜,哪裡知道別家的好,總要嘗過才知道哪個是真的好!」
  金鶯瞧著玉簪兒越說越不像話,呵斥道:「你還不去伺候太太誦經?在這裡做什麼?」又親自嘗了趙老太爺命人送來的油潑豆莛。
  嘗了一口,只覺得口裡陣陣爽利,點點麻麻的,混著豆芽的清香實在是絕妙,她不禁又嘗了口,問道:「這真的是那個王廚子做的?」
  溶月點點頭。
  金鶯又吃了口,有些不好意思道:「年初衍聖公長孫生了,衍聖公府上大擺宴席。其間就有這麼一道菜,說是皇帝吃了都讚不絕口的。那個味兒竟跟這個才不多。」
  溶月同彩雲互相對望一眼,只覺得金鶯說的誇張。玉簪兒卻是一張嘴不饒人,笑道:「我才不信。衍聖公府上是什麼,怎麼會跟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廚子做的會差不多?姐姐又說笑。」
  坐在一邊的大丫頭金燕聽了,夾了一筷子送進口中,忙點點頭:「是了,就是這個味兒。睞嬸子學了好些日子都做不像。我記得衍聖公府也叫油潑豆莛。」
  金鶯點點頭:「是了,就是油潑豆莛。」
  彩雲羨慕地道:「姐姐還去了衍聖公府?我常聽老太爺說衍聖公怎麼樣怎麼樣,是什麼萬世師表。衍聖公的學問真有這麼大?」
  金鶯金燕幾個大丫鬟笑地俯在桌上不同,末了抹了眼角的淚道:「虧你還是在三少爺跟前伺候的,衍聖公都不知道。」說著將孔子的事簡單說了,「宋代的皇帝封了孔聖人的嫡派後嗣為衍聖公,一直沿用到現在。如今是第六十七代。」
  彩雲自己也笑了:「我是說,這都多少年了,衍聖公怎麼還活著,莫不是個活神仙?原來是這樣。皇上還去他家麼?」
  金鶯笑著點點頭。
  「姐姐們可是見了大世面,不像我們成日裡縮在這小地方。」
  金鶯不以為然地道:「這叫什麼大世面,我說京城才叫大世面呢。」她不禁有些好奇,「看來這廚子還真不是一般人,這衍聖公府上的菜聽說是代代相傳,是不外傳的,他居然會做,難怪他那麼大的架子。」
  溶月抿口笑了:「王廚子的架子並不大,只是旁人架子大。若是不忙的時候,請他做幾個菜,他也是會做的。」
  彩雲聽得金鶯金燕二人的話,得意地朝玉簪兒笑了笑,道:「是了。過了這山才知道還有另一山高不是麼?總要嘗過才知道哪個是真的好,是麼,玉簪兒?」
  玉簪兒頓時氣得鼓鼓地,甩了簾子出去。
  油潑豆莛:就是油潑豆芽。孔府菜。即選上好的綠豆芽,去頭去尾,放在漏勺裡,用炸過花椒的熱油淋在上面,再撒鹽入盤。相傳乾隆皇帝很喜歡吃這套菜,此後成為孔府家宴的傳統菜。(我記得中央台有個美食節目有教過這道菜)
  綠豆芽是減肥第一選擇,黃豆芽能抗癌。當然,豆芽也是提鮮的,這就是為什麼很多火鍋店的三鮮鍋裡面喜歡放豆芽的原因。
  
第三十章:話梅
  趙希筠拉著趙希筱的手,急急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拉著趙希筱坐下:「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趙希筱強笑著搖搖頭:「五姐,我沒事。」
  趙希筱的眼睛分明紅通通的。
  趙希筠擔心地問道:「你哭了?」
  「五姐我真的沒事。我聽說爺爺就要過壽,要送什麼好?」
  趙希筠笑著拿出自己繡樣:「要不你跟我一起做?」
  趙希筱羨慕的看著一大幅百壽樣子的繡品:「活計真好。」
  趙希筠抽了絲線繞在線軸上:「字是三哥寫的。我可寫不來。」
  「太太在家就念叨三哥。」
  趙希筠點頭道:「三哥第一次來見爺爺就能跟爺爺論文。」
  趙希筱靦腆的笑道:「老爺最得意的就是這個。」
  趙希筠起身拿出個小箱子,推到趙希筱面前:「三哥每次出去都會帶東西回來,這次知道你來,一定也會帶給你的。」
  趙希筱瞧了箱子裡面的東西,雙眼迸射出一道神采,不過很快便消了下去。
  「三哥每次還會給瑞雪帶東西,肯定不會忘記你的。等會兒瑞雪過來了,我們三個一起繡這個好了。」
  趙希筱沒開口,只是抬起頭瞧了趙希筠一眼。
  趙希筠拉著趙希筱的手道:「瑞雪從小跟我一起長大,她也是吃柳媽的奶長大的。瑞雪的爹王叔最會做吃的,你想吃什麼,我叫王叔做?」
  趙希筱搖搖頭,只是研究著繡品上的圖案。
  「五姑娘,我給你送點心來了。」
  熟悉的嗓音從外頭傳了過來,趙希筠立馬露出喜色,站起身便出去迎接。
  「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大呼小叫的?你是哪裡的丫頭?把你們管事的叫過來。」
  守在門口的丫鬟見趙希筠要出來,忙掀了簾子。出聲訓斥來人的婆子也當沒瞧見趙希筠命人把來人趕出去。
  「大娘這是要做什麼?」
  婆子笑嘻嘻地道:「五姑娘,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小丫頭,沒規矩,要好好教導才是。」
  趙希筠道:「大娘才來……」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扯了袖子,她轉身一瞧發現卻是趙希筱在扯自己的袖子,面上還有一絲懼怕。
  玉藻見趙希筠不開口,上前接過瑞雪手中的食盒,拉著她道:「瑞雪來了?快進來,我們姑娘可等了你好久。今日是什麼點心?」
  瑞雪瞧了那個陌生的婆子不再說話,默默地跟著趙希筠進了屋子。
  趙希筠瞧著那婆子也跟著進來,對她道:「我這裡不要人服侍,大娘下去吧。太太那邊要給三哥揀佛豆,大娘若是無事就去那邊。」
  婆子無話說只得出去。
  趙希筠笑著拉著瑞雪的手來到趙希筱跟前:「瑞雪,這是七妹,是三哥的親妹子;這就是瑞雪。」
  趙希筱沒有動,只是微微點了頭,算是打了招呼。
  趙希筠見她也不作聲,微微歎了口氣拉著瑞雪道:「你今天怎麼才來,這百壽還有那麼多沒繡,可要快些了。」
  瑞雪接過一角,瞧了瞧顏色,穿針引線:「今日事情多,我幫爹爹做了再過來的。以後怕都要那麼晚了。」
  趙希筠見趙希筱老實地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本書瞧,拉了她過來:「三哥臨去院試才寫了字給我,七妹我們一起做?」
  趙希筱侷促地道:「我的活計不好。」
  「怎麼會,你昨日的那個荷包就很好。那是什麼針法?我都沒見過。」
  趙希筱面頰一下子便紅了,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麼,沒什麼。」
  瑞雪瞧著趙希筱突然道:「那個大娘是七姑娘跟前的人?」
  趙希筱小聲道:「是太太給我的。」
  瑞雪嘟著嘴道:「我最討厭這樣的人,原先崔大娘也是這樣。總是說這不許那不許的。你們規矩真多。」
  趙希筱忽而板了臉,厲聲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說太太的人。我不管你是否是老宅的人,同五姐有多好,若是有二回,我就把你交給太太!」
  趙希筠同瑞雪都沒想到她會突然變了臉。瑞雪有些震驚,停了手瞧了瞧趙希筱,沒作聲低下頭去繡壽字。
  趙希筠推了她:「不過是隨口說說,你做什麼真?」
  哪裡知道趙希筱根本就不軟,反而正色道:「張大娘是太太給我的人,我都不得隨口說她。別說是太太跟前的人,就是貓兒狗兒的也不得亂動。姐姐在老太爺這,所學必然比我要多,這麼點的孝道都不知曉麼?」
  趙希筠頓時結舌,不知該如何。這個七妹真是太……這前後的變化實在是令她接受不了。在長輩面前小心翼翼,可是在……又是這樣。
  瑞雪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起身來到趙希筱跟前蹲了萬福:「方纔是我的錯,還請七姑娘責罰。」她雙腿彎曲的蹲在那,不等趙希筱開口,也不起來。
  趙希筱瞧了她幾眼這才哼了聲:「罷了。」
  趙希筠見瞧著有些不大好,對趙希筱道:「你是在這住幾個月,還是以後都會待在這?」
  趙希筱愣了愣,垂了頭:「我不知道,太太叫我留下來。」
  「太太叫你留下來?」趙希筠推了推趙希筱,不解的問道,「為何要把你留在這?」
  趙希筱低了頭:「太太自有太太的意思。我怎麼會知道。」
  「難不成你也要考狀元?讓你同爺爺做學問?」
  趙希筱有些生硬地道:「我若是個男人,如今也不會這樣了。」
  一時間屋子裡突然安靜了下來,趙希筠有些意外的瞧了眼同樣望著自己的瑞雪。她已經察覺到趙二太太對趙希筱故意的冷淡,可是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趙希筠有意活躍氣氛:「是男人才不好,三哥每日被爺爺逼著讀書,我才不要。」
  趙希筱扯出一抹苦笑:「你不是男人當然不知道男人的好。」
  「那難道你是男人麼?七妹,你小小年紀說話怎麼這般?」
  「我命不好,只盼得來生能托個男人,那時便好了。」
  瑞雪只覺得趙希筱話語苦澀,好像在強壓抑著什麼。她輕輕地推了推發愣的趙希筠,七姑娘才已經擺出小姐的架勢,她是開不得口的,省得又是好一頓訓斥。
  「七妹,你這是怎麼了?你可是有什麼難處?」
  趙希筱的淚水瞬間便滾落而下,面上頓時擠滿戚容:「都是我,如果我不害死弟弟,就……」說著捂著嘴低聲抽泣起來。
  趙希筠見她哭了,拿了帕子給她,柔聲問道:「怎麼了?弟弟?二伯父不是只要三哥跟壽哥兩個兒子麼?」
  趙希筱抽著鼻子道:「太太懷的是雙棒兒,我先出來的,結果弟弟生下來就……,她們都說是我剋死弟弟的。」
  瑞雪本不大喜歡上來就教訓自己的趙希筱,見到她哭,放下針線,拍了拍她:「怎麼會是你的錯?」
  趙希筱哭著道:「如果是他先出來,我後出來,他就不會死。」
  趙希筠遲疑地道:「就是因為這個,太太才不喜歡你的?」
  趙希筱含淚點點頭:「是。原先還好。只是壽哥生後,壽哥同我是同一天生的,太太說是弟弟回來了,才抱到身邊,親自撫養的。所以……」
  趙希筠傷感地點點頭,輕聲道:「我還剋死了親娘,我長到現在只見過爹一次,你還有父母在,豈不是比我要好?」
  瑞雪被她們哭地也有些難受:「我生下也沒見過娘,七姑娘,你別哭了。」
  趙希筱聽她倆這麼一說,到有些不好意思,忙擦拭淚水,惶恐地道:「是我唐突了。」
  趙希筠微微一笑:「沒事。你如果留下來,我跟瑞雪就多了個人說話,高興還來不及呢。瑞雪如今總是要幫王叔做事,很少來找我。三哥成日裡就知道讀書,有時候也只知道找瑞雪玩,鮮少來看我,你一來,我說話都多了。」
  趙希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不大會說話。」
  瑞雪將繡品鋪了一些到她跟前:「那請你同我們一起繡東西好了。還不知道我們三個能不能繡完。七姑娘你吃梅子麼?」
  瑞雪解了荷包遞到趙希筱的跟前。
  她微微轉了頭,小聲道:「酸。」
  趙希筠則含了一顆,又拈了一顆放到趙希筱嘴邊:「不酸,還有些甜甜的。」朝瑞雪笑道,「是你做的?」
  瑞雪連繡了兩針才停下手:「不是。三少爺拿回來的,放了好大包在廚房。」
  趙希筠氣惱道:「三哥為什麼只給你?」
  「同窗家買的,就是老太爺替人做媒的那家。說那家的姐姐太難了,買些她做的東西也是幫助旁人,這幾次吃的蘿蔔就是那位姐姐泡的,老太爺喝的茶也是她炒的。」
  趙希筠沉吟道:「是姓邱的麼?」
  瑞雪點點頭:「三少爺雖然因為這個挨了打,不過老太爺做了媒,他們都說是因禍得福。」
  趙希筱吃驚地掩住嘴巴:「挨打?三哥挨了爺爺的打?」
  趙希筠只是略微提了下,並沒有扯到別的:「沒事的,早好了。爺爺也是為了三哥好。」
  趙希筱這才放心下來,擔憂而小聲的道:「這不能叫太太知道,若是……你們別同太太說。」
  瑞雪見趙希筱面上頓時變了顏色,忙點點頭:「知道了。」又瞧著趙希筱的針法,笑道,「七姑娘你這是怎麼繡的,教教我?平日裡總聽他們說三位老爺都是在大地方待的,今日見到你這針法才曉得。」
  趙希筠也圍了上來,仔細地瞧著趙希筱繡的紋路:「我同溶月也學了許多日子,也沒見她這麼繡過,這叫什麼?」
  趙希筱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這是灑線繡。是北邊的一種繡法。說是雙股線,按方孔紗的紗孔繡的。」說著細聲細氣的講解,有些講的不清楚的地方,若是瑞雪她們追問,她的雙頰面通紅一直燒到耳際,只得道,「我說不好,我屋裡的丫鬟雙兒會,我叫她教。」
  趙希筠搖頭道:「不要她們說,你說的就很好。北邊還有什麼繡法?」
  「那可多了,有透繡,發繡,平金繡,貼絨繡……透繡就是……」
  趙希筱像是難得說那麼多話一般,一開口就有些像放了閘的水一般,滔滔不絕。
  瑞雪同趙希筠在一旁聽著,只是一時也消化不了,沒多久便感到無趣。
  趙希筱說了一會,瞧了瞧她們的神情,停了下來,訕訕地道:「我話太多了。」
  瑞雪推了話梅給她:「生津止渴,七姑娘你口乾了麼?」
  趙希筠也笑了,親自倒了茶給她吃:「沒,只是那麼多我們兩一下子聽不過來,反正你要留在這,以後慢慢教我們好了?」
  瑞雪摀住嘴笑道:「不知道要不要拜師?」
  趙希筱頓時漲紅了臉,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們互相切磋,切磋便可。」
  趙希筠佯作要打瑞雪:「你如今也同三哥學壞了,就知道戲耍七妹。」
  瑞雪忙跑開,邊笑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哪有別的意思。你若叫七姑娘師傅我就服氣。」
  趙希筱看著瑞雪在屋裡亂跑,趙希筠卻總追不上她,方有些詫異,卻瞧見瑞雪露出的大腳,忍不住道:「她……」
  趙希筠追不上瑞雪,只得停了,取了扇子輕輕地扇著,見趙希筱指著瑞雪的腳,有些羨慕的道:「瑞雪沒纏腳,三哥給她解了。多好,可以自在的跑,我雖然也是放過腳的,可是還是不便,沒跑兩步,腳就疼了。」
  梅:除了開胃,生津止渴,還主治久咳、虛熱煩渴、久瘧、久瀉、尿血、血崩、蛔厥腹痛、嘔吐等病症。第二章裡我就說過,梅在古代是調味品,調酸味的,做零嘴是以後的事。
  最初,話梅是說書先生用來潤口的,因說的時間長了,口乾舌燥,便含一顆鹽漬梅子在口中,酸鹹的味道刺激味蕾,使唾液分泌津液滿口,便可繼續說下去。說書先生的「書」稱「話本」,其梅亦稱「話梅」。
  呃~紅包比較喜歡吃同享的九制話梅還有廣奧梅,不過現在廣奧梅沒見到賣了。悄悄的說聲,傻子瓜子店有種酸酸甜甜的小話梅也比較好吃。
  
第三十一章:茶葉蛋
  「去園子看看麼?」
  直到趙希筠碰了碰仍埋頭繡活計的趙希筱,她才抬起頭。見趙希筠同瑞雪都瞧著她,才意識到她們在等自己的回答。
  她停下手,支支吾吾地道:「我……」
  「我們去園子裡逛逛?」
  「外頭有些熱。」
  趙希筠拉著趙希筱的手:「不怕,我們去水亭那邊好了,有風很涼快的。要不把這個帶到那邊做也可以。」
  瑞雪亦道:「嗯,花園很好看的,你一定會喜歡的。」
  趙希筱遲疑一下,還是站了起來。
  瑞雪笑著道:「要不要什麼點心?我回去拿。」
  趙希筠一把拉住她:「不忙,你叫檀弓她們就好了。」
  趙希筠住的院子左前側種了一片竹子,她們沿著石子鋪的羊腸小道走。
  趙希筱頭次打這裡走,她細細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小巧樸實的亭子隱藏在翠竹之間,曲折的欄杆,隱約可見的粉白牆壁,灰黑的脊瓦,這一切跟北方的大氣,富麗堂皇不一樣。
  迎面便是一道長廊。
  曲曲折折,細窄只容兩人並走的復廊,中間牆開了許多樣式各異的漏窗,點綴的漏窗,將不遠處花園的山水景致奇妙地連在一處。隨著腳步的移動,視野的轉變,沒入眼中的景色也大不一樣。
  她好奇地從中間牆開的一個小門跨到另一邊,再瞧瞧自己方才看過的景色,又是一般趣味。
  「這是怎麼想的?」
  更妙的漏窗的樣式,有的是灰瓦青磚,還有的是竹木製的……而圖案更是花團錦簇,有萬字海棠、文房四寶、寶扇展開……簡直數不勝數。
  趙希筱原本有些沉寂的小臉上散發出淡淡的笑容。
  趙希筠見她終於笑了,歡喜地握住瑞雪的手。
  這裡的屋子似乎都是暗色的,一絲色彩也沒有,但是襯著周圍的花草卻又不是那麼的單調。素淡的顏色,在這炎炎之日卻是令人感到無比的清爽。
  沿著復廊種了一排稀稀疏疏地竹子,快到盡頭時,趙希筱驚奇地發現,居然有條溪水穿過,這北方是想都不敢想的。
  再走一段,居然有一片水面,碩大的荷葉頂著粉色的荷包,在風中搖曳。水的中央建了一間八角小亭,一條青石九區小巧將其連接與案。
  趙希筠抬頭瞧著遠處,高大的馬頭牆,雙層屋簷緊緊地挨在一處。她不由地感到慶幸,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這裡面,又怎麼知道,竟是這般天地?
  趙希筠指著左邊道:「那邊有個角門再穿過去就是瑞雪住的地方。從水閣那邊過去就是三哥住的院子。」
  沿著水面的石板路邊種了各色花朵,只是太陽過大,顯得蔫耷耷地。幾隻蝴蝶停在花朵上,瑞雪笑著悄悄地跟上,躡手躡腳的湊近,剛伸出手,蝴蝶便飛了,她連忙跟在後頭緊撲。
  趙希筱羨慕地瞧著瑞雪連蹦帶跳的,又吃力地挪動著自己的小腳。
  趙希筠體貼地道:「腳疼了?我們過去到水閣坐會吧!」
  趙希筱聽話的點點頭,緊緊地跟在趙希筠身邊。
  玉藻檀弓擺了幾樣小點心,笑著對瑞雪道:「廚房可還有什麼好點心,你快說了來。」
  瑞雪擺著手笑道:「哪裡有。」她趴在趙希筠身邊笑著道,「你想吃什麼?我跟爹說,晌午後就給你送來。」
  趙希筠抓了把瓜子放到趙希筱跟前,問道:「七妹你可有想吃的?」
  趙希筱抿抿嘴,看著對她笑的人,沉吟一會,終究是搖搖頭。
  玉藻湊上前道:「我想喫茶葉蛋了,瑞雪你叫王師傅做了給我吃可好?」
  瑞雪搖搖頭:「早上不是才做了的麼?」
  檀弓笑著道:「就是,她早上連吃了三個,也不怕撐著,現在又要吃。」
  玉藻撲上去就要撕檀弓的嘴:「我吃著跟以前的不一樣,味道更好。姑娘說是不是?」
  趙希筠道:「正是,跟以前的味道是不一樣。」
  趙希筱此時也含笑點頭,表示自己的意見。
  瑞雪道:「爹爹今日是拿醬煮的,沒用醬油。我也覺得比以前好吃。只是爹爹說這個不能多吃。」
  玉藻撇撇嘴:「知道了,不過王廚子還真會想法子,拿醬來煮茶葉蛋。姑娘,你們玩什麼?」
  趙希筠略想了下對趙希筱道:「我推你蕩鞦韆?咱們看誰蕩的最高?」
  趙希筱拚命地搖頭,抵死不從。
  趙希筠笑道:「你不坐,我坐。瑞雪你來推我!」
  瑞雪奮力地推著鞦韆,將趙希筠推的很高很高。她清脆的笑聲感染了趙希筱,她時而為趙希筠飛的過高而感到擔心害怕,時而又為趙希筠輕快的笑聲所感染,露出淺淺的笑容。
  一直趙希筠停了下來,抹了鼻尖的微汗,拉著趙希筱:「你也來玩。」說著將她硬拉到鞦韆架跟前。
  趙希筱有些侷促地坐在鞦韆架上,緊張地抓住長繩:「你慢點,我怕。」
  趙希筠同瑞雪相視一笑:「嗯。」
  瑞雪道:「七姑娘,你別怕,我們會慢慢的,你若是不敢就說。」
  趙希筱仍有些不安,輕輕地咬住下嘴唇,緊張而拘束地抓著長身,全身繃得緊緊地。
  輕輕地,慢慢地,力道越來越大,鞦韆蕩得越來越高,帶來點點清涼的夏風拂過趙希筱木然的面龐,撩起一縷碎發,她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
  瑞雪同趙希筠奮力地推著,不時地問道:「高不高?」
  沒得到否定,她們推得更用力了。鞦韆繩上的綵帶隨著風飄蕩著,勾勒出道道彩色風光;月白色的長裙不住地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飄逸地帶來點點暖香。
  趙希筱終於笑了出來,開口道:「再高些,再高些。」
  玉藻檀弓在邊上高興的直拍手,直嚷著再高些。
  趙二太太在佛堂頌了經,帶著丫鬟來院子裡走走。
  崔大娘笑著在前面領路:「老宅的園子還有得一看,老太爺時常打發人收拾園子。這處假山是年前老太爺親自收拾的。」
  趙二太太打量著一路的景致不禁點點頭:「南邊的園子同北邊的就是不一樣,我就是喜歡咱們南邊的院子。」
  玉簪兒攙扶著趙二太太笑著道:「我還是覺得咱們府裡面的好,這地界太小了,甬道就那麼窄一點,一副小家子氣。」
  趙二太太笑著點了她的腦袋:「你才真真的小家子氣,當今萬歲還在京城仿了江南的園子,可見江南園子的精緻。」
  玉簪兒笑著道:「我見識淺,太太多說說給我們聽。」
  趙二太太環視著整個園子,指著周圍的牆壁道:「你瞧這上面開了小窗,漏了一點景致出來,生生地將對面的景兒偷了來,正是妙處。」
  溶月也道:「正是。老太爺在前面還修了一條復廊,全都是漏窗。老太爺管那叫借景廊,太太去那邊瞧瞧?」
  趙二太太點點頭,看著水磨青磚在牆上砌成如意萱草之類的磚雕圖案:「好。原先我記著這裡種了木槿花的,怎麼都不在了?」
  溶月道:「老太爺命人移到別處了,說是在水台那扎段籬笆配了這個好看。太太去水閣那邊瞧瞧吧,那涼快。」
  趙二太太才點了頭,金燕便帶了丫頭向前頭去了。
  才走了沒多遠,趙二太太微微蹙眉道:「我聽著有笑聲,你們可聽見了?」
  幾個人細細地聽了都點點頭,金鶯道:「像是有人在玩呢。」
  「好高興,我們也去瞧瞧!」
  方走近,趙二太太面上便掛了霜,柳眉倒立,鳳眼橫瞪,指著鞦韆架上的身影道:「那是誰?去把她叫下來!」說著,急急地趕了去。
  金鶯忙跑上前,略微緊張:「七姑娘,七姑娘,太太來了。」
  鞦韆還沒停住,趙希筱便急急忙忙地要下來,腿腳沒站住,摔在了地上,
  金鶯唬得忙趕上前蹲下身子,將趙希筱抱了起來:「姑娘,可摔著哪裡了?」
  趙希筱咬著嘴唇只是搖頭,一手揉著膝蓋,眼淚卻掉了下來。
  「摔著膝蓋了?叫我瞧瞧。」金鶯說著,伸手就掀了趙希筱的裙子,但見趙希筱蔥黃色小褲上已滲出點點血跡,「流血了?」
  她小心地捲起趙希筱的小褲,只見趙希筱的膝蓋處已然破了皮兒。
  「金鶯,我叫你叫七姐兒過來,你待在這做什麼?」
  趙二太太已經被人扶了來,怒氣沖沖地瞪著。
  金鶯忙站起來,躬身道:「七姑娘腿傷了,流了血。」
  趙二太太走上前瞧了瞧,訓斥道:「好個大家閨秀,你奶媽子呢?跟前伺候的人呢?誰許你在這瘋的?平日裡教你的規矩呢?」
  趙二太太一字一釘地敲打著趙希筱,她畏縮地顫抖著,雙肩不斷地微聳。
  「方纔是誰推七姐兒的?」
  瑞雪慢慢地走到跟前:「是我。」
  趙二太太冷笑一聲:「把她拉下去。」
  趙希筠上前道:「太太……」
  溶月悄聲上前,湊到趙二太太跟前:「太太,她就是王廚子的閨女,瑞雪。」
  趙二太太打量著瑞雪,發挽雙鬟,眉眼彎彎,未笑都流露出一絲喜慶,巴掌大的小臉一派純真,豆蔻娉婷。
  「原來是你!她即不是府裡面的人,怎麼跑到這兒來?還沒規矩的跟著姑娘們一處玩笑。是誰放她進來的?把她打發出去,以後不許她進來。放到進來的婆子,給她二十板子,革她一個月的月錢。」說著環顧著身邊的丫鬟,冷眼瞧了道,「我原以為有你們這裡會好些,卻不想現在亂成這樣,這次若不好好管管,你們越發的上了天!」
  趙希筠聽她要把瑞雪趕出去,忙撲到跟前:「太太,是我拉著瑞雪跟七妹出來玩的。」
  趙二太太彎腰為趙希筠擦拭眼淚,道:「我知道。原來家中只有你一個,你打小有沒有娘,如今四老爺在外任也沒接了你去,有些規矩你不懂。她又不是咱們家的丫鬟,進來做什麼?」又將她交給崔大娘,「我原就把五姑娘交給你了,原以為你教導的好,現在人也管不住了。她雖然沒了親娘,父親也不在跟前,卻也是正兒八經的小姐,若是再會有下回,這幾輩子的老臉也就不要了!」
  崔大娘忙拉著趙希筠就走,頭也不敢回。
  趙二太太冷冷地盯著瑞雪,瞅了趙希筱一眼,喝命道:「還不把七姐兒帶下去,請大夫給她瞧傷。」
  丫鬟答應聲,蹲下身子,要背趙希筱,這時候外面跑來個丫鬟,氣喘吁吁地道:「太太,太太,三少爺回來了,在門前下馬了,已經往老太爺那去了。」
  趙二太太喜道:「三少爺說什麼了?可進學了?」
  丫鬟當下跪倒,連連磕頭:「給太太道喜。聽跟著的人說,三少爺得了二魁。」
  一時間丫鬟婆子都湧上來給趙二太太道喜,都簇擁著趙二太太趕了去。
  原地上只留下趙希筱和瑞雪。
  瑞雪默默地走到趙希筱跟前,蹲下身子:「我背你好了。」
  趙希筱此時已忍不住,伏在瑞雪身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茶葉蛋:煮制過程中加入茶葉的水煮蛋,是我國傳統食物。味道雖然好,但是大家都忽視了它的有害之處。因為雞蛋中的某種上好成分跟茶葉中的某種上好成分在一起烹飪後,就變成有害的。據說會導致貧血,容易缺鈣。
  可惜,紅包還是很喜歡吃,告訴大家一個法子,煮茶葉蛋的茶葉換成紅茶,會是種別樣風味;另外用醬做確實是比醬油要好,至於是蠶豆醬還是黃豆醬大家自己看吧。
  
第三十二章:八仙過海鬧羅漢(上)
  全椒趙家張燈結綵,府邸前人來人往。管家的場合和著道賀聲一陣陣地傳過高聳的馬頭牆。
  趙二太太笑瞇瞇地瞧著丫鬟報上的禮單,又瞧了送來的東西。雖然這些跟大地方的東西比不了,卻是兒子自己親自掙來的,比皇帝賞的都要金貴。
  「三少爺今日要穿的衣裳可準備好了?溶月,把那件絳紅色的拿來。」
  溶月捧了衣裳過去。趙二太太細緻地瞧了瞧,伸頭朝外看看,催道:「到老太爺那瞧瞧,看看三少爺什麼時候出來,回我聲。」
  趙老太爺依窗而坐,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就這樣,蟬兒的聒噪聲依舊滲透進來。沉悶的夏日,空氣中籠罩著壓抑。
  趙老太爺耷著眼皮,沉聲問道:「頭名是誰?」
  「金山戴啟豐。」
  「戴啟豐?」
  「是叔父同一科狀元戴翰文的兒子。」
  趙老太爺不由地冷哼道:「他們倒會選。這次是什麼理由?是你的字還是你文章不好?」
  趙希厚釋然地道:「座師這卻沒說。」
  趙老太爺伸手敲擊著桌面,節奏由慢變快,厚實的木桌傳出沉悶的敲擊聲,合著聒噪地蟬聲,刺激著趙老太爺的神經。
  「你跟他的文章呢?」
  趙希厚已然習慣,從袖口掏出幾張紙遞上前:「這是孫兒的,他的孫兒沒弄到。」
  趙老太爺將文章放在桌上沒有看,而是伸手推開了窗戶,頓時陣陣熱浪迎面撲來,瞬間帶去了屋中僅存的清涼。
  趙希厚寬慰的道:「爺爺總拿爹的例子說事,不過是院試,殿試是頭名便是了。」
  趙老太爺板著臉道:「這是什麼話。一步一個腳印,這學問就跟你上樓梯一樣,這一步踏穩了下步才能站住,你一下子能邁上五階麼?」
  「孫兒知錯了。」
  趙老太爺苦笑著擺擺手:「你同我一起出來,陪我去個地方。」
  「爺爺,這是去哪?」
  趙老太爺拄著手杖愜意地瞧著四周:「出去走走,家裡太鬧了。」
  趙希厚想著門口人來人往的,不禁有些埋怨母親:「娘也是的,搞得那麼大張旗鼓的。」
  趙老太爺只是笑卻不說話,領著趙希厚穿了花園從廚房門口的角門出去。
  大家都在忙著準備一會的酒席,誰也沒注意到這時趙老太爺領著趙希厚從角門出去。
  趙老太爺領著趙希厚慢慢地走著,雇了輛馬車叫出城去。
  「爺爺這是去哪?」
  趙老太爺掀起簾子,瞇眼看著遠處,直到車伕叫到地方了,趙老太爺才回過神。
  鄉村的泥土路在炙熱的陽光下已然裂開,悄然無聲地延伸很遠。
  唯一讓人醒目的卻是座青石牌坊,坐北朝南,中間高兩邊低,單簷上翹,中間大書「榜眼」二字。
  「這是……」
  趙老太爺默默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立柱笑著道:「這是我的。」又指著間隔不遠的一座牌坊道,「那是你叔父的。」
  趙希厚攙扶著趙老太爺從牌坊下走過。一大片的黃土路,只有牌坊正下方鋪了青磚。也許是年代久遠,有些都不平了。
  凹凸不平的青磚路一直延伸到一處茅草房前。趙老太爺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摸了摸籬笆,重新綁緊了線繩。
  環視一圈後,許久才道:「你去打了水,把屋裡擦擦。」
  趙希厚只得應了,出門到不遠的水塘裡提了水,將草堂裡的桌椅擦拭個遍。
  趙老太爺輕聲道:「我就是在這裡出生的,你父親三兄弟也是在這裡生的。這才是咱們趙家的老宅。也是祖輩留下來最值錢的地方了。我原先在這裡讀書做文章,你曾祖母同祖母便在這做活計。那時候家裡很窮,連我半夜讀書餓了,吃十幾粒煮黃豆都奢侈,唯有我刻苦讀書,才能改變下頓不著的境況。我一心想著中狀元光宗耀祖的,可是卻得了榜眼。
  你方才說的也對,自古狀元雖多,連中三元者不過十數人,連中六元者,唯有本朝黃伯瀾。我就是差那麼一點成連中三元,我沒成為狀元,不是因為文章不好,而是因為皇上說我的字不如彭有祺。他的字的確比我的好,我也認了,只是但以書法論狀元。我心裡畢竟有遺憾,不服氣。所以整顆心都掛在你父親三兄弟身上。你大伯二甲一名;你父親是會元,最後居然是三甲;到了你三叔這裡,又是個榜眼。我也說過,那不怪別的,是他文章沒寫好。三個孩子都給了我希望,也叫我所有的希望破滅。
  所以,我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了。」
  趙希厚默默地擦拭著桌椅並不作聲。
  眼見座椅都擦拭一淨,趙老太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撩起衣擺,顫顫巍巍地對著大桌正中間的神主位行三跪九叩大禮,默念了許久才退了出去。
  趙二太太站在穿衣鏡前不時側身,仔細打量衣著,滿口地吩咐丫鬟快些。
  金鶯替她打理衣領,細心地別上一枚飾物,笑著道:「人都已經請來了,就等老太爺了。」
  「三少爺,三兒人呢?」
  玉簪兒上前道:「去找了,老太爺那並沒有人。」
  「府裡呢?別的地方呢?」
  玉簪兒道:「已然去找了,都說沒見著。」
  趙二太太急道:「那還不快派人去找,這都什麼時候了?」
  一聲令下,屋裡的下人蜂擁而出,四下去尋。各個都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只是挨著個兒的將府裡挨個扒了個遍。可是哪裡能找到,無奈只得拉了趙老太爺跟前的小廝過來回話。
  溪墨跪在廊簷下,隔著竹簾道:「老太爺帶三少爺出去了,去什麼地方並不知道。」
  「你是死人?還不快出去找?找不到人我揭了你的皮。」
  溪墨渾身一抖,手腳酥軟,連滾帶爬著跑了出去。
  趙二太太鳳眼一橫:「把看門的給我捆到馬棚子裡,等明兒再罰他。」
  趙老太爺領著趙希厚才進了廚房邊的小角門,就瞧見瑞雪拎著籃子走過來。
  「老太爺,您出去了?我送綠豆湯……」瑞雪隨即一想,趙二太太昨日不許她再進二門,忙改口道,「我請人送去。」
  趙老太爺笑著道:「今日事多,你也受累了。」
  瑞雪搖搖頭:「太太叫跟來的廚子做,爹跟趙原他們只做旁的,不累的。」
  「哦?」
  瑞雪笑著道:「說是要做什麼官家菜,我連名字都沒聽過呢。」
  趙老太爺擺擺手:「叫你父親也做了來,這麼大的宴席,交給那幾個人要忙到什麼時候?三孫好些日子沒吃你父親做的菜,也叫他解解饞,省得說吃不上你父親做的菜,文章都寫不出。」
  瑞雪笑著道:「怎麼會。他們都說三少爺是文曲星下凡,又有老太爺這個文曲星教導,文章自然不在話下。」
  趙老太爺聽她說話喜人,笑瞇瞇地點著頭:「這天上就一個文曲星,我們到底哪個才是文曲星?」
  瑞雪瞧了瞧趙老太爺認真的眼神,又瞧了等待她回答的趙希厚,抿了抿嘴:「都是。」
  趙希厚給了瑞雪腦門一下,狡黠地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我,只不過怕爺爺生氣。我不介意的。」
  趙老太爺那拐棍虛掃了趙希厚一下:「臭小子。」
  「爺爺生氣了。」趙希厚遠遠地跳開,「常言道,雛鳳清於老鳳聲,爺爺該為後繼有人高興才是。怎的打我?」
  「怎麼,就算你中了狀元,我要打你,你還要反了天不成?」
  趙希厚竄到趙老太爺跟前,拉著他的拐棍,嘻笑:「您打便是了。小受大走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正在說笑,聽見後面有人叫「三少爺」。
  三人紛紛轉身卻是趙希厚屋裡的丫鬟溶月,她提裙匆匆跑到跟前,躬身道:「老太爺,就要開席了,太太請您呢。」
  趙老太爺點點頭,只囑咐瑞雪:「叫你父親也做了菜來。楊縣令也愛你父親做的菜,總不能叫他失望。」
  瑞雪甜甜地應道。因瞧著有旁人,悄悄地做了恭喜的手勢算是恭賀趙希厚。
  趙希厚見她躲躲閃閃的樣子,勾起嘴角挑了眉頭,抱拳以作回禮。
  
第三十二章:八仙過海鬧羅漢(下)
  「王師傅的菜吃完了。王師傅的菜。」
  馮全兒呼喊著衝進了廚房,大聲地嚷著,得意洋洋地看著趙二太太帶來的那些個廚房婆子們。
  「王師傅,您的八仙過海鬧羅漢一端上去,老太爺跟前的人都連連稱讚,都說名兒好菜也好。現等著上二道菜呢!」
  王九指看了眼隨後準備的菜,站起身,指揮著廚房的人馬上準備第二道菜下鍋。
  湯臣湊到馮全兒身邊道:「太太那邊還沒傳消息過來,你樂得什麼勁兒?」
  馮全兒得意地道:「太太那邊照樣是王師傅的佔優。我方才遇見了裡面伺候的人,她們也說王師傅的菜做的好。我是特地跑回來報喜的。」
  湯臣悄悄著指著另一邊準備的人:「你小心著點。」
  馮全兒領會的點點頭:「我曉得。我只不過看不慣她們那個傲氣的樣兒。」
  湯臣笑著戳了戳他:「贏了多少?」
  馮全兒眉開眼笑的抓住前襟,伸手比了一個數兒,樂呵呵地。
  湯臣忙一把握住馮全兒的手,小心地瞧了瞧四周,壓低嗓門:「到底是跟二太太的人,出手就是不一般的大方。」
  「說的是,我在這一年也掙不了這些錢。若下次還有什麼,一定要再找他們,多幾次我的老婆本都夠了。」
  馮全兒一想到滿懷裡的碎銀子銅錢嘴巴便不由自主的扯的老大。
  湯臣點點頭:「回頭咱們再分。馬上上第二道菜,你快些準備了。」
  馮全兒這才應了聲,那邊便有個婆子叫他:「小子,你去告訴那個王九指,後面的菜不叫他上了。我們這人手夠。」
  馮全兒忙賠笑道:「大娘又不是多腳怪,那麼多人的東西,怎麼可能做的玩。」
  婆子頓時氣了:「太太吩咐了,今兒是睞嫂子做,你們插什麼手。」
  「您說的是。可是咱們是老太爺吩咐的。大娘雖是久伺候太太的,可咱們也是伺候老太爺吩咐的。」
  「我當然知道,要不就你們還想上菜?快收拾收拾下去!」
  「是是是。多謝大娘體諒咱們。咱們也就做老太爺的菜,大娘,您做,方纔那菜叫什麼,我瞧著那麼多的蝦!」
  婆子根本就不理會馮全兒:「快些出去。」
  趙原丟了菜刀擼了袖子過來:「馮全兒,你小子又偷懶?沒事往那些個老婆子跟前湊什麼勁兒?你小子快給我回來!老太爺指明要王師傅的菜,這都要出鍋了,你還不快著點?老子等完了事就收拾你!」接著賠笑地對婆子道,「大娘,這小子沒見識,是個女人就往上湊,也不管是歪瓜還是劣棗的。」
  馮全兒得了便宜又賣乖:「是,下回我一定擦亮眼睛。」
  一席話惹得廚房裡的人又是笑又是叫的,氣的那婆子張口就罵,而跟著她的一群媳婦婆子也不甘示弱,可是她們哪裡是男人的對手,幾句葷話一說,說的那些個女人只有氣的跳腳的份。
  那個睞娘道:「王師傅,好好管管你的人。」
  專心炒菜的王九指根本就不理會,快速地將菜盛了出來,喊道:「馮全兒,上菜!」
  林舉人太太有意奉承趙二太太,笑著道:「三少爺如今怕是要到了娶親的年歲了吧。不知道什麼樣人家的女兒才能配得上。我總聽我們家老爺說三少爺的文章是頭等的好。」
  趙二太太笑著道:「蒙你謬讚,他還是年輕。」又見身邊的劉舉人太太不作聲,含笑道,「劉太太可是覺得這菜不合口?」
  劉太太額首道:「如此甚好。」
  「我聽說此次令公子也進了學?」又瞧著樂舉人的太太道,「樂公子也進了學,改明兒我必要上門討杯喜酒。」
  樂太太是個圓臉敦厚之人,含笑著點點頭,卻並不開口話。
  劉太太卻是歡喜地很,口中卻道:「不若三公子考的好。」
  趙二太太得意地笑了笑,又道:「我聽聞本縣還有一名院試中了五魁,卻不知是哪位?」
  林太太見自己笑臉貼到冷屁股上有些不高興,況且她一向與劉太太相厭,冷笑道:「趙太太還是恭賀劉太太好了,那位五魁便是劉公子的內弟。新娘子馬上就要過門了。」
  劉太太頓時面上難堪,她只有劉平一個兒子,盼著他出人頭地,娶門好親事,卻不想兒子瞧上個窮丫頭。此時被林太太當面揭了出來,心中頓時惱火。
  趙二太太也瞧著劉太太面上不好,約莫著這裡面有什麼叫劉太太不高興的事,便笑道:「原來是這樣。劉太太能否幫我點幾出戲?我初來乍道,也不知道這戲班子唱的哪幾折好,還請您費心。」
  劉太太此時面上才好些,卻謙虛地道:「還是請太太點好了,我也不大會。樂太太卻是喜歡聽戲的。」
  樂太太含笑道:「我只是喜歡這熱鬧的勁兒,還是你點。」
  劉太太見趙二太太衝著他直笑,只得接下,詢問了趙二太太幾句,便點了幾出:「趙太太要在這待多少日子?眼瞧著再過兩月就要鄉試了。」
  「等三兒參加了會試後,同我們老爺一同去任上。」
  林太太立馬接道:「趙大人要回來?」
  「老爺點了湖廣按察使,特地繞回來同老太爺請安。已經有六年沒給老太爺請安,老爺甚是想念。」
  幾個太太互相看了看,面上便掩飾不了的驚羨,這極大的滿足了趙二太太的心理,她越發的開心,言語中對在座的幾位鄉紳女眷也多了客氣。
  過了四道菜樂太太提出告辭,接著劉太太也起身告辭,其他幾個不大言語的女眷也提出告辭,只剩下林太太同楊縣令的太太。林太太是願意同趙二太太多多往來,只是趙二太太並不待見她,她扭捏了多時,終於忍不住起身告退。
  趙二太太招呼楊太太到她房裡歇會,又叫了茶。
  「縣令大人的栽培,我們老爺定是忘不了的。」趙二太太說著命金鶯取了東西,「這是京城才出的衣料及首飾,還請縣令夫人不要嫌棄。」
  楊太太忙謝道:「三少爺學問自然是好的。您太客氣了。」
  趙二太太搖著扇子笑嘻嘻地看著楊太太:「我瞧劉太太不高興,這是怎麼回事?我像是聽說我們老太爺做的媒好像就是什麼劉家。」
  楊太太喝了口茶,心中不禁歎得一聲好,這般的好茶還真是鮮少吃到。她笑著道:「正是。那姑娘家貧寒了些,自幼沒了父母,全是她一人撫養弟弟讀書的。」又將那日的事情說了一遍,道,「劉太太就這麼個兒子,當然巴望著兒子能好點。哪裡想到兒子鬧了這麼出來。」
  趙二太太點點頭:「那家孩子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楊太太笑道:「哪裡知道。不過,那邱家姑娘的弟弟也是讀書人,學問也好,這次中了五魁,日後的前程也小不了。」
  趙二太太贊同道:「正是。」
  楊太太知道這裡面趙希厚也在裡面摻和了一把,有心誇趙希厚,便細細地道:「說起來還要仰仗貴府的老太爺出面,要不哪裡有這麼順。那個陸家也不什麼好人,兒子要死了打人家姑娘的主意。劉家的少爺一時氣盛就捅了出去,多虧了貴府的少爺同樂家的公子,這才把劉家的人說走了。那時候說的話,我也學不會,只是我家老爺聽人說了,忍不住叫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
  趙二太太這時候面上才真正的好看了,聽說三兒差點因為這個被老太爺打了,她對劉家甚是有些不快,如今聽了這個,心裡才覺得舒服些。
  楊太太一直留意著趙二太太面色,見她面上喜色更重:「三公子如今中了二魁,怕是明日開始,就有人要上門提親了。我看林太太是惦記上了,悄悄地在我這打聽了好些。」
  趙二太太道:「三兒的年紀還小,不過有好的還要請縣令夫人為我留意一二。日後的謝媒酒定是少不了的。」
  楊太太笑道:「只怕難以入了趙太太的法眼。我們大人常說,三公子的學問極好,日後必定位及人臣。只怕到了金榜題名之時,趙太太都挑花了眼,看不上那些個庸脂俗粉。」
  八仙過海鬧羅漢:魯菜,出自衍聖公府。將雞肉跺泥製成羅漢錢狀,稱羅漢;魚肉切條,蝦做球,魚翅,海參做蝴蝶形,鮑魚魚肚切片,外加魚骨蘆筍合稱八仙。配以雞湯。(我發誓我沒吃過,但很仰慕。)
  此為衍聖公府第一道菜,此菜上席,便開鑼唱戲。
  
第三十三章:網油鵝肝
  玉簪兒捧了洗臉水跪在趙二太太跟前,請她洗臉,好奇地道:「太太對她客氣什麼?不過是個知縣太太,太太比她不知尊貴多少。」
  趙二太太笑道:「你哪裡知道官場上頭的東西。去前面瞧瞧,看散了沒,把三少爺請來。叫睞娘做了他喜歡吃的菜來。」
  玉簪兒才起身應了聲,門簾就被掀開,先是一道黑影躥了進來,直撲到趙二太太腳邊,嚇得趙二太太立馬後仰,驚駭地指著蹲在自己面前吐著舌頭的東西。
  「這是哪裡來的,攆出去,快攆出去!」
  丫鬟們紛紛壯著膽子上前轟那條狗,但它卻是不怕,反而虎視眈眈地瞧著那群丫鬟,大有隨時撲上來給她們一口的架勢。
  丫鬟們畢竟膽子小,只是在一旁嚇唬著它。
  狗突然趴在地上,頭卻衝著門外。
  「不要攆。太太,快弄些肉給它吃。」說間,趙希厚便踏了進來,趕上前向趙二太太請安問好。
  趙二太太不等他跪下就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仔細地瞧著他:「方纔我也沒好好的瞧瞧你。現在快讓我仔細的瞧瞧。可長大了,在這受苦了吧!這回娘好好的給你補補,想吃什麼就說,不行,就打發人到南京買來。」
  趙希厚笑道:「哪裡有那麼差,我還不是好好的?到是聽說,我有個妹妹,人在哪呢?」
  趙二太太點頭道:「在你五妹妹那,回頭你去瞧她便是。」命丫鬟將壽哥抱了來道,「這是你弟弟。」
  趙希厚點點頭,放要去抱壽哥,黑子突然叫喚起來,挨著他的雙腿不住的磨蹭著,咬著他的褲腿就要往外拉。
  趙希厚只得伸手摸摸它的腦袋:「知道你餓了,馬上就叫人端上來,怎麼那麼能吃?」扭頭對趙二太太道,「太太快上些吃的吧。在前面同爺爺吃了許多酒,還沒吃上一口東西。我要吃王叔的菜,無論什麼都好。」
  趙二太太責道:「叫睞娘給你做,你小時候不最愛吃她的菜麼?我已經叫人去弄了。何必跑那麼遠,今天廚房的事多,你也叫人家歇息片刻。」
  趙希厚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爺爺說老爺過些日子要回來?」
  「是,怕那時候你鄉試都要結束了。到時候咱們還要好好的熱鬧熱鬧。十九歲的舉人這天下畢竟是少的。」
  趙希厚坐到趙二太太對面,洗了手,擦了臉,只等著吃東西。
  趙二太太見他這樣,忙催著讓人快些。
  很快,睞娘親自帶人端了菜進來。她一見到趙希厚,立馬趕上前給她磕頭:「少爺來老宅,奴婢就是做菜也沒意思了。」
  趙希厚笑著問了她兩句好,嘗了嘗菜,叫人把份肉那水涮涮。
  趙二太太見他出⼳蛾子,責道:「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鹹了?」
  趙希厚搖搖頭,將肉餵了雙眼發光的黑子:「它吃不得鹹的。成日裡跟餓狼一樣,半斤肉瞧不見的就沒了。」
  趙二太太忙按住他:「自己快吃,待會子我叫人來餵它,你自己好生吃。」又親自夾了鵝肝給趙希厚,「多吃些鵝肝,你成日裡讀書,最是廢眼睛了,這是明目的。」
  趙希厚吃了口,將剩下的又拿水涮了去為黑子。他每樣菜都吃了些,卻吃的不過,略微吃了幾口便要了水漱口。
  睞娘見趙希厚只吃這麼一點,心裡頓時沮喪,她這些年的功夫算是白費了,這些東西都是她最拿手的了,怎麼一到三少爺口裡,就成了剩菜了。
  「多吃些,你不是叫餓了麼?」趙二太太見他只吃幾口,知道這些菜怕是不招他口味,但也勸著,只盼著他能多吃些。
  趙希厚抹嘴道:「這個鵝肝蘸了花椒鹽才好吃。」
  趙二太太連忙叫人去取花椒鹽,歎道:「你說要花椒鹽這還不容易。你如今吃這點怎麼夠?晚上還要看書用功呢。」
  趙希厚則添了碗飯,又夾了許多肉彎腰拿去餵黑子。這才道:「不礙事的,回頭王叔有點心送過來的。我吃了幾年王叔的菜習慣了。」
  「你習慣什麼?王廚子能跟睞娘比?這些年跟著我們在哪都待過,這些菜是他個鄉下廚子就能比得了的?你日後可是要做官見大世面的人,別總是不開眼,他就算是知道幾個入眼的菜又能怎樣?」
  趙希厚喝了茶道:「菜是拿來吃的,又不是叫人瞧的。今日王叔的那道八仙過海鬧羅漢,就很好,味好,也別緻。」
  趙二太太不由地感到聽從趙佑楣的話將兒子放到老家是種錯誤,一點見識都長不了。她思量片刻道:「此次鄉試後,無論考不考地中,就跟我一同去你老爺的任上。」
  趙希厚笑著道:「去老爺任上做什麼?考上了還要準備來年的會試,哪裡有那功夫。」
  趙二太太耐性的勸道:「叫你去也是為了給你開闊眼界,你瞧瞧你平日跟得都是些什麼人。這滿縣城的,除了知縣是個進士,其餘的就是些個什麼舉人,這對你日後有什麼用?跟你父親在任上多學學,日後就是外放做了官,你也方便些。」
  趙希厚突然覺得母親變得格外囉嗦,絮絮叨叨的都是些做官的玩意,聽得他是腦袋發生,頭暈眼花。卻不好打斷母親的說話,只得坐在那聽她把話說完,若是真的無聊,便丟了東西喂黑子。
  哪知道趙二太太反而沒完沒了起來,趙希厚坐不住了,算了算時間,他站起身,歉疚地道:「兒子回去還要讀書,爺爺還擬了幾個題目叫兒子做了來,兒子怕是要熬夜了。」
  趙二太太一聽他要讀書,立馬住了嘴:「那就快些回去好了。你好生讀書,怕是過些日子,你三叔家的六弟也要來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給娘爭口氣。他十三歲就進了學,你三嬸沒少搪塞你娘。」
  趙希厚笑了笑,朝趙二太太一拜,招呼著黑子出去了。
  金鶯見一桌子沒動幾口的菜,輕聲地道:「太太,要叫睞娘做些點心送到三少爺那麼?」
  趙二太太還沒開口,睞娘自己先開了口:「太太,您還是叫那個什麼王九指的做吧。我這手藝是上不得檯面了。」
  「你是瞧老太爺叫他做了菜?心裡不痛快了。」
  睞娘忍不住道:「老太爺少爺吃慣了他做的菜我是沒二話。只是廚房的那些人也太不像話了,拉著咱們的人賭錢。」
  趙二太太懶洋洋地道:「老宅的人就隨他們去,我沒那麼大的精力管這些個事。」
  睞娘偷偷地瞧了趙二太太的臉色,偷偷的道:「老太爺也不知是怎麼了,無故駁太太的意思。一下子上了兩道頭菜,傳出去,有損太太的聲威。」
  「你到是替我想的多。」
  睞娘湊到跟前小聲道:「我畢竟是太太跟前的,自然為太太多想想。我只是想不明白,老太爺什麼時候發了話叫王九指也做了菜。」
  趙二太太停住搖扇子,環視一圈屋裡的人:「下去!金鶯到外面守著,不許人進來。」
  金鶯趕緊帶了人下去,將門帶上,自己做在外面台階上守著。心裡只是懷疑,睞娘要跟太太說什麼,太太突然間變了眼色。
  趙二太太指了腳踏命睞娘坐:「你說吧。」
  「是王九指的丫頭來說老太爺叫王九指也做菜端上去。可是我聽人說太太命人不叫那丫頭進來,她怎麼來傳話?再說了,頭菜一下子上兩道菜,在哪裡也沒這個規矩,老太爺在外面做了那麼多年的官,怎麼會連這個都不曉得?既然讓姓王的做了,就命人告訴我一聲,我也不會有二話,怎麼會還叫我做呢?」
  睞娘將自己心中的疑問倒了出來,說完又瞄了趙二太太的面色。
  「你是說王九指的丫頭傳的話?」
  睞娘趕緊道:「是,她又不是老太爺身邊的人,傳話應該是老太爺身邊的人。」
  趙二太太忽而笑了:「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不就是人家做的菜把你的手藝比下去了麼?我看,那個王九指做的菜是比你強。這桌菜三兒就動了幾口,我看你這手藝連以前都不如了。」
  睞娘沒想到趙二太太先拿她說了一通,只覺得自己蹭了一鼻子的灰,好不喪氣。
  「你快些下去好好想想,晚上做什麼給三兒吃。他這些日子都要讀書,你小心著伺候。」
  睞娘聽了這後面的話,頓時大喜,連連拜著:「謝太太恩典。我一定拿出看家的本事來,伺候好三少爺。您等著三少爺三元及第給您掙頂鳳冠霞帔。」
  「好了,下去吧!」
  睞娘喜著退了下去,臨出門碰見金鶯,笑著道:「姑娘今兒想吃什麼?廚房還有鮮蝦,我做了命人送來?」
  金鶯看了面上開花的睞娘,說了聲不用。金燕幾個丫鬟也搖頭,唯有玉簪兒插嘴道:「我們正打算叫王九指做菜送來,大娘的手藝被人比下去了。」
  睞娘頓時收了笑臉。
  金鶯忙讓人把玉簪兒帶下去,笑著道:「三少爺怕是熱,沒吃多少,那桌菜太太必是要賞給我們了。我卻是想喝些粥,還請大娘待會請人送來才是。」
  睞娘這才笑了:「姑娘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回頭也給三少爺送些去,是我糊塗了,這麼熱的天還弄這些油膩的東西,難怪三少爺不喜歡。多虧姑娘提點我。」
  網油包鵝肝:寧波傳統名菜,至今有幾百餘年歷史,若蘸以花椒鹽,滋味更佳。此菜有補目的功效,青少年可以多吃些。但是網油的脂肪酸含量很高。
   
第三十四章:炒肉片
  夏日的天亮的早。
  天雖朦朦亮,但還懸掛著殘星彎月。不知名兒的昆蟲也起的早,已然叫上了。一道鬼魅的身影順著牆根貓了過來,他步伐很快,來到一扇木門處停了下來,迅速地瞧了瞧四周,確定沒人,便推開木門溜進去。
  他腳下如生風,逕直朝正房走去,試著推了推門,卻不想門直接開了,他立馬走了進去,見四下無人有些失望。
  失望?
  對,是失望。
  隨即又想起,這才什麼時候,自己是來早了。
  他轉身邁出去,直接撲向東邊的屋子,推開門,直接朝床鋪撲了過去。瞧見仍舊沉睡的女子,伸手推了推她。
  女子喃喃地哼了哼,翻身又睡了過去。
  他坐在床沿,俯下身子,嘴幾乎湊到女子的耳際,輕輕地道了幾個字。
  酣睡的女子立馬睜開了雙眼,有些驚恐地道:「三少爺?」
  看著她一臉驚嚇的樣子,趙希厚仍不住笑了。
  溫熱的氣息拂過瑞雪的面頰,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下頜冒出的青須若有若無的紮著她的面頰,瑞雪扭過頭。
  趙希厚推搡著窩在被窩裡不起來的瑞雪:「王叔呢?我有事找他。」
  瑞雪仍舊不肯起來,還將頭蒙在被子裡,悶悶地道:「爹出去了。」
  「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說是去拿什麼東西,要回來的晚些。已經交待了,今兒的午飯請太太跟前的人做了。」
  「還要到午飯?」趙希厚推了推全部藏在被子裡的瑞雪,「那你快起來,我有事找你。」
  瑞雪期期艾艾的嗯了聲,可卻是依舊沒有動靜。
  趙希厚伸手去扯被子:「快起來!」
  大概是被悶得難受,瑞雪不情願地露出腦袋:「三少爺,我……我……」
  「你什麼?快起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睡覺,這些日子我不叫你寫字了,你就懶了?從明日開始寫十張大字。」
  瑞雪又縮進了被子:「我不要。」
  「不要就快點起來。」
  瑞雪只是躲在被子裡:「你出去,你出去。」
  趙希厚微微一愣,趕緊鬆開被子,火急火燎地奔了出去:「我到外面等你,快穿了衣服出來。」
  瞧著趙希厚出去了,瑞雪馬上翻坐起身,麻利的換了衣裳,打理乾淨出去。
  早在外面等得心急地趙希厚,一瞧見她出來,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急走。
  「三少爺,你這是上哪?」
  趙希厚帶著瑞雪才出了院門,迎面就碰上傻嘿嘿的黑子,他瞧著趙希厚,立馬靠牆邊站下,又瞧著趙希厚拉著瑞雪往外拖,忙道:「瑞雪,你上哪?原叔說請你去廚房幫著做早飯。唉。三少爺,你……」
  可惜沒人理他,他一臉鬱悶地轉頭離去,嘴裡哼哼著:「一大清早做什麼,這麼急。」
  趙家大門前,一個男子背手焦急地走來走去,不時地抬頭瞧一眼,實在等不及,他又衝到大門口,猛地拍著門環。
  好一會子,門房的人才含糊地道:「已經去叫了,劉公子您再等等。」
  男子只得罷手。繼續在門前走來走去。
  「劉兄。」
  趙希厚扯著瑞雪匆匆地從後頭趕了上來,朝那人喊了聲。
  原本還在急走的男子聞言,立即轉過身子,瞧了趙希厚,趕上前緊緊地抓住他的雙手:「請來了?」他朝趙希厚身後一瞧,面色頓時又暗了下來。
  趙希厚歉意地道:「王叔出去了,只得找她。」
  劉平再次瞧了瑞雪一眼,認出她是那日見過的女子,有些疑惑地道:「她,她行麼?」
  「不行?你現在上哪去找人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平跺了跺腳,下狠心地道:「算了,死馬當活馬醫好了。」說著請瑞雪一同走。
  趙希厚伸手將劉平攔下:「怎麼了?你才新婚,芙蓉帳暖玉生煙,春宵苦短日高昇。」說著還拿扇柄戳了戳劉平的腰眼,暖昧的笑道,「你還捨得起來?」
  「邊走邊說,邊走邊說。」劉平頭前領路,面上不自在的道,「今日是過三招,原本以為只是請幾房親近的長輩來,卻不想母親方才說家裡的親友都要來。你也知道我家人多,只有娘子一個人,我怕應付不過來。」
  趙希厚不信地笑道:「笑話!你家人多,難不成還要一個人準備那麼大席面?就沒有人打下手?」
  劉平苦笑道:「若是能有人打下手我會這麼早的跑來找你?快些走吧,還不知道要準備到什麼時候。」
  有別於趙家的精緻,號稱百年望族的劉家在全椒是厚底之家。住宅是典型的當地大家族樣式。高大的馬頭牆,門樓重簷飛角,大門飾以山水人物石雕。
  進入院落,只瞧見白牆灰瓦,馬頭牆將這整個院子都隔成獨立的空間,只有青石甬道將這些地方一一連接在一起。
  兩層小樓緊緊地連在一起,只露出巴掌大的天空。這是個封閉的空間,似乎永遠難以接觸到陽光,清冷的晨光透過木雕的窗欄,搖曳著莫名的光線。被木板封嚴的二樓,雖然朱紅色的木板透著光鮮,碩大的福字高懸在上,精細地雕刻栩栩如生,可依舊不能給這裡帶來生命,彷彿這裡永久的沉睡過去。
  穿過無數的天井終於來到了小廚房。劉平收住了腳,聲音緩和地:「娘子。」
  邱氏頭上包著藍布帕子。她在廚房已經忙碌了許久,因為沒做過什麼大菜,顯得有些侷促。只得先熬粥煮飯,準備了自己原先就醃製了的醬菜。
  聽見劉平的喚聲,揩了手迎出去,又瞧見趙希厚同瑞雪,側過臉道了萬福。
  「我請雪堂同……」
  「她姓王。」
  「你一個人要忙這麼多,我請王姑娘來幫你。」
  邱氏朝瑞雪道了謝,只是道:「今日該我親自洗手作羹,怎好有勞妹子。」
  劉平輕聲道:「那麼多人的東西,你一個人哪裡應付的過來,請王姑娘幫你切菜也是好的。這幾十口人的吃食,哪裡就那麼容易。」
  「嫂子,你快些,三房的七太祖母來了。」一個尖銳地女子聲老遠地傳來。
  邱氏趕緊迎了上去。
  不一會,女子帶著淡淡的荷香味出現在廚房外的院落,她老遠便笑道:「五哥,你怎麼在這?娘都找了你許久,四嬸還問了你呢。」她因瞧見趙希厚微微避開,不悅地跺了腳,「你怎麼能帶外人來?」
  「是我的同窗,方才送題給我的。」
  女子悄悄地瞧了趙希厚兩眼,背過身子:「娘叫你過去呢。五嫂快些上菜吧,七太祖母已經來了。」
  邱氏應了聲,匆匆走到側門,喚人過來端菜。
  十幾個衣著鮮亮的丫鬟魚貫而入。
  有人就在邊上,為何卻沒有人來幫邱氏?瑞雪有些迷茫,這是要做什麼?
  女子眼瞧著端出來的只是些小菜,笑著道:「五嫂別端這些上去了,大廚房已然備下了。嫂子快些上自己做的菜吧。」
  大廚房已經預備下來,為何先前都不跟邱氏說起,如果只是兩道尋常的菜,劉公子怎麼會急著來找自己。劉家的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瞧著邱氏微微沉下的臉色,瑞雪明白了,劉家的人是故意要給邱氏難堪地。
  劉平拉住女子,板著臉道:「既然大廚房預備下了,怎麼都沒人來說一聲?」
  女子想要甩手卻沒甩開,只叫了聲疼:「五哥,你抓疼了我。我怎麼知道,粥跟小菜早就端了上去。」
  劉平鬆了手,口氣仍是不快:「既然已經端上去,為何你不早打發人來說?你嫂子忙到現在。」
  女子揉著手腕沒好氣地道:「你瞧過咱們家哪個新媳婦進門一個人做所有的菜?就是長房大嫂進門也不過是做了六道菜而已。」
  劉平抿了嘴不再說話。
  女子走到邱氏身邊,甜甜地道:「嫂子,你只要做兩個菜上去便好,一葷一素,這樣最好。我還要到前面去,你快著點。」說著搖曳而去。
  素菜好辦,邱氏不過是一會子的工夫便炒好了一道素菜。
  至於葷菜,邱氏有些犯難了。她所會的不過就是炒肉片之類最為簡單的東西,劉家這樣的人家能瞧得上麼?
  「劉娘子,你怎麼了?」
  邱氏抿嘴道:「不曉得要做些什麼,此時做雞鴨之類的都晚了,這炒肉片,會不會太薄了些?」
  劉平一聽也犯了難。母親對娘子不滿意,若是端上一個炒肉片,不肖說母親,就連家裡的那些伯母嬸子就不會說什麼好話。可他又什麼也不會,真是犯難了。
  趙希厚笑道:「怎麼會?肉片若炒的好,比那些個山珍海味要強。再說早上吃那些個油膩膩的多不好,炒肉片做的好也會很爽口的。你爹的炒肉片不就清爽的很?」
  劉平夫婦立即將目光轉向了瑞雪。
  瑞雪有些拘束地點點頭,她找來清醬,切好肉片,用清醬將切好的肥瘦各半的肉片略微拌了下,「這是我爹的秘方,說肉片拿清醬拌了,味道會更好,還要加點點酒。」
  邱氏聽她這麼說,有些遲疑的道:「加酒我還是頭次聽說。」
  「加酒可以去肉腥味兒,還可以提香。是他爹的獨門秘方。」趙希厚指著瑞雪,笑著對劉平道,「王師傅做了六七年的菜給我吃,我一個不字都沒說過,這總該相信了吧!」
  劉平忙道:「信!我信!」
  菜油由白煙轉為青煙,肉片下鍋,水與油演奏出一道相溶想斥的樂曲,此時迅速滴入一些涼水,快速翻炒,同時加入切好的冬筍片、蔥、醬。
  一盤肉片炒好,瑞雪端到大家的面前請劉平夫婦嘗。
  劉平直朝瑞雪豎起大拇指:「真是爽口,我沒想過肉片還能炒出這樣的味道來。」
  邱氏感激地對瑞雪笑了笑,自己立馬捲了袖子,照著瑞雪的法子,洗鍋炒第二盤。
  等肉片出鍋後,劉平趁機又嘗了口,不住地讚著邱氏的手藝,又道:「剩下的一起炒吧,估計有十幾桌呢。咱們還要去見長輩。」
  趙希厚一把拉住劉平:「你急什麼,一鍋二斤肉,那叫炒肉麼?」
  邱氏點點頭,手下的動作一絲不慢,她快速的在兩個灶台前奔走。陣陣肉香,從封閉的廚房飄到天井,再又那巴掌大的空間飄了出去,那些百年的木板能擋得住陽光,卻擋不住這陣陣的香氣四溢。
  炒好最後一盤肉片,邱氏忙洗了手,歉意地對瑞雪道:「我跟相公要去拜見長輩,姑娘在這等我片刻可好?」
  燒肉片抹清醬,不是韓式做法。其實清醬就是古代醬油,味道比現在的醬油更為清淡(中國歷史上最早使用「醬油」名稱是在宋朝,林洪著《山家清供》中有「韭葉嫩者,用姜絲、醬油、滴醋拌食」的記述),做起東西更爽口。現在有些地方的人還會親自做醬,大家如果有這個條件的話可以試下抹過清醬的炒肉片,味道真的很好,那種肉片裡就含有的滋味,比我們平日的吃的炒肉片的味道要好很多。
  
第三十五章:三不沾
  瑞雪同趙希厚待在這沒事做,偶爾有幾個下人經過也不大去理他們。瑞雪無聊的走到天井,抬頭仰望著頭頂那片天空。
  「怎麼了?」
  瑞雪只是瞧著天空,喃喃地道:「這裡不一樣。」
  趙希厚背著手在天井裡轉了一圈:「是不一樣。現在的宅子是爺爺辭官後建的,全是照著南方的樣式修的,樓少了許多,園子也佈置的比這講究,比這開闊多了。」
  瑞雪點點頭,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木板上的木雕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這裡似乎除了石磚便是木板,厚重的木板將著圍了起來。似乎想為厚重帶來些活潑,整扇的木板上的雕刻玲瓏剔透,層層疊層層的版刻透視著畫面上的精彩。
  亭亭玉立的荷花隨風招展;漫步悠閒的鹿群,呦呦鹿鳴,母鹿撫舔;寶瓶眾相。
  她伸手撫摸著木雕,細細地撫擦,感受著木板上的神奇。死板的木雕,在這一刻卻蘊藏著無限的生命力。
  趙希厚卻被青灰磚上的雕鏤吸引。
  亭台樓閣,草蟲花鳥,水榭流雲,集在這塊不大的青灰磚上,這一塊磚,就是一個庭院的縮影。層次分明,佈局完美,人物裝飾晏然成真。鏤空之處又有新樣,這一處的窗戶,透著幾支柳枝,真是添加無限遐想。
  他不禁想起家裡的漏窗。借景,就跟那的感覺一樣。
  「你們在瞧什麼?」
  瑞雪轉了身,見劉平夫婦過來,笑道:「這的木雕真好看。」
  劉平只是扯著嘴角笑了下,突然對著瑞雪作揖:「王姑娘,還請你再幫一次。」
  瑞雪瞧瞧邱氏有些不好的面色,再瞧瞧劉平的慎重,她心裡不禁打起鼓來:「是方纔的肉片不好麼?」
  邱氏笑道:「不是,太太說,七太祖母牙口不好,該吃爛爛的東西才是,讓我做樣軟爛的東西上去。」
  「這很好做啊?一定要葷菜麼?」
  瑞雪只覺得很容易,可是為什麼他們的面上會這般為難呢?
  劉平面上有些不自然地道:「不是。母親才說讓娘子做樣吃的,說是什麼說蛋也有蛋,說面也有面,吃不出蛋,咬不出面,不沾盤,不沾牙,不沾筷子,吃進口中不要嚼便能咽。」
  又是蛋又是面,還要不沾牙,還有不嚼就能下嚥。她還是頭次聽見這麼個東西。
  都聽那些個婆子說,新媳婦進門的三年,婆婆都是要為難新媳婦,以便伺候約束。卻沒想到劉太太在這麼多人面前給邱氏出難題。
  劉平抱怨地道:「雪堂,你說說這是什麼東西?」
  趙希厚沉思片刻,喃喃得道:「不沾牙,不沾盤,不沾筷子,說蛋也有蛋,說面也有面?好有意思的東西。卻是頭次聽說。」
  劉平苦笑道:「這叫什麼有意思的東西。母親是要難娘子。方纔的炒肉片端上去大家都說好,只是七太祖母年紀大,牙口不大好,有些咬不動,母親有些不大高興,便叫娘子重新做了。」
  趙希厚頓時笑了:「你這樣子,不怪劉太太為難新媳婦。」
  「你就別笑我了!快幫我想想,我這腦子裡已經一團糊了。」
  趙希厚收了笑容,碰了碰瑞雪:「你可聽過王叔說起過?平日可教過你做這點心的?」
  瑞雪搖搖頭。她今天也是頭次聽說。
  劉平面上頓時垮了下來:「這如何是好?」
  劉娘子扯了扯劉平的衣袖,含笑溫婉的安撫著他。
  趙希厚轉頭問了瑞雪:「真的沒有?你想想。」
  瑞雪沉思片刻道:「也不是沒法子,既然是說有蛋無蛋,有面無面,那這面跟雞子是要的。」
  劉平一聽她有了眉頭,立馬收住腳,對她深深作揖:「姑娘,還請姑娘多多費心。劉平日後必當效犬馬之勞。」
  瑞雪見他這樣,忙側了身子,連連擺手:「我不過是說說,並不會。」
  趙希厚道:「你只管說來,我們幾個共同參詳便是了。就算劉太太不滿意,其他親戚滿意了也都不會說什麼。」
  劉平喜道:「正是,還要姑娘你多多協助才是。」
  邱氏笑道:「我方才在路上也是這麼想,既然是裡面說了面跟雞子,這肯定是要的。」
  劉平道:「後面不沾盤不沾壓不沾筷子怎麼解?」
  邱氏道:「至於這不沾盤筷卻是好說,抹些油便是,只是這不沾牙卻是有些難,這面要『是面又不是面』做起來就未免要沾牙。」
  瑞雪連連點頭:「那和幹些呢?」很快她自己便否決了,「不行,那麼最後一句不用嚼就能嚥下就不行。不能嚼就可以咽,是說入口即化。」
  趙希厚輕輕地在腦袋上敲了下:「還是開始做好了,既然理出這些頭緒,就開始做好了。我雖不會做,卻是可以給你點評一二的。」
  瑞雪同邱氏又說了一會只覺得紙上談兵甚是不好,只得上手做了,在劉平同趙希厚嘗了後皆被駁了回去。
  瑞雪再次拿了個雞子,遲疑著,想著要不要再將雞子打入麵粉中。
  究竟是哪裡的原因的,麵粉只要同水和在一起怎麼都會粘,怎麼會沾牙?如果麵粉不行,黏性更大的糯米粉更是不行。
  她掃過廚房幾眼,尋找著別的可以代替的東西。
  還有什麼東西呢?蕎麥粉應該也可以吧。
  「劉娘子,有蕎麥粉麼?」
  邱氏微微一愣,搖搖頭:「好像沒有,家裡就是吃麵也極少。若不是預防著要吃點心,也不會準備這些麵粉的。」
  如果沒有蕎麥粉的話:「那藕粉呢?菱角粉也可以,綠豆粉也行。」
  邱氏笑道:「藕粉有,綠豆粉也有,只是不多。你要拿這兩種做?藕粉沖糊糊到是聽過,綠豆粉除了做綠豆糕也做不了其他的啊。」
  瑞雪點點頭:「既然麵粉咱們試了這麼多次也不行,就換種吧。劉娘子,我拿藕粉做,你拿綠豆粉可好?我記得爹每次合綠豆粉的時候,都沒那麼沾,綠豆糕吃在嘴裡也不沾牙,有時候還有種入口即化的感覺。」
  敲了雞子,只取蛋黃放入藕粉之中,想著邱氏才說那位七太祖母愛吃甜食,瑞雪在裡頭又加了少許糖,注入清水,不停的攪拌。
  瑞雪試了試黏性,感覺沒有麵粉那樣勁道,面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劉娘子,你說是蒸?還是炒?或者是烙?」
  邱氏想了下道:「方纔我們不是試過蒸了麼?烙的話估計要差些。可這炒要怎麼炒?這糊糊能炒?」
  瑞雪遲疑了:「我也沒做過。」
  劉平張口道:「就試試好了。既然面能炸為什麼不能炒?」
  趙希厚不由深深地看著劉平:「你這是怎麼想的?」
  劉平歎氣道:「破罐子破摔。就是讓我娘來做這個,她也是做不出來的!
  鍋置旺火上,燒熱,下……瑞雪舀了勺菜油,又放了下來,請邱氏拿些豬油,因沒有,只得現拿了肥肉煉了。
  油滑鍋,倒入攪拌好的蛋黃糊,不斷的攪動,一面攪動瑞雪一面試著淋些豬油。不停的攪炒,不停地加油,直到炒成色澤黃亮,這才盛入盤中。
  「怎麼想到炒的時候也要放油?」
  瑞雪請邱氏嘗了,笑著道:「方纔說抹了油東西就不好沾盤子,我就想,如果這東西裡面都抹了油是不是吃了就不沾牙。而且劉娘子說要炒,我才覺得似乎炒的才能將裡外都沾上油。」
  劉平嘗了幾口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說好吃,又說達到母親的要求,整個人都是笑嘻嘻的:「好了,這下總算是過關了。」又對著瑞雪連連作揖,「姑娘真是救我夫婦於水深火熱之中,還請受我一拜。」
  趙希厚卻將筷子一丟:「這就叫好了?還是有些沾牙,這都沒炒開,還有些味兒,估計是油沒燒開,你再重新弄了。」
  邱氏接了過來,親自炒了請趙希厚品嚐,她今日算是見識到這位趙公子的嘴刁。
  趙希厚再次嘗了一口,沉吟片刻道:「那綠豆粉試試,藕粉似乎有些……」他試圖找到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卻實在難以表達心中的某樣不滿。
  邱氏拿綠豆粉擱了蛋黃,照著瑞雪的法子做了來。她的動作很麻利,翻動的速度很快。
  「再試試。」
  趙希厚先是瞧了瞧外觀,又聞了聞味道,這才夾了一些,很容易分離,而且一絲也沒沾在盤子上:「不沾盤不沾筷子,已然達到,就是這不沾牙……」送進口中,濃郁的清香順著食道滑下。
  「五少爺,五奶奶,太太打發人來問點心好了麼?若是好了就快送上去。」
  劉平道:「知道了,一會子就送上去。」他催著趙希厚道,「你只說行不行,我們家的人沒你那麼講究。」
  趙希厚點點頭:「可以,就這樣正好。你嘗嘗,味道很不錯。」
  劉平哪裡有時間去嘗,眼巴巴地瞧著邱氏做了十幾份,急急忙忙地跟在後頭而去。
  劉家七太祖母滿嘴說話漏風,她只能喝了粥,心中有些不大樂意,巴巴的惦記著劉太太為她特意點的點心。
  劉家的其他幾位奶奶也純粹等著瞧熱鬧,就是剛剛聽到劉太太那一串有的沒的,她們便在慶幸自己沒有到劉太太那做媳婦。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是要誇耀自己的媳婦能幹,還是要向別人展示自己的厲害。
  邱氏端了盤子挨個布點心。
  白色的瓷盤中,黃色的想麵團一樣的東西,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邱氏親自夾了一筷子,送到七太祖母的口中。
  七太祖母笑瞇瞇的癟著嘴,大聲地道:「好,果然是好。三侄兒媳婦,我吃著這個很好,你還特意惦記著我,果然是好。」又拉著邱氏的手道,「果然是個好孩子,做事這般麻利。」
  劉太太面上有些不自然,她親自夾了一筷子,確實是不沾盤不沾筷子,送入口中也不沾牙,那一絲絲的甜香,消除了口中的酒味,整個人都覺得爽口無比。
  她略有些複雜地瞧了眼垂手站立在七太祖母身邊的邱氏,左手暗自握緊了些:「我聽倩兒說,家裡來客人了?」
  「是相公的同窗。」
  劉太太沒好氣地道:「什麼時候,就往人家跑!我聽說還有女眷,你去陪她好了。這裡就不用你了。」
  三不沾:因不沾盤不沾牙不沾筷子,故此得名。其創作人及年代已無考查。但據說乾隆皇帝南巡時,路過彰德府,知府獻了這道菜,後在清宮流傳。其後,被同和居的廚子發揚光大。成為同和居的一道名菜。
  我查資料時發現,三不沾同唐婉有關係。說是陸游的母親很不喜歡唐婉,特地難為她,在賓客面前要求吃樣「要蛋也無蛋,要面也無面,要不沾盤子不沾筷子也不沾牙,入口不用嚼就能下嚥」的東西。結果唐婉便做出了這道菜。(這對婆媳關係啊~)
    
第三十六章:豆腐腦髓
  清晨的陰涼隨著太陽一點點的升高而隨之散去。瑞雪抬手遮住耀目的陽光,打量著古老的青石道。
  「我不喜歡這。」
  趙希厚聽著瑞雪孩子氣的話語,笑了:「這是怎麼了?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麼?」
  瑞雪咬著嘴唇悶悶地道:「我覺得劉娘子……」
  瑞雪不知道說什麼,她覺得劉娘子跟那裡格格不入。
  「你想說什麼?覺得邱氏不該嫁到劉家?」
  瑞雪點點頭:「劉家不大喜歡劉娘子。」那個劉家姑娘明顯地對劉娘子輕視,就跟當初趙希厚身邊的那些丫鬟對老宅的人一樣。瞧人的時候鼻孔恨不得都要朝天。
  趙希厚微微一笑:「這你也發現了?我看你方才對劉家的木雕很敢興趣,沒想到連這都注意到了。」
  「劉家的木雕好看是好看,但是覺得很封閉。好像永無出頭之日,人都被死死的困在那一片天了。三少爺,你不覺得那裡太靜了麼?」
  趙希厚道:「果然還是你瞭解我。讓我在那瞧幾眼卻是可以,要是叫我在那住下,早逼瘋我了。不枉我小時候幫你放了腳,要不,你現在哪裡能跑這麼遠的路。你累不累?餓了?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瑞雪點點頭,忙了這麼許久,連口水都沒喝上。她還從未在外面吃過東西,頗有些期待:「三少爺,外面有什麼好吃的?」
  趙希厚得意地道:「當然有好吃的,要不我成日裡何必往外頭跑。好些東西王叔還未做過,等會子我買給你吃。」
  「比爹做的還好吃?」
  趙希厚帶著瑞雪在前面的路口轉了個彎:「不一樣,偶爾吃吃也不錯。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歇?」
  瑞雪點點頭,她最主要的是口渴,在廚房面對著灶火流了很多的汗,身上黏黏的,難受的厲害。現在太陽已然開始發熱了,照著人都覺得炙熱。
  趙希厚猛扇著扇子,略想了下:「那就再往前去點,這一塊兒都沒什麼賣吃的。」
  瑞雪抿口笑道:「少爺經常出來找吃的?我要同老太爺說的,你不好好唸書。」
  趙希厚手快地給了瑞雪腦門一下:「就你多嘴。」
  瑞雪揉揉頭:「還是回去吧,若是老太爺找不著你人就該急了,萬一……」
  趙希厚不耐煩地道:「怎麼找不著。劉平是在門房那找我的,都知道我去了劉家,怕什麼。快找個地方歇下,這天太熱了。你不熱?」
  瑞雪悄悄地抹了鼻尖冒出的汗,點點頭。她現在是又餓又渴。
  「這就是了。那邊有個賣豆腐腦髓的,味兒不錯,東西不油膩。熱天吃了也不會心煩。」
  往前走了小半條街,拐了幾個彎,總算是到了趙希厚說的地方。
  那整條街都是做小本生意的。沿路兩邊賣著各樣的小吃及小玩意。瑞雪的眼睛幾乎都要貼在上頭,拔都拔不下來了。
  長這麼大,她頭一次出趙府,頭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吆喝聲,叫賣聲,一聲聲都那麼的稀奇。
  她好奇地瞧著一切的一切。
  各色各樣的絲線;彩瓷胭脂盒;雕花竹木梳;調製的胭脂香粉……
  突然之間,這麼多的東西一起出現在她的眼前,實在是有些吃驚。
  瑞雪打了一盒香粉聞聞味道。
  小販立即推銷著:「姐兒,你瞧瞧這粉,雪白的。姐兒長得這般的好,用了這個才好……」說著他從攤子上取了另一盒粉遞到瑞雪跟前,「姐兒還是買這個的好,這個比那個粉還要好些,這個有些香氣,粉也細膩,不是那麼的粗,塗在臉上更好。」
  瑞雪接過那盒粉聞了聞,一股濃烈的香氣,她有些厭煩的皺了皺眉。
  跟在她邊上的趙希厚將她一攔:「不是累了麼?怎麼還有力氣瞧這個?」
  「不累,我想買些東西回去帶給五姑娘,我頭一次出來呢,回頭要好好的跟五姑娘說……」她一想到二太太下令不許她進去,便住了口,眼睛只是瞧著攤子上擺的東西。
  趙希厚瞧著她興趣缺缺,歎了口氣,軟語道:「我不過隨口說說,你若是想逛,逛就是了。這裡的脂粉又不好,那邊有家鋪子,聽說不錯,我帶你去那看看。」
  瑞雪忽而一笑,眼睛亮亮地:「真的?可是……我沒帶錢。」
  趙希厚愣愣地瞧著她,忽而大笑:「原來你在等著我這話,好,我幫你出就是了。今日你辛苦了。」
  瑞雪便在攤子上挑了幾根紅頭繩,說是拿回去要送給誰誰誰;又買了幾束線說是要給誰……
  又瞧見有賣粽葉的,又選了兩包:「三少爺端午不在家,也沒吃到粽子,我買了,請爹再包給你吃。」
  瞧著瞬間爆發神采的瑞雪,趙希厚實在是納悶,方纔那個精神欠佳,一步挪不了半寸的丫頭跑哪裡去了。
  整整逛了大半條街,趙希厚已然受不住了,直接將瑞雪扯到一處攤子前坐下。也不顧杯子是否乾淨,抄起茶壺就自斟了杯茶,一口喝乾。又放了幾個錢,請老闆端兩兩碗豆腐腦髓來。
  趙希厚揉著大腿,看著瑞雪翻弄著她那些個東西,忍不住抱怨道:「你年紀比我還小,體力也沒好,怎麼買起東西也不嫌累?」
  「我頭次出來,看什麼東西都那麼稀奇,我看什麼都想買。如果不是三少爺你帶我出來,我都不知道外頭是這麼熱鬧。」瑞雪面上笑嘻嘻地,甜甜地瞧著趙希厚,扒著他的手,「三少爺,外頭真好玩,難怪你喜歡出來。」
  「你也喜歡出來了?」
  瑞雪含笑點點頭:「比府裡好玩多了。外面的人多,東西也多。」
  「那是,要不我天天跑出來做什麼?天天在家看書要悶壞的。」
  瑞雪商量中帶著七分討好:「那下次你出來還帶我一起出來好不好?」
  趙希厚沒好氣地道:「再出來?你不是要同爺爺說我出來的麼?」
  瑞雪一聽這話,馬上搖頭,保證:「我絕不跟老太爺說。三少爺好不好?」
  「那我要帶你出去玩,爺爺佈置的那些課業怎麼辦,若是被爺爺發現那我就慘了。」
  瑞雪遲疑地搖著嘴饞,突然醒悟過來,收拾了東西就站起身:「快些回去吧。三少爺,你今天是偷著出來的,沒有同老太爺打招呼,若是被老太爺抓住就壞了。都是我的不是。快些回去好了。」
  趙希厚瞧著她瞬間苦著的小臉,忍不住笑了。自己是想引誘她把自己所有的練字課業都攬下來,哪裡想到她腦子卻想到這事:「這時候回去跟晚些回去有什麼兩樣?既然出來了,你就安生的吃了東西再回去。我方才不是跟你說了,門房的人肯定說我去了劉家。等會,你從側門回去,我從正門走,又哪裡會知道?」
  瑞雪這才重新坐下。她的眼睛很快便被賣豆腐腦髓老闆的動作吸引了。
  嫩豆腐用紗布包了擠去水分,拿小勺挖了倒入盛有麵粉的碗裡,撒上些肉糜,然後旋轉碗,使得豆腐四周都裹上麵粉,然後將碗靠在鍋邊一斜,豆腐丸子便滾下了鍋。
  老闆一個個的做,一點都不嫌動作反覆麻煩。
  因為動作快,瑞雪有些瞧不清楚。她起身走到老闆身邊,仔細地瞧著他的動作。看他到底是怎麼把嫩豆腐做成豆腐丸子,又注意他的手法。
  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一碗豆腐丸子就做好盛到碗裡。老闆舀了另一個鍋裡的湯,撒上蔥花,淋了香油,點了少許的胡椒粉便端了上來。
  先嘗口湯,很鮮。再吃口豆腐丸子,很嫩。味道真的很好,瑞雪甜甜一笑,大口地吃。
  「好吃麼?這個給你了?」趙希厚見她不住地往口裡塞,推了自己還沒吃的那碗給瑞雪。
  瑞雪歡呼起來,直接將另一份豆腐腦髓拿到自己跟前。真是好吃,回頭要跟爹說,叫爹做給自己吃。
  趙希厚皺著眉頭看著她那不雅致的吃香,不住地點著桌子提醒道:「慢點,慢點,你一點樣子都沒有。哪裡像個姑娘,假小子。若是叫家裡的人瞧見了,沒人會說你嫻靜端雅。」
  瑞雪聽他這麼說,趕緊將碗放好,坐直了身子,動作優雅地舀了了一枚豆腐腦髓,輕輕地吹了吹,再咬了一小口,唇不動齒不露,標準的女眷吃相。
  趙希厚一見她突然恢復到大家閨秀的樣子,頗有些好笑:「你也變得太快了吧!」
  「我學的像不像?我看你屋裡的溶月姑娘她們都是這樣,模樣可好看了。」
  「豈止是像,我看你比她們好多了。
  瑞雪被趙希厚表揚的心裡喜滋滋地。看來自己在五姑娘那還是學到不少東西,只是可惜趙二太太不叫自己再進去,要不她還可以向五姑娘同七姑娘學更多的東西。
  想到嚴肅地趙二太太,瑞雪不由小小地歎了口氣,也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了,拿著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碗裡的丸子。
  她同五姑娘還有七姑娘玩,怎麼會惹趙二太太生那麼大的氣?以前同五姑娘玩的時候,趙老太爺都沒說什麼,難道這就是他們說的,趙二太太的規矩大?
  不知道這位趙二太太什麼時候才走,她真的很想去找五姑娘她們玩:「三少爺,太太什麼時候走?」
  「好好的怎麼問起這個了?等我鄉試後,太太就要跟老爺去任上。」
  「真的?」
  趙希厚若有所思地看著歡呼雀躍地瑞雪:「太太要走,你怎麼這麼高興?」
  瑞雪也發現自己太興奮了些,慌亂地擺手解釋著:「沒,沒,我只是覺得太太走的太早了。」
  趙希厚好笑地看著瑞雪急於解釋的樣子:「你不用解釋了。你也覺得太太來了後,沒以前那麼好玩了吧!我也是。太太一來,我上外面玩的機會又少了。真希望鄉試趕快考完!太太快些同老爺到任上。」
  是啊!如今也只能指望鄉試的日子趕快到。想到這,瑞雪推了碗,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拉著趙希厚就叫他起身:「快些,三少爺快些回去讀書。你這次一定要過了鄉試,要是太太留下陪你就不好了,快些回去讀書,快點!」
  豆腐腦髓:安徽歙縣的傳統風味小吃。據傳在明朝就很有名。以鮮嫩可口,湯乳白味美著稱。因豆腐丸子很嫩,又是球形,有些像猴腦一般,因此得名。大家如果有到黃山旅遊的,可以順道到歙縣等地去瞧瞧徽州民居,順便品嚐這個小吃。
  至於放胡椒粉的問題,我覺得安徽小吃都喜歡放胡椒粉,不喜歡的可以不要放。另外呢,至於兩兩碗,就是四碗的意思,只是當地人比較忌諱,所以說兩兩碗。
  
第三十七章:大救駕(上)
  跟瑞雪在前面分開後,趙希厚大搖大擺的從正門進去,門房的人一瞧見他,連連歡喜道:「三少爺終於回來了,太太都打發人去劉家去了,說少爺先前就走了,急得都要跳腳了。少爺屋裡的溶月姑娘都來了好幾次,說少爺一回來就讓我們回稟一聲,總算是回來了。」
  趙希厚一嚇,頓時站住:「打發人去,什麼時候?」
  門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有小半個時辰了。」
  趙希厚有些頭疼地拿扇柄抵了抵頭。小半個時辰,這不是一小會的事,到時候絕對是要問自己又去哪了,從劉家到家裡根本就不需要這麼久,看來他得好好的找個理由了。真是頭疼。
  母親回來真是不好。隨時都要去瞧自己或命人送東西來。還真是一點都不自在。
  他邊走邊問道:「太太可還說什麼了?」
  門房跟在他身後,弓著腰道:「太太找小的問了話,只問少爺早上什麼時候走的,劉公子找少爺做什麼。」
  「哦。」趙希厚一挑眉,「那你是怎麼說的?」
  門房道:「小的就說,劉公子急惶惶的,想是有什麼要緊事。還說少爺是從前面走的……少爺,您是從大門走的吧?」
  門房突然問道。方才二太太叫他進去問話,他心裡著實有些拿不準,其實三少爺有沒有從大門走,他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他那時候正困著呢。只知道最後劉家的那位公子沒再敲門,他一覺到天亮。但當時又怕二太太尋了他的不是,打發了他,他便說是從大門走的。
  趙希厚不禁含笑地點點頭。
  這就是了,自己是從大門走的,這有什麼,光明正大的正經事,怕什麼。沒想到,這理由是壓根不用編了,真是好。他暗自鬆了口氣。
  從荷包裡,隨手掏了塊銀子丟給那個門房:「賞你了。」
  那門房立即笑成了一朵話,連聲謝賞,卻是沒想到今日是碰上了天大的喜事。
  趙希厚沒敢先去趙二太太那,就現在這情況,早就有人報到那說自己回來了,去不去都是一回事。說不定現在正在氣頭上,還是先去爺爺的書房,避避鋒芒。
  趙老太爺正在練字,一筆一劃都透著歲月的磨練與人生的靜悟。趙希厚默默地站在一邊替趙老太爺研磨:「爺爺的字越發的精神了。」
  「哦?」趙老太爺用力的在宣紙上長長地書寫了一筆作為收筆,仔細地瞧了整幅字,笑著道,「那你說說哪裡精神了?」
  趙希厚又瞧了瞧,指著幾處道:「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很好,瞧上去像是千鈞一髮,萬千力量都集注其中。」
  趙老太爺笑著丟了筆,走到水盆邊。溪墨趕緊走上前為他挽了袖口。
  趙老太爺洗了洗手,端過茶,吃了兩口:「你還算有幾分眼色。今日怎麼來這麼晚?」
  趙希厚恭謹地道:「早上劉兄找孫兒有事,急著出去了,才回來。」
  「哦?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很早,天才朦朦亮就過來了。」
  趙老太爺想了下道:「是劉舉人家的那位公子吧,叫……」
  趙希厚笑著接道:「劉平,字太平。」
  趙老太爺含笑道:「是了,我忘性越發的大了,才給人家做了保了媒,就記不得人家,過些天人家來謝媒到時候就不好了。找你做什麼?」
  趙希厚笑道:「今日是過三招,劉太太叫新娘子做一大家的菜,還一個下手也不派。劉兄無法只得上家裡來找人幫忙,我原是想請王叔去的,只是王叔不在,便叫瑞雪去了。又想著瑞雪是個小姑娘,就跟著一起去了。」
  趙老太爺疑惑地道:「就為了這個?」
  「是!新娘子準備了好久,那家的姑娘才過來說,說是其他的東西大廚房都準備了,叫新娘子只做一葷一素兩菜便好。」
  「你不知道。自古娶媳婦都要難一難。劉家那個孩子也是的,這點小事急什麼?他請了你來,若是叫劉家的人曉得,到時候新娘子在劉家就不好做。下回不許再這樣。」
  趙希厚忙點頭:「可孫兒冷眼瞧著劉家的人不大中意子談的姐姐。劉兄的妹妹對新娘子一點也不講禮數。」
  趙老太爺頓時沉了面:「是這樣?」
  「當然,我親眼瞧見了。劉太太把劉家的大小宗親都叫了來,新娘子做了一葷一素後,劉太太又出了個題。」趙希厚細緻地將事情說了出來,「這不是在有意為難人麼?邱家雖然貧寒了些,可是又誰家一開始就是鐘鳴鼎食之家?」
  趙老太爺聽他這麼說,連連點頭,很是滿意地道:「很好,你能這麼想很好。莫要以為自己如今富貴了就有了嫌貧之心。後來呢?」
  趙希厚連聲應道,笑著為趙老太爺捶肩揉背:「後來瑞雪想到了法子,做了出來三不沾。很好吃的,入口即化,真的不沾牙,爺爺可以嘗嘗。」
  趙老太爺點頭道:「好。待會就叫瑞雪去做,我牙也不行了,難得有這樣好的東西,應該多做些。古人常言,有志者不在年高,瑞雪如今才十二歲,就能做菜,真是了不起。對了,你三叔家的六弟眼瞧著也要過來了。他還比你小,可不能輸給他,明日開始,你早些起來,我同你說說文章。」
  趙希厚只覺得心中有無限的苦水,不過是應付的話,卻招來趙老太爺命他早起讀書的事來,早知道就不搬弄這個理由了呃。真是失策。
  即使是心裡萬般不願,他也不敢露出半點不願,反而是笑著應承:「正是。現在還未到正午,就那麼熱,也就早上還能看會書,早些起來也好。」
  他又提出要陪趙老太爺下棋。兩人才下了二十餘子,外面就有人回稟說是二太太問三少爺可回來了。
  趙老太爺將手中的棋子丟進棋盒中,擺手道:「你去吧!你母親肯定是沒找著你,快去看看吧!」
  趙希厚笑著道:「爺爺,等孫兒回來便下,一會子便好。」
  趙老太爺只是擺手,卻不再理他。
  趙二太太的屋子裡,趙二太太滿面怒氣地坐著,一干丫頭收聲縮氣,整個屋子裡靜悄悄地。金鶯同金燕兩人站立在趙二太太身後,徐徐地打著扇,面上陪著小心。
  溶月彩雲等趙希厚屋裡伺候的丫鬟跪了一地。有些丫頭已經跪不住了,偷偷地挪著腳,卻又不大敢,生怕叫趙二太太瞧見,惹了火,給自己幾板子。
  守在院門口的睞娘遠遠地瞧著趙希厚過來,趕緊迎了上去:「三少爺,您可回來了。太太一早起來不見你,發了好大的火,你屋裡頭的丫鬟都跪了小半天了。」
  趙希厚不由地一愣,奇怪,母親怎麼一大早會跑到自己屋裡去,真是奇怪。他笑著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太太怎麼想起去我那裡了。」
  睞娘搖搖頭,只是迎著趙希厚進了院子,早有丫鬟瞧見他,打起簾子朝裡頭喊:「少爺來了。」
  溶月彩雲幾人頓時鬆了口氣,身形未免有些搖晃,卻也各個都咬了牙挺直了。
  趙希厚大步邁進屋子,對跪了一地的丫頭們視而不見,只呼扇著扇子,連聲道:「好熱的天啊。」
  趙二太太冷哼一聲,卻是不說話。
  趙希厚也不理會趙二太太的黑臉,呼扇呼扇地扇著扇子,又叫:「快給我倒杯茶吃,這天真是熱。」
  屋裡沒一個丫頭敢應他。
  趙希厚環視一圈戰戰兢兢地丫鬟,撇撇嘴,笑著湊到趙二太太跟前:「太太也不賞口茶給兒子吃?」
  趙二太太輕輕地哼了聲。這才有丫鬟端了茶上來。
  趙希厚一口喝乾所有的茶汁,舒服地歎了口氣,指著跪了一地的丫頭:「她們惹太太生氣了?這麼熱的天天,太太本就怕熱,就別動氣了。兒子替她們求個情?」
  趙二太太笑著瞧了他,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怎麼熱成這樣?金鶯去端酸梅湯給少爺解解暑。」又道,「我去找你,她們卻一問三不知,只說門房上頭傳話有人找你,去做什麼也不知道,現在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要好好的罰罰她們。」
  趙希厚心裡頓時一鬆,取了金鶯端來的酸梅湯遞給了趙二太太:「太太先喝。」又開了扇子替趙二太太扇風,「太太何必在屋裡頭罰她們,瞧著了心裡更不舒服了。我沒去什麼地方,是我一個同窗,就是那日也到我們家吃酒的劉舉人的兒子。前些日子我們幾個說好了要出去瞧日出,隨性做些文章,偏巧母親回來了,我把這事忘記了。今早他們等了半響也不見我,就急急地找來了。」
  趙二太太默然片刻。
  「太太不信?」
  趙二太太嘴角一勾,笑道:「我怎麼不信?只是你貿然出去,又沒個交待,我擔心罷了。你以後若是要出去,就交待聲,省得我替你擔心。」
  趙希厚忙稱是:「也是他們催的太凶了。兒子才走的急。本來是想過來稟告太太的,只是那時候太早,太太必還沒起身,我也不敢驚擾太太。是兒子的疏忽。」
  「哪是你的錯。他們那幾個也是的。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叫你出去玩。我聽說門房的人還問了他做什麼,他該老老實實的說了,怎麼一句話都不說,真是沒規矩。」
  「太太別說別人了。這事說到底還是太太的錯。」
  趙二太太有些詫異:「我的錯?」
  趙希厚肯定的點頭:「當然是太太的錯。若太太沒回來,我也不會心裡想著要多陪陪太太,把這事忘記,也就不會這樣了。」
  趙二太太笑著拍了拍他:「熱了吧!以後會越來越熱,我打發人買了冰,以後每天都給你屋子裡放些,你讀書也能靜下心來。」
  「那當然好。晌午後,都不能讀書,日頭太毒辣了。」
  「我看湖那邊還比較清涼,我叫人把那裡的屋子打理出來,你就到那讀書好了。」
  趙希厚喜道:「當然好。就是蟲子多了些。」
  趙二太太不以為然地道:「蟲子多怕什麼。我叫她們拿幾匹新紗給你糊窗子,是新的官用紗,才密,再小的蟲子也鑽不進去。我這裡還有香,到時候叫溶月她們勤點便是。總不能把你熱到。」
  趙希厚點點頭。不過他並不想搬到湖那邊,若是以後自己跑出去玩,肯定會被人揭穿,到時候就不好了。
  「還是不用了。等六弟回來後,園子裡的人也多了,到時候就不清靜了,還是在我現在的屋好。」
  趙二太太仔細一想,確實是那麼回事。她一心以兒子讀書為重,只要為了孩子讀書有好處的事情,她都願意去做:「既然這樣,我就叫人在你屋裡多擺些冰。」
  「嗯。太太若是無事,兒子還要去爺爺那,爺爺還等著我下棋呢。」
  趙二太太點點頭,將手中的酸梅湯放下,取了帕子擦拭嘴角,點頭道:「既然老太爺叫你過去,你就去吧!中午想吃什麼,就吩咐睞娘好了。」
  趙希厚連連躬身,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才出院門,趙老太爺跟前的小廝潑毫又在外面等他。他心裡如今釋然,面上也隨和了些,笑著道:「怎麼你巴巴地跑了來?爺爺催我呢?」
  潑毫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劉舉人帶著劉太太劉少爺同少奶奶來了,老太爺正見呢,叫少爺過去。對了,劉少奶奶還說要見瑞雪,少爺知道瑞雪去哪了?」
  趙希厚沒好氣地道:「你這狗才居然跑來問我?我哪裡知道她在哪?我這幾日都沒瞧見她,你自己懶,不曉得去跑。」
  潑墨只得往廚房那邊去了。
     
第三十七章:大救駕(下)
  趙希厚跑到安樂堂,只瞧見劉平父子,劉太太跟邱氏去後面拜見母親去了。
  劉舉人見了他笑著問了幾句,又是再三感謝趙老太爺做的大媒:「這是兒媳親自做的點心,聊表心意。」
  趙老太爺笑著道了謝,還立刻嘗了一口劉舉人送的點心:「令兒媳的手藝真是不錯。」
  劉舉人立即笑成一朵花。今日劉太太難為新媳婦的事他早就知道,卻沒想到媳婦那麼機敏,那個三不沾做的實在是好,家裡的幾位年歲高的長輩嘗了後都讚不絕口。後來邱氏又到前面拜見,言行舉止端莊溫雅,行事落落大方,家裡的長輩更是對她是讚不絕口。這真是雞窩飛出金鳳凰來。
  「還得感謝老大人的大媒,要不小兒怎麼能娶上這麼個好媳婦。」
  趙老太爺點點頭,同劉平很是說了幾句話:「孟子.告子篇就有雲,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你媳婦雖出身貧寒,但她的品性卻很好。」
  「家裡的長輩都很喜歡媳婦。」
  趙老太爺見劉舉人能這麼說,心裡也放下:「這麼我也就放心了。邱家的孩子讀書很好,日後大有前途,你們若是有空就來我這坐坐,我別的不行,幫你們看幾篇文章還是可以的。」
  劉舉人聽這麼說,面上更是歡喜,開始與趙老太爺談論起學問來了,不停地吹噓趙老太爺的文章如何如何,又說了自己的一些文章請趙老太爺點評。兩人你來我往好不快活。
  一時潑墨回來,湊到趙希厚跟前道:「沒找著瑞雪。」
  趙希厚不經意地道:「五姑娘那呢?」
  那日的一些言語在下人之間已經傳了開,如今二門上管得更嚴了,想來瑞雪也進不來,潑墨略有些遲疑地道:「也不在。」
  「哦?」那丫頭不在屋子裡,也沒去五妹那,那是跑到哪裡去了?她在外頭買了那麼東西,不急著散出去,到處跑什麼?
  「那小的再去找找?」
  趙希厚微微點點頭,衝著劉舉人微笑點點頭。側了身子小聲地對劉平道:「你們怎麼來了?」
  劉平開了扇子遮了嘴道:「你家打發人到我家來問了,我怕出什麼事,特地請父親一起來。」微笑著瞧了跟趙老太爺論文高興的劉舉人,「父親一聽要見老榜眼立馬便應了,還叫娘子也一起,順便拜見你母親。怎麼樣,你爺爺可有……?」
  趙希厚會意地扇著扇子:「沒,我母親倒是發了好大一陣的火,還好我拿你父親說事,遮掩過去。我才聽說,要見瑞雪什麼事?」
  「不過是來見人的理由。娘子知道瑞雪幫著做了龍鳳餅的,特地準備了些東西,想著到時候跟你母親說話也便宜些。」
  「她不會……跟我母親說……我可是說跟你們一起去看日出的,這下該怎麼辦?」
  劉平真想敲開趙希厚這腦袋,怎麼突然間這人像傻了一般:「你會跟別人說,你請人寫文章的事麼?」
  「可是,母親若是知道今天過三招,到時候怎麼辦?」
  劉平也犯起難:「那怎麼辦?算了,你到時候就說是別人冒我的名兒就是了。」
  趙希厚有些不安地道:「算了算了。到時候再說,算我沒算到,也不知道今兒怎麼一大早就跑出瞧我。」
  趙二太太打量著身著正紅富貴牡丹立領長身褙子,蔥黃色八幅裙的邱氏。這也算是比較華麗。
  「特地趕來謝過老大人保媒。」
  趙二太太點點頭:「成親那日我沒見著新媳婦,還想著劉太太什麼時候才肯把兒媳婦帶來叫我也眼饞眼饞。果然是不錯。」
  劉太太微微一笑:「這是媳婦親自做的點心,還請趙太太不要嫌棄才是。」
  趙二太太看著朱漆五福捧壽盒裡滿滿地放著扁圓的點心,有些像盤香,一圈繞一圈:「這是你親手做的?真是精緻。我就沒這手藝。」
  「您太過獎了。」
  趙二太太招來金鶯命她取表禮來。金鶯因陪著趙二太太見過劉太太,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趙希厚同劉家少爺交好,又見趙二太太面上不錯,特地揀了一副金頭面外加兩匹綢緞送了過來。
  「這些是今年北邊最時新的,新娘子就該打扮的新鮮才是。」
  劉太太瞧著那副做工成色都精緻的頭面首飾含笑表示贊同,她又同趙二太太說了全椒幾家的事情,一會兒趙希筠同趙希筱攜手過來,劉太太又讚了趙希筱。
  「我今日才知道正經地小姐是什麼樣。」她因為沒想到趙希筠同趙希筱會過來,從手上擼下兩個鐲子分別給了她們兩,「可別嫌棄。」
  趙二太太只笑,對趙希筠道:「五侄女,你帶劉家少奶奶去旁邊坐坐。我們說話,你們必是不喜歡聽的。」又對劉太太道,「就在我們家用午飯吧。」
  趙希筠大方地請了邱氏去了廂房:「劉少奶奶,我聽三哥說起過你,實在想見見你,今天終於可以好好親近親近。」
  邱氏微微地笑,卻不說話。
  趙希筠拉著邱氏的手,發現她手上一層很厚的繭:「劉少奶奶,你真是個好姐姐。」
  「只要弟弟有出息,我這點苦算什麼。」
  「三哥說你大冬天幫人洗衣裳,春天上山採茶……哪裡叫一點。」趙希筠笑著反駁著,「劉少奶奶,你請用茶。」
  趙希筱一直拘束的坐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而邱氏也因為是新媳婦的原因話也不多,廂房的氣氛有些冷淡。
  邱氏吃了幾口茶,遲疑地道:「我想過幾日請兩位趙姑娘去神山寺上香,不知道兩位意下如何?」
  趙希筠卻是很高興:「這還要請爺爺同太太示下才行。七妹你會去麼?」
  趙希筱想著自己平日在家裡念佛不如去廟裡誠心實意,心也略動,只是擔心趙二太太那裡。
  邱氏瞧著兩個小姑娘的面上便明白了:「若是可以,我可以同趙太太說。」
  「那最好了。我從來都沒有出去過,老聽三哥說起外面,自己都動心了。」
  邱氏點點頭,同兩個小姑娘說了旁的,末了才問道:「兩位姑娘可知道府上有個叫瑞雪的?我想見見她。」
  「當然知道。只是劉少奶奶見瑞雪做什麼?」
  邱氏略微沉吟道:「訂親時的龍鳳餅,我聽說是三少爺請瑞雪同她父親做的,今日想見見她。不知……」
  「我命人將瑞雪叫來就是。」
  一直等到劉家人告辭瑞雪還是沒找來。
  趙希筠有些歉意地拉著邱氏的手:「對不住,瑞雪也不知道去哪了。先前爺爺跟前的人也找過她。」
  「沒事。你替我向她道謝好了。」
  趙二太太見趙希筠一直拉著邱氏的手,不由笑著道:「五侄女那麼喜歡劉少奶奶,都捨不得人家走了。」
  趙希筠面上一紅,忙鬆開手退到趙二太太身邊。
  劉太太亦笑道:「那就去我們家玩玩好了。」
  邱氏笑著接口道:「媳婦想請兩位趙姑娘過些日子去神山寺敬香。」
  劉太太有些意外她會開口,不過能跟趙二太太拉近關係,她也有些高興:「正是。那的符很靈,求道平安符給令公子卻是很好。」
  趙二太太聽了這個也很高興,歡喜的道:「既然劉少奶奶請你們,就一起去好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趙希筱此時面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她含笑地沖邱氏點點頭。
  趙希筠也很興奮:「是了,我們也要為三哥求一道。劉少奶奶,真是對不住。瑞雪今天找不到,等咱們去敬香的那日,我把她也帶去。」
  「這又關瑞雪什麼事?」
  趙希筠小聲同趙二太太解釋,「劉少奶奶說訂親的龍鳳餅是王叔做的,要見瑞雪。可惜她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劉太太也像是想起來了,不住的讚道:「原來是貴府的廚子幫襯的,味道就是不一樣。我也想見見。」
  趙二太太面上微微一僵,回身道:「去找找,若是見了,就叫瑞雪過來,說劉家少奶奶要見她。」
  略微等了一會,也不見人來,前面劉舉人同劉平的轎子已準備出門了,劉太太只得帶著邱氏上了轎子。
  趙希厚送了劉家父子回來,心裡去記掛著劉家婆媳有沒有在母親面前說什麼過三招之類的事,揭穿自己的謊言,急急地往趙二太太的院子趕。
  進了二門,就瞧見一個丫頭扶著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走近了才發現是瑞雪。
  那丫頭雖是在扶著瑞雪,但實際上,瑞雪整個人都倚在丫頭的身上,頭還搭在丫頭的肩膀上。面上雪白雪白的,嘴唇有些乾裂,起了一層風皮,整個人都沒精神。
  「你怎麼了?」
  瑞雪虛弱地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
  趙希厚瞧著瑞雪的雙眼根本就沒有任何神采,目光都有些迷離,他伸手去摸瑞雪的額頭,冰涼冰涼的。
  那個扶著瑞雪的丫頭忙道:「她中暑了。方才劉家少奶奶要見她,太太命我把她帶來。少爺可見到劉家的人了?」
  趙希厚沒回答那個丫頭,他乾脆略微蹲了蹲身子:「我背你回去。」
  等了半響也不見瑞雪趴上來,他有些不耐煩地衝著那個丫鬟道:「傻愣著做什麼,把她扶上來。」
  「少爺……」
  「放上來!知道她中暑了還把她叫出來,要她的命?」趙希厚將瑞雪背了起來,吩咐那個丫頭:「你去我屋裡,告訴溶月,讓她取些解暑的藥送到王叔家去。」
  大救駕:安徽壽縣小吃,距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相傳跟北宋皇帝趙匡胤有關。這跟雲南的騰沖大救駕不一樣,雲南的那個大救駕就是炒米面餌塊。安徽壽縣的大救駕,是一種酥脆的點心,形狀扁圓,有些像激流漩渦一樣。至於中醫裡面也有一味藥叫大救駕,治療跌打損傷很有效。
  
第三十八章:扁荷粥
  溶月匆匆忙忙地帶了仁丹等消暑的藥物趕到王九指的屋子,瞧著趙希厚正為瑞雪敷帕子。
  「仁丹拿來沒?給她喂兩顆下去。」
  溶月倒了杯水,將瑞雪扶了起來,塞了幾粒仁丹餵了兩口水:「少爺還是出去吧。回房裡拿些冰塊來,給她降降暑氣。」
  涼水浸濕的帕子敷在瑞雪的身上,手中的扇子不住的扇風去熱。
  已梳了婦人髮髻的四兒急急地推了門,伸手摸了摸瑞雪的腦門:「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中暑?」
  溶月換了只手被瑞雪扇風,遲疑道:「我也不知道,是少爺打發人告訴我的。」
  四兒麻利地捲了袖子,將溶月扯到一邊:「你這樣有什麼用。到邊上去。」
  「你?」
  「刮痧。」四兒從荷包裡掏出一枚銅錢,又將溶月給瑞雪敷的帕子都丟開,把她反了過來,呈俯臥姿勢。
  倒了些自己帶來的香油在瑞雪的背上,從頸到背,上肢到下肢,從上到下由內往外,一邊又一邊的刮。
  不一會,瑞雪雪白的背部便紅紅的,凝結成米粒樣的紅點子。「痧」出的格外的多,眼色也比較深,瞧上去有些森人。
  溶月不忍在看到這駭人的一面,趕緊轉過臉,這也太嚇人了。
  這樣反反覆覆地過了有小半個時辰,四兒終於停手,為瑞雪取了衣裳鬆鬆地繫上,又為了她喝些溫水:「把冰拿走。現在受不得寒氣。」
  溶月看著還昏迷不醒的瑞雪,懷疑地道:「這樣就行了?」
  「你不信我?中暑刮痧是最好的。」四兒洗了手,放下袖口,走到床邊,再次坐了下來。今兒的天也不熱,這孩子怎麼好好的就中暑了,真是奇怪。
  方纔還聽人說,太太到處打發人找她,廚房也不在,家裡也沒人,現在人找到了,卻中暑了,可是瑞雪雙膝青色的淤痕又是怎麼一回事。
  「溶月,好沒好?」
  趙希厚一個人在外面等得心急,不耐煩地叫道。這都多久了,人是一個個的進去了,卻沒一個出來傳個話。
  溶月歉意地對皺眉的四兒笑了笑,抽身快步走到外面,輕輕地闔上門:「少爺,您小聲點。趙原媳婦才給瑞雪刮痧。」
  「好些了麼?」
  「不曉得。少爺快回去吧。現在日頭毒,多是你要再中暑了就不好了。」
  趙希厚不在乎地道:「我身子有那麼弱麼?」
  「即使擔心瑞雪也快回去吧。太太今日沒找著你,發了好大的火,連七姑娘都被罵了,你快些回去吧,省得太太又找不到你就壞了。」
  「太太今日怎麼想起來去瞧我?」
  「我哪裡知道。偏太太又知道少爺出去了,可是去哪又說不清。」溶月忍不住揉著自己的膝蓋,跪了那麼久,還是很不舒服的。
  趙希厚有些不快地抱怨:「真是多事。你現在跟廚房講,讓他們做些清淡的給瑞雪吃,若是晚上還沒好,就打發人去請大夫去。你自己回去抹些藥酒。」
  王九指才進了廚房,趙原就告訴他瑞雪中暑了,又將一碗扁豆荷葉粥放進食盒遞給他:「這是才熬好的扁荷粥,拿去給瑞雪吃吧。」
  「怎麼會中暑呢?」
  趙原送著王九指:「我也不清楚。四兒已經過去為瑞雪刮痧了,先前說已經醒了,我正要送吃的過去呢。」
  「多謝。」王九指接了食盒就往回趕。
  趙原轉了身,才想起王九指從外面回來估計也沒吃東西,又重新回了廚房,做了些吃的,又準備一大碗綠豆湯放到食盒裡,自己親自送過去。
  瑞雪已經醒了,面上已經有了點血色,手腳也暖和了些,四兒守在邊上又餵了她兩口水:「你不知道,先前送來的時候,臉白白的,手腳冰涼的。」
  王九指搓著手感激著四兒,自己摸了摸瑞雪的額頭:「現在可感覺好些了?趙原給你熬了粥,吃點吧。」
  瑞雪搖搖頭:「還有些悶悶的,不大想吃。」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幾個字好像就用了很大的力氣。
  只是手卻握住了王九指的手,喃喃地叫爹。
  四兒見是這樣,自己走了出去,把整個空間讓給他們父女兩。
  「怎麼會中暑?」
  瑞雪沒說話,只是伏在王九指的雙腿上,掉著眼淚。
  她今日一進門就被幾個丫鬟婆子按住拉到趙二太太那,什麼也不說,只是把自己帶到後面跪在太陽地底下。後來她也聽小丫頭議論說,三少爺屋裡的丫鬟都在太太屋裡跪著,她知道,趙希厚同自己出去的事被趙二太太知道了。
  只是趙二太太為何要拿她,難道是知道自己跟三少爺出去的?可是他們走的時候那麼早,再說也不該懷疑到自己的身上啊。可是看著那些丫鬟婆子的架勢,像是知道,自己是同三少爺一起出去的。
  她昏昏沉沉地跪在太陽地底下,人來人往的誰也不理會她,後來聽見前面有些動靜,又見到小丫頭們跑來跑去,議論那位劉家少奶奶,再到後來,她雙腿發麻,被太陽曬的頭暈眼花的時候,終於有人來叫自己了,說是劉家少奶奶要見自己。
  她不由地感到鬆了口氣,若不是邱氏叫自己,她還不知道要跪多久。
  眼淚落到衣褲上立即暈開,渲染出朵朵淚花。點點濕意,滲著微涼,王九指很快便感覺到了。
  「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難受?我去請郎中?」
  瑞雪搖搖頭,仍舊趴在王九指身上。
  只要爹爹在旁邊,她才覺得自己安全了。當時在趙二太太后院跪著的時候,她就感到無形的害怕,那種隨著時間慢慢推移而帶來的恐懼點點的侵蝕著她,她已經支持不住,都要哭出來的時候,邱氏給了自己的希望。可即使是那樣,她仍感到害怕,只有現在,她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的安全。
  王九指沒有再問。他從女兒無言的沉默中感觸到,這不是簡簡單單的難受,丫頭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
  「再睡會?我給你調點涼粉好不好?多放些醋跟蒜?」
  一聽到醋,乾澀的嘴巴終於湧出大量的唾液。瑞雪不禁點點頭,她一想到酸酸的涼粉就覺得全身都是舒服的。
  王九指揉揉她的腦袋,將她安置好,自己先去了廚房。
  瑞雪獨自躺了一會,覺得頭還是有些昏,不知不覺地又睡了過去。朦朦朧朧只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腦門,她含含糊糊地道:「爹,我再睡會,一會吃。」
  那人撲哧的笑了,推了推她:「看清楚了再說,終於醒了,外頭天都黑了。」
  瑞雪這才發現坐在床邊的是趙希厚,她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趙希厚按住了:「你躺你的,我只是過來瞧你醒了麼?這裡有粥,你吃點吧。」
  瑞雪搖搖頭:「爹有做吃的給我。」
  趙希厚點點頭,為瑞雪徐徐地扇著扇子:「你今天怎麼了?回來的時候不是好好的麼?先前劉娘子要見你,我打發人來找你,你跑哪裡去了。」
  瑞雪垂著頭,輕聲道:「就在府裡。」
  趙希厚沒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逕直道:「中暑就在屋裡歇著就是了,還跑出來做什麼。一點也不愛惜身子。」
  「我知道。天晚了,太太會急的。」
  趙希厚笑著道:「你怕太太?沒想到你居然會有怕的人。太太不凶的,只是面上嚴肅了些,只要大面場上過的去,太太不會說什麼的。」
  瑞雪沉默地垂下眼瞼。是這樣麼?她覺得趙二太太是很厲害的人,她只要一見到趙二太太就還怕,就像今天無緣無故地就被抓了過去,什麼也不問就在太陽下跪了幾個時辰。上次在院子裡玩鞦韆的事也是一樣,她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趙二太太就將自己訓斥一通。
  「不說太太了。劉娘子今日來請了五妹跟七妹去神山寺燒香,也叫你一同去。你快些把身子養好了」
  「我不去了。」
  「你怎麼能不去,我還指望著借你的光出去逛逛。」
  「三少爺同五姑娘七姑娘一同去就是了,我不去也可以的。」
  「怎麼可以,求佛祖保佑你沒病沒災。可是說定了,我不煩你了,我這就回去。」
  望著趙希厚離去的背影,瑞雪沉默了。請五姑娘同七姑娘去,又點了自己,到時候別又出現今天這樣的事,趙二太太為什麼對自己這般敵意?她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有這般的事,不到內院也許才會避免吧。
  扁荷粥:解暑秘方。白扁豆、大米淘洗乾淨,荷葉洗淨切絲,冰糖研細。扁豆下鍋煮沸後,下大米煮至扁豆軟時,再下荷葉、冰糖,煮20分鐘後即成。中暑的人吃這個最好。
  
第三十九章:素面
  神山寺位於全椒縣城西的神山,為唐代所建,算是千年古寺。神山的九座山圍繞著主峰,又稱九龍盤珠,主峰古木參天,峰迴路轉,泉水涓涓,煙霧縈繞,恰是修道之處。神山之上除了屬禪宗的神山寺外還有白石道人修仙之山洞建造的道觀,一到初一十五山上便是人煙豐足。
  劉家五少奶奶請了趙家的兩位姑娘外加瑞雪去廟裡上香,四人坐了馬車,在山腳下換了兩人抬上了上,獨瑞雪因為沒裹腳,樂得自己爬上去。
  趙希筠笑著對跟在自己身邊的瑞雪道:「你還是上來吧,這山太陡了些。」
  瑞雪隨手紮了朵花,遞給趙希筠:「坐在上面採不到花多無趣。」她又摘了朵花遞給了四處張望地趙希筱。
  趙希筱抓住瑞雪的手,小聲道:「那有水,還有鳥叫,你聽。」
  瑞雪連連點頭,四下尋了一會,指著一處的樹梢道:「在那,在那,你瞧見了沒。」
  趙希筱連連點頭,她被山上的精緻所吸引住了,一進了山,她就感覺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全身清涼。水流的聲音不時地傳入耳中,再山道邊的野花,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來。
  瑞雪又跑到趙希筠跟前笑著道:「這裡真涼快,這兩天都要熱壞我了。」
  趙希筠點點頭:「你別再跑了,還是同我一起坐吧。你中暑身子才好。」
  瑞雪這才點點頭,同趙希筠坐在一處。
  三個女孩子從未來過廟裡,瞧著一切都是新鮮的,趙希筱在趙二太太跟前跟著念了幾句經文,曉得禮佛的手勢,在一旁教了趙希筠同瑞雪,又小聲地說了大雄是什麼,又說了佛祖、觀音的一些事情。
  拜了之後,從自己的荷包裡取了一兩銀子捐作功德錢:「捐功德,或是添香油都是好的,佛祖保佑咱們的。」說著合十向一旁的僧人道,「阿彌陀佛」。
  那個知客僧立即單手念佛,很是讚了趙希筱菩薩心腸。
  趙希筠同瑞雪聽了,也從荷包裡取錢,只是瑞雪拿出的卻是幾枚銅錢,她怕自己的少,別人會不高興,卻不想知客僧仍舊是笑著接了過來。
  「你向佛祖許願了麼?」
  「許願?」
  趙希筱小聲地道:「向佛祖許願最是靈了,佛祖能聽到咱們的話。」
  才從跪墊上站起來的邱氏,笑著道:「是,你們快些求了。」
  趙希筠忙問道:「求什麼都可以麼?」
  邱氏點點頭,取了二錢銀子作了功德錢。
  趙希筠同瑞雪忙又跪了下去,兩個人像模像樣的磕頭,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口裡道:「求佛祖……」
  趙希筱連忙打住:「說出來就不靈了。」
  兩個人忙伸了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重新許願。
  「你許的是什麼?」
  「那你呢?」
  三個丫頭嘰嘰喳喳地好不開心。邱氏笑著叫住她們:「佛門清靜地,不許吵鬧。我們到後頭看看。」
  四大天王、文殊普賢……一一的拜了下來。邱氏又為她們講了許多故事,幾個孩子都格外的開心。
  後面劉平領著趙希厚過來,身邊還有個人,那人瑞雪瞧過一面,知道同趙希厚相處甚好。
  趙希筱趕緊躲在趙希筠身後,趙希筠也多少有些不習慣,將自己挪到邱氏的身後。
  樂鳳儀上前向邱氏問了好,一雙眼睛全盯在了瑞雪的身上:「我上次見過你。」
  瑞雪被他瞧著不好意思,也躲到邱氏的身後。
  趙希厚一扇子打了過去:「把你的眼睛給我挪開。」
  樂鳳儀搖著扇子,感歎地道:「今日真是一飽眼福。」後又瞧見趕上前為趙希筠姐妹遮攔的丫鬟,更是收了自己花花公子的作派,擺了幅謙謙君子的樣子,「小生唐突,還請姑娘們見諒則個。」
  劉平見他那樣,忍不住乾笑,推了推他:「好了,好了。知道你知禮節。」
  三個男的在頭前走,邱氏帶著三個小姑娘跟在後台。
  趙希筱又些不自在的拉緊了瑞雪的手,問道趙希筠:「五姐,這……」
  趙希筠也顯得有些侷促拉住了趙希筱的手:「我也不知道,劉少奶奶,這是怎麼回事?」
  邱氏對樂鳳儀的到來也是感到格外的意外,她歉意地道:「是我的不是。我本來是想我們幾個出來,卻不想會是這樣。」
  趙希筱拉著趙希筠的衣角,略帶著哭音:「五姐,我們回去吧。如是叫……」說著她謹慎地瞧了瞧身後跟著的人。
  趙希筠也多少覺得不好:「劉少奶奶,我們還是回去吧。」
  邱氏想了下也道:「也好,我們這就回去好了。我同相公說聲。」
  趙希厚瞧著她們沒跟上來,轉身子問道:「怎麼了?」
  跟著趙希筱的婆子賠笑著道:「三少爺,姑娘已經是大姑娘了,也該避嫌了。如今也拜過菩薩了,可以回去了。」
  趙希厚不悅地道:「你插什麼嘴。」說著上前拉著趙希筱,「七妹,別怕,這都是我的同窗,又不是不認識的人。這個劉少奶奶的弟弟,子談;這是齋生。五妹應該聽過的。」
  趙希筠悄悄地探了個頭出來,飛快地掃了那幾個人,又縮了回去。
  邱端甫見了只是米爾一笑,樂鳳儀收不住了,哈哈大笑:「你妹子真好玩。」
  趙希筱急得都哭了:「五姐,咱們回去吧!」
  趙希厚不快地道:「你哭什麼?咱們一起來的,哪有你先走的道理?你平日裡學的禮數呢?」
  樂鳳儀將趙希厚一攔,批評道:「你這哪有做哥哥的樣?」笑著對趙希筱道,「趙七姑娘莫怕。吃飯的地方中間隔了簾子,若是還是不妥,就請劉少奶奶帶你們去旁邊的屋子吃可好?」
  趙希筱怯生生地瞧著趙希筠同邱氏才想點頭,又瞧了眼趙希厚,只得道:「不用這麼勞煩。」
  樂鳳儀朝她深深一揖,笑著道:「多謝姑娘。不過這出來上香的人多著呢,若是為了這一眼就不活了,這世上都剩不了幾個人了。」
  瑞雪一下子沒收住笑了出來,趙希筠則是大膽地瞧著這個說話風趣的書生,而趙希筱仍舊是低著頭,不過嘴角卻露出一絲笑容來。
  知客僧領了他們在一處僧房坐下。正如樂鳳儀說的,屋子被一道竹簾分成前後兩間。男的坐在前頭。
  知客僧上前合十問道:「幾位施主想用些什麼齋菜。」
  前桌的人都瞧向了趙希厚。趙希厚卻是好不客氣,合了手中的扇子道:「你們這能有什麼好吃的?」又對他們道,「你們吃好了,我是不吃的。」
  劉平道:「那就每人來碗麵,叫他們隨便上幾盤菜便是。」又問道,「趙五姑娘同七姑娘,王姑娘呢?」
  坐在內堂的趙希筠哪裡有什麼想法,只是覺得在外頭吃東西及為新鮮;趙希筱卻是不再答話。獨瑞雪她們都沒所表示,道:「可以。」
  知客僧下去了。
  瑞雪稀奇地瞧著屋裡裡的擺設。大大的佛字,觀音畫像,若有若無的佛香……
  「七姑娘,你禮佛的時候,來過廟裡嗎?可是跟這裡一樣?」
  趙希筱微微抬起頭,靦腆的道:「我只去過一回。太太打發廟裡的人都出去了,只我們一家子去逛的。」
  「還能把廟裡的人都趕走?」
  趙希筠也略微有些驚訝。
  趙希筱點點頭:「又請人唱戲,也請了其他府上的一些太太小姐們。」
  瑞雪同趙希筠驚歎的點點頭,還能把廟裡的和尚趕出去!
  趙希筠疑惑地道:「廟裡還能唱戲?劉娘子先前不是說佛門清靜之地,不地喧鬧麼?」
  趙希筱一下被問住了,面上立即漲的通紅,低下頭把玩著衣帶,喃喃地道:「我不曉得。」
  相對女桌上的沉悶,趙希厚那桌已經講開了,又是詩詞歌賦,又是情棋書畫還不熱鬧。趙希筠同瑞雪對趙希厚那種飛天行走的談論已經習慣了,邱氏到底比她們大,曉得的也多,並不在意,只有趙希筱一個人聽得起勁,偶爾聽到自己熟悉的東西還點點頭。
  趙希筠推了推瑞雪,指了指聚精會神的趙希筱,悄悄地捂嘴笑了。
  也許是兩個人的動靜大了些,趙希筱反應過來,又紅了雙頰。
  邱氏推推趙希筠與瑞雪:「你們別笑,江南的大家小姐們都會幾句詩詞,若是你們以後誰嫁到江南去,怕就笑不起來了。」
  趙希筠、瑞雪頓時紅了臉不說話。
  直到知客僧端來了齋飯這才好些。
  一碗清湯麵,湯色還有些黑。
  樂鳳儀笑著對知客僧道:「好你個賊禿。竟哄了我們那麼些銀錢。連一片青菜葉也捨不得放,叫你們配的齋菜呢?」
  知客僧也不惱,念了佛道:「施主且嘗嘗。」
  趙希厚瞧了那樣子早就倒了胃口,只坐著不動。
  樂鳳儀笑嘻嘻見劉平也不動筷子,裡面女眷那除了邱氏跟瑞雪有動靜,其他人都不動,道:「那我來好了。」才吃了一口,就忍不住道,「怎麼這麼鮮?」又道,「難怪你們都不放菜,吃這個根本就不需要菜。」
  便再也不說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趙希厚疑惑地瞧了眼黑乎乎地麵湯,遲疑地嘗了口湯。的確,湯很鮮美,再吃道面,面也勁道,湯汁也沾了面身,確實是美味。
  「你們這是怎麼做的?」
  廟裡的知客僧笑著道:「小僧也不知道。」
  趙希筱吃了一會,小聲地對趙希筠道:「太太這些日子在吃齋,送些齋菜回去孝敬太太可好?」
  趙希筠連連點頭,道:「三哥,太太說要吃些廟裡的齋菜。讓她們帶幾樣回去可好?」
  趙希厚聽了便對知客僧道:「你們這齋菜可有什麼好的?」
  知客僧都是選了為人機敏,巧言善變的。這個知客僧見趙希厚等人身著紵絲繭緞,又是女客們,還要掛了簾子,那些女客身邊還有丫鬟婆子,想是本縣有家世的人。便道:「有個太平府的僧人做的炒雞腿菇甚佳;他做的豆腐皮許多施主也是極愛的。做此面的僧人,除了這素面,他做的松茸、煨木耳也很好,還請施主慈悲。」
  素面:出自《隨園食單》揚州定慧庵僧人做。先一日將蘑菇熬汁,定清,次日將筍熬汁,加面滾。
    
第四十章:酸梅湯
  用了齋菜,本要在廟裡歇息片刻,只能日頭半落便回去。只是趙希筱害怕趙二太太訓斥,急著要回去,邱氏只得帶著三個女孩子先回去。
  回到家中的趙希筱將自己求來的平安符拿給趙二太太:「這是給老爺跟太太的,這是壽哥兒的。」
  趙二太太瞟了眼趙希筱交到金鶯手中的平安符仍舊回頭去逗壽哥兒。在她的懷裡,壽哥兒咿咿呀呀地叫著,口水順著張開的小嘴淌了下來。
  金燕湊著趣地搖著手中的撥浪鼓引著壽哥兒朝自己這邊看:「壽哥兒,壽哥兒。笑了,笑了。」
  趙二太太笑著為壽哥兒擦拭口水:「笑什麼呢?你笑什麼呢?」
  壽哥兒笑的更歡,伸著手就要去搶撥浪鼓。
  金燕試著將撥浪鼓遞到壽哥兒的跟前。
  壽哥兒張著小手一把就將撥浪鼓抓住。
  「抓住了。」
  抓住撥浪鼓的壽哥兒瞧了兩眼便把撥浪鼓往口裡送。
  趙二太太忙按住了他,笑責道:「你個小貪吃,什麼都往嘴裡送,這東西能吃麼?」
  壽哥兒不滿撥浪鼓被趙二太太抽了去,揮動著小手呀呀地抗議著。
  趙二太太一手握住壽哥兒的小手,佯裝著要往自己的嘴裡送,一面「啊嗚,啊嗚」地叫著。
  壽哥兒很快被新遊戲奪取了目光,將撥浪鼓的事情丟在了腦後,樂呵呵地同趙二太太玩起了遊戲。
  歡笑聲在趙二太太的正房中響起。垂手站立在邊上的趙希筱羨慕地瞧著,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發出「咯咯」笑聲的壽哥兒的確可愛。
  白白的,胖胖地。豐滿的小手背上還有小窩窩,實在是太可愛了。
  金鶯瞧見趙希筠還站在邊上,悄悄地走了過來:「七姑娘,今日去廟裡累了吧!喝碗冰鎮酸梅湯。」
  趙希筱忙道:「多謝,不用的。」
  「快去吧!太太這裡的佛豆我幫你撿了,你回去歇著吧!」
  「不累。我這就去撿。」趙希筱忙擺了手,就要去東廂房撿佛豆。臨出門的時候,又聽見壽哥兒發出一陣笑聲,她有些唸唸不捨地回了頭。
  歡笑著的壽哥兒,慈祥的趙二太太,四周逗趣的丫鬟……這場面實在是太好了。不過……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要去哪?」趙二太太有些冰冷的話語響起。
  趙希筱停住了腳,偷偷地瞧了眼趙二太太,她心都在壽哥兒,想來不是說自己。她轉了身子。
  「放肆!」
  趙希筱嚇得趕緊住了腳,慢慢地轉過身子。
  趙二太太將壽哥兒交給了奶媽子,命她抱了出去,自己則洗了手:「你現在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什麼都不說就出去?」
  金鶯忙上前為趙二太太擦了手,笑道:「七姑娘才說今日去廟裡回來的晚,沒撿佛豆,要過去撿。」
  趙二太太冷哼一聲:「你還知道這個。」她重新戴上了為了抱壽哥兒而歇下的戒指,「又不是初一十五,你今日去廟裡做什麼?你還學會拉著旁人一起來說事!」
  趙希筱只是垂著頭,並不敢開口。
  「去廟裡做了什麼?」
  見趙希筱不說話,金鶯忙過去扯了扯趙希筱的袖口,使了眼色。
  趙希筱顫顫巍巍的道:「拜了菩薩,為三哥許了願,求菩薩保佑老爺太太跟壽哥兒。三哥帶我們吃了神山寺的齋菜。」
  趙二太太輕輕地「哼」了聲,慢悠悠地道:「三兒?三兒怎麼沒同你一起回來?」
  「三哥說還要有事。要晚些回來。」
  趙二太太點了點頭:「你去吧!多為你三哥積些福。」
  趙希筱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去,匆匆地走到東廂佛堂,在觀音像前合十拜了,上了一柱香,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從袋子裡挖出一碗黃豆潑在地上,默默地撿了起來。
  眼瞧著趙希筱出去了,趙二太太招來跟著趙希筱出去的婆子過來問話:「都是哪些人去的?」
  跟著趙希筱的婆子湊上前小聲道:「都是少爺的同窗,有劉公子,一個說是劉公子的內弟,叫子談,還有一個叫樂什麼來的。王廚子的那個女兒也跟著去了。」
  「男女大防,我叫你跟著去算什麼?還這麼多的人!」
  「我原是勸過七姑娘的,只是三少爺不肯,後來那個樂公子說吃飯的時候叫人掛了簾子。又說出來上香的人多著呢,叫人瞧一眼就不活,這世上也剩不了幾人了!」
  趙二太太想著那日坐著一聲不吭地樂太太,冷笑道:「她到是生了個會說話的兒子!」
  沒頭沒腦的一句,婆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站著。
  趙二太太歪再靠枕,閉了眼睛,輕聲問道:「七姐兒今日怎麼樣?」
  見趙二太太閉上了雙眼,婆子賠笑地道:「七姐兒有些高興,同五姑娘說了好些話。還佈施了一兩銀子,又求了五個平安符,頭一個已經給老太爺送去了。又惦記著太太吃齋,特地從寺裡帶了幾個菜回來。」
  趙二太太沒有理會,只是指了指雙腿。
  玉簪兒立馬拿了美人捶上前,跪在腳踏上為趙二太太敲腿。
  趙二太太揮了揮手,屋裡只剩下四個大丫鬟同玉簪兒。
  閉目養神的趙二太太突然睜開的雙眼,銳利地目光在玉簪兒的面上劃過,玉簪兒心裡一驚,面上卻不改色,討好地朝趙二太太笑著。
  趙二太太很快便劃過玉簪兒,瞧了坐在不遠處做活計的金燕同其他兩個大丫鬟。她們面上平靜,低頭做活。只是穿玫紅色衣裳的金雀頓了頓手,她沒有抬頭,仍舊做活。
  打扇地金鶯見趙二太太一直在打量著她們,只覺得有些怪異。太太今日是怎麼了,突然對七姑娘那麼關注。
  「溶月姐姐,太太跟前的金鶯姐姐跟玉簪兒姐姐過來了。」
  溶月同彩雲相視一下,放下手中的活計,站起身迎了出去。
  「這麼熱的天,姐姐過來有什麼事?」
  金鶯微微一笑,拉著溶月的手道:「你還知道這麼熱的天,也不請我們進去,曬壞了嬌客,我看你怎麼跟太太交待。」
  彩雲撲哧地笑了:「嬌客?嬌客在哪裡,我怎麼沒瞧見?」
  一席話說地玉簪兒頓時紅了臉,只是低頭不語。
  溶月瞧了滿面通紅的玉簪兒,又見她手裡還提著包袱,略有些疑問地瞧了金鶯一眼。
  金鶯只是含笑伸手拍了拍她,打頭進了屋子。
  「姐姐喝些酸梅湯。」溶月又取了自己的扇子遞給金鶯。
  金鶯只是接了扇子,徐徐地扇著:「我在這也坐不了多久。太太命我把玉簪兒送過來。」
  溶月只是點點頭,面上卻沒什麼;彩雲頓了頓手,瞅眼帶著三分欣喜兩分羞澀一分張揚的玉簪兒。
  金鶯打量著屋裡的幾個人,笑著道:「太太給玉簪兒開了臉,賞給三少爺做通房。如今我可是把人完好無缺地送來了。」
  溶月得了金鶯的全話,立即命小丫頭將玉簪兒的包袱接了過來,笑著拉著她的手道:「給你道喜了。」又叫人收拾出屋子給玉簪兒一人住。
  「三少爺呢?方才聽人說三少爺已經回來了。」
  溶月捧了果子請金鶯同玉簪兒吃,笑著道:「怕是被老太爺叫去了,姐姐再坐一會子。」
  「算了,我不等了,到時候同三少爺說了便是。太太說今晚做了荷葉蒸雞給少爺吃,你們到時候多勸著點。」
  溶月起身將金鶯送到外面,小聲的道:「若是王廚子做,怕是少爺還肯多吃幾口,睞嬸子做的,少爺怕是連沾都不會沾了。」
  金鶯拉著她悄聲道:「我只是傳太太的話,你到時候叫王廚子做了同樣的送來。」
  溶月感激地道:「多謝你。太太總是叫睞嬸子送吃的來,我都不曉得要怎麼辦。」
  「別這麼說。你先好好安撫彩雲吧,她一向同玉簪兒不對眼兒,瞧她方纔那兩隻眼都要冒火了。你多攔著些,總不能叫太太不高興。」
  溶月將她拉出院門,瞧了瞧四周,偷偷地道:「太太怎麼想起來要……」她口裡硬是說不出通房二字。
  金鶯拍了拍她的手:「我也不曉得。只是七姑娘回來後,太太問了好些話,後來就打量著我們幾個,就選了玉簪兒。」
  溶月急切地問道:「都問了什麼?」
  「都有誰跟著去的,做了什麼。三少爺的幾個同窗也去了,這卻是不好,你如果空就好好的說說。兩位姑娘畢竟大了。」
  「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後日三老爺家的六少爺就要回來了,你好生準備著,別叫三老爺家的小瞧了去。」
  溶月拉著金鶯道:「我並未見過六少爺,他人如何?」
  金鶯笑著道:「太太向來同三太太不對眼。三老爺家的人也清高,就是小丫頭也能說幾句文來。瞧我們說俗,可我們瞧他們未必也就順眼。我走了,還要伺候太太呢。」
  溶月這邊送了金鶯回去,才要掀竹簾進屋,就聽見屋裡玉簪兒道:「我渴了,你也給我弄碗冰鎮酸梅湯來。別只知道奉承金鶯。」
  彩雲沒好氣地道:「你自己不是長手了,叫我做什麼?難道太太沒給你小丫頭使喚?」
  玉簪兒忍不住伸出雙手捧了牙,倒吸口氣,笑道:「這酸梅湯灑了?怎麼你這話酸溜溜的?直倒牙?」
  彩雲道:「這酸梅湯還沒喝上就倒牙,你還很是不吃葡萄倒說葡萄酸。」
  玉簪笑道:「這話該是我說才對。這天燥,你火氣也大,葡萄本來就是熱性的。等會我讓你喝酸梅湯,好降降火。
  「你把你那姨娘的款兒收收。還沒做上姨娘就拿起姨娘的款來了。還怕別人不知道太太叫你做通房了?不過是個通房,還不是正經的姨娘呢。」
  玉簪兒也毫不示弱:「你一口一個姨娘什麼意思。」
  「你聽著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你給我說明白了,今日你要說不明白,咱們現在就去見太太。」
  彩雲冷哼一聲:「見太太?見太太我還是這話。」
  溶月在外頭聽著兩人說話越來越不像話,趕緊掀了簾子進去:「你們這是怎麼了?」
  玉簪兒朝地上啐了口:「怎麼了?你去問她。她眼紅了。」
  彩雲冷笑道:「我呸!眼紅你小老婆?我又不是娘家人,仗著你出人頭地,飛黃騰達。你以為世人都跟你一樣,一心巴望著當小老婆。我呸!你那狐媚子樣,也就是當小老婆的命!」
  「什麼小老婆,不小老婆的!」
  屋裡的三人一聽到這個聲音都住了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著便迎了出去。
  酸梅湯:我國最古老的飲料。古籍中所載「土貢梅煎」,就是一種最古老的酸梅湯。南宋《武林舊事》中所說的「鹵梅水」,也是類似酸梅湯的一種清涼飲料。目前我們喝的則是清朝御膳房流傳出來的宮廷配方,另外酸梅湯的水一定要礦泉水。
     
第四十一章:荷葉蒸雞(上)
  「你們方才說什麼小老婆不小老婆的?」趙希厚呼扇著扇子走了進來,將扇子朝桌上一扔,自己就動手解衣裳,「好熱的天!快拿冰來。」
  玉簪兒忙搶了溶月的活兒,慇勤地端了上去,又親自打扇。
  趙希厚奇怪地瞧了眼她:「你是誰?」
  玉簪兒羞中帶著一絲嫵媚:「奴婢玉簪兒,是太太屋裡頭的。」
  彩雲冷笑道:「呦。姑娘在這裝什麼?有話直說就是了,何必拐彎抹角的。如今還知道害臊了?」
  溶月趕緊扯了扯彩云:「你少說兩句。」
  彩雲一把甩開溶月:「少說什麼?論理,姐姐在三少爺跟前的日子最長,要什麼也該是姐姐,憑什麼是這個小蹄子。你看看她那個巴結樣兒!」
  趙希厚將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吵什麼,究竟是什麼事?」
  溶月道:「太太命玉簪兒來三少爺跟前伺候。」
  趙希厚起了身朝裡間走去:「哦。」
  彩雲斜眼瞧了溶月一眼,嘴不饒人的道:「姐姐怎麼也說一半藏一半的了。咱們屋裡又沒少人,送來個人做什麼?」
  趙希厚從屏風後頭探了個頭出來,笑著道:「正是。爺爺常說我這人太多。你回去吧。跟太太說,我這裡人夠使,不用再派人了。」
  玉簪兒咬咬嘴唇,跟了上去:「太太把我給了少爺,少爺打發我回去,太太若以為是我伺候的不好,那以後叫我怎麼見人。」
  彩雲沒好氣地道:「你還知道沒臉見人?你怎麼不實話說太太叫你過來做什麼?」
  玉簪兒憤恨地瞧著彩雲,胸口不停地起伏。
  趙希厚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走到彩雲跟前,瞧著她的雙眼:「我最後問你一次,太太叫你來到底是做什麼?」
  玉簪兒橫下心道:「太太叫奴婢來伺候三少爺。」
  趙希厚盯了她兩眼:「溶月,你把她送回去。」
  玉簪兒砰地跪了下來:「少爺,少爺,求求你別把我送回去,求求你了。您就這麼把我攆回去了,太太絕饒不了我。」
  溶月趕緊攔住趙希厚:「少爺。」
  「那我親自送。」
  「少爺!」溶月趕緊跪了下來,「這是太太送來的。少爺就這麼送了回去,太太跟前要怎麼交待,這不是不給太太臉面?」
  彩雲拉著溶月:「姐姐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溶月的臉頓時白了,盯著彩雲道:「姑娘鬧成現在這樣子滿意了?玉簪兒就這麼回去,她以後怎麼配人?叫太太知道,是你鬧的?」
  「在這就能配人了?」彩雲沒好氣的道,「就留在這?怕是明日家裡就傳遍了,說玉簪兒是三少爺屋裡頭的,到時候誰敢要?」
  溶月頓了頓,無奈地瞧了眼早已伏在地上的玉簪兒,又瞧了瞧趙希厚。唯有歎氣地份。
  趙二太太原本抱著壽哥兒,一聽趙希厚來了,將壽哥兒交給了奶媽子,起身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怎麼來了?可吃過飯?在我這吃可好?」
  趙希厚搖頭道:「爺爺叫我今日陪他用飯。」
  趙二太太有些失望,卻笑道:「那這樣,我叫睞娘做了荷葉蒸雞,你且帶回去,晚上讀書餓了再吃。這個最是清熱去火補身子的。」
  趙希厚點點頭。
  趙二太太歡喜地道:「你們出去吃齋自己吃便是,還想著我,巴巴地送了幾份齋菜。」
  趙希厚笑著問道:「是七妹說太太在吃齋的。太太吃的如何?若是好,每日就叫人去寺裡抬來。」
  「你也不嫌煩的慌。弄那麼大的動靜做什麼?也不怕驚了廟裡的菩薩。」
  趙希厚無所謂的道:「吃了菩薩跟前的東西,才能添福。」
  趙二太太喜得直笑。
  跟在一邊的溶月見趙希厚決口不提玉簪兒的事,心裡頓時放了襲來,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趙希厚同趙二太太說笑了一陣子,清了清嗓子道:「太太把玉簪兒放到兒子屋裡面做丫鬟,兒子來謝太太的恩典。」
  趙二太太笑著點點頭:「你知道了?可滿意?那孩子還算機靈,模樣也說得過去。如今你也大了,身邊是該有個人了。你久不在我身邊,我連這個都忘記了。」
  趙希厚把玩著扇子,面上神色不變,雙眼卻透露出一種別樣的色彩。
  「你可是哪裡不滿意?」
  「兒子確實不中意她。」
  趙二太太沉思了道:「是我的忽略。溶月打小就服侍你,也是盡心盡力的,你們在一起的時間也長,不若就她吧!」
  跟在趙希厚身邊的溶月立即紅了臉。
  趙希厚側頭瞧了眼溶月,笑道:「兒子說的不是她。」
  趙二太太有些吃驚地瞧著趙希厚:「那你說是誰?可是不是咱們府裡的人?只要她人品好,模樣好,就行。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就是出身差些又怎麼樣。不過是使幾兩銀子的事。」
  趙希厚連忙站起身,深深地對趙二太太一揖:「多謝太太成全。」
  趙二太太忙托起他,笑著問道:「你快說是誰,我好替你操辦此事。」
  「房薔!」
  「房薔?是哪家的?知道她家住哪?」
  「縣衙後街。」
  趙二太太道:「縣衙後街?是什麼人家?她老子娘是做什麼的?」
  「她老子做什麼的我不曉得,她娘卻是做迎來送往生意的,她家姊妹也多,成天熱鬧的狠……」
  趙二太太頓時明白了,怒道:「混賬!」
  一時間屋裡的丫鬟都跪了下來。
  溶月心裡頓時打了個寒噤,回想那些日子趙希厚總往外頭跑,還有那日她在王廚子家找到趙希厚的時候,他身上隱隱約約傳來的脂粉味還有酒味……
  她後怕地抖了下。
  這點動作早就看在了趙二太太的眼中,她揚手給了溶月一巴掌:「好!好!叫你們伺候三少爺,你們就是這麼伺候的。金鶯!去叫高福家的過來,把三少爺屋裡的丫頭全賣了。」
  金鶯愕然地抬起頭,慌亂地看著跪在一旁的溶月,只覺得全身冰冷。
  跟著趙希厚進來的玉簪兒立馬應承,掀了簾子就出去傳話了。
  見趙希厚仍表現地一點不在乎,她氣地又了趙希厚兩下:「去,給三少爺收拾收拾,回山東!」
  趙希厚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往外走道:「就是回山東,我也是要娶她。」
  溶月撲著抱住了他的腿,哀求道:「三少爺,三少爺。快給太太認個錯。」
  「你方才也聽見太太的話了,不過是幾兩銀子,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出身差些又有什麼。」
  趙二太太見他說得不像話,指著他道:「把三少爺給我關起來!再到縣衙後街,把那個什麼姓房的娼婦給我打死!」
  屋裡的丫頭哪裡拿得住趙希厚,早被他掀翻在地。
  卻說玉簪兒叫來了高福家的,正要往屋子裡進。
  趙希厚一見是她,抬腿便踢在她小腹上,指著她對高福家的道:「把這個下作的東西給我賣了!」
  高福家的原本就聽玉簪兒說了太太要賣三少爺屋裡的丫頭,沒想到才到跟前,就瞧見三少爺說要賣玉簪兒,她心裡似乎有些明白,點頭卻不應承,趁著這個機會,偷偷地瞧了眼太太的顏色,心裡又迷糊了。
  趙希厚走到院子裡,沒好氣地瞧了眼趙二太太的正房,高聲道:「太太若是想賣人就賣好了!反正我就是瞧上私寮子裡的房薔了。」
  趙二太太氣地徑直掀了簾子,站在門口,指著趙希厚道:「把他給我捆起來!」
  趙希厚也不理趙二太太,拱了拱手:「太太生我氣了,這幾日我就不在家住了,若是找我就到縣衙後街房薔家去找我便是了!」
  一句話說的,趙二太太只是氣得翻眼。
  趙希厚出了趙二太太的院子,本想回自己房裡,可心裡不舒服,穿過花園拐到瑞雪住的地方。
  瑞雪正在屋裡做針線,聽得動靜方要起身。趴在地上的小黑狗黑子警覺的睜開眼爬了起來,往外頭沖了去。
  黑子見到是趙希厚,格外的興奮,撒歡地迎了上來,張嘴咬住他衣擺,拖著他。
  趙希厚心裡正煩著,抬腳就給了它一下。
  黑子嗚咽地哀叫一聲,夾著尾巴躲到瑞雪的身邊,幽怨地瞧著他。
  瑞雪聽見趙希厚的聲音,放下活,走了出來。見他二話不說就給了黑子一腳,將黑子抱了起來:「好好的踢它做什麼?」
  趙希厚道:「這狗東西怎麼在你這?」
  瑞雪道:「它自己跑來的。」她摸著黑子養的油光發亮的皮毛,笑著撓著黑子的耳朵,黑子這才好些,伸了舌頭直舔瑞雪的手背。
  瑞雪咯咯地笑了,親親黑子的小鼻頭。
  趙希厚見她那樣,皺著眉道:「你抱著它不熱?給我弄些吃的。」
  瑞雪這才看他:「就快到吃晚飯的時辰了,你等會兒不行?」
  「算了,不給弄就算。對了,這個狗東西就放你這好了。黑子。」趙希厚伸手想逗逗黑子,卻不想被黑子吼了幾下,他訕笑道,「這個記恨的狗東西。」
     
第四十一章:荷葉蒸雞(中)
  湯臣將洗好的荷葉送給王九指,站在一遍瞧王九指取料酒、鹽、白糖、醬油、薑末在盆裡調成汁,將雞塊放進醃製。又用同樣的法子醃製了豬肉。
  「王師傅為什麼不用手搓。冬日裡醃肉的時候,你不叫我們慢慢地把鹽搓進去麼?」
  王九指雙手端著盆,用力地顛,使盆裡的雞塊翻動,又不停地抖。
  王九指沒好氣道:「醃肉的時候大多數都是用五花肉,哪裡有骨頭。雞肋著骨頭若紮著手怎麼辦?再說,不翻動它,楞醃製兩刻,肉裡面都浸了汁,到時候上鍋,味道就很重。這樣顛,醬汁是慢慢地滲到肉裡面,味也不會太重。」
  湯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道:「王師傅,讓我來試試。」
  王九指將位置讓了過去,站在一邊指點他,把著他的手腕,教他用力。
  趙原將在熱水中燙好的荷葉拿了過來。
  王九指取了一張荷葉分成兩份,內各包了一塊醃製好的豬肉同雞肉,再拿線繫好。
  「荷葉裹好,只要不爛就行。」
  湯臣繫著荷葉,笑著對趙原:「二太太也不嫌麻煩。成日裡叫那個什麼睞娘做菜,到頭來還是叫王師傅做。」
  趙原白了他一眼:「那個睞娘做的菜聽著名字感覺了不得,什麼金頂銀鉤,聽著就是那些官老爺桌面上的東西。二太太最講體面,你又不是不知道。」
  「名字起的好有什麼用,做的旁人不吃,等於沒做。」
  趙原衝著他豎起大拇指:「說的是。不過做官的好像都這樣。我爹以前說,跟著老太爺在任上的時候,有人還說清蒸雞叫什麼鳳凰台上鳳凰游。」
  湯臣忙笑道:「正是。我聽說二太太那邊黃豆芽叫金頂銀鉤,要是我,不見到菜,打死都不知道那是什麼菜。」
  趙原忙了一陣,忽然想起王九指不許他們做菜的時候聊天,猛地抬起頭,卻發現王九指坐在灶前升火。
  他不由地抱怨道:「這些小子,這都快到做晚飯的時辰了,一個二個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馮全兒,馮全兒!」
  喊了好幾聲,馮全兒才撒腿跑了進來:「啥事?」
  「這都要到晚飯的時辰了,你還不過來把火升了?今兒是荷葉蒸雞,記得旺火蒸半個時辰。對了,黑子那傻小子呢?」
  馮全兒笑著道:「我看今兒這荷葉蒸雞不蒸也不礙事。」
  趙原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你成心搗亂吧!」
  馮全兒忙揉著屁股跳開:「我才聽人說的,說三少爺在二太太那鬧了一場,人也跑掉了,現在只瞞著老太爺了。」
  趙原趕緊將他拉到邊上:「你快說這是怎麼了?」
  馮全兒笑道:「你不罵我才說。」
  趙原沒好氣的給了他一下:「你快說。」
  馮全兒道:「我怎麼知道,只是方才溶月跑到這來問三少爺可來過,還問瑞雪在不在。」
  王九指頓了頓手,抬頭望著馮全兒。
  趙原道:「這又跟瑞雪有什麼關係?」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納悶了,三少爺不見了,找瑞雪做什麼?」
  王九指解了腰間的圍裙:「剩下的你們看著做。」說完就匆匆地走出了廚房。
  瑞雪愣愣地坐著,小黑狗黑子在她身邊扯著她的裙子,她也不理,只是愣愣地發呆。方才趙希厚身邊的溶月領著人,拉著她問她要趙希厚。好像趙希厚不見,就是她藏起來的一樣。
  三少爺是來過她這裡,可是很快又走了。又說小黑狗黑子在這,還在家裡翻弄,直逼著她說出趙希厚在哪,不然就拉她去見太太。
  還好有人來說,發現三少爺在自己的屋裡,溶月她們這才帶人走。
  王九指匆匆地回了屋子,一到家門口,就見瑞雪坐在椅子上發呆。靈動地目光再也沒有了光彩,整個人死氣沉沉地。
  他走了過去,拍了拍瑞雪的肩:「小丫頭有什麼心思?」
  瑞雪牽強地扯出個笑容,將頭擱在王九指的懷中。
  王九指拍拍她:「你就不怕熱?爹才從灶前離開,又有你這麼個大火爐烤著。」
  瑞雪不好意思地離開,起身擰了帕子給王九指擦臉。
  「晚上有荷葉蒸雞,待會兒拿幾塊給你吃,最是清熱的。你今日大中午的就跑回來,一定熱壞了。」
  瑞雪點點頭。
  「怎麼不高興?方才有人來找你了?」
  瑞雪挨著王九指蹲下,頭擱在王九指的膝蓋上,悶悶地道:「我真不知道三少爺去哪了?為什麼都要來找我。方纔他就來說要吃的,後來又走了,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
  王九指拿著蒲扇為她扇風,沉吟道:「瑞雪啊。咱們留開趙家吧!」
  瑞雪猛地抬起頭:「離開?」
  「是啊!我們來趙家也有十幾年了。原先是你小,看你喜歡這,我才一直留在這的。而且當時你四姨也說,留在這對你多多有好處。可是現在,老太爺這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雜。只要一點不慎,說什麼的都有。再說你如今已經長大了,再在這裡待下去,對你也不大好。」
  瑞雪愣愣地點點頭。原先只有自己同五姑娘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麼的容易,後來來了三少爺,帶來了一堆子成天規矩規矩放在嘴邊的人,現在二太太又來了,過幾日六少爺也要來。這裡越來越……
  王九指看著瑞雪道:「這些年,我也攢了一些銀子。爹完全可以叫你過的好。你若是想在城裡住,爹就開個酒樓;你若是想在鄉下,咱們就買幾畝地。說不定,到時候還能給你買個丫頭使呢。」
  瑞雪笑道:「我才不要使丫鬟呢。」
  王九指笑道:「隨你,都隨你,只要你高興就好。」
  「那咱們什麼時候走?」
  王九指道:「等等吧!等三少爺今年過了鄉試,咱們就走。你也想想,到底想待哪?爹在南京待過些日子,那裡很不錯;杭州也不錯;揚州更是繁華之地;北方麼……也有許多不錯的地界兒。」
  「爹怎麼說的都是繁華之地。三少爺說,在南京幾十兩銀子都算不上什麼。咱們若是到那裡,哪裡有那麼多的銀子。」
  王九指換了只手打扇,笑著道:「那你是想住鄉下?只是爹不會做農活,到時候就難了。」
  「王師傅。王師傅。」
  傻大個黑子嚷著衝了進來,站在門口猛地停了下來,只是瞧見瑞雪傻呵呵地笑。
  「什麼事?」
  黑子這才搓搓手道:「三少爺找著了。太太叫你做幾個三少爺平日裡愛吃的菜過去。」
  王九指起身道:「哦。我知道了。這就去。」
  黑子咧著大嘴傻笑著。
  小黑狗黑子一見有陌生人,衝著黑子便是一陣狂吠。
  黑子一見有狗,立馬蹲了下來,伸手勾著小黑狗。小黑狗黑子哪裡理他,佯裝要撲上去咬他。
  瑞雪叫道:「黑子,黑子快別這樣。」
  黑子一聽愣了,抓抓腦袋:「王家妹子,俺沒咋樣啊?」
  王九指笑著指著小黑狗:「不是在說你,是叫它。」
  黑子訕訕地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道:「它咋跟我叫一個名?王家妹子你給它改個名兒吧。省得以後他們都胡叫。」
  瑞雪將小黑狗黑子抱在懷中,安撫著它:「是三少爺的。」
  黑子逗著小黑狗,笑著道:「難怪三少爺屋裡的人總是來找你。三少爺連狗都交給你管。」
  王九指頓時沉了臉:「你說什麼?」
  黑子趕緊垂下手,不自在地道:「方纔三少爺屋裡的姑娘來廚房找瑞雪。」
  「那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黑子害怕地看著怒氣衝天的王九指,越發的小聲地道:「前些日子,也是三少爺屋裡的姑娘來找瑞雪。」
  「匡當!」
  趙希厚屋子外的空地上,一片狼藉,送來的吃的,都被趙希厚丟了出來。
  被趙二太太放了過來的高福家的,守在門外,不住地勸道:「三少爺,你好歹吃些,別把身子餓壞了。」
  迎面又是一盤菜,高福家的趕緊側了身子,這才躲開。她不由地慶幸方才自己躲的快,若是晚那麼一點點,自己就……
  她招來個丫頭命她去回趙二太太:「把溶月姑娘請來。」
  跪得雙腿虛麻的溶月在小丫頭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哀求地拍著門:「三少爺,您先吃些。不管怎麼樣,先吃了再說。」
  趙希厚猛地開了門,盯著面露欣喜的溶月,環視著守在門口的丫鬟婆子們。冷冷地道:「你們回去就告訴太太,若是不應了我,我就一日不吃東西。」
  說著「匡」地又把門關上,再也不理會屋外的呼喚聲。
    
第四十一章:荷葉蒸雞(下)
  縣衙後街有幾傢俬寮子,因還未到迎客的時辰,門口的路上也未有幾個行人,一切都顯得那麼的靜。
  天氣有些燥人,幾個赤裸上身的男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玩骰子吃酒。急切、欣喜、期盼、緊張……
  十幾隻眼睛盯著還未揭開的蓋盅,做莊的男子環視著周圍的人。那些人的緊張、急切都落在他的眼中,他嘴角輕輕一勾,將篩盅移開:「一二三小!」
  頓時有人歡呼,有人喪氣。
  「又是小!連開了五把小!」
  「再來!壓大!」
  男子們又扔出了十幾枚銅錢作為下注。
  「侯三,你怎麼不下了?」坐莊的男子瞧著一個不出手的男子道。
  侯三抽了手,抖抖自己的衣搭:「沒了。你們玩。」
  「怎麼這就要走?太不夠意思了?」
  侯三干了碗酒,抹了嘴巴道:「我已經該了你一錢銀子,你再逼人可就說不過去了。」
  坐莊的男子笑道:「一錢,就一錢銀子你就這樣。誰不知道你跟房姑娘出去,得到的賞錢會有多少。下!」
  侯三卻沒聽,指著不遠處來人道:「來人了!還是收了傢伙吧!」
  坐莊的男子一瞧見遠處來的是輛馬車,周圍又跟著十好幾個下人,知道來了貴客,連忙丟了賭具,抓起衣裳邊走邊套。
  一直奔到馬車邊,扶著車轅賠笑地道:「老爺,今兒來的可早,您要點那個姑娘?小的這就幫你傳。」
  車轅上坐著的中年人打量了他一眼,慢聲細語地道:「聽說你們這有個叫房薔的?」
  男子一聽是要點房薔的,神色有些變了,腰也直了,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原來是叫房姑娘。只是不巧,房姑娘……」
  話還未說完,一道亮光就朝他面門扔了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了,打開一瞧。
  是一整錠的銀子,在手裡掂了店,足有五兩重的樣子。他側了身子,拿牙試了,又笑了,臉都要貼到膝蓋了:「您是要出門還是就在這園子了?若是要請姑娘出院子,這一趟是十兩銀子,身邊跟著的人也是有打賞的……」
  一個錦袋又丟在了他的面前。
  中年男子依舊面無表情地道:「這個拿給房薔她媽。就說我們老爺請房姑娘過府。」
  男子一掂錦袋的份量十足,只覺得沉甸甸地,也不敢打開,飛地跑回院子,大聲地喊道:「有貴客,房薔姑娘應卯了!」
  馬車只停在大門口,中年人依舊坐在馬車上,一動也不動,跟班也都一動也不動。
  原本赤膊的男子們紛紛站直了身子,將衣裳穿上。
  不一會,一搖一擺揮著羽毛扇的鴇母迎了出去。一看著這架勢,面上的笑容格外的親切,對著中年男人微微一福:「敢問管家是哪位老爺家的台甫,我們也好送姑娘過去。」
  中年男人睜開眼,彈彈衣裳。
  那鴇母立即拿了自己的紗巾為中年男人拂拭。卻不想被中年男人不帶一絲地推了。
  她尷尬地笑了笑。
  中年男人打了兩個噴嚏,拿手扇了扇風,清清嗓子道:「不必。」
  鴇母立即明白這是已經帶了車來了:「老爺府上……」
  「你若不放心,就人跟著去。銀錢照算。還不把姑娘請出來!」
  鴇母笑了,揮著羽扇道:「您這是說哪裡的話?咱們房薔可不是一般的人,這出門……」
  又是一個錦袋扔向她,她趕緊接了,不留痕跡地收了:「這娘姨,丫頭……」
  「方纔是二十兩,這又是五十兩,怎麼還不夠?」中年男人冷笑著揮了揮手,十幾個下人慢慢地向她靠攏。
  鴇母機靈地道:「不是我不知道好歹,只是點名找房薔的人多著呢,價高者得麼。」
  中年男人變戲法般地又拿出了個錦袋,只在手中顛:「這五十兩,把姑娘請下來吧!不然……今日你這怕是連一文錢一賺不著。」
  鴇母笑著撲上前,兩手緊緊地抓住中年男人手中的錦袋,頭也不回的高聲道:「快去請房薔姑娘。」
  因瞧著中年男人出手實在大方,門口十幾個男的為了跟著一起去,搶了起來。最後坐莊的男子以那一錢銀子不用還,搶了跟著房薔一同去的差事,趾高氣揚的跟著走了。
  趙家趙二太太正房
  趙二太太笑著問道高福家的:「人送過去了?三兒怎麼說?」
  高福家的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趙二太太頓時收了笑容,沉聲問道:「怎麼了?」
  高福家只是磕頭:「小的……小的……」
  「說!」
  「三少爺不見了!」
  跪在外間的男管家。心裡頓時一涼。
  屋裡已籠罩在沉悶地氣氛中。
  本來已好的趙二太太再次憤怒了,她握緊拳頭,狠狠地在牆壁上捶了幾下,凌厲地目光盯著案几上的花瓶,伸手將花骨兒抓了,在手裡碾碎。
  「不見了?那到哪裡去了?不是叫你們在外面守的麼?怎麼會不見呢?」
  高福家的畏懼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先前叫的時候還有動靜。剛才高福說把那個……送來了,我去敲門,半響不見動靜,請人砸了門,才發現三少爺不見了。」說著從袖口掏出張紙,呈了上去,「奴婢發現了這個。」
  趙二太太一把奪了過去。只是掃了一眼,便將紙張撕了個粉碎。
  「人都給他接來了,他還越發得寸進尺了。若是不答應他娶姓房的窯姐兒……他就出家當和尚。」趙二太太徹底地火了:「去,把那個娼婦給我賣了。一干人都賣了!」
  溶月再也支撐不住了,歪倒在地。乾裂的嘴唇,無神的雙目,渾身顫抖。外頭廊下趙希厚跟前伺候的丫鬟一聽見這話,全都哭了起來。
  管家連聲應著。
  「他要當和尚就讓他做好了,我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
  金鶯跪在趙二太太連連磕頭:「太太息怒。且不說明日三老爺家就要送六少爺回來,若是叫老太爺知道了,該如何是好?太太還是把三少爺找回來吧。」
  三老爺家來人……趙二太太冷靜了下來,只是摟著金鶯歎氣。
  「他怎麼就這麼不省心?他三叔家來人了,他還鬧出這麼一出來。我好強了一輩子,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孽障來。」
  金鶯扶趙二太太坐下,為她撫胸揉背,輕聲勸說:「太太別傷心。三少爺平日是最孝敬太太的。昨日出去,都記得送素齋回來,太太不是還說松茸甚好麼?依我看三少爺還是年紀小臉皮兒薄,太太冷不防的送了玉簪兒過去,三少爺能不害臊麼?再說,三少爺打小就是好強的性子,牛不吃水強按頭,這用在三少爺身上,定是不行的。太太請三少爺過來,細細地問了少爺中意什麼人就是。」
  趙二太太笑著拍著金鶯的手道:「我糊塗了,你這麼說我才算想明白。」她命溶月上前,瞧著她雙腿站不穩,命她坐在腳踏上,「你平日裡在三兒跟前可聽他說了些什麼?」
  溶月強笑道:「我不敢瞞太太,三少爺什麼時候瞧上那個房姑娘奴婢真的不曉得。平日裡三少爺鮮少出去。老太爺平日裡佈置了好些課業,整日裡寫也要寫一日。只是有時候累了去五姑娘那鄒鄒。再有嫌我們話多,就躲在王廚子那,老太爺也時不時地去瞧,並沒有什麼。若是真有什麼,老太爺也不會饒過三少爺的。」
  趙二太太如今也冷靜下來了,聽管家方纔的話,那個房薔還是個紅姐兒,趙希厚哪裡有那些錢到裡面去。
  管家在外頭也賠笑著道:「金鶯姑娘跟溶月姑娘說的是。小的現在想想,若是三少爺上了心,斷不會鬧得這麼大,到時候家人都知道她的出身,到底不好看。」
  趙二太太厲聲道:「你現在就把個窯姐兒給我處理了。」
  管家連忙答應,悄悄地退了出去。
  「回來!」
  聽著趙二太太叫自己回去,管家還沒來得及揉揉自己酸麻的膝蓋,又轉身進屋。
  「快去把少爺找回來。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把少爺給我搶回來!」
  荷葉蒸雞:具體的方法BAIDU可以查閱。這道菜有耐寒暑、清熱法等功能。既可作孕婦、乳母、老人的滋補食品,又可充當貧血、肝炎、結核病等患者的廉價藥膳。據說男的吃的很補~(^__^)
     
第四十二章:青菜豆腐湯
  當日夜裡,趙家畢竟沒能把趙希厚找了回來。第二日一大早,一夜未闔眼的趙二太太就打發了人出城去找趙希厚。要趕在三房的老六來之前把趙希厚帶回來。
  「這縣裡的各個廟都給我翻個便。」
  一直就跟在趙二太太身邊的溶月小聲道:「太太別急。三少爺平日最講究,尋常的地界兒想是也不會去。難得三少爺說神山寺的齋菜後,奴婢想三少爺是不是在哪?」
  「是,是。去神山寺。」
  出去尋的人回來的也快。
  「回太太,三少爺說不回來了,就在山上住了。還說,他若是出家太太千萬別傷心,還有壽哥兒替太太摔盤捧靈。」
  趙二太太一夜沒睡好,兩隻眼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瞼處深深地青影,臉上黃蠟蠟地。一聽到這話,她顧不著妝容地衝了出去,指著那小廝道:「告訴他,若是他不回來,我就把那個小娼婦賣了!」
  小廝連連應著,為難地道:「回太太,三少爺說如果您提到房薔姑娘,命小的稟明,賣就賣了,記得要把花出去的銀子賺了回來!」
  原擔心他在廟裡可能住得慣,吃不吃得好,沒想到居然還放下話,叫別人的兒子為自己戴孝。
  趙二太太雙眼瞪得溜圓,長長的指甲都要扣進肉裡:「叫人備車!」
  她還沒走回裡屋梳妝,就又有人進來回稟:「太太,三老爺家的下人來說,再有一個時辰六少爺就要進府了。老太爺叫三少爺過去。」
  趙二太太道了聲知道,先命她退下,又打發一撥人去接趙希厚:「去,叫上十幾個人,就是搶也要把他給我搶回來!」
  小廝飛一般的領命跑了出去。
  趙二太太低頭瞧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快步走進裡屋:「金鶯快給我梳頭。先去見老太爺。」
  趙老太爺在趙希筠同趙希筱的伺候下已然吃了早飯,正同她們說話,見趙二太太進來了,打量著她的身後:「三孫呢?」
  趙二太太給趙老太爺問了安,遞了茶上前,笑道:「已然打發人去叫他了!」
  「哼!」趙老太爺放下了茶杯,點著枴杖道,「我已經派人去叫了他好幾次,都說往你那去了!人呢?」
  趙二太太心中一頓,強笑道:「是,說是想起要拿什麼東西,又回他屋子去了。」
  「快去叫人把他叫來。六孫馬上就要到了,叫我們都等他一個?」
  趙二太太連連應了,使了眼色叫金鶯趕快去催。自己則是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一刻,兩刻,都還沒有人來,就連出去叫人的金鶯也沒有了蹤跡。趙二太太只覺得渾身都在冒汗,她不住地擦拭著額際上的薄汗,笑著對趙老太爺道:「這幾日很有些熱,老太爺該注意身子才是。昨日的涼糕老太爺用的可好?」
  「哼!我有五丫頭同七丫頭伺候不比你們盡心。」
  趙二太太訕笑地點點頭,眼光虛得移向了竹簾之外。把著手中的帕子,心裡如火燎一般,快些,快些。那幫子狗東西直接把三兒綁了回來便是。
  趙老太爺點點桌面:「二太太,這都多久了,你派出去的人也不見回來,我這個破宅子就是龍潭虎穴?」
  「想是……想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媳婦這就過去瞧瞧。」
  趙老太爺沒好氣地擺擺手:「我年紀大了,眼雖花,耳朵也不大好使。你也想瞞起我了?前兒晚上三孫就沒過來見我,昨日一整日也不見人。他到底到哪裡去了?」
  「就在家。」
  趙老太爺老眼頓時聚滿了光,回頭對趙希筠同趙希筱道:「你們倆說,你們三哥跑哪去了?」
  趙希筱害怕地搖搖頭,又看著身邊的趙希筠。
  趙希筠已然知道全家上下就瞞著趙老太爺一人,她看了眼對自己使眼色的趙二太太,搖搖頭。
  「五丫頭!你如今也瞞起我來了?」
  趙希筠跪在趙老太爺跟前道:「三哥給爺爺端幾樣齋菜,一大早就去了山上。」
  「哼!他不曉得六孫今日到麼?去,派人把他找回來!」
  趙二太太垂手立在邊上,小聲地道:「媳婦已經命人把他抓回來了。」
  趙老太爺並不理會趙二太太,只是催著叫趙希筠她們快去:「還不快去。」
  趙希筠領著趙希筱匆匆地出了院子。
  趙希筱見丫鬟落在後面,小心翼翼地道:「五姐,三哥不會回來的。」
  趙希筠拉著她的手小聲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三哥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跑到廟裡去了?」
  趙希筱緊緊地握住趙希筠的手,臉繃地緊緊地,畏懼地瞧了已然跟上的婆子丫鬟一眼,搖搖頭。
  趙希筠沒再說話,只是拉著趙希筱的手,默默地走著。
  十四歲的趙希遠,身材消瘦,身上穿著件熨貼筆直的藍新繭綢衫,背挺得直直的,一雙眼睛目不斜視,走到趙老太爺跟前,雙手撩起前襟,先跪了左腿,右腿緊跟跪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孫兒趙希遠拜見祖父大人。」
  趙老太爺命人將他攙起來,直叫他在自己身邊坐了,只是趙希遠再三不肯:「祖父安坐,孫兒在一旁站著伺候便是。」
  趙老太爺見他很是知禮節,心裡很高興,指著站起在一邊的趙二太太道:「這是你二伯母,」又指著趙希筠姐妹道:「這是你四叔家的妹妹,排五,這是你二伯父家的妹妹,行七。」
  趙希遠一一同她們見禮,末了仍舊恭敬地站在趙老太爺身邊。
  趙二太太笑著道:「六少爺才來,先去梳洗了再過來豈不好?這天實在是太熱了。」
  趙老太爺道:「正是。六孫,你快去吧!對了,你想吃些什麼,我叫人做來。」
  趙希遠弓著身子謝過趙老太爺:「孫兒想吃青菜豆腐湯。」
  「青菜豆腐湯?」趙老太爺不由地笑了,「怎麼想吃這個了?」
  「沒什麼。」
  趙老太爺點點頭:「知道了。好孩子,你快去梳洗吧。」
  趙希遠迅速梳洗,換了件青色棉布長衫過來。
  趙老太爺見他衣著樸素,心裡更是高興:「你父親來信說,你文章雖好,筆力仍稚嫩了些。你且拿來給我瞧瞧。」
  趙希遠從袖口掏出平日的文章雙手呈上。
  趙老太爺見他事先準備妥當,喜得直點頭。一頁頁地翻看他的文章。中規中矩地台閣體,一筆一劃認真無比,從頭到尾筆力如一,絲毫不見力怠。十四歲能寫得這一手字,已然不錯。
  文章也不錯。破題起手不錯,文章裡天人合一,忠君愛國愛民……這種文章即使文采不被人看好,但無論是哪個考官看了,都會選中。看來六孫在這點上的確比他父親要進益些。
  趙老太爺道:「很好。等下我給你開了題,你這幾日好生做了。」
  趙希遠忙應道,環視大廳:「我聽父親說,二伯父家的三哥自幼在祖父跟前讀書,學問極好,怎麼不見三哥?」
  「他與同窗約好,今日出去了,等晚上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再一起論文好了。」
  「王師傅,六少爺屋裡的人來人說要送份青菜豆腐湯過去。」
  正做收尾工作的趙原不禁道:「晚飯的時候不是才要了青菜豆腐湯,中午也是要的青菜豆腐湯,怎麼現在又要吃?」
  馮全兒笑道:「我哪裡知道?連著三頓都吃一個湯,他也不嫌煩?」
  王九指揩了手坐在一邊並不說話。他還是頭次遇見這樣的事情,連著要了三次一樣的菜,實在是太喜歡了,也不會這樣。
  中午的青菜豆腐湯就是最尋常的做法,老豆腐拿油煎的兩面金黃,放水煮,下青菜。
  他抬起頭道:「馮全兒,你在六少爺跟前,他吃的可多?」
  馮全兒道:「中午吃了一碗就放了下來,晚上的青菜豆腐湯卻多吃了半碗。」
  晚上的是瑞雪做的。她要了鮮蝦,剝殼,只留蝦黃與蝦肉,蝦肉片好,等水煮開,下蝦肉,再打了嫩豆腐進去,等湯開後,下蝦黃,撒上切碎的青菜葉,放藕粉勾芡。
  六少爺多吃了半碗。
  他點頭笑了笑。取了一塊精肉,又取了兩塊老豆腐。
  趙原湊到王九指跟前:「王師傅這青菜豆腐湯也有什麼講究?」
  王九指道:「不是講究,咱們意會錯了。」
  瘦肉剁好,調味道。
  老豆腐切塊,放入鍋中照樣煎地兩面金黃,拿出來,調好味的肉掀擱在兩口煎好的老豆腐中間,那大蒜葉捆好,放了筍片、火腿片,兌上高湯,一併煮了快開的時候,再下了青菜葉。
  湯臣馮全兒都站在一遍看著王九指的做法,不禁笑道:「這也叫青菜豆腐湯?」
  王九指揩了手道:「快送過去。看看這個滿意?」
  果不其然,不過是一頓飯的工夫,送東西的馮全兒樂蹬蹬地回來了,稀罕地展示著一件小銀飾:「好造化。六少爺賞的。王師傅,六少爺把湯都喝了,直說你做的好。還說明日要吃清炒豆角。」
  
第四十三章:清炒豆角
  清晨,王九指指著剛送來的新鮮菜,教瑞雪如何選菜。
  「豆角分白豆角跟青豆角,無論是哪種都要脆而軟。脆就是,掐一小節,聲音清脆。」說著王九指就是抽出一根豆角掐了頭,清脆地折斷聲,「軟就是整個豆角的身子軟。」
  瑞雪點點頭。
  「選的時候,要一般粗細的,表面微微有些光澤,裡面的子要飽滿才是好的。像這根,太細,有裂開,有蟲咬過的都不要。」
  瑞雪領悟地點點頭。
  「豆角常吃可以促進睡覺,還可以治療嘔吐,打嗝,若是積食、氣脹,吃些生豆角,可以緩解。」
  「黃瓜要摸上去有些刺刺的感覺,最好頂上帶花,暑天吃可以清熱解毒,利水消腫;茄子要選擇表面光澤的,一旦暗沉就不新鮮了。暑天吃,有助於清熱解暑,生了痱子的小孩吃是最好的,但是容易腹瀉的人要少吃。」
  王九指一面點評,送菜的人不由地賠笑:「王師父,您放心,我送來的都是好的,十幾年了,您還不知道我?」
  王九指笑道:「我只是在教她。你明日再配幾個不好的,到時候叫她見見,省得我說了許多,她沒見著也不知道。」
  送菜的這才抹了把汗,連聲答應。
  王九指查究了蔬菜,將豆角給了瑞雪:「你把豆角都摘了,大小長度要差不多。到時候好入味。」
  瑞雪接了過來,自己端了小凳坐到廚房門口的過道陰涼處,仔細地摘豆角。昨天六少爺說今天要吃清炒豆角,爹爹連日便叫人通知送菜的,準備了新鮮的豆角。聽說,六少爺也是個嘴刁的人,昨天自己試著做了鮮蝦青菜豆腐湯,那位六少爺還是不滿意,直到爹爹親自做了送去,才喝下。不過,爹是怎麼想到,要拿兩塊豆腐夾肉的呢?
  還是,昨天聽說三少爺跑了出去,這又是怎麼回事?
  她歎了口氣,將一把折好的豆角放進竹籃裡。
  「你可是廚房的?」
  一雙翠色繡花鞋出現在瑞雪的眼前,她趕緊抬起頭,眼瞧著站在跟前的美人丫鬟。
  那丫鬟瞧著瑞雪,道了萬福,喜道:「真是個國色天香。奴是六少爺跟前的文兒,過來有事相告廚房的人。」
  瑞雪放下手中的東西,忙還了個禮:「姑娘有什麼事?」
  文兒笑道:「昨晚送去的青菜豆腐湯,六少爺很是喜歡。不知昨日做湯的人,今日有沒有功夫?六少爺要份清炒豆角。」
  瑞雪指著竹籃道:「昨日已經知道了,這就是專門為六少爺備下的。」
  文兒滿意地點點頭:「那奴去也。」又拉著瑞雪的手道:「奴一見妹妹就覺得似曾相識。子曰在其位謀其政,奴有差事在身,不得跟妹妹把酒言歡,待會送菜,妹妹送到我們那,到時候奴再跟妹妹促膝長談。」
  瑞雪連連稱是,只是懷疑,這個文兒怎麼說話半俗半文,又是子曰,又是成語的,實在是聽得有些彆扭。她瞧著那雙翠鞋消失才坐下來摘菜。
  奇怪的人。
  「汪!汪!」
  裙角又被扯了。
  瑞雪無奈地轉過頭,拍拍小黑狗黑子的小腦袋,從它口中將裙子抽出來:「別咬了,再咬就要壞了!」
  小黑狗黑子不滿意地又咬住瑞雪的裙角,瑞雪也只得將它抱了起來,撓著它的耳朵:「你怎麼了?沒人陪你玩?等我做完事,再陪你玩好不好?」
  小黑狗黑子舒服地直哼哼。
  馮全兒拎著一掛豬肉進來,笑道:「瑞雪,黑子都要被你慣壞了。」
  小黑狗一聽有人叫自己名字,立馬睜開眼,從瑞雪身上跳下,衝著馮全兒一陣狂吠。
  馮全兒伸腿虛晃一腳:「這狗東西,還能聽懂人話。」
  小黑狗以為馮全兒要踹它,衝上去就咬。馮全兒來不及躲閃,被小黑狗咬住褲腿。他使勁地想要把小黑狗甩出去,卻不想小黑狗緊緊地咬住他的褲子,任自己怎麼甩它也甩不掉。
  馮全兒只得站下:「瑞雪,你快把它弄走。」
  瑞雪走到跟前,抱著小黑狗:「黑子,聽話,別咬了,快鬆開。」
  小黑狗正咬的興奮,哪裡能聽瑞雪的話,仍興奮地撕咬著馮全兒的褲子,「唰」,它終於將馮全兒的褲子咬下一塊布料,心滿意足地小黑狗叼著那塊布料,勝利的回到瑞雪身邊。
  「可傷著了?」
  馮全兒低頭瞧瞧腿,不在乎地道:「沒事,就是褲子破了,沒事的。這傢伙真兇,以後看門是把好手。」
  瑞雪趕緊將小黑狗口裡的布料抽了出來,訕訕地道:「馮大哥,真是對不住,要不我給你新做條褲子?」
  馮全兒喜道:「那我不是賺了?不過……你會做麼?」
  瑞雪不大好意思地搖搖頭,她還沒學怎麼裁剪衣裳呢。
  馮全兒頓時歎了口氣:「算了,你還是幫我把它補好算了。不過……」
  「不過什麼?」
  馮全兒湊到瑞雪跟前道:「待會王師傅要做清炒豆角,回頭你得教給我。」
  瑞雪還以為他說的是什麼重要的事,卻不想是為了這個:「你待會站在邊上可以看啊。」
  馮全兒道:「那不一樣,那不一樣。王師傅做菜肯定有訣竅的。」
  瑞雪道:「爹平日裡都會同你們說過的啊!」
  「反正你回頭再教我一遍就是了。我先走了,這小黑狗還挺凶的。」馮全兒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飛腿虛晃地撩撥著小黑狗,不等小黑狗反應,撥腿便跑。
  到了午飯的時候,六少爺那邊又來了個丫頭,只道找瑞雪,見了她,又道:「文兒央我告爾,與我同去。」
  王九指瞧了瞧那丫頭,也不多問,只將食盒將給瑞雪同個送飯的婆子,讓她們一起去。
  文津居,趙老太爺為六少爺趙希遠準備的住處。才進了院門,就聽見院子裡有丫鬟的讀書聲。兩個小丫鬟坐在廊下,你一句「白日依山盡」,我一句「日照香爐升紫煙」。一人一句好不熱鬧。
  瑞雪不禁有些傻眼,她這是到了女夫子院?怎麼六少爺跟前丫鬟都會念詩?難道這就是身為榜眼的趙三老爺與旁人的區別?
  正巧有個丫鬟說了錯了一句,另一個丫鬟頗有些急不可耐地道:「錯了錯了!是橫看成嶺側成山。」說著笑嚷道,「少爺,少爺,宋詞背錯了詩。」
  正房的簾子掀了起來,一個大丫鬟走出來,正是瑞雪早間見到的那個文兒,只聽她道:「你們都小點聲,少爺還在唸書呢。」又瞧見瑞雪提著食盒,笑著迎了上去:「妹妹來了?快把食盒接了過去。妹妹且到那邊歇息,稍候我再過來奉陪。」
  這本就有丫鬟接了食盒,那個叫宋詞的丫鬟領了瑞雪同送飯的婆子去一邊歇息:「大娘跟姐姐飲何香茗?」
  文縐縐的話,婆子是一句也沒聽明白,瑞雪怔怔地看著宋詞,好好的話怎麼不說,偏學會咬文嚼字了。
  宋詞見兩人都沒反應,知道她們沒聽明白,面上浮出不屑的神色,不說倒茶了,連話也沒有,直接掀了簾子再也不見有人進來了。
  干坐了好一會子,簾子才被人從外面掀了起來,文兒笑著走了進來,拉著瑞雪的手道:「今日少爺甚喜送來的午膳,要見爾,且跟我來。」
  婆子忙推道:「我老婆子一個,說話粗鄙,瑞雪你去便是,省得我惹得六少爺不快。」
  文兒笑道:「無礙。」
  正襟危坐的趙希遠坐在主位上喫茶,他身上穿著見新的家常淺藍色綢緞衣裳,兩三個丫鬟坐在一邊的圓桌邊吃飯。
  「少爺,送膳過來的就是她。」
  瑞雪忙道了聲萬福,六少爺應該同二太太一樣,喜歡禮數。
  果然趙希遠瞧著很高興,點點頭:「今日的清炒豆角很好,是怎麼做的?」
  瑞雪吭著頭道:「選了極嫩的豆角,抽了筋。擱了肉一起炒。」
  趙希遠突然訓斥道:「唐詩,你掉了一粒米!」
  一個穿粉色的丫鬟顫顫兢兢地離了位子站了起來,垂著頭不語。
  趙希遠將茶放了下來,沉聲道:「平日裡背的詩呢?」
  唐詩大聲卻帶著微顫地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背了完了,那丫頭不忘蹲下身子,將掉在地上的飯粒揀了起來,放進口中。
  趙希遠這才哼了一聲,算過去。又笑著問道:「你方才說跟肉一起炒,怎不見肉?」
  瑞雪微微一愣,回過神道:「臨上時揀去了。」
  趙希遠點了點頭,吃了口茶:「平日吃豆角只覺得有些腥味,今日卻未曾聞到,有什麼妙計?」
  瑞雪微微一笑,這個爹在炒菜的時候同她說過,她依言將王九指的話重複一遍:「鍋要燒熱,油要燒滾,豆角下鍋後才沒有異味。」
  趙希遠喜道:「原來是這樣。我卻沒想到爺爺家還有這麼講究的廚子。昨日晚間送來的青菜豆腐湯是誰做的?我很喜歡。」
  「是廚房的王廚子。」
  趙希遠點了點頭:「文兒取東西賞給那個王廚子。」
  不多時,文兒取了一個扇墜兒出來交到瑞雪手中,笑說道:「可別嫌棄。咱們太太一向都說,吾本出身布衣,躬耕田野,定當謹記祖訓不可荒廢。」
  瑞雪含笑著謝了賞,躬身退下。
  臨出了院子,她忍不住瞧了眼手中的扇墜兒,青色絲線打的絡子,什麼都沒有。
  婆子瞧見了,笑著道:「六少爺怎麼拿這個打賞,也不賞些值錢的,這拿回去有什麼用。我瞧他也是怪的很,滿屋子的丫鬟學著少爺們一句詩啊什麼的,簡直亂了章法。想要吃肉炒豆角,直說,偏什麼清炒豆角,他還真是顯擺。好好的新衣裳還打幾個補丁,真是。」說著只是搖頭。
  豆角葷炒味道更好;冬瓜、蘑菇之類可葷可素;百合則要素炒。
第四十四章:絲娃娃
  六月中旬太陽不過才冒出個頭,就已經是火辣辣的。瑞雪在井裡提了水將昨日換下的衣裳洗了,晾上竹竿,自己則端了小凳坐到弄道牆根下的陰涼地,學著做鞋子。
  因為天熱,父親已經不叫她去廚房了,只讓她在家待著,也算是避暑了。
  此時她心裡不免有些焦急,她照著旁人給的樣子在布料上畫了樣子,依照輪廓剪了,又縫了邊兒,卻不知道下面該怎麼做。只得丟開手,逗著懶洋洋吐著舌頭的小黑狗。
  小黑狗也因為熱沒了精神,趴在地上伸出舌頭,卻閉上了雙眼。這個時候若是給它身上潑盆井水,它才會有些活力。
  瑞雪撓著小黑狗,喃喃地道:「黑子,你說三少爺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離趙希厚躲到廟裡已經有十天了。無論派了多少人,還是趙二太太親自上山勸說,趙希厚還是不肯回來。甚至放言說,過去的十九年,從未有如此愜意的時候。
  她聽說趙二太太已然派人帶了許多物件去山上伺候趙希厚,聽說溶月也要留在那,卻被趙希厚趕了下來。
  「黑子,你說他在做什麼?太太親自去找他,他也不回來。」
  小黑狗仍舊閉著雙眼,不理會瑞雪的話。
  趙老太爺早起依舊練字,趙希筠靜靜地為他研磨,她的動作很緩慢,趙希筠則不時地舀一小勺清水進去。
  「他還是不肯回來?」
  趙希筠研磨的手頓了頓,又繼續:「是。」
  趙老太爺將筆丟開,瞬間,筆滾落在方才寫好的條幅上,墨汁在空白年渲染點點星斑。好好的副字毀了。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跑出去那麼久?」
  趙希筱趕緊扯住趙希筠的袖子,輕輕地搖著頭。
  趙希筠微笑地搖搖頭,簡單的說了。她不好對趙二太太評價什麼,也不好多說一個字,只是原原本本的將事情說了。
  「哼!」
  趙老太爺的一聲冷哼,嚇得趙希筱心裡直發毛。求爺爺千萬別遷怒於太太,否則她就難逃一劫。當著趙老太爺的面,她不好雙手合十求菩薩,只得在心裡默念心經,希望佛祖保佑自己。
  沒有暴怒,沒有訓斥,趙希筱有些疑惑地抬起了頭。垂手站立在一邊的趙然筠,閉目不語的趙老太爺,這實在是太意外了。
  爺爺不生氣?
  時間隨著熱氣的湧入而一點點的消失,趙老太爺終於睜開了眼睛,衰老而下耷的眼皮使得他的眼睛只有一條縫隙。
  「讓瑞雪到我這來。」
  頂著烈日趕到神山寺的瑞雪站在山門前深深地呼吸著。大熱天坐馬車實在是件熬人的事,馬車是個封閉的空間,沒有一絲風透入。她拿了帕子擦拭著額際的汗水,享受著山上的陰涼。
  難怪三少爺不想回去。山上就是比山下涼快。
  此時正值開齋。僧人講究過午不食,因此這是一天最為豐盛的一餐。問清了趙希厚在哪裡,她急急地跑到處所。
  推開門,卻瞧著他正樂此不疲地捲東西吃。
  一見到瑞雪,趙希厚只是招招手,含糊地道:「來嘗嘗這個,大修師傅做的,味道兒不錯。」
  「三少爺……」
  趙希厚直接往瑞雪口中塞了吃得,堵住了她的話:「叫你吃東西,過午不食,等日頭一偏就沒吃的了,你想讓我餓著?」
  瑞雪咬了一口,將其餘的部分拿在手中,嚥了後才道:「餓了就回去吧。」
  趙希厚將吃得全塞進口中道:「你怎麼來了?」
  「老太爺叫我請你回去。」
  「回去,幹什麼回去?我在這裡快活的很。每天不用唸書寫字,也不用聽那些囉囉嗦嗦沒完沒了的話,我做什麼要回去。」趙希厚從盤子裡拿過一張烙好的薄餅,夾了些黃瓜、粉絲、醃蘿蔔絲、綠豆芽……可以說桌子上擺的小菜,他都夾了些放在麵餅之上,將麵餅包成上大下小的兜形,再沾了一點的味汁兒,咬了一口。頓時眉開眼笑地:「吃個這個,我不吃葷都行,何必回去。我跟你說,這東西叫絲娃娃,大修師傅說是貴陽府的小玩意,我才聽了這名兒跟御弟哥哥聽了人參娃娃一樣。你瞧他這包的手藝,這樣子像不像包小孩子?」
  瑞雪點點頭。
  「我頭次見到這樣的東西。可是仔細一想,這跟咱們這的春卷不是差不多麼?只不過咱們這的這一頭也包了,然後再炸了。」
  瑞雪又點點頭。隨即警覺出來,趙希厚轉移了話題:「三少爺,老太爺叫我請你回去。」
  趙希厚將手中的絲娃娃一丟,起身走到床邊,往後一躺,雙手交叉的枕在腦後,優哉游哉地晃著雙腿:「不回去。」
  「老太爺很擔心你,太太也說只要你回來就好。」
  趙希厚沒正面回答她,只是道:「你快吃,等過了午時再回去,現在日頭太毒,別曬壞了你。」
  瑞雪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趙希厚忍不住捏了捏瑞雪耳墜,好笑得道:「正好,那你就跟我住在這。不過……廟裡不許女子留宿的。這裡也沒什麼人家,算了,到時候你就在馬車上睡好了,不過這山裡好像有狼什麼的,到時候……哇!」趙希厚猛地對瑞雪做了張牙舞爪的動作,滿臉笑意瞧著她抱住腦袋縮到桌子下,「就把你吃了。」
  瑞雪偷偷地抬了眼瞧著趙希厚,半響氣惱地跺著腳道:「你騙人。」
  趙希厚無所謂地坐下,拿了個絲娃娃吃了:「那你就留下來試試好了。」
  瑞雪怏怏地坐了下來:「為什麼不回去?」
  趙希厚認真的瞧著瑞雪,目光裡泛著難得認真的神色:「你真想我回去?」
  瑞雪點點頭。
  趙希厚眼睛一亮,不過很快恢復玩世不恭的樣子,笑道:「我回去又要溜出來玩,然後叫你幫我寫字。時不時的還叫你好哭佬,把惹哭。就這樣你還想叫我回去?」
  瑞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個三少爺!
  趙希厚故做沒看見:「好哭佬,為什麼爺爺的話你就那麼聽?」
  瑞雪聽他又叫自己好哭佬,氣惱地嚷著:「不許叫我好哭佬。」
  趙希厚認真的點著頭:「好吧,我不叫你好哭佬了,那我叫你金豆豆,如何?或者是花臉貓?你自己選擇個好了。」也不理會瑞雪,自己就說道:「你不曉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哭得跟小花貓,臉上髒兮兮的。我就叫……」
  瑞雪死死地咬住下嘴唇,拚命地忍著。只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趙希厚瞧著她又流金豆子,撇撇嘴沒好氣的道:「別哭了。這麼大還動不動就掉金豆子。」
  瑞雪狠狠地抹了眼淚,卻是不理他。
  趙希厚道:「別哭了。怎麼就喜歡哭?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真的髒兮兮的,跟……」
  他這麼一說,瑞雪直接撲到桌子上,將頭埋在雙臂中。
  趙希厚推了推她。
  瑞雪雙肩不停地抽動,隱隱約約地還有抽泣聲,壓抑的嗚咽聲。
  趙希厚意識到自己玩笑開過頭了,她怎麼還跟以前一樣不禁逗,聳著肩膀推了推瑞雪:「好了,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我以後不叫你好哭佬,也不叫你花臉貓了好不好?」
  瑞雪側過了身子,卻仍將臉埋著。
  「我真的給你賠不是了。」趙希厚一面作揖,一面偷偷地抬眼瞧著瑞雪,只是她還是沒反應。
  無法,他只得坐到瑞雪身旁,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你別哭了!」
  瑞雪立即抬起頭,開心的笑道:「真的?你說的,三少爺剛才說你要回去的。」說著狡黠地笑著。
  瑞雪一抬頭趙希厚就知道上當了。好哭佬臉上早就沒有了淚痕,難怪她方才伏在桌子上,還真是……
  不過,他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趙希厚忙打住高興過早的瑞雪,笑著點頭道:「真的。不過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少爺你……」
  「若是不答應,那我就不回去了。」
  瑞雪趕緊答應。
  趙希厚摸著下巴故作深沉地道:「很容易。我留在這是因為這菜做的好,若是叫我回去,也得做道菜。」
  瑞雪忙道:「這個容易,我回去就叫爹做你愛吃的。」
  「慢著。」趙希厚打住了瑞雪的話,曲了手指道:「我是有條件的,第一,要你親自做。」
  瑞雪吃驚道:「我做?」
  「就是你做,怎麼不行?」說著趙希厚望向了別處,大有你不做了,我便不回去的架勢。
  瑞雪只得道:「我做,我做。」
  趙希厚笑了,又曲了第二個手指:「第二,你做的菜要讓這廟裡的和尚說好。」
  瑞雪點頭,算是應了。素齋爹爹也很在行,回去討教爹爹便是了。
  「第三……」
  見他久久不說話,瑞雪急了,忙問道:「第三是什麼,你快說啊。」
  趙希厚神秘一笑,小聲的在瑞雪的耳邊道:「第三,你要做道葷菜。」
  瑞雪立馬抗議道:「這怎麼行?怎麼能做葷菜,而且師傅們怎麼可能破戒。」
  趙希厚輕鬆得聳聳肩,往床上一躺,閉上眼道:「既然你不答應我的要求,那就算了。」
  瑞雪瞧著他閉上雙眼,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只得應道:「我知道了,我答應就是了。」
  趙希厚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道:「那就好。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海裡游的,水裡戲的,我都要。不過,咱們的確不能污穢了佛門清靜之地,這樣佛祖會降罪我們的,所以……」
  一面要引誘和尚破戒,一面又不叫佛祖降罪,這……「所以什麼?」
  「所以,我讓你把吃的放在山門外。要讓師傅們自己主動出來吃,若是你三樣都達到了,就算你贏!」趙希厚交待了最後幾句,側了身子睡午覺去了。
  絲娃娃:是貴陽的一種小吃。因為其形狀像包著的嬰兒,因此得名。襁褓是用大米粉烙成很薄有手掌那麼大的餅,再捲入各種蔬菜絲,再配上調製的汁液。
  其實河南的烙饃也是差不多的。不烙饃的麵餅更厚,更勁道,而且也很大,差不多女生一個就管夠。
第四十五章:佛跳牆(上) 
  趙老太爺聽了瑞雪的轉述後,趙家老宅徹底安穩不下來了。
  「我還不稀罕他回來。他如今倒學會說條件了!好!好!好!」
  趙二太太跪倒在趙老太爺跟前,眼淚忽地流了下來:「老太爺,大暑天,您消消氣。」又對瑞雪道,「好孩子,你快些請王廚子教你做了。別說是葷菜了,就是要我的肉,我也割給他。」
  趙老太爺怒道:「不許去!他若是喜歡那裡,明日就叫他落發受戒好了。我孫子多的是,也不差他一個。」
  趙二太太不敢反駁,垂手束手的立在一邊。
  趙老太爺冷眼瞧著肅然而立的趙二太太,冷笑地道:「二太太,好好教導你的壽哥,別以後也跟這樣。」
  趙二太太哪裡還撐得住,只不停地抹淚,哀求地看著趙老太爺。
  趙老太爺厭煩地點著拐棍:「我看你們在外面是過渾了!你們不給我鬧出點事情來,你們心裡就安不下來!」
  趙希筠同趙希筱早就站了起來,垂手不敢開口。
  站在趙老太爺身邊的趙希遠上前為趙老太爺撫胸擦背地道:「老太爺千萬別動怒。二太太怎麼會知道三哥會在廟裡住下不回來?腿長在三哥身上,二太太又能怎樣?三哥也只是一時生氣,在山上散心而已,如此固然很好,只是三哥再不下來就耽擱了學問。連我都知道做學問非一時之功,三哥學問比我好許多,怎麼可能不會知道這個理呢?要不孫兒親自去試試?」
  「耽擱就耽擱!他以為不考鄉試能威脅到我?我家的進士夠多了,不在乎他一個!他考什麼,什麼都別給我考了!」
  趙老太爺的火再次被激了起來。
  趙二太太死死地盯著趙希遠,雙眼像是冒火一般,炙熱地要將趙希遠活活給燒了。
  這個臭小子!居然敢這麼說。那個賤婦樣養的臭小子!
  她恨不得現在衝上去就將趙希遠給掐死,撕爛他那張嘴,叫他一輩子都說不出話來。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
  老三一家子都是道貌岸然的傢伙。
  趙希遠立馬跪在了趙老太爺跟前,勸說著:「這怎麼行。孫兒在家的時候,父親就提過三哥學問是最好的。而且這回三哥雖說是魯莽了些,可孫兒不覺得三哥做錯了。匈奴未來何以家為?好男兒當以學業為重,怎可胡亂收房?」
  「收房?」趙老太爺銳利的目光立即射向趙二太太,「這是怎麼回事?」
  趙希遠唯唯喏喏地瞥了眼趙二太太,害怕地道:「沒,沒。」
  趙老太爺點著枴杖:「我叫你說!」又衝著趙二太太道,「你給我出去!」
  「我聽人說,二伯母要給三哥內屋裡人,三哥不肯才躲到廟裡的!」
  「你做的好事!你要折騰回你的任上去,我看老二的官也別做了,做出花來了!」
  趙二太太被趙老太爺在那麼多的小輩跟前發作,面子上一點都掛不上,心裡恨死趙希遠,這個該死的小畜生。
  趙希遠立即撲上前,抱住趙老太爺雙腿,苦求:「是孫兒不好,孫兒不該這麼說,老太爺別氣了。若是老太爺有半點不受用,孫兒是百死也難辭其咎。」
  趙希筠早就聽出趙希遠的話裡話,他貌似在為趙希厚說話,其實又在說趙希厚生性好玩,不知道做學問。
  她有些不大喜歡這位六哥,面上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個樣:「爺爺,您歇會吧。」
  趙老太爺歎氣地擺擺手:「你們下去歇著吧。我乏了,要歇歇,五丫頭來給我捶捶腿。」
  被點了名的趙希筠留了下來,其餘的人都慢慢地退了下去。
  趙希遠瞧著一同退出來的瑞雪,擔心地道:「三哥在寺裡可好?」
  「三少爺很好。」
  趙希遠才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在雙眉間隆起一個肉疙瘩,十四歲平滑的額頭上卻出現一條條的皺紋。這與他面上冒出的痘痘實在不符合。
  趙希遠背著手歎氣道:「爺爺這些日子擬了許多題目與我,我本想有三哥在能相互切磋一番,卻不想三哥志在山水之間無意科舉,真是一大撼事。我本想上山去瞧瞧三哥,只是鄉試就要臨近,祖父、老爺跟太太對我殷殷相望,我也不好放下課業。你若是上山就替我問候三哥,多謝。」
  說著又深深歎了口氣,好像以此為憾一般,拱了手便帶人離去。
  瑞雪盯著這位六少爺離去的背影。這位六少爺到底要做什麼,詆毀三少爺對他真的就有好處?他實在搞不清這位六少爺。
  他身上明明穿的是件新衣,可是不明顯地地方還打了補丁;他說是要吃青菜豆腐,到後來叫他滿意地卻是又是肉餡又是火腿的。
  這個矯揉造作的六少爺!
  不過三少爺的那葷菜要怎麼做?那麼多的要求她怎麼可能達到?真是為難人,和尚怎麼可能吃肉呢?不送到寺去,怎麼能讓和尚出來吃?難不成自己還要跑進去跟他們說,師傅出來吃肉吧!
  正想著事,突然出現的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勁地將她拖到邊上。瑞雪沒叫出來,這還沒出了趙老太爺的院子。
  她認出抓住自己的人,是趙希厚身邊的丫鬟溶月。她偏著身子任溶月拉著走,她知道她有事要問她,很急很急。
  果然,剛出了趙老太爺的院子,溶月便停了下來,急急地道:「少爺同你說了些什麼?你怎麼不把少爺勸回來?少爺在那裡可吃的慣?衣裳可有得換?」
  瑞雪抓住院門抽了手,不著痕跡地摸了摸手臂,她的指甲可真利:「沒說什麼,只是說達到了他的要求就回來。」
  溶月急急地道:「那你快去找王廚子啊。做好了這就給三少爺送去。」
  瑞雪道:「我不是才回來回稟老太爺麼?你若是無事,我便告退了。」
  溶月又拉著瑞雪:「太太叫你過去呢。快些。我有幾句話要交待你,你可聽仔細。」也不等瑞雪是否給她個回應,她自顧地說了下去,「少爺若是說了什麼使性子的話,你可千萬別像剛才在老太爺跟前那樣一股腦的全說出來。說話前多想想,對了,千萬守護規矩,進去就給太太磕頭,口齒伶俐些。」
  趙二太太要見自己,瑞雪不由的心慌,她害怕趙二太太,她的眼神像把鋒利地匕首將你撕開,她最怕的就是趙二太太。
  溶月突然停住了腳,正色地問道:「方纔六少爺同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問三少爺在山上可好。要我下次去見到三少爺替他問個好。」
  溶月卻是有些不大相信地瞧著她:「原來是這樣。」
  瑞雪不大習慣溶月這麼望著她,微微側了臉:「姑娘不是說太太找麼?」
  溶月失笑下,拉著瑞雪往趙二太太的院子走去。
  來到趙二太太正房前,一個小丫鬟打起了簾子,溶月對瑞雪打了個手勢,提了裙子躬身走了進去。在紗簾邊停下,躬身道:「太太,瑞雪過來了。」又打了個手勢叫瑞雪跪下。
  還沒等瑞雪反應,趙二太太跟前的丫鬟金鶯已經走了出來,一把拉著瑞雪就進去了。
  趙二太太抹著眼淚拉著瑞雪的手道:「方纔老太爺那,我也不好問你話。你同我仔細說說,那個孽障都說了些什麼?」
  瑞雪垂著頭,小聲地道:「也沒說什麼,就是說不想回來。」
  「又是因為那事?」趙二太太不由地歎口氣,「我還不是為了他著想。這些年把他丟在老宅我心裡也不大好受,哪個做母親的不想著自己的孩子?當初把他放到老宅,也是想著跟著老太爺做學問,好謀個出身。現在我好容易回來瞧次他,當然什麼都得替他想著些。老爺現在是正三品的官,怎麼能隨便找個人呢?」
  瑞雪仍舊低著頭。試圖將自己的手從趙二太太的手裡抽出來。她那翠綠的寶石戒指閃耀著刺眼的光芒,刺的眼睛很難受。
  趙二太太也發覺自己說偏了,卻仍舊緊緊地抓住瑞雪的手:「我叫你來,還有別的要囑咐你。我從溶月那也知道了,你跟你父親學民不少的菜,手藝也過得去,三兒既然要你做菜,你就讓你父親好生的教下你。只要三兒回來了,我定不會虧待你們父女的。」
  趙二太太見瑞雪只是吭著頭,卻不說話,奇道:「這是怎麼了?好孩子,可是有什麼難處。只要三兒回來,什麼都不打緊。不就是一個葷菜叫廟裡的和尚吃麼?就是把佛祖請來,我也一定辦了。你只管說出來,哪些東西短了,你就開出單子來,咱們上南京去買。」
  瑞雪搖搖頭。
  「那你這是……?哦,你怕帶了葷菜進寺裡,佛祖降罪於你。不打緊。」趙二太太拍著瑞雪的手背道:「只要三兒回來了,我立馬叫人到寺裡為你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經文。再說,你又是為了三兒,是積功德,佛祖不會怪罪於你的。」
  瑞雪依舊沒說話。
  金鶯瞧著趙二太太的面上已經露出不悅,忙道:「太太,她才多大點,那麼大的擔子壓在她這小肩膀上,她能不怕麼?」
  趙二太太失笑了:「你這孩子真是死心眼。三兒雖說叫你做,可是就是別人做了,你拿去他又怎麼知道?你若是不行,就叫你老子做。」
  瑞雪終於應了聲。
  趙二太太似乎也不大願意再說話,擺擺手叫她退下。
  金鶯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瑞雪以為她是要來送她的,趕緊站住:「姑娘回去吧。」
  金鶯笑道:「我去廚房叫人送些吃的給太太。太太在等你的信兒,中午都沒吃,現在有你這信兒,終於能安下心來了。」
第四十五章:佛跳牆(中)
  瑞雪悶悶地回到屋子,卻找不到王九指,便去了廚房。見到王九指有氣無力地叫了聲爹,自己就找了個凳子坐下。
  王九指為她擦了面上的汗水,遞給她碗冰綠豆湯:「快喝。今日天熱,太太特地叫買了些冰。我偷偷的留了一碗給你。」
  瑞雪接了過來,喝了口,只覺得全身頓時涼的舒服,一口氣將綠豆湯都喝完。
  王九指愛憐的笑道:「怎麼喝這麼快?熱了吧!三少爺怎麼沒跟著回來?」
  瑞雪把趙希厚的一番話又說了遍:「若是我方才能忍著些就好了。」也怪她先前高興地太早了,要不那樣,現在也不要廢這個心思了。
  「現在想這個有什麼用,想想該怎麼做才是的。」
  瑞雪立即苦惱起來:「三少爺說,天上飛,海裡游,地上走,湖裡戲,地上長的都要有。爹,這東西要怎麼做?」
  趙希厚給瑞雪出難題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廚房。
  心中有疑問的趙原幾人都圍了上來,想聽聽這樣的東西到底要怎麼做。
  黑子則是撓撓腦袋,傻哥呵呵地道:「這東西要有多少,那天哪有那麼大的鍋裝下這麼多的東西。」
  湯臣若有所悟地接口道:「按這個來說,只要這天上、海裡、地上、湖裡的各有一樣,也就達到條件了。」
  瑞雪點點頭:「是啊,可是要選什麼呢?很多東西是不能亂配的。」她問王九指,「爹,你說該用哪些?」
  王九指為瑞雪扇著芭蕉扇,笑道:「這還不好弄?你上回是怎麼給三少爺做飯的?」
  「上回就是隨便弄的。爹當時身子不好,我哪有心思去弄。也就是隨便抓了兩把菜,煮熟了就好。」
  「還不是一回事。天上的,海裡的,陸上的,湖裡的,地上的,你只要選出最平常的東西便好。何必費心想那麼多呢?」
  「可是……」
  王九指伸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沉聲道:「這個世上沒什麼難的事。做菜是這個世上最簡單的事,只要把東西放在鍋裡,煮熟了就可以。」
  馮全兒忽而笑了:「王師傅前日才說,這世上最難的事就是做菜,要想著菜與菜的搭配是否合適,又要想著吃菜人的喜好,更要想著他的身子,還要想著是什麼時候吃什麼東西好。」
  王九指道:「這就是我要說的全部的話。做菜是這個世上最簡單也是最難的事。」
  瑞雪想了片刻,點點頭,心中還是有疑問:「可是要怎麼弄呢?如果要都擱一起的話,我覺得做湯是最好的。可是會不會太簡單了?」
  「同樣的道理。如果做菜裡面簡單的是湯,那麼最難的也是湯。湯難在,它的火候;簡單在於無論什麼都能做湯。」
  瑞雪拍著手笑道:「最重要的是要將各種主料的味道發揮出來,使之融合?」
  王九指笑著點點頭:「正是。」
  瑞雪看著廚房的食物,尋找著自己所需要的食物。
  海裡的……廚房裡沒有,只要找趙二太太要了。
  至於地上走的……豬蹄、蹄筋、雞、鴨都是。
  地上長的……冬菇冬筍熬湯最好。
  湖裡的……湖裡的能用什麼?鯉魚、鯽魚、甲魚是不能跟雞肉同時食用的,蝦?螃蟹?到底能用什麼呢?
  瑞雪實在是把握不好。
  當瑞雪陷入選料的僵局中。趙二太太派了人送東西來。
  「我聽了,也想了想。這海裡的怕是老宅也沒什麼料。這裡有我們帶來的魚翅、干貝、海參。還有湖裡,我想了想,也只有魚肚可以入菜了。」
  瑞雪聽了忙謝著送東西來的人:「大娘請坐。多謝大娘解惑。大娘可是太太那邊的睞嬸子。」
  睞娘笑地直讚道:「正是。我特地向太太討的差事。想瞧瞧你要怎麼做。」
  瑞雪點點頭,將自己先前已經準備好的食材放在一處。拿水將干貝、魚翅、海參發了。將該切的食物切了,該拿沸水汆了去血水的也做了。
  只是留著睞娘送來的一小碗乾魚肚發愣。
  睞娘靜靜地坐在門邊,慢悠悠地搖著扇子,她在看著愣神地瑞雪。魚肚在這可不是會留著的,怕是沒人知道要怎麼做。
  她又瞧了那個只有九根手指的殘缺男人。就是這個只有九根手指殘缺的男人,令她在三少爺跟前屢屢挫敗。她今日要好好地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厲害的。
  瑞雪瞧了干魚肚一會,深深地吸了口氣,就要拿清水泡了。
  看著瑞雪端了清水,睞娘不禁勾起了嘴角。
  一直沉默地王九指終於出聲了:「干魚肚必須泡發。但是有分油發跟水法。質薄的魚肚水發好。二太太帶回來的都是海魚肚不能用。湯臣,卻殺鯽魚,將魚肚拿來。」
  湯臣應了聲,將剩下的三條鯽魚都拿去殺了,取了魚肚給瑞雪。
  王九指又為瑞雪揀了幾樣東西道:「豬肚熬湯是最好的,味道極為鮮美。火腿也是不能少的。既然是湯,雞湯卻是最好的高湯,雞湯最鮮非鴨湯或骨頭湯所能比擬。魚翅要用蔥姜去腥,冬筍要汆熟,雞肉等要放油鍋燒。」
  睞娘手中的扇子越搖越慢,漸漸地停了下來,她忍不住走上前,細細地聽著王九指的講解。這些東西她都聽過,可是這麼隨便搭配的時候,這個男人居然手到擒來,他真的就是個尋常的鄉下廚子麼?
  她不由地回想王九指為趙二太太做的兩回菜,不簡單,真是不簡單。他為何會甘願留在鄉下地方,還有他那個缺了食指的右手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某些事……逼不得已才留在這鄉下地方?
  瑞雪放下拎在手中的湯罐,在山門外虔誠地念著佛號:「佛祖,觀音菩薩,今日多有冒犯,還請體諒小女子不得已。來日定獻上供品,早晚三炷香。」
  她老老實實地磕了三個頭才慢慢地起身。
  這一日不是燒香拜佛之日,山門已緊閉。
  瑞雪在外面站了片刻,心裡不免有些著急了,如果是這樣,怎麼可能叫廟裡的和尚來吃。門外跟瑞雪一起來的馮全兒笑著從馬車人拎下一隻煤爐子,取了火折子,就在山門外點了火。
  「瑞雪,你這湯煮地味道香。昨兒你煮了一夜,我一夜都聞著香味,口水都不知道掉了多少。現在還是這樣,咱們就在這寺外熬湯,味道自然會飄了進去,和尚聞到香味自己會出來的。」
  這卻是個好法子,中是……
  「太太不是說了,到時候來唸經祈求佛祖寬恕麼?三少爺回來才是真的!」
  小火舔著瓦罐底部,隨著山風,不時地偏離。小火熬的湯總是那麼的慢,可是香味卻隨著山風在整座山散開。
  淡淡的香氣誘惑著寺內僧人的鼻孔。
  很快便引起了寺內的騷動,卻因為主持的令旨不敢出來。
  那位揚州掛單的僧廚卻不遵,又不得擅自開寺門,只得找來梯子,爬上牆頭。用力地聞著味兒,最終將目光落在了瓦罐上。
  「阿彌陀佛。施主所煮是何物?」
  瑞雪忙合十還禮,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只是微微點點頭。
  僧廚翻牆而過,走到火爐旁邊,自己動手掀開了蓋子。
  濃烈地香味立刻撲鼻而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閉上了雙眼,口念:「阿彌陀佛。小僧今日要開葷戒。」說著就從僧袍裡摸出一隻木勺,在僧袍上隨意地抹了兩把就伸進瓦罐時在,舀了勺湯迫不及待的喝了。
  也不知道是否是燙著還是怎麼了,那僧廚喝了之後,便不再說話。
  瑞雪走到他身邊:「阿彌陀佛,師父,您……?」
  僧廚突然睜開了眼,大聲道:「阿彌陀佛,施主此菜叫什麼名?何種做法?小僧食味多年,竟未嘗過如此美味的東西。」
  又有幾名僧人翻牆而出,與那僧廚席地而坐,圍著爐子吃起來。無奈只有一抱勺子,只是一人一次,這人吃完了,將勺子傳給身邊的人,雖然每個人的面上都是急不可耐,可卻是井然有序,不見任何爭執。
  寺門吱呀地打開了。
  身著紅黃袈裟的主持走了出來,他盯著那幾個僧人,斥道:「爾等竟然……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爾等破了葷戒,速去戒律院請罪。」
  一見是主持,那幾個僧人紛紛跪倒在地,默念佛號。唯獨那僧廚依舊吃得不亦樂乎。
  「大修!」
  大修雙手合十,面上安詳:「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阿彌陀佛。貧僧悟了!」
  看著那位再也不吃東西的大修還有跪地念佛地僧人,瑞雪只覺得自己罪孽不小,她上前兩步跪在主持跟前,請他降罪。
  主持亦道:「施主有何罪過?大修能悟出『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還是施主所賜。心本無塵,塵即是心。心中有佛又何須煩惱酒肉之苦?阿彌陀佛!」
  主持不怪罪自己?那三少爺呢?「阿彌陀佛,方丈大師可否請趙施主出來?」
  「阿彌陀佛,此地無門,來可來,去可去,一切隨緣。」
  寺門再次關上。除了依舊在靜坐的大修和尚,只有吞著口水的馮全兒。瑞雪再次沉默了,她該如何讓趙希厚出來吃東西呢?
第四十五章:佛跳牆(下)
  要進寺僧人不叫瑞雪進去,他們已經將她視為佛門宿世仇人。
  看著已剩下無幾的湯,瑞雪不由得著急了。進又進不去,出又出不來,這該如何是好?
  蹲在一旁流口水的馮全兒再次摸了一把嘴,嚥了口水:「把三少爺請出來啊!這和尚都說好吃了,三少爺也該跟咱們回去了。」
  瑞雪犯難道:「可是三少爺不出來啊。」
  馮全兒賊賊地笑道:「不出來,逼他出來就是了。反正太太也說了,只要三少爺回去,怎麼做都行。」
  瑞雪歎氣道:「怎麼逼?若是逼得管用也不會出這種難題難我了。」
  「大妹子,你咋那麼直呢?我從大路可以回府裡,難道小路就回不了?我剛才不是說了麼。」
  「你是說……」瑞雪突然明白了,笑著看著一臉賊樣的馮全兒,卻是有些擔心的道:「可是。那樣好麼?」
  馮全兒無所謂的道:「有什麼不好?我早些聽老人說過一句話,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再說,太太畢竟是三少爺的親娘,口裡說的狠,要下手還真下不來。」
  瑞雪抿嘴笑道:「 我聽你的。」
  「當然要聽我的,否則像你這樣傻傻的站著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三少爺請回去。」
  「那你說該怎麼辦?」
  馮全兒道:「當然是叫廟裡的和尚不叫他待了。老和尚不罰他,是因為他在悟,方纔那幾個不是讓去戒律院請罰麼?咱們就再多架幾個鍋。到時候寺裡的和尚都跑了出來,都犯戒了,老和尚還不要把三少爺攆出來。」
  瑞雪趕緊擺手:「不行,到時候被攆的是我們。」
  馮全兒一聽不行,聳聳肩:「那就換一個。你讓我好好想想。」
  馮全兒走到樹下,學著大修和尚盤腿打坐,不過是一刻鐘,他就受不住了,齜牙咧嘴地直了雙腿:「他怎麼能坐這麼久?我腿都麻了。」
  瑞雪走到他跟前攙著他:「快起來,我扶你起來走走就好了。」
  馮全兒擺著手:「別,你還是讓我這樣好了。這下半邊一點感覺都沒有。」
  「沒感覺?你別嚇我。」
  馮全兒瞧著變了臉色的瑞雪,好笑地道:「我騙你這個做什麼。不信你掐掐。」
  瑞雪伸了手,試探地掐了掐馮全兒的左腿:「有感覺麼?」
  「沒。」
  「那這樣呢?」瑞雪聽他說還是沒感覺,手中的力氣又加了三分。
  馮全兒看著她那使勁的手,就知道這小姑奶奶沒留情,忙叫道:「別掐了,過會子就會好的。別待會,我腿上一片青的。」
  瑞雪不大好意思地笑笑:「真的沒事?」
  「當然沒事,你就沒麻過?」
  「沒。」
  馮全兒自嘲地道:「所以說瑞雪長的好看,連老天都在幫你。」
  瑞雪低了頭,目光落在馮全兒打補丁的褲腿上。
  「你手藝真好,瞧不出什麼來的,若是叫我來,早就不成樣了。話說,三少爺養的那隻小黑狗還真的挺凶的。」
  小黑狗……
  瑞雪欣喜地笑道:「我們把黑子帶來,讓它把三少爺攆出來?」
  「黑子?」馮全兒以為瑞雪說的是廚房的黑子,擺手道:「他,死腦子,你叫他來吃東西行,攆三少爺下輩子吧!」
  瑞雪急道:「不是,不是他。是那隻小黑狗,也叫黑子。」
  「這倒是個法子,只是三少爺的狗怎麼會去攆三少爺,咱們還是換條狗。」
  瑞雪笑道:「不用換,就用它。我保證它一定能把三少爺給逼出來。」
  馮全兒見她說的肯定,也就不說什麼,自己趕回去要把小黑狗帶來。
  蹲在馬車上的小黑狗,一瞧見瑞雪,沒有像以往立馬撲到瑞雪的懷裡,而是一直蹲在馬車上,就那麼死死地瞧著瑞雪。
  瑞雪招呼了它好幾次,它都不肯下馬車。瑞雪只得上前將它抱了下來:「怎麼了?」
  小黑狗不高興地叫了聲。
  「知道把你丟在家,你不高興了,現在不是把你接來了?有東西給你吃。」說著,瑞雪將瓦罐裡的一些肉倒了出來喂小黑狗。
  小黑狗聞了聞這才大塊朵牙頤。
  馮全兒看著只覺得心疼,這人還沒吃呢,就都給狗吃。他還沒嘗一口呢。
  餵了幾塊後,瑞雪就再也不肯喂小黑狗,而是慢慢地引著小黑狗往廟門口走。沒吃過癮的小黑狗自然是跟在瑞雪身後,不時地叫幾聲,或是咬住瑞雪的裙角,像是叫她停下來再喂自己。
  「馮大哥,馮大哥。」
  馮全兒有些興奮地跑到瑞雪身邊,面上帶著一絲好笑地深情,他忽然已經想到了瑞雪要怎麼做:「要我把這個淋到少爺身上?」
  瑞雪雙目透著狡黠,輕輕地點點頭。
  馮全兒有些畏懼地指了指雙眼冒光的小黑狗:「那就得把它看好了,這會再咬著我,可就不是一條褲子了。」
  瑞雪將瓦罐遞給了馮全兒,抱住已經撲到馮全兒腿邊的小黑狗,不住地安撫著它:「你快去吧,省得我也按不住它。」
  馮全兒端著瓦罐就朝廟的側門跑去。
  趙希厚好笑地坐在僧房裡,他已經知道方纔的事,不過那丫頭還真是做出來了?聽說僧廚大修已經在外面坐了好一會子了。
  真有那麼好吃?大修還翻牆出去?
  不過再好吃又有什麼用,反正他是不會出去的。
  不過……他安撫了抗議很久地肚子,無奈地撥了撥那盤幾乎沒動多少的菜,這些人做的都不如大修。唉……
  突然有陣濃郁地香氣從外面傳了進來,腹中飢餓的趙希厚一躍而起,打開禪房的門,衝出了屋子。
  只見一個人手裡提著個罐子,弓著身子,在禪房外壓低嗓音呼喊著,腳下的工夫卻不停。
  「少爺,少爺?」
  那個人好像有些眼熟。
  疾走的人一見到站在門外的趙希厚,立即跑上前,欣喜地道:「少爺,少爺。我是馮全兒。」
  馮全兒!
  對了!對了!祖父家廚房的人。他指著馮全兒手中的罐子:「你手裡提著的是什麼東西,好香。」
  「太太讓小的給少爺送吃的。」
  趙希厚肚子早就餓的咕咕亂叫,現在哪裡還理會自己還在跟趙二太太賭氣,搶過馮全兒的罐子,打開聞了聞,「好香啊!」
  「太太說三少爺在廟裡面這麼多天,該好生的補補。」
  趙希厚找了碗將罐子裡的湯倒了出來,端起碗,再次深深地聞了聞,真是香。濃郁地肉香將他數天的饞蟲全數的勾了出來。這素菜再好吃,做的再像葷菜,可這肉還是肉,味道是怎麼都模仿不出來的。湯到現在還有些燙,完全不會因為涼而產生厭人的腥味。
  湯碗剛送到嘴巴,一道黑影就撲躥過來。只覺得小腿疼了下,趙希厚冷不防地將手一甩,湯撒了。
  肇事的是條黑狗。
  黑狗身量甚小,氣勢卻絲毫不輸,死死地咬住趙希厚的小腿。
  他飛腳把小黑狗甩了出去,撩起衣擺查看傷口。跌跌撞撞爬起來的小黑狗,齜牙咧嘴呼嘯著再次朝趙希厚發起進攻。
  惹不起,他能跑。藉著熟悉寺裡的環境,趙希厚跟條狗做起了『捉迷藏』。他氣喘吁吁地看著牆,大門關上了,躥上牆邊的梯子,蹬蹬地爬了上去,朝外跳下。
  重心不穩,他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穩住身形後,他忍不住道:「狗東西,有本事你也爬梯子!」
  話音戛然而止,牆角的洞口伸出一隻狗頭,衝著姿勢不雅地趙希厚又是一聲。不過它卻不過來,只是趴在那!
  剛開始趙希厚還真是被它嚇住了,可見它沒再追過來,膽子也大了,隨手抓了一把沙土朝小黑狗扔了過去:「你還真是忘了是誰養的!上來就給一口!」
  「汪!」
  「少爺,您出來了?」
  趙希厚聽到耳熟的聲音,火氣更是往外冒,「我出來怎麼了?這該死的狗東西給我一口,你看看衣裳被咬的!」
  瑞雪蹲下身,瞧了瞧趙希厚指的地方,雪白的大墩布暑襪上一點血跡也沒有。她喚了聲「黑子」趴在洞口的小黑狗立即爬了出來,飛快地竄進瑞雪的懷裡。
  「既然少爺出來了,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你耍詐!」趙希厚看著撒歡的小黑狗,更是火大。先不說自己肚子空著被這該死的忘恩負義的狗滿寺廟的追;就說那沒喝進口的湯被這狗東西弄打;再說瑞雪……
  瑞雪極力地掩飾自己面上的好笑,拚命地嚥了口水,清清嗓子,正色道:「願賭服輸!大修大師都翻牆出來吃了我的東西。」
  趙希厚撇撇嘴,看著仍舊坐在日頭下打坐的大修,不由地問道:「他真的吃了?」隨即又道,「那罐湯?」
  在看到瑞雪點頭後,趙希厚朝地上狠狠地捶了一拳:「該死的馮全兒,還說什麼是太太送的!這該死的!大修師傅真的吃了你煮的湯?」
  「是,還有好幾位師傅!不過都被方丈領到戒律院去了。」瑞雪有些擔心那些開了葷戒的僧人,若不是自己放肆,他們又怎麼會觸犯戒條。實在是不應該。
  「呵呵!有意思!有意思。真是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僧跳牆來。」趙希厚站起身拍拍衣擺,看著耀目的日頭,笑著道:「我看這菜就叫佛跳牆好了!哈哈!痛快!」
  佛跳牆:閩菜,傳說是煮這菜的時候,僧人將手中的佛經丟了,跳牆而過。只是借用典故。此菜是國宴名菜之一,招待過許多外國元首。身價不菲,去福建的朋友可以忍痛試試。
 
