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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世 作者:韃靼 
內容介紹:   
  在渾濁的時代,實現淨世的夢想,英雄應運而生……母親為了保護剛出世的他而死。梵原的仙帶小鹿、北冥的玄冰巨獸、清涼境的可愛女孩圍繞著他,演繹出一連串的故事……    
  戰爭與柔情,熱血與清淚,愛戀與仇恨……這就是《淨世》。    
  作者韃靼,期待與您一起閱歷淒美的修真世界! 
第一卷 梵原 第一章 桑河遺孤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在軍營中格外清晰,連營寨外的震天殺聲都無法將其掩蓋。   
  啼聲來自梵營南角的一頂軍帳。此時,連最後一名梵原軍也撤出了北營。營外的上萬名北冥騎兵喊殺震天,蹄聲隆隆,漸漸迫近。   
  梵原神使樓甲斷後巡營,剛要御劍飛離,就被這聲啼哭留住。   
  啼聲一發即止。   
  樓甲循聲飛去,掀開帳布,不禁一呆。   
  一個美貌女子面如金紙,唇上沒有半點血色。她斜躺在血泊之中,手中緊抱著剛出生的嬰兒,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走!」樓甲喊道,情勢危急,多說一個字都是多餘。   
  那女子一手強撐起身子,對樓甲道:「樓神使,你把他帶走吧,他叫九嬰。」   
  樓甲一面接過孩子,一面探手要把那女子扶起。   
  女子的肩膀向後微縮,拒絕樓甲相扶,喊道:「你帶著孩子走!北冥人馬上就到,帶著兩個人,你會被冰獸追上的!」   
  那女子說得是實情,冰獸追擊的速度很恐怖,他已經感覺地面在冰獸的鐵蹄下顫抖。   
  樓甲猶豫了一下,但並未收回手臂。他不能不賭一賭,面前這個女子是一個剛生產完的母親啊!   
  「轟隆」一聲,紅光四散,罡氣結陣崩潰,木寨終於被攻破了,北冥騎兵蜂擁而入。   
  樓甲曾經殺死過數百名冰獸騎兵,而無論何時,他都沒有感覺到如此無力。這些面目猙獰的冰獸,此時在他眼裡,都顯得無比巨大。   
  「你快走!告訴九嬰,他的母親叫捨麗。」那女子拼盡最後的一點氣力,把樓甲猛地推開。   
  北冥軍已圍了上來,樓甲御劍圍繞著捨麗,左右劈殺,伺機救人。   
  他「呔」地大吼一聲,一團強橫罡氣將面前的三個冰獸騎兵炸飛,體內再行運轉,積蓄第二次攻擊。   
  完全虛脫的捨麗在此時竟搖幌著站了起來!   
  北冥軍想不到前方還有抵抗,怔了一怔,隨即齊聲呼喝,風刺箭紛紛向樓甲和捨麗射來。   
  面對數十枝近在咫尺的風刺箭,樓甲在平時可以從容應對,而此時他要分出護體罡氣保護身邊的母子,防禦便減少了一大半。拼著萬箭穿身的危險,他將剛凝結起的罡氣化作護盾擋在身前。風刺箭呼嘯而至,薄薄的罡盾堪堪擋住了第一輪箭雨。   
  「快走啊!帶他走!」捨麗喊道。   
  樓甲一面遮擋箭枝,一面吼道:「走!一起走!」   
  捨麗沒有踏上樓甲的劍,而是掙扎著撲出罡盾外,背對敵人,聲嘶力竭地喊道:「帶~九~嬰~走!」。   
  樓甲伸手拉她,卻已晚了一步。在那一刻,天地和血光似乎都消失了,樓甲只能看到捨麗的眼睛,那眼神中有著無限的留戀,流動著溫柔的血光。   
  「不要!」樓甲喊道。捨麗眼中流動的血光,也是血神咒發動的預象。   
  血神咒是梵原修真者極少修煉的一種功法,以修真者全身的精血祭發,攻擊力無比強橫,可以達到平時最高功力的百倍,但一旦施功,真身便氣血散盡、元魄不存。   
  撲撲幾聲,幾隻風刺箭已射中捨麗,她嘴角溢出血來,但仍以驚人的毅力保持住身體不倒。   
  「九嬰,媽媽愛你!」捨麗的這一眼,是對孩子的最後一眼。   
  「呯」地一聲巨響,捨麗真身化為十丈血牆,瑰麗而悲壯!   
  無匹氣勁將數十名冰獸騎兵連人帶獸,碎劈為千萬段,剎時間殘肢飛濺。   
  整個戰場都被這情景驚呆。北營後撤的梵軍已全數進入桑河堡內,此時在城頭遠遠望見北營中中的漫天血光,都替尚未撤出的神使捏了把汗。而衝入北營的冰獸騎兵,則紛紛約束冰獸,勒緊韁繩,以免撞上強橫的血神咒氣牆。   
  樓甲也被血神咒波及,被無匹氣浪重推向後,幾要吐血。   
  幾道紅光同時自血牆中散出,快捷無倫地打中他懷中的九嬰,樓甲震得一震,忙低頭看懷中嬰孩,竟毫髮無損!   
  血神咒暫時阻住北冥騎兵,此時,樓甲只能選擇迅速遠離血牆後的敵人。他御劍飛起,霎時向桑河堡飛出數十丈。城頭的梵軍見樓甲從木寨中飛出,頓時一陣歡呼。   
  木寨中又是一聲巨響,血神咒結成的血牆不再成形,血點灑遍方圓十餘丈。樓甲回頭看去,卻見一道罡氣衝破血神咒,疾射而至。   
  「能穿破血神咒的,絕不會是北冥軍中的無名之輩!」倉猝間,樓甲根本來不及凝結罡盾,只能抬手運氣擋去。   
  右臂上的護體罡氣不堪一擊,絲毫沒有痛楚,他只看到面前血肉迸濺,自己的手臂已被擊碎,氣箭四散。   
  以一隻手臂的代價,樓甲撤向桑河堡的速度只被稍挫,得以繼續向城門飛去。此時,他已感覺到斷臂的劇痛。但仍沒有去看傷口,而是很快地再看了一眼懷中的九嬰,確定孩子沒有受傷。   
  再沒有罡氣襲來。離著數十丈之遙,對方縱是強手,要再凝結如此強橫的罡氣,也不可能在眨眼間完成。   
  樓甲獨臂抱著嬰兒,就要到達堡門時,斷臂口失血過多,精力耗盡。   
  「樓神使!快把樓神使接進來!」城門邊的幾個神武士早已迎了出來,將樓甲接入城中……   
  梵原、北冥和清涼境是並立的三個修真界。兩百年來,桑河堡邊境,冥梵戰爭不斷。   
  這是梵歷4103年的普通一天。新生命剛出生,就失去了母親。戰事一起,便要有人死去,像捨麗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戰爭,仍要繼續。   
  桑河堡外的平原決戰之後,梵軍全線退入了桑河堡固守。桑河堡的城牆灌注了數千名梵原修真者的真氣,強固異常。   
  這一天的黃昏走得特別快,北冥軍的冰獸座騎唯一的弱點顯露出來——它在日落後看不見任何東西。這種北冥特產的巨獸,身長二丈,皮甲堅厚,奔跑迅捷,是北冥軍倚以對抗梵原軍的重要助力。   
  第二天凌晨,北冥人繼續發動了進攻。神使樓甲身負重傷,只能簡單地包紮一下,配合著桑河守將繼元調度軍隊。   
  這是十餘年來,冥梵雙方最慘烈的一戰!   
  兇猛的攻擊,圍繞著城門展開。以驍勇聞名的北冥騎兵,前仆後繼地衝鋒,在三天內用冰獸和士兵的屍體填滿了城門前的壕溝。冥軍中能御劍飛行的只是少數千魔使和大魔將,而他們也無法飛越十餘丈高的城牆。   
  梵原軍倚靠堅厚的城牆,居高臨下地發出罡氣波。冥軍則盡量接近城門,同時借助強弓硬弩,向城頭射出風刺箭雨。攻擊方的傷亡要大得多,與守軍傷亡相比,差不多是十比一的比率。   
  在魔帥畢亥的率領下,冥軍幾次都差點攻破城門。要不是靠著上千聞訊趕來的梵原修真者,桑河堡的常駐兵力根本堅持不住。雙方戰士的血,使城牆和堡前的衝鋒陣地都染成了殷紅色。   
  但是,奇跡還是創造了,七天裡,三千梵原軍民,頂住了三萬多冥軍的進攻!   
  七天後,八千梵原援軍到達,包括三十多個神龍騎士。梵原修真界兩個最大門派——金剛密跡與摩崖的高手也群集桑河,使戰況發生逆轉。北冥軍十三年來馴養出的冰獸,將近一半在戰鬥中被擊斃。   
  圍城月餘之後,北冥軍終於被迫退兵。這場百年來最大的冥、梵之戰,最終以北冥軍未能侵入梵原半步而告終!   
  然而,雙方都在此戰中大傷元氣,北冥軍損失了三萬餘隻冰獸和二萬多軍人,而梵原則陣亡了四千多神修士和二千多神武士,以及無法統計的普通修真者。此後的二十多年,北冥軍都不敢再輕踏桑河堡的土地。   
  罡氣波造成的傷害遠遠超過普通刀傷,那道罡氣不僅擊碎了樓甲的右臂,也將他數百年的修真元氣擊散大半。身負內傷,這意味著他從此不能再在軍中擔任神使。而且窮其一生之力,都不可能再恢復到神武境修為。   
  梵原長老堂將他安置在婆娑湖(注1)畔的山林中,林木的元氣足以讓這位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神使安然度日。   
  戰爭中救下的九嬰,一直跟在樓甲身邊,在美麗的婆娑湖邊長大。   
  三四百年的軍中生涯,樓甲早已習慣,但他最終還是習慣了賦閒生活,日日於梵水邊餵魚,在林中散步,或是教導九嬰修真。   
  每次想到那場戰鬥,他就會想到九嬰的母親——美麗的捨麗,捨麗是他平生見過的女修真者中最美的,尤其是她那雙眼睛。那是一雙即使在血色中,都充滿了愛和對人世留戀的絕美之眼。   
  這個在樓甲眼中最美的女子,在九嬰剛降生的那一刻,使用了血神咒,不僅保護了他,也使他的身體裡天生擁有了血神的力量。——當日血神咒爆發,身處血牆周圍的人中,只有九嬰沒有一絲損傷。   
  「也許,捨麗以這種方式,使自己的一部分,永遠地陪伴九嬰吧。」樓甲只能這樣安慰心中那段美麗而殘酷的記憶。梵原修真者講究的是清欲,他的一生之中,從未對一個女修真者如此記掛過。只有捨麗,九嬰的母親,一個逝去的女修真者,永遠地塵封在他記憶中。   
  男孩九嬰,成為樓甲所有的寄托。九嬰除了在出生時啼哭過一聲之外,就從未哭過,倔強的脾性與生俱來。   
  剛開始時,樓甲有些擔心,但見九嬰除了有些倔強,其它方面又和常人無異,便漸漸習慣。   
  梵原普通的孩子,都是自小修真,十八歲是一個人天生真元到達頂峰的階段。這一年,父母會讓孩子到密林中「苦行」。在苦修的一年裡,孩子必須依靠自已的修真基礎,在獸蟲出沒的山林中生存下來,並趁著天生真元最足的時候,尋找一顆合體真元。   
  十八歲那年的真元合體,這是修真的關鍵——只有這樣,才能在天生真氣最強的時候,具備自動吸納自然元氣的能力,繼續此後的修真生涯。   
  梵歷4121年,九嬰十八歲。   
  婆娑湖畔,杉木屋前,輕風拂面。   
  就要進山苦行了!面帶幾分稚嫩的九嬰站在樓甲面前,靜靜地聆聽師尊臨行前的叮囑。   
  「九嬰,你的身世我都告訴過你了。你的生身父母都是優秀的修真者,因為你母親施發的血神咒,你的體內已經擁有了超過其它同齡人的力量。現在到了你獨自進山苦行的時候了!」   
  十多年來,九嬰一直憧憬著苦行,他興奮地點點頭,道:「師父,我準備好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英姿勃發的青年了,中上等身材,皮膚被婆娑湖的湖風吹得有些黑。   
  樓甲道:「你在戰場上,都沒有因害怕而哭過一聲,我想,你是能夠好好完成這一年的苦行的。」他與其說是在鼓勵九嬰,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師父,您就放心吧!」九嬰向樓甲笑笑。   
  樓甲開始說到正題:「萬物有靈,你苦行中仍是要堅持仁愛之心,不可以濫殺,即使是猛獸,不到生死關頭也要慎下殺手。梵原修真者最後取得的真元,只能隨緣。誰一旦為取真元而起殺心,那麼他此後的修真境界將因此受限。」   
  「師父,九嬰都記住了!」九嬰拱手道。   
  「也許,我說這些都是多餘的,你從小就是一個很優秀的修真者。更何況,這次和其他同齡人不同,並不是讓你去普通的密林,而是要去不死林南端。」樓甲抬頭看看九嬰,有些擔心地繼續說道,「要得到更好的真元,只有冒更大的危險。」   
  「我知道,師傅是為了我以後的修真,才決定讓我進不死林。」九嬰的眼睛向東北方向望去,樓甲告訴過他,那是他的父母戰死的地方,「我一定要成為和父親母親一樣的優秀修真者!」   
  「孩子,去吧。」樓甲心知說得再多,九嬰還是要靠自己走完這一段路。   
  「師父,保重,一年後我準時回來。」九嬰向樓甲扮了個鬼臉,轉身而去,一面又回頭喊道「今天風大,師父,您回屋去吧!」   
  看著九嬰離去的背影,樓甲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濕潤。「唉,九嬰是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他繼承了捨麗的容貌與善良。如果捨麗還在,一定會為兒子自豪的。」   
  畢竟過慣了和九嬰在一起的日子,這個老人心頭一陣失落。   
  順著雷音河往北行,地勢越來越高。   
  九嬰走得並不快,有一年的時間呢。樓甲師父告訴過他,屬於修真者一生的真元不是想得到就能遇到,一切只能隨緣。   
  更何況,一路從草原和林間行來,能夠看見與婆娑湖畔完全不同的景色。   
  「哇,好美的景色!」九嬰的血液都似乎要隨著週遭景色而變,變為一片純潔之綠。一群群的白鹿常在他前方呆呆相望,待他走近,再驚慌地竄入旁邊的林中。   
  九嬰並沒有感覺到苦行的痛苦,而是疑惑道:「為何人們要將這段修真經歷稱為『苦行』?不死林是這樣的漂亮!」   
  一直走了六七天,前方的地平線逐漸升高,終於看清了那是巨嶺平整的山脊。   
  巨嶺竟是如此雄偉壯闊!高山筆直入雲,如一道長牆。   
  也只有這樣的壯闊,才得以使有史以來,沒有一個修真者能逾越。巨嶺曾經阻斷了梵原人的視線,一直到一千五百年前發現了桑河堡和多聞,才陸續有修真者進入北冥。   
  而兩百年來,巨嶺也幫助梵原擋住了玉西真的北冥軍,是以戰爭後出生的梵原人,也把巨嶺稱為「據嶺」。   
  一面繼續前行,據嶺在面前越來越高,高到似乎近在咫尺,卻始終走不到它的腳下。這一路,九嬰每天都要幾次想起冥梵之間的戰爭。   
  所有對於這場戰爭的印象都只來源於師父的斜述,九嬰一直弄不懂的,便是北冥大漠上的修魔人。「他們中的許多人,本就是同根同源的梵原人,只因為離開了梵原,難道地域的改變會改變人心嗎?或是一千五百年的分離便會使曾經的同胞變為仇人?」   
  又走了三天,九嬰終於來到據嶺腳下。這已經是不死森林在梵原的盡頭了,如果再要往前走,順著據嶺山壁往西,穿過雷音河谷可以通往不死林的腹地。——但那是修真界的禁地,數千年來進入禁地的修真者,沒有一個回來過。   
  最後深入禁地的是現在梵原第二大修真門派「摩崖」的上代長者毗盧,也是二千年來沒有音訊,此後就再沒有修真者踏過雷音河谷了。   
  「真是個好地方啊。」九嬰在一片榕樹林停下,舒展了一下筋骨,決定就地安頓。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感覺到不死森林有什麼讓人懼怕之處。   
  「注1:婆娑湖是梵原大陸唯一的湖泊,由上游的雷音河匯成,湖的東南匯成雷音下河,直至匯入梵水。湖的北面挨著巨嶺以南的不死森林。只有享有功勳的神使和長老,才允許在這片美麗且靈氣充沛的聖地休養。」      
第二章 不死真元    
  不死林上空的山壁,四季籠罩著浮雲,仰頭已望不見據嶺的平頂。   
  九嬰選了棵榕樹,在榕須下清出一塊淨地,又建起半尺高的無形防禦圈。以他的修為,還不能建殼狀防禦陣,但足以抵擋地面的小獸蟲。   
  「終於好了!」九嬰忙了大半天,才安置妥當,起身環顧,覺得頗為滿意。   
  此後的一個多月,九嬰都在樹下坐禪。   
  吐納的基本功法,他已修行了十餘年。這片榕林的元氣充沛異常,九嬰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自已的吐納越來越容易,即使是小睡一會兒,身體吸納的元氣也不會停止。   
  他選擇的地點很好!一個月之後,他已突破修真者的第一重境界——吐納(注1),終於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修真者。   
  「現在,我可以一心一意地去找合體真元了!」找到真元的時間延誤的時間越久,對以後修真境界的損害就越大。   
  雖然已經可以隨時隨地地練習吐納,九嬰還是習慣白天到林間尋找真元,晚上回到榕樹坐禪地。他早出晚歸,一直想找到一顆動物的真元。   
  「我是一個不喜歡寂寞的人,可不想當一輩子的『植物人』。」然而奇怪的是,幾個月下來,別說動物真元,連植物真元也沒能合體。   
  不死林中的白鹿、獐麂之類頗多。有一次,他救下被駝狼群圍攻的一隻白鹿,垂死白鹿的眼眶裡掛著清徹的淚珠。白鹿真元在他面前慢慢暗淡,最後消失。師父說過,當遇到屬於你的真元時,心還未動,它便會自動融入你的體內。   
  九嬰想,白鹿的真元應該是屬於一個善良的女修真者的。   
  相比白鹿而言,九嬰從心底裡更喜歡難得一見的烈虎,那是一種充滿了陽剛和血氣的生靈。可他只看到過三次,而且烈虎看到他便遠遠躲開。   
  不死森林已入初秋,天氣轉涼。   
  九嬰的吐納已經成熟,即使是熟睡中也能接納元氣。而真元的尋找還沒有結果,他只能一遍遍地在森林中尋找,後來出巡的時間越來越長,經常十天八天不回榕樹營地。   
  這天,九嬰走到了離坐禪地三天腳程的雷音河西岸,發現了烈虎的蹤跡。可是追到一片密林前,就再查不到那隻金毛烈虎的腳印了。他不禁有些失落,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哈哈,悶死我了,終於看到個人了!」   
  「誰?」九嬰嚇了一跳,四下張望。他半年多來已經習慣了一人獨處,只是長時間的單人苦行,不免養成自己說話的習慣。而這個聲音顯然不是自己的聲音。   
  颼地一聲,一個少年從樹上蕩到九嬰面前,笑嘻嘻地看著他:「你也是來追那只烈虎的吧?我也是啊。整個不死森林只有烈虎真元對我的胃口。」   
  九嬰看清了面前這個中等身材的少年,頓時感到無比親切,笑道:「我只是想看看烈虎。你在這附近坐禪的嗎?」   
  「是啊,我領你到『我家』看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赴那城的尹喜。」   
  「我叫九嬰!」   
  難得遇上個修真者,而且還是同齡的少年,九嬰和尹喜一會兒就熟絡起來。尹喜領著九嬰到了自己的坐禪地。   
  尹喜的坐禪地竟在一顆老槐樹上,倒是比九嬰省不不少功夫。兩人席樹而坐,聊了起來。   
  和樓甲當年一樣,尹喜的父母都是神武境修真者。父親尹儉是神使,母親方笛則是馴龍使,專門負責訓練神龍騎士的坐騎角龍。在父母培養下,尹喜的修真基礎紮實,因此也選擇到不死林苦行。他比九嬰早一個月到達,在上個月跨入了吐納境。   
  九嬰也向尹喜敘說了自己的身世和經歷。兩個少年同是血氣方剛,都對烈虎這種動物有興趣,不同的是,九嬰只是因為喜歡而喜歡,尹喜卻是想將它作為合體真元。   
  尹喜首先叫苦道:「那傢伙的速度太快!每次遇上它,我都要拼盡全力才能夠逃脫,更別說能獵取他的真元!」   
  「什麼?它會攻擊你!」九嬰覺得出乎意料,「我是每次都只能遠遠看見它,等我走近,它便轉身逃去。我追了幾個月了,總是這樣。」   
  「不會吧?你看到的是不是烈虎啊?」尹喜叫道。   
  九嬰搖搖頭,讓尹喜這麼一問,他也覺得有些沒把握了,烈虎是師父以前告訴他的,此前他也從未見過。   
  尹喜笑道:「沒關係的,這附近就有一隻烈虎,每天都到我的樹下來轉悠,今晚在我這兒坐禪吧,明早一起看看。」   
  「我不明白,如果因貪念殺生會影響修為。那你這不是已經起了貪念了嗎?」九嬰問道。   
  尹喜笑道:「我可沒想那麼多,反正我只喜歡烈虎的真元。我是因貪念而來,可是現在,烈虎卻因貪念要食我,那麼我到時殺它並不是因為貪念,而是為了求生。只是現在我的修為還不夠,再過一個月,看我收拾了那隻金毛!」   
  九嬰覺得尹喜的話似乎能自圓其說,但肯定有哪裡不對勁,正在思索之間,尹喜說道:「太晚了,不聊了。想那麼多也沒用,大不了取不到烈虎真元,我就撿個千年老松樹的真元好了。明早你就能看到真正的烈虎!」   
  九嬰還想說:「即使是千年老松的真元,也不一定能合體。」轉頭一看,尹喜已經進入了坐禪狀態。   
  第二天凌晨,二人醒來,就一直呆在樹上等著烈虎出現。   
  很快,一陣林風刮過,樹下的兩隻小獐機敏地豎起了耳朵。尹喜輕輕碰碰九嬰,伸出食指豎在口邊,示意他不要作聲。兩人隱隱聽到烈虎的喘息聲,兩隻小獐在原地呆了一陣,一陣風地竄入草叢中。   
  一丈多長的烈虎出現了,向樹下踱來。九嬰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見烈虎,那獸的皮毛全身金燦燦,間雜著黑色花紋,有些像符咒。這只烈虎比他之前看到的都大。他轉頭看看尹喜,這傢伙的眼睛都發綠了,貪慾寫滿臉上。   
  尹喜終於忍不住下樹了,躍到金烈虎身前。九嬰生怕他把烈虎嚇跑,想一把拉住他,卻慢了一步。   
  金烈虎沒有跑,而是立即對尹喜作出了進攻的姿態。尹喜將真氣佈滿全身,嚴陣以待。   
  烈虎大吼一聲,撲了上來。尹喜依仗靈活的身法與烈虎周旋,但是卻傷不到烈虎的半點皮毛,漸漸地便真氣不繼,只想脫出戰圈。   
  九嬰見形勢不妙,也從樹上跳了下來。那虎沒想到對方還有一人,嚇了一跳,但隨即回過神來,拳頭大的巨眼向九嬰看來,又擺出了撲殺的姿態。   
  九嬰心中奇怪,這隻金烈虎怎麼和先前看到的不一樣,根本就不怕人呢。正想之間,金烈虎已經悶吼著向後退去,一直倒退了七八步,這才扭轉身,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奇怪,這畜生好像很怕你啊。」尹喜象看怪物一樣看著九嬰。   
  九嬰還在興奮之中,說道:「多虧了你啊,我才能真正地看到一次烈虎。那傢伙長得真是太漂亮了。」   
  尹喜繞著九嬰走了兩圈,一臉的困惑:「我母親說過,即使是神武境的修真者,也不可能讓烈虎不戰而退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九嬰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昨天和你說時你還不信呢。」   
  「除非~~~」尹喜自言自語道,「是身有魔力或是神力的人,比如戰神境修真者。但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啊。」   
  九嬰知道尹喜說的「不可能」是什麼意思。「戰神」是梵原修真者的第六重境界,全梵原也找不出幾個,若是在梵軍中,這種級別的修真者應該是大神使了。   
  「對了,你是被施過血神咒的!你體內已經有了神力。」尹喜歡呼道,「我居然能想明白這麼複雜的問題!」   
  九嬰的心情卻沉了下去,他馬上想到了用血神咒保護自己的母親捨麗。   
  「對不起,九嬰,我不是故意的。」尹喜知道觸動了九嬰的心思。   
  九嬰並不是一個會陷入痿糜情緒太久的人,笑笑道:「沒關係的。」   
  兩人無語了好一陣,最後還是九嬰打破了沉默:「尹喜,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殺烈虎了,這樣得來的真元,是不會合體成功的。」   
  「你說得對啊,可是我總忍不住要跟著它。唉,隨緣吧,也許最終和我合體的是一顆草籽呢。」尹喜似乎已經看到了草籽的真元融入體內,不竟有些悲涼。   
  九嬰看著尹喜無限憂愁的樣子,忍著笑道:「其實萬物平等,修真者更應博愛,草籽和烈虎又有什麼區別呢。」見尹喜一點沒有被說動,又說道:「像我的師父樓甲,當年也是神使。他十八歲時合體的就是一株薔薇啊。」   
  聽到這裡,尹喜的眼睛發亮了,對九嬰道:「真的嗎?以植物的真元也可以練到神武境?可是我父親和母親都是與動物真元合體的。」   
  「不管怎麼說,因貪念去獵殺生靈,即使能強行合體,也會對修真有害的。」九嬰只是為了安慰尹喜才編出薔薇的鬼話,他畢竟不習慣騙人,此時都有些後悔了。   
  尹喜怏怏道:「唉,我也知道,不說了,隨緣吧。我再在這兒呆一晚,明天就離開,去尋找我命中注定的那顆合體真元。」   
  九嬰這才鬆了一口氣,總算說服這傢伙了!   
  第二天,當九嬰從坐禪中醒來的時候,尹喜已離開了。   
  「我也該出發了。」九嬰活動了下筋骨,跳下槐樹,發現泥地上用樹枝寫著幾行字:「我走了,苦行之後到赴那城找我玩。」   
  ※       ※       ※   
  九嬰加緊了在密林中的搜索,希望那顆合體真元能出現。   
  不知不覺,九嬰已經行到了雷音峽谷。苦行的數月裡,他已習慣了北面的據嶺山壁,此時到了峽谷,據嶺在這裡生生地裂開了一條細縫,居然能看見嶺那頭的一點藍天。九嬰什麼也沒想,便朝著那道裂縫走去。   
  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到達了「裂縫」。那是一個寬逾百丈的峽谷,生氣盎然,飛禽走獸遠勝先前不死森林中的景況。九嬰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生靈,獸禽似乎都是來自峽谷那頭——據嶺北面的不死林禁地。   
  九嬰止步了,跨過峽谷就是修真者的禁地,何況,這裡的靈氣已經是如此充沛!   
  雷音峽谷南寬北窄,偶爾會從北面傳來巨獸的低沉嘶吼,其聲如雷。「原來雷音河的名字是這樣來的啊。」身處峽谷,頭頂終於沒有了盤聚不散的雲層,九嬰在雷音河邊坐下,不知不覺進入了坐禪狀態。   
  此時他體內的吐納已經可以隨心所欲,身處靈氣充盈的雷音峽谷,真氣流動加速,耳目的靈覺程度大幅提升,這是修真者衝向第二層境界「罡氣」才有的現象。   
  九嬰在河邊直坐了月餘,這才站起身來。睜開眼,同樣的世界,竟比一個月前更加生動了,只要集中精神,他可以聽到河對面白鹿的皮毛與樹皮相擦的聲音,還可以看見飛過的銀鸛的眼睛。九嬰興奮無比,細細地品味著這接近「罡氣」境的美妙如夢的感覺。   
  身後的山林中,清晰地傳來一聲低吟。   
  九嬰集中精神,意念循聲而去。低吟時起時無,但他感覺到了,那是一種無助、痛苦的聲音。吟聲打破了他沉浸在夢境中的興奮。九嬰急向山林跑去,那裡一定有什麼生靈需要他的幫助了。   
  「那是什麼?」低吟聲越來越清晰,九嬰的心不禁揪緊,他離這聲音越近,心中的恐懼便多一分。吟聲已如此之大,而他還仍未看見發出聲音的這只獸。應該是一隻巨獸了,也許是一隻比那隻金毛烈虎還大的烈虎。   
  他撥開最後一重灌木。   
  「天啦!」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九嬰還是被眼前的巨獸嚇了一跳。   
  這是一隻長逾五丈的巨獸,寬大的肉翼此時已搭拉在地上,頭上長著獨角,光這枝角就比九嬰高半尺。周圍的樹木都已折斷,顯然是巨獸翻滾掙扎過一番所致。巨獸的頭斜斜地靠在地上,不時發出吟聲,而身體上儘是傷痕,空地上滿是乾枯的血跡。   
  看到九嬰走近,巨獸的頭略抬了抬,但是沒有成功,它極度虛脫,應該受傷躺了好久。   
  九嬰遠遠地看了一會兒,那巨獸傷口腐臭無比,上面叮滿了蚊蟲,頭頂上兀鷹盤繞。每當有兀鷹落到巨獸的傷口啄食腐肉,巨獸便會全身抽動一下,發出低吟,驅走兀鷹。   
  「看這巨獸,原先也應該是有著氣吞山林的威勢,想不到臨死之前竟如此淒涼。」九嬰憐憫之心頓起,轉身向雷音河邊奔去。   
  他運轉真氣,將河水裹成三尺見方的一個圓球,再跑回巨獸身邊,向大嘴裡餵了些。那巨獸已無法吞吐咽,九嬰用剩下的水清洗巨獸身上的泥草。一個水球用完了,他就跑回河邊再裹一個。直忙到第二天凌晨,巨獸的傷口和全身才完全清洗乾淨了。   
  七八個時辰以來,九嬰一直是用真氣封住嗅覺,來回的奔跑和製作水球,也消耗了不少體力。但在他坐下前,還是將巨獸的傷口裹上一層淺淺的真氣防罩,以抵擋兀鷹和蠅蟲。   
  九嬰坐在巨獸的頭前,撫摸著巨獸的前額。巨獸的頭與它的身子相比,並不算大,和烈虎的差不多,也沒有烈虎和駝狼那樣銳利的牙。它早已不再低吟,只是時而靜靜地看著九嬰,或是抬眼望向天空。   
  十天裡,一人一獸就這樣靜靜地呆在一起。九嬰每天只去河邊取水三次,慢慢地餵入巨獸口中。每次,那水只能濕潤一下它的嘴,便倒流出來,巨獸只能感激地看著九嬰。他也曾努力地想把真氣輸入巨獸體內,但是這種在修真者之間可以適用的方法,對獸類也是毫無用處。最後九嬰也放棄了,只是陪著巨獸靜靜地坐著。   
  「像你這樣的巨獸,應該沒有什麼怪物能傷害到你吧?那麼你就是從天上摔下來的了?」九嬰覺得巨獸還是很寂寞的,肯定需要有人陪它說說話。當他說話的時候,巨獸總是看著他。他想,它也許能聽懂吧。   
  「你叫什麼呢?也不知你在這不死林裡生活了多少年了。」九嬰看著巨獸,自顧自地隨便說道。這時,那巨獸的舌頭似乎動了一下。   
  天色已晚,九嬰懷疑自己看錯了,巨獸除了眼睛,全身已有四五天沒動過了。再認真看下,巨獸的舌頭果然在輕輕顫動,他大喜,對巨獸說道:「你等下,我去取水。」   
  這次九嬰做了一個五尺見方的大水球,飛奔回去。巨獸居然能微仰著頭,喝完了九嬰的大半個水球。九嬰趁機扶著它的大頭,將它埋在泥裡的那一部分也清洗了一下。   
  「注1:通用的新修真九境:吐納、罡氣、隨心、御劍、神武、戰神、通靈、圓滿、仙道。   
  其中,「罡氣」到「戰神」五境是由舊修真五境中的「罡氣」細分出來的。」      
第三章 初出茅廬    
  巨獸喝了水,已能將頭抬起大半,對著九嬰低吟了幾聲,又將頭努力地筆直向天,長吟一陣,林間的禽鳥和小獸被這聲長吟吵醒,也都發出一片雜聲。巨獸吟了一陣,終於無力,頭顱重重地摔回地上,合上了眼睛。   
  九嬰這才知道,巨獸終於壽終正寢了,剛才只不過是它的迴光返照。相處了十天,他已經對這隻巨獸產生了感情,撫著它泛著淺淺金光的獨角悵然若失。   
  正在他哀傷之時,巨獸的口中微微地金光閃動,游出一顆小球。那小球通體金色,在空中上下浮動一陣,忽然向九嬰衝來。九嬰沒有想到那小球會突然攻擊,躲閃不及,竟被它衝入鼻中。一股熱力由鼻腔向上,再順喉向下,直進入肚中,隨後速度放慢,熱氣最後消失在丹田附近。   
  「難道我已與這巨獸的真元合體?」九嬰初時有些驚駭,當小球進入肚裡時已有些明白過來,「我一直期待的真元合體就這樣完成了?」   
  九嬰「吞」下巨獸的真元,將真氣在體內運行了一周天,發現並無異常。他不忍巨獸的屍體被鳥獸蠅蟲咬食,當下掘了個大坑,將巨獸掩埋。真元合體之後,九嬰體質已變,掘挖大坑、埋葬巨獸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苦行已經結束,他的吐納境修為已臻頂峰,不再留戀不死林的元氣。   
  歸心似箭,九嬰順雷音河南下,不幾天就到了婆娑湖邊,沿湖畔又走了兩天,回到了樓甲在湖畔的小木屋。   
  遠遠地,便看見樓甲佝僂的身影正蹲在湖邊餵魚。因為在戰鬥中受了內傷,樓甲這十餘年迅速地衰老了。   
  九嬰心中一陣感動,歡呼道:「師父,我回來了!」   
  樓甲也看見了九嬰,站起身來,他是曾經到達過神武修為的人,雖然功力已失大半,但對真氣的感應卻一點不差——他看出九嬰已完成了真元合體。十九歲的九嬰,皮膚比以前更加黑了,但卻精氣四溢,再不是需要他時時保護的少年。   
  「師父,我回來了!」九嬰一路跑到樓甲面前。   
  「來,讓師父看看。」樓甲迎上前去,用唯一的一隻手握住九嬰的脈門。九嬰知道他要查看修為,順從地放鬆氣息。   
  樓甲沒有馬上放手,而是皺眉詫異道:「九嬰,與你合體的是什麼真元?」   
  九嬰便把前事敘說了一遍,樓甲沒有打斷他,一直認真聆聽。   
  「角龍(注1)真元!你遇上的是只千年角龍!也許全梵原能有機緣與角龍合體的,再找不出第二個!」樓甲長噓出一口氣,慈愛地拍拍九嬰的腦袋,「苦行回來,我本就準備教你『罡氣』境心法,加上這真元,跨入罡氣境指日可待!」   
  「對了,師父,您當時合體的真元是什麼?」九嬰突然想起曾經對尹喜胡編的薔薇真元的謊話。   
  樓甲低頭看著河裡的游魚,微笑道:「我當時合體的是一尾鯉魚的真元。到現在我才明白,實際上我內心深處一直最盼望的,便是像這河裡的魚兒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   
  近二十年的山林生活和體內的傷病,使這位曾經叱吒沙場的神使已顯老態。   
  當晚,樓甲向九嬰傳授了「罡氣」境心法,九嬰徹夜不眠,靜心調整體內仍有些躁動的角龍真元。次日一早,九嬰一睜眼就看見樓甲坐在對面,眼睛中還有些血絲,居然也是一夜未眠。   
  一見九嬰坐禪醒來,他便迫不急待道:「走,到屋外去,讓我看看你的罡氣是否已經成形!」   
  九嬰隨樓甲來到屋外,依照樓甲所教心法,集中心力,兩手分開,造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圓球,向前推去,那球向前移出數尺,漸漸消散。他在雷音河邊曾經十日為角龍制水球餵水,因此自然而然就先想到聚成球形的罡氣。   
  罡球未堅持數尺就已消散,九嬰覺得有點辜負師父的通宵不眠了,轉過身來不好意思地對樓甲道:「師父,九嬰笨拙!還沒能完全領會罡氣心法。」   
  「很好,很好。」樓甲半晌才說出話來,「你小子怎麼有這麼好的運氣,我從苦行境到罡氣境,足足練了十年,這還算是快的呢,有人練了百年方才能形成罡氣。」   
  他兩眼望著剛才罡球消散的方向,尋思道:「你剛過吐納境就能以真氣盛水球,看來進境如此之快,仍是拜血神咒之功。」   
  接下來的兩三個月,在樓甲的指導下,九嬰很快便掌握了運用罡氣的技巧,包括凝結罡盾和殼狀的小防禦陣。樓甲想不到九嬰的學習能力如此之強,便繼續傳授「隨心」境心法。又過數月,九嬰已能熟練地運用圓球攻擊和罡盾防禦了。   
  春消夏長,冬去春來,轉眼已是梵歷4122年的冬季。   
  這一天,九嬰正在屋外練習,樓甲將他叫到自己身邊。   
  「第四層『御劍』境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跨越的境界,而且,我覺得你的修真進境有點太快,根基不穩總不是好事,你需要找一個修真門派進行專門練習。」   
  樓甲從懷中取出兩條串著黑珠的紅繩,將其中一條遞到樓甲手中,「這是傳音珠(注2),你只要注入些真氣,就能和我說話了。」   
  九嬰接過珠繩,知道才相聚數月,又要遠離師父,低頭無語。   
  修真者的行李很簡單,只是幾件換洗的衣服。樓甲又給了他些幣石。九嬰將傳音珠掛上,心中離愁頓去,因為只要自己還在梵原大陸,就還能聽到師父樓甲的聲音。   
  在小木屋裡又呆了幾天,將「隨心」境修煉中遇到的問題都一一問清了之後,九嬰告別樓甲,踏上前往桑河堡之路——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到母親仙逝的故寨看看。   
  離開不死林山脈的丘陵群,九嬰進入了小梵原,修真者日漸多了起來。每隔百里,便會有一個村寨。他從小在婆娑湖的山林中長大,平時所見也不過是附近的老神使,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人,甚是開心。   
  上次去不死森林苦行,九嬰是一路悠哉游哉,而這次去桑河堡,他則是行色匆匆。他幾乎沒有浪費一點時間,一路上都有熱心人為他指出到桑河堡的最快路徑。   
  冬雪消去,他終於看到了秀麗的佛奴河之源。那是一小片楓林,純淨的河水便是從這兒發源,給廣袤的梵原和小梵原帶來無限生機。   
  到佛奴源來的人,都懷著感恩的心情,自發地聚集在佛奴林以北十里的平原之城——小佛城。因此雖然來佛奴源的人多,但這裡的水土林木並未受到很大的影響。相反地,由於桑河堡的戰爭,附近的林木遭到破壞,原先棲息於桑河堡附近的生靈,都移居到佛奴源。   
  九嬰心掛著桑河堡母親故去之地,沒有在仙境般的佛奴源多作停留,逕直向北來到小佛城。他打算在城裡停留一夜,次日就可以到達桑河堡了。   
  小佛城不比之前經過的修真者村寨,這是一個真正的城市,也是小梵原與梵原的分界點。九嬰找了間客棧住下,第一次使用了幣石(注3)。   
  「注1:普通成年角龍獨角呈白色,五百歲的角龍呈紅色,身型一般都在三丈上下。九嬰所遇見的是千年金角龍,身軀要大些。角龍是梵原神龍騎士的坐騎,但基本上都在五百歲以下。   
  注2:傳音珠是梵原修真者互相聯繫的一種昂貴工具,僅供持有者雙方單線聯繫。它在同一片大陸內可以使用,但如隔著海或是據嶺,亦或是在洞中和防禦陣內,就會失效。   
  注3:幣石是產於西梵原海邊的一種礦石,圍棋子大小,可以一次性儲存修真者的真氣達數百年之久。最差的幣石是黃幣石,往上依次是黃、紅、青、黑,所有的幣石以可存的真氣量為標準來決定價值。一個黑幣等於十個青幣、一百個紅幣或一千黃幣。幣石現在是修真界的流通貨幣,除了市場流通之外,還能直接運用於其它一些運用真氣的領域,但是存儲於這種石頭裡的真氣並不能被修真者直接吸收。」   
  要了些水果,在客棧的大堂中席地而坐。九嬰不是很喜歡城市,這裡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要用到幣石,而在婆娑湖,鮮果隨處可見,在人家投宿也不需要幣石。   
  「當然,婆娑湖也沒有這麼多的修真者!」九嬰心底裡還是喜歡熱鬧的。   
  這時,一個背著大包裹的年輕人在九嬰的身邊坐下,笑容可掬地問道:「閣下是第一次來小佛城吧?需要什麼裝備嗎?」   
  「裝備?」九嬰一時沒反應過來。   
  年輕修真者一邊在九嬰面前打開那個大包裹,一邊耐心地解釋道:「就是您修煉中需要的武器或是護甲啊。」   
  「噢~~~~」九嬰有點不好意思,他還從未用過武器和護甲,這十幾年來,他都一直穿著布衫。   
  年輕的修真者絲毫沒有不耐煩,他見多了象九嬰這樣剛接觸城市的修真者,又說道:「護甲可以抵擋更強的攻擊,而武器可以使你的攻擊更強。很多城市裡的修真者,在苦行前就備好一套裝備了。」   
  這時,包裹已經打開,一大堆裝備呈現在九嬰面前,那人顯然是個從事售劍的職業劍師。   
  他繼續說道:「雖然在修真過程中也可以不借助裝備,但是練習護甲和武器的運用是每個有志於保衛梵原的人都需要的。我們玄武劍鋪的品質有口皆碑,梵原軍經常向我們訂製武器。當然,我們煉製的護甲也很好,又堅固又輕薄。」   
  聽到這裡,九嬰有點心動了,年輕劍師抓準時機,拿起一把白色的短劍,遞到他手中,道:「這種短劍最適合吐納境的修真者使用,輕便靈活,只要三個黃幣。」   
  九嬰拿起那短劍,覺得太輕了點,他對幣石沒什麼概念,隨口對劍師道:「一個黑幣能買到什麼樣的武器呢?」臨走時樓甲交給他三十個黑幣。   
  「這裡沒有,閣下可否隨我到劍鋪裡看看?」那人更加慇勤了,本來只想找初級修真者推銷幾件普通裝備,沒想到遇見大買主,而且這個年輕買主顯然沒有什麼經驗。   
  「好吧。」九嬰已經決定,要為自己買平生第一把修真武器了。   
  年輕劍師很開心地笑了,領著九嬰走出客棧,「我叫孟章,是小佛城玄武劍鋪的劍師。」   
  玄武劍鋪離客棧不遠,剛走進劍鋪,九嬰不禁眼前一花——劍鋪的牆壁上陳列著數百種武器和裝備。   
  孟章知道九嬰還不瞭解裝備,介紹道:「矛、棒之類的長兵器的價格貴些,但威力也大,適合攻擊但不適合御劍飛行。劍和刀之類的短兵器適合絕大部分修真者。」   
  「那我就挑一把長刀吧。」九嬰很嚮往御劍飛行,但又喜歡長大兵器的形制,所以決定要一把寬刃長刀。   
  「吐納境的修真者最適合用這種長刀了。」孟章指著牆上掛著的一把鐵製長刀。   
  九嬰道:「我需要『隨心』境的武器。」   
  孟章吃了一驚,心中有些不信。他雖然年輕,但從小在玄武劍鋪接觸各種修真者,五百歲以內的修真者相信還是不會看錯。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應是剛剛經過山林苦行的,不會是傻到鬧不清修真境了吧?但是他還是從牆上取下了一把精鋼長刀,遞給九嬰。   
  九嬰不是很喜歡這把長刀的外型,但轉念一想,自己還是個初級的修真者,不能在裝備上要求太多,便問道:「我能試試嗎?」   
  「可以。這堵靶牆是專為試刀而設的,你對著靶心試就好。」孟章也有心要看看九嬰的修為,「這是把『隨心』境的長刀!」   
  九嬰已經感覺到牆上強橫的氤氳真氣,舉刀對準劍鋪右牆的靶心,盡力一擊。「嗆啷」一聲,半丈方圓的一個藍色罡氣球擊中靶心,在牆下四散開來。   
  「果然比徒手罡氣有勁!」九嬰有些興奮,「就是還有點不稱手,感覺罡氣不能完全釋放。」   
  「咦」,剛走進劍鋪的一個中年修真者顯然對九嬰的罡氣有些意外。   
  九嬰轉頭看去,那是一個穿著白金護甲的中年人,他身邊還有一個少女,長得清麗可人,正好奇地看著他。   
  他頓時臉紅:「呀,這麼差的罡氣……我還以為沒人呢!最怕遇上的就是女孩了,真沒面子!」   
  孟章呆在原地發怔,見九嬰朝他看來,才醒過神來,在牆上又選了一把寬背長刀,轉身遞給九嬰。   
  取刀時,他也看見了走進來的客人,忙笑臉迎上:「二位什麼時候進來的?稍等一下,這位馬上就選好。」   
  九嬰接過刀,硬著頭皮又向靶心發了一個罡氣球,這次感覺要好些,罡氣明顯更強。他轉身對孟章說:「你先招呼客人吧,我自己挑一把。」也不等孟章回答,就自顧自地去挑選武器了,想等這兩個客人走了再試。   
  那中年修真者打量了一下九嬰,這才對孟章說:「給我挑一把『罡氣』境用的玄冰短劍。」   
  孟章又是一陣大暈,光看這中年人的白金護甲,就是第五層修真境「神武」級的,玄冰短劍是罡氣境後期的兵器,自然就是這清麗少女用的,而這少女的年齡也只能是比自己小。   
  「今天怎麼盡碰上進境奇快的年輕人!」他不敢怠慢,挑了一把上好的玄冰短劍交給那中年人,道:「上好的苦海玄冰所制。只要一個青幣加一個黃幣。」   
  中年人看了看,點頭表示滿意,將幣石付給孟章。那少女接過玄冰短劍,一臉歡喜,對中年人道:「葉兒謝謝崇恩師叔。」中年人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倚在櫃邊看著九嬰。   
  「唉,要看就看吧!」九嬰已經看中了一把長刀,外形有些像角龍的獨角,同樣也泛著淺淺的金光。他拿起刀,略感吃力,調氣凝神,又向靶心發出一個罡氣球。   
  七尺大小的半透明的金色罡球「呼」地撞在靶心上,隨後散在空中。   
  葉兒「哇」地一聲驚呼,轉頭對崇恩道:「這哥哥好厲害啊!」崇恩「嗯」了一聲,又向九嬰看了一眼,帶著她離開了劍鋪。   
  孟章已經是呆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九嬰開心地撫摸著長刀,頭也不抬地說:「就是這把了!」   
  孟章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說道:「你等等,我去叫下師父。」一面朝後廳跑去。   
  一會兒孟章領出一位身著布衫的長者,那長者眼裡精光四射,透著一股精明幹練之氣,遠遠地便拱手對九嬰道:「在下是玄武劍閣纓傑,適才聽了小徒的通報,心下甚以為奇。閣下可否在老夫面前再試一刀?」   
  九嬰見纓傑如此說,便拱手道一聲「獻醜」,凝氣舉刀,大喝一聲,一尺的淡金色罡球擊往靶牆。靶牆震了一震,罡球四散,淡金色的罡氣沿著牆面四散開來,久久不散。   
  「啊!」纓傑也是滿臉驚詫之色。這一擊的威力本身並不算驚人,然而施行攻擊者如此年輕,卻是前所未見。      
第四章 海皇靈珠    
  看著靶牆上漸漸散去的罡氣,纓傑搖頭讚道:「我是老了!」隨即請九嬰到後廳敘話。   
  九嬰這晚原就無聊,更何況是長者相邀。纓傑問起九嬰的修真經歷,九纓一一如實奉告。九嬰閱歷尚淺,不斷求教。纓傑此時已對他欣賞不已,只要九嬰相詢,無不細細相告。   
  原來,玄武劍閣正如孟章所說,是小佛城最好的修真裝備煉製商號,分為劍室、劍爐和劍鋪幾部分,平時售賣裝備,戰時則向梵軍軍方提供訂製的軍用裝備,如此歷時已二百餘年。   
  而九嬰適才看上的這把龍角長刀,便是軍用長刀,平時並不出售,只是擺設在劍鋪的樣品。孟章之所以要到後廳請來閣主纓傑,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起初纓傑到前鋪來,只是好奇——一個剛結束苦行不久的修真者,居然能使用「神武」境的武器?直至眼見為實,心中頓起惜才之心,有意將刀售予九嬰,又顧慮這是軍器,雖無定制,但始終不便流入民間。   
  經過一番長談,才得知九嬰師從樓甲,而纓傑對樓甲也是久聞其名,便打消了顧慮。   
  待聊到九嬰的苦行經歷,劍閣的眾人都已來到後廳,皆嗟歎不已。至此,纓傑的一切疑問才得以明晰,以他的判斷,九嬰的修為應在第三層「隨心」境中期,而之所以能御使龍角長刀,應是借助角龍真元之力,他唯一不知的是——九嬰身上,還附有血神咒的力量。   
  賓主長談,不知不覺已到深夜。纓傑見天色已晚,對九嬰道:「今日得遇老弟,真是十幾年來的一件罕事。老弟明日還要趕路,今晚就早點休息吧。這把龍角刀,配於少年英雄,也不枉玄武劍閣的苦心煉製了。」   
  九嬰自遠行以來,這是第一次結交了許多朋友,又得到自己心儀的武器,自是十分高興。他從懷中取出幾枚黑石幣,問道:「這刀很貴吧,不知夠不夠?」   
  纓傑笑道:「幾個黑石,何足掛齒?這把刀算老哥送於你的,以後路過小佛,常來坐坐。」纓傑久經商場,看出九嬰前途必不可限量,哪肯收幣。   
  九嬰性情豪爽,也不推辭,起身連聲稱謝,辭別劍閣眾人,回到客棧。撫摸長刀,愛不釋手,竟是一夜無眠。   
  次日一早,九嬰收拾行囊,到玄武劍閣辭別纓傑、孟章等人,綽刀北行。   
  ※       ※       ※   
  出城北行數十里,道路兩旁林木漸少,地表只有草和灌木。待到能望見桑河堡城樓,腳下便只能踩到粗礫和雜草。   
  九嬰自小習慣了婆娑湖的綠意,第一次見到戈壁,體會到蕭瑟肅殺之氣。「當年父母和千萬梵軍戰士正是踏著現在的這條路,奔赴戰場,那是何等的悲壯!」   
  千仞據嶺的缺口下,氣勢雄偉的桑河堡越來越清晰,。   
  經過守堡梵軍的例行盤查,九嬰來到位於堡前數百丈的梵軍木寨故地,木寨已蕩然無存,只留下一片沙礫殘木。   
  眼前的北冥大漠一望無垠,烈烈風起,在兩旁據嶺裂口上鼓鼓作響,正如巨獸奔騰。   
  九嬰跪在沙礫之中,久久不動。   
  十九年前,就是在這裡,母親捨麗生下了他。師父說,九嬰只在出生時哭過一次。   
  而現在,他又回到了出生的地方!他哭了,哭得是那樣自然,從記事起就沒有流過淚,而這淚卻又是那麼熟悉。這萬里大漠,當年的英雄豪情,當年的血光沖天,他都不能體會,也不想揣測想像,有的只有對母親的悲悼。   
  「師父,我到了。」九嬰第一次拿起傳音珠,聲音還有點哽咽。   
  「嗯。」千里之隔的樓甲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師父,我想問問您,」九嬰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我母親的最後一刻……」   
  樓甲沒有馬上回答,過了良久,才緩緩說道:「她說她愛你!她的眼裡只有愛……和留戀!」   
  九嬰沒有再問什麼,默默地收起了傳音珠。   
  在故營的沙礫中席坐一夜,九嬰站起身來,回頭向桑河堡那頭的梵原走去。他決定沿著佛奴河往南而行,去遊歷梵原大陸,一面修行,一面訪師求藝。   
  自那晚在堡外故寨與師父樓甲交談後,他總忍不住去想像母親捨麗臨死時的心情。   
  「母親在離世前,想到得還是我……難道對北冥人,她就沒有一點怨恨嗎?母親留戀的還有什麼?當年的戰爭到底是怎麼回事?修真的意義又何在?」   
  「梵原的世界是美麗的,」他想起美麗的婆娑湖和不死森林,「也許修真的意義就在於長生,長生是為了享受這個美麗世界。可是,修真九境中的第二層『罡氣』境到第六層戰神境,似乎都是為了格鬥才設定的……」九嬰想遊歷梵原的願望越來越迫切。他渴望解答心中的疑問。   
  從行路的修真者口中得知,赴那城就在佛奴河下游。「順道可以去看看尹喜。」他心想,一想到尹喜,他便覺得修真之路並不寂寞,尹喜是開心樂天的修真者。「也許,我也應該像尹喜那樣,快快樂樂地修真。」   
  向南經過小佛城的時候,九嬰沒有進城,那裡不是一個適合修真的地方。沿著佛奴河又走了兩天,他到了一個寨子。寨子不算小,有些土房,來往的客商和修真士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   
  「玄武劍鋪的上品裝備,可遇不可求!有需要的嗎?」   
  九嬰往叫賣聲望去,卻是孟章。孟章也一眼看到了他,老遠就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真想不通,玄武劍閣的劍師哪有時間修真。」九嬰打趣道。   
  「呵呵,人生不能只是修真吧,」孟章笑道,「趁著最近海皇珠的風波,多賣點。」   
  「什麼海皇珠啊?」九嬰沒聽明白。   
  「說來話長。九嬰,找了幾天,總算是找到你了,你稍等下,那邊有幾個買主,我去招呼下再來找你。」   
  九嬰看著孟章有人群中忙碌的樣子,想起他剛才說的「人生不能只是修真吧」,心道:「是啊,修真者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師父樓甲一生戰陣,追求的卻是平靜悠閒的生活;纓傑老哥追求得是煉器;孟章在售劍時找到樂趣,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而我呢?」   
  正想之間,孟章已經數點著幣石走了過來,隨即和九嬰聊起了海皇珠的事。孟章每日都在和人打交道,敘述起事情來口齒伶俐,九嬰很快就瞭解了海皇珠事件的來龍去脈。   
  海皇靈珠是南海修真界「清涼境」的至寶,一直存放於清涼殿內,四百年前,這件至寶不翼而飛。直到前不久,「摩崖」長老郁陀深入位於北冥大漠西南的不死林邊緣,找到了靈珠。   
  據說靈珠再度現世時,光華照耀方圓百里,附近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奇景,包括北冥人。郁陀長老在將此珠帶回梵原的途中,北冥軍多次阻截。他到達桑河堡時已身受重傷。摩崖方面立刻派人接應郁陀,而冥後玉西真也遣出一批殺手,潛入梵原,意欲截獲海皇靈珠。   
  這些潛入梵原的殺手自然是北冥修魔界的高手,一直較邊關平靜的梵原腹地頓時傳遍了消息。玄武劍閣的裝備出售立時紅火起來,中、低級的修真者們不惜血本地升級裝備,做好與北冥殺手遭遇的戰鬥準備。   
  「這只是前兩三天才傳出來的消息,因此你離開小佛城時還不知道。」孟章說道,遞給九嬰一件鎧甲,「終於在這兒找到你了,閣主囑咐我往南邊的幾個寨子走動走動,也許能遇上你,還讓我將這戰甲交給你。」   
  九嬰接過精緻的青銅戰甲,心中感激,一時無語。   
  孟章以為九嬰不滿意,又解釋道:「閣主說了,你雖然可以御使神武境的龍角長刀,但戰甲與武器不同,修為不夠而越級使用,在戰鬥中反而會成為累贅。」   
  九嬰自小只感受過樓甲亦父亦師的親情,此時真正覺得心頭一陣發熱,體會到了玄武劍閣的朋友肝膽相照的義氣,見孟章誤會,忙道:「小弟只有感激之意,纓傑老哥和你對我的情誼,我怎會不知。」   
  接著,他向孟章說起自己想投入修真門派之事。孟章雖然對生意的興趣大於修真,但畢竟見聞較九嬰為廣,當下向九嬰提出建議。   
  「『摩崖』已有十多年未收徒了,可以去東南方的『金剛密跡』試試,雖然只能通過比武來決定入門弟子的人選。可我想以你的實力,還是很有可能的。」孟章對九嬰極有信心。   
  ※       ※       ※   
  帶著孟章的建議和纓傑相贈的戰甲,九嬰向赴那城進發,他要到那裡找尹喜,或許尹喜也想去金剛密跡呢。   
  也許是因為這幾天海皇靈珠的傳聞,路上行人極少。這天傍晚,九嬰遠遠望見一個村子,腳步加快,卻聽得村中隱約傳來罡氣碰撞之聲。   
  他急奔入村,見村中院場一群人鬥成一團,當中受圍攻的二人,赫然竟是那日在玄武劍鋪中買玄冰短劍的崇恩和葉兒。   
  圍住崇恩和葉兒的八人,清一色身著布衫,手持月牙彎刀。見有人闖入,在場邊掠陣的二人立時圍將上來,當首一人彎刀連揮,一串灰色罡氣刃向九嬰撲面而至。   
  九嬰就地橫躲,將罡球避過。   
  「你們也太蠻橫了吧!我……」九嬰嚥下了後半句話。   
  他已看出這幾人並不是梵原的修真者,腦中閃過孟章說的「北冥殺手」。   
  「嗆」地一聲,龍角長刀出鞘。   
  圍上來的二人都是一怔,九嬰趁機蓄氣,淡金色罡球碩大無比,幾達兩丈,攜著虎虎風聲向敵人撲去。二人更是大駭,紛紛祭起罡盾,嚴陣以待。   
  九嬰借二人祭罡盾護身之機,搶步往崇恩、葉兒二人靠去,同時一刀向一個圍攻者全力斬下。   
  那人正全力向崇恩發動攻擊,再者還有二名同伴掠陣,並未想到身後會有人偷襲,真氣已全力注於攻擊之上,防衛較弱,竟被那一刀斬在後背,頓時布衫碎散,貼身戰甲被破,噴血前仆。   
  剛才攻向九嬰的二人,祭起罡盾,卻不見罡球襲來,才知是九嬰的詐招。原來那罡球雖聲勢威猛,卻盈不能久,瞬間便化為無形。三人暗呼上當,而九嬰已襲殺一名殺手。   
  崇恩二人被北冥殺手圍攻,葉兒修為尚淺,只能以罡盾前後相護,而崇恩尚有餘力回擊幾道罡氣。這些殺手單打獨鬥不是他的對手,但人數眾多,訓練有素,只是不斷遙發罡氣。   
  崇恩看見九嬰援手,方才知道他是友非敵,大喜之下,叫一聲「小心」一道強橫的刀形罡氣出手,攻向追襲九嬰的殺手。   
  那殺手因同伴被襲而大怒,攻向九嬰的一刀竭盡全力,一時無法變招,應聲而倒。   
  「站在一起,相背禦敵!」崇恩急呼。   
  九嬰為崇恩所救,暗呼「好險!」當下忙鎮靜心神,與崇恩、葉兒靠在一起,凝神對敵。   
  北冥殺手霎時少了二人,惱怒異常,剩下六人一齊圍上,形勢已變,車輪戰改為強攻。   
  雙方對峙之下,崇恩的回擊多了起來,原先他要照顧葉兒,現在己方多了一人,自己防衛時的罡盾可以小許多,體內真氣迅速回升。   
  葉兒此時已是香汗滿額,嬌喘連連,勉強向九嬰示意一笑。   
  攻擊崇恩的三名殺手拼盡全力,只盼同伴速速解決了九嬰,打破僵局。   
  九嬰連接數招,青銅戰甲已泛出微微紅光,面對北冥殺手的再次攻擊,他只來得及形成一個薄盾,眼看就要身負重傷。   
  「呯」地一聲,他被罡氣餘波擊中,身上劇痛,定睛一看,卻是葉兒自身後搶上,在他的罡盾後又凝成一個罡盾。兩重罡盾仍未擋住這一擊,但卻保住了性命。   
  葉兒未受到罡氣的直接衝擊,但也受到激盪,體內真氣翻騰,只能再撤回九嬰身後,迅速調息。   
  三名殺手迅速並成一列,後者雙掌抵住前者背心,要合力發出巨強氣刀,立斃九嬰。   
  崇恩聽得身後葉兒驚呼,知道情勢緊迫,「那小子肯定擋不住對方的再次攻擊。」   
  情急之下,他罡氣含怒而發,又一名殺手中招倒地。其餘兩名殺手頓時大驚——三人要壓制崇恩已是拚命,如今又少一人。   
  「葉兒,罡盾護法。」崇恩無心趁勝攻擊他面前的敵人,而是躍起半空,在空中扭身,大喝一聲「祭月」,向九嬰身前的殺手劈出一道月牙形的罡刃,氣勢無匹,竟是全攻型的一擊。   
  三名疊力發功的北冥殺手立時慌亂,他們沒有想到崇恩會冒險出擊,真氣立散,卻又不及凝成守禦盾牌,大駭之下,祭月刀波已至,登時被穿體而過。   
  而同時,崇恩的背心也全部亮給了他正面的殺手。北冥殺手訓練有素,一見崇恩冒險出擊,空門大露,兩道灰氣向崇恩射來。   
  葉兒氣息尚亂,倉猝間凝出一個薄盾,推向崇恩身後。   
  灰氣襲到,葉兒被激飛倒地。崇恩情急之下又不及御氣抵禦,立時受創,自空中跌落。九嬰忙搶身擋在崇恩與葉兒之前。   
  此時北冥殺手已傷六名,而崇恩戰甲迸裂,生死不知,葉兒兩次罡盾被破,真氣耗盡。九嬰單獨面對最後兩名殺手。   
  這兩名北冥殺手也被驚呆,已方三名殺手被一招斃命,幸好襲擊崇恩也已得手。兩人為崇恩餘威所懾,一時不敢上前。   
  九嬰一時也愣住,身後傳來崇恩焦急的聲音:「化球為刀,搶攻!」   
  剛剛目睹了神武境高手全力一擊的威力,再經崇恩一點,九嬰立時大悟,當下不假思索,大喝一聲,舉刀斜劈,一道利刃罡氣直向北冥殺手撲去。   
  孤力奮戰,正是生死之間,他感覺丹田處的角龍真元散開,氣勁充滿全身,不洩不快。   
  被攻擊的北冥殺手,並沒有將這一刀看在眼裡,一手凝盾,一手持刀,作勢進擊。只聽一聲慘呼,那殺手被擊倒在地,鴉青戰甲上一道切痕,竟被九嬰切破護盾,透甲而入。他祭起的罡盾此時還浮在空中,被切為兩段,一時不散。   
  但敵人的刀氣來勢不減,也已擊中九嬰,他全身劇震,青銅護甲被炸得甲片四散,上半身的布衫更化為灰燼——他只顧全力攻擊,沒來得及運氣護身。   
  「這殺手的拚死一擊果真不好受。」九嬰委頓跪地,一時氣血湧上頭來,暈了過去。   
  他身後的崇恩已緩過一口氣來,艱難地向最後一名殺手發起攻擊……   
  ※       ※       ※   
  也不知過了多久,九嬰才回復了意識。感覺自己渾身集不起一點氣力,甚至連痛楚的感覺都沒有,他發現連眼皮都睜不開了,更別說是想動動手指。背部所觸柔軟舒適,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張床上的,但空氣中又有一絲淡淡的薔薇香,這感覺又像是野外。   
  正在此時,一道溫熱貼上胸來,他全身氣血被外物一激,終於開始流轉,真氣穿梭,角龍真元又回到了丹田。   
  昏迷一天一夜之後,九嬰終於睜開了眼睛。      
第五章 重逢尹喜    
  九嬰睜開眼,葉兒的清麗臉龐近在咫尺,她正全神貫注地為自己拭身。   
  看著葉兒一臉愁容,柳眉微皺,九嬰有些癡了。從來未在這麼近,仔細地看著一個少女,葉兒身上傳來淡淡的薔薇花香,柔若無骨的手正為自己拭洗,動作是那麼輕,似乎怕吵醒自己。   
  葉兒終於發現九嬰已睜開眼了,臉微微一紅,輕聲道:「你醒啦!」   
  九嬰點點頭,道:「我自己來吧,不麻煩葉兒了。」   
  「你怎知人家的名字?」葉兒睜大了眼睛。   
  九嬰道:「那日在玄武劍鋪,聽見你和崇恩前輩說話了。」他一手想取葉兒手中的沐巾,卻不小心觸到了她的手。   
  葉兒小手急縮,臉上紅暈,轉身道:「我去叫崇恩師叔,他該高興壞了。」九嬰心口也是一陣急跳,想說點什麼來緩解尷尬,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葉兒已走出屋去了。   
  不久便聽見崇恩的聲音傳來,「看把我們葉兒高興的,臉都紅透了!」九嬰正掙起身要下地,聽崇恩如此一說,不自禁又看了一眼葉兒。葉兒也正看他,目光急躲,拉著崇恩嗔道:「師叔,你看你……」   
  崇恩示意九嬰不要起床,坐到床邊,把了下他的脈,奇道:「恢復得好快!」   
  九嬰忙道:「多謝崇恩前輩和葉兒妹妹照顧。」   
  崇恩大笑:「我們已是生死之交,這些客套就都免了吧。要不是那副青銅甲還不錯,你老弟就頂不住了。」   
  氣氛立時緩和下來,崇恩對九嬰的修真經歷有許多疑問,而九嬰對北冥殺手的事也是極為好奇,兩人聊了大半天,甚是投機,葉兒在旁只是靜靜聆聽。   
  原來,崇恩、葉兒二人恰是「摩崖」門下。自長老郁陀找到海皇靈珠的消息傳到摩崖,摩崖弟子便齊集桑河堡接應,之後分路回歸,分散北冥殺手的注意。   
  北冥潛入的殺手居然數量不少,也分幾路追蹤。而摩崖從未想過將靈珠據為己有,靈珠是由梵軍軍方送往南海清涼境的。二人快到赴那城時,遭遇其中一批殺手,發生激戰。   
  九嬰昏迷後,崇恩竭盡餘力斃殺了最後一名殺手,也無法動彈。葉兒傷勢較輕,照顧兩人,直至有修真者路過,才幫忙將二人帶到赴那城內。崇恩修為較深,當晚便醒來。而九嬰在赴那城躺了足足三天。   
  「現在,海皇靈珠應該已經由軍方運至清涼境了!」崇恩尋思,自顧自地點點頭,接著說道:「我昨日接到同門傳音,就要趕回去。現下好了,你醒來我也就放心了。」   
  九嬰心中感激,道:「我來赴那城,是為尋一個朋友。你們放心去吧,我沒事的。」   
  崇恩看了看他,感歎道:「你是有福緣的人,這千年來,梵原的修真界就屬你的運氣最好了。要不是我門大長老摩伽妙還在閉關之中,真希望你能來摩崖。」   
  「另外……還有一事相托。」崇恩的表情有些怪。   
  「崇前輩但說無妨!」經一場血戰,九嬰已將二人當成朋友。   
  崇恩眼看葉兒,說道:「我這師侄葉兒,苦行後一年,便已參透了罡氣境。我原以為這已是天下奇才,卻不料還有九嬰小哥這樣的好福緣。……現在,呆在摩崖我怕誤了她。我想,讓葉兒以後跟著你,也沾沾你的福緣!」   
  九嬰心頭一時紛亂如麻,一是感動於崇恩如此信任,二是心裡對葉兒本就有好感,有點心虛。   
  崇恩自覺過於唐突,解釋道:「其實我此行本是要自己帶葉兒去金剛密跡的。摩長老閉關十年,摩崖再無名師高手,如我這般修為,居然也位列長老,實在慚愧!所以我想,讓葉兒和你一起去金剛密跡,勞煩火公長老教授。」   
  梵原的修真門派雖多,卻沒有門戶之見,像崇恩這樣的安排也並無不妥。   
  九嬰本不瞭解摩崖的情況,經崇恩一說,這才恍然,當下向葉兒問道:「不知葉兒妹妹是怎樣想的。」   
  葉兒道:「我?我聽崇恩師叔的。怎麼?你不願意啊?」   
  九嬰笑道:「我怎麼會不答應?能和葉兒結伴而行,對我的修真是大有裨益的。」   
  葉兒訝道:「不會吧?」   
  「葉兒是天生麗質,以後每日相見,秀色可餐,氣血流轉自然順暢,對修真就大有好處了!」九嬰打趣道。   
  崇恩哈哈大笑,心道這九嬰不但修真有緣,且心性豁朗,真是不失為可以一交的朋友。   
  葉兒卻還問了一句「真的嗎?」,崇恩、九嬰更是笑作一團。   
  當晚崇恩以前日那一戰為教本,指點了九嬰在戰鬥中的一些不足。   
  次日崇恩起程回山,九嬰和葉兒直送到赴那城外。   
  「以後我們要在一起修真了!現在我們去城裡找尹喜,你要乖點哦。」九嬰見葉兒因崇恩離去有點傷感,故意找些話說,讓她分神。   
  葉兒嘟著嘴道:「你不要欺負我就好了,我很乖的!」   
  兩人來到赴那城內,向行人打聽到神使邸的所在,便依指示前往。到得神使邸,卻是一個平常的房子,只較普通木屋大些。守門軍士見說是找神使少爺的,馬上進去通報。   
  「九嬰,你可來啦!快進來,我有好多話要找你聊呢。」尹喜人如其名,一開口便讓人感覺到快樂。   
  尹喜剛竄出來,立馬被九嬰身邊的葉兒定住,欣然道:「居然還有朋友同來,太好了,我可是悶壞了。請教姑娘芳名?」   
  葉兒本就活潑,只是對著九嬰時有點拘束,見尹喜問她,笑道:「尹喜哥哥吧,我叫瑤葉兒。」   
  尹喜見葉兒大方,喜道:「九嬰,你哪找來的漂亮妹妹?唉,現如今,漂亮姑娘到處都是,可是美麗大方的可不多見啊。」鼻子嗅嗅,又急忙補充道:「身上還帶一股花香呢!」   
  葉兒道:「那當然!我是薔薇的真元合體的啊!」   
  九嬰立時醋意大發:「我怎麼都不知道。」   
  葉兒嘟囔道:「你又沒問。」   
  尹喜奇道:「咦,那不是和九嬰的師父一樣嗎?」   
  九嬰想起在不死林為安慰尹喜而胡縐之事,立時閉嘴。   
  尹喜將二人讓到屋裡,急沖沖地問了九嬰別來的經歷,聽到角龍之事,頓時是一臉羨慕,再待聽到與北冥殺手一戰,更是手癢難耐,摩拳擦掌。   
  好不容易等到九嬰說完,他意猶未盡,長歎道:「天下的好事都讓你小子佔全了啊。」接著也向二人談起自己這一年來的境況。尹喜是那種天生會說故事的人,說到生動時口沫橫飛,可是說到傷情時又是長吁短歎,極是引人入勝。   
  自那日與九嬰分別之後,尹喜潛心修煉,制服了烈虎,卻又不忍下手,最終放虎歸山。眼看苦行將盡,倒遇上駝狼群的圍攻,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逃得性命,一個駝狼的真元卻不知不覺中與他合體了。回到赴那城,更是閉門獨自鬱悶,至今修為尚停在吐納境。   
  聽尹喜講完,九嬰發現葉兒始終未插一句,覺得有些冷落她了,問道:「葉兒,你是怎麼修到罡氣境的?」   
  尹喜一聽,立馬跳了起來:「什麼,葉兒妹妹……不,葉兒姐姐也到了罡氣境了?不對啊,九嬰,你怎麼都不知道?該不是拐來的妹妹吧?」   
  葉兒嘟著嘴道:「那有什麼,九哥都到隨心境了!」隨即又高興起來,笑道:「這下好了,我要是被九哥欺負,可以找尹喜哥哥撒氣了哦。」九嬰、尹喜二人頓時無語。   
  葉兒雖生性開朗,卻懶得說長篇大論,只簡單地說了下在摩崖修真的生活。光是如此,也足以讓九嬰和尹喜羨慕的,據崇恩所述,摩崖人才調零,可正因為如此,門中的初級修真者都由三個神武境長老悉心培養,這等優越的修真條件,任誰聽了都會心羨不已。   
  聽到九嬰二人要去金剛密跡拜師,尹喜歎道:「聽說金剛密跡的入門極其嚴格,每個弟子入門前,都要經過三場考試,優勝者才能入門修真。唉,以我這樣的實力,怕是今生無望囉!」   
  「誰說無望了,我向火公大長老說說去。」一個少婦笑盈盈地走進門來,「呀,今天有你的小朋友在啊?!」   
  尹喜一聽說有望拜師,大喜過望,將九嬰、葉兒二人引見給自己母親。   
  尹喜之母方笛是梵原軍馴龍使,專門負責訓練神龍騎士的角龍,軍職相當於神使。而尹喜的父親尹儉因海皇靈珠之事,帶隊巡視未歸。   
  九嬰一聽角龍之事,登時來了興趣,問道:「方姨,我們能去看下角龍訓練嗎?」   
  方笛笑道:「這就走吧,我剛準備去呢。」   
  尹喜叫道:「母親,我天天纏著你要去看角龍,你都不應,怎麼他一說你就答應了。」   
  方笛用手指拍了下尹喜的腦袋,笑罵:「還不是因為你沒到罡氣境,我不放心。你看看別人,葉兒怕不比你大,都到罡氣境中期了,九嬰的境界我倒是真看不出來。」   
  葉兒奇道:「方姐姐,你怎麼看出我是罡氣境來的?」   
  尹喜再次大叫道:「葉兒,不能這樣叫,你叫我媽是姐姐,那我是什麼啊?」   
  方笛卻不生氣,一把拉住葉兒,開心道:「葉兒可真會說話,我比你大了三百歲啊,真是好久沒人這麼叫過了,開心死我了。你問我怎麼看出你的境界?你腰裡系的是玄冰短劍,不到罡氣境怎能使用啊?」   
  被葉兒一鬧,九嬰立時覺得方笛親切起來,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赴那城郊的馴龍場。   
  馴龍場在城郊的一片數百畝的大林裡,至少有千餘梵軍長期駐守此處。林中角龍都不懼人,自顧自採食草木。葉兒第一次見到角龍,有些害怕,緊緊拉住九嬰的衣角。   
  四人來到大林中央的一塊空地前,空地裡以鐵柵圍著一隻角龍。   
  方笛道:「這是馴龍場尚未馴熟的一隻角龍。小心點!它沒見過你們。」   
  四人鑽入鐵柵,那角龍原先蜷伏在地,此時驚覺,立起身來,龐大身軀高達兩丈,雙翼微顫。   
  方笛囑咐九嬰道:「若是角龍發起蠻性,你用罡盾保護好他們兩人。」隨即走上前去,輕撫角龍巨腿。   
  那角龍初時驚疑不定,看著方笛,神色漸漸轉安,突然轉向九嬰這邊,將頭伸了過來。方笛也從未見過角龍有這種反應,心中暗奇。   
  那角龍隨即雙翼大震,邁腿向九嬰三人奔來。事發倉猝,饒是以方笛的神武境修為,也來不及阻住這巨獸的瞬間發力,況且她馴龍已久,從未見過角龍如此興奮。   
  九嬰急祭起罡盾,擋在三人身前。那龍的身軀幾近四丈,數萬斤的身體以這種速度壓來,九嬰心裡也沒有把握擋住,更何況,他又不想傷害這種動物。   
  那龍直衝到九嬰身前,卻似無意傷害眾人,龐大身軀上一顆小頭向九嬰輕輕蹭來。九嬰驚出一身冷汗,這時感覺到它並無惡意,心中莫名地生出親切。   
  他將罡盾收回,伸出手去,輕撫龍頭。角龍俯在地上,雙翼緊收,索性將頭靠在九嬰肩上,溫順無比。葉兒、尹喜一陣虛驚之後,也小心翼翼地上前撫摸,角龍不再發威,過一陣竟「咕咕」地發出酣聲。   
  九嬰將龍頭輕輕托於地上,和眾人輕輕走出柵欄,長出一口氣道:「這傢伙的頭雖然不大,可是好重啊,托得我肩都酸了」。   
  方笛驚訝道:「九嬰,你想不想當馴龍使啊?我看你是馴龍的天才,對了,你的修真到了什麼境界了?」   
  「不知是隨心境的哪一段了,我最近沒怎麼修煉。」九嬰答道。   
  尹喜早搶著話頭,將九嬰的奇遇向方笛簡要地說了一遍。方笛自始至終如看到千年金角龍般,一直盯著九嬰,待尹喜說完,這才冒出一句:「天啦!」   
  四人回到神使邸,方笛走進後堂,過一會兒便拿了幾件物事出來,招手道:「你們幾個都過來罷,認個姐姐就有禮送了。」   
  九嬰、葉兒都極是乖巧,異口同聲道:「方姐姐!」   
  尹喜心中好笑,卻故意怏怏道:「媽!」   
  方笛又是一拍尹喜的腦袋,笑罵:「少不了你的。」一面拿出一件黃金戰甲,對九嬰道:「我見你已經可以御使龍角長刀了,這黃金戰甲倒也穿得。這戰甲陪著尹喜他父親從御劍境一直升到神武境,你可不要嫌棄。」九嬰心中極是感動,連聲道謝,眼中不禁有些濕潤。   
  方笛見九嬰如此動情,道:「真是重情意的孩子,一件戰甲,算不得什麼。呆會你把龍角刀取下,我教你石幣煉氣之法。」   
  方笛又對葉兒道:「你看,這是什麼?」   
  葉兒臉上還掛著淚珠,抬頭看去,頓時歡呼:「青紗戰甲!」青紗戰甲的防禦雖遠不及黃金戰甲,但穿在身上輕逸無比,最適合女修真者使用。   
  尹喜叫道:「我,還有我呢?」腦袋上少不了又是方笛的一記狠拍。   
  「木棉戰甲,你在神武境前都不用再換了。這可是上好的木棉材質,全梵原難尋的寶物。」方笛取出一套鴿白色戰甲,看上去材質比青紗戰甲也重不了多少,「至於武器,你自己去買一把吧,你現在修為太低,用什麼都一樣。」   
  尹喜歡天喜地地穿上木棉戰甲,這件寶貝,他可是盯上好久了。   
  方笛鄭重地對尹喜說道:「我給金剛密跡的火公大長老寫了封信,你到時給他帶去。以你現在的修為,是不能通過入門選拔的。另外,我還會另寫封薦信讓九嬰和葉兒帶去。」   
  當晚,方笛教了九嬰石幣煉器之法,九嬰對煉器極有天賦,不一時便已初步掌握。當時便取下角龍長刀,因九嬰初學,方笛怕煉器不純,可惜了這把玄武劍閣的上品,便親自動手。不到半個時辰,角龍長刀已煉入六枚黑石幣,金光更盛。   
  尹喜離家在即,方笛愛子心切,索性到軍中告了幾天假。尹喜樂在多了兩個夥伴,葉兒和九嬰則時常向方笛請教修真煉器之法。   
  方笛自幼聰明自負,見二人天資聰慧,正合她的胃口,再加上愛屋及烏,只要二人求教,無不傾心教授。幾天下來,葉兒和九嬰都大有進展。梵原的修真者雖然修行總綱相同,都以吸收自然元氣為修行根本,然門派眾多,各種修行方法都有其獨到之處,最重要的便是能融各家之長。   
  葉兒自小在摩崖修行,此番又求教於方笛,受益良多,自那日與北冥殺手一戰,一顆芳心早已悄悄牽在九嬰身上,日日與他相伴,終於淡去思念摩崖之情。   
  方笛早就想送兒子前往金剛密跡修行,而苦於公務繁忙,如今有了九嬰和葉兒,便放心地讓他們結伴而行了。幾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金剛密跡春季武試也即將開始,方笛送三人遠行,駐足赴那城上,目送三人融入天邊。   
  此時正是梵歷4122年的冬末,風雪漸息,來年又將是春暖花開的梵原。      
第六章 浪子野凌    
  金剛密跡實際上是一個島,而入門春試則選擇在梵原大平原的中心舉行,在梵原大陸的四個平原中,梵原大平原(注1)的修真者最密集。   
  梵原大平原也是大陸最大的平原,兩千里的沃土上沒有大河,只有千百條小溪流,這些溪流佈滿四野——美麗溪流的源頭只有一個,那便是這次金剛密跡春試的地點「溪谷」。   
  九嬰等一行三人逐漸向溪谷行進,一路上冬雪漸融,萬木抽芽,大平原上溪水潺潺,行過時經常會驚起群鳥一片。   
  尹喜在赴那城自小被父母管束,葉兒也是自小在森嚴的摩崖長大,此次遠行才真正是無拘無束。   
  九嬰新見大平原景致,又有二人相伴,心情極佳。白日趕路,晚間便修行「隨心境」心法,漸覺罡氣已控御自如,合體真元也慢慢融於身體。   
  路途中時不時會看見御劍境的修真者,越接近溪谷,御劍飛行的人便越多,到了後來,三人每日都能看見有這樣的修真者飛過。   
  這日,頭頂又有三五人御劍而過。葉兒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半空遠去的修真者,羨慕道:「我什麼時候才能練到御劍境啊?」   
  「很快的,你的罡氣境不是只用了一年,照此算下去,後年就進入御劍境了。」九嬰道。   
  「一兩年哦!」葉兒頓時開心起來,轉念一想,皺眉道:「騙人!師叔們都說修真這種事情是不能強求的,有的人修煉了幾百年都還是吐納境,每一個境界的突破都要有機緣。我一年能到罡氣境,但十年都不一定能過隨心境啊!」   
  尹喜道:「急什麼?我是我們中最差的,我都不急。不過,要是我幾百年還停在吐納境,我會悶死的。我是不去想飛的事,正所謂有一句老話叫『不會跑,就想飛』。」   
  葉兒不理尹喜的挖苦,拽住九嬰的袖子,道:「對了,九哥,崇恩師叔說你有福緣,我看,你肯定是我們中第一個修到御劍境的。到時候,你就可以帶我去飛了!」   
  九嬰想了想,笑道:「那是自然。到時我們已在金剛密跡修行。……嘻嘻,肯定名揚密跡全島!」   
  「為什麼啊?」葉兒好奇道。   
  九嬰咳了咳,粗著嗓子說道:「昨日坐禪時……門下男弟子九嬰一名,攜同女弟子瑤葉兒一名,擅自逃學,御劍前往島邊……觀日落。」   
  尹喜大笑,葉兒笑了一陣,後來竟是眼望天際,神往不已,喃喃道:「金剛密跡的日落一定很美。」一顆心憧憬著與九嬰在一起欣賞天際餘暉,那將是何等浪漫!   
  九嬰在路上將近況用傳音珠告知了樓甲,樓甲甚是欣慰。傳音珠極為耗費真力,因此九嬰在路上很少使用。   
  三人同行,雖行程千里倒也不寂寞。十天之後,終於來到了溪谷。   
  溪谷的景象令三人瞪目結舌。   
  這裡本就是大平原的中心,再加上密跡的入門春試,數百名金剛密跡的弟子也趕到溪谷。   
  空中時刻有上百的修真者在御劍而飛,上萬修真者主要聚集在谷外的千溪城——梵原人都習慣了保持水源的清靜。千溪城方圓數里,到處是趕來參加春試和參觀春試的人,兌換幣石的商號、出售裝備的劍鋪以及連排的客棧。   
  三人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來,尹喜家境殷實,帶了數百個黑幣石,自然是由他付帳。三人用飯時,向客棧的老闆一打聽,才知春試報名已經開始,但到真正春試還有十來天。   
  尹喜皺眉道:「不知火公長老到了沒有?我母親說,他每次都要親自到場的。」   
  九嬰道:「我想我還是去報名參加春試的好。」   
  尹喜道:「何必那麼麻煩,反正你們倆的薦信我母親也寫好了。」   
  九嬰解釋道:「你看,有這麼多的人都來參試,我是想多經歷點事,對修真也有好處的。上次在與北冥殺手一戰後,我就從隨心境中期進入後期了。」 他不想傷害尹喜的自尊心。   
  葉兒應聲道:「我也要和九哥一起去參試!」   
  尹喜苦著臉道:「唉,我是不行的!這些參試的人至少也是罡氣境的修為,我去參試只能墊底。」   
  葉兒學方笛那樣拍拍他的頭,道:「沒關係的,你可以去為我們鼓勁嘛!」   
  用過飯後,三人走出客棧,尹喜去打聽了金剛密跡的報名地。九嬰和葉兒報了名,而尹喜聽得火公長老尚未到溪谷,也幹不成什麼事,便結伴閒逛。   
  逛到西城一排劍鋪,三人進去看了看。和溪谷的繁華相比,這裡出產的煉器卻不怎麼樣,九嬰看了幾家,皆不如玄武劍閣的品質。   
  正逛之間,就聽有數人急急從身邊奔過,口中說:「城西門外……有人比武……」話音不是很清楚。   
  一聽「比武」二字,尹喜立馬來勁了,道:「反正閒來無事,去看看。」拉著九嬰、葉兒一齊奔西城門而去。   
  卻見城門外果然聚了幾十號人,場中一人席地而坐。三人鑽入人群,卻見那設擂之人身著布衫,懷中抱著一柄鐵槍,長髮也不束髻,垂在臉前,因此也看不出面容年齡。   
  此時,人群中一人走入場中,對設擂那人道:「漢子,我來領教幾招。」那人聞言,立起身來,拱手道:「在下南梵原野凌,請指教。」   
  挑戰那人也一拱手:「我叫泰雲,出招吧。」只見他身著鐵製戰甲,手中一把短刀,擺個門戶,隱隱戰甲和刀上有罡氣流動。   
  只聽野凌說道:「你剛入罡氣境,不是我的對手,不要比了。」語氣極是平靜。   
  泰雲見野凌抱槍而立,神態極是傲慢,心中有氣,冷哼一聲,道:「你既在此設擂,為何不比,莫非只是為了消遣我們。接招吧!」手中短刀急砍,一道紅色罡氣向野凌攻去。   
  九嬰在邊上暗暗點頭,心道這泰雲比自己罡氣境初期時強多了,自己那時連罡球都還運用得不大熟練。   
  野凌一手仍是懷抱鐵槍,身子不動,另一手凝出一個紫色罡盾,將紅氣穩穩擋住。   
  泰雲一擊不中,又是一道罡氣凝成。卻見野凌一抖手,直接將罡盾向泰雲擲去。泰雲罡氣剛凝成,又無法再結盾抵禦,一時無法變招,眼睜睜看著罡盾打在身上。只見他悶哼一聲,被罡盾擊中,青銅戰甲被打出許多裂紋,紅光閃爍不定。   
  與泰雲同來的數人趕忙扶起他,脫下甲來,所幸只是皮肉傷,便有同行的人向野凌發難:「你這人下手怎麼那麼重,比武點到為止,仗著你的修為高些,便把別人的戰甲打壞。」   
  野凌仍是抱槍而立,不緊不慢道:「比武本就難免受傷。再說,我已經勸過他了。」   
  眾人一聽,也無話可說,背起泰雲便離開了。一時也無人再上前挑戰。   
  九嬰對葉兒二人道:「他至少是罡氣境後期吧?」   
  尹喜道:「也可能是隨心境的,他用的鐵槍是軍器,我見過赴那城的神武士用的就是這種。」   
  九嬰的修為雖然比野凌高,但戰鬥經驗卻遠遠不如,適才見野凌以罡盾攻敵,他就從未這樣想過,包括樓甲也從未這樣教過他。   
  無人挑戰,圍觀眾人漸漸散去,三人正要離去,卻見有幾人急急奔來,為首一人身著長衫,手提長劍,老遠就叫道:「是誰?敢來溪谷撒野!」   
  野凌本已坐下,聞聲又站了起來,仍是拱手道:「南梵原野凌,請指教。」   
  趕來那人徑入場內,隨行的人都留在場外圍觀,那人道:「聽說你下手狠毒,打傷了我兄弟!我是溪谷的公王孫,來教訓教訓你,也好讓你知道千溪城並非無人。」   
  野凌知對方修為一定高於泰雲,不再答話,罡氣佈滿全身,綽槍運力,全神戒備。   
  公王孫脫去長衫,露出裡面的鑌鐵戰甲,提劍搶步便攻了上去。二人立時斗在一塊。   
  九嬰自從進入罡氣境後,就只知發出罡氣制敵,像這樣近距離地纏鬥全無經驗。其實那日遭遇北冥殺手,他偷襲第一個殺手用的也正是以兵刃注滿罡氣進攻,只是他以為那是偶爾為之,卻不料今日看到全不用發射罡氣波的打法。   
  技擊本無定勢,軍陣對戰中,在衝鋒戰中多使用罡氣波,而短兵相接時則是直接以兵刃相抗。   
  只見公王孫的長劍注入罡氣後,暴長數尺劍芒,使得是大開大合的路數。野凌的鐵槍屬於長兵器,本就勢大力猛,槍尖上紫芒閃動,一桿槍舞得沉穩。交手十餘招,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葉兒對九嬰低聲道:「那公王孫的修為好像略勝一籌。」   
  此時九嬰也看出公王孫確實在罡氣上稍強。這時兩人暫成平局,是因為公王孫一上來就用劍使長兵器的招數,想速戰速決——沒料到野凌的修為並不比他差多少,所以公王孫的優勢都浪費在保持數尺長的劍芒上了。   
  場中,公王孫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罡氣急收,劍芒立時短了兩尺,而身法則改為以短打長的靈活路數。野凌頓時感到對手的攻勢強了起來。   
  此時,雙方以快打快,公王孫的劍法也就罷了,野凌手中的長槍也使得純熟,幾次被對手攻入內圍,卻馬上用長槍短打逼了出來。   
  葉兒和尹喜看得入神,不再說話,而九嬰越看越是汗顏,自己的修為是要比場中二人都高點,可是若論起武技,則是天壤之別。   
  「看來這次春試並不能輕鬆過關!」九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用方笛的薦信。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時,場中戰局已有變化。野凌賣個破綻,公王孫求勝心切,急搶入內圍。野凌倒轉鐵槍,槍桿貫滿罡氣,紫光大盛,「撲」地一聲擊中對方胸口。公王孫悶哼一聲,倒退數步,鑌鐵戰甲上紅光一閃即逝。   
  葉兒驚呼一聲:「好甲!」這種重擊,竟然戰甲未有絲毫傷損,三人中,恐怕只有尹喜的木棉戰甲能強過公王孫身上這套。   
  公王孫聽得場邊有人叫「好甲」,還是個女子的聲音,心頭更是惱怒。   
  公王孫略運內息,發現並未受傷,猱身再上,這次卻是硬打硬拚,想憑著自己的裝備優勢挨得一兩下攻擊,找機會擊中野凌。   
  野凌剛才一擊並未用足全力,沒想到對手的裝備如此之強,再看到公王孫欲憑戰甲優勢硬攻,甚為惱怒,每一擊便都用上全力。他四處遊歷,每日尋找高手比武,最厭惡的就是不公平。公王孫這種打法多少有些無賴,連尹喜看了都暗暗搖頭。   
  野凌的格鬥經驗明顯更強,即使是面對對方的超強防禦,仍是槍法不亂。   
  再數合,紫芒槍尖又擊中了公王孫,公王孫硬接了這一槍,手中長劍同時也刺中野凌右肩。   
  這場比武終於有了結果,公王孫慘呼倒地,鑌鐵戰甲閃爍不定,紅光流動,一會兒便漸漸平息,回復如初。   
  而野凌就沒這麼幸運了,罡氣將他右肩布衫擊碎大半,整個肩膀被血染紅,已不能再戰。   
  眾人這才看到,野凌衫破見肉,竟未穿戰甲。   
  公王孫從地上爬起來,完好無損。他走上前去,抬劍指著野凌道:「你服是不服?」   
  野凌手撫右肩,眉頭緊鎖,顯是十分痛楚,口氣仍是不緊不慢,抬頭道:「若不是這套鑌鐵戰甲,又如何?」   
  公王孫笑道:「比武格鬥,自然是勝者為王。打輸了便借口裝備不如別人,那還比什麼?日後到了軍陣上,你是否也說『我死得不服,我的戰甲不如敵人的。』」與他一起來的眾人都一齊大笑。   
  九嬰等人心中都鄙夷公王孫此時表現,暫時也不發作。   
  野凌聽公王孫如此說,觸動心思,低頭道:「你說得不錯,我輸了,不必找理由。」   
  公王孫卻不罷休,仍是以劍指著野凌,道:「怪只怪你沒有個好父親。這樣吧,你此時跪地求饒,你傷我兄弟之事便不再追究。否則……」   
  此話無禮已極,野凌眼中紅絲遍佈,幾要噴出火來,仍是不緊不慢地咬著牙道:「你便要如何?」   
  「我就此廢了你!」公王孫知野凌右肩受傷,已無反抗餘地,更是盛氣凌人。   
  九嬰忍無可忍,走入場中,怒道:「比武不過是一勝負而已,既已有結果,閣下又何必咄咄逼人?」葉兒和尹喜早已搶到野凌身邊,替他包紮傷口。   
  公王孫沒料到居然有人出頭,冷笑道:「哪來的毛頭小子,活得不耐煩了?」   
  九嬰怒氣沖頂,強自忍住,也不拔刀,手中祭起一個一尺罡球,低頭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這種人渣!」角龍真元經一路修煉,此時也應勢而動,淡金罡氣佈滿全身。   
  公王孫見九嬰氣勢驚人,不禁有些心怯。但他自小養尊處優,何時受過這等鳥氣,況且當著眾人,不可能就此退走。他惱羞成怒,暗暗運勁,尖嘯一聲,挺劍直刺。   
  九嬰罡球已成,全力擊出,直取公王孫鑌鐵戰甲。他極恨公王孫適才言行,因此也遷怒於他這身鑌鐵戰甲,攻擊絲毫不留餘力。   
  公王孫雖知九嬰修為勝於自己,但想這鑌鐵甲乃西梵原九曜劍閣所產,是中級修真者的極品護甲,當年伴隨父親公王怒身經百戰都未有傷損。仗著鐵甲強橫,仍是使用剛才刺傷野凌的戰術,拼著受對手一擊,也要擊傷九嬰,挽回面子。   
  以九嬰現在的修為加上合體真元的絕對優勢,攻擊便遠勝同級修真者了。但他並無格鬥經驗,若對手如先前那樣與他過招,恐怕他只有挨打的份。公王孫心虛,以卑劣戰術對付他,卻正中他下懷。   
  公王孫這一劍眼看就要刺中九嬰,不料九嬰發動的罡球蓄勢已久,速度極快,竟後發先至。   
  只覺一股大力擊中心口,公王孫向後飛去,直撞向人群。那一劍終於差了數寸未能刺向九嬰。   
  他氣血翻湧,心道:「這人年紀輕輕,徒手罡球怎會如此強橫?」急運內息,更是大吃一驚,肋骨疼痛欲裂不說,真氣都無法聚集了。只聽得心口處「崩崩」幾聲脆響,心中更驚,暗道:「不好,肋骨碎了。」低頭看去,只見鑌鐵戰甲紅光大盛,隨後消去,赫然裂開了幾寸。   
  圍觀眾人見雙方劍拔弩張,早已遠遠避開,只留下九嬰、公王孫及野凌等人。從人們平時跟著公王孫,依仗千溪城神使公王怒的旗號,早就跋扈慣了。而公王孫的修為在同輩中也確是罕有敵手,眾人哪見過這等場面?其中一兩個機靈點的,已跑回城去報信。   
  尹喜和葉兒見九嬰一招破甲,興奮異常。野凌此時則心中翻騰:「想我遍歷梵原,自以為在御劍境以下更無敵手,今日敗於公王孫也就罷了。以這年輕人的實力,我根本就近不了身,亦擋不住剛才那一擊。」頓時有些意興蕭索。   
  九嬰站在當地,始終冷眼看著公王孫。公王孫回過一口氣來,第一句說的居然是:「你別走,有種的等在這兒!」   
  九嬰怒極反笑,自背後緩緩抽出龍角長刀。那刀經方笛以黑幣煉過,光輝更勝往日,在夜色中極其耀眼。   
  野凌大驚失色,道:「神武境的龍角長刀!」   
  「注1:梵原由四個平原組成:梵原大平原、小梵原、金剛原、西梵原。」      
第七章 神武一怒    
  也難怪野芒這樣驚駭。他自小立志從軍,對裝備和技擊都頗為上心,一眼認出神武境修真者專用的龍角長刀,自然認定九嬰是神武境修為。   
  其他人也是同感,全場一片寂靜。   
  九嬰本意只是為了教訓一下公王孫,擊破鑌鐵甲,心中已經解氣,只是聽得公王孫仍是如此囂張,心中厭惡,這才拔出刀來,要嚇退這個不知進退的公子哥。   
  公王孫臉上都是惶恐之色,正要叫從人快走,卻偏偏說不出話來。   
  正在公王孫要走未走之時,空中有人喝道:「是誰這麼大膽,敢在千溪城鬧事?」   
  公王孫抬頭一看,面有喜色,叫道:「爹爹!」   
  那人正是公王孫的父親——千溪城神使公王怒。公王怒聽得公王孫的從人來報,立時大怒,也不召集梵軍,孤身御劍趕來。   
  公王怒落入場中,根本不看九嬰等人,逕直走到公王孫面前。   
  公王孫哭道:「爹爹,那些人恃強凌弱,欺負孩兒,把您給我的鑌鐵戰甲都打壞了。」   
  公王怒「啪」地一個耳光打去,怒道:「沒出息的東西,盡給我丟人現眼。」公王孫臉上立時紅腫,不敢再說。   
  公王怒這才轉過身,向眾人看去,目光停在九嬰身上,看見他手中擎著龍角長刀,心中也是大為驚訝,戟指九嬰道:「必是你傷了我的孩兒!」   
  九嬰見他身著軍用白金戰甲,想必也應是神使一級的軍職,他自小由樓甲帶大,對梵軍原就有好感,便拱手道:「在下九嬰,令郎適才與這位朋友比武,得勝之後,出言羞辱,在下這才出手。出手重了些,望前輩見諒。」   
  公王怒冷笑道:「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狂徒,竟然使用軍用的龍角長刀。這是纓傑那老傢伙給你的吧,我看他也是老糊塗了。」回頭問公王孫道:「他剛才是用這刀傷得你?」   
  公王孫低聲道:「是空手發的罡氣。」   
  公王怒心中一驚,以徒手罡氣能擊裂鑌鐵甲,看來這年輕人的攻擊力還要超過軍中神修士。只是此時,他忌得不是九嬰的修為,而是九嬰的背景。   
  纓傑這人,他是知道的,不會隨意將神使訂製的武器賣於常人,那麼,這年輕人多少應和梵軍有些關聯。再者,看他的相貌,不過是二十多歲,小小年紀能有此修為,一定是家學淵博或出自名師。   
  雖然剛才公王怒出言不遜,但九嬰想對方愛子心切,情有可原。於是不再搭理,回身去查看野凌傷勢。   
  他發現野凌的傷口已不再出血,抬頭笑看葉兒。葉兒見九嬰目光中滿是讚許,心中得意,笑道:「九哥,我用真氣封住了他的傷口。怎麼樣,不錯吧?」九嬰點頭。尹喜叫道:「我也幫了忙的……」   
  三人自顧自交談,公王怒更下不了台,怒道:「不管你是何方神聖,今日打傷了我孩兒,絕不能就此罷休!」   
  九嬰聽他口氣蠻橫,心中有氣,站起身道:「前輩要待如何,悉聽尊便!」   
  公王怒道:「我是本城神使,也不欺負後輩。你接我三招,能不能接下都是你的福緣,三招過後,一筆勾銷。」頓了頓又說:「若是沒有這膽量,也就罷了,向我孩兒陪禮,再賠我一副一樣的戰甲,此事也算了結。」   
  若說是九嬰與公王孫比武傷了他,這些條件倒也不算苛刻,但因公王孫之前種種,九嬰哪肯去向他陪禮,更別說賠甲了。一時倔氣湧上心頭,應道:「那在下不自量力,接神使三招吧。」   
  公王怒聽他應戰,心中暗喜。他雖然表面粗魯,但畢竟統軍多年,心細如髮。先提出三招之約,既可保持神使的氣度,又能為兒子討回一口氣。   
  九嬰怎知這個神使一瞬間竟閃過這許多念頭,此時只求自己氣順,更不惜身受重傷,幸好方笛送的黃金戰甲穿在身上。   
  葉兒、尹喜都極為擔心,葉兒從不違拗九嬰之意,只有心中暗暗祈求神祐,尹喜則立即除下身上木棉戰甲,給九嬰罩在黃金戰甲外,道:「九哥小心!」他日日與葉兒、九嬰在一起,不知不覺稱呼也跟了葉兒。   
  見九嬰接下公王怒的挑戰,野凌在旁也是擔心萬分,但他自小性情強硬,更不出言阻止,反而心中佩服九嬰的膽氣,也對九嬰道:「兄弟,小心點!」   
  九嬰向三人點頭微笑,示意他們不必擔心。隨後全身氣勁流動,擺出防禦姿勢,對公王怒道:「請進招。」   
  公王怒見尹喜給九嬰穿上木棉戰甲,心道果然不錯,這群小子真是梵軍子弟。   
  當晚無風,九嬰卻感到勁風撲面。   
  公王怒站到十丈開外,背手而立,全身袍袖烈烈作響,罡氣已運轉全身,身影在夜色中白光流溢,儼然高手風範。城頭大燈本將這一片照亮,可此時九嬰只能看到公王怒的白色身影。眾人都退到十丈以外,以免被波及。   
  「接招吧!」公王怒連手指都沒有動,全身白光晃動,一道一人高的利刃向九嬰撲來。   
  九嬰早已蓄勢以待,但仍未想到公王怒的攻擊如此之快,而且沒有預兆,以至於在對手出聲提醒之後,還是愣了一愣,這一念之間,利刃已至面前。情急之下,雙手連揮,四五層罡盾向前推去。   
  這樣連蓄罡盾,要是換成公王孫或野凌,肯定是後繼無力了。   
  罡盾凝成時幾乎沒有間隔,就談不上什麼厚度,一遇利刃就被破開,一時間,「嗤嗤」聲不斷,罡盾一個接一個消為無形。   
  利刃被幾個薄盾一阻,慢了下來。九嬰已揮動龍角長刀,凝出一個一人高下的罡球。利刃劍氣切入罡球,終於不在前進,球劍逐漸暗淡,消於無形。   
  公王怒大笑道:「好小子!低估你了。」   
  剛才他只以七成功力發出「人劍」,不料九嬰修為雖遠不及他,可真氣源源不斷,以薄盾阻隔恰巧是發揮了真氣充沛的優勢。   
  接下第一招,九嬰真氣稍轉,便完全恢復了。圍觀的修真者這時也越聚越多。   
  公王怒喝道:「第二招!」不再背手而立,而是搶到五丈距離,蹲步沉馬,雙手擎天。   
  只見自公王怒腳下起,方圓一丈,連片草木土石捲起懸空,他的頭頂上,全是凝空不動的草石。似乎時間都已凝住,草石在空中迅速變色,泛起白光——竟全被注滿罡氣,於是連一片草葉,都成為了殺人利器。   
  「轟」地一聲,包含千萬個土塊草石的罡氣團急勁襲來,氣勢極大,避無可避。   
  九嬰急運罡氣注入戰甲,蹲了下來,雙手向前凝成一個罡柱。他蹲下來是因為本能,只為減少正面受襲的面積;而凝成的罡柱相當於一個奇厚無比的罡盾。   
  眼見罡氣團已擊上罡柱盾,十之七八的碎石草打空,而接觸罡柱盾的碎石勢道極勁,眼看罡柱由丈餘散為七尺,由七尺被擊成五尺,碎石團仍不減勢頭。   
  當九嬰身前只剩下半尺厚的殘盾時,尖利的破盾之聲終於停下。   
  「卡答」一聲,隨著最後一顆碎石落地,葉兒、尹喜和野凌異口同聲喝一聲彩。   
  公王怒性情本狹,此時不怒反笑,冷冷讚一聲:「好!接最後一招,看你小子的造化了。」說著,從身後抽出斧刃劍。   
  葉兒拔出玄冰短劍,衝入場中,與九嬰並肩而立。與北冥殺手一戰,那種同生共死的感覺已深深植入葉兒心中,見九嬰身處險境,便不假思索,要並肩齊上。   
  九嬰拍拍葉兒的肩膀,故作鎮靜,低聲道:「沒事的,葉兒。我可是身負血神咒和角龍真元的人啊。」   
  葉兒有些猶豫地點點頭,這才清醒過來,也知自己在這兒並不能幫九嬰什麼,反而要讓九嬰耗費功力保護自己。   
  葉兒退出場外,九嬰雙手舉刀,凝神對敵。此時他心中一點把握都沒有,雖然和葉兒說得輕鬆,但是前次被一名北冥殺手的半月斬擊中,便昏迷了一整天,此次的對手不可同日而語,攻擊力在那殺手數倍以上。   
  公王怒兩招未擊倒九嬰,惱怒已極,再不顧神使身份,拔刀出鞘。以神武境修行與年紀輕輕的後輩比武,還用到了兵刃,這傳出去就已是丟臉面的事,一不做二不休,他這招要傾盡全力,也不管什麼後果了。   
  斧刃劍緩緩舉起,直至過頂。身周碎土被罡氣帶動,在公王怒腳下隨氣流激動。劍身白芒暴長,全身白光罡氣凝結成形,緩緩浮上半空。   
  公王怒舉劍而立,他的上空,一個兩丈人形也舉劍而立,人形由罡氣聚成,凝而不散,白光四射。天地間一片死寂,那罡氣人形恍若天神,甚至連罡氣人形的髮絲都隨地面的公王怒隨風而動,這團罡氣已與他心意合為一體。   
  觀戰的公王孫開始時見父親取出兵刃,興災樂禍,而此時見父親如此殺氣,心中也不禁害怕,甚至有些後悔今晚在此生事,眼光呆視那空中罡人,心道:「神武一怒!父親是真的動怒了!」   
  神武一怒是神武境修真者的無上功法,殺氣極重,平時很少有人看到,他也是在小時見過公王怒演示過一次。   
  西城門外這一片空地亮如白晝,周圍的修真者也都注意到了,城門外、城頭上,全是驚呆了的目光。在空中御劍觀戰的十餘個修真者紛紛遠避。   
  葉兒等人也同樣感受到了神武一怒的殺氣,葉兒心中懊悔:「為何剛才沒有和九哥站在一起?如果眼睜睜地看著九哥孤身赴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這千百人中,最難受的自然是直接面對公王怒的九嬰,他幾乎被這殺氣壓至無法喘息。神武一怒尚未發動,他就已經覺得身上的真氣流動有點阻滯了。「我是害怕了嗎?」他問自己,隨即心中怒道:「我可以戰死,卻不能被嚇死,我是那麼沒出息的人嗎?」   
  念頭轉到這裡,戰意被激發出來,憤怒催動了體內的角龍真元,真元也隨之而怒,元氣似乎要衝出體外。因為極度恐懼,血神咒的力量也已催動,全身紅芒暴長。   
  九嬰閉上了眼睛,感覺到自己並不是孤立的——角龍和母親捨麗的力量在體內和他一同作戰。雖然閉上了眼,他竟還可以「看見」兩樣東西,一件是紅透了的龍角長刀,一個是半空之中靜止不動的神武一怒。而自己的身體,已不知在何處,恍如夢境,只是在旁觀龍角刀與神武一怒之戰。   
  神武一怒的人形終於催動,很簡單的合身一斬,氣吞山河。刀未落,先期而至的罡氣就已將地面壓得砂石迸裂。   
  九嬰的人未動,手中的龍角刀放出丈餘的紅色刀氣,自行向神武一怒撲去。   
  這時他若還有一點思考的能力,一定會歡呼自己已進入了「御劍」境。這段時間來一直在隨心境後期停滯不前,其實不是修為不夠,而是機緣未到,此時被神武一怒所懾,全身真氣受激,潛能暴長,竟在一剎那間衝破了御劍境的屏障。   
  即使是御劍境的修真者,也無法在神武一怒的攻勢下逃生,公王怒很明白這一點。他殺心一經激起,就不可能再揭制,罡氣人形隨心而動,逕直向九嬰真身劈去。   
  怒吼聲向四野傳去,這也是神武一怒名稱的由來,罡氣所帶出的聲音如人怒吼。   
  龍角刀架住了神武一怒,卻絲毫不能稍減它向九嬰迫近的速度。   
  九嬰眼看神武一怒迫近,「呔」地大喝一聲,角龍真元和血神之力一齊注入刀中。   
  觀戰者超過千人,眼看九嬰已要命斃當場,都是齊聲驚呼。千鈞一髮之際,卻見他身上竄出兩道罡元,都隱隱有形。一道似是金色巨獸,另一道卻是血紅人形。兩道罡元與龍角長刀融為一體,刀身驟然間消失,只剩下金光泛紅的罡氣,形似巨大的半截刀刃。   
  罡氣刀刃截住神武一怒,帶著金鐵之聲的龍吟。這一刻,是神武境後期的全力一擊,與御劍境初期的九嬰加上血神咒和角龍真元的對抗。   
  神武一怒被巨刃擋住了!本是快捷無比的雷霆一擊,居然慢了下來,神武一怒的吼聲更甚,壓著巨刃向九嬰逼近,巨刃的龍吟則越來越低沉,拚命抵住神武一怒的前進。   
  九嬰的身體劇痛欲裂,他從未感受過這種煎熬,如千刀萬剮同時附上身來。御使巨刃耗費真氣太快,他竭盡全力仍不能阻擋神武一怒那猙獰罡人的逼近。   
  巨刃逐漸縮小,直至收回九嬰體內。龍角長刀回到他手中,仍死死與神武一怒相抵。他的修為仍無法完全發揮血神與角龍真元的力量,這兩股力量在神武一怒重壓下不得不退回,散佈於龍角刀與兩層戰甲內。   
  所有這一切,在九嬰看來幾乎有一個時辰之久,而實際上不過眨了幾眼的時間而已。   
  神武一怒不同別的罡氣,每一處都與放用者相通,不會分裂開來,直至罡氣耗盡。   
  九嬰已經力盡,仰頭悲嘯如龍吟。不可抗拒的神武一怒終於擊中了他。九嬰身週三丈,土石飛揚。   
  在觀戰的人群眼裡,這個過程一凝、一攻、一擋、一爆,只有神武一怒凝結的過程比較長,之後的進程都是連貫完成的。能體會到這一點時間內的震撼的,只有九嬰和公王怒。   
  公王怒催動全身真力,終於完成了神武一怒的攻擊。甚至連血肉的碎片都沒有看到,但他堅信,這個年輕人已經死了,化為無形。   
  對於九嬰體內適才放出血神和角龍的情景,還在他腦中回放,心中竟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湧起,是驚訝,是忌妒,最後還有一種幾近變態的快感。這種令神武境初期之前的所有修真者都為之恐懼的功法,在他手裡用了出來,這將大損他的名聲。   
  但是,軍方會為這個過失,責罰他這位身負碩碩戰功的神使?他甚至可以將原因歸於這個年輕人的超常的修真境界——借口便是最近大批北冥殺手潛入梵原。   
  看著眼前被轟出的大坑,尹喜已經完全呆住了。   
  葉兒悲痛欲絕,手緊緊握在玄冰短劍上,心中湧起搏殺公王怒的衝動,然而此時巨大的仇恨充滿了她的心中,牙都咬出血來。   
  她握著短劍的手在不斷顫抖:「我一定要忍住,努力修真,總有一天要為九哥報仇!」   
  野凌在三人中是較平靜的一個,他也是全場唯一離九嬰身後最近的人。他在九嬰的斜後方十丈之地,也看清了九嬰遭到神武一怒滅頂之擊的那一瞬。他是不輕言放棄的性格。心中的賭注自然押在九嬰一方,此時,他堅信,只要沒有看到九嬰的屍體,就還沒有輸。   
  在千餘雙眼睛注視著九嬰所在的地方,飛散的土石粉末逐漸平息,那地方已是一個三丈的大坑,坑內星星點點全是血跡,此時,連野凌都已失去了最後一點固執。      
第八章 春試之前    
  坑中金光晃動,現出一隻淡金色的巨獸形體,那是角龍的罡元,那龍仰天悲吟,聲震四野,之後結為真元,一閃又消沒在坑中。   
  角龍真元在神武一怒的攻擊下沒有消失,眾人心中都湧起了一點希望。   
  一個血人,自巨坑中緩緩爬起。   
  那血人道:「神使大人,三招已過。」   
  聲音低沉,遠處的人根本就聽不到,葉兒、公王怒等人卻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九嬰的聲音!圍攻的千餘修真者見九嬰居然未死,一齊歡呼。   
  原來,神武一怒的無匹勁力擊中九嬰,而強悍的角龍真元卻不讓九嬰倒下,二力相持,他全身難受欲爆。北冥殺手留下的刀傷剛癒合不久,此時首先爆開,鮮血急迸。血神力遇血而發,護住九嬰全身,雖被震得遍體鱗傷,仍能不死。   
  公王怒此時便是再想下殺手也不可能了,除非他身敗名裂,不想再當神使。他立時御劍而去。公王孫等人恨不得躲入坑中,分開人群,也急急離去。   
  九嬰踉踉蹌蹌地走到呆立的葉兒身邊,道:「我沒力氣了。」便歪倒在葉兒懷中。   
  野凌上前把住九嬰的腕脈,道:「九嬰的心脈未損,應該是脫力了。」早有御劍境的修真者上前幫忙,一齊將九嬰送回客棧。   
  這一夜,千溪城竟有半城未眠,都在談論這場戰鬥。   
  九嬰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又是葉兒,還有她身後的尹喜和野凌,笑道:「為什麼我每次交手都要被打得昏過去?」   
  葉兒見他醒來,淚水奪眶而出,道:「別說話了,你的傷很重。」擦了下淚,又笑道:「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呢。」   
  九嬰道:「又哭又笑的,呵呵……」牽動內息,咳了起來。   
  尹喜笑道:「你不只是每次交手都會昏過去!而且每次都要廢去一套好甲!嘻嘻,幸好我的木棉戰甲沒事。」   
  九嬰問道:「我的刀呢?是不是也沒了?葉兒,我昨晚打得是不是很狼狽?」   
  葉兒掛著淚痕怪道:「刀還在。不過你確是打得很狼狽,以至於在千溪城多了一千個崇拜者。裡面一定有好多是女修真者。」   
  九嬰笑道:「我只要葉兒一個就夠了,一千個女修真者都抵不上一個葉兒漂亮。」   
  葉兒的臉一下紅了,低頭道:「那也說不定有些比葉兒漂亮的。」   
  尹喜怪叫道:「九哥!我以為我是夠油滑的,想不到你說話比我還膩啊。」   
  九嬰笑笑,又對野凌道:「野凌,今後咱們就是兄弟了。這次一起去參加春試嗎?」   
  野凌點點頭,應道:「嗯。」他情感輕易不外露,但一旦認定,對方就是他一生的朋友。   
  葉兒關心道:「你流了那麼多血。能在春試之前休養好嗎?」   
  九嬰稍運內息,心有餘悸道:「角龍真元不知去了哪裡?血神的真力還在。神武一怒真是太可怕了!」   
  葉兒道:「只要人還在,合體真元是不會消失的。可能是角龍也受了傷,要休息吧。」   
  尹喜忽然道:「葉兒、九哥,我看你們還是不要去參試了,九哥的傷勢太重,不如由我一齊送薦信上去。」   
  野凌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有薦信,不必非要去參加春試。看看九嬰恢復的情況再決定吧。」   
  這話極對尹喜的胃口,他心裡本因薦信之事介懷,忙接道:「對,對,大丈夫能屈能伸。」   
  眾人一齊大笑。   
  九嬰傷勢既好,話題便扯到了野凌身上。   
  野凌在大陸南端的金剛原長大,父親是梵軍的神武士,也是在冥梵之戰中陣亡。於是他自小便立志從軍,以繼父志。這次金剛密跡春試,他已對自己實力有了一些把握,便也趕到溪谷。趁春試未開始之機,想和各地的考生較量一下,卻不料遇上了公王孫。   
  眾人見又結交了野凌這樣一個好友,而且九嬰也已醒來,傷勢並無大礙,都很高興。   
  尹喜說道:「野兄和九哥的戰甲都打壞了,一會兒我們上街買一副去。」   
  野凌忙道:「我就不必了,我有一副家父生前留下的青銅戰甲,只是一直捨不得穿。」   
  尹喜生性慷慨,哪計較這點小事,當下道:「令尊的遺物,你還是好好保存吧。一會我們一起去挑一副。不挑副貴的,就是不認我這個朋友!」   
  葉兒怪道:「九哥才醒來,等他過幾天好點了再去吧。」   
  九嬰道:「不用過幾天了,我現在就沒事了,只是角龍真元好像找不到,有點擔心。」   
  野凌笑道:「你也不必擔心,修真者的合體真元是不會消失的。至於為什麼感覺不到,我也不知原因。我在罡氣境初期時,與一個御劍境高手過招,合體真元也消失過一次。到了隨心境,又感覺到了。」 九嬰被他一說,放下心來。   
  眾人都是駭然,越境格鬥,實是危險之至。   
  尹喜最關心別人的合體真元,問道:「野兄是什麼真元合體?」   
  野凌道:「是一隻烈虎。可惜錯過了最好的合體時間。」他注定的合體真元是烈虎,除不死林外極難遇上,別的真元又無法合體,所以誤了最佳的合體時間。但他知自己苦行輸了一著,相信勤能補拙,便練功不息,居然也在百年內參透隨心境。   
  九嬰想起尹喜當年處心積慮要獵殺烈虎之事,對他眨眨眼睛,尹喜叫道:「走了,去逛劍鋪啦,不聊真元的事了。」他一直為真元之事耿耿於懷,再看九嬰和野凌修真進境都快於常人,自然是因為有極好的合體真元,心中當然不爽。   
  葉兒也明白其中原由,趁火打動道:「不聊真元的事,那聊聊別的吧,比如呆會去劍鋪,你準備送葉兒什麼呢?」   
  尹喜搔頭道:「你的玄冰短劍是玄武劍閣的,你的青紗戰甲是我媽送的。你缺什麼啊?」   
  葉兒道:「我要傳音珠,像九哥那種。」   
  尹喜一拍大腿,喜道:「我怎麼就想不起來呢,到時,我給大家都買上。」眾人愕然,傳音珠價值不菲,而除了軍方,又無太多實用。更有一點,傳音珠只能供二人使用,要讓四人都能互相傳音,就要十二顆傳音珠。   
  四人走上街來,尋到一家最大的劍鋪。尹喜為九嬰挑了一套店裡最貴的玄冰戰甲,為野凌買下一套隨心境的黑鐵甲,又買了十二顆傳音珠,前後花費一百多個黑幣。其中,傳音珠就費了一百二十個黑幣。鋪中劍師見他出手豪闊,笑出滿臉褶子。   
  走在街上,不時有修真者看到他們,竊竊低語。四人知是議論昨晚西城門之事,但被這許多人指指點點,也不怎麼好受,漸漸沒了逛城的興致。   
  回到客棧,卻有兩人已等在那裡。除了九嬰,三人卻都識的,這二人便是昨晚幫忙將九嬰帶回客棧的修真者。   
  尹喜立時上前為九嬰和二人引見。那二人都是金剛密跡弟子,頎長身材的叫虹升,個頭中等的叫軒靈,都是御劍境的高手,昨日也在觀戰之列,後見九嬰受傷,而圍觀者多不敢上前,便幫忙將九嬰帶回客棧。   
  虹升道:「想不到九嬰兄弟恢復得如此之快,我們也就放心了。今日我二人到此,是為了春試之事。今日門主火長老已到千溪谷,我們報知了昨晚之事,他大為關心,此來便是告知九嬰兄弟,可以不用參加春試。春試之後,直接到溪谷小築來找我們即可。」   
  九嬰道:「多謝二位和火前輩掛懷。我身體已經恢復,可以參加春試了。」   
  虹升笑道:「九嬰兄弟果然爽直,這樣火長老在公王怒面前也不至於難做。」公王怒雖沒有什麼好名聲,但領軍打仗確是好手。金剛密跡和摩崖這樣的門派,與軍方聯繫緊密。出於大局考慮,火公也並不想得罪公王怒。   
  尹喜一聽火公到了溪谷,忙拿出薦信,交給虹升二人,道:「這封信請轉交火長老,我要在這兒照看九哥,多有不便,相煩二位代勞。」   
  虹升一看封面落款,笑道:「失敬,原來令堂是方馴龍使。我二人一定代為轉到。」   
  尹喜本就羞於自己要倚仗父母之名拜師修行,聽虹升一說,急忙解釋道:「我本也想參加春試!但母親仰慕金剛密跡已久,又愛子心切,怕我失手,這才一定要寫信推薦。」   
  虹升往屆也見多了神使子弟,哪會不知其中緣由,笑道:「尹師弟家學淵博,春試原是不用去的了。你若去了,豈不是佔了別個考生的機會?」   
  此話似乎是給了一個台階,但尹喜聽在耳裡,譏諷之意欲濃,但他也沒法再說什麼,只是訕訕而笑。   
  九嬰知虹升有取笑之意,忙把話題叉開,問道:「虹大哥,不知春試是如何進行?」   
  虹升笑道:「第一輪考防禦,第二輪攻擊。通過的考生參加第三輪。根據考生的情況,由金剛密跡不同修為的弟子與考生比武,通過者即可入門。」   
  葉兒急道:「第一二輪的規則也就罷了,比武似乎有點不近人情了吧,若是我能勝得密跡弟子,還何須入密跡修行!」她雖然資質聰慧,但畢竟修真時間尚短,對這種比武沒什麼信心。   
  虹升道:「第三輪並不是單以勝負取人的,實際上,能勝過密跡弟子的考生也並不多。這輪比武的目的只是為了檢驗參試者在實戰格鬥中的反應。」   
  諸人又聊了一陣,虹升、軒靈二人告辭而回。二人走後,因昨晚之事來拜訪的修真者絡繹不絕,大多是好奇,也有刻意結納的精明之輩。九嬰厭於應酬,但他生性善良,來人都是笑容可拘,他也不好拒絕。葉兒怕他過於勞累,倒幫他擋了幾批。   
  到得下傍晚時分,客棧夥計上樓來報,說又有人來訪。葉兒讓九嬰呆在房中,搶先下樓去了。九嬰昨晚畢竟耗費氣力過巨,又被煩了一天,便靠在床上與尹喜、野凌說話。   
  卻見葉兒又走進屋來,對眾人道:「是公王孫!見還是不見?」   
  眾人詫異,都看著九嬰。九嬰想想道:「見!」   
  葉兒出去領了公王孫進來。   
  公王孫一臉愧疚,完全沒了昨晚飛橫跋扈的神氣,見九嬰居然面色如常,也是一怔,上前施禮道:「昨日之事,全是因為在下過於驕橫了。後來家父回去也深自不安,將我狠狠訓了一頓,特令我來此探望。」   
  九嬰見他說得客氣,心頭的三分怒氣也只剩得一分,笑道:「令尊是行伍出身,脾氣大點也正常。梵軍的神使哪個不是為梵原立過大功的?我們這些後輩倒沒什麼好計較的。再說,公王神使的三擊,也是有約在先,談不上道歉。」   
  公王孫這才沒那麼拘謹,道:「九嬰兄這話說得大氣了,就是家父在這兒也要汗顏。我給野凌兄和九嬰兄帶了點傷藥和靈丹,略表心意。千萬要收下,算是接受在下和家父的道歉。」說著取出兩瓶傷藥和一個丹盒放在桌上。   
  九嬰也不推辭,公王孫見他已不記前嫌,只是尹喜、葉兒面色中還有恨意,野凌則面無表情,也就藉機告退,道:「幾位歇著吧,我就不再打擾了。過幾日待二位痊癒,我再來相請到邸中相敘。」   
  看著公王孫離去,野凌道:「這兩父子變臉變得倒快!」   
  尹喜道:「像這樣的神使子弟,我是見得多了。平時仗著家中勢力,胡作非為,不學無術,到真見著硬手了,也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葉兒打趣道:「胡作非為倒是,不學無術可套不上。這公王孫至少也是隨心境的修為。」說完笑盈盈看看尹喜,再朝九嬰眨眨眼。   
  尹喜被說中痛處,默不做聲,想不出話來掙回面子。   
  九嬰見狀,怪葉兒道:「沒見我欺負你,倒只見你欺負尹喜。算了,不說公王怒父子的事了,總之人家來賠禮了,又沒出什麼事,這事就算過去了。」   
  葉兒恨然道:「也就是你如此大方。要是換一個人,早就被神武一怒打成灰埋進坑裡了。」   
  尹喜見九嬰替他出頭,憂色頓去,捏著嗓子說道:「人家……還不是……替你擔心嘛!」   
  尹喜雖然捏著嗓子,但還是粗音,腔調倒學得頗像葉兒。葉兒大惱,追打尹喜,九嬰忙下床勸架,又打鬧了一會兒。   
  過得二日,公王孫果然又到客棧,相邀眾人過神使邸,要置宴賠罪。九嬰雖不記前歉,但也不想與公王怒父子二人過於深交,於是婉言謝絕。   
  在春試前的十天裡,四人在一起討論修真心得,精心準備。尹喜也跟著三人日夜用功,吐納境的修為已臻完美。   
  梵原修真法講究一個「博」字,是以金剛密跡收徒從無門戶之見,四人背景各不相同,一起切磋,果然互有裨益。自那日接下神武一怒,九嬰進入御劍境,在功力上沒有什麼進展,而御物的技巧卻嫻熟了些。   
  轉眼已到春試的前晚,九嬰、野凌早已傷勢大好。野凌在屋內擦試裝備,尹喜整天不在屋裡,他生性好交友,因薦書之事煩擾了虹升、軒靈二人,就常邀二人喝酒,借此又結識了密跡的一些弟子,到得後來,密跡門中的大事小事他竟都一清二楚了。   
  自從九嬰勉強能御劍飛行,葉兒就常纏著他帶。前幾日九嬰尚未練熟,為了滿足葉兒的願望,加緊苦練,著實摔了幾百跤,到得這晚已有些心得,便帶著葉兒到北城郊練習。北城離千溪谷最遠,人也最少,以他三腳貓的御劍,當然是看到摔跤的人越少越好。   
  九嬰將龍角長刀祭起離地約一尺,踏了上去,葉兒跟著也上去,牽住九嬰衣袖。   
  九嬰試了試,自覺並不費力,便問道:「葉兒要去哪兒?」   
  葉兒抬頭看天,想想,指著彎月道:「那兒。」   
  九嬰見她玩笑,童心也起,道:「站穩了!」長刀帶著二人,猛地向空中飛去。   
  葉兒沒想到長刀飛行如此之快,驚呼一聲,緊緊拉住九嬰作胳膊,叫道:「不要再高了!不要再高了!」   
  九嬰心中暗笑,長刀離地已有二丈,以他的技術也不敢再升高了,便御著長刀,轉向平緩的溪邊草坡降去。御劍繞彎,他一人已練習過無數次,但載著二人卻是大不一樣。一時把控不住,長刀急轉。葉兒嚇得不及驚呼,一把抱住九嬰。   
  背後葉兒溫軟身軀緊緊貼住,九嬰更是慌亂,二人一刀險些栽入溪中。九嬰急定心神,終於將長刀穩住,一看腳下三尺,潺潺流水映著月光向城外流去。   
  葉兒驚魂未定,仍是緊摟著他。九嬰剛才氣血上湧,這才強自安定下來,回頭對葉兒柔聲道:「好了,停住了!葉兒……哈欠~~~~」卻是風吹葉兒長髮,拂到了他鼻子。   
  葉兒剛發覺自己還摟著九嬰,急急放手,正在尷尬間,便被九嬰逗笑。   
  新月彎彎,流水粼粼,天地間美景如斯,二人索性坐在長刀上,環顧四野。   
  葉兒一顆心還在激跳,自覺臉上嬌紅久久不退,又暗自慶幸背著月光,女兒心思還能藏上一藏。   
  涼風習習,二人坐到半夜,方才回到客棧。      
第九章 春試入門    
  次日一早,四人來到溪谷外的春試地點。那是林中一塊空曠地,有百丈方圓,場中除邊上一排石柱外,並無他物。其他參試的修真者也早已聚集此處,已有數百人,公王孫赫然也在其中,見到九嬰等人,微笑示意。   
  見陸續還有參試者趕來,而密跡此次只取二十名,葉兒心中不禁惴惴。   
  野凌安慰道:「密跡春試並不只是憑目前修為的,以葉兒的年紀,能入罡氣境,在修真者中已是佼佼了。」   
  密跡弟子都集中在空地之南,虹升和軒靈卻不在其中,只有少數弟子在參試者中維持秩序。卯時已到,南面密跡弟子左右散開,走出三人。   
  尹喜對九嬰等人道:「中間白鬍子那位便是密跡大長老火公,每次春試他都要親臨的。左邊那個須長及腹的是教習堂堂主陸須,右邊那個精瘦彪悍的中年人是武技堂堂主房燭。」   
  他這幾日與密跡弟子過從甚密,早已把這些情況搞了個一清二楚,又道:「這兩個堂主的修為據說都是戰神境,而大長老火公的修為在百年之前就是戰神境後期,現在應是通靈境了。而每次留守密跡的練器堂堂主禺比,據說也是戰神境初期。」   
  眾人聽尹喜一說,注視著密跡這三位師長,都是無比神往。修真境界越高越難以逾越,戰神境比梵軍中神使的修為還高一層,在梵原幾乎數不出十位,今日一下就出現了三位,九嬰心中熱血翻騰。   
  葉兒道:「金剛密跡果然有實力,摩崖的長老除了百餘年前在不死林失蹤的毗盧長老,都只有神武境。只有摩伽妙大長老在閉關參悟通靈境。」   
  野凌笑道:「什麼叫『只有』,全梵原能和通靈境沾邊的恐怕不出三四人,也就是密跡和摩崖的長老,以及梵帝。」   
  正說之間,一名密跡弟子手持牘板,越眾而出,開始宣讀春試規則。   
  第一輪和第二輪倒是簡單。先是由密跡弟子發出罡波,能抵禦者即可過首輪;之後由參試者攻擊靶牆,能擊出紅光者即可過二輪。這二輪都不准使用裝備,只是為了驗證參試者的修為,最後一輪則是由密跡弟子與考生過招,然後由三位主考量才錄取。   
  第一輪防禦考試很快便開始,念到名字的考生二十人一組,下場運起罡盾。而密跡弟子也是二十人,分別向考生發出罡波。密跡弟子發出三輪罡波後便換一批,以保證公平。此次金剛密跡共調來二百多名弟子,足夠考試之用。   
  葉兒和野凌先上場,野凌抵禦得很輕鬆,葉兒略有些吃力,但都得以進入下輪。九嬰上場後,也輕鬆接下罡波,那罡波應沒有盡全力,約摸相當於罡氣境中後期的氣勁。這一輪,五百餘人參加測試,被淘汰了一半。   
  被淘汰者十分懊惱,都留在場邊不走,一時有些嘈雜。   
  只聽得場地南面一聲喝:「肅靜!」雖在幾百人的說話聲中,如雷霆般清楚,全場頓時靜了下來。   
  房燭走入場中,剛才那一喝便是他發出的,那聲音與他的精瘦身材身材甚不相配。   
  只見他走到場內一排石柱邊,取出一枚黑幣,略一抬手向石柱按去,那黑幣霎時便失去光澤,而石牆上隱隱有罡氣流動。九嬰識得這種手法,與前不久方笛教過他的石幣煉器相似,只是對像不同,而且房燭的手法比方笛快上好多。   
  房燭一一將黑幣煉入石柱,第二場考試隨即開始,這次是十人一組,上前攻擊石柱。   
  野凌上場一擊,那石柱紅光大盛,自然是過關了。而葉兒上前全力一擊,那石柱僅是微微泛紅,監試的弟子回頭向考官相詢,又讓葉兒試了一次,仍是微微泛紅。九嬰看到火公對著葉兒看看,微有笑意,也示意弟子宣佈葉兒過關。   
  「……九嬰、王怡……」   
  輪到九嬰上場,他有些緊張,蹲馬沉步,蓄勢待令。監試弟子一聲令下,他全力發出一個一尺罡刃波,離開婆娑湖之後,他對罡氣的運用進步很大,早已不是樓甲眼前那個只會發罡球的小子了。   
  「轟」地一聲,石柱沒有發出半點紅光,便轟然倒下。全場一片驚歎。   
  九嬰沒想到會擊毀石柱,有些尷尬,也只能站在那兒等考官宣佈結果。   
  房燭走上前來,皺著眉對九嬰道:「你就是那個九嬰吧?雖然修真進境是不錯,但是這樣譁眾取寵,不是修真者應有的心性。」   
  「前輩教訓得是!」九嬰見房燭斥責,不敢辯駁,聽到監試弟子宣佈他過關,便退了下去。   
  尹喜取笑道:「還沒入門就得罪了武技堂堂主,九嬰,你也太招搖了吧?」九嬰委屈道:「我怎知要用多少力氣,以前又沒打過。」   
  野凌道:「公王孫也過了兩關了,看來,我們以後要經常見到這個傢伙。」   
  九嬰心道:「這公王孫雖然看不順眼,但看他不憑父親關係入門,也算不是垃圾到家。」心中礙著尹喜,並未說出口。   
  前二輪考試進展很快,只有五十人過關。最後的格鬥考試開始前,考生還得以休息了一下。   
  房燭宣佈第三輪規則。這次是單人下場,由密跡弟子逐一應戰,之後不論勝負,由火公等三人定出錄取名單,最後宣佈。這次九嬰是三人中第一個上場的。   
  「考生九嬰,對上堂弟子羅藍兒。」   
  九嬰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趕忙進入場內。在他的對面是一個女修真者,看上去年齡要比他長上幾歲,身著水紅戰甲,手持一對白玉刺。九嬰沒想到要和一個女子過招,有些錯愕,再看她手中玉刺,知道一定是罡氣波的高手,這種兵刃易碎,只適合遠戰。   
  「不知她御劍時,用得是左手刺還是右手刺?」九嬰第一次見到雙手兵器。   
  「你就是九嬰吧?聽說你的罡氣很強,應該挺經打的。」在雙方拱手施禮時,羅藍兒低聲說道,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   
  「呵呵!」九嬰傻笑兩聲以保持風度,心中不禁有氣:「憑什麼一副吃定我的樣子!」   
  當比武開始後,他便發覺羅藍兒說得一點不錯。四周林木綠意盎然,羅藍兒一片紅甲格外顯眼,戰甲絲絛隨著她身動而飄,如舞如仙,說不出得養眼。而她手中玉刺發出的風刺氣,竟似是五六雙手發出的一般,再加上靈活的挪移,九嬰只感覺四面八方都是風刺。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祭起兩面罡盾,左遮右攔,轉眼功夫,已接了羅藍兒數十招進攻,心中暗暗叫苦:「出招好快,這樣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出手啊。」   
  羅藍兒的風刺正是為了以一打多而練,特別適合於軍陣衝擊,每一擊雖然較弱,但對手仍不敢撤去罡盾。   
  九嬰決定用強力壓過羅藍兒的快攻。「大不了就是被女子打趴下,總好過受這窩囊氣。」想到這裡,九嬰大喝一聲,收回罡盾,一面三丈寬的碩大氣牆向羅藍兒打去。   
  這時機抓得恰到好處,這是羅藍兒正是要回挪位置的時候,速度不免慢了一下。因她心中早存了「對手罡氣極強」的想法,又猛然看到九嬰出手,竟是如此氣勢的一堵氣牆,真是前所未見,因此不敢怠慢,玉刺急劃,舞出一個罡盾,護住身體。   
  她急祭罡盾,卻擋了個空,心叫不好。原來九嬰仍是詐技重施。   
  羅藍兒發現眼前的罡氣牆迅速消失時,九嬰已擎刀劈來。原來三丈距離的遠攻馬上變轉為短兵相接。「上了這傢伙的當了,」羅藍兒又氣又悔,「我早應想到,神武境以下,沒有人會用這麼大的罡氣進攻的。」   
  她此時只能一味擋護,一面找機會脫出纏鬥,重新找到發出罡氣波的距離。但是九嬰心中明白,用詐術搶來的機會,只有一次,是以格外珍惜。他沒習過武技,出手笨拙之至,只能是一個直劈接一個上撩,再接一個直劈,如此反覆。   
  尹喜等見九嬰搶得攻勢,都是大聲鼓勁。房燭負責密跡的武技教習,見九嬰招式如此之劣,當場搖頭,而陸須在旁則是目不轉睛,顯是對這種打法極為興趣。   
  羅藍兒的手法仍是極快,一面用左手玉刺劃罡盾抵擋進攻,右手時不時還能反擊一兩個風刺,但那風刺畢竟不是全力施為,一碰到九嬰的護身罡氣便即消散。   
  一時間,她已是髮髻歪斜,嬌喘噓噓,終於一個搶攻心切,左手罡盾被九嬰擊破,玉刺架不住龍角長刀的重劈,整個人被擊倒在地。   
  「九嬰勝。」房燭冷冷地宣佈了比武結果。   
  九嬰走上前去,向羅藍兒伸出手,道:「師姐的風刺太快了,我才用了這種下三濫的招術,千萬莫怪。」   
  羅藍兒將手遞過,一拉站起,笑道:「小師弟,沒事的,以後同門學藝,姐姐我還有機會報仇。你的罡氣確實勝過御劍境的水準了。」九嬰勝了這一場,她已換了稱呼。   
  九嬰下得場來,尹喜和野凌都是道賀,就只葉兒低頭生氣。   
  九嬰問道:「葉兒,怎麼了?」   
  葉兒渾身醋勁四溢,道:「美女師姐的手好軟吧?」   
  九嬰笑道:「難不成,你要我勝了之後傲然而立,昂首四顧,不理身前躺在地上的女子?」   
  葉兒撲哧一聲笑,道:「那你也不必非拉人家的手啊。」心中卻在想像,若他真是那樣,那才真是沒有風度了。   
  密跡的考試相當公平,剛才和九嬰較技的羅藍兒是御劍境修為,而和葉兒對手的則是罡氣境的下堂弟子文賢。葉兒的罡氣境進入後期之後,還沒有經過實戰。而文賢的格鬥經驗明顯豐富。雙方交手數十合後,葉兒不慎被擊中右肩,比武失利。   
  在春試比武中,能勝過密跡弟子的並不多見。葉兒失利後心態也較為平和,她自認在場上已經盡力。   
  接下來的一場,公王孫以一著之差負於一個密跡中堂弟子。   
  野凌是所有考生中最後一個上場的,他面對的也是一個中堂弟子。這場格鬥從一開始便沒有懸念,野凌的槍法始終採取攻勢,佔盡上風,只是對手也守得極有章法,直到二十餘合過後,他才找到空隙,將對手擊倒。   
  葉兒道:「今日我們這群人佔盡風頭了,統共只有三人勝了密跡弟子,我們就佔兩個。不知我能不能取上。」說著看看九嬰。卻見九嬰正會神盯著南場,竟沒聽她說話,心中大惱,怒道:「九哥,你又看美女師姐!」   
  九嬰確是盯著羅藍兒,確切地說,是在看她和她身邊的三位主考。此時,羅藍兒頻頻點頭,似是火公等三人已確定了所有錄取名額,他忙道:「葉兒,別鬧,名單出來了!」   
  葉兒這才知道他實是在為自己擔心,便不再說話,緊張地等待名單宣佈。   
  結果皆大歡喜,三人均被錄取,包括公王孫也在名單之列。   
  「本年密跡春試結束。所有錄取的弟子留下。」羅藍兒顯是密跡弟子輩中的佼佼者,也是在場密跡弟子的領袖人物。   
  落選考生和圍攻者漸漸散去,公王孫走到四人面前,拱手道:「此後同門學藝,要仰仗諸位指教了。」   
  九嬰此時高興,對他的成見也少了幾分,回禮道:「彼此彼此。」   
  羅藍兒走到他們身邊,道:「虹升師兄說有位叫尹喜的,和你們是朋友,他來了嗎?」   
  尹喜見羅藍兒問及,搶先應聲道:「我就是。」   
  羅藍兒看著他,道:「呆會你也一起來吧,是交代一起去密跡島的事。」   
  尹喜「哦」了一聲,極不受用,總覺得羅藍兒看他的眼神怪怪的。特別是當著公王孫這個外人的面,覺得極失面子。   
  過一會兒,剛錄取的新弟子們都聚集到火公等人身邊,連尹喜在內,共二十一名。仍是由羅藍兒通告了起程到密跡的日期以及門中的一些規矩。最後,讓五個弟子留下,九嬰等四人全部在內,其餘弟子散去各自整理行裝。   
  陸須這才笑吟吟道:「今年春試,真是不同往年。瑤葉兒是歷屆中入選的最年輕的女弟子;九嬰、野凌、扁鶴三人居然都在格鬥中取勝。」又看看尹喜,一時想不出話來說。   
  尹喜接口道:「還有送薦書入門的考生。」   
  陸須不料尹喜會出口接話,笑道:「果然是有方笛的影子,快人快語。不錯,這種心性對修真也是大有好處的。」   
  尹喜自離赴那城以來,這恐怕是最鼓舞他的話了,頓時喜上眉梢,道:「我一定會加倍勤練,不負各位老師。」   
  火公、房燭也都頷首微笑,以示鼓勵。陸須又道:「你等五人此後在修真中遇到難題,可直接找堂主求教。因為修真的天份可遇不可求,後天的修練更重要,你們明白了嗎?」   
  五人點頭稱謝,之後又預先將五人依修真境分堂,尹喜和葉兒分在下堂,野凌分在中堂,而九嬰和扁鶴分在上堂。扁鶴是三人中最年長的,已修真近三百年,最是寡言少語。   
  五人離開溪谷,卻見公王孫在林外等他們,都是詫異。公王孫道:「你們可知,海皇靈珠在途中被北冥殺手劫走,護送的神使和三十名神武士全部赴難!」   
  九嬰等人都是大吃一驚,看來這次北冥派出的殺手不僅人數多,而且還有勝過神武境的高手。   
  「我父親這幾日出城巡查。因此,無法在我們去密跡島前親自致歉,特令我向各位表達憾意。」公王孫口氣極為溫遜。   
  九嬰道:「我們早就未把前事放在心上,公王神使不必如此掛心。北冥殺手的事後來如何?」   
  公王孫道:「全梵原的梵軍都在搜捕,好像已殲滅了數十名,但還有多少潛伏在梵原就不知道了。」   
  野凌歎道:「每次北冥南犯前都是這樣,大批殺手潛入梵原,便是大戰在即了!」   
  公王孫辭別眾人,扁鶴不苟言笑,一會兒也獨自離去。   
  九嬰這才問道:「海皇靈珠到底有什麼用?值得冥梵大動干戈。」他前番聽崇恩提過一些梗概,但始終不瞭解詳情。   
  關於這事,尹喜自小在神使邸就常聽父母議起,答道:「這靈珠可不得了,是清涼境修真界的聖物,一直存放於清涼殿內。據說是和清涼境東面魔揭海域的瑞獸『海皇』有關,那海皇五百年一現,每次現出,清涼境的當世修真高手都能修為大進,似乎便是倚仗這珠子。」   
  九嬰歎道:「關乎清涼境修真前輩的進境,這靈珠難怪如此重要。若落入別人手中,那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尹喜道:「那也不是,海皇離清涼境數百里,海上風浪極惡。只有清涼境巨舟能出入。如今,冥梵相爭,清涼境的力量便舉足輕重。梵原取此珠送還清涼境,無非是結好之意,我想北冥爭奪此珠,便是不想讓清、梵相聯。」   
  野凌道:「這珠被北冥深入腹地奪去,清涼境不明就裡,只會懷疑梵原。此次,大批北冥殺手潛入,看來,桑河堡又要多事了。」   
  九嬰隱隱感覺北冥奪珠,不一定只是為了挑拔清、梵,因為在往年的戰爭中,清涼境也未出面援梵。但具體是為了什麼,也說不上來。      
第二卷 金剛密跡 第十章 島上明月    
  四人回到客棧,興奮得一夜難眠,行李也沒什麼好準備的,都是些隨身裝備。尹喜要不是考慮到黑石幣還可以煉器,差點連幾百石幣都懶得帶了——他自小不用石幣,更不知掙這些石幣的辛苦。倒是葉兒比較麻煩,隨身總有些梳妝小鏡和水粉胭脂之類的。   
  九嬰對師父樓甲一段時間以來學會了報喜不報憂,只用過二次傳音珠,一次是在桑河堡外的母親殉難故地,一次是在赴那城。   
  前幾天遭遇公王怒父子的事還沒告訴樓甲,怕他擔心。但今天得入金剛密跡,那是一定要和樓甲分享的,他不習慣瞞著樓甲,順便把這一段的境遇都說了。果然,樓甲在傳音珠中口氣顯得很高興,神武一怒的事被九嬰略過,只說是三招之約,樓甲只罵了一句「老子在軍中的時候,就看那傢伙不順眼了,笨得像只熊一樣」。九嬰雖和他生活了近二十年,卻從未聽過他罵人,聽了也是大樂,覺得十分解氣。   
  次日新弟子都到千溪谷集合,此番密跡門中來的弟子,倒有一半多是御劍境的上堂弟子。當下啟程,便由每名御劍境弟子攜一人飛往沐仙半島,要從那裡坐船,才能到金剛密跡。   
  這一路,與九嬰他們在趕往千溪城路上所見的御劍飛行又是不同,百餘對飛劍,齊齊向前方飛去,氣勢頗大。九嬰不禁神往當萬軍衝陣時,數千神修士御劍疾飛的壯景。   
  葉兒自然是要九嬰帶的,九嬰的御劍技術在路上又精進不少。教習堂堂主陸須顯然青睞這位新弟子,一路上指點九嬰的御劍技。九嬰見這位老師慈祥隨和,心中高興,料想在金剛密跡的修真生活一定是快樂無限了。   
  四人中最出彩的是野凌。羅藍兒負責分配弟子們各自飛劍攜帶的對象,點好人數後,便讓多出的上堂弟子先回密跡島去安排捨館。然而千慮一失,配到最後,就差個野凌沒人帶,她性格爽利,也就由自己帶上野凌。可憐野凌一生好武,平時對女子都不苟言笑,哪見過這種場面,被羅藍兒一把抓上飛劍,真正是戰戰噤噤,面賽桃紅,幾次把尹喜笑得差點從虹升的劍上跌落下來。——要不是葉兒非要九嬰帶,羅藍兒帶的應是葉兒。   
  新弟子們全是意氣風發,一路向沐仙半島飛近。御劍的速度比人行要快上十餘倍,雖然都帶了人,但三四日便飛過千餘里的大梵原,遠遠聞到海風。   
  梵歷4123年,正是仲春。   
  沐仙半島與密跡島遙遙相望,這裡的海算是摩揭海的南部,從沐仙半島若順海岸繞過梵原的南角,便是苦海海域了。   
  眾人到達沐仙時,正是一年中魔揭海浪最靜的時間。密跡島離岸數十里,御劍的上堂弟子無法不換氣就越海而過,於是都停了下來,等待海船載過。火公和房燭自行御劍過海,陸須則留下督領弟子。   
  新弟子大多沒見過海,都是興奮不已,在船上指指點點。不久到得島上,九嬰等人又是一陣讚歎。密跡島方圓不過十餘里,雖不算大,但幾乎全是森林,林中的充沛靈氣,恐怕只有不死森林方能與之媲美。林中除了些兔鼠,就只有一種叫「仙帶」的小麂,身上銀色皮毛間著白紋,小巧可愛,鳥禽大部分都是白鷗。   
  林中的木屋倒也空裕,因修真者的住所連床都不需要,互相往來都是席地而坐,所有飲食都是林中的自然鮮果,因此,雖密跡門中師徒逾千,數百木屋仍不顯擁雜。九嬰、尹喜和野凌自然是好說歹說,分到一個大間。而葉兒則和新來的女弟子分到一個中屋。   
  連續兩天,新弟子都沒有立刻隨入各堂修行,而是引見了三名主要的執教堂主。房燭和陸須都已見過,主要就是見一下留守的煉器堂堂主禺比。同為戰神境的修真高手,房燭給人的感覺是精光四射,陸須則是美髯飄飄,禺比卻是矮胖身材,雙目無神,看不出一點戰神境的風範。但是尹喜說他是煉器的當世絕頂高手,連火公大長老的煉器術都要求教於他。修真到神武境之後,一般都是自己煉器,護甲和兵器關係到自身攻防,自然是一等一重要,九嬰一聽之下,立馬對禺比另眼相看。   
  除了引見堂主和熟悉他們各自所教授的課程,便是宣讀條例。條例也不多,無非是不殺生,未經師長允許不得私自離島之類的。只有新弟子須每日授課,上堂弟子在清晨由陸須教習心法並交流進境中的問題,之後是禺比的煉器課,下午由房燭教習武技,這樣的教習需延時一年。晚上各堂弟子各自修真,也可互相交流,但不准遠離木屋區。   
  每月的十四到十六,是指教日,全體弟子可向堂主請教進境中的難點。由於弟子數量較多,因此只有特許的部分弟子可以在平時的晚間求教,九嬰等幾人均在此列。在金剛密跡中,享受這個特權的並不多,統共只有二三十人,而在本屆新弟子中就有五人。   
  新弟子期盼的堂課終於開始,上、中、下堂的課程,時間安排各自錯開,除了尹喜,葉兒和九嬰、野凌見面的時間也較前少了。野凌是個武狂,每日裡只是勤練,他自知在真元合體的時機上已輸了一籌,因此平時所用的時間幾乎是普通弟子的二倍。尹喜在下堂學習,剛開始時進展並不順利,幸好他嘴甜,經常纏著陸須指點,一月之後,竟突破了罡氣境,也跟上了下堂弟子的進度。葉兒的刻苦程度竟不在野凌之下,很少在晚上到九嬰他們的木屋來。   
  九嬰的御劍境修為進步平平,因為他對禺比的煉器課興趣濃厚。方笛教過他一些煉器的簡單方法,但禺比的煉器修為實在是高出太多,引得九嬰每日只是研習煉器。尹喜的石幣幾乎都是他在用,恐怕全密跡的新弟子中,就屬九嬰煉器的材料最多,失敗得也最多,當然,進步也可以用神速來形容了。   
  這晚,尹喜和野凌都去找堂主求教了。最近,野凌深受武技堂堂主房燭的青睞,他先前格鬥的經驗就很豐富,加上房燭的指點,進步很快。而尹喜因為剛突破罡氣境,士氣正旺,也是隔三差五去找陸須。九嬰獨自在房中,回憶日間煉器課上的內容,又取出尹喜的石幣,慢慢將石幣真氣注入一塊銅礦石中。他正在練習煉礦,熟練之後就可以學習將各種礦石熔合,再往後便是五行之物間的相熔相生,至於製作傳音珠之類,就要看煉器的天份了。尹喜的黃紅青幣都被他用了不少,再過一兩月,該用到黑幣了。在那之前,他要抓緊時間將基本功法練熟,因為黑幣用完之後,就只能靠自已的真氣煉器,速度要慢很多。   
  礦石在他的真力灌注下逐漸變小,終於匯成一顆小小的銅珠,九嬰終於將這幾日的煉器課所學付諸實踐,心中鼓舞,又拿起一塊金石礦,想用這枚紅幣的剩餘真氣再練習一下。   
  「九哥,好棒啊,你肯定是新弟子中第一個學會煉礦的。」葉兒不知什麼時候已進到屋裡了。   
  九嬰放下手中的幣石、礦石,笑道:「有兩三日沒看到葉兒了,可真是用功啊。」   
  葉兒道:「我還以為你都不在乎我了呢。陪我出去走走吧,帶上你的刀。」   
  九嬰詫異道:「帶刀幹嘛呢?打架嗎?」   
  葉兒嗔道:「哼,也不知誰答應過我要去看海的。」   
  九嬰想起在到溪谷春試的路上,曾經答應葉兒,等御劍境一到,便帶她到島邊看日落,當即笑道:「日落是看不成了,這次帶你去了你以後肯定不認帳。」   
  葉兒小嘴一撇,怒道:「原來這麼一個小約定,你都要賴帳。誰願意帶我,我找他帶去,省得你還覺得是欠我的。」   
  九嬰見葉兒生氣,趕忙哄道:「要是葉兒登高一呼『誰陪我去看月亮』,那還不招來兩三百號男弟子啊,我這是前輩子修來的福緣,崇恩長老不是說過嗎,我是有福緣的人。不瞞你說,我昨晚睡著時還夢見和葉兒一起看日落呢。」   