第四十六章:肉骨頭
  趙希厚不情不願地跪在趙老太爺跟前,聆聽趙老太爺的訓斥。
  「你不是要剃度的麼?怎麼又捨不得紅塵俗世?還是捨不得山下好吃好玩的了?你趁早再給我回到山上去,省得我瞧見你心煩。」
  趙希厚揚著頭想分辨幾句,又被趙二太太按了下去。
  「怎麼,你還不服氣?不服氣站起來就走!你以為就你一個會考鄉試?六孫不知道比你強多少。」
  趙希厚瞥了眼侍立在老太爺身邊的趙希遠,不在乎地哼了聲。
  趙老太爺看著他那副輕視樣,更是火大,指著他:「你哼什麼?你還有理了?」
  趙希筠忙扶著老太爺坐下:「爺爺真是的,你瞧三哥現在這個樣子,他自己都不舒服了。」
  趙老太爺看著趙希厚一身的污穢,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看看,你這成什麼樣子!衣著不整,滿身污穢,你還有點讀書人的樣子麼?我看你的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趙希厚嘟囔道:「是,孫兒是被狗攆的。」
  「你說什麼?」趙老太爺提高了聲音,他是存心氣自己的麼?
  趙希筠忙在一旁打馬虎眼:「爺爺快叫三哥下去吧,這一身的味都把屋子熏臭了。」
  趙老太爺沒好氣地道:「五丫頭,你又在幫你三哥說話。」
  趙希筠笑道:「我哪有,不過是想知道三哥讓瑞雪做的那菜是什麼味道。」又問道,「三哥,那神山寺的和尚真的出來吃了?」
  「是。」
  趙希筠頓時來了興致,走到趙希厚身邊,拉著他站起來,親自端了凳子請他坐下,又端了綠豆湯給他喝:「三哥,你快說是什麼?好吃麼?」
  趙希厚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道:「我沒吃到。」
  「那……」
  趙希厚瞧著自己滿身的污穢,憤恨地道:「那個該死的瑞雪,我一定要把她的糗事說出來。」居然敢叫人把菜湯潑了自己一身,害得自己被狗滿寺裡的攆著跑。該死的!
  「糗事?」趙希筠聽著趙希厚這麼說,不禁有些好奇,「瑞雪有什麼糗事?」
  「她……」
  趙希筠見趙希厚這樣欲言又止的樣子,越好好奇了,瑞雪還能有糗事,會有糗事呢?她不禁有些好奇。
  瞧著趙希筠急不可耐的樣子,趙希厚邊撇撇嘴:「沒什麼。」他對著趙老太爺道,「孫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亂跑了,爺爺就饒孫兒這回吧!」
  「饒你!回去給我閉門讀書去!不等到鄉試,不許你出門!這些日子,你都玩了去,等下我就讓人把課業送到你那去,你這些日子都給我趕完了,若是少了一點,我定打你板子!」
  見趙老太爺鬆了口,趙希厚連聲答應。
  趙二太太見趙老太爺終於鬆口了,連忙拉著趙希厚就下去了。
  趙老太爺瞅著趙希厚的背影,扭頭對趙希筠道:「你說瑞雪到底是怎麼把他弄出來的,一身的菜味兒,我怎麼瞧著三孫的衣裳還被扯爛了。」
  趙希筠輕輕地為趙老太爺捶背:「想是那菜太好吃了,三哥跟廟裡的和尚打了一架。」
  「我看瑞雪是給他苦頭吃了。」
  「爺爺這是怪瑞雪呢?若是這樣,下回兒三哥再走了,就沒人幫您把他找回來了。爺爺,咱們今天也叫瑞雪做那個菜,咱們嘗嘗鮮?」
  趙老太爺笑呵呵地道:「好好好。不過你三哥說瑞雪什麼糗事,到底是怎麼了?」
  趙希筠歪著頭想了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瑞雪能怎麼了?」
  一進趙二太太的上房,趙二太太又忍不住流淚:「你看看你這一身,你在山上怎麼過的好?我給你送東西你也不要,不是故意叫我難受麼?看看你這瘦的。」
  才躲過趙老太爺說教的趙希厚不願意再聽母親的嘮叨,他有些厭惡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擺:「太太容兒子洗洗再說可好?兒子這一身實在是難受。兒子也餓了。」
  趙二太太忙道:「好好好。馬上就去辦。你要吃什麼?我叫溶月給你拿衣裳,你就在我這洗了算了。」
  趙希厚立馬解了身上的外衣丟到一邊:「什麼都不拘,只要是吃的就好,把這給我丟了。」
  趙二太太聽他說什麼都不拘,又難過起來。這孩子在寺裡餓成什麼樣子了,張口就要吃的。她趕緊叫人去做吃的:「叫睞……」她想著要叫睞娘做,卻想兒子喜歡王九指的菜,忙改口道,「叫王九指做桌少爺愛吃的來,要快。」
  溶月趕緊將趙希厚的衣裳撿了起來,翻著瞧了瞧,只覺得一股子菜湯味,立即離了遠遠地:「這是什麼,少爺怎麼沾了一身這個。衣裳也破了,怎麼會扯成這樣了?這怎麼還少了一截,別是什麼咬的吧!」
  趙二太太聽了,忙叫溶月把衣服拿來叫她瞧。她一看,後擺下方明顯地少了一截,不規則地線頭拖了出來,越發顯得狼狽。
  「怎麼弄成這樣?她到底怎麼把你弄出來的?」趙二太太越想越覺得不好,兒子那股子強脾氣怎麼可能乖乖地回來,再瞧瞧這一身,她覺得兒子肯定受了不少苦。
  「這不就這麼出來了,怎麼水還不來?」
  趙二太太見他又煩了起來,連聲催著叫人送水來,又安撫道:「就快了,你這一身到底是怎麼了?」
  趙希厚不耐煩地道:「叫狗攆的。」
  「狗攆的?有沒有傷在哪?快叫我瞧瞧,那狗怎麼會過來咬你?」趙二太太聽說狗攆的,忙就要擼起趙希厚的衣袖,瞧瞧有沒有受傷。
  「快讓我看看。」
  趙希厚捲了袖子給趙二太太看:「沒事,什麼都沒有。算了,在太太這等水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我回去了。」
  趙二太太瞧著抬腳就走的趙希厚,忙道:「我待會叫睞娘給你把飯端過去。」歎氣道:「這孩子怎麼是這個性子?」
  金鶯徐徐地為她打扇,笑道:「少爺平日最愛乾淨的,這一身的味,我都受不住,更何況少爺。」
  趙二太太若有所思地盯著窗稜,忽而瞄到守在簾子外的玉簪兒,提聲:「玉簪兒進來。去瞧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簪兒因為被趙希厚送了回來,早就被一干丫頭輕視了去,正想著在趙二太太面前找回幾分顏面,見趙二太太有事吩咐她,立馬答應了。
  瑞雪在廚房裡忙著幫王九指切菜,感覺到腳邊有東西,停下手,蹲了下來:「好了,就快好了。待會爹親自給你做肉骨頭吃,好好的犒勞你。」
  小黑狗得意地叫了兩聲,又趴了下來。
  馮全兒蹲在小黑狗旁邊,摸著它的皮毛,讚道:「這小東西還真是厲害,追著三少爺滿寺裡跑,三少爺能回來,多靠它了。」
  小黑狗舒服地哼了哼,突然它睜開雙眼,站了起來,卻是瑞雪準備切的豬排骨。小黑狗立即衝到瑞雪身邊,左一下,右一下地蹭著瑞雪,不住地搖尾。
  「別鬧,這是給三少爺的,待會我悄悄地留幾個給你可好?」
  小黑狗不動了,坐在瑞雪眼前,注視著那盤還沒淖水的排骨。那眼神專注而認真,似乎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上面。
  馮全兒瞧著小黑狗那樣,來興致了,隨手翻了幾塊雞肋丟給它,可它也就是嗅嗅就放棄了。
  「這傢伙還真是識貨。」
  王九指繫了圍裙,讓瑞雪把醃製好的排骨放入鐵鍋中,加清水旺火燒沸,再撈出排骨,放竹蓖上,再加入湯水煮一會兒,又加入紹酒、蔥姜、八角桂皮、糖,小火煨上。
  「好香啊!」
  小黑狗也不甘示弱地歡叫著。它在等王九指丟給它幾塊排骨,可是王九指依舊不理它,它委屈地蹭了蹭瑞雪。
  瑞雪拍拍它:「再等等,我一定拿兩塊給你吃。」
  小黑狗這才老實下來,不過眼睛睜得更大了,舌頭伸得更長。
  一時開了鍋蓋,滿廚房的人立即歡呼起來。這味道實在是太香了,雖然現在是大暑天,聞著肉味兒有些膩歪,這可味道卻令人垂涎三尺。
  鍋裡的排骨盛了上來。瑞雪立馬揀了兩小塊放入小碗中。
  小黑狗緊緊地挨著瑞雪,不停地蹭著她,叫她快些喂自己吃了。
  瑞雪吹了吹排骨,這才放到小黑狗的跟前,餵它吃。
  小黑狗也顧不上燙,狼吞虎嚥地好不快活。眾人還沒從香味中回過神來,小黑狗再次叫嚷了起來。
  這還沒送到趙希厚跟前,已經被小黑狗吃了兩塊,瑞雪不好再拿一塊,只得安撫它:「如果三少爺有剩下,我都給你好不好?」
  小黑狗濕答答地舔著瑞雪的手:我不要,我要吃。
  「乖,我給你做別的吃好不好?」
  「汪!」------我不要。
  瑞雪只得把小黑狗抱在懷裡,讓人趕快把菜送走。
  玉簪兒貓了腰進去,見趙二太太在想事,垂手站在一邊,卻使了個眼色給金鶯。
  金鶯走到趙二太太身前,小聲道:「太太,玉簪兒回來了。」
  趙二太太這才回過神,望著站在簾子邊上的玉簪兒,笑著招了她過來:「你打聽到什麼?」
  玉簪兒忙湊到跟前,四下瞧了瞧。
  趙二太太一揮手,屋裡只剩下金鶯一人。玉簪兒這才放心地道:「小的在廚房聽了一會子,聽馮全兒說,原先在廟裡是有和尚出來吃東西,可是少爺卻沒出來,那方丈也有些惱了,只關了寺門不叫他們進去。後來瑞雪叫馮全兒回來抱了狗過去,餵了那狗幾口吃的,剩下的故意叫倒在三少爺身上,那狗聞了味兒,就……」
  「放狗?她居然敢放狗!她好大的膽子!快去瞧瞧三兒有沒有被咬著。」
  金鶯應著下去了。
  玉簪兒見四下無人,便湊到趙二太太旁道:「奴婢聽著像是無事。只是那個瑞雪敢把少爺的菜先餵給狗吃。」
  趙二太太撫頭思量片刻,笑著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玉簪兒偷偷瞅著面上瞧不出一絲不悅地趙二太太,心裡不禁感到一絲奇怪,瞧太太的模樣像是很討厭那個瑞雪,怎麼……?
  她掀了簾子出去,就看著金鶯領著溶月走進院子,她趕緊走上前賠笑著打招呼:「金鶯姐姐,太太不是叫你去瞧三少爺麼?怎麼?溶月姐姐你來了。」
  溶月點頭道:「太太昨日吩咐我做東西,我特地來拿,順帶再回太太聲,三少爺飯進的香。」
  玉簪兒聽了忙道:「若是太太知道三少爺飯進的香,也就寬慰了。」
  金鶯瞧著玉簪兒走遠了,請溶月進了自己的屋子坐下:「你急拉著我回來做什麼?太太打發我去問三少爺有沒有被狗咬。那個瑞雪膽子也太大了,居然叫放狗。」
  溶月緊張地抓住金鶯的手:「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
  「三少爺真的被咬了,那你還不去請大夫?」
  溶月趕緊搖頭,拉著金鶯道:「只是身上有好幾處擦傷了,我那日聽玉簪兒說,太太這裡有好藥,還請你偷偷地拿些給我。我不敢回太太,只好來找你。」
  金鶯翻了藥卻不給溶月:「你瞧仔細了?真的是擦傷?若出了事你我都擔待不了的。」
  「我仔細地瞧過了,若真被咬了,我也不敢瞞太太。」溶月恨恨地道,「瑞雪怎麼敢放狗。」
  「金鶯?誰在外面?」趙二太太在屋裡喊道。
  金鶯忙抽身進去:「溶月過來了,來回太太說三少爺進的香。」
  「哦,叫她進來!」
  
第四十七章:麻辣燙(上)
  夏日總是無緣無故的叫人心煩,一大早雲層就壓得老低,烏鴉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知了似乎也被悶到了,叫地也沒前日歡騰了。
  院牆上的籐蘿有些蔫,早上一瓢水澆下去,還能聽見土壤辟啪作響。
  早上的那一點清涼也被老太爺無情的剝奪了。
  瑞雪抹了額頭的汗,不由感歎:天真熱。
  昨晚洗的衣裳已經干了,瑞雪將它們收回屋內疊好,仔細地鎖了門便打算到廚房去。
  「大中午的你還要上廚房?」
  冷不妨的聲響,把瑞雪嚇了一身汗。
  她拍拍胸口,長吁道:「三少爺您怎麼來了?」
  趙希厚穿了一身薑黃色夏長衣,手中呼扇呼扇地扇著扇子,即使是這樣,他面上仍冒了不少汗。
  趙希厚抬起頭看看被雲層遮住的太陽:「晚上要下大雨了。」
  瑞雪沒好氣地看著趙希厚,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來找自己怎麼會是跟自己說閒話的:「三少爺不會為了告訴我這個吧,我已經知道了。」
  趙希厚忙攔住搶身要走的瑞雪,不好意思地笑道:「老規矩,不過今日論語。」
  瑞雪知道他又要跑出去,故作不解地道:「什麼老規矩?」
  趙希厚笑著點瑞雪:「你給我裝,今兒的東西少,抄一遍就好,抄不完也不打緊,反正到時候我說我看書便是了。」
  瑞雪二話不說扭頭徑直走。趙希厚雙手展開,攔住瑞雪的去路。瑞雪好像被他擁入懷中一般。瑞雪猛然間好現,趙希厚的雙臂變得又長又堅實。
  他的個子已經超過自己很多,雙臂展開幾乎可以碰到牆壁,全身散發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活躍。就好像……好像看見肉的小黑狗。
  被擋得死死的瑞雪只得停了下來。
  「我會準時回來的。」趙希厚再三保證道。
  瑞雪直直地站著,頭垂地老低,她盯住自己的腳尖,注視著自己身影。
  趙希厚見她總是不說話,推了推她:「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啊!這天這麼熱,別總站在大太陽下好不好?」
  瑞雪還是沒有動。
  趙希厚瞧著她有些不對勁,側了頭盯著她半邊臉:「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若是難受我就不叫你寫了。」說著伸手就要去摸瑞雪的腦門。
  瑞雪側了頭躲了過去:「我沒不舒服。」
  「那你是怎麼了?一句話也不說?」
  瑞雪終於鼓起了勇氣,抬起頭,對著趙希厚那雙眼睛。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趙希厚的眼睛,他的眼睛就跟他的人一樣是多種變體。有時候那雙眼睛很深邃,有時候又充滿調皮……真是不清楚哪一個才是他。
  「三少爺你可以不要出去了麼?」
  趙希厚收起了扇子,怔怔地看著瑞雪。
  瑞雪沒有理會他,獨自說下去:「我知道三少爺不喜歡待在府裡,可是馬上就要鄉試了,三少爺也該多用功。就是你不想學,劉公子他們也要讀書,三少爺這麼出去再打擾了別人多不好。」
  趙希厚好笑地抱住雙臂:「你又怎麼知道我會去找他們?」
  難道不是麼?
  「我是山上待得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可是這大中午的能去哪?」
  趙希厚搖著扇子歎氣道:「不是中午出去,我還能什麼時候出去?也就今天沒太陽,其實這個時候出去也沒什麼逛頭兒。」
  瑞雪急忙道:「對啊,你快回去吧。」拜託他不要再出去了。
  趙希厚道:「回去多沒意思。算了我走了!抄不抄都隨你了。」趙希厚揮著扇子一搖一擺的走了。
  瑞雪看著他的身影,反身朝廚房走,走了幾步又回來。她到底沒有去廚房,而是返回屋子幫趙希厚抄起了論語。這本書她不知道幫趙希厚寫了幾遍了,也算認識了許多的字。
  寫了沒多久,有人敲門。瑞雪來不及收拾,那人已經推門進來了。卻是六少爺趙希遠跟前的文兒。
  「姑娘怎麼知道我住這?」
  文兒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我打聽的。」又看著瑞雪攤在桌上的紙筆,讚道,「你還認字?這字是你寫的?跟我們六少爺的差不離。」
  瑞雪趕緊將紙張收了起來:「我打發工夫的。」
  文兒笑道:「我打發工夫也不會做這個的。你是跟誰學的?是五姑娘?」
  瑞雪趕緊點點頭。
  文兒見瑞雪點頭,認為自己猜對了,面上有些得意:「跟在少爺小姐身邊咱們也算長見識了。難怪我就瞧你跟老宅的人不一樣,原來識字的人就是不一樣。」
  瑞雪有些詫異,這個文兒今天說話怎麼變了個人似的?前幾天還是文縐縐的咬文嚼字的,現在怎麼說話變得正常了?她有些無活適應。
  文兒捂嘴笑道:「怎麼不認識了?還是我變了個樣兒,你認不出來了?」
  瑞雪趕緊道:「不是不是,只是沒想到姑娘會到我家裡來。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文兒有些不樂意地道:「我只是來找你說說話,我們才來,對老宅的事都不瞭解,我好容易認識了你一個,你不樂意見我?」
  「不,只是我馬上就要去廚房幫忙了。」
  文兒這才好了些:「我不過說說。以後我若是嘴饞,請你弄些吃的,你可不能推托。」
  瑞雪點頭應了。原來是為了這個,廚房真是塊好地主,無論是什麼人都想跟廚房的人拉近關係:「你若是想吃東西,去廚房說聲就是了,沒事的。」
  她想到當年那個彩雲在廚房鬧了一通被趙老太爺罵走之後,跟著三少爺的丫鬟都老實了,若是想吃什麼也不頤指氣使了,還主動送了錢來。想是這個文兒也打聽到了這一點。
  文兒有些扭捏地道:「我也不是那麼嘴饞,只是想請你幫我寫幾個字。」
  「請我?」
  瑞雪覺得這個請求實在是有些奇怪。文兒怎麼可能是為了這個理由,這太說不過去了。
  文兒看著瑞雪盯著自己瞧,釋然地道:「六少爺說扇套上要繡句詩文,我的字難看極了,想請教別的姐姐,只是這是我頭次在六少爺跟前露臉,不想讓別人搶了去。原本想請你叫五姑娘幫我寫幾個,既然你會寫,就請你幫我寫句可好?我瞧這上面的字就不錯。」
  「這……」這是仿的趙希厚的字,若是……瑞雪實在有些不好答應。
  文兒道:「好妹妹,你就幫我寫句好了,省得到時候六少爺瞧了又叫我重做。要是叫姐姐們瞧不起我,我這一輩子就難在六少爺跟前伺候了。」
  為什麼她們都喜歡在少爺跟前伺候?實在是鬧不明白。既然自己用不好,就請別人幫忙就是了,為何還要繞那麼大的彎子?
  「求求你了,若是成了,我送根簪子給你可好?」
  瑞雪見她說的可憐,只得坐下來,蘸了墨:「要寫什麼字呢?你的簪子我可不要。」
  文兒笑道:「我們少爺最喜歡一句話,叫『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你就寫了這話來。要按照你這張紙上的字寫來。」
  這是論語雍也裡的一句話。說的是孔子讚揚顏回在艱苦的環境中也能堅持學習的品質。瑞雪不禁想到那個要吃青菜豆腐的六少爺,不禁有些想笑。他喜歡這句話?他表面能做到,只是……這內裡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文兒瞧著瑞雪只是舉筆不下,不由問道:「是不是太難了,你不會寫?」
  「是,這有兩個字實在是難寫。」
  文兒道:「沒事,你若是寫不了,我帶回去,請少爺寫了。」
  瑞雪重新取了張紙,規矩的寫了文兒方才說的那句話,只是空了那個簞、瓢兩字不寫。
  文兒站在一旁瞧著瑞雪的字,高興地道:「這下少爺再也不會叫我重做了。」
  送走了文兒瑞雪趕緊將自己寫好的紙收了起來,插上了門。過了好一會子,她才敢把紙筆取出來繼續寫字。這是養成的習慣,無論趙希厚是否要,瑞雪都會把它寫完,可以用來臨時填數。
  窗戶早已敞開,沒有半絲的風吹入。額頭上早已佈滿了汗珠,她拿涼水洗了面,又坐了下來。大熱天的寫字真是難熬,難怪三少爺不喜歡。
  她瞧了瞧天色,手上加快了速度,再過一會子,她就要去廚房幫忙準備晚飯了,能多寫點是一點。
  她的速度很快,字跡卻依然工整,這是她練了六年的工夫,可以以假亂真,就連趙老太爺也沒察覺到,看來,自己的字寫得還不錯,瑞雪有些沾沾自喜。
  她一直寫到方才文兒說的那句話『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輕輕地讀了出來,讀罷嘴角不由勾了起來。
  六少爺喜歡這句話?想想六少爺的作派卻是相差甚遠。
   「什麼這般好笑?」
  蒼老的聲音在窗邊響起,瑞雪頓時愣住了,她有些僵硬地轉過腦袋。
  趙老太爺正盯著她。
  她慌亂地將已經寫好的紙張收了起來。老太爺什麼時候來的,她怎麼都沒聽見?都怪自己開了窗子,若是不開窗子,也不會被趙老太爺發現。
  她懊惱地閉上了雙眼。
  「你在寫什麼,拿出來!」
  瑞雪下意識地背了手,將紙張藏到了身後,往後退了幾步。隔著牆,她知道趙老太爺進不來,可是,他身邊跟著溪墨,他能進來的。
  「溪墨,進去!」
  年輕力壯的溪墨很快便從窗戶那翻了進來,走到瑞雪跟前,伸出了手。
  瑞雪搖搖頭。這不能給,給了出去,就壞事了!
  溪墨為難地看著變了顏色的瑞雪:「瑞雪,老太爺早就看到了。」
  
第四十七章:麻辣燙(中)
   午後的沉悶一直持續著。坐在廊下做針線的丫頭們也放開了手中的針線,靠著打起了瞌睡。坐在屋裡的溶月卻心神不寧,她扎兩針又放了下來,走到門口,掀了竹簾朝外瞧了瞧。
  睡得迷迷瞪瞪地彩雲微微睜了眼,瞧又是她,含糊地道:「你別瞧了,到時候自己會回來的。」
  溶月瞧了彩雲一眼,推了推她:「你也別睡了。」
  彩雲側了身子扇了兩下扇子:「好姐姐,你就讓我睡會。這麼熱的天我身上懶懶的。」
  「你怎麼不知道害怕?如今太太來了,時不時的就要過來,若是瞧不見三少爺我們怎麼交待?」
  彩雲立馬睜開了眼,坐直了身子:「那又能怎麼辦?該勸也勸了,還是要出去。」
  溶月蹙眉坐到彩雲身邊:「我只盼少爺平平安安的過了鄉試,不在老宅了,我這心裡才能放下。少爺總往瑞雪那跑像什麼話。」
  彩雲笑了,自己倒了茶吃:「你擔心這個做什麼?你我都知道,少爺是為了叫她打掩護。若說多了,不也是往少爺身上潑髒水?」
  溶月歎氣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六少爺跟前的人可不這麼說。」她說著將上次趙希遠同瑞雪說話的事說了。
  「就你成日裡操心。你要是急,就去瑞雪那等他。」
  「太太過來了!」
  溶月同彩雲頓時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同時往外面跑,偏撞在一起,跌坐在一邊。
  「這下可怎麼辦?」
  彩雲趕緊站起來,伸手拉著已經腿腳發麻地溶月:「就說少爺出去遛狗了,橫堅都知道的。」
  「若是太太等著呢?」
  彩雲瞧著外面已經有人影,急忙道:「咱們就出去找,磨時辰就是了。」說話間,竹簾已從外面掀起來。
  趙二太太進了屋子鬆了口氣,笑道:「好熱的天,我來瞧瞧三兒。」又發現趙希厚沒在,奇道:「三兒人呢?」
  溶月忙扶著趙二太太坐下,使眼色叫彩雲答。
  彩雲點頭道:「三少爺去遛狗了。」
  「遛狗?三兒何時養了狗?」
  彩雲又捧了茶與趙二太太:「院試前的事。那小黑狗蠻機靈的。」
  趙二太太擦拭了汗,環視著屋子:「這麼大熱的天,他還出去。」
  「三少爺說天太熱讀不進書,要出去走走,想是去了花園那邊,那邊有水也涼塊些。」
  趙二太太指著金鶯手裡的東西道:「這是冰綠豆湯,你們也吃些吧,都在做什麼呢?」她取了溶月的花繃子瞧了,又拉著溶月的手仔細地看了看,「你花扎的越發的好了。」
  溶月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趙二太太拉著溶月說話,彩雲瞧著也沒自己什麼事也就退了下去,這心裡直打顫,三少爺你可快些回來才是。
  站在廊下的玉簪兒好笑地瞧著雙手合十的彩云:「呦,姐姐這是求什麼呢?」
  彩雲沒好氣地道:「求太太快些把你打發出去。」
  「姐姐還真是不待見我,我人都在跟前了,還想著把我打發出去。」
  彩雲坐在欄上,扇著手中的帕子,只是不理玉簪兒。
  玉簪兒笑著坐到她的旁邊,貌似自言自語地道:「太太想讓溶月姐姐做少爺的通房。方纔我聽太太同金鶯姐姐說話,說是要等少爺鄉試過了後就辦事,已經讓金鶯姐姐找東西了。」
  彩雲聽了只是笑了笑。溶月給三少爺做通房這是肯定的事,都二十多了還在少爺跟前,也沒說人家,是誰都已經把她當成三少爺的屋裡人了,所差的不過就是個時間的事。
  「可我瞧著這事未必又能行。也許只有那個瑞雪,少爺才瞧得進眼裡。」
  「你說什麼呢!」
  玉簪兒笑著道:「我說我瞧見的,姐姐怕什麼,反正太太在屋裡,聽不見的。」
  彩雲怔怔地瞧著玉簪兒,總覺得她變了,變得自己有些不認識了。眼前這個人還是玉簪兒,可是為什麼卻那麼的陌生呢?這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尖牙得嘴的玉簪兒了,她竟變了那麼多。
  「姐姐瞧我做什麼?可是看中了我這支釵?」玉簪兒笑著從發間取了支釵下來,遞到彩雲手中,「這是太太賞的,我也沒戴過幾次。」
  彩雲愣愣地瞧著髮釵,一句話也說不出。
  「其實,姐姐跟三少爺在老家吃了不少苦。我瞧著姐姐身上的首飾還是好些年前的東西,如今都不時興了,回頭姐姐上我那挑幾個好了。前年,我同太太進京,到了大老爺三老爺家才知道咱們在外省的好。大老爺也是三品官,家裡過的緊巴巴地,三老爺家卻是比咱們想的要好許多。」
  玉簪兒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一些見聞,彩雲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她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同玉簪兒坐在一起坐著說話的時候。
  也許她們倆都是牙尖嘴處的人吧!
  「三兒怎麼還沒回來?玉簪兒,去花園尋尋。」
  趙二太太在裡屋叫了玉簪兒,玉簪兒立馬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此時彩雲所有的心事再次被趙希厚佔據了,太太這是鐵了心要見少爺,這該如何是好?到時候要怎麼圓謊?
  她不由地再次向老天祈求,求趙希厚早些回來。
  屋裡的溶月再次倒茶給趙二太太,可是茶壺裡怎麼也倒不出水來,她不免有些急了,使命地倒了倒。
  趙二太太不由地笑著道:「你這是怎麼了?沒茶了。」
  溶月頓時漲紅了臉,支吾道:「我出去給太太泡茶。」
  急沖沖出了屋子的溶月,拉著彩雲就往茶爐子走,臨進去,將個看爐子的小丫頭叫了出去。那小丫頭真嫌守在茶爐子邊上熱,樂得跑出去玩。
  「你快去瑞雪那邊瞧瞧,若是三少爺回來了,就立即過來。」
  溶月急得直打轉。
  彩雲笑道:「姐姐怎麼這個時候著急了?太太就是生氣,也不會拿你發火啊,你可是少爺的屋裡人呢!」
  溶月哪裡想到彩雲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還有心同她說笑,罵道:「等回頭過了這事,我再撕了你的嘴。你快去,太太今兒一定要見著人才要走的。」
  彩雲應道,急急地出去了。
  才出了遠門,卻撞到一人,她仰面就要栽下去,幸虧那人拉了自己一把,這才站住了。
  「這麼火急火燎地做什麼?大熱天趕著去投胎?」
  「對不住,沒撞著姑娘你吧?」
  彩雲見是趙老太爺跟前的溪墨,立馬沒了話,忙對著他道了萬福,側了身子道:「沒,是我太急了些,墨大哥,我沒踩著你吧?」
  溪墨撲哧地笑道:「平常總聽人說你厲害,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彩雲頓時漲紅了臉:「你聽誰說的?」
  溪墨趕緊道:「說說而已,老太爺找少爺呢。」
  彩雲一聽趙老太爺也在找趙希厚,頓時覺得腦袋大了起來,怎麼今日全都到齊了,她若是有預先的本事,就是死也要攔住趙希厚的。
  溪墨道:「快些吧,老太爺不太高興。」
  「怎麼了?」
  「你到時候去了就知道了。」
  彩雲聽著他說的遮遮掩掩地就感覺事情不好,忙道:「太太就在屋裡呢。」
  「也在找三少爺?」
  彩雲無奈地點點頭,她急得只跺腳:「這該怎麼辦?」
  溪墨沉吟片刻,咬牙道:「你還是把太太叫上吧,萬一老太爺要打三少爺,太太在跟前也好護著一二。」
  「要打三少爺?」怎麼會這麼嚴重。
  「你快些吧!在王廚子住的院子。」
  王廚子?這下連找理由的機會也沒有了,老太爺怎麼會去那。以前也有過這種事,瑞雪不是都遮掩過去了,今日是怎麼了?她這要跟太太怎麼開口?還是要去王廚子住的院子,這……
  老天,保佑什麼事都不要出,不要出!
  靜悄悄地王家院子,瑞雪垂頭站立在一邊。趙老太爺閉目養神,趙二太太雙眼冒火的瞪著那個垂頭不語的女孩子。
  又是她,怎麼又是她。只要跟三兒有點點聯繫,都要跟這個小丫頭碰到一處。
  瑞雪知道今天過不去的,她知道,即使是能言善辯的趙希厚也逃不過去,只是,為何趙二太太會出現在這裡。
  趙二太太不喜歡她,可是說討厭她,她害怕這位趙二太太,盡量地躲避這位趙二太太,可是,到現在為止,她好像總是跟趙二太太踫到一起。
  她微微側頭瞧了眼被關閉地院門。希望門在她望過去的一瞬間迅速打開,趙希厚出現。趙老太爺將他帶走,而趙二太太也離開這。
  可是,她實在想不明白,趙老太爺怎麼會突然來這裡?
  「瑞雪是我,我回來了,今天沒人來找你吧!我先回去了!」
  趙希厚張揚地聲音在院門外響起。
  趙老太爺輕輕哼了一聲,示意瑞雪去開門。
  挪動著幾乎已經僵直地雙腿來到門前,開了門。
  沒走遠地趙希厚回過身,笑著道:「我還以為你不在呢!今天沒人來找我吧!」
  瑞雪沒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裡面。
  趙希厚以為瑞雪叫自己去家裡坐會,他擺著手道:「不去了,我一身的臭汗,回去洗了澡,還要想著法子對付爺爺呢!」
  「你到底想要怎麼對付我?」
  趙希厚傻了,他吃驚地看著瑞雪,又挪了身子,瞧向了院子。
  在人攙扶下的趙老太爺拄著拐棍走出了王家的主屋,後面還跟著趙二太太。
  趙希厚頓時掃向了瑞雪,他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爺爺跟母親會一同出現在這裡。
  瑞雪低著頭,沒瞧見趙希厚的動作。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令趙希厚誤以為瑞雪出賣了他。
  趙老太爺重重地點了枴杖,威嚴地道:「說!你到底想要怎麼對付我?」
  趙希厚沒敢開口,他知道已經被抓到現行了,怎麼解釋都沒有用了。
  關鍵的時候,還是趙二太太救了自己的兒子,她笑著道:「是媳婦讓三兒出去的。」
  趙老太爺瞧向趙二太太:「你讓的?」
  趙二太太忙賠笑道:「是,是媳婦叫他出去的。」
  「哦!你方才怎麼不說?」趙老太爺似乎相信了趙二太太的理由。
  趙二太太也以為趙老太爺相信了自己的話,忙解釋道:「老太爺不是一直沒問?媳婦以為是這丫頭惹老太爺生氣了!」
  「你也會糊弄我了!我年紀是大了,眼花了,可心沒花!」趙老太爺突然暴怒起來,他衝著趙二太太不客氣地吼道。
  「是,是真的,是媳婦……」
  「唰!」
  劈頭蓋臉地一打紙扔向了趙二太太。
  「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既然出去了,把自己的課業交給瑞雪寫?你告訴我,世上若不是刻意而為,有哪兩個人的字寫的是一模一樣的?你告訴我,瑞雪一個女孩子家寫論語做什麼?」
  寫滿字的紙張在打著旋地落在了地上,轉繞著趙二太太展開。
  那是瑞雪一下午寫的,凌亂地散在地上。
  趙二太太沒敢看,她只是怨恨地瞧著依舊垂首而立的瑞雪。都是這個丫頭害的!
  趙希厚依舊瞪著瑞雪,他在等著她抬頭。
  雖然是低著頭,可瑞雪依舊能感到炙熱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她明白,無論結果如何,到最後受到懲罰的只有她。
  「瑞雪!」
第四十七章:麻辣燙(下)
  趙老太爺在叫她,她終於抬起了頭,茫然地找到了趙老太爺的所在,又習慣地要低下頭。
  「瑞雪!你來告訴二太太這是怎麼回事?」
  瑞雪看了眼趙老太爺,她感到害怕。趙老太爺一雙老辣地眼睛聚精地盯著她,她不敢對上,她微微地瞥開,卻又看見了趙希厚,他的目光像大火一樣在她週身燃燒著。
  她再次低下了頭,雙手不由自主地把玩著衣帶。
  「瑞雪幫我練字,我成天溜出去玩!」趙希厚盯著瑞雪咬牙切齒地道。
  自己站在她面前了,她不敢說了,果然說的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自己果真看錯了她。虧得自己這麼信任她,沒想到最後捅自己一刀的就是她!
  趙老太爺抬手就給了趙希厚一拐棍:「你還有理了?」
  趙希厚若是在平日裡,早就向趙老太爺低頭了,只是他萬般沒想到賣了自己的是他最信任的瑞雪,梗著脖子,直愣愣地跪在趙老太爺跟前,大聲道:「爺爺總叫孫兒照著書抄有什麼意思,孫兒已背得滾瓜爛熟,只抄這些有什麼用?孫兒卻是想不明白,想當面請教爺爺。」
  「開科取士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整日給人背書還是抄寫文章?」
  趙老太爺火了:「你……你……」
  「爺爺也不必動怒,孫兒大膽再問一聲,文章寫得好是能擊退百萬雄兵,若是那樣南宋既有朱夫子又怎麼會被蒙古滅國?字寫得好若是能拯救萬民,那為何宋微宗被擄北地?」
  趙希厚從來就是沒理也要找三分的人,尋常的人同他辯這些是辯不過去的,一見趙老太爺被自己問了個倒噎,更是氣焰大起:「還請爺爺指點孫兒。」
  趙老太爺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老臉頓時氣得漲紅,他怒斥:「你,你這是同祖父說話麼?你狂妄!國事豈是你隨意評論的?」
  「爺爺既然說不出道理來,孫兒便認為這是沒用之物,孫兒就不能按爺爺所說的去做。」
  趙老太爺頓時氣得氣血倒逆,哪裡有孫子敢這麼同祖父說話的。孝道,他的孝道呢?自己教導了他這麼多年,他居然半點都沒學到,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質問自己。而且他自己做錯了事,非但不承認,還大放厥詞為自己找理由。趙老太爺真的氣壞了,根本就不同他多說,拿著拐棍便打向了趙希厚。
  「好!我今天打死你,看你還能說什麼!」
  滿院子的人看著趙老太爺氣成這樣,都驚呆了。
  趙老太爺手中的拐棍根本就是毫不留情,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往往趙希厚身上打,一拐棍打下去,趙希厚白晰的面孔上便腫得老高,嘴角還流了血絲。
  趙二太太一見趙希厚嘴角流血,哪裡還能站得住,飛身撲了上去,抓住趙老太爺的枴杖:「老太爺息怒,您息怒。」
  趙老太爺用力抽了幾下,也沒能將拐棍從趙二太太手中抽出來,他更是氣憤,突然他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身子不由地一晃,整個直往後倒,多虧趙希筠同趙希筱在後面死命撐著。
  下人們一見不好,將趙老太爺連拉帶攙的弄進屋子,又是找茶水,扶著趙老太爺坐下。
  趙希筠輕輕地為趙老太爺撫胸順氣,小心地道:「爺爺息怒,保重身子才是。」
  「我死了算了!死了你們也就順心了,沒人教訓你們,你們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殺人放火都隨你們。我一生謹慎,從未做什麼失德之事,後半世花了這麼多心血,就教導出個氣我的東西來。」
  趙二太太將趙希厚強拉了過來,衝著趙希厚喊:「你還不快跪下來同老太爺請罪。」
  趙希厚咬牙就是不肯,趙二太太頻頻給他使眼色,他也故作不見。
  趙老太爺擺著手無力道:「你走吧!別在我跟前了,省得又要惹你趙三少爺不痛快。」
  趙希厚點了頭,才要退出去,又瞟見站立在一旁的瑞雪,狠狠地咬牙,握緊了拳頭,好半天才扭頭出去。
  瑞雪當然感到那道炙熱的目光,低頭瞧著趙希厚走出了院子,這才敢抬起頭,又見大家都守在趙老太爺跟前,偷偷地跟了出去。
  趙希厚走得很快,瑞雪不得不跑著攆他。她又不敢叫,怕被別人知道就越發不好了,只得緊緊地跟在趙希厚身後。
  跟到角門,眼瞧著趙希厚進去,瑞雪有些遲疑了。趙二太太不許自己進二門,若是自己進去了叫趙二太太知道,被罰還算是輕的,若是叫趙二太太再把父親叫去那就遭了。
  「三少爺。」
  趙希厚腳下微微停頓,卻沒有停下來。
  「三少爺。」瑞雪又叫了聲。
  趙希厚突然轉了身,風一般地衝了過來,也不等瑞雪回過神,衝著她就揮動著拳頭:「卑鄙!尿褲子的好哭佬!專門在背後告狀!小人!」
  瑞雪瞬間抬起了頭,別樣味道地盯著趙希厚。霎那間,淚水立即蘊滿了眼眶,她盯著大聲嚷得臉紅脖子粗的趙希厚。她就一直盯著趙希厚,一動也不動。
  「你別以為你一哭我就放過你。我同你說,我這輩子最討厭在背後說人壞話,你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在爺爺面前說,你玩這些好玩?我若不是看你是個女的,我早揍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冤枉你了?不是你,還會有誰?你若不同爺爺說是你幫我寫的,爺爺怎麼會看得出來?」
  「老太爺來我家了……」
  趙希厚應付的道:「是,爺爺去你那了,正好瞧見你在幫我寫字,就問你在做什麼,哪裡知道就發現了。」
  瑞雪趕緊點頭:「是的,正是這樣。」
  「好了好了!我不同你多說了,我也知道你是什麼人了。從今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瑞雪知道趙希厚還是不相信她,扯著趙希厚的衣角:「三少爺真的不是我。」
  「你鬆手!」
  「三少爺你聽我說,真的不是我!」
  趙希厚暴躁地道:「你給我鬆開,我沒工夫在這聽你瞎扯。」
  「你聽我說我就鬆開!」
  「鬆開!」趙希厚見瑞雪仍舊扯著他的衣裳,伸手將瑞雪一推,「我看平日我對你太隨便了!你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你給我滾到一邊去!尿褲子的好哭佬!」
  尿褲子三個字像霹靂一般打在了瑞雪的心上,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你發過誓說不會再叫的!」
  「我就說怎麼了?你言而無信可以在爺爺跟前告狀,我為什麼還要守那個破東西。我沒在旁人面前說以前是看在王叔的面子上!你再不滾,我就讓全縣城的人都知道你還會尿褲子!」
  瑞雪淚水漣漣地看著叫囂的趙希厚。他罵自己卑鄙,背後告狀,可是這些都不是她做的。他為什麼都不聽自己的解釋,獨行孤意,只認為就是自己呢?
  他還把自己小時候的那件事拿出來說。他明明知道自己最在意的就是那件事,再說當初還不是他害得,若不是那樣,自己怎麼可能會尿褲子。他還威脅自己,要同別人說。
  瑞雪怔怔地盯著瞪著自己的趙希厚,摀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轉身飛地跑了。
  趙希厚冷笑地瞧著離開地瑞雪,伸腳狠狠地踹了門板,心裡嫉妒鬱悶的回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這些日子他要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待著了!一想到這,他就覺得心裡煩。
  瑞雪捂著嘴往回奔,迎面撞了人也不停下來,只是一個勁地往回跑,被人攙著往回走的趙二太太被瑞雪撞了個滿懷,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打得瑞雪一個踉蹌撞到一邊的牆上。
  趙二太太的那巴掌總算是把瑞雪打醒了。她捂著臉,別過臉不敢與趙二太太正視,背靠在牆邊,一點點地往後退。
  「拿鞭子來!把這個眼裡沒主子的小蹄子抽爛。」
  一個媳婦馬上下去傳話。
  瑞雪害怕得渾身微顫。她害怕碰見趙二太太,可是卻總叫她撞上,每回還都是趙二太太最生氣的時候。
  「金鶯!去,把她老子叫來!」
  金鶯複雜地瞧了眼害怕地都要將自己整個人都要踡縮起來的瑞雪,轉了身子,急急地去找王九指過來。
  趙二太太死死地盯著不說話的瑞雪,她連吃她的心都有了。這個死丫頭簡直就是兒子的災星,兒子一出什麼事,絕對是跟這個死丫頭在一起。
  取鞭子的媳婦已經回來了,手裡捧著鞭子卻不知道要不要遞上去。
  瑞雪瞄到鞭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抖了兩下。現在明明是悶熱地天,可是她手臂上卻起了雞皮疙瘩,身體漸漸地有些涼,她緊緊地環抱著雙臂,企圖阻止熱量的流失。
  這裡離王九指住的地方其實並不遠,金鶯很快便將王九指帶了過來。
  王九指小心翼翼地同趙二太太行了禮,卻不敢問瑞雪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二太太瞧見王九指冷哼道:「王九指,你養了個好女兒!」
  金鶯悄悄地扯了趙二太太:「太太,這人來人往的,叫老太爺知道就不好了,有話回咱們院子去。」說著指了指一邊。
  果然遠處一個頭縮了進去。
  趙二太太強捺心中的怒火,轉身回自己的院子。
  珠簾放下,王九指帶著瑞雪小心翼翼地跪在外間。瑞雪沒同他一起進來,趙二太太大概不想見到她,丫鬟將她帶到廂房等著去了。
  「這些年你還是一個人帶著她?」趙二太太的聲音突然變得軟軟地,可依舊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那種疏離地冷漠並沒有因為軟綿的聲音而被遮掩。
  「是!」
  「那一個人挺不容易的。」
  王九指沒接話,他知道趙二太太叫他過來並不是為了同他說這些。
  「當初你閨女沒奶吃,偷偷的讓五丫頭的奶媽子給兩口奶吃,雖說這情理上沒錯,可你也知道這家有家規,我不能為了你一個,壞了家裡的清譽。當初我指望著你能長記性,以後老老實實地做事,所以也就留下你,可是你這如今做的也太過了!」
  「是,小的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那孩子。」
  趙二太太輕笑道:「這老話說,『子不教,父之過』卻也是你的不是,只是孩子大了,做父母的又能怎麼樣?」
  王九指聽了這話,心裡頓時一登。
  「你閨女同五侄女做伴也是好的,同三兒走得近些我也不會說什麼。只是這男女大妨之事我不得不上心。若是不知道的人曉得了,傳了些什麼不入耳的話,壞了瑞雪的名節就不好了。」
  王九指聽明白了,趙二太太這是在變著法子在趕他走。他恭敬地道:「是。」
  趙二太太趕緊道:「我可不是攆你走。」
  「小的年歲大了,離家已經許多年了,早就想帶著女兒回老家了。」
  趙二太太含笑道:「我聽說你當年是要飯要到這的?你老家是哪的?你這手藝卻是不錯,伺候三兒六、七年也沒聽三兒說個不是。這裡有二百兩銀子,算是我謝你照顧三兒這麼些年。」
  「小的伺候三少爺是小的造化,萬不敢受太太的賞。」
  「我也是看你有一手好本事,不忍心就這麼沒了。賞你做小買賣的,省得日後沒了著落又帶著孩子四處乞討,對孩子也不好是麼?」
  王九指謙卑地收了趙二太太扔過來了的二百兩銀子。她是怕他們父女倆又回趙家來吧!這些人都是一個性兒,表面的話說的好聽,笑臉也鈿些,可是那心,卻是刀尖一般。
  「小的今日回稟了老太爺便走。」
  趙二太太冷眼瞧著王九指將裝了銀子的布包收了起來,點頭讚許:「也是,如今天也熱,晚上走也好些。」
  王九指行了禮默默地退了下去。
  守在門口的金鶯瞧著王九指出來,走進了屋子。
  「太太……」
  趙二太太閉上了眼,疲倦地靠在春凳上。天邊的去屋不斷翻滾,一聲聲的悶雷從天邊傳來:「要下雨了?」
  金鶯有些不解地瞧了閉目養神的趙二太太,應道:「是。」
  「這事不許叫三兒知道。」
  
第四十八章:虎皮毛豆腐
  趙老太爺頹廢地半躺在搖椅上,緊緊地閉著雙眼。趙希筠端了凳子坐在他身邊為他揉捏。她想盡一切法子逗趙老太爺開懷。只是趙老太爺淡淡的,令她也失去了動力。
  雷聲不斷,瞬間揚起了大風,屋內的熱氣頓時消散而空,陣陣涼意伴隨著風吹在身上。
  趙希筠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裳,起身將窗戶關上。
  「不用,就這麼開著。」
  「可是已經起風了。」
  趙老太爺擺擺手:「沒事,就這麼開著。」
  趙希筠依言卻取了件衣裳為趙老太爺蓋在身上。
  「我就這麼不中用?」
  「我都覺得有些涼了。」
  「那你關半扇好了。好久沒下雨了,我想看看。」
  趙希筠抬手挑起一縷碎發,深深地吸了口氣:「是,很舒服,真希望多下幾天。」
  趙老太爺笑了:「多下幾天,地裡的莊稼就要被淹壞了,莊稼人就要愁壞了。」
  「干了也不好,水多了也不好,真是難。」
  「種莊稼不是件容易活兒,所以吃的都是金貴東西,不可有半點浪費。」
  趙希筠點點頭:「爺爺的生日好,夏天吃的東西最多了。爺爺,您這次過壽想吃什麼?」
  趙老太爺笑瞇瞇地道:「你想親自做給我吃?」
  趙希筠有些不好意思,她根本就不會做菜:「爺爺若是想吃,我可以請瑞雪教我。」
  趙老太爺想了想終於點了頭:「切到手可不許哭。」
  「不會的。爺爺您猜今年王叔會做什麼菜?」每年爺爺過生日,王叔都會做樣新菜算作賀禮,她有些期待今年的菜會是什麼。
  「老太爺,王師傅求見。」
  趙老太爺略微有些驚訝,卻又笑著對趙希筠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他來得還真巧,叫他進來吧。」
  一時趙老太爺見了王九指笑道:「你怎麼來了?我還同五丫頭說這話我過壽要你準備什麼菜呢!老二這兩天就要到家了。」
  趙希筠端了一隻凳子放在趙老太爺下首,請王九指坐。
  王九指側身半坐在凳子上,雙手拘束地放在雙膝上,有些為難地道:「我是來同老太爺請辭的。」
  趙希筠頓時便道:「請辭?王叔你要走?」
  王九指笑了笑,點點頭:「是。」
  趙老太爺也感到一絲驚訝,思量片刻道:「可是因為三孫的事?」他習慣性的停了下,王九指也沒插話,他曉得老太爺的習慣,「我聽說了,是三孫的錯,我代他給你同瑞雪賠不是。」
  說話,趙老太爺便站起來,衝著王九指深深作揖。
  王九指忙離了凳子,托住趙老太爺雙臂:「這怎敢。是瑞雪不懂規矩。」
  趙老太爺依舊做足了才直起腰身,拉著王九指的手道:「我心裡明白,你也不必同我爭。三孫自己的錯,若是他自己都認不清,這輩子不讀書便是他的福氣了。」
  王九指有些侷促:「是瑞雪,她如今也大了,也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我是想著,我若是再做下去,日後有些家底的人家若是知道我在為人做事,怕嫌棄瑞雪,所以……」
  趙老太爺點點頭:「你說的很是,你打算怎麼做?不若我資助你就在全椒開家酒樓可好?我吃了你十幾年的菜,再也吃不慣旁人做的了。」
  王九指忙謝了趙老太爺:「還要看瑞雪怎麼想,我萬事都依著她。」
  趙希筠突然紅了眼圈:「瑞雪定是不會要離遠的。我這些日子都沒見著她,她也不來看我了。」
  王九指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低下頭。
  趙老太爺看著低頭不語的王九指,半晌輕輕地搖搖頭,起身進了裡屋,取了一隻匣子,拿出來,打開,遞到王九指跟前:「這是一百兩銀子,我早些就為瑞雪準備,原是打算給她成親用的。既然你們要出去,這你就帶了出去吧。」
  王九指趕緊擺擺手:「這使不得,使不得。」
  「怎麼你是嫌銀子少了?」
  王九指連心否認道:「不,不是,只是老太爺這些年給的已經夠多了。」
  趙老太爺淺淺一笑:「打算什麼時候走?」
  「明天。」
  「這麼快?也該等我過了壽再走。」
  王九指本也想做到趙老太爺壽辰結束後再走,只是現在的趙家根本就容不下他們父女了。
  趙老太爺見王九指不說話,曉得他心意已決,笑道:「你若是要走,我也不強留了。你且到廚房再給我弄點小菜,我們倆今日喝上一杯可好?」
  王九指應了,很快便準備了幾樣下酒小菜。涼拌海帶絲,豆腐皮拌粉絲,虎皮毛豆腐……
  「太倉促,只能做這些。」
  趙老太爺夾了一塊虎皮毛豆腐放入口中,點頭道:「這就夠了,不要那麼多。」豆腐很對他的牙口,「王九指,你來我家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本名叫什麼?你真的就叫王九指?」
  王九指身軀明顯一怔。他的本名,估計在家裡,他現在了只是又一個王大。他笑著道:「我不記得了,以前人家王家大小子,王家大小子的叫,後來沒了這手指,人家就叫王九指,習慣了。」
  趙老太爺瞧著王九指缺了一個食指的右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就憑他的手藝絕對是個大廚,至於少個手指,怕是……既然他不想說就算了。
  「這個豆腐,當年我常吃。那時候我還是個窮秀才,家裡窮,母親就磨些豆腐拿到街上去賣,有時候賣不出去,就單做給我吃。看著母親與媳婦常年吃鹹菜,我就想著一定要努力讀書,做官,光宗耀祖,好讓母親跟媳婦都過上好日子。每天我都讀到三更半夜,難免腹中飢餓。母親就留一小把磨豆腐的黃豆再加上一顆紅棗煮了給我吃,勉勵我好好讀書。沒想到我三十歲那年時來運轉,鄉試中了頭名,進而會試也是頭名,我以為日後是個狀元,那就是三元及第了。那是多大的榮耀。事實上,我殿試是頭名,可是萬歲偏偏說彭有祺的字比我好,硬將我改成了榜眼。我氣不過啊!解元、會元有什麼用,不如狀元啊,御前打馬,滿城看花。」
  趙老太爺本是來跟王九指說說話,卻不想瞧著虎皮毛豆腐回憶起當年的辛酸。
  趙希筠對這些的感觸並不如餓過肚子的王九指感觸深。那一點點的東西對久餓的人來說,根本添不了什麼,只是人人都缺食的情況下,他多吃的那一口,那就是別人活命的東西。
  「三孫小時候說過要娶瑞雪……」
  王九指忙道:「小孩子說著玩的,當不得真。」
  趙老太爺拉著王九指坐下:「大丈夫一諾千金,可是我現在要做小人了。」趙老太爺又吃了塊毛豆腐,慢慢地咀嚼,品味著陌生而熟悉的味道,「我成日裡說兒子忘本,其實最忘本的就是我。雖然我說要吃穿簡樸,可是這腦袋裡都是些門當戶對的想法。三孫的奶奶,我媳婦是個要飯花子出身,餓倒在我家門口,母親把她帶到家裡餵了口稀飯,留在家做女兒,日後就成了我的媳婦。當時我怎麼沒想著門當戶對?如今卻這樣,你莫要笑我,莫要笑我。」
  王九指靜靜地看著蒼老的趙老太爺。這幾年他老了很多,似乎身體總是不好,笑的次數也少了,也鮮少叫他煮些肉來吃,粥喝得越來越多,東西也越煮越爛。
  「三孫這次院試,拿了二魁,頭魁取的是老三同屆狀元的兒子。我這輩子就一個心願,三孫能代我考中狀元,了我一樁心事。孫媳婦的出身一定不能差。我怕,我怕到時候跟我母親跟我媳婦一樣。母親守節多年,含辛茹苦撫養我,卻因在私寮為人洗衣裳,立不了牌坊;我媳婦也因為是乞討出身被人污垢,得不到與我品價一樣的誥命。」
  趙老太爺說著哭了起來,他最近越來越喜歡想起以前的事來,想起母親,想起早逝的妻子,想起一切一切。他想起當時做官的時候,同僚的妻女們對母親同妻子的譏笑,他只覺得心痛。他們沒經歷過窮的滋味,不知道錢到底有多寶貴,他們譏笑自己的府衙沒有種花草,而是一畦畦的青菜。更有同僚在他為母親上書請立牌坊的時候,挖出母親為了養育他們兄弟到私寮為人洗衣裳的事。誇誇其談,餓死是小,失節事大。
  狗屁!
  他身子他自己曉得,老天再讓他活個幾年已然是天賜了。
  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活著看到三孫中狀元。
  「老太爺……」
  趙老太爺抹了把臉:「瑞雪陪了我這些年,同五丫頭一樣,這嫁妝銀子我是少不了的。你總該叫我多準備一次嫁妝銀子才是。」
  趙老太爺的話語中透露出深深的遺憾。他為每個孫子孫女都準備了一點銀子,可是到現在沒有一個用到。孩子那麼多有什麼用,陪在自己身邊的也只有一兩個。
  王九指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只匣子。裝了銀子的匣子很沉,很沉。王九指摩擦著匣子,注視著上面的紋理,但覺得為難。
  趙老太爺見王九指收下了銀子,微微鬆口氣,舉了酒杯:「你還沒同我吃過酒,今日定要陪我好好喝一杯。」
  趙希筠守在趙老太爺身邊,有些擔心地按住了酒杯:「爺爺。」
  「你就讓我喝幾杯,我都活不了幾天了,也不叫我做幾件高興的事。」趙老太爺有些不太高興地搶了酒杯,喝了一口酒,「你不是想瑞雪了麼?去瞧瞧她吧,我不會多喝的。」
 
第四十九章: 紫蘇
  瑞雪緊緊地抱住雙膝,蹲在牆角,等待著趙二奶奶的傳喚,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趙希厚衝著她怒吼的聲音。
  「卑鄙!尿褲子的好哭佬!專門在背後告狀!小人!」
  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迴盪,她煩躁地摀住耳朵不停地搖頭,想甩掉耳邊的聲音。
  為什麼他就是不聽自己的解釋,說來說去他還就是不相信自己。
  為什麼不相信自己?
  她若是想告狀老早就去了,何必要等到這個時候,難不成專門等趙二太太吃了自己?
  瑞雪突然很想衝到趙希厚的面前狠狠地罵他。罵他沒腦子,不知道想清楚。
  門打開了,一股涼風吹進了屋子,暫時吹消了瑞雪的煩躁,瑞雪抬起了頭。
  天暗,要下雨了。
  「出來吧!太太叫你。」
  瑞雪認識那個叫自己的丫環,金鶯。微微一動,這才發現腿早就蹲麻了,她扶住牆慢慢地等麻勁兒過去。她咬住嘴唇強忍著酥酥麻麻的感覺。
  「腿兒麻了?」
  瑞雪點點頭。
  金鶯走上前攙起瑞雪:「我扶你過去好了。」她有些複雜地看著這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
  瑞雪緊緊地抓住金鶯的胳膊,深一腳淺一腳的挪步。僵直的小腿,沒有感覺的雙腳,真是很難受。
  「金鶯姑娘,我爹還在太太那?」
  「太太說還有事吩咐你,王師傅已經先走了。」金鶯攙著瑞雪出了屋子,朝趙二太太的正房走去,臨到門口,金鶯鬆了手,「你自己進去吧。太太在東邊的屋子。」
  透過湘妃竹簾,只能隱隱約約地瞧見屋子裡的擺設。
  她這是頭一次來趙二太太的屋子。只覺得果然與府上的其他屋子不同,一切都是金碧輝煌。堂屋的大架子上放了一個自鳴鐘,她在趙希厚的屋子裡見過,只是這個比那個還要大,金黃剔亮。
  東邊屋子像是有兩間,因為中間有一個雕鏤新鮮花樣的格子架,上面放有連珠屏,翡翠盤水晶碗等東西,還有一艘奇奇怪怪的船。
  再往裡走碧紗櫥隔斷,再裡面的她就瞧不見了,因為趙二太太就坐在臨窗的椅子上。
  她依足了規矩跪下來給趙二太太磕了頭。
  只是聽不見趙二太太說話,她也不敢把頭抬起來,只得將頭抵在地上,眼睛注視著石磚之間的縫隙。
  趙二太太臨窗而坐,注視著瑞雪,良久才清了嗓子:「你今年多大了?」
  瑞雪微微有些愕然,趙二太太叫自己過來就是來問自己的年紀?「十二。」
  趙二太太伸手托起瑞雪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趙二太太仔細地打量著瑞雪。睫毛又濃又長,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泛著紅色的光暈:「果然是長得漂亮。難怪想著同三兒親近?好做上姨娘?」
  姨娘?
  「太太?!」
  輕輕的冷笑表示著不認同:「裝的還真像這麼回事,我差點就信了你。可是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以為自己長得好,又打小就跟在爺們跟前,就可以留在爺們跟前當姨娘。」
  趙二太太目光變得深邃,她注視著整張臉漲得通紅的瑞雪。就算她的眼睛再會說話,再純淨,可面上的羞澀已經暴露了她所有的心思。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不過是我家小小的一個廚子,主子賞你恩典,還真把自己當成千金小姐?舉止輕浮,言行不雅,跟個狐狸精一樣,就是私寮子裡的清倌兒也比你正經!你以為挑唆了三兒就萬事俱備?」
  趙二太太刀子般地話割在瑞雪身上,她長這麼大還沒聽到過這麼不留情面的話,只覺得羞愧無比。她什麼時候想過跟三少爺……她還拿私寮子裡的人跟自己對比,羞辱一遍又一遍地渲染著瑞雪的思緒。
  這時候她忘記了要對趙二太太恭敬,忘記了她是怕這位趙二太太:「我沒有。我沒有!」
  她極力地反駁在趙二太太的眼裡不過是狡辯:「跟你老子滾出去!我看著你這騷樣心裡噁心!」
  瑞雪此時再也忍不住了,長這麼大,從未被人這般說過。她只覺得萬般委屈,本想跟趙二太太強辯幾句,又被屋裡奇異的目光逼了回去。她再也忍不住了,摀住臉「哇」得衝出了趙二太太的屋子。
  外面已是烏雲翻滾,電閃雷鳴,一陣陣帶著雨氣的冷風撲面而來。瑞雪急步從園子抄近路往回跑,出了二門的角門,蹲在石階上埋頭大哭。
  豆大的雨點打在她身上她也不管,任憑雨點敲打。這一陣雨來的很急也很大,牆角的暗溝早已蓄滿了雨水。
  瑞雪惘然地望著烏黑的天空,雨珠滴在臉上,混著淚水順流而下。
  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怕黑了,反而覺得現在正對她的心情,她伸出手,去接雨水。
  因為她是太太,比自己尊貴,她就可以隨便侮辱人,可以說自己是狐狸精;將自己同私寮子裡的人比。可爹是為老太爺做事,不是為她趙二太太做事,他們沒拿找二太太一文錢也沒有吃過她一粒米,她憑什麼!
  找趙希厚回來的時候,她也沒說自己是狐狸精,也沒說私寮子的女人比她好,她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她氣,她惱,一身的氣惱無處可發。
  她要離開趙家,離開這裡,這裡的園子再好看;花開的再艷麗又有什麼用呢?爹說得對,這不是自己家。如果爹跟自己不是在趙家,趙二太太也不會對自己說這話了!
  王九指伺候了趙老太爺匆匆地趕回了屋子,因不見瑞雪,打了傘匆匆地趕到二門,見瑞雪傻愣愣地坐在雨裡頭,頓時心疼,急跑幾步,為她遮了傘。
  「你在這坐著做什麼?全身都濕了!快起來咱們回去。」
  瑞雪仰臉朝王九指微微一笑:「爹,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王九指見瑞雪面色慘白慘白地,知道她在趙二太太那裡受了委屈,強攙起她:「好好,咱們快回去。收拾收拾,咱們明天就走。」
  得到王九指的回復,瑞雪沒有滿意,她抓住王九指的手,堅持道:「不,今晚就走,馬上就走。我不要再在這待下去了。爹我們快些走好不好?」
  「好好。我們回去就走。你快起來。」
  瑞雪聽了這話,這才站了起來,跟在王九指身邊。
  沒有靈動的眼珠,沒有神采的雙眼,步履蹣跚地瑞雪,一切地一切都叫王九指心疼,他將傘全部偏向瑞雪的身子。趙二太太到底跟她說了什麼,這孩子怎麼吵著要馬上就離開這呢?
  他隨即又懊惱。趙二太太嘴裡能有什麼好,像她這樣的人,他原先見得多了。佛面狼心!
  即使是夏日,摻雜雨珠的風還是很涼的,濕透的全身在涼風掃過之一,瑞雪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朝王九指身邊挨近了些。
  一回到屋子王九指就叫瑞雪趕緊換乾淨衣裳,又親自給她熬薑湯。等他斷了熱薑湯回來,發現瑞雪還穿著濕衣裳整理衣裳,水滴在乾燥的石磚上,滴滴答答地在石磚上印上一道又一道的路線。
  「快把衣裳換了,要是生病就不好了。」
  瑞雪沒有停手,將冬衣放到一隻木箱子裡:「我想早些離開。」
  王九指按住瑞雪:「怎麼了?太太是不是說了什麼?」
  瑞雪撲到王九指懷裡,眨了眨眼睛,將眼眶中的淚水逼了回去,這才搖了搖頭。
  王九指愣了愣,默默瑞雪的頭頂,和顏悅色地道:「乖!快把衣裳換了,把薑湯喝了。」
  瑞雪點點頭,回到自己屋裡換了衣裳,又回到王九指的屋子,剛進屋子,一陣冷會吹了進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著涼了!快把薑湯喝了。我到廚房取些紫蘇回來,給你做了吃。」王九指聽到瑞雪打噴嚏,強行將她按下,將薑湯硬塞給她。
  熱辣辣地薑湯實在是難以入口,若不是王九指一直在旁邊看著,瑞雪早就推開了。忍著口中的火辣喝下去:「爹,不用,薑湯就很好,您也把濕衣裳換下來吧!」
  「怎麼不用。你好像受涼,我拿紫蘇熬些粥,再用它做幾個菜,就算不是怕你受涼,咱們吃好了也好上路。」
  王九指說完,打了油傘匆匆地走了出去。
  瑞雪看著消失在雨簾裡的王九指,有些出神。為什麼自己想要離開這裡還有不捨?明明自己在趙二太太那裡收到那樣的侮辱她現在居然還有些唸唸不捨。
  她悶悶地趴在桌子上。可是一想到趙二太太,她又想趕緊離開這,還是離開這好了。她隱隱約約地覺得今天的事有些蹊蹺,再一回想以前的事,就更覺得奇怪。怎麼一回來的趙二太太就對自己有印象,十幾年前的事她還能那樣的記住,實在是奇怪。只是趙二太太是才回來的……除了有人在趙二太太跟前說了自己,會是誰呢?誰會跟她有這麼大的過節?她好像沒得罪過誰吧!
  她厭煩地搖搖頭,告誡自己安靜下來再想想。思緒簡直一團亂麻,要想從其中抽出一根實在是太困難了。
  她閉上眼,細細地再次回憶趙二太太回來後發生的一切。
  事實證明,在站了一下午,又激動了半晌,身心都處於極度的疲倦之下是不能想事情的。瑞雪都不記得自己最後到底想到哪裡,只曉得周圍處於炙熱的黑暗中。
  紫蘇:預防跟治療感冒的良藥。既可以入藥也可以吃。熬粥,炒肉都行。徽菜裡面就有紫蘇瘦肉;粵菜裡有紫蘇燉肉湯。大家若是感冒的話可以嘗試下。薑湯也很有用,但是那辣味受不了~
第五十章: 紅糖水(上)
  「豬食!豬食!」
  趙希厚氣結地掃落了桌上的飯菜,踢翻了圓凳,背著手在屋裡快步地走著。屋裡的丫頭都屏息凝神,戰戰兢兢地退到門邊,盡量躲避他的火氣。
  趙希厚眼角的餘光瞧見了躲避自己的丫鬟,身體裡一股無名之火又湧了上來,隨手抓起一隻茶杯就砸向了那些丫鬟。
  「三少爺有氣往我們身上撒做什麼?什麼人惹著您了,您找他去。活該我們是丫頭,就找我們啊!」
  躲在外面的彩雲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趙希厚這般暴躁已經有三四天,別人以為他是因為飯菜不合胃口,唯她知道趙希厚發的是哪門子的火。
  溶月抱住趙希厚:「少爺若是覺得不合胃口,我叫人重做。」
  趙希厚推開溶月:「滾!」
  彩雲見了搶身上前就要張口。
  溶月轉身一把拉住彩雲,側身抱住她:「你快別說了!」
  彩雲使勁掙開溶月:「你倒是會做好人。為什麼不說!我偏要說。我看三少爺這書不讀也罷,讀了書不知道道理,反而去怪旁人,這書讀了做什麼?我卻不知道書裡頭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反正少爺是不想讀書了,乾脆一把火燒了乾淨!」
  趙希厚聽了真的把書架上的書網羅一堆,扔在地上就要找火折子燒書。
  溶月拉開彩雲,立馬撲了過去,將書死死地壓在自己身下,死活不叫趙希厚燒。
  彩雲冷眼瞧著一個要燒一個不要燒:「一張口就揭別人的老底,還算是君子麼?」
  溶月抬了頭,沒好氣地道:「姑娘這是什麼話?難道叫少爺給瑞雪賠不是才行麼?」
  彩雲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當,畏首畏尾的算什麼?這些年他跑出去玩,哪次不是瑞雪遮掩的,要告狀還等到這回?他能為那點子事賣了瑞雪,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待我們呢?」
  彩雲說話間已是淚流滿面了。他心裡早就壓著一團邪火,毫無地方可洩,一想起那天趙希厚將瑞雪的底掀開,她就覺得難堪。
  她不敢相信那話是從自己少爺的口中吐出的。可是,那是她親耳聽見的。她真希望那不是,可是事實偏偏就是。
  趙希厚此時已靜了下來,他平靜地看著激動的彩雲。
  「實話同少爺說,前兒是老太爺瞧著天悶,想著你在瑞雪那,特地帶了綠豆湯去瞧你,才到就看到瑞雪再幫你寫東西。人家一個字都沒說,最後老太爺發火了。瑞雪只說是照著你的字學著識字的。偏偏咱們的六少爺又跑來湊熱鬧,你也不想想,他那個文兒無辜總跟瑞雪在一起做什麼?」
  彩雲的一大通話,趙希厚早就想明白了,他就是拉不下那個臉來,他明知道自己錯怪了瑞雪,可是面子上還是過不去。自己說瑞雪尿褲子的事,真的是太傷人了,自己的做法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他知道自己錯了,只是不曉得補救是否有用。萬一她要是不理自己,那自己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他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歎氣地道:「我去賠禮,她會理我麼?」
  「不去怎麼知道。」彩雲歎氣道,「你好好的賠禮,她一定會聽的。」
  趙希厚煩躁地抓著腦袋,喃喃自語:「你讓我再想,再想想。」良久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她肯定恨死我了。」
  「我聽說瑞雪生病了,你現在去瞧她,她決不會生氣的。」
  「生病?」
  彩雲瞧著趙希厚變了臉色,只覺得十分解氣:「聽說是淋了雨。」
  趙希厚一路惆悵地想著見瑞雪賠禮的理由,卻又怕叫府上的人瞧見,又是閃躲,又是後悔。口裡反覆念叨著待會要說的話,心理又惦記著瑞雪不理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蹭到王九指住的院子,四下瞧了瞧,沒有人;扒在門縫處朝裡瞄了兩眼,院裡也沒有人;試著推了推門。
  門沒鎖。
  他不敢太用力,怕連瑞雪都見不到,王叔就大掃把的把他趕出去。
  王叔估計也氣了。這幾天他都沒上灶。自己這事做的……他懊惱地再次給了自己兩下。
  他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挑了簾子,就站在門邊注視著瑞雪。
  她就趴在桌子上,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進來。
  趴在地上的小黑狗一見到他進來,立馬站了起來,衝著他吼了兩聲。
  瑞雪這才有了反應,輕聲道:「黑子,別嚇著別人。」
  她動作很緩地探起頭。彷彿動作稍微快了些,纖細地脖子便受不住了。
  瑞雪見是趙希厚,緩緩地站了起來,請他坐下,泡了茶給他,也不坐下,就那麼垂手站在一邊。
  趙希厚瞧了瑞雪面色不佳:「我聽說你身子不好,現在可好了?」
  「勞三少爺惦記,還好。」
  一看瑞雪話裡帶著生疏,他沒話找話地翻了瑞雪擱在桌上的針線:「你越來越能幹了,什麼時候做雙鞋給我?五妹昨日送了一副扇套給我。我卻覺得不如你做的。」
  瑞雪輕聲道:「小的什麼時候給三少爺做過東西?」
  趙希厚見她還接自己的話,心中鬆了口氣,訕笑道:「你不是給五妹做過東西嗎,我比著瞧的。這是給王叔的?你也給我做雙鞋吧!」
  瑞雪道:「小的東西怎麼能配得上少爺?」
  趙希厚直覺得瑞雪說話彆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拉著她的手:「你別站著了,坐下啊!」
  瑞雪使勁地將手抽了出來,往後退了一步。
  「你這是怎麼了?說話怪怪的。」
  「三少爺是主子,小的是丫頭。」
  趙希厚沉下了臉:「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不相信你,還在那麼多人面前說你……說你……,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不會再說你了。」
  瑞雪只是低著頭,既不說話,也不動。
  趙希厚急了,在瑞雪跟前焦急地走著:「你說我該怎麼做,你才原諒我?我知道錯了,可我不是來跟你賠不是了麼?要不我給你作揖?我給你跪下?」
  說著趙希厚真的深深作揖。雙手都捧到了鞋尖。
  瑞雪躲開了,別過頭,輕聲道:「小的不敢當。」
  趙希厚徹底底急了,他拽住瑞雪,漲紅著臉:「你真的要我給你跪下你才原諒我?那我跟你跪下就是了!你別這麼跟我說話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少爺怎會做錯呢?」
  趙希厚單膝跪了下來:「我真的錯了,你別這樣好不好。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瑞雪,你看我給你跪下了。」
  趙希厚拽著瑞雪的裙角,懇切地道。
  他此時說的再多,瑞雪估計也不會理自己的了,還是實際些比較好。
  瑞雪微紅著臉扯住自己的裙子:「你快放手。」
  趙希厚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搖頭:「你答應我我就放手。你就答應我吧。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說你半個字了。」說著還用了點力去扯瑞雪的裙子。
  瑞雪慌亂地扯著自己的裙子,面上緋紅:「你快住手啊。」
  「不放,你快答應,快答應。」
  瑞雪才點了下頭,咬著嘴唇道:「你先出去。」
  趙希厚疑惑地道:「我還想同你說會話。」
  瑞雪推著他:「你出去,出去!出去好不好?」最後竟是懇求的音。
  她小腹一直隱隱地痛,彷彿有塊大石在腹中往下墜一般,身上有些難受,她只想他趕快出去。
  趙希厚見她面色有些蒼白,雙目中帶著一些隱忍,認為她身子未好:「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不煩你了,你快坐下歇著吧。」說著就把瑞雪按著坐下,又親自倒茶給瑞雪吃。
  「我知道你那天淋了雨,不舒服。再請大夫來瞧瞧?」
  「我已經好了。讓我一個人好好歇歇就沒事了。」
  「你臉都白了,怎麼會是好了?一定要請大夫的。」
  瑞雪緊緊地拉住趙希厚不叫他喊大夫。
  趙希厚奇怪地道:「這是怎麼了?有病一定要瞧大夫才是。哦。是了。你從小就怕吃藥,我叫他們碾成藥丸子給你吃好了,絕對不會哭。」他見瑞雪臉上居然還泛起紅暈,還以為她燒了起來,伸手就去摸她的腦門,「你臉都燒紅了,快躺下。」
  「你出去,你出去,我就好了。」
  趙希厚只認為她還在鬧脾氣,心裡卻喜歡她這樣,至少不再跟自己鬧彆扭,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了。
  「好好好,你躺下我就過去。」
  他反推著瑞雪往床邊走,卻略微詫異地指著瑞雪的裙子後擺:「你流血了!」
  他這麼一說,瑞雪的面上更紅了,一直紅到耳根子,轉了身子,推了他,不依不饒地道:「你出去,你出去!」
  趙希厚一把抓住瑞雪的手,盯著她裙子後擺:「怎麼會流血呢?你那裡受傷了?」
  「我沒受傷。」
  「讓我看看才行。」
  瑞雪羞憤地推著趙希厚:「你出去,你出去!」
  趙希厚冷不防備瑞雪推了個踉蹌,他雙手自然抓向了推著自己的瑞雪。瑞雪一時也沒防備,被趙希厚拽著摔在了地上。
  還沒等趙希厚抱怨摔疼了自己,就聽見外面「哎呀」一聲。
  瑞雪頓時又漲紅了臉,迅速爬起來。趙希厚則魚躍而立,迅速衝了出去。但見一個女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了院門,又聽見兩聲「哎呦」。
  等趙希厚追到門口,只瞧見跌坐在地上的溶月,以及那狼狽逃去的身影。
第五十章: 紅糖水(下)
  等趙希厚追到門口,只瞧見跌坐在地上的溶月,以及那狼狽逃去的身影。
  溶月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詫異地道:「少爺這是怎麼了?六少爺跟前的文兒跑地這麼般急?毛毛躁躁得跟見了鬼一樣。」
  趙希厚冷哼一聲,面上立馬韁直起來,眼角閃過一絲光亮:「是她!跑地還真是勤快!」又瞧著溶月,沒好氣地道,「你跑來做什麼?」
  「我怕少爺再把瑞雪欺負了,過來瞧瞧。瑞雪可好了?」
  「匡!」
  溶月的話才剛落音,背後便傳來關門聲。
  趙希厚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窗戶前,攔住要關窗的瑞雪:「你怎麼了?」
  瑞雪只是不理他,強硬著要將窗子關上。可是畢竟趙希厚的力氣比較大,瑞雪見關不上窗子,身段放得越來越低:「三少爺,求求你,你別進來好不好?」
  趙希厚頭次見瑞雪這樣,也不好再逼,只是轉頭吩咐溶月:「去請大夫來。」
  瑞雪頓時尖叫道:「不許去!」
  溶月有些不解地愣在原地,這是怎麼了?
  趙希厚二話不說從窗子跳進屋子,開了門:「溶月,還不去叫大夫。」
  溶月聽著兩個人的爭執只覺得有些奇怪,進了屋子又瞧著瑞雪面色通紅,幾乎能滴出血來,心裡有些明白,先安撫了直嚷著請大夫的趙希厚,又湊到瑞雪跟前。
  瑞雪緊緊地抓住溶月的手,哀求地看著溶月,只是不叫請大夫。
  溶月這裡更是明白,拍拍瑞雪的手:「我知道了,我請少爺出去就是了。」說著請趙希厚出去。
  趙希厚不解地道:「這是做什麼?你怎麼還幫她?她臉都燒紅了。」
  「我的好少爺,你還是別在這添亂了,快回去吧,沒事了。」
  溶月只是笑,強拉著趙希厚到一邊,悄聲地安撫她:「真的沒事,也沒燒,過兩天就好了。」
  「沒燒臉怎麼會紅,怎麼會流血?」
  趙希厚才嚷了兩聲,發現溶月只是抿著嘴笑,雙眼儘是掩不住的羞澀,略微有些詫異,腦袋突然明白了,眼睛看向了滿臉漲紅的瑞雪,張大了嘴不說話。
  愣了愣,他火燒屁股般地走出了屋子。溶月瞧著趙希厚那樣忍不住彎了嘴角,為瑞雪將門窗都掩上了。替她端來熱水,又為她找了乾淨衣裳換了。
  被攆出去趙希厚先是跑去找人叫郎中,又急著跑了回來,卻瞧著門窗都關地嚴嚴實實地,又實在有些擔心。
  好容易耐了性子等溶月開房門出來,他一個猛子就要鑽進去,看看瑞雪到底怎麼了。溶月只是含笑搖頭不叫他進。
  「你擋在這做什麼?」
  溶月笑著點點頭:「瑞雪如今是小大人了,少爺別總是不忌諱地做這做那了。咱們快些回去吧。」
  趙希厚若有所思地瞧著緊閉房門的屋子。小姑娘長大了,一下子就長大了。他不免有些失落,五妹如果也不同他常來往了,他又少了一個說話的人了。
  溶月拉著他:「少爺想什麼那麼出神?」
  趙希厚輕笑了一下,聳了肩膀。大步朝前走去,步伐輕快起來。
  跟在身後的溶月有些跟不上他:「少爺,您這是要去哪?」
  「你在這守著她,我去去就來。」
  溶月瞧了瞧頭上的太陽,重新推了門進去。
  傍晚吃了飯,趙二太太習慣出來走走。從她的屋子走到花園,繞著趙府不大的花園走一圈便是消食了。
  趙二太太喜歡走在一排鵝卵石鋪成的石子路上,來來回回地走上個三趟,腳底便覺得有團火湧了上來,很是舒服。
  她輕聲地同金鶯道:「老太爺的院子修的就是好。我最喜歡這一處了。」
  金鶯扶著她走在邊上,環視著周圍的花草,笑道:「我可不懂。不過我卻喜歡五姑娘住的地方。那個復廊真是好,有在杭州府衙的感覺。」
  「你還不懂?這都說的出來。那日我去劉家赴宴,只覺得他們那屋子憋氣得慌,抬頭只能瞧見巴掌大的天空,實在難受。」
  「是。若是叫我在那裡住上幾天,我一定受不了的。」
  趙二太太冷笑道:「就那樣的人家,還想跟咱們家攀親事?她那個姑娘言行舉止連我家的二等丫頭都不如。還想說給三兒,就是九兒我都不願。以為自己在這縣裡算是個人物,就不知道天多高海多深了。」
  「那位劉少奶奶確實不錯。我看她的言行舉止都不一樣。」
  「也不過是草寮裡飛出了鳳凰來。配劉家那樣的人家足夠了。」
  金鶯笑道:「三少爺人品好,學問也好。所以別家的太太才中意三少爺,太太如今又要操心三少爺的婚事了。」
  「等他中了舉人再說。只要他現在不給我惹事,我就阿彌陀佛了!」
  「老太爺要過壽,不知道老爺可趕得回來?若是這樣,就團圓了。」
  趙二太太掐指算了算:「大概就是這兩天吧。上回不是來信說是已經准了假,出了京城了。若是能呆到三兒鄉試後再走就更好了。」
  「老太爺一定高興。我昨兒去瞧七姑娘,見她跟五姑娘一起繡了百壽,打算獻給老太爺做壽禮,活計真是好。」
  趙二太太點頭道:「她既然跟五侄女處得好我也就放心把她放到這。都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獨她一個沒氣勢畏畏縮縮地,我一見她就生氣。」
  趙二太太面上微微露出一些笑容,指著一邊道:「你方才不是說那端復廊精緻麼?我現在有些興致,你同我一起去逛逛,那裡還印了一處活水,甚是不錯。」
  天已然有些黑了,金鶯打發跟在後頭的小丫頭回去取燈籠:「到五姑娘院外頭的竹林尋。」
  「五侄女沒投生好。」
  金鶯知道趙二太太最講究出身,忙應道:「可是在老太爺跟前不比在叔老爺跟前要好?那位連位姑娘都容不下。」
  趙二太太冷哼一聲:「現在好有什麼用。一輩子就守著這巴掌大的地兒,能有什麼出息。」說著說著,趙二太太又扯到了兒子身上,「你看看,一個廚子的女兒都敢在三兒跟前搔首弄姿的!你看看她那天沒王法的樣兒!若是我家的丫鬟,早就亂棍打死了!」
  「太太,如今人也走了,別再氣了。」
  趙二太太沉重地呼吸了幾次,這才丟開,不再說煩心的事。
  她扶著金鶯的肩膀沿著復廊慢慢地行走著。幽幽地傳來一陣花香,趙二太太不禁多吸了兩口,但覺得全身疏通,胸口那堵氣頓時也消散而空,忍不住追尋著花香而走。
  金鶯本想提醒趙二太太去五姑娘的院子是在這邊,見趙二太太一味地轉了方向,也不好開口,只得微微地歎了口氣。
  趙二太太覺得這股子花香實在好聞,心裡盤算著,明日叫人摘些回來,給自己做個花枕,枕著睡覺定能安眠。這些天為了三兒的事,卻是讓她費了不少心思,不過現在終於把那對父女弄走了,終於可以安心了。
  自己好久沒聞到過這種花香了。她想起才成親的那會子,她院子裡就種了這種花,一到晚上淡淡的香氣就傳到屋子裡,最是好聞。
  那時候自己同趙佑楣常坐在一起談論詩文,或是下棋作畫,有時候,趙佑楣還為她讀書,那淳厚的嗓音,勾起少女萌動的心,一絲絲的甜在心底。
  漸漸地,生了孩子,趙佑楣中了進士,外放做了官,兩個人也就淡了,自己同他好好說句私房話的機會也少了。每日就看著他穿了官服出去,再穿了便服出去應酬。
  趙二太太一想到那個跟著自己回來的侍妾,暗暗地咬住了牙根。那個賤人!肚子還真是爭氣,頭胎就生了兒子,自己就是不打算認也是不行的了。
  趙二太太地呼吸聲逐漸有些急促,步子越來越快。
  默默地跟在邊上的金鶯只覺得有些奇怪,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感覺怎麼有些急上了?
  她方要喊聲太太,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隱隱地傳了「三少爺」的字樣,金鶯有些暗暗吃驚,這邊……
  趙二太太果然停了下來,慢慢地走向了發聲處。
  「可是真的乎?」
  「然也。文兒姐姐說,她親耳聽三少爺曰,就這一次;瑞雪曰汝鬆手。又是親眼看到三少爺扯瑞雪裙子。還把瑞雪壓在身子下面。」
  金鶯頓時愣住了,三少爺扯瑞雪的裙子,還……怎麼會這樣?
  「竟如此不識廉恥。」
  「我聽人說,三少爺同那個瑞雪……」那個丫鬟的聲音壓了很低,金鶯聽不見清楚,她惶然地瞧了眼趙二太太,惶恐地低下了頭。
  此時趙二太太吃人的心思都有了。她越發的往前走要聽個仔細了。
  「真的?我也聽說,三少爺打小說要娶她。還以為是說著玩的呢!這麼快就……」那丫鬟壓低了嗓音,忍不住哭了。
  「那個還要給三少爺說房裡人,直接把她說了去就是了。廢了那麼老大的勁兒,還找個私寮子的女人回來!呸!難怪咱們太太瞧不上她。」
  「我同六少爺說,你說話不文雅。」
  「煩死了,總要之乎者也的,我頭都大了。背不出詩來還不給飯吃,連話也不許我好好說。現在總算是舒服了。」
  「我也是。不過六少爺不叫我們亂說。」
  「怕什麼,反正就是我們兩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也是。那邊的又沒有千里耳。」
  「你說出了這樣的事,那邊會不會同意?」
  「那邊才不會同意呢,那邊的眼光多高,一個廚子的女兒怎麼瞧得上。」
  「要我我也瞧不上。不過今兒我可是聽人說,三少爺還巴巴地跑到廚房端了糖水送去。我若是……」
  「你若是什麼?」趙二太太突然提了聲,出現在那兩個丫鬟的面前。
  兩個丫環立即嚇得腿腳虛軟,噗通地跪倒在地,直喊著饒命。
  「你叫人來!把這兩個小蹄子給我捆了!再到六侄兒那把那個叫什麼文兒的叫來!再把那個騷貨給我帶進來!」
  趙二太太的雙眼雪亮的。
  她修剪整齊的指甲在她用力的握下,早已折斷,有處還流了血。可她根本就沒在意。
  那個廚子!收了自己的銀子,居然還敢留下來,還敢叫自己的閨女去勾引三兒,早知道索性就賣了他們!
第五十一章:三層玉帶糕(上)
  王九指打瑞雪被趙二太太叫去便一直擔心著。這麼晚,也不知道趙二太太叫她過去做什麼,看著那些個婆子的面上不帶好,他這心裡不禁打起鼓來。
  趙二太太對他們父女兩一向是不順眼,那次三少爺被老太爺責打太太就已經委婉的叫他帶著瑞雪離開趙家。只是瑞雪淋了雨,大病了一場,這才剛剛有了些起色,他打算帶瑞雪走的。也不知道哪裡漏了風聲,趙二太太居然知道自己還在府裡。
  可幾天瑞雪是一直都在屋裡養病,同三少爺不會有任何來往,就是府裡的人也沒什麼,趙二太太怎麼還會知道自己沒走呢?
  萬一趙二太太以為自己是賴著不走,那就糟了。
  王九指再次瞧了瞧天色,打算去找趙老太爺。若是趙二太太生氣了,想著趙老太爺還能幫著說合一二。他們馬上就離開趙家。
  才走到二門的王九指,被急急忙忙趕來的柳嫂撞了個滿懷,他一把扶住她:「這麼急,出什麼事了?」
  柳嫂一見是他,抓住便道:「快快!快去找瑞雪。」
  「瑞雪,瑞雪怎麼了?」
  王九指反抓住柳嫂的手,急切地問道。他就知道有不好的事發生了,他就知道。他也不等趙原說話,拔腿就往外跑。
  柳嫂拉著他道:「我才聽太太屋裡的金鶯姑娘找人來說,二太太不知怎麼了,叫人把六少爺跟前的丫頭打了幾十板子,瑞雪叫人帶出去賣了!」
  賣了,賣了!
  王九指只覺得是晴天霹靂,就這麼賣了。他的女兒被趙二太太賣了,她憑什麼賣自己的女兒,瑞雪做錯了什麼,她要把瑞雪賣了。
  「你可別楞著了。趕緊想法子吧!這是怎麼了?」
  王九指強迫自己冷靜,半響才定了神,央求道:「柳嫂,請你幫我去請老太爺,我這就去求太太。請你快些!」
  柳嫂點點頭,轉身便往趙老太爺屋子去了。
  王九指跑到趙二太太院子的時候,院門已經關上。他連喊了數聲,也沒人理他。他氣極了,狠狠地朝院門踹數腳。依舊沒有人理他。
  院門傳來沉悶聲,木屑灰塵紛紛落下,守門的婆子嚇得顫顫巍巍地。她們拚命抵著門,卻耐不住身後傳來的震動。
  一個婆子壯著膽子小聲道:「王師傅,您別為難我們,我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
  「開門!」
  婆子哪裡想到,王九指非但沒聽從自己的,反而更加憤怒,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開門!再不開,老子一把火燒了這!」
  婆子一聽要燒房子,心裡更是嚇壞了。本來這事也不是她們想做的,生怕到時候追究到自己的身上,幾個人悄悄地商量了下,請了個人去回趙二太太。
  「叫他進來!我看他還能怎樣?」
  堂屋裡頭的趙二太太早就聽到王九指在外面的動靜,冷笑一聲。
  立在她身邊的趙希筱膽顫地道:「太太,還是避避吧。」
  「你給待到一邊去!我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就來氣!」趙二太太火冒三丈的訓斥著顫顫巍巍的趙希筱,一看到她臉上陪著小心更是來氣,「都停下來做什麼!繼續打!打死這幫爛了舌頭的賤人!」
  在院子裡行刑的婆子再次舉起了板子「一五一十」地數了數,院子裡再次響起丫頭的哀嚎聲。
  說話間王九指已衝到趙二太太跟前,他撲通跪倒在地:「太太……」
  「給臉不要臉!你指著你女兒勾引了三兒就得逞了?做你的春秋大夢!也不拿鏡子照照,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三兒能瞧上你女兒那個騷狐狸?
  以為沒簽了賣身契,又改了名,我認不出你來?我告訴你,你就說化成灰,我也能講出你的來歷!」
  王九指聽了這話頓時變了顏色。
  自己的身份,認出來?
  怎麼會?自己同趙二太太見面的機會甚小,她如何會認出自己來呢?怎麼會認出來呢?他可是半分都沒露啊!這都十幾年……
  不對,若是認出自己,為何要等到現在才說?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那她為何要這般說?
  趙二太太將王九指的變色看在了眼中,果然自己沒猜錯:「依律逃奴就地處死!或者要我把你送回衍聖公府,交給衍聖公親自處置?」
  「衍聖公府!」王九指驚愕地瞧著趙二太太。
  「你以為我沒吃過油潑豆莛同八仙過海鬧羅漢?笑話!你也不瞧瞧老爺的任上在哪?靈露飲是宮裡傳出來的方子,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廚子能做出來?我不過不想招惹麻煩吧了!既然你不要臉,那就全不要了!看是你的命重要還是旁的重要!」
  王九指面上惶恐地乞求:「太太,我們這就走。前兒孩子燒了一宿,原等……」
  趙二太太冷哼了一聲:「晚了!」又對身邊的人道,「把那個小娼婦給我賣了!」
  「太太,您行行好。我給你立長生牌!」王九指不住的磕頭,說好話,「太太你發發慈悲,菩薩會保佑您的!」
  「不用!」趙二太太冷哼了一聲,「快給我滾!」她又衝著婆子道,「你們趕快把那個小娼婦給我賣了,我看著噁心!」
  「你敢!」跪在地上的王九指突然站起來喝道。此時他全身冒著火。他好話說盡,趙二太太還是這樣咄咄逼人,半分餘地不留給自己。若不是瑞雪身子不好,他怎麼可能還留在這。她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說些話,就要賣瑞雪,她憑什麼!
  趙二太太到現在還沒遇見敢同她這般大呼小叫的人。比她有地位的,她也不會與人家有爭執,至於官小的,每個人都奉承著她。她頭次遇上跟她叫囂的人呢,居然還是個逃奴!
  趙二太太放聲大笑:「哈哈哈!真是好笑。我倒要讓你看看,我敢還是不敢!」
  「你敢,我就剁了你!」王九指雙眼通紅,憤怒地指著一臉狂放不可一世地趙二太太。
  趙二太太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什麼,敢指著我?快給我滾!我沒工夫過呢你在這瞎扯!」指揮著身邊的人,「把他給我轟出去!再把屋子給我刷乾淨!」
  一旁的婆子丫鬟湊上前要拉扯王九指,卻被他掙開了,他衝著趙二太太吼道:「你放還是不放!」
  「滾!你還敢威脅我!你什麼東西!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把那個小娼婦給我拉走!」
  趙二太太幾近厭惡地道。她懶得跟王九指再說,現在也沒什麼好說的。她不想跟這種人有什麼瓜葛。賤民就是賤民!
  王九指深深地瞧著想要離開的趙二太太,他的眼角似乎都要裂開了。他握緊拳頭,突然快步地躥到就要走裡屋的趙二太太身邊,迅速從身後便抽出一把磨得鋒利無比的剔骨刀抵在趙二太太的頸項:「二太太,你說呢?」
  王九指的動作實在是來得太突然了,屋裡的人都愣住了,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攔他。大家驚訝而平靜地瞧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刻,靜靜地。
  等趙二太太發出尖叫時,一切似乎來不及了。
  金鶯忙命人將瑞雪帶了過來:「王師傅,我把瑞雪帶來了,你放了太太吧!」
  趙希筱早已嚇得面色蒼白,她緊緊地拉著金鶯,抖著身子:「王師傅,求……你……你放……」
  趙希筱被嚇得連話也說不全了,她緊張地看著被王九指挾持的趙二太太;哀求地望著王九指。
  趙二太太早就被嚇得面色發白,雙腿酥軟,整個人直往下墜。
  王九指將刀面貼向了趙二太太:「太太,你再動,真的就要劃破你的頸子。」
  似乎感覺到剔骨刀的清冷,趙二太太頓時不敢動了,她哆嗦地道:「你……你快……快……」她嘗試了幾次也未能將話說全。
  金鶯明白趙二太太的意思,催促著讓人把瑞雪帶過來,一面安撫王九指,求他不要傷到趙二太太。
  被人捆住雙手塞了嘴巴的瑞雪帶來了。她顯然受到了傷害,漠然地看著屋子裡的混亂,卻沒有反應。
  「瑞雪!」
  王九指看見女兒情不自禁的喊了聲。
  一聽到王九指的聲音,漠然的瑞雪這才轉過臉,定格在王九指身上。她忍不住發出聲音,拚命地掙扎著。
  她害怕極了,一被趙二太太的人帶來,趙二太太便命人打她、羞辱她。
  趙二太太見王九指瞧見瑞雪有些鬆動,試著動了動身子,打算趁王九指不注意跑人。
  可是她顯然沒有經驗,小動作很快便被王九指察覺出來,他又將刀貼向了她。
  趙二太太不敢再動了,她朝押著瑞雪的婆子道:「把她放了,放了!快放了!」最後一聲,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起來。她覺得此時自己已經全身都是汗,她手腳都是冰冷的。
  婆子趕緊為瑞雪鬆綁。
  得到自由地瑞雪哇地撲向了王九指。
  這段時間的經歷太讓她惶恐了。只有抓住王九指,她才真正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王九指卻連一句話也沒安慰她,只叫她先走。他知道,現在不是他們父女兩說話的時候,只有趕快離開這,晚了,不要說走,就是安全也沒了。
  瑞雪這時才看清,王九指拿著刀指著趙二太太:「爹?」
  「你快走,拿上東西,到門口等爹。咱們今兒就走!」王九指急急地交待著,刀鋒在趙二太太的肌膚上壓了條血印,「二太太,還請您送我們父女一程?」
第五十一章:三層玉帶糕(下)
  趙老太爺冷冰冰的眼光掃過趙二太太屋裡的每一個人。
  「賣到哪裡去了!」
  趙二太太身子抖了下,她不明白怎麼就傳到趙老太爺耳朵裡了。
  「我問你,賣到哪裡去了?!」
  趙二太太狠狠地道:「我不知道!那小娼婦就是……」
  趙老太爺一根枴杖打在了趙二太太的身上,他手中根本不停,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抽打著趙二太太。
  冷不防被打的趙二太太頓時大驚,挨了幾下,驚恐地躲開了。在那一剎那間所有的鬱結跟恐懼她全部爆發出來。
  她躲在丫頭的身後,口裡也沒了個把柄:「你憑什麼打我?!那個小娼婦,年紀不大就會勾引人。你怎麼不問問,她做了什麼好事?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還想跟三兒!雞窩裡就是飛出個鳳凰也是假鳳!
  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我不是沒給他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他女兒如今又做出這種下流的醜事來,她不嫌丟人,三兒還要臉面呢!」
  「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人話!六侄子的丫頭親眼瞧見她勾引三兒,都要脫衣裳了。這是人家親眼瞧見的,老太爺你給我個說法!王八賤種生下的就下賤!她既然喜歡脫衣裳,喜歡勾引爺們,我就叫她脫個痛快,勾引的痛快!我把她賣到秦淮的私寮子,我讓她千人睡萬人……」
  「誰說的!」得到消息趕來的趙希厚立在門邊,異常地冷靜地看著瀕臨激動地趙二太太。他雙眼中沒有一絲的神采,只是注視著趙二太太。
  趙二太太一見到趙希厚,就要去抓住他的手。
  趙希厚不耐煩地甩開趙二太太,一字一句地問道:「誰說的!誰說的!」
  一直縮在一邊的趙希筱突然衝了過來,將趙二太太護在自己瘦小的身軀後,對著趙希厚喊:「三哥,不許你同太太這麼說話!那不過是個丫鬟。」
  「啪!」
  趙希厚一巴掌打在趙希筱的面頰上,直接將她打倒在地上,嘴角瞬間淌了血。趙希筱跌坐在地上艱難地撐起身子。
  趙希厚沒有理她,注視著趙二太太,緊緊地盯著趙二太太有些渙散地雙眼:「誰說的!」他的目光再次掃過趙二太太跟前的丫頭,「誰說的!」
  最後一聲猶如炸雷一般,震的小丫頭心神一震。
  「是你,是你?」
  趙希厚黑臉掃過金鶯金燕。
  兩個人難受的直搖頭。
  趙希厚猛地松來,將她們一推,眼角瞟到站在門口的玉簪兒,雙手死死地掐住玉簪兒的脖子:「是你!說!」
  玉簪兒頓時憋紅了臉,難受的雙手抓住趙希厚的手:「三……三少爺不如……問問……咳咳咳……」
  在旁人的拉扯下,趙希厚終於鬆開了手,卻注視著跌坐在地上的玉簪兒。
  玉簪兒手撫著胸口拚命地吸了兩口氣,咳了幾聲,看著趙希厚身後,冷笑道:「三少爺為何不問問你身邊的人?她可是比什麼都清楚。」
  趙希厚轉了身子,注視著跟著自己過來的溶月同彩雲。
  溶月忙擺著手:「不是我。」
  彩雲卻格外安靜,她只是站在不說話。
  趙希厚伸了手就要掐她的脖子,卻被溶月攔下了:「少爺,這是要做什麼?怎麼可能是彩雲呢?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玉簪兒笑道:「溶月姐姐這麼緊張做什麼?是了!你總愛替旁人求情,彩雲說的對,你是在為自己求呢!姐姐別看我,自己做什麼,自己清楚才是。三少爺的事,你沒同太太說?要不太太怎麼會那麼討厭瑞雪?」
  溶月看著轉向自己的趙希厚,慌亂地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別血口噴人!」
  「要不咱們叫文兒來問問。文兒看見三少爺同瑞雪在一起的時候,你在旁邊做什麼呢?」
  「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
  彩雲搶身站在溶月的面前,誠懇地道:「少爺,絕對不是溶月姐姐,她今日同三少爺回來後,就沒出去過,我可以擔保的。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但這次絕對不是。」
  金鶯也搶上前:「是太太晚上逛園子時,聽見六少爺跟前的丫頭說,太太便把文兒叫了來,是她說瞧見瑞雪在……太太才……」
  趙希厚一把抓住金鶯:「說!賣到哪了?」
  「真的沒賣……」
  趙二太太看著兒子也偏向那小娼婦,她更是一肚子的火,口裡倔強地道:「誰說沒賣!我叫人把她賣到秦淮河沿岸。我叫她……居然敢威脅我!若是再叫我碰見,我撕碎了她!」
  十里秦淮河。
  是男人都知道的煙花之地,瑞雪長得那麼好,到了那裡,沒有一個人敢往下去想,從這裡到南京,快的不過一日的功夫,說不定……
  趙希厚轉身就往外奔,卻被溶月同彩雲從身後死死的抱住了。
  趙二太太此時也回過神,一把抓住趙希厚:「三兒,你不能去,你還要參加鄉試呢。不就是個丫頭,娘再給你找個比著要好看十倍百倍的丫頭,比她會做菜的人多的是。」
  「你自己留用好了!」
  「混賬!」趙佑楣一腳踏了進來,「你這是同你母親說話呢?你不考鄉試便不考,用不著拿這個啦嚇唬我。來人把三少爺給我帶回自己屋子去!」
  趙老太爺在趙希筱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
  趙佑楣忙迎了上去:「夜深了,父親快去歇著吧,兒子已經派人去找了。」
  趙老太爺看著風塵僕僕地趙佑楣,又看了眼披頭散髮的趙二太太,又瞧了眼被打腫了半邊臉的趙希筱,艱難地張口,用很平實的聲音道:「按察使大人,你來主持公道吧!」
  趙佑楣聽著父親的語音不對,忙跪了下來:「父親這話,兒子萬不敢領受。大哥已然被點了此次江南鄉試主考官,已然啟程,還要給父親賀壽。」
  趙二太太一聽趙家老大被點為鄉試的主考官,更是抓緊了趙希厚,她心裡馬上盤算去兒子的事:「那三兒的鄉試怎麼辦?要迴避?不,不對。去京城!」她催促著溶月,「快!回去幫少爺收拾行李,馬上去京城。怎麼回事?這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再不去就晚了。」
  趙佑楣提聲道:「你在做什麼?爹的壽辰就要到了。」
  「做什麼?三兒的前程重要!我說呢!三弟家的人一天一封信的往這送!」趙二太太想到這幾天三叔家不停地有人來送信,她就是覺得奇怪,原來,老六藏著這份心思,她指著趙希遠罵道:「你們全家都黑了心。以為你考不上,三兒也考不上麼?」
  趙希厚盯著遷怒別人的趙二太太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地道:「瑞雪一日找不會了,這鄉試我便一日不參加。」
  趙二太太越發失常了,她尖叫的倒地道:「三兒,你說什麼胡話呢!」她罵著趙佑楣,「我當初讓你不要把三兒送回來,你偏說什麼讓三兒在老太爺跟前盡孝,這下好了,你看看他在這窮地方變成什麼樣了?淺鼻子淺眼的,為個臭丫頭,他連前程都不要了!我就知道這破地方沒好事!你看看都出了些什麼東西!」
  「啪!」
  趙佑楣順手給了趙二太太一巴掌,指著跌坐在地上的趙二太太:「你再說一句我打死你!」
  趙二太太不敢相信趙佑楣居然會打她,她捂著半邊臉,瞧著趙佑楣,撒起潑來:「你打我!你打我!你是看我娘家人不在,你就欺負我是吧!姓趙的你是官做到頭了是吧!你指著你這個按察使坐穩了是吧!回頭我就跟哥哥說,我讓你做你的春秋大夢,你就在這待著吧!沒有我張如玉,你一家現在還是個小窮酸!」
  「滾!老子休了你!」
  「你當我願意嫁給你!你也不瞧瞧,你家原先是什麼樣,沒有我,你還在做你的小縣令。我告訴你,不是我在爹跟哥哥面前替你求官,你早就到頭了。你以為你能幹!若不是有我娘家人在後面幫著,你什麼都不是!你現在做了二品,你就瞧不上我娘家了啊!你也不瞧瞧你大哥、你三弟的官事怎麼來的!」
  趙二太太拍著手數著她對趙家的好處,哭訴趙佑楣是個白眼狼。
  趙佑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連聲叫著讓人拿紙筆來。
  趙老太爺有氣無力地看著亂糟糟的家裡:「走……走……走!帶著你的按察使太太,小姐給我走!」他緩緩側過頭對為自己撫氣的趙希遠道,「六孫,你也走,回去考你的順天鄉試。」
  趙佑楣撲通跪倒在地,砰砰地在地上磕頭:「父親這麼說,兒子無地自容。兒子先休了她,再把她送官!」
  金鶯跪倒找趙老太爺,連連磕頭:「老太爺,老爺。太太說的是氣話。真沒賣。王廚子拿了刀子威脅太太,把瑞雪帶走了,已經走了。」
  玉帶糕:安徽特產。中間有青梅之類的東西,糯米粉鑲的邊,和像古時做官腰上玉帶。乾隆嘗過後,賜名「一品玉帶」。
第五十二章:清蒸生薑
  當晚是出不了城的,王九指在縣城中找了一家客棧算暫時住下。
  在坐到凳子的一剎那,慌慌張張地兩個人現在總算平復了。
  「爹……」瑞雪一想到方才王九指為了自己拿著剔骨刀指著趙二太太,她只覺得萬般對不起父親。
  「沒事了,終於離開了,以後不會再有人要欺負你了。」
  瑞雪坐到王九指身邊,抱住他的胳膊,內疚地道:「爹,我真的沒跟三少爺……他自己過來找我的,發現我裙子上沾了……我有叫他走的,那是不小心摔在一起的,真不是那樣的。」
  她急急地向王九指解釋著趙二太太對自己的指控。她迫切地需要有一個人來相信自己,相信她不是趙二太太說的那樣。在趙二太太跟前,每個丫鬟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啐她。如今會相信自己的只有父親,雖然心裡知道他會相信自己,可是仍舊忍不住想親耳聽到。
  看著直直地望著自己的瑞雪,眼光中帶著慇勤地期盼,王九指覺得她還是團孩子氣:「信,爹怎麼會不信你?」
  多餘的話王九指沒說出了。整件事最大的漏洞就是那個文兒,如果能有什麼,會把大門打開叫她看?這事也只有趙二太太才會相信。
  他眼睛堅信地瞧著瑞雪。這個世上能讓自己相信的也只有這個孩子了。
  「汪汪汪。」守在一邊地小黑狗不甘寂寞地咬著瑞雪的裙子。他們出門的時候,小黑狗竟跟在身邊,一步一也不肯離開。
  瑞雪將它抱了起來,為它順毛:「你跟我們出來,以後就不能天天吃肉了!」
  也不知道小黑狗是不是聽懂了,嗚咽地叫了一聲,將頭鑽到瑞雪的手臂下。好像是有些懊惱,又像是委屈,瑞雪咯咯地笑了起來。一掃她先前的陰霾。她撓著小黑狗的脖子,含笑地看著王九指,口裡無比歡樂地道:「爹,我們明日去哪?」
  王九指坐到瑞雪身邊,將她攬進自己的懷中:「去南京。」
  「南京?我們要去南京?」瑞雪不禁為父親飛決定感到一絲詫異。
  「是。」
  「是要在南京住下?為什麼?」她一想到過不久趙希厚就要去南京參見鄉試不由地感到害怕,若是再遇到趙二太太,怕到時候就不是這次那麼簡單了。
  王九指感覺到瑞雪身子的僵直,他讓瑞雪枕在自己腿上,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幫助她平緩內心的激動:「我想帶你去見個人。」
  「見人?誰啊?」爹在南京有認識的人?她從未聽爹說起過,是誰呢?她很好奇。
  王九指盯著油燈,陷入無限地回憶中:「是你我的救命恩人。你才生下就得了重病。我抱著你在南京城跑了一上午都沒人願意幫你瞧病,是個老大夫救了你,還讓他兒媳婦餵你奶吃。當年我身無分文,他救了你,還給了我碗麵吃。這麼多年,我一直很感覺他,這次咱們要到南京,親自去謝謝老先生。
  「那娘呢?」
  瑞雪突然問了這個問題。她很少從父親的口中聽到娘的事情,只模糊地記得小時候,父親提了一次,可是到底是什麼模樣,她已經忘記了。
  王九指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見父親沉默了,瑞雪反倒覺得自己的不對。從父親沉默中她已經後悔了,自己肯定勾起父親傷心的回憶了。那幾句中,她就能感覺到,自己才生下來就沒有了母親,她同趙希筠一樣,生下來就沒了母親。
  「你母親在你生下來後就去了。」
  王九指想了想,決定還是以這種方式瞭解瑞雪所有疑問。
  他不知道以後瑞雪還會不會再問,以前的那次。回憶就夠讓他應付了。他害怕瑞雪問的詳細,不保證自己日後對瑞雪描述的女人都是一個樣。
  瑞雪沒再問下去,卻有興致地道:「那爹打算要去哪?」
  「咱們坐船北上好了。千里運河有許多小鎮,人來人往,咱們停下來,開個小酒館。」
  「運河的人多麼?」
  王九指點頭道:「多。北上送糧南下運貨的船不計其數。沿河就有許多靠河吃飯的人家。你乾娘的男人原先就是漕河上的人,一年到頭在河上跑來跑去的。雖然辛苦些,家裡的人卻能吃飽,也是不錯了。
  「他們要養家,哪裡有那麼多的閒錢出來吃東西?」
  王九指想不到瑞雪小小年紀還想地到這一層,不禁笑道:「他們不吃,過往的客商都是要吃的,有時候壓船的把頭高興,也會請他們吃飯。有些沒成家的人,累了一天後,也要吃些東西。」
  「爹要做小本生意?」她以為爹的手藝是要開酒樓,或者說到大酒樓當師傅,原來是小本生意。
  「當然是。好了,快睡吧。明早一早還要起來坐船。
  瑞雪此時有些興奮地睡不著了,她興奮地問著王九指坐船什麼感覺,又問了南京到底是是什麼樣,有哪些好玩的。又是跟王九指商量日後的酒館叫什麼名字,要做哪些菜。一個人興奮的一整夜都沒有睡覺。
  頭次坐船的瑞雪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她從未見過那麼大的客船,足足有三層,就像是小樓一般。她好奇地看著往船艙底層搬貨的漢子,驚歎裝的貨多;又是稀奇地瞧著偌大的船艙被分成小小地隔間,還能聽到隔壁說話聲。
  很快這點興奮就被因船搖擺不定而讓瑞雪感到難受所壓了過去。
  王九指問船家要了些生薑煮熟了叫瑞雪吃下:「現在只能這樣,別嫌不好吃。」
  瑞雪現在只想讓船停下來,不要再搖,可是根本沒有辦法,只好忍住厭惡吃了生薑,緩解身上的難過。
  「爹……」
  王九指拍拍她:「別說話了,好生躺著,明日一早就能到南京了。」
  「還有那麼久?」瑞雪忍不住呻吟一聲,她抱住頭難受地蜷縮著身子:「我怎麼都感覺到在晃。」
  王九指打開船艙的窗子,又按住瑞雪不同搖擺地腦袋:「別再亂動了,越動越難受。爹帶你去甲板走走?」
  「不要。我心裡難受。」
  王九指將瑞雪抱了起來,帶她到甲板上船。
  昏黃的江面上點綴著幾艘船隻,不知名兒的鳥展翅掠過江面,發出陣陣鳴叫。江風不住地捲起在腦後的頭髮,舞動著新生的快意。
  「好些了麼?」
  瑞雪不大好意思地點點頭,頭雖然還是有些暈,但是胸口卻沒那麼悶,每一口呼吸都是那麼的暢快。
  「爹好厲害,什麼都會。」
  王九指看著她蒼白的臉蛋上終於回顯了一絲顏色,點著她的鼻子道:「你若是昨晚睡覺好了,也不會這樣。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也不嫌累。」
  「誰叫爹昨晚跟我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王九指溺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那現在陪你說好了。你想說什麼?」
  「咱們的小酒館叫什麼?爹要做什麼菜?還有……」瑞雪想了想,發現自己說來說去也就是這兩件事,再多了她也說不出來了。
  王九指本身也沒開過店,只不過他一輩子都是圍著鍋台轉的人,看家的本事也只有燒菜,能讓瑞雪過的好的也只有這一個本事了。所以便提出了開店,可是開店真正的要注意哪些他本人也不清楚。
  他犯難地皺眉:「爹也不清楚。要不,爹到時候請你在館子裡吃頓飯,咱們瞧一瞧?」
  「三少爺……」
  王九指見瑞雪欲言又止,笑道:「三少爺怎麼了?」
  瑞雪不過是想說趙希厚帶她在外面吃過一次東西,想向王九指說聲,只是她不大想提起趙希厚,繼而回憶起趙二太太又把話掐斷。可又想,現在已經能夠離開了趙家,也就不用忌諱太多。
  「三少爺有次帶我在外面的小攤上吃過東西。咱們擺小攤子也可以的,我看著吃的人也多,也很容易。」
  「是容易,只是有些人見你生意好了喜歡來找麻煩,要找個鋪子才行。要不然冬天冷夏天熱就不會有人過來吃了。咱們到時候就看哪裡熱鬧,咱們就在哪擺。爹的手藝自然是沒話說,價錢又公道,吃的人定然多,不出三年連你的嫁妝都有了。」
  瑞雪頓時漲紅了臉,不依的跺腳:「爹又取笑我。」
  「你年紀大了,到了該說人家的時候了。跟在爹身邊的日子也有限了。」想著自己如寶似珠般養大的女兒就這麼嫁到別人家,還真是有些捨不得。王九指這一時間突然能感覺到趙二太太的憤怒從何而來,她也是為了兒子著想。如果瑞雪再小些,也不會發生那些事情了。
  瑞雪孩子氣地道:「不要。我要一直陪在爹身邊。」
  王九指笑了。估計所有的女孩都會跟父母這麼說話,可是等年紀一道,都要離開父母的身邊,然後漸漸從記憶中淡忘父母,轉而關注自己的相公跟孩子。
  「好了,進去吧。江上的風大,進去睡一會,過會我問船家要條線釣上來的江魚,蒸給你吃。味道最好。」
  生薑:暈船必備。如果大家暈船的話,含生薑片;或者拿生薑粉沖水喝。都是很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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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糖醋鯉魚(上)
  白天睡足的瑞雪此時再也睡不著,她又不好打攪王九指,靜靜地靠著窗子便向外瞧去。黑壓壓的什麼也瞧不見,偶爾遠處有盞燈火卻怎麼也靠不上前。
  無聊地抬頭瞧了懸掛半空的圓月,雲朵如輕紗般裹在她周圍。這是連任何色彩也繡不出的景致。明早明早就可以到南京了。
  南京。在趙希厚的描述中是比全椒大了幾十倍的地方,人也多,東西也多。唔!『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地方,會有這麼多人,為何要聚集在這個地方。那有什麼好的?為何幾十兩銀子在那都不算什麼?
  她在心裡偷偷地描述著南京城。將趙希厚的描述一點點的安插進去,這樣的話,那裡應該是個好地方。
  「咚咚。」
  還沒歇下的船工在船舷兩邊走來走去,似乎沒睡的人很多。她感覺到一絲清冷,起身將窗子關了,重新趴在床上,聽著漿擊江水的聲音。
  「咚咚。」
  甲板上又傳來腳步聲。
  「汪汪汪!」
  老實趴在瑞雪身邊的小黑狗突然立了起來,扯著瑞雪的衣角。好容易有些睡意的瑞雪又清醒了,她翻了個身,這個時候睡不著的人真多。大家都為明日要到南京而感到興奮麼?
  瑞雪生怕它會驚擾別人,忙摀住它的狗嘴:「別亂叫,吵著別人了。」
  「誰的狗!吵死人了!」
  完蛋了,把人吵醒了。瑞雪點了小黑狗的頭:「完了!小心人家把你抓去燉狗肉吃。」
  小黑狗嗚咽地又叫了聲。
  王九指翻身坐起來:「怎麼回事?」
  「都是他不聽話。」
  「河盜!啊!」
  最後一聲無比地淒慘,也將船上的人都喚醒了。甲板上頓時大亂,呼喊聲,奔走聲,此起彼伏。
  瑞雪忙下了床開門要出去看個究竟,被王九指一把拉住:「別開門。」
  「爹,是河盜。」瑞雪話已不成話,牙齒上下打著,一臉慘白地看著王九指。她聽趙原說過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卻沒想會碰上。
  王九指此時卻很鎮定,安撫著瑞雪:「別怕。別去開門。」他貼在門上聽了聽。這一層只是人們在不停地奔跑,而真正的叫聲則是從下面傳上來的,河盜還沒上到二層。
  「開窗子,從窗戶這出去。」
  瑞雪此時覺得自己手腳酥軟半分力氣也沒有,驚恐得尖叫聲不時地在耳邊響起。
  王九指在瑞雪身後推了一把:「快走!」
  他什麼也沒拿,開了窗子,讓瑞雪先翻了出去。所有人都拚命地往三層跑,二層顯得更加擁擠。
  王九指牽著瑞雪同人往相反的擠。湧過來的人不住抱怨王九指他們擋了自己逃命的路。
  好容易擠到船舷邊,王九指在船舷邊找到了原本是當舢板的木板,他讓瑞雪緊緊抱住:「不許松知道麼?」
  瑞雪緊張地點點頭,卻有些害怕地看著江水。
  「爹跟你一起跳。若散了南京……」王九指還想交待瑞雪幾句,卻聽見二層已傳來呼喊聲,河盜已經攻到二層了,「吸氣」他只得匆匆交待瑞雪吸氣,便將她推了下去,自己也抓了塊木板縱身跳進了滾滾江水之中。
  此時人們豁然省悟,這個時候抓著木板跳江才是活命的機會,擠在後面的人又往回跑,拚命地搶著所剩無幾塊木板。
  跳入江的第一感覺只有冷,瑞雪緊緊抱住木板,很快身子便浮在江面上,燈火通明地大客船上無數的人影在奔走在,慘叫呼救聲不住地傳來。
  她害怕地扭過頭,大客船邊停著兩艘小客船,是河盜的?瑞雪害怕地將頭埋進水中,隨著江水漂浮。直到憋得受不住,她才再次將頭抬了起來,大客船已經遠遠地落在了身後,可是呼救聲依然可以聽見。周圍漆黑一片,她小聲地呼喚著王九指,可是爹沒有反應。她不敢太大聲,因為有兩盞游弋地燈在大客船邊上。
  又漂了一會,瑞雪才敢放聲呼喊。靜靜地江面上沒有回聲,江水拍打著她的身體,冰冷地。
  一個男人丟了一串銅錢給個粗鄙的婦人,女人掂了掂手中的錢,不大滿意地看著那人:「一兩?」伸手將雙目緊逼的女子的臉抬了起來,「您看,這是個漂亮的姑娘。」
  男人根本就不看,咬著口中的狗尾巴草:「都不醒,到時候我運了過去是個病秧子就虧大了。「
  婦人賠笑地道:「怎麼會。這可是我親自弄來的,幾年都遇不到這樣的好貨。「
  男人冷哼道:「你給我弄醒啊!」
  「這人暈了。醒了還不壞成哥您的事?婦人湊到跟前,你再加點。少了我可虧大了,我從人家那弄來都花了一兩銀子。」
  「你看著這臉腫的,還有這嘴,連手都是,不是病是什麼?」成哥挑剔地看著暈迷的女子。
  「在江裡淹的。「說著趕緊摀住自己這張該死的嘴,該死又說漏了。
  成哥得逞地挑著眉頭,伸手摸了婦人臀部一把:「洪嫂子,你會花錢?這河邊隔幾天就會到個女人。昨兒上面傳話說有客船打劫,還要我說麼?」
  洪嫂子被成哥勸揭穿了,咬牙道:「知道了。再多給一弔錢,她身上的衣裳還是我的呢。
  成哥滿意了,從身上又掏出一弔錢丟給洪嫂子。
  洪嫂子喜得眉開眼笑地,數了數,小心翼翼地將錢塞進懷裡。
  成哥突然抓住了洪嫂子,將她抵在小屋的門板上,伸手在她身上亂摸,色色的問道:「想我沒?「
  洪嫂子掙扎了兩下,沒掙開,虛給了成哥一拳,口中喘著:「你這個冤家!」
  兩人正欲顛鸞倒鳳,外面有人不耐煩地叫著成哥的名字:「成子。」
  成子不由地哀嚎一聲,鬆開洪嫂子。被撩起來的洪嫂子,暗地地啐了口,攏了攏自己的衣裳。
  「他叫什麼呢?」
  成子在洪嫂子臉色連親了兩口道:「大哥這次要親自送貨,急著呢。你等我回來啊!」
  洪嫂子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滾你的。」
  成子只笑不怒,伸手又揩了洪嫂子的油這才將昏了的女子托了出去。
  昏迷的人被丟進了屋子。
  痛!
  瑞雪夢見自己從萬丈懸崖上掉了下來,全身很疼,她只是奇怪,明明自己跳江,是在水裡,怎麼會夢見自己從懸崖上掉了下來呢?
  隱隱地有絲亮光射入眼中,她努力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好像有人,她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抓住前面的人,手無力地砸在了地上。
  是,是地上。瑞雪覺得自己好像清醒了些,剛才手落下去跟疼,是硬的,她可以保證那不是水裡,她上岸了!
  她堅持睜開眼,緩了緩神,這才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小屋子裡,房梁懸掛一盞昏黃的油燈將這個小屋點亮,使得她能看清楚這裡的東西。
  屋裡坐著十幾個女子,她驚訝地看著她們。她們臉上有的木訥;有的悲慼;還有憤恨….
  「這……這是哪裡?」
  沒有人理她。
  「是你們救了我?」
  有人抬起頭瞧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你們是誰?這是哪裡?」
  與瑞雪面對面一個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女子艱難地道:「倉庫。」
  瑞雪沒聽明白。
  女子蒼白著臉,乾裂著嘴唇。眉毛倒立,眼睛橫斜,憎恨地摸樣卻說出認命的話:「我們被賣到秦淮河。」
  「什麼?」瑞雪有些不可信的睜大了眼。被賣?怎麼會是這樣?她又看了看屋子裡其他的人,有比自己年齡大的,更多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摸樣也還算不錯。
  她反應過來,雙目無神地注視著地上的稻草。逃得了趙二太太的賣,卻逃不了這個。爹呢?爹去哪裡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亮了,有人送來吃的,從門板上的一個小口送了進來。大家都沒有動,瑞雪看著那個穿紅衣裳的女子站了起來,將東西端了起來,分成若幹份,再分到每個人的手中。
  她遞給了瑞雪一塊。
  瑞雪接了過來,卻不放進口中。黑黑的東西,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吃就餓死。」
  瑞雪咬了一口,是餿的。她看了看其他的女孩子,狼吞虎嚥地。她閉上眼,大大地咬了一口,艱難地嚥了下去,可是依舊想吐。
  女子將水罐遞給她:「少喝點,這是大家一天的。」
  一罐水十幾個人喝一天,還是這麼熱的天。瑞雪寶貴地含了一口,沒敢嚥下去。身邊的一個女孩接了過去,喝了口依次傳了下去。
  小女孩盯著瑞雪沒吃完的東西,下了好大的決心戳了戳她。
  瑞雪看著她飢渴的眼神,將手中的東西給了她,女孩歡呼一聲,掰成三份分到三個小些的孩子手裡,自己卻寶貴地舔了舔手上的殘渣。
  瑞雪不是味的看著一臉幸福的女孩子,為了這一點點吃的,卻露出幸福的顏色,這跟她接觸的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她內心告訴自己,不,她不能老實地待在這裡,她不能在這坐以待斃。她要想辦法出去,是了,爹說過,如果……南京…
  她嚥下口中的水,巴望著封閉地不是很嚴的木屋,想找到出口。她一一敲打著每一扇木板,希望有一塊是鬆動的。
  「沒希望的,你以為我們沒有試過?」紅衣女子瞧不過瑞雪的動作出言勸道。她同她一樣,剛進這裡的時候,也是不放棄離開,可是沒有任何希望,只有一天天的等待她們被交出去。
  「不,一定會有辦法的。」
  紅衣女子見瑞雪不聽她的,氣得扭過了頭。
  突然瑞雪對上了門外的一雙人眼,她嚇得立即蹲了下去,不敢看外面。
  「沒用的,一天只有一頓,沒兩天就沒有逃的力氣了。我勸你不要想了,不過就是這幾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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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糖醋鯉魚(下)
  一葉扁舟在千里長江搖曳,孤燈星盞點綴著平靜的江面,「咯吱咯吱「搖櫓聲伴隨著水漿有節奏地拍打著江面,掀起陣陣江花。
  貨艙裡,幾個女孩子捲縮在角落,這裡陰暗潮濕,污濁而氣悶。
  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哭泣,很安靜。
  瑞雪雙腿曲起,雙手抱住膝蓋,形成一種蜷縮地保護姿勢,身子盡量地靠向艙板,這樣才能微微地感覺到安全。
  這下如了趙二太太的意了。趙家好像有一雙隱藏的眼睛在監視著她。只要她跟三少爺有一點點的接觸,趙二太太都能立馬知道,那是雙顛倒黑白的雙眼。
  若是能逃出去就好了。
  艙門突然被從外面打開。一隻手伸了進來,原本安靜的女孩子終於有了騷動,紛紛向裡擠,大手胡亂抓了一個又拽了出去,關上了門。
  瑞雪艱難地站直了身子,抬頭看了看外面。天已經微亮,天邊還閃著幾顆殘星,來來往往的船隻,在寬闊的江面上航行。瑞雪貪婪地吸著新鮮的空氣,享受片刻江風的吹拂。那人將她往甲板上一推:「去。幫著做飯。」
  靠江吃江,所謂的菜便是幾條江魚。新鮮的江魚去鱗挖腮,輕輕地舀了點明礬的江水沖盡,放在一個盤子上,又切了姜絲,蔥,撒在上面,直接上鍋蒸。
  這是那時在客船上爹做給自己吃的,想到父親,瑞雪忍不住掉了眼淚,父親這時候在哪裡?他有沒有成功上岸?也不知道她們會去哪?不知道爹能不能找來。
  艙外兩名男子暢快地喝著酒,不時地耍著骰子。
  「大哥,這幾個可是好貨色,水靈靈的,惹得我直饞,你就賞給兄弟吧!」
  「滾!你要是敢動她們,老子騸了你!」大哥明顯地生氣了。「留著。省得死在老子的船上,晦氣!」
  「大哥,這一次咱們能賣多少銀子?二十兩?」
  「二十兩?你小子還真的眼淺。哥今日帶你見識見識。你小子把他們給我看牢了,不許她們發出一點聲音,倉裡面的貨也給我藏好了,要是叫河標兵發現了,咱們哥倆就等著吃牢飯吧!」
  「大哥,咱們這回去揚州?」
  「南京。」
  「咱們不去揚州了。方子說揚州最賺錢了,咱們去揚州吧。聽說那的人好這個,出手也大方,咱們這次的貨都不錯,一定能賺大錢。在說我好久都沒……沒聞女人味了。」
  「你懂什麼!馬上就要到鄉試了,那些個行院裡正需要人手,咱們正好坐地起價。下回我再帶你去揚州!」
  南京!
  瑞雪驚愕地抬起了頭。居然會去南京,老天沒有放棄她,一定要想辦法逃走。
  卑躬屈膝的人見瑞雪愣愣地待在一邊,喝到:「幹什麼?還不退下去?」又笑臉道,「大哥,您吃魚。」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男子,吃了魚,意味深長地看著瑞雪,忽而笑了,自己動手添了婉飯,又夾了一大塊的魚肉鋪在糙米飯上,遞給了瑞雪。
  「吃吧,別怕,快吃吧!」
  男子見她不接,硬是塞進了瑞雪的手中:「你今年多大了?可還會做別的菜?」
  瑞雪扒了口飯卻沒說話。
  另一個男子揮手就要打她,卻被那個大哥攔住了:「成子,不可。」又輕聲對瑞雪道,「你吃了飯再給我們哥兩兒做道菜可好?」
  瑞雪仍是不說話。
  大哥輕笑道:「我不過是給你的機會。這南邊的女子就是長得好,也分三六九等,你既然會做菜,也就不必同她們一樣擔心被賣到私寮子去。你若是……這天一亮,就能到南京城了。到時候,不等你們下船,就有人把你領走了。」
  既然他讓自己做菜,那就趁著這個機會,她心裡迴響著父親教導過自己的東西,一點點的理清。如今也只有這個法子才能逃走。
  瑞雪抬頭看著那兩人,慢慢的點點頭。
  大哥笑了:「這就對了。我待會把你賣到這南京城的達官貴人家,你便要享福了。」
  瑞雪迅速的吃完了飯,放下碗,捲起袖子,看著木桶裡還剩下的魚。
  從桶裡抓了一條鯉魚,開膛破肚,在魚鰓下劃了一刀,又在魚尾處劃了一刀,一根白筋立即暴露出來。
  左手拈住白筋,右手拿刀面輕輕地拍打魚身,慢慢地將整根白筋抽了出來,將魚身翻面,亦然。
  大哥看著瑞雪收拾魚的手法,面上的笑容越發的大。他真是撿了個寶。鯉魚背上的兩根白筋是其腥味所在,若是要魚肉好吃,就要將白筋除去。
  他這還是時常在大地方跑的才清楚的,這丫頭…大哥心裡的算盤打的辟里啪啦地作響,市面上普通的廚房丫頭是二十四五兩的樣子,再長這般模樣,怕是沒有個五六十兩,他也不會出貨。這次果真是賺了!
  「是吃紅燒的還是干燒?」瑞雪停下手,問道。
  「隨你!」
  成子卻流里流氣地道:「那你說說還有什麼做法?」
  「可以糖醋,糖醋鯉魚是道名菜。」
  大哥不住地撫掌:「想不到你卻有這個見識。那你給我做道糖醋鯉魚。」
  瑞雪微微點頭,手中頓了下問道:「可有蜂蜜?南瓜同麵粉也是要的。」
  成子趕緊道:「蜂蜜卻是沒有,不過南瓜到是有。你要這些做魚?拿糖不就可以了,要蜂蜜做什麼?」
  瑞雪微微一怔,很快便鎮靜下來:「蜂蜜的味道比糖要好,熬出的湯汁味道更純。」
  「沒那麼多講究,只有南瓜。」
  瑞雪只能點頭。
  取來的南瓜,切了一溜,去皮取了肉,搗成南瓜泥,拿水沉澱,最後取了剩下的沉澱放在火上烤成粉,混入麵粉之中。
  成子等得不耐煩,煩躁得催促道:「你磨蹭什麼,還不快點!」
  瑞雪手一抖,看著可以做主的大哥。希望他可以開口。
  大哥不滿得喝道:「你懂什麼!做吃的講究的就是精細。」他和藹的安慰著慌亂的瑞雪,「別急,慢慢的來。拿出你的真本事出來。」
  去了白筋的鯉魚,兩面改花刀,略微撒上些鹽,又均勻地撒上混了南瓜粉的麵粉。鍋中倒了油,燒熱,將魚放入,炸成金黃後,便取出。
  將蔥姜切絲,加醋、南瓜片、白糖、料酒、先前烤出的南瓜粉勾芡。燒成芡汁。快速地倒在炸好的魚身上。
  此時天已經亮了,船也快靠岸了。成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這魚要做這麼久。」
  他急忙地夾了塊魚肉,直嚷著好吃。
  那個大哥卻比成子要文雅的多,細細地品嚐。魚肉外焦裡嫩,酸甜可口,卻是不錯,只是這工夫花的實在是太多了。
  南京城北龍江。
  船剛一靠岸,如狼似虎的河標兵便衝了上來。
  那個大哥趕緊放下筷子快步迎了上去,暗地裡送上了塊銀子:「您辛苦了。請您吃杯酒。」
  穿著胸膛中央印著河字的河標兵不動聲色的收了銀子,瞧著才擺上桌的糖醋鯉魚,道;「你們卻是舒坦?」
  大哥賠笑道:「您喝一盅解解乏。這丫頭做菜的手藝可是不錯,您嘗嘗。」他迅速地將盤中的魚翻了個身,送了酒。
  瑞雪張了張嘴,卻又是垂下了頭,硬是將快要脫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河標兵有些畏懼地瞧了瞧身後但是身著青色官服的頭兒正瞧向別處,快速地喝了杯酒又夾了塊魚肉塞進口中。
  笑著衝著大哥道:「真有你的!」又瞧了瞧垂頭的瑞雪,伸手強硬地抬起她的下頜,嘖嘖道:「好俊的姑娘!」
  色迷迷的就要摸瑞雪的臉,瑞雪才要偏過頭,就聽見那河標兵「啊呀」一聲,吃痛地摀住自己的手。
  瑞雪略微詫異地瞧著落在地上的石子。愕然地抬了頭。有個青色官服的人正看著這邊。他看到那個河標兵迅速地跑了過去,躬身站立在那人的身邊。
  他是官!
  大哥跟成子顯然也瞧見了那個官,不敢亂動,一直等到那個官兒去了別處才敢動。
  大哥命成子將瑞雪帶進去,繩子才拿了出來,成子突然摀住肚子蹲了下來:「好疼。」
  大哥抬腳就給成子一下:「沒用的東西,混一邊去!哎呀。」
  他也忍不住叫了一聲,捂著肚子彎下腰。
  好疼,肚子突然好疼。
  瑞雪見機急慌慌地繞過那兩人,才要下船,那個大哥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腕子,瑞雪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大哥冒著冷汗咬牙切齒地道:「你想走?」
  瑞雪忍著劇痛,伸腿照著那個大哥的面上就給了一腳。
  頓時,那個大哥慘叫一聲,鼻孔迅速流下血下來,他也鬆開了手。瑞雪顧不上旁地,站起來匆匆地跑下船。
  成子也瞧見了,忍著痛爬起來,跟在瑞雪後頭追:「來人啊,殺人了!快抓住那個臭婊子!」
  一時間碼頭上頓時熱鬧起來,人頭攢動,變得異常擁擠。
  瑞雪艱難地跑著,急不擇路的撞到一個人,她心裡頓時暗叫不好,抬頭一瞧正是那個官兒,她迅速的爬起來,低了頭,快速的逃開。
  那個官回過頭,深深地瞧了眼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瑞雪,他並沒有派人去追瑞雪,而是指揮手下的人平息碼頭上的騷動。
  糖醋鯉魚:這個菜不好劃分菜系,因為這道菜在黃河邊上的城市都很有名。鯉魚具有滋補健胃、利水消腫、通乳、清熱解毒、止號嗽下氣之功效,對各種水腫、浮腫、腹脹、少尿、黃疸、乳汁不通皆有益。但是鯉魚與鹹菜。赤小豆相剋;與豬肝同食會影響消化;與甘草南瓜同食會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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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叫花雞
  在人群中左一閃右一躲的瑞雪倉惶逃竄,哪怕是身後一點點的動靜額令她受驚異常。
  她快速的奔跑著,直到自己撞了人,跌倒在地,再也跑不動,她才停了下來。
  她掙扎著站起身來,找到一處牆根靠了起來。
  轉過了身子,抹了額頭的汗珠,望著身後模模糊糊的江岸,瑞雪勾起了一抹笑容。她逃出來了!
  她真的逃了出來!一夜的恐懼與不安,對以後的不知所居,現在全都消失了,重生的喜悅令她全身心的放鬆,她覺得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就像冬日的熱水澡一樣。
  心中放下事的瑞雪,打量著這個在那個人口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南京。
  六朝古都,鍾阜龍蟠,石頭虎踞。雖然成祖皇帝北遷,此地做為留都,雖然同先前無法比,但這仍舊是江南最為繁華之地。光是方才碼頭上待停靠的船;蜂擁上前赤膊上身的苦勞力;奔波各處的人們,就足以讓她驚歎。她從未見過這麼擁擠的地方。
  慢慢的走在外城,再走到內城,瑞雪只覺得這裡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外城如果說人來人往的穿著皆是樸實的平民,內城便是美衣華服的貴族。
  瑞雪對南京所知道的,也只有父親和那人口述的名勝之地。
  天又熱,她又沒吃飯,口又渴,路邊的小攤總是引誘著她所有的注意力。可是她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她有些懊惱地找了個陰涼處坐了下來。
  沒有錢,她怎麼可能活的下去,就算是自己跑了出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沒有活處了。
  現在最主要的是要找到爹說的那家藥鋪,可是如果爹現在沒到,身上沒錢的她,要怎麼過這些日子。
  她該怎麼辦?她又能做什麼?
  除了做菜,她好像什麼都不大行。
  瑞雪瞧了瞧自己這一身的邋遢勁,怕是能找到事做,人家也不會要自己。她尋了個地方,將自己的手臉洗淨,將頭髮攏了攏,這才去找事。
  瑞雪沒敢去那些個內城的大酒樓,只沿著外城的小酒館。可是這麼小點的孩子,哪裡會有人要她,有幾個卻是要她,可瑞雪瞧著那些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同那個成子看自己的眼神沒什麼二樣,她又拒絕了。
  尋了一日也沒人要她,眼瞧著天越來越暗,這一晚睡覺的處所都沒有著落,瑞雪不禁有些著急了。即使沒有吃喝她可以討一些,但是這沒有睡的地方……
  她略微的想了下,城外有座關帝廟尚可容身,今日就去那暫時躲一躲,明日一定要找到事,再寫信請人送給爹。
  瑞雪才在廟裡歇下,就有一大群花子湧了進來,一見瑞雪坐在草堆上,立即拿了打狗棍敲打她。
  「哪裡來的賤丫頭,居然敢佔我們的地盤,還不快滾出去!」
  瑞雪抱住頭,蹲縮在角落,祈求道:「我見這沒人……」
  「沒人?你不知道咱們青三幫的規矩?這一片是我們的地盤,還不快滾!」
  「我只在這待一個晚上,明日,明日一大早我便走。」
  棍子又打在了背上:「再不走打死你!」
  瑞雪只得站了起來,不敢抬頭瞧著那群花子,快速的走到門口,又聽見花子道:「還是個小丫頭,耗子留著給你做媳婦可好?」
  瑞雪聽了,嚇得拔腿就跑,但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陣的笑聲。
  現在天已經晚了,瑞雪不敢一個人在外面亂走,胡亂找了一處橋洞算做躲避之處,迷迷瞪瞪的才要睡過去,瑞雪但聽見一聲雞鳴,她立即睜開了眼。
  難道天亮了?怎麼覺得才睡過去一會子,想是昨日太累的緣故。
  揉了眼坐起身次啊發現外頭依舊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甚多。只是哪裡來的雞叫。
  「呵。有人了?」
  瑞雪這才看清對面站在個花子,她忙站起來,連聲叨擾:「對不住,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地盤,只是,且容我在這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走,絕不會再來了。」
  花子呵呵一笑,自言自語道:「肚子肚子,老花子嚇到小丫頭了。小丫頭要上哪?沒人願意同老花子在一處。」
  瑞雪聽了他這話,也沒好走,慢慢地又坐了下來。她的確不敢再走了,天那麼黑,萬一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花子拾了些柴禾生了火。
  瑞雪這才瞧清那花子的長相。
  這是個老花子,破爛的衣裳,身上背著好些小袋子,同自己在關帝廟見著的花子一樣,他身邊也放著一根竹竿。
  不過他手裡卻多了一隻雞。
  瑞雪不由得嚥了嚥口水。
  老花子笑道:「肚子啊肚子!你好福氣,老花子我才偷了隻雞,你就有吃的了。」
  瑞雪聽著那花子是在說自己,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身子。
  「肚子啊肚子!人害羞不給你吃雞該怎麼辦?」
  瑞雪擺著手忙道:「我不餓的。我不餓的。」
  老花子似笑非笑的道:「嘴巴不餓,肚子卻在說你餓。」
  果然,瑞雪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
  她羞赧地低了頭,撫著肚子,小聲的道:「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老花子也不拔毛,只是將雞的肚子劃破,在河水中洗淨血水,將內臟洗淨一併放到雞的肚子裡,又取了水在地上和稀泥。
  「您這是要做什麼?」
  老花子沒說話,將稀泥厚厚地抹在了公雞毛上,直到將公雞裹成了一團泥。又在地上挖了個坑,將裹了泥的雞放進去,又將坑掩埋,再將火堆移到上面。
  「叫花子做叫花子的吃的。」
  老花子又將破舊的陶罐兌了點河水,將陶罐架在火堆上燒。
  紅紅的篝火勾起了瑞雪的思念。這篝火就像是灶膛的火一樣,她覺得父親就在為再將做晚飯一般。
  「瑞雪,今兒想吃什麼?今兒的雞可好吃?」
  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問自己拿一道道可口的飯菜,盡數端了上來,自己有時還挑三揀四的。可是父親一點也不惱,還變著花樣做東西給自己吃,這個時候還會為自己準備一碗冰綠豆湯。
  想到父親,瑞雪眼淚不自主的往下流,她將頭埋在雙臂中嚶嚶地哭了起來。她想父親。
  「莫哭莫哭,有肉吃還哭什麼。」老花子勸道,「我費了好大勁才抓住的這只三黃雞,又大又肥我們兩正好吃一頓。」
  老花子顯然以為瑞雪是餓的。他瞧瞧火,又伸手摸了摸周圍的土:「再等等,喝口熱水。」
  老花子從口袋中摸出一隻缺了口的碗,撩起自己的褂子在碗裡抹了一圈就倒了半碗熱水,遞到瑞雪跟前,老花子突然有些侷促的縮了回來,自己將熱水喝了乾淨,又在河水裡洗了又洗,倒了半碗遞給她。
  「我洗乾淨了,不髒的。」
  瑞雪抹了眼淚,感激地接過花子遞來的碗,一點點的抿著喝了熱水。即使是夏天,能喝到熱水瑞雪都覺得是一種奢侈的事情。
  現在她不覺得碗髒。已經吃過餿點的東西,這時候無論是什麼她都不會覺得髒,那個紅衣女子說的對,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可以了。
  香氣越來越濃,瑞雪藉著喝水掩飾自己的饞相,除了早上在船上的那一碗飯,她沒有再進過食了。
  老花子摸了摸土,覺得土干了,移了火,去了土,挖出雞,拿木頭在泥團上敲了幾下,裹在雞毛外的泥巴立刻剝落,露出白嫩的雞肉,此時香氣更是濃郁撲鼻。
  老花子將雞撕了兩份給了瑞雪一份,笑著道:「這雞頭雞爪雞屁股我要了。老花子多給你個翅膀好了。」
  瑞雪擺著手:「我吃不了那麼多的。」
  老花子點點頭,撕下兩個雞腿給瑞雪:「給你雞腿好了。小姑娘多吃些才好。
  瑞雪接了過來,吹了吹,急急地咬了一口。她餓得厲害。也不顧燙,直往口裡面塞。全然忘記自己是不吃雞皮的。她寶貴的吃著,不願放棄一點點可以吃到嘴的肉。
  老花子忙遞了水:「慢點慢點。」
  瑞雪艱難地嚥了口肉,不好意思地道:「我好些天沒吃飽飯了。」
  老花子啃著雞屁股,三兩下就吐出了骨頭:「天天能給我吃這雞,給我皇帝我都不幹。」
  瑞雪見他說的笑人,也願意同他說話:「皇帝能吃比這雞還好的東西。」
  「得!太祖皇帝當年就是從咱們花子堆出去的。聽人說,他就是當了皇帝後,整日裡還想著咱們的爛白菜湯。你說這皇帝什麼吃不上?可他為什麼還要吃爛白菜湯?肯定的沒咱們的白菜湯好吃,所以才要吃的是不是?」
  瑞雪點點頭,話是沒錯,可是……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
  老花子撿了個雞爪啃了啃:「這就是了。可爛白菜湯哪裡有這雞好吃?丫頭,這雞好不好吃?」
  瑞雪連連點頭,這雞的確好吃,肉質十分的鮮嫩,就是味兒少了些。如果能加些佐料,想來會更好吃。
  「這叫什麼?」
  老花子嘿嘿笑道:「哪裡有名字,只是這法子是咱們花子沒鍋的吃法。我同你說,就是咱們這的布政使大人,原也是咱們花子裡的人,後來跟了皇帝,在潛邸做了下人,現在放了官出來。聽說他時不時的還吃上這東西一回,他給起了個名,叫什麼叫花雞。卻是不錯吧!」
  原來叫叫花雞。
  「我再告訴你,這天下的雞各種各樣,也就是三黃雞做叫花雞好吃,其他的都不行。以後你多吃幾回就知道了。」
  瑞雪點點頭,叫花子裡面還有廚藝高手,難怪爹時常說高手處處都是。
  老花子狼吞虎嚥地吃了雞,抹了抹嘴巴,找了個地方靠下來:「睡吧!明日我討點飯,到時候叫你嘗嘗太祖皇帝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瑞雪沒有睡。她又聞了聞手上殘留的雞肉味。好香啊!
  等遇到爹,叫爹也做次叫花雞給自己吃。真是好吃啊!她摸摸總算有些飽的肚子,露出滿意的微笑。
  叫花雞:又稱煨雞,產於中國江蘇常熟。相傳是叫花子傳下來的。同我國古典的炮豚(就是泥土裹了烤豬)很像。切記一定要選用三黃雞(即嘴黃,爪黃,毛黃)這種雞的肉質很嫩,口感會更好。
//
  
第五十五章:黑涼粉(上)
  「老伯,這南京城有多少家藥鋪?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爹同她說的,當年那個救了自己的老大夫。這是她跟父親來南京的最終目的。如果能找到那個鋪子,到時候在那裡等爹就是了。
  老花子撓撓頭,瞧了瑞雪兩眼:「小女娃是哪裡不舒服?」
  「沒。」
  「沒病莫要上藥鋪。」
  「我想找人。」
  老花子點點頭:「小女娃知道叫什麼名兒?」
  瑞雪為難地搖搖頭:「我爹沒說。只是說是個老大夫。」
  老花子這就有些犯難了:「這南京城大大小小的藥鋪子多得都數不過來,小女娃連個名兒都沒有,難倒老花子了。」
  「爹說,當年那個老大夫救過他。」瑞雪想了想父親當年沒錢為自己瞧病,忙道:「爹說當年沒錢給,那位老大夫都沒收錢。」
  老花子笑著點頭道:「南京城的藥鋪子雖多,可不收錢給窮人瞧病的也就是兩三家。」
  老花子盤腿坐在地上細細地為瑞雪說了那幾家的路:「你瞧著有十幾歲了,去蘄春堂先問問,李大夫是幾代行醫,瞧著你說的年歲什麼的也像。蘄春堂在……」
  「您…」
  「今日是十五,報恩寺那熱鬧。老花子上那兒討飯去。日頭當空之前去那,報恩寺的僧人把飯捨,素菜素飯隨你吃。若是造化大。遇到個大貴人,討兩個吉利錢。我得趕緊走了。」
  瑞雪感激地向他道謝。
  老花子擺擺手:「有人跟老花子說老花子就走運了。小女娃若是今日找不著,就還在這住著。老花子給你帶飯回來吃,保管乾淨。」
  南京城實在是太大了。還沒走多久,瑞雪就有些摸不著地了。她瞧了瞧周圍,有些拿不準,張口問了好幾個人都沒人理會她。不是說不知道,要不就是你別擋我的路。他們的步伐好像都很急,南京城的人事情很多麼?
  一個賣燈燭的婦人見她駐足不前,忙招呼上:「姑娘,瞧瞧我這香,你上一柱佛祖立馬就能知道您的心事,這可是大師開光過的。」
  瑞雪歉意地搖搖頭。
  「五文錢,看姑娘的這麼誠心的份上,四文?您上這整條街去問一問,哪有比我這便宜的,我這可是上好的檀香。」
  瑞雪見婦人一直同自己說話,走上前,道了擾:「請問大娘,這可是裕民坊?蘄春堂該怎麼走?」
  婦人一聽不是要買自己東西的,人也淡了,話也少了,自顧整理自己的東西:「不知道,你別擋著我做生意,邊上站站!上好的檀香,上好的檀香,上好的檀香!」
  瑞雪微微地抿了嘴,這人的臉色變得實在是太快了。到的一旁的一個年輕的小販道:「正是。你從咱們這直走,過了前面的路口左拐,到了永賢寺再朝右走,到了北門橋,你沿著干河問問。」
  老花子也說了北門橋附近,瑞雪忙笑著向他道謝。
  小伙子卻紅了臉,低頭擺著攤子上的物品。
  那婦人撇嘴道:「說什麼?你有這工夫還不如幫老娘多賣些香燭出去!」
  小販不好意思的叫了聲:「娘。」
  「娘什麼!我看你是瞧著那丫頭長得好看!長得好看做什麼用,能買你的香燭?她問路是給你錢了?快給老娘吆喝去!」
  瑞雪聽了這話不禁紅了臉,轉身急急地走去。
  來到北門橋,瑞雪四處打量著,希望可以看到藥鋪的幌子。可是沿著干河走了許久都沒發現有藥鋪,她不禁有些心急了。
  看著滿街的人,她思量著找個人問問路。就怕自己遇不上個好心人。她冷眼看著街面上的人,希望能找到個面善的人。
  卻不想有人主動上前問她:「小姑娘這是在找什麼?」
  看著眼前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瑞雪忙笑著道了萬福:「嬸子,請問蘄春堂往哪走?」
  「蘄春堂啊!離著蠻遠的。」
  「可我問了人,旁人說就在這北門橋附近啊。」
  婦人拍了拍身上藍色棉布襦裙,笑道:「人家唬你的!滿街打聽也知道蘄春堂不在北門橋這啊!」
  聽著那個婦人的話,瑞雪頓時愣在那,自己是照著老花子講的走的啊,他記得老花子也說了北門橋,怎麼會錯了呢?
  「可是人家都說這麼走的啊!」
  婦人拉著瑞雪的手,拍著她道:「我的姐兒啊!你哪裡知道,這世上有些人頂壞,專喜歡幹這種缺德事。聽你的口音你是外地的?」
  婦人一面說話,一面上下打量著瑞雪。
  瑞雪被她過於火辣地眼神瞧著不好意思了。訕訕地收回了手。
  婦人不以為意,笑著道:「我領你去就是了,反而離我家也近,來這兒尋親?」
  瑞雪對婦人過於熱絡有些不放心,總覺得有些不大好。為何自己一路問過來,人家都說是這麼走,惟獨她說自己走錯了。還有,這南京城的大多都冷冷淡淡的,這突然來了個二話不說就特別熱心的人,她總覺得有些奇怪。
  「是。」
  瑞雪應了聲轉身便要走。婦人一把拉住她笑道:「走這邊啊。你走反了。」
  「大娘,我認識路。」
  婦人緊緊地拽住瑞雪,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信我?我在這南京城住了大半輩子,就是閉著眼也能找對地方。」
  「嬸子,請您放手。」
  婦人笑道:「這是怎麼說的?」她口裡雖說的輕鬆,手上的力氣卻是暗暗加了兩分,「我帶你去。若是不對,你拉我去見官就是了。」
  瑞雪使勁地抽手卻怎麼也抽不開,反而被她拉著走。她心裡越發覺得不好,她抿了抿嘴,突然單手摀住肚子「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
  婦人聽她哎喲起來,也不停腳,只是道:「小丫頭快些走啊,還有好一段路呢!我還要回家做午飯呢。」
  瑞雪見她根本就不理會自己,心裡更覺得不好。她乾脆也不裝肚子疼,連趕了兩步同婦人並排走。
  婦人見她跟了上來,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關心地道:「好了?」
  瑞雪點點頭:「嬸子多謝你領路。這南京城真大。」她四下留意著周圍的東西,將一路走來的攤鋪暗記心中。
  婦人見她這麼說,也笑了,同她說了幾句話,又問了她一些家事,瑞雪回答了:「嬸子,我腳疼,咱們站一站。」語氣中帶了絲祈求。婦人停了下來,哄著道:「就快到了。你再忍下。」
  瑞雪只得應了,尋了她不注意,抬起腳狠狠地朝那婦人的小腳上踩了一腳,故意又碾了幾下。
  婦人尖叫著鬆開手,跳著腳退開:「我的腳,我的腳。」
  瑞雪不敢停,拔腿就朝來時的路跑了。那婦人見瑞雪跑了,忍著疼緊跟著後面招呼她。瑞雪只是不聽,飛快地跑著,她慶幸自己沒裹腳,跑地很快很快。
  「該死的小娼婦……到手的銀子又沒了!」
  隱隱地聽著那個婦人當街叫罵。她不禁開懷地笑了起來,她方纔那一腳踩得很重很重,想來那個裹腳的婦人一定疼的厲害。
  估摸著婦人追不上了,瑞雪停了下來,回過頭,朝著方纔的那個方向,得意地笑了笑。這個時候她有些感激南京城裡的人的冷漠了。如果不是一路問路的人都冷漠的很,她此時估計還會傻乎乎地跟著那人走呢。原來冷漠也有好處啊!
  她只顧著感激南京的冷漠卻沒仔細瞧路,迎面撞到人了。
  她吃痛地捂著額頭,趕緊向人道歉,連說了幾聲也不見人家回自己一聲。她心裡還在尋思著,是不是她撞壞了人家什麼東西了,人家不高興了。
  揉著腦袋瞧清了。
  是有人,只是都是一群圍在自己身邊看笑話的人。
  而自己撞的卻是馬車的車廂。
  她頓時覺得大窘,紅著臉,捂著額頭從圍觀的人群中擠開。
  「惟和,快攔住她。看著她可撞壞了?「
  一個身量同自己差不多的大男孩攔住了自己,開了扇子遮住嘴巴,露出笑彎的雙眼:「你真有意思,天下還有很馬車道歉的人。「
  瑞雪只覺得面上紅的更厲害了,她也不捂額頭,轉而蓋著自己的面龐,只是那根本遮不住的雙耳露出她的囧態。
  「惟和,不可這樣!「柔柔地聲音在身後想起,」小姑娘,可撞壞了?「
  瑞雪轉了身子,見身後一個穿著嫩黃比甲的中年婦人含笑地望著自己。
  瑞雪生怕又跟方纔那個婦人一樣,連連搖頭,跑開了。
  婦人在身後叫了幾聲,見瑞雪也不理,無奈地道:「怎麼跑了?我瞧她方才撞的不輕。額頭上都鼓起了個包。」
  男孩扶著婦人笑道:「我看她是個傻子。鼓了那麼大的一個包她也不嫌疼。」
  婦人可惜地歎了口氣:「我看那個小姑娘長得還挺俊的,真是可惜了。」
  男孩見母親直道可惜,只覺得好笑:「家裡有個妹妹,娘怎麼還想著別人家的姑娘。」
  婦人氣惱地點著男孩的腦門:「無理!我回頭一定告訴你父親,叫你父親教訓你!」
  男孩笑著道:「父親才沒精力管我呢!馬上就到鄉試了,他讀書還來不及。」
  婦人點點頭,催促道:「咱們快些回去吧!」回頭又同掌櫃的道,「掌櫃的,那兩匹布我要了,你回頭思念過道鼓樓邊的蘄春堂去!」
  黑涼粉:是一種叫涼粉草(仙人草)的做成的涼粉。這種東西不好看,吃在口裡的味道也不大好,但是很清涼。在江西很多地方,夏天人們都是吃這個東西降暑的。廣東的估計也知道,因為涼粉草是廣式涼粉的一種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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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黑涼粉(下)
  瞧著門匾上綠色的蘄春堂三個大字,瑞雪終於鬆了口氣,終於找到了。回想下,她更覺得方才要給自己帶路的那個人是騙子。
  還好自己沒貿然相信她。
  她挨著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進進出出的來抓藥的人。是不是這裡?來瞧病抓藥的人很多,會是這裡的老大夫麼?這裡有好幾位發須花白的老先生,會是哪一個呢?自己冒然地衝上去問,人家會不會當自己是傻子呢?
  她蹲坐在外面,想等到人少了再進去。那時候自己不打擾他們,應該不會受到冷遇了吧!
  無事的她在盤算著。今兒是七月十五,是盂蘭盆節,這離他們從那出來已經好些天了。爹會怎麼樣?他現在也會在南京城麼?她焦急地等待著,可是這家藥鋪來來往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等了一個多時辰,瑞雪站起身,活動早已酥麻的雙腿。自己會不會來錯地方了呢?或者說爹在別家藥鋪等自己了?她有些想走,可是又擔心萬一是這家,萬一爹就要過來,自己貿然走了,就錯過。說不定過一會爹就過來了。
  她心急地在外面走來走去,希望來瞧病抓藥的人不要再那麼多了。
  還好昨晚吃了東西,即使是早上沒吃東西也不會感到太餓,只是這天有些熱,口裡已經渴了。
  快到正午了,日頭曬的更加厲害了。這邊的牆根下已經沒有了陰涼,瑞雪不得不挪地方。對面的屋子西曬,從早到晚都沒有陰涼,只能轉到邊上。
  六月的天,即使是有陰涼地,可是依舊熱得要命。整個人像被火熏烤一般,身上的水份一點點的從自己身上蒸發而盡。
  瑞雪抿了抿乾裂的嘴唇,艱難地吞了口水。可是口裡還是乾的要命。
  她被曬得有些昏昏沉沉地,感覺眼前的一切有些像夏日燒開水一般,居然出現了透明的線條。她瞇著眼瞧著藥鋪,努力地撐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精力。
  「丫頭!丫頭!」
  她抬起頭,迷迷瞪瞪地眼前的人。那人遞了碗茶水過來。
  她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一口氣喝乾了。好舒服,口裡這才清爽了些。她不好意思地沖那人笑了笑,站起來向他道了萬福。
  「先生請你進去。」
  請她進去做什麼?有了方纔那個婦人的經歷,瑞雪有些小心了,她開始後悔自己方才什麼都沒看,端起水就喝。
  看著她一臉帶著防備的神色,年輕人笑了笑,走了,過會兒又端著碗回來了。
  「快吃吧!」
  這回碗裡已經裝了滿滿地一碗飯,上面還鋪著一些菜。看上去好吃極了。
  瑞雪嘴上雖饞,但是卻搖搖頭。有了今日早上的事,她有些害怕。
  年輕人笑了:「還頭一次有人把咱們蘄春堂的東西往外推。」
  瑞雪聽到自稱是蘄春堂的人,試探性的問道:「您是蘄春堂的先生?」
  年輕人聽她稱自己先生,有些靦腆:「不是,我只是學徒,這是我們家先生叫我給你送來的。本想請你到屋裡吃飯的,你又不肯。」
  「先生現在有空麼?」
  「你找先生瞧病?」
  瑞雪遲疑道:「不是。我是有事要問先生。」
  年輕人瞭然地笑了。瞧瑞雪身上穿的,再看她已經在門口坐了一上午,就知道她是有求於自己先生,可是來這裡的人除了瞧病抓藥,還能有什麼事:「好。我領你去。」
  瑞雪離了三四步的樣子跟在年輕人的後面,無論他怎麼招呼自己跟上來,她還是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見年輕人進去,她還站在門口。
  只見年輕人從後面擁著位老先生出來,衝她招招手。
  瑞雪拘謹地瞧了瞧身後,又瞧了瞧藥鋪裡面。這個時辰夥計們想著都吃飯了,大堂裡只留下了兩個人。她小心地邁了進去。
  老先生拿出脈枕,示意瑞雪把手放到上面。
  「先生,我有事想請教您。」
  老先生再次示意瑞雪把手拿上來:「有話等我把了脈再說。」
  瑞雪擺著手解釋道:「我不是來瞧病的,我只是有事想請問先生。」
  「把手放上來。」老先生再次交待著。
  不容拒絕地架勢迫使瑞雪挽起了袖子,將右手伸了過去。老大夫略有些冰涼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激得她有些想收回來。
  老大夫閉眼把了一會脈,又請瑞雪換了左手。
  真是奇怪。自己身子好好的,為何要給自己把脈。想來父親說的藥鋪不會是這家,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躁動,想要離開這,趕著去下家。
  感覺到瑞雪的浮躁,老先生睜開了眼,瞧了瞧瑞雪的臉色,提筆開了方子,吹了吹交給年輕人:「給她配成藥丸。」又囑咐瑞雪,「一日兩次,三丸,若是有熱水服下更好。」
  瑞雪愕然地看著老大夫,她身子明明好得很,可是怎麼還給自己開了藥?
  老大夫看著她還是愣愣地樣子,拈鬚無奈地道:「小丫頭該愛惜自己的身子。現在不注意,以後就遲了。」
  雖然不明白老大夫的意思,她仍應付的點點頭,尋思著如何開口:「先生,您以前可曾救過一個……」
  「大夫,大夫,你快來,我大哥又洩了。」
  橫插進來的話,打斷了瑞雪的問話。但見從後面衝出一個男子,抓住老大夫的手強行將他往裡拉。
  瑞雪一見到那個男的微微一愣,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動作將椅子帶翻在地。她跌跌撞撞地從椅子上邁了過去,拔腿就跑。
  「唉!姑娘,姑娘!」
  夥計在身後喚著她,男子注意到慌亂跑出去的瑞雪。他一下子就認出了瑞雪。那個該死的丫頭,就是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老大夫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男子:「你不是說你大哥又洩了麼?快走!中毒……」
  「老東西,給老子閃開!」男子一把甩開老大夫跟著瑞雪身後追了過去,口裡罵著:「該死的賤貨!老子叫你下毒!」
  「先生,先生!」多虧身邊有人護著,老大夫還是站穩了。他掛心的瞧著跑出的瑞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們中毒跟這個丫頭有關係?這兩人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夥計扶著老大夫抱怨地道:「先生,您沒事吧!怎麼惹上這種人。活該他們中毒,連個小姑娘都欺負!」
  慌亂中瑞雪回頭瞄了眼,那人就在後面,她努力使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那個人是成子。怎麼會是他,怎麼偏偏他在蘄春堂。該死!
  成子罵罵咧咧地在後頭追,瑞雪慌慌張張地在前面跑。慌亂中她不折路地跑,他不是中毒了麼?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好,佛祖保佑,保佑他腿腳無力,追不上自己吧。
  成子身子的確還沒好,他到現在也還在洩。不過是因為比大哥少吃了點魚肉,所以情形要好些。若不是那日河標兵把他們送來的及時,怕他們早就黃泉做伴了。
  一切都是那個丫頭害得自己,成子虛軟的雙腿似乎又有了一絲力氣。不過憑著內心的一肚子氣,跑了一陣子成子就受不住了,他頭暈眼花手腳虛軟,他掐著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死丫頭給老子停下來!老子要打死你!」
  一路上雖然人少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來幫助瑞雪,在他們看來,身著破舊的瑞雪,不過是哪家的逃奴罷了。
  瑞雪心裡不禁害怕起來,她肋下很疼很疼,幾乎要跑不動了。狠狠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兩下,這才有了點動力。
  成子不打算放棄,當日他就發誓,若是叫他遇見那丫頭,他定要活剝了她!該死的丫頭,那一船的私貨,還有那幾個娘們,那是多少銀子。這一趟算是白幹了!
  想著昨日對自己盤問的河標兵,他又有些懼怕。大哥現在虛脫地連主意都拿不了,萬一河標兵再過來,他該怎麼辦?
  昨日他作慌說是替人押船,可是那幾個丫頭若是說出來自己是拐了她們,那該怎麼辦?
  一定!一定要抓住那個死丫頭,把她賣了,拿了銀子,趕緊離開這!
  瑞雪是在是太慌亂了,連街口有馬騎過來都沒瞧見。
  馬急停下的長嘶終於喚醒了她,也給了她巨大的驚嚇。她呆呆地看著前蹄凌空蹬起的馬蹄,再看著它驟然落在自己眼前,藉著感受著馬噴出的氣息。
  騎士從馬上掉下來,喚了喚:「姑娘,你沒事吧!姑娘?」
  跟著的人見叫了她幾聲,她也沒反應,只是傻愣愣地立在那,一雙美目睜得大大的,驚恐地看著馬匹。
  「這麼美的小丫頭是個傻子!」
  一隻大手在眼前晃了晃,她這才有了反應。
  完了!自己停下這麼久,那人一定追了上來。可是……為何他沒追上來抓住自己?瑞雪緩緩地回頭。
  成子在離自己幾丈遠的地方,居然停了下來,悄悄地退到一邊。
  瑞雪趕緊躲到騎士身後,悄悄地探出個腦袋,四下尋找這個成子。
  怎麼不見了?他方才不是一直在追自己麼?為何這麼好的機會他反而不見了?
  「你在看什麼?」
  坐在馬上的同伴,揮著馬鞭笑道:「小姑娘是看上你了!」
  「亂說什麼!」那人微斥道,緩聲又問道,「姑娘,可是傷著哪了?」
  「有……有壞人追我!」
  瑞雪抬起頭看著同自己說話的那人!是他!她又想跑了。怎麼會是他!自己怎麼那麼倒霉!
  