  「真的嗎?」葉兒轉怒為喜,隨即又低下頭,「人家才說一句,偏招出你這麼多話來。肯定又是在哄人家的。」   
  九嬰見葉兒已經開心了,心道崇恩前輩要自己照顧她,難道連這點願望也滿足不了?當下拼著被老師責罰,拉上葉兒,道:「說走就走,現在該是月升的時候了。」   
  葉兒仍是拽著九嬰的衣袖,偷偷潛出木屋區,見左右無人,這才祭起龍角刀,升到樹頂,直向海邊飛去。他的御劍水平已有進步,這一回飛得又快又穩。   
  林中螢蟲繽紛,升到樹頂鳥瞰,密跡島一片螢光閃動。二人轉眼間到了東岸海邊,海邊一片細細軟沙,二人抱膝靜坐,等明月初升。海邊林間的仙帶小鹿竟不畏生,走到二人身邊,靜俯在地,似是與他們一起等待月升。   
  海潮輕拍沙岸,水面突然銀光大甚,日值十一,大半輪月亮自海線升起。九嬰雖經常在晚間行走,但從未注意過月亮何時升起,經常是一抬頭,月已在樹梢。看著眼前水光月色,不禁心曠神怡,海風清涼,更是如入夢境。   
  葉兒不知何時已倚上肩頭,九嬰以為她睡著了,不敢驚動。   
  靜靜坐了好久,葉兒忽悠悠道:「九哥,我這一陣很少去找你,你生氣嗎?」   
  九嬰笑道:「傻葉兒,我何時生過你的氣?你努力修真,我才高興呢。」   
  葉兒歎一口氣,道:「你知我為什麼這樣努力?」   
  九嬰不答,他也猜不出。   
  葉兒道:「我快要突破隨心境了,陸老師說我資質很好,再加把勁,爭取早日到達御劍境。」停了停,又道:「修真進境太快未必是好事,進不進御劍境我也不稀罕,反正想去哪兒,九哥都會帶我。」   
  九嬰聆聽她清鈴一樣的聲音,低低在夜色中傳入耳中,心道崇恩前輩說得不儘是對的,與角龍真元比起來,能遇上葉兒,真正是福緣。   
  葉兒話音停了良久,見九嬰仍是一語不發,道:「九哥,你難道真不明白嗎?」   
  九嬰從胡思亂想中醒來,問道:「明白什麼?」   
  葉兒道:「我為什麼這樣努力地修真啊?」   
  九嬰道:「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是要早日突破御劍境啊!」   
  葉兒離開他肩頭,坐正身子,一臉恨意,看著九嬰,又撅著嘴靠回他肩頭,兩手抱著九嬰的胳膊,說道:「看來你是真的不明白了。我原以為你是故意氣我呢。」   
  九嬰怕惹她不高興,更是一句不敢多說。葉兒越靠越緊,索性將九嬰的手拉過,放在自己臂上。   
  九嬰柔聲問道:「冷了嗎?」他是一點都不明白葉兒剛才問的話。   
  葉兒不理,繼續說道:「九哥,你喜不喜歡葉兒?」   
  九嬰道:「葉兒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子,我怎能不喜歡?」   
  「若是遇上比葉兒更可愛的呢?你會不會喜歡上她?」   
  九嬰不敢玩笑,想想道:「我喜歡葉兒,也因為葉兒對我也好。便是有女子美若天仙,也不可能及上葉兒對我的半分的。」   
  葉兒笑笑,又道:「若是有女子比葉兒可愛,又對你很好很好呢?」   
  九嬰大為頭痛,想想又道:「那我是先認識葉兒的,別的女子對我好,也不可能好過葉兒。譬如我半年之後認識了你所說的女子,她對我好了一個月,可葉兒對我好了七個月了。那算起來,還是葉兒對我好。」雖然是哄葉兒,但他話裡卻有九分誠意,這段時間他已覺得葉兒如同親人。   
  葉兒顯是大為滿意,喜道:「那好吧,我就原諒你是笨的了。我就告訴你吧,我為什麼要努力修真。」   
  她仰頭看著九嬰,眼中淚光閃動,道:「葉兒是想早日突破御劍境,到時就能和九哥一起在上堂修行了。到時每日每時都能見到。」   
  九嬰沒有料到葉兒對自己依戀至此,心中感動,兩手緊緊摟住葉兒,說不出一句話來。   
  葉兒表露心跡,被九嬰摟在懷中,男子體溫傳遍全身,又是羞澀,又是喜歡,道:「九哥,摟緊些。葉兒願此時便是永遠。」   
  二人相依,看月亮離海,緩緩升上半空,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直到明月到了頭頂,海上月光漸漸散去。二人攜手起來,準備回木屋。密跡每日查夜,此時應已快到時間。   
  九嬰載著葉兒,悄悄御劍往林中穿過。行到書閣附近,卻見有人影閃動。   
  二人急忙停下,那人影自書閣往木屋區去了。書閣是密跡島禁地,只有火公和三位堂主可以進入,其他弟子中只有經過特許的才得入內。因閣中藏書多為神武境後的密傳心法,普通弟子習之無益。自立派以來,密跡島參破神武境的人共有十五人,其中三人便是現在的三名堂主,七人在軍中任神使或馴龍使等職,早年另有三人已在冥梵之戰中陣亡,現除三位堂主,留在密跡島的還有兩人,分任教習、武技二堂的副職,因不負責新生授課,九嬰等也未見過。   
  九嬰和葉兒只當是師長深夜到書閣閱書,心中大懍,在灌木叢中呆了好久才回到木屋區。而這晚點卯查夜已過,二人自然是被查個正著。   
  次日,堂課照舊。陸須只在課後說了句:「九嬰,晚上到我屋裡來。」   
  晚間回到木屋,九嬰用過鮮果,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陸須呆會兒的盤問,尹喜早竄進屋來,笑嘻嘻道:「好你個小子,和葉兒兩人到海邊賞月,都不叫上我們。」   
  九嬰道:「煩著呢,別鬧。」   
  尹喜笑道:「那好,葉兒托我轉話給你,那我也不說了。」   
  九嬰一聽,忙道:「什麼話,說啊!你要急死我啊?」   
  尹喜又逗了幾句,這才說道:「昨夜女弟子那邊負責查夜的是羅藍兒,她已把這事瞞下。你不必擔心她了,呆會到陸老師那兒,你該怎麼編就怎麼編。」   
  九嬰大喜,他擔心的就是葉兒也被叫去,到時候兩人海邊之事被傳開,這事本沒有什麼,但是對於葉兒一個女孩家不好。密跡門風甚嚴,而人言又是如此可畏,傳多了真不知要傳成什麼樣了。前次在千溪城神武一怒之事,到後來甚至傳成是九嬰與公王怒相搏數十合,才被擊敗。   
  他聽說葉兒已被羅藍兒護過,心中一片輕鬆,陸須是幾個堂主中最好說話的,到時一陣胡諂,也就過去了。一路想著,到得陸須房中時,他竟然是面有得色。   
  陸須怪怪地看看他,倒不生氣,反而說道:「嗯,果然是有過人之處,很少有弟子來聽訓話還能有此心態。說吧,你昨晚去哪兒了?」   
  九嬰很少騙人,此次也不得不騙上一回了,道:「弟子這幾日得習御劍境的修真心法,一直未有進境。昨日在樹頂御劍時望見東岸好一片沙灘,晚間便私自到海邊。正值明月初生,奇景生於海上。弟子平時修真中,許多疑難之處,一時頓解。坐禪到妙處,自覺又有進境。心中欣喜,一時練功入神,忘了歸時。」   
  這番話娓娓說來,身同經歷,九嬰不禁暗暗自責:「想不到我編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竟是如此有天份!難道我本性如此?真是愧對樓甲師父『正心修真』的教誨了!」   
  陸須正色道:「密跡島自有規矩,你私自離開木屋區總是不對,何況深夜不歸。」咳了幾下,又道:「念你也是為修真,一切情有可原。以後記住不要再犯門規。」   
  九嬰喏喏連聲,心知陸須有意放自己一馬,暗生感激。   
  陸須把了下九嬰的腕脈,又道:「自春試以來,時日無多,你已到御劍境中期,足見你前述不虛。今天的訓話就到這兒吧。」   
  九嬰正要說幾句感謝的話,起身告退。陸須又將他叫住,問道:「可否將你的修真經歷,細細與我講述一遍。」   
  九嬰從命,便從頭敘說一遍,只是省去了母親當年血神咒一節。   
  陸須聽九嬰敘說,便時而思索,時而驚異,時而微笑,聽他說完,想了良久,道:「看來你天生和修真一途有緣,資質中上,境遇卻是上等。」他怕九嬰日後怠於練習,所以將他的資質說得降了一格,「然而,機緣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日後能不能再有這樣的福緣,也很難說。努力卻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因此勤練便是修真關鍵。放眼現在梵原的戰神境人物,哪個不是勤練不息?」   
  九嬰聽陸須說得懇切,頻頻點頭。   
  陸須想起一事,又問道:「虹升那日說,你接下公王怒的神武一怒時,有血色人形出現,這是怎麼回事?」   
  那日的情景雖然圍觀者眾多,但自神武一怒發動到九嬰被擊入坑中,不過是眨眼之事。圍觀者大多修為不夠或距離太遠,難以看清每個細節。而虹升是御劍境修為,又離得較近,因此看到。   
  九嬰本不想談及血神咒,見老師問起,也不得不答,道:「據師父樓甲說,當年在桑河堡戰場,我母親為救我而施血神咒,血神之力從此附入我體內。」   
  陸須聽到此處,吃了一驚,追問道:「令堂是誰?」   
  九嬰起身拱手道:「我母親叫捨麗。」      
第十一章 舊事新歡    
  陸須聽到「捨麗」的名字,眼看窗外,勾起無限往事,憶思良久,這才對九嬰道:「你可還知令堂的其他事情?」   
  九嬰何等聰明,看他神情,早疑他當年認識母親,此刻聽陸須如此問話,知自己十餘年來的謎團即將解開,心頭又酸又喜,一跪到地,道:「九嬰自小沒了父母,更談不上知道他們的往事!」   
  陸須伸手將他扶起,開始敘說他所知的那一段回憶。   
  「捨麗是三十多年前到密跡島來的,那時也同你一樣參加了春試。她當時苦行剛剛結束,在新弟子中年紀最輕,卻也參破了罡氣境。那景況,倒和這屆的葉兒有幾分相似。」   
  「此後的十年,她在密跡刻苦修真,進境也頗快,竟已到御劍境中期。她在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深得師長喜愛。當年她風華正茂,修真功課好,長得漂亮,又待人和善,當時密跡島上的師兄,追逐她的何止百人。」   
  九嬰以為陸須便要說出父親之事,趕忙正身端坐。   
  陸須又道:「捨麗她一心只要修真,似乎心中有一個巨大的秘密,但從不對外人訴說。對求愛的師兄們視如不見,在最近一次冥梵大戰的前三年,她參破了御劍境。只要再進得半分,待到得神武境,她便要離島從軍。」   
  「修真講求機緣,捨麗之前進步神速,若再有一點時間,她應可參破神武境。可眼看二十多年修為,差一步坎邁不過去,她許是有些心急。此後一年,她頻頻求教師長,卻仍不能進步。」   
  「此後,她便有一段時間沒找我求教。我們幾個都沒有放在心上,以為她自已有所體悟,正在加緊用功。又是數月之後,火長老和我到書閣查閱泥板,卻遇見了她。」   
  九嬰知母親必是潛入書閣,不禁「啊」了一聲。   
  「擅入書閣是犯了門規,而且處罰極重。之前也有弟子犯了此條,被廢去吐納境後的修為,逐出密跡島。但火長老和我平日極愛惜這個學生,此時都是大奇,責問捨麗因何如此。捨麗當時跪於地上,苦訴道:」我身被父母血仇,因此急於從軍。神武境勘參不破,才出此下策。若師長要廢我修為,逐出門牆,我無話可說。只求老師讓我報了此仇,捨麗自當負荊前來,自廢功力,接受重罰。『「   
  九嬰想不到母親竟也身負血仇,心神激盪。   
  陸須又道:「捨麗當時說得聲淚俱下,幾要啼血,我二人平日又看重這個學生,一時躊躇。我到書閣檢視了重要的幾件泥板,發現並無翻閱的痕跡,便排除了她竊書的可能。冥梵之戰已陸續進行了百餘年,這一點我們不得不防。」   
  「當時火長老問道:」你那仇人是誰?『我知長老此問之意,若是普通人,她不必急於速成神武境,此人必是有名之輩。「   
  九嬰聽到要揭開當年母親死謎,心頭呯呯直跳。   
  不料陸須卻道:「捨麗道:」我不知仇人姓名,只是他在桑河堡殺我全家,我一定要血了此恨。『我道:「你不知仇人性名,卻如何血恨?』她道:」那仇人是北冥軍中千魔使,我六歲時,他帶兵劫掠邊界,殺了我父母兄弟。若是兩軍交戰,我無話可說,然而那時我的弟弟尚年幼,也被他當場殘殺。我雖然年幼,卻記得他右臉腮上一塊青記。『我和火長老這才明白,捨麗何以如此苦練。後來,我們終於網開一面,並未廢去她一身修為,只將她逐出島去。「   
  九嬰急問道:「後來如何?」   
  陸須歎道:「此後,捨麗都是杳無音信。想不到她竟在軍前赴難!時隔數日,我後來查閱書閣泥板,才發現『血神咒』那一板有動過的痕跡。這血咒本是神武境後才能修習,想必捨麗已默記血神咒要訣,離島之後參破了神武境,並習練了血神咒。如今,卻映證在你的身上。」   
  九嬰一拜到地,道:「謝陸老師告訴我這段母親身世。」他心中酸痛已極,卻仍未有淚。   
  陸須道:「我告訴你這些,只是為了讓你明白上代的恩怨。人因父母而生於世,若連父母都不明,又談何修真?只是,這對你的學業是否有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九嬰道:「陸老師放心,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報枉自為人。但那仇人五十年前便是千魔使,若能活到今日,修為一定大進。我此後必定全心修真,待日後慢慢查訪,總要討回血債。」   
  陸須將九嬰送到屋外,語重心長地道:「書閣是我密跡島重地,希望你安心修真。待到功成之時,自然能夠入內,千萬莫蹈捨麗覆轍。心中仇恨不要過於放縱,否則對修真有害無益。」   
  告辭回屋,尹喜、野凌早已坐禪入定,而九嬰乍聞母親往事,思緒翻騰,久久不平。   
  「母親自離島後,終於參破神武境。而練習這血神咒,也必是備報仇之用。而後,她一定就遇上了父親,懷了我。後來到桑河堡戰場,希望能找到仇人,可是為了救我,血神咒沒有用在仇人身上,卻用在了我身上。」   
  想到此處,他心中又繞起思考已久的問題:「修真的意義到底何在?若說是為長生,可母親為了仇恨可以捨棄長生。若說是為了報仇?樓甲師父說母親發動血咒前,眼中只有愛。這個問題,我想連陸老師也不能解答吧。如今我身負兩代血仇,陸老師卻又讓我心中不要恨意太深,若是這樣,修到和他一樣又有什麼意義?」   
  雖然這樣的思考進行過無數次,但每次都沒有答案。這一次思考,若說與往次有何不同,那便是中間多了母親的榜樣,九嬰決定,不再多想修真的意義了,沿著母親當年的方式走下去,好好修真,好好地待自己朋友親人。   
  第二天,九嬰已回復了平常心,聽課也更加認真了。下午的武技課,是上堂與中堂合併在一起上。房燭日前向火公提出,本屆的上堂與中堂武技水平相近,合堂授課更有益於弟子修行。   
  這一堂,房燭正在講授格鬥的「四決」,他身邊站著幾個御劍境的前屆弟子,這些弟子本不用再上堂課,看來是為了配合房燭的講解。   
  只聽房燭說道:「格鬥的勝負並不完全決定於修為的高低。因此,密跡才要另開武技課。今天講得是格鬥四訣——『剛柔並境』。『剛』指的是在格鬥中的速度、力量與耐力,『柔』指得是柔韌度和敏捷,『並』包括格鬥交並中所用的技巧與戰術,『境』是心境、是環境!」   
  接著,房燭讓野凌與公王孫過招。   
  野凌在這一段進步極大,修真略有進境,而原本就是強項的武技更是進步顯著。公王孫的修真境似乎沒有什麼進步,而武技卻也是大進。這次堂上格鬥,與前番在千溪城外更不相同。公王孫不敢再如前番那樣憑戰甲取勝,只是舞動長劍,以快打長。野凌鐵槍則守得滴水不漏,不給公王孫一點搶入內圍的機會。數十合之後,野凌找到機會,一槍橫打在公王孫腕上,公王孫立時長劍落地。   
  房燭示意他們歸席,評點道:「兩人同是隨心境修為,所缺的是四訣中的剛訣。但在同樣的修真境下,這一點互不成為弱項。二人的並訣與柔訣都掌握得不錯,野凌尤為優秀。可見,武技的領悟並不在於時間長短,而在於多多實戰。此後的修練中,你二人首先應加強修真境的修煉,格鬥技巧也要勤練,最大的毛病在於境訣。因為戰意不夠,因此對體內真氣調動就到不了頂峰,更不用說超常發揮。而且,二人對環境的利用則是毫無意識。」   
  房燭平日教風極嚴,雖在話尾點出了二人的不足,但能讓他得出之前的好評,足見此二人深受青睞,此次出場,也是為諸弟子作正面的演示。   
  房燭道:「九嬰,出席。」   
  九嬰自覺房燭並不看重自己,這也是在堂課上第一次叫到他,怔了一怔,隨即聽命出席。   
  房燭又對身邊的羅藍兒道:「你與九嬰比一場。」   
  羅藍兒聽命入場,對九嬰拱手道:「老對手,這次你要小心了。」   
  九嬰暗暗叫苦,羅藍兒修為已到御劍境,武技又高,春試時的詐招用一次用不了二次,看來今日非出醜不可。他一拱手,道:「師姐,請進招。」   
  羅藍兒一聲嬌斥,一手御劍飛起,另一手玉刺疾攻,霎時間竟換了三個方位,向九嬰進擊了七八次。九嬰見她不比前次,竟已將御劍術與進攻合二為一,感覺壓力大大超過春試之時。心道不能就此落敗,免得再被房燭看低,當下凝神捕捉羅藍兒方位,手中罡盾不散,左遮右擋。又過數合,他瞅準羅藍兒落點,一道罡氣擊去,不料羅藍兒竟能御劍在空中急退,甩手便又是二記風刺,正中九嬰胸口。風刺打得不重,九嬰略一調息,還待再戰,房燭已揮手示意二人停手。   
  「這堂講得是技擊,不是真刀真槍地決戰。九嬰,你既輸了,便要認輸。」房燭對九嬰是一點不留情面。   
  九嬰應聲退下,心道這剛訣也是你說的,她那風刺明明無力,你就不說。   
  卻聽房燭評道:「羅藍兒的柔訣與並訣都掌握得不錯,但剛訣中的力量不足,以後還需常加練習。九嬰則除了功力較高,其它一無是處。」頓了頓,又道:「你今日堂課後便在木屋區後那片空地上練習柔訣,由羅藍兒在旁指點。晚上查夜之前,不准回屋。」   
  九嬰原覺得房燭是因春試擊毀石柱之事,處處刁難,心中倒有三分不服。見他只是罰自己練習武技,也不算是報私怨,況且自己最近是花了太多時間在煉器上了。於是心中釋然,欣然受罰。   
  下完堂課,用過餐後,九嬰便和羅藍兒來到木屋後空地。這空地倒是偏辟幽靜,只有鳥鳴蟲聲。九嬰便照前幾日所學開始練習。   
  羅藍兒看了一會兒,笑道:「其實你日間要是再行進擊,還是有取勝之望。也不知你什麼地方得罪了房老師,偏要你晚間再來惡補。」   
  九嬰笑道:「房老師也是為了我好。想不到我在春試上擊毀石柱,還得了這等眷顧。」   
  羅藍兒撲哧笑出聲來,道:「你這人,受了罰還要嘴硬。不過看你練習的樣子,這一段散堂後沒好好用功吧?……你這練柔勁的姿勢不對,來,是這樣。」   
  九嬰正在練腰力,羅藍兒上前一手扶住他後腰,一手糾正他手臂的位置。   
  九嬰急道:「不行不行,我怕癢。」   
  羅藍兒卻不放手,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癢,一會兒就習慣了。」   
  九嬰忍不住笑出聲來,羅藍兒越是不肯放手,道:「集中心神,便不會癢了。」   
  「九哥,還以為你在受罰呢,不想卻有藍姐姐這樣的美女相伴哦!」   
  聲音清婉,一聽便是葉兒,九嬰心想這副樣子讓她看到還不誤會,想要起身,卻被羅藍兒按住手臂,使不上力。   
  他正下著腰,只好倒著頭向葉兒看去,卻見尹喜、野凌和葉兒已走到身前。尹喜一臉興災樂禍,葉兒滿是醋意,而野凌仍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模樣。   
  葉兒道:「藍姐姐,練柔功一定要這樣的嗎?一定是九嬰藉機佔你便宜吧。」   
  羅藍兒前日幫葉兒遮掩過海邊觀月之事,哪能不知葉兒喜歡九嬰,見她吃醋,暗暗好笑,道:「柔功不一定要這樣練,但今天房燭老師當堂令我來指點九嬰練功,他這傢伙的骨頭又硬,前一段想必是偷懶了,身子怎麼也軟不了。明天堂課上,房老師要是查驗起來,他若還是沒有進步,我可擔當不起。」   
  葉兒心中不信,她愛戀九嬰,自然當她是寶,便覺得天下女子都當九嬰是寶,但也想不出話來反駁。   
  羅藍兒又笑道:「既然葉兒妹妹來了,那是最好,我可不想一晚都這麼累。你要是不想明日他再受罰,你來扶他好了,我只從旁指點。」   
  葉兒見她有意避嫌,知道自已剛才醋意是太明顯了,此時更不好意思,對尹喜道:「你來,尹喜,你勁大。」   
  尹喜見葉兒害羞,把這種苦活踢到自己身上,大笑推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哥他怕癢。我上可不行,別把他腰笑閃了。還是葉兒上吧,你扶他腰他一定不癢。」言下之意,是二人常在眾人前也極是親密。   
  葉兒卻不明就裡,奇道:「是嗎?」便上前幫九嬰下腰。九嬰被他們一番對白早弄得頭暈腦脹,葉兒的手替過羅藍兒的,果真沒那麼癢。   
  原來,剛才葉兒到九嬰屋中尋九嬰,就只見尹喜在內。直等到野凌用餐回來,才得知九嬰受罰之事。三人遠遠趕來,便看見空地上羅藍兒扶著九嬰,隱隱還有笑聲傳來,葉兒頓時醋意大發。經這一陣鬧,她方才放下心來。   
  天色已晚,眾人仍是幫著九嬰挑燈練習,總算是小有所成。九嬰以真氣流動,暢通各處經脈筋骨,一晚下來,身體柔軟不少,感覺前一陣房燭所教的動作,練起來容易了許多。羅藍兒見一晚便有收效,也很高興,隨後又指點了九嬰格鬥中提升速度的一些法門。她是金剛密跡弟子輩中柔術和攻速數一數二的人物,房燭讓她來指點九嬰自然不是隨口而說。連葉兒等三人在邊上都頗受啟發。   
  不知不覺已快到查夜時間,羅藍兒先行辭離。   
  尹喜道:「野凌,我們先走。」他極知趣,要讓九嬰和葉兒走在後面。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卻見野凌還呆在那兒,眼望前方,便又叫了一聲,野凌才恍過神來,跟了上去。   
  看著二人打鬧著遠去,葉兒才轉過身來,對九嬰道:「說,剛才藍姐姐扶著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九嬰笑道:「哪能想什麼,那一下癢得不行了。」   
  葉兒道:「哼,藍姐姐這兩天老問你的事。今天又陪你練功,你一定是看上她人又好,又漂亮,修真又好。」   
  九嬰搔著頭奇道:「她問我的事幹嘛?」又刮了下葉兒的鼻子,笑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小醋罈子!羅藍兒前日幫我們遮掩,沒謝人家,反而吃起她的醋來了。」   
  見葉兒又要發作,正色道:「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女子,我不會去喜歡旁人的。」   
  葉兒這才臉色緩和,柔聲道:「還以為你有了新歡,不要舊愛了呢。管她是誰,誰要搶我的九哥我都不允。」   
  九嬰被攪得頭暈,心中卻越發知道葉兒已全心都交付於己,趕忙將日間堂課遇到的趣事說些給葉兒聽,二人這才有說有笑地各自回屋去了。   
  未到屋裡,卻聽見尹喜得意地哈哈大笑。九嬰進得屋去,見尹喜正在那兒捧腹大笑,而野凌脹紅了臉坐在地上。   
  尹喜這個樣子倒是見怪不怪,野凌紅臉卻還是前所未見。九嬰好奇問道:「什麼事如此好笑?」   
  野凌抬頭對尹喜道:「不准說,說了我揍你。」話語雖橫,但竟帶著三分懇求的語氣。   
  尹喜故作正經道:「這你就不對了,九嬰是我們的兄弟,有什麼可瞞的。」   
  他又在屋裡轉了一圈,吊足了九嬰的胃口,這才道:「九哥,你可知野凌兄弟心儀哪位師姐了?」   
  野凌一向沉默寡言,刻苦修真,日夜不輟,九嬰道:「我道是什麼事?若是這事,肯定是你小子故意編排的,我死也不信。」   
  尹喜見九嬰沒了聽故事的興趣,倒急了,將野凌之事和盤托出。   
  原來,自千溪城羅藍兒一路御劍載著野凌,野凌便喜歡上這個漂亮大方的密跡女弟子。九嬰只顧葉兒,自然沒有注意。正所謂旁觀者清,野凌每個神情都落入尹喜眼中。今晚尹、野和葉兒到空地上看九嬰練習,那時吃醋的不只葉兒,野凌的眼神也有些許不對。再加上後來分別時,野凌癡望羅藍兒背影,更讓尹喜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回到屋裡,尹喜便百般盤問野凌,野凌自然不說,但經不起他軟磨硬泡,只好承認。九嬰回來之時,正是尹喜盤問得逞,得意之時。   
  三人嬉鬧一陣,查夜弟子已到,趕忙熄燈躺下。除了尹喜呼呼大睡,另二人都各懷心事,許久才得以入睡。      
第十二章 煉器神手    
  九嬰等人幾天裡白日認真聽教,晚間便到幽靜空地上一起練習。   
  自那日讓九嬰和羅藍兒進行格鬥練習之後,房燭在堂課上未再為難九嬰。據羅藍兒說,他時常會向羅藍兒問起九嬰的進展。九嬰知道,房燭表面冷漠,心裡其實無時不在留心自己的進展,於是加緊練習。羅藍兒教得盡心,九嬰學得也賣力,一段時日下來,他在武技上進步不少,雖然還比不上野凌的武技,但也不再是只會用罡橫衝直撞的新手了。   
  九嬰過去在武技上如同一隻空壺,直到進入密跡島後才真正往這壺裡開始注水。   
  幾人都深受教習堂主陸須喜愛,連尹喜都已不再自卑,他入門不久就突破罡氣境,多少也摘掉了一點靠薦書入門的帽子。   
  煉器堂堂主禺比是三位堂主中最特令獨行的一個,他在堂上授課,從不提問或是檢察眾弟子的學習進度,只偶爾拿出些礦石讓弟子們練習一下。散堂之後,他便自顧自回煉房去,絕不多說一句廢話。野凌和葉兒對煉器堂課興趣不大,想等到教授煉製裝備時再好好學。   
  九嬰曾問起羅藍兒、虹升等人的煉器修為,他們顯然也不是很感興趣。只有九嬰對煉器情有獨鍾,倒是喜歡禺比這種教授方式。尹喜在九嬰的影響下也喜歡上了煉器,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滿腔熱情都撲在煉器上,比九嬰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羅藍兒晚晚來指點九嬰,野凌也就每晚必到,偶爾他也會求教羅藍兒。野凌本就不善於言辭,羅藍兒又性情爽利,似乎還沒體會到他的那點暗戀情意。   
  這日煉器堂課,禺比已講到以兩種金屬煉合金的一節。   
  大多數弟子都心道「我日後又不開劍閣,何必花這許多修真時間在煉器上」,不以為意。   
  九嬰則大感興趣,極為上心。稍後的煉合金練習上,他最快習得煉製合金的功法,而且是唯一的一個。禺比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他煉出的合金,口中連說三個「好」字。眾弟子暗笑九嬰,白白有這樣好的運氣,年紀輕輕就進入上堂,卻又不好好珍惜——前幾日因武技修行被房燭責斥,今日卻因煉器受禺比青睞,本末倒置,這勁分明沒使在刀刃上。   
  堂課結束,禺比破天荒地沒有立即就走,而是走到九嬰身前,道:「晚上到我的煉房來,叫上你同屋的尹喜。」   
  九嬰尷尬道:「我每晚被房老師責令練習武技。」   
  禺比道:「這個我自然會向他解釋,你晚上只管叫上尹喜來煉房就是了。」   
  下午的武技課上,房燭果然讓九嬰停練一晚武技,還喃喃了一句「我道你的心思都花到哪兒去了呢!」,口氣極為不滿。   
  晚上,九嬰等來尹喜,二人興高采烈地來到房燭的煉房,尹喜還帶上了他剩下的二百多黑幣,以備一會兒練習之用。對他二人來說,能得到惜言如金的禺比的邀請,是對他們這一段時間的煉器修行最好的肯定。   
  煉房其實也就是禺比在島上的住處,他是不論吃飯睡覺都離不開他的煉爐。煉房座落在木屋區西北角的一片竹林中,並不難找,遠遠便可看見房裡的爐火之光。   
  一路沙沙地踩著竹葉,二人走進房內,禺比早等在屋內。   
  九嬰見四壁都是裝備和兵刃,倒有些像劍鋪。與劍鋪不同的是,這些裝備的形制見所未見,而且大多是殘破的。二人大是奇怪,心道:「難不成禺老師的煉器也經常失敗的嗎?」   
  禺比早看出二人心中疑竇,笑道:「沒見過這麼多殘缺裝備吧?你們認真看看,這些兵刃可是煉殘的?」   
  九嬰見禺比談笑風生,比堂課上隨和好多,便走近把玩那些殘兵缺甲,發現都帶著砍痕或是氣波衝擊的痕跡。   
  禺比道:「這些裝備,都是歷年來我自己用氣波打壞的,或是試新劍試的。想當年,這些殘甲兵刃花了我多少心思啊。」   
  尹喜奇道:「為什麼煉出的裝備又要毀壞呢?」   
  禺比笑道:「那你修到御劍境,是為了永遠地留在御劍境嗎?」   
  尹喜道:「我明白了,是為了煉造更好的裝備。」   
  禺比點點頭,道:「這裡的每一件裝備,若是完好無損,拿出去都足以讓一個神使欣喜若狂。但我不想這些裝備流於世上。」   
  聽到這裡,九嬰和尹喜二人又不明白了。   
  「這些極品裝備流於世上,必然也會帶來名聲和麻煩,我怕我就此貪享盛譽,裹足不前。這一生,我並不追求修真的最高境『仙道』,卻想煉造一副當世無雙的奇劍好甲。」   
  若是這句話出自一個普通人的口中,怕要招來諸多譏笑了。但九嬰二人知道,禺比以「神手」之譽,享譽梵原煉器界,所站的高度與境界自與他人不同。   
  禺比見二人發呆,笑著招手道:「來來來,坐下。今天我們只是閒談,不必拘禮。」   
  尹喜、九嬰受寵若驚,盤腿就地坐下。   
  「數百年來,我只遇上過五個學生。這五個學生是真正對煉器感興趣的。你們倆就是其中二個。」   
  尹喜問道:「那三人是誰?現在何處?」   
  禺比道:「一人現在是玄武劍閣閣主,一是九曜劍閣閣主,再有一人早已不知所蹤。」   
  九嬰叫道:「原來纓傑老哥也是禺老師的弟子啊!看來我這一聲老哥沒亂叫。」   
  禺比笑笑,道:「纓傑開了劍閣,那便不是我的弟子了。我也不准他在外面掛我的招牌。我真正教出的弟子只有一人,可惜他已失去音信百餘年了。」   
  二人見他語氣悠長,似是回憶那弟子,都不敢接話。禺比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要看看你們最近煉器學得怎樣。」說著拿出一堆小礦石和幣石。   
  二人依命,照堂上所學,一一將礦石煉成礦珠,再選其中可組熔的製成合金。   
  禺比頻頻點頭,極為滿意,道:「難為你二人如此上心,手法學得如此之純。雖是基本煉製功法,卻也難得了。以後就照此學下去,不明之處,隨時可來請教我。」   
  二人雖早在春試後就與葉兒、野凌、扁鶴一齊被特許,可隨時請教堂主,但由堂主親口說出,感覺畢竟不同,於是欣喜謝過。   
  禺比又道:「修真者不以煉器為重,是怕耽誤了修真進境。可他們哪裡知道,萬物相通,四海一理。煉器即是修真,修真也即是煉器。」   
  九嬰雖對煉器情有獨鍾,但也常自懊惱因此誤了修真和武技的修煉,聽禺比如此說,倒是耳目一新。尹喜在修真上雖有進步,但陸須只是鼓勵,只有禺比誇讚過他,聽得煉器即修真,當然是大感興趣。   
  只聽禺比續道:「煉器,要以自身真元與物相通,去雜提純,或將各種物事合而為一。這本身便是一個修煉的過程。像劍閣那樣純以爐火煉製的,只能是凡品。玄武和九曜能夠在煉器界佔上一席之地,也是因為他們不只以爐火煉製,而要講求修真煉器同步。沒有自身渾厚的罡氣,是永遠無法煉出上品裝備的。」   
  九嬰想起纓傑似乎是神武境修為,以他的功力煉出的極品刀劍就已獨步全梵原,以禺比戰神境修為,不知會煉出何物。   
  禺比又道:「修真即是煉器,這就好懂了。人要成大器,不煉如何能成?只是修真並不一定要靠煉器來推動,但煉器一定可以推動修真。譬如,同樣以神武境的修為,會煉器的一定勝過不會煉器的。」   
  「因為煉器者自身的裝備就優於別人。而以自身罡氣煉出的裝備也最適合自己用,是以最好的裝備都須是自己煉製的,一旦穿到旁人身上,效力便會減去一半。」   
  「再者,煉器講究得是人與物相通,而修真講究得是人與已相通。人要知已,先要馳然物外,煉器在修真殷始會耽擱一些時間,但對於後期進境卻不無好處。」   
  九嬰和尹喜好奇道:「那房老師、陸老師和火長老的裝備都是自己煉的?」   
  禺比道:「正是,其實不只他們。神武境以上的修真者都情願自己煉器,只是煉器若不從頭打下根基,便還不如從劍閣裡去買。若你們能始終如一地練習,在神武境後自己煉器,便是隨手煉製的一副青銅甲,也遠勝九曜劍閣賣的白金戰甲。」   
  尹喜大膽問道:「禺老師,你自己煉製的裝備我們可否看看?」   
  禺比指指牆邊,道:「便是沒有損壞的那一副了。」   
  二人起身,仔細一看,果然整間房內唯一沒有損痕的便是那一副青甲和一柄短棍。那青甲暗淡無光,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材料製成,卻輕軟異常,短棍也是輕巧之極。   
  尹喜極為失望,道:「就是這樣的啊!」   
  禺比笑道:「莫看這混元青甲和混元棍不起眼,這已是當世無匹的修真裝備——即使在不注入罡氣的情況下,也能擋住御劍境修真者的反覆攻擊。這青甲的煉製過程,實際上與你身上所穿的木棉甲是一樣的。這也就是煉甲的第三層境界,以植物與礦物煉器。」   
  九嬰道:「這應該是煉器中的最高境界了吧?」   
  禺比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想了想才繼續說道:「煉器如修真,所謂說得出的境界,不過是前人到達過的。而世界上的事都沒有止境,就如浩翰的摩揭海和高聳的巨嶺。」   
  之前九嬰遇到的所有師長,只教他在目前應如何修真,只有禺比,第一次提出了「無境」的觀點。也許,很多人都會這樣去思考,但只有禺比,一個到了戰神境高度的高手,再加上追求完美的個性,才會時常將這樣的思考放在心中,而在此時才能漫不經心地說出來。   
  九嬰已將禺比當作自己修真路上的明燈,他對修真的所有問題都湧上了心頭,拱手問道:「禺老師,有一個問題,我想了很久。那就是,修真的意義何在?」   
  禺比看著他,拿起桌上的一粒雪白的玄冰礦石,道:「它的意義,又何在?」   
  尹喜笑道:「它的意義就在於可以煉玄冰裝備。」   
  九嬰知道禺比有話要說,便不作答。   
  禺比將玄冰礦石放回桌上,講道:「若有一千人回答這個問題,那麼就會有幾百種答案。萬物的存在,自有它的道理。修真的意義,可以是長生,可以是享受,可以是復仇,可以是愛,可以是留戀,也可以僅僅是因為喜歡。」   
  「這個問題其實不特別,但你是第一個提出這問題的弟子。你可以把它換成『人生的意義何在』、『愛的意義何在』、『恨的意義何在』。」   
  「修真人本就是億兆生靈中的一種,對於一切關於生靈的問題,它的答案就在一個『生』字上。螻蟻為了幾天的生命而忙碌,蠅蟲為了朝夕的生命而繁衍。烈虎長出長牙是為了自己的生存,白鹿生就一副茸角是為了抵抗天敵。修真的意義便在於——你因為修真,昨夜在樹頂御劍,看到了明月潮生。」   
  「『生』是生靈之道,求生便是追求修真的大道。」   
  「原來的修真境,只有『吐納-通靈-圓滿-仙道』四境,而後有了戰爭,才有了『罡氣-隨心-御劍-神武-戰神』新五境。所有的修真境都是應『生之大道』而生。」   
  九嬰和尹喜認真地聆聽著禺比的話,作為一個老師,禺比在盡可能詳細地回答九嬰的問題。對於他的話,二人似通未通,就如同在他們面前開啟了一扇門,他們看見了光亮,卻還不知光亮是什麼。要找到心中真正的答案,只有在今後的人生中,走進那扇門,才能看到大道的形容模樣。   
  九嬰想起了桑河堡外故寨的那個不眠之夜,又問道:「長生是萬物生靈所追求的,人本應享受長生。而人卻發起了戰爭,也製造了仇恨。」   
  禺比長歎一聲,答道:「是啊,人人都說是貪慾引起了戰爭。而我想,還是因為愛。」   
  九嬰和尹喜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都睜大眼睛。   
  禺比繼續道:「玉西真因被梵帝驅逐而自立北冥,這段舊事本就是因愛而生恨,我們暫且不去評說。北冥因遵從了不同的修真方式,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修魔,將巨嶺以北變成了大漠。」   
  「北冥人很難在那種環境下生活下去,出於對生命的留戀,他們必須佔有更多的真元,於是發動了戰爭。梵原人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也被迫捲入了二百年戰亂。這場戰爭,因愛而生,卻又衍生出太多的仇恨。雙方都不能不說是自私的,裡面千千萬萬的仇恨也是自私。但是這種自私,源於對家園的愛,對生命的愛,對親人的愛。所以,你剛才說的沒錯,『人發起了戰爭,也製造了仇恨』。但你心中想問的其實是『我們怎樣才能結束戰爭,創造一個淨世樂園?』」   
  九嬰道:「禺老師,您前面所說的我明白了。我要問的確是這一句,我想梵原人有仇恨,北冥人也同樣有。我的母親身負血仇走上戰場,卻因為愛我而放棄復仇的機會。我想復仇在那時,並不是她心中最大的願望。千千萬萬的仇恨要終結,就只有終結這場戰爭。但終結它的方法在哪裡?若只有完全毀滅北冥,我覺得是有違修真大道的。」   
  禺比笑道:「你年紀輕輕,就有這種同等看視眾生的大觀,不容易啊!」   
  隨即正色道:「從大格局上說,戰爭源於愛,也必將終於愛。我是太沉浸於煉器的小技了。我想,煉器的最高境界,便是以人為礦,讓天下生靈能熔於一爐,真正做到淨世大同。與這種境界相比,我便如山腳下的一隻螻蟻啊。」   
  九嬰道:「那怎樣以愛去終結戰爭呢?」尹喜此時已完全被他們二人隔在談話之外,一點都聽不懂。   
  禺比道:「我煉器數百年,所煉得不過是微末的小器。剛才的一番話,也不過是因煉小器而悟出的道理。要煉大器者,需要將身心先熔於器中。救世之道,只有自己胸懷天下,走向天下,才能找到。」   
  九嬰長久以來一直理不清的思緒,在與禺比的交談中,漸漸清晰。他並不是一個依賴性很強的人,剩下的答案,會自己去找。   
  從煉房出來,尹喜道:「我是一點都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討論這些有用嗎?還不如問些如何煉器的功法呢。」   
  九嬰笑道:「這種討論只對我這種沒事愛亂想的人有用,你的思想已經很成熟了,根本就不用別人來開導。」   
  尹喜道:「呵呵,不要用成熟這個詞嘛。我只是愛做什麼就去做而已。」   
  九嬰故作驚喜道:「尹喜,你已經悟出大道了,愛即是大道。」   
  尹喜一陣頭暈,他今晚被生啊愛啊限啊搞得一事無成,正在懊惱呢。   
  九嬰忽然道:「我的大道來了。」   
  尹喜沒聽懂,正要問他,卻見葉兒一蹦一跳地向他倆迎來。   
  「什麼大道啊?禺老師教了你們很高深的東西嗎?」葉兒好奇地問。   
  尹喜這才明白過來,知趣地撇下他們倆,一邊對葉兒道:「九嬰和禺老師今天都像白癡,九嬰都快走火入魔了。他是說愛即是大道,你就是他的大道~~~~咦~~~~~怎麼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葉兒還是沒弄清他們在說什麼,但九嬰說自己是他的愛什麼的總是好話,心中一絲甜蜜慢悠悠地飄過,挽著九嬰到木屋後散步去了。   
  之後的幾天,尹喜和九嬰對煉器課的興趣越來越濃,其實煉器的原理並不複雜,他們所欠缺的便是功力和火候。   
  羅藍兒似乎已查覺到野凌的好感了,連續幾天不來指點九嬰的武技,害得野凌倍感失落,發瘋一樣地練功發洩。九嬰和尹喜想,野凌可能這樣會好過些吧,也就隨他去了。   
  新弟子與四人的關係都很好,除了那個也在春試中擊敗了密跡弟子的扁鶴,因為他是弟子中最年長的,似乎有些不合群。   
  公王孫與眾人早已盡棄前嫌,這幾天正好輪到他負責新弟子男生木屋的查夜差事。九嬰在一次遲歸還虧了他幫忙——九嬰和葉兒又看了幾回月亮,只是為了不讓公王孫難做,九嬰盡量回來得早些。   
  金剛密跡的日子和海風一樣清爽,九嬰想,自己很快就能進入神武境了吧。      
第十三章 書閣事發    
  北冥殺手大規模滲入梵原的消息在密跡島上傳開。   
  給九嬰等人帶來消息的自然是尹喜,他素來以消息靈通著稱。據尹喜說,北冥殺手已密佈梵原各地,最近連金剛原和沐仙半島都出現了他們活動的蹤跡。九嬰原以為北冥殺手搶得海皇靈珠之後便會撤出梵原,想不到現在仍在擴大滲透力度。   
  羅藍兒幾天沒出現,陸須與禺比的堂課也暫時停了。九嬰這才相信尹喜的消息果然準確無誤,因為虹升也說,羅藍兒等百名弟子由陸須、禺比帶隊,到沐仙半島巡戒。梵軍主要分佈於梵原中部和北部,因此幾天之內,南部的軍力尚嫌不足。在梵軍駐到南邊之前,自然是由金剛密跡擔負起警戒巡查的責任。   
  修魔人的行蹤比較好判斷,因為他們不像修真者那樣食素。只要看到被遺留的動物屍骨,便可知修魔人就在附近。但相對於數百里方圓的沐仙半島而言,數十個密跡修真者畢竟太少,即使發現了修魔者的蹤跡,也難以判斷敵人的人數等詳細情況。   
  鑒於前一段海皇靈珠被劫時,一名梵軍神使和數十名神武士陣亡,金剛密跡這一次巡查也格外小心,百名弟子都是弟子一輩中的精英,由陸須、禺比及另外二名神武境的副堂主分成三隊,陸、禺二人各領一隊,兩名副堂主明心、飛雪同領一隊。   
  九嬰恨不得自己也參加這次巡查,但這次去的又都是嚴格挑選的弟子,大都有豐富的格鬥經驗。留守的堂主只剩下房燭,這位堂主素來都是對他板著一副臭臉,他可不想撞上門去挨訓。   
  只剩下武技課,他和尹喜的學習熱情也下降了不少。這天屋裡已上燈,九嬰正在和尹喜討論這幾天在煉器上的心得,軒靈走了進來。   
  「房老師找你談談。」軒靈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九嬰心道,完了,幾天沒找茬,今天跑不了了。他問道:「到哪兒?到他的房間嗎?」   
  軒靈已經轉身,頭也不回地道:「隨我來就是了。」   
  九嬰沒精打采地跟著軒靈,預感到今晚可能不是因為武技課的事,因為軒靈並沒有把他帶到房燭的房間,而是徑直向木屋區西面的戰神閣走去。那裡是密跡島的中心,是大長老火公平時修煉的地方。   
  九嬰忐忑不安地走進戰神閣,只見火公和房燭都在裡面,一旁站著公王孫。他心中詫異,猜不出這次傳喚所為何事,上前見禮後,也退在一邊。   
  房燭道:「今天叫你們來,是為了看一下你們的修真進境。九嬰,你過來。」   
  九嬰知他要查視自己的脈息,依命走上前去。   
  房燭把住他的腕脈,直視九嬰,道:「你的修真進境倒是一日千里啊,果如陸須所說,已經到了御劍境中期。」手中卻不放開。   
  九嬰道:「弟子只是運氣好。」   
  房燭繼續問道:「你是何時到罡氣境,又是何時到隨心境和御劍境的?」   
  九嬰答道:「弟子苦行之後,便已進入罡氣境,再過數月,便到了隨心境,御劍境是在千溪城時偶然參破的。」   
  房燭冷笑道:「快倒是夠快了,只是聞所未聞,有些蹊巧!」   
  九嬰早習慣了他的尖刻,也不回答,把手往回抽了下,不料房燭的手上立時也隨著緊了一下,竟沒有放手的意思。   
  只聽火公道:「房燭,九嬰的脈象很奇怪嗎?」   
  房燭回頭看著火公,見火公點點頭,這才放開九嬰的手。   
  九嬰早看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心中更是驚詫。剛才房燭把脈之手那一緊,分明不應是一個戰神境修真者應有的常態,明明隱含戒備之心。   
  火公問道:「九嬰,你修真進境如此之快,據陸須說,是借角龍真元和血神咒之功?」   
  九嬰拱手答道:「弟子也不知是不是,只是進境比常人快些。而弟子其它方面又與常人沒什麼不同,那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   
  房燭冷冷道:「恐怕,不只如此吧。」   
  九嬰見房燭幾次三番冷言冷語,心中不禁也有氣,道:「那倒要請教房老師了。」   
  房燭不答,卻向一旁的公王孫道:「這幾天你查夜,確實是只有九嬰一人遲歸嗎?」   
  九嬰不料他會扯到這事上,一臉詫異,回頭看公王孫。   
  公王孫不敢看九嬰,拱手低頭回道:「確是如此。」   
  房燭道:「九嬰,那我問你,記得上次你就遲歸了一次,陸堂主已斥責於你,為何一犯再犯?」   
  九嬰哪肯說出實情,一心只要一人擔下,道:「弟子從未見過海景,在海邊坐禪時自覺真氣流轉最佳,所以兩次都是到海邊修真了。」   
  這話只能對陸須說,編得實在是太過勉強了,連火公都微微皺眉。房燭再度冷笑,道:「好一個到海邊修真!恐怕是到書閣修真吧?」   
  擅入書閣是密跡大忌,違者要廢去功力,逐出島外。九嬰立時如冷水灌頂,辯道:「弟子再不濟,也知道擅入書閣是要重罰的。這點陸老師也和弟子說過。再說,我想那書閣如此重要,非神武境而不能入內,師長們也必是為了弟子著想,修真越境,對修真者並無好處。」   
  房燭道:「你倒是對書閣挺上心啊!說得好!但若你的修為已不再是御劍境,又或你擅入書閣不是為了馬上習練,那便如何?」   
  九嬰見房燭千方百計將罪名扣在自己頭上,不禁大怒,頂撞道:「我的修為是否到神武境,房堂主剛才已查過了。」他心中氣極,不再稱房燭為師,又道:「我若已入神武境,自然會向師長申請入書閣查閱牘板。何況,我境界未到,為何要冒師門重規擅闖書閣?」   
  房燭卻不生氣,繼續冷冷道:「雖然你現在是御劍境中期,但你身負血神咒之力和角龍真元卻也不假,未必就不能練神武境的功法。至於為何甘冒門規,你自己心裡清楚。」   
  九嬰認定房燭是無理取鬧,有意刁難,他大可說出與葉兒之事,但房燭如此咄咄相逼,他也不願辯白,只是站在那兒怒視房燭。   
  房燭喝道:「這樣面對師長,是身為弟子的禮數嗎?你擅入書閣的事,還不從實招來?」   
  此時,一直不說話的火公出聲喝止:「房燭,退下!在事情沒搞清之前不要亂安罪名。」言罷,對九嬰溫言道:「這兩天,我和房堂主發現書閣有人潛入。」   
  九嬰這才心下恍然,書閣中記載金剛密跡的頂級功法,有人潛入自然是震動全島的大事,難怪此事勞動大長老火公過問,對剛才房燭的態度也就明白了幾分。那書閣雖是密島重地,平時卻無人看守。因島上平時並無外人,是以火公只是嚴令弟子不可入內,以免練功貪進,走火入魔。而此次適逢北冥殺手南潛,火公、房燭便格外重視些。   
  火公又道:「你也不必記恨房堂主和公王孫,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又適逢北冥殺手大舉潛入梵原。我發現書閣之事後,立即找這段時間查夜的當值弟子相詢,於是問到公王孫,他才說出你遲歸的情況。」   
  火公說話時始終面帶笑容,溫和慈祥,九嬰此時已不再生氣,回道:「大長老,我確是有二次遲歸,並且離開了木屋區。犯第一次時,陸堂主已責斥了我。然而我一犯再犯,請大長老責罰。」   
  火公道:「在書閣一事發生後,你這樣的犯規只是小事了。我們也只是想查明此事,你在事情查明之前,先呆在戰神閣吧。這幾日,便由我來輔導你的修真。」   
  房燭極為敬重火公,剛才被喝止後一直一言不發,此時才急道:「師父你……」   
  火公抬手道:「不必多說!寧可放過敵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弟子。況且九嬰的修真進境太快,千年未見,我早已想認真查看他的修真情況,正好趁這個機會,靜觀幾日。你們都退下吧。回去就說是九嬰的修真進境異常,我要親自過問。書閣之事,絕不可洩出半句,若是打草驚蛇,就永遠查不清這事了。」   
  公王孫、虹升喏喏連聲,退出閣去。房燭也跟了出去,他為人精細,是以還要出去再叮囑幾句。   
  九嬰心中百感交集,被留在書閣,名為輔導,實為監禁。想到自己千里迢迢來到密跡島學藝,卻被冤枉,一時情緒落到低谷。   
  火公哪會不知他此時心中憤憤,道:「九嬰啊,你也不必心中不平。我將你留下來,是因你是目前唯一一個能查出的有時間進入書閣的弟子。我相信捨麗的兒子,是不會做下這樣的事而不認的。」   
  九嬰雖知火公是安慰自己,還是極為感動。   
  火公又道:「我倒寧願是你進了書閣,捨麗當年也進過,但只是為了復仇。我怕的是潛入書閣的是修魔人。現在冥梵相抗,只是因為梵原的高級修真者較北冥多,若是被他們偷學功法,到時形勢逆轉,梵原便要變成千里焦土了。」   
  「我將你留下,實是為了避嫌。這一段時間,那人已潛入書閣三次。再等幾日,不管書閣之事是否還會發生,我都會讓你離開戰神閣。那日聽你陸堂主一說,我也對當年你母親之事深自懊悔——當年若不是那樣將捨麗逐出島去,她也許也不會有後來的事。」   
  「若書閣之事另有其人,真相自然大白。若是他這幾日不再潛入,也是好事,我這幾日與你將角龍真元和血神力調整一下,到時候就特許你進入書閣閱板。」   
  九嬰知火公是著意栽培,心下感激,道:「長老,九嬰絕沒有潛入過書閣,我若做了,也必會承認。幾次遲歸,實是有難言之隱。」他到此時仍不想將葉兒和羅藍兒捲入其中。   
  火公正色道:「現在是緊要之時,其它一切與梵原的利益相比都是小事。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何不早說?若是害得密跡因你而放過了真正的敵人,那才是真正恨事。」   
  九嬰一聽,心中愧疚萬分,道:「弟子原沒想這麼多,只是牽涉到別的弟子犯規和包庇之事,因此不想拖累他人。」   
  火公臉色稍緩,道:「若是如此,也可貴你這點義氣。說吧,連擅入書閣的過錯我都可以替你免了,何況是其他小事?」   
  九嬰這才道:「弟子與葉兒相戀,兩次遲歸都是因為我們到海岸私會。這件事因為當值弟子羅藍兒的庇護,在查夜記錄上才沒記下葉兒的名字。」   
  火公笑道:「原來是這樣。葉兒?便是這屆春試招進的新弟子瑤葉兒吧?男女弟子相戀在本門沒有什麼規矩約束。離開木屋區,那也是小過。倒是羅藍兒這孩子,實在看不出她會包庇,呵呵!」   
  房燭待公王孫等二人辭別,又走了進來,九嬰的話他也聽在耳裡。他向火公施禮,道:「誠然事事都有托詞,但茲事體大,不可不格外小心。羅藍兒到沐仙半島巡查未歸,傳音珠又不能隔海使用,那我馬上去查證一下葉兒。」   
  火公道:「房燭啊,你一切都好,就是待人刻板了些。也好,你去問問葉兒吧,也好消了你心中疑慮。記住,書閣之事要是在弟子中傳開,打草驚蛇,就再也抓不住那真犯了。」   
  房燭領命,查問葉兒去了。   
  火公對九嬰道:「你心中不要對房堂主有怨恨之意,他平日做事心細,但對事不對人,他絕不是對你有成見。」   
  火公既然這樣說了,九嬰也只得應道:「不敢,弟子不敢對房堂主有成見。」   
  他只說「不敢」,心中卻認定房燭成見極深。火公也不深究,又道:「其實我早知瑤葉兒師從摩崖,上月便收到了摩崖那邊崇恩和釋儒二位長老的傳書。只要她出面證實,房堂主定會相信。」   
  房燭找到葉兒,只問了她與九嬰夜間到海邊觀月之事。葉兒初時不說,但房燭隨後好言相詢,也就說了。房燭交代了幾句,便走了。   
  房燭走後,她心中甚疑:「既然只是深夜不歸的小事,為何要叮囑我守口如瓶?其中必另有隱情。」越想越懸,便直奔九嬰的木屋。   
  陸須、禺比、羅藍兒出巡,房燭忙於調查書閣之事。尹喜和野凌無處可去,都只在屋中用功。   
  葉兒進屋便問道:「九哥去了哪裡?」   
  尹喜笑道:「整天價就只想著你的九哥!怕要有幾天見不到了。」   
  九嬰被暫時軟禁,房燭怕在弟子中引起議論,不便於輯查真犯,於是已令公王孫到尹喜這屋傳了話,只說是火公長老要親自調教九嬰的修真,幾日內不會回來。   
  葉兒對二人敘述了房燭找她之事,野凌也極為奇怪,道:「若只是為了你們倆擅離木屋區之事,叫個尋常弟子來問也就是了,何至於勞動堂主?」房燭對此事的處理一直很小心,先前對九嬰的確實也是刻意刁難,只是為了套出真相。正因為過於小心,親自詢問葉兒,卻終於讓野凌等人感覺到事有蹊蹺。   
  野凌想了想,又道:「公王孫這小子最近到我們這屋來都要扯上幾句交情,今天告知我們野凌之事時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想,這小子許是瞭解內情。」   
  尹喜叫道:「那還等什麼?我們趕快去找那小子。」   
  葉兒心繫九嬰,平時她性情開朗,此時思慮卻極為周密,道:「你不要叫啊!我想,此事竟勞動房老師過問,若公王孫真是有隱情不告訴我們,那必是房老師或火長老交待的。若無事便是無事,若此中有事那必是大事。」   
  野凌點點頭,道:「我們只悄悄地問下公王孫就好。」   
  公王孫正要出屋,迎面碰上三人,他心中有愧,神態便不自覺地尷尬起來。三人一看之下,心想果然不錯,這小子定有事相瞞。當下軟磨硬泡,細細盤問。   
  公王孫今日被房燭傳到戰神閣,不得以說出了九嬰查夜未歸之事,心中本就因「出賣」九嬰而疚愧。被三人一逼二問,也就說了前事。只是他離開戰神閣前,房燭似乎都一直認定九嬰便是潛入書閣的人,在他口中說出的情況便使三人萬分擔心。   
  從公王孫的屋裡出來,三人一路商議。   
  野凌道:「我們是九嬰的朋友,自然是不相信九嬰會是潛入的北冥修魔人。但是,要讓長老和堂主們相信九嬰,恐怕只有等那人再次潛入書閣了。」   
  葉兒急道:「若那人聽到風聲,不敢再入書閣,九哥豈不是要被冤枉死了?依他那種性格,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葉兒的擔心也並不是胡亂揣測,當時若無火公在場,依房燭的那種審法,九嬰早就忍耐不住了。   
  野凌道:「所以我們要守緊口風,千萬不要再讓別人知道書閣之事了。」   
  尹喜道:「他娘的,不如我們去查出真犯來。」他自小在父母教導下,從未說過髒話,這一段離家求學,認識了各色人等,不自覺地學了些口頭禪。   
  野凌道:「對,我們自已先動手查。依我看,密跡島長時間未發生此事,偏生是今年春試之後才有的,潛入書閣之人應就在新弟子之中。」   
  葉兒和尹喜齊道:「說得有理。」他們二人都由師長父母帶大,年齡又小,閱歷尚淺,此時都自然以野凌為首腦。   
  三人回到木屋,坐下商議。因新弟子並不多,野凌首先將各人名字一一列出,逐一排除。尹喜平時與很多人都打過交道,人頭最熟,便由他提供這些人的平時言談、行跡。誰知這種方法並不能從新弟子中排除幾人,有疑問的倒有十三四個。   
  葉兒突然說道:「不知長老和房老師是如何想的。那人潛入書閣時無人發現,憑什麼認定便是九嬰。即使是查夜未歸,難道那人就不可能在查夜之前潛入閱看牘板再回屋?」尹喜、野凌二人也早對此有疑問,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都想可能真是房燭對九嬰心有成見。   
  其實,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長老和眾堂主平時也時常出入書閣,若非是查夜時間過後,那麼窺板之人就只能在深夜入內。   
  若要在平時潛入,便要時常提防師長們隨時到來,火公等人至少都是戰神境修為,即使在他們沒有戒備的情況下,能不讓他們查覺,起碼需要神武境修為。剛才野凌等三人所想,他們自然也已想到,因此首先便在新弟子中排除。這一查便發現,有潛入時間和條件的首當其衝便是九嬰——他有遲歸記錄,修真境雖只到御劍境,但因血咒與龍元之功,實際功力已接近神武境。   
  順理成章,九嬰成了這次事件的最大嫌疑。      
第十四章 追查書賊    
  三人討論了一晚,仍不能縮小懷疑範圍。   
  野凌道:「至少把這個書賊限定在新弟子內是沒有錯的。剩下的事不能光靠坐在屋裡,現在我們便開始分頭行動,對每個新弟子逐一排查。」尹喜、葉兒都點頭同意。   
  這晚已經沒什麼時間了,一會兒查夜弟子便來催促熄燈。   
  次日,三人全面開始了對新弟子的摸底排查。因為陸須和禺比離島,修真教習和煉器訓練都不必開堂課,弟子們都在戶外活動,白天的時間被充分地利用起來。   
  葉兒主要負責女弟子那一邊,野凌則負責中堂弟子這一塊。尹喜交際最廣,自然是將剩下的人頭全部包下。三人都很小心,唯恐被書賊察覺而前功盡棄,是以對十多名弟子的排查一直進行了一整個白天。   
  傍晚時分,房燭的武技堂課一散,葉兒便來到尹喜和野凌屋裡碰頭。   
  葉兒道:「女弟子那邊沒有問題,除了我之外,總共只有三個。我都查清了,她們晚上根本就沒有外出的習慣,只是在屋內坐禪。你們查得如何?」   
  尹喜垂頭喪氣地道:「我把下堂的男弟子全查遍了,還查了幾個中堂的男弟子,一共是八個,和葉兒的情況也一樣。」   
  葉兒急道:「你一下查了那麼多人,到底查清了沒有?放過一個,我們就沒法替九哥洗清冤屈了!」她自己一天查下來只查清三個,覺得尹喜的速度是不是過快了。尹喜平時大大咧咧,野凌也有點不相信他。   
  尹喜見二人不相信他,哭喪起臉叫屈道:「這八個人都是兩間半大屋裡的。其中六人住兩間大屋,另二人是住一個中屋的,從入島以來每晚在一起討論修真或練習,從無間斷。我前一段還常到他們那兒去,絕對不會錯的。」   
  野凌道:「如果說你們所查到的情況都沒有失誤的話,那公王孫可能嫌疑最大了。」   
  尹喜和葉兒奇道:「不會吧?雖然我們看這小子不是很順眼,但他最近對我們一直是客客氣氣的。」   
  野凌道:「我今天只查了二個人,就是公王孫和扁鶴。」他平時寡言少語,因此查得也最慢。不過,若是野凌突然話多起來,肯定會引起眾人的懷疑。「他們二人是一間屋的,因此我就先問了公王孫。這小子神情有點緊張,好像比較警覺,對扁鶴平時的動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到這裡,葉兒和尹喜幾乎要認定公王孫心裡有鬼了。   
  野凌又道:「扁鶴是上堂弟子,是最近一段才在一起合堂上課的。他這人話比我還少,平時也不大相熟。今天正好碰到房老師讓我和他過招,下來之後我就和他討論了幾句,然後閒扯道:」公王孫最近練功勤嗎?『誰知他說,公王孫不怎麼愛呆在屋裡,他也不太清楚公王孫的練功情況。「   
  這下,葉兒和尹喜都一齊叫道:「原來是公王孫!」   
  自千溪城與公王孫摩擦之後,事隔數月,公王孫見到他們時都是客客氣氣,時常說起當時的事,顯得懊悔萬分,終於獲得了他們的原諒,到後來走動更是頻繁,甚至還幫九嬰掩蓋過遲歸之事。然而在千溪城,公王怒的神武一怒差點立斃九嬰,這不可能不讓葉兒和尹喜對他心存芥蒂。此時一聽野凌所說的情況,種種前怨又浮上心頭,葉兒和尹喜都有恍然大悟之感——那公王孫故意示好,以及替九嬰掩蓋遲歸之舉,只不過是為了他潛入書閣預伏下一個棋子而已。   
  二人當即決定晚上跟蹤公王孫。   
  野凌低頭想想,道:「公王孫雖然骨子裡不招人喜歡,但我總覺得這事他幹不出來吧?」   
  他自覺閱人較多,如公王孫、尹喜這種神使子弟,脾性雖各不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養尊處優。公王孫在他眼裡是那種恃才自傲,又仗勢欺人的公子哥,野凌不大相信這公子哥會有這麼深的城府和心計。只是當著尹喜的面,他不好把心裡這種想法直說出來,而且即使說了,各人閱歷不同,也不一定能接受。更何況,公王孫也是目前查到的唯一有可能潛入書閣的新弟子。   
  尹喜和葉兒二人自然對野凌的說法大大地不以為然,尹喜道:「野凌你就是心太善了,所以把別人也想得和你一樣。依我看,他那種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野凌又道:「若是公王孫,他是知道長老和堂主都在關注此事了,你們去跟蹤恐怕也是徒勞無益。我想他定不敢此時再入書閣的。」   
  葉兒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一來,我們目前只有這件事可做;二來他還是有可能再潛入書閣的。」   
  尹喜急急接口道:「對,野凌你想,雖然書閣之事有人注意,但畢竟不是全面地開始查這件事。九哥又正好吸引了長老和堂主的注意力,現在有兩位堂主和兩位副堂主不在島內,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更何況,也許他想趁此事將露未露之時,抓緊時間再多記下幾塊牘板的內容。」   
  野凌聽二人說得都有幾分道理,也不再堅持。   
  三人當下決定,到公王孫的木屋附近活動,分三個方向監視公王孫。   
  三人說動便動,尹喜到公王孫屋前和幾個新弟子閒聊,而葉兒和野凌則潛伏在木屋區邊緣到書閣的必經之路上。   
  不久,尹喜果然看見公王孫從木屋中走出。卻沒有往書閣的方面去,而是順著木屋背後的樹林,往另一頭的木屋區邊緣走去。他趕忙用傳音珠告知了尚在灌木叢中苦苦潛駐的葉兒和野凌,三人往尹喜所指的方向悄悄追來。   
  「這小子,難道真是看錯他了?他此時出來,又刻意避開眾人,肯定有事。他做事竟如此小心,還要繞道而走。」野凌對公王孫的行跡也產生了懷疑。   
  當三人忙於為九嬰洗清冤屈的一天裡,九嬰卻在火公的指點下進行著自苦行以來最完整的元氣調整。   
  火公當晚就檢視了九嬰體內正在發生的一切,他皺眉道:「你體內血咒力和龍元力的強橫程度還超過了我的預計,角龍真元甚至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合體——它只是在你的潛能被激發出來時,」自行「地運轉。真正合體的真元,它的元氣是不會出現孤立運轉的狀態的。」   
  火公此時對角龍真元的判斷是——它在自行休眠療傷,並剛剛從這種狀態甦醒過來。至於角龍真元為什麼要自行療傷,那自然是因為神武一怒對它的傷害。   
  「一個沒有真正完成真元合體的修真者,是無法從吐納境跨越到罡氣境的,更不用說像你現在的御劍境。」九嬰的御劍境修為實實在在地擺在火公面前,他不得不信。   
  於是,火公說出了一個讓九嬰驚異的結論:九嬰依靠著血咒給予的超常體質和元氣,硬生生地衝到了御劍境修為。換句話說,血咒力一直以來,都在代替合體真元幫助九嬰修行。與未完全合體的角龍真元相比,血咒力與九嬰身體的融合是與生俱來、牢不可破的。   
  作為一個通靈境的修真者,處在一個全梵原幾乎沒有第二個人能到達的境界,火公對修真有許多自己的觀點。他認為修真不一定需要按照舊有步驟,甚至不一定要按照九大境的順序。但這種想法在此之前只是想想而已,因為現在修真境的排列和心法都歷經了數千年的總結和完善。   
  面對九嬰的驚異,火公道:「看來,真元合體不是從吐納境升到罡氣境的唯一路徑。」   
  據火公的說法,九嬰的潛能尚未完全發揮出來,目前對他最重要的,便是補上一課,這一課就是真正的真元合體。他根據九嬰的情況,再結合神武境的修真心法,編輯出一套讓角龍真元徹底合體的心法。   
  「記住,在用後天心法進行合體真元的過程中,會很痛苦。但是若不能堅持下來,你的修真也許永遠就停留在御劍境。幸好,你已經有些基礎,身體上應能承受得住,所有這一切成功與否,就靠你自己的意志了。」   
  九嬰在這一天一夜中,一直在用這種心法坐禪。他完全相信火公的話,卻沒有料到使用這種心法時竟是無比痛苦。   
  全部的元神都收斂入體內,艱難地,逐步地與角龍真元一點一點地融合。實際上,九嬰進入了短時間的閉關狀態。此時的修真者沒有一點防禦能力,幸運的是,他身邊坐著的,恐怕是梵原修真界最強的閉關護法。   
  九嬰在深夜終於喚醒了角龍真元,清楚地感覺到它痛苦的吟聲從身體深處傳來,並且不安地四處亂竄。   
  似乎惱怒於九嬰的運功打擾了它安靜的休眠,角龍真元毫不客氣地衝出了丹田,在軀幹內四處遊走。所過之處,如火燒刀刺。九嬰依照心法,牢牢守住通往四肢和頭部的經脈,任憑它一次次撞擊,每一次都是裂體之痛。   
  角龍真元想通過肢端衝出體外而不能,便開始在五臟六腹間游動,它化為氣帶,開始漫無目的地快速穿刺九嬰的軀體。這種感覺若不是經身經歷,很難體會,九嬰幾次都想放棄,卻都想起火公「永遠停留在御劍境」的警告。   
  萬刃加身的感覺,使得九嬰在超常的強忍下逐漸麻木,身體幾乎進入假死的狀態。但他的意識仍很清醒,一遍遍地運行心法,將體內帶著血氣的真元氣盡量與角龍真元揉合。角龍真元有一條變為數條,由數條變為數十條。每一次真元分身,都讓九嬰承受了幾倍的痛苦。當角龍真元變為幾百條時,他的身體完全失去知覺了。就如一個旁觀者在軀體的大殼裡攪著雞蛋。   
  火公坐在九嬰對面,靜靜地看著九嬰。他知道,九嬰已進入了噩夢一樣的入定狀態。   
  九嬰的表情隨著體內的痛苦而痛苦,額上沁出汗珠。到天明時,汗已經不見了,全身如一個蒸籠,熱氣騰騰。因為入定,他沒有因體力的大量透支而倒下,而是以運功心法苦苦地支撐。   
  到了中午時分,也就是葉兒等人正心急如焚地到處打探新弟子的行蹤時,九嬰開始不能自制地抽搐。這種痛苦的抽搐進行了約一個時辰,終於停止。而此時的他,已在七八個時辰內瘦了一圈,唇色發白。   
  到了次日晚間,九嬰仍然維持著坐禪的姿勢,他的頭已無力抬起,體力完全無法再透支了,身體失水過多使得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終於,一口鮮血噴在了身前的衣襟上。在經歷了一晝夜的痛苦之後,九嬰終於向後倒去。   
  火公一直很安靜地觀察九嬰,直至他吐血倒下,這才從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九嬰嘔血倒下之時,葉兒等三人正悄悄地跟上公王孫。   
  公王孫並沒有離開木屋區,而是在一塊平地上停了下來。   
  三人趕忙伏在地上,屏住聲息。卻見他一遍又一遍地習練日間房燭所教的武技,之後便是練習罡氣的運用。野凌心道,公王孫的身法騰挪比來島前靈活了許多,罡氣也運用自如,看來直逼御劍境了。公王孫直練到大汗淋漓,這才往回走去。三人一直跟著他,直至公王孫進屋,始終沒有發現什麼古怪。   
  一晚的端守,等來的卻是毫無結果,葉兒心中著急,一回到木屋,便往尹喜身上撒氣:「都是你,白天不好好排查,結果白跟了公王孫一晚。」   
  尹喜知她是心急九嬰的事,也就不加辯解,只道:「公王孫平時總是一副不大用功的樣子,他不會是發現有人跟蹤,這才帶我們兜了個圈子吧?」   
  野凌搖頭道:「不可能,我們跟的距離如此之遠,公王孫目前的功力很我差不多,不應會被查覺。」   
  葉兒的氣撒夠了,問道:「那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   
  野凌道:「看來,公王孫並不是書賊。不是還有幾個新弟子沒問過情況嗎?明天繼續查。」   
  葉兒急道:「剩下沒查的都沒什麼可能了,我覺得沒有再查下去的必要。」   
  野凌道:「別著急啊!我們今天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是排除了公王孫的可能性。照這樣查下去,總會有結果的。」   
  尹喜道:「對,大不了我們一個一個地跟,也就十幾個新弟子。」   
  葉兒道:「好,我們從明晚開始分頭行動。白天我們就劃定好跟蹤對象,晚上分頭跟蹤。這樣,一晚就可以把三個弟子的行蹤搞清楚。」   
  野凌道:「這樣不妥。其實今晚我們的運氣還不錯,公王孫若是今晚不出來練功,豈不是還要跟他一晚?那人也不是天天潛入書閣,這樣算來,我們一晚並不能真正排除三名弟子的嫌疑。我看還是先逐個排查,再鎖定跟蹤的好。」   
  葉兒惱道:「逐個排查是沒錯,但太慢了啊。」她一心只要九嬰早日從戰神閣出來。   
  野凌道:「我還有個顧慮,書閣之事發生在北冥殺手大批潛入梵原的當口上,總感覺那人很可能是北冥的修魔者。要打入金剛密跡的絕不會是泛泛之輩,我們行動時還是在一起比較好,這樣安全些。」   
  尹喜叫道:「野凌,你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了。若真像你所說的,修魔者潛入密跡島,那害怕的也應是他,而不是我們。」   
  「新弟子的功力我們都見識過了,再怎麼樣,打不過也逃得過。」葉兒也覺得野凌是過於小心了,但並未正面反駁,她道:「不過尹喜也應該再把那些弟子查探仔細了。明天白天還是繼續排查吧,我們分頭行事。」她心裡較急,而且對她來說,女弟子這一塊已經排查完了,去查男弟子多有不便,於是心中已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野凌見葉兒同意了,也就放下心來。他想九嬰目前不過是被軟禁在戰神殿,書閣之事未明瞭前,火公肯定不會輕易施罰,查書賊之事還是小心為上。他在修真一途上從來是循序漸進,做足笨功夫,平時處事做人自然也依照這個標準。   
  尹喜幾次三番被懷疑排查不細,心中雖然不服,但也漸漸地對自己懷疑起來。他決定明天一定要把這探子的功夫做細。   
  葉兒回到自己屋裡,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早日查到書賊。她已經決定單獨行動,趁著尹喜和野凌繼續查探時,繼續埋伏在木屋區到書閣的必經之路上——這應當是個最笨,也最有效的辦法。她翻來覆去,心頭只想著九嬰,怎麼也無法入睡。   
  和葉兒一樣無法入睡的還有火公和九嬰。   
  火公見九嬰嘔出血來,心中大喜,上前為他把脈。九嬰的脈息微弱,但卻較一般修真者更為平緩,呼吸雖慢了些卻很悠長。血神力與龍元力已查覺不到,火公知道,角龍的真元已與九嬰徹底合體了。   
  九嬰睜開眼睛,喝了幾口水,問道:「長老,我成功了嗎?怎麼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   
  火公笑道:「成了!你要是現在覺得精力充沛,那才是我擔心的呢。角龍真元在受神武一怒的重擊之後就受損了,這一段時間,它也許是躲在你丹田之中自行恢復。它的真元力太強,我本不敢讓你強行運功合體。但與龍元真正合體是遲早要做的事,又正值它的力量衰弱之時。若在它最活躍時合體,恐怕即使是耗盡你的真元,也無法融合,反而有反噬之險。你現在感覺虛弱,正是因為龍元合體,它的傷尚未痊癒,與你合體之後,傷勢自然就轉嫁到你身上。」   
  九嬰喝了水之後,感覺體力恢復了些,坐起了身子。他第一時間想起的便是葉兒,問道:「我一天沒回木屋,他們該著急了吧。」   
  火公笑道:「年輕人情字難了。罷罷罷,人之有情,也是修真大道。你不必擔心,房堂主已告知眾弟子你在此調養之事。現在對你最重要的是,治好傷,以免留下後患。」   
  九嬰知道強行運功,若不好好調養,會後患無窮,因此也安下心來。火公一面為九嬰療傷,一面傳授了他神武境的心法。九嬰此時雖然剛剛將體內所有真氣融會貫通,而且還傷勢較重,但合體之後的體質已非之前可比,御劍境後期的修為一點都沒有受損,反而略有向上騰躍之勢。   
  為了讓九嬰在運功調養時能夠排除一切干擾,火公為他護法的罡氣防禦陣一直沒有撤去。這段時間裡,無論葉兒等人怎樣為他擔心,都無法以傳音珠聯繫。      
第十五章 魔煞之手    
  三人討論了一晚,仍不能縮小懷疑範圍。   
  龍元之傷轉嫁到九嬰真身上之後,傷勢由內潛轉為外露,療傷便顯得較為容易。留在戰神閣的第二個晚上,在火公的指點下,他的傷勢已基本痊癒。依照神武境的入境心法,九嬰開始了對修真境界的又一次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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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九嬰進入戰神閣以來,房燭並未停止對書閣之事的追查。他也把排查的範圍定在新弟子中,在武技課上,讓新弟子們相互交手,觀察他們的真實功力和進境。書閣的牘板所記載的都是神武境之後的功法,之所以禁止弟子進入,就是怕他們抗拒不了高層功法的誘惑而越境練習。之所以沒有對書閣採取監察措施,是因為他還不想這事鬧得全島皆知。   
  然而一天多的時間,房燭並未發現有任何弟子出現越境練功造成的走火入魔之像。他並不心急,潛入者並未破壞書閣中的牘板,顯見是不想留下痕跡以便長期窺探。牘板的心法對修真者來說是無上誘惑,來了一次就必有二次。再者,房燭心中對九嬰還有一點懷疑,他真希望九嬰能對他說「這事是我做的」,這樣,至少與修魔者的潛入相比,並不會對金剛密跡造成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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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喜和野凌仍在逐一拜訪新弟子,他們已經擴大了調查範圍——凡是平時有可能接觸到新弟子的同門,都在這範圍以內。   
  兩天沒有見到九嬰,戰神殿裡根本透不出一點消息,葉兒心急如焚——為防止干擾,火公將九嬰的傳音珠都封閉了。她在早上一直在木屋區的東面活動,時刻注意著周圍的人。在一無所獲之後,按照自己昨晚就想好的計劃,她悄悄地潛伏在林間灌木中。這片林,離木屋區有數里之遙,正是通往書閣的必經之路。獨自在灌木林間潛伏是極其枯燥的事,但是身邊沒有九嬰,葉兒本就覺得做什麼事都是一樣無聊。   
  尹喜和野凌忙了大半個早上,也沒有新收穫,回到屋裡又商議了會兒,卻不見葉兒來碰頭。尹喜從懷中取出聯繫葉兒的傳音珠,輸入真氣,朝珠子說道:「葉兒,我是尹喜,你在哪兒?」   
  「我在木屋區外的林子裡。」葉兒在傳音珠裡的聲音清晰地傳給尹喜。   
  野凌急道:「她說什麼?」第三者是聽不到傳音珠裡傳來的聲音的。   
  尹喜道:「她在你們前次伏堵公王孫的林子裡。」   
  野凌皺眉道:「也好。你告訴她小心點,離遠點,萬一遇上書賊不要現身。」   
  尹喜照野凌的話交代了葉兒,葉兒苦笑道:「別擔心了,我哪有那麼好的運氣?一會兒,下堂的武技堂課要開始了,我馬上就回去。」   
  日頭快爬到頭頂,下堂的武技課是排在中午時間的,尹喜和野凌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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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嬰此次在戰神殿的修行有驚無險,終於在御劍境的後期圓滿完成了全身元氣的大貫通。火公頷首微笑,解去了為九嬰設置的護法罡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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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技課馬上要開堂了,葉兒從灌木叢中站起,便要返回木屋區。   
  正在此時,一條人影向書閣方向急掠而去,葉兒急忙伏身。武技堂主房燭此時是不可能來書閣的,而那人影絕不是火公。她知道這應該就是書賊了,但那人身法奇快,根本就來不及看清他的面目。   
  葉兒顧不上太多,一心直想看清那人模樣,便起身隨那人向書閣奔去。   
  那人極是警覺,數次停下,卻沒有回頭。葉兒也幾次藏身,不敢出一口大氣,此時她已看見那人穿著黑綠麻衫,因距離太遠,又有樹木相隔,始終看不清那人的臉。   
  直跟到書閣之下,那人不見了蹤影。葉兒在樹後藏了一會兒,仍未聽見動靜,心中詫異:「難道此人並不是要來書閣的?」   
  武技課馬上就要開堂,她轉身按原路趕回。   
  不料,剛才跟著的那人擋在身前,陰冷冷地道:「為什麼跟著我?」   
  葉兒回頭直視那人,道:「原來是你!」她早知書賊便在新弟子中,但一見之下還是出乎意料。   
  那人的修為遠勝葉兒,因此發覺葉兒跟蹤後,料定自己已被發現,直至到書閣下打了個轉,繞路潛回葉兒身後,才確定並無他人。   
  那人道:「你在這兒又是幹什麼?」   
  葉兒道:「九哥因為書閣之事被火長老關在戰神閣。你跟我回去見火長老吧,我們會替你求情的。」   
  那人倒有些詫異,道:「想不到火公已知有人來過書閣,我還以為夠小心了。這些老傢伙,口風也當真是緊,我竟沒有一點察覺。」   
  葉兒聽他口氣不善,根本就沒有跟她回去的意思,心想大錯特錯。她本以為是弟子為偷窺高深功法而潛入書閣,沒想到這人言語中卻對火公等完全沒有尊敬之意。她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道:「小姑娘其實挺聰明的,就是太嫩了些。我是畢魔帥帳下千魔使鐵冰河,今日你能死在我的手裡,也算不冤了。」   
  葉兒一聽他竟是北冥千魔使,知他修為不下於神武境,自己縱然有心逃走也已沒有可能,心頭反而平靜下來,道:「真真假假,好歹我們也是同門一場,你動手時利落些……我的母親遠在千里之外,我想和她最後說句話。」說著,便拿出傳音珠。   
  鐵冰河隨殺手團潛入梵原後,負責化名潛入金剛密跡,因此對梵原的情況也做了詳細的瞭解。他也聽說過傳音珠,但對它的使用並不清楚。此時雖然殺心已起,乍一看到傳音珠,也不禁一呆——有時,人的好奇心會勝過一切慾望。   
  鐵冰河罡氣暗運,只待葉兒稍稍透露出他的行蹤,便出手斃殺。   
  葉兒見鐵冰河眼中凶光畢現,知道機會一縱即逝,向傳音珠輸入真氣。此時,她已知必死,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便只有那一個朝夕相處、魂縈夢繞的九哥。一行清淚,自葉兒的眼中面頰而下,淒美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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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嬰的護法罡陣一被解開,便問道:「火長老,我到戰神閣多久了?」他在這二十個時辰中,都在全力與龍元相抗,精神封閉,竟不知晝夜更替。   
  火公笑道:「一天兩夜,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九嬰沒料到時間竟如此之久,拿出傳音珠,想告知葉兒,讓她放心。   
  傳音珠此時尚未輸入真氣,卻已開始放光,裡面傳來葉兒的聲音。   
  「葉兒愛你……記住葉兒吧,她永遠……和你在一起。」   
  九嬰越聽越不對勁,隱隱聽出她的語氣中帶著絕別之意,急道:「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書閣……」葉兒的聲音嘎然而止。   
  這一聲顯是被旁人所斷,九嬰知葉兒必在極度危險之中,霍地站起,向戰神閣門外衝去。   
  未過門檻,迎面一個罡盾向他罩來,力道強橫,前所未見。九嬰龍元合體,已今非昔比,閃身讓過,仍是朝門外衝去。那罡盾一壓不中,便消為無形,竟收發自如。   
  「房燭,住手!」火公制止了房燭對九嬰的攻擊。剛才房燭在武技課上點卯,發現葉兒不在。弟子因病缺課,也是常事,但他詢問了與葉兒同屋的女弟子,仍是不知下落。他心知葉兒與此次九嬰書閣之事關係密切,因此不敢怠慢,堂課也暫且撇開,直奔戰神閣而來。孰料甫一進門,便看見九嬰長身暴起,直向他衝來。猝不及防之下,罡盾出手,到火公出聲喝止之時,他也看出九嬰並無攻擊他的意思,便收回了罡盾。   
  火公此時心中也是大異,他剛才並未聽見葉兒在傳音珠中與九嬰說了什麼,但九嬰在他面前突然搶門而出,必是事關重大。他取出金輪,對房燭道:「跟上九嬰。」   
  其時正值正午,密跡弟子們大多在木屋區的空場上,卻見空中嗖嗖幾聲,一前二後,三條人影御劍直往空中劃過。後面兩人,依晰便是大長老火公和武技堂主房燭。除有大事發生,否則不會勞動兩位師長御劍出閣,頓時,眾弟子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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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喜和野凌忙了一個上午,卻顆粒無收,正在鬱悶之間。野凌忽然道:「我們自認對新弟子的排查都做得很細,卻沒有一點結果,難道是最初的範圍限定就出錯了?」   
  尹喜從未象野凌那樣嚴謹地考慮一件事,隨口道:「也許,那人便在我們的排查名單中,只是我們沒發現而已。」   
  野凌聽了尹喜的話,細細思索,自言自語道:「難道是他?目前只有他的行蹤我們得不到一點線索。」   
  尹喜問道:「誰啊?我們每個新弟子都查過了啊。」   
  野凌道:「你還記得公王孫嗎?他每晚都離開木屋,是以不會知道同屋的行蹤。可是我們就是沒有繼續查過他的同屋扁鶴啊!」   
  尹喜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   
  二人正為這點突破欣喜之際,也看到了九嬰等三人從空中御劍而過的情景。   
  野凌一怔,叫道:「不好,是書閣方向!葉兒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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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兒聽到九嬰關切的聲音,只來得及回了「書閣」二字,便被鐵冰河的灰色罡氣擊中。傳音珠本就剛脆,立時碎為幾塊。   
  鐵冰河卻並未取她性命,問道:「不必多說了。你剛才是和誰說話?」   
  罡氣境修真者在北冥千魔使的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鐵冰河只是輕輕一揮,葉兒便身負重傷,完全沒有了逃生的機會。   
  葉兒沒有回答鐵冰河的問話,她還在回想九嬰剛才急切的聲音,「他心中是愛我的,他心中是掛念我的,我知道,我聽得出來。」一縷鮮血自她的嘴角流了出來。   
  鐵冰河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行蹤已被葉兒透露出去,便消去了擊殺葉兒的想法,他要等一等,若真是行蹤敗露,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弟子,便是他手中的人質。   
  空中幾聲長嘯,葉兒沒有回頭,淚流滿面,對鐵冰河悠悠道:「他來了。」   
  御劍而來的正是九嬰。鐵冰河抬頭一看,大驚失色,一把拉過無法掙扎的葉兒,罡氣凝於掌中,如火焰燃燒,蓄勢待發。使這位千魔使大驚的不是九嬰,而是他身後的火公和房燭。但葉兒口中的他,卻只是指九嬰,在她心裡,只要九嬰在,所有一切都會解決——包括替她報仇。   
  飛近的九嬰、火公和房燭,都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葉兒顯然身負重傷,正在一個修魔者灰色罡焰的掌握之中——灰焰時灰時白,鐵冰河的修為已可以控制罡氣的色彩。這個修魔者,便是今年春試招進的新弟子中最寡言少語的扁鶴。   
  房燭怒道:「魔煞焰!扁鶴,原來是你!還不放了瑤葉兒!」   
  鐵冰河笑道:「我叫鐵冰河,不叫扁鶴。我也不會放了這小姑娘,否則我怎麼離開這裡?」   
  投鼠忌器,火公心裡也是犯難,一面是金剛密跡的弟子,還是摩崖長老托付於他的,一面是窺視過書閣牘板的修魔者——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一旦讓他離開,密跡的上乘修真功法便要流入北冥。   
  房燭已喝道:「你這魔人好大膽,你自恃能從我手下活著離島嗎?一個女弟子重要,還是書閣的牘板重要?你放了瑤葉兒,或許我能饒你不死。」   
  鐵冰河手中灰焰翻騰,仰天笑道:「我還道金剛密跡果真是以慈悲為懷!看來,一條活鮮鮮的人命,在你們眼中,也遠不及那功法重要啊。饒我不死?我倒相信房堂主一言九鼎,但讓我在封印中活上萬年,又有何趣味?」   
  九嬰聽房燭說得強硬,心中大急,對鐵冰河道:「你千萬不要傷了葉兒,什麼事我們都可以商量。」   
  房燭一聽,心叫不好。剛才對鐵冰河出聲恐嚇,只是為了讓他失去戰意,不再以葉兒的性命相挾。而九嬰此時關切出聲,便讓鐵冰河看出他與葉兒情意非同尋常。魔煞焰在修魔功法中是千魔使以上修煉的,相當於梵原修真者神武境修為,鐵冰河要殺葉兒,只是舉手之勞,任憑火公那樣的傲世功力,也鞭長莫及。   
  鐵冰河道:「九嬰,想不到你與瑤葉兒倒是情意深長啊!」他自入密跡門後,一心只放在書閣牘板上,並不太清楚二人的戀情,「但是,你怎麼讓我離開密跡島呢?」   
  九嬰轉對火公與房燭道:「求二位師長手下留情,放了這魔人吧。弟子從此做牛做馬,定當將功贖罪!」   
  葉兒素知九嬰性情剛硬,見他肯為自己懇求房燭,心中又喜又悲:「九哥肯為我做一切事的。他是肯為我做一切事,我們卻不能再在一起了。」鐵冰河手中的灰焰和自已身上的傷痛都似乎與她無關了,只是含笑看著九嬰。   
  火公雖知牘板之秘關係重大,但看著葉兒看著九嬰的神情,心下不忍,對鐵冰河歎道:「你去吧,留下那孩子。」房燭先前說得強硬,此時卻也深受二人情意感染,見火公出聲應諾,也不再多說。   
  九嬰欣喜若狂,轉對鐵冰河道:「你留下葉兒,便走吧!」   
  鐵冰河狂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孩童?放下瑤葉兒,我還能出島?」   
  此時,野凌與尹喜也已趕到,看到眼前景況,呆立當場。   
  只聽房燭冷冷道:「鐵冰河,我師尊是何等樣人?豈會出爾反爾,你只管放心走好了。」   
  鐵冰河哪肯信他,道:「離島之後,我自會放她。」   
  九嬰怕鐵冰河失信,道:「那你可將我替她。」   
  鐵冰河道:「我也知你現在功力超過了一般弟子的御劍境修為,再經火大長老指點了這幾日,我是不敢挾持你的。」九嬰入戰神閣的事已傳遍密跡島,鐵冰河正是趁著火公坐鎮戰神閣、房燭開武技堂課之際要潛入書閣,卻不料遇到葉兒,事情敗露。   
  九嬰急道:「我可以自廢修為,只求你放了葉兒。」手運罡氣,便要自殘身體。在場諸人全沒料到九嬰會這樣不顧自身,都靜了下來。   
  鐵冰河也是一怔,隨即道:「我也敬你是個有情有意的人,比那些偽善君子好得多了。也罷,只要你自廢修為,我就將瑤葉兒放了。」   
  其實在他手中,人質是葉兒還是九嬰並無區別,但九嬰是梵原近二十年來修真者中的新秀,進境奇快,能讓他自廢功力,對北冥總是多些好處。   
  全梵原的戰神境以上人物約在十人以內,神武境修真者也不過數十人。九嬰的修真進境神速,直指神武境,少了這樣一人,北冥在戰場上便可少用到一個千魔使與之抗衡。   
  葉兒始終不發一語,她一直是在場的人中,最平靜的一個。從落入鐵冰河掌握的那一刻起,就已萌生了死志。   
  早年摩崖的教育,使她深深瞭解梵原與北冥的形勢。梵原一直倚以抵禦北冥的,不是據嶺,而是較修魔者更強的修真法。而梵原最強的修真功法,一直掌握在梵帝、摩崖與金剛密跡之中,三者各有所長,尤以金剛密跡為尊。一旦金剛密跡的功法為北冥所知,桑河堡前線的形勢就會大變。千千萬萬梵原修真者將會被踐踏在北冥冰獸騎兵的鐵蹄下。   
  姑且不論鐵冰河在得入安全境地後會不會放過自己,他只要將密跡功法帶回北冥,便會給梵原帶來災難。「到時,桑河堡又要多犧牲數以千計的梵原人。」葉兒心性善良,決不想因為自己而造成這樣的惡果,可是,她又是那樣地熱愛人生,那樣留戀九嬰的愛。   
  見九嬰要自殘換回自己,葉兒心中大急,道:「九哥,且慢!」   
  聽到葉兒喚他,九嬰舉起的右手放了下來。   
  葉兒這才放下心來,道:「我就知道九哥最疼我……我還記得在千溪城你帶我第一次御劍飛行,我們在溪水上相依相偎;我也記得在島上我們看明月初升。我記得所有所有你對我的好。葉兒雖然笨,但葉兒對你是全心全意的。」   
  九嬰悲道:「我知道,我知道!」此時,在他心中,只想葉兒能脫離鐵冰河的魔煞焰。   
  葉兒笑笑,道:「九哥,還記得嗎,我在海邊觀月時說過:」但願此刻便是永遠『?「九嬰點點頭,葉兒又道:」九哥,記住那時的葉兒吧。……你可知,葉兒為何會以心相許?「   
  在這樣的生死時刻,葉兒卻如平時與九嬰相會時娓娓而言,似乎並未受傷,又彷彿根本意識不到危險。火公等人包括鐵冰河都被這出奇的平靜所震懾,不知不覺一直聽她說下去。   
  九嬰對葉兒搖搖頭,道:「葉兒,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只要你活著。」      
第十六章 香消葉落    
  葉兒淒然道:「九哥,你好心狠!」淚珠滾滾而下,卻顯然不是在責怪九嬰。   
  她又道:「你只道你我易位,我就能看著你孤身涉險嗎?」   
  九嬰幾乎要哭出來了,他此生從未感到如此地無助,當他自己面對危險的時候,都是憤怒與戰意來面對,而當看到心愛的人身處險境,卻才真正感到生命的渺小無力。   
  葉兒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從玄武劍鋪到赴那城外的惡戰,再到千溪城你接下神武一怒,你是我眼中真正的強者。你是那樣地強大,彷彿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你害怕。葉兒能和你相遇,不枉此生!九哥,你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我的驕傲,我絕不允許九哥在面對敵人時害怕……哪怕是,為了我。」   
  葉兒含著笑眼望九嬰,手中已祭起一枝罡氣薔薇。   
  九嬰心腑俱裂,雙目圓睜,絕望地大叫:「不要~~~~」   
  葉兒的花刺已向鐵冰河擊去,距離近在咫尺,鐵冰河沒料到葉兒命懸一線之時還敢偷襲,魔煞焰氣急吐,將葉兒擊倒,花刺自他耳邊射過。   
  九嬰不等葉兒落地,已搶到身前,一把抱住。鐵冰河見情勢急轉,不敢逗留,倒退御劍,往海邊飛去。   
  火公道:「房燭,不要讓他離島。」房燭領命追去。   
  火公召過野凌,令他回木屋區去召集弟子,到書閣前集中。   
  九嬰抱著葉兒,心中一片空蕩蕩,葉兒的身體在他懷中迅速轉冷,面容平靜一如生前。魔煞焰是修魔人的冰系功法,葉兒一被擊中,便失去了血色,所有的血氣和真元在瞬間被急速凝結。九嬰悲痛已極,由悲而生出仇恨,由恨而生怒。   
  「葉兒,等著我。我用他的血來祭你。」九嬰小心地放下葉兒的身體,對站在身邊抽泣的尹喜道:「誰都不准碰她,誰碰她,我殺了他。」尹喜點點頭。   
  「吼~~~~」九嬰御劍飛上半空,仰天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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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冰河未能逃到海上,在房燭的追擊下,他只能在樹叢中穿行。若是在空中,他根本無法甩開房燭,便要被他的罡氣撕成碎片。   
  很快,他逃到西岸密林的盡頭,前面便是海灘,他不敢下海,那裡沒有阻隔,房燭很快就能追上他。鐵冰河繞著海岸邊的林子急掠,想繞回西岸,伺機甩開房燭,再強渡海峽。過了海,到了漫無邊際的大陸,也許還能擺脫追殺。房燭的戰神境功力實在可怖,不要說與之正面對抗,想要在他手下逃脫都已是不易。   
  九嬰升起十丈,環顧密跡全島。遠遠望見東岸有人影御劍急掠,順著海岸,邊飛邊向腳下林中發出罡氣波。他此時心中空靈一片,知道那是房燭在追殺鐵冰河。於是返身向西,往西岸飛去,要在鐵冰河橫渡海峽之時,將其截住。   
  不一時,九嬰便已到了西岸,里許之外,房燭正向他這方向將鐵冰河逼過來。此時,鐵冰河只知房燭在後,而房燭卻知九嬰在前面截殺,他怕九嬰不敵鐵冰河,手下罡氣縱橫,要在鐵冰河逃到九嬰面前之前將他斃殺。房燭心急,手中加力,罡氣波更加強橫,御劍的速度反而慢了。鐵冰河藉著枝繁林密,對手無法判斷他的具體方位,向前拚死急竄,又將房燭拉開了數十丈。   
  九嬰自空中緩緩降下,攔在鐵冰河之前。   
  鐵冰河此時才發現有人在前面阻截,卻並未將來人放在眼裡,大喝一聲,祭起魔煞焰團,直向九嬰衝來。   
  「呔!」九嬰手中罡氣早已蓄成,以掌為刀,刀氣長達丈餘,竟不防守,當頭向鐵冰河劈去。   
  鐵冰河原擬以魔煞焰團將九嬰逼在一旁,便搶往海上,不料九嬰不閃不避,直接搶攻。前有九嬰,後有房燭,他只要與九嬰交上手,滯上一滯,便要被房燭追上。他以軍功當上北冥千魔使,格鬥經驗極為豐富,二者相較,當取其輕。手中的魔煞焰自不能發出,急收回罡氣,護住身體,同時身形橫移,逕往海上掠去。與房燭數十丈的距離來之不易,他不想因戀戰而失去逃生的唯一機會。   
  鐵冰河算錯了一步。九嬰的刀氣出乎意料地凌厲,單憑倉猝間撤回的罡氣凝成護身,還不能完全擋住。嗆啷一聲,刀氣斬中左肩,直透骨髓,鐵冰河慘嚎一聲。刀氣奇強,他氣血翻騰,黑綠麻衫碎成粉片,戰甲崩裂,險些從劍上跌落,在空中晃得兩晃,借力前竄,穿過沙灘,掠到海上,順勢化開一些刀勁。   
  九嬰一擊不中,御劍直追,如影隨形,也跟著到了海面之上。   
  鐵冰河一時借力飛出一段,但畢竟被刀氣震傷,飛速較前慢了許多,後面有兩個強手追來,心知此次必無生還之理。他是軍伍出身,既已置於死地,便索性停下,回身正對九嬰,咬牙恨道:「小子,自尋死路!」   
  九嬰與他相隔數丈,也半空停下,雙目似要噴出火來。   
  鐵冰河遙見房燭自九嬰身後如電飛來,不再耽擱,尖嘯一聲,祭起二丈火焰人形,大喝一聲「魔——煞——天」。   
  房燭此時離二人只有十餘丈遠,猛見鐵冰河垂死一搏,祭起「魔煞天」,心道不妙。那「魔煞天」是北冥千魔使的最高功法,與梵原的「神武一怒」、清涼境的「拈花笑」齊名,威力奇大,便是他這樣的戰神境修為,都極不願意正挫其鋒。而此類巨招耗力甚大,除非鐵冰河不準備留餘力逃竄,否則是決不會用的,可見這個千魔使生念已斷。   
  九嬰面對魔煞天的殺氣,卻無半點避讓之意。   
  「殺!」九嬰體內的殺氣、真氣湧出體外,一個血紅耀眼的龍角甲士手舉長刀,神威凜凜,凝在半空。   
  時間隨著魔煞天和龍角甲士的凝成而固結。雖時值白晝,但空中烏雲密佈,暴雨將來,滔天巨浪在鐵冰河和九嬰腳下,而這二人都是拋開生死、以命一博,週遭黑暗更襯出兩個巨大罡人的刺目炫光。   
  看到魔煞天的出現,房燭的心原本沉到極點,但當九嬰從體內喚出龍角甲士,他驚呼一聲「神武一怒!」,心頭又湧起了希望。葉兒之死,使得他因先前錯怪九嬰而極其愧疚,若九嬰再死於魔煞天之下,他此生恐怕都不會原諒自己。但是,九嬰在此生死存亡一刻,居然自然地進入了神武境修為。   
  「神武一怒」是神武境修真者的無上功法,但形式卻因人而異,公王怒的罡氣人形與他的真身相近,而九嬰的罡氣人形則融合了角龍與九嬰真身的形體。   
  此時,金剛密跡百餘名御劍境弟子跟著火公遠遠趕來。他們也看見了島西海面上兩個耀眼的人形。火公知道,生死立見只在這一霎間,飛劍加至極速,向前方電射。數百雙眼睛都看著千魔使與神武境修真者的這一次對決。   
  對決的兩人都已將戰意貫注於人形之中,魔煞天首先啟動,雙拳成抓,帶著冰冷灰焰,合身向龍角甲士撲來。它下面的海水雖未被凍住,打到半空中的浪花卻被凝成冰塊,紛紛墜入海中。   
  九嬰的龍角甲士一經凝成,便也發出,狂怒之下,竟後發先至,攜著怒吼龍吟,執刀向魔煞天劈去。   
  兩條人形撞在一起,光芒刺目,聲動全島。所有密跡弟子都感覺到了腳下的顫動。房燭離二人最近,頭髮和衣角被氣波猛地推向後面。   
  巨響過後,光芒漸息,眾人凝目再看,魔煞天的灰色人形已不見,只看見龍角甲士仍在一刀刀橫斬豎劈。只有房燭看得真切,鐵冰河已在剛才的一合中重傷,九嬰的神武一怒仍然不散,而是一刀刀斬向半空中還未落下的鐵冰河真身。   
  鐵冰河的戰甲在岸邊便被九嬰擊毀,又被房燭追了數十里,在九嬰蘊含全盛怒意的一擊下未能倖免。   
  九嬰口中「殺」聲不斷,如瘋如顛,鐵冰河的屍首在他的怒刀快斬下,殘肢血肉和碎末血雨灑滿半空。房燭也是經歷血腥軍陣的人,卻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殺戳,不禁呆住。   
  鐵冰河真身被砍為碎片殘肢,落入海中。九嬰的龍角甲士手中不停,帶著龍吟之聲跟著竄入海中。這一片海面立時血浪飛濺。   
  房燭這才回過神來,神武一怒耗力極巨,哪有象九嬰這樣用的?他是處於極悲極怒之中,此時人近瘋癲,如此下去,不久便會脫力而亡。   
  房燭上前,也不敢硬行控制九嬰真身。修真者的這種極至情態下,真氣又盛,最容易走火入魔。他情知多耽擱一會兒,九嬰就多一分危險,於是對著九嬰真身大喝一聲:「葉兒。」   
  果然,九嬰聽到有人呼喚「葉兒」,怔上一怔,神志清醒過來,龍角甲士隨即收回體內。他在龍角長刀上晃了一晃,便向海面直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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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嬰在書閣前的地上醒來時,面前是火公、尹喜和野凌。   
  「葉兒呢?」他第一句問得便是葉兒,兩眼望著尹喜。   
  尹喜悲喜交集,哽咽道:「在你身邊。」 按照九嬰的囑咐,尹喜沒有讓任何人移動葉兒的身體。   
  九嬰轉過頭去,看見葉兒正躲在他身邊,面目如生。但他知道她已永遠離去,就如她身上那淡淡的薔薇花香。   
  尹喜眼中帶淚,顫聲道:「如以前一樣,我知道你一定會醒來的。我也知道你第一句問得便是葉兒。」   
  九嬰艱難地擠出一點笑容,伸手撫著葉兒的長髮,悠悠道:「至少,葉兒永遠都像現在這樣漂亮了。」他愛人已逝,仇人已誅,此時恢復了平常的心境。   
  火公見九嬰醒來,神志也已恢復,便起身站起。此時,最能安慰九嬰的只有野凌和尹喜。   
  九嬰對火公道:「長老,我想將她葬在島上。」   
  火公道:「密跡島便是你和葉兒的家。」言下之意,埋葬葉兒之事,九嬰可以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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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剛密跡東岸,林間新塚,仙帶小鹿悠閒地逛來走去,空中白鷗偶爾鳴叫掠過。   
  九嬰看了看四周的景致,道:「這裡可以看到月亮,潮水也淹不到。葉兒,你看見了嗎,那些仙帶小鹿也會常常來陪你的。」   
  尹喜和野凌陪著九嬰坐在葉兒的墳前。尹喜道:「我聽說人離世之後,還會有靈魂。」   
  九嬰笑道:「你看葉兒離開時的時候,臉上是多麼平靜。可見,死也並不是可怕的事。我想,葉兒會聽見我們的聲音的,所以才把三顆傳音珠埋在她身邊。」   
  「野凌~~~」遠處傳來呼喚野凌的聲音。   
  尹喜笑道:「藍兒姐來了。」自羅藍兒和野凌好上之後,他們這群朋友仍是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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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兒離開了,九嬰惘然若失。悲痛隨著鐵冰河的消失而散去,他心中努力地忘卻那一天的黑暗,多的便是回想與葉兒在一起時的陽光笑語。野凌和尹喜看著他一天天恢復過來,也就放下心,盡量不去提仇恨和傷痛。   
  在九嬰的內心深處,又如何能不記掛葉兒,她是他的初戀,也是他此生唯一的戀人。剛入密跡島時,那種對修真意義的苦苦探求,已經不再繼續。如果說,樓甲告訴他母親捨麗之死,使他心中永遠埋下悲傷,那麼,葉兒之死便在他體內深植了思念。這種思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他自己都感覺不到。   
  脖頸上還掛著葉兒的傳音珠,九嬰寧願相信,她還能聽得到。所以,在平時和人交談中,他不再提及母親和葉兒之死給他心中帶來的陰霾,以免葉兒在九泉之下為他擔心。這時的九嬰,生活在對葉兒的回憶中。   
  不管九嬰是如何想的,至少他看起來很正常。葉兒之死對野凌和尹喜來說,則是修魔人奪去了他們的朋友,心中更多的是仇恨。當然,這樣的情緒是無論如何不能在九嬰面前表露的,他們怕喚起九嬰的痛苦。九嬰的仇恨他們都見識過了,那是一種無法控制的瘋狂。   
  隨著陸須、禺比和羅藍兒等密跡弟子的歸來,金剛密跡逐漸恢復了平靜。經過大規模的搜剿,梵原付出了百餘名神修士、神武士和一名神使的代價,清除了潛入梵原的所有北冥修魔者。桑河堡和多聞的警戒加強了數倍,卻沒有看見北冥軍的大型動作。因為殺手團潛入計劃的失敗,北冥人似乎暫時不準備對梵原動武。   
  狂屠鐵冰河之後,九嬰進入了神武境,成為密跡島上除了兩名副堂主明心、飛雪之外的第三位神武境修真者。但他是不適合執教的,因為他的修真生涯有過太多的奇遇與機緣,對修真弟子來說沒有一點參考作用。況且,他也無心擔任教學,因此,他雖不用再上堂課,但在金剛密跡的身份仍是弟子。   
  自葉兒事件之後,火公加強了對密跡書閣的防衛,九嬰自然成為守衛書閣的最佳人選。平時,他只在書閣裡觀閱牘板,坐禪修行,偶爾也向幾位堂主請教。   
  房燭對他心中有愧,恨不得把一生所學全轉到九嬰身上,但九嬰還是對禺比的煉器最感興趣。也許是為了讓葉兒不那麼寂寞,也許是因為潛意識中想封閉自己的痛苦記憶,他的龍角長刀和殘破的玄冰戰甲都隨葉兒埋入土中。這一段時間,他都在為自己煉製新甲和武器。   
  禺比很高興有這麼一個弟子,尹喜在他眼中更像玄武劍閣的纓傑,因為他所煉的裝備大多適合於大批定制。九嬰則不同,他煉器只為了興趣,只為了自己,從選材到煉製構思,都不適合絕大多修真者。   
  九嬰正在煉製的戰甲和兵刃都讓禺比羨慕不已,那種構思少了許多禺比的猶豫性格,也少了許多累贅,雖然目前仍比不上禺比的混元裝備,但卻有不斷完善的餘地。   
  禺比的混元青甲和混元棍貫注了他百年心血,自然是當世無雙的極品,但他卻懊悔於最初的構思。這兩件裝備熔入了各種屬性的數十種礦石和物品,在他煉器神手之下,屬性不相牴觸而互相結合。這樣的裝備配在戰神境高手身上,可以為應付所有屬性的攻擊與防禦增色。但讓他覺得棋低九嬰一籌的,正是這曾經引以為傲的特性。   
  九嬰的選材極為簡單,都是在密跡島就地取材。玄冰是他的首選,因為他最近的一件戰甲便是這種質地,葉兒的短劍也是這種質地,而玄冰在密跡島南面便有一小塊礦區。再有,便是用到子薔薇花的葉和仙帶小鹿的茸,這兩件,純粹是對葉兒的寄念。一開始,禺比對九嬰的選材深深地不以為然,在他眼裡,這樣的選材純屬玩笑。   
  但九嬰卻固執地要用這幾樣材料合煉,薔薇葉和鹿茸被結合成輕巧的紅色絲帛,柔軟並且易斷。再加入玄冰後,這種紅色絲帛竟變成了絳紅色,並增添了堅韌屬性。因為材料的簡單,九嬰不用象禺比那樣,把心思都花在如何使它們不相牴觸上,而是不斷地加強戰甲的堅韌程度。戰甲色如凝血,九嬰叫它「血甲」。   
  那柄「黑劍」也是一樣,只有玄冰和精煉的鑌鐵,玄冰的含量較少,整把劍便如在鑌鐵的原色上加上了玄冰的光澤。鑌鐵是強韌的材質,而玄冰是剛脆的材質,二者相熔費了九嬰和禺比不少功夫,但一經合成,便具備了無上極品的初胚。   
  禺比的屋裡掛滿了殘甲斷劍,這是他精益求精的結果。而九嬰的血甲黑劍從初煉成形,便沒打算過要進行大改,這副裝備的紀念意義遠遠超過了它的精純品質。   
  「唉,我因為過於追求完美,反而落了下乘。你的血甲黑劍總有一天,會被煉成天下第一神兵。」禺比在酒後總是這樣對九嬰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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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喜在半年後突飛猛進,進入了御劍境初期,連陸須和房燭都另眼相看。在幾位堂主當中,只有禺比在偷笑。要知道,尹喜上進的動力便是看到了九嬰的血甲黑劍,他是要苦練到神武境,再好好煉製極品裝備。   
  與尹喜相比,野凌進步的速度也很快,但動力卻浪漫一些。羅藍兒對他說:「你要是在第一年進不了御劍境,就別想再約我出去。」野凌突破御劍境之後,仍不停止,現在已是御劍境中期。但是,這還是讓羅藍兒不怎麼滿意——野凌一直是用長兵器系的鐵槍,即使進入了御劍境中期,他還是不能「御槍」飛行,不能飛的戀愛感覺,自然少了許多缺憾。   
  這三年的時間,九嬰的生活平靜如邊陲的桑河堡。似乎葉兒因冥梵之戰而死,隨著她薔薇花香的消逝,戰爭的硝煙也隨之消散。   
  然而,正如樓甲說過的:世上只要有生靈,就不可能平靜。      
第三卷 北冥國 第十七章 摩崖之行    
  葉兒不在的日子平靜而漫長,梵歷4126年,九嬰在密跡島上渡過了第三個春天。   
  這一天,一個弟子來報,說大長老火公在戰神閣等他。九嬰放下手中的黑劍,來到戰神閣,沒有急事,他並不喜歡御劍。   
  火公早已泡好一壺香茶等著他了。九嬰這幾年常和火公一起泡茶聽道,笑了笑,便盤腿坐下。火公道:「你可還記得三年前的海皇靈珠之事?」   
  九嬰怎麼能忘記,那是他初識葉兒的時候,見火公提起,便道:「海皇靈珠不是落入北冥人手中了嗎?」   
  火公道:「近日,梵原到北冥的探子得到消息,海皇靈珠又從北冥人手中丟了。」自北冥潛入梵原的殺手團被清除之後,三年來,梵原不斷派出探子前往北冥,試圖找到海皇靈珠的蹤跡。   
  九嬰道:「丟了?難道和從前在清涼境不翼而飛的情況一樣?」   
  火公道:「也許是吧,現在大家都不清楚情況。近年來,找尋靈珠的事一直是由摩崖配合梵軍。」九嬰點點頭,他知道上次梵原從北冥西南的不死林邊緣帶回靈珠的便是摩崖長老郁陀。   
  火公又道:「但是現在,摩崖的大長老摩伽妙仍未出關。門中只剩下郁陀、崇恩和呂釋儒三位長老,郁陀長老據說自三年前回到摩崖後一直在養傷。他們這次是無法配合尋珠了。」   
  九嬰道:「那金剛密跡自然要擔起這個責任。大長老,有什麼吩咐您就說吧。」火公很少會閒聊,九嬰知道自己又要和海皇靈珠的事沾在一起了。   
  火公頷首道:「你果然反應快。密跡需要派一個得力的人去辦這件事,禺比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他一生沉於煉器,不理俗事。房堂主幾百年都改不了他的火爆脾氣。陸須是密跡最好的教授堂主,弟子離不開他。在明心、飛雪和你之中,我對你比較有信心。」   
  九嬰笑道:「禺堂主和房堂主的毛病我可是全都有。閱歷也不及明心、飛雪豐富。」   
  火公道:「但是你的修為很難以修真境來判定,同樣是神武境修為,沒有人能打敗你的。況且,我覺得你的福緣一向好。」   
  九嬰道:「能為梵原出力,弟子自然是當仁不讓。我什麼時候啟程?」   
  火公道:「隨你。但是此去北冥路途中有何變數尚未可知,我已飛鴿傳書到摩崖,你順道去拜訪一下郁陀,他去過北冥,有些經驗應該對你有用。」   
  九嬰想到崇恩,自三年前赴那城分別之後都還沒聯繫過,葉兒死後,他更是愧於面對崇恩。此次上摩崖,也要見見他,了卻心中的這個結。   
  他沒有在密跡多耽擱,辭別了尹喜、野凌和羅藍兒等朋友,與幾位堂主聚了聚,便帶上血甲黑劍和一些幣石,啟程前往摩崖。   
  九嬰現在已能御劍渡過海峽,到得沐仙半島,回首望去,三年前和葉兒、尹喜等一眾新弟子在岸邊等船的情形恍如昨日。海浪輕拍,天高雲淡,一切景色依舊,笑語歡聲似乎還在耳邊。一陣涼風拂過,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自嘲地笑笑,御劍奔摩崖而去。   
  御劍而行,與從前徒步遊歷自然不同。不三日,九嬰已到了摩崖。逆梵水北行,地勢由平原變為山嶺。「摩崖」顧名思義,「崖」在佛奴、雷音二河匯成梵水之處,高逾百丈,筆直險峻,山壁正中留有三千年前的仙道石刻。   
  與摩崖派的名聲相比,它的外表顯得很內斂,所有的門人都集中在崖邊的一片林中,稀稀落落二十來間茅屋。九嬰直走到林外,幾次詢問路人,才確定眼前的這個「村子」便是摩崖。   
  他走進林子,摩崖的修真者們並沒有上前問話,只是各行其道。九嬰逛了兩圈,心道,葉兒長大的地方我總算也來過了。他找到較大的一間屋,門沒鎖,便直接走了進去。   
  「崇恩前輩!」九嬰一進門就認出了崇恩,他還是那樣瞿爍有神,只是眉宇間添了些蒼桑。九嬰背著光,崇恩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來,笑道:「你來了?坐吧。」   
  崇恩是九嬰來摩崖最想見的一個人,可是面對著他,卻又說不出話來。   
  崇恩道:「葉兒的事,火公大長老都告訴我了。」   
  九嬰還能說什麼呢,只能是默然無語。這樣坐了一會兒,他道:「我這次來是找郁陀長老的,我要到北冥去找靈珠。」   
  崇恩看了看他,道:「看來你已經參透神武境了,我一直說,你這孩子的福緣不錯。」   
  九嬰黯然道:「也許是我修真的福緣太好,連天都妒我,所以才會奪去了葉兒。」   
  崇恩自九嬰進屋後第一次露出點笑意,道:「看得出,你很記掛葉兒。」   
  九嬰低下頭,道:「她是我此生最愛的女子,我卻看著她在面前死去。」   
  崇恩道:「不必掛心了,葉兒是個好孩子,她的死恐怕更多是為了梵原。郁陀長老就在隔壁,你去找他吧。離開摩崖時再到我這兒來一趟。」他也很想和九嬰聊聊,但無論如何,國事總比私情重要。   
  九嬰起身辭別,來到郁陀屋中,向他呈上火公的書信。也許是因為有內傷在身,郁陀的面容比崇恩蒼老許多,這種老態讓九嬰覺得很親切——樓甲也是這樣。   
  郁陀讓他坐下,仔細地讀完火公的信,又很認真地打量了下九嬰,讚道:「你的年紀不大吧,想不到已是神武境修行。」   
  九嬰謙道:「只是多碰到些機緣,無足掛齒。」三年來,他的性格平和了許多。   
  郁陀開始進入正題,道:「海皇靈珠是清涼境的聖物。這與清涼境東面摩揭海中的巨獸有關,巨獸名曰海皇,五百年出現一次。海皇龐大無比,長逾百丈,它的力量不是修真者所能對抗的,而唯一能暫時制住它的便是海皇靈珠。每當它出現時,清涼王便會乘巨船出海,以靈珠將它暫時制住,並將它的元氣收入珠中。」   
  九嬰道:「海皇有很多嗎,被吸收了元氣不會損害它的生命?」   
  郁陀道:「那巨獸我也有幸見過一次,如今想起來仍是覺得天地造化,為什麼要造出這樣的怪物?它的元氣極足,靈珠也鎮懾不了多久,但一次採集的元氣,便足以讓清涼境修真界的頂尖人物功力大進。因此,靈珠對清涼境大部分修真者並沒有意義,只是供王室和少數權臣使用。」   
  有些情況,九嬰早年也聽說過,但是不及郁陀說得詳細。他問道:「據說,清涼境是因為壟斷了巨船的製作技術,才得以獨佔海皇的元氣。那麼,梵原和北冥為何不惜數百戰士的性命去搶奪靈珠呢?」   
  郁陀笑道:「清涼境與北冥、梵原千年來成鼎足之勢。二百年來,梵冥戰亂不斷,清涼境從未插手。也許是因為清涼王的貪慾並不重,但另一種說法是,清涼境與冥梵隔海,無法在短時間同時運送大批戰士上岸。無論是哪種說法,自近年清涼境的巨船製作開始普及於軍中,冥梵雙方與清涼境的交往便開始頻繁。」   
  九嬰道:「原來如此。在冥梵之戰相持百年的情況下,清涼境的力量倒向哪一邊,哪一邊便能取得絕對優勢。那麼就是說,雙方爭奪海皇靈珠,都只是為了示好清涼境。」   
  三年前的一次閒談中,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是當時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北冥奪取靈珠,只是為了不讓清梵結盟。而實際上,北冥完全可以借助靈珠,做到冥梵結盟。雖是很簡單的道理,但他先前覺得梵原必是「得道多助」的一方,清涼境無論如何不會去幫助北冥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九嬰漸漸學會了不依憑個人好惡去判斷情勢。   
  郁陀點頭道:「正是如此。這次梵軍探得海皇靈珠再次失蹤,恐怕北冥已派人四處搜尋,梵原自不能落後。關鍵的問題是海皇離再次出現只有一年,而冥梵再戰在所難免。若不是三年前殺手團受挫,這戰恐怕早就打上了。」   
  九嬰愁道:「這靈珠難道會飛不成?說沒就沒。千里大漠,我該從何處入手?」   
  郁陀道:「若消息可靠,這已是靈珠第二次不翼而飛。此中緣由我也不知。但我上次拿到靈珠時,並沒有發現它有什麼異常。但我想它即為靈物,必是喜歡靈氣充沛之地。前次我就是據此推測在不死林邊緣搜尋了數月才碰巧遇見的。」   
  九嬰笑道:「不知我此番是否有郁前輩這樣的運氣了。」他對冥梵雙方為結納清涼境而爭靈珠,心中有些不以為然。   
  郁陀正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關係到梵原安危,不可不盡力去做。至於能否成功,那是後話。」也許發現自己的語氣過於嚴厲,他頓了頓,道:「梵原雖然不想結納清涼境合攻北冥;但若是讓冥清相聯,對梵原來說,便是千萬條修真者的生命。」   
  九嬰也感覺到自己對此事帶有成見了,忙拱手道:「多謝郁前輩指點。」他此時手心沁汗,暗想好險,幸好有郁陀這番指點,自己若帶著先前想法去做事,將要愧疚一生。   
  他正要再問些詳情,門外走進一人,也不坐下,戟指九嬰道:「你就是那個九嬰!?」   
  九嬰抬頭看去,見那人年紀與崇恩相仿,一臉鬃須,雙目圓睜,手指幾乎要點到自己額頭上,極為無禮。若是平時,他早已站起斥問,但摩崖是葉兒師門,他此次是帶著愧疚之情來拜訪崇恩和郁陀的,當下平定心神,道:「晚輩正是九嬰。」   
  郁陀喝道:「釋師弟,不可對密跡客人無禮!」郁陀稱那人為師弟,那便也是摩崖長老一輩,九嬰忙站起施禮。郁陀道:「九嬰,這位是我門的釋儒長老。」原來,郁陀、崇恩和釋儒當年一同師從摩伽妙,此後便留在摩崖,分擔長老之職。   
  不等九嬰開口,釋儒又喝道:「好好一個葉兒,怎麼跟了你便沒了?好小子,聽說你也是神武境修為,出來讓我揍一頓,也不能算欺負晚輩。」   
  見釋儒為葉兒之事發怒,九嬰心中反而怨氣全無,心道:「葉兒之死確實是我的錯,這釋長老因此尋畔,必是對她感情至深。」   
  郁陀道:「你又不是沒看到過火長老的書信,葉兒是傷在北冥千魔使手下,九嬰已替她報了仇,為何要對晚輩這樣?你修真數百年,自己這點脾氣還管不住?」   
  九嬰不想讓此次摩崖之行有所缺憾,反而對郁陀道:「釋長老說得不錯,葉兒確是因晚輩而死。這頓揍該挨的。」他三年前為房燭所誤會,此後仍是一如既往對房燭以師禮相待,心性早已寬容許多。   
  釋儒見他如此回應,倒沒了脾氣,抱著雙手,圓瞪大眼,氣呼呼道:「這句倒像人話。來,到屋外去,說不定我下手會留點情面。」但凡是釋儒這樣脾氣的人,從來是吃軟不吃硬的。   
  郁陀笑道:「既然如此,許多年未到密島走動,機會難得,我也想見見九嬰的修為。你們就空手過招,點到為止,切磋切磋吧。」金剛密跡與摩崖常年同享盛譽,他一方面想看看這個年輕弟子的修為,另一方面也想判斷火公這次尋珠人選是否有誤,同時讓他們空手過招,料想有戰甲護身,不至於受傷過重。   
  九嬰領命出屋,見釋儒已蓄成罡氣,在空地上等他,便站到數丈之外,也暗蓄罡氣。郁陀去鄰屋叫上崇恩一起觀戰。   
  釋儒叫一聲:「進招吧!」他是摩崖的長老級人物,雖口說要教訓九嬰,卻不願搶先手占晚輩的便宜。   
  九嬰拱手道:「我既是來挨揍的,豈有先出招之理。」他想定,既為葉兒之事誠心陪禮,便是打死他也不還手。   
  釋儒怒道:「好小子,如此托大!」雙手齊揮,兩道土黃色罡氣如靈蛇般向九嬰襲來。3九嬰暗讚,摩崖所學果然不同,罡氣在空中靈動無比,竟無法判斷攻擊的方位。手上不敢有懈,祭起圓盾,護住身體。   
  兩道罡氣擊上圓盾,震得他雙臂微麻。   
  釋儒讚一聲:「好小子,果然守得嚴實!小心,我要加力了。」口中說話,手下不停,凝出一個弧刀,向九嬰頭頂擊來。   
  那弧刀罡氣初時來勢不快,九嬰罡盾不凝,略一低頭,便讓過弧刀。抬起頭來,卻見釋儒眼神有異。他不及思索,頭也不回,忙反手一個罡盾護住後背。「嗆」地一聲,果然有罡氣撞盾之聲。   
  釋儒剛才這道罡氣雖不十分有力,卻詭異非常,竟能在空中繞彎迴旋。早期北冥土著用弧刀捕獵,遇鳥獸,以手擲刀,若一擊不中,飛刀便會游回手中。他早年遊歷北冥見過飛刀狩獵之法,那時冥梵之戰還未開始。近年來他精研武技,取巧思於土著的飛刀,自創成「弧月斬」。   
  釋儒在格鬥中首次用出新創弧月斬,卻被九嬰躲過,心中懊惱,叫道:「好小子,果然狡猾!再吃我一記。」   
  九嬰只有苦笑,方纔若非發現釋儒眼神有異,他早已被詭異弧刀斬中,而釋儒還口口聲聲說他「狡猾」!眼見釋儒躍起,手腳並用,十餘道弧月斬齊發。他身材壯碩,躍起時卻十分靈活。而以腳發罡氣,九嬰不要說見所未見,而是聞所未聞。   
  釋儒大惱之下,集新創絕學和十成功力,發出十餘道罡氣。九嬰已抱定只防不攻的想法,看罡氣來勢,心知以防禦陣前後護衛肯定擋不住,只好凝盾,擋住四五條弧刀,剩下的七八條弧刀自他身周呼嘯而過,九嬰知這些弧刀必會回擊,忙轉盾向後抵禦。   
  釋儒哪容他喘息,不等那七八條弧刀回擊,手足連發,又是七八條罡氣襲來。為了搶住戰機,第二輪弧月斬力量弱了許多。他弧月斬發得手順,索性又迅速凝氣,再發出幾刀。   
  此時,數十條弧刀在九嬰身周穿梭,他雙手祭出小盾,前遮後擋。幸好在密跡島被房燭苦訓過一段,其中不乏羅藍兒的苦功,九嬰的身法已不是三年前可比。然而弧月斬太過詭異,他眼見要躲過這三波攻擊,右腿一麻,被一道小罡氣劃出一道血痕。   
  見九嬰受創,釋儒也就停手不攻。   
  九嬰正要抱拳認輸,卻被釋儒止住。釋儒道:「你一直並未出手,哪怕在我發罡氣時向我攻上一招,我也要老臉丟盡了。罷罷罷,新秀人才輩出,我是老了。」摩崖三長老與葉兒情同父女,其中以釋儒最是性情,感情也最深。他初見九嬰,想起葉兒便一時氣急,此時見九嬰功力不俗,又一再謙讓,想起火公的書信,心道「葉兒喜歡上這小子,倒也眼光不差」。再加上新招被破,一腔豪情恰如梵水南流,也就平了心態。   
  九嬰道:「釋前輩何必這樣說,我若有機會出招,怎會不出?苦於應付你的進攻騰不出而已。其實釋前輩這一招,構思新穎,若是稍加修改,定能與神武一怒爭高下。」   
  將弧月斬與神武一怒相提並論,是對釋儒新招的至高評語了。釋儒本興趣索然,聽他如此說,興致又起,道:「來來,進屋去,我們好好探討一下。」經此一戰,無意間,他已將九嬰列為與自己同等的修真者。崇恩與郁陀見這位師弟乍喜乍怒,相視苦笑,同時搖了搖頭,也跟著進屋。   
  郁陀要交代九嬰的靈珠之事基本都已述清,這一晚倒是釋儒纏著九嬰討論武技,一老一少,惺惺相惜,儼然一對相識已久的忘年交。   
  其實,神武一怒作為神武境修真者的最高功法,也有些不足,主要在於凝氣時間過長,若在第一時間不能震懾對方,便較易被躲過。遇上強手,若一擊不能奏效,再要蓄氣就更慢了。而弧月斬正好相反,以輕靈隨心為優勢,隨發隨收,不影響發招前後的防守。   
  九嬰已從釋儒的出招中看出,摩崖一門以提升修真功力為主,武技不甚重視。便將之前在密技島上,房燭和羅藍兒所教的武技中,提煉一二與釋儒交流。   
  摩崖雖是修真大派,但較金剛密跡閉塞,偌大一個「摩崖」的名聲,門下卻只有數十名弟子,這主要是因大長老摩伽妙的清寡心性所決定的。釋儒乍聞九嬰所述的武技功法,如獲至寶,當下也將自己的修真心法與九嬰同享。   
  九嬰自然也是受益匪淺,心道如此之純的修真心法下,居然冒出釋儒這種個性的神武境長老,倒是難得。他卻不知,摩崖的練功心法講究一個「純」字,自有獨到之處,釋儒心性正是源自天然,不加絲毫雜質,因此才能憑借至純心法練到神武境。不管怎樣,九嬰默記心法,料定這對他漫長的參悟戰神境的修真好處多多。   
  釋儒冰釋前嫌,九嬰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崇恩和郁陀受他們感染,一晚上賓主之間也有了些笑聲。這一晚,釋儒的弧月斬在九嬰的參評之下又改進了許多。而後郁陀又對九嬰詳述了一些北冥的風情,以免他孤身深入敵境被人識破。   
  九嬰在摩崖住了幾日,這才動身往北渡口趕去。   
  因冥梵關係緊張,戰局一觸即發。郁陀建議九嬰以清涼境修真者的身份進入北冥。清涼境到北冥只有過海,因此九嬰不宜從桑河堡入境,而是要折轉北渡口,從那附近搭乘清涼境商船登陸北冥。      
第十八章 渡海遇鯊    
  九嬰心繫海皇靈珠之事,行程極快,途中不作停留,直趕到北度口。   
  梵原的港口主要有兩個,北度口和多聞。北度口與清涼境南端隔南海而望,是梵原的主要商港。多聞則帶有軍港的意義,首先它的地理位置類似於桑河堡,且瀕臨南海。北冥數次侵犯梵原,都只從桑河堡下手,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忌憚於多聞擁有一些戰船。這些戰船雖遠遠比不上清涼境的巨舟,但是沿近海繞到北冥軍的後方進行夾擊卻是可以的。   
  郁陀和梵軍安排九嬰扮成中立方清涼境的修真者,選擇從北度口乘船,航程比多聞遠上數百里,卻可以避過密集多聞港的北冥軍探。北冥殺手團在梵原內地的覆滅,並不意味著北冥軍探在邊關完全停止活動。   
  很快,負責接待九嬰的梵軍軍官就在北度口找到了九嬰。那是一個叫李文的精明能幹的百士長。北度口上的梵軍比九嬰預料得要多得多,看來還是經常有北冥軍探想從這一帶混入梵原。   
  借盤查之機,李文將九嬰帶到軍方的木屋。事屬機密,士兵們全都被令退出屋去。李文拿出一套清涼境商旅的典型服飾——華麗的梅黃直襟衫、八搭麻靴和一頂皂色方巾。包袱裡還有另外幾套換洗的。幣石是通行天下的貨幣,自然少不了帶上一些。雖然只是清涼境平民的服飾,九嬰還是覺得有點過於華麗了,心異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把精力花在製作這樣精緻的服裝上。   
  「據我們調查,您三年前曾在千溪城接下過公王神使的神武一怒,也許有些北冥軍探那時就在現場。為安全啟見,您必須化名去北冥。」李文一直保持著軍人挺拔的站姿,但此時眼光中流露出一點敬慕,「這是您的通商木牒,您可以自己填上假名。」   
  九嬰想了想,在木牒的空處寫上了「樓那」。樓甲是他的父親和啟蒙老師,如果一定要他改個名字,他首先選擇的便是樓甲的姓。   
  李文羨慕地看著九嬰用罡氣在木牒上刻字,直至九嬰問道:「這樣可以嗎?」   
  李文忙道:「可以了。樓姓在幾個修真界都有。」他又拿出一個戒指,遞給九嬰,道:「這是為你特製的戒指,形制參照清涼境的流行款式,上面的角龍龍紋卻是獨一無二的。梵軍的百士長以上都已經發了這枚戒指的圖樣,以便於在北冥的識別。」   
  九嬰的手指偏粗,順手將戒指帶在左手小指上,問道:「在北冥的梵軍軍探很多嗎?」   
  李文道:「我只是個百士長,並不知道這些神使才應知道的機密。更何況,這與你的任務無關,我也不能多說。」   
  九嬰只是隨口一問,聽了李文的話,只是笑笑,他此時感覺到了軍紀的嚴肅,這與他經歷過的所有地方都不同。   
  「接下來,我們會像驅逐偷渡商人那樣,將你交給一個清涼境去北冥的商船。我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其餘的,您見機行事。」李文的接頭任務已經完成。   
  換好衣服,李文便「押」著九嬰來到港口,找到了一艘商船,與船主談了幾句後,九嬰便順利地上了船。   
  船主叫慈前,滿臉都是皺紋,很難判斷他的年齡。九嬰一上船,他便召集全船十餘名成員到甲板上,說道:「這位小兄弟叫樓那,是被梵原潛送回清涼境的商人。大家出門在外,要的便是互相照應。」「是,老大。」眾船員齊聲應喏。   
  慈前轉對九嬰道:「小兄弟,可我們這次去得是北冥,你可沒那麼快回家了。」   
  九嬰道:「老大,我這次偷渡出來,又無功而返,回去怎麼見父母啊。幸好身上還有些幣石,正想到北冥進些皮毛帶回清涼境去。」他編瞎話從來有點天份。   
  慈前拍拍九嬰的肩膀,讚道:「小子,不錯,有我年輕時的樣子。一次做不成怕什麼,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會發達的。」   
  清涼境的人,身材普遍要比梵原矮些,像九嬰這樣的中等偏上的身高,在他們之中已算中上——至少,在這條船上,他是最高的。   
  船上只有一個女子,是慈前的養女,大家都叫她緣兒。自九嬰上船之後,緣兒總是纏著他問這問那。   
  長年出海,緣兒的膚色被海風吹得帶些黑銅色,但卻有健美的身材,微黑的膚色掩不住她俏麗的面容。九嬰想,梵原應該是找不到這樣的美女的。   
  他倒挺喜歡和緣兒聊天,雖然先前從郁陀口中知道了一些清涼境和北冥的概況,但象與緣兒這樣的聊天會提供更多生動的細節。從緣兒的描述中,九嬰隱隱約約對清涼境有了一些印象。   
  那應該是一個修真者規模不在梵原之下的修真界,四面環海,只有中部一座大山,山頂上流出全島唯一的天河,注入南海。全島的最高統治者是清涼王,王室和議廷的大臣都集中在山頂的清涼殿中,清涼殿直接建造在天河源上。   
  讓九嬰無法理解的是清涼境的人。那兒的人同樣也從小開始修真,在九嬰看來,大多數的修真都是漫長而痛苦的。而清涼境人卻可以有許多多餘的精力,這些多餘的精力從他們的服飾上就可以看得出來——極盡華美,從上面的針線可以看出,每一件都不是一天可以做完的。而他們的裝備,也是華美多於實用。   
  九嬰只能說些梵原的「見聞」,這是他的出生地,自然比尋常的清涼境客商見多識廣,緣兒聽得興趣極濃。正和緣兒聊得高興,慈前和一個叫黑原的水手走了過來。   
  慈前笑道:「小兄弟,以你這樣的外表,在清涼境一定有很多追逐的姑娘吧?你看,緣兒這兩天總是纏著你。」黑原站在他身邊,一臉的妒忌和怒氣。   
  緣兒嗔道:「爹,你看你。難道緣兒在清涼境沒有一堆男人追嗎?」   
  慈前道:「你們快回艙裡去吧,幾隻巨鯊總跟在船尾。萬一會兒有什麼風浪,我怕九嬰在船上不慣,顛到海裡去了。」   
  九嬰聞言往船尾看了看,卻是風平浪靜,看不出什麼。   
  黑原在一邊冷笑道:「要出海經商的人,還怕什麼風浪,老大你也是多慮了。」   
  緣兒白了黑原一眼,拉著九嬰道:「我們還是小心點,進艙去吧。我爹他們很有經驗的,鯊群肯定不會撞到船。」黑原恨恨地隨慈原往船尾走去。   
  緣兒和九嬰剛進船艙,突然一聲巨響,船體劇震。緣兒一交跌倒,九嬰忙將她扶住。緣兒驚道:「不好,巨鯊來得這麼快!撞上船了!你呆在艙裡別動,我去幫爹爹。」   
  九嬰從未見過海中巨獸,心中好奇,跟著奔出艙來。   
  眼前的景象不但讓九嬰驚異,連緣兒也沒有估計到。商船四周已是巨浪滔天,不時有巨物撞擊兩舷。前後不過是進艙的功夫,看來剛才鯊群已跟上商船了,卻是在一定距離潛水而行,一直到接近後才發難,這是一種狡猾的動物。   
  慈前和眾水手手持魚箭、梭標在兩舷戒備,大聲呼喝,如臨大敵,有的船員用弩機向海中射擊。緣兒急綽匕首,向慈前身邊趕去。九嬰跟在她身後,正要到甲板邊看個究竟。突然一個巨浪打上半空,從浪中現出一隻巨獸的半個身子。   
  九嬰第一次看到巨鯊,這傢伙竟比角龍還大,長逾五丈,有一隻小商船大小。它白牙森森,滿口血腥之氣,背上豎著七八尺高的大鰭,自海中躍出,聲勢極巨。那鯊身形雖大,卻迅捷無比,一扭頭已照準一個水手咬去,要將他一口扯入海中。正對巨鯊的森森白牙,那人大駭之下,腳上發軟,跪在地上。   
  慈前等人持兵刃亂刺,兵刃上寒光點點,都已佈滿罡氣。鯊皮堅韌無比,槍矛既使破皮而入,也不過在它的龐大身軀上留下幾點血跡。九嬰湧身上前,一把扯住那水手,向後急拖。巨鯊被慈前等人阻得一阻,仍是向那水手咬去。九嬰急拖之下,那水手還是被咬中左手,巨鯊輕輕一扯,如撕帛般將他小臂硬生生扯斷。   
  慈前是航海世家,航行中遇到巨鯊也不是一次兩次,但大多是遠遠地相互錯過,有時也有只把巨鯊試圖撞擊商船,在弩箭射擊下也知難而退。這次的鯊群多達六七隻,竟全體向商船攻擊,這十餘名水手的中等商船根本無法防禦巨鯊群不斷的撞擊。從商者,以海商最為危險。慈前能一生行海,靠得便是兩個字「怕死」。人的生命在他眼中比任何珍寶都要貴重,只要有人,總有機會再掙回來。雖然覆舟之險就在眼前,見有水手受傷,立即抽出兩人,將傷者抬入艙中。   
  近期海底魚群順海流北上,巨鯊群在此時本不應出現。這群鯊魚不知因何故留在這裡,自然是終日飢腸轆轆。此時那躍起的巨鯊已落入海中,適才扯下的斷臂一入海,頓時血水蕩漾開來,群鯊大受鼓舞,更加賣力地撞擊海船。時而有急性子的巨鯊躍起襲人。鯊群激起的巨浪一排排打上甲板,眼看翻船隻是時間的問題。   
  此時海船離海岸已過百里,九嬰即使是御劍也到不了岸上。更何況,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十幾條人命喪於鯊口。   
  於驚濤撲面之中,九嬰取出黑劍,騰身飛起,向船外撲去。罡氣隨心而發,分向幾條巨鯊打去。巨鯊被罡氣擊中,在海濤中扭得幾扭,便又向商船撞去。有一兩隻從海中躍起,攻擊九嬰。   
  慈前見九嬰竟是修真高手,又驚又喜,大叫:「樓那,小心!」手中梭標加勁,向巨鯊投去。眾水手見船上居然有強手,也是士氣大振,一時齊發呼喝聲,互相激勵,緣兒更是心生仰慕。   
  九嬰見巨鯊體型巨大,鯊皮又厚,且在海濤中時隱時沒,普通罡氣竟無法傷及。大喝一聲,升空五丈,御起龍角甲士,使出神武一怒的功法。頓時,海浪上空一片光亮,甲士的罡氣人形如天神一般神威凜凜。群鯊開始不安,對商船的攻擊慢了下來。   
  甲板上眾人也是目瞪口呆,慈前喃喃道:「我從未見過這樣氣勢的『拈花笑』,這樓那,到底是誰?」「拈花笑」與神武一怒、魔煞天齊名,是清涼境「天境」修真者的最高功法。慈前以為九嬰是清涼境人,自然是把神武一怒看成了拈花笑。其實,這幾種功法都是以元神凝成罡氣以產生天地相合的巨大攻擊力,從功理到形式大致相似,只是在各修真界的叫法不同而已。神武一怒與魔煞天的氣勢較為外露,而拈花笑則是內斂,講究的是傷人於無形,是以慈前儘管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樣氣勢的拈花笑」。   
  神武一怒已經發動,一劍切向躍起的一頭巨鯊,那鯊自頭起,被硬劈出丈餘長的血口。群鯊聞到血腥,哄然而上,不一時便將五丈長的鯊屍吃得只剩幾塊碎肉。   
  眾鯊凶殘如此,吃了同伴之後仍是悍不畏死,力勁又已充足,更猛向商船撞去,有兩隻未搶到幾片鯊肉的巨鯊剛才因為商船另一側而來遲一步,此時見同伴飽食,更是惱怒,撞擊得尤為奮力。   
  九嬰適才這一招神武一怒,花去大量真氣。群鯊分食完同伴,他才緩過勁來,眼見群鯊攻勢兇猛,不等他一頭頭解決,商船先要被顛覆。他又不能用神武一怒攻擊離船最近的巨鯊,招式威力太強,將巨鯊趕開,恐怕船體也要被其激起的巨浪打翻。   
  情急之下,想起前些日子在摩崖與長老釋儒研討的「弧月斬」。當下發出十餘道弧月,向鯊群急攻。弧月的攻速較當時釋儒使出時要慢上許多,這是九嬰在與釋儒徹夜研究後改進的。弧月斬的優勢在於,發出後可以回擊,未擊中的弧月罡氣收回手中,絲毫不浪費真力。缺點是攻擊的威力不及普通發出的罡氣。鯊群的皮甲太厚,降低弧月斬的速度可以彌補它的攻擊力不足。更何況,巨鯊再靈活,也超不過高級修真者,根本不需要太快的攻速。   
  九嬰御劍停在半空,手掌翻飛,或接或放,始終保持著十七八條弧月斬的數量。弧月來回穿梭於鯊群和九嬰之間,巨鯊們不再攻擊船舷,而是圍向九嬰,想先滅掉阻撓它們美餐的最大障礙。九嬰身在半空,根本就不用太多考慮防禦的問題,只是偶爾躲一下躍起的巨鯊和打來的鯊尾。   
  弧月斬並不能一擊而重傷巨鯊,但也打得它們極為疼痛。況且九嬰隨發隨收,沒有消耗多少真氣,巨鯊群陷入了長時間只能挨打的局面。   
  當首最大的巨鯊有六丈長,它的左腮被幾次擊中,已泛出血來,最後一次魚躍攻擊失敗,便率先向船尾反向逃去。群鯊早已被打得筋疲力盡,見首領遠遁,也紛隨其後遠去了。   
  九嬰飛回甲板,已分不清身上是鯊血還是汗水,恐怕更多的還是海水。他剛才全憑一口氣撐在海上,見群鯊退去,委頓在地,動彈不得。   
  全船水手死裡逃生,驚魂初定,當即歡呼雀躍。九嬰在甲板上躲了一躲,恢復了體力,站起身來。水手們圍上來將他拋起又接住,反覆幾次。這是清涼境歡迎英雄的禮節。其中也包括先前吃醋的黑原,他此時已知眼前這樓那非他這種普通水手可比,又救了自己性命,不得不心悅誠服。   
  眾人擁九嬰進艙,緣兒見心上人如此英雄了得,最是高興,親自下廚,備下幾桌酒菜,當晚全船歡慶。   
  海船上食物、酒水有限,鮮果並不多,多的儘是魚蝦海產,酒卻是傾倉而出——死裡逃生,此時不喝,更待何時?   
  梵原歷來食素,九嬰原吃不慣葷腥,但海產又較獸肉好些,這幾天怕慈前等人起疑,他也漸漸地習慣了食葷。緣兒平時受慈前寵愛,極為任性,下廚卻是一把好手。九嬰和眾人一晚飽食,推杯敬樽,不久便帶上幾分醉意。   
  除了掌帆把舵的水手,眾人都已爛醉如泥。九嬰此生也是頭一次這樣狂飲,微微有些面紅。艙中氣悶,他便到甲板上憑欄而望。剛才與眾水手大聲談笑,酒勁借聲音發出,此時一人獨處,海上涼風拂來,他漸覺酒力上湧,有點頭暈。   
  一雙手搭上他雙肩,九嬰回頭一看,是緣兒為他披上狐皮披風。   
  「海上風冷,小心病了!」緣兒對九嬰笑笑,藉著酒力依在他身邊。   
  九嬰自葉兒去後,從未與女子如此親近,心中略覺有些對不起葉兒,欲要向旁移開,卻頭腦昏昏,醉意甚濃,懶得挪動半步。   
  「樓那,想不到你不但英俊,功力也是如此了得。」緣兒的聲音如同夢吟,九嬰愈發覺得想睡,口中只「唔」了一聲。   
  緣兒伸手輕撫九嬰的左手小指,問道:「你可以告訴我這戒指的事嗎?」   
  九嬰酒醒了一半,心道難道被她看出什麼?於是假作不知,問道:「這戒指有何故事?」   
  緣兒嗔道:「還一定要人家自己說出來啊?你不知這戒指戴在小指上是什麼意思?」   
  戒指在梵原不過是個人的印信,並沒有這許多講究,九嬰當然接不上口,只好問道:「我不知這戒指戴於小指是何意?」   
  緣兒原靠在他肩頭,此時抬頭詫異地看著九嬰,良久才道:「你果然是不知!」手也從九嬰臂上放開。   
  只聽她悠悠道:「清涼境人都知道,戒指戴於左手食指是未婚者,看見就知可以向他(她)求愛;戴於中指便表示主人已在戀愛之中;戴於無名指便是已婚;戴於小指則表示獨身。」   
  想不到一個戒指還有這麼多講究,九嬰再次覺得清涼境人真是精力較梵原人充沛,但也知緣兒不是真正看出了他是梵原人,放下心來,好奇問道:「那戴於大拇指又是什麼?」   
  緣兒歎了一聲,道:「帶在大拇指上的不叫戒指,那叫扳指,是弓箭手射箭時才用的。樓那啊,也不知你是裝傻還是真不知道。若你是裝傻,那定是經常和姑娘調情的;若你是真不知道,我就不知你是不是生在清涼境了。」其實無論九嬰是什麼樣的人,她只覺一顆芳心都已被攪得盆盆亂跳。   
  九嬰正想問她為什麼不知這些,便是經常和姑娘調情。緣兒又說道:「我不管你是哪種人,我只想問你,你有愛人了嗎?」   
  九嬰被她這一句勾起無限感傷,眼望海際,道:「有了。」   
  緣兒的心一下跌到谷底,抿著嘴問道:「她漂亮嗎?」   
  九嬰回想葉兒的音容笑貌,道:「她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   
  緣兒暗罵「連哄也不會哄下我」,她仍不死心,又問道:「你一定不愛她,否則乘船出海,怎麼也不帶上她?」清涼境人出海都是夫妻一起,但海航危險,因此船上水手大都未成婚。若有成婚的一定雙雙出海,以示生死與共之意。   
  九嬰不願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情感,低頭道:「她去了另一個地方,我很愛她。」說罷,頭也不回地進艙去了,撇下緣兒一人在甲板上對海發呆。      
第十九章 北冥獵隊    
  自那晚之後,緣兒整日低靡不振,也不再纏著九嬰。滿船皆知那是因為「樓那」之故,都不以為奇,每日裡和九嬰稱兄道弟,十分熱情。   
  其中只有黑原暗暗高興,這樓那得罪了緣兒,自己又有了機會,於是趁機接近緣兒。沒想到緣兒正在鬱悶,他碰了幾次釘子,也就不敢再去招惹。   
  十餘天後,海船到得北冥,靠在一個叫「黑皮圈」的港口。同為商港,這裡的情形與北度口又更不同,略顯簡易,到處是石頭搭起的碼頭,石屋,以及就地擺攤販賣的的皮毛。   
  九嬰興致勃勃地東逛西逛,他以前從未見過皮毛。梵原人不虐殺動物,更不用說取其皮毛。但這段時間跟著商船,他每日見慈前等人順海打魚為食,也知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只食鮮果,清涼境和北冥的修真者並不是以清欲為修真的宗旨,食肉是他們身體所需。   
  慈前在黑皮圈很有經驗地到處問價、看貨,九嬰正要買點皮毛裝裝樣子,慈前已制止住他。慈前歎道:「唉,看來這次到黑皮圈是虧了。我只能進些礦石去。」   
  九嬰問:「為什麼?」   
  慈前道:「這黑皮圈是近五十年才開的新港,剛開始時都是上好皮毛。我們這些海商都願意到這兒來進貨。可是隨著時間變化,這裡的皮毛商人越來越多,漸漸地品質也就下降了,現在這些皮子,只能濛濛沒經驗的人了。你不要買,出來一次不易,你還是繼續去找些好皮。」   
  九嬰感激道:「謝老大指點。我想我還是隨捕獵者去找些皮毛,反正還年輕,有的是時間,也可以增加些眼力見識。」慈前等人雖和他陌路相逢,親如兄弟,他自知有要務在身,是到和商船諸人分開的時候了。   
  慈前眼中一片嘉許之意,拍著九嬰的肩道:「嗯,不錯,樓那,你果然不是凡人。」   
  他回手一招,將一個叫胡健的水手招過來,對九嬰道:「胡健是北冥人,這次到黑皮圈也正要去找他的獵隊,回家一趟。你們正好結伴而行。」   
  九嬰大異,雖相處十餘日,他未看出胡健與梵原、清涼境人有何不同,想不到自己和一個修魔人共處一船。   
  胡健對九嬰道:「我們的獵隊是最勇猛的,能抓住最強壯的冰獸。樓那兄弟是我的恩人,我一定會揀最好的皮子給你帶回去。」船上的水手自遭遇巨鯊之後,都示九嬰為恩人。   
  行裝都隨身帶著,九嬰當即和胡健在市場上辭別眾人。眾人戀戀不捨,連看船的水手都下船來為二人送別。   
  「等等!」緣兒從遠處跑來。她本推病躲在船上,聽說九嬰要走,始終不忍不與他見面,便跑了出來。   
  她一把將九嬰拉到一邊,對他道:「樓那,我是喜歡你的。」   
  九嬰點點頭,緣兒又道:「我想了幾天,你若已有愛人,見到我就移情別戀,我恐怕也不會那麼喜歡你了,想想也就想通了。」九嬰想不到短短幾日,緣兒已對自己情深至此,便說道:「緣兒是好姑娘,遲早會找到比我更好的男子。」   
  緣兒笑道:「是嗎?我還沒想出比你更好的男子是什麼樣的呢!」   
  九嬰也笑道:「至少,應該比我更解風情啊。」   
  緣兒撲哧笑出聲來,道:「我倒寧願你是一個浪蕩子弟,省得我牽腸掛肚的。這個,給你,帶在身邊吧,算留個紀念。」   
  九嬰接過禮物,一看是個香包,上面針腳細密,繡著一對天鵝,極是精美。   
  緣兒將香包替他掛在腰間,道:「我也不要你的東西了,免得少了什麼,被你妻子發現。以後,我只要你記得我,我卻不想記得你。」說罷回身就走。   
  清涼境的女子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從無禁忌。這幾句讓九嬰呆了好一陣。   
  慈前見緣兒已離開,走到九嬰身邊,道:「樓那,我也不知你真名是什麼。我早已看出你不是一般的人,至於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你永遠是我慈前的朋友。這個腰牌,你帶在身上,好好保管。」   
  九嬰接過腰牌,上面刻著一個「慈」字,雕功細膩。   
  慈前道:「這腰牌是清涼境國手名匠所製,不易仿冒。我慈家在清涼境商界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日後到了清涼境,有什麼困難,或是有空閒了,就到慈家來走走。只要有商港,就有慈家的人。」   
  九嬰心中感激,將腰牌貼身放妥,拱手道:「老大,我隱瞞身份,實有不得以的苦衷。我的真名叫九嬰,您知道就好了。」   
  慈前一打九嬰的臂膀,大笑道:「果然沒有看錯你,好,我記住了。等你下次見到我,希望能用真名。」   
  九嬰還有個疑問未解,道:「老大,你是怎麼看出我不對勁的?」   
  慈前笑道:「緣兒的烹魚手藝名聞商港,你第一次吃時卻皺起眉頭。再者,那天你用的恐怕不是拈花笑吧?我看倒有點像魔煞天或神武一怒。」   
  九嬰這才恍然大悟,謝道:「原來如此,多謝老大不指破我。」   
  胡健走了過來,道:「樓那,我們走吧。」   
  慈前與眾水手看慣離別的景況,也不羅索,齊道聲「走好」,便不再相送。   
  胡健道:「這個季節,獸群都往巨嶺邊上去了。我們循著巨嶺前數百里的地方,不久便會找到我家的獵隊。」   
  九嬰想起郁陀說過,他上次找到靈珠便是在北冥大漠西南不死森林邊上,那裡離巨嶺好像也是數百里。反正現在也茫無頭緒,他便決定和胡健一道去尋獵隊,也好接觸一下傳說中的北冥修魔者。   
  胡健買了兩隻冰獸,兩人騎上,倒是比御劍省力得多。強壯的冰獸都賣給了北冥軍,這兩隻冰獸比白鹿大上一些,長著兩隻長角,皮甲厚重,獠牙已被磨去,略顯得有些瘦弱。冰獸的脊上有凹骨,皮又厚,坐在上面人無不適之感,它脖頸粗短,騎乘者只要抓住它的長角,便可以控制方向。   
  二人騎著冰獸,與巨嶺平行,向獸群出沒處一路尋來。每日裡,胡健根據巨嶺在視野中的大小來控制距離,據他說,這一帶,梵軍也時常出沒,不得不小心。   
  胡健是個優秀的獵手,一路上都穩穩地跟准獵隊的路徑。九嬰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出修魔人的凶殘,心想不管是哪裡,人總有好壞之分的。梵原既可以有公王怒那樣暴躁的人,北冥也可以有胡健這樣善良的人。   
  後來在路途上又遇到了些北冥獵隊,人人都是豪爽開朗。九嬰漸漸有些迷茫,難道修魔人並不像傳聞中的可惡?   
  自離開北度口已一月有餘,九嬰先後接觸了清涼境人和北冥人,心中也將三地的風情人物做了比較。三地之中,只有清涼境他未去過,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就人情風俗來看,清涼境的服飾最為華麗,所用器具也最好,性情較為開放。   
  北冥人也開朗,但不是清涼境人的那種天馬行空的放縱,因為北冥以牧獵為主,性格都較為堅毅,有草漠曠野上天生的豪爽。但北冥的房屋比梵原的還要簡陋,只有商港處有些石屋,也只是為了招待清涼境商人,平時他們都是在皮毛縫就的帳蓬中住宿。皮帳隨拆隨走,正適合遊牧狩獵。   
  相對來說,梵原全民修真,建築、服飾之類在三地中都處於中等,人的性格較為內斂。如野凌、樓甲、火公、葉兒等便是典型的梵原性格,方笛、尹喜、羅藍兒則是梵原「異種」了。   
  十餘天之後,胡健終於找到了他家族的獵隊。他自然好好地將九嬰鼓吹了一番,北冥人最崇尚勇士,聽聞九嬰能御劍飛行、徒手斃鯊,都是驚羨不已,將這位胡健的恩人待為上賓。   
  獵隊的頭領是胡健的父親,名叫胡力。狩獵世家都期盼兒孫能夠身強力健,力抗猛獸,因此名字上也看得出來。整支胡家獵隊其實就是一個家族,居無定所,生活極為清苦。胡健便是受不了這種清苦,才提出要跟著清涼境人的商船出去學習商務。獵隊一季收穫的獸皮,大部分的利潤都落入商港的商販手中,雖然終年奔波,冒著被猛獸殺死的危險,仍很難保證換取足夠的食物。   
  到了這裡,九嬰才真正感覺到不習慣。千里大漠,只有偶爾幾處綠洲,綠洲裡的樹卻都不結大果。莫說鮮果,魚蝦都別想見到了。每日裡,追的是獸群,吃的是烤肉。烹調也很簡單,以烤熟為目的,調味只有些鹽。過了好一段,九嬰才適應過來。   
  北冥獵隊並不濫殺野獸,只揀成年的黑鹿和沙羊,正在哺育小獸的鹿羊,即使皮毛再鮮,他們也絕不下手。九嬰沒有料到「殺亦有道」,追問其故,胡健道:「大漠本就物產不豐,所憑依的只有這些獸皮。若我們濫殺,鹿羊絕跡,那我們滅亡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這一季胡家獵隊的收穫頗豐,除了一大車的皮毛,還有一隻冰獸。未馴服的這只強壯冰獸拴在他們騎乘的冰獸之後,要待回到沙城賣給北冥軍方。但隨著獵季結束,獸群又遷回北方大漠,他們平時便吃些先前醃製的肉品。胡力挑了幾十張上好皮毛給九嬰,卻怎麼也不肯收他的幣石。胡健是他獨子,九嬰是胡健的恩人,不但不肯收幣石,還要順道幫九嬰運到商港。九嬰不忍推卻美意,心中只思量早日與獵隊分開,去尋靈珠。   
  不久,獵隊滿載皮貨,已離黑皮圈不到五百里,離巨嶺三百里。九嬰與胡力也已混得極熟,當晚宿營在綠洲上。說是綠洲,其實不過是一小片草場,沒有幾棵大樹。   
  藉著閒聊,九嬰向胡力問道:「聽說,海皇靈珠三年前在南部大漠出現過?」   
  胡力灌了口奶酒,道:「是啊,那年我們獵隊正好在那附近狩獵。也看到了靈珠現世時的光彩。」   
  「能和我說說嗎?」九嬰本不抱什麼希望,想不到當時胡力就在附近。   
  胡力說道:「那一年我們沒有搞到多少皮毛,便一路往不死林的方向追一群沙羊。不死林我們是不敢去的,那裡有殘忍的巨獸『霸王』。我們既不敢去,那群沙羊自然也不敢進去。所以追到不死林邊緣草場時,我們圍住了那群沙羊。」   
  九嬰問道:「『霸王』便是不死林讓人望而卻步的原因嗎?」   
  胡力道:「那獸雖然兇猛,但估計以你的身手還是可以對付的,對我們來說是過於危險了。但一入不死林便不能生還的傳聞不是因為這凶獸,而是傳說中的靈獸『狻猊』。據說,它無所不食,在不死林邊,有大膽的獵人看到過霸王被啃食後的屍骸。」   
  九嬰倒吸一口涼氣,胡力等普通獵人的修魔水平略遜於梵原罡氣境的修真者,但他們常年在外活動,身強體健,格鬥起來肯定還要略勝一籌,這也是北冥能與梵原對抗的原因。他們不敢惹不死林的巨獸霸王,那至少要有隨心境以上的修為的人才能從那獸嘴裡逃生,這霸王的凶悍應不在巨鯊之下。而靈獸狻猊居然以霸王為食,難怪千年前摩崖的上代長老毗盧會一去不返。   
  胡力說回正題,道:「我們那時選好沙羊,正要下手,卻聽得不死林邊上一個光柱沖天而起,雖時值正午,陽光本就耀眼,但我們還是被照得睜不開眼睛。」   
  九嬰道:「那地方具體在哪兒?」他決定在茫無頭緒之下,先到舊地看看。   
  胡力道:「那裡距巨嶺約有三百里,再具體就不知了,不死林邊緣的草原有百里寬,我們只能判斷出大概位置。」   
  周圍哨聲突然四起,胡力等人大驚,紛綽槍矛弓矢,將冰獸、車輛圍成一圈,嚴陣以待。九嬰也跟著站起,訝道:「怎麼了?」   
  胡健道:「是多聞的梵軍,想不到在這兒碰到他們。冰獸在晚上看不見東西,是以獵隊不會在此時活動的。」   
  九嬰想不到離巨嶺三百里,仍有梵軍活動,問道:「他們要幹嘛?」   
  胡健臉上一片惶恐,道:「反抗的和衰老的殺掉,被抓住的便要為他們去修城。」   
  九嬰想不到梵軍在北冥人的眼中如惡魔一般,正如之前修魔者在他心裡的印象,道:「別怕,有我在。」他已決定保護這支獵隊。   
  數十名神修士御劍而來,將獵隊圍住,人數是獵隊的兩倍。獵隊的冰獸在晚上無法馳騁,已失去了所有逃生的機會,只能持槍挺矛對峙。   
  九嬰看著包圍他們的梵軍神修士,他們的眼神便像獵隊盯上黑鹿沙羊一樣,顯是在人群中分辨老少、強弱,以便區別對待。   
  九嬰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在不傷害梵軍的情況下救下胡家獵隊,只聽一聲慘呼,獵隊中一個年老女人已經被罡氣擊倒。胡健悲痛地大叫:「姑姑!」撲了過去,那老人平時只在獵隊裡烹肉和處理毛皮,九嬰對她也極為尊敬,見梵軍一出手就殺人,大怒,越眾而出。   
  這撥梵軍平時經常幹慣了劫掠北冥獵隊之事,從未見人如此從容,都驚奇地看著九嬰。   
  九嬰道:「我是清涼境皮草商人樓那,不知諸位如此殘殺普通百姓,卻是為何?」   
  梵軍中走出一個百士長打扮的軍士,以刀指著九嬰道:「你既然是清涼境人,就讓在一邊。這些都是北冥奸細,我們要拿回去審問。」   
  九嬰道:「我與這些人相處月餘,他們確是平常獵戶。」   
  那百士長已失去耐心,手一招道:「弟兄們,給我上!」   
  九嬰身形移動,瞬間已衝到那百士長面前,手中罡氣凝聚,抱於胸前,大喝一聲:「且慢!」眾軍不料他身法如此之快,大駭之下,向這邊看來。   
  九嬰對百士長道:「讓你的手下退下,不然我要你命斃當場!」   
  那百士長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知道遇上高手,但隨即心神定下,昂然道:「怕死的不是梵原人,你要殺便殺!弟兄們,替我報仇。」   
  九嬰聽他這番話,厭惡之情去了大半,見他右肩微動,知他馬上就要拔刀死戰。伸右手將他肩頭按住,罡氣透骨,那百士長哪動得了半分。九嬰伸左拳在他面前,低聲道:「你若認得此戒指,便小聲答我。」   
  那百士長定睛看去,心中大駭,低聲道:「認得。屬下可壞了神使的事嗎?」九嬰此番深入北冥,這枚軍方定制的戒指圖案已遍發各軍百夫長以上,並指明九嬰是神使身份的軍探,因此這百士長自稱屬下。   
  九嬰道:「還沒有,呆會兒,我往南邊奔逃,你叫手下都跟著我,不要傷了這群獵戶,我正用得上他們。」   
  那百士長極為機靈,不敢點頭,滿臉怒色,喝一聲:「好啊!」九嬰自然明白他這是領會了自己的意思,而在外人聽來,卻像是百士長被九嬰激怒。   
  九嬰也大聲道:「待我把皮草整理一下,連同幣石奉上!」轉身往胡力那兒走去。   
  走到胡力身邊,九嬰將身上所帶幣石一百餘枚暗暗塞到胡力手中,低聲道:「呆會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帶獵隊速速離開。不用擔心我,我自有脫身之計。」   
  胡力一頭霧水,狐疑地看著九嬰,見他面有笑意,不似危險臨頭,才有幾分放心。   
  九嬰回過身,一道罡氣揮出,向百士長擊去。那百士長低頭一躲,讓過罡氣。九嬰立刻竄出包圍,向南遁去。只聽聲後那百士長左呼右喝,幾十個神修士一齊向他追來。   
  一前一後跑出數里,確信獵隊已離去,九嬰這才停了下來。那百士長不敢在普通軍士面前透露九嬰身份,胡亂指揮一陣,率隊往另一邊追去了。九嬰御劍悄悄回到獵隊營地附近,見胡力等人都已撤走,放下心來,便連夜往胡力所指的靈珠現世的方向趕去。   
  甩開獵隊,他御劍飛行,背後月光照來,隱隱有兩個影子。他心中大異,從未見過這種情景。隨後想到一定是有人跟蹤,回頭一看,真有一個白衫人在後御劍。夜間本看不清衣色,但月光明亮,白衣在月下格外醒目。九嬰罡氣催動,向前疾射,過得十數里,那人還在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索性放慢,那人便也慢下來。   
  再跟數里,九嬰突然加速,在沙丘後繞來穿去,終於再未看見那人跟隨。他心中暗驚,此人跟著自己數十里,功力不在自己之下,最好不要是北冥的修真高手。   
  正慶幸甩開了尾巴,突然聽見前方「哈哈、哈哈」幾聲大笑,九嬰抬眼一看,正是剛才跟著自己的那個人,長衫飄飄,懸在半空之中。      
第二十章 大漠遊俠    
  那人哈哈大笑不停,彷彿遇上了世上最可笑之事。   
  九嬰暗暗揣測,始終猜不透那人來歷,想不到海皇靈珠未探出一點端倪,就先遇上高手糾纏。他不再想逃,心道要死也先死個明白,昂然問道:「前輩是何方神聖,為何發笑?」   
  那人又笑了一陣,這才挺直身子,學著九嬰的口氣道:「何方神聖?為何發笑?」然後又自顧自地哈哈兩聲,道:「在北冥呆了三百年了,都沒找到一個好玩的東西。今天終於找到了,當然就開心,開心就要笑啊,不然不給憋死?」   
  敵人的口氣如同玩笑,渾沒將九嬰放在眼裡,九嬰反而不敢造次,道:「那前輩就去玩吧!我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陪了。」如白衣人這樣的高手,說出這等玩笑話來,要麼是個癡顛,要麼就是覺得對手早在他掌握之中。   
  「別走啊!別走啊!你走了我還玩什麼啊?你是我在北冥三百年來找到的最好玩的東西了。」那人御劍悠地竄到九嬰面前,白鬚如銀,一臉掩飾不住的惶急。   
  十餘丈的距離,那人說到便到,九嬰知自己功力與他相差太遠,逃是逃不了的,憤然道:「士可殺,不可辱!前輩要殺就殺!動手吧!」對手太強,他不敢御劍攻擊,落下地來,將黑劍雙手緊握。   
  白衣人拍掌笑道:「我果真是沒有看走眼啊,你果然有趣。單憑這支劍,我就沒見過第二把!」口中說話,竟向九嬰湊過來幾分,似乎真是要細觀黑劍。   
  九嬰斜退幾步,不敢讓他近前,龍角甲士遇到危險隨心而生。   
  那人抬頭看去,竟又開始讚歎龍角甲士,口中嘖嘖連聲,道:「你小子身上還有什麼好玩的東東,不如一次都亮出來吧。……你看你看,那角,真是沒見過。這叫什麼?就是那個魔什麼天的嗎?可沒有你這麼漂亮的啊……唉呀!」   
  那人自言自語,嘮叨個沒完,九嬰已蓄足勁力,神武一怒光芒四射,沉吟一聲,攜著一卷沙塵,向那人擊去。   
  那人單手祭起一個罡盾,接住神武一怒,口中大叫:「好厲害!我以為只是看著玩的呢。」   
  九嬰大驚,這一擊他已運足十成功力,竟被那人輕描淡寫地接下。神武一怒的罡氣蓄集不易,他不敢就此停下,不斷催動罡氣,龍角甲士揮刀連劈。大漠裡頓時土沙飛揚,猶如一個小型的沙暴。   
  那人擎盾左擋右遮,突然大叫一聲「不好」,向旁電閃移開數丈。罡盾在龍角甲士的第七刀下擊為無形,神武一怒攻勢已竭,隨之收回九嬰體內。   
  九嬰用力過巨,體內血氣似乎要自喉中噴出,於是不顧那人,暗暗戒備調息。   
  那人呆呆地望著月空,似在思索,一會兒,雙手合十,從他頭上現出一個罡人,白鬚白衣,正是他自己的模樣。九嬰見狀大驚,這次的神武一怒,是憑黑劍擊出,比之前力斃巨鯊、狂屠鐵冰河時威力大了幾乎一倍,而那人在受此重擊後,仍能聚成罡氣元神,他功力超過自己不只一籌。   
  卻見那罡氣元神早已成形,卻不馬上進攻,突然扭得幾扭,從肩上擠出兩隻大角。   
  那人大叫:「不對不對。」再行運功,那罡氣元神再扭得幾扭,從臉上長出一隻角來。   
  如此這番折騰了一陣,那人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道:「不爽不爽,就是造不出你那種牛角。累死我了!」   
  九嬰此時已有七八分相信,這人對自己並無敵意,而他能將罡氣元神隨意變化,便是房燭、陸須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份修為,當真是驚世駭俗。   
  九嬰體內調息已畢,上前拱手道:「敢問前輩尊姓大名?」他已看出那人剛才所凝的罡氣人形,笑意盈盈,殺氣不重,絕不是魔煞天或神武一怒的心法。   
  那人凝角不成,心情鬱悶,道:「什麼前輩前輩?你這人就是這點不好,不會說話。我有那麼老嗎?以後要叫我大俠。」   
  九嬰暗笑這人真是為老不尊,當下也不再拘禮,索性坐到他身前,問道:「大俠,你叫什麼?」   
  那人聽得頗為順耳,拈鬚道:「本大俠的名字,說出來嚇你一跳,你洗好耳朵,彎腰聽著吧……」   
  九嬰一愕,這才明白他說得若不是「洗耳恭聽」便是「洗耳弓聽」。   
  那人續道:「潑律才!」兩眼望定九嬰,卻見他沒什麼反應,大失所望,解釋道:「活潑可愛的潑,金科玉律的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才。」   
  九嬰見潑律才說得鎮重,忙道:「原來是潑大俠啊!」   
  潑律才又盯著九嬰看了一會兒,似是要看穿他心裡想些什麼,之後頹然道:「想不到我離開梵原不過幾百年,就沒人記得我了!」   
  九嬰奇道:「你怎知我是梵原人?」他知潑律才對他並無敵意,也不再隱瞞。   
  潑律才一臉不屑,斜過身子,道:「你以為本大俠這一千年是白活的啊?魔煞天我見過,一副要啃死人骨頭的樣子;拈花笑我也見過,比你這個溫柔多了。梵原的我雖然沒見過,但想來也是了。」   
  九嬰恍然,問道:「潑大俠,你這幾百年都在北冥幹些什麼呢?」   
  潑律才霍地挺直身子,正色道:「這樣的問題你也問得出來?大俠,那自然是行俠仗義了。看誰在打架了,就去勸勸架;誰欺負人了,就去教訓他一下;誰比較好玩,我就找他玩……」說到最後一句,眼睛裡看著九嬰,又露出笑意。   
  九嬰又問:「剛才你凝得那個人形叫什麼啊?」   
  潑律才不耐煩道:「人形便是人形,反正都是罡氣元神,偏生你們搞出那麼多說法,什麼拈花笑,什麼神武一怒,道理不都是一樣嗎?」   
  九嬰笑道:「不知我是如何被大俠盯上的呢?」潑律才出現得太過突然,他心中始終有疑慮,既然已經問了這麼多句,乾脆一問到底,把他的底子掏個乾淨。   
  也許是為太久沒人和他說話,潑律才一點都不介意九嬰審訊般的一連串串問題,他大笑道:「前幾天我追著一群沙羊玩,想看看它們平時都吃些什麼,跟了幾天了。卻衝出你們這些傢伙,射殺了我最喜歡的那幾頭沙羊……」   
  九嬰又奇又駭,從未聽過有人會找沙羊為伴的,想來這人年紀太大,玩心又重,早已到了玩無可玩的地步了。而當時圍獵,自己也和胡力胡健在一起,卻沒有發現羊群中有人。   
  答案馬上從潑律才口中出來了,只聽他道:「要看清這些沙羊吃得是什麼,那還不得靠得近些啊!我早早就偷來……借來一張沙羊皮,果然,那些沙羊就不再怕我了。我晚上偷偷埋伏在獵隊附近,想等你們睡熟了再報仇。」   
  九嬰驚道:「報仇?」心道此人真是喜怒不定,為幾隻沙羊就要殺人報仇。   
  潑律才得意道:「等了好久,你們就是不睡,我急了,心想這下正好尿急,等你們睡著了,萬一到時沒尿了怎麼辦?正在想要用什麼可以把那些獸皮弄臭。後來,便看見梵原的那些軍士圍了上來,一出手就殺了個女人。」   
  九嬰這才明白過來,潑律才所謂的報仇,不過是要向他們的獸皮上撒尿而已。其實以他的修為,便是明目張膽地這樣幹,也絕沒人能攔住他,大概是潑律才不願被女子看到吧。   
  潑律才又道:「我雖然討厭那些獵人殺我的沙羊,但那些梵軍也太橫了。我正要出來行俠仗義,你就將那些梵軍引開了,那些獵人果然不是好人,見你把他們引開,也不幫忙,裝上東西就撤走。」   
  九嬰這才確定胡家獵隊已離開,心中一塊大石踏實落地。   
  潑律才道:「梵原人跟著你……不對,你也是梵原人。那些人跟著你,我又跟著他們,一前一後。沒想到他們笨得很,明明你就在左邊,他們卻往右邊追去了。要不是我看不順眼這些人,早拔刀相助、指明路徑了。我想,你這個人倒是有點我的仙風俠骨,便跟著你玩。不想,本大俠的眼光果真不錯。你確是好玩!」   
  九嬰聽完他這一番話,哭笑不得,這人跟著自己,底細又已被他看破,別說找靈珠,幹什麼事也不方便啊。心頭焦急,看著潑律才嬉皮笑臉的模樣,計上心來。當下問道:「潑大俠縱橫大漠,行俠仗義數百年,可曾參加過冥梵之戰啊?」他決定先套清潑律才的底細。   
  潑律才道:「哈哈,本大俠何止在北冥行俠仗義,梵原和清涼境我都住過幾百年的。」他一人獨行,數百年來難得有人關心自己的生平事跡,心情大好,談性便起。九嬰卻是大驚,聽他適才說在北冥呆過三百年,若在梵原和清涼境也呆上這個時間,不是有九百歲了?   
  潑律才又道:「我是生在北冥的,幾十歲時便跑到梵原去了,那幾百年好不威風啊,打遍天下無敵手。可是有一次打……那是他們兩個一起打我,我不算輸。總之我一氣之下就離開梵原,跟著海船到了清涼境。清涼境那地方好,好玩的東西也多,就是人有些刁鑽古怪,玩了幾百年,我也膩了,想想還是回家吧,就又到北冥來了。卻沒想到過去北冥的森林草場少了許多,儘是些沙子。」他離北冥數百年,正是玉西真到北冥統一各部的前後,草場變為沙漠恰好就是這一段時間的事。   
  「我想啊,這沙子一點也不好玩,鳥啊獸啊都少了許多。就想去問是誰把它搞成這樣。誰知到處一走,發現北冥人不再像我小時那樣素食了,所以就要捕殺鹿羊,就要放牧吃光那些草場。可是他們不這樣也不行,他們都不會我以前的那種修真方法了。我又沒耐心一個一個教他們,也就算了。」九嬰看他的神情,似乎在想像他小時候的美麗景象,不過,這個「小時候」也比自己現在大得多。   
  潑律才突然氣憤道:「想不到,這一兩百年,這些傢伙太不像話了。隔上幾十年就要打打殺殺。人活一輩子,不好好找東西玩,卻非要拚個你死我活。我怎麼勸他們也不聽,總不能像他們那樣,去殺了他們的頭領吧,那肯定不是本大俠所為。上一次,他們又打架,都死了幾千幾萬人了還不停手。我偷偷跑到北冥軍的後營,把他們幾百頭冰獸都踞了角。沒多久,他們就不打了。嘻嘻,本大俠近些年來最聰明的就是做這事了。」他踞了冰獸的角,北冥騎兵便不好騎乘,但當年北冥退兵的真正原因卻是久攻不下,傷亡太重。   
  九嬰此時已對面前這大俠生出好感,潑律才雖然玩心極重,但所做的沒有一件傷害到他人,而且心中其實有大慈悲,不愧一個「俠」字。他不忍心欺瞞潑律才,決心賭上一把,當下道:「我也給你說說我的故事吧!」   
  潑律才擊掌叫好,道:「本大俠的眼光真好,居然找到個愛說話的。快說快說!」   
  九嬰已決定交下他這個朋友,將自己生平細細述來,只略去了葉兒一節,他不想提及這事,這是想把這傷痛深埋在心裡罷了。為避免潑律才反感,配合梵軍之事他也沒有提及。   
  潑律才聽得極細,聽到感興趣之處,便央九嬰細說。他每次聽到九嬰修真境的突破,便發出嘖嘖羨慕之聲,而聽到緊張時,竟比九嬰當時還緊張,一直是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只有在九嬰首次提到「火公」時神色微變。   
  直聊到天邊泛紅,曙光初照,九嬰才講完,潑律才一拍大腿,叫道:「你這小子,運氣真好,只活了二十多年,竟比我數百年的經歷還要精采。我以後是跟定你了,肯定比我自己到處亂轉要好玩得多!」   
  九嬰笑道:「現下,便有一個最好玩的主意。」   
  潑律才兩眼圓睜,急道:「好兄弟,快說快說!一定要帶上老哥我啊。」此時他對九嬰由興趣而至羨慕,由羨慕而至知心,感覺「能知我心者,捨九嬰其誰」,已不再自稱大俠,而開始和他稱兄道弟了。   
  九嬰道:「實不相瞞,我這次是來找海皇靈珠的。」   
  潑律才興奮道:「不錯不錯,一出口就知是好玩的事。」   
  九嬰道:「這海皇靈珠不是清涼境的東西嗎。雖說只有清涼王可以用,可怎麼說也是他們的聖物。北冥和梵原搶來搶去的,還死了好多人,你知道是為什麼?」   
  潑律才見九嬰問他,哪肯示弱,道:「這我怎能不知。清涼王的好東西丟了,誰能撿到還給他,誰就是他的好朋友啊!既然是好朋友,那以後叫他幫什麼忙,他老小子還不得盡心盡力地給人家干啊。」   
  九嬰又道:「可是眼下,這靈珠關乎幾十萬條人命呢!」   
  潑律才本已眼睛睜得滾圓,這一下更是睜到大得不能再大,驚道:「幾十萬?」   
  九嬰知他雖然嘻嘻哈哈,大道理上卻是明白,於是解釋道:「五百年一現的海皇靈獸就要出現了。北冥撿了珠子,還給清涼王,清涼王一高興,說:」我要怎麼謝你們啊?『,玉西真就說了:「梵原人老欺負我們,你幫我們打他們吧。』那清涼王一答應,就開出巨舟來。原來,冥梵兩邊只在桑河堡那裡打打,就死了幾萬人。要是清涼王開出巨舟來,海岸那麼長,從什麼地方都可以打梵原了。你說,還不得死上幾十萬人啊?」   
  潑律才聽了這話,歪頭想了一會兒,道:「你還有個問題沒說,若是梵原撿到了珠子,那便又如何?要是也叫清涼王來打北冥,那北冥不是也要完蛋啊?」   
  九嬰是身處梵原的位置想這個問題,被潑律才一問,倒一時無語應對。   
  潑律才突然拍腿叫道:「好啊!兄弟,你這是在考我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這樣才好玩啊。他們三方都在搶著撿這個珠子,我們偏偏搶先撿到,寶貝在我們倆手裡,愛給誰就給誰,不愛給誰就幾百年這麼捂著。到時候,清涼王急了,我們才拿出來。呵呵,那老小子為了這珠子,什麼都會答應我們的。」   
  九嬰卻未想到潑律才會這樣考慮,真正是始料未及,問道:「到時你會問他要什麼?」   
  潑律才又想想,笑道:「要不,我們讓清涼王一家和他那些大臣都搬出去,我們倆去清涼殿裡住上幾天如何?」   
  九嬰笑道:「好玩卻是好玩,只是這樣未免太損大俠的名聲了。」   
  潑律才道:「嗯,我這想法是落了下乘了。那你說,我們要些什麼?」   
  九嬰道:「不如,我們就把珠子還給他,什麼也不要。只要他不准幫任何一方打戰。」他想,潑律才是北冥人,修為又高,這樣一直跟著自己,萬一找到靈珠,也無法為梵原所用。倒不如先入為主,讓潑律才按自己的想法走。但也許連九嬰自己也沒感覺到,他其實已經不知不覺中被潑律才的看法所影響——無論冥梵,只要是以靈珠聯盟清涼境,都會引起更大規模的戰亂。   
  潑律才拍掌道:「好!我們不過少住兩天清涼殿,可以少打點戰,少死那麼多人,好玩好玩,像個俠士的風範。」   
  九嬰尋珠之行,偶遇良機,身邊多了這麼一個強援,心中也踏實了許多。於是,二人日夜兼程,向不死森林邊緣趕去。路上過往巡邏的北冥軍日益多了起來,九嬰仍然是以假身份過關,眾軍見潑律才是地道的北冥人,也不懷疑。   
  同樣是離巨嶺三四百里的距離,東面梵軍還偶見活動,西面北冥軍卻多了起來。九嬰問了潑律才,才知北冥的王帳,即玉西真所在的北冥中心,正在大漠西邊不死森林邊的高山「雪域」上。   
  他們所去的不死林邊緣,離雪域尚有二百里之遙,但氣溫較別處明顯涼了一些。路途中冰獸也偶爾可見。   
  九嬰等二人只在不死林邊緣草場兜圈,四處尋覓靈氣充足之處,也遇到過胡力先前所提及的惡獸「霸王」,但以二人的修為,自然不會在意。   
  九嬰在與潑律才的相處中,慢慢感覺到他的修為應在戰神境後期或通靈境初期,而據潑律才自己說,卻是吐納境後期。九嬰初時以為他胡言亂語,後來想起禺比曾對自己說過,修真界原只有「吐納、通靈、圓滿、仙道」四境,吐納與通靈間的五境是冥梵之戰後才加上的。這才想到潑律才應是按照數百年前的四境劃分。   
  二人繞行不死林南段,找到好幾個靈氣最充沛之處,便選了一處地點駐紮下來,無論靈珠出現在其中何處,都能夠看到現世時的光華。潑律才經常花費數月去跟蹤沙羊群,或是追逐霸王惡獸,因此耐心最好,見九嬰一步步安排得頗有道理,也就樂得跟著他忙東忙西。   
  這日晌午,二人正在草場上談論各處異事,忽聽得北方隆隆有聲,如天雷轟鳴,又似乎更像地震。九嬰跳起身來,對潑律才道:「莫非,靈珠現世了?」      
第二十一章 我本男兒    
  潑律才將耳貼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才皺眉道:「奇怪!這不是沙羊群和黑鹿群的聲音。」他經常跟蹤黑鹿沙羊,對這些動物的情況極為瞭解,一聽便知那巨雷般的響動是動物群奔跑所發出的,但是聲音較沉,不同於黑鹿沙羊的感覺。   
  九嬰這才明白過來,自嘲地笑笑,又再坐下。他這段時間老想著海皇靈珠,自覺有點過於敏感了。   
  潑律才越想越不對,又把耳朵貼回地面,道:「跑得好快,離我們又近了。」   
  九嬰聞言,回頭一看,大吃一驚,一把扯起潑律才,急道:「別聽了,快跑!」   
  兩人竄到離他們最近的一棵枯樹上,百餘丈外塵飛土揚,隆隆聲越逼越近。二人明顯感覺到枯樹的枝條在劇烈顫動,面面相覷,都猜不出奔來得是什麼東西。   
  眨眼間,那卷塵土已迫近,原來是數百隻玄冰巨獸,難怪聲勢如此巨大。冰獸群激起的沙塵瀰漫開來,正好向枯樹衝來。這樣的陣勢,即使是修真高手也要手足無措。九嬰此時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所在的枯樹,不過是奔獸洪流中的一根浮木。   
  奔在前頭的冰獸到了枯樹前便向兩邊分開,後面的冰獸也隨之分成兩邊奔過。潑律才嘴唇蠕動,說了句什麼,九嬰在巨響之中沒有聽清,對著潑律才的耳朵叫道:「你說什麼?」   
  潑律才這才反應過來,把手掌弓成筒狀,也對著九嬰的耳朵吼道:「冰獸不是……成群……很奇怪……」冰獸蹄聲太大,潑律才的聲音斷斷續續,聽不大清楚。   
  九嬰知他意思是說,冰獸並沒有群居群徙的習性,出現數百隻冰獸一齊奔跑,一定是受了驚嚇,或是受人驅使。   
  兩人正疑惑之間,冰獸群大部分已自他們腳下疾奔而過。九嬰眼前一花,感覺有一抹紫色從眼前閃過,他定睛一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位於獸群後面的一匹冰獸上,赫然坐著一個紫衣人。   
  潑律才也同時看到了這個怪異景象,大聲歡呼,跳下樹去,御劍向尾隨獸群追去。九嬰好奇心起,隨潑律才身後疾飛。   
  冰獸奔速再快,也快不過這兩個修真者的御劍速度。轉眼間,二人已追上獸群之尾,看見騎冰獸那紫衣人正在獸背上雙臂揮舞,歡聲吆喝。   
  潑律才飛上那人左邊的一匹冰獸,九嬰跟著躍上那人右邊的一匹。那紫衣人竟是個少年模樣,面容極俊,皮膚細膩,體格纖瘦,約摸在十六七歲,見二人飛上冰獸,不驚反喜,對潑律才叫道:「好玩吧?」潑律才連連點頭,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聲音很尖,九嬰本不喜歡這種人,但看他是個少年,在獸背上神情豪爽,快意馳騁,惡感頓去。   
  那少年叫道:「我們分頭把冰獸群趕散!」說著,兩腿猛踢獸腹,那獸吃痛,向前急竄,霎時將一大群冰獸擠成兩群。   
  潑律才和九嬰如法炮製,三人直忙了一下午,冰獸群終於被趕得零零散散,有兩三撥還是三五隻成群,他們也就不苛求完美了。各人所騎冰獸,連驚帶累,早已不支。三人翻身下背,放了三隻冰獸。三隻累極了的冰獸立時如釋重負,一陣風似地向草原奔去,無影無蹤。   
  三人這才就地坐下,潑律才迫不急待地打聽那少年來歷。那紫衣少年自稱是清涼境人,名叫梅真,隨父母到北冥經商,卻不慎走散。   
  梅真顯然有些修真功底,但他年紀尚幼,卻功力不淺,九嬰心中暗奇。但他既冒充清涼境人,又不好出言相詢,免得被人笑他見識短淺。   
  梅真咯咯亂笑,道:「今天真是好玩,趕了這許多冰獸,三個修真界來的人還聚到一起。」   
  一說到「好玩」二字,那自然是大對潑律才的胃口,他急切問道:「梅真兄弟,你這些冰獸是從哪趕來的?」   
  梅真直起身子,斜睨潑律才,道:「看你也不像是北冥軍的人。也罷,我就告訴你吧。」接著將前因後果一一述來。   
  他口齒伶俐,述事清楚,但還是讓九嬰和潑律才大吃一驚。   
  原來,梅真與父母走散後,便四處尋找。一日行到草原東面百餘里處,看見一個北冥軍百人隊劫掠了一批桑河堡的木匠,將他們結鐐而行,鞭擊唾罵,百般羞辱。梅真看不過眼,上前質問。那些北冥軍見他年少,又是清涼境人,也沒有為難他。但梅真自幼養尊處優,見這群人沒把他放在眼裡,卻是大怒。當晚,他跟蹤這個百人隊到了營裡,看到百人的軍營中,冰獸比士兵多出六七倍。他一時玩心起,便悄悄打開柵欄,解開冰獸的韁索,一陣搞古搞怪,將一營冰獸激得蜂擁而出。那些北冥軍沒了座騎,自然追不上他。再後來的事,九嬰和潑律才都知道了。   
  潑律才唏噓一陣,道:「那營一定是北冥馴獸營,想不到我老潑當年,自以為磨了數百隻冰獸角就已是聰明絕頂,想不到你小子做得更絕,直接把冰獸全趕跑了。」   
  梅真大感興趣,問道:「什麼冰獸角?」潑律才自然又現寶一樣地說了一次。   
  梅真道:「還是你老潑厲害,磨掉數百隻角,那要多少功夫啊?我可沒你那本事。」潑律才和九嬰還未自我介紹,他不知二人名字,只是從潑律才剛才的話中聽得他叫「老潑」。   
  潑律才得意道:「那有什麼?」隨手從身邊撿起一個石塊,運罡氣一捏,便成了碎末。   
  梅真一看,羨道:「老潑,你是怎麼練成這手的啊?真是厲害。」   
  潑律才道:「那有什麼,我這位兄弟也能做到。他的年紀可只有我的零頭的零頭。」   
  九嬰拗他不過,也只好依樣畫葫蘆,找塊石頭來捏碎。   
  梅真拍手叫道:「你也好厲害。」突然臉上現出詭異表情,盯著二人問道:「咱們今天在這兒碰上,算不算有緣?」   
  潑律才搶道:「自然算!我碰上一個好玩的人已經不易,想不到又碰上個更好玩的。這世道啊!是不是年紀越小就越好玩?不過想想也對,我記得起來的好玩事情都是小時候的事……」   
  梅真打斷潑律才,問道:「那我們算不算朋友啊?」   
  「算!」這一次潑律才回答得斬釘截點,不帶一點囉嗦。   
  梅真道:「那這樣吧,以後我帶著你們玩,你們教我修真好不好?」   
  潑律才一聽是麻煩事,興致沒了幾分,突然計上心頭,喜道:「修真,就是要慢慢地修成真功夫。我的修為與你相比,過高了些,你沒法馬上領會的。倒是我這位兄弟的修為比你高,又比我低,正好可以教你。」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不過你是不能甩開我自己去玩的,因為我這兄弟一刻也離不開我。」他把教習的責任都推到九嬰身上,卻又不想失去梅真這位得來不易的玩伴。   
  梅真聞言,覺得也有道理,便向九嬰拜道:「師父在上,受小徒一拜。」九嬰哭笑不得,也懶得去阻他。   
  梅真拜完,抬起頭來,問道:「呀,師父和師祖的名字我都還不知道哩!」   
  九嬰不想他知道真名,搶在潑律才前面道:「你就叫我師父吧!等你以後功力長進了,我才告訴你名字。老哥,你也要幫我保密哦。」潑律才沒見過連名字都可以用來當獎勵手段的,覺著好玩,連聲答應。   
  梅真笑道:「哈,原來你們是兄弟啊,那我要重新拜過了。」於是他又重新拜了一遍,這次口上改了,叫九嬰「小師父」,叫潑律才「大師父」。   
  潑律才好不容易等他拜完,急道:「你還沒問大師父叫什麼名字呢!」   
  梅真道:「我以為大師父和小師父一樣,暫時不告訴我名字呢。」   
  潑律才道:「那自然不一樣,你要跟我學修真,誰知道是什麼馬月猴年的事,總不能一直都不知我的名字吧。」   
  當下他不再多說,正襟危坐,直接報上名號:「潑律才。活潑可愛的潑,金科玉律的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才。」   
  和九嬰當時一樣,梅真顯然不習慣北冥的名字,問道:「怎麼寫啊?」   
  潑律才在地上劃出他的名字,道:「這樣寫。」   
  梅真歪頭看看,道:「哦,潑皮殺才的潑才,按律當斬的律。」九嬰、潑律才二人為之氣結,渾沒想到他會如此拼拼詞。梅真也反應過來「潑皮」「殺才」都是市井穢語,「按律當斬」更是大大地不吉利,不好意思地對潑律才笑笑。   
  九嬰和潑律才次日仍是在幾個靈氣充足的地點來回巡視,梅真不肯一人留下,偏要跟著。潑律才只是用一柄普通的短劍,九嬰的兵器從來長大,自然由他帶著梅真。   
  梅真在劍上站得搖搖晃晃,顯是第一次坐飛劍。九嬰只要稍稍加速,他就要象女人一樣尖叫,死拽著九嬰的胳膊不放。   
  九嬰只御劍載過葉兒,那是溫香軟玉的感覺,哪像現在這不男不女的梅真。梅真一緊張,雙手就往九嬰身上亂抓亂放,沒飛一個時辰,九嬰的雞皮疙瘩就掉了半兩有餘。   
  初時九嬰看在他未成年的份上,都強忍著,當梅真再一次尖叫時,他實在受不了,怒道:「一個男人,不要這樣陰陽怪氣的!」   
  這下,可觸動了梅真的痛處,他也生氣道:「男人男人!在家裡,父親母親什麼都不讓我玩,怎麼都看不順眼我。他們總說,我要是個男人就好了……」   
  潑律才奇道:「哪有父母這樣的?咦,你本來不就是個男人嗎?」   
  梅真叫道:「我?人……家現在是男孩!清涼境的事情你們不懂。」又對九嬰恨恨道:「現在,你又說我陰陽怪氣地不像男人。反正我到哪裡都是被欺負的,那你說,我要怎麼做才像個男人啊?」   
  九嬰忍了一個時辰,只是實在忍不住才說了他一句,沒料到會引出他這許多牢騷,心裡倒覺得過意不去。想想一個男孩子半大不小的,就是聲音尖些,卻要受到父母朋友的岐視,也算是個可憐的人。他同情心起,便對梅真溫聲道:「其實你挺像個男人的,但是不能隨時隨地尖叫。男子漢大丈夫,那總要是處變不驚,任何事都能扛住的才好……」   
  他不習慣多說話,但此時不知不覺有點囉嗦,暗想這梅真害人不淺,連自己都被帶得有點婆婆媽媽了。他與梅真正面相對,正說之間,身後鐵蹄聲起,梅真的眼睛睜得老大,差點又要叫出聲來,強自忍住。   
  九嬰回頭一看,卻是十餘騎北冥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個百魔長一樣的軍官,遠遠便鞭指九嬰三人,大聲斥喝。冰獸奔跑的聲音太大,九嬰也聽不清他說什麼,潑律才走了過來,與九嬰並肩而站。那梅真卻貓著腰,躲到他們倆身後。九嬰看著他怕得要死的樣子,歎聲氣,搖了搖頭。   
  梅真見他眼中滿是鄙夷之色,霍地挺直身板,從二人身後走出,向九嬰賭氣「哼」了一聲。   
  十餘騎北冥兵在他們面前停下,散成圓形包圍。為首的百魔長道:「可發現你小子了,你個小兔兒爺,我看你往哪跑?跟大爺們回去,陪酒認錯!」「兔兒爺」是北冥土話,意指男人生得過於俊俏,小白臉之意。眾士兵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猥鎖之意。   
  九嬰雖看不順眼梅真,但也不能忍受北冥兵這樣污辱他,向前一步道:「這位長官,有什麼事嗎?」   
  那百魔長見有人出頭,道:「你是他的朋友?那對不起了,一起拿回去!」   
  梅真把九嬰死拉向後,走到前面道:「誰是我朋友?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兩句雖然仍是尖聲尖氣,卻頗有些氣勢。他回頭對九嬰和潑律才道:「你們誰都不准管我,男子漢大丈夫,要處變不驚,什麼事都自己扛下!」顯然還在記恨剛才九嬰說他。   
  那百魔長喝道:「把這兔兒爺抓回去,好好問問他私放冰獸的事!」幾名北冥士兵應喏一聲,上來就要抓梅真。   
  九嬰這才知道是為昨日冰獸之事,此時也不插手,靜觀事態。潑律才也知梅真不會乖乖就範,此時也是一聲不吭,要看熱鬧。   
  梅真啪啪幾團罡氣,將圍上來的北冥兵逼退幾步,從懷中抽出一條紫帶,迎風一抖。九嬰沒料到他所用的兵器竟是這淺紫色的絲帶,迎風一抖那一下更是讓他又掉了一堆雞皮疙瘩。心道難怪清涼境的罡氣元神功法要叫「拈花笑」,想來這樣不男不女的人頗多。   
  那百魔長喝一聲彩,道:「還敢動手?你這帶子,留著晚上給爺們跳舞吧!」   
  北冥兵擁上前去,要拿下梅真。   
  梅真一抖紫帶,罡氣已佈滿帶上,泛出紫光。他將一根看似柔軟的紫帶舞得隨心應手,頗有路數。九嬰一看,知她的修為應在罡氣境中期,暗暗稱奇,心想清涼人恐怕不必經過苦行便能進入罡氣境,否則以梅真的年紀,怎會有此修為。   
  北冥兵的修為都不高,頂多是罡氣境初期,平時與梵軍交手,都要憑借冰獸的防禦和強弓硬弩。此時沒把梅真放在眼裡,頓時吃了大虧。他們腰刀尚未出鞘,就有幾人被紫帶打翻。眾軍大怒,嗷嗷亂叫,紛紛拔刀出鞘,要合眾人之力擒下梅真。   
  九嬰和潑律才看梅真絲帶舞得嫻熟,樂得在邊上閒看。只見那百魔長斥退眾軍,道:「想不到這兔兒爺還有兩手,大家退下,讓老大我來收拾他。」也不下獸背,自鞍上提起一枝狼牙大棒,策獸向梅真逼來。北冥兵見首領出手,都持刀讓開。   
  九嬰見那百魔長氣勢逼人,怕梅真應付不了,便要上前。梅真回頭道:「不用你管。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   
  眾軍一片哄笑中,那百魔長已到梅真面前,單手持棒,指著梅真道:「小兔兒爺,有脾氣大爺更喜歡。乖乖放下你那褲帶,免得被大爺打壞了系不上。」此話羞辱已極,眾軍又是一陣哄笑。   
  梅真眼中水光閃動,差點要哭出來,他咬牙抿嘴,更不答話,手中紫帶貫入十成功力,筆直如槍,向百魔長頸上刺去。那百魔長早料到他要發怒,頭一歪輕輕閃過。   
  不料那紫帶剛柔隨心,一擊不中,已彎成鞭狀,梅真往回一抽,紫帶還是在那百魔長臉上劃出一記血痕。九嬰暗叫可惜,梅真的力量和準頭要能再強上一點,這一擊還是能重傷對手。九嬰卻沒想到梅真這一下變招已是竭盡全力。   
  功力較高的修真者總會看出較低者的弱項,但這已經是梅真的全力一擊,他自己也知功力只差得半分,但這半分,卻是多少日日夜夜的苦練才能達到的。   
  那百魔長兩眼直視梅真,伸手往臉上血痕一抹,手指放入口中,一嘗之下知已流血。他在手下面前丟了面子,惱羞成怒,雙腿一夾冰獸肚腹,舉狼牙大棒,向梅真直擊而下,手中貫足十成氣力,不再容情。   
  梅真緊咬下唇,紫帶護住近身,猱身而上,要搶入狼牙大棒內圈。潑律才在邊上叫一聲好,他的眼光又較九嬰為高,知梅真修為不及那百魔長,但這種對付長兵器的戰術卻有規有矩,甚是對路。   
  北冥軍的軍職也都是憑戰功得來,那百魔長生平歷經數十戰,一枝長大的狼牙大棒將內圈守得相當嚴實。梅真幾次急攻不下,反而差點被棒頭掃中。冰獸在百魔長御使下,閃避騰挪十分迅捷,梅真的紫帶幾次打在冰獸身上,只是讓那冰獸吃痛嚎了幾聲。   
  那百魔長是隨心境修為,遠勝梅真。雙方交手十餘合,梅真的功力始終較弱,手中紫帶被棒頭牙尖勾住,被一扯脫手。他沒了兵器,徒手罡氣修為有限,只能立在場中,氣呼呼看著那百魔長。那百魔長一把將紫帶扯得粉碎,哈哈大笑,策獸馳來,毛茸茸大手伸出,要硬擒梅真到獸背上。   
  「兄弟,有你在,還用我出手啊?」潑律才一句話還未說完,九嬰早向前搶去。   
  他怒那百魔長屢次出言不遜,一出手便用上四五成功力,罡氣佈於雙掌,正對冰獸衝去。   
  那獸正在奔馳之中,被九嬰掌力推在肩胛上,慘吼一聲,踉蹌地橫走幾步,終於消不了一推之勢,轟然倒地。那百魔長沒料到有人能力擋奔獸,從獸背上直飛出去,摔在地上,狼狽不堪。   
  沒有千魔使的功力,是無法做到擊倒奔馳冰獸的。眾軍目瞪口呆,發聲喊,扶起折斷腿骨的百魔長,跨上冰獸,絕塵逃去。      
第二十二章 胥將相邀    
  為救梅真,九嬰不得以出手,見眾軍遠去,也不追趕。回頭看梅真,他還站在原地,手中捏著半截紫帶。   
  潑律才安慰道:「別生氣了!這些小崽子,越鬧越不像話!」他在北冥資格極老,在冥後玉西真統一北冥前,就已在這裡生活了。因此罵起北冥軍士來有點訓孫子的口氣。   
  九嬰雖不喜歡梅真的娘娘腔模樣,但見他受辱,心生同情。而自己和潑律才剛才頗為自私,為了看梅真的絲帶武技,遲遲沒有出手。他心裡愧疚,也安慰道:「是啊,別生氣了!」   
  梅真適才被百魔長羞辱,在外人面前,一直強自忍住。聽二人安慰他,一口怨氣立時發洩出來,撲在九嬰胸前,竟是驚天動地地嚎啕大哭。   
  在梵原,一般小兒走路跌跤,吃疼大哭,父母總會用腳去踩那絆腳的石塊,嘴中說:「打你,打你,誰叫你讓寶貝摔了!」小兒看著父母為自己出氣,必會停下不哭。而九嬰沒想到成年人正好和小兒相反,成人受了委屈可以忍一時,但若有親近的人安慰,反而會大哭——只要是人,受了氣總要發洩,方式、時間不同罷了。   
  九嬰的胸襟被梅真的眼淚浸濕一片,手足無措,只能等他哭完。他平時厭極梅真不男不女,此時見他哭得豪爽,竟去了幾分厭意,心道:「這梅真雖是言行上有些討厭,但對著敵手能不屈奮戰,總算骨子裡像個男人。唉,我要是像他這麼能哭就好了。」   
  潑律才打架比武是內行,哪見過梅真這種架式,只能在旁搓手焦急。九嬰直數完天上北飛的第三群大雁,梅真才偃旗息鼓,抹乾眼淚。他抬頭對九嬰道:「小師父,哭好了。你教我修真吧!」   
  九嬰奇道:「你怎麼一哭完就想到要練功?」   
  梅真恨恨道:「都怪我爹爹,老說小孩子不要打打殺殺的,害我的修真境一直提不上去。要不然,何至於被這種小角色欺負!」   
  潑律才哈哈一笑,道:「有志氣,好,讓你師父教你。等你厲害點了,我去擰那個百魔長出來,你再和他打一架!」   
  梅真問道:「哪有那麼快的?人家都說修真要一步步來啊!」   
  潑律才笑道:「那有何難?修真功力不能一日而蹴,打架的技巧卻可以啊!你也不想想,打遍北冥無敵手的老祖宗在這兒呢。」   
  梅真一聽報仇有望,大喜道:「大師父,我要練多久可以打得過那百魔長?」   
  潑律才道:「以你的修為,要想擊敗個千魔使是不可能的。但有你大師父在,要贏那百魔長,不就是一天的事嗎。」   
  九嬰也是大奇,梅真的修為在罡氣境中期,而那百魔長差不多是隨心境修為,就算沒有冰獸相助,要想打贏還真是不易。   
  卻見潑律才已一招一式慢慢給梅真講授。潑律才是武學大家,剛才看得幾眼二人的過招,已對二人各自的優劣看得一清二楚。   
  梅真的功力較弱,但身法靈活,再加上兵器有其獨到之處,經潑律才一點撥,優勢便現了出來。九嬰起初覺得潑律才所教的並不是武技正道,純為了一時痛快,這樣練出的武技並不能對所有格鬥有用。但慢慢地,他發現梅真和潑律才都是全神貫注,果然是「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便也加入了他們的討論。   
  潑律才將梅真的優劣梳理了一下,總結出他要以快打慢的戰術,攻擊的主要方向集中在假想敵的最軟弱部分,包括冰獸的眼睛、百魔長的臉部、頸部和四肢無甲覆蓋處。同時又教授了梅真一些簡單的氣息運轉法,將托氣、聚氣、提氣與他的身法結合。雖說是非系統地訓練,但於一日之內,梅真的武技判若兩人。   
  梅真照潑律才所教演練了一遍,九嬰見他飛帶旋舞,眼花繚亂中殺機暗藏,暗暗欽佩潑律才的武技修為,心中又想,若有羅藍兒在此,梅真的進步應該更大。他借花獻佛,根據羅藍兒從前教他的一些要領,隨口糾正了梅真身法中的不足。   
  潑律才經九嬰提醒,興致越來越濃,三人研習了一天一夜,終於讓梅真自成了一路帶法。雖仍有不足,但梅真功力所限,目前也只能如此。   
  梅真經這一日,自覺信心滿滿,便央求潑律才把那百魔長「擰」出來。   
  這下可讓潑律才犯了難,他只是為了安慰梅真隨口一說。這裡接近玉西真所居的雪域王帳,正是北冥駐軍密集之地,駐地又隨時都在遷徙,梅真放獸的那個軍營早已遷走。再要找到那個百魔使,談何容易。但他哪拗得過梅真,只好答應去找,於是三人沿雪域左近的軍營一路尋訪。   
  第三日,三人行到雪域西面,前方正有一所軍營,規模較之前所見為大。九嬰早就有心想看看北冥軍的情況,見這個軍營大帳蓬數百頂,旌旗密集,便一定要和潑律才一起走近看看。梅真自不肯一人留在遠處,三人便一齊來到軍營附近。   
  九嬰發現這軍營的巡邏、崗哨格外齊整,更沒有軍士大聲喧嘩,與沿途所見頗有不同。他心中稱讚,不知此處領軍是誰,偌大一個數千人的軍營治得井然有序。   
  三人在營門附近轉了幾圈,連個亂走的軍士都碰不上,正沒奈何處,一騎軍士策獸趕來,口中叫道:「潑老英雄,留步!」   
  九嬰等人聞聲止步,那小軍跳下獸背,向潑律才作揖道:「聽聞潑老英雄在這附近出現,大魔將已備下水酒,萬望老英雄和二位賞臉!」   
  潑律才哈哈一笑,問道:「這個營是哪個小子帶的?倒知道孝敬。」   
  那小軍應道:「我等是大魔將胥將靡下。」   
  潑律才道:「他這份情我領了,也記住了。我受不了這些個應酬,你回去稟一聲就好了。」   
  他轉身欲走,那小軍扔了鞭子,一拜到地,道:「大魔將吩咐了,若是請不到老英雄,讓我提頭去見。」   
  潑律才一聽,道:「哪有這種事?為一點小事就要殺人頭的?」再一看那小軍在地上伏著不起,肩頭顫動,確是十分害怕。   
  九嬰此時激起興趣,直想見見這個胥將是何等人物,便對潑律才道:「何必讓他為難,我們去吃一頓就是了。」這幾日行走在這附近,過往軍卒都沒有盤問過他,九嬰初入北冥時的心虛早已消去。   
  潑律才想想,道:「那你去和你們的大魔將說一聲,我不喜歡吵,就不要閒雜人等陪酒了。」   
  那小軍應一聲,如釋重負,躍上獸背,急鞭回營。   
  梅真咋舌道:「這胥將好大威風!把手下嚇成這樣。」   
  潑律才笑道:「你以為北冥就只有你那天碰到的那個百魔使啊?要是那樣,北冥國怎麼敢一次次地進犯梵原。」   
  九嬰接口道:「威風再大,也及不上你大師父的。人還沒到,人家就大老遠地備好酒水了。大師父,你在北冥到底是什麼人物啊!」   
  潑律才苦笑道:「還不是當年玉西真收服北冥土著時,我和現在的魔帥畢亥打了一架,在冥軍中就有了這麼個鬧事的名聲,你說誰不怕。」   
  九嬰大奇,而梅真卻問道「誰打贏啦?」,潑律才只含糊地應道「反正我沒輸」。   
  三人才到營門,早有個魔將打扮的人迎候在那兒。那人遠遠望見潑律才,便拱手行禮道:「打擾潑老前輩閒逛的雅興,恕罪恕罪。」   
  潑律才也不還禮,道:「聽說要是請不到我,你就要殺人了。我老潑可不願意造孽,只好來了。你就是胥將嗎?」   
  那魔將正是胥將,應道:「前幾日,從幾個不爭氣的手下那裡聽說有幾個高手到了這附近。聽他們一說像貌,我便留上了心。今日果然在這兒見到諸位,真是有緣啊。」   
  九嬰和梅真知他說的「不爭氣的手下」八九成便是那百魔長,想他必要替手下出氣,都暗暗戒備。   
  潑律才道:「難得你上心!我們正要找你手下的一個百魔長,要的便是最不爭氣,弄跑了幾百匹冰獸的那個。你把他叫來見我。」他在北冥人面前與平時大不相同,眉眼間雖有嬉笑之色,但口氣大致還算穩重。   
  胥將笑道:「我手下確是有這麼個百魔長,但是不能來見前輩。」   
  潑律才臉色立變,指著胥將道:「好你個小子!真個叫前恭後倨啊,剛才還說得那麼客氣,不一會兒就變臉了啊!」   
  胥將面不改色,笑道:「老英雄誤會了,他不能來是因為他正在受軍法處罰呢!」說著向營裡一指。   
  九嬰等隨他所指向營裡望去,遠遠見大旗旗桿下赤條條綁著一人。三人走近,一看之下,面面相覷。綁著的那人,正是三日前與梅真兒交手的百魔長。   
  那百魔長腿骨上包紮了幾層,看來九嬰那日將他摔得不輕。身上新傷又添,鞭痕纍纍,蠅蟲聞血腥叮繞,髒臭不堪。見有人來到,那百魔長定睛一看,恨恨道:「大魔將,那日放走冰獸的便是這少年,打傷我的是那個高個!」他早沒了三日前的神氣,在上司面前,也不敢稱梅真為「兔兒爺」。   
  胥將道:「這件事,我自會處理。把你綁在這裡示眾三日,你心中有氣吧!」   
  那百魔長道:「大魔將,屬下出生入死,何嘗有過一句怨言……然而此事……屬下不服。」   
  胥將道:「說!」   
  那百魔長被綁了兩日有餘,嘴唇開裂,神色黯淡,此時氣憤填膺,說話有些喘,他憤然道:「那少年潛入軍營,放走冰獸……屬下們立馬前往輯拿,不敢有所耽擱。……擒他不住,那是技不如人。而大魔將你卻待這幾人為上賓,……屬下……心中不服。」   
  胥將道:「你這樣和我說話,就不怕死嗎?」   
  那百魔長「哼」了一聲,不再答話,兩眼仍氣鼓鼓地看著梅真。他被處罰是因為梅真放獸之事,反而不記恨九嬰將他腿骨弄折。   
  胥將微怒道:「在我手下,沒有你這樣的百魔長!你的職責是馴養冰獸,把冰獸弄丟,殺你一百次頭都不為過。不要和我說理由,有理由你到戰場上和梵軍說去。」他罵了這幾句,面色稍和,道:「若軍中人人都如你一樣,那便不是綁在我胥將的軍旗下鞭撻示眾,而是割了首級,在梵軍的軍旗前祭旗。」   
  那百魔長一聽之下,道:「大魔將,我錯了。你再多綁我三日也是應該的。」   
  胥將道:「你知錯就好。我的軍法定你三日便是三日,時辰一到,你到我帳裡來。」   
  胥將不再多說,回頭對潑律才等人道:「讓潑老前輩見笑了,來,我們進帳談。」   
  九嬰見了胥將這一番訓斥,心中暗服。這胥將的軍規極嚴,又能服眾,難怪軍營裡整肅異常。心道,不知梵軍的軍紀軍風如何?若都像千溪城神使公王怒那樣,可就不妙了。   
  胥將將三人讓進大帳,桌上清清爽爽地擺著幾盤大肉,一壇奶酒。潑律才等人剛才見他處置那百魔長,心中對那人怒意早消,反而還帶些欠疚。   
  雙方分賓主坐下,帳中軍士全退了出去,胥將親自為眾人斟上奶酒,這才問道:「潑老英雄,這二位怎樣稱呼?」   
  潑律才笑道:「你讓他們自己說。」他知梅真身份並無大礙,九嬰則有些不對,乾脆讓他自己編去。   
  九嬰拱手道:「在下是清涼境商人樓那……」   
  潑律才忙接口道:「也是我的弟子。」又指著梅真道:「他也是我剛收的弟子,也是清涼境人。」他聽九嬰用清涼境商人的身份,怕他露餡,便全攬到自己身上。   
  胥將笑道:「潑老英雄果然是桃李滿天下。我聽了手下回報,心中便詫異,在這方圓數百里,除了軍中幾位大將,誰有這麼好的身手。想不到,是潑老英雄的弟子,難怪難怪。」   
  潑律才見他過於謙恭,不但將打傷百魔長一事帶過,對梅真放走冰獸更是一字不提,心中生疑,問道:「請本大俠來,總不會是喝碗奶酒吧?」   
  胥將道:「在下確是久慕老前輩大名,這才冒昧相邀,請莫相疑。近日這一帶,梵軍軍探極多,想是都為海皇靈珠一事而來。胥將苦於平時治軍不嚴,操練不夠,正想求潑老前輩指點一二,也好教習兒郎,為國效力。」   
  潑律才口中說「我哪有空教你們」,態度卻和緩了許多,有人慕他修為武技,他總是高興,不知不覺中慷慨接下了胥將的一個奉承。   
  「三位便在我營中住上幾日,您隨口幾句指點,都抵得上我們練上十年。這裡每晚都有比武賭賽,潑老前輩不會太過氣悶。」胥將顯得極有誠意。   
  聽說有賭賽,潑律才來了精神,說道:「既然你這麼懂得孝敬,那我就住上一晚。若是不好玩,明天一早,我拔腿就走。」九嬰也正想在軍營中多呆一陣,正求之不得。   
  潑律才裝了大半天正經,感覺這天下最累之事便是隱藏真性。幾杯奶酒下肚,便纏著胥將問這問那,他心癢難耐,巴不得日頭早下,好等到晚上的比武賭賽。梅真是少年心性,也跟潑律才一樣,對賭賽之事頗為關注。只有九嬰在一邊暗暗盤算,如何利用這一兩日時間,好好看看北冥軍營。   
  此時,帳布外有人稟道:「大魔將,百魔長雷風奉命到帳。」   
  潑律才拍拍腦門,道:「險些把他忘了!幾位稍坐。」隨即高聲道:「進來吧!」   
  那雷風正是受罰的百魔長,他掀開帳布一拐一拐地進來,向胥將施禮。胥將道:「雷風,你等一下,我拿樣東西給你。」   
  雷風站在那兒,眼睛仍是怒視梅真,但在胥將帳中卻不敢造次。梅真早已不記前嫌,又還巴望著在營中玩賭賽,哪管昨日恩怨,只當沒看見。   
  胥將從後帳中出來,手中拿一個小瓶,遞給雷風,道:「此藥一日一敷,十日便可傷癒。這是當年桑河堡一役後,冥後賜予我的,我也用過,十分靈驗。」   
  雷風沒想到胥將交代他罰後入帳,竟是為了給他這御賜傷藥,當即哽咽道:「大魔將,雷風做錯了事,不值得您如此掛心。」   
  胥將道:「只要在我營中,便一定要功過賞罰分明。你失職丟獸是過,但追查此事中受傷,雖無功也盡了力。你去吧,在一年裡,帶個百人隊,給我收滿丟失的冰獸數。」   
  雷風此時心服,拜道:「屬下一定用雙倍的強壯冰獸填回獸欄。」說罷,倒退著身子辭出帳去。   
  這一手恩威並施,那百魔長心甘情願地接受處罰,還要死心踏地地加倍彌補過失。這次,連潑律才也嘖嘖稱讚,口中道「將才」「將才」。九嬰則心中更奇,越發想看看在胥將治下,這軍營內部到底如何。   
  好不容易挨到火把點起,營外一改白日裡的安靜,滿是喧鬧之聲。   
  九嬰才道:「比武賭賽已經開始?」潑律才和梅真早起身向帳外去了,胥將笑吟吟地讓九嬰先出帳外,這才出帳。   
  在九嬰眼裡,北冥軍的比武並沒有什麼意思,招式普通,修為也淺,甚至比不上金剛密跡的春試。而潑律才和梅真深諳其道,這賭賽玩得就是「賭」字,賭得就是眼力。   
  石塊壘起十丈方圓的一圈,中間便是武場。在圈中先進去一個壯漢,是上一輪的勝者,挑戰者卻是自薦。當挑戰者進入場內時,圍攻眾人便開始下注。比武的勝者自有固定賞格,而下注者則是有輸有贏。潑律才和梅真喜歡這樣賭賽,早大聲叫著自己押的注,鑽入人群中去。   
  九嬰找個借口,支開胥將,便往軍營人少處隨走閒逛。      
第二十三章 營救工匠    
  九嬰在營中閒走,見值班崗哨都眼睛直視前方,挺立如松,雖然營內嘈雜喧天,但似乎並不關這些守崗軍士的事。他心中稱奇,也不敢過於靠近,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上一看。這主營可容數千人,九嬰逛了一陣,到了後營。   
  只見後營的一個大帳門口,崗哨有二十餘名,大帳內隱隱有火光現出。北冥軍中的千魔使各自有自己的副營,這營中唯一大帳便是胥將的中軍帳。而眼前這帳篷規模似乎比中軍帳還要大些。   
  九嬰心道:「莫不是有什麼重要人物在這裡,連守衛也較中軍帳的更多。」不自禁地便向那帳走去。   
  守帳的北冥兵立時攔住,道:「軍中重地,閒人勿入。請客人回去。」他日間看見過潑律才等三人,知道是胥將的上賓,口氣甚是客氣。   
  九嬰打個哈哈,也就只好回頭。   
  他回到比武賭賽之處,卻見眾軍已漸漸散去。潑律才正垂頭喪氣地站在比武場邊,戀戀不捨,而梅真則是興高采烈,在向潑律才炫耀手中贏來的幣石。   
  胥將走了過來,笑道:「潑老前輩手氣不好嗎?」   
  潑律才怏怏道:「還不是我這精靈古怪的徒弟。」原來,梅真每次下注之前都要先問潑律才會是誰贏,潑律才何等修為,眼光哪會有錯。每次他說士兵甲贏時,梅真便以十博一,押士兵甲。潑律才受不了他的十賠一的勾引,便忍不住要和梅真賭。他自己斷定士兵甲贏,而又為了多贏而去押士兵乙,十餘場下來,竟是場場料準,場場賠光。   
  胥將沒想到他比傳聞中的還要孩子氣,笑道:「潑老前輩禮讓後輩,真是胸襟寬廣。而能場場料準,可見老前輩眼力何等厲害。」   
  潑律才哪吃他這一套,只是氣鼓鼓地不爽。梅真在邊上更是跳躍炫耀。胥將暗暗搖頭,叫軍士來給三人安排了休息的帳蓬。   
  三人進了帳篷,九嬰便說了剛才後營大帳的事。眾人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也就作罷。梅真忽然問道:「大師父,我放了他的冰獸,小師父打了他的百魔長,你說這大魔將為什麼還對咱們這麼好啊?」   
  九嬰深有同感,便道:「對,大師父,您說說。」這句話他早就想問,只是一直在想著大帳之事。   
  潑律才道:「這個你們都不明白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呢,只有三種情況。一是那人是他的朋友親人,二是那人有求於他,三是那人是呆子傻子。」   
  九嬰奇道:「他手下有千萬軍士,有什麼辦不到,偏要求大師父?」   
  潑律才伸個懶腰,道:「他的官癮不小,現在是大魔將,手下只統領五千軍隊,也許他還想當魔帥呢?」   
  梅真詫異道:「他要當魔帥,恐怕巴結現在的魔帥仍是不夠。在北冥,比魔帥大的是誰呢?」   
  潑律才笑道:「我這徒弟倒是不傻。孺子可教啊!」   
  九嬰瞪大眼睛,道:「不會吧,大師父,你認識玉西真?」他一直只當潑律才是個遊俠一樣的老頑童,想到這裡,自然是大吃一驚。   
  潑律才也瞪眼道:「有什麼奇怪的,她玉西真是人,我也是人,認識就認識了,你乍乍乎乎地幹什麼?」   
  九嬰聽他承認,心叫不好,自己來找海皇靈珠的事,先前當玩笑一樣地和潑律才說了,沒想到他卻是北冥國的高官要人。   
  潑律才接著道:「我也就是以前和畢亥那傢伙打了一架,後來玉西真就來勸架了。再後來,她想讓我當北冥國的大官。我這性子,哪能當什麼大官,況且那時候,我還不會吃肉,看著他們整天吃葷就噁心。後來,玉西真就給了我一個虛位,我還是不要,我說:」你給我帶這麼大個帽子幹嘛?以後我要進你的王帳時,別攔著我就好了。『她也就答應了,所以,我半年一年地就會去她的王帳逛一逛。「   
  在北冥,除非是特旨召見,連魔帥畢亥都不敢亂闖玉西真的王帳,像胥將這樣的大魔將,幾年都見不了她一次。潑律才能享有這樣的特權,自然是舉國無雙,也可見他與玉西真的關係非同尋常。胥將要巴結潑律才,自是因為潑律才見冥後的機會較多,稍一提點,便勝過他十年苦功。   
  九嬰心中惴惴不安,更摸不清潑律才的底細。   
  潑律才見他這副模樣,笑道:「臭小子,你以為老潑我會不知道你是來幹嘛的啊?別看我一天瘋瘋癲癲,看人可不走眼。」   
  九嬰作聲不得,若是早知潑律才與玉西真的關係緊密至此,他也不能肯定自己當時會不會想交下這個朋友。   
  潑律才道:「我第一次便看出你是個梵原人,後來又提什麼靈珠的事。我難道會不知你和那些梵軍軍探幹得是一件事?不過我老潑看人,從來不分冥梵還是清涼境。你這小子心善,我就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梅真訝道:「哇,小師父,你是軍探啊?太好玩了,我一定保密。」   
  潑律才一拍梅真的頭,道:「你這徒弟更不像話,一個姑娘家,整天跟著我們瘋癲!也不知你家裡怎麼管你的。」   
  九嬰剛被潑律才揭穿,心裡正不知是什麼滋味,又聽他說梅真是「一個姑娘家」,眼都瞪炸了。   
  梅真嗔道:「我就是要扮小子。」一看九嬰那直勾勾的樣子,怒道:「眼睛瞪那麼大幹嘛?眼珠子快掉出來了!」   
  潑律才大笑,在九嬰大腿上狠拍一記,道:「你這小子的眼珠子不要也罷,在一起這麼久了,連徒弟是女的都看不出。」   
  九嬰見潑律才沒有「告發」自己的意思,暫時放下心來。他這幾日一心只考慮找靈珠的事,後來又與二人鑽研武技,之後在胥將營中,都是心中有事,加上討厭梅真不男不女,便從未好好打量過梅真。此時定睛認真看看,又覺得梅真還是不男不女,不自覺脫口而出道:「大師父你看,怎麼能怪我,梅真哪裡像個女孩了!」   
  梅真見他一手指著自己胸部,且羞且怒,道:「人家自然有人家的辦法。你欺負人。大師父,他欺負人!」   
  九嬰立時覺得自己太過唐突了,連忙賠禮:「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你的那個平,不要生氣啊!」他急不擇言,梅真反而更惱了。   
  梅真悶聲不吭向外走去,潑律才歎一聲氣道:「你有時候真是夠笨的。」   
  九嬰見梅真走開,便向潑律才坦言道:「大師父,你既知我是梵原的探子,為何不讓他們把我抓起來?」   
  潑律才吹鬍瞪眼,對著九嬰額頭就是一個板栗,道:「說你笨,你真還笨上了。要是要抓你,用得著叫那些孫子?我一隻手也能拿下你。我老潑要是那樣的人,當年也不會和畢亥干一架了。」   
  九嬰笑道:「是我笨了。不過,老潑,當探子總是有些心虛的。」梅真在時,他習慣了跟著她叫大師父,她一不在,九嬰還是覺得叫老潑順口些。   
  潑律才道:「我老潑是沒法阻止這些孫子打戰,可是只要能少死些人,總是積德的事。幫你找海皇珠,我又不準備給梵冥的任何一方,物歸原主就是了。」   
  正說之間,帳布撩開,走進一個女子。九嬰一看之下,嚇了一跳。卻是梅真不知去哪兒換了一身女裝,頭上扎兩個小髻,不施粉黛,身著青紗直裰,腳下一雙小簇錦絲靴,正是一個清涼境美女的裝束。她胸部隆起,已不是剛才那扁扁平平的感覺,九嬰掃了一眼,暗道:「罪過罪過……也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難道罡氣可以這樣用?」   
  潑律才讚道:「好一個標緻的女孩!梅真,你為什麼要扮男裝,女裝不是挺好嗎?」   
  梅真扁嘴道:「還不是父親不讓我亂跑,我只好扮男妝出來。還有,我叫梅真兒,以後大師父、小師父可以叫我真兒。」   
  九嬰笑道:「在這兒可沒人管你,你還是女妝好了,免得我直掉雞皮疙瘩。」潑、梅二人大笑。   
  九嬰的探子身份在潑律才面前一攤開,心底輕鬆許多,暗道,以後這探子的事可不想再干了,什麼都要瞞著別人,太累。   
  三人有說有笑,不一會兒便又將話題集中在九嬰所見的大帳上。潑律才知道北冥軍中除中軍帳外,並無大帳蓬,看那守衛的嚴密程度,只有糧草、冰獸或軍械屯放處才有可能。但那帳雖大,放置這些東西卻嫌小了。他好奇心最重,煩道:「有什麼好想的,你們坐等在這兒,我去去就來。」   
  不一時,潑律才便轉回帳來,得意洋洋道:「我道是什麼大不了的地界?原來是個器坊。」他修為極高,提氣潛行到大帳附近,巡邏軍士並不能查覺。大帳門口守衛森嚴,潑律才正發愁如何同時擊昏二十來個守衛又不被發覺,那帳中走出一群人來,大概有二十來名軍士和二三十匠人。那帳中一點釘錘之聲都沒有,因此他斷定帳裡有暗道入口。北冥軍的軍匠自有定制裝束,潑律才自然不會看錯。   
  九嬰聽完,道:「北冥軍將這軍器坊置在營中暗道,出入又如此詭秘?難道北冥軍器煉製坊都是這樣嗎?」   
  潑律才經他一提醒,道:「不會啊,我從未見過軍器坊設在營中的。況且,我看北冥軍士驅趕那些軍匠的樣子很凶,這些匠人不像是北冥人,倒有點像是擄掠來的梵原人。」   
  梅真兒喜道:「一定是他們了。」二人錯愕看她,梅真兒道:「還記得我剛見到你們時說的嗎?我就是看不過眼北冥軍鞭打那些梵原木匠,才放了他們的冰獸。一定是那些木匠了。」   
  九嬰細細思索,分析道:「北冥的煉器雖然不如梵原,但軍器自己也都能造。而大漠裡樹木稀少,會木工的匠人倒真不多,那只有去梵原抓了。既然要找梵原的匠人,那一定不是簡單的糧車、獸槽什麼的。我對軍事不熟,倒想不出他們要幹些什麼。不管他們幹什麼,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梅真兒道:「算上我一份啊,小師父!那些匠人在這裡一定很苦的,我們想法救他們出去吧。」她自小在清涼境,沒有見過奴役的景象,是以特別上心。潑律才最見不得人欺負人,也隨聲附和。   
  九嬰道:「這裡是軍營腹地,離桑河堡有千里之遙。能不能救他們出器坊是一個問題,出了器坊,怎樣到桑河堡又是一個問題。」二人聽他這麼一說,都是苦著臉想計。   
  梅真兒突然道:「這幾天一路行來,我發現軍營密集處大概在這方圓一二百里,首先,我們須救出木匠,還要盜取足夠數量的冰獸。護送他們出了這二百里方圓,外面都是些小股冥軍,就好對付多了。」   
  潑律才拍手道:「好玩好玩。」   
  九嬰被梅真兒這麼一說,覺得多了二成把握,略加思考,便與二人定下計來。潑律才拖住胥將,而由九嬰和真兒伺機救人。   
  次日一早,真兒仍換回男妝,要了匹冰獸,獨自去外面逛了一天,回來與九嬰商量了逃跑路線。潑律才當晚賭賽之後,便邀胥將飲酒,胥將正有求於他,受寵若驚,自然不會推托。   
  九嬰、真兒在入夜後一直伏在那頂大帳附近,果然到了深夜,一小隊冥軍押著匠人從帳中出來。他不敢動手,悄悄隨著這群人到了主營之外,原來那些匠人在主營外特設一個小營安置,白日在主營秘室中幹活,晚間便回到那小營歇息。回到小營之後,眾軍也各自回帳,只留下數人在小營值夜。   
  九嬰逐個將崗哨擊昏,又怕引起警覺,直忙了一個時辰。這才衝入木匠的寢帳,將眾人叫醒。眾木匠都是桑河堡人,因有些樹種在桑河堡以北才有,因此冒險到堡外伐木,被北冥軍陸續擄來,有的來了十天半月,有的已干了月餘。身陷敵營,這些人都是普通的吐納境修真者,只能苟且偷生,都絕了生還故土的念頭。見有同胞來救,都欣喜若狂,雖知這樣出逃是九死一生,但比起日日在暗室中為北冥人賣命,倒不如一搏。   
  真兒就小營中將幾匹冰獸嘴裡塞上一根橫木,又撕扯昏倒冥軍的外衫,將冰獸四蹄裹上。小營中似是需要經常搬運巨物,冰獸居然有十三匹之數。這些梵原木匠平日生活極為艱苦,三餐不飽,即使是新近才來的都瘦得皮包骨頭。二三人合騎一匹冰獸,又少了平時冥兵重甲的負擔,那些冰獸也不吃力。   
  在胥將主營之外,北冥兵的崗哨並不甚嚴,倒有一大半都已睡著。九嬰在前方將守崗冥兵一一擊昏,真兒護著冰獸隊,緩緩偷出營區。   
  悄悄地走了一晚,出了胥將的這片營,又繞開附近幾座軍營。天剛朦朦亮,冰獸看得到東西了,便開始急奔。梅真早把附近的營寨摸個清楚,二人領著木匠左拐右繞,避開軍營,一路上未被冥軍查覺。   
  到得天明,二人和獸隊已馳出二百來里,冰獸已累得不行,獸隊便緩緩而行,讓座騎歇口氣。   
  九嬰與真兒相視一笑。九嬰道:「看來大師父把胥將拖住了,再過得數十里,我們就碰不上大隊冥兵了。」   
  真兒也鬆了口氣,叫過一個木匠來,問道:「你們在北冥營中到底做些什麼啊?」   
  那木匠道:「是造一種巨弩,那弩有三丈多長。」   
  九嬰異道:「這樣的巨弩,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拉開吧?造來有何用?」   
  木匠回道:「弩機的弓身都是鋼胎,沒有萬斤神力是拉不開的,但是用幾匹冰獸就可以解決了。這種巨弩,在對陣時用處不大,但若是用來攻擊桑河堡的城牆,就有用了。」   
  真兒問道:「那這樣的巨弩,你們造了多少?」   
  那木匠憤然道:「這些北冥人,造巨弩是為了侵犯梵原。我們怎麼能為他們賣命,大伙都商量好了,盡在那兒磨功夫。這一個多月,連一架巨弩都沒替他們造。」   
  真兒拍手叫好,道:「他們那麼凶,你們做得太好了。」那木匠本覺得自己苟且偷生,還在北冥軍營中替敵國幹活,十分羞愧,聽真兒如此說,精神一振。真兒又道:「那冥軍見你們怠工,不會發火嗎?」   
  那木匠歎了一聲,拋起上身衣衫,只見密密麻麻都是鞭痕,他慘然道:「有兩個兄弟就這樣被他們活活打死了。要是兩位恩人不來,我們也準備自尋短見了。」   
  九嬰看著他身上鞭痕,心中感慨萬千。前些日子,他親見了梵軍搶掠北冥獵隊的情景,而時隔不到一月,又捲入了北冥軍擄走梵原木匠的事。這冥梵之戰,在平時尚且如此,可見戰事一起,流血受辱的人何止百倍!   
  他此次為海皇靈珠之事而來,卻在心中萌生了一個理想,那便是終有一天,一定要讓這大陸,變為沒有戰爭的淨世!   
  正在沉思之中,真兒突然在身後道:「小師父,你叫什麼名字啊?」   
  九嬰啞然失笑,自昨日自己在潑、梅二人面前坦露探子身份後,便一直在想救出匠人的事,意忘了告訴真兒自己的名字。他轉頭道:「九嬰。」   
  真兒歪頭想想,道:「九嬰……小師父,我不想叫你小師父了,你比我又大不了幾歲,不如,我叫你九哥吧!」   
  九嬰大叫道:「不要!」身子一顫,飛劍晃了幾晃。   
  梅真兒被他一晃,險些掉下劍去,急扯九嬰的衣角,這才穩住,她訝然道:「怎麼了?」      
第二十四章 追兵截殺    
  梅真兒咯咯直笑,道:「原來九哥怕癢啊!」她手原是搭在九嬰肩上,此時故意將雙手扶在他腰間。   
  九嬰笑筋都已被挑起,哪裡忍耐得住,飛劍頓時大晃,又怕把真兒摔了,不敢分神。其實梅真兒有了準備,牢牢抱定他的腰,根本摔不下來。九嬰只得連連告饒,梅真兒這才罷手。眾匠人看著二人嬉鬧,都大為驚奇,想不到他們的救命恩人竟頑氣十足。   
  冰獸緩行了一陣,沿途又進了些草食,恢復了體力。梅真兒早備好乾糧,雖然為數不多,每人手中不過分到一點臘肉乾餅,水則是三四人共用一袋。但匠人們這些日子忍饑挨餓,受盡折磨,看到臘肉乾餅,如珍寶般輕輕咬上一兩口,便揣入懷中。   
  用完餐,九嬰對眾人激勵道:「前面還有七百里就到桑河堡,大家養足精神,明天拂曉前就能趕到!」   
  梅真兒神往道:「我還沒去過梵原呢!聽說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眾人又開始策獸急行,九嬰也帶著梅真兒上了飛劍,笑道:「你知道梵原有哪些地方好玩?說來聽聽。」   
  「我爹爹說過,梵原好玩的地方可多了。有婆娑湖,有佛奴源、苦海海灘、溪谷……還有密跡島,那兒還有一種仙帶小鹿是別處沒有的。」梅真兒雖未去過這些地方,看來平時聽得倒不少。   
  九嬰聽她一一數來,自己倒也去過幾處,心道梅真兒的爹爹果然是商賈世家,踏足過的地方遍佈梵原。再聽到她竟還知道密跡島的仙帶小鹿,不禁大奇,問道:「密跡島和你家也有生意往來?」因清涼境商人帶入梵原的多是瓷器、絲綢之類,也只有神使或是修真世家等富足之家才會買,九嬰在密跡島上從未見過這類東西。   
  梅真兒半晌才道:「密跡島我父親也未去過,但上面的人隔些年會到清涼境一次,有一次一個島上的大鬍子叔叔帶給我一隻仙帶小鹿,我可開心了。」   
  金剛密跡的弟子沒有特許是不准離島的,梅真兒所說的「大鬍子叔叔」九成九便是教習堂主陸須。九嬰心道,回到密跡島,一定要找陸老師問問。   
  獸隊繼續奔行,九嬰慶幸今日運氣不錯,沒有遇到巡邏冥軍,離桑河堡畢竟還有數百里,若讓冥軍大隊知覺,那就不好應付了。梅真兒遇到一隊清涼境的商賈,上前搭了幾句話,那些人歡天喜地地脫下身上的外衣。   
  九嬰奇道:「真兒,你是怎麼說服他們脫衣的?」   
  梅真兒道:「多出幣石不就行了?商人啊,飄洋過海地就是為了幣石嘛,我出了十倍的價錢買這些衣服。」   
  眾人扮成清涼境商賈,心中膽氣壯了不少,梅真兒也索性換回女妝,直行到傍晚時分,沒有碰上一隊冥軍。   
  從換了商賈外衣開始,冰獸就開始全速急奔了。因為太陽一落山,這些冰獸雙眼如盲,無法再騎乘,剩下的路要靠自己走回去,是以不再吝惜獸力。盛夏之時,白晝偏長,這一日連續兼程,冰獸一晝之中倒有六個多時辰在奔馳。   
  大漠中烈日炎炎,眾匠人早已被曬得筋疲力盡,九嬰一路不斷催促激勵,又省出自己的那份水,留給體質較弱的匠人。看看離太陽落山還有大半個時辰,他更是在獸群後連連督促,若有哪只冰獸放慢腳步,便發罡氣擊撻。到得太陽落山,一行人已行出七百餘里,冰獸口吐白沫,紛紛倒下。離桑河堡還有二百餘里,九嬰心中焦急,眾人知道一夜之間,無法徒步行到桑河堡,但歸心似箭,將剩下乾糧食物吃盡,只留幾個水袋,放在一隻健壯冰獸身上,牽韁而行,輕裝連夜趕路。   
  冰獸到晚上只能看到前面二尺之地,但有人相牽,又肢長步大,也盡可跟得上人行的速度,此時因大部分冰獸已累倒,眾人都徒步而行。   
  據嶺在面前已越來越高,在殘陽中看得出它那巍峨的平整山脊。就在餘暉將盡時,身後遠遠捲來一片塵土。   
  梅真兒看著九嬰道:「北冥軍還是追上來了!」   
  九嬰道:「別慌!」心中急盼落日霞光速速收下山去,一面告知眾匠人。眾匠人知敵人就在身後,奮余勇急行——他們此時想跑也跑不起來了,一天顛簸日曬,早已沒有多少體力。天邊紅霞不一時也化為夜幕,眾人身後剛傳來追兵的蹄聲,又消失了。九嬰知冰獸開始眼盲,放下一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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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潑律才和胥將狂飲,說了一筐的承諾,胥將堅忍圖治,百戰建功,就是為了能有萬人之上的身份。他聽潑律才願在玉西真面前說上幾句好話,心情大爽,當晚二人推杯讓樽,爛醉而歸。   
  次日一早,他便接到軍士來報,小營的梵原匠人全部走得無影無蹤。他下令在百餘里之內搜捕,一無所獲。再回頭尋潑律才,早在深夜不辭而別。他素知潑律才遊俠之名,不辭而別也不足為奇。   
  小營守崗軍士全是為修真高手擊昏,陸續各營都有軍士受傷的報告傳來。巨弩是他為了在下次戰爭中建立奇功而自行研製的,匠人盡知了其中奧妙,若被救回梵原,那巨弩就無法出奇制勝。   
  眼皮子底下竟被梵原人劫走匠人,胥將暴跳如雷,但他素以治軍嚴整聞名,不想被鄰近魔將取笑,更不想此事傳到畢亥耳中,便暗遣二個百人隊沿蹄印搜尋,每個百人隊配上一名千魔使和兩名百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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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隊追兵依據一路上守崗軍士受襲的情況,判斷出眾匠人是徑直往桑河堡方向逃去。到了一二百里外,卻看見路上蹄印七拐八彎,那是梅真兒為領隊避開軍營而留下的。這兩支百人隊在這段路上繞了一陣,這才明白過來,逕直往桑河堡方向追來。追兵二百名,帶足六百匹冰獸,於路上直接換騎。狂追一日,也到了離桑河堡三百里處。這裡離梵原太近,若追錯方向,便再也抓不回眾匠人。兩名千魔使商議之下,將兩個百人隊分開,相隔數里,以笛箭為號,並行搜來。終於在天黑之前,一隻百人隊遠遠望見數里外有數十人行走,八九成料定便是逃走的梵原人,卻苦於冰獸已無法速進,眾冥軍只好棄獸徒步追去,一面向天空射出笛箭。   
  幾隻笛箭呼嘯射上夜空,帶著螢石藍光。九嬰回頭一看,知敵人還有援軍,摸不清敵人的數目,反而靜下心來,只是安慰眾匠人安心趕路。他於隊伍中挑出較沉著的兩個匠人,讓他們領隊繼續向前疾行,自己卻和梅真兒伏於半路,要摸一摸追兵的底細。   
  二人只飛回數百步,迎面便有一人御劍而來,那人見前方有人御劍,也是一呆。雙方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藉著月光,九嬰已看清對面那人是北冥軍的千魔使裝束,先前在胥將營中似乎還見過。那人也看到二人,只是九嬰和梅真兒都身著清涼境商人服飾,大漠夜晚寒冷,二人又都將披風後的蓋頂遮住面目,一時也看不清楚。   
  那千魔使正在猜測對方身份,身後又有二人御劍趕來。九嬰心下大急,摸不清北冥追兵中還有多少高手。——夜幕一降,那兩支百人隊只得步行,兩名千魔使知道徒步一時趕不上前方這些梵原人,此處離桑河堡太近,若是遇上梵軍大隊巡邏也不好應付,於是兩人便讓百魔長帶隊,自己御劍先行,四名百魔長中有一名可以御劍,便也隨後跟上。   
  第一個出現的千魔使已喝道:「來人是誰?」   
  九嬰一看之下,已知對手有二人差不多是神武境修為的千魔使,另一名百魔長應是御劍境修為,知道不可輕敵。   
  忽然想起渡他到北冥的慈前,便從懷中取出慈家腰牌,交與梅真兒,道:「就說我們是慈家的人。」慈家是清涼境海商世家,梅真兒冰雪聰明,接過腰牌便心領神會。二人都身穿清涼境商服,遇到盤查正好用這腰牌混過。而這些冥軍在胥將主營中可能都見過二人,九嬰若上前搭話必要露餡,梅真兒卻於途上換了女裝,只有讓她主動上前亮明假身份,才好拖上一拖。   
  梅真兒下了飛劍,手持腰牌向那三人走去,口中道:「我們是清涼境慈家的商人,到這一帶收貨的。」   
  那千魔使接過腰牌,看了看便還給梅真兒。慈家的生意做得極大,北冥人也多聞其名。他只覺得這女子面熟,看了幾眼又想不起來,便問道:「那前面可是慈家商隊?」   
  梅真兒道:「正是我家商隊。見諸位將軍帶兵在後,怕是有些誤會,因此我二人在此迎候。」   
  那千魔使大失所望,回頭對另一名千魔使道:「媽的,追錯了!是清涼境的商隊。老童,趕緊多帶笛箭,分頭再追。」   
  九嬰和梅真兒此時都已手心沁汗,聽得對方要分頭再找,心剛放下一半,就聽那百魔長道:「季魔使,且慢!剛才屬下沿路查看了累倒的冰獸,都是剛剛才棄下的,我們又是順著蹄印而來,怎會有錯?這商隊定是假冒的。」   
  季、童兩個千魔使被他一語點醒,全身罡氣急蓄,在夜空中泛出白芒,那百魔長也下了劍,蓄勢進擊,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九嬰見在目前情勢下,已混不過去,便將梅真兒拉過身邊,低聲道:「你帶眾人先走,我隨後就到。」梅真兒知他是想讓自己逃走,她不願於危難時離棄朋友,咬唇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九嬰暗暗搖頭,對面三名敵人已逼了上來,即使梅真兒想走也走不成了。他自苦行以來,所遇敵手無不強過他,這次又陷入北冥兩名千魔使和一名百魔長的包圍下,不懼反笑。他仰天長笑數聲,體內罡氣急轉,趁敵手錯愕之際,已凝出龍角甲士。   
  紅色的龍角甲士從九嬰頭頂現出,在夜空中鬚髮皆張,高舉巨劍,發出沉悶龍吟,方圓十丈都在這一劍之勢下。梅真兒仰望九嬰的罡氣元神,眼中流露出無限羨慕,竟忘了眼前有三名強敵。   
  敵方三人則大驚失色,他們原擬擒下九嬰二人,再行追趕前方匠人,沒料到對方竟是神武境修為,罡盾尚不及凝結,九嬰的龍角甲士已夾著風聲,揮巨劍砍下。   
  避無可避,首當其鋒的季姓千魔使只能祭起罡盾,另二人左掌抵他右肩,右掌抵他左肩,合三人之力硬擋神武一怒。   
  九嬰本就處於弱勢,靠神武一怒的氣勢搶得先機,哪肯放過,催動十成功力,向罡盾劈下。那盾合三名北冥高手之力,極為堅固,一劈之下,泛過一層紅光,竟安然無恙。三人倉猝之下合力凝盾,擋住神武一怒,正要散開合擊九嬰,卻見龍角甲士並不退回,揮劍再度劈來。三人這一驚更甚於前,能以神武一怒連續進擊,極為耗損真氣,對方的修為竟異於一般的神武境修真者。   
  九嬰憑著龍元合體,真氣回復較快,運起神武一怒連攻三招,終於在第三劍劈破罡盾,那名季姓千魔使嘔出一口血,退出五步,已身受重傷。九嬰一擊得手,將龍角甲士緩緩收回體內,急調內息,真氣再次充盈全身。   
  季姓千魔使見九嬰強悍,強封傷處經絡,與另一千魔使並肩齊上,夾攻九嬰。那百魔長則向梅真兒撲去。   
  雙方近接急攻,都來不及再運神武一怒這等巨招,只是以兵刃貫罡氣硬拚。梅真兒前幾日經潑律才指點,武技提升很大,只以靈活身法與那百魔長周旋,時不時以飛帶偷襲,她招數怪異,對手一時也奈何她不得。   
  那姓童的千魔使承擔了對九嬰的大部分攻防,九嬰剛才耗費太多真氣,一時也只能與他相持。季姓魔使見百魔長居然久取梅真兒不下,便轉攻梅真兒。梅真兒在那百魔長的攻擊下早已嬌喘連連,見季姓魔使手祭灰黃魔焰,向她攻來,步法散亂,大駭之下「啊」地叫了一聲。   
  九嬰聽得梅真兒驚叫,發力猛砍,將童姓魔使逼退幾步,向梅真兒那方扭頭看去,恰見梅真兒躲過一團魔煞焰,而季姓魔使左手五指箕張,又已祭起一團魔焰,向梅真兒撲去。適才與二魔使短兵相接,並未用到魔煞焰,九嬰甫一見到這灰色焰光,彷彿又看到數年前葉兒赴難時的情景。   
  「葉兒,先走!」九嬰眼前浮出葉兒慘狀,晃過正面的童姓魔使,向另二名敵人撲去,正好在梅真兒身前數尺接住魔煞焰團。   
  梅真兒在剛才的對戰中已經力竭,此時半跪在地,不斷喘氣,哪裡還站得起來。若不是有潑律才前幾天的指點,她以罡氣境修為,根本熬不了這麼久。   
  雙方對戰的形勢竟變為以三抵一。   
  北冥軍士各舉火把,也已趕到,要將九嬰和梅真兒圍住,童姓魔使喝道:「不要在這兒礙手礙腳,你們去追前面的梵原豬!」   
  九嬰以一擋三,本就孤木難支,再要保護那些梵原匠人,真正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盯著要越過他向梵原匠人撲去的兩百名北冥士兵,他從胸中呼出一口悶氣,天生倔強的血氣自丹田湧起,手中黑劍光芒暴長,在身前數尺一劃,赫然一道三四丈長的劍痕,隨即大喝一聲:「越界者死!」   
  他怒意已起,右手持劍,渾身籠罩在血紅戰甲之中,戰甲上罡氣瀰漫,整個人如在夜色中燃燒。眾軍氣為之奪,一時間竟沒人敢越過那道劍痕。   
  九嬰眼睛直視前方,低聲問梅真兒道:「你還有力氣嗎?」   
  梅真兒為他豪氣所激,昂然道:「有!」   
  九嬰道:「不要離開我一丈方圓,有我在,沒事的!」梅真兒點點頭。   
  童姓魔使脾氣最躁,見二百餘名冥軍居然被九嬰一人嚇住,不禁大怒,喝道:「先殺了他,再追匠人!」冥軍本就悍勇,剛才不過是一時被九嬰震懾。經千魔使一喝,四名百魔長領著眾軍發一聲喊,都挺槍抽刀向九嬰衝來。   
  九嬰也不御劍,只站在原地,狂發弧月斬。數十個弧月斬只在劍痕附近來回穿梭。四名百魔長首當其衝,被弧月斬亂刃劈中,頓時斃命。九嬰是血神體質,遇血則強,弧月斬威力更甚。眨眼間,數十名冥軍沿著劍痕倒下,哀嚎慘呼,血肉飛濺,正如煉鬼地獄。   
  二魔使被冥兵所隔,一時搶不到前面,只看見眼前血光沖天,九嬰如噬血神魔一般渾身是血,只有黑劍翻飛。二百名冥軍雖悍不畏死,吶喊向前,但在弧月亂斬之下,紛紛倒下,熱血飛射,竟無一人能活著衝過那道劍痕。   
  九嬰雙手握劍,身前全是北冥軍士的屍體,血已把他的全身浸透,順著劍刃、衣角、甲片向地上直淌。   
  梅真兒低下頭,竟在這樣的血氣和殺氣下抽泣起來。她根本沒敢看九嬰剛才的出手,只聽到北冥軍士的吶喊聲和慘嚎聲,此時也只能看到地上血流成河,已漫到她的腳前。這血也許是九嬰的,也許是冥軍的,她甚至沒有勇氣抬起頭來看一眼九嬰是否還活著。+   
  「魔~~煞~~天!」童姓魔使見手下被狂屠,怒得鬚髮皆張,早祭起魔煞天來。季姓魔使已被九嬰重傷,無力祭起巨招,便聚起一團魔煞焰。二人同時出擊,向血泊中站著的九嬰攻去。   
  梅真兒終於下定決心,要抬頭看看九嬰,而此時在她眼前的,是一個以劍支地的血人,以及前方攜魔煞焰向血人直衝過來的魔煞天元神。   
  魔煞罡氣的死亡光芒,映在血泊上,將煉獄戰場照成一片暗紅。魔煞人形已攻到九嬰身前丈許。   
  九嬰,還是沒有動。      
第二十五章 梵原軍探    
  九嬰不是不明白魔煞天的威脅。在鮮血沐身中,體內的血神之力空前地明晰起來,血行加速,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能敏感地感覺到殺氣。   
  梅真兒若是能細細地看,便可以發現九嬰的血甲上出現許多如血管般密佈的「裂隙」,血水正在滲入這些裂縫,血光流動,整副血甲如有生命的精靈。薔薇葉、鹿茸與玄冰煉製成的這副血甲,正在快速地吸收帶有溫熱的鮮血。   
  如果說,當年在密跡大長老火公的護法下,九嬰完成了角龍真元與自身真元的融合。那麼此時,在二百名北冥軍士的熱血中,他發現血神與真元融合了。這個融合過程,幾乎與撲面而來的魔煞天的凝成是同步的。   
  就在魔煞天衝到面前,一劍向九嬰真身劈下時,一道紅光自九嬰體內衝出,向那罡氣人形噬去。北冥千魔使最強橫的罡氣元神有兩丈餘高,遇紅光並不閃避,那紅光一觸便即暴長,魔煞天一閃即逝,似是被紅光所吞,魔煞焰觸之更消於無形。發出魔煞天的童姓千魔使隨著魔煞天被噬,噴血仆倒。那紅光出得太快,此時才現出形來,繞著季姓千魔使蜿蜒遊走,發出高亢龍吟。   
  那是一隻血紅的龍首蛇身巨獸。   
  季姓千魔使已經力竭,半跪於地,面色上充滿極度恐懼,在血龍穿體而過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不是人……」   
  三天後,畢亥在帳中接到巡邏冥軍的急報,只說了一句:「想不到把梵原的大神使引來了。」   
  梵原的三名大神使那時都在梵城,金剛密跡的四名戰神境以上修為的高手也還在島上,摩崖的大長老摩伽妙仍在閉關中,畢亥的判斷自然是錯的。九嬰雖然以一人之力斃殺了兩名千魔使率領的兩個百人隊,但他的修為卻遠未達到戰神境。在生死之際,血神與真元相融而生「血龍涅磐」,實際上還只是神武境罡氣元神的境界,只是這種「三元合體」的威力遠遠超出了任何一個神武境的高手。   
  九嬰一戰成名,數十名梵原匠人將他的名字傳遍了桑河堡,又從桑河堡傳遍了梵原大陸。   
  這次戰鬥,九嬰破例沒有昏過去,三元合體已經使他真力暴升,承受體內潛能暴長的耐力也隨之提升。但他發現,還是暈過去的好,身上裂骨破膚的痛楚無處不在,比死還難受。   
  梅真兒走到九嬰身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撫過他的臉頰。九嬰疲憊地看著她,嘴角微動。梅真兒知道他是想笑一下,告訴她「別擔心」,只是無力發聲。兩人在絕處逢生之後相擁而泣,九嬰自然是沒有眼淚的那種,他不會哭。   
  地上的血跡已干,只留下一些紅漬。也許是因為沙漠的風太大,也許是因為已被血甲吸去,血甲上的血水都已不見,更顯鮮紅。   
  海皇靈珠還沒找到,九嬰不願意這樣回梵原,他和梅真兒將匠人送回桑河堡,便回頭向大漠走去。突如其來的三元合體和使用血龍涅磐,幾乎耗損了他全部的真氣,幾天之內,他是無法御劍了。   
  海真兒原想與九嬰去梵原看看,去看金剛密跡的仙帶小鹿。但經此一役,她覺得自己好像再不是那個不諳世事、只顧瘋玩的野丫頭,可愛的仙帶小鹿與眼前這個奇怪的男子相比,她寧願跟著他。也許,這一生,她都離不開他。   
  仍然是以清涼境商人的身份,二人騎著冰獸,回到不死森林的邊緣。   
  九嬰自那晚血戰之後,一直沒怎麼說話。梅真兒心中有些擔心,當時她只是在九嬰身後,沒敢往戰場上看幾眼,便已被那血腥的煉獄場面嚇哭。九嬰直面這樣的慘景,他那顆貌似強悍的心會不會承受不了?   
  「九哥,我這幾天一直不敢問你。你在想些什麼啊?」出於擔心,梅真兒終於忍不住要開口相詢。   
  九嬰的眼睛仍是茫然望著天際,苦笑道:「從十八歲苦行,到現在只短短四年多。我發現越來越搞不懂我為何而生?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是要成為與父母一樣優秀的修真者,單憑修為而言,我似乎是做到了。」他已思索多日,正想借回答梅真兒來梳理一下紛亂繁雜的思想。   
  「然而,我心裡隱約還是覺得我應該為父母報仇。在金剛密跡,禺比老師告訴我,人生的大道便是自然,便是愛。當時我接受了,但是後來的事,讓我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北冥人,對他們,我只有恨。」他什麼都可以與朋友分享,只有葉兒的事,他只想一個人深埋在心底深處。   
  「到了北冥,我看到了修魔者。不用說老潑和胡家獵隊,他們是我的朋友。即使是與你相鬥的那個百魔長,即使是追殺我們的北冥軍士,他們和梵軍、和修真者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我也見過梵軍劫掠北冥人的情景,我也看過梵原的將領欺負自己的同胞。我是一個梵原人,卻產生了會同情北冥人,也會痛恨一些梵原人的心理。」   
  「正在無所適從的時候,我的雙手濺滿了北冥軍的鮮血。二百多條人命啊!若是在軍中,這樣的軍功可以做到神使了。我卻一直在同疚,我一直在問自己,我是不是已經背離了修真的大道?」   
  梅真兒聽完他的話,也只能沉默無語,不知不覺被九嬰帶入了他的思維中。她有些心疼九嬰,一個在每做完一件事都要去思考正確與否的性格,注定這個人的一生都會與痛苦相伴。她發覺自己又愛上了九嬰,哪怕是他再殺一千個北冥人,但他是那樣的善良,又是那樣地強大和安全。   
  東面旭日初升,那是梅真兒的故鄉清涼境,離開家已有些時日,她想起了父親,對九嬰道:「九哥,大的道理我不懂。我父親說過,普天下的愛便是他的愛,他的愛便是普天下的愛。我從來都聽不懂他這句話,我只知道,我的愛就是我的愛,我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出於女孩天生的羞怯,她後面還有一句沒說,那就是「我現在找到了我的愛,我現在是世上最快樂的女孩」。   
  九嬰沉吟一陣,回味著梅真兒父親的話,許久,舉鞭擊了下冰獸,向前疾馳,縱聲長笑道:「我什麼時候能有幸見見真兒的父親,也就不枉此生了!」吾愛即天下愛,這何嘗是一個商家所說的話。但九嬰卻由這句話中,感受到了身上所負的責任,以天下為已任,只要是為了消除這世上的戰爭和奴役,他不再去為自己所做的正確與否思考。也只有這樣,對他自己,對母親捨麗,對葉兒、對樓甲、對梵原人才是最好的交代。   
  梅真兒沒有立即追上九嬰,而是喃喃道:「九哥,你當然要見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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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數十人的北冥軍隊正從不死森林邊緣向雪域山腳的軍營行進,一名北冥的百魔長走在隊伍最前面,他身後是冰獸拖著的囚車,裡面用鐵鐐鎖著一個人。那人上身無衣,在烈日暴曬下奄奄一息,身上血痕縱痕,糊肉中還嵌著碎甲的殘片,琵琶骨上也對穿著一條生銹的鏈子。   
  「水,給我口水!」囚車裡的人張著乾裂的嘴唇。   
  走在前面的百魔長應道:「只要你說出這次梵原軍探的數目和動向,我可以讓你泡在水裡。」   
  囚車中的軍探不再說話,倔強地閉上了嘴,生怕喉頭再發出一點點聲音便是向敵人示弱。他神志已有些迷糊,剛才出口要水是一種本能反應,他那時已暫時忘了敵我,只知道身邊有和他一樣的生命。   
  百魔長也不再說話,在沙漠中,水極其珍貴,話說得太多是會口乾的。   
  此時前方馳來兩匹冰獸,騎乘者都身著綠羅長袍,顯然是清涼境的商人。百魔長勒住冰獸,示意兩名商人停下。   
  「例行盤查!」他向兩名商人伸出手。   
  這兩名商人都很年輕,一位甚至還只是稚嫩的少年。那少年從懷中掏出腰牌,遞了過去。百魔長看了腰牌,對二人笑笑,道:「清涼境慈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連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都出來走動了。歡迎來北冥!」   
  二人正是九嬰和梅真兒。   
  梅真兒一眼看到囚車中的俘虜,憐憫之心頓起。向那百魔長道:「這位將軍,你們的水不夠了吧,我們的冰獸上還有一些。」   
  這支隊伍剛經過惡戰,水袋打翻了不少,正在缺水,那百魔長見梅真兒主動供水,喜出望外,道:「那怎麼好意思呢?」   
  九嬰也已看到那梵軍軍探,明白了梅真兒的意思,拿著一個水袋下了獸背,向囚車走去,邊走邊道:「在大漠中行走,誰不知這裡面的苦啊。」   
  百魔長見他持水袋向囚車靠近,心中覺得有些不妥,正要出言制止,只聽九嬰叫道:「真兒,給將軍取水袋。」   
  「是,九哥。」梅真兒馬上從獸背上取下十多個水袋。   
  那百魔長見了這麼多水袋,喉頭泛甜,早把喝止九嬰的事丟在一邊。   
  九嬰走到囚車邊上,拎開壺蓋,對那梵原人道:「兄弟,喝口水吧。」那梵原軍探聞到清水的氣息,掙扎著伸直脖子,卻一眼看見九嬰左手的戒指。驚喜之色在眼中一閃即逝,嘴唇微張,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他喝了口水,喉頭潤了潤,這才低聲對九嬰道:「珠子沒丟……」   
  那百魔長已接過梅真兒的水袋,回頭見九嬰正在給俘虜餵水,道:「這位朋友,這是我軍的戰俘,不值得為他浪費珍貴的水。」說著話便向九嬰走來。   
  軍探只說了「維絕大魔……」幾字,百魔長已然走近,九嬰忙又餵了口水,對百魔長道:「你們沒有殺他,總是個有用的人。這麼大的太陽,沒回到營裡就要渴死了。」   
  那百魔長笑笑,也不再多說,搭著九嬰的肩膀道:「兩位這次來北冥,是要收些什麼貨?」   
  九嬰暗罵,幾袋水就把你收買了,想起軍探剛才說的四個字,料想那「魔」字之後一定是個「將」字,與前面所說的「珠子沒丟」放在一塊,便明白這軍探已探到海皇靈珠並未從北冥手中丟失,而與一個叫維絕的大魔將有關,心念急轉,道:「我們這次來是要收些冰獸。」   
  那百魔長瞪眼道:「冰獸?那在北冥是嚴禁外售的,你們要帶回清涼境去?」   
  梅真兒怕九嬰不能自圓其說,上前道:「我們也知冰獸是不准出北冥的,但也要看是誰買,對不?」   
  那百魔長道:「怎麼講?」   
  梅真兒道:「我們慈家這次是受了清涼殿裡一些人的口頭委託,弄幾隻冰獸回去玩賞的。」   
  清涼殿是清涼境的中樞所在,梅真兒口中所說的「一些人」自然是清涼境的要人,那百魔長皺眉道:「既然是口頭委託,便定是沒有牘憑了,你們這生意要怎樣做?」   
  梅真兒順了謊,九嬰也順勢編了下去,道:「上頭已打好了招呼,據說,以前也是有先例的。我們這次來,便是要找一個大魔將。」   
  那百魔長也知這樣的事,自己還是少打聽為好,但聽說是由一個大魔將經手冰獸之事,好奇心起,順口問道:「不知是哪位將軍?」   
  九嬰道:「我們也是初來乍到,第一次行商,不知軍中可有一位叫維絕的將軍?」   
  大魔將維絕正是這百魔長的頂頭上司,他心道真是天賜良機,平時巴結維絕還巴結不上呢,便道:「在下正是維大魔軍屬下。」   
  九嬰聞言大喜,道:「將軍可否指一指路徑,我們在這大漠上都找了七八天了,都跑錯了營盤。」   
  那百魔長欣然道:「那你們算是問對人了。大魔將的大營離這兒還有五百里,今天是到不了了,不如隨在下在途中露營,明日往北兼程,午時應能到達。我叫興全。」   
  當下二人也報了姓名,九嬰用了樓那的名字,與百魔長並騎而行,一路上梅真兒說些清涼境的風土人情,興全更是深信不疑。沿途上,九嬰借餵水之機,終於從軍探口中知道一些梗概。那軍探所探得的也不多,與九嬰先前猜測並無二致。   
  當晚宿營,九嬰和梅真兒正計劃要救出梵原軍探,冥軍軍士來報俘虜已死。那軍探血戰過後又經沿途折磨,本就奄奄一息,於臨死之前發現九嬰的軍探身份,將所探之秘交代,心事已了,便失去了求生之欲。   
  二人見軍探已死,便星夜啟程,偷出營地,向北面興全所指的大魔將軍營御劍飛去。這是九嬰第一次接觸到梵軍軍探,雖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深深地為那軍探的持著所打動。他不知道,支撐著那人等到他來的支柱,到底是軍紀,是苦訓還是別的什麼。   
  第二天早晨,九嬰趕到了大魔將維絕的主營域腳營,這裡實際上是一個類似於城市的地方。北冥的獵隊、商販和清涼境的海商雲集,市場上主要交易雪域附近的皮毛製品、玉礦以及清涼境海商帶來的奢侈品。   
  九嬰和梅真兒找了一處帳蓬客棧安頓下來,四處逛了逛,摸清了維絕大帳所在。九嬰叮囑梅真兒呆在房中,自己潛入了維絕大帳。冥軍大魔將主營的佈置相差無幾,他先前對胥將的主營踩了個爛熟於胸,維絕的軍隊管束顯然又不如胥將,巡邏值夜的士兵不多,九嬰屏氣輕行,很快便摸到了維絕大帳所在。   
  大帳中並無燈光,也聽不到呼吸聲。九嬰心中奇怪,便往東營有一頂有燈火的帳蓬潛去。   
  帳中有幾人在大聲喝問,九嬰在帳布上輕輕劃開一絲細縫,向裡望去。只見帳中蓬柱上綁著一人,全身佈滿烙印、鞭傷,幾名冥軍士兵正手持烙鐵、獸鞭,拷打盤問。打了一會兒,屋角一人道:「你何必受此皮肉之苦,只要說出你們還有多少人,都到哪兒去了,我便給你一個痛快了斷。」那人坐在屋角,九嬰開始並未注意,此時聽他說話,卻見他一身裝束與胥將無異,應是大魔將維絕本人。   
  被拷問那人極為硬氣,道:「我和北冥不共戴天,今日落在你們手中,大爺我認命了!」   
  維絕道:「我喜歡有骨氣的人。也好,我不來與你為難。你只要告訴我,梵原的戰神境人物中,有誰此次也到了這兒?」   
  那人笑道:「區區一顆海皇靈珠,值得大神使出手嗎?」   
  維絕並不生氣,激他道:「若不是你們的大神使,那就奇了。還有誰能一舉殺了北冥的二百多個士兵,包括兩個千魔使?我料定也不是你們這些梵原軍探能做得到的。」   
  九嬰這才明白過來,維絕所盤問的戰神境人物竟指得是自己。   
  那梵原軍探卻未聽說這件事,大笑道:「是嗎?我還道我們這次深入北冥,都中了圈套。想不到還有人替我們出了這口惡氣。來吧,朝大爺打啊,大爺開心,有二百多條人命墊底,我值了!」   
  維絕見問不出什麼來,揮手皺眉道:「下一個!」   
  動刑軍士正要押著那軍探出去,只見維絕霍地站起身來,喝道:「何方鼠輩?出來受死!」      
第二十六章 兵分兩路    
  維絕的修為極高,功夫怪異,這一聲斷喝,音波裡竟似含著罡氣。   
  九嬰耳中只是一震,而那幾個問刑軍士離得較近,承受不了,被震得跌倒在地。他正要現身,十丈外一人「啊」了一聲,卻是個女子的聲音。不一時,一隊冥軍追了出去。九嬰這才醒悟過來,維絕發現的並不是他,而是那個女子。他的這種凝音攻擊,也是針對那女子的,只是音波並不易控制,不免散出一些,是以在帳蓬中的眾人會承受不了。   
  維絕鄙夷地看看地上氣絕的軍探,以及半天爬不起身來的軍士,道:「沒用的廢物!」便往大帳走去,也不理眾軍是否抓到那名潛入的女子。   
  九嬰剛剛領教了維絕的凝音功,不敢造次,屏氣凝神,直至維絕離開。他潛出大營,尾隨剛才出營的冥軍方向而去,直追到城外草原,遠遠看見搜捕的冥軍和逃跑的女子。那女子顯是受了音波震盪,腳步踉蹌。眾冥軍很快將她圍住,周圍沒有火光,只看見那女子手中寒光點點,半跪在地上,似是持劍當胸相抗。   
  七八名冥軍圍著她,以長矛虛刺,那女子本就受傷,連身子都站不起來,四周都是敵人,短劍遮攔幾下,便再也舉不起來。   
  一個冥軍以矛尾挑那女子的下頜,將她抬起臉來,隨即笑道:「這些天,抓了這許多梵軍軍探。今天倒走運了,抓到個女子,姿色還不俗!」眾軍紛擁上前,淫聲笑語,不堪入耳。那女子聽在耳中,羞怒異常,卻頭昏無力,只能任人擺佈。   
  九嬰早窺伏在側,搶上前去,將眾軍擊昏。他前一陣大開殺戒,不願再隨意殺人,況且身著清涼境的綠羅長袍,遮住半張臉,料這些冥軍在夜間也記不得像貌。他一手將那女子提上肩頭,御劍向域腳營飛回,直入客棧帳中。   
  梅真兒正在帳中惴惴不安,見九嬰進帳,一臉喜色迎上前去,卻又看見他肩上扛著一人,忙幫那女子放在地席上。九嬰關心那女軍探安危,只顧把脈觀色,頭也不回地對梅真兒道:「取點水來。」   
  半晌卻沒見梅真兒挪動,九嬰抬頭問道:「真兒,怎麼了?」   
  梅真兒嘟著嘴,道:「大半夜地去偷個姑娘進來,還要我倒水。我不幹!你快把這姑娘送回去。」   
  九嬰急道:「你說什麼呢你?這是我剛剛救出來的梵原軍探,被維絕的音攻震傷了。」梅真兒「噢」了一聲,跑去拿了水袋,幫著餵入那女子口中,口中道:「九哥,不好意思,我聽說有一種壞人叫採花賊的,就是這樣空手出去,再帶個美女回來。」   
  九嬰為之氣結,不再理她,他剛才把了下那女子的脈象,卻似沒有什麼內傷,心中對維絕的凝音攻擊大奇。其實這種音攻,並不能如罡氣一般直接傷人,而是以音波震耳,由耳及腦,使被攻擊者暫時頭昏,失去平衡。   
  那女子被音攻擊得昏昏沉沉,又被九嬰胡亂扛在肩上疾飛,噁心欲嘔,躲在地上後才好了些,又喝了幾口水,終於敢睜開眼來,問道:「多謝你了,恩人怎麼稱呼?」   
  九嬰直接對她亮出戒指,道:「九嬰。」   
  梅真兒在邊上嗔道:「人家一問你就說,你是好久才告訴我的。」   
  那女子還有些頭暈,無力轉動,聽得帳中還有人,問道:「這位姑娘是誰?」   
  九嬰道:「不礙事,自己人。」   
  梅真兒存心找茬,又道:「礙事?礙九哥的事了啊?那我出去好了。」   
  九嬰皺眉道:「真兒,莫鬧!」轉對那女子道:「姑娘怎麼稱呼?」梅真兒賭氣出屋去了。   
  那女子低聲道:「屬下是馮儀兒。」她不清楚梅真兒身份,是以多少有些顧忌,九嬰的戒指圖樣一現,她便認出身份,梵軍在她來北冥前告知所有百士長以上,持戒人為神使級軍探。普通軍探等同於軍中百士長,因此以下屬之禮相見。   
  馮儀兒躲了一陣,終於不再頭暈,支起半個身子靠在枕上。九嬰向她詢問了前因後果,她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梅真兒見九嬰斥她,本賭氣跑出帳去,終是不放心,又繞了回來,也坐在九嬰身邊,聽馮儀兒敘說。   
  馮儀兒的這組軍探共有六人,每半月在固定的地點碰頭一次,以交流情報。前幾日,他們又碰了頭,都不約而同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海皇靈珠並未丟失,現存在大魔將維絕的營中。   
  他們身負使命,雖知從敵營內竊珠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還是只差了一人回梵原報信,另外五人都向域腳營進發。誰知剛潛入營中便被發現,只有她一人脫身。今夜她再次摸入營中,想救出同伴,卻發現其中三人已拷打至死,極悲之下,不小心露了形跡,隨後便被維絕凝音所傷。   
  九嬰歎氣道:「若你們是四人被俘,那應該是都死了。」便將馮儀兒逃去後,帳中情形說了一下。   
  馮儀兒半晌無語,她與這些戰友情同兄妹,現在隔世悲思,自不會好受。良久,她回復常態,抬頭問九嬰道:「九神使,你可有什麼進展?」   
  九嬰搖搖頭,緊鎖雙眉,道:「我覺得此次靈珠之事有些蹊巧。」馮儀兒驚問其故。九嬰便將心中所想分列敘說。   
  以他的判斷,海皇靈珠在北冥人手中得而復失,又失而復得,這兩個消息中,極有可能有一個有誤。   
  首先,假設第一個消息「海皇靈珠不翼而飛」準確無誤。那麼,這第二個消息「靈珠存放在維絕營中」就很可能是假的。靈珠失而復得,北冥人一定會加倍看護,最有可能就是存於雪域的玉西真王帳,以雪域靈氣蓄存。那維絕的功力,九嬰也領教過,雖然精奇,但鑒於「戰神境的梵原高手已入北冥」的誤判,北冥人將靈珠存在大魔將營中還是過於托大了。   
  之後,再設定第一個消息原本就是假的。那麼,這裡面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用來騙梵軍的,但這樣地大動干戈地製造騙局,不會只是為了誘捕幾個軍探,所以九嬰將這種可能立馬排除;第二種可能,這局是為清涼境設的。那麼,除非北冥想將海皇靈珠據為已有,而不是如梵軍所判斷的那樣,拿去示好清涼境。   
  將其中的一些可能一一排除,九嬰得出了最後結論:這靈珠只要是還在北冥人手中,就必定在玉西真的中樞王帳;唯一的可能便是靈珠一開始便丟了,後來為了不讓梵原人先找到,便又放出失而復得的消息,那麼,靈珠的另一可能就是重現在不死林邊緣。   
  梅真兒道:「你是說這靈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維絕營中?要不就在玉西真的王帳城,要不就在不死森林邊緣的某一個地方。」   
  九嬰道:「這個分析看起來似乎並沒什麼用。可是若能早理清這思路,至少可以合理地分配軍探的力量,也就不至於犧牲了這許多優秀的軍探。無論北冥方面再放出什麼消息來,我們都只盯準兩個地方,玉西真的王帳和不死林邊緣。其中我認為更有可能的,還是王帳。」   
  馮儀兒道:「九神使說得有理,若是早些判斷出來,我們這隊就不會傷亡過半了。」   
  九嬰歎道:「我還不是剛剛才想起,要不然,不會也被引到這域腳營來。」   
  馮儀兒想想,問道:「九神使,那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到不死林邊緣活動,伺機行事?」   
  九嬰道:「對!但是要小心,我和真兒昨日還親眼見到一隊冥軍押著梵軍的一個軍探,從不死森林那兒向北行。」   
  馮儀兒歎道:「這一次的潛入,看來不止是我們這隊損失慘重!」她在軍中養成勇毅性格,立時回復堅強神情,問道:「那麼,我們是否馬上動身去不死森林。」   
  九嬰道:「你先去不死森林,往靈氣充沛處搜尋。我設法到玉西真的王帳看看。」   
  馮儀兒和梅真兒同時驚呼:「什麼?」梅真兒急道:「你什麼時候有這個想法的,想嚇死我啊?」   
  九嬰笑道:「剛剛才決定的。」   
  馮儀兒咬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決心,這才說道:「九神使,我是下屬,本不應懷疑您的判斷。但是我覺得你去探王帳之事似乎不妥。」   
  九嬰道:「不必這樣拘禮,我只是金剛密跡的弟子,不用以軍職相稱。」   
  馮儀兒續道:「若是能從玉西真的王帳中奪得靈珠,梵軍早就動手了。雪域山頂常年駐屯三千北冥禁軍,都是北冥軍中最勇悍的軍士,王帳城地勢據說易守難攻。玉西真的功力在千年前就已到達戰神境,想在她手中竊珠,談何容易?」   
  九嬰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所經歷的事又有幾件是可為的?就這樣定了,我們兵分兩路,總是不會錯的。」   
  梅真兒被九嬰一嚇,早就忘了剛才被他斥責的事,欲言又止。   
  馮儀兒自被這個年輕神使救下,就有報恩之意,但九嬰一意孤行,不知是該佩服他,還是該說他是個沒腦子的人,搖了搖頭,只覺九嬰這種想法匪夷所思。她調息一下,發覺並無大礙,當即起身道:「九神使,屬下也就不再多說了。您多保重。」言畢出帳御劍而去。   
  梅真兒待馮儀兒一走,便問道:「九哥,你不會是看到美女就頭昏了吧。你真要去找玉西真啊?聽說她也是個絕色美女呢!」   
  九嬰笑道:「你何時看我遇到女子頭昏過,遇到真兒頭昏過倒是有的。」九嬰指的是她女扮男妝時讓他掉雞皮疙瘩的事,而梅真兒卻以為他說的是自己當換完女妝時他的觀感,不禁心中蕩漾。   
  九嬰哪料得到自己一句玩笑,攪動梅真兒心中一池春水,自顧自道:「明天,明天就去看看,我就不信這玉西真的王帳就沒有一條縫。」奔忙了大半夜,九嬰倒頭便睡,他現在是神武境修為,早已不用靠坐禪來增進修為。   
  梅真兒卻怎麼也睡不著,她看著九嬰沉睡的樣子,心道:「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似乎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害怕的。也罷,大不了我到時去救他……」   
  要潛入王帳的計劃,並不像九嬰心裡想得那麼簡單。雪域峰頂的百里山面,駐紮著三重禁軍,日夜巡邏不斷,石城高聳,比桑河堡的城牆還要高上一些。至於王帳,只是北冥人習慣的叫法,那實際上是雪域頂峰大石城的內城——王帳城。雪域峰地勢挺拔,只有一條「獸止脊」蜿蜒而通,便是有數萬梵軍,也只能望峰興歎。   
  九嬰大受打擊,心想若是潑律才在就好了,但轉念一想,利用朋友去進入王帳城,總是在良心上過不去。   
  梅真兒見九嬰無計可施,倒是心情大好,料想過得幾天九嬰也就放棄了。不想,到得第三天上,竟出現了一個轉機。   
  清涼境的藝人一隊數十人,在域腳營搭起巨帳,開始賣藝。九嬰從未見過清涼境藝人,便和梅真兒花了兩個青幣,去看了一次。梅真兒看多了這種表演,但這個藝人幫居然不差,再說只要有九嬰在身邊,她去哪兒都是高興的。   
  藝人幫的表演大部分都是歌舞,還有些傀儡戲。九嬰不是一個愛看熱鬧的人,這次卻一反常態,去了一次,又去一次,一遍遍地看個沒完。梅真兒心中奇怪,到後來才明白,這藝人團竟然是玉西真從清涼境請過來的,離召見還有十天,向玉西真奏請得准後,便在域腳營開場十天。她知九嬰肯定要打藝人幫的主意,不禁又擔心起來。   
  九嬰仍舊是用慈家腰牌與藝人幫的幫主套上。幫號「羽裳」,幫主是一個中年人,叫伶承羽,剛剛襲承父親的位置。清涼境的藝人幫從不到北冥來,羽裳幫是首開先河。他們原在清涼境西部游演,一個北冥的大魔將在清涼境無意間看到了演出,印象極好,回境後便對畢亥提起。畢亥在一次被玉西真召見時提及,玉西真便派使節到清涼殿,通過清涼王頒旨召了羽裳幫到北冥。伶承羽初繼父業,正是滿腔抱負之時,接到清涼王旨意,大喜過望。北冥之行是玉西真親召,賞賜自不必說,而從此羽裳幫名揚天下,振興幫業更是指日可待。伶承羽當即率團出發,輾轉月餘,來到雪域,卻比召見日早了十天。好不容易來一次北冥,自然要打足名聲,他通過畢亥請旨,准許在域角營開演十日。域角營是商賈密集之地,伶羽裳還未見到玉西真,便先在此掙足了名利。   
  像他這樣有些頭腦的人,自然明白北冥苦寒,梵原清欲,自己的舞台始終還是清涼境。因此,一看到九嬰的腰牌,便先生出結納之意。開始幾日,九嬰只是與他拉拉家常,不時帶上梅真兒,免得自己的清涼境底細漏餡。不料,梅真兒雖然年幼,對清涼境時局瞭如指掌,一些新聞更是清涼境平民所不知的。伶承羽與二人話語投機,特別是對梅真兒,竟有些相見恨晚之感。   
  九嬰打聽到此次羽裳幫要在王帳城大演三天,便在離召見之日三天時,慢慢將話題引到玉西真身上。他平素誠實,但為了達到目的也騙過幾次人,這次是長吁短歎,感慨自己的商家身世,雖然富可敵國,卻始終未能得到清涼王接見。伶承羽是藝人世家,雖然經常與達官顯貴打交道,但卻是無法收得實利。二人一番英雄相憐,九嬰才道出想遠遠見玉西真一面的想法,伶承羽並不防備,滿口答應。當然,梅真兒不放心九嬰獨往,也跟了去。   
  一晃數日已過,九嬰與梅真兒妝成藝人,隨羽裳幫往王帳城進發。   
  通往峰頂大石城的只有一條「獸止脊」,山脊兩邊直削如壁,平時只有禁軍得以入內。九嬰心頭暗驚,這等險峻所在,不等御劍而過,就要被大石城城頭的連排箭垛射個稀爛。從域腳營到王帳城,足足行了大半日,正好趕上玉西真晚間看演的時間。   
  這三天的表演只是對玉西真一人,據說她不喜鬧,是以包括北冥的二號人物畢亥在內,都沒能進入王帳城。禁軍主要集中在王帳外圍的大石城,王帳城中只有一些侍女。以大石城的防衛,數萬人方能攻入,而即使有僥倖混入的奸細刺客,以玉西真的修為,自然不在話下。   
  九嬰和梅真兒隨眾藝人進入王帳城,不禁大奇。城中以石鋪地,只有立柱,不見一個屋頂,只以輕紗繫在柱頂,擋些纖塵飛雪,石板鋪設日久,有些石縫中長出些雪蓮靈草。城中數百名侍女都似沒有什麼修真功底,平時分住在帳蓬之中。除了平時傳遞一些書文和雜務,玉西真身邊從未有過貼身侍女。王帳城建得宏大,但玉西真的日常生活卻並不奢華,頗合梵原「清欲」之道。   
  走入王帳城前宮,奇景更盛。雪域峰頂終年積雪,是以得名,而此處接近玉西真寢宮,卻透出一股暖意,靈氣大盛。藝幫眾人自上峰頂以來,都套上了皮裝,此時紛紛脫下。   
  九嬰等人等了大半個時辰,宮內紙燈挑起,只留一個侍女,從紅紗帳後款款走出一個女子。      
第二十七章 玉人西真    
  那女子冰肌玉膚,絕色容貌,眉眼間本應妖冶,卻不知何故蒙上一層淡淡的憂愁。此時身上隨意搭著一匹白紗,雖未繫腰帶,卻行走間卻仍能讓人感覺到婀娜體態。   
  隨行侍女走到伶承羽面前,低聲道:「可以開始了。」眾人才知,面前這女子便是權傾北冥國的冥後玉西真。   
  玉西真在中宮台階上臥榻上斜躲,以手支腮,慵懶懶地觀看羽裳幫的演出。在伶承羽離開清涼境前,畢亥早已用書信交代清楚,歌舞中千萬不要用到鼓點,也不要傀儡戲。因此,羽裳幫整晚的表演都是輕歌曼舞。   
  九嬰和眾藝人在邊上盤腿而坐,一面偷偷觀察中宮通向各處的出入口,聽著輕歌淺唱,眼前裙帶飛舞,又不敢隨意活動,不久便覺得一股困意襲來。他意識到自己是為靈珠而來,不禁暗暗自責,看邊上的梅真兒,卻在那兒看得興致盎然,想來這歌舞確實精采。九嬰集中心神,向玉西真看去,卻見她眼睛看著歌舞,卻好似在眼望舞女身後的漆黑夜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個多時辰後,玉西真自臥榻上站起身來,也不說話,便向寢宮走去。伶承羽見她如此,心中忐忑不安,直至那侍女下階來低聲說道:「你們退了吧。我帶你們去安歇的帳蓬。」伶承羽急問:「冥後感覺如何?」那侍女道:「冥後挺滿意的,伶幫主盡可放心。」   
  走出中宮,九嬰笑對伶承羽道:「就這樣,還算挺滿意的。若是不喜歡,還不剮了你啊?」在前引路的幾名宮中侍女紛紛向九嬰看過來,九嬰奇道:「怎麼了?」那領頭的侍女道:「客人請小聲些,冥後喜靜。」   
  九嬰朝梅真兒扮個鬼臉,道:「她這樣過了一千年,也不悶啊!」聲音卻小了很多。   
  梅真兒今日心情卻出奇地好,只是呵呵傻笑。   
  回到帳中,九嬰這才問道:「真兒,你剛才笑什麼?」   
  梅真兒又是傻笑,直勾勾看著九嬰道:「九哥,我發現你這人越來越可愛了。」   
  九嬰不知她所指何意,問道:「是嗎?」   
  梅真兒笑道:「你覺得玉西真怎樣?」   
  九嬰想想道:「我倒是沒想到她竟不是個老太婆。一千年啊,想來是練了些駐顏的功法。」   
  梅真兒道:「不只不是個老太婆,還是個絕代佳人。你沒看老伶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又不敢朝玉西真看,鬼鬼祟祟的樣子,笑死人了!」   
  九嬰笑道:「漂亮倒是漂亮了,老伶不至於那樣吧?」   
  梅真兒越發開心,道:「羽裳幫裡,只要是男人,都和他一副模樣。就只有九哥,在那兒睡眼迷糊。」   
  九嬰還道她笑自己不解風情,道:「其實這玉西真的容貌確是驚世駭俗,可是人也太過靜了,就像一幅畫一樣。」   
  梅真兒回憶玉西真的模樣,神往道:「再過一千年,我若是還能像她那樣,該多好!」   
  第一晚進王帳城,九嬰不敢四處瞎跑,只在帳中偷偷地觀察宮中的防衛情況。卻整晚看不見一個冥軍,原來,王帳城外圍的冥軍是無論何時都不准進來的。別說冥軍,連宮中侍女都不見走動。   
  雖然宮中帳蓬外空無一人,九嬰還是不敢亂動,心道王帳中總有什麼防衛措施,只是一時沒有發現。   
  第二日,改成白日表演歌舞。羽裳幫此行下足了功夫,所排節目沒有一點重複。玉西真仍是面無表情地在傍晚時分退入寢宮。   
  九嬰又呆了一晚,仍是瞧不出任何端倪。   
  第三日與第二日還是一樣,只是又改回中午表演。第二日一早領了賞賜後便要下峰,九嬰無論如何不敢耽擱了。他照例囑咐梅真兒在帳中呆著,一個人悄悄地往玉西真寢宮摸去。   
  九嬰穿過中宮,一路進到寢宮,玉西真卻不在,侍女也一個不見。寢宮中一眼泉水,熱氣浮動,想來中宮的暖意正是由這裡傳出。泉水蓄在五十丈見方的石製小池中,中央池面上一枝石蓮矗立,上面托著一顆珠子,呈寶石藍色,表面隱隱有微光游動。   
  九嬰大喜過望,那池中之珠與郁陀所述的海皇靈珠並無二致。正要動手取珠,寢宮外傳來衣裙拖地的微響。   
  他急忙藏身池邊石柱之後,提神屏息,透過紗帳,向外看去。   
  來人正是玉西真,她走到池邊坐下,雙腳浸入池中。浸了一會兒,將身上白紗褪去,露出凝脂玉膚,慢慢滑入池中,不緊不慢地泡起浴來。九嬰羞於偷窺,一心只盼玉西真快快沐浴完畢,才好下手竊珠。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九嬰似在石柱後等了十年,幾次忍耐不住要閃出石柱,終於聽得水響,料想玉西真已從池中起來,一陣衣裳簌簌之聲,紗衣拖地,似乎又出去了。九嬰再待一會兒,料定玉西真不會馬上回來,便從石柱後閃出。   
  「年輕人,我等你多時了。」玉西真道。   
  九嬰做賊心虛,被嚇了一大跳,見她已披上白紗,靜靜地站在池對面,神態仍平靜如初,只像是一個女子在迎客。這是九嬰第一次聽她出口說話,音如少女,語調卻悠長冰冷。   
  「打擾了!我叫九嬰。」九嬰面對強敵,本應凝結罡氣,但在這峰頂石柱寢宮之中,輕紗隨風,池水輕漾,對面一個女子俏然而立,他竟忘了這女子便是名震北冥、梵原修真界的冥後玉西真。   
  玉西真道:「我美嗎?」   
  九嬰沒料到她會問出這麼一句,詫異之下,答道:「美若天仙。」   
  玉西真又道:「你剛才也看過我了,我可還比得那些豆蔻少女?」   
  九嬰道:「比得。」   
  玉西真婉爾一笑,又道:「我可是你遇見的最美的女子?」聲音已經轉軟,少了冰涼之意。   
  九嬰想起葉兒,誠實答道:「不是。」他此時如置夢境,不能自已地隨著玉西真一問一答。   
  玉西真眉頭微微一鎖,又平靜下來,嘴角露出一絲輕蔑,悠然道:「既然我不是你遇到的最美的女子,你卻還敢冒死潛入我的寢宮偷窺。可見男人啊,只要是一個色字當頭,便敢包天了。」   
  九嬰道:「我九嬰絕不是輕薄男子,來此也不是為了偷窺冥後。」   
  玉西真道:「那為了什麼?」   
  「海皇靈珠!」九嬰被她的問話一路引到靈珠上,這才感覺神志有些清晰起來,忙強震心神,這一醒,手心沁出冷汗。   
  玉西真笑道:「原來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笑厴一展,百媚頓生,又道:「你還有機會取走靈珠嗎?」   
  九嬰神志已清,暗蓄真氣,雙目直盯玉西真,一字一頓道:「說——不——准!」   
  玉西真抿嘴笑道:「好!好久沒有人敢向我動手了,我好悶啊!」   
  「不要傷他!」   
  九嬰將注意力全放在玉西真身上,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卻見梅真兒站在寢宮入口,焦急地望著玉西真。   
  玉西真顯然早知梅真兒走近,對她細細打量一番,口中讚道:「難怪九嬰說我不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原來有如此紅顏相伴!看來他倒不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歎口氣道:「可惜,你讓我看見了!」   
  玉西真身上罡氣已現,如霞如霧,白色罡氣化為一朵白蓮,與真白蓮大小相仿,向梅真兒飄去。   
  九嬰提氣搶到梅真兒身前,向那白蓮推出一層罡盾。罡盾一觸白蓮,便消於無形,輕飄飄一朵蓮花,竟蘊含無堅不摧的氣勁。   
  白蓮罡氣來勢不減,仍是隨風飄來一般。九嬰輕喝一聲,祭起龍角甲士,舉劍向那朵白蓮劈去。   
  白蓮受九嬰全力一擊,罡氣消散,但消去的罡氣中卻隱隱在花瓣之形。   
  玉西真笑道:「好!九嬰,你還不至於讓我太失望。」雙臂一張,白紗裳上泛起數十朵白蓮,寢宮中本嫌蕭瑟,經白蓮一綴,生氣盎然,只不過九嬰心中清明,那每一朵白蓮,都足以殺死一個梵原神使。剛才不過一朵蓮花,就已讓九嬰使出了神武一怒,想不到這只是玉西真的隨心一擊。   
  梅真兒突然攔到九嬰身前,道:「西真姐姐,求你不要殺他……」   
  玉西真聽到「西真姐姐」四字,心頭不禁一軟,自己修行千年,眼前這女孩不過十七八歲,這一聲姐姐叫得她心裡覺得年輕許多。但再一看二人互相庇護,竟都不避生死,想起自己一生,真是顧影自憐,悲淒異常,心頭剛升起的一點暖意又化為妒忌,真氣催動,二三十朵白蓮向二人襲來。   
  九嬰已知必死,拚死一搏,縱聲長嘯,血龍涅磐祭起,紅光四射,在寢宮中與白蓮光華相互輝映。   
  宮外眾人和大石城冥軍都已聽見動靜,侍女和冥軍未得傳喚,不敢入內,只能駐足觀望,羽裳幫藝人更是只敢拋開一角帳布,遙望寢宮上空的紅白光芒。   
  血龍涅磐一遇白蓮便張口噬去,竟將前面的三朵白蓮消為無形,那些白蓮或快或慢,或大或小,紛飛而至,血龍形左噬右擋,沉吟一聲,終於消去。九嬰力盡,再支撐不住,回身以臂膀護住梅真兒。又一朵白蓮擊來,直接打在九嬰背心,精煉血甲紅光大盛,竟消於無形,連碎片都未見迸出。   
  九嬰正抱著梅真兒,一口鮮血噴在梅真兒肩上。   
  白蓮朵朵,漫天襲來,梅真兒剛才被嚇得呆了,此時肩上被九嬰熱血一暖,回過神來,對玉西真叫道:「我是清涼王的女兒!」   
  白蓮攜著風聲,似乎就在耳邊,九嬰和梅真兒都閉上雙眼,此時若說是九嬰以臂膀護著真兒,倒不如說是梅真兒扶住九嬰——神武一怒、血龍涅磐加上舊傷新創,九嬰真氣早已耗盡,體內真元還在本能地急轉,但飛花一霎即至,恢復了真氣又能如何?   