第五十六章:飯(上)
  是他!是自己昨日在碼頭撞到的那個武官。怎麼會是他。
  武官雙眼在人群中掃了一圈,請夥伴先走。
  「袁彬,你小子重色輕友,看見漂亮的丫頭腿都走不動了。」
  「腿能軟,那可不能軟!」
  「哈哈!」
  隨行的武官們一個個大大咧咧地,口裡沒遮沒攔地講著葷段子。
  瑞雪聽不大明白,可是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從小跟在趙希筠的身邊,就聽崔大娘說好女子不得拋頭露面,切記不得與男子說笑。
  她垂下了頭,只留下一截雪白的脖頸,紅紅的耳朵與之交相相應,引得武官們不由地咂舌。
  袁彬笑道:「沒聽她說有壞人追她?她就是昨日那艘船上跑下來的人。」
  瑞雪聽他提起自己從船上跑下來,更感到不安。
  他認出自己了!
  她有些退縮了。可是,她現在能跑到哪裡呢?跟前有官,後面還有那個男的。
  該死!
  自己好好的怎麼會撞到他了!自己用食物毒倒了那兩個男的,看樣子情況非常不好,他是不是要吧自己帶到衙門去?不行,她還要找爹,而且她……
  「我不知道,你別帶我去衙門。我還要找爹,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瑞雪顯然是被自己的想法所嚇到了。從那日夜裡客船被河盜打劫,爹將抱著木板的她推下船她就受到驚嚇;再到後來被人變相的賣了;到現在……她已經精疲力竭了,若不是心裡強撐著要找到王九指,她早就坐在地上不起來,她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袁彬見瑞雪面色突然變了,渾身還顫抖著,不由緩聲道:「你別怕,我不會帶你去衙門的,你別怕。」
  他似乎不大會哄女孩子,聲音是低了些,語速也緩了些,只是口裡天生的硬氣,讓人聽著總有種敷衍地樣子。
  武官們也愣了愣。隨即釋然,哪個姑娘喜歡上衙門。嘿嘿,這小姑娘被他們嚇住了。在一個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跟前,他們爭相著表現著憐香惜玉,拍著胸脯保證著絕不會送她去衙門。
  可是他們的態度明顯起了反作用。
  瑞雪微微地往後退。
  袁彬示意同伴們不要再說了,歉意地道:「你們沒事的。船裡那幾個姑娘已經準備回家了,你若是跟她們是一路的,可以一同走。」
  「我不認識她們。我醒來後就那樣了。我跟爹坐船從全椒來南京,路上遇到了河盜……」
  「河盜?!」
  騎在馬上的武官們異口同聲問道。
  瑞雪看著他們的面上顯然是有些不大相信,她極力地想解釋,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袁彬攔住了她:「你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日頭太烈了。」
  這個時候吃飯對瑞雪來說是最大的誘惑,雖說昨晚吃了兩隻雞腿,可是跑了一早上,她早就餓了。現在站在大太陽下,更是又渴又曬。
  其餘的武官接到袁彬的示意後,拱著手同瑞雪笑了笑,策馬而去。望著飛馳而去的馬匹,瑞雪覺得夏天騎馬一定很舒服,因為他們策馬從自己身邊飛過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雖然風濕熱的,但是 在這個時候卻令她舒服而已。
  袁彬牽著馬領著瑞雪走,穿過高達的鼓樓城門,沿著街道慢慢地走。
  「這片是軍營。」
  袁彬像是對瑞雪解釋什麼。
  也許是這種解釋,讓瑞雪內心的惶恐消去了一些。一路上她總是不安地朝後看,想看看那個人有沒有跟在後頭。雖然暫時她是安全的,可是這不代表等袁彬同自己分開之後她還是安全的。
  袁彬帶瑞雪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酒館。因為臨近軍營,這一片有很多小酒館,做的也是軍官們的生意,也不講究些什麼,只要有酒便好。
  因為是正午,天熱,軍營的兵士們也無法遲來,店裡沒有人。小夥計拼了兩條長凳,蜷縮著身子午睡;掌櫃的則在櫃檯後撥弄著算盤,提筆在賬本上記了幾筆,不時地還打上個哈欠。
  「老喻!」
  袁彬顯然跟掌櫃的比較熟,話裡也沒有方才說話那麼正式,多了一分隨和,顯得人親切許多。
  喻掌櫃笑著抬了頭,又瞧見瑞雪跟在袁彬的身後,笑著迎上來:「袁大人,這位……」
  「給她弄些吃的吧。」
  喻掌櫃忙跑到後面招呼去了。
  袁彬找了個坐,請瑞雪坐了,倒了些茶給瑞雪。小姑娘的嘴唇已經干地起皮了。
  瑞雪捧著茶碗淺淺地試了一口,壓在自己像將茶水一股子灌到口裡的衝動。
  袁彬端了茶碗大大的喝了口,抹了嘴巴。
  看著袁彬喝乾了睡,瑞雪這才將茶碗裡的水喝了。這個世上如果有什麼最好的話,估計就是水了。一碗涼茶下肚後,暴曬在日頭下的身子終於活了過來。
  她想再喝一碗茶,方才喝的有些快,口裡仍有些幹幹地。卻忌諱袁彬坐在對面,不好動手。
  袁彬提了茶壺又為瑞雪倒了半碗茶。
  瑞雪感激地衝他笑著,端起茶碗滿滿地喝著茶,每一口都在口裡含一會再嚥下。
  「全椒到這裡很遠?」
  瑞雪端著茶碗搖搖頭:「不遠。爹說坐船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工夫。」
  袁彬點點頭,笑著道:「全椒有個趙家很有名是不是?」
  瑞雪一聽到那個趙字,身子微微一僵,她不解地瞧著袁彬,他問這個做什麼?
  「此時鄉試的主考官趙佑梁大人就是全椒縣人。我聽人說趙大人的父親跟弟弟都是榜眼出身,可是真的?」
  瑞雪僵直的點點頭。趙佑梁是趙老爺的長子,雖說自己從未見過他,可是這位二甲頭名進士的名號她是聽過的。
  「真是這樣?我這幾日聽大人們都在說這事。」
  袁彬似乎在拉近跟瑞雪的距離,可是越是提到趙家的事,瑞雪越是覺得不舒服。好像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跟趙家有牽扯一樣。她真的不想再跟趙家有什麼關係了。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趙二太太,要不是他,她也不會跟爹分開。
  「很無趣吧!」袁彬笑著道,「鄉試就快要到了,主考官還有學子們的事總是虛幻被人拿出來說道。」
  瑞雪淺淺一笑。是啊,鄉試就要到了,趙希厚也要來南京了吧!她緊緊地捧著茶碗,小心翼翼地問道:「鄉試會在哪裡考?」
  喻掌櫃端了吃的出來,聽瑞雪問鄉試在哪裡考,笑著道:「當然是在貢院。」
  「那離這近麼?」
  喻掌櫃擺好飯笑著道:「遠著呢。咱們在城北,貢院在城南,秦淮河邊上。桃葉渡就在邊上,那些個秀才最喜歡跑到那裡吟詩作對。到時候請袁大人帶你去瞧瞧就知道了,再嘗嘗咱們南京的菜,保你叫好。」
  他顯然是把瑞雪當成同袁彬熟絡的人,招呼下很是熱情。
  瑞雪顯然對人過於熱絡有些排斥,她低著頭,只是不動。
  「喻掌櫃,你去忙你的。」還是袁彬幫瑞雪解了圍,為她添了菜,「吃吧。」
  瑞雪如釋重負。她是怕如果這離貢院太近,到時候被趙二太太知道自己在南京的話,就完蛋了。爹說得對,趙二太太放過自己一次,是不會再放過自己的。
  她感激地點點頭。她吃的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很多次才慢慢地嚥下。
  「喝口茶吧。要不叫掌櫃的再燒個湯?」
  瑞雪搖搖頭,從茶壺裡倒了些茶水在飯粒,匆匆地就了兩口菜,又扒飯吃。
  「吃點菜,不要光吃飯。」
  瑞雪依言吃了兩口菜,又是對著飯。
  袁彬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地不禁一笑。小姑娘吃飯都是這樣的麼?生怕別人說她菜吃多了麼?也怕人家怪她吃得多,就吃完一碗酒不再吃了?
  「要不要再添點?」
  瑞雪搖搖頭,天很熱,她吃不下那麼多,這一碗都是怕今晚沒有吃的,硬是逼自己吃完的。她受足了餓的滋味,對吃的不是那麼挑。
  若是按爹爹煮飯來看,這家煮的飯根本就不叫是飯。每粒米都很硬,吃到口裡也沒有米香;米粒也很乾,幾乎沒有水分在裡面,是在是有些差勁。
  袁彬又為瑞雪倒了杯茶,才壓低了聲音道:「你說你們遇上了河盜?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跟爹坐船來南京的那天晚上。是七月初八。」七月初十時趙老太爺的壽辰。
  袁彬點了點桌子並不說話。他其實是漕運總督下的漕兵,不過是因為鄉試臨近,南京城來往的學子商販日益見多。漕運總督問河道借了人手幫忙。
  他從伍已經好多年了,可是從未聽過有河盜的事情,還是離南京城那麼近的地方。如果說確實有河盜,那麼為何他們都沒接到過一點點的呈報?毀屍滅跡的話,為何在碼頭上都沒聽到過任何傳聞呢?
  瑞雪見袁彬不說話,他不相信自己,忙解釋道:「我說的是真的。爹叫我抱著木板跳江的,可是等我醒來,就被關在一個屋子裡,裡面還關了二十幾個女的。過了幾天,他們把我們幾個帶到船上,我聽他們兩個說話,說是要把我們賣到……賣到南京……後來……」
  「後來那兩個人的身子突然不好,你趁機跑了?」
  瑞雪點點頭。
  袁彬笑著道:「這下好了,沒事了。跟你同船的那幾位,願意回家的都回去了,你呢?你爹帶你來南京市尋親?你親戚呢?」
  「爹說在我出下來生了好大的病,那時候家裡窮沒錢看病,多虧個老大夫,他非但分文不收,還給了我爹一碗麵吃。爹說,如今有些錢了。要好好的謝謝那位老大夫,所以才帶我繞道南京的。」
  袁彬瞭然地點點頭:「那你家呢?」
  瑞雪搖搖頭:「我不知道。爹只說我們沿運河而上,我喜歡那就在那停下。」可是現在她卻跟爹走散了,她站起身,對袁彬深深道了萬福,「袁大人多謝你。我還要去找爹,若是我能找到爹,一定會謝你的。」
  袁彬還了一禮:「不知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寫了《隨園食單》的袁枚認為,天下第一重要的飲食就是飯。認為「飯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飯不必用菜。」
  
第五十六章:飯(中)
  見袁彬提出要幫忙,瑞雪趕緊擺擺手:「不用。我跑到藥鋪問問就行了。」
  袁彬含笑道?:「無事。我們行伍出身的,時常要找大夫要寫跌打藥,我比你熟悉。」
  「我也不知道。只是花子大伯說,南京城願意給窮人瞧病分文不取的大夫只有那麼幾個,而且又是十幾年前的事。所以並不是很多。」
  「那如果你爹今日沒找來,你怎麼辦?」
  瑞雪笑道:「花子大伯說我晚上還可以去他那暫住。」
  「花子大伯?」
  「是個花子。他人很好,昨日還請我吃了雞腿。」最後一句話是她想急於解釋那個老花子是個好人。
  「不行!」袁彬二話不說,立馬否決了,「你一個小姑娘怎麼能跟花子待在一起?」
  瑞雪還來不及為袁彬的突然反應做出驚愕,袁彬卻已經同喻掌櫃商量起來:「喻掌櫃,這姑娘在你這住幾日如何?」
  喻掌櫃一聽袁彬在叫自己,立即跑了過來,笑著道:「住我這做什麼?小地方,去你家……是不大好。」
  「她家人過些日子就要過來,在你這叨擾幾日可行?」
  「不了,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昨天都那樣,也沒事的。」
  袁彬立馬否決了:「算了,算了。就去我家好了。」
  喻掌櫃笑道:「那當然好,放我這算什麼。若是哪個知道了,還以為……你不要我大晚上的在外頭過夜吧!」
  「我家有母親、兩個弟弟同一位弟媳婦,他們兩個也在這當兵,除了晚上會回來,白日裡都不在家。弟媳婦的人還算不錯。我這幾日幫你在藥鋪問一問,留個信在那,若是你爹找了上來,就上我家去找你。也省得你在外頭不安全。」
  「不,不了。」
  袁彬將自己的腰牌逃了出來:「你怕我騙你不成?」
  被看出心思地瑞雪,頓時紅了臉,只是嘴上仍不肯承認:「不,怎麼會?」
  袁彬見瑞雪雖是嘴上這麼說,眼睛卻真的盯著自己的腰牌瞧,不由地有些好笑,卻真的將腰牌又多停留了一會,估摸著她瞧仔細了,看清了這才收了起來。
  「這下信不信?」
  「……」
  袁彬沒再說話。他站起身就朝外頭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問道:「走還是不走?」
  瑞雪愕然地看著袁彬。自己跟個不認識的人實在不大安全,她還想拒絕,無意中瞄到躲閃而過的一道身影。
  是成子!他還跟著自己?他要做什麼?
  來不及多想,瑞雪趕緊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能有地方住,能每日有飯吃;最關鍵的是,目前好像只有在他跟前自己才能躲過成子的追截。
  軍營周邊有許多民房,都是軍戶們的家眷住著的。一個大院子裡住了許多家,為了區別,不過又拿了磚塊砌了一到圍牆罷了。
  袁家現在只有袁母同大弟媳龔氏在。袁彬先生去了母親的屋子見母親。瑞雪有些拘束地站在門口,她甚至可以聽見裡面的說話聲。
  「你怎麼什麼人都往家裡領。」
  袁母顯然不願意家裡來個白吃白住的人。
  「不過是暫住幾日,總不能叫個姑娘家睡在外面。」
  「就數你心眼好。」袁母口裡雖這麼說,但是語氣上卻緩了許多。
  袁彬見母親同意了,走到外面叫了瑞雪進來。
  袁母初見到瑞雪微微一愣,隨即笑著站起身朝她招招手。問她叫什麼,多大了,哪裡人。
  「既然這樣,就在家裡暫住好了。等你父親來了再走。長得那麼好的姑娘家怎麼能住在外面。」袁母一派慈祥地說道。
  一時龔氏匆匆地掀了簾子進來,見袁彬在,忙同他見禮:
  「我聽見婆婆這有說話聲,過來瞧瞧。」
  袁母對龔氏道:「這位王姑娘要在我們家暫住,你去收拾間屋子給她住下。」
  龔氏應了聲,轉身出去又倒了茶請瑞雪吃,朝袁彬道:「大伯今日可回來用飯?」
  「回來,只是晚些,有勞弟媳。」
  袁母笑著對龔氏道:「晚上多做兩個菜,家裡今日也來客了。」
  又問袁彬,「你下午不當值?」
  袁彬欠了身子道:「原是有事,只是半路上遇見她,才繞回來的。」
  袁母擺擺手:「你快去吧。可不能誤了差事。家裡有我呢。」
  袁彬笑著走了只是同瑞雪說不要拘束。
  袁母似乎不大多話,只吩咐龔氏帶瑞雪出去便是了。
  龔氏燒了水清瑞雪洗澡,又為她揀了一身自己的衣裳:「你先穿我的好了。回頭我再給你改一身。」
  「多謝嫂子。」龔氏笑了笑,取了絲瓜瓤與瑞雪,坐在一旁燒水:「你是哪裡人?怎麼會遇到大伯的?」
  瑞雪解釋了一番,舒服的浸泡在水中。雖然熱天洗熱水澡不大舒服,可是這對多天身上沒沾水的她來說卻是難得的享受,這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受不了。
  「我再給你兌點水?」
  瑞雪點點頭。直到手指都起了皺她才唸唸不捨的起身穿衣裳。
  洗了頭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裳,整個人都覺得輕鬆許多,人也舒坦了。趁著龔氏殺鴨子,瑞雪將自己的衣裳洗了曬上。
  「你動作好快。」龔氏在打掃那件騰出來給瑞雪的屋子。
  瑞雪笑了笑,將衣裳曬了,又走到龔氏身邊,「我幫嫂子吧!」
  龔氏鬆了口氣道:「總算有人幫我了。你幫我把這擦了,你再幫我把這東西搬到那屋去。」
  瑞雪笑了笑,照著龔氏的吩咐,將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搬到另一件屋子去。
  袁母掀了竹簾,瞧見瑞雪在幫龔氏搬家事,對龔氏道:「你怎麼叫客人做事?」
  龔氏見婆婆出來,忙迎了上去不安地在圍裙上揩了手:「婆婆。」
  「大娘,是我要幫忙的。」袁母不喜歡自己在這裡白住,幫著做些事情,也許會好些。她隱隱地覺得袁母對她還有那麼一絲的敵意。
  敵意?
  是,她覺得袁母看她的眼神跟趙二太太有些像。可是,怎麼會呢?
  袁母到:「你是客,快進來歇著。有她做就好。」說了收了院子裡曬乾的衣裳進屋去了。
  龔氏見袁母進屋了,長舒口氣,卻再也不肯讓瑞雪做事:「還是我來吧,這屋裡好久沒住人,灰大。你才洗完澡,別再出一身汗。」
  「無事。我也沒事做。」
  「去睡一會?你這些日子一定沒睡好。三叔今晚上當值不回來,大伯同相公回來的晚。」
  瑞雪走到龔氏身邊伸手就幫忙。
  龔氏忙攔住她:「你還是別做了。叫婆婆看見了,又要說我了。你就在邊上陪我說話也好。」
  「嫂子交待我別的事吧。」雖然她會的事情沒幾個,可是能幫的還是要幫忙的。
  有人幫自己做事龔氏自然是願意的。只不過她怕叫婆婆知道,自己落個懶名聲,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袁母的屋子,見沒什麼事,這才點點頭。又思量著瑞雪年紀小,太大的東西也沒辦法搬,就道:「那勞煩你幫我把菜跟米洗了。米缸就在水缸旁。」
  「現在就要淘米麼?」瑞雪看看天,這還早著呢,「袁大人不是回來的晚麼?」
  龔氏一時對袁大人的稱呼反應不過來,回頭醒悟了:「你叫大伯袁大人?娘牙口不好,要吃軟點的飯,米要放在水裡泡一會再煮才好。」
  瑞雪點點頭,去了廚房,挖了米,拿出來請龔氏瞧:「可夠?」
  「再多添些。大伯他們整日裡做力氣活,吃得多。」
  瑞雪又添了些米在陶盆裡,打了水,用手揉擦,使水從蘿中淋出。她洗得很細緻,一遍又一遍地,揉了又揉。
  「你怎麼洗這般仔細?」龔氏見瑞雪洗個米洗了半天有些好笑,想著這丫頭在家是不是沒做過事,哪裡洗個米還花這麼長時間。
  瑞雪揉擦著米粒,拎了蘿控水,將淘米水倒入放菜的盆中,將菜放入其中,又打了清水洗:「我爹這麼叫我的。他常說,飯是百味之本……」
  龔氏打斷她的話:「百味之本?你這話時什麼意思?」
  「就是說我們平日裡吃的最多的是飯而不是菜,所以飯最是要下工夫,他說煮飯要記住四點,第一是米要好;第二就是淘;第三是悶;第四是防水。」
  龔氏聽瑞雪說道,停下手中的活,笑著道:「這防水是一定的,這火候也是,至於這淘我還是頭次聽說。」
  瑞雪笑著道:「嫂子說煮飯前要把米泡一會我也是頭次聽說。」
  「那你爹是怎麼煮軟和的飯?」
  「爹煮飯的時候,總是在米上放個碗。等熟了後,高點的就是有嚼勁的飯,碗下面的就是軟軟的飯。」
  龔氏聽了立即道:「原來這樣也可以,如果你不說不還不知道。今日我就來試試。沒想到你爹那麼能幹,你家的事都是你爹做?真能幹。」
  瑞雪沒說話,只是抖了抖蘿,控了控水,見淘米水已然清澈,伸手撥了撥米粒看看還有沒有沒撿出的稻穀跟碎石。
  將米放入陶盆之中,兌了水照著龔氏的說法泡米,龔氏卻道:「別,叫我試試你爹的法子。」
  她心裡盤算著若是瑞雪這法子可行,以後就用不著那麼早準備做飯,她也可以好好的歇息片刻。
  經常看韓劇的MM一定注意到棒子喜歡把米泡一會在煮飯,因為飯囊一些。
  不過據說,煮剩飯的時候加少許鹽,剩飯的口感會像新飯。
  
第五十六章:(下)
  想來是因為晚上兒子回來吃飯,做菜的人是袁母而不是龔氏,龔氏不過是在袁母跟前打下手,遞遞東西,生個火什麼的。
  袁母搗碎了蒜瓣,將黃芽菜切了,放水開水中汋下,立即拿了出來,將搗好的蒜瓣放入黃芽菜中,加醋摟,便好了。接著又抓了番椒快炒豬腸,嗆人的辣味飄出了廚房。
  袁母的動作真的很快,不會幾個菜就做好了,只等著袁家兄弟回來吃飯。
  龔氏開鍋將米飯翻了翻,散了熱氣,好叫人能嚥得下口。歉意地沖瑞雪點點頭,趕著去服侍袁母。
  先回來的是袁家老二袁林,見到自家來了人,微微一怔,見了瑞雪後更是長大了嘴巴,指著她不說話。
  龔氏瞧不過去,暗地扭了袁林腰際上的肉,將他拖回了屋子:「看著人家長得漂亮,眼就直了?」
  袁林揉揉腰,不否認也不承認:「那……那個小姑娘是大哥領回來的?」
  「是。」龔氏答得懶洋洋地。她還在為袁林盯著瑞雪的樣子而煩心。
  袁林由著龔氏為自己換了衣裳,疑惑地自語道:「怎麼會?怎麼可能?」
  龔氏推他去洗臉:「什麼不可能。婆婆總是說,大伯該娶嫂子了。」
  袁林失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你笑什麼?」
  袁林沒理她,去見袁母,遇上在袁母屋裡的瑞雪他又瞧了兩眼。龔氏見了,心裡即使不快活,也無可奈何。
  女人是不上桌吃飯的,除了袁母,因為瑞雪是客,桌上又添略微一副碗筷,身為兒媳婦的龔氏擺好了飯菜就推下去,自己去廚房吃飯。
  同袁彬斯文的吃相比起來,袁林吃飯時那種風捲雲殘的架勢,他端了盤子將菜連湯趕了一些到自己的大海碗裡,呼呼地直往口裡扒。看著袁林吃的油乎乎地,瑞雪突然想,若是趙希厚此時見了他這種吃法會不會又要感歎浪費東西呢?
  「怎麼不吃菜?別吃青菜,吃點豬腸!小姑娘是不是害羞,不敢夾菜,只是往口裡塞飯?」
  瑞雪搖搖頭。
  袁母做的醋摟黃芽菜的味道很好,她還是頭一次吃到這樣的黃芽菜,酸酸地清爽可口,這時候吃食對胃口。只是她做的番椒炒豬腸就有些差味道了,炒好的豬腸居然還要再澆一遍豬油,雖然看上去是油汪汪的,可是卻厚的讓人難以下嚥。
  父親說過,雖然直腸這些東西一定要油大快炒出來才好吃,可是再澆一遍豬油就過了。吃到口裡就有種厚重的感覺,在夏天吃尤為不好。
  袁林呼呼地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抹著嘴伴著菜湯又呼呼地吃起來。他好像是天生的掃鍋桶一般,所有的殘羹剩汁都進了他的肚子。
  酒足飯飽的袁林打折飽嗝舒服的揉著肚子:「今兒的飯好吃。娘你吃的硬不硬?」
  龔氏麻利地將碗筷收了下去,倒了茶來。她聽得袁林這麼說,心裡一陣歡喜,以往要盡著婆婆的牙口做些軟和的飯,他們吃的都不大對胃口,今日照著瑞雪的法子可算是對了自家的胃口。
  袁母詫異地道:「我吃的很好。難道一鍋還能煮出兩種飯?」
  袁林聽袁母這麼一說,怪異地看了眼龔氏,又問道袁彬:「大哥吃的怎麼樣?」
  「我吃的也很好。很有嚼勁跟以往不一樣。」
  袁母笑著對龔氏道:「你今天還真是一鍋煮出了兩種飯了?」
  龔氏歡喜地道:「是瑞雪同我說的,婆婆若是覺得不錯,我以後便真麼煮飯。」
  袁母深深地看了眼瑞雪,笑著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會這些,果然是能幹。」
  「我爹是廚子,教過我這些。」
  袁母點點頭,只說自己要準備歇息,讓兄弟倆個出去。袁林酒足飯飽之後,自然是回屋子躺下等著龔氏燒好洗澡水再來叫他。
  「在這裡住的慣麼?」
  袁彬冷不丁地聲音在背後響起,實在是有些突然。
  瑞雪微微縮了頭,很快又恢復過來,真誠地感激他:「很好。袁大娘跟嫂子對我很客氣。袁大人你是好官,青天大老爺。以後官運定然亨通。」
  即使認得字,可瑞雪對這青天大老爺的用法卻出錯了。她只是知道,大家在說好官的時候,都喜歡說好官,青天大老爺,再加句官運亨通。
  袁彬笑了。他的笑容很溫和,有些像初春的暖風,將一整個冬天的積雪全部融化,看在人心裡很舒服。他此時的眼神有些像父親看著自己,柔柔地。
  「看什麼呢?我臉上有東西?」
  瑞雪搖搖頭,含笑的雙目黯淡了:「我想爹了。不知道爹現在在哪裡?袁大人你有幫我去那幾個醫館問了麼?」
  「我今日當值,明日定尋了空檔幫你去問。」
  瑞雪有些失望,又想到別人是在幫自己,自己怎麼能去怪別人呢?
  「明日我自己去好了。你還要當值的。」
  袁彬見瑞雪面上露出失望,心裡只覺得不安,小姑娘失望的眼神令他對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惱:「你還是別去了。你又不認識路。你爹會不會回全椒呢?」
  「不,不會的。爹不會回全椒的。」爹怎麼還會回全椒的呢?讓趙二太太再指責他們一次?
  瑞雪的言行過於激動了。袁彬看在眼裡,沒有出聲,她在全椒有不好的記憶麼?一個能做到一鍋煮出兩種飯的廚子,心思手藝來說一定是個不錯的廚子,難道在全椒惹到什麼人,才迫不得已遠赴他地?
  「你爹是廚子?手藝很好?」
  一說到王九指瑞雪整個人又活了過來,她笑嘻嘻地點頭:「爹做的菜可好吃了。嘴再叼的人都挑不出爹做菜的毛病。」
  袁彬笑著只是著活躍的瑞雪,柔聲問道:「願不願意留在南京,在南京開店?」
  瑞雪搖搖頭:「我跟爹走的急,銀子都沒帶上,怎麼有錢開店?」
  「可以到酒樓做大廚啊!你說你爹做的菜嘴再叼的人都挑不出來錯,手藝一定好的沒話說。你害怕沒銀子麼?」
  她再次搖搖頭。其實銀子的事不過是她的理由,關鍵是她不喜歡南京。也許是因為要到南京,才遇上河盜,自己才跟爹分開,才經歷了這些。南京,她怎麼都無法喜歡上這裡。
  「你不喜歡這?」
  袁彬像是能讀懂自己的心思,她在想什麼他都能知道。真的是太神奇了。
  瑞雪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在這裡,這裡的人好像不喜歡我一樣。」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一定會很累很累。
  果然還是個孩子,說出的話都充滿了孩子氣。袁彬笑著搖搖頭:「你不在這待下怎麼知道自己是不適合?」他很想說,不會所有人都喜歡你。可是這話對個小姑娘來說,肯定是接受不了的。看樣子,她原先就是個人見人愛的丫頭,怕是遇到什麼挫折才會這樣學烏龜縮了頭。
  龔氏洗了碗出來,叫袁林起來洗澡,端了凳子請袁彬同瑞雪坐下,自己也難得清閒地休息:「這世上除了京城,再也沒比南京更好的地方了。」她有些羞澀的道,「我就覺得南京好。胭脂水粉就比老家的好。」
  袁彬笑了笑,站起身,說了要出去值夜又走了。
  龔氏卻拉著瑞雪到她屋裡。一道布簾將屋子分出來兩間,外頭一間很小,只擺了一架奇奇怪怪的東西,瑞雪不認得。
  龔氏拉她進了裡屋,翻了些衣裳出來,打算給瑞雪改兩件穿:「這件可好?我只穿過一回,還是成親時穿的。」
  瑞雪看著已不再有原先亮澤的大紅綾群搖搖頭。她看地出那上面的活計很精緻,龔氏當時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工夫來做嫁衣的,自己怎麼可以穿她的衣裳呢?
  「小姑娘穿紅色的才好看。我還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就喜歡穿紅色的。你可是嫌顏色不亮了?」
  瑞雪忙搖手:「不是的。我不大喜歡紅色。我覺得這個青色的好,現在穿一點都不熱。」她指的是龔氏一條穿了半舊的棉布裙。
  龔氏連連搖頭,只說不行:「這條已經舊了。不行。」
  「就身上這件。我穿的很好,只要改下就好。」
  龔氏瞧著瑞雪穿著自己的衣裳,忍不住笑了。裙子拖地,衣袖捲了好幾道,衣擺過長都到地了。
  「那我也得給你改一條,換著穿。」
  「嫂子幫我改了就好,我自己會縫好的。」
  龔氏答應了,收拾好翻出來的衣裙。拿了些東西領著瑞雪到她的屋子。
  這裡才收拾出來,一些老舊的家什都堆到角落。臨窗的空地,架了簡易的木床。龔氏麻利地幫瑞雪掛好了帳子:「家裡地方小,你別嫌棄。」
  瑞雪摸了摸早已掉漆的桌子,再看看,已經灰暗的牆壁,這裡的確是簡陋了些,可是卻是這些天來,最讓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了。
  「嫂子,南京城好找事做麼?」
  坐下的瑞雪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就是錢。她深深地體會到沒錢的滋味,沒東西吃挨餓,沒地方睡被人趕,就是因為錢。袁大人雖然讓自己在這暫住,可是自己只吃不住畢竟不好。
  龔氏略微瞧了瞧瑞雪的身量,拿了剪刀,將她的舊衣裁剪一番:「你要找事做什麼?」
  「我想賺些錢。」
  龔氏笑道:「要你賺錢做什麼?你就在家裡幫我做事好了。」
  「可是……」
  「家裡總是我一個。婆婆也不常同我說話,我一個人怪悶的,總想著大伯跟三叔能接了媳婦,同我說說話,也可以分擔些家事。」說著分擔家事,龔氏聲音輕了許多,也小心了很多。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瑞雪笑了笑,又解釋道,「不是我懶,只是家裡人多,就我一個做事,也怪累的。等你以後嫁人就知道了。」
  袁枚認為菜湯澆飯會失去飯本身的味道,可是我覺得……會更好吃,這就是為毛蓋澆飯好吃。
  黃芽菜:其實就是白菜,是那種葉子是黃色的白菜。記住胃不好的人少吃白菜。
  
第五十七章: 涼面(上)
  終於躺在床上的瑞雪,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些天她一直都維持著一種姿勢,根本沒辦法讓背部平躺下。乍躺在床上,放鬆全身的時候,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從頭到腳直通而下。
  好像有東西在身體裡湧動,將全身上下都疏通了一遍。
  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瑞雪再次爬了起來,面朝窗子跪下。雙手合十,誠心地祈求,祈求老天人爹跟自己早日相見。
  爹會不會也跟自己一樣,沒有飯吃,沒有地方可睡?會不會遇到好心人呢?他會不會如自己所想到那個藥鋪去等自己?
  老天爺啊!佛祖啊!求你趕快讓我跟爹相聚吧!我求你了!
  瑞雪在心裡默念了三遍,這才放下了手,安穩地躺下。
  夏日的早晨來得特別的早,昏昏沉沉的瑞雪在院子裡的雞叫聲中醒了過來。她揉揉眼,還想再睡下,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別人家住著。
  她想要坐起來,發覺全身上下都酸得難受,腰背酸的僵直,雙腿更是猶如灌鉛。
  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穿上衣裳。
  第一步的邁出總是那麼的艱辛。小腿肚酸溜溜的使不上力,大腿僵硬。下台階的時候,幾乎都站不住。
  瑞雪慢慢地挪動著雙腿,還好只有兩階,若是多了,她的小腿還真的會受不了。在院子裡走了走,拿手捏捏雙腿,希望可以舒服些。
  龔氏打了個哈欠推了房門走出來。
  「你怎麼就起來了?」
  龔氏雖然起來了,卻還是一副睡眼朦朧地樣子,有些不雅地打了個哈欠,看見了瑞雪,不大好意思地捂了嘴。
  瑞雪笑了笑,走進廚房,在灶膛邊坐下,幫著生火。
  龔氏遞了木盆給她:「別忙。你去把臉洗洗。還早著呢。」
  瑞雪站在井邊洗臉,看著龔氏喂雞,又給院子裡的葡萄澆水。
  龔氏將手探進雞籠,摸出三枚雞蛋。
  瑞雪有些稀奇地跑去看。她從未見過現下的雞蛋,頭次見,自然覺得什麼都是稀奇的。她好奇地摸了摸龔氏捧在手裡的雞蛋,還是熱的!
  她從龔氏手裡接過雞蛋,那裙子兜起來,稀奇地瞧著雞蛋在自己的裙子裡滾來滾去。白生生地,真是好玩。
  龔氏見她這樣子,出聲道:「小心點,別打了。晚上還留著它做菜呢!」
  「這就可以孵出小雞來?」
  「不行。要公雞踩過背的才可以。」
  「公雞踩背?為什麼?」
  龔氏聽她這麼問,也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解釋,便拿了個雞蛋對著太陽叫她看:「若是這裡能看到這個黑點,就是別公雞踩過背的,才能孵小雞。」
  瑞雪對著太陽一個勁的瞧,就是不明白,這公雞踩過背的母雞下的蛋怎麼會有個黑點。
  「好了別再想了。我做冷淘給你吃。」  
  「現在可以吃冷淘麼?不是寒食節才吃的麼?」
  龔氏挖了麵粉出來,一面兌水一面和:「沒那麼多的講究,熱天吃冷淘不舒服麼?」
  一想到進口的清涼感,瑞雪就覺得全身都舒服,她直點頭:「是。」
  她站在案台邊看著龔氏□麵條,一大塊麵餅越□越薄,再疊起來,其起刀細細地切了,在抖散在案板上。
  「幫我剝些蒜可好?等水開了叫我。我去把當家的叫起來。」
  龔氏解了圍裙洗了手,匆匆地出去了。
  瑞雪找到了蒜,站在邊上邊瞧水邊剝蒜。她不敢坐下來,兩腿酸得讓她坐下來格外的困難,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現在看來都要花費無數的力氣。
  剝蒜是項很容易的活,也可以說是項輕鬆的活。尤其是夏日,蒜瓣都在太陽底下曬過,皮兒都是幹幹的,一剝就全部散開了。而春天才出的新大蒜就沒那麼容易,剝起來頗有些麻煩。
  十幾枚大蒜剝好,過了水,在案板上拍扁,瑞雪找遍了廚房也不見有搗盅,便拿了□面杖,將拍扁的蒜放入碗裡一點點的磕成蒜泥。
  弄好了這些,她回想著爹做冷淘時所備下的料。豆芽、黃瓜、香油、醬油、醋、蔥、一點點的糖還有干辣椒粉。
  可惜,這裡沒有這麼多的東西,只把黃瓜切絲便好。
  看著攤在案板上的麵條,她實在是想親自動手將麵條下了,親自做回涼面,只是這是在別人家,只好壓下自己的興趣。
  瑞雪無聊地撥弄著灶膛裡的柴禾,回想著爹做涼面的動作。心裡盤算著,待會龔氏來了,一定要求求她,請她讓自己做一次,就她自己吃。
  袁家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來人急匆匆地進了廚房,開了水缸拿瓢舀了水咕嘟咕嘟地就往口裡送:「二嫂,早上吃什麼?大哥昨日太不夠意思,臨時當值也不替我。我困死了,快拿東西給我吃,吃了好睡覺。」
  等那人放下瓢這才看見拘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龔氏。
  他驚訝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所措的瑞雪伸手指了指,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不大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又給了自己面上幾下,掐了自己的大腿,直到他自己被自己掐痛叫了出來。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一切不是因為太困而產生的眼花。
  瑞雪看著他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被瑞雪這麼一笑,那人頓時感到窘迫,逃命似的逃出了廚房。
  龔氏在屋裡聽見了瑞雪的笑聲,開門出來,看著逃出來的人,笑著問瑞雪:「什麼事那麼高興?」
  「方纔那人把我當嫂子。後來見不是,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是嫂子的三叔麼?」瑞雪忍住笑解釋道。不過就是這樣她面上仍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眼睛彎彎的,整個人顯得明艷不已。
  龔氏一時看住了,忘記她在同自己說三叔的囧事,喃喃道:「真美!」
  「嫂子你說什麼?」
  龔氏擺擺手:「沒什麼?水開了麼?開了就下面。」龔氏圍上圍裙見瑞雪把一應佐料都準備好了,黃瓜絲也切的很細,讚道,「果然是廚子的閨女,準備的這般妥當。」
  瑞雪跟著把冷淘擺了進去,袁母正同袁老三袁森說話,見她們進來了也住了口。袁母只是對龔氏道:「你怎麼叫客人做事?」又招呼瑞雪坐下。
  袁林同袁森也不管別的,自己先動筷子。他們一個要趕著去軍營應卯,一個要抓緊時間睡會,兩個人都吃的飛快,擱了碗就各自干自己的去了。
  袁母出去買菜,瑞雪幫著龔氏洗衣曬衣。完事後,她還在想要不要出去到醫館打探一番,卻瞧著龔氏坐在自己屋裡,在一架奇奇怪怪的東西跟前做著事。
  「這是什麼?」她昨天就想問了。
  一排的線整齊的排列在一個木架子上,龔氏一手那梭一手搬弄著可以活動的架子。
  龔氏一面做事一面笑著道:「你不認得這個?這是織布機。」
  「我們平日穿的料子就是這個做出了的?」瑞雪伸手撫過已經成樣的布料,軟軟地,正是她最常穿的棉布,原來是這樣,「你真能幹!」
  龔氏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我娘家是松江府的,無論男女都會織布。我們都是靠織布賣布餬口。」
  「不種田?」
  龔氏笑道:「當然不種田。種田一年到晚不敢耽誤工夫,還有看老天的眼色,時節不好還顆粒無收。我這匹布一下架,就能賣上三百文,若是人家手巧的,做到家財百萬的也有。」
  「這麼多?」
  「當然。我們小門小戶東西自然是少。我娘家當地有個姓施的財主,從養幾筐蠶開始,女人絡絲,男的織布,十來年的工夫家裡就架了三四十來張的綢機。家裡現在富得沒話說。」龔氏雖然同瑞雪在說話,可是她手裡的工夫卻一點也沒耽擱。
  這次來南京真的是長了不少的見識。她一直以為,外面的人都是種田的,如果不種田就沒法過日子的那種,卻不想世上還有整府的人不靠種田生活的。
  「我可以學麼?」
  龔氏這回算是停下了手,瞧著瑞雪道:「不是我小瞧你。只是這東西要從頭來,沒幾年的工夫還上不得機。你會捻線麼?」
  瑞雪失落地搖搖頭。她一直以為繡花就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卻沒想到還要捻線。
  龔氏瞧著瑞雪有些落寂,笑著道:「等我這布下架了我再教你如何?等會我就要去交布,到時候還要買棉花,我再從頭教你可好?」
  瑞雪立馬點點頭。
  「你平日裡在家做什麼?就是幫你爹做菜?」
  「是。」
  「你不做活計麼?」
  瑞雪點點頭:「有。只是學學繡花,打絡子什麼的。從沒見過嫂子說的這些。」她跟趙希筠在一起的時候,連這些崔大娘也就是略微說了下。很多時候就是在教她們繡花,做荷包,扇套或者是暖帽之類的東西。用崔大娘的話來說,這都是為了以後到婆家孝敬長輩用的。真正做鞋做衣裳只有針線上的人,哪裡要姑娘親自動手。
  龔氏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笑著對瑞雪道:「你爹肯定把你捧在手心裡。」
  這麼大的姑娘,除了繡花,打絡子,幫著做點菜,其他的事都不做,想來家裡是殷實人家。
  瑞雪點點頭。爹對她可好了,洗衣服還是今年才開始的事。
  「所以這世上家裡做什麼的,自己也是做什麼的。我娘家松江府的人都是織布的手藝好。像蘇州那邊的姑娘,繡活是好的沒話說,那東西繡出來就跟真的一樣。
  我還聽人說了個笑話,說她們那的女子能將一塊布正反兩面繡出不一樣的花樣子。你說是不是在說大話。就是天上的織女下來,我想也做不成那麼巧的活計來。你說是不是啊!」
  瑞雪聽了這話有些為難地道:「是真的,我見過。」她在趙希厚的屋子裡見過,雙面繡,的確是繡在一塊料子上,正反兩面是不一樣的花樣。
  「真的?」
  瑞雪肯定得點點頭:「很值錢。」
  龔氏笑了笑,隨即道:「我若是能學會那個本事,一定要把這布也織成正反兩面都是不同花樣的。到時候我也能過過不用做飯的日子了。」
  「怕是嫂子洗臉都有人伺候了。」
  龔氏聽她這麼說,笑了:「那多好,成日裡什麼事都不做還有現成的飯吃多好。你看你像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懂不少。」
  瑞雪點點頭:「以前是在個大戶人家做。」
  「是不是真的是用的都是金碗銀碟的?」
  瑞雪盯著織布機看著隨著龔氏手中的梭子穿來穿去,織出的花紋搖搖頭。
  龔氏歎了口氣,像是領會了:「也是,錢都不是那麼好掙的,誰願意流水一樣的撒出去!」
第五十七章: 涼面(下)
  院門吱呀地開了。龔氏停了手裡的活,站起來朝外瞧了眼:「是婆婆回來了。你在這坐吧!我去接。」
  龔氏急慌慌地出去接了袁母手中的菜籃。不過是買了些蔬菜,淺淺地一籃子。
  「今天吃茄子?」龔氏瞧了瞧籃子裡的茄子問道袁母。
  袁母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道:「這是你六嬸給的。你待會切了放在外面做茄干。」
  龔氏雖然嫁進來幾年,卻跟袁母吃菜的味兒總是對不上。新鮮的菜不趁早吃,反而喜歡曬乾。自己家中的豆角吃不完曬了到也沒話說,可是這茄子……
  想想,茄子曬乾再拌上袁母自己曬的醬,龔氏便覺得有些難以下嚥。她訕笑道:「我還以為今天就吃呢!」
  龔氏揉揉膝蓋,對龔氏不知節儉有些不快:「我若不買菜,吃這個倒罷。怎麼還不知道過日子?林兒當差拿的錢容易麼?」
  龔氏見袁母這麼說,面上微微一僵,隨即笑道:「是媳婦思量不全。婆婆的膝蓋又不舒服了?」
  「看樣子邊上下雨了。總算是不那麼熱了。」袁母放下扇子,接過龔氏遞來的茶水喝了口。這雨也不下到她們這裡來,害得她膝蓋白疼一回。
  龔氏接過扇子,在一旁打扇,笑著道:「是。明日就媳婦去買菜好了。」她嫁到這裡來,買菜全都是袁母一人辦,總不放錢在她手裡,唯恐她把袁林的俸祿都花了。
  袁母也沒應,只是問道:「你大伯回來了麼?」
  「還沒呢!」
  袁母瞧了瞧院門,有些擔心地道:「怎麼這個時候都不會來?」
  「說不定有什麼要緊事耽擱了。前些日子大伯不是忙地幾天都沒回來。我聽相公說,鄉試就要開始了,城門都增加人手了。」
  「是啊!中秋就快到了!」袁母突然抬起頭問道,「我方才在路上聽人說棉布如今一匹只有兩百多文,可是真的?」
  「我前幾日送去的都三百多文,哪裡會降那麼許多,若是這樣,咱們就賺不著多少錢了。」龔氏算了算錢數,搖搖頭。
  袁母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房裡還有兩匹紗,你今日也一起送去好了。」
  瑞雪想著自己總是待在屋裡不是事,從龔氏的屋子走了出來。笑著向袁母問好。
  袁母見了她點點頭:「你在屋裡做什麼吧?屋裡熱,還不如外頭涼快。坐下來涼快涼快。」
  瑞雪走到袁母跟前笑著道:「我在看嫂子織布。大娘會紡紗?」
  袁母點頭道:「不過是餬口的手藝。你是客,不要總是幫著做事。」
  「沒事的。我一個人不知道做什麼。」
  袁母轉身對龔氏道:「你不是要送布麼?可織完了?我在這同她說話就好,你去吧!」
  龔氏將扇子遞給了袁母,急急地朝自己屋子走去。還剩一截,一會就能完。若是今日不送去,到時候又要被扣錢了。
  袁母見龔氏進屋,示意瑞雪坐下,她見瑞雪坐下來有些遲緩:「怎麼了?腿酸?」
  瑞雪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平日裡沒走過這麼多的路吧!」
  瑞雪點頭算是應了。
  「歇兩天便好了。」袁母搖著扇子道:「我聽彬兒說,你來南京是找什麼人,找著了麼?」
  瑞雪歎了口氣,搖搖頭:「沒。我也不曉得爹帶我來南京到底是要找誰,只能自己慢慢找。」
  「你就說在這生的麼?彬兒說,你生下來就得了重病,是這裡的郎中治的?」
  這個……?瑞雪還真不知道。不過想想應該是生在南京吧,要不然也不會有救人的事情了。可是如果自己是在這出生的話,為何爹不說在這裡有親戚?
  袁母關心地道:「你家裡可還有什麼人?就你一個?可有別的兄弟姐妹?」
  瑞雪再次搖搖頭:「沒。我娘在我生下來後就去了,爹就我一個。」她也想現在還有親戚,這樣她跟爹見面就快很多。待會龔氏要出去送布,不知道可不可以請她陪自己去下藥鋪。雖然有些怕遇見那個成子,可是……有個人在自己身邊想必要好很多。
  袁母哦了聲,接下來的言談顯得親切了很多,還問了瑞雪以前是在哪過的,又問了她喜歡吃什麼:「我們這做菜的味兒可習慣?吃不慣就說,想吃什麼也同我說,不要客氣,既然到了我家就是緣分。等會兒,你二嫂子去送布,回頭扯一塊給你做衣裳穿。」
  瑞雪見袁母說話親暱了許多,只覺得怪怪的,怎麼突然間又變得很親近了?她想了想自己方才說的話,好像沒說什麼啊!怎麼會突然變了?
  瑞雪很快放棄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她心裡盤算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試探地問道:「大娘。待會嫂子去外頭送布,我可不可以跟著一起去?」
  袁母很好說話,她笑著道:「要去就去,跟我說做什麼。等哪天有空,叫你嫂子帶你去逛逛。」
  瑞雪一見她答應,整個人都高興起來,滿口地謝她。
  「說什麼呢?好高興!」
  院門再次被推開,袁彬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當值一夜,他依舊是神采奕奕,同早上疲倦不堪的袁森有著天壤之別。
  瑞雪雙手撐著石桌站了起來,雙腿的難受還是讓她的身形略顯不穩,她笑著道:「袁大人。」
  袁彬本同袁母打招呼,看見瑞雪含笑衝她點點頭。
  袁母將手中的扇子遞給了袁彬:「吃飯了麼?」
  龔氏再次跑了出來,對袁彬道了萬福:「大伯回來的,我這就去下面,您在這坐會兒吧!」
  「快去洗把臉。你怎麼比森兒晚那麼久才回來?再過會兒,都可以吃午飯了。」袁母顯然很喜歡袁彬,同袁彬說話的口氣中都透露著無比親暱。不像她同龔氏說話帶著淡淡的疏離。
  袁彬在井邊洗了臉:「還有事。我吃吃了東西還要出去。」
  龔氏笑著道:「知道。」
  瑞雪跟著龔氏進了廚房:「嫂子,你去織布吧。我來下面就好了。」
  「你……你行麼?」
  龔氏真的有些急了。方才急著接袁母,梭子沒插好就急急地跑了出來,結果漏了幾根線沒織,她又退了回去重織,浪費了不少時候。若是晚送過去,白白叫人扣幾十文錢這就不值了。
  「我有幫爹做過。面下了,拿涼水淘一下。」
  龔氏二話不說解了圍裙,不顧袁母奇異地目光匆匆地走進自己的屋子,加快速度。
  下面,放到涼水中冷卻,再控干水份,放入作料。
  見是瑞雪端吃的出來,袁彬有些意外,他趕緊站起身接過。
  袁母卻道:「這是你弄的?」
  瑞雪交叉著雙手點點頭:「嫂子要急著織布,我就幫著做了。」
  袁母笑著拉著她的手,仔細地打量著她:「現在的女孩越來越能幹了!你這麼小的年紀就會做這麼多的事。」
  瑞雪被她這麼一誇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放著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只能尷尬地低了頭。
  袁彬吃了口面,讚道好吃,又同袁母說:「我昨日不是同娘說過,她爹是個廚子麼。」
  「就算是廚子的閨女,這麼小就能這麼能幹,也不是常有的。」
  袁彬被自家母親說的微微一笑,他迅速吃完麵,同瑞雪道:「你昨日同我說的那幾家藥鋪我已經去說了。都說如果有人來找,就來同我說。你也別太急了。」
  「真的?」聽到袁彬這麼說,瑞雪真的高興起來,「袁大人你有問過他們十二年前的冬天,給個嬰兒瞧病,還給那個孩子的爹一碗麵吃麼?」
  袁彬看著瑞雪:「你有同我說是冬天麼?」
  沒有麼?自己忘說了麼?瑞雪有些懊惱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呢?
  「別急。我再去說聲就是了。你把你爹長什麼模樣也同我說說。這回可要好好想想,可別再有什麼忘記了!」袁彬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眼中有些父親看自己的味道,很親切很親切。
  她微微失神,在袁母的目光下,這種失神不過是一會的工夫,很快她便又恢復過來:「我爹長得……」瑞雪簡單地說了下王九指的相貌,特地道:「我爹右手缺了個食指,所以大家都叫他王九指。還有,爹說過,我的名字就是那個給我瞧病的老先生給起的。爹說,因為當時正好下雪了。那位老先生就為我起了這個名。」
  袁彬深深地瞧了她一眼:「原來是這樣。」
  「是。」
  「我知道了。等我忙了事,再去一趟。」袁彬吃了杯茶,抹嘴站起來,「娘,我走了。晚上才回來吃飯。」
  袁母見兒子回來就吃了口東西,連坐都沒坐一會兒,就急著往外趕,有些心疼,跟著後面不在的囑咐:「走慢些,才吃了東西,肚子會不舒服。晚上早些下值。」
  見袁母走了,自己關了門,卻忍不住抱怨:「這麼拚命做什麼,又不是什麼好差事,若是好生讀書,現在說不定都做官了,哪裡要這麼拚命!」
  袁母抱怨著進了屋子,自做自的事,獨留瑞雪一個人在院子。
  讀書?袁彬讀過書?就她所知,世人都道讀書好,既然他讀過書,為何沒考功名去當兵呢?是怕考不上麼?或者……
  涼面:在古代稱冷淘。相傳起源唐代,有白居易的詩為證。所謂的寒食節吃涼面,源明代徐渭的詩:「柳色微黃寒食過,槐芽初綠冷淘香」
  另外同涼面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四川宜賓的燃面。原理跟涼面差不多,只是燃面真的可以燃燒起來。
第五十八章: 豆腐腦(上)
  等了好一會兒,在屋裡忙做一團的龔氏才急急地抱了兩匹布出來。像是因為要出去,換了一條七成新的白布衫,繫上藍羅裙;頭髮上也抿了點頭油,髮髻上還插了朵絹花。比她早上的模樣要顯得年輕漂亮許多。
  她瞧見瑞雪微微一笑,走到袁母的正房門口道:「婆婆,我出去了。」
  「你進來!」
  龔氏走到袁母的正房進去向袁母請辭,出來後又拿了袁母紡的兩匹紗。
  見到瑞雪,龔氏整理了自己的裙子,又按了按髮髻問道:「可亂?」
  瑞雪含笑著打量著龔氏:「很好啊!」
  龔氏仍舊有些不放心,又進了自己的屋裡照了照鏡子,瞧見妝奩中的粉盒,有些遲疑,終究在臉色撲了薄薄地一層香粉,但是怎麼也不敢再塗些胭脂。
  打扮好的龔氏快步走了處來,小心地看著袁母的正房,湊到瑞雪跟前,壓低聲音道:「快走吧。咱們快著點,回頭我領你去街上逛逛。」此時龔氏的面龐還居然帶著一絲少女般的興奮。
  提到逛街,瑞雪也有些興奮,畢竟這是她第二次上街。
  前天剛來南京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她也急著找藥鋪,根本就沒心思去注意街上的熱鬧。
  「好!真好。」瑞雪伸手幫龔氏抱了兩匹紗。她瞧了眼袁母織的紗,只是一般地素紗:「這是要送去染麼?」
  龔氏又整理了自己的裙子問道瑞雪:「怎麼樣?行不行?」
  「很好啊!」
  龔氏這才安下心,關了門,帶著瑞雪一同出門。
  此時過道裡人已經很多了,大家互相打著招呼:「袁林媳婦,又去送布?」
  「是。」
  「小媳婦就是能幹,這才幾天又織了兩匹布。我們家的媳婦就不如你織得這麼細這麼密!」又見到龔氏身邊跟著瑞雪臉很生,都問兩句,「好俊的丫頭。哪裡來的?」
  龔氏推了瑞雪上前笑道:「家裡的親戚,來我家住幾天。」
  那位大娘笑著拉著瑞雪的手左看右看:「可別是給你家做媳婦的吧!這模樣長得多好!」
  路過的幾個夫人都停下來圍著瑞雪瞧。
  瑞雪被一群老嫂子小媳婦圍著左瞧右誇的感覺十分羞赫,她扯了扯龔氏的袖子:「嫂子……」
  「呦!叫嫂子了。這是要給你家三叔留著做媳婦的吧!」
  「也是。你家大伯那麼有本事,一定要找位小姐才配的上!」
  「也是,這麼年輕就是八品了,前途似錦。」
  龔氏解釋了幾句不是,可是這群女人怎麼也不信自己。
  那個拉著瑞雪手的大娘聽龔氏說不是,半認真地道:「既然不是,那就給我家做媳婦好了。我等會就上你家同你婆婆說去!」
  「真的不是。人家家裡還有爹做主呢!」
  那個大娘像是真的看中了瑞雪,理直氣壯地道:「那就等她爹來了,我就過來。」
  龔氏被她這麼一說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說,無奈地看著央求自己趕快離開的瑞雪,笑著道:「我還要趕著去送布,回來再說。」
  帶著如釋重負的瑞雪逃離三姑六婆的追問,龔氏也突然送了口氣:「她們就是這樣,你別掛心。」
  龔氏交布匹的地方其實就是一家布料店。她將自己帶來的兩匹布兩匹紗遞了過去等待著老闆的驗貨。
  但見那位老闆對著天空瞧了瞧,又拿手扯了扯布這才完事:「一匹布二百三十文,素紗三百文一匹。一共是一千零三十文。」
  「等等!前日來送不是還是三百文一匹布麼?這麼會差那麼多!」
  老闆沒耐心地道:「你交不交?不教就算!」
  龔氏有些心疼無緣無故地少了的幾百文錢,站在店裡猶豫不決。店裡同樣猶豫不決的民婦有好幾個,都在為無緣無故少的錢而犯愁。
  「要不我們再上別家問問?」一個婦人小聲地同同伴商量著。
  老闆顯然聽見了婦人說的話,他懶洋洋地伸了腰:「你們自管道別家去問。都是這個價。」他又抬頭瞧了天色,「快些去,等著日頭一到,可就沒這個價了!」
  其中有幾名婦人咬了咬牙,狠心將自己的布匹交給了老闆換了錢匆匆地離去。
  龔氏將布匹收了回來,歉意地同瑞雪道:「你再陪我跑兩家?」
  瑞雪抱過紗,奇怪地問道:「嫂子,怎麼這布的價格怎麼變得這般快?」
  龔氏沒好氣地道:「不曉得又是哪裡來的老闆要大批買貨。」
  瑞雪聽她這麼說越發的奇怪:「大批買貨應該價錢更高才是,怎麼會低呢?」
  龔氏捲好了自己的布匹,抱怨道:「就是啊!可是每當有大老闆要在咱們這進布,咱們手裡的東西就更不值錢了。那些個收布的,壓低咱們的價,賺得更多。」
  「全部麼?如果這時候有一家多出幾十文錢,怕大家都會去那家了。」
  龔氏笑著道:「你小小年紀這算盤卻是打的精。可是咱們這裡都這樣,一家降價,別家就跟風。偶爾有一兩個外地來的,開不了多久也就關門了。」
  「那今日不換了?」
  「不換了。我們又不像那幾個急著用錢。」龔氏看著方纔那個急急換了布的女子又從米店出來,提了一袋糧食出來。她呶呶嘴,對瑞雪道,「你看她,今日若是不換,就沒米吃。」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不換布,就沒糧食吃。
  「一石米是二兩銀子。兩匹布可以買幾十斤的米,夠吃大半個月了。這……」瑞雪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怎麼會一日不交布,一日就沒有米吃。
  龔氏有心為她解釋道:「這棉花也要錢買。一來一去也沒多少了。你看她手裡的糧食估摸著也就是十來斤的樣子。也就夠吃三四日的樣子。」
  瑞雪點點頭。原來在外面過活那麼不容易啊!
  龔氏見瑞雪微微地歎氣,以為她悶了,便道:「走,我領你逛街去!」
  瑞雪用下巴示意手中抱的紗:「那這個呢?」
  「抱著就是了!說不定遇上從外地來的,咱們就賣給他。」
  「不是說外地人不會做這個生意麼?」
  龔氏點了她腦袋一下:「也有外地來的就買個一兩匹的。咱們且去逛逛,我也好些天沒出來逛了。」
  龔氏帶瑞雪去的是蓮花橋。那裡離龔氏送布的北門橋頗近,因為橋邊有個蓮花庵,平日裡人們喜歡把攤子擺在那,又因為那裡離國子監又近,所以還算是個熱鬧的地方。
  龔氏抱著布領著瑞雪挨個的看。她最喜歡的還就是那些個賣胭脂水粉小首飾的,她這也看看那也看看。
  瑞雪看著這些心裡不由地感慨,這南京城是比全椒要好。
  單說著貨郎的攤子就比全椒縣城的貨郎的擔子要精緻多了。兩口大箱子裝了兩扇門。一打開,裡面還分了好幾層,分門別類地放著各式首飾胭脂水粉。一層層想屜子可以抽開;而且還可以四周旋轉,像打開的扇子般。這使得即使抽開一層也不會當真下面的屜子。
  心思真巧!這是怎麼想出來的。
  至於首飾的樣式那就更多了。銀簪的樣式就有梅花、玉蘭、桃心等十幾種;鎏金的各種簪子更是多得數不清,有些掛了小珠墜,搖搖晃晃好不喜人。龔氏帶著瑞雪慢慢地瞧。她不時地揀一支拿近了細瞧,或是帶在頭上,湊著貨郎事先準備的鏡子打量著。
  幾個大姑娘你急我搶的,不是說這是我瞧上的;就嚷著該她照鏡子了。瑞雪看著心裡越發的高興了。
  她揀了一支鵝黃色紗制頭花細細地看,越瞧越覺得樣式精緻,聞一聞還帶著淡淡的香氣。
  貨郎見瑞雪拿著頭花出神,知道小姑娘瞧上了,笑著推薦:「這是官面上的東西。一般世家小姐才帶。我這只有五隻。小姑娘若是喜歡就買了吧!」
  方纔還在為一柄手鏡爭搶的大姑娘一聽貨郎這麼說,都擁到瑞雪跟前,瞧著她手裡的頭花。
  一個穿著藍色衣裳的姑娘張口便道:「這多少錢?我要了!」
  另一個穿紅色的姑娘不肯退讓:「其他拿來叫我瞧瞧。我也要一支。」
  這頭花顯然很精貴,貨郎只肯拿一支出來卻不給她們拿,只是自己拿著,讓她們瞧。
  「二百文一支,精貴著呢!」
  顯然他的話刺激了那個穿藍色衣裳的姑娘,她從懷裡掏出拿帕子裹好的錢,揀了兩百文:「我要那支紅的。」
  當貨郎遞給她時,她小心翼翼地收到懷裡。
  不想那個穿紅色衣裳的姑娘直接丟了一小塊銀子給貨郎:「給你!」也不等貨郎說話,自己取了一支大紅色的紗花,插在自己的髮髻上,似笑非笑的道,「表姐。你也不嫌錢重。帶銀子多好!」
  紅色姑娘扭頭就走,那個張紅了臉的藍衣姑娘氣的臉鼓鼓地,頓了頓仍舊追了上去。
  南京城的人果然是有錢。兩百文一支的頭花說買就買,真是大方。瑞雪有些羨慕地看著離去的兩個姑娘。她也很喜歡那支頭花,只可惜她身上沒錢,不過就算是有錢,她也不會去買。龔氏織一匹布才值三百文錢,這一支卻要兩百文,實在是太貴了。
  「袁林媳婦,袁林媳婦!」
第五十八章: 豆腐腦(下)
  龔氏聽有人在叫她,忙放下手中的絹花,抬頭瞧人。
  一個穿著月白羅裙的婦人跑了過來,急急地對她道:「快去前面木字號換布去!三百文一匹布,紗值三百多文。快些去!」
  龔氏一聽她這麼說,忙道:「詳嫂子,可是真的?在哪?」
  詳嫂子笑著道:「真的。我才換來的!正趕著回去再抱兩匹來。
  人家說了,就是過午,也還是這個價。你說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木字號?我沒聽過。」
  詳嫂子笑得很開心,眼角都有深深地紋路:「聽過做什麼?這錢拿到手裡才是真的!是外地過來的,管他能做多久,趁這個機會多拿些錢才是。我不同你說了,我得趕快回去!」
  龔氏聽了這話,帶著瑞雪按著詳嫂子說的地址沖沖地趕了過去。果然有家鋪子門口還撒著一大片紅色的鞭炮雜,細細地穩去還能聞到一絲火藥味兒。
  瑞雪見那個牌子上寫的卻是木子號布店。
  龔氏站在門口還想再打探,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就迎了處來,熱絡地請龔氏同瑞雪進屋,又讓夥計倒茶給她們吃。
  龔氏哪裡受到過這般熱情的招待,反而有些不適應:「我們不喫茶。我聽人說貴店收布,可是真的?」
  掌櫃的笑著點頭:「正是。不過我們這收不收一個價,嫂子若是手藝好,這價錢就高,若是差些,價錢也就低下。」
  龔氏還是頭次聽這麼個收法,她忐忑不安地將自己織的布遞了過去:「那您看看我這可行?」
  掌櫃的摸了摸布料,招來小夥計:「去!請段師傅出來。」
  小夥計應了聲,到後面請了個老師傅出來。掌櫃的見他來了,忙站起身:「段師傅,請您瞧瞧這匹布!」
  段師傅上手一摸,對著陽光瞧了下,不住地點頭:「好手藝,好手藝,質地精緻,平滑,可見力道恰好。」
  龔氏有些緊張地看著髮鬚皆白的段師傅,心裡不免有些緊張,深怕從他口裡說出什麼不好來,自己的布就更不值錢了。
  掌櫃的聽段師傅這麼補吝嗇地讚揚,笑著問:「值幾何?」
  「值四百文。」
  「四百文!」龔氏驚訝地直張口,「四百文?」
  「怎麼嫌少?」
  龔氏忙擺擺手:「不是不是。」這實在是太超乎她的預料了,平日裡她的一匹布能賣到三百二十文就已經是到天了,卻不想今日值那麼多。
  「這手藝,若是棉花再好些,五百文都可以。」段師傅示意夥計將龔氏的布收下,「看你這布的紋路,是松江府的手藝吧!」
  龔氏點點頭。
  一旁看著的瑞雪不由地佩服這位段師傅,他不過是摸摸布就能知道龔氏是松江府的,真是厲害!
  掌櫃的格外高興,見瑞雪手裡還抱著兩匹紗,對瑞雪道:「小姑娘是來送紗的?讓我瞧瞧?」
  瑞雪看了龔氏一眼,將自己手裡的紗遞了過去。段師傅瞧了瞧對掌櫃的道:「請史老弟來吧。他是行家!」
  史師傅是個才四十多點的男子,他扯出半幅紗,折疊數層,直接拿了一杯白水倒了上去。
  「這……」
  等水斗漏完,史師傅嚴肅地點點頭:「六百文。」
  這位開價更是讓龔氏驚住了。六百文,這是先前給的一半。
  瑞雪有些不明白,為何同樣的東西,在這裡就成了天壤之別?她看過龔氏織的布,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還有袁母所織的紗也跟普通的紗一樣,怎麼會這麼大的差距?這位史師傅就單單倒了杯白水就能斷定一匹紗的好壞。
  掌櫃的立馬命夥計按兩位師傅說的價取了錢交給龔氏:「嫂子的手藝是好,只是材質不好。不如從我們這取些好材質,工錢咱們另算。」
  龔氏看著手裡沉甸甸地兩弔錢,這才有些相信,她疑問地看著掌櫃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一匹成布有賣幾百文的,有一匹幾十兩的。嫂子從松江府來,應該知道這裡面的門道。」
  龔氏點點頭。
  瑞雪卻對此一點也不知道,只是聽說差距這麼大,不免有些奇怪,脫口而出:「為什麼?」
  掌櫃的笑了,耐心地為瑞雪解釋道:「松江府以三梭布為名。當今聖上所穿內衣便是三梭布所制;而另一個番布,則是在官面上很吃香。每匹更值百兩。這都在材質及織工的手藝上。料好手藝好,才能值百倍。」
  龔氏得意的道:「當然,不是有句話叫『買不完的松江布,收不盡的魏塘紗』,說的就是我們那。」
  瑞雪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她試探性的問道:「那如果拿好的紗做頭花,一支能值一弔錢?」
  掌櫃的看著瑞雪的神色馬上就變了,他沒有馬上回答瑞雪,而是沉思了一會,慢慢地開口:「完全可以。」
  瑞雪不由地驚歎這拿沙做頭花賺的會更多。一朵頭花所用無幾,而一匹紗甚至可以做上幾百支。這是好幾十兩銀子的事!
  「或者更多。」掌櫃的突然冒出的話,讓龔氏同瑞雪聽地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她們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是在補充。
  從幾百文錢變到幾十兩銀子,紗還是紗,卻發生了這般大的變化。
  瑞雪再次開了眼界。
  掌櫃的瞧了瞧瑞雪,衝她含笑地點點頭,轉而繼續向龔氏道:「嫂子一雙好手藝這般實在可惜。若是能送來好的,定不是這個價。」
  龔氏聽了這話,心裡不免有些心動,只是她知道上好的棉花,不是她買得起的,萬一這家店還跟以前一樣被擠走了,那她可就損失大了。
  「我……我不過是補貼家用。」
  龔氏面上的表情掌櫃的全瞧在眼裡,他微微一笑,命夥計拿來幾束好的棉線同絲線交給龔氏:「嫂子從我這拿可行?只要到時候交來便可。」
  龔氏半信半疑地道:「是不是要壓定金?我沒那麼多銀子。」
  掌櫃的將線推到龔氏跟前:「一概不要。」
  龔氏這回相信了。她沒想到天下居然還有這般好事,連棉線都不用自己出,只要自己織了出來便成。她心動地問道:「那每匹是多少錢?」
  掌櫃的道:「只要嫂子每次拿來的都一樣的好。我還是按每匹布三百文,紗四百文給嫂子。」
  龔氏在心裡暗暗地算了筆帳,不,根本就不用算,她就是賺了比那賺得還多。她連忙答應道,將線都收了起來包好:「三日後,三日後我便來交布。」她頓了頓,又道:「我家就在鼓樓邊,您到時候一問袁林家人就知道了。我男人是當兵的。」
  掌櫃的笑道:「三日後,在下在此迎候嫂子。不過還請嫂子幫個忙。」
  龔氏微微一怔,但是人家已經張口,她也不好回絕,只得問道:「什麼?」
  掌櫃的作揖道:「還請嫂子替我們說說。只說我們宋子號收布,布三百文一匹。」
  龔氏聽原來是這個,連連點頭。
  出了店走了好幾步,龔氏又停下來,回望著宋子號布店,望著那個幌子,她再次問著瑞雪:「這是真的麼?」
  瑞雪掩口笑著點點頭。
  龔氏摸著懷裡揣著的錢,直點頭:「是真的,是真的。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走,咱們去逛街。待會我買吃的給你。」
  身上有了錢的龔氏看東西的底氣也足了。不像先前看了東西不敢問價:「這耳環多少錢一對?」
  龔氏拿了一對方才敲過的鑲玉耳環問道。
  「兩弔錢。」貨郎招呼著龔氏,他認出方纔她已經來過自己這,又見她原本抱的布已不見了,料得已經換了錢,語氣中的慇勤更加強烈了,「這是上好的玉。」他壓低嗓音道,「這原是供奉皇宮玉雕的碎料,有人偷帶了出來賤價賣的。你瞧瞧這顏色,這綠的,這做工。這個價再也買不到這麼好的東西了。」
  龔氏雖喜歡耳環,只是要兩弔錢,等於一兩銀子,她多少捨不得,她怏怏地放下耳環,打量著旁地飾物,揀了又揀,瞧了再瞧,她依舊沒捨得買一支簪子,只選了兩束菜色絲線。
  龔氏拿了錢又買了兩塊布,又割了些五花肉:「回頭熬湯給你喝。」
  瑞雪搖搖頭,小聲道:「五花肉熬湯不好,嫂子不如問問有沒有骨頭,拿大骨熬湯很好。」
  龔氏聽她這麼說,又問賣肉的要了幾根剔的乾乾淨淨的豬骨。
  賣肉的給得有些不清不願,龔氏又多給了兩文錢,這才拿了三根豬骨。
  龔氏因手裡東西太多,又買了一隻竹籃將東西都放了進去。拉著瑞雪的手,高興的道:「走,我帶你吃東西去!」
  蓮花庵邊擺了一溜的食攤,因為昨日是盂蘭盆節,一連三日都有廟會,所以人也不少。瑞雪看著坐在食攤邊的人們說笑著吃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忍不住吞了口水。這一塊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
  龔氏拉著瑞雪坐到一家攤子的小桌上,自己倒了茶喝,又叫老闆上兩碗「都不老」,自己又掏了帕子將筷籠裡快著取了兩雙細細的擦了擦。
  「請你吃我們這的好東西。」
  老闆端了上來,瑞雪瞧了眼,覺得這像是嫩豆腐。嘗了一口,果真是豆腐。吃在口裡細滑無比,果然是美味。
  龔氏連吃了兩口,笑著道:「我最好這個!只要出來,能吃上一碗就吃一碗。」
  瑞雪點點頭,其實這豆腐也就一般,只是他澆的滷味道好,而且還毫不吝嗇的加了蝦、木耳絲、搾菜絲,點了辣油,撒了蔥花,還有炒得極響極脆的黃豆。果然是好味道。
  「那邊有一家的鬆餅味道也好,我婆婆愛吃,等會咱們過去買一些帶回去。」龔氏吃著的空檔同瑞雪說道:「咱們快些。等下次再來送布……」龔氏看著別的攤子上的小吃,下了狠心,「我請你吃別的。吃好的!」
  豆腐腦:這裡的是南京特色豆腐腦,叫什錦豆腐腦。北京的豆腐腦也很有名。但是我認為哪裡都沒有安徽淮南的豆腐腦好吃。因為淮南……豆腐的發源地啊!我有朋友見我吃的時候要鹹的笑話我,說哪裡有吃鹹的。當時真的很鬱悶……
第五十九章: 鬆餅
  南京城的街道是直的,很直很直,一條街可以望到天邊;街道延伸出的岔道也很多。若不是在龔氏的領路下,讓瑞雪一個人來找地方,她真的很可能迷路。
  在左拐右挪之後,龔氏帶著她來到一個巷子。在巷子口就可以聞到一股子香味,很濃郁。
  龔氏深深地聞了一口:「香吧!」
  真的很香,就連呼吸一口氣,都感覺自己滿嘴裡都是鬆餅的香味。鬆餅到底長成什麼樣,是怎麼做的,怎麼會這麼香?
  黑色金漆牌匾上寫著「教門方店」四個大字,瑞雪不禁對這個店的名字感到一絲疑惑,這麼叫這個名兒?好奇怪。
  名兒雖奇怪,可是店裡的生意卻很好。也許是因為店面很小,總讓瑞雪覺得人很多,每個出來的人手裡都拎著一包牛皮紙包紮好的鬆餅。
  龔氏領著瑞雪瞧著在托盤上放著的鬆餅,對她說著是什麼味兒,什麼味的。
  鬆餅的樣子有些像烘乾的圓形饅頭,讓人一看上去就知道這東西酥酥脆脆的。餅邊雪白,面試奶黃,上面還別具匠心的印上「細沙」、「玫瑰」、「棗泥」等字樣的紅戳。
  夥計很熱情的招待著龔氏同瑞雪,指著切成小塊的鬆餅慇勤地道:「可以嘗嘗。」
  只覺得外皮果然同自己想的一樣酥松,裡面的餡兒卻碾的很細膩,味兒也不是很甜,也不會膩人。
  龔氏嘗了一塊厚,又捏了一塊放進口中,讓瑞雪再嘗嘗別的口味兒:「這是玫瑰的,你嘗嘗。」
  瑞雪有些不大好意思,這麼個嘗法人家若是不高興怎麼辦?她偷偷地瞧了夥計一眼,見人家並沒有什麼異樣,反而鼓勵她吃:「是,喜歡吃甜的,您就嘗嘗玫瑰的。甜而不膩,還有點酸酸的味道,現在天熱,您若是吃不下飯,吃塊這個,保你有胃口。」
  瑞雪小小的吃了一口,一股厚郁的花香味撲鼻而來,酸甜味兒刺激著自己的味蕾,舌頭彷彿也變得靈敏了許多。
  夥計又指了一塊鬆餅:「這是桂花餡的。」
  瑞雪只點點頭,並沒有去嘗。
  夥計慇勤的道:「您嘗嘗。不好吃不打緊。」
  瑞雪擺手道:「我不買,是嫂子買。」她指了指挨個兒嘗的龔氏,示意夥計不要這麼慇勤,她身上沒錢買。
  夥計笑道:「不買不要緊,您嘗嘗。若是好,您以後再來買就是了。」
  在夥計的慇勤下,瑞雪將甜的各個口味都嘗了個遍。她時而翹起嘴角,時而挑起眉頭,看得那夥計只覺得她會吃,更是慇勤地向她介紹。
  「您若是愛吃鹹的,這火腿的最好,您嘗嘗。」
  也許是因為嘗得太多甜鬆餅的緣故,鹹鬆餅的味道顯得更好。夥計介紹的很對,火腿餡兒的是最好吃的,不過瘦肉也還不錯。
  嘗了一圈後,瑞雪還是覺得玫瑰餡的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似乎更引起她的駐足。若是她有錢一定會買上一大包玫瑰餡的。
  龔氏請夥計幫自己包了玫瑰、豆沙的各四塊。
  夥計一面包著一面笑瞇瞇地道:「嫂子,再多買兩塊吧塊吧!買五塊就多送一塊。您隨便選什麼味兒的都可以。」
  龔氏今日有錢了,她爽快地答應了。
  「您還是要這兩樣的麼?這火腿的也很不錯。拿四塊?」
  龔氏搖搖頭,指著桂花的道:「一塊火腿的就好,一塊鮮肉的,再來兩塊玫瑰的。只是這四塊另給我包起來。」
  夥計立馬應承道:「火腿、鮮肉各一塊,玫瑰兩塊。一共是四十文。」
  龔氏數了四十文錢給夥計,隨手取過夥計包好的點心。
  「謝您惠顧,您好走,回見!」
  夥計的熱情在走出這條巷子後還環繞在瑞雪的耳邊。就她方才試吃的那麼多,足夠有兩三個鬆餅了,加上龔氏,還有那些個進來買鬆餅的婦人,無論最後買的是什麼餡兒的,都會將所有的味道的鬆餅挨個兒嘗一遍。
  這一天下來他這裡要賠多少錢。買五塊還送一塊,還隨便選,這又要送出去多少塊?雖然四文錢一塊小小的鬆餅有些貴,但是這麼一來,其實也沒多少。
  這店家到底怎麼賺錢?
  龔氏將兩包鬆餅左右分開的放在籃子裡,瞧了又瞧,眼角都是笑意。還是錢多了好,她今日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將所有味道的鬆餅都嘗個遍,還將自己從未買過的火腿餡、瘦肉餡的也買了兩塊。
  「待會兒回去,我悄悄地給你一塊玫瑰的,你可別跟婆婆說。」龔氏拉著瑞雪小聲的囑咐著,她害怕瑞雪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叫婆婆知道她還藏了一份。
  瑞雪忙點頭應下。袁母平日對龔氏一定很嚴厲,想來龔氏也喜歡吃鬆餅,可是又不敢大方地擺出來,只能藉著這個機會偷偷的吃上幾塊。
  就跟自己吃山楂糖一樣。她還記得先前她換牙時,爹不准她吃山楂糖,可是她又偏偏喜歡山楂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只能趁爹不注意,偷偷地摸幾顆解饞而已。
  龔氏見瑞雪答應了,笑著牽著她的手:「咱們快些回去吧,等會他們就要回來吃飯了。」
  龔氏帶著瑞雪抄了近道直插到鼓樓,臨路過蘄春堂跟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躲在龔氏的左邊,偷偷地往裡瞧了眼,又很快地縮了回來。
  這……成子跟那個大哥還在不在?好像那個大哥病得還很嚴重,估計沒那麼快地好吧。
  龔氏見瑞雪不時地回頭,還有些縮在自己的身邊探頭探腦的,詫異道:「你這是怎麼了?快些走,時候不早了。」
  「沒……」她再次回過頭,沒見到那個成子,心裡頓時放下來,緊緊地拉著龔氏的手,笑著道,「嫂子,咱們快些回去,中午吃什麼?」
  「不是才吃了一碗豆腐腦麼?又餓了?」龔氏心情很好,笑著同瑞雪道,「這肉熬湯,回頭再炒幾個素菜,家裡結的絲瓜摘兩個也可以炒一盤菜了。從這走,這近。」
  龔氏又指著一處巷子拉著瑞雪拐了進去。
  「從這走最近,他們平日裡都是打著繞回家。我領你走兩次,以後你就知道了。」
  「走兩次,我看也就這一次了!」
  惡狠狠地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龔氏頓時大驚,急忙轉身,只見後面跟著個捲了袖子的男子,凶神惡煞地朝她們走來。
  「我……」龔氏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脫口道:「你認錯人了吧!」
  瑞雪一見那人,立馬拉著龔氏就跑。是成子,怎麼會是他,自己先前看了,他並不未在身後出現,怎麼現在……
  龔氏被瑞雪一扯,腳下打了個踉蹌,跌跌撞撞地由著瑞雪拉著自己跑:「你跑什麼啊!又不是說我們。」
  「臭丫頭你還敢跑!」
  龔氏甩開瑞雪的手,她不明白這丫頭好好地跑什麼,她們怎麼可能惹上別人,一定是認錯了。
  「你認錯人了,這是我妹子。」
  成子伸手將龔氏摔到一邊,擼著袖子,邊追邊道:「臭丫頭你居然敢下毒!老子今天廢了你。臭丫頭,你當老子好欺負。」
  成子突然不跑了,轉過身,猙獰地望著被自己甩在一邊的龔氏:「跑了她就你也一樣。老子看你怎麼也值個幾兩銀子。」
  龔氏哪裡想到成子真是找她們,不是找瑞雪的,而且他現在還朝自己走來,她想跑,可是雙腿早就虛軟無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成子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將自己拎了起來,一隻手勾起她的下巴,色迷迷地瞧著她。
  「徐娘半老也別有滋……啊!」
  話還沒說完,成子只覺得自己腦袋上被狠狠地給了一下,他憤怒地轉過身子,想看看到底是誰敢下黑手,「哪個狗日的!」
  當他發現時瑞雪拿著塊石頭哆哆嗦嗦地站在自己身後的時候,他得意地道:「原來是你!我還想著抓不著,正好,兩個我都賣了。」
  瑞雪害怕地往後退,想著出其不意再給成子一下。
  成子壓根就沒把她放在眼裡,他摸著被敲地生疼的腦門,媽的!起了個大包,拳頭被他捏地咯咯地響,這該死的丫頭。
  瑞雪到底沒能出其不意,她慌亂地將石頭朝成子門面砸了過去,可惜成子側身躲了過去,就這一剎那,瑞雪拔腿便跑:「嫂子,快跑啊!」
  龔氏還反應不過來,她被嚇壞了,掙扎著爬了起來,卻怎麼也走不了路。
  該死!她今天怎麼會從這裡走,走大路就好了。
  跑過一個路口,瑞雪立馬閃到竹筐後蹲下,等著成子,只要他在往前面跑一點,她轉身再跑回去就好。
  成子也來到路口,又往前跑了十來步,停了下來。
  媽的!人不見了!這丫頭能別他跑的快?一晃眼就不見了?成子插著腰口裡罵罵咧咧地喘著氣。
  就沉著成子背對著的一瞬間,瑞雪迅速站起身子,快速地往回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吧!
  成子聽到身後凌亂地腳步聲,立馬轉過身子,他馬上就認出那個身影就是自己追著的那個丫頭。
  靠!
  「臭丫頭,老子捏碎你的脖子。」
  瑞雪有些體力不支了,她跑不動了,眼瞧著離龔氏越來越近,她怎麼還在那:「嫂子快跑,快跑啊!」
  龔氏慌忙地應了。摸索著站起來,撒呀地往回跑,口裡尖叫著:「救命啊,殺人啦,當家的!」
  成子見龔氏尖叫起來,生怕有什麼不好,步伐更是加快了些。
  「死丫頭!」
  「啊!」頭髮被人從後一把扯出,瑞雪發出發出驚恐的叫聲,她被捉住了,被捉住了!
  成子終於追上了瑞雪,一手扯出她的頭髮,將她往回推,隨手給了她兩巴掌。打的瑞雪是滿眼冒金星。
  成子熟練地將瑞雪的雙手反扣,扯著她:「我叫你跑,我把你賣了,我看你怎麼跑。死丫頭!老子弄死你!」
  瑞雪不安地扭動著,頭髮被扯的生疼她都不顧了,怎麼才能逃,她被成子倒拖著走根本就站不住。
  「三叔,在這,這……」
  龔氏領著一個男人過來,是袁森!
  「嫂子,嫂子。」
  瑞雪聽見龔氏的聲音,只覺得又有希望,本來護住頭髮的雙手也忍不住摸索著去掐成子的手腕。
  「給老子站住!操!」
  袁森見成子托著瑞雪就跑,隨手拾了半塊轉朝成子的腿彎處扔了過去。
  「啊!」
  他的勁頭很準。
  成子吃痛地半跪在地,連帶著瑞雪也摔倒。
  他已經瞧見追上來的是穿著軍服的袁森,他根本就惹不起,丟下瑞雪掙扎著就跑。
  大步趕上的袁森,對著成子屁股就給了他一腳。
  成子再次跌跪在地上,摔地他是手掌皮破血流。
  「沒事吧?」袁森沒有管成子,而是扶著瑞雪站起來,她頭髮被成子拽散了,好不狼狽。
  「小心!」瑞雪將袁森猛地一推。
  成子,他手裡居然有刀。
  「啊!」
  趕過來的龔氏被成子亮出來的刀嚇得放聲尖叫。
  瑞雪也被迎面刺出的刀子嚇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刀子,一時大腦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下意識地閉上雙眼,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頭。
  「操!」側躺在地上的袁森反腳給了成子一下,將成子踹到一邊。他一躍而起,揮拳就給了成子兩下,直接將他打在地上。
  「嫂子,走!這交給我。老子正好沒人練拳了!」
  袁森抬腳給朝成子的大腿上跺了一腳。
  「啊!」只聽得成子一聲慘叫,似乎其中還有斷骨的響聲。
  瑞雪什麼都不知道了,她只知道龔氏拉著她一路狂跑。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對方到底是什麼實力,拳腳之間袁森知道這個成子不過是個廢物,他樂得將這個人當成沙包,陪他過過場。
  鬆餅:《隨園食單》上只提了一句,南京蓮花教方門店最佳。具體是什麼樣的我也不知道。這裡的鬆餅我挪用了高橋鬆餅,也不知道袁枚說的鬆餅是不是跟高橋鬆餅差不多。據說高橋鬆餅是清光緒年間才出來的東西,那袁枚所說的南京鬆餅又是什麼樣的呢?如果有南京的朋友請解惑一下吧。
  這章寫的不舒服,我寫不出打架的場面來,一定都不驚心,像流水賬!
  
第六十章:回鍋肉
   「你送個布怎麼去了那麼久?」
  躍進門就聽見袁母的質問聲。
  袁母瞧著龔氏同瑞雪的頭髮半散,神色慌亂,問道:「這事怎麼了?」
  龔氏連忙見院門關上,插好,仍舊不放心,又端了個破凳子抵在門後。她癱軟地跌在地上:「嚇死我了!」
   「你這像什麼樣子!」袁母微微提了嗓音。
  龔氏一咕嚕爬了起來,抓住袁母的袖子,指著瑞雪,急急的對袁母道:「您問她啊!她也不知道從那招惹上的個人,追著我們跑。若不是遇見三叔還不曉得怎樣。」龔氏又搖著瑞雪,氣急的道,「你到底那裡招惹來的。」
  袁母拉過瑞雪,將她帶進屋子,讓她吃了茶,才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是那日把我賣到南京的人。」
   「你是逃奴?」
  瑞雪連聲否認道:「不,我不是。」她將自己來南京,路上遇到的事說了出來,「我將南瓜同鯉魚一起燒,他們吃了中毒了,我才逃了出來。之後就遇到袁大人。」
  顯然這件事的始末袁彬沒有告訴袁母,聽得袁母龔氏兩人面上一陣白一陣紅的,不時發出驚歎聲。
  聽完後,龔氏恍然大悟拍手道:「是了。我想起來的,方纔那人說你毒了他們。原來是這樣,我錯怪你了。」
  袁母將瑞雪拉到自己身邊,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說起來,她還算機靈。」龔氏顯然受到的驚嚇不小,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撫自己跳動過快的心。
  袁母站起身點了香,插在自己屋裡的一尊白瓷觀音像前的香爐,拜了又拜:「初一去廟裡拜拜。」她看著龔氏帶進來的籃子,問道,「你買東西了?怎麼還買了肉?」
   「我買了塊五花肉打算回來熬湯,瑞雪說骨頭熬才香,反正也不要錢。」龔氏從籃子裡拿出買來的鬆餅放到袁母身邊的桌子上,「這是您最愛吃的鬆餅。」
  袁母話語中有些嚴厲:「你賣一匹布能值多少錢就買了這些?我看籃子也是新的,你買籃子做什麼?到現在還不知道錢的金貴麼?」
  龔氏低下頭小聲道:「今天的布賣的多些,就買了些!」
   「胡說!方才隔壁的廖媽還來跟我抱怨說是布價濺了許多。怎麼會多賣了錢?」
  龔氏忙從懷裡掏出錢:「是真的,您數數。一匹紗是六百文。」
   「六百文!」袁母接過那一吊二百文數了又數,還是不大相信,「你拿自己的錢給我的?」
  龔氏將自己剩下的錢也放在袁母的面前:「我一匹布是四百文。總共是八百問。買了二斤五花肉加豬骨是四十二文,籃子是五文一隻,兩塊布,再加鬆餅……」
  袁母掐指算了算,果然是這麼多。她瞄見自己最愛吃的鬆餅,聞著鬆餅的香味兒,面上緩了緩:「就算是這樣也該能省便省。怎麼會這麼?廖媽說只有兩百多文。」
  龔氏坐到袁母邊上將人家給自己的棉線同絲線拿出來給袁母看:「蓮花橋那邊新開了家叫木子號的布店。瞧了我的布又瞧了婆婆的紗說是值那麼多。那真是行家,一瞧就說我的手藝是松江府的。還說如果咱們的材質好,價錢更高。還給了咱們錢,這是好東西,說咱們織好了送過去,還是安布三百文一匹,紗四百文。」
  袁母一聽還有這樣好的事,又瞧著龔氏遞過來的絲線,仔細的瞧了。她坊了幾十年的紗,尋常的絲線一瞧一摸便知道好壞。
  這絲線白晶滑細,像溪水劃過手指一般,這事頂好的絲線:「就這麼給我們了?」
   「是。婆婆,咱們這就快了些。好多換些錢,人家說咱們的手藝要比那些個人好些。」龔氏慫恿著袁母,她一想到那些錢,只覺得這麼下去兩三年她真的就可以想要什麼首飾就買什麼了,手頭就再也不緊了。
  袁母點點頭。這確實賺得很多,她起身往外走:「我同你廖媽說去!」
  龔氏忙道:「是了。那掌櫃的央求我同鄰里間都說說,以後就上他們家送布,還說手藝越好越值錢。」
  袁母聽了趕緊出去同人說去。這裡龔氏收拾了棉線,就跑到自己屋子,開機織布了。
  瑞雪沒有他們婆媳那麼激動,她根本就不會這東西,她瞧了樣放在地上的籃子,拎了起來,去廚房擇菜。自己在別人家住著總要做點什麼事吧。
  大骨跟五花肉放在一起熬湯。早上袁母買回來的青菜炒了,又到院子裡的絲瓜曼上摘了 兩條絲瓜清炒。
   「怎麼這麼辣!阿嚏!」
  出門同人說話的袁母回來了。一進家就聞到衝鼻的辛辣味兒。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走到廚房卻瞧見瑞雪在做菜。
   「你在做什麼呢?」
  瑞雪正將切了絲的番椒放在鍋裡,一把奪過瑞雪手裡的鏟子要往鍋裡倒油:「你這孩子做菜怎麼不放油啊!」
  瑞雪一把按住她:「放不得油。爹說過,做回鍋肉的時候,一定要先干炒番椒,把味道炒出來,做出的火鍋肉的味道才好。」
   「你這孩子!我們都吃不得那麼辣的東西,你做的再好有什麼用。」袁母對她的死心眼不由地搖搖頭,「林兒媳婦呢?」
  瑞雪將番椒鹹上來,倒了油,將方纔同大骨一起煮的五花肉撈了上來,切了一大塊,再切了薄片,再放入鍋中炒了。
   「嫂子在織布。」
  袁母有些不高興的抱怨的道:「我不回來,她也不曉得做飯,還叫別人做。」等瑞雪做了這道菜就催她出去:「這麼熱……」她見小桌上擺好的菜。不由地道,「這麼快就好了這麼多菜?」
   「我看快到時候了。就……肉湯還要熬,到晚上才好喝。」
  袁母笑了笑:「快出去吧。廚房熱、等他們回來咱們就吃飯、林兒媳婦想錢想瘋了!」
  瑞雪見袁母今日對她的話比較多,也放開了:「大娘為何你不拿紗自己做頭花呢?我看有些好的頭花能買兩百文呢!」
   「我哪裡有那個手藝,老實紡紗才是真的。」袁母洗了鍋,煮了些綠豆湯。她想了想,對瑞雪道:「既然那人還在找你,這些日子你就別出去了。我同他們三兄弟說,每日留個人在家。」
   「我也不曉得他們為何一直追著我。當時我只想逃跑。」
   「還好你知道南瓜同鯉魚通吃會中毒。一路上受怕了吧!小小年紀就要經歷這些,受苦了!待會,要多喝碗湯,好好的補補。」
  瑞雪點點頭,很快又想到王九指,微微地歎了口氣。
  袁母拍拍她的背:「別怕。現在都好了。等你爹回來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瑞雪笑著點點頭。是的。只有爹在,才沒有任何人敢欺負她,就連那麼囂張的趙二太太在爹的剔骨刀跟前,連話都說不清了。
   「娘,我回來了!」
  大聲嚷嚷地是袁森,後面跟著下值回來的袁林。袁母走出去,看著兩個兒子,叫他們洗手:「你大哥呢?」
  袁林袁森兄弟兩一回來就將臉埋入水中,洗臉順便喝個痛快。
  袁森頭一個抬起來,抹了把面上的水:「大哥不回來了。」他瞧見跟袁母身後的瑞雪頓時紅了臉,一上午大家都在開他的玩笑,說瑞雪叫他嫂子也叫嫂子,是家裡說給他的媳婦,頭說自己方才救了她,也可以當自家媳婦了。不過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心動的。
  在瞧一眼!她長得可真好啊!
  袁林伸手給了發愣的弟弟一下:「你在想什麼呢?可是沒睡好?娘同你說話呢?」
  袁森「啊」了聲,掩飾著又抹了把臉:「是是是。」
  袁母笑了,心疼的道:「快進去吃飯吧,趕緊睡一會。」
  袁森嘿嘿的應了,抓著腦袋想著該怎麼同瑞雪說話。
  屋裡的龔氏急急地走了出來:「我忙忘了,我這就去做飯。」
  袁母已端了飯出來:「這孩子都做好了,快過來吃吧,」又對袁林道,「你等會兒給你大哥把飯送過去。」
  袁林進了袁母的屋子,坐下來自己添飯,獨自吃了:「不用的。看樣子他們今日又是下館子。好辣好辣!」
  袁林吃了口回鍋肉就辣得受不了了,往嘴裡夾了一大口西瓜還拚命的添了飯:「怎麼這麼辣!」
  瑞雪解釋道:「是我做的,我不曉得你們吃不得辣。」
  袁森卻不管那麼多,拔了些菜湯直接拌飯吃:「辣了才好,吃得才多。」
  龔氏解釋道:「我們也吃辣,只是吃不得那麼辣。」
   「爹說過這道菜是蜀人愛吃的,他們最愛吃辣。」
  龔氏點點頭,卻問道:「那骨頭呢?沒熬湯?」
   「還在熬,等晚上才可以喝了。」
  袁林停了筷子道:「怎麼,今天還有肉湯?」
  龔氏笑著道:「好造化!」她將今天的事說給袁林聽,又道,「以後天天吃肉都可以了。」
  袁林卻沒有袁森馬上就歡喜,而是想了想才開口:「我看你也別太高興。他就一家,怎麼比得過這麼多商家?一旦斷了他棉線同絲線,就什麼都沒有了。他比別家高出那麼多,能挨到幾時。」
  龔氏本歡喜的很,被袁林潑了冷水,有些不快,輕輕推了他一下:「到幾時是幾時。我拿到錢才是真的。不過我瞧著那家不簡單。咱們這也得有那些個大商戶好好治次。兩百多文,他們也敢開的出來!」
  瑞雪突然開口問道:「官老爺不管麼?」
  袁林笑了。
  瑞雪發現他笑起來同袁彬還有些像,線條不再那麼駭人了,柔柔地,袁家三兄弟根本就不像是當兵的。他們的身材中等,如果穿上長衫更像是個讀書人。
   「管了,咱們的餉銀就沒出找了!」袁林快速地吃了飯,又叫龔氏在鹹一碗,儘管嘴巴都辣得便麻了,仍覺得過癮。
  袁森將碗遞給龔氏:「二嫂再來點!」他又衝著瑞雪笑道,「妹子,你這菜做的真好吃。」說著還盯著面上泛起紅暈的瑞雪,想著,她臉紅起來更漂亮了!
  龔氏瞧著都要見底的飯,對袁林道:「還不掙錢,家裡的米都不夠你們吃的。」又對著瑞雪開玩笑的道,「以後可不敢叫你在做飯了。」
  袁林接過飯不以為地道:「你要是去送就是了,別嫌我們能吃。」他轉頭對瑞雪道,「你爹是廚子,願不願意給人做事?」
  回鍋肉:川菜。據說,川菜考級經常那火鍋肉做首選菜餚。選五花肉入水斷生,納涼後切片。炒是時候,先不放油,辣椒直接入鍋炒味。
  這樣辣味會更濃厚。當然豆瓣醬是不能少的。切忌,回鍋肉裡放的蒜苗是種細長的蒜苗,那種粗長的蒜苗不能放,因為味道不對勁。
  番椒:即辣椒。明末傳入中國(因為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沒有記載)。辣椒原是「下江人」最先吃食後傳入湘楚蜀地。下江人是重慶人對長江下遊人的稱謂。這在明代《草花譜》對此有了記載。中國古書上的椒是指胡椒即花椒。
正味記   第六十一章:糖粥藕
  瑞雪沒想到袁林會同自己說話,還是問的自己這個。她放下碗筷,抿嘴道:「我爹原說要自家開個小酒館的。」
  「哦。就在我們這?」
  「不,旁的沒說。」
  「那你想不想在我們這住下?」龔氏推著她問道。
  瑞雪點點頭。今日見了蓮花橋那一帶的景致,她開始喜歡上南京了。這裡那麼熱鬧,有那麼多新鮮的事,讓自己一下子開闊了眼界,她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熱鬧。
  袁母無意地瞄了眼停著不動的袁森,含笑道:「你爹在咱們這開酒館才掙錢。」
  龔氏笑著瞧著袁森,也連道:「是。」又對袁林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袁林笑著道:「沒什麼,只是早上當值的時候聽人說那邊有家酒館的廚子要走。我想著大妹子的爹不是廚子麼。想著這好像算是個好事。」
  龔氏喜地夾了菜給袁林:「你怎麼會想到這裡。」又對瑞雪道,「這樣,就等你爹來了。外面的事叫你二哥幫你就是了。」
  袁林應了聲「容易」又道:「我待會就去跟人說。」
  袁森樂滋滋地道:「以後我就不回來吃飯了。二哥,咱們把人都叫上,給妹子充門面去。」
  他們一家子在那裡說的高興,瑞雪心裡卻盤算著。他們跑的快,也沒帶上銀子,先幫別人做事也好。真是遇上好人了。
  可是······爹現在到底在哪呢?
  袁森推了推瑞雪,微紅著臉問道:「妹子。你爹長啥樣?我同守城的朋友說說,一瞧見就讓他們帶他來家就是了。」
  瑞雪高興的連著謝他。
  袁森被謝得不好意思,手舞足蹈的道:「你別先謝我啊!到時候你做菜,請我朋友喝幾杯就好。大叔長什麼樣?」
  瑞雪將王九指的模樣說了遍,特地將藥鋪的那一段說的很仔細:「爹一定會去那家藥鋪的。他來的時候就同我說要去謝謝那位先生的救命之恩。爹說我的名字就是老先生取的。」
  「右手少了食指,會做菜,你的名字是那個老郎中取的,還給你爹一碗麵條。十二年前的冬天,天上剛下雪。」
  袁森將瑞雪一席話的要點抓出來,重複了遍,隨即笑道:「我知道了。我請幾位朋友幫你一起打聽,最晚明天就有消息了。」
  瑞雪一聽他這麼說,更是高興。滿口的謝他。
  吃完飯袁森也沒休息跟著袁林就出去了。龔氏拉著瑞雪到廚房,她匆匆地吃了飯,洗了碗說是去袁母屋裡有事。
  「婆婆。你瞧她給三弟做媳婦如何?三弟對她挺上心的。」
  龔氏藉著有事悄悄地到袁母屋裡說話。吃飯的時候就瞧著袁森看瑞雪的眼神不一樣,這裡頭一定有事,還那麼熱心的幫人做事。
  袁母只是笑卻不說話。兒子那點小動靜她是瞧著眼裡,只是人家姑娘未必樂意。
  「婆婆!」龔氏有些急的道,「方纔徐嬸還問了,說要替她家兒子來說親呢。晚了,被人家說走怎麼辦。」
  袁母含笑道:「沒緣分就是湊到一塊兒又能怎麼樣?你快些去織布吧!」
  「婆婆。」
  袁母只是不再同她說這事,一心的紡紗。
  龔氏見袁母不理會自己,自己說了一會子也沒了興致,便走回自己的屋子做事,臨到瑞雪屋子門口,她順帶瞧了眼,小姑娘正盤腿坐在床上做針線,正是在自己給她的舊衣裳。
  想想,她小小年紀就會做事,人也還好,又想到先前與那個歹人照面的時候,她居然能鎮定的面對,還使計,讓她們暫時可以逃跑。
  她不由地點點頭。跟自己做妯娌還真是不錯。以後這做飯的事就盡可以交給她了,想到自己可以輕鬆了,龔氏更覺得高興。這樣子算算,她三天就可以織兩匹布,這手裡的錢又能多攢一些。
  瑞雪盤腿做了會兒針線,將龔氏為自己裁小的裙子整理好,又繫在身上試了試大小,這才將裙子細細的疊起來。看著淨面的裙子,瑞雪想著能在裙角邊繡個花邊就好了,可惜沒有那麼多的絲線。
  動了動酸疼的脖子。想著袁林為父親暫時找了個事,她就覺得興奮。做上幾年,他們能自己開酒館就好了。
  到時候有了錢,她也可以買些小首飾,那些東西真的很漂亮,她真的是太喜歡了。那一朵頭花怎麼就值兩百文,如果她能做出來就好了。
  還有那街上一溜的小吃攤,瞧得她只留口水,那味道飄得老遠,想想她就覺得肚子又餓了。揉揉肚子,安撫道:「等爹來了,就有的吃了。」
  這肚子怎麼一直都不大舒服,漲漲得、隱隱地疼。是自己中午炒的回鍋肉太辣的緣故麼?可是她吃的辣啊,以前也沒這樣,真是奇怪。
  袁彬當值回來已經過了晚飯的時候,袁母將留給他的綠豆湯及飯菜端給他。
  袁彬問道:「娘的身子不好麼?弟妹怎麼在熬藥?」
  袁母仍舊在紡紗:「是那個孩子。身子有些不大好。」一想起下半身的血袁母就有些心悸,還好不是血崩。
  「哦?怎麼樣?要不要緊?」袁彬問的有些急,他少有的急切地問道,雙眼淨是關心的神色。
  袁母看著掛心的兒子,微微歎了口氣:「沒事。我請了蘄春堂的李老郎中來。這孩子,當時李老郎中就瞧著她不好,還給她開了方子。要是早些吃,也不會到如今的地步了。」
  袁彬這才鬆了口氣,重新拿起碗筷:「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娘,我晚上還要值夜。」
  袁母停下手中的活,走到袁彬身邊坐下,看著成年的長子,不由地歎氣:「這些日子你總值夜,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你也別太拚命了,娘還等著抱孫子呢!」
  袁彬笑道:「不是有弟妹在麼,娘怎麼又說到我頭上了。趁年輕,多幹些。日後品階也好提升些,叫娘早日享福。」
  袁母憐惜地看著曬黑的兒子:「娘就是勞苦命,享福不享福的沒什麼,只是你······當年若是不從軍,好生讀書,如今也是個舉人了,哪裡像現在早出晚歸的。」
  袁彬低頭頓了頓,後又抬起頭,笑道:「讀書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就是做官也要有人賞識才好。洪大人賞識我,這比什麼都好。房典史也是舉人出身,做了十來年還是個九品。」
  袁母歎口氣:「唉。這都怪我,若是當年我不心軟把她······」
  袁彬眉頭頓時鎖起,眉心間鼓起一個大包,他再次放下碗筷,正色的看著袁母:「娘,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現在很好。」
  見兒子不高興了,袁母也不打算再說了,她只是為兒子可惜。雖然書沒讀下去,可是兒子如今還是做了官,她現在就差媳婦了,想著那挺能幹的丫頭,她壓低嗓音問道:「你瞧那個孩子怎麼樣?」
  袁彬頭疼的道:「娘!我只是瞧著她一個小姑娘可憐。你別亂動心思,叫人家難受。」
   「這有什麼。」袁母不以為意地道,「我瞧著就很好。再說她長得······」
   「娘!」
  被打斷話的袁母不快的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迷了心竅,你再不找個媳婦回來,長房無人,我死了怎麼跟袁家的祖先交待?」
  袁彬無奈地搖搖頭,逕直出去了。
  瑞雪靠在床上無聊地同龔氏說話。她才喝了藥,口裡都是苦得,龔氏又不許她喝水,只拿了一塊玫瑰鬆餅給她吃。
  瑞雪將鬆餅分成兩份,給了龔氏一塊,自己則咬了一小口含在嘴裡。
  「還苦?」龔氏見瑞雪仍舊是皺著眉頭,苦著臉,笑著推了推她。
  瑞雪點點頭,討好的笑著:「嫂子,就讓我喝口水可好?」
  龔氏立馬拒絕了:「半個時辰後才可以。喝了水哪裡還有用?你好生躺著,我給你熬點紅糖粥吃。」
  「不用了。外面有賣糖粥藕,我買了一份給她。」袁彬站在外面開口道。
  龔氏見了袁彬,連忙站起來,從他手裡端過糖粥藕:「瑞雪快吃了。」
  瑞雪趕緊向袁彬道謝,不過她現在是一點都不想吃。
  「這是甜的。」袁彬顯然知道瑞雪怕苦,「吃完好好歇息,明日便好了。」
  袁彬的話很少,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小小的屋子很快便被糖粥藕散發出的香甜味所包圍了,瑞雪忍不住看著瓷碗裡的東西,顆粒分明的糯米,淡紫色的藕片,這一切看著十分喜人。嘗一口,甜甜糯糯的,舌尖有股難以描繪的清香直達喉嚨深處。
  瑞雪覺得也只有甜味才能沖淡自己口中的苦澀。她終於有了胃口,一口氣吃了大半碗。
  龔氏看著她吃了東西,也放下心來。先前李老郎中就交待過,這藥苦澀,吃了怕她吃不下東西,要她做些對她胃口的東西。
  「大伯的心就是細。回來見我在熬藥,知道是你病了,還特地出去買了這糖粥藕給你吃。這東西是拿紅糖熬的,最是暖人,你現在吃了正好。」
  「袁大人沒成親麼?」來到袁家兩日,都沒有看到袁大人的妻子,難道是沒成親?
  龔氏點了頭:「是。」
  瑞雪忍不住八卦起來:「為什麼?」一般人家都是從大到小成親的,怎麼可能長子還沒娶親,次子就娶了媳婦?這說不過去啊。
  龔氏搖搖頭:「大概是沒有好的。我同你說,大伯沒從軍之前就是秀才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從軍。現在已經是七品了,在上司跟前也很有臉面。我想著婆婆肯定是瞧著一般的配不上大伯,要找個好的。」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些自己眼中的,別人口裡的袁彬。
  在瑞雪聽來就是一個詞。人中龍鳳。
  不過袁彬使得自己不再流浪,是個不錯的人,以後一定要好好的感激他。
  糖粥藕:南京小吃。藕跟糯米一起煮,加紅糖。
正味記   第六十二章: 餛飩(一)
  袁彬起的很早。
  進廚房舀水喝,瞧見廚房已經有人了,他以為是龔氏,也不多看,只吃了茶就要出去。
  「袁大人,您起來了!」
  瑞雪聽見外面的東西轉過身子,瞧見是袁彬,笑著同他打招呼。
  袁彬沒想到這個時候瑞雪會在廚房:「你怎麼起的這麼早?不是病著麼?該多休息才是。」
  瑞雪笑了笑:「沒事的。吃了藥就好多了。我昨天下午睡多了,晚上睡得又好,就起來的早。」
  「就是這樣也不該起那麼早。家裡的事有弟妹操持。」
  「沒事,我會做的。大娘同嫂子昨夜做了許久,早上該多睡會。」
  袁彬昨日已經聽說有人高價收布,收紗,想來母親同龔氏一定會連夜趕工多做些活兒,母親屋裡的燈一直到三更還沒熄。
  他瞧著瑞雪在包餛飩,有些意外的道:「早上吃這個?」
  「是。」瑞雪手裡的動作不停,「我見昨晚熬的骨頭湯同肉都還剩了些,就想了這個法子。」
  「骨頭湯?」
  瑞雪點頭:「是。我爹說過,拿骨頭湯下餛飩味道最好,湯清淡而不油膩。不信,我這就給您下一碗嘗嘗。」
  袁彬制止了瑞雪的熱情,說是要等家裡人起來再吃。
  一時袁林袁森兄弟也起來了,兄弟兩人見袁彬站在廚房門口同人說話,都走了過來。
  袁森見到廚房裡的瑞雪嘿嘿一笑,只說餓,要瑞雪快些下餛飩給他們吃。
  袁林衝他道:「成天就知道吃!」
  瑞雪忙去燒開水:「袁三大人您等等馬上就好。」
  袁家兄弟被瑞雪這種不倫不類的叫法叫愣了,回過神的袁林哈哈大笑,指著去挑水的袁彬道:「那你叫大哥——嗯,袁大大人?」
  瑞雪也覺得這叫法奇怪,只是該怎麼區別呢?總不能叫袁大人,中袁大人,小袁大人吧,那樣更奇怪。
  袁森沒有笑,只是扭捏地抓抓腦袋:「我不過是個小兵,大哥才是官。你叫我袁三哥好了。」又關切的問,「昨天有沒有嚇到?」
  晚上回來本想問問到底怎麼樣,卻聽二嫂說她才吃了藥睡下了,想來被嚇得不輕。
  「怎麼回事?」提水回來的袁彬面色微微一沉,聲音也低了幾分。
  袁林接過袁彬手中的木桶,將水倒進缸裡,頭也不抬頭的道:「是。昨晚我聽媳婦說你們出去的時候遇上痞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說了幾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袁彬眉頭微微一蹙,思量著道:「是不是那日追你的人?」
  瑞雪點點頭:「就是他們。」
  「有沒有怎麼樣?昨日怎麼沒聽你說?」袁彬打量了下瑞雪,氣色也還好,應該沒事吧。昨日他還見了她,她怎麼都沒同自己說。
  袁森得意的捏著雙手,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不用怕!那個人已經叫我送到牢裡去了。一年半載是出不來了。」
  瑞雪再次向袁森道萬福表示感謝:「多謝。三哥真是厲害,兩下就把那個成子撂在地上爬不起來。」
  「那小子,根本不值一提。」袁森學著袁彬大手一揮,感受著大哥的官派樣兒,真是舒服。他樂滋滋的揮著手。
  受到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崇拜的感覺讓他有些飄飄然然,感覺就跟冬天裡洗澡一般,全身舒坦。
  袁林笑著對了袁森一腳,將空水木桶塞到他懷裡:「等你做了官兒再耍你的官樣兒吧!還不趕快去提水。要我跟大哥做麼?」
  袁森不滿地向袁林揮了揮拳,但是看到笑嘻嘻的看著他的瑞雪,怏怏地收了回來,默默地出去提水。
  將弟弟的小動作看在眼裡的袁林,忍住笑意,快步追上袁森伸手摟住他,虛晃著給了他一下:「小子,你還敢衝我揮拳了?皮癢了?」
  袁森現在不想同哥哥動手,支支吾吾地西拉東扯:「二哥,要提水。」
  袁林瞧了四周,壓低聲音:「你覺得王家妹子怎麼樣?」
  袁森頓時紅了臉,低了頭,喃喃地道:「什麼怎麼樣?」
  袁林緊了胳膊,勒得袁森掙扎著:「小子,你也學會跟我耍花槍了?你要是不喜歡,我也就不叫你嫂子替你張羅著了。」
  袁森偷偷地扭過頭,瞄了眼同袁彬說話的瑞雪迅速轉過,紅著臉,對袁林點點頭:「二嫂怎麼還沒起來?飯如今都不做了,我以後一定不娶這麼懶的媳婦。男人起來了,她還在睡。」
  「你小子!」袁林聽他說自己的媳婦,不高興的勒緊了手臂,聽到袁森求饒聲,這才鬆了鬆,「我叫你二嫂不幫你去說了!」
  袁森立即抱住袁林:「別,別,二哥,我不過說說。」
  說話間,袁林的房門打開了,龔氏慌慌張張地繫著衣帶往外跑,見到袁彬忙道了安,歉意地道:「大伯,我睡過去了。這就去做早飯。不會礙著你們出差的。」
  袁森立馬道:「二嫂您別急。王家妹子已經弄好了,只等著我們了。」
  袁林給了袁森一腳,嘴上道:「以後晚上不許做那麼晚。要讓我們餓肚子出差?」
  龔氏訕訕的應了,摸進廚房,見瑞雪在下餛飩:「你弄的?怎麼不多睡會。」
  「下午睡過頭了,睡不著。嫂子等水再開就可以端出去了。」瑞雪往鍋裡再次注了涼水。
  龔氏偷偷地朝外瞄了眼,打了個哈欠,找了個凳子坐到瑞雪身邊:「昨晚睡的太晚,我這眼睛都睜不開。」
  瑞雪笑道:「知道。我看著嫂子屋裡的燈好晚才息。大娘屋裡也是的。」
  龔氏湊到瑞雪跟前,壓低嗓音問道:「婆婆也沒起來?」
  「沒。」
  龔氏這回子才真正的鬆了口氣,拍著自己的胸口,長舒口氣:「這我就放心了。」
  瑞雪見她這般緊張有些不解:「嫂子睡晚了,起來遲怕大娘做什麼?同大娘說聲就是了。」
  龔氏聽她這麼講,不禁笑了:「你還小,這裡面的事情等你以後嫁人就明白了。」她起身開了鍋蓋,見鍋裡的水已經鼓了,「水快開了。」
  她一聞只覺得味道好香:「好香。你還做煮什麼?」順著香味龔氏聞到一旁的鍋,「肉湯?你拿肉湯做什麼?」
  「是。我見還剩了些骨頭湯,就······」
  龔氏忍不住跺了腳:「你怎麼把這弄了。這是晚上要吃的。快熄火。」
  瑞雪沒想到會是這樣,懊惱地解釋道:「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想著早上吃餛飩的時候拿骨頭湯做湯頭。」
  龔氏將另一邊的火撤出灶膛,忍不住道:「不過是早飯,哪裡有那麼多的講究。就跟你昨日熬湯一樣,開了就端上來就是了。一直熬到晚上,要燒多少柴禾。一擔柴要十文錢。不當家你哪裡知道柴米的難處。」
  「可是······」
  「早上隨便對付就過去了。你這餛飩就是下一大鍋也不夠他們三個吃。」龔氏抱怨了兩聲,將餛飩盛到瑞雪事先配好作料的碗裡,端出去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
  袁森一見吃的上來,也不提水了,立即端了一碗,吹了兩下就往口裡塞:「好燙,好燙。」
  龔氏見袁森吃的那麼快,笑道:「三叔你慢點,瑞雪做了好多呢,沒人同你搶。」
  袁森一想到方才袁林同他說的話,還真的斯文起來。
  龔氏乍見他這樣,反而起疑:「三叔,今兒是怎麼了?」龔氏只覺得今日袁森有些奇怪,以往自己稍微起晚了些,袁森那張嘴就不饒人,今日非但沒說什麼,還叫自己別急。自己嘴上勸他慢些,也不過是隨口說說,哪裡知道他還真聽了自己的話。
  袁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嫂這是為我好,我當然得聽。」
  龔氏是感到背後陰冷,她隨口道:「我不過說說,你快吃!」
  袁森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還指望龔氏能幫自己說合,這到底該怎麼辦?「二嫂知道我吃東西快,還這麼說我。」他恍然地道,「我知道了,二嫂惱我抱怨你起來晚了。可是那時候你還沒起來,哪裡聽得見?」
  龔氏笑道:「哪裡。」
  「那就是怕我把二哥的那份吃了。二嫂,你就是多給二哥盛幾個,我也瞧不出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袁森的性格哪裡是一時就能改過來的,正形沒幾句話的工夫,嬉笑的本性又冒了出來,他往口裡送了餛飩,下面卻躲過袁林踹來的一腳,「二哥,你踹我做什麼?」
  龔氏被袁森說的不好意思,紅了臉,支吾道:「三叔我說不過你,只盼你日後接個疼你的三弟妹。看你還怎麼說!」
  袁森被龔氏這麼一說也不大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都要將臉埋入碗中,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二嫂怎麼總說我。大哥還沒娶親呢!」
  龔氏瞧了瞧靜靜地坐著吃東西的袁彬,只是對袁彬笑了笑。她不敢同這位少言寡語的大伯開玩笑。只得岔開話:「當家的,三叔,這餛飩好吃麼?」
  袁林點點頭,繼續吃著東西。在這一點上,他同袁彬有些像,吃東西很斯文,但是動作要比袁彬快許多。
  袁森往口裡又塞了一勺餛飩,忙不急的直點頭。偷空騰出一隻手,對瑞雪豎起大拇指:「好吃。做的比二嫂的還好吃。」
  還不等瑞雪說話,袁林便對龔氏道:「以後不許給他做飯。不好吃,你還吃了五六年,把自己養的這般壯。」
  袁森被袁林堵了嘴,哼了聲不說話,只得往自己嘴裡填東西用來掩飾。二哥娶了媳婦後,越來越喜歡擠兌自己,只要說二嫂半個不好,就更犯了大逆之罪一般。
  袁林喝乾最後一口湯,放下碗抹了嘴巴對站在廚房門口的瑞雪道:「妹子。有沒有想過在外頭擺個攤子?」
  餛飩:在湖北叫包面;在江西叫清湯;在四川叫抄手;在廣東叫雲吞;福建叫扁肉。至於英語——wonton。餛飩是江西清江縣的著名小吃,明清之際便以聞名。作家張恨水在書裡就寫過:臨江府,清江縣,三歲個伢子賣包面。
正味記   第六十二章:餛飩(二)
  聽袁林問自己有沒有想過擺攤子,瑞雪立馬點頭道:「有啊。」
  她早就想過。當日跟爹在一起的時候就想過日後要怎麼過,她還想過要做些什麼菜,店要取什麼名字。這是當時自己同爹對今日的嚮往。
  「那你想做些什麼?」
  瑞雪搖搖頭:「沒有。我雖然想擺攤,可是我的手藝能行麼?」她自己一個人的話,她怎麼可能應付的過來。
  雖然只吃過兩回街上的東西,味道都很好,她不過是才跟爹學了幾手,做給常人吃還可以,哪裡能出去擺攤去賺錢。
  「那現在就想想。」袁林繼續鼓動,「方纔三弟也說了你做的比我媳婦好吃。你昨日出去,想必也看了,在南京這塊地方只要你做的好就能賺錢。」
  瑞雪沒有說話,她在想。
  昨日在蓮花橋瞧見的就讓她記憶深刻。的確這裡的人多,買東西的多,賣東西的更多。就拿龔氏去買鬆餅的那家店,光是看著一天就要賺不少。
  如果自己也能擺個攤子,不說賺錢,當賺自己在袁家的飯錢就可以了。當日他們父女逃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上,爹即使是找了過來,也是跟自己先前一樣分文皆無。那時候就不能再白住在袁家,要出去找住處,還要吃飯。她是該自己先賺些錢。
  瑞雪看著袁林,點點頭。
  「那你想過要做什麼?」袁林似乎一點都不急著上工,而袁彬同袁森也吃完了餛飩,靜坐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
  是啊,要賣什麼。在蓮花橋那一路瞧過來,人家有的自己定然不能再去做,肯定沒人願意去買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賣的東西。
  瑞雪搖搖頭。她會做的東西是挺多,可是做到好吃,那就還差火候。
  袁林指著石桌上的海碗:「我覺得你做的餛飩就很好。賣餛飩可好?」
  龔氏插嘴道:「一個餛飩挑子有多重。她那麼大點的孩子怎麼能挑的動。」
  袁林不以為意的道:「你當我們一家子的男的不算事?我們早上幫著挑去,晚上再幫著挑回來。」
  袁森立即道:「我來挑。」
  袁林指著主動請纓的袁森道:「看到沒。三弟每日幫你挑擔子,你只要每日去做生意就好。」
  龔氏撇嘴道:「你說的容易。街上的那些個事你懂多少,她一個姑娘家,你就不怕招惹什麼事出來?昨天那事我想著都後怕,她長得又這麼好,你就不怕惹出事來?」
  「我們帶著人去吃幾次不就好了。是不是二哥?大哥你說呢?」袁森搶先道。每日都有幾個當兵的去攤子上坐兩回,想有事都難。
  龔氏見自己說一項他們兄弟就駁一項,不願意再說多少,只得應付道:「算了,你們覺得好就好。」
  龔氏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不曉得自己男人怎麼那麼熱情的把人往外推。她這些日子都要趕布,若是有個人幫自己做飯該多好。至少這兩日那丫頭就幫了自己不少事。
  瑞雪想了下,只覺得袁林說的甚是好,只是有個關鍵的問題,她沒錢,怎麼能買東西,做個餛飩挑子也要不少錢吧。
  「可是我身上沒錢,怎麼做?」
  她原以為若是說了這個袁家的人至少會思量一番要不要為自己出錢,可是沒想到袁林居然一口答應,還說要不了幾個錢,要她只管問龔氏要。
  龔氏瞪了自己男人一眼,卻不想叫他在自家兄弟面前出醜,也應承了,還笑著道:「以後我送布就到妹子攤子去吃東西,一文錢也不給。」
  瑞雪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那麼容易便辦了,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袁彬答應幫她去做一副餛飩挑子,袁森更是嚷著到時候要帶人去她那捧場。這實在是有些太意外了。
  自己真的是遇到好人了。她感激對著袁家的人拜了又拜。
  龔氏藉著送袁林出去,暗地將他拉到一邊:「當家的,你來。」
  袁彬瞧了他們一眼自己便先走了,倒是袁森嘴上不饒人:「二嫂,天天都見,好捨不得我二哥啊。」
  袁林沒好氣地把他攆走,笑著對龔氏道:「你拉我做什麼?有話就說。」
  龔氏揪著袁林壓低嗓音道:「你這是要做什麼?不過在我們家住幾日,你想那麼多事做什麼?」
  袁林指了指袁森背影:「我得為兄弟想著點。」又指了指屋裡,笑著道:「給我做弟媳婦怎麼樣?」
  「你是說······」龔氏明白了,袁林是為了袁森,繞那麼大個彎子,「你跟我想到一塊了。昨兒我還跟婆婆說了。只是婆婆沒發話,我也不敢多說。既然你想到了,你去說,這事準成。」
  「勞你為三弟想著。我瞧三弟對這姑娘也上心,再說這姑娘不像這兒的女孩子眼高手低的,還是個能持家的。到時候還能幫襯你一點。」
  龔氏最愛聽後面一句話。她只要個能幫她做事減輕家事的弟媳就好,至於嫂子,自己也使喚不了。她笑著推了袁林:「知道了。快去當差吧!」
  不過是兩日,袁彬就把瑞雪的餛飩挑子送了來。餛飩挑子一頭是火爐、鍋,鍋裡還要裝著水,一頭要裝桌凳、案板。零零總總的東西加在一塊將近一百來斤,這還是他特地叫人做輕了些。
  瑞雪知道挑子做好,請龔氏借了錢給自己。買了三斤豬頭,順帶要了兩根豬大骨;兩斤面,一應作料。湯是連夜熬好的。
  第一鍋下了請袁家的人嘗。眾人都說好,只是袁森吃的格外的少,匆匆吃了就幫著瑞雪挑擔子,出門做生意去了。
  「想好要去哪了麼?」
  袁彬走在瑞雪身邊注視著挑著擔子的袁森。
  「我想先去謝李郎中,多謝他為我瞧病。」
  「蘄春堂的李老先生?」袁彬挑了眉毛,他顯然對瑞雪的提議不大贊同。
  瑞雪合手道:「是。我想做碗餛飩給他吃。」她想向李老郎中表達自己的感謝,可是她身上既沒有錢也不會幫著救人,只能用自己最平實的動作去努力。
  「我給您做碗餛飩吧!」
  李老郎中笑著道:「治病救人本就是郎中的本份,何須要你道謝。」
  瑞雪堅持不肯讓:「可是郎中卻是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要謝謝您。」她也不等李老郎中答應,自己就下了餛飩,配了料,端給李老郎中。
  李老郎中吃了瑞雪做的餛飩,忍不住道:「這丫頭怎麼這麼倔。」
  「我手藝雖然不好,但是我真的想謝謝您。」
  李老郎中呵呵一笑,掂著白鬚想到以前的一樁事:「感謝我為我做吃的你是第二個。十幾年前也有個人為我做了頓早飯。」
  「是麼?」
  李老郎中回憶起以前的事點點頭:「人家感謝我都是磕頭或者送東西,只有你們是做吃的給我。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才下了頭場雪。」
  「我也是下雪天生的。」瑞雪笑著同李老郎中說話,她喜歡這個為自己治病的老大夫,「我爹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生了大病,多虧這南京城的一位老大夫救了我,還給衣食無果的他一碗麵吃。就連我的名字瑞雪也是他起的。」
  李老郎中聽瑞雪這麼一說,瞇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瑞雪。他慢斯的問道:「你父親只有九根手指頭?」
  瑞雪驚訝地望著李老郎中,點點頭。隨即又反應過來,笑著道:「您是聽袁大人說的吧。我在找我爹,可是到現在也沒有音訊。」
  李老郎中搖搖頭:「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當年你爹抱你來的時候,你才這麼點大。黃□,你過來看看,看看她是誰!」
  李老郎中找來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叫他瞧瑞雪。
  黃□瞧了瑞雪半天搖搖頭:「沒見過。師父,您怎麼了」
  李老郎中笑嘻嘻地指著瑞雪,對黃□道:「還記不記得,十二年前,有個抱孩子的男子來咱們這?走之前還做了頓飯的,只有九個手指頭的。」
  黃□點點頭:「當時,還給嫂子做了鯽魚湯的。」他又打量著瑞雪,笑著道,「原來是你麼?我可認不出來了。你爹可好?」
  瑞雪聽他這麼說,有股終於找到爹的感覺,她緊緊地抓住李老郎中的袖口,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歡愉,開心的道:「是您麼?真的是您?你真的就是當年救了我跟我爹的那位老先生麼?」
  她也不等李老郎中點頭答應,便跪了下來,給李老郎中連磕了兩個頭。
  李老郎中連忙叫黃□把她攙起來:「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瑞雪高興的道:「爹這次帶我來南京就是為了要謝謝你。說好容易有些錢,一定要來謝謝您。」
  李老郎中聽她這麼說,又想到那天是到袁家給她瞧病的,遲疑道:「孩子,你父親呢?」
  瑞雪頓時情緒低落:「我不知道。我們走散了。我找藥鋪就是因為當時爹說過要來感謝您,所以······」
  李老郎中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既然找我到這了,等你父親來了,也就能見上了。傻孩子,這是好事啊,哭什麼。快別哭了。」
  「你是袁家的親戚麼?」
  「不是。」瑞雪擦乾眼淚,解釋道,「袁大人見我沒地方住,叫我暫時住他那的。」
  李老郎中點頭道:「知道了。如果你爹找來了,我就叫黃□去找你,好吧。」
  瑞雪乾脆的答應著:「老先生,我在你門口擺攤子,好不好?」她祈求的看著李老郎中,希望在這裡,自己能第一眼瞧見父親。
  「可以。」
  李老郎中爽快的答應了,這孩子想是要第一時間見到父親吧!
  有名的餛飩有很多:無錫餛飩;蘇州餛飩;福建的海鮮大餛飩···
  不過餛飩最重要的就是湯頭,一定要骨頭湯熬的才鮮美。
正味記  第六十二章: 餛飩(三)
  開張的生意其實是在袁家兄弟的照顧下完成的。袁森帶著幾個玩的好的呼呼啦啦地來了,要了幾碗餛飩吃了,最後還是袁森給的錢。袁彬也帶了人來,雖然錢是大家各給各的,可是有個人臨去時嘟囔了一句,大熱天,要不是看頭兒的面子,也不會吃這個。
  除了袁家兄弟倆來,就再也沒人光顧瑞雪的攤子,她不禁顯得有些寂落。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一個個地數著包好的餛飩。
  一個兩個······四十······五十···
  「來三碗餛飩。」
  終於有人來了,瑞雪笑著抬起了頭。
  可一抬起頭發現來的又是袁森,瑞雪高興不起來了,這一上午袁森已經是來第三回了。
  「三哥······」
  袁森趕緊沖瑞雪擺擺手,拚命地向她使眼色:「來三碗餛飩。你們還要什麼不?我同你說這家餛飩好吃,你嘗嘗就知道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玄乎。說好了你請客。」一個軍士再次確認道。若不是看在袁森付錢的份上他才不會大熱的天吃這玩意。
  「話說你小子今天怎麼想起請我們兩個吃東西?」另一個軍士疑惑地道,他隨即揪住袁森的領口,「小子,別你惹什麼事,叫我們給你擔著吧?是不是又打人了?」
  袁森尷尬地抓住軍士的雙手,小聲的討饒:「哪有。不過上回替我值夜,我感謝兩位的。」
  軍士根本不信袁森的話,他手中又加了把勁:「我替你值了多少回,你這時候才想起感謝我?說你小子到底惹了什麼事!」
  在一旁看熱鬧的軍士仰頭想了想:「我記得前天聽人說你把個人打了,還送到牢裡,聽說那小子的手都被你弄殘了?莫不是人家找你麻煩了?兄弟,你別再這麼魯莽了,這南京就是個賣餛飩的,七拐八繞的都有皇親。」
  揪住袁森的軍士亦贊同地道:「你小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回頭我同你大哥說,讓他教訓你!」
  袁森小心翼翼地瞧了眼瑞雪,還好她在下餛飩,專注地瞧著鍋沒朝自己這邊看,他真怕自己被她笑話。
  他忙道:「什麼都沒有。兄弟是那樣的人麼?那小子是當街就敢搶我二嫂的錢,我當然得揍他。還好是我,叫我二哥見了,就不是斷手了,命都送了!」
  軍士聽是這麼一回事,鬆開袁森的衣領,鬆了口氣,隨即又道:「那你為何請我們?」看著端上來的餛飩,軍士皺了皺眉,「這東西有什麼吃頭。你小子太小氣了,請我們喝幾杯酒能要你多少錢,這玩意吃了又不解餓,又不消乏。你小子到底什麼意思。」
  袁森往口裡送了一口,快速地吃下,催促道:「快吃吧!我可不敢再吃酒,上回喝醉了回去,被我大哥好一通說道。」
  「你小子就是沒種!」
  另個軍士阻攔了那個軍士的牢騷,勸他快吃:「有的吃你就吃吧!就你牢騷多,難怪上司總拿你說事。」
  軍士惱了:「別跟我說他啊!他就······」
  軍士一把摀住他的嘴巴:「莫說。」他放下手,笑著道,「知道這老天爺為何要把人生一張嘴,兩隻眼,兩隻耳朵,兩雙手麼?」
  「那是老天爺叫咱們多看多做少說話。」
  「行啊!你還能說這番話,袁大人聽了你這話都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軍士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哪裡有這本事是我老娘打廟裡和尚那聽來的。又說給我聽,每天說一遍,我這耳朵都起繭了!快吃吧,吃了趕快回去,省得抓住咱們跑出來。」
  一上午除了袁家兄弟的照顧,她根本就沒做成生意。瑞需喪失了信心,這樣下去,她根本就做不下去,不要說賺錢了,連還龔氏的錢都不夠了。
  天熱是不適合吃餛飩。難道自己現在要改賣涼粉?可是現在的早晚已經有些涼意了。自己的涼粉生意也做不了幾點,說不定還是跟這一樣,沒等幾個人來吃,就又要換吃食了。
  要不再等等?
  她安慰著自己,期待後面會好些。
  第二天卻是有人來問,只是一聽她的一碗餛飩要五文錢,有些人擺手而去,有些婦人還嘟囔著:「什麼金貴的東西,要那麼多錢。」
  一連幾日,所有的生意都是在袁家兄弟照顧下完成的。其中袁森來得最勤,每次他都帶上兩三個人,熱情地請人吃餛飩。瑞雪明白他在幫自己,可是她的生意總不能一直都靠熟人的幫忙才堅持下去吧。
  瑞雪不再像前幾日那般有幹勁了,她怏怏地收了攤子,只等袁森來接自己。
  無聊地數了數屜子裡可憐的銅錢,她不由地歎口氣。
  自己還要不要堅持?難道自己要降價?可是如果降價的話,骨頭湯是不能熬了,配料像蝦米這些也就不能放了,那這樣,味道就會差很多。到時候會有人來吃麼?
  這該怎麼辦呢?
  「你在想什麼呢?」
  聽著有人在自己身邊說話。瑞雪趕緊抬起頭,見是袁彬有些意外:「袁大人,您怎麼來了?」
  袁彬指著她的攤子道:「收拾好了?走吧!」
  「啊?」
  瑞雪看著袁彬半蹲下身子將擔子挑了起來。
  「袁大人。」
  袁彬只是挑著擔子往前走,頭也不回的道:「三弟今日有事,我來幫你挑回去。」
  瑞雪連忙趕了上去。看著袁彬過瘦的身軀,她實在有些擔心,他能挑多遠?萬一袁彬腳下打個顫,摔了怎麼辦?她悄悄地在後面幫著托一把。
  聽龔氏說,袁彬原來是秀才出身,為什麼會去當兵,他這幅身材怎麼能在軍營裡當上官呢?當兵的應該是像袁森那樣,壯壯的,有使不完的力氣才是啊。
  「你在想什麼?」
  袁彬突然開了口。
  瑞雪一時反應不過來,「啊」了兩聲,算是應付,不過她根本就沒聽到袁彬在問什麼。
  「你在想什麼?」袁彬微微側過臉。小姑娘根本就沒聽他在說什麼。
  從這裡看過去,袁彬面部線條不再是那麼的柔和,有稜角,給人一種很生冷的感覺,這麼看上去到有些軍官的殺氣,只是微微翹起來的嘴角又顯得他略有些柔和。
  「袁大人,我做的餛飩很難吃麼?」瑞雪鼓起勇氣問道。
  袁彬是唯一一個在吃過她餛飩而沒有給評語的人,她真的想聽聽他是怎麼說的。雖然他每天都會來吃,但是從他的面上根本就看不出自己做的到底好不好吃。她現在急需一個能給自己肯定評價的人,她期待袁彬說自己做的東西好吃。她需要他肯定的答覆,給自己堅持下去的信心。
  「遇到難心的事?」
  「嗯。」瑞雪不自主地點點頭,「為什麼吃的人那麼少。每天都是袁三哥帶著人來,才有點人氣。真的很難吃麼?」
  袁彬沒有馬上回答,沉思了片刻道:「你不想做了是麼?」
  「啊?有點。我是按著爹教我的法子做的,就算我年紀小,手藝不好,味道也不會差太多。為什麼吃的人那麼少?是因為天熱不想吃麼?」
  袁彬停了下來,瑞雪以為他抬不動了,在後面扶了一把:「袁大人,歇歇吧!」
  袁彬只叫她上前,同他並排走:「那你想不想做別的?我們這的人喜歡吃涼粉,你要不要試著做?」
  做涼粉?好像不錯。爹做的涼粉酸酸的辣辣的,可好吃了,可是······袁大人都說這裡的人喜歡吃涼粉,那麼賣的人一定很多,她肯定做不了什麼的。
  「不了。現在天已經有些涼意了。涼粉做不了多長時間的,我還是賣餛飩好了。」
  「也是等天涼了,吃熱東西的人也就多了。是不是把湯頭去了?五文錢一碗,吃的人是不大多。」
  瑞雪咬著嘴唇煩躁地道:「去了湯頭味道也就不好了。袁大人,您不覺得有湯頭更好吃麼?」
  「好吃是好吃。但是你能不能賣出去?你賣東西,最主要的是把東西賣出去。」袁彬開導她,「鼓樓一帶,都是兵士,家裡的人沒多少錢。誰願意拿五文錢吃一碗東西?也就是到貢院,秦淮河一帶願意出錢的人多。可是那離著多遠。」
  雖然不情願,但是瑞雪不得不接受袁彬的說法。的確,這裡的人大多都像龔氏一樣,男的雖然當差,女的仍要做些針線拿到外頭換錢補貼家用。蓮花橋那的人是多,但是好像也富不到哪裡。
  「那我明日就不煮骨頭湯了。蝦米什麼的也都不放了。」
  「也不用這樣。」袁彬見她雖然口上這是這麼說,其實面子上仍流露出不願,嘴巴都孩子氣的嘟了起來。他鮮少看到女孩子這樣的一面,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瑞雪聽袁彬說也不用這樣,只覺得那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急著拉著他的袖子:「袁大人您說。您快說啊!」
  袁彬被瑞雪猛地一拉,身子有些不穩,挑子有些蕩蕩悠悠的。袁彬只得停了下來穩住自己的身形:「你只準備一小鍋湯頭,每碗都澆一點點,味道也有了,價錢還是按尋常的,吃的人必多了。」
  瑞雪一聽立即拍掌:「袁大人您真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爹以前做過一次素菜,可吃的人不滿意。最後拿肉一起炒了,等端上去的時候,把肉再挑去。這是一個道理。我懂了!」
  看著歡喜雀躍地瑞雪,袁彬不禁勾起了笑容。她的笑容真的是很好看。
正味記   第六十二章: 餛飩(四)
  第二日,瑞雪倒是賣出去了兩三碗,可是成效並不大。
  瑞雪無聊地坐在陰涼地裡,同藥鋪的小夥計說話。
  「你這就是賣的再便宜,這麼熱的天哪裡有人願意吃。」小夥計熱得直搖扇子。他現在把自己泡在水裡都覺得熱,更別說看著這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哪裡有那個胃口去吃。
  瑞雪也遠遠地離開了爐子,雖然不喜歡聽小夥計說的話,卻笑著道:「現在早晚天也涼了,吃的人也有啊。
  小夥計搖著頭:「我不吃。稀乎乎地,一碗下去也就是嘗個味兒,肚子卻不飽。
   「誰會拿這個當飯吃?不過是吃著玩。
  小夥計正色道:「誰有閒錢吃這個?還不如街對面的炊餅頂飽。」
  小夥計的話敲醒了瑞雪。是啊!這東西不頂飽,在這裡根本就沒人吃,難道自己真的要到貢院那邊麼?可是這從城北到城南很是有一截的路。
  小夥計進去了。
  瑞雪托著腮幫想著心思。
  這做小生意這麼講究!既要便宜還要人吃的飽。尋常的小玩意也只能是像盂蘭盆節那樣,等人多的時候,大家有閒錢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口舌一次。
  這生意怎麼這麼難!
  怕就是等到爹來,到時候他們的小酒館也開不成。
  「姑娘,來碗餛飩。
  這個時候居然有人來吃餛飩,這實在出乎瑞雪的意料,她笑著招呼著人。卻認出了那人是前些日子跟龔氏送布去的那家木字號布點的掌櫃。
  「掌櫃的,您坐!
  瑞雪請他坐下,開了爐子的風蓋,迅速抓了把餛飩丟進鍋裡。
  掌櫃的笑著同她打招呼:「你怎麼不織布?反到這裡賣起餛飩了。」
  趁著煮餛飩的功夫,瑞雪調了佐料。她特地加足了料,一點白湯也沒加,舀了一大勺的湯頭倒進碗裡。 
  「我不會織布。」
  餛飩的皮很薄,只要滾一會兒便可以起鍋了,她端著到掌櫃的面前,請他吃。
  「好香啊!」掌櫃的聞了聞味道,很是讚了一番。他沒先吃餛飩,而喝了口湯,對著瑞雪豎起了大拇指,「肉湯?!
  這是這些天來第一個吃自己餛飩的人說香。瑞雪站在他的邊上,緊張而焦急地看著他吃:「真的好吃?
  掌櫃的點點頭,沒有說話。一直等他吃完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才道:「痛快!
  「您不嫌熱?
  掌櫃的揮著袖子扇風,笑著道:「就是熱才舒服。怎麼?我瞧著你對自己手藝沒信心?」
  「不是。只是沒人來吃。
  掌櫃的笑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是好吃,定會有人來吃的。
  聽掌櫃的這麼說,瑞雪想自己心裡所有的想法都倒了出來:「可是還是沒人吃啊!」
  掌櫃的微微一笑,眼中蹦出一絲精光:「那你可想過是哪裡做的不好麼?」
  「要貴些,又是熱天沒人願意吃。」
  掌櫃的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全不對。」
  「不對!」
  「當然不對!愚人才會那麼想!」掌櫃的撩起長衫前擺,翹起了腿,擺出一副要跟瑞雪說道的架勢。
  「愚人?」
  掌櫃的伸出指頭在桌面上敲擊:「你那日還同我說一朵紗花要幾百文文錢一朵,可是還是有人買是不是?真正好的東西,別說貴些,就是明知道你是瞎要價,人家一樣要買。蜀人夏日難道因為熱就沒人吃辣麼?不!反而吃的更多!」
  瑞雪想了想,是這個道理啊:「可是人家不願意出錢啊!」
  「那就讓他們願意出錢!」
  掌櫃的一語斷定很是有氣魄。說出來畢竟比做要容易,聽起來也很好聽。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願意呢?」現在她最想解決的就是這件事啊。
  她擺攤子最需要的是有人來吃。
  掌櫃的指著瑞雪裝湯頭的鍋道:「你的湯熬的很香,為什麼不把鍋蓋打開?
  打開鍋蓋?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什麼讓人找到好酒的?就是酒香!
  瑞雪高興的拍了桌面,激動的道:「我知道了。湯的香味只要傳出去,大家都會想著是什麼東西香,到時候也就會找到我這,要碗來吃。
  「孺子可教也!」掌櫃的雖是讚了一句,可是話鋒很快又轉開,「單是這一點還不能讓大家總是來吃你的餛飩。你擺攤子不是為了一時,而是為了長久之計。
  瑞雪乖乖地坐到了掌櫃的邊上,認真的聽他講道理。
  「那我要怎麼做呢?
  「這是我要問你的!」掌櫃的瞧著瑞雪笑了,「你覺得你跟蓮花橋那邊做生意的有什麼不一樣麼?
  瑞雪不大明白他說的意思。
  掌櫃的失笑道:「我說的你沒聽明白?那我換個說法。就是有什麼你不如他們的。
  「不如?
  瑞雪喃喃地念叨著。不如他們,是什麼?「手藝?年紀?」
  「都不是!」瑞雪的聲音雖小,單是掌櫃的都聽在耳裡,他全盤否定了,「你有吆喝麼?」
  是了!是吆喝!她打蓮花橋過來的時候,那些賣東西的人都會吆喝。
  「擺攤子,頭一個就是吆喝!你吆喝的好,人家也會賣你幾分吆喝聲。」
  瑞雪領悟的點點頭。看著掌櫃似笑非笑的面孔,她知道他還有沒說完的話,她急急地道:「還有呢?
  掌櫃的這次卻不跟她說了,只要她自己想。
  瑞雪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自己僅有的兩次逛街的經歷。除了吆喝外,還有… 她想到頭天來南京的是時候那個賣香燭的大娘就熱情的向她自己招呼,那股熱情勁兒都要把她說動了,若不是身上沒錢,她肯定會買上一份的。
  她將自己經歷的事說了出來:「我說不好那是什麼,單是覺得如果不買挺過意不去的。
  「是。這就是熱情。還有呢?」
  還有… 還有的是什麼?她又一次回憶了小攤子的人的言行,一點點的思量。是了!
  「每個賣東西給自己的人都會先說個價,然後再降一點,說的像是自己吃虧了一般。」
  「其實他還是賺錢的!」掌櫃的接了瑞雪的話,他不禁拍掌道,「果然不錯!若是東家瞧見你,一定很喜歡你!
  瑞雪不好意思的笑了。
  掌櫃的顯然很高興,他沒有再讓瑞雪想,而是指點著瑞雪:「這在賣吃的上面做不得。但是你一碗餛飩多給人家一兩個,是不是也叫人感到佔便宜了?久而久之,人家認為,同樣的錢,你這裡可以多吃一個,就會想到你這。」
  是這樣啊!還有這樣的事。是了!她想起來了。那天,她同龔氏一起去買鬆餅的時候,那家店的夥計就多給了龔氏兩塊。
  原來是這樣!
  「做生意原來還有這麼多的講究!」
  掌櫃的站起身,從身上掏出五文錢,放在桌子上。
  「我不能要您的錢,當我請您吃的。」瑞雪硬是要將錢塞回去。她怎麼能要錢呢?掌櫃的指點自己這麼多,豈是五文錢就能聽到的。自己以後每日白請掌櫃的吃餛飩她都覺得自己還是賺了。
  「吃了就是吃了!收下吧!就當開張!」
  瑞雪看著掌櫃的,將心底的疑惑小心翼翼地說了出來:「您為什麼要教我?」
  她覺得這位掌櫃的實在是太熱心了。自己同他只不過是見了一面,他就同自己說了這麼多做生意的講究。就像做菜一樣,爹教導湯臣他們,指點他們訣竅也不過是偶爾才做,並沒有一見面就說。他為何會這麼好心?
  掌櫃的對著瑞雪作揖:「感謝你!」
  「謝我?」她有什麼好謝的?織布是龔氏同袁大娘做的好,跟她有什麼關係啊,她什麼都不會啊!
  掌櫃的從懷裡掏出一隻包好的東西,遞給瑞雪看:「看看!」
  上好的絲帕包的嚴嚴實實地,打開,裡面擺了四枝頭花。是紗制的!這比那日自己在貨郎那裡瞧見的要精緻許多。
  花托是細銅絲擰成,輕輕一動絹紗做成的頭花便搖擺不停。翠綠的須葉形象逼真,戴在頭上平白增添了幾分嬌態。
  瑞雪頭一眼看著就喜歡上了。
  「真漂亮!
  「我拿來謝您的!
  難不成?瑞雪驚訝道:「是用上好的紗做成的?一枚能賣一兩銀子?
  掌櫃的含笑著點著頭:「不止。這是進貢大內的。有錢也沒地方買。
  「大內?宮裡人戴的?
  掌櫃的突然瞧著瑞雪的目光越發的深邃了。這個丫頭越來越有意思了!自己只說了大內,他居然知道是宮裡,尋常的平民愚婦又怎麼會知道這些。實在是有意思!
  瑞雪根本沒注意掌櫃的眼神變了,喜滋滋地將頭花小心的包了起來,慎重地放入懷裡。朝掌櫃的行了萬福:「多謝您!」
  「既然東西送到了,我就告辭了!」
  掌櫃的搖身走了。
  瑞雪看著他離去,將手擱到胸前擱頭花的地方,有些不可思議。她居然能有皇宮裡的人才能戴的花。這… 
  她回去一定要同龔氏說,叫她放心。既然這家的頭花可以進貢到宮裡,肯定不會被人擠走。龔氏就可以慢慢地織布,不用再那麼累了。
  對了!今日她也要買塊肉,回去請袁家的人吃了。
  可是… 為何自己沒說多少錢,那個掌櫃的就給了自己五文錢?是巧合?想想他先前問的話。難道說他這些天就在旁邊看著自己擺攤
  真是奇怪!
  
第六十二章:餛飩(五)
  奇怪的人,但是法子卻好使。湯鍋敞開的煮,肉香味兒離得老遠都可以聞到。一群孩子搖著手指頭眼饞地盯著瑞雪的攤子。任家裡的大人怎麼哄怎麼拉都不願意走,稍微有些殷實的家裡也捨得五文錢買一碗給孩子吃。不過這可饞壞了那些吃不著的孩子,他們癡癡地盯著那有的吃的孩子,而有得吃的孩子顯然是想顯擺一下,並不急著吃,饞地那群孩子更是眼巴巴地盯著瑞雪。
  「快吃!吃完了回去!」那個為兒子買了一碗餛飩的婦人給了兒子腦袋一下,催促著兒子,「就你敗家!一碗你能吃的完?若剩一點,老娘打死你!」
  就算是母親再彪悍,可孩子依舊是孩子,他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婦人又給了兒子一下,將剩下的吃了,一面吃一面罵兒子敗家。
  她吃的很乾淨,一點點地湯也沒剩下。
  「多謝您!」
  這時,在瑞雪兩個桌面的攤子上坐著的大部分都是孩子,一大碗對他們來說確實是大了些。大人的抱怨聲,聽在瑞雪的耳朵裡。
  是啊!她這一大碗的份量是不少,孩子根本就吃不下。如果……
  她下了一小碗端給一個孩子,那孩子的母親立即就不願意了:「怎麼這麼少?少一半。你坑人呢?」
  「這一小碗只要……只要三文錢。」
  瑞雪本想說要兩文錢,可想到掌櫃的教導過自己,東西不怕貴,而是要讓人家以為她們佔了便宜。她馬上改口說要三文錢。
  婦人立馬笑了。顯然對自己有小碗的,省了兩文錢而感到高興。
  其餘的有些婦人吵,有些不樂意,可是小碗餛飩卻是吸引了更多的孩子,沒有大人再抱怨一碗五文錢貴,孩子又吃不了。有的家裡有兩個孩子,一碗總是不夠,大人只得要上兩碗,這樣算下來要比同份量的大腕還要多賺一文錢,瑞雪不禁感到越發的高興。
  來攤子吃餛飩的人漸漸地多了。到後來吃小碗的人少了,因為很快有些精打細算的婦人發現其實買小餛飩並不划算,她們又都改為大碗。
  因為是肉湯做湯頭,裡面又擱了蝦米之類的東西,到後來大家反而覺得瑞雪這裡的便宜。即使是五文錢一碗,吃的人依舊不少。多給一兩個餛飩,或少收一文錢的法子讓瑞雪的回頭客變多了。生意不算紅火,但是每日還有幾十個錢賺下卻是讓瑞雪開心不已。
  那位掌櫃的真是個厲害人物,他怎麼那麼清楚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這些日子她也聽龔氏說送布到木字號的人是越來越多。可是他們要這些布做什麼?不是說松江的布,魏塘的紗是好的,為何不到那裡收,而是要在南京?這裡收布又為的是什麼?
  做頭花的話也不要那麼多啊!
  他們要做什麼?
  「妹子!咱們家的妞兒讓你送兩碗餛飩進去。」藥鋪的小夥計在門口招呼著瑞雪。
  三七回頭瞄了眼,躥到瑞雪身邊小聲道:「相公讀書餓了,娘子叫送兩碗進去。」
  「李大叔也要參加鄉試?」
  三七看著瑞雪配作料,難得清閒地坐著等:「是。這已經是第四回了。再考不上,先生就要相公從醫了。」
  「做郎中很好,可以救那麼多的人的命。這世上有什麼比救人命的好。」
  三七立馬擺出一副這你就不知道的表情來,他故作老成的點著桌子:「這你就不懂了!只要這書讀出來身份立馬就不一樣了。就可以做官了。  做官耶!那是八抬大轎,前擁後圍,那多風光.多氣派。」
  瑞雪不服氣地道:「做官的還不是要生病.要請郎中來瞧病。」
  三七不爽地辯通:「就是這樣,咱們先生過去還是小心翼翼的陪著,一句話說不好,人家就吹鼻子瞪眼的。」
  三七很快醒悟過來,自己跟個丫頭片子說這些根本就沒甩,撇撇嘴: 「你快點送進去吧。叫我在你這閒一會兒!」
  「知道了。煩你幫我看下攤子,我一會就過來。
  送了餛飩出來的瑞雪,臨碰上睡午覺起來的李老郎中,她笑著向他問好。
  「好。這幾日的生意比先前好了,我天天都聞著香味了。
  「晚上我給您端一碗?」
  李老郎中呵呵一笑,擺手道:「我年紀大了,晚上吃這個不消化。晌午要是熱,就到鋪子裡歇一會。小姑娘家熱著了怎麼辦。」
  「不熱!這邊有穿堂風,很是涼快。
  李老郎中見她這般說,只是叫她待會進來喝些降暑的涼茶。這幾日每日李老郎中都會叫人送兩碗涼茶給自己喝,讓自己降暑。他還免費將涼茶派發給附近的人們,像他這樣的好人真是少見。
  躲在外面偷閒的三七瞧著李老郎中出來,立馬站了起來,瞅著機會貓著腰打算混進去。
  「小哥。」
  「小聲點。」三七生怕李老郎中瞧著他在外面不悅地轉過身子,看著穿著破破爛爛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身邊還跟著一條精瘦的黑狗。
  他立馬笑了起來,將他請了進來,對裡喊:「當歸,你去叫廚房弄碗飯給這位大叔,大叔您進來啊。」
  男子低著頭,晃手謙卑地拒絕道:「不用,不用。」
  同李老郎中說話的瑞雪看著三七請個叫花子進來,又喊著當歸去弄飯,一把攔住當歸:「從我那拿餛飩吧 。」
  她真誠地望著李老郎中。她真的很想幫助別人,現在如果有賣不完的餛飩,她都會下了給花子,等找到爹,她一定要再去找那位花子大伯,請他吃頓飽飯。
  「您進來吧!不要緊的。」
  男子依舊不肯:「小哥,我想問你個事。」
  聽到男子說話,瑞雪忽而愣住了。這聲音同爹的好像啊!她搶上前,側頭想瞧清男子的長相。只是他一直低著頭。
  雜亂的頭髮將他的面龐全部遮住,瞧不清他的樣子。衣裳又破又髒,褲腿早已變成一縷一縷的布條,足上的布鞋也磨破了。
  「您說。」三七顯然是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偷懶,態度好的異常。
  「我問小哥一聲,這些日子有沒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來找人?」
  「爹?!」
  瑞雪疑惑的喚了聲,這說話聲同父親的一模一樣。而且還問的這話……
  守在門口的黑狗「汪汪汪」地衝了進來,直接撲到瑞雪跟前,前爪就搭在瑞雪的身上。
  「黑子?」
  黑狗汪汪地歡叫著,伸出舌頭直舔瑞雪的手。
  男子終於抬起頭,將頭髮撥到一邊。他吃驚地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瞧著,雙手顫抖向走向站在自己面前,盯著自己的瑞雪。
  雖然面龐黝黑,鬍鬚佈滿了整張臉,可是瑞雪依舊認出這個吃了很多苦的男子就是王九指。
  那只缺少了食指的右手。
  她哇的一聲撲進了王九指的懷裡。將自己這些日子所承受的擔心害怕全部都哭了出來,完完全全地發洩出來。
  王九指緊緊地接著撲倒在自己懷裡的瑞雪,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他終於找到這孩子了。
  「讓爹好好瞧瞧。受苦了,當時爹應該跟你一起跳的。」
  王九指一想到當時同瑞雪分開看,女兒身上有沒有銀子,這些天該怎麼過。他又想到,如果女兒一路上遇到了壞人……他不敢多想,天天只是期盼著,女兒能平安到了南京,然後找到蘄春堂。
  王九指托起瑞雪的小臉龐,撫擦著瑞雪的臉,瞧了又瞧:「爹讓你受苦了。」說著又把瑞雪攬入懷中。
  李老郎中走到他們父女跟前:「好了。快別哭了。讓你爹洗洗吃些東西吧。」
  瑞雪揉著眼睛,拉著王九指就要走:「爹,我去給你做吃的。」
  王九指見到李老郎中撲通跪倒在地,砰砰地給李老郎中連磕了幾個響頭,順帶著將瑞雪也拉著跪了下來:「瑞雪,這就是爹說的救了你一命的郎中。」
  李老郎中忙托起王九指:「可使不得。三七,快叫廚房做飯。」又對王九指道,「快去洗洗,換身乾淨的衣裳。有話一會再說。」
  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的王九指急急地出來了,他趕緊地對李老郎中連聲道謝。李老郎中是他的福星。當年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撿到瑞雪,是李老郎中的「逼迫」讓自己有了重新開始的動力;現在,在他同瑞雪分離多日後,又是在這家藥鋪重新相聚。
  瑞雪已經下好了一大碗餛飩:「爹,嘗嘗,這是我做的。」
  王九指根本就不理會面前香氣四溢的餛飩,即使他已經好些日子沒好生吃過東西,他依舊緊緊地抓住瑞雪的雙手,緊緊地注視著瑞雪:「你這些日子都住在哪?」
  「有位袁大人叫我暫住在他家。等爹來了,就要重新找地方住。啊!我馬上就回去同袁大娘說一聲。」
  王九指抓住她:「別這麼心急。先同爹把住的地方找著了再說。」他轉過身向李老郎中詢問道,「這附近可有租屋子的?」
  「爹。」瑞雪拽了拽王九指的袖子。他們沒錢怎麼可能在南京租到房子,爹應該知道南京的東西有多貴。
  李老郎中想的他們在路上遇上了河盜,身上定是沒有銀兩,便道:「要不就先暫住在我這。等你們有了錢再找地方?」
  王九指搖搖頭:「錢是有。」
  李老郎中點點頭,吩咐黃□去附近問問,又對王九指道:「你還是先吃東西吧。等吃完東西,找到了住處,我領你到這附近的酒樓去瞧瞧。你的手藝一定沒話說。」
第六十二章:餛飩(六)
  袁彬的動作要比黃□的動作快很多。他很快便在附近找到一處屋子,一明兩暗,對王九指父女倆已經足夠了。
  王九指變戲法般從懷裡掏出銀子塞給袁彬。
  「大叔,等你賺了錢再給。」
  雖然王九指現在拿出了錢,袁彬卻認為,他們日後要錢的地方還很多,這屋子要粉刷一下,傢俱還是要採買一些的,就是他們父女倆的衣裳也要置辦些,絮絮拉拉的也要不少錢。
  王九指哪裡肯。袁彬一家肯收留瑞雪,沒讓她在外頭流浪他就已經很感激了,更不要說他們又出錢給女兒弄了餛飩攤子,每日還叫自家人送女兒來去;現在袁彬自己還為自己找屋子。怎麼好再叫他為自己出錢。
  他執意將錢給袁彬。
  見王九指一再堅持,袁彬無法只得收了下來,送瑞雪父女到了租來的屋子才回去。
  一進門,瑞雪就找來水桶,挽起袖子將屋裡屋外都打掃了一遍。前些日子在袁家,因為袁母同龔氏忙著紡紗織布,袁家的事,她一個人都包了下來,雖然做的總是有這點那點不令人滿意,但是她卻學會了很多很多,不再像以前除了做菜幾乎什麼都不會。
  看著一進屋就忙個不停的瑞雪,王九指感慨良多。離開趙家是對了,女兒現在變了很多,一掃先前的陰霾,臉上也恢復了原先的笑容。還變得這麼能幹,動作又快又好。
  出來真好!
  「快來歇息吧。都忙了一晚上了,不累麼?「王九指招呼著瑞雪歇一歇,這孩子擺了一天的攤子,現在還忙著收拾屋子,肯定累的不輕。
  瑞雪將床幫擦好,打上從袁家帶來的帳子,興奮地搖著頭。今日跟父親重聚這就令她無比的高興,全身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而現在又是在為自己的家而打掃,她更是覺得輕鬆。
  「不累。我把桌子擦了,再歇息。」
  王九指拉住還要做事的瑞雪,強行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好好的瞧著她:「那就同爹說說話。方才在外面沒好好瞧瞧你,讓爹好好的看看。都瘦了。皮兒也黑了。」
  「我什麼苦也沒吃。爹自己卻瘦了很多。」瑞雪瞧著顴骨完全突出來的王九指又難過起來。
  王九指緊緊地拉住瑞雪的手,一刻也不許她離開自己,詢問她是怎麼來南京的。雖然有些期望女兒會來南京會找到藥鋪,不過那也是自己的期望,畢竟他們落水的地方離南京還有一夜的水路,而且自己也沒有同她說藥鋪叫什麼名兒。如今能在這相見讓他覺得老天保佑。
  「被人關起來了?!」王九指聽到瑞雪說她被人關起來,押在船上,頓時又緊張起來。女兒現在是完好的站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又是怎麼跑出來的?」
  一說到這個,瑞雪不禁有些得意洋洋:「那人叫我做東西給他吃。而且那時候我聽到他們說到天亮就到南京,我想著也只要在吃的上面下功夫。爹教過我南瓜和同鯉魚一起煮,吃的人會中毒。所以我就把南瓜做成了粉,跟麵粉會在一起,做了糖醋鯉魚。」
  王九指聽著瑞雪用食物相剋的法子逃了出來,只覺得萬幸。他誠心誠意地多謝老天的保佑。她被人關起來,偏偏要把她帶到南京,可偏偏那人隨手一抓抓到的就是瑞雪,那船上還偏偏就有南瓜,這真是萬幸。
  「那爹呢?」爹全身的衣裳都破破爛爛的,一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
  王九指平靜地道:「我跟黑子被一條漁船救了上來。可他們卻是往上遊走的。我想著沿著江邊尋,總能有你的蛛絲馬跡,可是沒有半點動靜。後來我想著,你一個小姑娘能往哪走。我還想過要不要回去找你。我回去,悄悄的在門口張望了幾日,也沒見動靜。我就尋思著,你會不會記得我同你說來南京找老先生,我又急急的趕了過來。萬幸,你真的找著了。」王九指說著欣慰地拍了拍瑞雪的手背。女兒真的找來了。他找到南京來,也不過是一絲期望罷了,卻沒想到女兒真的找來了。
  小黑狗也撒歡地在瑞雪腳邊蹭來曾去。
  瑞雪彎腰摸摸小黑狗:「我也是想了好久。我想爹跟我提了南京是為了見李老先生,我才摸著找的。終於等到爹了。」
  王九指拍拍她:「是啊。終於找著了。」他隨即笑道,「聽說你那餛飩生意做的還不錯。五文錢一碗餛飩你都敢賣。」
  「也不是,一開始也沒什麼人吃。多虧袁二嫂子送布的那家掌櫃的指點我。才稍微好些的。爹你說那掌櫃的為何要教我?如果說我提醒了他拿上好的紗做頭花,後來他送我四枝頭花就可以了,為何還要指點我賣餛飩?」
  瑞雪將自己心裡的疑問說給父親聽。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好奇怪啊!
  王九指一時也弄不明白,卻不願意見女兒為這事掛心,揉揉她的腦袋:「人家肯定是想感謝你。想想要吃什麼,爹這就去給你做晚飯。」
  瑞雪立即跳了起來,拉著王九指的胳膊直叫好:「我好久都沒吃爹做的東西。爹要做好多好多。」不過她很快又想到一個現實的問題,那就是爹還有沒有錢。她想了又想地道:「還是不要了。爹不是說要開小酒館麼?還是留著錢吧!」
  王九指笑道:「就這麼點銀子也不夠咱們開店的。我想好了,你不是擺了餛飩攤麼?雖然是小本生意,可是做的好一樣賺錢。」
  瑞雪聽王九指要擺攤子立馬想到蓮花橋一帶的小吃攤。她立馬道:「就去蓮花橋那裡。龔嫂子前些時候帶我去蓮花橋那邊送布。那一帶好多人擺攤子,賣吃的可多了,我在蘄春堂外頭擺是為了等爹來。」
  「你什麼時候去蓮花橋的?」
  「就是不久前。孟蘭盆節後。那裡挺熱鬧的。「
  王九指瞧著一個人在那裡說得帶勁的瑞雪,笑了,這孩子擺了幾天的攤子,這生意上頭的東西也懂了些,可比他行。
  瑞雪自說了一陣子,沒聽到父親的附和,收住了:「爹,可是我說的不對?」
  「沒。這些日子不見,我的閨女這般能幹了,這做生意上的見識爹可是頭次聽說,就照你說的去做,只是現在可要吃飯了,爹可是餓了。說吧,要吃什麼。」
  「還有些餛飩皮,我把剩下包了,爹咱們就吃這個好麼?」
  「只吃這個?」
  瑞雪起身往外頭走:「爹爹。我去做。待會再給爹燒鍋熱水好好的洗洗。」
  王九指沒有攔下瑞雪,而是靜等著享受女兒的孝心。
  熱騰騰的餛飩還沒下去,額頭便開始冒汗。一開始冒汗很不舒服,可是之後,卻覺得身上的毛孔全部打開,身上輕鬆無比。
  洗乾淨的小黑狗黑子愜意地趴在瑞雪邊上睡下。瑞雪為王九指揉肩捶背。
  「發了一身汗,再洗個澡全身就舒坦了。」王九指指著酸疼的肩膀讓瑞雪再為自己揉揉,「再給我揉兩下,就去睡吧。明日還要擺攤子。」
  「明日不出,我陪爹在家。我好久都沒同爹呆在一塊。「瑞雪賣力的為王九指捶肩,她的力氣不大,揉捏的力度根本就不能為王九指緩解全身的酸疼,所以她改成了捶。
  「出去也是一樣的。這一日不出攤,咱們以後怎麼過?家裡還要添辦許多東西,多擺一天是一天。「
  「這裡的人都不愛吃餛飩。不過現在有爹在,就不一樣了。爹的手藝比我好,一定比我有辦法。」
  王九指讓瑞雪不用自己捶肩,讓她坐下來:「那位掌櫃的是怎麼教你的?」
  嗯?那位掌櫃的教自己,就是那幾樣啊。他沒有教自己怎麼讓人喜歡吃自己的東西。
  「掌櫃的教你把湯鍋的蓋子打開,傳出湯的香味,這是什麼呢?」
  「當然是讓別人知道我這裡的餛飩好吃啊。」
  王九指知道瑞雪還是沒明白,他繼續引導著她:「我知道是為了讓別人知道餛飩好吃。可是,還有什麼呢?這跟別的買東西的有什麼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就是把湯鍋的蓋子打開啊。爹,您要說什麼意思?」瑞雪還是不明白,爹說這個是做什麼。
  「爹的意思是要做別人沒做的。」
  做別人沒做的?
  「你把湯鍋的蓋子打開,讓湯的香味飄出來,讓大家都覺得味道好。這個法子就你現在看在蓮花橋或者是平日裡擺攤子的地方有人這麼做麼?」
  瑞雪想都不用想的搖了搖頭:「以前沒有,可是我這麼做後,我看到有些人也這麼做了。」她忍不住向父親抱怨,「那些人真討厭,明明是掌櫃的教我的,他們就那麼的照搬,真是可惡。」
  王九指笑著安撫著她:「這種一學就會的東西當然容易被人學去。若是想一直做下去,就要做別人學不來的。」
  「爹有什麼好法子?爹你快說,是什麼法子?」父親這麼說,一定是有好法子了,「難道我們不賣餛飩了麼?」
  王九指神秘地笑了笑,伸手勾了瑞雪的鼻子一下:「當然要賣。快回去睡。明日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肉燕
  有節奏的「嗒、嗒」聲一大清早就在蓮花橋的街道上響起。特殊的聲音引得路人循聲而來佇足觀看。
  男子拿木槌一下一下地敲打著一整塊的肉。
  「嗒、嗒!」
  圍觀的人都為男子的動作感到奇怪,拿木槌打肉,這是要做什麼?估計是個神志不清的人吧。
  走的人多,來看的人也多。來來往往,人卻沒有減少。
  人們注意到在男子堅持不懈地捶打下,肉塊變得稀疏了,漸漸地成了肉絨。
  漸漸地他們又被他他奇怪的手法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力。
  男子的捶打肉絨的同時,左手伸出兩隻手指不斷地翻弄著肉絨。
  隨著肉塊成稀,捶打的速度越來越快,左手伸縮只在片刻之間。
  他一直在不同停地捶打著,他到底要做什麼?肉塊已經成了肉糜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大家好奇地議論著,想看看最後到底是要做什麼。
  只是知道敲打了很長一會兒。肉絨已經徹底的變成了肉糜,男人這才停了手。將砸好的肉糜混上麵粉,在案板上□了起來。
  這倒是新鮮!他們這是頭一回看到把肉糜活在麵粉裡再□成皮。
  「哇!」
  圍觀的人們忍不住叫了起來。
  就那麼一點肉糜,混上麵粉,也不過是巴掌大的東西,在男人的來回□動中,居然□成了近半張案板大小的面皮。
  有站得近的人湊過去瞧了瞧,居然跟紙張差不多薄。
  就這手藝,沒得說!
  可是就是這樣,男子還沒停下來,他繼續□,一直到跟案板差不多大小,才將皮兒取下,放在身後的一個架子上晾。
  圍觀的人不禁對男人製作的東西感到好奇,再也沒有人離開了,慢慢的,聚集在這裡的人越來越多。前面擋住了後面,後面踮起腳伸長脖子遮住了更後面的。每個人都想知道那是在做什麼,可是大多數人又不知道。
  男人身邊的小姑娘在燒鍋,漸漸地,人們聞到了肉湯味,之後,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家賣吃的攤子。
  前面的人瞧見了男人的手藝,想嘗嘗到底是什麼東西,要費這般大的功夫。
  後面的人聞到了肉湯的香味,想嘗嘗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多的人圍在這。
  男人將□成紙片般薄的面皮從架子上取下來,切成兩寸見方的小塊,又從案板下的屜子取出早已盤好的餡,動作迅速的包了起來。
  「天啊!」
  「太快了!」
  「怎麼弄的!」
  隨著男人手上的動作,圍觀的人們發出陣陣驚歎聲。
  先前的安靜隨著男人的動作被打破,嗡嗡地傳到很遠。
  真是好手藝,從未見人包餛飩這麼快過。
  一疊皮就放在手裡,也不曉得他是怎麼將每張皮分開,更看不清他手裡的動作,只曉得右手一起一落,左手一張一合之間就包好一個。也不曉得他是怎麼將包好的東西丟下的,只是曉得那麼多的皮兒不過是一會兒工夫就已經包完了。
  高!實在是高!
  細心的人發現,這東西做出來就跟餛飩差不多。可是就算是常見擺餛飩攤子的人也沒見到有這麼快動作的人。
  「老闆來一碗!」
  「我也要!」
  「我也是!」
  男人精湛的技藝明顯吸引著圍觀人的味蕾,他們爭相著要嘗嘗這種不一樣製作的餛飩。
  男人沒說話,只是做著自己的事。
  燒火的小姑娘站了起來,露出甜甜的笑容:「您先別忙,水一會兒就開。」
  小姑娘甜美的笑容卻是一道好方子,大家的熱情全部轉移到還沒動靜的燒水鍋上。炙熱的眼色似乎都能將水燒開。
  時間對生活在南京的人們來說,總是那麼的快,他們每日要趕著做事,賺更多的錢,好在這繁花似錦的南京城生活下去。所以,他們的動作很快。
  可是,現在,這裡的人似乎不再想那些,他們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鍋裡的水煮開。
  有人實在是忍不住了,伸出手在鍋蓋上試了試。看著他收了手,再伸,隨著他收手的速度越來越快,早已等待許久的人們開始騷動了。
  鍋裡的水終於滾開。
  男人迅速將餛飩丟了進去,不過是翻滾之間立即將餛飩盛了出來。盛餛飩的碗裡什麼都沒放,不過是早已飄了肉香味的鍋裡盛了湯一一倒進碗裡,最後撒上一小撮的蔥花。
  「承蒙惠顧,五文錢一碗,一碗十隻。」
  五文錢一碗!
  這實在是有些貴。
  可是即使貴還是有人搶到了。
  男人小攤子上的座位根本就不夠,而且,他一次還只賣八碗,等這一批坐在小桌子吃的人吃完後,他才再下下一次的八碗。
  吃的人喜滋滋,等的人不斷地催著。他們總抱怨人家吃的慢,又抱怨等得人催他們。
  「老闆,再來一碗!」
  可惜,即使再要求,男人依舊只一人只賣一碗。吃完就請您走人。到後來不用老闆說,等待的人都已將那些準備再來一碗的人攆走了。
  這天上午,連花橋這裡最熱鬧的就數這家新來賣餛飩的。製作新奇,味道一流,就是那湯味兒早已飄過半個蓮花橋。
  只是那老闆說,這玩意不叫餛飩,而是叫肉燕!真是奇怪的東西。
  「掌櫃的,請您吃!」瑞雪將一碗才下好肉燕端到掌櫃的跟前,請他吃。
  掌櫃的顯然很期待:「一大早就瞧見這圍了許多人,原來是你。」他指著還在捶打肉糜的王九指道,「這是……你爹?」
  瑞雪高興的點頭。爹的手藝就是好,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算是一碗只要十個肉燕,要五文錢一碗,可吃的人依舊是那麼多。
  「掌櫃的。你說得對。不怕貴,只怕不好吃!」
  她現在是真正瞭解掌櫃的說話的含義了。
  掌櫃的嘿嘿一笑,嘗起這稀奇的餛飩——肉燕。晶瑩剔透的外皮,色澤如玉,吃在口裡軟嫩細滑,韌而有勁,實在是美味。
  他肚子裡的饞蟲早就勾了起來,可惜,自己來晚了,一直等到現在才吃到嘴。
  瑞雪回頭對王九指道:「爹,這就是那日指點我的掌櫃的。對了,掌櫃的,您貴姓?」向王九指介紹掌櫃的,瑞雪這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掌櫃的姓什麼。
  「我姓商,叫商可勝。」
  總算是忙完一節的王九指搓著手走到掌櫃的跟前:「聽瑞雪說,前些日子多虧您指點才做了生意。我謝謝您!」
  「還是要做東西好吃才行。老闆,您手藝沒得說!」商可勝對著王九指豎起了大拇指,難怪這小姑娘小小年紀做的東西就不錯,原來還有位高手在。
  王九指聽慣了別人誇讚自己的手藝,只是一笑,很真誠地對商可勝道:「商掌櫃,您若是想吃,不用同這些人一眼,只要到跟前說一聲就成。」
  「您不怕這些人揍我,我天天都來。」
  瑞雪抽出空,笑著道:「天天都來,您不怕吃膩啊!」再好吃的東西也禁不住天天都吃。
  「這麼好吃的東西,天天吃怎麼會膩?」
  王九指同商可勝說了兩句,轉身對旁人道:「還有三十多碗的樣子,大家別等了,今日不賣了。」
  「什麼,什麼,為何?」
  排在前三十的人為自己還能吃到興奮,後面的人忍不住抱怨。
  「哪有做半日的。」
  王九指歉意地道:「對不住。以為天熱沒什麼人吃,所以材料都沒準備充足,還請明日再來。」
  「您去買吧。我們就在這等著。」
  「您要什麼肉,叫街頭的容二給您送來。」
  王九指連連作揖:「對不住,對不住,明日請再來。」
  商可勝看著王九指不停地作揖請眾人回去。
  這個人同那些小商不一樣,很不一樣。擺攤子的人為了多做一點生意,都會呆很久很久,能賣多少東西盡量賣。
  就像他從來不會將一筆買賣推出去一樣。可是今天他卻遇見個將生意,不!是送上門的錢推了出去。
  這真是奇怪啊!
  商可勝沉默了。
  他慢慢地喝完了湯,意有所指的道:「這東西能有個鋪子來賣,定要比這小攤子好很多!」
  王九指只是笑並不說話。他指揮著瑞雪將那些人吃完的碗筷收拾到事先準備好的一個籃子中,又收拾了自己攤子。
  不對!
  「我明白了!」
  商可勝突然叫了起來。大嗓門將周圍的人都驚住了,他們不解地望著這個舉動異常的人,有厭惡,有迷茫,還有的是怪異。
  「你明白了什麼?」瑞雪好奇地望著商可勝,他怎麼突然之間叫出這麼一句,想明白了什麼?
  商可勝懊惱地給了自己一下。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都沒想明白。物以稀為貴!這就跟南洋的香料跟寶石一樣,就跟朝鮮的高麗參一樣。
  那些只是外來原因,而這是人為的。
  他不是不做了,而是故意不做了,為的是要勾起別人的興致,為的是以後賣更多的肉燕。
  吃到嘴的,沒有過癮的會再來;沒吃到的,為了吃到明日會再來,而且他們會來的很早;為了吃到,來這裡等候的人就會越多,也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這裡賣的東西好吃。
  即使是一天賣出去的東西少,來這吃東西的人也只會增不會減。
  真是好謀略,好謀略。
  是了是了!
  生意還可以這麼做。他要趕緊回去:「師傅,不要弄鋪子了,就這麼做吧!」
  瑞雪聽著商可勝的話迷茫了,這什麼跟什麼啊。他想明白的就是不要用鋪子賣這個??
  王九指卻聽明白了,他微微一笑,叫瑞雪挎上籃子回家。
  「老闆,明日什麼時候來?我好等著!」
  肉燕:福州風味小吃。又叫太平燕。因其形如飛燕,所以叫肉燕。形狀跟餛飩有些像,但是皮是肉跟地瓜粉一起做成的。去福州一定要吃魚丸,吃鍋邊糊,吃肉燕。
第六十四章:小煮麵(上)
  還真如商可勝自己所說,他每日都到王九指的肉燕攤上吃上一次。他甚至連王九指做午飯的功夫窩在王九指的小攤上吃,到後來則是請王九指在布店的廚房裡做午飯。
  而在這段時間,瑞雪注意到,其實所謂的木字號收布價錢最高也不過是因人而異。比如說龔氏同袁母的紗、布算是這些送布來的價錢最高的,還有些同其他布店收的價錢差不多,有的甚至錢還要少,饒是這樣木字號送布來的人依舊很多。
  這是為什麼呢?
  可是商可勝收了這麼多的紗、布可是瑞雪卻沒瞧見他要做什麼。如果紗可以拿來做頭花,那布呢?這些日子她也沒見有人進來買過什麼,他做生意只往外送銀子而不賺銀子的麼?
  這是奇怪。
  「妹子。」
  龔氏過來送布推了推坐著發呆的瑞雪。這小姑娘不做生意,反在這發呆。
  瑞雪抬起頭見是龔氏忙請她坐下:「嫂子怎麼過來了?請坐。」
  龔氏坐了下來,環視著只有七八個人坐著吃餛飩的攤子,奇怪地道:「前日我來這兒還那麼多人等著吃肉燕,幾日怎麼就這幾個人?你爹呢?」
  「爹去買東西了,過會子才回來,現在只賣餛飩。我給您下碗餛飩。」
  龔氏忙攔道:「不用,不用。」
  瑞雪撿了二十來個餛飩丟進鍋裡笑道:「要的。前日嫂子既然來了,怎麼都不到我這坐會?」
  龔氏客氣了幾句:「那我就承你的情。解解饞。你家這每天來吃東西的有多少,我哪裡能打攪你們做生意。」
  瑞雪笑了笑。爹做的肉燕在這個南京城算是打出了名聲,每天還有人從城南趕過來嘗嘗。只可惜打燕皮的時間要花費不少,自己的手藝有限也不能幫爹,所以一天也只能賣上個三百多碗。往往是燕皮剛□出來就賣完了,吃不上的人寧願在旁邊等著下一鍋。
  瑞雪將下好的餛飩端給龔氏:「袁三哥好麼?」
  龔氏放下才要送進口的餛飩,似笑非笑的瞧著瑞雪:「你怎麼就只問三叔?大伯你怎麼不問?是不是……啊?」
  瑞雪見龔氏誤解了忙擺著手:「不是的。我昨日才見過袁大人,三哥有好幾日沒來了,我才問問的。」
  「大伯昨日 ?」
  瑞雪點點頭:「是啊!申時初刻來這吃了碗餛飩又走了。」
  這下……龔氏也想不大明白,袁彬怎麼好好的跑這吃餛飩明明中午在家才吃過午飯的,怎麼不過一個時辰就來吃餛飩。
  她試探的問道:「大伯天天都來?」
  「不是,隔幾天來一次,倒是三哥常來。嫂子,袁三哥這些日子有事麼?」
  龔氏點點頭:「今天都八月十二了,鄉試都開始了。三叔被派到貢院那邊守著去了,要等到鄉試結束後才能回來。」她突然想到一到鄉試貢院邊上的生意格外的好,便道,「你們過了十五就到貢院去擺攤子,來鄉試的書生可多了,等他們十八一散場,定是要好好的玩幾日的,我保管你這幾日賺翻倍。」
  瑞雪微微一笑沒說話,起身招呼這給錢吃餛飩的人。 
  她不想去貢院。因為趙希厚要參加鄉試,到時候說不定會遇見,若是被趙二太太知道,或許會出更大的事。爹說過,她是官太太,想要他們父女倆要死不活易如反掌。
  「那裡可熱鬧了,東西,吃的,瞧的比蓮花橋這裡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咱們八月十五再去。鄉試八月初九開始,考三場,每場要考三天,一直要到八月十八才考完。這九日那些個讀書人都在貢院裡考試,鎖著出不來,外面人也就少了,等十八一考完,那人就多了。」
  瑞雪聽龔氏說要到讀書人進去考試再帶自己去,她同意了。這樣就遇不上了。
  她也很想去見識龔氏口中比連花橋還要熱鬧的貢院是什麼樣子的。真的比這要熱鬧?
  龔氏邊吃邊道:「到時候我請你在貢院邊的攤子吃涼粉,貢院的涼粉好吃。那的桂花鹹水鴨也好吃。我帶半隻回家給家裡解解饞。如今織布賺了不少錢,總算可以買著吃了。」龔氏湊到瑞雪跟前,小聲道,「我今兒又送來三匹布。賺了一弔錢。」
  「三天就織了三匹?」這太快了吧!瑞雪打量著龔氏,發現她眼圈下一片青色,神色中還有些憔悴,「嫂子,你沒睡好吧!都有黑圓圈了。「
  龔氏摀住自己的臉,活動脖頸,面上顯得無法,可是嘴角卻帶著笑:「累,當然累。不累哪裡有錢賺?還不曉得他這店能開多久,能多賺一文是一文。掌櫃的說了,我能一天送一匹布,多給我兩百文,你說我哪裡不拚命。就是我婆婆如今也是沒日沒夜的織。」
  每天送一匹還要多給兩百文,這對龔氏她們這些織布的婦人來說真的是很大的誘惑。可是,龔氏和袁母每日忙著做事,那家裡面呢?
  「那吃飯呢?」
  龔氏有些得意,抬手撫了自己的髮髻:「大家都曉得我們婆媳的手藝好,爭相上我們家學手藝。我只說這手藝可不能隨便傳,她們都要以我做師傅,每日到我家幫我做事。要不我再趕也做不出這麼多的活來。」
  原來是這樣!瑞雪笑著向她道喜道:「嫂子,不出三年,你也成了大機戶了!」
  瑞雪本事想起龔氏原先說起她極羨慕她娘家那個財主,所以恭賀她罷了,卻不想,她這隨口一說,倒提醒了龔氏。
  她抬掌笑道:「是了,我怎麼忘記了!找個地方置上幾架機子,又帶了人,這裡有織布。不出幾年,我也是財主了。」不過她的高興又被自己手中沒有幾個錢而消散,「我手裡哪裡有這麼多的錢。也不過是想想。」
  「那大嫂何不到我這裡來?」
  突然插進來的話,令龔氏同瑞雪都嚇了一跳。猛然回頭,卻是商可勝站在她們身後。
  一雙細眼露出的精光足以掩蓋現在的日頭,他什麼時候來的。
  商可勝叫瑞雪下份大碗的餛飩還叫她再打了一個荷包蛋,轉身同龔氏說話:「袁嫂子,你帶了人到我這裡做可好?」
  龔氏一時轉不過彎,怔怔地看著商可勝。
  「我也想在這裡置辦個織場,只是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空有錢而無人,正好袁嫂子有這個意思,不如我出這個錢,嫂子找人來,如何?」
  龔氏訕訕地笑道:「我不過是說說,哪裡能做這些。」
  她在娘家也見識過那些為大機戶做事的人,沒日沒夜的很是辛苦,還不如在家自在,關鍵自己這織出的布要賣給誰。再說她家裡頭還有那麼多的事,若是跑去做那個婆婆一張嘴好不把她說死。
  商可勝沉吟道:「嫂子可是怕自己日後做不得主?我絕不干涉嫂子的事,只是嫂子所織之布只得交我木字號一家,如何?」
  「我只要找來人就可以?一文錢也不用出,那場子還是我的?」她再次確認地問道。她真的不相信,居然有這種好事。自己一文錢都不用出,那場子還是自己的?她怎麼都不相信。
  「是!」
  龔氏特地仔細地瞧了商可勝的表情。他面上很平靜,甚至說是認真,一定都沒說笑的意思,嘴角連微微,哪怕是一點點地翹都沒有。
  她這才有些相信。聽了商可勝再次肯定的答覆,龔氏的心理更是定了下來。這幾次往商可勝這裡送布,她就已經認定商可勝這個人可靠。
  她心裡盤算。如此一來,她只要織布,根本就不用想著布織出來後還要找布店收。木字號的布價錢算是高的,而且,給他家織的那些布的材質還是他們給的,自己也就不用管棉線的來源,這又省了本錢,到時候只要給些人工錢,自己還有的多。這下,真的不出幾年,她就真的成了財主了。
  龔氏動心了。
  她哪裡想到,天上會掉下這麼大的餡餅,而且剛剛好的砸在她的身上。
  「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商可勝道:「隨時,不過,首要的是,袁嫂子您能帶出跟您手藝一般好的人才行。」
  龔氏疑問道:「還要跟我的手藝一樣?差的不行麼?「
  商可勝毋庸置疑地點頭:「至於手藝怎麼樣,我到時候會請段師傅來瞧。嫂子只要找好人,今日就同嫂子認為手藝還可以的人說說,讓她們拿出最好的手藝來,後日,我會請師傅來瞧!只要過的,我按最高價給!」
  龔氏滿口應承:「這沒二話。後日一早,我就帶著人來。這話可是說定了」
  在得到商可勝的承諾後,龔氏急急地走了。
  瑞雪將煮好的餛飩端了過來:「煮的時間長了,味道怕不好。」
  商可勝笑道:「怎麼會,你家做的東西味道最好。」
  小夥計匆匆地跑到商可勝身邊催道:「掌櫃的,您怎麼還在這呢?大伙都等急了,您瞧這都是什麼時候了!」
  商可勝伸手給了自己腦門一下:「說著又忘事了。唉!我這記性!」他不顧燙大口大口的吃著餛飩,他急急忙忙地放了錢就跑,還沒跑幾步又轉了回來,又給了自己腦門一下,「今天收攤子後,到我店裡一下。我請你爹幫我做桌席面可好?」
第六十四章:小煮麵(下)
  瑞雪同王九指收了攤子後,在木字號布店的廚房裡等了會,就有人不斷地往廚房送菜,那些個小夥計一個個還滿是笑容。
  「東家連中秋還給賞錢。我拿了兩弔錢,你呢?」
  「我沒你多,不過你也不是最多的,我聽說方正拿了二兩銀子呢!」
  「我是比不上他。不過大師傅們的賞錢真多,都是五十兩。」
  「我也聽說了。掌櫃的也有那麼多,今晚還要給咱們加菜,這麼好的東家真是不好找。」
  「那是。我可要好好的幹,說不定以後也能當個掌櫃的。」
  「就你!得了!」
  「我,我有什麼不好。」
  「你沒什麼不好,只是你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當了掌櫃的連賬本都瞧不懂!」
  小夥計說說笑笑地好不熱鬧。
  廚房原本的廚子已經淪為王九指的洗菜工,他一見到王九指父女倆,面上就不大好看,他氣憤地找了只板鴨洩憤地剁了,當算拿這個給夥計加菜。
  嘴巴囉囉嗦嗦地抱怨著。無非是些,自己是南京的廚子,怎麼能叫個擺攤的把自己比下去;又是說好好的飯不做,天天偏要在外頭花錢買餛飩吃,那有什麼好的。
  王九指並不理他,只等著叫上菜。一時天也黑了,還是沒有動靜,他只得指點瑞雪先拌一些涼菜。
  時間已經越來越晚。王九指搓著手走出去,找了個小夥計,請他去喚下商掌櫃。
  小夥計笑道:「您別急。掌櫃的同東家在算賬呢,怕是還要好一會。」
  「好要多久?我還要回家去呢!」
  小夥計為難得道:「這我可拿不準。東家一問起帳來,是不分時辰的,要不,我給你收拾間屋子,您今晚就住我們這好了。」
  王九指聽他這麼一說也無法,只得在廚房外坐著同瑞雪說話。
  「爹,袁二嫂子說過幾日要帶我去貢院玩,我可以去麼?「瑞雪非常期待幾日後的貢院之行。實在是嚮往了。
  王九指看著她雙眼流露出的渴望笑了:「可以。到時候記得要吃涼粉,貢院賣的涼粉很好吃的。「
  瑞雪聽王九指也提起涼粉,笑著道:「爹也說要去吃涼粉?袁二嫂說要請我吃呢!還說要買半隻鹽水鴨。」
  「是,南京的鹽水鴨是頭等的好菜。那日我也給你錢,你也買半隻回來好了。」
  「真的麼?南京的鹽水鴨真的好吃?」
  王九指點點頭,思緒回到了以前:「是,你太爺爺就教導過我,南京菜以烹製鴨菜著稱。每年中秋這鹽水鴨就是最好吃的時候,當年我路過南京想吃還沒吃到呢。」
  「那我就帶半隻回來。爹,要不,我不跟袁二嫂子一同去了,我同你一起去。」瑞雪想著到時候還要擺攤,若是自己去玩了,爹一個人就會更累了。
  這些日子,每晚她都會為爹揉肩捶背,每每要打那麼長時間才能把一小塊肉打成肉糜,她瞧著就覺得累,更不要說,爹每日還有挑著擔子走那麼遠。爹也該歇息一日了。
  「你同袁二嫂子一同去就是了,我什麼都不懂,你讓她幫你選幾塊布料做幾件衣裳,過冬的衣裳你也該備下了。
  王九指看著瑞雪身上的舊衣裳,只覺得愧疚,他這些日子也只想著做生意,忘記了要給女兒置辦幾件新衣裳。
  瑞雪聽著有新衣裳更是高興,數著道:「爹也要做幾件新衣裳,秋天的咱們先做兩件可好?還要準備冬衣。」
  王九指拒絕道:「不用,爹有一件就可以了。你自己倒要做兩件。」
  「不要,爹不做,我也不做了。」
  「好!爹只做兩件就好。你自己再上街瞧瞧,有沒有什麼花啊,簪子額,也買一兩件。」女兒越來越大了,他該多賺些錢,預備著準備及笄,再來就要預備著說人家了。她怎麼長得那麼快,一會兒就長這麼大了。
  「師傅,請您上菜。」
  說話間小夥計跑了過來,請王九指上菜:「東家說奶奶身子不好,要做清淡些,腥氣的東西一概不要,蔥姜蒜也不要,若是有酸酸甜甜的小菜更好。要白粥。」
  王九指聽著小夥計說著,連連點頭應下,笑著道:「東家奶奶可是有身子了?「
  小夥計驚愕地瞧著王九指道:「你神了,您怎麼知道?我聽人說,奶奶這是頭一胎,東家盼了好久的,可金貴了。「
  「幾個月了?可有吐?平日裡都愛吃些什麼?你們東家是哪裡人,可吃的慣辣?」
  小夥計詫異地道:「您問這麼多做什麼?我哪裡知道這些。」
  王九指微微一笑:「東家奶奶該吃些好的,若是不大吐,倒還好,如果吐,平日裡常吃什麼,我再做。」
  小夥計聽他這麼說一溜煙的跑了,又跑了過來,喜氣洋洋地先謝過王九指:「托您的福。我方才去問奶奶身邊的丫頭,東家知道了,賞了我五兩銀子。師傅,奶奶現在有兩個月的身子,才診出脈,要不東家也不會帶著奶奶出來。奶奶酸的辣的都愛吃,雞鴨魚肉不大吃,平日裡只喝些白粥好些,對了,說想吃涼粉,已經叫人去貢院那邊去買了。不過陳先生愛吃麵,東家說請您下碗麵。對了,東家說陳先生的胃不大好,請您少下一點,到睡前,怕是還要再給陳先生做些吃的。」
  小夥計被賞了五兩銀子,嘴巴上跟抹了蜜似的,對王九指一口一個您的稱呼。
  王九指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廚房,讓他把涼菜先端上去。擺開架勢起鍋炒菜。他所做的菜都很清淡,完全對了有身子的東家奶奶,還有胃不好的陳先生。
  炒菜的王九指抽了空對原先的廚子道:「你先前蒸的板鴨留下的湯呢?」
  廚子切著菜,不快地問道:「您要這個做什麼?這板鴨還要再蒸會子才行。」
  「留著,我一會有用。勞煩你把片下的鴨架子熬鍋湯出來。」
  廚子丟了菜刀,抱怨道:「又不是小門小戶,拿鴨架子熬什麼湯。就是那蒸出來的湯又有什麼用。我是沒見過這麼做菜的。「
  瑞雪本想同他爭辯幾句,卻被王九指搖搖頭制止了,他指點著瑞雪將廚子切下的香菇桿收集起來,也熬鍋湯,還叫她最後要抓把豆芽放進去。
  廚子將王九指把不要的香菇桿還寶貴的收起來熬湯更是不順眼,哪裡來的鄉巴佬,就這點破東西還寶貴似的。
  酒菜上完之後,一碗熱湯麵送了進去,很快小夥計跑過來,要王九指在做一碗:「師傅,請你在做一碗,奶奶看著陳先生吃,自己也想吃了。」
  又送了兩碗過去,可是依舊得到抱怨,東家奶奶說一碗麵湯多面少,根本沒吃飽。
  商可勝溜了過來,請求道:「王師傅,您多下點,陳先生都不夠吃。」
  王九指笑道:「不是說陳先生胃不大好麼?少吃點,等一會兒餓了我再給他做吃的。」
  商可勝立馬苦著臉:「王師傅,吃不完就算。這麼來來回回的,我都替你麻煩。」
  王九指笑著又給做了一碗,這碗是給東家奶奶送過去的,而那位陳先生卻連湯都沒有。
  東家奶奶胃口大開,一連吃了兩碗還是不夠。
  「王師傅,王師傅,再下一碗。東家說奶奶這些日子都沒好好吃頓飯了。一定要讓奶奶高興。」
  王九指說什麼也不再做。
  商可勝就差把東家請來了。
  王九指笑著讓他坐下:「我問你,東家奶奶吃的可好?有沒有想吐?」
  「吃的當然好,要不東家何必您再做,就是奶奶吃的高興。」
  王九指笑著道:「淺嘗輒止,總讓人心饞。東家奶奶吃了兩碗,其實跟平日的一碗差不多,只是我這一碗份量少,所以東家奶奶覺得自己一直沒吃夠。是心理作用。」
  「淺嘗輒止,總讓人心饞。」商可勝咀嚼著王九指的話,突然拍著大腿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他不管王九指有多吃驚,歡呼著撒腿就跑。
  瑞雪端著飯遞給王九指,為了讓她練手,夥計的飯菜,是她跟那個廚子做的,她特地夾了兩塊板鴨,想嘗嘗這個所謂的南京美味到底是什麼味道。
  「商掌櫃的怎麼了?」
  王九指搖頭失笑:「不曉得,突然說想到了。」他招呼瑞雪,叫她快吃,吃飯趕緊回去。
  廚子端著飯坐到王九指身邊,湊這話道:「他人就是這樣,心裡一想事連飯都不好好吃。我來這還沒半個月,經常看到。見怪不怪!這裡都是一群怪人,也不知道這東家打哪裡來的,每日大量還那麼高的價從人手裡收布,可也沒瞧著他賣布。就後頭的庫房,都裝了一屋子的,也不曉得要做什麼。」
  瑞雪此時正吃著板鴨,只覺得肉質鮮美細緻,她忍不住讚道:「這板鴨真的好吃。爹,我們也醃些吧!」
  廚子聽瑞雪說板鴨好吃,一掃先前對王九指的敵視,笑著道:「你爹肯定弄不好這個。這板鴨是咱們南京的絕活,你上我這買,便宜。」
  「我不信。我爹什麼都會做。」瑞雪哪裡相信廚子的話,在她眼裡就沒有爹不會做的東西。到時候爹做的肯定比這還要好吃。
  瑞雪一副期待地看著王九指。只是王九指這次真的沒有辦法,他還真的沒做過板鴨,以前都是用旁人醃製好的。
  「他說對了。我還真是不會做。」王九指一副討教的問道,「這位大哥,這板鴨到底是怎麼做的?我們北方也閹過鴨子,只是肉質沒這麼酥爛。」
  廚子聽了這話立即笑得面上開花,拍著王九指自誇道:「不是我說。天下做醃鴨沒一處比得過我們南京。咱們這的鴨肉講究的就是『干、板、酥、爛、香』。不過……」很快他的畫峰一轉,問起王九指,「不過,你把蒸鴨子流出來的湯汁留下做什麼?」
  王九指明白他這是不想把手藝隨意說出來,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用。晚上若是陳先生或者是東家奶奶要吃東西。你拿我先前香菇桿熬的湯下面就好。晚上的還要素點的才好。」
  說完,他招呼著瑞雪要回去。
  廚子見他不肯說拿蒸鴨子的湯汁做什麼,有些不大高興,嘴巴不快地撇動著,口裡卻應承下。
  王九指挑了擔子,才要從廚房的側門離開,先頭的那個小夥計跑了來,口裡喊著:「師傅,東家請您過去!」
  小煮麵:南京小吃。不放醬油,面只一點點,重在湯。
六十五章  千層油糕
  瑞雪同龔氏八月十五去貢院逛的計劃沒能成行,因為木字號的東家請王九指做幾日的酒席。也不曉得他到底是宴請了些什麼人,只知道那些個雞鴨魚肉源源不斷得往廚房送,一簍一簍的大螃蟹跟不值錢一樣。
  瑞雪被叫去同東家奶奶說話,她被東家困在屋裡不許出來,只得找人同她說說話。瑞雪原以為這位東家太太會是像趙二太太那樣的貴婦,她抱著小心,亦步亦趨地跟在丫鬟的後頭,端端正正的行禮問安。
  東家奶奶一見到她這樣撲哧地笑了:「不用這些,到這裡坐吧。」
  瑞雪不敢造次,她垂手站在門框邊。
  東家奶奶擺手道:「坐,陪我說說話。」
  走到近處,瑞雪才仔細地打量著這位東家奶奶。
  她二十多歲的樣子,很普通,圓圓的臉,面容有些憔悴,那雙眼睛卻顯得特別的精神,看起來很精幹的樣子。她穿的很樸素。淺綠色棉綾對襟褂子,深綠色棉綾裙,在裙邊繡了水仙,簡單的髮髻上只戴了一朵紅色的頭花。
  這就是能賣一兩銀子一朵頭花的東家奶奶?
  這和她想像的實在是相差太大了。那麼大的螃蟹一簍婁的送進來,只為了剔蟹黃,取蟹肉,能這麼做的人家要比趙家,不比趙二太太還要氣派才是。為何穿的卻是普通的棉綾?這跟趙二太太身邊的丫鬟穿的差不多啊!
   「我臉上有什麼麼?」
   瑞雪感覺又低下了頭。
   東家奶奶笑了:「你是瞧,我該穿成什麼樣才配得上東家奶奶這身份?」
  她居然能瞧出自己的心思!好厲害!
  瑞雪的驚訝全瞧在東家奶奶的眼裡,她抿口笑道:「你父親是廚子,手藝好得很,你來嘗嘗,我們揚州的油糕。」
  東家奶奶並不在意瑞雪的唐突,叫翠雲端油糕給瑞雪嘗嘗。
  所謂的油糕是菱形的,嫩黃色,層次清晰,吃在口裡軟綿香甜,瑞雪還素頭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糕點。
  「真好吃,軟軟的,揚州的點心真的這麼好吃麼?」
   東家奶奶笑道:「那是當然,你爹都沒跟你提起過?」
   瑞雪搖搖頭,手裡還捏著塊油糕,她想了想道:「爹只說過蘇州的糕點糖果是最好吃的。松子糖、梅花糕、棗泥麻餅、豬油年糕之類的。可是我從沒聽爹說過揚州的點心。」
  「你小小年紀還知道這麼多糕點?那你也沒有聽過翡翠燒麥?」
  一提到翡翠燒麥瑞雪當然是知道的:「我自己還做過呢!」
  東家奶奶點頭笑道:「是麼!那你爹可跟你說過翡翠燒麥就是我們揚州的點心?翡翠燒麥跟油糕可是我們『揚州雙絕』。」
  「原來翡翠燒麥是揚州的啊。若不是奶奶同我說,我真的不知道。
  翡翠燒麥真的很漂亮,就跟真的翡翠一樣。」
  翠雲聽瑞雪說跟真的翡翠一樣,笑道:「你家不過是個擺攤子的,怎麼會見過真的翡翠。」
  「我當然見過。」
  「那是哪裡?」
  「在……」她在趙家是見過,可是,她不想提起那個地方,張了口的瑞雪,又閉上了嘴巴。她不想再去想那件事了。
  東家奶奶攔下翠雲的不依不饒:「我聽商掌櫃的說,拿上好的紗制頭花是你想出來的?」
  「不是。我只是想要頭花。」瑞雪解釋著當時因為她的好奇而說出的話,她哪裡會想到商可勝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做出了頭花來,還那麼精緻。
  東家奶奶招手叫翠雲拿個匣子過來,打開讓瑞雪抓機挑:「女孩都喜歡花,你挑一支。」
  「不用。商掌櫃已經拿了四枝給我。都很好看。」不過,東家奶奶匣子裡的和她要比商可勝給自己的四枝好像還要好些。
  「喜歡就挑一朵。」
  「不是。我是見這裡的跟商掌櫃給我的不大一樣,更好看。」
  東家奶奶含笑讚許道:「說說有什麼不一樣。」
  瑞雪小心翼翼地取了支頭花,她指著頭花道:「這個好像能發光,金碧輝煌的。」
  東家奶奶聽她這麼一說更是高興,自己挑了一朵大紅色的給瑞雪戴上:「你喜歡麼?」
  「喜歡!」瑞雪抬手撫摸了下東家奶奶為自己戴上的頭花,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她真的很喜歡,這真的很好看,陽光下還發光,不過……
  「我平日裡做活時戴不了的。」
  翠雲打量著瑞雪,笑道:「當然,這是織錦做的,就連宮裡的人也不一定能戴。」
  瑞雪從商可勝的口裡知道那批頭花是送進宮裡的。可是現在這樣的頭花竟然連宮裡的人也不一定戴,那是多珍貴的東西。東家奶奶說給就給她了?
  她將頭花取了下來,重新放回匣子裡:「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
  「收下吧!等你出嫁的時侯戴。」
  瑞雪撫擦著頭花,羞紅了臉不說話。怎麼現在見個人都說這種話。
  東家奶奶瞧出瑞雪的不自在,扯開話題:「你說商掌櫃的給了你頭花,怎麼不見你戴上?那個又不是什麼好的。」
  「本來今天龔嫂子要帶我去貢院那邊逛街,我打算戴的。只是東家叫我過來陪奶奶說話。」
  東家奶奶歉意地道:「都說因為我,叫你沒出去玩。要不,你同我一起出去?」
  翠雲忙勸阻道:「不行。奶奶有了身子,怎麼能出去,我要同少爺說。」
  東家奶奶顯然不喜歡被人逼迫,她挑了眉毛,不快地道:「到底你是我的丫頭還是少爺的!」
  瑞雪這才算真正見識到東家奶奶的厲害。真的是太厲害了。平和的面容瞬間就嚴肅起來,一道凌厲之氣頓時籠罩在她雙目之中。
  翠雲倔強地道:「奶奶若是出門一步,我立馬去告訴少爺。」翠雲似乎不怕東家奶奶,言語軟和地勸慰道:「都掉了兩個了,還這麼不注意。」
  東家奶奶被說中了心事,微微地歎了口氣:「我不出去就是了,總提這個做什麼。」她笑著對瑞雪道:「那只能再等幾日叫你去玩了。咱們打牌吧!」
  「我不會的。」
  「有什麼不會,我一教你就會了。」涉及男女來了興致,催著翠雲去取牌來,叫瑞雪認牌,一點點的教她打。
  瑞雪忙的是焦頭爛額,她勉強的認識花色,可是形形色色的講究她還是沒搞懂,往往翠雲一副好好的牌,在她毫無章法的合力之下,兵敗如山倒。
  不過她發現打起牌來的東家奶奶雖然貌似隨意,但是她好像在記牌,在謀劃,撇開瑞雪不會打外,翠雲總是被東家奶奶逼得跳腳。
  「不玩了,總是輸沒意思!」再次輸了大光的翠雲將手裡的牌一扔,撅嘴趴在桌上。
  東家奶奶將手裡的牌一扣,笑著道:「打完這一盤再說。」
  翠雲抵死不願:「不要。她一點也不會打,奶奶這都做了第幾回狀了?我手裡的錢都沒有了。」
  「小氣。瑞雪都沒說話!」
  翠雲瞪了瑞雪一眼:「她不會打還坐奶奶的上家,我坐奶奶下家一張牌都吃不到。不行。」
  東家奶奶讓瑞雪同翠雲換了位置,翠雲這才有些高興,她推著顯然沒什麼興趣的瑞雪:「別這樣,玩熟了你就喜歡了。要不我看你的牌,教你?」
  瑞雪點點頭。
  接下來的幾盤,瑞雪更是覺得東家奶奶厲害。就算是翠雲看著她的牌打,她們還是輸多贏少。
  「你怎麼打這張?三張連在一起的叫一副,你這有兩張一樣的,可以碰奶奶的。三張一樣的叫碰。」
  又要看瑞雪的牌,翠雲忙的是團團轉:「出牌啊!你碰了奶奶的,還要打一張。別打這張啊!你這三張是連在一起的,是坎。打了不就不是一副了。三幅加一對就可以贏了。打這個,打這個贏得多。」
  在翠雲一遍又一遍地教導下,瑞雪總算是弄明白了一些。她發現自己去碰牌還是容易的,想要從東家奶奶手裡吃到牌實在是有些難。如果自己是坐在翠雲下家就好了,她打的牌都是自己想要的。
  「唉,你怎麼和這個啊!只剩下一張了,哪裡能和啊!」
  東家奶奶將牌一甩笑道:「我和了。」
  翠雲不依地道:「不行。奶奶欺負她是新玩的。這不算。」
  瑞雪也不願意了,這盤她以為自己可以贏得,卻不想因為自己不太熟悉,玩成這樣,又見翠雲同東家奶奶絞,自己也大了膽子,將自己方才打出的牌收了回來:「不行,我重打!」
  東家奶奶道:「舉手無悔大丈夫,不行。」
  翠雲道:「我又不是男人,當什麼大丈夫,瑞雪是不是?」
  「是。我打這張,翠雲姑娘,該你了。」瑞雪不由分說的重新打了張牌,翠雲很快就跟了上去。
  東家奶奶的牌九明白地擺在桌面上,瑞雪她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可是,就是這樣,東家奶奶像是知道瑞雪要贏什麼牌,那兩張對東家奶奶的牌來說一點用都沒有的牌,她一直握在手裡。
  她知道自己要這個牌?
  最後她只能胡翠雲打的牌。這是她頭一次胡牌,興奮地都要跳起來:「我胡了!」
  翠雲見瑞雪胡的是她先前打過的牌,又不願意了:「你先前怎麼不胡?不行,重來。」
  東家奶奶甩了牌,指著翠雲笑道:「這是默和牌,就你一個嘰嘰歪歪。」
  翠雲賭氣地洗牌,建議再來一次。
  東家奶奶卻不願意了:「再來你還是這樣,算了,給我端點吃的來,我餓了。」
  千層油糕:揚州小吃。據說是福建人高乃超在清光緒年間所創,吸取揚州千層饅頭的『其白如雪,揭之千層』(袁枚《隨園食單》原話)技藝做出這種糕點。
  據袁枚記載,千層饅頭的技法,揚州學會了一半,常州無錫學會另一半。
六十六   桂花鹽水雞(上)
  翠雲下去端點心去了。
  瑞雪再次將頭花取了下來,再次仔細的觀賞著。她真的很喜歡這朵頭花,做工這麼的精緻。
  「奶奶,織錦是什麼?」
  她從溶月她們口裡聽到過不少,像綢、綾、紗她都聽過也見過,可是卻不知道這個織錦是什麼。
  東家奶奶笑道:「這也不是織錦,叫庫錦,是專門供奉皇室的。」東家奶奶見瑞雪對這個感興趣,也有興致為她解釋,她說的很詳細,「金線勾邊,銀線飾花紋,所以才有你說的金碧輝煌。」
  東家奶奶起身走到裡間取了一件長身立領褙子出來:「你瞧這個。」
  遠遠的瞧過去,只覺得衣裳的色彩格外的顯眼,氣勢、明快。等東家奶奶拿近給瑞雪瞧,瑞雪只覺得整件衣裳異常的華麗,碩大的花形,深色配色,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手法,深色地上更出了重彩花,使得配色越發的莊重、典麗。
  衣服上的圖案優美,色彩強烈立即將東家奶奶身上的素色綾衣比了下去。那件織錦衣服周圍居然閃著一圈金光,衣服立即顯得金彩交輝、富麗輝煌、絢麗奪目,這就是金線的作用吧!
  瑞雪驚訝得看著這個頭次見到的料子,稀奇不已。
  「這個綠色好漂亮。怎麼會有這麼翠綠的顏色?」
  「是拿孔雀毛捻的。」
  孔雀毛?什麼是孔雀,瑞雪被衣服上的纏枝蓮絞所吸引,根本就來來不及細問孔雀到底是什麼。
  細瞧的瑞雪立馬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東家奶奶,這都是用得艷色,可是為何為顯得濃而不重,艷而不俗呢?」
  瑞雪光是想到寶藍配墨綠、大紅配翠綠就覺得俗氣不已,可是這裡的顏色都是艷色對艷色,為何沒有一絲的俗氣呢?
  東家奶奶將衣裳擺在桌上,指著一處圖案叫瑞雪看:「你看。這是用深淺不同的色調,幾重織出來的。從大紅、銀紅再到水紅;這裡是玉白然後是藍。逐淺逐深才會好些。」
  原來是這樣。天哪!這件衣裳到底會有多少彩線?
  「這是大紅;這是水紅;這是粉紅;這是銀紅……」
  瑞雪專注的認著自己見到的紅色,可是她也就認出四五種來,有的雖然瞧著差不多,可是當瑞雪將兩種紅色一對比立馬就發現其中的不同。
  東家奶奶挨著她,點出瑞雪認不出的紅色:「這是朱紅;這是緋紅,比粉色鮮潤些;這是石榴紅……」
  東家太太居然說出了幾十種紅色,到最後瑞雪也弄不清什麼是什麼,有很多顏色實在是太像了,她根本就瞧不出來,到底是哪裡的不一樣。
  這位東家奶奶實在是太厲害了,她居然認識這麼多種紅色,實在是太厲害了。
  瑞雪崇拜地看著東家奶奶。她看了又看,還是覺得這位東家奶奶很平常,更瞧不出有什麼比別人厲害的地方。
  比如說劉平的妻子邱氏,一看上去就是那種跟農婦不一樣的感覺;趙二太太……很厲害,厲害的讓自己在她面前不敢說話,感到害怕;龔氏,就是很一般的人。
  可是為何這麼厲害的東家奶奶一點也瞧不出來呢?
  東家奶奶見瑞雪一直在看自己,雙眼都有些迷離了,奇了:「怎麼了?我臉上真的有什麼麼?」
  「好厲害!」
  這句發自肺腑的話沒能引來東家奶奶任何變化,她已經聽過了太多人這麼說她,此時就算是個小姑娘這麼說,她也不覺得有任何欣喜。
  見東家奶奶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瑞雪更是佩服她。以往她所見到的人,在別人說他好的時候,不是自謙的害羞要不就是驕傲的自滿,她還從未見過這麼淡然的人。
  這就是那個「心有波瀾而面如平靜」麼?
  「怎麼會拿藍灰色跟紫灰色繡蓮花?蓮花不是粉色就是紫色,東家奶奶,這世上還有這兩種顏色的蓮花?」
  瑞雪看了一會兒東家奶奶很快又轉移到衣裳上。
  她看得很細,她發現衣服上的蓮花眼色跟自己所見的一點都不一樣,心裡又有了疑惑。
  「你不覺得藍灰跟紫灰顯得寧靜莊嚴?更能彰顯身份?」
  是了!藍灰跟紫灰要比粉色厚重許多。
  這麼講究啊!
  隨後在東家奶奶的解釋下,瑞雪又知道,原來這織錦的織法不是一種,而是兩面不同的花樣,但是有這麼多種不同的織法,也一樣值錢而且還耗費氣力。
  「一定很貴吧!只有官太太才能穿。」這麼華麗的衣服只有那些大官的太太才能穿,穿上後肯定會顯得更加貴氣,東家奶奶坐下來,微微一笑:「有價無貨。」
  有錢還買不到!這……
  「東家奶奶,可是這樣會有人買麼?就像爹賣肉燕一樣,如果是二十文一碗,就算是再好吃也不會有人來買。我們賣五文錢一碗,就算是有些貴,可是還是有人買。如果要是賣的跟豆腐腦的價錢一樣,吃的人就會更多了。」
  瑞雪有些想不明白了,這世上的東西不是賣的越便宜的錢越多麼?
  「肉燕,你父親是賣肉燕的。」
  瑞雪沒想到東家奶奶居然會知道肉燕,爹說過肉燕是福州的小吃,方才東家奶奶也說了她是揚州人,她怎麼會知道呢?
  「奶奶,你知道肉燕?」
  東家奶奶微微一笑:「我去過福州,等你爹回來了,要請他做碗給我吃。」
  「福州那是什麼地方?有南京大麼?」
  「你一下子問那麼多,我怎麼同你說?福州還在南邊,也沒南京大,這世上除了京城比南京大,再也沒地方比南京大了。」
  「京城比南京還大。南京都那麼繁華了,京城會怎麼樣?奶奶去過很多地方麼?」瑞雪越發地佩服這位東家奶奶,她居然去過那麼多的地方。
  如果這次不是……她有可能一輩子都會在全椒住下;如果不是劉平的妻子請她們去神山寺上香,估計她可能連趙家的門都沒出去過。
  現在看來還是出門的好,她見識了許多許多,也懂了許多,再也不覺得每天跟趙希筠玩,幫趙希厚寫幾張大字便覺得很充足。
  如果可以,她真想像東家奶奶一樣,去許多的地方,見識更多的東西。
  「做生意的當然要跑很多地方。每個地方都不一樣,還是江南好,繁花似錦,叫廚子又下了。」
  東家奶奶拿了筷子才吃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她擦著嘴叫翠雲把面端走:「一股怪味道。」
  「怎麼會,奶奶昨天吃的不是很好?」翠雲不相信的聞了聞。
  「就你話多!今天的湯有股鴨騷味兒!」
  翠雲好脾氣地道:「知道。這給您換,奶奶想吃什麼?」懷孕的人味覺就是靈敏些。翠雲想到以前的事笑道,「奶奶頭次有身子的時候,連陳米跟新米都吃的出來。」
  東家奶奶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有些牽強。瑞雪本來還想問為什麼,可是看到翠雲一副懊惱的樣子,她敏感的意識到,先前翠雲說過,東家奶奶已經掉過兩回胎了。
  她此時又覺得東家奶奶很可憐。
  這麼厲害能幹的人,卻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東家奶奶比翠雲好得快,她清了嗓音,轉頭對瑞雪道:「你可會做肉燕?我有些想吃那個了。」
  翠雲有意轉移自己方才犯的錯,也跟著慫恿:「你若是會做,就給我們奶奶做一次。肉燕是什麼?叫我也嘗嘗。」
  她在東家奶奶身邊伺候了有幾年了,跟著也吃了許多佳餚,聽到肉燕這個陌生的東西有些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叫奶奶這麼念念不忘。
  瑞雪為難地道:「我不會。」
  東家奶奶有些失望,隨即釋然道:「也是。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會打肉燕呢?是我思量不足。」
  「我做別的點心給您吃吧!烏梅糕怎麼樣?」瑞雪卻是很想親自做點心,上次王九指做了次烏梅糕給她吃,她一直想自己試試。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她一點也不想放過。
  東家奶奶摀住腮幫。倒吸口涼氣:「你一提烏梅,我嘴巴直冒口水,牙都酸酸的。」
  瑞雪見東家奶奶有興致,一鼓作氣道:「我前日聽人說,奶奶喜歡吃酸的,這個點心也有點酸酸的味道,一定對奶奶的胃口。」
  「不用了。這些天一直吃酸的牙都倒了。我就想吃些清淡的。」她自打診出有身子後,為了讓自己能吃下東西,廚子都說做些酸酸的東西送上來。
  瑞雪想了想道:「那些熬些白粥,再炒個青菜就著吃?我出痘的時候,爹就是做這個給我吃。」
  東家奶奶一點也沒興趣,她突然對瑞雪道:「吃過南京的鴨子麼?」
  瑞雪遺憾的搖頭:「沒。爹也說南京的鴨子做的最好,原本龔嫂子今天要帶我去貢院,要去買鹽水鴨的……只能過些日子再去了。」
  「你想不想吃?」東家奶奶誘惑著瑞雪。
  「當然想吃了。爹說八月月桂飄香正是吃鹽水鴨的好時節。」
  東家奶奶聽瑞雪這麼說,掩口笑了起來:「正是。南京城還有一首童謠,叫古書院,琉璃截,玄色段子,鹽水鴨。說的就是南京最有名的四件東西。」
  翠雲忙道:「奶奶若是想吃,我立馬打發人買回來。」
  東家奶奶沒有應她,而是探了身子對瑞雪道:「你想不想去貢院逛逛?我帶你到酒樓去吃現做的鹽水鴨可好?」
  瑞雪連連點頭,可是……
  「奶奶,您有身子。」翠雲將瑞雪的顧忌說了出來。她都掉過兩個孩子了,可不能因為自己的貪吃再出事了,著自己可承擔不起。
  「備車!」
  桂花鹽水鴨:南京特產,又稱鹽水鴨,距今一千多年的歷史。童謠中的古書院是指南京國子監;琉璃截是指南京報恩寺的琉璃塔;玄色緞子是南京特產玄色錦緞。因為在中秋中秋前後,桂花盛開的時節製作,稱桂花鹽水鴨。《白門食譜》記載:「金陵八月時期,鹽水鴨最著名,人人以為肉內有著桂花香葉。」
桂花鹽水鴨:南京特產,又稱鹽水鴨,距今一千多年的歷史。童謠中的古書院是指南京國子監;琉璃截是指南京報恩寺的琉璃塔;玄色緞子是南京特產玄色錦緞。因為在中秋中秋前後,桂花盛開的時節製作,稱桂花鹽水鴨。《白門食譜》記載:「金陵八月時期,鹽水鴨最著名,人人以為肉內有著桂花香葉。」
六十六   桂花鹽水雞(中)
  瑞雪以為翠雲會駁了東家奶奶,畢竟先前她也這麼做過。
  可是這次翠雲在瞧了東家奶奶一眼便出去叫人備車了。
  瑞雪不禁有些奇怪,先前東家奶奶正正經經的說要出去,翠雲敢駁東家奶奶的話,可為何這次東家奶奶面上帶著一絲微笑的情況下,翠雲反而不敢駁了呢?
  她今天又見識到了。原來有時候笑著對人說話反而要比沉下臉的威力還要大些。
  東家奶奶沒有立馬出去,而是打扮了一番。她的打扮可是比龔氏要精緻的多。
  橘紅繡松竹梅歲寒三友長身褙子,深橘紅繡鳳穿牡丹如意絛,淺橘紅百蝶穿花宮裙。深深淺淺中,正是她方才同自己所說的幾重色。
  橘紅、深橘紅、淺橘紅,與這秋日的肅殺比起來實在平添了幾分活意。這好像是春裝。
  褙子的後腰處好像收窄了些,可卻顯得身量苗條。
  這衣服還可以這樣做?
  髮髻上的釵環早就將瑞雪的雙眼晃花,都是自己叫不上名來的東西。瑞雪只知道頭上的鳳釵是明晃晃的金子,當中的珠兒很大。那朵大紅色織錦做的頭花也插在鬢邊。
  整個人跟先前的素淡比起來,多了奢華瑰麗,原本就有神的眼睛,顯得伶俐精幹,威重一方的氣勢立馬展露。
  東家奶奶真的只是個商人麼?為何她比做了大官太太的趙二太太顯得還要威嚴呢?
  就是跟著東家奶奶一起出去的翠雲也打扮了一番,她現在的裝束比趙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還要氣派些,如果那些女孩子看到,一定又會嘰嘰喳喳的講個夠。
  瑞雪還未曾從東家奶奶的華麗中回過神,又被馬車外的熱鬧所吸引了。
  馬車的窗簾蒙上了層翠綠色的紗,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
  從蓮花橋朝東走就是珍珠橋,再過去就是做官的住的地方。那裡因為離著南京的六部近,所以住著的都是官家。
  這裡比蓮花橋又多了份繁華阜盛,一眼瞧去就不同別處市井小民所居之地。朱紅大門、黃銅門釘、白色石板、大石獅子、碩大的門匾。
  這就是南京城達官貴人住的地方。
  高高的圍牆將官宦家的繁華遮掩的嚴嚴實實,看不見裡面到底是什麼樣,也不清楚每家到底是多大的官。
  唯一區別處裡面是否瑰麗堂皇的則是有些人家門口坐著一兩個年老體衰的門子;二有些則是十來個華冠麗服的青壯之人。
  馬車一路朝南行,越往南邊走,就越熱鬧,最後馬車竟沿著河邊走。
  「這是到了城外?是護城河?」瑞雪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個。可是這裡又不像啊,這裡明明還是很熱鬧啊。到了護城河不就是要出城了麼?出城的話應該是越來越冷清才是。
  「不是,那還在前面呢!」
  「那我們要去哪?」
  東家奶奶微微一笑:「我帶你去貢院瞧瞧。」
  「去貢院?可是我聽說那裡有兵士把守。」
  離貢院還有好幾里路就有兵士在那裡把守不讓他們靠近,瑞雪也只是遠遠的瞧了一眼。她對貢院幾乎就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那一片很安靜,看著就站在不遠處的兵士,又覺得威嚴無比。
  「不是說這裡有集市麼?」瑞雪最想問的就是這個,這一塊這麼安靜,哪裡有龔氏說的熱鬧,就連蓮花橋都比不上,連行人幾乎都沒有。
  而且兵士還把守著不叫人過去,怎麼可能有人做生意。
  翠雲撲哧地笑了,點著瑞雪的額頭道:「你個傻子。在那邊呢!」
  馬車轉了方向,果然那一塊很熱鬧,只是東家奶奶並沒有在那停下的意思,七歪八拐後,東家奶奶指著一條巷子同瑞雪道:「這裡是烏衣巷。」
  這個小巷子就是烏衣巷???趙老太爺曾經講一句詩叫『舊時王謝堂前燕』提過烏衣巷是先早一個叫謝安的大官住的地方?她記得當時趙老太爺說什麼『林澗環繞,桐竹成蔭』好像很華麗一般。可是現在瞧過去也不怎麼樣啊。
  這麼窄的巷子!車也使不進去。
  哦,她知道了。『飛入尋常百姓家』。這裡現在住的是普通百姓,再也不是什麼富貴之地了。
  又行了一會,馬車又繞到河邊了。等馬車從城門下走過,瑞雪這才開口問道:「咱們出城了?這是哪裡?這是護城河麼?」
  「這是聚寶門,前面的是秦淮河。」
  「這就是秦淮河?」
  這是她聽得最多的地方。
  秦淮河!曾經是讓她恐懼的地方,現在又是令她感到雀躍的地方。
  這裡的人真的很多,沿著河岸叫賣的小販,還有雜耍的人們,再有河道上傳出絲竹聲的船隻。
  「那是什麼船?好漂亮!」瑞雪指著裝飾一新的花船問道。來南京坐的船是木船,根本就沒有漆飾,幾近黑色;而這裡的船紅綠相漆,有些還紮了綵球,很精緻,瞧著很喜慶。
  翠雲瞄了眼,伸手摀住她的雙眼,將她的頭掃了過來:「別看。那不是好東西。」
  「為什麼不是好東西?那是什麼?」瑞雪扯開翠雲的手,好奇的問道。
  翠雲紅了臉湊到她的耳朵小聲道:「是花船,爺們吃花酒的地方、」
  東家奶奶笑道:「她年紀還小,你就是說這些她也不明白。」
  顯然卻明白了。她怎麼會不明白呢。如果她不逃的話,她現在估計就在那船上了。
  翠雲強辯道:「哪裡還小。都十一二歲了,你是十二歲吧。」在得到瑞雪的承認後,翠雲不滿地道,「我十二歲都在奶奶跟前做小丫頭了。再說這個,無論多少都要知道的。瑞雪,你千萬別理那,那的女的都不是好東西。」
  瑞雪張張嘴本想反駁翠雲。她是想說,萬一好人家的人被賣到那,那怎麼能說不是好東西,她們是可憐人才對。如果當時自己沒逃走,而是被賣,現在翠雲也會說她不是好東西麼?
  她突然不知道要怎麼說,有些害怕自己這麼說了,翠雲會瞧不起自己。她打算去看對面,卻瞧見東家奶奶沒有笑容的面龐。
  東家奶奶先前一直都在笑的,怎麼現在沒了笑容?
  如果說她先前的眼神是伶俐精幹,初次見到的眼神是平靜如水,可是現在眼睛透著一絲痛楚。
  痛楚?!
  「奶奶,你不舒服麼?」
  東家奶奶扯出一抹笑,看著瑞雪:「你方才想說什麼?」
  她喃喃地道:「沒什麼。」
  「那裡的女子也不都是壞的,錦衣玉食有人面獸心;衣衫襤褸中有慈悲之心。還有些迫不得已……」
  沒等東家奶奶把話說完,翠雲就啐了一口道:「迫不得已一頭撞死得了,要是我,我寧願死。」
  東家奶奶看著翠雲只是一笑卻不說話,她的目光一直注視在河面上。
  良久她舒口氣,才道:「有時候死不是那麼容易的。」
  從瑞雪的方向可以看清東家奶奶整張臉。因為離得近,她甚至可以看清東家奶奶的眉毛。此時,東家奶奶的眉頭有些微微的鎖起,她是有煩心的事,或者她有認識的人就是……那裡面的?
  東家奶奶會認識這裡的人麼?瑞雪失笑著搖著頭,怎麼可能,看起來這麼貴氣端肅的東家奶奶怎麼可能會認識呢。
  沿著秦淮河一直走了許久,直到一處叫清江樓的酒樓前停下。翠雲最先下了馬車,將小凳子放下扶了東家奶奶下車。
  這處的酒樓居然有六層那麼高,八九隻大紅色的燈籠串成一串,從最頂層垂掛下。如果在晚上,遠遠地便能看到這。
  酒樓外圍雕龍畫棟比趙家要華麗數十倍,這裡真的是酒樓?這酒樓要花多少錢才能建起來。是什麼人這般有錢,可以建造這麼華麗的酒樓?
  走進酒樓裡,傳來陣陣絲竹的聲音,東家奶奶抬腳就往二樓走,夥計見到進來的是婦人,忙低下頭:「奶奶是要雅間……」
  「收拾間雅間出來,裡面不許焚香。」
  夥計應了,挑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請她們進去。
  「奶奶請喫茶。」
  來應奉的是個婦人。她身上穿的也比較華麗,窄身褙子的領口邊還繡了幾朵花,頭上幾樣首飾也頗為華麗。
  她一進門瞧也沒瞧站在一邊的瑞雪,直接走到東家奶奶身邊,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翠雲清了嗓子:「我們奶奶不喫茶,要溫溫的水,進了口裡就能喝。」
  婦人忙動手將倒好的茶端了出去,命人送來溫水,這才請了翠雲,試問東家奶奶要吃什麼。
  「一隻桂花鹽水雞,兩個鴨頭,對半切開送來;鴨肫、鴨肝、鴨心、鴨腰各要一小碟,再上盤糟鴨掌,其餘的小菜揀清爽可口的上,只要小碟裝。再熬一碗粳米粥,什麼都不許擱。」翠雲瞧著東家奶奶,「奶奶這樣可行?」
  東家奶奶瞧著瑞雪笑道:「快過來坐。你想吃什麼?」
  瑞雪不安地坐下,她被這擱酒樓雅間的佈置瞧住了眼,這比趙二太太住的屋子要華麗許多倍。她以為趙二太太的屋子已經很華麗了,卻不想,酒樓……
  這裡的東西一定很貴吧!
  「我不曉得吃些什麼?」
  翠雲推了推她:「你只管說。說了他們不會做,咱們就砸了她的店!」
  瑞雪還以為那個婦人會生氣,卻不想那婦人仍舊是淡定的站在一邊,只抬起頭微微對她扯出一抹淡笑。
  她想了想道:「我就想吃鹽水鴨。」
六十六   桂花鹽水鴨(下)
  鹽水鴨真的很好吃。
  瑞雪有些顧不得旁的,夾起鴨子後,大門牙急忽忽地將肉骨頭上的肉都剔了出來,不過鴨肉最好蘸湯汁,帶著湯汁吃,味道更美味。
  真是好吃!
  鴨肫越吃越有味兒,滿口都是香氣;炒鴨腰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和嫩;鴨肝就著梗米粥吃,味道又是一番滋味。至於鴨掌,瑞雪瞧了,想著,這要是帶回去,只要一隻,爹肯定能喝上好幾盅。
  瑞雪夾了鴨掌有些困難的吃著,她想用手,那手抓著吃才得勁兒,用筷子真的不大舒服。可是,東家奶奶同翠雲都是用筷子,吃相那麼文雅,自己也不好用手。她艱難地同鴨掌做著最好的鬥爭。
  東家奶奶放下了筷子,伸出手取了半個鴨頭很有滋味的吃了起來。她見瑞雪看著自己,笑道:「用手抓才有味道,虧你還用筷子。」
  瑞雪有些愕然。不是,東家奶奶先前不就是用筷子的麼?怎麼現在說起自己了。她瞧了身邊的翠雲,她也改手抓了。
  「吃鴨掌當然要拿手。」翠雲笑著一臉愕然地瑞雪。
  她終於可以上手抓了。瑞雪伸手將自己還未吃完的鴨掌抓起來,還是用手比較方便。
  翠雲看著一臉輕鬆的瑞雪忍不住笑了起來。
  先前看著她用筷子的樣子她就想笑。
  東家奶奶瞥了眼翠雲,她立即沒了動靜,安靜地吃著自己的東西。東家奶奶夾了半個鴨頭給瑞雪:「嘗嘗這鴨頭。」
  嗯,鴨頭也很好吃。
  看著鹽水鴨的湯汁,瑞雪覺得有些可惜,這麼好吃的湯汁兒浪費了多不好啊。瑞雪拿了湯汁泡了飯,美美地吃上了一碗。湯汁有些微鹹,可是就著飯,卻是另一番味道。
  東家奶奶本來吃的不多,只是瞧著瑞雪拿鹽水鴨湯汁拌飯吃的悶香,來了興致,自己也泡了一些鹽水鴨湯汁,香甜的吃了半碗。
  翠雲本有些瞧不上的看著瑞雪拿殘湯泡飯吃的樣子。在她的記憶裡,這種吃法只有那些苦役或者是花子才這麼吃的。
  她本來還想提醒瑞雪兩句,可是想到先前奶奶給自己的那個眼神,她將話嚥了下去。面上雖然很平靜,心裡卻不由地對瑞雪是王九指的閨女抱有懷疑。那個王九指的手藝真的有那麼好?
  可當她看見東家奶奶這麼吃,也學著瑞雪的法子吃了飯。果然是有味兒!她為自己再添了一碗飯,看著自己微微凸出的肚子,向瑞雪抱怨著:「都是你。吃的這麼香,害得我也多吃了兩碗。你看我的肚子都出來了。」
  瑞雪不好意思的道:「除了這個鴨腰是炒的,這些好像都是鹵出來的,可是卻吃的不膩。這鹽水鴨真的很好吃。我從沒吃過這樣的鴨子。」
  翠雲道:「還說你爹是廚子。」
  「是真的。我爹做鴨子一般都是紅燒,要不燉湯,可是這樣鹵的我沒吃過。」
  東家奶奶道:「要不要嘗嘗烤鴨?南京的烤鴨當年太祖皇帝可是日食一隻的。」
  瑞雪只覺得自己的嘴巴裡又冒口水了,她想嘗嘗這烤鴨又是何種味道,讓太祖皇帝每日都吃上一隻。   
  「下回我再帶你來吃烤鴨。」
  瑞雪連連點頭。南京的鴨子果然是好吃的:「東家奶奶,我可不可以帶兩隻鴨子回去?」
  翠雲笑了:「你知道著鴨子多少錢,還帶兩隻回去。」
  「多少錢?會很貴?我帶了錢的。」先前爹給了自己銀子預備著自己同龔氏出去,還讓自己買些料子做衣裳,買兩隻鴨子的錢應該有的。
  翠雲拍了手叫人進來算賬。
  「三十兩四錢。」
  三十兩!就這些東西居然要三十兩,三十兩可以買多少只鴨子,她算錯了吧!
  瑞雪沒敢說出口,因為她見翠雲根本就沒對價錢產生任何疑問,很是爽快地出了錢。她們一頓飯吃了三十兩,照現在她跟他爹賣肉燕的賺法,這是幾年才能賺到。居然就吃了。
  翠雲笑著走到瑞雪跟前,推了推她:「這下還要不要帶兩隻回去了?」
  瑞雪紅著臉搖頭:「怎麼會這麼貴,我們也沒吃什麼啊。」
  「怎麼不貴。就著一小碟的鴨心,要多少只鴨子才能湊這麼點。一隻鴨子也就兩隻掌,這一盤要多少只鴨子。」
  是了,鴨心那麼點點,這一小碟要殺不少鴨子。
  東西雖然好吃,可這錢也太貴了些。再想想這家店的華麗,她早該想到這裡一定不便宜。
  「翠雲,叫人拿兩隻鴨子,鴨掌之類的也叫他們包些給瑞雪帶回去。」
  翠雲微微頓足,卻應聲而去。
  「不用的,東家奶奶,我上別的地方自己買,這東西太貴了。」她身上也不過才五兩多的銀子,她以為很多了,可是現在想想,怕是連半隻鴨子也買不了。
  東家奶奶笑道:「你父親這幾日幫著少爺下廚,這是我犒勞你爹的。」
  瑞雪不想想東家奶奶的說辭,就算是要謝也不可能拿這麼貴重的東西給她啊:「我不要。」
  「這是給你父親的。過幾日我還要請人吃飯,到時候還要勞煩你父親,這幾日連帶你家的生意都沒好好的做。」
  東家奶奶在這裡認識很多人麼?還有人要請?
  瑞雪站起身深深地向她道了萬福,感謝她:「多謝您東家奶奶。」東家奶奶拿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他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我這也是要謝你提醒了商掌櫃,你一個主意讓我賺那麼多,可比這點東西值錢。」
  瑞雪知道她說的是頭花的事:「我不過隨口說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怎麼叫隨口說說。」東家奶奶收起原先的笑容,正色道,「好的主意只在一閃念中,你覺得是隨口說,可是對我們來說可就不一樣了。」
  見東家奶奶說的那麼正式,瑞雪半信半疑地道:「真的麼?」隨口一句話真的有那麼大的作用?
  「隨口一句話是可以改變命運的。」東家奶奶感歎一聲,注視著年幼的瑞雪,等她再大些,估計就能明白自己所說的意思了。
  瑞雪認同的點頭。一句話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她不也是差點成了那種人了麼?
  東家奶奶見瑞雪點頭,忽而笑歎,她站起身,牽著瑞雪的手:「咱們回去吧,我要歇午覺了。」
  坐在車上,瑞雪忍不住問道東家奶奶:「奶奶,雖說一小碟鴨心要好些只鴨子才能做成,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吃鴨心,幾隻一攢便有了,可為什麼還要那麼貴呢?」
  「因為貴所以吃的人才會多。」
  瑞雪不明白了,就像東家奶奶方才說織錦一樣。織錦那麼貴重,買的人少了,賺的不也就少了麼?吃鴨心的人少了,他賺的也就少了。為什麼不賣便宜些呢?
  現在東家奶奶說貴吃的人才會多。可是她五文錢賣一碗餛飩幾乎都沒什麼人吃。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明白。」瑞雪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東家奶奶望著她,滿眼的笑意:「你能想到這!難怪商掌櫃在我面前讚你。」東家奶奶讚了瑞雪兩句,只是讓翠雲說。
  「你想,什麼樣的人才能吃那麼貴的東西?當然是有錢有勢的人,要體現自己有錢有勢當然是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所以就算是貴,他也願意。你聽明白沒?」
  她當然聽明白了。她頭一次同龔氏去蓮花橋,在一個貨郎攤子前遇到的那兩個姑娘。當貨郎說那朵頭花要兩百文一支,並且寶貴的不肯再拿出一朵頭花出來。那個穿藍色衣裳的姑娘就掏了錢出來,而原來並不太想要頭花的紅衣姑娘見藍衣姑娘買了,也出了銀子。貨郎一下子就將價格不菲的頭花賣了兩朵。這就跟這個是差不多的。
  為了顯示自己那幾乎不存在的地位,互相攀比。
  「那,如果我跟爹把肉燕搬到這裡來,就算賣上十文錢,不……二十文錢是不是也有人來吃?而且吃的是不是會更多?」
  東家奶奶否定了。
  「可是,不是說會互相攀比麼?」瑞雪不太明白,先前說了互相攀比是大家為了顯富,可是為什麼東西到了她這裡又不行了。
  這次還是翠雲開的口,她搖著絹扇為東家奶奶扇風,緩緩地道:「你跟清江樓能比麼?你擺的是小攤,人家是六層雕欄畫棟的酒樓。你說那些人會到你的小攤上比麼?」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裡。小攤子明顯都是小老百姓來吃的,而清江樓顯然是達官貴人們來的。那裡面的佈置,還有擺設,比趙二太太的正房都要奢侈。
  吃一餐是自己跟爹幾年掙的,這確實是個好彰顯自己身份的地方。
  「你若是也建個跟清江樓差不多的酒樓,賣肉燕二十文一碗吃的人說不定才多。不過單賣這一樣也不會有什麼人來吃。畢竟吃酒菜的人多,你這肉燕也只能是在小攤上賣。」
  翠雲此時說話沒有了先前的肆意,瑞雪見她的神色,居然有那麼一點的像東家奶奶,很沉穩,雖然她不像東家奶奶那種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可是翠雲比起跟趙二太太回來的那些個管家娘子更有總攬之勢。
  這是不同一面的翠雲。她以為翠雲嘴巴厲害點,可是……東家奶奶身邊的人很有本事啊!
  「盯著我瞧做什麼?」翠雲講完後發現瑞雪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忍不住指著她對東家奶奶道,「奶奶,你瞧見沒,總是喜歡發愣。」
  東家奶奶笑了笑,閉上了雙眼,獨自養神。翠雲見瑞雪還是在發愣也不好再說。悶悶地為東家奶奶扇風。
  瑞雪一直想了很多很多。如果她們好開酒館,如果不是像清江樓一樣的大酒樓,只是街邊的普通的酒館,他們所做的生意不過是些普通的人,即使他們傾囊置辦一些東西,也比不上清江樓,到時候來的人說不定更少,生意還不如賣肉燕。
  看來這開店還真是有那麼多的講究。如果能在東家奶奶身邊再待一些日子就好了,這樣她可以長更多的見識,學到更多的東西,說不定以後她也能開個像清江樓一樣的酒樓。到時候爹再也不用天天那麼累了,他們也不用大夏天的還在外面擺攤子。
  (上卷完)
  