  九嬰的頭垂在梅真兒肩上,道:「真兒,你這是何苦!」   
  梅真兒閉著雙眼,嘴蘊笑意,道:「九哥,能和你在一起我便開心了,只願……此刻便是永遠!」   
  九嬰聽她這話,心中大震,眼前卻浮現出與葉兒在海邊觀月的情景。剎那間,時間佛仿凝結。   
  梅真兒一心與九嬰共同赴死,直聽到心口盆盆直跳。玉西真飛花何等迅捷,哪容得幾聲心跳,梅真兒睜開眼來,眼前一片光華,只有白蓮點點如燈。   
  「莫非,我們是死了?」梅真兒問道。   
  九嬰的真氣恢復了一些,自己站直身子,也看到了面前的景象,苦笑道:「她還沒有下手!」   
  玉西真聽梅真兒叫出「清涼王的女兒」幾字,白蓮隨心而滯,停在二人身周。數十朵白蓮咫尺之遙,冷光又盛,是以梅真兒看不清白蓮圈外的景物。九嬰修為較高,能透過光芒看到玉西真仍在原地垂手而立。   
  玉西真問道:「你果真是清涼王之女?」她的修為已臻通靈境,只要聽得對方幾句話,便可知是真是假。   
  梅真兒道:「清涼王只有一個女兒!」   
  玉西真笑道:「是真兒吧?十多年前,清涼王派人送來過書信。想不到,就這麼大了!」氣氛稍緩,白蓮全數收回手中。   
  九嬰回想梅真兒與他相處的這段日子,起初任性的脾氣,之後表現出的對清涼殿內幕的瞭解,一切種種,只是自己沒有細想,否則應看出她與普通清涼境女子的差別。   
  梅真兒道:「西真姐姐,你不要殺他!」   
  玉西真笑道:「他是梵原人,不是你清涼境人。」   
  梅真兒哭道:「你殺了他,我也活不成了!」   
  玉西真歎口氣,眼望蒼穹,悠悠道:「只要你自己還活著,總會再找到真愛。」   
  九嬰此時心中已經豁然,梅真兒對自己已是情根深種,自葉兒死後,他只是一意悲思,從未想過男女之事,是以與梅真兒朝夕相處,卻渾然不解風情。心頭明白過來,長歎一口氣,對梅真兒道:「真兒,我不能愛你!」他覺得自己無法忘懷葉兒,即使梅真兒能懇求玉西真放過自己,他也背不動這一份沉甸甸的愛。   
  玉西真對梅真兒道:「他既不愛你,就讓他消失了吧!」   
  梅真兒淚眼望著九嬰,話卻是對玉西真說的,她道:「我早知他心裡有個人……你道我沒看到他腰間的香包嗎?他甚至在我面前叫出了心中愛人的名字!我打扮得再漂亮,他都不會向我誇上一句。那個人,在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平時他一句也不提及。」   
  她又轉向玉西真道:「可是我,還是不能看著他在我面前死去。哪怕是他未曾給過我一句好話,哪怕是危難時他未曾擋在我身前。玉真姐姐,你要動手,就先殺了我吧。」   
  九嬰心中波瀾湧動,暗歎:「九嬰啊九嬰,你將葉兒獨自拋在九泉之下。為何要在人間再欠上這一份真情!」   
  「真兒,忘了我罷!」他真氣已然恢復了五成,身上片甲全無,手擎黑劍躍起,大喝一聲,向玉西真劈去。   
  玉西真斜睨九嬰,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真不知怎會有女子愛上他。」隨手祭起兩朵白蓮,一前一後向九嬰迎去。   
  一心求死,九嬰戰意愈盛,一劍劈開白蓮,餘勢不消,直向玉西真劈至。玉西真哪料到他重傷之餘仍能硬劈白蓮,向旁輕輕挪開一步,黑劍斬在石板之上,如切泥般劈出丈餘長的一道齊整劍痕。   
  劈碎的白蓮葉片不散,擊中九嬰的赤裸上身,卻如擊中甲冑一般發出金氣相撞之聲。九嬰被巨力擊向石柱,滑坐在地,空中的白蓮花瓣繞著他頸項滴溜溜打轉。   
  玉西真撩起白紗裙角,悠然道:「能砍去我的一片衣角,九嬰,你死後也能名揚天下了。」語調冰冷,殺機已起。   
  梅真兒急道:「潑律才!潑律才!西真姐姐,你也認識他的,對不對?」   
  玉西真一怔,問道:「潑律才?他怎麼了?」   
  「他是九哥的兄弟,他們說好一起找海皇靈珠的。」梅真兒已撲到九嬰身邊。   
  玉西真皺眉道:「他為何也要管海皇靈珠的事?」   
  九嬰咬牙道:「你要用靈珠結納清涼王,從此梵原生靈塗炭,我們自然要管。」   
  玉西真一聽之下,嬌笑道:「你是潑律才的兄弟,看來我真還不好殺你了。九嬰,我真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笨的男人?清涼王的女兒你都勾到手了,還怕我用靈珠結納清涼王?」   
  梅真兒頹然道:「我爹爹,他不會聽我的,在國事上,他不准我說一句話。」   
  玉西真道:「好了好了。給你們一鬧,我都不好再下殺手了。一個是清涼王的女兒,一個是潑律才的兄弟,儘是些老朋友!」   
  空中蓮花瓣盡撤,九嬰和梅真兒知她不再下手,死裡逃生,對望一眼,卻都笑不出來。一個剛剛袒露心跡卻受傷至傷,一個心中如亂麻只念著情債難了。   
  玉西真道:「真兒,過來,給我捶捶腿,我便送你九哥一樣好東西。」   
  梅真兒依言坐到玉西真身邊,抬手輕捶。玉西真笑道:「這樣,傳出去就不至於太丟面子。至少,清涼王的女兒也給本後捶過腿了。」   
  梅真兒剛才被九嬰傷得心都碎了,被她說笑,沉墜的心情才升上來些,聽玉西真竟還要送禮給九嬰,不禁問道:「西真姐姐,你要送九哥什麼?」      
第二十八章 情仇如煙    
  玉西真輕撫梅真兒的長髮,道:「你這九哥恐怕是天下第一無趣之人,有你這樣的絕色軟香相伴卻渾然不知。但若真如你所說,他心中有個女子,但那戒指又是帶在他小指之上,至今仍是獨身,其中原緣,我也不問了。這等癡情,倒也難得!」她幽處王帳,平時靜得不發一語,今日見了二人,觸動心中情愫,話不禁多了起來。   
  梅真兒聽著她軟語道來,一顆心沉沉地在半空中浮動,早忘了剛才面前這女子舉手投足就能置自己於死地。她將頭偎上玉西真大腿,任由她愛撫。   
  玉西真又道:「他原先心如鐵石,現在卻已是身如鐵石了。我適才的氣勁再強,也不可能把一副精煉好甲擊為無形的。九嬰,那甲現在在你體內。」原來她所指的「禮物」便是這個。   
  九嬰聞言,暗暗運氣,秘查內息,果然發現膚下有一層異常罡氣遊走。若是平時,他定然欣喜若狂,此時情緒跌到極點,只是有氣無力地道:「原來如此!」   
  玉西真道:「你年紀輕輕就有此修為,今日又被你無意間撞破了煉器的最高境界,就算你不是潑律才的朋友,我還真有幾分捨不得殺你。你們陪我在這兒呆幾天吧,海皇靈珠之事我會讓你們放心的。」   
  當晚,玉西真傳旨下去,將王帳城中原有侍女也都先安頓在了外圍石城。次日一早,伶承羽兩腿打顫地接過賞賜,領羽裳幫下峰而去,他已知九嬰、梅真兒二人不見,定與昨夜寢宮內的動靜有關,只恨背上不生雙翅,立時飛下獸止脊去。   
  玉西真自苦行起,修真一千多年,哪還有什麼故人?北冥帳下諸將,不過是她到北冥後收服的,因此也只有一個潑律才算是故人。她發現梅真兒和九嬰竟都和自己的老朋友有關係,也頗覺有緣。   
  三人站在寢宮邊的雪蓮花旁,腳下是萬仞深涯,軍營、獸群星星點點,遠處天際隱隱約約有一抹山林綠意,那是數百里外的不死森林。   
  玉西真對九嬰道:「珠子我不能給你,但是我會親手交給清涼王。而且,它絕不會用來作為合攻梵原的條件。」玉西真一語可讓千萬軍士血流成河,九嬰知道她言出如山,先拱手謝過。清冥合攻梵原的惡果,與冥梵在桑河堡相持的現狀,何止相差十倍?既然玉西真答應,搶沒搶得靈珠就不重要了。   
  「來,你們坐在我身邊。」玉西真先坐了下來,倚靠在石柱上,遠望梵原。二人在她身前石階上坐下。   
  「從前,有個女孩,出生在大梵原的佛奴河畔。她在十八歲那年,以佛奴源的白蓮合體。她的修真進境很快,三十年之後便成為了梵原少數吐納境後期的女修真者之一,也就是你們現在說的神武境。又因為人長得漂亮,名聲鵲起,追逐她的男子何止百人。」   
  九嬰知道玉西真敘說的是她自己的故事,他對千年前的北冥建國史一無所知,當下認真聆聽。   
  「追逐她的男子中,只有一個人打開了她的心扉。他的名字叫句極。句極的年紀要比她要大上一些,那時已等同於現在的戰神境修為,對她很好。他們倆結了婚,一起馳騁梵原,共同修真,很快便分別到了吐納境末期(現在的戰神境)與通靈境。那一段,是那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當時,梵原第三任梵帝仙去,梵原人是以名望推舉,再通過修為來定下梵帝的下一任人選。一時間,參加推選的十餘萬梵原修真者齊集梵城。推舉由長老院統一安排,那時沒有大神使,只有大長老。推舉進行了十天,那對修真者都在前二十名之內。之後便是十九天的修真較技,每日一場,那女子在第十一天的第二輪較技中敗了下來,她當時的對手是一個叫火公的年輕修真者。」九嬰聽到師尊之名,「啊」了一聲。   
  玉西真繼續說道:「那叫句極的男子一路勝出,終於成為了現任的梵帝。那女子雖然輸了,但見丈夫當了梵帝,也很高興。可她沒想到,句極當上梵帝之後,日子便開始沒有浪漫和生趣。句極先是一整年地操勞,他說要讓梵原人全部提升修為,忙於在全梵原建立修真門派,當時由十餘萬修真者推舉的前二十人,大多數都建立了自己的門派。那女子知道,丈夫做的是好事,無非在一起的日子少了些。那女子走遍了梵原,幫助句極完成這件事。時間過得很慢,句極當上梵帝后的三年,二人都很忙。有一次,那女子從金剛原辦完事御劍飛回梵城,他們已有半年未見。女子滿懷欣喜地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句極懷中抱著別的女人。」   
  九嬰約摸知道一點梵帝句極與玉西真的傳聞,而梅真兒自小在清涼境,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她皺眉道:「才三年,人的心變得這麼快嗎?」玉西真看看九嬰,對梅真兒笑道:「若是每個人的人心都變得這麼快,也不知真兒你是喜是憂?」梅真兒聽她話中有話,想到自己心中的情結,不禁呆了。   
  玉西真續道:「句極對她解釋,保證從此以後不再犯了,今日只是一時情不自禁。幾年的夫妻情分豈能為一個外人就了結了?那女子很快便原諒了他,句極又對她好了一段。可是事隔不久,她又看到句極和那女子在一起,並且已經超出了相擁相抱的範圍。前次的一幕又再重演,女子又一次原諒了句極。」   
  梅真兒不知男女之間,除了相互擁抱還會有什麼樣的親密舉動,但看到玉西真說到這兒時玉臉含怒,想來不是好事,便不再多問。   
  「半年之後,句極忘了自己的兩次承諾,那女子一怒之下,打了與句極偷情的女人。她當時甚至也想給句極一下,但終於沒有下手。句極這次沒有再道歉和解釋,美好的生活好像就這樣結束了。」   
  「梵原不像清涼境,有好多歌舞可以看,那女子的心已死了,只是一味地修行,她找到了一套數千年前修行功法的秘牘,修真的進境很快,很快便要進入通靈境。這種功法其實就是你們在北冥看見的所謂修魔法,那又和修真法有什麼區別呢?修行的結果是一模一樣的,要一定說有,區別便是梵原修真法以『清欲』為宗旨,而修魔法不講究這些。也是到了北冥以後,我才知道,修魔法對高級的修行者適用,對初級的修行者來說,還是梵原的修真法更好些。清涼境的情況也是如此。」   
  「一次句極回來,發現妻子在吃葷腥,他指著妻子咆哮道:」你竟然修魔!『便走了出去。句極哪裡知道,修魔法的行功調息與修真法不同,若沒有肉食,是不可能維持體力的。「聽到這裡,梅真兒奇道:」吃肉真有那麼可怕嗎?我們清涼境人從小吃到大的。對了,九哥,你不也是梵原人,可你也吃肉啊!「九嬰唯有苦笑,他確實已有些習慣吃肉了。   
  玉西真道:「清涼境遵循和修真功法,其實與那女子找到的古秘牘屬於同宗。那時清涼境還不能造出海船,與梵原也沒有交流,是以古秘牘上的修真法便被認為是修魔法。」   
  「……句極將他的妻子軟禁了,他不能讓梵原人知道他有一個修魔的妻子。半年裡,他強制控制了妻子的飲食,那本古秘牘,也被燒了。那女子已走上了另一條修真的路,每天只能吃些鮮果,日益消瘦下去,很快便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她的修行停滯不前,面色也開始蒼白。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她潛出梵城,在野外找到點肉食。這事被句極發現,兩人大吵一架,還動了手。那女子自然不是句極的對手,受了傷。受傷臥床的那段日子裡,句極沒有再來看過她。女子躺在床上想,不能就這麼完了,當年他們曾經是那樣地相愛。於是,女子強忍著痛苦,拋棄了修魔法,要把自己重新帶回到和所有梵原人一樣的修真法中去。但是,太遲了!當半年之後,女子欣喜地發現,自己回復了正常,開心地跑去告訴丈夫的時候,發現先前和句極偷情的女子已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寢宮!」   
  「感覺自己一切的努力都白白浪費,句極還是幾年前的句極,而自己白白浪費了幾年時光。那女子終於不能再忍,將句極的情婦殺死了。句極大怒,立時便對她施了殺手。女子閉目而受,她道:」句極,你想殺我,就現在動手。否則,你會後悔的。『句極在最後一刻收了手,只是將她打傷,他大吼道:「你給我滾,滾出梵原,到巨嶺的北邊去。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女子出桑河到了北冥,發誓要報仇,她收服了北冥的遊方修真者和本地的土著。用了數百年的時間,將北冥的人口增加到與梵原相敵。」玉西真說起這一段時,眼中充滿了怨恨,特別是重述恩斷義絕的那兩句對話,讓九嬰感覺回到了千年前災難的開始。   
  梅真兒這才明白過來,故事中的女子便是玉西真。   
  九嬰問道:「現在,算是報了仇了嗎?」   
  玉西真道:「你說得好,我報了仇了嗎?想不到只相愛十年,我居然要用千年之恨來還。至少現在,玉西真的名字讓每一個梵原人恨上了,句極也該懊悔至極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卻沒有一點復仇的興奮。   
  梅真兒道:「過去了一千年,大家在一起開開心心地不好嗎?我聽說,梵原和北冥都死了好多人。」她想起九嬰前一段還滅了北冥的二百多人,心道,這可不能說走嘴。   
  玉西真道:「當年我被逐出梵原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我說話。我為什麼要憐惜他們的生命。」   
  九嬰長歎一聲,道:「若句極不是梵帝,便不會有這些事了。」   
  玉西真看著他,道:「世間這樣的男子,都該殺。只是女子的復仇方式不同罷了,換了別的女子在我的位置上,也會這麼做的。」又道:「我不殺你,是因為你與這樣的男子多少有些不同。」   
  九嬰心中亂成一片,覺得梅真兒喜歡上自己,是自己的錯。在原先對葉兒的深愛和對葉兒之死的自責之下,又不知不覺埋入了對真兒的愧疚。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心中亂麻般的情緒不是最重要的。玉西真就在眼前,也許,這是他唯一一次面對冥後玉西真的機會,如果能改變一些玉西真的想法,冥梵的邊境上可以挽回無數條生命。   
  在經歷上,他同情眼前的這個女子,若句極是一個普通修真者,這種故事的結尾最多不過是妻離子散,而句極偏偏是梵帝。同時,他也害怕這個女子,她的一句話,清晨起來的一個想法,都可以改變千萬人的命運。   
  九嬰問道:「如果只針對句極本人,你要怎樣才能化解這場恩怨?」他抱著一線希望,想通過二人之間談判來解決冥梵之爭。   
  玉西真怎會不知他的想法,笑道:「我現在有些明白,真兒為什麼會喜歡上你了。」接著又是一聲歎息,道:「他再承諾什麼,你說我能相信嗎?」   
  梅真兒道:「也許,經過這一千年,他後悔了?」   
  玉西真道:「後悔又怎樣?難道,他能還給我這一千年的時光嗎?」   
  梅真兒想想,道:「若是把他這個梵帝撤了,再叫他趴在你面前,痛打一頓,那也很解氣啊!總比讓那麼多人都去死的好。」   
  玉西真拍拍她的腦袋,笑道:「若是事情可以這樣,倒也不錯。我不信他敢來北冥,正像我不敢去梵原那樣,我也不信他能夠拋下梵帝的位置。更何況,戰爭到了這一步,已有太多的仇恨夾雜其中。事實上,連我也已無法控制了。」   
  九嬰明白她的話,戰爭讓玉西真和句極的仇恨化為了千萬北冥人與梵原人之間的仇恨,而戰爭也滿足了許多人的野心,如胥將、如畢亥。即使是句極與玉西真以某種方式解決了恩怨,仍會有許多人繼續推動戰爭的車輪。   
  他道:「只要冥後有意結束這場戰爭,我必然全力周全此事!」九嬰從玉西真的話中看到了一點和平的曙光,雖然以他這樣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有些過於無力。   
  玉西真並沒有取笑九嬰,正色道:「若是在一千年前,你會是我喜歡的那種男子。你去做吧!我對自己能原諒句極都沒有信心,何況是你?事情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從兩百年前發動戰爭的那一刻起,就無法停止了,除非冥梵雙方有一方滅亡。」   
  她有一千年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有些乏了,遞給二人一人一塊玉牌,道:「這腰牌和潑律才的一樣。」   
  九嬰手中緊緊攥著玉牌,感覺離他建立一個沒有戰爭的淨世之夢,又接近了一小步。   
  他和梅真兒在雪域峰頂呆了三天,一齊下峰。   
  自第一晚進入王帳城的寢宮之後,二人都與玉西真在一起。現在回到二人獨處的樣子,都有些不習慣,誰都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梅真兒只想跟在九嬰身邊,只是怕一說話便扯到他心中的那個女子,幾次想開口相詢那女子的故事,但又怕自己承受不了。九嬰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梅真兒的表白,索性閉口不言,這樣的心情,只有朋友可以傾訴,而此時身邊唯一的朋友,就是梅真兒。   
  二人下到域腳營,九嬰終於道:「我要去不死林邊找梵軍軍探。」梅真兒應一聲「噢」,還是跟著九嬰。九嬰本想說「你該回清涼殿了」,始終說不出口,他御起飛劍,道:「上來吧。」二人向不死林邊的草原飛去。   
  馮儀兒當時離去時,交代了軍探們接頭的地點,九嬰等二人沒有等到馮儀兒,卻等到了別的軍探。交代他轉告所有海皇靈珠的軍探,靈珠之事不必再查,正在雪域王帳城玉西真寢宮中。九嬰離開梵原太久,無心再留,便帶著梅真兒往桑河堡飛去。二人還是一路無話,有時九嬰問起,梅真兒只說「走吧」。   
  此次到桑河堡的路上,冥軍活動頻繁,在離桑河堡三四百里的地界,營帳比上雪域之前多了數倍,九嬰暗暗留心。   
  二人在桑河堡,很快見到了守城神使繼元。九嬰簡略地說了一下海皇靈珠之事,並將路途所見的北冥軍動向告知,提醒繼元加強城防。繼元聞言,立時調兵遣將,向堡外派出一隊探子,同時調梵軍信使兼程接力向梵城報知海皇靈珠之事。九嬰帶著梅真兒離開桑河堡,向小佛城掠去,今晚他準備在玄武劍閣安頓一夜,順便看看數年不見的纓傑和孟章。   
  梅真兒突然問道:「小佛城離佛奴河遠嗎?」   
  九嬰道:「佛奴源在小佛城外。」   
  梅真兒道:「我想去看看。」   
  九嬰「哦」了一聲,這是他們這幾天典型的對答方式。   
  他胸前的傳音珠放出光彩。   
  「剛入梵原,就有人傳音,會是誰呢?樓甲?尹喜?或是野凌?」他真正感到回家的暖意,低頭看去。      
第四卷 疑兵 第二十九章 小佛聚會    
  在他胸前發光的是尹喜的那顆傳音珠,九嬰對著傳音珠道:「我回梵原了,正在回島途中!」尹喜總是讓人聯想到快樂,這使九嬰遠遊歸家的心情又好了一倍。   
  尹喜火急火燎的聲音立刻傳來:「到哪兒了?我們全在小佛城呢!」   
  「小佛城!?我們!?還有誰在!?」九嬰喜出望外。   
  「野凌、羅藍兒,還有我,都在。」尹喜叫道,「說啊,在哪兒?急死我了!」   
  好久沒有如此暢快,九嬰大笑數聲,才道:「在玄武劍鋪等我!」便把傳音珠封了。   
  「他們都是你的好朋友?」梅真兒問道。   
  九嬰開心道:「是啊,我在梵原最好的朋友!」   
  「呀嘿~~~嘿!」他幾乎蓄足了一個神武一怒的罡氣,向前狂飛,梅真兒嚇了一跳,緊緊揪住他的胳膊,心中酸楚:「快見到葉兒姐姐了,難怪九哥這麼高興!」   
  「回家……回家……回家……回家……我們就要回到家……」九嬰快樂哼起歌來,這是胡家獵隊的老人教他的。離過家的人,才知道想家。九嬰心中的家,是婆娑湖、小佛城、赴那城、金剛密跡,是廣闊的梵原。一切有朋友和親人的地方,在他心裡,就是家。   
  小佛城不久便呈現在眼前,九嬰直接從房頂掠去,在玄武劍鋪的門口落下。尹喜、野凌、羅藍兒、孟章、纓傑……所有預期中的熟悉面孔都在門外歡呼,九嬰收起黑劍,梅真兒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羅藍兒——在她眼裡是「葉兒姐姐」,慢慢地放開了他的臂膀。   
  纓傑是主人,第一個迎上前去,環著九嬰肩膀,道:「九嬰,夠意思!真沒交錯你這個朋友,一來小佛就想到玄武劍閣落腳!劍師從桑河堡帶回你歸來的消息,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   
  九嬰發現尹喜臉上的神情有點異樣,這才回過神來,拉過梅真兒,介紹道:「忘了介紹了,這是真兒,清涼境人,她是我這次在北冥結下生死之交的朋友!」   
  眾人紛紛自我介紹了一遍。尹喜的嘴最快最甜,道:「哇,秀色可餐啊!清涼境!好!那兒的女孩都像你這麼傾國傾城?怎麼說來著……對……什麼佳人,在水一方!我這個……窈窕君子,望眼欲穿!巴不得現在就游過南海去!」   
  剛逗得真兒一笑,他又對九嬰道:「九哥,佩服佩服!天下英雄,捨你其誰?……我已經總結出你的幾條習慣——每次與高手格鬥,你總是全力相搏,要很帥地暈過去;每次,都要讓一副戰甲灰飛煙滅;每次你和我尹喜久別重逢,總要攜美……」   
  「啊喲~~~」尹喜被羅藍兒狠狠地掐了一下,「囉嗦個沒完了!九嬰和真兒風塵僕僕,也不先讓進屋坐坐。」隨即上前拉住梅真兒的手,道:「這傢伙總是這麼囉嗦!我們都是這樣打打鬧鬧的,你呆久了就習慣了。」   
  梅真兒偷眼看看羅藍兒,心想:「這就是葉兒姐姐了吧?英姿颯爽,果然和九哥是天生一對。她一點都不介意九哥和女孩在一起,看來對他是絕對信任,真是愛得好深!」   
  九嬰覺得尹喜今天說話大異從前,總是些亂糟糟的酸文,環顧眾人,眾人都無奈地搖搖頭,顯是受他這樣的折磨已非一日兩日。他將手掌放在尹喜額頭,問道:「尹喜,你以前說話可沒這麼咬文嚼字啊!今天是不是病了?」   
  尹喜抓抓頭,不好意思地道:「禺比老師說我讀書太少,好多煉器的典籍都讀不了。所以啊,為了煉器,我正在惡補呢!」眾人盡皆婉爾。   
  他又道:「真是的!被藍兒姐打斷了,最後一句也不讓我說完,真是叫意猶未盡!九哥,你這回給我帶來一個什麼樣的奇聞軼事?我可是……洗耳恭聽!」   
  九嬰雖然有些疲乏,就被尹喜的快樂感染了,笑道:「進屋說去。可能一晚上都說不完呢!」   
  真兒是客,眾人都先向她自我介紹。聽到「羅藍兒」的名字,她才開心起來,嘴上抹蜜,左一個「尹喜哥」,右一個「纓叔叔」。   
  眾人坐在屋內,一聽九嬰和梅真兒輪番敘說北冥之行,直說了兩個時辰,眾人睡意全無。玉西真的事牽涉到梵帝,九嬰沒有多說。作為梵軍軍探,九嬰的這次北冥之行應算是最深入、最成功的一次,怎會不引得眾人聚精會神聆聽。   
  野凌道:「九嬰,你現在可真是名揚梵原了。即便是神使,也沒有機會一次擊斃二百多名北冥軍,而且還包括兩個千魔使。」   
  九嬰道:「我原以為,在戰爭中奪去我母親生命的北冥人,是和惡魔無異的。可是,當我接觸到他們,發現北冥人和梵原人並沒有本質的區別。甚至於,我對玉西真都沒有一點恨意。在去北冥之前,我心中還有仇恨。可是在接觸了胡家獵隊、潑律才之後,我覺得他們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如果能停止戰爭,我可以放棄我自己的所有仇恨!」   
  野凌皺眉道:「我的父親是戰死的,我一生的願望便是從軍,為他報仇!」   
  九嬰道:「害死你父親和我母親的罪魁禍首是戰爭,不是北冥人!」   
  野凌道:「我心裡的仇恨太深,暫時還不能理解你的感覺。但我覺得,你這次出去,眼界寬了。你的觀點,我會慢慢琢磨。」   
  尹喜叫道:「別湊在一起就高談闊論這麼深沉的話題,我可聽不懂!對了,九哥,你辛辛苦苦煉製的黑甲,是不是又灰飛煙滅了?」   
  九嬰笑道:「應該算是合體了。」   
  「甲冑合體?」眾人中,纓傑最為沉穩,自九嬰進門就一直只是聆聽,此時聽九嬰說黑甲合體,不禁驚呼一聲。   
  反應最劇烈的除了纓傑,還有尹喜和孟章,他們都是對煉器情有獨鍾的人。以甲冑合體,只有纓傑曾從禺比的口中聽說過,三人無法置信,向九嬰看來。   
  九嬰點頭,確認梅真兒所說是實,苦笑道:「別看我,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個恐怕只有到了密跡島問禺老師才清楚了。」   
  纓傑道:「我從前聽禺堂主說過一些。這甲冑合體本應到通靈境才有可能發生,比如火公長老和梵帝。這也就是煉器的最高境界——人甲合一,合體的甲冑將融入體質,防禦力隨著自身修為的提升而提高。也許是九嬰老弟特殊的體質,才有可能在神武境就做到這一點。」   
  眾人聽了纓傑的話,才明白了一些,不免又羨慕一陣。   
  梅真兒好奇道:「密跡島的弟子都可以隨意出入的嗎?」清涼境也有些修真門派,在她印象中都門規森嚴。   
  尹喜叫道:「哪能呢?我們如井底之蛙,籠中之鳥,困守孤島好多年了!」   
  九嬰也對他們幾人這次出來的原因詫異,只是剛才眾人都只顧得問他和梅真兒,緩不出口來相詢。   
  尹喜想當主講,被羅藍兒怒目一瞪,只好閉嘴。於是由羅藍兒幾句話說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九嬰離開密島後不久,密跡島便開始了五年一次的遊歷修行,這種機會不多,除了突發戰事以外,這是神武境以下弟子唯一出行的機會。名額自然也有限,由長老和堂主挑選弟子中的佼佼者參加遊歷。野凌和羅藍兒以修為武技入選,不日便要到多聞軍塞報到。尹喜最爽,因煉器優秀,成為禺比唯一大力推薦的弟子。另外,在九嬰熟悉的密跡同門中,還有一個公王孫,他也在入選之列,去的是千溪城——父親公王怒的駐地。   
  野凌長歎一聲道:「為什麼要分我和羅藍兒去多聞?我們最想去的可是桑河堡啊!」他從軍復仇心願深埋已久,這幾年在密跡島付出了尋常弟子數倍的努力。這次遊歷修行好不容易選上了,可是卻分到從未發生過大戰事的多聞,自然有些懊惱。而且,剛才又聽九嬰述說了多聞梵軍劫掠胡家獵隊的事,心中覺得多聞軍塞與理想中的軍隊差別甚遠。   
  尹喜也學著他長歎道:「你還只是遊歷修行,彫蟲小事罷了!我父親正在和公王怒二虎相爭,爭奪桑河堡的副守將之職,要是老馬失蹄,陰溝翻船,輸給了那個卑鄙小人公王怒……」   
  九嬰知道,桑河堡的守將雖說也是神使,但二百年來,軍中都有不成文的共識,桑河堡守將要比內地神使高出一級,現任桑河堡守將繼元是除了梵帝和三位大神使以外,梵軍中最重要的人物。   
  只聽尹喜又道:「唉,野凌兄,你到時候倒是可以登門拜訪,去找我父親。」   
  野凌奇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尹喜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去不了桑河堡也是要日夜兼程去多聞的。你們可以一起觀月對影,借酒消愁!」   
  九嬰道:「我看多聞未必不重要。我到桑河堡之前,曾見到北冥軍有向南移營的跡象,也許最近,會有一場中等的戰事。」   
  野凌平時穩重,但事關自己的夢想,不禁興奮道:「不知戰事會不會波及到多聞?如果能有幾百冥軍……」   
  羅藍兒怒道:「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哪有聽到打戰還高興的?你知道打一場仗要死多少人嗎?」   
  野凌慌忙解釋:「不是啊。九嬰出去了這些日子,回來整個人都像是變了。我也期待能在軍中快些進步啊!」   
  眾人打趣了野凌和羅藍兒一陣,野凌「懼內」的名聲由來已久,任眾人取笑,絲毫不介意。羅藍兒是個要強的性格,哪肯在口頭上吃半點虧,笑罵一陣,對梅真兒道:「真兒,不理這些男人,我帶你在小佛城逛逛玩玩!」   
  尹喜叫道:「玩什麼啊,攜美同游……不是這麼說,應該說,也讓小生盡盡地主之誼。」   
  羅藍兒啐了一口,道:「哪裡學來的酸文假醋的怪腔調!我們買女孩用的東西!你若有種跟來,就沒命回去!」   
  尹喜道:「非禮勿言!」立刻閉嘴。   
  梅真兒見九嬰和纓傑、孟章聊些劍閣的事,自己也插不進話去,欣然應諾,與羅藍兒攜手出門而去。   
  羅藍兒和梅真兒出了門,只是隨處逛逛,不久轉到一家茶鋪,挑著香燈,倒也幽靜,便要了一壺茶,坐下歇腳。自葉兒死後,九嬰的情緒一直比較低糜,羅藍兒關心九嬰,也看出梅真兒與九嬰關係不一般,是以借口與梅真兒獨處,想問清他們現在的情況。   
  「你很喜歡九嬰的,是不是?」羅藍兒心思雖細,但言語從來爽利,開山見山地直視梅真兒問道。   
  梅真兒本心無城府,並不覺所問唐突。幾天來她從早到晚都魂不守舍,一直想得都是這件心事,應道:「是啊!藍兒姐姐,我也不知怎麼了,一刻也不想離開他。」   
  羅藍兒笑道:「愛上一個人總是這感覺的,為什麼要去想那許多原因?」   
  梅真兒以手支腮,木木地看著眼前沏滿的茶杯道:「九哥就好比這杯子,裝了葉兒姐姐,哪還裝得下別人?」   
  羅藍兒心底一沉,知道自己的擔心確是事實,心道:九嬰,你又是何苦呢?但她也知九嬰這樣的抑鬱並非一日之寒,只能苦笑道:「想不到,九嬰的心,一直牽在葉兒身上。」   
  梅真兒一直不知葉兒已死,立時誤會,以為羅藍兒是為了葉兒來盤問她的,忙解釋道:「九哥的心是一直牽在葉兒姐姐身上的!你們千萬不要懷疑九哥,他一直掛念著葉兒姑娘,他……從未喜歡過我!」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咬牙說出的。   
  羅藍兒聽她提到葉兒,就以為九嬰已把前事與她說了,哪知真兒不明就裡。其實,葉兒的名字,是在為梵原匠人抵擋追兵,梅真兒身處險境時,九嬰脫口呼出的——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羅藍兒輕輕搖搖頭:「九嬰這樣的性情倒也難得。但我看,他是喜歡你的,只是心中不願承認罷了。」   
  梅真兒見羅藍兒硬要將自己往九嬰身上靠,不知她有何用意,但心裡卻有一絲竊喜:「難道,九哥真的是喜歡我的?」她知九嬰心中與葉兒愛戀至深,可自己對他的感情也是至純至真,不知不覺間,總希望自己與九嬰能離得近些,哪怕是假的、沒有結果的。   
  剛才在玄武劍鋪門口從飛劍上下來時,她本應馬上放開九嬰的胳膊,但就是遲了那麼一點點,「也許,我心裡是希望他的朋友看到。也許,會傳到葉兒姐姐的耳裡。也許,他們會因此吵架。那麼,我就有機會和九哥在一起了……不,我怎麼能這樣想,我是這樣壞的女孩嗎?」   
  她心中自言自語,一時覺得喜歡,一時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卑鄙,臉上陰睛不定。抬起頭來,看見羅藍兒還在看著她,便覺內心所想似乎都昭然若揭,忙找話掩飾,問道:「葉兒姐姐她,現在在哪裡?」   
  羅藍兒道:「她在密跡島上。」幾年來,她和尹喜、野凌一直忌諱在九嬰面前提到葉兒已死,提到葉兒,總說是在密跡島海邊的沙灘上,那也確是葉兒安息的地方。然而,在梅真兒聽來,葉兒是因此次未被選入遊歷修行,留在了島上。   
  羅藍兒不好再說什麼,她看著梅真兒為九嬰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中實在不忍。二人坐一會兒,便回劍閣去了。   
  當晚,眾人便在玄武劍閣中休息。軍令如山,野凌和羅藍兒不敢誤了去軍塞報到之期,次日一早便出發了。這次的分別不比九嬰離開密跡島,眾人都在梵原,除了桑河堡和多聞軍塞,隨時都可以用傳音珠聯繫。   
  尹喜有意和梅真兒套近乎,少不得又花費幣石,給她也買了傳音珠——他們這一夥人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了五六顆傳音珠,甚是招搖。   
  纓傑將自己押庫的一包上好玄冰送給九嬰,這苦海玄冰是玄冰中的極品,他自己都捨不得煉製。九嬰屢次蒙他相贈,心中感激,不再言謝,與眾人走出劍鋪。   
  「九哥,你打算就回密跡嗎?」尹喜和九嬰送走野凌二人,也在道別。   
  「是啊,我還能去哪裡?直接回密跡吧。」密跡島上少了這三個朋友,九嬰的歸心減了一半。   
  梅真兒只怕九嬰太早回密跡島,就無法和他這樣接近了,因為中間會多一個葉兒,忙道:「九哥,正事已了。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不去別的地方走走?比如,婆娑湖?」   
  「是啊,好幾年沒回婆娑湖了!」九嬰心中感謝,道:「謝真兒提醒,我是過於木訥了。」   
  梅真兒見他同意,想到又能和九嬰多呆一段時日,也頗為開心。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尹喜居然能說出一長串的斯文話,看來是下了不少苦功。他再吟一句「大路通天,各走一邊!」不理九嬰為之氣結的樣子,轉身回城去了。   
  九嬰御劍南飛,心中想著樓甲,那個用一隻手臂將自己帶大的師父。對於樓甲,九嬰是不願意使用傳音珠的。他在九嬰的心目中,是修真啟蒙的老師,更是父親。對這種亦師亦父的情感,他覺得,只有回到了他的膝下,才是最好的表達。      
第三十章 婆娑接旨    
  御劍疾飛,從小佛城到婆娑湖也要數日。   
  二人趕到婆娑湖的木屋時,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湖水映著格外湛藍的天空,神清氣爽。樓甲居然沒有在湖邊餵他的小魚。木屋好像被整修過,擴建了幾間,裡面傳來樓甲豪邁的談話聲。   
  九嬰推門而入,心裡崩崩直跳,師父樓甲兩鬢如霜,幾年裡又顯老了些,但精神仍是瞿爍。屋裡的四人都看了過來。除樓甲之外的幾人,九嬰苦行之前都見過,全是在戰場上退下來的神使,以前也常串門。   
  樓甲怔怔地看著背光而立的九嬰,很不肯定地問道:「你是……九嬰!」   
  「師父,是我,九嬰!」九嬰撲到他膝前跪倒。這次回歸婆娑湖,不同於從不死森林中回來——經歷了數次死戰,他有好幾次都差點不能再見到亦師亦父的樓甲。   
  樓甲老淚縱橫,將九嬰扶正,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道:「好樣的,沒有給師父我丟臉!」   
  隨即挺直胸膛,回頭對另外三個老神使道:「剛才還說我吹牛!看啊,這就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感覺到他身上充沛的真氣了嗎?比我們幾個老傢伙當年強多了吧!九嬰,你告訴他們,那個在巨嶺北邊幹掉二百個北冥兵和兩個千魔長的人就是你。」   
  九嬰點點頭,幾個老神使都叫聲好,樓甲自豪之情寫滿臉上。他這才看到還站在門口的梅真兒,驚訝道:「九嬰,你別讓師父太驚喜了,師父的身體可不大受得了。」   
  梅真兒乖巧地叫了聲「樓叔叔」,樓甲嘴都笑裂了,問道:「你是九嬰的……?」   
  梅真兒很大方地道:「樓叔叔,我是清涼境的梅真兒。是九哥的好朋友。」另三個老神使都是曾經吒吒疆場的武人,性情極其豪爽,平時軍營裡無聊了就是大碗喝酒,談女人,說風流,哪饒得過九嬰,都道:「九嬰,不像話啊!在外面有了相好的都不和你師父說一聲!」   
  九嬰立時尷尬得不知如何應對,還是梅真兒笑著解圍,拉住九嬰道:「我也想和九哥相好啊!可是他不敢,說樓甲叔叔知道了不饒他。」眾人見她大方有趣,哄堂大笑。   
  樓甲過慣了一老一少的日子,自九嬰走後,感覺特別孤獨。過得一兩年,他約齊了幾個要好的鄰居,將木屋擴大了些,幾個老人住到一起,有說有笑,聊遣寂寞。   
  前段時間,被救出的梵原匠人回到桑河堡,帶回了九嬰的消息。在二十年沒有大戰事的梵原,這個消息如野火燎原般傳開。   
  因為金剛密跡的弟子和梵軍的聯繫十分緊密,樓甲猜想傳聞中的九嬰很可能就是自己帶大的這個孩子,但九嬰去金剛密跡只有三四年,這怎麼可能呢!今天九嬰不期而至,證實了他的猜測,如何能不令這位老人欣慰?   
  樓甲要在老夥伴們面前炫耀,少不得追問九嬰這幾年來的經歷。九嬰撿了一些概況說了說。老神使們聽一段便叫一個好字,樓甲左顧右盼,面色得意,掙足了面子。   
  九嬰並不反感這樣,他知道人有時愛面子並不是壞事,對於常人是自尊,對於軍人,那是榮譽,對於領袖,則意味著德信。   
  「公王怒這個傢伙,真是太不像話了。」作為神使,幾個老人都對公王怒最為不滿,這樣的不滿遠超過了九嬰敘述的北冥人。   
  九嬰道:「據說,他現在正和尹儉神使在爭桑河堡副將的位置。最近桑河堡以北有北冥軍集結的跡象,恐怕會有戰事。」   
  樓甲等人對於戰爭很敏感,經驗較為豐富,當下對詳情細問清楚,一一作了分析。有繼元鎮守桑河堡,副守將的人選是誰,其實無關大局。但是他們憑經驗提醒九嬰,這次北冥軍的動向有些可疑。   
  在以往北冥對梵原發動攻勢前,有幾個預兆:其一,北冥軍探大量滲入,對梵原軍探大肆搜捕,這是軍情爭奪中「知已知彼」的必經階段;   
  其二,所有在巨嶺附近活動的小股冥軍全部消失,至少退到四百里以外——進攻必須集結力量,所以大戰前,所有參加攻擊的北冥軍會如五指攢拳般收緊;   
  其三,北冥獵隊、遊牧部落會從巡邏梵軍的視線中消失——對於北冥內部的軍隊動向,到底還是北冥人自己更為敏感。   
  樓甲對這次冥軍動向的分析結論是,戰事八九成要發生,但是不一定在桑河堡。   
  他道:「維絕以海皇靈珠誘捕梵軍軍探,是借勢牽羊,斷絕梵軍主要的情報來源。現在又是狩獵淡季,冥軍動向從獵隊上看不出來,冥軍很可能也利用了這一點。北冥軍的軍隊集結足夠發起一次中等戰事。因此說八九成要開打了。」   
  「但是,也有疑點,九嬰和真兒以清涼境商人的身份,在回桑河堡的途中沒有遇到攔阻,而且很輕易地就發現了冥軍動向,這不是很符合北冥一貫的風格。老年,還記得嗎?五十年前的那一場戰。」   
  年姓的老神使道:「我就是在那場戰中退下來的,怎會不記得?那時北冥屯兵多聞一帶,我和另一名神使在大神使道無盡的帶領下,奉命駐守多聞軍塞。我們失去了前方的一切消息,冥軍在多聞擺了個空架子,布下疑兵,將梵軍的主力拖住,騎兵卻奇襲了桑河堡。等我們得到消息,桑河的守軍已經在交戰了,三天的時間,我率部順巨嶺馳援桑河,頂住了攻勢,但卻在那一戰中受了內傷。」   
  「是否從那一戰起,桑河堡外就再沒梵原人的村寨了?」九嬰想起一件事來。   
  年姓老神使奇道:「你怎知道?那一戰,北冥人為防走漏軍情,將桑河堡外的梵原村寨洗劫一空,殺了一千多人。從此,那一帶就再也沒人住了。可見,北冥人對於封鎖軍情多麼重視!」   
  「果然是那一次。」九嬰陷入沉思。   
  梅真兒問道:「怎麼了?九哥。」   
  九嬰道:「我從密跡長老陸須那兒瞭解到母親的一些事,她原住在桑河堡外,全家便是被北冥人殺了,時間也差不多是五十年前,想來,正是那一戰……年叔叔,你可還記得當時北冥軍參戰的千魔使有哪些嗎?」   
  年姓神使想了許久,搖搖頭道:「太久了,記不得了。」九嬰也知這太為難他了,那個右腮上有青記的仇人,只有等自己以後慢慢查訪。   
  九嬰歎道:「一個錯誤的判斷,便是一千多平民和千萬梵軍的性命,甚至會因此被破城而入。看來,我對冥軍此次動向的判斷是過於輕率了。」他心中一直在回味「疑兵」這兩個字,北冥人此次動作是否會是疑兵?   
  梅真兒道:「判斷戰局,那是大神使和守將的事啊!」   
  九嬰道:「話雖如此,但是你想,像公王怒這樣的人都能負責城防,怎麼能讓梵原人放心呢?我心中總是放心不下。」   
  當晚又敘了一段別來之情,九嬰見幾位老神使都有些疲憊之色,便道:「太遲了,師父和叔叔伯伯們都休息吧。反正我這次來是要多住幾天的。」   
  樓甲道:「正好,木屋裡還有間房,給真兒睡。你和我睡。」   
  九嬰累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扯過木枕,在樓甲的打酣聲中倒頭便睡。   
  「叭嗒~~叭嗒」睡到三更時分,九嬰驀地驚醒,凝神閉氣,已聽到屋外落葉碎裂的聲音,聽聲辨位,來者當是三人。   
  他修為已是神武境中期,即使在睡著時,感覺也較眾人機敏,聽到動靜便悄悄下床,閃到屋門後。   
  「應該就是這裡了!」走近的三人並不像是要偷襲,大聲說話,有恃無恐,到得屋門外,「戈登」一聲,逕直推門而入。   
  九嬰自門後電閃而出,罡氣急吐,一個紅色罡盾擋在三人面前。在未弄清對方是誰之前,九嬰決定還是小心為上。推門聲將樓甲等人俱都吵醒。   
  那三人反應頗快,見門內有人伏擊,立時綽刀在手,向後急躍,退出屋外。九嬰持盾緩步走出,藉著月光看去,見三人身著藍布長衫,一派普通修真者裝束。   
  九嬰喝問道:「你等是何人?為何深夜闖入!」   
  為首一人持刀戒備,道:「找人!這裡可有個叫九嬰的?」   
  九嬰詫異道:「我就是。」   
  那人昂然道:「我等三人是梵城虎賁衛!受梵帝旨意,召你進梵城。」   
  「既是奉梵帝旨意,可有憑牘?」九嬰沒想到梵帝相召,對方三人又身著常服,深夜到此,自然要加倍小心。   
  三人剛被九嬰的罡盾嚇了一跳,現在又見他索查憑牘,均面現忿怒之意。為首那人道一句「好大架子」,這才從懷中取出憑牘,大咧咧地遞給九嬰。   
  九嬰不理那人,細細驗了梵帝憑牘,他前幾日在繼元處見過梵帝圖章,確認無誤,這才說道:「好了。謝各位遠來傳旨,我會盡快啟程。」   
  為首那人仰著頭道:「不必等了,現在就隨我們星夜出發。」   
  九嬰見他態度倨傲,強壓火氣,道:「也好,容我和家人說一聲,我還要帶個朋友同行。」   
  那人有些不耐煩,剛說了半句「梵帝只傳你一人前……」樓甲已走出門來,睡眼惺忪,手中提著一盞竹燈,斥問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子,連門都不會敲!」   
  這次梵帝急召九嬰,神使名成分派幾路虎賁衛,分別前往密跡島、婆娑湖和幾座城市尋訪。那三名虎賁衛趕了幾天的路,好不容易找到,原想帶上九嬰立即啟程,向上司邀功,先看到九嬰驗牘就有些不耐煩,再見到樓甲開口便罵,不禁無名火起。   
  其中一人上前喝道:「你算什麼?敢對梵城的虎賁衛如此說話?」猛一把將樓甲推到牆上,提刀直指,   
  樓甲自二十年前受了內傷,修為一直沒有恢復,被那虎賁衛一推,險些摔倒,竹燈打落地上。   
  「找死!」九嬰怒喝一聲,一拳已砸到那虎賁衛臉上,那人被擊得倒飛出去,口鼻出血,慘哼一聲,口中飛出兩顆碎牙。樓甲已站直身子,怒道:「打得好!」   
  九嬰兩手握拳,強壓怒火,惡狠狠盯著地上那人。他忍耐力原本不差,遇上別人欺辱自己,還能省時度勢地忍下,但若是辱及親人,那是萬萬按捺不住的!   
  為首的虎賁衛驚怒道:「你敢抗旨?」其實九嬰早已接旨,何來抗旨之說——這些虎賁衛平日以梵帝的貼身侍衛自居,這句話常掛在嘴上唬人。   
  九嬰氣極,只是冷笑不答。   
  地上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九嬰一擊倒地,大丟面子,見老大說話,跳起身來,與另二人並肩而立,抽刀相向,口中道:「小子,沒死過吧,爺們都是在桑河堡的百戰餘生,你敢和我們動手?」   
  九嬰本就怒目相視,見他們拔刀,已是強自忍住,想不到這些虎賁衛居然還要擺譜。他哪嚥得下這口惡氣,罡氣佈於掌上,運勁橫掃,「嗆啷」一聲,將三人配刀擊成碎片。他出手有先後,但速度太快,聽起來只象擊斷一柄配刀。三人虎口震裂,被帶得旋了半圈,踉蹌幾步。   
  為首的那人面向恐懼之色,捂著右手,嘴中卻還硬道:「大膽抗旨!還攻擊虎賁衛!你小子是不想活了!」   
  九嬰見這三人跋扈已極,都已這副模樣卻還在自欺欺人,一股怒火自腳底燒上腦門,神武一怒隨怒而發,紅光四射,面目兇惡已極。   
  腳下草石隨罡氣勁風旋起,月光黯淡,黑幕中龍角甲士瞪目怒視,發出沉悶吼聲,正如地獄邪神。三人此時才知道九嬰的厲害,說不出話來,只顧盯著眼前的罡氣元神發抖。   
  「停手!」樓甲恨這三人無禮,初時覺得痛快,此時越看越不對頭,知九嬰動了真怒,忙出聲喝止。梵城中的虎賁衛雖是從身經百戰的梵軍中擇優而取,但最多只是御劍境修為,哪能在神武一怒的攻擊下逃生?   
  「九哥,住手!」梅真兒自屋中趕了出來,對九嬰叫道。   
  女子的聲音較為清銳,九嬰神志稍稍清醒過來,將神武一怒緩緩收回體內,心道:「我這是怎麼了?面對梵原人也動了殺氣!」   
  幾位老神使和梅真兒都到了屋外。三名虎賁衛早已嚇得呆了,見神武一怒收回,才吐出一口長氣,剛想挪動一下手腳,九嬰喝道:「站在那兒,誰也不准動半步,更閉上你們的臭嘴!」三人噤若寒蟬,依言原地站住。   
  九嬰深吸了幾口氣,確定自己內息已平,這才指著三人鼻樑罵道:「什麼虎賁軍?不要以為在邊境上搶過幾個北冥百姓,就不得了了!瞎了你們的狗眼!在這屋裡住著的每一位,都是神使——憑你們也有資格和他們談戰功!便是軍中的大神使,也知道尊敬宿老功臣!」   
  三人心中暗驚,這九嬰怎麼什麼都知道,連搶獵隊的事都說得出來。   
  九嬰怒斥幾句,心頭稍平,揮手道:「過來!向幾位神使和這位姑娘陪個禮。」   
  三人知道自己剛才若不是梅真兒出聲制止,早已在神武一怒下化為灰燼,哪敢違拗九嬰之意,都上前陪禮道:「幾位老神使,這位姑娘,我們不該半夜敲門,擾了您幾位的清夢。我們更不該在老神使面前出言不遜,最不該的是拔刀動手,九爺教訓得對!我們是瞎了狗眼了……」   
  這幾名虎賁衛前倨後恭,梅真兒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九嬰聽他們服軟,氣消了一大半,一擺手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們在外蠻橫,也不和你們計較!走吧,梵帝的旨意我已接了。過幾日,我自會去梵城。」   
  三人不敢再吭一聲,倒退著離開木屋。   
  樓甲皺眉道:「梵城養得都是些什麼人啊?」   
  年姓的老神使歎道:「這些人在前線時未嘗不是衝鋒陷陣的血性男兒,可到了梵城怎麼都變成這樣了?看來,像公王怒那樣的人,在梵軍中並不算少數啊!」   
  梅真兒輕撫九嬰胸口,擔心道:「九哥,好點了吧?你剛才的樣子好嚇人,你這是怎麼了?」   
  九嬰苦笑道:「自血神力合體之後,我的內息就有些不對。剛才被他們吵醒,是我自制力最弱的時候,再加上這幾個傢伙生就一副找打的臉面!恐怕,體中內息的問題,只有到金剛密跡見到火公長老才能解決了。」在梅真兒輕撫下,他終於平靜下來,但一想到虎賁衛的可惡嘴臉,語氣仍是惡狠狠的。   
  樓甲擔心道:「這次梵帝召你不知所為何事?這些小子實在是該打,九嬰,你要小心,這三個小人一定會想法找你的麻煩。」   
  九嬰倒不擔心報復,只是對此次梵城之行的前景感到有些意興索然。   
  「難道,梵帝真是玉西真口中那個沒有信譽、目光庸俗的人嗎?近墨者黑,連他的貼身侍衛都只是這樣的小人,我能通過他來實現淨世的夢想嗎?」      
第三十一章 天宗之宴    
  雖然對宣旨的虎賁衛不滿,但梵原的大局勝過一切。接旨的第二天,九嬰和梅真兒告別了樓甲和三位老神使,御劍前往梵城。   
  「九哥,梵城好漂亮!」遠遠看見梵城高聳的巍峨城牆,梅真兒興奮起來。梵城座落於佛奴河中下游,正好處於赴那城與摩崖之間。過去,九嬰有好幾次從梵城附近百餘里穿過,卻始終未真正進入。   
  梅真兒的興奮沒有持續多久——作為梵原的帝都,梵城也許是全梵原最無聊的城市!這裡沒有客棧,沒有劍鋪,有的只是軍營、將領的府邸和梵宮,是一個純得不能再純的政治軍事中心。   
  當九嬰和梅真兒到達這兒的時候,已距虎賁衛傳旨整整四天。梵城西門的守軍立時向梵城大神使天宗通報。通報之後,二人並沒有能馬上得到梵帝的召見,而是住進了軍營中。   
  九嬰對梵城軍的印像不好,一到軍營便對他們留上了心。梵城負責接待二人的軍士卻都是恭恭敬敬,全然沒有婆娑湖傳旨的那三名虎賁衛的跋扈。   
  「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裡的梵軍不像那幾個虎賁衛啊!」九嬰大惑不解。   
  「那有何奇怪!」梅真兒卻笑道:「我剛離開清涼殿時也是和你一樣的心情!平時在殿中看到的人都很和善,可是出了清涼殿,我也看到好多侍衛和大臣都像換了個人似的!有的欺壓平民,有的驕橫囂張!」   
  九嬰奇道:「難道一個人換了時間,換了地點,性情也會換了嗎?」   
  梅真兒道:「你這樣說也沒錯。我覺得最根本的是身份變了,這些虎賁衛在梵城中是普通軍士,到了婆娑湖傳旨,他們代表的便是梵帝。」   
  九嬰歎道:「但願他們在邊境面對北冥軍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是代表梵原最優秀的軍人。」   
  按那三名傳旨的虎賁衛所說,是要求九嬰連夜啟程趕來的,而到了梵城卻沒能馬上得到梵帝的接見。九嬰有點不解,有點不滿,卻只能無奈地等待。   
  桑河堡邊境的緊張局勢,使九嬰第一次感受到了戰爭就在身邊。北冥和梵原的戰局不會等待他,每一天對九嬰來說都變得極其珍貴,他只想為梵原多做一些努力,哪怕是讓邊境上少犧牲一人也好。   
  正在九嬰和梅真兒百無聊賴之時,意外地接到了大神使天宗的邀請。名帖上只有九嬰的名字,梅真兒不願意參加這種官方的應酬,寧願在宿地等他。軍士領著九嬰來到天宗的大神使邸,天宗居然早早在邸門前迎接,完全沒有大神使的架子。更讓九嬰意外的是,他不是這次晚宴的唯一客人,另外,還有一位九嬰認識的神使也在邸中作客,他就是公王怒。   
  公王怒和天宗一起在門外迎接,這陣勢多少過於隆重,九嬰拱手道:「二位都是梵原的重臣,在下只是無名小卒,不敢擔此重禮!」   
  天宗笑道:「九嬰你早已不是無名小卒了,力斃兩名千魔使和二百名北冥兵,真正是揚我軍威,傳名天下啊!」   
  公王怒則道:「數年前在赴那城一晤,一直想設宴致歉卻苦無機會。今日借大神使之花獻佛,也算了卻我心中一個心結。」九嬰雖對赴那城之事已不介懷,但對公王怒的成見已是根深蒂固,見他如此說,也只是打個哈哈敷衍過去。   
  晚宴上清一色是鮮果和酒水,雙方分賓主坐下,客氣一番之後,象徵性地用了點瓜果。   
  天宗是一個爽朗的人,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大,時不時煥發出淡淡的真氣。像他這樣的性格,加上戰神境的濃郁真氣,很難掩飾住自己的修為。他是梵原的第一個大神使,也是梵城守軍的統領,曾經帶領梵軍在桑河堡擊退了北冥最早的三次侵略。   
  九嬰對天宗的第一印像還不錯。他將前幾日與樓甲他們討論的看法說了一遍,道:「這其中有些蹊巧!戰事是肯定要發生的,北冥人不會無聊到沒事就把軍營搬到靠近邊界的地方。但是,北冥人的這次軍事動向似乎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一副唯恐天下不知的架勢。因此,我覺得多聞的防禦級別要比往次提高。」   
  天宗點頭道:「你見梵帝時,也對他說說這個觀點。是否增強多聞的防禦,還要看軍探進一步探到的軍情。畢竟,北冥從未真正進攻過多聞軍塞。而且兩個防禦點之間,有個軍力厚此薄彼的問題。」   
  九嬰拱手道:「大神使考慮得周到。」   
  公王怒帶著一點討好的口氣,對天宗道:「我還是傾向於北冥軍的主攻方向是桑河堡,這次與尹儉爭奪桑河堡的副守將之職,還望大神使在梵帝面前多多美言。」九嬰此時才明白,公王怒為何也出現在天宗府邸。   
  天宗笑道:「公王神使這是求戰心切啊,我一定會把你的本意轉奏梵帝!但是最後的任命,只能由他決定。」   
  公王怒拱手謝道:「只要大神使肯說幾句話,比我三番五次上奏要管用得多。」   
  天宗點點頭,轉而看著九嬰,讚道:「九嬰年紀輕輕,便已有神武境中期的修為,對戰事也很敏感,不知你是否願意到梵軍中擔任神使?」   
  以二十多歲的年齡當上神使,這在梵原史無前例,屬於無上殊榮。但九嬰自有一番考量,婉言謝絕道:「多謝大神使青睞,九嬰資歷尚淺,還想在外多歷練幾年,當我覺得自己夠資格當神使了,會親自來求大神使成全的。」   
  天宗更加讚許,道:「與你的修為進境相比,你的心境才真正難得啊。好,我不勉強你,但你記住,我天宗的府門永遠對你敞開!」   
  九嬰心中有一個迫切的想法,要為梵帝與玉西真搭一座橋,試一試談和停戰的可能。一旦成為神使,便要在固定的駐地處理每日的事務,行動反而不方便了。   
  酒過三巡,天宗一擊掌,從簾帳後走出幾個婀娜女子,或撫琴,或吹笛,或翩翩起舞。   
  這些女子的姿色均屬上乘,而才藝也超過羽裳幫的藝人,只是在表演中一顰一笑都含著無限的幽怨。梵原修真法重「清欲」,九嬰第一次在本土看見如此品級的歌舞女子,不禁訝然。   
  天宗見他面現現驚訝之色,笑道:「這是在與北冥交戰時,從大漠擄來的北冥女子,後來我將她們交給商人帶回清涼境,雇藝幫教習,可費了不少功夫!」在他眼裡,這些女子不過是戰利品。   
  九嬰見這些女子姿色非俗,心生感慨,自己在北冥這麼久,都未曾見到過這樣美貌的北冥女子,而天宗邸中一下便看見七八個,若不是擄掠了數千人,怎可能從中挑出如斯佳人?   
  公王怒隨口附和地稱讚了幾句,他心事重重,只想著桑河堡副守將的空缺。   
  正在賞曲聽樂之時,門外大搖大擺地走進一個人,身著神使服制,身上的真氣看起來比天宗還重。天宗介紹道:「這是名成神使,梵宮的虎賁衛左統領。」又對名成道:「公王神使你是認識的了,這位是九嬰。」   
  九嬰心道:「討債的正主兒來了!」拱手見禮。   
  名成是個直性子,虎眼一睜,直接發難道:「連虎賁衛都敢打!你倒是膽子不小啊!」   
  九嬰針鋒相對道:「我的膽子可沒有那幾個虎賁衛大,他們敢打在婆娑湖靜養的老神使!」   
  天宗聞言大驚,問道:「怎會結下如此過節?名成,此事你要設法瞞下,好好安撫那幾位手下。否則,傳到梵帝耳裡,該要雷霆大怒了!」   
  名成道:「梵帝此次傳他,必有要事。我還不想用這樣的事去煩他老人家,事情我已壓下了。」   
  天宗顯然鬆了口氣,向名成詢問細節。   
  名成述了前事,拍桌道:「我做事從來以大局為重,這事可以對梵帝壓下,卻不能不給我的手下一個說法。否則,這兵,我是沒法帶了。」   
  九嬰早料到來者不善,不緊不慢地道:「但憑神使吩咐!」   
  名成轉向天宗道:「大神使,你也知軍中以勇名鎮軍,以嚴法治軍。我手下在外有辱軍體,我已在營中責罰示戒。但九嬰不是梵軍中人,這樣隨意責打軍士,於士氣有損。名成在大神使邸中不敢造次,只請准與九嬰過上幾手,也好安得軍心。」   
  天宗向九嬰問道:「自己人較技,點到為止,切不可傷了和氣。你意下如何?」   
  九嬰笑道:「名成神使既要指教,在下奉陪就是!」對這樣的武人,讓步是沒有必要的,越讓步越會讓他看輕自己。   
  天宗叫一聲好,見九嬰身上並無片甲,便讓人取了一副神使的白金戰甲給他,兵刃則各用各的。九嬰原先血甲已合入體內,防力上暗撿一個便宜,他本意化解過節,也就悶不吭聲,照單全收。   
  眾人來到大神使邸後院,有十餘丈方圓,九嬰與名成隔數丈站定。   
  名成站定之後,道一聲「小心」,便發出一團罡氣。罡氣在半途便散去,九嬰知他是出招示意,一手凝起罡盾,表示已準備好了。名成喝一聲,兵刃揮動,罡氣在他的黃金戰斧上布成前寬後窄的巨刃,隨著他身法和招式大開大合,氣招充滿了半個後院。   
  九嬰讚一聲好,暗道這名成果然是經歷過戰陣的,他的戰斧雖然舞動在一個侷促空間,卻有在萬人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境的氣勢。   
  九嬰不願以強橫罡氣與名成硬拚,對方的路數本就剛硬之極,若以硬碰硬,雖不一定落敗,但必有一方會受傷。他展開身法,於名成戰斧的空隙中遊走。他的柔功先後受房燭、羅藍兒和潑律才的影響,造詣不凡,每每在間不容髮的危急時刻化險為夷。   
  雖說在武技上講究「剛則易折,盈則不久」,但名成的戰斧絲毫沒有減少力量,反而有加快之勢。   
  九嬰知道一味遊走,遲早是要傷在斧下的,只有找空隙發起了反攻。他使用的仍是弧月斬,本意是為了節省真氣,保持久鬥的體力。十七八個弧月斬先後發出,卻只有一兩個收回手中,名成戰斧的覆蓋範圍實在太大,幾乎所有的弧月斬都碰上了他的兵刃。弧月斬不斷擊上戰斧,名成的速度慢了下來,九嬰不敢怠慢,弧月斬仍是不斷發出。   
  戰斧重於一般的刀劍,本就不好控制,在九嬰密集的弧月斬攻擊下,名成終於被擊中。   
  弧月罡氣打在護體罡氣上,不能擊傷他,只能將他打疼。第一次被擊中,名成並不在意,這樣的攻擊對他幾乎沒有傷害。但是,弧月罡氣接二連三地擊中他,不禁使他惱怒。惱怒的情緒使名成的戰斧風聲更甚,也出現更多破綻,九嬰的攻擊頻繁得手。   
  名成突然慢了下來,幾個揮斧的動作也完全沒有威脅,空門大露,弧月斬紛紛打在他的白金戰甲上。九嬰正在納悶,卻見名成手中不停,頭頂已升起一個戰斧鬥士——他居然能在格鬥中直接蓄氣,凝出罡氣元神!梵帝貼身侍衛的統領,果然有其武技造指的獨到之處!   
  此時名成的位置正在場地中央,偌大一個後院頓感狹小了。天宗、公王怒二人站在院邊廊下觀戰,衣甲被戰斧鬥士的罡氣帶得獵獵作響。   
  九嬰根本沒想脫出神武一怒的殺戳範圍,祭起罡盾,向戰斧鬥士推去。一段時間以來苦練弧月斬,使他的出手快了許多,一盾未滅一盾又生,前前後後迭起十餘重盾浪。戰斧鬥士一發動,便撲入了盾浪之中,發出灼燒之聲。   
  罡盾被摧枯拉朽般破開,聲聲相連,如撕巨帛。九嬰只留了一小半真氣護住甲冑,其餘的真氣全部凝盾發出,此時他也看不清戰斧鬥士,眼前全是自己發出的罡盾。   
  名成的修為比一般的北冥千魔使要高上一大截,九嬰看到戰斧鬥士從他的盾浪中現了出來,來勢減了好多,以剩餘的真氣完全可以擋住。   
  就在此時,名成的罡氣元神突然加速,幾乎如同未受阻隔一般。「好傢伙!竟還藏了一手!」九嬰沒料到對手剛才也未盡全力,到現在居然還能加催真氣。   
  天宗和公王怒早看出九嬰只守不攻,必要吃虧,看到目前局面,受傷嘔血是在所難免的了。   
  九嬰只得搏上一搏,罡氣急轉,使出血龍涅磐的前半招。一個血紅的龍頭剛從九嬰頭頂浮現,名成的戰斧鬥士已怒吼劈到。   
  龍頭幾乎只能算是一個血紅的罡氣怪物,尚不及成形,名成的進攻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九嬰吃了過於托大的虧,幸好真氣儲備還夠,硬生生趨動血龍頭向戰斧鬥士撞去。   
  紅光四溢,龍頭被戰斧劈為無形,九嬰大吼一聲,罡氣佈滿白金戰甲,右胸被名成的罡氣元神黃金戰斧直接砍中。   
  所有的人,包括名成,都完全沒預料到結果會是這樣。自始至終,九嬰除了騷擾性的攻擊,一直未下重手,卻因為對名成實力的一點誤判,被神武一怒直接擊中。   
  白金戰甲承受不住重擊,迸碎開來,碎片四射,嵌入後院的圍牆廊柱。後院裡的草木、廊柱被熾熱甲片灼得發出木焦味。   
  九嬰身影原地不動,上身的衣衫只剩下焦黑的殘片。其餘三人都呆住了,他可是梵帝要召見的人,最好不要出什麼事。   
  「咳咳~~幸好有大神使所贈的白金護甲!」九嬰悶咳幾聲,說出話來,三人都吁出一口長氣。九嬰似無大礙,拱手道:「名成神使的功力遠遠超乎我的預料。」名成笑道:「若不是最後留了一分力,被你凝氣成形,戰甲被炸飛的還不知是誰呢?」   
  天宗搖搖頭,歎道:「出乎意料的不是名成的功力,而是九嬰的防禦力!居然能硬擋神武一怒!」公王怒笑道:「九嬰是專頂神武一怒的,在他沒進入神武境時就接下過我的。」   
  名成愕然。   
  九嬰剛才靜立不動,只是為了勻息靜氣,調息已畢,隨三人回到宴廳,天宗吩咐手下另取了一套外衫給九嬰穿上。   
  名成是典型的武人,與九嬰交過手後,立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幾杯過後,便開始稱兄道弟了。   
  北冥女子的歌舞,蠻腰輕扭,唱腔甜美,別有一番北冥女子異域野性之美。九嬰卻始終惦記進見之事,無心觀賞,問道:「大神使,我到底要何時才能見到梵帝?」   
  天宗道:「這幾日,前方軍情變得太快,梵帝確實騰不出空來。我會時時關注此事,一有時間便安排會面。」名成也道:「這幾天是另一個神使值班,過得三五天,我一見梵帝,便將你這事提出。」對名成的好意,九嬰只能心領,三五天他可等不住。   
  公王怒與名成見天色已晚,都起身告辭,九嬰便也隨之告退。   
  天宗留住九嬰,指指廳上兩名北冥舞女,道:「這兩名女子,送於九嬰罷!也好閒時解乏。」      
第三十二章 進見梵帝    
  那二名歌女正值豆蔻,身材玲瓏有致,是眾女中姿色最好的。九嬰張口剛要推辭,卻看見二女面現期待之色,眼波中隱隱有淒楚之光,心念一轉,拱手謝道:「多謝大神使美意,恭敬不如從命!」   
  天宗見九嬰照單全收,心下大悅,道:「少年英雄,好氣度!她們可都還是女孩,九嬰你就好好消受吧!」他結納之意極為明顯,公王怒雖心中妒忌,也不得不附和一番。兩名女子見九嬰收下自己,都走上前來,向九嬰伸出雙手,九嬰不知她們是為何意,以目光向天宗相詢。   
  天宗笑道:「伸出手去,她們這是認你為主人了。」   
  九嬰錯愕著伸出手去,兩名美女各捧起他一隻手,放在自己臉上磨娑數下,抬頭道:「影風、讀月從此侍奉主人,絕無二心。」二女的臉蛋柔滑,九嬰立時氣血一湧,硬忍住沒抽回手來,怕壞了她們的禮節。   
  ※       ※       ※   
  梅真兒等到半夜,好不容易等回九嬰,卻見他身後跟著兩個美貌女子,勃然大怒,背過身去,面向內壁,不理九嬰。   
  九嬰見她生氣,笑道:「影風,讀月,過來見過你們真正的主人。」   
  梅真兒一聽,忍不住轉過身來,問道:「上次帶回個馮儀兒,這次帶回來兩個,我倒要看看九哥這次是什麼理由。」   
  九嬰道:「這是天宗府邸內的兩個北冥女子,他送了與我。我想,你總有一天要回清涼境的,一來路上有個伴,二來我想托你到清涼境後,找機會將她們送回北冥。」   
  他此話一出,三個女子一齊出聲,梅真兒叫道:「我不回清涼境!」影風讀月二人則是相對飲泣。九嬰嚇了一跳,細想自己剛才這句話並沒有什麼不對,梅真兒不想回清涼境他是知道的,可沒想到送這兩個女子回北冥也想錯了。   
  於是他問道:「你二人難道不想回北冥?」   
  影風較讀月為大,含淚答道:「回主人的話,我們自小便在大神使邸長大。從剛懂事開始,別人便告訴我們:」你們是北冥人。『而十幾年來,我們卻從未看到過一粒大漠的沙子。七八歲時,我們隨商船到清涼境學習歌舞,三個月前才回到大神使邸。主人說要送我們回北冥,我們心中不願,可又不敢違拗,望主人恕罪!「她天生有一股嬌媚,說起身世來清淚漣漣,如梨花帶雨,更顯淒楚。梅真兒聽影風敘了身世,真是」我見猶憐,何況九哥「,早忘了和九嬰置氣,安慰道:」九哥原是一片好心,要去哪兒原是由你們決定的,不必如此傷心!「   
  九嬰歎道:「真兒你看,影風讀月二人看起來與梵原人有什麼區別嗎?他們只是受了戰亂之害,卻要一生為奴。影風,從今日起,你們便是自由之身,要留在梵原還是清涼境,我都會替你們安排。」   
  二女自小背景離鄉,舉目無親,自由只是一個奢望,想不到九嬰一句話,便脫去了她們戴了十餘年的桎梏。   
  二人感激萬分,雙雙跪下,九嬰忙向前相扶,她們卻持意不起,含淚稟道:「我二人蒙主人再世之恩,願一世相隨,浣衣奉茶,侍於左右。」   
  九嬰忙道:「不是我不願收留,只是我行蹤不定,現在又還是金剛密跡的弟子,帶著你二人,多有不便。」   
  梅真兒笑道:「這有何難?你在小佛城的朋友最多,大家湊些幣石,將兩位妹妹安頓下來,又不是什麼為難之事。」   
  二女聞言,頻頻點頭,道:「我二人在清涼境不只學了歌舞,針織女紅也會些,平日裡斷不會給主人添麻煩。」   
  梅真兒想了想,對九嬰道:「就讓她二人在小佛城開個織錦紡如何?」   
  九嬰大笑道:「這倒有意思,從來織繡等物都是從清涼境直接販來,現在可謂是梵原第一家啊。梵原目前需求不多,好在我們也不圖贏利,再有玄武劍閣的朋友保護,我也好放心了!多謝真兒!我是想不出這樣的主意的。」   
  眾人皆大歡喜,影風讀月十餘年來寄人籬下,今晚才得出牢籠。一是叫慣了,二是感九嬰之恩,始終對九嬰、梅真兒二人以主人相稱。梅真兒在清涼殿中本就是萬人之上,也不覺得有什麼,九嬰卻老大不適應這種叫法。   
  當晚,九嬰向虎賁衛多要了間營房,讓影風二人暫時住下。虎賁衛知他是大神使的座上賓,很快便騰出一間空房。他又用傳音珠通知尹喜,讓玄武劍閣派兩個御劍境劍師到梵城接人。   
  ※       ※       ※   
  梵城是軍城,梅真兒早呆得不耐煩,幸好有二女作伴,幾個女兒家說說笑笑,打發了許多寂寞時光。如此又過了兩天,九嬰實在呆不住了,數次求見天宗,天宗都說梵帝仍未有時間接見。   
  這日,九嬰又自天宗府上頹然而歸,梅真兒問道:「還是不行?你就那麼想見梵帝嗎?」   
  九嬰道:「我們在雪域王帳所聽到的事,只能和梵帝一人說。我看玉西真對這場戰爭也有些厭倦了,早一日讓梵帝得知,便早一日讓他心裡有個準備。也許,只要這二人幾句話化解恩怨,冥梵兩境從此便相安無事了。」   
  梅真兒咬咬嘴唇,下決心道:「我倒是有辦法,只是為難。」   
  九嬰急道:「有什麼方法就說出來啊,有為難之處,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會全力施為!」   
  梅真兒苦笑道:「也不要你赴湯蹈火,只要你牽腸掛肚就好了!」   
  九嬰隱隱約約猜出她的想法是什麼了,頓時默不作聲。   
  梅真兒道:「我本不想讓父王知道我在梵原,要不然必定很快便派人來接我。若是你一定要見梵帝,便將我在此的消息通報上去。」   
  見她點破,九嬰還是無話,他不想靠「出賣」梅真兒來獲得進見的機會。「我是不是對真兒不捨了?或只是不願借她之力來完成心願?」   
  梅真兒見九嬰為難,心頭湧起暖意,心道:「他畢竟是不捨得我,就算有緣無份,我也認了。」於是開口道:「見了梵帝之後,我便說要去金剛密跡。密跡島的幾位師長和我父王都很熟,由他們帶我回清涼境,料想梵帝不會不放心。反正,你回密跡後。也不好相見了,於我並無區別。」心中想九嬰回島後有葉兒相伴,自己怎麼可能呆得下去。   
  九嬰權衡再三,決定按真兒的想法行事。   
  天宗接到清涼境公主在梵城的消息,大為震驚。   
  由海皇靈珠之爭,可以看出清涼境在另兩個修真界是何等重要,對清涼境公主自然不能怠慢。更何況,這公主與九嬰在一起,這樣的關係必然非同尋常,若能稍加利用,對梵原戰局的影響會遠遠超過海皇靈珠。當日,他便將九嬰四人接到邸中,確認了梅真兒的公主身份,立馬報入宮中。   
  九嬰雖在王帳城就知道了梅真兒的身份,但一直將她當朋友對待,此次在梵城才真正感覺到這位清涼境公主的影響力。   
  梵帝接到通報,將所有軍情事務先擱在一邊,當晚便接見了九嬰和梅真兒。   
  梵宮是土石所造,較一般梵原建築精緻些,與王帳城的風格有些相似,只是王帳城並無屋頂,而梵宮有。宮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沒有雪域王帳的幽靜清冷。   
  梵帝句極的修為在鼎盛之時,面貌宛如中年,但頭髮卻根根雪白,氣度雍容,身上騰起的氤氳真氣超過任何一個九嬰見過的同級修真者。   
  因為梅真兒的公主身份,梵帝句極揮手讓左右退下,先詢問了梅真兒到梵城的來龍去脈。在聽梅真兒敘述時,他不時地看看九嬰。雖然梅真兒盡量將這段經歷說得平淡,梵帝句極還是感覺到了這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接著便是九嬰報告了北冥軍情和所見所聞。句極前幾日召他的本意,是驚異於一個年輕的密跡弟子竟能探清海皇靈珠的下落,只是勉勵之意。但九嬰對北冥情況的深入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軍探的事說完,九嬰道:「要在與北冥的對抗中站住腳,梵軍至關重要。而據我所見所聞,現在的梵軍軍紀實在堪憂!」   
  句極並不很重視,道:「水清則無魚,這種情況我早已知道。他們在小節上有些不當,保衛梵原的關鍵時候絕不會畏畏縮縮。九嬰你所看到的,或許也只是個別。」   
  九嬰也無心在軍紀的話題上與句極爭辨,道:「還有一事要稟明梵帝,我和真兒在王帳城見到了玉西真。」   
  句極霍地站起身來,臉上變色,道:「細細說來!」   
  九嬰將前事說了一遍,道:「此事關係千年前的恩怨,我怕常人不能理解,因此一直未與外人提及。此次著急求見,也正是為了這事。」   
  句極一邊聽九嬰敘說,緩步走到窗邊,背手而立,歎道:「一千年了,我都快忘了這些事了。如今聽你說起,仿如隔世!」他平時在眾人面前都是以威嚴的聲音說話,此時觸動心事,聲音便顯得無比蒼老與疲憊。   
  他摘下窗前池中一個蓮蓬,道:「她是白蓮合體,最喜歡的便是蓮花。」思緒飛回他當梵帝前的那段日子,黯然神傷,轉頭道:「罷了,這些事提來何益?如今冥梵百年戰亂不斷,她已不再是千年前的她了。」   
  梅真兒道:「我看西真姐姐是因為當年的事,心中還有怨恨。流血千里也並不是她心中所願,其中或許還有一些轉機。」   
  句極疲憊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亮光。若能以和談方式解決冥梵爭端,對他來說,是夢寐以求之事。九嬰知道的事太多,這點他心裡也些不爽,但是若能以九嬰在冥梵首領之間搭起一個對話通道,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他綜觀九嬰的能力和性格,權衡眼前態勢,終於下定決心,要開誠佈公地籠絡這個年輕人。   
  梅真兒趁勢說道:「九哥急於見您,也是因為看出這段千年恩怨還有化解的機會。」   
  句極歎道:「這是我年輕時的糊塗事,你父王必也知道。我那時一而再,再而三地耐不住寂寞,與一個女子相會。現在想起,完全是年輕時血氣方剛,我心中其實並不愛她。到第三次上,西真發怒了,我知道她不會再原諒我,便下了決心,與那女子斷絕往來。」   
  九嬰和梅真兒已在玉西真那兒聽過這個故事,此時從句極口裡而出,又有些不同。能將偷情這樣的私事說出來,可見句極對二人已是毫無防範——九嬰畢竟是千年以來唯一與玉西真交談過的梵原人。   
  「過了一些日子,我想她的氣該消了,便去找她,發現她竟在修魔。我當時大驚之餘,也無比絕望,遂將西真軟禁。我剛剛繼位,國中無後,立時有些閒言碎語傳進我耳中。不久後,我索性將先前那女子納入宮中。」   
  「我那時是真的絕望,心底也有一些自私。才剛登上梵帝之位,在梵原還有許多未了之事,此時西真修魔的消息若傳出,我根基未穩,滿腔報付便要付之東流。想不到一念之差,我這一生都在為這個錯誤煎熬。」   
  「那時,梵原還未與清涼境接觸,其實清涼境的修真法,和梵原當時所謂的修魔法並無區別。但那畢竟是兩種修真途徑!我沒有想到,西真能從修魔法中脫出,那需要多大的毅力啊?當時,她殺了那女子。我一時盛怒,將她逐到巨嶺以北。當年為了情愛之事鑄下大錯,我在這方面心力交瘁,一直未再娶。沒想到,她在北冥很快建起國來。在初聞她收服當地土著和遊方修真者時,我本還有力制止的,但是我對她深懷愧疚,也就隨她去了。後來,冥梵一直相安無事,直至二百年前,北冥發動了第一場戰爭。」   
  句極能坦言相告,足見他期待和平的誠意,九嬰對他的看法略略改善了一些,問道:「此戰因您與玉西真的恩怨而起,是否能在二人之間化解呢?」   
  句極笑道:「以我的位置,本可以不說這麼多。正是因為剛才聽你所述,玉西真似乎也想罷戰,看到一點化解恩怨的契機。」九嬰會意地點點頭。   
  句極眉頭微皺,道:「但是現在,北冥諸將都是尾大不掉,突然宣佈停戰,也許停的只是我和玉西真二人的戰爭…非常感謝你帶回來的消息,此事我會時刻放在心裡,總有想出一個妥善辦法的時候。」   
  說著,便從帳中錦盒裡取出一枚玄冰戒指,交與九嬰,道:「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與玉西真多對話。她給了你玉牌,我也給你一個冰戒,梵宮你可隨時出入,避免以後再出現見不到我的情況。此戰若能就此化解,那真是千萬人的福緣啊!」   
  九嬰二人見諸事都已說明,便要告退,句極道:「真兒,你父王不知你私自離開,必定心急如焚。你在梵城留幾日,我讓軍士護送你到北度口,從那裡回清涼境。」   
  梅真兒心中大急,強作鎮定道:「句伯伯不必擔心,你讓人給我父王捎個信就好了。這次出來,我還要和九嬰去密跡島上看望大鬍子叔叔和火公長老,到時候由他們安排我回清涼境之事就可以了。」   
  句極看看九嬰,道:「你好像已有甲冑合體,年紀輕輕,修為不淺,福緣更不淺!有你陪著真兒,我也放心。」   
  九嬰拱手謝恩,句極又道:「你所說的北冥軍動向一事,天宗雖說得不錯,要看進一步的軍探回報。但我想,還是小心為上,在多聞與桑河堡間建一個臨時軍寨,無論主戰事在哪一邊發生,都可以節省一半的時間。雖然單挑戰頭幾天兩地的兵力都有削弱,但卻不會釀成大的破城之災。」   
  又囑咐九嬰道:「那枚玄冰軍戒是特賜的神使冰戒,眾軍一看便知。你回一趟密跡,將真兒之事托付後,就立即趕往多聞。聽你一說,我對邊境的戰事也有些擔心。事有輕重緩急,和談之事要從長計議,這邊境戰事卻是燃眉之急。」   
  二人辭出梵宮,句極立馬著人辦理臨時軍寨,並知會清涼王真兒之事。玄武劍閣弟子早已將影風、讀月接到小佛城,九嬰在梵城諸事已了,向天宗和名成辭行。此時,桑河堡副守將之職已定為尹儉,公王怒不日便趕往多聞赴任。   
  九嬰攜梅真兒往金剛密跡趕去,半路上便以傳音珠聯繫尹喜,詢問安置影風、讀月的情況。尹喜在傳音珠那邊叫道:「九哥,纓閣主讓我謝謝你!因為有影風、讀月二位美女妹妹,玄武劍鋪的生意比以前好了不止一倍!」   
  九嬰對梅真兒笑道:「看來尹喜在女孩面前還是顧及形像的,不再調他那酸文了!」   
  梅真兒嗔道:「我和藍兒姐姐什麼地方不如影風、讀月了,尹喜哥哥在我們面前就滿口胡言的?」   
  九嬰笑道:「那怎會一樣?藍兒是野凌的女友,你又是我的。朋友,他哪敢動歪腦筋?」      
第三十三章 鳳鳴九天    
  一路上,梅真兒找盡藉口,走走停停,只想遲一些到密跡島。九嬰不願傷真兒的心,日間御劍,晚間歇息。纓傑所贈的極品玄冰他還帶在身上,便利用晚間時間,就地開始煉製一副新甲。梅真兒第一次見人親手煉甲,鬧著也要一副。   
  九嬰怎會不允,當即量了梅真兒腰身各圍,為她先造好一個甲樣。她的修為較低,玄冰甲要輕薄些,為了保持韌度,剩下的材料要到密跡島上再合煉。梅真兒每天便想些圖樣,要九嬰煉些花飾在戰甲上。九嬰煉甲,從來都是以實用為主,有些不習慣清涼境的思維方式,但一路下來,煉甲的功夫卻精純了不少。   
  梵原大平原美麗的溪林景觀,並沒有使梅真兒的心情好起來。越接近金剛密跡,她的心思便越重,話也少多了。她直恨不得梵原再廣闊上千倍百倍,挽著九嬰的胳膊,永遠這樣飛個不停。   
  金剛密跡還是到了,飛到島上,恰逢下午堂課時間。正值夏末,草木靈氣旺盛,海上涼風習習,也不覺炎熱。九嬰帶著葉兒御劍繞過堂課地點,以免打擾新弟子聽講,二人徑直往火公的戰神閣而去。還未落地,遠遠便看見火公與陸須、禺比在閣中煮茶圍坐。   
  三人之中,梅真兒只記得送她仙帶小鹿的大鬍子叔叔,叫一聲「陸叔叔」,便在他身邊坐下。火公等人驚喜回頭,九嬰已收劍立在門外。   
  眾人敘了些閒話,問了清涼王近年情況,梅真兒性格活潑,言語大方,火公等人都極為喜歡。   
  禺比一眼便看出九嬰的血甲不見了,少不得扯到甲胃合體的事上,興奮之餘,也不顧眾人,一把拖上九嬰便向他的煉房而去。陸須和火公知他師徒二人性情,談起煉器來沒完沒了,便向真兒問起北冥之行的細況。   
  梅真兒將近來所經之事簡述一遍,擔心道:「九哥的修真又有進境,甲冑也已合體。按理說,我該替他高興,可是我卻替他擔心。他身上煞氣太重,有時似乎控制不了自己。」   
  火公皺眉道:「他平時是個自控能力很強的人,卻無法控制殺氣。當是血神咒的原因,血神力既使他的修真進境快於常人,又使他體內隱患難以根除。更兼他自三年前與鐵冰河一戰後,心情一直抑鬱,使得體內隱患加重。照此下去,不但對修真無益,恐怕性情都要大變…這樣也好,問題都暴露出來了。」   
  梅真兒急道:「火伯伯,依你說,便要如何解救。」事關九嬰的性情與性命,她焦急之情盡露無遺。   
  陸須剛才聽了梅真兒敘述,又看她如此反應,瞧出二人關係非比尋常,插口道:「真兒,你是不是喜歡九嬰?」   
  梅真兒面帶愁容,臉上嬌紅,抿著嘴,半天才擠出一個「嗯」。她在外從不諱言自己喜歡九嬰,到了密跡島上,覺得葉兒就在左近,有些難以啟齒。   
  火公細問了她與九嬰的感情,才知九嬰對葉兒情緣難了,歎道:「兒女情長,想不到九嬰抑鬱至此!自葉兒死後,他的修真仍在急進,卻又強壓悲傷,心中鬱結已久,肯定是有害無益了。這個劫若不幫他渡過,遲早要害了他。」   
  梅真兒奇道:「火伯伯,你說什麼?葉兒姐姐已死?」   
  火公隨即將前事相告,梅真兒心中且喜且悲,心道「葉兒姐姐居然並不在人世,那我與他也不一定有緣無份」,轉念又想「葉兒姐姐已離去數年,九哥仍對她衷情如初,我又怎能替得了她?」   
  火公、陸須哪知這小女孩心中念頭纏雜,只看她神情有些疲憊,便安排她住入尹喜與野凌空出的木屋。梅真兒連日行途勞頓,很快在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   
  九嬰和禺比聊得興起,忘了時辰,待回到戰神閣,梅真兒早已去歇息,便到書閣中窩了一夜。   
  這一夜睡得並不好,血神力融體之後,九嬰在入睡後時常覺得氣血無法平靜,要時時以真氣遊走體內,以壓制潛伏的殺意。而這種情況越來越難以控制,他運息了一個多時辰,才勉強睡著。   
  次日拂曉,九嬰醒來,感覺體內血氣疾走,心神不寧,他知自己最近內息一直不穩,早就想向火公求詢,推開木門,要向戰神閣飛去。   
  門甫一推開,一股冰冷殺氣自空中貫頂直下,九嬰立時凝立不動。半空中傳下的罡氣極其沉重,即使在玉西真的王帳,他也未感受到如此壓力。   
  九嬰不敢抬頭,眼睛的餘光已經掃過四周,草叢裡,灌木中,到處有殷紅血跡,不禁大駭。他昨晚在書閣中睡了一夜,卻完全不知門外已發生了這樣的慘劇。雖在睡夢中,九嬰的感知還是極其靈敏,在書閣附近斃殺數人而不讓他察覺,兇手功力之高,必是匪夷所思。想到這裡,他頭皮一陣發麻。此時無形壓力越來越重,九嬰已確定頭頂上方有人,雙手不動,暗暗聚氣,一面向書閣旁的空地緩步走去。   
  半空中傳來一個陰冷冷的男子聲音:「九嬰,你抬頭看看!」   
  九嬰聞言仰頭望去,只見一人黑衣裹體,袍角隨風而蕩,御劍懸在半空,一手提著個無知覺的女子。那女子長衫飄飄,手中還纏著半截絲帶,正是梅真兒。   
  九嬰又驚又怒,道:「你把她放下!」仍是書閣,仍是身邊的女子,仍是被敵人控在手中,唯一變了的是,這次他只能孤力奮戰。   
  黑衣人冷冷道:「我還道現今名揚天下的九嬰是何等人物,誰知不過如此,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九嬰斥道:「以柔弱女子相脅,閣下也不算什麼好漢!」他知對手強橫,舉手間便能制梅真兒於死地,先使出激將法,讓真兒脫離掌握。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冷哼一聲,隨手便將梅真兒向他拋下,道:「憑你這種角色,也需要我用到人質嗎?」   
  九嬰搶步接住梅真兒,見她雙目緊閉,身體尚溫,脈搏還有些跳動,放下一小半心來。   
  當即對那人喝問:「你是誰?你能潛入密跡島,卻不一定能活著出去。」事已至此,他只能和敵人拖延時間,一來調息自己體內真氣,二來想拖到火公等人發覺。   
  黑衣人見他抱著梅真兒,一面說話,一面繼續向空地走去,冷笑道:「憑你也配問我的名字?火公之流已經自身難保,你就先想想自己吧!」全身輕輕一緊,罩向九嬰的無形罡氣又加重幾分。   
  九嬰聞言大驚,他向空地移動,本意是為了將敵人引離書閣,但在空中的罡氣壓力之下,竟是步履艱難,每邁一步都必須運氣相抗。以敵手這等驚世駭俗的功力,那人所說火公等人陷入困境的話,他已信了一半。   
  那黑衣人不再說話,雙手環成球狀,罡氣凝成一抱。九嬰頭頂壓力剛一去,便看到敵人手中罡氣已化作碩大一隻白色鳳鳥,羽翼戟張,在空中盤旋幾圈,清鳴一聲撲下。那鳳形展翼達三丈有餘,還未撲到,勁風已貫滿方圓十丈,身周長草向四面貼地伏倒,聲勢駭人。他將梅真兒放在地上,長嘯一聲,真氣運轉已久,雙手作擎天之勢,二丈來高的龍角甲士自體內昂然升起,一出手便是神武一怒的巨招。   
  對手的鳳鳥來勢磅礡,與龍角甲士撞上,鳳鳴怒吼齊發,天地變色。九嬰連催內勁,龍角甲士挺劍抵住白鳳,那人冷哼一聲,白鳳推著龍角甲士一寸寸向九嬰壓來。九嬰全力相持,幾盡虛脫,而敵人顯然留有餘力。   
  九嬰知道,敵人未盡全力,只是在考量自己的修為,力盡之時,便是以白鳳罡氣下殺手之時。斗大汗珠自他頭頂流下,再相持一陣,鳳鳥突然發力向前一頂,神武一怒已是強弩之末,慘嘯一聲,散為無形。   
  九嬰只見一片鳳鳥白光鋪天蓋地罩來,轟地一聲,他衣裳盡碎,如中雷擊,倒在地上。   
  他憑著合體血甲護體,內臟不傷,胸前肌膚卻防護不住,鮮血迸出。身邊的梅真兒突然嚶嚀一聲,似乎醒了過來,九嬰聞聲鼓舞,真氣再度驟長,凝出一個血盾,盾上浮著他受擊後流出的鮮血珠粒,紅光四射,血珠滲入罡氣中,罡盾血絲遍佈。白鳳只是盤旋,並不忙著出擊,黑衣人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本事?」   
  梅真兒睜開眼睛,看見週遭情景,大驚失聲。九嬰全神戒備,白鳳盤旋數周,便向血盾啄一下,隱隱有金石之聲。   
  鳳鳥每啄一下,九嬰便要大吼,調動全身真氣與之相抗,擋得幾下之後,他已精疲力竭。此次的對手與玉西真一樣,實在太過強悍。梅真兒看九嬰眼中充血,而鳳鳥卻只是漫不經心地進攻,知道無論如何也難逃此劫。她對黑衣人道:「我們本就逃不出你的手心,你停停手,讓我和九哥說幾句話吧。」   
  那黑衣人得意地笑道:「好,清涼境公主出口求我,就給個面子!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我此生最愛看的,便是生死訣別。痛痛快快地殺了你們,那還有何趣味?」他的白鳳罡氣不散,在二人身周懸浮。   
  九嬰見白鳳不再進擊,真氣散去,跌坐在梅真兒懷中。梅真兒撫著他的額頭,擦去血水汗珠,柔聲道:「九哥,你可還記得在王帳城我對你說的話?」九嬰無力地點點頭,梅真兒又道:「但願此刻便是永遠。如今,我還是想說這一句。沒有你在身邊,我一生總是缺憾,倒不如像現在這樣,也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九嬰道:「不,我不認命。真兒,今天我們一定還會熬過去,以後我們還在一起,絕不分開。」他於生死關頭,終於承認了對真兒的感情。   
  梅真兒淚流滿面,道:「九哥,你為何不早對我說這話,早說一天,我們都可以少一天的煎熬。但是,臨死前能聽到你這句話,我也甘心了!」   
  黑衣人笑道:「果然纏綿!話已說完,受死吧!」鳳鳥衝上半空,鳴聲大盛,向二人頭頂疾衝而下。   
  九嬰猛地將真兒推開,掙扎著站起身來,對天怒吼:「血龍涅磐!」四丈血紅龍形撲出,龍身上牽絲帶縷——他真氣不繼,罡氣無法盡凝,是以龍形不純。黑衣人讚一聲「難得」   
  ,手掌輕推,白鳳血龍纏在一起。   
  血龍雖殘,卻不減凶狠,張口噬鳳,白鳳翼撲喙啄,輕靈異常。九嬰剛才以血盾擋鳳啄,都要全力全神防禦,此時以血龍與鳳鳥相攻,哪還能堅持,一條不成形的血龍漸漸地氣散形消。體內再提不起一口真氣,九嬰長歎一聲,心如死灰。   
  梅真兒站起身來,將頭埋入九嬰懷中,輕輕喚聲「九哥」。九嬰低頭,與真兒相視慘然一笑,對黑衣人道:「動手吧!」   
  黑衣人雙掌一翻,白鳳化為罡球,單將九嬰裹在當中,升於半空。九嬰身處罡球之中,從八方球壁上傳來吸力,體內血神真氣被緩緩吸出。他已說不出話來,只能任憑擺佈,正當他血氣大失,就要暈眩過去時,罡球四壁又再將真氣輸回,如此反覆。一入一出,九嬰便如刮骨洗髓一般難受。   
  開始時,他下意識地抱緊身子,如胎兒在母親腹中的姿勢一般。經過血氣的幾次出入,九嬰連抱緊身子的力氣都已沒有,四肢無力地舒展開來。   
  梅真兒在地面上只看到九嬰懸在半空,紅色血氣形成脈管,與罡氣球壁相接。她不會御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九嬰痛苦掙扎。   
  九嬰的眼裡,四週一片漆黑,天空、地面、書閣、敵人、真兒,他想看到的東西全都已經消失。天宇間一片死寂,前方慢慢地現出一絲亮光,光中隱約傳來聲音,似是有人在說話,但說話的人離他太遠,如在天際。   
  「是誰?我死了嗎?」他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在心裡喊道。   
  「你又是誰?。又是誰。是誰?」那聲音如空谷傳音,越來越近。   
  「我叫九嬰。」那聲音竟能聽到自己的聲音,若不是死了,怎會有這種感覺?九嬰身上的痛楚已感覺不到,只覺得身體不斷向那聲音飄去。   
  「你因何而來,又因何而去?」那聲音緩慢而空遠,帶著慈祥之氣。   
  九嬰沉默了,他不知該如何回答老人的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答道:「我因愛而來,因恨而去。」他想到母親捨麗生育了他,因此是因愛而來,而此時死在敵人手中,正是因恨而去。   
  遙遠的聲音傳來:「你因愛而生於世,因仇恨而離世,此生來去,空無一物!你在這世上,也不必再牽掛什麼了?」   
  那聲音如三月暖風,九嬰神志迷糊,答道:「不!在這世上,讓我掛念的人太多太多,真兒、樓甲師父、密跡的師長、尹喜、野凌、羅藍兒。」   
  那聲音問道:「若是給你一個重生的機會,你會做些什麼?」   
  九嬰悲然道:「我還能重生嗎?。若是真有那樣的機會,我會對他們好。真兒喜歡我,我也喜歡真兒,可是我對她一直不好…」   
  「樓甲師父養育我長大,我卻沒有好好孝敬過他。密跡的老師們,他們教我修真,可是這幾年,我不求上進,一直都辜負了他們的期望。還有尹喜他們幾個,我從來就沒有好好關心過他們!」   
  「我死得不甘心,我想把梵原和北冥變成和平淨世,這個想法才剛剛開始。」他已無力說話,與這聲音對談時卻不費一絲力氣,心裡想什麼,便自然而然化作聲音。   
  那聲音喝斥道:「重生!你已經得到太多的重生機會!公王怒、鐵冰河、北冥惡戰、玉西真,無論是哪一次,都足以讓你死去。可是你並沒有珍惜機會,你現在的樣子對不起所有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   
  如雷貫耳,那聲音對九嬰的瞭解甚至超過了他自己,九嬰的神志在逐漸地清明,幾年來發生的事在腦中閃過。   
  尹喜、野凌和羅藍兒的笑臉,是那樣的溫暖人心,可是再也看不到他們了!師父樓甲的斷臂、佝僂的身影,火公、禺比、陸須幾位老師殷切的目光,這一切他只能辜負了!大漠烽煙、鐵騎縱橫,殺戮還在繼續,可是他也只能拋下!   
  那是什麼。是梅真兒的哀怨目光,他曾經那樣殘忍地將葉兒的死和自己的痛苦,無情地都壓在這個女孩身上?   
  那聲音似乎已來到九嬰的耳邊,喝道:「往事已矣!不必留戀!」   
  一股大力,將九嬰向下拉去,如飄落的斷羽,終歸要埋入塵土。   
  他流淚了,無論面對多麼強橫的敵人,他都沒流過淚,但是,心懷懺悔,永遠離開那些無法放下的牽掛,九嬰流下了眼淚。   
  「我一直想讓天下充滿愛,卻不知如何去愛自己。」      
第三十四章 多聞軍塞    
  九嬰終於落到了實地,胸口上一股暖流傳入,他醒了過來。迎面是真兒急切的目光,火公、三位堂主站在她身邊,周圍還有一群密跡弟子。   
  九嬰有氣無力地問道:「我們這是到了哪兒?」   
  梅真兒笑厴帶淚,道:「你不知這世上還有個鬼界的嗎?」   
  眾人開懷大笑,將九嬰帶回戰神閣。   
  九嬰又再躺了一會兒,聞到火公沏茶的茶香,終於清醒過來。火公等人這才說起黑衣人的前因後果。梅真兒扶他坐起,眼中關愛無限,她也不明就裡,和九嬰一起聽火公解說。   
  原來,自昨晚聽梅真兒說起九嬰無法控制殺氣,火公心中的擔憂終於變為現實。他深知,這個問題若不早早解決,必然會影響九嬰的修真,甚至隨時可能走火入魔,有性命之虞。   
  梅真兒安頓睡下之後,他和陸須商量至深夜,認為此事宜早不宜遲。九嬰身上的隱患,根源在於血神力的強行融合,病引卻在葉兒之死的打擊。若是按一般的運功導引,可治癒其一,不能治癒其二。   
  二人邀禺比、房燭定下計來,選擇從拂曉到清晨的這段時間——萬物新生之時,正是修真者軀體毛孔隙最舒展之時,利於九嬰的「重生」。他們先在九嬰初醒,不及思考之時,造成密跡島遭受劫難的假像,以梅真兒作為藥引。   
  藥引以純為上,自然也不能讓梅真兒知道內情。待九嬰陷入迷局,全身真氣調動,火公以超出他十倍的功力,將他的體能耗盡,並使他體內包含血神力的真氣衰竭,進入半死的狀態。   
  以罡球將九嬰提上半空,便是開始對他的真氣內息進行調和的關鍵時刻。九嬰體內血氣經火公絲縷拔出,運功化純後再行輸回他體內。同時,以通靈境的「聽神傳音」功法當頭棒喝,點醒九嬰。   
  九嬰這才恍然大悟,對火公等人一拜到地,道:「謝謝師長再造之恩!」   
  火公拈鬚而笑,道:「最該謝的是真兒,若不是她告知我們你的情況,若不是有她這副最好的藥引,我們也無從下手啊!」   
  九嬰轉對梅真兒一揖,道:「多謝真兒妹妹!」   
  梅真兒嗔道:「我可不當妹妹,你換個法兒謝我吧!」   
  九嬰此時經歷生死,性情一消往日抑鬱之氣,回復當年純真性情,拱手道:「真兒若不嫌棄,九嬰願以身相許!」   
  梅真兒沒料到短短幾個時辰,九嬰性情竟然大變,又喜又羞,罵一聲「誰要你以身相許」,躲到陸須背後去了。   
  火公等人見他恢復開朗性情,知道「重生」成功,都放下心來。   
  接下來的二三日,九嬰都在戰神閣中調養,有火公等人相助,他的體力和真氣很快便恢復如初,並且更加精純。   
  至此,對九嬰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修真瓶頸——角龍龍元的真正合體以及此次純化血神力的再造,都是在火公的幫助下,於戰神閣中完成。   
  在葉兒的墓地前,梅真兒和九嬰坐了一整天,他們祭掃了葉兒的墳地,陪葉兒說了一天的話。「葉兒,我還有許多事要做。一有時間,我會和真兒一起來看你的!」葉兒永遠在九嬰的回憶中,但不會再是他心頭的陰霾。   
  梅真兒和九嬰到達密跡島的第三天早晨,又登上了前往梵原邊境的旅程。九嬰戀戀不捨地離開密跡島,他首先決定去多聞軍塞,由於對北冥這次屯兵邊境的疑慮,九嬰一直不敢肯定這次冥軍進犯的主攻方向。   
  梅真兒自然是不肯回清涼境的,只托火公捎信到清涼殿,以實情相告。在密跡的後面兩天,九嬰又找了些薔薇花葉和仙帶小鹿的茸角,趁著趕路的間隙,為自己和梅真兒造好了兩副新甲。他的甲還是殷紅如血,而梅真兒那副煉入的薔薇花葉較少,呈若隱若現的水紅。   
  他有時連續趕路,在休息時也很少睡,只顧趕製新甲。梅真兒心疼道:「我沒有好甲,盡可以到劍鋪裡去買,你不要這樣辛苦!」   
  九嬰答道:「劍鋪裡的甲穿在你身上,我不放心。還是要自己做得才好。」   
  這次同行又不同於往次,九嬰不再掩蓋心中對真兒的愛意,二人情意綿綿,數天的行程一晃而過,很快就到過了多聞軍塞。   
  在數百年前,多聞還是清涼境到大陸的唯一港口,往來商旅盛極一時,這裡不但是三地商貨的集散、交易中心,也是各界信息交流的場所,「多聞」之名便是由此而來。自二百年前冥梵戰爭開始,梵原另辟了北度口作為商港,北冥則建造了黑皮圈商港,多聞才成為純粹的軍塞。   
  雖然到了多聞,九嬰最想見到的是野凌,四處亂找總不是辦法,於是首先到了公王怒的營地。在城裡行走時,他和梅真兒發現全城都籠罩在備戰的氣氛之中,僅有的幾家商舖也都關門歇業。   
  公王怒對二人的來訪並不意外,顯然已得到了梵城方面的消息。雙方寒暄幾句,就席坐下。公王怒笑道:「九嬰這次來,身份可大不相同了,二十幾歲便當上神使,這在梵原可是史無前例的。」   
  九嬰應道:「只不過是虛職而已,保衛梵原靠得還是會領兵打仗的神使,九嬰不過一介勇夫。」   
  公王怒笑道「過謙」,又說道:「正好,一會兒你的三個密跡同門都要到這兒來。」話音未落,門外已走進三人。   
  「九嬰,真兒!」野凌和羅藍兒沒想到九嬰來得這麼快,都是喜出望外。公王孫站在一邊,只是對九嬰笑笑,打個招呼。   
  眾人坐下,九嬰心繫多聞塞前的冥軍情況,馬上進入正題。野凌和羅藍兒隨軍巡城,對情況最為瞭解,野凌興奮道:「這次北冥軍似乎是要大舉進攻多聞了,前面的軍營據判斷有五千人左右。我可是來對地方了,應該可以大幹一場。」   
  羅藍兒白他一眼,道:「就你這麼興奮!城裡的守軍只有八百人,加上隨軍抗冥的修真者,不過千餘人之數。」   
  公王怒對羅藍兒擺手道:「不必擔心。在平原軍陣對仗,每個梵軍都可以一敵二三,我軍固守城池,對方沒有十倍之眾,也不是那麼容易破城的。再者,這些屯軍可能只是疑兵,桑河那邊戰事一發,他們就會馳援桑河的。」   
  九嬰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公王神使可做了些準備?」   
  公王怒道:「野凌他們這樣日夜輪值巡城的有二百來人,剩下的人,包括犬子在內,都在緊急加固城防。九嬰若是不放心,到城上走走如何?」   
  梅真兒拍手道:「好啊!」她在營中坐得氣悶,眾人說來說去都是些行軍打仗的事,早就想出去走走。   
  眾人來到城頭,從城牆向塞前戈壁看去,遠遠已能看到北冥的土石軍寨,九嬰沒料到冥軍已如此迫近,心頭緊了一下。   
  他向公王怒問道:「我在北冥時,見冥寨中都有箭手的垛口,冥軍對弓矢極為重視。在梵軍中,為何不使用弩箭?」   
  九嬰的神使身份是梵帝親賜,極為特殊,公王怒不好不答,道:「如今北冥弓弩都以鐵胎製成,弓弦則使用獸筋。正因為弓弦的取材大違梵原的修真宗旨,是以梵軍一直未採用。   
  就之前的戰事而言,我軍的罡氣波射程較北冥的硬弓遠些,卻不及硬弩。但硬弩的上箭不及硬弓快,挾帶也較不方便,因此北冥騎兵配得都是硬弓。罡氣波與硬弓的對抗已持續二百年,在這點上我軍並沒有吃過虧。「   
  這問題應該是眾所周知的,公王怒的臉上多少帶著些不屑,九嬰只當沒有看見,他必須盡快地熟悉戰場知識。   
  他又問道:「對面屯駐的冥軍,人數有多少?首將是誰?」   
  公王怒道:「領軍的是北冥大魔將維絕,按大魔將的統兵制度,營中應是五千人。」   
  九嬰皺起眉頭,道:「應是五千?若判斷錯誤,豈不是會影響整個戰局?前方的軍探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嗎?」   
  他這話隱隱有指責公王怒的意思,公王怒心中不爽,嘴上答道:「在這樣兩軍對壘的時候,軍探發揮不了多大用處的。」言下之意,是不必為了十拿九穩的判斷而派出軍探冒險。   
  巨嶺以北的地勢平坦之極,是以軍探無法隱蔽,不能太過接近敵營。   
  九嬰心中始終還是不放心,他到多聞來,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搞清多聞的冥軍情況,自見公王怒以來,並沒有一句有價值的信息。想到這裡,他環顧眾人道:「我去冥營裡轉轉。」   
  公王怒大驚道:「闖營可不是鬧著玩的!」野凌等人也是相顧駭然。   
  九嬰不理公王怒,轉對梅真兒和野凌等人道:「野凌,為我擂鼓助威,我去去就來。人多了不方便,就我一個人去看看好了。」野凌等人隨即醒悟,擂鼓是要擾亂冥人視聽。見九嬰並非一時衝動,而是有備而往,野凌也就不再勸阻。   
  公王怒道:「你在營邊看看便罷了,千萬小心!」   
  九嬰答應一聲,御劍向城腳落去。軍塞的城牆高逾十餘丈,他御劍的升空高度最多十丈,但往下落是沒問題的。   
  他離開城牆數十丈,耳聽得城頭上鼓點已起,心中暗笑:野凌從未幹過這事,鼓點敲得一點節奏都沒有。   
  他曾出入維絕與胥將的大魔將軍營,對主營與副營的佈局都瞭如指掌。北冥人在平時駐紮與對陣時的營盤佈局並無太大區別,九嬰在向冥營靠近時,心中已盤算好了探營的路線。   
  這次探營,並不像野凌他們想像的那樣淺嘗則止,他準備大致估算出營中宿帳的數目,借此判斷確切的冥軍人數。   
  北冥人的軍寨圍牆並不高,僅能擋住一隻成年冰獸,騎兵在獸背上伏下身子,便能借圍牆抵擋罡氣波。更多沒有圍牆的地方,是直接以冰獸或輜重作為防禦的。   
  九嬰俯身貼地疾飛,數百丈的距離很快便飛過,直至他看得到北冥軍士的盔甲,圍牆邊才有幾個守崗冥軍鼓噪起來。   
  九嬰心中奇怪,戰時的軍崗本應更嚴,而維絕軍營的戒備與在腹地時並無二致,難道他們斷定多聞的梵軍只守不攻嗎?或是維絕帶兵實在是不入流?   
  大多數的守崗冥軍都被城上的鼓樂吸引,九嬰沒有遇到太大的攔阻,便將前營的營帳數看得清清楚楚,折算成冥軍人數大概在一千三四百人左右。這已經令他有些吃驚了,北冥軍營的佈局一般是主營占三分之一強,前、左、右三個副營基本持平,後營是屯放糧草、輜重的地方,人數要少些。按這樣的計算,光四個副營就在五千人左右了。   
  「也許,這次冥軍比較注意前營的防禦吧?」九嬰只能這樣想,為了盡量準確,他又向右營飛去。   
  前營的冥兵已有數十人發現了九嬰,但他只在營中穿梭,北冥人忌於傷到已方軍士,不敢用硬弓射,只能抽刀挺矛,大聲叫喊。冰獸在狹地中馳騁不便,北冥人哪趕得上飛劍的速度,九嬰很輕鬆地便飛到右營。   
  右營的軍士早看到九嬰遠遠而來,只來得及射出十幾枝風刺箭,九嬰又已穿入營中。他在右營沒怎麼逗留,因為規模和佈局與前營幾乎一模一樣,印證了他先前顧慮。城頭上梵軍見他連過兩營,都齊聲喝起彩來。   
  冥營的軍士此時大多都出帳了,九嬰也不停留,向後營飛去,後營是輜重倉庫和冰獸欄圈,眾兵不敢離崗,守營千魔使大聲喝令,約束軍士看好各處欄倉。九嬰粗估一下,後營人數不到千人,再往主營而去。   
  軍隊的反應畢竟比九嬰想像中的要快,他臨時取消了再探左營的計劃,此時四個副營的人數他都已心中有數,當在五千之數。   
  飛近主營,圍牆邊上北冥軍的長矛早就豎了起來,這種矛陣應是專為防禦修真者衝鋒用的,長達四丈,北冥軍騎在獸背上舉起,超過五丈。以一般修真者的御劍高度,頗有威脅,更重要的是,有經驗的冥軍會判斷御劍梵軍中的真氣不繼者,以矛陣布在下方,使他們在落下時受傷。   
  九嬰飛到七丈的高度,矛陣自然奈何不了他。但是,地面上的強弓硬弩便發揮了作用,紛紛向他射來。借助堅韌鐵胎與玄冰獸脊筋製成的弓弩,北冥箭手所射出的每一枝風刺箭,都相當於一個梵原御劍境修真者發出的罡氣。九嬰在空中以躲閃為主,不時接住一兩隻風刺箭,向下方回擲。   
  這樣一來,九嬰的速度慢了下來,下方的矛陣為躲避他回擲的風刺箭,也有些散亂。剛才他繞回後營,在城頭眾人和梵軍的視野中暫時消失,由於擔心,野凌擂鼓的大槌都停住不打了。此刻見敵營中一片騷亂,九嬰的身影又再次出現,城上梵軍齊聲助威「九嬰~~九嬰~~」,氣氛激昂。野凌力貫雙臂,向戰鼓一下下敲去,梅真兒和羅藍兒手扶城牆,極目注視九嬰在箭雨中穿梭的身影。   
  北冥主營的規模與腹地大魔將的主營相差無幾,其內駐紮的北冥軍大致在三千多人。九嬰一面躲避飛矢,一面已觀察清楚,他手上攢了十餘枝風刺箭,返身回飛,一路向營外飛去,隨手將箭向下方冥軍亂擲。   
  冥軍主營中突然一陣山呼,九嬰此時已飛出主營範圍,回頭看去,只見圍牆邊的冥兵已追出數十騎,後面還未追出的冥軍向兩旁散開。他心知維絕已經出帳,在敵營中自己絕討不了什麼便宜。下方已無矛陣,九嬰降下高度,節省一些真氣,向多聞城牆直飛。   
  前營的北冥軍調出三四百人,由一個千魔使帶領,在前方布下小型軍陣,那千魔使御劍攔在半空,陣前百餘枝長矛斜斜舉起,隨九嬰的御劍高度調整。   
  「受死!」九嬰直接升空至五丈,剛好避開矛陣,大吼一聲,幾乎是踏著矛尖,由下至上向那千魔使發出神武一怒。那千魔使因怕敵人御劍越過軍陣,是以升至八丈的距離等待,卻不料九嬰選擇了一個矛陣與他之間的高度,自他腳底攻來。   
  下方都是已方的士兵,那千魔使不願向下發招,但對方的罡氣元神已露出一個頭來,赫然是一個長著龍角的兇猛武士。   
  如神武一怒和魔煞天這樣的巨招,神武境左右的修真者都是無法輕鬆應對。此時那千魔使只能選擇避開十丈,或是硬拚。聽主營那方的動靜,大魔將維絕似乎已經出營,在上司魔將面前將敵人放走,顯然是不明智的。他也大吼一聲,魔煞天的功法使出。   
  千魔使的魔煞天與九嬰的神武一怒相比,長處在蓄勢已久,短處在慢了一小步,兩者相勻,應當是勢均力敵。而且只要阻上一阻,維絕自後趕上,兩面夾擊,無論死活,必能將九嬰留在北冥營中。      
第三十五章 千里狂奔    
  九嬰洞察前後形勢,並不想與千魔使硬拚。神武一怒從一發出便只是虛招,一現即消,他腳下一撥黑劍,向左橫移十丈,躲過魔煞天的籠罩範圍,繼續向前飛去。   
  虛晃一招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在過去的戰鬥中屢用不爽。只是這招隨著他修為提升而越用越純,從原先的以大罡球為虛招,到如今以小半個神武一怒為虛招,境界不能同日而語。   
  那千魔使眼前一花,敵人已經離開了罡氣元神籠罩的範圍,他的魔煞天已經使老,收之不住,叫一聲苦,兩丈高的罡氣元神帶著熊熊熾焰,惡狠狠向下方矛陣撲去。眾冥軍齊聲驚呼,棄矛逃散,但矛陣排得緊密,一時哪裡逃得開?鬼哭狼嚎中一聲巨響,魔煞天無情地向人叢中打下。   
  十丈見方的地面,濺起數十股血雨,數十名冥兵連人帶獸非死即傷,小型軍陣立時大亂。維絕主營的追兵被小型軍陣攔住,人獸相踏,混亂之極,千魔長節制不住,前營一片歪矛倒旌。   
  維絕本從營內策騎而出,被亂軍一阻,前頭數百枝長矛亂晃,眼看追不上九嬰。他反應極快,立馬從左右親隨軍士手上搶過兩張硬弓一枝短矛,躍離獸背,御劍而起,升上半空。   
  眼瞅九嬰已飛到五十丈外。   
  維絕雙臂運勁,將兩張鐵胎弓並在一起,拉成滿月,大吼一聲「魔煞風刺」,以短矛為箭,瞧準九嬰背心射去。獸牙矛尖上發出「茲茲」之聲,如烙煉般通紅,帶著藍白色箭芒,破空而至。   
  九嬰在北冥就見識過維絕的功力,不敢小視,聽得弦響,停下飛劍,回手連拍出五六個護盾,魔煞風刺來得極快,護盾被接連洞穿,連盾形都不及消散,但速度同時一緩。   
  在矛到之前,九嬰又向城牆飛了數丈,五十餘丈的距離加上護盾隔阻,那短矛的「茲茲」聲稍弱,他扭身抬手,撲地一聲接住維絕的魔煞風刺,短矛在他手上兀自向前一衝。九嬰手掌被擦得生疼,暗叫一聲「好強的勁道」。   
  凝盾、轉身、接矛,幾個動作乾淨利落地一氣呵成,城頭上梵軍又齊喝一聲彩。維絕見九嬰已飛至冥營與多聞城牆的中間,再也追趕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面向自己,倒飛著向多聞城退去。   
  九嬰見他不再追擊,縱聲長笑,揚手將手中接住的獸牙短矛擲入腳下石地中。箭頭沒入硬石,露在外面的矛柄嗡嗡亂顫。   
  城門門栓早已卸下,眾梵軍將九嬰迎入。   
  野凌等人將九嬰擁入城內,公王怒翹指讚道:「好膽氣!」   
  九嬰一笑,牽過梅真兒的手,輕輕一握,以示不必擔心,梅真兒回以一笑會意。九嬰轉對野凌道:「後來你的鼓怎麼也不敲了?」   
  野凌道:「兩眼只盯著你在矛尖上亂竄,大氣都出不了了,哪還記得擊鼓?」眾人大笑。   
  羅藍兒羨慕道:「九嬰,你這幾個月在修真上又進步了!我看,我是要用鞭子抽著野凌修行才好。」   
  身邊眾軍和城下修真者見九嬰在陣前豪氣干雲,談笑風生,無不心折。   
  遠處冥營中騷亂已息,旌旗移動,顯是在調兵佈防,經九嬰這一番進進出出,如入無人之境,維絕開始整肅營防了。   
  九嬰這次深入冥營得到的結論是,多聞軍塞前的冥軍有八千多人,他怕在眾軍面前提起會影響士氣,直至與野凌等人進入公王怒營中才談起這事。   
  公王怒搶先道:「不必擔心。維絕的軍隊你也領教過了,兵在精而不在多,而精兵是靠將領帶出來的。憑塞前的這股冥軍,還不足以擊破多聞城防。況且,經你這次探營,我軍武威大振,冥軍士氣受挫,一時必不敢攻擊。」他又轉對野凌、公王孫等人道:「怎麼樣,你們有沒有信心?」   
  野凌慷慨激昂道:「無論來多少北冥人,管教他們倒在多聞城牆之下!」剛剛親眼目睹了九嬰探營,他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公王孫也握拳道:「維絕鼠輩,定叫他在多聞城下剎羽而歸!」   
  只有羅藍兒沒有吭聲。   
  九嬰見眾人士氣高昂,不好再多說什麼,他對軍陣之事畢竟是外行,起身向眾人告辭,道:「既然公王神使和大家都有信心,那是最好不過,我這就趕去桑河堡看看。你們切不可輕敵,一定多加小心!」   
  公王怒道:「好!我們這就去繼續加固城防。」   
  九嬰攜梅真兒出了營地,羅藍兒從身後追了上來,叫住他,道:「九嬰,此去桑河堡務必看清情勢。也許我是第一次上戰場,心中總有些不安。若桑河堡那邊壓力不是很重,設法增援些軍隊過來!」   
  九嬰點點頭道:「嗯,藍兒放心。我心中有數,剛才不提增援之事,只是不好破壞他們的氣氛。這事我會兼程去辦,你和野凌互相照顧,都小心些!」   
  羅藍兒點頭笑笑,便回身追野凌去了。   
  二人出了多聞,御劍而行,梅真兒從背後抱著九嬰胳膊,突然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道:「九哥,你真的變了,比先前更讓真兒喜歡!但是,以後不許你這樣冒險。」   
  九嬰心中一蕩,笑道:「我既使是變得更加討厭,也不讓你離開我了。」與回密跡島前相比,他已判若兩人,對心中情感再無絲毫壓抑。   
  梅真兒心中泛甜,將頭埋在九嬰背後,又摟得緊了些,柔聲問道:「我們現在直接去桑河堡嗎?」   
  「不,沿途先去看看臨時軍寨的情況。」九嬰心頭帶著一點擔憂,雖然公王怒信誓旦旦能守住多聞,但事關梵原安危,他不能不小心一點——若梵帝如約建好臨時軍寨,發生突發情況時會從容一些。   
  九嬰與梅真兒順巨嶺而馳,第二天黃昏,前方出現了一個梵軍的簡易營地,沒有圍牆與柵欄,但軍帳間佈局嚴謹,崗哨規整。看軍帳的規模,有五千人左右。中軍一面大旗隨風飄舞,斗大一個「尹」字。   
  「還好,看來是尹儉神使在這兒建寨!有這五千人,一旦有事,多聞也不至於孤立無援!」九嬰慶幸道。前方崗哨已示意二人停下盤查,他與梅真兒下了飛劍。   
  九嬰亮了一下玄冰軍戒,梵軍哨軍驚訝地看看他和梅真兒,飛跑著進營通報。依著前次在去往北冥的商船上,緣兒告訴他的清涼境風俗,他已將戒指帶在中指上。雖然沒有正式地向梅真兒表露愛意,但他已從形式上承認了對梅真兒的愛。   
  從中軍帳中走出一個肥胖的神使,遠遠便喊道:「戴著玄冰軍戒的,難不成就是我兒子的好朋友九嬰?」   
  九嬰一怔,看那胖神使眉眼間有些與尹喜相似。早聽說了尹喜之父尹儉調任桑河堡副守將的事,但絕沒料到會在臨時軍寨遇上他,趕忙拱手行禮,道:「正是九嬰。尹叔叔怎麼到這兒來了?」   
  尹儉上前,拉住九嬰的手,上下打量一番,道:「英姿颯爽,一表人才,比我那笨兒子強多了!」又看著梅真兒問道:「這位。莫不是真兒公主?」他赴桑河前到玄武劍閣看過尹喜,從他口中知道了九嬰近況。   
  真兒行禮道:「尹叔叔,叫我真兒就好了。」   
  尹儉見她乖巧,笑容滿面,將九嬰二人讓入中軍,卻似是看不夠二人,看了又看,最後歎一聲道:「九嬰啊九嬰,你和尹喜同時苦行,同入密跡。你看你現在,錦繡前程,如斯香侶!我那笨兒子,到現在還只是御劍境,而且連女孩都不能帶個給我看看。你和野凌都是雙入雙出,就他。唉!」   
  九嬰見他愛子如此,和方笛果然是天生一對,心中好笑,口中安慰道:「尹叔叔,且不說尹喜到達御劍境,已是密跡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沒有遇上他愛的女子,那是緣份未到,他現在才二十多歲啊!再說,他的煉器受禺老師真傳,真正才是獨享青睞,梵原正是多事之秋,你何愁他沒有前途?」   
  尹儉笑道:「我那兒子天天只知和我們嘔氣,要是有你這麼會哄人,我和方笛還不笑歪了嘴啊?」   
  又再歎聲氣道:「牢騷歸牢騷,我這幾日是煩得不行!好不容易爭得桑河堡副守將的空缺,卻又派我來建這個什麼臨時軍寨,眼看桑河堡前冥軍雲集,我卻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扛石背木。英雄無用武之地,這還不得把我活活憋死啊!」靠近巨嶺的很多地方常年雲層密佈,確實是個不見天日之處。   
  這一下轉入正題,九嬰面帶憂色道:「尹叔叔你未必就能閒在這裡。」接著將多聞的局勢相告。   
  尹儉越聽越是興奮,一改先前長吁短歎,正色道:「公王怒這傢伙不知在想些什麼?冥軍數倍於我,豈是兒戲?事不宜遲,傳音珠在巨嶺附近不能使用,我也不能擅自調兵離寨。   
  就不多留你了,你速趕去和繼元商議。「   
  九嬰見尹儉與公王怒的反應截然不同,心中大惑,知事有蹊巧,八成是公王怒久未上前線,太過輕敵了。他立即起身,對梅真兒道:「我估計我還要回來,軍情緊急,我一個人飛得快些。你先留在尹叔叔這裡,若兩天內我沒回來,你直接到桑河堡找我。」   
  梅真兒雖然心中不捨,但也知情勢急迫,也不再多說。   
  九嬰告別尹儉,向桑河堡疾馳。此次他已預感到多聞的危險,在途中更不停留,只在真氣不繼時換了幾口氣,不日趕到桑河堡。   
  向守軍亮出軍戒,軍士剛說一聲「繼神使在城頭。」九嬰徑直拾階而上,趕到城頭見繼元。   
  還未上城頭,他已聽見堡前喊殺聲震天,心道:「難道北冥軍此次動作如此之大?不知桑河是否也要增援?」   
  繼元身材高大,雙手支著一柄粗大銅槌,對著北方冥營默然而立,長髮不束,隨北風亂舞,氣度威猛。   
  「果然不愧是梵原名將,堡前已在交鋒,他卻泰然自若。」九嬰奇道。   
  來到繼元身旁,拱手道:「繼神使,在下九嬰,剛從多聞趕來。」往牆外一看,這才恍然。對面敵營前冥軍正頻繁調動方陣,數千匹冰獸來回奔馳,捲起漫天塵土,殺聲震天,尚未發動進攻。   
  繼元並不是泰然自若,而是在沉思之中,聽到九嬰說話,回頭一瞟他手上軍戒,帶著幾分不屑道:「想不到前番在這裡相見,你剛從北冥回來!再來時已是一名神使了。」   
  隨即手指前方敵營,濃眉緊鎖,道:「敵人如此虛張聲勢,已折騰了足足三天,就是未發動過一次真正的攻擊,搞不懂畢亥今次玩得什麼花樣?」   
  繼元與他所見過的梵軍將領不同,沒有一句寒暄,說話都直接切題。九嬰看了看,問道:「敵人軍力如何?」   
  繼元道:「看它聲勢,感覺有數萬之眾。冥軍前營後塵土終日不斷,看不清其它營寨的情況。前營中約有五千軍士,照此計算,全軍應有三萬餘人。但依北冥人的一貫作風,他們早應開始進攻。我派出十餘名軍探,都沒能潛過前營。」實際上,那些軍探不擔未潛過前營,也未能回到堡內。   
  九嬰問道:「繼神使,敵人有三萬多人,以桑河堡的軍力,可以支持得住嗎?」   
  他的問話乍一聽,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繼元頓時有些不快,傲然道:「堡中駐軍萬人,我又經營城防數十年。只要繼某在,北冥人絕不可能突過巨嶺。」   
  九嬰不理他的體會,又問道:「若是以多聞的城防,您帶八百人可敵得住八千冥軍?」   
  繼元聽出他話中有話,想了一下才道:「若是再有五百援軍修真者,我可以守過七天。」   
  九嬰聞言大驚,道:「現在多聞正是這種局勢!」   
  繼元之驚詫更甚於九嬰,急問:「什麼?多聞的城防遠比不上桑河,敵人數倍於我,那還不危在旦夕?公王怒的軍報中一直說得是三千人,庸將誤國,庸將誤國啊!你這消息可是確切?」   
  「消息是絕不會有錯的,我前日。」九嬰盡述探營之事,悔道:「我沒有臨陣經驗,不知多聞情勢危急至此!僅憑公王怒一面之辭,白白誤了這幾日時間!」   
  繼元一拍城牆,打得土石迸飛,咬牙道:「你做得並沒錯,即使是發現多聞軍情。我軍從這裡趕過去也要四天,幸好現在有尹儉駐紮在桑河與多聞之間,你速帶我虎符,調尹儉全軍馳援多聞!我在桑河是走不開了。」   
  九嬰接過虎符,道一聲「走了」,飛下城頭。繼元在身後叫一聲「慢著」,九嬰抬頭道:「繼神使還有何吩咐?」   
  繼元目視九嬰道:「你有虎符在手,便是多聞的最高首領,有生殺大權。若公王怒調度軍隊不當,你盡可便宜行事!」   
  九嬰應了一聲,御劍向來路飛去。繼元眼望他背影,臉上露出讚賞之色,喃喃自語道:「果然是個後起之秀!多聞的戰事,只有指望尹儉和他了。」二人接觸不過盞茶功夫,繼元觀感已變。   
  多聞與桑河堡相隔千里,以梵軍馳援的御劍速度,也要四天,而九嬰連水都沒喝一口,掉頭就走——繼元不知的是,九嬰在來路上只用了兩天。在剛接到梵帝的旨意時,繼元心中還有些看不起這梵原新貴,認為九嬰不過是個附庸權貴的得寵之徒,此次見他為軍情不辭辛勞,心中成見完全逆轉。   
  九嬰一面趕路,一面回想此次邊境戰事,越想越不明白冥軍的意圖。假設桑河堡前的冥軍確有三萬餘人,逼近多聞的冥軍有八千人。無論哪一邊,都不足以馬上破城。   
  桑河堡冥人是攻不破的。多聞就算守不到一周,也應當能支撐五六天,在這期間,完全來得及從尹儉處或從梵原腹地求援。   
  冥軍為什麼不集中兵力攻擊其中一方呢?   
  他的軍陣經驗有限,但認為四海之理都是相通的,判斷錯誤首先在於依據錯誤。猜不透北冥軍的意圖,那是一定因為自己在某一個環節上沒掌握確切情報。   
  現在,九嬰心中唯一沒有把握的就是:多聞軍塞公王怒的指揮能力。   
  治軍在於將,從維絕和胥將可以看出,從尹儉和公王怒也可以看出。這其中的戰力區別不是一籌兩籌。公王怒驕傲輕敵,不知能不能堅持到尹儉的援軍到達。   
  當他到達尹儉寨中,梅真兒和尹儉還以為他是半路折回,驚問:「桑河堡出事了?」九嬰趕得喘不過氣來,將調兵虎符出示尹儉,道:「全軍。火速。馳援多聞!」   
  尹儉馬上盡調手下精銳,包括二十幾個百士長、三百神修士,這些精銳梵軍的御劍境修為較高,隨九嬰先行。他自己率三千神修士隨即動身,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使用長兵器的神武士,速度較慢,作為後軍。   
  梅真兒這次再不肯跟在尹儉的中軍,也隨九嬰率前軍精銳飛向多聞。      
第三十六章 多聞城破    
  梅真兒擔心地對九嬰道:「不知公王怒能不能守住多聞?」   
  九嬰道:「我們離開多聞不到四天,就算是前腳剛走,冥軍就發起攻擊,公王怒再不濟,守不到一周也應該守得到今天。但是萬一沒守住,。我也要奪回來!」他是最早接觸到北冥軍情的人,心裡已附上一份對此戰的責任感。如果多聞失守,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日頭偏西,三百精兵列隊疾馳,在離多聞軍塞五六十里時,路上開始出現零星的逃亡修真者,大都是老弱婦孺,眾軍一邊行進,一邊開始擔心起來。九嬰攔住一個老修真者問道:「老人家,多聞怎麼了?」   
  那老人在前幾日也曾遠遠見過九嬰,抬頭一看,痛哭流涕道:「北冥軍中午發動了攻擊,現在已經要攻破城門了!北冥人太多了,太多了!我的家人都死了!九嬰大人,你一定要把多聞奪回來啊!」   
  梅真兒驚道:「還是來遲了,這公王怒怎麼這麼不經打?」   
  九嬰對老者道:「老人家,你放心吧!有九嬰在,就有多聞在!」他眼中充滿血絲,轉對梅真兒道:「我無論如何也要奪回多聞!前面就是戰場,而且敵眾我寡。真兒,聽話!你往回走,等尹叔叔的中軍。」   
  梅真兒道:「不,要死,我們死在一起!」自離開密跡,她才真正享受到兩情相悅的快樂,此時絕不肯捨九嬰而去。   
  九嬰向後方看去,道:「尹叔叔已經來了!」。   
  梅真兒回頭一看,頸後驀地一麻,暈了過去。九嬰用罡氣輕輕擊昏梅真兒,將她交給兩個神修士,囑咐道:「你在這兒守著真兒公主,直到尹神使趕到!」兩個神修士聽令將真兒扶到路邊。   
  九嬰回頭看一眼真兒,心道:「真兒,對不起。我是不得以才這樣做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若我戰死,希望你能忘了我!」   
  他轉對三百神修士喊道:「大家聽著,多聞可能已經城破!北冥的冰獸騎兵正在踐踏我們的兄弟姐妹!你們都是梵軍中的精英,不要讓北冥人以為我們是好欺付的!列戰鬥隊形,隨我死戰!」   
  三百餘人齊聲高喊「死戰~~死戰!」,全都鬥志昂揚。這些人跟隨尹儉已久,身經百戰,都是敢死之士,目睹身邊成千的逃亡者,心中都生出與冥人死戰之心。   
  逃亡者不斷從身邊湧過,越來越多。九嬰率軍很快到達了多聞軍塞,只見南城門仍有平民逃出,心知北冥人還未佔領全城,精神一振,呼道:「北冥人還未佔領全城,兄弟們,我們往北城門殺!」   
  衝進城內,面前的慘景還是讓九嬰呆了一呆。剩下的梵軍都被圍在北城頭上,城門已破,北冥軍騎突入城中街道,千百匹冰獸發出嘶吼。堅實的街石上,到處是帶血的冰獸蹄印。   
  沒來得及逃出多聞的數千平民,此時都陷在屠場之中,多聞已成為哭兒喚母、血光四現的人間地獄。   
  三百人的先鋒隊血脈賁張,九嬰喊一聲「殺」,便向北城頭衝去,只有聯合了殘餘的多聞守軍,才有希望堅持到尹儉的中軍到來。而且,他最想看到的是,城頭是否有野凌和羅藍兒的身影?   
  他下劍步行,持劍衝入迎面而來的一隊北冥騎兵,短兵相接,霎時砍倒六七人,搶上一匹冰獸,在隊伍最前方開路。到處殺掠的一般都是北冥散騎,並沒有碰到什麼大的阻礙。   
  身後的神修士有的殺紅了眼,離開了隊列,九嬰一邊衝殺,一邊約束隊伍,不停地喊:「殺上城頭!」   
  三百餘人跟著他齊喊,情況便好多了,不再出現散出隊伍的情況。   
  越殺近北門,前方的冥軍就越來越密集,到能看見北城頭上的梵軍衣飾時,前方人頭攢動,已難寸進——北城門擠滿了北冥騎兵!   
  梵原對北冥一直是以守為主,多聞的城門雖高峻,但卻窄狹,也正因為這樣,拖延了北冥人進城的時間。擠在城門附近的冥人騎兵約有四千多人,其中一千多集中在城內,正通過城階向城頭的殘餘梵軍衝殺,未登上城階的冥軍接蹬摩肩,長兵刃都只能豎起。   
  城頭上的梵軍還剩下四五百人,正拚死往城下劈殺,不斷有人從城樓階梯上跌下。但北冥人悍勇異常,前仆後繼。   
  城門附近的冥軍見梵原人就殺,完全是屠城的姿態,此時對敵人手軟,便是數千條梵原人命喪敵手。九嬰衝到城門附近,殺氣騰騰地祭起罡氣元神,大喝:「擋~我~者~死」。   
  這聲大喝融入了真氣,雖比不上維絕專練的音攻,但在千軍萬獸中卻聽得一清二楚。九嬰曾在幾日前闖探冥營,而後又全身而退,北冥騎兵中倒有一半認得九嬰,大駭之下,只苦無處可躲。   
  神武一怒在亂軍叢中硬生生切開一條血路,這一下強攻,便讓九嬰身上濺滿了鮮血。三百先鋒隊緊隨九嬰,踩著北冥軍的殘肢碎肉,向前衝去,同時向血路兩邊的敵人攻擊。城頭上的多了殘軍注意到了城下的動靜,知道援兵已到,士氣大振。   
  此時,擠入城門的冥軍中,也有一兩名千魔使,但到處都是已方士兵,他們不敢使用魔煞天這類準確度不高的功法。在受到九嬰狂擊時,只有抵擋。   
  九嬰真氣急轉,被殺氣和血氣激起戰意,體內罡元運轉不息,一路以弧月斬開路,十餘道弧月罡氣繞身環飛,就如絞肉的器械,無人能當其鋒。擠在城門的北冥騎兵,大部分看不見遠處的情況,以為梵軍來了增援的大部隊。聽著自己人的慘嚎,適才破城的興奮蕩然無存,只剩下恐慌。   
  城下一個千魔使見勢頭不對,躍離獸背,升到三四丈高度,一邊喝令直面梵原衝鋒隊的北冥士兵組織陣型,一邊向九嬰飛去。   
  在他前方,人叢中如同翻開一道血浪,大大小小的弧月斬此起彼落,隨著九嬰不斷向城頭靠攏。他心中也是大駭:「從軍百餘年,從未見過這樣的狂殺!」   
  由於這個千魔使的調度,北冥騎兵雖然暫時還不能阻止九嬰的推進,但卻對他身後的三百人起到巨大的威脅。梵原衝鋒隊的陣亡人數從這一刻開始,不斷上升。   
  九嬰沖得太快,回頭發現自己與隊伍被隔開,翻身再斬倒幾個騎兵,與二百多衝鋒隊接上。   
  北冥千魔使,已飛臨衝鋒隊的面前。   
  千魔使這時才看到這一條血肉殘肢鋪就的——名符其實的「血路」,當機立斷,不再顧及傷到已方士兵,雙手作擎天勢,沉吟一聲「魔煞天」,猙獰的罡氣元神出現在梵原衝鋒隊的正前方。   
  二百多神修士和剩下的十餘名百士長都沒有御劍,一是因為連日疾馳消耗了大量體力,無法輕鬆對付敵人騎兵的長矛陣,二是兵刃在手,攻擊力可大幅上升。九嬰為了將他們帶上城頭,也沒有御劍。他的眼睛已殺紅,完全未注意到前方半空中的魔煞天。   
  離他最近的一名百士長首先發現了魔煞天,對九嬰叫道:「小心前方。」這一分神,那百士長被身邊的敵人刺中腰間,身子一軟,護體罡氣消散,再被四五條長矛刺體而過,氣絕身亡。   
  九嬰慢了一步,眼看著那百士長倒下,抬頭看看半空中已快成形的魔煞天,怒吼一聲,身體急轉,雙手掄黑劍橫掃,四周冥軍紛紛倒下,飆出一排齊齊血霧。他如陀螺般橫斬兩圈,大喝一聲「血龍涅磐!」。   
  如神武一怒這樣需要蓄集罡氣的巨招,並不一定要在靜止狀態下完成蓄集過程——這是在梵城天宗邸中與名成過招時悟出的。借助環斬的威勢和敵人的鮮血,血龍在他四周盤繞成形,向半空升騰擊去。血龍成形之時,又在敵群中激起一陣血浪。   
  魔煞天蓄勢已久,早已撲下。血龍甫一升空,便迎頭撞上。   
  一聲爆響,魔煞天被擊破,那千魔使元神受創,立時自半空中落下。九嬰黑劍向地面斬下,血龍威勢不減,順劍勢撲入敵群,直砸出丈餘深坑。血肉沖天而起,幾達十丈。   
  坑邊數十名冥軍被自方冰獸一擠,歪倒坑中,身周軍騎紛紛踩踏而上,變為肉泥。   
  擠在城門口的冥軍沒了首領,鬥志全失,這邊梵原二百軍士只顧隨著九嬰,如狼似虎地瘋殺狂砍。   
  城頭上剩下的四百梵軍見九嬰越來越近,齊呼「九嬰~~神武」,城下二百梵軍也同時吶喊,此時在這六百多人的心中,似乎只要嘶喊著這四個字,便如神附身,一定能把北冥人擋於城下。   
  面對十倍於己的敵人,二百軍士終於殺到了城頭。自門中湧進的兩千冥軍,有的正拔騎回撤,城門外的兩名千魔使不知城內情況,只管催促軍士進城,一時間,城門下混亂不減。   
  九嬰衝上城頭,急呼道:「野凌!羅藍兒!你們還在嗎?」   
  從梵軍叢中走出一人,滿身血污,顫聲道:「我和羅藍兒都在!」羅藍兒也越眾而出,水紅戰甲已變成暗紅色。   
  九嬰大喜道:「我就知你們死不了的。」   
  他轉對城頭六百人道:「神修士在城階邊給我挺住!神武士和百士長隨我來!」   
  眾人對他奉若神靈,都依令就位。   
  九嬰以劍劃地,在城門正上方劃出兩道直線,正好與門寬相齊,令道:「大家順這條線,把兵刃運勁插入土石間隙,盡量打深些!」眾人心中還不甚明白他的意圖,但情勢危急,都不提出疑問。   
  十餘名百士長和三十多名神武士依言將兵刃插入城牆,神武士使用的全是如野凌鐵槍一樣的長兵刃,插入最深,以至於有的根本拔不出來。   
  九嬰喝道:「大伙退開!」眾人依言退到兩邊,九嬰站在兩線之間,揮劍上舉,再喝「血龍涅磐!」向城頭擊下。   
  多聞城不及桑河堡堅固,但若想從正面毀城,憑數十人之力是不可能的,但罡氣防禦主要佈於正面,內部比較脆弱。城頭本就被百士長和神武士插了些孔,而且下面又是城門,是向下用力最容易垮塌的地方。   
  血龍紅光三現三滅,每一下都擊在城門正上方。從第一下開始,城頭上就有碎石落下,第二次衝擊,碎石夾著中等的石城砸下,北冥軍開始騷亂,感到不安,第三次血龍全力擊下,城門上方的城牆部分垮下大半塊,向下壓去。   
  城門附近的數十名冥軍被垮牆壓死,九嬰順勢而落,站在二三丈高的廢墟斷牆上,持劍而立。   
  至此,城內外的冥軍被分兩邊,城內原有二千人,經一番衝殺,尚餘一千三四百人,城外擁擠未入的有三千人,前方維絕領著中軍三千人仍原地駐定軍陣。   
  廢牆有二丈來高,普通北冥軍士無法策騎進入。冥軍中的千魔使和百魔長剛剛見九嬰奮起神威,擊垮城牆,心中震駭之極,一時也不敢上前。其實九嬰剛剛殺過大半個多聞城,還使用了一個神武一怒和兩個血龍涅磐,體力正是最低谷之時。   
  他暗暗調整呼吸,發現真氣極衰,強行站直身子,如一個血人持劍臨風而立。新煉鑄的血甲飽吸鮮血,在暮色中泛出紅光,一身鮮血在紅光閃動中全部融入血甲,血甲紅芒暴長。   
  眾軍從未見過這種奇景,只道九嬰在久戰之後罡氣仍強橫無匹,誰也不敢冒險上前。   
  城內的冥軍此時真正陷入了絕境,野凌等五六百梵軍不等九嬰下令,已向城內的冥軍殺去。天色漸暗,冰獸逐漸看不清周圍,被梵軍一衝,驚慌起來,大部分冥軍都在全力對付自己的坐騎,根本無隊形可言。眾梵軍或自行殺敵,或以一個神修士配上一個神武士凌空亂打罡氣。   
  羅藍兒和野凌酣戰半日,此時才得出胸中一口惡氣。二人同御一劍,野凌運鐵槍重擊,羅藍兒則護衛前後。野凌的長兵器將他御劍境後期的修為發揮到極致,第一擊都可與神武境初期修真者的攻擊力匹敵,只是無法凝出罡氣元神。羅藍兒的快擊武技冠絕密跡弟子一輩,將二人身周護衛得滴水不漏。兩人一剛一柔,在敵陣中所向披靡。   
  ※       ※       ※   
  梅真兒在半個時辰後醒來,身邊站著兩個神修士,她急問:「九嬰呢?」   
  軍士答道:「神使殺入城中去了,我等奉命在此守護公主。」   
  梅真兒揉揉後頸,清醒過來,想起昏倒前似乎和九嬰說過幾句話,大概是多聞城破,九嬰讓她留在原地等尹儉之類的話。料想是九嬰不讓她涉險,將她擊昏。   
  梅真兒站起身來,便要往多聞城趕去,兩名軍士攔在身前,拱手道:「九嬰神使吩咐,務必將公主留住,直到尹神使到來,下屬們不敢違抗軍令。」   
  梅真兒心繫九嬰安危,抽出絲帶,急道:「再擋我,我就動手了!」   
  二軍士道:「公主便殺了我們,也不敢違抗軍令。」   
  雙方正僵持之間,身後黑壓壓來了數千人,尹儉已帶中軍趕到。梅真兒迎上前去,急道:「尹叔叔,九哥帶著三百人往城內去了。」   
  尹儉打斷她道:「別說了,上劍。」再對兩名神修士下令:「護著真兒公主跟在中軍後面。」他的口氣不容辯駁,兩名神修士不由梅真兒分說,便載著她往後隊飛去。多聞城局勢未明,若再傷了清涼境的公主,梵原就真的挺不住了。   
  一路上成千的逃亡者不用開口說話,尹儉也已知道多聞被攻破了。只要城防還在,梵原人是不會逃跑的。   
  尹儉的牙都快要咬碎,心中充滿了憤怒:「公王怒是幹什麼吃的!連幾個時辰都守不住!九嬰,你怎麼就衝上去了,那可是八千多敵人啊!」   
  當尹儉的三千人趕到多聞城之時,正好是九嬰用血龍涅磐擊塌多聞城牆的時候。九嬰帶來的三百精銳和城中原有殘軍四五百人,現在已傷亡過半,剩下的三四百人正死戰城內的北冥軍。   
  尹儉一眼便看見了九嬰仗劍立於城墟的背影,心中暗讚,御劍向他靠去。   
  看到尹儉援軍進城,三四百個血人倒有一半多不自禁地流出熱淚來。最先看到援軍的野凌喊道:「援軍來了。援軍來了!多聞保住了!」他和羅藍兒掉頭向城門飛去。   
  全軍士氣大振,齊呼「多聞」。他們在此時發自內心的振奮,並不是因為自己能活下去,而是因為多聞軍塞保住了。犧牲了一千多梵軍和援軍修真者,以及數千多聞百姓的生命,梵原終於暫時躲過了劫難。而他們,就是這段歷史的參予者。   
  城內的冥軍也看到了數千飛馳而來的梵原生力軍,完全失去了鬥志,紛紛棄矛投降。城外的冥軍大隊聽到城內的歡呼,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攻佔多聞了——隨著夜幕降下,冰獸漸漸失去戰力。維絕不甘心地下了撤軍令,剩餘的六千冥軍緩緩後撤。   
  九嬰在城墟上呼出一口長氣,看著冥軍後撤,心裡總算踏實了些——若不是尹儉援軍及時趕到,只要有一個千魔使嘗試挑戰,他就完了。   
  就在此時,後撤的冥軍隊伍中一個人御劍升起,身上的白金戰甲在月色下格外顯眼,手持斧刃劍,向九嬰疾速逼來。      
第三十七章 蠻女雯兒    
  「公王怒!」那人飛到十餘丈遠近,九嬰終於看清了他的面目。   
  野凌和羅藍兒飛至九嬰身旁,憤怒地直斥公王怒:「叛徒!」   
  一座經營數十年的多聞城,一千多梵軍和援軍修真者把守,竟在幾個時辰內便被攻破,除非是出了內賊。但九嬰怎麼也想不到,身為神使的公王怒會走叛國的路。   
  「哈哈~~哈哈!」公王怒慘笑,臉上充滿了怨毒,道:「我是梵原第一代神使,可是過了兩百年,我還是神使。我比現在的幾個大神使差在哪裡?同樣的戰功,就樣的資歷,難道差得就是一點點修真進境嗎?」   
  「我要報復,報覆沒有良心的梵原人,報複句極!北冥人讓我當大魔將!我要以多聞作為禮物,讓北冥鐵騎踏遍梵原!沒想到,又栽在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傢伙手裡。前世,我們必是仇敵!九嬰,你很強,比我預想得要強!但我,不相信你還能再戰,受死吧!」   
  斧刃劍高舉,公王怒的全盛怒意,催動了神武一怒!   
  野凌和羅藍兒已趕到九嬰身側,搶到前方,合力祭起紅藍相間的罡盾,擋在九嬰身前。   
  「光靠野凌和羅藍兒是擋不住的!」九嬰大急,連連提氣,都未能成功。   
  呯地一聲,神武一怒已擊中野凌二人凝成的紅藍罡盾。氣勁四爆,夾著紅藍二色氣光,野凌和羅藍兒同時悶哼一聲,跌下城墟。神武一怒威勢不消,向九嬰當頭劈下。   
  「九哥!」梅真兒此時已掙脫兩個梵軍,正登上城墟,野凌和羅藍兒自她身邊跌落,她抬頭看見九嬰被罩在神武一怒殺氣之下。   
  九嬰心中一片空靈,面對攻擊卻毫無抵禦的能力——在殺進多聞時耗費了太多真氣。聽到真兒的呼喚,他面對神武一怒,淒楚中帶著一絲欣慰:「想不到,臨死前還能聽到真兒的聲音!」   
  「呯」地一聲巨響,一道橙色光芒在九嬰面前落下,公王怒的罡氣元神在離九嬰不到一丈的距離被擊散。遠處公王怒在飛劍上悶哼一聲,險些掉下。   
  九嬰本閉目受死,不想有人擊破公王怒的罡氣元神,被二力相撞爆出的氣波一衝,腦中轟地一聲,整個人再無力支持,向後倒飛。未被氣波推出兩丈,梅真兒正好趕到,上前抱住。   
  尹儉已擋在九嬰身前,鬚髮皆張,戟指公王怒喝道:「無恥老賊!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公王怒沒想到野凌和羅藍兒合力凝成的罡盾居然能抵消神武一怒大半的攻擊力,強弩之末的罡氣元神在尹儉的出手下終於消去。   
  公王怒此時五臟倒位,被尹儉這一擊傷動經脈,暗暗叫苦。罡氣元神被擊散,也使他真身受了震盪,哪還有力氣與尹儉對罵。公王孫自北冥軍中御劍而起,將重傷的公王怒接回,隱入北冥軍的後撤陣形。   
  梅真兒一面扶著九嬰走下城墟,一面哭道:「九哥,你沒事吧?」   
  九嬰睜開眼,問道:「野凌呢?羅藍兒呢?」   
  「我們沒事!」野凌和羅藍兒早爬起身來,灰頭土臉地站到九嬰身邊,「看來神武一怒真不是鬧著玩的,我們幸好不是正對著它,要不然也要羽化成仙了!」   
  九嬰見二人無恙,嘴角一動,剛想笑笑,卻溢出鮮血來。梅真兒急道:「九哥,你要撐住啊!」   
  九嬰面色煞白,張口道:「要我撐住也不難。真兒。你親我一下。我就好了!」他本想安慰一下眾人,但話說得太多,牽動真氣,口中又溢出血來。野凌忙上前封住九嬰經脈,讓軍士將他抬入城中。   
  在梵原軍的吶喊聲中,北冥軍連夜後撤十里。   
  當晚,尹儉的後軍也駐入城中,連夜就城墟上修補缺口,築起三四丈高的臨時城牆。至此,城中梵軍加到了五千之數。維絕的軍隊在塞前又屯駐了幾日,便徐徐退去——沒有超過五倍的軍力,破城是沒有可能的。   
  桑河堡前的冥軍也發動了幾次佯攻,都被繼元打了回去,不幾日也退兵了。此次冥軍行動的重點展露無遺,便是利用公王怒作為多聞的內應,想以最小的代價攻破梵原防線。   
  兩地梵軍共傷亡千餘人,冥軍則陣亡及被俘了二千多人,從攻防的傷亡比例上說,梵原方面吃了點虧。但這次北冥進犯不同於往次,能保住多聞軍塞,就已是普天同慶。   
  梵帝的旨意在冥軍退兵後十多天傳到多聞,繼元由桑河堡守將提為巨嶺守將,總督巨嶺一線的梵軍,尹儉任多聞守將,賜玄冰軍戒。   
  此役首功當推九嬰,但旨意中對他一點也沒有提到。九嬰的作用不在於守一城一地,若賜予他更高的職位,反而不利於調度。儘管如此,九嬰之名還是因此一役真正響徹梵原。   
  九嬰暫時沒有離開多聞,他需要一點時間去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梵帝句極與冥後玉西真的表態,剛讓他感覺到一點停戰的光亮,冥梵之間的局勢便再度僵化。在多聞軍塞恢復城防之前,他還不放心離開。   
  多聞戰役後,尹儉和九嬰單就軍事長談過一次。梵原在此役僥倖守住邊防,但從中得到了教訓,從此多聞軍防將被提到與桑河堡同等的位置。而北冥軍雖然失敗,卻是二百年來第一次攻破城門,從這一戰中學習到的東西更多,過去一直以平地衝鋒決戰為主的戰術方式到了不變則亡的關口,從平原戰、破城戰、進城到佔領,都必須有一套新的戰術方式。   
  從這一點上看,九嬰特別提到了胥將,他能提前開始研製巨弩之類的攻城利器,不無遠見。   
  據四五天後軍探回報的消息,公王怒經畢亥報請玉西真,封為大魔將。九嬰認為,公王怒在這次多聞之戰中的內應角色扮演得並不好,北冥人之所以仍然兌現承諾,是要借此樹個榜樣,動搖梵原核心領導力量。   
  尹儉則認為作為一個神使,公王怒所瞭解的梵軍情況對北冥人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包括從平時訓練的戰法到詳盡的城防細節。   
  與五千常駐梵軍一起,九嬰也加入到重建多聞中去。有梵原百姓的幫助,工程進展很快。   
  重建已經進行到第十三天,垮塌的城牆基本已經恢復。九嬰正在指揮多聞軍民進行加固、修補。野凌、羅藍兒及一些修為較高的修真者則向城牆外壁煉入幣石。   
  在這些忙碌的多聞軍民心中,九嬰是拯救多聞的英雄,而這個英雄連日來親自在城門重建處扛石運料,更贏得了他們的崇敬。   
  「真兒,去弄些水來吧!」梅真兒一直跟在九嬰身邊,在多聞城,她與九嬰的關係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還有誰要水的?」梅真兒高聲問道。   
  「我」,「俺」,「都要」。回答她的是幾十個聲音。   
  「都等著!」梅真兒答應一聲,開心地領著幾個女修真者往水井而去,這裡水源奇缺,取水要到城南的水井。她組織起一些多聞的女修真者,每日負責重建工地的飲食。   
  和九嬰在一起,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麼新奇,樂於看著一堆廢墟在千百人的勞動下變成牢固的城牆。一個美麗的清涼境公主,如此平易地為重建多聞而出力,使得她成為全城僅次於九嬰的熱點。   
  「真兒姐姐!真兒姐姐!」一個女孩呼喚著真兒的名字,向城門走來。   
  九嬰仍是埋頭檢驗石料,並不在意,真兒現在在多聞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自然會有人告訴她真兒取水去了。   
  「你看見清涼境的真兒公主了嗎?」那女孩徑直走到九嬰身前問道。   
  九嬰這才抬頭,看清那女孩和真兒差不多大,同樣也扎兩個小髻,穿著一身鵝黃薄衫,模樣長得漂亮,看起來和真兒一樣天真活潑,不同的只是眼神裡直透著一股掩飾不了的刁蠻任性。   
  在場的軍士和修真者都看得呆了,若單只是美女,並不會引起這樣大的注意,只是這女孩和他們敬若天仙的真兒公主長得一樣漂亮,而且連髮型和服飾都有相似之處。多聞的清涼境人很少,女孩就更少,因此眾人對這僅有的兩個女子會不自覺地對比。   
  九嬰與真兒相處日久,並沒覺得二者有什麼相似之處,只是看出這女孩必也是清涼境人,看衣裳配飾,家境相當不錯。   
  他微笑答道:「真兒打水去了。你是誰?」   
  黃裳女孩瞪圓雙眼,道:「什麼!你再說一遍!我問得是清涼境的公主梅真兒,你居然說她打水去了?」   
  九嬰笑道:「嗯,我渴了,她幫我們打水去了,在城南水井。」   
  那女孩隨手抽出鞭子,高舉在手中,斥道:「若是在清涼境,就憑你這句話,就可以要你的腦袋!」   
  九嬰哪把她手上皮鞭看在眼裡,對她的口氣頗為不爽,道:「小妹妹,這裡是梵原,不是清涼境。」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城上城下的百十號人見這少女竟對九嬰如此刁蠻,都哄笑起來。   
  那女孩見眾人哄笑,更下不了台階,揚手一鞭,便向九嬰劈頭打去。「啪」地一聲,正打在九嬰左頰上。   
  九嬰不料她說打就打,臉頰上火辣辣生疼,一股無名火起,罡氣佈滿全身,向那黃裳女孩舉起拳頭——這是他本能反應。待得正對著那女孩,看到的是一張變色俏臉,心中怒氣早褪,道:「真兒打水去了,馬上回來!」心中暗罵「真是打了也白打」。   
  周圍眾人見九嬰著打,紛紛圍上前來,指責那女孩的不是。這女孩與真兒裝束相似,甫一露面本已搏得眾人好感,這一下在大家心目中形像頓失。那女孩本就被九嬰的威勢駭住,被眾人一圍,哇地哭出聲來。   
  九嬰皺皺眉,對眾人勸道:「一個小女孩,大家別和她計較!都回去吧!」臉上兀自生疼,粘粘地,似乎已滲出些血來。   
  「大家圍著幹嘛呢?」梅真兒領著十幾個女子,運水回來。   
  那女孩聽到真兒的聲音,哭叫道:「真兒姐姐,有人欺負我!」   
  梅真兒拔開人叢,驚呼道:「雯兒,你怎麼來了?誰欺負你了?」   
  雯兒一指九嬰,道:「他!」   
  梅真兒愕然向九嬰望去,卻看見他左頰上鞭傷,再看看雯兒手上皮鞭,已明白了四五分。她心疼九嬰,用絲帕取水小心擦拭傷口周圍,柔聲問道:「疼嗎,九哥?」   
  九嬰握住她的手,笑笑道:「有人比我疼呢!」   
  眾人見梅真兒識得這女子,又見九嬰渾然無事地調笑,也不再圍著,起一聲哄,都散開去。   
  雯兒詫異道:「真兒姐姐,他是誰啊?你真的替他打水去了?」   
  真兒回頭怪道:「雯兒,這是姐姐的朋友。你以後可不許這麼刁蠻!。下手這麼重。不知以後會不會留疤!」   
  見梅真兒只顧關心九嬰鞭傷,雯兒賭氣回頭,口中道:「什麼朋友?不過是個石匠。我大老遠地和父親來找你,連句好話都沒有。」   
  梅真兒驚道:「什麼?你父親來了!」   
  雯兒頭也不回,道:「在神使營裡。」一路向神使營方向而去。   
  九嬰奇道:「這雯兒是什麼人?他父親又是誰?」   
  梅真兒歎道:「她是我在清涼境的閨中好友,叫柳雯兒,是衛侯柳相的女兒。」抬頭凝望九嬰,眼中真情流動,道:「九哥,這次我真的要離開你了。柳相一定是奉了父王之命,接我回去的!」   
  九嬰這才明白她為何難過,捧著真兒臉頰,斬釘截鐵道:「我們一定不會分開。」   
  梅真兒歎道:「我私自偷潛北冥,本就惹父王不快。這次若是不跟柳叔叔回去,他要氣死了。其實,我早知這一天必然會到來,只是不想破壞我們在一起的心情,一直忍著沒說。   
  九哥,我和你在一起一天,都勝過我獨自在清涼境一年。回去後,我不知怎樣才能過得下去?你會來找我嗎?「   
  九嬰已知梅真兒歸去勢不可免,心中一酸,動情道:「真兒,我何嘗不是如此。恨不能隨你前去清涼境啊!」   
  梅真兒眼角本已濕潤,聽他一說,破啼為笑,道:「對啊!我們一起回清涼境。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已到了出嫁的年齡,父王最疼我了,一定會答應的。」   
  九嬰振奮點頭道:「嗯,我去向你父王提親。」   
  二人下定決心一齊回清涼境,心情轉好,當下攜手向神使營走去。   
  尹儉正在營中,與另三人盤腿圍坐,一個是九嬰在梵城見過的神使名成,見九嬰二人攜手而進,點頭一笑致意;一個是柳雯兒,猶自在抽泣;雯兒身邊坐著一個中年人,面如冠玉,三縷長鬚,氣度堂堂,正在安撫雯兒,九嬰適才剛聽真兒說過,知他便是柳雯兒之父,清涼境名噪全國的衛侯柳相。   
  九嬰進門見禮道:「見過尹叔叔、名神使、衛侯!」   
  尹儉故意對九嬰道:「九嬰,你怎麼欺負起小女孩來了!」   
  柳相、名成與柳雯兒是幾日前從梵城出發到多聞,半個時辰前剛到。雯兒記掛梅真兒,便去城門附近找她,不久便賭氣奔回神使營,只說真兒幫著外人欺負她,尹儉怎會不知是因為九嬰,此時柳相在側,他便故意生氣,做做樣子給外人看。   
  真兒早坐到柳雯兒身邊,九嬰見只有名成和柳相中間空著,便坐下笑道:「雯兒,對不起了,我不該自己把臉抽上一鞭,把你嚇著了!」   
  眾人一看便明白就裡,都笑了起來,柳雯兒偷偷抬眼看看九嬰,不好意思再刁蠻撒嬌,臉一轉,靠到梅真兒身上。   
  柳相笑道:「小女蠻橫,讓幾位神使取笑了!原來這位就是九嬰,想不到如此年輕啊,真是英雄出少年!」一隻手放在九嬰肩上。   
  九嬰只覺一股罡氣向右肩壓下,忙運起真力穩住。柳相心中一異,又加到三成力量,九嬰仍是紋絲不動,罡氣集於左掌,再加到四成力。   
  九嬰抵受不住,就席上轉過身來,順勢卸勁,拱手對柳相道:「衛侯,小子對令千金無禮,您大人大量。若是怪罪下來,我可承受不住!」此話一為應勢而說,二為暗示柳相:自己已無法承受他再行加勁了。   
  這一下,二人都暗暗心驚,九嬰驚得是「在高手面前,我的修為還遠遠不夠」,柳相驚得是「這九嬰身為梵原新貴,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他撤回左手,笑道:「小女不教,是我的過錯,請九神使不要記恨!」   
  尹儉見過節已說開,打個哈哈,便開始談正事。梅真兒和柳雯兒久未相見,只在一旁低聲私語,柳雯兒時不時抬眼打量九嬰,一臉好奇。她打了九嬰,九嬰卻屢次出語為她解圍,她心中早就心生好感,只不過自小蠻橫習慣,收拾不下面子罷了。   
  尹儉對九嬰笑道:「其實,我們三人剛才已談得差不多了。九嬰,我們談的事都與你有關,一個是好消息,一個是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九嬰笑道:「看尹叔叔的表情,這消息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不過,我還是先聽壞消息吧。」      
第五卷 清涼 第三十八章 黑風快騎    
  尹儉道:「壞消息便是,衛侯此次來,是奉清涼王之命接真兒公主回去!」   
  九嬰「嗯」了一聲,他和梅真兒早已料到此事,但此刻聽尹儉說出來,心裡仍是不怎麼舒服。   
  梅真兒也不再和柳雯兒說話,向九嬰看來,眼光徨徨。適才進營前剛與九嬰說好去向清涼王提親,至於父王應允與否,心中卻是孰無把握。   
  尹儉又道:「海寧盛會在即,海皇靈珠現在玉西真手中,她已致書清涼王,攜珠渡海。梵帝命大神使道無盡前往慶賀,並指名你也去。真兒公主和衛侯明日啟程,你就一起去吧,在旺生城等大神使道無盡一行。」   
  關於海寧盛會,九嬰曾聽梅真兒提及,即以靈珠鎮懾靈獸海皇,汲取元氣,這是五百年一遇的盛事,也是清涼殿王族在本境保持至高無上修為的關鍵,冥梵在五百年前就曾遣使道賀,此次算是循例而行,不同的是,此次北冥國去得是冥後玉西真。   
  九嬰又「嗯」了一聲,心中盤算梵帝此次派他出使清涼境的用意。句極應是看在他與玉西真曾有一面之緣,又持有王帳令牌,是梵原最適合與其接觸的人。而九嬰對句極的態度不明確,即使見了玉西真,也不知該談些什麼。再者,多聞之戰已傳遍天下,玉西真是否還能那麼友好?   
  梅真兒只知九嬰可以順理成章地去清涼境,心中高興,道:「九哥,我們不用分開了!」九嬰抬起頭來笑笑,心裡卻千絲萬縷理不出個頭緒。尹儉、名成早知他二人關係,柳相則微顯詫異,暗暗留心。   
  柳雯兒對梅真兒道:「真兒姐姐,我剛才去城門是想看看大漠風光的。你現在陪我去吧!」梅真兒攜著她的手,站起身來,對九嬰道:「九哥,走吧!」   
  名成笑道:「公主和郡主先去吧,我奉梵帝之命要向九嬰瞭解些多聞之戰的情況。」二女相對吐吐舌頭,奔出營去。   
  名成和九嬰向柳相、尹儉二人告退,出營並行。   
  名成自懷中取出兩塊木牘,道:「這是梵帝給你的手諭,你閱後即毀。」兩牘刻文面相互密合,以蠟汁灌封。   
  九嬰接過木牘,一面開封,一面奇道:「內裡說些什麼?」   
  名成笑道:「這是密諭,我可不知其中內容。」他向前數步,與九嬰一前一後,顯是為了避嫌。   
  九嬰打開木牘,上面刻著幾行小字:「此次多聞之戰,卿立首功,吾心甚慰。然卿之大用,不在軍陣,而在宮庭。故遣卿使清境,務必面見冥後,訴吾停戰之意。吾憶往事,常深自懊悔。為梵原百萬生靈計,吾榮辱輕如鴻毛,停戰訂盟,卿可放手全權代理,便宜行事。」   
  他心裡明白了梵帝的態度,行事的分寸就好把握多了,心下稍安,將木牘啪地合上。名成轉過身來,笑吟吟道:「梵帝如此重用,九神使真是前途無量啊!」   
  九嬰道:「九嬰求得是梵原的前程,個人前途可榮可辱,顧不了太多!」隨手將木牘握於掌間,罡氣一吐,碎成粉屑。   
  名成看著他反掌消牘,訝道:「自梵城一別,不過月餘,你的修為好像又精進不少!」   
  次日,名成回梵城覆命。多聞海港已廢,九嬰與野凌、羅藍兒告別後,隨柳相等人前往北度口登船。   
  此時正是梵歷4126年初秋,冥梵戰事暫歇,九嬰登上前往清涼境的海船。   
  這是九嬰第二次坐船,清涼殿的專用海船與慈前的商船大大不同,體量大上數倍,只要沒有大浪,全無搖晃顛簸之感。一問之下,才知衛侯柳相在清涼境正是主管舟船匠事。   
  梅真兒想到回清涼殿後,自己與九嬰的情緣未卜,巴不得日日與他相依,偏偏中間有個柳雯兒,初次外游,總是粘著她。除了睡覺,這三人總是三入三出,形影不離。柳相對九嬰則讚賞不已,有意結納。   
  不幾日到得旺生城,柳相急著回去覆命,梅真兒巴不得拖上幾日,柳雯兒也難得出來,二女都嚷著要在旺生多呆幾日。柳相哪個也得罪不起,便囑托九嬰照顧二女,自行先回清涼殿。   
  旺生城本是清涼境漁人出海的港口,因出海風險大,原名是「忘生」,有淒涼悲愴之味,自與冥梵兩地海上通商以來,這裡人口聚集,成了一個大城,海商們為圖吉利,改名「旺生」,取興旺眾生的吉意。   
  清涼境與冥梵通商已久,但海船的製造是清涼殿嚴令外傳的,船匠都要經過專門訓練,登記在冊,是以三地通商幾乎都是由清涼境海商直接進出貨物,鮮有冥梵二地的人來到清涼境。   
  九嬰一到旺生城,立時招來許多注視的目光。除了他簡簡單單一襲布衫,罩著血紅戰甲的奇怪裝束,還因為他身邊有兩個絕色美女。   
  九嬰顧不上路人的異樣目光,他的眼睛也快直了。他早想到清涼境比冥梵兩地繁華,但萬萬沒料到繁華至此。北冥自不必說,全是自給自足的遊牧和獵隊,只在黑皮圈和域角營有少量的商販,人口集中地主要是長期屯駐冥軍的地方。梵原繁華些,有些城市和村寨,但城市裡大多是住房、客棧和少量劍鋪。   
  清涼境的城市不但規模大,行業也極為繁多,光在飲食上就有酒肆、飯莊和一些小店小攤;劍鋪更多不勝數,好的卻極少;衣肆布店,客棧幣莊,甚至女孩用的胭脂水粉,都有專門的商號。   
  其中,最讓九嬰感興趣的是兩個地方,一是戲捨,裡面有歌舞表演,全是象羽裳幫那樣的藝幫。還有一處是風獸市,市裡出售得是清涼境特有的座騎「風獸」,四肢比北冥的玄冰巨獸要長,體型較小,脊高不到一丈,頭尾二丈,身上也沒有厚厚的皮甲,獸頭有些像白鹿,卻無角,尾部如鞭,全身只有頸脊上長毛。   
  一般風獸的奔跑速度就能超過冰獸和御劍飛行。也正是因為這種清涼境特產風獸,本地修真者的御劍境與梵原北冥不同,重在御劍攻防而非御劍飛行。   
  九嬰走到城郊最大的一處風獸市,就邁不動腳了。光這個風獸市,就有一個北冥大魔將的主營大,用木柵圍起幾塊平地,每塊都有百丈方圓,圈中關著各品風獸二三百匹,市中人頭攢動。   
  九嬰扶欄看著各色風獸來去如風,羨慕不已。   
  梅真兒見他興趣濃濃,說道:「風獸是清涼境的特產,早期也曾有商旅想將它帶入冥梵兩地,後來發現根本就賣不動。北冥有冰獸,體形和皮甲都更適於衝鋒。梵原初級修真者買不起,中高級的修真者又都能御劍。據說後來就再沒有商船肯帶風獸的了,倒不如裝些絲布,幣石。」   
  九嬰恍然道:「難怪我沒見過呢!不過要是買幾匹放在多聞與桑河堡間,軍情傳遞倒會快些!」   
  梅真兒笑道:「我看,是那幾天把你飛怕了吧?」   
  柳雯兒道:「我在梵原沒呆上多久,你一說我才想起,在多聞和北度口都看到些人飛來飛去的,可好玩了。九哥,你什麼時候也帶我飛飛啊!」她比九嬰「大度」,早不計較鞭傷九嬰的事,隨梅真兒叫起九哥來了。   
  九嬰對這個刁蠻女孩沒什麼好感,更別說帶她一起御劍飛行,正要打個哈哈混過,遠處傳來一片驚叫聲。   
  三人踮足望去,卻是西市一欄木柵邊騷動,便趕了過去。只見木柵邊上一匹黑色風獸抬起後蹄正連踢圍欄,不幾下便踢斷碗口粗一根欄木,加上先前踢斷的幾根,已可容一騎穿過,那黑風獸一矮頭,從圈中竄出。   
  後面數十匹風獸,都候在缺口附近,前蹄刨地,躍躍欲出。欄邊人群被黑風獸四處亂竄,大驚四散,有些在推擠中倒地,被人流踏傷。   
  「真兒,你自己小心!」九嬰急撥開迎面而來的人群,向缺口處衝去。   
  後面風獸已向缺口湧來,九嬰運起罡氣,在面前豎起一堵氣牆,將缺口堵住。數十匹風獸圍上,見逃路被阻,先是用身子亂拱,見撼不動氣牆,都掉轉頭來,用後蹄亂踢。每踢一下,九嬰就覺得手上微震,心喜道:「好腳力!」   
  幸好那些風獸只是自顧自亂踢,若是像人一般知道同時發力,九嬰就沒法這樣應對自如了。但這樣硬抵也不是辦法,此時那匹黑風獸繞圈狂奔,引頸嘶鳴,帶得圈中眾獸狂性大發,獸市中趕來幾個馭夫,圍在九嬰身邊,卻苦無良策。   
  九嬰挺了一會兒,心想終不是個辦法,撤手將罡氣牆消去,雙掌齊揮,發出七八個小罡球,都打在幾匹風獸後臀、肩胛之上。眾獸挨了幾下,都吃疼退去,風獸市的馭夫趁勢搶上,取長鞭虛擊地面,欄中眾風獸畏躲鞭擊,慢慢平靜下來。   
  梅真兒和柳雯兒在欄外竊竊私語,咯咯笑個不停。九嬰出得欄來,問道:「笑什麼?」梅真兒兀自止不住,笑道:「雯兒替你擔心,我說不礙事的,九哥最擅長堵門了。前些日子剛把幾千冥兵堵在了多聞城外,揚名梵原。今天又堵住了幾十匹風獸,該要聞名旺生城了。」   
  九嬰哭笑不得,目光卻被還在欄外的那匹黑風獸吸引住了,風獸市中的三人已用繩套套住獸頸,一齊發力硬拉,那獸與三人相對較力,人獸均青筋暴出,繩索被崩得筆直。   
  那三人體格粗壯,手上罡氣時隱時現,顯是出了全力。九嬰見那風獸能力抗三名罡氣境修真者的力量,暗暗稱奇。人獸相持,黑風獸四蹄如生根,紋絲不動,突然發力向前對著三人撞去。三人本齊力向後,繩索一鬆,失了重心,全摔在地上,黑風獸眼看要踏在他們身上,一躍而起,越過三人,拖著三條套繩又開始狂奔。   
  這一下對極九嬰的胃口,御劍飛起,向黑風獸追去。那獸本已竄到一角,扭頸幾口咬斷三根繩套,抬頭望見有人飛來,也是一驚,拔腿又開始飛竄。風獸市中行人都貼在獸欄上,以免被風獸撞傷。   
  黑獸如電馳風過,在市內狂奔,市口早被眾馭夫堵上,突之不出。九嬰御劍急追,心道:「這風獸若是在平原疾馳,倒真不一定能追上。」那風獸稍一加速,便要轉彎,總甩不脫九嬰,終於被追上。   
  九嬰將黑劍插回後背,握住獸頸上殘繩。黑風獸不再狂奔,原地打轉,扭頸撕咬,甩蹭顛撲,無所不用。九嬰不願以罡氣制它,只是夾緊獸腹,憑它折騰。   
  黑風獸從踢欄直到此時,狂烈了小半個時辰,已消耗了許多體力,再蹦躍一會兒,平靜下來,在原地停住喘氣。九嬰剛才見過它與三名壯漢耍詐,不知它還有什麼花樣,猶自在獸背上不下來。   
  人群中一個富商打扮的人走出來說道:「這獸已馴服,老弟可以下來了。」見九嬰猶豫,笑道:「我仇快是這裡掌櫃,馴風獸數百年,不會看錯的。」   
  九嬰這才翻下獸背,仇快問道:「壯士是梵原人吧,可願在我這裡安頓?」他見九嬰身手敏捷,又會傳說中的御劍,梵原到清涼境求生活的修真者不少,卻從未見過這等身手,遂起網羅之心。   
  九嬰作聲不得,柳雯兒早笑得不行,道:「九哥,難怪我在多聞把你看成尋常民夫。真兒姐姐,你看,他又被當成馭夫了!」   
  梅真兒也打趣道:「仇老闆,你看我這馭夫可還要得。這樣吧,不用薪俸,你只要給他口飯吃就好!」   
  仇快見二女衣飾華貴,知道自己可能會錯了意,忙向九嬰致歉道:「恕在下眼拙!敢問壯士因何來此?」   
  九嬰不理二女取笑,正撫摸那黑風獸的腦袋,應道:「到清涼殿辦些事,路過旺生,便來這裡看看。仇老闆,這匹風獸要多少幣石?」   
  仇快道:「這匹是北境的極品風獸,是全獸市的鎮市之寶,若要買,至少也得兩百黑幣。」   
  九嬰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一問就是極品風獸,但他對這匹風獸已愛極,也不還價,對梅真兒道:「你可帶了幣石?」   
  梅真兒笑道:「你何時見我帶過幣石,二百幣石,誰會沉沉得帶在身上?」   
  仇快忙搶道:「不不不,壯士會錯意了。一來我這匹『黑風』一年多來都無人能馴,二來壯士又為風獸市擋了一災,三來,呵呵,就算仇某交你這個朋友!這匹風獸權當相贈。」第三點才是最重要的,仇快聽說九嬰要去清涼殿辦事,多少也和高官顯貴有些關係,再加上身邊兩名絕色女子儀表非俗,便有意結納。   
  九嬰見他相贈,頓生好感,從懷中取出慈家腰牌,道:「我不能虧了仇老哥的生意,待我去取了幣石,如數奉上。」   
  仇快推托再三,九嬰只是不肯,便喚馭夫持牌到附近的慈家商號支了二百幣石。仇快喜笑顏開,能攀到清涼境首富慈家的關係,比十個清涼殿高官還頂用,更何況這風獸本是極品,一年來無人能馴,便成了雞肋,居然照價售出,焉能不喜?當下便取出精雕獸鞍,給黑風獸配上。   
  九嬰等三人辭別仇快,牽著黑風獸到了城郊。九嬰跨上獸背,向前狂馳半里,又再轉回,眨眼間來去如飛。   
  他欣喜若狂,對梅真兒道:「你來騎黑風,我來追追試試!」柳雯兒雀躍拍掌,與梅真兒同騎而上。梅真兒嬌喝一聲,黑風發足狂奔。九嬰御劍而追,奔出數里,眼看就要追上,梅真兒再一夾獸腹,黑風猛向前竄了數丈,又將九嬰甩在身後。這樣直追了七八里,九嬰都未能追上。   
  梅真兒勒住黑風,讚道:「真是匹好風獸,若是只載一人,那速度還要快些。」九嬰輕撫黑風脊上長毛,愛不釋手,對二女道:「回城吧,我還要去買點東西。」   
  梅真兒愛惜黑風腳力,回城時便放慢了速度,九嬰御劍並肩而行。到得城內,他直奔衣肆,讓二女幫忙挑了幾件男裝,回到驛館換上。   
  柳雯兒看著他換上新裝的樣子,道:「真兒姐姐,想不到九哥換了清涼境的裝束好帥啊!」梅真兒用指頭點得她腦門一歪,嗔道:「你可不准打九哥的主意!」   
  九嬰只作沒有聽見,又讓梅真兒幫他梳了個清涼境人的髮式。梳發是女兒家拿手好戲,梅真兒三兩下便整好,九嬰對銅鏡照照,道:「有點不習慣,倒似有些女裡女氣。」   
  梅真兒笑道:「若是清涼境有你這樣魁梧的女子,那我倒想見見。」柳雯兒道:「挺好的!這樣就沒人會把九哥看成挑夫走卒了。晚上我們到哪去玩?」   
  梅真兒道:「過幾天回到殿裡,就不自由了,我也想到處走走。九哥你說吧,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柳雯兒搶道:「我出個好主意,但是你們不准丟下我!」      
第三十九章 羽裳戲館    
  柳雯兒又道:「真兒姐姐,你離開這麼久,九哥又是初次到清涼境。肯定不知道現在清涼境最紅的是什麼。」   
  梅真兒道:「今天捧這個,明天捧那個,清涼境紅的東西天天都在換,有什麼好奇怪的。」   
  柳雯兒在驛館裡呆不住,只怕二人不肯和她出去,急道:「這次紅得可不大一樣,整整紅了一個月了,從清涼殿到全境各城,只要人多的地方必然是它最紅。」見二人還是不感興趣,故作神秘道:「這次紅得是一個藝幫!」   
  梅真兒和九嬰相視一看,異口同聲道:「羽裳幫?」   
  柳雯兒詫異道:「你們怎會知道?」   
  九嬰已站起身來,拉著梅真兒,一邊向外走去一邊說:「真兒,我們去看看老伶在不在。上次利用了他一把,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梅真兒自然知他指得是利用伶承羽混入王帳城一事。   
  「等我啊!」柳雯兒忙跟了出去。九嬰先到驛館獸欄裡給黑風餵了草料,這才放心上街。柳雯兒一路上興奮地打聽他們怎會認識伶承羽——現今在清涼境名聲隱有趕超慈家之勢的紅人。   
  羽裳戲捨前,人頭攢動,大多數都是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九嬰抬頭看看富麗堂華的門樓,笑道:「看來老伶這一段生意越做越大!」   
  柳雯兒得意道:「我推薦的去處當然不差!羽裳幫自從為玉西真演舞歸來,又創了幾套好歌舞,一時間紅遍清涼境。現在只要在城中心,都有羽裳幫的戲捨,絕對是全城除了風獸市以外最大的建築了。因為歌舞頗得青年人喜歡,這裡又變成了青年男女交際的場所。」   
  聽著柳雯兒說個不停,三人走進戲捨,九嬰和梅真兒還是嚇了一跳,舍內極為寬敞,大部分的座位在院內上,四周都是兩層精雕樓閣,二層的三面也是看台,粗估一下,戲捨裡該有三四千人。   
  三人不願與眾人擠,從側門樓梯上了二層,空位卻還有幾個,便隨便在戲台西首一張圓桌邊坐下。早有一個夥計上前,對三人點頭笑道:「三位,這桌子是客人先訂下的,能否移駕到東首那張?」   
  柳雯兒眼睛一瞪,就要發怒,九嬰止住她道:「夥計,老伶可在捨中?」那夥計笑道:「我們這裡叫老伶的就有七八位,您要找得是哪一位啊?」原來,藝幫中收留的大多是孤兒,多隨幫主的姓氏。   
  九嬰笑道:「就是你們的幫主伶承羽。」那夥計不敢怠慢,忙說:「伶幫主正好在旺生城,這會兒正忙著開演呢!」   
  梅真兒道:「老伶果然在!你去叫一聲,就說是王帳城的老朋友要見他。」那夥計眼力再拙,還是知道王帳城三字的份量,答應一聲,一路小跑向後台而去。   
  登登地樓梯聲響,有人走上樓來。九嬰笑道:「這夥計的腳力再快,也不至於一眨眼就叫來老伶吧?」   
  來得是四五個皮膚黝黑的壯漢,逕直向西首這桌而來。九嬰等三人並不在意,只是評點戲舍內的裝飾。   
  為首一個壯漢站到桌邊,對三人道:「打擾了,請各位換張桌子!」   
  九嬰道:「這張桌的正主兒來了,我們換到東首那張吧。」   
  柳雯兒自小在衛侯府長大,哪知道禮讓,對那壯漢看一眼,道:「這裡看著舒服,不想換!」   
  那壯漢見是一個漂亮小姑娘,陪笑道:「這張桌子是我們早訂好的。」後面隨從的四人看見梅真兒和柳雯兒轉過臉來,都看得傻了。   
  柳雯兒見他們直盯著自己,更是惱怒,斥道:「什麼粗人!也敢盯著我看?不管這張桌子的主兒是誰,便是清涼王親來,我也坐定了!」說得倒不是假話,她與梅真兒從小要好,在清涼殿中雙入雙出,清涼王也得寵著她。   
  這些人正是走船的水手,那壯漢見她言語辱人,也惱了,喝道:「你讓是不讓?」   
  柳雯兒反手一掌,扇在那壯漢臉上,冷笑道:「不讓!」   
  那壯漢未料到她會出手打人,躲閃不及,臉上火辣辣地生疼,當下大怒,向柳雯兒舉起拳頭。   
  九嬰見柳雯兒太過刁蠻,皺了皺眉頭,但看在梅真兒份上,還是出手擋住那壯漢對柳雯兒的撲面一拳。   
  柳雯兒極是開心,拍手道:「要打架嗎?先打贏我九哥再說。」   
  那壯漢被九嬰五指箍住拳頭,哪拔得回來,正尷尬間,九嬰對柳雯兒道:「這位大哥只是想嚇嚇你,你不要鬧了!」   
  九嬰五指鬆開,那壯漢抽回手去,知他有意給自己保全臉面,心中感激,但此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不出這座位之事要再如何開口。   
  「怎麼,今天有人占本小姐的座位嗎?」一個藍衫勁裝女子走上樓來。   
  九嬰聽得耳熟,定睛一看,卻是慈家商船上見過的慈緣兒,喜道:「緣兒!居然是你!」慈緣兒看到九嬰,也是驚喜萬分,道:「樓那,你怎麼來了?」   
  九嬰身後二女大惑不解,柳雯兒取笑道:「想不到九哥生性風流,到處改了名字騙人家女孩。」梅真兒見九嬰識得這個勁裝美女,心下已有些酸,止住柳雯兒道:「九哥不是這樣的人!」   
  九嬰對慈緣兒解釋道:「我真名是九嬰,前次是為潛入北冥不得已用了假名。慈老前輩是知道的。」   
  慈緣兒看看他身後二女,笑道:「我還道『九哥九哥』地叫得這麼歡暢,還以為是你的親妹子。看來,都是紅顏知己吧?」   
  柳雯兒不甘示弱,揚起下頜道:「你說得不錯!」   
  慈緣兒看在眼裡,心中好笑,道:「九哥,你可還帶著我送你的天鵝香包?」   
  慈緣兒所贈香包早在為護送梵原匠人一戰中化為灰燼,若慈家腰牌那時不是在真兒身上,也早沒有了。九嬰立時臉紅,道:「在一次交戰中,被擊毀了!」   
  梅真兒從未聽他說過香包的由來,只以為是葉兒所贈,想不到竟是另一名女子。當下大惱,別過頭去。   
  柳雯兒則笑道:「看來九哥也不是忠貞不二的哦!」   
  慈緣兒見香包不在,心下本有些不爽,她早已看出梅真兒才是九嬰愛侶。見梅真兒生氣,自己也佔了點風頭,便不再調笑,對九嬰道:「樓……我也跟著她們叫九哥吧!九哥,你若再遲一天來,就碰不到我了,看來真是有緣!我這名字總是沒起錯的。」   
  九嬰問道:「緣兒明日又要出海嗎?」   
  慈緣兒道:「因海寧盛會,慈家此次負責建造清涼王的海船。因為海皇靈珠之事近日才定,工期極緊,我爹爹要我到波灣城幫忙。」   
  九嬰道:「我也是為海寧盛會來的,到時我們在波灣還能再見。」   
  樓梯聲響,伶承羽終於到了,一眼看見慈家大小姐和九嬰等人在一起談笑風生,頓時摸不著頭腦。   
  慈緣兒他自然不敢得罪,但九嬰和梅真兒他更是怕到家了,前次在王帳城,二人在玉西真寢宮大鬧,害得他小腿都抖軟。這次看見九嬰真和慈緣兒在一起,心道:「他果然是慈家的人,慈家人的膽子真是好大!」   
  九嬰看見伶承羽,哈哈一笑,拱手道:「老伶,別來無恙啊!」此時樓下一陣喧嘩聲起,把九嬰等人的說話聲都蓋了下去。   
  伶承羽探頭看看,轉身對九嬰等人拱手行禮,卻聽不到他嘴裡說些什麼,看神情大概是「失陪」之類的套話。   
  樓上諸人也是大奇,都站到樓欄處向下看去。   
  只見戲捨門外走進幾個人,為首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白袍錦帶,手搖折扇,一邊跨進門來,一面向全場微笑致意。   
  院中男女都沸騰起來,紛紛聚攏。戲捨中本就人多,此時更是擠成一團,那年輕人身邊隨從在前面撥開人群,為他開路。   
  二層的幾個少女也都擠到欄邊,向下使勁揮手,口中尖叫,彷彿讓那年輕人向這兒看上一眼,便是幾世修來的福份。二層人本不多,但人人都搶到欄邊,便顯得擠了。   
  九嬰今晚真是大開眼界,他不知這些人為何如此狂熱。回頭以目光相詢梅真兒,卻被左邊柳雯兒擋住,右邊慈緣兒貼著他耳朵說道:「此人是翼侯之子彭前。」   
  梅真兒此時也探頭向他看來,正看見慈緣兒貼耳的親暱動作,心中一酸,說了句什麼。九嬰見她唇動,卻聽不見聲音,大聲問道:「什麼?」   
  柳雯兒挽住他胳膊,也貼耳道:「姐姐說不看這無聊之人了,我們回座上去。」梅真兒見自己被隔開,二女一左一右對著九嬰耳邊說個不停,醋意大發,賭氣先回座上去了。九嬰見她歸座,正要轉身,只聽喀嗽一聲。   
  二層南面樓欄不堪重壓,斷裂開來,欄邊的青年男女感覺到動靜,都趕忙後退。只有一個擠在最前的綠衫女子如癡如狂,渾然不知,從樓上凌空墜下。樓欄斷裂聲尖脆,全場都轉頭看來,一片驚呼。   
  公子彭前剛跨進場中,聞聲抬頭,騰身躍起,自半空中一手接住綠衫女子,罡氣護住腳底,翩翩旋落。他顧盼自如,面帶淺笑,姿態神情極為瀟灑。   
  綠衫女子在他懷中,瞑目閉眼,似是嚇暈過去,全場靜了下來。直至彭前柔聲問一句:「小姐受驚了!」將手放開,那女子才睜開眼睛,癡癡地看著他。   
  全場青年男女心折,齊呼:「公子彭前!~~~公子彭前!」二層的一些女子都忘了欄幹不牢,仍是在欄邊狂叫,巴不得掉下去的那個人是自己。彭前對眾人一笑,轉身上了樓梯,隨從立即擋住梯口。   
  九嬰剛才離得太遠,來不及施救,見綠衫女子為彭前所救,對他生出幾分好感。此時眾人齊呼彭前名字,反而比剛才的喧嘩清靜了一些,他轉身坐回座位,問梅真兒道:「這彭前公子好像名聲很好啊!是做過什麼大事嗎?」   
  梅真兒還在生氣,沒好氣地道:「不過一個浪蕩公子罷了!」   
  慈緣兒對九嬰道:「浪蕩公子倒沒說錯,不過是全清涼境最紅的浪蕩公子。他是翼侯彭祖之子,據說琴棋詩畫、修真武技,樣樣精通,現在已是神武境修為,在歷次文會武賽中都力拔頭籌,深受清涼王青睞。再兼長得一副俊臉,生性倜儻,名揚全境,成為青年男子爭相效仿,年輕女子魂牽夢縈的公子了。」   
  九嬰點頭道:「人長得好,又文武雙全,難怪難怪!」   
  柳雯兒道:「九哥,你倒是胸襟坦蕩,那可是你的情敵……」   
  梅真兒一瞪眼,把她後面半句嚇了回去,轉對九嬰道:「這種自命風流的人,別理他就是了!」   
  正說之間,彭前已向他們這桌走來,遠遠便拱手道:「真兒!雯兒!原來你們真在這裡!」   
  梅真兒一面沒好氣道:「在清涼殿甩不開你,想不到在旺生城還要碰上。」一面對九嬰道:「九哥,我眼中進了砂子了,你幫我吹吹。」九嬰哪知她是要氣彭前,依言靠過身子去幫她吹眼睛。   
  彭前見九嬰一副清涼境人打扮,身材高大,面容微黑,從未見過,心想不過是個海商富家。他走到梅真兒身後,道:「真兒妹子,我來幫你吹吧!」   
  梅真兒冷冷道:「你坐到對面去。」彭前只得在對面坐下,看見慈緣兒,問道:「這位姑娘好英氣!在下是彭前,請賜芳名!」   
  慈緣兒卻正在看九嬰幫梅真兒吹眼,赫然發現他的戒指已移到中指上,心道「他是在去北冥之後才認識這女子的,為什麼當時不喜歡我?這妹子長得好漂亮,又會撒嬌,我自是比不上的」。她心中酸楚,居然沒聽到彭前的問話。   
  柳雯兒笑道:「彭前,你在這桌可比不上九哥吃香哦!」   
  彭前連碰釘子,又被柳雯兒火上澆油,再端不住神色若定的樣子,問梅真兒道:「這人是誰?難道我在你眼裡就不如一個富家子弟嗎?」   
  梅真兒冷笑道:「問得好!你和九哥怎麼能比?」她指指尚在癡呼彭前的戲捨眾人,道:「這樣的眾人齊呼,我在梵原多聞軍塞也曾聽過。可那是九哥殺退數千冥軍時,全軍振奮而發的,何等豪壯!而你,天天穿梭於戲捨獸場,招得些紅男綠女為你癡狂,哪有一點陽剛之氣?」   
  慈緣兒原以為梅真兒不過一個會撒嬌賭氣的官家小姐,聽她此言一出,直有相見恨晚之意,頗生「紅顏所見略同」之感。她那時喜歡「樓那」,正是因為他力斃巨鯊,救了一船人性命。心有所觸,不禁叫一聲:「好!」   
  彭前知柳相前往梵原接梅真兒,算準日期,從清涼殿出發到旺生城。在路上遇上柳相,柳相只說真兒雯兒要在旺生城玩上幾天再回。他心道來得正是時候,遠馳千里到旺生城接梅真兒,自然可以搏得美人一笑,誰料初一見面,就遭連連冷遇。   
  戲捨中喧雜,他離梅真兒較遠,沒聽到「殺退冥軍」那一句,只知梅真兒是說自己不如眼前這個男子。他自命風流,胸中惱怒,自然是不會對三個女子發洩的,於是一拍桌子,站起戟指九嬰道:「你是什麼人,也敢和真兒公主如此親近?」   
  九嬰的手肘正抵在桌上,被他一拍,險些戳了梅真兒眼睛,心中有些不爽,抬眼打量了一下彭前,強自壓下怒氣,對梅真兒道:「眼睛疼嗎?」吹眼睛本就是借口,梅真兒對九嬰甜甜一笑道:「不疼了!」   
  彭前再壓不住火氣,對九嬰道:「你敢和我賭賽嗎?」   
  九嬰道:「賭什麼?」   
  彭前冷笑道:「賦詩彈琴,追風比武,隨你挑!」   
  九嬰笑道:「賦詩彈琴我是不會的,追風是什麼?」   
  慈緣兒對這些清涼境的市井賭賽最熟,道:「便是賽風獸!」   
  九嬰笑道:「這個本合我的脾氣,但我那黑風才跑了半下午,又受了驚嚇,我可捨不得牽來比賽。」   
  柳雯兒拍手道:「好啊好啊,就剩下比武了。真兒姐姐總說你如何如何厲害,我也想看看!」   
  彭前心中冷笑,暗道:「我還怕你選追風呢,那樣雖可殺你的銳氣,卻教訓不了你。」他對九嬰道:「怎麼賭?是我二人賭呢,還是設莊讓在場的人都下注?」梵原從不興博彩之事,九嬰哪聽得懂。   
  慈緣兒道:「要賭便賭大的,我便來做這個莊家!慈明、慈恆,到樓下去向伶老闆借個檯面,開莊下注!保底一賠一!」   
  彭前吃了一驚,設莊之事他也只是隨口一說,不料在座就有人應下,聽慈緣兒呼喚家丁,這才恍然:「原來是首富慈家,難怪!」   
  九嬰見眾人開場設賭,頗為新鮮,既然是賭賽,那肯定就不是生死相搏,心中並不在意。慈家家丁辦事利落,轉眼間便在樓下設好莊。伶承羽眼見不但演出無法繼續,還把戲捨當成賭場,只能心中叫苦,然而這樓上眾人,沒有一個是他惹得起的,只好令幫眾抬桌扛椅,替二人騰出比武的空間來。   
  場中三四千人買注已定,慈緣兒取過墨草注單一看,撲哧笑出聲來。      
第四十章 逗留旺城    
  柳雯兒問道:「怎麼了?莊家本金不夠嗎?」她雖對幣石毫無概念,但也知當莊家是要許多本金的。   
  慈緣兒笑道:「九哥在清涼境可沒什麼人氣啊!」原來,下注賭公子彭前贏的有三千六百多人,而賭九嬰贏的卻只有四注,慈緣兒十個黑幣,梅真兒和柳雯兒一人投了五個黑幣,還有一注居然是伶裳羽投的八十黑幣,也是全場最大一注。   
  戲捨的數千人,聽說是一賠一的保底,都傾囊而出,押彭前的三千多注,合起來竟然有四千五百黑幣。柳雯兒笑道:「看起來是一賠四十五,其實押九哥的只有四人。」   
  下注已畢,九嬰和彭前下到場內,場中已被伶承羽叫人清空,空地長寬都有三十丈。   
  彭前道:「賭賽不用兵刃,但可以穿護甲。招式不限,只是不能傷及旁人。」九嬰將黑劍交於慈家家丁,點頭道:「受教了!」   
  彭前將身上錦袍一脫,露出裡面雪銀戰甲,銀光耀眼,甲上精工雕琢著花草獸蟲,極為好看。場內男女又都齊呼起來,彭前抬一抬手,示意眾人禁聲。九嬰脫去外衣,血甲現出,暗紅色的血甲雖沒有紋飾雕鏤,卻是九嬰自煉,天下僅有,上面隱隱有血光流動,眾人初次見到,都「咦」了一聲。   
  彭前於煉器略知一二,看見血甲也是暗暗心驚,口中道:「我是神武境修為,閣下小心!」   
  九嬰見他抬手止住眾人助威,絲毫不佔主場之利,此時又出言提醒,心道這人氣量狹窄,但卻不失公允,也拱手道:「彭公子盡可全力施為!」   
  彭前暗道一聲「找死」,身形不動,右手輕揚,無名指微彈,一道葉形罡氣向九嬰射來。九嬰見那罡氣形狀細緻,仿如真的草葉一般,但勁道卻不大,微微一笑,抬手將那道罡氣操在手中。彭前見他翻掌就化去罡氣,知他修為至少在御劍境以上,當下不敢托大,雙手連揮,一陣葉雨向九嬰攻去。   
  彭前五指都能發出罡氣,雙手連攻五六下,五六十片葉形罡氣,或快或慢,向九嬰飄至。頓時一片綠意,盎然醉人,卻又殺氣暗藏,週遭眾人都叫一聲好。九嬰見這葉雨華麗有餘,力道不足,皺了皺眉,也祭起十餘道弧月斬,環繞身周,緩步向彭前逼去。葉雨一觸弧月斬強橫罡氣,便即消散。   
  彭前這一招「綠意襲人」本是得意之作,既可讓敵人防不勝防,又可得譁眾取寵之效。孰料被九嬰輕易守住,而且對方身上已騰起濃濃真氣,向自己一步步逼來。   
  他修為已至神武境,卻未上過軍陣,招式中未免有些華而不實。其實這也是大部分清涼境修真者的通病。見九嬰已走到十丈以內,他罡氣急凝,頭頂現出一個玉樹臨風的丈八人形,搖扇輕笑。全場驚呼「拈花笑!」   
  這罡氣元神正是與神武一怒、魔煞天齊名的清涼境特有巨招「拈花笑」。圍觀眾人中也有些見識較廣的,都覺得詫異:「彭公子何至於一開場就用到這樣的巨招?」   
  而這其中苦衷只有彭前自知,九嬰的罡氣濃重,已進入可以搶攻的距離,自己剛才的「綠意襲人」白白消耗了些真氣,卻未能對對手造成絲毫麻煩——對方的弧月斬收發自如,看似強橫,但並不怎麼消耗體力。   
  與其在梅真兒面前丟臉,倒不如背一個噬戰的名聲,想到這裡,拈花笑隨心而動,罡氣元神身影微動,袍袖一抖,向九嬰拂去。   
  九嬰雖知眼前的是拈花笑巨招,但看那罡氣人形動作舒展,隨意之極,完全感覺不到殺氣,那一拂已攻至。他祭起罡盾一擋,手中劇震,盾形立散,這才明白拈花笑的人形看似文雅,威力絕不弱於神武一怒。   
  拈花笑人形衣袖連拂,似閒庭信步,但攻勢覆蓋十丈方圓,始終罩著對手。九嬰初次接戰,手忙腳亂,連連祭盾抵擋,手上酸麻,著實吃了點苦頭,但也因此戰知道了拈花笑的特點。   
  神武一怒與魔煞天都注重全力一擊,只有象九嬰這樣體質特殊的修真者,才能嘗試連續攻擊,但最多也不過是三五次,否則就有氣盡元傷之憂。而拈花笑講究得是連擊,一經使出,可連擊十餘招,當然,第一擊的威力都不能與另兩種巨招相比。   
  九嬰狼狽地擋了六七下,認定拈花笑並不是自己能隨意抵受的招式,趁對方罡氣元神一拂而過,仰天怒吼一聲,激起全身戰意,神武一怒自頭頂升起。龍角甲士形貌現出,手持黑劍,高逾兩丈,凌空俯看拈花笑人形。   
  彭前從未見過梵原的神武一怒,被嚇了一跳。他心中大悔不該輕率挑戰,但勢已至此,不得不硬著頭皮催動拈花笑向神武一怒攻去。   
  九嬰不願擊傷他罡氣元神,只用了八成力道,龍角甲士照準那持扇人形一個直劈。執扇人形竟能在空中橫移,躲過直劈,向龍角甲士側面攻來。九嬰一聲斷喝,提氣催動甲士,緊接一個橫斬,擊中執扇人形。   
  彭前悶哼一聲,向後跌倒,身上銀甲迸開。   
  前場沒有一點聲音,一時寂靜,慈緣兒歡呼道:「九嬰勝!」梅真兒和柳雯兒也拍掌歡呼,場上才紛紛雜雜地發出議論聲。   
  伶承羽走到慈緣兒身邊,低聲問道:「我該得多少幣石?」慈緣兒對他笑道:「伶幫主倒是慧眼獨具啊!」   
  伶承羽不好意思地陪笑道:「不是我不捧清涼境人的場!能從玉西真的寢宮全身而退的人,我不押他,押誰啊?」梅真兒等人這才恍然,大笑伶承羽好頭腦。慈緣兒給他一算,該他得三千六百黑幣。伶承羽連聲道謝,喜笑顏開,這麼多幣石,抵得上他全境戲捨一月多的營利了。   
  九嬰走到彭前身前,向他伸出手。   
  彭前被擊倒,但沒受什麼傷,明白九嬰是有意相讓。他雖然心中恨惱,但還不至於在眾多崇拜者面前失了風度,強作笑顏,也伸出手去,由九嬰一拉站起。   
  圍觀的數千人身上幣石都全押了上去,自然也無幣看戲,又眼看偶像戰敗,都議論著散去。   
  梅真兒一行人和彭前一行都回到驛館。彭前輸了賭賽,面上無光,自回館舍早早歇息去了。緣兒第二天便要赴波灣城,在館舍坐了一會兒,才知梅、柳二人是公主和郡主身份。她行走三境,見識極廣,在二女面前不卑不亢,再見梅真兒活潑可愛,也有八分喜歡。二女聽她說些走商行船的趣事,不知不覺談到深夜。   
  九嬰和梅、柳二人將她送到驛館門口,慈緣兒拱手說道:「九哥,你是辦大事的人,我們在波灣城還要見面。若有用得著慈家之處,盡可到各慈家商號吩咐一聲,要幣要人,儘管開口!」   
  九嬰感動道:「我有事在身,這次在旺生城沒碰到慈老前輩,你代我問聲好。」慈緣兒點頭,又對著梅真兒笑道:「真兒公主真是有福氣!若是你哪天不喜歡九哥了,一定要告訴我一聲,我等著撿呢!」   
  梅真兒笑著摟緊九嬰胳膊,道:「好啊!等到千年之後或許有可能。」   
  柳雯兒打趣道:「不行不行,先排到我的!」   
  慈緣兒離去,三人又是乘騎風獸,又是賭賽比武,玩了一天,也都各自回館舍睡下。彭前次日一早也不得三人辭別,自回清涼殿去了。   
  在旺生城又呆了一天,九嬰見識了清涼境的繁華,這裡的衣食住行對他來說無不新鮮。梅真兒想到城郊遛遛黑風,柳雯兒鬧著要讓九嬰御劍帶他。三人出了城門,梅真兒乘著黑風疾馳,九嬰帶著柳雯兒隨後跟上。   
  遠看旺生城城廓,說是一個城,卻沒有梵原城那樣高聳的城牆。自上月多聞一役後,梵原又興起了加築城牆的熱潮,連赴那城、小佛城、梵城那樣遠離邊境的城市都在加築之列。沒有戰爭,便用不到城防——從清涼境的城市裡只能看到和平和繁華。   
  前日到清涼境時,九嬰還看不慣細緻到幾近奢侈的行業劃分,但這兩天慢慢改變了想法。過去在梵原,他想到人生的追求時,通常會想到幾種人:以煉器為樂的禺比和尹喜,以從軍為目的的野凌,疲於應付北冥人的梵帝句極,以榮譽為傲的師父樓甲,千千萬萬以修真境界為追求的梵原人。   
  他生在一個戰爭時代,而身邊之人的人生目的也都與戰爭有關。清涼境與冥、梵相比,似乎是一個享樂的仙境,人人都不用考慮戰爭,從慈家、伶承羽、仇快、彭前到戲捨中瘋狂呼喊的男男女女,人人自得其樂。   
  多聞之戰剛結束時,他曾想過,也許超強的軍隊能夠威懾敵人,從而達到淨世的目的。另外一個取得和平的途徑便是談判。但這兩天,他覺得,僅是增強軍防和談判還遠遠不夠。想到終年放牧狩獵的北冥人,還有只能以修真來決定命運的梵原人,他覺得應該讓冥、梵兩地都與清涼境一樣繁華,人人都有生活的目標,才能真正化去人心中最原始的惡念。   
  「九哥,你沉思的樣子最好看了!」他遠望旺生城,心中思潮起伏,聽得柳雯兒在耳邊說話,回過神來。   
  九嬰覺得背後軟香偎依,柳雯兒抱得好緊,心中一蕩,轉念道:「一時疏忽,她是第一次乘劍飛行,定是飛得太快了。」便對前面的梅真兒叫道:「真兒,慢些!」   
  梅真兒第一次單人騎黑風,正享受極速奔馳的快感,聽九嬰相喚,答應一聲,將黑風放慢,與九嬰並行。一扭頭卻看見柳雯兒緊緊抱住九嬰,便有些許不快。九嬰扭頭道:「雯兒,不用抱那麼緊,現在飛得慢了。」   
  柳雯兒見梅真兒臉色不好,鬆開手,拉著九嬰胳膊,對梅真兒道:「姐姐,你越來越小器了。自小我們玩在一起,睡在一起,怎麼有了九哥,就和我生份了似的。我不過抱抱九哥,你就給我臉色看。」   
  梅真兒也有些生氣,道:「我什麼都可以和你分,可九哥就只有一個,我可不許你有非份之想!」   
  柳雯兒賭氣道:「我就抱了,我就抱了,我還要親九哥呢!」說著在九嬰面頰上親了一下。九嬰哪料到她從小就是說幹就幹的脾氣,猝不及防,臉上頓時印上個淡淡唇印。   
  梅真兒跳下獸背,對柳雯兒怒道:「我不再理你了!」   
  柳雯兒嘟著嘴下了飛劍,騎上黑風,一語不發,揚鞭向旺生城馳去。   
  九嬰陪梅真兒席地坐下,見她仍是一臉怒氣,道:「雯兒還小,她不知什麼是愛的,你別和她置氣了。」   
  梅真兒看著他,用衣袖輕輕拭去九嬰臉頰鞭傷邊的唇印,突然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九嬰情不自禁,摟著她回吻了下去,在矮草藍天中纏綿一陣。二人自離開密跡,表露心意一來,還是第一次做這樣親暱的動作。九嬰直覺得天地一片潔淨,萬物似乎都變了色彩,唇上留著一股芳香,久久不散。   
  梅真兒臉色暈紅,低頭道:「九哥,這裡可只准我一個人親!我剛才是不是對雯兒太凶了?我平時不是這樣的,可剛才就是壓不住火氣。」   
  九嬰道:「我知道你是在乎我才會發火的。若是有男子親你,我可能會殺了他。」   
  梅真兒笑道:「雯兒妹妹是率性而發的,那怎會一樣?你不怪我就好了。」抿嘴想了想,又擔心道:「雯兒從小就任性,從前在清涼殿,追她的王孫公子不知有多少,卻從未見過她這樣。我看她是真有些喜歡上你了,她要是真的喜歡上你,那怎麼辦?」   
  九嬰道:「其實我一開始是很討厭雯兒那刁蠻的樣子,後來慢慢熟了,覺得她也有率真可愛的一面。但我只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   
  梅真兒靠在他懷裡,嗔道:「也不知你是不是在哄我?雯兒長得漂亮,那麼多男子都想和她親近。你就沒有一點想法?」   
  九嬰道:「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但在我心裡,有了一個女子,就再容不下第二個。」這句話,梅真兒深信不疑,葉兒在九嬰心中的位置,她領教過。   
  二人又溫存一番,這才御劍回到驛館,九嬰對梅真兒道:「你去哄哄她吧,我就不去了。」梅真兒笑笑,進屋去了。   
  九嬰回味著剛才在城郊與梅真兒的情景,只感覺初吻的接觸還輕輕印在唇邊,甚至閉上眼睛,總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帶著如水溫柔的心境,閉眼睡去。   
  睡到半夜,門外一陣嘈雜,將九嬰驚醒。他披衣來到屋外,碰上也被吵醒的梅真兒和柳雯兒。   
  「我要進去找人!又不是要打架!」   
  九嬰感覺這聲音好熟,向梅真兒看去,見她似乎也有同感,兩人呆了一呆,同時歡呼:「老潑!」   
  來人正是潑律才,正站在驛館門口和十來個清涼兵崗哨「講理」,十來人都躺在地上,不是抱著腿就是摟著肩,全都痛苦萬狀。潑律才口中兀自說個不停:「我只是要進門哦!你們先用刀指著我的!我害怕了才還手的,不許賴我!……起來起來啊,別碰了一下就躺在地上耍賴!」   
  梅真兒一下衝過去,摟著潑律才的脖子撒嬌道:「大師父,真兒可想死你了!」   
  潑律才一眼便看見面前笑盈盈的九嬰,罵道:「真兒,你也學會撒謊了啊?有九嬰在,你還會想我?」   
  他再一眼看到柳雯兒,佯怒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九嬰又碰上了一個漂亮女孩,就不要你了,讓我來教訓他!」   
  梅真兒才說了半句:「不是……」便被潑律才推開。   
  潑律才一出招就是罡氣元神,這次他頭頂現出的人形居然長著一對龍角,可身形還是和他真身一樣,長著一叢長長的白鬍子。   
  他雙手叉腰,哈哈大笑道:「九嬰,這招『龍角大俠』。我可是練了很久才練成的!」   
  他自從在北冥大漠見過九嬰的龍角甲士,就立志要給自己的罡氣元神也安上龍角。在胥將營中與二人分離後,他又開始在大漠遊蕩,覺得獨行的日子索然無味,遠不如三人在一起時開心,百般無聊之下,強行以深厚功力苦練,終於將自己的罡氣人形安上龍角。   
  今日一見面就出手,一來是看出九嬰修為又有進境,不禁手癢,二來也是為了炫耀一下自己新練的「龍角大俠」。   
  二女和眾軍大驚,哪見過這種說打就打,一出手就是罡氣元神的打法?大家皆散開去,二女躲在九嬰身後,眾軍士不顧全身青腫,連滾帶爬地遠避。   
  九嬰唯有苦笑,他明白潑律才的罡氣元神絕非等閒。這就好比一個玄冰巨獸在和一隻沙羊嬉戲,同樣的是一撥一抓,巨獸自以為是玩笑,那沙羊又怎能承受得起?他從看到潑律才的那一刻起,完全沒有做任何準備。   
  潑律才這只「巨獸」,自然不會瞭解一隻小「沙羊」的苦衷。「龍角大俠」已經發動!      
第四十一章 清境香林    
  九嬰連制止潑律才的時間都沒有,梅真兒和柳雯兒又躲在他身後,他別無選擇,只能運起有限的罡氣,佈於體內體外兩重血甲上。   
  「轟」地一聲巨響,九嬰向後摔去,著地之處卻比想像中柔軟許多。   
  「你是誰?為何下此重手!」兩個男子擋在九嬰身前,對潑律才喝問道。   
  潑律才高興地叫道:「哇,高手啊!來來來,和老潑我玩玩!」適才二人在千鈞一髮之際,罡盾齊發,聯手擋下「龍角大俠」,他不怒反喜。其實他的龍角大俠本就只是擺擺樣子,否則以二人倉猝間所發罡盾,不一定抵得住。   
  「陸老師!」九嬰終於認出了其中一個男子的背影,「這是我的朋友潑律才,他是開玩笑的,你們別動手!」   
  潑律才一聽不打架,吹了吹鬍子,變臉道:「什麼朋友?就是敵人,我和九嬰是十八代的血仇!你們來打我啊!」   
  他本意是要挑撥陸須二人動手,但這話一聽就頑氣十足,陸須心念急轉,心下恍然,向潑律才拱手道:「原來是潑老前輩,失敬失敬!」他在密跡島曾聽九嬰和梅真兒談起過北冥之行,料想此等功力此脾性,必是潑律才無疑。   
  九嬰的身下傳來柳雯兒的聲音:「九哥,起來啊,你好重啊!」九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壓在二女身上,忙起身將二女拉起。   
  潑律才知道無架可打,頗為掃興,悶悶地進館去了,九嬰讓進眾人,就驛館茶廳裡坐下。十幾名清涼兵崗哨剛剛目睹「龍角大俠」的威勢,挨了一頓揍,反而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忙著為客人安排客房去了。   
  陸須先介紹同來的精瘦中年人,道:「這是大神使道無盡。」   
  九嬰立即起身道:「九嬰見過大神使。」   
  道無盡笑道:「你的身份特殊,此後也不必拘禮!以後叫我一聲老道就好了。」   
  九嬰見他隨和,開心道:「其實我也不大習慣!」   
  九嬰將眾人都互相介紹了一番,潑律才這才知道梅真兒是清涼王之女,大叫:「欺瞞師父,和你爹一樣古靈精怪。這個徒弟我老潑不認了!」梅真兒見陸須等人要談正事,連忙陪罪,拉著柳雯兒和潑律才,自去客房內聊天。   
  道無盡鬆一口氣道:「這老潑果然名不虛傳,我現在氣血還平息不了!」陸須歎道:「我也是啊!早知他無心傷九嬰,我們也不用費這麼大勁了。」   
  九嬰道:「此次不知是否能有與玉西真密談的機會?」   
  道無盡拍拍他肩膀道:「全梵原只有你見過玉西真,若你沒有機會,別人就更不可能了。老道只能配合你,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陸須也有些擔心,道:「玉西真肯定是要到清涼殿的,據說是只身前來。與她談話我想是有機會,但你在多聞對冥軍大開殺戒,她的態度肯定會有所轉變。」   
  九嬰攤手笑道:「反正我已在她面前死過一回,如果因多聞之事翻臉,我也無話可說。」   
  道無盡點頭道:「笑對生死,有大丈夫氣度!我老道是認定你這個朋友了。」   
  九嬰笑道:「老道這麼一說,我倒不好意思說下邊的話了!」   
  「是英雄便難免兒女情長,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陸須自懷中取出一封帛絹書信,道:「你可是要說真兒之事?」   
  九嬰詫異道:「正是。」   
  陸須笑道:「火長老真是有先見之明。他的書信在此,要為你向清涼王提親。」   
  九嬰下決心向清涼王提親,只是真情所致,並未想到這許多婚媒的細節,心中甚為感動:「密島眾師長對我可真是夠好的!」   
  道無盡既到,九嬰一行人次日啟程前往清涼山。   
  自旺生城至清涼山約千餘里,其間路過竹廬、霞原、芳甸等四五座城市。竹廬以竹海聞名全境,霞原是全境最大的絲綢城,而芳甸的是全境藝幫的中心……各種各樣的城市,給九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路上的驛館都以使臣之禮接待,四五天後,他們終於進入了清涼山麓。這幾天,黑風大部分時間都被潑律才霸佔,這一老一少格外投緣。   
  道無盡等人的最後一站是位於清涼山南麓的使臣館。使臣館座落於香樹林中,天水自山頂流下,風景秀美。這裡與清涼山頂的清涼殿不過十里之隔,衛侯府、翼侯府和香林行宮都在附近。   
  而梅真兒是要馬上回清涼殿的,她本應隨衛侯柳相回來,已經晚了幾天。   
  「這一去,不知要有多少天見不著九哥了!」梅真兒和九嬰漫步在前往清涼殿的石徑,眾人知二人熱戀,雖不過數天之別,也自要告別一番,都不跟來。   
  九嬰輕摟梅真兒的軟腰,道:「真兒,你這次回去,好好陪陪父母吧。等我向你父王提了親,我們從此便不再分開了。」   
  梅真兒點點頭,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怕和你不能在一起,卻不怕以後見不到父王和母后。」   
  香樹林中落葉繽紛,梅真兒自地上拾起一片香樹葉,對九嬰道:「據說,這香樹葉有些是純色的,有些是有斑點的。從前有一個叫香姬的女子,她的心上人隨船出海,而她因病未能同行。愛人從此不歸,她在這香樹林中晝等夜思,等來得卻是海難的消息。於是她坐在林中哭了七天七夜,終於死去。她的淚水滴過了半個香樹林,她的悲傷感染了香樹,於是,這一半的香樹,就會長出帶著淚痕的樹葉。」   
  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九嬰道:「若真兒此後見不到九哥,長上淚痕葉子的,就不是半片香樹林,而是一整片!」   
  九嬰將她摟入懷中,道:「真兒,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清涼殿的侍女已在山徑邊等候,梅真兒深情地吻了九嬰一下,數步一回眸,戀戀不捨地上山而去。   
  九嬰回到使臣館,還未進門,便聽到柳雯兒的聲音,「不嘛,爹爹!我在這兒玩幾天再回去!」   
  柳相故意斥道:「別耍脾氣,讓幾位前輩笑話!衛侯府離這兒又不遠,哪有到了家門口還不回家的?」   
  九嬰走進門去,對柳雯兒道:「雯兒,聽衛侯的話。現在你真兒姐姐也回宮了,又沒人陪你玩。」   
  柳雯兒嗔道:「那我明天再來吧!老潑,你可要把黑風照看好了!」   
  潑律才叫道:「這還要你說!黑風就像我兒子一樣。」   
  柳相對柳雯兒瞪眼道:「沒大沒小!叫潑老前輩!」   
  柳雯兒跑到九嬰身邊,拉著他胳膊對柳相道:「我才不呢,九哥都叫他老潑的!」   
  柳相身邊的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對九嬰拱手道:「這位,便是九嬰兄吧?在下蟬休久仰。」   
  九嬰這才注意到他,只見他年紀與彭前相仿,身著黑鐵龍影戰甲,不披外衫,遍身透著一股英武之氣。忙拱手還禮道:「慚愧,在下正是九嬰。初次相見,何來久仰之說?」   
  蟬休道:「聽說九嬰兄前幾日在旺生城勝了彭公子,如今這清涼境都傳開了,誰不想一睹九嬰兄的風彩!」   
  九嬰未料到一場小小賭賽傳得如此之快,心下有些不安。畢竟,彭前是清涼境兩位肱股之臣之一翼侯彭祖的兒子。他對蟬休道:「賭賽之事,不可當真。彭公子乃青年俊傑,人中龍鳳,在下在旺生一晤,也是心為之折。」   
  蟬休笑道:「九嬰兄過謙了!彭公子確實也是在下好友,有多事之人將我與彭公子並稱雙傑,我常對人道愧不敢當……」   
  柳雯兒在旁嘟著嘴插口道:「蟬休,你面皮也太厚了吧?我怎麼老是聽你說『彭前那個浪蕩子弟,也配與我並列?』」   
  蟬休心中暗戀柳雯兒,見她與九嬰親親密密,心中妒忌,這才出言見禮打斷。可柳雯兒不顧二人談話,仍是拉著九嬰,他心中更是不爽,再被柳雯兒當面給個難堪,惱羞成怒,對九嬰道:「九嬰兄,聽彭公子一說,我早就想領教一下閣下神技。約期不如撞期,今日既有緣相見,何不賜教一二?」   
  九嬰可不想剛到清涼境,就把風頭最盛的兩個年輕人得罪了,他道:「在座的都是高手名宿,九嬰不敢獻醜!」   
  潑律才拍掌道:「九嬰,你怎麼婆婆媽媽的?我老潑算是高手了吧?什麼時候看輕過你?」九嬰暗罵:「你自然不會看輕我,動不動就拿個罡氣元神砸我!」   
  蟬休心中火氣更甚,心道:「你這不是說我不知輕重,在高人面前班門弄斧?」口中道:「切磋而已,何必在意!」手中已祭起一個罡球,向九嬰擊去。   
  九嬰見他已出招,右手輕抬,將罡球消於掌上。   
  蟬休雖只是出招示意,但見他抬手間不慌不亂,頗有高手風範,叫一聲好,又向九嬰發出一圈罡刃,這次的罡氣隱隱帶著風聲,已是全力施為。   
  九嬰見那罡刃來勢兇猛,不敢造次,左手祭起罡盾,向前緩緩推去。   
  只見眼前波光一閃,刃盾均消。柳相已隔在二人當中,對蟬休斥道:「貴客風塵僕僕,你這樣動手,讓別人笑話我清涼境無待客之禮嗎?」   
  蟬休是他下屬,強壓下戰意,不敢吱聲,垂手肅立。九嬰本無心過招,見柳相袍袖輕揮,便化去二人的勁招,心下暗服,於是道:「我原以為清涼境繁華,不想也與梵原北冥一樣尚武,倒覺得親切。衛侯不必再怪蟬休兄了。」   
  柳相對他頷首一笑,又對眾人道:「清涼王明晚在清涼殿清月宮為諸位備下接風宴。在下這就帶小女回去,有空閒時都到我衛侯府坐坐,離此不遠!」   
  眾人謝禮,柳雯兒不情願地隨父而去。潑律才看不成比武,極為掃興,道:「這柳相倒是護著下屬,就怕被九嬰打了。」   
  蟬休出門不遠,潑律才聲音又大,當下無名火起,摩拳擦掌,便要發作。柳相回首怒視,他這才乖乖跟了出來。   
  將柳雯兒送入車駕,柳相與蟬休並騎而行,這才道:「蟬休,今日你的表現可不像平時啊!」   
  蟬休仍是怒氣滿面,道:「那潑律才的話,衛侯也聽見了,他們這不是欺我清涼境無人嗎?」   
  柳相低聲斥道:「你以為我的眼力不行?你平時老沉持重,今日卻鋒芒畢露,還不是為了雯兒?」   
  蟬休被點破心事,只能恭敬低頭道:「屬下不敢!」   
  柳相道:「這就對了!人要有些城府,否則怎能成大事?你是我看中的人才,若只是與九嬰那樣的武夫爭一時長短,就太讓我失望了。」   
  蟬休於騎上行禮道:「衛侯說得是!蟬休記住了。」   
  柳相滿意地看著他,勉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大丈夫生來就要成就偉業。等你建功封侯之時,還怕心中所想不能如願?」   
  蟬休聽柳相語中隱有承諾,心下大喜,道:「小將誓為衛侯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       ※   
  清涼殿,禪室。   
  清涼王梅臨天三綹長鬚,面色紅潤,正盤腿而坐。他對著客人道:「百年不見,你仍是這樣美貌!」   
  那名絕色女子身著白紗,美艷不可方物,卻透著一股冷香,令人不敢逼視,正是玉西真。她與梅臨天對面席地而坐,道:「以你的通靈境修為,若是想改變樣貌,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梅臨天道:「那是要用罡氣硬撐的。哪比得上你的駐顏術,那才是真正的年輕啊!」   
  玉西真道:「沒有幾個男人願意練駐顏術的!那要耽擱太多的修為了。我羨慕的是你啊,每五百年,總能從海皇身上補充一次元氣。」   
  梅臨天見她切入正題,問道:「海皇靈珠,西真可帶來了?」   
  玉西真道:「我人可以不來,珠子怎能不來?」   
  「真是謝謝西真了,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梅臨天放下一半心來,既然珠子到了清涼境,那麼,剩下的就是談條件了。   
  玉西真悠悠淺笑,道:「自然要謝我!但我也不至於叫你為難。海皇的靈元,你讓給我一半就好。」   
  梅臨天暗暗鬆了一口氣,道:「按理說,西真沒有讓我向梵原出兵,已是沒為難我了。但你也知道,每次海皇的靈元,總是要照顧王室和重臣的,讓給你一些自然是可以,不過不可能一半,只能三成。」   
  五百年前的海寧盛會,從海皇身上吸取的靈元,讓他從戰神境初期直接進入通靈境。他是一個精明的人,三成真氣對一個高級修真者來說,意味著數百年修為,這個條件對玉西真已有足夠的吸引力。   
  玉西真笑笑道:「臨天果然痛快,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了。好吧,我取四成!」   
  這也是梅臨天預期的底線,他不再討價還價,道:「好,就這麼說定了!等到收了海皇靈元,你要在清涼殿多住些時日了,四成靈元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融入體內的。」   
  玉西真道:「收了靈元,我立即就回雪域王帳。畢竟,在那裡呆慣了。」   
  梅臨天詫異道:「你要將靈珠帶回雪域?!」海皇靈珠的特別之處,不但在於能在一定時間內震懾海皇靈獸,而且能存儲大量真氣靈元。如果玉西真要將四成靈元完全融入,那絕離不開海皇靈珠。   
  玉西真笑道:「西真在臨天心裡是那樣刁蠻嗎?再刁蠻,也不至於將靈珠再帶走!那可比你的命還重要啊!」   
  梅臨天歎道:「不帶走靈珠,你如何取得靈元?……想不到啊,你竟然得到了盛龍鼎!」   
  玉西真從懷中緩緩取出一個茶杯大的小鼎,道:「正是!雖然也是難得的寶物,可是比起這珠子來,還是差了許多。」她拿著在手上把玩,又對梅臨天道:「這個鼎雖算寶物,但說起來,最多也只能盛下靈珠的四成。所以,即使你不砍價,我也只能要這麼多。」   
  梅臨天笑道:「好!我倒顯得小器了。這次就讓我們乘舟出海,得了靈元之後,一起跨入圓滿境!」   
  玉西真道:「想著神兵仙器,想著修為境界,還想著五行齊備!修真茫茫無涯,何必天天勞心費神!我要些海皇靈元,不過是希冀留住些容顏罷了!」   
  梅臨天哪信她的話,笑道:「說到五行齊備,西真,你五行可快要小滿了?」   
  玉西真道:「早呢,我的水、土二行早已小滿。可另外三行卻始終停滯不前。臨天,你修行得如何?」   
  梅臨天道:「我差火、水二行。唉,這通靈境已修了五百年,仍未能跨入圓滿!要達到傳說中的仙道,不知還要多少艱辛啊?」   
  「我可沒你那麼貪心,我的通靈境都修了近千年了!五百年前,一個靈珠的靈元,讓你一下從戰神境進入通靈境,還不知足?這次我分一小半靈元,能再打通一行小滿就不錯了!」玉西真收起盛龍鼎,站起身來,笑道:「走吧……帶我去看看伏姬姐姐和真兒。」      
第四十二章 盛龍寶鼎    
  玉西真將海皇靈珠交給梅臨天,便與他往後宮而去。以梅臨天國主之尊,一言九鼎,既然談好條件,便不可能反悔。   
  梅真兒此時尚未回到清涼殿,玉西真與王后伏姬敘了敘,便回香林行宮而去。她主要是為了看真兒,和伏姬這樣溫柔文靜的女人倒沒什麼話說。   
  「蓮兒!」玉西真感覺到一股倦意,她也是剛到清涼山,「今日使臣館都來了些什麼人?」   
  一個侍女垂手立在簾邊,稟道:「今日中午來了一批人。其中,梵原來的人有三位,大神使道無盡,密跡教習堂主陸須,還有那個新貴九嬰。清涼境的公主梅真兒和衛侯之女柳雯兒也到了,最後一個是潑律才潑老前輩。」   
  「嗯,下去吧!該來的都來了。」玉西真揮揮手,讓侍女退下,「給我換一爐蓮魄香。」   
  她在臥榻上睡下,將一個精巧的小鼎放在枕邊。   
  這晚開始下著些小雨,雨點打在院中的蓮葉上,辟辟啪啪地傳來清涼。清涼王給玉西真安排的寢宮煞費苦心,香林行宮是清涼山唯一有蓮花的宮苑。   
  玉西真睡得很安穩,因為有蓮兒在外面。   
  不管來人是誰,蓮兒應該都可以應付幾招。蓮兒是最早跟著玉西真的侍女,也是侍女中唯一的修真真,在玉西真心情好時,會指點一二,經過數百年,她已是一個神武境修為的女修真者。   
  「誰?」院裡傳出蓮兒的聲音,玉西真醒了過來,卻沒有起床。   
  來人沒有答話,只聽「呯」地一聲,罡氣相撞。   
  「我太大意了!」玉西真坐起身來,散逸的罡氣波竟然讓她的脈博隨之一跳,看來蓮兒已使出了魔煞天功法。   
  她掀簾而出,看見蓮兒倒在池邊亂石上,已經斃命。池裡滿是鮮血,一條人影御劍向院牆外疾射。   
  玉西真跟著躍起,左手凌空一抓,一片蓮葉墊在腳下,托著她向兇手追去。   
  那人身法奇快,這一瞬間已掠出十餘丈。玉西真怒喝一聲,向那人發出三朵斗大的白蓮罡氣。那人回手一個罡盾凝在當空,人繼續前飛。   
  三朵白蓮罡氣炸在盾上,發出浪濤拍岸的聲音,其中兩朵與罡盾牴觸,同歸無形。最後一朵仍向那人追去。   
  那人驀地向下沉丈餘,躲過最後一朵白蓮罡氣。   
  「好身手!」玉西真還待再追,心頭一緊,想起床上的盛龍鼎,急忙回撤。   
  她剛飛到蓮池上方,屋中已閃出一個蒙面人影。玉西真揚手一個罡氣波,向蒙面人擊去,蒙面人慌忙凝盾相抗,但玉西真的罡氣波速度太快,罡盾被穿孔而破,擊在蒙面人左臂之上。   
  蒙面人悶哼一聲,被罡氣波餘勁推在牆上。玉西真右手輕抬,欲再用一個罡氣波結果性命。耳聽身後氣勁破空,有強橫罡氣襲到,玉西真反手將來襲罡氣擋在一邊。   
  原來,先前殺蓮兒那人已經折回,見玉西真接下第一個罡氣波。立即在半空凝氣蓄勢,大喝一聲「神水獸」,罡氣凝成一隻大獸,攜著雨幕向玉西真衝來。   
  「原來是戰神境的高手,難怪如此托大!和我玩水行功法……」玉西真眉頭微蹙,她修為雖遠勝對手,但也不敢將眼前的神水獸視若無物。她身體停在蓮池半空,雙臂張開,一池血水在她奇強吸力之下,霎間被硬生生提上半空。   
  「血海無涯!」一池血水化作千萬根水刺,向神水獸迎上。   
  神水獸極為凶悍,作勢猛撲,卻難抵玉西真「血海無涯」的無上功力,獸形被擊為煙散。血海無涯餘勢不消,直向那人襲去。那人一邊倒飛,一邊連凝罡盾,直退出二三十丈,終於將玉西真這招擋住,在半空中喋出一口鮮血,轉身急逃。   
  玉西真不願再追,回頭看時,那受傷的蒙面人也已不見。   
  「是我大意了!想不到這盛龍鼎竟引來這許多高手!」趕回屋中,令她意外的是,盛龍鼎仍在香案上。   
  ※       ※       ※   
  九嬰在使臣館內正與陸須和道無盡相商。   
  「你這樣太危險了!」陸須道。   
  九嬰笑道:「玉西真我又不是沒見過,現在不還是好好的?何況,有些話,也許我單獨去說要好些。」   
  道無盡道:「我覺得老陸說得不錯,至少,應該等到今晚清涼殿的接風宴之後,你再見她。那時,我們至少能對她的態度有個粗估。」   
  九嬰道:「不必那麼費事!我在她的眼裡,不過是個隨時可以除去的人,她沒有必要在海寧盛會前動手。更有一點,聽老潑說,她這次帶海皇靈珠來,不過是想換取一些海皇靈元。既然如此,我斷定她對戰爭的興趣遠沒有修真大。」   
  二人見九嬰說得有理有據,不再堅持。   
  九嬰正要起身,聽得外面殿衛唱道:「冥後到!」   
  眾人面面相覷,滿臉詫異,道無盡皺眉道:「來者不善,大家小心些!」   
  玉西真早已走入廳堂,冥梵正在戰爭中,道無盡並不見禮,只是心中稱奇:「這女人的駐顏術好厲害!」   
  九嬰拱手道:「冥後別來無恙!」   
  玉西真嬌笑道:「九嬰,你的修為好像又升了!真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我都有點後悔,在王帳寢宮怎麼會把你放走!」   
  她聲音嬌媚,可九嬰卻感到一股從腳底透頂的寒意。   
  陸須拱手道:「見過冥後!」   
  玉西真看看他,道:「你是火公的弟子?我居然還有些印象。看你的氣息,應該也到了戰神境了吧!火公自己現在修到什麼境界了?」   
  陸須道:「師傅他八百年前進入了通靈境。」   
  玉西真點點頭,道:「嗯,差不多。」右手整了整身上白紗,突然向九嬰發出一道罡氣。   
  她先前笑語嫣然,全無先兆,幸得三人都暗暗留心,慌亂間齊發罡氣,將玉西真的偷襲化去。   
  玉西真叫聲「擋得好!」十餘朵半透明的小巧蓮形佈滿身前,白光凜凜,四周水氣向蓮花急速凝結。   
  三人近在咫尺,都不及閃避,只能硬著頭皮退開一丈,凝氣迎敵。九嬰喝一聲,祭起血龍涅磐,他離玉西真最近,血龍長吟一聲,當首向玉西真撲去。   
  陸須祭起的是一個罡盾,護在三人身前。   
  「烈焰焚天斬!」道無盡的兵刃隨身攜帶,他提起月牙戰刀,罡氣凝於刀刃,攜起熊熊罡焰,向玉西真掠去。   
  九嬰的血龍撲在玉西真的蓮陣上,震得一震,打落四五朵小蓮,氣勁炸起。玉西真隨手一揚,便將血龍炸起的氣勁圍入一個罡氣防禦陣中,屋頂的木樑咯喇一聲響,並未斷裂。   
  道無盡的焚天斬威力驚人,連破蓮花罡氣。玉西真一手控住血龍狂炸,一手凝起一人高的蓮座,向道無盡壓下。道無盡奮力抵住蓮座,再無法前進半分。   
  陸須已看出玉西真並未進攻,只是一味防禦,忙撤去罡盾,拱手道:「冥後來此,不會只是為了欺付小輩吧?」   
  玉西真咯咯一笑,道:「火公調教出來的徒弟就是聰明些!」她將罡氣猛地收回體內。   
  九嬰和道無盡早已力盡,說不出話來。九嬰早見過玉西真修為,而道無盡則暗自心驚:「這道強橫罡氣,把我們三人弄得手忙腳亂,她說收就收,顯是留有餘力!」   
  只聽玉西真道:「九嬰,我來是為了找你。陪我到香林走走。」   
  陸須下意識地一攔九嬰,九嬰笑道:「冥後若要取我性命,人再多也沒用的。陸老師,老道,我去去就來!」   
  玉西真早已走出門去,神色如常,渾似沒有剛才的一場打鬥。   
  看著玉西真和九嬰出門而去,道無盡這才坐到地上,手撫胸口道:「這瘋女人真是強橫,我全力施為,都無法撼動她的蓮座罡氣!」   
  陸須苦笑道:「她的修為與梵帝、火長老、清涼王同級,正面相抗,不是你我三人聯手就能對付的!我們只好等九嬰回來。這屋裡一片狼籍,梁也裂開了,我去讓殿衛來收拾一下。」   
  香林,秋雨初歇,空氣格外清新。   
  玉西真走在前面,悠悠道:「九嬰,我原以為你是個講信用重情意的人。可是沒想到,在雪域剛與我提起和談之事,你回去就在多聞殺了一千多北冥人!」   
  九嬰道:「我不知冥後此話從何說起?多聞之戰非梵原所願,完全是因為北冥屯重兵於邊境,又收買了多聞守將公王怒,這才引發的。」   
  玉西真心中咯登一下,心道:「畢亥的軍報難道是假的?」她對自己在北冥的統治一直很自信,九嬰的話在這自信上撕開了一小個細縫。   
  她神色不動,繼續道:「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你可知,我找你所為何事?」   
  九嬰心思急轉,卻怎麼也猜不透玉西真的用意,便順著她的話頭說道:「冥後能不追究多聞之事,九嬰感激。只不知冥後對千年前梵原往事,可否也不再追究?」   
  玉西真不禁答道:「怎麼?這個話題我們在雪域已經談過,你何必舊話重提?」   
  九嬰道:「我在梵城見了句極,這次是全權代表他來與冥後和談。」   
  玉西真看了看九嬰,笑道:「和談?我心中對你還有一些好感,你千萬別說是代表句極,免得我生氣要了你的小命!」   
  九嬰見她笑罵,知道還有機會,上前將一個老香樹根拂淨,道:「冥後請坐,容九嬰細說。」   
  玉西真微笑著坐下,道:「梵原人除了金剛密跡的幾個老朋友,我沒一個想多看一眼的。九嬰你算是個異數啊!」   
  九嬰笑道:「冥後此次來,為得是獲取海皇靈元以提升修為。因此,九嬰覺得冥梵和談還有一線希望。」   
  玉西真異道:「你這個推斷倒是新奇,我要好好聽聽。九嬰,你坐下。」   
  九嬰知道她給了自己一個長談的機會,便在玉西真對面搬了塊石頭坐下,道:「冥後此次既為海皇靈元而來,那可見你對句極的仇恨早已不及提升修為的渴望。」   
  玉西真道:「勉強可以這麼說。」   
  九嬰續道:「無論是清涼境還是北冥,修真法追根溯源都是同宗……」這句話玉西真也贊同。   
  「原先的修真境分為吐納、罡氣、通靈、圓滿、仙道五境,自二百年前才由吐納境中又衍出罡氣、隨心、御劍、神武、戰神五境。既然有前人設了圓滿境和仙道境,那必是有人修成過。而冥後與清涼王、火長老等可說都是當今修真界中的泰斗,至今卻仍停留在通靈境。」   
  九嬰暗查玉西真神色,知她已有所觸動,繼續道:「為何近千年來,都未再有人修到更高境界?以九嬰愚見,應該是因為殺戳太重,導致修為停滯不前。如今戰神境以上的修真者都屬難得,與千年前的修真盛況相比,不知如何?」   
  玉西真不答,看看他道:「繼續。」   
  九嬰道:「此次得到海皇靈元,或許可以抵得常人數百年修為。可是,冥後你也知道,有時修真憑得是慧根和機緣,並不是純粹的苦功。即使您修到圓滿境後期,那一層障礙能不能過,還要另說。」   
  他盯著玉西真道:「若能和談停戰,冥後便可專心修行,再加上海皇靈元,一舉跨入圓滿境也不是沒有可能。」   
  玉西真笑道:「九嬰,你前面說得我頗為心動,最後這半句卻太小看這通靈境了。這通靈境要把體內五行都修到小滿,方能跨入圓滿。我修行數百年,只將其中二行修到小滿!」   
  九嬰道:「九嬰不知深淺,讓冥後見笑了。但止戰止殺,對於修真有益無害,想必冥後也是贊同的。」   
  玉西真道:「說來說去,居然還真被你繞到這和談上來。你的意思,便是句極那渾蛋的意思嗎?」   
  九嬰道:「句極說,他個人榮辱生死已置於度外,只望能與冥後和談停戰。」   
  玉西真冷笑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他那副正人君子的嘴臉!他的話我是絕不信的,不過你的話,我可以考慮。」   
  九嬰見她答應考慮,心下大喜,道:「多謝冥後!」   
  玉西真道:「你的嘴就是不如真兒甜,你和潑律才稱兄道弟,以後叫我西真姐就好了,別冥後冥後的,聽了不舒服!」   
  九嬰此時心繫和談之事,別說「西真姐」,便是「西真妹子」他都叫得出來,當下喊了聲「西真姐!」因為心中高興,聽起來倒像是發自肺腑。   
  玉西真一笑,道:「你可知我此次來使臣館所為何事?」   
  九嬰自然不知,玉西真將盛龍鼎之事相告,之後說道:「下午,香林行宮來了兩個人。殺了我的侍女,還換了盛龍鼎。那假鼎幾乎看不出來,我以真氣注入一試,才知已被偷梁換柱。」   
  九嬰奇道:「這盛龍鼎只能存儲靈元,外人要來何用?」   
  玉西真皺眉道:「那自然是不想讓我得到海皇靈元之人。那盜鼎的二人中,一個是戰神境修為,一個可能是神武境,神武境的蒙面人左肩被我傷了。當時我第一個想到得便是你們這幾個梵原人。是以剛才出手相試。」   
  九嬰這才恍然,道:「難怪!這事應該不難查,在清涼境,戰神境修為的人並不多。」   
  玉西真道:「盜鼎人恐怕是沒有料到我的侍女是神武境修為,因此才會露了形跡。老潑我是不懷疑的,現在又排除了你們幾個,我想,幹這事的不是柳相就是彭祖。」   
  九嬰道:「你既已知道,為何不去找他們?」   
  玉西真道:「我想,梅臨天不至於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多半是他手下瞞著他幹的。一來,我還不屑在衛侯府和翼侯府大鬧,二來,也不想當面給老朋友難堪。九嬰,你幫我查一查鼎在何處,找個機會幫我偷回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鼎。   
  「你可記清這盛龍鼎的模樣!」她將假盛龍鼎再塞回懷中,笑道:「取回盛龍鼎之日,便是你我坐下再談停戰之時。」說完,轉身踏著滿地香葉飄然而去。   
  九嬰暗罵「你倒省事」,但現下確實是他求著玉西真和談,「看她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渾沒把千萬條人命放在眼裡。我該不該信她的話?」   
  心中又道:「正因為她無所謂,說明她心裡的仇恨很淡。看來和談還是很有希望的。」 轉念一想,重新振奮起來。   
  九嬰回到使臣館,與道無盡、陸須說了與玉西真在香林中的談話。   
  陸須道:「此事涉及到衛侯、翼侯,怕不好辦。」   
  道無盡道:「不好辦也得辦,反正我們現在沒事可幹。九嬰說得對,這瘋女人心血來潮就叫打戰,可是心血再來潮時也可能停戰,有機會都要碰一碰。」   
  九嬰見他肯相助,大喜道:「那好,我們現在就開始查。」   
  潑律才剛自外面遛了黑風回來,叫道:「玩什麼好玩的,一定要叫上我老潑。」   
  九嬰念頭一轉,笑道:「剛才玉西真和我賭賽,出了道題。」潑律才一聽賭賽,眼都瞪大了。九嬰又道:「這清涼山周圍,有一個神武境的修真者左肩有傷,她和我賭能不能找到。」   
  潑律才問道:「那你說什麼?」   
  九嬰正色道:「我說:」我這邊還有老潑幫忙,這點小事哪難得住我?『她點頭道:「嗯,老潑倒是挺厲害的。但這清涼山方圓數十里,也不見得能找到那人。』」      
第四十三章 清涼之夜    
  潑律才氣鼓鼓地道:「玉西真膽敢小看我?我偏要查出來。」轉身便走。   
  陸須道:「潑老前輩,且慢!」   
  潑律才一隻腳已跨出門檻,聞言止步,問道:「怎麼?」   
  陸須笑問:「潑老前輩,你要怎樣查?」   
  潑律才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直著脖子答道:「那自然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一會兒會查出來就是了。」   
  陸須笑道:「潑老前輩,你一定是早想好了,不過不想告訴我們!這清涼境修真之風弱於冥梵二地,神武境以上的修真者肯定是在軍中,在普通軍中,這樣的修真者至少是營將以上軍職。而清涼山是殿衛駐守之地,這種級別的人應該是殿衛千總以上的軍職。」   
  潑律才眼睛一亮,笑道:「火公教出的弟子果然是聰明,一下就猜出我老潑的心思。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潑律才牽著黑風出門而去,道無盡搖頭道:「我服了你們師徒倆了,居然這樣耍弄老潑!」   
  九嬰已經開始坐下喝茶,滿臉悠閒道:「我想,老潑去查,比我們任何一個都合適。」   
  潑律才這一趟,直查了一整個下午,回來後氣鼓鼓地大叫:「玉西真耍我!這清涼山總共就七個殿衛千總,我一個個地試過了。」   
  他以比武為名,向這七個殿衛千總一一挑戰,眾將都知他是使臣館中貴賓,不肯應戰,於是他耍起潑來,左推右掇,將這幾人的左肩都試了一遍,全無受傷之象。   
  九嬰道:「會不會是有些沒當值的?」   
  潑律才道:「不會。我一開始便問了他們有幾個千總,他們說有七個,這幾天清涼王接待使臣,所有千總一個都不能休息。我一個個都試過了……」   
  「一個個都試過了……」潑律才又念了一遍,突然轉怒為喜道:「對,還有個是蟬休,他是殿衛統領!就是上次要找九嬰比武的那個,必定是他了。」   
  九嬰笑道:「老潑真是夠厲害的,這下玉西真可輸定了。不過咱們可不能這麼早告訴她,一定要裝成找不到的樣子,引她下了大注再說!」   
  潑律才得意之極:「這麼說來,我老潑的事辦完了,贏了綵頭別忘了分我就好!趁著那個什麼接風宴沒開始,我喂喂黑風去!可累壞它了,跑了一下午!」說著,又跑出門去。   
  九嬰打心底裡喜歡死老潑了,不但任勞任怨地查了殿衛千總的底,還盡心盡責地充當黑風的馭夫。   
  陸須一直沒說話,待潑律才出屋,這才道:「別忘了,還有個彭前。他是沒有軍職的!」   
  道無盡愁道:「這倒不急,過幾個時辰就可以見到他們了!……可是即使查清了又能如何?去衛侯府或翼侯府搶嗎?」   
  九嬰轉身向裡間走去,口中道:「搶,自然是不行的!老道,別擔心,我先去養足精神,晚上,就看我的吧!」   
  ※       ※       ※   
  清涼殿,迎風宮前。九嬰等人早早到了宮門,卻一直沒有進去。   
  柳雯兒隨父親柳相、殿衛統領蟬休一起赴宴,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宮門口的九嬰,歡叫一聲「九哥」,迎上前去。蟬休見她與九嬰親熱異常,臉上立時凝若冰霜。   
  九嬰向柳相拱手見禮道:「衛侯好!」   
  一面向蟬休迎去,說道:「蟬休兄好!」   
  蟬休見他笑容可掬,張開雙臂向自己走來,一時呆住,不知要做何反應。九嬰上前親熱地抱抱蟬休,當然不能忘了在他左肩上拍拍,陸須見蟬休大惑不解,解釋道:「這是梵原人兄弟見禮的禮節,蟬統領不要見怪!」   
  柳相奇道:「是嗎?梵原人較內斂,好像沒有這樣熱情的禮節啊!」   
  九嬰道:「衛侯有所不知,這個禮節是這一兩年才有的。」   
  柳相道:「原來如此。雯兒,你玩一會兒也進來吧。」遂與陸須等見禮,帶著半信半疑的蟬休進迎風宮而去。   
  柳雯兒笑道:「九哥,也不知你今天搞什麼名堂。我在梵原可從未見你這樣施禮過!」九嬰打個哈哈道:「雯兒,你沒見過的還多著呢!」   
  好不容易看見彭祖父子來到,九嬰又故技重施,問了聲「翼侯好!彭前兄好!」便向彭前抱去。   
  彭前一臉詫異,他的表情幾乎和剛才蟬休一樣,柳雯兒搶著道:「這是梵原兄弟見面的禮節!」   
  九嬰伸手就拍彭前左肩,彭前下意識地左肩一縮。九嬰故作奇狀:「彭前兄身上有傷?」   
  彭前還未吱聲,彭祖已在一邊笑道:「犬子學藝不精,那日和九神使在旺生城一戰,傷勢至今未癒!今日一見,九神使真是真氣充沛,神采奕奕啊,犬子敗在你這樣的少年英雄手裡,也不冤了!」   
  九嬰心中暗罵「老狐狸」,嘴上卻扯道:「翼侯取笑了!我那裡有幾瓶梵原的療傷靈藥,改日送到府上。」   
  彭祖道:「不必費心了!過幾日犬子與蟬統領就要同赴波灣城,督察海皇巨舟的預備事宜。」   
  眾人都進了迎風宮,使臣館眾人坐到右席,清涼境則坐左席。陸須對九嬰低聲道:「看來,是彭前父子無疑了!」九嬰點頭,他那日在旺生城對彭前手下留情,絕不會留下這麼重的傷。   
  不一時,梅臨天攜著王后伏姬、梅真兒、玉西真進入迎風宮。他頗有風度,讓女眷入席後方才坐下。王后伏姬容貌端莊,雖比不上玉西真絕色,卻也算得上罕有的佳人。玉西真是北冥國主,身份特殊,坐在清涼王身側。   
  玉西真抬眼向九嬰看來,九嬰微微點了點頭,示意盛龍鼎已有著落。玉西真面帶嘉許笑意,眼睛緩緩一眨以示會意,九嬰頓時消受不起,心道:「這女人的眼睛倒像是會說話似的!」。   
  梅真兒看見九嬰坐在右席陸須身邊,拉著梅臨天的袖子撒嬌道:「父王,我想坐在陸叔叔身邊。」   
  伏姬笑道:「沒規沒矩的,別讓客人笑話!」   
  梅臨天拂鬚對陸須道:「陸堂主,想不到你七年前帶來那一頭仙帶小鹿,就收買了真兒啊!我可就不行了,花了十多年心血,她還不願意陪在我身邊!我這個當父親的,可吃你的醋了!」   
  陸須笑道:「真兒乖巧,火長老和密跡島的幾位堂主都極為喜歡她,都在背後羨慕清涼王呢!」   
  梅真兒坐到九嬰身邊,自席下偷偷握住九嬰的手。二人不過一兩天未見,卻好似度日如年。九嬰與真兒低聲敘說別來之情,九嬰則將盛龍鼎之事相告。梅真兒聽到他的計劃,刺激之極,自然是絕對贊成。   
  二人附耳低語,談笑風生,情態親熱,梅臨天看得奇怪,不禁悄悄問玉西真道:「西真,你可知那年輕人是誰?」   
  玉西真道:「他是梵原神使,叫九嬰,和真兒差不多大。我看他的修為也快跨入戰神境了……」   
  梅臨天奇道:「……那可算是修真界的異數!真兒和他好像很熟?」   
  玉西真笑道:「你這個女兒的心,恐怕早就不在清涼殿了!……」   
  九嬰和真兒談笑,臉上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一道目光始終不離自己和真兒左右。抬眼看去,卻是對席上彭前魂不守舍,直勾勾看著梅真兒。   
  他心道:「這彭公子風流倜儻,冠絕全境,不知有多少女子愛慕,卻只對真兒情有獨鍾!」再看看眼前真兒笑靨如花,不禁有幾分幸福之感:「真兒天生麗質,不知有多少男子相求,不還是看上了我!」   
  真兒見他面帶笑意,奇道:「九哥,你在想什麼?」   
  九嬰忙掩飾道:「在想呆會兒盜鼎的事。」   
  梅真兒低聲罵道:「以偷盜之事為樂,九哥,你這可不像君子了!」   
  宮女穿梭,奉上各色瓜果、酒水,歌舞由羽裳幫負責,看來伶承羽回境後確實是名利雙收,大紅大紫。   
  酒過三巡,歌舞開始。陸須向九嬰使個眼色,往首席而去。   
  清涼王接過陸須所呈的火公書信,閱畢大笑道:「火公兄真是給足我的面子,真兒這樣的頑女,都被他說得像天仙一般!他親寫書信為弟子提親,哈哈!」   
  清涼境風情對婚嫁之事並不避諱,有人上門提親,是女方值得炫耀之事。火公是當代的修真界泰斗,梅臨風自然大覺面上有光。   
  梅真兒臉上暈紅,對梅臨天嗔道:「父王,等女兒不在時再說行嗎?」   
  梅臨天不以為然,道:「有何不可說?你也快二十了,有人提親,那是因為我梅臨天的女兒出眾!」   
  梅真兒嗔道:「不和你說了!九哥,我們去外面走走。」拉起九嬰向外走去。她一面借口帶著九嬰離開宴場,一面也是向父母表明自己的心意。   
  對座的彭前兩手扶案,眼中都要噴出火來,只恨不得上前將二人攔住。彭祖輕拍兒子手背,示意讓他定心。   
  耳聽得梅臨風道:「伏姬,宮內之事向來是你做主,這門親事,你來考量……」 梅真兒只顧拉著九嬰往外走,九嬰回身陪禮不迭。   
  二人來到宮外花園,九嬰一改從容表情,換上備好的黑衣,對梅真兒道:「快,帶我去翼侯府!」   
  梅真兒剛才宴上已從九嬰口中知曉了今晚的計劃,道:「隨我來,小心不要讓殿衛看見!」   
  她一路帶著九嬰在花叢枝葉中穿來穿去,都恰好是殿衛崗哨的盲點,嫻熟之極。   
  九嬰奇道:「真兒,你這路線不像是臨時想出來的吧?」   
  梅真兒笑道:「你忘了?我是從清涼殿偷跑,才在北冥碰見你的啊!」九嬰一拍腦袋,自己罵聲「好笨」。   
  出了清涼殿,九嬰御劍載著梅真兒向香林飛馳。衛侯府與清涼殿相隔不過十里,不一時便到。   
  二人上了府牆,俯在牆瓦上,向下察瞰。只見衛侯府雕樑畫棟,連棟櫛比,極盡奢華,放眼看去,竟有上百間屋舍。   
  九嬰低聲咒罵:「這彭祖真是奢侈,這翼侯府夠養一群角龍了!這麼多屋子,讓我去哪兒找那破鼎?」   
  梅真兒笑道:「瞧你急得!有我在,你還怕找不到?我們先到酒窯!」   
  九嬰雖然納悶,也只能跟著梅真兒往酒窯摸去,作賊他並不是第一次,卻沒成功過,心下不免有些緊張——上次作賊,是到玉西真的寢宮偷海皇靈珠。「想想也真是好笑,上次偷玉西真的東西,這次幫玉西真偷東西!」   
  梅真兒對衛侯府的情況頗熟,三摸二轉,已轉到地窯。   
  九嬰奇道:「真兒對衛侯府好熟啊!」   
  梅真兒道:「是啊,小時候常來這兒玩!」九嬰想起剛才彭前的癡迷目光,心頭竟然泛起一點酸意。   
  梅真兒又帶著九嬰轉過冰窯,這才來到酒窯。平時擺在桌上的烈酒芳香撲鼻,可窯裡的酒氣過於濃烈,反而不好聞。這裡不是什麼機密要地,無專人看守。梅真兒提了一小壇,讓九嬰提上兩大壇,偷偷摸出地窯,潛到風獸廄,都潑在草料之上。   
  她這才低聲對九嬰道:「彭祖父子不在,這裡管事的就只有他們的心腹總管左文。」   
  說著用手指指一間偏房,道:「左總管就住在那間屋裡。我呆會兒在這裡放火,你伏在他屋前樹頂等著。看那左總管往哪兒去,你就往哪兒去,必不會錯!」   
  九嬰會意大喜,道:「你小心些!點了火便到來路上等我。」梅真兒笑道「放心」。   
  九嬰上了樹頂,那樹枝繁葉茂,正好藏身。梅真兒在風獸廄裡割斷風獸韁繩,在草料堆裡放起火來。頓時,受驚的風獸四處亂竄。   
  九嬰在樹頂看得真切,眼見梅真兒在一匹原地打轉的風獸臀上狠踹一腳,隨即翻過府牆去了。不一時,府中侍女、僕人發現亂跑的風獸,這才看見獸廄失火,大聲呼喝「救火」,上百間屋舍中都有人提著木桶、銅盆等器具奔出,亂成一團。   
  九嬰下方那間屋門吱溜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衣著華貴、身材瘦弱的老人,想必就是總管左文。他召來幾個手下,幾句話便吩咐妥當。誰守井口打水,誰運水,誰負責控制風獸,一一都有分工。   
  場面立時沒那麼混亂,九嬰見左文指揮若定,心中大急。只見左文吩咐完手下,向西疾行,閃入一間小屋中去了。   
  九嬰遠遠相跟,直跟入小屋,一臂卡住左文脖子,另一手從後面以掌抵住左文背心,罡氣欲吐不吐,啞著嗓子道:「別說話!」   
  左文喉中發出「嗯嗯」之聲,顯是極為害怕。   
  九嬰不願傷人,押著左文巡視了小屋,只見屋內要拾階而下,在外看來是個小屋,內裡卻有五六丈高。屋內沒有什麼擺設,只有些長刀短劍,是一個坐禪練武之地。   
  九嬰目光掃去,只看見牆邊禪台上一個鐵盒有些異樣,一手仍是卡住左文脖子,另一手揭開那鐵盒,裡面果然是盛龍鼎!   
  他心下大喜,正要取鼎,肋下突然劇痛,雙手不由得鬆開。只見左文早已躍開數丈,冷笑道:「何方鼠輩,敢到翼侯府滋事?」   
  九嬰沒料到這左文功力不淺,肋間被他突施肘擊,險些痛昏過去。他運了運內息,緩過一口氣來,出手如電,一把抓住禪台上的盛龍鼎,笑道:「偷點東西,養家餬口而已!」   
  左文大怒,揚手一道罡氣掌形向九嬰印到。九嬰左臂凝盾一擋,立感酸麻,讚一聲好,右手已將盛龍鼎收入懷中。   
  左文一擊無功,也是一怔,讚道:「好小子,剛才叫你鼠輩,那是輕看你了!」回身自架上取下一柄鐵棍,道:「放下鼎來,左某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九嬰的黑劍血甲顯眼,因此未帶在身上,心想這老頭修為頗深,速戰速決才是上策,一面笑道:「翼侯府中都是大吹法螺之輩嗎?」一面罡氣緊凝,弧月斬紛飛而出。   
  左文棍招已遞到九嬰身前,正撞在剛發出的弧月斬上,被蕩得後退數步,鐵棍脫手。他一驚之下,悶哼一聲,身上凝繞的氤氳之氣忽地成形,正是拈花笑。   
  這下輪到九嬰再吃一驚,心中罵道:「失算!翼侯府連個總管都是神武境高手!我剛才就該打暈他。」   
  左文的拈花笑人形雙手合什,隱隱帶著誦經之聲。隨著左文催動,向九嬰撲來。   
  九嬰的神武一怒和血龍涅磐外形過於奇特,不願使用。他單以弧月斬對付拈花笑,不免落了下風,雙方都是以攻為守,剎那間交手十餘下。   
  左文的拈花笑人形拍出十餘道掌印,相較之前彭前的功力明顯精純。九嬰竭盡全力,連擋十餘掌,終於漏過一掌,那掌形如電而至,向胸口印來。   
  九嬰向後急掠,以罡氣護在胸前,那一掌拍在他胸上,將外衣拍成灰燼,露出裡面肌膚。他喋出一口黑血,怒喝道:「怪不得我了!」   
  左文見他身無片甲,卻在拈花笑一擊下不倒,正在大駭之時,一條血龍自九嬰頭頂現出,已咆哮而至。   
  禪房之中,侷促之地,左文避無可避,只得勉強運氣凝成罡盾向上擋去。      
第四十四章 金火戰神    
  血龍涅磐破盾如擊敗絮,將左文轟向後牆,他當場昏死過去。   
  九嬰不敢逗留,向屋外竄去。翼侯府中眾人忙於救火,並未聽到這小屋裡的動靜。九嬰潛出府去,鑽入香林,遠遠聽見梅真兒輕喚。   
  他一語不發,攜著梅真兒原路返回,不一時又回到迎風宮外的花園。   
  二人伏身在花叢中,九嬰正要換上赴宴的衣服,突然胸中氣血翻騰,再嘔出一口黑血。他身中左文一掌,更兼一路急奔,此時竟頭暈目眩,有些無法支持。   
  梅真兒花容失色,輕撫九嬰後背,順暢其氣血。九嬰自己調息半晌,才平下氣來,慢慢地換上赴宴服裝。   
  梅真兒為他拭去嘴邊血跡,心疼道:「九哥,你何苦這麼拚命?」   
  九嬰強笑道:「沒事,我都習慣了!」   
  梅真兒眼中淚光閃動,道:「九哥,我們就呆在清涼境,再不回梵原北冥,也別再管那兒的事了,好嗎?」   
  九嬰捧著梅真兒的臉,鄭重道:「梵原是我的故土,我怎能不管?真兒,別當心。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們必定會在一起!」   
  此時二人離開迎風宮已有大半個時辰,恐眾人生疑,忙回到席上。   
  甫一進門,就聽得潑律才在那兒大嚷大叫道:「九嬰和真兒好好的一對,你老彭又來瞎攪和什麼?」   
  彭祖卻是不緊不慢,笑道:「只要公主還未出嫁,誰都可以提親!」   
  梅臨天哈哈大笑,道:「律才兄和翼侯都不必爭了!這事還得聽伏姬決斷。真兒,你怎麼出去了那麼久?」   
  梅真兒離宮前聽得陸須提親,本來滿心歡喜,想不到一來一去,形勢立變。她已聽出翼侯彭祖也代彭前提親,心下不爽,嘟著嘴道:「我帶九哥到處走了走。父王,你們怎麼這樣?出嫁得是我,為何就沒人問過我的意見?」   
  梅臨天和伏姬平素疼極真兒,但婚姻之事畢竟事關終身,不得不好好商議。再加上彭祖在清涼境位高權重,數百年來為清涼境的繁榮穩定立下大功,不好撫了他的面子。   
  伏姬佯斥道:「真兒,在各位長輩面前不得無禮。我和你父王這也是為你好!」   
  潑律才一拍九嬰肩膀,道:「老梅,伏姬,你們還有什麼好考慮的?我這個兄弟,人品好,又是個修真奇才,我看三地都找不出這樣的人才!」   
  九嬰被他一拍,差點噴出血來,梅真兒關心他傷勢,向潑律才瞪一眼,用手護住九嬰後背。   
  彭前自九嬰進殿,目光不離二人左右,又看見梅真兒對九嬰愛撫倍至,妒火又升。彭祖知道自己兒子自小就是同輩中的獨秀,又在家中養尊處優,性格桀驁,怕他當場把執不住情緒,忙起身離座,擋在彭前眼前,向梅臨天稟道:「既然兩家同時提親,我倒是有個建議!」   
  潑律才立時不幹,道:「要建議也不是你來提!你肯定是偏著你兒子的。」   
  梅臨天笑道:「無妨!翼侯向來公允執重,有什麼好建議?說來聽聽。」   
  彭祖起身,環顧眾賓,說道:「清涼境文武並重,梵原則武風較盛,若是單比書畫琴棋或是修真武技,對九嬰和犬子都不公平。海寧盛會上設有追風賽,此賽歷來是我境的青年男子爭奪愛侶的賽場,何不讓兩位年輕人屆時在場上一決高低,再定公主終身?」   
  道無盡插道:「風獸是清涼境特產,比追風似乎也不公平罷?」   
  彭祖道:「那道大神使可有什麼好建議嗎?」   
  梅真兒心中大喊:「我只想跟著九哥,你們不要把我當成賭賽的綵頭了!」九嬰見她面有怒色,將她手輕輕握住,低聲道:「真兒,不要說了。他們吵他們的,到時若你父王不允,我就將你偷到梵原去。」   
  梅真兒轉怒為喜,低頭嗔道:「偷!九哥,你也不把我當成個活生生的人啊?」   
  九嬰輕輕捏她手掌,笑道:「你先偷走我的心,我才會想來偷你的人啊!」梅真兒定下心來,只覺得即便是這迎風宮塌陷,也無法影響自己的心情,更何況不過幾個人在吵嘴!   
  只聽潑律才一拍胸脯,道:「好!追風就追風,還怕了你老彭不成?」陸須要制止已來不及,潑律才喃喃道:「怕什麼,我們有黑風……」   
  梅臨天見九嬰一方也有人答應,巴不得先平定下這混亂場面,便道:「好!就這麼定了。海寧盛會上的追風賽,本就是年輕男女追情逐愛的舞場。能在追風賽上一騎當先的,才配做我梅臨天的女婿。」   
  既然清涼王發了話,雙方也就不再吵了。在羽裳幫的輕歌曼舞當中,接風宴顯得特別短暫……   
  坐在後宮的石階上,梅真兒甜甜地回想著九嬰剛才分別時說的「真兒,等我」,手上還帶著他寬厚手掌持握的餘溫。雖然要有幾天見不到九嬰,但她相信,海寧盛會之後,九哥會來接她的……   
  宴散,香林夜色中,九嬰正和玉西真在一起。   
  「想不到是彭祖!我一直以為是柳相,他二人都是習得水系戰神境功法。」玉西真接過九嬰手中的盛龍鼎,「彭祖向來老沉謀國,而柳相的心計較多些。」   
  九嬰想想,道:「照此說來,就理所應當是彭前了。西真姐分得近半海皇靈元,對於柳相來說並無太大區別——通常,心計多的人也較自私。而翼侯的用意很明顯,是不願讓你佔去清涼王獨享的靈元。」   
  玉西真笑道:「其實他這樣做又是何必呢,臨天他絕不會食言的。」她看了看九嬰道:「你在翼侯府好像吃了點虧?」   
  九嬰苦笑道:「是啊。我自己過於托大了,沒料到翼侯府的總管竟然也是神武境修為!」   
  玉西真對九嬰幫她盜鼎之舉甚為感動,道:「我既看得出,彭祖也必看得出來,你要小心些!」   
  九嬰笑道:「彭祖盜鼎不是為他自己,如今事已至此,他再對我報復也是枉然,我是不必擔心的!倒是西真姐要好好保存小鼎,莫讓翼侯再拿了去。」   
  玉西真笑道:「這是你冒死盜回來的,我自然要好好保存。」   
  九嬰拱手道:「希望西真姐能記得先前的承諾!」   
  玉西真早知他要說這句話,笑道:「戰爭本非我初衷。」說著坐在山道石徑上,拉九嬰在身邊坐下。九嬰知已入正題,玉西真馬上要表述她和談的立場,心中不禁崩崩直跳。   
  「有時,我甚至想,待功力提升之後,邀句極出來比武,好好地教訓他一頓。」玉西真已將九嬰當作朋友,說話隨意了許多,「可是,這兩百年的戰爭,應該也足夠讓他懊悔了!我可以和談。」   
  九嬰眼睛一亮。   
  玉西真看著他,眼中完全沒有了嬌媚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憂愁,她道:「可是九嬰,你想過沒有,即使我馬上下旨停戰,會有什麼後果?」   
  九嬰自從王帳歸來之後,一心只要促成冥梵和談,其後的事,是真沒有多想,當下搖了搖頭。   
  玉西真道:「北冥有數百年的時間,人丁劇長,北冥的水土早已無法供養這麼多人。北冥平民的生活之艱苦,你也是見識過的,這應當算是我近五十年發動戰爭的主因。同時,也是潑律才沒有完全反對戰爭的原因。」   
  九嬰沒料到她會扯到潑律才,詫異道:「老潑?」   
  玉西真微微一笑,道:「你以為能隨時出入王帳的人,只是一個頑氣十足的瘋老頭嗎?他胸中裝著數十萬北冥土著呢!即使是現在,他登高一呼,大半冥軍中的土著都會響應。」   
  這大大出乎九嬰的意料,看來,這和談之事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只是玉西真和句極之間的事。   
  玉西真又道:「光是北冥人的生存,就已經很難解決。更何況,我昨日聽了你提到多聞軍塞之事,心中又多了一層擔憂!」   
  九嬰驀地想起句極在交給他玄冰軍戒前說過的話,皺眉道:「尾大不掉?」   
  玉西真看著他,道:「看來,我對你還是低估了!」隨即歎道:「正是!畢亥能瞞著我一件小戰事,那就必能瞞著我更多的事。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在冥軍中的統治力了。」她能當著九嬰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心意之誠。   
  九嬰怎會感覺不到,起身正色道:「西真姐請放心,你既以肺腑之言相告,九嬰必然盡力。天下蒼生如一,我絕不是只為梵原一處著想的人。你所提的問題,我會思量出一個妥善的辦法來解決!我在清涼境,至少還要呆到海寧盛會之後的。」   
  玉西真也站起身來,笑道:「別看臨天似乎是口頭上答應了彭祖的提議,但在話語中卻沒有一句承諾。你和真兒終會在一起的!」   
  旁觀者清,九嬰聽她一說,更覺得多了點信心,對玉西真辭道:「西真姐,我這就回去了。」   
  玉西真上前將手放在九嬰胸口,九嬰一驚,隨即感到一股冰涼向胸中透來,那冰涼真氣一觸即收。   
  玉西真皺眉道:「原想幫你療一下傷,想不到你體內真氣已充沛至此!你的功力馬上就要跨入戰神境了,修得好像是火系,但似乎又不是。我的水系功法牴觸太大,你回去後讓律才他們幫幫忙。」   
  聽說自己的神武境已修到頂峰,九嬰大喜,告辭玉西真回使臣館而去。   
  ※       ※       ※   
  彭祖和彭前回到府中,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狼籍。   
  彭祖直奔禪房,發現盛龍鼎已不在。九嬰手下留情,左文的傷勢雖重卻不足以致命,在彭祖輸入真氣後很快醒來。   
  清涼山附近,能重傷左文的高手只能是在夜宴上的幾位。而夜宴期間,只有九嬰離開過。   
  彭前本就對九嬰妒忌,此時更是恨之入骨,道:「父親,我們何不把這小子幹掉!」   
  彭祖看著兒子,搖了搖頭,道:「前兒,你什麼時候才能擔當大事?」   
  他疲憊地在禪床邊坐下,道:「我和你去偷換盛龍鼎的原意,你忘了嗎?我們原想讓玉西真在海皇出現時無法蓄集靈元。當清涼王用海皇靈珠盛滿靈元回歸之時,靈元在我方手上,就不是玉西真提條件的時候了。」   
  他昨日在玉西真手下受傷,剛剛又為左文療傷,心力交瘁,靠在牆上繼續說道:「可是,昨日換鼎之事不密,被冥後查覺,我就知此事必不能如願。如今,鼎已回到玉西真手上,我再去找九嬰的麻煩,於事無補了。」   
  彭前問道:「父親,你怎知鼎已回到玉西真手上?」   
  彭祖看著兒子,眼中帶著失望,無力地說道:「玉西真不告訴九嬰,九嬰怎能知道?」   
  彭前無語,彭祖站起身來,慈愛地拍拍兒子的頭,道:「現在,對你最重要的,就是在追風賽中勝過九嬰!」   
  ※       ※       ※   
  九嬰回到使臣館,陸須和道無盡自然是沒有睡,潑律才仍在獸廄給黑風喂草料。九嬰拖著他便往廳房走,潑律才叫道:「拖我幹嘛,現在還有比照料黑風更重要的事嗎?」   
  九嬰心情極好,大笑道:「老潑,我找到件更好玩的事。也許這事,是你一生中最好玩的!」   
  四人在廳堂坐下,九嬰卻不開口,只是盯著潑律才。潑律才早已心癢,急道:「九嬰,你快說啊!想急死我啊!」   
  「老潑,這件事不是你我幾個人就能玩的,要玩,就要叫上你數十萬個孫兒!」接著便將剛才與玉西真的談話向三人和盤托出。   
  三人沒有料到他與玉西真的談話竟已如此深入,欣喜之餘,也為玉西真最後提出的兩個顧慮擔心起來。但這樣的大事,一時哪能拿出具體對策。   
  九嬰道:「還有幾天時間呢,我們慢慢想。對了,陸老師,玉西真說我的修為快要跨入戰神境了!而且我的傷,她說她治不了。」   
  潑律才大叫:「什麼?戰神境?我老潑前一千年就是戰神境了,想不到至今都未入通靈境,等到你這二十多歲的後生小子追上。」他將手掌把在九嬰脈上,道:「好樣的!玉西真說得果然不錯。」   
  他再將手掌放在九嬰胸口傷處,皺眉道:「難怪她療不了你的傷,你的功法系真是怪!但絕不是玉西真修煉的水土二系!對了,是火系……咦,好像又還是有點不對。」   
  潑律才戰神境修為已臻極峰,連他都無法判斷九嬰的功法系,這自然讓陸須和道無盡大為驚奇。二人輪流也探了探九嬰的掌傷。   
  道無盡道:「火系應該是不會錯的,我練得就是火系戰神功法。剛才試著輸入一點真氣,並沒受到什麼妨礙。但好像……」   
  陸須接口道:「我習得是木系,玉西真習的是水土二系。九嬰身上必是還帶著金系功法!」   
  潑律才奇道:「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陸須笑道:「你們都忘了?九嬰有甲冑合體!因為象禺比和他這樣對煉器注重的修真法,進入戰神境後一定是金系功法的。而他身上的火系功法是因血神咒的緣故,是以便形成現在兩種功法並存的情況。」   
  潑律才頓時跳了起來,叫道:「不公平啊不公平,憑什麼九嬰的運氣就比我好!」   
  道無盡也是羨慕不已。九嬰則一頭霧水,什麼功法,什麼五行功系,他從來都沒有接觸過。   
  陸須笑道:「戰神境之後的修真,在密跡書閣都沒有典籍的,因為能修到的人實在太少。」隨即向九嬰講述了戰神境後的修真法。他本就是教習堂堂主,對於修真理論爛熟於胸,九嬰在他講述之下,眼前現出了另一扇修真之門。   
  在二百年前,罡氣、隨心、御劍、神武、戰神五境都統稱為「罡氣境」。這是因為這五境,實際上都是在提升對罡氣的駕御能力。因此,三地的修真法在這五境上略有區別,卻都不影響同宗歸流。   
  新五境中,罡氣境指能催發罡氣,是基礎。   
  隨心境指能以罡氣凝形,為初階。   
  御劍境是以罡氣御物,那是中階。   
  神武境是罡氣與元神合一,是為高階。   
  而最難突破得便是戰神境,要求修真者不但能凝結罡氣元神,而且罡氣元神受創時能夠不傷元神。   
  九嬰從狂屠鐵冰河一直到多聞之戰,對神武一怒的使用從來是盡窮其力。正因為這樣的鍛煉,使得他神武境修為進步迅速。在道無盡火系功法為他療傷之後,他直接就進入了戰神境修為。   
  他既已準備進入戰神境,陸須便向他傳授了戰神境後的功法理論。   
  進入戰神境的修真者,一般都有自己的特系功法。特系功法與修真者自身的體質關係密切。例如,禺比一直以煉器為修真輔助功法,他練成得便是最罕見的金系戰神;道無盡的戰神境是在戰陣上參悟的,血屬火系,因此是火系戰神;陸須在密跡島時一直以吸納林木之氣為主,因此是木系戰神……   
  而九嬰因血神咒和甲冑合體,所要修練的竟是兩系戰神!      
第四十五章 香林救美    
  在修為相同的情況下,兩系戰神比單系戰神具有更多的利用環境的優勢。   
  戰神境之後就是通靈境,通靈境的提升是以五行小滿為目標的。以九嬰的兩系戰神的基礎,跨入通靈境時必然能很容易地達到「火」、「金」二行的小滿。而一行小滿,對於修真者來說,是數百年的修煉,甚至於一生。   
  在道無盡的幫助下,經過一夜半日,九嬰治好了胸口的掌傷。   
  次日下午,柳雯兒來到使臣館,見到九嬰的第一句便是:「九哥,你好像變好看了!」   
  九嬰笑道:「雯兒,一個男人變好看了,不一定是好事吧!」   
  陸須道:「雯兒也不是瞎說。你的體質已全面做好跨入戰神境的準備。氣血調勻,由內而外便會影響到面色和神氣。」   
  「哇,戰神境哦!」柳雯兒羨慕地看著九嬰,考證陸須剛才的話,隨後搖搖頭說道:「難怪你一點都不急,原來是在練功。」   
  九嬰詫異道:「急什麼?」   
  柳雯兒怒道:「你還好意思問?清涼王定下追風招親,你不去好好練馭獸之術,是不是不想要真兒姐姐了?」   
  梵原修真者在進入御劍境後可以飛行,因此對追風馭獸這樣的事是一竅不通的。九嬰無奈道:「那又不是我可以決定的,都只能看黑風的能耐!」   
  柳雯兒急得蹬腳,道:「什麼都不懂!黑風是萬里挑一的好風獸,可若是騎師不行,它一樣拼不過彭叔叔的那匹追日的!」   
  在場諸人對此道都不懂,傻愣愣地看著柳雯兒。   
  柳雯兒又道:「彭叔叔府裡的那匹追日,是境北名種。它自小在府中養大,與彭前一起睡大的。一次,清涼王看過追日參加的追風賽之後,留了八字的贊評——來如激矢,去如絕弦。」   
  九嬰驚道:「不會吧?可以和箭矢的速度比?那還有什麼好比的?」   
  柳雯兒氣得揚起粉拳,道:「那只是形容追日的速度快,沒有什麼風獸可以快過箭矢的!我的意思是說,『追日』原是名種,再加上自小在彭府中長大,馬性與人性融合得好。你再不去和黑風練練,下次見真兒姐姐就要叫她彭——夫——人——了!」   
  被柳雯兒一說,九嬰心裡一下沒了底,口中叫道:「黑風!黑風!」 撒腿向獸廄奔去。   
  道無盡笑道:「別急了,這會兒是老潑遛黑風的時間!」   
  柳雯兒苦笑道:「這時候還霸著黑風不放,難不成到時候讓老潑去娶真兒姐姐啊!」   
  只聽門外潑律才的聲音響起:「雯兒,你這張嘴積點德吧!把我老潑往真兒那小女孩身上扯,我聽得都不忍心!」   
  只見他牽著黑風進了門廳,口中道:「黑風啊黑風,跑了幾十里,累了吧。我給你喂草料去!」   
  九嬰忙道:「對,對!先喂喂黑風!」回身就要去取草料。   
  柳雯兒臉都氣紅了,兩手叉腰,吼道:「都給我住手!」   
  眾人又是愕然,柳雯兒甩給九嬰一個白眼,仰頭歎口氣,上前拉住黑風的韁繩,心疼地摸著黑風的額頭,道:「黑風!我不該離開你的,你看,你每天被他們折磨成什麼樣了?」   
  潑律才剛被她一吼唬住,聽雯兒說「折磨」二字,當場跳了起來,道:「什麼叫折磨啊?我每天辛辛苦苦遛黑風,免得它太悶。跑幾十里就讓它歇腳吃點鮮草,一回來更是大把草料奉上,怎麼就說是折磨……」   
  柳雯兒惡狠狠地瞪著潑律才,潑律才越看越是心虛,後面幾個字聲音越來越小。   
  柳雯兒看他不再說話,這才道:「我是女兒家,也沒什麼人教過我風獸之事。可是,在清涼境,連小兒都知道,風獸在疾馳過後是不能馬上喂草料的,更不能服食清晨的水草,那不但不會補膘,還會讓它生病!」   
  九嬰和潑律才面面相覷,道:「這麼麻煩啊!那什麼時候才能喂黑風?」   
  柳雯兒蹲身摸摸黑風的蹄,道:「現在還熱著呢!要等四蹄冰冷了,它也不喘氣了,才能喂。」   
  雖然她自稱不懂得風獸之事,但比起九嬰和潑律才來卻是強得太多,二人急忙向她請教。柳雯兒見二人虛心,氣消了一半,這日便教導九嬰一些基本的馭獸飼獸方法。   
  九嬰至此才知,獸有獸性,除了以韁繩駕馭之外,還必須瞭解黑風的氣息特點,從而做到緩急相繼,達到最好的奔馳速度。   
  這晚九嬰和黑風一直呆到日落,柳雯兒一面牽著黑風往回走,一面對九嬰道:「好了,九哥,今天就先練到這兒吧!晚上喂草料是最好的,記得等它四蹄冷了之後再喂。」   
  只聽背後一騎追來,叫道:「雯兒,衛侯讓你回去!」卻是蟬休。   
  柳雯兒罵一聲「煩」,喊道:「我晚些回去!」   
  蟬休已奔到二人身前,翻身下騎,對柳雯兒道:「雯兒,你不回去也不勉強你。我明天就要和彭前兄一起去波灣城,和你說幾句話好嗎?」   
  柳雯兒無語,她知道蟬休一直喜歡自己,雖然她對這位年輕有為的殿衛統領沒有什麼好感,但還不至於太傷他的心。   
  蟬休看著九嬰微笑致意,九嬰識趣地道:「雯兒,那我和黑風先回去!你也早點回府吧!」   
  柳雯兒嗔道:「偏不!黑風留下,呆會我送它回使臣館!」   
  九嬰笑笑,便往回走去,只要沒有急事,他還是不喜歡御劍。清涼境植被豐富,日落時霞光罩在遠處山丘,紅色香林如火燒一般,蔚為奇觀。   
  這一天的天色暗得極快,九嬰抬頭一看,卻是漫天烏雲驟至,突然掉下幾點雨來,想起風獸和柳雯兒要挨淋,他忙御劍回撤。   
  遠遠看見柳雯兒和蟬休還在草場上,也不避雨,九嬰心中詫異,加快了御劍速度。飛得近些,卻見柳雯兒被蟬休抱住,極力掙扎,大聲喝罵,一個耳光打在蟬休臉上。   
  九嬰大怒,飛到二人身前,一把拉過柳雯兒,對蟬休喝道:「蟬休,你幹什麼?」   
  柳雯兒衣裳和髮髻都有些散亂,撲入九嬰懷中,抽噎道:「九哥,他欺負我!」   
  剛才九嬰走後,蟬休力勸柳雯兒回府,柳雯兒自然不耐煩,說道「我要去找九哥」。蟬休妒火中燒,應道「他要得是真兒,又不是你」。兩人一來一往便吵了起來。   
  蟬休暗戀柳雯兒已久,卻不料橫裡插進一個九嬰,看著柳雯兒對自己無半點動情,枉廢朝朝暮暮念想。他登時怒氣上湧,膽氣一壯,便要強佔心上人的身子,正在強迫柳雯兒就範之際,一場急雨又將九嬰引了回來。   
  蟬休看著柳雯兒偎在九嬰懷中,冷笑道:「你要管我的事嗎?」   
  九嬰怒道:「任誰要欺負雯兒,我都要管?」!   
  蟬休自獸鞍上取下鐵戟,罡氣自握手處傳到戟尖,如電光閃過,冷冷道:「那也要看你管得了管不了?」   
  九嬰將柳雯兒緩緩拉向身後,眼中精光大盛,也不拔劍,體內血甲在他戰神境罡氣催動下若隱若現。他不怒反笑,輕蔑道:「你可以自己掂量下。」   
  九嬰嘴上說得輕鬆,體內真氣卻已急轉盛放,氣勁緩緩向四周發散。柳雯兒在他氣勁衝擊下,站在身後漸感不適,不知不覺向後退去。   
  九嬰身周縈繞的罡氣呈金紅之色,騰騰罡焰中隱有怒吼龍吟聲,雙目逼視蟬休。   
  蟬休握戟的雙手不覺沁出些冷汗。   
  他修真不到百年,便已勇冠殿衛軍,自認在同輩之中再無敵手。而此時看見九嬰的罡氣,就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這樣的罡氣,不是神武境的修真者能夠抵禦的!只看九嬰罡焰的氣勢,還未出手,已有巨招隨時出手的威勢。   
  強弱的懸殊,使得蟬休迅速冷靜了下來。他回身掛起鐵戟,跨上獸背,對九嬰道:「九嬰,我現在不如你。可是總有一天,我會向你挑戰!」   
  「我等著。」九嬰看著蟬休策騎而去,緩緩收回了罡氣。   
  柳雯兒走到九嬰身旁,抱住他身子,竟開始驚天動地地嚎啕大哭。   
  九嬰本想將她推開,但一想她從小在柳相羽翼下長大,嬌生慣養,今日卻受蟬休欺辱,心裡肯定承受不了,便隨她哭去。   
  柳雯兒過了一陣,終於哭聲漸止,就九嬰衣襟上抹淚。她仍是抱緊九嬰,抬頭道:「九哥,抱抱我好嗎?我心裡好難受。」   
  二人衣襟被雨水一澆,都貼緊肌膚。九嬰被她抱住,哪還敢抬手擁抱,只感覺柳雯兒的身體潤滑豐致,胸腹腿手處處都彈性十足,無處不充滿誘惑。他臉上已泛起紅潮,忙強壓氣血,將內息調勻。   
  柳雯兒抱著九嬰,語氣如同夢吟,又道:「九哥,我知道你只喜歡真兒姐姐。雯兒喜歡你,自己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你從來沒有抱過我,難道雯兒就那麼討厭嗎?」   
  九嬰此時氣息稍平,心口還在崩崩直跳,心中暗叫一聲「好險」,雙手放在柳雯兒肩上,將她的身體推出一些,這才道:「雯兒,你既漂亮又活潑,怎麼會招人討厭?我心裡一直把你當妹妹看的。」   
  柳雯兒臉上掛著淚珠,道:「九哥,你就抱抱我吧!剛才蟬休他抱住……我想讓你抱抱,就沒那麼害怕了!」   
  九嬰感覺到柳雯兒的身體在雨中真的在微微發抖,看她一臉淒怨之色,心中不忍,終於將她擁入懷中。   
  柳雯兒閉目偎在九嬰身上,喃喃道:「九哥,你身子好暖。在你懷裡,這世上好像就沒有什麼是可怕的了!今晚一切的不快我都會忘去,只會記得這安全溫暖的感覺。」   
  九嬰不語,也不運起小防禦陣擋雨。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反而會讓他好受些。   
  二人站了許久,雨停天晚,九嬰以罡氣烘乾了二人衣裳。他不敢讓柳雯兒獨自回去,便先將她送回衛侯府,再回使臣館。   
  這晚道無盡繼續助他運功,導引體內新生的火系戰神真氣。   
  二人盤腿而坐,潑律才和陸須在邊上護法。九嬰只覺體內真氣大異從前,充沛奔走,運得一個時辰,額頭現汗,便先停了下來。   
  道無盡噓出一口長氣,道:「當年我跨入戰神境時,是梵帝親自導引,前後半個時辰即大功告成。我的功力畢竟和他相差甚遠,連著兩晚還未能將你的火系真氣導入正途。」   
  潑律才聞言,一手搭上九嬰脈博,眉頭微皺,奇道:「我看不是老道功力不夠,而是九嬰體內真氣過於奇特!」又想了一會兒,終於笑道:「還是我老潑厲害!你們都忘了?九嬰體內戰神真氣共有金、火二系,老道這兩晚都只導引其中一系,自然不行。」   
  陸須道:「在座的都無火系真氣,看來此功不能一晚而蹴,只能等禺比幫九嬰導引了!」   
  九嬰笑道:「我自己導引有何不可?最早時,這戰神境必是有一人先修成,他當年又有何人為其導引真氣?」   
  當晚九嬰自行導引金系真氣,將它像抽絲剝繭般從火系真氣中理出,直練到次日凌晨。   
  第二日柳雯兒又到使臣館,照樣地活蹦亂跳,似已盡忘前日蟬休相欺之事。原來,蟬休當晚離開後,深自懊悔。柳相是他上司,得罪了柳雯兒可不是小事,他思量再上,便趕在柳雯兒回府前先向柳相請罪。   
  柳相聞愛女被欺,勃然大怒,當時便將茶桌拍碎。但見蟬休語意懇切,又惜其統軍之才,便只責罵一頓,又令他向柳雯兒下跪求情。柳雯兒剛在九嬰懷中偎了一晚,心情好了許多,便也不再追究。   
  離海寧盛會尚有半月,蟬休、彭前已前往波灣城督察巨舟。九嬰等人從柳雯兒口中得知,此次巨舟共有兩艘,梅臨天和玉西真各乘一艘,現已由慈家旗下的波灣船塢建好,蟬、彭二人此去不過是查驗之意。九嬰與彭前的追風賽,便是在巨舟啟航當日上午。   
  九嬰連日苦練,白日騎黑風習馭獸之術,晚上自修經脈,調理金系真氣。數日下來,駕馭之術大有進境,而戰神真氣也卓見其功。   
  體內合體的血甲漸漸融入身體,由原先的胸腹軀幹,逐漸擴散到四肢,最後覆遍全身,再後來幾乎找不到一絲蹤跡,完全合體。隨著合體血甲的煉化,金系真氣開始通暢遊走,與火系真氣相互呼應。   
  至此,九嬰真正跨入金火戰神的境界。道無盡、潑律才和陸須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雙系戰神,極為好奇,輪流與九嬰過招試氣。   
  雙系戰神真氣的威力巨大,以九嬰初涉戰神境的修為,竟然可以和道無盡難分高下。陸須的功力仍勝他一籌。三人中能較輕鬆地勝過九嬰的,只有修為已臻戰神境巔峰的潑律才。   
  然而,連潑律才也不能不羨慕九嬰的金系真氣。正如之前禺比所言,在修真者中注重煉器的並不多,因此,金系真氣極為罕見。但這並不影響通靈境之前的修為,卻會影響圓滿境後修練的速度。當前的幾個通靈境高手,無論是摩伽妙、火公還是三地君主,沒有一個是金系小滿的。   
  讓潑律才羨慕的還不只這個,這日,九嬰拿著黑劍興沖沖地跑出來,道:「老潑,你聽!黑劍會自己發聲了!」潑律才為之絕倒。   
  傳說中的名劍聞血而吟,並不是因為名劍本身有了神識,而是因為劍的主人感覺到殺氣,並將自己的氣血波動傳到了劍上。如果說,神武一怒是真身與罡氣的融合,那麼,劍鳴就是神識與兵器的融合。潑律才等人修為較九嬰為高,但都無自煉兵器,是以又是一陣羨慕。   
  清涼王定於三日後離殿前往波灣城。九嬰想在去波灣之前再見一次梅真兒,卻被伏姬拒絕。一行人在三千殿衛的護擁下,浩浩蕩盪開往波灣城。   
  九嬰等人受不了這樣的陣勢,由陸須稟明清涼王,四人自領車駕,隨在殿衛軍後數里賞景緩行,悠哉游哉,倒也清靜。   
  四人隨在隊後,主要也是為了商議冥梵和談的一些細節。關於北冥目前人多地少的情況,以及冥軍中的派系紛爭,沒有一樣是可以輕鬆應對的事。   
  潑律才畢竟是北冥土著的精神領袖,在討論這樣的問題時,臉上完全沒有了一點嬉笑。他道:「現在,北冥軍中約半數是遊牧土著。他們的鹿羊失去了牧場,加入冥軍,多是為了生存。如果能夠解決他們的生存問題,我可以保證有四成的冥軍放下武器。」   
  道無盡點頭道:「至於梵軍這邊,我想更沒有問題。由於梵帝的國策,二百年來,梵軍一直採取守勢,大支軍隊從未深入過北冥。在冥人不進攻的情況下,絕不會進攻。」   
  潑律才冷哼一聲,道:「他的國策?聽起來好像是他對玉西真有愧。而實際上,圍剿雪域需要大量軍隊,到時陣亡的數量遠不止這二百年的傷亡。他根本耗不起這樣的軍力,……」      
第四十六章 波灣備戰    
  潑律才一拍桌子,又道:「再說,把北冥全打下,他又能如何?養活數百萬的冥人嗎?他才不會把北冥這個爛攤子往身上攬!」   
  道無盡倒從未從這個角度想過,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九嬰道:「我想,這中間最關鍵的兩個問題就是。首先,宣佈停戰之後,北冥軍中是否會有一方勢力仍然主戰,首領是誰,人數有多少?」他問這話時,是對著潑律才發問的。   
  他想到北冥大魔將胥將,當時胥將想通過潑律才影響玉西真,越級得到提拔。既然會出現這種情況,冥軍內部必然是有一些裂隙。   
  潑律才苦笑道:「現在北冥軍中不但不團結,實際上已分了派系……而且,還不只兩派。」   
  他又道:「現在冥軍的派系,主要分為畢系、冥系、玉系。」見眾人不解,他又解釋道:「畢系是最大的一系,顧名思義,便是畢亥那小子二百年來聚攏在身邊的一幫將領。比如維絕,又比如新近降冥的公王怒。畢系控制的軍隊,表面上看只有四萬,實際上已達到六七萬之多。」   
  這個數目足以對梵原發動進攻,眾人一聽皆是大駭。   
  潑律才見嚇到眾人,便道:「當然,這六七萬中有一部分北冥土著士兵。真得打起來,這六七萬人的戰力是要打折的。」   
  見眾人臉色稍和,他才繼續道:「冥系是指北冥土著了,但最多是一些千魔使一級的將領。從將領的比例上來講,這是最弱的一系,但從對士兵的影響上來講,卻是最強的一系。」   
  九嬰心道,玉系自然是玉西真可以控制的軍隊了。只聽潑律才道:「剩下的基本算是玉系,主要由從前的遊方修真者構成。如胥將就是典型的玉系。因為玉西真長期幽居王帳,因此這一系也是最不穩定的,隨時有倒向畢系或冥系的可能。」   
  潑律才這麼一說,其餘三人心中雪亮。   
  冥系自有老潑主持大局,苦於是在將領層的影響力不夠。玉系可以爭取,但也要防。重中之重便是安撫畢系。   
  道無盡道:「九嬰,只有這樣了。在玉西真宣佈和談之前,必須先藉故將畢系的小股軍隊遣往邊遠之地。再以穩固的玉系軍與冥系軍隱隱合圍畢亥主力。到時提出和談,包圍之勢已成,畢亥即使想興風作浪,也只好先點頭同意。」   
  九嬰問道:「畢亥點頭有用嗎,若是他反悔,還不是一夜之間的事。」   
  潑律才道:「不是這樣。只要他能點頭,遍諭全軍。那麼,我就可以馬上分化他手下軍士,將土著軍士收回冥系。而玉西真則可以各種手段將其手下將領收歸玉系。」   
  眾人商議一陣,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當再談到北冥人多地少的問題,發言更多的便是九嬰和陸須。   
  陸須提出的解決方法是一方面控制人口,另一方面試探性地加大冥梵交流,分流北冥的人口壓力。經過清涼境這一趟,九嬰的想法已不止如此。清涼境人多樣的行業分工令他羨慕,他想借冥民入梵的契機,將梵原的行業擴展開來。   
  數日討論,各人又細細斟酌了其中關鍵,九嬰心中已大致有底。之後幾日,他在玉西真的車帳中呆的時間反而更多。玉西真基本贊同這些辦法,只是對冥民入梵的可行性比較懷疑,另外,她對畢系軍隊的控制也還有些顧慮。   
  九嬰笑道:「西真姐,我只要先確定你的態度,和句極就好談了。若是一切妥當,而句極還不答應,那他便是破壞和談的敵人了!」   
  玉西真打趣道:「我當了千年冥後,也累了!現在只想了結冥梵戰事,專心修真。九嬰,你自從進了戰神境,心氣也足了啊!居然連句極也不放在眼裡!」對於九嬰這種對梵帝句極的說話語氣,她是極為受用。   
  九嬰聽她一說,心裡卻緊了一下,心道:「我是不是有點過於囂張了?可不能把這種態度帶到梵城去,否則對和談有害無益。」   
  他將話題叉開,問道:「西真姐,修真難道真得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可以讓你放棄與句極的恩怨?」   
  玉西真苦笑道:「其實,我主要的轉變,還是發生在來了清涼境之後。梅臨天在五百年前還只是戰神境修為,借海皇靈元之力跨入了圓滿境,我那時已是通靈境,並且達到了二行小滿。時隔五百年,他居然已經修成了三行小滿,而我則還是二行。」   
  她歎了口氣,道:「能像你這樣,在諸事紛煩中提升修為的人並不多。梅臨天的修為比我快,不只是借助海皇靈元之功。更因為,他身處清涼太平之境,不受戰事波及,心中也沒有殺戳之心,一心修真,進境自然要快些。據我猜測,句極這些年來的進境也不會比我快到哪兒去。而你的師父火公,應該不會弱於梅臨天的進境了。」   
  九嬰道:「按這道理說來,以老潑的心性,修為該是最高才對啊!」   
  玉西真歎道:「潑律才本應如此,可是,你不要看他平時瘋瘋顛顛,心裡想的事比誰都多!在北冥建國之初,他倒還純是貪頑的本性,但隨著冥民生活日易艱苦,而又苦無對策,他這本性也不過是用來掩飾心中深藏的愁苦罷了。」   
  九嬰聽了她這一席話,對潑律才的認識便又深了一層。   
  從清涼境到波灣城,兩千里地界,幾日裡,風獸的速度顯現出來。對於北冥的玄冰獸來說,一般需要狂馳五六天的行程,清涼王的車駕用常速四天就到了。當然,這主要是因為風獸在夜間也能行進。   
  這一路,路過七八個城市,九嬰徹底被清涼境的繁華折服,心中要重建冥梵的願望更加強烈。波灣城是一個港城,精確一些,是專為全境最大的巨舟特設的最大港城。這裡的漁民不多,因為每年的漁業放禁只有一季,一般漁戶無法以捕魚作為唯一收入。   
  波灣最美的是海灘,因為海寧盛會的臨近,從各地來觀會的人數早已超過了城民。青年男女都愛集中在海灘上,這裡成為一片清涼境紅男綠女的樂園。   
  因為追風的賽場也設在海灘附近,九嬰一到波灣,便先牽著黑風來到賽場,遛了兩圈之後,順便到海邊走走。   
  驍健的黑風比尋常風獸的脊高要高上半尺,再加上九嬰魁梧的身材,立時成為海灘人群的關注焦點。   
  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已將九嬰、彭前追風賽的消息傳開,彭前在清涼境年青人中的名聲極響,幾乎達到無人不曉的地步。   
  在九嬰來到海灘之前,大部分人都對這場賽事不以為然,認為彭前必勝。但當英俊的九嬰和神駿的黑風出現,彭前的支持者明顯地分裂了,甚至連旺生城比武這種與追風賽勝負沒有直接聯繫的事,都成為兩派相爭的依據。不管怎樣,幾天之內,買九嬰與彭前贏的人數比例由一比九變為四比六。   
  由此可見,這一日九嬰的出現,在海灘上引來多少目光的關注。   
  九嬰本只想隨便走走,完全沒有料到這樣的場面,數千道熱切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感覺不亞於承受潑律才的罡氣壓力。他不得不微微運起真氣,將試圖靠近的人群推開一些。   
  好不容易來到海灘較偏的一角,九嬰鬆了口氣,將護體罡氣收回。   
  突然,一雙柔軟的手從後面蒙住他的眼睛。「我是誰?」一個很亮的聲音。   
  九嬰怎能不熟悉這個聲音,笑道:「緣兒!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慈緣兒一下蹦到他面前,笑道:「九哥,你別忘了我是來督建巨舟的。這裡有慈家船塢二百多人呢!一聽說海灘上有個牽著黑色風獸的英俊哥哥,我就知道是你了!」   
  九嬰剛才帶點鬱悶的情緒一下便煙消雲散,開心問道:「巨舟準備得怎麼樣?」   
  慈緣兒得意地背起雙手,一面和九嬰並行,一面道:「慈家船塢可不是吃素的,這兩艘巨舟都已造好,我檢查了十餘天,品質絕對是好的。不只如此,我們還造了一艘備用巨舟,完全不收清涼王的幣石。」   
  九嬰詫異道:「那你們造來幹嘛?這樣的巨舟平時出海也用不上啊!不是明擺著虧本嗎?」   
  慈緣兒笑道:「九哥,做生意你就是外行了。慈家的生意這麼大,若是只為掙幣石,何必去攬這件破事?為造這巨舟,三家船塢停了多少生意!既然都是虧本的買賣,那就一送到底,以保險為由再造一艘,讓清涼王覺得慈家是真正可以信賴的商家。有他一句話,慈家此後的生意就更大了!」   
  九嬰點頭,心道這商場與格鬥場並無二致,有時虛晃一招,只是為了將對手引入空門,目的都是為了最後的勝利。   
  慈緣兒看九嬰滿腹心事的樣子,笑道:「怎麼?是為了和彭前的追風賽吧?這次輸了,你和真兒公主不是要分開了?」   
  九嬰回過神來,道:「輸?你看我這匹好風獸!」   
  慈緣兒道:「獸倒是好獸,只不知九哥的騎術如何?」   
  九嬰跨上獸背,在沙地裡遛了兩圈。慈緣兒搖頭道:「也難得九哥能這麼快上手!但是公子彭前可是清涼境數一數二的騎術高手,你未必能勝他。」   
  九嬰下了獸背,沮喪道:「那怎麼辦?」   
  慈緣兒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以為我慈緣兒只是拿你開涮啊!一聽到你參加追風賽的消息,我就把旗下最好的騎師給你召來了,他叫原余,是近年三屆追風賽的頭名。」   
  九嬰登時喜出望外,慈緣兒嗔道:「九哥,你是知道的。按理說,我巴不得你和真兒公主不成。人家這樣為你,你要怎麼謝我?」   
  九嬰頓時語塞,慈家富甲全境,自己屢次受緣兒相助,還真想不出要怎麼謝。   
  慈緣兒見逗得他下不了台,笑道:「九哥,瞧你還當真了!你救過我和我父親的命,就憑這個,我怎麼幫你都是應該的。」   
  九嬰叫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能施人以大恩卻不記在心上,慈緣兒歪頭看著九嬰,心中愛戀又深了幾分,但她明白九嬰心中只有梅真兒。想起自己孤身一人,不禁有些悲涼之感,心道:「也許,我一生都不能奢望與九哥能在一起。也許,這無垠之海才是我一生真正的歸宿。」   
  一群銀羽白鷗掠過頭頂,向東直插向海上天際。   
  慈緣兒心中感慨,對九嬰說道:「父親告訴我,天下之大,無論是梵原還是清涼境,都不及這大海。這群銀鷗每季此時飛向東方,過得三十天,再從天際飛來。若不是海中有島,它們又怎能在空中連飛這麼久?就算有,那也應是海涯了。」   
  九嬰聽她述來,眼望天際,不禁神往。   
  慈緣兒又道:「我此時便如一隻鷗鳥,在海上飛行,沒有同伴。也不知哪裡是屬於自己的海涯之島!」   
  九嬰聽出她語中深意,想說些話來安慰,卻不知從何切入。   
  此時,一群銀鷗落在地上,慈緣兒已回復樂天心性,上前撫摸,那些鷗鳥無人捕殺,都不害怕。   
  藍天碧海,陽光明媚,軟沙上人鳥相戲,相互間沒有一點防備之心。九嬰想到自己的淨世之夢,不禁看得癡了。   
  那名叫原余的騎師不但讓九嬰受益匪淺,而且還帶來了一副上好的獸鞍。說是一副,實際上包括絡頭、獸銜、獸韁、胸帶、鐙鞍、障泥等七八件,都是輕巧質地,風獸配具中的極品。   
  騎術豈能一日而精?九嬰在原余指導下,雖進步很大,但若與原余相比,差距仍是甚遠。連練數日,他有些灰心,忍不住問原余道:「原師傅,我現在有幾成勝算?」   
  原余笑道:「若只看你的騎術,你恐怕一成勝算都沒有?」   
  九嬰聽他話中有話,急問:「除開騎術,還有什麼?」   
  原余道:「黑風也是匹北境上品風獸,不但在血統上與追日不相上下,更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追日自小由人養大,雖與彭前的配合無洩可擊,但比起黑風,就少了幾分野性和霸氣。反正你的騎術太差,什麼人獸合一,對你也毫無意義!」   
  九嬰臉紅地抓抓後腦,心道:「這原師傅可真是會安慰人!」   
  原余又道:「追風賽賽程共五百丈,以誰先取得目標點的紅綢定勝負。你在前四百丈完全可以縱獸狂奔,不必吝惜腳力!而且,絕不會比追日慢!」   
  這種說法與觀氣馭獸的理論完全不同,九嬰奇道:「那後一百丈,黑風不是沒有力氣了?」   
  原余笑道:「你是梵原的戰神境修為,後一百丈,黑風慢下來,你還可以御劍啊!我之所以會想到這個,是因為我曾見衛侯御劍追上過追日。」   
  原來清涼境的追風賽並不一定要騎乘風獸,如果能先拿到紅綢,勝者即使騎冰獸,騎角龍或是御劍都是沒關係的。   
  聽到這裡,九嬰心中稍定。後面兩日,都是柳雯兒或潑律才駕馭黑風,由他來追。而無論他怎麼發力,都無法將領先優勢保持到百丈距離,充其量也只能保持在八十丈。但也只能如此,他將勝算寄托在黑風的超常發揮上。   
  連日苦練,時間過得特別快,昨眼便到海寧盛會前一日。   
  這日下午,原余教習騎術已畢,又交待了幾句追風賽中的注意事項,便告辭而回。九嬰感他幾日來傾心教授,便送他回到慈家商號。巨舟出海,事關慈家數百年生意前程,慈緣兒等人正是最忙的時候,還在巨舟船塢檢查。其實那巨舟她已查過不下二十遍,只是緣兒做事頗有父風,極為謹慎——這恐怕也是慈家數百年獨佔鰲頭的優良傳承。   
  九嬰見眾人忙碌,不好多留,便向驛館趕回。順道走過一處海灘,身後有人呼喚「九嬰兄」,回頭一看,卻是蟬休飛步趕來。   
  蟬休趕上前來,對九嬰道:「我正要去找九嬰兄,不想剛才在船塢見到!」   
  九嬰問道:「蟬休找我何事?」因前香林他欺辱柳雯兒,九嬰對這人卑夷之極。   
  蟬休道:「上次在香林是我不對,因此也被衛侯責罰。」   
  九嬰點點頭,示意已不再介意。   
  蟬休又道:「但我對雯兒心意天地可鑒,斷不會就此放棄!那日,我說讓你等著我,也並非玩笑。雖然你的修為比我高,但這場比武卻不能免。今晚亥時,我在此等九嬰兄。」   
  九嬰笑道:「這又是何必?」   
  蟬休正色道:「我蟬休是堂堂清涼境男兒,言出必行。若是說了大話又避開,雯兒會更看不起我的!既是比武,定會受傷。到了今晚,巨舟出海之事大定,我身上沒有公事,才能比武。」   
  九嬰見他說得鎮重,便道:「悉聽尊便!我今晚準時到此候你。」   
  蟬休轉身而去,走出數步,又回首道:「九嬰兄。比武之約系我二人私約,希望你不要對第三人提起。」      
第四十七章 不白之冤    
  九嬰隨口答應,心道:「這蟬休也真是個怪脾氣,既知比武要輸,卻還一定要比。」   
  回到館驛,潑律才等俱被柳相請去,沒有一個在。九嬰坐禪運功,靜待與蟬休之約。   
  潑律才等人遲遲未歸,當晚亥時,九嬰準時來到海灘,這處海灘較偏,並無人在,倒是個比武的好場所。   
  蟬休未到,九嬰等了一陣,有些不耐煩,往原路而回。走不出百丈,當前路上橫著一個人。九嬰上前借月光一看,大吃一驚。   
  那人正是彭前,已氣絕身亡,身上並無血跡,竟是被修真高手一招斃命,突襲而死。   
  彭前是神武境修為,在清涼境能一招偷襲成功的修真高手屈指可數。九嬰正驚愕之間,前方趕來數十人,口中高呼:「不要走了九嬰!」   
  「蟬休竟然設計害我!」九嬰心中立時雪亮。   
  趕來的數十名殿衛,為首的正是蟬休。   
  「九嬰,你竟然為娶真兒公主下此毒手!」蟬休在數十丈外立定,直斥九嬰,卻不敢上前。   
  九嬰怒氣潛流,兩手垂在身側,捏得掌骨格格直響,緩緩道:「聽著!我只說一句,人……不是我殺的!」   
  此時海灘林木邊湧出數百殿衛,將九嬰團團圍住。   
  蟬休冷笑一聲,下令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兒郎們,給我拿下兇犯九嬰!」   
  爭辯也是徒勞,九嬰抽出黑劍,仰天望月怒吼,將胸中怨氣一吐而盡,這才御劍升上半空。他此時身上罡焰騰騰,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九嬰腳下黑壓壓地都是殿衛,他不願傷及無辜,長嘯一聲,向海上掠去。   
  普通殿衛都不會御劍,蟬休帶著兩個殿衛千總升空而追,與九嬰相隔十丈,對峙在海濤上。   
  九嬰怒喝道:「蟬休,你為何要陷害我!是為了雯兒嗎?」   
  蟬休冷笑道:「何來陷害?我親眼見你殺了彭公子。我勸你束手就擒,總勝過葬身海底,死無全屍!」   
  「我九嬰……什麼都能忍……就是受不了冤枉!」九嬰眼中充血,兩手成抓,舉至頭頂,罡氣隨怒而放,將腳下海濤激盪,打起數丈水牆,氣勢駭人。   
  蟬休為他氣勢所懾,心中發悚,但一想身邊還有兩個殿衛千總,膽氣復壯,喝道:「賊子修為不低,你我三人齊上!」   
  兩名殿衛千總答應一聲,三人分品字型圍住九嬰,同時聚氣,三尊乳白色的拈花笑罡氣元神同時升起。   
  九嬰已知蟬休要殺人滅口,早已先一步聚起戰神罡氣。自入戰神境以來,這是他首次催發罡氣元神。   
  那罡氣轉瞬凝成,是一隻清涼境人從未見過的巨獸!   