《正味記》(下)作者:收紅包的
  
  
六十七   茭白煨肉
  原來東家奶奶夫家姓宋。
  宋夫人含笑地衝來人點頭道:「周大人。」
  眼前的老者居然是個官?!
  周大人笑著拱手:「宋夫人來南京了?宋老爺呢?許久不見,宋夫人一向可好?」
  「勞周大人惦記。今日不過出來走走。倒是周大人,許久不見越發的鶴髮童顏。卻不知這幾位是……?」
  「呵呵!」周大人笑的很開懷,他指著跟在自己身後的人道,「不過是幾個學生。」
  宋夫人顯然同這位周大人沒什麼說話,她吩咐翠云:「同掌櫃的說,周大人今日的酒錢就掛在我們賬上。」
  周大人笑瞇瞇地道:「又要宋夫人破費了。過幾日有蘇州的蟹送來,我再請宋老爺同夫人到我府上,還請不要推托才好。」
  「聽聞周大人的侄孫女婿格外的孝順,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到時候還要請周大人饒我幾隻螃蟹。」
  「好說好說!」
  寒暄完,宋夫人攙著翠雲下了樓。上了馬車,翠雲忍不住啐道:「那個老東西,奶奶同他說什麼,不過是南京的一個尚書。幾個爛螃蟹就敢要奶奶幾百兩銀子。」
  宋夫人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她指指自己的雙腿,靠在車廂板閉目養神。翠雲忙蹲下身,為宋夫人揉捏雙腿。
  瑞雪看了眼閉目養神的宋夫人。看她跟那位周大人很熟路的樣子,宋夫人應該是經常來南京的,而且那個周大人還是個尚書,宋夫人一定很有地位,她的店也就不怕那些賣布的擠垮,龔嫂子就不用愁木字號什麼時候關門。
  「翠雲姑娘,我待會想出去一下。」
  翠雲將食指擱在唇前示意瑞雪小聲些,別吵到宋夫人:「你要去哪?」
  「我想送東西去袁大娘家。去了就回來。」
  「成。等我們回去,我叫車送你過去。」
  「不用,我自己走去就好。」
  「大娘,袁大娘,嫂子。」
  瑞雪敲開了袁家的大門,一臉疲倦的龔氏開了門,見到瑞雪詫異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要給人家做事,這麼有空來?」
  瑞雪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這是鹽水鴨,我拿來給嫂子。」
  龔氏接過包好的東西,將瑞雪迎進門:「你一個人去了貢院?」
  「不是。那家的奶奶今日帶我去清江樓吃鹽水鴨,她又包了只給我,我帶了半隻,還有一些鴨肫、鴨翅拿來請大娘跟嫂子嘗嘗。」還有一些,她拿了送給李老郎中了。剩下的一隻就留給爹吃。
  龔氏聽她去了清江樓,咂舌道:「是哪家奶奶?這麼闊綽。清江樓,南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光是瞧著外面就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她帶你去那吃鹽水鴨,要不少銀子吧!」
  「嗯。我們沒吃多少還要了三十兩銀子。不過很好吃的。」
   「林兒媳婦,你在同誰說話呢?」袁母掀了簾子出來,見是瑞雪笑著問道,「原來是你,我還以為是誰呢。你怎麼有空來?今日是中秋,你也不用把攤子了?」
  瑞雪向袁母問了好:「爹有事,今日不擺攤。我來看看大娘。」
  龔氏又將瑞雪帶來的半隻鹽水鴨送到袁母面前:「您瞧。來一趟還帶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是清江樓的鹽水鴨。」
  「怎麼帶這麼貴重的東西?你爹擺攤子也掙不了幾個錢。」袁母口上雖這麼說,可面上卻帶著笑,將紙包了接了過去,湊到跟前聞了又聞。
  「這是別人給的,我拿來給大娘嘗嘗。」
  袁母將東西交給龔氏,拉著瑞雪叫她上屋裡坐,又叫龔氏拿了瓜果給她吃。
  龔氏將枚月餅塞到瑞雪的手裡,又切了西瓜:「嘗嘗,這是北門陶美人店的點心,可精貴了。是別人送來的,這些這些都是別人送來的。」
  龔氏將各色瓜果都抓了一些給瑞雪,叫她吃,口裡說著那些為了向她請教織布技能的人們提著這些東西找上門的事。
  「木字號真是咱們袁家的福星。我跟那些人說到我這裡織布,那些人都願意,等過了這節我就同商掌櫃的說,這個幾年我們也是財主了!」
  龔氏磕著瓜子美美想著。自從把布送到木字號,他們一家的生活變好了不少,這桌上每日都有肉,今年過中秋每人還裁了兩件新衣,而她也終於將那個玉耳環買下了。這要是真的能自己開個機場,到時候真的要成為財主了。
  袁母卻取了新衣裳遞給瑞雪:「這是給你做的,快穿上試試。」
  龔氏丟了手中的瓜子,拉過衣裳,翻來覆去的看:「我就說婆婆怎麼買了這樣顏色的布。原來是給瑞雪的。這顏色真好,穿在身上可襯皮兒。」龔氏催著瑞雪趕快換上。
  袁母居然會做衣裳給自己,瑞雪微微感到詫異,她感激地謝了袁母,將新衣裳穿上。有一段時間沒穿新衣服了。
  她稀罕地比量著這件簡單的藕荷色撇碎花交領衫,又衝到龔氏取來的小鏡子前仔細瞧著。
  真好看。
  袁母前後打量了下:「大是大了些,可逆還在長身子,明年還可以穿。」
  見瑞雪要換下來,攔著,「別脫了,就穿在身上。」
  「回去弄髒了就可惜了。等嫂子同我去貢院逛我再穿。」
  龔氏也不讓她脫下:「這還有好些天呢。快穿上,今天過節。就在我們家吃飯,吃了晚飯再走。」
  「不了,我回去等爹過節。」
  龔氏攔著瑞雪不叫她走,半認真的道:「拿了我們家的衣服就走?這是嫌我們家飯菜不好吃了?」
  瑞雪忙辯解。
  袁母也笑道:「我曉得你怕天黑走那麼遠的路不太平,我叫彬兒送你回去就是了。」
  龔氏接口道:「正是,你不是說王叔今兒有事麼?你一個人過節多無趣,同我們說話多好。今兒大伯同相公下值的早,不會耽擱你回去的。」
  瑞雪應了。
  龔氏瞧著美滋滋的瑞雪,小聲的抱怨:「婆婆偏心,選了這麼好色兒的料子給瑞雪。」
  袁母笑著啐了她:「多大的人還跟孩子爭。你若是不喜歡我托人給你染的那匹紗,趁早拿來。」
  龔氏忙說喜歡:「現在就做菜吧!瑞雪吃了還要走呢!」
  袁母同龔氏今日沒有做旁的,擇菜,殺雞……
  袁母拿了三四根茭白對瑞雪道:「今日讓你嫂子給你做茭白吃。你嫂子做這個最拿手。你是想吃酸溜的,還是炒肉或者煨肉?」
  白白胖胖地茭白被撥了外皮,在清水裡洗了。
  「隨嫂子。」瑞雪坐在一旁淘米,她想幫著做事,袁母應該不是叫她做,最後搶了淘米的事,還說連著煮飯的事都交給她——就因為她上次煮了一鍋兩種飯。袁母說他們年輕人愛吃有嚼勁的。
  龔氏停下拔雞毛,坐直了:「那我就做茭白煨肉,有涼拌黃瓜了。」
  茭白煨肉。瑞雪還是頭一次聽到。爹在做茭白的時候幾乎都是大火快炒或者是醋溜之類的,這茭白煨過能好吃麼?
  事實上,茭白煨肉卻是格外的香。五花肉的油早就被茭白吸收,吃在口裡一點都不油膩,而茭白也完全吸收了肉香。
  「好吃吧!」龔氏見瑞雪再次將筷子伸向茭白煨肉忍不住打趣她。這個丫頭先前看著油汪汪的茭白煨肉死活不肯吃,說什麼不吃肥肉。勉強吃了口後就停不下了。
  瑞雪被龔氏說了,立馬漲紅了臉。她才看到那麼多的油當然不想吃,可是沒想到吃在嘴裡卻一點都不油。
  龔氏見瑞雪一張粉紅的臉龐格外喜人,忍不住又問道:「好不好吃?這東西不能只瞧外表,吃在口裡才是真的,這人也是一樣。」
  「正是!」接話的是袁母。
  瑞雪詫異地看著龔氏,這怎麼同人又扯上了,袁母怎麼也贊同?她不解地看著袁母其他的人。袁彬兄弟同樣也是滿臉不解。
  「男人當然不能只看外表……」
  龔氏同袁母一人一句的說著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好,可從她們口中聽出來怎麼就是在講袁彬同袁森啊!
  袁彬只是微微一頓仍舊吃菜,袁林卻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別過臉,咳了一陣子,指著都要把臉埋進飯碗裡的瑞雪道:「妹子還那麼小,說這個做什麼。對了,妹子,我今日帶了兄弟想到你那麼吃東西,怎麼沒擺攤?」
  瑞雪感激地沖袁林笑了笑:「爹有事,去幫木字號的東家做宴席了。對了,袁大人,尚書是什麼?」
  袁彬抬起頭看著瑞雪,不清楚她怎麼問起這個。
  「今日,木字號的東家奶奶帶我去清江樓吃鹽水鴨。走的時候遇上一位老先生,他主動跟東家奶奶打招呼,後來我聽東家奶奶的丫鬟說,那位老先生是什麼尚書,聽口氣像根本就瞧不上一樣。」
  袁彬沒立馬回答。木字號的東家奶奶居然認識南京六部的尚書,居然是尚書先打招呼,好大的來頭啊!
  「東家奶奶居然認識尚書!我的老天,這麼大的官還瞧不上?你有沒有聽錯?」龔氏扯著瑞雪的衣袖問道。這也太震驚了,一個小布店的東家奶奶居然跟尚書認識。
  原來尚書是很大的官啊!翠雲當時明明說,不過是南京的一個尚書,明顯的是瞧不上。看樣子東家奶奶遠不止自己現在知道的那麼多。
  袁森卻沒有顯得同家裡的人那麼驚訝,他笑著同龔氏道:「這下好了。木字號的東家居然認識這麼大的官兒,這鋪子是擠不走的了,你可安心了。」
  龔氏一聽這個,立即將瑞雪方才說的事拋在腦後。木字號東家奶奶是什麼人,來頭有多大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只要木字號不關門,自己有錢賺就好。
  「那是。過幾日就同商掌櫃的說去,到時候當家的也不用天天那麼累了,我給家裡買了個小丫頭,成天伺候你們!」
  袁母聽了也很高興,親自端了切好的西瓜又擺上月餅叫他們吃。
正味記 第六十八章 涼粉
  袁彬拎著東西一個人在前頭走,瑞雪跟在後面,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從袁家一直走到木字號布店門口。
  「袁大人,就是這,這幾天我跟我爹暫住在這。」擺脫一路上的沉悶,瑞雪微微地鬆了口氣,她不曉得要跟袁彬說什麼,即使知道他是好人,幫過自己,可是她卻不知道跟他說什麼。
  袁彬抬頭,借助掛起的燈籠看清了這家布店。
  「請您替我向大娘道謝,她那麼忙還為我做新衣裳。等我爹忙完這一陣子,我再等爹置酒請大娘跟袁大人來我家。「
  袁彬微微一笑:「何必這麼客氣。你快進去吧,起風了。「
  瑞雪接過來袁彬手中的東西同他道別。
  袁彬沒有急著離開,他背手站在門口,靜靜地瞧著瑞雪離去的身形。
  遠處一量馬車駛了過來,他習慣性的後退半步,馬車卻在他跟前停下。
  趕車的人跳下來,掀開車簾,從裡面扶出個身著油綠色夏衫的中年男人。男人探出半個身,盯著袁彬:「你是誰?到這裡有什麼事?「
  說話間,男人已經下車了,從車裡陸續下來三四個人。有書生打扮得,還有帳房先生打扮的。
  最後下來的王九指無意中瞄了眼,藉著燈光認出了袁彬,忙搶身上前:「袁大人,您怎麼來了?「他又向身邊著薑黃色夏衫的中年男人引見,」這位就是先前搭救小女的袁大人。「
  中年男人拿扇柄低著下顎,平靜的注視著袁彬,緩緩地道:「袁大人,不知在何處當差?「
  中年男人三十來歲的樣子,英氣的八字眉在眉梢處微微下落,使得雙眼瞧起來有種聳拉。同這個年紀的人不一樣,他倔強地將下巴剔得乾乾淨淨,只是在嘴唇留了八字鬍,也許是嘴巴習慣性的微微撅起,使得他的八字鬍瞧起來很濃密。
  他很疲憊,可是雙眼又像是看透了世情。
  這個男人應該就是瑞雪說的東家老爺。
  袁彬抱拳道:「在下在漕運門。」
  「總督衙門的洪晃你可認識?」
  袁彬心裡暗暗佩服這個男人,認識的人還真不少,自己直屬上司他也認識:「是在下上司。」
  中年男人只是點點頭,並未同他多說,帶著人便進去了。
  王九指見人都進去了,才同袁彬說話:「袁大人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無事。瑞雪今日在我家吃了飯,母親叫我將她送回來。」
  「去你家了?」
  袁彬道:「帶了東西去看母親,留下吃個便飯。我聽瑞雪說,您這幾日在為人做事,可是這位東家?這位東家是什麼人?」
  王九指笑了笑:「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這位東家出手很闊氣,認識的人也不少。瞧著生意做的挺大。我聽說你母親同弟妹都往他店裡送布,這以後就不用愁了。」
  王九指以為他是在擔心這家店是否能長久的開下去,就微微說了兩句。他目前也就知道東家姓宋,在南京的官面上認識不少人,這兩日他幫著忙酒席,那奢侈的排場,實在是令他咂舌。
  這位宋東家年歲不大,可是哪裡置辦下這麼大的家業。
  袁彬則以為王九指不好多議論,也不再多問,同王九指道別,直到街口,他再次轉過身,注視著木字號布店的所在,又轉過身。
  王九指沒有停下的時間,他每天同那位宋老爺一同進進出出,為宋老爺一系列的宴請操辦著。他以為瑞雪一個人會無聊,卻沒想到她同東家奶奶走的很近,似乎很喜歡那位東家奶奶。每晚回去,她都會跟自己說東家奶奶怎麼樣怎麼樣,言語中對東家奶奶很是推崇。
  「龔嫂子,我不能同你逛好久,我還要回去。」貢院街的一切東西都不能吸引住瑞雪的腳步,她現在想趕快回去,東家奶奶那裡可以知道很多她從來沒聽過的東西,遠比這些東西有意思。真搞不明白,龔嫂子怎麼能在這逛那麼長的時間。
  龔氏比量這一些小首飾不解地問道:「你不是盼了好久了,怎麼就要回去。戴上這個試試。」
  龔氏熱心的為瑞雪一遍又一遍地試著小首飾,人年輕,長的好看就是好,戴什麼都好看。龔氏不由得羨慕年輕的瑞雪。不過這就更讓龔氏犯難了,到底要選哪個好呢?都那麼好看,可好似手裡卻沒有那麼多的錢啊,真是為難。
  「我要同東家奶奶說話。」
  龔氏選了一支鎏金的簪子替瑞雪插上,打量著她:「就逛一會兒,還耽擱你說話?快看看什麼好?」
  瑞雪將簪子拿了下來:「我不要。龔嫂子你買自己用就好了。這個,這個都很漂亮。」
  龔氏拿起瑞雪指的一支簪子,認同的道:「你也覺得這個好看?我戴上好看?」
  「是。好看。」
  瑞雪回答的很單一,很牽強。
  龔氏推了推她:「那個東家奶奶就那麼好?你的魂都被勾走了?」
  瑞雪急忙反駁道:「才不是呢。東家奶奶很有本事的。她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去過那麼多的地方。」
  「一個女人要那麼有本事做什麼?還不是嫁人生孩子。我同你說,到年紀嫁個好男人才是正理。」
  龔氏顯然不同意瑞雪口中的東家奶奶有本事。在她看來相夫教子才是真的,一個女人東跑西顛的像什麼。
  「女人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若是你二哥有錢養活我,不用我日日織布,我才不會出來呢!」
  瑞雪忍不住笑了:「那嫂子就不能出來吃好吃的,也不能像這樣挑首飾了。」
  「有錢了人家自然會送來的。那些個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不是想吃什麼就讓人做,想要什麼首飾就讓人打?你不也說那位東家奶奶想吃涼粉就有人去買?有人幫著買,我還自己跑出來偷偷的吃做什麼?」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可是真實的呢?宋夫人想出來走走,身邊的丫鬟還不叫她出來,想來等龔氏真的成了宋夫人那樣的人,又會覺得憋屈了。
  「嫂子的新衣服就很配。這個也很好。」瑞雪一改先前的焦急,而是很主動很積極地為龔氏挑選東西。她好像已經不再去想要回去同東家奶奶說話的事,整個人都沉浸在挑選東西的快樂中。
  「這個不好看,紫色不適合嫂子,這個好看,就要過重陽了,要菊花式樣的。」
  有了瑞雪的長眼,龔氏總算是選了件稱心如意的東西。等付了錢,看著依舊是兩手空空的瑞雪,龔氏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原是想幫你挑的,沒想到我自己到買上了。」
  「那嫂子請我吃涼粉好了。嫂子以前就說過要請我吃東西的。」
  龔氏展顏拉著瑞雪的手:「好,我領你去。我們這的人最愛吃涼粉,大冬天的都有人吃。我保你一吃就喜歡上了。」
  南京的涼粉是不一樣。
  一大塊的涼粉就放在案板上,有的是放在冰塊上,想要是有人要吃涼的吧。
  賣涼粉的人用了個鐵製的圓形的上面還鑿了無數個小眼的東西,在厚厚的涼粉塊上一圈一圈的盤旋,細如髮絲粉條自動的便從一個個的圓孔中出來。
  居然有不用刀切的涼粉。
  「二嫂,你們好享福!」袁森走到龔氏跟前笑著同她打招呼,又小聲的叫了聲瑞雪。
  龔氏忙請袁森在一邊坐了,叫人再上碗涼粉:「考完了?不是還要封場子麼?」
  袁森請自己的同伴先走,端起碗快速吃起涼粉:「我馬上還要回去。我今日是巡考場,已經有考生交卷子出來了,只是就幾個。我們想著等所有的考生放出來估計要到晚上,特地跑到這弄些吃的。」
  瑞雪見袁森來了,也不細聽龔氏同袁森的談話,推了碗,將錢先給了,急急地對龔氏道:「嫂子,我突然想起,東家奶奶叫我午後過去,我要趕緊回去了。」
  「瑞雪,瑞雪!」
  龔氏叫了兩聲,也不見她回頭,望著一溜煙就跑的瑞雪,龔氏不由地歎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跑……」龔氏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悶頭吃的袁森,難道是因為三叔在,這丫頭害羞了?
  聽當家的說,三叔對瑞雪有意思,如果這丫頭真的是……再過個兩三年,就可以接過來做媳婦了。
  瑞雪一路狂跑,總算可以溜開了。就算是不遇上袁森,吃完涼粉她也會把龔氏拉回去的。
  「雪堂,你找什麼呢?」
  會賢樓二樓上,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拉著依窗而望的人。
  「齋生,你才聽到了麼?有人叫瑞雪?」
  「我看你是想人家了。我樂鳳儀的耳朵好好的,可剛才真就沒聽人叫什麼瑞雪。仲卿,你說呢?」
  「我也沒聽到,三哥聽錯了。」
  「我看你三哥是不想被罰酒才找這麼個理由。喝,喝大杯的!」樂鳳儀親自斟滿大杯送到雪堂的嘴巴,摟著他的脖子,強硬地將酒灌下。
  「樂大哥,劉大哥跟邱大哥還沒出來,現在就灌醉了三哥豈不是更糟。」
  樂鳳儀放下杯子,寬容的揮揮手:「今日就暫且放過你。你們兄弟倆這幾日在南京城逛了這麼久,有沒有什麼好去處?總算是考完了,在裡面憋這麼久,簡直是要我的命。這輩子把舉人考上了,說什麼我也不考了。你知道麼?就這麼點大的地方,三天,整整三天吃喝拉撒都要待在裡面,還悶的要命。」
  「我同三哥聽人說,蓮花橋那邊有一家賣肉燕的攤子很是不錯,等劉大哥跟邱大哥出來,明日一早我們便去。」
正味記  第六十九章: 文思豆腐
  干的細絲,這是……不過他不好開口。
  僕人從砂鍋裡舀了一勺湯倒進白瓷碗中。只見上千根長如牙籤、細比髮絲的豆腐絲,五顏六色的配菜絲,似沉似浮地飄蕩在白色的瓷碗中,竟有些像盛開的菊花。眼前就是一個鮮亮!
  趙老太爺也是初次見到這麼一道菜,微微一愣,隨即做出了個請。細細得品嚐著,軟嫩清醇,入口即化。
  「這是何菜?徒孫還是頭次嘗到!」這趙家的廚子的手藝真是好得不得了。不單好吃,這品相也是一流。
  趙老太爺將目光轉向了自家廚子,趙原忙躬身道:「這叫文思豆腐。」
  「何故為文思?」馬文清聽到這名字,有些詫異,若是叫碧彩銀絲還應景。
  趙原忙道:「大師傅說,這是一個和尚做的,他法號叫文思,所以叫這個名兒。」
  剛進東家奶奶的屋子,就瞧見東家奶奶在換見客的衣裳,見瑞雪進來,宋夫人朝她招招手:「你去哪了?我叫人找了你好一會兒。」
  瑞雪彎曲雙膝向她問安:「我同翠雲姑娘說了,我跟龔嫂子到貢院逛街了。」
  為宋夫人穿衣的翠雲停了手,懊惱地道:「我忘記同奶奶說了。」
  宋夫人自己扣上立領:「你不用管我,拿衣裳給她換上。」
  翠雲在衣櫃取了一套新衣裳拿出來,要瑞雪換上。
  「奶奶,這是做什麼?」
  宋夫人坐到妝奩前,抹了些胭脂在掌心化開,為自己點唇:「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裡?」有新衣裳穿她當然願意了。雖然還是件藕荷色,但是這衣裳要比袁母為自己做的那件漂亮許多倍,當胸繡著一枝長枝玉蘭,摸在手裡還滑滑的。
  「老爺宴請一些人,我帶你過去,不想麼?」
  滑溜的絲綢從手中滑落,跌在地上。
  「帶我去?我怎麼能去?」這幾日她算是知道同宋老爺來往的人在南京城多多少少有些地位的人,她不過是個廚子的女兒怎麼能去那種地方呢?
  宋夫人不同她多說,只叫她快換上衣裳,又讓翠雲為她重新梳頭。瑞雪不過十二歲,梳得也不過是一對雙鬟,耳前還留了小髮辮。
  宋夫人帶她去的地方是宋老爺在南京租的一處園子,修的很漂亮。
  宋夫人一路上牢牢地牽著她的手,在旁人的注目下一直走到大廳。大家就在猜著這個被宋夫人牽在手中的小姑娘是什麼。
  瑞雪不大習慣,不過她依舊把頭抬起來,盡量忽略旁人的目光,可不能丟了宋夫人的面子。
  今日宋老爺見的人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只有兩桌,大家的穿著都很普通。看樣子像是宋老爺的屬下,見到宋夫人都上前問好。
  宋夫人含笑地同他們說話,面上的笑容比起在清江樓同那個周大人的要親切許多。
  「米掌櫃,您的腰可還行?轉眼天就要涼了,您該多注意些。」
  「高先生,您父親可好些了?」
  宋夫人挨個地同那些人說話,她問的很詳細,將所有人的身體,家人一一問到。可是她的話語中又很有技巧,雖然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可是她問的方法不一樣,感覺不是在敷衍。
  瑞雪聽了一會兒,明白這些都是為宋家做事有頭有臉的人物。有的年紀一大把,頭頂禿得只剩下稀疏的白髮,有的不過才二十出頭。二十出頭就能做到這步,瑞雪實在是佩服。
  「你們先同爺吃酒,過會子我再擺宴,可要賞臉才是。」
  宋夫人帶著瑞雪同那些個人作別,繼續朝裡走。進了後院,這才發現,宴請的人又是一類,這些婦人的穿著打扮明顯地要比前面的那些個管事的要好上許多,不是管事的家裡人麼?
  聽著宋夫人左一口某夫人右一口某夫人的寒暄,瑞雪的頭頓時大了許多,宋夫人居然能將這些人記得這麼清楚,她同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熟,怎麼做到的?
  濃郁的胭脂水粉,唧唧喳喳的嬌語聲,金光閃閃的首飾,晃得瑞雪難受不已。她暫時將目光轉向了從她們進來就取代翠雲一直跟在宋夫人身後的丫鬟。
  她雖然目不斜視的看著正前方,可是時不時地在宋夫人耳邊說上兩句。她這是在做什麼?好奇怪。
  翠雲呢?她不是宋夫人的貼身丫鬟麼?那跟在宋夫人身邊的又是誰呢?為何在布店都沒見到她。
  丫鬟像是察覺到瑞雪探究的目光,微微地轉了頭,但眼睛依舊沒有看過來。
  有位夫人發現了一直被宋夫人手裡牽著的瑞雪,走到跟前,拉住她的手:「這是宋老爺的妹子吧!長得可真好。」
  「我……我不是的……」瑞雪趕緊辯解,「我是跟奶奶來看開點。」
  那位夫人哦了聲又對宋夫人道:「宋選侍可好?聽聞已承蒙聖恩,我不在京師道賀,宋夫人日後見了宋選侍替我問安。」
  「好。我一定替夫人問安。」
  宋老爺家居然有人在宮裡,還承蒙聖恩,難怪……他認識這麼多當官的,也難怪宋夫人這麼有氣質,是皇親國戚啊!
  幾位夫人擁著宋夫人坐下。
  夫人們的話題永遠都是孩子老公,說著誰家的孩子有出息,誰家的女兒嫁了好人家,老公又陞官了;或者為誰家的兒子敗家,媳婦不敬公婆唏噓幾聲。
  「南京吏部高大人家的閨女可是可惜了,嫁過去才不到一年,姑爺就得了肺癆。那麼賢惠的人,可惜了。」
  「我聽說早就瞧著不行了,催著高家把女兒嫁過去。」
  「高大人脾氣鬼怪著呢。人家周大人多精明,他家侄孫女早先就跟高大人家的姑爺訂了親的,後來退了的,肯定是知道男的身子骨不大好。」
  「有理。只是退了親還能嫁什麼好人家?周大人家的不是給人續絃?」
  「這有什麼。我聽說那個侄孫女婿是哪裡人來著,說什麼家裡有親戚在京城吏部主事。他做官不過才六年,就調任知府了。前些日子往家裡送了幾簍的螃蟹,還往我家送了一些,說過些日子還要請我去吃酒。」
  另一個夫人接口,卻是對宋夫人:「說到吃酒,我想起件事來。前兒請宋老爺宋夫人來家吃酒,結果都沒來。」
  「我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還請房夫人海涵。」
  宋夫人身邊的丫鬟略微走上半步恭敬地道:「我們奶奶有身子了,爺輕易不許奶奶出門。近日特地擺了一桌水酒,還請各位夫人賞臉。」
  丫鬟的一席話在夫人們之間炸開了鍋,她們歡喜地向宋夫人道喜。那樣子,瑞雪在旁邊看了還以為是她們有了喜事一樣。
  「宋夫人有了身子,真是可喜可賀,宋老爺可盼了不少年了。「
  「這次可要好生護著了。「
  「快坐下吧!站久了對身子不好。「
  一位夫人打量著宋夫人道:「宋夫人有了身子,這面色這麼好,不知有什麼訣竅?這身上的衣裳也好看,是店裡新出的料子,若是有,給我府上送幾匹?「
  幾位夫人都注視著宋夫人身上那件大紅繡金絲富貴牡丹紋長身立領褙子。一身衣裳漂亮極了。
  宋夫人嘴角微翹起:「不是我小氣不肯多送。只是這東西才織出幾十匹先孝敬了宮裡的,如今也就十匹在手上,我只能勻出一匹給幾位夫人。「
  幾位夫人的傲氣漲了,她們不願意接受宋夫人這種高傲的賞賜,可是卻不得不承認料子好看,穿起來雍容華貴。
  一位夫人眉眼一動,輕搖手中的紈扇:「宋夫人今日怎麼這麼不爽快?這幾匹布的錢我還是出得起的。預備上二十匹送到我府上。「
  有一位夫人開了口,其他的夫人的攀比心頓時大漲,紛紛向宋夫人提出自己要買布。
  宋夫人依舊是含著淡淡的笑容,「以後再說,今日我請夫人們吃酒。「
  穿戴一新的丫鬟將菜布了上來,整個屋子鴉雀無聲,連碗筷相碰的聲音都沒有。夫人們用飯的樣子極為優雅,舉手投足間的貴氣。
  酒菜過半,丫鬟們又上菜了。不過這回是擺在每位夫人面前。
  打開蠱蓋,裡面碼放著紅黃白綠黑五色細絲,很是好看,只是幾位夫人都不知該如何下手。瞧著樣子應該是湯品,可是這裡面幹幹的,到底要怎麼吃?
  夫人們將目光轉向了宋夫人。但見一個丫鬟端著一盆湯走上前,另一個丫鬟將湯盆揭開,擱置一邊,取了大湯勺,挖了一瓢湯,注入其中。
  之間盅裡五色細絲立即飄蕩起來。上千根細如髮絲的細絲沉沉浮浮,宛如一朵盛開的秋菊。
  夫人們忍不住讚了句:漂亮!「
  細細的品嚐了,夫人們發現,白色的細絲是嫩豆腐;黃色的是冬筍絲;綠色的是青菜絲;紅色的是火腿絲;黑色的是冬菇絲。
  嫩豆腐居然還能切成這麼細,這廚子的刀工實在是了不起。
	「這是什麼菜?我看著她就好了,都捨不得吃勒。」
  夫人們都笑了。
  雖然好看,但是還是忍不住再次品嚐。鮮滑細嫩的豆腐入口即化;湯汁清淡醇厚回味無窮;配菜五顏六色絢麗奪目。
  等夫人們用完了這道菜,丫鬟才啟口道:「文思豆腐。「
  文思豆腐:揚州傳統名菜,系清代乾隆年間揚州僧人文思和尚所創製。清人俞樾《茶香室叢鈔》:「文思字熙甫,工詩,又善為豆腐羹甜漿粥。至今效其法者,謂之文思豆腐。」《調鼎集》上又稱之為「什錦豆腐羹」。
正味記 第七十章 桂花糖芋苗
  菜很精緻,味道也很好,這是所有的夫人對今天的彩色的評價,甜點更是讓夫人們稱讚不已,那一碗紅彤彤的芋苗濃稠味美,潤滑細膩,吃下去爽口留香。
  「宋夫人請的是哪裡的大廚?」那位咬文嚼字的夫人取過帕子擦拭過嘴角,最後這個甜品很合她的口味,甜而不膩。
  「正是。方纔那文思豆腐做的也巧妙,味道也好。把人交上來我們見見。」
  「雅俗共賞才好。」
  南京城有個規矩,在宴席結束後,若是食客覺得哪道菜做的好,就會把做菜廚子叫上來,當眾打賞。這算是對廚子的褒獎。
  宋夫人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讓人將廚子請進來。
  知道規矩的丫鬟連忙將紗簾放下。
  見丫鬟放下紗簾,夫人問道:「怎麼?是個男廚子?」
  隨著宋夫人點頭應下,這些夫人們再也不像先前臉色露出期待的笑容,為什麼聽到是男廚子,這些婦人反而露出一種失望而不快地臉色呢?
  一直靜靜坐著地瑞雪迷茫了。
  「我還以為今日能見到廚娘呢!」口氣很是失望。
  「就是,都聽說如今的廚娘不僅是手藝好,就是這長相也俊。我真想瞅瞅到底長成什麼樣!」酸溜溜的味道立即瀰漫在甜點後的香味中。
  咬文嚼字夫人明顯的同酸溜溜夫人不對眼,聽了這話,立即笑了,她以手做掩遮住嘴巴,加了句道:「我可是聽說姜大人喜歡一個叫小腳廚娘。」
  酸溜溜姜夫人把眉毛一豎,很想發脾氣,可是她又忍住了。她瞄了張夫人一眼,看見張夫人面連笑容,她知道她在挖苦她,冷笑道:「不過是逢場作戲。」她解釋完,報復性的道,「難道你不曉得長大人喜歡楊小寶?聽說還在外面養了。」
  張夫人知道姜夫人是在報復自己,不過她的修為比姜夫人要強上好幾倍。張夫人此時就算覺得自己一股怒火冒上來,面上仍淡淡的一笑:「不過是個玩意,姜夫人也知道是逢場作戲,這般較勁做什麼?」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張夫人是書香門第出身知道這個什麼什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姜夫人雖然很想說幾句文雅的話,可是自己的本事實在不行,一句話說的亂七八糟。
  張夫人卻是聽懂了。她不願意同姜夫人一般見識,粗鄙的女人!
  她的面上露出一種交織著憤怒與孤傲的表情。
  一個男子走來,隨著越走越近,透過紗簾,他的樣貌清晰可見。
  是爹!瑞雪立即有些激動了。
  王九指換了一身新衣裳。想來事先是備下的。
  「奶奶。」王九指弓著身子向宋夫人問安。
  夫人們只揮了揮受便有人將預先備好的賞賜。
  雖說都是些尺頭,卻也是十分的豐厚。難怪當初那個大哥說自己會做菜到了那大戶人家就享福了,原來是這樣,光是這賞賜就不少。
  王九指撩起衣衫下擺,右腳先前邁半步,屈左膝跪下,右腿順勢跪下,同夫人們行了禮:「謝賞!」
  他的嗓音很渾厚,由丹田發出的聲音更是洪亮,抑揚頓挫地話語又顯得謝賞極為正式。
  這一聲吸引了夫人們的注意。
  宋夫人看著在王九指跪倒一刻就站起來的瑞雪,招來丫鬟,在她耳邊數語。不久就聽見門口的婆子嘹亮的聲音:「宋夫人賞二兩重銀錁子五個,五絲緞二匹,官用錦緞兩匹,紗一匹。」
  王九指又撩了衣擺向宋夫人謝賞。
  瑞雪再也不是那麼興奮了。她只覺得難過,她還沒見過這種「榮耀」的場面。夫人們賞東西是對廚子手藝的褒獎,可是,爹卻要跪下來謝賞。
  爹不是他們的下人,怎麼還要跪下?他們明明已經不再為別人做事了。
  宋夫人送出的東西要比那些夫人都多了些,夫人們雖然有些不快,但是在財力上,她們是比不過宋家家大業大。
  張夫人注意到了王九指向宋夫人跪下謝賞的動作,很熟練,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好像他天生就會做這些。
  她不由點頭讚道:「他這般知禮數。」好像王九指的禮數給了她的心意,她又讓人加賞了一兩重的銀子兩個。
  一位夫人顯然對王九指的來歷更感興趣。能這般有禮數的廚子多半是在大地方待過的:「這廚子是宋夫人從哪裡請來的?」
  宋夫人望著王九指離去的身影,他雖然直著腰身,可是背部卻不由自主的彎下,這人真有趣!
  聽了那位夫人的問話,她笑道:「非也。夫人覺得今日酒席如何?」
  酒席自然沒二話,只是夫人們有些想知道這個做菜收益絕妙的廚子到底是哪裡來的?這廚子,宋老爺一定是花了大價錢的。宋家到底能有多少錢,而宋老爺的權勢到底有多大,他們真的很想知道。
  「既然夫人們覺得好,過些日子,我再下帖子請諸位夫人。」
  宋夫人簡單的將夫人們的好奇心壓下,接著熱情的送走了仍有疑問的夫人們。
  「願意同我學做生意麼?」在二門,宋夫人注視著消失在門口的轎子,突然問道身邊的瑞雪。
  瑞雪覺得很突然,她還未從對爹像下人一般跪謝夫人們的賞賜的震撼中擺脫,又陷入了宋夫人帶給自己的震撼。
  她本人並沒覺得什麼。只是從宋夫人身邊的那個陌生丫鬟出現的臉上看出了結果。她們很吃驚,接著面上又帶著深深的羨慕。
  是羨慕!
  瑞雪不曉得,她不知道生意到底是什麼,如果說跟爹做小生意,他們現在已經做開了,可至於宋夫人的生意,她就不清楚了。宋夫人的生意好像很大,這些夫人對她都陪著小心,她有令她們畏懼的地方。
  她雖然羨慕宋夫人,可是她覺得她做不來的。
  最終她搖了搖頭。
  可惜!
  瑞雪在翠雲的臉色又看到了可惜。不跟宋夫人學生意很可惜麼?
  「願意看到你父親向旁人下跪麼?」宋夫人依舊注視著二門,門口已經掛上了燈籠。
  「不願意。」
  瑞雪回答的很乾脆,沒有一絲的停頓。一看到父親謝賞跪下,她就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趙二太太跟前,她不想再有那樣的記憶。
  宋夫人起身超前院走去,翠雲打了一隻燈籠走在前面,為宋夫人照亮。那個陌生丫鬟則在一旁攙著宋夫人。
  「知道怎麼樣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
  「比他們厲害。」當他們軟弱的時候,趙二太太叫囂著,憤怒著,詛咒自己;可當爹拿著刀對著趙二太太的時候,她害怕了,她再也不衝著爹跟她大吼小叫,再也沒有挖苦自己了。那時候爹比趙二太太厲害。
  可是,她跟爹不可能永遠都拿著刀對著別人。
  「你知道呂不韋的故事麼?」
  呂不韋,瑞雪聽過這個人,趙老太爺雖喜歡讀他的《呂氏春秋》卻不喜歡這個人,說他不是個忠臣。
  「那想不想跟我學做生意?」宋夫人再問了一遍。
  「我自己做東家不就行了麼?」
  瑞雪說出了自己的意思,她還是不想像宋夫人那樣。她多多少少有些同意龔嫂子的話,她沒那麼大的心思,她只是想保護自己跟爹,想平平靜靜的過下去。
  宋夫人詫異的看著這個連續拒絕自己兩次的小姑娘,她像是頭次認識這個女孩一般,再次審視著她。
  她以為她跟自己一樣。自己年輕的時候是主動向先生請教,請先生教自己做生意,只要有人肯教自己,她都不會放棄;可是她,面對自己提出的請求,她居然拒絕。
  她果然同自己不一樣。
  「自己做東家。也是。」
  宋夫人喃喃地道。也許這才是正常做生意人的想法,而她包括她的丈夫,他們的心思越來越偏離當初的夢想。
  如果他們不是走了那麼遠,太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會連掉了兩個,他們也不用每日花那麼多的精力周旋在眾人之間。
  可是,他好像很喜歡這樣的日子。而她,好像也喜歡這種感覺。
  他們真是怪人!
  「爹!」
  在前院的拐角,瑞雪再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她撇下宋夫人,跑了過去,拉著父親的手。此時父親已經換下先前的衣裳,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瑞雪覺得這才是自己的父親。
  王九指有些意外,在這裡能見到瑞雪:「你也來了?奶奶帶你來的?」
  「是。爹你怎麼在這?做完了麼?我們回去吧!您累了吧,我回去給你燒鍋熱水給您解解乏。」
  王九指慈愛的摸摸瑞雪的髮髻,在昏暗的燭光下,他瞧出女兒今日是打扮過的,衣裳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髮髻上的首飾也顯然不是他們的,是宋夫人給的吧。
  「今天很漂亮!」
  「是宋夫人借我穿的。」瑞雪側過身子指著從後頭走上來的宋夫人。
  看著迎面走來的宋夫人,王九指微微測了身子,向宋夫人行禮,像是跟瑞雪說,又像是跟宋夫人解釋:「宋老爺喚我過來。」
  宋夫人對王九指額首道了聲辛苦,腳下並未停下來。
  不過才走了幾步,宋夫人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子,直射王九指:「願意開個酒樓麼?南京最好的酒樓?」
  桂花糖芋苗:南京甜點。
第七十一章:醃韭菜花
  瑞雪沒有想到酒樓會是在這種情況下決定的。望著修建好的三層酒樓,她仍然有些不相信,這酒樓屬於自家的了。
  所有酒樓中的花費都是宋老爺跟宋夫人出的,就連酒樓裡需要的人也是宋夫人幫著找的,一點都沒讓王九指同瑞雪為這個煩心。酒樓幾乎是半送給他們的,只是要求每年交收入的一半給他們,酒樓隨時隨地都要留一間雅間備用。
  這種方式對瑞雪來說是新鮮的,她從未聽說過自己一文錢都不用出,便可以擁有這麼大的酒樓。
  可是在經過兩年的經營中,她明白,其實真正無本萬利的人是宋夫人。只要是宋老爺要請有體面的人吃酒席,都會來這裡或者請父親去做,而更多的人知道了酒樓的名號,可以說現在的樂民樓算是南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再過兩年,宋夫人為酒樓投入的本錢就可以全部收回。
  瑞雪依舊對做生意沒提起興趣,她要做的是早些學會爹的手藝好為爹分些擔子。樂民樓從近中午開始準備一直到晚上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作為大廚的王九指根本就不能歇下,一年到頭都沒有休息的時間。
  可是要真正學會做菜,瑞雪有些頭疼了,她以為做菜只要把菜燒好就可以了,哪裡知道父親會從認菜開始教自己,買菜,擇菜,洗菜,切菜……
  已經兩年了,她現在還是在練刀工。整天就是切絲切片,偶爾父親也會讓自己拿只胡蘿蔔雕朵花出來,雖然已經得到大家的讚揚,不過要她將嫩豆腐切絲,做出文思豆腐來,她實在沒那本事。
  嫩滑的豆腐怎麼可能切成髮絲那麼細?刀不離豆腐……手有勁須無勁……
  瑞雪再次一切嫩豆腐,該拿老豆腐練手。
  「大姑娘,又在連刀工了?來,幫我把這胡蘿蔔雕了。」
  大酒糟鼻師傅——周慶安是淮安人,做菜最講究,選料異常嚴謹,講究「醉蟹不看燈、風雞不過燈、刀魚不過清明、鱘魚不過端午」,若是沒達到他標準的菜,他是不會動手的,哪怕是宋老爺來,他依舊在屋裡躺著。
  所以在樂民樓裡,最清閒的就是這位周師傅。所以教導瑞雪的擔子就落在他的身上,瑞雪在買菜的時候被他打發了不知道多少次。想想,瑞雪現在還覺得驚悚。
  其實周慶安最在行的本事是刀工,他說淮安菜滋味雖醇和;火工雖講究,可是真正的本事在精緻,在賞心悅目,只有刀工精細這淮安菜才真正出味道。
  他買了一堆瓜讓瑞雪練習瓜雕。
  瑞雪微微歎了口氣,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她都快悶死了。
  周慶安揀了一根胡蘿蔔,揀了自己慣用的雕具,上下飛舞著,一隻騰空欲飛的微型鳳凰出現了。
  「大姑娘,什麼時候練到這功夫,你才算勉強出師。能將嫩豆腐雕成鳳凰你才算真正的出師。」
  瑞雪歎了口氣,看來這輩子她是做不到了。這也太苛刻了吧。嫩豆腐雕成 鳳凰,就跟嫩豆腐切成頭髮絲粗細一樣難。
  她還是喜歡雕胡蘿蔔跟冬瓜,至少不太難。
  「周師傅,瑞雪,王師傅呢?」掌櫃的撩著下擺小跑進來。
  這家店的東家雖然是王九指,可是他更喜歡旁人叫他王師傅,所以掌櫃的也就這麼喊。
  周慶安拍了拍手:「小崔子,你這麼急跑來做什麼?你家東家來了?」
  崔懷光訕笑道:「周師傅又拿我開心了。來了個這個。」他將大拇指豎起,略微彎了三下。
  周慶安「咦」了聲,饒有興致地朝外走:「走,帶我瞧瞧!這我倒是要好好的瞧瞧。」
  「您瞧有什麼用?人家點名要吃王師傅的文思豆腐。唉,大姑娘,王師傅呢!」
  瑞雪指了外面:「好像在選菜吧。」
  崔懷光急沖沖地朝外去了,周慶安卻惦記著讓崔懷光屈三下的人物。樂民樓的名聲打出去了,總有些人藉著什麼名聲來挑釁。
  雅間,四碟乾果、四碟小菜圍繞一圈。
  小二將雞湯澆入準備好的文思豆腐材料裡,恭請客人用餐。
  「妙!實在是妙!」
  為首的客人一見到霎時猶如秋菊綻放的豆腐絲立即拍案叫絕。他在欣賞著如畫一般的菜餚,感歎地同身邊的人道:「都說江南菜餚精緻,最重刀工,今日一見果然不差。」
  小二見這位挑剔的客人開口稱讚,總算是鬆了口氣,從他一進來就挑剔乾果茶水,又挑剔自己推薦的菜不是油膩就是不正宗。還說這裡的抓炒裡脊哪裡是他們隨隨便便就能做出來的。總之一句話,這位不知道是哪家酒樓又找來砸場子的。
  「我們這的廚子手藝這整個南京城都找不出能比上的,您就是到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好大的口氣,竟敢在我師傅跟前說這種話,你可知道我師父是什麼人?」年輕人拍案而起。大聲地訓斥道,他指著桌上的文思豆腐譏笑地道,「就這破東西 ,你以為能進我師父的眼?」
  小二唯唯諾諾地應著,可是卻忍不住翻白眼,又來了個大言不慚的人。
  老者出來制止年輕人,和悅地到:「說是這南京城無人可比我信,可說這天下無人能及老朽斷然不敢相信。京城有多少巧手妙廚,單單是御膳房的王羅董郭四位御廚的手藝就是出神入化。」
  「正是!」年輕人趕緊附和著,他的面上帶著一種躍躍欲試的激動,只要允許,他便會脫口而出,將積壓在內心的情感全部釋放。
  小二聽他談起御廚忙收回白眼,賠笑地道:「是小的見識淺,您請用。可還要些什麼?咱這的粥也很好,春季裡吃些粥很是補人。再配些小菜,味道會更好。」
  老者滿意地點點頭:「果然不錯,看來你們這位大廚還是有些本事,居然知道春季要多喝些粥,補中益氣。那就上幾碗粥。」
  「紅棗五穀粥可好?小菜拿我們這醃的韭菜花可行?咱們這的韭菜花很好,您嘗嘗?」
  老者答應,卻對小二說的醃韭菜花很感興趣:「哦!你們這還有醃韭菜花?很好,來一小碟讓我嘗嘗。」
  「好叻~兩碗紅棗五穀粥,一小碟醃韭菜花兒!」
  一見小二出去,年輕人立馬向老者抱怨:「師父,他們做的醃韭菜花哪裡比得上您做的,何必吃他們弄的。」
  「這樣不是更好?可見我這道菜日後也能流傳百世了。」
  年輕人不服氣地嘟囔道:「有什麼好的,又不是師父做的。醃韭菜花這世上只有師父做得最好,誰都比不上,就連萬……」
  「住口!我一再叫你謹言慎行,如今不同以往。」
  年輕人聽了師父嚴厲的訓斥,住了嘴,不服氣地吃了口文思豆腐。不過這人的手藝還是不錯,味道噴香。
  老者仔細地品嚐著文思豆腐,忍不住地稱讚:「江南的東西做的就是精緻。不僅味兒好,樣子也好,看得我是胃口大開。」
  「我不喜歡南邊的菜,味道淡淡的,還是咱們京城的菜好吃,味道香濃。這裡的人吃著麼淡居然不嫌味味輕,這涼菜還拌得甜甜的。」
  老者白了他一眼,這個見識淺薄的小子。
  「師父好香的東西!是醃韭菜花的味道,好香。」
  年輕人聞到一股撲鼻的馨香,他用力地聞著,這味道很熟悉,跟師父醃製的韭菜花香味一樣濃郁。
  老者略微有些詫異,等東西端上桌擺放好,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品嚐著。這道菜是他的拿手好菜,能在各路廚藝高手中站住一席之地,也是靠這道菜。可惜這一路走來,他也品嚐過無數次,名兒是一樣的,可是跟自己做出來的味道實在是相差巨大。
  一進口,味道簡直跟自己做的一摸一樣。他很想知道,是什麼人能做出這麼地道的味道。
  「你們這個醃韭菜花是怎麼做的?味道如此好?」
  看著老者面上誠摯地問道,小二一掃先前的不快,慇勤地道:「我們這的醃韭菜花,是咱們這的大師傅在七月前精心採集的,加姜、瓜搗成泥,拿鹽醃漬後封藏在罈子裡,等到秋天,就可以食用了。」
  跟自己的方子居然一樣。老者好奇地追問道:「你們是從哪裡得到這醃韭菜花的方子?」
  老者的表情過於急切,過於渴望,小二謹慎地瞧了他一眼。
  這人……莫不是故意來偷竊他們的方子吧!
  老者收起急切的表情,和藹地道:「我是覺得這個韭菜花太好吃了,我也吃過不少韭菜花,只有這一次味道最好,我想見見你家的大師傅。」
  老者說著,命年輕人拿了二兩銀子賞給小二。
  小二感激地接過來,肯定是也要打賞大師傅,他忙道:「行,小的這就替您說一聲。」他才出門就撞上了守在門口的王九指,「王師傅,您怎麼來了,那位客官要見您呢!」
  王九指先前聽人說起店裡來了個奇怪的客人,左右挑剔著自己做的菜。他也想來看看,是什麼人,挑剔的食客對自己的手藝來說,會有不少的提升。
  「不知客官您有什麼吩咐?」王九指側身進了雅間,躬身向客人問好,「您覺得哪裡不好?」
  老者抬起頭,注視著進來的王九指,失聲道:「是你!」
  醃韭菜花:《南齊書》列傳第十五,記載南齊庾杲之清貧自業,食唯有薤(xie),抃薤、生薤雜菜。
  薤是源於我國的一種野菜,也叫野韭菜。在商周時期便已成為餐桌上的美食。
  紅包這些日子吃了太多野菜。馬蘭頭一開始吃有股茼蒿的味道,估計是我味覺出問題了吧,覺得口感一點都不好;茼蒿炒醃肉的味道還好;嫩的野芹菜味道也不錯。但是最好吃的還是蕨菜,我們老家叫野雞爪。大家在春天多吃點野菜吧~聽說可以防止皮膚粗糙,對身體有很多好處。
第七十二章:金陵烤鴨
  「你是……」
  王九指微微欠了身子道:「在下是樂民樓的廚子。」
  老者滿意地點著頭:「這韭菜花醃的好,夠味兒!我這一路上吃了那麼多家的醃韭菜花,獨你做的最好。是打哪學來的?」
  「家傳的小本事,您見笑了。」
  年輕人小聲道:「我覺得沒您做的好吃,還差個味兒。普天下有誰做的比您還好?這是您的拿手菜。」
  王九指聽年輕人這麼說,仔細地打量了下老者。
  富態、皮膚鬆弛可面上卻泛著紅潤的光芒,顯而易見的是,他以前的生活很好,保養的也很好。
  在看著他身上的衣裳,布料做工算上上等,穿著考究,來歷不凡。
  普天下做的最好的,是他的拿手菜,那麼他是……
  「胡說!」
  年輕人嚷道:「我沒胡說!當今萬歲爺還誇過您的醃韭菜花味道好。」
  王九指驚歎地望著老者,結結巴巴地道:「您是……您是……御廚馮萬福?」
  年輕人高傲地揚起腦袋:「正是!你還知道我師傅的大名。」
  馮萬福佯怒地瞪了徒弟一眼,他喜歡這個徒弟,因為他嘴快,他可以憑著他的衝動為自己帶來無數的榮耀。
  在那些廚子知道自己就是御廚馮萬福之後,那敬仰羨慕的目光還有那無邊無際的奉承讓他很是受用。
  他依舊享受著王九指的驚訝。
  「您說我這醃韭菜花好?」王九指興奮地搓著雙手,能讓這位被萬歲御用醃韭菜花的廚子誇讚自己的韭菜花好,實在是天大的榮幸,「可是,那位小哥說還差味道。」
  馮萬福呵呵地笑:「不差,不差。」
  「那小的告退,您要吃什麼您只管吩咐,我立馬給您上。」王九指陪著小心,點頭哈腰地退出了雅間。
  馮萬福微微一怔,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這個廚子有意思,旁的人見到自己,聽到自己御廚的名號,恨不得把自己留下來,將自己搾乾。
  可是這位,見到自己除了驚訝外,連一點艷羨的神采都沒有,什麼也沒有,而且還恨不得趕快離開。
  「師父,他什麼東西,敢瞧不上您?徒兒這就幫您砸了這兒!」
  「胡鬧!」馮萬福這次是真的訓斥這個不懂事的徒弟,能在南京城混出名堂的酒樓後面的主家哪裡是他個小小的被逐出宮的廚子能砸的。
  他一路上能騙吃騙喝,在於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趕出宮,還以為自己是年紀大了,賜金還鄉。在小地方砸砸罵罵就算了,偏這個愣頭青還想在這砸。
  「師父!」
  「去,叫他們幾個再上幾個菜。我還沒吃飽。」
  徒弟不情不願地應了,出門招來店小二,點了幾個自己同馮萬福喜歡吃的菜,還讓再送一隻烤全雞。
  「不!要烤鴨!」馮萬福聽著徒弟在外面要烤雞,連聲否決。
  徒弟鬱結地探了腦袋:「師父,這裡的烤鴨能比得上京城的麼?還是吃烤雞好。」
  馮萬福起身走到門口,隨手給了徒弟腦門一個毛栗子:「你懂什麼!烤鴨一隻。」
  小二連聲應下,有錢的是正主,能做主的是正主,他只聽正主的,不過他多長了個心眼:「您要吃京城的烤鴨,還是咱們這南京城的烤鴨?」
  「當然是京城的。不過,你們做得好京城的烤鴨麼?」
  馮萬福聽徒弟這麼一說,心裡也放開了,是啊!就是想吃京城的烤鴨 ,旁人也要做得出來才是。他擺手道:「南京的就好。」
  小兒賠笑道:「我們大師傅,就是方才來見您的王師傅,本事可大了,這京城的烤鴨,照樣能做得出來。有去京城吃過的人,嘗了王師傅做的烤鴨,都說不差!」
  馮萬福也想見識見識這個真的不差到底不差在那裡,他很豪爽地道:「一樣來一隻。」
  小二忙應聲出去,並幫他們將門關好。
  徒弟盤算著要兩隻烤鴨,他們哪裡能吃得完,小心翼翼的問道:「這麼多,咱們那裡吃得了。」
  「剩下的咱們帶走,備著晚上吃。到時候鴨骨熬湯,別有滋味。」
  徒弟點點頭,可他還是鬧不明白,師父為何執意要吃南京的烤鴨:「師父,南京的烤鴨有什麼吃頭。世人不都知道京城的烤鴨是這個,我真沒聽說過南京的烤鴨好吃。」
  馮萬福無聊地剔著牙,指點著沒見識的徒弟。也是,這徒弟要是擱在以前他才不會要,不過他被人趕了出來,也就這小子願意跟著自己,他也樂意多教他點:「南京的烤鴨可比京城的烤鴨年頭久了。京城的烤鴨有名不過是近百年的事,可當年太祖皇帝在南京時,便是日食烤鴨一隻。若是不好吃,太祖皇帝會如此喜好?」
  「原來是這樣?難道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過這裡面的門道 我可不清楚,方九那傢伙就專門做烤鴨,每次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搗騰,從不讓我們瞧,我在御膳房二十多年了,也沒瞧過一次。不過有一點不一樣,南京的烤鴨雖然也講究皮酥肉嫩,肥而不膩,可是真正好的是澆在上面的紅鹵。而京城的烤鴨則是片了片,蘸上甜面醬,裹著荷葉餅吃。」
  「澆上鹵有什麼好吃的。我覺得鴨皮又酥又脆才好吃。」
  「你懂什麼,待會有你吃的。我同你說,就是鴨骨熬湯也是南京的做法。」
  屋外門又響了,小二賠著笑臉躬身進來。
  「又怎麼了?」
  小二賠笑著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就差沒跪下:「對不住了您。王師傅上外頭去了……」
  「唉,我說這是什麼話?才出去,你就給我來這招?」徒弟永遠都是衝鋒在前,為師父甘當馬前卒,不過也要靠個人喜好,可是馮萬福最後這個無奈的徒弟,偏偏喜歡這個。他喜歡別人對他應承的感覺,只要旁人先軟下來,他便是萬里長城。
  今日照樣,他擺出架勢,氣派十足的到:「你知道我師父是什麼人麼?是御廚。來你們這吃東西是給你面子。」
  小二賠笑道:「是是是!王師傅吩咐了。您不曉得,咱們王師傅時常要出去做菜的。這南京城大小的官哪個沒吃過我們王師傅做的菜。是漕運總督大人派人請王師傅過去的,您看這……」
  馮萬福略有些遺憾,不過他不是那種死心眼的人,他很寬然地擺手道:「既然這個不行,南京的烤鴨總能做得出來吧!你們這裡總不會只有一個廚子吧!」
  小二千恩萬謝,又道:「掌櫃的說了,今日您的酒錢咱們不收,您留下來,等明日,明日王師傅沒事了,再叫他給您做京城的烤鴨如何?」
  「哦?這是什麼意思?你當我是來騙吃騙喝的?」
  「哪能。我們掌櫃的想請您嘗嘗咱們店裡的東西。您老是貴人,若是平日,我們想請還請不來呢。如今這麼大的寶貴掉到咱們這小店,小的們當然得兜著,您老賞我們個面子?」
  小二的奉承話馮萬福聽多了,他並不稀罕,再說這根本就沒變出什麼新花樣。徒弟顯然也不受用,他不耐煩掏了掏耳朵:「這什麼話,你把我師父當成給你們試菜的了?這南京城大了去,我們想上哪就上哪。」
  「是是是。」小夥計賠笑地連聲應道,這大人物的脾氣就是大,看著方才給了自己二兩銀子的面上他忍了。這樂民樓有一條就是好,客官打賞的銀子東家一文不要,干多干少除了店裡的收入就看各自的造化了。今天,能抓住這麼個主兒,他接下來的一個月怎麼著都夠了。因為掌櫃的說他能留下一個月,他這個月的工錢翻番。
  徒弟繼續道:「再說了。要想我師父留下來,那就要看你們有沒有哪個本事。」
  「是是是。您瞧好吧,咱們這有淮安來的師傅,有揚州的細點師傅,手藝是沒得說。」
  徒弟將小二拉了拉,湊到他跟前道:「我師傅有個規矩,一家菜做得好的,我師父必是挨個吃遍,但凡這菜只要重了個遍,任憑你後面還有好菜,他都立馬走人。你可明白?能把我師父留到什麼時候就要靠自己的本事。」
  他雖是湊到小二跟前說話,可是他的嗓音一點壓下去的意思也沒有。小二的耳朵有些嗡嗡的,可是他不敢離半步,只是自己悄悄地深吸口氣,將耳朵閉氣,減少聲音的傳入。
  這就難辦了。
  這還不能重樣。這一點三頓,每頓總不能只有兩三道菜吧。這一個月下來要多少道菜。菜倒是能支撐得住,可這湯,這細點。
  「怎麼?辦不到?」
  小二的遲疑徒弟是看在眼裡,他不想給他半點的考慮,緊逼著問。
  小二展顏微笑,卻轉過身子瞧著一直沒說話的馮萬福。
  正主,他才是正主。跟小鬼跳腳,沒意思,也沒那個精力。
  馮萬福此時擺起自己御廚的架勢來了,他愜意地夾了一小筷子韭菜花,慢慢悠悠地喝了口粥,又吃了口旁的小菜,細細地品嚐著。一直等到小二再也不能靜默下去的時候,他才道:「那我就先出個題。」
  「您請說。」
  「以四季為題,一道菜要吃得出四時(就是四季),瞧得出四時。另外,既然你說了有位廚子是淮安來的,素來聽聞淮安的廚子最講究刀工,我要在這道菜裡瞧出淮安的刀工。」
  烤鴨:南北朝《食珍錄》中有『灸鴨』字樣出現。後隨時代變遷演化出南京北京兩種烤鴨。
  北京烤鴨:全聚德跟便宜坊很有名,當然後者知道的少些,但是後者有六百多年的歷史,而全聚德貌似只有一百多年,好像是同治年間的事。
  南京烤鴨:具體歷史考究不到,但是從朱元璋在定都南京後日食烤鴨一隻中可以看出,南京的烤鴨歷史好像更久遠。
  兩者的不同,我在文裡寫了,一個帶湯汁吃,一個片吃。我兩者都愛,  只是南京烤鴨的湯汁拌飯味道不錯;而北京烤鴨的甜面醬(當然是六必居的,經典啊~)也很好吃啊。
  真要分個高下,難啊!
  記得吃烤鴨,春秋季最好。鴨子肥啊~
  另外荷葉餅,就是咱們裹北京烤鴨的面皮。據說歷史很悠久。宋代《東京夢華錄》中有『荷葉餅』的記載。據清代《調鼎集》記載:『薄餅:秦人制小錫罐,裝餅三十張,每客一罐餅,小如柑,罐有蓋,可以貯。餡用炒肉絲,蔥亦如之,豬羊並用,號曰『西餅』,這個在袁枚的隨園食單也有記載。
第七十三章:大煮乾絲(上)
  這兩人的要求難住了周慶安。可是他又不願意出口相讓。考驗他,他不能輸給王九指,好容易給自己一次機會絕不能這樣白白浪費。
  這兩年他雖服王九指的本事,可心裡卻不認輸,總想著有朝一日能超過他。可是那差距就像是道永遠邁不過去的坎,無論他怎麼琢磨,王九指手裡的菜色都變著法子的往外冒。他有時候真想打開王九指的腦袋看,那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菜譜。
  今天他終於等待一個機會,至少是展現自己原先還是個大廚的機會。剛一聽客人要求展現淮安菜的刀工,他還想著送文思豆腐上去,可除了那道菜不能滿足客人的要求外,最重要的是,文思豆腐是王九指拿手的。
  讓他好好想想,有什麼可心的。
  切胡蘿蔔絲的瑞雪聽了金生傳的話,也陷入了深思。題目是出給周慶安的,可是父親說過,給旁人的機會也是給自己的機會,多想多練才能比別人多機會。
  如果不是硬要體現淮安菜的刀工,以前那道佛跳牆還是可以的,可是現在要怎麼做呢?
  周慶安摸摸這個瞧瞧那個,拿到手的東西又被他自己否決了。
  那是御廚,是御廚。作為廚子的最高榮譽的御廚要吃自己做的菜,怎麼不叫他激動,可是他偏偏大腦裡一片空白。
  「要不請王師傅?」
  焦急地等在一邊的金生小心翼翼地道。周慶安都想了這麼久了還沒下定要做什麼菜,真是急壞了他。萬一伺候的不好,他那賞錢可就沒有了。金生小心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崔懷光瞪了金生一眼,歉意地看著周慶安。周師傅在淮安茶上頭是把好手,可是跟王九指比起來還是在差了些,今天這麼大的場面,讓王九指上才好。
  周慶安有些喪氣地揮揮手,示意讓人去請王九指。他真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他雖然不服氣,但關係到店裡聲譽的事情,他還是要忍下的。
  金生一溜煙的跑去找王九指,本以為王九指會答應,可是任憑自己怎麼說王九指就是不答應。就連崔懷光親自來說,他仍舊不答應。
  爹會不做菜?瑞雪不禁有些好奇,這麼好的機會爹怎麼會珍惜呢?平日裡吃爹做菜的人都是很平常的人,今天有個御廚來這麼好的機會,爹為什麼不把握呢?他不是常對自己說要珍惜每一次的機會麼?
  「王師傅。」崔懷光再次請求著將自己關在屋裡的王九指,這王師傅彆扭起來怎麼比擰。怎麼說都不應一聲,看來所謂的好說話的人一點都不好說話。
  屋裡依舊沒傳出聲音,崔懷光真的感到著急了。這樂民樓可是他一點一滴的打理起來的,可不能就這麼毀了。
  「王師傅。」
  屋裡終於傳出了一絲輕微的響聲。耳朵貼在門板上,眼睛盯著門縫的金生欣喜地指了指屋內,趕緊跳開。
  「出來了,出來了。」
  屋外等候的人騷動起來。先前就傳話過來,說那位御廚已經等急了,惹到了那位,這就真的毀了。看來王師傅是想通了,實在是太好了。
  崔懷光卻比平常人都多了一份心思。王師傅故意這麼久不出來,難道是在等那位御廚消食?人一旦餓了,只要是吃的人,不管是什麼都會覺得是人間美味,難道是這個法子?
  王師傅果然是不同一般的廚子,這一點都想得到。這份心思他該好好的向王九指學學。比如說以後做生意要學會如何吊起旁人的興趣;還有同樣的東西不同的手法做出來,能取得的效果也不一樣。
  門開了,崔懷光搶身上前,走到王九指身邊:「王師傅。」他很快發現王九指身上還背著包袱,「王師傅,您這是要去哪?還等著您做菜呢!」
  王九指很平和地道:「深松居最近來了個和尚,聽說齋菜做的很好,我想過去瞧瞧。」
  崔懷光還以為王九指這出來是要做菜的,沒想到他居然說要去廟裡。這都什麼時候了,王九指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要去廟裡會和尚。
  「王師傅,這深松居幾十年都不會挪個地方,靈谷寺也不會一日間就消失。您還是先瞧瞧那位御廚吧。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一去就沒有了。」
  崔懷光耐著性子將事情的重要性說了遍。他知道自己在囉嗦了,王九指肯定比自己還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依舊要說。
  王九指笑著說:「走就走。菜好不好吃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崔懷光恨不得一把抱住王九指的大腿:「王師傅。可那一張嘴能給咱帶來多少好處?有這麼一個御廚指點幾句,咱們的樂民樓主的聲譽那就傳遍大江南北了,往後只要有人來南京,就必然想到咱們樂民樓。你想想,咱們樂民樓若是能同琉璃塔,鹽水鴨同為南京城的這個,那不是最好?日後,咱們樂民樓說不定在京城都能開上家分店。」崔懷光無限暢想著自己對樂民樓的規劃。
  「難道沒有了我,你這樂民樓就辦不下去了?那以後你若是在京城開分店,我還要日行千里從南京趕到京城不成?」王九指玩笑卻認真的同崔懷光道,他瞧了眼站在有後的周慶安,「周大哥,這裡面除了你誰也做不出最地道的淮安菜。」
  原本有些懊惱地周慶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王九指那麼說,給了他不小的鼓舞。是啊!在樂民樓的這些廚子,有誰能做出最地道的淮安菜來。只有他。
  「可是……」可是那位客人出的題讓他感到無限為難,周慶安仍舊有些顧慮。王九指相信自己是一回事,而自己能不能做成又是另外一件事。
  王九指拍拍他的肩膀:「世是沒過不去的坎,您吃的米比我走過的路都多。」
  「爹!」瑞雪忍不住叫住王九指,爹怎麼就這麼輕易放棄呢?
  「好好跟周師傅學。爹到深松居過幾日就回來,到時候給你做素菜吃。」王九指向女兒許諾著,信步從後門走出去。
  崔懷光哪裡想到王九指這麼地走出去,不死心地跟在後頭,期盼著到最後王九指能回心轉意。
  周慶安思索著如何能讓菜色體現四季又要展現淮安刀工,這確實是個難題。是瓜雕還是炒菜?或者是燉湯?
  如果是瓜雕,西瓜、南瓜是可以,可是春季跟冬季拿什麼東西代替呢?
  「你們這是怎麼了?」
  「袁大人。」廚房的人紛紛向進來的袁彬打著招呼,面上又帶著瞭然地曖昧看著瑞雪。袁彬經常來樂民樓,大家都猜測這位袁大人是瞧上瑞雪了,要不,一個漕運衙門的軍官,做什麼來酒樓那麼勤。
  瑞雪一見是袁彬立即走了上前:「袁大人您來了?」
  「怎麼了?王叔要去哪?崔掌櫃在後面追,我同他打招呼他都沒瞧見。」
  瑞雪歎了口氣:「來了個御廚。要我們做道什麼能瞧得出四季,吃得出四季的菜,還要體現淮安菜的刀工。周師傅被難住了。叫爹來做,可是他怎麼都不肯,還要去深松居看人做齋菜。」
  袁彬瞧了眼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的周慶安,心下瞭然,卻很意外來了個御廚:「御廚?」
  「叫馮萬福。吃東西好像很挑。」
  突然有些切菜的學徒酸言酸語的道:「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御廚。別是個騙吃騙喝的傢伙就好。」
  他這麼一說,思索菜譜的周慶安卻是突然警醒過來。是啊!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一茬。這看著招搖撞騙的是不少,前些日子還聽說有人冒充京城的汪公公一直行騙到福建。被騙點錢到無所謂,所是被人難主砸了自家的招牌就壞了。
  「馮萬福?卻是聽過這個名字。」袁彬仔細地想了想,卻是想起當年皇帝南巡,卻是有個叫馮萬福的廚子跟隨做菜。
  周慶安一把抓住袁彬的雙手緊緊地握住:「袁大人,您真的,真的聽過這個名字?」他已經放棄了想做菜的法子,他就算是做不出菜也不能叫自己的名聲毀在一個騙子的手裡,到時候就不是現在這事了。
  「前些年皇上南巡,我聽總督大人呈上幾樣小菜,只是後來聽說其中一樣醃韭菜花不如一個叫馮萬福的廚子。」
  金生立即叫道:「是了是了!方纔那個人的徒弟都說他醃的韭菜花最好。肯定就是他了!他還問我,咱們這是從哪裡弄來的方子。」
  「不忙,不忙。袁大人,你可還知道那個馮御廚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還有什麼拿手的本事。」
  怏怏而歸的崔懷光卻拉住周慶安的手:「周師傅,您就別問了。王師傅交待了,要您盡心去做。」
  「盡心?」王九指要求自己去盡心,「若是假的呢?」
  崔懷光表現地格外大底:「假的就是假的。也怪咱們樂民樓有名氣,那些小門面,人家也不值得去騙。」
  是這樣麼?周慶安內心不禁泛起一絲疑惑。真的是崔懷光這般想的麼?王九指為何不自己親自做,而是將機會讓給了自己,絕不會是因為深松居的齋菜,而他為何還要交待崔懷光要自己盡心去做?這裡面難道有些別的麼?或者說,王九指已經認為那個人就是御廚?他憑什麼那麼認為?
第七十三章:大煮乾絲(下)
  「周師傅。不管他是真是假的,只要您做出來的就是另外一回事。」崔懷光不愧是宋家送過來的人,腦袋轉的很快,「就算是他是假的,我照樣放出風。您只管做出來,其餘的您都不必操心。」
  崔懷光催著周慶安趕緊到廚房,的招呼著夥計給馮萬福那桌拿壺茶,又叫他們小心伺候。
  「袁大人,您有什麼事?」瑞雪這時候才想起來要問袁彬來這裡做什麼。
  袁彬笑了笑:「總督大人要您們送桌酒席到府上,我過來傳話的。」
  「您如今都是七品了,總督大人怎麼還把您當小兵來使?您傳個話就是了。」
  袁彬不由地自嘲道:「我在總督大人眼裡不就是個小兵麼?」
  瑞雪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招來袁彬的不快,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爹出去了,只能叫周師傅做。淮安菜可以麼?」
  「讓王師傅準備文思豆腐,周師傅也行,只要能把嫩豆腐切成絲就好。」
  「那可要等一會。」瑞雪為難地道,「周師傅在忙事呢。」
  「瑞雪,快過來,幫我想想這要怎麼弄?」周慶安招呼著同袁彬說話的瑞雪,歉意地對袁彬點點頭,「袁大人,您等等,等我做了這道菜,就讓你們倆說話。」
  他原本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最後一句特地加上,反讓人覺得又有點什麼。
  周圍的小學徒們訕笑著看著瑞雪。
  袁彬只是一笑了之,瑞雪卻漲紅了雙面,含羞跺腳道:「周師傅您說什麼呢!」
  周慶安緩和地笑了笑,心裡的那份緊張也因為瑞雪的嬌責暫時緩解。他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沒什麼,沒什麼。咱們這裡就數你還認識幾個字,幫我想想到底要怎麼弄?」
  「您還是找袁大人吧!他是秀才出身,讀的書比我們多,讓他幫著想好了。」瑞雪指著四處打量的袁彬。
  周慶安是想起來了,袁彬是讀書人,放著這麼一個人在這不知道用,真是……「袁大人,您幫我想想,這吃得出四季,瞧的出四季該怎麼辦?」
  袁彬哪裡會想到周慶安問自己該怎麼做菜,他喃喃地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廚了了。」
  「你們也都想想!」周慶安指著守在廚房外頭的學徒道,「都把腦子給我動起來,別成天就知道吃,多動動腦子,省得以後同我一樣。」
  周慶安的話惹得學徒們哄地笑了。
  一些膽子大的學徒湊著熱鬧道:「我們又成不了大廚。還是省省吧!您找別人去想吧。到時候做出來給我吃口就好了。」
  周慶安沒好氣地道:「就是群沒記性的東西。都給我滾!」
  學徒們知道他並沒有生意,笑嘻嘻地散開了。
  一個躊躇不前的學徒猶豫再三後,走到周慶安身邊,小心翼翼地試探地開了口:「周師傅。將四季的菜切絲或者是做瓜雕可行?」
  周慶安探究地打量著瘦小的學徒,他思量地道:「你說說看。」他想不起,樂民樓還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
  學徒面上突然泛起了一絲光芒,但是他仍舊很小心的開口,思量著自己該如何同周慶安說話:「我是在想。吃得出四季,瞧得出四季,那就是選最能代表四季的東西。比如說夏天咱們都吃西瓜,春天吃野菜……把這些切絲,或者是西瓜做了瓜雕。畢竟切絲同瓜雕是淮安菜刀工最好的代表。」
  學徒說的很慢。每說一句話都會抬頭看眼周慶安,周慶安只要一點頭,他才會繼續說下去,漸漸地學徒的面上泛出一絲興奮地神采,說話間也俐落了很多。
  「那吃得出呢?」周慶安比較滿意學徒說的吃得出,畢竟這也不過是瞧得出,比如說夏天的炎熱,冬天的寒冷怎麼吃的出來?難道自己要來個冰火兩重天?這冰與火怎麼能融合?
  學徒被問住了,他也只能想到那麼一點點,要不也不會猶豫不決了。是啊,怎麼才能吃出四季的味道呢?
  「我覺得可不可以只換配菜?」袁彬很認真的聽著學徒同周慶安的說話。
  「換配菜?」
  周慶安有些不能理解袁彬的意思,換配菜就能吃得出不同的季節?難道說這夏天就要用辣椒來代替?「這是什麼個說話?」
  袁彬試著道:「比如說用個顏色來形容秋天,周師傅會選什麼顏色?」
  沒等周慶安說話,瑞雪立即拍手道:「黃色,金黃色。」
  袁彬不由地讚許地點點頭,瞧著瑞雪的雙眼滿是笑意:「正是。但凡作畫,只要畫秋天,都會用金黃作為肅殺。所以看到黃色就是秋天,而秋天,正是吃蟹的時候,所以拿蟹黃入味如何?」
  周慶安有些明白了,他拍著手道:「冬日是一片雪白,所以白菜豆腐之類吃的最多。春季是野菜,要嬌嫩翠綠。」
  周慶安頓時想明白了要怎麼做,他很快叫學徒將符合自己要求的東西準備妥當:「唉~你叫什麼來著?」
  學徒小聲地道:「帽兒。」
  周慶安不禁一笑:「怎麼叫這個名字?去幫我把東西都拿來。」
  嫩豆腐才切了片,周慶安不禁放下了刀。如果說拿嫩豆腐做的話,這又是一個文思豆腐,也不能做。他要換樣東西。
  周慶安地目光轉向了在一旁忙活的瑞雪的身上,若有所思地看著瑞雪。
  瑞雪聽著袁彬同周慶安的對話,心裡也頓悟了,她也揀了自己覺得需要的東西,打算自己試探著做些東西出來。
  不過將嫩豆腐切絲刀還沒有這個本事,只能找豆腐乾代替,豆腐乾冬天吃的也很多。她將豆腐乾片成薄薄地一片。
  周慶安笑了。是啊!拿豆腐乾做,就不是文思豆腐,而是乾絲。
  他的動作明顯地瑞雪要熟練。一塊豆腐乾,在面上斜著片了一小塊小來,再批成薄片,每一片都很薄,可以用吹彈欲破來形容。薄豆腐乾再切絲,同做文思豆腐一樣,放入沸水中浸燙,再撈出瀝水。
  白玉般的雞脯肉切絲;火腿、竹筍、口菇、蛋皮、紫菜切絲。
  春季味兒平和,周慶安拿竹蟶入味;夏季則選擇了最常吃的鱔絲;現在沒有蟹,只能拿黃魚熬,做假蟹羹;而冬季,周慶安另行旁道,卻選擇了青蔬。
  大鍋裡如文思豆腐一般熬上了雞湯。
  菜最終被端了上去。停下手的周慶安不安地抱住雙臂,一隻手點著自己的鼻頭。這如同文思豆腐的做法,會不會叫馮御廚反感吧。
  可是,他目前也只能想到這麼個法子了。他這是乾絲做主料,應該可以吧。
  「周師傅,您哪道是冬天的?竹蟶可心代表冬日麼?」瑞雪在周慶安片豆腐乾的那一瞬間已經停下自己的動作。她已經被周慶安片豆腐乾的動作吸引了,一塊那麼薄的豆腐乾,周慶安居然能片出十八片來,十八片啊!
  「哦?!」周慶安回過神來,「你是說哪個是冬日的啊!那盤放了青蔬的是。」
  周慶安笑著道:「你爹不是常說咱們冬天鮮少吃青蔬,所以春日裡要多吃些,我想著既然冬日裡缺青蔬,點綴一些豈不更好?」
  原來是這樣。原來反其道也是可以的。
  在前面等候消息的金生終於帶著消息回來了。一句「不走了!」讓崔懷光興奮地都要跳了起來。
  周慶安卻半日沒反應過來,他拉著崔懷光的手,愣愣地道:「『不走了』是什麼意思?」又催著金生道,「臭小子,人怎麼說?」
  金生撲哧地笑了。一想到又得到的賞錢,他心情格外地高興,反正今天是個好日子,沒大沒小的也不會有人說自己:「就說不走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慶安提高了聲音,這個死小子,看不出自己現在很著急麼?還有心思跟自己玩笑,「今晚不太許你吃飯!」
  金生才不在乎這一晚上沒飯吃,他嘻笑著湊到周慶安跟前,伸出手:「周師傅您快給賞錢吧!報喜的都要給賞錢才報呢!」
  崔懷光瞪了嬉皮笑臉的金生,直言道:「御廚直說好。說連豆腐乾都能切成細絲做出菜,還說咱們南邊人有心思。」
  「真這麼說?」周慶安多少有些不相信。
  「是。」金生湊著熱鬧道,「還問我這菜叫什麼名兒。周師傅您快說了來,我好回稟。」
  是啊,該叫什麼名兒呢?
  周慶安一點都想不起來。他現在大腦裡一片空白,滿心地喜悅卻笑不出來。他做出了一道令御廚都誇讚的菜餚,這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榮耀了。
  他感慨地拍著帽兒的肩膀直道:「好孩子。」
  這個孩子的主意讓自己從死胡同裡跳了出來,他讓自己明白了最基本的也就是最高的境界。自己先前還在瓜雕中徘徊,卻沒想到切絲卻是最簡單的法子。
  周慶安又感激地望著袁彬。若不是袁彬指點自己在顏色上體現四季,自己還是做不出來。果然這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自己什麼時候也認點字就好了。
  「周師傅,快說名兒吧!」金生急乎乎地在一旁催著。
  該叫什麼名兒呢?
  「煮乾絲?雞汁煮乾絲?」周慶安試著說出了自己心裡想的名字。他書讀的少,這起名字就差了很多,只能最直白的描述一道菜。這也是為什麼他同門師兄弟做菜的手藝不如他,卻比他混的好的原因。菜名不夠響亮雅致,吸引旁人的目光。
  「煮乾絲?會不會太普通了些?」崔懷光只覺得這菜名實在是不怎麼響亮,「要不,加個大字?叫大煮乾絲?」
  「大煮乾絲?」袁彬插口道。
  「大煮乾絲?」這個名兒更是讓人感到奇怪,好好的為何加個大字。
  「大煮又有超過一般的意思,區別一邊的煮乾絲豈不更好?」
  「好名兒,果然是好名兒。」崔懷光細細地想了想,連忙叫人去寫了水頭牌讓外頭掛上。又是一道好菜。
  周慶安輕輕地念叨著,點點頭,走到外面坐在台階上。他高興卻又不高興,自己還是走了文思豆腐的老路子,什麼時候他才能超過王九指呢?
第七十四章:平橋豆腐
  「周師傅,您該幫我做桌席面了吧!」袁彬走到周慶安身邊坐下,開口問道。
  周慶安揉揉眼睛,長歎一口氣:「您還是找王九指吧。我做菜不如他。」想想自己還真是不如王九指,為一個人說的話而高興,自己還真不是大廚的料。
  「怎麼會?總督大人也很喜歡吃你做的菜。」
  「你就別安慰我了。我總共才做了幾回菜給總督大人。」
  袁彬笑了笑,他並不是在安慰周慶安,這兩年他在樂民樓吃飯的機會越來越多,周慶安的淮揚菜味道很好,只是為人很固執,不會像王九指那般容易變通。
  「周師傅做菜講究的東西很多,多一份鹽也不肯放。王師傅卻會根據不同的人變換品味。」
  周慶安笑道:「原來是這樣。」他自己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叫他去做,實在有些難為他,今日將青蔬配做冬日菜餚,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其實並不是他為了反其道,而是不想聽從旁人說的,他想將這道菜真正的變成專門屬於自己的菜。
  「總督大人今日要宴請新到的南京戶部侍郎趙大人,聽說趙大人先前在南邊做過官,因此做淮安菜比較好吧。」
  「新來的戶部侍郎?」
  袁彬點點頭:「是。聽說以前在湖廣任上的。」袁彬同周慶安交待了兩句便起身告辭。
  「袁大人,您這就走啊!瑞雪快送送。」客氣的招呼聲又惹得瑞雪得跺腳,這些人就是喜歡瞎說。
  袁彬側過身子好笑地看著漲紅著臉的瑞雪:「你不送我麼?」
  瑞雪此時更是覺得不好意思,袁彬此時怎麼也跟著這些無聊的人湊熱鬧,明明知道自己若是送了他,他們會有更多的話說出來,還開口叫自己送他。
  袁彬靜靜地看著瑞雪。目光中沒有急切,而是慢慢的等等,好像無論瑞雪沉寂多久他都有那個耐心等待下去。
  瑞雪終於忍受不了旁邊慇勤地目光,走到袁彬跟前,小聲說了句:「你走不走?」
  袁彬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出了門,瑞雪都可以感受到一直追隨自己的身形的目光,猛然回過頭,還可以瞧見幾個來不及縮回去的腦袋。
  「他們……」
  袁彬一把拉住瑞雪,搖搖頭:「隨他們。我有話同你說。」
  瑞雪仰著頭看著袁彬。這兩年,她長高了不少,可是要跟袁彬對視還是有些難度的。
  「萬壽節要到了。」
  「萬壽節跟我有什麼關係?」瑞雪有些鬧不明白了。可是袁彬不會把她叫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事情的吧。
  袁彬微微一笑:「皇上今年是整壽,各地必定會供奉些禮物。到時候擺供的菜色肯定是少不了的。」
  「袁大人您說的是,要我爹給皇上的壽辰做御膳?」
  袁彬點點頭:「過些日子總督大人會在府上擺宴,會請南京城的名廚,到時候雖說是宴請南京臣的官員,可卻是為了皇上今年整壽的預備的。你同你父親說,請他多做準備。」
  瑞雪歡喜地答應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店裡來了個御廚大家都緊張成那樣,若是爹能給皇上做御膳那真是天大的榮耀。
  「袁大人多謝您了。」
  「若是謝我,就多去我家看看,三弟常念叨著你。」
  「我前兒才見到袁三哥啊。」瑞雪眨著眼睛看著袁彬道,不過她很快又低下了頭。袁彬的意思她怎麼可能不明白。這些年,龔氏總是若有若無的在自己耳邊說起袁森,總是說起娶媳婦的事,她年紀就算是小,可是也聽得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原以為少到袁家坐坐就不會再聽到這些話,可是卻沒想到袁彬也加入遊說的隊伍中。
  袁彬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瑞雪。他居高臨下可以看清瑞雪髮髻上的分界,小姑娘就要到開笄的年紀了,鬢邊的耳發就要梳上去了。三弟是喜歡她的,可是小姑娘明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到底要不要跟三弟說呢?
  瑞雪不敢同袁彬對視,她覺得袁彬淡淡的目光已經將她心裡所想的都看清了,該怎麼辦呢?
  還是身後傳來的騷動聲緩解了瑞雪的尷尬。她轉過身子不悅地看著躲在遠處偷偷摸摸朝這邊看的夥計們,不過她的眼睛卻帶著一絲的笑意。她從未這般感激過喜歡偷聽的夥計們,總算是得救了。
  「這些人就喜歡這樣,我回去教訓他們去!」瑞雪憤恨地揮著拳頭衝著夥計們搖動,口裡卻急急忙忙地同袁彬告辭。
  袁彬看著瑞雪的身影沒入角門後,才轉身離開。小姑娘長大了,也會動心眼了。
  「瑞雪,袁大人同你說了什麼?」
  「是啊!有什麼話不好當著面說?」
  「當然不能說了!」金生擠開所有的夥計,湊到瑞雪跟前,神秘地道,「是不是袁大人來提親了?」
  也不等瑞雪開口,夥計們立即發出歡呼聲。
  瑞雪頓時漲紅了臉,啐著金生道:「你再胡說我就同爹說。」
  金生故作害怕的道:「不是來提親,那可是有什麼悄悄話說?」
  看著金生越說越不像話,夥計們也越來越激動,瑞雪快步走到側門,拐出去,打算回自家屋子去。
  金生忙張手攔住瑞雪:「別不好意思啊!」
  「那你就好意思攔著我?掌櫃的,金生要走人。」瑞雪衝著對面叫道。
  世上的學徒最怕的就是走人,只要從一家出去,再難找到第二家容身。金生忙讓開,這丫頭怎麼來這招。
  「大姑娘別走啊!過來幫我做事。」周慶安提著鍋鏟從廚房走出來,招呼走開的瑞雪。
  瑞雪笑著走過去:「還有許師傅他們,叫我做什麼?」
  「過來片豆腐。給我片成雀成舌形。」
  瑞雪一聽又要片豆腐微微歎口氣,她已經做膩了,天天就是在練這些,真的有些不耐煩了。她試探地問道:「周師傅,您教我做菜吧!」
  「先把豆腐給我片了。」周慶安也沒理瑞雪,只叫她片豆腐。
  廚房裡,帽兒捧著一壺茶站在一邊,一見周慶安進來立即將茶壺遞過去。看來周慶安挺中意他的。見瑞雪進來,帽兒衝她點點頭。
  瑞雪洗了手,揀了塊豆腐小心地片了起來。
  周慶安抿了口茶水,坐在小凳子上,優哉游哉地道:「最能顯出咱們淮揚菜的本事就是豆腐。你若是有本事這豆腐能在你手上有萬般地變化,大姑娘,手稍微帶點勁。」周慶安指點著瑞雪的手法,「今兒這道平橋豆腐是先頭皇帝南巡時吃的,當年我的師傅專門為皇上做了這道菜,還招進宮專門做這道菜。打那以後,仿製這菜的人也就越多。可是你知道為何除了我這一支別人都不敢叫囂自己做的是平橋豆腐麼?」
  「為什麼?」瑞雪脫口而出,她最不喜歡別人這麼賣關子,將自己高高的吊起。
  帽兒沒有瑞雪的衝動,他只是熱烈的注視著周慶安,而上卻依舊很平靜。
  「平橋豆腐最為講究刀工。只要這刀工不到位,憑你味道做的再像也不叫平橋豆腐。你這片得越薄,就越顯功夫,也就越入味。」周慶安指著瑞雪片的片直搖頭,他捲起了袖口,取了自己的刀:「這樣。」
  瑞雪驚歎地看著周慶安片豆腐,她被周慶安熟練的手法吸引住目光,可是更吸引她的卻是帽兒的動作。帽兒騰出一隻手,學著周慶安的動作,雖然他的動作還很生澀,同周慶安的手法比起來有那麼一絲的差別,可是只是憑著看,就已經能做到這一步,實在是很厲害。
  周慶安的餘光看見帽兒的動作,微微詫異了番,他放下刀,招呼帽兒,讓他去片。
  「周師傅……」帽兒有些戰戰兢兢地。
  「沒事,你來。」周慶安將自己的刀遞給帽兒的跟前,他想看看這個學徒的基本功到底如何。
  帽兒接過刀,學著周慶安的動作片起豆腐。雖然大小不等,厚薄也不均,但是比起瑞雪卻是要好很多。
  「好厲害!」
  周慶安瞧著帽兒的目光沒有了先前的賞識,而是一種提防的探究:「你來多久了?」
  「一年。」帽兒有些不明白為何周慶安看著自己的眼色變了味兒,突然他明白了,周慶安是在懷疑自己是帶技進來的。他頓時白了臉,撲通跪了下來,「周師傅。」
  自古帶技學藝是一種禁忌,很容易被人認為是偷技,為眾人所不容。輕則打出去,重則會廢了手。
  帽兒迅速縮回了雙手。
  周慶安複雜地看著帽兒。
  「周師傅,我原先在重譯樓做事,得罪了客人被趕了出來。」帽兒爬到周慶安的腳邊,急著將事情解釋清楚。他得罪的不是客人,而是重譯樓裡的學徒。
  他不知道要不要說自己幸運的。從重譯樓趕出來沒有廢一隻手做警示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他來樂民樓已經極力的掩飾自己了,可是今天一聽到來的是御廚,他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早知道就不能衝動了,為什麼不能按捺下不由自主的動作呢。
  周慶安沒有理會帽兒的解釋,他揮了揮手叫帽兒出去。
  瑞雪不解地看著帽兒喪氣地退出廚房,又看著周慶安面上不斷變換的神色。為什麼會突然生氣,帽兒的手藝好也是錯麼?
  她很想問問為什麼帽兒會突然白了臉,周慶安會變了臉色。
  可是看著木著臉的周慶安,她又不敢開口。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周慶安做菜。
第七十五章:四大菜幫
  瑞雪站在邊上,看著周慶安陰沉著臉準備菜餚。真的會那麼糟麼?要不,去找帽兒,叫他過一會兒來給周慶安賠罪?
  瑞雪悄悄地溜出來,想找人問清帽兒去什麼地方,卻不想聽見酒樓的夥計圍成一圈竊竊私語。
  「就他那個樣子還想越過師兄?」
  「那可不一定。」一個夥計嘲弄地道,「我才聽周師傅問他來了多少年。」
  先前那人對對方的反駁顯然不放在心上:「他不過才來了一年。就算是跟了王師傅一輩子,現在也不過是個擇菜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夥計掏了掏耳朵賣弄的道:「我看著帽兒白著臉出來,你也不想想他才來幾年,就能上手切菜?」
  夥計的話引起大家的共鳴,先前那個夥計領悟地道:「你是說他是帶藝從師?」
  「那當然。我才悄悄地瞄了兩眼,帽兒的動作比瑞雪的都還要熟練。你也不想想,周師傅都指點瑞雪多久,也不過如此,他就在旁邊看看就能上手?」
  夥計們恍然地點點頭。一個夥計像是想到了什麼:「我想起來了,上回許師傅叫我們揉面,獨他揉的最好,後來我問他怎麼弄的,他說的門門是道。萬興你還記不記得?」
  叫萬興的小夥計連連點頭:「我照著他教我的法子練了一次,許師傅還誇我了。不過這也不能說什麼。」
  「這怎麼不能說明什麼!」夥計拔高了一絲聲音,警惕地瞧了瞧四周。瑞雪站在牆後,他沒能看見,以為沒有旁人,這才放心下來,「你看王師傅每日掂鍋要掂多少回,當時怎麼練?練的就是挑水劈柴。」
  「你怎麼知道?」
  夥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也是帽兒同我說的。你們也知道我懶,不願意挑水,帽兒總是幫我做,那天他就勸我,說挑水練的就是手臂的力氣。我偷偷瞧過,王師傅他們每天都會提水。」
  「怪不得你這些日子搶著挑水。」
  夥計笑著道:「這下你們知道了吧。沒人指點,我哪裡會去做。」
  「這麼說,帽兒還真是帶藝投師的?」
  「當然。我聽他同周師傅說,他先前是在重譯樓做。」
  一聽到重譯樓夥計們都倒吸口氣。重譯樓是專門迎接各國朝貢的外賓,是南京城最頂級的酒樓,那裡經常有官員出入,可以說是夥計最理想的去處。
  「可是在那裡做的好好的,怎麼可能來我們這?」
  「當然是犯了錯。有一次我偷看王師傅做菜,王師傅同我說不要隨便亂瞧,要是叫其他人看到偷藝,是要斷手的。」
  夥計們一聽到斷手不禁發出倒吸聲,雖然剛一進酒樓的時候就聽過偷師被抓到後會被斷手,可是畢竟身邊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
  萬興不大相信地道:「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我同你說王師傅也是被人趕出來的。」夥計神秘兮兮地道。瑞雪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個。父親的手指是因為偷師而被去掉的?
  「怎麼可能,胡成你別亂說。」萬興尖叫著胡成的名字。
  胡成信誓旦旦地道:「我沒有亂說。做廚子的最寶貴的就是手,缺了一隻手指的廚子你見過幾個?」
  夥計們都搖了搖頭。
  「你們發現沒,王師傅會做許多菜。福州的肉燕會做,揚州的細點也不差,就是官家菜也是樣樣拿手。」
  夥計們直點頭。想想王九指會做的東西實在很多,從京城來的官員們對王師傅做的京醬肉絲讚不絕口,川菜的麻味被來南京的天府商人們津津樂道。好像這世間的菜餚,他都會一般。
  「咱們學做菜能學成一派就不錯了,王師傅卻將魯川淮揚粵這四大幫菜都會全了,還做的那麼地道,若不是有數位師傅怎麼可能?再說,他做菜的本事那麼高,誰會不要他?我可我卻聽說他先前在蓮花橋那裡擺攤子,我還聽說,瑞雪同袁大人認識,是因為……」胡成娓娓道來。
  瑞雪沒想到胡成居然會對自己的事那麼的瞭解,除了一些細節上面的東西居然絲毫不差。
  「王師傅那指頭缺得也有些年頭了,所以……」 
  餘下的話瑞雪沒聽下去。想想,打自己能記事起她就知道父親少了手指頭,在趙家的時候,大家都直接叫父親王九指。每當自己問起父親右手缺少一根手指的事情,像樣都會支吾過去,難道真的像胡成說的那樣麼?
  帽兒縮在自己的屋子裡也不理人就靜靜地坐著。他在等待周慶安對自己的宣判。被趕出來的夥計,還又帶著手藝進來,這是行當的大忌。難道自己再也不能做菜?
  父親離世前一再叮囑自己不要做廚子,可是他就是喜歡做菜。做菜的一定會有東西吃,他餓怕了,再也不想挨餓了。
  十二歲到重譯樓做學徒,他就是衝著重譯樓大廚的位置去的。聽說重譯樓的大廚到最後都能進宮做御廚,若是他能做御廚,家裡的弟弟妹妹們一定不會再餓肚子了。
  他很用心,也很努力的去學,無論是師傅們還是師兄們交待自己的事,他都會認真的完成。在無數次的偷看中,偷偷地練習中,他漸漸顯現出來,也深得師傅們的喜歡。大廚高盛豐甚至打算要收到做弟子了。
  可是……一件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的事情發生了,直接斷送了他所有的夢想。他被重譯樓趕了出來。四處遊走了幾年,他終於在樂民樓站住了。
  王九指實在是做菜的高手。就他冷眼旁觀,重譯樓的高盛豐是萬萬比不上王九指的。王師傅做菜沒有周師傅的萬般講究,就算是過時的菜蔬,他都能巧妙地烹製出最上層的美味;他沒有許師傅的藏掖,就算自己還沒拜在他門下,他也會給自己一些指點。
  這才是真正的大廚。
  有了前回的教訓,他再也不敢賣弄,亦步亦趨地跟著師兄們的腳步,絕不表現出半點突出。
  可是今天,他真正的是忘形了。
  他到底該怎麼辦啊?
  要不,他去找王九指,向他請求?他之所以在樂民樓待下,就是看到王九指缺少一根手指頭。當廚子的,只要被逐出去,都會斷一根手指頭,尤其是慣用刀的那隻手食指。這是在完全斷了廚子的生路。
  真的要去麼?王九指會留下自己麼?一個絕頂的淮揚菜師傅,一個打下手的夥計,想想就知道該留誰。怎麼可能冒著得罪周慶安留下自己呢?
  帽兒自嘲地搖搖頭。
  「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帽兒的沉思。他怏怏地抬起頭,失神地瞧了眼闔上的門,又垂下了頭。
  「帽兒大哥,你在麼?」瑞雪輕輕地喊了聲,聽不見回音,她扒在門縫往裡瞧了眼,終於在屋角發現個人影。她試著推了推門。門不過是虛掩。
  「帽兒大哥。」
  帽兒呆呆的回過頭,見推門的是瑞雪,立即站起身,笑著迎了上去。現在他能靠的也只有瑞雪了。先前的東家奶奶十分喜歡她,王師傅對這個女兒也是極盡疼愛,如果自己能得到她的幫助,應該不再怕別的了。
  「找我有事麼?」
  瑞雪沒有進屋,立在門口,艱難地開口道:「帽兒大哥,偷師的人會被去手指麼?」
  帽兒一時沒反應過來瑞雪問的是什麼意思,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說,瑞雪聽說了什麼?周師傅要去了自己的手指?
  帽兒的臉一下子便變成了慘白。
  瑞雪見帽兒變了臉色更加認為方纔的傳言是真的。默默地轉了身子,忽而跌坐在石階上。
  帽兒一把拉住瑞雪,什麼也不顧地跪在瑞雪面前:「瑞雪,你同王師傅為我求個情。我馬上就離開樂民樓,只要不去了我的手指。我還有一幫弟弟妹妹在養,不能沒了手指,我馬上就走。」
  瑞雪被帽兒猛地一拉唬了一跳,她掙扎著要擺脫帽兒的拉扯。
  「瑞雪,求你為我說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隱瞞的。我家有弟弟妹妹要養。我當時也不知道為何會出那個事。」
  帽兒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瑞雪的身上,只要她為自己在王師傅面前說幾句好話,想來王師傅也會看在他被去過手指的份上饒了自己。
  瑞雪終於聽明白了帽兒的意思,原來他是害怕被去了手指:「帽兒大哥,你先起來,先起來。這麼說,偷師的真的會被去手指?」
  帽兒點點頭:「我當初要拜重譯樓的高盛豐為師傅,高盛豐就千百叮囑我不得偷師。若是偷師被人發現,不但逐出師門,去手指,這一輩子都別想做廚子了。」
  「我爹他……」
  帽兒明白瑞雪要問的話,他也不好肯定王九指一定是偷師被去的手指頭。可是看著他平日裡做的菜,他就覺得他定是師從很多人,哪裡有人會做那麼多的菜色。麵點炒菜醬菜烤肉……他拿手的似乎太多了。
  多的不讓人懷疑都不行。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你別多想。說不定是做菜的時候傷的。」帽兒扭捏的找著理由。
  傷會齊根斷?傷會讓爹那麼忌諱談自己缺手指的事情,瑞雪越來越覺得爹的手指是因為他們所說的偷師造成的。
  是啊!爹現在做的這般的好,當初為何在南京城沒錢給自己瞧病,還是靠李老郎中不要銀子救了自己?
  「瑞雪,瑞雪。」
  胡成一路小跑過來,見瑞雪同帽兒站在一起說話,衝了過來,對著帽兒和善的笑了笑:「瑞雪。周師傅叫你過去呢!」
第七十六章:小蔥拌豆腐
  「叫我,有什麼事這麼急?」
  胡成笑著道:「大好事。周師傅要帶你去漕運總督府上,快收拾收拾吧。」胡成樂滋滋地同瑞雪說著,好笑是他要一起去漕運總督府上一般。
  「不是有別人麼,叫我去做什麼。」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去想旁的事。
  「當然去幫忙。聽說今晚漕運總督府要宴請許多人,到時候的賞賜一定不少。我就是想去還去不成呢!」胡成一想到每回跟著大師傅們去外面做宴席的夥計們都有賞賜心裡就忍不住羨慕起來。
  瑞雪不喜歡去那種地方,那些大人們一吃到興起就喜歡叫上廚子,互相攀比。
  她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吃。
  「你要是喜歡,你替我去就是。」
  胡成暢想了片刻。那當然好了,只是一會兒,他立即收回了自己的心思,這不過是想想,他還沒跟師傅一起出去的資格。
  「周師傅特地叫你去的。」
  「你就同周師傅說我去深松居見爹了。」她很早以前就聽人說起過深松居的齋菜有名,不知道跟先前的神山寺吃的齋菜能不能比。
  胡成早上已經見識到王九指的固執,現在同瑞雪說了兩次,人家還是不鬆口,他也不想再說。老話說的是,這最隨和的人一旦固執起來,比那固執的人還要固執。
  「我曉得了。瑞雪,幫我帶點心回來?」
  送走胡成,瑞雪打算回屋收拾收拾就去深松居。
  帽兒望著漸漸離開自己屋子的瑞雪,才邁出一步,伸手叫道:「瑞雪。」
  「帽兒大哥,您有事?」
  「不,沒。」帽兒打消了自己所想。這實在是有些唐突,瑞雪怎麼可能幫自己呢?
  真是奇怪。瑞雪在帽兒的面上掃了兩眼,可惜,卻什麼也沒瞧出來。
  眼睜睜的瞧著瑞雪從自己面前走開。帽兒又覺得無限的後悔,只覺得一個大好的機會從自己指尖溜開。他應該大膽的同瑞雪說,不管她會不會拒絕自己,自己都應該說出來,至少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帽兒跺了跺腳,追了上去。
  「瑞雪,瑞雪。」
  「帽兒大哥?」瑞雪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驚愕,帽兒怎麼又叫住了自己。
  帽兒鼓起勇氣直白的道:「你帶我一起去王師傅好麼?」
  「見爹?做什麼?」如果說他是想請爹幫他說話,大概找錯人了。既然偷師要斷指是行當裡的規矩,爹不可能為他一個人壞了這個規矩吧。再說,再說爹說話,周師傅他們能聽麼?
  帽兒沒有回答,他只是善意地笑了笑。如此,瑞雪反而不好繼續追問下去。
  靈谷寺佔地龐大,進山門後又走了五里路,才隱隱約約地瞧見寺廟。方才從琵琶街路過,帽兒還同她在這條街拍掌而行,會有琵琶聲發出。她好奇地試了試,真的有回聲,真像琵琶彈奏。怎麼會這樣?真是太神奇了。
  「那邊還有一處去處叫梅花塢,種的一色的綠梅。現在來的不是時候,早前兩個月這裡繁花似錦,那些個達官貴人都喜歡到這裡賞花。那是無量殿。」
  高大的無量殿足有十丈那麼高,飛簷挑角,深邃幽靜。一土一木都透視著佛法的莊嚴。
  帽兒又帶著瑞雪去了功德泉。施捨兩文功德錢,便可以得到一小杯功德泉水。
  「真的有這麼神?可以包治百病?」瑞雪對僧人的說法感到好奇。
  「心誠則靈。」帽兒虔誠地再次向功德箱投入銅錢,誠心誠意地向功德泉祈禱,希望這股靈泉能幫助自己。
  僧人對帽兒的虔誠很滿意,他再次引了一滿杯泉水遞上前:「阿彌陀佛。施主如此誠心,佛祖同靈泉都會保佑你的。」
  瑞雪對靈泉會保佑人顯然不相信,但是對於佛祖她還是充滿著無限敬畏。
  即使不是初一十五,深松居依舊忙碌異常,不少僕役打扮的人在外面等候。深松居的僧人們提出食盒後都會叫上某某府,之後僕役便會上前接過食盒。
  「這是大戶人家在這預訂的。這是酒樓的。」帽兒很熟練地為瑞雪講解著,向她介紹哪些僕役做事的人家比較講究;哪些是商戶出身。
  「這怎麼看得出來?」瑞雪有些佩服帽兒了。光是看舉止他就能分辨出下人的來歷這實在是太厲害了。這跟木字號的兩位辨別布紗的老師傅一樣,只要瞧上一眼,摸摸就知道是哪裡的東西。
  帽兒笑著道:「以前我在重譯樓做事的時候,掌櫃的有讓我們通過人的言行舉止判斷他的來歷,從他的口音判斷他是哪地方的人,到時候好上菜。」
  「可是,為何咱們店裡沒這麼多的講究?」樂民樓開了那麼長的時間,瑞雪並沒有發現自家的店裡有過這樣的準備。
  「那是因為重譯樓接待的是各朝朝貢的外國使節或者是客商,為了使他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必須盡可能的知道他們的口味。而我們樂民樓做的是本朝,特別是南京城的居民的生意。雖然有些官員或者客商的家鄉不一樣,可是平日裡他們府上便有做適合自己口味菜餚的廚子,到我們這不過是宴請或者是別的事情,不在乎是不是家鄉的味道,而是吃個新鮮。」
  瑞雪聽得直點頭,原來如此。來朝貢的外國使節吃本朝的菜色不過是應酬,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吃自己家鄉的菜色,所以一定要知道他是哪裡來的人,提前做好準備。
  「那為什麼那家,你說既是商人又是讀書人?」瑞雪指著兩個下人問道。帽兒才很詫異地指著兩個下人,看了好一會兒才迷茫地說出那兩個僕役做事的人家既是讀書人又是商人。她根本就不相信,這世上哪裡有是商人又是讀書人的人。讀書人都那般的清高,世間都認為商人是最低賤的身份。怎麼可能。
  帽兒也在懷疑自己的眼力,可是那兩個人明明就是,他抓抓腦袋,向瑞雪說出自己的看法:「言語很得體,下人能這麼說,主家的家教一定非同一般。不是世代書香門第就是鐘鳴鼎食之家。可是成祖皇帝遷都後,咱們南京還有幾家公侯?就是留下的也不過是看房子的下人,哪裡能來這裡?可是你瞧他們身著那般奢侈,方纔那僧人出來說的幾道菜,菜色很講究,價錢也不低,能一口氣點這麼多的高價的東西,如今也只有商人才這般大手大腳的。」
  原來是這樣。聽聽很是有道理啊。
  「喲!這是誰啊!這不是被趕出去的陳茂麼?怎到這來了?還帶著個漂亮的小姑娘?」
  瑞雪注意到帽兒明顯地一怔,又看見他笑嘻嘻地同迎面走來的人打招呼。
  「你在哪裡做事?我們師兄弟一場,我也想幫幫你,只是找了許久也不知道你往哪裡。
  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說,我要是不在你就找宣德他們,最近實在是有些忙。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高師傅收了我做徒弟。過些日子我們還要上總督大人府上做菜。萬歲的整壽到了,說是要挑選好廚子到京城獻藝,高師傅忙著,連帶我們也忙起來了。如果你還在的話,我的位置就要讓給你了。」
  那人不顧其他的誇誇其談,像是在陳茂的面前賣弄一般,而陳茂顯然也被刺激到了,拳頭不斷地握緊。
  這個人跟陳茂不對眼?
  跟著宋夫人幾個月,瑞雪明白,這世上並不是對你笑的人都是對你好的人,笑裡藏刀的意思她算是明白。
  看著陳茂一忍再忍的樣子,她越發覺得陳茂同這個人有什麼。不過她不喜歡那人說話的口氣,好像這世上只有他們重譯樓最厲害。
  「陳師兄過幾日也要去總督大人府上做菜。」
  那人詫異地看著瑞雪,不可置信地又瞧了瞧陳茂:「你也要去?你現在還在做廚子?」
  陳茂不知道該怎麼答。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在樂民樓做事,到時候重譯樓的人鬧起來,自己就是說動了王九指跟周慶安他也不可能留下來。
  「是,陳師兄在樂民樓做事。若是有空,來我們樂民樓坐坐。」
  瑞雪學著宋夫人的口吻及微微揚起的下額將話說了出來,也不等那人言語,轉身便走人,好像是知道陳茂仍舊是停在原地動也不動,她又停下身子,微微側了頭,有些不耐煩地道:「陳師兄?還不走?讓爹等急了就不好了。」
  被瑞雪突然露出的高傲鎮住的陳茂,這時候才有了反應,連連應了兩聲連忙跟了上去。
  「瑞雪……」陳茂對瑞雪的幫助並不感激,他覺得瑞雪的言語將自己完全地推進了深淵,拉也拉不出來了,「你怎麼能說我在樂民樓做事,這下該怎麼辦?池成如回去一同重譯樓的人說,明天我就要被趕出去了。」
  「就是我不說他還是會知道。帽兒大哥……陳大哥,那人……」
  陳茂沒有再在糾結已經發生的事,到現在為止已經不是他想怎麼就能怎麼樣的了,一切就隨著事情的發生好了。
  「你方才說過些日子也要去總督府上做菜?可是,今天漕運總督大人不是已經……」
  瑞雪懊惱地給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她怎麼這般嘴快的說了出來,真是的。
  陳茂自顧地說了下去:「是……為了萬歲壽辰麼?那就不是漕運總督大人一位,連帶南直隸兩位布政使,提刑按察使,指揮使都要……是廚子的考究?」
第七十七章:小蔥拌豆腐(下)
  「你們怎麼來這裡了?」
  王九指抹著手從深松居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個僧人,兩個人交談甚歡,他一見到瑞雪同陳茂站在外面,略微有些驚訝。
  瑞雪靜靜地叫了聲爹,雙手合十向僧人問好。
  「瑞雪想過來瞧瞧。王師傅,瑞雪我已經送到了,這就走。」陳茂急急忙忙地向王九指同僧人問好,轉身就要走。
  「陳大哥。」瑞雪叫住陳茂,他跟自己來不就是想跟爹求情的麼?怎麼來到這反而急著要走啊!
  王九指差異的瞧了女兒一眼,笑了笑,叫過陳茂:「周師傅那邊如何?」
  「很好啊。周師傅做了煮千絲,跟王師傅做文思豆腐差不多,那個馮御廚要留下來。」陳茂語速很快,好像真的有什麼急事一般。
  僧人對馮御廚顯然有些興趣,合十問道:「那位馮御廚是何許人?」
  「哦,說是告老還鄉的御廚。很講究,架子也大,只看水頭牌就挑刺。」
  王九指加了句話:「是向皇上敬醃韭菜花的馮萬福。」
  僧人瞭然的點點頭:「阿彌陀佛,原來是他。貧僧一定要向馮施主討教一二。不知王施主可否引見?」
  王九指愣了愣,對陳茂道:「既然如此。你送大方師傅去店裡。另外問廟裡借輛驢車,大方師傅送了我一些東西,你到廚房取了,一併送回去。」
  陳茂還想同王九指能單獨相處一會,好讓他把自己的情況說清楚,卻不想自己還要送大方去店裡。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等到王九指回來。自己還是趕緊走吧。
  他衝著瑞雪做了個趕緊走的手勢。
  瑞雪朝他抬抬手,又指了指王九指。
  王九指看著陳茂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的,詫異的看了眼瑞雪。這孩子還跟他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這兩個人在做什麼?陳茂那小子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
  他微微一笑,轉身卻跟大方說話,只等兩個孩子自己去商量。
  「你不是要找我爹說話的麼?怎麼不說了?你真的想被趕走?」他先前那副緊張的樣兒,明明就是擔心自己會被趕出去,怎麼現在急著要走。
  「我知道。」
  瑞雪有些不明白,催著他道:「知道就快說啊。」
  陳茂搖搖頭,「沒用的。我現在躲一躲才是。」
  「躲?好好的躲什麼?」
  陳茂耐著性子對瑞雪解釋著:「你方才也看到了,他回到重譯樓一說,到時候找到咱麼這,那就鬧大了。重譯樓背後的靠山硬,跟他們硬碰到最後還是我們吃虧。我還是躲出去,到時候就說我潛逃,無憑無證的,一樁無頭公案,什麼事都會沒有的。」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時口快,也就沒事了。」瑞雪有些後悔,先前自己的衝動,要是她不說,陳茂也就不用逃了。都是自己壞了事。
  「不怪你。遲早有一天會遇上的。我送了大方師傅去就走了。」
  瑞雪擔心的道:「那你躲到哪?什麼時候回來?過些日子要到總督府上……」瑞雪住了口,現在說還有什麼,說了陳茂也不可能跟著去了。
  陳茂遺憾地笑了笑:「就算是沒事,我也去不成,那麼多師兄師弟怎麼會輪到我。我到鄉下姨母家躲幾天,等過些日子,若是樂民樓要我,我就回來。」
  瑞雪急急地道:「當然,當然要了。我幫你同爹說。」
  陳茂感激的笑笑。
  「你同陳茂說什麼呢?那麼多的話?」王九指望著大方同陳茂離去的身影,含笑問著依舊注視著已經離去人的背影的瑞雪。丫頭長大了。
  瑞雪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同王九指說,想了想,她拉起王九指的右手,撫摸著原本食指該待的地方。這裡只有傷疤。
  「爹,疼麼?」這手指被去了,該有多疼。十指連心。當年旁人為她裹腳,只不過那一小會兒的功夫,她就覺得鑽心刺骨,要是硬生生的去了手指……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太可怕了。
  王九指失神的注視著被瑞雪撫擦的右手。殘缺一根手指的右手看上去很怪異,就算是他已經看習慣了,可是跟正常的手放在一起,他還是能感覺到當時的疼痛。
  「不疼。」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只有陰雨天才會有些不適。
  瑞雪幽幽地道:「當時一定很疼吧!爹,做廚子的偷師會去手,這是真的嗎?」
  王九指抽出手,揉著瑞雪的腦門:「怎麼問這個?」
  「周師傅今日說的。是不是真的?」瑞雪的話丟給了不在場的周慶安,爹反正也不會找周師傅證實。
  王九指點點頭:「是。要去手。」
  「那爹……」瑞雪不知道該怎麼問王九指,可是她又想知道,爹是不是偷師了?偷師在胡成他們眼裡是件很可惡的事情,爹會是做這種事的人麼?
  王九指靜靜地看著不安的瑞雪。
  她是聽到了什麼才要開口問自己的。女兒是長大了,有些事到了該同她說的時候了,這些事從別人口裡說出,跟自己親口同她說,對她來講,會是兩種不一樣的局面。
  他微微的歎了口氣,伸出左手撫擦著右手:「你都聽說了?他們說我的手是因為偷師被去掉的?」
  瑞雪無力的點點頭。
  「你認為呢?」王九指長鬆了口氣,貌似很輕鬆地問著一直低著頭的女兒。女兒的發跡劈得很直,她放下頭髮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瑞雪搖搖頭,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爹的問題。其實她心裡多多少少已經認同胡成說的了。如果不是偷師,爹怎麼可能會做那麼多好吃的?
  「不是偷師,卻是我犯的一個錯誤。」王九指回想著多年前發生的事情,那一天對自己來說是最為黑暗的一日。
  犯一個錯會去一根手指頭?
  顯然,女兒不相信他的話,王九指微微一笑:「我在飲食裡多加了味東西,差點送了一條人命。最後……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他將右手放在瑞雪眼前晃了晃。
  瑞雪注視著王九指的右手,靜靜地不說話。爹做事的地方究竟是什麼地方,為何這般殘忍,去手指警示。不過她總算是放下心來,爹不是偷師。不過一想起陳茂的事情,她又覺得有些遲疑。爹會不會同旁人異樣看待陳茂的偷師??可陳茂也不算,頂多是帶技投師而已。
  「怎麼了?」
  「爹……陳大哥……爹,你會去了陳大哥的手麼?」瑞雪結結巴巴的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又解釋道:「陳大哥不是偷師,他被重譯樓趕了出來。」
  原來是為了陳茂啊!王九指點點頭:「我知道。」
  知道什麼?
  「爹!」瑞雪搖了搖王九指的胳膊,「陳大哥躲到鄉下去了。你說重譯樓會不會找他麻煩?」聽著陳茂那麼說,事情好像很嚴重。
  「沒事。我早就知道他是帶技投師的。」王九指輕鬆地接觸女兒的緊張。陳茂進樂民樓還沒有多長時間,他就已經發現他和旁人不同。不過卻沒什麼大事,他也就沒去計較。今天叫周慶安發現了。
  「爹!」爹早就知道,卻不點破,那一定是沒問題了,「要不,我去追陳大哥。他就不用躲了。」
  「隨他去。」王九指擺了擺手,還是躲一躲的好。現在這個時候鬧了起來,周慶安一定會很失望,為皇上做飲食,怕是這天下所有的廚子最大的榮耀吧。如果因為陳茂壞了周慶安的夢想,到時候陳茂就真的留不下來了。
  瑞雪不解的看著父親。隨他?「那要是陳大哥永遠都不回來呢?」看爹的樣子好像很欣賞陳茂,可是爹為何對陳茂的去留這麼隨意。他就那麼有信心陳茂會回來的?
  王九指不以為意地道:「隨緣。該留下的攆也攆不走,不該留的強留他也不會留下的。」
  「爹,那你想不想萬壽節上獻藝?」瑞雪挽住王九指的手臂,好奇地問道。她現在就想知道爹是怎麼想的。袁彬在同自己說這件事的時候,她就覺得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為皇上的壽辰獻藝,這可不是常有的事。
  王九指笑瞇瞇的看著雙眼冒光的瑞雪,親暱的擰了她的鼻頭:「你想叫爹去?有什麼好的?」
  瑞雪氣鼓鼓的道:「當然好。爹,那可是皇上啊!」她記得,許多人對皇宮是極為敬畏的,感覺只要是那裡的,無論是什麼都比尋常的要高一等。吃的是皇宮的最好;穿的衣料也是皇宮的最好,就是人……說漂亮也要是皇宮裡的最漂亮。更不要說,皇宮的主人——皇上。
  「如果皇上吃了爹做的東西,說爹做的好吃,那咱們的樂民樓就能像崔大哥說的那樣,開遍整個天下。爹,那個馮御廚不就很神氣。到處品嚐佳餚,所有的廚子都怕從他口中說出一個不字。」
  這孩子……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味與喜好。皇上就說了好,也是一個人說的好。下臣們不過是奉承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喜歡。難道皇上不吃爹做的菜,爹做的東西就不好吃了麼?」
  瑞雪急忙道:「當然不是。爹做的吃的是天下第一,是這個。」她急急的豎起大拇指,向王九指說明。
  「知道了!吃了東西就回去吧,晚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那您什麼時候回去?」
  王九指背著手,環視著茂密的松林:「過些日子。要好好同周師傅學刀工,不許偷懶!」
  眼瞧著王九指又要老生常談,瑞雪趕緊挽住王九指:「我知道了。爹我餓了,有什麼好吃的?」
  
第七十八章:茄鯗
  吃了東西,瑞雪急急忙忙地向王九指告別,趁著天還未黑趕回店裡。被爹教訓了幾句,她還真的靜下心來,耐心的練著刀工。其實她刀工還算過得去,只是離周慶安要求的地步還差很遠。至少她不會像那幾個學徒一樣,切的絲大小不一。
  留下來的張寶明師傅拍著幾個刀案上學徒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道:「你看看,瑞雪比你們小,做事卻比你們好。就你們這刀工再練個五六年也別想上灶。」
  張寶明撥開一個學徒,自己操刀示範起來:「這樣,你這是切絲麼?我同你講了多少次,這個要切絲才能入味道。你耳朵長哪裡去了?被狗叼了還是被驢吃了?」
  學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張寶明一向對他們嬉笑一通,學徒們都不怕他,有個學徒辯解道:「師父,驢不吃肉的。」
  張寶明氣得給他一下,「就是因為你笨的,驢才吃肉了。笑什麼笑!你們不嫌丟人,我還覺得丟人呢!帽兒呢?叫他過來切,連冒兒都比不上,你們回去給我挑水去!」
  「不曉得,先前周師傅還叫他去幫忙,是不是跟著周師傅去漕運總督府了。」學徒恭敬的回道。
  一個眼尖的學徒立馬溜了出去,招人問:「帽兒呢?」
  擇菜的小學徒立馬跑過來,悄悄地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學徒皺著眉毛,只覺得事情難辦。他悄悄地返回廚房,一言不發垂首站在一邊。
  張寶明顯然看見了他這一進一出,見他跑來跑去的一言不發,沒好氣的道:「你這麼忙,可有什麼消息了?」
  學徒亦步亦趨的湊到張寶明身前,壓低嗓音說了幾句。
  張寶明懷疑的瞧了他一眼,挑眉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他們是聽胡成說的,我幫您把胡成叫來?」
  張寶明想了想,沒說話,只招呼學徒切菜:「快些。」又對瑞雪道,「大姑娘,今兒要多多辛苦了。」
  瑞雪一直在注意著張寶明同學徒之間的談話。就算是她沒聽清楚學徒對張寶明說了些什麼,可是先前提到陳茂的名字,學徒那般小心謹慎,張寶明還變了臉色,她就知道,學徒肯定說了陳茂偷師的事情。估計現在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怕是等不到重譯樓的人找上門來,這邊的人就已經把他處理了。還好他躲到鄉下了。
  「大姑娘?」張寶明再次叫了聲,這姑娘怎麼發起愣來了?是不是自己給她那麼多事,不高興了?可也沒叫她多做多少事情,平日裡她也是在廚房幫著切菜的。難道是因為王九指不在,這丫頭就懶了?
  「哦,啊?」瑞雪應付的點點頭,她在惦記著陳茂的事。這該怎麼辦呢?到時候就不是爹一個人說了算的。
  晚上的生意很好,就算兩位大師傅都不在,點菜的人依舊很多。廚房裡因為缺少兩位大師傅,顯得異常的忙碌,傳菜聲,報菜名……一聲高過一聲。
  「路師傅,拌海蜇、熗海帶絲;董師傅,雞絲卷、四喜酥;孫師傅,魚片粥……」
  報菜名的學徒站在廚房門口,照著謄好的單子,一個個報到廚房。之後自有跟著各個師傅的學徒從報菜名的學徒手中接過單子交給各自的師傅們。一旦哪道菜做好端上去,學徒就會將菜名勾去。
  金生匆匆忙忙地從前面跑了進來,跟報菜名的學徒笑著打了招呼:「張師傅在麼?」
  學徒指了指裡面,繼續報著菜名。
  金生進了廚房,找到張寶明:「張師傅。馮御廚說了,要吃咱們店裡的抓炒裡脊。您快著點。」
  張寶明正在炒菜,聽金生叫自己做抓炒裡脊,沒好氣的道:「剛上的一盤蹄子,就吃完了?」
  「馮御廚說味兒不好,要吃抓炒裡脊。」
  做蹄子的毛師傅,將長勺一扔:「他還有完沒完?做一樣,說一樣不好吃。哪好吃到哪去,我伺候不了。」
  金生連連賠笑:「張師傅,就看您的了。」
  「金生,你小子糊塗了?抓炒裡脊是王師傅的拿手菜,我怎麼做的出來?」張寶明將菜都撥進盤子。
  今生陪小東啊:「誰不知道王師傅最看重張師傅您,王師傅常說這抓炒裡脊也只有您做的最好。我上回吃您做的抓炒裡脊,足足吃了三大碗飯。」
  張寶明放下鐵鍋,遠遠地離了鍋灶。他想被金生奉承了一番非但不高興,反而沒好氣的給了金生一下:「你是想毀了王師傅的招牌?還是會毀了咱們樂民樓?」
  金生又是做輯又是賠笑:「那咱們若是做不出來,那個姓馮的不知道要怎麼說咱們了,到時候不就說咱們名不副實?」
  張寶明在圍裙上擦擦手,結果伺候自己學徒遞上來的茶壺喝了口茶:「這會子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旁人我可以做,那位馮御廚我不做。」
  「張師傅。這若是馮御廚走了,這可是歸您,您跟掌櫃的說。」今生真是理解不了,這王師傅也不巴結巴結那位御廚,自己一拍屁股走人;這張師傅還絞,旁人的就做,馮御廚那就不做。找他是看得起他,他還拿喬。
  張寶明根本就不理他,一聽外面報菜名的學徒叫自己上炸茄盒,立馬應了。
  今生轉了轉眼珠,找到瑞雪:「瑞雪,幫著做做吧!」
  瑞雪正在將茄子去皮,為張寶明的炸茄盒做準備。去了皮的茄子一切兩開,卻不完全切開,只破開一半。這是要給張寶明做炸茄盒用的。
  金生張口就叫道:「姑奶奶,我的姑奶奶,你就坐坐吧,可不能砸了咱們樂民樓的招牌。」
  瑞雪熟練地剖開茄子,頭也不抬:「我是不會。」她突然有些不喜歡那個馮御廚了,這才天黑,那邊就叫著上菜,兩個人吃六個菜,這還不夠,還叫著要上菜。他們真當廚房的人是專門伺候他們的了。
  「姑奶奶。你可是王師傅的親閨女。這一手本事都交給你了,你就做做吧。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你告訴馮御廚,若是想再加菜請他把銀子付了。」
  金生有些哭笑不得:「姑奶奶,這……」怎麼還一股子孩子氣,她不知道御廚是請都請不來的,還要向人家要錢,她就不怕人家走了?
  「我這又不是慈濟堂。」
  「是!我就不明白了,那個姓馮的給了你什麼好處了,你這般替他求。」毛師傅重新操起長勺動手準備下一個菜,瑞雪的法子正和他的心意。就算是御廚,在這裡白吃白喝的還瞎講究。他做的蹄子肥而不膩,就是大家閨秀也會忍不住吃兩口,他還嫌自己做的不好。
  金生哪裡肯放馮萬福師徒走。馮萬福是給了他好處——出手打賞闊綽,收的他嘴咧到現在都不覺得酸,他恨不得馮萬福就留在民樂樓,好讓他日進斗金。指不定馮萬福覺得自己伺候的好,把他收做徒弟。他以後就不當御廚,日後也能開一家像民樂樓這樣的酒樓,到時候他就發達了。
  馮萬福是什麼,是御廚。什麼好吃的沒吃過,什麼好吃的沒錯過,說你做的不好,就是你做的不好。你毛師傅若是做得好就不是在民樂樓,而是在皇宮。人家是御廚,而你是個小廚子。可他又不敢得罪毛師傅,不敢把自己的抱怨說出來。誰叫人家是師傅,他是夥計。
  「瑞雪。這可是好機會,方纔我聽馮御廚說,萬壽節就要到了。此次是大壽,各地官員都會選送手藝高超的廚子如今獻藝。咱們把這位御廚伺候好了,到時候他一高興把皇上喜好說給王師傅聽,瑞雪,到時候王師傅也就是御廚了。」金生將自己偷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想借此說動他們固執的心。
  果然此話一出,幾位大師傅都相繼停下手中的活兒,直愣愣地瞧著金生。
  毛師傅揩著手,笑著問道:「你說萬壽節?」
  金生賣弄地道:「是。馮御廚說若不是他年紀大了,還能為皇上準備御膳,他的徒弟也說皇上很喜歡吃他做的茄……茄什麼來著?」金生一下子記不起來方纔他們說的那個菜到底叫什麼名字,一時口結,他支吾得道,「反正就是比醃韭菜花還要拿手的菜。」
  幾位大師傅相互對望了一眼。金生說的是,雖然此次只是為皇上的萬壽節做御膳,但是若是為皇上賞識留在宮中,那就是御廚了。當年先皇南巡就從江南帶回一個叫鄭二的廚子,一輩子都在宮中伺候。
  而那個馮御廚聽說也是個外臣敬獻膳食之後,皇上覺得甚好,召進宮中。
  張寶明有些心動了,搓了搓手,笑著對瑞雪道:「大姑娘。馮御廚這道菜算我的。」
  其他幾位大師傅見見了也紛紛向瑞雪提出給馮御廚做菜所花費的銀子從他們賬上扣。
  瑞雪見他們都這般的期待,也不好反駁,只得答應。心裡卻有些鬱悶,這個消息本來就她一個人知道,原想著叫爹一個人去,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都想去,爹那個性子,肯定會把機會讓給別的師傅的。
  真是喪氣!
  
第七十九章:應山滑肉(上)
  所有的師傅都抽出一會兒空,為那位馮御廚獻上自己最拿手的菜餚。這個場面瑞雪也只有在每年過年時才會遇上,不過就算是過年,每位師傅也不會把自己最拿手的菜端出來。今兒師傅們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毛師傅做的自己的拿手菜——水晶豬蹄;張寶明除了按馮萬福的要求做了一道抓炒裡脊,還外加自己最拿手的八寶鴨;做點心的董師傅做了三丁包子……
  「毛師傅,您的水晶豬蹄該是肉紅皮白,光滑晶瑩,宛如水晶,可是你瞧瞧。張師傅,您的抓炒裡脊肉不夠酥;這八寶鴨是該拆骨,你這從背部開到算什麼。」金生頂著一頭的冷汗將馮萬福的原話重複一遍。
  今天他算是把這些個大師傅都得罪光了,只求幾位師傅能理解他只是個傳話的,以後別找他麻煩就好。他接著摸汗的機會悄悄地打量幾位大師傅的臉色。不出意料,每個人的臉色都已是暗沉暗沉的。壞了壞了!
  其他幾位師傅也許是因為不是自己紅案上頭的,對馮萬福的評價也不過是愣愣神,甩手一笑了之。
  毛師傅今日是被馮萬福打擊到底,他最引以為傲的水晶豬蹄,被批得體無完膚。他不信邪的叫金生把菜端回來,他要看看自己的水晶豬蹄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好。
  「你去告訴姓馮的,他既然說我做的水晶豬蹄不好。叫他做一次我瞧瞧!」毛師傅越想越覺得不快。是騾子是馬一比才知道,光知道動嘴皮子誰不會。
  張寶明卻不像毛師傅那般動氣,他想了想,微微一笑,動手做菜去。毛師傅見張寶明什麼也不說,只是微微一笑,他覺得越發不快:「張老弟,你說說,這個馮御廚是真的還是假的?什麼都沒說,盡揀一些歪七八糟的東西,他別是個假的吧!」
  是啊!被毛師傅這麼一說,瑞雪也開始懷疑起來。這位馮御廚點的菜是不少,其中大多都是他們樂民樓的招牌菜。可是這位馮御廚挑刺歸挑刺,可是他所挑的刺根本就不是什麼味道上的不好。
  對於毛師傅的水晶豬蹄他挑的是品相不好;張師傅的是八寶鴨要拆骨……可是就她知道,張寶明做的八寶鴨不拆骨而是從背部開到,是因為這樣形態會更逼真。
  張寶明停下洗鍋,望著滿廚房裡都看著他的廚子們,點了點毛師傅:「毛二哥,不就這一回。下回他要是再想吃咱們做的菜,就像瑞雪說的那樣,叫他付錢。」
  「不行。」毛師傅心裡越想越不痛快,「想個辦法,叫他露一手給咱們瞧瞧。我倒要看看所謂的御廚能做出什麼樣的菜來。」
  他招來一個學徒,吩咐了他幾句,就叫他去找金生。
  路師傅聽了,有些擔心的道:「這樣行麼?就算是個騙子,掌櫃的不是說也是有用處的麼?」
  「有用?有用的浪費這麼多錢?出了事,我扛著。三兒!下個什麼菜?」毛師傅是鐵了心的要看看那個馮御廚到底是不是御廚。
  「怎麼了?什麼出了事?」周慶安繫著圍裙踏進廚房。都聽不見學徒們的報菜名聲,也聽不著勺碰鍋,刀挨砧板聲,「這外面人是越來越多了,你們也快著點啊!」
  張寶明見周慶安進來了,詫異的道:「不是去漕運總督府上了麼?怎麼就回來了?」
  周慶安直搖頭:「結束了就回來了。」
  張寶明見周慶安不說話,又盤算著這個時候就回來,他肯定是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今天他們樂民樓還真是不順利。
  沒等周慶安說話,跟著周慶安出去的學徒就不服氣的嚷著:「我就沒見過那麼挑剔的人。那位馮御廚吃了都說好的大煮乾絲,到了那位趙公子的嘴裡就什麼也不是了。」
  「你今天也遇上了挑刺的人?」張寶明好奇問著周慶安。
  周慶安本來有些惱怒地看著那個咋咋呼呼的學徒,聽張寶明問自己,疑惑地道:「也?你今兒也遇上挑刺的人了?」
  毛師傅接過話,沒好氣的道:「我們都被挑刺了。被挑的體無完膚。王師傅不在這兒,咱們這一來大人物就堅持不下去了。」
  周慶安聽了毛師傅的抱怨,心裡好受了些:「你們被那位御廚挑也是好事。我被個毛都沒長全的孩子挑刺。大煮乾絲那位小爺說雞湯的味兒不好,說乾絲也是素的,這湯也要清淡點才好。說我的雞湯熬得不到時候,略顯油膩。」
  「這……」
  周慶安笑了笑:「這小子說的是。雞湯是油了些,我想先前王師傅做文思豆腐的時候,雞湯都是煮了一點油花都沒有。」
  毛師傅聽他這麼說,只覺得周慶安小題大做了。他明明勸自己被御廚挑刺是好事,人家一個孩子挑他雞湯油膩他就不高興。「那你有什麼不高興,至少挑的是你的不足。」
  周慶安有些扭捏的說道:「只是他還是個孩子,毫不留情的點了出來,我心裡不舒服。那孩子的嘴巴真毒,好壞只要嘗嘗就知道。挑刺雖然難聽,至少都在點子上。不曉得以後有沒有機會再給他做菜,今天去了一趟,收穫還不小。」
  毛師傅聽他說好,更覺得待在酒樓裡的馮御廚是個假貨。看看,人家挑刺都是挑味兒不好,就那人說的都是些有的沒的。
  周慶安掃了眼在切菜的瑞雪,走過去,檢驗一番,還不錯,看來也是該叫她上灶練練了:「大姑娘。今日不去可惜了,那位趙太太出手很是闊氣,總督大人府上的一個廚娘就賞了好些首飾。」
  他有看到那個廚娘顯擺,那些首飾樣式比較精緻,小姑娘一定是喜歡的。
  趙太太……瑞雪一聽到趙字,全身一顫。對於趙二太太,她已經極力忘卻,可是一聽到趙字她還是總會想起那段不愉快的記憶。
  小姑娘不說話,就知道她沒能得到首飾不高興。周慶安從懷裡掏出一副金三事給她:「給。」
  瑞雪驚訝的看著周慶安遞過來的東西,茫然的抬起頭看著周慶安。怎麼會給自己東西?
  廚房裡的人都盯著周慶安遞過來的金三事,在灶火的照耀下,金三事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晃得人眼發暈。
  每個人都在盤算著那東西能值多少錢。周慶安為什麼會把自己的來的賞賜送給瑞雪,還是這麼貴重的東西。
  「趙太太因為大煮乾絲特別賞給我的,大煮乾絲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帽兒呢?我這還有一份留給他。」周慶安環視著整個廚房,沒能看到陳茂的身影。
  張寶明有些猶豫,他揣度地看了看周慶安的臉色,方纔他聽到的那個消息是真的麼?為什麼周慶安一點都不在乎呢?或者是學徒之間以訛傳訛?想來帽兒那小子得罪了哪個學徒才傳出來這個消息,學徒們之間的把戲他是曉得的。
  瑞雪見周慶安還是比較看重陳茂的,心裡盤算著幫陳茂說兩句話,如果周慶安這邊不管不問,那在學徒之間的就是流言,只要大師傅們不理會,那以後就會好很多。
  「帽兒大哥跟爹去了深松居。」
  周慶安的目光在瑞雪身上頓了頓,隨意道:「這小子還知道找清閒的活做。算了,等他回來再給他。」他見廚房的人都已經停下手看著他,提了嗓音道:「看著我做什麼?難道要把我分了做菜?還不快做事。我方才進來的時候見外面來了不少人。」
  幾個師傅笑了笑,招呼著學徒做事。
  「老周。毛二哥懷疑那位馮御廚是假的。」張寶明瞅了瞅旁人,將周慶安拉到一邊小聲的商議著。現在王九指不在,廚房裡能說的上話的就只有他周慶安了。
  「假的?」
  毛師傅謹慎的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懷疑說了一遍:「我已經叫金生傳話過去了,一會兒應該有消息過來。」
  周慶安想了想,沉思片刻,向瑞雪招了招手:「大姑娘,過來。」
  瑞雪還在擺弄著周慶安給自己的金三事,雖然做工已經很不錯了,但是沒有宋夫人送給自己的精緻。
  「周師傅,有什麼事?」
  周慶安笑著道:「張師傅跟毛師傅說你切菜的功夫不錯,我方才也瞧了,比早上要好。準備準備上灶?」
  「我上灶?可以麼?」她沒有想過自己這麼快就會通過周慶安的考核,在得到周慶安再次點頭,她仍舊不敢相信。早上還說自己的刀工差得遠,晚上就同意自己上灶,是不是太快了些。
  張明寶同毛二疑惑的對視了一眼,不明白的看著周慶安,他們所討論的根本就不是這件事,周慶安在做什麼?
  周慶安笑著給了瑞雪腦門一下:「快去準備。下個菜是什麼?」
  「炒肉片。」
  周慶安才要吩咐瑞雪上灶炒肉片,金生就跑了過來,一見到周慶安,單膝跪在周慶安跟前,揪住周慶安的衣擺,眼巴巴地望著周慶安:「周師傅,您可回來了。您要是再晚點回來,咱們樂民樓的招牌可就要被砸死了。」
  周慶安那叫踢了踢他,「起來起來,要死要活的做什麼?」
  金生笑著站起來:「周師傅。張師傅他們做的菜都被馮御廚退了回來,您快想想法子吧。」
  「馮御廚要吃什麼?」
  「沒說要吃什麼,是我聽來的。馮御廚跟他的徒弟說,炒肉片雖然簡單,但是很考究一個廚子的水平。周師傅,要不,咱們送上炒肉片?」
  
第七十九章:應山滑肉(下)
  「炒肉片?」周慶安商議的望了望張寶明同毛二。
  張寶明點了點頭,這話他在王九指口中也聽到過,只是這肉要誰來做?他順著周慶安的目光,落在了瑞雪身上。周慶安的意思,是讓瑞雪來做這個炒肉片?他這是要做什麼?
  毛二也注意到。他卻是很贊同,瑞雪頭一次上鍋,味道肯定是差,讓那個所謂的御廚嘗嘗,逼他親自下廚。
  「瑞雪。」毛二對瑞雪努努嘴,示意她去做。
  瑞雪不禁愕然,叫自己去做?且不管那個馮萬福是不是真的御廚,就是平常的客人,可也輪不上她啊。
  金生忙攔住:「周師傅,周師傅。您還是親自做吧。」
  周慶安不理會金生,反而是轉過身子,直接對瑞雪道:「怎麼?不敢了?我可是聽王師傅說,佛跳牆就是你做的。」
  廚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有些熱烈的望著瑞雪。佛跳牆。樂民樓又一道招牌菜,這道菜很受那些官宦之家喜歡。他們一直以為這是王九指的獨門秘笈,卻沒有想過是瑞雪最先做的。
  「那是……」她想說自己當時是迫不得已上手的,可是……
  周慶安繼續道:「我還聽王師傅說,那人嘴巴很挑。你可以應付得了他,難道就應付不了這位馮御廚?」
  張寶明也鼓勵著瑞雪:「這世上能讓王師傅都說挑的人,我想肯定比皇帝的廚子要少。」
  瑞雪忍不住笑了。她心動了,不管是不是御廚,至少這是她第一次做菜給客人吃,她想聽聽旁人對她的手藝到底是怎麼評價的。沒有了爹的庇護,她才能聽到最真實的評價。
  捲了袖口,切了肉片。
  「炒肉片,切肉最講究。肉片吃在口裡要滑嫩,必須橫著切,也不能太薄,稍微厚一些。等等,加雞蛋清。」
  瑞雪不解的看著周慶安,炒肉片還要放雞蛋清她頭一次見。
  周慶安笑了笑,指著在鍋灶上忙碌著的施師傅:「施胖子你過來。」
  渾身是肉,顛著一堆肥肉的施胖子笑著迎了上來。不知道是廚房的油煙太大,還是他天生肉多,整個人從腦門到手都顯得油乎乎的。
  「您叫我?」
  周慶安指著施胖子道:「施師傅,最拿手的就是炒肉片。方才給那位馮御廚上炒肉片,他的被點了麼?」
  金生恍然道:「我說怎麼好像少了什麼,施師傅沒上炒肉片。」
  施胖子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只是笑卻不說話。
  周慶安將瑞雪一推:「好好地跟著施師傅學,等你什麼時候把他的梨絲炒肉學會了,炒肉片你就過關了。」
  施胖子嘿嘿一笑:「大姑娘,這只是手眼活,看著就會。我炒一個,你看著?」
  瑞雪點點頭。她頭一次聽人說炒菜就是手眼活兒,不過她想看看這個手眼活兒到底是怎麼做的叫人稱讚。
  豬肉切塊,清水浸泡,瀝干水份就拿各色佐料拌制,她注意到施胖子還加粉糊漿,最後真的放了雞蛋清上漿攪拌。
  放雞蛋清……瑞雪想起來了,她頭次做酸菜魚的時候,爹教過她生魚片裹了雞蛋清再下到鍋裡,魚片會很滑嫩。這個炒肉片的道理應該是一樣的。
  「施師傅,加蛋清是為了肉更加滑嫩吧!」
  施胖子沒說話,依舊在攪拌著肉片。期間油已然下鍋,施胖子指揮著自己的一個徒弟叫他專門去燒火。
  肉塊是下鍋炸的。
  這也叫炒肉片?這是炸肉片吧?
  微微放涼的肉塊在一隻大海碗裡,又上鍋蒸。炒鍋下肉湯,醬油煮沸,又勾芡,放胡椒粉,濃濃的湯汁最後澆在了肉塊上。
  「這叫應山滑肉。」施胖子做完菜後,又恢復了他的笑臉,「大姑娘,瞧得如何?你也來做做?」
  瑞雪想了想施胖子的所有步驟,切肉、上漿、炸肉……
  可是等她的湯汁出鍋澆在肉塊上,她便覺得自己做得跟施師傅相差的很大。
  施胖子只是瞧了瞧,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叫金生將兩盤菜都端上去,自己也解了圍裙跟著一起去了:「大姑娘,咱們一起去,聽聽那位馮御廚是怎麼說的。」
  馮萬福跟徒弟兩人在民樂樓待得很愜意,好吃好喝的儘管上,只要是他微微動動嘴皮子,挑幾個「不」字,那他便會得到更多的精品。
  此時他正滿足的剔牙。晚上的幾道菜都很不錯,尤其是那道水晶豬蹄,肥而不膩,夏天吃最好。不去骨的八寶鴨要比宮中去了骨頭的八寶鴨還要香,難道這就是去骨跟不去骨的區別?
  「別吃了。改改你那性子。」馮萬福微微一斜眼,瞧著徒弟仍舊挺個肚子猛吃,恨鐵不成鋼的扔了骨頭,「你看看你那成什麼樣子。」
  「師傅,這麼多好吃的,不吃可惜了。」學徒吃得不亦樂乎,這家民樂樓廚子的手藝真是不錯。
  馮萬福冷哼了一聲,坐直了身子,撥弄著自己的鬍子:「你吃光了,我先前的話不是白說了,給他們留一大半下來,明天才能有更好吃的。」
  學徒一聽還會有更好的,這才依依不捨的放下筷子,「師傅,您說真的?」
  「為師什麼時候說偏過?你就等著吧。」馮萬福信心滿滿的站起來,伸個懶腰,「回去好好歇歇。今兒吃得實在是太多了。」
  學徒忙站起來攙扶著馮萬福:「我也是吃的,太飽了。我叫他們送些山楂?」
  房門此時被打開了,金生端著托盤迎著笑臉上去:「御廚大人,您這是……我給您預備山楂?」
  馮萬福指著金生又端進來的菜,遲疑地問道:「這是……」不會是又讓自己品嚐的吧?他現在看到吃的就覺得胸口難受不已。
  「這是廚房才送來的,請您指點。」
  學徒看著師傅微微皺起的眉頭,知道馮萬福不想吃了:「沒見我師傅要回去了?」
  金生陪笑地點頭哈腰,為難的望向了身後:「不,是……」
  「還不快端下去,上壺山楂茶。吃了一晚上我肚子都吃撐了,更別說我師父這個年紀的人了,都是大魚大肉的,也不嫌油膩!」
  「是是是。」金生連忙奉承著,希望守在外面的施胖子能知難而退,惹火了御廚怎麼辦?
  施胖子躬身走了進來,尋找到馮萬福,迎了上去:「在下是樂民樓的廚子,大人您只要嘗一口便好。」
  馮萬福看著托盤裡的兩道一模一樣的菜,心裡也明白,這是讓自己分出個高下來。
  「這是兩個學徒做的,請大人能幫著分個高低。小的聽說御廚大人只要嘗一口,就能說出菜餚哪裡做得不足。那幫小子不信,您一定要震懾震懾那幫有眼無珠的臭小子。」
  從是胖子身後趕上前的毛師傅陪著笑臉央求著馮萬福。他現在這個樣子,可嚇住了金生,這是那個……那個毛師傅麼?
  守在外面的瑞雪也是一臉的驚訝。那麼不服馮萬福的毛師傅怎麼會說出這般奉承的話,他要做什麼?明明那是施師傅跟自己做的,托學徒的名義是為了什麼?
  馮萬福沒好氣的點點頭。
  這分明是拿學徒來驗明自己的身份,自己若不拿出點真本事來,這幫眼高手低的傢伙還不拿自己當回事。
  他細細的品嚐了兩盤菜。
  靠左手邊的肉質軟嫩柔糯,汁濃味美;右手邊這盤肉質雖然油而不膩,卻顯得有些死板,湯汁也兌過了,汁兒不是那麼的鮮美。
  「這盤好。這盤的汁兒兌的不好,肉炸的也有些老。若是說原因嘛!」馮萬福細細的想了想。醃製小菜才是他的看家本領,要說到炒菜,那他就差了許多。不過這些年在御膳房看了那麼多,他也算是有些心得了。回想御膳房的人在做這類菜的情景,他們在兌汁的時候都是鍋要離火。
  他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的道:「鍋沒離火。火太旺,湯汁略有些糊。」環視一圈在場的人,在捕捉到毛師傅臉上一絲絲的改變之後,馮萬福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這種先炸後兌汁的菜,講究的是肉質潤滑,湯汁鮮美。所以,兌汁一定要離火。」
  瑞雪聽了馮萬福的話,細細的想了想自己同施師傅做菜之間的細節,好像兌汁的時候,施師傅將鍋撤離了灶火,是這點所造成的不一樣?
  「我說的可是?」馮萬福背著雙手彷彿自己是御膳房頭號大廚,環視著屋裡寥寥無幾的人。
  施胖子同毛二互相對望了一眼,恭敬的點點頭:「在下告退。」
  兩人的目的都已經達到,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恭敬的退了出去。這裡面真正高興的只有金生一個人。只有他才最瞭解這裡面的內幕,事實證明這真的是御廚,他的好日子來了。
  「御廚大人,要不要嘗點山楂片?我給您打水,好好地燙個腳,解解乏。」
  金生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都挖出來給馮萬福,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麼才能將馮萬福伺候的束縛。
  馮萬福叫住了已然退出門口的施胖子同毛二:「你們且站下。」
  施胖子同毛二不明所以的轉身,這位御廚大人叫住他們做什麼?
  「早先為我做醃韭菜花的那個廚子呢?」
  馮萬福很想再嘗嘗那個廚子做的菜。那個能將自己的絕活——醃韭菜花學得那麼像的廚子。回想起來,按資質該是這個民樂樓的頭號廚子,今日逼過來的都是些蝦兵蟹將,他倒是要好好的嘗嘗,那個人能有什麼樣的手藝,讓這民樂樓的水頭牌子上都掛著他的名號。
  毛二瞧了眼默不作聲的施胖子,開口道:「您說的是王師傅?」
  馮萬福也記不住那個廚子到底叫什麼,反正是給自己上韭菜花的那個廚子,他點點頭:「明日我要嘗嘗他做的菜,叫他揀拿手的端上來。」
  
第八十章:涼拌黃花菜
  馮萬福在民樂樓等了三天也沒等到王九指回來,卻等到了漕運總督府的請帖。同時接到這份帖子的還有樂民樓的廚子們,簡直是人人一份。
  崔懷光看著一疊大紅帖子笑得直咧嘴。樂民樓出名了。大家都知道,從京城還鄉路過南京的御廚在樂民樓住下了,也知道樂民樓的廚子們每人都拿到漕運總督府的帖子。
  商可勝伸腳碰了碰崔懷光:「唉,唉,我說別在咧著你那張大嘴傻笑了好不好?想想該怎麼辦?」
  崔懷光依依不捨地將帖子交給夥計讓他拿給廚子們:「什麼怎麼辦?我肯定是全力支持,最好是全都全選上。」
  商可勝冷哼地道:「都去做御廚了,樂民樓怎麼辦?」
  「不是有王師傅麼!」崔懷光不以為意地道。是有帖子給王九指,可是派到深松居去找他,人卻說早就離開了,去哪都不知道了。
  商可勝抿了口酒:「要我說,一個都不去最好。」
  崔懷光愕然的看著商可勝。他高興是高興,卻沒忘記,在南京城這塊地方,宋家所有的掌櫃的都要聽商可勝的;更是沒有忘記,商可勝是他的前輩。
  「一個都不去?那不丟人?」樂民樓是傾巢而出,卻一個都沒有選上,那不丟人?
  商可勝無奈地直搖頭,真不清楚奶奶怎麼會選上這個小子來做民樂樓的掌櫃的,只瞧著眼前利益,長遠的打算一點也沒有。
  「去了一個做御廚。火的是剩下的人還是什麼御廚?旁人來你這吃的是沒走的廚子做的還是那位即將做御廚的人做的?那位即將成為御廚的拿手好菜誰會做?做出來的還是不是正宗的?」
  商可勝一連串的問題將崔懷光問住了。是啊,他怎麼忘記了這點,這民樂樓以後還要靠這些留下來的廚子。可是這麼個機會白白的浪費了多不好。
  「商掌櫃,那你說不去?」
  「笨!奶奶當時怎麼會選你來當這個掌櫃的?你自己去想。叫瑞雪再給我炒盤菜。」商可勝罵了崔懷光一句,將所有的問題又重新丟了回去。他是布莊的掌櫃不是這民樂樓的掌櫃的。
  崔懷光佩服商可勝的遠見,可是他不是才遇上這麼大的事麼。要是以前在布店或者是瓷器店,他也不會這般短見。宋家的瓷器跟布店都是進貢大內的,當然比這個才開了兩年多的酒樓要長見識的多。
  瑞雪端了一盤涼拌黃花菜進來為商可勝下酒。就見商可勝悠哉的吃酒,崔懷光鎖著眉頭坐在一邊想事。
  「你要是想事出去想。愁眉苦臉的衝著我,連酒都好生吃不了了。」
  崔懷光被商可勝沖的無話可說:「商掌櫃……」
  商可勝確實不理他,朝瑞雪招招手:「大姑娘,你說說,咱們民樂樓的廚子要不要都去總督大人府上獻藝?」
  「去,當然要去了。」那簡直就是比出誰才是南京城最厲害的廚子,這個廚子出自哪家酒樓,也就說明哪家酒樓最好。這可是今後的生意大戰。
  崔懷光高興地指著瑞雪,衝著商可勝道:「您聽聽,她也說去!」
  商可勝微微堵了耳朵,這年輕人的嗓門就是大。他又對瑞雪道:「如果是你,你去不去?」
  「當然去。不過我不要去做御廚。」瑞雪老老實實的說。其實她還是很想做御廚的,畢竟伺候過皇上飲食的廚子名氣就是大。可是樂民樓是她的,她若是走了,生意歸誰啊,她才不想放棄自家的產業呢。
  商可勝欣賞的對瑞雪點點頭,教訓著崔懷光:「你看看,人家一個小姑娘都知道,你做掌櫃的想不到。」
  崔懷光腦子畢竟也靈光,立馬就明白了。總督府上的獻藝還是要去的,打出個名聲,至於以後的事情就另外說。
  「可是……可是幾位師傅那裡……」這道理,他崔懷光明白,可是腳長在旁人的身上,不是他不叫人家去就不去。家裡的這幾位廚子已經對那位馮御廚再三巴結。
  「那是你的事。當掌櫃的最重要的不是會做生意,而是想辦法把手下的能人留下來。」商可勝再次點播崔懷光。
  崔懷光只得連連歎氣。這商可勝出的題比當年他當學徒的時候遇到的還要難,那時候只想著怎麼應付客人就好。現在還要想著怎麼留住人,難啊!如果贏得是王九指該多好,王師傅是不會離開的,好歹這還是他的產業。他去當了御廚,可就沒現在的生意了。對!說動王師傅去參加。
  「大姑娘,手藝見長。來!給你個好東西。」商可勝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遞給瑞雪。
  崔懷光湊過去,看著瑞雪將布包打開,嗤之以鼻:「我還以為是什麼寶貝。商掌櫃,你好歹是個大掌櫃,要給也給些值錢的東西。這東西,南京城一抓一大把。」
  崔懷光說著挺不值錢的。瑞雪卻喜歡上有著花紋的石頭。
  晶瑩玉潤、瑰麗璀璨、渾然天成的紋路,實在是漂亮:「這是什麼?是瑪瑙嗎?」她有一枚宋夫人送給她的瑪瑙戒指,那個花紋跟這個差不多。
  崔懷光揀了枚湊到光下面細看,好笑的道:「這叫螺子石,你看這一圈一圈的,跟螺絲的紋路差不多吧。這東西在南京多的是,大姑娘,你沒見過?」
  瑞雪點點頭。她來南京這麼久,真的沒見過螺子石。黑白相間,溫潤無比。世上還有這樣的石子。
  商可勝給了崔懷光一下:「是叫螺子石。可是也叫瑪瑙。」
  「商掌櫃的,您又蒙我。我雖然是在酒樓做,可是瑪瑙還是認識的。」崔懷光有些不服氣。他在認這些個東西上雖然差一些,還是能認識的。
  商可勝揀了一枚幾近透明的螺子石遞到崔懷光眼前:「那是你學藝不精。《雲林石譜》中即稱為瑪瑙石。」
  「可……」崔懷光還想狡辯。
  商可勝點了點崔懷光手裡的螺子石,「你那個是一抓一大把,你小子來南京也有兩年了,來這樂民樓的人也不是凡人,你不知道,這樣的能值三十多兩?」
  崔懷光將商可勝手中的晶瑩螺子石要到手中把玩,確實是像水晶。他也聽過一些文人雅客談論過什麼石頭,可卻沒想到就是自己平日裡瞧見的最普通的螺子石。
  他把玩了一會兒,奇怪的問道:「您這是……」
  「六和的顯靈送了爺幾筐螺子石。」
  崔懷光腦子突然一閃光,顛著笑臉,彎腰屈膝的湊到商可勝跟前:「大掌櫃,我求您個事。您去求爺賞我們這樂民樓一筐子螺子石,要大的,我給擺在雅間,專門為那些個文人雅士留著。」
  商可勝總算是滿意的點點頭,這小子還算機靈,自己拿個螺子石來,他就能想到這點。
  「你自己跟爺說去,別在這煩我。」
  崔懷光樂滋滋地跑了下去,盤算著要怎麼擺弄那些石頭,到時候再弄些好的,席間就能賣給那些個文人。
  瑞雪把玩著那顆被商可勝說的有三十兩價值的透明螺子石,這麼貴重?「東家奶奶不會要做些什麼,進到宮裡去吧?」
  商可勝笑著直點頭:「不錯,奶奶已經送了兩塊入宮為萬歲慶壽。皇上很是喜歡,下令六合縣令揀好的進上。京城已經是有價無市。」
  瑞雪寶貝似的將螺子石收起來。
  「大姑娘,這東西拿水養才好,切不可用井水,一日一換,方使天然。」
  瑞雪連連答應:「我叫旁人去挑泉水可好?」反正每日都會有些格外講究的文人要求活水煮茶,店裡的學徒都會上山拉泉水回來。這石頭在北京城都賣的有價無市,不出旬日這風就要掛到南京了:「怕是南京都要有價無市了。對了!崔掌櫃的在咱們酒樓擺螺子石,聞訊而來的文士會更多,咱們店裡的生意……」
  「不止如此。夫人寫了信來,說此次正逢萬歲整壽,宮裡已然大辦。各地都會挑能廚進京獻藝。夫人的意思是,咱們店藉著這個螺子石的風跟萬壽節能不能做吃一種跟螺子石差不多的吃食來。來咱們店的文人既賞石了,又吃到口裡,豈不是一舉多得?」
  宋夫人果然是厲害,一個石頭都能讓她想到這麼多的東西。跟萬壽節連在一起,又跟吃的碰到一起。這天下還有什麼事情是宋夫人想不到的。
  可是要做跟這螺子石差不多的吃食,那只有點心了。到時候去找董師傅問問,看看他有什麼好的意見。
  商可勝繼續道:「夫人的意思是,咱們既要送一個廚子進宮做御廚,這法子也要留在咱們自己的店裡。你同王師傅說說,在咱們酒樓的學徒裡挑個可塑之人。」
  「那不選咱們店裡的大師傅了?選學徒可以麼?」
  「選走了大師傅,我上哪再找個大師傅來?有出息的學徒就好,大廚進宮總是要惹出些事來,只有學徒才能在那個地方待下去。你請王師傅好好地挑人。」
  瑞雪有些不理解商可勝說的東西。酒樓裡的學徒能上灶的沒有幾個,要送到皇宮……是!陳茂,找陳茂!陳茂可以。他原先就在重譯樓做學徒,比店裡的其他人都強。如果能選上,那麼重譯樓到時候就算是找上門來,陳茂也不用再躲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大的後台能比皇帝大?
  對!去把陳茂找回來!
第八十一章:豌豆黃
  要找陳茂真是個難事。他只說自己要躲到鄉下的姨母家,可這南京城那麼大的地方,哪裡是那麼容易能找的。要說還是宋家有本事,商可勝在聽了瑞雪對陳茂的描述後,立馬拍案,只說只要他能做出螺子石吃食,他就是挖地三尺也會把人找著。
  瑞雪天天盯著被水汲放的螺子石,算盤著該如何做出吃食。炒菜什麼的都不行,只有做點心。她向店裡專門做點心的董師傅求助過,也做出了黑白相間的點心,可是怎麼瞧都沒有螺子石的晶瑩玉潤。
  「董師傅,有沒有一種糕點是晶瑩透亮,潤滑細膩的?」
  董啟光遞了一塊綠豆糕給她:「看看這個可行?」
  「潤滑細膩,但是卻不是晶瑩透亮。」瑞雪看了眼小巧油潤的綠豆糕,咬了一口。味道好,還有點酸酸涼涼的感覺,「好吃!董師傅,這裡面放了什麼?酸酸的。」
  董啟光是蘇州人,做的是一手好蘇州點心,這些天他也在琢磨著到漕運總督府上獻藝的時候要準備什麼樣的點心。他心裡盤算著皇帝的萬壽節在大暑天裡,要做些清涼解熱的吃食;而且皇帝年歲也大了,又要避開那些油膩的點心,做些開胃的。
  「擱了點酸梅,好吃麼?」
  瑞雪直點頭:「等夏天到了這個一定有很多人吃。吃在口裡涼涼的,您放了薄荷。」
  董啟光含笑的點點頭,追問道:「仔細嘗嘗,看還少了什麼?這綠豆粉輾的細不細?豬油放多了沒?」
  「這您就問住我了。我可嘗不出。」瑞雪老實地道。她可沒有那些食客的嘴刁,一吃就能嘗出哪裡哪裡不好。
  董啟光招來個學徒:「去,把這點心端到馮御廚大人那,請他嘗嘗,哪不好只管告訴我,我做了再送去。」
  學徒忙接了過去,快步送了出去。
  這次為萬壽節獻藝選撥廚子,可算是激發樂民樓大廚們的動力,不時地有新菜做出來,可算是滿足了那位馮御廚的胃口,成天吃的是不亦樂乎。
  學徒去了沒多久又轉身回來,面露難色:「董師傅……」
  董啟光看學徒空著手回來,面上總算露出點喜色:「怎麼樣?御廚大人怎麼說?」
  學徒艱難地開口道:「御廚大人沒吃。說……」
  「沒吃,他說什麼?」董啟光一聽馮萬福沒吃他敬上去的綠豆糕,頓時急了起來。
  學徒小心翼翼地道:「御廚大人說,現在不是吃綠豆糕的時候,綠豆是陳年的,味兒沒新鮮的好。不用吃也知道味兒不好。」
  董啟光解了圍裙,打算親自向馮萬福說明自己送綠豆糕過去的用意。
  學徒忙挪了半步,攔住董啟光的身子:「董師傅,那個綠豆糕……」
  「是!綠豆糕呢?你說御廚大人沒吃,那東西呢?」
  「那盤綠豆糕被位公子要去了。」
  「誰讓你把東西給人的?」
  學徒被董啟光的火氣嚇住了,口齒不再流暢:「那公子見我端,就讓我上一盤,我見御廚大人不要,就送了過去。」
  董啟光盤算著這個時候就是過去,綠豆糕早就被吃的一光殆盡。他將剩下的幾塊練了出來,拿上一直小碟子,寬寬鬆松地擺成三層,總算是湊成一碟。
  「董師傅,御廚大人還說……」
  「還說什麼?一氣說完!」
  「御廚大人說……說……什麼季吃什麼東西,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學徒重複著馮萬福的話,他沒想明白這吃的東西怎麼跟那麼嚴重的話聯繫起來。也沒說不按季節吃東西就會死。這綠豆糕那麼漂亮,要是讓他吃,他還捨不得。這馮御廚怎麼跟周師傅一樣,有那麼多的講究。
  董啟光卻明白這話的意思。馮萬福是叫自己要順應時節做點心。夏天就老老實實的做綠豆糕;秋天就做重陽栗子糕。
  那春天呢。他要去野菜地裡找蒿子,做青團?可是現在地裡蒿子早就長老了,就是做青團,到時候嘴裡還有股澀澀的味道。 
  廚房外,幾個學徒正捧著碗樂滋滋的吃著煮豌豆。現在正式豌豆上季,新鮮的嫩豌豆殼都不用去就丟在鍋裡,只要撒上一些鹽,煮開了,就是學徒們最喜歡的小零嘴。輕輕一咬,鮮嫩的豌豆就滑進口中。
  學徒們你一口我一口的好不快樂。他們滿足地吃著自己碗裡的,又要不時的護住自己的碗,以防那些從他們碗中偷豌豆去吃的人。
  「這豌豆真嫩。」
  「趕快吃吧。再過些天就沒這時候的鮮嫩。你說怪不怪,也就是這幾天,再過些天,怎麼弄都不好了。」
  「所以,周師傅總是跟我們說最美味的東西就要選擇最好的食材,正上季的東西就是最好的食材。」
  「可王師傅不這樣。王師傅即使不要那些最好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的東西。所以王師傅比周師傅要厲害。」
  「都厲害。你說這次誰會選上?」
  「誰選上都跟我沒關係,反正我也不能跟著進宮。還是吃我的豌豆……你們怎麼都吃了……」
  「豌豆,豌豆……」注視著那些打鬧的學徒,董啟光終於想到了,目前呈給馮萬福的點心。拿豌豆做。
   豌豆去皮放水悶爛,放糖炒……
   看著董啟光做出的糕點。淺黃色,長方塊,泛著晶亮的光澤,只是表面顯得有些粗糙,看上去不那麼精緻。
   如果這個豌豆點心能做的再細膩,泛著柔和仿若凝脂的光澤;若是做成橢圓形的,到是符合從水中看的螺子石。可是怎麼才能讓糕點呈現兩色相見呢?淺黃色點綴點白色……,或則是金黃色……
  「董師傅,掌櫃的請您過去。」
  董啟光往切好的豌豆糕上點綴金糕:「做什麼?」
  學徒很有些興奮地道:「方纔您打算送到御廚大人那的綠豆糕不是叫興兒端給旁人了麼?那位公子吃了後,說了好些東西,連御廚大人都驚動了。周師傅過去看了,說那位就是他前日在漕運在東方見到的趙公子。周師傅說了,那位趙公子的嘴巴刁,叫您過去聽聽。」
  董啟光來了興趣,他停住手:「哦,他說了什麼?」
  「小的在旁邊沒聽多大清楚。只聽到那位趙公子說,吃在口裡有些涼涼的,想來是為熱天吃的更爽口些,但綠豆本身就是涼性但有加薄荷,有些過了。若是身子虛年紀大的人吃了就不好了。」
  董啟光認真的聽著。雖然只是一點,他已然大悟。是啊!皇上今年已經六十了,萬壽節雖然在夏日,廚子們大多都會準備涼菜,若是再吃了自己加了薄荷的綠豆糕,身子是萬萬受不住的。
  還好,還好,有人提點了自己。差點就出了大事了。
  他揭開圍裙就往外走,追問學徒:「那位趙公子還說了什麼?」
  「說的我都不明白,您去聽聽吧。」
  董啟光轉身回來,將還沒點綴好的豌豆糕急急地裝盤,端著就走。豌豆糕,這東西應該合適。他想起師傅在教授他的時候說過,豌豆性平,益中氣,生津止渴,甚至是產婦也可以多吃。這個正適合上了年紀的皇上。
  瑞雪聽學徒這麼猛誇那位趙公子也忍不住想去看看。看看那位食客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尋常的食客只講究口感,不在乎東西吃進去是否適合自己的身體,可是這位……這就是食客中的高手吧。
  才來到通往大廳的園門處,瑞雪就瞧見一群學徒圍在園門口。她隨手拍了一個學徒:「看什麼呢?看什麼呢?」
  學徒見是瑞雪,側了半個身子,總算露出一絲縫隙叫瑞雪看:「董師傅才端了點心進去。毛師傅的水晶餚蹄才出來,那位公子嘗了連聲叫好。」
  瑞雪踮著腳,伸長脖子也沒瞧見什麼。這個時候不是飯點,大廳裡靜悄悄的,因此學徒們也敢擠在這看熱鬧。可是大廳一個人也沒有。
  「在那!二樓的會賢。」學徒指著二樓東南角的一間雅間對瑞雪道。
  門關的緊緊的,什麼都看不到。只看得見外面站著幾個學徒,跟準備再次上菜的師傅們。這有什麼好看的。
  瑞雪擠過學徒組成的人牆,打算到上面仔細聽個清楚。才走到樓梯口,就看從雅間出來的周慶安衝她招手。
  她忙上去,悄悄地走到周慶安身邊:「周師傅,有什麼事?」
   「去,做道抓炒裡脊送過來。」
   「我?」
  周慶安嚴肅地道:「好好做。今兒可是行家來了,趕緊抓住機會,人家點播你一下,夠你琢磨十幾年的。」
  瑞雪忙應道。不過卻豎起耳朵偷聽起裡面的談話。那裡面的聲音並不大,所以她要整個人都貼在門板上才能聽到一絲絲的聲音。
  「是。豌豆不是現磨的粉,是煮爛再做,做不得那麼細。」
  「豌豆煮爛後再過篩成糊。這個瞧上去麻麻賴賴,看上去就像是街邊的東西,若是在貴店賣,質地細膩純淨仿若上好的黃田玉,你說是不是更好?」
  「是是。你繼續。」
  「還有……」
  瑞雪還想聽下去,可是周慶安卻不耐煩地點著她的腦袋:「還不快去。我給你聽著,回頭說給你聽。」
  瑞雪只得退了下去。那位公子說,豌豆煮爛後再篩一遍,這樣會更細。那照那位公子說的做了,真的能做成像他說的那樣質地細膩純淨仿若上好的黃田玉。黃田玉……黃田玉是什麼?可是怎麼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一樣。
  「快去!還磨蹭什麼!」周慶安看著瑞雪還慢騰騰地忍不住催起來,這孩子怎麼不知道急。這麼好的機會溜過去,不知道上哪去找,可惜,王師傅不在,若是在,他倒是想聽聽這位趙公子對他的菜的評價。
第八十二章炒黃瓜醬
  抓炒裡脊,裡脊肉要切滾刀片,肉片上漿的粉不是用水勾芡的豆粉,而是番麥粉。這是從番邦傳過來的一種吃食磨成的金黃色的粉,是宋夫人的人從閩地帶回來的。當時那位掌櫃的帶了幾大袋子。那個東西奇奇怪怪的,頂端有許多穗子,外面還包著黃色的皮兒,一粒一粒的,整齊的排著。
  掌櫃的把那東西煮熟,將皮兒扒了,就啃著那米粒,之後便留下一根棒子。他說即使不這麼吃,把它曬乾磨成粉還可以做很多吃食。在莆田原只有少數農人播種,前一年大旱稻田顆粒無收,這番麥依舊果實纍纍。所以他打算在莆田廣泛種植,還敬上了一帶磨好的番麥粉。
  當時爹跟董啟光試著做了許多點心,後來又拿著做炒肉上漿的粉,發現做抓炒裡脊時肉質會更加鮮嫩,因此這便成了樂民樓必備的東西。
  「瑞雪,抓炒裡脊等等再做,周師傅說讓先做肉燕。」金生飛奔似地跑進廚房,「快著點。」
  「做肉燕?」
  「貴祥,上兩碗肉燕。瑞雪我先過去了。」金生交待了一句就要出去。
  瑞雪攔住金生:「好好的怎麼說要吃肉燕。叫別人去做,我的抓炒裡脊忙上就好。」
  金生急著道:「你要上也可以。肉燕是趙公子特地點名叫做的,周師傅交待了,可要好好做。你行麼?」金生頗有些懷疑地看著瑞雪。她才十四歲,能做的好麼?
  肉燕根本就不用瑞雪上手,她只要專心的做抓炒裡脊。
  最後一塊裡脊趕入盤中,瑞雪趕緊揭開圍裙,親自將菜送了過去。
   「瑞雪。」商可勝站在大門口衝她招招手。
  「商掌櫃,您有事?我要把菜送過去。」
  商可勝招手叫過一個夥計,讓他幫著把菜送走:「我找你有事,裡面說話。」
  瑞雪少有的見商可勝這般正式,略有些詫異:「您……」
  商可勝將瑞雪拉進一樓的雅間,也不叫夥計上茶:「我只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瑞雪也沒好坐,站在他邊上聽他說事。
  「你叫我找的那個人,已經找到了。只是重譯樓那邊的人也在找他,聽說他是個偷師的。」
  瑞雪忙擺手,將自己所知道的說給商可勝:「不會,陳大哥是被重譯樓那邊趕出來的,他絕對不會犯什麼大事。您知道,做廚子的若是犯了事是要去手的。」
  商可勝微微一笑:「你不要著急,我只是問清楚。若是真被重譯樓那邊趕出來的更好。」
  瑞雪哪裡想到商可勝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被重譯樓趕出來更好。
  「他現在鄉下姨母家,我派人將你送過去,你接了他,就直接去找王師傅,請王師傅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的教導他。」商可勝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疊紙,「這是爺派人從京城送過來的。一共是三份。一份是皇上平素愛吃的菜餚;一份是貴妃的。還一份是太子的。你請王師傅一定要把這幾樣菜都教會他,另外我上回同你說的仿螺子石做吃食,也一定要按時做出來。若是能在上面自然的出現萬壽無疆的字樣就更好了。」
  商可勝一句接一句的交待著,慎重地將厚厚的一疊紙交給瑞雪:「可一定要收好,弄丟了可沒二份。告訴王師傅閱後即毀。」
  瑞雪緊緊地抱住,又掏出自己的帕子將它裹好,抓在手裡:「我才送過去抓炒裡脊想聽聽那位公子的評價。等完了我就走。」
  商可勝伸手攔住她:「找陳茂要緊。等獻藝那天多得是一流的食客,新上任的南京戶部尚書大人家的公子更是各種翹楚。」
  上了商可勝早已準備好的馬車,瑞雪伸出按住被自己藏在前襟裡的東西,她有些心動。這包東西可不是普通的東西,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愛吃的菜餚的做法。宋老爺真是厲害,連這種東西都弄到,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她想看看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吃的菜餚到底是怎麼做的。有沒有像有些商人要求只吃鱉裙,蟹黃;或者說那裡面的佐料擱置有什麼講究,所以才使得御膳那麼好吃。
  看一眼,就一眼,她只要看一眼就滿足了。
  瑞雪從懷裡將東西拿出來,小心再心地看了看四周,不放心地挑開車窗簾。周圍雖然有路人經過,可是好像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再先前車簾。那個馬伕跟坐在一起的小廝說得正歡。
  她慢慢地轉過身子,背對車簾,讓外面的人即使是偷看也瞧不見。
  第一頁就是滿篇的炒醬。炒黃瓜醬,炒榛子醬,炒豌豆醬,炒胡蘿蔔醬……旁邊特地註明皇帝每日持食用一小碟醬,尤好吃黃瓜醬。還註明了那是廚子羅振玉敬。
  瑞雪默默地記著食譜,瘦肉,嫩黃瓜切丁,黃瓜要醃去水分,瘦肉煸炒要用熟豬油。
  黃瓜醬,黃酒,這裡面也有番麥粉。瑞雪看見番麥粉心動了下。
  她一頁一頁的翻看著菜譜:百鳥朝鳳,董作賓敬;魚頭豆腐,郭鼎堂敬……好多菜的做法實在是太複雜了,就像那道百鳥朝鳳,為了做出小鳥的樣子,先在酒蠱裡打入新鮮鴿子蛋,又用香菇火雞腿做成翅膀擱在上面,之後上鍋蒸,到最後扣出來便是栩栩如生的小雞。實在是太麻煩了,瑞雪也記不下;而且有好多食材也不算常見,比如豹胎,猩唇……很多他都沒聽說過。
  瑞雪略略地掃過兩眼,最後幾頁確實很常見的菜,都是些豆芽豆腐之類的。比如說這道釀豆芽。綠豆芽梗掏空,注入雞肉泥,火腿泥後清炒入盤。
  這個好像也不容易。綠豆芽梗那麼細點,怎麼掏空還注入肉泥呢?這麼一盤菜要費多少工夫。皇上吃的菜怎麼不容易。
  瑞雪很快便被旁邊的一行小字吸引了注意。衍聖公府敬。這是……瑞雪馬上明白,衍聖公她聽趙二太太身邊的丫鬟說過,很厲害的人。難怪,也只有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才能這般掏空心思去準備吃食。
  再看到後面。翡翠銀針—就是綠豆芽炒芹菜,真是簡單,這麼簡單的衍聖公府還巴巴的送到宮裡去?宮裡的御廚就不會做了麼?
  再看下一道菜——油潑豆莛。瑞雪一看這道菜的做法,立即笑了。這道菜爹都做過,燒滾的油王生豆芽上潑,沒想到這道菜皇帝很好吃。而這後面明明寫的是衍聖公府敬,而且又是做給皇帝吃的,爹怎麼會做?
  那年在趙家,趙二太太身邊的丫鬟跟彩雲鬧起來。她後來還聽說,那個油潑豆莛是衍聖公府代代相傳的菜。還有後來的八仙過海鬧羅漢。
  瑞雪迅速地翻著紙張。終於在最後一頁上見到了八仙過海鬧羅漢這道菜。而這道菜旁邊依舊表明著——衍聖公府敬。
  莫不是……爹原先是在衍聖公府上做廚子?
  瑞雪只覺得自己這個想法過於驚悚。自己的父親在衍聖公府做過廚子。可是……可是爹最後因為什麼被去了一根手指?在衍聖公府的話,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偷師,那是為了什麼?
  馬車突然晃了兩下。瑞雪沒做穩,頭撞上了車廂壁,發出巨大的響聲。
  馬車很快停了下了。
  「王姑娘,您沒事吧?!」小廝關切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王姑娘?」
  瑞雪趕緊將東西重新包好塞進前襟,慌亂地道:「沒事,我沒事,就是碰了一下。」
  「那要不要上醫館?不遠處就有家醫館。」小廝肯定受到商可勝的交待一定要照顧好瑞雪,聽她碰了一下,很是急切得道。
  瑞雪揉了揉腦袋:「沒事。繼續走吧!還有多遠?」
  小廝這才放下心,語氣也緩和了些:「還要好一會呢。在小安德門那呢。」
  瑞雪「哦」了一聲,其實她對所謂的小安德門在哪根本就不清楚,心裡老想著都是父親的事情。
  「出了聚寶門,那一帶有好多的廟,聽說齋菜都做的很好,報恩寺的軟香糕很有名,王姑娘等咱們回去,讓我去買點帶回去吧。王姑娘,你們樂民樓做的菜真的那麼好吃麼?我們那的好些人都傳,說的是連自己的舌頭很能吞下去。我還想著等著什麼時候出師了,做上師傅,上你們那吃一次。」
  小廝笑著暢想著以後美好的願望:「這些天城裡都在傳萬壽節獻藝的事情,王姑娘,您是去接師傅的麼?一定要好好的做,咱們樂民樓一定不能輸給旁人。我娘時常說,我能在宋老爺的店裡做事是幾輩修來的福氣。若是咱們樂民樓的師傅能進宮給皇上做菜,那簡直是我祖上積德。」
  小廝的話說得很淺白,雖然他不是在樂民樓做事,可是卻為樂民樓跟他們東家的關係而親近,甚至覺得樂民樓有了好事,都是他的光榮。
  還不知道陳茂行不行,光是看到商可勝給自己的這些個菜單她就覺得這裡面的難度太大了。這裡面簡單的菜色少之又少,陳茂在這幾天能都掌握麼?即使掌握了,現在也是先讓漕運總督大人他們先品嚐,關鍵是他們喜歡麼?還有那個仿螺子石的吃食,他們能按時做出來麼?
  瑞雪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第八十三章:選材
  「廚者之作料,如婦人之衣裳首飾也。雖有天姿,雖善美貌而敝衣襤褸,西子亦難以為容。」
  王九指帶著陳茂同瑞雪在市場上轉悠,口裡破天荒的突出一段之乎者也的話。聽得陳茂同瑞雪是目瞪口呆。
  陳茂是沒聽明白;瑞雪是沒想到父親會之乎者也起來。爹這是怎麼了,怎麼學起那些舉子來。好好說話不行麼?
  「廚子用的作料跟婦人的衣裳首飾一樣。即使你長得國色天香,有善於梳妝,但是衣裳破爛,就算是西施也難以稱美。」王九指見陳茂迷茫的看著自己,知道他沒聽明白,略微解釋了一遍,「一道菜的好壞,三分在廚子,七分在食材。」
  瑞雪看著說教的王九指,有些不明白,為何當初自己將商可勝千辛萬苦收集過來的東西交給爹的時候,他看也沒看就一把火燒了。爹不知道這東西要費多大心思才弄到的麼?這關係到陳茂是否能選上啊!
  「你看過了?」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好奇。」她辯解著,她當時只是想看看皇上會吃什麼菜,後天就撥不出來了,「爹我不會被去手吧!」偷看人家做菜秘籍,是不是也是偷師?
  「那你知道這裡面的菜都是什麼?」爹根本就沒理會她的擔心。
  「皇上愛吃的啊。」
  「照貓畫虎能一個樣麼?」
  回想著爹先前說的話,她也明白了。就算是陳茂再聰明,再有做這些菜的方法,他也比不上那些長年累月做那些菜的御廚們,更何況那些還是御廚們的看家本領。陳茂若是想在皇帝面前獻藝根本就不能拿御廚們的拿手好菜,而是要做出有特色的菜餚。
  可是就算不用,他們自己留著,在店裡做出這些菜,不也很好麼?皇帝吃的菜一定會更有吸引力。這世上除了他們樂民樓之外沒有哪家能弄到皇帝的菜譜了。為何看也不看,都燒了?
  她先前以為去小安德門是找陳茂,哪裡知道去小安德門接的是爹,而陳茂還是返還城裡才找到的。原來他並沒有去鄉下,而是選擇在城裡打零工。
  在見陳茂前一刻,爹特別交待不許自己同陳茂說起為萬壽節選撥的事情。
  瑞雪不禁歎了口氣。她搞不明白為何爹不讓自己跟陳茂說,店裡要讓他去參加萬壽節獻藝的選撥。跟陳茂說清楚了,陳茂才會更用功不是麼?
  她同樣想不明白的還有商可勝就那麼爽快的答應叫陳茂去參加選撥。
  「瑞雪,方纔我說什麼?」
  瑞雪恍然地看著突然向自己發問的父親,她明顯不知道父親在問什麼。只得求教似的看著陳茂。
  陳茂當著王九指的面也不知道該怎麼提醒這個被自己拽了無數次卻沒有反應的丫頭。他只能微微側過身子,微微動著嘴唇,盡量發出聲音,希望她能聽的見。
  可是當著王九指的面,陳茂能說多大聲,瑞雪怎麼都沒辦法聽清楚。
  王九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根本就沒有了平日裡的和藹:「我再說一遍,你們倆都給我聽清楚了。」
  「佐料之中,醬分清濃;油有葷素;酒有酸甜;醋有陳新,要細心挑選。比如這個醋。」王九指停在一家小雜貨店指著幾個醋罈道,「世人都到鎮江陳醋好,是因為其色澤好,但味兒卻不是最酸。其實論味道,板鋪醋最酸,其次是咱們本地的浦口醋。」
  王九指讓他們挨個嘗過各種醋,讓他們親自嘗過各種醋之間的區別。有指著裝油的大缸道:「一般的油我就不多說了。我只說兩個不常見的。一個是筍油,一個是蝦油。筍油是將筍蒸一日一夜,再鋪在木板上,再壓,留下汁液,加炒鹽少許便是筍油。而餘下的筍曬乾後可以作為筍脯。蝦油是蝦跟秋油一起熬,到時候再把蝦盛出,用紗布包好,再放入罐中盛油。這兩種油都格外的鮮美,如果是拌面的話,只要舀一勺便好,千萬不可再加糖提味。」
  陳茂跟瑞雪根本就來不及理解王九指所說的話,就聽著他又說了下去。
  「酒水,鹽醬,醋,油都是調劑之物。有酒水兼用,有只有水不用酒,有只用酒不用水;有鹽醬並用,有專用醬不用鹽,有專用鹽不用醬。
  做餚蹄之時,特別是東坡肘子之類,酒水都要用;醉蝦只用酒;扣肉只用清醬;蒸魚只要用鹽。扣肉過於肥膩,所以都要先炸去油。素油葷油選擇中。蘑菇筍刀豆芹菜用葷油易入味;蒸魚燕窩百合一點要素油。諸如陶罐,砂鍋之類不同菜餚所用器皿也不一樣。炒菜用鐵鍋,煨則用罐。然各自罐選取又有不用。陶罐做荷葉鴨,醉鴨用砂鍋;鵝有籠屜蒸。」
  隨著王九指的敘說,被他點到的東西都被夥計收拾出來,又按照王九指的吩咐送到住處。在貨店環視一圈後,王九指又帶著他們去了賣菜的地方轉悠一圈。
  「小炒肉用後臀肉;肉圓用豬肩頸肉;紅燒肉用前夾;蒸雞用雛雞;雞湯用老雞;煨雞用片雞;母雞嫩,公雞肥;炒魚片用青魚;魚鬆用鯉魚。」
  隨著王九指越說越多,越說越快。有些基礎的陳茂還能勉強記得住,在瑞雪耳朵裡就全成耳邊話。
  「爹,你怎麼不同我們講怎麼挑選蔬菜?什麼是後臀肉什麼是前夾?」瑞雪指著那些蔬菜問道。
  王九指背著手反問道:「我要這些做什麼?」
  「您教陳大哥做菜,不要教我們怎麼認識這些東西的好壞啊,要不我們怎麼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這些菜啊,肉新不新鮮啊。」瑞雪不理解的問道。小時候,爹還教導過她挑選什麼樣的蔬菜好,現在陳茂是要參加萬壽節獻藝的選撥啊,怎麼這個都不教。
  如果材料選的不夠好,菜的味道就有可能打折。
  王九指哼了一聲:「給你的是什麼材料,你就要做什麼,哪裡有那麼多挑的。」
  「可是您剛才說,一道菜的好壞七分在食材,三分在廚子。」
  陳茂也贊同的點點頭。所有的師傅都先教會他們怎樣去辨別食物的好壞新鮮,王師傅為什麼偏偏不教這一點呢?
  王九指不耐煩地道:「哪裡有那麼多的可是。你買不到合適的菜就不做飯了?七分在食材不是全說食材好壞,食材中八分在你選擇的食材對不對。」
  瑞雪委屈的撅著嘴,爹這是怎麼了?
  王九指不理會瑞雪的反應,反身走向一家乾貨店。
  陳茂趕緊拉拉瑞雪,示意她趕緊跟上。雖然不知道王九指為何帶著瑞雪來找他,但是就現在王九指一路上所說的東西,都很有用,這是在別的師傅跟前聽不到的。那些師傅不會跟他說這些東西,他們好像只關注你擇菜擇的好不好,刀工好不好。王師傅說得對,一道菜的好壞七分在食材,所謂的食材除了食物還包括器皿包括佐料搭配。他一定要好好的抓住一切機會,現在王九指所說的一個字,他都不能漏過。
  「王師傅您來了,您要點什麼?」老闆慇勤地將王九指迎進了店裡。
  「孫掌櫃。我帶孩子們過來瞧瞧,您把筍都拿出來。」王九指同老闆打了招呼,向陳茂同瑞雪介紹著,「孫春揚,孫掌櫃。」
  孫春揚四十多歲,一領青色長衫,頭戴四方平定巾。瑞雪認得,那長衫的式樣是秀才服飾。
  「孫掌櫃是秀才出身?」瑞雪大膽而冒昧的問道。
  孫春揚沒想到瑞雪有這般眼力,笑著對王九指道:「王師傅,這就是令愛?這般有見識。」
  這就是變相的承認了,瑞雪越發的感興趣了,她大膽的問道:「那您是從徽州來的?」
  孫春揚更是驚奇:「你怎麼知道我祖上是徽州人?」
  瑞雪沒有再說話。她是想起宋夫人同自己說過的話。宋夫人說過,徽州大多數人是「賈而好儒」,他們非但不以讀書人從商為恥,反而以經商為名行儒教之事;以崇儒名行經商之事。
  「筍按時節分春筍,冬筍。春筍最嫩最鮮,其中燕子飛來之時挖的春筍是所有春筍裡面最好的,每年都會作為貢品送入大內;冬筍味道也不相差,但因為時節原因,價錢會稍貴些。筍可清熱化痰,健脾胃,年老體弱著不可多食;然有股澀味,因此炒肉最好。這是天目筍,蓋面了的最好,再往下就老了。這種筍在蘇州一帶多用。這是宣城筍,筍尖小,色黑而肥,味道很好;這是人參筍,揚州人很喜歡。孫掌櫃,這些各給我來一斤。」
  瑞雪詫異地道:「一斤,都要?爹,我們要這麼多做什麼,光做筍麼?」
  王九指只是不理她,叫陳茂將東西接下,直奔商可勝為他們準備好的廚房。
第八十四章:竹筍火腿湯
  「做一道筍湯。」王九指對著才繫上圍裙的陳茂突然說道。
  瑞雪十分不能理解爹今日的所作所為,自己問他話時,他都不耐心為自己講解,不停的說著一些東西,也不向她說明為什麼要說這些。方纔那麼多的食材都不買,偏偏買了十來斤的筍,難道給皇上獻藝就獻這些筍?
  陳茂沒想到王九指什麼也不跟自己說,直接就讓自己做菜:「我……」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麼?」
  王九指猛然板下臉,陳茂還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連連答應,開始尋找要筍湯的材料。一番搗鼓後,他總算端出一碗竹筍湯來。
  「重新做。」王九指沒有嘗,可以說看都沒看就直接叫陳茂重新做。
  瑞雪越發不明白了,不是爹自己說叫陳茂做筍湯的麼?怎麼現在做出來了,嘗都不嘗又讓他重新做?不嘗怎麼知道好不好處?
  「我叫你重新做。」王九指微微提高聲音,呵斥著同樣不解的陳茂。
  這時陳茂沒有先動手,還是回想自己頭一次做湯的時候哪裡出了問題。比瑞雪多幾年經歷的他,很快便醒悟過來,自己做的竹筍湯出了問題。
  應該沒有哪裡做錯啊,食物沒有相剋,難道說是佐料?可是不會連嘗都不嘗就叫自己重新做。
  他是哪裡做錯了?陳茂仔細地回憶著先前王九指說過的每一句話。只要是跟筍有關的,他都仔細的過了一遍。
  是啊!他差點忘記了,王九指先前有說過,筍蘑菇之類用葷油才易入味,先前在店裡還說過,筍有些澀味,跟肉炒澀味才會淡化。
  是了!他方才就光做了一碗光筍湯。難怪王九指看都不看就直接叫自己重新做。
  陳茂重新想著法子。
  他回想著樂民樓的菜譜——竹筍火腿湯。火腿有肥有瘦,而且味道還很鮮美,就是這個了,一定行。
  「王師傅,我可以用些火腿麼?」
  哪裡知道王九指依舊是冷言冷語的:「你要做菜,問我做什麼?」
  陳茂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只得自作主張取了一塊較為肥厚的火腿切片做竹筍火腿湯。
  「重做!」
  再次端上做好的湯,陳茂得到的還是這兩個字。
  又叫他重做,他哪裡又出錯了?
  陳茂再次陷入無限地苦惱中,不可能是味道的原因,也不可能是選料的原因,那會是什麼呢?他靜靜地回想著那些師傅做湯的手法,該什麼時候下料,什麼時候放什麼佐料。他已經考慮到春筍鮮嫩不能煮太久,最後才放。那是哪裡呢?
  陳茂突然想起剛到重譯樓的小夥計,最先是服侍師傅們,再長大點是要聽各地口音,要大略聽出客人的口音是哪裡人,以便最後幫著介紹符合客人口味的菜色,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這碗湯是什麼人喝,還不知道他的喜歡是什麼,就盲目動手。
  他轉身問道王九指:「王師傅,請問是給什麼人做筍湯,口味是給老人的。」這時的王九指又好像很好說話,很耐心地回答。
  看來自己是問對了。陳茂不由的感到慶幸。
  如果是年紀大的人,那麼就要清淡些,那火腿就要選擇瘦肉多肥肉少的部分。而且筍就不能用曬乾了的筍乾筍脯。就要選擇現在已經可以吃的嫩筍尖。
  陳茂重新選材,又做了碗竹筍火腿湯,因為想到王九指方才說要清淡的,他特地有加了些青菜鮮菇,以免放了火腿,湯顯得不清淡。
  王九指仍舊只是看不嘗,不過這次他沒叫陳茂重新做。反而捲起了袖子親自演示了一番。燉好的清雞湯裡擱入方才買回來的天目筍,冬筍,文蒸筍片,濃濃的燒了一鍋湯。
  「你嘗嘗。」王九指招過瑞雪,「你也別站著,過來嘗一嘗,兩個都嘗嘗。」
  陳茂同瑞雪拿起調羹嘗了一口。
  陳茂的湯雖然有火腿,當仍顯得無味;而爹做的湯裡卻透著鮮味。很明顯,爹贏了。
  瑞雪指著王九指做的湯:「這個好喝。」
  陳茂本就沒打算自己會做的比王九指做得好,他只是覺得王九指明明要求要清淡些卻又用雞湯感到不鮮。
  「王師傅,您不是說要清談些麼,為何要用雞湯做湯頭?」
  瑞雪嘴快的問道:「爹,你也說了,要是清淡的。陳大哥做得很清淡啊,幾乎看不見油花啊。雞湯不比火腿片要油大?」
  「那你覺得我的湯油膩麼?」
  瑞雪搖搖頭。
  陳茂也覺得王九指做的湯根本就沒有油膩感。是用的雞湯的原因麼?
  王九指也不想再為難陳茂,解釋道:「你雖考慮到老人已經年逾花甲不宜油膩,飲食要清淡,也記住我先前說的筍擱葷油在一起才好吃。但卻沒把我的話完全記在心裡。」
  陳茂微微一愣,同瑞雪迷茫的對視了片刻。他們都不明白王九指說的意思。什麼叫沒完全記在心裡。
  「何為清淡,難道光水煮,一點油花也沒有就清淡?那你方才為什麼要放火腿?」
  王九指笑著搖搖頭:「所以我說你沒把我的話完全記在心裡。所謂的清淡是指菜原有的味道還保存,湯要夠鮮。」他指著陳茂做的湯道:「你這個湯,筍片已經嘗不出原有的鮮味,湯也沒味,這叫清淡?這不是清淡。」
  陳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發問道:「王師傅,您的雞湯是怎麼熬的,為什麼會一點油花也沒有。」
  「雞湯是很油,但是只要熬的時候到了,是一點油花也不會有的。」
  陳茂聽了連連點頭,舉一反三的道:「就跟您熬的骨頭一樣。燕肉的湯頭。」
  王九指很是滿意地點點頭。
  陳茂得到王九指滿意的點頭,很是高興,越發的追問道:「王師傅,如果我把火腿先爆炒再放入雞湯,會更鮮吧!或者是連火腿跟雞湯一起燉?」
  這次陳茂沒有得到王九指的讚賞:「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猶如聖人設教,因材樂育,不拘一律。所謂君子成人之美也。」
  此時,王九指再次拽起文來。
  瑞雪是聽明白了,只是她怎麼都覺得爹是在背書:「爹,你在背誦麼?您以前也是這麼學的麼?」
  王九指不好意思的笑了:「是,是在背書。這是你太爺爺教我背的。我還沒認菜的時候,就開始背誦這些。」
  陳茂聽王九指這麼說越發越歡喜起來。王九指方才說的那些文縐縐的話顯然是別人總結好的,又說是瑞雪太爺爺在教他背的。這就是人家世代相傳的訣竅。王九指能對自己說這些,就真的打算把自己當徒弟。這時天大的好事。
  「火腿跟雞湯不能一起燉,擱在一起燉出的湯沒有雞肉味也沒有火腿味。所以只能選一樣。你先說的爆炒火腿卻是可以的。」
  「那我們平時吃的涼拌筍子,如果先拿雞湯將筍子收一收,不久更美味了?」瑞雪在旁邊聽了,突發奇想的問道。
  陳茂立馬附議:「是是。筍子擱葷油就不會有原先的澀味,王師傅您說過的。所以拌筍絲之類的拿雞湯收過就不會澀了。」
  王九指欣喜地點著頭:「很是。路師傅的涼拌筍絲就是先拿雞湯收過,再上味的。」
  「原來是這樣。我說我按著路師傅的配料做過涼拌筍絲,可味道還是相差那麼大,原來是這樣。」陳茂恍然地道。他原先偷偷觀察過專門做涼菜的路師傅做涼拌筍絲,那些配料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味道還是相差那麼大,原來還有這個竅門。
  「以後不許偷看旁人做菜。」
  陳茂不好意思的道:「我知道,我只是很奇怪為何路師傅的涼拌筍絲會是那種味道,我做了好多次又做不出來,才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青筍糟雞,燕筍詢白菜,水筍絲,冬筍糟茭白,燕筍小菜,燕筍炒肉,燕筍炒雞絲,口菇冬筍肥雞……」
  陳茂聽著王九指口裡報出的菜名著實愣住了。這時要擺筍宴麼?這麼多菜全都含一個字,筍,出現最多的還是燕筍。
  「王師傅……」 
  「若是覺得多,也可以做豆腐。八寶豆腐,鴨丁豆腐,雞湯豆腐,十錦豆腐,鹵蝦油燉豆腐,鍋塌豆腐……」
  陳茂聽的已經是完全頭大,這又是豆腐宴了。
  「若是你覺得實在是多,那就做豆芽。油潑豆芽,釀豆莛……」
  陳茂只得去準備筍菜。
  瑞雪卻聽明白了。這些都是老年人吃的有益的菜,尤其是後面的油潑豆芽,釀豆莛那都是皇上愛吃的,爹是靠向皇上的身體。再好吃的菜再和口味的菜也沒有能讓皇上吃了身體健康的菜好。
  「爹,你只說幾個最好吃的叫陳大哥做了。我們是吃燕筍炒雞絲還是什錦豆腐,乾脆雞湯豆腐好了,正好有雞湯。」
  王九指唬著臉訓斥瑞雪,省得她得意忘形:「你也跟陳茂一起做。什麼時候你們倆做的筍菜合格,咱們就不吃筍。否則……這幾天……」
  瑞雪雖然很願意跟陳茂一起做菜,得到爹最好的指導,可是她實在不願意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得不好就要一直吃筍。
  「爹,我可不可以不一起。」她不想成天只吃筍。
  王九指似乎是鐵了心,根本就不理會瑞雪的請求,只將廚房留給他們倆,自己走了出去。
第八十五章:松鼠鯉魚(上)
  瑞雪慶幸的是,爹念叨了那麼一長串的菜,最終詳細的只有燕來筍小菜,八寶豆腐及魚等幾樣菜,並稱過些日再教他做文思豆腐。
  可陳茂早就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每日還抽空練習片豆腐片。陳茂雖然不清楚王師傅為何只教他做筍,豆腐及魚三樣,但是就這三樣已經讓他受益一生。
  這天陳茂按著王九指最初的要求做了一筍一豆腐一魚最為午飯端到前面,然後習慣性的站在一邊等待王九指的點評。
  王九指遲遲沒有動筷子,而是招呼陳茂坐下:「你坐下,我有話聽你說。」
  見王九指這麼鄭重其事的同自己說話,陳茂反而不由忐忑不安。他這些日子漸漸地淡了自己重回樂民樓的心思,也談了王九指回收自己做徒弟的心思。原因很簡單,如果王九指收自己做徒弟就不會這麼快的把做菜的一些訣竅教給自己;如果自己能回樂民樓,王九指也不會在這教他。他已經把王九指的指點當成日後獨立的技能。
  這種指點就到今天為止麼?陳茂不禁感到無限遺憾,若是再多教自己幾天就好了。
  「你坐。」王九指再次讓陳茂坐下。
  陳茂側了身子挨著半個凳子坐下。等待著王九指說出自己同他的關係就到今天為止。
  陳茂的緊張王九指全部看在眼裡,看來自己的態度過了些,他緩了緩盡量放軟嗓音:「今晚漕運總督府有個宴席,你代我去。」
  陳茂立即傻眼了,漕運總督府的宴席讓他他去:「我不行,我不行的。」陳茂腦子裡只有不行二字,他怎麼可能代王師傅去漕運總督府。
  王九指認真地盯著陳茂,鼓勵地道:「你可以的。」
  「我真的不行。」他一個未出師的學徒,怎麼可能出去做大席面,能給王師傅做飯,他就覺得很幸運了。
  王九指微微一笑。現在只是說要去漕運總督府,若是叫他知道今晚的宴席其實是為萬壽節獻藝的選拔,他是不是連到刀都拿不穩了?
  「你可以的,這些天你學的很好。再說今天不是你一個去,店裡的大師傅們都回去,你只負責一道菜。」
  王九指盡可能的將事態最小化,他能理解陳茂的心理,自己在第一次做菜的時候也是很緊張,擔心自己這做的不好那做不好。最重要的是能平靜下來。
  陳茂這才放鬆了點:「師傅們都去?」
  「是,周師傅他們都會去,我叫瑞雪跟著你,到時候你們去找周師傅就行了。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周師傅他們。」
  陳茂指著瑞雪道:「瑞雪也去?」
  「是,她要做甜點,到時候還要你幫著照看些。」
  這次輪到瑞雪驚訝了,她指著自己:「我也要去?爹我不會。」
  陳茂扯了扯瑞雪的:「你別怕啊,你做的東西也好吃。」
  王九指望著反勸瑞雪的陳茂:「你不怕了?」
  陳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現在能體會了,剛才自己同瑞雪一樣,一聽到自己要去大場合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不行。
  王九指轉頭靜靜地看著瑞雪,衝她微微一笑。
  瑞雪看著王九指突然對自己一笑,感到很奇怪。她迷茫地望著王九指,可是爹還是一直衝著她微笑。
  「想到了!」瑞雪拍著手跳了起來。她差點忘記了,商可勝交待的事情,要做一道跟螺子石差不多的點心。
  陳茂奇怪的看著跳起來的瑞雪:「你想到了什麼?」
  瑞雪忙收了手腳,支吾道:「我……我……」她求教似的看著王九指,爹再不幫忙自己就要漏餡了。
  王九指清了清嗓子。在吸引陳茂的注意力後,端起碗,很平靜地道:「你們兩個要好好的做,只要按著平日裡做的就可以了。吃飯吧。」
  陳茂從緊張中亢奮起來:「王師傅,您原先準備做什麼菜?要買些什麼材料?我現在也只有八寶豆腐跟燕來筍小菜做的最好。上總督府要做大菜吧,八寶豆腐可以麼?會不會太簡單了些。松鼠鯉魚,松鼠鯉魚怎麼樣?我在重譯樓做學徒的時候,就見過高師傅做松鼠鯉魚,很多外國時節都很尊崇這道菜,這道菜最上檯面了。可是菊花刀我練得還不夠好。」
  陳茂不由地懊惱起來,早知道他就好好的練練菊花刀。王師傅為什麼不早點同自己說了,那樣他會更努力,更用功。
   「先不用那麼急著決定,你到那挑就可以了。」
  陳茂現在一點也聽不進去。想著這幾天學到的菜色,想一想哪道菜最適合漕運總督府那種場面。松鼠鯉魚,只有松鼠鯉魚了。
  吃酒到最後甜甜酸酸的松鼠鯉魚最是好的。松鼠鯉魚就這麼決定了。
  「帽兒,你小子怎麼來了?瑞雪,王師傅呢?」在總督府廚房,瑞雪同陳茂總算找到樂民樓的廚子們。
  要找人還真是不容易,漕運總督府裡人山人海,只有拿了帖子才能進來,一個師傅還只能帶一個學徒。許多學徒就那麼被留在外面,小聲的抱怨著。
  看著他們一個個穿著光鮮,就知道他們有多期盼今天。陳茂想起自己第一次隨高師傅來總督府做宴席,他期盼了半個多月,期盼可以穿上好衣裳,期盼可以跟師傅見世面。
  「爹讓陳大哥替他。」瑞雪瞧著院子裡人,忍不住咂舌,「周師傅,這都是廚子?」萬壽節獻藝吸引了那麼多的人來。南京城有這麼多的廚子麼?
  周慶安一時無法理解。萬壽節獻藝是多大的榮譽,王九指居然讓給了一個小子?他不能理解。如果說前些日子對御廚馮萬福的不在乎,是王九指對自己廚藝的自信,可今天是為萬壽節獻藝,他們這些做廚子的最高評價不就是可以讓自己做的菜被萬歲嘗一口?他就把機會給別人了?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麼?
  「周師傅。怎麼這麼多人?今天是什麼宴席?」陳茂此時根本就不能理解為何周慶安的表情會是這樣驚訝,不可思議。他只是對這麼多人感到驚訝,到底是多大的宴席,居然會有這麼多的人。
  「哦哦。」周慶安越發不能理解,陳茂現在是根本就不清楚今天來是做什麼?他不禁為王九指唐突的決定感到無比的驚訝。他居然敢把這麼大的事情交給一個學徒,他就不怕出事?
  周慶安見瑞雪一直對自己擺手,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想來王九指不對陳茂道實情有他的道理,他便笑著道:「總督大人要把南京城的美食都總結出來,寫本美食札記。」
  陳茂點點頭。
  看著院子裡人來人往,看著漕運總督府上小廝抬著一筐筐的食材進入院子。
  總督府上到底要請多少人,要用這麼多材料。他雙眼搜尋這鯉魚,鯉魚很新鮮,待會一定要選上。
  他發現了刀魚跟鰣魚,雖然只有幾條,可是卻很新鮮。居然連這個都有!看來今天總督府的客人來頭不小。這麼大的場面,王師傅還能放心的交給自己,還能這麼信任他能做好,他一定要好好做。絕對不能給王師傅丟面子。
  他不停的搓著手,他一定要好好做,百年後,人們還可以通過書知道自己做過那麼一道菜,那不是更好?
  「今天你要做什麼?做魚?」周慶安隨意地問了下,這小子一直盯著人家抬著的魚盆。
  陳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打算做松鼠鯉魚。」
  周慶安面上一沉,為難地道:「我說你還是換個吧。」
  「啊?」陳茂不明白周慶安為何叫自己換個菜,「換什麼呢?王師傅說讓我聽周師傅的。」
  周慶安只覺得陳茂這話好笑:「你聽我的有什麼用,要做自己最拿手的。」
  陳茂不好意思地道:「松鼠鯉魚比較好,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
  周慶安本想再勸他,那邊大管事的已經過來了,所有的廚子都閉了口。
  「做涼菜的,涼菜師傅到天字號;熱菜師傅地字號跟玄字號;其他的地字號。」在漕運總督府管事的分派下廚師們被分在了四個院子。
  瑞雪,陳茂跟同周慶安及樂民樓其他幾位做熱菜的廚子跟著小廝門去了自己所屬的院子。
  「各位師傅,咱們做熱菜的人是最多。各位,若是做雞得到這邊,做鴨的這邊,做魚的請這邊……待會會把您要的東西送進來的。您請。」
  辦事的小廝的將熱菜師傅又分了好幾塊,將他們一個個的請了進去。
  陳茂剛進院子,肩上便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還沒等他轉過頭,就聽著瑞雪尖叫:「小心。」
  他的身體還沒反應過來,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撞倒在地。
  「你!」
  「呦!陳茂,是你啊!我沒瞧見你。」那人笑著轉了身子,招呼著身邊的人,「唉,看看,陳茂來了。」
  那人伸出手要拉陳茂起來。
  陳茂沒有理,拍了拍手,自顧起身。
  瑞雪認出了那人就是在深松居遇見過的重譯樓的學徒,她剛才瞧見,那人是故意把陳茂撞在地上的。她拉過陳茂的雙手,檢查者,看他有沒有受傷。
  幾個穿著光鮮的人立即圍了上來,嬉笑著同陳茂打招呼:「陳茂,這丫頭哪裡來?你小子走哪還把媳婦帶上啊!」
  那人還跑到一個廚子跟前,高聲道:「師傅,您瞧陳茂也來了。」
第八十五章 松鼠鯉魚(下)
  瑞雪的目光注視到那個從一進來就四穩八平地坐在石凳上抿著小茶壺的廚子。瑞雪打一進門就注意到他。他不跟別的廚子一樣,那些廚子到現在雙眼還冒著興奮或者是緊張的踱著步子,他很平靜,連剛才學徒故意撞到陳茂,調侃陳茂那麼大的動靜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抿著自己手裡的小茶壺。
  跟著宋夫人一段時間,她明白,越是這種沉穩的人,來頭越大,越不能輕視。
  當那人跑到他跟前叫了聲師父,又看見陳茂那頓時慘白的臉,瑞雪知道,這就是陳茂同自己說過的重譯樓大廚高盛豐。
  他今日也做魚!
  這麼厲害的對手!陳茂危險了。
  他們這次來獻藝不是參加,而是一定要讓陳茂被選上。
  現在她在懷疑了,陳茂能行麼?
  高盛豐抬起頭,看到陳茂,微微一愣,隨即笑著站了起來:「你也來了,聽說你現在去了樂民樓。今天是跟著哪位師傅來的?」
  陳茂見高盛豐沒在眾人面前揭穿自己,暗自鬆了口氣,上前躬身喚了聲:「高師傅,今日是我自己來。」
  那人嘲弄地看著陳茂,伸手佯裝為陳茂撣灰:「樂民樓還真沒人了,叫你過來。」
  圍在陳茂身邊的學徒立即笑了出來。
  陳茂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高盛豐平靜的臉上終於泛起一絲漣漪,他沒制止徒弟的不懂事,而是再次打量著陳茂,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驚訝:「你是樂民樓的師傅?」
  陳茂老老實實地答道:「不是,還在學徒期。王師傅今日有事,叫我替他。」
  那人繼續嘲笑的道:「今天是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們樂民樓的師傅還真放心叫你過來。」
  學徒們笑的更歡了。
  陳茂注意到,雖然重譯樓的學徒面對自己是嘲弄,但是他們的眼中卻迸發出自豪。如果單單是來總督府做菜,重譯樓的人,尤其是高盛豐不會一言不發,而韓進他們也不會自豪、高傲了。
  突然,陳茂想起了那日在深松居,韓進說要到漕運總督府為萬壽節獻藝的事,再一想今日這般大的場面。他驚訝地望著圍在自己身邊的人,透過他們,又望向了瑞雪。
  是準備為萬壽節獻藝。
  這麼大的事王師傅讓他來!這是多麼好的機會,為皇上做御膳!
  高盛豐從陳茂陰晴不定的面色上看出了陳茂的心思。可是他內心卻為樂民樓做出的決定感到詫異,他不能理解的是,即使那位王師傅有事,也不可能在今天這個日子有事,居然還派個未出師的學徒出來。
  是樂民樓人才輩出麼?他遲疑地問道:「你說的王師傅是……做肉燕的那位麼?」
  陳茂恭敬地道:「正是。」
  話一說出口,院子裡突然安靜了下來。至少瑞雪覺得圍在陳茂身邊的幾位廚子同學徒沒有了方才嘲弄般的笑聲。
  肉燕已經成了王九指的代稱。所有南京城的廚子都知道,一個在蓮花橋打肉的做到南京城最上乘酒樓的大廚子。大家不知道他叫什麼,只知道他做菜的本事大。自從他出現後,別家的廚子,包括重譯樓的廚子上達貴人家做宴席的機會少了。
  高盛豐很想見見那個打肉做肉燕的王師傅究竟是什麼樣。可是那個王師傅鮮少露臉,他從未見過那人。他認為今日總算是有機會跟姓王的較量一下,可是他沒來,而是叫了個學徒出來。
  韓進的驚訝不過是一會兒,長久的驕傲讓他不會對陳茂低頭:「我看那姓王的不敢來了。有些人啊,平時耀武揚威的,以為自己是跟蔥,一到大面場就蔫了。陳茂,那姓王的反你拉出來當替死鬼了!」
  其他的人符合著。
  瑞雪抿了抿嘴,在圍圈外叫了陳茂:「陳茂,你還不快去挑魚,都被別人挑剩下了,你拿什麼做菜?都同你說了多少遍,要看食材,要看食材,你怎麼還記不住!要不是今天真沒人來,爹也不會叫你過來了。你待會好好的做,別總給我丟人!」教訓了陳茂,瑞雪又將目光轉向其他人,衝著韓進扔了一把大蒜,口裡道:「把晦氣去了。」
  陳茂被瑞雪解救出來,他感激地對瑞雪笑了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瑞雪,今日真的是為萬壽節獻藝?」
  陳茂有些不敢去想。王師傅居然會把這個事讓給他,他……
  瑞雪知道陳茂不敢相信,可是現在已經到了漕運總督府,他能走麼?他只能去做,而陳茂也只有成功。
  「快去選魚吧。不是說要做松鼠鯉魚麼!」瑞雪推了陳茂一把。
  一盆盆的鮮魚早就放在案台上,一等管事的說可以選材,學徒們一哄而上為自己的跟著的師傅搶著最好的食材。陳茂不可能讓瑞雪幫她去搶魚,只能自己捲袖上場。
  學徒們為了一條上好的鰣魚打成一團。就那麼幾條,做魚的師傅卻那麼多,實在是僧多粥少,拳頭不硬,還真選不到東西。
  陳茂沒有選鰣魚,王九指教他的是一碼色最常見的江魚。尋常的江魚盆邊,人少了一些,可是因為尋常,一個盆裡放了好些魚,有些已經翻肚皮了。死魚不能要。
  他看中了一條活鯉魚,大,肥美。才要伸手,身後一股大力將他拖到後面,從中硬擠到自己前面。
  「你!」
  「呀。不好意思,都是猴子他們撞的我,你沒事吧。」韓進匆匆忙忙地將陳茂拉起就去搶魚了。
  此時重譯樓其他的學徒搶在陳茂前,鯉魚,挑青魚……他們還很大方地與別的夥計挑,將陳茂攔在人牆之外。
  等陳茂到了魚盆邊,他們將好的都選走了。
  韓進擔憂地看著對所剩無幾的魚而發愁的陳茂:「我去問問師父,若是師父不要,我偷偷勻給你?」他也不等陳茂的回答,露出笑容奔到高盛豐跟前:「師父,你是要做刀魚還是做鰣魚?這季節吃不是最好麼?花彫蒸鰣魚還是摸刺刀魚?」
  高盛豐沒有理韓進,他依舊坐著,抿著他的小茶壺。他開始重新估算陳茂了。今日出現在這裡的人,都是衝著萬壽節獻藝去的,此時叫陳茂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小子有真本事。
  高盛豐抿干小茶壺的茶水,放下茶壺,繫上圍裙,捲袖子。
  「師父。」
  韓進忙跟在後面伺候起來,「鰣魚跟刀魚都是上好的,您要做什麼?我馬上去打理。」先不說鰣魚脫水即死,方纔他已經得了信息,涼菜那邊已經開始上了。那五兩銀子還是有用的。
  高盛豐瞧了兩眼,指著那條肥美的鯉魚道:「做松鼠鯉魚。」
  「師父!」韓進詫異的喚了聲,鯉魚,最不出彩的,怎麼也要選『長江三鮮』中的刀魚或鰣魚,現在的鰣魚味道最美,師父的花彫蒸鰣魚又是一絕,怎麼能放棄呢。
  高盛豐沒有理他,而是磨著自己的刀具。
  韓進不死心地道:「師父,你看別的師傅,人家都搶著要,您何必做鯉魚呢。」
  高盛豐瞪了韓進一眼,親自撈起盆裡養著的鯉魚,摔在地上,麻利地宰殺起來。
  望著不成樣的鯉魚,陳茂只覺得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那麼點大的鯉魚,他怎麼做松鼠鯉魚。
  再看看別的師傅。
  同樣是重譯樓的祝師傅,用蜜酒蒸鰣魚,這是高盛豐的拿手好菜,只是可惜,高盛豐處理的是鯉魚;自己正對面的師傅做的是刀魚。
  王師傅說過做刀魚的法子其實跟鰣魚一樣,只要蜜酒蒸,最好不要將魚切塊。而那位師傅則是取魚片,用鉗子抽出刀魚的刺。他取魚片的手法很快,幾乎瞧不清他是如何下刀的。
  陳茂不由地歎了口氣,他實在是差太多了。
  再看左前方的一位師傅同樣也是處理刀魚,也是快刀,卻是從魚背斜切,將魚骨斬斷,另外一邊,卻是起了油鍋,他要炸刀魚?這種剁碎了刀魚還能吃出原有的鮮味麼?
  有些師傅選擇的不是名貴的刀魚同鰣魚,而是選取平日裡很常見的魚類。有兩位卻選擇了海魚。在南京城吃海魚的雖然有,卻很少,因為到了南京幾乎都是死海魚,味道不鮮美,一位選著了季魚片片,一位則選取了黃魚。
  「陳大哥。」瑞雪扯了扯陳茂。他一直注視著別人的動作,卻忘記了他連最基本的魚都沒有選好。
  陳茂收回自己貪婪的眼神,那些師傅才是真正的大廚,動作麻利,相比自己實在是太差勁了。
  「還做松鼠鯉魚麼?」
  陳茂苦笑道:「還怎麼做?半個身子都不夠。難不成我做群鼠嬉戲?」看著為魚身刻菊花刀的高盛豐,陳茂更覺得做不成,他能跟高盛豐比麼?
  「那有什麼不好?你不覺得這樣更好,顯得你刀功好。」瑞雪反而覺得陳茂這個群鼠嬉戲的主意格外的好,「宋夫人常說要出新,以新吸引人。大人們看松鼠鯉魚早就習慣了一條魚,現在一群不就很新穎麼?」
  陳茂一點把握也沒有:「不行的。做菜是吃味道,再好看一吃到嘴裡就有高低了。我一定比不過高師傅的。」
  「那我們做什麼?」兩個人再次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長江三鮮:鰣魚、刀魚、河豚。目前是吃鰣魚跟刀魚的季節,可惜……天價之物非俺們可以享受。
  著名作家張愛玲曾說,餘生有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
  季魚:有人說是鯽魚的別稱,有的說是石斑。反正它適合炒魚片吃。
  
第八十六章 魚圓湯
  「做魚圓!」瑞雪想到了,「雖然魚盆裡的魚只剩下瘦小的,但是數量卻不少,魚肉足夠我們做魚圓的。」
  「可是我不會!」陳茂為難地道。王師傅雖然說過魚圓這東西,可是卻沒說過要如何去做。他貿然一試肯定是要出問題的。這種時候怎麼能讓他去嘗試從未做過的東西呢?
  瑞雪微微一笑:「我會啊,不過等會兒你要幫我做甜點。」
  陳茂環視一圈,方才進來就沒聽人說要做甜點,他不禁對瑞雪的話感到懷疑。
  瑞雪合十求著他:「求你了,你幫幫我,好不?嗯?」
  陳茂點點頭。他除了答應瑞雪的要求外還能做什麼?現在也只能做魚圓了。「是炒魚圓麼?跟松鼠鯉魚一樣,澆汁?」
  「魚圓炒了就不好吃了。咱們上魚圓湯。」瑞雪搖搖頭,「這是為萬壽節獻藝準備的,要合皇上的胃口,皇上年紀大了,吃清淡的最好。」
  「可是哪裡有宴席上湯的,再說我們是熱菜不是最後一道。」陳茂也知道這是為萬壽節預演,可是……「再說現在是要合了那些大人們的口味咱們才有可能選上。」最關鍵的,這些大人們怎麼知道皇帝的喜好到底是什麼,所謂的評選標準還是他們的口味。
  瑞雪信心十足的道:「別人我不知道,可是今天這些大人們的口味我可是知道的。」
  陳茂隨即想到瑞雪常跟著王師傅去各府中做宴席,忙問道:「那你知道大人們都喜歡吃什麼?我聽說今天主事的都到齊了,我記得都指揮使很喜歡吃油大的菜,東坡肉他最喜歡。」
  「陳大哥,你知道宋夫人常說一句什麼話麼?」瑞雪剔著一條不大的青魚,口裡悠閒地道。
  被瑞雪打斷盤算的陳茂隨口接道:「什麼?」
  瑞雪甜甜一笑:「宋夫人常說,做生意不怕貨不好,就怕貨比貨。其實這道理跟咱們今天做菜是一個道理。不怕咱們的菜不好吃,就怕旁人做的跟咱們一樣的菜,跟我們一決高下。」
  陳茂微微一怔。
  「你看。那個高師傅做的是松鼠鯉魚,咱們若是跟他做一樣的菜肯定比不過他,所以咱們不能做松鼠鯉魚或者跟松鼠鯉魚差不多的菜。」
  陳茂腦子還是比較靈光的,瑞雪說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明白過來了:「那些個師傅都比我們強,所以咱們不能跟他們做差不多的菜。都沒有做魚圓的師傅,也沒有人會在宴席上做湯,所以咱們就不怕被人比下去了。」
  「就是這個道理。做生意講究新,咱們做菜也講究新。那些大人們從涼菜吃到咱們上魚的時候早就渴了,咱們這個時候上一碗清淡鮮美的湯,你說……」
  陳茂聽了瑞雪的講法,不禁鼓掌叫好:「比我們多識字果然就是不一樣,這也只有你能想到。」陳茂不禁為瑞雪腦子靈光叫好,可是,「可是你怎麼知道咱們上魚在最後?」
  瑞雪不禁露出俏皮的笑臉:「天字號是做涼菜的,涼菜總是頭一個上桌。天地玄黃,咱們做魚的都在玄字號,不是最後還是什麼。」
  連這一點細節都注意到,陳茂不由地佩服。難怪那些師傅都願意叫瑞雪,不僅僅她是王師傅的女兒,關鍵是她比他們都容易注意他們瞧不到的地方。
  打定主意,瑞雪開始片青魚片,而陳茂則是向守在門口的管事的請他為自己弄些雞湯。
  管事的翻了個白眼:「做魚要雞湯做什麼?」
  「在下要做湯頭。」
  管事的冷笑道:「你做不出鮮味來,還想拿雞湯提鮮?」
  陳茂解釋道:「不是,我只是做湯頭。」
  管事的越發覺得好笑,對著身邊的小廝道:「你們聽聽多好笑。既然是做魚,還要拿雞湯。我就不是廚子也知道一味是一味,沒有混搭的道理,你還是廚子啊,真是好笑!」
  陳茂頓時漲紅了臉,只得退而求其次:「若是沒有,可否請您給些紫菜。」
  管事的不耐煩地揮揮手:「沒有沒有!還不快做,馬上就要輪到你們了。年紀不大,講究的事情倒不少。」他也不管陳茂就在自己眼前,嘟囔著抱怨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店裡的,做個魚還要用紫菜。老話說的好,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倒要看看,待會能做出個什麼花來。」
  陳茂沮喪地回到瑞雪跟前:「做不了魚圓了。」
  瑞雪停下片魚:「為什麼?」
  「沒有雞湯同紫菜哪裡能做。還是換個吧!」
  瑞雪瞪著守在門邊的漕運總督府的下人,這些人真是可惡,一點也不配合他們:「我去找他們大管事的。」她同爹來過這,認識這裡的大管事,只要跟他說一聲,一定會送來的。
  陳茂拉住了瑞雪:「別去了。咱們根本就出不去。」
  「那咱們做土步魚?」瑞雪指著唯一沒人選的土步魚問道。現在也只有這個最充足了。
  盯著沒人選的土步魚,陳茂挫敗地搖搖頭:「怎麼可能。咱們還沒端上去,就要被人轟下來了。我就說我不行的,應該叫王師傅來的。我這次可給咱們樂民樓丟人了。」
  瑞雪奇怪的問道:「為什麼?爹不是說過土步魚做湯極為鮮美麼?」
  陳茂苦笑地撈起一隻小鯉魚,這是最肥大的一隻了:「南京人最瞧不上土步魚。」
  「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很奇怪,以前她買菜的時候,發現南京的土步魚賣的很便宜,即使這樣也沒什麼人去買。
  「大家覺得它長得像虎目蛇,說不吉利,挨著會有禍事。只有窮人才吃,若是我端了這個上去,大人們會認為我們藐視他。」
  瑞雪不以為意地道:「有禍事,總督府的人還買了這個進來做什麼?」
  「肯定是同那些一起捉上來的。」
  伺候高盛豐為刻好菊花刀的鯉魚抖粉的韓進抽空望向扔在選料的陳茂,嘲笑地哼了一聲。
  只剩下土步魚,我看你怎麼辦?有時候這錢花得還是有好處的。
  「那有什麼,我們就拿它做湯。」瑞雪覺得現在只剩土步魚反而是好事。
  陳茂擔心地道:「拿它做湯,行麼?」
  瑞雪麻利地住那條肥大的土步魚遞給陳茂:「當然了。那天你做了土步魚湯,味道可真好。陳大哥,做魚湯就交給你了。」
  陳茂無奈的搖搖頭,只能打算做魚湯,瞧了眼瑞雪片好的魚片,陳茂腦子裡突然一閃,他激動的拉著瑞雪道:「你還記得王師傅說過,蒸魚最好吃的就是蘸湯汁而不是像旁人那樣再準備一份調味?」
  瑞雪點點頭,她馬上明白陳茂說話的意思:「你是說用魚湯下魚圓。」
  「是。這樣不比雞湯什麼還要好味麼?」魚肉配魚湯,那才是最般配的。吃著魚肉喝著魚湯,才能享受魚的滋味。
  陳茂負責殺土步魚,熬湯。瑞雪片好的魚片,剔去魚刺,將肉斬化。其中又加入豆粉、豬肉、蔥、薑汁再撒一些鹽水。一點點的攪拌。
  瑞雪將餘下的魚膘也切的細碎放進魚肉裡。
  「放魚鰾做什麼?」
  瑞雪有些艱難地將魚肉一次又一次的摔打:「爹說過魚肉成泥後,要攪拌,摔打成膠,魚鰾剁碎後摻進去,魚肉會更鮮嫩。」
  陳茂從瑞雪手中接過盆:「我來幫你好了。幫我看著火。」
  打魚肉是個力氣活,陳茂一個大小伙子在連續到了幾十下後便感到胳膊酸疼無力。
  高盛豐那邊,韓進負責炸魚,而高盛豐動手準備澆在魚肉上的湯汁。當他看到陳茂將土步魚煮湯後,面上終於露出一抹笑容。可是在看到陳茂打魚肉,他又露出不解地目光,這是要做什麼?
  攪拌魚肉泥的陳茂突然感慨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王師傅為何不教我們怎麼辯別東西的好壞了。」
  「啊?」瑞雪沒想到這個時候陳茂居然會有心思說這個話,她移開注視爐火的雙眼,望著陳茂,「什麼意思?」
  「東西再好,咱們也搶不到。所以不管是什麼,咱們拿在手上都要做出最美味的東西來。」陳茂想著那日王九指訓斥他們時的情景不由地笑了起來,「瑞雪,那時候,王師傅是不是已經打算讓我來了。」
  瑞雪點點頭:「爹肯定也想到了,咱們倆一定搶不過旁人,所以才不教咱們怎麼選材料。」
  陳茂微微一笑,將攪拌好的魚肉泥交給瑞雪,看著瑞雪搓魚丸。
  「現在不下鍋麼?」
  陳茂見旁人幾乎都已經收手,瑞雪還不將魚丸下入鍋中,焦急地催了聲。
  「不忙。等他們來叫了,我再下。」
  說話間,門便敲響了,管事招呼著他們:「快快!準備上菜吧,輪到你們了。」
  瑞雪將丸子趕入湯中,又吩咐陳茂將每隻碗底都墊上幾片青菜葉。
  小巧的魚丸很快就被瑞雪舀了上來,分放到十隻碗中,再澆上滾熱的魚湯。
  「還愣著幹什麼,你快去啊!」瑞雪推了一把發愣的陳茂,示意他趕快去。
  「我?這不是你做的麼?」
  瑞雪將托盤交到陳茂的手中:「我怎麼去,爹叫你來的就是你去。學做魚圓不過是時候的事,快去。」
  在瑞雪同漕運總督官家的催促下,陳茂端起托盤匆匆地跟著去了。
  土步魚:學名沙塘鱧,又稱土部、土附等,因其冬日伏於水底、附土而行故名。在每年春季油菜花開時,魚肉最為鮮嫩,燉湯尤為鮮美。是補氣強身的好食材。土步魚頭部兩頰的兩小片半月形猶如豆瓣的肌肉是魚肉全身最嫩的部位,宋慶齡先生曾以這兩瓣魚肉做『雪菜豆瓣湯』宴請西哈努克親王。
  
第八十六章 魚圓湯(下)
  江南韻味的水亭,一張大大圓桌擺在正中央,十位食客正襟危坐,品嚐著南京城大廚們精心調製的美食。
  「古人常言為恨鰣魚多刺,不過是心急而已。」
  「刀魚竟然無刺?這是如何烹製?」
  「黃魚還能做出蟹味兒?」
  食客們一一品嚐著,給出自己的意見,若是能得到他們的讚賞,廚子的面上越發有光彩。
  「重譯樓高盛豐高師傅做松鼠鯉魚!」大管事在瞧了簽字後,清晰地報上名,將高盛豐做的松鼠鯉魚端了上去。
  漕運總督請了幾位動筷:「請,趙大人,馮御廚,嘗嘗這松鼠鯉魚,可是咱們南京城的一道名菜。」
  那位趙大人嘗後並未說話。被邀請作為評季的馮萬福很是老道的嘗了嘗:「湯汁薄而濃厚,刀功精細,果然是好。」
  「只是出鍋久了些,湯汁澆的早了,反到不配這個松鼠二字。」插話的是坐在趙大人身邊的一位年輕的公子。
  在座的幾位大人微微一愣,相互望了一眼,只等他的下文。
  趙大人微微瞪了他一眼:「豎子!」
  高盛豐聽了那位年輕公子的話,面上微微一抽,卻不敢發問,他想問問,為何自己這湯汁澆早了反而不配松鼠二字。這個嘴上無毛的小子。御廚都沒說自己半個不字,這小子卻是鬼話連篇。
  漕運總督撞攔著趙大人,很是期盼的道:「賢侄但說無妨,一切有我。」
  那位趙公子勾起嘴角,朗聲道:「聲色形具象。高師傅的形色雖像,但這聲卻無。魚在上桌時再澆湯汁,其聲仿若松鼠吱吱叫,豈不更應名?」
  布政使大人立即拍手稱是:「賢侄所說甚是。前日在民樂樓上吃過一道『平地一聲雷』,就是上桌時再澆的澆頭,劈哩啪啦恰如天外響雷。」
  幾位大人不禁點頭稱讚。
  高盛豐仔細一想,果然如此,他記下了,如何要改改出鍋就澆湯頭的習慣。
  輪到陳茂,他緊張地將魚丸湯遞了上去。高師傅那樣的高手都被這位公子挑了刺,瑞雪做的,他實在是很有些擔心。
  他尤其注意那位年輕公子的表情。從方才聽下來,他知道,這位公子懂得吃,也講究。在他的口中,這碗魚圓湯到底如何?
  喝了一口湯,又喝了一口。嘗了一口魚丸,又吃了一個。他挑眉,抿嘴,每一個動作都落入陳茂的眼中。
  陳茂緊張地握了握手。他會怎麼說,瑞雪做的行不行?
  可惜,他沒發話,馮萬福也沒發話,就連大人們也沒說話。陳茂挫敗了。一句讚賞也沒有,完全落敗了。
  「魚都上完了?」漕運總督問了身邊的管事的,得到回應後,他請示著各位,希望他們給出自己的評價。
  五大三粗的都指揮使笑道:「還是你們說。我大老粗一個,哪樣都覺得好。」
  幾位大人都笑了,因布政使大人為南直最高長官,大家將目光轉向了他。
  布政使大人微微笑道:「望我做什麼?放著一個會品嚐的人還叫我這門外漢班門弄斧麼?馮御廚?」
  馮萬福謙虛道:「還是趙公子說。」
  趙公子微微一欠身,落落大方地道:「學生今日只屬意這道菜。」他隨即點了松鼠鯉魚。
  所有的廚子皆驚訝地望著年輕的趙公子。等待著他能給出個理由。陳茂只覺得一陣淒涼。
  「一道菜的好壞七分在食材,三分在味。因此,這幾位做刀魚同鰣魚的師傅,一律不選。」
  一句話說出,那幾位精心做了刀魚同鰣魚的師傅頓時愣了。為什麼!他們選的食材不好麼?若不是此時一大群大人在座,他們會衝過去跟那個毛頭小兒理論一番。
  布政使大人清清嗓子:「賢侄,這鰣魚跟刀魚不美味麼?」
  「美味是美味。」趙公子很爽快的承認,「今日的蜜酒蒸鰣魚是小侄嘗過的最好的鰣魚。」
  被點名的師傅都要跳腳了。
  既然說他做的鰣魚味道最好,可是還不選他,是何種道理。
  很快趙公子的話鋒便一轉:「然,學生方才才說一道菜的好壞七分在食材,三分在味。」
  陳茂被那位公子的話吸引了,他跟王九指教導的話一模一樣,他想聽聽,為何他說那些人做的不好。
  「且不說鰣魚離水即亡,及一桶送入京城只剩幾尾活魚!單說這品嚐的時節。鰣魚刀魚只在本月或下月味道甚佳。然此次是為萬壽節獻藝選材,萬壽節卻是臨近中秋,請問那時,上哪尋求食材?」
  在座的大人們紛紛點頭。
  馮萬福亦道:「正是,每年南直隸進貢的鰣魚只有三四條活的,甚是可惜。」
  高盛豐聽了後也不禁點頭。這位公子說的很有道理,他今天是碰巧,放棄自己拿手好菜蒸鰣魚。
  「既然咱們南直隸獻藝,就要有咱們南直隸的特色,端上去就知道是咱們南直隸的菜。因此,海魚也不在此列。同閩粵兩地廚子相比,幾位師傅的功夫必然顯不出來。」
  在那位公子款款而談下,剩在那位公子面前的只有兩道菜——松鼠鯉魚同魚圓湯。
  「今日這魚圓湯甚是鮮美。湯鮮,魚圓也鮮。可是細細品嚐,魚肉卻老了些,若是早一會兒上鍋,便好,因此學生認為這道松鼠鯉魚最好。」他向在座的大人們微微鞠躬,「學生猛浪還請各位伯父海涵。」
  布政使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咱們南直隸獻藝當然要獻咱們本地的菜。我也覺得這個松鼠鯉魚甚好,你們覺得呢?」
  幾位大人都那麼說,還有便是松鼠鯉魚是本地菜。
  漕運總督側了身子問道下手一人:「宋老爺,你怎麼不說?」
  那位穿著月白長衫的中年人微微一笑:「在下也覺得松鼠鯉魚好,不過在下卻覺得這魚圓湯更好。」
  「這話怎麼說?」
  「在下是個商人。商人重利。在下想的是,咱們南直隸獻藝的廚子是否能一鳴驚人,惹聖上垂青?只要聖上說好,那就是咱們南直隸的利。」宋老爺的話得到了所有大人的贊同,他環視一圈後,繼續道:「因此正如趙公子所說咱們除了在味兒,在食材上最應講究。在下想的是,除了這食材是否得益,還要對萬歲龍體有益。萬歲年高,御醫常囑多食清淡之物,松鼠鯉魚雖酸甜開胃,但不亦常吃。這魚圓湯,我嘗著像是魚湯熬的,常喝魚湯不是更好?」
  馮萬福奇怪地注視著宋老爺,他居然知道御醫的醫囑?
  幾位大人紛紛點頭,是啊!對萬歲龍體有益才是上上之選,萬一御醫醫囑與龍體不違,那就大為不妙了。松鼠鯉魚畢竟不能像魚圓湯一樣常吃。
  「可是這魚圓是閩地荊楚之物。」那位趙公子反駁道,「學生隨家父在武昌任上,常見當地人做魚圓;也聽人說起,閩粵人亦喜食此物。如何能作為南直隸菜色呢?再說,今兒這魚圓雖然鮮美,卻老了些。學生還是以為這松鼠鯉魚最好。」
  幾位大人又犯難了,是啊!魚圓畢竟不是他們南直隸之物,實在是難辦。
  漕運總督將目光轉向了宋老爺:「這難題是你出的,我要聽聽,你該如何解決。」
  布政使大人也道:「正是。」
  那位宋老爺勉為其難地接下,沉思片刻,艱難地開口道:「在下有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講。」
  大人們正為沒主意發愁,見宋老爺竟然有主意還吞吞吐吐的,都催著他快說。
  總督大人顯然同他很熟,熱絡的道:「知道你主意多,快說出給咱們聽聽。」
  宋老爺抓起折扇在手中輕輕地敲打著,沉吟道:「不若再比一場。一道菜決勝負確是有些可惜。咱們再出一題,呃……就命他們再做一道最能代表咱們南直隸的菜,或者是咱們南京城的菜餚。要讓人頭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咱們南京,南直隸敬上的。各位大人認為如何?」
  「好!果然是好!」布政使大人一拍手,立即同意。他是南直隸最高長官,他說可以,就可以。
  布政使大人果然是掌管民政的,一有主意下來,剃立馬佈置起來:「來咱們議一議,看還有哪些可以進入。我先前嘗了那個大煮乾絲,覺得那也不錯,清淡,就是牙口不好的人也可以吃。對龍體也很有益處。」
  「是,那個清燉蟹粉獅子頭也好。」
  「那個三套鴨也不錯。」
  布政使突然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靜下。他起身走到宋老爺跟前,微微欠了身:「宋先侍就在宮中,還請宋史幫襯一二。」
  原本這出現一個商人,讓趙家父子微微一愣。沒想到他卻是有家人在宮中為承御。難怪要請這位宋老爺,從他口中還可以得知,皇上的喜好、口味這些外人所不知的細節。
  等十個人擬出單子後,居然是長長的一大溜。
  「吳一山炒豆腐、田雁門走炸雞、江鄭堂十樣豬頭、汪南溪攔鱘鰉、施胖子梨絲炒肉、張四回子全羊、汪銀山沒骨魚、汪文蜜螯餅、管大骨董湯、孔庵螃蟹面、小山和尚馬鞍橋、周慶安大煮乾絲、毛二水晶餚蹄、高四海清燉蟹粉獅子頭、蔣喜金三套鴨、高盛豐松鼠鯉魚、陳茂魚圓湯!」
  
第八十七章 螺子石湯圓
  看著陳茂出去,瑞雪卻對商可勝交待自己一定要做一道螺子石點心感到了疑慮。每個人只做一道菜,而且今天只有做涼菜同熱菜,並沒有做點心的,那下面怎麼辦,螺子石的點心不就呈不上去了麼?
  方纔自己怎麼沒想到,把陳茂的機會搶了,他一定會氣自己的。該怎麼辦啊。
  韓進他們閒著也是閒著,瞧著個姑娘在,心裡癢癢的,嘴上無聊地逗著只盯在門。有好事者嘴裡還哼上一曲靡靡之曲。
  瑞雪沒理會他們的無聊,她曉得,只要自己微微露出一絲的在意,這些人嘴裡又會吐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韓進見瑞雪也不說話,口中更是放肆,同其他酒樓的學徒說他們重譯樓有個學徒偷師被攆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怎麼混的又跑到一家大酒樓,今日還來參加獻藝。
  那些個學徒方才早聽見陳茂同高盛豐的談話,再微微一想便明白這裡面的道理,他們不願意得罪樂民樓更不願意得罪重譯樓,不過笑笑聽聽而已。
  沒有附和的人,韓進說了一會兒也沒什麼興趣。癟癟嘴同旁人說別的去了。
  門再次被打開,一個管事打扮的人悠閒的走了進來,隨意地掃過院子裡的學徒,清清嗓子:「你們誰是跟著高盛豐、陳茂來的?」
  韓進忙小跑著迎上去:「是,小的是高師傅的徒弟,您有什麼吩咐?」
  管事的打量著默默走上前的瑞雪:「你是跟陳茂來的?」
  「是。」
  管事的再次打量著瑞雪,換了口氣:「跟著過來吧。」
  韓進緊緊地跟在管事的身邊,四下瞧了瞧,也不在乎瑞雪就在旁邊,拉起了管事的手,一來一去中,管事的同韓進的關係也緩和了。
  「不知叫小的來有何吩咐?」
  管事的瞥了瑞雪一眼,清了清嗓子。
  瑞雪奇怪地看了眼管事的,看著韓進譏笑的面容,再看著管事的鼓起的袖兜。給銀子。她趕緊在身上摸了摸!完了,她沒帶東西出來。
  管事的見瑞雪左翻右翻掏不出東西,早已是涼了心,也不管瑞雪,將韓進悄悄一拉:「高師傅先上了,叫你過去幫忙。」
  韓進一聽立馬又塞了東西過去:「請您吃酒。您辛苦了,您是我的重譯樓的大貴人。」
  管事的見韓進如此慇勤,心情格外地好:「好說,好說,還是高師傅本事好,各位大人對高師傅的手藝是讚不絕口。」
  「還要各位大人賞臉。」韓進瞄了一眼跟在不遠處的瑞雪,壓低聲音:「那丫頭……可是姓陳的也選上了?」
  管事的瞥了眼瑞雪,冷哼一聲:「也不知是投了誰的緣,竟然會選上。」
  「那……」
  「我給你交個底兒。」管事的壓低了嗓音,「還有一輪呢。叫你師傅好好拿出真本事來,那嘴上無毛的傢伙成不了什麼氣候。」
  韓進連連道謝。
  陳茂一見瑞雪被領了進來,也不管旁人,直接將她拉了過來,欣喜地道:「瑞雪,我們選上了,選上了。」
  「真的?怎麼說?怎麼說?」瑞雪抓住陳茂的人,一個勁兒的問他。她期望會被選上,想要被選上,可是這選上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陳茂現在是放鬆下來,很輕鬆地道:「你不知道,方纔我有多緊張。那位趙少爺說我們的魚圓煮老了,不鮮嫩,我想這下完了,肯定不好。沒想到後來,宋老爺居然說我們的魚圓好。」
  「趙少爺?宋老爺?」怎麼會讓一個少爺評斷。
  「是。好像是位大人的公子,很懂得吃。高師傅的松鼠鯉魚都被他挑出毛病了。真是厲害,少了什麼多了什麼一嘗就知道。」
  趙……嘴巴叼,真像記憶裡的那個人。
  不過……他現在應該在武昌吧。瑞雪搖搖頭,仔細去聽陳茂的描述。
  陳茂感慨的道:「本來大人們都覺得高師傅的松鼠鯉魚好。多虧了那位宋老爺。」陳茂左右瞧了瞧,壓低了嗓音,「就是常上咱們那的宋老爺,多虧了他!」
  宋老爺!宋老爺居然來了!這對瑞雪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前些天上課上來送東西的時候還說宋老爺遠在京城,這麼快就出現在南京。
  「宋老爺說此次是敬給萬歲的,要對萬歲龍體有益才是。又說御醫大人的醫囑說萬歲年事已高,當多吃清淡之物。一句話,就偏向了咱們這邊,說咱們的魚圓湯可以常吃,可以補身。這次真多虧了宋老爺。」
  「然後呢?」結果是選他們兩道菜作為萬壽節獻藝麼?
  陳茂搖搖頭:「不是,那位趙公子說咱們的魚圓在很多地都有,不能作為咱們南直隸,南京城的菜色代表。那位宋老爺立馬就說再加試一場,讓咱們換一道讓人瞧一眼就知道是咱們南京城敬上的菜色。」
  原來,難怪當初商可勝找到自己的時候說,一定會選上。原來是這樣,他知道宋老爺會參加今天的宴席,更知道宋老爺會幫著他們說話。
  最能代表南京城的菜餚,讓人瞧一眼就知道南京。螺子石正是具有這樣的代表。原來商可勝要求自己要做一道類似螺子石的菜餚,是宋老爺留了這手在這。
  陳茂有些不好意思,方纔他太激動了,忘記了馬上要進行的下一道菜,他面露羞赧:「沒,你有什麼好點子?」他一看瑞雪現在微微輕鬆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有主意了。
  「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出來。」
  陳茂沒想到,她真的有主意,欣喜地催道:「你快說,快說。」
  瑞雪剛想說,卻見韓進鬼鬼祟祟地湊到邊上,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眼:「您這是在做什麼?可是掉了什麼?陳師兄幫他找找,別到時候賴我們。」
  韓進面上連變了幾變,擠出笑容:「是是,已經找到了,找到了。」他一溜煙的跑回高盛豐的身邊,偷偷地瞄了幾眼,真是倒霉,差點就聽到了。聽陳茂那意思,那位宋老爺很是偏向陳茂,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貓膩?那位宋老爺會是誰呢?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他會出現。不是南直隸最高長官,那他會是什麼人?他一句話就能左右所有大人的看法,他居然還說出了御醫的醫囑。
  韓進連連轉了數下眼珠,湊到高盛豐耳邊,將自己從陳茂那裡聽到的東西轉述出來。
  高盛豐原本閉上的雙眼立即睜開了。他混沌的眼珠迸發出異樣的神采。
  宋老爺……
  「師父。我們該怎麼辦?」韓進擔憂地道。
  高盛豐很快又恢復了悠閒的樣子,閉上雙眼,卻示意韓進到跟前,在他耳邊密語幾句。
  「做螺子石樣式的點心?」陳茂聽著瑞雪的提議,「為什麼會是這個?」
  瑞雪不敢說這裡的門道,支吾道:「商掌櫃的送了我幾塊螺子石,我才知道,原來螺子石在南京很常見。」
  陳茂點點頭,可是要怎麼做?螺子石的樣式好做,可是怎麼才能做出那樣的花紋?
  「只要做最簡單的就好了。黑白相間,或者白黃相間。」瑞雪將那日看董啟光做豌豆黃的事情又說了一遍,「董師傅做的豌豆黃很細膩,外表看起來很像黃田石,我覺得就跟汲在水中的螺子石一樣。」
  汲在水中的螺子石。陳茂的腦袋急速地旋轉著,他想著瑞雪描述董啟光做豌豆黃的程序,聽著瑞雪偷聽來的一些竅門,盤算著該如何做。
  「這是……燕子磯?」布政使大人看著一堆小鵝卵石上擺著一隻小型的鴨子,遲疑地道。
  高盛豐恭敬地道:「是,正是燕子磯。」
  都指揮使瞧了瞧,聽著布政使大人解釋,恍然地點點頭:「是。這石頭是燕子磯,這鴨子……可為什麼不用燕子?」
  漕運總督給了他一下:「咱們南京最有名的就是鴨子。」
  都指揮使哈哈大笑:「我說呢,若是給個燕子,還不夠我塞牙的。咦?」
  看著高盛豐拿刀將鴨子剖開,連皮帶肉切成一塊一塊的。
  「八寶鴨?」
  高盛豐笑著道:「是蒸鴨。鴨子去骨,腹骨塞糯米、火腿、香菇、筍丁、酒等。那雞湯放在盤中,擱在這烤熱的鵝卵石上蒸。雞湯也就吸進了鴨肉內。鴨肉入口即化,牙口不好的也能吃,因為是隔著蒸,呼了不易上火。」
  都指揮使連吃了三塊,笑著道:「一點也不油膩,果然是好,回頭到我府上做一回,我要請家母嘗一嘗。」
  高盛豐注意到那位趙公子竟是連連點頭,心裡頓時大喜,這比其他的大人誇他做的好,都讓他開懷。
  陳茂端著白瓷碗盛的食物端了上去,才擺到各位大人眼前,那位都指揮使大人立馬驚叫出來:「螺子石!」
  看著其他幾位大人驚愕地表情,陳茂滿面欣喜。還沒退下去的高盛豐瞅了一眼陳茂送上去的東西,頓時大驚。不用旁人多說,一瞧就知道是南京的螺子石。清水中四枚紡螺子石的湯圓,應該是湯圓。黑白相間,就跟這水亭高几上擺著的螺子石一樣。
  布政使舀一枚,沉吟地道:「內務府發了文要儀征進貢上好的螺子石,此次又是螺子石……這個叫……」
  「螺子石湯圓。」
  高盛豐挫敗地退了下去。這一關不用比,他就已經輸掉了。
  趙公子嘗了一口,道:「這裡面還包了餡?」
  陳茂恭敬地道:「是,四枚,每隻都不一樣。」
  「這包怎麼像鴨子,同平日吃的湯圓不一樣?」趙公子插話問道。
  「這叫鴨母捻,因這樣子像鴨子,所以這捏制的手法叫了這個名兒。這尖兒上的花紋不一樣,餡也不一樣。」
  陳茂細心的解釋著。
  布政使像是想起什麼的問道:「你是樂民樓的吧!王九指今兒怎麼沒來?我到是想吃他做的菜。」
  漕運總督也道:「是。」又對趙公子父子道,「是,本想請你嘗嘗王九指的手藝,可不巧連著兩次都沒遇見。賢侄,日後我到是要你嘗嘗王九指的托,看看你還能不能挑他的不是。」
  「王師傅……」
  「鐺」湯勺掉落在碗裡,湯水濺在那位趙公子身上,他也不擦,起身疾走到陳茂身邊:「你說王九指?是不是右手缺了一個食指,他有一個女兒?」
  陳茂愣愣地點點頭,他還沒反應過來趙公子為何那麼激動,就覺得面前一陣疾風吹過,人在眼前消失了。
  「這……」趙公子的突然離去,讓在座的大人都有些迷茫。
  趙大人尷尬地笑道:「這個孽子,一聽到有好吃的,什麼也顧不得,對不住,對不住。」
  螺子石湯圓:即雨花石湯圓。最早為潮州美食,後傳到金陵,受金陵廚師加工,成為金陵美食。
  鴨母捻:潮州傳統名小食,一種有餡的糯米粉制湯圓,首創於清代初年。取其形似母鴨在水上遊蕩浮沉而撰名。
  
第八十八章 軟香糕
  一身便裝的男子背手而立,修長的身軀,淡定的雙眸,惹得無數女客偷偷瞄上兩眼。男子的定力絕佳,任何從身邊走過的女子,即使她們發出咯咯地嬌笑聲,他依舊注視著遠處。時間久了,大家都以為他是木頭人。
  三個尋常人家打扮的姑娘刻意從男子身邊走過,半遮半掩地打量了男子幾眼後,年紀較小的姑娘終於忍不住了:「二表姐,你說他怎麼了?」
  被稱二表姐的女子面上微微一怔,垂首道:「我怎麼曉得?」
  左邊的女子嗓門有些大,看了看男子,笑著道:「芬二表姐當然不知道。又不是表姐夫,她怎麼會知道。」
  二表姐紅了臉,跺腳道:「你再胡說我告訴姑媽去。」
  「告訴娘,娘也不會說我的。林家就要來提親了,好姐姐,我那表姐夫叫什麼來著了?」
  二表姐過去就要捶打那個女子,偏生那個女子動作極快,迅速跑開。二表姐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略微整理自己的裙擺,抿了抿自己的頭髮,偷偷地瞧了瞧那個男子,比林家小子要精神多了。
  忽而男了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容。二表姐頓時面如飛霞,艷若三春桃李,還好自己沒同表妹胡鬧,實在是丟大人了。她忙側過身子,掏出手鏡,細細地看了看妝容。只是鬢邊有些散發,慌忙打理好,慢慢地轉過身。
  男子正一步步地走向自己。她覺得心越跳越快。
  「瑞雪。」男子越過她,走向自己身後,叫的也是別人的名兒。女子羞惱地轉過身,只見男子走向一個身量未足的小姑娘。
  「袁大人。你今日怎麼也在這?」瑞雪沒想到在漕運總督府能遇見袁彬。
  袁彬含笑看著面帶笑意的瑞雪,拱手向她道喜:「恭喜恭喜。」又同王九指道喜,「各位大人對你們敬上的螺子石湯圓很是喜歡。」
  瑞雪實在掩飾不住滿心地喜悅:「多謝袁大人。」
  袁彬笑著對王九指道:「強將手下無弱後,陳茂跟您學幾天就有這般成就,真是佩服。」
  王九指笑了笑:「他自己悟性好,您今天怎麼來報恩寺?」
  「是啊!袁大人,你怎麼也來報恩寺?難不成?」瑞雪轉了轉眼珠,笑著道,「是來求姻緣?」
  王九指忙呵斥女兒:「你小小年紀怎麼這般口無遮攔。」
  袁彬不以為意地笑道:「你自己想嫁人了?」
  瑞雪不禁鬧了個臉紅,不依地跺腳:「袁大人,你……」
  袁彬提著手上的紙包:「我陪總督大人來這拜見智宏方丈,順便為娘買些軟香糕。」
  「是,我差點忘記了,報恩寺的軟香糕是最好吃的了。我要買些帶給晴姑娘吃。」瑞雪聽袁彬這麼一說,突然想起了這麼一茬子事來。她轉身就跑,邊跑邊揮手,「爹,我去去就回,您在這等我。」
  女子注視著那個叫瑞雪的女子提著裙子跑開,又看著男子同那個中年人去邊上。他是位大人啊!女子不由地歎了口氣。
  「二表姐,你怎麼了?」小女孩見自家表姐一直看著別人,還歎氣,不瞭解的問道。
  左邊的女子看了看遠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家表姐的模樣,她轉了轉眼珠,笑著摟住小女孩:「芬表姐在向佛祖許願呢。」
  差點忘記了。瑞雪不禁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好容易來一次報恩寺,居然都不買軟香糕帶回去真是失策。
  昨晚宴席還沒結束,宋夫人就找人將她叫過去。宋夫人是當天才到的南京,同來的還有才兩歲的小名晴兒的女兒。那小丫頭實在是可愛的很,甜甜的叫人,一雙美目水汪汪的看著你,兩隻小手對你一招一招的,就足以勾起你所有的歡喜。
  瑞雪稀奇地看著小姑娘,看著她扭捏地窩在宋夫人的懷裡,摟著宋夫人的脖子,甜甜地道:「我最喜歡娘了。」
  周圍的丫鬟忍不住笑了出來。之後,瑞雪才知道,小丫頭之所以這樣,只為了多吃一口甜食。她為了一粒松子糖能纏著宋夫人兩個時辰。
  軟香糕吃起來松糯,軟而香甜,最適合小兒吃了。那小丫頭一定會喜歡的。
  在木字號布店停留期,她算是見識到宋老爺手下的消息傳遞有多快了。大概是她才到木字號店舖坐下,就有人傳消息過來,說樂民樓的陳茂敬上的螺子石湯圓被大人們看中。已經訂了作為萬壽節獻藝的食物。只是還多加了一位,就是那位重譯樓的大師傅高盛豐。
  排了好久的隊,好容易才買到一小包軟香糕,瑞雪急急忙忙地往回走,生怕爹一個人等急了。
  她提著裙子不由地跑了起來,冷不防撞上一個人,巨大的衝力都要將她撞倒在地。瑞雪害怕的閉上雙眼,卻不忘將軟香糕朝上護著。她可不想再去排隊了。
  有人將她拉住了,避免她摔倒。
  被人扶住的感覺真好,瑞雪忍不住清哼一聲,釋放自己的緊張。
  還沒等她睜開眼睛,一股溫熱的氣息擦過耳際,揚起的髮絲騷擾著瑞雪的耳際,癢癢的:「軟香糕果然絕佳。桂林小姐,今日素裝打扮儼然小家碧玉,還主動投懷送抱,小生惶恐。」
  瑞雪猛然睜開自己的雙眼,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她伸手就給了那人一巴掌。
  「梁桂林,你這個臭婊子!居然敢打我家少爺,你不想活了?回頭我一定跟楊媽媽說,叫她好好教訓教訓你。」那人的隨從立馬跳了出來,指著瑞雪一頓臭罵。
  瑞雪狠狠地瞪著那個扶了自己一把的人,這個傢伙!
  隨從跳了出來,將瑞雪攔下:「想走?梁桂林別以為姜侍郎梳弄了你,你就人五人六的,我告訴你,你再清高也不過是個婊子!裝什麼良家女子?姓姜的禿頭在我家老爺跟前不過是這個!」說著還伸手打算佔點小便宜。
  瑞雪根本就不理會隨從的叫囂,反手甩開隨從。雙眼冒火的注視著書生:「死性不改!」
  書生奇怪地看著瑞雪,嘻笑地摸著自己的下巴:「什麼死性?姑娘知道我?按說姑娘姿色中上,身小而柔婉、豐肌弱骨,霧鬢煙鬟,我應該認識才對,不過,我可不認識大腿的美人。」說話間,他咋著嘴,直搖頭,「可惜可惜,這麼漂亮的美從卻有一雙碩大的天足,實在可惜。」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指指點點的指著瑞雪露在裙外的天足,時不時地發出一陣譏笑。
  瑞雪頓時滿面通紅,她最討厭人家說她一雙大腳。尤其眼前這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她握緊拳頭,憤恨地看著那個洋洋得意的書生。
  忽然,瑞雪笑了。甜甜的笑了。
  那笑容碩華燦爛,同報恩寺後山幾珠桃花不相上下。
  書生一時看愣了。
  「啪!」手又落在了他的面上。
  書生憤怒了,狠狠地抓住瑞雪的手腕:「你!」
  瑞雪猛地抽出手腕,冷哼道:「趁早摘了你的四方平定巾,有你這樣的學生,孔夫子都要被你氣活過來,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卻是這樣萎靡不堪,我真為你羞!」
  「你話說清楚了。」
  「清楚?你不是聽見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說話間,瑞雪伸腳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腳,頭也不回的走人。
  揉著膝蓋的書生,注視著再地的背影,衝了上去,再次攔下瑞雪。
  圍觀的好事者再次發出鼓動聲,口哨聲,吹噓著。這種場景還真是不多見,一個書生追著個大姑娘,還不顧光天化日之下,言語不停調戲。
  不過那丫頭居然還能跟著搭幾句話,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又聽著那個隨從一口一個婊子,什麼梳弄。圍觀的人更是將瑞雪劃歸為私寮子的人。
  「兄台,雖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也該以禮待之。」
  「乾脆直接扛回去入洞房得了。」
  男人們是看好戲,女人們則是在言語上奚落著瑞雪。說她長得那麼好看,肯定是哪個私寮子的丫頭,又說她留著個大腳卻穿著上好的綢緞。
  「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回,書生是真的看清了瑞雪,仔細地打量再三,不好意思的鞠躬賠禮:「在下孟浪,還請姑娘海涵,在這誤以為是後街的……」
  「繼續編。」瑞雪冷笑的看著他,她要聽聽,他還能編出什麼來。
  「我真的把你當成後街的梁桂林了,你長得跟她真像,不過,她裹了腳,年紀也要比你大些。」
  「你混蛋!」
  瑞雪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趙希厚,他沒認出自己是她的萬幸,可是,偏偏他居然把自己當妓女。這個混蛋。穿的是人模狗樣,文質彬彬的,像個有修養的大家少爺,可言語上卻是這樣的不堪。
  自己以前還那麼的幫他,這個混蛋。
  趙希厚好笑地看著那個瞪著自己的姑娘。十三四歲的姑娘,該是羞羞答答,欲語還休的樣子,可是他今天卻遇上了個潑婦。
  他是認錯人了,把眼前的姑娘認作梁桂林了。咋一看上去這姑娘真的長得跟梁桂林很像,所以他才會認錯人。
  趙希厚跟著的隨從看著趙希厚賠禮道歉,也再次打量了瑞雪。完蛋了!真的認錯人了。梁桂林同她長得是像,可是比她要大,眼前的這個丫頭,眉眼還沒有完全長開。
  「是。我混蛋。不過姑娘也給了我兩巴掌,就扯平了。我長那麼大還沒叫人打成這樣。」趙希厚打開折扇,遮擋著自己的半張臉,賠笑著想要讓姑娘息怒。他今天是出醜出大了,千萬不能叫人家記住自己的樣子,到時候若是叫學官之類的瞧著了,夠他喝的。
  「哼!我看趙老太爺的拐棍你還沒挨夠!」
  軟香糕:老南京小吃,松糯可口,有薄荷味,吃起來軟而香,故由此名。在《儒林外史》中就提到過這種小吃。而《隨園食單》中,袁枚列出三家做軟香糕最好的地方:「蘇州都林橋為第一,其次虎邱糕、西施家為第二,南京南門外報恩寺則第三矣。」
第八十九章:天厥茶
  「少爺。」瞧著瑞雪走遠了,隨從訕笑的湊了上去,「很厲害的丫頭。小的以前聽老人們說江南的女子溫柔,說話小聲小氣的,今日我可算見識到了。比我們那的女子厲害多了。」
  趙希厚注視著瑞雪離去的身影,玩味的笑了笑:「川菜好吃,那是因為辣。這叫別有一番滋味。」不過她長得蠻像記憶中的那個小丫頭。臉型、眉眼,只是那丫頭沒有她那麼凶,至少她不會踹自己。
  「嘶。」趙希厚忍不住蹲下身,撫擦著被踹疼的膝蓋,那個丫頭還真是一點都不留情。
  「少爺,您怎麼了?被踢疼了?」隨從說著就上手為趙希厚揉膝蓋。
  「去去去。摸什麼!」趙希厚站起身,活動活動腿腳,「還不走,還想讓少爺我再被人踢?」
  隨從賠笑道:「小的哪敢。小的是怕少爺傷著筋骨了。不說太太,就是溶月姑娘知道了,我都沒好果子吃。」
  趙希厚不耐煩地給了他一腳:「放你娘的屁!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大嘴,爺我就撕了你的豬嘴。」
  「是是是!少爺咱們快去經捨吧,太太就要出來了。」
  趙希厚打量著換上夏裝的江南女子們,江南的女子們是不一樣,現在這天離夏天還有一段時間,這江南的小娘子們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換上了夏裝。收了腰身的夏裝勾勒出江南女子窈窕的身軀,長長的披帛在身後飄蕩,渲染出江南獨有的韻味。
  「江南真是個好地方。」
  趙希厚的喃喃自語還是被隨從聽見了,他搜索著趙希厚方才說話的意思。順著他的目光,鎖在美女們窈窕的身姿,贊同的直點頭。江南的女子真是不錯,漂亮、真是漂亮。到時候太太能賞給他一個江南媳婦,他就有面子了。
  趙希厚好笑地給了隨從一扇子:「快走!」
  趙二太太虔誠地從經捨出來,揮手命丫鬟取五十兩銀子作為香油錢。僧人又連連回稱趙二太太是女菩薩,兒孫滿堂,蔭襲世傳。
  跟著趙二太太的金燕笑著道:「太太這下可安心了。上上籤,句句都是好詞兒。我先給太太道喜了。」
  趙二太太面上的笑容越發深厚,深深的刻在面龐之上:「那你說說怎麼個好法。」
  金燕笑道:「意思我是說不好,可是聽著就是那好話吉利話。要不那師傅也不會一個勁兒的叫太太佈施了。」
  「就你嘴巧。若是三兒真如這籤文上說的命交華蓋,官星正位。我定會好好的賞你,就前兒的那匹緞子。」
  幾個小丫頭也湊趣的向趙二太太道喜,一個個說話喜人,引得趙二太太著實開懷不少。男人是靠不住了,兒子是她的。只是兒子有出息,什麼都好。
  到武昌不過是兩年的工夫,趙佑楣居然又找了個女人還敢把那女人娶進門,為了那個女人居然把通房都送了人,連幫了他生了兒子的那個都送走了。那女人居然在山東就跟著了,她居然一點風聲都不曉得。一想到這,趙二太太就覺得憤怒。他居然把那女人保護的嚴嚴實實的,同住一個府裡自己連面都見不著,幾次派人,都被攔在外面。
  她不允許,絕對不允許趙佑楣這般侮辱她!
  她要讓趙佑楣知道,沒有她娘家兄長的提拔,他趙佑楣就算是做到了布政使還是沒用。連三年都不到,他就被明升暗貶到南京戶部做侍郎。
  官場上的人都知道,到南京六部做官那就是養老的。早多少年,都城就前往北京,南京只做留都。做布政使的人發配到南京戶部就意味著官做到頭了。
  「太太,三少爺過來了。」金燕機緊的轉移趙二太太的注意力。太太的指甲都被握斷自己還沒察覺,面皮兒也漲的通紅,這火又上來了。
  「太太禮佛出來了?我護送太太上轎。太太先回去。」
  趙二太太緊緊的抓住趙希厚的手:「你不同我一起回去?現在天也熱了,你一個人在外頭跑什麼?昨兒我見你大半宿的都不回來,到底是上哪去了?跟三兒的小廝是誰?」
  「回太太,是小的來福。」
  來福一聽到趙二太太叫他,裡忙躥到趙二太太跟前。
  「昨兒到底做什麼去了?半夜才回來?」
  來福笑著道:「回太太。昨兒老爺帶少爺去漕運總督府上。布政使大人也去了,說是萬壽節獻藝選廚子。」
  趙希厚瞄了眼趙二太太的手,轉頭對金燕道:「你太不經心點。太太的指甲斷了。」
  趙二太太笑著道:「想是才斷的,她沒注意。還是你細心。」
  趙希厚笑著將趙二太太送到轎前,親自打了轎簾:「兒子聽說報恩寺的軟香糕很是好吃,兒子過去買一包給太太嘗嘗。方纔我看著人還很多,有得等。太太還是先回去吧。您不在府上,那幫子妖精又鬧宮了。」
  趙二太太被趙希厚哄的開心,吩咐他要早回來,又囑咐來福緊緊地跟著趙希厚,這才微微放心的先走了。
  「少爺,我幫您為太太買軟香糕去。不用您親自去。您到邊上那陰涼的地方涼快涼快。」來福在趙二太太交代後更是慇勤。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抬頭看了看驕人的日頭。江南是後,可是這天也太熱了點吧。
  趙希厚示意他快去快回,坐到一間茶鋪叫了壺茶。注視著來福一溜小跑沒了身影,手中的扇子緩緩地扇動著。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跟前。他騰地站起了身子,注視著那個身影,慢慢地走近。是王九指!他旁邊的那個丫頭……
  那個緊緊挨著他的那個丫頭,分明就是方才給了自己兩巴掌的……那個是……趙希厚不由懊惱的呻吟一聲。
  他怎麼就那麼嘴賤!
  趙希厚忙離開桌子往外走。茶鋪的老頭一把扯出他,不依不饒地說他一個讀書人怎麼能吃了茶不給錢。
  趙希厚不耐煩地掏了一錠銀子丟給他,只叫他放手。老頭依舊不肯,拉著他說有錢為何不給。又說他這水是報恩寺裡的佛井打上來的,又說茶葉是牛首山的天厥茶,不吃是不敬佛祖,人神共憤。
  眼見那個身影就要在眼前消失,趙希厚冷笑道:「怎麼,莫不是在下連衣裳也留下?或是留給您有個醜陋無比的孫女做定?」
  一席話說得茶鋪裡的茶客都盯著他們瞧,茶客饒有興致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鬧劇。
  老頭支支吾吾地往旁邊看。
  茶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面如鍋底的燒水丫頭扭扭捏捏地站了起來,欲語還休。
  「哈哈哈!」
  茶客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等趙希厚擺脫那個老頭,人早就不見了,他不由地感動一陣惱火。他也懶得再等來福回來,牽了自個兒的馬便一路狂奔向樂民樓趕去。
  坐在馬車上的瑞雪輕輕地靠在王九指的肩頭,她只想趕緊逃開,不要再遇見那個混賬。
  「爹……」
  「嗯?」王九指察覺出女兒的不安與焦躁,他只是在等她自己開口說。
  馬車裡又沉寂了,清楚地聽見外面的吵雜聲,馬蹄有規則地擊打著青石路面。「踏踏踏」聲敲擊著瑞雪不安地心臟。
  「我……」瑞雪扭動著身子,尋找著最佳說話的姿態,她想盡量地不緊繃身軀,輕鬆地說出來,可是她做不到,身體不由自主的緊張著,「我方才看到趙希厚了。」
  王九指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再發出聲音。
  只得到了一個哦字,瑞雪不相信的坐直了身子,仰頭望著王九指:「爹。」
  王九指輕輕地拍拍她。女兒的緊張他怎麼可能沒感覺呢?兩年前,他強行帶著瑞雪離開趙家,給孩子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我們不再在趙家做事,你怕什麼?」
  他知道她怕趙二太太,可是他們已經不在趙家做事了,趙二太太能對他們怎麼樣?如果說尋常的地方,趙二太太找找上門或許有問題。
  「我們現在是在南京。」
  他們現在在南京。樂民樓這兩年生意做的很好,有宋老爺常常出沒,就是跟官府走的也近些。趙二太太就是權利再大,也動不到這上面來。
  更何況,陳茂那小子那麼爭氣,把萬壽節獻藝的差事弄到了手。迎來送往中,官家的接觸更是不少了,趙二太太怎麼也要掂量著樂民樓背後的人。
  其實他在前些日子就已經知道趙希厚來南京的事了。上回漕運總督府請他來做酒席,他推著沒去,就是從袁彬那裡得知漕運總督宴請的是新到任的南京戶部侍郎趙佑楣。
  他不想再見到趙二太太,尤其是以一種謝賞的姿態去。對誰卑躬屈膝,他也不願意再對那個女人微微地彎下一點的腰身。
  「宋夫人既然回來了,你這些日子就在她那住吧。」王九指撫擦著瑞雪的腦袋。從瑞雪依舊沒有緩下的身姿來看,自己的話對她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孩子最聽的就是宋夫人的話,希望宋夫人能解開孩子的畏懼。
  「嗯。」
  「你可以跟宋夫人多看看,多學學。宋老爺跟宋夫人都是天下難得的人物。」他不得不佩服宋老爺,在酒宴上了了數句,又把一些廚子推向了高峰。平常看過去,都是南京頂尖的廚子,可是在名單裡,屬於樂民樓的就有四位,日後樂民樓的生意會更好。
  天厥茶:明清時南京名茶。因晉王導稱牛首山為「天厥」,後改名天厥山。明清時山上廣泛種植茶樹,因而名動一時。,明清時,很多佛教徒將天厥山作為清修之地,佛法比較昌盛。
  同時南京還有名茶有「鍾山雲霧茶」以及「雨花茶」。
  
第九十章:醋溜白菜(上)
  九指先將瑞雪送到木字號布店,這才回樂民樓。才下車,夥計看著他進來,跟見到親爹似的撲了上去:「王師傅,您可回來了。店裡來了個小祖宗吵著鬧著要見您。我說您不在,他鬧著要見瑞雪。」
  就跑來了?
  「王師傅,是不是瑞雪在外面惹到趙公子了?」夥計試探性的問道。那位趙公子昨晚上就在這鬧上了,今兒又老鬧。還是來找瑞雪的。這……他們知道瑞雪長得好,有人惦記著,這也多虧這些年來袁大人總是上這,這才平靜些,可是現在來個侍郎的兒子,這就不好說了。
  王九指笑了笑:「不礙事。陳茂呢?」
  一提到陳茂,夥計面上立馬咧出十八般牡丹花的褶子:「陳師傅在做魚圓呢。您不知道,今兒一開始,就有許多人上門要嘗陳師傅的魚圓。廚房上上下下早就忙開了,咱們剁魚肉都來不及了。還有好些客人在打聽咱們敬給萬歲的是什麼菜。周師傅他們也忙的不可開交,恨不得多長几只手。」
  這才一夜的工夫,這陳茂就成了師傅。王九指笑了笑:「他算哪門子的師傅。把他給我叫過來。」
  「這……」夥計面上泛起難色。
  王九指把臉一板:「這什麼?我說話不管用了?」
  夥計忙陪著笑:「管用管用。我立馬給您叫去。」說著就急著去傳話。
  王九指把他叫住:「你回來。若是那個趙公子再問起我,不許說我回來了。就說……」
  「就說您出去還沒回來,什麼時候回來我們也不知道。」夥計機靈的道,「王師傅,您放心,這我曉得。昨晚上趙公子就來過,我們就這麼把他打發的。」
  王九指滿意地點點頭。這些個夥計真是挑的不錯。
  廚房裡學徒都圍著陳茂,看他如何將魚肉泥達成膠,看著他搓魚圓。有學徒眼尖看著王九指過來了,朝裡面叫了一聲,圍觀的學徒們都跑了出來。
  「都在廚房做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陳茂,誰許你上灶的!」
  陳茂聽著學徒喊王九指回來了,立馬放下手中的東西,迎上上去,他什麼都沒說就被王九指先訓斥了。
  「王師傅……不是……」
  王九指板著臉繼續訓斥著他:「不是什麼?你出師了麼?」
  「沒。可……」
  「可什麼?連師都沒出你上什麼灶?萬壽節獻藝選上了,你就得意了?你以為你做的魚圓就是上好的?我可是聽說有人說起你魚圓做的老。我告訴你,這世上就是一萬個人說你好,只要有一個挑了你的毛病,你就是不好。未出師叫什麼師傅。他們不懂規矩,你也不懂麼?我告訴你,你就是日後當了御膳房的頭把,把萬歲賞了烏紗帽,你也還未出師,這行當裡的規矩你照樣要給我守!」
  王九指絲毫不給陳茂解釋的機會,連著呵斥他。
  周慶安毛二等幾位師傅本來因為陳茂贏得了昨日獻藝心有不快,今日這幫子學徒又一口一個師傅的叫著,那些客人還瘋了似的點陳茂的魚圓。心裡的火氣更大,本想見到王九指抱怨幾句,可沒想到,王九指一進門就訓斥了陳茂,心裡又舒服了。
  幾個人也不好幹站著看王九指訓斥陳茂,紛紛上前說清:「你這是做什麼?平日裡總說要給孩子們機會。這給了,你又發火,以後我們可不敢了。」
  「這魚圓昨日做的很好,我們都想嘗嘗,才叫他做的。不過是那個挑剔的趙公子說老,其他的大人吃的都挺好。」
  王九指不理會周慶安他們的說情,依舊冷冷地,指著院子裡的魚盆對陳茂道:「你不是喜歡做魚麼!很好,以後所有的魚都歸你殺。做的有半分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你。」
  陳茂默默地應了。他的確是有些忘形了。若是再被人揪了出來,自己就又犯了廚子裡的大忌。
  學徒們僵直著聽著王九指訓斥陳茂,瞄著王九指進了廚房,偷偷地湊到陳茂身邊,小聲的道:「陳……陳大哥,王師傅怎麼能這樣對你。」
  「就是。肯定是王師傅見你贏得萬壽節獻藝不高興了。」學徒悄聲的道,「可是,有什麼辦法,你做的就是好啊。」
  「誰叫王師傅自己不去的。」
  陳茂呵斥著那個學徒:「你說什麼呢!還不去做事,都圍在我這做什麼?」王九指把這個機會給了他,再說,魚圓湯是瑞雪做的,而他不過是熬熬湯,就連螺子石樣式的湯圓也是瑞雪提議的。他知道自己還沒達到那個地步,所以,今日才想著親自做一次。關鍵是他想知道為何那位趙少爺說魚圓老了。瑞雪當時為了使魚圓鮮嫩特地加了魚鰾,可是為何會被說成老?
  胡成看著殺魚的陳茂冷笑道:「別以為做成了一次就了不起,不過是個學徒。」他還真是瞧走了眼,這小子居然獨自參加選拔,居然還選上了。他還真是小看了這小子。
  「胡大哥。」一個學徒畏懼地拉了拉胡成的袖子,勸他不要再說。
  「你拉我做什麼?」胡成不耐煩地道。他就是想不通,王師傅憑什麼把機會讓給他,他居然還把別的師傅都比了下去。
  「胡大哥別說了。」學徒仍拉扯著胡成,小聲勸著他。陳茂現在身份不一樣,過些日子就要去京城了,現在連掌櫃的都對他和顏悅色,他們不過是個學徒怎們能得罪他。挨一頓罰那還算是好的,若是被被趕出樂民樓,這輩子就完了。
  「怎麼你怕被趕出去?」胡成越想越覺得火大,他冷笑道,「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陳茂。他是被重譯樓趕出來的。他被人趕出來,現在還能……」
  「胡成,你瞎嚷嚷什麼呢!」周慶安聽見外面鬧的厲害,忙出來看看,見胡成越說越不像話,立馬呵斥,叫人把胡成拉下去。
  胡成掙脫旁人,衝到周慶安面前,撲通跪下:「周師傅,我就是想不明白。他陳茂一個被重譯樓趕出……」
  「你想不明白,你想不明白什麼?」擦著手的王九指從廚房走了出來,他也聽到胡成的話。原先以為這事能這麼過去,現在胡成鬧了出來,再不解決,重譯樓那邊估計也會有動靜了。
  胡成愣了愣。他沒見過王九指這麼嚴厲。整張臉完全沉下來,一點餘地都不給。
  王九指環視一圈都圍在跟前的學徒及廚子們,正色道:「陳茂是我的徒弟。」
  王九指多的話沒有,說完了這句話便轉身進了廚房。
  陳茂是王九指的徒弟立馬在學徒跟廚子之間傳開了。他們談論著難怪王九指讓陳茂代自己去;難怪王九指先前訓斥陳茂……更對陳茂什麼時候成為王九指的徒弟而奇怪。
  很快就有學徒想起上回周慶安教瑞雪做陳嬌豆腐的時候,陳茂露出的那一手刀工,那個時候陳茂就已經同王師傅學藝了吧。王師傅說是去深松居,可是當天陳茂也隨著消失了,一定是王師傅秘密的指點他去了。
  胡成一想著自己得罪了王九指,只覺得渾身發軟。這下子他真的在樂民樓待不成了。他方才怎麼就管不住自己呢?只顧著說著舒服。
  「該幹嘛幹嘛去!」張寶明驅趕著仍舊圍在一處的學徒,掃了一眼癱軟的胡成,上前給了他一腳,「你小子還在這做什麼?還不進來做事。」
  胡成茫然地看著張寶明,拽著張寶明的褲腳:「張師傅,張師傅,是不是要趕我走?」
  張寶明看著他直搖頭,打掉胡成的手,悄悄地看了看邊上的人,見沒什麼人注意他們:「你小子怎麼那麼死心眼。跟他反什麼。」
  「張師傅……」
  「陳茂是要去京城的。留下來的最有出息的就只有你了。」
  胡成這才醒悟過來,他不服氣什麼。陳茂上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這個時候他把王師傅伺候好了,自己就有可能成為王九指的徒弟。他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擺,就往廚房裡沖。
  金生早就來了,看著王九指在訓人,也不敢上前。
  瞅著人都散了這才摸了進來,他笑著跟胡成打了招呼,進到廚房:「王師傅,有道醋溜白菜,要清爽可口的,掌櫃的交待讓您親自做了。」
  王九指點點頭,很快做好了一盤讓金生遞了上去。
  金生笑著道:「是要醋溜白菜,您這都是涼拌白菜絲了。」
  王九指只叫他端上去,並說除了這個,他做不出什麼清爽可口的來。金生見了方才王九指的氣場,也不敢在矯情,只得端了上去。還沒一會兒,馮萬福便出現在廚房。
  廚房裡的人紛紛向他問好,請他來指點。而他卻是看著王九指:「王師傅。」
  王九指將菜炒完,讓學徒端了上去,這才停下手,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馮萬福。
  「在下對王師傅的手藝仰慕已久,還請指教一二。」馮萬福對著不同自己打招呼,也不行禮的王九指,一副好脾氣,伸手做了一個請。
  