  四丈的金色角龍幻化而成,裹著熊熊烈焰,雙翼撲動,凌駕三尊拈花笑人形上方,咆哮不止。   
  拈花笑還未進攻,就在金色角龍的咆哮聲中受到震盪,人形上已有絲縷罡氣游離。   
  蟬休等三人臉色大變,罡元既然已經發出,以他們的功力還不能隨發隨收,只有拚死一搏了!   
  罡氣角龍雙翼展開,迅捷無比地先向蟬休撲去。三人齊聲大喝,將三尊拈花笑迭起,擋在蟬休身前,要硬拚九嬰的戰神罡氣!   
  沒有絲毫停頓,角龍的獨角直向前插去,四股罡氣元神撞在一起。   
  圍繞著撞擊點,角龍罡氣暴成一個十丈金色圓球,三尊拈花笑化作乳白色氣勁向四周暴開。   
  九嬰昂首傲立,浮在空中,冷冷道:「蟬休,你可以去死了!」   
  蟬休和兩名殿衛千總直接從海上被擊回淺灘,無力地抬起半個身子,一臉懼色。九嬰心中恨極,雙手上舉,手中赫然現出一把丈餘長的烈火罡劍,光芒甚至勝過剛才的角龍罡氣。   
  這場戰鬥發出的聲音和光亮,驚動了半個波灣城。此時在海灘附近的人都已群集數百丈外,遙遙觀戰。殿衛排起人牆,迅速封鎖了附近要道。   
  九嬰如此威勢,海灘上的殿衛首當其衝,紛紛向後退避,也顧不得救回三名上司。   
  「殺!」九嬰怒吼一擲,罡劍由海上向蟬休疾劈而至,眼看便要將他擊成齏粉。   
  電光火石之間,兩道人影橫裡搶來,插到蟬休身前,在千鈞一髮之際,齊擎罡盾。   
  「盆」地一聲巨響,連數百丈外的圍觀者腳下都感覺到劇震。罡劍金光四迸,消於無形。罡盾在那二人手中閃得幾閃,也消散開去。   
  聯手擋住九嬰罡劍的是柳相和彭祖——若非兩名戰神境高手聯手,倉猝間絕接不下九嬰的盛怒一擊。   
  柳相手捂胸口,身子微晃,顯是受傷不輕。   
  「九嬰!償命!」彭祖剛接到兒子的噩耗,連連怒吼,勢如瘋獸,御劍向九嬰撲去。   
  蟬休躲過一劫,抹一把冷汗,起身扶住柳相,問道:「衛侯,你受傷了?」   
  柳相低聲冷笑道:「就讓彭祖一個人去對付九嬰吧!」   
  ※       ※       ※   
  當彭祖接到彭前之死的噩耗時,清涼王也接到了殿衛的通報。整個波灣城最遲知道這個消息的只有陸須、道無盡和潑律才。   
  三人從午至晚一直在柳相府中作客,柳相匆匆離去時,只說了句:「稍坐,我去去就來!」   
  等到海灘邊的巨聲響徹全城,三人才知出了大事,正要出門,清涼王已站在三人身前。   
  梅臨天臉若冰霜,對三人道:「據殿衛來報,九嬰殺了彭前!」   
  潑律才叫道:「不可能!九嬰不會做這種事!」便要搶身奪門而出。   
  梅臨天全身罡焰騰起,攔在門前,道:「不必勞動各位,九嬰馬上擒到,真相立時就有分曉!」   
  「讓開!」潑律才耍起蠻性,一道罡氣向梅臨天打去。   
  梅臨天抬手將罡氣擋開,並不動怒,只道:「律才兄稍安勿躁!」   
  潑律才還待再罵,道無盡已一把拉住,道:「老潑!我們再等等。」   
  陸須一直未動,心中沉吟不定。梅臨天是三行小滿的通靈境高手,以己方三個戰神境修真者的實力,不可能突破眼前這一關。即使是找到九嬰,對方還有兩名戰神境高手和數千殿衛。眼下,只有靜觀其變了。   
  潑律才怒道:「你們梵原人真是吃果子長大的,一點血性都沒有!九嬰命都快沒了,虧你們還沉得住氣!……老梅,你不要攔我!」   
  梅臨天攔在門口,紋絲不動,道:「律才兄,彭前之死待九嬰擒到自可明瞭,你不要讓我為難!」   
  潑律才急道:「你可以等!我可以等!彭祖卻不會等!」伸手便將梅臨天攬在一邊。   
  梅臨天身子一側,將潑律才放過,揮手在他後腦上一拂,便已將其擊暈。潑律才對他並無防備,又心緒激盪,是以梅臨天得以一擊得手。   
  他扶住潑律才的身子,對陸須和道無盡道:「這次,不得不得罪律才兄了!還望二位顧全大局,不要在此時動怒!」   
  ※       ※       ※   
  九嬰面前,懸著怒火焚身的翼侯彭祖。面對著的是死者的父親,九嬰的殺氣明顯地弱了下去。最可怕得是——他根本就沒有辯解的機會!彭祖的怒吼使他自己聽不進一點聲音。   
  「水神獸!」水系戰神罡氣凝成一隻長尾巨獸,將五丈之下的海濤捲起,向九嬰猛撲。   
  相比之下,九嬰的金火戰神罡氣在海面上全無借勢之處,只能勉力喚起金色角龍,向前迎去。   
  一疲一逸,立見分曉。獸吼龍吟中,水神獸與金角龍相抵而滅,但水神獸帶起的水柱仍擊中九嬰。   
  在水系戰神罡氣的催動下,每一粒水珠都變成一道水刃。九嬰剛與蟬休三人激戰,哪還支持得住?竟被水柱直打出十餘丈,顯些落入海中。   
  彭祖如癲如狂,和身跟進,又是一個水神獸怒奔升空,再向九嬰撲下。   
  九嬰無力再凝起金角龍,將殘餘罡氣凝成罡盾。罡盾剛一成形,水神獸已壓了下來。強橫巨力猛地一下將他打落海中。   
  海面上泛起血光,這一擊已使九嬰受創。   
  「還我兒命來!還我兒命來!」彭祖並不解恨,一道道罡氣向血光劈去。   
  水神獸那道水柱的攻擊並不集中在一點上,而是平均地擊在九嬰身上,他被重轟至有些發懵,神志開始模糊,掙扎著將罡氣布在血甲上。   
  他甫一落水便直向下沉,彭祖的罡氣也循著海面血光向下追襲,一下……兩下……罡氣狂擊終於停止,九嬰已身中數招,昏了過去。   
  此時在海面之上,玉西真攔住發狂的彭祖,道:「這樣打,任誰也活不了了!翼侯,留點力氣吧,你不想陪陪兒子嗎?」   
  彭祖的神志終於清醒過來,口中喃喃道:「前兒!前兒~~」,隨著玉西真向海灘飛回,留下一片血光蕩漾的海面。   
  ……   
  九嬰是罕見的金火體質,身體沉重,自落海之後就一直下沉。   
  「好苦!」他灌進一口鹹水,醒了過來,剛要張口,又是一口鹹苦的海水。   
  九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海底,忙屏住氣息。   
  與剛才的激戰相比,海底是如此寧靜。大量體力的喪失,使他過於疲憊,真想就此長眠海底。   
  「不!不行,我怎麼死都可以,但絕不能是冤死的!」憑著一點清識,九嬰努力向海面浮去。   
  「也許我已經飄得太遠了!真兒,我再也見不到……」他的體力已無法支持,再次昏了過去。   
  一隻柔軟的手搭上九嬰的腰,托著他向上浮去。   
  ……   
  九嬰胸腔「嘔」地一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得是——一雙白晰而修長的大腿。   
  慈緣兒正將他扛在肩上,倒出他腹中的一堆水草和海水。見九嬰醒來,她也癱坐在地上,罵道:「九哥,你真是重死了!」   
  九嬰的頭枕在慈緣兒腿上,費勁地擠出一絲笑容,道:「緣兒,想不到你的腿這樣好看!」   
  「噗」地一聲,他眼睛立時被一堆水草蓋上。   
  「都到這種時候,你還開玩笑!」慈緣兒怒罵道,卻沒有馬上將九嬰挪開。   
  九嬰笑道:「剛吐了一堆苦水,難道還讓我哭啊?對了,這是哪兒?」   
  慈緣兒這才跳起身來,驚道:「給你一鬧,我都忘了。我們現在在巨舟上。」   
  九嬰大吃一驚,心存僥倖地問道:「是……你多建的那艘?」   
  慈緣兒一邊急急地收拾地上的水草,一邊答道:「不是!是明天中午要出海的!多建的那艘還未下水呢!」   
  九嬰站起身來,道:「我要出去!」   
  慈緣兒急道:「你不想活啦?現在三千殿衛都在外面警戒,老潑、老道和陸老師都被軟禁了。外面只有要殺你的人,沒有一個幫得上你!」   
  九嬰急道:「我怎麼能連累陸老師他們?」   
  慈緣兒怒道:「坐下!」   
  九嬰被她一喝,竟乖乖坐下。   
  慈緣兒面色稍緩,道:「現在外面傳聞,你怕輸了追風賽,所以襲殺了彭前。既然是私冤,清涼王斷不會波及到老潑他們。否則,他不是一舉得罪了梵原和北冥?」   
  九嬰咬牙道:「真是憋氣!緣兒,你也相信他們的話?」   
  慈緣兒又是一蓬水草打在他臉上,罵道:「你淹傻啦!我幫你請的原余師傅,我還會不知你是冤枉的?」   
  九嬰看著慈緣兒,一臉不解:「緣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凶了?」   
  慈緣兒得意地揚揚手上的一大把水草,笑道:「你忘了?我們慈家可是商賈世家。以前對你客氣呢,那是因為你救過我們的命。呵呵,現在,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九嬰無語。   
  「別這樣垂頭喪氣的!這哪像我喜歡的九哥啊?要不是你正好被浪推到船邊,現在早泡成草包了。」慈緣兒蹲下身,開始用罡氣烘乾地面的水跡。   
  九嬰回復了清晰的思考,問道:「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   
  對此,慈緣兒也沒有一點把握,愁道:「如果運氣好,一會兒殿衛軍換防時,倒是可以試試。」   
  九嬰知道這樣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在潛出時被殿衛軍發現,會連累慈家上下數百口,衡量利弊之後,他鎮重地對慈緣兒道:「緣兒,風險太大,若不是十分把握,不要接我出去。如有可能,你想法讓玉西真上這艘船。」   
  慈緣兒嘴一嘟,原想取笑「九哥風流倜儻,死也要死在美人手裡」,見九嬰說得鎮重,便只點了點頭。   
  只聽碼頭上殿衛呼道:「閒雜人等全部下船!」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腳步,大批殿衛已封鎖了巨舟附近。   
  九嬰知潛出已無希望,對慈緣兒道:「想辦法把我的情況告訴老潑和陸老師他們。你自己也小心些,千萬別為我的事讓慈家受牽連!」   
  慈緣兒抿著嘴看看九嬰,突然摟住他脖子,飛快地用香唇在他嘴上印了一下,便跑了出去。   
  九嬰一怔,還未回過神來,艙外已傳來殿衛的說話聲,忙屏息靜神,閃到床帳之後。   
  ……   
  慈緣兒走下巨舟,任海風吹亂長髮,此時心中情絲千縷,比秀髮更亂,暗道:「九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據各營千總通報,重犯九嬰已落入海中。因此,巨舟上殿衛主要在甲板和船舷上警戒,艙裡查得反而鬆了。九嬰在艙內直伏到天明,並無人查覺。   
  因彭前之死,海寧盛會上原定的各種慶典活動都已取消。港口上殿衛密佈,完全沒有了歡慶的氣氛。   
  海皇出現在即,梅臨天和玉西真的出海之期是不能再拖的。在殿衛護擁下,柳相和蟬休到港口相送。彭祖因喪子,過度悲傷,告病不出。   
  梅臨天對柳相道:「翼侯有此變故,我又一去半月。境中之事,還要衛侯多多費心!」   
  柳相拱手道:「柳相敢不盡力!」   
  梅臨天又道:「九嬰之罪是為私情,不可殃及道無盡等人。還有,此事先不必通告真兒,待我回來後再說。」柳相連聲應諾。   
  梅臨天見諸事已交待清楚,對玉西真道:「這次為西真遠來,特備巨舟二艘,西真可先挑一艘。」   
  玉西真笑道:「這麼大的舟船,費財勞工,為何要造兩艘?臨天你是為了向西真誇富呢,還是另有隱衷?」   
  梅臨天哈哈一笑,低聲道:「西真可聽過美人招妒這句話嗎?」   
  玉西真一聽,心下已經明瞭。出海月餘,伏姬定是不放心梅臨天與她同處一舟,是以要大費工時,另造一舟。   
  她心中暗笑,轉身便要選舟登船,餘光掃過人群,覺得有些刺眼。回首一看,卻是人叢中一個少女盯著自己。   
  「我目光掃過,周圍眾人都是恭敬低頭,怎會有這樣異樣目光?」玉西真心中生惑,問那女子道:「這位小妹妹,為何這樣看我?」   
  那少女走上前來,低聲答道:「冥後,我叫慈緣兒,此次負責督建巨舟。因剛才清涼王讓冥後挑舟,我有話要稟。」   
  玉西真見她說話伶俐,氣度幹練,頗有自己當年風姿,甚是喜歡,笑道:「你覺得我該挑哪一艘?」   
  慈緣兒道:「冥後駕臨的消息早已傳遍全境。小女子仰慕仙容,一心只想伺候好冥後,於是一時大膽,自作主張。兩艘巨舟外表一致,艙內的帳床用具卻各不相同,已經替冥後備好的是東首那艘巨舟。」   
  玉西真眉頭微皺,她本意只是要隨意挑上一艘,不想慈緣兒橫插一槓,心中不禁多了個心眼:「這巨舟之事,本是臨天一手包辦,如何會冒出這許多枝節?」      
第四十八章 海中巨皇    
  「先是找伏姬的借口,要造兩艘巨舟也就罷了。偏還要指定其中一艘!莫非……這船上設了機關?數百里汪洋海界,若是真出了什麼紕漏,便是神仙也逃不出來。」   
  玉西真想到此處,心道小心為上,對梅臨天笑道:「臨天,你們清涼境人護短!我可不依。我偏想乘緣兒姑娘為你備下的那艘,看看到底是配了些什麼特殊物事?」說著向西首巨舟移步走去。   
  慈緣兒心下大急,若讓清涼王上了東首那艘船,九嬰哪還有命在?情急之下,摸到腰間一個硬物,心念電轉,大喜過望。   
  慈緣兒蹲下身去,借衣袖一遮,將腰中的王帳令牌移到掌中,抬頭對玉西真道:「冥後,東西丟了!」   
  玉西真轉身一看,臉色微變,隨即平復如常,笑道:「多虧了緣兒!這王帳令牌可是丟不得的。」   
  慈緣兒知她已會意,笑道:「冥後,東首船上床帳擺設一應齊備,都是小女特意向羽裳幫悉心打聽,照著王帳的樣式精心準備的。還有一二樣王帳的『故舊』之物,冥後定會倍覺親切。」她在說「故舊」二字時,語氣加重,對玉西真眨了眨眼。   
  玉西真心下雪亮,笑道:「這王帳的『故舊』之物,緣兒都能弄到!著實不易啊!想也是珍愛非常。」   
  慈緣兒知她取笑自己與九嬰,臉上泛起紅暈,低頭不語。   
  「難得你有此心,我再不上這東首船,就對不起緣兒這份情懷了!」玉西真嘴上仍不饒她,款款移步,向東首巨舟登去。   
  柳相、蟬休等雖督察巨舟,但也不知這話中機鋒。梅臨天見玉西真挑定,自上另一船去了。眾殿衛吹奏一番,各自回營。   
  此次收靈元之行,每艘巨舟配齊二百三十名水手,底艙劃漿的就有二百名。梅臨天和玉西真只各帶貼身侍僕數名。   
  巨舟長五十丈,舟身繪滿彩漆,如巨鯊之形,船頭兩隻大眼繪得尤為逼真。   
  玉西真生性謹慎,上了巨舟,先到各處檢視一遍。直轉到傍晚,見諸崗人手齊備,這才回到寢艙。   
  艙內自然不像慈緣兒說的那樣,有什麼特製之處,但花床錦被、香盒妝台,都配得齊全。   
  玉西真讓侍女退下,坐在香花床上,笑道:「九嬰,還不出來?你躲在暗處窺我,可不是第一次了!」她一進艙便已感覺到九嬰躲在帳後。   
  九嬰笑道:「西真姐勿惱,上次在王帳,我可是做賊心虛,一眼也沒有多看!」   
  玉西真笑道:「看一眼也是看,有什麼不敢承認?西真的容貌肢體還不至於讓人看不下去。」   
  見九嬰訕訕不答,她笑道:「不過,我倒是忘了,九嬰身邊多得是青春靚女。清涼境的公主、郡主倒也罷了,現下又多了個慈家女孩。」   
  九嬰見說起緣兒,急問:「慈家沒事吧?」   
  「若不是緣兒,你恐怕就有事了!」玉西真將前事說了一遍,感歎道:「好一個機敏女子!」   
  九嬰心有餘悸,道:「若不是她將我撈起時收了我懷中令牌,我生死事小,連累慈家數百口,那才真是遺憾萬年!」   
  玉西真笑道:「能騙得這許多顆芳心,你果然是有獨到之處!」   
  九嬰又問:「老潑他們怎麼樣了?」   
  玉西真道:「無妨!清涼王在這點上還是分得出輕重,不會為你這事連累他們三個。我估計,過幾日便會解禁了。」   
  九嬰暫時沒了危險,怒氣又衝上頭頂,咬牙道:「蟬休誣陷之仇,我不報誓不為人!」   
  玉西真道:「跳樑小丑,成不了大事。九嬰不必心急!」   
  當晚,九嬰自藏在艙中坐禪療傷。玉西真也不理會,在花床躺下,很快便睡著了。   
  次日,九嬰痛苦稍減,見玉西真還在夢中,又不能出去走動,極為氣悶。在艙中閒走兩圈,看見艙壁上有個木格,輕推竟是個機關。   
  他運罡氣護住身體,小心翼翼地將木格橫移,不禁訝然失笑。那哪裡是什麼機關,只是個窗口罷了。為防海浪打入,一般艙中都沒有窗格——巨舟船體高大,玉西真的寢艙離甲板又近,因此特開了一個窗。這窗極盡巧思,又正好是船體外所繪的鯊眼。   
  他向外望去,這才大吃一驚。西渡黑皮圈,北上旺生城,九嬰也算看過海面的人。可是眼前波濤兇惡,隨處都是一兩丈的浪頭,平日在海邊所看到的寧靜景象全無。   
  四處茫茫,只有銀羽白鷗成群結隊,在浪尖上穿行向東。看到銀鷗,想到前幾日海灘上初遇慈緣兒。心中感念她屢次相助,此次更是冒險相幫,而自己只能辜負這個女孩,九嬰不禁發了一會兒呆。   
  玉西真一覺醒來,伸個懶腰,看見九嬰正峙立窗邊,心道:「我這數百年,何嘗像昨晚這樣熟睡過?想是在大海之上,無事可擾。」又想道:「是否也因他在身邊?千年獨處,只有輕紗燈影相伴,屋中突然有了個男子,想不到感覺會如此之好……」   
  離海皇靈獸出現之地至少還有六七天航程,海上雖然風急浪大,卻似有潛流暗助,巨舟行進極快。   
  九嬰於艙中與玉西真議起冥梵和談之事。   
  玉西真道:「我也早知冥軍中派系之事。看來,回去後也不能閒坐王帳。首先,應把你說的玉系攏絡在手中。同時,和律才聯手。我想畢亥雖然膽大,還不至於引兵相抗吧!只是,我不是很看好句極的態度。」   
  九嬰歎道:「但願取靈元歸來,我能順利脫身!若真是過不了此劫,希望道無盡和陸老師能夠繼續周全此事。」   
  玉西真道:「我這邊並無太多問題。但若是句極對停戰沒有誠意,什麼冥民入梵也就是沒影的事了。」   
  九嬰笑道:「那是自然!……咳……咳咳……」他內息還有些不調,話說多了,又咳了起來。   
  玉西真道:「彭祖那晚是瘋了,我運出六成功力,才將他止住。看來,你的修為近日精進過,否則躲不過他發狂一樣的追擊。」   
  九嬰道:「那晚拿回盛龍鼎時,被彭前府中的總管打傷。老道他們為我療傷後,我便進入了戰神境。」   
  玉西真笑道:「你應該是火系戰神吧!難怪在彭祖手下輸得這麼慘,他是水系戰神,修為比你深些,又借了海水之勢。」   
  九嬰道:「西真姐說得不錯,我正是金火戰神!」   
  玉西真異道:「金火戰神!九嬰你不只是有艷福,修真的福緣也是冠絕三境啊!我的土系功法對你還有些用處,閒著也是無事,姐姐就替你療療傷。」   
  九嬰大喜,他這晚坐禪療傷,進境頗慢。既有玉西真助一臂之力,將他受損的金系真氣補上,他自己就只需要解決火系真氣的麻煩了。   
  此後數日,九嬰都只躲在艙中。玉西真平時讓侍女多取些瓜果,也就足夠他食用了。九嬰當日被彭祖狂擊時,因體質沉重,下沉得快,海水抵消了部分攻擊。在玉西真的幫助下,他很快便恢復了元氣。   
  玉西真本是多疑之人,可是對九嬰卻毫無防備。   
  蓋人性之中有投緣一說,自從王帳二人初見,九嬰就給他留下了重信義的印象,否則也不會贈以王帳令牌。再經此後的盛龍鼎之事,她看出九嬰胸中裝著數百萬冥梵生靈,絕不是目光短淺之徒,是以她不知不覺中,已把九嬰當成朋友。   
  隨著巨舟深入海域,海浪更急,轉眼已到第七日上。   
  這日天本晴朗,午後突然烏雲密佈,雲層中傾下暴雨,風勁浪急。梅臨天的巨舟向這邊打來旗信,讓玉西真注意海面。   
  玉西真知海皇現身在即,取了盛龍鼎,對九嬰道:「你就躲在艙中。千萬不要出來!讓臨天看到你,我面子上就過不去了!」   
  九嬰點頭答應,看著窗外,感覺黑壓壓的雲層就在頭頂數丈,雲海之間除了風雨,就是閃電,歎道:「這海皇出現的威勢,居然如此壯觀!」   
  玉西真笑道:「海皇再厲害,也不過是只靈獸,怎能馭電行雷?是因天時如此,它才出現。」說著出艙而去。   
  九嬰凝一道罡氣布在窗上,以防雨水風浪打入,靜觀海皇出現前的天地奇景。   
  這一片海面波動異常,似乎有巨物要自海底拱起。兩艘巨舟早下了帆,在海水中隨浪起伏,操舵的都是經常出海的老水手,面對三四丈的大浪,居然還能聽令移動。   
  玉西真和梅臨天都站在船頭,緊張地注視著海面異動。兩艘巨舟相隔二百丈,南北遙遙相對。   
  就這樣等了大半個時辰,九嬰在窗邊看得煩了,正要轉身。兩艘巨舟中的海面突然隆起一座「水山」,兩艘巨舟被那水山帶起的海浪推向兩邊,霎間已相隔近三百丈。   
  那水山上的海水如百十條瀑布同時流下,露出那小山的黑褐色。   
  「這海皇居然能帶動海底礁石升上海面!」九嬰對眼前的情景感到不可思憶。   
  然而,更讓他無法想像的事發生了,那小山竟會蠕動。九嬰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如山一般巨大的就是海皇!名符其實的海中巨皇!」   
  海皇又向上升了二三十丈,這才露出一隻巨眼,那巨眼並不會轉動,讓九嬰覺得這巨獸在盯著自己。所有能看到海皇的人,恐怕都有與他一樣的感覺。   
  一隻六七丈大的眼睛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自然而然地會聯想到它的嘴有多大。   
  這只海中巨皇還在繼續上升,九嬰終於看清先前的小山,不過是它的額頭。   
  再接著浮出水面的,是八隻碩長粗大的觸手。海皇,原來是一隻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大章魚!巨大的海皇幾乎填滿了兩艘巨舟間三百餘丈的海面!   
  「好傢伙,竟然比桑河堡的城樓還大!」九嬰實在想不出海皇是吃什麼長這麼大的。   
  兩艘巨舟同時緩緩向西面劃回。   
  梅臨天和玉西真早已御劍飛落海皇頭頂。梅臨天祭起了白光耀眼的海皇靈珠,再飛昇十丈。   
  「西真,盛龍鼎!」他運起罡氣,在半空中叫道。   
  玉西真也飛到梅臨天身邊,祭起盛龍鼎。   
  一道強橫的罡氣自梅臨天手中發出,海皇靈珠升起數丈,將罡氣吸入,轉為黯淡。突然又光芒大盛,梅臨天的罡氣似乎被放大數百倍,罡氣直貫而下,向海皇額頭注入。   
  巨大的海皇似乎突然靜止了下來,八隻觸手浮在水面上,只是輕輕蠕動,打起一兩丈高的「小浪」。   
  淡藍色的靈元,如夢如幻,像煙霧一般從海皇靈獸的頭頂向靈珠和盛龍鼎聚去。兩件寶物也泛出藍光,大約一盞茶功夫,靈珠和盛龍鼎的光芒漸漸消失。   
  梅臨天在空中喊道:「回舟!」   
  兩艘巨舟聽命向西急退,梅臨天與玉西真各自收回珠鼎,自三四十丈高的海皇頭頂飄落,向船頭飛去。   
  靈珠對海皇的震懾已消,海皇狂怒,將八隻觸手亂打海面,巨浪向二舟打來。九嬰急忙又加了一層罡氣,才抵住窗前狂暴的浪箭。   
  玉西真衝進艙來,臉色煞白,道:「甲板上全是海浪,是不能呆了!」九嬰遠隔百餘丈都看得驚心動魄,她身在海皇上空,那種驚怖可想而知。   
  「這事真不是人幹的!真想不通梅臨天怎麼還會來第二次!」玉西真挨在九嬰身邊,不住喘氣,眼睛緊緊盯著窗外。   
  那海皇身軀雖然龐大,游動卻不快,轉眼已被清涼境巨舟甩開二三十丈。但巨浪仍在它觸手拍動下,一波一波地湧來。   
  九嬰笑道:「能抵數百年修為,冒這個險還是值得!」   
  正說之間,又是一排狂浪,巨舟大震,二人險些摔倒。船體四面傳來「吱吱」之聲。   
  「快看!」九嬰一手緊緊摳住窗格,另一手將玉西真拉到窗邊。   
  玉西真湊近一看,只見梅臨天的那艘巨舟已向下沉去,海皇正向沉船撲上,觸手狂舞,頃刻間將巨舟打得粉碎。   
  「不可能,這巨舟極其堅固,怎會被浪打穿?」玉西真驚道。她巡查過巨舟,知造舟木材質地牢固,連接處都煉入過幣石,斷不可能經不住巨浪。   
  九嬰還不及思索,船艙裡「吱吱」之聲越來越大,很快便夾雜著木材斷裂的脆響。而海浪似乎越來越高,海皇已向這艘巨舟撲來。   
  九嬰醒悟過來,叫道:「我們的船停下來了!一定也在下沉!」   
  玉西真幾乎驚呆,窗前的景象實是她平生未見,海皇的觸手正向船體打來!   
  「走不了了!」九嬰也看見了那只數十丈長的觸手。   
  他一把拖過玉西真,一手凝起球狀防禦陣,將二人裹在中間。玉西真也只一怔,催動罡氣,又加了一重防禦。   
  「彭」地一聲巨響,巨舟在霎間被海皇擊成兩截。   
  九嬰凝成的防禦陣在外圈,被震得差點暈了過去。「你收回罡氣,抱緊我!」玉西真喊道。   
  九嬰忙依言收回罡氣,抱住玉西真。   
  他很快就清醒過來:「聽玉西真的話真是沒錯!」海皇的攻擊並未停止,如同梅臨天的那艘船,他們的巨舟也連遭重擊。也只有通靈境的功力,才能挺住這樣的滅頂之災。   
  兩艘船,四百六十條人命,不到片刻,便在海皇盛怒之下消失。   
  巨舟被擊碎,二人包在防禦陣中,只覺天旋地轉。一觸到海面,九嬰立即御起飛劍,將二人向後急撤,玉西真運氣死死撐住球狀防禦陣。   
  「跑不過這傢伙!」九嬰此時才明白,海皇剛才的游速不快,也許是因為靈珠剛剛撤去。   
  面前海皇觸手掀起滔天大浪,帶著碎木殘桅四處迸飛,玉西真哪還敢分心說話,唯有苦笑。   
  九嬰集中心神,躲過亂飛的殘船碎屑和狂舞的觸手,突然看見三十丈外也有個御劍的人影在躲閃飛竄。   
  「清涼王!」九嬰在玉西真耳邊喊道,「我靠過去!多一個人總好些!」   
  梅臨天同時也看到了二人,躲過半根巨舟的木舵,很快便飛入玉西真的防禦陣。   
  他驚異地看了一眼九嬰,道:「你沒死?」   
  九嬰一面躲閃觸手,一面道:「蟬休誣陷之仇未報,我怎麼能死!」   
  「我也知殺彭前之人決不是你!」聽梅臨天的口氣,他似乎在舟覆之際,已想通了前後關鍵。   
  九嬰苦笑道:「為何不早說?」   
  梅臨天悔恨交集,道:「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   
  海皇觸手又向三人打來,梅臨天自防禦陣後升起數丈,大喝道:「三行合一!」金、黃、褐三道罡氣旋轉糾繞,向觸手擊去,立時打出漫天藍血。   
  這是通靈境三行小滿的最強招式,梅臨天使出這一招,幾近脫力,九嬰忙升空而起,一手扶住。   
  海皇的一根觸手被這一強招擊斷,半截殘肢自空中落下,險些壓到三人。海皇受創暴怒,又是一根觸手向九嬰等人壓下。   
  梅臨天急調內息,一時難以聚氣。玉西真嬌叱一聲,將球形防禦陣催動到最強。      
第四十九章 椰島餘生    
  「轟」地一聲悶響,三人被觸手直壓下海面。玉西真首當其衝,被巨力擊至噴血。   
  「你帶西真走!」九嬰對梅臨天喊道。他從未如此絕望,但在這海中巨皇的無倫攻擊面前,誰都會覺得,人力是無比渺小!   
  見兩名通靈境高手在海皇威勢下不堪一擊,九嬰知此番必死。他在此時心中唯有一個遺憾:「我不能親眼看到冥梵停戰了!」但是,只要玉西真在,和談就還有希望,「只要西真能逃出去,老潑他們一定會促成此事!」   
  他決定獨自御劍,繞到另一側,設法激怒海皇,從而將這發瘋的靈獸引開。   
  但是,海皇已經壓來,剩下的七條觸手漫天亂舞,離三人已不足二十丈!   
  他急祭起金火角龍,咆哮著向最近的那根觸手撞去。海皇觸手被擊得發疼,向後一縮。   
  眼前人影一閃,梅臨天已搶到九嬰身前,以罡氣將另一條襲來的觸手撞在一邊。觸手自三人右側打入海中,激起十餘丈巨浪水牆。   
  水牆阻住三人視線,玉西真驚呼一聲:「快退!」九嬰依言急退,只見一隻巨大觸手的末端已將梅臨天纏住。   
  梅臨天怒喝道:「畜生,受死!」掌上帶起二三丈長刀氣,向觸手斬下。那觸手末端較細,被他一斬而斷。   
  梅臨天正要飛退,巨浪水牆散去,三四條觸手卷打過來。他猝不及防,忙電閃橫移,躲過來襲的觸手,身上泛起一層褐色的土系護體罡氣。   
  那根海皇觸手被梅臨天躲過,卻仍是向九嬰二人壓來。玉西真急呼:「快退!」雙手凝起碩大蓮座,向上力頂!竟一時將那觸手擋在頭頂。   
  這已是玉西真第二次擋住龐巨觸手的攻擊,連續兩次萬鈞重壓,使她的真氣迅速耗盡,她祭起的防禦陣和蓮座也隨之消失。   
  九嬰一手攬住玉西真,御劍向外圍急撤。此時梅臨天連連閃過觸手攻擊,竟順勢飛到海皇巨眼之前,海皇在海面上停了下來,九嬰二人才得以飛離。   
  九嬰御劍飛到百丈之外,回首看見梅臨天全身懸在空中,泛起刺目的紅光。   
  雖相隔百丈,仍能聽到他的吼聲。接著一道褐色風獸自他頭頂現出,向海皇之眼猛地撞去。   
  藍血迸炸,海皇眼睛被擊出一個大洞。而它的兩隻觸手也已將梅臨天裹住。   
  海皇唯一的巨眼受創,更不比前番觸手折斷,龐大身軀在驚天海浪中扭屈翻滾,眼看梅臨天要被絞成肉漿。   
  突然「音……」地一聲悶響,湛藍的光彩自那兩隻擒住梅臨天的觸手間溢出,觸手立時鬆開,緊接著一個紅色光球炸開,居然將海皇小山般的大頭炸崩一小半!   
  強橫無匹的海中巨皇終於斃命,一動不動地飄浮在海面上,四周散著三四隻炸斷的觸角。   
  海皇確實不是人力可以毀滅的,但是神力卻可以!在修真界中,唯一能稱之為神力的,就是血神咒。   
  而梅臨天的修為,在三地無出其右,他在三人面臨滅頂之災時,果斷地發動了血神咒,並引爆了海皇靈珠中的靈元!他是通靈境修為,手中又握著海皇靈珠,這一次的血神咒自爆,居然差點將九嬰從飛劍上震下!   
  九嬰心中悲痛之極,手中抱著玉西真,長嘯一陣,在海皇的屍身旁來回飛繞,只看到海浪中幾點殷紅。「想不到我居然能活下來,又是為血神咒所救!」   
  一場劇鬥,他早已辨不清海上的方向。「即使能辨清,又有何用?沒有人能在海上御劍千里。」九嬰極度沮喪,在海面上胡亂地飛了一陣,終於決定要節省體力,停了下來。   
  剛經歷過生死一幕,海上風浪雖仍是猛惡,但九嬰已不在意。他選了一塊較大的船體碎板落腳,那塊板平整堅厚,上面也沒有紋彩,應該是原先甲板的一部分。   
  消耗殆盡的真氣無法長時間抵禦惡浪的衝擊。他撕裂身上的衣衫,搓起兩條長長布繩,一端綁在自己和玉西真身上,另一端牢牢纏縛在浮板上。   
  支撐著做完這些,在海浪之中,他也昏睡了過去。   
  在海上飄了一晚,天開雲散,早晨的陽光照在昏睡的九嬰身上,注入了一些熱量,將他從惡夢中喚醒。   
  一醒來,九嬰就覺得左腿發麻。一看卻是玉西真的頭枕在自己腿上,想挪一挪,身子卻不聽使喚——深秋夜晚的海水,將他凍得麻木。他又躺了一會兒,用體內的火系真氣運轉了兩周天,這才將氣血舒解開來。   
  玉西真躺在浮木上,呼吸微弱但卻均勻,白紗被海水打濕,玲瓏身姿若隱若現。   
  「若我不知她是冥後玉西真,真該誤以為這是個二十多歲的美麗女子!」熟睡中的玉西真完全沒有了身為冥後的威儀,反而讓九嬰倍覺親切。   
  他知玉西真受傷極重,但以自己目前的真氣恢復,還無法替她療傷。   
  九嬰看看日頭,知道自己正被海流向西推去。一夜之間,他們已飄到一個寧靜的海域,風浪與波灣城近岸的情況差不多。他想起慈緣兒說的「天下之大,都不及這大海」,搖頭苦笑。   
  「九嬰!……九嬰!」玉西真已醒了過來。   
  九嬰驚喜應道:「我在身邊!你總算醒了?」   
  玉西真睜開眼睛,仍然無法動彈,道:「好冷!」她真氣耗盡,和九嬰剛醒來時的感覺是一樣的。   
  一個真氣耗盡的通靈境修真者和普通人並無多大區別。九嬰顧不得許多,將玉西真摟在懷中,將火系真氣傳了一些過去。   
  玉西真身子一暖,說話的聲音清晰了一些,擠出一絲笑容,道:「我們居然還能活下來!」   
  九嬰忍不住笑道:「別說話了,早些恢復體力,才好回去!」   
  玉西真閉上眼睛,享受著他身上傳來的真氣和上午的陽光,喃喃道:「我好像又聞到了草木的氣息,我們是不是要飄到岸上了?」   
  「嗯,快了,你再睡一會兒就會到了!」九嬰又將玉西真抱得緊了些,心中有些酸楚。只有體力極虛,或瀕臨死亡的人,才會產生幻覺。   
  玉西真「嗯」了一聲,帶著笑容甜甜睡去。   
  九嬰運功調息,一面將真氣輸入玉西真體內。到了中午,又暖和了許多,他的體力已恢復了些,一般的行動已沒有問題,只是不能凝氣。   
  九嬰深吸一口氣,聽著海浪的聲音,心頭一片空寂。「幸好這一帶都沒有巨鯊,這恐怕是海皇做的唯一一件好事!」這裡的氣味好像與上午時不盡相同。   
  他竟感到一絲興奮,又再深吸了幾口,終於辨別出那是芳草林木的氣息。   
  「西真的真氣耗盡,但感觀還是比我敏銳!」九嬰立時亢奮起來,向四周海域極目遠眺,終於在前方發現了一個小黑點,「海島!」   
  他運力在浮板上掰下一大片碎木,以之為漿,向那島奮力劃去。   
  海面的洋流本就是向前方而湧,加上九嬰力劃,不一時已劃到島邊。眼看近岸,洋流為島所阻,向兩邊繞開,任他如何狂劃,如何用勁,再無法靠近島岸半分。   
  浮板繼續順島岸東漂,眼看離島而去,他心下一急,將手中碎木劃得更急,這一下用力過猛,碎木板斷成兩截。低頭一看,半截碎木已插在海沙之上,攪起一小片白沙。   
  「九嬰,你真是夠笨啊!」九嬰很開心地罵了自己一句。他適才實在過於恐懼,害怕錯過近在眼前的海島,兩眼只盯著遠處的白色沙灘,不知不覺浮板已漂到淺海了。   
  他解開自己和玉西真身上的布帶,抱起她跳下水,一步步邁上海岸,在純白色的沙灘上坐下。   
  九嬰發現盛龍鼎還縛在玉西真腰間,遂將手掌貼在鼎上,立時感受到有真氣傳來。   
  他休息了一會兒,將玉西真抱到一片草地上,讓她凍僵的身體曬曬陽光。之後在島上巡視了一圈。   
  這是個只有二三里方圓的小島。島上除了成片的椰樹林,就是吵吵嚷嚷的銀羽白鷗,這讓他有些煩惱——椰樹的木質並不適合造堅固的舟船。   
  「想那麼多幹嘛!連清涼境的巨舟都可以在摩揭海的巨浪中翻覆!」他不禁笑道,「真是庸人自擾!」   
  「眼下頭等的大事便是救醒西真!」九嬰給她餵了些椰汁,又給她體內輸入些真氣,玉西真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她面色蒼白,體質仍然虛弱,九嬰連催真氣,仍無法阻止玉西真再次昏睡過去。   
  玉西真被海皇傷得太重,體內真氣虧耗過巨,九嬰這樣斷斷續續地以真氣輸注,只能一時維持她的生命而已。   
  他不禁有些憔喪,心道:「這樣重的傷,我以全身真氣填入,或許還能有起色!」一般情況下,高級修真者本身的復原能力極強,但若是受到毀滅性的重創,一樣會影響體質和修為——樓甲的斷臂之傷就是一例。   
  九嬰目光掃到盛龍鼎,興奮起來:「雖然沒有試過,但也只能冒險了!」   
  他解下盛龍鼎,將玉西真扶起,右手成掌抵住她後心,左手握鼎。兩手同時運氣,一吸一吐,鼎內澎湃的水系靈元奔騰而出,通過九嬰這根「氣管」直向玉西真體內輸去。   
  五行相生相剋(注1),水系功法對九嬰只有損傷,而無裨益。連續幾個時辰為玉西真傳導水系靈元,九嬰再難堅持,將抵住她後心的右手撤開。   
  這立時犯了大忌,他左手持鼎,仍在吸收靈元,右手去路已斷,一股水系靈元猛地駐留體內,難受之極,一口血憋在喉頭,差點噴了出來。   
  「看來這盛龍鼎中的靈元,在別人看來是寶,我卻無福消受!」這一股水系靈元出奇地強橫,幾乎把他經脈打亂。九嬰疲憊已極,無法凝神調息,沉沉睡去。   
  玉西真被靈元一激,神志逐漸清醒,感覺到九嬰正源源不斷地輸入水系靈元,只是身子暫時無力動彈。憑著通靈境的修為,她很快便修補了體內的經脈,水土二系的真氣激活,繞身遊走,再無性命之虞。   
  她體力一經恢復,便即坐起,看見九嬰躺在身邊,用手一搭脈搏,發現他並未受傷,只是消耗了一些真氣。於是放下心來,自行以盛龍鼎中靈元療傷。   
  「奇怪!為什麼我自己吸取靈元,恢復得反而沒有九嬰相助時快?」過了一會兒,玉西真發現了這個問題,很快便恍然大悟,「他修得是金火戰神,正好對我的土木二行是相生不克的體質,難怪如此!」   
  如果說從前她對九嬰的感覺還只是欣賞和信任,經過出海這一趟,心中已生出親切的感覺。   
  看著九嬰昏睡,玉西真心中竟有些心血潮動,剛才九嬰借盛龍鼎為她療傷,使得她本能地感覺到,九嬰身上的金火真氣正是自己療傷的關鍵。   
  她不知不覺已伏到九嬰胸前,撫著他胸口,感受他體內金火二系真氣催動的雄健心跳,一種舒暢的感覺自丹田升起。面前男子的金火體質正是自己最好的療傷元體,天性相吸,玉西真越靠近九嬰,就越控制不了這原始的反應。   
  九嬰在睡夢中,隱隱約約知道玉西真柔若無骨的身體靠了上來,正以土系功法為自己補充金系真氣。   
  然而,玉西真那雙玉手的動作並沒有停止在胸口,而是向全身遊走。   
  全身氣血「熊」地一下衝上九嬰頭頂,玉西真整個身體都貼了上來,一隻手輕輕放在他唇上,柔聲道:「噓!別說話。我要你幫我療傷呢!」   
  九嬰的意識完全模糊了,被玉西真這樣的絕色尤物附上身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玉西真的身體像有著強烈的吸力,他的元氣急速向玉西真身上傳洩,而同時也感覺到對方的真氣正向自己體內傳來。天地間,圓月下,二人元氣在體間循環,兩道狂亂的元神融入到椰林白沙間。   
  玉西真受損的真氣被急速填充,血脈中奔暢淋漓,身上騰起氤氳之氣。九嬰的金系真氣雖然也急速提升,火系真氣卻在消耗,然而朦朧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似乎體內又多了一道新的真氣。   
  最原始的衝動使九嬰感覺浮在雲中。玉西真在神志迷糊中一手仍緊緊抓牢盛龍鼎,靈元經過玉西真的身體,化為純正的真氣,再奔湧入九嬰體內,讓他難以抵受但又無法拒絕。   
  一群林中的銀羽白鷗被二人狂野的真氣驚起,向小島的另一端飛去。   
  二人體質相生相連,一接觸在一起便欲罷不能。二人元氣越轉越快,玉西真無法再忍受衣物相隔,將白紗脫去,輕吟一聲,伏在九嬰身上,香舌微吐,便要將二人完全連合在一起。   
  九嬰的心中突然現出真兒的身影,靠著一點清識,將玉西真向後推開。   
  玉西真香汗淋漓,渾身無力,嬌嗔一聲,閉著眼在九嬰懷中嬌喘連連。九嬰神志已醒,輕撫秀髮,讓玉西真平靜下來。   
  玉西真在他撫慰之下,終於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九嬰在銀鷗的鳴叫聲中醒來,玉西真仍在酣睡。   
  九嬰運了一下內息,發現體內金系真氣竟已恢復,並且還大有進境,而奇怪的是,幾乎耗盡的火系真氣之外,又有一絲從未有過的真氣在體內遊走。   
  玉西真懶懶地睜開眼來,柔聲道:「西真昨晚失態了!」   
  九嬰笑道:「我也是,不知怎麼了。」   
  玉西真道:「還不是你!……誰叫你金火二系的戰神真氣正好可以治療人家的傷勢!不過,你現在已經是三系戰神了。也不知你是什麼造的,竟然能像通靈境一樣習練五行功法!」   
  九嬰坐起身來,解釋道:「我昨晚不是故意的!」   
  玉西真望著藍天碧海,悠悠道:「九嬰,昨晚,西真只是想你幫我療傷!現在,西真已經好了許多。」   
  強迫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後,九嬰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回到清涼境!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他話聲雖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玉西真仰頭看著這個男人,心中竟然有一絲失落:「回到陸地有什麼不對嗎?我為何會感到疲憊,難道……我並不想離開這個小島?」   
  九嬰望著西方,又道:「也不知真兒現在怎麼樣了?」   
  「即使在這荒島之上,他心中想得還是真兒!就在昨晚那樣的狂野中,他也還能把持住最後一關。」玉西真心中泛起一點酸意,「也許,他能這樣對一個女子,也正是我欣賞他的原因,」   
  玉西真回頭看看無垠之海,道:「反正在這天涯海角,我們也無須想那麼多!」   
  「天涯海角!」九嬰回味著這句話,心中突然閃過一道光亮,卻怎麼也捕捉不到。   
  玉西真見他眼中突然清亮,一直重複這四個字,知他想到關鍵之處,不敢出聲打擾。   
  「注1:「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修真者的五行功法都遵循這個原則。」      
第六卷 變數 第五十章 緣在天涯    
  九嬰在腸肚中苦苦搜尋那一點光亮,焦急萬分,每次都快要擰出那一點記憶,卻總是失之交臂。   
  正無奈之間,一隻銀羽白鷗撲撲地落到二人身前,自顧自在白沙灘上啄食海浪帶上來的小蟹扇貝。   
  九嬰突然靈光一現,歡呼道:「我們可以試試!」   
  玉西真問道:「什麼?」   
  九嬰奔向椰林,興奮道:「隨我來!」   
  二人鑽進椰林,九嬰找了一小棵枯木,用黑劍破開,再割成一寸來長的薄薄小片,打上小孔。又搓了些小草細繩,穿孔而過。直忙了一個白天,做成數百個小木牌。   
  在做木牌期間,九嬰向玉西真解釋了用意。   
  他在波灣城海灘初遇慈緣兒,曾經聽說銀羽白鷗每季出海向東,過得三十天,再從東面海上飛回波灣。慈緣兒當時曾感慨:若摩揭海之東有島,那應該算是天涯之島。   
  九嬰道:「若說有天涯,我們現在在的地方不就是天涯?將這些小木牌掛在銀鷗足上,它們飛回波灣時,必有人發現。只要傳到緣兒耳中,她定會來救。」   
  玉西真擔心道:「若要她能明白,這木牌上必要刻些字。只是這些銀鷗又不是信鴿,緣兒妹妹看得見,柳相彭祖一樣看得見。……若是……若是刻的字能讓緣兒妹妹明白,別人又不明白的,那就成了!」   
  九嬰苦苦尋思:「只能讓緣兒明白,別人卻不明白……」   
  二人白日做木牌,晚上便在海灘又呆了一晚。九嬰第二天一早便搖醒玉西真,開心地叫道:「你說刻這四個字好不好?」他滿眼紅腫,竟是一夜無眠。   
  玉西真接過他手上木牌一看,見上面刻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小字「緣在天涯」,笑道:「好!」   
  九嬰道:「我想這些木牌若帶到波灣,必然會在城中傳開。而且也不會引起彭祖他們的注意。一般人碰到文字中帶自己的名或姓,都會多注意一下,緣兒只要聽聞此事,必然會多想一想。」   
  玉西真笑道:「也只有如此了。她何時能看到這木牌,何時能猜出,何時能派船來接,卻真的只能看緣份了。」   
  想了想,又道:「不過,我看緣兒甚是聰明,心中又有你。這四個字不難猜出。若我所猜不錯,我們是由海流送到這兒來的,只要她的船下海,找到我們的希望就很大。」   
  九嬰見她也贊同,大受鼓舞。當日又制了幾百個木牌,已比前日熟練,連字都全刻了上去。   
  黃昏時,二人來到沙灘邊,玉西真便要去抓銀鷗,九嬰止住道:「不可!這些銀鷗因人待它友善,從不懼人,若你抓過它一次,它到了波灣海灘,見人就遠遠避開,我們的消息就傳不到了。」   
  玉西真訝然道:「那怎麼辦?」   
  九嬰在海灘上到處撿了些小魚小蟹,堆在面前地上,學著鷗鳥鳴聲,不一時就召來成群鷗鳥。他這才將銀鷗抱起,向它嘴中餵食,玉西真則在一邊將木牌繫在鳥足上。   
  如此過得二十多天,兩人已在鳥足上繫上數千個木牌。九嬰還要做牌,銀鷗已陸續西飛,又再制得二三百個,總共約七千之數,島上鷗鳥幾已飛盡。   
  剩下的日子,二人只能坐等消息。   
  玉西真這幾日隨著九嬰搓繩制牌,從無怨言。九嬰心中感激,道:「西真,你從未做過這些事,這幾天真是難為你了!」   
  玉西真溫柔道:「西真自上島以來,性情是否變了?」   
  九嬰道:「我並不覺你性情變了,只是身份變了。你從來就應是如此善良。」   
  玉西真甜甜一笑,問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九嬰答道:「你原是冥後,現在是和我一樣落難孤島的可憐人啊!」   
  玉西真抬起臉,悠悠道:「落難孤島有什麼可憐的?總比呆在王帳好。」   
  九嬰微笑搖頭,玉西真悠悠說道:「我為梵後時被逐出梵原,想在北冥做一番偉業,卻又搞成現在這種局面。有時呆在王帳不出,也是因為難以面對冥民啊!」   
  九嬰道:「正因為如此,你更要活著回去。若北冥群龍無首,豈不大亂?到時候的局面只會比現在更糟糕!」   
  玉西真定下心來,道:「我心裡也明白,只是有點累,身上時時負著我不能承受的重壓。」   
  隨即振作道:「發發牢騷罷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機會向人發牢騷了。我們現在應該抓緊時間修煉。我們倆的體質可以相生,合體時便特別協調。有了盛龍鼎,若能雙修,修真進境會快過各人單修數倍!或許,這一鼎的靈元,只有月餘,就能融入你我體內!」   
  兩人在島上又過十餘天,每日一起修煉盛龍鼎中的靈元。玉西真傷勢即復,在靈元幫助下,教習了九嬰雙修之法。   
  這雙修之法,是以男女二人手掌相對,完全放任真氣自掌上出入。陰陽體質不同,本就會造成真氣流動,加上修真者克意推動,一掌進一掌出,生生不息。加上盛龍鼎的幫助,進境迅猛。   
  她在半月之內,竟又修成木系小滿。九嬰體內真氣暴長,進入了戰神境中期。而鼎中靈元,也被二人消耗了一半多。   
  ※       ※       ※   
  慈緣兒自巨舟啟航之後,一直提心吊膽。彭祖等人都以為九嬰已死,便將道無盡等人放出。三人悲痛異常,潑律才立時便要去找彭祖拚命,被陸須死死勸住。   
  直到慈緣兒到驛館中相見,三人這才轉悲為喜,於是都留在波灣城等巨舟歸來。   
  往次巨舟出海,都是十五天即回。眾人等到第二十天,終於忍耐不住。此時,柳相已回清涼殿,慈緣兒向彭前主動請纓,前往摩揭海中搜尋。彭前自喪子後,方寸已亂,又見巨舟不歸,心頭更亂,幾天後,終於准了慈緣兒的請命。   
  慈緣兒、潑律才、道無盡和陸須四人乘那艘備用巨舟出發,向摩揭海上開來。   
  出港不久,巨舟也進入了海浪區,正值銀羽白鷗向西飛來。   
  千里海面,有些體力不濟的鷗鳥常會葬身海中,因此也常有銀鷗在巨舟上歇腳。慈緣兒終於在一隻鷗鳥腳上發現了木牌。   
  「緣在天涯!」慈緣兒拿著木牌,心中起伏,「天涯……九哥他還記得我說的話!這句話應該就是『緣兒,我在天涯之島』。」   
  「可是,他怎麼偏偏就寫上這一句,他是不是也在說我們倆的緣份。我們的緣份正如天涯之隔,永遠走不到一起。」她心中乍喜乍愁,「又或是,他說他要在天涯之島等我?」   
  慈緣兒將木牌給陸須等人看過,眾人大受鼓舞。巨舟徑直向東駛去。正是本季鷗鳥西飛之時,巨舟舵手只需看飛鳥來向,便可判斷方向。巨舟越接近九嬰所在的小島,行駛得就越慢,慈家舵手不住調整方向,向鷗鳥的出發地靠攏。   
  又駛得數日,船上已停下過十多隻銀鷗,便又得了二面木牌。接到第二面小木牌時,慈緣兒還挺高興,接到第三面時,心中開始不安。   
  第三面木牌上字跡清秀,完全不是九嬰那種粗魯歪斜的筆跡。   
  她心道:「若是舟覆,摩揭海巨浪滔天。能活下來的女子恐怕只有傾國傾城的玉西真了。他和冥後單獨呆在孤島上,恐怕是要發生點故事。……哼,這些臭男人,沒一個不好色的!」   
  ※       ※       ※   
  九嬰在數百里之外耳根一熱,不自覺摸了摸耳朵。   
  玉西真笑道:「怎麼了?剛才你摸得是右耳還是左耳?」   
  九嬰道:「有講究的嗎?我兩邊都熱!」   
  玉西真咯咯嬌笑,道:「左耳熱是有人罵你,右耳熱是有人想你。兩邊都熱,依我看,緣兒快要到了!」   
  果不過數天,二人在海灘上看到了遠來的巨舟。九嬰歡呼雀躍,此時即使巨舟上坐得是彭祖柳相,他都會覺得親切。   
  小島的近海太淺,巨舟遠遠拋錨,慈緣兒和陸須等人坐著小舢板上岸。   
  玉西真在潑律才等人面前還是要保持冥後的風度,與九嬰也就沒之前那樣親近。慈緣兒卻看出她看九嬰的眼神已有不同,心中醋缸打翻,悶悶不樂。   
  潑律才見二人都在,唯獨少了梅臨天,追問道:「老梅呢?」   
  玉西真歎口氣道:「可惜臨天神功蓋世,卻也和那畜生同歸於盡了!……」   
  眾人嗟歎一陣,想起梅臨天千餘年修為,在海皇面前都不得不祭起血神咒,對天地造化的巨大靈獸不禁驚駭。   
  到舟中坐定,陸須首先道:「彭前之死八成與柳相有關。那日,我和老道、老潑被柳相邀入官邸,呆了整整一天。他這人不冷不暖,那天是慇勤地過份了,現在想來,可能是為了方便對九嬰設計。」   
  潑律才馬上低頭不語,那日在柳相宴席上,若不是他貪玩,三人也不會被留到深夜。   
  九嬰皺眉道:「梅老前輩死前曾說,舟覆之時,已知兇手並不是我。可惜我也不知他如何推斷出來,這個疑問恐怕只有沉入大海了。」   
  玉西真道:「不一定。若彭前之死和舟覆扯上關係,那恐怕針對得不止是九嬰!」   
  陸須點頭道:「冥後所言極是!」轉對慈緣兒問道:「緣兒姑娘,此次巨舟製造上可會出什麼紕漏?」   
  慈緣兒道:「慈家造舟的技術冠絕全境,這次又經我細細檢視十餘次。若說會出紕漏,也不可能兩艘巨舟都沉。此次出了這事,若說沒有陰謀雜在其中,那就真的是霉到家了!」   
  陸須點頭道:「那就是了!我也覺得沒有這可能。既不是造舟時出的錯,那必是後來人為破壞。而有機會接觸到巨舟的便只有兩個人,負責督察的蟬休和彭前。」   
  九嬰道:「彭前已死,那自然是蟬休的嫌疑最大。他又是柳相的愛將。這麼一串,前後就都說得通了。」   
  陸須道:「依我看。很可能是柳相指使蟬休破壞巨舟,恰好為彭前發現,之後殺人滅口。九嬰正要與彭前賽風獸,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於是便有了後面的各種設計。」   
  玉西真怒道:「那我豈不是這件事中最冤的一個!回到清涼境,我便要找柳相算帳!」   
  慈緣兒止道:「萬萬不可!柳相既能做這等忤逆之事,必是謀劃已久。我這艘船出海之前,他就已回清涼殿。蟬休又是殿衛統領,現在香林、清涼山方圓數百里,必已在柳相掌控之中。」   
  九嬰道:「大家先不要忙下定論,此事中間一些關鍵仍是我等臆測,是否真如推斷,是否真是柳相的陰謀,還需回清涼境後才知。若柳相謀反,必會對軍隊和清涼殿有所動作,到時他想掩也掩不住。」眾人點頭稱是。   
  他又道:「目前我最擔心的是慈家,無論此事是誰所為,舟覆總是事實。我想,緣兒應早做準備!」   
  慈緣兒道:「這也是柳相最可疑之處。清涼王和冥後離境十餘天,他便急急趕回清涼山。按理說,也應先向慈家問罪。」   
  陸須道:「柳相若謀反,我等回境就有些危險了。」   
  潑律才叫道:「說你們梵原人是吃果子長大的,果然不錯。怕他柳相作甚姹儎撬𦅚葉㝀頤牽𦶦依掀萌盟𡟹圓渙碩底拋擼 ?   
  九嬰心中贊同陸須的意見,對潑律才道:「老潑,不是怕他柳相。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玉西真笑道:「自己背了個小山大的黑鍋,難為你還記得冥梵和談!也罷,律才先回北冥幫我安定人心,我還要到清涼殿看看伏姬。我欠臨天一條命的恩情,至少,也要等到確定她母子安全再走。」   
  九嬰點頭道:「對!律才先回北冥,陸老師和老道回梵原。我也要去一趟清涼殿。」   
  慈緣兒道:「那我也要去!」   
  九嬰正色道:「你去不妥,此次回境,你先將慈家各商號的財力轉移一下,萬一拿慈家開刀,也好有個退路。」   
  慈緣兒知九嬰是為慈家著想,也就放棄了隨九嬰去清涼殿的想法。   
  巨舟行了十餘天,才回到清涼境。   
  巨舟眼看靠岸,慈緣兒從艙裡取出幾件衣物,對九嬰賊笑道:「九哥,穿上。」   
  九嬰依言穿上,是一套短袍勁裝的馭夫服飾,可他的身材和那張臉還是格外顯眼。   
  慈緣兒又拿出一叢絡腮假須,笑道:「委屈九哥了,帶上這個。誰叫你現在這張臉見不得人呢!」   
  彭祖得到通報,早帶隨行軍士二三百人列隊來到岸邊。遠遠看見只有慈緣兒一舟獨回,就已知不妙,於是將軍士先行遣散。   
  玉西真首先自巨舟上走下,她雖然歷經數十日辛勞,但與九嬰雙修之後功力又有長進,反而更顯風姿。   
  彭祖已知梅臨天凶多吉少,但心中仍抱有一線希望,迎向玉西真道:「見過冥後,不知清涼王他……」   
  這段時間,波灣城民的話題都集中在海皇靈元上,清涼王逾期不歸,柳相又先行撤回清涼殿。今日巨舟回航,早已驚動半個城。港口邊人山人海,連停在港邊的小漁船都已站滿人。   
  玉西真見旁觀人多,不宜立時向彭祖知會噩耗,面上撐起鎮定笑容,對彭祖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彭祖看她神情,已料到八九成,心中悲意升起,忙低頭掩飾,道:「那就請冥後到行宮再談。」   
  慈緣兒早在下舟踏板兩邊架起明黃屏布,九嬰等人都自屏布間進入車帳。圍觀城民看不清其中究竟,議論紛紛,但梅臨天已死的消息總算是因此多壓了幾天。   
  陸須、九嬰等人自回驛館,慈緣兒到各慈家商號安排事務。   
  彭祖隨玉西真到得行宮。玉西真斥退左右,回首看著彭祖。   
  彭祖看玉西真神情,還未開口相問,已是老淚縱橫,顫聲道:「冥後,請直言相告。」   
  玉西真心道:「彭祖此人雖粗,倒確是忠心!」她道:「我與臨天兩艘巨舟入海,七天後便找到海皇,吸取靈元也很順利。可就在收珠鼎回撤之時,巨舟沉了,隨從皆落海。海皇追上來,我和臨天抵擋不住,眼看都要葬身海底……」   
  梅臨天當時雖是迫於無奈,但畢竟是為救她與九嬰而死,玉西真講到此處,不禁有些哽咽,她續道:「臨天他以血神咒引爆靈珠,與海皇同歸於盡。我漂到荒島之上,真到慈緣兒來接。」   
  彭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已破滅,這幾十天之內,他痛失愛子,如今國主又喪,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哭了一陣,他神色恢復,咬牙道:「此事因舟覆而起,慈家必難辭其咎!」   
  玉西真暗暗搖頭,道:「慈家船塢應算是全境最好的制船坊了,就算是慈家有錯,那督察巨舟品質的蟬休和令郎又該怎麼算?還有,慈家即使一時大意,在一條船上出了錯,那為何兩艘巨舟一齊翻覆?」   
  彭祖皺緊眉頭,道:「冥後的意思是說,這二舟被人動了手腳?」   
  玉西真道:「正是!而且此事,應與令郎之死有關。」   
  彭祖被玉西真一說,一時呆住,道:「我兒死於九嬰之手,這是蟬休親眼所見。難道說,九嬰破壞了巨舟?」      
第五十一章 說服翼侯    
  彭祖沉吟一下,又道:「可是這不合道理,梵原與我境素來通商交好,他是密跡弟子,師長都與清涼王私交極厚。說他為情而害了彭前,這我信。說他去破壞巨舟,我是一點都不信!」   
  玉西真道:「剩下的事,我讓一個人來和你說!」她擊掌對門外呼道:「進來吧!」   
  門外應聲走入一人,身著馭夫服飾,滿臉鬚髯,正是喬裝後的九嬰。   
  九嬰趨前向彭祖拱手道:「見過翼侯!」   
  彭祖不認得他此時模樣,卻記得他聲音,大驚離座,道:「你還未死!」他罡氣隨心而發,佈滿全身。   
  玉西真雖仍安座,但身上同時罡氣催動,身上白紗飄起。宮中的空氣立時緊張起來。   
  三人中,唯一不動聲色的只有九嬰,他拱手道:「翼侯先勿動怒,九嬰實與彭公子之死無關!」   
  「呔!」彭祖怒氣上湧,哪聽得他分辯,舉起手來,耀起一掌刀光,含著騰騰戰神境罡氣,便向九嬰頭上擊去。   
  玉西真紗袖一拂,將彭祖的全力一擊化去,斥道:「翼侯敢視西真為無物嗎?」   
  彭祖右手被她架在空中,連催真氣,卻再難寸進,瞪眼怒道:「殺子之仇,不得不報!」   
  面對彭祖罡氣澎湃的一擊,九嬰卻絲毫未動,仍是原地站定,道:「翼侯但讓九嬰說完幾句話,是生是死,予取予奪!」   
  彭祖心道:「這小子倒沉得住氣。」有玉西真隔在中間,他料定在行宮中必報不了仇,於是冷哼了一聲,怒目而視。   
  九嬰道:「其一,外面傳聞我因追風賽之約殺了彭公子,翼侯盡可去看看我那匹黑風,絕不會輸於你府上的追日。」   
  「其二,蟬休約我那晚到海灘比武,而柳相又將道無盡等三人在官邸留了一日,我當日行蹤,有慈家的慈緣兒和原余為證。」   
  「其三,二舟同時覆翻,必是有人做了手腳,蟬休身為督察使,難脫嫌疑。」   
  「其四,清涼王生死未明,柳相便急急回清涼山,於理不合,於禮不合。」   
  彭祖聽完,半晌無語,凝視九嬰道:「我如何才能信你?」   
  玉西真冷笑道:「你想想盛龍鼎之事!」   
  彭祖見她提起這事,暗暗戒備,冷冷道:「這件事是我做的,冥後此時提起,是要和彭某算帳了嗎?」   
  玉西真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若要找你算帳,在出海之前便找了。盜鼎之事,我雖然討厭,但至少你也是對臨天一片忠心。」   
  彭祖奇道:「那你此時提盛龍鼎之事,是何用意?」   
  玉西真指著九嬰道:「你應該也知道,鼎是九嬰幫我盜回來的。我與他是敵國,他為何冒死幫我?」   
  彭祖不語,玉西真道:「那是因為,我答應考慮冥梵和談,並以此為條件!」   
  彭祖此時才明白過來,玉西真要說的意思是「這樣一個以家國為重的人,怎麼會為私情小利殺人」。   
  他雙目凝視九嬰,心中對這個年輕人重新進行考量。   
  九嬰將玉西真輕輕攬到一邊,上前兩步,仰頭引頸,對彭祖道:「若翼侯不信我的話,九嬰也無話可說,生死盡懸於你手!只請翼侯在下手前想想殺彭公子的真兇。」   
  玉西真急道:「九嬰,不可!」眼中儘是關切之意。   
  九嬰道:「無妨!若翼侯不信九嬰之言,清涼殿便有血光之災,真兒有難,我一人豈能獨活?」   
  彭祖神色稍緩,但隨即大喝道:「一派妖言!險些被你騙了!」舉掌向九嬰劈下。玉西真聽九嬰提到真兒時真情流露,一時怔住,竟不及出手相隔。   
  九嬰閉目而受,卻不見彭祖攻到,睜開眼來,彭祖已垂下手臂。   
  彭祖剛才只是為了驗證九嬰誠心,如今見他不閃不避,對他的話早信了一大半,於是歎道:「我難道真是老眼昏花了?兒子死了月餘,仍未看清兇手是誰?」   
  玉西真一顆心差點被九嬰嚇裂,狠狠瞪了九嬰一眼,暗罵:「九嬰膽子好大,這戲演得也太懸了!」   
  九嬰暗道「好險!西真怎麼也不出手?」二人竟都是一手冷汗,後怕不已。   
  三人重新坐下,九嬰將自己對於此事前後的猜測和推斷和盤托出。   
  彭祖聽完後,凝眉道:「此事雖疑點很多,但無一有實據。再者關係到衛侯,茲事體大,不得不從長計議。」隨即捏緊拳頭,對九嬰道:「不管是誰,殺我愛子,害我國主,此仇不共戴天!」   
  這一席談話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事情前後。他自己心中亦有兩個疑點,沒有馬上說出。彭前在屍體發現前一晚就未回官邸,是蟬休來報知「彭公子去郊外船塢了」;二是彭前之傷一招致命,傷口齊整,且並非偷襲,此人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九嬰的功力好像還差上一些。   
  九嬰道:「翼侯,柳相之謀若果如我等所料,此時清涼山必已在他掌控之中。」   
  彭祖此時心有些亂,道:「衛侯之事先不要妄下定論,待我慢慢查訪。」   
  玉西真冷笑道:「衛侯之事可以查訪,但慢是不行的。若我是柳相,最關鍵的時間便是在這一月之中!」   
  彭祖猛地被點醒,拱手道:「謝冥後賜教!我因犬子之事有些亂了分寸。這樣,我本就要運靈柩回屬地一趟,沿途也可與交好的城主通個氣提個醒。」事關國運,不論他現在對九嬰和柳相的懷疑孰重孰輕,都可以先將殺子之仇放在一邊,預防最糟糕的可能。   
  玉西真點頭道:「衛侯能以大局為重就好。我放心不下伏姬和真兒,要去一趟清涼殿,若柳相有什麼異動,也會顧忌些!」   
  事情既以說明,以彭祖的身份,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玉西真和九嬰也不再多說。   
  玉西真車駕次日往清涼殿西行,道無盡、潑律才和陸須都隨駕離城,九嬰也混在慈緣兒隊中出了波灣城。而彭祖扶柩自行回境西南的屬地雲末城。   
  ※       ※       ※   
  這日午時,玉西真一行車駕到了摩揭城,在驛館歇腳。   
  摩揭海之名原是由這城而來,波灣城原是摩揭屬下之地,只因歷屆海寧盛會,才於千年前建城。   
  慈緣兒要在摩揭與眾人分手南下,潑律才道:「緣兒,我老潑做東,給你餞行!」   
  慈緣兒笑道:「在清涼境,哪輪得到潑叔叔做東?慈家商船經常往來三地,不要說得像生離死別似的。我和九哥到印香樓吃點小菜就好了!」   
  潑律才怪道:「你做東就你做東,為何只請九嬰不請我?」   
  道無盡笑道:「老潑,你自己一生未娶,哪懂得這兒女情長的事?人家請人家的九哥,關你這個潑叔叔什麼事?」   
  潑律才一吹鬍子,道:「什麼兒女情長?九嬰走到哪兒都有人喜歡,有了真兒不夠,還要雯兒,有了雯兒不夠,還要緣兒……」   
  他在那兒大發牢騷,慈緣兒早一把拉了九嬰,走上街去。   
  二人來到印香樓,上了二樓,挑了個臨窗的位置,點上幾樣小菜。   
  慈緣兒道:「九哥,這次我從島上將你救回,你要怎麼謝我?」   
  九嬰笑道:「你救了我兩次,所謂大恩不言謝!又怎麼能還得清?我九嬰下輩子只有做牛做羊做風獸,否則無以為報!」   
  慈緣兒噗哧一聲,笑道:「你就是我們平時做買賣時最難纏的那種,欠我們一大筆錢吧,也不說不還,就是和你拖,態度都還特好!不過,也沒像你這樣,一拖就是一輩子的。」   
  九嬰訕訕道:「那怎麼辦?我欠你的太多,還不起,只能厚著臉皮賴了!」   
  慈緣兒眼睛望天,轉了幾轉,道:「那好吧!先讓你欠著,什麼時候我想出方法來讓你還了,你可不許賴帳!」   
  九嬰心虛地應道:「嗯,嗯,隨時兌現。」   
  慈緣兒將臉湊過來,問道:「九哥,你喜不喜歡緣兒?」   
  九嬰看她兩眼離自己只有半尺,覺得滿肚子的腸子都要被她看穿,說話都結巴了:「喜歡!喜歡!就像……」   
  慈緣兒抓起一塊煎餅,就向九嬰嘴中堵去,恨恨道:「別說『就像妹妹』這種話,我平生最聽不得男人說這話!」   
  九嬰被煎餅塞了一嘴,吐出來也不是,只好兩手把著大餅狂啃。   
  慈緣兒意猶未盡,道:「你們這些壞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騙了女子,便說『我喜歡你,可是就像喜歡妹妹,沒有別的意思』。」   
  九嬰一邊咬著煎餅,一邊大搖其頭。   
  慈緣兒道:「搖什麼搖?看什麼看?眼睛瞪得那麼大!我知道,你是想說『我又沒騙你』,對不?」   
  九嬰又開始大點其頭。   
  慈緣兒拿起筷子,一敲桌面,道:「誰說你沒騙?還好意思點頭。從搭我的船到北冥,你就沒用過真名!……出海沒幾天,就『西真』『西真』地叫,誰知道你們在那荒島上做過什麼?」前半句還在強辭奪理,後半句才是她心裡話。   
  九嬰這才明白她今天為何這麼大脾氣,這個不解釋可不行,他顧不得一手油膩,將大半個煎餅抓在手中,道:「緣兒,你也知我從不騙……從不在這種事上騙人。我和西真在島上真沒什麼!」   
  慈緣兒對他凝視半晌,這才笑道:「好吧!信你了。」   
  九嬰噓出一口長氣,心道:「這頓氣可受得真冤!就是真兒,也不會這樣盤問我。唉,以後誰要是娶了緣兒,真夠他受的。」   
  二人繼續用餐,卻聽得旁座上三人粗著嗓子聊天。樓上此時只有他們兩桌,九嬰和慈緣兒想不聽都不行。   
  只聽一個胖子道:「清涼王此次出海,過了一個月都沒回來。昨日慈家船隊終於回來,卻只看到冥後下船。」   
  他對面的高個兒問道:「你是說,清涼王出事了?」   
  那胖子道:「誰也看不清啊,踏板兩邊用明黃屏布遮上,在場幾千人,沒一個看到。我猜啊,清涼王無論是死是傷,總是出事了。」說到後面,他聲音已壓小。   
  中間的八字鬍賊笑道:「聽說冥後玉西真長得是絕色無敵,年齡就像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任哪個男人看了,都要流鼻血的!」   
  慈緣兒聽到這裡,又狠狠向九嬰瞪了一眼,九嬰只作不知。   
  只聽那高個兒道:「長得再漂亮又如何?你沒聽說,玉西真已是通靈境修為。通靈境!清涼境除了清涼王,誰還有這麼高的修為?想享她的艷福,你等下輩子吧!」   
  那胖子不耐煩道:「你們這些人,怎麼湊在一起就聊這些!我可是聽到消息,才叫你們來商量生意的。」   
  那二人一聽,問道:「什麼生意?」「胖哥消息最靈通了!快告訴兄弟。」   
  那胖子不緊不慢賣個關子,道:「這可是從清涼山新近得到的消息,不會超過十天。你們也知道其中份量……」   
  他這一說,不僅那二人伸長耳朵,連九嬰和慈緣兒也完全被吸引過去了。   
  那胖子左右看看,見九嬰二人都只顧吃菜飲酒,便低聲道:「你們知道接下去清涼境最紅的生意是什麼嗎?」   
  八字鬍急道:「戲捨?」   
  那胖子斥道:「你是逛戲捨逛上癮啦?你有本錢做那生意?現在全境的戲捨,哪家爭得過羽裳幫?」   
  見二人不再說話,那胖子又道:「劍鋪!接下去最紅得是劍鋪和風獸買賣。清涼境的劍鋪雖多,大多是公子哥的玩意。現下最好去進些梵劍和冥劍,如果幣石多得受不了,直接去請梵冥的劍師最好。總之一句話,這生意越大越好!」   
  那高個兒疑慮道:「不會吧?我也認識幾個劍鋪的朋友,他們說最近生意一般啊!」   
  那胖子冷哼一聲,道:「說你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一點沒錯!我這消息可是從清涼山來的,絕錯不了。」   
  八字鬍急道:「胖哥,你就一古腦兒都說出來吧,省得我們兩個不爭氣的兄弟乾著急。到時合股做事,我二人吃點小份就好了。」   
  那胖子這才說道:「衛侯已傳出話來,說此後不再收冥梵劍器入境的稅。而且軍方會大量收購,價格絕對高於進價一半!」   
  聽說有這樣的利潤,另二人眼都紅了,興奮一陣,那八字鬍問道:「這衛侯說的話,不是還沒經過清涼殿嗎!」   
  胖子道:「現在衛侯可不比往日。這可是殿衛中的兄弟告訴我的……不久,衛侯就要攝政了!」   
  高個兒點頭道:「嗯,看來清涼王真是出事了。清涼殿裡只剩下伏姬和真兒公主,都是女流,全境能管事的只有衛侯和翼侯。相比之下,翼侯新近喪子,必不能領國事。而衛侯在全境十二城中,倒有六個城主是他提拔起來的,大權只有落在他手裡……」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與前面的內容並無太大差別。   
  九嬰想不到柳相的動作如此之快,心下暗驚,與慈緣兒走出印香樓,這才對慈緣兒道:「緣兒有何看法?」   
  慈緣兒馬上要與他分道啟程,二人在慈家商隊邊站定。   
  慈緣兒道:「柳相攝政,雖在情理之中。但國喪未舉,清涼山就有這樣的消息傳出,不可不防。大肆購入裝備一事,清涼境歷來都沒有,更屬異常。」   
  這點九嬰也明白,清涼境獨攬巨舟的建造技術,冥梵二地對它構不成威脅,是以清涼境所有工藝技術都優於二地,唯劍鋪不然。   
  他道:「兵者,凶器也。無論柳相收購裝備的目的何在,清涼境恐怕都要有一場動盪!緣兒,慈家樹大招風,更要小心!」   
  慈緣兒笑道:「吃了一頓飯,就這句還像話!你放心吧,昨日在波灣,我已吩咐那裡的商號將幣石和熟練的夥計全部轉移,只留下小部分幣石周轉。每到有慈家商號之地,我都會如法炮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管清涼境有什麼動盪,慈家都不至於傷了根本。」   
  九嬰這才放下心來,笑道:「緣兒的精明能幹,三地恐怕沒有女子能出其右!」   
  慈緣兒歎道:「精明能幹有什麼用?女子要會撒嬌發嗲才是好的。」   
  九嬰立時想到自己身邊的女子,說到精明能幹,誰也比不上慈緣兒。而經歷了這些事,自己對她的感覺更多的是感激和敬佩。他脫下手中玄冰軍戒,交於慈緣兒,道:「若清涼境有變故,慈家可移向北度口。」   
  慈緣兒接過軍戒,踩蹬上了獸背,回頭對九嬰笑道:「九哥,我父親從小教我,做什麼事都要耐心。我還是那句話,我等著你呢!」   
  九嬰感念她真情,卻無話可說,揮手告別。   
  回到驛館,潑律才因緣兒和九嬰獨去印香樓,還在耿耿於懷,取笑九嬰道:「九嬰,你怎麼一副心情重重的樣子?處處有軟香相伴,該快活才是啊!緣兒這頓飯不好吃?」   
  又過得數日,到了龍武城,眾人分道揚鑣。潑律才隨陸須、道無盡轉道旺生城,從那裡各赴本國。因殿衛軍傳出的清涼境收購軍器的消息,九嬰請道無盡務必加強北度口軍防,並和梵帝商榷冥民入梵之事。陸須自去金剛密跡,與火公商討配合和談之事。      
第五十二章 伏姬收符    
  潑律才臨行時道:「老潑此去只能是先打個鋪墊,安定軍中土著。所有大事,還需西真速速回來主持大局。」   
  玉西真道:「清涼王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要待到國喪之後才能回冥。至少也要等到伏姬母子能掌控大權,才能放心回去!」   
  潑律才道:「這是當然!我想句極那老兒不是個痛快人,也不會這麼快安排好冥民入梵的對策。只是老潑這數百年雖然名揚北冥,可都是些頑名。能服我的,還是土著一系,別的我就掌控不了了。」   
  玉西真笑道:「律才平日裡貪頑,可遇到大事,我可是對你一萬個放心。你手中有我的王帳令牌,我再給你一道手諭,隨你調動王帳禁軍,給你生殺之權。」   
  潑律才領諭告辭而去。   
  九嬰問道:「西真,我雖然認識老潑已久,卻很少見他這麼正經八百過。他以前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玉西真笑道:「他本性豪俠,我也是在收服北冥時遇見他。那時我手下已有千餘遊方修真者,現在的畢亥等人都在其中。」   
  「那時我要建國,必定會侵到土著草場。畢亥與當地土著起了衝突,這時潑律才挺身而出。他那時年紀也輕,就已有神武境修為,與畢亥約鬥,難分輊軒。」   
  「土著雖沒有幾人修真,但卻豪爽尚武,講得都是公平比鬥,是以數千人旁觀,並無人上前相幫。」   
  「我那時聞訊而去,替下畢亥,擊敗了潑律才。他不服,於是連著約鬥三日,他場場皆敗,數萬土著於是歸服,潑律才也踐約助我建國。」   
  「難怪老潑提起當年戰畢亥之事,都顧左右而言他!」九嬰想像玉西真當年風華正茂,白紗飄飄,傲立於萬里草原,那是何等風姿!   
  他又問道:「你建國就是為了報複句極嗎?」   
  玉西真眼望遠方,陷入回憶,道:「我為句極所負,那時心碎欲裂,到了北冥,也只是為了找件事做。北冥人在我帶領下,人口鹿羊都擴大十倍,這也是北冥土著會支持我的原因。然而,萬里草場,終變成了大漠。」   
  「天要妒我,不讓我造就一方淨土!不由得我不遷怒句極。憑什麼他這樣的人,治下子民可以安居樂業,而我卻始終不能成功?……然而這連年征戰,也使我明白,戰爭並不能造就淨土。現在是我把私怨放在一邊,全心為北冥人著想的時候了!」   
  玉西真不再說下去,而九嬰心中卻在想:「西真當年也為北冥人做了些事,因此才能統治至今。若是柳相謀反,他所憑倚的又是什麼?」   
  玉西真見他發呆,以為他在擔心清涼殿之行,笑道:「篡位謀反,談何容易?怕得就是沒有準備。到了清涼殿,我們自有辦法阻止柳相!」   
  ※       ※       ※   
  五天後,清涼殿,天水源寢宮。   
  寢宮建在清涼山頂的一整片堅硬石層上,周圍都磨得平整如鏡。只留下正中的山石,泉水自山石中潺潺流出,帶著地底的餘溫。兩隻仙帶小鹿乖巧地偎在她腳邊。   
  梅真兒坐在泉邊,將手中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掰落,順水飄去。與九嬰分別兩個多月,她紅潤的臉頰略顯憔悴。   
  「柳叔叔都回來一個月了,父王卻還沒回來。我問起九哥的消息,他總是不答,伏姨也不說。九哥,你到底怎麼了,你是回梵原了嗎?為什麼連傳音珠都找不到你?不行,我總是要再逃出宮去的。」   
  梅真兒出生不久,母親就病死了,伏姬是梅臨天的續絃。平日伏姬極疼真兒,視如已出,也從不強迫真兒叫她母后,因此梅真兒一直叫她「伏姨」。   
  正在此時,頸上的傳音珠發出了光亮,梅真兒將珠子放在唇邊,眼中已是淚光閃動。   
  「真兒,你身邊有人嗎?」正是九嬰的聲音。   
  梅真兒聽到他的聲音,淚流滿面道:「九哥。只有我一個人,我好想你!」   
  「真兒,你安安靜靜地聽我說話!……我和西真已經在香林了,但是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現在,我被誣為是殺彭前的兇手。你自己小心些!」九嬰說的話,已經讓她覺得不安。然而,梅臨天之死的消息,九嬰還不敢告訴她。   
  梅真兒還待要問,宮外傳來腳步聲,她急忙封起了傳音珠。   
  只聽一名侍女在寢宮外稟道:「公主,冥後到了王后寢宮,王后請您過去!」   
  「父王回來了!」梅真兒急忙拭去眼中淚花,搶在那侍女前面,向伏姬寢宮奔去,「只要父王回來,九哥的冤情定然可以雪清!」   
  伏姬寢宮中,只有玉西真和伏姬相對端坐。   
  「父王呢?」梅真兒一趕到,便看出玉西真神色有些不對。   
  玉西真看看眼前的母女倆,緩緩道:「出海舟覆,臨天……臨天他仙逝了……」接著將海皇覆舟一事相告,只略去九嬰之事。彭前之死並無實據,九嬰暫時還是最大的嫌疑。   
  伏姬只在聽到第一句時神色微動,眼中淚光瑩瑩,便要奪眶而出,但終於忍住。隨後便始終端坐,面無表情。而梅真兒從頭至尾泣不成聲。   
  伏姬歎道:「怪只怪臨天他福緣不夠……」見梅真兒哭倒,便命侍女將她扶回寢宮,吩咐道:「好生照料公主!」   
  玉西真心下佩服,暗道:「別看伏姬平日裡文弱,遇到大事時難得如此冷靜,頗有國後之儀!」   
  梅臨天終是為救她和九嬰而死,玉西真自回境後,便下決心要保護這母女二人。於是便將對柳相的懷疑和盤托出。   
  此時伏姬神色反而較初聞噩耗時波動,蹙眉道:「平日裡,我不理政事,要撐起目前局面已是不易。若衛侯真有篡位之心,我是無法撐下去了!西真,可有計教我?」   
  玉西真見她臨危不亂,心中稍安,道:「當前之計,只有削衛侯兵權!」   
  伏姬站起身來,沉思良久,方道:「衛侯執掌殿衛,勢高權重已久。全境十二城中,有六城城主與其交好,加上他自己的一城屬地,權勢蓋過半壁清涼。要削他兵權,談何容易?況且,無故削權,怕引起境內動盪。」   
  玉西真讚道:「妹妹能這樣想,已是老成謀國。依西真想來,防人之心不可不無。現衛侯暫領清涼殿政事,又掌控殿衛。若果有不臣之心,他隨時可以發難!你們母子性命只在翻掌之間!」   
  伏姬心中已有幾分明白,一拜到地,泣道:「有何良策?姐姐請說。伏姬與真兒必永世難忘姐姐恩德!」   
  玉西真忙伸手扶起,正色道:「臨天為救我而死,我豈能丟下你母女不顧。」   
  隨即道:「我已與翼侯知會此事,讓他暫不回清涼殿,萬一出事,也好在外策應。如今,趁我尚在,明日將衛侯宣入殿中,繳了他的殿衛虎符,由妹妹親自掌控殿衛。即便他猝起發難,也要從清涼山外調兵,總是遲了一步。」   
  伏姬臉色鎮靜,心中早已閃過七八個決斷,抬起頭來,毅然道:「姐姐如此推心置腹,伏姬也不隱瞞。宮中還有近尉五百,但除臨天外,只有龍武、竹廬二城城主才能調動。我本想借國喪召城主入殿之機,再調動近尉……」   
  玉西真道:「遠水解不了近渴。削殿衛軍權之事,須趕在國喪之前進行!」   
  伏姬咬牙道:「好,明日我便以商議國喪為由,宣衛侯進殿,令他交出虎符。姐姐,你修為深厚,到時還望你壓住大局!」   
  玉西真起身道:「只要妹妹沉得住氣,西真定讓衛侯交出虎符!」   
  伏姬再拜道:「全仗姐姐相助!」   
  潑律才和陸須等人已各自先回本國。清涼境生變,冥梵和談之事卻耽擱不得,有許多預籌之事要先行規劃。   
  彭祖沿途便與玉西真聯繫,他的行動奇快,已與竹廬、龍武、六素三城城主取得聯繫,正在趕往屬地雲末城途中,順途還會聯繫並浪城。   
  玉西真去見伏姬,九嬰獨自呆在香林行宮,心神不定,終於等到玉西真回來,見左右無人,急問道:「如何?」   
  玉西真道:「事之成敗,只在明日殿堂之上!……」遂以前言相告。   
  九嬰點頭道:「想不到伏姬能有此膽色氣量!明日在殿上,西真自與柳相周旋。我留在行宮並無半點作用,今夜就先潛入宮中,也好明日呼應。」   
  玉西真奇道:「我聽你說『潛入宮中』四字,一點都不為難?」   
  九嬰道:「西真可還記得,接風宴上,我是如何取回盛龍鼎的?」   
  玉西真訝然失笑,隨即正色道:「明日你伏到迎風宮左近,若聽到殿上起了爭執,便立刻給我封住迎風宮出口。千萬不能放走了柳相!雖然手段有些狠辣,但事勢所迫,不得不如此。」   
  玉西真說此話時,臉上出現罕有的果斷神色。九嬰有些明白,看似嬌媚的她為什麼能夠以一人之力,收服北冥千里之地,他應道:「西真放心,我自然不會手軟!」   
  玉西真仰頭歎道:「你我二人都是臨天所救,如今,便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前往了!」她心下對明日收符之事也是毫無把握。   
  九嬰將血甲黑劍配上,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向清涼殿摸去。   
  途中殿衛的巡值崗哨多了起來,清涼境的深秋極冷,清涼軍都換上了厚重的冬衣,加上換了重甲,行進時腳步特別沉重,倒不難避過。   
  九嬰在香林中穿行,不一時便摸到了清涼殿附近,伏在前次梅真兒帶他走過的那條花間秘徑處。   
  這裡的巡邏又更密了。清涼境歷來無戰事,所設軍隊不過是為了境內安定之用。清涼山平素未發生過劫掠偷盜,因此哨防與冥梵兩地不可同日而語。   
  九嬰順利潛過秘徑,到得花園扶廊下。宮內燈火通明,他不敢亂闖,悄悄取出傳音珠,呼喚梅真兒。   
  不久聽到梅真兒將侍女支開,來到花園秘徑旁,輕喚:「九哥,九哥!」   
  九嬰自扶廊下現身,卻見梅真兒滿臉驚愕,彷彿根本不認識他,這才記起臉上假須沒有摘去,忙道:「真兒,是我!」   
  梅真兒聽到他聲音,回過神來,見他摘下假須,這才撲出扶廊,抱著九嬰,泣不成聲。喪父之痛,此時才得以完全發洩。   
  九嬰怕侍女發現,將她抱入花叢中,吐罡氣布成防禦陣,將聲音隔開,輕聲撫慰。   
  梅真兒大哭一場,直將九嬰胸襟浸透,抬頭問道:「九哥,你無故蒙冤,現在要怎麼辦?」   
  九嬰道:「現在,你一定要沉住氣!我會陪在你身邊。最好能找到一套近尉服飾,我才好時刻不離,見機行事。」   
  梅真兒哽咽道:「有,宮中近尉和我都熟,我去找一套來。」   
  她此時知道父親可能是死於陰謀,反而鎮定下來,不一時取了一套近尉衣甲,給九嬰換上。   
  兩人進了後宮,九嬰這才細細將情勢解說。   
  ※       ※       ※   
  次日,伏姬宣柳相入殿議事。玉西真陪在身邊,九嬰著近尉裝,在迎風宮門外侍立。   
  伏姬有些緊張,玉西真自案下握住她手道:「一切有西真在,妹妹莫怕。」   
  九嬰遠遠看見柳相孤身而來,心中稍安,忙凝息閉氣,將身上罡氣深藏。   
  柳相沒向九嬰看上一眼,逕直進了迎風宮,向伏姬、玉西真見禮,坐在邊席上。   
  伏姬道:「冥後昨日才到,清涼王已於月前仙逝。」   
  柳相抬頭看著二人,眼中淚花滾動,顫聲道:「清涼王他……果真仙逝了?」   
  玉西真心道:「這柳相戲倒演得真不錯!」她道:「確是。舟覆船翻,我也險些喪命,幸有慈家船隊接應,方能回境。」   
  柳相扼腕道:「慈家船塢難辭其咎!」   
  伏姬道:「此事不忙!現在重要得是知會天下,行國喪,翼侯愛子新喪,現在清涼山只有衛侯在,還望主持大局。」   
  柳相道:「王后說得極是,柳相受先王厚恩,敢不盡力扶持!」   
  伏姬又道:「依衛侯看,國喪何時舉辦為好?國喪之後,這殿中大局,又如何安排?」   
  柳相稟道:「國喪之前,須先將各城城主召入清涼山。城主們手握重兵,須防在此時生變。國喪的消息一定要封鎖到城主齊聚清涼山。」   
  伏姬點頭,柳相又道:「國喪之後,由真兒公主繼位,王后垂簾,我等一干老臣在旁輔佐,料想不會出太大的波動。」   
  伏姬道:「如此非常之時,有許多事需要衛侯孤力支撐。來日方長,衛侯事務本就繁忙,若此時勞累過度,絕非我清涼境幸事。伏姬雖一介女流,當此之時也不得不插手國事,替衛侯分憂了。」   
  柳相低頭道:「要平鎮人心,還需王后主持大局!」   
  話已說到關鍵之外,伏姬不禁握住玉西真的手,玉西真將她手握住,要她鎮定。伏姬暗暗深吸一口氣,道:「請衛侯先將殿衛虎符交於伏姬!」   
  此時,門外九嬰也已全神戒備,手按黑劍,防柳相暴起發難。   
  只聽柳相道:「虎符自應由王后收回。」虎符這類信物,干係重大,持有者從來都隨身攜帶。他從懷中取出虎符,趨前交於伏姬。   
  柳相毫不遲疑地交符,大出玉西真和九嬰意料之外。這種感覺,就如使巨力去提空桶,一提之下,自己反而嚇了一跳。   
  伏姬心情大定,又與柳相談了國喪的具體事務,柳相始終心平氣和地對答,並無一絲不安的表情。   
  九嬰心道:「難道,殺彭前的不是他?巨舟也並不是因人為破壞而覆?……對了,蟬休素來是他愛將,雖交出虎符,他仍可以掌控殿衛。」   
  他想到此處,宮內玉西真已向伏姬道:「此次巨舟出事,蟬休與彭前同為海舟督察使,干係是推托不了的。彭前已死,蟬休應先撤去殿衛統領之職,待國喪之後再行審查。」   
  只聽伏姬問道:「衛侯,意下如何?」   
  柳相道:「如此甚妥!」   
  虎符已收歸伏姬,蟬休由近尉拘捕,不再有重要之事。伏姬不一時便讓柳相回府,著手安排召十城主入殿之事。   
  玉西真見諸事已妥,對伏姬道:「想不到今日之事如此之易!」心道:「看來,覆舟之事果是巧合。讓九嬰一人蒙冤,總比清涼殿宮變要好些。」   
  伏姬道:「也許,臨天之死真的就是巧合。姐姐,我們是不是對衛侯多心了?」   
  玉西真也百思不得其解,數十天的推理判斷似乎都出了錯,但柳相的反應確實太正常不過了。她道:「多心並沒有錯,再觀察幾天吧!」她凝思半晌,問道:「真兒現在如何?」   
  伏姬道:「她昨晚哭個不停,將侍女都斥退了,我也不敢去看她,怕二人相見更控制不住情緒,反而誤了今日收符大事!」   
  玉西真道:「你讓她節哀吧,國喪之後,她還要繼位為君的!」   
  伏姬道:「姐姐費神了!務必請姐姐呆到國喪過後,到時兵權在握,局勢大定,我才能將真兒扶上王位!」      
第五十三章 國喪之日    
  玉西真道:「那是自然!」   
  她出到宮門,招手對九嬰道:「近尉,跟我來!」堂而皇之地將九嬰帶回香林行宮。   
  柳相在迎風宮的表現,令九嬰和玉西真大惑不解。   
  九嬰道:「我們在這裡想上千遍也沒有用,舟覆若非與彭前之死有關,那也就無從推斷了。而彭前之死,必與蟬休脫不了干係!只有從蟬休下手,方能水落石出。」   
  玉西真顧慮道:「此時九嬰去找蟬休,怕有些難處!我是外人,又不好涉入太深。」   
  眾人一時無計,九嬰到各處轉了轉,聽聞蟬休已被近尉營輯拿,而柳雯兒早已回衛侯屬地風城。翼侯府中空空如也,左文等人接到彭祖訊息,也全回雲末城去了。所有一切,都未現異常。   
  九嬰道:「我也希望衛侯柳相不像我所想的那樣。不過,無論如何,我都要呆到蟬休一案完全審完,真兒順利登位之後才走。」   
  玉西真道:「我恐怕呆不了那麼久了!王帳與這裡相隔萬里,我為海皇靈元而來,已離開兩月有餘。冥軍內部紛爭嚴重,律才一人支撐不住的,國喪過後,我一定要回北冥了。」   
  九嬰點頭道:「你回去吧!現在有殿衛和近尉在手中,待真兒繼了位,一切也就安定了。反過來說,我真不知怎樣和翼侯交待!」   
  玉西真道:「現在,你是否能洗清彭前案的冤屈已不重要。只要柳相不反,其餘都好說。現在擔心也是沒用,……來來,你陪我再練練,和你雙修的機會不多了!」   
  國喪前,九嬰除了與玉西真雙修盛龍鼎靈元,就是用傳音珠安慰梅真兒。   
  黑風已帶回清涼山,但因其過於神駿,九嬰不敢將它帶到香林馳奔,只能餵養在清涼山西簏村中。   
  梅真兒繼位在即,雖然大局有伏姬幫忙主持,但她自己也要加習各種朝儀,在連日忙碌中,喪父之痛漸漸地可以在眾人面前克制住。   
  十日後,北原城城主刀芒、龍武城城主回牙、竹廬城城主程逸、六素城城主李省等九城主齊集清涼山,舉行了國喪,按清涼境風俗,有家喪者不能參加國喪。十二城之中,只有二人未來——彭祖因子喪,並浪城城主秦騎因母喪,都留在了本城。   
  梅臨天在世時雖無十二分雄偉功績,但在本朝治下,全境也是政清人和,深得民心。靈車上裝著他平日喜好的物件以及衣冠,送葬隊伍從清涼殿內直排到二十里外,臣民軍士舉國悲吊。   
  香林外天水畔,梅臨天的衣冠被埋下。玉西真作為北冥國一方的代表,也參加了喪禮。梅真兒的淚水早已哭干,在這種儀式上反而始終麻木哀思。而伏姬前幾日將心思放在事務上,當日哀傷過度,幾度哭暈過去。   
  國喪禮畢,梅真兒繼任清涼王,伏姬聽政,柳相彭祖二侯攝政,一切如常。   
  玉西真也不好再留,辭別九嬰,自回北冥。臨行前,她對九嬰道:「九嬰,你待蟬休一事查清,也早日回梵原吧。冥梵之事,還需你來回奔波,從中搓和。」   
  九嬰想起梅真兒繼位,此後相見之日不多,正在傷情,聽玉西真一說,豪情又起,道:「九嬰明白,斷不會為私情而廢國事!」   
  玉西真笑道:「我可沒有怪你的意思,能多陪陪真兒也好。放心好了,句極不會那麼快決定冥民入梵之事的。」   
  玉西真走後,九嬰又扮作近尉,留在梅真兒身側。   
  梅真兒從小被梅臨天寵愛,何嘗做過國主,心中不禁有些害怕,對九嬰道:「九哥,真兒自己知道,我並不是適合做國主。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哪拿得定主意?再說了,國主無小事,我怕……」   
  九嬰安慰道:「沒事的,不是還有你伏姨嗎?慢慢的就會上手。現在,清涼境的安定都要看你的了!」   
  梅真兒心下稍安,道:「其實,我只想和九哥逍遙馳騁。做了國主,以後……我們該怎麼辦?」   
  九嬰道:「冥梵停戰之後,我便來陪你。你安安心心地處理國事吧!」   
  柳相輔政,兢兢業業,事必躬親,不負清涼境名臣盛名,治下也都安定如常。   
  轉眼間,三十天喪期已滿。眾臣褪去孝服,也要各自回屬地,都來殿上辭行。   
  梅真兒坐在殿上,而伏姬便坐在她身邊。九嬰被梅真兒安排在首座階下。梅真兒第一次主持朝會,極不自然,小手一直緊捏袍角。   
  幸好各城主出列奏事,都只是些效忠的套話,梅真兒一一表示嘉許,倒也不是很難。   
  只見龍武城城主回牙起身奏道:「新主登位,先王國喪已畢。對巨舟督察失職一事,應該給國人一個交代。」回牙一派文士打扮,說起話來卻字字鏗鏘。   
  伏姬道:「蟬休一案一直是由衛侯審理。衛侯,進展如何?」這一月來,並未聽到蟬休一案的進展,梅真兒和九嬰聽伏姬問起,都向柳相看去。   
  柳相出列稟道:「蟬休督察有罪,但情有可原。舟覆之事,罪責不應由他一人承擔。若國主治罪,臣、翼侯與蟬休應同罪論處。」   
  梅真兒道:「衛侯盡可說明。」   
  只聽柳相道:「在巨舟出海前晚,與蟬休同為督察使的彭前遇害,而兇手被當場發現,便是梵原使臣九嬰。……」   
  他說到這裡,梅真兒幾乎要當場翻臉,九嬰在殿旁以眼色止之——蟬休被押,是因督察巨舟之失,沒有牽連到彭前案,也在情理之中。   
  柳相又道:「此前,巨舟工程完滿,蟬、彭二人已督察十日,從未發現一點暇疵。而彭前『殉國』之日,波灣城殿衛全力輯拿兇犯九嬰。巨舟若出事,便在這一晝夜之間。因此,臣以為,巨舟翻覆純屬人為破壞,與督察使彭前之死有直接聯繫。」   
  彭前之死此前都一直被斷為情殺,他在描述彭前之死時,用得卻是「殉國」二字,似乎於理不通。   
  柳相的話說得不緊不慢,迎風宮的氣氛卻立時緊張起來。   
  九嬰已看出事情有點不對:「柳相並不是不知道自己與梅真兒的關係,就算談及此事,也不應在殿堂上當眾提出!」   
  梅真兒柳眉微蹙,按捺不住怒氣,道:「父王之死關係重大,彭前之死是否是九嬰所為,尚不明瞭。衛侯先不要妄下定論!」   
  柳相道:「臣只是據事論事,九嬰在兇案現場被當場發現。蟬休等人奮力輯拿,後為翼侯斃於海中,圍觀數千人,有目共睹。」他這幾句話雖然不入耳,但有此判斷也在情理之中,九嬰仍是不動聲色。   
  梅真兒心中有氣,問道:「此事與舟覆之事又有何聯繫?」   
  柳相道:「慈家船塢負責此次巨舟建造。日前自海外荒島上接回冥後,臣曾派人檢查巨舟,發現船體堅牢。在舟上崗哨嚴密的情況下,能進入巨舟破壞而不驚動殿衛的,除非是修真高手。而那九嬰與翼侯、蟬休等一戰有目共睹,修為絕不在戰神境以下,正符合條件。」   
  梅真兒冷笑道:「衛侯,你前面推理句句嚴謹,但說九嬰因情怨與彭前口角,誤殺彭前,這還有些道理。說到他破壞巨舟,我卻聽不懂了!」   
  伏姬亦道:「衛侯,九嬰是梵原使臣,此事關係重大,切不可無憑無據地臆測!」   
  柳相道:「國主容稟!九嬰自入境以後,與慈家來往密切。而慈家是我境第一商戶,旗下船塢眾多。臣在前一段時間,曾派人調查各地的慈家船塢,然而慈家的慈前、慈緣兒等都已不知去向……」   
  九嬰聽到這裡,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幸好慈家早做準備,避過一場滅頂之災。」   
  柳相又道:「我境得以安寧,全賴這數百里海疆與冥梵相隔。如今,慈家勾結梵原使臣,破壞巨舟,造舟術若流入梵原,數百里海域便形如平原!」   
  「一派胡言!」城主中有一人出列,戟指柳相而斥。梅真兒見那人鬚髮皆張,面如金紙,正是六素城城主李省。   
  只聽李省道:「慈家商號自數百年前建號,興旺至今,其根深扎我境,榮辱與共,為什麼要圖謀覆國?你從彭前案之後的推斷,無一不是臆測,到底居心何在!」   
  柳相並不生氣,笑道:「如今我等是在清涼殿內,大家都是肱股之臣。因此我這一段時間以來,所查得的情況,不得不說。若因怕被指責而閉口不言,令我境放鬆邊防,招致兵災,豈不是柳相的失職?」   
  李省火氣稍息,問道:「敢問翼侯,慈家與九嬰勾結之事,可有憑證?」   
  柳相道:「慈家的慈前、慈緣兒失蹤,這是心虛之征,這是其一。梵原使臣中,與九嬰同來的道無盡和陸須二人,並不參加國喪,逕直潛回梵原,這是其二。有這兩點,雖說不是證據確鑿,卻也不能不引起諸位的警惕。」   
  李省還待要爭辯,身邊的竹廬城主程逸已輕扯衣袂,將他拉住。   
  柳相又道:「因此,臣以為蟬休應戴罪立功,官降一級,令他到軍前效力!而臣已下令,向冥梵購進軍器,同時加強各港城防,整頓備戰!」   
  此言一出,殿堂上頓時寂靜無聲。   
  九嬰大吃一驚,想不到柳相竟把彭前案提到兩國之爭的高度,而且前後論斷極其輕率,說到後面時口氣已極為跋扈,暗道:「是我大意了!看來這一系列的突變都出自柳相之手!」他全神戒備,防止柳相對梅真兒突然發難。   
  此時,他也已看出,九城主之中,除了李省和回牙出言相駁,其他人都始終無言。在柳相如此激烈的言語下,其餘八人全無反應,是過於異常了。   
  梅真兒哪裡按捺得住,拍案道:「衛侯,我敬你是個老臣。剛才那些推斷,說出來供眾大臣商榷也就罷了。如今購進軍器,加強邊防這樣的大事,你居然不上稟我和母后,是不是太過份了!」   
  「我即使是上稟了,國主會准嗎」「柳相直指梅真兒,冷笑道:」真兒公主,你被九嬰所惑,為情所迷,以至於無法冷靜判斷,會這樣說,我也不怪你!「他此言無理已極,態度極其囂張,完全沒有了君臣之分。   
  只見龍武城主回牙、竹廬城主程逸與六素城主李省齊齊出列,擋在梅真兒座前。回牙、程逸同時掏出懷中軍牌,回牙喝道:「近尉何在?」程逸則對殿旁近尉道:「傳令近尉,迎風宮集隊。」   
  只聽軍令一聲聲自迎風宮傳出,不一時五百近尉已到,將迎風殿圍住。原先殿內的近尉都抽刀出鞘,站在眾城主和柳相身後。近尉居然都是御劍而來,這大出九嬰意料,看來清涼殿的這批近衛,修為都不弱,是預先為這樣的突發事件備下的。   
  而伏姬也神色大變,同時以虎符召殿衛集結。剛才還祥和平靜的殿堂,此時已成劍拔弩張之勢。   
  柳相不慌不忙道:「回、程二位城主何至於此。我柳相此時身處險地,但有幾句話卻不得不說!」六名城主圍在他身周,全神戒備。   
  清涼境的城主都是神武境後期或戰神境初期修為,而這六人顯見是柳相死黨。回牙、程逸權衡雙方勢力,也不願立時發動近尉。   
  柳相昂然道:「三位城主,稍安勿躁!自先王千年前登基,勵精圖治,清涼境一國太平,繁榮遠勝前朝。當此國力鼎盛之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以梵原這樣的區區小國,居然以數百萬之眾,獨佔數千里平原山林。我輩正應繼承先王偉業,飲風獸於梵水,統天下歸清涼!」   
  九嬰暗暗心驚:「原來,柳相的野心在於統一天下。」殿外軍號聲齊響,數千殿衛在近尉之外又重重包圍了幾層。   
  回牙直指柳相斥道:「果然如翼侯所料,你柳相不是久居人下之輩!先王一直與鄰邦和平共處,你這樣做,會讓清涼境陷入百年兵禍之中!」   
  柳相旁若無人,仰天長笑道:「我原來以為回牙、程逸、李省之輩也是一方城主,現在看來,不過是短視之徒。哈哈哈,可悲啊可悲!」   
  他長笑過後,臉上現出堅毅神色,喝道:「我再問一遍!有誰,願助我振興清涼,共襄盛舉?」   
  他身邊六城主齊聲道:「我等願隨衛侯!」   
  北原城城主刀芒對柳相道:「衛侯,不必心慈手軟。剷除異已,萬眾同心,才能成就大業。動手罷!」   
  柳相笑而不答。   
  李省直斥道:「反賊!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回視梅真兒道:「請女王下令!」   
  梅真兒早已站起身來,九嬰靠向她身邊,持黑劍相護。她對柳相道:「衛侯,你今日在殿堂上確實沒有一點為人臣之禮。但畢竟是老臣,輔佐我父王多年,就此束手就擒,我只將你革職,不再問今日之罪。」   
  柳相笑道:「真兒公主,你果然有先王慈仁之風!若是五百年之前,我柳相一樣會忠心耿耿地輔佐你。可是現在,國運鼎盛,注定要興兵戈之事,以你這樣的資質,是不可能成為一代明主的!讓近尉們放下兵刃,我也不來搶你這清涼殿,你不要管我的事便好了!」   
  李省見梅真兒還對柳相抱有希望,不禁大急,憤然道:「女王……」   
  梅真兒見情勢已不容再緩,下令道:「拿下!」   
  柳相冷笑一聲,向殿堂上座看去,瞪目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回牙等三人不知他此話何意,見他神色鎮定,不禁一呆。   
  九嬰此時離梅真兒只有三尺,見柳相神色不對,已感覺身左有殺氣生起,急將梅真兒拉向身後。   
  梅真兒才被拉開,迎面一道罡氣已向九嬰撲至,既快且狠,偷襲者修為絕不在神武境以下。九嬰來不急祭起罡盾,上身後仰,躲過罡氣。那罡氣打在殿柱之上,留下半尺來深的切痕。   
  出招的竟是伏姬,他一擊不中,已向座前飛去,同時向李省後背襲到。李省聽到身後罡氣發出之聲,駭然回首,已被伏姬罡氣切中咽喉,鮮血立時濺紅迎風宮寶座。   
  回牙、程逸同時怒喝,向伏姬擊去。   
  柳相和六城主早接過伏姬,祭起罡盾,將二人攻擊架住。   
  回牙呼道:「殺賊!」五百近尉立時圍攻上去。   
  伏姬取出殿衛虎符,對殿外叫道:「殿衛,護主!」殿衛原就圍在近尉之外,聽到伏姬下令,便排成軍陣,向近尉軍壓去。   
  梅真兒肝腸寸斷,叫道:「伏姨,你為何如此?」   
  伏姬冷笑道:「別伏姨伏姨地叫得這麼親熱!你串通梵原,本就不配做這國主!」   
  初時,近尉進攻柳相和六城主,都是短兵相接,柳相等人不及祭起巨招,只能以徒手罡氣相抗。轉眼間,修為最弱的旺生城主已被近尉劈傷。   
  伏姬突然倒向柳相,迎風宮形勢立轉。近尉軍腹背受敵,圍攻陣形稍亂,柳相喘得一口氣,在六城主護衛下,祭起了戰神境巨招!      
第五十四章 壯士斷腕    
  柳相與彭祖一樣,也是水系戰神。   
  他的戰神境罡氣在雕樑華棟間急凝,竟是一隻猙獰巨鯊!與真鯊大小相近,懸在迎風宮內,豎鰭擺尾,格外詭異。   
  巨鯊罡形一現,他面前的百餘名近尉立時心怯,五城主趁機急攻,又劈翻數人。   
  回牙和程逸被兩名城主纏住,抽身不得,看巨鯊罡形凝起,只能暗暗叫苦。只要柳相這招攻出,數十名近尉當場斃命不說,近尉軍的士氣必然一落千丈!   
  同時宮門外,殿衛與近尉也已接戰,近尉軍個個都是御劍境修為,數千殿衛被堵在門口,挺矛吶喊,一時搶不進來。   
  情勢危急,九嬰向前急撲而出。他身後十餘名近尉祭起重重罡盾,將梅真兒護住。   
  巨鯊已然成形,隨時都可以發出。九嬰已來不及硬擋巨鯊,只能疾發罡氣箭刺,向柳相襲去。   
  柳相大部分罡氣都凝於巨鯊之上,身周環繞著一層護體罡氣,除了回牙和程逸,本以為無人能破。待聽得來襲罡氣攜著勁風,知道來勢兇猛,暗叫一聲「可惜」,巨鯊罡形收回體內,護體罡氣急增,要硬受九嬰的這一枝氣箭。   
  尖銳之聲大作,氣箭擊破護體罡氣,勢頭略減,打在柳相真身右肩,將他打得一幌。   
  「近尉中竟有戰神境高手!」柳相肩上劇痛,心中暗驚,扭頭看去,卻是一個滿臉虯髯的魁梧近尉,從未見過,心道:「梅臨天竟還留了這麼一手!」   
  回牙喝一聲「好」,慶幸己方多了一個高手。轉眼間,雙方又成了相持之局。   
  但殿外的殿衛人數眾多,仍在不斷攻入,近尉軍傷亡飆升。   
  梅真兒並不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殺戳,她站在王座前,眼觀殿內的混戰,已知寡不敵眾。   
  「撤向後宮!」梅真兒下令。   
  迎風宮大殿的位置實在太不利於近尉,只有退入較熟悉的後宮,才有可能依仗地形,多抵抗上一陣。   
  九嬰手握黑劍,劍身發出嗡嗡鳴音,殺氣催至頂峰,喊道:「我斷後!」此時酣戰已久,他聲音早已吼啞,柳相仍是認不出九嬰的身份。   
  九嬰知道,柳相等人暫被壓制,未能使出巨招,全因眾近尉前仆後繼,一旦全線撤退,便極易形成一邊倒的局勢。   
  他真氣提升至極至,戰意催發,罡氣洶湧而出,人卻進入極靜的狀態,雙手握劍,凜凜生威。   
  此時,回牙的狂喝,柳相祭起的紛繁氣刃,似乎都已與他無關。   
  「烘」地一聲,黑劍鳴聲大作,金紅相間的巨大角龍已自他頭頂凝成。   
  「退,快退!」程逸首先看到九嬰催發出巨招,若再不引軍急撤,圍在柳相身邊的數十名近尉,都難逃其威勢所及。   
  九嬰的金火角龍只是引頸嘶吟,並不急於進攻。他要等著近尉撤至身後。   
  近尉軍是由梅臨天親自組建,交由程逸、回牙秘密訓練而成,戰力奇強,戰法嚴整,在程逸指揮之下,邊退邊殺,將梅真兒向後宮擁去。   
  柳相等人身周的近尉一撤,七人手上立松,但已經感覺到金火角龍的澎湃罡氣。門口湧入的殿衛看見前方的角龍罡形,一時駭住,裹足不前。   
  而柳相身邊的五城主都不是易予之輩,早已不約而同凝起罡盾抵在前方——眾人相距太近,無法同時聚起巨招。   
  柳相電閃橫移,已搶到九嬰側翼,手上氣勁急吐,向九嬰攻去。而伏姬自五城主的罡盾後升起,也已凝起罡氣元神。   
  九嬰兩面受敵,二者相較取其輕,伏姬的攻擊屬於較弱的一方,他還可以憑兩重血甲擋上一擋。於是,形隨意轉,金火角龍向柳相撲去。同時向後急退。   
  柳相心下一凜,沒想到九嬰對戰神罡形的掌控如此靈活。他修為較九嬰深厚,硬生生在身前凝出三層厚厚冰牆,同時向後急躍。   
  在同為戰神境高手的對決中,決定勝負的不只是修為。柳相過於輕敵,失了先機,只得一退再退。   
  角龍罡氣連破三道氣牆,每一次都發出震天巨響,角龍身上的火系真氣被水系氣牆破去,渾身泛起金光,向柳相撲至。柳相吃虧在手上沒有兵器,罡氣牆的防禦力立時打了折扣。   
  殿衛都識得戰神境罡氣的厲害,在此時衝進來也是白搭性命,何況宮門內到處是耀目氣光,隨便碰上一點都足以致命!   
  眼看柳相避無可避,伏姬的拈花笑元神也已殺到九嬰面前。那罡氣元神手揚裙舞,一道道強勁氣波飛旋,擊上九嬰的血甲。九嬰被第一擊擊中,並不刻意抵制,而是借巨力向後倒飛,雖有兩重血甲的強橫,他仍是選擇了閃避,拈花笑的後招立時失效。   
  柳相身法奇快,隨著角龍撲來之勢向後疾退,已撞上迎風宮殿柱,「喀喇」一聲,殿柱上落下塵土。   
  在九嬰角龍轉向之際,五城主齊聲驚呼,其中一人大吼一聲,已向角龍撞去,卻是霞原城城主唯遷。   
  唯遷正面撞上角龍,柳相有他阻上一阻,身形向左移出數丈,完全脫出了角龍罡氣的籠罩範圍。   
  唯遷不及凝氣,被角龍罡氣擊個正著,護體罡氣立時散逸,甲骨粉裂。金火角龍餘勢不歇,頂著唯遷,將殿柱撞斷,殿柱上兩條大梁支撐著的殿頂塌下,硬木砂石崩落如雨,立時將近尉軍與柳相一方隔開。   
  殿頂垮崩之際,柳相探身搶出唯遷,一退一進,快如閃電。   
  唯遷倒在柳相懷中,血水自口中不斷湧出,對柳相道:「末將不能隨柳侯征戰,看不到……看不到清涼境一統天下的那一天了……」當場氣絕而亡。   
  今日於殿上隨柳相發難的六城主和伏姬,無一不是他數百年來費心攏絡、傾心培養的死黨。雖然兵變避免不了傷亡,但轉霎之間,便有二名城主斃命,對柳相打擊極大。   
  他悲怒至極,咬牙恨恨地說道:「九嬰……我要你死!」金火角龍巨招一現,那晚波灣海灘一戰的記憶已被喚起,那正是九嬰所使的戰神境罡形。   
  藉著迎風宮塌下,近尉已護著梅真兒向後宮退去,程逸與九嬰領二十近尉斷後。   
  九嬰剛才以兩重血甲硬接伏姬拈花笑,並不好受,幸好沒有戀戰,否則另幾名城主一齊攻擊,他便是三四重血甲也無法抵禦。   
  梅真兒被近尉簇擁而退,遙見九嬰受傷,焦急呼道:「九哥!你沒事吧?」   
  九嬰凝一凝氣,將胸口痛楚強行壓住,笑著應道:「真兒,放心吧!」   
  他這一出口,所有人都看出他與國主關係不凡。程逸低聲問道:「以前似乎從未見過閣下。」   
  九嬰用手摀住嘴,悶咳兩聲,這才覺得氣息稍暢,反問道:「上月城主可見過翼侯?」   
  程逸歎道:「翼侯回雲末前,提醒過我和回牙、李省、秦騎四人。我等雖知清涼殿暗藏殺機,但也不能不來。想不到柳相這奸賊蓄謀已久,竟與伏姬勾結。看來,是無力回天了!」   
  九嬰在近一月之中隨梅真兒左右,暗暗留心,除了未來的秦騎,餘下的城主都已識得,他道:「我也沒想到!主要是伏姬藏得太深!當下之計,只有會合翼侯,方能有平叛的機會。」   
  程逸皺眉道:「閣下到底是誰?」   
  九嬰低聲應道:「在下九嬰。」   
  程逸大吃一驚,道:「翼侯向我提起過!他只說你年輕,卻不料……」   
  九嬰苦笑道:「事到如今,我這叢大鬍子也沒什麼用了!」說著便將虯髯扯去,露出原先的俊朗面目。   
  程逸端視半晌,點頭道:「原來如此!」   
  回牙也來到二人身旁,見九嬰面貌突變,也是大異。當下程逸將其中來由相告。   
  九嬰問道:「軍陣之事二位更熟。敢問為今之計,怎樣才能突圍到雲末?」   
  回牙道:「我估計並浪城的秦騎必是托辭不來,並浪與雲末相鄰,若能連成防禦,柳相一時還無法攻下。」   
  程逸歎道:「我本想,若柳相發難,便退到竹廬、龍武據守,伺機平叛。如今看柳相之勢,這二城不過是孤城,前往困守,反而害了國主!」   
  回牙也是默然無語,二人親眷都在本城,若直接前往雲末,無異於將九族性命交於柳相。   
  但他隨即斬釘截鐵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程老弟,此時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凝神聽了下周圍動靜,道:「這後宮本無險峻可言,此時柳相還未攻入,應是已率殿衛包圍了後宮。」   
  回牙看著二人,眼中閃過堅毅目光,道:「為今之計,一齊突圍是不可能了,困守更是坐以待斃。只有我與程老弟各率一部,佯向西北和北面突圍,九嬰帶著國主往西突圍。」   
  程逸與回牙雙手緊緊相握,目光中都已明白,這個決定對二人意味著什麼。   
  九嬰也知二人要捨身救主,血氣上湧,昂然道:「此事是九嬰慮事不周,我願率隊佯攻,請二位城主護真兒去雲末。」   
  二人見他大義,心下也自感動,程逸道:「這本就是我境國事,再者,近尉是我二人訓成,指揮上也較得心應手。多支持得片刻,國主便多一分生機!」   
  回牙神色慷慨激昂,道:「非常之時,壯士斷腕!只要國主在,清涼境終有殺賊平叛的一日!」   
  程逸亦道:「九嬰切不可意氣用事,此時,唯有護住國主才是最重要的。」   
  九嬰咬牙含淚,不再爭持。   
  回牙從殿衛手裡取過一柄長槍,對二人道:「事不宜遲,現在不是惺惺作態之時。趁殿衛立足未穩,我們這就殺出!」   
  梅真兒不知何時已來到三人身邊,道:「回叔叔、程叔叔,要死,我們死在一起!」她眼中淚光閃動,便要奪眶而出。   
  程逸拱手低聲稟道:「國主此時切不可發出悲聲!免得動搖士氣。」   
  回牙則振奮道:「國主如此豪壯,將來必定復國有望!回某今日死得值了!」   
  「復國!」梅真兒強忍住淚水,在這一刻突然成熟了起來。面前的兩個城主,完全沒有把眼前的死看在眼裡,他們的眼光穿過時空,看得是明日的清涼境。   
  不知何時,淚水已在她的臉上隨風乾去。   
  ※       ※       ※   
  近尉軍在迎風宮已損傷近百,程、回二人各領二百人,在後宮駐定。   
  九嬰則與梅真兒潛到後宮花園,躲入花叢之中。這裡是他幾次出入清涼殿的舊道,路徑已熟。   
  二人悄悄撥開花枝,見百丈之外,殿衛已遠遠圍定,刀芒正在前方騎著風獸,來回馳騁。   
  西北面殺聲已起,刀芒集束殿衛,向殺聲處趕去。   
  九嬰看準時機,穿出花叢,攜著梅真兒御劍而起,向外圍衝去。佈於西面的殿衛軍數量超過他們的想像!   
  迎風宮的垮塌,使得通往後宮的入口狹窄,成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然而,這個地勢對於內外雙方都是一樣。少量殿衛就足以防止近尉軍從原路殺回。而數千名殿衛,幾乎都集結在西面。   
  九嬰以弧月斬一路快劈,向山下衝去,面前只有幾隊原地留駐的殿衛,發現二人行蹤的士兵,連哼聲都沒有發出,便在弧月氣刃下喪命。   
  後宮西北角上,近尉正與殿衛奮戰。   
  九嬰幾次想回頭看去,都咬牙忍下。他怕自己看到血光戰場,會忍不住回頭。   
  與程回二人並肩作戰,才是九嬰血液中天生的稟性,然而,此生第一次,他不得不選擇逃跑。   
  回牙自山坡上看下去,已望見九嬰帶著梅真兒御劍而出,心中一寬。眼前殿衛一波波湧上,他大吼一聲,舞起長槍,迎上前去。   
  北面傳來金氣交擊之聲,程逸帶著二百近尉也殺出宮來。   
  近尉軍都是自小訓練,在數千名戰士中挑選出來的武技卓絕者,平時所受的其它教育極少,充斥腦海中的只有兩個詞:「效忠」和「格鬥」。在近二百年,回牙和程逸更是參照了冥梵之戰,用實戰作為訓練的藍本。   
  因此,近尉軍在山坡曠野上居高臨下的衝擊,反而較之前迎風宮中的侷促場地更有威力。程、回二人各領二百名戰士,以二十人為一組,由一百八十人組成九宮陣形,另二十人在城主的率領下來回馳援。   
  所謂的九宮陣形,便是三行三列的九宮排列。無論敵人從哪一面衝來,都會遭遇三個二十人小隊的同時攻擊。   
  突圍的近尉並沒有選擇快速的衝鋒陣形,例如錐形戰法。他們本就抱定了死志,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只求更多的殺敵和更持久的纏鬥。這樣的突圍戰,顯得更慌亂的反而是殿衛軍。   
  回牙和程逸都可說是軍陣之術的天才,因為在三地的歷史中,絕少有大軍陣的平原對決。許多戰法,是他們自己在長期訓練中思考出來的。   
  此時,三名柳相一方的城主,帶領數千殿衛,一時奈何不了這四百人。   
  北原城城主刀芒是三名城主中脾氣最暴的一個,殺到現在,他的戰意已被完全催起,鬚髮如刺如箭,一聲暴喝,向一組近尉軍發出了戰神罡形。   
  巨大的靈蛇罡氣向近尉軍凌空壓來。   
  「盾陣!」回牙一聲令下,九宮陣中心的二十名御劍境近尉,同時祭起罡氣盾陣,向靈蛇罡氣迎去。而負責馳援的回牙小隊,同時也祭起罡盾,在先前的盾陣後又加了一層。   
  回牙則以強勁罡氣襲擊刀芒。   
  刀芒是後一代城主中的佼佼者,已是戰神境初期修為,三十多名御劍境近尉祭起的罡氣盾陣,被他的靈蛇罡氣沖得七零八落,並有幾人受傷。但戰神境高手祭起巨招,卻無功而返,這對他來說已是難以接受的事實。   
  當回牙的罡氣襲來之時,刀芒還沉浸在巨大的失敗感之中。他的信心在靈蛇罡氣消散的一刻崩潰。   
  心神散亂之際,堪堪避過回牙的攻擊,身後三四名殿衛被凌厲罡氣斬為兩段。   
  戰鬥進行了不到一盞茶功夫,清涼殿外的草坡已躲下了百餘具屍體,其中大部分是殿衛。戰陣的動靜驚動了守在迎風宮入口處的柳相。他留下伏姬和一名城主守入口,隻身向戰場趕去。   
  一到戰場,他就感覺到氣勢不對。殿衛軍以數倍之眾,居然人人有怯戰之心,而三個城主一時也奈何不了程回二人。   
  「水鯊噬!」柳相的巨鯊罡形祭起,向半空中的程回二人擊去。   
  程逸是神武境後期修為,而回牙是戰神境初期修為,與對方三人相比,落了下風。而對方的六名殿衛千總,修為也都是神武境初期,強劣之勢顯而易見。   
  若不是近尉軍陣形嚴謹,程回一方早已落敗。   
  柳相這一擊攻來,二人只能快速下沉,躲過巨招,融入近尉九宮陣中,一齊禦敵。   
  柳相一擊不中,再祭戰神罡氣向九宮軍陣中灑去。卻見軍陣中閃得幾閃,幾十面罡盾又組成盾陣,將他的戰神罡氣擋住,只有正中幾人悶哼受傷。   
  他長歎一聲,「可惜了!清涼境正是用人之際!」      
第五十五章 退走並浪    
  柳相心道:「程回二人果是奇才,居然能將近尉訓練得如臂使指!可惜卻是我的敵人!」   
  他在半空中懸停,對三城主喊道:「你們幾個,不要分散攻擊,輪流凝罡氣元神。先攻擊程逸!」   
  程回二人退入陣中,也是迫不得已,若離開軍陣,自己便成為空中四人的活靶。   
  刀芒等三城主齊聲聽命,祭起罡氣元神,輪番向較弱的程逸陣中擊下。   
  程逸與身邊近尉處於陣形正中,只能一次次地齊祭盾陣,將攻擊化去。然而數次攻擊之後,他身邊近尉陸續受傷倒下,不得不從周圍小隊中各抽一二人,陸續補上。盾陣是整個九宮陣的主要防禦倚仗,一旦瓦解,頃刻之間,二百人便會被屠盡。   
  回牙則處於自己陣形的前鋒位置,他此時手中拿得已是一柄殿衛的鋼刀,原先的鐵槍早已被他打斷。   
  程逸陣若被攻破,唇亡齒寒,全軍都會迅速崩解,回牙帶著陣形向程逸陣靠去。   
  在罡氣縱橫之中,柳相已感覺到回牙的動向,一道戰神罡氣形如巨刃,長逾兩丈,向回牙劈去。   
  回牙眼見罡氣襲來,不願手下近尉分力相抗,獨自向半空中迎去。   
  柳相的戰神罡氣,外圍殿衛的強弓硬弩,一齊向回牙射去。   
  回牙大喝一聲,將砍卷的鋼刀丟下,不顧從腳下射來的罡氣波和箭雨,將護體罡氣化作巨刃,竟以人為劍,向柳相衝去。   
  「嗆」地一聲,柳相的戰神罡氣在半空中被破去,回牙這一擊悍勇無匹!   
  柳相卻看出回牙已體力透支,否則不會用這樣的招術。冷哼一聲,雙手同時再發出兩道戰神罡氣,阻截回牙。   
  「殺賊!」回牙的火系戰神罡氣已將他雙眼燃紅,面對柳相阻擊,不閃不避。   
  柳相蓄勢已久,兩道罡氣立時將回牙的護體罡氣擊碎。   
  回牙失去護體罡氣屏護,殿衛的亂箭立即穿體而入,自半空墜落了下來,眾殿衛舉槍向回牙亂戳。回牙虎目圓睜,大喊「殺賊」,直至氣絕。   
  程逸見回牙斃命,知大勢已去,將剩餘二三百近尉整成陣形,拚命為梅真兒和九嬰的撤離換取時間。   
  但在三名城主和柳相的圍攻下,這樣的抵抗顯得過於無力。近尉軍人數從三百餘人迅速降到百餘人。   
  程逸見已方眾軍已疲,結成軍陣反而容易被巨招轟擊,當即下令:「散開!」近尉軍齊聲吶喊,化整為零。   
  近身相接,白刃廝殺,三城主和幾名殿衛千總也落到地面,加入屠殺近尉的血戰。   
  當程逸又一次將臉上的敵人鮮血抹去時,發現己方只剩下自己一人,他全身氣力已盡,再難舉刀。殿衛挺矛舉刀,重重圍住,一時並未逼上。   
  柳相在半空中笑道:「勢已至此,程城主,何不早降?」   
  程逸仰天慘笑道:「想不到先王如此睿智,備下這一支近尉軍,仍不能阻止奸賊發難!」   
  柳相自半空飄落,走到程逸身前,道:「程城主既已知先王一系氣數已盡,何不如助我成就偉業?縱觀萬里河山,已再難覓得你這樣的用兵奇才!」   
  程逸提刀立於高坡上,慘然笑道:「衛侯,你確是奸雄之才!我程某若此時詐降,料也能活得十天半月,然後再伺機逃出。」   
  柳相見他如此說,根本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眉頭皺起,道:「你心中既有此念,當也知生命可貴,為何還要負隅頑抗?」   
  程逸道:「今日你逼宮篡位,我若不立死,不足以成全大義,警醒天下。動手吧!」   
  柳相搖了搖頭,甩手回身,一道水波罡氣向程逸劈去,立時血肉飛濺。   
  他不再回頭,自語道:「可惜啊!可惜了!」   
  ※       ※       ※   
  這一切,九嬰已看不到,他此時正和梅真兒在黑風背上,馳騁在清涼殿百里之外。   
  程回二人引開柳相的殿衛,使他們得以突出清涼山簏。黑風寄養在清涼山附近的村子,他與梅真兒首先找到黑風。離雲末還有千里,光憑御劍是無法擺脫追兵的。   
  九嬰策著黑風,在城市中亦不停留,直奔雲末。   
  他手上緊緊抓著韁索,卻並沒有去刻意調整黑風的方向。一連幾次,九嬰都想策獸轉回,與程、回一齊血戰。但都強自忍住,手掌中幾乎掐出血來,他第一次領教到權力之爭的殘酷。   
  「清涼境在我心中,一直是繁榮太平之境。在這裡,人人都衣食富足,為何還要流血?難道,人性本就是如此?難道,洗滌這世界的憑仗,只有手中的劍和腔中的血?柳相,總有一天,我會用你的血洗我的劍!」   
  梅真兒早已不哭了,復國的使命感在她心中越來越堅定!「程叔叔、回叔叔他們只見過我幾次,可是卻付出身家性命救我,恩重如山!我不復國,不殺柳相,怎對得起父王和叔叔們!梅真兒,你不能只會哭!」   
  兩個年輕人,誰也沒有說話。五百壯士的血,使他們在一天之內成熟了起來。   
  ※       ※       ※   
  此時,柳相正站在高坡之上,眼光中閃躍無比的興奮,望過香林,望向廣闊的清涼境萬里河山。   
  天水源被戰士的熱血染紅,血色直透到十里外的河面。加上猩紅的香樹林、天邊泛起的雲霞、滲滿鮮血的草坡,一片紅色的世界,燃起了柳相心中火一樣的慾望。   
  「哈哈!彭祖,這清涼境也是你讓給我的,否則,以你龍武、竹廬、六素、並浪等數城兵力,離清涼殿如此之近,朝發夕至,我如何爭得過你!」   
  「衛侯,並未發現九嬰和梅真兒的屍體!」刀芒上前稟報。   
  柳相正是志得意滿之時,望著天邊雲霞,笑道:「成不了事的小角色,跑了便跑了吧!……現在,只有彭祖能稍稍威脅到我了。……你們幾位,都隨我到殿內,為王后伏姬護駕!噢,對了,叫上蟬休!」   
  迎風宮的殿柱一時修不好,柳相等人集中在伏姬寢宮。   
  伏姬坐在正中,柳相在她一側,而其他人都相隔五丈,垂手敬立。   
  柳相道:「各位隨我起事,是因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那便是讓清涼境統一三地!雖然,你們不是為了封侯拜爵,但飲獸梵水之日,便是你等金身榮耀之時!」   
  眾人齊道:「願隨柳侯,共襄盛舉!」   
  柳相滿意地點點頭,道:「當務之急,是要穩定全境!十二城之中,只有並浪、雲末還在彭祖之輩手中,十城之中還需要六名城主。除原城主不動外,其餘殿衛千總升一格,分任各城城主。你等各持兵符,即刻上任,安定民心!」   
  「原先的副城主,以攏絡為主,若不肯歸順,你們盡可便宜行事!」   
  「刀芒等四城主,以各自屬地封侯號。由我為攝政王,共同輔佐國後!」   
  「蟬休,你負責旺生城,那裡是將來清涼境擴展的出口。進購冥梵軍器之事,須加緊辦理。慈家有可能將造舟術傳入梵原,港口軍防定要加強。」   
  「刀芒等四城主,各回原地。芳甸和竹廬加緊整軍,我刻日便要進攻雲末。」   
  「旺生、霞原二位城主為國殉難,遺體厚葬!子孫繼承父祿,世襲罔替。」   
  「彭祖挾持梅真兒,謀反自立。此事由伏王后立即詔告天下!」   
  柳相發佈了作為攝政王的一連串號令,眾人接旨退下。   
  伏姬見眾人退下,這才於席上向柳相拜倒,道:「恭喜主人成就偉業!」   
  柳相此時臉上反而沒有了在殿外草坡上的激情,淡淡道:「你在清涼殿蟄伏十多年,今日之事,當推首功。此後,你就穩坐這國後之位吧!」   
  伏姬拜於地上,道:「伏姬蒙主人收留,才有今日,敢不以死效命?」   
  柳相笑道:「此後,即使在無人之處,你也不要如此敬我,以免招來閒言碎語。」   
  他站起身來,對著殿外,狠狠一咬舌尖,嘴裡的血腥立時使自己清醒過來,自言自語道:「柳相,你千萬不要因為起步的成功就沾沾自喜!萬里河山,在等著拜倒於你腳下。」   
  ※       ※       ※   
  兩天之後,九嬰和梅真兒到達了雲末。   
  與之前所見過的清涼境城市相比,雲末更像梵原的城市。其實,這一邊土地上,根本就沒有城牆。   
  沒有費太多的力氣,九嬰和梅真兒就找到了彭祖的府邸。   
  那是青山之中的一座大木屋。   
  清涼王仙逝的消息早已傳到這裡,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掛著一條白色麻布,這是清涼境表達哀思的禮儀。   
  彭祖每日都在木屋前等候,見到二人來到,什麼都沒問,只點了點頭,道:「想不到,柳相真的反了!」   
  梅真兒經過兩天兩夜的旅程,更兼兵變的驚嚇,早已身心俱疲,彭祖立時讓左文安排她休息。   
  九嬰和彭祖站在木屋前,看著這一片雲末的山地,雲淡天高,就如彭祖此時異常的平靜。   
  彭祖問道:「回牙、程逸和李省三位城主呢?」   
  九嬰道:「李城主當場殉難,回、程二位率近尉死戰,掩護我和真兒突圍,現在恐怕……」   
  彭祖搖頭道:「想不到我自以為修為千年,已臻不驚不怒的境界,卻還是沒能逃出柳相的計算。是我的過失,害死了他們三位!」   
  九嬰無地自容,低頭道:「是我沒有能發現伏姬與柳相的勾結,才致使殿衛兵符落入伏姬手中。翼侯,你已經盡力了!」   
  彭祖道:「若不是喪子之痛,令我心神大亂,也不至於讓柳相有時間調兵逼宮。三位城主的屬地離清涼殿最近,只要我稍加調撥,必能將此難化於無形。唉……」   
  九嬰道:「此刻不是後悔之時。我看雲末山地平緩,又無城郭,若柳相兵來,將以何拒之?」   
  彭祖留戀地看著眼前蜿蜒青山,道:「為今之計,只有棄雲末,走並浪。以我和秦騎有生之年,保幼主於一城之中。」語氣中悲涼至極。   
  九嬰上前,握拳道:「翼侯,斷不可英雄氣短!你以為偏安於一隅,就對得起先王和清涼境萬千子民了嗎?彭公子的血仇,難道你就不報了嗎?」   
  彭祖長歎道:「我又能如何?以一人之力回天?如今大勢已去,若強以智力扭轉,只會給清涼境百姓帶來更大的災難!」   
  九嬰直視彭祖,喝道:「翼侯!柳相之志不止於此!」他幾乎有點絕望了,如果彭祖不能振奮起來,孤城被破便只是遲早之事。若如此,他倒不如帶著梅真兒回梵原。   
  彭祖生性恬淡,在屬地雲末以德化民,不建城池,薄於商業。而且與普通子民住在一起,各家各戶自給自足,並無上下之分,深得雲末人的愛戴。周圍的人聽說彭祖家裡來了客人,都站在附近靜靜候望,聽到九嬰對彭祖大聲說話,雖然沒有喧嘩,但大多都怒目而視。   
  彭祖卻不生氣,皺眉道:「謀反篡位,勝者為王。他已是清涼境實主,還有何志?」   
  九嬰道:「他要傾清涼境國力,吞併冥梵,統一天下!」   
  彭祖如受電擊,疲憊的眼睛精光四射,問道:「此話當真!」   
  九嬰點點頭,知道彭祖的鬥志已被自己催起。   
  彭祖立時如換了一個人,擺個相請的手勢,對九嬰道:「屋裡談。」這是他與九嬰相識以來,第一次如此友善。   
  他本就不像柳相,平時的志向便是輔佐君主,保一方太平。初聞柳相得勢,便生起隱退之心,只是不放心梅真兒,才不得不考慮避走並浪城。但一旦聽到柳相的國策將影響到清涼境存亡,雄心反而再度喚起。   
  二人進屋,九嬰將清涼殿之事從頭至尾細述。   
  彭祖道:「聽你說來,柳相謀反之志深藏已數百年,難怪此次兵變算無遺策。」隨即拍案道:「用兩日時間準備,兩日後,將雲末之民盡遷入並浪。」   
  九嬰驚異道:「兩日會不會慢了點?柳相的軍隊怕已經出發了。」   
  彭祖道:「不妨!他此時已是名虛實至的國主,謀事不會像之前這樣不擇手段。若要統兵伐我,也必要師出有名。等他編好理由,傳到全境,才會以平叛之名引兵討伐。」   
  九嬰會意點頭,彭祖又道:「我與秦騎,還有這次在清涼殿殉難的三位城主,都曾去過梵原。程、回、李、秦四位注重得都是行軍對陣,城防攻伐,而我獨愛梵原的民風和清靜無為。而今看來,只有我所學最無用處。」   
  「雲末之民,雖修真風盛卻不好武技,但民心忠我。並浪城城防堅固,全民尚武,只是秦騎不重商農,人口稀少。只有將雲末之民遷入並浪,才有可能以一城之地抗衡柳相。」   
  九嬰見他片刻間便已看清形勢,定下大略,遂不再多言。一個人只要有了鬥志,才能把周圍條件利用到極至。   
  兩日裡,雲末之民奔走相告,雲集於彭祖左近,願隨他遷走並浪的竟有三四十萬之眾。彭祖早已派信使傳訊給秦騎,二地相隔僅百餘里,秦騎派出風獸兵團沿途護衛。   
  並浪城城關建在山坳間,雖不及桑河堡雄偉,但都深得兵家要領。城牆上每三十丈更有一座巨大箭樓,可容數十人同時射擊。   
  也許是沒有很深介入清涼殿勢力之爭的緣故,秦騎看上去比彭祖及其他城主年輕得多。他身材魁偉,一把尺半寬的黃金長刀形影不離,這讓九嬰聯想到桑河堡的繼元——唯一不同的是,秦騎頭上束著一個簡單的髮髻。   
  對於柳相兵變,他並沒有發表太多的看法,只是連日佈署軍隊,訓練新兵。秦騎對梅真兒極為恭敬,但對九嬰卻是不冷不熱。   
  梅真兒被安置在海邊的觀海樓,據秦騎說,觀海樓歷時三十年,動用了全城的民力,實際上已可算是並浪的內城。   
  估計柳相的軍隊在三五天後就要到來,秦騎帶著梅真兒、九嬰、彭祖和左文巡視並浪城。   
  此時,有近十萬人在城牆附近勞作,秦騎從眾人身邊走過,不時有人停下手中活計,微笑致意。   
  秦騎等人來到八丈城牆之上。彭祖問道:「秦城主可有信心擋住柳相的攻擊?」   
  秦騎傲然道:「全境十二城,再加上清涼山殿衛,有誰能比得上我並浪城的軍隊!」   
  彭祖眉頭微皺,而九嬰並不在意,他認為只要是能獨擋一面的人,多少都有些狂。   
  左文道:「秦城主不要忘了,現在不是數量相等的對戰,我們是以一城之力對陣十倍軍力!」他雖只是彭祖的總管,但秦騎對他極為尊敬。   
  秦騎對他笑笑,向梅真兒拱手道:「國主,不是秦騎輕敵……」他與彭祖、程逸等一樣,是典型的保皇派,從來只認王室正宗,是以義無反顧地收容雲末遷民,助梅真兒站穩腳跟。   
  只聽他道:「若說在翼侯來之前,我還只有五六成把握,那麼現在,我想得不只是保住並浪,而是保國主復位!」   
  「我在並浪經營數百年,因過於注重城防和軍伍,倍受指責,幸好先王信我。如今,正是我報效王恩的機會。」      
第五十六章 鐵城血戰    
  秦騎又道:「這數百年間,並浪一直自給自足,屯糧養兵,但人口卻沒能發展起來。雲末三十餘萬人遷入,且修真基礎都不錯,使並浪有了兵源。因此,並浪完全有資本保衛國主,打回清涼山。」   
  彭祖緊接著問道:「並浪人口劇增,糧草如何解決?」   
  秦騎笑道:「並浪以農耕為主,屯糧支持個五六年本就不成問題。況且,我還有海港。」   
  梅真兒大異道:「我境不是只有波灣和旺生兩個大港嗎?」   
  在清涼境,小型的海港各處都有,但那種小規模的漁業,對提供數十萬人的糧草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秦騎道:「清涼境造巨舟的技術能獨佔數百年,卻不可能永世獨佔。因此我早已暗中建了軍港,操練水戰。……」   
  見眾人驚愕,秦騎以為對他的軍港有疑,又道:「港深不及波灣,卻勝過旺生,規模不及旺生,卻勝過波灣。用來作漁港,那真是大材小用了!」   
  彭祖張目結舌道:「我若知你私建軍港,當年也不敢在先王面前保你。」城主權力極大,擴軍黷武已是大忌,何況建造軍港。   
  秦騎笑道:「我是為國家長遠著想,心正不怕人貶!」此時無論他找什麼理由都沒人說他,因為彭祖、九嬰和梅真兒的心已經踏實了許多。   
  九嬰道:「秦城主如此為國家著想,真是清涼境的大幸!。」   
  秦騎只知他是個梵原的年輕新貴,並沒將他放在眼裡,笑道:「九嬰似乎參加過冥梵之戰,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麼見解。」他這話中已有些挑戰的味道。   
  九嬰道:「我認為柳相志在天下,值此初掌大柄之時,必傾精兵來犯。幸好秦城主經營並浪已久,並浪城或能守住。但僅守住城池仍不夠……」   
  秦騎心道「不過如此」,止住九嬰道:「秦某剛才也已說過,我不但要守住城池,更要反攻清涼山。」   
  九嬰鎮重道:「在下以為,現在反攻也萬萬不可!」   
  秦騎這一下聽不懂了,道:「不攻不守,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見!」   
  梅真兒知九嬰必有獨到見解,只是聆聽。而彭祖與秦騎一樣,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心道:「秦騎過於輕敵,我已有些擔心。不知這九嬰又要冒出什麼詭異論點?」   
  九嬰道:「現在柳相集十城之力,全境已定,這是大勢。若並浪城以一城之勇,或可打進清涼殿,但剛則易折,盈不能久。到那時兵力有限,戰線過長,並浪根基補給被斷,孤軍深入,容易被柳相反撲。因此,我說,現在反攻是萬萬不可。」   
  彭祖頷首道:「不錯!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那依九嬰所見,守城又應怎麼守呢?」   
  九嬰道:「以並浪城防之堅,守一段時間應不難。但若柳相以兵困城,長年下去,頂多也就他佔天時,我佔地利人和,形成一個相持之局。」   
  秦騎被他潑了一頓冷水,煩躁道:「守又守得窩囊,反攻又不行,那豈不是一輩子困守孤城?」   
  九嬰道:「要守便要守得長久,要攻便要一舉攻下!柳相要一統天下,遲早會進攻梵原。我們要讓柳相放心地全力發動戰爭,在他與梵原相持之時,再舉兵收復清涼山。」   
  其餘三人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梅真兒道:「九哥,說具體些!」她幾天之間,已不再是只關心個人情愁的小女孩,復國報仇的願望已深植心底。   
  九嬰道:「首先,我們必須不惜矢石,用最小的傷亡,挫敗大軍攻城。這是呈強於前。柳相攻擊受挫之後,必會冷靜地考慮攻城的代價。此時,我們以小股軍隊偷襲,但是,許敗不許勝。這是示弱於後。」   
  「經過一攻一守,柳相便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雙方無論誰發動攻擊,都將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樣,他為了早日實現一統天下的妄想,必然會放棄這一城之爭,以少量軍力牽制。到他與冥梵交戰進入膠著狀態之時,便是並浪反撲的良機了。」   
  秦騎訝然道:「九嬰,你想得比我周全多了。過去,我真是低看你了。」   
  九嬰笑道:「秦城主,我是梵原人。只是旁觀者清罷了!」   
  ※       ※       ※   
  四天後,柳相來到並浪城前。   
  他還帶來了從風城、竹廬、霞原、北原調集的十萬軍隊。   
  面前的並浪城,箭樓林立,城高壕深,遠遠出乎柳相的預料,但他此時志得意滿,並沒有將這座城放在眼裡。   
  十六萬大軍在城前的平地排成十六個萬人方陣,黑色的柳侯旗綿延不絕,從並浪的城樓上,根本判斷不清軍隊的數量。   
  站在城樓上的並浪軍,從氣勢上就先輸了一籌。有些戰士的臉上已露出了怯意,出現了嘈雜議論的聲音,這樣的情緒很快渲染到二萬守軍。   
  九嬰等四人都站在城樓上,彭祖有些憂慮地看看梅真兒,卻見她神氣自若。   
  梅真兒轉過身來,向竊竊私語的軍隊舉手示意。幾天來,這個年輕美麗的清涼境女王除了食寢,將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巡視城牆上,很快便得到了並浪城軍民的擁戴。   
  見女王揮手示意,吵亂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梅真兒的青紗衣裙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看著城下的並浪城民,說道:「我上個月在清涼殿度過了十七歲生日,這是我此生中最不平凡的生日……」   
  「因為,這也是我父王的葬禮期間。」   
  「由於柳相的陰謀,我的父王離我們而去。而且,柳相還要把我們帶入萬劫不覆的戰爭中。因為並浪,我得以有一塊可以棲身的土地。在此,我向所有的並浪的城民表示感謝!」   
  清婉的聲音自她的口中說出,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剛才對敵人的畏懼暫時被忘卻。   
  「嗆」地一聲,梅真兒從九嬰的背上抽出黑劍,高舉過頭,環視城下,問道:「誰是清涼殿最忠誠的老臣?」   
  「翼侯!」數萬個聲音一齊應道。   
  「誰是清涼境最勇猛的城主?」   
  「秦騎!」回答的聲音更大了。   
  「清涼境最英雄的戰士在哪裡?」   
  「並浪!」   
  九嬰在萬眾的歡呼聲中血脈沸騰,大聲問道:「清涼境最尊貴的女王在哪裡?」   
  「並浪!」士氣完全被激勵起來。   
  梅真兒笑了,道:「現在的清涼山,已是奸臣的巢穴。並浪,一定能成為扭轉狂瀾的偉大城市!當新的太平盛世建起的時候,並浪城,將永不徵賦稅!因為,它就是清涼境新的王城!」   
  「並浪!王城!……」並浪城的士氣立時高漲起來,為了保衛女王,為了重建清涼境,為了並浪城的榮譽,他們將一往無前。   
  彭祖和秦騎看著梅真兒,目光中充滿了崇敬,「這才是值得我們去浴血奮戰的女王啊!」   
  梅真兒將黑劍還給九嬰,轉身面對城下的敵人。剛才,在她身後那兩萬名躊躕的戰士,已變得熱血沸騰。   
  相隔里許,柳相仍能聽到城裡齊呼「並浪」的聲音,他皺了皺眉頭,對身邊的刀芒道:「秦騎經營並浪數百年,果然不可小視!」面前這道威武的城關,正好攔在並浪的邊境險地上,除此關之外,再無路可通入並浪腹地。   
  若他知道這一片鬥志昂揚的齊喝,是由十七歲的梅真兒帶起的,不知心中又是什麼滋味?   