第九十章:醋溜白菜(下)
  九指跟著馮萬福來到中院。這裡開闢了幾間雅間,是專門為宋老爺留下的。在外頭等候的金生將門打開請他們進去,隨後便又將門帶上。
  馮萬福坐到桌前,指了指自個兒對面的位置。
  王九指只站著:「您叫我來有何吩咐?」
  馮萬福嘗了一口方纔的菜,放下筷子,將站在一邊伺候自己的徒弟攆了出去:「到外面去。不許旁人進來。」
  徒弟疑惑地看了看馮萬福,又看了看王九指,磨磨唧唧地出去。他湊在門縫邊想聽聽馮萬福那麼神秘的把自己攆出來做什麼。可是,他發現,在門外,一點都聽不清裡面的說話聲。他放棄地坐到台階前,等待王九指出來。
  馮萬福做了個手勢再次請王九指坐下,細細的品嚐著擺在他跟前的醋溜白菜:「酸而爽口,果然是好。」
  終於挨著椅子半坐的王九指忙欠了身子,站起來:「多謝您誇讚。」
  馮萬福放下筷子,微微一笑:「這味兒多少年我都沒琢磨出來。別說是我,就連羅振玉、董作賓、郭鼎堂他們也琢磨不出這裡面的精妙。」
  王九指謙虛的笑道:「您提點。只是羅……他們是……」
  馮萬福擺擺手:「你也別給我打馬虎了。打頭一次我吃到你做的醃韭菜花我就覺得有些奇怪。外頭有誰直接叫抓炒裡脊,炒裡脊為何叫抓,那是你們王家的絕活,我不過是吃著好玩,一吃,我就越發懷疑有高人在這裡。直到昨兒我聽人說起,樂民樓的大師傅王九指,右手少了一個食指。我就在想是不是你。王家大小子?」
  「您說什麼呢?什麼我不是我的?」
  「我說的你聽不明白也不打緊,是不是你也沒關係。只是你這道菜。」馮萬福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醋溜白菜,「萬歲很喜歡這道菜,羅振玉他們三個就是想破了腦袋也做不出那個味來。沒辦法只得把王老師傅又請進宮。現在他家的二孫子出息了,我離京前已經單獨伺候御膳了。」
  馮萬福根本不理會王九指,一個勁兒的說下去:「你知道王羅董郭四大御廚,為何是王排頭一個?因為人家是這個!打前朝開始人家王家就伺候御膳。只可惜,他家裡頭有個什麼歪歪門規矩,弄的人丁不興。王老師傅本來有個大孫子接了他的差事,那小子也厲害,就這個,他頭次做的就是這個醋溜白菜,才端上去,萬歲吃了是連連叫好。
  羅振玉特地叫他伺候順嬪娘娘跟前十八皇子奶母子的膳食。那沒鹽沒油的東西,要吃個三年,誰不膩歪?做奶母子膳食是最頭疼的事。可那小子做了,做的還不做。可是後來有一天,有人過來說,王家大小子在奶母子的膳食裡擱了鹽,奶母子出奶不好,波及到十八皇子。
  王家大小子遭了事,被攆了出去,還被去了一隻手指頭。當時,大家都以為是王家大小子貪圖鞏俐,後來……」
  聽著馮萬福的述說,王九指的思路很快回到了小時候。
  爺爺將八歲的他領進了御膳房,他就跟學徒一樣,開始洗菜,切菜,其餘的時候,還要在爺爺的監督下背誦跟做菜無關緊要的一些東西。後來在他第一次給皇子的奶母子做催奶湯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爺爺的用心。
  二十五歲的他,就因為一道醋溜白菜得到當今皇帝昭寧帝的賞賜。他清楚的記得,那天鄭二做了茄鯗。昭寧帝喜歡吃鄭二做的茄鯗,那天,羅師傅讓自己做醋溜白菜,沒想到昭寧帝對自己的白菜讚不絕口,還賞賜了自己一兩重的銀錁子兩個,兩匹三梭布。恰恰,那日進了茄鯗的鄭二什麼也沒得到。
  二十五歲的他,因為昭寧帝這一個賞賜,開始負責十八皇子奶母子的膳食。羅師傅讓他用心的巴結著,因為十八皇子的生母,順嬪娘娘雖然在宮中地位中等,可是膝下卻有三個皇子,還說,這差事辦好了,到來年的恩榮宴就讓自己去做。
  他的確很用心的巴結著,每日換著法的做菜,想著讓那幾個奶母子好下奶。他除了早日成為御廚外,沒有別的法子了。
  在他家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沒正式成為御廚的子孫,不得留名號,不得進入祖宗祠堂。父親跟二叔父因病意外早死,牌位上只留著排序的名字——王大,王二。每當自己受不了爺爺嚴厲訓斥的時候,母親總是含著淚指著父親的牌位。那一刻,他會重新振作起來。
  沒有想到,他的巴結最終將他送入了十八層地獄。那日,順嬪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監將自己燉的鯽魚湯送了回來。嘗了後才之後,那裡面放了鹽的。
  「若不是順嬪娘娘瞧著那些奶母子蹊蹺,還不知道你們糊弄到什麼。」
  放鹽!他怎麼會?要催奶的奶母子是不能放鹽的。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他極力申辯那不是自己的干的!除了郭師傅,沒有一個人為自己求情。因為自己求情,他才保住命,失去了右手的食指,被攆了出來。
  馮萬福瞧了眼王九指的神色,繼續道:「可憐,王師傅一大把年紀,病病歪歪的還要出來伺候御廚,以維持王家的家業。這麼多年來,他人前不談長孫,人後不知道為他流了多少淚。」
  馮萬福抹了把眼淚。他注意到王九指雙手已握緊,手背上的青筋也已爆出。他知道,他在忍。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有人陷害王家大小子的。」
  流浪的日子裡他想過,自己招御膳房裡的那些師傅們嫉妒。也是,頭一次孝敬御膳,萬歲就賞了他那麼多的東西。
  緊跟著為皇子的奶母子做膳食,因為做的好,皇子也吃的好,還得到順嬪娘娘幾次獎賞。
  馮萬福看著王九指蒼白的臉色,輕輕地吐出幾個字:「郭鼎堂。」
  「是他!」王九指再也忍不住了。他有想過無數次,是一向對自己惡言董師傅;也想過是讓自己給奶母子做膳食的羅師傅。可是,他從未想過,是那個在自己出事後,唯一替自己求情的郭師傅。
  馮萬福諷刺的一笑,「當年,他幫你求了情。他以為替你求情,大家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可是,最先挖出來的就是他。殊不知,他當年不過是被人當槍使罷來!」
  「那是誰?」
  「順嬪娘娘自己幹的!」
  從馮萬福口裡聽到的消息,讓王九指著實震驚不少。順嬪娘娘自己?她居然肯犧牲自己兒子的性命?在自己被攆出御膳房的一個月後,十八皇子夭折。
  「為什麼?」虎毒不食子,她也能幹的出來,他見過順嬪娘娘兩次,娉婷裊裊,柔情似水,說話聲一股吳語儂音,很是動人。當時在生十八皇子,她是難產,太醫都要放棄孩子,是她堅持生下來的,她怎麼……怎麼能?
  馮萬福笑了笑:「後宮的事,你怎麼拿尋常人來說。虧你還是在宮裡待過的。順嬪娘娘年輕貌美,御前得意,又連生了三個皇子,招人嫉了。她一直想找機會解決那個害得她難產的安妃,這個時候偏叫她得知十八皇子奶母子的膳食被人偷偷下了鹽。再說,十八皇子的身子本來就不好,太醫也說了活不大,她不好好利用這個機會什麼時候才能讓她扳過一局?安妃是倒了,順嬪娘娘成了順妃,不過郭鼎堂還是第四位御廚,因為你爺爺,王老師傅出山了。」
  「那順嬪……不……順妃……她現在……」
  「打那以後她也生不出兒子了,聖恩也淡了。不過她心思靈活,把老二。皇十六子送給貴妃娘娘做兒子。貴妃娘娘總是在萬歲面前說要改立十六皇子為太子,皇上也動心了,太子的日子不好過啊!」
  王九指看著馮萬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呵呵。」馮萬福露出一副淒慘樣,「你以為我是旁人說的那樣,告老還鄉?那不過是我說出來好聽,給自己留點面子罷了。實話跟你說,我也是被趕出來的。被皇十六子趕出來的。」
  王九指複雜的看著馮萬福。馮萬福是在萬歲一次南巡後,帶回京的。他做菜的手藝並不高,但是他卻擅長醃製小菜,醃韭菜花是他的拿手本事。他也是瞧了無數次,揣摩了多年,到現在才有一點點進步。馮萬福為皇上敬御膳的機會很小,所以他在御膳房是小心做人,謹慎做事,什麼人都不得罪。可是,就這麼一個見風使舵的人也會被趕。
  馮萬福自嘲地道:「萬歲病了,十六皇子御前進孝也累著了。皇上便命御膳房做些小菜送過去。太子讓我做些韭菜花送去,說十六皇子平日很愛吃我做的韭菜花。我敬了上去。哪裡知道十六皇子吃了韭菜花後,全身立即起疹子。御醫查究了一番,就是我韭菜花出了事。這事鬧的沸沸揚揚的,說太子記恨十六皇子什麼的,最後又扯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你也知道太子不受皇上待見,十六皇子因跟著貴妃聖鄄日濃。我想這下我可完蛋了,後來不知道是什麼搞的,說我韭菜花跟十六皇子的食物相剋引起的。還好,那是太子交待我送韭菜花之後,貴妃命人送去的,所以不了了之。我才揀了命,被趕出御膳房了。其實那不過是貴妃他們陷害太子的把戲罷了。」
  王九指沒說話。他不想牽扯到這裡,實在是太複雜了。
  「你若是能回去就回去吧。我出來時瞧了眼王老師傅,他病的厲害,打去年冬就一直躺在床上了。你母親……你母親也不好過,你出事後,大概有人上門說了什麼,眼睛都已經哭瞎了。」
  王九指的身世揭露了。御廚世家~醋溜白菜是他的成品作!
第九十一章
  崔懷光沒有想到,整個樂民樓的都沒有想到,御廚馮萬福居然要留下來做廚子。更讓崔懷光沒有想到的是王九指居然要走。
  「王師傅,這店可是有你的一份,您要走……」
  「我回一趟老家。」
  「那瑞雪呢?要不要我幫您到商掌櫃那把她接回來?」崔懷光聽王九指說他只是要回老家,這懸著的心才放下。
  王九指從懷裡掏出兩封信:「我留了信給她,幫我交給她就好。這封信幫我交給東家奶奶。這些日子我不在,還要掌櫃的多勞心了。」
  崔懷光今兒是腮幫子笑得都發酸了:「您到時候給我炒幾個菜就好了。」
  收拾了包袱趕著走的王九指為避免遇上趙希厚,選擇了從後門走,偏卻迎面遇上了:「王叔。」
  「趙三少爺多禮了。」
  趙希厚抓住王九指的手,誠摯的道歉:「王叔,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也知道太太……我真心想悔過。請您……」
  「三少爺。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您若是來我們樂民樓吃飯,我這兒歡迎您。」
  趙希厚忙道:「一定一定。我也只吃王叔的菜習慣。每天我都來。您做什麼我就吃什麼,絕不挑嘴。」
  王九指看著趙希厚微微一笑:「先聽我把話說完。如是來這吃飯我歡迎,若是旁的事,恕不相迎。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王九指拱了拱手,到街口雇了一輛車,上車而去。
  趙希厚複雜的看著變了味兒的王九指,直到他上車離去,才反應過來,對這馬車深深的長揖,一直等王九指遠去,他才直起腰身,撩起下擺轉到樂民樓正門。
  瑞雪將一包軟香糕遞到晴姑娘跟前,笑著看著她:「晴姑娘,看這是什麼?」
  軟香糕發出的香味誘惑了宋晴,她立即笑語靨靨地伸出一雙小手,將紙包緊緊地攬在懷中,甜甜的道:「謝謝。」
  瑞雪看著宋晴小聲的同宋夫人商量著要吃一塊,只吃一塊,不由道:「真好。」
  宋夫人幫著宋晴將紙包打開,拈了一小塊遞給宋晴,宋晴忙接了過去,笑嘻嘻的捧著吃了,宋夫人注視著女兒笑了笑:「喜歡就自己生一個。」
  瑞雪頓時紅了臉:「奶奶就知道開我玩笑。」
  宋夫人身邊的翠雲撲哧地笑了,她硬是將瑞需低著的頭抬了起來,認真的打量了一二,笑著道:「開什麼玩笑,這麼好的模樣,怕是樂民樓的石階都換了好幾遭了。」說著就笑著跑開了。一屋子的人都笑開了,對著瑞需指指點點的。只是一個梳著婦人頭看著有些體面的僕婦亦看著瑞需,她很靜,因為沒有笑,瑞需覺得對著她自己還好過些。
  瑞雪只是笑著看著翠雲,雙眼佯裝瞧房簷,故作沉思。
  翠雲不曉得她這是做什麼,只是奇怪這丫頭怎麼那麼不害臊了。若是以前早就上來追著她打了。她慢慢地靠近瑞雪,離她還有兩步伸手拍了拍她:「怎麼想小女婿了?」
  「我是在想,奶奶什麼時候把你嫁給柳元。」瑞雪歪頭瞧著面上已經緋紅的翠雲,繼續道,「不知道那鞋做了多少雙了。奶奶快去搜搜她的包袱。」
  屋裡的人開始拿翠雲打趣了,有同她交好的,不時的說些翠雲做鞋的細心還說起她某日做了件深藍色的衣裳,瞧著不是她的腰身。
  翠雲不好同旁人說,只狠狠地瞪瑞雪:「我只跟你算賬。」說著撲了上去,捏住瑞雪的嘴角:「偏就你話多。看我撕不撕了你的嘴。」
  瑞雪忍不住笑著叫饒:「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翠雲聽著瑞雪在求饒這才滿意地鬆了手。
  瑞雪拍拍胸口,停了笑,正色的看著翠雲,又道:「我不說,你還是要給柳元做了鞋啊!那針腳多好啊。」
  「你還說你還說!」翠雲又撲了過去。只是這回子瑞雪沒讓翠雲得逞,她笑著逃開了。
  一屋子的人再次笑開了。小宋晴也因為看著瑞雪翠雲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的,大家又笑的那般開心,站起身子,在榻上又叫又笑的:「快跑,快跑!」
  小孩子的聲音很特別,聽著很清晰。跑了一會兒,翠雲一雙放過的腳有些受不住了,她喘著氣停了下來:「不跑了,不跑了。我腳受不了了。」
  穩著宋晴的奶母子多了句話:「姑娘的腳雖說放開了,畢竟是纏過,這麼跑當然受不住。」奶母子說著收住了口,低下頭,佯裝為宋晴打理衣裳,卻偷偷地瞧著宋夫人的臉色。
  都是她這張臭嘴,奚落了那個大腳的丫頭,卻忘記宋夫人也是一雙天足。
  宋夫人微微一笑,將宋晴攬回懷中,為她擦拭嘴角的殘渣:「又沒有什麼。」
  宋晴眨著眼睛,小聲的道:「娘,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宋夫人輕輕地揪住他的小鼻頭,親暱地親了她額頭,吩咐奶母子給小宋晴換衣裳:「把那件藕荷色的取來,再帶姑娘出去玩。」
  奶母子聽著宋夫人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忙出去了。
  宋夫人將面露窘色的瑞雪招到身邊:「我想同你學做吃的。」
  瑞雪以為宋夫人是轉移方纔的窘境才找了這麼個話題同自己說話,隨口答應著。卻沒想到宋夫人是真的要學:「真的要學?」
  「因為我不會。」宋夫人的理由實在是太簡單了,就是因為不會。
  「可是您不用會的。」這裡就有廚子,宋夫人想吃什麼叫人做了就是了,為何還要自己學。
  宋夫人微微一笑:「那丫頭總不能跟我一樣針黹女工樣樣稀疏吧。」以前她卻是沒想過,就連為自己的丈夫做一頓飯她都沒想過,因為她不會。可是,現在她有女兒了,女兒不能同她一樣,除了做生意算計人什麼都不會。
  「可是,您不一樣啊。袁二嫂子織一輩子的布也不如您一個主意厲害。書上有句話叫術業有專攻。」
  宋夫人滿是笑意地看著瑞雪,卻寬慰的笑。瑞雪很快就明白宋夫人是在開解自己。
  「女子嫁不嫁得好,跟這腳有什麼關係,那不過是那些個風吹四面倒、一步三喘指鹿為虎的嬌小姐為自己找的理由罷了。」
  瑞雪感激地對宋夫人笑笑。這世上也只有宋夫人這樣的女子才說的出這番話來。
  「不過。」很快,宋夫人便轉了話鋒,「你也該準備準備,好好的看看了。不能向外頭那些愚婦們只聽媒人說辭,或只是透著門縫悄悄的瞧上一眼。再說現在是你選人家,到了十七八歲,就是人家選你了。」
  瑞雪騰地又紅了臉。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宋老爺宋修從外面走進來。坐在宋夫人懷中的宋晴輕輕地叫了聲爹,便從宋夫人懷裡挪了出來,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這小丫頭怕宋修。
  宋夫人笑笑,叫人把宋晴抱走。進來的丫鬟道:「奶奶。樂民樓的崔掌櫃的來了。」
  崔懷光進了屋子見宋老爺也在,忙同他作揖,從懷裡掏出兩封信,分別遞給宋夫人同瑞雪:「這是王師傅叫我送來的。」
  宋夫人笑著將信打開,卻扭頭對瑞雪道:「到我這還不放心,還要寫信叮囑我不成?」
  崔懷光笑著道:「王師傅方才過來同我說他要回老家。」
  瑞雪奇怪的問道:「回老家?爹從未說過啊。」她急急地掏出信,信上是說爹要去京城的老家,要她在宋夫人那住一段時間。老家在京城。回去看太爺爺和奶奶。可是……為何自己從來未曾聽爹提過這些。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太爺爺跟奶奶還在世,也不知爹的老家在京城。如果……為何有太爺爺跟奶奶在,爹當時還說什麼都沒得吃,連給自己瞧病的錢都沒有。真是奇怪。
  宋夫人微微看了下信,這上面不過是拜託自己照顧瑞雪。她將信遞過去,「這事叫學徒送來就是了,你個大掌櫃巴巴的跑來,也不怕耽擱事?」
  崔懷光笑得很開懷,他搓著手興奮的道:「奶奶。這是天大的好事。我若是不親自跟您說,我就後悔一輩子。」
  宋夫人看著崔懷光現在就跟小宋晴見了點心一樣的雀躍,笑著道:「說吧,說吧!什麼事叫你高興成那樣。」
  崔懷光未說又咧大了嘴巴,年紀輕輕地他,居然有眼角紋了。這時候他好像並不是很急著說出來,而是反問道:「爺,奶奶,您二位猜猜會事什麼事?」
  宋老爺看著崔懷光笑成那樣,又瞧了擺在桌上的信,沉吟片刻道:「王師傅走了,你反而笑。唔……是不是樂民樓又來了個大廚?」
  從崔懷光的眼神中宋夫人知道宋老爺猜對了,不過她卻對來的那個人的身份感到好奇,能這麼興奮,手藝在王九指之上……那麼是:「是那個告老還鄉的御廚?」
  崔懷光連連點頭:「是的,就是他。沒想到他就應了。今晚兒他就做菜了。爺。奶奶,要不要讓他做一桌席面送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王師傅前頭說要走,我根本就不同意。後來說馮御廚願意幫忙,我以為是王師傅的托辭,卻不想是真的。」崔懷光現在想想,真像是場夢,御廚到他們樂民樓幫忙,他們樂民樓還出了個御廚……這一天的事鬧的他是樂得找不到北了。
  宋老爺同宋夫人對視了一眼:「王師傅說的?」
  瑞雪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巴巴的望著崔懷光希望他能解釋的更加清楚。
  「是啊!我就奇怪了,王師傅是怎麼把馮御廚說動的,一碟醋溜白菜就擺平了?早知道我早讓王師傅做一碟醋溜白菜,也省得我這些日子琢磨著怎麼把他留下來了。」
  崔懷光沒想到留下馮萬福只要一碟醋溜白菜,他真是失策啊!
  「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一件事。」崔懷光拍拍自己的腦門,轉了身子問道瑞雪,「新任南京戶部侍郎家的公子昨兒就上門來找了,只叫找王師傅,說王師傅不在,找你也是一樣的。現在還在店裡呢!可方才王師傅回去卻吩咐只說自己不在,你是不是認識啊!」
  崔懷光一語即出,立馬引起了宋老爺宋夫人的關注,只是他們掩飾的很好,只有雙眼中流露出的一絲的波動。
  瑞雪頓了頓,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道:「想來是想吃爹做的菜吧!」
第九十二章:烤肉上
  在樂民樓的趙希厚沒見到瑞雪跟王九指,只得回家擺弄趙二太太,要請樂民樓的大廚子來家做酒宴。趙二太太盤算著,自己新到南京是該意思意思,她是該借個風,體現下她跟那些個在南京養老的六部太太們不一樣。樂民樓她也聽過,只是比不上重譯樓,畢竟那是官家菜,那才有體面。她先找了她姨家的一位表姐,嫁給漕運總督的那位商量,要請什麼人,擺什麼樣的宴席,每位夫人的喜歡是什麼,表姐暗示她要請樂民樓的廚子,再被趙希厚的攪合一番,也就同意了。
  趙佑楣對趙二太太的這個意見並不反對,禮尚往來。趙佑楣臨時想到在那日遇上的宋老爺,雖然是個商人,可是跟南直隸那幾位有實權的大人之間卻有著一種微妙的關係。他私下打聽過,這位宋老爺的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子在宮中承御。難怪他在宴席上能那麼輕鬆的說出萬歲的喜歡,而幾位大人也聽從他的提意。看來這個人他還得親近親近。
  有了男主人的敲定,什麼都好辦,家人拿了帖子去請人,採辦將酒席一應材料都購買好,各處管事的都提點著自己手下的精心準備。
  趙二太太對正室所有的細節都一而再,再而三的交待。
  「太太……」金鶯看著趙二太太仍舊不放心的審視著自己的妝容,笑著放下梳妝盒,「太太再這麼下去,就沒人去迎接姨太太了。」
  趙二太太站在穿衣鏡前最後查看了自己的衣裳,急忙帶著金鶯她們出去:「你怎麼不早說。到二門迎了麼?」
  「二門上已經預備下了,七姑娘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說話間便已到了門口,趙二太太打量了一下趙希筱的妝容還算是滿意,又交待了她兩句,帶著她急急的往二門走。
  「梅表姐。」
  「表妹。」最先來的是漕運總督太太,她跟趙二太太是姨表姐妹,先趕來是方便為兩邊介紹。
  漕運總督太太熱絡地向幾位太太介紹趙二太太。左布政使太太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笑著道:「難怪那日漕運總督大人請了趙大人,原來你們是親戚。」
  趙二太太笑了笑,請她們進屋。幾位太太落座說了話。
  說話間,外面人來傳話,說是木字號的東家奶奶來了。趙二太太點點頭,只道一聲:「知道了。」也沒起身迎接,仍舊轉過頭同幾位太太說話。請這位木字號的東家奶奶,是在表姐明示之下她才請的,按她意思,她並不想跟這些商婦有什麼聯繫。
  一時宋夫人被領了進來。坐在首位的左布政使太太捨了同自己說話的趙二太太,親自迎了上去,親切地同宋夫人問道:「好久都沒見,一向可好?」
  「我很好。按說夫人家接了媳婦我該親自道賀,只可惜,瑣事纏身不得空閒,還請夫人海涵。」
  左布政使太太舒心的笑道:「托你的福,這莊婚事若是沒有宋老爺同宋夫人說合,我家四兒也娶不了佟閣老家的孫女。夫人又送了那麼珍貴的東西,若還這麼說,就見外了。」
  都指揮使太太也迎了上去,笑著道:「既然宋夫人做了次媒,也為我家兩個女兒留意一二。她們是老生女,老爺是百般疼愛,不但針黹女工樣樣精細,就是詩詞歌賦也是手到擒來。最是孝敬長輩,但凡我有個頭疼腦熱的,她們在旁邊伺湯奉藥可是精細。」
  掌管財政的右布政使太太聽著都指揮使太太一個勁兒的誇自家的女兒,忍不住笑了。她那兩位五大三粗的老姑娘,舞槍弄棒,上房揭瓦還算可以,說是針黹女工,那能坐下來繡一塊帕子就不錯了,還詩詞歌賦,能認識字就不錯了。她還真是敢說。
  都指揮使太太尷尬地撇撇嘴,看到宋夫人身後的小姑娘,只見她身著打扮跟宋夫人不相上下,便上前拉著瑞雪的手,細細的瞧著:「這是宋夫人你妹子?這麼傻。」
  趙二太太不願意同個商婦說話,可是賴不住自家表姐的再三拉扯只得強笑著迎上去。
  漕運總督太太根本就不管趙二太太有什麼不願意,她硬是拉著趙二太太上前,可不能放過跟宋夫人拉近關係的機會。
  「宋夫人這是你妹子?今年多大了?」漕運總督已經盤算著要為自家的兒子說親事了,雖然說宋家是個商戶,門不當戶不對的,可是宋老爺直達天聽,路子廣,這是一樁好事情。
  「瑞雪,快跟各位夫人見禮。」宋夫人推了推自己身後的瑞雪。她硬是帶了她過來,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合不合王九指的心意。
  趙二太太想著表姐這麼做也是有理由的,本還想應付兩句,一聽到那女子的名字,她面子頓時沉了下來,一點應付的樣子都沒有。
  瑞雪上前跟各位夫人行禮問安後,便被那幾位夫人圍住了,她們熱烈的打聽著她叫什麼,多大了……
  被人問多了,取笑的多了,瑞雪再也沒有以前的羞澀,比起前幾天還常常漲紅著臉,她已經好多了,雖然仍舊微紅著雙頰,卻大大方方的回答各位夫人的問話。
  這可更是讓都指揮使太太滿意了。雖說女子要貞靜,可日後都是要管家的,扭扭捏捏的,說話跟蚊子似的,一點威信也沒有,怎麼放心讓她管家。可惜她兒子已經要娶親了,只是可惜。
  「哼!」趙二太太冷笑聲在夫人們的誇讚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早在進門,瑞雪就發現了坐在主位上的趙二太太。她沒想到宋夫人會帶自己來趙家,她方才就已經往後退了,可是還是被宋夫人推了出來。
  夫人們詫異地看著趙二太太,她那冷笑……是對她們的麼?右布政使太太的面上有些不好看了。因為方才是她問了瑞雪話,那女人是冷哼自己?
  漕運總督太太忙扯了扯自家的表妹,暗自瞪了她一眼,轉臉笑著將手上的一隻鐲子褪了下來,塞給瑞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賞人吧。」
  「表姐看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她也沒瞧過,回去好好當寶貝貢著吧。」趙二太太冷眼看著自家表姐對臭丫頭獻慇勤。憑她現在長高了些,模樣也變了些,可還是那鬼樣子,她一眼就瞧了出來。
  夫人們只覺得趙二太太奇怪的很,只是敬著她是主人,又不敢得罪宋夫人也不好多說。惟宋夫人笑了笑,取過漕運總督太太才給瑞雪的鐲子,隨手給了一個丫鬟:「賞你了。」
  漕運總督太太的面上有些掛不住,可是自家表妹先惹的事,她只能暗自吞下。最後還是左布政使太太出來打了圓場進了裡面。
  漕運總督太太故意落後幾步,將表妹扯到後面:「你發的是哪門子的瘋。這宋夫人有多難請,她肯來是賞你臉。」她原先看見宋夫人來,心裡一陣竊喜,這表妹還算是聽了自己的話,把宋夫人請了來。可沒想到表妹是這個態度。
  「不過是有兩個錢。表姐你太小心了。」趙二太太最是看不起那些商戶,以為自己有兩個錢就了不得,「就是那個臭丫頭,也不過是我家以前做飯的,穿上緙絲衣裳就是大家閨秀了?」
  漕運總督太太聽著迷茫,拉著趙二太太不許她走:「你說什麼?」
  「那丫頭……」她一口氣將所有的話都拋了出來,「那麼點大就敢勾引三兒,長大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搞不好是那個姓宋的婆娘送給誰做小。」
  漕運總督太太瞭然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她差點被那姑娘一身的裝扮給騙了,不過是個廚子的女兒,人品也不怎麼樣。看來是要送人做小,這麼好的模樣……
  這不過是漕運總督太太的一閃念,很快,她便又恢復正常囑咐自家表妹:「不許給我犯渾。對她再有氣,也不許當著面。」
  趙二太太拉著漕運總督太太的手:「表姐,那個宋夫人到底是什麼人?」趙二太太再混,可是她方才也看出門道來了。若是平常的商人,表姐不會千叮萬囑交待自己一定要請那位宋夫人,在趁她在南京的時候請;而那些個夫人,也不會那麼慇勤地去迎接她,對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放過。她打小就佩服這個表姐的眼光,所以當年才選中了家世不如自己的趙佑楣。
  漕運總督太太見人都進了內屋,示意趙二太太也跟上:「她!我一時也跟你說不清楚。只一句話你若是想叫妹夫跟三外甥前程似錦,你就給我軟和點。」
  宋老爺家的那個身為選侍的妹子根本算不上什麼,關鍵是聽說這位宋夫人同錦衣衛西廠的人有交情。這年頭,首輔不用怕,太子不用怕,可是這東廠西廠錦衣衛是你萬萬不能得罪的。
  聽說宋夫人最有交情的就是西廠的汪公公。
  趙二太太哦了一聲,隨後又憤恨起來。那個死丫頭怎麼會攀上這麼大的一棵樹?不行不行,她一定不能叫三兒再遇上她,真正的該死。
  瑞雪被宋夫人一路拉著進了裡屋。宋夫人知道她害怕,因為害怕她才會把她帶來,既然姓趙的出現在南京,以後怎麼都會遇見,那還不如立馬見了,消除這種恐懼。
  宋夫人拍了拍瑞雪的後背,示意她抬頭,像自己一樣,既不是趙二太太那種仰高的昂著下巴鼻孔看人,也不是右布政使太太似笑非笑的挑著下巴,最是正常,平視著對方。
  瑞雪嘗試著,即使看見進來的趙二太太,她不過只是一開始習慣性的垂下了眼瞼,很快她鼓起所有的勇氣,勇敢的面對趙二太太,與她平視。
  雖然趙二太太沒有再看瑞雪一眼,但是瑞雪一直與人平視。漸漸的,她習慣了,她不再覺得趙二太太高她一等。爹說的是,現在他們不是為趙家做事,再也不怕趙二太太。
  左布政使太太看著從坐下就不再說話的瑞雪,笑著道:「小姑娘同我們說話肯定不習慣。碧環,你領著這位……」
  「我妹子姓王。」宋夫人含笑著道。
  「你領這位王姑娘去姑娘那,讓她們一處玩。」左布政使太太吩咐自己的丫鬟領著瑞雪去自家女兒那,其他幾位太太也紛紛提出讓碧環幫著傳話。
  碧環應了,領著瑞雪出去。臨到門口,有人掀了簾子進來。瑞雪認出來了,那人是趙希厚身邊伺候的溶月,兩年過去了,她沒變,只是穿著比在趙家老宅好多了。
  溶月見了穿著華麗的瑞雪,只覺得這人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她行禮問好起身,轉過屏風又悄悄的瞧了一眼,那姑娘也在看自己。那個笑容!她想起來了,是瑞雪!
第九十二章:烤肉中
  瑞雪一到院子就看見了她。趙希筱,她認識的,兩年的時間她一點都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瘦瘦小小的,習慣性的低著頭。
  她身邊站著一個不耐煩的少女,拉扯了她幾下,少女見趙希筱仍舊不開口,便丟了話:「那你在這站著好了!」
  趙希筱抬起頭小心地賠笑點點頭。隨即她發現被人領過來的瑞雪,見對方一直看著自己,她迅速地又低下了頭。
  少女見到碧環領著個穿著不俗的姑娘過來,笑著迎了上去:「這位是……」
  碧環行禮道:「姑娘,這是宋夫人的妹子,姓王。太太讓我帶過來同你們一到說話。」
  原來這位是漕運總督家的小姐。卻是跟漕運夫人一點也不像,這麼美的姑娘,若是像漕運總督,那……
  瑞雪欠了身子同她問好。
  「我姓沈,瞧著我比妹妹年紀大,妹妹就喚我姐姐好了。」漕運總督家的小姐很熱絡,嘴角微微一翹,就露出一抹溫潤的笑容,很是親切。
  這種熱絡勁兒讓瑞雪覺得,她如果是樂民樓的夥計,路過的客人一定都會被拉進去。
  面對著談吐文雅的右布政使家的小姐們;看著一躍而起就將某位小姐看中的蝴蝶拈在手指間的都指揮使家小姐,瑞雪赫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文雅的小姐們談的都是詩詞歌賦;豪爽的小姐談的是能一躍越過趙家的圍牆。難不成她要跟人家說怎麼殺雞?估計也只有都指揮使家的兩位小姐感興趣。
  「這是我姨媽家表妹。」沈小姐將趙希筱介紹了出去。看著她是太太親外甥女的份上,自己就幫幫她。還是娣女,窩窩囊囊畏畏縮縮的不像樣。
  瑞雪走向了趙希筱。
  她一個人悶悶地站在沈小姐身邊,默默地看著旁人說話,也不發表意見,若是有人問她,她只會紅著臉,輕輕地嗯一聲。
  感覺有人走近,趙希筱慌張的抬著頭,在面對瑞雪的笑容後,她靦腆的笑了笑,但看著瑞雪一直看著自己,很快將自己的位子讓開。
  她以為自己擋著瑞雪了。
  「對……對不起。」趙希筱開口像瑞雪道歉。
  沈小姐最是看不慣表妹窩囊樣,表姨那麼爽利的人怎麼會有這麼懦弱的人。她不禁撇撇嘴:「表妹,你又沒怎麼樣,總說對不起做什麼?」
  趙希筱越發慌張了。揪著手帕,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沈小姐不耐煩地道:「你是主人不招待客人,難道叫我們就這麼站著?」
  趙希筱鼓起勇氣道:「勞煩表姐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招待客人,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趙希筱央求她看著沈小姐。前日到姨母那去,她便知道這位表姐最是爽利,央求她,一定可以的。
  沈小姐很爽快的答應了,她跟在漕運總督夫人身邊學了幾年管事,對這些早已是得心應手,況且她平日最喜歡迎來送往,幾句話便將其他幾位小姐安排好。
  因為跟著自家太太,沈小姐知道那位宋夫人是什麼人,鐵了心要好好跟這位宋夫人的妹子拉近關係。可是她很快便發現,這位王姑娘跟自己的表妹一樣,幾乎不說話,她略微賠了一會兒,便跟按察使家的小姐走了。
  趙希筱推了推桌面上的食盒,示意瑞雪吃點心。
  「真好吃。」瑞雪讚了聲。
  趙希筱紅了紅臉,卻不說話。她一直低著頭注視著石桌面,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很冷場,直到趙希筱的丫鬟上前道:「五姑娘,三少爺身邊的溶月姑娘來了。」
  趙希筱愕然抬起頭,注視著那個迤邐而來的身形。
  溶月先是看著瑞雪,繼而轉身向趙希筱行禮。
  趙希筱欠了半個身子:「太太有何吩咐?」
  溶月微微一笑:「姨太太叫我拿些點心來給姑娘們嘗嘗,說是樂民樓廚子孝敬的豌豆黃。」她說話間,眼睛又瞄向了瑞雪。她真的長得有些像,年歲上好像也差不多。不過現在看上去有那麼一絲的貴氣,這叫她反而不敢認了。
  趙希筱聽溶月不過是自己過來玩,並沒有帶來趙二太太什麼吩咐,頓時鬆了口氣。她看見溶月總是瞄向瑞雪,心裡不由地奇怪,她這麼放肆的看客人,就不怕別人說她們家的丫頭不曉得禮數?
  趙希筱輕輕地咳了聲,衝著溶月搖搖頭。卻不想溶月笑著對趙希筱道:「五姑娘,您瞧瞧,這位姑娘長得可像一個人?」
  趙希筱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不曉得該怎麼阻止溶月的失禮。不過她也覺得這位王姑娘長得有些像自己認識的一個人,而且她們都姓王。
  「姑娘好好想想。就是那個瑞雪……」
  趙希筱點了點頭,若是真叫她說出來,那還真是太失禮了。
  「真是失禮,你怎麼敢叫我們姑娘的名字?」跟著瑞雪來的琉璃雖然只是個小姑娘脾氣卻很大,除了宋老爺宋夫人她誰都看不上眼。
  溶月驚訝的掩了嘴:「姑娘也叫瑞雪?同我認識的卻是同名,五姑娘你說是不是?」
  趙希筱歉意地對瑞雪笑了笑。
  琉璃冷笑一聲:「趙家好大的規矩,我待會卻是要好好的問問趙太太,拿我們姑娘跟丫頭比是什麼意思!」
  趙希筱頓時有些慌了,待會若是鬧到趙二太太那,不是的便是自己,她慌亂的看著自己的丫鬟,希望她們能幫自己解決了。
  那丫頭輕輕碰了趙希筱的胳膊,上前開了溶月手中的食盒,揀了兩塊豌豆黃出來,一塊補給瑞雪,一塊給了趙希筱:「多謝姐姐。表小姐同其他幾位小姐在那邊呢。」
  溶月向那丫頭道了謝,臨出亭子,藉著拐角又偷偷地瞧了眼瑞雪。像又不像,到底是不是那個瑞雪呢?這姓一樣,名字一樣,這長相也一樣,若說不是一個人,是不是太巧合了?
  趙希筱不好意思的道:「對不住……她……」
  瑞雪突然鬆弛下來,方才溶月那般盯著自己,她緊張極了。終於走了,終於走了。她扯出一抹笑容。
  「她是什麼人?」
  丫頭替自家小姐回到:「是我家少爺屋裡的丫頭。在太太面前很有些體面,方才真是對不住。」
  趙希筱連連道:「是。我替她給王姑娘賠不是。」她從下方瞧了眼瑞雪,不過,她真的很像,連名字也一樣。
  「原來是這樣啊!」琉璃恍然大悟,不過……她有些好奇,她悄悄地把丫頭拉到一邊,「你們說的那個人真的跟我們姑娘長得一樣?」
  丫頭搖搖頭:「我才到姑娘身邊沒多久,並不曉得。」
  琉璃有些失望,不過看著王家姑娘方才一直處於緊繃的樣子,她就覺得這裡面有事情。
  趙希筱看著瑞雪總不說話,認為她惱了,急於想解釋清楚:「王姑娘,真對不住。你是有些像那個我認識的人,名字也一樣。」
  瑞雪看著急於解釋的趙希筱,她好像比自己還要緊張,看著趙希筱,她反而覺得輕鬆了。
  「那個瑞雪原是我祖父老宅一個廚子的女兒。後來……後來她爹辭了差事,帶她回老家去了。」
  「為什麼要辭?」琉璃跳了過來,急急的問道。
  趙希筱被她嚇住了,摀住嘴巴,大氣不敢長舒,良久才道:「我……我……我也不清楚,好像……」
  瑞雪突然站了起來,飛快地朝外頭走去,她不想再去想那件事,那件令自己永遠都忘不了的事情。
  趙希筱見對方生氣了,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急的直問丫頭該如何是好。
  琉璃意味深長地看著急著離去的瑞雪,雖然只是聽到了一點點的東西,可是聯繫的想一想,她覺得瑞雪同這個趙家一定有什麼。不是她八卦,這裡面真的是有故事,王九指他們好像對以前的事情很不願意提起,她從未聽過在到南京之前,王九指是怎麼養活這個女兒的。難道……
  趙希厚今日是過的無比的忙,他一聽到樂民樓的廚子到家裡來了,便找了上去,一問之下,才知道王九指回老家去了。而瑞雪……
  「瑞雪到木字號東家奶奶那去了。」
  他又急急忙忙地到木字號,他見也見不著,花了多少錢,一問之下才知道宋夫人到自家去了,他又匆匆地趕了回來,瞅著能不能去見見。那些夫人是見著了,小姐們沒見到,那些個夫人還唧唧歪歪的問了一堆的事,他耐著性子應付了事。打算偷偷地到後園溜一圈,看能不能見到那個丫頭。
  方纔他命人把趙希筱叫了出來,打聽有沒有長得像瑞雪的小姐,卻不想還真的有,他頓時大喜,拉著趙希筱的手:「五妹,三哥記著你了,以後你若是有什麼要求,只管告訴三哥,三哥說什麼都幫你辦了。」
  可是,這花園也就這麼大的地方,那丫頭跑哪裡去了?
  瑞雪一心只想趕快走出去,可是,她好像在花園裡迷路了一般。想找個人問問路,可是就壓根沒什麼人,想來是因為今日宴請,不相干的人都被攆了出去。
  瑞雪悶悶地坐在石階上,張望著狹長的小道,希望有人過來,將她帶走。
  趙希厚到花園的角門,瞥見個丫頭坐在角門當中,他晃了過去,想問問有沒有人看見瑞雪。
  「唉,你有沒……」他用扇子敲打了那丫鬟的腦袋。
  瑞雪聽得出那是趙希厚的聲音,他在說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僵直著身子。怎麼會遇上他?真是害怕什麼就偏偏遇上什麼。
  她眼前閃過宋夫人鼓勵的雙眼。她這麼害怕做什麼,那天在報恩寺他也沒認出自己,她一定不能害怕,若是自己慌了,就什麼都不攻自破,到時候才是真正的麻煩。
  趙希厚不耐煩地又給了那個久久不轉過頭來的丫鬟一下:「你是聾子還是啞巴,爺吩咐不了……」
  瑞雪慢慢地轉過身子,賠笑著行禮,接著微微低下頭,弓著身子,顯得謙卑至極。這是酒樓裡的夥計迎接客人的架勢,現在看來,絕對像個丫頭:「您是……恕我眼拙。」
第九十二章:烤肉下
  趙希厚瞇起眼,打量著在自己面前微微低下腦袋的人。方纔那一個笑臉,他就認出來了,是瑞雪。可她偏偏還要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看她這架勢做的還真像那麼一回事。還能面對著自己來句,「眼拙,您是……」,如果把那個一旦說謊就會不由自主揪衣帶的小動作改了,說不定還能糊弄過去。
  瑞雪雖然低著頭,可是卻能感覺到趙希厚居高臨下的目光,她只覺得身上都要被穿了洞。怎麼還不說話?氣氛就這麼僵著,漸漸地瑞雪有些受不了了,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還好有裙子遮掩,要不一定能看出她雙腿在微微打顫,她緊緊地揪住衣帶,一再告誡自己,一定要堅持住。
  趙希厚看戲般地看著瑞雪,看她能堅持多久。在看著她裙擺微微顫動後,他放棄了,用扇柄抵住眉間,送了口氣,改用放肆地目光打量著瑞雪:「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瑞雪終於鬆了口氣,他沒認出自己,實在是太好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雙手也不再揪住衣帶四下扭動,說話間也有了底氣:「我是宋夫人的丫鬟,我們奶奶讓給我們表姑娘送些東西,可我不認得路,來了這,想遇著人同我說怎麼回去。這位少爺,請問往趙太太的正房怎麼走?」
  她怎麼又給別人做丫鬟了?王叔不是在樂民樓當大師傅麼?這又怎麼回事?
  瑞雪偷偷地瞄了眼趙希厚,他……怎麼還盯著自己,是哪裡出錯了麼?瑞雪告訴自己盡力放鬆,再放鬆。
  連看自己都不敢看,果然是有鬼。趙希厚收回自己的目光,故作思量道:「哦。宋夫人……是不是木字號宋老爺的女眷?」
  「是。」
  「你先幫我做件事,我再同你說怎麼去太太的正房。」
  瑞雪微微一怔,心想著這位少爺要自己做什麼。她面上不敢表露出來:「小的要回去伺候我們奶奶。」
  趙希厚哪裡那麼容易放瑞雪走,他好不容易才找著她,這麼放她走了,他什麼時候才能見著她。他將手一伸,攔住瑞雪的去路:「又不是什麼大事。少爺我若是看到別的丫頭也不會用你這個外人。」他開了扇子,煩悶的道,「一個園子就遇不上個可使喚的人。你順著這個門,往前走,前面就是小廚房,你去給我拿一塊牛肉,再讓她們準備爐子,鐵絲網。」
  瑞雪不解地看著趙希厚,他又要出什麼⼳蛾子。
  趙希厚揮著扇子敲了敲瑞雪腦門一下:「還不快去。記得要生牛肉,讓她們給大塊的,別那麼小氣,若是有羊肉也一併拿來。我在這等你。」
  瑞雪摸摸腦門,只得按著趙希厚說的去做,誰叫她現在身份是個「丫鬟」。
  趙希厚玩味地看著瑞雪不情不願地去傳話。既然她想玩那他就跟她好好的玩一玩。他要看看這丫頭要裝到什麼時候。
  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臉頰,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瑞雪很快地帶著人過來了,小廚房的人很是巴結了一番,不但給了大塊的生牛肉,連雞脯之類的都準備了,又是金華酒,各色小菜,整整幾個食盒。她一個人是提不了,小廚房的人見她這個打扮也不敢叫她做,幾個人抬著東西跟了過來。
  趙希厚一看著瑞雪身後跟來的人,又看著她們手中的東西,忍不住皺眉:「我又不是擺宴席,整這麼多東西做什麼?我要的東西留下,其餘的都給我拿走。」
  打頭的僕婦忙道:「睞嫂子說少爺必是要請其他府上的幾位少爺吃烤肉,另外又準備了幾樣小菜。」
  趙希厚不耐煩地道:「不要。那邊擺了一大桌子,再有這些怎麼吃的完?丫頭,叫你呢!」趙希厚叫著垂手站在一邊的瑞雪,「還不把東西接過來?看什麼看,還要我拿?」
  瑞雪只得從僕婦手中接過爐子鐵絲網,又接了肉及旁的東西,一雙手上拿的是滿滿的。旁邊的僕婦見了,伸手就要幫忙:「別把姑娘的衣裳弄髒了。」
  「你多什麼事!爺還不能使喚個丫頭了?走,宋兄他們等急了。」
  瑞雪只得拿著東西跟在趙希厚身後,跟著他在院子裡東拐西繞的。只來到一處空地,他便叫自己把東西放下:「就這兒,放下吧!」
  瑞雪放下東西:「趙少爺,怎麼去……」
  「你怎麼一句話一個動作啊。」趙希厚打斷瑞雪的話,指揮著她做事,「把爐子點上啊,把鐵絲網放上面啊!肉也切開。」
  瑞雪盯著他看了一眼,他這是在做什麼?方才不是說要同旁人吃酒,怎麼這都沒有人?瑞雪不禁警覺起來。
  趙希厚被瑞雪瞧了有些不自在,他「唰」地開了扇子,藉著扇風遮住面龐,扇了好一會兒,故作茫然地看著瑞雪,忽然恍然大悟地道:「哦!沒刀是不是。用這個。」說著,他從要帶上接下一把匕首遞了過去。
  很樸實的刀鞘,烏青色,了了幾筆的暗紋,在無多的裝飾。
  「小心點,這匕首利的很。」趙希厚交待一聲。這是今兒那位木字號宋老爺送給自己的東西,真是奇怪,旁人都會送自己筆墨紙硯,唯獨這位宋老爺選了這麼一把鋒利的匕首。
  瑞雪拔開刀鞘,迎著陽光,匕首面閃耀著一絲冷光,陰陰地冷氣似乎隨時都能將自己的手割破。好鋒利的匕首。
  她將牛肉先剔了筋絡,再抹上鹽。
  趙希厚斜歪著,看著瑞雪做事。兩年不見手藝見長啊。既然不想認自己,可偏偏這手上的功夫一點都不知道掩飾。
  跟了主人的丫鬟成日裡都忙著別的事情,還有幾個能有這樣的手藝?就是這牛肉要先剔筋絡,又有幾個人能知道?他家裡的那些個廚子估計除了睞娘,旁人怎麼都不曉得牛肉怎麼才能煮的又軟又爛。
  瑞雪的動作很快,如果不是急著離開,她還想再找別的佐料,扎扎實實地做一次烤肉。
  「可以了。趙少爺,趙太太……」
  趙希厚格外的講究的看著瑞雪放到鐵絲網上烤的肉片:「就抹鹽能吃麼?這烤肉片先要醃製一會兒,放些佐料,你這樣的怎麼能吃。要什麼這裡面不是有麼。」
  瑞雪看著趙希厚百般挑剔,他還是那麼挑食,不知道又攆走了幾個廚子了。他真該好好的餓一餓,三天沒東西吃,她看看他是不是還有那麼多的講究。
  趙希厚見瑞雪不動,挑起眉毛意味深長的道:「太太的正房從這裡……」
  瑞雪鬱悶地瞪了他一眼,將食盒底部的佐料去了出來,配香油、醬油、料酒……醃製了一會,再放到鐵絲網上烤制。
  「這才像話。」趙希厚舞弄著扇柄,盯著被烤的油滋滋地肉片,「人活著就為了這一口吃的。活動好就吃的好,活的差就吃的差。皇帝富有四海,所以這御膳也吃的比我們精緻。不過這烤肉只有西北的做的才好吃,武昌府有一家專門叫了瓦刺人來做烤肉,那味道才好。」
  因為肉片切的薄,很快便熟了,趙希厚夾了一塊,吹了吹便送進口中。不錯,不錯。手藝是長了不少,可是還是不夠味。這瓦刺人卻是做牛羊肉的高手,味道就是不一樣。用的那個香料也不同,可惜那傢伙嘴太嚴實了,怎麼都不告訴他要怎麼做。
  「你別站著,坐下來跟我一起吃。我一個人吃能吃得了這麼多的東西?」
  瑞雪固執地站著:「趙公子,我還要到我家奶奶跟前伺候。」她說著便打算自己去找路。在這磨蹭了那麼久還不知道那邊會怎麼樣了。
  趙希厚見瑞雪急著要走,忙起身將她攔下。
  瑞雪防備的看著他,他這是要做什麼?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那日在報恩寺遇見趙希厚的情景,他曖昧地把自己當成了那個青樓女子出言戲弄。他……他不會……常聽那些人閒聊,說起南京城裡那些個紈褲子弟,玩弄丫鬟……
  瑞雪強裝鎮定地往後退著。
  趙希厚雙眼含笑地看著一臉防備的瑞雪,這丫頭怎麼突然緊張起來。
  他不曉得,他那雙含笑的雙眼正是令瑞雪感到害怕的源頭。
  趙希厚玩味兒地看著仍舊是一臉緊張的瑞雪。越來越有意思了,不知道自己再逼近,她會不會尖叫起來。
  他試探性的再次邁出一步。
  「你再過來,我就……」
  趙希厚依舊向瑞雪逼近,臨近還伸出手,向瑞雪面龐……
  「啪!」瑞雪再也忍不住打掉趙希厚伸過來的手,轉身提了裙子就跑。
  趙希厚尷尬地看著自己被打的手。他開始是想戲弄她,可是,她的面上沾了些炭灰,他不過是想幫她擦了,那丫頭把自己的手打開,是不是把自己當成……
  他不由地搖搖頭。
  高聲提醒著那個丫頭:「去正房,在這邊。」
  說完,自己撩起下擺,重新坐到地上,一面吃酒一面翻弄著烤肉,真是可惜,王叔居然回老家了。要不然,自己怎麼都會纏著王叔叫他為自己做吃的。
  瑞雪警醒地收住了腳,轉過身,看著那個已然坐下,悠然自得品酒吃肉的趙希厚。要不要聽他的話,自己對這裡根本就不熟悉……
  真正的好笑。這丫頭雖然聽了自己的話,卻是一臉防備地走過來,還是盡量遠遠的離著自己。他真的有那麼可怕麼?
  瑞雪終於找到了地方,那邊也正派人去花園叫那些個小姐們過來用餐。她暗道,還好,若是再晚些,就糟糕了。
  席間瑞雪有些坐立不安,一心想趕緊離開這,生怕到時候又出現什麼事。宋夫人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席面一結束,她便道「有事。」帶著瑞雪離開了趙家。
第九十三章:烏梅豆腐
  瑞雪還以為趙希厚知道自己在宋夫人那會追著過來。可是連著幾天都很安靜,她這才真正的鬆了口氣。可是她在宋家過的並不輕鬆。
  琉璃很明顯的把在花園的事說給宋夫人聽了,雖然宋夫人沒說什麼,翠雲卻每日總是試探著從她口裡得到一些消息,正如她說的世上既同名又同姓,長得又相似的,不是太巧合了麼?她每天對翠雲不斷翻新的問話感到心煩,可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去應付。
  因為害怕趙希厚,害怕趙二太太,她這幾日過的有些驚慌,有時候外面說來客了,她都會一驚一乍的。
  翠雲更是不放過那樣的機會,時不時的詐她。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趙希厚或者是趙二太太的人沒出現在木字號布店,瑞雪漸漸地平復下來,而翠雲也放棄從她口中探聽消息,瑞雪這才真正回到先前生活的日子。
  這天她起了一個大早。李老郎中的生辰就在今日,瑞雪親自準備了壽桃壽麵。從他們父女倆在南京城落腳之後,每年李老郎中的生辰,爹都會親自準備壽桃壽麵,而李家的宴席也是他們上門做的壽宴。
  翠雲湊到廚房門口,看著瑞雪賣力的□面,掩口笑道:「這是要上婆婆家?」
  瑞雪這幾天沒少被她調侃,知道她翠雲是人來瘋,你若是理她,天邊的事她都能給你扯出來,你若是放著不理她,她說一會兒也就停下了。瑞雪沒理她,只是默默地□面。壽桃已經上鍋蒸了,現在只要把麵條趕出來就好。
  翠雲見瑞雪不說話,覺得沒意思,也不打趣她:「你也太盡心了,叫旁人做就是了。待會過去又要大擺宴席的。李家學徒那麼多,今年王師傅又不在,夠你忙的。怎麼不從樂民樓請個廚子來?」
  「這是我的一片心意,怎麼能叫旁人幫忙。」
  麵條切的很細很細,抖散在案板上。
  「叫個學徒過去也好。那麼多的事,你一個人怎麼受的了。李家的人也是的,那麼心安理得叫你們去做。」翠雲替瑞雪抱怨著,一個小姑娘在那裡忙,李家的人也真的是能做的出,「要是我……」
  瑞雪看著插腰做茶壺狀的翠雲笑著道:「要是你,要是你怎麼樣?」
  「要是我我才不做。你還不是他家媳婦呢……」還沒說上兩句話,翠雲又打趣起瑞雪。
  瑞雪半惱地瞪了眼翠雲,親自去開蒸籠。
  翠雲忙幫著她開蒸籠,趁瑞雪不注意,偷偷伸了手順了兩個壽桃。
  「啪!」瑞雪將翠雲的手打掉,不理會翠雲哀怨的眼光,轉身將籠蓋放到一邊,拿了盤子裝壽桃。
  翠雲見瑞雪不理她。忍著燙摸了兩個壽桃,丟進一邊的盤子裡,便立馬跳著腳捏著耳墜,急急的道:「我拿去給姑娘。你這壽桃做的可真像,這色也點的正好。難怪李老郎中家好意思叫你做,就是把你當媳婦了。我要是個小子也立馬娶了你。」
  瑞雪沒好氣地道:「那就等你下輩子托個男人吧!」
  翠雲忍不住揪住瑞雪的嘴角:「呸!不害臊。你就去見你家的小相公吧!」說著她便笑著逃出了廚房,手裡還不忘端著壽桃。
  瑞雪自嘲地將壽桃裝盤放入食盒。她想不明白,人們怎麼都異常關心這種事,這一年她聽了無數次類似的話題。好像到了這個年紀,女子便變成嫁人一件事。
  先前她也聽過人家議論他們婦女過年過節給李家送東西,是為了攀上李家,因為李惟和小小年紀便進學,日後前程似錦……
  瑞雪搖搖頭,將心中的一絲不快拋到腦後。回屋換了件衣裳,她特地換了件新衣裳,還擦了些脂粉,出門總是要把自己打扮的精神些。
  瑞雪提著食盒出去,才邁了出去,耳邊便炸雷般的想起:「你要去哪?」
  瑞雪只覺得心臟砰砰亂跳,一手摀住胸口這才好些。轉過頭發現突然出現的趙希厚。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知道自己會出來?
  瑞雪就這麼怔怔看著突然跳出來的趙希厚。
  突然衝出的趙希厚笑著看著對著自己的瑞雪,過了一會兒,他便發現瑞雪對著自己發呆,心裡暗自樂了樂。故作輕鬆地掃了眼瑞雪手中提著的食盒,自作主張地開了一絲縫隙,看清裡面裝的不過是壽麵壽桃,瞭然地道:「壽麵啊!這有什麼好吃的。你要去給誰做壽?我同你一起去。」他也不理會瑞雪是否同意,直接跳上馬車,鑽了進去。
  瑞雪看著趙希厚自來熟的樣子,起的牙癢癢:「你怎麼來了?」
  「你還不上來?去晚了多失禮?」趙希厚挑起窗簾伸出頭,熱絡地招呼著瑞雪,看著她還站著不動,又鑽出馬車,幫她提了東西,「我抱你上去?」
  瑞雪看著他真的準備抱自己,忙躲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現在挖了他雙眼的心都有了。
  看著乖乖上了馬車的瑞雪,趙希厚得逞地笑了笑。就知道她玩不過自己,他故意連著近半個月不來找她,好叫她放鬆警惕,自己在突然襲擊,一舉拿下。現在居然認了自己,不再裝了。不錯不錯!
  一路上,趙希厚時不時的招惹瑞雪說話。他就不相信了,這丫頭能忍住不理自己。他很想知道她跟王叔來了南京怎麼置辦下樂民樓那麼大的家業,還有如何跟宋老爺有聯繫。
  瑞雪看著他總是在自己眼前亂晃,心裡著實煩悶,扭過頭看著窗外。蓮花橋依舊那麼熱鬧,掐指一算又是個初一,出門的大姑娘的還真不少。
  「看什麼呢?」趙希厚湊到瑞雪身邊,「哦!那個涼粉啊!這家的不好吃,等會我到夫子廟給你買一碗,那才叫好吃。」
  瑞雪依舊看著外面,她只覺得他吵人。
  「其實,我還是覺得王叔做的好吃,別人都做不出這個味兒。」趙希厚巧妙的將話題轉到王九指身上,可是瑞雪並不領情。
  趙希厚摸摸鼻子怏怏地轉過身子。這丫頭現在的脾氣是見長,硬是一句話也不說,讓他想想,該怎麼讓她開口呢?
  瑞雪注視著那個拐角,就在那裡,她跟爹賣過肉燕,如今能做得那麼大,真虧了宋夫人的幫助。他們樂民樓還能出陳茂那樣的御廚,想必這些天酒樓裡的生意一定是好的沒話說,不知道崔懷光的嘴角是不是已經咧到天邊去了。
  在她跟爹剛擺肉燕攤子的時候,她有想過有爹在生意一定會很好,可是她沒有想到過,有一點自家店裡的廚子能進宮為這天下第一人做菜吃。
  趙希厚見瑞雪一直在注視著一個地方,隨著馬車的行駛還將頭轉了過去。外面有什麼她主意的地方,他再次伸長了脖子。
  那地方他知道。
  「這原有一家做的肉燕,聽說可好了,我原打算來嘗嘗的,可惜搬走了。」趙希厚虛指已然落在後頭的地盤,很是惋惜的道。
  瑞需曉得他說的是先前爹在這兒做的肉燕。這麼久過去了,他怎麼會知道?
  趙希厚看著瑞需微微偏了頭,覺得有門,繼續道:「雖然現在有些人在仿製,可是我卻很想嘗嘗這家的味道。兩年前,我打聽到你跟王叔來南京,特地跟樂兄他們一起來的,說了等鄉試完後一起去,可惜,前一天,那對賣肉燕的父女走了。對了,你還記得劉兄夫人麼?就是邱家大姐。她生了個兒子,劉兄寫信說生的可好了。我央求他,今年秋闈一定要帶來讓我看看。樂兄,樂兄也接了媳婦了,生了個女兒,劉兄說,那閨女才滿月,樂兄抱著孩子找上他,一定要做兒女親家。那閨女也是的,過週歲抓周什麼都不要,就抓著劉兄的兒子。」
  「真的!」一聽到劉平的娘子邱家大姐生了兒子,又聽著趙希厚活靈活現的學說著兩家小兒女的事,瑞雪有了興致,轉頭想問問趙希厚邱家大姐的情況,一轉頭感覺面頰被軟軟地東西擦過。
  他就跟自己離得那麼的近,她可以看清他下顎的鬍鬚,他的嘴唇就挨著自己的面頰……瑞雪頓時紅了臉,連忙往後縮了縮身子。
  可是,又能躲到哪裡,車廂本來就不大,她已經就靠著車壁。瑞雪只能盡量地縮起身子,將自己往角落裡靠。
  她不敢看他,緊緊閉上眼。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她緊張的說服著自己。她動了動,腳尖觸及到趙希厚的雙腿,她在暗示他過去點,離他遠些。
  突如其來的尷尬讓趙希厚也來不及反應。
  他只覺得嘴唇上軟軟地,一陣淡淡的香氣灌入鼻腔,她上了脂粉。
  瑞雪慌亂地離開後,趙希厚才有了一絲絲的反應,偷偷看了眼滿面羞紅縮在角落的瑞雪。她的唇柔軟,淡淡的紅,平添了一抹柔弱;小巧的五官瑰麗多姿,那抹嬌羞為她如玉的面孔上又添加了一絲紅顏,讓他難以調開視線。
  趙希厚不禁又伸了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慢慢地轉過頭,目光落在那雙來不及躲閃的眸子上。
  瑞雪慌亂地躲開,側過頭想叫他離自己遠些。卻見趙希厚忽然又湊了過來,他的臉龐逼近,湊上去就要親她的粉頰。
  瑞雪一驚,連忙後退,可是怎麼退,車廂的空間就那麼點大,她後背早就挨著車壁。瑞雪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只得緊緊地抱住食盒。
  他……他……
  趙希厚沒有湊上去,只是注視著被自己嚇得不輕地瑞雪。看著她睫毛,細細地數著,她的睫毛有些卷卷地;紛紛的面頰實在是招人喜歡。
  迅雷不及掩耳之間,趙希厚輕輕地觸碰了瑞雪的雙唇,只是輕輕地。
  瑞雪的眼睜大,猛地對這趙希厚踹上一腳。
  急於躲避的趙希厚「砰」地撞上了車壁,他沒有惱怒,也沒有估計被撞著地肩頭,反而輕輕地笑了笑,道了聲:「烏梅豆腐!」便挪到車廂外同車伕坐到一起。
  他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麼?為什麼要親自己。瑞雪的腦子頓時陷入空白期。
  「烏梅……」
  他方才說的烏梅豆腐是什麼意思?她沒吃烏梅也沒吃豆腐,他為何要說句烏梅豆腐?
  挪到車廂門口的趙希厚自然看不到瑞雪面上變化多端,他伸出手,撫擦這嘴唇。瑞雪的面頰涼涼的,軟軟地,不經意地碰觸居然讓他心跳加快。
  有種……他驚覺自己方才居然用烏梅豆腐去形容這突如其來的碰觸。初始冰涼,酸軟,之後便極為爽口,含在口中不願吞下,因為不想讓味道輕易消散。沒有什麼能用這道菜去形容剛才的觸碰更讓他覺得貼切。
  所以,他方才才會再次親瑞雪的衝動。那種感覺跟旁的一點都不一樣。
第九十四章
  熬人的路程終於結束了。趙希厚率先跳下馬車,藉著瑞雪衣裳掩飾著自身的不自在。那丫頭認定自己是故意的,這一腳踹的還真重,大腿處生疼,估計青了,也怪他活該。他方才怎麼就親上去了,自己在瑞雪的心裡本來就沒什麼好印象,這下更糟糕。完蛋了,這叫他怎麼說情?
  他怎麼腦子一漲就親了過去啊!
  趙希厚懊惱地敲著腦門。
  同樣感到不自在的還有瑞雪。她怎麼就給了他一腳後,什麼都沒有做了。她應該跟他拚命地。她真的不想再見到他,怎麼會這樣。
  「王姑娘,到了。」
  看著瑞雪還不出來,趕車的車伕好心地提醒著。
  瑞雪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探出身子。一掀簾子,她便看到站在邊上的趙希厚,她趕緊垂下眼瞼,現在她看到他就渾身的不自在。
  瑞雪那麼一愣,趙希厚還以為她不敢下來,連忙將手送到跟前,打算攙她一把。
  瑞雪微微漲紅了臉,卻不理趙希厚,打算從另一邊跳下來。
  「等等!」趙希厚突然制止了瑞雪,為她將踏登擺好,又試了試平穩,這才道,「可以了!」
  他揚起笑臉,期待的看著瑞雪。
  可是瑞雪偏偏不如他的意,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她太慌張了,跳的太急促,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趙希厚忙跑了過去:「要不要緊,摔著哪了?讓我看看。讓你踩著凳子,你怎麼就不聽?破了沒?」
  她這麼急慌慌的下來,也不怕摔到哪裡。這麼大了還那麼毛躁。
  雙腿是看不到,手掌還好沒什麼事,只是有些微紅。
  瑞雪猛地從趙希厚手中抽出自己的雙手,不顧腳腕有些不適,站起身,提了食盒,看也不看愣在一邊的趙希厚,低著頭就往屋裡走。
  在外頭迎接的學徒早就瞧見了,人家兩人的事,他也不好湊上去,等瑞雪走進了,才迎了上去,接過瑞雪手中的食盒,將瑞雪迎了進去:「廚房的東西都備好了。
  今天要做什麼菜?再做次獅子頭給我吃吧,去年偏我跟師父出門坐診都沒吃上。」學徒朝她身後看了看,只瞧見那個年輕的公子,沒見著王九指,「瑞雪,王師傅呢?」
  「爹回老家了,今年我來做。」
  學徒面上有些垮,立馬又揚起了笑臉:「誰做都一樣。我前些日子聽說樂民樓的一位大師傅萬壽節要獻藝,可恭喜你們了。只是王師傅怎麼沒選上?哦,想來他回老家沒趕上。真是可惜了。王師傅的手藝多好啊。」
  瑞雪笑了笑。
  學徒又道:「我們都聽說了那個廚子做的是魚園湯,我們都想嘗嘗,提親跟送魚的塗二說了,他送來幾尾好魚,都是活的,今日一併做給我們吃吧!」
  瑞雪答應了。魚園湯很清淡,適合老人吃。今日就是他們不說,她也會做出來請李老郎中吃的。
  學徒湊到瑞雪跟前,微微側了身子,用眼示意跟在後頭的趙希厚。眼生,從未見過,但是跟瑞雪一起過來,方纔還那麼體貼的要扶瑞雪下車,這裡面有故事。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瑞雪,那位是……」
  「我不認識。」瑞雪頭也不回的道。不過面上泛起地淡淡紅暈,暴露了她的心思。
  學徒瞭然地笑了笑,兩個人鬧矛盾了。不過,這有些大大的不妙啊。
  瑞雪加快了步伐,直接走到後面正房為李老郎中拜壽,又替王九指磕頭。
  李老郎中笑著讓李娘子將瑞雪攙起來,遞給她一直紅包:「磕多了也只有一隻紅包。我聽說了,你們樂民樓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要給你道喜了。」
  李娘子打開食盒,請李老郎中看了東西。
  李老郎中取了一隻壽桃掰開吃了。壽桃做的是小個兒的,尋常的莊稼漢一口就能吃掉。李老郎中喜歡吃王家做的壽桃,因為小。
  「這是你做的?手藝越發的好了。」
  「您吃的好就好。」瑞雪甜甜地笑道。
  「好好好!惟和娘,你領瑞雪去吃麵。」李老郎中交待著自己的媳婦,又對瑞雪道,「多吃些。」
  說話間,學徒領著趙希厚進來,李老郎中微微一愣。眼前的青年一副生員裝扮,衣料上好,顯然出身不錯。這是來給自己祝壽的?可照以往的倒,沒有啊!
  李老郎中的兒子李秀才見位生員進來,立馬迎了上去,道了台莆後,立馬向李老郎中引薦:「爹,這位是趙年弟。才到南京,聽聞爹懸壺濟世,一心想來拜見。」
  趙希厚撩起衣擺向李老郎中連拜三下之後:「學生聽聞老先生懸壺濟世,樂善好施,心中甚是敬仰,特地前來拜會。聽聞今日老先生乃是老先生好日子,學生願老先生福如東海水長流,壽比南山不老松。」
  說話間趙希厚從懷裡慎重地掏出一疊紙,細心地打開,卻是一副壽聯。
  字體飽滿有力,隨意書寫,顯無限快意。
  瑞雪驚訝地看著字,她並不驚訝趙希厚字寫的怎麼樣,是他什麼時候寫的字?他不是在自己之後便進來了,難道先預備好的?他怎麼會知道今日自己回來李老郎中這拜壽?
  李秀才忍不住敲擊手掌,將壽聯讀了又讀,連歎字好。
  這一手好字不是三年五載便有這般筆力,看他年經雖不大,卻有這份功力,實在是難得。李秀才心裡更是湧滿同趙希厚相交之意。
  瑞雪瞄了眼同李秀才站在一處的趙希厚,側了身子,低聲對李娘子道:「我去廚房做菜了。」
  李娘子忙拉著瑞雪的手:「你先等等。過一會兒我同你一塊去。待會袁大人一家也要來,你同他們熟,多替我圓場才是。」
  「袁大人也要來?」
  李娘子笑著點點頭:「前兒送帖子,袁大人親自接了。袁二奶奶也要過來。還說同你好久沒見,很是想你,要同你好好說說話。」
  袁二奶奶是袁林的媳婦龔氏。因為龔氏在木字號布店的幫助下,如今自己也置辦了一家機廠,有好幾個人幫著做事,可算是了了她當年買使喚丫頭回來的心願了,只是事多了,人也忙,小半年也見不著。
  李老郎中向趙希厚道了謝,讓徒弟將壽聯掛上。後面前來賀壽街坊鄰里也不少,趙希厚便乖乖地讓到一邊,特地佔到瑞雪身邊。
  李娘子讓瑞雪在這等著,她也只得留下,卻不像趙希厚不時地瞄著自己。
  瑞雪方纔的驚訝趙希厚都瞧在了眼裡,這下這丫頭不會小看了自己吧。趙希厚有些感謝趙老太爺天天逼著自己練字,至少自己在瑞雪眼裡還是有些用處的。
  後面有人叫李娘子,李氏便請了瑞雪一同過去。一屋子都是些親戚,李娘子領著她給親友見禮,同她介紹「這是惟和的表姑母,這是惟和的……」
  親戚朋友三五門子的東西,繞得瑞雪有些弄不明白了,她只覺得今日有些奇怪,前兩次來為李老郎中拜壽也沒遇到這麼多的親戚。而且這些人還總是往自己身上瞟,可每當自己望過去的時候,她們又都避開。
  瑞雪有些防備的看著這些人。
  「這姑娘是……」一位嬸子笑著走了過來,拉著瑞雪的手,上下打量著她,笑著對站在一邊的李娘子道,「這模樣真是好。別是你家惟和未過門的小媳婦吧!跟惟和站在一起就跟觀音菩薩跟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李娘子只笑卻不說話,旁人越發相信了,紛紛說著。
  瑞雪立馬明白,她小聲地同李娘子道:「我去廚房幫忙。」
  那個嬸子立馬拉住了她:「不用不用。你又不是媳婦去做什麼事,過來陪我們說說話。」她拉著瑞雪同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婆子道,「嬸子,你瞧這姑娘怎麼樣?」
  老太太瞇著老花眼打量著瑞雪,卻不同瑞雪說話,招過身邊為她揉肩的小媳婦,耳語片刻。那小媳婦低頭連連點頭後,立馬走了過來,拉著瑞雪:「太婆婆叫你過去。」
  瑞雪卻是不願過去,她明白這些人在做什麼,不由地埋怨起李娘子來。
  小媳婦見她不肯去,以為她害羞,手上略微用了點勁,見扯不動她,便找來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那姑娘走到瑞雪身後該推搡著,卻不想又踩著瑞雪的裙角。拉拉扯扯見,露出裙下一雙大腳。
  那姑娘指著瑞雪的雙足驚叫道:「好大的腳啊!」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瑞雪的雙腳上。
  李娘子快步走到瑞雪跟前,將她拉扯到自己的身後。
  那姑娘忽而笑著跑到那老婆子跟前:「奶奶,您快瞧!多大的腳啊!」說話間,她有意無意地露出自己那雙纏的尖尖的,穿著大紅繡鞋的小腳,炫耀似的對著瑞雪晃了晃。
  「芬兒!」一個婦人訓斥著那個丫頭。
  芬兒一點都不怕那個婦人,反而越發大聲的道:「是娘您自己說的,一雙大腳嫁不出去的。就她還想嫁給惟和表哥……」
  婦人站起身,擰了芬兒一下,可那姑娘不依不饒起來叫了起來,還走到李娘子面前,硬要拉著瑞雪出來,叫人看她的腳:「她就是大腳,我又沒說錯。」
  瑞雪從李娘子身後走了出來,看著那個芬兒叫嚷著,她漲紅著臉,卻底氣十足的道:「我是大腳。大腳又怎麼了?我要不要纏足關你什麼事。要娶我的人又不是你,你在這叫什麼?難道我要像你一樣在盤子上跳舞?以為纏了腳就是千金小姐可以嫁狀元做太太了?你連跑都跑不了,你就等著叫土匪抓去做壓寨夫人吧!」
  瑞雪不管旁人怎麼看,也不管李娘子會不會聽著不舒服,一口氣將自己的話說完。說完便衝了出去,任李娘子在後頭怎麼喊都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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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瑞雪跑出去一段,躲在巷道,氣的開始抽泣。
  曾經讓她炫耀不已地大腳,這兩年帶給她無數的羞辱。總有些人指點著她的大腳,總有些人帶著好意對自己說小腳好,但是像方纔那樣故意掀開自己的裙子,又嚷出來,她還是頭一次遇到。
  尖銳的嗓門,大聲的嚷嚷,一屋子的女眷眷嗡嗡地議論聲,讓她站不住腳。
  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有個人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伸手為她擦拭眼淚。他擦的速度比不上她眼淚掉下來的速度,這才抹了,那邊又掉了下來。
  他不耐煩地皺了眉頭:「你怎麼還那麼能哭啊!」
  趙希厚在看著瑞雪路出來後,就跟過來了。開始他看著她站在那裡哭,希望她自己平復心情,可等下來,她根本就沒停下來的趨勢,反而有種要哭背過去的樣子。
  一抽一抽的。
  現在哭得更大了,有好事者還湊過來看。他只得藉著為她撫背順氣擋住旁人的視線。
  「別哭了。別哭了。」
  趙希厚一遍又一遍地哄著瑞雪。兩年不見,她怎麼還那麼能哭。她哭的那麼委曲,就跟當初他指責她一樣,又受了委屈?
  趙希厚意識到,事情是出在那個李家娘子將她帶到後面之後,就是在那群老嫂子之間,他挑了眉毛,繼續問道,「是他們說了什麼麼?」
  他這麼一問,瑞雪哭得越發厲害了。
  趙希厚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是誰欺負了你?要我去教訓她麼?」
  瑞雪抽泣著抬起了頭,注視著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趙希厚。一雙眼睛中蓄滿了淚水,紅紅地。
  趙希厚心裡抽了一下,不由地提高了嗓門,「你別怕啊!有我呢。」他現在都不敢惹到這位小姑奶奶,是誰,是誰欺負她了。這世上除了他,別人誰都不能欺負她。
  瑞雪伸出腳踹到趙希厚的小腿上,恨恨地看著在自己面前蹲下聲抱住小腿的趙希厚。
  「你這是怎麼了?」趙希厚吃痛的抱住小腿。這丫頭是怎麼了,怎麼對自己發起火來了,是不是自己說話聲音太大了,她以為自己在凶她,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你踢吧!」
  瑞雪真的連連對著趙希厚踹了過來。都是他,都是他!要不是他當年為自己放了腳,她現在怎麼會被人笑話。
  趙希厚沒想到她真的踢,下腳還那麼重,他躲了兩下後,發現瑞雪是真的氣了,他便站住,隨便讓她踢。
  「都是你都是你!」瑞雪踢著趙希厚,她放肆自己的行為,雖然知道這是大白天,這是在街上,她也不管了。如果當初不遇見趙希厚,他不翻進屋為自己解了衰腳布;或者說當年她忍住了,也就沒有現在的事了,今天她也不會聽見那些個老嫂子驚訝地道『好大的一雙腳』也用不著看著她們一臉蔑視的樣子。
  趙希厚輕輕地拍著瑞雪,口裡應承著,「都怪我,都怪我。」
  難道是自己跟過來,她被旁人取笑了?這有什麼好哭的,他是不能見人了,還是怎麼了,用得著哭麼?
  趙希厚不理解,也想不明白,只能迎合著瑞雪,只希望她別再哭了。她怎麼那麼能哭,這都哭了多長時間了。
  瑞雪踢了幾下,漸漸的安靜下來,她不過是一時之氣,踹了趙希厚幾下之後,她也沒有氣了。當時她也求著爹不要纏足,她在逃跑的時候也感激過為自己放腳的趙希厚。
  可是……可是她覺得委屈,她不纏腳又怎麼了,不纏腳是該死還是怎麼了,那些人為何要偏偏揪住自己不纏足的問題。
  想著想著,瑞雪再次抽泣起來。
  趙希厚沒想著她又哭了起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再次為她擦拭著不值錢的眼淚。
  「她們憑什麼笑話我!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大腳一般。」瑞雪抽著鼻涕恨恨地道,「大腳不能嫁人還是怎麼了?」
  蘄春堂位於鼓樓邊,算的上是這一帶最為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的,從這路過的人雖然對注意到這裡的人,也有停下來瞧一瞧,不過在發現並沒有什麼進展之後,更多的人是選擇離去。
  看著瑞雪不斷聳動的肩膀,趙希厚不由自主地將她攔進自己懷中小聲安慰。
  瑞雪想了宋夫人說的話。宋夫人一樣沒纏足,還不是很好?反而比那引起纏足的太太們更有氣勢。那日在趙府雖然只旁聽了一會兒,她就覺得宋夫人比那些只知道說誰家是非的太太們要強很多。
  趙希厚突然將瑞雪從懷裡推了出來,他以為什麼呢,原來是大腳啊!趙希厚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
  以前他不明白事理,看著瑞雪褒腳疼成那樣幫著她把腳放了,現在想想,還真是一大難事。這事果真要怪他。
  他訕訕的道:「原來是為這個。」說完,他還故作輕鬆地鬆了口氣。
  瑞雪氣惱地又給了趙希厚兩下。
  什麼原來是為了這個,說的這樣輕鬆。
  趙希厚攏住瑞雪的手,他的力氣很大,瑞雪根本就抽不動,她只能安靜下
  瞪著雙眼不自主擺動的趙希厚。
  宋夫人說過,看一個人,要看他的眼睛,從眼睛裡可以知道他所有的想法。
  趙希厚被瑞雪盯得有些發毛,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她的注視下會慌。說寬慰的話是他的拿手好戲,他清清嗓子,拋棄不安:「花木蘭若是褒足還能替父從軍十三載?楊門女將還能上陣殺敵麼?纏足的事不過是那些個老學究沒事杜撰出來的。自古成大器之人必異於常人,難不成日後你也要向花木蘭替父從軍?還是要學穆桂英掛帥?王將軍?」
  趙希厚的歪理越說越順口,還笑著對瑞雪道了聲「王將軍」。
  瑞雪撲哧一聲笑了,她自己抹了殘留了眼淚:「我才不要當將軍呢!」
  趙希厚看著瑞雪笑了,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習慣性地開了扇子:「那要學謝瑤環做官司當御史?難不成……?」趙希厚突然挑眉,打量著瑞雪。
  「難不成什麼?」
  「難不成你真的要女扮男裝進京考狀元?」趙希厚說話間已然哼上曲子「插上宮花系玉帶,豈不是堂堂一個狀元公。」
  瑞雪哼了一聲:「你哄我,這世上怎麼會有女狀元,都是你聽那個徐文長的歪戲。」
  趙希厚一收扇子,搖頭道:「此言差異。」
  瑞雪聽他這麼說,頓時來了興致,只叫趙希厚快說:「真有女狀元麼?徐文長編的那個戲是真的?」
  趙希厚點點頭,前些日子他從徐文長那裡得到一本叫《十國春秋》的書,那書上明明白白的說有個女狀元。而徐文長是看了這個才寫出《女狀元辭凰得鳳》這折戲。
  趙希厚細細地同瑞雪說了,聽得瑞雪一愣一愣的,原來,這世上真有女狀元啊!她能贏得過那麼多的男人,實在是太厲害了。
  「後面呢?黃崇嘏做了官之後呢?那個戲上說她做了宰相公子的妻子,還被皇帝封為夫人。是不是這樣?」
  趙希厚看著小女兒態的瑞雪,惡作劇的開了扇子,學著瓦肆說書人的樣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再雪沒想到趙希厚居然會停在這當口,不肯的道:「不行,你快說,快說!」
  看著拉著自己衣袖央求地瑞雪,趙希厚覺得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瑞雪為了一塊點心也這麼求過他,至少現在她認自己,不再氣自己那就好了。
  「我餓了。」趙希厚開始耍無賴了。
  再雪急著聽故事,連忙道:「我帶你去吃東西。前面的豆腐腦很好吃。」
  趙希厚撇撇嘴,挑剔地道:「什麼好東西,又不是沒吃過。我不要吃。」
  「那去夫子廟吃涼粉?你先前不也說過夫子廟的涼粉好吃麼?」
  趙希厚親暱地刮了瑞雪鼻頭一下:「你先前是故意不理我的是不是?好哇!」
  瑞雪一想起先前的事,收回了笑容,默默地走了出去。 
  趙希厚忙拉住瑞雪,奇怪地道:「這是怎麼了?先前不還是好好的?」
  瑞雪搖搖頭。
  「你是不是在怪我?當初我知道你跟王叔連夜離開,去找過你們,後來知道你們坐了船來南京。三叔做了那年的主考官,我不得考試。我偷偷的溜跟劉兄他們一道來了,在南京城找了你們半個月,結果都沒信兒,不信你可以問劉兄他們。」
  瑞雪又搖搖頭。
  「那你是怎麼了?你要急死我麼?」趙希厚急著道,突然他想到了,小心地試探道,「你是不是怕太太……」
  當初的事,他聽人說過,雖然被渲染成王叔不知好歹,拿刀挾持了趙二太太,但是後來他也知道,趙二太太要把瑞雪賣掉的事。
  如果是他,他現在也不會好受。太太當初做的實在是太……當時的事根本就不是太太知道的那樣,他一直知道有貓膩,有人噁心挑唆,而幹出這種事的人就在自己身邊,是他最親近的人。
  聽到趙二太太的名號,瑞雪忍不住一顫。她一想起那晚,趙二太太幾近瘋狂的模樣她就害怕,如果當時不是自己運氣好,自己就成了青樓女子,被人隨意調笑了。
  趙希厚眼中一暗。有太太在,這根結怕是解不開了。怎樣才能讓事情得到些緩和些呢?
  「你以後別來找我,也不許去樂民樓。」瑞雪下結論的道。只要自己跟趙希厚沒來往,自己就是在這南京城又怎麼樣?趙二太太能把她怎麼樣。
  趙希厚狠狠地給了瑞雪一下:「你說什麼呢!我去樂民樓怎麼了?我是去吃菜,又不是瞧你。你看看你剛才哭的那樣,跟個醜八怪一樣,我才不看你呢!」
  瑞雪忽而笑著對趙希厚道:「我真的醜麼?我本來還想親自做吃的給你吃呢!」
  剛哭過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趙希厚有些不自在,他撫弄著扇子,彆扭的道:「我現在餓的眼花瞧不清。我眼花。」
  他故作看不清在那裡胡亂摸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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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炒莧菜
  門口的夥計對瑞雪居然同趙希厚一起從車上下來,很是奇怪,但是仍舊將趙希厚請了進去:「趙公子來了,您今日要吃點什麼?雅間如何?」說話間,他已經打了手勢叫人去喊掌櫃的親自的來。
  趙希厚點點頭,卻是回頭問瑞雪:「你要吃什麼?這是你的地盤你點好了。」
  夥計冷眼瞧著趙希厚用很熟悉的語氣同瑞雪說話,這……這位趙公子怎麼跟瑞雪顯得那麼熟?好像是認識很久了。他藉著回頭引路的工夫在瑞雪同趙希厚身上迅速掃了兩下。
  「周師傅的大煮乾絲、平橋豆腐;毛師傅的水晶餚蹄、蔣師傅的三套鴨、重譯樓高盛豐那日做的燕子礬其實跟我們店裡張師傅的八寶鴨是一樣的。只不過他那名字好聽罷了;童師傅做的點心都不錯,童師傅新做的豌豆黃很是好吃,你嘗嘗?」瑞雪將樂民樓大師傅最拿手的菜餚都報出了名兒。
  趙希厚聽了幾個後,搖搖頭;「你們樂民樓的東西我又不是沒吃過。我才到南京那會兒就來了你們樂民樓。」趙希厚指了指領路的夥計,都認識自己了。
  「我們樂民樓的東西不好吃麼?」
  趙希厚沒有立即回答瑞雪的問話,而是打量了下夥計領進的屋子,這離開前面的酒樓,沒有嘈雜,彎彎曲曲的小道從花叢中穿過,將四周的屋子分隔開。真是個僻靜的地方。今日還真是有面子。
  進屋坐下後,趙希厚開了扇子徐徐地扇著點評道:「那個周師傅的大煮乾絲還算可以,姓董的做的豌豆黃就差了些,豌豆粉磨的不夠細,做出來一點都沒有柔潤的感覺,就這樣你還說好吃。不過,他做的綠豆糕還算好,只是綠豆本來就是涼性,還又加了薄荷,反而壞了東西。還有,你們送來的那個抓炒裡脊,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來的廚子,火候都不到味,即使掛漿了還過老……那個廚子的臂力一定不夠。我記得王叔當初做的炒裡脊就很爽口,外朧裡嫩。」
  瑞雪歎了口氣。那次他吃的抓炒立即就是她做,自己的臂力還真是不夠,還要再練練。所謂的老,想來是自己油溫掌握的不夠。
  瑞雪點點頭,自己到時候在請周慶安指點一二。她忽而想起那日趙希厚說他們送上去的魚圓老了:「我想起來了,那日你說我們店送上去了魚圓老了,真的老麼?」
  當時她特地加了魚鰾,爹說過在粵地有些人為了魚圓滑嫩爽口特地把魚鰾切的極碎放入魚肉泥中。可是為何他會說魚圓老了?
  「不老我能說麼!也不知道你們樂民樓有多大面子,那個宋老爺極力推薦那個魚圓湯。要是我,絕對不會選。」
  趙希厚說著說著便看到瑞雪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收了起來,頓時收了口。自己又沒說她什麼,難不成自己說了樂民樓廚子不好。她就不高興了?他立馬改口道:「他做的不如王叔,你看王叔做的菜我就從來不挑。」
  她含笑著道:「既然你說我們這東西都不好,那就吃肉燕好了。」他餓了挑三揀四的講究那麼多,不過也好,先前不是說想吃爹做的肉燕麼?
  趙希厚又眼一亮:「肉燕?」隨即他搖搖頭,「算了。你們樂民樓做的肉燕我又不是沒吃過。現在,我只想吃蓮花橋那一家。然後才知道到底好不好。」
  夥計賠笑著端了茶上來,接口道:「趙公子,你不曉得我們樂樓的肉燕是全南京城最好的麼?這南京城的人都知道要吃上好的肉燕就要來我們樂民樓。」
  瑞雪得意地揚眉笑了笑,似乎感到自己太得意了些,抬手掩住了嘴巴,可是眼角的笑意怎麼也遮掩不住。
  趙希厚看她笑成那樣,心中有奇怪,揣度地問道:「可是那父女兩個就在樂民樓?」
  瑞雪點點頭。耳墜蕩起一圈光暈。
  「那……」趙希厚有些想不明白瑞雪為何笑成那樣,他將瑞雪奇怪的笑意想了又想,天馬行空地道,「你不要說是王叔做的?」
  瑞雪拍著手笑著道:「正是爹做的。」
  趙希厚當然聽人說過樂民樓的肉燕做的是南京城最好的,但他怎麼都沒辦法把擺攤子賣肉燕同在樂民樓做大師傅的王九指聯繫在一起,可是回想一下,這兩者也還能勉強聯繫上。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大相信:「王叔會做肉燕?我怎麼不知道?為何以前都沒做給我吃過?」
  瑞雪撇嘴道:「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愛吃不吃。」
  趙希厚忙對瑞雪又是作揖又是賠笑:「吃吃吃。」
  「那你要吃什麼?」
  「隨便上好了。」趙希厚很隨意地道,他叫住了要退出的夥計,「你等等,我聽說你們這的文思豆腐不錯,來份文思豆腐。」
  夥計微微一怔,望向了瑞雪,見瑞雪點頭,退了下去。
  趙希厚見夥計關門退了出去,嘿嘿一笑,湊到瑞雪耳邊:「你不是知道我喜歡吃什麼麼?」
  熱氣噴在瑞雪粉頰上,讓瑞雪想起先前在車廂的一幕,她飛快地將趙希厚一推,微紅著臉:「我怎麼知道你要吃什麼?」
  趙希厚沒防著瑞雪會這麼用力地推開他,翻身跌倒在地,他愕然地看著突然推他的瑞雪,這丫頭……他懊惱地給了自己腦門一下,自己怎麼那麼輕率,對個姑娘那麼曖昧,希望這丫頭不惱自己。
  想戲弄瑞雪一下,現在也只得放棄。他自己爬了起來,整整衣擺,將凳子擺好,重新坐下,端茶細細的品嚐起來。
  瑞雪見趙希厚什麼都不說,反而有些內疚,她怎麼反應那麼激烈,自己躲開就好,他直直地摔了下去,沒摔著哪裡吧。還是別跟他待在一起,自己去廚房好了。
  趙希厚看著瑞雪站起身要出去,忙拉住她,連著道歉:「放才是我的不對,你別惱我。我還把你當成當年那個……那個……」
  他本來想說那個尿褲子的好哭佬,但隨即想起,在很早以前,她就不許自己這麼說了。不過一下子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瑞雪了。趙希厚語結了。
  「你先鬆手。」瑞雪使勁地要將手從趙希厚手裡抽出,他說話就說好了,幹嘛這麼用勁的抓住自己的手。
  趙希厚笑著道:「你不生氣我就鬆手。」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得道:「我生氣,我什麼時候生氣了。」
  趙希厚鬆開手,悄悄地鬆了口氣:「你不生氣,不生氣就好。」
  崔懷光一聽到夥計說戶部侍郎趙大人的公子來了,先是吩咐廚房準備,接著自己便親自過來了。一推門,瞧見趙希厚一臉賠笑地向著瑞雪,心裡不由對夥計方才戲說瑞雪同趙公子很熟的謠言信了兩分。
  「崔掌櫃,你同趙公子說話,我去廚房了。」
  趙希厚含笑同崔懷光打了招呼,叫著已經邁出去的瑞雪:「你去廚房做什麼?」
  崔懷光見了這樣的場面,更是對瑞雪認識趙希厚感興趣了,看樣子兩個人還很熟識,這……
  他笑著請趙希厚坐了:「趙公子能來真是蓬蓽生輝。聽說您要吃文思豆腐?這可是王師傅的拿手好菜,您嘗嘗,瑞雪做的如何?」
  趙希厚這才明白瑞雪為何要出去,他虛指了外面:「我到是很想吃她做的酸菜魚。」他到現在還能記得當時吃瑞雪做的酸菜魚,味道很是不錯。其實他更想吃瑞雪做的佛跳牆,那個香味,他至今一直想著,怎麼會那麼香,只是……她為了把自己逼出廟裡,居然放狗……可惡!
  崔懷光詫異的道:「瑞雪做酸菜魚?我卻沒聽過,那就請瑞雪做道酸菜魚?瑞雪的手藝也不錯,前兒我們獻藝的魚園湯也是瑞雪做的,小的聽說您那日說小店做的魚圓老,還請你指點一二?」崔懷光同陳茂這些日子怎麼都想不通,他們做的魚圓就老了,如果說老了,這些天來吃魚圓的客人卻說他們的魚圓鮮嫩細滑,難道說他們都吃不出來?
  趙希厚只覺得額際上掛著一滴汗,難怪方纔她的面色不好,自己當著她的面說她做的東西不好吃,怎麼也要贖罪一二。他默默地點點頭。
  「馮御廚在我們點掌勺,要不,請馮御廚做幾個菜,請您嘗嘗。」
  趙希厚這才自然了些,面上又恢復了自在:「哦?他在你們樂民樓?你們樂民樓好大的面子,王叔在,馮御廚也留了下來,如今又出了御前獻藝。」
  崔懷光笑著說:「這多虧了王師傅。
  馮御廚是王師傅留下的,御前獻藝的陳茂是王師傅的徒弟。」
  趙希厚只為自己先前的話感到無限的後悔,他方才都說了什麼。
  沉默間,夥計將菜送了過來,崔懷光先取了魚園湯請趙希厚嘗,希望他能給出個中肯的評價,指點一二。
  趙希厚先了嘗了口湯,味道還是跟那天一樣,很是鮮美,再嘗了一口魚圓……又嘗了一口,明顯的跟那日吃的不一樣,魚肉鮮滑細嫩,吃在口中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感覺,他忍不住又嘗了一口,才對崔懷光道:「若是那日同這樣的一樣,我斷不會說個不字。好!」
  瑞雪氣鼓鼓地進屋:「今日跟那日有何不同?料一味未少,也一味未加,你道是說說!」
  趙希厚被問住了。如果是這樣,那是怎麼回事?
  「這……這……」趙希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瑞雪,至少先要這位小姑奶奶消火,他指著其他的菜道,「這些都是你做的麼?我好久未吃了,這個炒莧菜……」
  他急忙嘗了一口,指著道:「就是這味道,王叔做的就是這個味道。干炒,加上蝦米,一點湯汁也沒有。就是這個,王叔的拿手好菜,瑞雪你現在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瑞雪瞪了趙希厚一眼,將抓炒裡脊送到他跟前:「嘗嘗這個,你那是周師傅做的。」
  趙希厚挨個的將菜都嘗了個遍,他早已沒有了往日點評時的灑脫,小心翼翼的,生怕嘗到哪道菜是瑞雪做的,自己說錯了話,惹得瑞雪不高興。
  難!真是難!這什麼時候能結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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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江瑤柱
  終於將瑞雪端上來的東西都吃了,撐得走不動道的趙希厚僱馬車回到家中,一進自己的院子,大丫頭溶月就迎了出來,幫他換了衣裳,又倒了杯茶同他吃。
  「少爺今日怎麼這麼晚?重譯樓那送來新鮮的江瑤柱,太太本想同少爺一起用的,等了好久都不見少爺回來,吩咐廚房留著給少爺晚上用。」
  趙希厚吃著差舒服地歎了口氣道:「重譯樓?」
  「正是。說是那日全靠少爺提點,他們那的高師傅才有幸御前獻藝,特地送了來的。」
  趙希厚不以為意地道:「跟我有什麼關係,他自己手藝好才是真的。」
  溶月聽著趙希厚說的話笑了:「青龍偃月刀也只有在關老爺手裡才舞的像樣,若是到了我的手裡,那就不像樣。他既然送了來,咱們就呈他的情。太太叫我問一句,您要怎麼吃?」
  「熬……」趙希厚本想說放入餛飩中,可一想睞身子估計又要整些什麼海參之類的,便擺擺手,「留著,我明天有用。」
  「少爺留著它有什麼用?擱到明日就不好了,您若是想要,明日叫人送些進來就是了。」溶月不大明白趙希厚留著是什麼意思。
  「讓睞娘做餛飩用了。叫她不要放什麼海參之類的,白壞了東西。」
  溶月笑著應了出去打發小丫頭去廚房送話,又進來,悄聲道:「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連來福都沒帶,太太打發人問了好幾次,老爺也打發人來問了。我都不曉得怎麼說,以後少爺還是把來福帶上,太太那我也好交代。」
  趙希厚放下茶杯:「交待什麼?你照實說就是了。
  我愛出去,老爺太太又不是不知道,要你那些個瞎話做什麼。」
  溶月僵直了臉,張了張嘴,想解釋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位小爺怎麼今天一回來脾氣就變了,以前還會問句太太有沒有打發人問什麼的。再說今日是老爺打發人過來的,她能同老爺也這麼說?
  她抽動了兩下嘴角,旋即綻開一抹微笑:「是,我知道了。只是今日老太爺打發人從老家送信過來,老爺才特地叫人過來知會一聲。」
  趙希厚聽似乎趙老太爺來信面上緩和了一些:「爺爺信上都說了什麼?爺爺身子可好?五妹可好?」
  「是。老太爺說身子很好,過些日子還要帶五姑娘來南京。老爺打發人說要給老太爺收拾屋子,想問問少爺怎麼看。」
  「哦?」趙希厚沒想到趙太爺居然回來南京,「爺爺帶五妹來南京?」
  溶月笑著道:「正是。聽老爺說的意思,是五姑娘到了該說人家的年紀,四太太要接五姑娘到蘇州府去住,老太爺要親自送去,回頭在南京住些日子。」
  趙希筠說親了!趙希厚只覺得時間過得很快,連趙希筠都要說人家了。他想了想道:「五妹今年多大了?」
  溶月笑道:「五姑娘今年十四了,是二月生的,您忘了?」
  十四了啊!
  「十四!」趙希厚猛然站了起來。趙希筠今年十四了,那瑞雪……她也到了說人家的年紀了。這麼快,她到了嫁人的年紀了?想想瑞雪,眉眼還沒完全長開,身形……根本還是小姑娘,這樣的人有人要麼?嫁過去做什麼?把她養大了?
  溶月被趙希厚失聲叫嚷驚住了,她摀住胸口,驚愕地看著猛然站起身的趙希厚,見他沒有別的反應,長長地鬆了口氣:「您怎麼了?」
  趙希厚搖搖腦袋,拋開腦子裡突然浮現的想法,頹然地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太突然了。」
  溶月將一疊書放回書架,頭也不回的道:「少爺今年都二十了。」溶月看著趙希厚忽而掩口道,「若不是跟在老太爺跟前那麼久耽擱了,少奶奶都娶進門好些年,說不定老爺太太都抱孫了。」
  趙希厚聽著溶月把話扯到自己身上,微微有些惱怒:「你在提點我你也該配人了?」
  溶月面上頓時難堪極了。她停止打理書架,怔怔地望著趙希厚,張了張嘴,又放棄了答話。她今年已經二十多了,沒配人也沒指出去,在府裡的人都知道,太太是把她留給三少爺做屋裡人的,她也一直在等三少奶奶進門,她曉得等三少奶奶進門後,太太就會給她開臉的。可是,少爺這意思是要打發她出去?
  趙希厚沒好氣地看著像個桿子戳在那的溶月:「你告訴廚房,我的晚飯擺到老爺那,我同老爺吃飯。要酸酸的,開胃的。」他說完,取了扇子,往趙佑楣書房去了。
  溶月愣愣地應了一聲,跌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若是自己被打發出去,她還有臉在這個府裡待下去麼?府裡人的閒話都要把她埋得嚴嚴實實的;再說就她這個年紀,嫁到外面也只能做填房。
  她想了又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難道她真的要主動去求太太的恩典,要嫁到外頭去?
  小丫頭掀了簾子,偷偷地朝屋裡瞧了瞧,見溶月在裡面,貓著腰順了進去,躡手躡腳地走到發呆的溶月跟前:「溶月姐姐。姐姐……」
  溶月猛然回過神,扯出一抹笑容:「你不是太太身邊的麼,找我有什麼事?」
  小丫頭見溶月笑的有些牽強,看著她方才又出神,關心問道:「溶月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你有什麼事?」
  「太太打發我來,問問少爺回來了麼?還說叫姐姐過去。」
  溶月點點頭,撐著書桌站起身,打理打理衣裳跟著小丫頭到趙二太太的正房。
  趙二太太正在佛堂誦經。溶月沒敢打攪,略微提了裙子,跪在趙二太太身後,虔誠地向觀音合十行禮。
  趙二太太足足將經文念完,睜開眼問道:「是溶月麼?」
  溶月忙應了聲。
  趙二太太虔誠地磕頭起身,看著溶月向觀音拜過,笑著對她道:「趁三兒不在,叫你來有些事。」
  「是,少爺方才回來了,現在去書房見老爺了,說晚上要同老爺一起用飯。」溶月搶了上去接替金燕的位子同趙希筱一人一邊攙扶趙二太太出了佛堂。
  趙二太太點點頭:「想是去商量老太爺來的事。我叫你來也是為了這個事。」她指了指腳踏讓溶月坐下。
  溶月欠了身子坐下,笑著道:「可是要為五姑娘添箱的事?」
  趙二太太抿了口茶,點點頭:「是。你同三兒在老太爺那住了那些年,也該知道五丫頭喜歡什麼。我叫了七丫頭來問,問了半天也不見她說出個所以然來。」趙二太太責怪地瞧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趙希筱。
  趙希筱聽著趙二太太責怪的話立馬低下了頭。
  「五姑娘平日喜歡練幾筆字,做的最多的也就是些女工。」別說趙希筱不知道,溶月也想不出來那位五姑娘平日喜歡什麼。好像什麼都喜歡,什麼都能接受。
  趙二太太歎了口氣:「她打小就沒了娘,也怪可憐的,雖說有老太爺教養,但這添箱的事畢竟是我們女人的事。我這個做伯母的若是再不替她操心,指望著那個填房……」提到趙佑檁那個續絃周氏,趙二太太不由冷哼一聲,「還不知道五丫頭嫁過去怎麼被婆家恥笑呢!」
  溶月笑著道:「太太先前不也說是四太太提出要接五姑娘過去的麼?看著四老爺的面,她也會好好待五姑娘的。」
  趙二太太笑著看著溶月:「同你說多了你也不明白。我這邊打算把金燕給五丫頭,你再在三兒那挑兩個丫頭過去,你看哪兩個還不錯。」
  溶月沒想到趙二太太是要送丫鬟過去,她可惜地瞧了眼金燕,她跟自己一般大,因為金鶯家人她成為趙二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已經說了老爺跟前的一個隨從,原以為她可以嫁人,卻不想太太要把她送給五姑娘。這要等到五姑娘嫁人,她還要熬多久。
  卻不想金燕衝著她笑了笑,一點也沒有不甘之類的表情,好像這是對她最大的獎賞。溶月反而覺得過意不去,微笑沖金燕點點頭,對趙二太太道:「太太要選什麼樣的?論模樣銀兒最好,論性子是文芳不錯……」
  趙二太太連忙叫住她:「這些都不要,要能辦事的。五丫頭一直同老太爺在老家住,迎來送往上頭的事未免欠缺些,她身邊的那兩個丫頭我雖只瞧過一兩次,可也知道是經不住事的。你選兩個能承得住事的,又忠心的。別叫她到蘇州那邊去讓姓周的小瞧了去。」
  原來是這樣。難怪要把金燕送給五姑娘,這以後就是陪房,可以做管家娘子,這卻是好些。溶月想了想,說出兩個人:「瞧著還行,回頭再請太太看看。是不是這幾日叫她們過來,在太太跟前伺候?」
  趙二太太點點頭,又問道:「三兒今日去了哪,你可是問他?眼前這鄉試還有不到半年,你小心的伺候著,如是他要出去,你一准來告訴我,叫來福也跟緊些。這當頭不許他出事。」趙二太太一想起年初未萬歲整壽加開的恩科,就覺得可惜,不過,明年是正科倒也不耽誤,可不能像上回一樣,大伯突然點了鄉試主考官,白白壞了兒子一次機會。
  溶月連連應下。
  趙二太太同溶月說了些話,無非都是給趙希筱安排到南京後住下的屋子,擺設傢俱之類的。所有的東西,趙二太太一一交待那些管家娘子同丫鬟,讓她們細心去辦。
  溶月對趙二太太表現出來得異常細心有些不解,這是怎麼了?五姑娘是要去蘇州,到南京不過是住兩日,何必廢那麼多的心思?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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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樂民樓的夥計才下第一塊門板,一個人便躥了進來,便是立馬放下手中的活:「公子,小店還沒開張,您……」
  一個小夥計認出了趙希厚,連忙迎上去,把人往裡面帶:「趙少爺這麼早?」
  趙希厚搖著扇子,打量著樂民樓,吩咐道:「來一壺茶,上兩盤點心。」
  夥計連聲應了,一個到後面傳話,一個領著趙希厚上二樓。趙希厚把手一擺:「昨兒那個就好。」
  夥計微微一愣,將趙希厚領到後面。
  傳菜的夥計沒帶來茶,卻是端著一碗清粥幾碟小菜:「趙少爺對不住了,師傅們還進廚房,只有這些。」他怕趙希厚嫌棄,解釋道,「這小菜是王師傅以前醃的,味道頂好。」
  趙希厚點點頭,嘗了嘗,卻是王九指的手藝。他好久沒吃到這麼夠味的小菜,胃口大開,連喝了三碗粥,才停下。
  趙希厚揩了嘴,對夥計道:「這粥熬的不夠了。可惜了米。」
  夥計連連就應了。心裡卻忍不住編排喝了三碗粥的趙希厚沒事都要挑出刺來,這粥要是不好,他還喝了三碗,可真是給他們樂民樓面子。可是他又不敢得罪這位少爺,問了趙希厚這粥哪裡熬的不好後,轉身泡了杯茶送過來。
  趙希厚慢慢吃著茶,同夥計說了會話,卻怎麼也不見瑞雪過來,心中有些焦急,招來夥計提出要去廚房看看,夥計一請示崔懷光,立馬得到了答覆,將趙希厚迎到廚房。
  此時,廚房正收發各色果蔬,小學徒被吆喝的來來回回的,整個院子有些噪雜,交待學徒如何選菜的大師傅扯著嗓子說著。
  趙希厚覺得那人講的有意思,便停下來聽了幾句。也許是有外人在,原本高聲呵斥的師傅聲音徒然降下:「蕹菜葉子也是可以吃的,有人喜歡吃莖,有的喜歡吃葉,擇後分開放,別都扔了。」
  學徒們此時也不再注意師傅的教導,而是很有興致地看著趙希厚。書生打扮,還有前面的師兄陪著,很厲害的人麼?
  大師傅揮舞著一把蕹菜敲在學徒的頭上:「我方才說什麼,說什麼呢?」
  被打的學徒努力回想了下道:「蕹菜的葉也可以吃不要丟了。」
  「你走神走到哪了?我說的是莧菜,我說莧菜可以治什麼,你沒聽?」大師傅再次提高嗓門,他有些不快地看著將學徒注意力吸引走的趙希厚,他再次揮舞著蕹菜,衝著領著趙希厚的學徒道,「唐四,你沒事跑到廚房來做什麼?你前面沒事麼?廚房是做吃的地方又不是讓你帶人來玩的!」
  唐四歉意地對趙希厚道:「趙公子,咱們還是去那邊,這裡亂。」
  他接著對那位揮舞蕹菜的大師傅點點作揖算是賠禮。
  趙希厚將頭伸向對面的廚房,瞧了瞧裡面,一群學徒在一個廚子的指點下在練刀工。他瞧了瞧了,並沒有發現瑞雪。不對……廚房都是些男的,瑞雪……她一個大姑娘跟一幫男人在一處?
  「你們這就一個廚房?」
  唐四道:「這是一般練功用的大廚房,大師傅們在旁邊。您跟我來,那寬敞也乾淨。」
  跟著唐四去了旁邊的小廚房,果然是寬敞乾淨,學徒們都在為大師傅磨刀,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瞄向了廚房裡面。
  一個學徒一看見唐四領了個人進來,立馬擱下手中的刀迎面上去:「您是要找人?可是來見馮御廚的?我領您進去?」
  唐四笑著道:「有我就夠了,你湊什麼勁兒?就這幾步路我就不認識了?」
  學徒卻是不理會,慇勤的將趙希厚請進廚房。趙希厚這才發現其餘那些磨刀的學徒又重新坐了回去,面上帶著一絲懊惱還有一絲的羨慕。
  他們羨慕什麼,懊惱什麼?
  學徒站在門口並不急著喊人,還給身後的趙希厚同唐四一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出聲。趙希厚原以為他是在等裡面的人說完話再叫人,便在外面等著。
  「王師傅沒有告訴你燕窩要用天泉滾水泡後再用銀針挑去黑絲麼?」張寶明氣惱地瞧了眼白白毀了一盞上好燕窩的陳茂。
  陳茂點點頭。
  「這樣,是這樣。」張寶明親自動手演示著怎麼挑去燕窩上的黑絲,「王師傅都教了你什麼?」
  「師父只叫我做魚、豆腐跟筍。」陳茂老實地道:「自己雖然被選上御前獻藝,可是自己那本事他是知道,王九指又突然回老家,教導自己的事情就落在樂民樓一干大師傅的身上。
  周慶安奇怪地瞧了陳茂一眼。他也不相信,即使王九指只叫陳茂做這三樣菜,可是基本的東西也要同陳茂說清楚才是。他這些天看下來,即使是在做魚方面,陳茂也沒見的有多厲害,他根本不會挑魚,水桶裡抓上一條便開始做。
  張寶明藏不住事,立馬叫了出來:「什麼,就叫你這點?日後到了御膳房怎麼辦?」毛二等幾位師傅也紛紛稱是,毛二更是道:」不行。咱們每個人包一樣,全要給陳茂說明白。萬一出錯了,可是大事。」
  張寶明點點頭,對身邊的馮萬福,「馮御廚,正巧您在這,您跟陳茂好好說說,這可是咱們樂民樓的臉面。」
  馮萬福沒理會張寶明他們,只對陳茂道:「小子,老老實實把王師傅教你的學好就行了。」
  張寶明疑惑地同毛二他們對視兩眼,還想同馮萬福激辯兩句:「馮御廚,這怎麼能行。難道去了御膳房連燕窩都不會處理?」
  「就是。什麼燕窩都分不出來,人家不是小瞧了咱們樂民樓。」
  「馮御廚……」
  馮萬福只是笑,他拍拍陳茂的肩膀衝他點點頭,便走到瑞雪邊上指點瑞雪。
  張寶明見馮萬福不理會自己,便走到陳茂跟前:「陳茂,我來教你。燕窩滾後,玉色上佳。做燕窩的關鍵是搭配的材料不能雜。一定要清淡,雞絲肉絲之類的葷腥一概不用,記住用冬瓜。」
  「是。魚翅……」
  「原來是這樣,難怪,張師傅做燕窩都拿冬瓜來配。」站在趙希厚身邊的那個學徒恍然地道,他點點頭,又認真聆聽張寶明的教異。
  趙希厚看著那個學徒,原來他這麼慇勤領自己來,來了又不進去,卻是為了聽這個!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輕輕地笑聲到底驚動了廚房裡的人。
  學徒責怪地瞧了趙希厚一眼,不情不願地道:「馮御廚,有客。」
  指點瑞雪的馮御廚側過身子,一見到立在門口的趙希厚,笑著迎了出來:「趙公子,大駕光臨,這麼早來,要吃點什麼?」
  趙希厚拱手道:「馮御廚。剛用過貴店的清粥。」
  「可是有什麼不滿意的?」
  趙希厚先瞧了眼瑞雪,笑著對馮萬福作揖:「甚好。我不過是過來瞧瞧,過來瞧瞧。你們繼續,繼續。」他瞧著依舊在切菜的瑞雪,惡作劇的道,「怎麼還有女廚子?」
  馮萬福笑了笑。卻是吩咐瑞雪道:「瑞雪,王師傅說過孫春聲孫老闆家的筍好,你去要些回來。今兒咱們吃全筍宴。陳茂!」
  認真聽張寶明他們交待的陳茂立馬應聲過來:「您有什麼吩咐。」
  「今兒是全筍宴。既然王師傅教你做筍,那今天咱們中午就吃筍,都由你一個人做。」馮萬福說完便催著瑞雪快去叫筍,「大姑娘,快些去。你師兄一個人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快些去。」
  瑞雪不明白,怎麼叫人送貨的差事輪到她頭上來了。不過,她很快就明白了。趙希厚跟了上來。
  「你跟著來做什麼?」
  趙希厚舞著扇子跟在瑞雪身邊,張望著:「跟你出來長見識。說實話,這做廚子的還真是有講究。我先前還聽著莧菜治什麼?這菜不僅要做的好吃,這上頭還要講究?」
  瑞雪忍不住道:「還不是因為你這種挑嘴的食客?今兒的粥又是哪裡不好?」
  趙希厚一轉眼珠,連忙否認:「不好麼?我喝得不錯啊?你覺得哪裡不好了?」
  瑞雪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從樂民樓去孫春揚的乾貨店有些距離,瑞雪走的有些急,交待乾貨店的夥計趕緊送到店裡。不料趙希厚卻拉著她去別的地方。
  「你放開。」瑞雪急著掙脫趙希厚的拉扯。這大白日的他要做什麼。
  「出都出來了,順便玩玩。」
  瑞雪掙開趙希厚的拉扯,轉身道:「你自己玩就好了,我還要回店裡。」
  趙希厚哪裡肯讓瑞雪走,他一伸手再次將瑞雪攔了下來:「缺你一個樂民樓就不做生意了?王師傅不在,這生意還不是照樣好?叫人送貨的差事馮萬福幹嘛要你來……」
  瑞雪聽了趙希厚的提點,奇怪地瞧著他。是啊!叫人送貨的差事……
  「他早就知道我認識你了。」趙希厚笑著道。
  瑞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要做什麼?」
  趙希厚對瑞雪的指責絲毫不在乎,反而打量著瑞雪。
  瑞雪見他這樣,突然想起了那天……她微紅著臉側過身子,「你瞧什麼?」
  「沒瞧什麼。」趙希厚聳聳肩膀,身上穿的衣裳,「你還在南京待了這幾年,也沒見你學著什麼。走走走。我又不是玩別的,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准喜歡。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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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卷 第九十九章:
  瑞雪跟著趙希厚在南京城七拐八繞,她發現,才到南京城的趙希厚比她對南京熟識多了。他能輕而易舉的找到一家位於巷子裡的螺子石鋪子;更能熟練地帶她來到胭脂巷。
  胭脂巷是大家起的諢名兒,具體叫什麼已經沒人能說的出來,這裡是全南京城買胭脂最多的地方。一條街除了胭脂鋪就是金飾作坊銀器店,來來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婦是絡繹不絕。
  趙希厚熟練地找到一家店,把瑞雪往裡面一推:「去看看吧!」
  「我有。」瑞雪不進去。宋夫人給過她很多胭脂水粉,夏天的,春天的……隨著季節的不同用的脂粉也不一樣。
  「那也進去。你不用,五妹妹還要用。」
  「五姑娘?」
  「是。過些日子爺爺要帶五妹去蘇州路過南京,我打算買些東西給她帶去蘇州。你們姑娘家,喜歡什麼比我知道的清楚。」
  瑞雪沒聽進趙希厚後面的話,只聽著趙老太爺要帶趙希筠去蘇州:「去蘇州做什麼?」
  「四叔現在在蘇州做知府。你快進來啊。看看什麼東西好?這個玉簪粉?這個挺香的。」趙希厚打開一個小盒將東西遞到瑞雪鼻下。
  瑞雪瞧了眼趙希厚遞過來的水粉,聞了聞,伸出小指輕輕地沾了一點,在掌心徐徐的抹開,之後才是聞香氣。
  夥計看著瑞雪的動作,立馬跑到裡間請了位年長的師傅,又托著一隻托盤,上面擺著幾隻石雕小盒。
  「姑娘,您瞧瞧這個吧!」師傅親自取了一盒脂粉送到趙希厚跟前,請趙希厚轉交給瑞雪。
  瑞雪放下手中的小盒,接過趙希厚手中的石雕小盒。石雕的小盒做的很精緻,蓋子最上面的一層是鏤空的,一個盒子估計花費就不少了。
  「這是米粉?」
  師傅點點頭:「是。拿上好的白米磨出來的,加了白芷等藥材,晚上臨睡的時候塗上一層,肌膚細膩紅潤,日子久了面上自然帶有一絲淡淡的香氣。」
  瑞雪點點頭。
  師傅瞧著瑞雪並沒有瞧上眼,另取了一盒:「這是上好的玉簪花……」還沒等瑞雪說什麼,他自己便把盒子放下,取了一隻,「這是自茉莉花粉,裡面兌了玉簪劃分同珍珠粉,您聞聞,這有茉莉香。」
  趙希厚立馬湊了過來,聞了聞:「果然是有,淡淡的。就這個好了。」
  瑞雪搖搖頭,示意只要頭次遞來的玉簪粉。
  趙希厚卻要了兩盒子茉莉花粉。
  瑞雪指著他手裡的玉簪粉:「這個就已經很好了。送那麼好的給五姑娘,到時候那位太太知道了,還以為五姑娘有什麼體己,處處苛刻她就不好了。」
  「要她知道做什麼?這是我送給五妹的。太太怕五妹被人小瞧了,已經準備了。那位還沒進門就知道嫌五妹,若不給五妹壯膽,這回去還不知道那位出什麼⼳蛾子?」趙希厚想著只回來瞧過趙希筠一次的四叔就火大,昨晚上爹同他提起,四叔這些年在官場上的事情,他越發覺得五妹的婚姻會被四叔作為陞官的籌碼,「要我說還不如讓爺爺替五妹找人家算了。就嫁在全椒,就是南京也可以,好歹有娘家人壯膽。」
  「可是……畢竟他是五妹的親生父親啊!」
  趙希厚不快地道:「什麼生身?他算哪門子的爹?有教養過五妹一日麼?」
  「那你同老太爺或者是老爺說說啊!」瑞雪勸趙希厚同趙老太爺說說,別讓趙希筠去蘇州。畢竟只有老太爺這個長輩說出的話才管用。
  趙希厚道:「爹也是這麼說的。」他說著塞了兩盒粉給瑞雪,「這是給你的。」
  「我……」瑞雪不明白趙希厚為何也給自己買了香粉。
  「再陪我去看看首飾。五妹跟在爺爺跟前這些東西都不齊全,一定要準備好。」
  「你不是說……已經開始準備了麼?」趙二太太瑞雪依舊沒說出口。對於這幾個字,瑞雪覺得如有千斤在口,嘴皮動也動不了。
  「太太是太太的,我是我的。走啊!」
  瑞雪才要向趙希厚道謝。卻瞧見從不遠處金飾作坊走出來的袁彬。昨日她跑了出來沒見著龔氏他們,心裡有些歉意,現在見了袁彬,瑞雪喊了一聲便急急忙忙的跑過去。
  袁彬聽見有人叫自己,回頭瞧了一眼,便看見跑過來的瑞雪,笑著道:「是你啊,許久不見,昨日李老先生過壽,弟妹跟三弟去了,回來說沒見著你。」
  「昨兒有事……」瑞雪支支吾吾地,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便笑著道,「袁大人你怎麼來這裡?你不當差麼?」
  袁彬舉起自己手中的錦盒:「總督大人叫我來這裡取東西。」
  瑞雪看著袁彬手中精美的錦盒有些好奇:「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還叫你來取。」
  袁彬扯著嘴角道:「是。」他目光落在方才一直望著自己,現在停在瑞雪身邊的趙希厚身上,「這位是……趙大人家的公子?」
  袁彬認出了趙希厚。他在漕運總督府見過一次,是總督大人家的親戚。
  瑞雪下意識回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趙希厚:「趙三少爺您怎麼過來了?」
  趙希厚本來對瑞雪突然甩開自己跑掉有些不快,又看著她同一個清瘦精幹的男人當街說話,好像很熟的樣子便想過來看看;可自己才過來她居然變了個態度,連趙三少爺這種稱呼都叫出來了。她怎麼急不可待的跟自己拉清關係?
  趙希厚挑起眉角沒理會瑞雪,打量著袁彬:「你是……我有見過你麼?」他仰頭想了想,「我不記得了。」
  袁彬微微欠了身子:「在下是漕運總督沈大人的屬下,前些日子在預備萬壽節御前獻藝的宴席上見過公子。」
  趙希厚「哦」了一聲,拿扇子敲敲瑞雪的肩膀:「你不是趕回樂民樓麼?快走啊!出來這麼久,你也不怕旁人等急了。」
  瑞雪氣惱地瞪了趙希厚一眼,把自己拖到這裡來的是他,現在說自己玩野的還是他。她有些不快地道:「東西都叫人送回去了,還等什麼。樂民樓少我一個照樣有客人上門。」
  趙希厚「咦」了聲,心裡越發不快。她現在居然用他的話來堵他的嘴了。這個姓袁的究竟是什麼人,她就這麼不喜歡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出現?
  「你不走我走!」
  趙希厚賭氣似的丟下話。那個姓袁的有什麼好。再認識也是這兩年的事,他們兩從小就認識。突然溶月昨日說的一番話在他耳邊回想「五姑娘到了該說人家的年紀。」
  「少爺今年都二十了。若不是跟在老太爺跟前那麼久耽擱了,少奶奶都娶進門好些年,說不定老爺太太都抱孫了。」
  「五姑娘今年十四了。是二月生的,您忘了?」
  該死!這丫頭是不是對那個姓袁的有意思了?她年紀不大,別被人騙了。已經邁出幾步的趙希厚又蹭了回來。就站在瑞雪身邊等著她跟袁彬說話。
  袁彬瞧了眼又回來的趙希厚,笑著對瑞雪道:「我還要回去交差,過些日子我再去瞧你。」
  瑞雪這才想起來袁彬還有差事在身,忙道:「您快去吧!過幾天我去看大娘跟嫂子。」
  袁彬點點頭:「你要去三弟一准高興。我先走了。」
  「唉唉。」趙希厚拿著扇子在瑞雪眼前扇了扇,微微抬了下巴,示意走遠的袁彬,「已經走遠了。有什麼好看的?」
  「你方才什麼意思?」瑞雪瞪著趙希厚,指控趙希厚。
  趙希厚瞧了瞧四下,無所謂地道:「什麼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不知道?」瑞雪惱火的指責著,「袁大人同你說話你那個樣子是什麼意思?」他一點禮數也沒有,態度那麼傲慢、輕視。
  「我什麼樣子了?」
  「就是這個樣子。」瑞雪學不好趙希厚那種傲慢輕視的動作。他好像做的很容易,只是微微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傳遞出那種感覺。
  趙希厚看著瑞雪笨拙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瑞雪氣道:「就是這樣。你是什麼意思?」
  趙希厚將手一攤:「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那袁大人跟你說話你『哦』一聲就沒了?」餘下的瑞雪沒說,那麼大的人怎麼可能那麼直白的同人說「我有見過你麼?」
  「我又不認識他。」趙希厚忽而緊張兮兮的道,「他原來是個大人啊!那會不會拉我去見官?他沒那麼小心眼吧!要不我去跟他賠禮道歉?我可不想挨板子。」
  瑞雪十分不滿他現在這個樣子,他是什麼意思,說的袁彬小雞肚腸、瑕疵必報的樣子。明明先無禮的人是他,怎麼現在成了袁彬的不對。
  她生氣的道:「隨你怎麼想。我要回去了。」
  趙希厚一把拉住她,面上有些繃直:「你要去哪?你還要陪我給五妹選東西。」他瞇起雙眼,盯著瑞雪,「你不會是想去追那個什麼袁大人吧!」
  「你放手!」瑞雪不想同趙希厚多說什麼。她以為他只是對自己,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因為自己原先是他家廚子的女兒,那種主人跟下人;從小到大的親密,所以他才會對自己放肆無禮,她沒想到他對旁人也是那樣。真是難堪。
  趙希厚見瑞雪急著叫他鬆手,面上漸漸地沉了下來:「我不放。」他拖著瑞雪就往那家金飾店走,「要走也要陪我把東西買了。」
  瑞雪不敢同他有太大動作的拉扯,她不想引起別人過多的注意,雖然,現在已經有些人怪異地看著他們。可是,她不想引起更大的注意。
  「你放手我就陪你。」
  趙希厚猛然停下腳步,來不及手腳的瑞雪撞到了趙希厚的身上。才站穩身子,她便瞧見趙希厚微沉的面孔,眼神很複雜,可是卻還是不肯鬆手。
  「你鬆手,人看見了,不好。」瑞雪試著去抽手,可是他拽的實在是太緊了。
  趙希厚看著瑞雪,輕輕地歎了口氣:「你……」
  「趙公子?」
  從趙希厚身後傳來的喚聲,打斷了趙希厚原本要說的話。瑞雪好奇地側過了頭,注視著陌生的來人。
VIP卷 第一百章
  四五個手執紈扇掩面的女子齊齊望著他們。
  瑞雪疑惑地瞧了瞧趙希厚,又瞧了瞧那幾個妙齡女子。
  趙希厚揚起溫和的笑容,但覺頭有些疼,怎麼會在這碰上了。
  一名身著洋紅紗衫的女子隨風搖曳而來,走到跟前,微微道了萬福:「趙公子,奴家申官這廂有禮了。方才奴家瞧著像,大膽叫了聲,果然是趙公子。」
  趙希厚隨意的拱拱手:「在下今日還有要事,先……」
  「如此公子且去忙。奴改日再向趙公子問安。」申官又施一禮準備退下。她順帶瞧了眼趙希厚身邊的瑞雪,打量了她幾眼,驚奇地『咦』了一聲,「這位姑娘是……好面熟啊。」
  瑞雪心裡還在納悶,自己什麼時候見過她。趙希厚就一把她拽到身後,嚴嚴實實地護著:「你認錯人了。」
  一名銀紅衣裳女子飄然而至,擠開趙希厚,瞧了瑞雪對申官道:「姐姐也是這麼認為?我瞧著有些像梁桂林的模樣。」
  那些個女子紛紛點頭,只有一名穿玫瑰紅的女子搖頭道:「梁桂林像她才是。」
  梁桂林。瑞雪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她再次疑惑地看著對方。
  趙希厚聽著她們當街拿瑞雪做對比,將她一把拉了過來,急急的走開:「在下還有要事,告辭了。」
  瑞雪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是做什麼?人家同你……」
  趙希厚難得躲躲閃閃的低了頭:「你別理她們。快走。」
  「她們……是哪家的姑娘,同你認識?」瑞雪覺得那個叫申官的姑娘瞧上去同趙希厚很熟識的樣子。見到熟人走那麼快做什麼,難道是……
  「可是跟你訂親的小姐?」
  趙希厚微紅著臉:「什麼訂親,你胡說什麼,快走。」
  瑞雪見趙希厚面頰微紅,好奇心更強,她有些報復的追問著:「那她是什麼人?是你心怡之人?」
  趙希厚腦子一熱,脫口而出:「她們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是壞人?可是她們看起來跟那幾日見到的官家小姐差不多,甚至比都指揮使家的兩位小姐還要知禮。行不露足,笑不露齒,搖曳而來裙不擺身形卻優美至極。這明明是知禮之人啊。
  瑞雪有些可惜的回了回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般有禮,長得那麼漂亮,原來不是好人。瑞雪打算牢牢的記住那幾個女子的樣子,告誡自己若是再遇到她們一定要小心。
  趙希厚見瑞雪依舊回頭去看,猛得將她一扯:「看什麼。是什麼人你不用知道。快些回去吧。你不是要急著回去麼?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咱們快走。」
  趙希厚將瑞雪強行帶走並沒有讓那幾名女子停止話題。
  申官問著那位玫瑰紅女子:「銀官,那你說說她像誰?」
  銀官伸出右手比劃了個三字模樣:「可是?」
  申官點點頭:「算你有眼力,不過說的都不准。」
  粉衣女子見她們三人說的熱鬧,捨了旁人湊到申官跟前,拉著申官道:「你們這是在打什麼謎兒?快說出來叫我也聽聽。你們這比劃來比劃去的,叫我好難猜。」
  申官正好看著瑞雪回過頭,衝著她點點頭,笑著對粉衣女子道:「你當然不曉得。」她轉臉對身邊穿銀紅的女子道,「瓊子,你既然說梁桂林同她有些像,可是你知道梁桂林像哪個?」
  瓊子順著申官的視線瞧去,也瞧著回過頭的瑞雪,她張口道:「我當然知道。梁桂林眉眼長得像西邊的那個楊高三。是了!」
  粉衣女子猛然間想起,拍手附和道:「難怪銀官姐姐比劃個『三』。這麼一說是有些小季玉,這眉眼臉龐都像。」
  「可申官姐姐你為何說銀官姐姐說的不准?」
  申官搖著扇子,含笑走進方才趙希厚他們進去的那家脂粉鋪子,扭過頭道:「得官。西邊的楊高三的諢名是什麼?」
  「小季玉啊!」得官不解的道。這南京城怕是沒人不會知道楊高三的諢名叫小季玉,這是什麼意思。
  「那小季玉為何要叫小季玉?」
  得官點點頭:「我當然知道,媽媽常說,幾年前,有個紅極一時的姐兒,叫季玉,美得跟天仙似的,許多人要梳弄她。後來漕運總督沈大人在梳弄楊高三的時候也仿著哪位大人梳弄季玉的做法,所以才叫小季玉。」
  申官搖頭道:「你只知其一。」
  瓊子也不看脂粉,拉著申官坐下,親自遞了盞茶過去:「好姐姐,快說給我們聽聽。我年紀小,只聽人說那個季玉是豐肌弱骨,霧鬢煙鬟,可是真的?還聽說當時為了梳弄季玉,鬧的沸沸揚揚的。」
  申官抿了口茶,輕拭唇邊:「你覺得小季玉如何?」
  「我只見過她一次,就是沈大人梳弄她的時候,她好像才十一吧。雲情雨意,小而了了。」瓊子回憶起先前的事情,她同小季玉是同一批的人。同一批中對梳弄儀式極為看中,那個小季玉當時就是因為漕運總督大人闊手大揮,才紅極一時的。
  申官同銀官相視而笑,這次卻是銀官開口,她點點頭:「小季玉這麼叫,其實是因為她長得同季玉有七分相像。就是她的本名也是學著季玉的本名楊高三叫的。」
  「啊?」看脂粉的女子都丟了東西,坐下來聽申官解說。這事情,聽得那麼玄乎。長得有七分相像,這名字還這般像。
  「你知道漕運總督大人為何這般大方,又為何遲遲不把小季玉抬進府?」
  瓊子忙道:「我知道為何不把小季玉抬進府。漕運總督沈大人的夫人在南京城是有名的醋罈子。她不是有個諢名兒,叫辣手觀音麼。沈大人養的外室,總是被人端了窩,我還聽說家裡的那些也是呆頭呆腦,行當裡沒人願意同這位大人來往過近。他那麼心疼小季玉,怎麼可能抬進府。只是為何這般大方我卻不曉得。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
  銀官點點頭:「當年沈大人還不是漕運總督的時候,同周大人,就是現在的南京吏部尚書周賓爭過一個人,只是沒掙贏罷了。」
  「是季玉?」
  「是。當時沈大人幾乎是抱得美人歸了。只是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周大人把季玉接回家了。沈大人是抱憾不已,所以見著小季玉才闊氣異常。大家都在傳是沈大人家的那位辣手觀音使的計。」
  銀官一想到當年的事,便唏噓不已。季玉當時才十六,陰差陽錯跟一個比自己足可以當自己祖父的周賓。季玉現在如何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原本要出任漕運總督的周賓,居然成為南京吏部尚書。這一做就是這麼多年的事。聽說是沈大人的報復,又有的說周賓是搶了某位大人物的風頭……
  方纔那個跟季玉如此之像的小姑娘又是哪家的?十三、四歲的模樣還梳著姑娘髮髻,還未到梳弄的年紀?
  得官覺得沒意思,丟開了手:「鎮不住家裡的母老虎就別在外面偷腥。真正的是,口裡吃頭,還滿口阿彌陀佛,一心一意想要成佛。我呸!」
  銀官被得官的話惹笑了,不過她很快便收起笑容:「小聲些。」
  「聽見就聽見。難不成他還要當兵把我壓到牢裡?我看他能給我定個什麼罪名。」
  銀官搖搖頭,她同申官道:「季玉……她那個人……現在……」
  申官冷哼一聲:「我最瞧不起她就是這個。」
  瓊子跟得官來了興致,拉著叫申官說。
  申官卻是不說,還是銀官開了口:「我們都是情不得已才到這個地方。可她卻是自願來的。當時,有個秀才跟著她,請她回去,她死活不肯,還說過夠苦日子了,不想再跟他過苦日子。」
  「她是訂了親的?」
  銀官搖搖頭,目光幽幽地看向外面,那些事在她眼前閃過:「我不曉得。大概是吧,或許是童養媳。我只知道,季玉賣身的一百兩銀子都砸向了那個秀才。她當時已經十五了,價也高些。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當時說,這銀子夠你們家養我五年的了。」
  瓊子跟得官默默對視,聽著銀官說話。
  「那個秀才將銀子揀起來,讓人拿給季玉,只同媽媽說來贖她。可是季玉死活不願意,放言道,等他做了官再來。沒想到一年的工夫,那人真的做了官,雖然是武官,可是季玉依舊不肯,最後還提出要纏頭,她進來不過一年,媽媽哪裡肯,後來死纏爛打,媽媽終於肯了。那天我瞧見那個人站在門口淋了一夜的雨,送傘給他,他也不要,就一直站到天亮,後來也就再也沒出現過。」
  申官冷哼道:「那男人也是賤骨頭。是秀才還是官,害怕討不到媳婦?偏要那個金漆的東西。」
  瓊子拍拍手,笑著道:「姐姐不常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麼?難不成你看上那個秀才才……」
  申官粉臉一肅:「你說什麼?」
  銀官推了推申官,又瞪了眼瓊子。瓊子也怕申官,縮了縮脖子跟人瞧胭脂,商量著端午節要穿什麼樣的衣裳。
  「你別往心裡去,她年紀小。」銀官笑著轉移話題,「方纔那個小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可我瞧著也不像是咱們……房薔怕是要不高興了。」
  申官好容易才緩過臉色,笑了笑道:「房薔,她不高興什麼?你還有這個心思,不是來買水粉的麼?快去看,一會我還要去別的地方。」
VIP卷 第一百零一章
  瑞雪被趙希厚拉扯著走,她有些跟不上趙希厚過快的速度,這個人怎麼跟逃命一樣。瑞雪甩開趙希厚的手,穩住自己的身形:「你若是要有事,你先走就是了,拉著我做什麼?」
  趙希厚回頭瞧了瞧,看不見方才遇上的女子了,他才緩了面皮:「你不是要趕著回去做事麼?」
  瑞雪瞪了他一眼:「都跟你在外面逛了這麼久,回去還能做什麼?」瑞雪揉揉被趙希厚抓疼的手腕,「你回吧。我想逛逛。」
  方纔那麼一逛,她已經來了興致,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就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的逛逛。
  「那我陪你好了。」
  瑞雪只瞧著路,並不看趙希厚:「你不是說有事麼?你先走好了。」
  趙希厚開了扇子為自己扇了扇,方才走的是有些急了,他鼻尖已經微微冒汗了。他笑著道:「我記錯日子了,應該是明日才是。反正我也沒事,就陪你逛逛好了。再說給五妹的小玩意還沒買。」
  「真的麼?」瑞雪不大相信,這人怎麼方才說有急事,現在又說記錯了,哪一個到底是真的?
  看著瑞雪不信自己,趙希厚連連道:「真的,我還能騙你?老爺是明日帶我去論文,叫我記成了今日。」
  瑞雪站在一家很樸實的小鋪子門口,淡淡地道:「你騙不騙我與我有什麼關係。要做正事的人是你。」
  趙希厚見瑞雪不信自己,急了:「你還是不相信啊!我說的是真的。我對天發誓,我今日真的沒正事,方才是我記錯日子了。馬上就要到鄉試了,老爺說要帶我多多走動,請先生們多多指點。正巧爺爺也要來,到時候把這些日子做的文章交上去,再請爺爺指點一二。」
  瑞雪看著趙希厚的臉,忽而問道:「方纔那是哪個府上的姑娘?好講究禮數,言行比都指揮使家的兩位姑娘都文雅的多,那個叫……就是穿著洋紅色衣裳的,她那衣裳繡的是芍葯團花樣式,真好看。」
  瑞雪想一想方才見到的那幾名女子便覺得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從打扮到衣裳,再到落落大方的舉止真是端莊雅致。
  趙希厚面上有些不自在,嘟囔道:「不許學她們,她們都不是什麼好人。」
  「你方才就說了,她們怎麼不好……」瑞雪忽而想明白了,那群女子是什麼人。正經的大家閨秀怎麼可能隨意拋頭露面在外,再說她們身上衣裳的料子、做工,那都不是尋常人家能用的起的。只有……
  她聽翠雲私下說過,這天下不但丫頭分三六九等,就是私妓也分三六九等,高等的私妓待的地叫青樓,最低等的叫私寮子。青樓專挑那些個長得好又聰明的女子,打小就訓練著學琴棋書畫,比那些大家閨秀還要端莊典雅幾分;比她們還要講禮數。
  楚楚動人、儀態萬方、氣質極高。這是宋夫人的評價。
  她沒想到夫人會給那些女子這麼好的評價。當時她在想能讓宋夫人做出評價如此高的女子們會是什麼樣。要做到什麼樣子才叫氣質極高。
  今日她終於見到了。卻是如翠雲說的那般比大家閨秀還要端莊,至少趙希筱不會隨時隨地拿把扇子動不動就遮臉;那個穿洋紅芍葯團花式樣衣裳的女子,裙不擺,耳璫不晃,未語便露三分笑意,確實是儀態萬方。
  趙希厚見瑞雪突然住了嘴,面上有些恍然之色,猜她多少知道了些,訕訕地道:「我……我……我只是應酬,應酬,表哥他們請我去了兩次,我……」
  瑞雪瞧了他趙希厚忽而笑了:「你同我說這個做什麼?」他跟自己說這些做什麼,向自己解釋什麼。她跟宋夫人待的日子久了,也知道其實很多生意都是在青樓做成的。江南的男人,似乎都喜歡那兒。好像很多事情到了那就好解決一般。
  「沒什麼,我怕你誤會。」趙希厚見瑞雪不惱怒,只有些奇怪,他壓低了聲音道,「你怎麼跟沒事人一樣?」
  瑞雪奇怪地看著他:「什麼沒事人?」她不明白趙希厚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要向翠雲那樣咒罵那些人麼?如果當時自己沒能逃脫,估計今日同趙希厚對面的就有自己了。
  趙希厚想了想,覺得這丫頭打小沒有娘,平日也沒人同她說些道理,這種事情就更不會有人同她說,想來她也不知道那些是什麼,說不定以為那些女的人品不好之類的。他也不願意在這上面糾結,樂得瑞雪這麼說。
  「沒什麼,沒什麼。」趙希厚打量了這家鋪子,很小,什麼也不像,「你到這家開做什麼?」
  「這家的小玩意做的好。」瑞雪見趙希厚不說,也不好說,畢竟那種事她還是少說為好。她跟在趙希厚身後進了店,解釋道:「石雕的香粉胭脂盒,這也有,還有根雕的。我記得五姑娘很喜歡這些。」
  趙希厚看著這家石雕根雕各色小玩意微微點點頭:「卻還是不錯。」
  「當然不錯了。」瑞雪捏起一隻半個核桃大小的籃子,「你看,這是桃核做的。多精緻。若是自己做上穗子穿過去,也可以當扇墜兒。」
  趙希厚捏起旁的細細的看了,拇指般大小的桃核上精細的描繪著麻姑容貌,腳下的海浪瞧上去便有潮湧而來的感覺,花瓣花絲絲絲入扣,實在是精巧玲瓏。
  「你想送五妹這個?」
  瑞雪挑選著神仙人物、辟邪神獸,比較著那個更好:「是啊,除了當扇墜兒,還可以掛在衣帶或者是繡袋上。」
  江南的女子愛漂亮,首飾衣裳上下的工夫可不少,想著法子的變花樣。往往春季才出的花樣子,到了夏季便被取代了。可是能這麼頻繁換的也只有那些個高門大戶,尋常人家的姑娘只有在旁的地方下工夫。桃核雕的小物件便成了姑娘們彰顯自己的一樣東西。
  好的桃核雕一個能值幾十兩銀子,尋常的只要幾十文錢,若是到了吃桃子的當頭,那些個手藝人會搭著搭啷走街傳呼,嘹亮的吆喝聲,引得一群姑娘走出家門,拿出已經曬好的桃核,十個桃核便能換上一個桃核雕。你若是願意再添幾個錢,還能請人為自己單雕一個。
  瑞雪自己就拿核桃雕做壓裙。而宋夫人家的晴姑娘手上戴著的就是拿紅線穿了的桃核雕的小玩意。像翠雲她們手巧的,打上各色的絡子,才是好看呢。
  瑞雪遞給趙希厚一枚刻了狀元及第圖案的桃核雕:「這個可好?」
  趙希厚撲哧地笑了:「這個能送給五妹麼?她最討厭旁人叫她女狀元了。」
  「這又不是給五姑娘的,是給你的。」
  「給我的?」趙希厚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相信的道。
  瑞雪又瞧了瞧其他的桃核雕,覺得都沒有這個狀元及第的樣式好。戴冠童子手持如意騎龍上才是對了趙希厚現在的境況,蟾宮折桂,她總覺得不合適。
  「你不喜歡?」瑞雪試探的問道。趙希厚打小就是富貴過過來的,就算是在老宅,身邊的人也是將他裝扮的好好的。這個桃核雕估計他瞧不上眼吧。
  趙希厚將扇墜兒摘了,讓夥計將那個狀元及第圖案的桃核雕串上。
  「這個扇墜也不錯,把這個穿上去就可以了。」瑞雪動手將桃核雕穿在扇墜上,好像有些不倫不類地,她只得再次取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都穿上去了。」
  「不好看。」
  趙希厚一把奪過來:「算了就這麼著。你要是想送我,再替我做個絡子就是了。」他瞧了瞧,覺得還挺不錯的。
  細心的溶月很快便發現趙希厚扇墜上多了一枚桃核雕,拿著問道:「這扇子上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玩意。」
  趙希厚在燈下埋頭急書,根本就來不及看,只「哦」了一聲。他現在根本就沒工夫同溶月多說。這是他從旁人那弄來的題目,打算等趙老爺來南京問學業的時候湊數的。兩年來沒好好用功,如今趕起來是有些急了。
  溶月看著那桃核上雕著的是狀元及第的圖案,問道:「可是今日出去得的?這做的卻是不錯。只是配著原來的扇墜不好,我給少爺重新做個吧。」
  趙希厚依舊沒有抬頭,這一個晚上他要趕兩篇文章出來,著實有些緊促。
  溶月取了自己的小筐,比對著各色絲線,想著要配什麼樣式的絡子。還是做些個簡單的,省得到時候老太爺又要挑剔樣式複雜了,說玩物喪志,敗家之類的。
  「茶。」
  趙希厚話才落,溶月忙放下活計,倒了一杯茶送到趙希厚手邊。
  趙希厚依舊沒有停下筆,連眼睛都不肯停下來,只盯著紙張。左手取過茶盞,送到嘴巴,吃了一大口,又送了回去。
  溶月趕緊接了過來,看著趙希厚連喫茶都不肯好好的吃上一杯,她不由心疼的道:「少爺別這麼趕。老太爺還有些日子才來。燈下寫字傷眼,晚上別熬太晚了。」
  「知道,知道。」趙希厚應付著,寫了幾筆,終於停了下來,吩咐溶月,「我以前交給你收著的那些文章你都放哪了?」
  「在那個櫃子裡放著呢。」
  趙希厚點點頭:「你明日找出來,整理好了給我。」
  溶月曉得他是要準備挑出好文章到時候給趙老太爺過目,立馬應了下來。
  「你要是困就去睡,我這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呢。不用管我。」
  溶月笑道:「您不睡,我們怎麼好睡。我去告訴廚房給少爺準備點心。」
  趙希厚點點頭,仍舊寫著文章。
  溶月卻呆住了,這個少爺變的實在是太快了,怎麼這一天的工夫就轉了性子,老老實實地做起文章來了。不過她卻是高興的。
  趙希厚再次抬起頭,揮揮手叫溶月站遠些:「你怎麼還在這?你擋著光了。我說這燈怎麼越來越暗了。」
  溶月趕緊站開,出去叫丫頭令廚房的人晚上留人當班,好隨時給趙希厚準備點心。看著那個伏案急書的少爺,溶月忍不住向蒼天還願,少爺終於轉性了。
VIP卷 第一百零二章
  趙希厚提溜著半根鹽水鴨腿引誘著肥壯的大黑狗:「來,來!」
  大黑狗吐出肥大的紅舌,讒嘴地盯著鴨腿,口水順著張開的狗嘴滴流下來,在廚房的青石板上留下點點痕跡。
  趙希厚開心地看著為了吃到鴨腿的大黑狗弓起前爪艱難地直立起來:「再來一個就給你!」
  大黑狗沒耐心地衝著趙希厚連叫幾聲,述說著心裡的不滿。
  趙希厚得意地笑了笑:「就憑你這個狗腦子還能吃到?再給你個腦子你也不行。」
  大黑狗聽不懂,但是他會搶,看準了趙希厚手中的鴨腿,飛身撲了過去。
  「汪!」
  鴨腿落在了地上,大黑狗飛快地叼起鴨腿,迅速地跑出廚房,直到斜對面的牆根下,謹慎地查看四周敵情後,才大口大口地將鴨腿嚼爛,吞入腹中。
  趙希厚被大黑狗嚇得連退幾步,直到那道黑影出現在遠處的牆根下,他才緩過神,指著肥壯的大黑狗,一頓臭罵道:「這……是土匪。狗東西。當初是我把你抱回來的,要不是我,你現在就是給少爺做香鍋肉,少爺還覺得你瘦。」
  「汪!」
  大黑狗即使聽不懂人話,它也知道這個雙眼冒火的人在對它發火。揚著狗頭衝著他一狂吠。
  「瑞雪,瑞雪。你看看你養的好狗。養了這麼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趙希厚氣急敗壞地向瑞雪告狀。
  「我覺得挺好的。」瑞雪抬起頭瞧了眼在外面的大黑狗黑子。在廚房唯一的好處就是有的吃,有些夥計甚至從才炒好的菜裡拈一塊肉丟給它,養的它是狗高膘肥的。同時,也養成了它彪悍的「土匪」作風。
  可是,如果沒有黑子,當年她跟爹怕是要死在那條船上了。
  「這叫好?這叫……」趙希厚不知道怎麼形容黑子,就這狗眼還會裝無辜,「以後有它無我,有我無它。」
  「那你真好不用來。不是叫你不要常來麼?」
  「太太在家裡大動土木,吵得我待不下去,這蠻大的南京城也只有這裡能留我。」趙希厚怏怏地坐回椅子上,藉著磕著瓜子喝著茶,掩飾自己的吃癟。
  「那你也別在這坐著。外頭有雅間。」瑞雪沒好氣地衝著趙希厚,一連半個月一大早就來,什麼事也不做,就在這待著。偏偏崔懷光、馮萬福他們還把這位當成寶,每日不僅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還隨他做什麼。
  趙希厚將瓜子丟回盤子裡,背著手走到瑞雪身邊:「你不是會做菜麼?總練這個做什麼?你不煩啊?快過來歇歇。」
  「趙公子,趙三少爺。要不回你家去,要不就坐在那別說話。」瑞雪氣的拿起刀衝著趙希厚晃了晃。明晃晃地菜刀,飆出一縷寒光,閃花了趙希厚的雙眼。拿著刀的瑞雪頗有一絲霸氣,趙希厚顫著心,連連點頭,退到原來的位置。
  「你別拿刀亂晃,別傷著手。」趙希厚示意瑞雪別晃刀。
  瑞雪也覺得自己拿把刀在那晃來晃去的不好,把刀放下:「那你坐在那別打擾我。你再惹我,我就放黑子。」
  大黑狗聽見瑞雪叫了它的名字,立即回應兩聲。聲音洪亮而乾脆,叫的趙希厚心裡連震了兩下。他可不想再被一個站起來跟個人才不多高的大狗撲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叫我一個人坐那,要悶死我?」
  「你若是實在悶的慌,就去那邊看看書,寫寫字。你就不怕老太爺來了考你學問?」
  「爺爺問的也不過就是那幾本書,早幾年前就背的滾瓜爛熟。旁的書我看的他不看,他看的我又不看,怎麼考。」趙希厚輕鬆地道。趙老太爺考究來考究去就是四書五經,頂多考下朱子的註解,一點新意也沒有。
  「那終歸還是要看的。昨兒崔掌櫃的請你寫了幅字?」
  趙希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知道了?寫的怎麼樣?」
  瑞雪搖搖頭:「我還沒看到。只是大家都說好,聽說還有人要崔掌櫃割愛呢。」她沒機會到前面去看,不過聽夥計們說寫的很是不錯。其實不看也知道,那日在李老郎中家,她看過他送上的字幅,率性隨意,很合他的性子。再說,趙老太爺平日抓書法最多,要是再寫不好就奇怪了。
  「你沒看到啊!」趙希厚覺得有些失望,「那日在那個老大夫家,我那字你也沒看?那我現在寫了給你看?」
  趙希厚打算出去叫學徒給自己弄些紙筆來,親自寫字。
  「這裡怎麼寫,你要寫到那邊,讓人找個屋子,安安靜靜的寫。」
  趙希厚笑笑道:「沒事,我等你忙完。兩年不見我也想瞧瞧你字寫的怎麼樣。」
  瑞雪搖搖頭。這兩年她從未好好的拿過筆,再叫她寫字難:「我寫不好了。」
  趙希厚沒想那麼多:「怎麼會。小時候你學我的字最像了,連爺爺都瞧不出。」
  瑞雪乾脆放下刀,她已經放棄練刀工了:「我已經有兩年都沒正經寫過字了。」她神情中流露出一絲的……一絲的難過。她想起以前幫趙希厚寫字的情景,如果不是當時感謝他,她也不會寫字,當然也就不會經歷同趙二太太之間的矛盾。
  「那我再教你好了,反正小時候也是我教你的。」趙希厚一想起瑞雪小時候學寫字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一到寫字就說頭疼。每次都要拿點心來哄你。」
  「瑞雪。」
  「袁大人。」對於袁彬的來到,瑞雪感到有些意外,「可是總督大人要訂酒席?你同崔掌櫃說就好了。」
  袁彬含笑沖瑞雪點點頭,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這是家裡做的綠豆糕。」
  瑞雪笑著接了過來:「大娘可好?我上回還說要去瞧大娘,這麼久都沒去。」
  趙希厚看這袁彬同瑞雪熱絡就有些氣惱,自己才同瑞雪好好的說兩句話,突然躥出來這麼個人來。他瞧了眼袁彬送來的綠豆糕撇撇嘴,嘟囔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知道你們這忙。明日叫陳茂去布政使衙門,後日一早的船去京城。」袁彬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這麼快?」這些日子大師傅們都拚命地教導陳茂,恨不得一股腦的塞進陳茂的腦子裡,可是好像收到的成果很小。
  「四個多月後就到萬壽節,先要去京城,然後禮部的人要交他禮儀,最後還要考究手藝,零零總總的也沒多少時間了。」
  瑞雪點點頭。也不知道陳茂現在學的這些夠不夠用,到時候別真像張師傅他們說的那樣被趕了回來。可是爹好像對陳茂很是放心,崔懷光請了馮萬福好些次,讓他指點陳茂一二,也都被馮萬福推了,口口說「王九教的那些就夠了。」
  當御廚的只要會那點就可以了?瑞雪不大相信。馮萬福好像很信任爹,這讓她同時也覺得有些迷茫,他怎麼會那麼信任爹呢?好像他也沒吃過幾次爹做的菜,為何有這般信任?
  「我今日來是想請你幫我想一道菜。」
  「菜?是宴席上的麼?」
  袁彬搖搖頭:「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瑞雪對袁彬提出的這個要求有些驚愕,袁彬什麼時候關心過吃菜,在她的印象裡,他好像什麼都吃,從不挑食。
  「是。我想能不能做一道菜,看起來像琴。」
  「像琴?」
  袁彬點點頭,殷切地看著瑞雪,希望她能幫自己解決這道難題。
  瑞雪想了想:「像琴的話,就要有花紋,這把點心做了像琴一樣行不行?」
  袁彬點頭又搖頭:「是可以,只是好像有些取巧的意思。難不能是道菜,像樣的大菜。」
  瑞雪有些失落:「是這樣啊。要大菜。」對於袁彬提出來的要求,瑞雪被難住了。像琴,這可是有些難了。袁彬怎麼會突然提出這麼個要求來。
  趙希厚丟了塊綠豆糕給大黑狗黑子。黑子懶洋洋地抬起頭,湊到跟前聞了聞,又重新趴下。見它那個樣,趙希厚忍不住罵道:「挑剔什麼,有的吃就不錯了。你小時候被我抱回來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
  瑞雪瞪了趙希厚一眼,他這是什麼意思。
  袁彬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就是這麼一說,若是做不了就算。」
  瑞雪歉意地道:「你急麼?如果不急讓我好好想想。三天,要不我去問下別的師傅。」
  袁彬同意了,他提出還有事,便告辭了。
  趙希厚看著袁彬離去的身影,冷哼一聲:「就知道他來沒好事。幾塊綠豆糕就打發你了?你看看連黑子都不吃。」
  瑞雪瞧著趙希厚,半響才道:「你今天有些怪怪的。」
  趙希厚頓時跳了起來:「我什麼怪怪的,哪裡怪了?我才覺得你怪怪的,你是不是喜歡那個袁什麼來著。」
  「你胡說什麼?」
  趙希厚指著漲紅臉的瑞雪:「我胡說。你看看你臉紅的。不是我說,他都多大了,你要嫁過去做小啊。」
  瑞雪摀住臉,連連跺腳:「才不是。袁大人也沒娶親。」
  趙希厚哦了一聲:「沒娶親那問題更大。他肯定有問題。」
  「那你呢,你不也二十了還沒娶親,你是不是也有問題啊」
  趙希厚沒想到瑞雪會反將自己,他唰地開了扇子,強辯道:「大丈夫當以國事為重,『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瑞雪反唇譏道:「夫子還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事不為,何以為天下?」
  趙希厚被瑞雪激到了,他連帶著跳腳吼了句:「大丈夫處事,當掃天事,安事一屋乎?」轉念一想,他就是跟瑞雪爭贏了又能怎樣。這丫頭處處為那個姓袁的說好話,那個姓袁的哪裡好了。這丫頭肯定是看上他是個做官的了,做官的有什麼了不起,瞧那個樣子也就是個小官。等他中了狀元,授了編撰,立馬就是從六品,即使是外放做縣令那也是七品,比那個傢伙有前途多了。考狀元!通會試!
  打定主意的趙希厚頭也不回地離開廚房,回家讀書去了!
VIP卷 第一百零三章
  「陳茂好好幹。可不能給咱們樂民樓,給咱們丟臉啊。」張寶明用力地拍著陳茂的肩膀,慇勤地囑咐著,從早上一見到陳茂開始,張寶明的嘴巴就沒停過。從一路上要注意寒暖,到在御膳房要怎麼幹,自己先前教他的那些東西有沒有記全,統共說了不下幾十遍。
  毛二被張寶明說煩了,不耐煩地道:「人家是王師傅的徒弟,你上哪門子的心。陳茂好好做就行了。大不了回來,咱們樂民樓現在正缺廚子呢。」
  一干人聽了哈哈大笑。
  張寶明瞪了毛二一眼:「你說什麼呢。我寧願咱們樂民樓總是缺廚子,也不希望他回來。」
  樂民樓的一干師傅們紛紛到渡口送陳茂,每人一句的交待著頭次出遠門的陳茂。陳茂的弟弟妹妹們眼淚模糊地拉著陳茂的衣角不肯鬆手。
  崔懷光將那幾個孩子攬到自己身邊:「你若是混得有出息了,到時候就給你送到京城去。若是……反正就在咱們店裡做學徒,現在正缺人手,找外人,還不如找熟人。」
  陳茂本來就不放心自己的這幾個弟妹,送到姨媽家固然可以,但是……崔懷光先前說過一次,他以為只是安撫他,讓他安心上京,卻得到要留自家弟妹在樂民樓做學徒。學徒的日子固然很苦,但是在樂民樓,他卻是能夠放心。
  陳茂為最小的弟弟抹乾了眼淚,塞了塊糖給他:「別哭了。你們同崔掌櫃的好好幹,日後哥哥出息了,就來接你們。你們要聽話,別給崔掌櫃的惹亂,要勤快些。」
  崔懷光不滿地瞪著陳茂:「你這是什麼話。我能讓他們做什麼?」
  陳茂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叫他們勤快些,別……」
  「別,別什麼。」崔懷光佯怒地瞪著陳茂,見陳茂有些沮喪,他又笑了,拉著陳茂:「陳茂你來,你過來一下。」崔懷光帶著陳茂鑽到一處官員跟前。
  「陸大人,這就是陳茂。陳茂,快給陸大人問安。」崔懷光拉扯著陳茂給一個精幹的中年人行禮,「陸大人,你路上想吃什麼就讓陳茂做,這小子做魚是一絕。」
  陸大人點點頭,瞧了瞧陳茂後,卻是對身邊的高盛豐很是熱情,同他熟絡的說著話。陳茂有些尷尬,反倒是崔懷光依舊是笑笑的,同陸大人說了會子話後,便拉著陳茂悄悄地找了旁人。
  送萬壽節壽禮上京的除了衙門裡的幾位官員外,還有布政使等幾位大人家的管家,崔懷光找到這些人後,摸出了藏在袖口中的小袋,一一塞了過去,什麼也沒說,便又領著陳茂又回來。
  因為只許大師傅進京,韓進沒能同高盛豐一起入京獻藝,他有些落魄地站在那,他嫉妒地看著可以一同上京的陳茂。當初他們倆差不多,現在一個能御前獻藝,說不定還能稱為御廚;另一個還只是學徒。
  崔懷光帶著陳茂四處碰壁,他很得意,他喜歡看著陳茂碰壁的樣子。韓進搖著步子,晃到陳茂跟前:「陳茂。」
  「韓兄。」
  崔懷光看著韓進,問道:「這位是……」
  不等陳茂介紹,韓進自己介紹起了自己:「在下韓進,是重譯樓高盛豐師傅的徒弟。我打小同陳茂在一起,知道今日陳茂要上京,特來……」
  「原來是高師傅的徒弟。久仰久仰。我方才看高師傅同陸大人說話。嘿嘿,咱們……陸大人……」崔懷光少有的說話不利落,面色雖未變,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艷羨地瞄向了同陸大人熟絡說的高盛豐。
  韓進將這些完全看在了眼裡,微微一笑,對陳茂道:「你若是想結識陸大人,我可以請師父幫你引見。師父同陸大人很是熟識。」
  陳茂本想拒絕,卻不料崔懷光搶身上前:「如此那便更好。」崔懷光笑的很熱烈,帶著一種巴結,一種意外的神情讓韓進很是受用,「還請韓師傅替我們引見一二。」
  崔懷光在伸出手拉韓進的同時,一錠銀子便已出手,塞進韓進的手中:「勞煩你了。」
  韓進掂了掂銀子,滿意地笑了笑。這樂民樓還真是大方,你既然有錢,我就幫你好好的花。他拱了拱手,笑道:「這是什麼話。我跟陳茂是親兄弟,再說師傅此次入京也不能帶徒弟。我還想請陳茂一路上照顧師父一二。」
  崔懷光頓時眉開眼笑,拉著韓進又道:「應當應當。你就是不開口,陳茂是小輩,定當執弟子之禮。那個……那個……」
  韓進看著崔懷光急切地樣子,滿意地笑了笑,走到高盛豐把邊,遙遙地指了這邊。高盛豐同那位陸大人還真的朝崔懷光他們點點頭。崔懷光更是深深彎腰作揖行禮。
  作揖起身的崔懷光,看著遠處的高盛豐,只是直立在那,輕輕地道:「在船上,你老實的待在艙裡,別到那些官兒跟前熱鬧,平日裡若是叫你做菜,你只推給高盛豐。」
  「這……」
  「你只聽我的。那位甄管事,留著兩撇八字鬍的,是漕運總督沈大人家的管事,你在船上若是缺什麼你只管找他。這包裡的東西是商掌櫃請你辦的。你進京後,若是得空,就去崇文門大街,那有家木字號店舖,你把這封信交掌櫃的,只說是南京商掌櫃的轉交,就可以了。你若是以後有事,就去那。要是寫信給家裡,也交到那,一准給你送過來。」
  「對高盛豐要若即若離,不可太親近也不可太疏離。若是他們一定要你做菜嗎,實在推不過去,除了魚圓湯,旁的一概故意做壞。」
  「啊?」陳茂沒有想到,崔懷光交待自己的卻是這些。除了魚圓湯,其他都故意做壞,這不是自壞自己的前程麼?
  「啊什麼!」崔懷光突然露出少有的嚴厲,「我說的你聽進去了嗎?不但要聽進去還要做到,完全做到。」
  面對著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人的呵斥,陳茂多少有些呆滯,他沒想到崔懷光會變了聲調,他連連應下。
  崔懷光掃視陳茂後,斷然道:「你最好把我的話聽進去。」
  陳茂肅然地應了。
  「這個你拿著。」崔懷光遞給一個布包,交待陳茂貼身收好,「這是一點銀子,留給你以後用。到船上後,甚至到宮中你不許拿錢打點旁人。」
  陳茂不願意再被崔懷光呵斥,無論他說什麼,都一一答應。他將崔懷光交給自己的布包慎重地放進懷著,貼身收好,聆聽崔懷光最後的交待。
  「陳茂。」馮萬福今日也來送陳茂了,他沒像旁的師傅那樣送這個送那個。只是靜靜地等大家都交待完後,才叫過了他。
  「馮御廚。」
  馮萬福擺擺手:「我只送你一句話。抬頭看天氣,低頭看臉色。」說完,馮萬福便擺擺手,「你去吧。」
  陳茂「啊」了一聲,他沒聽明白馮萬福說的話,他不解地瞧了瞧馮萬福,這話……陳茂很快放棄詢問的想法,他點點頭,算是應了。在他看來馮萬福總是顯得神神叨叨的。旁的師傅在教導自己的時候,他總是找他有事,旁人請他點撥自己,他總是叫自己把師父教的做好就行。他是怕自己的手藝流失麼?跟他講講皇宮的事,比如說哪位愛吃什麼菜色,口味是什麼都可以,可他為何一句也不多說呢?
  崔懷光看著漠然地馮萬福,拍拍陳茂:「馮御廚的話,你可要好好的記在心裡。知道麼?」
  陳茂只覺得馮萬福同崔懷光都特別的奇怪,說話神神秘秘的,都只說一半。自己上京,怎麼跟天氣,臉色對上了,不明白,不明白。
  前面所有的人都開始上船,準備啟程了,陳茂也只得拋開心裡所有的疑惑同樂民樓的師傅們告辭,登船北上。
  瑞雪此時正在宋夫人處,她本來是想去送陳茂的,可是宋夫人那邊傳話,說她明日要離開南京,臨走有些事交待她,她只得到木字號布店來。
  「也買什麼交待你的。只是王師傅回老家這麼久,你也不想去封信。」
  瑞雪當然寫信給爹。
  可是爹走的那麼突然,只說要回老家,多餘的話一句也沒說,她怎麼知道自家的老家在哪裡,更不用說寫信了。
  「你若是想讓我帶信,就趕緊寫信,我明日一併帶去。」
  瑞雪只覺得納悶:「您知道爹在哪?」她看著笑而不語的宋夫人,遲疑地問道,「是京城麼?」
  她聽說宋夫人跟宋老爺常年都是在京城待著,只是偶爾去四處尋看,而那個揚州老家卻是幾乎不回去的。如果說幫自己帶信,那麼京城是最有可能的。
  宋夫人點點頭。
  瑞雪驚住了,爹的老家……居然在京城,這實在是太……先不說這個,只說宋夫人是怎麼知道的。當初爹給宋夫人的信,她也是看了的,上面就根本沒說起老家在哪裡,要去哪裡,宋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宋夫人將桌上的點心匣子拿開,放的遠遠的,不許宋晴再吃:「你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寫信?」
  宋晴沒有了點心,十分不願意,可是又不敢對宋夫人提出抗議,只眼巴巴地看著瑞雪,希望她能給自己拿塊點心來。可是,她小小的願望到底沒能實現,瑞雪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別的上頭,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的祈求。她又望向了地上伺候的奶娘及丫鬟,可是她們怎麼敢違背宋夫人的意思,都沒能給她送上一塊點心。
  沒人能滿足她的願望,宋晴氣惱地爬下了榻,衝了出去,可慌了守著的下人,忙跟在她身後追了過去,不停地叫她慢點。
  「不要去追她。」宋夫人看著跑出去的女兒,淡淡的吩咐著,卻望向了神遊的瑞雪,「王師傅若是暫時不能回南京,你想給他去信,就交給商掌櫃,他會找人幫你送過去的。等你曾祖父的身子好了,你若是想去京城,叫商掌櫃的送你去也行。」
  瑞雪愣愣地跟著翠雲退下,可是面對著紙筆,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想問父親,她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可是她更想問清為什麼老家會在京城,爹跟她還有母親是怎麼來到京城的,為何當初不帶自己回京城,而是在南京流落呢?
  瑞雪困頓地搖搖頭。怎麼會這麼多的事情呢!
第一百零四章:五毒餅
  趙希厚一大早同父親母親問安完畢,回到屋子裡急急地叫溶月拿來出去的衣裳來換。
  「少爺這是要去哪裡?又是同老爺一起出去?」
  趙希厚張開雙手等溶月為自己穿衣:「嗯。」
  溶月使了個眼色叫跟前的丫頭出去,自己為趙希厚換衣裳:「是論文麼?前兒少爺說要把以前的文章都找了出來,我都收拾好了。我想是不是請前面的先生為少爺挑幾篇好的,到時候再請老太爺過目。」
  「你只管把東西準備好,我自有主張。」近期的課業給趙老太爺過目那是必須的,只是他最近好像沒寫什麼文章,看來這幾天要下些功夫,還是請父親為自己開幾個題目好了。
  「可要請先生開幾個題目做了?」溶月取了腰帶為趙希厚束腰。
  「不用。」
  「我聽太太說,新來的一伴邢先生的學問很好,少爺何不請邢先生……」
  趙希厚被溶月鬧的有些不耐煩:「他學問再好,怎麼到現在還是個秀才?我自會找老爺開題。」
  溶月頓了頓手,立馬笑道:「我卻是忘了。只聽人家說他學問有多好,忘記老爺是正經科甲出身。憑他多大的學問,也不能同老太爺相比。我只盼著老太爺早些到,好好指點少爺的學問。眼瞧著又要到鄉試了,少爺這次一定要蟾宮折桂……」
  趙希厚只後悔自己搭了溶月的話,這下她是沒完沒了起來,這女人越大怎麼就越嘮叨,都快趕上正房的太太了。
  他揮開為自己整理衣襟的溶月,抓起扇子,匆匆地出去了。
  溶月僵直著手看著趙希厚匆匆忙忙的離開自己的視線,她怎麼又沒收住嘴,得罪了這位少爺。只想著讓那位邢先生學問好,能幫著少爺看看文章,卻不想觸到這位少爺的自尊了。她失笑搖搖頭,她怎麼越來越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難道真的是年紀大了,嘴不自不覺地碎了?
  溶月再三告誡自己,以後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能叫這位小爺在煩自己。她將趙希厚換下的衣裳疊好送進衣櫃,把趙希厚這兩年寫下的文章都好了出來,一張張的抹平放整齊。數了數,卻只有這麼一些,還不如以前的老太爺那兩個月的量。難怪這幾日趙希厚除了晨昏省定外,都在屋裡做學問。
  她收拾好趙希厚的文章,交待旁人自己去太太那,便拿著趙希厚的文章走了。
  趙二太太依舊是早起誦經,現在她正看著丫頭們拾佛豆,看見溶月來,招招手:「知道你會來,還有一碗佛豆你去拾了吧。」
  溶月忙應了,將插足的東西交給旁的丫頭,讓她們收好了。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那麼厚一沓?」趙二太太冷眼瞧著溶月那慎重勁兒,忍不住問道。
  溶月將文章都送了過去:「這是少爺這幾日做的一些文章。老太爺要來了,定是要問少爺學問的,少爺說要挑出幾篇好的來。我想來想去,還是來請示太太,是不是叫人拿出去請前面的先生幫著看看。」
  趙二太太連連點頭,她取了東西,瞧了瞧,只覺得兒子這筆字寫的不錯,端正工整,橫平豎直,整整齊齊,就跟那佛經上頭刻的字差不多。至於那文章她卻是瞧不大明白:「正是。前面不是才來個邢先生,就請他看看。」
  溶月忙道:「是,如此更好。少爺還說請老爺開題目要練練筆。」
  「他平日裡都去做什麼了?老太爺來了他自己先急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趙二太太口中雖不滿兒子的磨刀,但對兒子能說出這麼句話來很是滿意。
  「可見老太爺管的還是好。」金鶯將趙希厚的文章接過來打算交給外頭的婆子,聽著趙二太太這麼說,插嘴道。
  「是。有老太爺的指點,少爺此次定能蟾宮折桂,開年便能中進士。」溶月又說起這幾日趙希厚的用功,「少爺每日都讀書到極晚,若不是給老爺太太問安,連書桌都不離。少爺吃口點頭,眼睛都不離書,騰了手去抓,若不是有人在邊上看著,前兒都要吃墨了。」
  趙二太太聽聞趙希厚突然用功,連連念佛:「阿彌陀佛,他終於轉性子了。可見我這些年的經沒白念。若是這樣,明日我要去報恩寺還願,再添些香油錢。」
  幾個丫鬟連連奉承趙二太太,每人說了幾件誠心敬佛終究結了善緣的事,趙二太太終於見著了久違的笑容,親自開了箱子,翻了一些東西,讓她們自己挑。
  「這麼貴重的東西,小的可不敢要。」金鶯瞧著那些雖然是過時,成色做工精緻的首飾小聲的拒絕著。
  趙二太太高興,她連連擺手:「有什麼不敢。我賞你們的。」趙二太太自作主揀了東西賞給她們幾個,又囑咐溶月,「也不能叫他太拚命了。用功固然是好事,可身子也要緊。重譯樓廚子做的菜我看還不錯,三兒不是說那的松鼠鯉魚不錯麼?叫人送來給他吃,他愛吃什麼就打發人叫他們送來。只要他想要的,都給他。」
  溶月連連應下。她在趙二太太那拾了佛豆出來,才從趙二太太院子出來,就瞧見自己院裡的一個小丫頭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一見到她就迎了上來。
  「溶月姐姐,老爺打發人在二門上傳話,叫少爺過去呢。」
  「叫少爺,不是……」溶月及時的收住了口,她馬上意識到,早上趙希厚說跟老爺出去是假話。或者說這段時間他不是同老爺出去論文,而是打著老爺的旗號出去……
  「溶月姐姐,溶月……」傳話的小丫頭
  溶月笑道:「可不巧,太太打發少爺出去了。老爺叫少爺過去可是有什麼事?」
  小丫頭搖搖頭:「傳話的嬸子說的不清不楚的,我再去問問。」
  「也好。你就說太太打發少爺出去了,再問問是什麼事。還有,你叫人瞧瞧少爺的來福在不在?如是在就叫他到二門上見我。」
  小丫頭只覺得奇怪:「來福?少爺既然出去了,他肯定是跟著了。」
  溶月笑了笑:「你不知道,少爺今日是帶著舒硯出去的。」
  二門上,溶月避了人見著了來福:「少爺去哪裡了?怎麼沒帶你出去?帶的是舒硯?」
  來福一聽溶月找他,忙跑了來,還沒歇口氣,溶月就劈頭蓋臉的發問了。他拿著帽子當扇子扇扇區風,順帶緩口氣:「姑奶奶,你也讓我歇口氣。」
  「我只問你話。你是跟少爺的,少爺去了哪裡?你怎麼沒跟著。你若是不答,我也不幫你了,這就回告訴太太,叫太太親自問你。」
  來福趕緊討饒:「姑奶奶,你這是何必呢!我不過是想歇口氣,我一聽是你叫我,立馬跑了來,現在肋下生疼。」不福一面討饒,一面拿手捂著左肋。
  溶月瞧了他一眼,口氣稍稍軟和了些,卻依舊是咄咄逼人:「我問你話呢!」
  「我哪裡知道少爺去哪裡了。這些日子只要是少爺出門都沒帶上我。別說是我,就是舒硯,少爺也沒帶。」來福不由地抱怨起來,「少爺出門不帶我們,我們倆都不敢待在府裡,今天你出去,明兒我出去的。
  就是府裡頭的那點月錢,我們在外面還不夠待幾日的。」
  「沒帶你也沒帶舒硯,那前些日子少爺都去哪裡了?」
  來福攤手道:「我哪裡知道。你也知道少爺最不待見的就是我。有什麼事也是叫舒硯去辦。他不就是比我多認識幾個字,人長得比我……」
  「我沒工夫聽你扯這些,我只問你為什麼不跟著少爺。」溶月越想越覺得蹊蹺。趙希厚這是要做什麼,出去連人都不帶,有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姑奶奶,少爺不讓跟著我能說什麼。我不過是少爺跟前的長隨,少爺指東我就東,我絕……」
  溶月忍住掉頭就走的不快,打住他:「我請你做件事。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
  來福瞇起眼睛,亮晶晶地瞧著溶月。
  溶月瞧了瞧四周,才湊到來福邊上:「以後少爺若是出門不帶上你,你就悄悄的跟著,去了哪裡回頭來告訴我,」
  來福連連點頭,商量著道:「溶月姑娘,這個……這個你也知道……」
  溶月將趙二太太方才給她的首飾,摸出一支,亮了亮:「做的好這個就是你的。」說著轉身便進去了。
  她沒想到自己才一進屋子,就瞧見在屋裡換衣裳的趙希厚。她微微一愣,笑著道:「少爺……」她打算上前為趙希厚換衣裳,可那個新上來的二等丫頭如意卻根本就沒打算讓開。
  「嗯。我聽說老爺找我?」
  溶月示意了兩次,那個如意依舊沒有眼力。她藉著替趙希厚尋配飾的機會打量那個丫頭,普通模樣,只是皮兒白了些,沒什麼出彩的地方。若不是今日,她也不會去注意這麼個丫頭。
  「剛才老爺打發人來叫少爺過去,我說少爺去替太太找佛經去了。小丫頭小,話傳的不清不楚的,我想著也沒什麼大事,就沒去找少爺。」
  趙希厚點點頭:「哦,我知道。」他瞪了一眼,磨磨蹭蹭半天沒弄好的如意,「搞什麼搞,連個腰帶都弄不好。」
  趙希厚奪過腰帶,也不帶配飾,抓起自己的扇子再次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如意見趙希厚出去了,賠笑著對溶月道:「方纔少爺回來,在屋裡叫了好回子,也沒人進來伺候,我才進來的。」
  溶月將東西收拾好,笑著道:「原來是這樣,想來她們知道少爺出去了,都偷懶去了。既然你在這,我有件事想叫你做,不知道你……」
  如意搶著道:「姐姐只說什麼事,我若是做的不好姐姐罰我就是了。」
  溶月笑著道「哪裡那麼嚴重。只是要過端午了,少爺的扇帶,荷包之類的都要預備下,還有的就是預備著賞人的,我原不知道咱們院裡還有你,既然今日見到了,你就多費心了。」
  說著溶月便去處來布料絲線並各色圖樣交給了如意。
第一百零五章:龍鳳配
  溶月從馬車上下來,挑起帷帽。
  「溶月姑娘,這就是樂民樓。少爺就是上這來了。」來福弓著身子指著樂民樓的牌匾向溶月解釋著。
  這就是樂民樓。趙希厚騙自己,只為來這個地方,到外面吃東西光明正大的說就是了,為何要騙?
  「客官,您……」門口的夥計瞧著是個戴帷帽的姑娘家,立即收住了口。這女客獨自一個來這的還真是少見。
  「少爺真的上這來了?」
  「是。」趕著車的小廝恭敬地道,「小的看著少爺進去了,這幾天少爺都是來這。這裡的人好像認識少爺,連樓上都不請,直接迎進去了。不過也就是一盞茶的工夫,又出來了。」
  溶月輕輕地點點頭,提了裙子邁入樂民樓。
  夥計沒想到溶月真的是上這來的,忙吆喝請她樓上請。
  溶月沒有動。
  「姑娘,樓上雅間請。您請。我給您選個最是清靜地地方,保證你是一點噪雜都聽不到。」夥計做了個請,可是溶月依舊沒有動。夥計迷茫了,這姑娘上這來是做什麼的。
  來福心思靈魂,立馬明白了,搶身上前:「我們姑娘不要一般的雅間,要好的。」
  夥計賠笑道:「二樓的雅音是頂好的。」
  來福掏出一弔錢給了那個夥計:「我們姑娘要裡面的雅間。」
  夥計笑了:「客官,我們裡面沒雅間。裡面是庫房跟廚房。」
  來福瞧了眼溶月,只聽她怎麼說。
  「我在裡面訂了雅間。」
  溶月淡淡的話,立即引得來福的佩服,他怎麼就沒想到推到別人的身上呢?要說人家怎麼得太太的賞識呢。
  夥計嘻嘻一笑:「那您裡面請。」
  溶月沒想到自己這麼一詐還真的成了,她跟在夥計後面,從左側的屏風去了後。一排房子就出現在眼前,夥計招來人:「這位姑娘要這的雅間。」
  那個夥計神秘地瞧了溶月一眼,應了聲,跑去找人,過了好一會子才有個人提著一串鑰匙慢慢地晃過來,老遠地就抱怨著:「卓子,你搗什麼亂?是不是皮又癢了?帶客人來庫房做什麼?」
  夥計忙迎了上去,指了指溶月道:「黃叔,我哪敢騙你。這位姑娘直說在咱們店裡訂了裡面的雅間。咱們店裡哪裡有裡面的雅間,都是庫房,咱們不能掃客官的興致不是麼?」說話間夥計神秘一笑。
  黃叔忙拔了鞋後跟,快步趕上前,拿鑰匙開了門,賠著笑道:「這間東西最少了,打理起快,姑娘,這位爺您請。」
  溶月還沒進屋,只覺得一陣灰濁撲面而來,夥計迅速地找了兩張椅子,拿著擦桌子的佈置快速的擦了起來,椅子上的灰頓時飛了起來,嗆的溶月連連後退。
  「你這是在做什麼?」
  卓子也歉意地道:「這地方幾乎沒人進來,灰本來就大,小的哪裡知道姑娘……姑娘有這個雅興。」黃叔說著打量了溶月同跟在後頭的來福。
  溶月沒想到被人擺了一道,心裡不痛快,沉了臉:「你們掌櫃的呢?把你們掌櫃的叫來。」
  卓子好像巴不得她叫掌櫃的似的,一聽溶月叫掌櫃的,撒腿就到前面找人去了。
  黃叔看著跑出去的卓子,兩次拱手作揖:「姑娘,您坐,我給你倒茶,您到前面坐。」
  溶月有些不甘心地跟著黃叔出去了,她要好好的問問那個小子,是不是真的瞧見自家少爺進後面去了。
  在外面等著安子,伸長脖子等著溶月同來福從後面出來,立馬迎了上去:「溶月姐……」
  他話還沒說完,臀上就著了來福一腳,而溶月也透過帷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嚇得趕緊閉了嘴。
  商可勝終於被卓子領了來。他先是連連伏作揖:「小店的夥計不懂規矩冒犯了姑娘及兩位爺,小的在這作揖了,今日三位客官在小店的用費,小店分文不請,卓子,把姑娘帶到二樓雅間。您請,您這邊請。」
  一聽到可以免費吃,來福同安子都亮了眼,可是溶月卻不這麼想,她冷哼一聲:「我們走。」
  商可勝招呼卓子對他說了幾句話,卓子連忙跑到櫃檯,快速地取了兩包吃食塞給了還在磨磨蹭蹭地來福同安子:「這一點小意思,客官海涵,海涵。」
  溶月不過才出門,見來福他們還沒跟上來,轉了身子,正見來福同安子收下商可勝送來的點心,氣道:「你們在那做什麼?回去挨板子麼?」
  來福同安子趕緊收了東西,匆匆地跟了上去。
  上了車的溶月突然回了頭,看著安子道:「安子,你親眼瞧見少爺上後頭去了?」
  安子單手伸手扶住車轅,一手指天:「是,溶月姑娘,我拿我這個月例起誓,我真的瞧見少爺進到後面去。……就是方纔那個夥計就是領咱們少爺進去的人,我清楚聽到他說『趙公子,又來了。」
  溶月盯著安子,一個字沒說,鑽進了車裡。
  安子同來福對望了一眼,只覺得這位大姑娘的脾氣也太怪了。安子湊到來福耳邊,低聲道:「福哥,這……咱們這是回去,還是……」他指了指車簾後面的人。
  來福想了想,場聲道:「姑娘,咱們這是回去還是……」
  「回什麼,就在這等著。」
  來福一揚手,跟安子坐在車轅上,開了商可勝送的點心,打發起時間來。小聲的說起旁聽地一些事情來。
  與來福同安子的愜意不同,溶月整個心思都在盤算著趙希厚連著幾日都到民樂樓來的事。到這麼個地方,為何要瞞著人,這裡面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可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值得趙希厚連著幾日都來這麼個地方呢?
  溶月掀起窗簾,兩次瞧向了樂民樓。三層樓的酒樓,在別的地方或許是大,但是在南京,卻顯不出什麼特色來,這個酒樓有什麼特別之處吸引少爺?
  就在要放下窗簾的那一刻,溶月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外面進入了酒樓,而酒樓的夥計很熟絡的迎了上去,還幫著接過東西。
  「瑞雪……」
  只半邊臉,溶月都能認定這跟那日在府上遇到的那位宋夫人的妹子是一模一樣,宋夫人的妹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安子!」
  坐在車轅上正同來福說著府裡哪個丫頭長得俊的安子,不防神被溶月大聲叫,叫得手中的點心丟地遠遠的,滿口討饒:「溶月姑娘,我吃屎臭了嘴,我該死我該死,我……您在慈大悲,您是觀音菩薩……」
  溶月右手掀了簾子,不明白地看著連連求饒安子,她也不想去問他為何要求饒,指著那個還在門口的人,對安子道:「看清那個人了麼?給你兩天的功夫,給我打探清楚她。叫什麼,多大了,家裡有什麼人,在幹什麼。」
  安子順著溶月指的方向,瞧著只能看著半邊臉的人。這可是真難,就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半,他不知道,自己明日能不能認出來。他怕溶月追究他胡言亂語,連連應下,想著這次一定要把事情辦的漂亮。
  可這要怎麼辦,如果能看個完整……
  不想那個人也朝他們這邊望了過來,安子壓制心裡的緊張,將人打量了個仔細。
  瑞雪順著卓子所指瞧見了馬車上的三個人:「是他們?」
  卓子點點頭:「是,那個帶帷帽的姑娘一再說在咱們這訂了後面的雅間。我瞧著她是來找人的。」
  「找人,你怎麼知道?」
  卓子信心滿滿地道:「先不說我知道她沒在咱們後面訂了雅間,就是她跟前的那個小廝,就是那個,」卓子指著安子,自誇地道:「他以為我不認識他,誰不知道我卓子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
  瑞雪忍不住笑了,不過卓子說的是事實。他雖然不是樂民樓最活絡的夥計,也不像旁人會說好聽的哄得客人開心,可是他卻有個特殊的本事,就是過目不忘,只要見過一次的客人他都能認出,所以,在迎來送往並不出色的卓子出現在酒樓門口,而且他是夥計裡頭一個拿雙份月例的。
  「我說了你別信。老媽子小子是跟著趙公子來的,連著幾次了,每次都是瞧著趙公子去了後面,才走的,今日就帶了這麼個姑娘來了。瑞雪,這……你還是同趙公子說說。」
  「趙公子來了?」
  跟趙希厚來的?還要這麼神秘。瑞雪兩次望向了馬車上的人。只是可惜,那個帶了帷帽的女子已經縮回了車裡,馬車也向相反的方向駛離。
  會是什麼人呢?
  卓子點點頭:「在後面呢!是來找周師傅的,請周師傅過幾日去府上做席面,說要適合老人吃的菜,還點名要魚圓湯。」
  瑞雪點點頭。
  看來趙老太爺就要來了,他對趙老太爺還真是別有感情。
  「哦,我差點忘了!」卓子不好意思的道,「袁大人先前來過,聽說你不在就回去了。」
  「有什麼事麼?」
  卓子搖搖頭,好笑的道:「沒事。那位趙公子一見到袁大人簡直變了個人,又是作揖又是作禮,口中也熱絡了好幾分。」
  瑞雪想著趙希厚這幾日的變化只覺得好笑,趙老太爺一來,他居然開始認真讀書;就是對袁彬……怎麼也會變呢?
第一百零六章:油炸冰塊
  又是新的一天。瑞雪照例開始磨刀,磨刀是廚子迎接每天新的開始。
  刀鋒在細長的磨刀石上仔細的磨著,刀面雪白珵亮。瑞雪拿拇指試了試。
  看著瑞雪居然拿自己的拇指試刀鋒,周慶安不住的笑了:「大姑娘,誰告訴你這樣做了?」
  瑞雪指指成子他們:「他們都是這樣,就連毛師傅他們都這麼做。」
  周慶安轉頭對馮萬福道:「馮御廚,你說呢?」
  馮萬福笑著問成子:「你是大師兄,你說說,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成子不好意思的道:「我娘以前請過人嗆菜刀,我看那人就是這麼做的,所以就……」
  張寶明指著成子罵道:「我說這幫人怎麼都這個德行。原來是你小子帶的好頭。」
  成子顛著笑臉:「難道不是這麼來?張師傅我可還聽人說,關老爺的青龍偃月刀那快的,拔根頭髮絲撂上面,自己就能斷了。難道您的刀也是頭髮絲擱在上面自個就能斷?」
  張寶明瞪了成子一眼:「你就不把我把你小子的腦袋當西瓜給剖了?」
  成子多少有些畏懼,乾笑兩聲,口上嘿嘿道:「哪能吶。」
  周慶安示意成子把沒磨的刀拿來,又叫他再取塊豆腐來。
  瑞雪聽周慶安叫成子取塊豆腐,忍不住道:「周師傅,我再也不看你切水豆腐絲了。」她最怕周慶安切豆腐絲了,一旦周慶安切豆腐絲,就意味著她這幾天又要開始練刀工了, 周慶安怎麼不能稍微放過他一點。
  周慶安淡淡的瞧了瑞雪一眼笑了笑:「那就換塊肉。」又叫人取了幾張宣紙。肉下放了兩張宣紙,周慶安就在宣紙上剁起了肉泥,等肉剁的差不多了,他將肉下面的宣紙取了出來,又請馮萬福做一次。
  馮萬福擺擺手:「你那功夫我可不會。刀功上頭是你們淮揚廚子見長。」
  周慶安將宣紙捅了捅,宣紙上依然露出數道破裂。他自嘲地笑道:「我還要練上幾十年才行。」他說著跟他們講,「這在紙上剁肉,肉成泥,紙卻完好無缺的本事卻不是我們淮揚廚子的本事。我今兒說的也不是刀功,而是刀快不快,根本就不再這刀鋒上,而是你手裡的本事。我們幾個人的刀可沒你們磨得那麼利。」
  一夥學徒瞧了瞧幾位大師傅的刀,果然每個人的都不是那麼利,尤其是馮萬福的還顯得有些鈍。
  馮萬福接口道:「我才到御膳房的時候,見個老御廚教導學徒的時候說過一個故事,說是有個廚子宰牛,他憑的不是手裡的刀是否鋒利,而是劈開筋骨之間的空隙,沿著骨節間的空穴使刀。技術高明的廚子每年換一把刀,因為他們是拿刀子割肉;技術一般的人每月換一把刀,因為用刀砍骨頭。而那個廚子十九年宰牛千頭,卻沒換過一把刀,全憑的是對牛骨節肌理的瞭解。而那位老師傅就能在宣紙上剁肉,宣紙卻絲毫不損。」
  學徒們紛紛對視了兩眼,只覺得馮萬福說的過於玄乎,可是他們也瞧見了周慶安那功夫,這世上還真有這麼回事啊。
  成子躥到馮萬福地跟前:「馮御廚,那位老御廚真的能做到?他現在還活著麼?可有傳人?」
  馮萬福笑了笑:「你問這些做什麼,你想去御膳房?」
  「說不定下回我也能御前獻藝。」
  馮萬福拍拍他:「那你就把這手功夫練好了再說。」他接著招呼著學徒們,「別圍著這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成子默默唧唧地少有的含糊,他盯著留在桌上的兩張宣紙,突然握緊了拳頭。
  前面伺候的金生闖了進來,同自己認識的人招呼幾聲,又叫了成子兩聲,可成子只是盯著東西出神,並不理他。
  金生笑著指著成子,問旁人:「他這是怎麼了?成子,成子,我說你這是怎麼了?」
  旁人瞧了眼出神的成子擺擺手:「魔怔了。」
  金生在成子眼前招了招手:「我說,該回魂了。」
  成子捉住金生的手,猛地一甩:「你幹什麼呢?」
  金生沒想到他脾氣突然變成這樣,詫異地道:「你這是怎麼了?」
  「金生,你怎麼來了?」瑞雪瞧著金生也變了臉色,搶著問道。
  金生沖瑞雪笑了笑:「前面來了個怪人,張口就問咱們這有什麼。我們就說什麼,他讓上呢!紅燒獅子頭、大煮乾絲、溜魚片。」
  這邊有客來了,廚房裡的人也忙了起來,可是,菜還沒端上去多久,金生又過來傳了一批菜,連著三次,毛二丟開了鍋鏟,伸手去解圍裙:「帶我去看看。」
  他要看看是什麼人,點了這麼一圈還這麼難纏,他倒是要聽聽,他能說出個什麼子丑寅卯來。
  等毛二回來的,確實一臉的苦瓜像。張寶明湊了過去:「唉,我說,你怎麼這個樣子了?來了個比趙公子還挑的人?我去瞧瞧?」
  金生苦笑道:「您也別去瞧了,那就是個純找事的,不過是混功夫,到後來好說道。」
  周慶安將菜撥出盤中,示意身邊的學徒拿下去:「哦?」他招呼過瑞雪,「大姑娘,幫我把這個茄子炸了。」
  瑞雪停止切菜,找了圍裙,上了灶,只等鍋裡的油燒開,再將事先裹糊的茄子放下去炸。她藉著這個功夫,偷聽周慶安他們的談話。
  「怎麼回事?」
  金生先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都怪我嘴賤。我今兒是吃屎糊了嘴……」
  「打住打住!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由著嘴亂說。」張寶明忙叫住了金生,這小子在廚房說什麼呢,還讓不讓人吃東西了。
  看著幾個學徒要吐不吐的樣子,周慶安不滿地瞪了金生兩眼,只有馮萬福,擺擺手:「你說吧!」
  金生又給了自己一下:「我這張臭……破嘴。」他原先想說臭嘴,可是又怕張寶明說他,連忙改了過來,將前面的事說了出來,「那人吃了幾道菜都不滿意,就問有什麼能吃的,我被他磨得直接上了火,你說你要是挑剔,就像馮御廚同趙公子那樣,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可是他又說不出來,我那個火……好,好,說關鍵,我當時火了,直接張嘴來了句,我們這是吃嘛有嘛,就怕你想不到,沒我們做不出來的。這好了,那小子直接張口道,我要吃油炸冰塊。馮御廚,周師傅,您說這是不是來搗亂的。」
  「搗亂?我看都是你招惹來的!你沒事說什麼大話?吃啥有啥,這還不是御膳房,就是御膳房,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口上舒服了,心裡舒服了,砸的可是咱們樂民樓的招牌!咱們要做多少好,才能換今天的局面?」
  毛二師傅這下回過神來,衝著金生吼了一頓。他在前面被那個人擠兌了不少,早就窩著一肚子的火,現在全都衝了出來。
  金生沒狡辯:「是我不對,可是,他也太……太……」金生詞窮,他固然不對,但是那傢伙明顯地是在等他出錯,「他就是個混吃混喝的。」
  「我看你……」毛二還想教訓金生,卻被周慶安叫住了。
  周慶安衝著毛二擺擺手:「你別先罵他,想想這菜咱們該怎麼做了,咱們幾個都在,難不成還要被個混混欺負不成?馮御廚,這油炸冰塊……」
  毛二歎了口氣:「油炸冰塊,說的容易,這冰塊是能油炸的麼?只怕下來裹就化了。」
  周慶安望向了馮萬福。他是御廚,從御膳房出來的,比他們見多識廣,宮裡的那些個主兒們花樣想來也不少。
  馮萬福搖搖頭:「我今兒也是頭一回聽到這麼個玩意。油炸冰塊,有意思啊!
  悶頭切菜的成子,隨口道:「油裡頭擱些醋。」
  周慶安衝著成子招招手:「繼續說啊!」
  一直憋著一股勁兒的成子終於放下菜刀歇了一會兒,打一開始他就悶頭切菜,誰同他說話他都不要理,只默默的切菜,連在周慶安身邊遞東西的活兒都讓給了旁人。
  「小時候常看那些走江湖的臉什麼有過取針的把式,我當時就想學,偷偷的去瞧人家是怎麼練功的。後來才知道,那鍋油裡面放了一大半的醋在裡頭,當咱們看到那上頭的油翻滾冒泡以為有多熱的時候,其實那底下還涼著呢!」
  張寶明聽了立馬拍手道:「正是。老周,就像咱們那日在街邊喝牛肉湯,都以為那鍋裡的湯是滾的,其實是在鍋底下扣了個盤子。」
  周慶安點點頭,卻道:「就算是裡頭再涼,可這冰下去了還不是化了?」
  茄子外表裹著的一層麵糊糊還沒炸好,好有些稀爛,一把小心就將麵糊糊扯了下來。瑞雪看著茄子依舊是原先的樣子,腦子裡突然想到了。
  她把茄盒捧到周慶安的面前:「周師傅,您瞧。」
  馮萬福跟周慶安最先反應過來,兩人頓時輕鬆一大截,周慶安指著瑞雪:「大姑娘,這個你去做。成子,去,到冰庫裡頭取些冰來。」
  馮萬福卻想的更多:「周老弟。咱們是不是可以在上面澆點汁,就像松鼠鯉魚那樣,酸酸甜甜的。」
  周慶安立馬附和道:「像椒鹽米粒一樣,做椒鹽的也可以。」
  兩個人議論著還能做什麼味兒,其他的人卻傻眼了,這就想到了?成子再次看了看被剝了麵糊焦皮的茄子依舊是原先的青白色,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在冰塊的外面裹一層麵糊糊,外面熟了,可裡面的冰塊卻不化!這個實在是好。
  說話間,一個小學徒趕了進來:「馮御廚,周師傅,掌櫃的已經把那難題解決了。」
  「啊?」
  小學徒手舞足蹈的道:「是路遼,他直接當著那人的面把冰塊放到油鍋裡了,最後盛了一勺油給那人。說這就是油炸冰塊。」
  「?」
  「當然不應。路遼說,你又沒說冰塊不能化。那人也……」
  原來是這樣,雖然只是詭辯,可是不能叫人砸了自家的招牌,再說他們也想出了法子。周慶安擺手道:「不用,咱們給他貨真價實的。大姑娘還不快去!」
第一百零七章:八寶豆腐
  趙老太爺帶著人租了條客船從全椒到了南京。趙佑楣領著兒子一大早就去了碼頭,一直等到中午才見趙老太爺租的客船停在碼頭。舢板才搭好,趙佑楣同趙希厚便趕上船,進了船艙見趙老太爺。
  趙希厚沒想到居然見著了邱端甫:「子談,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
  邱端甫微微紅了臉,想到解釋卻不知道怎麼說。趙老太爺擺了擺手:「是我叫他一起來的。這一路上有他方便不少。你讓我跟五丫頭一老一小的怎麼辦?」
  趙佑楣趕緊道:「是是是。兒子疏忽了,兒子應該叫三兒去接爹的。」
  「說算是他來,也沒子談這般心細。」趙老太爺接過趙希筠遞來的枴杖支撐著起身。
  邱端甫見趙老太爺要起身,搶在了趙佑楣之前,同趙希筠一左一右的攙扶趙老太爺。
  趙希厚饒有興致地看著趙老太爺同邱端甫的親密,轉了眼珠道:「論細心我是比不得子談,只是子談今年也要鄉試,您把他叫來,這一去一回的無耽誤他讀書麼?」
  「無事,這路程極盡,不礙事的。」邱端甫誠懇的道。
  趙老太爺虛晃給了趙希厚一下:「你們今年都要鄉試,在一起讀書也方便些。子談這兩年的文章很是不錯,你要同他多學學。回去就把你的文章拿給我看,若是不好,你等著打板子。」
  趙希厚沒想到這還沒下船,爺爺就想著要考究他的學問,忙往邊上站,再也不開口了。
  「爹不用同他歪理。他這兩年不在爹跟前越發頑劣,兒子教訓了他幾次還是這樣,邱世侄來了正好與他做伴,還能提攜幾分,兒子高興還來不及。」趙佑楣轉臉對邱端甫道,「以前聽三兒說過世侄,你也不必回去,就在家裡住下。每日同三兒讀書寫字,老太爺精力雖短,但給你們指點文章還是可以的。」
  趙佑楣的奉承並未讓趙老太爺滿意,反而板下了臉:「養不教,父之過。可見你平日裡並未嚴加管教。凡事指望別人,等我死了你怎麼辦?還有你,我常說小時了了,大必未佳。做學問貴在持之以恆,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能成什麼?從今日起,我親自過問你的學問,半點不好板子伺候。」
  趙希厚連連應承。他有些後悔自己提到讀書二字,讓爺爺來了這麼一大通的話。他使了個眼色給一直站在一邊不說話的趙希筠,請她為自己解圍。
  趙希筠看著趙希厚苦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兩年不見三哥還這般不愛讀書,一出事就想脫身。她攙緊了趙老太爺,親切地道:「爺爺,二伯母在家肯定等急了。這飯菜都涼了,還是先吃飽了,到時候才有力氣好好地教訓三哥。」
  趙老太爺呵呵一笑,拍拍趙希筠:「好好好。到你二伯家吃去。吃好了,再教訓你三哥。」
  「給!」吃過酒席,趙老太爺在房子裡安歇下來,趙希厚則是去找趙希筠說話。趙老太爺終究沒能教訓趙希厚。他年紀大了,做了一日的船,身上早就乏了,吃了兩杯酒便歇下了。
  趙希筠正將自己的一些東西搬出來擱置,見趙希厚遞過個匣子過來,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打開:「是什麼?好精緻的東西。」
  趙希筠歡喜地把玩著桃核雕刻的小玩意。從材質上可以認出是桃核做的,只是怎麼能雕刻的這般精緻。她歡喜地道:「還是三哥最知道我,我最喜歡這個了。」
  趙希厚開了窗子:「就知道你喜歡。現在瞧著稀罕,等明兒你去了蘇州,一拉一籮筐。這東西是蘇州人的手藝,可是了不得,就這一個上頭雕五百羅漢都可以。」
  趙希筠將匣子重重的擱在桌子上,面色不快的道:「我為什麼要去蘇州?我去那裡做什麼?」
  「四叔寫信要接你過去。爺爺……」
  趙希筠搶白地道:「我只跟爺爺在一起。他接我做什麼,早先就都當沒我這個人,十幾年了把我丟在爺爺那不管不問的,現在假惺惺地做什麼?難不成他要立牌匾,她要賢惠淑德的牌坊,缺我這一筆,才巴巴地要接去?她瞧我難受,我瞧著她還不舒心呢。既然這個,大家乾脆永不相見,何必自尋不自在。」
  趙希筠一口氣搶白這麼多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氣息有些不順暢。
  「若是……」
  「沒有若是。我只跟爺爺在一起。三哥若是要說這個,就請回,我乏了。」趙希筠乾脆下了逐客令。
  趙希厚吃疼的一笑:「我就說說,你惱啊。」
  趙希筠白了他一眼,卻不理他。取了一枚刻了老壽星的桃核雕,又命丫鬟取發紅色絲線,靜靜地坐在那打起絡子來。
  「妹妹這是打算做什麼?也做扇墜?這是給誰的?你看我這個做的可好?」趙希厚將自己扇子遞到趙希筠的眼前。
  趙希筠側過身子,卻是不理趙希厚:「我當然比不上三少爺屋裡的人。」
  趙希厚賊賊一笑:「你猜猜是誰做的?」
  「是誰做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三少爺若是無事,我要歇息了。」
  趙希筠明顯地還在生氣,趙希厚輕輕地歎了一聲:「原以為你還記得她,卻不想你說這般令人心寒的話。枉費人家精心為你準備這些東西,若是叫她聽到這話,她該有多傷心。這脂粉也是她幫你選的。你看這紫茉莉粉還是她送給你的……」
  趙希筠不相信的看著自言自語地趙希厚。還有人為自己選東西?二伯見著雖然和顏悅色許多,可是那種生硬的親暱只會為自己準備些裝門面的東西,這種合自己心意的小玩意,二伯母是想不到的。至於堂妹,那是更不可能的。
  那會是誰?
  看著趙希筠迷茫的眼睛,趙希厚樂了:「你真的猜不到?我再給你個提示,跟你很熟的。」
  「很熟??溶月?」即使說出這個名字,趙希筠依舊不相信。
  「看來你是真的不記得她了。前後不過三年的工夫,你就把她忘的一乾二淨,難為她還想著你。」
  趙希筠突然摀住自己的嘴。三年……她潛意識裡一下子想起了那個女孩,手帕之交,還有什麼什麼能比這個詞更好的說明她跟自己的關係。可是會是她麼?這三年裡,她徹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一點消息也沒有。在爺爺那,他們的事情被自然的摒除了。
  會是她麼?
  她殷切地希望能從趙希厚的雙眼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她從未發現,三哥的眼睛跟記憶中的她有那麼一絲的相似,他們的眼角都微微上挑,未笑先笑。
  漸漸地她發現,趙希厚是真的在笑。
  真的是她!真的是……
  「她現在在哪?她過的好不好?你怎麼找到她的?王叔呢?王叔好不好?她……她……」趙希筠詞窮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問出些什麼?她想知道她為何在南京待下來卻不給她送信。可是,在經歷過那種事後,她怎麼可能還想同她們有任何來往。
  「她……王叔還是給別人做廚子麼?」
  她字斟句酌的問道。先前的話明顯的問的不是地方,三哥怎麼會知道她過的好不好?就像邱家大姐嫁人後雖然飽暖不愁,可是劉家的那位婆婆實在是太可惡了。
  劉平沒能中舉都被她說成是邱家大姐克的。還好劉家的小姑出嫁了,幸好邱姐姐生了個兒子,萬幸劉平對邱姐姐很好。
  好不好,不可能從衣著言語中發現。
  「給自己做廚子。王叔在南京城開了一家大酒樓!在這南京城如今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光是灶上的大廚子就有十幾個,你要是想去,後……明日我就帶你去。」
  數一數二……
  趙希厚乾笑兩聲:「我也不清楚王叔怎麼能做那麼大的生意,好像是他們認識個大商人,幫襯了一些。生意做的很好,王叔的手藝不用我多說。咱們南直隸今年萬壽節獻藝去的兩個廚子裡面就有一個是她樂民樓的人,是王叔的徒弟。」
  趙希筠點點頭:「你說了這半天,也沒說瑞雪半個字。」
  「她?哦!也就是那樣。沒以前好說話的了。以前我說要去哪裡,她都跟我去,現在又是這個又是那個。我上回跟她說爺爺同你要來,她馬上就對我說,你不回去讀書,你就不怕老太爺教訓你。你聽聽,你聽聽,太太都沒這麼說過我,偏她囉哩囉嗦的!」
  聽著趙希厚的抱怨,趙希筠忍不住笑了,她掩口道:「還不是怕你又連累她了!」
  「怎麼會。」趙希厚搖搖頭,「我也只同你一個人說了,家裡的我都沒告訴。」他隨即冷笑一聲,「誰知道我身邊都是些什麼人。我這裡才出點事情,太太那邊就知道了。」
  趙希筠也想起當年的事情,那些事情發生的都太巧,太巧了。如果不是有人說出去,二伯母怎麼可能知道的那麼快,那麼的清楚。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趙希厚打破了寂靜:「爺爺怎麼會把子談也帶了來?我問了他他也不肯說,爺爺卻說過來同我一起讀書。」趙希厚怎麼想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巴巴的把別人帶來做什麼?
  「爺爺說邱大哥月後要參加鄉試。他家裡困難,還不如同咱們一起來,在二伯這住下,也不用他想住店吃飯的費用,還能好好的用功。爺爺很看重他,說他金榜題名不過是年頭的事。而且我們來南京沒人送也不是什麼好事。」
  趙希筠淡淡的解釋著。
  趙希厚聳聳肩。趙希筠說的他都聽過一遍,沒有新意。他才不認為會這麼簡單。
  「那等晚上我們去見了爺爺。明日咱們去樂民樓,你們也可以見見。我已經交待了那裡的廚子做了對爺爺牙口的菜色。」
  不過是兩年多,趙老太爺的牙越發的不好了。方纔的家宴,不過是揀些豆腐、魚吃,而且吃的數量也有限,那個八寶豆腐爺爺不過是只動了一口,想來是睞娘擱了許多魷魚海參,做的油大了。樂民樓的魚圓,文思豆腐這樣清淡的一定對爺爺的牙口。
第一百零八章:脆鱔
  第二日趙希厚並沒能帶著趙老太爺在外遊玩。趙二太太這幾天安排了各種各樣的宴席,現在她表姐家漕運總督沈大人帶著自家的幾個兒子前來拜見趙老太爺;要不就是帶著趙希筠去回往幾家時常來往的夫人們,趙二太太對趙希筠前所未有的熱絡,到是讓趙希厚很是為茫了。自己的母親什麼時候對堂叔家的妹妹那麼熱情。
  沒完沒了的宴席終於在趙老太爺的開口下停止了。一大早趙希厚領著趙老太爺,帶著趙希筠同邱端甫去江南貢院,趙老太爺親自領著他們在江南貢院外圍走了好久,又去了貢院街逛逛。
  「爺爺,待會咱們去樂民樓歇息。您想用點什麼?」
  趙老太爺畢竟年歲大了,只在貢院外頭瞧了瞧,在貢院邊的街上逛了一會兒便覺得體力不濟。他閉目養神地擺擺手:「你們要去玩,你們去好了。五丫頭,讓你三哥領你去燕子磯瞧瞧。」
  「爺爺,您若是不去,那我們去有什麼意思。」
  趙老太爺微微地笑了,睜開眼,看著趙希筠:「我在你們跟前,你們定是玩的不高興。我是知道的。你三哥只領我們出來,把他老子娘都丟開,就是不想受拘束。」
  趙希厚趕緊擺著手。他今天還真沒這個意思:「爺爺,怎麼會。我想帶您去嘗嘗南京這的東西。此次萬壽節獻藝,樂民樓的一個廚子孝敬了魚圓湯,最是清淡,魚圓又嫩滑,最是對爺爺的牙口。我想請爺爺去嘗嘗。」
  「我知道你有孝心,只是我不喜歡吃外頭的東西。」
  邱端甫已經看出趙老太爺的疲憊,便道:「老太爺累了,我送老太爺回去好了。雪堂你帶同趙姑娘去吧!」
  趙希厚一把拉住邱端甫的手,上下打量著他:「我說,這兩年不見,你怎麼越來越……」趙希厚本想多說一些,睢見趙希筠衝自己使眼色,他注意到趙老太爺已經有些不高興,便住了口。
  趙希筠為趙老太爺輕輕地捶肩,輕聲道:「爺爺,去那邊略坐一會吧。三哥既然這麼誠心,咱們就去看看,好吃咱們就吃,不好吃咱們就走人。怎麼也要給三哥進孝的機會,要不三哥又要說您偏心了。」
  趙希厚趕緊道:「是,,爺爺,就給孫兒個機會。您不知道。樂民樓的廚子還做了螺子石樣子的湯圓,跟真的差不多。」
  趙老太爺這才有了點興致:「是麼?那我可要好好的看一看。南京的螺子石最是好看,我記得當年有位年兄家貧,全靠家人賣螺子石供他讀書的。」
  趙老太爺有了興致,趙希厚總算是放下心來。
  到了樂民樓,門口的卓子一見是趙希厚,立馬迎了上去,又叫別的小夥計去通知掌櫃的:「趙公子,您來了。趙老太爺您請。」
  卓子領了趙老太爺一干人等到了後面的雅間。看著獨立的院子,種植的各色花木,趙老太爺滿意地點點頭:「這地方卻是不錯。」
  後面自有夥伴將趙老太爺帶進了屋子,麻利地拿了大靠枕在榻上擺好,請趙老太爺坐下,又泡好了茶,端給趙老太爺吃。
  「我不好喫茶的。」
  夥計微微一笑:「知道。趙公子交待過。這是天厥山上的茶。」
  趙老太爺走到一邊的窗前,將用水汲了的螺子石捧了請趙老太爺看:「爺爺,您瞧。」
  水盆裡的螺子石粗看只是一朦朧黑影,並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趙希厚捲起袖子,伸手將螺子石取出。
  迎光透視,素衣高髻,竟似易安居士端坐石中。
  趙老太爺忍不住連連稱奇,命趙希厚拿近些,好讓自己仔細地瞧上一瞧。
  把玩了一會兒,趙老太爺愛不釋手地放回了水盆之中,笑著對趙希厚道:「果然是好東西。」
  「老太爺請幫我再看看旁的。我卻是一點也不懂,放著可惜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崔懷光居然過來了,他換了身青色長衫,穿在他身上沒了以往的精明能幹,反倒是有些儒雅。
  趙老太爺望向了趙希厚,讓他介紹一二。
  崔懷光忙搶身上前:「晚輩崔懷光,是這家酒樓的掌櫃的。趙老太爺既然懂石,且再看看。」說話間,他已經命學徒取來旁的螺子石。
  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的螺子石讓趙老太爺愛不釋手,一時興起,揮筆留下——「不見女媧補天幾千秋,猶有遺石存山丘。」
  崔懷光早就盼望著趙老太爺能來他的店,若是能留個字什麼地最好,當他發現趙老太爺對螺子石甚是感興趣,忙取來店裡的螺子石,請他一一觀賞,沒想到真的留下一副墨寶。
  他笑瞇瞇地命夥計將墨跡捧下去,小心叫人裝裱笑著問道:「您是再歇歇還是上菜?」
  趙老太爺聽著趙希筠為他念水頭牌,聽到最後他有些頭大了,側了臉問道:「你只說這裡好的吧。我聽三孫說,你這裡的魚圓湯不錯。還有那個螺子石湯圓。」
  「是。魚圓湯趙公子已經交待了,還有這個文思豆腐也是很好的。只是這兩樣都是湯水,不如嘗嘗脆鱔?甜中帶鹹,還有一絲酥脆。您嘗嘗咱們這的問政山筍做的如何?趙公子早些為您點了一道大煮乾絲,清妙蕨菜,苔蘑爆醃白菜炒麵筋,野意油炸果,蔥椒魚。」
  趙老太爺點點頭:「這樣就很好了,我們四個都吃不完。」他忽而笑著對崔懷光道,「我看你的打扮,倒像是讀書人。」
  崔懷光笑道:「我原先過了童試。不過卻不是那塊料,考了十幾年還只是個童生,還不如出來早早的養家。」
  趙老太爺點點頭。像崔懷光這樣讀過書的人,會出來做生意,這在附近和幾個縣是常識。當地人非但不已讀書人做商人為恥,還成群結對的從商。令趙老太爺不解的是,那些個商宦卻不許自家子孫從商,但凡在學問上有一點出息的,他們會千方百計地督促子弟應試為官。譬如在全椒的縣學還是附近府縣的商人出錢修築,資助貧寒學子讀書。這……趙老太爺卻是不懂了,商人重利,到了這裡卻變了另一樣子。
  「難怪我看這佈置的那麼雅致,若是這裡再放幾個架子擺上書,我還真以為進了書房了。爺爺,您瞧瞧這的字。」趙希筠指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示意趙老太爺去瞧。她從一進門就瞧見這幅字了,字寫的真好。
  趙老太爺瞇著眼瞧了瞧:「三孫,你也瞧瞧。」
  趙希厚一見那副字,抱怨地望向了崔懷光。怎麼會把他的字掛在這,這下叫爺爺知道了,又要教訓他了。
  崔懷光一見趙希厚的臉色不好,忙道:「這是我找人仿的。不是什麼好字,這就取下來……」崔懷光示意夥計趕緊把字幅取下。
  「慢著。」趙老太爺制止了夥計的動作,走近了仔細看。雖然這字隨意很多,一氣呵成,無限的暢快。與趙希厚平日的字跡相差甚大,可是他卻在筆鋒之間發現了相似之處,「你的字怎麼會在這?」
  「這不是我的字。」趙希厚忙反駁著。完蛋了。
  崔懷光忙道:「是旁人仿,仿的趙公子……」
  「不對。」趙老太爺盯著字幅,斷然否定。
  「真的。我們店有一位帳房先生。天生會仿照旁人的字體,我領來給您瞧。」崔懷光無比認真的道。他在做學徒時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如何騙人。最高的境界就是要把自己也騙過去。這樣旁人才會相信你。
  趙老太爺終於信了,也沒有再問,只是菜上來的,而上菜的那個人令趙老太爺所有的注意力轉移了。
  是個姑娘!
  那個姑娘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見到自己有什麼可驚訝的地方?她認識自己?
  瑞雪也覺得自己的目光太多放肆了,忙收了回來,將菜佈置好。
  「瑞……」金生在門口已經貓了一會兒,只是可惜屋裡的人都沒注意著他,這下瑞雪轉了頭,他拚命地向她打手勢,指指崔懷光,又指了指外面。
  瞧著金生急的樣子,瑞雪走到崔懷光跟前輕輕地說了句話。崔懷光瞧著仍舊在外面打手勢的金生,歉意地對趙老太爺笑了笑:「你請,我告辭了。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外面的夥計。」
  一見到崔懷光出來,金生忙拉住了他:「掌櫃的不好了,出大事了。」金生急得有些亂神了,不等崔懷光開問,就劈哩啪啦地倒了出來。
  前面有人來鬧事了,家人都哭的死去活來的說是吃了咱們店的東西死了人,抬著屍首來的,那個人就是這些日子一直來店裡吃東西的那個人。
  這是瑞雪從金生的語無倫次中得出的結論。可是……死,怎麼會是說吃了他們店裡的東西死了的呢?
  崔懷光雙唇抿的緊緊的,肅然地問道:「看清了,是那個人?」
  金生有些恐慌的點點頭:「卓子看了,是那個人。沒有氣了。」
  鬧事,蓄意鬧事!
  瑞雪立馬想到了。那個人一連幾天,每日兩頓都在他們店裡吃,每天鬧的動靜都很大。這是有預謀的。她卻沒想過鬧事居然會拿一條人命開鬧事。會是誰呢?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煮活魚
  匆匆忙忙地趕到前面。進入眼球的是一片蒼白,一群披麻戴孝地人在店門口的大道上哭的是呼天搶地,慘厲的叫人心裡難受不已。
  屍首就擺在一邊,白布蒙頭,根本就瞧不清是什麼長相。旁邊一個二十七八的婦人,披麻戴孝伏在邊上,撕心裂肺地大哭:「昨兒後晌你還好 好的,是吃了什麼了?……你就不言不語的去了?你臨出門的時候怎麼說的?你叫我在家等著……回頭帶樂民樓的豌豆黃……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就這麼走了……你讓我們娘三兒怎麼活?好容易咱家才過上點像樣的日子,你就這麼走了,你前腳才走,你那個兄弟就上門逼我們……早知道,當時我該攔著你,說什麼也不讓你去樂民樓……」
  婦人一哭,她身邊的兩個孩子也哭了起來,大的懂事些,跪在一邊哭著喊爹;小的太小,明顯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左手去扯母親,右手拉哥 哥,可沒人理他,一雙大眼睛忽閃著,憋著小嘴,又要哭了,說不出的可憐。
  崔懷光走上前,衝著那婦人作揖:「大嫂,您……」
  那婦人瞧了他一眼,又俯下身痛哭。
  「大嫂,我是這家酒樓的掌櫃的,您……」崔懷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披麻戴孝的大漢一把揪住團團圍住。
  「原來你就是這裡的掌櫃的,」一個大漢揪住崔懷光的衣領,「我姐夫在你這吃了東西被毒死了,你倒是給個說法。」
  又一個道:「先打死他,給姐夫償命。」
  崔懷光連連拱手:「幾位好說,幾位好說。且放手!」
  「呸!」大漢一口痰吐在了崔懷光的臉上,黃黃的濃痰順著崔懷光的臉皮兒慢慢滑落,最終落在了衣襟上,「好說,有什麼好說的?你毒死了我姐夫,害得我姐姐年紀輕輕就守寡,我這兩個外甥都沒了爹,還好好說話。你給我當姐夫?想揀現成的便宜,你做夢!」
  「你想揀現成的,」金生忍不住冷笑,「我們還瞧不上你姐姐那張骷髏臉。」
  那婦人聽了這話,抬起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哭去了。
  就是那麼一下,圍觀的人都看著那婦人的面容。臉型是有些長,只是顴骨太高了,顯得臉頰上沒了肉,是一個大窩。
  一群人哄然大笑。
  婦人已是哭得嗓子都啞了:「黃天菩薩啊!你睜開眼看看吧!你讓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麼活啊!這人才死,那邊小叔子就帶著人要趕我們娘三兒 出去。這邊還有人作踐我……」
  圍觀的人都收了笑容,看著他們是怎麼說。
  大漢將崔懷光拉在屍首跟前,一把掀開蒙臉的布:「你仔細的瞧瞧了,看是不是我們誣陷了你。我姐夫可是說了好幾次你們樂民樓的魚圓湯好 。」
  崔懷光敲了眼那具直愣愣的屍體。他記得,這個人這幾日都來過,每次都挑剔著,特別是第一日,叫著要吃什麼油炸冰塊,他記得特別清楚。 這容貌,他記不錯的。
  「好說好說。可是,你怎麼知道是吃了我們……」
  崔懷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大漢又拉住了衣領:「你還敢賴?我姐夫從你們樂民樓出來就回家去了。回家才喝了一碗水,就開始叫肚子疼,郎中還沒請來就死了。難不成還是我姐姐要毒自己的相公?」
  「砰!」
  對著崔懷光面門扔過來的是一個包的好好的紙包,大漢指著落在了地上的紙包道:「你瞧瞧,是不是你們樂民樓的東西。免得說我們訛詐你! 」
  瑞雪沒有見過那個人,看著了屍首微微地朝後退了半步,她輕輕地扯了扯卓子,用眼示意他,那個是不是來吃過東西的。
  卓子面上為難的點點頭。
  瑞雪只覺得這件事有些怪怪的。怎麼會吃了飯後,就一碗水喝下去人就死了?
  崔懷光也覺得這事奇怪,喝了水就死人,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撿起紙包,打開瞧了。這裡面裝的確實是他們樂民樓的豌豆黃,這……
  這實在是難了。怎麼會出這種事?他腦門上不禁地冒出了汗,這……這……
  「怎麼,你還不敢認了?」大漢揮拳就要去打崔懷光,卻被樂民樓的夥計們攔了下來,一群人吵吵鬧鬧地,場面格外的亂。正不知道該怎麼, 只聽得孩子嚎啕大哭。
  大家都靜了下來,順著哭聲看去。
  卻是那個婦人扯著小點的孩子在打:「我打死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你爹都死了,你還吃什麼啊?你就記著吃了啊。好!我叫你吃,我讓你吃個夠。反正你爹死了,你二叔也不叫咱們活了,咱們今日就一起死了算了。」婦人迅速地站了起來,劈手奪過崔懷光手裡的豌豆黃,硬往孩子的口裡塞:「你不是要吃麼?我就讓你吃個夠。」
  處於瘋癲狀態的婦人把孩子嚇得哭得更厲害了。漢子不忍自家外甥委屈,將孩子搶了過來,護在自己身邊:「姐,你這是做什麼?那孩子撒什 麼氣啊!」
  「姐。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活著,姐夫可就這兩個根……你讓姐夫在九泉下……」
  婦人突然抱住孩子又哭了起來:「你怎麼就去了呢?若不是被逼急了,怎麼會打孩子,這是我身上的肉啊,若有半點辦法,我也不會打他啊! 可留在這世上被人糟踐,還不如死了好。」
  漢子抹了一把眼淚,將崔懷光再次揪住:「你今日要不給個說法,我就燒了你這黑店!」
  另一個漢子,突然把瑞雪拽了出來:「大哥,咱們就把這丫頭宰了,讓他們也嘗嘗……」
  「放手!」
  趙希厚突然從店裡衝了出來。
  漢子疑慮地看著趙希厚:「你又是什麼人?」
  趙希厚嘩地開了扇子:「你口口聲聲說,你姐夫是吃了這店裡的東西才死的,你有什麼證據?」
  「這掌櫃的都承認了,我姐夫在這裡吃的東西。」
  趙希厚神秘一笑:「是,我沒說你姐夫沒在這吃了東西,可你有什麼證明他是因為吃了這裡的東西才死的?」
  漢子一時詞窮答不上話來。
  趙希厚瞬間變了面色,嚴厲地道:「既然是你姐夫吃了水後死的,你家姐夫的弟弟馬上就上門趕你姐姐,我還要說,這是那位小叔子為了貪圖 你姐夫家的財產,將人毒死。小五!還愣在那做什麼,還不去應天府報案。」
  跟著趙希厚的小廝小五一直一邊看,聽著趙希厚叫他,立馬應下:「是。」他笑著看著那個漢子,「說不定還是你姐姐想給你找新姐夫,才毒死你姐夫的!」
  「小五!」趙希厚頓時感到要出事了,這傢伙多什麼嘴!
  話音才結束,那婦人又哭了起來:「老天爺這還有沒有天理了!這還叫不叫人活了!見我沒了當家的,就往我身上潑髒水……」
  小五一見惹了事,忙跪下來左右開弓:「小的說錯了話,小的該死!」
  趙希厚冷眼瞧著一群又要圍上來的人,指著樂民樓的夥計道:「去。到應天府報官!將仵作請了來,當堂開棺驗屍!我要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看著停住囔囔地婦人,微微一笑,「這位大嫂。是怎麼死的,咱們叫仵作來了就知道了!你知道這仵作是怎麼看麼?」
  趙希厚拿著扇子在一邊的屍體上比劃:「我可聽說了,那把刀,從這裡……一刀滑下,開膛破肚,到時候……」
  婦人又哭翻在地。那漢子紅著眼就要上來同趙希厚拚命:「我姐夫都死了,你還讓他死無全屍,姐夫,姐夫……」
  「瑞雪,給。」卓子將三隻點燃的香遞給了瑞雪,他不明白,瑞雪怎麼突然問自己要香了。
  瑞雪慢慢地走到屍首身邊,對著那婦人行禮:「大嫂,人死如燈滅,我給上柱香,您這樣能把他哭活了?」說著,瑞雪正要拜下去。卻不想她雙腳一抖,香就落在了屍體的面部,那屍體突然坐了起來:「燙!」
  詐屍!
  圍觀的人大吃一驚,「忽」地都散開,有的婦人已經暈倒在地,還有的膽小的已經哭著喊著叫娘了。還有定力好的,都直盯盯地注視著那個坐起的人。
  「屍體」瞧了瞧四周,又倒下來。
  「詐屍了!詐屍了!」
  人群突然囔了起來。
  婦人伏著屍體上嚎啕大哭:「當家的,你死不瞑目啊!」
  崔懷光卻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支香,同瑞雪對望了一眼,一起走向了那個倒下的屍體,將香頭點在了那人的手掌上。
  「燙!燙死了!死丫頭,你找死!」
  「屍體」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渾著拳頭就要朝瑞雪打去。趙希厚忙將瑞雪撈在身後,自己在面前護著。
  一見事情敗露,漢子慌著就要跑。
  崔懷光丟開香,反手拉住就要逃跑的漢子,死死地抓住那個驚慌失措地漢子:「把他們都給我截住了!都送官!」
  樂民樓的夥計們這時候都已經明白過來,呼地湧了上去,將那些穿了白衣的人都圍住了。
  還沒來得及跑走看熱鬧的人也知道了,這群人是來訛詐的,驚定之餘,又忍不住罵著那幾個人。
  金生按住那個小孩,喜氣洋洋地道:「我叫你們來訛詐!」他忽而笑著道,「若不是瑞雪不小心把香落在那人臉上,咱們今日這虧要吃的滿滿的了。」
  崔懷光拍拍手,卻笑著對瑞雪道:「大姑娘,這香落的好,怎麼就在這落下了?你就不怕?」
  瑞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趙希厚拚命地扇著扇子:「我的天。瑞雪,我方纔,還真以為是詐屍了,嚇壞了……爺爺……」
  順著趙希厚的目光,瑞雪看著站在門口,被趙希筠攙扶的趙老太爺,他正目光爍然地看向這邊。
  趙老太爺看了一會趙希厚,又將目光望向了瑞雪,好一會兒,才抬起枴杖指了指他們倆:「你們倆給我進來!」
  此活魚並不是川菜裡的水煮活魚。以前吃過一道菜,是魚在煮好後,廚子將一條吐乾淨的黃鱔從魚口塞進魚的肚子裡,因為熱氣,黃鱔會在魚 肚子蹦踏,讓人覺得魚是活著的。
  也許這道菜對今天的內容不符合,但是我覺得都是這種訛詐方法跟這道菜很有些像。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瑞雪看著趙老太爺突然沉下的臉,有些害怕了。她有些怕趙老太爺,怕他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她會忍不住雙眼亂飄,雙腿打顫。
  趙希厚也萬分不自在。從小他不怕爺爺拿拐棍敲打他,就怕爺爺早已是老眼昏花的瞧著他。如果不是想負隅頑抗,他肯定是張口就把自己做的 那些事全部吐出來。
  「你既然知道他們父女就在這,為何不同我說?」
  趙希厚大大的鬆了口氣,他沒想到趙老太爺問的是這個。他笑著湊到趙老太爺跟前:「我只是想給爺爺個驚喜。說早了就沒意思。看在魚圓湯對您胃口上,您就饒了我吧!」
  趙老太爺依舊是板著臉,只是對瑞雪笑著道:「這兩年怎麼變了那麼多?我開始都沒認出來。」
  「那是變得好看了還是難看?」趙希厚湊上臉道。
  「這是你說的話?」趙老太爺對趙希厚的冒失顯然不快,瞪了他兩眼,繼而和顏悅色的對瑞雪,「你父親呢?我很是想他。」
  「太爺爺病了,爹回老家去了。」
  趙老太爺聽著這個消息,卻是有些驚訝。在趙家十幾年,並未聽王九指說過家人之類的,他們只當他早已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卻不想這裡 還有至親。
  趙老太爺畢竟老道些,只是微微驚訝,隨即便點點頭:「我卻沒想到來南京還能見到你。沒想到你們在這裡做事,很累吧!」
  趙老太爺細細地問了瑞雪當日離開趙家後的事情,瑞雪沒說出遇劫的事,只是說到了南京擺攤子,後來遇上個大商人才到這做的廚子。
  「這的東家不簡單。」
  趙老太爺感歎一聲。單單只聽瑞雪偶爾提及這位東家,趙老太爺便能感覺出這位東家的不簡單。且說這間雅間就完全符合他身為一個讀書人的 要求。
  趙老太爺的感歎有些冷場,大家都不好打擾他,垂手默默地等待著他的感慨結束。
  趙老太爺自己也很快察覺出來週遭的寂靜。他想笑笑,卻又想到方才在門口的鬧劇,不由地點著拐棍:「幸而是訛詐。」
  趙希筠笑道:「幸好瑞雪踩著裙子絆住腳,香落在那人臉上,要不真就被哄過去了。」
  趙老太爺看了趙希筠一眼,似笑非笑的看著瑞雪,又看了看趙希厚,冷哼一聲:「你是個姑娘家,以後別往前面湊。若真是個死人,你也不怕 ?若是人家打了起來,你到時候怎麼辦?還有你三孫!開膛破肚的事是隨便能說的麼?胡鬧!」
  趙希厚嘻嘻一笑,不好意思的道:「孫兒只是覺得奇怪。那婦人一口一個吃了東西死,她怎麼知道就是吃這裡東西死的,難道他在路上沒吃別的東西?還有……」
  「還有什麼?」趙希筠連著問道。
  「還有她一個寡婦剛死了男人,正是披麻戴孝的時候,裡面還能穿紅的?」趙希厚笑著道。真正的是笑話,那女人孝服下居然還露出半點紅裙 。
  「所以,你認為死的人不是她真正的相公?」邱端甫這點想明白了,可是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何要叫仵作過來?仵作來也不可能開腸剖肚。 你是想嚇他們,逼他們自動現行!」
  趙希厚將扇子在手指上轉了轉,得意的笑道:「是!」
  趙希筠只覺得十分有意思,拉著趙希厚問道:「三哥,你怎麼知道的?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快說給我聽。」趙希筠只覺得這比那戲文,比書上寫的都要好看。
  「我不過是猜測罷了。就像子談說的,嚇嚇他們,想讓他們自己露餡。再說,我拿扇子假裝在他肚子上劃的時候,那人的手抖了一下。」
  「所以說,還是多虧瑞雪,要不是香落下。」
  趙希厚好笑的看著趙希筠。她果然是沒在外面走動,這些東西輕而易舉地將她騙了過去:「她哪裡是偶然,明明就是故意的。」
  趙希筠奇怪的看著瑞雪。再看著趙老太爺早已知曉的面色,她知道這裡面又有故事了:「瑞雪,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就說你怎麼都……」
  「三少爺有踩著那人的手。我瞧著那手抖了一下。就想試試。」
  她先前也不知道會是活人來訛詐,畢竟說過那「屍體」沒氣了。在看到趙希厚踩著那人的手,卻半天不讓開,她就覺得有問題,注意下,便發現那手在微微的動彈。
  「那你早就知道是來訛詐的?難怪你不怕,原來你早就知道是假的。我方才嚇得臉上都變色了。」趙希筠一想到剛才的事,又忍不住害怕起來 。即使是騙人的,可是那方纔的架勢一點都不像是假的。
  瑞雪點點頭。樂民樓自開張以來,來訛詐的人不少,這種說是東西吃死人的事還是頭一回,她堅信自己店裡的東西不會吃死人。更何況,就是再有錢的人也不可能每日兩頓飯都上樂民樓來吃。要怪只能怪那個人每日鬧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那個動靜彷彿是要在樂民樓待過的每一個人都要記住他一般。這不能不引起她的懷疑。
  趙希筠只覺得有意思極了,她今日長見識了。要不是看著這麼一齣戲,等她遇上這樣的事情,早就嚇得六神無主了。
  趙老太爺揮揮手對趙希筠道:「你跟瑞雪去那邊說話吧。我想歇一歇。瑞雪,我在你這歪一會兒可行?」
  「那您歇著。等您起來,我再送粥來。」因為方纔的鬧劇,趙老太爺也沒吃好,只有等他歇好,再送東西過來。
  趙希筠拉著瑞雪的手進了瑞雪的屋子,親熱的道:「這下能跟你好好說話了。你真厲害。方纔的事那麼驚險你都不怕!」
  瑞雪不好意思了。她其實也怕,只是她不相信會是因為吃自家店裡的東西而死人。不過她卻是發現方纔的趙希厚跟平日不一樣。他的反駁,在 亂中指揮著早已傻掉的樂民樓諸人,還有他將自己撈在身後護著,這都不像是他平日裡的作為。
  他好像瞬間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個人跟自己印象裡的趙希厚一點都對不上,除了在嚇唬旁人露出的賊笑是那麼的熟悉,其他的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托三哥給我的核桃雕我很喜歡,多謝你了。」趙希筠從身上取下一隻繡帶遞給瑞雪,「不許嫌棄我。」
  「三少爺說老太爺帶你來是要去蘇州。你真的要去蘇州麼?」瑞雪收回自己的思緒,擔心的問道。趙希厚說過四老爺要接趙希筠去蘇州,其實 是準備嫁人,可是那個一開始就待見趙希筠的四太太會對她好麼?她不會被欺負麼?
  趙希筠明顯地落寂了。她把玩著手中的扇墜,一圈一圈的繞著:「我不去。」
  「那……」
  趙希筠笑了笑:「有爺爺在,我不怕他。難道我不去,他還要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
  「那你……」瑞雪不知道該怎麼問,自己都還是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問趙希筠有沒有心上人之類的。
  趙希筠歪著頭看著她:「我什麼?你快說啊!你現在卻是跟七妹很像,說個話還結結巴巴的。你方纔的機警跑到哪裡去了?現在的你跟剛才都 不一樣了。要不是我一路拉著你過來,我都以為換人了。」
  瑞雪看著趙希筠解釋道:「是三少爺。他說……他說如果能讓老太爺為你說份親事,到時候叔老爺也沒法了。我聽他說……那個……還為你準備了人,怕你去被人欺負了。」
  趙希筠雙眼一亮,不由地點點頭。她知道瑞雪說的那個是二伯母,她也知道瑞雪不想提到她,也就不想說趙二太太這次的轉變。她原先只想到挨著爺爺,父親就不能逼著她去蘇州,怎麼就沒想到藉著爺爺……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只是我怎麼開口。」哪有大姑娘自己開口要嫁人的,而且她現在還不到年紀。
  「試著在老太爺面前說說啊,老太爺那麼喜歡你肯定不捨得你的。」
  趙希筠笑了:「我以前還笑三哥的嘴巴刁,結果我也是一樣的。王叔什麼時候回來,我好想吃他做的菜。」
  瑞雪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托人給爹去信,可都這麼久了還是沒有回信。也不知道太爺爺的身體怎麼樣了。」
  「你不是說請人送信了麼?肯定會帶回來消息的。去京城那麼遠,肯定沒那麼快。爺爺常說三哥是報喜不報憂,這話對誰都一樣。王叔也不想 讓你過多擔心啊。你若是不好,王叔豈不更不安心?」趙希筠寬慰著瑞雪,忽而笑道,「你什麼時候帶我去瞧瞧那間核桃雕鋪子?」
  她很少出來,今日陪同爺爺在貢院街走了一圈,只覺得南京城分外熱鬧。大街上有許多女子來來往往,她不由地羨慕那些能在外面走動的女子 們。聽三哥說起瑞雪跟他一起去街上,還可以到處買東西,她心動了。
  「老太爺在。」趙老太爺是不會允許她們就這麼出去的,「下次。」
  「你說的。我同三哥說……」
  門被叩響了。
  「瑞雪……」
  是卓子的聲音。
  瑞雪歉意地對趙希筠笑了笑,起身走到門口。卓子看了看坐在裡頭的趙希筠,將瑞雪請到院子中央,壓低聲音道:「掌櫃的請你過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瑞雪才靠近屋子就聽見那裡面的哭聲,她微微地皺了眉頭。這個女人怎麼哭個沒完,難怪旁人來找她做事,從頭哭到尾。她怎麼能有那麼多的眼淚。
  一見瑞雪進來,婦人撲到在瑞雪腳邊,怯聲道:「姑娘,姑娘,你就饒過小婦人吧。我見錢眼開做了這種事,我也是沒辦法的。我一個寡婦失業,還要拉扯這兩個孩子不容易,你就通融通融,不要拉我去見官。」
  婦人揪住瑞雪的裙角不住地哀求著。
  瑞雪不解地望向了坐在首位的崔懷光。他叫自己來絕不會為了原諒這幾個前來訛詐的人。
  崔懷光示意瑞雪過來坐:「你且聽聽她們是怎麼說的。」
  婦人生怕別人搶前,將身邊的漢子推在一邊。漢子抬起手給了她一下:「臭婆娘,你要死啊!」
  瑞雪已然認出那個漢子,就是裝死人的那位。
  方纔那個一直喊婦人叫姐姐的漢子,抓住那個漢子的手,一口吐沫吐在那人臉上:「你敢打老子姐姐,老子扁了你小子。」
  說話間,推倒在地的婦人已然坐好,身手就撓了那個漢子幾下,漢子吃痛,只是雙手被抓住,除了能叫兩聲,卻也奈何不了:「你當老娘真的是寡婦,你就來欺負老娘。胡九,老娘告訴你,老娘是沒男人,還是有兒子,有兄弟的!老娘不發威,你還真當老娘跟你那嫂子一樣是病貓。」
  其他人見著婦人如此彪悍,也不敢同她搶。
  婦人罵了一會子,心裡舒暢多了,理了理散發,打起十二分的顏色,湊到瑞雪跟前:「姑娘,您聽我說。這事我跟我兄弟最清楚。你就是讓他們說,他們也說不個所以然來。」
  瑞雪看著那婦人,平靜地道:「這麼說,他們是你找來的。」
  「我哪有那個本事。他們不過是我雇來的。」婦人訕訕地道。
  「是誰找你的?」
  「我……」
  「我什麼?」崔懷光離了椅子,走到婦人跟前停下,「你方才說話不是挺溜的麼?」
  婦人慌了,她畏懼地縮了縮身子,不敢看崔懷光一眼,好像崔懷光方才做出讓她感到恐懼的事:「我說,我說!是個姓韓的。長這個模樣。」 婦人連比帶劃的說著那個人的模樣,「那姓韓的出手可大方了,只說我哭一日就二兩銀子,你說上哪找那麼好的事。我平日裡替人哭孝也不過才幾百個錢。這兩銀子我要哭多少次才能哭來。」
  「臭婆娘,那我們呢,憑什麼我們就五十個錢。」
  「是了!」那個裝死的男人也叫了起來,他畢竟怕婦人那個兄弟,只敢衝著婦人揮了揮拳頭,「老子被燙傷了,這怎麼說。」
  「怎麼說。是老娘燙著你的還是怎麼了,老娘燙的,老娘二話不說扔你二十個大子,你自己買香油回家自個兒抹去。沒見過錢的,若不是你媳 婦來求老娘,老娘才不找你,就一點香,就把你……」
  一時間,屋子裡鬧的亂哄哄的,大人的吵鬧聲,腳跳聲,還有孩子的無助的哭聲。
  那個婦人見自個兒的孩子哭了,她突然也哭了起來,一屁股歪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地:「當家的,你怎麼就走了。你好狠心啊。你若是還在, 我還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還要把兄弟拉下水麼?」
  婦人今日只覺得委屈不已。她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不過是想多要幾兩銀子,把自家的兄弟跟孩子都叫上。原以為這事情好辦,不過是跟 以前一樣,哭哭鬧鬧騙幾個錢罷了,可是哪裡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弄到現在要去見官。她若不是有個弟弟為自己撐腰,男人留下的財產恐怕早就被小叔子搶走了。一想到這,她又哭了。
  瑞雪被婦人哭得有些心煩,她無助地望向了崔懷光。
  崔懷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桌上的一張圖像交了過去:「這就是她說的那個人。」
  樂民樓的賬房扈先生是位能手,他既是樂民樓的賬房,也是宋家在南京城的大賬房,不但能仿得一手好字,還可以通過旁人的描述將一個人描 繪出七八分來。只是他為人緘默,常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裡,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的,金生說,進扈先生的屋子跟下十八層地獄一樣,陰森森的。這位充滿迷的扈先生肯定也有他不想說的事情。
  一看到畫像,瑞雪立馬認出來這個人是重譯樓高盛豐的徒弟韓進。這同婦人方才說的姓能對上號。可他為何要這麼做?因為重譯樓?
  崔懷光微微一笑:「哭一日是二兩銀子,其他的這些人呢?零零總總,這一天得有八九兩銀子,再加上供他來咱們店裡吃東西花的銀子呢?他 一個學徒能有多少錢。」
  也就是說這個事情是重譯樓那邊挑起來的。
  「重譯樓又不是沒上門叫板過,為何停了這麼久,又來鬧事?為何要是這個時候?還選擇這樣的法子?若是真要鬧事,弄個真死人也就算了, 何必找個假的。」
  瑞雪有些不能理解重譯樓那邊做這件事的目的。重譯樓在他們開張後不久,是上門踢館過,可是爹做菜的手藝讓他們鎩羽而歸。之後,他們也 找人裝過吃了店裡的東西壞肚子的事,也找人挑剔店裡的東西難吃,或者想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可是最後都被解決了,而重譯樓也安分了。為什麼現在又來鬧事了呢?
  「是啊,你說呢?」崔懷光的反問令瑞雪結舌。
  「那您的意思是……」瑞雪還是有些不能明白。
  「誰不知道,咱們樂民樓跟南京城的官員們都有三分面子。重譯樓都不跟咱們叫板了,他一個小小的學徒能怎麼敢一個人向我們樂民樓叫囂。 」
  崔懷光這話說的是。宋老爺每回宴請都是用的樂民樓的廚子,無形中樂民樓已經跟各大官員走近了許多。想來也是因為這個,重譯樓在做過幾 次踢館的事後,再也沒有任何小動作了。
  「高盛豐的徒弟。」扈賬房開口道。
  是啊!
  韓進是重譯樓大師傅高盛豐的徒弟,只要見著他,大家都會認為這是重譯樓指使他幹的。即使不是,也會被人認為是。
  也就是說重譯樓不是幕後的黑手,韓進不過是被人當槍使了。
  那今日惹出那麼大動靜的人又會是什麼人。是別的酒樓麼?要他們樂民樓同重譯樓鬥得兩敗俱傷,坐收漁人之利?會是誰呢?
  瑞雪細細數過南京城數家有實力的酒樓。想從中發現什麼。
  崔懷光拍拍手。兩個夥計從裡間屋子拖出一個被捆成粽子塞住口的人來。
  吵鬧的人一看從裡間屋子拖出一個人,立馬安靜下來。這明顯是被搶來的。他們惶恐不安地看著崔懷光,生怕他一氣之下也這麼對待他們。
  是韓進。這麼快就把他抓住了?
  婦人定了定神,認出了韓進,立馬道:「姑娘,掌櫃的,我認得,就是他找我的。」婦人一腔子怒氣又發作在韓進的身上。
  可憐韓進被捆住手腳,動也動不得,被婦人抓了,撓了,被其他的人踹了連叫也叫不出來。他的嘴巴被塞得嚴嚴實實的。
  崔懷光示意夥計將那群憤怒的人攔開。
  效果出奇的好,也很容易。夥計往那一站,所有人都收住了手腳,賠笑地沖人笑笑,退到邊上。
  崔懷光指著被打破嘴角的韓進道:「本來沒那麼抓到這小子。哪裡知道他自己會送上門來。」
  扈賬房才畫出畫像,卓子就在門口將探頭探腦的韓進抓了個正著。
  崔懷光動手將韓進口中的布抽了出來。
  韓進氣喘吁吁地瞪著這一屋子的人:「憑什麼抓我,快放了我,我要報官。」
  「報官?呵呵。別忙,等我把重譯樓的掌櫃的找來,你再報官好了。」崔懷光陰森地笑了笑,「不知道我們樂民樓是哪裡得罪了重譯樓。」
  韓進戛然而止。
  「你是說,重譯樓的掌櫃的知道後,是當作沒這事,還是要去了你的手呢?」韓進就是再不服氣,他也聽出崔懷光這話問的是一個意思。崔懷 光一早就知道,這事不是重譯樓指使的。他不能離開重譯樓,也不能去手。這事若是被捅到重譯樓那去,自己一定活不了。
  「是,是姓趙的一戶人家。」
  「姓趙。」
  「是。」韓進後悔自己一念之差做了這樣的事,「我只收了三百兩銀子。他說這事做成後,就送我去御膳房。」
  「送你去御膳房?」
  韓進一氣呵成的道:「是。我開始也不相信。可後來那家人說他們家的太太跟漕運總督大人是親戚,我也親眼瞧見漕運總督太太去了那家,那家的姑娘叫沈夫人姨媽。」
  「你親眼瞧見?」
  「是。那人為了叫我信,讓我悄悄地躲在一旁看的。姑娘,我說的是實話,那三百兩銀子我還收著沒用。您帶人搜出來就是。只要你別跟掌櫃 的說,不要把我送回去。」
  「那人長的是什麼模樣?」
  姓趙,會是誰。
  韓進比劃著。扈賬房聽著韓進的講述在紙上簡易的畫著,再交給他指認後再重新畫,等著韓進點頭後,一張人頭畫像便完成了。
  卓子一眼就認出了畫像上頭的人是誰:「我認識他,他來過咱們店裡。」
  「你認識?是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崔懷光瞧了眼滿屋子的人,拍拍手,從外面進來幾個夥計,連推帶搡地將屋子裡的人都帶了出去。屋子現在只剩下扈賬房、瑞雪、卓子以及崔 懷光自己:「你說吧。」
  「就是那日,有人來找趙少爺。」
  趙少爺?眼瞧著卓子指了指後面,瑞雪明白了,他說的是在後面雅間的趙希厚。
  「你不是說,那天來找他的是個姑娘?」
  「是啊!那日他是跟著個姑娘來的,我跟姑娘說過這個人先頭幾日就在咱們店外面張望過,每回都是跟在趙少爺身後。」
  跟著趙希厚?那會是什麼人?
  崔懷光瞧了卓子:「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沒聽你說起?」
  「那天您不在,是商掌櫃的在。那個姑娘一進來就說要咱們後面的雅間。掌櫃的您是知道的,能進咱們後面雅間的不過是幾個人而已。我腦子 裡就根本沒這號人出現,就沒讓她進。後來她發了好的火,商掌櫃出來賠的禮,送了他們兩包點心。後來他們的馬車還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才走 的。」
  崔懷光開口道:「那個姑娘的長相?」
  「她當時戴著帷帽,我瞧不見。不過瞧著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不差,除了這個,她身邊還跟著一個人,也是隨從打扮。」卓子將那人的長相說了 遍,扈賬房很快便將畫像畫了出來。
  「拿著畫像去找豈不是大海撈針?」
  扈賬房揉揉手腕,挑起眼皮瞧了下瑞雪,失笑道:「你方才白聽那個韓進的話了?」
  瑞雪微微一愣。
  「那個韓進方才說,是姓趙的人家。又說那家的太太跟沈大人家的太太是親戚,那家的姑娘叫沈夫人為姨母……」
  剩下的已經不用扈賬房多說,答案已經出來了。瑞雪記得漕運總督沈大人的夫人同趙二太太是姨表姐妹。那就是——
  趙二太太!
  瑞雪掩住自己的嘴巴。趙二太太知道是她了,盯上她了。難怪那個夫人先前在前面苦惱的時候,唯一說出來的菜就是她做的魚圓湯。那個「屍 體」在樂民樓吃了多少天的東西,那麼多拿手好菜,為何最後只記得她做的魚圓湯?當時她就覺得這有些奇怪,原來是這樣,若不是「詐屍」 ,最後所有的事都會落在她的頭上,她會被入監。
  這也是她的做法。
  自己該離他遠些。
  趙希厚經常往這裡跑,一定是引起趙二太太的懷疑,所以才會盯上她。她乾脆走遠些,要不,去找爹?宋夫人不是說,爹很有可能在京城麼, 那她就去京城好了。
  崔懷光同扈賬房對視一眼,瞧著已然是蒼白臉頰的瑞雪微微的搖搖頭。這些日子,他已然知道王九指原先是在趙家做廚子的,可是為什麼會出來,甚至是從商可勝那裡知道瑞雪剛來南京時的窘迫的原因,還有他們父女對來南京以前事的緘口他都不知道。現在想想,估計這個事情就出現在那位趙太太的身上。
  這位趙太太……
  扈賬房站起身,深深地瞧了眼瑞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是什麼意思?瑞雪愕然地看著神秘的扈賬房。他是在告誡自己要直言面對?她要怎麼面對?她能比得過趙二太太麼?原來以為只要有錢,又 是在南京,趙二太太不會對她怎麼樣。可是現在看來她可以利用任何方法堂而皇之的解決她。她能怎麼辦,她可以怎麼辦。
  崔懷光微微一笑,看來他們不使點手段,這位趙太太是不知道他們的厲害。他笑著拍了拍瑞雪:「夫人常說一個人的力量單薄,但是幾個人和在一起那就不一樣了。大姑娘,別忘記了,這店也有夫人的心思。」
  「射人先射馬。」
  短短的五個字又出自扈賬房之口,他總喜歡說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瑞雪看著崔懷光同樣神秘的一笑,她明白了。
  他們是要打掉趙二太太的仰仗。可是趙二太太的仰仗不就是趙二老爺麼。
  「不行……」瑞雪當然知道宋夫人的本事,可是這麼一來事情不就鬧大了?會不會牽扯到趙希厚還有趙老太爺他們。
  崔懷光笑著道:「瑞雪,來而不往非禮也。若是不還擊下,那位趙二太太還以為咱們樂民樓好欺負。我保證這事上只有那位趙二太太一個有事 ,旁人一點邊都沾不上。」
  瑞雪迷糊了,怎麼樣才能只讓趙二太太一個人有事?
  「好了,先過去吧。把你叫出來這麼久。」
  「唉,五妹說過些日子要同你去街上,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趙希厚揪住瑞雪問道。
  瑞雪搖搖頭:「估計要費些功夫了。店裡這些日子都很忙。」
  趙希厚無所謂的道:「那等你空下了再說。反正這些日子她也忙,每日應付那些個太太姑娘的。」
  「三少爺,以後你就別常到我們這裡了。」
  「哦。」趙希厚點點頭,「你是怕我總跑來,不去讀書,被爺爺知道,要責罰我是不是?我知道了。我若是要來,會同爺爺說的。這你不用擔 心。」
  瑞雪咬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別人會誤會的。」
  趙希厚明白瑞雪的意思了,他氣不打一處來,盯著瑞雪瞧了兩眼,哼道:「誤會,誤會什麼?」
  瑞雪瞧了他一眼,搶身離開。趙希厚不明不白的看著瑞雪,她這是哪根昏筋發作了。現在跟他來說別人誤會,能誤會什麼。
  一道靈光在趙希厚腦海間閃過。他想到了,原來是這樣,難怪要同自己這麼說,是那個什麼姓袁的是吧。
  「那個姓袁的有什麼好的。一個莽夫!」趙希厚衝著瑞雪的身影氣呼呼地道。他就不明白了,那個姓袁的到底哪裡好了。只要那個老東西一出 現,他就被甩到一邊,現在好了,那老東西還沒出現,他就被丟開了。
  「三哥,瑞雪怎麼說?」趙希筠好容易等到趙希厚過來,急切地拉著趙希厚,她真想同瑞雪出門一趟。她從小到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自己能上 街親自買樣東西。
  趙希厚沒好氣地丟了扇子,整個人都塞進了椅子裡。
  趙希筠見趙希厚臉色不好,試探地問道:「三哥?」她見趙希厚不理自己,無助地瞧了眼一直在邊上看書的邱端甫,又搖搖趙希厚,「三哥, 你怎麼了?」
  趙希厚坐直了身子,瞅著趙希筠道:「別找她了。你要到外面玩,我陪你去好了。你想要去哪裡?」
  趙希筠抿嘴微微一笑:「我叫三哥陪我做什麼?你能知道什麼顏色的絲線配什麼好看麼?瑞雪怎麼說。」
  「別理她。」
  「怎麼了?」趙希筠隱隱約約地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三哥剛才還興致沖沖地出去,怎麼就這樣,瑞雪也沒跟著一起過來,「你同瑞雪吵架了 ?你又惹她生氣了。」
  趙希厚冷哼一聲:「我惹她?你怎麼不去問問她。上來就跟我說以後別來這了,我算認錯了這個白眼狼。」
  「嗯?」趙希筠有些不明白趙希厚說的是什麼意思,這又是怎麼了?
  此時邱端甫已經不再看書,靜靜地望向這邊。
  趙希厚猛地站起來,在屋裡轉著圈:「誤會,有什麼好誤會的。我又沒把她怎麼樣了。那個姓袁的……」趙希厚囔了兩聲,胸中的鬱結消失了一些,頭腦隨即也清醒了,見趙希筠同邱端甫探究的看著自己,只笑了笑,再次坐了回去,「五妹,等會兒爺爺醒了,咱們就回去吧。你們餓不餓,先叫東西來吃?」
  還吃?
  邱端甫忍不住笑了。他們才吃過,怎麼又想著要吃了。他是被瑞雪氣糊塗了。
  「姓袁的?」趙希筠卻注意到趙希厚最後說的那個字眼。三哥跟瑞雪因為這個姓袁的生氣?「這個姓袁的怎麼了?」
  「沒什麼,怎麼又來了個姓袁的?」
  趙希筠好笑地看著趙希厚。明明是他自己說,現在又矢口否認,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只是三哥總是這麼要面子,一句話都不肯說。
  「咳咳。」
  隔壁傳來了趙老太爺咳嗽的聲音,已經醒了。趙希筠放棄追問趙希厚的想法,起身去隔壁屋子服侍趙老太爺。
  邱端甫放了書,跟著趙希筠就要過去。
  趙希厚將他一攔:「你在這坐著就好了。我同五妹過去就好了。」
  邱端甫微微一愣,再一看到趙希厚認真的樣子,他又坐了下去。難道是習慣?
  趙老太爺起身,吃了溫熱的五穀粥,環視一圈:「瑞雪呢?怎麼不見她了。」
  趙希厚陰陽怪氣的道:「她有事。爺爺咱們走吧,出來久了,若是叫爹知道,我又要挨罵了。」
  「你還怕挨罵。也好,咱們走吧。三孫,你去跟瑞雪說一聲。」趙老太爺再三的交代著。
  趙希厚萬般不想去見瑞雪,但不敢違背趙老太爺的話,只得去了。
  趙希厚沒能找到瑞雪,只得同守在門口的卓子說了兩句。卻不想卓子一改往日的慇勤,對他是不冷不熱呃,哼哼唧唧的應付兩句就走開了。
  好玩!這店裡的人是怎麼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船菜
  晚上,算得上是一天最清閒的時候。忙碌一天瑞雪終於得到真正的停下來歇息。她拿出平日裡做的活計,是件春衣,原本是為爹準備的,可是 這些日子她總是沒多大工夫,手上的活兒也慢,到現在還只做了一小半,看來這衣裳只能留著明年給爹穿了。
  也不知道爹到底如何。她今日問了前來宴請的商可勝,可是他也沒有收到信,就連宋夫人的消息也好久沒傳了過來。
  瑞雪微微地歎了口氣。趙二太太那裡……這幾日她過得忐忑不安,害怕哪一天又出現上回那樣的事,昨晚做夢她就夢到,那些人真的抬來了屍 體,就擺著大門口。萬一真的要是再遇上,就沒有上次那麼好的運氣了。
  趙二太太那裡到底要怎麼辦?崔懷光前兒的意思很明顯,要敲打趙二太太,要打掉她的仰仗,先不說有用沒用,來得及麼?說不定他們這邊還 沒打掉趙二太太的仰仗,趙二太太已經把他們解決了。
  要不要,她先離開這?趙二太太只是跟著趙二老爺在南京任上,趙二老爺又不會一輩子都留在南京,她出去躲幾年,等趙二太太不在這了,她 再回來。
  對!就這樣!她跟崔懷光說說。
  瑞雪立馬將衣料放回小籃子裡,稍微收拾一下,就往外面走。才開了門,就瞧見做敲門動作的崔懷光:「崔掌櫃,你怎麼來了?我正要去找你 。」
  崔懷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麼。大姑娘,叨擾你了。有事找你商量。去我那邊吧,商掌櫃的也來了。」
  瑞雪點點頭,反身將門帶上同崔懷光一起過去。
  「有什麼事?商掌櫃的也來了。」瑞雪問道,商可勝這麼晚還來這邊一定是大事,可是怎麼還叫自己過去,會不會是……「是爹寄信給我了? 」
  崔懷光笑道:「想王師傅了?」
  瑞雪點點頭。除了兩年前的分離,她從未跟爹分開那麼久,這次好像會分開的更久,她對爹的去向之類的是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宋夫人說要幫自己捎信,她覺得爹好像憑空消失了。
  崔懷光笑了笑。小姑娘頭一次同王師傅分開那麼久一定不習慣,時間長了,再忙些,就不會這樣了。就像他,他比瑞雪並大不了多少,樂民樓 因為不是宋家的產業,他才有這個機會年紀輕輕就出任掌櫃的。
  他也是打小同父母姐弟分離,一開始他還會經常惦記著父母姐弟,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要做的事越來越多,能留出想親人的時間越來越少 ,若不是逢年過節給家裡捎信,他絕想不起來。
  「雖然沒有王師傅的來信,不過我這卻有夫人傳過來的話。」
  「奶奶說什麼?」
  「夫人來信給商掌櫃的,裡面順帶提了一句,說已經把你的信捎給了王師傅,叫我們放心。」
  「真的?」瑞雪開心直接抓住了崔懷光的胳膊,請他多說一些,「還有呢,還有呢?奶奶還說了什麼?爹在京城哪裡?太爺爺的身子可好了? 」
  崔懷光被瑞雪抓住胳膊搖了搖,他覺得面上有些燒,還好是黑天,看得並不是多清楚:「大姑娘,你慢著點。我的胳膊。夫人只說這麼一句話 ,我上哪告訴你。不信,你待會兒去商掌櫃的那看信好了。」
  瑞雪有些失望,只有一句話,既然遇見爹了把信也給了,為何爹不回信給自己,難道說太爺爺的身子真的不好,爹不好回信向她說明。
  失望歸失望,瑞雪還是知道道理的。宋夫人給商掌櫃的信她是不能看的,能這樣提上一句她就已經很感激了。至少她現在有爹的消息了。這樣 的話——
  「崔掌櫃的,我想去京城見爹,你是否可以請船隊順路帶我去京城?」瑞雪向崔懷光請求道,看著崔懷光微微一怔,她以為崔懷光是擔心她一 個女孩子家受不了路上的艱辛,忙道,「我不會給船上的人添麻煩的,我發誓,我每天都會老實的待在船艙裡的,真的一點麻煩都不會添的。 」
  「瑞雪。」崔懷光看著瑞雪,沉吟道,「你為什麼想去京城?你方才說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事?」
  雖然外面很暗,看不起崔懷光的樣子,但是他的目光還是讓瑞雪有些不自在。瑞雪低下頭:「崔掌櫃的,那天的事雖然是衝著咱們樂民樓來的 ,可是我知道,其實趙二太太是想對付我。我走了就沒事了。」
  「你是想逃避?」崔懷光微微歎了口氣,這姑娘怎麼一出事就想著如何躲避,而不是勇於面對,「瑞雪,你知不知道,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再說你能逃避一輩子麼?以後趙二太太出現在哪裡,你就離開哪裡?」
  瑞雪把玩著衣帶,她喃喃的道:「我不會逃一輩子的。趙二太太不會一輩子都留在南京的,等她跟趙二老爺去了別的任上,我就回來。」
  崔懷光搖搖頭,她還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你今天跑了,明日還跑,什麼時候是個頭?你有沒有想過,沒有趙二太太,還有趙三太太又或許二太太這樣的人呢?」
  瑞雪連口否認道:「不會的,我不會再遇到這樣的人。那種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的。」趙二太太那樣,全是因為趙希厚跟她的關係,到了別的地方,也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了。
  「你能保證麼?」
  瑞雪點點頭。她保證,絕對的保證。
  崔懷光有些無言的搖搖頭,看來他應該換個法子:「瑞雪,以前有人來咱們酒樓踢館的時候,你有想過把店搬到別的地方麼?等別人不踢館了 ,再把店搬回來?或者是說就不開店,等別人不說了,再開店做生意?」
  「不……」瑞雪一張口就知道崔懷光的意思,可是……「可是這根本就不一樣啊!」
  「有什麼不一樣?」
  瑞雪拚命地解釋道:「一個是爹的手藝好,不怕別人踢館。這跟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看都是一樣。」崔懷光否決了瑞雪的理由,「別人來踢館的時候,王師傅怎麼就知道,對方的手藝不如他?每一次無論來 的是什麼人,王師傅都很爽快的接下了,他有沒有像你一樣,想著我走開,我離開南京去別的地方就不用同人比試了?」
  「沒有。」
  「瑞雪,在我學徒的時候,有一位陳先生曾經問過我們一個問題。你聽聽啊。一個人在茫茫草原遇見一頭飢餓的狼,他是跑還是面對?你怎麼 選?」
  「當然是跑。」
  「錯!」
  「錯?為什麼?」
  「問的好。狼本來就處於飢餓,你就是它的獵物,是它得以存活的食物,它會因為你的跑而放棄吃你麼?不會。所以你只有面對這匹狼,同它 搏鬥,你才有生的希望。」
  「那如果死了……」
  「那你不拼還不是死?拼了,說不定你可以殺了這隻狼,你活下來,它成為你的食物。」
  瑞雪沒有做聲。
  「我跟著老爺跟夫人的時候短,對他們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可我聽商掌櫃的說,老爺的生意一開始也沒那麼大,在做生意的一開始遇到很多的 難事,有人故意同他作對,害得他丟了揚州鹽業上的生意,甚至連在揚州做生意的地盤都沒有了。可是,你知道,咱們木字號的總櫃在哪裡麼 ?不在京城也不在南京,而是在揚州。老爺硬是在揚州又找回自己原先的地盤。」
  對於宋老爺的事,瑞雪是頭一次聽說。以前她只知道宋老爺的生意做的大,勢力也大,在官場上都能說的上話;可是她從未聽說過宋老爺在發 跡之前的事。
  崔懷光頓了頓,繼續道:「你覺得夫人厲害對麼?」
  瑞雪點點頭。宋夫人是她見過最厲害的人,她不知道該怎麼向旁人說出自己的感受。她覺得就是男人,就像是漕運總督大人,趙二老爺那樣的 大官站在宋夫人面前,宋夫人依舊閃閃發光。她的氣質足以讓這些個大人們低頭臣服。
  「夫人也不順。我聽說一開始有人同夫人作對,那時候夫人還不是夫人,跟你差不多大,好像比你還小點。可她沒有因為怕那個人就不在那個 人跟前。最後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了吧!」
  最後,最後還能怎麼樣。宋夫人一定比過了那個人,要不她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所以,不要怕困難。遇到事情,要想著解決。」
  「我可以麼?」瑞雪對趙二太太實在沒那麼大的把握。
  崔懷光笑了:「我那天跟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一個人的力量單薄,但是幾個人和在一起那就不一樣了。要學會借用別人的力量。」
  瑞雪點點頭。
  好像變的不大一樣了。崔懷光微微地鬆了口氣。說大道理他真的不擅長,如果是陳先生的話,一定會比自己說的更好,更淺顯易懂。他真是懷 念當初學習的時候。
  商可勝並沒有在屋裡等,而是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同坐的還有馮御廚、周慶安等幾位大師傅,看著崔懷光同瑞雪來了,示意他們都坐:「叫幾位師傅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過些日子有個宴席,還要請各位師傅出力。」
  馮萬福依舊是目不斜視,張寶明同毛二互相瞧了一眼,再次看向了商可勝。
  商可勝微微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每年的船菜。只是今年的要大些,所以去的人要多些,咱們樂民樓是五位師傅。也不是全做菜, 只是對菜做出個評價。咱們樂民樓幾位師傅是個中好手,所以,想同各位商量商量。」
  周慶安他們原先做過船菜,只是沒想到,今年卻換了個花樣,不但要做菜,還要評菜。不禁對今年的做法多了幾分期待。
  馮萬福透出來南京對船菜半點不知,在張寶明的講解下,他才知道,其實船菜不過是這裡的特色,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廚子手藝考究。
  「大姑娘,叫你來,是因為漕運總督大人特地點了魚圓湯,你那天也跟著去好了。」
  船菜:清明蘇州、揚州奉行的一種宴席,也叫船宴。顧名思義就是在船上做菜,在船上吃菜。船菜索取之物大多為河鮮,現打現吃,味道最是 鮮美。有興趣的大家可以去看看清人筆記《桐橋倚棹錄》這裡介紹了蘇州船宴的情景。
正味記  第一百一十四章: 搶蝦
  趙希筠來問過趙希厚兩次何時出去,趙希厚都以趙老太爺要過問學問,將趙希筠打發了。他深怕被趙希筠瞧出來,平日裡讀書又努力了幾分,再以後,趙希筠見他都在讀書,也不好再打擾趙希厚讀書。
  趙希厚只要一想起那日瑞雪突然對自己的冷淡,他就有些不快!心裡就是再想去見瑞雪,也硬生生地壓了下去,拿讀書做文章轉移。這些日子他到是老老實實地讀了許多書。
  這日,他跟邱端甫從趙老太爺的房中出來。實在不想再看書,拉著邱端甫要下棋。論下棋,邱端甫比趙希厚要厲害,在趙希厚同邱端甫交手的數次中,皆是趙希厚敗北;如今的形式卻兜轉,卻是邱端甫被趙希厚逼得束手束腳,開局時的穩紮穩打已然抵擋不住趙希厚的奇招,損招。
  邱端甫看著趙希厚以一招殺敵三千自損一萬破了自己原先費心設下的局面,歎了口氣,搖搖頭:「你這是……」
  他還從未見過有人這般下過棋,自損殺敵。他不知道揀了自己的白子後,他這一塊的黑子就全部被自己包了?
  趙希厚得逞地笑著,將邱端甫的白子從棋盤上撿起:「我吃了你的子才是真的。」
  邱端甫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又收起趙希厚幾枚子,等他再去收剩五顆黑子時,邱端甫頓了頓手。這再收下去,自己這一塊白子便被趙希厚反吃了去,他在這一塊的佈局就被打亂了。
  趙希厚見邱端甫停著手,催著道:「你快些。」
  邱端甫搖著頭,將黑子盡數收起。他這一收不止是這一塊的白子形式危機,就連旁邊的也被威脅到,還好這是兩個人下棋,如果有第三方在,他這邊的白子會被人趁火打劫。這兩年不見,趙希厚的棋藝比以前精進許多。
  「我認輸。」
  「啊?」趙希厚沒想到邱端甫這就認輸了。
  「你的見識遠過於我,雖然我棋藝上頭比你好,但是俗務終究比不上你。我現在能同你交手一二,像那天的事,我萬萬沒有的你的心思。」
  趙希厚遙遙扇子:「我只是隨爹在外面待得日子多,見得多。等你日後外放做官,曉得比我還多。」
  邱端甫饒有興致地問道:「那日你怎麼不怕?一個人就往上衝,你就不怕人家把你打了?」
  趙希厚好笑地點點頭。怕,他當然怕,他能跟那些人比麼?只是他當時沒想那麼多,只覺得一個死了相公的娘子怎麼可能在孝服下穿著一條紅裙子。後來,他不過是看著崔懷光在躲避那個「小舅子」打的時候,袖口中落了些粉末裝的東西在「屍首」的面孔上,而那屍首卻偏偏動了鼻翼。只是那個時候大家都被樂民樓的夥計阻止「死人」家人揍崔懷光身上,都忽略屍首的小動作。
  「你覺得是什麼人找的麻煩?這麼大的訛詐不是幾個市井小民能做出來的吧。」
  「我怎麼知道,誰叫他們樂民樓做得那麼大,是人就會找她。怎麼不找別人去。」
  趙希厚的賭氣在邱端甫眼裡有些好笑,他好像還在為那天的事情生氣。到底是怎麼回事?臨走了王家姑娘人都沒出現?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想來是旁的酒樓借此想整樂民樓吧。還好這事結了,遙不可就虧大了。」
  趙希厚聽著邱端甫的話點點頭,他收著棋子打算再同邱端甫來一局,可以想到邱端甫那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姓袁的!
  自己同瑞雪置氣,到最後得便宜的還是那個姓袁的。瑞雪以後會越來越靠近姓袁的,到時候就算不是自己的錯,瑞雪都要認為是他錯了。
  不行,絕不能幹這種事。
  趙希厚將棋子一丟,急匆匆地對邱端甫道:「失陪,我突然想起了件事,我要走了,下回我再陪你大戰三日。」
  趙希厚匆匆地來到樂民樓,一頭才要往裡面鑽,被卓子攔了下來:「趙公子,您要是吃飯,您樓上請。」
  趙希厚拿扇子點點他的肩膀,笑著道:「我找人。」
  「趙公子,我們這是酒樓,不是官府。」
  趙希厚收起自己的笑容,肅然地看著不軟不硬的卓子,這小子對自己再有意見也該好了,怎麼這都好多天了還板著臉。他有做了什麼不地道的事?
  「卓子。」
  「趙公子。」
  趙希厚明白卓子是鐵了心不叫自己進去了,若是他真的闖進去,怕是瑞雪哪裡又不好交待了。算了,他玩轉了下扇子,笑著道:「我來這是見崔掌櫃的,有關宴席的事,你去請他,還是我去見他?」
  崔懷功跟趙希厚聊了兩句之後,就發現,趙希厚所謂的宴席的事,不過是他想的理由罷了。他現在還有事,不能陪趙希厚打太極,只得道:「趙希厚,要不你到後面跟師傅們說說。我這邊還有事情,少陪。」
  趙希厚等得就是崔懷光這句話,向崔懷功道謝之後便去了廚房。
  趙希厚沒想打自己一到瑞雪平日待得小廚房就瞧見袁彬和瑞雪,兩人親密地站在一處,那說話的親密,趙希厚捏了捏拳頭,撂起長衫:「我說怎麼找不著你,瑞雪爺爺說想吃你做的魚圓湯了。」
  原本說話的兩個人聽見他的聲音,抬起了頭。袁彬到是友好的衝他點頭作揖,只是瑞雪在看了他一眼之後又低下了頭。
  趙希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他瞧見坐在角落裡的一個男子。
  男人沖趙希厚笑了笑,趙希厚看著男人憨厚的笑容,只覺得這塊黑炭無比親切,他坐在男人身邊:「你是……」
  「我叫袁森,是陪我大哥過來的。」那個男人咧著嘴看著低頭做事的瑞雪。
  趙希厚心裡冷笑了一聲,他還以為這大黑炭不錯,卻不想這大黑炭也瞧上瑞雪了。瞧他那躲躲閃閃的目光,面上還有半分羞惱,束手束腳的坐在一邊,見瑞雪笑他就咧嘴笑,明顯的是對瑞雪有意思。可這真是太噁心了,太噁心。那麼大的一個男人居然扭扭捏捏還帶著三分羞澀,實在是太噁心了。
  「他是你大哥?我聽瑞雪叫他袁大人,他是個官兒?」
  袁森聽趙希厚直接叫瑞雪名字,認真的打量他兩下,見趙希厚的穿著不過是普通的文士打扮,便驕傲無比地道:「我大哥在漕運總督麾下做事,是七品官。沈大人格外器重大哥……」
  袁彬的來歷趙希厚早就一清二楚了,他這麼著不過是為了跟袁森拉話,哪裡願意聽袁森誇讚袁彬的豐功偉績,這不是更顯得他一事無成,到時候瑞雪又看他不順眼了。
  「這麼有本事?那麼年輕就是七品官,少見少見。那你們不用當差?你大哥受總督大人重用,差事一定很多。這個時候來這裡?」
  趙希厚對袁彬的誇讚,立馬贏得了袁森的喜歡,他一五一十的道:「大哥有事找王家妹子。」
  「什麼事?她不是個做菜的丫頭。難不成還能幫你大哥上船搜查漕幫上的人有沒有藏私?」趙希厚笑著道。
  「好像是做菜。」
  「什麼菜?別的師傅都不行,要找她?」
  「我也說不上來。」
  「哦。」
  袁彬找瑞雪做菜!哦哦,他想起來了,那日袁彬來過,說要讓瑞雪做個什麼與琴有關的菜。他還真是知道利用人。只要他開口,那丫頭又不會拒絕,還做得好好的嗎,還不欠下人情。真是會打算。
  「挺難的,王家妹子已經想了好久。」袁森恨不得自己上去一把幫瑞雪解決了。他腦子怎麼那麼笨?
  趙希厚白了袁森一眼。當然難了,跟琴有關,難道做的是,「元春白雪?」
  趙希厚突然出聲,驚得瑞雪同袁彬轉過身子。
  聽他說起陽春白雪,瑞雪同袁彬腦海裡突然有了點念頭,可是袁彬很快就否決了:「好像不大好。陽春白雪雖然一聽知道是琴曲,只是這菜送上去不過是白色的點些綠,一道小蔥拌豆腐,是不是太應付了?」
  瑞雪點點頭,確實是這樣。可是怎麼才能很琴有關。
  趙希厚轉了轉腦子,忽而想到了一樣東西,笑著開口道:「我倒是知道該怎麼做。」
  果然這立即吸引了瑞雪的目光,瑞雪探詢地看著他。
  瑞雪越是想知道,趙希厚越是不開口,越矜持,就跟諸葛孔明一般穩坐草廬,只等劉備三顧。
  「你倒是說啊!」瑞雪見趙希厚半天不說話,忽而惱了,「你又耍我。」
  「我怎麼會耍你。」
  「那你說啊!你若是說不出來,我拿大掃把趕你出去。」瑞雪說話間,菜刀還拿在手上,菜刀上還沾了點血跡,趙希厚有些畏懼了。
  不過在袁彬跟前他不能顯示出半分畏懼,這樣姓袁的不就更看不起他了。趙希厚清清嗓子,「唰」地開了扇子,滿徐徐地扇子。那架勢頗有一番氣勢。
  看的袁森滿心地佩服。這讀書人果然就是不一樣。
  趙希厚滿意地看著袁森的表現,他收起扇子,背著手在瑞雪跟前踱步:「你們為何不把東西做成琴的樣式,旁人一看就知道是琴了。」
  瑞雪見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的白了他一眼:「早就想到這個了。只是袁大人說要用魚做。魚肉就是切了刀,煮過也就不怎麼成行。」
  瑞雪將自己方才做的推給趙希厚看,果然魚肉已經不成形。
  趙希厚想了想:「那你照著松樹鯉魚的法子。切刀炸?」
  袁彬笑道:「這也做了。只是那日旁人要以為是松鼠鯉魚呢?這怎麼辦?」
  趙希厚不由地奇怪道:「我說袁兄,你這般慎重其事,是要做什麼?還一定要魚。」
  袁彬淡淡的笑了笑,卻沒說話,而是衝著瑞雪深深作揖,「還是請你費心,明日,明日一定要想出來。拜託。」
  瑞雪連連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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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味記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木琴魚
  畫舫在前,酒船在後。
  十數條精緻的畫舫一字排開,團團圍繞在那艘大畫舫周邊,向河中心徐徐劃去。
  船行景移之中,兩岸茉莉花、珠蘭花濃香撲鼻,酒尚沒有醉人,花香先已令人陶醉。
  瑞雪偷偷地瞄了兩眼。門窗又多雕刻黑漆粉地書畫,宴艙欄楹桌椅,竟尚大理石,以紫檀紅木鑲嵌。實在是奢侈不已。
  魚圓湯作為最後一道菜,瑞雪目前無事,送酒菜的事就交給她。
  坐著一條小船靠近了那艘最大的畫舫。藉著那微微挑起的竹簾,她瞄了一眼。
  陳設鏡屏、瓶花,位置務精。茗碗、唾壺以及杯箸餚饌,無不精潔。
  裡面歌女彈琴弄弦,清曲助興。
  好熱鬧。
  送菜過去後,是不能馬上離開的,必須在那裡等著,等裡面的貴客品嚐,然後再送到其他畫舫。
  這已經是夜宴開始,船頭羊燈高懸,燈火通明;一堤煙月斜照。
  此時清脆的洞簫聲在十里秦淮河上響起。嗚嗚咽咽,悠悠揚揚,有別與平日裡的淒婉寒涼,音色卻是圓潤輕柔,幽靜典雅,別有一番韻味。
  一時間畫舫上行令猜牧聲都停了下來,靜靜地聽這一排清蕭。
  一曲終了,畫舫裡依舊靜靜地,好一會兒,有人才歎了一聲好,這才鼓起掌。
  之間畫舫裡走出一人,朗聲道:「可是楊高三,楊姑娘?有請楊姑娘。」
  只見遠處一槓精緻小巧地畫舫如飛一般劃破水面,平平穩穩地使了過來。
  瑞雪在的小船船夫見畫舫就要過來,忙朝後連點幾下,總算給那艘畫舫讓了位子。因讓的快了些,小船晃得厲害,瑞雪不由感到一陣害怕,連忙蹲下身子,雙手抓緊了船舷,這才好了些。
  小畫舫出來個船娘,拋了繩索在大畫舫上,自有人出來繫上,慢慢將兩船拉近。之後才見水晶簾搖擺,一個身影出來了。
  米白色中衣搭配淺橘綢緞直身長衣,搭配白色繡花裙子,青色錦綢緞花披風。
  弱柳扶風,動作嬌柔婀娜,身姿風流婉轉,眼神都幽怨如詩。
  在行走中,裙角泛起一陣浪紋,露出一雙水綠色的繡鞋。
  好精緻的人物。
  那人上了畫舫,不一會兒又出來了。
  又回到自己的小畫舫上。
  此時,大畫舫上出來一個人,衝著瑞雪招招手。船夫輕輕一點槓,小船便靠近了畫舫。
  那個女子瞧見瑞雪,「咦」了一聲,隨即笑道:「你是樂民樓的吧。回去,請你們家馮御廚跟周師傅過來。」
  瑞雪應了一聲,此時,大畫舫上敲響了雲板。瑞雪聽得其他畫舫上皆回應了一聲。下面有什麼大事麼?
  馮萬福周慶安還把瑞雪也帶了來。不過他們依舊是待在原先的小船上。
  不多一會兒,每隻畫舫都派下一艘小船,裝扮精緻的少女,手捧食盒,只等大畫舫裡面的人出來叫她們,小船才慢慢地靠近,少女蓮步上去。
  畫舫裡的人又出來了,沖瑞雪他們的船招招手,請馮萬福,周慶安上去。
  「梁桂林姑娘翡翠蟹鬥。」
  「小金二官姑娘五方蜜汁。」
  「房薔姑娘五香乳鴿。」
  聽到這裡,瑞雪抬起頭,尋找著上去的人。房薔,這個名字很耳熟,以前在全椒的時候就聽過這個名字,沒想到她現在也在南京,還出現在這裡。
  右前方,一個身著玫瑰紫衣裳的少女捧著食盒上去。
  她是伺候房薔的人麼?
  直到最後,瑞雪才聽到方纔那個楊高三的名字。
  「楊高三姑娘木琴魚。」
  瑞雪微微一怔,這個……這個……這個明明就是她昨天交給袁彬的,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她的手上。
  袁彬請她做一道魚菜,後來還是在趙希厚的指點下,將青魚去頭去尾,順著肋製出花紋後紅燒佐酒。可是,袁彬要自己做這道菜,還努力的學會,是為了給這個人?這個人跟袁大人有什麼關係。
  「匡當!」
  畫舫裡才傳來盤子跌碎聲音。
  怎麼了?所有的人都饒有興致地望向了花房之上。
  「趙年侄,你這是為何?這木琴魚味道甚好,意到,行到,味到,你這是……」
  畫舫裡人的談話,此時異常清晰。
  「欺世盜名之物,要他何用。」
  這個聲音瑞雪聽得更清楚,這是趙希厚的聲音,她沒想到趙希厚會在這裡。
  「孽子!」怒吼地聲音是趙二老爺趙佑楣的聲音,顯然趙希厚的做法讓他生氣了。也是,當著那麼多的人摔盤子,是顯得沒有家教,這叫趙佑楣怎麼不生氣。
  「清巖兄,息怒息怒。且聽年侄如何說。趙年侄,快說吧。」
  趙希厚不卑不亢地聲音響起:「既然是那個楊高三做的,你且讓我過來,我要聽聽為何要這麼做,如何做。」
  花房裡很快邊有人出來傳話。
  楊高三的畫舫駛了過來,小船紛紛給她讓道,一時間河面上有些擁擠。
  艷麗衣裳妝扮的楊高三抬首環視一圈,微微勾起嘴角,上了畫舫。
  河面上的騷動在楊高三進去之後又消失了。瑞雪只聽見旁邊的少女們抱怨楊高三仗著漕運總督大人的寵愛,張揚跋扈,目空一切。又說她也不顧這裡還有人,忽的就駛了過來,就不怕她們的船翻了之類的。
  也許楊高三真的很有本事。她身邊的丫頭立在畫舫首,環視一圈,一雙美麗的杏眼卻射出點點寒星。
  瑞雪只覺得有些冷。她側過臉去。
  可是那道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身上。她想低下頭,可腦海裡卻響起崔懷光交待過她的事。逃避是解決不了的。那道目光不會因為自己的不自在,或者是躲避而離開自己身上的。
  瑞雪大膽的抬起頭,大大方方地同那個丫頭對視。
  瑞雪卻從她眼中瞧出一絲驚奇。難道說,很少有人敢同她對視麼?
  「季玉,你且說為何要這樣做。你別怕這裡有我。」溫言的哄聲出自漕運總督大人的口中,隨即他溫柔的聲音又變得嚴厲,「三外甥,你若說錯半點,我今天當著你爹的面揍你。」
  「哼。為何要把魚去頭去尾?」
  「青魚去頭去尾有些像木片琴。」軟軟吳語聽的人全身舒暢。
  「三外甥,你去重新做一盤木琴魚。給季玉賠禮。」
  「姨丈且等等。若是小侄有半分不是,自當會給她斟茶賠禮。」趙希厚不軟不硬地道:「可是這木片琴是何模樣?小生很是好奇。」
  沒有話音傳出來。
  「木片琴甚是耳生,不知道這是哪裡的樂器?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畫舫裡依舊安靜不已。
  「想來姑娘累了,就不勞煩姑娘了。」趙希厚的聲音變得冰冷不已,「哼,怕是姑娘連這魚所有何料都不知吧。」
  「三外甥!」沈大人的怒吼聲響起,他見著楊高三雙眉微蹙,雙目瑩瑩,桃花面上半點血色沒有,身姿搖搖晃晃,已然心痛,哪裡再聽趙希厚追問下去。
  這妓女呈船菜不過是個形式,誰會親自做了。這個三外甥,不抓別人,單單只抓自己的人。難道是家裡的那個……沈大人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也只有那位才會幹這種事。想讓楊高三沒了臉面?
  「三外甥,今日看著你爹的面上我不同你計較。你且向季玉賠禮。」
  「姨丈,我一個秀才如何向一個妓女賠禮。」
  「她是我女人,就是你姨母。」
  「笑話!我姨母在漕運總督衙門正房待著呢。我娘可沒這麼不要臉的妹妹。」
  「三兒!」趙佑楣聽著趙希厚越說越不像話,再次開口呵斥道。這孩子今天怎麼一根筋了?不給那個妓女面子也就算了,怎麼連姨丈的面子也不給了。
  「爹,你就容得他這麼侮辱娘?姨丈大人,若是方纔的話傳到姨母耳裡……」
  「通通。」有人跑了出來。
  瑞雪看著立在門口的丫頭趕緊上前攙扶那個跑了出來的女子。
  女子將丫頭甩到一邊,憤恨地盯著裡面。
  好厲害的眼神。
  瑞雪感到一陣肅殺。
  楊高三的眼神讓瑞雪感到一陣寒冷。她此時的目光竟然比宋夫人的目光還有陰冷。
  忽然,楊高三的口中傳出嚶嚶地哭泣聲。
  瑞雪張了張口,她這麼快就能哭出來?她方纔那麼犀利肅殺的眼神呢?現在怎麼一副柔弱淒楚?
  裡面出來一個穿醬色直衫的中年男人,他握住楊高三的手,才要安慰她,卻被楊高三甩開。楊高三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畫舫上,只叫人開船。
  瑞雪頭一次看到漕運總督的模樣。
  他死死地拽住畫舫的繩索,不叫楊高三離開。
  她從未想到一個大官此時居然為了一個妓女這般低三下四。
  也不知道楊高山從哪裡得來的劍。一劍下去,繩索斷開,畫舫離開大船。
  沈大人跌坐在甲板上。他哀求道:「季玉,你回來,你回來。」
  可是楊高三沒有理他。
  瑞雪望著楊高三久久不能說話。
  她很柔弱,卻有這般剛烈;她柔弱,卻有那樣肅殺的眼神,她……她像是個謎。
  楊高三忽而放下拭眼的帕子,在身邊丫頭的指點下,望向了瑞雪,她瞧了一會兒,轉身走進畫舫。
  精心準備的宴席,在這一場鬧劇下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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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味記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愛窩窩
  「你……你……」
  瑞雪才回到樂民樓就瞧見守在店門口外的趙希厚。這麼晚了他怎麼還不回去?
  趙希厚神情複雜地看著瑞雪,緊鎖眉頭,轉眼間就換了個可憐兮兮的樣子,「瑞雪,今晚就讓我在這裡待下吧!我把老爺同姨丈都惹了,回去肯定沒好果子吃。若是叫爺爺知道我還做了這種事,一定會不饒我的。就讓我在這住一晚上吧。」
  瑞雪這才想起來先前的事:「你是怎麼了?在那麼多人面前跟總督大人吵起來……」
  「我哪裡是跟他吵。是他太不……」趙希厚想起瑞雪還是個姑娘,忙收了口,「算了,跟你說多了也不好,你個姑娘家別聽這些。再說你又不是沒聽他說些什麼。」
  漕運總督大人確實是有些……難怪趙希厚後來會越發激烈,瑞雪仍有些擔心:「可是這樣……畢竟他還是長輩。」
  「長輩?」趙希厚嗤之以鼻,「是長輩就該有個長輩的樣子。那個楊高三我瞧著就噁心。偏他把她當個寶。」
  一說起楊高三,瑞雪立馬道:「我也看到她了。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居然有這麼多面。」瑞雪將自己兩次看見楊高三的感覺說給趙希厚聽,「她的眼神也好厲害,除了宋夫人,我從未看過還有誰的眼神那麼肅殺。不,她比宋夫人還要厲害,我看一眼就感到害怕。你的變臉都比不過她。」
  「哦?」趙希厚抬手摸了摸下巴,這倒是個趣事,這邊恨,轉眼就能悲慼泣柔?卻是個人物。又聽瑞雪說自己的變臉同楊高三在一處比較,他有些不快,「什麼叫我的變臉都比不過她?我變了什麼?」
  瑞雪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那麼久,這人明顯地是打死都不承認的那種。
  趙希厚拉住瑞雪:「你等等。我問你,那個木琴魚怎麼會到她手裡?那個楊高三同姓袁的有什麼關係麼?」
  「我也不知道。」瑞雪搖搖頭,她也覺得奇怪,那明明是自己教袁彬的,可怎麼一夜之間就成了楊高三首創了。
  「我就說,那個姓袁的……」趙希厚想罵兩句姓袁的,顯然易見,袁彬再說要求一定要昨日想出以琴為題的菜,到最後還要求是用魚做,就是衝著今日的「船菜」去的。難道說姓袁的也跟自己那個姨丈一樣,被那個楊高三吸引了??
  一定是!肯定是!要不,袁彬會那麼慇勤地幫那個人做事?
  趙希厚心裡樂了。姓袁的也不過如此。
  趙希厚稍微理清一點,多日的不快一掃而空,也不想再罵袁彬的不是。
  瑞雪卻陷入深深的迷茫中。趙希厚那句「楊高三同姓袁的有什麼關係?」讓她感到好奇。事情前前後後想著,只覺得袁彬這有問題。如果只是尋常的做菜,袁彬為何一定要自己教會他?這真是奇怪。
  是啊!楊高三同姓袁的有什麼關係。
  趙希厚盯著瑞雪,打量再三後,慢慢地道:「瑞雪,你……王叔……只有你一個女兒?」
  「你怎麼這麼問?如果爹還有別的孩子,怎麼會只有我一個在身邊?」趙希厚無厘頭的問法讓瑞雪感覺好笑不已,不過她又覺得趙希厚現在看上去十分的古怪,「你到底是怎麼了?」
  趙希厚擺擺手:「沒有就算。我不過是問問,問問。」這丫頭就那麼不認人?她都見著了楊高三,居然沒發現自己同楊高三長得有幾分相似?他方才一見到楊高三就覺得是另一個瑞雪。
  他見瑞雪還盯著自己,扯出大大的笑容,自轉了一圈:「怎麼樣?我今日很好看?覺得我風流倜儻,潘安再世?」
  瑞雪好笑地扭過頭。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的話也說的出來,臉皮真厚。
  「那是什麼呢?」趙希厚再次托著自己的下巴,擺出一副思考的模樣,「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趙希厚大大方方的在樂民樓住了下來。過了兩日就給趙老太爺送了信,不知道是怎麼了,趙老太爺居然同意了,還親自來樂民樓瞧他,給他帶來的衣裳同平日要看的書籍。
  趙希厚顯然有些適應不了,他原以為,一頓罵是少不了,可是……現在的這個情景顯然超出他的意料。
  從趙希筠的嘴裡趙希厚得知。趙佑楣回去並沒說什麼,卻是第二日一早沈夫人上門,之後在趙老太爺面前說了前一晚上的事。
  「三哥,沈家姨母早上來了。滿口都在誇你。連帶著表哥都被罵了。沈家姨母說親生兒子不如外甥體諒她。在爺爺面前又說三哥是威武不能屈,有讀書人的錚錚鐵骨。沈家姨母走後,爺爺背地裡把沈家姨丈罵了一通,只說他要寵妾滅妻,天理不容,還交待二伯父,以後不許同沈家姨丈往來。」
  難怪爺爺居然都不計較他去了那裡。爺爺平日最注重的就是文人的節操,姨丈的那個事,難怪爺爺要唾棄他。自己簡直是因禍得福。
  趙希厚不解地指了指這些被送來的衣裳書籍鋪蓋:「這是……」
  「爺爺說讓你這些日子別在家呆,省得沈家姨丈老不羞不要那張臉鬧了上來,大家都不好。」
  「這話不是爺爺說的,定是你說的。」
  趙希筠不好意思的笑了:「雖是我說的,可是卻也是實情。」趙希筠指著邱端甫道:「你看,連邱公子的東西也讓爺爺送了過來。」
  趙希厚看著邱端甫不好意思地道:「連累邱兄……」
  邱端甫連忙托著趙希厚,真摯地道:「你我同窗多年,是親熱兄弟,怎麼叫連累。」相比趙家幾日便會來些客請見趙老太爺的喧鬧,邱端甫更希望換個的清靜的地方,可以安心讀書。
  「別的我不敢說。吃的你且放心。」趙希厚神秘兮兮地道:「這有個御廚,給當今聖上做過御膳,咱們好口福,嘗嘗萬歲平日吃的是什麼。」
  邱端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趙希厚扭頭問著趙希筠:「太太有沒有說什麼?」
  「太太當時聽了也就說了你幾句,不過,聽起來到是在護著你。想來這個時候已經知道你在這了。」趙希筠安慰趙希厚,她知道趙二太太跟瑞雪一家之間的事,「你放寬心,二伯母現在沒工夫想這些。」
  「怎麼說?」
  「二伯母當然是先擔心沈家姨母的事。沈家姨母跟沈家姨父鬧的很厲害。沈家姨丈還口口聲聲說要休了沈家姨母呢!」
  「哦?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聽丫頭說的。二伯母不是把她身邊的金鶯給我使,她那日在正房伺候,聽到了一些。我聽她說,沈家姨母來家裡其實並不是為了你在那裡……那裡大鬧,惹到沈家姨丈。」
  趙希厚立馬明白趙希筠口裡的那裡是什麼了:「那是姨丈跟那個的事?」
  趙希筠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是。我聽著是說沈家姨母還悄悄地問了二伯母。好像說是以前趕走一個,現在又來一個……我不大清楚。金鶯也就聽了一點點。」
  什麼以前一個,現在又一個,亂七八糟的。趙希厚想了又想還是不得要領。他笑道:「你倒是跟金鶯好得很。這事都告訴你。」
  趙希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她直接告訴我的。她為人還不錯。也沒瞧不起我之類,對七妹也很尊重。」
  「金鶯是個不錯的。你可要好好待她。」
  趙希筠點點頭,接著歎了口氣:「我只瞧了沈家姨母一眼,看她樣子很不好。聽沈家表姐說,沈家姨丈沒以前那麼尊重沈家姨母了。」
  看來他回去要問問金鶯。光是從趙希筠這裡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
  「沈家姨丈真是可惡。難道說就因為那個……那個,他就小看了沈家姨母麼?」趙希筠義憤填膺地道:「我真替沈家姨母不值,十幾年辛勤居然換來這個結果。」實在是太可惡了!居然還能當著外甥的面說那種話,真是老不羞。
  邱端甫清了清嗓子。
  趙希筠立即住了口,偷偷望了邱端甫一眼,見他注視著牆上的書畫沒看自己這,微微安心,可是臉上卻泛了淡淡的紅。
  趙希厚注視到趙希筠的窘迫,微微一笑。姨母同姨丈的事他早已有耳聞。太太說過,當年姨母要嫁給一無所有的姨丈,可家裡卻不許。姨母尋死覓活,最後曾外祖母家只得同意。之後姨丈中了進士,外放做官,一路直升。太太說,家裡的姐妹都羨慕姨母的眼光,找了良配。現在……實在是可笑,可笑。
  「你們說什麼呢?什麼不值?」瑞雪端著幾樣點心進來了,看著他們都站著,「你們怎麼都站著?是要打架麼?」
  趙希厚連忙上前幫瑞雪端了東西,招呼邱端甫坐下,指著愛窩窩道:「你來嘗嘗這個。看跟邱姐姐做的像不像?瑞雪說這是學邱姐姐做的,專門摻了菜。」
  邱端甫瞧了瞧笑道:「這麼好的地方還有人吃這個?」
  趙希厚道:「怎麼沒人吃?吃的還多。你問問瑞雪。」
  瑞雪點點頭:「可奇怪了。當官的好像都好這個。不過我總覺得跟邱姐姐做的不一樣。」
  邱端甫看著愛窩窩笑道:「這沒什麼奇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也不是世代鐘鳴鼎食,不少都是貧賤起家,看了這個想起以前。」
  「對。」趙希厚連連拍著手,「爺爺就是,五妹,等你回去,給爺爺帶一些。」
  「已經帶了一籠給老太爺回去。」瑞雪笑著道。
  趙希筠卻不想吃點心,拉著瑞雪道:「瑞雪,咱們今日就去逛街吧!這都多長時間了。好容易我今日可以在這留一會兒。你就陪我去好了。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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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味記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米露
  趙希筠拉著瑞雪數著自己要買的東西:「我要買折扇。」
  瑞雪頭一次聽說來南京買折扇的:「折扇?我從未聽說來南京買折扇的。」
  趙希筠特意地道:「這就是你不知道了。爺爺說世人都說杭州芳風館的折扇精美,卻不知道南京的折扇也是天下珍品。三哥,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趙希厚點點頭,將自己腰間的扇子取出遞給趙希筠:「你說的很是。瑞雪,你還在南京待了這些年都不知道這個?」
  「我確實沒聽人說過這個。」瑞雪老實的道。她來南京只聽說過送人送鹹水鴨、板鴨,再有就是螺子石,卻沒聽過折扇也是南京的。
  趙希厚點點頭:「那咱們就去通濟門。南京做扇子的大多都聚在通濟門外,三山街綢緞廊一帶,有幾十家做扇子的,慶雲館是最好的。」
  趙希筠立即接道:「正是。」
  瑞雪從來不知道扇子有那麼多的講究。當看到琳琅滿目做工精緻的扇子時,她只覺得移不開一步。
  光是一個扇骨就分湘妃竹、櫻桃紅竹、象牙,玳瑁……數十種;再說手藝,螺鈿的,雕漆的,漆上灑金的,退光洋漆……
  聽著介紹,瑞雪頭暈腦脹了。這麼多的扇子就是每天換一把也不知道用到什麼時候。
  她拿起一面鏤空通身的扇子,但覺得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怎麼會有香味?她將扇子湊近,聞了聞,果然是這扇子裡的。
  「姑娘,這裡面填了香的。您若是不喜歡這香,只要這抽開,就能自己添香。」
  隨著婦人的動作,瑞雪發現這扇骨中居然藏有暗香,再看另一柄,還藏有極小的牙牌,果然是備極奇巧。
  「姑娘還是選這個,皇上端午賞賜給公主嬪妃們的都是這種。」婦人遞過幾把用可色鏤空紗為扇面的扇子。釘鉸眼線,都是鎏了金線,上面還繪上了畫圖。
  趙希筠搖搖頭,她不喜歡這種鎏金線的,看著俗氣很多。
  兩個小姑娘笑嘻嘻地挑選著,都覺得自己手上的好看,覺得對方手上的不精緻。
  趙希厚同邱端甫背手站立在一旁無言地看著兩個姑娘,趙希厚搖搖頭,拍拍趙希筠:「五妹,這太陽都要下山了……」
  「三哥,你看看,瑞雪說這個不好看。我覺得挺好啊。」趙希筠請了趙希厚為自己做評。
  趙希厚看了下,直點頭:「是是是,這個確實好看。」
  趙希筠終於高興了,衝著瑞雪洋洋得意地道:「我就說這個好,你看三哥也說這個好。」她轉頭對婦人,讓她把自己選的幾把扇子包起來。
  瑞雪笑笑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就覺得這個好。」
  趙希厚又點頭道:「是,這個也很好。」
  趙希筠聽了,衝著趙希厚撇撇嘴:「牆頭草。」
  瑞雪也衝著趙希厚道:「牆頭草。」
  趙希厚苦笑道:「好好好,我是牆頭草,我是牆頭草。」
  趙希筠拿起扇子掩嘴微微笑著,一手拉過瑞雪:「咱們走,不理他。」
  「是。叫他出錢,幫咱們拿東西。」瑞雪轉了轉眼珠,想著歪點子。
  「不許讓邱公子幫你。」趙希筠瞧見趙希厚把盒子交給邱端甫,忙制止了他,正色道:「只許你一個人拿。」
  瑞雪含笑地應和道:「對,就你拿!」
  趙希厚無奈地搖搖頭,將盒子拎在手中,學做小廝的模樣,弓著身子湊到瑞雪身邊:「兩位小姐,小的伺候您上車?」
  瑞雪見趙希厚這樣,惡作劇的心理也冒了起來,她擺出架勢,頗威嚴的道:「小趙子前頭領路。」
  趙希厚愕然地看著頤指氣使的瑞雪。她的面上帶著自己平日沒見過的神采,淡淡的發自內心的笑容。這要比整日老氣橫秋的她好看多了。
  他笑著應承道:「是。小的伺候您。」他真的伸出手,讓瑞雪搭著他的手臂上車。
  瑞雪還真的搭著趙希厚的手臂,踩著小凳上了車,趙希筠一時也玩心大氣,上了車後,還驟有其事地誇了趙希厚一句。惹得趙希厚同邱端甫直搖頭。
  邱端甫看著進入車廂的趙希筠:「我從來不知道趙姑娘有這麼一面。」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五妹跟自己這麼鬧也就算了,瑞雪她也……從小她就沒這麼對自己過,對待自己總是含著一份小心,現在卻是大膽。不過這麼也好,活潑多了。
  「瑞雪。」
  瑞雪才下馬車便瞧見守在樂民樓後門的袁彬。袁彬的嗓音有些嘶啞,聽上去很是不好。
  「袁大人,你身子不好麼?」
  袁彬搖搖頭。注意到瑞雪身後站著的趙希筠,還有先前就已經下車的趙希厚同邱端甫。他禮貌地衝他們拱了拱手,又對瑞雪道:「我找你有點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瑞雪從未見過袁彬這麼不容置疑地請求,他的雙眼也迸射出不容她推辭的意思。她點點頭,請趙希筠他們先進去,又請袁彬去後門邊的小門房。
  趙希厚才要跟上去,就被袁彬的目光制止住:「這是我同瑞雪的事,趙公子,請。」
  趙希厚還要跟上去,卻不想瑞雪直接把門關上。
  他摸摸鼻子,氣急敗壞地對趙希筠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三哥。那個人是誰啊!跟瑞雪那麼熟。是瑞雪的……」趙希筠很有興致的問道。瑞雪那麼聽那個袁大人,直接把他們就丟在這,陪那個袁大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待會等瑞雪出來後,一定要好好地問一問。
  「是什麼是,什麼都不是。」趙希厚沒好氣的沖了趙希筠一句,朝裡面走去。
  趙希筠被趙希厚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句,只覺得委屈,對著邱端甫道:「三哥這是怎麼了?好好地吼我做什麼?又不是我惹他。」
  邱端甫微微一笑,接過趙希筠手裡的東西:「雪堂不過是吃醋。」
  「吃醋。你是說……三哥對瑞雪……」趙希筠驚訝地指了指趙希厚的背影,又指了指屋裡。這……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袁大人……」
  「瑞雪。那個木琴魚……」
  「哦。」
  袁彬揉了揉鼻樑處,站起身衝著瑞雪深深作揖:「我今日是來向你賠不是。」
  瑞雪微微低下頭。她沒想到袁彬今日來時為了向她賠不是。她才聽他提及木琴魚,還以為他是來向自己質問的。
  「那件事,是……」瑞雪不知道該怎麼說,是趙希厚當著那麼多的人砸了楊高三的盤子,當眾給了楊高三難堪。要賠禮該是趙希厚去給楊高三賠禮,可是,袁彬卻向自己賠禮。
  袁彬擺擺手:「我都已經知道了。這事是我做的不地道,不該把你想的教給別人,也不該叫她歸為己有。」
  「袁……」
  袁彬自失地笑了笑:「這都怪我。」
  「這不是你,是她……」瑞雪寬慰著袁彬。她只是好奇,袁彬怎麼會認識楊高三的,還幫著她做事。看著當時認真學習如何做木琴魚的袁彬,她覺得楊高三在袁彬的心理一定佔有很特殊的地位。
  「我認識她,認識好些年了。」袁彬慢慢地述說著,「我很早就認識她,開始的時候,她不叫楊高三,也不叫小季玉。她叫翠兒。她姐姐也不叫楊高二,而是叫鳳兒。」
  袁彬緩緩地講述將瑞雪帶入了十幾年前。
  袁彬遇上同父母失散的鳳兒姐妹,她們是從黃河邊逃難過來的,黃河氾濫家被沖了。好容易到南京,母親生了個妹妹,因為養不活,父親同母親跟她們說要拿新生的妹妹換糧食,之後,父親跟母親都不見了,再也沒出現。袁彬遇上她們時,她們已經好些天沒吃飯了。
  他把風兒姐妹帶回自己家。從此就在家裡住下,可是,有一天鳳兒卻帶著妹妹離開了袁家。他最後找啊找,終於在南京城的一處地方找到了風兒姐妹。
  可惜鳳兒卻不願意同他回去,執意要待在那,說不願再過苦日子。他棄文從武,就是想接她出來,讓她不要再過苦日子。可是等了幾年,她卻跟了旁人。他想把翠兒接出來,可是鳳兒不願意……
  雖然袁彬對於鳳兒姐妹後來的事說的很隱晦,但是瑞雪已經懂了。
  「你同鳳兒翠兒長得很像,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又見到他們了。我當時想,怎麼也不能叫你再走上那條路。」
  不知道什麼時候,袁彬轉而說起了瑞雪。瑞雪明白了。原來當初袁彬願意幫自己是因為她長得像楊高二姐妹。難怪袁林頭一次見到自己是那副吃驚的模樣;而袁母見到自己淡淡的疏離及敵意。原來是這樣。
  瑞雪想起,有一次在路過袁母窗下,聽著袁母同袁彬說話。聽過袁母吐了半句「若是當年我不心軟把她……」那個她就是楊高二吧。
  袁彬為了鳳兒棄文從武,讓袁彬不能正經出仕,毀了袁母的期盼,這叫袁母怎麼不討厭那個鳳兒;這些年袁彬只是一個人,這叫袁母怎麼不恨。
  「這事錯在我。請你別再生氣了。我代她給你賠禮。」
  瑞雪搖搖頭:「袁大人,你太嚴重了。難道說爹爹會做肉燕,旁人就不能做了麼?做的人很多,都說自己是正宗頭一號。爹也沒說什麼。」
  袁彬點點頭:「這樣我就寬心了。常到家裡坐坐,娘跟弟妹很想你。」
  瑞雪送了袁彬出門,望著袁彬的背影。瑞雪不自覺的掉下了眼淚。她以為袁彬對自己的好是無私的,原來卻是因為自己長得像別人。他把沒有送出去的好意善意都留給了自己。
  「你哭什麼?他惹你了?」趙希厚陰沉著臉走到瑞雪的身後,兩個人說了那麼久才出來,一出來就瞧見瑞雪哭,他皺緊眉頭,「是不是他說不娶你,你才傷心的?」
  瑞雪抹了眼淚,氣惱地道:「你說什麼呢?我不同你胡說。」
  趙希厚一把拉住瑞雪的手:「他要是不娶你,我娶你好了!」
  「你……你胡說什麼呢?」
  趙希厚盯著瑞雪明顯受驚的面孔,看了她好久。
  瑞雪不安地動了動:「你是開玩笑的是不是?」
  瑞雪的神色全部落在趙希厚的眼裡,他突然笑了:「嚇住了吧!果然被我嚇住了。」
  「呼!」瑞雪鬆了口氣,「別開這種玩笑。」
  趙希厚擺擺手:「我知道了。五妹要回去了。在等你過去呢!你快去吧!」
  瑞雪急急忙忙地走了。
  趙希厚注視著瑞雪的背影,深深地陷入沉思中。開玩笑,胡說……這就是瑞雪對自己的印象?他冷哼一聲,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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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味記  第一百一十八章: 酥炸魚骨(上)
  溶月坐了車帶著兩個婆子一個丫頭出去了。身邊的小丫頭頭次出門興奮地不得了,她開始只敢偷偷摸摸地朝外面瞄兩眼,久了見溶月也沒說什麼,便大膽地掀了窗簾貪婪地看著外面的街道。
  「哇!」
  小丫頭畢竟年紀小,定力差,看著稀奇地東西忍不住叫出聲。
  「這外頭真有意思。」小丫頭扭過頭道:「溶月姑娘你不瞧瞧麼?真熱鬧。」
  小丫頭一直聽著別人誇溶月性情好,又見她也不管自己挑簾子,越發大膽了,伸出扯著溶月的袖子:「溶月姐姐你快來看看。別想事了,好容易出來,該好好玩玩才是。」
  溶月突然迸射一道厲光:「你在做什麼?」
  小丫頭被嚇了,連忙鬆開溶月的袖子,身子往邊上縮了縮,還說她性子好,絕對是騙人的。她不過扯了她袖子兩下,有必要那麼生氣麼?她肯定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
  小丫頭繼續看著外面,她不想對著溶月的冷臉。
  「你在做什麼?誰讓你把簾子掀起來的?誰是帶你的姐姐?這點規矩都沒教你麼?」
  小丫頭嚇得直哆手,忙離開窗子,挪到車簾邊上安靜地坐著。
  溶月瞪了眼那個不懂事的小丫頭。揉揉生疼的太陽穴,怎麼把少爺從瑞雪那裡勸回來。
  她聽丫頭從老爺跟前的人說老爺帶少爺見客,少爺當眾給了沈大人難堪,還不給沈大人賠禮。雖說因為個妓女不該這樣,可畢竟是長輩,這點的孝道還是要敬的。
  太太那裡……她都猜不出心思了。今日她回太太要給少爺送些東西,太太只是點點頭,連多的吩咐也沒有。這不像是以往的太太,她以為太太知道少爺在瑞雪那裡,一定會讓人拆了樂民樓,把少爺接回來,可是為何到現在連動靜都沒有?太太轉了性子?
  姨太太倒是來了一次,可是好像也沒什麼?姨太太那樣要面子的人,居然連口都沒開。這又是為了什麼?她反而瞧見姨太太那日來沒了以往的高傲,有些落寂,就連太太也沉寂了許多。
  這裡面到底有什麼事情?太太見姨太太的時候,把丫頭都攆了出去,究竟說了什麼?她要好好地問問太太跟前的丫頭,看能不能得到些什麼消息。
  老太爺也是的,不顧及男女大防,還親自把少爺的東西送到樂民樓去,還讓少爺在那好好讀書。府裡就比不上了樂民樓麼?
  老爺因懼老太爺不敢訓斥,什麼都沒說。雖然沈大人言語上對姨太太太太多有不尊重,可到時候人可推托酒後失言,少爺那可是清醒的。若是讓人知道少爺不重孝道,這可成了少爺的污點。日後仕途便危險了。老爺就不擔心少爺的前途?
  她可不能讓少爺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
  不行!她一定要把少爺勸回去。就是捆,冒犯了少爺也要把少爺捆回去。
  「停車!」溶月揚聲道,「把來福給我叫來。」
  趕車的小廝應道,跑到前面把來福叫了來,吩咐他了幾句,才命小廝繼續走。
  卓子舔舔嘴唇,這天越來越熱了,這個時候站在外面一會兒就是一身汗。他耐著性子迎了個從山西來的客人,招呼著人將他們送走。
  「卓哥,喝點綠豆湯。」小青蔡偷偷摸摸地遞了一小碗綠豆湯,「快喝吧!」
  卓子早就渴的厲害,忙接了過去,側了身子一口喝乾。甘涼的綠豆湯下去,卓子舒服地長鬆口氣:「舒服。小青蔡,謝了。」
  小青蔡笑了笑,看著又有客人上門,忙道:「卓哥,有客人,我先走了。」
  卓子趕緊摸了嘴角,轉過身子,在那一剎那他嘴角又揚起笑容。一見到來人,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不耐煩地神了手,阻擋來人:「客滿。」
  跟在溶月身邊的來福立馬道:「誰上你這吃東西的!」
  卓子冷笑道:「既然不是來這吃東西的,就走吧!我們這只買吃的。」
  「起開!我們是陪溶月姑娘來見我家少爺的。快讓開!」安子叫道。
  「喲!真是稀奇!」卓子乾脆抖起搭在肩膀上的長布,撣著身上的灰塵,他放肆地打量著帶了帷帽的溶月,「大姑娘巴巴的跑著見男人了?呸!自己不要臉,我們樂民樓也不是下三濫的地。」
  安子氣的上去就要拚命,偏後頭來了人。卓子擠開他們,將那人迎了進來:「方老爺,您請,二樓雅間已準備下了,幾位老爺,請……」
  方老爺笑著對卓子道:「這怎麼一圈人。」
  卓子笑道:「找人找到我們樂民樓了。你說男人上十里秦淮河邊上找去,上我們樂民樓做什麼?瘋子,想男人想急了。」
  腰滿腸肥的方老爺色迷迷地瞧了帶著帷帽的溶月:「小娘子且讓我看看,要在下挑蓋頭麼?」
  「你好大的膽子,也不看看我們是誰家!趙侍郎家也是你惹的。」一個婆子瞧著說話不像樣,忙站出來喝斥。
  一聽是官家,方老爺也不敢在糾纏下去。招呼著同伴進去了。
  「他們怎麼進去了?」
  卓子懶洋洋地道:「人早訂了雅間。您要是真想到咱們樂民樓吃菜,您就到那牆根下面且站一站,等有人吃了,桌子空下,我再請您進去。」他說著隨意指了邊上的牆根。那裡坐著幾個要飯花子。衣裳襤褸,面色黃蠟,十指彎曲如鷹爪,見有人瞧向他們,他們立馬站起身,咧嘴賠笑,一口黃牙看得瑞雪直噁心。
  溶月忍住心中的怒氣,好脾氣地道:「我找我家少爺,還請通報一聲。」
  「你煩不煩,都說……」
  「卓子,你堵了客人在外頭做什麼?」
  卓子一見是商可勝忙迎了過去:「商掌櫃的是您啊!她們……」
  溶月聽卓子稱呼眼前的這位中年人為掌櫃的。口氣帶著不同他人的迎合,言語中多了幾分正經,知道他是個管事的,走上前向商可勝行了禮:「奴家是南京戶部侍郎趙大人家的下人。前來找我家少爺的。」
  「哦。是趙公子家的下人。」商可勝習慣性的摸了摸他的鬍子,「卓子,你去把趙公子……哦,出來了!」
  「少爺。」溶月一瞧見趙希厚,不顧他人,快步迎了上去。
  趙希厚一見是溶月,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太太命我來瞧瞧少爺。」
  「好了,瞧見了可以走了。」趙希厚不耐煩地打發著她,自己則大步朝後面走去。
  「少爺……」溶月追了幾步,眼瞧著就要去了後面。
  不用旁人交待,卓子就過去攔著了:「趙公子,您又走錯路了,到廚房走這裡。您要吃什麼,我進去給您端。您這麼好的衣裳,進了那廚房被那油煙一熏可就毀了。」
  趁著空擋,溶月追了上去:「少爺太太叫您回去。」
  「回去什麼?你有完沒完?卓子。」
  卓子忙道:「趙公子,有事您吩咐?」他一改平日對趙希厚的不鹹不淡,顯得慇勤百倍。
  趙希厚察覺到卓子的變化,心裡微微道奇。這小子今天怎麼慇勤起來了:「他們若是不走,你把他們都帶到後面去,女的就去……刷鍋洗碗,你們換下的衣裳床單被罩都讓她們洗,男的就到後面刷馬,把水挑了!」
  「好勒!」卓子爽快的答應著。
  「少爺……」
  「既然你這麼想在這伺候我,就留下,我什麼時候走,你就干到什麼時候。」
  「我不要!溶月姐姐我們走吧!」小丫頭立馬道。她憑剛才的兩眼,就已經發現十幾個跟卓子差不多裝扮的夥計,再算算後面那些人,一想那些衣裳她就知道有多少,她才不要。
  溶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丫頭嚇的忙躲在一個婆子身後。
  趙希厚點點頭,對著小丫頭道:「不願意就回去,我也不強求。」趙希厚說著轉身去了後面。
  溶月招手,她身後的幾個長隨立即走了上來:「少爺若是不回去,就請恕奴婢無禮。把少爺帶回去。」
  長隨立即把趙希厚團團圍住。
  趙希厚看著將自己圍住的長隨:「真是出息了!你們還想把我綁回去?退下!」
  沒有一個長隨聽趙希厚的。
  「我不知道我趙家的下人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下人了?」趙希厚冷冷一笑,「退下!」
  「少爺,是太太……」
  「甭給我扯太太。你們誰親口聽了太太說。」
  長隨騷動起來。他們是聽來福傳溶月的話,溶月說得一定就是太太說的。一個長隨終於退開了一步。其他的長隨也慢慢地讓開了。來福連忙跳的遠遠的。
  趙希厚冷笑著看著面色發白的溶月,伸手把扇子甩在了溶月的臉上:「給我滾。見不得你這騷樣!」
  卓子強忍著笑意招呼著溶月。看她那雙白嫩嫩的小手就知道她沒幹過多少事,要洗衣裳,這多的是:「姑娘,您跟我到井邊,我把衣裳都給您送來,您受累。」
  商可勝給了卓子一下,笑瞇瞇地朝二樓走去。
  溶月連吸了兩口氣:「我要見瑞雪!你把瑞雪給我叫出來!」
  卓子張口想回她幾句,卻見已然上了二樓的商可勝轉了身子,衝他搖搖頭。他只得答應,讓人領了溶月去一樓的雅間,自己則到後面叫瑞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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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酥炸魚骨(下)
  瑞雪跟著卓子去了一樓的雅間。卓子一路交代著:「瑞雪,你別怕,我叫人就守在外面,只要她敢欺負你,言語上有半分奚落,我就帶人進去,在咱們地盤,二對一,還打不殘那幾個東西?」
  瑞雪笑了笑:「那裡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金生插口道:「怎麼不嚴重。就那個臭八婆,見趙公子不願意跟她回去,招了手就叫人上來搶,我是知道她是來找她家少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想男人想得厲害,直接上接來搶了。我只聽說過山大王搶媳婦,今兒是來了個女大王!」
  金生素來油嘴慣了,一張口的沒完沒了的,見卓子拚命的朝他使眼色,這才收了口。
  「不會吧!」就自己知道的溶月她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又信口開河。」
  金生強辯道:「就知道你不信,我要不是親眼所見也不相信。趙公子甩了她一扇子,看得我就高興。」
  卓子想起方才也覺得爽快,他悄悄地扯了瑞雪的袖子:「把咱們上回的損失要回來,可不能讓他們欺負了咱們,咱們吃啞巴虧。」
  瑞雪直點頭,答應一定要狠狠的宰溶月一筆,卓子這才放心的讓瑞雪過去。
  趙家的長隨守在一樓雅間外頭,卓子帶著幾個夥計就跟他們對面的站著。這架勢頗有些兩軍對壘的意思,只可惜他們手中沒有長矛。
  瑞雪推了門進去,瞧見摘了幃帽的溶月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著茶盞細條慢斯的品茶。
  在她跨進去的那一步,身後的一個婆子立馬將門關上,然後迅速走到溶月身邊站定,極像關雲長身邊的周倉,可惜也少了一把大刀。
  只是不知道那婆子能否拿得動那青龍偃月刀。
  「這位姑娘請我來有何貴幹?」
  溶月依舊吃著茶,不理會瑞雪打招呼。
  瑞雪見她不理自己,轉了身子,就去開門。
  「姑娘沒讓你走,你就走?」
  瑞雪頭也不回冷笑一聲:「姑娘,誰家的姑娘?我怎麼沒瞧見?」她開了門就要邁出去。守在外頭的趙家長隨伸手攔住了她。金生一見不好,立馬帶著夥計上來。
  兩隊人虎視眈眈的等著對方,誰也不肯退讓。
  到了戰事一觸即發的階段!
  「這是怎麼了?外頭怎麼亂哄哄的?」喫茶的溶月終於抬起頭了,不過卻是看向了旁邊的婆子。
  婆子忙躬身道:「溶月姑娘,那個叫瑞雪的丫頭來了。」
  溶月的視線對著立在門口的女子:「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
  「那丫頭說了一次,姑娘在想事沒聽見。」
  溶月點點頭:「瑞雪,快過來。讓我看看,我們有兩三年不見了。」
  瑞雪依舊沒有說話。
  溶月的面上冷了冷。
  婆子提聲道:「丫頭,我們姑娘叫你呢!」
  瑞雪依舊不理她。
  溶月起了身,走到瑞雪身邊,拉起瑞雪的手,歉意的道:「我才在想事,沒聽著妹妹在叫我,妹妹是惱我了?」
  瑞雪恍然的側了頭,迷茫得到:「溶月姑娘叫我?抱歉,我想起一件事。金生。」
  金生忙過去:「姑娘,您吩咐。」
  瑞雪道:「二樓的孔大人說要吃煨仙菱,我忘記吩咐你了。再叫人送大頭菜上蔣大人府上,蔣大人說了好些次了。另外,小廚房左手數第二個櫃子整整第四個格子裡有幾壇乳腐,你拿那個紮了大紅布條的,那個已經好了。」
  金生連連應下。
  溶月握了握拳頭,站在一邊看著瑞雪,她是在報復自己麼?
  「對不住了溶月姑娘,店裡的事情多,怠慢你了。」
  溶月展開一抹笑容,親切地道:「你既然有事就忙你的好了,我怎麼能耽擱你的正經事。好妹妹,我可見著你了。」
  瑞雪亦笑道:「我也想你們。不知道翠雲姐姐,玉簪兒姐姐如何?」
  溶月聽瑞雪提起那兩人,面上僵了下:「我卻不知道,她們留在老宅嫁人了,我跟著少爺在老爺任上。」她笑著請瑞雪喫茶,掏出帕子拭了唇邊的茶葉,欣慰的道,「你同王師傅離開老宅,我還想著你們要吃苦的。如今見到你這樣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在這裡幾年了?可比以前能幹多了,那麼大一堆的話,怎麼說得這般清楚?」
  「自家的產業少不得要費心打點。」
  溶月再次一頓,這是王九指置辦下的產業?王九指到底有多少錢,置辦了這麼大的酒樓?別是騙她的吧!他哪裡有那麼多的錢?當初就打聽過,這家的掌櫃的姓曹,他好像就是東家,也聽說了王九指不過是這裡的廚子罷了。怎麼說自家的產業。
  可是又想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溶月只覺得有不可能啊!那次鬧了一場,若瑞雪不是這裡的東家,早就被人攆了,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方纔那個夥計對瑞雪那般的巴結,生怕她被人欺負了,這架勢,好像也是在維護小姐的體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我要恭喜妹妹了,如今是正經的小姐了。」
  瑞雪笑道:「我哪裡是小姐,丫頭的命。」
  溶月面上頓時沉了下來,這個丫頭,今天是存了心思同她作對?她冷笑一聲:「我也不同妹妹拐彎抹角了。我來時遵太太之命請少爺回去的。」
  瑞雪突然抓住溶月的手。
  溶月下意識的直要抽手,等發現瑞雪沒別的意思,這才安定下來。
  瑞雪心裡暗笑,面上卻誠懇的道:「溶月姑娘你不知道,趙公子來了我們店裡,整日就朝廚房跑,這才做好的菜,客人還沒吃上就叫他先摸一塊兩塊的,若是好也就罷,要是覺得不好就直接餵了狗。溶月姑娘,這裡是南京城,隨便哪個人都能跟官搭上親戚,我一個平民丫頭,誰都不敢得罪。若是讓人家知道,這菜是旁人吃剩下的,端出去,我還能做生意麼?」
  溶月沒想到瑞雪將所有的事都推到了趙希厚的身上,她頓時有些結舌,好容易到:「少爺不願意回去。」
  「那就把他綁回去。」
  婆子突然插口道:「定是你這狐媚子使了什麼咒,讓我家少爺迷了心智,我在你這騷窩……」
  「張嫂子,你這什麼話?」
  瑞雪哈哈大笑,她想起宋夫人說過的一件事,具體是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宋夫人說:「就我這模樣,還有人罵我是狐媚子。我當時就說,多謝誇讚。瑞雪,你說那狐媚子是什麼模樣,我能跟她們比,實在是太誇讚我了。」
  宋夫人的長相很平庸,跟漂亮是在沾不上多少遍,如果說漂亮只能說那雙眼睛。居然有人說她是狐媚子。
  瑞雪的笑聲讓溶月呆了呆。她笑什麼?被人罵了狐媚子她還能笑出來?
  「瑞雪,你別生氣,我叫她給你賠不是。張嫂子,還不過來,給瑞雪賠不是?」
  瑞雪捂了捂發熱的臉,她笑的太誇張了些,這臉都笑紅了,以後可不能這麼失態了。她望著溶月,又看著那個不清不願挪到自己面前的婆子,展顏一笑:「我當你是在誇我長得好,可行?」
  她什麼時候變得……變得……
  溶月實在不能把眼前的瑞雪同那個小姑娘重疊在一起。以前的她從來都沒這樣同人家說過話,現在怎麼全身都是刺?
  「金生,把賬本拿來,算算趙公子在咱們店裡都吃了什麼。」瑞雪朝外面喊道。
  金生捧著賬本進來,賬本下面還有一個算盤。
  瑞雪熟練晃了晃算盤,將算盤珠子全部歸位,一一樣的算給溶月聽:「這雅間原是常人吃飯的,趙公子住進了,只得改了,這床,書桌……這我都不算了,這一間房,我就算你一日十兩銀子吧。人家客棧四人住的一晚都要十錢,這是二六一百二,一日三餐都在我們店裡吃,頭一日是……」
  金生熟練的查找趙希厚在店裡每日用的東西,然後一一報出。
  早期龍井泡茶,翡翠燒賣一籠,若干錢;蝦餃一籠,若干錢;肉粥一盅,若干錢;大頭菜一品,醃黃瓜一品……合計若干錢。
  中午……
  隨著金生念聲,瑞雪的算盤打得是飛快,屋子裡靜的只能聽見算盤珠子辟里啪啦的作響。
  溶月已經被瑞雪辟里啪啦的算盤聲嚇住了。
  「好好好,要多少錢?」
  瑞雪終於停了下來,看著算盤上的數字:「就現在看是四百多兩,金生還有多少?」
  金生心裡默算了,覺得沒有那麼多,瑞雪是在嚇唬這人,他忙道:「姑娘,還有三日的。對了,趙公子前些日子買的那些字筆,還沒算呢!」
  瑞雪道:「溶月姑娘,別的我也不算了,您就把這賬結了,我這小本生意……」
  溶月再也忍不住了。她身上能有多少錢?就這六日,少爺就在這用了四百多兩銀子……
  這……也太大手大腳了吧!
  金生忽而道:「姑娘,卓哥說,這位姑娘身邊的一個長隨……「金生的聲音低了下去。」
  「真的?怎麼可能,怎麼跟那些訛詐的人有關係?」
  金生直點頭:「真的,真的!」
  溶月敏感的聽到了訛詐,有關係?難道說被他們發現了是來福做的?這裡不能再待了,溶月忙站起身子:「我有事,先走了。」
  瑞雪追著溶月連聲道:「溶月姑娘,我這是小本,你可不能賴賬啊!」
  溶月快步離開屋子,朝門外走去,頭也不回的道:「現在沒帶那麼多的銀子,我去回太太,回頭就來送銀子。」
  瑞雪還追了幾步,瞧著馬車走了,她才停下來。
  金生只覺得好笑,衝著瑞雪直豎大拇指:「你真有本事。」
  「我怎麼比得了你,人家吃了什麼你都記得,賬都記了,給我看看。」
  金生笑著道:「我胡說的。趙公子吃的都沒記賬。」
  「沒記?給我記上。他在這是白吃白住的,記清楚了,到了初五就上趙府收銀子去。」瑞雪丟了話給金生,自己則進了屋子。
  「收錢?」
  瑞雪點點頭:「是啊!要不我留他在這裡做什麼?上回人家訛詐咱們,還沒人給錢就跑,我那些損失不從他身上要,找誰去?」
  金生望著瑞雪,他只覺得瑞雪有些變了,變得銳利了些;多了些盤算。這樣也好,至少沒叫人欺負去。這人有時候老實了就是要被人欺負。
  溶月現在就是酥炸魚骨,瞧著硬,一咬就粉碎。
第一百二十章:嘉興肉粽
  7月中開始雨就不停的下,時而傾盆而下;時而細雨綿綿。到如今十幾天的工夫裡,只有三四天沒下雨。
  負責採辦的朱能解了身上的斗笠與蓑衣,衝進廚房要了碗姜茶一口喝下,這才擦拭著身上的雨水:「這雨太能下了。」
  「你吃累了。」
  朱能搖搖頭:「這倒沒什麼,卻是這米面是在太難買了。我同嘉義米鋪的老闆好說歹說才進了這幾擔回來。其他米鋪的已經不賣給我了。」
  張寶明點點頭:「也是,這雨都下了有大半個月了,路上不好走。運來的也慢。」
  「再這麼下下去八月又要發大水,現在咱們再不弄些糧食,日後怎麼辦?」朱能擔憂的道,「這糧食定要漲價的。」
  「那咱們的生意就難做了。」
  朱能道:「當然是了。就現在這個下法,就是不發水,今年的糧食也都毀了。那些個米鋪都黑了心,都想存著糧食要等到年末明年初好大賺一筆。小四,你到老錢那問問還有多少庫存?早知道,我挖他幾個糧倉,好好存一堆糧食,好好存一堆糧食。吃他個兩三年都不湊。」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馮萬福指著朱能笑道:「就怕你自己沒吃著,到養了一群大耗子!」
  「就是,你也不怕放壞了。」
  朱能不以為意的道:「你們沒遭過水,哪裡知道這裡的艱難。我打山東逃難過來了,那年八月,我記的那雨下的,傾盆而下,一連十七天,一點都沒歇。結果河水氾濫,我爹媽帶著我兄弟姐妹逃荒,等我們逃到淮安,一路上跟著的人都餓死一多半了。我嫂子路上生了個女孩就手扔到河裡。我的老天,大人都活不下去就不要說孩子了。再後來,我爹媽把那些個弟弟妹妹賣的賣,送的送。我一個小妹妹,被我爹換了三碗米。」
  朱能提起以前的事只是搖頭。
  「朝廷的賑災呢?」走進來的是陪同趙希厚一起過來的邱端甫。看他的樣子,在外面已經站了許久。
  朱能笑了:「邱相公坐。」他起身讓了座,自己坐到一邊。
  張寶明笑道:「朝廷就是賑災也要有東西不是?皇上一概不問事,你指望著戶部的那些官兒,還是各省布政使?他們還等著水越發越大,朝廷撥銀子下來發財呢。」
  朱能贊同的道:「就是這話。那捨粥,稀粥的都能找出影子來。就那樣,能吃到就不錯了。我記得當時有個官兒,叫什麼不記得了。只記得姓,姓楊。那是個好官,捨得粥還算好的。可是不過是幾天的功夫就被罷官了。為什麼?邱相公,這當官的給的都是鈔,鈔不值錢,這請客打點哪點不要錢,不想著法子弄點,他吃什麼。這心思就琢磨上糧倉了,有的是新米換陳米,有的乾脆連米都沒有,他哪裡敢開?」
  「你怎麼知道?」
  「這玩意我當學徒的時候就有老人這麼做過。這東西無師自通,邱相公,您是讀書人,當然不知道這些,您日後若是做了官,可要小心下面的那起子書吏。有的官兒是好,壞在下面的人。」
  邱端甫白了臉。他卻不知道這些,那些書吏還能左右主官?真是長了見識。
  趙希厚見邱端甫鑽到裡面,笑著道:「朱大哥別嚇唬子談了,他要是不敢去做官,日後少了位首輔,皇上可要跟你拚命。」
  輕鬆的話消除了屋裡壓抑的氣氛。
  「朱大哥,你怎麼在這?對了,我正要找你呢。糯米短了些,端午沒有糯米你讓我們怎麼裹粽子。到時候豆沙粽,可不許找我們。」
  朱能笑著對收傘的瑞雪道:「我才說呢,如今的糧食難買了。」
  瑞雪指揮著人把粽葉同糯米放進來,擺在董啟光的跟前:「董師傅,您答應過的,要教我們裹粽子,這您要的蘆葦葉同箬葉。」
  董啟光微微一愣,看著瑞雪身後跟著幾個大學徒,隨即笑道:「你這是逼山門了?好容易客人少,我可以歇歇。」
  成子笑著道:「等客人多了,您又不得閒。」
  董啟光點點頭,他是點心師傅,一個粽子能做出十幾種樣式,四角、三角、錐形、菱形、斧頭、枕頭……裡面裹得餡更是多。用他的話說,只要是能吃的,都能往裡面放。
  「我們不學這個。」
  董啟光裹好一枚粽子放到一邊的筐中,笑著道:「不學我就不教了,以後不許煩我。」
  瑞雪同成子對視了一眼,後者笑著道:「我們只是不學這種枕頭的,我們想學那種裡面裹了肉的,就是您最拿手的那個。」
  幾個學徒紛紛點頭,常跟董啟光的學徒道:「師傅裹得那個鮮肉粽好吃。」
  董啟光一丟手,笑著道:「你們還真挑。我看家的本事都要學去?」
  瑞雪他們說的就是董啟光家鄉裹得粽子,瘦肉中夾一塊肥肉,等粽子煮熟後,肥肉的油深入粽米,別有一番滋味。就是吃,也講究一枚粽子筷子分四塊,塊塊見肉。
  趙希厚一聽來了性子,只叫董啟光做,他要先嘗嘗。
  董啟光見學徒去邊上的廚房取幾隻過來:「那邊有熟的,是要鮮肉的還是旁的?有豆沙,還有棗,光的也有。」
  趙希厚看了眼依舊發愣的邱端甫,推了推他:「我吃鹹肉粽,你呢?我記著你喜歡吃甜的。」
  邱端甫點點頭。
  粽子拿了過來。邱端甫先是「咦」了一聲。
  董啟光道:「邱相公,怎了?」
  邱端甫指著碟子裡的粽子道:「還有這樣的粽子?跟我們那不一樣。」
  「你們那是什麼樣的?」
  「錐子一樣,一頭尖尖的。比這要大,這的粽子小巧的很。還有用的葉子好像也不一樣。」
  董啟光點點頭:「我知道了,我聽說全椒一代包的粽子都是那樣的,都是兩張粽葉包裹的。你們用的是箬葉。」
  「那您是……」
  董啟光抽出一張蘆葦葉遞了過去:「我們也用箬葉,不過我師傅還教我用這個。我們只用一張葉子裹,小巧些。」
  邱端甫瞧了瞧蘆葦葉,原來,蘆葦葉還可以裹粽子?這倒是頭一次。
  趙希厚早就聞著粽子的香味,等不及了,要了小剪刀,剪開細線,開了粽葉:「好香!」
  「怎麼著是黑的?放了醬油?」邱端甫再次感到驚奇。
  「是,有什麼不對麼?」
  邱端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擺手:「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我姐姐裹粽子從不放醬油。」
  「裹肉粽也不放。」
  「我家沒裹過。但是我想我們那應該都不放醬油的。雪堂?」邱端甫向身邊的趙希厚詢問起來。
  可是趙希厚早就等不及,先吃了。
  他閉上雙眼,享受著美食帶給他的樂趣。
  糯而不爛,肥而不膩,肉嫩香鮮,入口肥而不膩。
  「疏疏數點黃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菖蒲泛玉,風物依然荊楚。衫裁艾虎。更釵裊朱符,臂纏紅縷。撲粉香綿,喚風綾扇小窗午。」
  邱端甫點頭道:「這數點黃梅雨用的最好。我也一首。」邱端甫慢慢的開了口,一字一句的念道,「大官角黍菰莆香,彩繩萬縷紅霞光。天恩敕賜下丹陛,筵侑以黃金觴。東南米價高如玉,江淮餓殍千家哭。官河戍卒十萬艘,總向天朝挽飛粟。君門大嚼心豈安,誰能持此回凋殘?」
  「這個不好不好,換一個。」趙希厚聽著邱端甫又想到前面的,只叫他換一個。
  瑞雪忙攔住:「我覺得不錯。君門大嚼心豈安,誰能持此回凋殘?這跟方才朱大哥說的相應,這才好。」
  朱能搖搖頭:「我可聽不大明白,不過『東南米價高如玉,江淮餓殍千家哭』我卻明白,可是說現在米價高,百姓無米下鍋?」
  邱端甫點點頭。
  一時間大家都說好。
  「你們說什麼呢?這麼高興?」商可勝同崔懷光聯袂而來,一時間屋子裡又開始讓座。
  商可勝連忙讓他們坐了:「你們坐。朱能你坐。我不過是進來喝碗薑湯,一會兒就走。」
  董啟光又讓學徒去拿了些粽子,道:「趙公子同邱相公在吃粽子,他們性子好,做了詩。趙公子說邱相公的詩不好,瑞雪卻說好,我們都聽不明白。」
  商可勝「哦」了一聲:「不如二位再念一遍,也讓我聽聽。」等聽了邱端甫的詩,商可勝的雙眼一亮,含笑道:「邱相公的詩很合當下境況,只是議論國事,若是傳到外面對相公多半不好。不如換一首。」
  趙希厚笑道:「就是就是!我就說不好,快換一首!」
  邱端甫點點頭,想了想:「玉粒量米水次淘,裹將箬葉苧絲韜。炊余脹滿角,剝出凝成纖纖膏。土俗清明供祀暮,詩家端午吊離騷。唸唸令節春阻夏,丙捨南瞻念姊勞。」
  趙希厚聽著他的詩,知道他想姐姐了,笑著道:「這個比我的好,我認輸,自罰粽子三枚。」
  有的學徒見趙希厚這樣,也大了膽子,更是自爆錯誤,然後道:「罰我吃兩枚粽子。」
  一時間,屋裡笑聲外傳。
  邱端甫的內心比起熱鬧的廚房,卻是寧靜了許多。難怪趙老太爺一定要他到這裡來,只是聽了他們的閒談,自己知道了許多從不知道的事情,書裡更是看不到這些東西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高郵鹹鴨蛋
  端午節的前一日,趙希厚不情不願的回去同家人過節,臨走提了一提溜的粽子走。瑞雪原以為他再也不能來了,叫了人幫著把趙希厚的家什都收拾好,打算給他送回去。
  卻不想端午節過後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又回來了,後面還跟著溶月。
  趙希厚看著門口停著輛車,上面裝好了家什,詫異的道:「你這是在做什麼?要搬家?」
  「嗯嗯。」
  「搬到哪裡?」
  「搬到趙老爺府上。」
  「我家?好啊!」
  瑞雪沒好氣的瞧了趙希厚一眼:「趙少爺,你點點,看看有沒有少的,沒少的,我就交給您了。」
  趙希厚忙攔住準備捆綁的人:「等等。這是我的東西?瑞雪,你做什麼?」
  「你就趁著這個機會回去吧!躲了這些日子總該好了吧!沈大人那裡沒把你怎麼樣吧?二老爺有說你個不字麼?老太爺有罰你麼?」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什麼時候說回去了?」
  「我可不想每日都有人上門鬧,我這還要做生意,沒工夫打理那些瑣事。」
  趙希厚瞥了眼自己身後的溶月,賠了面子道:「瑞雪,我還只能住在這了,爺爺昨兒說了,我這次要考不中,也別回去了,他就當沒我這個孫子。」
  溶月突然上前一步,命人從馬車上取過一隻匣子:「這是太太讓我給你的。裡面是四百兩銀子,少爺前些日子在這的花銷。」
  趙希厚瞪了溶月一眼:「你這是什麼意思?」
  溶月笑著瞧了瑞雪,低頭對趙希厚道:「沒什麼。上回來,瑞雪拿了算盤,辟里啪啦的跟我算了一大通的賬,說是少爺住在這樂民樓的花銷。要我趕快結了賬,我今兒特地送來的。到時候要是被人上門去要,旁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麼笑話咱們府上呢!」
  趙希厚低頭瞧著瑞雪:「你說的?」
  瑞雪讓人接過匣子,當面打開:「去請人來稱了。」
  趙希厚用力的扯了瑞雪一下:「真是你說的?」
  瑞雪被趙希厚扯疼了,她輕輕的咬了嘴唇,不動聲色的道:「當然是我說的,我開店不賺錢做什麼。好容易遇到一頭肥羊,當然要好好的宰一次。」
  「肥羊?好肥羊?我原來就是你眼中的肥羊。」
  溶月見趙希厚生氣,心裡一喜,面上卻不敢露出來,口中道:「枉我們老太爺以前對你那麼好。少爺就是上你這住幾日,也是給你面子。」
  「你給我住嘴!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趙希厚氣都撒到了溶月的身上。好個瑞雪!她居然巴不得自己早些走,她好跟那個姓袁的……呸!那個姓袁的心思,早就落在那個楊三高還是高三楊的身上,哪裡瞧得上她。以為自己長得像就行?你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讓你如意。
  趙希厚開了扇子,徐徐的扇著:「既然這樣。那我就在這住下論文。要多少銀子,我一文都不少你的。可我的銀子也不是那麼好得的,每樣都必須合的我意。」
  溶月沒想到趙希厚居然會留下。她以為那麼說趙希厚肯定會生氣,事實上趙希厚是生氣了。她以為趙希厚會叫她把東西帶走,然後少爺就此就跟自己回去了。
  瑞雪也沒想到趙希厚居然要求留下來。她實在想不出來,這有什麼好的。趙家的錢多得花不掉?上這兒幫趙老爺花錢?這又沒有人伺候他,就圖口吃的?
  「怎麼,不回答我了?」
  「那就說說看。」瑞雪倒是想聽聽他要怎麼說,在這住上三個月,那日的損失就該回來了。
  趙希厚見瑞雪答應了,笑著道:「既然談生意,就該把人請進去。你有看人當街談生意麼?我腿都站累了,你。」趙希厚隨手指了個夥計,「去泡壺好茶,送到我屋裡。」
  瑞雪還以為趙希厚的要求是什麼,卻不過是每日的飯菜必要她來做,還有一點,就是要他心情愉快。最後一條,瑞雪只覺得趙希厚是無理取鬧,她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不高興?
  「不行。」
  「那好,那好,這條就抹去。那就先要頭一個,剩下一個等我什麼時候想到了我再同你說。放心,我不會讓你上天摘星,下海撈月的。」
  「既然這樣,我也有要求。」瑞雪看著趙希厚也提出了她的要求。
  「哦?你也有要求?哪有人給客人提要求的。瑞雪不是我說你,你也不滿大街的打聽打聽。這開門做生意的,哪裡挑過客人?我就沒聽過那個客人長得不好,就不做他生意的。瑞雪,做生意可不能這樣。」
  瑞雪道:「你愛聽不聽。」
  趙希厚坐直了身子:「好,那我就聽聽,我也是那句話,你要是出格了,我也做不到。」
  瑞雪正色道:「我這只有一條,那就是你要在這裡好好讀書,不許在這搗亂。」
  趙希厚「呼」的鬆了口氣,緊張死他了,還以為是什麼呢,卻是這個。讀書而已,小菜一碟:「沒問題。」
  瑞雪抬腳就要出去,趙希厚一把叫住她:「你等等。五妹讓我帶了東西給你。」趙希厚從袖口掏出一個荷包遞給瑞雪,卻是個繡無毒的雄黃錦袋,「我從家裡也帶了些粽子,爺爺叫你也嘗嘗家裡的。還煮得很爛,很對他的牙口。還有……」
  趙希厚將手伸進腰間,從裡面摸出一隻小瓶,卻了上面的塞子,倒了一些在食指上,就伸到瑞雪面前。
  瑞雪神色一凌,往後退了一步:「你要做什麼?」
  趙希厚把瓶子放在桌上,一把拉住瑞雪:「別走。」他伸出手拖住瑞雪的面龐。
  瑞雪掙扎:「你要做什麼?放開!」
  趙希厚緊緊的托著瑞雪的面龐,不許她動彈:「不許動,寫歪了,別怪我。」他伸出手指擱在瑞雪的額頭上。冰冰的水跡在額頭上滑過,感覺怪怪的,細細的感覺,瑞雪知道趙希厚在自己的額頭上寫的是個「王」字。
  「好了!讓我瞧瞧!」趙希厚收了收,繼續托著瑞雪的臉,仔細的欣賞著自己的書法,「嗯,還不錯。爺爺說,王叔不在,就你一個人過節,想來也沒人給你畫額,讓我一定給你畫了。」
  「你鬆手。」瑞雪小聲的道。 
  「啊?哦。」趙希厚這才鬆開手,「你看看我的字寫得好不好?」
  瑞雪抬手摀住額頭:「我才不看。這是給小孩做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趙希厚硬是掰著瑞雪的手,示意她放下來:「怎麼不是小孩,在爺爺面前咱們都是。爺爺都給爹畫了。」
  「撲哧!」瑞雪忍不住笑了。她實在想不出來,愛板著一張臉的趙二老爺額頭上畫『王』字。相比那個時候乖乖的走到趙老太爺跟前,半蹲下,等趙老太爺給自己畫額,是多麼好笑的事情。
  趙希厚也笑了:「你也覺得好笑是不是?你不知道,爺爺叫爹過去的時候,爹的臉有多黑。他不願意,反而被爺爺訓了,這才老老實實的上去。對了,我也有東西給你。」
  趙希厚從懷中取出一枚喜蛛樣式的金銀絲健人插在瑞雪髮髻上:「這是我給你的,五妹她們都有。」
  瑞雪抬頭摸了下,笑著對趙希厚道:「多謝你了。只是……我沒給你們準備東西。」
  「那有什麼?你不是給了粽子麼?」
  「那叫什麼?那時董師傅給的。你等等。」瑞雪說著就往外跑。
  趙希厚見她跑了出去,忙提醒道:「瑞雪,等等。」
  「我去去就回來。」
  趙希厚一想到瑞雪額頭上的那個『王』字就覺得大事不妙了。這要是讓人看到,又笑話她,到時候又會算到自己頭上,他還是先躲躲,還是躲一會兒就好了。
  趙希厚前腳剛出了院子,就碰上匆匆趕來的崔懷光。
  崔懷光一瞧見趙希厚,立馬拉住他:「快到二樓去,到憑蘭,我去叫邱相公,一會就過去。快去。」
  趙希厚見他說得那麼急,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匆匆忙忙的趕過去,不過是一個夫子出了個對聯,要會會金陵的才子。
  碩大的布條就掛在樂民樓正廳。來樂民樓吃飯的文人雅士向來多,又是到晚上,有些官員也來了,瞧著那上聯,不由揣摩一二。
  「端午橋於端午日登端午門。」
  還算是應景。
  「雪堂可想出來了?」
  趙希厚一回身卻是邱端甫:「子談也來了,這聯出的確實不錯。」
  「好是好,只是難對了些。」
  趙希厚笑了笑:「這卻好對,爺爺以前出了這個,下聯就是揚子雲渡揚子江到揚子縣。」
  「果然是妙。甚好,子對午。」
  崔懷光在一旁聽了,忙請趙希厚寫了,叫人掛了上去,一時間,文人紛紛叫好。
  瑞雪方才不顧一切衝了出去,叫人看見她額頭上的『王』字,大家都忍不住打趣她,她這才想起自己額頭的字,跑去洗了,打算找趙希厚算賬,卻聽人說他在前面。
  等她趕到的時候,但瞧趙希厚寫了那下聯被崔懷光掛了上去。
  「你來了。我字寫的好吧。呃,那個洗了。」
  瑞雪臉微微一紅:「都是你,叫人笑話我。」
  趙希厚忙轉向邱端甫:「那日叫你跟我一起回去,你也不肯,爺爺都說我了。叫我給你畫額,你別推啊,連我爹都畫了。還有五妹叫我帶了東西給你,你同我去屋裡,我拿給你。還有,爺爺瞧了你讓我帶回去的文章,說很好,批文都在上面了。又開了題讓我帶過來,說十日後,讓我們回去,他要講解。快走快走!」
  趙希厚拉著邱端甫一溜煙的跑了。
  瑞雪留在那看著趙希厚的字,看著他的對聯,又瞧了瞧進到裡面的趙希厚。想了想,他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差,可是為何要做成那個樣?
  她抬手再次摸著髮髻上的健人。
  鴨蛋:這玩意好像在端午節前後賣的很凶悍。其中高郵鹹鴨蛋以出雙黃為名兒。南北朝時的《齊民要術》中就有記述:「浸鴨子一月,煮而食之,酒食俱用。」《東京夢華錄》也對此有過描述。
  健人:一種飾物。端午節佩戴,也叫豆娘。端午節除了這個還有佩戴百索,提及這個,我就想到了金虔,話說金虔用展大人劍穗編的百索十分熱銷,如今已經賣了兩年,不知道今年端午,金虔賣的是什麼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水晶糕
  端午過後,天氣變得更熱。樂民樓早先開了冰窖,每日存了冰塊放在屋內,請人納涼。
  「好舒服。」趙希厚撿了一小塊冰含在口中,舒服的直哼哼,「子談,你要不要來一塊?」
  邱端甫摸了一把額際,搖搖頭:「還好。」
  趙希厚起身將汲在冰水中的帕子擰了一把,遞給邱端甫:「好什麼,一頭的汗,擦擦吧!」
  邱端甫接過冰帕子,往臉上一敷,只覺得頭腦立即清醒,暑氣漸漸遠離自己。他放縱自己多享受了一把。
  趙希厚看著邱端甫那樣,笑了笑,口裡卻抱怨:「南京這地兒真是熱。你說這雨都跑哪裡去了?前些日子也不知道省著點,留點到現在這個時候下啊。」
  邱端甫聽著趙希厚的也笑了,他取下帕子,擦拭擦拭脖頸及雙手,含笑道:「這雨水又不是糧食,還能存住,怎麼留?」
  「我不過發發牢騷,我從沒見過這麼熱的天。子談,你就不怕熱?」他說著遞了碗冰酸梅湯過去,「這是剛送來的。」
  邱端甫點頭道:「我當然怕熱。只是你要是在貢院住上九天,你就什麼都不怕了。」
  趙希厚有了興致,催著邱端甫跟他說說鄉試的事:「對了,八月是秋老虎,想起來也挺要命,你在那裡面怎麼過的?」
  邱端甫揉揉手腕子:「還能怎麼過。就那麼一巴掌大的地,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面,考完出來,我只想好好大睡一場。」
  趙希厚想著那年他們三個出來的樣子,立即理解了:「我說你當時的臉色難看的很。不過劉兄樂兄就比你好多了。樂兄一出來還拉著我四處晃。」
  邱端甫垂頭道:「他們同我不一樣。我什麼都沒有,一切只能考場見分曉,怎麼不慎之又慎。為了姐姐我也該好好用功。」
  趙希厚聽趙希筠說起邱端甫的事。邱娘子在劉家過得並不舒心。劉太太總是認為邱娘子拿了婆家的錢去周濟娘家人,言語上也多有刻薄。
  「邱公子只有這一條出路。若是想讓邱娘子在婆家真正的好過,也只有邱公子早已中了舉人。劉家姑娘嫁給鄰縣一個告老還鄉的知府的孫子,劉太太更是覺得邱娘子娘家丟了她的面子。」趙希筠忿忿不平的說著在老家發生的事,「我若是……我要是官兒,我一定要好好治治劉家太太那種人。」
  瑞雪笑著問道:「不知道大人要治她什麼罪?」
  趙希筠想了想,下令:「重則三十大板。」
  「得令。」調皮玉藻接了口。
  看著玉藻一臉正經的樣,兩個小姑娘窩在一處笑的喘不過起來。笑了半日,終於平靜了下來,瑞雪揉著肚子道:「你不去瞧他麼?」
  趙希筠亦是沒反應過來瑞雪說的是誰:「誰?哪個他?」
  瑞雪好笑的道:「當然是三少爺,還有哪個他。」
  趙希筠面上微微一紅,不過她很快恢復了原本的神色:「不去了,我只是來送東西的。」
  「難道我這的酸梅湯沒你家的好?」
  「當然不是。二伯母說你這裡沒有冰,讓我送些冰鎮酸梅湯。還有藿香正氣丸,薄荷冰片之類的。連紗被都帶了兩床。」
  瑞雪擺手道:「知道,趙差解官辛苦了。且嘗嘗小店的水晶糕。」
  趙希筠一看到那晶瑩剔透的糕點立時喜歡上:「真漂亮。」輕輕咬了一口,糯軟耐嚼,食之甘美,清涼爽口,「果然好吃,我要買一份帶回去給爺爺嘗嘗,爺爺一定喜歡。」
  趙希厚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但覺全身涼了些,重新坐下。
  休息一會兒再寫文章果然是好,筆下越來越快,一時還有些收不住手,照這個寫法,今天他能寫三篇。
  「少爺,三少爺,太太叫您回去。」溶月突然撞開門,扒著門氣喘吁吁的道。
  趙希厚頭也不抬的道:「有什麼事?」
  溶月向抬起頭的邱端甫行了禮,快步走到趙希厚身邊:「有急事。」
  「什麼急事?」
  溶月見趙希厚依舊在寫著文章,想著家裡現在的樣子,大著膽子推了推趙希厚。
  才蘸筆的手抖了抖,飽和的墨汁滴在紙張上,好好的一篇文章就這麼毀了。
  趙希厚一陣煩躁:「你做什麼?」
  「少爺,快回去吧!」溶月急的直催,她環視了圈屋子,「五姑娘呢?五姑娘呢?老太爺叫五姑娘回去。」
  「五妹?沒來這啊?」
  溶月懇切的說道:「先頭太太讓五姑娘過來送東西。都走了一個多時辰,早該到這才是。」
  趙希厚想了想,走到外面叫了個夥計,請他去瑞雪那看看,自己妹妹有沒有在那。他回過身道:「是什麼事?」
  「太太接了京裡舅太太的信。舅老爺被免官了,先被關在刑部大牢。舅太太急得沒法,寫了信,想請咱們家大老爺同三老爺幫幫忙。姨太太也接到信,趕到咱們府裡。」溶月急急的述說著家裡發生的事。
  趙希厚皺了眉,這事……他想了想,想起還有五妹。
  「五妹是什麼急事?」
  溶月擦拭著汗水:「蘇州的四老爺遣人過來,說給五姑娘說了一戶人家,要立馬接五姑娘過去。」
  「五妹就訂了親事?她才多大!」這麼快?
  溶月說著自己聽來的消息:「只是聽人說,那戶人家是個大官兒,是四太太娘家人牽的線。那家人很是急著要下定。四老爺覺得親事很好,也同意了。」
  趙希厚腦子轉得飛快。男方家裡是大官兒,家世不錯,為何要急著下定?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先跟我回去,先不管五妹的事,舅舅的事要緊。」趙希厚交代著溶月,讓她出去等自己,關了門,趙希厚快步走向邱端甫,「你趕緊去找五妹,告訴她今兒千萬別回去。」
  邱端甫立馬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邱端甫帶來的消息無疑讓趙希筠大吃一驚,她一把扯住邱端甫的袖子:「邱公子,爺爺怎麼說?爺爺同意了?」
  「還不知道。雪堂先回去了,叫你今兒千萬別回去。」邱端甫轉達趙希厚的原話。
  「我不嫁!我不嫁!打死我也不嫁!就當沒我這個人不好?」趙希筠跺著腳道,忽然間突然哭了起來。
  邱端甫微微一怔,依舊保持不動。
  趙希筠盡情的哭著,放肆的拿著邱端甫的袖子拭眼淚,直到檀弓遞了帕子過來,她才意識道自己抓著邱端甫。
  她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側過身子,哽咽的道:「邱公子,對不住,這衣服我幫你洗了。」
  邱端甫擺擺手。
  瑞雪想了想:「邱公子,那家人是什麼樣的人家?」
  「就說了那些。不過我的意思同雪堂的一樣,五小姐還是別回去。」
  趙希筠忙轉過身子,眼巴巴的瞧著邱端甫:「啊?」
  邱端甫道:「就是因為男方急著下定。我感覺這裡面有什麼不對。雪堂反正先回去了,他若是知道,一定會派人過來的。」
  趙希筠一想果然是這樣,她常常聽那些婆子說接親沖喜,難道說那家男的得了什麼重病?一定是這樣,要不既然是大官,家世又好,那個繼母娘家不會找自家的女兒,或者說是繼母自己的女兒,反而便宜她?
  「就是!若是真的那麼好,就讓她自個兒的女兒嫁去好了!找我做什麼!」
  邱端甫見趙希筠賭氣的樣子忍不住翹起嘴角,這樣子跟雪堂真有些像。
  瑞雪附和道:「我也這麼想。」
  邱端甫點點頭:「退一步說,令父那邊就是再急,五姑娘不在府上,下人怎麼交差?拖個兩日,這事也就還有轉機。五小姐還是先等等消息再說。」
  瑞雪想了想,也道:「邱公子所言正是。五姑娘,你就在這安心的住下。拖個幾個月,到時候老太爺那邊就說讓你進京到大老爺那邊,那家要真是沖喜什麼的,一定等不及,親事自然是黃了。」
  趙希筠點頭道:「正是!反正是他惹下的,出了什麼事他擔去。我只認爺爺。」
  邱端甫道:「我只顧說五小姐的事,卻忘雪堂家也出了大事。我聽說是雪堂京城的舅舅被免官,還下了刑部大牢。」
  這個消息比起先前的一個還讓趙希筠她們感到驚訝,下大獄在她們看來簡直是天崩地裂。
  「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清楚。只希望不要有太大的牽連。」邱端甫感歎的道,如今也只能是這麼想,聽那丫頭說好像是挺嚴重的,要不府上不會那麼著急。
  邱端甫本想安慰趙希筠,卻看到瑞雪不同一般人的表情。她好像已經都不意外,一點也不……根本就不像趙希筠同她那兩個丫鬟聽到「免官」「下大獄」字樣的緊張,慌亂,而是一種恍然的神色。
  邱端甫審視著這個只見過幾次的小姑娘,雖然說她在外面見識的比趙希筠多,可畢竟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再怎麼也不會表現出恍然。難道說她知道什麼?
  邱端甫猜得沒錯,瑞雪的確是知道。她想到崔懷光那日對自己說打掉二太太仰仗。當時她還沒想明白,現在知道了。趙二太太的仰仗不就是她娘家哥哥麼?她有聽人說過,趙二太太的哥哥在吏部做官,掌管大小官員陞遷的事宜,趙二老爺之所以一路官運亨通多虧這位舅兄護航。因此趙二太太耀武揚威的。
  這位舅老爺不再做官,趙二太太的資本也就沒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打蛇打七寸!
  瑞雪不由的審視起宋夫人的力量。坐在一個位置十幾年的官,就這麼輕飄飄的說去就去!宋老爺跟宋夫人的力量實在是大的怕人。
  她以為宋老爺宋夫人只是有錢,用錢擺平一些事,現在看來,遠非如此。這……
  水晶糕:夏季點心。道光年楊靜亭《都門紀略》寫到:「紹興奉為制來高,江米桃仁軟滑膏,甘淡養脾療胃弱,進場宜買水晶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與溶月說的嚴重相比,趙家顯得一點都不慌亂,下人該做什麼的就做什麼,只是偶爾有人談及舅老爺的事。真正急的只有趙二太太同沈夫人。
  趙二太太將送信的人叫了進來,當面問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下人磕頭道:「小的一概不清楚,跟著老爺上朝的人突然回來說,老爺被免官了。太太當時急得沒法,托了好些人才知道,老爺被關在錦衣衛大牢。太太命大少爺去看,錦衣衛的人不讓進,一連幾天一點消息也沒有。後來錦衣衛的人上門交代,給老爺送東西進去,太太就覺得壞事了。可是到底是犯了什麼事,硬是一點消息都探聽不到。所以才寫信給兩位姑奶奶,求姑奶奶幫著打聽一二。」
  趙二太太捏著新愁雲滿目。他跟趙佑楣鬧得已經很僵,就算是趙老太爺在他連表面上的工夫都懶得做。而她從來仰仗娘家人在婆家高傲慣了,公爹處得平平淡淡,如今娘家哥哥不行了,這邊……這邊……
  不!她還有兒子,她還有個兒子呢。
  趙二太太高聲問道:「三兒呢?三兒還沒回來麼?」
  丫頭才要出去,迎面瞧見坐過來的趙希厚,忙回屋,高興的道:「太太,太太,少爺回來了。」
  趙希厚才邁進屋子,就聽見裡間趙二太太連聲叫他快進去。
  才見到他,趙二太太忙站起來,走上前一把拉住他:「不好了,你舅舅家出事了。」
  趙希厚先前已經去見過父親,從那裡得知,只是舅舅一個人下獄,同舅舅一起的還有幾個官兒,戶部、吏部、刑部都有。看來這事不是針對舅舅一個人的。
  「太太且安心,我才見過爹。」趙希厚安撫著趙二太太,又給沈夫人問禮。
  「你父親怎麼說?」沈夫人沉吟道。
  「爹沒說什麼,把從姨丈那得來的廷報拿給我看了。叫我來安慰太太跟姨母。」
  「廷報?什麼時候的廷報?上面說了什麼?」
  「爹拿了兩份廷報給我看。一份是月前,上說是太子查究內庫。另一份是前幾日才接到的,說太子查究內庫,發現內庫存銀不足,下鈞旨徹查。這份上提了舅舅,一起的還有戶部、吏部同刑部的幾名官員。」
  沈夫人冷笑一聲:「我道他怎麼長了熊心豹子膽了。他這邊跟那個小騷玉打得火熱,那邊大表哥就罷官,原來是早就知道風聲了。」
  趙希厚微微一愣,隨即反應沈夫人這是在說沈大人,他不想在這上面糾結,繼續道:「爹同我的意思是,舅舅這次估計只是波及,並不是大事。也許這裡面的哪個官是舅舅保舉的?出了事,追究舅舅一二。若要打探聽出,還是找太子親近的人問問。」
  「太子,太子最正直不過,最恨這些。」
  「太子畢竟是儲君,上面還有皇帝。姨母想想,掌管內庫的太監是誰?那時貴妃身邊的人,太子就是再想嚴辦,事情到了皇帝那也是不了了之。所以太太同姨母不必擔心,舅舅這次必能逢凶化吉。」
  沈夫人聽趙希厚這麼一說漸漸的也明瞭了,立馬到:「來,我說你寫。」又對跪在簾子外面的人道:「事情急,我也不留你了。你連夜趕回去,把信交給你家太太。」
  信很快便寫好了。沈夫人滿意的瞧了瞧趙希厚,對趙二太太道:「小時候,外祖母只說你不如我,可如今你兒子比我兒子有出息。妹妹真有福氣。這件事,他稍微理一理就清楚了。比我們倆在這急的亂轉的好。」
  趙二太太再也不掩飾自己的謙虛,她欣慰的看著兒子。兒子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就算跟趙佑楣鬧翻又怎麼樣。她有個好兒子,她再艱難,這後半輩子都有著落了。
  趙希厚想起趙希筠的事,問道:「我聽溶月說,四叔派人接五妹過去,是什麼事?」
  趙二太太懶懶的道:「不過是要接五丫頭去蘇州成親。家裡方才亂亂的,我也沒工夫理他。叫人把他帶下去了。你若是想知道,把人叫過去問就是了。」
  趙希厚故意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溶月那丫頭一見我就說不好了。還說爺爺叫五妹回來。我就說舅舅出了事,五妹一個女孩子有什麼用。」
  趙二太太笑道:「誰說女子沒有用?楊門女將照樣騎馬打仗。這可是你說的。」
  沈夫人也笑了,道:「五丫頭說的是什麼人家?」
  趙二太太把信拿給沈夫人看:「也是吏部的一個官兒。是那個女的娘家人說起的,急著要把五丫頭接到京城完婚。你瞧她這繼母做的!五丫頭就算不是她養的,到底也是出身書香門第,這麼急巴巴的送去,像什麼!人家還以為我們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呢!」
  沈夫人接了信略微看了眼,便把信給了急著要看的趙希厚:「你又不是她母親,你操那麼多心思做什麼?」
  趙二太太抹了眼淚道:「她雖然不是我生的,可她畢竟跟三兒一起長大。三兒可是一直把她當親妹妹,有什麼都先留給她。對七丫頭,他就沒那個心思。再說她從小就沒娘,也怪可憐的。我再不替她想想,還有誰替她想。」
  沈夫人點點頭,歎道:「就算是這樣也不如自己親生的。那幾個還是養在我名下的,平日裡太太太太的嘴甜的很,簡直比我親生的都要親近。可你瞧瞧現在,早就躲到天邊去了,除了我自己的孩子誰想我半分?誰來寬慰我?我還是要勸勸你。七外甥女雖然不大出眾,但她是你親生的,日後還是靠向你的,你別一心疼那個白眼狼。」
  趙希厚沒理會沈夫人同趙二太太的談話,仔細的讀了四叔寫的信。信裡說了說親人家的家世,又說了婚配人的年級長相之類的,信裡更是明白的說出來,男方的祖母身子不好,急著結親沖喜,要趕緊把趙希筠接過去。
  信里長篇大論的說男方家世,又打誇特誇的說男方人品學問,卻沒提及什麼時候定親的。這……
  「三兒,三兒。」
  趙希厚意識到趙二太太在叫他,抬起頭。
  趙二太太責道:「你姨母叫你呢。」
  趙希厚歉意的望向沈夫人。
  沈夫人笑了笑:「你若是有事情就先去做吧!你讀書要緊。」
  「三哥怎麼還不傳消息過來。」趙希筠在後門張望著。三哥回去都好幾個時辰了,怎麼連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邱端甫站在她身後,勸到:「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一定是忙的焦頭爛額。雪堂回去後,趙老太爺趙老爺都要找他的。你再等等。這麼大的事,不好好參詳一二怎麼行。」
  趙希筠急著道:「我也知道啊。可就是再急,打發個人來也好。他不知道我等得及麼?」
  「還是先進去吧。外面天熱。」
  趙希筠固執的道:「我要等三哥來。」她反而勸著邱端甫:「你回去看書吧,到時候考不上,要是叫爺爺知道了,準要罵我的。」
  邱端甫笑笑:「無事。琴弦一直繃緊了,總有一天會斷。今天就當休息,明日會讀得更好。」
  「真的麼?」趙希筠有些不大相信。
  邱端甫道:「我怎麼會騙你。你看雪堂平日總喜歡玩,可是真的做起學問卻好得很,可見他就是休息好的。」
  趙希筠想想,覺得是邱端甫說的那樣:「是了。三哥最喜歡玩。以前還叫瑞雪替他寫字,自己偷跑著出去玩。後來爺爺知道了,氣得牙癢癢的,可是怎麼考,三哥都能答出來。爺爺也就沒辦法了。邱公子,你比三哥用功多了,難怪爺爺那麼喜歡你。有了你,連三哥都不正眼瞧了。」
  趙希筠學了拿眼角看人。
  邱端甫笑了:「我沒有雪堂聰慧,只能以勤補拙。」
  「只要中了進士就好。到時候誰會說你是聰明還是笨呢?爺爺說,天生聰慧之人甚少,滿朝文武大多是勤勉。相比之下,勤勉之人更令人敬佩。」
  瑞雪一聽拉著趙希筠就要回屋:「你都在這站了多久了。雖然天黑,可是外面還是熱。別到時候沒了消息,你自己就倒下了。」
  「可三哥還是沒消息過來。而且,邱公子一直陪我說話,也沒覺得有多久。」
  「你不是同我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瑞雪強拉著趙希筠進了屋子,把筷子塞到她的手中:「快吃了。」
  「我吃不下。」
  瑞雪笑著道:「難道你吃不下,就不用嫁人了?」
  「你笑話我!」
  瑞雪推了推她:「我怎麼會笑你?」
  邱端甫將筷子重新遞給趙希筠:「王姑娘當然不是在笑你。」
  趙希筠接過筷子,喪氣的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心裡不舒服。二伯家現在有事,爺爺怕是沒那麼多精力想我的事。」
  「那你更要靠自己想法子。不吃飽休息好,哪有體力去想?」
  瑞雪立馬接過邱端甫的話:「邱公子說的是。我就說他靠不住,出了事還要我們自己想法子。」
  趙希筠笑道:「你就不怕我跟三哥說。」
  「說就說。他要是能漂漂亮亮的把你的事辦好,隨你怎麼罰我。可要是他辦不好,我定當著他的面羞他。」
  趙希筠拍著手道:「好。我就相信三哥,一定會幫我把事情辦好的。」
  趙希筠心裡舒服了些,只說餓了,吃了好些。要不是邱端甫攔著她,她還要再吃:「不許吃了,身子會不舒服了。」
  「是啊!若是你病了,現在回去,正好被人接走。」
  趙希筠起身就去打瑞雪:「你又說,又說。」
  邱端甫攔住她們倆:「都才吃過東西,別跑了。還是早些歇下。明早,雪堂一定會送消息過來的。」
  趙希筠停了下來,寬宏大量的道:「邱大哥替你求了情,我就原諒你。」
  瑞雪做了個怪臉,邱端甫覺得女孩很有意思,剛剛還鬧的不可開交,現在兩個人卻又在一起說說笑笑了。真是奇怪!
一百二十四章:狗肉綠豆
  好容易勸下趙希筠,瑞雪帶著疲倦回到自己屋子,剛脫下外衣,就聽見外面傳來黑子的叫聲,她忙攏了衣裳,開門出去。
  只見一個黑影在同黑子「搏鬥」?
  「噓噓。」黑影極力安撫著大黑狗,壓低嗓音討好安撫它,「別叫了。兩個肉包子都給你了,你還不知足?又不是不認識我。」
  「是誰?」瑞雪努力辨認那個已經跟黑子抱成一團的黑影。
  聽著瑞雪的聲音,黑影忙道:「是我。瑞雪,是我,這狗東西吃人嘴短可一點兒都不鬆懈!」
  瑞雪認出這是趙希厚的說話聲:「是你。你怎麼來了?」
  黑影站了起來,朝瑞雪走來。
  「家裡的事才辦完。我有事找子談才過來的。」
  亮光下,瑞雪看清,趙希厚的身上已經髒兮兮的,額際上因為出汗,大量的泥土還靶在上面,好不狼狽。她忍不住笑了。
  趙希厚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又對著鏡子看了看臉,也忍不住笑了:「我哪裡知道它這麼警醒。」
  「誰叫你不走正門的。」
  「我不是不想五妹知道我來,才翻牆進來的。只是那狗東西太警醒了,那麼點動靜就有反應。」趙希厚擦了擦臉就跟瑞雪要吃的,「你給我弄點吃的吧。我到現在還沒吃飯呢。我才在路口買的兩個肉包子,全餵它了。」
  「那你要吃什麼,弄點涼面。」
  「我不要。我要吃飯。」
  趙希厚固執的道。
  「那……廚房沒飯了。」
  趙希厚鬱悶的道:「你不知道做啊。」這丫頭怎麼笨成這樣。沒飯……就想打發了自己回去?
  瑞雪領著趙希厚去了廚房,一面淘米,一面問道:「怎麼說不能讓五姑娘知道。可是……老太爺那說不通?」瑞雪為自己的猜測沉了心,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爺爺沒答應。」
  「真的?太好了!」
  「你也別高興太早了。爺爺只是說不讓五妹現在就走。趙希厚看著瑞雪炒雞蛋,搖搖頭:「瑞雪,你也弄些肉給我吃啊。只吃這些有什麼用。我要吃肉。」
  「你說了,我就給你弄。要不,什麼都沒有。」
  瑞雪看他挑三揀四地心裡起了火,這都什麼時候正事不說,一心就想著吃,「你到是說老太爺的意思是什麼。」
  趙希厚歎了一聲:「爺爺的意思是親事太倉促,只聽一家之言,甚是不好。要寫信給大伯同三叔,問問他們。」
  瑞雪恍然道:「是啊。大老爺跟三老爺他們在京城,問他們,他們一定知道。只是京城那麼遠,四老爺哪裡能等。」
  趙希厚對瑞雪豎起大拇指:「就是這麼說。我見了四叔家的來人,四叔那邊急得很,已經開始準備嫁妝了,只等五妹到了蘇州就直接送親。」
  「那怎麼行?這麼急急的要接人,裡面一定有什麼古怪。你可一定要跟老太爺說,不能答應。」
  「那當然。爺爺嘴上雖然不說,心裡怕是明白,說的好聽是給他祖母沖喜,誰知道是不是他本人。」趙希厚抽出扇子扇了扇,坐在灶台還真有些熱,「現在難辦的就是四叔那邊。我就怕他什麼都不管還要把五妹嫁過去。」
  瑞雪道:「四老爺畢竟是五姑娘的親爹,怎麼會這麼做?若是真的像你猜的那樣,是為那家的男的沖喜,那五姑娘一輩子不久毀了!」
  趙希厚冷笑一聲:「親爹?他若是對五妹有半分父女之情,也不會十幾年對五妹不管不問了。我看四叔是十多年陞遷不上了,這才會巴結那個什麼吏部的官兒。」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能有什麼意思,現在只能拖,拖到大伯來信。若是真的如我們那麼想,爺爺定是不願意。到時候四叔要真的上門來催,爺爺就拐棍伺候了。」
  「如果四老爺鐵了心要接五姑娘過去呢?你也說四老爺對五姑娘半分父女之情都沒有。到時候就算是老太爺不答應也沒法子啊。」畢竟老太爺不是五姑娘的親生祖父。
  趙希厚安撫著她:「你別急啊。聽我說。我的意思是,除了拖,我們找個讓四叔無法拒絕的理由。」
  「無法拒絕的理由?給五姑娘找門更好的親事?」
  趙希厚聽瑞雪這麼一說,突然笑了,他敲敲咬著自己袖口的黑子,示意太安靜些:「你這個主意不錯,不過,門第更好的人家豈是這一天兩天就能找到的。要這樣,還不如說爺爺在老家已經為五妹定了門親事。」
  「這樣也可以啊。這樣更好。」
  趙希厚搖搖頭:「如果這樣。今天下人來的時候為什麼爺爺不說出來?四叔寫信來要接五妹回去的時候,怎麼不說。」
  瑞雪找了一個小凳子,走到趙希厚身邊坐下:「我的意思是,老太爺給五姑娘說親的事,就是口上說說,只是為打發四老爺家來的人。京城那邊要真是急著沖喜,肯定等不了的。到時候他們就會摧四老爺,而四老爺一定會上門來催的,這麼急的接人過門,老太爺那麼精明的人一定知道裡面有什麼古怪,更是不會同意的。這邊急著接人,這邊不放人。到時候親事肯定黃。這樣不就好了。」
  趙希厚點點頭:「這倒是個法子。可是老太爺這麼說,肯定是不行的,我想想,讓我想想,到底該怎麼辦?」趙希厚盯著瑞雪不動的手,催到:「不行,我要餓死了。什麼都想不到。」
  瑞雪只得起身去做菜。其實他們想到現在的辦法,也只是個拖。所有的希望都是希望,京城那邊傳來消息,是壞消息。
  如果說杜撰一個來打發四老爺肯定是行不通的。可是要拿人家來充數,這樣對五姑娘也不好。這該怎麼辦?難道現在要走一步算一步?可這樣,他們便很被動,很冒險。
  「你現在回去?」看著吃飽喝足往外走的趙希厚,瑞雪奇怪的道。
  「當然要回去。我是偷跑出來的。」
  「那你來這就是為了吃東西?」
  趙希厚理直氣壯地說道:「那當然。你收了我銀子,我不到你這吃,豈不是虧了。」
  瑞雪瞠目結舌地看著義正言辭的趙希厚。他……他……
  她還以為他過來是帶消息來的,沒想到是為了吃,瑞雪忍不住朝他扔了一捆青菜:「我叫你吃。我不伺候了!」
  她扔得快,趙希厚躲得更快,根本就砸不到他。瑞雪氣急敗壞地指使著黑子:「黑子,咬他,咬他!」
  趴在地上的大黑狗立即站了起來,咆哮地向趙希厚衝去。趙希厚傻眼了,慌亂地朝後退著:「瑞雪,你瘋了。你瘋了!啊!」
  「怎麼,怎麼了!」
  人的尖叫聲,狗的狂吠聲,將樂民樓的人都吵醒了。每個人攏著衣裳跑了出來。除了見瑞雪站在廚房外,就只能看見大黑狗仰著腦袋對著圍牆亂叫。
  「怎麼了?」
  「沒什麼。好像是有小偷吧!叫黑子叫了回去。」
  「好樣的!黑子,明天給你做一斤排骨!」
  黑子一聽到,叫的更歡了。蹲在牆角地趙希厚憤恨地踹了牆壁兩下。
  「怎麼了。我聽著有動靜。過來瞧瞧。」邱端甫衣裳爭氣的過來。
  瑞雪趕緊將扔在地上的菜葉收拾起來:「沒事。那個人來了。」
  「雪堂?」
  「是啊!」瑞雪沒好氣的道,來了就為吃東西。還能指望他做什麼?
  「雪堂人呢?」
  瑞雪指了指圍牆那邊:「又走了。就為了銀子不白花,上這吃飯來了。」
  邱端甫莞爾一笑。這倒是符合趙希厚的個性:「那他說了什麼?」
  「他舅舅家的事倒沒什麼。只是五姑娘的事有些難辦。」瑞雪將趙希厚說的,同他們議論的事說給邱端甫聽了。多一個人總比他們兩個瞎想的好。
  邱端甫細細地聽著瑞雪的話,不時地插上嘴問上兩句,隨後點頭道:「這個拖也不過只能讓五小姐不嫁給那人。可是趙四老爺還是要把五小姐接過去的。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怎麼辦?總不能再拖吧!」
  「所以我說讓老太爺給五姑娘說親好了。」
  「再說親,趙四老爺看不中對方也不成。」
  「那怎麼辦啊!」瑞雪煩躁的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麼才行呢?
  邱端甫微微一笑:「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
  「你快說啊,邱公子!」瑞雪一聽邱端甫有法子,忙請他說了。
  「其實,趙四老爺這麼想把五小姐嫁過去,不外乎對方有個好家世,只要能找個比京城吳家還有幾分家世的人一說……」
  「不行的。」瑞雪滿口否認道,這個法子他們已經想過了。不行的!
  「你聽我說完。當然這個還要趙老太爺把關,這個度上頭……」
  瑞雪再次打斷了邱端甫的話,趙老太爺把關,也就是說要合趙老太爺的心意,讓她想想,如果說現在放出謠言,那些謠言正是趙老太爺不容忍的地方,這麼說……
  瑞雪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了邱端甫,卻沒想到邱端甫一臉愕然地看著她:「我怎麼了?」
  邱端甫搖搖頭,他覺得這個瑞雪又是另外一種面目,這個小姑娘,會想出這樣的損招來,可是這又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瑞雪見邱端甫不反對,樂得在那裡細細的想,想著明日跟趙希厚商量商量。
  狗肉綠豆並不是一道菜,大家經常會聽老人說這兩樣動心同吃會脹破肚子,可是我有次聽個講座說這是沒有的事,是大家以訛傳訛,所以今天這章就想到了這個
第一百二十五章:炸醬麵
  這一年的夏至就在端午後五日,趙希筠見瑞雪在做冷海,也來了興致要同她學。她揉不好面,□面皮也不均勻,麵條切得也不細,最後只把配料的事交給她。
  「這個醬放那麼多夠不夠?瑞雪你看看,鹽夠麼?蒜泥放多了吃在嘴裡味道會不會太大了?醋放這麼多行麼?會不會太酸了?」
  趙希筠一點都拿不定主意,不時招呼瑞雪過來。
  「你嘗嘗啊!你覺得味道好就可以了。」
  「我嘗不好,還是你來嘗嘗。你是做這個的,比我清楚。」趙希筠拒絕道。她嘗得好,到了別人的口中估計就難吃了。
  瑞雪仍叫趙希筠嘗了,自己再吃的。有提示她再加些什麼。
  「你要鬥開,要拌得均勻,要不會一邊沒味,一邊又太鹹。冷淘的料只有拌開了才好吃。」瑞雪空手示範給趙希筠,教她怎麼把面抖開,一點點拌勻。
  趙希筠拌了兩下,夾了一些嘗了,讓了半個身子:「你嘗嘗。我覺得沒有師傅們做的好吃。他們好像是不是有什麼秘方啊。馮師傅放的是什麼醬,有肉末,還放黃豆啊,茄子丁,味道真好。施師傅的味道又不一樣,至於錢師傅的,有種麻麻的感覺。他用的醬很香。」
  瑞雪朝趙希筠豎起了大拇指:「這你都吃出來了?」
  「那當然。」趙希筠得意的道,「不過到底是什麼呢?我這個是不是沒放黃豆肉末之類的味道才差那麼多?」
  「這倒是有。放了那些會香一點。只是用的醬不一樣。馮師傅用的是黃希醬,把肉末茄子蔥姜什麼的都放在那裡熬,聽說是京城人吃的;錢師傅用的是花椒醬,就是在醬裡放了磨成粉的花椒,是四川人的胃口;施師傅用的是黑豆醬,是山東那邊的。」
  聽瑞雪這麼一說,趙希筠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施師傅是山東那邊的人麼?昨天他還做了大餅卷蔥給我吃。裡面就是擱了那種醬。蔥同我們平日吃的不一樣,有點甜甜的。」
  趙希筠回味的笑了笑。先前她還以為是像平日吃的蔥那樣辛辣。沒想到嘗了一口後。她簡直喜歡上那種味道。山東的蔥為什麼那麼粗那麼長,比她們平日的蔥要大那麼多;可是偏偏那個是甜的,真是奇怪!
  瑞雪想到趙希筠昨天開始抵死不從到後來大呼過癮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不已。她甚至親自攤了一張麵餅:「馮師傅做的烤鴨也是一樣。」
  「是啊!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趙希筠頓時想起來了,若有所思的道,「看樣子,北邊的人很喜歡用醬。不過烤鴨用的醬跟施師傅的醬不一樣。」
  「你果真同他是兄妹。這都吃的出來。」
  趙希筠壞笑地道:「什麼他,他是誰啊!我怎麼聽不明白。」
  瑞雪了她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偏要問。我三哥的名字就那麼難說出口麼?」趙希筠歪著頭看著瑞雪,想從她的臉上看出端倪來,「三哥回去都三天了,怎麼還沒傳消息過來。」
  「今天一定會有消息的。」
  趙希筠見瑞雪說的這麼肯定,疑惑地道:「你怎麼知道?是不是三哥傳話給你了?還是三哥來過這兒了?」
  「店裡有送冷淘到府上,我叫人傳了話,請他今天一定要過來。」
  「有送冷淘?」
  瑞雪解釋道:「是這裡的規矩。這一日都要送些冷淘到各府。」
  「在南京做官還真是好。不說都有人送東西上門。」
  「可以了!」瑞雪忙叫住了趙希筠,「這面已經可以了。」
  趙希筠這時候才注意到,她忙撒了手,又指了指上邊:「瑞雪……瑞雪……那個……」
  瑞雪瞧了眼,不由得呻吟一聲。鍋裡的面因為煮的時間太長,早就糊了。瑞雪趕緊撈了一口,試了試軟硬。挫敗的吐了。已經煮過頭,吃在口中稀爛不已,實在沒胃口,就是拌了面也難吃得要命。
  「是不是不能吃了?」
  「當然。一點嚼勁兒也沒有,最難吃了。」
  趙希筠轉了轉眼珠道:「要不,我來學著拌,到後來我給邱公子端過去?」
  「怎麼能給人家吃這個。」
  「他從來不說東西好啊壞的!我昨天那個餅都煎糊了一面,到了他口中居然什麼反應也沒有。吃了師傅做的菜,他還是沒有反應。」
  趙希筠認真的解釋著。對邱斷甫遲鈍的味覺反應,她實在是無言以對。自己昨日學做的那個山東煎餅,都糊了半面,她不過是鬧著玩,沒想到他拿起來就吃,自己問道味道怎麼樣。他就一句話「還行。」周師傅馮師傅他們做的那麼好吃的菜,到他口裡還是「還行」
  「那也不能把這個端過去。」瑞雪再三的拒絕道。他們總不能因為人家對吃的不講究就隨便應付了事吧!」
  「你們要端什麼東西?端給誰?」趙希厚爽朗的笑聲從小廚房外面傳來。
  趙希筠一聽到趙希厚的聲音,立馬轉過身,笑著提著裙子跑出去迎接趙希厚:「三哥,你果然來了……」見到趙希厚身邊的邱端甫,趙希筠立馬放下裙子,小聲地道,「邱公子。」
  趙希厚笑著打量了下趙希筠:「看樣子在這過的不錯。我說這樂民樓的東西養人。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趙希筠道:「是瑞雪說的。她說你今日一定來。這還沒一盞茶的功夫你就來了。難道你有順風耳?還是瑞雪念了什麼咒,,一喚你就來?」
  「是麼!」趙希厚笑著望向了廚房裡頭的那一個。見到自己來,還裝模作樣的做事。他要看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
  「三哥,那個……那個……」趙希筠結結巴巴地道。她期盼地望著趙希厚,希望他能給自己帶來好消息。
  趙希厚笑著道:「沒事,你就放心地呆著吧!萬事有爺爺呢!」他招呼著廚房裡的瑞雪道,「那個要端給誰吃的,讓我先嘗嘗吧!省的不好吃,砸了你家的招牌。我吃完還要回去。對了,子談你同我一起去。爺爺說要看你的文章。」
  「這冷淘……」
  趙希厚嘗了一口瑞雪端來的冷淘,差點就沒吐出來,真難吃,面煮成這樣。他苦著臉指著碗裡的東西:「這是誰做的?」
  趙希筠轉了眼珠道:「當然是瑞雪做的。」
  趙希厚瞧了眼瑞雪,抽了抽嘴巴。皺著眉頭,勉強吃了兩口。味道雖然好,可這口感太差了,實在難吃。這丫頭是故意的麼?
  趙希厚又瞧了邊上的瑞雪。取過茶杯喝了一大口水,閉上眼睛,死勁兒往口裡扒,心裡只想著這是美味佳餚,想著以前吃著王九指做的冷淘。這一口是勁道的面,口感甚好,還有些嚼勁。
  掃光最後一根面,他連嘴也不擦,急急地拉著邱端甫就走。
  趙希筠笑著看著急忙離開的趙希厚,忽而蹦了起來:「瑞雪,三哥居然吃了,居然都吃了。」
  她三哥居然把那麼難吃的面都吃了,還一句抱怨都沒有,實在是太讓她感到驚訝了!
  「為什麼要說是我做的?」
  趙希筠笑道:「當然要說是你做的,不說是你做的,三哥肯定要罵人的。我就是想看看三哥到底有多偏心。」
  「他還不是皺著眉頭,就差沒吐出來!」瑞雪一想到趙希厚方才像吃毒藥的樣子也想笑,那麼難吃就不要吃。
  「可還是吃了!」趙希筠意有所指地道,「三哥在家裡只要有一點不如意就推筷子不吃了!那個睞娘不知道被說了多少次,這麼多年都沒變。她下的冷淘肯定比我這個強。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敢說你一個不字!」
  「他說的多了!我就沒聽他嘴裡說過什麼好。」趙希厚不敢說,這天下也就他趙希厚最挑,他什麼時候要是不挑那才叫她驚訝呢!
  趙希筠才不是這個意思,她笑著道:「反正就沒說你個不字。你做的東西,他一個字也不挑。瑞雪,三哥為何那麼聽你的?」
  「他什麼時候聽我的了?」瑞雪不由得感到奇怪,趙希筠從哪裡看出來的。
  趙希筠不以為意地道:「不許剩東西!」
  是這個啊!她是說過,可是……「他覺得不好吃就不要吃,又沒人逼他。」
  「不是,才不是!」趙希筠伸出一根手指搖擺著否認,「就是有人逼,那個人就是你。話說回來,我三哥以後一定是懼內的。你還沒過門……」
  瑞雪突然紅了臉:「你說什麼呢!」
  趙希筠忙收了口,否認道:「我什麼都沒說。對了,那天晚上有狗叫是怎麼回事!我聽說鬧賊了。可是我去問邱公子,他又說沒有。」
  瑞雪收拾了東西道:「是有賊,只是沒丟東西,也就沒怎麼樣。」
  「那就好。瑞雪,你說三哥回去就回去,把邱公子拉著過去做什麼啊?」趙希筠想不通她三哥這又是在做什麼。
  瑞雪也不明白。她懊悔地拍拍腦袋,她怎麼就忘記了要跟趙希厚說那日想到的法子呢。她忙丟了東西跑出去,可是哪裡追得到啊,趙希厚同邱端甫早已失去了影子。
  瑞雪只得歎了口氣,希望邱端甫能同他說,可是邱端甫能完整的將他們那日所說的話都轉達麼?趙希厚能明白自己話中隱藏的意思麼?
  如今也只能靠老天保佑了!
  冷淘:就是冷面,前面介紹過。分有湯汁跟沒湯汁的。用醬做的,就是咱們大名鼎鼎的炸醬麵。
  北京的炸醬麵最有名,其實我們國家還有很多地方的炸醬麵也很好吃。大家知道麼?棒子引以為傲的炸醬麵其實就是山東炸醬麵的演化。
第一百二十六章:團圓餅茶
  「伯父。這樣好的親事實在是難得!」趙佑檁規勸著固執的趙老太爺,「若不是男方祖母病重,急著找喜事沖沖。人家斷不會找到我這。」
  「胡鬧!」趙老太爺點著枴杖。他這幾日是看明白了,京裡大兒子跟三兒子的信也不用等了。就憑他們夫妻倆親自從蘇州跑來,就知道不是好事。
  趙佑檁的太太周氏扯過還想再勸趙老太爺的趙佑檁,給他使了個眼色,自己走上前地道:「伯父。我知道您疼五丫頭。我們十幾年來也沒把她養在身邊好好待她,心裡實在愧的很。老爺跟我商量了,五丫頭年紀大了,想要補償她,也只有在這婚事上頭多盡心思。我知道老太爺怕她受委屈了。請您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是我娘家人打聽的,難道比別人不真麼?那孩子我娘家母親嫂子都見了,是個齊全的孩子,寫的一手的好文章。保管不會委屈她!」
  「你要是嫌好,那周親家老太太怎麼不把自家孫女嫁過去?再說她還有個親外孫女,五妹妹跟她邊都沾不上,操那個閒心做什麼!」
  趙希厚搖著扇子從外頭走進來,做到趙老太爺同趙佑楣跟前對他們作揖行禮。完畢後,站在周氏身邊望著她。
  周氏微微一愣,隨即笑道:「這是……可是二伯家的三侄子?我常聽你叔父說起,你寫的一手好文章。伯父果然有個好孫兒。日後定能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多謝您吉言。」趙希厚衝著周氏拱拱手,隨即正色道,「五妹妹畢竟不是在四太太您跟前養的,從小養在鄉下,沒見識。實在難以配上那麼好的親事。我常聽人說四太太出身書香門第,想來周家表妹們或是四太太跟前的妹妹們更端莊典雅,才能配上這門親事。」
  周氏聽了趙希厚的話心裡不由地冒了一陣火上來,她強壓著火氣,笑著道:「老太爺跟前教導的更好。就如三侄兒你,就很好。年紀輕輕地就很知禮節。」
  趙希厚知道周氏是諷刺他不懂禮數,他絲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對趙老太爺道:「爺爺,子淡來了。」
  趙老太爺早就瞧見跟著趙希厚一起來的邱端甫,只是現在是家事,他笑著對邱端甫點點頭:「子談,家裡有些事,你先回去好了……」
  「是。」邱端甫沒想到在這會遇見趙希筠的父母,旁人的家事,他一個外人怎麼去湊。趙老太爺叫他離開,正合他的心意。
  趙希厚忙拉住邱端甫,對趙老太爺道:「爺爺,子談不能走。」
  「老三,你這是在做什麼?」
  趙希厚忙走到趙老太爺身邊,替他手捶背道:「爺爺,子談陪您下棋,你說子談若是能在二十三歲前得中鄉試,就把五妹許配給他。您忘了?」
  趙佑楣頓時大吃一驚,他驚訝地望著自己的父親。有這事,這……這……
  趙老太爺疑慮地看著趙希厚,他真的有說這話麼?可是他真的不記得了。
  趙希厚笑著替趙老太爺揉捏著:「爺爺您真的忘了。枉費子談這段時間那麼用功讀書。」
  趙老太爺望向了邱端甫。
  邱端甫早就漲紅了臉,他萬般沒想到趙希厚會說出這樣的話。
  趙佑楣上下打量著邱端甫,開口道:「世侄……」
  還不等趙佑楣說完話,邱端甫立馬道:「沒有,老太爺並未這般承諾。從未……」
  「子談!」趙希厚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邱端甫身邊,一手拉著他,將邱端甫強行帶到趙老太爺跟前,「爺爺,你們這麼問,子談怎麼會承認?」趙希厚說話間在邱端甫的手臂上掐了一下,隨即望了他一眼。
  邱端甫隨即明白,趙希厚現在不過是要找人幫著打發了趙四老爺夫婦。可是……可是這怎麼能行?邱端甫一臉的為難。
  趙希厚又掐了他一下,對趙老太爺道:「您看,子談都不好開口了。這種事難道要讓他開口麼?親事明明是爺爺提的。」
  趙佑檁夫婦也不相信,他們愕然地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
  周氏衝著趙佑檁真搖頭,趙佑檁卻比周氏多了份心思,好性子地問道:「世侄是哪裡人。即說了老太爺訂下的親事,這姓什麼叫什麼,家裡有些什麼人,也該叫我知道不是?」
  邱端甫硬著頭皮行了禮:「學生邱端甫字子談,南直錄全椒人。今年二十有一。學生雙親已仙逝,長姐業也出嫁。」
  「這麼說就你一個人?你父親原先在何任上?本縣並無個姓邱的進士。」
  邱端甫連忙道:「家父乃是秀才。並無官職。」
  周氏立馬道:「伯父,這可不行。五丫頭可是說給京城吏部侍郎吳家的公子,就要過門了。」她早就看出眼前這個人一臉的貧寒象,瞧不出半點官家樣,現在更加坐實了。
  趙老太爺一聽到那個急急忙忙就要接五丫頭去的吳家就來氣,趙佑檁夫婦還一口一個就要過門,親事有這麼倉促的麼?三孫方才說的那番話就是他想說的。有那麼好的親事,周家不會留給自家的女孩。可是他畢竟是不長輩不能說那樣的話。
  「誰同意了?」
  周氏道:「老太爺,八字也合過了,聘禮我們都接了。今兒一定要把五丫頭接過去!」
  「你在跟我說話?」趙老太爺突然板下臉,周氏的反應更讓他覺得事情不好,他點著拐棍,瞇著雙眼,威嚴地瞧著周氏,「未必我這個做祖父的就不能替孫兒操辦婚事?我就看子談很好。」
  「伯父。」趙佑檁將周氏拉了下去,急道,「這位世侄……當初不過是口頭承諾,並無實證。」
  「滾!這也是你一個讀書人說的出話!」趙老太爺勃然大怒,「你給我滾出去!你還算個人麼?」
  趙佑檁哪裡能走,他連女兒都沒帶走,吳家那邊可不好交待。趙佑檁陪著小心道:「是侄兒不對,伯父息怒,侄兒知錯了,可如今那邊就要接五丫頭過門了,若是……」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想法子。五丫頭斷然不會跟你走的。」趙老太爺斷然拒絕道。
  周氏眼珠一轉,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賠笑道:「伯父若實在愛惜他的才能,就把七侄女或者是六侄女許配他好了!可比我們家五丫頭出息多了。」
  趙佑檁也覺得周氏的法子好。他盤算著伯父那麼言辭的拒絕自己,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真有本事?伯父的眼光一向很好,他不禁對邱端甫中意起來。他又不是只有一個女兒,何必那麼為難:「或者,等我家大丫頭長大些,再許配他也行!」
  周氏突然尖叫起來:「你這是什麼話?我女兒憑什麼要嫁給這窮酸?我女兒金枝玉葉,日後要參加選秀,進宮做太子妃的。」
  趙老太爺厭惡地皺了眉頭,這個周氏說的是什麼話。他不好罵周氏,指著越佑檁罵道:「放屁!你白讀了一肚子的書!你還是讀書人麼?你還知道禮儀廉恥?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趙老太爺罵了兩句,忽而笑了起來,可嚇壞了趙佑楣趙希厚,他們緊張的望著趙老太爺,前後為他撫氣,生怕他背了過去。
  趙老太爺擺著手,推開趙佑楣父子,冷笑道:「那個吳家的老太太不是不行了麼!還沖什麼喜?我看就是沖了也沒用!你既然想跟那家結親就等著。等那邊三年的孝期滿了,你家大丫頭也大了,正好送過去!不正合了你的心?五丫頭我就是給了子談!」
  周氏不怕這伯伯父,她尖銳的道:「老太爺,五丫頭是我家的女兒!」
  趙希厚對周氏十分的反感,見她還好意思說趙希筠是她的孩子,好笑道:「四太太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小侄卻想問問御史大人,這棄原配子女的是個什麼罪兒。」
  周氏雖然出身大家,可是畢竟還是個填房,若是真要告到御史那裡,受責罰只有她。可叫她收手,她怎麼能接受。
  周氏強辯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趙希厚冷笑一聲道:「那就讓四太太對您家的大妹妹說吧。哦對了。大妹妹既然這麼急就出嫁,小侄無法前去,賀喜,就再次恭賀四太太了。送客!」
  趙希厚草草地對著周氏拱拱手,端起茶杯,就替父親送客。根本就不給趙佑檁夫婦說話的工夫,扶著趙老太爺去了書房。
  趙老太爺氣的不輕。他弟弟為了供他讀書,三十歲上才娶媳婦,就這麼一個兒子,弟弟死後,他就把這個侄兒當成親兒子。悉心教導他做人做學問。就這幾年的工夫,就變成這樣的人。他先前還以為為五丫頭找了個好人家呢,現在看來大大的有問題,他居然要賣女求榮。想到這裡,趙老太爺百感交集,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腳步踉蹌一下,虧得有趙希厚同趙佑楣攙著,要不,趙老太爺差點倒在地上。
  趙希厚看著趙老太爺蠟黃的臉色,嚇壞了,忙蹲下身子,將趙老太爺背起,送到屋裡大床上躺下。又打發人取安神丸,拿水化了,餵了趙老太爺,又是拖鞋背摩胸,又叫人請郎中。
  趙老太爺終於長出一口氣,緩了過來。
  趙佑楣這才鬆了口氣:「爹,可還好些?郎中一會兒就來了。」
  趙老太爺擺擺手。他年紀大了,進來時常犯頭暈,方才只是氣著,並不要緊:「請什麼郎中,躺躺就好。」趙老太爺看著守在一邊的邱端甫,心中有了計較,對趙佑楣道,「老二,拿我的貼子給南京國子監的姜祭酒,請他做大媒。叫你家媳婦準備準備,派幾個妥當的人,回老家,到劉家,向子談姐姐提親。把五丫頭許配給子談。」
  不等趙佑楣答應,邱端甫搶身上前:「老太爺,方才……把五小姐許配給我的事,是沒有的事。」
  趙老太爺苦笑道:「你在怨我?我年紀大了,除了五丫頭身邊也沒個孫兒,我一時貪心,想讓五丫頭多陪我些日子,就這麼耽擱了。你這孩子,先前既然知道我送五丫頭來,就是為了結親的事,你當時在船上怎麼都不提醒我,就是這些日子,你也該同我說的。」
  「真的無此事。」
  「我知道,你是擔心,五丫頭的老子,不打緊,一切有我。」趙老太爺交待著趙佑楣,「老二,五丫頭的親事我就交給你了,若有半點不好,我唯你是問。還有,叫五丫頭回來吧!要嫁人了,不能老在外面住著。」
  「是。」趙佑楣一一應著,只是道,「姜祭酒年紀大了,這大媒……不如請左布政使大人,他是那年的傳臚,也給邱世侄計個好綵頭。」
  「這樣更好。」
  邱端甫忙攔下。
  趙希厚見邱端甫還要說,扯扯他的衣裳,示意他特意。
  邱端甫看著趙老太爺黃蠟疲倦的老臉,只是應付點頭。
第一百二十七章:子洲果餡
  「我只是……並不是……等趙四老爺退了親,我再來回稟老太爺。」邱端甫退出趙老太爺屋子後,對著趙希厚道。
  趙希厚開了扇子,笑瞇瞇地瞧著邱端甫:「五內弟。你是看不上我的妹妹。」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且不說是為了絕了四老爺那個心思,況且老太爺以前就沒說過要把五小姐許配給我。你為何要這麼說。這以後要是傳了出去,人家說我騙婚。」
  趙希厚慇勤地為邱端甫扇著扇子:「四叔都上門了,再不找個理由,怎麼替五妹開脫。再說,你看那個周氏反對成那樣,可見男方一定有問題,你忍心因為你一句話把我五妹推到火坑裡?枉五妹過端午還送你東西。你就這麼……你若看不上五妹,這就去說。我這就叫四叔把五妹接走,馬上嫁到吳家。若是,五妹以後有什麼……」
  「我不是看不上五小姐。」
  「那就是看上了。」趙希厚擠眉弄眼的道,「什麼時候的事?我就說爺爺為什麼也要把你帶上。五妹端午還特地給你備了禮。」
  邱端甫被趙希厚的狡辯攪的沒有辦法,他這叫什麼道理:「不是不喜歡那就是喜歡,你這……未免太……」
  趙希厚見邱端甫這般,歎了口氣道:「你若是不中意五妹,我便回爺爺一聲。」
  趙希厚等待著邱端甫的回答,可是瞧著他面上滿滿湧上的紅潮,賊賊地笑了:「中意?這不就得了。你還拒絕什麼?五內弟。且回去好好讀書,待金桂飄香,就等著做你的新郎官吧!」
  「雪堂!不是這個意思。」邱端甫突然道,「我願意,五小姐就未必中意我。再說婚姻大事,豈是……再者……」
  邱端甫下面的話就是不說,趙希厚也明白他的意思。這事家裡決定的就在當口,怎麼看都是在利用邱端甫:「我知道。你若是不願意,我這就去跟爺爺說。日後,就當我們悔婚。」
  「雪堂!」
  趙希厚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邱端甫板著的臉還真像那麼回事:「好了,我不說就是了。我先送你回去。」
  馬車從趙家駛出,一輛小車立即跟在後頭,緊緊的跟上。
  「恭喜五姑娘了。」派去接趙希筠的婆子丫鬟一見到趙希厚就紛紛向她道喜,弄得趙希筠立即白了臉。
  「老太爺給姑娘訂了親事。」溶月笑嘻嘻地道。
  趙希筠就是再急著知道訂親的對象是誰,也不好直接問出來。替她收拾東西的金鶯,開了櫃子,取了些銀錢,交給玉藻,讓她交到樂民樓掌櫃的那,弄些茶點賞給那些婆子丫鬟。
  等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後,她才結趙希筠道:「姑娘想知道姑爺了吧!」
  趙希筠沒有小姑娘的羞澀,只有恐慌,爺爺不會同意讓自家父母把她接走吧!
  金鶯本還想打趣一二,見趙希筠的面色不對,才道:「是姑娘見過的邱公子。」
  「他?」趙希筠沒想到居然會是邱端甫,怎麼成了邱端甫?
  金鶯把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說給趙希符聽。趙希筠又喜又悲。至少爺爺同三哥是真心對她好;而那個父親……那個家自己都不是大姑娘,他明顯沒把自己當女兒。現在出事了,就惦記起自己來。
  「五姑娘什麼時候同邱公子有婚約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溶月插嘴道,「就說,當日邱公子怎麼一起來了。原來老太爺早就有這個意思,就等邱公子中了舉人,好體面的把姑娘嫁過去啊。」
  金鶯瞧了溶月一眼,道:「這種話你讓姑娘怎麼說得出口。」她走到溶月跟前,掐著她的嘴角道,「明兒,等你配了人。我看你會不會不害臊的滿府裡嚷。」
  溶月頓時紅了臉,啐著金鶯:「偏你話多。」
  金鶯笑著離了溶月,走到趙希筠身邊:「老太爺已經放了話,要給姑娘好好操辦婚事。還要請左布政使大人做媒。」
  「可……」趙希筠是擔心自己父母那邊,他們到時候會不會搗亂?
  金鶯領悟地道:「四老爺四太太自己還有一大堆麻煩的事要回蘇州去辦。」
  趙希筠知道是京城吳家的事:「那位大妹妹今年多大了?只有幾歲吧!這……」
  金鶯冷笑道:「那位四太太還指望著叔老爺家的姑娘進宮做太子妃呢,哪裡會把女兒送過去。姑娘且寬心。那位太太一定有法子退了親事,這您不必擔心。」
  金鶯餘下的話沒說完。蘇州那邊的人想來都知道四太太跟前的姑娘是大姑娘,就是退親壞的也是那位姑娘的名節,跟趙希筠一點干係也沒有。真好意。連續齒都沒把趙希筠算上,還口口聲聲的說是自家的女兒。
  溶月也道:「要我說還是少爺厲害。一點臉面也不給四太太,直接同她說要問問御史,要置原配子女不顧的繼室該當何罪。嚇得四太太一句話都不敢說。」
  金鶯笑道:「知道你家少爺厲害,有本事。」
  溶月看著金鶯似笑非笑的樣子,又紅了臉,啐了她一口,卻是不再說話。她臉轉向一邊,看到掀簾子進來的瑞雪,走上前道:「五姑娘,瑞雪來了。」
  金鶯忙走上前,接過瑞雪手中的食盒:「王姑娘快請進。」
  溶月頓了頓手,奇怪地瞧了金鶯一眼。
  瑞雪笑著走到趙希筠跟前,向她拱了手拜拜,伸出手來:「給你道喜,可有喜錢?」
  趙希筠又紅了臉:「你也來笑我?」
  「怎麼是我笑你?趙少爺才說,你結親的喜宴都要由我們樂民樓辦,難道我就不該討喜錢麼?就是方才打發報喜的下人,也是用的我們家的點心。」
  趙希筠扭過頭只是不理瑞雪:「我不同你說。」
  金鶯瞧了瑞雪拿來食盒裡的點心,笑著道:「姑娘,你平日不愛吃雪花酥同酥餅,不如賞給我們?我們也沾姑娘的光,嘗嘗樂民樓的好東西?」
  趙希筠點點頭,她正想同瑞雪說會子話,只是不好直接打發人出去。金鶯這麼說,正合她的心意,她乾脆地道:「你都把點心拿下去吧。你不是說想嘗嘗翡翠燒麥麼?我瞧著好像有。」
  金鶯忙謝了,拉著溶月出去:「咱們快去吃。我早就聽說翡翠燒麥的名兒,可還沒吃過呢。」
  溶月深深地望了裡間一眼,只得同金鶯一起出去。
  「三哥跟你說了什麼?」
  瑞雪笑著道:「什麼都說了。邱公子要成新姑爺了。」
  趙希筠紅了臉,揪著扇墜不說話。
  瑞雪看著她嘻嘻一笑,推了推她:「他要我來問你一句話。」
  「誰?三哥……還是……他?」
  要是放在平日瑞雪定要打趣趙希筠,只是這時候不一樣。瑞雪收起玩笑的心思,鄭重地道:「你可中意邱公子?」
  趙希筠再次紅了臉,這次更嚴重,整張臉,一直到脖頸都變得通紅通紅的。不過臉紅歸臉紅,她卻點了頭。
  「那就好。」
  趙希筠驚愕的看著瑞雪,她怎麼說這話。
  「他怕你看不中邱公子。」
  趙希筠支支吾吾地道:「我怎麼會……」這兩年爺爺經常把邱端甫叫到家裡,他們時常見面。
  邱端甫的為人她也知道的八九不離十。
  瑞雪拍手笑道:「我就說,你做了什麼東西都拿給邱公子吃,原來是這樣。對了,我看到邱公子新用的扇子,好像就是那回我們一起去你賣的那把。」
  趙希筠瞪著瑞雪道:「不是那樣。三哥跟你也都有的。過節,禮尚往來是應該的……」趙希筠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漸漸地低下頭去。
  「可是,邱公子好像對親事……」
  「他瞧不上我?」趙希筠的喜悅頓時消失了。
  「不是。」瑞雪將趙希厚的意思轉達道,「我也是這麼覺得。在這個當口訂下親事,實在是太倉促了些。邱公子會不會想,老太爺是不是不想把你嫁到京城,硬是找了他做幌子;或者是,就算是日後真的嫁了過去,也像是……」
  瑞雪不好把話再說下去。就是她去想,她也覺得開始是趙希厚利用邱公子做幌子,而趙老太爺則是因為生氣,賭氣為之。這樣,對邱端甫,甚至是趙希筠都不好。
  趙希筠咬了咬嘴唇。她現在能靜下心,細細地把金鶯方才說的理了一遍,的確,這事是三哥說爺爺把自己許配給邱端甫。可是她知道,並沒有這件事。這的確是在利用邱端甫,就連爺爺把自己許配給邱端甫,到現在想想也是有些賭氣之意。
  趙希筠突然抬起頭,定神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只要邱公子願意娶我,我就願意嫁給他 ,並沒有這些意思。」她害羞地瞧了瞧外面,走到瑞雪跟前,拉著她的手並肩坐下,「我只同你說,我……我……」
  瑞雪接口道:「我知道,你早就喜歡邱公子,只是害羞不好意思說。這就好了,我同他說去。至於邱公子那……那是要他去辦。」
  趙希筠緊緊地抓住瑞雪的手:「他……他……」
  「瑞雪。」
  外頭有人叫瑞雪,瑞雪趕緊先出去,卻是卓子:「有什麼事?」
  卓子壓低了聲音,肅然地道:「方纔有人來打聽邱公子的消息!」
  「什麼人?」
  卓子搖搖頭:「不曉得。趙公子同邱公子來的時候,那馬車就跟在後頭,後來下來兩個人。那兩個人進來後,在雅間點了東西,找人問邱公子的事。問邱公子怎麼住這,問了他是哪裡人。」
  「那怎麼說的?」
  「我當時奇怪,親自去的。我說邱公子就住我們這,是我們東家的親戚,至於旁的,我就說我一個夥計也不曉得那麼清楚。那個老爺賞了我二兩銀子。」
  是什麼呢?真是奇怪。
第一百二十八章:如意回鹵干
  太陽一落,樂民樓後門出現兩個女子,攜手往鬧市去了,在此同時,樂民樓前門也出去兩名男子。半個時辰後 ,在驚訝聲中從原來的兩男兩女變成了一男一女兩對。
  「你說這樣行不行啊?」瑞雪擔心的望向身後,把趙希筠丟給邱端甫到底行不行啊。
  趙希厚把瑞雪一拉,將她拽走:「你操那麼多的心做什麼?人也弄出來了,你還想怎麼樣。讓他們倆自己說去。」
  「可是……」可是,那兩個能說清麼?
  「可是什麼!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這後面怎麼樣都跟我們沒關係了。這天真熱,我得找點東西解暑。」
  熱麼?瑞雪一點都沒覺察到到熱。
  趙希厚拉著瑞雪找了一家攤子坐下,要了兩碗冰鎮涼粉。
  「你怎麼不吃?」趙希厚看著瑞雪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兩隻眼睛全部盯著不遠處的一對人,「別看了。」
  瑞雪怏怏地拿起筷子,懶懶地挑了要涼粉送進口中,「要是邱公子不願意怎麼辦?五姑娘說她挺中意邱公子的。」
  趙希厚放下筷子,叫小販到一邊的攤子上為他買份鹵干:「這樣不是最好。子談擔心五妹不願意。這些兩廂情願不是最好。」
  「真的?那就好了。你不知道,五姑娘先前還以為邱公子瞧不上她,臉都白了。哦對了!」瑞雪想起卓子先前說的事,同趙希厚稍微說了下。
  趙希厚想了想,問道:「卓子有說那人長得什麼樣麼?」
  「說了。」瑞雪稍稍描繪了下,「卓子怕有什麼事,說邱公子是東家的朋友。好絕了那人的心思。可究竟是什麼人。」
  趙希厚笑了笑,從瑞雪的描繪中,他大概清楚那人是誰了。除了他那個四叔還會有誰。他這個四叔想查查子談的底?看來卓子無形中還幫了子談一把。
  趙希厚夾了一塊回鹵干給瑞雪:「你嘗嘗這個。這人還真是想盡了心思,這回鹵干就是油炸的豆腐果,現在偏偏拿雞湯煮了,放了點豆芽,就成了如意回鹵干,味道也更好。」
  瑞雪不明白趙希厚怎麼有跳著說起了吃的。
  瑞雪依言夾起嘗了一口。這個她已經吃過。油炸的豆腐果放在雞湯裡煮的軟綿,不過也吸收了雞湯的鮮美。
  「究竟會是誰,要不要邱公子小心點?」
  「不用。」趙希厚直接將一筷子涼粉送進瑞雪的口中,「你怎麼老說他們。我都說了,走到這就靠他們自己了。大不了,我回頭向爺爺請罪。」
  瑞雪嚥下涼粉制止住趙希厚再次送回來的東西:「我自己會吃。」
  「快吃,你怎麼都不吃,非要我餵你?」趙希厚堅持把東西送到瑞雪的嘴巴,「快吃,之後,咱們去那邊瞧瞧。五妹還沒出來過,索性帶她好好逛逛。」
  瑞雪別過頭,接過趙希厚手中的筷子,吃起東西。
  「這裡,沾了東西。」趙希厚指了指瑞雪臉頰上沾的東西,伸手替她抹了,「好了。」
  瑞雪沖趙希厚笑了笑,指著如意回鹵幹道:「這個,我還吃過一種,裡面是包了東西味道也不錯。」
  「這不是瑞雪麼?」
  瑞雪一聽有人叫她,忙回了頭。卻是三個婦人,她認得是袁家的街坊,她笑著同她們打了招呼:「九嫂,唐嫂子,桐嫂子。」
  九嫂笑道:「我可擔不起。好些日子都沒瞧你到袁家去了,袁嬸子可很是想你。」
  瑞雪笑了笑道:「爹回老家,店裡忙,等過了這陣子我就去。」
  九嫂滿意地點點頭。九嬸身邊的桐嫂子雖不說話,卻是打量起趙希厚。文士打扮,瞧著是個秀才,身上的料子甚好,看樣子是個家業殷實的子弟。
  唐嫂更是直白的道:「瑞雪這是哪位啊?可是你表兄,少見啊!」
  九嫂只衝著趙希厚點點頭,又對瑞雪道:「表兄妹親近原是好事,可是你也大了,也該注意一二。這要是叫袁森知道,瑞雪你也該知道,袁嬸子可是把你當媳婦看的。你以前受大難,多虧袁嬸子一家才活下來。」
  「是啊,袁森只等著你開笄,接你過門呢!」
  「不是,他是……」瑞雪聽著的話越來越偏,忙解釋道。
  趙希厚臉色早就沉了下來。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吧,是想告訴就算是表兄,也不該同瑞雪這麼親近?袁森……名字好熟,哦,他想起來了!就是個大黑炭。媳婦?大難?靠姓袁的家才活下來?這是怎麼回事?且不管是什麼事,這個女人是在告訴瑞雪要知恩圖報麼?他還沒聽過知恩圖報要以身相許呢!這些個頭髮長見識短的蠢婦是戲聽多了?
  他將瑞雪扯到自己身後,衝著唐嫂拱拱手:「在下趙希厚,並非她的表哥。兩位少陪。」他拉著瑞雪的手就走。
  「桐弟妹,你看看現在這世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拉拉扯扯的。」唐嫂冷哼道,「像我們做姑娘的時候,連瞧外人一眼都要紅臉。」
  「這世道早就不是以前了。」
  「我當時就說瑞雪那丫頭靠不住。你看看,長得跟狐狸精一樣,袁森那小子能守的住才怪。」
  「還沒過門呢,就跟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這要是過門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你少說點。我知道你不快活。你妹子要說給袁森,結果袁森沒看上,你惱了。」
  「我當然要惱!我妹子哪點不好,袁森那小子怎麼就瞧上那丫頭了!」
  九嫂笑道:「你妹子就是千好萬好,只有長得不好。」
  桐嫂子也道:「這男人還不一樣,都喜歡長得美。再說人家瑞雪家現在可有大酒樓,長跟大官往來,這也是你家妹子能比的了的?」
  「我妹子是比不了,可這貞靜這條就比她好。看著她跟個男人,我同袁嬸子說去。」
  瑞雪怔怔地站在那聽著三個婦人說話,她什麼時候要嫁給袁森了,這些人在說什麼,怎麼就成她給袁森戴……戴……
  瑞雪越想越氣,扭頭便跑。跑的途中,她故意將唐嫂撞倒在地,也不去扶她,只聽著她在後頭罵。那一刻她才覺得心裡稍微好受一些。
  趙希厚跟在後頭叫了幾聲,瑞雪也不理他。他只得跑去同邱端甫說了兩句,讓他帶著趙希筠趕緊回去,自己則去追瑞雪。
  「你哭什麼?你想嫁給袁彬,卻不想人家想讓你嫁給他兄弟?」趙希厚很快就追上了瑞雪,冷眼瞧著抹眼淚的瑞雪。
  「才不是。」瑞雪否認道。她什麼時候想嫁給袁彬了,他們怎麼沒事都喜歡亂猜。
  趙希厚見瑞雪越哭越厲害,心裡煩煩的,說話冷了許多:「那是什麼?是怕她們壞了你名聲,以後沒人來娶你?」
  瑞雪抬起頭盯著趙希厚,他怎麼也說這種話。
  趙希厚一肚子的火在看到瑞雪眼淚往往的雙眼時,再也升不上去了。她的眼淚就像是大水一般,澆滅了他心中的怒火,話語也軟了兩分:「你別哭了。大不了我娶你就是了。」
  「你什麼意思,你在羞辱我麼?」他不這麼說還好,一說,瑞雪的火也冒上來了。他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大不了他娶自己好了。她真的沒人要了麼?他怎麼說的就像是在施捨自己一般。
  趙希厚的火氣再次被激了起來,他暴躁地走了幾步,又回到瑞雪面前,憤然地將瑞雪拉到自己面前,認真的盯著她的雙眼:「我什麼時候羞辱你了?不想娶你,我考那個破鄉試做什麼,你以為我喜歡讀書?」
  瑞雪張了張口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我不想娶你,我說娶你做什麼?婚姻大事在你看來就是兒戲?還是我趙希厚在你面前就是兒戲?」
  「不是……我……」瑞雪不知道該怎麼說,這……
  趙希厚冷笑一聲:「你果然從來就沒把我的話當真過!在你眼中我就是好玩的,就是戲台上找滾的猴子。」
  「怎麼……怎麼……」
  「我知道你喜歡袁彬,他有什麼好的?他不就是個官麼?等我中了舉人,也可以做官。」
  「誰說我喜歡他了!」瑞雪否認道,「誰說的,你們憑什麼說我喜歡他,我根本就沒有……」
  趙希厚一把攔住瑞雪,不喜歡,不喜歡就好,對於袁彬,他還真是比不上那個人,自己在袁彬的面前就跟個小孩一樣,即使自己怎麼高傲,都比不上他身體裡的那份靜謐。他害怕瑞雪喜歡他。
  「他根本就因為我長得像那個人才對我好。如果我不是長得像那個人,當初他也不會救我。」
  「我知道,我知道。」趙希厚忙應承著,他知道袁彬救過瑞雪,雖然具體的事情他不知,但是他知道瑞雪曾經跟王九指分開過,在袁家住了半個月。他感激袁彬救了瑞雪,可是也害怕真是因為這樣,瑞雪就喜歡袁彬。雖然他一直說以身相許的事情都是戲裡演的書裡寫的口中說的,可是他害怕這個會成真。
  「你根本就不知道。」瑞雪捶打著趙希厚。
  「好好好,我不知道。別哭了好不好。」趙希厚百般地哄著瑞雪,為她抹了眼淚,「你再哭,叫五妹他們看到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樣了。」
  瑞雪不好意思地抹了眼裡,這麼著是會叫人說閒話的,她氣惱地道:「都是你招惹我的。」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姑娘息怒。」在得到瑞雪不喜歡袁彬的話後,趙希厚心上的石頭完全放下,只要是瑞雪說什麼都是好的。
  瑞雪笑了笑,又想起趙希筠:「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五姑娘那……」
  「五妹那有子談,又不是什麼大事。五妹對子談有心,我瞧著子談對五妹……你就等著幫他們做龍鳳喜餅好了。」趙希厚瞧了瞧天色,「姑娘,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再晚,我真的要……」
  趙希厚以手做刀早脖子邊示意了個「死」的手勢,笑嘻嘻地看著瑞雪,他心情大好,實在是太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皮蛋瘦肉粥
  邱端甫同趙希筠早已回來,見到趙希厚同瑞雪回來,走過去立即拉住瑞雪:「瑞雪,你方才……」
  「五妹,我回去了,你們早些歇下。」趙希厚攔住趙希筠,衝她擺擺手。他的話嚇著瑞雪了吧!可是,如果再不把話說明,他真的要被憋死。
  趙希筠疑惑地看了眼身邊的邱端甫。這是怎麼一回事,三哥把瑞雪惹到了?
  瑞雪躺在床上,盯著帳頂,即使房裡沒有光亮,她依舊記得帳子上的花紋。蟈蟈,蝴蝶……
  一溜神,她便想到先前趙希厚說的話。
  他要娶自己,因為她去考舉人。
  瑞雪只覺得有些可笑,別說她不信,就是說給……說給趙希筠聽,她也不會信。趙家老宅的人誰不知道他趙希厚喜歡欺負她?現在說喜歡她,娶她?
  可是,他很少那麼認真。在她記憶裡,在她的記憶裡好像沒有這麼認真的時候,他那認真的樣子,實在是有些駭人。
  這……
  瑞雪煩躁地反了個身,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
  她將手指放在嘴唇上。
  他又親了她。這次不同上一次只碰一下。她當時都傻了,完全愣住了,睜大著眼望著他,只知道,最後他的牙齒在自己唇上磨了兩下,她後來才知道他是惡意的,因為他居然告訴她要吸氣。
  臉又燒了起來。
  瑞雪憤恨地捶著床板,翻身坐了起來,怎麼會有這個事?
  她翻身下床,倒了杯涼茶,一口喝下,找了扇子拚命地對著臉扇,急於降溫。
  瑞雪再次倒在床上,催促自己趕快入睡,好不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她怎麼能睡著呢,在床上翻過來調過去半天也沒半點睡意。
  夜裡很安靜,一點點的聲音都會無形地被放大許多。瑞雪聽著外面蟲叫聲,漸漸地她發現外面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再也沒有了。她好像還聽到了馬車聲,還有很多人走過。瑞雪搖搖頭,她肯定是迷糊了,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人。抬頭瞧了窗戶,外頭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種淡淡的亮色。
  要天亮了麼?瑞雪平躺了身子,已經過了這麼久麼?她慢慢地放鬆了僵直一晚上的身體,當天亮的時候。她終於睡了過去。
  「瑞雪,瑞雪!」
  瑞雪是在旁人的叫聲中醒來的,她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隨手拿起放在床邊小凳上的衣裳,迅速穿好,再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開了門。
  是崔懷光。他看到瑞雪的頭髮還是披散著,側過了身子:「大姑娘,快洗洗,爺跟奶奶來了。」
  瑞雪本還有些不好意思,可聽到這個消息卻一點羞澀也沒有:「啊?什麼時候?」
  「昨天夜裡就到了。就在我們店裡住下。因為太晚了,沒告訴你。」
  「我馬上就過去,我……我……」瑞雪指了指自己,她要換衣裳,還要梳頭。
  崔懷光道:「你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瑞雪迅速地關了門,趕緊洗了臉漱口,急急地梳了頭,便衝了出去。
  崔懷光看著一陣風出來的瑞雪,愕然地笑了笑。這丫頭的動作好快啊!
  「怎麼這個時候來呢?有什麼事?」
  「有些事,爺必須來一趟。哦,小趙大人來了,找邱公子說話呢。」崔懷光轉述道。
  小趙老爺,哦!趙希筠的爹,趙四老爺趙佑檁。
  「他來做什麼?」這麼快就知道邱端甫住在這,「昨天的那個就是他嗎?」
  崔懷光點點頭:「是。周太太也來了,說的話不大好聽。」
  「五姑娘知道麼?」
  「沒敢讓五姑娘知道。」說話間已經來到宋夫人住下的院子。
  原來就在自己的隔壁,難怪她後半夜聽到車輪聲。
  「才睡醒?」宋夫人一見到瑞雪就衝她笑了笑。也許是一夜沒睡,宋夫人眼瞼下一片青黑,精神也不大好。
  瑞雪點點頭。她現在還覺得眼有些脹脹的。她瞧了瞧四周,沒發現宋晴的影子。
  宋夫人笑道:「來得急,沒把她帶來。跟我一起用早飯吧。」
  才睡醒,瑞雪一點胃口也沒有,勉強吃了幾口皮蛋瘦肉粥,便不再動筷子了。
  宋夫人的胃口很好,她才吃了一隻香菇鮮肉粽,見瑞雪不吃,停下手,擦拭了嘴巴,笑道:「沒胃口?」
  「嗯。」
  「那就先跟我說說話,我正好有事問你。」宋夫人又吃了一口皮蛋瘦肉粥,指著粥對身邊的丫頭道:「這個很好,給爺送一份。」
  瑞雪沒看到翠云:「翠雲呢?」
  「她是新媳婦,怎麼好帶她出來。」宋夫人笑了笑,隨即便收起了笑容,望著瑞雪道,「你同那位趙二太太是怎麼回事?崔懷光居然寫信叫我給她些顏色瞧瞧。」
  瑞雪沒想到宋夫人問的是這個。她沒想到崔懷光真的是寫信給宋夫人,還宋夫人居然什麼都問就……
  「我也沒那麼大的本事,也要他蒯海章自己有錯讓人拿。」宋夫人輕鬆地道:「我只是很奇怪,崔懷光會特地寫這麼一封信來我問他,他只是說了那日的事。瑞雪,有些事只能做一次。」
  宋夫人是告訴她,如果不清楚她跟趙二太太的矛盾,幫自己也就是這一次是麼?是啊,宋夫人是做大生意的,不可能得罪那麼多的人。
  屋裡的丫頭已經被宋夫人打發了出去。瑞雪低著頭將自己怎麼同趙二太太結下的梁子說了一遍,她含蓄地又把昨日的事說了一個大概。她現在需要一個人為自己拿主意,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趙希筠雖好,但是這個事確實不能同她說。宋夫人是她唯一能夠吐露心思的人。
  宋夫人有想過這裡的淵源,可是卻沒想到這些,瑞雪最後的陳述到叫她微微吃了一驚。難道她真的老了麼?現在的小伙子這麼大膽?
  「你是怎麼想的?」
  「我?」瑞雪迷茫了一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宋夫人微微一笑:「不知道就不要去想。他不是說等中了狀元再來娶你麼?你就等他中了狀元再說!」
  瑞雪驚訝地望著宋夫人。
  宋夫人為瑞雪夾了些醬菜,語重心長地道:「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哪裡能那麼草率的決定。」
  瑞雪點點頭,可是他要是真的中了狀元,她就要嫁給他?
  「他要是真的中了狀元!」宋夫人看出了她的心思,「等他中了狀元再說!別為這個操心,你父親帶了信給你。他說等夏天過了,讓你同我們船隊去京城。」
  瑞雪聽了這個消息開心地笑了起來:「真的?信在哪裡,在哪裡?」
  宋夫人笑著起身從一個匣子裡拿出一封信交給瑞雪:「給你吧。陳茂在御膳房做的很好,皇上很喜歡他做的菜,你父親教導的很好。想來你不知道,高盛豐被人從御膳房趕了出來!」
  瑞雪才看了幾行,就從宋夫人口裡得到了這個消息:「啊?」
  廚藝比陳茂明顯好的高盛豐居然被趕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宋夫人慢慢地喝粥,道:「不止是他,很多廚子還沒等御前獻藝就被趕了出來。」
  「那萬壽節……」
  「萬壽節。御膳房的那些個御廚們只要瞧一遍就知道他們的那些菜是怎麼做的。」宋夫人淡淡地道,「以為自己的手藝好就能在御膳房待?」
  從宋夫人那淡淡的一句話,瑞雪突然想明白了,那個時候商可勝為什麼一定要學徒去,而不是樂民樓的師傅;爹為什麼只教陳茂做那幾樣菜。在御膳房的那些御廚,從陳茂的手藝中,就能看出,陳茂的功底並不好,所做的菜有限,翻來覆去的只有那幾樣,並不會威脅到他們。原來是這樣。商可勝居然連這個都想到,難怪當時他對陳茂能留在御膳房那麼信心滿滿。
  「我聽商掌櫃的同崔懷光說起一個姓邱的相公,說他家裡艱難學問卻好,這是怎麼回事?」
  瑞雪意識到,其實宋夫人叫她來是問邱端甫的事情,難怪崔懷光先前會無緣無故地動自己說邱端甫的事,宋夫人怎麼會對他感興趣了呢?
  瑞雪將自己所知道的邱端甫說了:「希望邱相公此次能一舉得中。這樣邱姐姐在婆家也能過得好些。」
  宋夫人點點頭,笑著對瑞雪道:「他們姐慈弟孝,是再好不過的人,老天一定會保佑邱相公的。」
  宋夫人眼中劃過的神采,讓瑞雪莫名其妙地動了下。宋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她不由地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奇。
  「在想什麼呢?」
  瑞雪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她很快就拋棄了自己的想法,雖說宋夫人本事大,可是她的本事沒大到左右科舉的能力吧!那卷子是彌封疼寫的,就是宋夫人有本事知道哪張卷子是邱相公的,她也不會只帶是十八房考官中的哪一位批到這份卷子吧!也許,宋夫人最後會資助邱公子進京趕考吧!
  難道是因為宋夫人覺得邱公子一定能考中,所以才願意做這筆生意?
  「快些吃。呆回同我跟爺一起出去,有件事要你幫忙。」宋夫人推了皮蛋瘦肉粥給瑞雪,「多吃些,到時候有的你忙的。」
  瑞雪點點頭,會有什麼事呢?
  皮蛋瘦肉粥:應該是廣式粥吧~~我查的資料沒發現對這個粥的淵源的描述。不過我卻找到了皮蛋的來源,皮蛋可能是由北魏《齊民要術》記載的鹹鴨蛋演化而來。明確記載皮蛋的,是明孝宗十七年(1504)成書的《竹嶼山房雜部》。清人所著《醫林纂要探源》就對皮蛋的藥效進行了記載。
  現在正是吃皮蛋的時候,大家可以多吃點啊~~大家不覺得松花蛋很漂亮麼?其實我見過一枚很像松花蛋的雨花石,真是好看~
  
第一百三十章:香辣糟
  邱端甫同趙佑檁談的很不好。就算他的脾氣再好,再尊敬趙希筠的父母,可遇到趙周氏這樣的人也不由得火冒三丈。聽聽她說的,哪是個做官家太太人說的話?
  他憤然地站起身,衝著趙佑檁拱手:「恕學生有事,告辭。」
  邱端甫才跨出雅間的門,周氏便擠了進來:「你馬上到老太爺那辭了,否則我叫你一輩子也別想考功名!」
  邱端甫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堪,他盯著周氏圓圓的臉蛋。
  周氏冷笑一聲:「別以為我嚇唬你……」
  「這天下還不是夫人的天下吧!」邱端甫冷哼道。他傲視而立,對周氏的威脅好不放在心上。
  「呵呵。那你就等著瞧,只要一封信……」
  「邱公子?」
  跟著宋老爺宋夫人從後頭出來的瑞雪看到被人纏在外面的邱端甫。她以前見過趙佑檁一面,認識他,而那個圓臉的貴婦人,猜也猜得到,那是趙希筠的繼母。
  「王姑娘。」邱端甫沖瑞雪點點頭,看著她跟在一對夫婦的身後,友好地向他們點點頭。
  「姓邱的,我給你一盞茶的工夫。」周氏瞄了一眼宋老爺夫婦,並未把他們放在心上,對邱端甫下達最後的通牒,她拍了拍手,「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當我好欺負。」
  隨著周氏的拍手,守在樂民樓門口的小廝男僕立即湧了進來,虎視眈眈地看著邱端甫。
  「呵呵。」宋老爺輕輕地笑了。
  趙佑檁覺得在這這樣叫人看了笑話,影響不好,他揮手叫人下去。可是這裡的一大部分都是周氏娘家陪嫁過來的陪房之子,只聽周氏的。
  趙佑檁尷尬地哼了哼聲。
  「動手!」
  「這位夫人好大火氣啊。」宋老爺突然開口了他背著手慢慢地踱到周氏的跟前,「不知道是哪裡惹到了夫人?」
  周氏不耐煩同宋老爺說話,揮手只叫人把邱端甫拖出去。
  跟她的小廝男僕才動了手,就被人從後面一一撂倒。對方只有三個人,出手極為迅速,只在一招之間,跟周氏的小廝男僕紛紛倒在地上,捂著手腳哀嚎。
  三個藍衣男子收手又回到了宋老爺身後。他們顯露的那一套功夫,讓周氏有些膽怯了,可她畢竟做慣了官太太,該有的威嚴還是有的。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動我的人?」
  宋老爺搖搖頭:「我要問你是什麼人敢動我的人?」
  「這位兄台是……」趙佑檁在官場上見過了人,瞧地出宋老爺的肆意,樂民樓的掌櫃跟在眼前這個中年人的身後,還陪著小心,他不由得對宋老爺恭敬了兩分。
  宋老爺沖趙佑檁隨意的拱了下手:「在下姓木,這位兄台是……」
  不等趙佑檁回答,崔懷光上前半步,輕聲道:「蘇州縣令趙佑檁大人,南京戶部侍郎趙佑楣大人是他的堂兄。這位夫人是前南京吏部尚書周大人的侄孫女。」
  崔懷光的聲音雖不大,卻能很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趙佑檁不由地對宋老爺再次審視。樂民樓的掌櫃居然一下便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連自己內眷的身份還一清二楚。
  不等趙佑檁開口,周氏便道:「既然你知道,還不給我讓開!」
  宋老爺並沒理會周氏,而是側了頭吩咐崔懷光:「懷光啊。晚上的宴席該抹去的人就抹去。你且請邱公子到後面歇息,有是等我回來再說,好生伺候。」
  崔懷光忙應下。
  宋老爺對邱端甫做了半揖:「邱相公,告辭。」
  邱端甫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宋老爺十分的不解,這位自稱姓木的老爺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對趙佑檁夫婦那般的無視;為何他身邊有身手如此敏捷的護衛;崔懷光為何對這位木老爺言聽計從,這家店真正的東家不是瑞雪的父親麼?瑞雪為什麼會跟在這對夫婦的身後?難道她也只不過是名義上的東家?
  關鍵是他為何要說自己是他的人?他為何對自己這麼有禮?
  周氏還想有些作為,可是趙佑檁已經不給她這個機會了,他拽起她的手,將她拖離了樂民樓。
  「你鬆手!姓趙的你瘋了?你今兒不把你那閨女接回來,我看你怎麼辦!」坐在馬車中的周氏火大的道。
  趙佑檁沒再理她,卻是叫車伕趕車去了周氏叔祖周賓的府上。他要向這位叔祖大人請教一下,問問南京城到底有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瑞雪偷偷地打量了宋老爺,她很少有這麼近的跟宋老爺坐一塊。他好像很累,一上車便閉了眼,靠在車壁。
  對於這位宋老爺,他全身都是謎,即使跟他同在一個馬車裡,她依舊覺得這個人不現實。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聚集像商可勝,扈先生那樣的厲害能幹的人,能讓那些人為他賣命?
  「小姑娘怎麼總看著我?」宋老爺終於睜開了眼,不過他依舊靠著車壁,有些懶洋洋地。
  被瞧出心思的瑞雪微微地紅了臉。
  宋夫人拍拍瑞雪的手,笑道:「總不會因為你好看而看你。」
  宋老爺呵呵地笑了。他笑地很輕鬆,很坦然地道:「我自己知道。說說吧。」
  「為何要幫邱公子呢?」瑞雪對於宋老爺的那句『我要問你是什麼人敢動我的人』癡迷,宋老爺說出的話來,簡直有無限的壓力。讓她覺得他是那麼的高高在上。
  宋老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小姑娘,有時候故作神秘也是退敵之道。」
  「啊?」
  宋老爺的話跳躍性很大,瑞雪很難明白宋老爺的意思,不喜歡聽周氏的話怎麼能跟故作神秘也是退敵之道聯繫起來。不過他那麼笑容,瑞雪卻覺得有些熟悉,趙希厚有時候也會這麼笑。
  馬車一直朝北駛去,再朝北那就是皇城了,他們去皇城做什麼?她不解地望向宋夫人,想問問宋夫人,側了頭卻發現,宋夫人同宋老爺拿著一根紅繩玩翻繩。
  她又發現了一件稀奇的事,宋老爺居然會玩女孩家的玩意,而且他翻出來的那些花樣有許多是她沒見過的。
  宋老爺似乎不喜歡按常理而來,即使是「麵條」那種小手勾了便可以翻出新花樣的簡單樣式,他都會想一下,用不同的手法翻出新的樣式。
  瑞雪發現馬車已經停下了,可是宋老爺同宋夫人還很認真的「玩」著。似乎除了手中的繩子腦子裡再也沒別的東西了。
  他跟宋夫人的動作都很慢。每當對方翻出新的花樣來,他們都會仔細地打量一番,然後再思量一下,再伸手試著去翻。
  「哦?哈哈!我輸了!」終於宋老爺翻不下去了 ,取了繩子認輸,「哦,到了麼?」
  車伕在外面答道:「是!」
  即使從沒來過這裡,瑞雪現在也能認出這一塊是什麼地方,朱紅色的牆,黃色的琉璃瓦,這是原先的皇城。宋老爺帶她來皇城做什麼?
  皇城內部沒有外面那麼富麗堂皇,有些落敗,很多地方雜草叢生,是因為這裡曾經被攻陷過,都城北遷之後,這裡再也沒迎接萬歲的駕臨,而逐漸被人遺忘了吧!
  她有聽過到了這裡的人,都是被遺棄的,宋老爺在這裡有認識的人?
  很快她便見到了。
  「汪直,你個老東西,你還以為你是西廠的提督?咱家告訴你,今兒這不舔完,你就別起來。」
  一桶餿食倒在了地上,還被惡意地踩了兩腳。
  那個一臉病容的人居然真的跪在地上,學著狗,用嘴去舔。
  「木老爺,您來了。」為首的人見到了宋老爺立馬迎了上去,再得到宋老爺身後人的招待下,他們得意的離開了。
  宋老爺上前攙扶起那個還跪在地上吃東西的人:「汪公。」
  汪直站了起來,拍拍手,抹了嘴角的殘渣,笑道:「讓你見笑了!」
  瑞雪此時竟然發現,這個方纔還學著狗吃食的卑微之人,腰桿卻挺得無比直板。在同宋老爺說話時,神態自若,彷彿剛才學狗吃食的人不是他!
  「汪公,你受苦了!今日就跟我……」
  「宋三。若是連這個都受不了,還能成什麼大事?」汪直說話間神色飛揚,一絲輕蔑與嘲弄出現在他的嘴角,他注視地是方纔那群人離開的地方。他隨即轉身對宋夫人道:「你也來了?晴兒呢?」
  「聽說你病了,來得急,沒帶來。」
  汪直搖搖頭:「這叫什麼病。」
  宋夫人同汪直說笑了一會兒,便拉著瑞雪出來做東西。瑞雪頭一次看到宋夫人做東西,她做的東西很簡單,米粉放到事先準備好的豬腳湯裡煮熟就可以了。
  看到那麼一桌的菜,汪直饞得直拍手:「好久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了!」
  即使是這樣,他將燒雞同紅燒魚端了出去,請了鄰屋的人吃。
  「小姑娘手藝不錯。」汪直滿意地喝著瑞雪做的菜卻是對宋夫人道;「這個豬腳粉好吃,這個香辣糟也還是那個味道。」
  汪直吃光了宋夫人做的豬腳粉,不避諱瑞雪在場,同宋老爺商量著事。商量的是宋老爺拿出的一份名單,隨著談論,在名單上又圈又畫的,針對了每一個人他們都商量了很久,這個人喜歡什麼,品質如何,最重什麼,所有的一切他們都考慮在內。
  瑞雪忽然明白宋老爺為何那麼有本事了,有如此完美的準備,他怎麼可能不成功。
  汪直同宋老爺談完後,好容易才有的一絲血色又消失了,臉上再次變得蠟黃。
  「汪公,讓李兄為你診脈吧!」
  汪直擺擺手,嘲弄地道:「不用,這錢你還是留著,從今開始有你使的。不到那一日,我絕不會死的。」
  那一日?是什麼時候。瑞雪覺得,今日,她好像接觸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豬腳粉同香辣糟:廣西桂平美食。大家應該知道這個汪直是誰了吧~
  話說廣西的粉實在很有名,我記得以前我們學校不遠有個桂林米粉,那味道真是好,生意也好。
  翻花繩:中國古代遊戲。清朝蒲松齡在《聊齋誌異?梅女》中就有這方面的描寫。封雲亭與梅女因長夜難遣,聊為交線之戲。此處所指的交線就是翻花繩。封笑曰:此閨房之絕技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宋老爺夫婦當天夜裡便離開了南京,留給瑞雪的話便是每隔些日子送些補身子的吃食到皇城的御馬監給那位姓汪的老太監。
  而趙佑檁夫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居然答應了趙希筠同邱端甫的婚事,趙佑檁還命人準備了許多東西送給邱端甫,還同他說了自己鄉試的經驗,對於這一點,瑞雪想了想,這大概就是宋老爺的本事吧!
  雖說這樁婚事有宋老爺的手段,但是不管怎樣,趙希筠不用嫁給京城姓吳的那個癆病鬼,這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周氏對邱端甫表現出異常的熱情,完全沒有了先前的輕蔑,她甚至在邱端甫面前提起自己的女兒,暗示他趙希筠不是良配,自己的女兒對他的幫助會更大。可最後她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邱端甫不是木魚,趙佑檁夫婦前倨後恭中,他立即明白了宋老爺的作用,他很想瞭解宋老爺的意圖,可是……沒有一個人同他說半分。
  最讓瑞雪感到興奮的是,周慶安對她刀工的許可,並示意她可以上案板做切菜的事宜。高興歸高興,事兒並不輕鬆,從蔬菜送到廚房,就開始準備,一直要做到結束。第二天一起來,瑞雪的胳膊就抬不起來了。前一天到底切了多少絲,她已經記不得了。
  顫抖著右手捏著筷子,手一直在哆哆嗦嗦的抖不停。平日裡極為輕鬆的事情,現在到瑞雪看來格外的難。
  崔懷光微微一笑,遞了湯匙給瑞雪,為她夾了醬菜:「休息一天再做吧!」
  周慶安擺擺手:「世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再做幾天就好了。就是歇一天也緩不過來。」
  右手終究是拿不住東西,只得換了左手,真的不方便。瑞雪放棄吃醬菜,一口口的喝著粥。
  「給。」馮萬福用筷子插了塊糕給瑞雪,「最難受的就是這兩天,過了這幾天就沒事了。今天完事後,自己揉揉,筋骨疏鬆疏鬆就好了。」
  瑞雪感激地對馮萬福笑了笑。
  瞧著大師傅吃了飯都到後面歇著,學徒們都活躍起來,你一句我一句聊著閒天。
  「瑞雪,周師傅對你太嚴了,一切就是一天。我頭一次切菜,比你還慘,連筷子都拿不住。」跟張寶明的一個學徒,演示著自己當初的窘迫。
  抽筋的右手,像麵條一樣,兩根筷子啪啪地落在了桌面上。
  學徒們都忍不住笑了。每個人都述說著自己的遭遇,一句話說沒有最慘只有更慘,想到自己還好,瑞雪心裡舒服多了。
  「好了,笑了就好了。」學徒見瑞雪笑了,再次低下頭吃早飯。沒有了大師傅在,學徒們紛紛地搶著東西。
  成子推兩碟醬菜到瑞雪跟前:「你拿勺子好了。」
  「是是是。我們不在乎的。」同桌的學徒紛紛道。
  「你們還在吃早飯?」
  瑞雪抬起頭,忙擦拭了嘴角,迎了上去:「龔嫂子。你今兒怎麼來了?」
  龔氏笑著道:「我今日再有事也要辭了。」她招呼著學徒到自己的馬車上搬東西,親熱地拉著瑞雪的手往裡走,「端午我就該來的,只是如今的事越發的多,我是一點空閒也沒有。」
  瑞雪將龔氏領到自己的屋子坐下,才倒了茶,跟著龔氏的丫頭便伸手接了過去。這幾年龔氏同木字號布店多有來往,生意做的相當好,如今她也是大機戶了。買得起丫頭,不再像以前那樣拘緊的過日子了。
  龔氏拉著瑞雪說了一些閒話,又問了王九指什麼時候能回來,七七八八的。瑞雪知道她不過是在找機會說旁的。龔氏什麼時候也成了囉嗦的人了。
  「嫂子今日來有什麼事?」
  龔氏見瑞雪開口了,她這才覺得好說話,這叫她張嘴向個姑娘家說,卻是有些難了:「瑞雪,你既然叫我嫂子,以後就這麼叫可好?」
  「以後我也這麼叫您,還能叫姐姐麼?」
  龔氏尷尬地笑了笑,她拉緊了瑞雪的手:「你原先也在我們家住了些日子,我同婆婆沒拿你當外人,以後,就當一家人可好?」
  瑞雪敏感地感覺到龔氏今日來的意思了。她低下了頭。
  龔氏知道她害羞,自己也不該貿然地同個姑娘說這個,不過一想到那日聽九嫂子說的事,她更下定了決心。這兩年生意,她唯一學會的就是要當機立斷。
  「三弟如今補了從九品,雖說不入流,卻也是官兒。上門說親的人許多,可是他同我們都沒瞧上,我悄悄的讓當家的去問了,才知道他中意的是你……」
  「龔嫂子來了啊!」
  一聽到崔懷光的聲音,瑞雪是如臨大赦,立馬走到門口請崔懷光進來。
	龔氏的面上頓了頓,仍舊笑著同崔懷光寒暄。
  「龔嫂子一來就躲到瑞雪這,難道是怕我向你討幾匹布用?」
  龔氏笑道:「哪能,你若要,只管去拿。」
  瑞雪向崔懷光點點頭,自己借口倒茶出門去了。崔懷光詫異地指著瑞雪:「這丫頭怎麼了?」
  龔氏也拿捏不住該怎麼說,現在王九指不在,也沒個拿主意的人,這是卻是難辦,要不跟崔懷光說說?龔氏笑道:「王師傅什麼時候回來?我聽大伯說,總督大人都念叨好幾次了。」
  崔懷光笑道:「我也不曉得。龔嫂子找王師傅?」
  「我家婆婆想跟王師傅結親家,我……」
  崔懷光點點頭:「這樣啊!這是好事啊!,不過還是要等王師傅回來,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我,就是大姑娘自己也做不得主,是不是啊?」
  龔氏忙點點頭:「你說的是,我心急了些。」
  「再過幾個月就是中秋了,我們要給夥計做衣裳,嫂子還是選幾樣好布送過來。」崔懷光同龔氏商量著中秋節下衣裳的事,一直磨蹭到開業,她才不好意思地告辭而去。
  瑞雪這天沒去廚房做事,自己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她沒想到龔氏會來向自己提親,提的還是袁森。她從沒想過那種……她只當袁森是大哥,怎麼會……事情怎麼會這樣啊!
  先是有那天趙希厚的一通胡言亂語,這裡又用龔氏拿以前的事套近乎。難道說她真的到了要嫁人的時候了?真的是那句話「皇帝不急太監急。」
  要不,自己現在就到京城去,眼不見心不煩。對!就這樣,明日就找商可勝商量去。反正爹也說了叫自己等熱天過了就跟著木字號的商船去京城,自己現在去不過是提前了些。打定了主意,瑞雪立即收拾著東西。
  「大白天的你關什麼門!」趙希厚暴躁地聲音在外面響起,瑞雪忙把包裹塞進櫃子,給他開門。
  「不是說鄉試前都不過來了麼?」
  趙希厚打量了瑞雪兩眼,又瞧了瞧屋子,沒人,還好。他輕鬆地笑道:「媳婦都要被人搶了,我還能讀的下書麼?」
  瑞雪臉一紅,不去理他的胡言亂語。
  趙希厚伸手一撈,將瑞雪撈在懷裡,頭擱在瑞雪的頸項,悶悶地道:「別動。」
  瑞雪嚇得忙用手去推他:「你這是在做什麼?快起來!」
  「我乾脆直接把你變成我的,省得那麼亂七八糟的成天惦記!」趙希厚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極力掙脫他的瑞雪。
  「你……你說什麼呢!」
  趙希厚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這丫頭都不當真,這世上除了說還有做這回事,而且做永遠比說來的有效。他托住瑞雪的臉頰,低頭親了上去。
  「唔!」
  良久趙希厚才鬆開瑞雪,看著氣喘吁吁的瑞雪:「這下可以明白了?」
  「你!」瑞雪用力的抹著嘴。他這是什麼意思,「你今天發什麼瘋!」
  「我什麼?還不明白?那就直接洞房好了!」趙希厚故作不解地道,他一把抱起瑞雪就往床邊走去。
  瑞雪嚇得大驚失色,她捶打著趙希厚:「你瘋了,放我下來。趙希厚!」靠近床邊一步,瑞雪便掙扎厲害一分,可是,他依舊不放下自己,瑞雪狠了狠心,閉上眼,狠狠地對著趙希厚的肩頭咬上一口。
  如她所料,吃痛的趙希厚真的將她放了下來,卻是不允許她離開自己。
  「不洞房也行,那就乖乖地準備做我媳婦。」
  「你!」
  趙希厚再次將瑞雪擁入懷中:「不是你,那麼難吃的炸醬麵我會吃啊!不是你,我親你做什麼?要不是為了娶你,我才不去考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我要說多少次娶你,你才相信?瑞雪!王瑞雪!我最後說一次,我只說這一次,我娶你。你這輩子只能嫁我!」
  瑞雪愣了,他說的是什麼。娶自己?因為自己做的東西,再難吃他都吃;為了自己去考科舉……
  他喜歡自己?什麼時候的事,她只記得他已經總愛欺負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了,還要娶自己?
  「你……你為什麼要娶我?」瑞雪好容易理清自己的頭緒,才開了口。她這次算是明白了,趙希厚來真的了。可是他為什麼要娶她啊!
  趙希厚飛快地在瑞雪嘴角吻了一下,認真地道:「瑞雪,我喜歡跟你在一起的感覺,這種感覺現在變成一種依賴了。」
  瑞雪跌坐在床上,這叫什麼理由。
  這也叫理由?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豆沙
  瑞雪的生活一點點的改變,趙希厚不定時的來店裡,光明正大的纏著她,而這一切都被店裡的人看在了眼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崔懷光下令不許他們胡說什麼,沒有人來問過瑞雪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大家都充滿好奇地眼光會悄悄地打量著她。
  不過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大家的好奇也隨著減淡了。
  這一天趙希厚又過來了,他帶來趙老太爺的一些文章分給了邱端甫:「這是爺爺做的,你看看。」
  邱端甫忙接了過來。
  「你別這麼用功行麼?逼得我一天當兩天用。」趙希厚見邱端甫立馬就要看文章,忙按住了他。
  邱端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想看看趙老太爺的行文。」
  「還叫老太爺?」
  邱端甫微微沉了頭。
  趙希厚見邱端甫不想說也不逼他:「爺爺叫我告訴你,從今兒開始就不要做文章了,只把以前寫過的文章看看,再把書過兩遍便好。」
  邱端甫老實地道:「我已經沒做了。上回你拿來的題目我還沒動。」
  「那就好了。這個是五妹叫我給你的。」趙希厚從身上掏出一枚護身符,「你收好了。我可是把東西親手交給你了,我的事完了。我去瞧瑞雪了。」
  邱端甫隨即道:「你且等一下,我聽店裡的人說你跟王姑娘……」
  趙希厚來了興趣,催著邱端甫快說:「說我跟瑞雪什麼,你快說,也讓我聽聽。」
  邱端甫抬起頭瞧了眼趙希厚,又搖搖頭:「沒什麼。」
  「你怎麼喜歡說話藏一半?這不像是你。」
  邱端甫握緊了護身符,深吸一口:「你是不是對王姑娘……」邱端甫覺得他這個說法很難將話題進行下去,深深的吐了口氣,換了個方式,「王姑娘畢竟是個姑娘,你該顧忌一二。」
  趙希厚沒立馬回答,他看了兩眼邱端甫,揣度著他說話的意思,可惜這兩句能讓他獲得信息太少了:「子談,你聽到了什麼?」
  「那天有個婦人來見瑞雪,我聽他們說那個婦人好像是向王姑娘說親的……」
  不等邱端甫說完,趙希厚便點點頭:「哦,我知道了,那個沒事。」
  「那個有事!」邱端甫斷然地道,「大家說那個婦人原先救過王姑娘,兩家一直都想結親,你來了後,王姑娘就……」
  邱端甫不願意妄加評論瑞雪,他是知道趙希厚同瑞雪之前就認識的,可是這種事向那些個多舌的人解釋又有什麼用,到頭來不好的還是瑞雪。
  趙希厚笑道:「要是大家都這麼說,我還高興呢!偏偏那丫頭油鹽潑不進。」
  「你……」
  「沒什麼。不是我說,那人也好意思拿那點東西說事,也不想想她小叔子長什麼樣,配得上麼!她也不想想自家現在能做上那麼大的生意,靠的是誰?若不是瑞雪,那個宋老爺會跟她做事?」
  提及宋老爺,邱端甫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他將那次趙佑檁夫婦來店裡,之後遇上一個中年人的事說給了趙希厚聽:「他自稱姓木,我看崔掌櫃的同那個常來這裡的商掌櫃的對他是畢恭畢敬的,無緣無故地竟說我是他的朋友。」這件事憋在邱端甫心中已經好些日子了,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同人說,在樂民樓,他更是半點也問不出來,「不過,卻是奇怪,第二天,四老爺四太太又來了我這,說了一堆的好話,四老爺絕口不提退親的事。」
  趙希厚點點頭:「應該是姓宋,我見過他一次,姨丈說他姓宋,也許是因為他的商號是木字號,大家都以為他姓木。」
  「哦?沈大人可有說過他什麼?」
  「只說過一些,我只是知道他有個妹妹在宮裡是個選侍,生意做的很大,出手也闊錯。在官場似乎很有一手,那日他一句話就左右萬壽節獻藝的事。」趙希厚將自己聽到的一些事說給了邱端甫聽,「他夫人同瑞雪很熟識,我也沒問過瑞雪,至少這酒樓……」
  「王姑娘跟王師傅只不過是明面上的東家。」
  「你現在這些俗務越來越嫻熟了。」趙希厚笑著道。
  邱端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這幾個月卻是見識了不少。那個卓子說話讓人不舒服,可有一雙好眼睛,只要你來過這一次,他就能把你牢牢地記下;就是這樓裡的夥計,只要跟你說上一會兒話,就知道你是打哪裡來的,家鄉的口味是什麼。那位扈帳房對邢獄之事似乎……我見他房中多是刑律之書。」
  「金鶯同我說過,姨母曾經告誡過太太,讓太太不要惹到宋夫人。」趙希厚補充一句,他這事從金鶯那聽來的。那時候趙希筠好像還在擔心趙二太太知道瑞雪就在南京,怕趙二太太為難瑞雪,找他來商量,卻不想,金鶯笑說不礙事。能讓姨母這麼交待太太,這……他也對這對宋姓夫婦感到了興趣。
  邱端甫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位宋老爺,我瞧著也不像尋常的商賈,氣度遠在四老爺之上。」
  「好了,我不同你說了。方纔我過來,瞧見瑞雪在做東西,我過去嘗嘗,要不要給你送一些?」趙希厚站起身,招呼著邱端甫。
  「不用了,我答應了人,要幫他們寫文書。」
  趙希厚點點頭,出了邱端甫的屋子,往小廚房去了。
  還有半月就到中秋,樂民樓的廚子已經開始製作今年的月餅了,尋常的口味到是平常,只是崔懷光要求董啟光每年都要推出一種新的口味。就連月餅外頭的圖案也是選之又選,似乎要在這個上頭勝旁人一籌。
  瑞雪藉著這個機會,同董啟光學習磨豆沙,她發現董啟光做的豆沙比外頭的細膩了很多,吃在口中沒有那種沙粒的感覺,反而有些軟綿。
  紅豆磨成粉,要篩上四五遍,紅棗不去皮放在鍋裡與紅糖熬,山藥亦蒸熟,再搗成泥,最後三洋再跟茯苓粉混在一起……
  趙希厚悄悄地走到瑞雪身後,伸手沾了沾瑞雪調製的豆沙,點點頭:「好吃,你嘗嘗。」說著就不、手指送到瑞雪嘴邊。
  瑞雪沒想到他這個時候回來,別過頭:「你怎麼來了?還有半個月就要鄉試了,你怎麼還有工夫上外頭來。」
  「瑞雪,我該怎麼辦?」趙希厚突然頹廢地坐在小廚房裡的椅子裡,他雙腿大大的張開,一副慵懶無力的樣子。
  瑞雪從沒想過趙希厚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趙希厚永遠都是自信滿滿的,尤其是在做文章上頭。她還記得考秀才的時候,他因為肚子餓,要趕回來吃飯,草草地交了卷子,那時候簡直是傲視群雄,他這是怎麼了?
  瑞雪放下手中的活,走到他身邊:「你這是怎麼了?可是看書不順?」
  趙希厚突然圈住瑞雪的腰身,將頭貼在瑞雪肚子上。
  瑞雪頓時紅了臉,她伸手去推趙希厚:「你好好的!」
  趙希厚老實的鬆開了,卻低著頭,長長地歎氣道:「我考不上了!」
  「嗯?」
  「瑞雪,這是鄉試啊!是鄉試。有些人考了一輩子都考不上,我頭一次去能考的上麼?萬一我要是考不上,爺爺不會特別失望麼?」
  瑞雪有些理解趙希厚的想法,就像李老郎中家的李叔,如今也是四十多歲的人,考了不知道多少次,還是一介秀才。
  「那就不要考了。你不是不喜歡讀書麼?」
  趙希厚愕然地看著瑞雪:「那我怎麼娶你?」
  瑞雪張了張口,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有些失落。這些日子,每當她做東西,她都會想起趙希厚,想他吃了這個,會說什麼,實在是有些……
  昨日她見著趙老太爺了,趙老太爺親自來找她,說了趙希厚這些日子的事情,說他完全不在狀態,時好時壞,有時候文章做的是花團錦簇,有時候就狗屁不通,人也沒有以前的自信,反而總是說自己不行,要不就是要問人自己行不行。趙老太爺很是擔心他,再這麼下去,這次是完全考不中的,他希望瑞雪同趙希厚說說。
  可是這怎麼說,要讓趙老太爺知道,趙希厚是為了娶自己才去考科舉?怕到時候趙老太爺早就開口讓趙希厚不再碰書了。
  趙希厚見瑞雪不說話,倒吸了口氣,他是不是玩得過火了,這兩個月,這丫頭是跟自己親近了不少,要是再被自己這一句話給逼了回去,他還真是得不償失。
  他怎麼可能怕考不上?他簡直天生是為考科舉而生,那些文章完全不在話下。他之所以這樣,是為了博取瑞雪的同情心。
  「瑞雪,我這次鄉試,你陪我去好不好?」趙希厚偷偷地瞧著瑞雪,一字一頓的商量著,希望裝可憐能有用。
  「我陪你去?」
  「你就陪我去好了。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你不在,我一點都不安心。」趙希厚說著從袖口掏出兩篇文章,讓瑞雪看,「一篇是上次在你這做的,這是在家做的,你看看,爺爺說這篇好,這篇就是狗屁不通。」
  瑞雪拿著兩篇文章瞧了瞧,八股文她瞧不大明白,只得翻看趙老太爺在最後的批語,果然,那一篇上面只有「狗屁不通」四個大字。
  瑞雪一下子笑了出來,她沒想到趙老太爺會在上面批這個的話。
  趙希厚沒好氣地道:「你笑什麼,我被爺爺罵你高興了。」他隨即沮喪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巴不得我考不上,可是我不想讓爺爺失望,他身體越來越不好,若是我這次考不中,就要再等三年,不知道,爺爺……」
  「我陪你去就是了。」瑞雪一聽趙希厚說起趙老太爺,立馬答應他。想著趙老太爺一向對她很好,老太爺這點願望還是要幫他實現的,只是……「我去,你就能寫好文章麼?」
  趙希厚立馬笑道:「當然行,到時候你看放榜就好!」他得意地走了出去,回頭對瑞雪道:「我回去讀書了。初八那日我來找你,就這麼說定了啊!」
  瑞雪瞧著趙希厚離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自己有那麼神奇?看來要好好鼓勵趙希厚一番,要讓他有信心考下去才行啊!有什麼法子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笑口常開
  七月底,劉平同樂鳳儀乘船到了南京,趙希厚同邱端甫到碼頭去迎接。船工才搭好了舢板,一個一歲多的男孩就要往上爬,可嚇壞了旁邊的僕婦,一把抱起他:「好哥兒,這可不能上去。」
  男孩哪裡願意,他正是會走路的嘶吼,哪裡都想去,什麼都不怕,一下子被人拘住了,便大發脾氣,在僕婦的懷裡扭了起來。
  僕婦怎麼哄都沒有辦法。
  「馮嫂,哥兒怎麼了?」
  船艙裡走出個青衣人,回頭笑著對裡面的人道:「沒事。馮嫂,把鏡宇放下來,他又不是吃奶的孩子。」
  馮嫂面上有些為難地瞧了船艙裡面:「少爺,哥兒要上舢板。」
  「好小子,膽子倒不小!」年輕人從馮嫂手中接過孩子,親自將男孩放到舢板上。
  「少爺,這可捨不得,這可捨不得!」馮嫂頓時大驚,匆匆進了船艙,「少奶奶,您快出來勸勸少爺,這可不是玩得。」
  裡面的婦人聽了,忙走出來,順著馮嫂手指,頓時大驚失色,奔上前就要去抱孩子,卻不想被年輕人攔住了:「別去,看他下去。」
  「樂齋生,你給我讓開!」婦人急的就去撓年輕人,那下面就是江水,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掉下去怎麼辦?
  「你叫什麼,嚇著孩子?你看他不是走的好好的。」年輕人指著在舢板上走的穩穩當當地男孩,得意地道:「我兒子就不是那種孬種!」
  「齋生!」邱端甫一把抱過走下舢板的男孩,同船上的年輕人打招呼。
  年輕人一見到邱端甫還有他身邊的趙希厚,不同婦人理論,撩了下擺,奔下了船:「子談,雪堂!」
  趙希厚指著不願意被邱端甫抱的男孩道:「這就是你兒子!膽兒不小!」
  樂鳳儀得意道:「你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他抱怨地指著船上的女人,「小子就該有小子樣,被一群娘們兒養有什麼出息。」
  趙希厚樂得直笑:「怎麼只有你一個,太平兄呢?」
  樂鳳儀面稍微露了些難色,隨即招呼自家的下人:「去,請劉少爺出來。」
  說話間,劉平已經奔出船艙,走下船,同趙希厚他們打招呼。
  趙希厚連著住了許久,也只是看見船艙裡跟出來的丫頭,他笑著道:「太平兄,太不夠意思,齋生都把兒子帶來了,你兒子呢?子談都要訂親了,劉娘子不來,這事怎麼辦?」
  劉平歉意地道:「原本是要帶她們來的,只是內子身子不好,不好讓他們勞累。」
  「姐姐身子不好?怎麼了?」邱端甫一聽自家姐姐身子不好,忙問道,面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樂鳳儀笑道:「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子談又要當舅舅了!」
  趙希厚忙向劉平道賀,劉平笑著道:「家母說她身子不穩,反正子談鄉試後還是要回鄉,再說趙五小姐也是本地人,就不必在南京說親了。」
  「走走走!我擺了酒,咱們今日好好的喝一杯,走!」趙希厚道不想在這個上面多說什麼,連連請了劉平他們上車。
  下人們趕了車去先前租賃的住宅安置東西,趙希厚他們卻是去了樂民樓,這次卻是上的是二樓。
  「好地方!果然是好地方!」樂鳳儀打量著雅間的擺設忍不住叫好,「你們好會享受!」
  崔懷光親自來見了趙希厚,一聽樂鳳儀連聲誇讚,笑道:「樂公子再誇,我這頭都要暈了!」
  樂鳳儀想來高興的很,喝得很多,拉著邱端甫的手道:「子談,你一定要好好考……兄弟我是不行了,就看你的了……」
  邱端甫忙將他按下,請外面的夥計去端醒酒湯來。
  「我沒醉,不要……」樂鳳儀口齒還算清晰,「我說的是實話,以前先生就說你跟雪堂是最有出息的了!雪堂不說他,你……」
  劉平忽而攔著他:「我這個姐夫還沒教訓他,你到搶上了。留句給我行不?」
  樂鳳儀笑著給了自己腦門一下:「是啊,我忘了這個!不過子談要娶親了,要交待他點別的,這個交給我好了!」
  趙希厚好笑地直搖頭。這個樂鳳儀還是老樣子。
  忽而樂鳳儀把頭一轉,抓住坐在身邊的趙希厚:「我跟太平兄的兒子都那麼大了,子談也是訂親的人,還是你妹妹,你呢?」
  「我,我就是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
  「我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有的沒的,趁我還在南京能吃上你的喜酒,你就趕快訂親吧!」
  趙希厚為難地道:「我願意,人家不願意,齋生,你有什麼好法子?」
  「法子當然有,姑娘不願意,你直接老丈人丈母娘面前求啊!我媳婦,她不也不願意嫁我?我直接到我老丈人面前,把我岳母哄高興了,這媳婦就到手了!」
  「這,有些難度。」
  樂鳳儀湊到趙希厚耳邊,聲音卻不見小:「那直接辦了。雖然這法子不厚道!」
  趙希厚同在座的人都嚇了一跳,這個樂鳳儀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法子他也想得出。
  「齋生!你說什麼呢?」
  樂鳳儀邪氣地笑道:「我不是教雪堂法子麼?說說而已,他哪裡會當真!他要真是把那姑娘給辦了!他老丈人就剁了他老……」
  後面一個字樂鳳儀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瞧見個姑娘端著東西進來,那個不雅地東西硬生生地被他嚥了回去。
  在美人面前還是要有些風度的。樂鳳儀清了清嗓子,打理了衣裳,坐直了身子:「有勞姑娘!」
  瑞雪在外面不是沒聽見樂鳳儀的驚世駭語,她原來以為趙希厚夠胡鬧,原來這個樂鳳儀還要厲害些,他能很自然地把話住了,結束自己放蕩不羈的樣子,表現出文質彬彬。
  「好湯,好湯!姑娘這叫美人湯還是好逑湯?味道甚好。」
  「我已經叫人去請樂大奶奶了!」
  瑞雪的一句話驚得樂鳳儀挺直了腰身,他像被蜂刺了一般,繃得緊緊地。他可不想被家裡的那位撓成大花臉。
  他仔細地瞧了瞧瑞雪,這丫頭怎麼就知道自己的姓了?這頭一眼看上去是有些熟:「我認識姑娘?」
  「不認識!」
  「哦!」樂鳳儀稍微放鬆了些。
  趙希厚壞笑地道:「可是她認識你。」
  「啊?」樂鳳儀再次緊張起來,這丫頭看著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他上回到南京是三年前的事,這……他有惹了……
  邱端甫道:「是王姑娘。給姐姐做龍鳳餅的那位王姑娘!」
  樂鳳儀一下想了起來:「是你啊!我都認不出來了!你怎麼在這,那年雪堂的叔叔做了會試同考官,他不能參加會試,卻硬是要同我們來,說你來南京了。結果他找遍了南京城也沒找著你!最好笑的是那天,八月十七那天考完,太平兄,子談你們那時候還沒出來,我們同雪堂家的那個六弟,在會賢樓……」樂鳳儀看了眼趙希厚,見他沒有反應,笑著道,「好好的,他說聽著有人叫你,就是叫你瑞雪……」
  趙希厚笑著道:「我明明是聽見了!」
  「那叫你六弟來說說,他那時候也在,也沒聽見。瑞雪……唉……」樂鳳儀本還要再說下去,卻瞧見瑞雪轉身出去了。人都很走了,這話說的也沒意思了。他搖搖頭,舀了一碗醒酒湯慢慢地喝了,招呼著趙希厚他們,「你們嘗嘗啊,這湯做的不錯。雪堂,你嘗嘗這個。」
  趙希厚點點頭,舀了一勺湯,湯酸酸的很是清淡,夏日喝很是開胃。
  瑞雪回到後面,卻是沒心思再切菜了。樂鳳儀方才說的話,同趙希厚親說的相印證了。他是找過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瑞雪心裡一絲甜甜地。
  「你在做什麼呢?」不知道什麼時候趙希厚出現在小廚房,瞧著趙希厚來,幾個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瑞雪將做好的點心放進食盒交給趙希厚:「最上面的是給老太爺的,豆沙包;中間的是給五姑娘的,最下面是給你的,晚上看書看晚了再吃。」
  打開食盒,瞧了放在最底層的東西。紅棗夾面?山楂夾面?趙希厚很是失望,他以為她會準備他喜歡吃的三丁包,雞絲卷,翡翠燒麥之類的,卻不想是個這麼簡單的東西。
  「這什麼東西?」
  「你吃了就知道。」
  趙希厚拈了一個吃,卻是不錯,小棗甜甜的,山楂酸酸的,面裡面還合了糖,有些膩了。
  瑞雪見趙希厚微微皺眉問道:「你不喜歡吃?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吃甜的啊!以前爹做了山楂糖給我,你總是搶著要。」
  趙希厚不由地笑了笑。他那時候哪裡是喜歡吃山楂糖,每次不過是要誘惑瑞雪而已。
  瑞雪看著他不願意便道:「那待會給你們上螃蟹。才來了幾簍好螃蟹。」
  「現在就吃螃蟹?」
  「來了幾個客人要吃第一簍的螃蟹。有個姓李的鄉紳每年這個時候都來。」
  趙希厚沒想到瑞雪會主動給他準備吃的。他怔怔的瞧著她,這丫頭今天轉性了?突然對他那麼好,除了給自己準備點心,還主動要求給自己上螃蟹,難道是自己那天的苦肉計見效了?
  趙希厚笑笑道:「我不要了。」
  「啊?」
  「不錯了,我還有的這個吃,爺爺不是說他以前讀書讀晚了只有黃豆吃麼。我有金絲小棗同山楂已經不錯了,只是以後別把面裡合糖,太甜了!」
  黃豆!瑞雪想到了,她要用什麼給趙希厚打氣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螃蟹宴
  螃蟹才蒸好,瑞雪便揀了兩籠先送到趙希厚那邊。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奪過瑞雪手中的托盤就往邊上的雅間跑。
  瑞雪冷不防叫人搶了東西,愣了愣,很快跟著進了雅間,卻看見三個文人打扮的早已將蟹「分屍」。
  三個人吃的正高興,一見到瑞雪進來,其中一個便是每年頭一個點螃蟹的李鄉紳,他愣了愣:「姑娘……」
  瑞雪沒想到這三個看上去文縐縐的人,動作會那麼快,尤其是那個搶了自己東西的人,手裡一副銀製蟹八件使得是風生水起。蟹殼內的蟹黃早已吃光,剝腮取肉,臉上居然露出孩子般地歡喜。
  她忍不住心中的不快:「掌櫃的叫我,問問幾位先生還要些什麼?」
  那個吃的最歡的文士,依舊專注著手中的螃蟹,動作飛快:「旁的都不要,只管把螃蟹端了上來,太少太少!」
  另一個文士手中的動作也不含糊,不抬頭的附和道:「正是正是!再給我上碟醋來。」
  李鄉紳笑道:「子才兄,獎生熊,只一味蒸蟹焉能享盡蟹之美味?不如嘗嘗樂民樓的蟹宴。」
  子才點點頭:「隨你……哈哈!」
  吃的最歡的兩個文士忽然笑了起來。卻是兩個人都吃完手中的螃蟹,同時伸手按住籠中所剩的一隻。
  瑞雪對這兩個人吃蟹的速度實在是有些不敢恭維,除了速度快,這兩個人完全做到了文士吃蟹的講究,用蟹八件,蟹吃完後還能還原。這……她今天真的是碰上了吃蟹的饕餮客。
  兩個文士為了剩下的這個螃蟹爭執的面紅耳赤,那個子才堅持說自己許多年沒來南京,難得吃上一會好蟹,獎生老弟該讓他才是,這正是尊老;那個獎生絲毫不讓步,只說這是今年的頭蟹,年年歲歲蟹相似,歲歲年年蟹不同,子才兄該孔融讓梨。
  瑞雪站在一旁聽著這兩個六十多歲的老文士為一隻螃蟹搬弄出那麼多的東西,忍不住搖頭,她就沒看過這麼愛蟹的人。又不是沒有蟹了,再叫一籠不就是了。
  兩人爭執不下,同時望向了李鄉紳:「笠翁老弟,你說該怎麼辦?」
  李鄉紳慢死細條地吃了蟹肉,抿了口黃酒,望向了站在屋裡的瑞雪,指著瑞雪道:「大姑娘,你說該怎麼辦?你給他們兩出題好了。」
  瑞雪沒想到他會把矛盾指向自己,她能有什麼法子,還叫她出題,她能知道多少:「我不行的。」
  「誰說你不行的,我就看你很好。你說你說!」獎生按住螃蟹示意瑞雪出題。
  子才也不甘示弱地道:「正是。」
  瑞雪想了想道:「一人一首詩,誰做的好誰吃?」
  獎生同子才異口同聲地道:「容易,且聽……」
  兩個相峙不下的老頭再次瞪著對方,指責對方搶了自己的話,六十多歲的人還跟小兒一樣,玩著鬥雞眼。就不怕眼珠子掉下來麼?
  「瑞雪?」趙希厚等了半日的螃蟹,也沒見瑞雪過來,才想去廚房找她,卻不想看到她站在雅間看兩個白鬍子老頭瞪眼。
  「喂!小子,你來出題!」獎生同子才再次望向了趙希厚,喝命他趕快出題。
  趙希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木然地看著兩個按著螃蟹互不示弱的老者,這是……
  「兩位老先生要吃這只蟹,讓你出個題,誰答的最好,誰就得中。」瑞雪忍不住心中的笑意,解釋給趙希厚聽。
  原來是這樣!為了一隻蟹,兩個老頭都要打了起來。他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小子,看你也是個讀書人,不許出詩詞歌賦之類的,對聯那些也沒用。」
  「正是!小秀才,玩點沒有的,要新穎地。」
  詩詞歌賦一概不用,要玩從來沒有的,要新穎的。趙希厚抱臂想了想,開口道:「既然老先生言明要新穎,不如各自為提,各抒己見?」
  李鄉紳瞧了趙希厚一眼:「咦,小秀才不錯不錯,這個甚好。」
  子才也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獎生卻是冷哼一聲:「江南果然多出奸佞之徒!以我是矛攻我之盾。投機取巧之輩!」
  「獎生老弟,你不敢應戰?」
  獎生輕蔑地道:「誰道我不敢?」
  趙希厚坐了下來靜聽兩位老夫子的言論:「瑞雪,你不是說是螃蟹宴麼?上四籠蟹黃湯包,然後要個炒蟹粉、烤菊蟹、捲筒蝦蟹、蟹黃豆腐……」
  獎生子才兩位老文士聽著趙希厚口中冒出來的蟹菜名,頓時吞了吞口水,獎生此時對趙希厚簡直是另眼相待,命趙希厚坐到自己身邊。
  趙希厚點了點頭,然後瞧了眼瑞雪:「你都知道的,對了,還要上那個就是我以前吃過的那個。」
  「剝蟹蒸蛋麼?」
  趙希厚忙點頭道:「正是正是!」他到現在還記著當初的味道,實在是美味,這次一定要好好的吃一次。
  獎生聽了更是撫掌大笑:「很是很是!這個我並未聽說過,一定要好好嘗嘗。南京果然是六朝金粉之地,好食蟹,卻有這麼多的做法,今日一定要好好嘗嘗。」說話間,更是拍著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語道:「肚皮啊肚皮,你今日好福氣,能吃這麼多的蟹,不枉我來江南一遭。」
  李鄉紳卻忙打住:「你還叫不叫我活了?將我的買命錢都拿來搶?你個活土匪!」
  買命錢?瑞雪頓時有些結舌,沒他會說的那麼嚴重吧!
  子才同獎生紛紛大笑,從腰間取下荷包放在桌上:「我們的買命錢也拿了出來了!!」
  獎生獨道:「這是我所有的家當。如今,正是蟹腳酥軟之日,我若一日不食,豈還有命乎?」
  子才亦道:「今日若是不將這位小友所說之物皆嘗上一嘗,枉獎生從京城來江南一遭!」
  不用瑞雪傳話,守在外面的夥計已經連口將菜名報了出去,接著又有夥計送了四樣小菜進來,卻是崔懷光囑咐送來的。
  獎生同子才拈了先後,卻是獎生先。他不緊不慢地吃了酒,夾了口菜吃了,開口道:「蟹分六等,一等是湖蟹,二等江蟹……六等海蟹……」
  才一開口就被李鄉紳叫停:「獎生兄輸了,此不算新穎。你我皆知!」
  子才笑嘻嘻地就要取了蟹,卻被獎生按住了:「且聽我把話說完。」
  李鄉紳同子才都笑著道:「看你能說出什麼話來。」
  獎生微微一笑:「蟹如人,亦如官,蟹分高低,官亦有高低。一等者『特命官』,次乃當今萬歲特令任用,無論人品官聲如何,皆為頭等,何也?聖恩浩蕩!亦如衍聖公。」
  在場的人果然被他別具匠心的言論吸引,靜靜地聽著他的講述。
  「二等簡任官,不過是熬資歷之類,最後吏部不過發官印,走個過場,因其資歷老,人脈廣,因此為二等;三等薦任官,乃上司或個主官推薦再報吏部之後任用,此等雜糅各半,有才能實幹,也有走群封拍須遛馬之類,因此為三等;四等委任官,則是小官之小官……」
  不等獎生說完,在座的人都服了他,子才更是親自將蟹放如獎生面前的碟子中,請他用:「我算是服了你,也只有你能侃出這麼一堆的東西來。」
  獎生得意洋洋地接了蟹:「此不過是毛皮;方草包才是絕了,補服上的圖案都能叫他說出花來。直言,做官的皆是衣冠禽獸!」
  瑞雪覺得這位老者就是再厲害,也不能這麼會說,衣冠禽獸,卻是要與天下的官員為敵?他好大的膽子啊!
  趙希厚卻是一臉的輕鬆,老者一向一出驚人,還是等等在聽他是怎麼說的。
  獎生將補服的圖案細細地說了一遍。
  眾人再次大笑,李鄉紳指著獎生道:「也只有你們這些個清流之輩,成日坐在書閣中無事生出這些個東西來!」
  瑞雪不由的點點頭,原來衣冠禽獸說的是這個意思。官服補服上的圖案卻都是禽獸。這位老先生真是有意思。
  獎生叫過瑞雪:「姑娘,幫我將這蟹熱一熱,涼了沒味道。」又道,「我們這叫自娛自樂。只盼此次有好東西叫我開懷!」
  「你還怕江南沒好東西?等過了十五,我看你這把老骨頭能不能吃得消。」子才揪住獎生的鬍子,取笑起他來。
  趙希厚同瑞雪聽著他們三個人的說話越來越隱晦,知道他們這是在攆人,忙離去。
  瑞雪關上房門,笑著對趙希厚道:「那兩位老先生真是有意思,尤其是那個,他居然說出那麼多道道來,衣冠禽獸,這個卻是有意思!」
  趙希厚深深地望了背後一眼,這三個人當真是爽快不已!他羨慕這樣的生活,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能夠這樣。
  「其實,他們何必為了一隻蟹這般講究?」瑞雪雖然覺得他們斗文的樣子不錯,而且常常能蹦出些新鮮的東西,激發眾人的思路,可是這樣似乎不是在有辱斯文?「再上幾籠螃蟹不就好了?何必這般!」
  趙希厚笑了笑,瑞雪怎麼會知道文人在這上頭的興致,若是暢懷而用,就沒有意思,只意味去吃,未解其中之深意,不過是饕餮之人。
  飲食吃的不是食物,而是食物更深層地東西。
  「你們跑哪裡去了?」樂鳳儀從雅間走了出來,一見到趙希厚就抓住他的手,「罰酒罰酒!」
  劉平卻是攔住了他:「你就別喝了,這還要去拜見雪堂祖父同父親,你這樣醉醺醺的實在是太失禮。等考完,咱們再來喝,這樂民樓又不會跑!」
  樂鳳儀只得作罷,卻是一定要趙希厚罰酒。趙希厚只得連喝三杯,算是賠禮,臨走之時卻是對瑞雪道,他這幾日就不過來了,等考完試再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狀元豆
  八月初九是正經的考試日子,這一天的四更學子們必須列隊依次高聲報名進入考場,然後在主考官的帶領下拜孔子、拜聖賢,等該拜的都拜完後,學子們便按照唱名順序,提著考藍進入考號中。
  這一天無數的考生加重燭光未滅,母親為兒子,妻子為丈夫打點行李,父親交待兒子,那些個由外地趕來的考生則是互相打氣。
  趙二太太一夜未睡,兒子的東西是檢查又檢查,趙老太爺乾脆一句話不說,看著孫子走出家門,趙佑楣最是輕鬆,只對兒子道了聲「辛苦了!」
  看著父親蹦出的那句「辛苦了!」趙希厚不禁對今後的九天充滿期待,會辛苦麼?
  趙希厚走的很早,寒星滿天,八月,天雖然依舊酷熱,但早晚還是很涼快地,趙希厚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才過四更。他整理整理衣裳,深深地吸了口氣。清晨的空氣就是沁人心脾,好舒服!
  此時貢院外以來了許多學子,扎推的站著,小聲的說話,或是在沿街的小攤子上買些吃食。初九、十二、十五這三天的早上許多小販也會把攤子擺到這,做些學子的生意。
  「雪堂!」
  趙希厚朝後面望去,瞧見一同而來的邱端甫樂鳳儀劉平三人,他們卻是坐在一個小攤子跟前,而那擺攤子的卻是瑞雪。
  「你怎麼弄了這個!」
  他隨即注意到同來的還有崔懷光等人,崔懷光笑著從個學子手中接過兩文錢,笑著祝他蟾宮折桂。
  「這生意雖小,卻是今年最大的好綵頭。」崔懷光笑嘻嘻的道,他還請了個學子為自己寫了字,「若是今年會元在我這吃了東西,我這就叫會元餃!」
  趙希厚嘿嘿一笑,對著瑞雪道:「也給我一碗吧!」
  肉燕是在店裡包好帶了出來的,抓一把下鍋,過了一會兒就好了。
  「王家妹子?你怎麼來了?也給我們兄弟來一碗。」又是看守考場的袁森眼尖地發現了擺攤子的瑞雪,帶著同伴坐到另一桌上,鄰桌的兩個學子一見到兵丁過來,忙付了錢,匆匆地走了。
  瑞雪看見袁森微微一愣,按他們的人頭煮了肉燕送了過去,瑞雪放下碗便要離開,袁森卻叫住了她,同她說話。
  趙希厚一見袁森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東西也不吃,就盯著袁森那桌。看著袁森對著瑞雪傻兮兮地笑,他再次哼了兩聲。
  「你這是怎麼了?」樂鳳儀看著趙希厚的眼睛都要瞪出來,饒有興趣地問道。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啥?」樂鳳儀沒聽清趙希厚嘟嘟囔囔的發音,笑著道:「你小子就不能朝我們這看看?我們是不如王姑娘,可你也不這樣啊!」
  「齋生!」邱端甫叫住了樂鳳儀,衝他搖搖頭,這個時候他還在火上澆油。
  樂鳳儀見邱端甫對自己使眼色,更是感到好奇,他不再開口,而是抱著雙臂,優哉游哉地看著趙希厚雙眼冒火的樣子。
  「瑞雪,我肚子疼。」趙希厚隨口找了個理由招呼著瑞雪。
  瑞雪聽了忙同袁森道別,快步走到趙希厚身邊:「怎麼會肚子疼,要不要緊?」
  趙希厚一看到瑞雪過來,立即傻了眼。他也不過是隨口說說,想著以前他也不過是能讓她暫時不同那個黑炭說話。哪裡想到她會過來,還有些擔心自己。
  得不到趙希厚的回答,瑞雪更是有些著急了:「你倒是說話啊!現在趕快去瞧郎中,應該還來得及。」
  趙希厚忙遮遮掩掩地道:「沒事,沒事。」
  瑞雪有些不大相信,怎麼會突然就好,可是趙希厚的面色無恙:「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突然疼了一下。哦,你們看,要進場了!」趙希厚忙指著前面的人群,最前面已經開始唱名了,「咱們準備進去吧!」
  邱端甫幾人都站了起來,瑞雪忙叫住他們,從擔子下面的空檔提出四個小食盒,分別遞給他們:「這是董師傅準備的點心,你們帶進去吃。」
  樂鳳儀挑了一個,卻不想被瑞雪叫住了:「樂公子是這個。」
  「你這還分誰跟誰?讓我看看有什麼不同。」樂鳳儀想著方才趙希厚同瑞雪之間的暗流就覺得有什麼,他把考試丟在了腦後,對每個食盒中的點心究竟是什麼卻是有很大的興趣。
  瑞雪微微窘色:「沒什麼不同。只是邱公子的點心多些。」
  樂鳳儀嘿嘿一笑。看著趙希厚微變的臉色,他心裡笑得更歡,不過邱端甫是跟趙希厚的五妹訂親的人,這姑娘……
  「你們都有人準備,邱公子是一個人,董師傅特地多裝了些。」瑞雪開了食盒請樂鳳儀看了,「邱公子喜歡吃酥餅跟菜窩窩,這是雞絲卷跟翡翠燒麥,樂公子您跟劉公子喜歡什麼我們都不曉得,這是高師傅順便準備的。」
  樂鳳儀滿意地看著食盒裡的冰雪酥:「我愛吃這個。太平兄昨日還是你們點的蝦餅好。這就有了。」
  瑞雪望著崔懷光微微一笑,這些點心都是崔懷光親自點的,不過是在樂民樓吃了兩次東西,崔懷光便將他們的喜好記了個大概。
  「這是什麼?」劉平瞧著食盒最上方還放著一小碟東西,問道。
  「是陳皮!酸酸的最是來精神。若是累了,含一片這個,包您有精神。」
  樂鳳儀聽這崔懷光的解釋,拈了一片放在口中,很快便吐了出來,卡著喉嚨:「酸死我了。這玩意還是拿回去給我媳婦吃,懷我家小子的時候就差點沒抱著醋罈子喝了。」
  他誇張的表現,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卻也一掃先前的凝重。
  「還有這個。」瑞雪開了一邊小爐子上燉的鍋,這個一直飄出濃郁的香味來的鍋立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好香啊!是什麼。」
  鍋裡煮的是黃豆。
  瑞雪裝了四小碗煮的黃豆,又在上面加了一顆紅棗,放到食盒最下面。
  趙希厚哪裡想到瑞雪會準備這個,他堅持不要:「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我不要。」
  哪裡知道瑞雪最先給的就是他,毋庸置疑地道:「一定要,老太爺交待過,你們進場一定要帶上這個!」
  趙希厚好笑地道:「帶這個,若是帶這個爺爺怎麼沒叫我帶上。」
  瑞雪蓋上食盒的蓋子,道:「你還記不記得老太爺說過,以前家裡窮的時候,你曾祖母每天剩下一小把黃豆煮了給老太爺吃,讓他好好讀書麼?」
  趙希厚點點頭。他當然記得,爺爺當時淚流滿面的!
  此時一直站在邊上的一個書生走到了瑞雪跟前,向她作揖:「姑娘,可否賣與在下一文錢的黃豆。」
  瑞雪微微一愣。倒是崔懷光快手地生了滿滿一碗的黃豆,遞到書生跟前。書生忙摸出一文錢交給崔懷光。
  崔懷光忙攔住他:「不用,這原不是賣的。」
  「買東西付錢天經地義。」
  崔懷光笑笑:「不如你給我這煮黃豆寫個名牌吧!這黃豆就當我的潤筆費?瑞雪,這叫什麼好。」
  瑞雪想了想道:「老太爺說過,他那年鄉試時轉運來就是因為臨來前的一碗,他母親在這個煮黃豆上加了一個紅棗。老太爺吃了這個中了會元,後來又是狀元,所以天下再個沒有比我這個狀元豆更好綵頭的東西了。就叫狀元豆!」
  書生沒想到瑞雪口中的老太爺會是狀元,想也不想的便寫了狀元豆三個字。他的字沒有趙希厚的肆意,是端端正正,中規中矩的台閣體,看不出什麼太大的綵頭,但是崔懷光仍欣喜的接了。
  書生放下筆,問道:「姑娘,您方才說的狀元是……」
  「趙……」瑞雪一下子卡了殼,說實話,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趙老太爺的名諱,她望向了趙希厚,「我記得是昭寧元年……」
  趙希厚只得上前道:「趙秉忠。」
  書生想了想道:「不對啊。我記得那一年的狀元是彭有祺。」
  趙希厚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這件事對於趙老太爺是件痛,趙家人都不願意再提起。
  樂鳳儀他們是知道這件事,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大家都知道原先擬定的狀元便是趙秉忠。想必你也知道。」
  書生點點頭:「只不過最後點的是彭老狀元,所以這不能叫狀元豆。」他說著就要去抹自己的字。
  幾個人的爭論引來附近學子的駐足。前面的進程相當緩慢,他們在這耽擱一會兒並不算什麼。
  瑞雪開口道:「當時萬歲點狀元的時候並沒有姓彭的文章好,而是說字好,所以彭狀元只能是個書法狀元,我從來就沒聽過做文章,只瞧字不看文章,王羲之的字那麼好,怎麼都不是狀元?」
  其實瑞雪不過是強辯,完全不知道,王羲之那個時候還沒有科舉的出現。不過她所的就是事實,天下的人都知道昭寧元年的狀元易人,是因為書法,因此以後的學子們都在書法上下功夫。
  瑞雪仍舊在那書生的黃豆上放了一顆紅棗,對趙希厚同邱端甫他們道:「有老太爺這個文曲星保佑你們,你們一定能蟾宮折桂的!」
  瑞雪這個煮黃豆不過是要安慰趙希厚的,現在沒想到因為趙老太爺以前常吃這個煮黃豆中了舉人又中了榜眼的事,一鍋黃豆被那些想得好綵頭的學子們一搶而空。沒搶到的懊惱不已,商量著要跟人買,一粒一文錢都有。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鯰魚(上)
  崔懷光沒想到,瑞雪也沒想到,小小的五香黃豆會賣的那麼好,雖然說他們的小攤子是舉子們的首選,可是畢竟數量有限,買不到的學子們會退而求其次選擇,選擇其他賣五香黃豆的小販。
  這一天是八月二十一,只等鳴炮,這一年的鄉試便要結束了。瑞雪坐在那同崔懷光說話,崔懷光瞧了瞧天,伸了個懶腰:「好了!新老爺們要出來了!」
  考中了舉人的學子們,在那一刻就成了老爺,運氣好的,就可以邁向官場,稱為實實在在的老爺。
  「我要是再年輕幾歲,我也想去試試。」崔懷光慢慢的扭動著腰。
  瑞雪一聽他自稱再年輕幾歲,忍不住笑了,崔懷光總是把自己說的很老,可是他也不過比趙希厚大四五歲,比起已經考了好些次的李老郎中的兒子要小許多。
  崔懷光見瑞雪笑了,道:「你笑我不自量力?」
  「不是。你若是想考就去試試,拿年紀說什麼?李叔比你年紀還要大,還在考。」
  「我是讀書那塊料麼?我讀書就頭疼,怎麼都讀不明白,但我做生意就不一樣,我不喜歡我那個賬本上一個月掙不了幾個錢,所以成天就想著法子做。」崔懷光說著自己的感觸,「讀書那種事,要趙公子跟邱公子那樣的人。趙公子聰明,一學就會;邱公子肯下工夫,底子扎實,一次不中,以後總是要中的。」
  「所以老話才說行行出狀元!」幫著挑擔子的夥計插嘴道。
  崔懷光贊同地拍腿道:「就是這話。不管是做什麼反正我都覺得有一樣差不得。瑞雪,你瞧著趙公子讀書麼?」
  「啊?」
  「讀書就讀書,他那讀書專注的很,我有一次同他說話,說了半天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瑞雪「哦」了一聲,這好像是事實。她記得以前趙希厚從外面偷玩回來,都會在自家小院趕做趙老太爺佈置的課業,那時候即使是黑子在他腳邊怎麼騷動,他都極為認真的書寫。
  「爺就這樣,做起事來拚命不已,無論你做多大的動靜都打擾不到他。」崔懷光說起宋老爺的事不禁笑了起來,「我聽人說,奶奶生晴姑娘的時候,爺正在做事,下人回稟了幾聲,他都沒反應,到最後,是陳先生拍了桌子,爺才趕上的。」
  「這樣……」
  「所以,做事不在於你做多久,而是你能不能在你做事的時候專心致志。」崔懷光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不過很快搖搖頭,「我就不行。陳先生最厲害,能一雙手一起打算盤。」
  瑞雪只聽說過這位陳先生,卻從來也沒見過,想來這位陳先生一定了不起。
  「王家妹子,我去辦差了。」袁森特地繞到瑞雪攤子前,同她打著招呼。
  「啊?」瑞雪還在想著崔懷光那句,雙手一起打算盤是怎麼個打法,這邊袁森就冒了出來。
  「我就在前面,你若是有事就支應一聲。」袁森指了指『龍門』,那是每個學子出來的地方,看來他今年的任務就是守在外面。
  此時,已經有一個學子走了出來,崔懷光眼尖地指著率先走出來的學子:「瑞雪,趙公子出來了!」
  袁森一聽有人出來了,不禁回過頭,瞧了瞧天色,這就出來了?這還沒放炮呢!
  果然是趙希厚,他得意洋洋地衝著瑞雪這邊招了招手,在得到守門兵丁的確認後,趙希厚走了出來。他本來滿心歡喜,卻瞧見了袁森那個黑大個兒。
  快步走到瑞雪跟前,親暱地道:「那麼熱的天你就不用特地來等我。臉都曬紅了。把你曬壞了怎麼辦?」趙希厚說著,抽出扇子為瑞雪扇扇,「現在好點了沒?」
  趙希厚突如其來的親暱讓瑞雪有些不好意思,她側了身子,躲避他的親暱,可是他卻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搶身貼近了瑞雪。
  「你出來這麼早?」
  趙希厚深深地對瑞雪作揖:「多謝你做的狀元豆,下筆猶如神。」
  「能讓你知道考題是什麼麼?說的那麼神。」瑞雪指著趙希厚突然道,「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急著交卷出來?」
  瑞雪突然想到以前,趙希厚因為肚子餓,草草的交了卷子,那次是縣考,草草交卷也就算了,這次是鄉試,南直隸參加鄉試的人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高手,他這麼草率,還不如不來考。
  被人提起當年的破事,趙希厚沒有一點的窘迫,反而得意洋洋地道:「我這輩子也就那篇文章做的最滿意。」
  「你小心老太爺揍你。」
  趙希厚眼饞地看著瑞雪攤子上的肉燕:「我還真餓了。趁他們還沒出來,你下碗肉燕給我吃。」
  「你……」
  趙希厚安撫著瑞雪:「我覺得還不錯,沒你想的那麼胡來,我還想大登科後小登科,這裡毀了,我上哪娶媳婦去!」他說著若有其事的瞥了一眼袁森,「我要不看緊點,媳婦就被人拐走了!」
  崔懷遠笑著道:「那就請會元老爺到我的小店喝一杯?」
  「哪個是會元老爺?這考官們還沒閱卷,會元就出來了?會元在哪?叫我瞧瞧!」戲謔地嗓音在後方響起。
  戲謔聲惹得袁森嘿嘿一笑。
  這是又一個出來的考生。他身材精瘦,搖著扇子頗有架勢地欣賞著瑞雪攤子上狀元豆的招牌:「吃了這個就能中狀元麼?叫榜眼豆我看才合適。是不是?」
  他身邊那位姓彭的秀才搖搖頭,攔著他不叫他說話,可是那個精瘦的秀才卻是不理。
  「這位公子是……?」
  「在下蔡成,這位是彭啟雲。」言語中對姓彭的很是推崇。
  「哦!」崔懷光雖然做出恍然之色,可是他一點也不知道這個姓彭的到底是什麼人。
  趙希厚卻已經明白眼前的這個彭啟雲是什麼人。他祖父就是那個因為字寫得好從爺爺手中搶走狀元的彭有祺。
  「難道你們不這麼認為?你說的那個金椒趙家,都是吃了這個,所以才兩代榜眼,我只聽說過父子狀元,從沒聽過父子榜眼。」
  趙希厚扇著扇子笑著道:「顏真卿懷素之流惟恨生的太早,不能於本朝金榜題名。」
  趙希厚暗諷彭啟雲的祖父靠書法成為狀元,徹底惹鬧了彭啟雲,祖父的狀元名號為家族帶來無尚的榮耀,同時也成為祖父以及家人的恥辱,眾人閒話之餘,總會提及祖父狀元的得來。從他一生下來就背負著為祖父雪恥的任務,他要世人看看他們彭家是否是靠書法得文章。
  「你……」彭啟雲有些動怒了,可是他修養良好,卻是忍住了。
  趙希厚疑惑地問道:「我怎麼了?兄台可是哪裡不好?前面左走有一家回春堂,兄弟去那裡瞧瞧。這榜還沒貼出來,兄台就得了失心瘋,可就不好了!」
  彭啟雲估計在這些俗務上頭欠缺許多,他一時之間想不到用什麼話來回擊趙希厚,最後氣呼呼地道了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瑞雪愣愣地抬起頭,瞧著彭啟雲,又望向了趙希厚:「我們女子又怎麼惹他了?」
  「那我就是小人了?」趙希厚起身端過肉燕,反問道。
  小夥計突然笑道:「瑞雪,他不是說你,是氣他家老娘把他嘴巴說的那麼笨,哈哈!」
  聽了小夥計這麼說,大家都笑了起來,趙希厚尤其笑地厲害,手中的勺子亂抖,湯汁濺到他的衣襟上,點綴出幾粒油花。
  「好小子,說的好。」趙希厚再次望向了彭啟雲,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道,「這麼說起來,我好像是瞧著比他小許多。」他突然惡作劇地道,「兄台,今年貴庚啊!」
  已走出不遠的彭啟雲憤然地轉過身,用力地握緊拳頭,他不住地告誡自己「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他中瞭解元,到時候再來同他算帳!
  袁森幾次張口想同瑞雪說話,都被趙希厚插了過去,又聽著趙希厚在那裡之乎者也的長篇大論,袁森更是無從開口,讓他煩悶的是,瑞雪還能接上話,同趙希厚說上幾句。
  他當初怎麼就不好好的看看書。要不然現在站在這裡同瑞雪說話的就是他,那個姓趙的書生才是插不上嘴的人。
  此時一陣炮響,開龍門了!大批地考生從龍門處走了出來。九天的考試已經將他們折磨的精神疲倦,一走出龍門,便再也不顧形象,就地歇息,有那些自持身份的、年紀大些的、有些體面的,則選擇多走幾步,走到路邊的茶棚坐下,叫壺茶,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崔懷光瞧見那個為自己寫了招牌的學子,忙一把拉住啊,將他扯到攤子上,讓瑞雪下了一大碗肉燕:「快吃吧!你臉都白了。考的辛苦吧!」
  那人虛弱地點點頭,沖趙希厚拱拱手,算是見禮了,他這幾日被折磨的不輕,但神志還是清楚的:「老闆,我還要回去,我要回家了!」
  「你這樣子怎麼回家,先吃了東西再走。」
  「我……我……」
  趙希厚明白他是沒錢,拉住了他:「兄台且等等,等我的朋友們出來,我們且聚聚,我還想請兄台為我寫個字。」
  崔懷光也道:「是,我店裡從放榜那日就要把這狀元豆的名頭打出來,還要請您幫我寫了水頭牌子……」
  「雪堂,你就出來了!怎麼樣?我的媽呀,我這輩子再也不要到這種地方受罪了!」樂鳳儀杯嚎著走了過來,撲倒桌子上哼哼唧唧地,「雪堂這下知道讀書人不是最體面的了吧!把你剝個赤條條的放進去,關在那籠子裡……」
  「齋生!」
  劉平忙制止了樂鳳儀的叫苦,他的臉色也不好,透著疲倦。
  樂鳳儀忙打了嘴向瑞雪賠禮:「對不住,瑞雪,我失言了。」
  瑞雪被樂鳳儀說的低下頭,他說就說,還特地叫上她做什麼。不過看起來趙希厚的精神真的是這些人裡面最好的。他就不累麼?
  崔懷光見他們人到齊了,忙讓夥計把馬車趕來:「公子們請上車,今兒小店做東。」
  不過人卻多了,只有瑞雪一個女孩,趙希厚擺擺手:「你們先回去,瑞雪,你方才不是說要去買什麼東西麼?我知道那個地方,我帶你去,你們先去,我們一會就到。」說著連連催著瑞雪,叫她快走。
  樂鳳儀瞅著趙希厚酸酸地道:「醉翁之意……娘子,我想你啊,為夫一會兒就來!」
  所有人哈哈大笑,倒是那個書生有些不適應樂鳳儀的隨意,愕然結舌。
第一百三十七章:鯰魚(下)
  瑞雪隨著趙希厚走了一會兒,問道:「你有沒有怎麼樣,身子可好。」
  趙希厚停下腳步,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瑞雪。
  瑞雪微微側過頭:「我看樂公子他們出來面色都不好,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不是說餓了麼?方纔的肉燕你都沒吃兩口。」
  「你到底怎麼了?中暑了麼?胸口悶不悶?」瑞雪見趙希厚依舊不說話,推了推他,難道真是的不舒服,「你說話啊!你別在這出了事,待會人家打上門……」
  趙希厚搖搖頭:「沒事。我好著呢!」
  瑞雪不相信地看著他。旁人出來都要死不活地,怎麼可能唯獨他還好?「你是吃了天王保命丸麼?」
  趙希厚心情大好,笑著道:「你就盼著我被人抬出來是吧!」這丫頭現在開始關心自己了,雖然這話說得不舒服,但是卻比以前好多了。
  「你沒事就回去吧!老太爺在等著你。」瑞雪指了指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的馬車,趙家早就派人來接了。
  趙希厚搖搖腦袋:「我可不想才考完,回去又被爺爺考一次。你不是要買東西麼,我陪你去。」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我又沒東西買。」
  「是我要買。你同我一起去。」
  趙希厚並不是要買東西,而是打算同瑞雪單獨相處。他能跟她單獨相處的時間太少了,自己能跟她說的話又實在是太少了。
  太陽有些大,瑞雪抬起手擋在額際前,這都過了中秋,太陽還這麼毒辣,雨水都在前一段時間下完了麼?先前還以為今年會有大水,結果也沒發生災民進城的事,萬幸萬幸。
  趙希厚看著瑞雪,走到她身邊站下,替她遮去半邊陽光,留下半點清涼。扇子故意扇地很猛,送去一陣清風。
  瑞雪感激地看著他,可是他沒有看過來,只能看到他半邊臉。這裡的線條好像挺柔和的。
  走了兩步,趙希厚忽停了下來:「回去吧。外頭的太陽大。」
  「不是要買東西麼?」
  趙希厚撲哧笑了,他敲著瑞雪的額頭親暱地道「我什麼時候說要買東西了。上車。」
  瑞雪撇撇嘴:「明明是你要買東西的。」
  「我什麼時候說的?你哪只耳朵聽見了?」趙希厚耍起無賴。
  他無賴地樣子跟那些真正的無賴差不多。瑞雪看著趙希厚想像著他穿上一身金光閃閃顏色艷麗的衣衫,搖著大骨扇,故作風雅,搖頭晃腦領著一群潑皮……
  果然像!
  趙希厚見瑞雪居然笑了起來,不明所以地點點她:「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瑞雪摀住嘴只是不說,可是哪裡能撐得住,越來越覺得好笑,最後忍不住道:「趙衙內!」
  趙希厚頓時沉下臉:「你說什麼?」
  「你這樣子就像……」
  趙希厚再次敲著瑞雪的額頭,不悅地道:「什麼衙內!就知道你沒想什麼好東西,真該把你腦袋打開,瞧瞧這裡面都裝了什麼。」
  瑞雪狡黠地眨眨眼:「衙內?你提這個做什麼?」
  趙希厚忍不住揪住人她的髮辮:「原來在這等著我。」
  「疼,疼!」瑞雪雙手護著髮辮,心裡不住抱怨,早知道今天就不留垂發了。
  趙希厚哪裡會放過瑞雪,故作惡相:「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
  「頭暈,頭……」瑞雪忽然放了護著髮辮的手,改成扶頭。
  趙希厚連忙鬆開手,扶住瑞雪:「怎麼會頭暈?是不是中暑了,快上車,我方才就叫你上車,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吧!」
  他趕忙把自家車叫了過來,將瑞雪扶上車。
  「趙兄這是金屋藏嬌?呦,我瞧瞧,這是黃豆西施麼!彭兄你來看。哈哈哈!趙兄眼光真是獨特,別具一格,與眾不同!」
  陰陽怪氣地聲音引得趙希厚轉過身子,卻是發現一個消瘦的讀書人,而他身後則是早先一步走了的彭啟雲。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他,再看看他身後聚集地那幾個學子,趙希厚明白了。
  他忽視那個消瘦的書生,轉向彭啟雲故作疑慮地道:「彭兄這是要上哪?可是迷路了?也是彭兄畢竟不在南京城住,不知道地方,若是不知,我可以指點。」
  彭啟雲不想趙希厚這麼好說話,轉念就想到,趙希厚同個女子拉拉扯扯的,他是怕自己把這事傳了出去!行為不檢,就夠他喝一壺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趙兄……哈哈哈哈。」
  那個消瘦的書生更是唯恐天下不知,大聲渲染出來。他的意有所指引得他身後的幾名書生的憤然,他們鄙視地看著趙希厚,從彭啟雲那裡他們已經得知趙希厚的祖父是彭啟雲祖父那一屆的榜眼,有這麼一個孫子,真是丟盡了祖宗的顏面。
  趙希厚卻根本就並不在意那些人,忽然走到彭啟雲身邊,熱絡地道:「彭兄,你我既是同年有話但說無妨,何必這般藏著掖著?直接就是了!」
  彭啟雲肩上微微僵直。他可不接受趙希厚突如其來的熱絡,他不習慣怎麼會變得這麼快?他不該馬上斥責自己無中生有麼?怎麼像個沒事人一樣?
  之見趙希厚面上忽然浮起一絲壞笑。笑容看著彭啟雲有些發麻,他收回了得意之色,稟著敵不變,我亦不變的道理,靜觀趙希厚的舉動。
  趙希厚這種壞壞笑的讓那些個書生也覺得毛毛的,他們還真沒見過這種笑。壞壞的,隨即帶著一種色迷迷的……
  趙希厚的笑容在掃過彭啟雲那幫人後,擠眉弄眼的道:「彭兄原來是想……南京城的人到知道那個去處,隨便找個人打聽就知道了。」
  「你說什麼?」彭啟雲有些沒能緩過勁來,趙希厚這是在說什麼?
  趙希厚一臉見外地碰了碰彭啟雲,「彭兄。哦!我明白了!」
  趙希厚的煥然大悟讓彭啟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明白什麼了?自己什麼都沒說呢!他難道會穿心術?自己想什麼他都知道?
  「彭啟雲果然是狀元子孫,世代書香門第果然是不同,嚴守禮法,實乃我等讀書人的楷模,」趙希厚胡天亂地的瞎扯一通,捧地彭啟雲有些得意了,忽而道,「不過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去處。那位兄台方才也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紅袖添香才是正道,不會辱沒斯文的。有個小季玉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的國色……」
  彭啟雲就實在沒遇見過趙希厚這樣的人,也聽明白趙希厚收的是什麼意思了。他在家就被祖父教導要嚴謹端持,自己也是奉承聖人的教誨,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對於那些個與禮法相違之事他更是深以為恥。不想趙希厚這麼認為自己,他以為自己是要去那個骯髒的去處……
  彭啟雲頓時放下了臉:「趙兄!」
  趙希厚見彭啟雲動怒,心中暗暗歡喜,可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表露出十分歉意之色:「彭兄恕罪,恕罪。我也覺得奇怪,彭兄家教嚴謹,怎麼會無故想去哪個去處?」他湊到彭啟雲的身邊,若無其事地撇了那個消瘦的書生,壓低了聲音,「我誤會彭兄了。這種人……彭兄還是……」
  「三哥,爺爺還在家等著呢?」瑞雪忽而掀了簾子,探出腦袋來,只是這回她的面前擋著一塊紗帕,只露出一雙眼睛。明亮的眼睛充滿著惱意。
  趙希厚回頭望著瑞雪,嘴角微微翹起,這個丫頭,會演戲了?
  「我知道三哥好不容易遇見同窗,原該坐在一處好好的談論詩文,只是爺爺一直在家等著三哥,爺爺年紀大了,總不好叫老人家在這麼熱的天擔心才是。不若過幾日,三哥下了帖子清同窗到家裡來?」
  趙希厚忙連聲應道,卻有歉意地對彭啟雲等人連連作揖:「舍妹,年幼不通禮數,讓兄台見笑,見笑。家祖還在等小弟,小弟先告辭。」趙希厚深深作揖,這才回過身,朝馬車走去。
  才要鑽進車廂,他又跳了下來,快步走到彭啟雲跟前:「不知兄台所居何處?過些日子還請到舍下一敘。」他拉著彭啟雲的手再次道,「彭兄,你的朋友大多是好的,唯獨這個……這個……告辭。」
  趙希厚鑽馬車後,仍舊掀了簾子同彭啟雲告別,等到不見人了,這才放下簾子,摀住肚子哈哈大笑:「這彭家養了個傻子!」
  「還好了。」瑞雪雖然不大喜歡彭啟雲清高的樣子,不過這個人比那個消瘦的書生好多了,叫人膩歪得不得了。就跟鯰魚做出來的感覺一樣,油乎乎,腥歪歪的。
  「什麼叫還好。我看就是個五穀不分死讀書的。」趙希厚不滿瑞雪沒同自己站在一邊,不過他的不滿很快就消除了,而是對著瑞雪笑道,「你方才叫我爺爺什麼?」
  「不過是權宜……」
  「權宜也不能這麼叫,你就是叫大爺爺,或者是二爺爺之類的也不要緊,這爺爺……」趙希厚咬文嚼字的同瑞雪道,「人家會為你是我媳婦呢!」
  瑞雪騰地紅了臉,啐了他,「你說什麼?我給你解了圍,你還……」她忽而理直氣壯地指著趙希厚,「你方才說那個小季玉,你是不是也想……你早說啊,我不會告訴樂公子他們你……」
  趙希厚一把摀住瑞雪的嘴,低聲呵斥道,「你說什麼呢!」
  「唔!」瑞雪瞪著眼睛示意他把手放下。
  趙希厚哪裡肯,將瑞雪困在自己懷裡,可是換來的卻是瑞雪不住的扭動,他不由地歎口氣,輕輕地吻了她面頰一下,「別動,你再動我就親你。」
  瑞雪果然不敢亂動,她繃直了身子,緊張地望著趙希厚。
  他只覺得好笑,又親了她額頭一下:「我只抱抱你。」他低下頭,將脖子埋入瑞雪的頸項中,忽而道:「瑞雪嫁給我吧!」
   