  柳相端坐在風獸之上,冷冷下令道:「刀芒、雷沙、言橫,你們各帶兩個萬人陣,馬上攻城!今天晚上……讓我們用彭祖和秦騎的血來慶功!」   
  刀芒等三人齊聲應諾,將六個萬人陣帶出。   
  刀芒舉刀喊道:「殺!」首先發動了衝鋒。風城雷沙的二萬人隨後啟動,而霞原言橫的軍隊只能等到他們的隊伍過盡才能發動,因為對於六萬人而言,並浪城前適合衝鋒的平地並不寬敞。   
  並浪城關的地面頓時在數萬匹風獸的蹄聲中震動起來,箭樓頂上的並浪弩手感覺得最清楚,連他們箭壺中的箭都興奮地跳動。   
  秦騎馬上在城牆上開始調度:「所有箭樓,集中射擊向城門衝擊的敵人!」按照預先的策劃,對於柳相軍首次大規模衝鋒,絕不吝惜箭矢。   
  九嬰第一次領教到風獸騎兵的衝鋒速度,百丈的硬弩射程,在風獸腳下不過是眨眼功夫。   
  刀芒的先鋒騎兵冒著箭雨,在兩道護城壕溝上搭起木板,在損失了二百人後,後續的騎兵通過木橋向城門馳來。並浪射手借對方騎兵擁擠在壕邊,大量地給予殺傷。   
  秦騎的軍令極嚴,所有箭樓不顧面前的騎兵,只集中攢射城門一面的敵人。   
  在八座箭樓的箭雨下,城門前很快便鋪滿了柳相軍的人獸屍體。   
  在城門兩側的柳相軍開始豎起雲梯,向上攀爬。刀芒等人在頭頂罡氣波的壓制下,無法升空搶城。   
  彭祖在面前祭起罡盾,秦騎、左文和九嬰不斷凝起神武一怒和拈花笑,向城下的軍隊轟擊。他們主要攻擊的對象是敵軍中的神武境以上高手,以及城牆兩側的雲梯附近。   
  守軍有城垛的保護,而且又是居高臨下,罡氣波和弩箭如雨傾盆,傷亡幾乎保持在一比二十以下。秦騎苦心經營的並浪城,終於發揮了作用,不到一盞茶時間,城下已躲倒了兩三千名柳相軍。   
  柳相駐立在半里之外,將戰況看得一清二楚。「看來,要在今日一舉拿下並浪城是不可能的!」   
  他終於下令退兵,中軍擊響金鑼,五萬多兵馬開始向後撤退。就地宿營。   
  並浪城上歡聲雷動,都為打退了柳相軍第一次進攻而鼓舞。   
  秦騎笑道:「原來柳相不過如此而已!」   
  彭祖道:「秦城主萬不可輕敵!敵人人數眾多,今日之敗,正是敗在輕敵二字上。」   
  九嬰早讓箭樓報來數字,一看之下,皺眉道:「今天一戰,箭矢存量十停已去了一停。」   
  彭祖道:「那下一戰,讓士兵們省一些用。」   
  九嬰斷然道:「不可!若柳相見我們節省箭矢,必然會瞭解到城中箭矢短缺。」   
  ※       ※       ※   
  刀芒的重甲上嵌著五六隻箭,憤憤地回到陣中,對柳相道:「攝政王為何收兵,再過得一時半刻,我必然會攻開城門!」他一面說,一面隨手將嵌在甲上的箭矢拔下。   
  不只是他,雷沙和言橫也被射得像刺蝟一樣。當然,普通軍士的弩箭是無法穿透他們貫注罡氣的戰甲。   
  柳相安慰道:「諸位的悍勇,我已見到。只是像這樣攻城,得不償失。讓我們好好坐下來討論一下,明日,再讓並浪人領教我軍軍威!」   
  ※       ※       ※   
  次日拂曉,天邊剛現一絲光亮,柳相軍便吹響號角,開始進攻了。   
  在城頭上和衣而眠的秦騎被驚醒,張嘴便罵道:「柳相這個雜毛,……」他翻身而起,卻看見梅真兒等人都已站在城垛邊,便把後半句嚥了回去。   
  這次敵人的騎兵並沒有馬上發動全面進攻,而是列成兩隻縱隊,向前馳來。   
  九嬰奇道:「他們要幹嘛?」   
  秦騎一拍城牆,罵道:「在填我們的護城壕溝!」   
  果然,騎兵們在第一條壕溝邊便策獸回轉,同時將身上所帶的石袋向壕裡擲去。箭樓雖然對他們有所殺傷,但因對方隊形太窄,殺傷率並不高。   
  幾個萬人陣輪流而上,不久便將第一條壕溝填滿。   
  第二條壕溝如法炮製,只不過因為距離較近,被弓矢射中的柳相軍多了些。   
  緊接著,刀芒帶著一個萬人陣,仍是排成縱隊,大部分士兵在弩箭射程之外停住,而刀芒帶著五六百人,以盾牌護頂,逕直朝城門馳來。   
  八座箭樓頓時亂箭齊發,城牆邊守軍的弓弩和罡氣波也打了下去。刀芒的五六百人只顧飛馳,雖在阻擊下死傷大半,但仍有百人隨著他衝到城門前——那裡是弓箭和罡氣波的死角。   
  城門立時傳來撞擊聲,間雜著刀芒的怒吼。   
  秦騎果斷下令:「開城!」   
  堅厚的城門開啟,刀芒欣喜若狂,大叫一聲「殺啊!」後面的萬人陣見城門被「撞」開,風獸騎兵立時啟動,向城門衝來。雷沙和言橫的萬人陣隨在後面,也進入了衝鋒陣地。   
  當刀芒回過身來的時候,看見的不是並浪士兵,而是一條比城門略寬,長逾五十丈的甬道——並浪的城防絕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他想要退回,可是自己的萬人陣蹄聲已近,柳相軍士兵已衝到城門附近了。這一批萬人隊在衝鋒時並沒有受到箭樓太多的威脅,速度奇快。   
  「殺啊!」刀芒沒有退路,只有向前衝去。百餘名軍士在衝出城牆的陰影時,迎面就遇上一篷箭雨。   
  九嬰神威凜凜地懸在甬道的盡頭,靜靜地等待著刀芒。   
  整只萬人隊衝到了城門附近,但卻被自己人擋住。甬道中的柳相軍,幾乎成為活靶,屍積如山。   
  刀芒從箭雨中穿了出來,迎面就遇上了九嬰的金火角龍。疲戰之餘,他仍是揮舞長刀,躍離獸背,向九嬰撲去。   
  但即使以柳相之能,在這種情況下碰上九嬰,也要立處下風。刀芒的修為,還不能和柳相相比。   
  這位柳相手下的第一悍將,刀頭上沒有濺上半點並浪人的血,便已被九嬰轟碎了護體罡氣。戰甲沒了護體罡氣,立時被數十枝弩箭穿入。   
  柳相軍又一次收軍,但遠不如昨日那樣井然有序,幾個萬人陣在後撤中又被弓弩手們射殺了不少士兵。   
  刀芒和一千多名柳相軍的屍骸,鋪滿了五十丈長的甬道和城門前後。   
  入夜時分,秦騎終於指揮士兵將柳相軍的屍體整理完畢,欣然道:「這下,門總算可以關上了!」   
  ※       ※       ※   
  柳相真正地意識到,並浪是一座堅不可破的鐵城!但是,就這樣回軍,是無法對手下的將領交代的。畢竟,這是他任攝政王以來的第一場戰鬥!   
  「攝政王,前營遭襲!」士兵來報。   
  柳相憤怒了,以自己十餘萬之眾,在連遭慘敗之餘,居然還被並浪人襲營。   
  前營有整整的一個萬人陣,被攻下是不可能的。柳相帶上幾十個親兵,向前營趕去。   
  當柳相趕到時,喊殺聲已經停止,鎮守前營的營將稟道:「攝政王,大約五千敵人趁夜色來襲。在我軍弩陣下已退去。」   
  前營只被並浪人射傷數十人,而寨前並浪人丟下的屍體卻有千餘具。   
  當前營營將報上這個數字,柳相第一次感到臉上有光,心道:「看來並浪人進攻也不行!」   
  ※       ※       ※   
  秦騎清點了「襲營」歸來的三千軍士,滿意地點頭道:「只損失了二十人!」   
  他轉頭對九嬰道:「這就是你的『示弱於後』。送給柳相一千多具己方士兵的屍體,這個面子可給大了!只可惜了我那近千匹風獸!」   
  原來,並浪軍趁著黑夜將柳相軍的屍體換了服裝,以活結綁在風獸背上。三千並浪騎兵二人照顧一騎風獸,向柳相前營衝擊。當敵人開始射擊時,他們便丟下屍體,迅速回撤。   
  因此,襲擊開始不久,前營寨前就留下了千餘具屍體。      
第五十七章 南航黑皮    
  前營營將後來在收埋屍體中發現了一些蹊蹺,但鑒於攝政王剛剛褒獎過他,這些疑點便永遠地爛在肚子裡了。   
  次日拂曉,柳相再次派言橫列陣城前,但這只是示威,進攻的代價實在太大!   
  一連幾日,柳相軍與並浪守軍只是遙遙對峙。雖然有一些搔擾性的衝鋒,但柳相軍一觸即退。柳相軍不想付出傷亡,並浪守軍卻要節省箭矢,前兩戰,城內近二成的箭矢都用光了。   
  若敵人再發動幾次進攻,白刃戰就在所難免了,到時,並浪城的傷亡便會急劇上升。   
  扶牆遠望柳相軍的漫野黑旗,彭祖對九嬰道:「呈強於前,示弱於後。九嬰,你這兩步都達到了。可是柳相還沒有退兵啊!」   
  九嬰笑道:「柳相此時騎虎難下,只是下不了台階。接下去,就要委屈翼侯了。」   
  彭祖正色道:「我和柳相連殺子之仇都可以先放在一邊,還會有什麼委屈?」   
  ……   
  兩軍對峙的第七天,士兵給柳相送來一枝箭。   
  「稟攝政王!這是早上從城中射出來的。上面綁著一封信,是給您的。」   
  這幾天,柳相正為如何處理並浪城的「叛軍」一籌莫展,一聽彭祖軍前射信,立時有了精神。他接過箭來,拆開信函,只見上面寫道: 「衛侯:彭某原以為,我二人同輔先王,才幹不分軒輊。如今才知衛侯志吞天下。如今,閣下大權在握,胸裝四海。而彭某只想盡人臣之心,輔佐幼主於一隅,度此晚年,衛侯大可不必苦苦相逼。你取天下,我據並浪,何不各得其所?翼侯彭祖。」   
  柳相閱畢笑道:「彭祖示弱,諸位有何高見?」遂將書信遍示眾將。   
  霞原新任城主言橫原是清涼山的殿衛千總,是現今十城主中心計最深的一個。   
  他沉吟片刻,已知柳相心意,於是稟道:「攝政王,屬下以為並浪城急不可破,不可強攻……」   
  風城城主雷沙冷哼道:「言城主何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言橫笑道:「我說並浪急不可破,並不是不破。攝政王要取得是天下,一城之地的得失不必爭一朝一夕。」   
  「嗯,『不必爭一朝一夕』,一朝一夕……」柳相回味著言橫的話,臉上頗有讚許之色,拈鬚問道,「言城主有何良策?」   
  言橫道:「留五萬軍士常駐於此,監脅並浪。」   
  雷沙道:「你知道這五萬人駐寨,需要多少給養?我看倒不如一鼓作氣,趁並浪襲營新敗,士氣低落,一舉攻克!」   
  柳相皺眉道:「強攻絕不可取!言城主,你再說。」   
  言橫道:「留五萬人築城屯軍於此,慢慢耗盡並浪的元氣,才是長久之策。我軍駐寨之地草旺土沃,這五萬軍士亦民亦兵,只要稍加補給,就能維持,待建城之後,再遷百姓到此,便又是一座桑河堡。天下大定,回過頭來收拾彭祖之流,還不是舉手之間的事?」   
  柳相笑道:「就依言城主之言,速速安排駐軍屯田之事。這一戰,我軍也不是沒有收穫。看來進取梵原,還需要多多操練!以此戰為教本,你等眾人也要好好想一想,攻城戰應該怎麼打?」   
  十六萬人的給養並不是個小數目,這也是柳相急於回軍的主要原因。   
  四五天內,柳相大軍退走。只留下言橫率五萬人駐紮建寨,並授予其從霞原、竹廬、北原三城調集民力的特權。更在北原城主刀芒死後,北原不另設城主,方便言橫調度。   
  言橫作為此次衝鋒的三城主之一,雖無建功,但所部傷亡最小,又向柳相進了屯田養軍之計,成為這場失敗的討伐中唯一受益的柳相軍將領。   
  ※       ※       ※   
  並浪城在柳相軍退兵後,士氣更加高漲。如果是秦騎,會把這種士氣用到反攻清涼山上去。而他現在對九嬰極為信服,於是,數十萬並浪人的熱情向另一個方向引導。   
  首先,並浪境內減少了牧場面積,原先的肉食來源通過圈養來解決。九嬰原想用牧場省出的土地開發耕地,但梅真兒不同意。因為接下去的很多事情都需要林木,她不想林地超過負荷。   
  大量的海船被製造出來,這是一種中型海船,兼備戰、漁兩種用途。平時作為漁船,而在非常時期時稍加改裝,便可成為戰船。這種堅固而易於改造的海船,在後來,被稱為「並浪舟」。   
  彭祖在減少牧場和建造並浪舟上,表現出非凡的號召力與組織能力,並沒有碰到太多的阻力。   
  通過並浪保衛戰,九嬰深深認識到了煉器對於軍力的影響。在柳相退軍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建起並浪劍閣。   
  只要與城防和軍陣有關,秦騎便是最感興趣的。在他的大力支持下,九嬰很快便設立了並浪劍閣的框架。與梵原的劍閣不同,煉器所裡包括三個部分,一是煉劍閣,功能與梵原的劍閣一樣;二是精器閣,負責研究煉器技術,培養劍師;三是尋鐵閣,負責管理境內現在礦場,並開發新礦場。   
  九嬰組織起現有住民中的煉器者,很快便將煉劍閣建起。而以他甲冑合體的成就,在並浪煉器一行中樹立了絕對的豐碑地位。   
  雲末遷民雖因彭祖一貫的無為之治,性情不及並浪人彪悍,但修真基礎卻很好。他們被大量地編入並浪軍、劍閣和船隊。   
  另外,九嬰之前的北冥之行,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胥將。類似於巨弩的攻城利器,也交給精器閣研製。畢竟,守城並不是建設新並浪的終極目的,終有一天,彭祖和秦騎是要輔佐梅真兒奪回王位的,到時,慘烈的攻城戰不可避免。   
  ※       ※       ※   
  一個月之後,並浪城的框架基本定型。冥梵二地的消息,因為柳相的封鎖,根本傳不到並浪。九嬰開始擔心起冥梵和談的事。   
  坐在五層高的觀海樓上,九嬰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不遠處的港口。並浪的冬天比梵原要冷得多,現在已下起了小雪。風帶著雪花飄落在九嬰的臉上、眉上、髮髻上,可是他的心思卻隨著港口駛向了廣闊的梵原。   
  梅真兒靜靜地看著九嬰,一句話也沒說。她早已看出他的心思,但心裡卻捨不得九嬰走,只盼他越遲開口越好。   
  九嬰突然說話了:「真兒,現在並浪已是一座鐵城,加上秦騎和彭祖,應該是很安全的。我……」   
  梅真兒將手按上他的嘴唇,道:「九哥,別說了,我怕聽到那樣的字樣。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愛真兒,但心裡裝著的卻不止是真兒。當你哪一天決定了,也不用告訴我,到了港口,用傳音珠說一聲吧!最好是等我睡著的時候。」   
  她偎到九嬰懷裡,閉上眼睛,享受著這銀妝素裹的世界中最溫暖的一刻。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九嬰在,她都不會覺得慌亂。「而如今,他也要走了。我才剛剛從噩夢中醒來,多麼希望他能多留一陣,多留一年,……可是,他也在做夢,那是一個乾淨的世界。」   
  接下去的幾天,九嬰顯得特別忙碌,不停地在港口、劍閣、觀海樓以及彭祖秦騎的府邸穿梭。彭祖和秦騎都捨不得他走,但他們也知道,讓九嬰回到梵原,對並浪城的作用也許更大。   
  這一天夜裡,九嬰等梅真兒完全睡著,這才帶上黑劍,輕輕帶上房門,向港口而去。   
  聽到關門的聲音,一滴清淚從梅真兒眼中流出,滴在枕上。   
  「真兒,我走了!玄冰甲已完全煉成,放在床腳。」傳音珠裡傳出九嬰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似乎生怕吵醒梅真兒。   
  梅真兒「嗯」了一聲,緊緊抓住床帳,不讓自己的悲傷流露出來,立時封上了傳音珠。   
  「我要讓他放心地走!我不能哭!」梅真兒抱著懷中柔軟如絲的玄冰戰甲,淚水已將枕巾浸透,終於還是忍不住衝下床去,扶著觀海樓的花欄,迎著漫天雪片,向港口叫道:「九哥!不要走!」   
  這才是她心裡的話,這句話,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傳音珠中說。   
  九嬰肯定是聽不到梅真兒的呼喚了,因為,並浪舟已揚帆離開了港口。   
  ※       ※       ※   
  並浪位於清涼境北面,而清涼境又在冥梵大陸的東北面。因此,除了風城和北原,並浪算是三個修真界中的極北之地。   
  受摩揭海的洋流影響,加上清涼境西北沿海的複雜岸線,這一帶的海流遠比南海一帶討厭。這艘並浪舟原想繞過清涼境西角,在北冥的黑皮圈休整一下,再將九嬰送到北度口。   
  但因為從來沒有走過這條海線,船員沒有經驗,花了十五天時間,才到達黑皮圈。在這期間,九嬰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情緒,而且還利用航行時間指導水手們修行。   
  船老大江為波是秦騎手下的一個心腹勇長,水手們也都是並浪軍的軍士,他們能得到一個戰神境高手的指點,都受益匪淺。而九嬰也樂此不疲,反正在船上無事可做,提高並浪軍的修真水平,梅真兒就多一點助力。   
  經過半月,終於到了黑皮圈,從船上看去,商人多了不少,一片熙熙攘攘的繁華市景。但建築上與九嬰上次所見並無太多不同,仍是簡陋的石砌港口。   
  九嬰笑道:「在清涼境看慣了繁華,初回大陸,竟有些不習慣了!」   
  江為波站在他身邊,看著水手往船上運送補給,也笑道:「九神使不若打道回並浪,這樣,我想女王和彭秦二位大人都會很高興的。」   
  九嬰沉吟一陣,道:「老江,你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我想我還是在黑皮圈下船吧!」   
  江為波叫道:「我可沒有嫌累的意思!剛才雖是玩笑,可卻是真心想你回並浪的。」   
  九嬰笑道:「我是說真的。現在,柳相一方的消息我們都不知道。萬一在去北度口的航程中,遇到旺生城水軍的阻截,反而不好。」   
  江為波一拍胸脯,瞪眼道:「十個旺生士兵,也拼不過一個並浪人!」   
  九嬰笑道:「這我自然相信!我看黑皮圈好像比之前熱鬧了,我趁機問一問這一段冥梵邊境的情況,也省得到北度口再折回來。」   
  江為波不好再說什麼了,讓人牽來黑風,將九嬰送下船去。眾水手喜歡九嬰,都到船邊送他。   
  到了船邊,江為波才道:「九神使,女王早吩咐過我,在你離船時問你一句:」有什麼話要留給她的嗎?『「梅真兒當初叮囑江為波要讓九嬰留一句話,卻不曾料到他會在數十人面前,大庭廣眾之下當場發問。   
  數十名水手,頓時鴉雀無聲,目光全聚集在九嬰身上。   
  九嬰一怔,心中一甜,對江為波鎮重說道:「你帶句話給她:九嬰絕不負她!絕不負並浪!」水手們立時發出一片鼓舞歡呼聲,久久不息。   
  懷著隔世相見的感覺,九嬰牽著黑風,踏上了久違的冥梵大陸。   
  黑皮圈的商人幾乎比前次多了二倍,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柳相大肆收購冥梵軍器的政策。令九嬰欣喜的是,在商人中,他也看到了梵原人。雖然這些梵原商人穿得都是清涼境的服裝,但至少可以看出,邊境最近沒有戰事,而且冥梵兩地直接通商的苗頭已顯現出來。   
  牽著黑風的九嬰很快便成為碼頭集市的焦點,一大幫北冥商人迎上前,七嘴八舌地問道:「朋友,這風獸什麼價?」   
  「你要換幣石還是劍甲?」   
  「換女人也行,我這裡什麼樣的女人都有!」   
  剛開始,九嬰還搖搖頭,一笑致意,到後來聽到換女人,實在是連勉強一笑的耐心都沒有了,牽著黑風就往集市外鑽。「還有許多人在受戰禍之苦,一場戰爭,讓多少人成為孤兒,又讓多少人淪為風獸、冰獸一樣的奴隸啊!」   
  好不容易出了集市,包圍九嬰的商人見他不賣,也就散去。九嬰想先找個客棧住下,便一路向城裡走去。   
  「朋友,你這風獸什麼價?」   
  「又是一個詢價的!」九嬰苦笑,頭也不抬地回道:「對不起,不賣。」   
  他牽韁欲行,卻發現自己已被圍住。圍住他的是十幾條大漢,身上都配著刀劍,上身不拼布衫,卻都穿著零星不整的胸甲或護臂。   
  為首一個大漢道:「我既然開口問了,你就應該給個價。在黑皮圈,沒有我買不下的東西!」   
  九嬰看著那漢,不知為何會有一種想冷笑的感覺,但這樣未必太過不禮貌了,於是答道:「你若一定要問價,一萬黑幣也就夠了!」   
  十幾個人同時「嗆啷」一聲,抽出配刀。為首那漢冷哼道:「消遣你金城金大爺?一萬幣石!一萬幣石,我連黑皮圈也買下了!」   
  九嬰還是覺得好笑,這些人抽刀抽得比軍隊還齊,看來平時不乏苦練。他仍是一點火氣都沒有,不緊不慢道:「我說過,風獸不賣。給你面子,才出這一萬幣石的價。換個人,價還不一樣呢!」   
  金城退出兩步,對同伴喊道:「別和他羅索,把風獸帶回窩子裡。」   
  九嬰奇道:「一萬幣石,你也買啊?」   
  金城歪著嘴,笑道:「金爺我買不起也要買!」他身邊的同伴已上前去搶韁繩,一張臉漲得通紅,也沒能將九嬰的五指掰開。   
  「廢物!」金城罵了一句,另一名同伴已揚起刀鞘,向黑風的臀上抽去。黑風怒嘶一聲,揚起後蹄,將那人踢出一丈多遠。   
  金城不怒反笑道:「我這兄弟這一下可挨得不輕,正好了值一萬黑幣。你這風獸,歸我了!」   
  九嬰倒不介意這夥人與自己胡絞蠻纏,只是有點煩而已,但他們開始對黑風動手,他就心疼了。當下決定嚇唬一下對方,他渾身罡氣迸發,看上去如煙霧縈繞,戰神罡氣已經啟動。   
  金城眼力再拙,也看出對方是修真高手,便要招呼同伴退去。這時,遠遠地又走來一群人,手持獵叉長矛,為首一人喊道:「金城,不要在我的地界撒潑!」   
  九嬰被金城等人擋住,一時看不清前方狀況,但對這聲音卻十分熟悉。他定睛一看,竟是胡健——九嬰為海皇靈珠潛入北冥時曾與胡家獵隊生活過一段時間。   
  「胡健!」胡健是九嬰登岸遇上的第一個老朋友,他的心情頓時變得格外好。   
  胡健的修為不高,目力不及九嬰好,待得走近一些,才興奮地叫道:「樓那兄弟!」金城見二人相識,己方更處下風,急忙領著一夥手下撤走。   
  九嬰現在才懶得理會金城等人,上前與胡健雙臂相挽,喜道:「胡健,我的真名不叫樓那。我是梵原人,叫九嬰。前次沒有以真名相告,實有隱衷,你不會怪我吧?」   
  胡健瞪大眼睛叫道:「樓那!……九嬰!你就是在清涼境幫助冥後找回盛龍鼎的九嬰!」   
  這一下,輪到九嬰詫異了,問道:「我就是。可是胡健,你怎會知道盛龍鼎的事?」      
第七卷 停戰 第五十八章 市集之爭    
  胡健已一把攬住九嬰的肩膀,一臉自豪,回頭對同伴招呼道:「這就是你們老大的兄弟,九嬰!」   
  在場的人,包括九嬰,都是一臉驚詫,胡健轉頭對九嬰道:「九嬰,現在你的名字,在北冥可是響噹噹的了。冥後已下令停戰,桑河堡和多聞的梵軍也不再出來搔擾獵隊了。你如今可是個大英雄啊!」   
  九嬰的心情一下變得晴空萬里,幾乎要跳起來,握住胡健的手,開心道:「真的?冥梵停戰了?」   
  胡健奇道:「你自己辦的事,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隨即恍然道:「你剛從清涼境回來吧?走,到我那窩子裡去,我們今天一醉方休。」轉頭對眾人喊道:「今天,我胡健要為九嬰大哥接風,兄弟們,回去準備酒菜!」   
  九嬰笑道:「胡健,你現在可是威風八面啊?」   
  胡健低頭噓歎一聲,搖搖頭道:「唉……走,邊喝邊聊!」   
  胡力將九嬰領到「窩子」,那是黑皮圈外一處山坳。   
  山坳上只有些雜草,圍拱出一小片盆地,盆地裡密密麻麻布著近萬頂皮帳。九嬰粗估一下,這裡竟擠著五六萬人,不禁訝然。   
  胡力解釋道:「黑皮圈太小,裡面的客棧又太貴。這些都是從北冥各地來販賣物品的商人,多是挾家帶口的。」   
  九嬰問道:「黑皮圈的買賣最近好了很多嗎?」   
  胡力道:「是啊!最近買礦石、劍甲、皮貨的外來商人突然多了起來。」   
  九嬰心料這必定與柳相收購軍器有關,問道:「買劍甲的是清涼境商人居多吧?」   
  胡力應道:「對,清涼境商人主要收的是劍甲和皮貨。從上個月冥梵宣佈停戰開始,這裡出現了收礦石的梵原商人。」   
  遠處胡力的兄弟已迎了上來,皮帳前的火堆上架著一隻大沙羊,香氣撲鼻。   
  九嬰笑問胡力:「你說我現在聞名北冥,可是之前的多聞一戰,北冥人不會記恨我嗎?」   
  胡力很誠懇地道:「記恨的人自然有……但是我們北冥人重的是英雄,更何況,冥梵停戰,還是大部分北冥人願意看到的。」   
  正好天色已晚,沙漠的天氣很快冷了下來,九嬰與眾人在火堆邊圍坐,胡力取出十幾袋烈酒,分予眾人暢飲。   
  九嬰是客,眾人爭相敬酒。這種奶酒,他在胥將營中就曾喝過,酒勁奇烈,極難入口。   
  九嬰不得不暗運真氣,在真氣運轉之下,酒漿入口後的感覺立變,竟有催發自己的火性真氣的功用。原來,進入戰神境之後,體內對外界靈氣的運用又上了一個台階。大喜之下,九嬰有敬必飲,不一時便喝了兩袋奶酒。   
  北冥人胸懷豪爽,一望無垠的漠原生活使他們養成以「大」度人的觀念。要想與這裡的人打成一片,要得就是大酒量、大膽量、大氣量。   
  各人只喝了半袋奶酒,卻見九嬰已牛飲兩袋,——九嬰的英雄之名,只不過是傳聞,他的酒量卻是有目共睹,眾人立時心折。   
  從這群北冥商人口中,九嬰也漸漸瞭解到黑皮圈市霸的來龍去脈。   
  最近清涼境易主,冥梵停戰,黑皮圈商人日增,各種貨品的價格自然上漲。   
  冥民入梵並沒有正式啟動,北冥軍後撤三百里,多聞和桑河堡駐軍不動,但是堡門大開。願意入梵的冥民可以自由進入。   
  梵境內禁止捕獵,如胡家獵隊這樣世代以狩獵為生的北冥人,都不願入梵,留在了巨嶺以北。   
  加上冥後和梵帝的停戰令頒布不久,大多數北冥人還處於觀望狀態。黑皮圈突然暴長的商機,將各地商人吸引了不少過來。   
  下午向九嬰強買黑風的金家,在黑皮圈靠商賈起家,已歷百年。對於大量競爭人群湧入,他們採取了強硬的手段,與長期在黑皮圈經營的商人結成聯盟,霸佔市場。   
  但象胡力這樣湧入黑皮圈的北冥土著商人實在太多,他們也同樣結成聯盟,與金家對抗。金家一方大多是北冥早期遊歷修真者的後裔,修真基礎較好。而土著一方人數多,結成數量眾多的小聯盟,各自佔住一小片市場。   
  如胡力這樣聯起百餘戶商家的已是較大的聯盟,金家幫也不敢輕視。   
  「現在,大多數土著商人還是只能將貨直接賣給金家幫,再由他們轉手賣給清梵二地的商人。其實,中間大部分的利潤,都被金家幫掙去。」胡力灌一口酒,又振奮起來,「不過,我現在已在黑皮圈打開一個缺口,不求贏利,只想為土著商人打開一個買賣的通道。」   
  九嬰並沒有因為市集之爭影響心情,他的冥梵和談的目標已看到一線曙光。只要雙方停戰,並且開始了試探性的民間接觸,就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成功了。   
  對於金家幫與土著商人在黑皮圈的爭端,他的第一反應是「我要幫助胡力」。但是,經過清涼殿兵變的九嬰,考慮問題已經不會只憑一時衝動。   
  幫助胡力就意味著對金家的打擊,也就意味著對早期遊歷修真者的打擊,而畢亥,正是這一批修真者的首領。   
  剛剛登上冥梵大陸,九嬰還不想讓自己太累。這一夜,他只準備喝酒、唱歌。   
  ……   
  當日上三桿的時候,他總算醒了,晃晃腦袋,還有點微痛。胡力等人早已不在,九嬰清醒了一下,喝了碗茶,居然是清涼境的茶葉。   
  皮帳邊只剩下一個老人,九嬰問道:「胡力他們呢?都去碼頭上了嗎?」   
  那老人一面剝著黑鹿皮,一面愁道:「沒呢!今天他們上南坡和金家幫說理去了,唉,不知道又要傷多少人……唉呀,你看我,胡力不讓我告訴你的……」   
  九嬰不等他說完,飛奔進帳換上一套北冥獵裝,跨上黑風,向山坳南坡趕去。   
  出了坳口,他向南馳去,遠遠便看見兩伙人打在一起。胡力一方都身著黑皮獵裝,人數較多,有一百來人,而金家幫的一方都身著青衫,有四十人左右。從情勢上看,應當是胡力一方佔了上風。   
  九嬰見胡力已佔了上風,便不插手,馳到左近,已看見胡力舞動鋼叉,口中呼喝,悍勇異常。金家幫幫眾雖然修為較高,但也吃不消對方人多。   
  九嬰在獸背上叫道:「胡力,吃不消了說一聲!」   
  胡力聽見他的聲音,順手盪開一柄短刀,笑著應道:「你看著吧,不用幫忙!」   
  九嬰不再說話,靜觀械鬥。   
  金家一方,修為大多在罡氣境,有少數一二人在隨心境。胡力這方卻大多是吐納境,達到罡氣境的只有包括胡力在內的少數幾人。但土著獵商常年狩獵,打起架來勢如搏命,再加上人數多了一倍有餘,立時便佔盡上風。   
  北冥武技大開大合,另有一番威勢。九嬰正看得入迷,右耳邊一道破空之聲襲來,他頭也不回,右手布起一層罡氣,將襲來之物接在手中。一看之下,卻是一個鐵彈,不禁訝然失笑。   
  北冥人人善騎射,練弓弩的多,但練彈弓的卻少,一般只有拿不起弓箭的小孩才會用。   
  只聽右邊一聲嬌斥:「打獵的,你笑什麼?」   
  九嬰回頭看去,卻是一個女孩在對他發問,手上真還拿著一個鐵彈弓,於是笑道:「我在想這彈丸能打沙羊呢,還是能打黑鹿?」   
  那女孩皮膚微帶棕色,長得英氣十足,雙腿修長,一身獵手裝扮,但卻是金家的人,所以九嬰才會這樣問。   
  附近的土著獵商一陣哄笑,那女孩惱羞成怒,一把鐵彈向獵商們打去,口中叫道:「我的鐵彈不打獸蟲,只打你們這些穿獸皮的人!」   
  那些獵商可沒辦法象九嬰這樣接彈,頓時有幾個手足和臉上被擊,嗷嗷亂叫,但大多數彈子只打在皮襖上,頂多就是一痛。   
  那女孩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喊道:「絲兒小姐,打獵的人多,我們打不過,快走吧!」   
  金絲兒怒道:「打不過就跑?金家有你這麼沒出息的孬種嗎?」她嘴上說得硬,可是眼見金家幫節節敗退,已經是在邊打邊跑了。   
  胡力隔開面前的單刀,笑道:「金大小姐,你說理說不過我們,動了手又打不過我們,這黑皮圈的碼頭該讓給我們一半了吧?」   
  金絲兒手中鐵彈不停,罵道:「休想!要不是你們人多,我們才不怕呢!姓金的就是輸了架,也不能輸了人!」   
  「說得好!這才像是我的好女兒!」聲音甫落,一個中年人已御劍而來,落在場中。他身披清涼境的華麗綢袍,戴得是北冥皮帽,面黑無須,雙目精光四射。   
  胡力立時舉手示意同伴,讓他們停下,眾人一見那人出現,都紛紛退到胡力身後,挺叉矛戒備,顯是對那人極為忌憚。   
  胡力持叉而立,喊道:「金術恆,你女兒先說要打的。打輸的要讓出黑皮圈碼頭。如今她輸了,我們只要一半,不算過份吧?」   
  那人正是金家幫的老大金術恆,他笑道:「胡力,要是依著這樣說,也行!這場架不是還沒打完嗎?現在我來了,可以繼續啊!」   
  獵商一方雖然怒目而視,卻無一人敢再掄矛而上。金術恆既然御劍而來,那至少是御劍境以上的修真者,獵商之中,自然無人可敵他。   
  九嬰從黑風上翻身而下,笑道:「其實大家都是北冥人,為得都是養家餬口,何必這樣自相爭鬥?」   
  金術恆看都不看九嬰一眼,冷冷說道:「你們這幫人中,我只認胡力。其他人沒有說話的份!」   
  九嬰不急不慢道:「不知道,用這個說話,夠不夠資格?」隨手將一個物事擲了過去。   
  金術恆接住一看,是一個黑黝黝的小鐵幣,卻不識得。金絲兒湊前一看,怒道:「爹爹,剛才就是他欺負我的,這是我的鐵彈!」   
  「居然能以罡氣將鐵彈捏成鐵幣?」金術恆暗吃一驚,這才正眼打量九嬰,見他身著普通獵裝,從未見過,「北冥獵商中何時有了這樣的高手?」   
  金絲兒在一旁撒嬌道:「爹爹,你替我打回來,替絲兒出氣啊!」   
  金術恆沉吟未決,他自己是神武境修真者,因不願從軍,才在黑皮圈打下一片天地。近日內地獵商群集黑皮圈,都被他擋在碼頭之外。只有胡力等二三個較大的獵商團伙無法解決。   
  九嬰展露的這手罡勁,至少有御劍境後期修為。金術恆雖還不至於懼他,但心中卻在想:「看來引來的修真高手日易多了,若每個獵商團都有一二個這樣的人,那麼,金家強霸碼頭是否明智呢?」   
  雙方正僵持之間,一片塵土飛揚,數十匹冰獸已馳到。獸背上都是冥軍,為首一人身著千魔使戰甲,應算是黑皮圈的最高軍職了。   
  金術恆對為首那人拱手道:「嚴魔使,小輩們打架,還要驚動您,實在不好意思!」   
  胡力恨恨對九嬰低聲道:「這就是黑皮圈的千魔使嚴克,淨是幫著金家的!」   
  只聽嚴克在獸背上笑著回禮道:「金老大不必客氣,維持這一方的治安是嚴某的職責。其實,早知你在,又何須我多事,一切金老大盡可自己解決!」   
  九嬰聽得暗暗搖頭,心道:「難怪以土著獵商之眾,仍無法在碼頭上佔得一席之地,除了金家之外,還有當地冥軍助陣。」   
  只聽嚴克冷冷對獵商們道:「這次,為首的是誰啊?」   
  九嬰便要出列,胡力止住他,低聲道:「九嬰,這是冥人的事。你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   
  九嬰明白他的意思,但事已臨頭,哪能不管,上前道:「嚴魔使,為首獵商的名字都在這上面呢!」說著走到冰獸前,向他遞上王帳令牌。   
  嚴克一看令牌就怔住了,臉上驁傲之色頓去。玉西真的王帳令牌只發出兩塊,一塊在潑律才手上,一塊在九嬰手上。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身著北冥獵裝,那應該是土著首領潑律才一方的。自己剛才明顯偏向金家幫一方,這不是倒了大霉?   
  嚴克神色有些不自然,將令牌交回九嬰手中,九嬰看他神色恍忽,心中好笑,對眾人道:「嚴魔使已看過名單。他說了,大家都是冥人,為了買賣天天爭鬥總是不好,今日便在此比武,由雙方各推一人,一局定勝負,由勝方決定碼頭市集如何分配。」   
  嚴克此時只能憑他說去,而且這辦法也頗合冥人習慣,並不算讓他為難。金家幫一方和冥兵一方都大聲叫好,只有獵商這邊沒人吭聲。   
  九嬰回身對胡力道:「沒事的,有我在,只讓兄弟們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就好!」胡力聞言大喜,隨即暗暗傳話,讓幾個認識九嬰的獵商不要出聲。   
  金術恆見嚴克態度大變,心中生疑,但自認以神武境修為,應穩操勝券,於是應道:「既然嚴魔使發了話,我金家就應下了。我這邊就由我出賽,不知你們那邊是誰來比武?」   
  九嬰挺身而出,笑道:「便是在下樓那。」   
  金術恆知他修為不淺,拱手道:「請進招!」雙方眾人都向後退開,留出十丈空地給兩人比武。   
  九嬰見他不用兵刃,也就不抽出黑劍,回禮道:「得罪了!」他知金術恆自持身份,絕不會先發制人,於是輕輕祭起一個罡盾,向他緩推過去。   
  金術恆見他不佔先機,叫一聲好,也推出一個罡盾。二盾相撞,兩人手上都是一震,心下同時一凜。   
  九嬰驚的是:「此人修為不只御劍境,想不到北冥市井之中也有修真高手!」   
  因預先領教過九嬰捏彈的功力,金術恆剛才這一推已使出八九成功力,原想一招制敵,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料對方輕鬆接下,而且神情看上去比自己還要輕鬆許多。   
  金術恆這才知道,對方是自己數十年未遇的勁敵,不得不全力施為,一道罡氣直襲九嬰,隨即橫移,罡氣連發。   
  九嬰此戰重在和解,不想以強恃弱,只是祭起罡盾左遮右擋,想待對方氣力耗盡,自動認輸。   
  金術恆擅長得便是身法,雖是在九嬰身周遊走,但似乎根本不花費體力,越游越快。罡勁自四面八方向九嬰攻來,身形幻作七八個人影。   
  九嬰見對方不求一招破盾,只是在尋找空隙,有些不耐煩,索性收回罡盾,「嘿」地一聲吐氣,護體罡氣急祭,裹護全身。   
  「乒乓」數聲連響,金術恆七八道罡氣同時擊中他,卻穿不透九嬰的防護陣。旁觀眾人一齊驚呼。   
  這並不是因為九嬰可以無視神武境修真者的攻擊,而是因為金術恆剛才發力,只求方位變幻,反而忽略了力道。   
  金術恆立時停手,雙眉深凝,對九嬰道:「想不到獵商中有此高手!金某修為雖然不夠,但事關金家上下百口,不得不全力一搏!……魔~煞~天!」他要發出巨招,卻預先警告,不失一幫之主的身份。   
  隨著,他渾身罡勁暴起,向頭頂升去,已凝成魔煞天的罡氣元神。      
第五十九章 攜美歸梵    
  周圍砂石被氣勁迴旋帶起,在金術恆膝下形成小型的砂石旋風。   
  在場的金家幫人眾從未見過老大使出巨招,都被眼前情景駭住,只有金絲兒拍手道:「爹爹,教訓他!」。獵商一方更沒見過魔煞天,都替九嬰捏了一把汗。   
  嚴克站在場邊,暗暗點頭:「別看金老大平時送我賄賂時低聲下氣,可手底下的修為絕不弱於我!金家在黑皮圈能佔市百年,看來還是有真功夫!」   
  九嬰見他拚命,心下不忍傷人,對獵商一方叫道:「退開十丈!」胡力等人聞言急退。   
  只見他祭起龍角甲士人形,在半空中將金術恆的魔煞天架住,向旁推去。   
  金術恆內氣連催,再難進得半分,心中大駭,頭頂氤氳之氣騰起,真元進入全速運轉之中。   
  九嬰情知對方的魔煞天若不洩出,必然會損傷真身,龍角甲士再擋得一擋,突然收回體內,魔煞天罡氣被向一邊卸開,打在九嬰身旁地上,發出震天巨響,擊出五六丈方圓大坑。   
  那地面本都是些細碎砂粒,立時被激得向四周飛射。   
  九嬰怕眾人受傷,雙手連揮,已先打出七八個罡盾。饒是如此,仍有人被砂料擊中,穿透襖袍,打出斑斑血點。   
  至此,金術恆已知九嬰不但修為遠高於自己,且一再相讓,歎服抱拳道:「金某輸得心服口服,這黑皮圈,我金家幫再不踏入一步!」他言出如山,知道自己這一句話,意味著金家百年基業拱手讓出,目光低垂,再無一點霸氣。長歎一聲,便要率眾離去。   
  一百餘名獵商見金術恆認輸,撇下矛叉,一齊歡呼。   
  「此人雖然霸道,但不失為一個守信君子!」九嬰心中暗讚,叫住金術恆道:「金老大,我還有話要說……」   
  金術恆憤然回身,怒道:「士可殺,不可辱!我金家幫今日勢敗,自願讓出市集,你還有何話要說?難道還要羞辱於我不成?」   
  嚴克也以為九嬰得理不饒人,陪笑道:「是啊,金老大已答應讓出市集,今日之事就這樣了了吧!」   
  九嬰對金術恆笑笑,轉對嚴克道:「嚴魔使,我並沒有說要把黑皮圈碼頭全分給獵商。」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大出意料之外,無數目光聚在九嬰身上。   
  九嬰又道:「冥後當日建國,勵精圖治。之所以能將百萬冥民團結,正是因為她追求的是北冥的繁榮。無論是千年前的遊方修真者,還是土著,我想都不會反對這一點。」他這一下可是拍足玉西真的馬屁,也算對雪域方面將他宣傳成停戰英雄投桃報李。   
  眾人自然都贊同,嚴克心道:「此人果然是潑老英雄手下!」   
  九嬰道:「冥梵停戰,黑皮圈客商增多,這本是好事。可是為搶碼頭而自相爭鬥,這就大違冥後建國的初衷了。」   
  「金家在市集經營百年,從商的經驗大大高於我們。但目前客商劇增,僅憑金家是忙不過來的,我相信,金老大這邊也並不一定是故意屯集緊俏貨品,而是貨流過大,無法及時分類、收購、儲運而已。」   
  金術恆暗暗點頭,他雖然有屯貨抬價的想法,但金家幫人力不足也是實情。九嬰的話,是從金家的角度,為他找了個最好的台階。   
  「獵商們湧入黑皮圈,對金家來說,我並不認為是什麼壞事。」   
  「我們雙方爭鬥,為得不過是個利字。為利字鬧出人命,那就太不值了。」   
  「市集對我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得是價格公平。第一,市集裡可讓獵商代表出入,隨時監控價格,以保公允;第二,請黑皮圈的老商戶,比如金家,對內地貨品分級收購,明碼標價;第三,請嚴魔使主持大局。」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大家今天在這裡達成諒解!讓我們走到一起吧!」九嬰說到這裡,已經牽住胡力和金術恆的手,將他們連在一起。   
  九嬰所提的辦法中,絲毫未對金家幫的利益有所損害,表面上也沒有為獵商們爭得更多的利益,但是卻緩和了雙方矛盾。其實雙方本無什麼真正的矛盾,充其量不過是無序和不公。   
  當然,這種秩序和公允還需要一個強勢的中間人來維持。九嬰轉對嚴克道:「嚴魔使,我們借一步說話。」   
  嚴克此時認定他是潑律才的人,哪敢怠慢,和他並肩走到一邊。   
  九嬰問道:「冥梵停戰,嚴魔使可想過今後的路?」   
  嚴克恭敬答道:「正要請閣下指教!」   
  九嬰道:「冥後下停戰令,原來軍中是以戰功晉陞,以後機會恐怕就不多了。如嚴魔使這樣的位置,能將黑皮圈治理繁榮,那才是真正的出路。」   
  嚴克為難道:「我是軍伍出身,哪懂得什麼商務之事?」   
  九嬰笑道:「只要嚴魔使能做到公正,維持今日定出的規則,剩下的事他們自己就會去做了。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私下提醒你。」   
  嚴克急問道:「什麼?」   
  九嬰低聲道:「對清涼境出售的礦石和劍甲要控制,至少也要提高港稅。這消息我可沒告訴過別人……冥後對清涼境的柳相還是有防備之心的。」他的話半真半假,也不全算是為梵原「謀私」。   
  嚴克連連稱謝,暗自慶幸今天心血來潮,居然來管械鬥之事,真是不虛此行。   
  九嬰轉過身來,看見胡力與金術恆已談得火熱,笑道:「談得怎麼樣了?」   
  金術恆笑道:「今天我本打算全家退出市集的,現在能讓我金家留有一席之地,我怎麼還敢霸著碼頭?這不正在和胡力商量嗎?」   
  胡力搶著道:「沒了金家可不行,同樣的貨品,他們賣出去的價就是能比我們高出二三成。這碼頭的生意啊,還是要一起做才好!」   
  九嬰笑道:「這些我就不懂了,你們慢慢談!」   
  他見諸事已了,眾人談的話題自己又不大懂,便向黑風走去。   
  「樓那哥哥,我騎騎它好嗎?」金絲兒一蹦一跳地跟上來。   
  九嬰牽住韁繩,回頭笑道:「怎麼?現在不討厭我了嗎?」   
  金絲兒一邊將彈弓插到腰裡,一邊歪著頭道:「你剛才說的話,我沒幾句聽得懂的。不過,我看大家都很高興的樣子。那你一定就是好人了!」   
  九嬰點頭笑道:「我當然是好人……嘿,小心點,它不認識你!」   
  金絲兒的一隻腳剛踩上黑風的蹬,黑風便開始避開,鼻孔裡惡狠狠地喘著粗氣。金絲兒「唉」地一聲惋惜,學著九嬰輕撫黑風頭頂的長毛。   
  九嬰實在不忍心拂卻她的願望,一躍上了獸背,伸出手道:「來,我帶你遛一圈吧!」   
  金色的陽光從九嬰的身後照來,映襯出他高大魁梧的身軀。血甲、駿獸、黑劍和九嬰被北冥的清晨灑上一層淡金色的光彩,金絲兒將手遞給九嬰。   
  在這一刻,她不知不覺地也將自己的心遞了出去。那不是男女之間愛慕的感覺,但她知道,這個人,是自己遇見的最有人格魅力的男子。   
  不知何時,金絲兒已經覺得自己在飛翔了。貼在九嬰寬厚的背脊後面,感覺黑風飛速話馳的快感。   
  其實九嬰並沒有將黑風催至極速,只是讓它小跑著繞著山坳奔行。   
  「樓那哥哥,你不是北冥人!」金絲兒突然說道。   
  九嬰大奇,問道:「你怎知我不是北冥人?你看我的服裝,看我和胡力的交情,哪點不像?」   
  金絲兒道:「你身上沒有北冥味。」   
  「直覺真強!」九嬰這下要對這個女孩刮目相看了,問道:「那你說,我是哪兒人?」   
  金絲兒皺起鼻子,在他頸後又狠狠地吸了幾下,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叫道:「你昨晚喝酒了!還喝了不少,味道真濃!有兩袋吧?可是,不可能啊!」   
  九嬰這才明白她剛才所說的「北冥味」,指得竟真的是氣味。昨日的酒氣,不但被她聞出,而且還能估得出是兩袋,不禁問道:「我身上還有什麼味?」   
  金絲兒這裡聞聞,那裡聞聞,口中喃喃道:「奇怪!奇怪!」良久才道:「你身上什麼味都有!我從沒聞到過這麼多的味道!」   
  九嬰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道:「我以為將濁氣運功蒸淨,就不會留下異味的,看來,我以後還是要經常洗澡……」   
  金絲兒卻沒聽他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在數她所聞到的氣味:「域角營一帶的樺木味,獵手裝的皮味,血味,一種很清的肉味,咦,奇怪,怎麼還有女孩的脂粉味?」   
  九嬰算是怕了,他身上所有的味道被一一認了出來,就好像全身赤裸,在金絲兒面前沒有一點隱私。   
  「但是,她怎麼可能聞出梅真兒的味道?那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   
  只聽金絲兒笑道:「噢,我聞錯了,脂粉味是我自己身上的!」   
  九嬰無語。   
  金絲兒又道:「你一定是梵原人,清涼境和北冥人的肉味沒這麼清的!」   
  她頓了一頓,笑著補充道:「我不是說吃的味道,我是說聞起來的味道。你是吃果子長大的,肯定是梵原人。」   
  九嬰不得不服了,笑道:「你猜得不錯,我的真名是九嬰。正是梵原人。」   
  金絲兒連聲怪叫,道:「你就是九嬰啊!這麼年輕?難怪我爹爹要輸給你!」   
  她早已揮手向人群叫道:「爹爹,他是九嬰!就是那個勸冥後停戰的九嬰!」   
  九嬰頭立即腫成兩個大,在金絲兒面前,別想有一點的隱私。   
  但是,接下來的事便讓他十分高興。無論是金家為代表的早期遊方修真者,還是胡力代表的土著獵商,甚至象嚴克這樣的冥軍將領,對於停戰都是歡迎的。   
  大家都不願意打戰,因此都將九嬰當成英雄。這一定是潑律才回境後宣傳的,在大漠上,這樣的名聲比王帳令牌還要好用。   
  ※       ※       ※   
  當晚,金家幫在山坳裡大宴賓客,獵商們也各自在皮帳前擺上美酒抓肉,千萬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整個山坳裡一片歡慶景象。   
  金術恆拉著九嬰,坐在皮帳前,看著眼前盛景。金絲兒是這堆篝火的主角,許多年輕人爭相上前與她對舞。她健美的身姿雖少了紗裙廣袖的飄逸舒展,但簡單的短布裙和短衫,掩蓋不住肢體的活力,熱辣的舞蹈溢發出火一般的魅力。   
  金術恆驕傲地對九嬰道:「我這女兒怎麼樣?」   
  九嬰灌了一口奶酒,翹指讚道:「好,長得好!舞跳得好!鼻子也好!」   
  金術恆一愣,哈哈大笑道:「是啊!天生的好鼻子,什麼味她都聞得出來!」   
  他也灌了一口奶酒,一手搭在九嬰的肩膀上,垂首歎道:「唉,可是絲兒跟著我,可沒少吃苦。自她出生以後,我一直忙著做生意,根本沒空管她……」突然抬頭問道:「九嬰,我們現在是不是朋友?」   
  九嬰應道:「當然是!」   
  金術恆凝視他道:「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金老大儘管吩咐!九嬰必全力相助!」九嬰想都沒想地答道。   
  金術恆叫一聲「爽快」,道:「我想把絲兒托付給你……」   
  九嬰一口酒差點嗆住,支吾道「托……付!」,心道:「暈了,我有這麼有魅力嗎?感情債我可欠得多了。一個真兒我都沒法好好待她,還欠著緣兒兩次救命之恩呢……」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金術恆說道:「我們金家,根子裡還是梵原人。對修真從來都很重視,可是在北冥,沒有好的老師教他,我又忙於生意……唉!我想,現在冥梵不是停戰了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又向九嬰敬了一口酒,這才繼道:「我想讓她去梵原學修真。原先有些不放心,可是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九嬰的神情這才放鬆下來,金術恆又道:「我知道絲兒調皮,當然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你帶著她!金剛密跡的春試快要到了,聽說是在千溪城,我想麻煩你薦她到密跡門下。」   
  「千溪城……」奶酒將九嬰帶到了那久已忘卻的記憶中,神武一怒、密跡春試、和葉兒第一次御劍……   
  金術恆以為他為難,道:「如果不方便,便當金某沒說,不必放在心上!」   
  九嬰回過神來,笑道:「金老大說哪裡話?我一定辦到。」   
  金絲兒跑了過來,一手拉起九嬰,道:「別盡喝酒,臭死了!來,跳舞啊!」   
  九嬰唯一會唱的歌就是「回家回家回家回家,我們就要回到家……」幸好,胡力他們也最愛唱這首歌。   
  「是啊,我又要回家了!停戰後的梵原,會是什麼模樣呢!」   
  ※       ※       ※   
  梵歷4126年冬末,九嬰辭別胡力,騎著黑風,帶著美麗的北冥女孩,回到了梵原。   
  「駕!」九嬰看著前方的多聞軍塞,立時興奮起來,輕輕一拍黑風,向前馳去。   
  他對背後的金絲兒道:「看,多漂亮的城樓啊!」   
  金絲兒奇道:「這軍塞我以前也遠遠看見過,沒有什麼變化啊?」   
  九嬰歡暢地笑道:「你沒看見嗎?它的城門是敞開的!」他的心情也隨多聞的城門一齊敞開,暢快淋漓。   
  守城的軍士仍是原來的一批,都認識九嬰,遠遠一看見他都叫道「九嬰~九嬰神使回來了!」,很快,黑風馱著二人,在一片「九嬰~九嬰」的歡呼聲中跑進了尹儉的營地。   
  金絲兒興奮地東瞅西望,她想不到九嬰在梵原同樣是萬眾矚目的英雄。金術恆早告訴過她,梵原是他們真正的故鄉,可是今天,她才第一次真正進入了梵原。   
  尹儉大跨步地搶了出來,遠遠就開始大喊道:「九嬰,你人還沒到,我就聽到歡呼聲了。也只有你這小子,能在多聞搶盡我的風頭!」   
  九嬰笑道:「看尹叔叔的表情,就知道梵原人最近過得不錯啊!」   
  尹儉大笑道:「這二百年,還有什麼事比冥梵停戰更令人興奮的呢?九嬰,你是好事佔盡啊!我前一段聽陸須他們說起清涼境的事,還在為你擔心呢!」   
  九嬰急問:「尹喜、野凌他們呢?沒有一個在多聞的嗎?」   
  尹儉道:「尹喜在小佛城,野凌和羅藍兒跑到赴那城去了。道無盡現在管著小佛和赴那那一片呢!嘿,你怎麼也不介紹一下帶來的朋友啊?」   
  九嬰這才將金絲兒介紹了一下。   
  金絲兒問道:「尹叔叔,九哥,我能不能去外面逛逛啊?」   
  九嬰以目光詢問尹儉,尹儉笑道:「沒事的!現在每天都有北冥人到多聞,見怪不怪了!」   
  金絲兒開心地說一聲「我玩玩就回來」,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九嬰迫不急待地問道:「尹叔叔,快告訴我!停戰是怎麼談成的?」   
  尹儉吩咐軍士煮茶,一面神氣飛揚地說起了冥梵停戰的事。   
  道無盡和陸須回到梵原之後,立即到梵城稟報了出使清涼境的情況。句極聽聞玉西真之意大喜,隨即下了梵軍的停戰令。   
  繼元和尹儉立即下了軍令,禁止兩處梵軍侵擾北冥獵隊和牧群。      
第六十章 多聞逢緣    
  又過了一個多月,也就是玉西真回到大陸之後,北冥軍方也下達了停戰令。   
  接著,道無盡作為北面大神使,進駐兼管赴那、小佛一帶,也就是前線和梵城間的一片區域。這一片區域,是將來冥民入梵的人口集中區,入梵冥民將由這裡分流各地。   
  道無儘是唯一接觸過玉西真的大神使,自然是由他來做準備。   
  但是,停戰只是停戰,兩地的民間交往仍是空白。尹儉通過道無盡向梵城申報,取得一些便宜行事的權力。   
  之後,多聞軍塞的梵軍以便服出塞,向過往冥民散發通告絹帛。通告上多為歡迎冥民入梵通商的內容。   
  少數大膽的北冥商人開始進入梵原,一些梵原商人也「鋌而走險」,前往黑皮圈。兩地間的貿易,從前多倚仗清涼境海商輾轉,直接通商後,其中的利潤關卡少了一道,自然豐厚。   
  在利益的驅使下,兩地的民間交往漸漸頻繁起來,形成了目前的局面。   
  據尹儉說,每日從多聞入梵的北冥人有一百餘人,出塞的梵原商人也有二三十人。雖然人數不多,但已是數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大好開端了。   
  九嬰興奮之餘,也想到:「停戰這樣的事,在我最初的想法裡過於簡單。若沒有道無盡、潑律才和尹儉這些朋友的幫助,真得不知要何時實現!看來,民意才是最重要的啊!」   
  尹儉又道:「如今,我那寶貝兒子在小佛城可是忙得不得了!野凌現在也出息了,跨進了神武境!」   
  九嬰聞言大喜,竟比他自己進入戰神境還要開心,又問道:「那影風和讀月呢?」那是兩個從大神使天宗府裡領出的北冥歌女,九嬰去清涼境前曾把她們托給尹喜和玄武劍閣照顧。   
  尹儉一拍大腿,道:「你不說我還不生氣!尹喜這個渾球!那是兩個多好的女孩啊,他偏偏不懂得討人家歡心,還天天鑽在劍閣裡。唉,這個不肖之子,在這點上真得是不肖我啊!」   
  九嬰哈哈大笑,道:「他還小呢!尹叔叔你別急啊,你自己和方姨不也是很遲才在一起的嗎?」   
  尹儉笑道:「還是九嬰會安慰人。我是巴不得那小子馬上給我生個大胖孫子的。唉,他要是能像你這樣,到哪兒都有女孩相伴,我也就不急了!」   
  九嬰正要再說什麼,金絲兒已跑了回來,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口。   
  尹儉見她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了?」   
  金絲兒把手中的彈弓甩在地上,氣鼓鼓地道:「梵原人,沒有一個是好人!」   
  九嬰和尹儉同時瞪大眼睛,問道:「什麼?有人敢欺負你?」   
  金絲兒又道:「我可不是說所有梵原人,我是說剛才多聞城裡的人……」   
  尹儉笑道:「在我治下,多聞城可全都是好人啊!」   
  金絲兒怒道:「我一出去,就有好多人圍著我看。還說……這女孩長得挺漂亮,怎麼就是沒有家教,穿成這樣!」   
  九嬰這才恍然,笑得直不起腰來,道:「呵呵,你是……是你的裙裝太短了,梵原人不習慣而已。我去找件梵原人的衣服給你穿。」   
  尹儉也明白過來,笑道:「正好!上次尹喜帶讀月來的時候,還漏下個包袱沒帶走。我去拿給你,看有沒合適的衣裙。」   
  金絲兒嘟囔道:「人家在北冥時,大家都說我的腿好看……裙子太長,那別人怎麼還能看得到啊!」一面隨尹儉向內室走去。   
  不一時,就聽到金絲兒在內室中大叫「好漂亮啊!」尹儉笑盈盈地走出來,大搖其頭,也不知是讚許還是無奈。   
  九嬰道:「看來,冥梵文化雖有相同之處,但要長期交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尹儉深有同感,應道:「多來往就會習慣了!」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金絲兒才從內室出來,已換上了一套青白紗衫,問道:「九哥,尹叔叔,好看嗎?」   
  「好看!」九嬰眼前頓時一亮,要比較出北冥女孩與別處女孩的不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們穿一樣的服裝。   
  金絲兒的面象雖然不如柳雯兒、羅藍兒她們那樣精緻,但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她的腿部稍長,體型曲線也較明顯些。雖然穿得是同樣的紗衫,但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金絲兒那呼之欲出的身體彈力。   
  金絲兒微黑的膚色讓九嬰想起了慈緣兒,他隨即問道:「尹叔叔,多聞可有清涼境慈家的消息?」   
  尹儉奇道:「慈家?不知道……但是多聞城裡的清涼境人最近多了起來,你不妨去問問!」   
  九嬰告辭尹儉,走上多聞街道,金絲兒急著要炫耀她的新衣,也跟了出來。   
  這裡的人大多都認識九嬰,所以問路並不成為問題。一盞茶的時間不到,他便找到了清涼境人的聚居地,一處剛建起的客棧群。   
  這一批客棧都是新建,應該是因為最近多聞軍塞人流增多,應時而建的。   
  很快,他便在一堆清涼境口音的人中發現了一道異樣目光。   
  「黑原!慈家都在多聞嗎?」九嬰認出了對方,那是他在首次渡海到黑皮圈的慈家水手黑原。   
  黑原的表情並不友善,恨恨地看了九嬰一眼,便向樓上走去。   
  樓上傳來慈緣兒的聲音「九哥!九哥!是你嗎?」接著就是木梯一連串的嗒嗒聲。   
  九嬰應道:「緣兒,是我!」他兩個月來,一直擔心慈家,直到此時,心中才大石落定。   
  慈緣兒也和他一樣興奮,要不是十幾個慈家幫眾都在樓下,她幾乎想狠狠地抱抱九嬰。   
  當然,她隨即看到了九嬰身邊的金絲兒,臉色一下就沒那麼好了,靠近九嬰低聲道:「怎麼?又粘上一個?」   
  九嬰無奈地低聲應道:「你可別想歪了!」遂將二女互相介紹。金家雖是黑皮圈大戶,但金絲兒對於買賣的事向來不管,慈緣兒和她根本聊不到一塊去。   
  三人出了客棧,散步閒聊。   
  九嬰問道:「緣兒,黑原見了我為什麼一臉不爽?」   
  慈緣兒歎聲氣,道:「這次柳相兵變,幸好我們撤得快。幣石和一些老夥計是帶出來了,可是象船塢、地產之類的,就全完了。慈家是元氣大傷啊!很多夥計都想不通,這也可以理解!」   
  九嬰默然,他欠慈家的實在是太多了,良久,又問道:「多聞神使怎麼都不知你們來了?我不是給了你玄冰軍戒嗎?」   
  慈緣兒看了他一眼,道:「算你還有點良心,給了那個軍戒!我爹爹用它在北度口站住腳,我另帶了點人到這兒來了。」她到多聞,一方面是因為最近的商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在陸、海兩路都能最快地等到九嬰的消息。   
  她問道:「清涼境怎麼樣了?」   
  九嬰將別後之事簡述,慈緣兒沒料到慈家離境後竟還發生了這麼多事,金絲兒則是從未聽過這麼驚心動魄的故事,都是神情驚愕。   
  九嬰道:「看來柳相遲早要對冥梵大動干戈,到時候,還要借助慈家提供巨舟之術呢!」   
  他這句本是就事論事,無心之言,可是慈緣兒聽了,卻神情凝重,久久不答。   
  金絲兒正聽得熱鬧,見慈緣兒不語,急道:「緣兒姐姐,你怎麼了?」   
  慈緣兒對她勉強擠出點笑容,轉對九嬰正色道:「九哥,要讓慈家提供巨舟之術,那是絕無可能的。不管我爹怎麼想,我第一個就不答應!」   
  九嬰沒料到自己無心之言會讓她如此觸動,看著她一時無語。   
  慈緣兒又道:「我慈家雖然落魄他鄉,可是,清涼境永遠是我們的故鄉。為梵軍造舟,再去打自己的同胞,恕緣兒寧死不從!不但是巨舟,只要與軍隊有關的生意,慈家都絕不會做。」   
  九嬰暗怪自己過於粗心,也正色道:「緣兒,是我太自私了!沒有人會強迫慈家的。只要九嬰在,慈家一定能在冥梵大陸上重振雄風。造舟的事,是我出口輕率了,對不起!」   
  慈緣兒看著他,道:「真的嗎?……你也許可以不強迫我,可是別人呢?當慈家家業在冥梵大陸上重新振興,名聲一起,梵城要求慈家造舟的旨意也就會下來了。」   
  九嬰笑笑,道:「我只知道,慈家船塢因覆舟案被全部查封,慈家撤出時並未能帶走一個夥計和一卷墨草,造舟術現在仍控制在清涼境內。」   
  慈緣兒凝眸看著九嬰,目光中現出感激之情。   
  九嬰心中卻充滿慚愧,道:「緣兒,對不起!我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慈家對我的大恩,恐怕一生一世也無法報答。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幫助你們重振家業。」   
  慈緣兒愁道:「要重振慈家,談何容易啊?原來的海商世家,少了海路,就好比斷了翅膀。」   
  離開清涼境後,慈家的生意全部暫停。接下來又是租房又是生活,上下大幾百口全靠著老本支撐。幣石暫時不是問題,可長此以往也絕不是出路。   
  九嬰道:「在大陸裡做生意,自然和跑海船有些不同。最重要的是隨我到處走走,以緣兒的頭腦,怎麼會看不到商機呢?」   
  慈緣兒重新振奮起來,抬起右掌,對九嬰道:「好!算你有良心!是你說要帶我到處走走的,到時可別煩我!」九嬰給她的玄冰軍戒雖然好用,但現在在慈前手中,要憑其在北度口建一個基地。有了九嬰的幫忙,她才能為慈家在大陸打下真正的根基。   
  「啪」地一聲,卻是金絲兒的手掌先與慈緣兒相擊,她道:「黑皮圈的生意,有我爹爹和胡力大哥呢!」   
  三人暢懷而笑,九嬰的大手也擊上了二女的手掌。   
  九嬰辭別尹儉,並提醒他注意北度口的軍防,以及通過稅收限制軍器對清涼境的出港,尹儉一一留心。   
  九嬰攜二女出了多聞,才剛出城門,和睦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兩個女孩又開始讓九嬰頭疼了。   
  慈緣兒問道:「九哥,你是騎黑風還是御劍?」   
  九嬰想想道:「我御劍吧。」   
  金絲兒搶著道:「那我跟著九哥,緣兒姐姐,你騎黑風吧!」   
  慈緣兒笑道:「不用了,絲兒,你不是喜歡黑風嗎?我讓九哥帶我,路上好談點事情。」   
  金絲兒首先變臉,道:「那我也有好多話和九哥聊!」她對九嬰本不過是仰慕,但慈緣兒把她當小女孩看,便有些不爽,賭氣要爭下去。   
  九嬰頭大如斗,忙道:「你們兩個騎黑風。緣兒,你先上,黑風認你。絲兒,聽話!我御劍帶人追不上黑風的。」   
  慈緣兒不情願地跨上黑風,口中道:「到哪裡都一堆女孩跟著,不得清靜……」   
  金絲兒就站在她邊上,已然聽到,詫異道:「九哥身邊有很多女孩嗎?我怎麼沒發現?」   
  慈緣兒笑道:「你知道九哥為什麼去清涼境嗎?」   
  金絲兒搖頭,慈緣兒道:「那是因為一個女孩要他去提親……之後呢,另一個女孩又喜歡上了他,這個女孩的父親殺了那個女孩的父親,還把他趕了回來……其間呢,還有個北冥第一美人和他關係曖昧……」   
  九嬰知她說得是梅、柳二女,順帶還扯上玉西真。說梅、柳二女也就罷了,金絲兒是北冥人,玉西真的謠言傳回去可不大好,忙止道:「緣兒,別胡說!」   
  卻聽金絲兒道:「我只聽說,北冥最漂亮的女子是冥後,可從來沒見過。緣兒姐姐,你一定是騙我。」   
  慈緣兒也知自己說過了點,乾脆略過,繼續道:「他回大陸的路上,又順便在黑皮圈騙來個美女。沒想到,回到多聞就被一個女債主纏上了……你說,他身邊的女孩多不多?」   
  金絲兒叫道:「九哥,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簡直可以說得上是劣跡斑斑啊!我以後可不想理你了!」   
  慈緣兒笑道:「對,這種人!就是不要理他。」   
  只聽得金絲兒說「姐姐,一聞就知道你身上有海風的味道,我最喜歡大海了……」慈緣兒回道「什麼時候我帶妹妹去海船上玩吧」。   
  二人轉眼之間又結成了同盟,九嬰哭笑不得,只管御劍趕上黑風。但覺耳根清靜,實在是人間第一大樂事。   
  被慈緣兒一鬧,他幾乎忘了已馳出多聞百里,可以使用傳音珠了。第一站是前往小佛城,他要先去看看尹喜,再到赴那找道無盡和野凌。   
  「尹喜,我在去小佛的路上!」九嬰對著傳音珠叫道。   
  尹喜的聲音傳來:「哈哈,媽,九嬰到梵原了!……噢,九嬰,我和野凌他們都在赴那城呢!你別跑叉了,快來啊!」   
  「可以少跑幾百里了!」九嬰大喜,帶著黑風轉道向赴那城而去。路上又聯繫了樓甲,樓甲鼓勵了他幾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讓他沒事不要回婆娑湖,辦大事要緊。   
  從多聞到赴那,兩千里地界,九嬰縱然是戰神境修為,也無法趕上黑風的速度。若是單人單騎,估計只要兩天,黑風就能趕到赴那。   
  幸好黑風神駿,他有時累了還能三人同騎,休息一下。饒是如此,當三人到赴那時,還是花了四天,這其實就是九嬰御劍的速度。   
  赴那城便在眼前,道無盡現在兼管赴那和小佛一帶,大神使邸設在赴那。到城外迎接九嬰的只有道無盡和尹喜。   
  九嬰奇道:「野凌他們呢?」   
  尹喜才不理他,直接湊到二女面前,又開始羨慕九嬰:「九哥,我一直說你每次與我久別重逢,總是要帶回來一個……不,這次是變本加利了,兩個美女!我……」   
  九嬰打斷他的話頭,道:「尹喜,你有點新意行不行!上次見我也說這些話……」不過立馬想起上次在小佛見尹喜時的情景,那時尹喜正在提升文學修養,可把他煩得不行,於是忙住了口,免得勾起尹喜亂用詞藻的壞習慣。   
  金絲兒笑得花枝亂顫,對慈緣兒道:「九哥他……他真是你說得那樣啊!笑死我了!我可不是九哥的女朋友,緣兒姐姐算是吧!」   
  慈緣兒舉手作勢打她的嘴,嗔道:「以後再不和你說心裡話了!……」   
  尹喜自會與二女互相介紹,九嬰再懶得理他,對道無盡拱手道:「老道,這次冥梵停戰辦得可真是利索啊!」   
  道無盡卻沒有一點興奮,道:「你能安全回梵原就好了!真兒公主沒事吧?密跡的諸位和我都急死了。」   
  九嬰將清涼山、並浪之事相告,道無盡點頭道:「如此也好,並浪還能牽制一下柳相。這幾天,梵帝的使臣該到清涼殿……」   
  九嬰問道:「梵原使臣這時去清涼殿幹嘛?」   
  道無盡拍拍他的肩膀,道:「國邦之交可不能憑個人好惡,清涼王仙逝,國喪沒有趕上,意思是要到的。而且伏姬登位,玉西真和梵帝也都要讓使臣送去賀信。當帝王的可不能像你我這樣率性行事啊!」領著九嬰向前走去。   
  九嬰無語,他心底裡一點都不喜歡這樣虛偽的邦交。      
第六十一章 神龍騎士    
  可九嬰也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君主的一個態度,都可能導致戰爭的提前到來。邦國之間,只有利益可言。   
  身後,尹喜與二女早打成一片。從零散的片語中,九嬰聽出來了,讓他們迅速熟絡起來的,是對自己無情的詆毀和打擊,搖頭暗罵:「尹喜這小子,絕對的重色輕友型!」   
  他苦笑一下,向道無盡道:「尹神使還說他兒子不會騙女孩芳心,我怎麼看也不像啊!」   
  道無盡搖手道:「九嬰,你這就不懂了。尹喜和他老爹一樣,天生是有人緣的。碰到一般的美女,他是應付自如,絕無問題。可是若遇上的是他喜歡的人,他就少了根筋,真是跟塊木頭差不多……木頭還不會說話,所以也比他會說錯話強些!」   
  原來,尹喜的命中剋星正是天宗贈予九嬰的歌女之一——影風。影風的性情較讀月活潑,平日又愛請教尹喜煉器修真之術,一來二去,尹喜便情愫暗生。但他偏在影風面前不善言辭,經常說錯話,好在影風也不會真的生氣。   
  九嬰訝然,心道:「我在真兒面前從不會這樣,是否尹喜這種反應才是真愛表現!」   
  「……不會的,我對真兒的感情絕對是真的!尹喜不過放不開而已。」   
  他這時已發現,道無盡並未領著他們向城裡走,而是繞城向郊外而行。念頭電轉,已明白過來,問道:「老道,野凌他們都在馴龍場嗎?」   
  道無盡應道:「正是!方笛、野凌和羅藍兒都在那兒呢,對了,還有影風!」他口中說話,腳下不停,與九嬰並肩御劍而行。   
  卻聽身旁一陣風響,黑風載著咯咯嬌笑的二女向前竄去,後面尹喜大喊「等等我」,也御劍飛起,不過已落後了老遠一段。   
  馴龍場的大林,九嬰不是第一次來了。但道無盡帶他們去的,是大林的東角,他上次匆匆來去,也沒有到過。   
  九嬰問道:「聽說,野凌也已進入神武境了,他被調來幫方姨馴龍了嗎?」   
  道無盡笑笑,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穿過一條羊腸小道,撥開一路雜草,大林中的這條路平時人跡罕至。   
  九嬰來到一大片沙地前,總算看到了方笛和野凌他們。   
  他只能仰著頭看,因為這幾個人都在角龍背上。方笛正帶著二人練習人龍配合進擊。龍吟聲中,野凌和羅藍兒提韁把索,進退自如,頗有章法。   
  影風上前羞答答地行禮道:「主人!」   
  金絲兒和慈緣兒同時「咦~」了一聲,九嬰忙道:「我不是早就說過嗎?你和讀月現在已是自由之身了,以後不要叫我主人,叫我九嬰就好了!」   
  尹喜怪叫道:「九哥!你隨隨便便就不要這個頭銜,這個頭銜要留給我做的嘛!」   
  方笛在空中聽到尹喜說話,斥道:「不要亂說!」幸好影風全不在意。   
  野凌也看到九嬰等人,叫道:「九嬰,來和我打一場怎麼樣?」   
  九嬰這才有些明白過來,望著道無盡,很不肯定地問道:「老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龍騎士嗎?」   
  梵原最近一次動用神龍騎士是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九嬰出生的那一次桑河堡之戰。當時,梵軍動用了所有神龍騎士,共計三十多名,迅速扭轉了戰況。   
  道無盡笑道:「沒錯,野凌和羅藍兒現在都是神龍騎士——梵原最強的戰士!」   
  九嬰欣喜若狂,這兩個好朋友同時被選為神龍騎士,那是梵軍中極高的榮譽。神龍騎士雖沒有什麼權力,能管的就一頭角龍,可是軍銜卻只比神使低半級。   
  野凌身著白金戰甲,單手綽槍,駕著角龍從半空盤旋而下。羅藍兒隨在他身後,也是御龍而落,手中兩把玉刺向九嬰一指,道:「九嬰,你現在可不是我們的對手!」氣焰極其囂張。   
  九嬰戰意勃發,對野凌叫道:「你們是三個一起上呢,還是一個一個來?」   
  道無盡大吃一驚,提醒他道:「你不要托大,三個神龍騎士的攻擊力,你是對付不了的!」   
  「有這麼厲害嗎?」九嬰不待道無盡回答,已懸飛在野凌的對面。   
  野凌賊笑一聲,御著龐大的角龍繞九嬰飛奔,九嬰凝神以對。身後肉翼撲動聲響,羅藍兒也包抄了上來。   
  方笛哪能真的以三打一,御著角龍落回地面,一面口中還說道:「打九嬰別太重了!」九嬰聞言氣結。   
  羅藍兒道:「九嬰都不介意,我們可要二打一啦!」手一揚,已在角龍前胸凝成護體罡盾。   
  角龍堅厚的皮甲,加上角龍戰甲和騎士的罡氣加護,看上去堅牢無比。九嬰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輕敵,他暗暗掂量,要用多強的罡氣才能對角龍造成傷害。   
  羅藍兒向下方大聲問道:「道大神使,九嬰現在是什麼級別?我們倆可以用幾分力打他?」   
  道無盡喊道:「不要用神武一怒就好了!不然會把這兒打亂的!」   
  羅藍兒歡呼道:「太好了!野凌,道大神使這不是讓我們往死裡揍他嗎。」   
  龐大的角龍還未進入戰鬥狀態,扑打的肉翼已經是勁風撲面。野凌和羅藍兒互使眼色,這對情侶的配合九嬰從來是不敢小視的,當即祭起護體罡氣,嚴陣以待。   
  先下手為強,一比二的情況下,九嬰是從來不講禮節的,手上罡氣凝起,用五成功力發出一個弧月斬,向野凌首先攻去。   
  野凌的角龍胸口中招,痛得一聲長吟,野凌叫道:「不過如此啊!九嬰。」在龍背上用鐵槍舞出幾道槍刺。   
  九嬰見自己的攻擊並未對角龍造成傷害,暗暗稱奇,向旁橫躲。肩頭驀地一麻,卻是被身後的羅藍兒一個玉刺氣勁擊中。   
  憑籍兩重血甲加上戰神境的護體罡氣,羅藍兒的偷襲還不能給九嬰造成麻煩。但是她只管辟哩啪啦地狂打,目的只在攪亂九嬰心神,讓野凌尋隙進攻。   
  九嬰腹背受敵,暴喝一聲,護體罡氣全面啟動,再不顧羅藍兒的搔擾,凝起十成戰神罡氣向野凌攻去。   
  野凌座下角龍不等主人策動,已經撲翼升起,躲過攻擊。野凌叫一聲「好小子」,挺起鐵槍,策龍向九嬰飛來,要近距離發招攻擊。   
  羅藍兒自然是拚命牽制九嬰。九嬰硬挺著挨得她幾下攻擊,暗叫「不對,藍兒的功力好像飛漲了」,左突右衝,卻始終無法擺脫她的糾纏,而且罡氣刺打在身上,對護體罡氣造成不小的傷害。   
  正想轉身先把羅藍兒擊敗,野凌的槍刺已近身逼來,同時攻過來的還有角龍的巨爪。   
  自從領教了強橫無倫的海皇,九嬰對獸類的攻擊不敢小視。凝起罡盾將來招接下,全身震得一震,角龍的一抓竟不比野凌的槍刺遜色。   
  九嬰笑道:「小心,我玩真的了!」用戰神罡氣催動弧月斬,和二人纏鬥在一起。   
  如此一來,野凌再攻不進去,只有羅藍兒的漫天刺雨能擊到九嬰。角龍堅厚的皮甲在戰神罡氣的連連打擊下,也吃不消了,過得片刻,角龍已有些害怕接近九嬰。   
  九嬰的大部分攻擊被角龍擋去,身上卻不斷被羅藍兒擊中。雙方立時成了乾耗真氣的局面。形成平局的主要原因,還是野凌和羅藍兒的配合。   
  方笛看著角龍被九嬰的弧月斬擊得不斷嘶吟,心疼地叫道:「別打了!都給我停手!再打要傷了角龍了!」   
  九嬰也知再打下去是毫無意義的,遂將弧月斬的範圍漸漸收小,野凌和羅藍兒也停了下來。三人飛回地面。   
  羅藍兒上前一拍九嬰肩頭,罵道:「好你個九嬰,皮比角龍還厚,打得我手酸死了!」   
  九嬰被她一拍,踉蹌了一下,回罵道:「藍兒,你修為好像長進了,剛才打得我好痛!……嗷!這下也不賴……野凌怎麼受得了你?」   
  道無盡笑道:「看來神龍騎士還是對付不了九嬰的。」   
  野凌不服氣道:「怎麼可能?要是真的打,我早就用神武一怒了!」   
  道無盡笑道:「那九嬰也可以用戰神境的巨招啊!」   
  野凌聽了一怔,羅藍兒已氣鼓鼓地揪住他耳朵,罵道:「昨天還在和我吹牛,說你現在和九嬰是同級的,加上角龍就一定能贏他。看見沒有,人家又進步了!回去給我練功去。」   
  野凌吃疼不住,只好小聲求道:「別讓……別讓外人笑話!」眾人更是大笑。   
  這群人都數月未見,互敘別來之情。金絲兒和慈緣兒從未見過角龍,只顧在那兒東瞅西摸。尹喜和影風在邊上低聲私語,不時傳出一點笑聲,彷彿這世界上除了二人就再無旁人。   
  九嬰對方笛道:「方姨,尹叔叔還說尹喜不行呢!我看,他和影風一定是成了!」   
  方笛看著尹喜,一臉幸福狀,笑道:「是啊!成了!該成了!……呵呵,看我這傻兒子樂得!」她心情大好,對眾人道:「晚上,都到我家去!為九嬰接風,不醉不歸!我也好好下廚整兩樣小菜給大夥兒嘗嘗!」   
  野凌「啊」地驚呼一聲,眾人詫異看去,羅藍兒又已揪住他耳朵,罵道:「就算方姨做的菜……你也不必這樣大驚小怪……說了多少次了。」她的聲音很低,只有九嬰離得最近,聽到斷斷續續的幾句。   
  眾人興高采烈地往神使邸而去,影風卻往另一頭去了。九嬰問方笛道:「方姨,影風怎麼不去?」   
  方笛笑道:「她去叫讀月了!讀月這孩子,人是太好了,就是有點不顧惜自己的身體。這不,辦了一個學舍,她整天都釘在裡面。」   
  慈緣兒是商賈世家,對新東西最敏感,趨前問道:「方姨,學舍是什麼?」   
  方笛道:「影風和讀月原本在小佛城的玄武劍閣幫忙,最近入梵的冥民多了,除了商人,也有些普通冥民。但這些冥民從前大多是獵戶和牧民,到了梵原,找不到生計啊。又沒有人愛收新學徒,因此,都很困難。」   
  「這兩個小女孩心腸好,開始時偷偷地將幾個冥民聚到一起,教他們一些技能,也好讓他們在劍閣或別的什麼地方謀個生路。」   
  「沒想到要她們教習的冥民越來越多,有些梵原人也加入進來。沒有固定的場所是容不下這麼多人了。」   
  「尹喜和我一說,我想,算是做件好事吧,就在赴那城設了個學舍。無非是貼些幣石租房,再備些木牘、泥板、絹帛什麼的。可沒曾想,讀月就天天盯在裡頭了。早知她這麼累,我就不該支持她們搞學舍。」   
  慈緣兒聽了方笛一席話,若有所思,腳步立時慢了下來。   
  九嬰知她心思敏銳,必定是想到學舍中的商機,也不打擾,只向金絲兒一路介紹赴那城和諸人情況。   
  眾人坐定不久,方笛自去安排酒菜。過不多時,讀月隨影風也到了,一入廳堂,便向九嬰拜倒,低頭道:「讀月見過主人!」   
  九嬰最受不了這一套,急道:「讀月,我和你們倆說過不只一次了吧?你們現在是自由身,再這樣,我連朋友都不認了!」他平日最看不下去的就是欺凌和壓迫,口氣不覺有些重了。   
  讀月不再說話,默默坐到影風身邊,竟忍不住小聲抽泣。九嬰哪料到她有這種反應,頓時手足無措。   
  慈緣兒白了九嬰一眼,坐到讀月身邊,幾句話便讓她止住了哭聲,兩女一見如故,攀聊起來。   
  方笛已備好宴席,對眾人道:「自己動筷子!吃飽了再聊。」   
  在座的都知方笛脾性,也不客氣,都動筷推杯。野凌卻始終戰戰驚驚不敢下筷,等看到眾人吃得嘖嘖有聲,這才「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向菜盤伸出竹筷。   
  方笛劈頭罵道:「野凌!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方姨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今天這樣的大場面,當然不會親自下廚。你就放心吃吧!」   
  野凌頓時臉紅,訕訕應道「哪裡!哪裡!」。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酒足飯飽,飯桌上只有九嬰和野凌還在大嚼特嚼,下午馴龍場之戰,實在消耗了太多體力。   
  九嬰忽覺眾人似乎都在看著他吃,倒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倒了三杯酒,起身給了影風和讀月一人一杯,舉杯道:「讀月,剛才害你哭鼻子了,九哥給你陪罪!」   
  讀月不語,只是咬著下唇。   
  九嬰又道:「今天當著這麼多朋友、長輩的面,我再說一次,你們倆從天宗府中出來,便已是自由之身。今後,不准再叫我主人,都叫九嬰或九哥就好了。……來,現在就叫一聲。」   
  影風甜甜地叫聲「九哥」,一扯讀月的衣袂,讀月才跟著怯怯地叫了一聲。   
  九嬰心情大好,問慈緣兒道:「你剛才和讀月聊什麼?幾句話就哄得她開心了,也教教我!」   
  慈緣兒故意嗔道:「這我可不敢!九哥已經夠會哄女孩的了,再教你?這天下的美女還……我還是積點德吧。」金絲兒咯咯亂笑。   
  慈緣兒佔盡了上風,這才對九嬰道:「九哥,我想資助學舍,剛才和讀月談得就是這事。」   
  九嬰道:「資助?現在慈家也不寬裕,這事等以後再說吧!」   
  慈緣兒搖搖頭,道:「這點幣石,慈家還是拿得出的。而且,我要資助就不會是一家兩家。這件事,還需要道大神使全力支持!」   
  道無盡當場應道:「這是好事!我當然全力支持。但是你這丫頭精靈古怪的,不可能做賠本的買賣吧?」   
  慈緣兒笑道:「還是道大神使目光如炬啊!我是想賭一把!冥民入梵是將來大勢,兩地文化不同,學舍是必然需要的。只要慈家先辦起來,這一塊的市場便佔定了。將來甚至還可以擴大範圍……」   
  她的構想越說越大,把眾人都吸引了過來。   
  「我希望做到後面,慈家學舍就像是各行各業的一面招牌,沒有經過學舍教習的,要找差事都難。到那時,還何愁沒有贏利?」   
  「我還想到一點,那就是梵原人的文字傳載。從前用得一般都是泥板和木牘,要不就是昂貴的絹帛,這樣不利於教習。許多劍閣和修真門派的技藝和心法,都無法完整記載,只能口口相授。隨著口授者仙逝,這些技藝和心法也隨之消失了。」   
  「正好,慈家離開清涼境時還帶出了一些墨草的草籽。我可以馬上讓夥計去試種。有了墨草,就可以人人都有抄本,學舍也可以節省很多師力。」   
  九嬰聽著慈緣兒的構想,在驚異之餘,卻已將思想延伸開去。   
  「緣兒剛才說口口相授的弊端,我想是不會錯的。這兩百年來,冥梵之戰已給兩地百姓帶來多麼大的災禍。但是現在,仍有人想挑起戰端。」   
  「同樣的慘事,在相鄰的修真界要重複發生。這都是因為人們不瞭解戰爭的危害。過去,用泥板和木牘無法記錄,有了墨草或是更好的傳載物,戰爭的歷史就可以記下,成為警醒後人的東西。」      
第六十二章 修行堂主    
  他轉對道無盡道:「老道,我想梵原要是能有一部梵史就好了!」   
  道無盡眼睛一亮,道:「好!這事我鼎力支持!」   
  其它人都對九嬰這個宏偉計劃不以為然,但對慈緣兒提出的墨草種植卻興趣濃濃。   
  野凌憧憬道:「那以後修真心法豈不是可以人手一份?」   
  尹喜則道:「我要將玄武劍閣的煉器技法多抄錄幾份,到時候,劍師培訓會容易許多。」   
  方笛最是語出驚人:「一有墨草,我先叫人給我抄兩百個菜譜去。」   
  慈緣兒沒料到一下激發出這許多思路,當即對資助學舍和種植墨草信心倍增,纏住道無盡和方笛商議具體細節去了。野凌和羅藍兒喜歡金絲兒的直率脾氣,很快便和她打成一片。尹喜只顧和影風竊竊私語。   
  九嬰一時孤獨下來,把樽自飲,想起梅真兒獨自在萬里之外的並浪,心境不自覺地消沉下去。   
  「九哥,你在想真兒姐姐了吧?」讀月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怯生生地問道。   
  九嬰抬頭看著讀月,微笑著點點頭,心裡湧上一絲感動。   
  席上的所有人,只有讀月主動地問起梅真兒。也許是因為當初被從天宗府裡領出,她認的恩人便是九嬰和梅真兒。   
  讀月又安慰道:「真兒姐姐人很好,一定會沒事的!」她目光中一片清澈,似乎能讓人一眼看到她心裡。   
  九嬰感激地看看她,道:「讀月,你如今在學舍不要太累了。現在,緣兒願意資助學舍,有很多事,可以讓慈家的夥計來做。」   
  一提到學舍,讀月一臉輕鬆道:「是啊!我也覺得好累,可是看著那麼多人都需要幫助,實在是放不下。現在有緣兒姐姐就好了……九哥,其實我一直想……」她面上現出難色,後半句竟說不出口。   
  九嬰笑道:「你和影風都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沒有什麼不好說的!」   
  讀月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下決心,終於凝視九嬰,說道:「我想學修真!」   
  九嬰先前被她的情緒感染,也不禁隨著緊張,聽到她提得不過是這事,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呵呵!我當是什麼大事!你直接說就好了啊!」   
  讀月低頭道:「自從九哥把我們倆從梵城接出來,我一直都沒有做什麼事來報答你,卻一直麻煩大家……」   
  「真是個善良的女孩!」九嬰身邊接觸的女孩大多是活潑外向的,第一次見到讀月這樣神色楚楚的內斂性格,心底裡生出要保護她的感覺。   
  他道:「讀月,一點都不麻煩。我這次帶金絲兒來梵原,就是為了參加密跡的春季考試。到時,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千溪城。」   
  讀月抬起頭來,斷然道:「我不去密跡!我要跟著九哥學修真。」   
  九嬰奇道:「密跡是梵原目前最好的修真門派,你為什麼不想去?」   
  讀月的聲音比蚊子還細,道:「我才十七歲……還沒有經過苦行呢!」金剛密跡例來收徒的標準,都要求修為在罡氣境以上,如尹喜那樣的,只是特例。   
  九嬰這才恍然,當下應道:「好,你就先跟著我。到罡氣境之後再去密跡修行。」   
  讀月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心中感激,淚花便要奪眶而出,顫聲道:「九哥~~」   
  九嬰立時感到一種滿足感,自己不過是答應幫一點小忙,在讀月的眼裡已是莫大的恩惠。   
  他挺看好讀月,正如他看好野凌一樣,兩人的身上都有對修真那種天生的執著,這樣的修真者,也許修行不會是最快的,但一定不會停滯不前。   
  慈緣兒在邊上斜睨九嬰,丟出一句酸溜溜的話:「又是一個!」   
  九嬰對她這種反應見怪不怪,讀月卻急道:「緣兒姐姐,九哥不是那樣的人!」   
  慈緣兒見沒氣到九嬰,倒急到讀月,反而不好意思,道:「讀月,我和九哥說話就是這樣的,你久了就習慣了。」   
  九嬰只作沒聽到,轉對道無盡道:「金剛密跡春試在即,我很久沒見到師長們,又要帶絲兒去參試,也就不想去梵城了。不過我看冥梵通商交流也正在進行,我去了也提不出什麼新建議!」   
  道無盡擔憂道:「是啊,新建議!現在,我們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誰知接下去會出什麼問題?」   
  儘管道無盡對冥梵交流的前景沒有把握,但梵城方面似乎是鐵了心要把這個政策進行到底。第二天,九嬰在大神使邸第一次見到了天問——天宗之子。   
  天問是被梵帝派往桑河堡,協助繼元實施更大規模的邊境開關。   
  除了九嬰之外,天問是新近提拔的最年輕的神使。據說,他也是在前次多聞保衛戰中嶄露頭角。不同於九嬰的親身臨陣,他是因為在公王怒賣城的前兩天,僅通過分析前方軍報,就通過天宗提醒句極北冥人的用兵策略。   
  雖然他的判斷並沒有對那次戰役發生什麼實質影響,但他對戰場的敏感度給句極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上句極對天宗的偏愛,他被直接提升為神使。   
  九嬰只與天問簡單地聊了幾句,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天問是一個少年老成,城府頗深的青年神使。在天問無法看出喜怒的言表下,還是能感覺到,他若要做一件事情,會在周密考慮細節的前提下,全力而果斷地推行。   
  九嬰意識到,冥梵交流已成為大勢,無法逆轉。若交流在啟動中就被停止,反而會使剛剛復甦的兩地關係惡化。   
  ※       ※       ※   
  幾天後,九嬰與金絲兒、讀月啟程前往千溪城。眾人對於這種分別習已為常,只有讀月和影風自小形影相隨,久別在即,痛哭了一場。慈緣兒急於和慈前討論辦學舍、植墨草之事,已先於九嬰一行離開赴那。   
  金絲兒對自己能否考入密跡並無把握,九嬰借旅程歇息時間,指導二人修行。他對金絲兒並不擔心,她的天份絕對不在自己之下。而讀月因為尚未苦行,吐納的基礎尤為重要,指導她佔去了九嬰大部分時間。   
  讀月在路途中勤練不息,因為日間騎乘黑風,無法坐禪,她經常在夜裡不睡,直坐到天明。到次日趕路,幾次差點在獸背上昏睡墜下,多虧得金絲兒從後面抱住…   
  九嬰看她一個柔弱女孩如此難為自己,心下不忍,道:「讀月,到了千溪城有得是時間,你也不要這麼拚命,修真經常是欲速則不達的。」   
  讀月應道:「我十幾年的時間都沒有接觸修真,直至到小佛城,才讓纓傑前輩教授了入門功法。若再不努力,吐納的基礎沒打好,就趕不上十八歲苦行了。」   
  九嬰想起她獨撐學舍的韌勁,也不再多勸,任憑她自行修練。   
  一路上,居然看到不少北冥人。到得千溪城,又是一片與往屆春試時一樣的盛況,北冥人在街市上常可見到。   
  火公與禺比已到城中,陸須剛出使清涼境歸來,與房燭一起留在了密跡島。九嬰為了讓金絲兒公平參試,先將二女安頓在客棧中,這才獨自到火公等人的住處。   
  禺比是最急於見到九嬰的,當他感覺到九嬰已進入戰神境,極為興奮,因為二人同具金系戰神體質,有許多心法可以互相交流。   
  火公待二人談性已過,這才對九嬰說道:「自你這屆弟子出了你和野凌之後,我常在思考密跡的修真方式是否應改一改。」   
  九嬰奇道:「密跡一直是梵原修真的泰斗,這表明以往的教習方式並無不妥,火長老何出此言?」   
  火公道:「修真如無際翰海,本就不是一成不變。我是從你和野凌身上,看到了遊歷修行的長處。因此,準備增加遊歷修行的名額。從今年起,讓四分之一的密跡弟子島外修行。」   
  九嬰想了想,問道:「火長老,摩崖一直推行的好像就是這種做法。但效果並不明顯,他們現在的修真水平似乎比不上密跡。」   
  禺比笑道:「九嬰,你小看摩崖了!你所看到的,不過是這二十年來人丁調零的摩崖。」   
  火公歎道:「金剛密跡不過是句極登位之後才建起的門派,若論到資格,原不及摩崖。九嬰,你知道不死森林是何時成為禁地的嗎?」   
  關於不死林,九嬰自小就聽樓甲說過,回道:「傳說林中有靈獸狻猊,自摩崖上代長老毗盧入林未回後,再也沒有人進去過。」   
  火公點頭道:「毗盧便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圓滿境修真者。」   
  「圓滿境!」對九嬰來說,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境界,目前的修真界,還沒有人能達到。   
  火公點頭道:「據說,毗盧為了達到仙道,冒險進入了不死森林,就此失蹤。從那以後,冥梵大陸再沒有人達到過圓滿。二百年前,當禺比他們還只是神武境修為時,摩崖便已有了三位戰神境長老,摩伽妙就是其中之一。」   
  他長歎一聲道:「說到另外二位摩崖長老,我還有些慚愧。冥梵之戰初期,梵城對邊境並不重視,桑河堡和多聞的城防也不夠。當時我一心想壯大密跡,並未深介其中。那二位摩崖長老就是在那時陣亡的。」   
  九嬰這才知道,摩崖原先是何等強大。   
  火公又道:「摩崖目前雖然勢弱,但在修真上淵源深重,仍不是密跡可以相比的。上月,我見到了摩崖長老摩伽妙。」   
  九嬰奇道:「他出關了?」   
  火公道:「是啊,十年閉關,他終於出關了。在閉關之前,他只是戰神境後期修為,想不到十年之間,他不僅參透了通靈境,還修成了四行小滿!」   
  禺比顯然也未聽過這個細節,和九嬰同時驚歎一聲。四行小滿的通靈境修為,應當是三地修真者中的最高境界了。九嬰不得不對摩崖刮目相看。   
  火公轉回正題,道:「所以說,摩崖的修真方法,自有它的獨到之處。再加上你和野凌是近百年來,密跡島進境最快的弟子,而你們的共同之處,就是遊歷修行。因此,我才有了這個決定。」   
  九嬰點頭,默認了火公的觀點。   
  火公凝視九嬰道:「這些遊歷弟子,除了每年定期回密跡島之外,我還想設一名修行堂主,隨機指導。和禺比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來擔當此職。」   
  九嬰一向自信,但聽到這話也不得不大搖其頭,道:「火長老,我自己有多少斤兩,我自己知道。我修真憑得都是運氣,要說起教授同門,那還差得遠呢!別的不怕,我就怕誤人子弟!」   
  火公笑道:「修真何來定旨?便是修到仙道,那也是各人機緣不同。就如禺堂主,他那時專攻煉器,我就大不以為然,可是到了後來,他也證明了煉器是修真的一個法門。你只要以自己的修真心得相授,盡心就好!」   
  九嬰本不是頑固之人,不再堅持,欣然受命。三人再聊了些密跡春試的事,九嬰心繫二女,告辭回了客棧。   
  回到客棧,二女卻都不在。九嬰料想她們是出去散心了,便也逛上街來。   
  ※       ※       ※   
  金絲兒和讀月一安頓好,便跑上街去。連日行程雖緊,但一看到人氣旺盛的城市,二人還是忍不住一逛為快。   
  金絲兒在路上遇到北冥人都一一點頭致意,心中少了許多在他鄉的陌生感。隨著外來人的增多,千溪雖然來不及擴建,但外來的北冥客商就地擺攤,販售皮草礦石,一派繁榮生氣。   
  二人到了一個茶攤,要了壺清涼境的鮮雲綠。剛剛坐下,就聽得對面一家布店門口吵了起來。   
  吵架的二人,一個是梵原青年,一個是北冥獵商。   
  獵商道:「你從我的皮子上踩過去,為何還要罵人?」   
  那梵原青年氣勢極橫,道:「罵你怎麼了?北冥豬!」   
  那獵商手按配刀,便要發作,他身邊的幾個獵商上前死死拉住。   
  梵原青年氣勢更盛,道:「這是在梵原,可不是在沙漠。有種的你就跳出來!」與他同來的幾個梵原人算定北冥獵商不願鬧事,都一齊哄笑辱罵。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金絲兒氣極那梵原青年,也和讀月擠進人群。   
  只見握刀的獵商掙脫不開同伴,無奈地對同伴吼道:「為什麼?為什麼冥後叫大家來梵原?梵原根本就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   
  那梵原青年冷笑一聲,反而跨上一步,道:「想和我打嗎?好,我們不仗著人多!我和你一對一。」   
  那獵商怒道:「好!比就比。」   
  北冥人向來崇尚比武,金絲兒本要上前打抱不平,見二人公平比武,也就暫時忍下。   
  圍觀眾人自覺地退開數丈,二人各自抽出佩刀佩劍,就布店門口交起手來。   
  那獵商只有吐納境修為,而梵原青年的劍上已隱隱有罡氣。每一下刀劍相擊,獵商都要劇震微幌。但他形如瘋虎,勢如搏命,攻守都竭盡全力,那青年一時也奈何他不得。   
  再鬥得十餘合,二人都並未中招,但卻有血點濺在地下。讀月心細,已看到那獵商因為虎口迸裂,手中已流出血來,卻似乎渾然不覺。   
  獵商夾著怒吼,越戰越勇,將往常與虎豹相搏的氣勢用出來,梵原青年為他氣勢所懾,竟漸漸畏縮,出招也不似之前隨意。   
  再鬥得數合,那青年心慌,被獵商順長劍削下,只得棄劍避刀,身子向後急閃,摔倒在地。   
  那獵商見對方兵器脫手,那自然是算輸了,收刀入鞘,轉身對同伴道:「我勝了!」北冥人向來以比武解決糾紛,勝負已分,那就是恩怨已了。漠原上的遊牧部落和獵隊私下裁定調結,無不如此。   
  而在梵原,比武便只是比武,比武輸了,那是極沒面子之事。那青年坐在地上,惱羞成怒:「我的修為明明比他高,怎麼能輸了!」拾起地上長劍,起身又向獵商斬去。   
  圍觀者同時驚呼,那獵商刀已入鞘,回頭望見長劍,不及抽刀運氣,只好抬手一擋。長劍一斬而下,獵商慘哼一聲,右臂已斷。金絲兒要待出手,已來不及。   
  圍攻者紛紛指責那青年,而斷臂獵商極是倔強,雖面如金紙,血流如注,額頭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滴下,仍是不哼一聲,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對方。梵原青年也知自己理虧,不敢回嘴。   
  同行的幾個獵商本是勸架,不料累得同伴重傷,一位年長者上前幫同伴包紮傷口,其餘人再按捺不住,同時抽出腰刀。那青年的同伴也同時抽出刀來,將他護在當中。   
  獵商中一人氣極,怒道:「好!好個梵原!比武輸了,便只會偷襲!難怪兩百年來被我們打得龜縮不出!」   
  他這句話犯了大忌,冥梵之戰延續二百年,梵軍死者數萬,普通修真者更不計其數。圍觀眾人中,即使沒有家人陣亡,也有朋友重傷,相識之人中總有在戰爭中傷亡者。   
  獵商的話立時引起眾怒,圍攻者中立時有十餘人抽出刀劍,將獵商圍住。      
第六十三章 夢途垠坷    
  金絲兒和讀月見情勢不對,上前護住獵商。   
  此時形勢已變,傷人的梵原青年趁亂逃走。獵商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但已與剛才那場糾紛無關,大多是被爭吵聲吸引過來,只知是「北冥豬罵梵原人是只會龜縮的孬種」。   
  金絲兒和讀月身著梵原服裝,又形容靚麗,是以梵原人一時並未圍攻。   
  有人問道:「你們這兩個女子,為何反護著北冥豬?」   
  金絲兒被眾人一口一個「北冥豬」罵得無名火起,她雖不是豪門旺族,卻也是金家幫老大的掌上明珠,何曾受過這種氣,怒道:「我是北冥人!你們才是豬!」手上彈弓已拉弦上彈,向問話那人打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打落兩顆門牙。   
  冥梵二地本就結怨已久,她這一出手,立時激起雙方混戰。   
  那些獵商也極為義氣,見金絲兒出手,齊叫一聲「好」,與梵原人打了起來。圍攻的梵原人同仇敵愾,也是戰意旺盛。   
  金絲兒知讀月修為最淺,將她護在身後,只取鐵彈亂打。三名獵商也護在讀月和受傷同伴四周,相背而敵。讀月在中間急呼:「停手!不要打了!」可是已有幾人見血,群情激憤,哪裡有人聽得進去?   
  梵原人人多勢重,修為又都在幾名獵商以上。不多時,三名獵商都身上中招,血浸袍襖。只有金絲兒是女子,攻擊她的人最少,又忌她鐵彈精準,沒受什麼傷。   
  「啊」地一聲,已有一名獵商胸口中刀,倒在地上,那一刀從左肩斜劈至右胯,眼見是不活了。   
  餘下幾人都一齊哀嚎,不顧刀劍,瘋砍狂劈。一名離得最近的梵原人往後急閃,卻被後面的人擋住,沒能閃開,也被劈倒在地。   
  讀月眼見已有二人倒地,急道:「九哥,九嬰!你在哪裡?誰認識九嬰的,去叫一下他!」   
  九嬰此時在北冥頗有名聲,在梵原除了多聞和密跡島,反而沒那麼多人識得。但圍攻者中恰有金剛密跡的弟子,聽得讀月叫九嬰名字,心中大異,手上就緩了下來,同時高呼,讓眾人停手。   
  金絲兒鐵彈已用完,手上握著短劍,凶悍地與圍攻者對峙。另二名獵商中又有一人大腿中招倒下。   
  那金剛密跡弟子問讀月道:「你怎麼認識九嬰?」   
  讀月早已急得滿臉淚水,道:「我們是九嬰的朋友!」   
  那弟子轉對眾人道:「這幾個人是金剛密跡的朋友,大家看在密跡的面子上,都散了去吧!」   
  金剛密跡是梵原修真泰斗,又屢次加入邊境保衛戰,梵原人素來欽服,圍攻者便紛紛放下刀劍。   
  金絲兒怒道:「殺了人,就這麼走了嗎?沒這麼便宜的事,我們北冥人都是站著死的,不用靠別人求情苟活!」   
  兩名還能出聲的獵商一齊道「說得好」,雙方重又劍拔弩張。金絲兒挺劍搶攻,又與梵原人戰在一起。那密跡弟子只得撤出戰團,找同門求助。   
  ※       ※       ※   
  等九嬰找到二女時,北冥獵商全已中刀倒下。只有金絲兒又搶了一把長劍,圍繞眾獵商嬌喝護衛。讀月本不會武技,也無人向她進攻,已被逼到戰團之外。   
  九嬰搶入戰團,在眾獵商身前布起防禦陣。圍攻者見冥人有強援來到,幾次搶攻不成,反被九嬰一一奪去兵器,都一哄散了。   
  金絲兒打紅了眼,還要追去,九嬰一把拉住,道:「救人要緊!」   
  獵商中有一人已死,另三人都是重傷,金絲兒身上也有二處劍傷。九嬰為傷者止住傷口,撕開身上衣袂,將傷口暫時包紮,他忙了半天,見周圍的梵原人竟都只是旁觀,怒道:「沒有人幫忙的嗎?」   
  留下的十餘個圍觀者本就是看熱鬧,被他一喝,都散開去。   
  九嬰心如刀絞:「要不是我一手促成冥梵停戰,要不是我極力推行冥梵通商,這幾個獵商也不會如此!竟是我害了他們!」   
  身後御劍劃空聲傳來,九嬰以為圍攻者去而復回,轉頭一看,卻是禺比帶著幾個密跡弟子趕來。   
  禺比看著滿地血跡,也是默然無語,眾弟子將受傷諸人一齊帶回,為他們上藥療傷不提。   
  金絲兒酣戰一下午,又流了些血,早早躺下休息。九嬰和禺比從讀月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從金絲兒房中出來,九嬰感到身心俱疲,坐在階上,木木地呆望夜空。   
  在清涼境為人污陷,敗走並浪,那都是預料之外的突變引起的,雖然覺得懊惱,但很快便能解脫出來。   
  而這一次的冥梵交流,是他很久以來的夢想。事與願違,出現下午械鬥這樣的局面,九嬰信心全失,對著夜空自問:「我,是不是錯了?」   
  「九哥,你是否灰心了?」讀月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側。   
  九嬰苦笑道:「是有那麼一點!我在清涼境為蟬休污陷,那時多得是憤怒。後在清涼殿被柳相所算,那時一心只想保護真兒。今天的事,對我打擊很大!雖然,我知道做任何事,都難免有挫折,重要的就是堅持。但心裡總是有點……」   
  安靜的讀月給九嬰的感覺,就如久識的朋友,似乎她生來就可以讀懂你的感覺。   
  讀月在九嬰身邊坐下,陪他一齊看著天上星辰,緩緩道:「九哥,淨世是你的夢,這個夢是多以美啊!乾乾淨淨的世界,沒有戰爭,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微笑。九哥,我也有夢,我想修真,我想幫助更多的人。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個夢吧!」   
  九嬰道:「是啊,每個人都有夢,可是夢能不能實現,又是另一回事。」   
  讀月道:「九哥想得是大事,我也不懂。但我知道,心裡有夢卻不去努力,人生也不過是一個無夢之夜。」   
  九嬰聽著她悠悠的一句「無夢之夜」,竟想像到自己在垂暮之年回首往事的情景,心頭湧起一陣失落,隨即重振精神,對讀月道:「我的夢,我是一定要實現的。你也一定會實現!」   
  讀月凝眸向九嬰看來,她是第一次這樣看著他。從這一刻開始,她真正感覺到自己不再把九嬰當作主人,而是一個大哥哥。   
  九嬰的心情還是不好,但已經強行平息下來。在他眼望的方向,隔著千萬里土疆海界,梅真兒還在並浪苦苦支撐。「真兒,等著我。我一定會盡快回到清涼境。」   
  ※       ※       ※   
  金絲兒次日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幾名獵商的傷勢。密跡弟子常有受傷的,療傷技巧冠絕梵原,一名獵商已在街市上當場死亡,另三名重傷者經救護已無大礙,但那名斷臂的獵商落下了終生殘疾。   
  金絲兒恨然道:「這些梵原人!我恨不得給他們一人一刀。」   
  禺比正好走了進來,笑道:「呵呵,你是九嬰的北冥朋友吧!這次是來參加密跡春試的嗎?」   
  金絲兒知道他是九嬰的師長,不敢造次,道:「我可沒有說所有梵原人,只是昨天那幾個太可恨了!」   
  禺比笑笑,查看了另外三名傷者的傷勢,問道:「估計到密跡春試完畢,你們的傷就可以好了。之後有什麼打算?」   
  其中一個獵商應道:「還能怎麼樣?只好回北冥了。」   
  斷臂的獵商心中恨氣不減,道:「這梵原,就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   
  金絲兒道:「你們到黑皮圈找我爹金術恆和胡力大哥,他們一定會幫你們安排的!」   
  那斷臂獵商已落下一身殘疾,見金絲兒仗義相助,極為感激,但他不想這樣受人憐憫,謝道:「多謝絲兒姑娘好意!我想,我還是回獵隊吧,親人們都在獵隊裡。」   
  禺比沉吟一下,道:「我和火公長老商量了下。金絲兒是來參加密跡春試的,現已特許她免試入門……」   
  金絲兒插口道:「九哥說了,讓我和其它考生一樣參加春試,公平錄取。老師也不必為了昨日之事開出先例。」   
  禺比並不想糾纏於這個話題,對金絲兒道:「你用的彈弓給我看看行嗎?」   
  金絲兒疑惑地將彈弓交給禺比,然後看著他拉弦、握弓、思考,之後從懷裡掏出幾粒精煉礦石,將其當場煉入彈弓中。   
  禺比將彈弓交還給金絲兒,笑盈盈道:「你再試試!」   
  金絲兒接過弓來,輕輕一拉,手感竟變了很多。她知禺比在片刻之間已改變了弓身的屬性,急掏出鐵彈,對著凳腳輕輕一打。   
  結果出乎她的意料,鐵彈竟嵌入木腳中去,平時這樣隨意一打,挺多是在凳腳上留下淺淺彈痕。   
  禺比不顧欣喜若狂的金絲兒,轉對獵商們說道:「如果幾位願意的話,同樣可以進入密跡島修行。」   
  斷臂獵商眼中亮光一閃,隨即黯淡下來,問道:「謝謝前輩!但如果僅是因為昨天的械鬥,我們還是拒絕為好!」   
  禺比暗暗點頭,開誠佈公地道:「我承認,沒有昨天的事,我根本就不會認識你們。兇手還在輯查之中。收你們入門,多多少少有些作為梵原人的愧疚。但是更重要的一點是,你們幾個在數倍於己的圍攻面前,居然能撐得下來,這份資質,對修真很有幫助。」   
  獵商們臉色緩和下來,禺比又道:「金剛密跡只是修真門派,修真無國界。希望諸位能慎重考慮!」   
  幾名獵商閒聊時也不是沒想過入密跡修行,只是考慮到冥人的身份和春試的嚴格,從未把這個想法當真。   
  金剛密跡為幾人療傷,還厚葬他們的同伴,獵商心中對密跡感覺甚好。聽到禺比相邀,已是大喜過望,加上他語氣誠懇,哪有不應之理。金絲兒經他顯示煉器神通,早已心折,與獵商們齊聲應喏。   
  禺比見眾人答應,暗鬆了一口氣。   
  他走出房門,一眼便看見佇立已久的九嬰,苦笑道:「密跡島能暫時止住這個事件的傳播。但同樣的事,梵原每天都在發生,恐怕是你我之力所不能及的了!」   
  ※       ※       ※   
  密跡的春試在溪谷舉行,此次仍是三名密跡的師長主考,包括剛被提任修行堂主的九嬰。   
  與四年前的春試相比,密跡春試錄選的名額增多了一倍。因為參試人數過多,地點設在了溪谷林外,以免踐踏到溪谷的植被。   
  火公、禺比和九嬰三人各帶七十名弟子,分三個場地進行錄選。三場的考試規則不變,仍是防禦、攻擊和比武,在進行完前兩場考試後,三個場地再合併考較。   
  正式參加考試的有千餘人,加上圍攻者,有近萬人,可謂盛況空前。   
  前兩場的考試進行得很快,考攻防並看不出什麼資質,只是為錄取而設立的根基門檻。在九嬰的這個場地,竟有三個入選者是北冥人。   
  九嬰帶著四十名過關考生與火公、禺比會合,時值正午,眾人就地休息,準備午後的比武考試。他查了查過關名單,共有一百零二名考生入選,其中八名來自北冥。   
  比武開始,冥梵之間的修真區別一下顯現出來。梵原人的修為進境普遍較高,但在同等的修為情況下,北冥考生的武技和鬥志明顯超出許多。   
  九嬰心中早已存下許多疑惑,問火公道:「長老,我們的修真法重清欲忌殺戳。這個問題,我和玉西真也聊過。可是為什麼以獵牧為生的北冥人,修行的資質看上去還要更好些?」   
  火公笑道:「你這個問題提得好,其實也是梵原人多年以來對清欲的誤解。清欲本身並沒有錯,但這個欲並不是一切欲,現在的梵原修真法對這點定制得有些過了。」   
  「所謂的清欲,是要清心內的貪慾。北冥人平時獵殺、屠宰牲口,為得是生存。這種求生的慾望,並不在清禁之列。他們之所以修真進境低於梵原,我想,可能與北冥較惡劣的生存環境有關。」   
  「反過來看,這裡又有個遊歷修行的問題。同樣的修真境,梵原人看上去就不如冥人,這是因為梵原的環境相對平靜,少了遊歷修行的體煉,所以,密跡才決定讓你擔任修行堂主,增加弟子遊歷修行的名額。」   
  火公對修真的研究一直在不斷進步,九嬰深受其教,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火公語重心長地道:「九嬰,你資質聰明,但因這幾年來為世事所擾,不能靜心鑽研修真,這也是密跡島的損失啊!不過,你要記住一個道理——凡事無常律。用修真的話說,就是道可道,非常道。」   
  九嬰一經點撥,立時領會,道:「常律總結出來是為了減少後來者的難度,但也會限製成就。所有一切,都應以結果為重,常律也應不斷修正。」   
  火公對他的領悟頗為滿意,二人回頭關注比武。   
  本屆春試上,沒有考生擊敗密跡弟子,篩選的過程便更加重要。火、禺和九嬰討論了大半個時辰,才最後定下錄取名單。   
  名單宣佈完畢,考生人群嘈雜起來。特別是第三輪落選的考生中,有幾人極為不滿。   
  「北冥人憑什麼來佔我們的名額?」   
  「不是說北冥修真法是修魔法嗎?為什麼還能入密跡?」   
  「冥人入密跡修行,會不會對梵原有危險?」   
  北冥考生有四人入選,大多落選考生的矛頭便指向他們。   
  火公站起身來,抬手示意,嘈雜聲漸漸平息。最後發出的聲音是「讓北冥人滾出梵原」,極為刺耳,在場的北冥考生無不怒目而視。   
  火公待全場安靜下來,這才道:「冥梵交戰二百年,諸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在此,我代表密跡說幾句話。開戰以來,密跡弟子在邊境之戰中傷亡上千,我自認還是有資格登高一呼的。」   
  這點,全梵原都會贊同,自然無人發出異議。   
  火公又道:「首先,冥梵二地的修真法並無本質區別。這個誤解是地域的區隔造成的,我也曾經陷於其中。」   
  他此言一出,嘈雜聲又起。北冥奉行的是修魔法,這已是梵原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若換一個人,早已被眾人貶斥,但此話由火公說出來,不得不讓眾人在觀念中多思考一遍。   
  火公再道:「北冥與梵原同源同種,早期的北冥遊歷修真者,無不是從梵原遷去的。今天,有這麼多的北冥人能來參加春試,我很高興。他們過去,也和你們一樣,對梵原只有仇恨。」   
  「戰爭不是我們的目的,戰爭的目的是和平。我們能走到一起,也就意味著戰亂的遠去。」   
  「梵帝和冥後下旨停戰,為得就是結束二百年來的慘事。我們不能讓後來者,再經歷這二百年的痛苦。金剛密跡,會繼續支持冥梵交流!……」   
  在九嬰看來,火公的話並無特別之處。但在場的數千人,在一個月之內,便將火公的溪谷發言傳遍梵原,引起了全境範圍的爭論。因為發言者的影響力,這種爭論在很大程度上撼動了梵原人的固有觀念。   
  考生們漸漸散去,禺比將四十名入選考生留下,交待登島事宜。   
  火公對九嬰道:「你到溪谷源去,那裡有個人等你。」      
第六十四章 仙道傳說    
  九嬰詫異道:「是誰?」   
  火公微笑道:「摩伽妙。」   
  九嬰怎麼也想不到,要見他的人竟是剛剛出關的摩伽妙。對於這位從未謀面的修真前輩,因為他與火公齊名,也因為他是葉兒的師長,九嬰心中一直有一種莫名的敬意。   
  他疾步走向林中,在溪源泉邊上,一位老人正在駐足觀景。   
  那老人一頭捲曲的白髮白鬚,看見九嬰前來,只向他微微一笑。九嬰走近施禮,這才發現摩伽妙的眼眸異於常人,居然也是白色。   
  此時溪谷源百花開放,萬樹吐出新綠,摩伽妙站在岸石之上,絲毫不掩飾身上的氤氳之氣,透出一片寧靜的祥和。   
  摩伽妙微笑地凝視九嬰,道:「你就是九嬰吧!我從火公那裡聽了你的故事,因此很想見你一面。」   
  九嬰行禮致意,初見慈祥的摩伽妙,他就已經將對方放在與火公一樣的位置上。   
  摩伽妙示意他不必多禮,道:「看得出來,你的修真境界提升得很快,現在應是戰神境,而且不是初期。」   
  在長輩面前,九嬰從來是罡氣內斂的,摩伽妙不用搭腕,就能如此準確地說出他的修真進境,不得不令他歎服。   
  摩伽妙又道:「但是你眉宇之間似乎有鬱結,這對你往後的修真不利。可否和我說說?」   
  或許是因為摩伽妙身上有和火公相近的氣質,九嬰與他初見就已生出親切之感,逐將近日來心中憂慮和盤托出。   
  摩伽妙自始至終聆聽,待九嬰說完,頷首道:「你小小年紀,就能胸懷天下蒼生,著實不易。年輕人急進求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九嬰聽他說得如此輕鬆,與之前諸人盡不相同,忙道:「請摩前輩賜教!」   
  摩伽妙道:「冥梵和談之事,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以畢亥在冥軍中的影響,百年前就已隱隱凌駕於玉西真之上。若他是經營私利之徒,早已發難。再看此次冥梵停戰,從冥後歸國到頒發停戰令,前後不過數日,可見畢亥並未阻撓。」   
  他又道:「至於柳相,遠比畢亥更為危險。此人精於計算,心性極高,又處事果毅,確具奸雄之資。清涼境國力勝於冥梵,若不是梅臨天心性平和,哪有這些年來的平安?但由並浪一役可以看出,清涼境軍力還未完全做好準備。」   
  「征外必先安內,柳相初掌大權,必還有許多事要做。只這兩點,就需要他準備上一段時間。」   
  九嬰也感覺到柳相不會很快發難,但從前只是感覺,經摩伽妙一說,心中思緒全部理清:「柳相即使發難,也會有一段緩衝時間。北度口軍防正在加強,兵來將擋,我實在是太過憂心了。」   
  摩伽妙找他的本意並不在此,續道:「你是數百年來,修真機緣最好的一個。不久以後的修為,就會達到我閉關前的進境。你也知道,我的通靈境修為已至四行小滿。但能否進入圓滿境,還是要看機緣。」   
  九嬰不知他接下去要說些什麼,平心而論,他現在對修真的關心遠遠低於對三境局勢的關注。   
  摩伽妙道:「說到修真,還要說到玉西真。眼下,知道仙道傳說的人已經不多了!玉西真也是在千年以前,我和她提起過。她此次能下如此的決心,與句極息戰,和仙道對她的誘惑,是分不開的。」   
  自從清涼境之行以來,九嬰一直以為,玉西真是出於對北冥前途大局的考慮,才同意停戰。雖然她也提過自己是為了修真,九嬰卻一直未放在心上。   
  只聽摩伽妙道:「得入仙道者,可以長生不死。說仙道對修真者沒有誘惑,那怎麼可能?」   
  九嬰笑道:「長生就真得那麼有吸引力嗎?」   
  摩伽妙轉頭凝視九嬰,良久方道:「我忘了,你才二十多歲。現在,你還無法理解壽命的意義。如我和火公、句極、玉西真這樣,生活了太久的人,才能體會到生命的短暫。」   
  九嬰雖然不能完全體會,但心裡也認同了摩伽妙的說法,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知可惜。但他又道:「如果人生在世,不能為眾生造一方淨土,縱然是得成仙道,又有什麼意義呢?」   
  摩伽妙道:「修身才能知己,知己才能推物,推物而知天地萬象,知天地萬象才能治世啊!」摩崖的修真法延續數千年,自有一套理論。   
  以九嬰二十餘年的閱歷,即使聽得懂摩伽妙的話,也無法將其與現實相證,當下老老實實地道:「弟子資質拙劣,不能領會摩前輩的話。」   
  摩伽妙微笑道:「我今日到這裡,就是為了看一看你。火公告訴我,你在神武境時就甲冑合體,而且現在是金火戰神的體質,我深以為異。如今一見,知你先前必有福緣。」   
  他眼望北方,又道:「我雖已四行小滿,卻獨缺金行。你此時的修行進境,與摩崖祖師正相吻合。他也是我唯一知道的仙道境修真者。」   
  即使是火公,也從未提及過仙道境,九嬰訝然道:「真有仙道境?」目光中已滿佈好奇之色。   
  摩伽妙似乎已經回到自己初涉修真時,悠悠道:「我的師父是毗盧……」這個名字九嬰並不陌生,那是近兩千年前,失蹤於北冥不死林的摩崖長老。   
  九嬰不敢出聲打斷,靜聽摩伽妙敘說這一段仙道往事。   
  「那時,冥梵基本隔絕。師父他已修至圓滿境後期,獨自前往不死森林,尋求仙道。那是因為,他的師父,摩崖老祖,也正是在圓滿境時赴不死林得成仙道的。而且老祖,還回來過一次。」   
  「老祖返世的傳說,到我這裡,是第三代了。……老祖入不死林閉關修行,一去百年。他閉關後數十年,凶獸四起。狻猊現於北冥,海皇興浪南海,獸帝肆行苦海。靈獸的強橫,你也是見識過的……」   
  九嬰至今想起海皇,還心有餘悸,點點頭。   
  「當時,通靈境修為的修真者,都無法在靈獸口下全身而退,更何況普通修真者。一時間,凶獸噬人,三地人人自危。」   
  「老祖於此時出關,先降服狻猊、獸帝,本待要斬盡殺絕,不知何故,卻留下了兩對,將它們困在不死林和苦海角。之後降服海皇,將它驅至摩揭海。」   
  聽摩伽妙所述,當時靈獸並不只三五隻。以梅臨天的功力,都不得不祭發血神咒,與海皇同歸於盡。可見數千年前修真三境的獸災慘況,又可以想像摩崖老祖當年的蓋世修為。   
  摩伽妙再道:「之後,老祖在清涼境傳播了修真法,留下了海皇靈珠。又在梵原留下了血神咒,以防日後再逢大難,能有人挺身而出。最後,他回摩崖將衣缽傳於我師父,從此便一去不歸。」   
  九嬰從不知血神咒、海皇靈珠等竟與摩崖老祖有關,不禁駭然。這個傳說只記載於摩崖經牘,從未外傳,摩崖老祖當年想必無心宣揚,是以知之者廖廖無幾。   
  這個傳說對九嬰的震憾極大,那是以一人之力改變世界的無上修為啊!不禁心慕:「我若是也有老祖的神通,是否就能平息這三境紛爭?」   
  摩伽妙已看出他內心波動,道:「天地是一個大鼎,而人身是一個小鼎。修練原是『修煉』,天地陰陽的和合,煉盡陰質,達到純陽之體,這便是修行。修真到了最後,便是修回真身,通過逆轉丹田,復返先天之元,達成仙道。」   
  九嬰只聽得玄而又玄,只能牢牢記在心中,待日後慢慢體悟。   
  摩伽妙道:「這便是我摩崖修真法的精髓,連我自己都無法完全體悟。九嬰,你的悟性極好,又具備與我師毗盧一樣的金火體質,是以才傳這幾句給你。」   
  九嬰細細品味「天地之鼎」「人身之鼎」的話,心中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脫口道:「若世界為鼎,則蒼生是器。難道,我想要一個淨世,一定要以血火來煉嗎?但我生於亂世,若淨世不成,即使得成仙道,又有何意義?」   
  摩伽妙頷首道:「同樣一句話,在你解來又有新意!我只是提醒你,你的資質千年難遇,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蒼生,個人的修為千萬不能荒廢。」   
  九嬰恭敬拱手道:「摩前輩所教,句句銘記!九嬰也知道萬物相像,萬理相通,煉器可以參悟煉身,煉身可以參悟煉器,煉世的道理,在個人煉身中亦能慢慢體悟。」   
  摩伽妙微笑飄然而去,竟不再與火公等人話別。   
  ※       ※       ※   
  對九嬰來說,摩崖的修真法偏重得還是獨修其身,是以摩伽妙會為他一人而親來一次溪谷,這點他不是很認同。   
  但傳說中仙道的無上法力,又能較容易地達到目的,他轉念想道:「修成仙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但願摩前輩能早日修成,造福蒼生。我還是應該先做好手頭的事。」   
  火公提醒他的話卻是另外一個角度:「以一人之能治世,始終不能久。人身既滅,淨世又亂。得成仙道,便能得長生,以長生之身治世,總好過匆匆千百年。」   
  九嬰對火公的話接受得更容易些,但也不贊同「以一人之能治世」的說法。「也許,這樣的問題本無答案。」他將自己迅速投入到培養遊歷弟子中去。他已是修行堂主,火公並不干涉他的教習,因此九嬰一直奉行得是「入世修行」的理念。   
  金絲兒作為新弟子,先要隨密跡眾人回島。讀月和九嬰在千溪城外相送,同隨送別的,還有本年遊歷修行的二百名弟子。   
  九嬰見她傷感,安慰道:「絲兒,你父親希望你能有出息。好好修真,過了頭幾年,就可以出來入世修行了。」   
  金絲兒點頭道:「我會的!我以後也要向九哥一樣,把淨世當作自己的夢!」   
  她的表情稚嫩但卻堅決,眼前的九嬰已經成為她心中的榜樣。   
  ※       ※       ※   
  火公回島,九嬰的第一件事便是分派眾弟子的修行科目。   
  摩崖的做法,是讓弟子自行修行,定期回摩崖,讓師長指導。而金剛密跡的遊歷修行更是沒有規範。   
  九嬰的想法是,既然是入世修行,就要入得徹底。   
  二百弟子分別被他遣往西梵原、巨嶺一線及梵原各處,或隨軍修行,或觀察冥民入梵的情況,或作為慈家的夥計、劍閣的劍師。有重要的情況,以赴那城為中心,向尹喜、野凌等人告知,再由傳音珠聯繫。   
  他分配完弟子,覺得自己有些「假公濟私」,但隨即安慰自己道:「挺多算是一舉兩得吧!」   
  這些弟子,有的入門比九嬰還早,但素來修真界不以年紀論資格,都知他修為與房燭、陸須不相伯仲,還在禺比之上,也都欽服。   
  千溪城離赴那城和多聞差不多遠近,九嬰便安心呆在這裡,輔導讀月修行。而讀月心細如髮,日常起居,無不料理得妥妥當當。   
  這日,讀月在房中坐禪,直等到九嬰歸來。   
  九嬰一進屋,便見她笑盈盈地睜開眼睛,欣然道:「讀月,我可是好久沒見你笑過了!」   
  讀月將他拉到窗邊,天空上一片皎潔,圓月如輪,月光鋪滿天空,說道:「今日可是十五?該是春天的第二個月圓夜吧?」   
  九嬰點頭,讀月道:「九哥,今天是讀月的生日!」   
  讀月和影風自幼被天宗從北冥擄來,連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九嬰滿臉疑惑,道:「你怎會知道自己的生日?」   
  讀月望著圓月,笑道:「讀月自小不知自己的生日,但起了這個名字,對月亮總是有一份緣在。我最喜歡的就是一年中這個時候的月亮,因此就給自己定了個生日。」   
  九嬰看著她無邪的歡欣,心中酸楚:「我和她一樣是孤兒,但我至少還有樓甲師父,至少還知道自己的生日。」戰爭本來奪去了讀月這一份歡樂,可她自己居然又找了回來。   
  讀月又道:「以前,都是影風陪我過生日。她自己不過的,說假的生日,過起來沒意思。可是我覺得,一年裡,總要有一天特別開心啊,這有什麼不對嗎?」   
  九嬰笑道:「當然對!」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一人獨處,靜靜地想想母親捨麗。雖然沒有讀月這樣的歡樂,但每年的這一天,他是最寧靜的。   
  他平時記不住別人的生日,總覺得過生日是每個人自己的事。唯一的一次,是在密跡島上為尹喜過二十歲生日,尹喜的人緣好,當時收了好多禮物,大家玩得也很開心。   
  九嬰想到這裡,對讀月道:「讀月,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我沒有什麼好送你的,伸出你的手掌來!」   
  讀月一面道:「九哥那麼忙,哪有時間給我準備禮物啊?只要能陪讀月說說話就好了!」一面順從地向九嬰伸出手去。   
  九嬰將她雙手握在自己掌中,將自己的真元傳了一些過去。這是玉西真教授的雙修之法,當然,以讀月的修為,還不能達到與他相輔相成的境界。   
  讀月只覺得一股暖意從掌上傳遍全身,經脈中洋溢著舒暢的感覺,不知不覺闔起眼眸。九嬰以戰神境的懸殊功力,為她將經絡洗滌了一遍,讀月立時覺得真氣無比充沛。   
  過了良久,她睜開眼睛,九嬰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好了,你的吐納基礎本來就打得還不錯,現在應該算完美了!從明天起,你不能再呆在客棧裡,我送你到不死森林苦行,尋找合體真元。」   
  讀月一直擔心自己的修真基礎不夠,九嬰為她滌清經絡,那是給她最好的禮物了,頓時欣喜之極,道:「九哥,我想,何處不可修真,為何一定要去不死林。也許,我需要的合體真元並不在那裡。」   
  她何嘗不想到不死林,但知九嬰身負重任,還是呆在千溪城比較妥當,決意自己去尋找真元。九嬰受火公的影響,對固有的修真法也並不是刻板地遵照,是以不再堅持。   
  ※       ※       ※   
  讀月走後,九嬰每日只是靜行修行,處理密跡遊歷弟子的一些事務。過得月餘,分派往各處的弟子都漸漸有了回音。   
  首先是桑河堡的消息。天問到桑河堡之後,在繼元的支持下,放手開關,並親率商隊前往北冥。在他的促動下,從桑河堡入境的冥民劇增,最高的一日,竟達到八百人。   
  九嬰對這個大神使之子刮目相看,以天問的修為和魄力,將來定會成為梵原的重要人物。   
  接著傳來的消息,是慈家的。慈緣兒的設想,得到了慈前的全力贊同。慈家選擇赴那城和小佛城建立學舍,學舍中結業的第一批學徒,已經進入玄武劍閣等處試用。至於冥民會介入劍閣到何種程度,纓傑等人自會有分寸。   
  影風在慈緣兒的幫助下開起戲捨和布肆,慈緣兒甚至已聯繫上黑皮圈,不止為打通礦石和皮草的商路,還有一個敏感的構想——引入冰獸。      
第六十五章 彩石海灘    
  當然,冰獸是冥軍的座騎,在冥梵通商初期就碰這個敏感領域還不大妥當。   
  九嬰真正領教到了慈家的辦事效率,充足的幣石和熟練的夥計將慈緣兒的構想迅速鋪開,大半個梵原大平原都陸續看到了慈家的蹤跡。在南梵原(也叫金剛原),野凌的故鄉,慈家已選定了一片土地,開始試植墨草。   
  密跡遊歷弟子的訊息,大多通過尹喜來傳給九嬰。   
  尹喜在傳音珠那頭叫苦不迭:「九哥,每天都有幾個密跡弟子來傳訊。傳音很耗真氣的啊,我快煩得不行了!」   
  九嬰才不會理會他叫苦,只說道:「也有個辦法,你買四百個傳音珠,二百個給弟子,再叫他們把剩下二百個珠子送到我手上,你就不用煩了。」   
  尹喜苦笑道:「算上輩子欠你的!四千個幣石,你不如對我轟個神武一怒好了!」   
  傳音珠並不能解決一切,在讀月苦行的第二個月,北度口的密跡弟子送來了一封信——慈緣兒的親筆絹書。   
  那名弟子是星夜兼程御劍而來的,一到便急急道:「慈大小姐說了,這是萬分火急的急件,黑皮圈的弟子一送到北度口,我連口水都沒喝,就送過來了。」   
  九嬰一聽之下,心懸了起來,忙掙開蠟封,只見尺長綢絹上面,先是幾個小字:「商船赴並浪,她一切安好。」   
  旁邊五個大字,幾乎佔了大半個絹帛,九嬰拿遠些才看清,赫然是:「看你怎麼還!」   
  那弟子急切問道:「堂主,有什麼變故嗎?」   
  九嬰哭笑不得,只好鼓勵他道:「沒事,是好消息。你們做得很好,這個消息對於我太重要了!」   
  從這封信上看來,梅真兒在並浪已站穩腳跟。最重要的是,有了慈緣兒的商船,並浪城的消息就不會中斷。並浪港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柳相還不至於派水軍繞過半個清涼境海岸去攻擊。   
  「債多了不愁!」對於慈緣兒信上的五個大字,九嬰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北度口方面也陸續得到了柳相的一些動向。收購軍器的商人少了,蟬休駐守的旺生港並未看到任何軍用船隻集結的預兆。從得到的消息上看,柳相這一段時間並不是在備戰,而是在鞏固地位,一批剛被許諾授予城主之位的新貴,因為各種理由被撤換下來。   
  九嬰此時才體會到摩伽妙所說的「柳相還有許多事要做」,政權的更迭,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   
  摩伽妙也已將大多數摩崖弟子遣往各地,看來,他與九嬰現在的做法是不謀而合。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冥梵的局勢正在一步步好轉。   
  坐守千溪城,實在不是九嬰的本性。不可否認,散佈四方的密跡弟子使他耳目更加靈敏,但沒有自己親身經歷,他對這些好消息總是不大放心。   
  ※       ※       ※   
  九嬰在千溪城足足呆了三個月,盛夏未至,讀月竟已回到溪谷。她的真元已經合體,真氣充沛。   
  九嬰每日獨處,早就悶怕了,不待她坐下,就問道:「和我說說!你的苦行真夠快的!」   
  讀月笑道:「和我合體的是白鹿真元!」   
  九嬰差點跳了起來,驚道:「你到不死林去了?我說要送你去,你為什麼不答應?」   
  讀月「噢」了一聲,才想起苦行前的話,說道:「你那麼忙!因為我的事,耽誤你的時間多不好啊!」   
  九嬰頗為感動,他還是挺為讀月高興。白鹿在他印象中,是梵原最善良的動物了。他自己在不死森林苦行時,見到的第一顆真元,便是白鹿真元。   
  讀月的歸來,並沒有讓九嬰的寂寞消除。他一天天地憔悴下去。   
  直到有一天,讀月問他:「九哥,你是不是想真兒姐姐了?」   
  九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離開梅真兒已經很久了。他經常會想起梅真兒,只要心裡不想事,或者想起清涼境的事,一顆心總是放不下。   
  「為伊消得人憔悴。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思?」他不知別人是怎麼做的,但自己解決相思煩惱的辦法就是「找事做,再找事做」。而且,九嬰也知道自己還不能離開梵原,冥梵局勢發展得過快,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邊境、港口、內地,梵原各處都湧入了冥民,這是希望,也是危險。   
  九嬰和金剛密跡能做的,只是靜觀其變。靜得太久,反而讓他有些心虛。   
  九嬰定下心來,重新審視了一遍密跡弟子送來的消息。   
  他讓讀月將兩百名密跡弟子的名單取出來。大部分的弟子都與他通過訊息,有一些弟子因為在一個地點修行,所以沒有重複傳訊。   
  很快,他發現了問題。   
  弟子們都已離城三個月,唯一沒有任何音訊的,是前往西梵原的三名弟子。   
  他向讀月提出了疑慮,讀月寬慰他道:「不會有事的。西梵原連梵軍的駐兵都不多,可見那裡向來都很平靜。」   
  但是九嬰還是讓尹喜派了一個弟子前往西梵原,赴那城離那兒更近。   
  半個月之後,仍是訊息全無。   
  九嬰決定親自到西梵原走一趟。   
  ※       ※       ※   
  讀月收拾好行裝,陪著九嬰向西而行。中途要路過梵城,他對天宗和句極都是感覺平平,因此連城都沒進。   
  因為有了黑風,數千里跋涉也不算很累。況且他們並不急於趕路,沿途還可以看到慈家和冥民給梵原帶來的巨大變化。   
  沿路的城市,都可以看到慈家商號的布旗。梵原大平原的每個城市裡都有學舍,除了船塢和風獸市,慈家從前的商號基本上都有了初形。城市中的叫賣聲不絕,原本平靜的梵原,開始熙熙攘攘。   
  九嬰看著這一切,不置可否:「這樣的變化,是否打亂了梵原人以前的生活習慣呢?」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清欲」的修真理念大大動搖,無論是衣食住行,梵原人的要求越來越高。梵原的物質需求習慣,正在慈家商號的引導下,慢慢地向清涼境靠攏。   
  在路上,他們發現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現象。這裡的梵原人經常不用幣石交易,而直接以物易物。   
  九嬰未來過這裡,以為西梵原向來如此。一問之下,才知以物易物也不過是近來的事。梵原商號在慈家的帶動下,增長了數倍,幣石流通量狂增。再加上可存儲真氣的幣石,被廣泛應用於許多領域,梵原幣石已開始告急。   
  在梵原三大神使中,道無盡負責的是梵原大平原除邊境外的一線,闕戰則統領梵原南部,只有天宗的管轄範圍是長條形,東至千溪,西至西梵原,是以他常駐梵城,方便東西間的聯繫。   
  西梵原上唯一的城市是西濱城,守將是神使余千軍。   
  九嬰決定先到西濱城的神使邸拜訪余千軍,雖然沒有了玄冰戒指,但以自己的聲望,及與天宗的一面之緣,相信還不至於被拒之門外。   
  ※       ※       ※   
  余千軍個子不高,肩寬背闊,肌肉虯結,一副熊虎之將的外貌。他在神使邸接見了九嬰。   
  「天宗大神使早就向我提過你!以後來我這裡不需要通稟了。」余千軍說話簡練,雖離開戰陣已久,但行伍之風不減,他立即吩咐親兵:「傳令下去,這是九神使,你們都認清了,以後無須通報。」   
  九嬰見他爽快,也開門見山道:「余神使,九嬰此次來西濱,是為了在此遊歷修行的幾名密跡弟子。」   
  余千軍問了事情始末,皺眉道:「此事並無人報上神使邸,貴門弟子是何時來這裡,又是到了哪裡修行?」   
  九嬰道:「春季密季春試後便來了,有三四個月了。這裡我不熟,所以也沒具體安排他們的修行地點,只讓他們找劍閣或是隨機地遊歷修行。」   
  余千軍眉頭皺得更深,道:「那這事就複雜了!」   
  九嬰異道:「此話從何說起?」   
  余千軍解釋道:「西梵原向來相安無事。梵城安排我在這裡,其實也不過是為了地方治安。因為,苦海海邊,有萬餘名幣石工匠。」   
  幣石是三境的流通貨幣,在梵原的唯一產地就是西梵原海灘。幣石的開採自然不能無序,所以梵軍在沒什麼戰略地位的西梵原也安排著一千多人。   
  余千軍又道:「說來慚愧!余某是個粗人,管這些地方治安的事,一天到晚瑣事纏身,在我眼裡,比拚殺敵人還要麻煩。幸好,九曜劍閣在梵原工匠中影響頗深,幫了我的大忙。你要問這事,可以去找九曜劍閣的閣主孫鑄。」   
  九嬰得他提醒,當即起身謝辭。   
  剛走到門邊,余千軍在身後問道:「九神使,冥民入梵是你一力促成……這冥人,從此便動不得了嗎?」   
  九嬰詫異,轉身問道:「此話怎講?」   
  余千軍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西梵原最近冥人增多,我怕,遲早總要出事!你找到孫鑄,問問他,也許會有更深的瞭解。」   
  ※       ※       ※   
  九嬰與讀月共乘一騎,逕直向苦海海灘而去。西濱城離海邊不遠,而九曜劍閣就在彩石海岸附近。   
  他們是首次看到彩石海岸,這裡本應是一個極美的地方。五彩的卵石在陽光下發出炫目光華,而海面上風浪不興,椰樹與灌木密集蔥鬱。   
  與這種美景極不協調的是,海灘上的採石工匠。數千人赤膊上陣,半蹲在海灘上拾選幣石,時不時有拉石工匠傳出號子聲。本應熱火朝天的場面,卻因為工匠們的表情,蒙上了一層灰暗。   
  這些匠人,臉上無一不是充滿無奈和麻木。長期暴露於海風和陽光中,他們的皮膚都是黑黝黝的。   
  九嬰牽著黑風,緩緩自灘上走過,每隔數十丈,便有一個監工,有的是普通修真者,有的則是梵軍。工匠們只顧埋頭苦幹,監工們見他和讀月氣宇不凡,也都不敢上前阻擾。   
  二人正走之間,身邊一個壯年工匠忽然暈眩倒地。   
  他是被盛夏的日頭曬昏過去的,讀月忙從黑風背上取下水袋,給那壯年工匠餵下幾口。   
  一股清涼潤喉,那壯年工匠醒轉來,睜眼對二人道:「謝謝!」   
  旁邊的一個監工走上前,九嬰對他說了聲「我們是余神使的客人」,那監工便退了回去,對其它匠人道:「不要看,專心幹活!」   
  九嬰和讀月將那工匠扶到蔭涼處坐下。匠人坐了一會兒,緩過一口氣來,便要起身。   
  讀月急道:「你中暑了!不要命啦?」   
  那壯年匠人顯是長期勞累,本來拼著一口氣要起身,被讀月一句話,又坐了回去。   
  他又喝了幾口水,這才道:「我不能停啊!以前在北冥,我是部落裡的。後來,草場越來越少,牧群也越來越小了。」他如果不說,九嬰絕看不出他是北冥人。   
  「兩個多月前,見入梵的人多了,我們變賣了牧群,也舉家南遷。現在,老人們都在西濱城裡。我是壯年,便來彩石海灘。弟弟年幼,是家裡唯一的希望了,大部分的幣石都交給了他,讓他在赴那城的學舍裡求學。」   
  九嬰和讀月從小到大都未被幣石困擾過,聽到一個普通北冥人的故事,感觸頗大。讀月問道:「即使是為了生計,你也不能這麼拚命啊!你如果倒下了,全家人該怎麼辦?」   
  那匠人歎道:「我又何嘗不知啊!可是,每當想起西濱城的父母,還要為每天的生計做雜活,補貼家用。每當想起赴那的弟弟,還在等著我送幣石過去,我怎麼停得下來?」   
  讀月的眼中已有淚花,哽咽著對九嬰道:「九哥,帶上他好嗎?」   
  九嬰點點頭,他心知像這樣的冥人成千上萬,能幫得了一個也幫不了一群,但實在無法拂卻讀月的善心。   
  此時,一個梵軍勇長拿著鞭子走了過來,對那匠人喝道:「還在這兒偷懶!」抬鞭向那匠人背上輕抽一下。   
  自冥民入梵之後,九嬰最擔心的便是冥梵成見引起騷亂,上次在千溪城已見過一次,這次又見這勇長視匠人如豕狗,動輒鞭撻,喝道:「住手!他現在跟著我。」   
  那勇長見九嬰氣勢軒昂,不敢造次,道:「這些冥人不同梵原工匠,幹活慢不說,還經常偷懶,不打是不行的……敢問閣下是什麼人?到彩石海灘來有何貴幹?」   
  九嬰道:「我是九嬰,剛從余神使那兒來,找九曜劍閣有點事。」   
  他的名頭雖未傳遍梵原,但在梵軍中卻很響,那勇長肅然起敬,應道:「原來是九神使!九曜劍閣就在前面不遠。」   
  九嬰又道:「這個匠人我要了!」那勇長連聲應喏退下。   
  那匠人急道:「我知道您二位是好人,可是,沒有採石場的活做,我們家上下幾口就過不下去了!」   
  九嬰自懷中取出十來個黑幣,交在匠人手裡,道:「我到這兒來是為了辦事,估計不會超過一個月,你幫我這一個月的忙,這些幣石就歸你了。以後,也不要再幹這些苦力活,去做點小生意吧!」   
  那匠人捧著手中黑幣,微微發顫,突然向二人跪下,道:「謝謝二位恩公!」   
  九嬰心裡一酸,將他扶起。十幾個黑幣,在尹喜那樣的家庭裡,不過意味著不到一對傳音珠的價值,但在這窮困的冥人眼裡,卻無異於一個家庭美好的未來。   
  讀月極是開心,問道:「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匠人答道:「我叫楚於沙。恩公,我能為你做什麼?」   
  九嬰反倒不著急去見孫鑄了,與讀月就椰樹影中坐下,向楚於沙打聽起最近幾月彩石海灘的事。   
  這彩石海灘,原有梵原工匠一萬二千名。兩個多月前,因為商號增多,可以掙錢的活計也多了,採石的活報酬不高且累,許多梵原工匠遷入梵原腹地別謀生路。這應當也是目前幣石緊張的一個原因。   
  遷入梵原的冥民,修為不高,又未接觸過劍閣、布肆一類的活計,有的只是在大漠裡養成的吃苦耐勞的品質。雖然報酬比原先離開的梵原人還低,仍有數千冥民湧入西梵原,到彩石海灘上幹活。   
  對於密跡弟子的蹤跡,楚於沙自然不會知道。   
  九嬰瞭解了大概,便帶著讀、楚二人來到九曜劍閣。   
  閣主孫鑄正在劍鋪,聽到劍師報說有密跡堂主求見,大跨步走了出來,口中道:「不知是哪位老師駕到啊!」   
  九嬰拱手道:「在下是密跡的修行堂主九嬰,見過孫閣主!」   
  孫鑄眼中明顯閃過一絲失望,隨即熱情地將眾人迎入內堂,一邊道:「我還以為是陸堂主和房堂主他們呢!」   
  九嬰極為詫異,看孫鑄的表情,那份熱情絕對不是假的,照理說,這樣親近的朋友,自己以前卻沒聽密跡眾師長提及過,而自己卻沒有印象。於是問道:「九嬰是密跡晚輩,前幾月才提為堂主!」   
  孫鑄與九嬰分賓主坐下,凝視半晌,這才歎道:「看來,禺老師是不再認我這個弟子了……」滿臉失落,難以掩飾。   
  九嬰這才想起禺比的話。      
第六十六章 獨會印臣    
  禺比以前曾經向他提過,九曜劍閣閣主與纓傑一樣,也是他的弟子。對於密跡島如此低調地對待兩個劍閣,他現在已有些明白師長們的用意。   
  軍器是很敏感的行業,而最好的兩個劍閣,其閣主都出於禺比門下,但在密跡島內部都很少提及。金剛密跡的神武境弟子,在九嬰之前幾乎沒有出任過梵軍神使。   
  這一切,都是為了盡量降低自己的影響力,梵原的唯一統治者,畢竟還是梵帝。   
  而摩崖又何嘗不是如此,一個曾經擁有修真界唯一仙道境高手的門派,作為海皇靈珠和血神咒的創造者,近年來比金剛密跡還要低調。   
  然而,九嬰還是低估了九曜劍閣的影響力。   
  除了煉製全梵原最好的戰甲,孫鑄還是這一方苦海石匠的領袖。身跨幣石與戰甲兩條梵原命脈,手下有數百修真弟子,而且登高一呼就有萬人響應,這樣的人是無法低調的。   
  九嬰大致瞭解了九曜劍閣的情況,說明來意,開門見山道:「我此次來,就是為了遊歷修行的密跡弟子。」   
  孫鑄顯然早有心理準備,令弟子招呼讀月和楚於沙,和九嬰步出內堂,向煉房走去,道:「來我這兒的密跡弟子共有四名,有一名是近期才到的。之所以沒有傳訊給你,是因為事態還不明朗。」   
  九嬰知情況異常,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孫鑄讓左右退下,這才道:「第一批弟子中,有二人死了!」   
  九嬰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問道:「是誰幹的?」   
  孫鑄神色為難,道:「問題是,還沒有查清……」   
  第一批弟子一行三人來到西梵原,首先拜見的就是孫鑄。因為與密跡的淵源,孫鑄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有兩人安排在劍閣修行,另兩人則安排在彩石海灘監工。   
  一個多月之後,兩名弟子在帶著他們那隊石匠回營地的路上,遇到了伏擊。十五名梵原匠人和這兩名弟子全部死亡。   
  孫鑄與余千軍很熟,劍閣弟子也多有在彩石海灘監工的。他當即查點了所有名單,卻未發現任何可疑人物。這件事就此沒了頭緒,孫鑄一面加緊追查,一面封鎖消息。後來派來的弟子也被他暫時留在了劍閣。   
  事情沒有進展,他覺得無法給金剛密跡一個交待。   
  九嬰安排修行時,並不是很重視西梵原,所以只派了三名弟子。但這三人都是御劍境後期修為,對手一定也不是泛泛之輩。   
  兩人已來到煉房的密室。   
  九嬰觀察孫鑄的神情,知他還有些話未告訴自己,於是表態道:「請孫師兄相信,九嬰絕不是一個不顧大局的人。目前事情查到何種程度,還望師兄知會九嬰。」   
  若按密跡島的規矩,九嬰此時已是堂主,但他仍按禺比弟子的身份稱呼孫鑄。這讓孫鑄極為感動,他終於下定決心,壓低聲音對九嬰道:「我懷疑,是冥人所為!」   
  說著,將一枝箭交在九嬰手中。   
  九嬰聞言大驚,接過箭來,一時無語。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梵原是不產箭枝的,只有冥人才用弓弩。是什麼樣的衝突,使得冥人會伏擊梵原人。而這樣的伏擊,全然不像是一般的報復,居然沒有線索可找?這起事件的背後,一定有一個極具份量的對手。   
  他問道:「彩石海灘附近,除了採石匠,別處還有冥人嗎?」   
  孫鑄見他聞訊後極為沉著,聲色不動,放心大半,應道:「原來,來西梵原的冥人主要集中在兩處。壯年幾乎都在彩石海灘,而老弱婦病孺則在西濱城內干雜工。經過數月的暗中排查,我都沒有發現這些人中的可疑者。」   
  九嬰點點頭,要伏擊十餘人,其中還包括兩名御劍境修真者,這種力量應該很顯眼。   
  孫鑄道:「我之所以會懷疑冥人,是因為最近探得的消息。這一群冥人中似乎有領袖,這人叫印臣,是一個月前到西梵原的。他並不做工,卻在這附近的石旗山開了一個劍鋪。」   
  九嬰道:「這就奇了!這裡不比小佛城,人流本來就少。即使有人來買裝備,也是衝著九曜劍閣的名聲來的。他開這個劍鋪,定然沒那麼簡單。」   
  孫鑄驚歎於九嬰的反應之快,道:「正是!印臣的劍鋪,根本就沒有生意。但印臣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劍鋪照開,另外又開了幾家酒樓和飯莊。酒樓的生意不好,飯莊卻因為價格低廉,吸引了大部分的北冥採石匠。」   
  他又道:「每個月,他還煮粥濟貧。這明顯是收買人心的做法,印臣已成為這一帶冥人的領袖。」   
  這樣的做法,雖然是收買人心,但並無不妥。鑒於時值冥民入梵初期,神使余千軍恐怕也不能干涉太多。   
  九嬰問道:「那印臣,師兄可否會過?」   
  孫鑄道:「慚愧!我為伏擊之事,曾到他的酒樓走訪過。隨便聊過幾句,卻始終摸不清他的底細。但是,他身上的罡氣是掩飾不住的,修為只有在我之上。」   
  對於孫鑄,九嬰是絕對信任的,印臣自然就成了他最大的懷疑對象。   
  九嬰道:「師兄的修為當在神武境。印臣既然高於你,他當然有條件作案。看來,他的山門,我是不能不去拜了。」   
  孫鑄擔心道:「此時情形還不明瞭……」   
  九嬰道:「我有分寸,師兄放心!」   
  ※       ※       ※   
  九嬰領著讀月、楚於沙在劍閣安頓下來。   
  連日勞頓,拜會印臣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場面,他不能不養精蓄銳,同時好好考慮一下對策。讀月和楚於沙屋裡的燈光已熄,九嬰卻遲遲無法入睡。   
  一面是身為密跡堂主的責任,另一面又是碰不得的冥梵關係,處理中稍有差池,就可能引起冥梵反臉,關係再度陷入僵局。   
  正在輾轉反轍之時,讀月屋裡油燈亮起,傳來一聲驚呼。   
  九嬰搶步而入,卻見讀月直愣愣地看著桌上一隻梨鼠。那梨鼠也被嚇住,眼珠轉動,看看九嬰,又看看讀月,手上兀自抓著半個杏果。   
  九嬰笑道:「一隻梨鼠罷了!我把它趕走,你呆會把門窗關上睡吧。」說著,便要上前趕開梨鼠。   
  讀月驚魂已定,拉住九嬰道:「別,別趕它!它一定是餓了。」   
  九嬰哭笑不得,陪讀月坐在床邊。那梨鼠見二人無傷它之意,捧起杏果,又咬了一口,隨即抬起頭來戒備,小眼滴溜溜直轉,口中咀嚼不停。   
  讀月身世孤單,本性又善良,是以平時見到窮人都會相助,連這樣的獸蟲,她也絕不傷害。九嬰感她有這份善念,從來都是全力支持,於是也一動不動,生怕驚擾了梨鼠。   
  那梨鼠邊咬邊看,過得一會兒,確定二人絕無傷它之意,索性埋頭大嚼。一個杏果頃刻啃完,它又拿起一個木瓜。啃得幾口,再一手抱起一個杏果,三足撐地,小跑而出。   
  九嬰笑道:「這樣的獸蟲,趕出去也就是了!我們以前在野外也常被鼠群偷食,很煩人的。」   
  讀月道:「梨鼠並沒有錯啊!我們覺得它煩人,可是它到這裡,也不過是為了一口食物。我就不該起床打擾它了!……還帶了個果兒走,說不定,它還有孩子呢!」   
  九嬰回到自己屋裡,竟被讀月剛才的話攪得睡不著了。   
  讀月是出於善心,但這種換位思考的角度卻是九嬰從未有過的。   
  過去,他自認看問題不偏不倚,此時卻不得不重新審視。   
  用讀月的這種方法看問題,清涼境的擴張也是勢所必然——一個物產最發達的修真界,人口又最多,富饒的梵原在它眼裡,只能是一塊肥肉。即使沒有柳相,也會有李相、張相出現。梵原自強,才是唯一的出路。   
  北冥的發達程度低於梵原,但戰爭的暴發,除了玉西真的宿怨,也是北冥土地無法承載重負的結果。由此次冥民入梵的良好開端看來,只要不夾雜成見,戰爭絕不是解決爭端的唯一辦法。   
  九嬰想到此處,心道:「以現在冥梵的形勢,冥人似乎沒有理由攪起爭端。明日與印臣的見面,我絕不能抱有成見。」   
  ※       ※       ※   
  九嬰讓讀月和楚於沙留在劍閣,簡裝素服,往孫鑄所說的冥人劍閣而來。   
  與飯莊相比,這位北冥商人開的劍閣簡直是門可羅雀。劍甲的品質還算好,但與九曜劍閣所產是不能相比的。   
  印臣是一個中年冥人,氣度沉穩,但給九嬰的印象並不精明。他身上真氣極重,至少是戰神境初期修為。這在從商者中極為罕見。   
  他身邊還有一位副手,眼中精光四射,完全不像商人。雖然他極力掩飾自己的真氣,九嬰還是感覺到他的修為在神武境以上。   
  無法摸清對方的底細,九嬰直接亮明瞭身份,印臣頗感意外,問道:「九神使的大名,我在北冥就曾聽說。不知你怎麼會到西梵原來?」   
  一直靜立印臣身邊的副手,在聽到九嬰的名字時,罡氣波動了一下。如果這樣的罡氣發自於房燭、禺比一級的高手,九嬰一點都不會奇怪。   
  他此時已經確定,印臣絕不會是一個普通商人!   