  鯰魚,這玩意是好東西。肉質細嫩,美味濃郁、刺少、開胃、易消化,對體弱虛損、營養不良之人有較好的食療作用。又是催乳的佳品,並有滋陰養血、補中氣、開胃、利尿的作用,是婦女產後食療滋補的必須按食物。
  可是呢,某天某人突發奇想用這個做酸菜魚,結果……腥的不得了……
那個消瘦的書生在我的感覺就是鯰魚這種,身上黏黏的,腥味特別大,很難讓人忍受。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鄉試的名次下來的很快,趙家很快便接到了報喜,本是喜事,只因趙老爺子沉下了臉,家裡也不敢太過慶祝,後來又傳來北京三老爺子家的六少爺在北京直隸的鄉試中中瞭解元,趙二太太越發沒有心情擺酒。只是在端陽之日,趙二太太仍擺了酒,請了一些相熟地女眷到家中坐坐。
  趙希筠因為身上不好沒有去見客,只是自己屋裡歇息。不過卻有幾位夫人遣了自己身邊的僕婦丫鬟前來探望,她只得打起三分精神,歪在榻上看丫鬟們做針線。
  丫頭們在外頭廊下做針線說笑,瞧見溶月來了,都站起了身子,笑著同她道好。
  「溶月姐姐怎麼來我們這了?」
  溶月笑著道:「我來瞧瞧五姑娘。」說著示意自己手中的錦盒,「太太指了東西叫我送過來給五姑娘嘗嘗。」
  「是什麼好東西。我聽說廚房準備了許多好東西,珠兒你說有什麼的了?」
  珠兒搖搖頭:「我哪裡知道。只曉得瞇嬸子早些天就在準備了,溶月姐姐,你同我們說說吧!」
  溶月繞不過她們鬧,只得道:「卻是準備了許多東西。不過五姑娘身上不好,不可吃太過油膩的,特地送了這荷葉雞湯來。」
  丫頭們有些失望,但是卻對席上的事情很是好奇,本來以為自家姑娘會見客,自己也好跟著一起去,說不定還能聽幾出戲,瞧瞧熱鬧,可偏偏姑娘身上有不好。
  「溶月姐姐,今兒唱的是什麼戲?」
  「滿床笏。」
  「這戲熱鬧,我娘最喜歡。不過我卻喜歡……」
  「你別拉著溶月姐姐了,她還有差事,請她見了姑娘,再跟你說也不耽擱。」一個小丫頭推了推她。
  丫頭這才放過了溶月。不過卻多少有些不情願,她惱怒地瞪了那個丫頭一眼,啐口道:「要你說。不過是閒話幾句,能耽擱什麼!」
  「我去見五姑娘,把差事了了,等會出來再同你們說。」溶月好脾氣地笑了笑。
  自有小丫頭為她掀了簾子,在外頭道:「姑娘,溶月姐姐來了。」
  趙希筠慢慢地坐了起來,衝著溶月點頭:「你怎麼來了?」
  溶月忙走上前,將食盒放好,打開,去了裡面的湯,穩穩地端了出來:「太太讓我送荷葉雞湯給姑娘嘗嘗。說這個清淡,姑娘且喝些,不打緊的。」
  趙希筠點點頭,讓玉藻給溶月倒水。
  玉藻倒了杯白水遞到溶月面前,歉意地道:「姑娘身上不好,不喫茶,也沒敢用冰,這是拿井水湃了的。」
  金鶯盛了一碗湯端給趙希筠,服侍她喝了兩口,笑著道:「難不成她瞧咱們是沒臉的,連這點面子都不給?騙你小心!」
  玉藻笑著道:「我怕她不知道,以為我們連茶都不給她吃。」
  檀弓插嘴道:「偏你⼳蛾子多。溶月姐姐在三少爺那什麼茶沒吃過?還跑到咱們這吃?」
  玉藻半惱的轉了身子:「我說不過你們,我走好了!」
  趙希筠笑著搖搖頭,對金鶯說不用,揩了嘴對溶月道:「你回去替我謝謝太太,只說這個味兒很好。」
  「得了五姑娘的胃口自然是好。前面的太太們都說這個好,極為清淡,還向咱們府上討了法子。」溶月應了聲笑著道。只是她的雙眼一直在趙希筠屋裡打量著。
  玉藻笑著拉著溶月:「好姐姐,你快同我說說,前面有什麼?也說給姑娘聽聽。」
  溶月便說了前面的事,不過都是那些個夫人小姐們的衣服首飾,以及從她們口中聽到的趣事,不過有件事卻讓趙希筠留了神。
  「都指揮使家的夫人一個勁的誇自家的女兒,若不是我們都知道,早就被唬了過去。好幾家的夫人還誇小葉年紀輕輕,就這般有出息。」
  趙希筠點點頭,心裡卻盤算開這些人的意思,不過是想結親罷了,卻不知道二伯母的意思是什麼,看來自己是要同三哥點撥一二,省得……
  「姑娘?五姑娘?」溶月瞧見趙希筠走神忙叫了幾聲。
  趙希筠將溶月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微微一笑,歉意地道:「你說什麼?我頭暈暈的。」
  溶月忙站起身告辭:「我想同姑娘說我且到前面伺候太太。」
  趙希筠點點頭:「你去吧!好生伺候。」
  溶月提了食盒,走到門口,忽而轉過身子,想起了什麼道:「我都忘記太太還交代了一句話。」
  本意歪下的趙希筠又坐下了身子,看著溶月:「二伯母還有什麼吩咐?」
  「卻不是吩咐。只是三少爺可在姑娘這?前面來人傳老爺的話,叫少爺出去見客。」
  趙希筠笑笑道:「可不巧了,三哥才走。」
  溶月點點頭這才出去了。
  估摸著溶月走遠了,檀弓冷笑道:「這位姑奶奶還真把自己當奶奶了,跑姑娘面前問事了。」
  玉藻忍不住點點她,示意她不要多說話。誰知道外面的那些個丫頭哪些是趙二太太派來的?她們上次被罰的還不夠麼?
  「你怕她,我可不怕。」檀弓倔強地道,「我們又礙不著這位姑奶奶的路,她……」
  玉藻忙摀住她的嘴:「她是她,我們是我們,你這不是給姑娘招事麼?」
  金鶯卻拉了玉藻過去,笑著道:「你想憋死檀弓麼?」
  玉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拉著金鶯指點自己繡花。趙希筠支起了身子,叫來檀弓:「你去瞧三哥在不在爺爺那,若是在,請他過來。」
  檀弓出門不久就遇見了趙希厚,他卻是來瞧趙希筠的:「五妹叫你來找我,有事?」
  「是。那位溶月姑奶奶來了。」檀弓肚子裡藏不住東西,一張口把溶月來說的話都說了出來,「真是的。她不知道姑娘訂了親麼?三少爺你一不見,就上我們這找,她把姑娘當什麼了!三少爺你以後別到處跑,省得對姑娘不好。」
  趙希厚笑了笑,掏了個玉飾給檀弓,「我給你賠不是,饒過我好了。」
  檀弓歡喜地接過了玉飾,在前面引路,回答趙希厚問他的話,又說了趙希筠的身體。
  溶月因找不到趙希厚特地在趙老太爺的書房門口等著,一見到趙希厚就迎了上去:「少爺可來了?叫我好找!」
  「你有什麼事?」
  溶月笑著道:「老爺從前頭打發人來叫少爺到前面去,我來給少爺送東西的。」
  趙希厚點點頭,打發了她:「我知道了。」
  溶月沒有動,一直在等著趙希厚,「老爺已經……」
  趙希厚不耐煩地道:「我要見過爺爺,爺爺有話交代我。你沒事就走,待在這裡算什麼?二門上的人什麼時候這麼鬆了?」
  溶月微微地變了臉色,卻笑道,「是。只是前面像是在做文章,太太命我等消息,太太想知道少爺做得如何?」
  「我自己會回太太的。」趙希厚也不理溶月,一腳邁進了趙老爺子的屋子。
  因為天熱,趙老太爺沒多大精神,前面的事情一概不理會,自己則在屋子裡靜靜地躺著瞧這些書。
  「你怎麼來了?我聽說前面在做詩。」趙老太爺指著自己身邊的凳子叫趙希厚坐了。
  趙希厚掏出扇子為趙老太爺扇了扇風,「那麼多人,我不想去。我陪爺爺好了。」
  趙老太爺瞧了他兩眼,笑道:「別給我來這些,你有話就會說。」
  趙希厚尷尬地笑了笑,收起了扇子,撩了衣裳跪在趙老太爺身邊:「這次鄉試,考了第七名,叫爺爺失望了。」
  趙老太爺瞇著眼瞧了趙希厚,他卻是很驚訝孫子會來同自己說這個。他以為這幾天生氣的只有自己。他倒是很想聽聽,這個孫子會說起什麼。
  「明年會試孫兒一定好好考,及至殿試,孫兒一定考取狀元。」
  趙希厚擲地有聲地話語讓趙老太爺著實吃驚不小。他雖說整個心思都放在了孫子身上,可孫子到底是什麼人,他又不是不知道,文章上頭是不錯,可缺一門心思不在這個上頭,要他中狀元……
  他絕不可能是因為沒達到自己的心願而內疚的傢伙,他還有後話。
  果然,趙希厚頓了頓,接著說,「孫兒若是得中狀元,還請爺爺應了孫兒一件事。」
  他沒料錯,這小子是有後招的人。
  趙希厚抬頭瞧了眼趙老太爺,見他不說話,半天動靜也沒有,心裡卻是有些嘀咕,他一個人愣著頭在這裡一直說,爺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會不會答應自己?
  他停了一會兒,趙老太爺依舊沒有反應,他鼓起勇氣道:「若是孫兒得中狀元,請爺爺答應孫兒迎娶瑞雪!」
  話語果然激起了趙老太爺面上的波瀾,他睜開雙眼,目光如炬地瞧著趙希厚。他沒想到這孩子的要求卻是這個。王九指家的丫頭,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
  一旦開了口,而趙老太爺現在是想聽他繼續說下去,趙希厚便說開了:「孫兒喜歡瑞雪,想娶她做媳婦。可是太太那邊……您也知道太太對瑞雪……爺爺我需要您的幫忙。」
  「等你中了狀元再說!」
  審視了趙希厚許久的趙老太爺終於開了口。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他有些期待對瑞雪的事情中,孫兒是什麼樣的心態,是玩還是一時興起?他料不準,這個孩子的定性實在是太差了。可是如果孫子是認真的,至少就他現在來看,對瑞雪,還是有那麼一些認真的,可是到底能多真?能讓他靜下來讀書,達成自己的願望,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姑且拋出了一份誘惑,看看他這匹小狼到底會不會成功!
   趙希厚連忙向趙老太爺道謝,慇勤地扇著扇子,不是地問趙老太爺要不要吃什麼,到後來乾脆搬了些書,向趙老太爺討教,一點時間也不放過。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可是趙希厚卻覺得,這就是答應了,他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至少這是個機會。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趙希厚把握著趙老太爺給他的機會,趙二太太也在把握著趙老太爺給她的機會。她破天荒的在晨昏兩定之外前去探望趙老太爺。
  趙老太爺對她的到來多多少少的有些意外,他艱難地抬起下耷地眼皮,示意趙二太太做到邊上。
  趙二太太笑嘻嘻地開了口:「媳婦來是想同老太爺商量個事。」
  「內院是你當家,你不用來問我。」趙老太爺擺擺手。
  「是。媳婦說的是三兒的事。」趙二太太依舊笑嘻嘻的。
  趙老太爺欠起身體:「三孫,他怎麼了?可是又跑出去玩了?」
  趙二太太忙上前攙住趙老太爺,「沒,三兒最近很是用功,我才去瞧過他,還在讀書。媳婦是想說,來年的會試。」
  趙老太爺點點頭。若趙希厚自己再跑出去,那麼他就要對他昨日說的那些話重新估量了。原先是自己想錯了,她他微微一笑,示意趙二太太繼續說下去。
  趙老太爺的笑容對趙二太太來說無疑是一種動力,「說是還有幾個月,但這日子過得也快,京城離著又遠,若是明年過了年,路上耽擱一點耽誤了三兒的考試就不好了。媳婦是想,不若趁現在,直接上京,讓三兒在京城備考,一來不存在路上的耽擱,二來身子也能適應。」趙二太太說著,不好意思的笑了,「三來也是媳婦自己的私心,到了京城能同三叔家的六侄兒一同讀書,對三兒也是進益。」
  趙二太太口中的六侄兒——趙希遠這次是在京城參加的鄉試,是北直隸的解元,這對趙老太爺來說是個頂好的消息,不過卻始終不是那麼的高興,畢竟他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自己親自教導的三孫反而沒有六孫考得好。
  趙二太太的話立即得到了趙老太爺的同意,「你這麼想很是。早些去也是好的。到時候就住在他三叔那,兩個人一起讀書也好。」
  趙老太爺面上的那點不快,趙二太太是看在眼裡的。趙希遠中瞭解元,她也不高興,可是不能擺在明面,可如今看著趙老太爺也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快,她只覺得舒服多了。畢竟三兒自小是在趙老太爺身邊長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在這點上,她卻是佩服趙佑楣當年的謀劃。
  「這倒不必。媳婦是想在京城買一處宅子給三兒。」
  「買宅子?」
   趙二太太笑笑:「媳婦也是想盼個好綵頭,盼著三兒殿試後能留在京城。所以想預備下。若是三兒留在京城,這宅子遲早是要買的。」
   趙老太爺也覺得趙二太太的主意不錯,不過兩個人卻是南轅北轍。趙老太爺認為趙二太太的綵頭是孫兒中狀元,留在翰林院做修撰;而趙二太太卻是打算親自到京城打點,無論兒子考得如何,在部選的時候也要給他補個實缺外放,至於京城買房子不過是為了給兒子做私產而已,像兒子這種新科進士又沒娶親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到時候自然是京城高官擇婿的佳選,而這同時也能作為為兒子說親的一樣後盾。同時她並不想讓兒子留在京城熬,山高皇帝遠,這才是做官的真諦。
  趙二太太見趙老太爺應了,高興的離開了,開始盤算著要同兒子一同上京,順便回娘家一趟,她哥哥已經放了出來,被免了官,但是吏部營生多年,這裡打點還是少不了自家哥哥的。還是要挑選家人留在京城伺候三兒……她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你就要去京城?」邱端甫略微詫異道:「這離會試還有四個多月,去那麼早做什麼?」
  趙希厚笑著對邱端甫道:「知道你要留在這同五妹成婚。不過你要失望了,爺爺也讓你一同進京,這洞房花燭還是等你殿試回來再說!」
  邱端甫微微紅了臉,他心裡卻不是想著這些,而是到京城這幾個月的費用。
  趙希厚明顯看出了他的心事,笑著道:「難道要讓姑爺睡大街不成?我聽瑞雪說四叔派人送信給你了?」
  邱端甫歎了口氣,起身取出一封信遞給趙希厚,「不止送信,還有一堆的禮。」
  趙希厚瞧了兩眼信上的內容,笑了笑。他這個四叔鑽營投機還真是在行。邱端甫此次鄉試中了第二名,著實讓趙佑檀吃驚不小,一聽到邱端甫中了,立即修書派人送了禮,越發拉緊關係,信上連連催著邱端甫趕快迎娶趙希筠,生怕邱端甫殿試後毀約。
  邱端甫又指了指屋外的兩個小廝,「這也是送來的。」
  趙希厚笑著道:「給你,你就收下,不耐煩了就打發出去。」
  邱端甫笑了笑:「你不同王姑娘打招呼,在我這磨唧做什麼?」
  趙希厚此時變得不自在了,他支吾著道:「就不許我在你這坐一會兒?」
  「已經坐了,茶也喝了,事也說了,你還要磨唧到什麼時候?難不成你是準備留下來吃晚飯?」邱端甫雙手抱膝嘴角勾起,看著趙希厚,他難得看著趙希厚窘迫的樣子。
  趙希厚強辯道:「我不過是多坐了一會,多吃了你兩口茶,你就要趕我?有你這麼對大舅子的麼?」
  「是。趙三公子若是要喫茶,且到那邊,那邊的點心茶水比我這要好,就是人也比我這順眼得多。」邱端甫將趙希厚推出自己的屋子。他就不信了,這傢伙跑到這就是為了跟自己說事,他哪次不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假公濟私。
  趙希厚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出去
  邱端甫走了出來:「我聽說王姑娘也要去京城了。」
  她也要去京城?是要跟著自己,還是……趙希厚背著手滿腹心思地朝小廚房去了,卻沒找著瑞雪,學徒說瑞雪在自己的屋子,還特別地交代道:「瑞雪已經有好幾日沒來廚房做事了。」
  「你身子不好麼?」趙希厚推了瑞雪的房門,瞧著做針線的瑞雪,伸手去探她的額頭,不熱,冰涼涼的,摸上去真是舒服,趙希厚一點都不願意放下手。
  瑞雪紅了臉,側開頭,避了趙希厚的手。
  趙希厚乾脆在瑞雪身邊坐下,看著她手裡的東西,忽然想到以前的一件事,結結巴巴地道:「你要不要喝紅糖水?」
  瑞雪面上頓時紅得能滴血,她猛地站起身,大步隔開自己同趙希厚的距離,他胡亂想些什麼。
  趙希厚見她面上紅成那樣,更是以為自己猜對了:「你坐這,我給你……」
  「你胡說些什麼呢!」瑞雪惱怒地攔住他,他怎麼會往那上面想,都是以前……一想到那次,瑞雪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我沒說什麼,什麼也沒說。」趙希厚趕緊放棄,自己要是在流露那麼一點,她估計會把自己趕出去的,「月底我就要上京了。
  瑞雪頓了手,盯著自己的裙角:「這麼早?」
  趙希厚頓時大喜,她不想自己那麼早走,即使是心裡高興,他也不流露出來半分,故作可憐的道:「沒辦法,爺爺一定讓我去,說我在這容易分心,不好好讀書。」他說話間若有若無地瞧著瑞雪。
  瑞雪被他看著不好意思,撇了頭。他是什麼意思,她讓他分心了麼?
  「唉!」趙希厚長長地歎了口氣,依依不捨的道:「我也不想走啊。可是再不好好讀書,我可就不能娶你了!」
  「你!」
  趙希厚嘻嘻一笑,瞧著門是關著的,一把握住瑞雪的手:「我說的是真的。我昨日同爺爺說了。只要我考上狀元,爺爺就答應我們倆的婚事。」
  瑞雪忽然沒了羞澀,怔怔地看著趙希厚。趙老太爺會同意?別說是趙老太爺,趙二太太那裡就說不過去,那次爹強行把她從趙家老宅帶走,跟趙二太太那麼大的衝突,怎麼還……她以後怎麼跟趙二太太在一個屋簷下生活?
  「二太太那……」
  「太太那裡不用你管只要你也答應一切都沒話說,而爺爺那裡,只要我考上狀元,做什麼都可以。」趙希厚肯定的回答,其實他自己也明白趙二太太哪裡不好交代,可是他要好好的利用爺爺,利用爺爺想家裡出個狀元的心思,把瑞雪娶進門。以後不跟太太住在一起,還能有什麼事情。他忽而笑著道:「你只要乖乖地繡嫁妝就好了,讓我看看你這是什麼?」
  趙希厚伸手就要去搶瑞雪手中的繡件,瞧了是個荷包哧哧笑道:「三元及第?是給我的吧!不錯不錯!」
  瑞雪伸手又搶了過來,攢在手裡握的緊緊地。
  「子談說你也要去京城?是不是因為捨不得我?」
  「誰說是因為你!」瑞雪突然提高了嗓門,忽而又紅了臉,垂下頭,輕輕地搖,「爹來信了,說太爺爺的身子已經好了些,讓我跟宋老爺的船去京城。」
  瑞雪低著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襯著那張粉紅的臉,實在是誘人,趙希厚真想湊過去摸一摸,親一親。
  他忙屏住心神,清清嗓子問道:「哦,那你什麼時候去?對了,我都忘問你,原先王叔不是說老家都沒有人了麼?怎麼又說你太爺爺在京城?」
  瑞雪搖搖頭:「我也不曉得,爹從來都沒說過老家有什麼人,只是突然有一天就走了說是太爺爺病重,這不通信怎麼知道的。我怎麼都想不明白。爹以前說我是在南京生的,當時還遭了難,帶我一路逃命到了全椒的。那時候為何不帶我回老家。」
  這些事,瑞雪同樣想不明白,這裡有什麼,她想不明白。
  「既然你去京城那就更好。我都不知道這幾個月不見你該怎麼辦!」趙希厚笑著道,「你什麼時候去?你太爺爺住在京城哪裡?到時我去找你!」
  瑞雪搖搖頭:「住哪我就不知道了。我十月跟宋老爺的船隊去。」
  「那這樣,到時候你送信到我三叔府上,我怕是要住在三叔那。」趙希厚絮絮叨叨的交代著瑞雪,告訴她京城冬天有多冷,要把衣裳都帶好了,又說從南京到京城的水路非同一般,讓她把藥也帶好……
  瑞雪也不打斷他,含笑地聽他說著,一直等他說完,她才點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趙希厚見瑞雪一直看著他,微微一笑,握著手,看著她。
  「我給你去做點好吃的吧,你想吃什麼?」瑞雪同趙希厚對望了一會,忽而緩過神,有些窘迫,急急地站起身子,招呼著趙希厚。
  「什麼都好。只是這個荷包什麼時候繡好給我?」
  瑞雪抿了抿嘴,微紅著臉走了出去。
  趙希厚只笑著看著她。
第一百四十章:涮羊肉
  宋老爺的船隊在抵達朝陽門碼頭後,自有一批人上來接應,而瑞雪也被京城木字號的管事接了過去。
  同瑞雪說話的是位僕婦,四十多歲,圓圓的臉,笑得很親切:「王姑娘,奶奶讓我們來接姑娘。」
  瑞雪連忙應了。
  丫頭取來凳子,僕婦攙著瑞雪上了馬車。一進入馬車,一股暖香迎面撲來,瑞雪舒服地放鬆著身體,坐定後她揉揉雙手。
  馬車徐徐地行駛著,僕婦先取了個手爐給瑞雪,又倒了茶捧給她,「姑娘喝口熱茶,今年京城冷的早。」
  瑞雪點點頭:「我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冷的天。」南京雖然也會下雪,可是那邊是濕冷,而這裡是干冷,這才十月天就這般的冷,那以後呢?
  僕婦笑著道:「我才來京城的時候也不習慣,呆久了也就好了。」
  「嬸子您怎麼稱呼,也是從揚州過來的?」
  「我夫家姓常,姑娘叫我常九嫂好了。我一直伺候奶奶。」常九嫂笑著道,她接過丫頭取來的手爐自己捧了,指著丫頭道:「這是金兒,奶奶讓她過來伺候姑娘的。」
  不等瑞雪說話,金兒已經就地向瑞雪問安了。她瞧著比自己大上一兩歲,好像不愛說話,向瑞雪問安後,便習慣地將眼瞼垂下來。
  常九嫂好像很滿意金兒,側了頭對瑞雪道:「先送姑娘去您府上,奶奶說姑娘今日才到,身子乏,先去家歇下,等過些日子身子緩了,再請姑娘上我們府上。」
  瑞雪點點頭。她坐船坐了半個多月,人都搖乏了,才雙腳著了地,還覺得地在搖。
  常九嫂見瑞雪不想說話,也不開口了,從身邊取了一條毯子為瑞雪蓋在雙腿上。
  朦朦朧朧間,瑞雪被人搖醒了。
  「王姑娘,到了。」常九嫂親切地道。
  瑞雪撐起疲軟的身子,揉了揉眼:「到了?」
  「到了,您慢點,把披風披上,外頭風大。」常九嫂一面說著,一面取了件披風為瑞雪罩在身上繫好。
  外面果然是冷,才掀了車簾,瑞雪便打了個冷顫,她攏緊了披風,忍不住笑了自己。先前才下船的時候也沒覺得怎麼樣,現在反而覺得冷了。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打量著眼前的宅院,不大——王宅兩個簡單的字掛在正中央。大門已經打開,一個守門的連忙迎了上來,對著瑞雪就拜了下去,「給大姐兒問安。」
  瑞雪倒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常九嫂手腳卻很快,從袖口取出一串錢給了守門的,守門的千恩萬謝地退到一邊,招呼著人趕去通知老太爺去,這裡又請瑞雪進門。
  「大少爺在陪老太爺,姐兒請這邊請。」守門的想是得了錢,心情好,臉上笑嘻嘻的,「知道姐兒今日到,二少爺特地告了一日的假,太太已經打發好幾次來問了。」
  二少爺告假?太太……
  瑞雪思量了一會這才緩過來,大少爺說的是爹,二少爺的話就是爹的弟弟,這麼突然的來了一下她還真是有些暈眩。
  宅院並不大,過了一進,門房便道:「這便是老太爺的主屋。」他沖沖地跑到廊簷下,高聲道:「老太爺,太太,大少爺,二少爺,二少奶奶,大姐兒到了。」
  一進屋子,瑞雪最先瞧見的還是王九指,她緊走了幾步,叫了聲爹。王九指含笑著點點頭,卻讓瑞雪先給長輩們行禮:「你這丫頭,給你太爺爺,奶奶,二叔二嬸問安。」
  主位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瞇著眼瞧著瑞雪。他頭上已經沒有多少頭髮,稀稀拉拉的,面上的皮兒也皺在一起,精神頭兒也不足。見了瑞雪只是輕輕地抬起手,示意她到身邊來。
  瑞雪趕緊走上去,在王老太爺面前跪下:「太爺爺。」
  王老太爺笑了,仔細地瞧著瑞雪,在一旁的王九指忙取了旁邊一隻匣子,取出眼鏡給王老太爺戴上。
  瑞雪認識這個,趙老太爺也有一個,據說戴上這個可以使眼前清晰。可是她小時候,跟趙希厚偷偷地玩過趙老太爺的眼鏡,他們一戴上去後,非但不覺得眼前清晰,還覺得頭暈目眩。真不明白,為什麼趙老太爺同太爺爺戴上後會覺得清晰。
  「長得像她母親?」王老太爺瞧了又瞧,對著大孫子道,「只有這鼻子還有些像你。」
  王九指笑道:「像孫兒就不好了。」
  王老太爺瞧了王九指一眼,笑了笑:「像你是不好。」
  還不等瑞雪向王太太下拜,一雙手便摸了過來,一把將瑞雪摟在了懷裡,哭了起來:「我今日終於見著孫女了,死了都甘心了。」
  王太太摸索著瑞雪的面龐,特地將瑞雪的鼻子摸了好幾遍,想來是要確認孫女的鼻子是不是像兒子。
  一開始瑞雪還有些驚愣,隨後便發現王太太是看不見的,她主動將臉湊了過去,耐心地等待著。
  「母親還是別哭了,大侄女一路辛苦,且讓大侄女歇息一會吧。」王二奶奶笑著勸著王太太。
  王太太這才止住了哭,面上扯出一抹笑容,茫然地對著一個方向道:「我歡喜得忘記了。好孩子你快去加件衣裳,雙手涼涼的。」
  王老太爺也點點頭,他在王九指的攙扶下,慢慢地站了起來,「淳兒,你陪我去廚房。」
  王老太爺今日要親自下廚,瑞雪有些驚訝,這個走路都走不穩的太爺爺還能做菜麼?他顫抖的雙手,還有力氣掂鍋麼?
  可是爹並沒有阻攔,二叔還笑著道:「爺爺今日好高興。」又對瑞雪道,「大侄女好福氣,爺爺已有好些日子沒親自下廚來。我們今日可沾了大侄女的光了。」
  王老太爺笑笑,把王家老二也叫了過去:「你也別閒著,也做兩個拿手的好菜給你侄女嘗嘗。我們這樣的人家,除了做食物還能有什麼。」
  王家老二連連應著。
  瑞雪換好衣服,請王家二奶奶領自己去廚房,可王家二奶奶卻說王家的女人是不能進廚房的,她只得道,想去瞧瞧,可就是這樣也不行。
  王太太卻道:「領她去好了,爹今日高興不會說什麼的。」
  果然王老太爺高興,一句話也沒說。
  瑞雪站在廚房外頭,看著太爺爺,爹還有二叔三個人幾位麻利地在灶台上忙活著。尤其是太爺爺,根本就不用人扶,穩穩當當地站在灶台前,沉重的鐵鍋在他的左手上,此時一點都瞧不出顫抖。
  王老太爺炒完一道菜,發現立在廚房外面的瑞雪,微微有些詫異。
  王家二奶奶瞧著王老太爺瞧了過來,生怕他生氣,忙道,「大侄女要過來瞧瞧,是娘叫我把她帶來的。」
  王老太爺點點頭,切了菜,他的刀工一樣很厲害,切片切絲只是在瞬間,砧板發出連續的敲擊聲。片刻之後,王老太爺停了手,扭過頭道:「你爹說你也學了做菜?」
  這話是問瑞雪的。瑞雪點點頭:「是。」
  王老太爺放下刀,招呼瑞雪進來:「進來吧!」
  瑞雪不明白二叔還有二嬸面上的詫異,也不明白爹的驚訝,她跨進了廚房。
  王老太爺把刀遞給了她,示意她去切菜:「這個切絲。」
  瑞雪接了刀,認真地切了起來。她的動作雖然麻利,可是在旁人特意地盯著下,仍然有停頓之聲,片也出現了大小不一的厚度。
  好容易切完,瑞雪只覺得自己的手都抖了起來。
  王老太爺瞧了後,不滿意地搖搖頭,對王九指道:「既然打定主意教她做菜,這刀工怎麼是這樣?」
  「原先是她學著好玩的,並沒打算真教她。」王九指小聲地解釋著。
  王老太爺還是不滿意:「要學就好好的學,什麼好玩。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是好玩的?這些年了,你連這個還沒明白麼?」
  王九指沒再說話。
  瑞雪抿嘴低下了頭。她完全沒把自己的刀工展現出來,可是就完全展現估計太爺爺也能挑出刺來,畢竟他的功夫那麼厲害。
  王老太爺瞥了眼低頭的瑞雪,命王九指取過一塊羊肉,又叫瑞雪切片,卻是囑咐了:「這個切片,越薄越好。待會咱們吃涮羊肉。」
  瑞雪沒聽過涮羊肉,只是聽從王老太爺的吩咐,細細的切片。切了一半,王老太爺便讓她退到一邊,自己片了剩下的一半。兩個人片下的羊肉片分在兩個盤子裡裝好。
  王老太爺從旁邊端了一隻黃銅小火鍋,往裡面煮了些湯水,等湯水滾開後,他便夾了羊肉片在火鍋之中上下投遞。
  「涮羊肉講究的就是個鮮嫩,七上八下,就可以用了。嘗嘗,嘗嘗!」王老太爺一面說道著,一面示意瑞雪去試,他又推了自己面前的一排小碟的醬,「涮羊肉吃的就是這個醬。沾點咱們王家祖傳的秘製醬,尋常人想吃還吃不著呢!」
  瑞雪細細地看了眼碟子裡的醬,有韭菜花,她試著拿筷子沾了點醬放進口中,嗯!很鮮美,有些甜甜的味道。每一個碟子裡的醬她都先嘗了嘗。北方人果然愛用醬,一個普普通通的醬居然能有這麼多的滋味,有一碟的味道還有些怪怪的,她實在不喜歡。
  醬嘗了個遍,她試出了自己喜歡的口味,夾了些羊肉片,學著王老太爺的手法,在湯鍋裡涮羊肉,七上八下,再沾點醬,果然是好吃。只是有些膻味,她微微地挑了眉毛。
  「這個也試試。」王老太爺指著他切的那碟羊肉片,叫瑞雪再次試試。
  瑞雪不解地瞧了王老太爺一眼,又叫她試這個做什麼?難道說這羊肉會不同?
  一口試了,她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很好吃啊!
  王老太爺直搖頭,歎了口氣,直接叫孫子們擺桌:「去吃飯吧!」
  「爹?」瑞雪疑惑地瞧著王九指,自己沒說出不同太爺爺為什麼那麼失望?
  王九指笑了笑,衝她擺擺手,讓她跟著王老太爺過去。看來爺爺是對瑞雪的期望還不是一般的高啊!
  一家人才坐了下來,門子便在外面道:「老太爺,宮裡來人請二少爺回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王家二叔匆匆地走了,王太太則提出要去佛堂上香,王家二奶奶也一同過去了,人走了一半,一頓飯吃的也不是那麼的盡興。
  「宮裡?爹,我方才沒聽錯吧!」瑞雪急急地問道。宮裡?她方才沒聽錯吧!宮裡來人叫二叔?二叔會是什麼人?
  「御廚?」
  王九指讚許地點點頭:「我走了這幾個月,就這般有長進了。」女兒的刀工也有長進了,就連方纔,也是選嘗醬再吃,比那些個胡亂嚼的長進許多。
  「二叔真是御廚?」瑞雪還是有些不大相信,可是前後的事情讓她不得不去相信。二叔居然是御廚。那麼太爺爺,還有爹……
  「爹以前也是御廚麼?」
  王九指對瑞雪突然問出的問題感到驚訝,她是怎麼想的,會認為自己也是御廚?不過他卻承認了。
  果然是這樣,這就能說清為什麼馮萬福一來爹就走了,而馮萬福為何會留下來,還有當初爹在教陳茂時的那種信心,爹是御廚,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御膳房的規矩,也瞭解皇帝的喜好。而那個時候陳茂準備上京的時候,馮萬福拒絕教導他,反而讓他每天反覆練習爹教他做的那幾道菜。
  原來是這樣!
  「皇上喜歡吃魚?」
  喝粥的王老太爺抬起頭瞧了眼瑞雪,放下勺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哦?這怎麼說?」
  王九指將自己教導一個學徒的事說給王老太爺聽了。
  「你只教他做魚?豆腐跟燕來筍?」
  王九指點點頭:「皇上一直愛吃味重的菜,如今年紀大了,魚是最好的,因此想到了這個,另外燕來筍則是太子最愛吃的。」
  王老太爺滿意地笑道:「你還記得這麼多。皇上的胃口重厚,不喜吃魚。太子則喜食清淡,不喜大肉。從前些年開始,皇上的牙口就不好了,因此吃魚的次數變多了。」又對瑞雪道:「這麼說那個魚圓湯是你想的了?明日做給我嘗嘗。」
  瑞雪連忙應道。爹教陳茂那兩樣,分別投了皇上跟太子的喜好,難怪當時選拔的時候即使他們的魚圓湯做的不是那麼好,宋老爺還能為他們說上話。
  「陳師兄怎麼樣了?」
  王九指道:「他很好。我聽你二叔說,他現在在東宮膳食間,太子很喜歡他做的筍。」
  王老太爺又插了嘴:「既然是你收的徒弟,過些日子悄悄的請來,讓我瞧瞧!我聽澈兒說他反過來調過去只會那幾樣菜。」
  「當時沒敢多教,一是時間不夠,二來御膳房掐尖成性,不想毀了他!我聽二弟說,同陳茂那孩子一起進去的好幾個大廚都已經被趕了出來。可見當時宋老爺說要個學徒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王老太爺點點頭,歎了口氣:「也怪我!當初一心想要你接了我的位置,才招來那些人……」
  王九指笑著勸著王老太爺:「爺爺,我現在在南京做的很好。等開春,您同我一起去南京。嘗嘗我們樂民樓的菜?」他說話間使了個眼色給瑞雪。
  瑞雪立馬心領神會,笑著道:「是啊太爺爺!您去嘗嘗吧!我們樂民樓董師傅做的一手好點心,豌豆黃磨的細細的,一塊拿出來就跟上好的黃田玉一般;周師傅的刀工也很好啊,他可以把水豆腐切絲。」
  王老太爺來了興致:「我要是看看,那個豌豆黃是什麼,能做的跟黃田玉一般?你莫不是哄我的?」
  瑞雪忙道:「沒有。您到時候一看就知道了。對了,我們還認識一個很會吃的人,他的嘴巴很叼,有一點點的不對勁都能吃出來。」
  瑞雪一想起趙希厚嘴角微微一勾。太爺爺先前的不快是因為她嘗不出不同人切的羊肉的口感不一樣吧!她承認她是嘗不出來,可是趙希厚卻能吃的出來。
  「有麼?」
  王九指明白瑞雪提的那個人是趙希厚,點頭應道:「是。原先在一戶人家做事,那家的少爺嘴很叼。」
  比起知道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王老太爺對這個嘴巴很叼的人很是感興趣,他們王家人的手藝之所以在御膳房一直能站的住腳,靠的不是把自己厲害的人踢出去,而是應對不同口味的人,讓菜變得好吃更好吃,當然一個挑剔的人,有絕對味覺的人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可惜他在南京,要不,倒是可以見一見。」王老太爺覺得有些可惜,這還要等一段日子才能見到那人,真是可惜。他恨不得馬上瞧見那人。
  「他現在在京城。」
  「京城?」
  瑞雪點頭道:「他來京城準備明年的會試。」
  王老太爺不由地激動起來:「在哪裡住著,你現在就領我去見他。淳兒,把咱們的傢伙都帶上。」
  「住在哪裡我還不清楚,等叫人打聽清楚了,他自然會上咱們這的。他最是愛吃了,以前只吃爹做的菜,他連院試都不好好的考,隨手寫了一篇文章就跑了出來!」
  王九指深深地瞧了瑞雪一眼,卻是對王老太爺道:「爺爺,還是等會試完了再說。耽擱人家讀書反倒不好了。」
  王老太爺只得點點頭:「是我心急了。世上找這種人不好找。我做什麼東西,都說好吃,這樣下去還有什麼精益。你們去吧!瑞雪,也早些歇下吧!明兒一早去廚房熬粥,我吃的是百合粥,你祖母吃的是紅豆粥,你嬸子吃的是紅棗粥,至於你跟你爹就隨你煮,到時候端給我嘗嘗。」
  瑞雪沒想到,自己一來居然要面對這麼嚴厲的訓練。一個早上吃的粥就有這麼多的講究。而且還只是一人份,這卻是有些難度了。
  她輕輕地哦了一聲,不解地回到屋裡。這又不是上館子,怎麼講究那麼多,一家人吃一樣的不行麼?
  屋子裡很暖和,整個人身上暖洋洋的。她無聊地趴在炕上,想著太爺爺為何出這種難題給她。
  金兒悄聲走到她跟前,取了薄被為她蓋上,便坐在她身邊繡起花來。瑞雪轉頭歪著腦袋,撐著身子,懶洋洋地看著金兒做活。
  她的手藝可真是好啊!一朵花能繡地那樣的漂亮。這好像是百蝶穿花的樣式,不過她現在繡的圖案她還真的沒見過,她真的是很有耐心,挑這麼複雜的樣式來做:「總是繡蝴蝶不煩麼?」
  金兒抬起頭,瞧了瑞雪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計,問道:「姑娘要喝茶麼?」
  瑞雪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道:「我不明白,只是熬粥,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花樣?大家吃一樣的有什麼不好?就像這繡花一樣,連個百蝶穿花都有這麼多的形式。」
  金兒聽了瑞雪的話,沒做聲,像是在思考。
  「自己家吃東西,要講究那麼多做什麼?只是一人份,還有那麼多的花樣,實在有些難辦。」
  金兒在瑞雪停止講話後,開了口。她的聲音很和緩,你聽不出有什麼感情,可是這種說話的語調不會讓你感到不舒服。
  「大概跟吃藥差不多吧!」
  「吃藥?」瑞雪只是覺得金兒說的有些難懂,這粥能跟藥劃等號麼?
  「我原先伺候過一位先生,他是我們府上的郎中。我伺候他的時候發現,同樣的病,不同的人開的方子都不一樣。那位先生有時候還吩咐我們多吃些東西,比如說誰不能吃嚇蟹,誰不能吃大肉。」
  瑞雪明白了:「每個人身子不一樣,吃的東西也不一樣。」
  金兒搖搖頭:「這我就不曉得了。我也就是伺候了他一個月。想來是說的這個道理吧!」
  瑞雪卻知道王老太爺的意思了。她又記起來,爹已經跟她提過的食療一事,比如說喝百合粥是清肺,菊花粥可以明目。每個人的身子不一樣,吃的也應該不一樣,而不是籠統的。原來,太爺爺是要告訴她這麼一個道理啊。
  「瑞雪。」
  瑞雪抬起頭,見王九指進來了,連忙站起來,高高興興地拉著他。
  「這般高興?」
  「太爺爺是不是要告訴我吃東西的人不一樣,送上去的食物都不一樣麼?」
  王九指欣慰的點點頭,他以為女兒還要想一段時間才能明白,沒想到這就想明白了。不過他卻多嘴道:「因為食物是吃到肚子裡的。」
  他隨即黯然下去。
  因為自己以前不小心,才變成了那樣。難怪爺爺方才說他到現在連這些都搞不明白。
  不過他的心情很快又恢復過來,拉著瑞雪,仔細地瞧著她:「幾個月不見,倒是比以前長進許多。爹怕是要為你準備了。」
  瑞雪微微紅了臉:「爹。」
  「以前沒有母親教你,很多事我也無法同你說。既然回到這了,就跟你二嬸學學。我們家的大姑娘長大了,明年就要開笄了。」
  「爹……」
  「爹一定給你好好的長長眼,給你找個好人家。」
  「爹,我……」她想同爹說自己對趙希厚的感覺,她好像有些喜歡他了吧!這些時候總是會想起他,想起他還說娶自己,這……
  王九指制止了她:「爹不希望你嫁的人有多富貴,家裡有多顯貴,只要平平常常的就好了。富貴人家瞧著是過的不錯,可是那裡面的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瑞雪張了張口,這該怎麼說。爹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嫁過去,這該怎麼辦?
第一百四十二章:牛肉湯(上)
  王家雖然說只是個小小的御廚,可是因為伺候御膳的關係,在京城還是有點體面的。有些小官家的迎來送往還是會請王家人去坐坐,至於那些個達官貴人家,不過是送個帖子來,至於招待不過是走個過場。可即使是走過場,二嬸齊氏依舊把自己收拾的很體面。她也同樣要求著瑞雪要打扮體面。
  已經同宋夫人參加過一次宴席的瑞雪總算沒手忙腳亂,不過她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齊氏有些排斥她,同人介紹她的時候,口氣裡酸酸的,酸得周圍的人都聞的出來,於是對瑞雪是王家親戚的身份更加感到懷疑。時不時的瞟她兩眼,或者冷眼瞧著她,然後再高傲地揚起了頭。
  出了那戶官員家的二門,瑞雪瞄了齊氏一眼,這位二嬸在外面居然選擇了這麼不給面子,她是對自己有意見還是對王家有意見。
  齊氏在丫鬟的提醒下,注意到瑞雪的目光,她能感覺出瑞雪目光中的意味。不過她倒是很驚訝瑞雪的大膽。
  「大侄女兒瞧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有什麼?」
  瑞雪微微一笑,瞧著自己的馬車過來了:「無事。」
  齊氏怎麼可能相信她,卻不肯在眾人面前失了儀態,狠狠地上了馬車,才放下簾子,就對身邊的丫鬟喜兒道:「果然是個沒娘養的,一點禮數也沒有!」
  喜兒道:「奶奶何必跟她一般見識,過了春天,等老太爺身子好了,她自然是要走的。」
  齊氏冷哼一聲:「走?她父女兩個能走到哪裡去?瞧著爺有本事了,就回來了?你看看老太爺對那個人的歡喜勁!一個被趕出來的傢伙還好意思在家裡待著!」
  「老太爺還是喜歡爺的。這王家的家業最終還是要由爺撐起,老太爺絕不會把這幾輩子的家業丟了的。再說了,大少爺只有這麼一個姐兒,奶奶跟前的哥兒才是男嗣。」
  齊氏聽喜兒這麼一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盯著自己鼓不起來的肚子,頹廢地道:「你說的容易。這都幾年了,一點動靜也沒有。那日老太爺居然叫她進廚房,可見老太爺是沒了重孫子,急著把女孩當男孩養了。」
  喜兒將手爐遞給齊氏,同樣歎了一口氣:「進了廚房又怎麼樣。還不是個姐兒。難道老太爺要把她送進宮麼?我平日就說奶奶思量太多,太費神了,這身子是自己的,該好好的保養,穩穩當當地生個哥兒才是。」
  齊氏傷神地道:「你以為我不想,該吃的都吃了,該拜的也拜了,還是沒動靜。一到冬天,我這手腳就冰冷的,吃了多少藥,還說是氣血虧!」
  喜兒笑著道:「奶奶是太操心了。要我說趁這位大姐兒在,把事情都丟給她,自己趁機好好的養養。」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齊氏眉眼掃向了喜兒,「你說的輕鬆。還不知道那對父女是什麼個意思呢!你就讓我把權兒交出去。簡直是羊入虎口。」
  喜兒垂了頭,淺笑道:「她一個姑娘家能懂多少,不過是看著老太爺……」
  「偏她這個姑娘家就不行。」齊氏武斷的道。他們在南京開了家酒樓,那姑娘會看不懂看帳,怕是那本事比自己還要厲害,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自己一手提拔的人踹了。那自己這幾年的苦心就全完了。當初她願意嫁到王家,就是因為他是王家的獨子,沒有妯娌小姑,婆婆還是個瞎子管不得事。
  喜兒聽齊氏這麼一說,也不再勸她。她是把權兒瞧得太重了。不過是幾個月,跟自己生下個哥兒能比麼?只怕她要再這麼下去,王家的老太爺,太太為了子嗣的事情,也要抬進位姨娘來。
  齊氏越想越覺得不妥,日後瞧帳更是仔細,對待下人漸漸地恩典也多了,瞧著下人越來越奉承自己,她心情大好。家業的事操心,孩子的事,她也是一點沒拉下,每晚拉著王家二小子做人,可折騰了一個多月,肚子裡依舊是沒有半點動靜。看著王老太爺在家指點瑞雪,她更是焦急萬分。脾氣開始變壞了兩分。
  這天宋夫人派了人接瑞雪過去,說是到府上玩幾日,又請了王九指三日後,到家裡做宴席。
  齊氏酸言酸語地道:「大侄女這是要去哪裡?原來你們在京城還有認識的人。不過瞧著是個商戶。咱們雖然是小門小戶,但是老太爺畢竟是御前伺候膳食的人,也是五品官兒,大侄女還是多為老太爺跟咱們家的體面想著點。」
  瑞雪繫了披風,對齊氏微微一福,輕聲道:「嬸子看侄女可有半點丟了太爺爺的體面?」
  齊氏看著瑞雪身上繫著的大紅披風,頭上戴著幾件華麗的頭飾,倒還是真挑不出一點的刺兒,只是她被瑞雪的話氣到了。這個丫頭居然敢這麼跟她說話。
  「衣裳首飾不過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言行。不能太輕浮,要端莊,嫂子走的早,」齊氏突然抹起了眼淚,「這些以後就我來教你吧!」
  瑞雪對齊氏突然掉眼淚並不覺得什麼,只是她提起自己沒娘,瑞雪來了氣,只是不願意戴上個對長輩不恭地帽子,便點點頭。
  宋家在京城的住處仍舊是一處鋪子,只是前面被鎖了,而旁邊的幾戶被宋老爺全部買了下來,全部打通。
  當她看到趙希厚那一剎那,只覺得太過驚奇了:「你怎麼會在這?」
  趙希厚跺了跺腳:「我怎麼就不能在這。」他瞧著宋老爺跟宋夫人先進去了,湊到瑞雪耳邊,「你好像不想我?」
  瑞雪臉微微地漲紅了。
  趙希厚樂得瞧見瑞雪紅臉,好看極了:「不說那就是想了。你到京城這麼久怎麼都沒給我送信?」
  當日說的好好的,她一到京城就給他送信的。這些天都沒有消息,他摸了好久才找到宋夫人這,知道她平安到了京城,等了這些日子,宋夫人才把她接了過來。
  「我……」瑞雪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爹那日說的那般的明顯,他像是猜到自己的意思,並不認可趙希厚。
  趙希厚知道現在瑞雪回到的是祖父那,估計管得嚴,也不在意:「沒事,我日後上門去拜見王叔好了。」他伸過手,將瑞雪的手握在掌心,有些涼,「冷麼?」
  瑞雪急著要抽出手,可是卻被他拽地緊緊地,她急道:「有人。」
  趙希厚卻是不放,低笑道:「你看看,早就不在了。」
  瑞雪抬起頭,這才發現,原來站在外面的人都不在了,偌大的一個庭院就剩下他們倆了。
  「手這麼涼?怎麼出來不多加衣裳。京城比南京要冷。」趙希厚乾脆將瑞雪的手攏在自己的手掌中,為她取暖。
  熱氣從掌心傳到手臂,慢慢地溫暖著她。瑞雪抬起頭,瞧著趙希厚:「手總是熱不了。京城下雪也太大了。」
  她來到京城的當天,京城就下了雪,這一個多月,雪花像隨隨便便的就能飄下來。而昨天夜裡卻下了一場大雪,到現在還飄著雪花。
  她從來就沒看過這麼大的雪,令她不明白的是,從太爺爺到二嬸居然都喜歡下雪,太爺爺早上起來,便叫人送了熱鍋,吃酒賞雪。而二嬸也叫人準備了滾酒,命丫鬟婆子在一處賞雪說笑。
  他們都開大了窗戶,任由北風吹進來。一個個臉凍的通紅,還怡然自得,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麼好的。
  「我卻是喜歡。賞雪吃酒最好不過。」趙希厚仰頭看著天上飄下來的雪花,一片雪花落在他鼻尖之上,雪花很快便融化了,留下一小灘水跡。
  瑞雪一聽他說這個,笑著道:「太爺爺教我涮羊肉,那個很好吃,到時候你們吃酒一定有意思。」
  趙希厚忙點頭道:「京城的涮羊肉一向很有名。不過大伯家的廚子做的不好,我沒吃幾口。」
  「不是說住在三老爺家麼?怎麼會是大老爺家?」
  趙希厚一聽瑞雪這麼問,隨即哀嚎道:「我也以為是三叔家。可是三叔把我跟六弟都丟到大伯家去了。每日青菜豆腐吃的我眼前除了綠的就是白的。你看看我都瘦了。」
  瑞雪早發現趙希厚有些清瘦,只是先前以為有人,沒敢問:「是瘦了點。」
  「是吧是吧!」趙希厚吐糟的道,「你不知道大伯那個人有多古板,比爺爺還厲害,他每日上衙前就把我們叫到書房,讓我們讀書,等他下衙回來又抽我們背書。吃了早飯就給我們講解文章。一天到晚就沒個停,比爺爺還要嚴上三分。」趙希厚怕瑞雪以為他不願意讀書,忙解釋道,「我也不是不想讀書,只是你叫我讀書,這吃的也準備好啊。每日都是那樣,你待會去看看子談,在南京好容易養出的二兩肉,又沒了。」
  「我聽說大老爺很是清守自律,你若是想吃什麼就打發人去買好了。這幾日我都在這,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趙希厚微微一笑:「什麼都好,只要是你做的。」
  瑞雪方要說話,翠雲從屋裡走了出來,笑盈盈地瞧著瑞雪:「王姑娘,有什麼話,進來說啊。大冷天的凍著了趙少爺可是要心疼的。」
  瑞雪頓時紅了臉,低下頭,又發現自己的手還被趙希厚握著,用力抽了出來,紅著臉沖沖地進了屋子,只留趙希厚一個人在外頭。
  翠雲瞧著趙希厚忽而笑道:「趙公子,瑞雪不在外頭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趙希厚摸摸鼻子,深深地瞧了翠雲一眼,仰頭看著天:「我在想,柳元到底吃了多少蜜才把你的嘴變得那麼的甜。柳元媳婦?」
  翠雲頓時紅了臉,摔了簾子走了進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牛肉湯(下)
  進了屋子,瑞雪瞧見宋老爺正同邱端甫說話,見他們進來也只是點點頭,旁邊坐著宋夫人,她向自己招招手。瑞雪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
  宋夫人握著她的手道:「外頭這麼冷還待那麼久?」
  瑞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以為宋夫人也來打趣她了,沒想到宋夫人卻道:「等一下喝一碗牛肉湯,馬上就能暖起來。」
  瑞雪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她笑著同歪在宋夫人懷裡的宋晴說話,可是小丫頭卻蔫蔫的,抬不起勁,問她幾句話,才懶洋洋的回一句,還只有幾個字。
  「她前幾日玩雪,受了涼。才好了點。」宋夫人輕輕地拍著宋晴向瑞雪解釋著。
  宋晴此時卻來勁了,不過依舊是有氣無力:「才不是。」
  宋夫人點點頭,應和著她,卻對瑞雪道:「她怕我們不叫她玩雪。這個瘋丫頭,平日還能老實地待著,一到下雪就瘋的沒邊了。這才好一點又吵著要玩雪。」
  「可是,我玩雪,身上會出汗。李伯伯都說,發了汗就能好。」宋晴極力爭辯地道,從她憤然地小臉上可以看出她還沒有為自己出去玩雪取得父母的同意。
  宋夫人親暱地揪住她的鼻頭:「知道,知道,你有理。偏偏會斷章取義。」
  宋晴畢竟還是個孩子,氣地扭過頭不說話。不一會兒,又從宋夫人懷裡抬起頭,討好的商量著:「娘,我待會可不可以吃塊烤肉?」
  宋夫人笑了起來,卻是正色地道:「吃烤肉跟出去玩雪,只能選一樣。」
  這可難壞了小宋晴,她煩惱地哼唧幾聲,可是宋夫人根本就不管她。她委屈地抿著嘴巴,搖著食指,思量著要怎樣才能將自己的要求都實現。
  突然她雙眼一亮,面上笑嘻嘻地喊道:「朱大哥。」
  瑞雪只覺得身後投來一道影子,還沒轉過頭,就見宋晴落入一個少年的手中。宋晴很是高興,雙手環著少年的脖子,親切地同他說話。
  少年單手抱住宋晴,另一隻手探著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額頭:「還有些發熱。」
  「已經好了,是你的手太涼了。」窩在少年身上的宋晴道。
  少年看著她,隨即笑道:「是麼?」
  「當然是了,外面那麼冷。」
  少年抱著宋晴走到宋老爺身邊,同宋老爺問好。宋老爺站起來要把宋晴接過去,少年只是將宋晴放在凳子上,卻向角落裡一位老者行禮。
  「陳先生。」
  瑞雪這時候才注意到這個一直窩在炕左角落的老者。姓陳,難道這就是商可勝時常提起的陳先生?他大概有七八十歲了,穿著玄色緞子襖,靠坐在炕上。少年同他行禮,他掙扎著要下炕,卻被少年制止了。
  少年掃視著屋裡多出來的趙希厚同邱端甫,雙眼中帶著七分戒備,不過很快又消失了:「二位是?」
  宋老爺笑道:「這是我在南京認識的兩位小友。此次上京以備來年的會試,今日在我這裡坐坐。」
  少年明顯明白宋老爺口中的坐坐不是普通的坐坐。他同趙希厚與邱端甫問了好。隨後他們之間的談話越來越乏味,完全往書經上靠,被少年抱在懷裡的宋晴不耐煩地扭著身子,可是她卻不敢叫出來。
  少年感到宋晴的彆扭,低下頭笑著對她道:「你等一會,過會我就帶你出去瞧雪。」
  宋晴明顯的安靜下來,她甚至主動從少年身上跳了下來,很是大方地道:「朱大哥同爹陳爺爺談好了,我跟娘出去。朱大哥,娘說今日有牛肉湯。」
  少年點點頭,只是對宋晴道:「外面雪又飄的大了,你要加件衣裳。」
  宋晴爽快地應了下來,乖巧地走到宋夫人跟前,拉著瑞雪:「娘,姨,咱們出去,不要打攪爹跟朱大哥說話。」
  瑞雪對宋晴變得那麼乖巧很是驚訝,這一切源於那個姓朱的少年。可是他是誰呢?小宋晴在他面前儼然一個大家閨秀,難不成……?瑞雪搖搖頭,宋晴這才多大,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宋夫人為宋晴又加了件皮襖,在外面繫了斗篷,抱著她出去。她們走的不遠,而是不遠處的梅林,十幾株紅梅開的正漂亮,清冷中傳來一陣幽香。
  「咱們到那邊的亭子去,那裡有炕,暖和。」宋夫人示意瑞雪看向一邊的草亭,領著她過去。後面的僕婦卻跟上來抱宋晴,而宋晴卻執意要自己下來走。
  一等她落地,她便忘記了一切,尖叫著衝進梅林,在雪地裡跑來跑去。瑞雪忙要追過去,卻被宋夫人攔下了:「隨她去。」
  「可是她還發熱呢。」這要是再嚴重了,就不好了。
  宋夫人微微一笑:「再壞也是她自己鬧的。要是不給她長點記性,她永遠都是這個樣子。」
  瑞雪有些不能理解宋夫人管教宋晴的方法,隨著宋晴自己隨便鬧,可是這鬧也不是由著她來的啊。現在天冷,她身子還發熱,這一出了汗,又涼著,身子會更糟,若是成了風寒之類,到時候受罪的是孩子,心疼的卻是做父母的。
  「奶奶。」
  宋夫人擺擺手:「你看著好了,她今晚要是再發熱,以後都不會在雪地裡瘋了。」
  看著宋夫人信心滿滿的樣子,瑞雪不再勸說,只是希望宋晴不要著涼了。
  草亭雖說是草亭,只是三面都放下厚厚的草簾,擋住了風,亭子裡又燒了地炕,一點也察覺不到有多冷,其中一面沒有放下簾子的空檔就稱為賞雪最好的視野,因為那裡正面對著幾株紅梅。
  等她們坐了下來,下人就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東西進來。
  大海碗上面鋪了薄薄的牛肉片,豆餅,蔥花,還有辣油……熱氣騰騰的,看得人心頭不由一暖。
  宋夫人示意瑞雪趕快吃:「快趁熱吃,吃過這些咱們再吃烤肉。」
  瑞雪先喝了一口湯。好辣,辣得她直張了口尋找茶水漱口。
  宋夫人瞧著她的樣子,笑著道:「辣才能驅寒。」
  配料下面是千張絲,有韌勁,味道不錯,小半碗下去,瑞雪的鼻尖就開始冒汗了。
  她越吃越覺好味,盤算著讓爹也嘗嘗這個東西。她一碗還沒吃完,宋老爺領著那位朱姓少年同趙希厚他們冒雪過來,一進來瞧見宋夫人他們已經吃上了,也讓下人送牛肉湯上來。不過此次下人除了上牛肉湯外,還端了碳盆,架了鐵絲網,在上面烤起肉來。
  宋老爺的吃法同常人有些詫異,他還特地要了蒜瓣,自己剝了皮兒,生著送到了嘴裡,再喝一口湯。
  趙希厚悄悄地問道瑞雪:「好吃麼?」
  瑞雪不敢瞧旁人輕輕地點點頭。
  他悄悄地落下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衝她微微一笑,她面上漲紅,卻不敢表現出一點不自然來,生怕叫人發現了。
  這邊宋老爺說著牛肉湯的來歷:「淮河邊也冷,我跟陳先生凍的人都要虛脫了,在渡口便瞧見有人賣這個,我們直接衝了進去,呼嚕呼嚕的吃了兩碗,才緩過勁來。」
  陳先生也笑了:「是。那年的雪下得大。那時候咱們為了趕到時間,沒走水路,趕的路,卻不想三十里路走了半天,渾身都凍僵了。」
  「要不是這個,我早見閻王去了。」宋老爺滿足地喝了一口牛肉湯,「那個時候,一碗熱湯都覺得好舒服。」
  陳先生笑著對趙希厚同邱端甫道:「你們這次參加院試,也記著帶幾頭蒜進去。」
  邱端甫一時沒能理解,趙希厚卻笑道:「不行,不行,若是主考大人偏不喜歡蒜味,在卷子上披個瀣氣滿篇,在下可就後悔莫及。」
  那個朱姓少年頓時笑了。
  陳先生也笑著搖頭:「叫你帶蒜可不是為了熏主考的。蒜辣,能生熱,考場那麼冷,用這個取暖。」
  趙希厚笑道:「您還不如叫我帶一把干番椒的好。」
  邱端甫點點頭,卻是道:「我聽說會試每年雖是在二月開考,但仍舊天寒,如果分發食物之時,不是生冷之物,而是熱食,對我們這些學子來說,真是莫大天恩。」
  朱姓少年深深地瞧眼邱端甫,點點頭,卻道:「考試食生冷之物乃千古規矩,也是以防考場走水。你主意雖好,只是現在怕是變不了。」
  邱端甫笑著道:「當今聖上既然天下取材,為學子思量一二又有何不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無幼以及人之幼。聖上即體恤學子之苦,日後學子在朝為官自然體恤聖上之意。」
  邱端甫的話雖然得到了大家的讚賞,可是就連他自己也知道若是辦起來該有多難,那些個從蜂房出來的老進士們頭一個便會反對,理由就是「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九天的苦都吃不得,怎麼能為國甘效犬馬之勞?
  趙希厚笑著道:「子談你跟我學壞了,如今也講究起吃來了。你若是在大伯家吃膩了青菜豆腐,咱們就出來到瑞雪家,讓王叔做吃的給咱們。」趙希厚又瞧著瑞雪,「瑞雪,你也想想法子,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能帶到考場三天都是熱的。不許有火的,考場不能帶明火。」
  陳先生卻笑道:「我卻有個法子。石灰粉澆了水,再把鍋子架到上面,一會便熱。」
  岳端甫聽著陳先生的解說點點頭,這卻是個法子,原來石灰澆了水可以發熱??這是為什麼呢?
  趙希厚卻道:「石灰迷了眼可要壞事,還是別的好了,還是叫瑞雪想法子好了,做吃的還是她主意多。」
  瑞雪犯難了,他這是什麼主意,沒有火,東西還能在三天的時間都是熱的,簡直……故意難人。
  牛肉湯:安徽淮南每日早晨首選。大多數人選擇的是粉絲,但是因為紅薯是明朝末年傳來的,所以,我選擇了千張絲,其實也有人只要千張絲。豆餅呢,其實是一種豆製品,估計大家很少見。我不大喜歡,感覺豆餅的味道怪怪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吃過東西,宋夫人便催著那位朱姓少年回去:「再不回去,你父親就要找到我這了。」
  朱姓少年央求道:「我就多待一會兒,好容易出來一次,就讓我多玩一會兒。」
  宋夫人絲毫不理會他的央求,招呼人去準備馬車:「下次再來都可以,叫你父親知道了,又要好一頓罵你。」
  朱姓少年微微一笑,抿了口氣,喪然地道:「他只會罵我,除了找我的毛病,他不會瞧我一眼。」他隨即笑著看著坐在自己膝上的宋晴,遞給她一塊點心,「他眼裡只要那個人。」
  宋夫人頓時瞪了眼睛,呵斥道:「你是長子,你父親對你嚴厲些是對你有所倚重。」
  朱姓少年插口道:「對我倚重那是沒辦法的事。她喜歡哪個,他就喜歡誰,沒有我,母親也不會……」
  宋夫人一把摀住他的口,提醒地看著朱姓少年:「說那麼多做什麼?你吃醉了。」
  朱姓少年搖頭道:「我沒有吃醉。我清醒的很。天下之大,也只有這個地方我能躲躲,一回去我就要面對那些個齷齪的事,我想無拘無束地過一日……」
  趙希厚鬆開瑞雪的手,站起身,執壺為朱姓少年斟了杯酒,笑著道:「我最見不得人這樣,大家好容易高興點,你又說這些!」
  本來有些頹然地氣氛被趙希厚這麼一鬧反而鬆動了些,朱姓少年微微一笑,仰頭便喝乾了酒:「好!我喝。」
  他喝得有些猛烈,烈酒嗆入喉管,他禁不住側過頭咳嗽。
  宋晴很乖巧,從他膝上跳下,走到他身後為他拍背,還氣呼呼地瞪了趙希厚一眼。
  邱端甫本想制止趙希厚再次為那朱姓少年斟酒,卻被陳先生抓住手腕,邱端甫看著對自己搖頭的陳先生,只得坐了下來,看著趙希厚連灌朱姓少年三杯。
  等朱姓少年三杯烈酒下肚,趙希厚也干了酒,笑著道:「既然出來就該玩的痛快。我讀書的時候也愛偷跑出去玩。每次被祖父抓住打罵一頓後,我只會想這次是哪裡做的不好,讓祖父發現我溜出去,下次再注意就是。時間長了,祖父也就抓不到了。」
  朱姓少年對趙希厚豎起大拇指:「你果然異於常人,這天下怕是沒人像你這樣,被抓住了想的是下次怎麼才不被抓。」
  趙希厚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有什麼法子。我天生就是坐不住的人,祖父成天只叫我讀書寫字,是個人都受不了,所以就溜出去。再說,我這也是為了更好讀書不是?」
  邱端甫聽著趙希厚的歪理也笑了:「你的歪理就是多。」
  「非也,此乃正理也。」趙希厚咬文嚼字的晃著腦袋:「一張一馳,文武之道。」他說罷對著邱端甫神秘一笑,「這是聖人說的。怎麼會是歪理?」
  朱姓少年拍手讚道:「對!聖人說的怎麼會是歪理?來!趙兄,吃酒!」
  趙希厚很爽快的喝乾了酒,繼續道:「這溜出來,關鍵是要有好幫手。我小時候就有人幫。」他說著對著瑞雪微微一笑。
  朱姓少年很感興趣,催著趙希厚快說。
  「祖父都會留很多功課給我,若我跑到外面玩,是做不完的。後來我就找了個幫手,她寫的字能跟我一模一樣。」
  朱姓少年失望的道:「可惜我不能這樣。」
  「每個人的境況不一樣,法子當然不一樣了。辦法是被逼出來的。」趙希厚指著邱端甫道,「子談本不會下棋,只是他家裡過於艱難,就想著下棋能為家裡掙幾文錢,現在棋下得很好。」
  朱姓少年瞧了眼邱端甫衝他舉起了酒杯。
  「其實我們都不喜歡讀書。」趙希厚繼續道,「我讀書是為了能娶媳婦,祖父答應我,考上狀元就同意我的婚事;子談則是為了姐姐,子談是姐姐養大的。那些個人是為了做官,為財,為權。咱們大家都要為自己所求付出一些。」
  陳先生贊同的直點頭,插嘴道:「朱公子,趙公子說的是。用我們商人的話來說就是,天下沒有不要錢的東西。」他望著宋夫人笑道,「這丫頭原先不也一樣。」
  宋夫人笑著點頭,宋老爺瞧著自己的妻子也笑了,對著朱姓少年道:「我也是一樣。你的堅持是什麼?你是為了誰而堅持?」
  宋老爺認真地看著朱姓少年,在他肩上用力的拍了拍。
  朱姓少年沉默了,垂下頭,思量良久才抬起頭來,此時他目光中的堅忍越發濃厚。
  陳先生滿意地點頭,卻笑道:「做人正直是好事,只是在面對奸佞狡詐之人的時候,你未嘗不可以更狡詐一些……」
  趙希厚立即贊成地拍手:「老先生請受我一拜。在下就是這麼認為的。」他笑著道,面上一點也沒顯出半分不好意思來,「我平日是這樣的,你要耍無賴,我就要比你更無賴。看誰最後受不了。瑞雪的狗對我是凶的要命,我跟它說那些子虛烏有的,它肯定聽不懂,所以我要對它更凶,讓它怕我。大不了,到時候我也咬它!」
  陳先生正色地問道趙希厚:「現在如何?」
  趙希厚頓時收了聲,那位朱姓少年催趙希厚快說:「難不成你真的咬它了?」
  「咬它?我還是吃酒好了。」
  朱姓少年不滿意趙希厚的回答,攔住它吃東西:「快說啊。」
  趙希厚笑道:「我是治不住它了。我琢磨著,是不是給它找個媳婦,讓它媳婦治它去。」
  「是這話,若是自己一個人處理不了的事,何不藉著旁人的力量?」宋夫人開口勸著朱姓少年,「單手難敵四拳。」
  陳先生笑著看著宋夫人:「這事,你比他們都清楚的多。」
  宋夫人抱過宋晴,幽幽地道:「經歷過的事都明白的多。」
  「奶奶。」一個僕婦打扮的人匆匆地走了進來,中宋夫人說了一句,朝那位朱姓少年瞧了一眼。
  瑞雪認識那個僕婦,在南京,她見過這個婦人一眼。
  宋夫人立即站起來,毋庸置疑地對朱姓少年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了。」說著命僕婦帶著朱姓少年走。
  這次朱姓少年老實的答應,跟著僕婦走了。只是承諾下次要早些來。
  朱姓少年離開了,宋老爺同那位陳先生匆匆地趕到前面去了,亭子裡只剩下趙希厚三人。
  目送著宋老爺同陳先生的背影,邱端甫沉吟道:「雪堂,那個朱公子……」
  趙希厚笑道:「你管他是什麼人。他要說的時候自然會同我們說。現在還輪不到咱們操心那些事。」
  邱端甫搖搖頭,卻是不說話,那個朱公子給他的感覺實在是有些不同。這位宋老爺同那位陳先生也不同於平常的商人跟帳房先生,想想先前他們在書房裡談的那些事情,完全超出一個商人的關注。這位宋老爺真的僅僅是個商人麼?而他拉攏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呢?
  趙希厚親自烤了肉,夾給瑞雪:「都不見你吃。」
  瑞雪搖搖頭:「我夠了。」
  趙希厚哪裡理她:「夠什麼?你太瘦了,多吃點,對了,你曾祖父家在哪裡?過些日子我去瞧你。」
  瑞雪這下難住了,她也不知道太爺爺的宅院在什麼街上。
  趙希厚服了她:「以後把你賣了,你還要問人家為什麼只賣十兩而不是十六兩。」
  瑞雪氣地暗暗地擰了趙希厚一下:「你說什麼呢!」
  「痛痛!你輕點。」他指著仍舊沉思的邱端甫,「子談在呢。」
  瑞雪只得鬆開手,狠狠地瞪了奸計得逞的趙希厚。
  趙希厚笑著湊到瑞雪跟前,輕聲道:「不過我是捨不得賣你。」
  瑞雪頓時面紅耳赤,這個人怎麼選擇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他就不怕叫人聽見了笑話。她垂頭盯著自己碟子裡的烤肉,看著那上面的油。雖然惱他這麼說,不過,更多的是感到內心的甜蜜。
  若不是邱端甫在,趙希厚此時真想親親瑞雪的面龐,紅艷艷的,就跟前面的紅梅一般,嬌艷欲滴。唉!可惜有外人在。他現在正希望邱端甫消失,他怎麼就那麼煞風景呢。
  「對了,王叔喜歡什麼啊?」趙希厚已盤算開了,要去認認瑞雪家門,打算給王九指送些東西過去,可惜他一點都不知道王九指喜歡什麼,「還有你太爺爺,他喜歡些什麼?」
  瑞雪此時終於抬起了頭,思量著道:「爹好像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太爺爺有些凶。」
  「我知道了,王叔喜歡你,我對你好就可以了。」趙希厚瞭然的點點頭,自己對瑞雪好了,也就沒什麼了,自己隨便準備點東西就好了,瑞雪的太爺爺有些凶……他不禁想起了自家那個愛板著臉的祖父。這該怎麼辦,凶!「怎麼個凶法?」
  瑞雪道:「爹不過一句話就遭太爺爺一頓訓斥。不過他說的卻是有道理。」瑞雪想著王老太爺那日訓斥王九指的事情領悟的道,「不過太爺爺總不喜歡把道理說開,總叫你自己去想。對了,我問你啊,太爺爺那日做了涮羊肉給我吃。吩咐我切了一碟羊肉片,之後自己又加切了一碟,讓我兩樣都嘗,嘗什麼啊。我覺得都一樣。」
  趙希厚笑道:「當然有的嘗。涮羊肉最講究肉嫩,所以是七上八下,這麼快的速度就熟,所以羊肉切的一定要薄,不用說你的刀工不到位,照著七上八下去,肉一定沒煮好。」
  趙希厚說話間,明白了自己該怎麼去同那位王老太爺打交道了。別的他估計是要頭疼一段時間,只是這個,他再也找不出比這個還要令他歡喜的事情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羊肚羹
  瑞雪當天便從宋夫人的住處回來了,原因就是宋家門店外圍了一群東廠的人,有幾個還強行進了院子,搜了一陣子才退出。整齊的院子在東廠番子的搜查後顯得格外的絮亂。只是宋家的下人顯得很冷靜,垂手站在過道邊,看著東廠的人從屋子裡進進出出,即使那些人懷裡鼓出一塊,也沒任何人開口。
  邱端甫的眉頭越皺越緊,趙希厚也不再說話。瑞雪不禁對宋老爺在南京官場與此處的境遇表示了懷疑。不過更多的則是那個匆匆離去的朱姓少年的來歷表示懷疑,他會是什麼人,為何他前腳剛走,東廠的人就過來了。
  被東廠這麼一折騰宋老爺夫婦也忙碌起來,瑞雪冷眼看看著,只得告辭,這個時候她什麼忙都幫不上。
  回到家,已經過了晚飯的時辰,齊氏歉意地道:「侄女回來了?不是說要住幾日麼?廚房沒準備侄女的晚飯。」
  王太太皺眉不悅地道:「我們家弄點吃的算什麼難事。」她茫然地招呼著瑞雪到她身邊來,「回來也好,陪我說說話。」
  齊氏微微一怔,面上泛起一陣紅暈,只是現在天黑,屋子裡也暗,沒什麼人注意到她的面龐。她有怨恨地瞧著瑞雪,她沒來的時候,自己什麼時候被婆婆這麼訓斥。這時她又怨恨自己的肚皮不爭氣,到現在都沒動靜,若是自己有個兒子,哪裡還會被婆婆這麼不留情面的訓斥。
  瑞雪故意不理會齊氏怨恨的目光,她不明白齊氏為何要針對自己,就是針對她,也不用在祖母面前。她笑著去了披風,坐到王太太身邊:「祖母,外面好大的雪啊!」
  王太太凝神湊到窗戶邊聽了聽,點頭道:「是,風刮的也大。冷了吧!」
  「是。」
  「今兒去做了什麼?聽你爹的意思,那位姐姐是個不錯的人?既然不錯就要多走動走動。若是下次再去,就替我帶個好。在艱難的時候能扶一把的人不多。」
  瑞雪點頭應道:「我知道。宋夫人請我喝了牛肉湯,辣辣的,可暖和了。我們還在外頭賞雪瞧梅自己燒羊肉吃。宋夫人家的院子裡種了十來株紅梅,映著白花花的雪,真是好看。臨走的時候,宋夫人還折了幾枝叫我帶回來。我這還有一枝是給祖母的。」
  瑞雪請金兒把梅枝送過來,遞到王夫人面前,請她聞。
  梅花特有的冷冽清香撲鼻而來,王太太雖然瞧不見,可是聽孫女這麼一說,又聞到梅花的香氣,不由地點點頭:「讓人拿水養了。」
  瑞雪笑嘻嘻地看著站在一旁伺候的齊氏:「嬸娘的那一枝我已經叫人送去了。」
  齊氏這時的臉色才好過一些,擠出兩點笑容向瑞雪道謝,又笑著為王太太形容瑞雪帶回來的梅枝。
  齊氏的嘴很巧,說的也很清楚,王太太面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看著王太太笑了,齊氏臉色這才緩和了,她輕輕地鬆了口氣,暗歎總算把這位婆婆哄好了。
  瑞雪含笑地凝聽齊氏的形容,也將齊氏面上的變化收入眼中。她對這位嬸娘越發起了疏離之意。
  一時廚房送來一個熱鍋兩樣小菜給瑞雪做晚飯,齊氏身邊的大丫頭親自布了請瑞雪吃,齊氏掃了一眼,叫住送東西來的人:「怎麼送這個?」
  僕婦謹慎地瞧了王太太一眼,小聲道:「雪下的太大,東西不好採辦;二來也沒想到大姐兒回來。」
  瑞雪瞧著酸菜五花肉熱鍋笑著道:「我還想吃酸酸的。中午在宋夫人家吃了多肉,現在吃這個正好。」
  齊氏攔著瑞雪:「你先不忙。你若是縱了她們,她們日後還會放縱些。」她又對僕婦道:「還不把重新換了。」
  瑞雪故作不解地笑道:「怎麼會?嬸子,我餓了。」
  王太太聽孫女餓了,便叫過齊氏:「她既然喜歡吃就行了。現在你又不依不饒地,有那個工夫,你先前做什麼去了。」
  齊氏又被掃了面子,退在一邊不說話,只是看著瑞雪坐在一邊高興的吃著熱鍋。
  「祖母家醃的酸菜不如我吃過的一家,那位姐姐醃的酸菜脆而酸,我試著用她做的酸蘿蔔做過魚,湯酸酸的,很是好吃。」
  王太太笑了:「我又不曉得。你去同你太爺爺說。」
  瑞雪搖頭道:「我去了,太爺爺肯定又要問怎麼個不同,人家是怎麼做的。我說不上來。」她一想起太爺爺的默不作聲,就覺得有些可怕。
  「說不上來才要去。你快吃了吧,過一會兒,老太爺就會打發人來叫你過去的。」王太太笑著道。公公在教導廚藝上頭是嚴厲許多,不過在她看來對瑞雪算是好的,至少他網開一面,願意指點女孩一二。她想起早些年,公公教導自己相公,兒子的場景,微微歎道:「你若是瞧見你太爺爺訓你爹,你就不會叫苦了!」
  瑞雪笑了笑,她寧願被爹爹罵,也不願意面對太爺爺的默不作聲。
  果然她飯才下肚,王老太爺便把她叫去了。讓她準備明日的熱鍋。王老太爺對湯頭很是講究,羊湯一定要在前一夜就準備好,他指揮著瑞雪熬湯,準備配料。
  第二日,湯才熬好,趙希厚便上門了。王九指微微一愣,卻仍舊笑著見了趙希厚。兩三年不見趙希厚成了大小伙,只是臉上掛著的笑容還是像小時候。
  「我聽瑞雪說,你上趙大老爺府上讀書?趙老太爺對你期望甚多,你可以好好讀書,莫再像以前一樣一味想著跑出去玩。」
  趙希厚恭敬地道:「是。現在不會了。我是好些年沒見王叔怪想念的,特地前來拜見王叔。」
  「難為你有心了。你祖父身體可好?」
  「好!祖父在家的時候還常念叨您。等明年開春,祖父也要上京來的。」
  王九指遺憾地道:「明年開春啊!我怕是要回南京了。瑞雪太爺爺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回南京。怕是又要見不到了!」
  趙希厚只覺得萬萬使不得。明年開春二月後就是會試,再後來是殿試,怎麼也要等自己殿試完,到時候他才能叫爺爺上門提親。王叔這走了,他上哪提親?再回南京?怕是等他到了南京,就有了變數。
  「王叔便留下來。樂民樓那有周師傅他們萬事沒有。再說瑞雪頭次來京城,也讓她多玩幾次才好。」
  王九指似笑非笑地瞧著趙希厚:「她一個姑娘家到處亂跑什麼。這裡又不是尋常的地方,女孩子家跑出去總要有人說閒話的。」
  趙希厚忙點頭應道:「是。只是您離家十幾年,好容易回來這麼一趟,定要多待幾日。不知瑞雪曾祖父在哪?我還想拜見下。」
  「祖父今日有些事在忙。下次好了。」
  「哦。」
  王九指笑著示意趙希厚喫茶,卻不說話。
  趙希厚此時是急得抓耳撓腮,王九指暗示他,瑞雪年紀大了,要注意男女大妨,不要跑來跑去叫人說閒話。這該怎麼辦?這麼大頂帽子壓下來,可叫他為難了。
  「大少爺,老太爺請您過去試菜。」小廝進來恭敬地道。
  趙希厚史覺得這下有機會了,王九指這裡走不通,還有王老太爺那……真是天助我也。
  王九指示意趙希厚自便,卻不想趙希厚跟著過去了:「你……」
  「王叔,我一聽到吃就走不動了,你一定要讓我嘗嘗。」趙希厚饞樣的求著王九指,只是心裡在想著自己這麼做真不真,能不能叫王九指看出什麼破綻來。
  趙希厚愛吃,王九指是知道的,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好說不同意,便點頭叫趙希厚過去。只是交行趙希厚不能進廚房。
  瑞雪見到趙希厚衝他微微一笑,只是王九指在跟前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垂手站在一旁。
  王老太爺教瑞雪做的羊肚羹,完事後請王九指過來品嚐。當瞧到王九瞧身後跟著個年輕人,他不悅地皺眉:「他是什麼人?你怎麼把他帶來了。」
  不等王九指說話,趙希厚便開了口:「在下久聞王老先生手藝精湛,今日特地上門一見。」他瞧了擺在桌上的羊肚羹,也不等王老太爺同意,私自嘗了兩口,「羊肚羹?嗯。加了胡椒,只是怎麼會這麼脆?我頭一次吃到羊肚會這麼脆,真是奇怪。王老先生,您是怎麼炒的?我家廚子怎麼炒都不會這麼脆。還有這湯很鮮美,味道……跟我家的也不一樣?用的是什麼湯?我家用的是豬骨湯,可味道沒這麼夠味?是羊湯麼?」
  王老太爺此時的眉頭總算鬆開了些,他又端了一碗東西讓趙希厚嘗:「你嘗嘗這個!」
  紅煨羊肉,吃上去沒什麼特別,只是沒有了膻味:「沒有膻味?您是怎麼做的?我見旁人為了去膻味,特地炒了,然後加黃酒大量的蔥姜,您這怎麼一點膻味也沒有?還這麼鮮嫩?」
  「小伙子還算有些眼力。羊肉嫌膻,加些核桃一起就好很多。」
  趙希厚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可是……怎麼沒人知道呢?」
  「這是老法子,怎麼會有人知道。」
  「這樣啊!受教受教。」
  王老太爺笑道:「你先別忙。你是誰?來做什麼?」
  趙希厚肅然而立,理理了衣裳道:「在下趙希厚。平日獨好各異,想寫本食書,特地來請教一二。」
  羊肚羹:這個是我從《隨園食單》上看來的。將羊肚洗淨,煮爛切絲,用本湯煨之。加胡椒、醋俱可。
  陝西有個傳統湯菜也叫羊肚羹,不過多了酸菜二字,味道很好。
  羊肚羹算是一道藥膳。
第一百四十六章
  趙希厚在王老太爺面前的攻心並不成功,王九指更是督促其用功讀書,王家的大門可以說向他關閉了,日後他就是想去王家,也沒空了。臨到十二月,趙老太爺的突然來到,全家的祭祀,過年……這一年就這麼的過去的,新的一年在一陣陣鞭炮聲來到。
  初十,一個年輕人敲響了王家的大門,令瑞雪驚喜的是來人居然是陳茂。不過是半年多沒見,陳茂倒是比以前在南京過得好很多,身上的料子也格外的精細,腰上還掛了塊玉珮,整個人精神無比。
  陳茂也同樣驚訝地瞧見瑞需:「你怎麼會在這?」
  「我怎麼不能在這。你來這……」
  陳茂笑道:「我是來見王御廚的。你在這……師父也來了?」
  瑞雪點點頭:「你可還好?上京後就沒你的消息傳來,大家都很惦記著你,小草他們也都很想念你。」小草是陳茂的妹妹。
  「沒進御膳房想進,進了之後才曉得不是那麼一回事。一開始是不讓你通信,說是會把宮裡的消息傳到外頭;後來在御膳房待下了,就忙著做事,也沒空。」
  瑞雪聽著陳茂簡單地解釋著,看他的樣子雖然很好,只是這話語裡頭卻透露著艱辛:「畢竟在御膳房站住了腳。我聽人說高威豐被攆了出來?」
  陳茂點點頭:「萬壽節還沒到就攆了,留下的根本沒有幾個。」御膳房攆人的速度很快,隨便一個理由就能把你攆走,一切都是那兩個說話算數。
  陳茂笑著道:「我以前還在埋怨師父交待我的東西太少,這一路走下來,才覺得師父交待是字字珠璣。你還記得師父教我們做菜的時候,從來沒講過如何挑選食材吧!」
  瑞雪點點頭,她當然記得了:「聽你這麼說爹好像還是有理由的。」
  「當然有理由的。若不是在御膳房待過,誰也不會相信做菜不要看食材的好壞。」陳茂搖著頭,向瑞雪述說著,「就是咱們南直隸送來的螃蟹,市簍到後來能活下一簍就是上好的了。重陽節,萬歲要宴請群臣賞菊花吃螃蟹,那一簍怎麼夠。只有拿別的充數。除了萬歲及幾位親近之人能吃到真的,其他的就是做做樣子。」
  「啊!」瑞雪顯然對這個事實接受不得,她沒想到皇帝的宴席還有做假的。
  陳茂一想著御膳房的那些個事,只覺得這都不算什麼,皇上口裡的豬肉是隨著御膳房人心情變的,過了兩天的豬肉他們也可以做成美味送上去。王九指當初不叫他選食材其實真正的深意是在這裡。
  他又想到因為王九指只叫他做三類菜,旁的一概不提,所以留在御膳房的廚子也只剩他一個。因為他是學徒跟那些個原本就大氣慣的大師傅們不一樣,他知道恭讓;因為他除了做魚跟筍,其他的一概都不會,所以御膳房的那些人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所以他留下來兩人。
  他親眼瞧見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高威豐被人像趕野狗一樣趕了出去。他親眼見識到他一個並不懂得太多的學徒在御膳房佔了多少優勢。
  所有的東西都要在這裡重學,你先前知道的多,不如在這裡學的多,你先前做得好不如在這裡做得不好。他也有過被御廚訓斥的時候,可是那是因為他是真的做得不好,而不是構陷。
  「陳師兄,陳師兄。」
  陳茂終於從幾個月的回憶中拔了出來,他虛弱地向瑞雪笑了笑。御膳房的事情讓他耗費了太多的心思,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進去吧!外頭冷。」
  陳茂笑著將年禮交給了瑞需,倒問起了瑞雪:「你怎麼會在這?莫不是……」陳茂想起自己師父是姓王,莫不是這裡的本家。
  「瑞雪,是誰,在外面還不進來?」
  王九指的聲音傳了出來,陳茂全身一怔,他整理了衣裳,大步邁進屋,走到王九指面前,向他叩拜恭祝新年。
  王九指見到陳茂很高興,摸出了紅包給他:「原來是你。我說瑞雪怎麼在外面同人說了這麼久的話。讓我看看陳御廚,過得很不錯麼!」
  陳茂不好意思地道:「全賴師父栽培。」
  王澈是隨後才來的,他見到陳茂同王九指說話親熱有些驚訝,只是沖陳茂點點頭:「是你啊!」又對王九指道:「這是陳茂,御膳房的師傅,萬歲很喜歡他做的魚。」
  陳茂又向王澈恭祝的新年,卻是道:「這位是卑職的師父。」
  王澈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我說陳茂的手藝為何這般好,原來是大哥的徒弟。」他隨即吩咐嚇人去請王老太爺。
  最震驚的人卻是陳茂,他有想過王九指是御膳房頭把交椅王家的親戚,可是並沒想到自己的師父會是王家的傳人。
  現在他所有的疑團都解開了。除非是御膳房待過的人,怎麼可能對御膳房的那些個規矩那麼清楚,誤打誤撞之下怎麼可能知道皇上偏好魚跟筍?最細心指點自己的那幾道菜偏偏是皇上的最愛,這一切都揭開了。
  他不禁想起御膳房上下流傳的消息,是關於上一個在御膳房當差的王家人。那幾位御廚為了除了王家的人,聯合起來的陰謀……他所知道的師父怎麼可能在下奶的鯽魚湯裡擱鹽?
  太子、貴妃……還有他們身後的那些人……陳茂不由地想起前日見過的宋老爺,他交待的那事……
  「你在想什麼呢?我同你說話你也不理。如今是御廚了,瞧不起我了?」
  陳茂望向了向自己打趣的王九指,訕笑道:「我在想師父平日的教導。我真是愚鈍,多想幾分就該想出師父應該在御膳房待過。」
  王九指擺擺手:「我聽說你在御膳房做得很好,我很放心。多做幾年,就能把你弟妹都接過來了。」
  陳茂笑了笑:「還是各位師傅抬愛,至於弟妹們就讓他們留在師父跟前好了。我一直都在御膳房待著,長久也不能出來,把他們接過來倒荒廢了他們。」
  王澈笑著道:「我們就是抬你,也要你有出息。我平時就看著他不錯,卻沒想到會是大哥的徒弟。」
  王九指笑了笑:「他自己好。我教導他不過才小半個月,全靠他自己學。」
  王澈拍掌道:「我是說!陳茂剛進御膳房連調食材都不會,抓到什麼就做什麼。董師傅可是被他氣了個半死,海南進貢的金絲血燕,這小子一聲不響的就弄壞一盞。董師傅只說,被各地選上來的廚子怎麼會有連燕窩怎麼處理的也不會?原以為他只是不小心,卻不想除了魚跟筍之外,其餘一概不會。不是鹹了就是淡了,最後無法把他攆到跟學徒一處待著,學徒都受不過他了。」
  王九指凝聽著王澈的述說,注視著陳茂,微微一笑:「他只會做魚。我也是奇怪,教旁的一概不會,一到做魚就手到擒來。後來才知道,他家窮,買不起肉,只能在江裡捕魚。」
  王澈恍然大悟道:「難怪你會做魚,原來是這樣。
  「大哥還不知道吧。陳茂做的魚圓湯很是好吃,萬歲很是喜歡,就連爺爺,也對魚圓湯讚不絕口。」
  陳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哪個叫我讚不絕口了?」王老太爺住著枴杖進來了,瞧著陳茂道,「這是……」
  王澈攙扶過王老太爺道:「這就是我平日同爺爺說起過的陳茂,居然沒想到他是大哥的徒弟。咱們王家又出人了。」
  王老太爺打量了陳茂一二,又詢問了幾句話,交待道:「你既然來了,也別閒著,今日的午飯就你準備好了。」
  陳茂在王九指的示意下知道,王老太爺這是要考量自己,忙應下了。
  瑞雪瞧著陳茂出去,也跟著溜了過去。她笑嘻嘻地對陳茂道:「連二叔都誇你。」
  陳茂笑了笑,卻是瞧瞧四周,見無人對著瑞雪作揖:「還是多虧師妹。如今我的拿手好菜,卻是出自師妹手下。」
  瑞雪忙躲開:「我不過胡亂做做。前日我也做了魚丸湯,被太爺爺說教了許久,說我做得不好吃,既然太爺爺誇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陳茂點點頭:「不過是琢磨地多了。」宮裡的主子多,一道菜要有千般變化才能迎合那些個主子們的們的胃口,而他也才能在那裡生存下來。
  他思量了一會兒,悄聲道:「瑞雪,你還記得那個宋老爺麼?」
  「當然,怎麼了?」
  陳茂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事……
  「你倒是說啊,開了口又不說,難道看到我著急很好玩麼?」瑞雪半惱地道。
  陳茂搖搖頭:「我只是進京才知道這位宋老爺的不一般。我聽御膳房的人說他有個妹子不知道是不是?」
  瑞雪點點頭:「是有個。我聽說跟宋老爺不是一母同胞。」
  「那他們的關係……」陳茂急急地問道。
  瑞雪搖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可是我卻很少聽宋夫人提起過,就是翠雲,她好想並不喜歡那位,我也不清楚。你問這個做什麼?是不是……」
  陳茂笑道:「不是。只是我才到京城,幫商掌櫃的轉信,才知道宋老爺在京城很是不一般,聽人說他妹子是宮裡的承御。我前日在御膳房聽說要為了一位有了身孕的宋承御補身子,想問問是不是那位宋老爺的妹子。畢竟宋老爺給我這麼個機會,我想……」
  「是這樣啊!」瑞雪立馬應下,「日後我見了宋夫人幫你問問便是。」
  拐角處,齊氏撐著傘站在那注視著瑞需同陳茂走過,微微皺眉道:「那個又是誰?大姑娘家的也不害臊,跟個男人說說笑笑。沒娘的孩子就是沒規矩。去,問問是誰來了?」
  齊氏哦了一聲,盯著瑞雪消失的方向默默地出神。
第一百四十七章:肥雞油煸白菜
  陳茂的手藝還是沒長進多少,他拿得出手的東西還就是魚,魚肉炒片,魚頭煮湯,小菜也就是筍,其他的炒菜便顯得平常許多。
  砂鍋裝的魚頭豆腐湯在端上桌時還滾著,開了蓋子後,一股熱氣冒了出來,王澈為王老太爺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王老太爺先嘗了口湯,又吃了塊豆腐。只覺得湯熱味美,白玉般的豆腐爽滑細嫩,不由讚道:「好,果然不錯!」
  在王老太爺的示意下,王九指兄弟倆都嘗了魚頭豆腐湯,王九指只是喝湯卻不說話,王澈倒是讚揚了陳茂幾句:「小陳的手藝又長進了!」
  陳茂靦腆的笑了笑,他倒是希望王老太爺能對自己其他的菜作出評價,至少自己回去後可以改進。
  在他慇勤地期盼下,王老太爺嘗了他做的炒菜,只是搖頭:「肥雞油煸白菜炒的很壞,油汪汪的,白菜還是生的。什麼叫煸?」
  陳茂知道自己不用回答,果然王老太爺繼續道:「煸是不停地翻炒,空出一些水分,除去食物本身的一些味道。煸講究的就是油少,成菜慢,你看看你的!記住!煸炒講究『幹不頂牙,濕而不軟』。這道菜講究『色澤淺黃油亮,油少而均勻,質地鮮而軟脆,味鮮微甜清香』,可最講究的不是煸,還是煨,要把雞湯都煨進白菜。這樣才能色澤淺黃。」王老太爺在講述一番後,指著陳茂做得肥雞油煸白菜,「那你看看,你這叫什麼煸炒?你這叫淺黃麼?」
  不等陳茂回答,王老太爺又指著另一道菜教訓:「羅漢麵筋是魯菜,魯菜味道鹹鮮。這道菜除了炸麵筋以外,澆頭為首,你這澆頭味道全無。還有魯菜偏重什麼?嗯?」
  王老太爺的提聲,質問這陳茂。
  陳茂忙開口道:「魯菜偏重用姜,蔥,蒜調味。」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會做?炒菜前蔥姜蒜為什麼不下鍋炸?」王老太爺拍著桌子訓斥著,他面色越來越難看,「你到御膳房多少日子了?連這個都不會麼?你認為你會做個魚就了不得了?其他的菜不會做,你還能叫廚子麼?日後你還敢跟人說你是御膳房的廚子麼?我看你趁早離開吧,省得把我們做御廚的臉面都丟干了!你以為御膳房就你一個會做魚?我告訴你,離了你萬歲還是照樣吃魚!」
  陳茂的面上越來越紅,紅的都可以滴血了,他頭也越來越低,他聽人說過王御廚的爺爺是個很嚴厲的御廚,訓起人來一點情面也沒有,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王老太爺的訓斥終於停了下來,屋子裡的氣氛很僵硬,瑞雪頭次見到王老太爺這般動氣,慢慢地退到牆邊垂手站定,心裡想著該怎麼平息這場動怒。
  終於,在王澈的開口下,僵直的氣氛總算有了一絲的鬆動:「爺爺,你這麼對小陳太苛刻了些。大哥也才說了,陳茂不過才跟他半個月……」
  「他到御膳房多久了?這半年還不清楚煸是怎麼回事?你來的正好,我還要問問你,你們平日在御膳房是怎麼教導他們的?教不嚴,師之惰。他沒學好,你們這些教導的就這麼糊弄過去?」
  王老太爺的火氣不是一般的大,連帶著王澈也罵了進去。王澈被罵得有些冤枉,陳茂的教導根本就不是他管的,而他又不是自己徒弟,就被掃了進去。這大過年的,不喜氣洋洋的,反而說教人,真是!真是年紀越來越大,脾氣越來越怪,都離開御膳房了,還操那麼多的心思做什麼。後人自有後人福,難不成他們還要一直看著學徒不成?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們都想著我這麼老了,沒事不知道在家享福,還管那麼多!」王老太爺絲毫不給王澈半點面子,一句道破子孫的心思。
  王澈頓時紅了臉,辯解道:「爺爺這是怎麼說的,孫兒什麼時候這麼想過。您教訓的是,只是今兒大過年的,小陳歡歡喜喜地來給您拜年,您倒把他教訓了一頓,多不好。」
  王老太爺冷哼一聲,並沒有理會王澈的辯解,厲聲對陳茂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不要以為有旁人做就可以了!學無止境,知道了麼?」
  陳茂忙點頭應下。旁的話對他來說或許是沒那麼多的體會,可是那句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他卻是感慨良多。自己能從層層選拔中脫穎而出,就是因為有各方面的準備,有王師傅事先的教導,有瑞雪的提點,還有宋老爺的幫助。
  御膳房的這道門大家已經把他送進來,今後該怎麼走,還是要看自己了。自己是要在御膳房熬資歷,還是慢慢的顯出自己來,成為像王羅董郭四位師傅那樣的大廚子。這一切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一切都要靠自己日積月累的準備。
  王澈被王老太爺吼多了,也不放在心上,到是躲在外面頭聽得齊氏卻是恨得牙癢癢。王老爺也太過於偏心了,陳茂明明是王九指的徒弟,老太爺為何要單罵自己的相公。自己的相公錯在了哪?錯的是陳茂那小子學藝不精!害得自己相公也被罵。自家相關怎麼說也是個七品頂戴,就這麼的被罵,也太……
  王九指父女倆還真是乖巧,事情是他們惹出來的,現在學乖了,一句話都不說。讓自己相公去堵火!這父女倆都不是好東西。
  齊氏又聽了一會,也沒什麼新鮮的了,帶著一點點的氣憤地離開,打算去佛堂祈求王九指父女倆趕快滾蛋!
  大冷天的,陳茂的額頭都冒出了汗,他慢慢地退了出來,直到簾子放下他才敢抹了頭上的汗。
  「陳師兄。」瑞雪也跟著退了出來,看著偷偷抹汗的陳茂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茂訕笑道:「原先我就聽人說過,王御廚的爺爺老王御廚待人很是嚴厲,我也就那麼認為,真要自己上來受這麼一回,還真是……」他不禁搖搖頭。
  瑞雪要覺得今日王老太爺的火大了:「這麼說,太爺爺對我還算是口下留情了。」
  「無妨。這樣比御膳房其他的那些個師傅好多了。有些師傅說的風涼話,挖苦你的話更是讓你難看,還專挑人多的時候,一點情面都不打算留給你。有位董師傅,更是厲害,說的我好幾回都想哭。」
  瑞雪只得安慰道:「爹說太爺爺這是敲鼓偏用重錘。我那回被太爺爺罵也覺得不舒服,我又不是要做御廚,何必那麼嚴厲。可是爹說,他小時候也被太爺爺罵很久,只有這麼嚴厲的教訓,他才記得深,一輩子都忘不了!」
  陳茂笑了,解下玉珮遞給瑞雪:「我也不知道你跟師傅來這裡,也沒準備年禮。這個就給你好了。這是太子賞給我的。」
  瑞雪連忙把東西往回推:「不行,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要。太子賞的,日後是不是就是御賜的了?要是後來再尋了,可就不好了。」
  陳茂笑道:「這不值什麼。你收下就是了。這種都是宮裡備下賞人的,多的是,要說多精貴也沒多少,只是名兒好。」
  陳茂抬頭瞧了瞧天,對瑞雪道:「你跟師傅什麼時候回去?若是能待時間久些,我想辦法常常過來瞧你們。」
  「想來要待到開春。太爺爺的身子才有些起色,要等到太爺爺身子大安。」
  陳茂點點頭,伸了胳膊:「都說京城好,御膳房好,能伺候皇上們可我還是覺得咱們樂民樓舒服。周師傅他們都好麼?」
  「好都好。我臨走的時候,崔掌櫃的已經讓小蓉開始學跑堂了。」小蓉是陳茂的另一個弟弟,已經十二歲了,崔懷光見他還挺機靈已經讓他開始學跑堂。
  「都好,就好。」
  送走了陳茂,瑞雪去了宋家給宋夫人拜年,只可惜宋夫人出去了,她只見到了翠雲,翠雲拉著她同她親熱地說話,她也從翠雲口裡得到了陳茂請自己打探的事情。
  宋老爺在宮中做選侍的妹子是另一個姨娘生的,同宋老爺可以說是對敵,因為那位姑奶奶的兄長跟宋老爺很是過不去。翠雲說了自己同旁人那聽來的一些傳聞。
  「那位爺的奶奶同貴妃是遠房親戚,那位爺就攀上了那根線,所以咱們那位姑奶奶才能進宮。那位姨娘還真以為有多了不得,成天耀武揚威的,連帶著那位爺也搶我們爺的事。原先我們爺掌管家裡的瓷器,那位爺瞧著能賺錢了,想著法子把瓷器弄了過去,把自己爛攤子丟給我們爺。讓我們爺受了好多罪!」說著,她呸了一口,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這世上的事不就這樣,那句什麼壞事情後面就有好事情。如果當時不是那位爺把我們爺逼上絕路,我們爺也不會有現在的場面。」
  從翠雲的話中,瑞雪知道了宋老爺家裡也不是輕鬆的事情,難怪,宋老爺會在外面安家。不過聽著翠雲說起宋老爺以前的事情,倒是覺得有些驚奇。南至閩越,北至蒙古,東邊還去了朝鮮……這簡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關鍵是宋夫人那個時候也跟著宋老爺,她一個女子能跟著男子跑那麼多地方,實在是令人欽佩!
  瑞雪將從翠雲那得到的關於宋老爺跟他那位選侍的妹子的關係,告訴了陳茂。陳茂好像是鬆了口氣,她有些疑惑了,陳茂松氣是做什麼?宋老爺子跟他的妹子關係不好,有什麼聯繫麼?
  肥雞油煸白菜:是清宮的一道御膳,乾隆三十年二月初二日未正,在乾隆皇帝第四次南巡途中,下榻在迫林行宮進晚膳,其中菜色『肥雞油煸白菜』大獲讚賞。
  先將蔥姜蒜板栗煸出香味後放入白菜煸炒,加入調料與雞湯,煨燒如味後收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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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山楂鱉甲蜜餞
  一日夜裡,王澈被宮裡來的人急急地叫走了。王太太也沒有入睡,她摸索著,跪在菩薩前念了一整夜的佛經。
  瑞雪即使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也清楚,大半夜的把人叫走沒什麼好事。她默默地坐在堂屋,同王老太爺,王九指一起等消息。
  齊氏急得都想跑出去,想在宮門口等待第一時間的消息,可是她不能;她想站起身來走一走,好緩解兩分自己內心的焦急,可是在王老太爺的面前她不能自個走。她只能穩穩地坐在那,面朝門外,默默期盼。
  枯坐了一夜,有消息傳來了。宮中的一位選侍落胎了。
  齊氏長舒一口氣,王澈沒有伺候那位選侍,一切都可以放心。王家的人的擔心也解除了,瑞雪的心卻提了上來,選侍?
  「二嬸,那位選侍是……?」
  齊氏瞧著瑞雪面上帶著幾分焦慮,想是對自己的丈夫很是關心,心裡很是舒服,也拋開了平日對瑞雪父女的不待見,解釋道:「不過是一個有了身孕的選侍。」
  瑞雪明白這些,她想知道的是宮裡究竟有幾個懷孕的選侍:「是誰?」
  「宋選侍。」
  是不是那位自己知道的宋選侍,瑞雪追問道:「宮裡有幾位宋選侍?」
  齊氏見瑞雪面上的凝色越發濃重,料想她久在南京,沒經歷過這些,一聽到是宮裡的事情,便覺得是天大的事情:「就一位宋選侍。別太擔心,你二叔不伺候她,再說這位宋選侍聖恩也不怎麼隆重,不過是肚子裡多了塊肉。」
  那就是了!「怎麼會這樣?」
  長久以來能跟齊氏說上話的沒有幾個人,婆婆成日就是誦經,家裡又沒有妯娌,她也沒有孩子,難得有人跟她說話,難得瑞雪對這個事情這麼感興趣,齊氏樂得跟她說道。
  「這是常有的事情,只有你們這些個孩子當一回事。在這宮裡根本就不算得上是個事。」齊氏喝了口釅茶,叫人趕快擺早飯,「快吃點,趁著有空,上床睡一會兒。」
  瑞雪點點頭。她想著趕快吃了早飯去瞧宋夫人,可是,出了這個事,宋夫人能在家待得住麼?
  「二嬸,那位宋選侍有親人在京城麼?她出了這樣的事,家人能不能進宮?」
  齊氏草草地吃了一口點心,聽了瑞雪的問題笑道:「這就沒聽說過了,我不是跟你說了麼,這位宋選侍的聖恩不怎麼隆重。就是出了事,也不過是問幾句,家人哪裡能進宮。」
  那她一定要去見見宋夫人,她一定很擔心吧!即使宋老爺同這個妹子的關係不好,可畢竟也是一家人啊。
  齊氏將點心盤往瑞雪跟前推了推:「這宮裡面就屬貴妃聖恩頂好,誰都比不過,那位宋選侍不過平日跟貴妃走的近,才有那麼一點的面子。這宮裡只要不是萬歲跟貴妃出事,咱們都可以放下心來。」
  「太子……太子出事……?」瑞雪聽了齊氏的話大驚,宮裡只有萬歲跟貴妃為重,皇后、太子都不算什麼?「怎麼會這樣?太子不是儲君麼?」
  齊氏聽了瑞雪的問話頓時笑了起來:「傻丫頭。若是以前,萬歲、皇后、太子為重,可是咱們這個時候,除了萬歲跟貴妃,誰都沒個定數。萬歲為了貴妃還廢了個皇后,就是太子……」齊氏收了口,起身走到簾子邊,挑了簾子瞧了瞧,見外屋沒人,這才湊到瑞雪跟前,「太子也是說廢就廢的。」
  齊氏說完瞧著瑞雪的臉色,便笑了,推著已經愣住的瑞雪:「瞧你嚇得。沒見識的丫頭。你二叔在宮裡伺候,這些還是知道的。御膳房有哪個願意到東宮伺候的?但凡想有點出息,都上桿子的往貴妃那靠。不是我說,你那個師兄下次再來,你要好好的勸勸他,叫他趕緊從東宮那出來,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二嫂,真的是這樣?」
  齊氏掩口笑道:「怎麼不是.你不在京城,不知道這些。貴妃不喜歡太子,老早就不是稀罕的事了。不過太子行事嚴謹,一時也挑不出什麼錯來。不過是熬日子。他命好,能熬到萬歲……他要是命不好……「
  齊氏略去了那些字眼,瑞雪明白她說的意思。
  她這是第一次赤裸裸地感受到皇權下的殘酷,這比起自己平日聽到的那些還要嚇人,萬歲跟太子是父子啊,血緣相連,要比貴妃親近的多,可為什麼會是這樣?
  一時,下人送了早飯過來,齊氏端了一盅給瑞雪:「嘗嘗,這是冰糖燉燕窩。是好東西,吃了能養顏,宮裡的貴妃早上起來什麼都不吃就喝上一口。我聽說貴妃比皇上都大十幾歲,可瞧上去一點都不顯老,都是靠了這個。」
  給瑞雪介紹著幾樣點心:「這個白糖油糕、素包子都是照著宮裡的法子做的。你嘗嘗。」
  聽著齊氏的介紹,瑞雪只覺得自己現在是在享受御膳。
  「別的不好說,可是這吃的,咱們家還是能跟宮裡的一樣。」齊氏慇勤地請瑞雪吃東西,為她講述每一樣吃的,又說了宮裡的一些事情,「其實宮裡的那些貴人吃東西哪裡有我們這麼安寧。」
  瑞雪知道齊氏這是在等著自己發問,她很配合地道:「為什麼啊?我聽外面的人說,皇上的御膳還要用銀筷子,還要人試吃,怎麼可能會不安寧?」
  齊氏呵呵笑道:「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功夫。大家都知道御膳是要用銀筷子的,怎麼可能再下毒。你還跟大伯學做菜的,怎麼就不知道,有些吃的沒有毒,卻能害人?」
  「我當然知道。比如說狗肉跟綠豆吃了會脹死人。」
  「就是這個。」齊氏面色有些凝重地道:「這些東西,又不是嘗能嘗出來的,所以最是害人。」她說著歎了口氣,「說起來,咱們王家也吃過這個虧。」
  「我們也吃過虧?」
  「當然了。世人都以為在高位好,其實哪裡知道高位的辛苦。就比如說咱們王家,世人都認為咱們王家是御廚的老大,可是哪裡知道,咱們王家是天天站在風口浪尖上。就說你二叔,也著過人的道,還好當時有你太爺爺在,這才沒事。就說大伯吧。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他不在御膳房,我想著也是有事情的。」
  瑞雪點點頭。當時太爺爺在,都沒能將爹保下,這裡面的事情……這宮裡還真是亂。她不禁想到那位趙四太太海口口聲聲的要把自家女兒送進宮去。若是她知道這裡面的事情,她還捨得把女人送進去麼?「
  「我把你說毛了?」齊氏微微一笑,「快吃吧!」
  瑞雪吃了飯匆匆地往宋夫人那走,可是沒想到,她卻在宋家看到了陳茂:「師兄!你怎麼會在這?」
  陳茂咋見到瑞雪也有些驚訝,他支吾了一聲:「我來請宋老爺替我捎信回南京。」
  瑞雪拉著他道:「我聽說宮裡的選侍落胎了,要不要緊?二叔昨晚就被叫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師兄你……」
  陳茂截斷了瑞雪的話道:「我沒事。你忘記了,我是在東宮,那不干我的事了。師妹你若是沒事,我先走了。」
  陳茂急急地走了,留下愕然的瑞雪,她的話還沒交代完呢!二嬸先前說東宮那不好,自己還想提醒他呢。
  可是……不對啊!瑞雪搖了搖頭。二叔是伺候皇上御膳的,宋選侍的事跟他也沒聯繫,可昨夜還是被叫走了,如果是這樣,陳茂怎麼可能躲過?為什麼二叔沒回來,他反而能出來?這事情是在太奇怪了!
  她又想起那日陳茂來家裡拜年,還向她問起了宋老爺和那位宋選侍的關係,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
  她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出來,只覺得奇怪,十分的奇怪。
  按下自己心中的奇怪,去找了宋夫人。
  「難為你還惦記著這個。多謝你了。」宋夫人搖搖頭,便不再多說了。
  瑞雪想著,宋夫人心情怕是不好,便不再多說,卻是問道:「我方才瞧見師兄,怎麼會到您這?」
  宋夫人笑著道:「不過是想問下宮裡的事情。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日後也好去信跟家裡說一聲。」
  一個說是要捎信回南京,一個是說叫過來問宮裡的事情,兩種回答。瑞雪覺得奇怪,這裡面有什麼事情?
  再看看宋夫人身邊的翠雲,她步伐看起來都輕快起來,說話也帶著點歡喜……不止是翠雲一個人,跟在宋夫人身邊的下人反而是高興……
  看來宋家的人還真是不一般的亂。不知道跟宮中比起來,到底哪個更讓人心煩呢?
  瑞雪有些慶幸起來,至少自己家沒有這樣,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更不明白的事,同樣是一家人,為什麼不能好好相處,反而要胡扯那麼多的事情來?
  山楂跟鱉甲都是流產的食物,比如說薏米,馬齒莧都是能使孕婦流產的東西。所謂的山楂鱉甲蜜餞是我杜撰的。因為孕婦愛吃酸,所以對山楂都不是很防備,把鱉甲碾成粉泡製山楂蜜餞,強強綜合……應該是有流產的效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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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過橋米線(上)
  宋夫人的輕描淡寫不能掩蓋事情背後的波濤洶湧。事實上這次的事情,讓瑞雪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京城繁華之下的殘酷。反對太子的聲音迭起,針對此事,太子黨少有的極力申辯,可是這種申辯如同洪水來時增加堤壩,根本就不能緩解來勢兇猛的洪水,反而使得堤壩的處境愈加危險。因為從內廷傳出皇上對太子也頗有微詞,京城的氣氛再次凝結住了。
  瑞雪看著宋老爺宋夫人忙的不見蹤影,宋家的下人忙的步伐都快了許多,小宋晴不高興這種令她感到不快活的氣氛,哭鬧了幾次後,她發現根本就不能改變現在的局面,便乖巧了。她居然老實地趴在桌上描紅,有時候還願意同奶娘學習針線,這是在令人感到驚奇不已。
  「我們今天吃肥雞香菇湯好麼?」瑞雪詢問著描紅的宋晴,這個丫頭突然變得那麼沉默,讓瑞雪有些擔心。
  認真描紅的宋晴,抬起頭,放下筆,點點頭:「什麼都可以。我等爹娘回來一起吃。」
  在椅子邊護著宋晴的奶娘笑著道:「姑娘還是先吃吧,爺跟奶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宋晴倔強地道:「我不!我已經有好些天都沒見到爹娘了!」
  「姑娘是越來越懂事了!」奶娘笑著勸宋晴,「爺跟奶奶成日裡忙,若是再惦記著姑娘有沒有按時用飯,那不更累了?只要姑娘好,爺跟奶奶在外面就是再忙再累,也不會累心。」
  奶娘的勸話雖然是有道理,但是宋晴卻不認同。同樣不認同的還有瑞雪,宋家徒然的緊張,可以說跟太子現在的事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小宋晴都能通過宋家家裡的氣氛察覺到不一般,更不要說真正處在外面的宋老爺宋夫人了。
  瑞雪不想敏感地宋晴從自己身上看出半點,笑著道:「那你想讓你爹娘吃什麼?我們做些好吃的,給他們補補?」
  宋晴笑著拍手道:「我來做好不好?我親自給爹娘做吃的。」她說著就從椅子上跳下來,奶娘趕緊在旁邊護著她,絮絮叨叨地道,「我的姑娘,小心點。別磕著牙。這要盡孝心多著呢,這做吃的可不是玩著的,要是被燙著,可就……」
  「這也怕那也怕還做什麼啊!你若是怕就別跟著。我自己去!」
  奶娘頓時漲紅了臉,腳下卻不停,跟在宋晴身後。
  說是宋晴做,其實是瑞雪在準備,宋晴年紀小,個子還沒有灶台高,奶娘抱著她站在瑞雪身邊看著瑞雪做熱鍋。宋晴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到了瑞雪做點心的時候,她開始顯露出孩子的玩性,掙扎著要下來。
  奶娘只得叫人找來椅子,讓宋晴跪在那上面,這才夠著案板。瑞雪捏出了桃子遞給宋晴玩,她便學著做桃子。也許她從來沒接觸過這些東西,整個人一掃陰霾,又回到原先那個活潑的小姑娘。
  她瘋笑著將麵粉撒向了瑞雪,站在椅子上快活地叫著:「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
  兩個丫頭穩著椅子,奶娘則焦慮地張開雙手,隨時准過被護著她。
  「姑娘,爺跟奶奶回來了。」正當宋晴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她身邊的丫頭提著裙子跑進去,大聲地稟告著。
  宋晴立即停了下來,氣息有些微喘地道:「爹娘回來了?在哪呢?快帶我去!」她有回頭對瑞雪道,「雪姨,肥雞香菇湯好了麼?我們把東西送過去。」
  丫頭搶在瑞雪前道:「才下車,我在旁邊瞧著了,便跑回來告訴姑娘,陳先生他們都回來了,往書房去了。」
  宋晴跟瑞雪的來到,讓氣氛有些緊張的書房出現暫時的鬆動,宋晴稚嫩的聲音為宋老爺他們帶來了歡笑。
  「這幾日就麻煩你留在這了。生意上出了些棘手的事情,我們爺沒時間照顧她了!」宋夫人的面頰泛白,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即使是喝下了一碗熱湯,也沒能向其他幾位先生一樣,至少有些紅光。
  瑞雪關切地問道:「您沒事吧?要不要請郎中看看?臉色很不好?」
  宋夫人摸著臉頰,微微一笑:「不礙事。喝了一碗熱湯舒服多了。」
  「歇一會兒吧!」瑞雪很想說,缺了您一個,宋老爺跟著幾位先生照樣能把事情辦好,再怎麼拚命也好顧著身子啊。只有身子好了,才能更好的去處理生意上的事情。
  宋夫人掙扎著坐直了身子,揉揉太陽穴,深深地吐了口氣:「忙完這一陣子就歇!你把晴兒帶出去吧!」
  瑞雪牽著宋晴出了書房,在庭院裡遇上了幾個捧著賬本匆匆而來的小廝,厚厚的賬本上還擺著算盤……
  是要查賬了?這次的事情真的那麼棘手?
  還沒走出院子,書房裡已經傳來一片劈里啪啦聲,算盤珠撥弄的很快很快,有節奏的撥弄聲在寂靜的院子裡回想起,飄過院牆,傳到高高的天空。
  其後的一個月,在隨著廢太子的呼聲不斷提高,宋老爺宋夫人居然閒了下來,他們每日只待在家中,靜靜地聽著家人轉述京城中的消息,嘴角不時露出點點微笑。
  瑞雪再次迷茫了,她不清楚送老爺宋夫人倒底是什麼角色了。先前廢太子呼聲剛一起來的時候,他們顯得那樣的緊張,如今廢太子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們顯得卻越發輕鬆,這……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宋老爺宋夫人的棘手的事不是太子的事,而是生意上頭的事?可是為什麼他每日如此關注廢太子的事情,細到每個反對官員的言論都要知道?
  瑞雪搖搖頭,她想不明白,實在是想不明白!
  宋晴扯了扯瑞雪的衣角,不滿的嘟著嘴:「你在想什麼,我叫你好幾聲都不理我。」
   「啊?哦。你說什麼事?」瑞雪蹲下身子,歉意地對宋晴道。
  宋晴瞧了瞧瑞雪,她的眼睛長得很像宋夫人,探究的目光像是能深達你的內心:「沒什麼事。我只是想問問過橋米線是怎麼做的?味道很好呢!而且放那麼久,湯還是熱的。」
  一次瑞雪教了宋晴做過橋米線,卻不想送老爺宋夫人回來的甚晚,原以為東西已經冷了,卻不想仍舊是熱的,宋夫人不過略說了一句,宋晴便記在了心裡,在仔細地瞧了一次瑞雪做的後,她指揮著自己廚子去做,可是味道總是差了一些。
  「我拿的是砂鍋做的。裡面放了雲南那邊的火腿。」
  宋晴想了想,恍然地點點頭:「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為什麼要放雲南的火腿啊?金華的不行麼?」
  「我也不曉得,我是瞧太爺爺都是這樣做的,照搬過來的!」瑞雪解釋道,她的解釋有些牽強,宋晴有些不滿,認為瑞雪不想叫她知道這裡頭的源頭,纏著瑞雪一定要說明白。可是瑞雪是真的不清楚這是為什麼,做菜裡面的很多講究真的是說不出來為什麼,好像天生就是這麼做的。
  「姑娘,姑娘,大喜!「僕婦匆忙地跑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向宋晴道喜,「方纔郎中來咱們家了!」
  「郎中來咱們家了?可是娘的身體不好?「宋晴急急地追問道。對然這些日子宋夫人一直在家,可是依舊是早期晚睡,每日都同宋老爺跟幾位先生在書房裡談話,經久不出。
  僕婦笑道:「正是奶奶!」
  宋晴一見到那個僕婦現在還笑得出來,頓時沉下了臉:「娘身子不好,你還笑得出來!大喜什麼!」
  宋晴實在是太小,就算她真是板著臉,語氣嚴厲,說出的話都沒有大人的氣勢,軟軟的童音無形中使她的惱怒降低了幾分。
  僕婦越發地弓著身子:「郎中來給奶奶診脈,說奶奶是有喜了!」
  宋晴不明白這個有喜是什麼意思,她望向了瑞雪,可瑞雪也是個大姑娘,冒然說出人家一定會笑話她,她只得靦腆的搖搖頭。
  奶娘笑著湊到宋晴跟前:「恭喜姑娘,這回姑娘就要有個小弟弟了!」
  宋晴這才緩了面色。心裡疑惑著,自己就要有小弟弟,可這弟弟是怎麼來的?她完全不明白,卻老道地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在這!」在門口將瑞雪堵住的趙希厚有些不大高興,他抱著雙臂看著瑞雪,這丫頭到底有沒有想過自己,一個多月了,除了隔幾日派人給自己送些吃食,就一點音訊也沒有,每日就往別人家跑,他是路人麼?
  瑞雪見到趙希厚提了裙子含笑地跑了過去:「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不是要考試了麼?怎麼會放你出來?」
  趙希厚仍舊是板著臉不理她。
  瑞雪笑著扯著他的衣角:「你生氣了?怎麼了?是不是文章寫不出來被罵了?別生氣了。」
  望著瑞雪的笑臉,趙希厚覺得自己滿心的怒氣早就消失一盡。他拉住瑞雪的手道:「陪我走走,過幾日就要會試了。」
  二月的天還是有些冷的,披風留在了車上,瑞雪不禁攏攏衣裳:「我聽說進公園考試不能生火是麼?」
  趙希厚握緊了瑞雪的手,笑著道:「是這樣,連吃的東西也是冷的。從那裡出來,皮都要掉三層。」
  「為什麼,就不怕你們生病?」這可是三年一次啊,若是病了,就又要耗費一個三年,人生有多少個三年啊!
  趙希厚輕輕一笑:「那些主考官都會說,我們也是這麼過了的,憑什麼你們就過不來?不過是怕失火,燒死了人,最後追究下來丟官罷了!」
  這麼冷的天,在那裡待個幾日怎麼受得住,若是能即使吃些熱的東西就好了,那個過橋米線也不過只能抵擋一時,有什麼法子不升火還能加熱呢?
  「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覺得前幾日送過去的過橋米線怎麼樣?」
  趙希厚想著點點頭:「不錯。那麼冷的天居然沒有涼。你打算讓我過幾日吃那個?」
  「不行麼?」
  「可以可以。」趙希厚笑著注視著瑞雪,「那天來送我?」
  瑞雪微微一笑:「會不會……」她在擔心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就有些麻煩了。
  「我們悄悄的。我瞧你一眼就好了。」
  瑞雪不禁紅了臉,垂著頭,輕微地點著。
  過橋米線:雲南有名美食。源於雲南滇南蒙自縣。
  傳說蒙自有個湖心島,讀書人都在那上面讀書,有位學子常廢寢忘食,常食冷菜冷飯,身體日益羸弱,其妻子發現後,宰殺家裡的母雞用砂鍋熬湯送去,卻不想丈夫依舊沒有食用,本想拿去熱熱,卻發現砂鍋仍舊溫熱。此後她便用次方法做出米線,因為到湖心島要過橋,因此叫過橋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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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過橋米線(中)
  趙希厚找了間茶鋪請瑞雪進去坐坐,原本是兩個人說說話,卻不想茶鋪裡議論紛紛不少,議論的主題無非是太子之事。
  「太子真的要被廢了麼?」瑞雪捧著茶杯吸取熱量,來京城幾個月,她多多少少也聽過太子的一些傳聞,聽說是個不錯的人,不說那個,當說陳茂就在太子跟前伺候,不知道會不會連帶他?好不容易才在御膳房做出了點成績,若是因為這個被趕出去了……
  趙希厚起身將門關嚴實,坐了下來,夾了玫瑰並給瑞雪:「你怎麼擔心起這個了?」
  瑞雪咬了一口玫瑰餅,香味濃厚,吃起來酥酥甜甜的,還有一絲絲酸味:「我只覺得太子還不錯。我聽陳師兄說,每到冬日,他都會自己拿出些米面捐給寺廟,請他們施捨給窮人。」
  趙希厚微微一笑,放下筷子怔怔地看著瑞雪「這樣你就覺得他好了。」
  瑞雪不解的看著趙希厚「這樣不好麼?太子現在就能關心百姓的疾苦,日後做了皇帝一定是位仁君!」
   「這是後話。」趙希厚道,「關心百姓就能做的了皇帝?或者說做的了太子的位置麼?
  瑞雪越發糊塗了,不關心百姓的皇帝不就是暴君啊,那他還做得了皇帝麼?他要說的是什麼意思啊:「你說清楚,我聽不明白。」
  趙希厚親暱的揉揉瑞雪的腦袋,「聽不明白就不要聽了,你知道這些做什麼?」
  瑞雪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憤然的瞪了趙希厚兩眼,「所以才要你說給我聽。」她忽然笑著指指趙希厚,恍然地道「我知道了,原來你也不知道,故意這麼說的。」
  趙希厚哪裡不明白瑞雪的意思,笑著道「你放心,太子是不會被廢的。」
  瑞雪聽趙希厚說的那麼肯定,反而有些不相信,她坐直了身子,目光爍爍的盯著趙希厚,「太子不會廢?你怎麼知道的?外面鬧得很厲害。」一想到這些天聽到那些個傳聞,她就覺得太子被廢幾乎已經成定局。就是方才外面那些談論不也是一樣,太子被廢以後居什麼地點都被討論在裡面了。
  「外面鬧得越大,太子被廢的可能性才小。」趙希厚頗為自信的笑了笑,「廢子的決定權在皇上又不是在外臣。這麼多人要求廢太子,肯定是有什麼目的 , 比如說有的時候是太子不好,有的是太子是不是礙著他們的利益。皇帝接到這些奏折難道不會看啊!」
  瑞雪湊到趙希厚身邊,悄聲說「我聽說是皇上對太子產生的不滿。」
  趙希厚笑著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還挺準的!」
  瑞雪不好意思得道「我從宋夫人那聽來的。」她擺著手道「我不是故意去聽的,每次同宋晴去書房,偶爾聽了兩句。」
  趙希厚瞇起了眼,右手托起下巴,一副沉思的樣子。宋夫人那聽來的,一個商婦知道這些做什麼,絕對不可能是她,想必是那位宋老。他要知道這消息做什麼呢?這不禁讓趙希厚想到初次見到這位宋老爺的情形。
  知道萬歲喜歡,有個妹妹在宮裡做承御,生意做得比較大,為什麼比較神秘,或許說這位宋老爺參與儲位之爭,他是倒太子派?
  瑞雪推了推趙希厚,你在想什麼?宋老爺宋夫人這些日子雖說是在家裡面,卻比尋常忙的更厲害了。宋夫人有了身子還不肯好好歇息。每日都聽著城裡的傳聞。
  「她都聽些什麼?」
  「不過是聽那些參太子的說的是些什麼。」
  趙希厚想了想這對宋家夫婦到底是在做些什麼。他放棄地道「你少往那裡跑,老實的呆在家裡吧!這些日子實在有些不太平。」
  瑞雪點點頭,卻追問道:「你還沒同我說為什麼鬧的越大,太子被廢的可能性才小?」
  趙希厚微微一笑:「原來是這個,這個簡單,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既然你這個什麼都不明白的人都知道太子不錯,皇帝怎麼會不知道?再者,你想想這個風聲是怎麼流傳出來的?」
  趙希厚不等瑞雪說話,繼續說下去:「什麼人能傳這個東西?你在聯繫下先前發生的事情。」趙希厚乾脆挑明,「先前聽說,皇上讓身邊的太監們收斂些,若是等他駕崩了……」
   「你是說這些都是那些個太監們惹出來了?」
   「是卻又不是。」趙希厚神秘地道,「他們不過是傳話而已,真正利用這個的怕是些有心人故意為之,比如說那些個皇子們。」
  瑞雪立即掩住了嘴巴。故意為之,皇子們,這……她前些日子還在說宋老爺一家兄弟為家產爭成那樣,現在皇子們也這樣。那個位子真的就那麼的好麼?
   「最關鍵的是,還有一個人的態度,她的態度很是能左右朝局,可是那位是個絕頂聰明……」
  趙希厚最後一句話讓瑞雪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有一個人,會是誰呢?貴妃?雖然皇帝寵她,可這種事她能做的了主?將這群上書的大臣都壓下去嗎?
  趙希厚偷偷親了瑞雪臉頰一口,笑道:「好了,別想這些了。這種事跟咋們沒有關係。」
  瑞雪紅著臉捂著被趙希厚親的地方,啐道:「你要死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好是坐的包間,外面的人看不著,要不然被人傳出去了,自己還真有可能被人拉出去浸豬籠。
  趙希厚一聽瑞雪這麼說狡黠的笑道:「那你這麼說,只要旁人瞧不見,或者是換個隱秘的地方就……」
  瑞雪忙推開他:「你說什麼呢!你再這麼說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快吃這個點心,京城的點心跟咱們南邊的不一樣。」趙希厚安撫著瑞雪。他見瑞雪留了下來,這才安心,「怎麼樣?不錯吧?」
  瑞雪點點頭:「還好,不過我還是喜歡咱們那邊的東西。」
  趙希厚笑道:「不過我卻覺得京城的東西不錯,很多都是用醬,味道還真是不一般。
  月威齋的醬羊肉,吃上去不像旁的醬有股厚重的感覺,反而有些清新爽口,肉鮮嫩無比;醬肘子不用我多說,我聽說宮裡還有一種炒黃瓜醬,真想嘗嘗。」
  趙希厚一說起吃的那是沒玩沒了,真的很少有人像他這麼熱衷美食,他雙眼都帶著別樣的神采,手舞足蹈表達著自己的興奮,瑞雪笑著道:「那你以後真的想編食譜?」
  趙希厚點頭道:「那是當然,我打小的心願就是寫本食記,把我吃到過的好東西都給記下來。無論是貴賤,只要味道好,就算有一日這個吃食的手藝失傳了,後人看了我的書也能模仿一二,也不枉費那些個手藝人幾輩的摸索。」
  「想做就去做啊!」瑞雪鼓勵道。也許這個世上有名的廚子很多,好吃的菜也很多,或許有很多先前有名的菜,就是因為手藝的失傳,所以現在消失了,如果有一本食記記錄這些廚子還有這些美食,流傳給後人,這比只是讓他們現在站在廚子最高峰還要令他們感到欣慰。
  「哪裡有那麼容易。」趙希厚感慨地道,先不說家中的大人麼不同意,就是這四處尋找美食的花費也是不小的一筆,他身無分文,哪裡能消耗的起。
  「那就現在準備啊!你也吃過爹做的東西,咱們樂民樓的東西你也吃了個遍,那裡為御廚選拔,你也吃了南直隸那麼多廚子做的東西,這些都夠你寫的了。還有你方才也還在說京城的醬用的不一般……」
  瑞雪掰著手指數著趙希厚吃過的美食,「這麼多的東西,你現在不準備日後哪裡來得及?」
  趙希厚聽瑞雪這麼一說,立即拍著腦袋道:「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現在就開始準備!積少成多,等我有能力四處遊歷,這也積的差不多,只要修改填補便好了。」他高興的摟著瑞雪在她面上重重的親了一口,「你果然還是知道我的。」
  只是,這些日子不能做,瑞雪提點著他,她真怕趙希厚興頭一來,丟了書去做這個,到時候那真就是她的不是了。
  趙希厚忙應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還要做狀元,好娶你呢!」
  瑞雪紅著臉只是不理他這些瘋話。略坐了一會,瞧著天色也不早了,瑞雪站起身道:「咱們回去吧!你出來這麼久,讓大老爺知道就不好了。」
  趙希厚瞧了天色,心裡算了算,他這次出來果然是有段時間了,一想到比爺爺還要古板的大伯,他就忍不住皺眉。大伯是不是在翰林院待的時間太長了,做什麼都是一板一眼的,若不是還會說話,估計跟那些個四方稜角分明的書桌啊,硯台,書本一樣了。一點迴旋的餘地也沒有。
  「咱們趕緊走,我先送你回去。大伯若是發現我不見又要嘮叨我。他成日誇子談,把我說的一文不值,說我也就是跟我爹一個命,一輩子做外官。」
  「外官不好麼?」
  趙希厚一副說的是的樣子:「是啊,外官有什麼不好?走得多見識也多。留在京城這巴掌大的地方有什麼意思?大伯就是典型的讀書人,一輩子守在這個清貴衙門,想著熬到老就是個二品,比我爹累一輩子都有出息。可是那有什麼意思。」
  趙希厚一面抱怨著一面送瑞雪出去。才開了門他們便遇上了上回在宋家見著的那位朱公子,他走的很匆忙,連趙希厚同他打招呼都沒有理會。
  玫瑰餅:老北京點心
  過橋米線(二):正宗的過橋米線不是那種用砂鍋煮熟。而是砂鍋裡盛了一鍋冒泡的熱湯,然後你親自把鵪鶉蛋(有的地方是的)雞肉啊,裡脊片等配料一起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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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過橋米線(下)
  會試是二月初九開考,夜裡起來還有些冷,瑞雪悄悄地出去,有了宋夫人派個自己的丫鬟還有小廝溜出王家十分的容易,她不禁暗暗佩服這兩個人的行事,不過才幾個月就跟門上的人混的那麼熟,送個人出去,連瞧個不瞧。
  越往貢院去,路上的人便越多,馬車也逐漸多了起來。馬車在瑞雪同趙希厚約好的地方停了下來,可是卻瞧不見趙希厚的身影,瑞雪抱著用棉兜包著的雞湯焦急的等待著。
  趙希厚早就到了,只是趙老太爺把他們三個叫在一起一句句的囑托他們:「這次的主考孔侑大人是聖人家的人,平日裡最講究文章嚴謹,你們要在文章上下功夫,要秉著聖人『仁』的道理。拿到考題不要心急,慢慢的把題目想清楚,那句話出於哪裡,整篇文章又說的是什麼意思,千萬不可以心急,草草答題。」
  邱端甫很是認真的聽了,趙希厚趙希遠兩兄弟卻是有些心不在焉,這話趙老太爺已經說了無數次,要根據主考大人的喜好寫文章,要仔細看題,不可斷章取義。
  「若是寫困了就睡一下,別連著寫。休息好了,這文章才寫的好的。但是要急著把試卷保管好,別碰倒了燭台,遭了火可就不好了。」
  「是,晚輩記下了。」邱端甫有些緊張的答到。
   趙老太爺拍拍他:「子談你若是進場後還要緊張,拜聖人的時候記得看西配殿。」
  「啊?」邱端福有些不解,西配殿,怎麼自己緊張要去看西配殿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還是應下了。 
  「現在雖然已經暖和了,可是早晚寒氣還是重。中午要是熱了,就把裡面的衣裳脫下,晚上無論如何是要穿在身上的。荷包裡面都給你們包了藥丸,身子有一點不適就吃藥,頭熱有……」
   趙老太爺絮絮叨叨的囑咐他們,他覺得根本就是自己去考試,這手掌心早已濕了。
   趙希厚哪有心思聽趙老太爺嘮叨,他惦記著瑞雪,瞧爺爺這個勁頭不等到開龍門式不會把他們放走的。還不曉得自己能不能見到她呢!
  趙希厚伸長著脖子四處張望,趙老太爺看在了眼裡,若是平日裡,他早就發火了,只是今日是大日子,不好發火,輕輕地給了趙希厚一拐棍:「我方才說什麼呢?!」
  「爺爺,您都說了好幾十遍,比太太還囉嗦。您不但要交代我們文章怎麼寫,每個主考大人的偏好是什麼,就連吃東西穿衣裳都要管。」趙希厚半認真的抱怨著。
  趙老太爺瞪著他:「我囉嗦?我囉嗦麼?旁人就是想知道這些都沒處找!考試除了真本事,這行文有時候還要迎合主考的意思,你到那些個考到半百人怎麼一下子能進學中舉人?那就是行文迎合了主考的意思!當年……」
  趙希厚知道老太爺又要提他當年殿試,因為自己的字不讓當今皇上滿意,而痛失狀元之事。他忙認錯:「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爺爺說的有道理,孫兒洗耳恭聽。」
  趙老太爺白了他兩眼也不再說,再說下去,他就真的有些囉嗦了。
  這個時候趙希厚瞧見站在茶樓下的瑞雪,衝她招招手就要跑過去,趙老太爺瞇著眼瞧過去,只見一個姑娘走了過來,略微有些詫異,等走近了才發現是瑞雪。原來這小子的不耐煩是為了這個啊!
  「老太爺」
  趙老太爺許久沒見到瑞雪,見她很知禮節的向自己問好,規矩做的很好,心裡很高興,笑瞇瞇地同她打招呼:「你還在京城啊!」
   「是。」
   「也是來送三孫的?」
  瑞雪不禁紅了臉,她點點頭,將手中抱著的棉兜裹的砂鍋遞了過去:「我聽說進考場沒有熱東西吃,給你還有邱公子,還有六少爺準備了這個。」
  後面的丫鬟自然把手裡的東西也送了過去。
  趙老太爺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雲南的過橋米線。鍋裡現在只有雞湯,我出門的時候才從爐子上撤下。若是餓了,在這裡的米線放下去就可以。米線是熟的。」
  趙希遠試試溫度,覺得隔著棉布兜還是滾燙,笑道:「果然是好法子,至少今日不用吃冷食了。」他指著丫鬟從車上取下的食盒問道。
   「這裡面是狀元豆。」
   「狀元豆?那是什麼?」
  趙希遠是不知道這個,也只有趙希厚同邱端甫明白,他們笑著接了,道是趙老太爺見了微微感慨起來。
  趙希厚開口道:「有了這個豆子,我這下筆猶如神助,是不是子談?」
  邱端甫將棉兜拎在手中,揀了一枚狀元豆吃了:「讓我借老太爺的運!」
  趙老太爺微微一笑,對著瑞雪道:「你怎麼連這個也弄來了?是你父親說的?」又問道,「你們怎麼都知道了?」
  瑞雪點頭道:「是。因為您是狀元,想借你的綵頭。」
  趙老太爺擺手道:「我哪裡是什麼狀元,豆子有氣,吃多了不好。」
  瑞雪笑著道:「怎麼不是,我方才在那裡經過。看見那邊就有攤子在賣這個,寫的就是狀元豆。」
  「哦,是麼?」趙老太爺有些懷疑。
  「當然,托你的福,去年的鄉試還讓我賺了許多錢。」
  趙老太爺有些感興趣了,他對瑞雪道:「待會跟我一起過去瞧瞧。」瑞雪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在賣狀元豆,要說這也是他們樂民樓的東西,這京城的風刮的也太厲害了些,不過是幾個月,南京那邊的東西就傳到京城了?
  趙老太爺再次囑咐起趙希厚他們:「這是雞湯油膩,要少喝。到時候都是生冷東西……」
  瑞雪忙道:「老太爺,這雞湯熬了一天多了,一點油花也沒有了。不要緊的。」
  趙老太爺點點頭:「我自然信你。只是這畢竟是葷腥的東西,這幾日吃壞了肚子就不好了。」
  「那就今日吃了,明日後我們就吃點心好了。」趙希厚笑嘻嘻地道。
  瑞雪則忙叫住了他,指著食盒下的一個布包道:「我臨來的時候太爺爺教了我個法子。到時候若是冷水,把這個包裡的石灰分倒些出來,再澆水在上頭,把這個砂鍋放在上面,過會子就熱了。」
  邱瑞甫趙希遠二人只覺得稀奇無比,石灰粉擱了水就能燒東西,若是這樣還要炭火做什麼?趙希厚平日裡讀了雜書多卻是信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我見醫術上說石灰迷了眼不能用水洗,而是要拿油擦,原來是把石灰跟水混在一起把眼睛燒壞了!」
  趙老太爺也覺得這法子在考場上用一用卻是很好,但是打住了:「還是不要放進去,省得日後有人鬧出來還說你們三個作弊,還是算了。」
  瑞雪一時忘記了這個,忙道:「正是,正是!還是小心些好。」
  就在這個時候,那邊已經開門了,只聽見一聲起喝:「開龍門嘍!」在外面等候的考生們紛紛湧了過去。
  趙老太爺也催著他們趕快進去:「快去,快去!」又看他們還提著食盒,告訴道,「把點心拿出來放到籃子裡,不許帶食盒進去的。」
  這裡又忙著換,一時手忙腳亂的,還好總算完成了。
  送了趙希厚他們入龍門後,趙老太爺示意瑞雪陪自己走一會兒,要去見見那個賣狀元豆的攤子。
  此時賣狀元豆的老闆正收拾擔子,將自家的東西托付給一旁的人,自己則從擔子下的抽屜裡提出一隻籃子,往龍門那邊去。當他瞧見瑞雪,立即漲紅了臉:「王姑娘,我……我……」
  瑞雪已經認出他來,正是那個為他們樂民樓寫狀元豆水頭牌兒的書生:「是你啊!快去吧,已經開龍門了!」
  書生急急的道:「商掌櫃的送了些銀子給我,只是……我也想藉著這個綵頭賺些錢,好支付京城的開銷,我上面有寫金陵樂民樓的字樣。」
  瑞雪知道他說的是京城裡的開銷大,雖然她平日裡不管錢,但是也知道,他們王家在一處地方也有自己的空房,是租給應考的考生,但這幾個月,收穫不少。
  「是,知道了,你快去吧!」
  趙老太爺也催促道「磨磨唧唧,你還有個讀書人的樣子麼?還不快去!」
  趙老太爺的嚴肅的樣子卻是起了不少作用,書生不敢再耽擱,提著考籃便跑向了龍門。
  「三孫說考取了狀元要娶你。」趙老太爺乾脆在那個罈子上坐下,請幫忙的人送了兩碗茶來。
  瑞雪沒想到趙老太爺當著她的面說這個,她以為,這種事,趙老太爺會親自跟爹說,而不是跟她說。
  「你也知道老二媳婦對你的態度,就算是逼著她答應了,你日後也不好過,要不要說服三孫?」
  瑞雪抿了抿嘴巴,這其中的厲害她是知道的,想要說服趙二太太那是萬萬行不通的。
  「現在要趁早還來得及,你知道,若是等三孫自己說了出來,老二媳婦那裡……」
  瑞雪抬起眼睛看著趙老太爺,低聲說:「我知道,也怕過,他也知道,既然他不怕,我也不會再怕了。「
  趙老太爺挑起了眉毛:「你就這麼信三孫?」
  瑞雪堅定地應著。她信。她從小時候就開始信趙希厚了,雖然那時候他有耍過她,可是他們初見面的那次趙希厚是扎扎實實的讓自己安心的。
  他不斷安撫著自己,講話給自己聽,幫助她度過那飽受折磨的一段時間,最後把自己救出來,解脫纏足之苦。
  她信他,她相信他。只要他認為可以,那麼對她來說,再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
  趙老太爺搖搖頭,這現在的孩子的想法,他實在是不瞭解,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又能怎麼樣?為今之計還是要顧著三孫好了,等他考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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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荷包胙
  幾天的會試後,再到一個月後的殿試,一切都過的很快。眾人四更剛到,趙老太爺就打發了人陪他一起去瞧榜文,即使是趙大老爺說若是考中了會有人來報喜,他也不同意:「我自家的喜事要等別人報喜做什麼?」
  趙三老爺忙勸道:「即使是這樣,爹也不用親自去。那人多,萬一……」
  「萬一什麼。就是有什麼萬一,只要他們任何一個中了狀元,我雖死無憾!」趙老太爺很是倔強地道,他指著勸說自己的趙三老爺罵了起來,「六孫還是不是你兒子?兒子經歷這麼大的事,你這個當爹的一點都不急?沒心沒肺的東西。」
  趙大老爺卻命人取來自己外出的便裝:「爹,等兒子換下官服,便陪您一道去。」
  趙三老爺本不願意去湊那個熱鬧,有失自己的身份,可一聽自家大哥要去,也不甘落後,忙請趙大老爺找身便裝借自己穿了,也要陪趙老太爺同去。
  到了街口,趙家的下人趕輛馬車把六人送到放榜之地,卻不想等待放榜的人實在是太多,想擠都擠不進去。
  趙三老爺把著車框,伸了脖子朝遠處瞧了兩眼,因為實在瞧不到什麼,只得坐了回來:「我是一夜沒睡著。天微亮就爬起來趕來看放榜。我是最早到的,因此擠在最前面。那個時候我又沒錢買通裡面的人,只得跺腳等待,後來來的那有錢人家的下人,使了錢,若是那家的主人中了,便到跟前道個喜,也就不用等了。好容易等到五鼓開始放榜,本來第一名已經寫了我的名字了,都寫到十幾名了,後來又有人出來,把我的名字抹了,頭一名換了人,我就成了榜眼了。後來有人說,皇上認為我的字不好,因此挪後了一名。」
  趙三老爺忽的歎氣道:「爹比兒子好多了。爹至少名字還寫在了第一,兒子連第一的影子都沒有。」
  趙老太爺沒好氣地瞧了他兩眼,雙手合十默念起來,「老天保佑三孫六孫五孫女婿至少一個中了狀元。老天保佑,老朽願意少十年陽壽。」
  趙三老爺聽趙老太爺這麼念叨,卻笑道:「今兒老天爺是安生不得了,那麼多人求他保佑,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趙希厚一聽也笑了。他一直認為是身為榜眼的三叔是最是一板一眼的,原先在老家,聽得六弟跟前的丫鬟一個賽一個的咬文嚼字,他就覺得頭大,十分不願意同這位三叔來往,卻沒想到人如此幽默,連爺爺玩笑都敢開:「老天爺聽煩了,不聽就是了,關鍵是閻王跟前的判官可要累斷手腕了!」
  邱端甫一時沒反應過來,「咦」了聲:「怎麼又打傷判官了?」
  趙希遠撲哧地笑了出來:「都要減壽十年,這判官不要一直忙著改生死簿。哈哈哈!」趙希遠很沒形象地捧著肚子笑了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
  趙老太爺冷哼一聲,三個小輩忙坐正了身子,一個個拚命地忍著笑意,面上不住地抽搐著。這忍的過程實在是太難受了,可是他們又都怕及了趙大老爺的冷面。
  趙三老爺瞧瞧三個憋的難受的小輩,忍不住道:「大哥,你看把三個孩子嚇的。我們是親兄弟,知道你不過是冷面不冷心,你又何必呢!白白讓人家誤會你!大哥,你嘴角別往下,往上,往上。」
  趙三老爺慇勤地為趙大老爺調正表情,趙大老爺嘴角不是按照趙三老爺的指示而動,而是隱忍地抽動:「三弟!」
  趙大老爺的一聲斷喝,嚇得趙三老爺一屁股坐空了,「大哥,這不是在大堂!」趙三老爺拍拍自己的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趙希遠同趙希厚忙把趙三老爺攙扶起來,趙三老爺仍不忘數落趙大老爺:「大哥,你就不該待在翰林院,你該去刑部,去大理寺,就是都察院也可以。」 
  趙大老爺瞧了趙三老爺一眼,那腦袋僵直的轉著,眼睛一直平視地望,彷彿他的眼珠永遠都是待在正中央,而不會動:「還沒嚇死就好。」
  趙大老爺的這句話實實在在讓趙希厚他們震驚不小,半天就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還是這麼一句話來,他們可真是服了這位大伯,實實在在的一板一眼。邱端甫突然對翰林院一點都不抱有興趣了,看到趙大老爺,他只覺得自己二三十年的若是成了那樣……       
  邱端甫突然打了個冷顫,心裡不住的嘀咕起來,這到底要不要進翰林院啊!
  正在這個時候,只聽得外面傳來一聲大炮,震得馬車的窗稜亂動,一聲炮響後,外面立即躁動起來,嗡嗡地,趙老太爺忙命人挑起簾子,「快到前面去看,快去,放榜了!」這話還沒說完,又是一聲炮響,趙老太爺催促著幾個人趕緊下車,這邊才下了車,又是兩聲炮響。  
  趙老太爺不顧人潮湧動就要往裡面擠,趙三老太爺忙拉住他,「爹,這人多,別擠著您了。這什麼人中了,待會自有人傳出來,您別擠了!您聽,又是一炮,這是五穀豐登。」
  趙大老爺也道:「三弟說的是。」這邊趙老太爺還要勸,只聽見前面傳來叫聲,「狀元出來了,狀元出來了!」
  趙老太爺顧不上別的,拄著枴杖就要朝裡面擠。趙三老爺使了個眼色給趙希厚兄弟,趙希厚跑向了前面:「我去,我去!」
  「狀元是哪裡的,叫什麼?」
  趙三老爺連問了幾遍都沒有人說清,急的趙老太爺不住地點頭道:「怎麼還不出來,怎麼還不出來!」
  趙希厚此時卻是真正的緊張起來,原本的輕鬆一點點的抽離全身,他有些緊張地攙緊了趙老太爺的胳膊。此時炮聲又連放了幾響,不斷地有人擠進去卻不見有人出來。
  趙老太爺感覺到趙希厚的緊張,詫異地轉了臉。這小子居然面如金紙,右手關節繃直地都發了白,雙眼直愣愣地瞧這遠處。
  他這心裡忽而沒底了,自己的文章能不能在眾多的考生中脫穎而出,能不能先讓讀卷的考官們瞧中,近兒讓皇帝滿意。他回想著自己的文章裡有沒有避諱的沒有避諱,又想了行文措辭有沒有哪裡不嚴謹。
  趙老太爺拍拍趙希厚的手背,趙希厚僵直地扯了扯嘴角,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一定像極了大伯方纔的那個樣子。
  這孩子!趙老太爺忍不住感歎起來,他背負的是不是太多了,這孩子是真的瞧上王家的女兒了。從老大口裡,他聽說了些,雖然偶爾溜出去玩,可讀書的時候卻是很認真,他本來就聰慧,只要肯下功夫,文章自然是差不了。老大這些年一起在翰林院待著,每次的狀元卷老大都摸了個清,再指導他做文章定然歪不了。
  「爺……爺」趙希厚忽然喚道,「您別緊張……」
  趙老太爺愕然地看著趙希厚,他緊張?
  「您……亂抖,我……我……」
  趙老太爺微微地歎了口氣,注視著左手顫抖地趙希厚:「別急,別急,你就是考不中狀元,我都答應你娶王家的閨女。」
  這狀元不打緊,關鍵是孫子可不能這麼魔怔了,那可得不償失。趙希厚終究沒聽清趙老太爺的話,只是注視著前面。
  這時候炮已經不知放了多少響,前面突然躁動起來,幾個人喜氣洋洋地跑了出來。趙三老爺一把扯住其中一人:「這是……」
  「老爺,我們還要趕著報頭喜!」京城有規矩,報喜的越快,主家的賞錢就越多,所以,人人都想趕頭喜。這人被趙三老爺抓住了,眼瞧著旁人都跑遠了,不由地跺腳。
  趙三老爺一揮手,小廝馬上給了一弔錢。那人立即笑了起來。
  「是狀元出來了?」
  那人將錢收進懷裡,笑道:「正是,我們在裡面瞧著狀元一出來,就打聽了地址,這才擠了出來去報喜。」
  「狀元是哪裡人?」
  那人高聲道:「南直隸全椒縣趙希厚。」
  趙三老爺一聽忙拉住他:「是誰?」
  「趙希厚老爺,是南直隸人。」
  趙三老爺喜得跳了起來,快步走到趙老太爺跟前:「爹,三侄兒中了,是一甲第一名,是狀元!」
  趙老太爺同趙希厚早已聽見了。趙老太爺頓時滿面淚痕,這等了幾十年,終於讓孫子實現了,真是的狀元了,他這輩子就是死也甘心了!
  這邊邱端甫早已向趙希厚來道喜了:「雪堂兄,給你道喜了!」
  趙希厚此時反而有種虛脫了的感覺,抓住邱端甫往他身上一靠,「子談,讓我靠靠,我腿軟。」不止是腿軟,就連背後都汗濕了。他真的中了狀元了!
  那報喜的人一聽狀元就在眼前,更是喜上眉梢,他就是頭喜了,他連忙跑到趙希厚面前,深深鞠躬,高聲唱和道:「捷報貴府老爺南直隸全椒縣趙希厚老爺高中今科一甲第一名狀元賜進士及第!」
  果然是報喜的,那唱名的聲音就是不一樣,又高又長,一時引得人都圍了過來,那邊的二報三報都已得知狀元本人就在這了,忙趕上起報喜。
  趙老太爺忙指揮打賞,同旁人拱手相賀,他方要請人去看六孫跟孫女婿的名次,這裡又來幾個人:「老太爺您是南直隸全椒縣的,可知道邱端甫,邱老爺在哪?」
  趙希遠忙把邱端甫推了出去:「在這在這!」
  那幾個人立馬湧上來報喜:「給您道喜了!南直隸全椒縣邱端甫邱老爺高中二甲頭名賜進士出身!」
  這邊又是忙著給賞錢。趙希遠此次也考中了,只是二甲名次落後了些,這一家人三人都中了,人們紛紛稀奇,後來又聽趙家的小廝道,這家的老太爺只幾十年前一科的榜眼,大老爺原是二甲頭名傳臚,而自家的老爺亦是榜眼,越發的叫嚷起來,人人都打算從趙家幾人身上得到個物什,好賜福給自家讀書的人。
  好容易回到家,趙家六人身上的飾物早已不見,就連趙大老爺也沒畏懼他的冷面,將他的帽子髮簪盡數奪去。
  趙二太太喜得緊緊抓住兒子的手,眼裡不停地留著眼淚,可給她掙臉了!
  趙老太爺笑道:「我進去換件衣裳,待會有話要交待你們!」
第一百五十三章:
  趙希厚聽到趙老太爺有話要交待,再想著方纔他同自己講的那些話,考不中也同意自己娶瑞雪,爺爺這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提這個事?趙希厚不由地激動起來。
  這裡,趙老太爺重新穿了衣服,喜氣洋洋地出來坐定,笑呵呵地同家人說話,趙希厚耐著性子等著,他期盼地望著趙老太爺,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請媒人去王家提親的事。
  「你們且坐,今日我有話同你們講。」趙老太爺指了位置叫兒子們坐下,那邊也擺了屏風,與女眷隔開。
  趙希厚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面上還帶著一絲紅暈,他有些緊張地握住自己的雙手,這一刻比放榜還讓他期盼。
  「我是要同你們說這三個孩子的事。」趙老太爺吃了口茶,環視了坐在一邊的子孫們,趙希厚期盼的雙目他更是看在眼裡。
  怎麼還不說,怎麼還不說,快些說啊!
  趙希厚只敢在心裡催促著趙老太爺,他怕趙老太爺一怒絕口不提這個事,那就不好了。
  趙老太爺好像很習慣拖,這種靜靜地等待讓趙希厚有些坐立不安,爺爺這是怎麼,怎麼還不開口?此時他有些坐立不安地了,一度想站起來走到趙老太爺跟前提醒他。
  趙希厚抬起頭打算給趙老太爺使個眼色,卻不想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還沒等趙希厚拋出詢問的意思,趙老太爺眼中的一絲笑意卻落在了趙希厚眼中。
  笑意?爺爺笑自己?這個笑意絕對不是高興的意思,這裡卻是有些瞧不起,對是瞧不起。爺爺這是什麼意思?
  趙希厚到底還是有些聰明的,立馬察覺到趙老太爺的意思,爺爺是覺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表露在臉色,動作太過余明顯,讓人家一眼就瞧出爺爺要說的話是同自己有關的。
  這到也是,自己有些喜行於色了。他忙搓了搓臉,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三個孩子這次都考中了,是咱們趙家天大的喜事,只等他們領了恩榮宴,同榜進士的宴席完了後,咱們家便要開始慶賀的。我只囑咐一句,簡而從之,不可鋪張浪費。」趙老太爺說著瞧了屏風一眼,這話是說給趙二太太聽的。他這個兒媳婦就是跟旁人不一樣,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家裡有喜事了,只要有一點點的事,就要造十分的勢。
  趙老太爺停頓了下又道:「要是這個時候叫御史參上一本毀了三個孩子的前程,我自與你們說話!」
  這裡所有的人忙起身應了下來。
  「這第二卻是,你們還不打發他們去禮部?」趙老太爺點著枴杖提高了嗓門道,「這馬上就要進宮面聖!」
  待趙老太爺這麼一說家裡人才想起來,放榜之後便要進宮面聖,這都是太過於高興了,把正事都忘記了。趙二太太頭一個站起身,喚來丫鬟:「去!把三少爺的衣裳取來。」
  趙二太太一打頭,所有的人都動了起來了。其實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只待穿好,便有馬車將他們送往禮部。
  趙希厚算是一直保持著清醒,他留著精力打算回來等趙老太爺說親事。這一家人也是等著他們回來,一見到他們下馬車,一個二個就像迎鳳凰一般把他迎了進去。
  邱端甫今日有些失態了,十幾年的努力終於得逞了,先前就在馬車上,他還靠著趙希厚大哭了一場。這回中了進士,殿前傳臚,也算是露了臉,給家門爭光了,就是日後姐姐在劉家也能真正地挺直腰桿做人,再也不用聽那些個難聽的話了。
  等下車被涼風一吹,腦袋才清醒了些,只覺得眼睛有些澀,一摸面龐有些濕意,他有些訕訕的,偷偷地側了身子把眼淚抹乾。
  趙老太爺一切都看在眼裡,自己當年不也跟邱端甫一樣,哭得稀里嘩啦,把以前的糟粕全部丟到腦後,這下一家人可以好好的過日子了!
  趙老太爺一直等邱端甫恢復了表情這才開了口,「明日你們要赴恩榮宴,也就不叫你們多吃了,吃一杯意思一下便好。此後不管是要到哪裡,記得自己都是官家的身份了,再不可像以前那般行事魯莽。」
  趙希厚三人忙站起來躬身應下。
  「三孫是要進翰林院做修撰的,這我不大擔心,至於五孫女婿跟六孫你們還要參加朝考,若是考的好還能做庶吉士,三年過後若是成績優良還能在翰林院授職。朝考你們務必慎之又慎!老大老三這幾日你們倆要多花心思在他們身上,這可是關係他們前途的事!」
  趙大老爺同趙三老爺忙應下。
  「另一件就是他們的婚事。」趙老太爺的再次開口讓趙希厚有些歡喜,他不像邱端甫那樣有些羞澀,反而很是期待,這讓在座的趙大老爺略微有些詫異。
  「五孫女婿的婚事先不急,還等邱家長姐來了再說,只是老大媳婦,五孫女打小就沒了娘,這婚事少不得要你多操心。」
  趙大太太忙應了下來,只是心裡有些犯難,這嫁妝可有些難辦了。等會少不得要拿賬本好好地盤算一二。
  她家裡還有要娶媳婦的兒子,這兩下一相交,不知道這要花多少銀子,這餘下幾年的日子可要吃緊了。
  「老六還小,現在不急,老三媳婦,你要好好挑挑才是!」
  趙三太太也應了下來。兒子雖然這次名次考的不好,但是也中了這一榜進士裡頭有幾個還沒議親的。她兒子現在就是個香餑餑,不愁娶不到媳婦,她確實要好好的瞧瞧。  
  「最要緊的是把三孫的事辦了!他今年都多大了?」
  終於終於說到自己了,趙希厚忙握緊了手,到了到了,就要說他的事了,不過他現在心中卻有些不安,不知道趙二太太聽到這話會有什麼反應。
  不過在眾人面前,她應該不會直接反對的吧,只要不直接反對到時候他就有理由了,再說她是不會同爺爺對著做的。
  趙二太太忙站了起來道:「是,媳婦已經選定了人,只等老太爺瞧了便訂下來。」這段時間她也跟以前的手帕之交略有走動,同她們說話中考究每家的家世還有姑娘的品行。
  趙老太爺點點頭。
  趙希厚此時卻是大急,爺爺這是怎麼了,他明明應了自己中了狀元,就答應自己娶瑞雪的,現在怎麼又讓趙二太太挑選人選了。難道是他忘記了?或者是他故意要考量自己是否敢當著母親的面提出要娶瑞雪麼?
  是了,應該是這樣!
  「爺爺!」
  趙希厚騰地站了起來,因為太過於用力,椅子仰面翻到發出巨大地聲響。
  趙三老爺被嚇一跳,才平息了過快的心中,瞧著三侄兒跟父親眼瞪眼,再看看三侄兒滿面漲紅,心裡瞭然,少年人害羞了。
  他拍拍趙希厚:「三侄兒莫要不好意思!人之大倫,常理常理。大登科後小登科,這人生四喜,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都叫你一下佔全了。三叔可是羨慕的緊啊!」
  趙大老爺聽著趙三老爺越說越不像話,這個時候屏風後面還有一干女眷就這麼說,也不怕丟了讀書人的體面。他皺著眉,不悅地清哼了兩聲。
  趙三老爺這才想起屏風後面還有女眷,不好意思地笑了兩下。
  趙希厚才不管什麼,大聲道:「爺爺當初答應孫兒,若是今科高中狀元,便讓我娶瑞雪的!」
  此話一出,果然是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不知道的在盤算著那個瑞雪是誰,知道的如邱端甫趙希筠二人卻驚歎趙希厚的大膽,他竟然敢在長輩面前提及此事。
  趙二太太一聽到瑞雪二字立即氣得頭暈腦漲,千算萬算,兒子居然要娶那個小娼婦!她撐著椅把勉強站起身來:「我不許!」
  這是意料之內的反對,趙希厚早就知道她是要反對的,母親跟瑞雪的矛盾一直就存在,自己要娶瑞雪頭一個反對的就是她!可是他沒想到趙二太太會不顧一切地當眾反對。
  趙希厚將目光轉向了趙老太爺,這個時候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趙老太爺的身上,這個時候只要爺爺的一句話,母親就是再反對也沒有任何的用途。
  趙二太太推開了眾人,從屏風後頭大步走了出來,她瞪著雙眼,一把抓住趙希厚,雙手死命地撞打著他:「那個狐狸精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你還要娶她?你不知道她爹拿了刀子威脅你娘麼?你是死人啊!那個狐狸精有什麼好?早知道當初在南京我就不該心軟,索性砸了她家那破店,把她們父女都送官!」
  趙三老爺見趙二太太那長長地指甲抓向了趙希厚的面龐,已經留了兩道印子,忙把趙希厚拽開,喊著自己的夫人出來攔一下。
  「二嫂,二嫂,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明日三侄兒還要赴恩榮宴,叫人笑話了!」
  趙二太太道:「叫人笑話!等他娶了那個狐狸精才真正的叫人笑話去了,他既然不怕叫人笑話,今日就索性鬧開了,讓人笑話個夠!」
  「原來那個事是母親做的!」趙希厚一把抓住趙二太太的手,「我說平白無故地瑞雪怎麼對我翻了臉,卻是母親。瑞雪哪裡不好了?」
  「你現在知道要質問我了!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兒子,我趁早把你掐死算了!」趙二太太哭喊著撞打著趙希厚。她這輩子是怎麼了,居然這麼命苦,原想著指望兒子了,卻不想媳婦沒娶進門,兒子就偏了過去,兒子還中意那個跟自己過不去的媳婦。她這是做了什麼啊!」
  「你們鬧什麼!」趙老太爺點著枴杖,厲聲呵斥道:「老二媳婦,你像什麼樣子,大兒媳婦,把你二弟妹攙進去!三孫,你反了天了,以為你中了狀元就不得了了!你就是做了當朝宰相,在家裡你也給我老實點!你給我滾到書房去!」
  趙希厚本想說兩句話,可是邱端甫卻拉住了他:「雪堂。」
  他是知道這裡頭的事情,趙老太爺既然能接受他,想必也能接受瑞雪,但是畢竟他跟趙希厚的情況又不一樣,畢竟趙希筠同父親不親近,趙老太爺同意便可,而趙希厚這裡,趙二太太那裡……即使是勉強同意成親,日後趙二太太不給瑞雪好臉色,那也是令人煩惱的!
  趙希厚不敢同趙老太爺頂,他害怕這麼一個支持者也不再支持自己,氣惱地去了書房。
第一百五十四章
  趙二太太一人在那裡氣的作死,又因為是在趙大老爺家裡,只得勉強自己安靜下來,她想了幾遍,只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趙老太爺當眾提出這件事來肯定就不是要反對,而是在逼自己答應。
  她現在不能再在這裡待著,要出去,回家去。要在這個之前把王家的那個死丫頭……兒子今日這麼說,難道說王家的那個丫頭也在京城?
  她命人叫來兒子的跟班細細的問了,果然發現有些遺漏,問仔細了跟班又一個字也答不上來,到是說了,會試殿試那幾日有個姑娘送了東西給幾位少爺,老太爺還跟那姑娘說話來著。
  這個姑娘……
  她連忙命人去查訪那個女子,自己這裡則加快步伐同人議親。
  趙希厚在書房坐著好容易等趙老太爺進來,便急急地道:「爺爺當初說好了,我中了狀元你就答應我娶瑞雪的!現在要反悔麼?那我這狀元也不做了。」
  趙老太爺冷哼一聲:「由不得你不做!」
  「爺爺!」
  「雪堂,你且聽爺爺說話。」邱端甫按下趙希厚,示意他去聽趙老太爺說話。
  趙希厚賭了氣乾脆背了過去。
  趙老太爺看著他那不成器樣子,連連點著枴杖:「你個不成器的東西。你看看你那像什麼樣子!你以為你中了狀元就了不得了,敢跟我拍板了?」
  邱端甫扯了扯趙希厚,示意他接個話。
  趙希厚只得道:「孫兒不是是這個意思,爺爺……」
  「什麼意思?你家太太意思是什麼你方才瞧見了麼?」趙老太爺沒好氣地道。果真是那句老話,小時了了,大必未佳。小時候看著這孩子還老成持重,這長大了,越來越回去。
  「我知道。可是畢竟還有爺爺在,只要您答應了,太太那也就過去了。」
  趙老太爺哼了一聲:「就過去了?你想得到容易!你若是這個樣子,我看瑞雪也別嫁給你,省得跟著你吃苦受罪!」
  「爺爺!」趙希厚不滿地叫道。什麼叫他這個樣子瑞雪就要跟著吃苦受罪,他怎麼了?他這個樣子不好麼?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做事在思量麼?你思量了什麼?你娶了瑞雪,她不要伺候你家太太了?要是你太太給她小鞋穿你要怎麼樣,跟你家太太吵?你以為還是像你小時候那樣,張口說要娶瑞雪就娶啊!說話不經腦子,你長這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趙老太爺的話落在了趙希厚的心裡,他都忘記了這個,娶瑞雪容易,關鍵是趙二太太那裡。他原先就想著他是要在京城裡做官,母親跟著父親在任上管不著,可是卻沒想到,母親完全有可能把瑞雪從自己身邊帶走。
  趙希厚的表情全部落在了趙老太爺的眼裡,他繼續敲打著這個沒腦子的孫子:「你娶了親就是大人了!一個男人連媳婦都照看不好,你還算是什麼男人,你還能做個官麼?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嗎?」
  趙希厚木然點點頭。 這個道理他明白,是他想簡單了,他要娶瑞雪,是為了對她好,而不是讓她受母親的責難,若是她過的不好,那……
  趙希厚扒了扒腦袋。他是個聰明人,一旦靜下心來仔細的想一想就能找出些線索來。現在的辦法是母親能接納瑞妻,而且還要保證自己能保護得了她。可是要怎麼做呢?怎麼做母親才能接納瑞妻,而自己也能保護她?
  他不由地歎了口氣,這事怎麼這麼難呢?
  「瑞雪說了,只要你不怕,她也不怕。」趙老太爺慢慢地丟出話來。他要看看這個孫子最後到底怎麼做。
  趙希厚愕然地抬起頭:「什麼?」
  「那丫頭說你不怕她就不怕!真不知道你給她下了什麼迷魂藥,這麼信任你,你有什麼好?人家……」
  趙老太爺對瑞雪信任趙希厚的心實在是有些搞不懂,孫子到底說了些什麼,許諾了什麼那丫頭那麼信他。
  她信自己,自己不怕她就不怕!瑞雪的話就像一顆定心丸,讓趙希厚煩悶不已的心落了下來。
  她這麼信自己,完全放心把自己交給他,一點後路也不留給自己。自己一定也要做出個樣子來。是,一定要好好的把這件事做好,辦的漂漂亮亮的,不能辜負了瑞雪對自己的這一片心。
  瑞雪從家人那裡聽到趙希厚中了狀元的消息。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有那麼一點的不相信,就中了狀元?那麼多人一次又一次的考下來,有的讀了一輩子的書的人都沒能觸碰到一點,他就考中了?
  除了對趙希厚考中狀元的驚訝外,瑞雪還對別一件事掛心,娶親……
  這件事要在趙家掀起多大的波浪!趙二太太那就夠讓她好受,不知道趙希厚在面對趙二太太那關他會怎麼樣!
  王九指聽到這個消息也就瞧了自家女兒一眼,女兒的表情中蘊含了太多的東西,他不想去問也不想去知道。不過,那孩子中了狀元,跟自家女兒的距離又拉大,女兒也該認清,省得在這上頭弄的有的沒的。
  他也該好好的為女兒尋門親事了,不過這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要靠祖父跟二弟才行。想著王九指問著齊氏:「弟妹家可有跟瑞雪一般大的女孩?」
  齊氏微微一愣。
  「我是看家裡就她一個女兒怪寂寞的,想著自家親戚姐妹多多走動才好。」
  齊氏笑道:「近的還真是沒有。這房卻是有幾個,只是不大走動。不過她二叔同僚那裡應該有幾家的姑娘同大侄女差不多大。我見過幾位,性格都還不錯。」
  王九指點點頭:「如此就要麻煩弟妹了!」
  「哪裡!等她二叔回來,我就同他說。」
  瑞雪聽齊氏說二叔回來,這才發現王澈一連幾日都不在家,問道:「二叔去哪了?我有兩日都沒見著了。」
  齊氏笑著道:「明日有恩榮宴,你二叔要在宮裡準備。」她知道瑞雪不明白這些,細細的講解道:「恩榮宴,是皇上賞新科進士們的宴席,聽說他們在那裡簪花吃酒吟詩斗文的。我小時候聽戲文,以為狀元都是青年才俊,後來嫁給你二叔,聽他說起赴恩榮宴的狀元,有些還是鬚髮花白的了!」
  「哦!」瑞雪點點頭。趙希厚明日是要進宮赴宴,想必今後趙家的宴席也很多,會有些日子見不到。一想到這些,她有些悶悶不樂。
  齊氏見瑞雪不說話,推了推她:「那種席面也就是中看不聽吃,等你二叔回來了,讓他做給你吃。要不你就問爺爺。以前爺爺在御膳房的時候,所有的宴席都是他老人家經手,這天底下再也比他老人家知道的多。」齊氏今日很是高興,王澈能點了恩榮宴的主廚,可是得了不少的好吃的。
  瑞雪搖頭道:「看二嬸說的,我還那麼好吃不成?」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了,到是王老太爺問道:「陳茂去了麼?」
  王九指欠了身子點點頭:「是,前日來的時候說了。」
  王老太爺點點頭:「那孩子幹的不錯麼。」
  王九指笑道:「爺爺太過於誇獎他了!他還是個學徒,要學的還多著呢!也虧二弟肯指點他。他每日來都對我說二弟在宮中多有關照,很是感激二弟。」
  齊氏忙道:「怎麼說也是自家人,多多關照是應該的。定是他值得指點他才會去指點,若是遇到那些個笨的,說幾遍也不明白,或者是不尊敬師長的,指點他做什麼?再說,他自己做的好,也給咱們家掙了臉面不是?」
  王九指隨聲附和了兩句。王老太爺便沒再說話,直到吃完飯,才對王九指道:「下次他來,我要見見他。」
  王九指對爺爺這麼特地的交待,想了想點了點頭。
  王老太爺又對瑞雪道:「你師兄難得來一次,你要常向他請教才是,廚藝這樣東西,只有互相比較才有精進,大家常常在一起說才有好處。方纔你爹也說了,家裡有沒有同你差不多大的人,你一個人孤單了些,因此你們師兄妹親近些才好!」
  瑞雪點點頭。
  齊氏轉了轉眼珠,品了品,嘗出王老太爺的意思,笑著對瑞雪道:「正是。那孩子來京城都沒好好的逛過,侄女也沒怎麼出去走走,就讓他們出去逛逛好了。省得說來京城了,還沒逛過京城,那就笑話了!」
  瑞雪點頭應下。之後王老太爺說起宮中各種宴席的講究,瑞雪沒什麼興起去知道那些個她永遠都不可能遇到的事情,草草的吃了飯,回了自己屋子。
  她翻出已經繡好的一隻荷包,細細地撫摸著。這是給趙希厚準備的,針腳做的很細密,她是下了一番工夫的,本想著等他考中了就送給他。現在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見他一面,把這個交給他。
  就這麼看著荷包,瑞雪漸漸地迷瞪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聽見輕微的響聲。她瞇著眼睛掙扎著起來,渾身酸疼,還沒來得及捶兩下,發現自己窗戶外面立著一個人影。接著又傳來輕微地敲窗戶聲。
  「誰?外面是誰?」瑞雪輕聲問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瑞雪下了床,緊緊地逼在窗子邊,壓低聲音再次問了一遍,「是誰?」
  「王姑娘是我,金兒。」
  是她?瑞雪不禁泛起嘀咕,她大半夜的不自己好好睡覺,來找她做什麼,既然要來找自己大大方方的來便是了,何必這般鬼鬼崇崇的。
  「我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說。」
  「王姑娘,奴婢受我家奶奶之托特地來見姑娘的,請姑娘開個門。」金兒的聲音似乎有些急促。怎一聽上去並不像是在說假話,只是瑞雪仍舊鬧不明白宋夫人若是要見自己,把她叫去就好了,何必還要派個人偷偷摸摸的來,有什麼事這麼見不得人?
  瑞雪拒絕道:「明日我自會宋家見你家奶奶的。一切明日再說。」
  金兒倒是沒有在求,而是冷笑一聲:「原來姑娘也是這點見利小人,枉費我家奶奶臨危之際還想到你。我去便是。」
  「等等。」瑞雪聽得金兒這麼說,更是覺得詫異,連忙叫住她,卻仍舊不開門,「你說什麼臨危之際?你家奶奶怎麼了?」
  金兒壓低聲音道:「今兒東廠的人把我們府上都圍了,爺和奶奶幾位先生都困在了府裡。」
  「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瑞雪頓時驚呼起來,京城的牆雖多,卻阻擋不了京城人的嘴巴,在京城一點點的風聲,不出一日整個京城便都會傳開了,沒有東廠的人出動了,到現在王家一絲風聲也聽不到啊。
  「你怎麼會知道?這京城又幾個人會知道。外頭都已經木字號,今日歇業攏帳。」
  「怎麼會是這樣?」
  「姑娘即不肯相信我,何必問那麼清楚,告辭。」
  瑞雪忙攔住她,開了門,露出一點點的縫隙,瞧著確實是金兒這才開了門。金兒進來後看著仍舊一臉戒備的瑞雪,低低一笑,揚眉道:「姑娘還是不信?」
  瑞雪不好說不信,也不請她坐下,自己靠在牆壁注視著金兒,又低了頭:「我聽說你家奶奶同東廠是有來往的,怎麼會……」
  「那是誤傳的。原先西廠還在的時候,我們奶奶跟西廠的汪督公交情甚好,後來汪督公敗了勢,西廠被撤了,我們奶奶跟內官來往就少了。」金兒到是直言不諱。
  汪督公。瑞雪想起在南京御馬監的老太監,他便是姓汪,聽他跟宋老爺宋夫人說話很是深奧,而且那老太監當時還說了一句話,若是這點苦都吃不得,就不是那個我了。
  金兒瞧著瑞雪的臉色像是信了,便道:「東廠裡頭雖有我們奶奶認識的人,卻是不管事的。奶奶叫人出來送了口信,命我轉給姑娘。」
  「轉給我?」
  金兒點頭答:「是。奶奶想問,身子肥胖的人不宜吃什麼?」
  「身子肥胖的人?卻是沒有什麼太過忌諱。」
  金兒略微沉思了下又問道::「那肝不好的人呢?」
  「這倒是有。太硬的東西不要,鯉魚、鯽魚、草魚一概不能吃,要少吃油,多吃些清淡的。對了,最好不吃甜的。」
  「不吃甜的。」
  瑞雪點點頭:「我也不大明白這是為什麼。只是那日太爺爺同我說若是有肝病的人一定不許他們吃甜的。最好多吃素,少吃葷腥。」
  「是這樣啊!」
  瑞雪見金兒自言自語後又擺出一副深思地模樣,只覺得詫異不已,宋夫人被東廠的人包圍了,好容易找人出來,卻是叫人來問自己這個。
  「你家奶奶叫你來問這個是……」
  金兒攏手道:「這個婢子並不知曉。還有最後一件事,我家奶奶聽說王姑娘的曾祖父二叔都是伺候過御膳的人,想知道貴妃平日裡愛吃的都用哪些?」
  瑞雪警惕地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哦,只是我家奶奶想知道而已。」
  瑞雪冷笑一聲:「笑話!你家奶奶早已知道這事,還要來問我?你是哪個,冒充金兒?」
  「我正是金兒,並非假冒。只是那些東西我們奶奶能買的到,旁人也能買的到。奶奶要知道貴妃真正喜歡吃的。」
  「真正喜歡吃的,這是什麼意思?」瑞雪有些理解,這是什麼,還有真正喜歡吃的東西,假喜歡吃的東西。
  金兒點頭道:「是。這事便拜託姑娘了,明日可有回復?」
  瑞雪模稜兩可地點了頭:「我明天盡量。」
  金兒注視著瑞雪,良久才點了頭:「我等姑娘的好消息。」說著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瑞雪的屋子。
  晚上發生的這一切讓瑞雪有些不大適應,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坐車專門去了宋家,前門的店舖已經放下了門板,外面掛上了攏帳字樣的木牌。看來金兒說的是事實,她又叫車伕轉到後門,希望從哪裡能得到半點消息。
  後門仍舊是一樣,就連那道隱門如今也關閉著,周圍總是出現一兩名貌似無意的人,一旦有人經過,雙目鷹眼一樣盯了過來。
  看來金兒說的是真的。瑞雪有些疲倦地回到了家中,見到王九指也是淡淡的。
  王九指知道她一大早便出去了,見她又是一臉疲倦地回來,猜想她是去見了趙希厚,發現了其中有什麼不同,所以內心裡失落了,不舒服了。
  他輕輕地走向了女兒拍拍她:「不舒服?」
  瑞雪輕輕地點著頭。金兒的事對於她來說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牽扯到貴妃,還有忌口的東西,喜好的東西。這是要做什麼。難道說爹因為那場小小的失誤被御膳房趕了出來,現在她們好不容易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如果說,要是插手了的話,那會比爹那件事還要嚴重百倍,命丟了的不會是一兩個人,還會是她們一家人,或者還有許許多多的人。
  「爹,喜歡一樣東西會有真的和假的之分麼?」
  「嗯?」王九指一下沒能明白瑞雪的意思,不過轉念想了想,覺得自己算是明白瑞雪的意思,她是在說趙希厚的變化。他點點頭,「是啊。」
  「為什麼會是這樣?」
  王九指將一碟點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因為人都是在變。」
  「啊?」人會變?她不覺得會變什麼啊,她還是她,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吃的山楂糖麼?」王九指輕聲地問道。
  瑞雪點點頭:「我現在也很喜歡吃啊。」
  王九指微微一笑:「你沒吃出來山楂糖的味道一直在變麼?」
  「啊?」瑞雪不解地看著王九指。味道一直在變,她並沒有覺得啊。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直還是那樣啊。並沒有什麼改變啊。
  王九指指了瑞雪腰間懸掛的那個裝著山楂糖的荷包:「你一點點長大,這個糖就一直在變,不過是份量變化的較少,你沒察覺出來而已!」他說話間,忽而想到了趙希厚,那位少爺的味覺還真是不一般的厲害,那麼一點點的變化都叫他嘗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麼?因為爹每年都會隨著自己的口味去變化山楂糖的味道,所以自己一直認為爹做的山楂糖永遠都會那麼好吃。
  「原來是樣啊!」難怪宋夫人會讓自己問這個,隨著時間的變化,那位貴妃的口味也是一直不斷在變,原來是這樣。
  「爹以前在做御廚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麼?因此才能在御膳房那麼有名?」
  王九指笑了笑:「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旁人都以為我們王家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方在手上,其實我們王家的秘方就是不斷變化,不斷迎合食客的口味。」
  瑞雪聽住了。
  「皇上年輕的時候喜歡吃有味的筍,比較偏厚重一些,現在年紀大了,聽你二叔說,應該是偏好糟筍。」
  「因為糟筍有點酸酸的味道。」
  「是。」王九指滿意地點頭。
  「那貴妃呢?貴妃的口口味是什麼?」瑞雪脫口而出。
  王九指詫異地道:「貴妃,你問這個做什麼?」
  瑞雪微微一愣,隨即道:「我只是想問問,我聽陳師兄說,貴妃也是用的御膳房。」
  王九指點點頭:「貴妃,我伺候的日子短。不過她喜歡吃葷,菜裡若是放點糖她會多吃兩口。」
  吃葷,喜甜食。這……那得肝病的是……貴妃!
  宋老爺跟宋夫人這是要做什麼?他們是要去害貴妃還是……
  「瑞雪,瑞雪!」王九指連叫了幾聲,他見瑞雪一直在發愣,不悅地道:「你這是怎麼了?這都能發愣?」
  瑞雪趕緊搖頭:「沒,沒什麼!」這要不要同爹說啊,這麼大的事,她一個人怎麼能承受的了,不會因為自己一個人的決定把一家人都斷送了吧!
  王九指哪裡看不出她的刻意掩飾,這丫頭有心事,只是好好的怎麼會特意問起貴妃的口味呢?這裡面有什麼他想錯的事情?
  「你真的沒事?」
  瑞雪堅定的點點頭:「沒事。」先還是不要同爹說了,先弄清宋夫人的目的是什麼再說吧。她要見金兒,她要親自見到宋夫人,只有見到宋夫人,親口聽她說出來,她才能做出所有的決定。
  一定要。
  「爹,我回屋了。對了,你看到宋夫人送給我的那個丫鬟金兒了麼?我有事找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兒一露面,瑞雪的頭句話便道:「我要見宋夫人。」
  金兒苦笑道:「若你還能見到奶奶,奶奶如何會讓我來問你話?」
  瑞雪被金兒的話拿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是啊,若是她能進的去,宋夫人怎麼會讓她來傳話,直接叫自己去問了豈不是更好?
  「實話同你說了吧!貴妃的身體微恙,有人傳是太子殿下蓄意謀害,並言及我們老爺同太子殿下來往過密,因此皇上特令東廠勘察。」
  瑞雪動了動沒再說話,有了前一晚的驚訝,這已經不算什麼了。她開始已經猜到是食物謀害,只是沒想到會牽扯到宋老爺。
  「為什麼會牽扯到宋老爺?」她有想過宋老爺交往的人甚多,可是並未想到過,宋老爺居然跟太子殿下還有交往。
  金兒望著瑞雪笑著道:「自然是有聯繫才會牽扯。」她好像為了讓瑞雪聽得明白些,或者是想讓瑞雪靠向自己這邊,又道:「說起來,王姑娘是見過太子的。」
  「我見過?我何時見過?」瑞雪一聽金兒說自己曾見過太子,立即發問道。她一個民女怎麼會見過太子殿下,這……瑞雪忽而摀住自己的嘴巴,她想起那次在宋家,那個抱著宋晴的少年,她在宋家見到的外人也只有那一次,莫不是他……
  瑞雪不可置信地摀住了嘴巴,眼睛詢問地望向了金兒,在得到金兒的應下後,她有些緩不過勁來。她居然見過儲君,那個抱著宋晴哄著她,同他們在一個桌子上吃東西的人居然是儲君。沒有一絲的架勢,很是隨和。可是那動作優雅,還有他言及父親對自己態度時的那種悵然,在他走後不久錦衣衛便上門了,這一系列的東西,她當時要多想一想就該想到的,真是該死!
  「太子天資過人,勵精圖治,日後定是一代明君,只可恨萬歲聽信奸人讒言,以為太子謀逆,幾欲廢位,賴上蒼垂憐,得以至今日。你怎如此泯滅天良,置我太子於不顧?」
  更讓瑞雪吃驚的是從金兒口中吐出的這番半文半俗的話來,這哪裡是一個丫鬟說的出來的,她是讀過書的。一個商人家的丫鬟居然識字。
  「你到底是誰?」
  金兒肅然地道:「金兒。」隨即又道:「我是奶奶身邊的帳房丫鬟,我們這種人,你平日是見不到的。」
  瑞雪抿了抿嘴:「你昨日問的那個是為了要證實貴妃的病情並非是太子蓄意謀害?」
  金兒一聽瑞雪這麼說,言下之意像是有些願意幫助自己,立馬道:「正是。姑娘可幫我問了令曾祖父?」
  瑞雪搖搖頭,金兒的雙眼立馬黯淡下去,她現在對瑞雪的回答感到失望,瑞雪看著她,輕輕地道:「我問過爹,爹說他以前很少伺候貴妃的御膳,只曉得貴妃偏好葷菜不喜素食,喜甜,菜裡若是味道有些偏甜,她便會多吃幾口。」
  金兒聽了瑞雪的話,雙眼又迸射出耀眼的光芒,道:「是了!我們都忘記了,王師傅原先也是在御膳房當過差的!」
  她們……這麼說宋夫人已經知道父親原先是在御膳房當差,又被趕出來的事了?那麼……瑞雪不由地掀住了衣襟,她怎麼如此大意。
  「你不必多心。我們奶奶是知道的,不過卻是不久罷了。」金兒看出了瑞雪的心思,出口道,她寬慰著瑞雪道,「我們奶奶的事不在這些繩頭小利上。你知道的。」
  瑞雪的心漸漸地放了下來,是啊!宋老爺跟太子的關係,這說明他們謀求的是大事,至於爹是被御膳房趕出來的事,根本就不會影響到太子的事,再說如今宋老爺自身都處於危險之中,又怎麼會想到自己呢?」
  金兒一直在注視著瑞雪的面色,但看到瑞雪面上有鬆動的跡象,她才放心下來,快走兩步來到瑞雪面前,跪了下來,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王姑娘,若是老爺奶奶能逃此大劫,你就是我金兒的再生父母,他日一定結草啣環。」
  瑞雪被她這麼隆重的謝法嚇倒了,連連縮了腳,又覺得這麼不好,才要去伸手攙扶金兒起來,她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金兒有些歉意地道:「王姑娘,我得趕緊給老爺奶奶傳話去,晚了不知道還會生出什麼事來。」她說完便匆匆地離開了。
  瑞雪注視著匆忙離去的金兒,頹廢地跌坐在炕上。她不知道自己做的那個決定是不是對了,為什麼要拿菜害人,飲食是為了讓人活下去,為了讓人吃著身子好才做的,怎麼就成了害人的工具了呢?
  宋夫人……
  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能不能幫助她。那個曾經被瑞雪認作為天人一般的女人人,是否能想出辦法走出困局呢?
  宋夫人……你為何跟宋老爺走到這一步?為何做著生意,最後會跟朝局攪和在一起了,她會不知道這裡面的凶險麼?錢真的是那麼有用的東西麼?
  且說趙希厚這日午後赴恩榮宴,原先不過以為是一干人等吃喝長吟一番便結束,卻不想臨到最後太子殿下親臨,慌得在座的讀卷大臣、鑾儀衛使、禮部尚書郎以及一干赴宴官員 同新科進士們連忙起身整理官帽衣裳,生怕有一絲不恭。有那些不善飲酒的,一沾酒便紅了臉的更是懊惱,唯恐殿前失儀,暗暗地拿手做扇,想為臉部降熱,或是驅散酒氣。
  有世家子弟腦子動的飛快,料得太子此時已經無事,若非如此怎麼會來恩榮宴。打算同太子好好拉近關係的是翹首以待,心裡盤算著若是入得太子眼,謀個一官半職,日後太子登基,那自己便是東官舊臣,上計上計!也有的打算蕩鞦韆,左右搖擺,眼下形式微妙不可輕易妄下論斷,還是旁觀為上;還有的則是萬般氣惱,怎麼太子就沒事了。
  太子到底讓那些想跟太子拉近關係的新科進士們失望了,他只是略微坐了一會便走了,期間也沒新科進士們說任何的話,只是象徵性的賜了杯酒,同讀卷大臣等幾位說了一會兒話便去了。
  太子的來去有如一陣風,來去匆匆。
  除了每人膝頭的灰塵記錄著他們方才跪過,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一時恩榮宴去,邱端甫悄悄地拉了趙希厚去一邊:「雪堂,你方才看見太子殿下了麼?」
  趙希厚點點頭,悄悄四周,低聲道:「你也注意到了?」
  邱端甫面露難色的點點頭:「或許只是長得像?可是,為何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相似呢?」
  趙希厚沒再說話,他想到了別的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宋老爺。南京的那次宴席,他輕而易舉的道出皇上的喜好,若是他只有一個選侍妹子,南直隸的主管們會跟他來往的如此密切,那麼大的事,卻是請了他來;那次在宋家,那個長相與太子頗像的年輕人剛一走,宋老爺便忙了起來,後來宋家來了錦衣衛。
  這件事不得不讓他感到可疑。如果不是太子本人出宮到宋家,錦衣衛為何會上門?宋家的人那麼匆匆來報,而那個年輕人離開的如此之快,甚至最後錦衣衛無果撤走,顯然宋家有離開的密道。
  這越來越讓他認為那個年輕人就是太子,可是他到宋老爺那是為了做什麼?單單的散心?不可能,那位陳先生……
  他們兩個人互有心思地沉思著,全然忘記現在還在恩榮宴上,此時趙希遠被人推了出來,讓他去邀請趙希厚吃再去吃酒,他笑著跑了過去,從後頭用力拍著兩人的肩頭:「三哥,五妹婿。」
  趙希厚同邱端甫都被他的這一下嚇得不輕,兩個人摀住心口,長舒氣地瞪著趙希遠:「六弟,你要嚇死我們?」
  趙希遠撇撇嘴,攤開手道:「你們在想什麼呢?我叫你們都不理我,難道是……?」他壞笑著看著趙希厚,「難道三哥你要去見三嫂?帶我去,帶我去!若是我考不中庶吉士就要外放了,到時候就真的瞧不見三嫂了。」
  趙希厚給了他一下:「你說什麼呢!這是什麼地方,你再亂說!」
  趙希遠嘻嘻一笑並不惱,「你昨日都敢在大家面前說,今日怎麼聳了?三哥,你若是想偷偷去見三嫂,我給打掩護,是不是五妹婿?五妹婿我叫你呢!」
  他硬扯上了邱端甫,一聲聲的五妹婿叫的邱端甫怎麼都不舒服,明明比自己小,卻還要做出老成的樣子,口口聲聲的叫自己為五妹婿。
  趙希厚又給了趙希遠一下:「你再胡亂叫子談。」
  趙希遠彆扭扭地道:「本來就是五妹婿,那你要我怎麼叫?對了,他們要請你們去吃酒,一起去吧!」
  趙希厚看了看遠處的那幾個新科進士,沉吟道:「下次如何,今日……」
  「就去吧!大不了半途走人好了,不會說你什麼的。你若是想去見三嫂,我日後給你打掩護好了。話說三嫂是哪家的姑娘啊!」
  趙希厚只得由著趙希遠將自己推了過去。看來去瞧瑞雪也只有再找機會了。當官就是這點不好,半分不由己。唉!
第一百五十七章:清炒苦瓜
  還說要請陳茂,卻不想陳茂自己便來了。對於陳茂的到來,王家的熱情超乎了他的預期,也超乎了瑞雪的想像。王老爺親自見了他,同他說了好一會子的話,雖然是問陳茂在東宮御膳房做的如何,但王老爺似乎忍不住指點了他幾下。陳茂是受寵若驚,又試探性的問了一兩個問題,王老太也都給了解答,之後他便放開了,說了一些日常遇到的問題,又說了旁人是怎麼解決的,自己在一旁看著覺得另外做是不是更好。他的回答雖然更多的是老太爺否認了,但卻知道了更多。
  齊氏準備了一桌飯請陳茂吃,在席間她很熱絡地問起了陳茂:「今年多大了?」「家裡有幾個弟妹?」「父母可在?」接著又歉意的道:「自家人我竟不知道,早該到家裡坐坐,大家說說話才好。」
  一頓飯吃的陳茂也有些手足無措,今天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他朝瑞雪瞧去,卻發現師妹一直低著頭;看了師傅王九指,他只是笑,什麼意思也沒有。好容易等飯吃完了,他起身便想告辭離去,卻被齊氏一把攔住,只說瑞雪要出去,請他陪她出去。
  「師妹,這……」陳茂有些醒悟過來,王家人是要把他跟瑞雪湊對。
  瑞雪也不大好意思,只說:「師兄若是有事,就且先去吧。」
  陳茂擺擺手:「無事,嬸子讓我送師妹回去,我……」
  「我又不出去,只想去宋夫人家看看。」瑞雪隨便找了個理由,想打發陳茂走人。
  陳茂一聽去宋家,有些為難得道:「我看……宋老爺這些日子一定很忙,師妹還是過些日子再去吧!」
  瑞雪見陳茂阻止自己去宋家,還是以宋老爺這些日子很忙作為理由,心中有些懷疑,在宮中的陳茂為什麼會阻止自己去,難道說他知道些什麼?
  「很忙?」
  「是。」
  「師兄怎麼會知道?」
  陳茂有些不安的動了動,他沒有去看瑞雪,而是轉而看向了車外:「我前些日子請木子號的掌櫃將家信送回南京,從那裡……」
  「哦!」瑞雪點點頭,可是她卻不認同陳茂的理由,「我只不過想去見見宋夫人,又不見宋老爺。我還想去看看小宋晴,不知道她這幾日過得好不好。爹前些日子才教了我做一種點心,我去做給她吃,她一定會喜歡的。」
  「師妹!」陳茂有些激動的叫住了瑞雪。
  瑞雪詫異地看著他:「師兄,怎麼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是不做的很像樣,反正她看出了陳茂的異常,他的臉上出現了驚慌,雖然很快便恢復過來,可是她已經看明白了。
  陳茂顯然知道自己太過於激動了,轉動了身子,將面對向了車窗外,佯裝欣賞著窗外的街市:「師妹,京城很熱鬧。」
  瑞雪沒有繞彎子,而是一針見血地道:「師兄有事在瞞著我。」
  陳茂「啊」了聲,繼而搖頭否認著:「沒,師妹,我怎麼會瞞著你。」
  「師兄為何不願讓我去宋家?」
  「沒。只是宋老爺……」
  瑞雪截斷陳茂的話:「師兄又要拿宋老爺事多沒空見我,可是我要見的是宋夫人還有小宋晴。就算宋夫人是忙見不了我,還有小宋晴呢!師兄這麼阻擾我是為了什麼?宋家出事了?!師兄不想讓我知道?」
  陳茂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
  瑞雪悵然地道:「師兄,你變了。來京城這近一年來,你變了好多。」
  陳茂張了張嘴,想要去解釋,可是瑞雪依舊沒有給她機會,而是淡淡地道:「你不同我說,我也知道宋老爺家已經被東廠監視了,已經有幾日了。師兄是怕我去了那裡,被人當成同夥一起抓住吧!」
  陳茂道:「師妹知道了?可是你……」
  「可是我怎麼會知道,是麼?」瑞雪微微一笑,「師兄不如告訴我你如何知道這事?東廠秘密行動,對外一直是攏帳,在宮中的師兄怎麼會知道?」
  「我……」
  「那日我在宋家見到師兄就覺得有些奇怪,師兄什麼時候跟宋老爺走的那般近,就是要送信回南京,也不會直接找上宋老爺吧!後來緊接著傳出宋老爺的妹子宋選侍落胎,而宋家卻不是難過,下人有些幸災樂禍。師兄,你是不是……」
  陳茂忙擺擺手:「沒有,師妹,絕對沒有。我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那怎麼會那麼的巧?不是這樣,又是怎樣?」
  陳茂歎了口氣:「師妹,還是找個地方,這不大方便說。」
  瑞雪笑了笑,指著車外的小廝道:「你直說無妨,他都是宋夫人送給我的。」
  陳茂即使聽到了這話,仍然沒有直接說,而是靠向了瑞雪,湊到瑞雪身邊,低低地道:「我只能同你說,宋選侍的事宋老爺絕對沒有下手。」
  「那……」瑞雪遞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師妹我不能說,你就別逼我了。」陳茂向她搖搖頭,又把食指擱在了嘴唇上,示意他收聲,繼而又道,「嬸子不是說師妹要去買東西麼,我陪師妹去。」
  瑞雪看了看陳茂古怪的樣子,知道他還是在意外面的那個人,也是,金兒現在的身份連她都是將信將疑,更不用說其他的事情。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瑞雪去了一家菜館,只是說要點幾個菜回去給王老太爺品嚐,那家掌櫃的忙請瑞雪去了雅間,而瑞雪也讓趕車的小廝去另一家店買醬菜來:「要姜芽,腐乳,豆醬。」
  「師兄,這可以說了吧!」
  陳茂為難地道:「師妹,你這是在逼我。」
  「逼你?你不說事情就會牽扯到曾祖父那了。」瑞雪率先把那日金兒半夜找到自己問的那些話說給陳茂聽,「一面是太子,一面是貴妃,這事情還出在了飲食。師兄,你不會不曉得爹當年是怎麼出的御膳房吧!那次不過是給奶媽子的菜裡擱了鹽,爹就被生生的去了一個手指頭。如今貴妃要是有個萬一,那我們王家……」
  「師妹!」陳茂叫住了瑞雪,猶豫再三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不會……」
  「那你呢?你跟宋老爺走的那麼近,就不怕?」
  陳茂搖搖頭,找了個凳子坐下。他雙手交叉著握著,抬頭認真看著瑞雪:「師妹,我沒事,我沒有……我沒有做那些事,我只是把一些消息告訴宋老爺而已。」
  他見瑞雪聽得很仔細,深吸了口氣道:「宋老爺的妹子宋選侍在這胎前也懷過身孕,卻落胎了。這次……宋老爺卻是不希望這位妹子生下皇嗣,也曾經想要用藥物使其落胎,但是我在東宮伺候太子御膳的時候,前去御膳房,忽而發現宋選侍的食物裡含有令她滑胎的食物。其實是三種食物混合……我同宋老爺說了,宋老爺只說順其自然。」
  瑞雪聽了,只覺得有些駭人。宋老爺居然知道自己的妹子會滑胎,卻……不過想著翠雲說過宋老爺跟宋選侍的哥哥之間的矛盾她能理解,只是……
  「我開始也很……後來陳先生說出,宋老爺的一位妹子,就是因為這位宋選侍在福建慘死……」
  福建,是了!宋夫人說過她去過福建海事跟宋老爺一起去的,難道就是那位在福建慘死的妹子?一家人,還會這樣……
  這次,貴妃病重,有人說是飲食之故,還懷疑到太子殿下的身上,後來我接到旁人傳的消息,讓我這些日子不要去木子號店舖,而且掛的又是攏帳牌,我就知道出事了。」
  「攏帳?」
  陳茂笑著道:「正是。宋老爺曾經同我說過,如果是出了大事,店裡會掛上攏帳牌,無論如何都不要有聯繫,以防萬一。」
  「那後來呢?」
  「昨日,我接到宋老爺傳遞出來的消息,他讓我查下貴妃這些時日最愛吃的菜是哪些廚子做的。」
  「昨日?」
  「是。」
  昨日就是自己才說了一些,那個時候宋老爺便已經行動了?可是為何宋老爺說掛了攏帳牌無論如何都不要有聯繫,為何還要傳消息給陳茂,是了!這個事情實在是太急了!
  陳茂道:「我今日就是想問師傅這裡面的玄妙。每道菜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為何宋老爺要我查的那麼清楚。」
  「貴妃愛吃油膩與甜食。」
  「正是,可是我嘗過那些菜,都不是甜……哦,我明白了,師妹,是這樣,是這樣,跟宋選侍的事情是一樣的。」陳茂看著瑞雪還有些不清楚,解釋道,「有些食物本是沒有壞的,可是幾樣雜糅在一起就有事了。一道菜吃的不甜,可是跟另外的味道混在一起就會把甜味激發出來。苦味加了甜味就會中和,甜味的東西加了鹹味就會更甜。是這樣,所以貴妃的病會更嚴重。」
  瑞雪想了想果然是這樣,她興奮的抓住陳茂的手道:「是了,果然是這樣,太好了!」
  「砰!」只聽得門被外面踹開,「你們在做什麼!」
正味記  第一百五十八章
  瑞雪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就覺得一隻手大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猛地將她拽了過去,她才要驚聲尖叫,這才瞧見進來之人。
  「是你?」
  趙希厚粗聲粗氣地道:「是我。」
  「你??????你怎麼會來這?」
  趙希厚撇撇嘴,只是不說,死死的盯著瑞雪:「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到??????」
  瑞雪的話還沒說出口,趙希遠便闖了進來。方才三哥一句話不說就跑了出來,他真怕他是吃醉了,瞧著三哥那清醒勁兒,便打趣道:「三哥,你好快活,難怪你不言不語地就跑了出來,卻是看見美人了!嘖嘖,果然是漂亮。不過,要是未來的三嫂知道了??????」
  「六弟!」
  趙希遠忙道:「好了我知道了!這事一定不叫三嫂知道!」
  「王姑娘!」跟著趙希遠匆匆而來的邱端甫咋見到瑞雪先是吃了一驚。隨即醒悟過來,難怪趙希厚方才跑的那麼快,又轉向同屋裡那個陌生的男人,這個是??????
  「邱公子。」瑞雪同邱端甫打了招呼,卻示意趙希厚快些放手。
  趙希厚又握緊了兩分,瞪了眼瑞雪,她跟個男人跑出來做什麼,兩個人方纔還手拉著手,還什麼太好了,有什麼好的,十分的不好。
  「你放開我師妹。」一連串闖進來的人讓陳茂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卻知道趙希厚抓住瑞雪的手是不對了。
  「師妹?」趙希厚打量著陳茂,他對這個人好像有些印象,好像在哪裡見過。師妹那該是王九指的徒弟,這是想師兄娶師妹?他沒好氣地看著陳茂,「她是我媳婦,我放了她做什麼?」
  趙希厚的話一出立馬讓在場的人頓時一驚,趙希遠先是看著趙希厚,又瞧了瞧瑞雪,只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又是怎麼了,三哥不是口口聲聲的說要娶那個什麼王家的女兒,現在怎麼又抓著個女子,說那是他媳婦。太亂了,太亂了!他又望向了身邊的邱端甫,卻沒想到邱端甫一點詫異之色也沒有。
  「五妹夫??????這??????」
  邱端甫只是朝趙希遠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自己一同出去。趙希遠不情不願地跟著邱端甫出去,邁出之前,他又回頭瞧了眼屋裡的那三個人,還有被三哥緊緊握住的那個姑娘。
  王,好像這個姑娘是姓王,那跟??????啊!那個就是??????未來的三嫂長得果然漂亮,難怪三哥不惜冒犯二伯母的威嚴,他怎麼就沒遇到一個長得如此漂亮的女子呢?不知道三嫂還有沒有別的姐妹。
  陳茂厲聲地道:「趙公子,就算你是官家子弟,但是如此信口雌黃,污蔑良家女子,壞我師妹清譽。我定不會??????」
  「你定不會什麼?」趙希厚沒好氣地道,「瑞雪本來就是要嫁給我,你不信問問她,瑞雪??????」
  瑞雪沒想到趙希厚當著陳茂的面會這麼說,頓時感到羞赧不已:「你說什麼呢?」
  趙希厚將頭湊向了瑞雪,笑嘻嘻地道:「你說我在說什麼?」他隨即正色道,「你不會當以前的事什麼都沒有吧?」
  「你??????」
  「你不敢當著旁人的面說喜歡我吧?」趙希厚此時有些氣惱瑞雪此時的態度,只不過是在一個師兄面前就不敢承認自己,若是到了王叔那裡,或者說是自己家人面前,她哪裡還有那個擔子承認喜歡自己。
  她不敢承認,自己還去掙什麼。一想到這個他就覺得萬般氣憤。
  瑞雪已經看出趙希厚的憤怒,但是她哪裡是因為這個,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是酒樓啊!這時候門還是開著的。
  「你胡說什麼呢?」
  趙希厚也不管陳茂此時就在屋裡,使勁將瑞雪帶入自己的懷裡:「你不說,那我就??????」
  瑞雪知道他這個人是什麼都能幹出來的,忙道:「我說,我說就是了。」她不敢看陳茂,只用趙希厚聽得到的聲音道,「我喜歡你。」
  趙希厚不快地道:「聽不見。」
  瑞雪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得寸進尺,她踩了他腳一下,瞪著他,陳茂在這裡,他就??????
  「你說不說?」趙希厚不理會瑞雪的動作,主動靠向了她,就在他快要親到自己,瑞雪趁著陳茂撇過頭去飛快地親了他一下。
  趙希厚心滿意足地笑了,還要說話,瑞雪卻道:「這是爹的徒弟,陳茂。陳師兄,這是??????」
  陳茂仍舊是側著身子:「我知道,在南直隸原先見過,御前獻藝那次。」原來師妹喜歡的是這個人啊!只是他們怎麼認識的,想來師父還不知道這個事,才湊合他跟瑞雪的吧!
  趙希厚聽陳茂這麼說,這才打量了他,立即想起來:「我想起來了,你那日做的是螺子石湯圓,還有魚圓。我想起來了,那個螺子石湯圓很是奇特,是怎麼想的,可以做成那樣。」
  陳茂笑道:「是,不過是小技巧,魚圓卻是師妹做的。」
  瑞雪一聽趙希厚說起那次魚圓的事,立馬道:「我卻是忘記了,那時候你說魚圓難吃,究竟是哪裡難吃了?」
  趙希厚張了張嘴,立馬否認道:「哪有,我沒說那樣的話,是誰說的?」
  「你說了,若不是你說魚圓難吃,而且還是閩地的特產,不會再加一場比試的,你說到底是哪裡難吃了?」瑞雪此時反守為攻,追著趙希厚不斷的問著。
  趙希厚異常地被動,他哪裡記得起來當時說了什麼,只記得那個時候的螺子石湯圓格外的特別,而且如果說當時他要是知道那是她做的,打死都不開口了。他支吾著道:「我哪裡說過,你聽岔了,若是我當時說難吃,你師兄怎麼可以進京?啊,對了,你師兄現在應該是御廚了吧!哪日我要嘗嘗御廚的手藝。」
  「是,還請你指點。」陳茂一聽趙希厚要嘗嘗他的手藝,著實高興,王老御廚說過,一個廚子除了自己做菜的手藝好外,還要有個懂自己做菜的人,他能分辨出你做菜的好壞,從而可以幫助你的手藝不斷精進。王老御廚在同自己說話的時候無比的悵然,可見一個會品嚐菜餚的人,對廚子來說是多麼重要之事。
  趙希厚忍不住道:「你是什麼時候跟王叔學藝的?大概只有兩三年吧!王叔真的是有本事,只教了你這幾年,你就可以進入御膳房,真是!」
  陳茂恭敬地道:「是。不過我只跟著師父學了半個月而已。」
  「半個月?」
  「是。當時南直隸的御廚選拔原是師父去的,臨時卻是選了我,師父只是簡單的交待了一些常理。」陳茂現在想想覺得很是可惜,如果他當時沒進御膳房,就跟著師父身後學習該有多好。不用理會御膳房裡的那些事,老御廚為怕新手擊敗自己暗地打壓,宮裡的人為了一己之私下黑手 ,置人命於不顧,還有宋老爺那樣的人,本來會沒事,卻被牽扯其中。
  趙希厚哪裡知道其中的東西,只覺得萬分稀奇,陳茂只跟王九指掌了半個月就這樣的了得,那他也就是跟王九指一樣的人:「厲害,厲害!」
  「是師父指導有方。」
  趙希厚望向了瑞雪,有些不大樂意地道:「他跟王叔只學了半個月就這樣的厲害,為何你??????」他不敢說瑞雪做的東西不好吃,其實也不是難吃,就是覺得味道上面還是差了些,不過那些不懂吃的人,一定是覺得好吃了。
  瑞雪見到他這樣,忍不住心裡地不快,附和著:「是,我人生來愚鈍,學不得那些高深的東西。趙公子,告辭了。」
  趙希厚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裡,今日我好容易見到你,你又走!過幾日我就要去翰林院了。你留下來,我有話說。」
  瑞雪望向了陳茂:「師兄??????」
  陳茂擺擺手 :「我去看看給師祖準備的菜好了麼?」
  趙希厚立馬道:「不如請師兄為我準備幾道小菜,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可以一飽師兄的手藝,實在是大快朵頤。」
  陳茂笑著出去了,將這塊地方留給了他們倆人。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趙希厚笑著道:「我在你身上點了香,你去了哪裡,我都能聞的出來。」
  瑞雪沒好氣的道:「你只會胡說,方纔還說自己要去翰林院上任了,現在又這樣,天下讀書人的面子都要被你丟光了!」
  趙希厚只得道:「同年到這裡吃酒,我才出來就看見你跟那個師兄進來,我還以為??????」
  「以為,以為什麼?」瑞雪明白他的意思,以為自己跟陳茂,她狠狠地踩了他一腳,也不理會他的跳腳,逕直出去,「叫你胡亂想。」
  她一開門,就看見趴在門外偷聽地趙希遠:「你??????」
  趙希遠忙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自己膝蓋上的灰塵,朝瑞雪拱著手:「三嫂。」
  他的樣子是那麼的若無其事,就算是被人發現了,也能那麼鎮定自若。
  瑞雪見他這樣頓時大窘,奪門而出!
  
正味記   第一百五十九章:
  趙希厚趕緊從後面拉住瑞雪,瞪了趙希遠一眼:「六弟你且回去。」
  趙希遠玩心大起怎麼願意走開:「三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有三嫂陪著就??????」
  「你吃醉了。我扶你回去。」邱端甫在趙希厚的示意下拖著趙希遠強行離開這。
  趙希遠哪裡願意:「五妹夫,五妹夫,你放開,你放開。你再不放我就不把五妹嫁給你了。你們到好,都有了??????唔唔。」
  後面再也聽不見趙希遠在說些什麼,只有嗚嗚的聲音傳來,顯然是被人摀住了嘴巴。
  趙希厚見人終於走了,這才鬆了口氣,抱怨地道:「總算是走了。」又對瑞雪道,「你怎麼也跑,不願意見到我麼?」
  瑞雪的手被趙希厚緊緊地攥在手掌內,趙希厚手掌的熱量傳入瑞雪的手中,由胳膊一直往上,慢慢傳入瑞雪的心房。炙熱的掌心傳遞的熱量讓瑞雪覺得自己就要被烤化了,她抬起頭,飛快的抬起頭瞧了趙希厚一眼,輕輕地搖搖頭。
  趙希厚頓時大喜,聲音也柔了下來:「那你陪我說會子話好了?」
  瑞雪點點頭,卻是想把手抽出來,可怎麼敵的了趙希厚的力氣,輕聲道:「你把手鬆開好不好?」
  趙希厚哪裡願意,將瑞雪的手擱在胸口:「不好。我可想死你了。」
  瑞雪的面孔頓時通紅,輕啐道:「什麼死啊活啊的,也不知道忌諱。」
  「呵呵,見到你什麼忌諱都沒有了。我們倆坐下說話吧!」趙希厚拉著瑞雪坐下,這才鬆開瑞雪的手,笑著道「王師傅的手藝那麼好,做什麼不會,還巴巴的叫你到這裡來買?」
  瑞雪道:「其實也不是,方才是???」瑞雪盤算著要不要把她跟陳茂來這裡的真正原因告訴趙希厚,如果有他在的話,幫自己去想應該更好吧,可是如果??????到時候把他也牽連進來的話??????
  趙希厚笑道:「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呃?難道你事先知道我在這裡,為了叫我生氣才故意到了這裡的?」
  瑞雪看著趙希厚那自戀的樣子氣憤的道:「哪個是故意來這的。」
  趙希厚見瑞雪不說話還以為她不過是嘴巴硬,不願意承認而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才知道的呢!」瑞雪覺得還是要把事情說給趙希厚,畢竟他出身官宦,有些事他比自己瞭解的要清楚,「這事情關係到太子殿下,貴妃娘娘,還有??????」瑞雪現在在擔心在御膳房的二叔同陳茂,這件事到最後是涉及到御膳房,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受到牽連。
  趙希厚被瑞雪說出來的事嚇了一跳,準備放入口中的點心也滾落在地上。圓形的點心在地上連著滾了兩圈,最後在趙希厚的腳下平躺下來。
  這裡面有這麼多事,他都不知道,瑞雪,瑞雪她是怎麼知道的?還有御膳房的事情??????宋老爺那裡又是??????他居然是跟太子殿下有聯繫,難怪他對皇上的喜好那麼的瞭解。
  「太子殿下今日還出現在恩榮宴上。」趙希厚晦澀地同瑞雪道。
  「恩榮宴?」
  趙希厚點點頭:「雖然只是出現了一下,但是照這麼看這件事對太子的影響應該沒有了。」
  趙希厚一開始雖然有些難以理解,但是腦子卻飛速的轉了起來。
  「沒有了麼?那宋老爺他們??????」
  「宋老爺那裡不好說,畢竟現在太子殿下才是最重要的。這件事說到底只是膳食搭配出了問題,到了最後會說這只是無意之舉,若是說有什麼陷害也是查無根據的。所以太子殿下會沒事,但是支持他的宋老爺卻??????」
  「宋老爺,宋老爺會怎麼樣?」瑞雪急急地問道。她在擔心宋夫人,她會怎麼樣。
  趙希厚背著手沉吟道:「這就難說了。照你這麼說,東廠的人在注視著他,而東宮的舊臣今日也出現在恩榮宴上,估計這是只是明松暗緊。宋老爺還是很危險。」
  像宋老爺那樣的商人在支持太子殿下上面也只有財力,這種人是最遭人忌諱的,所以他的艱難估計還要一會。至於瑞雪提到宋老爺那個選侍妹妹,想來現在同宋老爺是對立的局面,那麼也就是同太子對立面,很有可能是貴妃??????
  趙希厚搖搖頭,下面的東西不能再想了,再想腦子都就要炸了。他不清楚這世間上的人為什麼要做這些廢腦子的事情來。有那麼時間去想些這些彎彎繞繞,還不如想想怎麼過的輕鬆才好。
  「對了,你家裡是怎麼?????」趙希厚忽而想到一個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出了事情宋老爺居然最先想到的是瑞雪,或者說是瑞雪背後的王家,王家到底是什麼人?宋老爺為什麼最後選擇的不是在御膳房做事的陳茂呢?照瑞雪說的陳茂應該同宋老爺早有聯繫,為何會選擇的會是瑞雪呢?
  瑞雪喃喃地道:「我叔叔是在御膳房當差。」
  這個時候該是同他說明白了吧。
  「御膳房?你叔叔是在御膳房當差?」趙希厚只覺得有些,有些??????雖然覺得有些驚訝,但是整件事也說的通了,「原來是這樣。」
  趙希厚才點了點頭,才想起瑞雪姓『王』。王羅董郭的名號立即浮現在了他的腦子裡,他驚訝地指著瑞雪,結結巴巴地道:「那個??????那個??????王羅董郭的那個王家?」
  瑞雪點點頭。趙希厚此時的表現就跟當初自己知道的時候一樣,一臉的驚訝。  
   「是。」
  趙希厚猛地抓起瑞雪的手擱在自己的胸口:「這??????王叔他??????那個??????」他一想起聽旁人說過,王叔當初來爺爺家的時候,是流落過來的,既然他是御膳世家的人,那麼怎麼會流落呢?
   瑞雪低聲道:「我聽說那時候發現爹伺候的十八皇子奶娘的膳食裡擱了鹽,最後被人趕出宮。爹不願意回家就??????」
  趙希厚猛地在瑞雪面上親了一口,整個人傻呵呵地笑著。
  瑞雪本要推開他,卻見趙希厚在傻笑不禁奇怪起來,這是怎麼了,怎麼傻笑起來。她不由地惱火起來,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背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爹被去了手指從御膳房趕了出來,他怎麼反說好了,爹當初帶著還在襁褓的自己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要不是有李老郎中為自己治病,她說不定早就不在了。
  趙希厚被瑞雪那狠狠地一下緩過勁來,他抓住瑞雪的手,笑嘻嘻的道:「若不是因為這個事,王叔沒被御膳房趕了出來,我怎麼會遇到你。御膳房的人待我真是不錯。哈哈!」
  他正開心呢,門被敲響了:「誰?」
  「是我。」回答的人是陳茂,他端著做好的菜走了進來,「這是師祖指點的,我頭一次做。」
  趙希厚此時最是開心,送到口裡的都說好吃,鬧得陳茂有些不知所以,這麼趙公子不是最挑嘴的麼?怎麼現在什麼都好吃起來了。
  他望向了瑞雪,卻見瑞雪的面色泛起淡淡的紅色,而手還微微地抽動著,順著往下瞧去,卻是??????瑞雪的手被趙希厚緊緊地握住,難怪。他含笑著退了出去,將這塊地方留給了他們。
  「你鬆開,陳師兄看著呢!」瑞雪示意趙希厚鬆開手,陳茂方才進來他也不注意些。
  趙希厚不在乎地道:「注意什麼?再不注意你也是我媳婦。」他隨即正色的道,「以後不許你跟宋夫人來往。」他緊緊地抓住瑞雪的手,「宋老爺宋老夫人人雖不錯,可是,他們做的事太冒險了。」
  「你??????」瑞雪只覺得趙希厚有些蠻不講理,他做什麼不讓她跟宋夫人來往。雖然說宋夫人現在所處環境危險,但是??????不說她跟宋夫人一向處得比較好,就說當年自家在南京擺攤子的時候,是宋夫人出錢又出力,她們才能在南京經營樂民樓,樂民樓能在南京經營下去,依靠了不少宋老爺在南京的面子。怎麼能這麼輕言斷了來往。
  趙希厚手上略微帶了一把勁兒,將瑞雪帶到自己的懷裡:「瑞雪,我這輩子也不會做什麼大官,只想平穩的活下去,若是有本事,編本食記就滿足了。宋老爺不一樣,他是??????如果太子殿下順利登基,他能審時度勢的隱退,那一切都還好說,否則??????你家既然是御膳世家,這裡頭的東西,你一定比我知道的還要多。稍不留意就是??????」
  瑞雪拍拍趙希厚:「我??????我也就平日跟宋夫人說說話,又??????」瑞雪這個時候想起了自家的特殊位子,御膳房,如果叫人家知道自己同宋夫人走的過近,那麼人家就會聯繫到二叔還有陳茂,到時候??????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過段日子我跟爹就要回南京了,太爺爺也答應要去樂民樓看看。」在京城還是注意一些,到了南京再說吧!
  趙希厚只是緊緊的抱著她:「祖父是答應了,現在只有太太了,即使她不答應也沒關係,現在只要你平安,你平安就什麼事都沒有。一定要離那些遠遠的。嗯?」
  瑞雪輕輕地點點頭。
  「我明日就上你家提親去。得趕緊把你娶回來,我可等不了了!」趙希厚急切的道,要趕緊把她娶回來,娶回來她才能是自己的,省得到時候王家又給她找個什麼師兄師弟的。要不,他一點都不放心。
正味記  第一百六十章: 紫酥肉
  趙希厚在這裡同瑞雪說話,他跟前的小廝來福卻長了個心眼,方纔那個瞧見的不就是樂民樓的那個女子麼?我的老天!跟三少爺在這??????他一想起趙二太太的吩咐,立馬囑咐身邊的人道:「我突然想起,少爺叫我去買個東西,我先去了,也不必等我。」
  旁人應了,他卻是快馬加鞭的跑回府上,到趙二太太那回話去了:「太太,我瞧見那個姓王的丫頭跟少爺在酒樓的雅間說話,兩個人說了老半日了還沒出來。」
  趙二太太聽了下人的匯報怒不可支:「好個不要臉的小賤人。居然勾引了三兒?她若是老老實實的,我本不想對她怎麼樣,今日卻做下了這等齷齪事,也別叫我心狠了!你們去把那個小賤人給我帶到家來!」
  這裡的人剛應了話,外面有個回話的僕婦進來了,高聲道:「太太,貴財進來回太太的話了。」
  「叫他進來!」
   貴財早在外頭等著了,一聽到趙二太太這話連忙小跑著進了屋子,又見趙二太太著板著臉,腿一軟就跪下,只是磕頭。
  「你不是要回差事的嗎,怎麼不說話了?」趙二太太見貴財只是磕頭又不說話,火氣更冒三分。
  貴財這裡動了動腦子,只覺得趙二太太生氣應該不是自己,忙磕了個頭道:「回太太。太太昨日叫小的去打聽的事,小的已經打探清楚,來回奶奶的話。」
趙二太太此時火氣正大,聽了貴財那場面上的話,死勁地啐了一口:「快說!」
  貴財戰戰兢兢地磕了頭,回話道:「太太叫小的去查那個姓王的姑娘的蹤跡,小的查了半日,曉得少爺原先去過一戶人家,摸了上去問明了是姓王。也問明白了,那個姑娘名兒叫瑞雪,她老子右手少了根手指頭。」
  「繼續說!」
  「是!小的使了二兩銀子問清楚了,那宅子是她祖上的,如今有她的曾祖父跟二叔住著。」
  趙二太太厲聲道:「住在哪裡?帶了人到她家把她那個不要臉的曾祖父二叔都一窩子給我揪出來。我看他們要不要臉,養的好東西,盡會勾引漢子!」
  貴財只是點頭卻不應下。趙二太太見了罵道:「還跪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帶人去!」
  貴財又磕了頭:「太太,去不得。」
  「呸!怎麼去不得?那裡是閻羅殿還是凌霄寶殿?去不得?我偏去!我到是要看看那家人有什麼臉面,就是鬧順天府那裡,我也是有理的!」趙二太太怒不耐地道。
  貴財急急地道:「太太,那個姓王的人家是御廚。」
  「我到是什麼人,不過就是個御膳房的廚子。這年頭,帶上個御字都了不得了麼?」
  貴財急道:「太太,聽小的把話說完了再去也不遲啊!」
  趙二太太見貴財不聽自己的吩咐,心裡很是懷疑,只是暫時聽著他的說法:「說!我到要知道她家怎麼個不得了,這麼的死纏爛打陰魂不散的!」
  貴財見趙二太太願意聽自己說話,心裡地歡喜:「太太才來京城,京城的一些事兒還不曉得。」
  趙二太太聽他這麼說,只覺得這裡面有不少門道,不過臉上卻有些不快:「有什麼我竟不知道?」
  貴財道:「就說這個姓王的廚子,就是輕易不能惹地。咱們久不在京城的,以為不過是在御膳房當差的一個廚子,倘不知道,他背景極深,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到時候吃虧的就是咱們老爺同少爺了。」
  趙二太太聽了不由一聲冷笑:「我竟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御廚還能管得了朝堂上的事情。」
  貴財道:「太太是有見識的人,一定聽過御膳房有『王羅董郭』的稱呼吧!」
  趙二太太點點頭:「這個我當然聽過。這又怎麼了?」
  貴財心裡急,我的好太太啊!你就是聽到這個王也該想到那姑娘也是姓王,家裡還是御廚吧!貴財心裡就是急也不能有任何表現,只得耐著性子道:「太太既然只得便好了。我細細說給太太聽。這『王羅董郭』說的是御膳房最有本事的四位御廚,這王是天字第一號,世代伺候御膳的。」他說到這兒,悄悄地抬起頭瞧了趙二太太一眼,見她面上沒反應只得硬著頭皮說了。他卻不知道,趙二太太早已是氣的不願意去想那些,只想著把瑞雪那個小賤人拖出來,揭了她的皮兒!讓大家都知道她在外頭勾引人家兒子。
  「不瞞太太說,太太叫小的去查找的那個姑娘就是那個王家的人。」
  趙二太太笑道:「我說呢!原來是有個御廚的遠親,難怪這般放肆。你怕,我卻是不怕,這樣的人最是要面子!這主家為了自己的體面,才不會管著些旁支的人。」
  貴財苦笑道:「太太,那位王姑娘的親二叔如今就在御膳房當差,專門伺候萬歲的膳食。她的曾祖父,王老太爺是伺候了兩代皇帝的老御廚了,去年辭了差事,萬歲特地賞了六品頂戴。她家的那個宅子雖不怎麼樣,聽說也是先前的皇帝賞賜的。就連她爹,王九指,原先也是御膳房的御廚。」
  貴材一口氣把話說盡,這才覺得壓在胸口的大石去除了。這下太太總該明白,那個家不是他們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了。他偷偷地摸了一把腦門上頭的汗,都說這京城的人不是隨便能惹得起的,他今日是見識到了。那個王九指雖然說以前是在老宅廚房伺候的,可是人家以前卻是御廚,難怪那手藝那麼好,還在南京開了個那麼大的酒樓。他身後還是個御廚世家。這幾輩子跟那些個王公貴族都是打過交道的,自家老爺少爺那點官職,人家說不定還瞧不上眼呢!
  趙二太太聽了這話,也不禁在心裡盤算起來。王家她是惹不上了,哥哥被免了官她行事也沒有了仰仗,貴財那話說的不中聽,理卻是在理。這水摸不著深淺的,別把兒子的官兒給耽擱了。
  不過叫她收下那個丫頭做媳婦,她是萬萬不肯的。名頭雖好聽,但是??????趙二太太想了想,又問道:「她家可還有旁的什麼人?」
  貴財忙道:「有。王九指的娘還活著不過眼睛卻瞎了,家裡的事都是他弟媳婦做主。他弟媳婦姓齊,好像也是個什麼小官兒的女兒吧!她家的下人說不明白,小的想著也沒多大用途,也就沒問了。」
  趙二太太點點頭:「出去!」又掃到來福,喝命道,「還不去伺候三兒,在這做什麼?」
  趙二太太第二日便收拾了,帶了人帶了禮物去了王家。
  貴財在前面引路,一直到了王家宅子門前敲門,王家的人開了門,貴財說明了來意,王家的人趕緊去回了齊氏。
  齊氏聽著外省的一位趙太太來拜見只覺得心中詫異,只是人家已經來了,只得以禮相見。齊氏笑著道:「不知趙太太前來,恕罪恕罪。」
  趙二太太打量了齊氏兩眼,笑道:「因我那不成器的兒子進京科舉,我便陪著一道來。」
  齊氏忙道:「不知道令公子中了第幾?我是個婦道人家,外頭的事一概不知。」
  趙二太太聽齊氏問起了兒子,面上不由地帶上了七分笑意,口裡雖然謙虛著,卻流露出八分得意:「他打小頑劣,我也沒想著他以後有什麼出息,只盼著他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卻不想著他今年鴻運當頭,一次便考中了,哪裡想到就中了個頭名。」
  齊氏一聽忙道:「令郎可是名喚趙希厚的?」她見趙二太太點頭,又道,「我聽我家老爺說過,說令公子的文章很是好,說府上的老太爺跟一位老爺也是榜眼出身?真的了不得。今日能見到夫人,真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若是在平常趙二太太早就高興起來了,可是今日不是來炫耀兒子的,而是要解決瑞雪那個丫頭。她皺了眉道:「王師傅原先在我們家做過事,前日我聽三兒說起,才知道王師傅也來了京城,瑞雪打小就是在老宅長大的,我很是喜歡她,這幾年沒見,特地來瞧瞧。」
  齊氏聽了這個忙叫人把瑞雪叫來。瑞雪一見到趙二太太只覺得萬分的不好,卻不在面上流露出一絲的不安。
  趙二太太見了瑞雪只覺得女大十八變的話真是說的有理,這丫頭比在南京的時候又好看了兩分,難怪兒子一直說要娶她。
  齊氏拉著瑞雪道:「大伯以前在趙家做事你也不同我們說,這如今趙家的少爺中了狀元我們也沒去祝賀,實在是失禮。」
  趙二太太笑著道「不知者不罪。我聽三兒說起瑞雪,想著瑞雪如今也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我素來喜歡她,一心想幫著挑個好人選。」
  「原來是這樣,不知道是什麼人家?」齊氏只是想聽聽,她又不是瑞雪的母親,也不好做主,不過是想著就是瑞雪這不行,她娘家那邊的侄女也是可以的。
  趙二太太笑著道:「我娘家哥哥原先是在吏部做官,有個學生頗得他喜歡,只是那孩子一心想說個絕色的,挑了許久都沒人選。我聽嫂嫂說了,便想起了瑞雪。」
  齊氏本來想著那是個進士也是不錯,便笑道:「多謝您的美意。只是我們都捨不得她,再等等,您若是有好人選,我們也想看看。」
  趙二太太點點頭又道:「瑞雪,有空去家裡玩,五丫頭也來了,過些日子就要成親了,你們從小玩到大,也該去同她說說話才好。過些老太爺也打算給三兒說親事了。」
  瑞雪的面上白了白,卻依舊笑著道:「是。」
  趙二太太見瑞雪的面色有些變了,知道自己的計策成了,便要急著離開。卻不想王家下人進來回,說是東宮的高公公來了,還要見大姑娘,說著疑惑地朝瑞雪看了眼。
  趙二太太聽了只覺得面上一抽。東宮!瑞雪跟東宮又扯上關係了,這個東宮的內官見瑞雪又是做什麼?這丫頭還真是不一般的會攀比啊!
  瑞雪也覺得奇怪,好好的東宮那裡怎麼會知道自己?難道說是自己說的那個事,宋老爺同太子說了?可是,太子這麼做,不就是直接表明自家是同他???那麼以後不就撇不開了啊!
正味記  第一百六十一章
  瑞雪滿腹心思地跟著齊氏去了前面。一路上齊氏不斷地告誡她:「見了高內官要主動問好。要恭敬有禮。對了,高內官是怎麼知道你的?」
  齊氏才聽到高內官要見瑞雪便覺得奇怪,身為深宮的高內官怎麼會知道自家的這位侄女還要提出見她。她怎麼都想不明白高內官是怎麼知道瑞雪的。
  她疑惑地看著瑞雪。這個大侄女長得漂亮,難道是說??????她不由地摀住了自己的嘴巴,以防太過於激動失聲叫了出來。
  齊氏好不容易壓下自己尖叫的衝動,心裡便盤算開了。如果要真是像她想的那樣,那時候是太好了。那他們王家可真是一躍入龍門了!
  齊氏再次瞧了眼瑞雪,只覺得她穿得太樸素,也沒塗抹脂粉,更別說身上沒有兩件首飾,不行,不行,就這麼出去,太不施禮了。
  她猛地停下了腳步,拉著瑞雪朝相反的方向走。
  「嬸子,嬸子,你這是?????大廳在那邊。」瑞雪不由地指正齊氏的錯誤。
  齊氏只是扯著瑞雪走:「我知道。」
  「那??????」既然知道怎麼還帶自己走相反的方向,瑞雪心裡犯疑的道。嬸子這個是要做什麼?
  齊氏恨鐵不成鋼的道:「高內官是什麼人,那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尋常人相見還見不著。這麼大的人物,你當然要打扮體面才能出去,要不就是不恭,對他失禮了,那就是對太子不恭。你看看你穿的這叫什麼,快回去換了衣裳來。我記得你有一身水紅的衣裳不錯,你快去把那個換上。頭髮還不錯,就不要疏了,我拿幾樣首飾給你就好了。小姑娘家,正是打扮的時候。」
  瑞雪忙拉住了齊氏,指了指大廳的方向:「嬸子,叫高內官等也是不恭吧!」
  齊氏一想也是,只覺得左右為難:「這該怎麼好?你這一身穿出去,會叫人笑話的。」
  「笑話?」她這一身怎麼了?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啊?二嬸是什麼意思?
  「不要緊,就這麼去!」齊氏不知道是哪裡又想明白了,推著瑞雪又往大廳方向走,「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看我都糊塗了,你這樣最是好了。那麼講究做什麼,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是講究不起的。這就好,女子最要緊的是穩重大方得體,你這樣就很好。」
  瑞雪被齊氏這麼一正一反地做法弄糊了,二嬸怎麼總是在變啊!不就是去見下高內官,有那麼多的講究麼?她決定還是不要再理二嬸的『瘋言瘋語』了。
  瑞雪才來到大廳,王老太爺便立馬拉了她對著內官行了禮:「這是高公公。」又對內官道,「這便是老朽的曾孫。」
  高內官為人胖胖的,挺著個大肚子,一張臉未笑便含了三分笑意,一旦笑了起來,就跟那彌勒佛一般,一雙眼都沒了。過了一會兒才聽著他道:「果然是好。」說著從手裡取了出一隻錦盒遞給瑞雪,「小玩意,大姑娘不要嫌棄才是。」
  瑞雪還想推辭,王老太爺卻拉著她跪下來了,口中卻道:「臣謝恩。」接著便了三個響頭,這才伸出雙手,顫顫巍巍地接了過來。
  謝恩?這不是高內官私人給的,而是他所代表的東宮,也就是太子了,太子這個意思是??????
  可是太爺爺怎麼知道這就是太子??????是了,若不是太子的意思,高內官怎麼會來家裡,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地送了東西來。
  瑞雪接過手,卻聽著高內官在邊上道:「打開瞧瞧,瞧瞧。」
  瑞雪將頭轉向了王九指,她想知道爹的意思是什麼。王九指的囑意下,她慢慢地打開了錦盒,卻是一對玉珮。
  這是少有的紅玉,通體的紅色,湊到陽光下可以發現,那紅色一絲一絲的。玉珮的樣子是雙喜。瑞雪只覺得這份禮物實在是有些怪異,如果要感謝自己,怎麼會送這種樣式的東西?不過她還是再次謝了。
  高內官一直在注視著瑞雪的神色,見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接了下來,笑嘻嘻地道:「我聽說,她做菜的手藝也不差?」
  王老太爺見了那雙喜樣式的紅玉,略微有些明白高內官的意思,笑著道:「是好。平日裡跟著學些手藝,若要是個男孩,我這手王家菜也就有傳人了。」
  高內官聽了呵呵一笑:「你這老貨,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難道這一家子都要送進宮來,你才高興?可惜御膳房不要女廚子,要不,這麼好的孩子都要被送進去了!」
  王老太爺同高內官應該比較熟識吧!被高內官稱了老貨,王老太爺反而笑道:「年前從御膳房出來,也沒事做,只得在家裡教導孫兒,她又是個女孩,哪裡能像小子一樣磨練。」
  「是了,女孩都是嬌貴的!大姑娘這麼嬌貴的人,誰都不好磨她。」
  王老太爺連連點著頭,指著王九指道:「大孫最是寶貴她,一手的絕活都恨不得教給她。」
  高內官轉了頭對王九指道:「王大,太子殿下聽說你回來了,想嘗嘗你的手藝。說記得吃過你做的一個蜜棗,說只有你做的才是最好的。」
  王九指謙謹地道:「謝太子殿下隆恩。小民這便去準備,不過需要些日子。」
  高內官笑著道:「不急不急。今日來,是想請王老太爺做道紫酥肉。太子殿下說想吃這個了,宮裡的人都做不出那個味道來。」
  王老太爺一聽太子點名要吃自己做的菜,立馬點點頭,轉身吩咐王九指:「你陪我一同去準備。」
  高內官注視著王老太爺跟王九指離去的背影,笑著對瑞雪做了個揖。
  瑞雪忙側了身子,他這是??????把爹跟太爺爺支開,他就是為了給自己作揖?
  高內官緩緩地直起了身子:「這是太子殿下命我向姑娘行的,這次的事多虧了姑娘。」
  「這麼快???????」瑞雪只覺得這些事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些,這麼快自己的事情就傳到了太子的耳朵裡,宋老爺跟太子之間的聯繫居然那麼快?且不說那個,就是太子洗清自己的嫌疑的速度好像也太快了些吧!
  高內官微微一笑:「王姑娘今年多大了,聽說好像十四歲了?」
  「是,十五了。」瑞雪一時有些轉換不過來,這裡怎麼又問到了自己的年紀了。好奇怪!
  「哦,原來是這樣啊!」
  「啊?」瑞雪摸不著頭腦了。這個高內官說的話怎麼那麼讓人摸不著頭腦,他的話不停地在跳躍,她實在是抓不住他要說的的重點,只能面有尷尬地望著他。  
  高內官見瑞雪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內心,再次一笑。
  一時王老太爺端了做好的紫酥肉送來,王九指也另做了金絲蜜棗羹送來。
  高內官見了笑嘻嘻地道:「果然是香。若不是有事要回復太子殿下,真想嘗嘗您二位的手藝。」
  「是。若是再出宮,便到家裡坐坐,我雖老,但這手藝還是不差的。許久沒有親自做菜,總是覺得有些遺憾。」
  「既然你這麼賞臉,那是再好不過的。」王老太爺笑嘻嘻的道,又指著王九指道,「大孫的手藝比以前更好了,他做的文思豆腐很是好,到時候您好好品嚐才是。」
  高內官不由地握住王九指的手:「原來這是你做的啊!那個陳茂??????」
  「陳茂,正是大孫的徒弟。」
  「原來如此,太子殿下總說陳茂的手藝有些像王家,我嘴巴笨,嘗不出來,今日聽了卻是這樣啊!」
  「是。等下次小陳來了,也叫他露一手。」
  高內官聽了越發的高興了:「如此更好。咱家這就告辭了」
  溶月瞧著趙二太太滿面倦容地回來,連忙趕上前迎接,回說了三少爺打發人回來說中午不回來了。
  趙二太太只是點點頭,吃了口茶,換了衣裳,去了趙老太爺那。
   「這些日子媳婦一直琢磨著給三兒說門好親事,也找了人問了各家姑娘的條件,如今瞧中了一戶人家,還想請老太爺瞧瞧。」
  趙老太爺對趙二太太這麼婉轉的說話弄的糊塗了,這個媳婦什麼時候會詢問自己的意思,她是一向看不起自己這個沒根基的老頭。
   「哦?是哪家的?」
  趙二太太笑道:「說起來,老太爺也認識,也見過的。」
  趙老太爺閉上眼仔細地想了又想,自己在京城並未見過哪家的千金,是自家的親戚麼?那只有三兒媳的娘家親戚同二兒媳婦娘家的人了。
   「哦。」
  趙二太太見趙老太爺回答的那麼牽強,知道他並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便直白的道:「老太爺不覺得瑞雪很好?」
  趙老太爺頓時睜開了雙眼,盯著趙二太太:「誰?」
  「瑞雪,王九指的女兒,瑞雪。老太爺不記得了? 」
  趙老太爺這才發現自己的耳朵並沒有出問題,趙二太太確確實實地說的是瑞雪,可是這個兒媳婦怎麼突然轉性了?主動提及三孫同瑞雪。
   「哦!你瞧著配的上三孫?」
  趙二太太點點頭:「三兒成日裡不也是說娶人家麼!我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凡事當然遷就著他。我這幾日悄悄的看了,雖然出身差了些,可是人都不錯。關鍵是老太爺從小看到大的,比那些個不知道根底的孩子好多了。」
  趙老太爺仍舊覺得不信,她是個能因為旁人說什麼就會改變的人?別是要耍什麼陰謀吧!
   趙二太太笑著道:「若是老太爺覺得沒什麼?我就寫信給南京的老爺,到是再請人說媒,這些事都一樣樣的準備了。雖然說新房子已經準備下了,可這傢俱!是了,可以跟五丫頭的一起準備,老太爺這又嫁孫女又要娶孫媳婦真正是好福氣!」
  趙二太太一面說一面握緊了拳頭。王家的丫頭,居然有太子跟前的內官說項,還搬出了太子的名頭,這個丫頭,這個該死的丫頭,逼的她不得不讓步!
  該死!
正味記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站在外頭的溶月一聽趙二太太竟然親口向趙老太爺提出要迎瑞雪進門,當場便立在那了,竟然要迎娶瑞雪!太太不是最恨王家父女的麼?怎麼會??????
  如果瑞雪真的要成為三少奶奶,那她先前所做的??????溶月只覺得後脊一股寒氣湧了上來。她搖搖頭,不可置信的給了自己下。
  疼!
  這是真的。溶月不禁為自己以後擔憂。一定,一定??????
  太太的轉變實在是太令人感到驚訝了,早上出去的時候還說要把王家的事給解決了,怎麼這一回來就要訂親呢?細想著趙二太太才回來面上難看至極,難道是說,有什麼醜事?若是有醜事那便萬萬不行。一定一定要勸住太太,可不能妥協,這以後可是要讓少爺的名聲有損。
  溶月好容易等到趙二太太從趙老太爺的屋子出來,回到自己屋裡,她趕緊倒了茶,親自端了過去:「太太喫茶。」
  趙二太太一口喝乾了茶汁,把茶杯重重地放下,微喘著粗氣。
  常在她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趙二太太現在心情不好,一個個都不敢出大聲,悄悄地退了出去。
  溶月拉出金燕,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自己過來,兩人走到一處無人角落,溶月急急地問道:「太太這是怎麼?三少爺訂親是好事,我瞧著不大高興。」
  金燕微微一笑:「怎麼會?」
  溶月親熱的拉著她,笑著道:「你也不同我說?」
  金燕掙脫溶月的手,輕輕笑著道:「不是我不同你說,我也不大清楚。」她說著就要走。
  溶月哪裡同意,張開手攔住她的去路,親切地道:「好妹妹,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日日同太太在一處。好妹妹,你快跟我說了,別繞彎子了,若是日後怠慢了少奶奶,少奶奶心裡不快,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金燕聽了不由笑道:「怎麼會怠慢了,三少奶奶又怎麼會不快?她同三少爺從小長在一處,你又是時常見,難道還不知道王姑娘的秉性?」
  「我當然知道了。只是我瞧著太太不高興,好妹妹,你??????」
  金燕深深地瞧了眼溶月,為難地道:「我不是不同你說,是真的不知道。」
  「怎麼會,你不是同太太一同出去的麼?怎麼會不知道?太太今日不是去了瑞雪??????」她一不妨說出瑞雪的名字,招來金燕探究的眼神,立即明白自己說過了,懊惱自己嘴快,「王姑娘家。怎麼??????是不是在王家受了什麼氣?雖然說王姑娘人不錯,可畢竟出生低了些,我們願意同王家結親,他們感激??????」
  金燕掩住嘴巴輕輕一笑:「太太能因為這個生氣麼?」
  「那是??????」
  「具體我也不曉得,只知道,太太從王家出來就不好,那時候又不許我近前伺候。我也不曉得。」金燕歉意地道,「太太先前吩咐我去給舅太太送口信,我這就去了。」
  溶月只得放開手,她悄悄地走到趙二太太房門口,趴在門縫處悄悄地朝裡面望去。趙二太太仍舊坐著,不過面上的怒容更盛了七分,那手緊緊地握著,指甲都斷了。
  太太並不同意三少爺的婚事,可是為何??????為何要忍氣吞聲的接受了?
  她輕輕地推了門走了進去。
  「哪個叫你進來的!」趙二太太聽著門吱呀地被推開,惱火地拍了桌子。
  溶月不由地一肅,輕聲道:「太太是我。」
  趙二太太向溶月瞟了一眼:「你進來做什麼?出去!」
  溶月忙跪在地上磕了頭:「奴婢來瞧瞧太太,太太若是有什麼不高興的就??????」
  「砰!」茶杯直接朝溶月飛了過來,在她腦門上重重的砸了一記,隨即在地上落開了花。
  溶月不敢動一下,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居然知道找幫手,找幫手,她現在就是知道找人來壓我!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王九指那個丑廚子,教的好女兒!好女兒!」
  趙二太太突然爆發了,她砸光了她伸手可以夠著的東西,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著,企圖消除自己所有的怒氣。
  從王家出來,那個高內官就在外面等著,專門等著她。他說的那些話??????
  「居然敢逼我,逼我!」趙二太太一想到高內官說的那些話,只覺得萬分惱火,從來沒有,從沒有人敢這麼赤裸地威脅她,那個閹狗,仗著太子身邊侍從的身份,就敢威脅她!
  溶月聽著趙二太太的話,忙道:「若是瑞雪有什麼,太太可以不用理會,少爺中了狀元,日後前程??????」
  「啪!」
  溶月的話還沒說完,臉上便著了趙二太太重重的一巴掌。
  「滾!不中用的東西,滾!」
  溶月哪裡還敢在待下去,慌忙退了下去。從趙二太太洩憤的話語中,她聽出了這裡面的不尋常。有人在逼趙二太太,而逼她的那人不是瑞雪,也不是爺的人,而是讓趙二太太畏懼的人,是她不敢動的人。
  王家是個御廚,結識的人也不過是如此之人,有什麼是能讓自家太太畏懼的,能讓太太吃啞巴虧,只能在家裡暗暗生氣。
  難道說,這裡面還有旁什麼門道?
  趙希厚在翰林院坐了一天,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廢了,難怪大伯會是那樣的性情,跟翰林院的那些老學究打了一整天的交道,他便覺得,大伯現在的性情已經是非常難得得了。
  一到早到衙門拜印,就到掌院大人那聆聽教誨,又拜見了各位同仁,又聽了七七八八的囑咐,只聽得腦子發暈,這還沒緩過神來,便有人拿了東西給他,說了如此如此該怎麼做,之乎者也的就沒有一句聽著順耳的話。想來翰林院是舉文點翠之地,就連那些個雜役嘴裡也是一串一串的之乎者也。三叔的家風想來就是這麼養成吧!
  他老老實實的坐了一日,抄了一日的書,寫了一日的字,都不敢停下來,生怕自己一聽又要聽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言語。
  終於到了可以下值的事情,他逃似的跑了出來,直到家門才敢伸個懶腰。趙希厚深深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全身舒暢無比。在翰林院連伸懶腰都不可以,做累了只能輕輕地去捶,手寫酸了,也只能用手輕輕地去揉捏,連甩都不可以。他真是想不明白,這種煩悶的地方,還會有那麼多人擠進去。
  終於回到家了!終於可以好好的休息了,他現在就想躺在床上,張開四肢,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再也不要管那些個令人拘束的東西了。
  他才走到趙老太爺院門口,就瞧見笑嘻嘻走出來的趙希筠:「五妹妹今日有什麼好事?莫不是要做新娘子了?」
  趙希筠面上微微一紅,卻是笑道:「三哥現在笑我,不曉得有沒有聽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話?」
  趙希厚不由笑道:「五妹妹這話卻是新奇,我卻聽不明白了。怎麼,妹妹不打算嫁人了?」
  趙希筠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雙手合十滿口的念佛:「我只求老天給你找個能管住你的厲害嫂嫂。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麼自大!」
  趙希厚開了扇子,強忍著笑意道:「還是管好五妹夫吧!我是不會叫人管住的。」
  「是啊!」趙希筠故作明白的點點頭,雙眼故意望向天空,「不知道,新嫂嫂聽了會怎麼想。三哥,是不是啊?」
  趙希厚聽得趙希筠突然提什麼新嫂嫂,心裡頓時一驚,他收了扇子,趕上兩步,拉著趙希筠問道:「五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新嫂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是不是太太給我訂了親事?是誰家?我不管是誰家,我都不答應。」
  趙希筠示意趙希厚趕快放開自己:「三哥,你快鬆手,你先聽我說啊!」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要娶她自己去娶,反正我不娶!」趙希厚跳著腳道。
  趙希筠瞧著趙希厚那跳腳的樣子,只覺得心中好受不少,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呵呵呵,那可不成,一定要三哥你親自娶了!」
  趙希厚見趙希筠笑了起來,還說什麼要自己親自娶了,忙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希筠笑著道:「三哥你成親還要讓二伯母替你拜堂麼?若是這樣,瑞雪不知道要多生氣。三哥,瑞雪??????」
  「瑞雪?你是說瑞雪?」趙希厚只覺得十分的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是瑞雪啊?
  趙希筠笑著對著趙希厚攏手作禮:「恭喜三哥,賀喜三哥,終於得償所願了。」就連跟著趙希筠的金鶯也笑著向趙希厚道喜:「三少爺,太太一早上就去了王家,回來後便稟告了老太爺,要給您訂下王姑娘呢!已經同老太爺商量了要請人做大媒,又商量著下訂了,成親用的東西,都跟著五姑娘一塊準備了。」
  趙希筠聽得金鶯把自己也牽扯進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這嬌羞的眼光又能起什麼用,不過是招來金鶯的微微一笑。
  趙希厚對金鶯那麼一串的話聽進去的甚少,只聽著趙二太太給自己訂了瑞雪,爺爺那也同意了。
  可是怎麼可能,母親怎麼會答應自己娶瑞雪,前日還口口聲聲的,氣急敗壞地不許自己娶瑞雪,為何,為何這一夕之間又改變了?
  趙希厚搖搖頭,打算不去想那些,他所期待的事情,終於要變成真的!而這似乎來的那麼快,那麼的順利,他本還準備要跟趙二太太好好的攻防一陣子,這麼一來,他的那些個算盤,都不用了。
  實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得到了這麼個好消息,趙希厚只覺得這一日的疲勞拘束都不算什麼,想來老天是為了補償自己在那悶人的翰林院待一輩子的補償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蓴菜鱸魚(上)
  趙希厚的親事並不順利,下定後,趙二太太說瑞雪年紀還小,等開笄後再娶進門,趙希厚掐著手指頭算了,這卻是要一年多以後,他又在趙二太太面前抱怨。
  趙二太太沒好氣的看著這個沒出息的兒子,又不是天仙,又不是金元寶,這還沒娶進門呢,就急成這樣,等日後娶了進來,怕是連她都要踢到一邊:「她年紀小,還有許多規矩沒有學,日後嫁進來怎麼好?況且她又不像旁人,自小沒有娘教導,許多事情都要重頭學。」
  「有什麼好學的?進來太太教她不一樣?」趙希厚湊到趙二太太身邊,討好地為她揉捏肩膀,「官家的東西自是不一樣,瑞雪跟著她嬸子又能學什麼?」
  趙二太太愜意地享受著兒子的揉捏:「你懂什麼,她在家裡學是一回事,嫁進來學又是另一回事,哪裡像你說的這樣!若是這樣,你兩個姐姐嫁人那會子,我都不會教導她們,都甩手給她們婆婆去!」
  趙希厚嘿嘿一笑:「那怎麼一樣,大姐姐二姐姐嫁的也是官家。」
  「那就是了!你若是現在想退親還來得及,我這就給你找個官家出身的媳婦兒,過個半年就可以進門了,你可願意?」
  趙希厚立馬道:「我不過是跟您說說,您……我只是覺得太太經的事多,教得肯定比瑞雪嬸子要盡心。」
  趙二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把我折騰好了,你是不甘心的!」她拍了拍趙希厚的手,笑瞇瞇地看著兒子,「那好,就這麼辦,等你們成親後,她便跟著我回南京,到時候我好好的教導她三年,便出息了。」
  趙希厚頓時一驚,坐直了身子:「您把她帶回南京去?」
  趙二太太點著頭:「那是當然」
  「那怎麼可以?」
  趙二太太笑著攔著趙希厚,安撫著他:「你父親在南京任上,我必是要回去伺候的,你既把她交給我,要我教導她,我自然是要帶回南京的。」
  「不行,不行,太太把她帶回去了,我怎麼辦?」趙希厚滿口的否定到,帶到南京去,還要三年,那他怎麼辦?他這成親不就是跟沒成親一個樣子,他不要!
  趙二太太知道他是不願意的,便說:「我知道等你成了親,你們小夫妻倆就跟蜜遇著了油似的,分不開了。不大緊,我指給你一個人,親身伺候也是一樣的。說起來你早就該有房裡人了,你一直說要讀書,我也沒給你準備,正好,就一併準備了。」
  趙希厚頓時皺了眉毛:「我不要。」
  趙二太太只當他是害羞,笑著道:「怎麼不要?你看哪個人沒有一個?就連你父親……」趙二太太說起趙二老爺的時候,口中有些苦澀。
  趙希厚不認同趙二太太的說法:「老爺同太太那時候沒有人的。」
  「這個時候怎麼能跟以前比?你看看你兩個姐夫還不是一樣?」
  趙希厚抓住了邱端甫:「那子談也沒有。」
  趙二太太語重心長的道:「你五妹是個有福氣的,嫁給那個邱子談,家中沒有公婆,大姑子又出嫁了,自然沒人操這個心思。你方纔還跟我說要我教導她官家的事情,這就是頭一件,我說了,你又不應。」
  趙希厚聽了,忽而一笑:「不知道太太給我準備的是誰?」
  趙二太太聽了,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這少年人愛新鮮果然是沒錯,不過是略微說一說便立馬改了主意。有東宮撐腰又如何,就是嫁進來又怎麼,她有的是法子叫她待不好。太子到時候還能管的了家務事?
  「你是知道的,就是溶月,這孩子我瞧了這麼多年,一向是不錯的,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哪裡知道……呵呵。」趙二太太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大的暗示放在那,這兒子硬是沒看出來,真叫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站在一旁聽著的深月立馬羞紅了臉,邊上的丫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趙二太太的陪房在邊上聽了忙走上前:「姑娘大喜了!還不快給少爺太太行禮。」那個陪房說著便走過去硬拉著溶月去給趙二太太行禮。
  溶月羞紅著臉怎麼也不願意。
  那婆子笑道:「姑娘這樣,可是不願意?」又對著趙二太太道,「太太,月姑娘這是害臊了!」
  一句話說得滿屋子的人都笑了。
  趙二太太笑著看著面色通紅的深月,問道:「你可是不願意?」
  溶月聽了這話立馬走了上去給趙二太太磕頭,她沒想到太太還會記得她,她原想著瑞雪嫁進來,三兩年裡頭少爺屋裡是不會放人的,她年紀已經大了,已然沒了希望,正當自己死心之際,卻不想聽到這麼天大的好消息,怎麼叫她不欣喜!
  趙二太太笑著看著給自己磕頭的溶月,又瞧向了趙希厚,卻看著趙希厚面露難色:「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覺得親家那邊知道不好?到時候說一事,親家是知禮之人,絕不會說什麼的。只管寬心。」
  趙希厚搖搖頭,歎了口氣道:「卻不是為了這個,只是兒子原先應了別人,太太這樣……兒子到不好……」
  「哦?」趙二太太聽得趙希厚這麼說,略微有些詫異,「這話是怎麼說的?」
  「原先來福替我辦了幾件事,很得我的心事,我也想賞他,結果他卻向我提出要討溶月去做老婆。」
  溶月一聽到趙希厚說這話,面色頓時變了,來福……三少爺跟前的小廝……一想到那個粗鄙的人,溶月連連搖頭。她前些時日為了要知道趙希厚的行蹤,常常遣來福辦,接觸的多了,那傢伙是什麼人,她還不知道麼?辦事不妥當,還愛吃酒賭博,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當上少爺跟前的小廝的。要是讓她跟他,她一輩子不就毀了!
  趙二太太笑著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卻是來福,到時候再給他找個好媳婦就是了,溶月斷不能給他!」
  溶月聽了趙二太太的話又覺得充滿了希望,她要緊緊地抓住趙二太太,一定不能叫少爺把自己配給家裡頭的小廝。
  趙希厚知道趙二太太會這麼說,也笑了:「太太怎麼不聽我把話說完呢!當時我就說不行,溶月在我跟前伺候這麼多年,深得太太信任,自然不能隨便配人。」
  趙二太太聽了連連點頭:「正是這話!」
  「是啊!所以,我也就沒應他。前幾日兒子在翰林院,常同幾位前輩在一處說話,後來有一位前輩前些年沒了太太。給他說了多少,都挑得不能再挑了,只說要個絕色的,還要會持家……」
  趙二太太一聽便笑了:「就是龍女也做不到。」
  趙希厚拍著腿道:「是啊!前些日子兒子不是請幾位前輩回來吃酒麼?太太叫溶月到前面服侍,那位前輩瞧見了她,便問兒子討了她。」趙希厚湊到趙二太太身邊道,「這位前輩雖然年紀大了些,可卻是四品官了,再熬個三四年就是三品了。這是多好的親事?太太說呢?」
  趙二太太知道兒子這是在拒絕她,她想也不想地道:「好是好!可就是年紀大了!難道說他家裡就沒有妾侍兒女了?若是有,她年紀輕輕地過去,人家又輕視了她,怎麼當的了家?」
  趙希厚笑道:「哪裡有兒子在身邊,只有兩個女兒,都到了說人的年紀!要不兒子也不會同太太說這事的。」趙希厚看著趙二太太不愉的神色,笑著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太太是知道的,他是兒子的頂頭上司,況且這位前輩同貴妃之弟走得甚近,若是兒子這拒絕了他……」
  趙希厚只說了一大半,剩下那全讓趙二太太一人想去了。其實這根本就是不用想什麼的。趙二太太怎麼會不知道這裡頭的東西。她雖然不想讓兒子在翰林院待一輩子,可是也不願意讓兒子同頂頭上司交惡,要不三年一次的考功會讓兒子的前程大打折扣。更何況還跟貴妃的弟弟走得頗近。她娘家哥哥前番只是罷官了事,也是因為找上了貴妃之弟,這才輕輕放過,她當然知道這是意味什麼。
  不過是個丫頭,保兒子一個前程,要得,一個丫頭不行,還有別的。她就不信,兒子共事的人都是老鰥夫?都瞧上自家的丫頭了?
  趙二太太笑著道:「果然是好,可是要好好準備些東西,體面的放她出去!」
  溶月一聽只覺得起起落落,怎麼會又是,她不想嫁給個老傢伙,又不知道根底,萬一,她爬到趙二太太跟前連連求道:「太太,太太,我……」
  趙二太太哪裡容她說話,雙眼露出了笑意:「這是你該得的,過去就是官家太太,也要跟我平起平坐了!」
  「是啊!」金燕站在趙二太太身後聽見了趙希厚說的話,也知道趙希厚的意思,接口道:「要給姐姐道喜了,日後就是官家太太,可不要忘了我們才是。」
  溶月此時應也不是,回也不是。這事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細細地回想那日少爺請來的幾位翰林院的同僚,都是……有些比老爺還要大,就是年輕的,好像也鬍子老長了。她……
  她哀求的看著趙二太太,希望看在她以前辦事的面子上,放了自己。
  可是趙二太太已經不看她,而是接受旁人的道喜去了,而她自己,很快也被平日常話話的人拉了下去,道喜了。
  趙希厚注視著溶月的離去,忍不住勾起嘴角,又陪趙二太太說話去了。
  這個時候外面進來個人,回道:「少爺,王家老太爺病了!」
  蓴菜鱸魚其實是兩種菜,蓴菜羹同鱸魚燴。提到這個大家都知道晉代張翰。就是他使得這兩道菜名揚天下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蓴菜鱸魚(下)
  王老太爺的病發的突然,到死不過是半個月的時間,瑞雪作為曾孫女要服三個月的喪,原本準備的下定一事又往後拖了。拖拖拉拉的婚事最後到底是結成了,不過那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
  隨著婚事越來越近,趙希厚被人指使的就越勤,試衣裳,試鞋魅,又問他這裡的擺設如何,這個盆景放著好不好。趙希厚不厭其煩地聽著大家問他的意見,其實這根本就不用他拿主意,還沒等他開口,趙二太太就已經幫他定下了。他頭一次不介意趙二太太的囉嗦,笑嘻嘻地聽著她說自己這個,說自己那個。
  終於等到過禮的那日,那一天他起的很早,趙家的人起得都很早,除了沒嫁人的幾位姑娘,大家都很忙碌,趙希厚穿了新做的衣裳,聽了人的指揮,接著趙家的人又把抬盒送到王家,午後抬盒又跟著回來,數目比去的時候多了一些,這都是女方的嫁妝。衣服首飾鋪蓋到小擺設瓷器,整整裝了四十六盒。
  趙二太太初見到那依次擺在院子裡的四十六盒的嫁妝,握緊了拳頭。王家是什麼意思?她送去了三十二盒,這裡還要多出十三盒,是瞧不起她麼?
  再聽聽那個唱禮的人報出來的名兒!那都是些什麼東西,織金的衣料都有好幾匹,斗彩還有一對,這是向她宣告的麼?嘲笑她置辦不起麼?
  瞧著趙三太太面上不停地抽著,她就越覺得心裡氣憤,該死的!
  趙三太太瞧了王家抬過來的嫁妝,不由的往趙大太太身邊靠了靠:「大嫂,三侄兒媳婦家可真大方!這幾樣東西,怕是要不少銀子。」
  趙大太太欣賞地瞧了眼那對斗彩小瓷杯:「是,想來,王家的老太爺聖恩甚隆啊!」
  「那是,王家老太爺畢竟是伺候了幾十年了,又只有這麼一個曾孫女,還能不傾力?」只是可惜啊!王家老太爺死早了,若是能再熬幾個月,在他們成親之後死,這東西怕是還要多。
  趙大太太搖搖頭。她有些不喜歡這個三侄媳婦,這樣的出身,實在是跟他們趙家世代書香門第的家門相差太遠了。王家是御廚世家她是知道了,也很得聖恩,可是又能說明什麼?三侄兒正正經經地狀元出身,什麼人家的姑娘說不到,偏是那樣的人家。雖說是御廚,伺候幾代皇帝了,可畢竟根基淺,配不上他們這書香門第。不說旁人,就趙二太太那個脾氣,怎麼可能叫兒子娶個平頭人家。
  「二弟妹怎麼就不管管!這可關係到三侄兒的前程!」娶了這麼一個媳婦,日後三侄兒的陞遷可就難辦了。
  趙三太太悄悄地湊到趙大太太身邊道:「我聽說這是二嫂親自到老太爺那求的。」她說著別有意味地瞧了趙二太太一眼。她那位二嫂還真是不一般,她怎麼就瞧出了王家那麼有底子。
  趙大太太不可置信地道:「真的?」可她明明聽人說起,趙二太太並不大喜歡這個媳婦呢?這又是怎麼了?
  趙三太太笑著道:「所以說咱們這位二嫂才是聰明人。」
  聰明麼?趙大太太真的是不覺得,她這個二弟妹這次還失策了。
  趙希厚這一天著實的高興,他笑嘻嘻的接受大家的道賀,一抬眼就可以看見許多綵燈,大紅的綢緞到處都是,到處都是喜洋洋的場面,看著就高興。
  夜裡趙希厚睡在新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只覺得自己心跳 得很快,有些期盼第二日早些到來,又有些害怕,他再三告誡自己一定要睡了,可是卻仍舊睡不著。
  瑞雪有些緊張地握著雙手,聽著齊氏一遍又一遍的交待著明日要注意的事情,又要注意哪些禮節。
  齊氏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緊張,拍拍手道:「無事,明日有喜娘在身邊,她會交待你的!就是金兒也很好,日後就是到了趙家也不怕什麼。再說你那個婆婆終究還是要回南京去的,身邊又沒有長輩,那些並不打緊。」
  瑞雪點頭應著,她在回想齊氏方才說的那些,明日的婚禮上要注意些什麼,好像事情好多,她根本就沒有記下什麼。要是到時候出錯該怎麼辦?她覺得心跳好快,怎麼都沒法安撫下來。
  齊氏瞧了瞧四周,神秘兮兮地從枕頭下摸出一本書來,塞到瑞雪的手裡:「快看看。」
  燭光透過紗帳映了進來,齊氏塞給自己的書沒有名兒,瑞雪不禁覺得有些奇怪,那書是什麼時候被齊氏放在枕頭下的,怎麼那麼神秘,還要偷偷的,趁著睡覺的工夫。
  一打開書面,瑞雪不由尖叫一聲,扔了手裡的東西。
  齊氏忙一把摀住瑞雪的嘴巴:「小姑奶奶,你這是做什麼啊!」
  瑞雪紅著臉,指著被自己扔了出去的書,紅著臉:「那個……那個……」那上面畫的人兒,都沒穿衣裳……嬸子拿那個書給自己看做什麼?
  齊氏瞧著害羞的瑞雪,微微一笑,湊到她耳邊低聲同她話話。瑞雪聽到了一番新奇的東西,其實這些東西她以前在趙家廚房那聽了一些嬸子含含糊糊地說過,可是這麼清楚地由人告訴自己,她還是第一次。
  她的頭越來越側,乾脆用被子將頭蒙了個嚴嚴實實。瑞雪覺得自己的面龐都在發燙,發熱,都要燃燒起來。
  齊氏笑了笑,扯著她的被子:「快出來吧!別悶壞了。這東西在你的嫁妝箱底裡已經放了一本,就是那個描金的大箱子,我給你放了衣裳的。」她笑著交待著,「這原本是娘家母親交待的,若是你娘能活到今日,瞧見該有多高興!」
  齊氏說著忽然流出了眼淚。她到現在依舊沒有孩子,心裡多少遺憾著,這次卻真正地體驗了一把母親的滋味。真的是很複雜,當年自己出嫁的時候,母親的心裡也不好受吧!
  瑞雪聽齊氏提起母親,她有些茫然了,從記事開始她的身邊只有爹,所有的事情都是爹在教導她,她沒有母親的感覺,甚至覺得沒有母親,她一樣也過得很好。
  這個時候,她想到的只有爹。
  自己嫁了出去,爹該怎麼辦?他先前同自己說,等她成親後就要回南京,爹一個人回南京,以後誰照顧他,他手疼會不會有人為他揉捏,他累了還有沒有為給他燒水燙腳?
  齊氏見瑞雪沒了聲息,有些後悔提及了這事,為瑞雪蓋了薄被:「快睡吧!明日還有一大堆的事,快睡吧!」
  瑞雪並沒有睡多久就被齊氏叫了起來,梳妝換衣。瑞雪閉上眼不去看別人對她做的一切動作,她將手收縮進了袖口,藉著袖子掩飾自己的緊張。這種緊張一直伴隨著她進入趙家的新房。
  她所能見著的是一片的紅,除此之外什麼都瞧不見,她忐忑不安的交叉著雙手,全身都僵直了。直到最後,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門被推開了,屋子裡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少爺來了。」
  一切都按照南京的規矩來辦,吃酒挑蓋頭撒帳,各人說了吉祥話兒,趙希遠還想賴一會兒,打算取笑新娘子,卻被人拉了出去,一時人都走開了,屋裡只有他們倆了。
  趙希厚坐到瑞雪身邊,靜靜地坐著。他好像也只是在注意著他的雙手。
  瑞雪只覺得渾身僵直,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大習慣,瞄了眼趙希厚泛紅的面頰,她連忙站起來:「可要喫茶?我給你倒茶。」
  趙希厚點點頭,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同瑞雪說什麼,他只覺得今天的嘴巴不利索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趙希厚握著瑞雪遞給他的茶杯,吃了兩口茶,卻不放下來,心裡盤算該怎麼辦,接下來要怎麼辦。終於他下定了決心,將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凳上:「累了吧,歇吧!」
  瑞雪面上頓時通紅,她垂頭輕輕地點點頭,自己脫了外衣,上床躺下,她盡量地朝裡面睡,一動也不敢動一下。
  趙希厚就躺在自己的身邊,那種感覺令瑞雪有些不安,一想到齊氏昨晚交待她的那些事,她更是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趙希厚慢慢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瑞雪的手,他也覺得無由頭的緊張,可這種事必須是他主動才行,哪裡等到瑞雪……他大膽的伸出手,他可以感覺到,瑞雪手釋放出的熱量,他甚至感覺到,只要自己再伸出一些,就可以握住她的手了。
  就差一點點,已經碰到了,他就要握上瑞雪手的時候,可手的主人卻躲開了,還一臉驚嚇地望著他。
  趙希厚也被嚇住了,輕輕的道:「對不起。」
  瑞雪搖搖頭:「是……我……」
  趙希厚只覺得不該這樣,若要一直這樣的話,這晚上什麼也做不了了,他猛然地翻過身,一把抱住瑞雪,這個時候忽然聽見,慶下一陣騷動聲,聲音越來越大。
  原本僵直的瑞雪這下終於找回了思緒,她一把推開趙希厚:「老鼠?」
  趙希厚搖頭道:「怎麼可能。」
  瑞雪連連推著他:「你去看看,你去……」
  「汪!~」
  帳子才開了一條縫兒,一道黑影便躥到床上,衝著瑞雪就一陣亂舔。緊張害怕的瑞雪這時候終於放鬆下來,抱著大黑狗咯咯地笑了起來。
  趙希厚怏怏地坐在床上,看著抱著大黑狗的瑞雪,喃喃地道:「它怎麼在這裡?」
  「我也奇怪呢!本來是交給爹養的,沒想到它也跟來了。它是怎麼到屋裡的,我都沒發現。」瑞雪笑著抱著已經長大了很多的大黑狗,其實大黑狗只是趴在她懷裡,她現在已經抱不動它了。
  趙希厚不由地歎了口氣,看著現在這個情形,今天是洞房不了了。他不由地道:「那咱們今晚就說說話吧!如何?」
  聽了這話,瑞雪也覺得頓時輕鬆了不少,她爽快地答應了:「好啊……」
  趙希厚的話還沒有說完,瑞雪突然插嘴道:「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想娶我的。」
  趙希厚驚訝的問道:「什麼時候?什麼?」
  瑞雪一副急於知道的樣子:「開始喜歡我,想娶我。」
  趙希厚有些不自然,彆扭地撓撓頭,他真是後悔了,後悔提出要同瑞雪說話,結果叫她提出這個問題。
  瑞雪卻不知道趙希厚的不自在,自顧地道:「我一直都想問你這個問題。」
  「笨蛋!」趙希厚躺了下來,側過身去,這個問題叫他怎麼回答。
  瑞雪不死心地扯著趙希厚:「是,我是笨蛋,但是我一直都在這麼想,都想知道。」
  趙希厚轉過身,問道:「那你呢?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小時候我纏足的時候,你幫我解開,還背我去找五姑娘,我當時就覺得你是個好人啊。你還給我山楂糖吃,給我講故事,就是我尿……也沒取笑我!可是……可是……」瑞雪不依地扯著趙希厚,「可是,後來你為什麼總叫我好哭佬 ,說我尿褲子!為什麼?」
  趙希厚不自然地道:「沒……沒什麼」他拉下瑞雪,「快睡吧!明早還要給爺爺爹娘敬茶!」
  聽得要向長輩們敬茶,瑞雪忙躺了下來,安撫著臥在身邊的大黑狗:「黑子,快睡!快睡吧!」
  趙希厚瞥了一眼臥在自己同瑞雪中間的大黑狗不由地感到一陣的火大,洞房之夜,他的洞房就這麼被毀了!一定一定要把那隻狗給宰了!
  這種兩人一狗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第五日才有了解決的法子,在想了無數的辦法之後,趙希厚找來了兩隻母狗,成功的把大黑狗引誘出去,他終於洞房了!
  可是幸福的日子畢竟是短暫的,婚後一個月,趙二太太無論如何都要把瑞雪帶回南京,說有許多事情還要交待她,而且她又不能一直在外面待著不回去伺候趙二老爺。
  趙希厚依依不捨地送走了瑞雪,成日掰著手指頭數著趙二太太承諾的半年之後便派人送瑞雪回來,可是半年後沒有見到人,說是瑞雪身子不好,又半年後,還是沒見到來人。再過了三個月。趙希厚終於忍不住了,辭官返鄉!
  分開一年多後再見面,趙希厚只覺得瑞雪變了不少,他緊緊地抱住她,感慨道:「真好!」
  瑞雪不好意思地將頭埋了下去道:「你怎麼就辭官了?也不說聲,太太……太太知道了發了好大的火。」
  「誰叫她不把你送來的?這都多久了!她不把你送去,我就回來,以後都不走了。」
  瑞雪笑了笑:「那……那……翰林院同意你辭官?」
  趙希厚忍不住笑道:「那有什麼,我就說我想念南方的蓴菜羹鱸魚燴,大人只覺得我不堪重要,便放我回來了。」
  「你真是學壞了!」瑞雪取笑道。
  趙希厚正色地看道瑞雪:「怎麼叫學壞了!我是一直惦記著你走的時候做給我吃的蓴菜羹鱸魚燴 ,我可沒找誑語。」
  「啊?」
  趙希厚推著瑞雪:「你快去做給我吃,快去做,我一年多沒吃你做的東西都饞了。二叔那裡不能去,二叔做的菜跟岳父大人同賢妻大人無法比。」
  「你就知道吃,太太那我看你怎麼交待。」瑞雪一想到趙二太太就覺得有些擔心,這一年多來,她算是領略了趙二太太那一百八十樣的工夫了。
  趙希厚親了親瑞雪的面頰,伸手摸進瑞雪的衣襟:「那有什麼!我們去爺爺那,我不是同你說我想編本食記麼?咱們回去,連岳父大人也一同回老家,同爺爺一起編,論編書,爺爺一定喜歡……不說了,我可等了你一年多。你就不想我?」
  ……
  多年後,一本題名為《食林廣記》的書刻書,大江南北的美食列於其中,只是大家都被那上面的美食所吸引,沒人記得那位作者是誰,笑笑生的名字則隨著一本《食林廣記》同另外一本《官聲見行紀》流傳於世。
 完!
  
  故事寫完了!我不擅長婚後,也不擅長感情,所以趙希厚能娶瑞雪,趙二太太同意趙希厚娶瑞雪故事就結束了。
  趙希厚的性子做不了官兒,所以我安排他辭官。
  瑞雪不可能有顯貴的父母,所以我安排了宋老爺宋夫人出來,通過他們連線一位趙二太太不可抗拒的大人物,促使這樁婚事。
  紅包在此感謝大家看書,正味記雖然有很多BUG及硬傷的地方,但是還是有很多人陪伴我走到現在,我很感激大家。紅包是個超級懶惰屬鴕鳥的人,因為害怕批評所以幾乎不去評論區,在某天冒著挨菜刀的險情下去看了兩眼,發現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在鼓勵紅包的。在此再次感謝大家,無論是表揚紅包,還是勉勵紅包的,即使罵過紅包的,紅包也表示感謝。因為紅包有了繼續努力的動力與正視自己不足的勇氣。
  正味記的來頭很簡單,就是某日紅包同大家出去吃飯的時候,聽得他倍受尊敬說起蓴菜羹的典故,紅包就在想這個張翰是不是借思念家鄉的蓴菜羹為理由辭官,或許內面有別的隱情呢?之後就YY出這個文章來了。而這也是一開始就定下的結局!
  前期準備的比較充分所以菜名跟文章的內容大致能對的上,後面……準備的就很牽強,所以到最後幾乎都沒有什麼菜出來 。在此說聲抱歉。因為紅包對北方菜幾乎沒有涉足過,寫起來很為難,找資料的時候發現京菜其實很多就是山東菜,而山東菜我更是沒吃過。紅包的嘴巴喜歡川菜,可是紅包的眼睛更愛淮揚菜。所以標題上……
  經過兩本書的鍛煉,紅包學到了很多,知道自己哪些地方不足,要注意哪些,以後紅包會多多注意的。
  謝謝大家這半年來的關照!有了大家的支持,沒有毅力的紅包可以堅持把書寫完。謝謝~
  明日會有番外,還請大家收看!!!
  謝謝~
  
番外 百家飯 
  出身榜眼的趙老太爺悠閒地喝著粥,他家裡新來的一個廚子,做的是一手的好飯菜,最是對他的口味。
  新鮮的雞豆磨碎,加山藥,茯苓,慢慢的熬到水米融洽,柔膩合一。最是對他老人家的胃口。
  正當他感歎人生愜意的時候,下人來報,說是二兒子打發人來問安。
  「二老爺派小的給老太爺問安。」
  趙老太爺頓時板了臉,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告訴他,我還沒死!」
  瞧著他生氣了,趙老太爺二兒子趙佑楣派來的家人大氣不敢亂出一聲,只是磕頭,末了瞧著趙老太爺沒下和衣而臥,才大著膽子道:「回老太爺,二老爺讓小的稟明老太爺,過些日三少爺回來,跟老太爺請安。」
  「他回不回來干我什麼事?莫不是官做到頭了?」
  家人頓時咧著嘴笑道:「二老爺任上政績斐然,吏部已經下了官文,升咱們老爺做杭州知府。小的給老太爺道喜!」
  當得知二老爺要回來的消息,大家都翹首以盼的張望著。老太爺雖然不說什麼,但家裡人已經忙著打掃宅院,安排房間。其中有對二老爺回來的賞錢的期盼,以及對二太太的敬畏。
  二老爺的官架很小,不過是五輛青呢馬車,後面跟著駝了幾大車的東西。這讓看熱鬧的人微微有些失望。這跟當年二老爺出去上任的時候差不多。
  王九指正盤算著今晚的宴席,為了瑞雪他在一戶人家找了份事做。他已經打聽清楚二太太為人挑剔,更聽說三少爺是個挑嘴的孩子。縣裡的一干官員,再加上鄉紳,這席面卻是有些講究。
  廚房的人卻在那裡學說二老爺回來的情形。
  「二老爺的行李跟當初離家的時候差不多。」趙原撇著嘴道,「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咱們二老爺雖是個知縣,可是也做了好些年了,怎麼也該有個五六萬的銀子吧!」
  老廚子趙山啐了他一口,趙原哪裡敢跟父親頂嘴,忙離得遠遠得:「不過,有好幾個女子還戴著帷帽,家裡不是就兩位姑娘麼?怎麼多了那麼多?」
  過來打熱水的婆子聽了笑道:「除了兩位姑娘還有二太太跟前的丫頭,你又不知道二太太規矩大,會調理人。」
  廚房這時很閒,畢竟回來的人要先拜見老太爺,然後回房梳洗後,再開席。現在的天氣也熱,準備的都是涼菜跟現炒的菜。
  趙原歎了口氣道:「家裡的三個老爺都做了官,卻鮮少回來看老太爺!大少爺在京城成親了,大老爺也沒請老太爺去。」
  趙山抄了旱煙桿給了趙原一個,他家老人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老幾輩了,這本事沒丟,一直傳了下來。
  趙山又抽了口煙道:「你懂什麼,老太爺如今年紀也大了,京城離得那麼遠,萬一老太爺身上不得勁,豈不是罪過?」
  「話是這麼說,成親後,小輩總該回來見見老太爺吧!別的不說,總該有個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的替自己盡孝吧!」
  說到這,趙家的下人都不作聲了,三個老爺在外面做官,三個太太帶著孩子都跟了去,只留了個叔老爺女兒在家裡頭。
  偌大個趙家,顯得冷冷清清的。
  沉默的空檔,催熱水的又來了,說洗澡水怎麼還沒準備好。一群人只得散了。
  打水的婆子指著那過來的小丫頭道:「瞧見了吧!還不是大丫頭呢!這手上都戴著銀鐲子了。」
  王九指一面切菜,口裡還哼著小曲哄著背後哭鬧不已的孩子。
  「瑞雪乖!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王九指哼著曲子,又改了首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不倫不類的東西惹得孩子鬧得越發的厲害。
  他明白女兒這是餓了,可是瞧瞧外面的天色,還不到時辰。只得顛著身子,哄著孩子:「瑞雪乖,爹爹馬上就帶你出去玩!」
  饒是這樣,他手下的工夫依舊不停。
  趙家廚房裡幫忙的下人都看直了眼。孩子鬧得厲害,鬧得人心裡直發毛,他還能一面顛著,一面穩穩當當的切絲,瞧那刀功,水嫩的豆腐都能切成細絲,還一般粗細,這就麼刀功,趙家頭一把交椅就是他的了。不,整個滁州府都是第一把交椅。
  切好的豆腐絲放進開水中略微燙了下,除去豆腥味,就撈了出來。
  「趙原,雞湯好了沒?趙原?」
  原來看著他做菜的趙原終於回了神,忙應了聲,忙回頭看了眼爐子上燉的雞湯,伸手就去掀蓋子,不想被燙得直甩手。忙掐住自個兒的耳垂,跳著腳道:「好了!」
  「只要湯,一點油花都不要。等送上去後,舀一勺湯放進去就可以了!」
  王九指取了水,淨手交待著,這是最後一道菜了,廚房便沒他的事,得好好的照顧女兒了。他揩了手,將胸前的布條解開,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抱在了懷中:「瑞雪,爹爹的小瑞雪厭了吧!爹爹這就帶你出去玩。咱們去瞧花好不好?」
  哭鬧聲暫時停了下來,還沒一會子,小瑞雪又哭了起來,喘不上氣的嗚咽著,小臉憋得紅紅的,好不可憐。
  王九指略微交待了兩句,抱著瑞雪就衝了出去,女兒現在的飯量是越來越大了,他總是往後門跑也不是個事啊!
  王九指剛走到後門的小角門那,就瞧見個穿油綠色棉綾比甲的婦人向外張望。他立即加快了腳程趕上前,將女兒交給迎上來的婦人後,忙轉過身子。
  「柳嫂子,又麻煩你了!」
  柳嫂子抱著瑞雪哄了哄,背著風,坐在角門台階上,解開衣襟。瑞雪在她懷裡拱了拱,自己就找到了地方,大口大口的吸吮著。
  柳嫂子和悅地看著瑞雪,笑著道:「瑞雪又長了。」
  背著身子的王九指嘿嘿地笑了,嘮嗑地道:「這丫頭老早就開始鬧了,越發能吃了。」他撓撓頭,歉意地道,「你的奶水夠嗎?這丫頭吃了,萬一五姑娘……要不我給她喂米糊糊好了。」
  柳嫂子拍著瑞雪道:「五姑娘吃的少,不礙事。若是她能肯吃米糊糊,你也不會找到我了。王大哥,多虧你,要不是你給我補身子,我哪裡能給五姑娘做奶母子!」
  她家男人剛死了,她一個人上面要照顧婆婆,下面拉扯大伯子遺留下來的兩個孩子加上自己兩個孩子。或許是好心有好報,她瞧著吃不到奶的瑞雪可憐,想著自己才兩個月大就死了的女兒,就餵了她兩口,王九指便到江上打了兩條鯽魚做了湯讓自己喝下去。
  她原本就是想到大戶人家做個奶母子,也好養活家裡,可她常年積月勞作,加上吃不好,人是面黃肌瘦的,連奶水也不稠,多虧了他為自己補了半個月的身子,這才能到趙家做個奶母子。
  王九指同樣感激地道:「我還得多謝你,勞你每天要跑來跑去的。早上聽你說角門上的黃媽要兩個下酒菜,我已經做好了,一會子就送去。」
  「每次都要你破費,真是過意不去。你一個人帶著瑞雪也不容易。」柳嫂子拍拍吃好扔的瑞雪,幫著她打奶嗝。趙家做奶母子,一年六兩銀子,外加四季衣裳各兩套,也是厚道的了,偏她還有家裡的一大幫子的人,打點角門上的婆子,就全靠王九指一個人。
  「我好歹一個月還有一兩銀子的月錢,也不要買些什麼,不礙事的!」
  柳嫂子將衣裳重新穿好,把睡著了的瑞雪交還給王九指道:「我知道,你不過是為了瑞雪才在趙家做事的,終究還是要出去的,不存些錢……」
  正說著,柳嫂子瞧著角門那閃過一個人影。
  柳嫂子有些慌了神,忙跟王九指道別,掩了門就要離去。
  王九指突然想起廚房的人說起過二太太很是嚴厲,忙叫道:「我聽人說,二太太很是嚴厲,這些日子我就不來找你了!」
  柳嫂子匆匆地答應著。
  趙佑楣顛顛地跟在父親身後,想著跟父親說說話,他在外放任已經十二年了,父親硬是不理會自己,難道中狀元真那麼重要?他也沒覺得這中進士的名頭沒什麼不好聽,大哥是早自己一科的二甲頭名,在翰林院呆了十多年了,還就是跟自己一樣,都是個四品官。卻是個沒實權的衙門,哪裡像自己,放任三年,過著神仙日子。
  「老太爺,二太太說五姑娘的奶母子柳氏為人不老成,還偷偷的奶自個兒的孩子,說要打發出去!」
  二太太就是趙佑楣的妻子,趙老太太幾年前故去,小兒子去年中了榜眼,帶著家眷去了京城,後院也就荒涼了。現在唯一待在趙老太爺跟前的孫女是趙老太爺的侄孫女,他那個侄媳婦難產而死,侄兒又在國子監讀書,便寄養在他跟前。所以後院管的管得也不是很嚴,這二太太既然回來了,也就暫時管了起來。
  趙老太爺微微地挑了眉毛,疑惑地道:「柳氏?不是沒孩子麼?」
  那個管事的媳婦忙道:「奴婢不知道,只是二太太叫稟明老太爺。」
  「哼!」趙老太爺沒好氣地道:「我還沒死呢!還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的!」他馬上就衝著兒子發火道:「滾,馬上給我滾!要當太太到你自個府上去!老朽這座破廟容不下你們這尊大佛!」
  趙佑楣無緣無故地趙老太爺發作,自覺地媳婦多事,想來是在任上習慣了。他忙賠笑道:「兒了去處理這事好了,爹息怒!」
  趙老太爺根本就不滿他的說話,冷笑道:「這不是你的揚州知府府衙,別在老朽面前擺你的知府大人款!」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