  九嬰有意無意地撫摸著手邊的一把狼牙劍,那副手的神情頓時警惕起來,掌間罡氣凝結,發出滋滋微聲。   
  印臣笑道:「九神使是客人,又一力促成此次冥梵和談,袁雷不必如此戒備!」   
  袁雷拱手應喏,但掌中罡氣並不消去。   
  九嬰暗中提防,踱開二丈,裝作觀看劍鋪內的劍甲,口中問道:「印臣兄,你為何會來西梵原開劍鋪?恕在下直言,九曜劍閣的劍甲品質遠高於貴閣所產。」   
  印臣笑道:「這也是因為我不熟悉梵原的情況。所以這劍鋪一開,我就後悔了。這不,飯莊酒樓隨後就開起來了。這開劍閣的成本,大部分都在前期,現在就閒在這裡,能慢慢把存貨賣掉就不錯了。」   
  他的回話中看不出什麼破綻,九嬰又問道:「鋪中可有弓弩?」   
  印臣哈哈大笑,道:「九神使果然與我一樣不會做生意。梵原向來不用弓弩,我這劍鋪裡怎會有賣?」   
  九嬰心知這二人必不簡單,初次拜訪,若被軟釘子頂了回去,以後要再查,便難上加難。當下道:「我此來,一為結交印臣兄,二來,是因密跡弟子在彩石海灘遇害。而兇案現場,竟留下一枝箭。」   
  他說到後面,已將精神提到極限,防備二人突然發難,語氣不知不覺重了。   
  袁雷立時站了起來,道:「原來,你是懷疑我們殺了密跡弟子?」渾身罡氣不再掩飾,果然是戰神境修為!   
  印臣神色微變,皺了皺眉頭,道:「奇怪!怎麼會有人殺金剛密跡的弟子?……我們這裡也沒聽說啊?」   
  他這句話,無意中已承認了身為本地冥人領袖的身份。九嬰觀察印臣神情,完全不似作偽,心下納悶。   
  袁雷怒道:「北冥人就算要報復,也絕不會暗中下手!我不管你在梵原有多大的名頭,要賴我們北冥人,就要拿出證據來!」   
  印臣向他斥道:「九神使並沒有說人是我們殺的,你這是對客人的禮數嗎?」袁雷不敢還口,只是怒視九嬰。   
  印臣轉對九嬰道:「印臣盡力暗查兇手,若真是冥人所為,我絕不包庇!」   
  九嬰心中不知是失望還是輕鬆,他但願伏擊案與冥人無關,但此事便要從此茫無頭緒了。話既然已說到這個份上,乾脆就攤牌到底,他問道:「二位絕不像是商人,真實身份能否見告?」   
  印臣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直接,哈哈一笑,反過來笑看九嬰,掩飾心中不安。   
  袁雷冷笑道:「那要看你有沒有資格知道!」   
  九嬰看如此情形,已知二人身份果然不對,哪肯就此放棄,亦對袁雷針鋒相對道:「你認為如何才有資格?」   
  袁雷倨傲地道:「打贏我,你便有資格!聽說,你在多聞軍塞殺了不少冥人,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印臣見九嬰目光看來,仍是不動聲色,笑道:「北冥人尚武,九神使不要見怪!」言下之意竟已默許。   
  九嬰不假思索,應道:「好!爽快!」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不論這二人的身份是否對自己有價值,他都必須應下挑戰。   
  印臣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反過來大出意外,讚道:「好,果然爽快!這裡人多,不便施展,請到後山比武。」   
  ※       ※       ※   
  石旗山摩天石壁前,巖柱林立,怪石嶙峋。透過場中比武二人的濃重罡氣,這些怪石在印臣的眼裡,似乎正在扭曲著閃避濃重殺氣。   
  也許是因為袁雷倨傲的神情,也許是因為血管裡奔騰的血神之力,九嬰很快接受了挑戰。   
  「我現在只能給自己的輕率一個借口,那就是為了早日查清真相。」九嬰與袁雷正面相對,兩人的戰神罡氣不再蔽形,在石旗山的亂石中滾滾升騰,「難怪袁雷如此囂張,光看這罡氣,他就絕非易予之輩!」   
  袁雷的心情何嘗不是如此,面對九嬰殺氣的重壓,心中暗驚:「維絕這個混蛋,居然和我說九嬰是神武境修為!他的功力絕不在我之下!」   
  但他也是久歷戰陣的角色,敵人愈強,反而越激起他的戰意。   
  袁雷橫舉手中的大槊,舞起魔煞天人形。罡氣元神的強弱,取決於修真者修為深淺。以戰神境修為催動的魔煞天,不僅更為強橫,凝結速度也要快得多。袁雷知道,對於這種級數的對手,普通的招數根本沒必要使用。   
  九嬰就地橫移,閃到一根石柱後面,手中黑劍一舞,將那石柱裹上一層罡氣。   
  袁雷的魔煞天隨心而移,跟著九嬰身形追襲,立時撞上石柱。   
  石柱從中而斷,因為罡氣的裹護,沒有迸炸開來。九嬰卻已再移到另一根石柱後面。   
  「躲躲藏藏,不是好漢!」袁雷連聲怒喝,一個接一個的魔煞天狂轟九嬰。   
  九嬰不理會他的激將,仍是騰挪閃避,利用地形節省真氣,一面在體內醞釀巨招罡氣。   
  而袁雷的真氣似乎是永無窮盡,暴響連連,十數個強橫的魔煞天過後,竟沒有氣勁衰竭之象。九嬰身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石柱了。   
  他再次將罡氣注入石柱之中,不再閃避,金火角龍罡形迅速凝結。   
  「轟」地一聲,袁雷又一個魔煞天,擊崩石柱。那石柱上的罡氣罩較先前薄了許多,不只齊腰而斷,還迸出些碎石。   
  「九嬰不過如此,始終是年輕了,真氣不純。」袁雷暗喜。   
  炸出的石粉煙塵還未消去,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一隻碩大的罡氣角龍,金光四射,紅焰沖天,自半截石柱後升起。   
  袁雷輕敵,但仍沒有慌亂,沉馬蹲身,「呔」地一聲,祭起黃褐色的土系罡氣,凝成一隻玄冰巨獸。   
  二人的罡氣在五行中並不相沖,拼得就是誰的真氣深厚。   
  袁雷雖然慢了一步,之前又消耗了些真氣,冰獸罡形雖顯弱勢,但仍穩穩抵住角龍。      
第八卷 獸劫 第六十七章 北冥獸災    
  角龍罡形壓著冰獸罡形向袁雷緩緩移來,他強勁一發,咬破舌尖,悶哼一聲,全身真氣再度激發,將體內所有剩餘真氣都頂了上去。這樣一來,冰獸罡形一旦被九嬰攻破,他連一點防禦的真氣都沒有了。   
  九嬰見他拚命,心下不忍,但對方是同級的高手,想讓也無從讓起,只要己方真氣稍滯,冰獸罡形便會洶湧而至。   
  兩個元神罡形開始模糊,漸漸地只能看到金紅、土褐兩道強大的氣勁在苦苦相抵。但相持之中,九嬰的真氣後勁綿綿,仍是略佔上風。   
  石旗山的這一片山地,由適才天崩地裂的極動,轉為無聲的極靜。方圓百丈內的鳥獸早被剛才的戰鬥驚走。   
  在相持之中,九嬰只感到死寂,本能的求生慾望使他不得不堅持下去。   
  突然,一聲輕輕的脆響,讓他心神大震。那是罡氣波凝結的聲音。   
  袁雷是不可能有餘力了,那只有印臣。   
  此時,只要一道小小的戰神罡氣,就足以將相持中的任何一人擊斃!   
  九嬰意念稍有波動,袁雷的氣勁又壓回幾分。   
  「小心!」印臣大呼。   
  二人身邊的石壁上發出石裂之聲,一塊十餘丈見方的巨石經不住罡氣轟擊,已從崖體上崩離,慢慢歪斜,眼看便要滾落。   
  剛才九嬰聽到印臣凝結罡氣,原來是因為他最先發現了搖搖欲墜的巨石。   
  這塊巨石離地面還有十餘丈,若等它落下,威勢絕不弱於海皇觸腳的一擊。九嬰和袁雷二人正在相持,無法動彈,要避免慘禍發生,只有將它在歪倒之前死死頂在崖壁之上。   
  印臣御劍升起十丈,戰神罡氣急吐,向大石頂去。   
  那大石已經微斜,印臣雖全力相抵,仍止不住傾斜之勢。   
  九嬰對袁雷喊道:「我數到三,一齊撤力!」他說話時氣勁鬆了一鬆,袁雷的罡氣又向前逼近了數尺。   
  袁雷的情況比九嬰更糟些,他的精神完全貫注在對手身上,根本沒有意識到頭頂的危險。九嬰開口,他還是聽得到的,但已無力點頭或說話,只好艱難地緩緩眨眼,表示同意。   
  印臣已快支持不住,急道:「快撤!」   
  九嬰定神數道:「一!二!三……」手上氣勁盡數收回,向後急躍。   
  袁雷卻已無力收勁,只能將罡氣盡量向上方洩去,隨即全身脫力,癱坐在地。   
  土褐色罡氣自九嬰頭頂斜上方掠過,又擊在遠處石壁之上。   
  那巨石被微微震到,支持它的石壁小小尖突終於崩掉。   
  印臣立感壓力增大數倍,無法再抵,雙掌在巨石身上一推,借力向後飛去。   
  九嬰躲過罡氣,驚魂未定,卻看見袁雷還坐在地上,渾然不知危險。   
  他叫聲「快閃」,身形電射向前,將袁雷手臂挽住,向一旁急拖。   
  袁雷耗力過巨,感官被自己的游散真氣所阻,無知無覺,只能任憑九嬰拖曳。   
  萬鈞巨石,攜著風聲雜草,壓頂而下。在巨石正下方的九嬰和袁雷,直感覺到身周空氣被巨石的威勢壓至緊繃,舉步維艱。   
  九嬰「嘿」地一聲,揚臂奮力,將袁雷甩出巨石陰影,這才搶前數步,一個魚躍避開。   
  他剛落到地上,巨石已經轟到地面,將他震得彈了起來。   
  巨石嵌入地表,不再滾動,但這一下已震得九嬰骨骼欲散。回想剛才千鈞一髮的險境,倒吸一口涼氣,連頭頂紛落的塵土都忘了去遮擋。   
  粉塵漸息,在場三人一站二躺,仍是沒有挪動。   
  九嬰起身拍去塵土,與印臣和袁雷對看一眼,會心一笑,之後拱手道:「今日叨擾了!」便向來路返回。他既與袁雷比武,有約在先,此戰勝負不分,也就不再出口詢問二人身份。   
  袁雷神氣也已恢復,道:「九神使留步!這戰,是袁某輸了!」   
  九嬰駐足回首,笑道:「袁雷兄,你我修為當在伯仲之間,何來勝負?」   
  印臣道:「若不是這塊石巖,九神使是必勝的。你救了袁雷,有信有義,我印臣,認下你這個朋友了!」   
  九嬰欣然道:「好!我九嬰也認下二位朋友!」他知二人身份不低,雖初次相見,已看出袁雷爽直,印臣坦蕩。剛才只要印臣稍加出手,他必然是橫屍當場,由此也可見,二人就算有隱衷,對梵原也是暫無惡意。   
  三人下山,逕直前往酒樓,取了三壇紅米酒,開懷暢飲。   
  九嬰暢快道:「大難不死,得逢知己。真是今日不醉,更待何時啊!」   
  印臣哈哈大笑,扶著九嬰肩膀道:「九嬰此次來,雖無十分敵意,也有七分防備。不料現在,竟成朋友!」   
  袁雷道:「九嬰,你來此是為了問密跡弟子行蹤。但此事我二人決不知情!」   
  九嬰聽他如此說,立時愁眉不展。   
  袁雷以為他不信自己的話,挺身拍胸道:「我欠你一條命,決不騙你!」   
  九嬰凝視袁雷道:「袁雷兄,我自然信你的話。只是此事再無跡可循。之前來拜訪,只是因為二位行跡和修為過於可疑。」   
  印臣沉吟一陣,方才抬頭道:「有些事,是連朋友都不能說的!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的苦衷。」   
  九嬰心中已猜出六七分,當下道:「我明白。但請二位不要做不利於冥梵和談之事就好了!」   
  讓一個人守口如瓶,有許多種理由,軍令便是其中一個。九嬰已斷定二人是北冥軍中之人,且職位不低。   
  印臣歎道:「你來彩石海灘恐怕不久!這裡的梵原人,對冥人並不友善。若是換成從前的脾氣,我早已坐不住了。九嬰,你到處走走,就可看出我們對和談的誠意。」   
  九嬰點頭,他想起楚於沙等冥人採石匠受鞭撻的情形。如果兩個戰神境高手要管上這樣的事,整個西梵原都沒有人能制止他們。   
  印臣又道:「冥後下旨停戰,現在梵原又邊關大開。能讓一些冥民入梵求生計,這對雙方都有好處。我時時告誡自己,這樣大的動作,在初期時總會有些不盡人意之處。因此,到我這兒來的冥人,我都是盡力開解,盡量幫忙。」   
  他站起身來,背手來至窗前,道:「只要梵原有誠意將入梵冥民安頓,我自然不會破壞這大好局面。」   
  雖然印臣沒有道破身份,九嬰還是踏實了。以這二人在彩石海灘一帶的聲望,是萬萬動不得的,否則就會引起冥人嘩變。再說,他也相信印、袁二人的話是出自真心。   
  於公於私,他都沒有再追問下去的理由。   
  ※       ※       ※   
  九嬰回到九曜劍閣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待孫鑄,讓他嚴密封鎖伏擊案的消息。   
  他告訴孫鑄:「事態看來並不像先前想像得那麼簡單,只能慢慢查訪。」密跡島方面,他以密信告知了火公等人。   
  他將楚於沙安頓在西濱城,和他的家人呆在一起。楚於沙千恩萬謝地去了,在西濱城開起一個礦石鋪子,專為九曜劍閣提供北冥的特產礦石。   
  讀月因為在苦行前得到九嬰的幫助,修真基礎極為紮實。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居然跨入了罡氣境。這個成果,簡直可以與九嬰苦行後的進境相比。   
  伏擊案始終沒有新的進展,和孫鑄前兩月一樣,九嬰找不到一點線索。   
  實際上,別說是線索。他在彩石海灘轉了一整個月,連一個發生伏擊案的理由都找不到。這裡的冥人採石匠,工作越來越熟練,鞭撻和責罰也少了。   
  就在他茫然之時,梵城的一道旨意使他不得不暫時將伏擊案放在一邊。   
  旨意先送到了余千軍那裡。   
  「九神使,這是梵城的旨意。」余千軍遞過木牘。   
  九嬰接過木牘看了看,上面寫得很簡略:北冥凶獸成災,速往桑河堡,會合天問。   
  他搖了搖頭,心道:「緣兒的墨草什麼時候才能種植成功啊!」用堅韌而寬薄的墨草書寫,旨意的內容會明確得多。   
  但是,光就「北冥凶獸成災」幾個字就足以讓他離開西梵原了,何況,動用兩個神使級人物,這個「獸災」不會太簡單。   
  而密跡弟子的伏擊案,如同一根針刺在他的後脊上。   
  印臣和袁雷的表態,雖使九嬰放心了一些,不過他還是對余千軍多交待了一句:「和大神使說一下,西梵原的冥人數量過多,而且裡面有高手。多調些梵軍到西濱城來,以防不測。」   
  ※       ※       ※   
  九嬰本想在伏擊案了結之後,回婆娑湖一趟,看來也只好放棄了。   
  讀月見他有軍務,不能相陪,便留在九曜劍閣幫忙。   
  九嬰騎乘黑風,日夜兼程,向桑河堡而馳。他在途中用傳音珠與樓甲聯繫,樓甲只道:「小心些!」雖只一句話,九嬰卻能深深感受到他情同生父的那份信任和擔心。   
  桑河堡的高大城牆又出現在眼前,出堡的梵原商人和入堡的北冥人絡繹不絕。他遠遠便看見了天問和四個神龍騎士。   
  九嬰大吃一驚:「派出兩個神使,就夠緊張的了。再加上四個神龍騎士,幾乎是三個戰神境修真者的力量……看來,西真和老潑是真的有麻煩!」   
  「九嬰!」角龍身邊的幾人居然遠遠揮手。   
  更讓他感到驚喜的是,這四個神龍騎士中,他竟認得三人。除了鬥志昂揚、一臉興奮的野凌和羅藍兒,還有一個居然是馮儀兒——初探北冥時,他在維絕營外救下的軍探。   
  天問的表情仍是「沒有表情」,他中規中矩地向九嬰介紹了另一名神龍騎士——淳離。   
  馮儀兒向九嬰點頭微笑致意,而淳離只是微一點頭,他的臉看上去和天問倒像一個類型的。   
  天問沒有多一句寒暄的話,他道:「半個多月前,桑河堡的入境冥人多了許多。經過查問,他們大多來自不死林的邊緣草場!」說著,向馮儀兒看去。   
  馮儀兒接著道:「這個地方,九神使也很熟悉,因為離域腳營較近,是從前梵軍軍探活動頻繁的地點。那裡,不但是維繫北冥遊牧部落的主要草場,也是凶獸『霸王』出沒的地方。」   
  天問續道:「那一帶的冥人紛紛離開,我向繼元守將通報了這一情況。後來,通過道無盡大神使,終於從雪域瞭解到訊息……」   
  原來,一個月以來,不死林邊緣草場頻頻發生牧群和牧人死亡的現象。少數的倖存者在被找到後也精神失常。根據北冥人的判斷,很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活動於草場附近的凶獸「霸王」數量急增,以至於造成此次血劫。   
  九嬰哭笑不得。若果真如此,幾隻凶獸,冥軍自己就可以解決,何至於如此興師動眾?他道:「天問兄……」   
  天問立刻止住他道:「九神使,請直呼『天問』或是以軍職相稱!」野凌和羅藍兒在一邊強忍住笑,看來他們早已見識過這位新貴神使的刻板。   
  九嬰倒不在意,笑道:「天問,依你這樣說。此次句極的意思,便是讓我們組成一隻豪華獵隊了?」   
  九嬰直呼梵帝的名諱,天問、馮儀兒、淳離臉上變色,天問隨即正色道:「九神使,恕我直言,君臣上下之禮還是要有的。」   
  九嬰直呼句極的習慣是在清涼境養成的,那時是為了更好地與玉西真溝通。   
  他開始覺得有些頭痛了,和天問如此刻板的人在一起,注定這次任務之旅有趣不到哪兒去。而且,天問身後還有同樣刻板的馮儀兒和淳離。   
  九嬰只能笑笑,野凌和羅藍兒拚命地眨眼睛,表示興災樂禍。神龍騎士在梵軍中的品級很高,但仍處於神使之下,他們倆還不敢當面頂撞天問。   
  天問續道:「時值冥梵和談之際,非常時期無小事。北冥牧場有難,梵原正應當援手,以示友善。」   
  九嬰點頭道:「也是。」他此時也明白了梵城方面的用意,這次血劫只是小事,梵帝之所以選他前往,也有順便與玉西真溝通之意。   
  ※       ※       ※   
  與龐大的身軀相比,角龍的行進速度並不算快,只稍勝於冰獸,與天問的御劍速度基本相近。九嬰放慢黑風的速度,與眾人並騎而行。   
  天問和淳離幾乎是一言不發,連眼珠子都只盯著前進的方向。野凌與羅藍兒一開始還和九嬰聊天,到後來便自顧自地說話去了。以至於九嬰覺得心底涼透:「我到底認不認識這對狗男女?」   
  於是,他發現,馮儀兒在他眼裡變得可愛多了。   
  馮儀兒道:「九神使,上次聽你說要潛入王帳,我直覺得……」她口氣突然一頓。   
  九嬰笑道:「直覺得我腦子是不是壞了?」   
  馮儀兒尷尬一笑,隨即道:「當時屬下確是這樣想。可是後來,神使居然真進了王帳。和後來的多聞之戰、清涼境之行相比,九神使的那個計劃反而沒有什麼了。」   
  九嬰被她勾起回憶,想起自己近年來所歷種種,不禁長歎道:「這一兩年,事情雖然做了不少,但現在似乎更加亂了,離我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我究竟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   
  他初時接觸到玉西真,剛看到冥梵和談的一線曙光,便又在多聞大開殺戒。清涼境之行就更不必說,原先平靜的修真界,目前也發生了內亂,並隱隱威脅梵原。近期的冥民入梵剛剛開始,又發生了伏擊案這樣的隱患。   
  馮儀兒看著這個年輕神使,在敬意之外,心中又生出親切之感:「他如此強悍的外表後面,竟然有著這樣一顆脆弱的心。」   
  她道:「世上之事,若都去想對錯,就無人做事了。我相信九神使,無論別人說什麼,我都相信,神使是一個為梵原利益不顧個人得失的人。」   
  馮儀兒的大眼睛裡充滿信任和清澈,九嬰有些消受不起她這種正經八百的風格,叉開道:「怎麼?現在儀兒有聽到罵九嬰的聲音了嗎?」   
  馮儀兒低頭喃喃道:「也沒什麼……」   
  九嬰笑道:「若做的事沒人罵,沒人讚,那才是最失敗的!我只是想聽聽代表不同利益的聲音。」   
  馮儀兒詫異抬頭,低聲道:「儀兒原以為天問神使少年老成,想不到九神使平時隨意,心氣卻是如此厚重!其實,那些駁斥九神使的聲音也沒什麼……」   
  冥民入梵,大部分冥民是受益者。少數人在梵原受到岐視,但在常年風餐露宿、冒險搏獸的冥民眼裡,都可以暫時忍受。原有的梵原商號,與新入梵的冥人行業並不衝突,因為人流的增多,生意只有更好。   
  隨著慈家商號在梵原鋪開,許多冥人勞力被吸收。相對於原先的梵原普通修真者,有些冥人的生活狀況反而好些。   
  沒有對比,就不存在心理平衡問題。外來的冥人過得反而比自己好,這自然會招來一些怨聲。但這一人群,充其量也不過是發發牢騷。這是九嬰預料中的,既使是在黑皮圈,冥人內部都會有糾紛,何況冥梵之間。   
  最難對付的是相對的「頑固派」。   
  這個人群由兩部分組成,第一種是梵原修真法的恪守傳統者。      
第六十八章 追尋凶靈    
  冥民入梵,也帶來了皮草和不同的生活習慣。有些是有違清欲宗旨的。按馮儀兒的話說,有些人甚至感歎「梵原從此渾濁了」。   
  另一部分,是冥梵戰爭中的受害者。比如遭遇如野凌、九嬰一樣的陣亡者的後代,野凌若不是受密跡教育和九嬰的影響,便是典型的反對者。這是戰爭在梵原留下的硬傷,只有慢慢地化解,或者,在這一代人裡,永遠不可能化解。   
  九嬰聽完馮儀兒的敘述,笑道:「不錯!比我想像得好多了!怕只怕冥梵再起風波,到那時,我的這些罵名都白背了。」   
  幾天後,一行六人來到了不死森林的邊緣草場。   
  情況,與預想中的完全不同。   
  沿著草場細細搜尋了兩日,都沒有遇到所謂的「霸王」數量狂增的跡象。不要說「霸王」,連玄冰獸都罕見。   
  九嬰初遇潑律才時,就曾來過這一帶,而馮儀兒更是常年在這附近,兩人對霸王這種凶獸都很瞭解。   
  霸王形如烈虎,但沒有斑紋,鬃毛更為濃重,體格巨大,與玄冰巨獸相近,食鮮肉,是北冥獵隊和牧群最害怕遇上的野獸。與所有捕食獸一樣,它的短途速度超過冰獸,但腳力不耐遠。   
  當野凌和羅藍兒第一次碰上霸王,還興高采烈地策著角龍追擊。而那只霸王全無平日的威風,離著數十丈遠便開始狂奔,鑽進密林中去了。二人追了一陣,終因林木過密而怏怏折回。   
  將到域腳營,再沒遇見第二隻霸王,又找不到遊牧冥民詢問情況。連天問都開始懷疑起情報的真實性。他唯一用來安慰自己的理由是,霸王突然轉性,成群結隊地襲擊牧群和獵隊去了。野凌等人也抱著和他一樣的想法。   
  只有九嬰和馮儀兒知道情況不對,霸王從不群居,而且習性也絕不像前幾天碰上的那隻。他們心裡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說不出來。   
  一行人決定沿著草場繞行到域腳營,稍行整頓,再由九嬰前往雪域王帳拜會玉西真。雖然沒幫忙解決什麼問題,至少也要讓冥後知道:梵原派過人來了。   
  純白色的雪域已在眼前,在北冥人的眼中,這不僅是玉西真的王帳所在,也是聖山。因為常年到這兒來朝拜聖山和冥後的人很多,域腳營一直是全北冥人氣最旺的聚居點。   
  而現在,這裡只剩下斷垣殘壁。偌大的域角營,居然一點生氣都沒有,深深震撼了眾人。九嬰感覺這好像是一個夢。能與梵原相抗的北冥國,居然保不住一個域腳營。他們現在所站的地方,到底潛伏著怎樣的危險?   
  「我先到王帳城去看看。」九嬰道。   
  天問點點頭,道:「我們就地駐紮,等你的回音。」   
  九嬰乘著黑風向雪域峰頂而去。   
  沿途的哨卡撤得乾乾淨淨,九嬰直接到了峰頂,馳過獸止脊,終於看到王帳城的城垛上有影影綽綽的禁軍。   
  他大喜過望,至少,玉西真還沒有出事。她若不在,北冥內部必定大亂,冥梵和談恐怕又要成為一紙空話了。   
  城垛上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誰?」   
  九嬰向那個禁軍亮出了王帳令牌,直馳而入。   
  進入王帳城,到處是低聲呻吟的禁軍。在城門邊,九嬰放眼望去,禁軍躺得遍地都是,有一百多人,能站著值崗的不過十餘人。   
  九嬰對一個禁軍道:「我是梵原使節,請通報冥後一聲。」   
  那禁軍有些神情恍惚,答道:「冥後不在王帳。」   
  九嬰急道:「那在這裡,禁軍的最高統領是誰?」   
  那禁軍道:「是胥將大魔將,他也不在王帳城。」   
  九嬰不耐煩了,怒道:「千魔使或者百魔長,隨便叫一個來!」   
  那禁軍這才小跑進去,過了一會兒,帶出一個百魔長。那百魔長一眼看見九嬰手中的令牌,吃了一驚,問道:「貴使怎麼這時候來北冥?」   
  九嬰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不只是梵原使節,也是冥後的朋友。」   
  那百魔長斷了一隻手臂,神色極是痛楚,站了這一會兒,已有些支持不住,道:「請到裡面說話。」   
  九嬰倒有些不好意思,扶著那百魔長向裡面走去。   
  王帳城內圍的傷員更多,不過大多是普通百姓,二人直行到宮外階邊坐下。雖然宮外的地面躺得密密麻麻,但仍無人跨入宮中一步。   
  那百魔長這才道:「冥後與胥大魔將都去截殺凶獸了!」   
  九嬰詫異道:「真的是霸王作亂嗎?」   
  那百魔長歎道:「若是霸王,何須冥後親自出手!……月前,有牧人來報,草場上出現凶獸。畢帥派了一個兩個百魔長和二百軍士前去,卻再無訊息,向域腳營湧來的部族越來越多。冥後當即大怒,派遣八百多禁軍前往。我也在其中。往西行了數百里,遇上了凶獸……」   
  他歎口氣道:「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其餘的六百多人,無一生還。」   
  九嬰大驚,問道:「是什麼樣的凶獸?」   
  「什麼樣?」那百魔長喃喃道,臉上露出可怖神情,嘴唇都開始發顫,「那不是獸,那不是獸!那是死神!」說到後面,竟然以手抱頭,埋頭顫抖。   
  九嬰實在看不下去了,喝道:「你是戰士!你是王帳禁軍!」   
  那百魔長抬起頭來,回復了堅毅,道:「我們王帳禁軍,沒有一個是孬種!派去的八百人,只剩下一百多人生還。在那凶獸面前,我們本應戰死,但是,我們要將消息帶回王帳!」   
  九嬰點點頭,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一路走來,他觀察城內諸人,要不是自言自語,便是如行屍走肉,要問清情況是要付出些耐心的。   
  戰士的榮譽感終於戰勝了恐懼,那百魔長開始敘說事情經由。   
  由他口中聽來,那是一種不亞於海皇的靈獸。與海皇的百丈巨體相比,它十丈左右的身長並不算大。但行動極其迅捷,即使是一個千魔使的御劍速度都逃脫不了。   
  禁軍的矛陣在這靈獸面前不堪一擊,大部分冰獸在遇到它時腳都已經發軟。靈獸發起攻擊不過片刻,六百多訓練有素的禁軍就已陣亡。   
  九嬰想到的第一個詞就是「狻猊」,不死森林中的靈獸,使所有修真者對這塊禁地望而卻步的凶靈。   
  他問道:「那獸是如何進攻的,一共幾隻?」   
  那百魔長道:「我們只看到一隻……慚愧的是,我們看不清它的攻擊。只知它的吼聲一發,冰獸的速度立馬慢了下來,待到它馳到跟前,許多冰獸嚇得腿都軟了。它的攻擊竟含有類似於修真者的罡氣。」   
  禁軍的敗回,也引起了雪域周圍的恐慌。甚至出現了傳聞,由於冥後玉西真這些年來倒行逆施,將北冥帶入戰禍之中,說這個凶靈正是上天遣來懲罰北冥人的。   
  畢亥大怒,下旨將那個散播謠言的巫師擒到,在域腳營處決示眾。   
  紛亂被暫時平息了下來,但是越來越多的部族向東逃來,域角營一帶一片恐慌。雖然謠言不敢再興起,但那靈獸似乎正是奔著雪域方向而來。   
  玉西真和九嬰一樣,是近數千年來見過靈獸的倖存者,她應該也預感到,這靈獸便是傳說中的「狻猊」。與海皇齊名的靈獸,在目前的修真界,無人能擋。她召集雪域附近所有的高級修真者,迎戰靈獸。   
  六十八章 追尋凶靈「下」   
  王帳禁軍和冥軍同時啟動,護送域腳營的冥人遷徙。現在留在王帳城的,都是些傷員。   
  一隻靈獸,便足以讓數萬人遷徙,九嬰想起摩伽妙所說的摩崖老祖舊事,那時的修真界,恐怕只能用地獄來形容。   
  九嬰道:「我現在怎樣才能找到冥後?」   
  那百魔長道:「隨我來。」他帶著九嬰來到城牆邊。   
  從這裡俯瞰四野,雪域附近兩百里漠原盡在眼底。百魔長指著東北面一處道:「冥後應該在那附近,那裡有火燒聚居地的痕跡。」   
  九嬰順他手指方向看去,果見一縷煙柱,以此看來,約有百餘里之遙,於是謝辭下了峰頂。   
  山下眾人聽了九嬰轉述,都默然無語。   
  天問此時想得是:「冥後居然不在王帳,此時若是有數千梵軍,攻上雪域,玉西真的巢穴便被佔了。到那時,還搞什麼冥梵和談……」   
  淳離第一個發話,道:「那現在怎麼辦?是去找那凶獸,還是回梵原?」   
  九嬰道:「大家回梵原吧!去了恐怕也無濟於事。但是,我是不能回的,潑律才是我的朋友,於公於私,我都要去找靈獸。」   
  野凌道:「你若要去,我和羅藍兒是不可能獨自回梵原的!」   
  羅藍兒道:「對!」   
  九嬰感動地看看兩個朋友,道:「那靈獸一定就是不死林中的『狻猊』。以清涼王那樣的功力,通靈境三行小滿的修為,都不得不祭發血神咒。靈獸確實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野凌轉頭看看羅藍兒,迎上的是她堅毅的目光,心下大慰,對九嬰道:「你不要再說了,我和藍兒都是同一個想法。」他將手掌向前伸出,羅藍兒啪地一聲將手掌蓋上。   
  九嬰心中翻騰暖意,也將手掌蓋在二人掌上,再無話說。朋友,本就是一個感性的詞,又有什麼語言,能表達生死交關時的信任。   
  馮儀兒突然將手再覆在九嬰掌上,道:「我只知此次軍方交給我的任務,我是肯定要去找那凶獸的,反正不能無功而返!」   
  天問和淳離各懷心事,沉吟不決。   
  九嬰將天問拉到一邊,問道:「你有什麼打算?」他已看出天問與淳離是不願意去的。   
  天問本來心中盤算如何引軍來佔王帳,聽九嬰提起靈獸,便有些猶豫。畢竟,現在冥民入梵是大勢。將梵軍引到王帳,雖可據守,但補給未免不足。因此,這並不是簡單的一兩千梵軍可以解決的問題。而且,靈獸若真是如此厲害,引兵到來,也不過是接下一個爛攤子。   
  梵原內部軍力抽空,戰端一啟,入梵冥民作亂時無法鎮壓不說,清涼境也絕不會放過機會的。引兵之念既去,觀察六人中又有四人表態要去,自己若隻身回去,在梵軍中的威望必減。   
  他城府極深,需要決斷之時卻異常果斷,片刻間權衡完利弊,當下對九嬰正色道:「軍務在身,怎能半途而退。」轉對淳離道:「淳離,你御劍回桑河堡,將這裡的情況報知繼神使。」   
  淳離本不願為冥人冒險,當下領命,將角龍留給天問,回桑河堡而去。   
  五人一面向雪域東北方向趕去,一面佈置應對靈獸的戰法。   
  九嬰是唯一見過靈獸海皇的人,對靈獸的攻擊力比較瞭解,戰法也就由他來安排。   
  他首先強調危險,道:「靈獸的一擊,絕不是一個通靈境以下的修真者可以獨力支撐的。但是,它只要是有形,就必有弱點!」   
  當下,九嬰向眾人描述了梅臨天當日與海皇之戰,如何擋住進攻,如何以罡氣元神襲擊靈獸的眼睛。包括野凌和羅藍兒在內,誰也沒聽過其中細節,眾人不禁張目結舌——海皇的力量實在過於驚人了。   
  九嬰道:「以我的估計,我們五人聯手,仍舊難比玉西真的修為。遇到攻擊時,硬擋決不可取。但我們有一個優勢,就是角龍,狻猊的速度高於神武境的御劍速度,但不一定比得上角龍。而且,它不會飛行。」   
  野凌苦笑道:「但願角龍不會像該死的冰獸一樣兩腿發軟。」   
  九嬰又道:「神武一怒之類的招術,如果不能連發,對這種靈獸起不到作用。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用罡氣波邊打邊跑,等找到弱點,再由我發巨招下手。」依羅藍兒原先性格,一定要和九嬰抬桿,但此時情勢嚴峻,她居然只是聆聽。   
  天問補充道:「嗯,這樣比較穩妥。但是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冥後,與冥人聯手,勝算會大些。」   
  九嬰點頭道:「對,如果找不到他們,我們是殺不掉狻猊的,此行也就沒意義了。反正記著一句話,打不過就逃。實在不行,讓摩長老、火長老他們來對付。」   
  隨著行進,前方的火光越來越重。九嬰等人開始緊張起來,一路看見不少戰鬥後的聚居地,但卻沒有看見一具屍體。   
  野凌道:「看來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可怕!冥人至少還有時間打掃戰場。」   
  馮儀兒的心思細密,奇道:「可是,為什麼連大片血跡都沒有呢?」其餘諸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順著雜亂的冰獸蹄印和冥人丟棄的物什,一行人還不至於迷失了方向。角龍很少進食,在入冥之前的飽食,足夠它們撐上一兩個月。   
  東北方向的那堆火煙越來越近,臨近看去,竟是一個冥人聚居的小城寨。火早已滅了,只剩下如柱的黑煙。   
  野凌奇道:「不知是什麼東西,竟能燒起這樣的黑煙!」   
  到城寨左近,已能看見一些屍體和血跡,這原先應當是一個木石搭建的寨子,木柱全已抽空,應是拿去生火了。地上的屍體都被抽去精血,只剩下腐皮裹在骨骼上。   
  五人倒吸涼氣,向黑煙起處走去。   
  「有人來了!」黑煙邊立時有人悶聲叫嚷。   
  九嬰等人看去,卻見一座人高的石台,大概二十丈寬敞,上面堆著黑焦焦的一堆物事,如小山一般,那沖天黑煙正是由此升起。   
  大約兩百餘人簇擁著高台圍坐,濃煙有些嗆鼻,許多人臉上都蒙著汗巾,但那露在汗巾外的眼睛都是同一種驚駭的表情。   
  九嬰下了黑風,向人群走去。   
  人群中站起一個黑乎乎的人,對九嬰喊道:「死小子!你來幹什麼?」雖像是罵九嬰,可那人已一躍出了人群,抱住九嬰,欣喜已極。   
  九嬰開心至極,嚷道:「老潑,你還沒死啊?還有誰在?」   
  潑律才道:「唉……走,先領你到冥後那裡!」拉起九嬰便走。   
  九嬰道:「我還有幾個朋友呢!」遂將另外四人一齊叫上。   
  玉西真俏立在離方台數十丈外的廢墟之上,仍是白紗飄飄,閉目沉眸。為了戒備狻猊,她一直如玉雕般站在這兒。   
  若是在以前,九嬰等人到來時的濃重罡氣早已引起她的警覺。但是現在,除了那只潛伏在漠原中的靈獸,沒有什麼是可怕的。   
  九嬰來到玉西真的身邊,近在咫尺,玉西真已感受到他特殊的金火罡氣,悠悠道:「你本不該來的。」   
  九嬰笑道:「這半年來,在三個修真界裡,能碰上兩次靈獸的好運氣,我可不想讓你獨佔!」   
  玉西真嫣然一笑,道:「有你在,真是一件開心的事!」轉對潑律才道:「律才,你來盯一會兒。」潑律才替回玉西真,站到廢墟之頂。   
  玉西真笑意盈盈,轉過身來。她臉上籠著一層薄薄白紗,仍掩不住傾國風姿,天問和野凌不由的呆了一呆。   
  她笑道:「你是怎麼來的?」其餘四人在她面前恍如不見。      
第六十九章 靈獸狻猊    
  九嬰道:「先到了雪域峰頂,沒見到你,問了軍士,才找到這兒。」   
  玉西真苦笑:「本來,還想將那畜生引進王帳城,截斷獸止脊的。可是沒有成功。」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九嬰心中一涼。為了對付這一隻靈獸,玉西真竟曾經準備放棄自己的寢宮和數百傷員,可見,她已不顧自己在冥人中的形象,不擇手段地對付狻猊了。   
  九嬰想起還未引見同行者,道:「我實是接到梵城的旨意,才第一時間趕到這兒的。同行的還有幾位神龍騎士。」   
  玉西真眼波一掠,精神大振,自嘲道:「一直在感受罡氣,提防那畜生。居然連眼前的角龍都沒注意……不錯,有這四隻角龍,會好許多!」   
  九嬰將天問、野凌等四人一一介紹,玉西真只有當他介紹到「這是我的好朋友,野凌和羅藍兒」時,才微微頷首。   
  玉西真笑道:「你們總算是使節,禮數是不能少的,潑律才你們剛才都見過了。」回頭對高台邊的人群中道:「畢亥,你來一下!」   
  九嬰五人均是一震,冥後在他們的心目中,是冥梵戰爭的挑起者,是遠遠高踞於雪域之上的幕後主腦。而畢亥的名字,遠比玉西真要更直接,幾乎等同於戰爭。   
  他的名字,可以讓巨嶺一帶的小兒止住夜啼。這是因為,畢亥幾乎親自統領了每一次大型的攻梵戰。   
  衣甲襤褸的人群中,站起一座黑塔。畢亥與秦騎、繼元的體型出奇地相似,氣勢尤有過之。   
  當他不加掩飾的罡氣拂動身上殘甲,發出鏗鏘之聲,殘破的外飾在眾人眼中被略去。糾結的亂髮隨罡氣揚起,渾身散發出無匹的威勢。   
  他是九嬰見過的,最有威勢的修真者。這種氣勢,在玉西真、柳相、句極、火公等人身上完全找不到,那是常年統率十萬冥軍,經歷百戰而鑄就的霸王之氣!   
  秦騎、繼元也是這一類型的人,但因秦騎戰陣閱歷有限,繼元在軍陣中一直採取守勢,所以都無法與畢亥相比。   
  畢亥走到五人面前,一個個地凝視過去,最後將目光停在九嬰身上,對他道:「居然是神龍騎士,看來,梵城還是有誠意的。」   
  九嬰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那眼光似乎在冷酷審視他,就如在盯著一隻壯年冰獸。他回視畢亥,問道:「畢帥現下可有什麼應付狻猊的對策嗎?」   
  畢亥心道:「這年輕人的戰神罡氣很特別,以他的年紀,有這樣的氣局不簡單了!」他已試出九嬰修為脾性,不再凝視,答道:「對付這個畜生,戰神境以下的人全都沒用……」   
  除天問外,另幾人臉色大變,他們遠道而來卻得了這麼一句話,心下自然極其不爽。   
  玉西真暗自好笑,補了一句:「神龍騎士自然另當別論!」   
  野凌等三人臉上稍和,不自禁地露出自豪表情,天問神色則漠然依舊。   
  畢亥續道:「我們採取的戰術是,以幾人牽制狻猊,由冥後、我還有潑律才找到弱點,伺機尋隙出擊。接戰數次,負責牽制的人中,已死了一個大魔將和兩個千魔使。你們來得正好,我們可以用角龍牽制狻猊了。」   
  「四位神龍騎士從不同方向攻擊狻猊,盡量打腰,打眼。冥後、潑律才、九嬰和我伺機進攻。邊打邊移,千萬不要讓凶獸近身!」畢亥幾句話便交待了戰術。   
  天問向畢亥問道:「狻猊的速度有多快?」   
  畢亥斜睨天問,冷笑道:「怕了嗎?」   
  天問不卑不亢,答道:「我必須對神龍騎士負責。」   
  畢亥這才正眼看了看他,道:「如果它全力追擊,這裡似乎沒有誰能逃得了。所以才必須配合,記住,往高台這邊跑,那獸害怕焚燒玄冰獸燃起的黑煙。」   
  九嬰等人這才知道高台黑煙的由來。經畢亥一說,眾人都倒吸涼氣,各自細心備戰。畢亥自回高台邊坐禪運功。   
  玉西真自懷中取出盛龍鼎,對九嬰道:「沒有你在身邊,我都捨不得用盛龍鼎中的靈元。大戰在即,我們再來臨陣磨槍吧!」   
  自從天涯島上二人雙修,玉西真發現同樣的靈元,單練時遠不如雙修時吸收得好,於是一直未練。九嬰金火二系體質,恰好可以催發玉西真水土二行小滿的修為,玉西真是雙修中的主要受益者。而對九嬰而言,通過雙修的修為增長,也遠超自身修練。   
  二人離開高台十餘丈,席地盤腿,雙掌相貼,開始雙修。盛龍鼎放在二人中間,四色真氣彩光流動於鼎掌之間,眾人滿是羨慕眼光。   
  九嬰對雙修功法已熟,可以隨時停止,只要姿勢不變,也可以交談,因此,在險境中仍敢練習。   
  盛龍鼎靈元開始在二人體內循環流轉,氣息不再阻滯。   
  九嬰對玉西真道:「我真沒想到,西真這次停戰的旨意下得這麼快!」   
  玉西真點頭道:「主要是畢亥一點都沒有反對。我倒有些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九嬰歎道:「還是摩長老眼光獨具,他說畢亥胸懷大局,絕不是個自私之人。」   
  玉西真詫異道:「摩伽妙出關了?不知他練到什麼境界了。」   
  九嬰道:「四行小滿。」   
  玉西真駭道:「真夠快的!摩崖果然有獨傳之密。」隨即道:「若能滅了狻猊,必有靈元散出,我將寶鼎灌滿,爭取也修到四行小滿。」   
  九嬰苦笑道:「西真何以對誅滅狻猊如此有信心?」海皇靈獸給他留下的震駭實在太深,到目前為止,他仍是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   
  玉西真道:「這只狻猊應該是受了傷的。它的攻擊力明顯弱於海皇,以我的功力,估計可以擋四五次。現在有角龍糾纏它,我們的勝算還是有的,大不了就往高台這邊退。只是,它的靈元是否可以攝入鼎中,還是未知。」   
  九嬰對狻猊靈元並無興趣,只聽玉西真歎道:「戰爭是人為的,可這靈獸,是否真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畢亥雖殺了傳佈謠言的巫師,但在玉西真心中,已留下了一片陰影。   
  九嬰道:「若真是天意縱獸傷民,那也是上天不善,西真不必自擾!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   
  玉西真微微一笑,道:「也許吧!不過你到了這兒,我的心定了許多。擁有戰神罡氣以上的人、獸,在對決中並不完全憑修為。你的金系罡氣,恰好是狻猊木系罡氣的剋星。」   
  九嬰精神為之一震,道:「可惜我修為太淺!要加緊練功了。」   
  二人直練到第二日清晨,負責警戒的潑律才與畢亥已換了兩次崗。   
  玉西真睜開眼來,對九嬰道:「收了吧!」二人撤功起身,已覺得神清氣爽,修為略有長進。   
  玉西真道:「可惜了,再有十天時間,將鼎中靈元練完,我就能修成三行小滿,勝算便多一些。」   
  九嬰環顧四野,皺眉道:「狻猊什麼時候會出現?」   
  潑律才走了過來,順口應道:「這畜生該快來了!……」   
  玉西真等人為東遷冥民斷後,數番與狻猊接戰,都在這城寨附近。上次的戰場離此十里。狻猊貪食精血,將人獸擊殺後,必要吃得乾乾淨淨,連地面上的血跡都要舔淨。這兩三日未來騷擾,只是因為屍骸尚未食盡。那獸靈覺甚靈,方圓數十里,有人獸氣味,必會跟來。   
  潑律才發現,狻猊雖噬精血,卻不願靠近燒焦的冰獸屍體。因此,北冥眾人才將冰獸集於高台上焚燒,果然可以驅凶獸。現在,冰獸屍體快要燒盡,支撐不了幾天了。   
  梵原諸人聽得毛骨悚然,正在此時,北面有聲傳來,如鬼魅怪笑。   
  潑律才道:「來了!」高台上的冥軍軍士不顧濃煙惡臭,都向焚燒的冰獸屍體邊靠去。玉西真、畢亥和潑律才各抽兵刃,向北面迎去。   
  潑律才使得是長劍,畢亥則是一把三叉戟,玉西真也破例帶上一把短劍。   
  九嬰一行都是第一次聽到狻猊叫聲,羅藍兒和馮儀兒禁不住渾身起個激靈。野凌將羅藍兒輕輕摟一摟,道:「上角龍吧!小心些!」   
  九嬰也騎上黑風,對眾人道:「記住!以移動為主,進攻為輔!諸位千萬小心。」尾隨玉西真等三人向北而馳。   
  如怪笑一般的狻猊叫聲迅速逼近,風沙消散,靈獸終於現形。   
  這是一隻寬背瘦腰的雙頭巨獸,十丈身軀上,頂著兩個猛獅之頭,牙長如劍,通體銀黃,毛色華麗。狻猊見前方有人,立時駐足,仰天雙頭齊叫,又是一陣刺耳怪笑,詭異無比。   
  隨著怪嘯,自它體內炸出無形氣牆,向四周發散,眾人行動都為之一滯。若是低級修真者,在它這一嘯中已不能動彈。   
  狻猊還未發動攻擊,已佔盡威勢。梵原諸人都暗自擔心座下的角龍風獸。   
  四頭角龍一齊長吟,絲毫不減飛速。野凌大喜鼓舞,對另三個御龍者叫道:「升空!圍攻陣型。」天問不是專職的神龍騎士,此時也只能聽他指揮。四隻角龍撲翼升起。   
  潑律才、畢亥和玉西真三人早御劍迎了上去,罡氣波立時交錯縱橫,向靈獸亂打。   
  那靈獸並未將三人進攻放在眼裡,再怪嘯一聲,龐巨體表上泛起罡氣,將攻擊完全擋住。它腳步不停,慢悠悠向角龍走去。與眾人相比,角龍似乎更對它的胃口。   
  四隻角龍的體型也有三四丈長,並不十分畏懼狻猊。野凌、羅藍兒和馮儀兒已駕龍而起,飛起十餘丈,對著兩個獅頭狂轟。天問最後飛起,遙遙發出罡氣。   
  黑風一見靈獸,便人立而起,引頸嘶鳴,向狻猊迎去。九嬰原先還怕黑風臨陣畏懼,見它如此興奮,正是天生的戰騎,豪情頓起。   
  他在黑風背上單手舉劍,一道戰神罡氣向狻猊「細腰」襲去。   
  這一擊正中狻猊腰部,它體表罡氣閃了一閃,泛起金色光芒。靈獸並未受傷,但似乎被擾怒了,兩個巨頭同時向九嬰看來。   
  九嬰笑道:「老潑,我的黑風不錯吧?」   
  潑律才御劍自他頭頂飛過,叫道:「小心!靈獸還未發威呢!」   
  靈獸放棄了頭頂角龍的糾纏,向九嬰逼來。黑風不待他驅策,原地一個急轉,反向逃去。   
  野凌和羅藍兒同時大呼「小心」,不顧危險,逼近靈獸巨頭轟擊。潑、畢二人也隨後向獸腰攻擊。   
  然而,功力遠較九嬰深厚的潑、畢二人,發出的攻擊反不如九嬰那樣有效,絲毫無法撼動靈獸的護體罡氣。   
  馮儀兒心中一急,一提角龍的咬韁,從獸頭邊急掠而過。那獸眼前一花,停了下來。黑風隨即減速,載著九嬰,又向狻猊竄去,竟似能領會眾人圍攻的意圖。   
  狻猊被擾得頭昏腦脹,再次長嘯,體內罡氣奔湧而出,將銀黃毛髮衝起,一個巨頭猛扭向野凌,向他吐出強橫罡氣波。靈獸罡氣與修真者罡氣不同,並無定形。   
  野凌適才見九嬰危險,心急之下,角龍離靈獸巨頭過近,躲閃不及。那罡氣正轟在角龍前胸之上。   
  角龍前胸本有野凌祭起的神武境護體罡氣,但在靈獸一擊之下,立時被破,肋骨喀喀折斷,自半空墜下,野凌第一時間躍離龍背。   
  羅藍兒從一邊插上,自空中接住野凌,二人素來配合莫契,立時化險為夷。   
  攻擊野凌的同時,狻猊的另一頭朝向九嬰,同時一股罡氣噴到。   
  黑風急忙反轍,四蹄在沙地上無法著力,還未回身,罡氣已然襲到。九嬰早在鞍上祭起龍角甲士,向靈獸罡氣迎去。   
  「不可硬敵!」玉西真已移到九嬰身側,同時祭起一朵巨蓮,擋在身前。   
  九嬰的龍角甲士已被靈獸罡氣破去,全身劇震。靈獸罡氣餘勢不消,擊上玉西真的巨蓮,這才消去。九嬰叫道:「好傢伙!」   
  玉西真奇道:「你居然沒事?」以數日戰獸的經驗,即使是潑律才和畢亥,硬擋靈獸罡氣也不會如此輕鬆。   
  她隨即明白過來,靈獸罡氣為九嬰金系真氣所克,暗道:「屬性相剋的結果竟如此明顯!可惜了!若九嬰是通靈境修為,幾人配合下,當可誅此凶獸。」   
  畢亥見不過片刻,己方連遇險著,還損失了一隻角龍,呼道:「遠攻!遠攻!」羅藍兒和野凌並乘一騎,與馮儀兒的角龍齊向遠處急退。   
  畢亥餘光掃去,已看到天問仍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發罡氣波,而且招招擊在靈獸巨頭之上,心道:「這人不驚不躁,我倒是小看他了!」   
  狻猊見角龍都遠遠避開,惱怒異常,轉向玉西真和九嬰攻擊,二人卻也已退開。   
  野凌原來騎乘的角龍墜落在地,一時未死,震翼悲吟。狻猊不理眾人,低頭向角龍咬去。   
  九嬰的合體真元正是角龍,見那只角龍已經將死,卻還要在臨死前受噬咬之苦,當即大怒。   
  他戰意一起,便是敵人再強上百倍,也絕不退縮。   
  眼見狻猊屈腿伏頸,巨齒已露出,九嬰馳到凶獸面前,怒吼一聲,祭起金火角龍,頓時金光四射,在朝陽光暉下神威凜凜。   
  狻猊似乎對他的金火罡氣極為忌憚,立時放棄嘴邊美食,兩顆巨頭急速上揚。   
  它俯身食龍時頭顱離地面最近,九嬰好不容易抓到這個機會,哪肯輕易放過。龍聲長吟,金火角龍向狻猊頭部疾射而去。   
  他出招無絲毫猶豫,狻猊的雙頭同時向一側急避,巨爪向金火角龍擋來。   
  靈獸巨爪抓了個空,金火角龍電射而去,罡氣直接轟中獸頭。狻猊被打得一晃,發出怪嘯,一顆巨頭已流出血來,一隻眼睛竟被九嬰打瞎。   
  「這狻猊也不是金剛不壞啊!」眾人精神大震,紛紛圍上。   
  離得最遠的天問也御龍接近,口中呼道:「除惡務盡!」   
  其他人與他正是同一種想法,除了玉西真和九嬰外,其餘各人先前打不動靈獸,都憋了一口怨氣,此時奮勇上前,各祭起巨招。   
  神武一怒,三叉戟的罡氣巨刃和各種小型罡氣,在眾人嬌喝怒吼聲中齊向狻猊打到。   
  玉西真想喝止已來不及。九嬰剛才之所以能傷到靈獸一眼,是因為靈獸低頭取食時護衛頭部的罡氣弱了一些,再加上強橫的金系罡氣在靈獸面前效果倍增。   
  狻猊眼部受創,前足頓地,搖頭狂嘯。   
  眾人的攻擊甫一沾身,狻猊全身已幻作一團碩大的銀光。各種巨招陷入那光球之中,如泥牛入海。   
  銀色光球一脹一縮,看不清裹在其中的狻猊的形貌了。   
  九嬰驚道:「快退!快退!」   
  天問、野凌等人御龍急退,潑律才和畢亥沖得較近,一時無法轍返,玉西真在空中速凝罡氣,向潑、畢二人急靠過去。   
  狻猊迸起的銀球突然縮至體內,光彩立斂,「轟」地一聲,終於盛放出來,隨著靈獸怪笑一般的聲音,氣波向四周散射。   
  上古靈獸,終於暴怒,氣勁摧山倒海!      
第七十章 魔道真元    
  九嬰在巨獸身前,首當其衝,以罡盾護住自己和黑風,氣波打在盾上,超過了他以往經受的所有攻擊。其實,因為罡氣屬性相剋,他所受的攻擊只有一成不到。   
  為了護衛黑風,罡盾的面積過大,九嬰仍是被沖得後仰,在黑風背上噴出一口鮮血。黑風在沙礫上踉蹌幾步,幾要失蹄。   
  玉西真這邊可就沒有這麼好過了!   
  她祭起蓮座,擋在三人身前。她的修為高出九嬰數倍,但在木系氣波面前,防力大打折扣。氣波未至,蓮座罡氣已開始震盪搖幌。   
  「如此強橫的靈獸!若它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那就讓我一個人接下吧!」   
  氣波如排山倒海般轟然而至,玉西真的罡盾要同時護住三人,屬性又不對,比九嬰的壓力何止大了十倍!蓮座擋得一擋,已被氣波衝散,她被激得向後倒飛。   
  玉西真的身影自畢亥與潑律才身側飛過,二人同時大喝,凝盾相抵。   
  眼前的氣波已被玉西真卸去大半,畢亥以通靈境初期修為,終於抵住了這一陣氣波。當他轉過頭來,潑律才已被擊倒在玉西真身邊,血跡滿身。   
  玉西真受傷不輕,已無法起身,她側頭看著潑律才,問道:「你還行嗎?」   
  潑律才的臉已被血水覆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經脈斷了!老潑……這次恐怕是不行了……」畢亥也已撲到二人身邊。   
  玉西真明白經脈盡斷是什麼意思,悲然道:「律才,都是我害了你!」   
  她看著潑律才,心中萬念俱灰:「若沒有當初的入冥建國,律才仍是一個逍遙的遊俠。若不是我擾動了北冥的清靜,以他的心性,修為早已提升,也不至於傷在這一擊之下。若不是我發動了戰爭,上天何以會派靈獸血噬眾生?一切,都是我的錯。」   
  潑律才的口中鮮血狂湧,硬撐著道:「你……答應我一件事……」   
  玉西真「嗯」了一聲,眼眶已被血水與淚水填滿。   
  只聽得潑律才道:「不要……不要讓人……欺負我的人……」   
  「律才!……我答應你。」玉西真眼中血淚盈滿,潑律才的聲音隨著也漸漸模糊。表面頑劣的潑律才,在臨死之前,想著的還是數十萬土著。他血管裡,本就流著北冥大漠的熱血!   
  「我不會讓人欺負土著!潑律才,你要挺住!」畢亥奮力吼道,彷彿能從聲音中給潑律才力量。   
  ※       ※       ※   
  狻猊在爆出氣波之後,剩下的三隻眼睛變得通紅,即使是鮮血也不能使它將目光移開。   
  它盯著的,是毀去它一隻眼睛的九嬰。   
  九嬰的眼角餘光,已經瞥到玉西真等人被罩在血光之中。「這畜生盯著我,總比盯著別人好。」   
  他心念電閃,撥轉黑風,持劍對狻猊吼道:「來吧!你這凶獸!」   
  天問早已遠避,畢亥提起玉西真和潑律才向高台疾飛,野羅二人的角龍反向九嬰飛來。   
  九嬰駕黑風向西而逃,對空中叫道:「我把它引走,你們快去通報火、摩二位長老!」狻猊已向黑風追了上去。一人二獸,向不死林的方向疾奔,帶起滾滾沙塵。   
  「九嬰!」野凌和羅藍兒哪聽得進去,仍是駕龍直追。   
  天問喝道:「冷靜些!」身旁一道黑影掠過,馮儀兒也已驅龍追了上去。   
  他呆得一呆,畢亥已自高台上御劍而來,冷冷道:「你回梵原覆命去吧!」轉而盯著九嬰和狻猊遠去的方向,咬牙道:「我要把這畜生吸元挫骨!」   
  天問看著畢亥遠去的身影,心中已閃過百十個念頭。   
  「這是進攻北冥的好機會!但吞併北冥,是否是明智的選擇?」天問很快推算到吞併北冥的種種後果,這與他的目標並不一致,因此當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九嬰確是一個不凡之人,總是會有出乎意料的表現。也許……他能殺死狻猊?」   
  畢亥那句「吸元挫骨」的話,對他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狻猊與海皇同是靈獸,光就一個海皇的部分靈元,便可以使清涼殿保持修真界中的泰斗地位。   
  「若是能得到狻猊靈元,那會是怎樣?」天問自言自語,「在修真的世界中,還有什麼比修為更有誘惑力呢?……以角龍的速度,即使得不到真元,逃回桑河堡應該還是沒什麼問題。」   
  ※       ※       ※   
  九嬰的傷,遠比他自己想像得要重。如果沒有合體的甲冑,心肺恐怕早已震傷。   
  他伏在黑風背上,任憑黑風在大漠上四蹄翻飛,自行直線行進。   
  後面,是緊隨不捨的狻猊,暴怒的靈獸,速度竟比角龍和普通風獸都快!   
  幸好,黑風不是一匹普通的風獸。   
  「也只有黑風能將狻猊甩開一段。不知道老潑和西真他們怎麼樣了!」他的意識已開始模糊,只能強撐著不從獸背上翻下來。   
  只要九嬰昏睡過去,他就會成為狻猊的美餐,連最後一滴血都會被舔進那個猙獰的巨口。   
  黑風已經開始大喘粗氣,連續一晝的狂奔,再神駿的風獸也要支持不住。而狻猊的體力,似乎永無窮盡,間或還會傳來「嘎嘎」的怪笑。   
  伏在獸背上的九嬰,只能看到沙地在眼前快速飛向身後,不知何時,眼前已出現了綠草。——他們已經到了不死林的邊緣草場。   
  森林便在眼前,黑風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狻猊離他們只有二百丈了。角龍已看不見蹤跡。   
  九嬰心頭湧起一個很不好的感覺,摩伽妙的話突然從模糊的記憶中閃現出來:「……摩崖老祖……留下了一對……困在不死森林……」   
  這林中應當還有一隻狻猊!   
  九嬰陷入絕境之時,頭腦反而清醒過來。   
  「即使沒有受傷,我都擋不住一擊,何況是兩隻?……反正都是死,先進去吧!」一人一獸直衝進茂密的不死森林中。   
  不死林外圍的林木極密,身後的這只狻猊應當是從不死林的北部鑽出來的。否則以它的龐大身軀,根本鑽不進密林。   
  向密林腹地狂馳半里,九嬰縱獸上了一個高地,回身再看,只見狻猊在林外「嘎嘎」亂叫,開始聽到巨木斷裂的聲音。它擠踏著林木向前推進,雖然速度很慢,但卻有一副不食九嬰誓不罷休的勁頭。   
  九嬰索性又向腹地馳了數里,讓黑風自行服些水草,早把柳雯兒和原余教他的那些飼獸禁忌忘得一乾二淨。   
  他坐下運了運氣,發現體內真氣還不如神武境時的充沛,靈獸帶來的傷害透著一股詭異的力量,傷勢還在不斷加重。   
  黑風若是能活上個數千年,恐怕要比海皇和狻猊聰明多了。它知道危險還在身後,吃了些鮮草,便來到九嬰身旁,將臉頰在他肩上摩娑,催他上路。   
  林中幽靜異常,黑風的皮毛在他臉旁摩擦,舒服之極,九嬰幾乎要睡過去了。「嘎嘎」聲傳來,有些像怪鳥的聲音,可那是狻猊在數里外發出的叫聲。   
  他神聲一清,跨上獸背,繼續向林中馳去。不死林的內部,古樹參天,巨木之間幾達數十丈。這意味著狻猊只要穿過外圍密林,就又可以行動自如了。   
  ……   
  入夜,明月如鉤,黑風來到了不死林腹地的小湖邊。   
  九嬰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四肢發麻,剛想伸個懶腰,手卻抬不起來。低頭看去,才訝然失笑:「睡著前,我居然還知道把雙手纏在鞍角上!」   
  他抖散纏在手上的韁繩,呼吸了一口清風。黑風不知又在他睡時跑了多久,身後的嘎嘎聲已不再傳來。   
  若不是身上的傷痛正在加重,眼前森林腹地的靜謐美景,幾乎要讓九嬰覺得:這一天一夜,不過是場噩夢罷了。   
  水面上蕩起微波。   
  「真像啊!」九嬰想起了婆娑湖,樓甲抱著幼時的他看湖水中的小魚,「那時的我,還不會說話吧?人們都說,將死的人,記憶總是特別清醒的。」   
  美好的回憶立時散去,因為,眼前水面上的微波正在擴大!黑風的耳朵豎起,狐疑不定,步子慢了下來。   
  此時,湖面上並沒有風。   
  湖水發出了聲音,如同沸騰一般。但危險並不在湖中,九嬰感覺到,草葉木枝都開始顫動。   
  他喝道:「來吧!」心中已認定,另一隻狻猊也來到了附近,只有先判斷出它的方向,他和黑風才有生存機會。   
  身後湧來邪異的感覺,正像熟悉的狻猊罡氣那般強橫,但又有些不同。九嬰雙腿在黑風背上一夾,黑風便向前竄了出去。   
  而追他的這個物體,速度比先前的狻猊要快上數倍,不一時,便搶到了九嬰前面。它一接近十丈以內的距離,九嬰和黑風立時感覺到無形的壓力,都無法再動了。   
  月光黯淡下去,一人一獸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九嬰的眼前,出現了一團藍焰。   
  「哈哈……哈哈!想不到啊,多少年了,終於等來一個修真者。」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知從黑暗的哪一角傳來。   
  九嬰驚駭已極,問道:「你是誰?」   
  那聲音根本不管他的提問,自言自語道:「不錯啊,年紀不大,就已是罡氣境中期修為……咦,不對,你受傷了!讓我再看看……你居然是罡氣境後期!你是為了救人,才被狻猊追到這兒的吧?不錯,不錯!」   
  這聲音連道「不錯」,他所說的修真境,還是數百年前的分境法。九嬰的戰神境修為,確實算是舊罡氣境的後期。   
  九嬰更加奇怪了,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敢現身?」   
  那聲音笑道:「我沒有身體,自然不能現身。」   
  九嬰道:「你沒有身體,怎會發聲?」   
  那「聲音」答道:「我並沒有發聲,你自己又何曾張嘴?」   
  九嬰「啊」了一聲,驚奇地發現,自己果然不用開口就能與「他」對答。   
  這種感覺,如同火公在密跡島上為他洗血清髓,那時他與火公的對話,也是不用聲音的。九嬰明白過來,是眼前的這個藍焰,在與他交流。   
  「你是仙是鬼?」   
  「哈哈,這世上哪有鬼?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太久了,讓我好好想想……我應該算是一個人的精元吧!用修真世界的話說,應該算是一顆魔元。」   
  「魔元?你的前身是誰?被狻猊食掉的修真者嗎?」   
  「呵呵,被靈獸吞食的修真者怎會剩下精元。是我吃了一隻狻猊的靈元……」   
  九嬰的驚駭到了極至,他已經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那魔元道:「如果你知道摩崖的話,就猜得出我的前身了。」   
  九嬰道:「你是……毗盧前輩!」   
  那魔元道:「那正是我的前身!」   
  九嬰不再發問,毗盧魔元已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不知多少年前,我來到不死森林,這個摩崖老祖得成仙道的地方。」   
  「數百年過後,我仍然沒有得道。終日相伴的只有兩隻狻猊。」魔元的口氣開始惱怒,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老祖只要一百年便窺透仙道,而我,五百年之後仍一無所獲?」   
  「修為的提升,是不可能離開真氣的。單單依靠吸取不死森林的元氣,一定是太慢了。終於有一天,我想到,我身邊不是有最好的靈元嗎?」   
  九嬰駭道:「你殺了狻猊?」   
  那聲音得意地笑道:「是啊,我殺了一隻狻猊,它的靈元竟有兩顆。我將它們收起,將其中一顆服入體內。」   
  「哈哈!我的功力狂長!服食靈元後的一個時辰,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修為增長了數倍,超過我數百年……不,千年的修煉!」   
  魔元聲音低沉了下去,憤然道:「老祖為什麼不留下仙道修行的方法!……興奮了一陣過後,我發現自己還未能到達仙道。到達仙道的人,是可以御風而行、飄搖雲天之間的。」   
  「於是,我吞下了第二顆靈元,可怕的事便發生了!我的真身立時暴散,之後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知道,我已成了所謂的魔元。自從現在的修真法推行之後,這種上古修魔的功法已經失傳。我在幼年時,還曾見過魔元,但都是些無意識的元體。」   
  「魔元?」九嬰的驚駭越來越加劇。   
  魔元不理九嬰,繼續回憶:「也許,是因為我圓滿境的基礎,才得以保持意識不滅。」   
  「仙道和魔道,只不過是一線之隔!我在圓滿境之前的修為,不也是遵照修真法進行嗎?當時我想,這太不公平了!我付出得和別人一樣,卻再也無法到達仙道!而且,我一步也離不開不死林的充沛靈氣。」   
  魔元的聲音是哀怨而憤怒的。九嬰無語,他不能肯定,自己若處在與毗盧一樣的境地,是否也會一樣暴怒,一樣覺得不公平。   
  「可是後來,我想通了!所謂仙魔,不過是凡人界定出來的。只要有大修為、大神通,是仙是魔,又有何妨?」魔元稍稍平靜了一些。   
  「上古的修魔術,我還是知道一些的。修真者修成魔元,再去尋找客體,將自已完全存於客體中,客體便會得到那魔元修真中得來的力量。」   
  「這種力量,客體是能明顯感覺到的。而且,修真得來的力量還不是魔元力量的全部。當有一天,客體再受不了真正魔元力量的誘惑,便會將它激發出來,立即獲得無上修為。三天之後,他將成為新的魔王。」   
  九嬰從未聽過修魔術,此時聽毗盧魔元道來,有些毛骨悚然,問道:「那客體豈不是很可憐?」   
  魔元長笑道:「可憐?客體並不受一點損害,卻得到了無上功力,成為世間無敵的魔王!換一句話說,我進入你體內之後,幾個時辰之內便會消去意識。直到有一天,你將我重新喚醒,直至那時,你也還是你,你的所有意識都沒有消失。」   
  九嬰驀地睜開眼來,眼前黑暗已經消去,自己還在黑風背上,那團藍焰已無影無蹤。   
  「是夢嗎?」他自言自語道。   
  體內突然傳出一個聲音:「不要害怕!這不是夢,我已進入你的體內。再過幾個時辰,我的意識便完全消失了!」   
  九嬰怒道:「我便是你寄生的客體?」   
  毗盧魔元笑道:「是,你是我的客體。但卻不是寄生,我的意識快要『死』了。一直到你需要召喚出我的力量,我才能重生!和你永遠共生!」   
  「什麼共生?分明就是寄生!你給我出來!」九嬰有一種衝動,要把自己的胸膛剝開,將那可惡的魔元取出來。   
  魔元歎道:「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現在我已將你的傷治好,還將你的修為提升。可惜了,若不是你受了重傷,我可以將你的修為直接提至圓滿境的。」   
  九嬰運氣調息,驚喜發現魔元所說非虛。   
  那魔元又道:「反正已經分不開了,你何必折磨自己?至少,以你現在的金系小滿的修為,完全可以對付那只受傷的狻猊。」那狻猊果然是受傷的,那自然是毗盧所傷。   
  「我要睡了!」魔元的聲音中有些睏倦。      
第七十一章 冥後退位    
  九嬰急道:「等等!你還沒告訴我,變成魔王到底會怎樣?」   
  那魔元道:「魔性誰身上都有,你自己慢慢體會吧!我要長睡了!當我再醒來之時,你已是當世的魔王!哈哈……」   
  一團元氣如丹元般安靜地存於九嬰的丹田間,九嬰連問數聲,魔元再沒有回應。   
  九嬰對這魔元始終無法接受,但也毫無辦法,只能自已安慰道:「待得回到梵原,請火長老和摩長老幫我想想辦法,或許能將他逼出。」   
  據毗盧魔元所說,只要不去召喚,魔元就會永遠潛伏。九嬰心裡暫時沒那麼擔心,他現在想的是,盡快除去那只狻猊,使北冥平靜下來。   
  當九嬰靠近時,黑風似乎能感覺到他體內魔元,竟有些不安,向一邊退開。   
  九嬰牽住韁索,撫摸著黑風的長鼻樑,安慰道:「嚇壞你了吧?別怕,我們這就去收拾那只凶獸。」   
  黑風在他撫慰之下,終於平靜下來。九嬰策騎向來路馳回。   
  狻猊弄斷了一大片林木,也許是忌憚於毗盧魔元,它最終放棄了。或者是它去找那條原先出林的路。   
  九嬰決定回去找玉西真和野凌等人。   
  甫一出林,他就感受到前方有強烈的罡氣,進入通靈境之後,感覺與之前截然不同。難怪從罡氣境到戰神境,從前是沒有劃分的。   
  無論是從御劍到神武,還是從神武到戰神,提升的只是對罡氣的運用。反而是在苦行期間,剛進入罡氣境時,全身有脫胎換骨的感覺,耳目都為之一清。   
  現在,九嬰又有了全身的感知提升的感覺,「通靈境也許本來就是『通達靈慧』的意思吧!」   
  這一帶不會有其他修真者,前方的罡氣若不是狻猊的,便肯定是畢亥他們的。   
  九嬰馭獸狂奔里許,終於看見了圍斗狻猊的畢亥等人。   
  三隻角龍都是遠攻,接戰應該並不久,野凌等人的罡氣未見衰弱。   
  九嬰心頭一緊:「老潑和西真呢?」   
  野凌第一個看見九嬰,叫道:「我就知你沒事的!」羅藍兒轉頭一看,也是欣喜若狂。角龍撲翅長吟,竟險些被靈獸罡氣掃中。   
  九嬰急問:「老潑呢?玉西真呢?」   
  畢亥吼道:「潑律才死了!」他御劍在狻猊身前穿梭,企圖近距離地找到攻擊的弱點。   
  自從千年之前,二人在北冥建國前打了一架,他與潑律才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可是現在,潑律才死了,他卻感到無比憤怒。潑律才只會為了土著的事和他翻臉,只會為了冥梵之戰的事來煩他,可是一旦他死了,畢亥心裡竟會生出無比孤獨的感覺。   
  當上北冥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魔帥之後,除了兒子,身邊本就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人。在這之前結交的人,要不就是老死,要不就是陣亡,再有的則成為敵人。玉西真和潑律才,與他的方式不同,但都抱著北冥繁榮的夢想,他們已經構成了畢亥生活的一部分。   
  潑律才的死,使畢亥覺得,在實現夢想的路上,自己更加孤獨。這種特殊的感覺,只有擁有漫長生命的修真者才能感受。   
  九嬰感覺天空一下灰了下來,「老潑如此樂觀,如此善良!他怎麼會死?」   
  他初到冥境時,就在這附近,潑律才學著他,硬要將罡氣元神生出龍角。那個情景似乎還在昨天,可是永遠也聽不到他的笑聲了。   
  「老潑!我給你報仇!」九嬰從黑風身上躍下,倒提黑劍,向狂暴的狻猊一步步走去。   
  「九嬰!你瘋了?」野凌和羅藍兒見他居然棄獸而行,大驚失色。   
  九嬰的劍已高舉,渾身金光閃耀,一道擎天巨刃從劍尖上吐起。以通靈境功力發出的「天刃」,純以金系真氣構成,還未發動,已散發出強橫殺氣,凜凜生威。   
  狻猊對危險極為敏感,突然不再怪嘯,轉頭向九嬰看來。眼前這個修真者充沛的金系真氣,使它因恐懼而憤怒,本能地將全身氣勁調集起來。   
  畢亥已看出九嬰的功力今非夕比,向後急撤,以防備兩股氣勁交擊的氣波。   
  三頭角龍也已看出不對,撲翅遠退。   
  「轟」地一聲,狻猊全身銀毛炸起,猛地人立而起。它本就身長十丈,此時立起,猶如一尊巨塔。藉著人立而起的威勢,不但將防護最薄弱的頭部遠離九嬰,全身罡氣也聚集於上半身,準備發動全力一擊。   
  因為潑律才的死,九嬰已被憤怒填滿。他沒有發出罡氣波,而是舉著兩丈長的劍芒,逕直衝入狻猊的陰影中。   
  狻猊蓄力雖比九嬰慢了一步,但也已完成,上身佈滿罡氣,向九嬰壓下。   
  九嬰只要腳步一停,就會被迫與靈獸硬拚。剛剛提升的通靈境修為,是否能擋住狻猊撲擊,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所以,他只有選擇繼續向前搶攻。   
  人立的靈獸發動攻擊,上半身向下方的九嬰壓下。戈壁上石礫飛炸,氣勁暴起的範圍幾達數十丈。罡氣在靈獸身下交激,迸成一個光球,氣勁平行地面七八丈,如圈狀急速擴散。   
  畢亥御劍升到十丈,這是修真者御劍高度的極限。   
  天問和野凌駕馭角龍純熟,一提龍頭,已升至十二三丈的高度。馮儀兒馴龍時間最短,人龍配合差些,但常年的軍探生涯使她反應奇快,一踩龍背,已向上躍起丈餘,同時已將短劍墊於腳下,御劍凝空。   
  但她的修為不夠,在這個高度凝空不能持久,正要向下墜去,野凌的角龍已到,羅藍兒探手一拉,將她拉上龍背。   
  暴起的氣圈自馮儀兒腳下衝過,將她的角龍切成兩截,血漿四炸,其餘角龍一齊悲吟。   
  一陣氣光激閃過後,天地間平靜下來。   
  九嬰已然不見,狻猊臥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喘氣聲。眾人只看到靈獸的腹內隱隱有紅光閃現。   
  狻猊忽然雙頭回頭望月而吼,如嬰兒啼哭一般,全身抽搐,顯得極為痛苦。   
  再一聲裂骨撕皮的脆響,它的腰脊上炸開一個大洞,一道紅光沖天而起。   
  紅光中,九嬰懸於空中,渾身血污。   
  剛才他自腹下進擊,人劍合一,直插入靈獸腹中。因為金系罡氣全集中於天刃,只靠血甲和火系罡氣護身,反而一擊入腹,避過了狻猊的攻擊。若是一招招地硬拚,要擊斃凶獸不會這麼順利。   
  他此時從獸腹中穿出,才有些後怕——剛才自己逞一時之勇,身上的護體罡氣留得過少了,雖未被罡氣波正面擊到,卻也震得經脈欲斷。   
  狻猊的皮毛之下開始有兩道紅光急速遊走,竟似又有了生機。   
  九嬰此時已耗損了大半真氣,若讓凶獸復活,連退避都來不及。「狹路相逢勇者勝」,沒有一絲猶豫,他又橫舉黑劍,向獸背落下。   
  氣勁橫斬中,狻猊的兩顆巨頭飛上半空。   
  兩道紅光同時沖體而出,野凌急勒角龍,向後退去。   
  天問反向紅光撲上,畢亥怔得一怔,也隨後向紅光迎上。   
  畢亥率先截到一顆靈元,那靈元遇腔而入,從他口中直撲腹內。紅光一閃,在他丹田中隱沒。   
  另一道紅光同樣被天問收入體中。   
  二人心跳加劇,在月空之下,自己聽來,竟如擂鼓一般。許久,他們才放下心來,知道狻猊靈元已融入體內,自身修為暴長。   
  九嬰漠然地看著二人收取靈元,神情疲憊已極,道:「我要見老潑。」   
  十天之後,域腳營。   
  得到訊息的冥人紛紛回到西面,潑律才的靈柩由三萬土著簇擁著,往西北方而去。送葬的人群中有民有兵。   
  北冥大漠的一代豪俠,土著冥民的驕傲,在仙逝後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出生之地。   
  他最後安息的地方,是千年前與玉西真約戰之地。那一戰,他雖然輸了,但從此成為土著冥民心中的領袖。   
  梵原其餘諸人都留在北冥,只有天問先回梵原覆命。   
  葬禮已畢,但漠原上還有數千冥人不肯離去。   
  玉西真歎道:「律才一世英雄,深得冥民之心。我若有一天離世,不知會是什麼結果。」   
  其時,野、羅、馮等人均在場,另外還有些北冥千魔使。倒是大魔將一級的將領,都帶兵在外,防止意外。   
  九嬰見她在眾人面前這樣說話,知她心意沮喪。   
  畢亥已道:「國主修為深厚,怎會有離世之日。」   
  玉西真強笑道:「百年功業,千年修為,律才豪俠一世,終不過是一捧黃沙。今日趁眾人在此,我要宣佈一道旨意。」   
  以畢亥為首的眾冥將齊齊跪倒,九嬰等梵原諸人退到一邊。   
  玉西真向身邊侍女道:「念吧!」   
  只聽那侍女取過布帛,念道:「西真自建冥國,歷時千年,未能造福冥民,反而兵禍不斷,牧群獵隊,困苦不堪。以至天縱凶獸,塗炭眾生。西真為此深責己心,今日在此詔告冥國,就此退位,以謝我罪。」   
  九嬰自那日與玉西真雙修時談話,知她信心全滅,對她這道旨有了準備,但卻沒料到她這麼快便下了退位詔書。   
  畢亥抬頭道:「冥後永遠是北冥國主!退位萬萬不可!」   
  眾冥將齊道:「退位萬萬不可!」   
  玉西真笑道:「我意已決,你也不必多言。」   
  畢亥道:「我等追隨冥後,千劫萬難始能建國。雖然這千年來,冥民生活日苦,可這也是天災作亂,將萬里草場化為漠原。近來冥梵停戰,冥民大舉入梵,漠原負載一減,地力在恢復之中。形勢好轉,萬民企盼國主主持大局!」   
  畢亥根本不假思索,真情露於言表。九嬰暗暗點頭,光就這幾句話,也可看出畢亥並非如自己從前所想,是那種營黨謀私的權臣。   
  玉西真道:「畢亥,你不必多說了,我退位之意已久。況且,我退了,冥人並非就沒了領袖。你在冥軍中威望頗高,又服了狻猊靈元,才智修為,早已勝過西真。希望你能在這國主之位上,帶領冥民安居樂業!」   
  畢亥哽咽道:「國主,請收回成命!畢亥只知,你是國主,無人可以替代。」   
  玉西真道:「律才臨終前的話,你可記得?」   
  畢亥道:「畢亥銘記在心!律才說,不要讓人欺負土著冥人。」   
  玉西真頷首道:「記得就好!土著是冥國根本,只要你一心為全體冥民著想,必會是一個好國主!」   
  畢亥知她去意已決,道:「若有人敢奴馭虐殺國人,我必討之!只要能讓冥民安居樂業,我個人榮辱生死必置之度外。」   
  玉西真國事已了,走到九嬰身邊,道:「隨我來!」   
  畢亥在身後對眾將宣道:「冥後仍是國主!我畢亥暫領國事,稱謂永不變更!」   
  眾將應喏聲中,玉西真與九嬰已並肩走遠。野凌等人牽角龍遠遠跟上。   
  九嬰道:「西真放心把冥國交給畢亥嗎?」   
  玉西真的表情竟是無比輕鬆,笑道:「我此生難得如此輕鬆!現在放眼望去,連天穹都比以前更加湛藍。」   
  九嬰心中不知作合感想,看著玉西真心情如此舒暢,悵然若失。   
  這個女子雖是負氣而到北冥,但此後建國立邦,登上萬人景仰的冥後之位,胸中的豪情壯志絕不弱於鬚眉。在她的心中,必有一個創造北冥盛世的夢想。   
  而如今,偉業未成,她已身心俱疲。接連的打擊,使她最終放棄了理想。   
  「我與她雖然方式不同,但胸中的抱負總有共通之處。」九嬰的失落正來自於孤獨,潑律才走了,玉西真又退位,他身邊一下便少了兩個追夢的同道。   
  玉西真又道:「經過這一段的冥梵和談,我看出畢亥確是為冥人著想。把冥國要交給諸將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如交在他手裡。甚至是我,也無法像他那樣全心全力。……罷了,事情已經過去,就不必再談。」   
  事已至此,九嬰也就不再作杞人之憂,問道:「西真的傷還沒恢復吧?此後有什麼打算?」   
  玉西真自懷中取出盛龍鼎,對九嬰道:「你自然是先要幫我療傷的!至於以後,我想一心修行。」   
  野、羅、馮幾人或輕或重,身上各自帶傷,見九嬰不走,便都先留在王帳療傷。   
  九嬰經此一役,心情頗亂。靈獸雖誅,北冥內部遷民建寨,瑣事頗多,倒不必顧慮邊境重挑戰端。他安下心來,陪玉西真雙修療傷。   
  在王帳中呆了半月有餘,玉西真傷勢已癒。九嬰已是通靈境修為,此次雙修所吸得的靈元較往次為多,火系亦近小滿。野凌等人日日與二人討論修行心法,不但傷癒,修為都有不同進境。   
  借這段時間,九嬰努力將潑律才快樂的一面銘刻在心裡,淺淺淡去對他的哀思。   
  半月後,盛龍鼎海皇靈元已盡,梵原眾人辭別玉西真和畢亥,踏上歸途。   
  此次靈獸之災,不僅只是奪去了數千人的生命,修真界的格局也受到了震盪。   
  玉西真退位,畢亥的國策多少會有些不同,梵原和清涼境自會積極地探尋新關係。在對梵、清的影響之中,清涼境感受到的是新的邦交空間,而梵原更多的是擔心。   
  柳相謀害梅臨天而把持大權,玉西真親身經歷了這個過程,還險些被殃及,表面上雖未與他翻臉,但也不可能大力支持。而畢亥對柳相並無成見,冥清關係會出現一個新開局。   
  而冥梵和談到目前為止,進展只能算順利。北冥易主,只有讓句極更為謹慎。   
  另一個影響,便是潑律才之死。畢亥在這段時間的表現,已籠住北冥土著的人心,北冥大漠在血劫之後,變得更加團結。   
  九嬰不但可以預想到這其中的變化,而且在心裡深藏下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只有見了梵帝本人,他才能提起。   
  那就是狻猊。   
  巨嶺的缺口一共有三個,桑河堡、多聞都建有軍塞。唯一無軍把守的,是九嬰苦行時真元合體之地,雷音河的巨嶺峽谷。   
  因為狻猊的存在,不死森林一直成為禁地,冥梵雙方都從未敢涉足。如今,這個禁忌已經消失。   
  知情者只有九嬰。他對毗盧已殺死另一隻狻猊之事絕口不提。   
  他要見到句極,搶先在雷音峽谷建堡。對畢亥留一手是很有必要的,和談的大好局勢,也必須有穩定的軍事形勢作為前提。   
  ※       ※       ※   
  九嬰等人一走,玉西真便進入王帳城閉關修行。   
  「也許,我出關之後,看到的已是一片和平盛世!」   
  九嬰心想,這算是對他的勉勵吧?同時也算是一個出局者最好的心態了。   
  天問是乘龍回梵的,九嬰等四人只剩下一隻角龍,馮儀兒與九嬰合乘一騎。   
  野凌感慨道:「通靈境、戰神境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目標,可是看到潑老英雄的結局,我又有些茫然了,修真,到底是為了什麼?」   
  九嬰道:「野凌,對你來說,這個問題有什麼好頭痛的?」   
  野凌詫異道:「怎麼說?」   
  九嬰正經八百地道:「為了你的耳朵,你也要好好修行。」      
第九卷 血港 第七十二章 風雨欲來    
  羅藍兒一怔,已明白九嬰的意思,罵道:「九嬰,你找死啊!難道我在你們面前的形象是這麼凶悍嗎?」   
  九嬰忙道:「不凶,不凶!」   
  馮儀兒與三人相處不長,只覺得這三人相互之間親密無間,竟是自己從未經歷過的。坐在她身前的九嬰,有時是那樣地睿智機警,有時胸襟廣闊,有時又是嘻嘻哈哈,全然不知這許多性格,如何會彙集在同一個人身上。   
  她正胡思亂想之間,黑風突然減速急轉。   
  馮儀兒的手原先一直擋在胸前,被黑風一帶一轉,險些掉下獸背,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九嬰。   
  一道罡氣「砰」地打在地上,九嬰笑道:「藍兒,我是怕了你了!打到我不要緊,可別把儀兒傷了!」   
  羅藍兒見馮儀兒差點被她害得墜下獸背,也有點後悔,嘴上卻不依不饒,罵道:「就你會哄女孩,一副憐香惜玉的樣子!」   
  九嬰哈哈一笑,不再說話,心思已轉到對他最重要的那個女孩身上:「真兒,你到底怎麼樣了?」   
  馮儀兒自從軍以來,與男性軍士一樣風餐露宿,冒死履險,從未想過自己的情愛之事。羅藍兒是無心之言,卻激起她心中一陣漣漪。抱著九嬰的感覺是如此之好,心裡隱隱希望羅藍兒再鬧下去,便可以多依偎一會兒。   
  野凌已勸道:「藍兒,不要鬧了!」   
  羅藍兒小鳥依人,靠在野凌肩上,低聲道:「我就是喜歡你不會憐香惜玉,像真兒妹妹那樣,不知該有多頭痛呢!」   
  馮儀兒不好意思再緊貼九嬰,又回復了原來的坐姿,抬眼望去,只見九嬰遠望東北凝思,那目光似乎要穿越萬里。   
  她心神一怔,已經明白過來,一顆芳心頓時沉入冰窯中:「那是清涼境的方向,他的心裡,在想著那個女孩。」轉霎間,同乘一騎的兩個人,心卻似乎隔開萬里,一顆在黑風背上微蕩,一顆已飛到了萬里之外的那座並浪鐵城。   
  一行人徑直向桑河堡而馳,不數日,已見到繼元。   
  天問提前半月回梵城覆命,句極的旨意早傳到繼元手中。   
  繼元宣旨:「九嬰出使冥國,手誅凶獸,升為大神使。同行諸人輔力有功,各有封賞。天問任梵城虎賁神使,野凌、羅藍兒、馮儀兒、淳離四人仍為神龍騎士,授神使銜……」   
  出於平衡的考慮,繼元原轄區不變,也晉陞為大神使。   
  九嬰接旨已畢,急問道:「繼神使,清涼境是不是動武了?北度口現在如何?」   
  繼元奇道:「你怎知道?」   
  九嬰看繼元口氣,凝眉道:「終於開戰了!」遂向他解釋了自己的推斷。   
  九嬰自出使清涼境後,句極一直沒有重用,主因便是清涼境的傳言。   
  柳相將「殺彭前,害國主」的罪名加在九嬰頭上,又說他「勾結彭祖,挾女王謀反」,柳相這個態度雖未公開,但句極為考慮兩地邦交,也不敢重用九嬰。   
  如今,句極封九嬰為大神使,已完全不顧及清涼境的反應。能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清梵開戰。   
  而清涼境要攻梵,第一個突破口便是北度口。北度口一旦突破,大批清涼軍便能快速登陸,在大陸上打下根基。——多聞雖也有軍港,但城防經營多年,堅固異常。港口卻廢棄已久,不利於登陸。   
  繼元點頭道:「雖然清涼境還沒有宣戰,但清涼境商人已絕了蹤跡,清涼境的梵商卻不見歸來,旺生城集結了大批軍船。梵城方面安排你這個大神使職位,便是轄管北度口為前沿的清梵前線。淳離已歸梵城,你們三位可速往北度口。」   
  野凌等三人剛提了神使職,再一聽要上前線,都興奮起來。其實以羅藍兒、馮儀兒的修為,還只是御劍境後期,按慣例提神使是早了些。但梵原修真者後繼無人,如尹儉這一批神使,都在準備跨入戰神境,神武境初期的修真者少之又少。   
  九嬰沉吟一下,知道自己沒時間去梵城了,便將繼元拉出屋外。   
  從保衛梵原的角度上來說,梵原將領中沒有誰比繼元更可信任的。九嬰斷定只有二人在場,這才說道:「狻猊已死,不死森林已不再是禁區!」   
  繼元神色大變,也不追問具體情況,立即將手下的幾名親信將領叫來,下令道:「你,帶兩千人,火速趕往雷音河谷,在那裡就地取材,建成防禦,越快越好。」   
  「你,就小佛一帶招募梵原修真者,記住,冥人不要!招募時間限期三天,隨後前往雷音河谷幫助築寨。」   
  「你,將手頭所有事情交接一下,九嬰大神使呆會會給你一道密折,由你親自送交梵帝本人手中。」他在「本人」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好,馬上行動,這是最高機密,要嚴格控制傳播範圍!九嬰,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我原先居然還想通過梵城輾轉這些命令,看來真是腦袋進水了!」九嬰對繼元的辦事效率五體投地,幾乎要開心得笑出聲來,道:「沒有補充了!我先去寫好密折。」   
  繼元點點頭,轉對諸將道:「有問題就問!」   
  一個百士長道:「非戰爭時期,建軍塞是要請旨的,繼大神使是否要等梵城的回復?」   
  繼元罵道:「北度口就要開戰了,難道不是戰爭時期嗎?」   
  繼元又道:「建軍塞的原因,我也可以告訴你們。狻猊此次在北冥造成血劫,可見其活動已不止局限於不死林,建塞正是為了保護梵原。此事,梵帝已有密旨,你們只管執行就好。」   
  九嬰已寫好密旨,一來就聽到繼元瞎掰狻猊之事,暗覺好笑,心道:繼元為將如此,真是我的楷模!   
  眾將領命退下,不一時,已聽到堡內擂鼓點兵之聲。繼元軍令如山,手下將領耳濡目染,也都養成了雷厲風行的習慣。桑河堡近百年來固若金湯,他這位守將功不可沒。   
  二人這才開始交流細節。   
  繼元歎道:「繼某固守邊城,自以為有生之年,梵原必能平安無事。想不到如今,邊患未除,新禍又生。」   
  梵原防線不再是桑河堡和多聞兩個軍塞,擴展至東到北度口,西達雷音峽谷的數千里,他頓覺有些力不從心。   
  九嬰昂然道:「繼大神使不必太過憂心!九嬰以為,巨嶺戰線過長,調度不便。而多聞、北度口相隔較近。大神使盡可將重心放在桑河堡和雷音兩處,多聞的尹神使獨當一面絕無問題!」他這句頗有為尹儉攬權的嫌疑。   
  繼元雖與九嬰未見過幾面,卻深知為人,當即笑道:「是繼某過於固執了!以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攬盡天下之事。好,多聞就交給尹儉了!」   
  ※       ※       ※   
  繼元處理軍務如此神速,九嬰等人自然也不甘示弱,隨即啟程趕往北度口。   
  沿途冥人隨處可見。九嬰有些體會到繼元的感覺:同樣一個桑河堡,今時不同往日。萬一冥梵摩擦再起,繼元便是腹背受敵。   
  待得趕到北度口,他們第一個見的人,是多聞副守將——神使虞國棟。北度口原屬多聞管轄,現在,虞國棟已劃歸九嬰屬下。   
  虞國棟身邊還有一個年輕將官,九嬰看得眼熟,卻一時記不起名字。   
  那年輕百士長上前行禮道:「大神使,屬下李文。」   
  九嬰這才反應過來,笑道:「你還在北度口啊!上次潛探北冥,還是你親手交給我神使軍戒的呢!」   
  李文見九嬰還記得他,神色激動,道:「大神使,我現在也是神武境修為了!你要派我到最前鋒去啊!」   
  虞國棟的臉色立時有些不好看。   
  他也是神武境修為,卻一直擔任著副守將之職。現在神武境初期的修真者不多,適逢戰事,提升的機會很多。李文直接與九嬰搭上線,他便感覺到威脅了。   
  羅藍兒和馮儀兒則暗暗慚愧,她們二人都未修到神武境,卻已位居神使級。   
  只聽虞國棟道:「李文!你求戰心切是好的,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大神使熟悉城防。」隨即與九嬰等人來到港口。   
  南海邊上的北度口,海風鼓鼓而吹,將梵原軍旗刮得獵獵作響。強勁的北風,不僅刮來鹹苦的海洋氣息,也將會帶來清涼境的船隊。   
  尹儉並沒有忘記九嬰歸梵時的提醒,北度口的城防已初具規模,城牆有三丈多高,可以擋住普通的御劍境修真者。要隘上都設了木寨,灘涂上正在打木樁,連接鐵鏈之類的登陸障礙。   
  城內已調集三千守軍,據說還會有梵軍增援。九嬰當即佈置了各人的負責範圍。野凌和羅藍兒負責南寨,虞國棟負責北寨,李文、馮儀兒隨自己坐鎮石城。   
  北度口的水軍可以忽略不計,這種只能在近海撈魚的小舟,經不起任何清涼境船隻的衝撞,只能擔當哨探。   
  九嬰很後悔,在清涼境數月,都沒有探查過水軍軍營,現在自己對敵方的情況一無所知。而曾經絡繹不絕的清涼境商人,肯定已經向清涼軍提供了北度口的詳細情況。梵原人在這場戰爭中已先輸了一籌。   
  想起慈緣兒不願提供造舟術,九嬰也只能望洋興歎:「與清涼軍的較量,簡直是太不公平了。他們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   
  「有個人也許可以幫我!」九嬰立刻拿出了傳音珠,道:「尹喜?你身邊有人嗎?」   
  尹喜的聲音傳來:「你等等!」   
  他顯然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過了好一陣才回道:「回來啦?野凌他們都怎麼樣了?」   
  九嬰笑道:「都很好呢!先別說這個,有個艱巨的任務,非你不可啊!」   
  尹喜興奮起來,低聲道:「說吧!我的九哥大神使。」   
  「這是軍方機密哦!」九嬰強調道,「你設法接近慈家的人,慢慢套出造舟術。千萬別被發現了,不然緣兒要和我翻臉的!有把握時,到婆娑湖或是沐仙半島試驗下。」   
  尹喜「哈哈」一笑,道:「九哥,你可真會找人。套近乎是我尹喜的拿手好戲啊!……有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我在偷偷研究弓弩製造呢!……不過,你說的造舟術更有吸引力,交給我吧!……不說了,有人來了!」   
  九嬰封上傳音珠,心道:「緣兒,我是卑鄙了點,你不要怪我啊!」   
  尹喜的秘密任務並不能救北度口的燃眉之急,但卻是清梵之戰中必須的。   
  ※       ※       ※   
  戰事發生之前,九嬰必須再辦一件事。   
  在慈家商號,慈前向他交還了玄冰軍戒。慈緣兒一直在赴那一帶忙碌,未回過北度口。   
  「老大,我一直受慈家大恩,卻無以為報,反而害得慈家數百口背井離鄉。」九嬰第一次見慈前時,只把他看做商船的船老大,所以一直稱他為老大。   
  慈前正色道:「九嬰,你不必這樣想,若沒有你,我們早已葬身鯊腹了。這恩情,不是一樁一樁地算的。」   
  九嬰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清梵之戰暴發後,會不會波及到慈家。」   
  慈前點頭道:「是啊,我們在梵原的局面才剛剛打開。戰爭產生的仇恨,很可能會將我們逼上絕路。緣兒還是年輕了些,她最近擴張得很快,一旦有事,慈家能留下的資本就不多了。」   
  九嬰道:「撤出北度口是必然的,越快越好。接下去,要怎樣保住慈家商號,我也考慮了個辦法,只不知能否實行!」   
  慈前笑道:「有辦法總比沒辦法好,你說吧!」   
  九嬰道:「馬上將慈家商號轉到一個可信賴的梵原人名下,經營還是由你們做。」   
  慈前正色道:「你這個方法,我也不是沒有想過。」   
  九嬰鬆了一口氣,笑道:「看來我是多嘴了,老大已經有準備了。」   
  慈前仍是愁眉不展,道:「可是,慈家信得過的梵原人屈指可數。數來數去,就是你、道無盡、尹家還有金剛密跡。」   
  九嬰奇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慈前看著他,苦笑道:「九嬰,你的心太善!因此,把許多事情想得過於簡單。」   
  九嬰知道慈前說得客氣,換一句話說,便是「你小子還太嫩了,許多事並不是這麼簡單」。   
  只聽慈前又道:「這些人中,要不就是執掌重兵的梵原將領,要不就是修真大派。無論是誰,聯合上慈家的雄厚財力,都足以割據為王。」   
  九嬰硬生生地把「句極不會這樣想吧」嚥了回去,他也算經歷過一些政治上的事了,慈前的擔心是有理由的。   
  他對慈前正色道:「但是,若不掛在一個有份量的人名下,豈不是同樣沒有作用?梵城方面隨時都可以查封慈家商號。」   
  慈前怎會不知這一點,默然無語。清梵之戰就要暴發,而自己作為清涼境商人,卻要受梵原朋友的保護,這個感覺本來就很怪。   
  他也曾想過,將慈家商號分割成幾塊,分別寄於九嬰等人的名下。但是,那樣只會更糟,到時梵帝懷疑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九嬰道:「老大,那你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慈前道:「我本想縮小規模,慈家目前的經營與軍隊全無關係,也許不會遭到非難吧!實在不行,就把商號移到北冥去。」   
  縮小規模與移號北冥,無論哪一種,都是大傷元氣的做法。慈家在清涼境剛剛重傷,若再遭到這樣傷害,就很難再爬起來了。   
  九嬰沉吟一下,拍案道:「老大,大丈夫做事,乾乾脆脆!你就把慈家商號記在我名下好了。現在我在前線,句極再怎麼樣也會給三分面子。就算有事,也能保證慈家轉移的時間。」   
  慈前遲疑道:「那豈不是讓你的處境更為難?」   
  九嬰心意已決,哈哈一笑,道:「慈家富可敵國,哪有掛名當老闆還為難的?說出去要笑死人了!」   
  慈前喝一聲「好」,當即吩咐下去,將北度口商號移往赴那。並差人送信給慈緣兒,讓她立時辦好兩件事:將所有慈家招牌改為「九記」;所有清涼境夥計不在商務上露面,招募梵原人。   
  慈前行事如此訊速,顯然心中早已盤算過無數次,只是因為不想拖累九嬰,才沒有提出。九嬰心中暗暗感激。   
  慈前心事大定,將九嬰送出商號。臨別時問道:「九嬰,緣兒現在到底和你怎麼樣了?我問她,她也不說。」   
  九嬰剛才還豪氣干雲,被慈前這一問,立時矮了三尺,紅著臉道:「緣兒和我……其實……怎麼說呢……」   
  慈前笑道:「我知道你和真兒國主的感情,就沖這一點,緣兒她也不應該纏著你。不過,緣兒可也是萬里挑一的……」   
  九嬰立時滿面通紅,正色道:「老大,我一定會待緣兒好!但我心裡只有真兒一人。」逃也似地離開慈家商號。   
  慈前看著九嬰遠去的身影,搖頭道:「也許,你待她不好,我還放心些……」   
  ※       ※       ※   
  梵歷4127年秋日拂曉,浩浩蕩蕩的清涼軍船隊出現在北度口的海面上。      
第七十三章 初次接戰    
  船隊在離海岸半里處拋錨下帆,列隊結陣。近百隻樓船列陣,就像是林立的箭樓。雖然隔得遠,但還是把看慣了商船的梵原人震住了。他們從未見過真正的水師。   
  在海面上無敵的清涼境水軍,根本不用顧忌補給輸送。對清涼水軍來說,沒有了糧道上的後顧之憂,在海面上打戰如履平地。   
  船隊中大部分是兩層漿樓船,清涼軍在船舷和塔樓上持弩列陣而立。   
  帥船更是三層漿的大舟,上面建有木寨,舟體長逾數十丈。北度口的城防在帥船面前,都要相形見絀。   
  水軍本就是清涼軍的優勢,在並浪之戰後,又經過軍方的精心改造。   
  這讓九嬰打消了以小舟靠近戰船的想法,那樣的傷亡實在太大了。   
  船隊上還有些奇怪的結構,應該是類似於巨弩之類的裝備。柳相這幾個月,在這上面確實下了不少功夫。   
  九嬰暗罵道:「低估柳相了,清涼軍船隊的陣勢夠大的!半個月了,增援的梵軍連影都沒有!」   
  馮儀兒對九嬰已經有了一種盲目的崇拜,覺得只要他在,一切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李文則興奮起來:「我不是一直想建功立業嗎,眼前正是一個大好機會!」   
  所有在灘涂上打擊清涼軍的戰術被立即取消。以敵人船隊的實力,根本沒必要以巨大的傷亡搶灘。他們的攻擊目標應該只有一個,虞國棟駐守的深港北寨。   
  當然,為了牽制主城的兵力,清涼軍會發起小規模的搶灘戰。   
  九嬰下令道:「南寨,在淺灘上布下『冰獸刺』。」   
  接到石城中軍的旗令,野凌立刻派三個百士長率隊出寨,向石城的正面沙灘遍灑「冰獸刺」。   
  梵軍中的冰獸刺有兩種,撒在地面,可以減緩敵人進攻的速度。在沙質鬆軟地面上使用的是釘板刺。另外還有一種四釘三角刺,無論怎麼扔擲,都有鐵釘朝上,那是用來對付北冥騎兵的,所以稱其為「冰獸刺」。   
  清涼境戰鼓響起,十隻威武的清涼境樓船開進北度港。深港的水域立時擁擠起來,樓船的巨大陰影,將人們視野中的藍天碧海遮去了一半。   
  北度港,是整個北度口防禦的重中之重。駐守港口石寨的,是虞國棟和他的一千部下老兵。   
  虞國棟一聲令下,北寨守港梵軍向樓船發起罡氣波陣。船體上立時氣波蕩漾,但絲毫未受損傷。   
  高大的樓船,防禦力絕不亞於一座木寨。   
  它們實際上遠勝於木寨,在海上,每一艘樓船都是一個海上堡壘。包著裝甲的鐵製船頭,很快衝垮了密佈深港的木樁鐵鏈,木樁的暴裂聲不絕於耳,如摧枯拉朽一般。   
  樓船不慌不忙地衝進梵軍罡氣波的範圍,刺耳的上弦聲響起,終於發動了進攻。   
  北寨的選址,與港邊的距離,正好是罡氣波精準距離以內,而地勢又略高於登陸點,僅有寬闊的石階相連。   
  虞國棟本以為,在清涼軍登陸之前,北寨是不可能受到大規模攻擊的。而登陸過程中,敵人也必然要付出慘重代價。   
  刺耳的上弦聲一響起,他發覺他錯了,他低估了清涼境的軍備!   
  如果沒有聽錯,這是一種巨弦的聲音,北寨面對的是從未見過的攻城利器。   
  「停止攻擊!注意保護!」虞國棟的話音未畢,漫天火弩已向北寨鋪來。   
  陽光被火弩雨的黑煙蔽去,哨塔、寨門等木質防禦都被火弩擊中。數尺長的巨型弩箭牢牢釘入,箭頭上捆著的油草立時燃燒開來。   
  虞國棟運起罡氣,撥開幾枝巨箭,手掌被震得隱隱生疼。他身邊的一個百士長同樣以手撥箭,修為不夠,被巨箭透體而入,烈火立時將整個人吞沒,慘嚎至死。   
  兩輪箭雨過後,北寨中的木質防禦已被燒盡。   
  ※       ※       ※   
  柳相站在帥船的木城上,遠望巨火弩吞噬北寨,頻頻點頭。   
  他身邊一個營將打扮的軍官道:「攝政王,您這次的功夫可沒有白費!」   
  柳相笑道:「孤穹宇,這次備戰中,你負責軍器製造,這首功是你的了!」   
  孤穹宇時值中年,削瘦身材,兩撇細須帶卷,眼珠泛綠,生就一副異像。他此時滿臉諂媚之色,對柳相道:「攝政王,穹宇本就是方外之人,得蒙您提攜,才有今日。你也知道,我不求官爵,只要大戰時能派我衝鋒陷陣就足夠了!」   
  柳相的眉頭極難察覺地皺了皺,隨即道:「少不了你上陣的機會!待這陣攻擊過後,讓我們先看一看傑奴的表現。」   
  柳相在這數月間,不僅積極整肅軍隊,製造攻城利器,也同時進行了清涼軍內部的整頓。除了蟬休和幾個城主,原來許諾策封的幾個殿衛千總都被他以各種理由除去。   
  清涼殿宮變,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要長期持掌大權,柳相必須留給全境一個乾淨光輝的形象。曾在宮變中立下大功的殿衛千總們,不過是他用威逼利誘手段拉攏的臨時工具。兔死狗烹,這群走狗成為他偉業之路上第一攤污點。   
  傑奴和孤穹宇,都是新近被柳相提拔的將領,在清污的秘密行動中各自有功。   
  船隊還在南海上時,傑奴便已向柳相請命:「攝政王,給我五百人,我必能拿下北度港!」   
  柳相回答他:「莫說五百人,我給你三千人。只要拿下北度港石寨,首功便是你的。」   
  此時,巨火弩的攻擊告一段落。傑奴已揮舞著一枝長柄大錘,率領三千名清涼軍,向石寨發起了衝鋒。   
  ※       ※       ※   
  九嬰也已看到了巨火弩的威力,眉頭深鎖。   
  弓弩在梵原是禁止生產的,在原先的冥梵對戰中。罡氣波一直與弓弩平分秋色。即使在北冥大魔將胥將劫掠匠人研製巨弩之後,梵城還是沒有重視。   
  清涼境根本就不需要劫掠工匠,他們的製器之術本就冠絕三境。   
  九嬰在憂慮之中,也看到了一點希望:「北冥有胥將,幸好梵原還有尹喜這樣有先見的高手。」   
  馮儀兒眼望火光沖天的港口石寨,擔心道:「大神使,虞神使他是否撐得住局面?」   
  九嬰凝重地看著北寨,道:「用人不疑。虞神使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必能頂住。」他已習慣了作為將領的身份,在下屬面前絕不流露出擔憂,心中道:「但是,北度口的兵力實在太少了!」   
  馮儀兒仍舊放不下心,道:「大神使,我還是到北寨去吧!」   
  在九嬰心中,這個女修真者並不像羅藍兒那樣潑辣,沒有角龍的掩護,馮儀兒的御劍境修為在北寨不過等同於一個普通神修士。   
  他應道:「還不是時候!」   
  在石城的正面,六七艘樓船遠遠泊定。這些樓船吃水太深,無法靠近海岸。不一時,從樓船上放下無數小舟,載著千餘名軍士,向海灘劃來。   
  當他們衝上沙灘,便遇到了遍地的「冰獸刺」。這種防禦對步軍並無太大的直接傷害,但也減緩了他們的行進速度。   
  野凌和羅藍兒指揮南寨守軍,將罡氣波陣傾洩向慌亂不成隊形的清涼軍。   
  石城的中軍已打來進攻的旗信,野凌興奮地騎上角龍,對羅藍兒道:「你指揮軍士,我帶小隊去衝殺一陣。」   
  羅藍兒英姿颯爽地立在木寨之上,兩隻玉刺在她手上翻飛,應道:「好,有我替你掠陣!」   
  清涼軍的弱勢立時顯現出來,軍士中沒有幾個能御劍的修真者。面對空中梵軍神修士的近距離攻擊,他們所能倚仗的只有弓弩手。而弓弩手,大多正列陣與南寨的罡氣波陣對抗。   
  加上野凌有角龍防衛,普通弓弩根本傷害不到。登陸的千名清涼軍立時潰不成軍。   
  野凌衝殺一陣,興奮之後,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直撲清涼軍的登陸小舟,槍刺連發,數十艘小舟都被擊出大洞。   
  斷了這批清涼軍的退路之後,野凌大喝一聲,直撲領兵的敵軍營將。   
  數名勇長和營將一齊將野凌抵住。   
  數百名清涼軍士一下沒了指揮,只能對梵軍進行零散的抵抗。野凌奮起神勇,力抵數人。屬下梵軍被他戰意所激,加快了攻擊速度。   
  羅藍兒在木寨上看得手癢難耐,但也知自己現在不該離開指揮位置,對南寨梵軍下令道:「出寨,靠近些發罡氣!」   
  清涼軍的弩箭手已組織不起箭陣,在罡氣波陣的打擊下傷亡慘重。一失去弩箭手,登陸的清涼軍就如同被圍在「冰獸刺」中的困獸,無奈地抵受梵軍的攻擊。——清涼境的優勢在於軍備,而弱勢在於修為,在優勢盡失的情況下,戰況向一邊倒。   
  不到小半個時辰,登陸軍士已非死即傷,野凌的百人小隊傷亡不多,掉頭圍住幾個敵軍勇長和營將,迅速解決了戰鬥。   
  血濺灘頭,野凌的南寨迅速取得完勝!   
  角龍全身都是敵人的鮮血,野凌的興奮還未平息,旗信兵就已飛奔來報:「中軍有令,請二位神使帶三百人潛回石城。」   
  ※       ※       ※   
  深港北寨的情勢遠不如南寨這樣樂觀。   
  石寨已完全失去了寨門,除了殘留的石牆斷壁可以藉以躲避清涼軍的弩箭,它已失去了軍寨的大部分作用。   
  面對三千名騎乘風獸衝鋒的清涼軍,大部分梵軍都面露懼色。   
  虞國棟身邊的百士長問道:「虞神使,石寨沒有了,怎麼打?」那百士長雖是在請示,但心中巴不得虞國棟說「撤退」。   
  虞國棟站起身來,舉起手中的厚背長刀,跳在斷壁之上,背對敵人而立。   
  千名守軍的目光立時集中在這位神使身上。   
  巨火弩已停止攻擊,但掩護清涼軍衝鋒的弩箭仍然有。虞國棟站在斷壁之上,全然不顧身後射來的亂箭,舉刀道:「木寨雖然沒有了,這戰還是要打!我們就是梵原的城寨!打出多聞軍的威風來!」   
  虞國棟跳下斷壁,北寨守軍熱血沸騰,兵器都已握緊,腰板也已筆直。此時,他們便是這萬里梵原最牢固的城牆。   
  ※       ※       ※   
  野凌的南寨取得完勝,九嬰見時機已到,立時下令野凌和羅藍兒率三百軍士潛返石城。他要將這三百人補充到北寨去。   
  從北寨到南寨,實際上只要跨過一條海灘,而九嬰卻讓他們通過數百丈的林子,先潛回石城。   
  因為,北度口的兵力實在太少。如果讓敵人看到南寨的兵員減少,以小舟登陸的正面搶灘便又要發動。迂迴地支援北寨,清涼人便摸不清南寨的底細。   
  九嬰對李文和馮儀兒道:「你們到南寨去,接替野凌!」   
  二人原以為九嬰會直接將自己調上北寨,接令之後,神情仍有些失望。   
  九嬰看出二人心思,道:「現在南寨只有二百梵軍,我不會再添一名士兵。你們用這二百人,要打掉所有的搶灘衝鋒!」   
  二人這才興奮起來,領命而去。   
  野凌和羅藍兒已率三百人回到主城,九嬰從主城守軍中又調了五百人,讓他們帶往北寨。   
  九嬰囑咐道:「一定要頂住!丟了深港,就丟了北度口!」   
  ※       ※       ※   
  北度港的前面,是一大片平地,而北寨,就在平地之前的二百級台階之上,比港口拔高數丈。石寨的入口處刻著「南來北度」四個大字。   
  曾經有千千萬萬的清涼境商人,踏上兩百級台階,穿過這四字門坊,將清涼境的美麗與富足帶入梵原。而如今,這道門坊之前,卻要展開生死搏殺。   
  傑奴的三千騎兵隊已集結完畢,他留下五百盾手和五百弓弩手,在兩翼掩護二千衝鋒隊的突進,之後便舉起手中的長柄大錘,叫道:「我已在攝政王面前打下保票,攻下北度港的首功是我們的。若有一人敢臨陣退縮,我手中大錘絕不留情!衝鋒!」   
  傑奴一騎當先,先踏上了二百級石階。這石階平時為了方便客商裝卸,修得極平緩,每一級石板都有三尺來寬,高卻不到半尺,風獸在上面並沒太吃力。   
  迎面數十道罡氣波襲來,傑奴一聲暴喝,已將罡盾祭在身前,護住人騎,氣波擊盾,如金鐵交擊。他一手綽錘,一手祭盾,喝道:「勇長和營將,先隨我上,兒郎們隨後衝啊!」   
  面前的先鋒將身先士卒,身後的樓船上,無數雙眼睛正在看著這只前鋒軍。三千清涼軍一齊吶喊,向石階策騎而上。   
  轉眼間,當先數十個清涼軍將領已馳上百層石階。   
  石階盡頭,虞國棟雙手持刀,大喝道:「殺!」他身邊十名百士長與數百名梵軍齊肩堵住入口,縱聲齊喝,不到三十丈的寬度,被一排罡氣氣刃沿著階面鋪滿,看上去就像順階滑下。   
  之前的氣波一直是打擊騎兵本身,這一下猝不及防,傑奴身邊的勇長,座騎四足立斷,紛紛落下獸背。傑奴怒喝一聲,孤身策騎衝上,第二輪罡氣波已至,他的座騎也被斬斷雙足。   
  「棄獸步攻!」傑奴下令。   
  後續的清涼軍紛紛下騎,向石階上搶來。傑奴再往上衝得幾步,迎面已遇上虞國棟的神武一怒。   
  虞國棟是蓄勢而發,居高臨下。傑奴雖然本力較大,修為也更深厚,但在這一擊之下,來不及祭起罡氣元神,被一轟倒地。   
  虞國棟一發即退,神武一怒耗力過巨,而且他看出敵人主將的修為在自己之上,一擊不能奏效,便已放棄,暗叫一聲「可惜」。   
  他往後稍退,身後梵軍已列成排陣,又是一排罡氣雨灑下。十餘名清涼軍立斃當場。傑奴從石階上爬起,手忙腳亂地擋下罡氣波,怒喝道:「弩手不要閒著!」   
  一百級石階,每一級都變得無比艱難。梵軍死死守住,將傑奴發起的衝鋒一次次擋下。但是,沒有了寨門木牆的掩護,梵軍在弩箭雨之下傷亡也很慘重。   
  每一級台階上,都躺滿了清涼軍士的屍體,這個曾經輸送繁榮的通道,現在變成了人間地獄。   
  而石坊之下的梵軍,已經不得不在戰友的屍體後面抵抗衝鋒。   
  ※       ※       ※   
  北度口主城,九嬰在城牆之上,以罡氣刻好兩份絕密木牘,交給兩名軍士。   
  向梵城請命增援是來不及的,北度口的三千人,根本撐不到那時。他只能在第一時間求援。一封信是給道無盡的,另一封送往梵城。這實際上已是先斬後奏,道無盡的援兵是他真正所需要的。   
  他沒有向多聞軍塞求援,以清涼境船隊的壓頂之勢,多聞軍港必然也經受著與北度口一樣的危急。   
  體內的魔元雖然一動不動,但九嬰感覺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已擴向全身。   
  「也許,這就是魔性吧!」眼前守港之戰的慘烈,都沒有讓他害怕,而這魔元帶來的陌生感覺,卻讓他的心空洞起來。   
  「來吧!都來吧!讓我們用血來將這世界洗淨!」九嬰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是否有些猙獰。可以確定的是,原先就存在於體內的魔性,已被魔元的進入喚醒。   
  ※       ※       ※   
  傑奴站在石階之下,喘著粗氣,這已是第三次衝鋒被打退。      
第七十四章 浴血石坊    
  一層層石階,將戰士的鮮血匯聚成流,到了傑奴面前,已如瀑布一般。   
  他似乎感覺到孤穹宇和番尊羊正在樓船上,朝他冷笑。為了能爬上城主之位,他將自己的親叔叔,竹廬城的副城主傑座殺死,將他的頭獻給柳相。   
  「叔叔,我還記得你小時教我修真的情景!我長大以後才知道,你對我的打罵,都是為了我好。」傑奴的戰意重新被喚起,「叔叔,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我是不會殺你的。你是為了保住全家的性命而死,你的血絕不會白流。我傑奴一定要出人頭地!北度港,我一定要拿下!」   
  踩著四五百具屍體,傑奴率隊再次發起了衝鋒。   
  衝鋒號角吹響,衝鋒隊的腳下,血水四濺。   
  虞國棟咒罵道:「氣都不讓喘一口。」重新拄著厚背長刀站起,對眾軍道:「石坊是北寨的門戶,拚死也要守住。」   
  傑奴率隊衝了上來,虞國棟重新組織起罡氣波陣。   
  此次衝鋒,罡氣波陣首次未能將敵人攔在石階一半處。   
  虞國棟所部已極為疲憊,在傑奴的衝擊下,普通梵軍的罡氣無法阻止瘋狂的衝鋒,幾名百士長和他不得不挺在最前沿防守,體力已經透支。   
  而率領清涼軍衝鋒的營將和勇長卻一批批地換人,每次衝鋒,前鋒都是生力軍。   
  傑奴也已看出梵軍的攻擊力大不如前,叫道:「一鼓作氣,拿下石寨!」數百清涼軍奮勇而上。   
  虞國棟集起剩餘真氣,罡氣元神現於頭頂,向傑奴直擊而下。   
  傑奴知道,能否衝過石坊,便在此一舉,同時祭起拈花笑人形。對神武境修真者而言,罡氣元神若受創,就等同於真身受傷,二人已是性命相搏。   
  傑奴正當壯年,先前體力消耗不多,修為又略高於虞國棟,兩個人形一撞,高下立見,虞國棟再無法支撐,慘哼一聲,向後如敗絮般飛出。   
  他勉強卸去敵人的攻擊,保住經脈不斷。落在地上,想要掙扎再戰,手臂卻已久戰酸麻,彷彿那不是自己的,無法抬動。   
  虞國棟長歎一聲:「虞某無能,北寨休矣!」   
  拈花笑人形本就是連續攻擊的強招,餘勢不消,又將兩名梵軍百士長劈翻。石坊下的梵軍立時大亂,罡氣波大大減弱。   
  零散的罡氣再也阻不住衝鋒,傑奴終於踏上了石階之頂。剛才那一擊,還不足以取虞國棟的性命,他要再補上致命一擊。   
  ※       ※       ※   
  數百名清涼軍同時以小舟搶向灘頭,他們身後,仍有小舟不斷從樓船上吊下。   
  番尊羊向柳相問道:「北度口主城,並不是我軍的主攻目標,而且沙地不利於衝鋒,加上梵人的『冰獸刺』,我軍搶灘傷亡必定很大。為何還要耗費軍力?」   
  番尊羊,是跟隨柳相多年的家將,神武境修為,以勇悍果絕著稱。在這次內部清理中,他親手結果了大部分殿衛千總的性命。   
  柳相不答,轉對孤穹宇道:「穹宇怎麼看?」   
  孤穹宇笑道:「梵人以守城著稱,強攻主城自然是不明智的。我軍目前最重要的是搶佔深港石寨,以利於主力登陸,到時以壓頂之勢攻擊主城,打開梵原門戶。」   
  柳相點頭道:「穹宇看得透徹!」   
  孤穹宇再向小舟望去,道:「我想攝政王如此用兵,是為了牽制主城和南寨的兵力。」   
  番尊羊恍然道:「原來如此!」   
  柳相不再說話,繼續關注戰場。他喜歡的是番尊羊這樣天生的猛將,孤穹宇雖然也是一個將才,但卻有些過於聰明。若不是在這次奪權之爭中,清涼境的修真高手減員過多,他絕不喜歡眼前這個來自北境的怪人。   
  孤穹宇據說是上古修魔術的唯一傳承者。那是真正的修魔,通過強行融合人獸的真元來修練,連柳相看了都會覺得噁心。而且,孤穹宇早年到過北冥,從北冥巫師那兒學了一些醫療、占卜的巫術。讓柳相最終決定接納其入伍的,是孤穹宇的戰神境修為。   
  ※       ※       ※   
  三四百名清涼軍沒有遇到梵軍的阻擊,已登上灘頭,開始清理灘頭的「冰獸刺」。   
  李文對馮儀兒拱手道:「神使,請下令讓我率隊攻擊!」   
  馮儀兒道:「不是你率隊攻擊,而是全軍突擊!」   
  李文驚道:「寨中不留人防守了嗎?」   
  馮儀兒道:「將找得到的旗都插上,留二十人擂鼓,三十人在寨前以罡氣波陣掩護。剩下的一百五十人,隨你我上前突擊。」   
  李文道:「區區數百敵軍,何須神使親自出馬?」雖然馮儀兒的軍職高於自己,但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修為較淺。對於眼前這個美麗的女神使,他胸中充滿要保護她的衝動。   
  馮儀兒已抽出長劍,對李文道:「南寨的士兵本就不多,一定要速戰速決,否則很容易被清涼軍看出虛實!」   
  她一聲令下,已身先士卒,衝出寨門,李文急忙緊隨而上。三十名梵軍神武士,立時發出罡氣波陣掩護。   
  和野凌羅藍兒當初的戰術一樣,數十名神修士從空中進攻,而其餘梵軍列罡氣波陣殲敵。李文殺入清涼軍叢之中,馮儀兒御劍穿梭,來回護衛。   
  登陸的這一小撮清涼軍很快便失去鬥志,馮儀兒在空中叫道:「降者不殺!」   
  剩下的二百餘人紛紛放下兵器,領隊勇長大怒,揮刀砍翻兩名繳械的士兵。馮儀兒上前,將那勇長一劍劈倒。耳後利刃破空之聲響起,另一名勇長已經襲到。   
  只聽「嗆」地一聲,李文已上前將那勇長的鋼刀挑飛,復一刀砍去。那勇長失了兵刃,凝起罡盾硬擋,連人帶盾被劈為兩段,血光四射。   
  李文轉過身來,正好看見馮儀兒投來感激的一笑,立時面紅耳赤,忙轉過頭去,環視眾人,喝道:「還有誰要送死!」其實,他的臉早沾滿血水,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馮儀兒那一笑,已將年輕百士長的心徹底征服。   
  清涼軍完全失了鬥志,全數投降。梵軍一擁而上,將俘虜押回南寨。   
  寨中的俘虜數量,已超過了駐寨梵軍。清涼軍俘虜被押在寨中,面面相覷,都沒想到南寨中就只有這點敵人。   
  在無法馬上衝鋒的地形條件下,清涼軍既使是大規模搶行搶灘,也要付出十倍傷亡。更何況,柳相還沒有強行搶灘的打算。   
  儘管如此,柳相還是沒有想到這數百人支持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全軍覆沒,眉頭皺了一皺,下令道:「留五百人在小舟上虛張聲勢,在近岸擂鼓吹號,不要再靠岸了!」   
  ※       ※       ※   
  傑奴衝上石階之頂,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龐然大獸。   
  角龍的頭頂,升起一個手挺鐵槍的罡氣元神。十年遊歷比武已養成習慣,野凌還沒忘記報一聲名號:「南梵原野凌在此!」   
  傑奴沒料到梵營中又冒出修真高手,急凝起數重罡盾。   
  神武一怒已怒吼而至,石階之頂光芒四射,跟在傑奴身後的清涼軍被一時震住。傑奴渾身如中雷擊,五臟翻騰。他性格堅忍,也不退後卸勁,硬生生挺住,嘴角雖已溢出血來,卻沒有後退一步。   
  野凌這一下罡氣硬撞,也不好受,真氣一時緩不過來。羅藍兒嬌喝一聲「星雲鏈」,玉刺連揮,一串罡氣箭氣已經發出,藍光瑩瑩,正如流星成串。   
  傑奴接野凌一招,已是拼盡全力,哪敢再擋住羅藍兒的快攻,被逼得向階下退去。   
  野、羅二人帶來的八百生力軍列成排陣,一輪輪地向階下傾下罡氣雨。傑奴的衝鋒隊再丟下數百具屍體,退回港邊。   
  敵軍既退,野凌和羅藍兒立時查看虞國棟的傷勢,所幸他只是體力耗盡,經脈並無大礙,忙令人將他送回主城。   
  原先的一千北寨守軍只剩下五百多疲憊之兵,但傑奴的三千人也折損過半。除了居高臨下的地勢,北寨沒有太多優勢,是以這種傷亡比例已是難得。   
  傑奴回到帥船,向柳相跪倒在地,垂首道:「傑奴無能,請攝政王按軍令責罰!」   
  柳相笑道:「傑奴何罪之有?北寨已經撼動,剩下的事就交給孤、番二位吧!」對於傑奴這樣的表現,他已經很滿意了。   
  傑奴面帶愧色,退回艙中療傷。   
  深港無法容納過多樓船,柳相帥船旗信打起,調度樓船進出。十餘艘樓船在港口卸下五千清涼軍,再向港外撤去,後續的樓船又已在港外列隊等候。   
  五千人已是目前港口容納的極限,除非攻下北寨,否則只能集結這種規模的軍隊。   
  傑奴留下的千名弩手,仍在與北寨守軍對峙。在硬弩與巨火弩的打壓下,野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清涼軍集結。   
  ※       ※       ※   
  在不到一個白晝的戰鬥中,北度口已損失了五分之一的兵力。而對於柳相而言,二三千人的傷亡,還不到水軍十分之一的兵員。   
  梵原抵住北冥侵犯的屏障是巨嶺,而清涼境有恃無恐大軍壓境,靠得是南海汪洋。   
  九嬰眉頭緊鎖,看著數十艘樓船在深港穿梭。只要柳相不斷地這樣調度,哪怕是十比一的傷亡,梵軍也支持不住。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看見蟬休的影子,蟬休應是在旺生城負責給養和兵員輸送。   
  九嬰立即下令召馮儀兒回主城,柳相主攻北寨的意圖很明顯,他不能再安然坐鎮中軍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撐到援軍到來,而道無盡的援兵,估計要在十天之後。   
  九嬰不禁要懷疑,梵城方面的決策是否出了問題。梵城得到柳相的動向,已是月前的事。那時,自己正在北冥。雖然給了個大神使的頭銜,但下屬的梵軍只有三千。可怕的是,附近除了同樣遭受攻擊的多聞,再無軍寨。   
  當然,他自己對於梵軍的戰力也過於樂觀,否則,早就會向後方催要援軍。   
  虞國棟已被軍士抬到城內,九嬰迎了上去。   
  見九嬰近前,虞國棟想探起身子,卻精疲力竭,無法動彈,愧然道:「大神使,我沒能守住北寨。」   
  九嬰安慰道:「虞神使,敵人的攻擊力超乎意料,你已經盡力了。還有年輕人呢!」   
  虞國棟被他觸動心事,道:「我老了。野凌、李文這批年輕人可比我強多了,他們今天打得漂亮啊!」   
  九嬰知道,虞國棟正與樓甲這幫身經百戰的神使一樣,有著強烈的自尊,忙正色道:「虎將守要塞,北寨是北度口的命脈!虞神使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不敢先將年輕人用在北寨上,正是因為他們的經驗不如你豐富。別想得太多,等你休息好了,還要重上前線的!」   
  虞國棟雖手足無法動彈,但仍神情激昂地道:「對,我虞某還要回來的!」   
  九嬰看著虞國棟被抬回營中,心頭湧起一陣酸悲,他對能否守住北度口還沒有一點把握。   
  「大神使,請下令吧!」馮儀兒已來到身邊。   
  九嬰道:「儀兒,你來守主城。」   
  馮儀兒驚道:「那大神使你呢?」   
  「我要到北寨去!」九嬰已將黑劍背上。   
  馮儀兒急道:「大神使此舉萬萬不可!你是三軍主帥,萬一有失,全軍軍心撼動,這北度口如何還能守得住?千萬不要以身犯險!」   
  九嬰道:「今日一戰,你還看不出情勢嗎?我若再不上前線,能不能再守住一天都未可知。」   
  他把手按在馮儀兒的肩膀,道:「放心吧,儀兒!狻猊都沒能把我怎麼樣,成了大神使,我的命還不至於就金貴了。儀兒,主城就靠你了!撐不住時就發旗信到北寨。」   
  馮儀兒當軍探時,從來與男軍一視同仁,同甘共苦,平時拍肩搭腕,也已習慣。然而九嬰這一搭,卻讓她心思蕩漾,肩頭不禁一顫,答應道:「遵命!」   
  直到九嬰乘黑風向北寨馳去,她還一動不動,肩上溫熱的感覺使她暫時忘了正處在血腥戰場之中。   
  ※       ※       ※   
  遠看戰場,遠沒有正面直對來得驚心動魄。   
  猩紅的石階之上,舊血未乾,新血順階而淌。入夜的北度口,天氣冷了下來,而九嬰站在階前,分明可以感覺到海風帶來熱血的溫度。   
  血腥氣也吹到了柳相船上,孤穹宇再無法抵受戰場的誘惑,戰鬥越激烈,就意味著精血靈元越多。對於上古修魔術來說,戰場便是絕佳的修煉之處。但他也知道,柳相對自己的修魔術並無好感,是以隱忍不語。   
  柳相終於下令:「不能讓梵原人休息!穹宇,尊羊,你們再上去衝殺一陣。」   
  二人同時欣然領命,但興奮的感覺又各有不同。番尊羊是那種天生遇到戰鬥就會興奮的人,而孤穹宇臉上更多的是貪婪。   
  五千清涼軍在港口早已集結完畢,柳相又已調來十艘樓船。   
  他熟知梵原的軍隊分配情況,以桑河堡那樣的軍事要地,戰時駐軍都不過萬。北度口的兵力遠低於這個數,因為句極不會將太多的軍權交在一個將領手上。否則,梵城就不會空養著數千禁軍,既使在二十多年前那樣慘烈的冥梵之戰中都未曾動用。   
  多聞的城防比北度口要好得多,柳相並不介意尹儉調援軍到這兒來。一旦多聞城防一空,他的投石器便可以發動足以滅城的攻勢。現在不願意將多聞逼得過緊,只是不想讓多聞從腹地調援軍而已。   
  北度口才是他選擇的突破口。   
  一陣巨火弩的攻擊過後,孤穹宇當先祭起罡盾,和番尊羊衝上石階。踩在血肉上的感覺並不好,許多清涼境新兵已開始嘔吐。但孤穹宇卻興奮異常,石階盡頭,有許多新鮮的真元在等著他。   
  守軍的罡氣波陣發出,將衝鋒的清涼軍打倒一片,卻無法穿透孤穹宇的戰神罡氣。   
  見罡氣波陣無法阻擋兩名高手前進,角龍撲翅而起,野凌和羅藍兒決定先發起攻擊。   
  番尊羊不驚反喜,叫道:「神龍騎士!難怪傑奴輸得那麼慘!」長矛暴起槍芒,已向角龍擊去。   
  羅藍兒攻出一串星雲鏈,將番尊羊的攻勢壓住,為野凌爭取凝結巨招的時間。   
  番尊羊一面隔擋羅藍兒的星雲鏈,一面道:「好強的快攻!孤穹宇,你不要插手,先帶兵殺進去!」   
  孤穹宇正求之不得,笑道:「好!等我殺盡守軍再來助你!」雙掌罡氣一吐一收,已將一名梵軍凌空抓至身前。近旁的梵軍圍繞孤穹宇攻擊,孤穹宇的護體罡氣外一片氣勁交激,渾然不顧,轉霎間已將所擒梵軍的真元吸入體內。   
  獰笑聲中,孤穹宇向梵軍叢中衝去。眾軍只得凝起盾陣,合力硬擋。   
  番尊羊是神武境後期修為,罡氣運用已極為純熟。但在羅藍兒快攻之下,無法凝起拈花笑巨招。野凌的神武一怒卻頻頻發難,他連擋得數下,戰甲已被擊碎。   
  野凌和羅藍兒也是暗暗叫苦。二人手上稍鬆,便會感覺到對方攻擊的反壓之勢。番尊羊竟越戰越勇,若沒有角龍,野羅二人早已受傷。   
  不遠處,孤穹宇已在梵軍中掀起腥風血雨。      
第七十五章 死守國門    
  野凌被番尊羊纏住,守軍中再無人能擋孤穹宇一擊。清涼軍已衝到台階頂端,羅藍兒不得不騰出手來,以快攻守住石坊入口。   
  孤穹宇吸取了十餘個梵軍真元,仍嫌速度太慢,終於迫不及待地祭起戰神巨招,要加快吸取真元的速度。這些修真者的修為都不低,比起清涼境修真者的真元,簡直如同美食。   
  對現行修真法而言,神武境的標誌是罡氣元神,戰神境的標誌則是合體真元巨招。如九嬰的金火角龍、柳相的水鯊噬無不是合體真元的形制。   
  孤穹宇依照上古修魔術修行,這是清涼境普及現行修真法之前的唯一修真術。他不需要經歷苦行的真元合體階段,是以戰神巨招的形制最為詭異。   
  夜幕火光之中,一顆巨大的血色骷髏在空中凝起,氤氳死氣環繞,正如死神臨降。   
  上古修魔人,自幼修真,吸取得是死人殘元!   
  孤穹宇獰笑著道:「別怕!沒什麼痛苦的。」   
  他大喝一聲:「噬魂!」血紅的骷髏罡氣向面前的梵軍撲去。   
  訓練有素的梵原軍立時祭起數十面罡盾。   
  血骷髏將罡盾擊散,在人叢中打起數篷血浪。孤穹宇已隨血骷髏而上,獰笑聲中,雙手狂抓,將數十顆真元吸入掌中。   
  柳相在帥船上遠遠看見孤穹宇的噬魂魔招,暗暗心驚:「此人雖說是戰神境修為,但是一到軍陣上,真元眾多,進境必快。我數月前跨入通靈境,自以為本境之中再無敵手。看來是過於托大了。」   
  旁人在如孤穹宇這樣的修魔者眼中看來,不過是一顆顆鮮活的真元。柳相想到這人日日在自己身邊,身上不禁打了個寒顫,手中一緊,將船舷木欄抓下一片,暗道:「現在我軍正是用人之際……但此人不可不防。」   
  孤穹宇吸了真元,精神為之一振,再度祭起血骷髏。   
  梵原軍立時分散開來,圍而擊之,無形中已被他牽制住。石階上的清涼軍蜂擁而入。   
  「烘」地一聲,骷髏罡氣攜著血紅罡焰又已撲至,孤穹宇不待罡氣奏功,已如影隨形地跟上。   
  血骷髏散去,孤穹宇雙手成抓,卻看不到精血四溢的場面,詫異之下,險些撞上面前一道罡氣巨盾。   
  巨盾隨之消去,盾後一隻血龍罡氣撲面而至。孤穹宇反應奇快,騰身躍起,身後爆起血雨,血龍罡氣擊上他身後的清涼軍。   
  孤穹宇叫聲「好厲害!」,凌空落下,還不忘將幾名清涼軍的真元吸入掌中。   
  九嬰將孤穹宇逼退,見他吸人精元,心下大異:「此人修得是哪門的心法?」   
  剛衝入的清涼軍向四周避開,他們不是害怕九嬰,而是害怕孤穹宇。   
  孤穹宇已看清九嬰形貌,正要發招攻擊,卻感覺到對方身上一股魔氣,竟似比自己的還要強橫,不禁駭然駐足,暗道:「想不到梵原還會有修魔者!」   
  「魔頭,找死!」九嬰恨他出手殘忍,已發招攻擊,前方梵軍已與清涼軍混戰在一起,是以只能用弧月斬快攻。一時間氣波翻飛,只要將孤穹宇逼出石坊,九嬰便要痛下殺手。   
  孤穹宇一面抵擋一面後退,手掌上的指骨似乎都要被九嬰震開,但嘴上卻不肯放鬆,冷笑道:「我如果是魔頭,你就要算是大魔頭!」   
  九嬰今日一出手,就覺得大異往日,運起的罡氣中,暗含著一種不熟悉的氣波。直到與孤穹宇交上手,才感覺到對方的罡氣竟與這種陌生氣波有相似之處,心下已知是毗盧魔元在體內作怪。   
  再聽得孤穹宇這句話,煩躁上更生怒氣,殺氣澎湃而出,仰天怒吼一聲,數百道黑色劍氣衝上半空。   
  黑色劍氣懸在空中,沒有光華也沒有巨響,但所有靠近到這劍氣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將目光聚了過來。   
  這已不是罡氣,而是有形的殺氣!   
  孤穹宇不敢轉身,向後倒飛急退。番尊羊雖勇悍異常,但也知這罡氣是自己平生未見,亦向階下飛退。   
  野凌和羅藍兒不及追襲番尊羊,御龍升起半空,喝道:「快撤!」在石坊附近的梵軍哪等他下令,早已全數向九嬰身後奔去。   
  黑色劍氣發動,數百道劍芒向石坊傾洩。在巨火弩的轟擊下一直屹立不倒的石坊被攔腰擊斷,石坊左右的近百名清涼軍或死或傷。   
  九嬰大喝一聲,待要上前追擊,丹田處一痛,竟似有脫力之像。   
  在不死林,魔元入體,毗盧留存的功力將九嬰的傷勢治好,並使他跨入通靈境修為。除此之外,魔元不再對他的修為產生作用。剛才的黑色劍芒,卻已超過了他正常的修為,這是因為魔元能將他體內氣勁一次洩出。   
  長此以往,對修真者必定有害無益。九嬰也被魔元嚇了一跳,忙站定調息。   
  石階下面的清涼軍見兩員主將飛退,也急退回港邊。   
  番尊羊望著被擊斷的石坊,喃喃道:「太強橫了!我什麼時候才能和這樣的高手一較高下!」   
  孤穹宇則又驚又喜,驚得是九嬰修為的強橫霸道,喜得是:「這人身上的魔氣與我似屬同類,若能將他的真元吸來,我的功力立時可以暴長。」   
  柳相雖驚駭於九嬰修為大進,但考慮的卻是攻城的事:「我原以為一兩天之內拿下北度口沒有問題,看來不是那麼簡單。」   
  他們幾人尚且驚異於九嬰的修為,其餘清涼軍士頓時士氣大落。   
  ※       ※       ※   
  梵原軍則士氣大振,野凌和羅藍兒重新在石坊口布下防禦,回頭看九嬰還站在原地,忙問道:「怎麼了,九嬰?受傷了嗎?」   
  九嬰正在考慮如何對付體內的魔元,直至二人問話才猛然清醒,道:「我這一出手。柳相必知北度口軍力有限。我想,南寨可能要放棄了,將李文調回主城。集中軍力,才有可能多撐幾天。」   
  以三千人對付強大的清涼境船隊,就好比沒錢撐面子,處處捉襟見肘。一天來,梵軍頻繁調度,放棄南寨更是遲早的事。   
  野凌道:「也只有如此了!」吩咐軍士向南寨打去旗信。   
  九嬰找處地方坐下,他需要一個人安靜地呆一會兒。魔元的影響,不僅表現在他的招式上,而且使他的性格中融入了陌生的一面。   
  他臉上陰晴不定,內心也正在發生本性與魔性的交鋒。   
  「我剛才發招時根本就沒有考慮面前的戰士,如果他們來不及撤退,我豈不是在屠殺自己的戰士?」   
  「不是這樣的。當時情勢危急,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再說,梵軍戰士不是都撤下了嗎?」   
  「我這是怎麼了?毗盧魔元的魔性沖淡了我的本性嗎?又或是這些凶性本就存在於我的體中,魔元只是將它激發出來而已?」   
  「如果,未召喚出的魔元已經影響到我的性情。當它被召喚之日,我豈不是要變成一個魔頭……」   
  九嬰在內心自省了一陣,決定在遇到火公和摩伽妙之前,先自己控制一下魔元。   
  狻猊的靈元是木屬,而毗盧是吸取了狻猊靈元後才化為魔元的。   
  「無論是哪種修真法,五行相剋的道理應是通用的。」九嬰嘗試著用體內的火系真氣將丹田護住,那魔元掙扎一會兒,終於安定下來。他知這種方法已經生效,這才放心。   
  ※       ※       ※   
  李文被調回主城,他將南寨的旌旗留下,率領近二百名梵軍潛回主城。   
  李文一接觸到馮儀兒的目光就不禁心慌,為了掩飾,不得不找話說:「馮神使,不知大神使為何要放棄南寨?」   
  馮儀兒有些心不在焉,道:「也許,清涼軍要大舉進攻主城了!你去檢查一下防禦,我到北寨去一趟。」   
  李文剛說了半句「主城只剩一個神使……」卻見馮儀兒恍如未聞,已向北寨而去。   
  他悵然若失,自言自語道:「李文啊李文!現在大軍壓境,你怎麼還在動這些念頭。」他被調回主城,心頭本有一絲竊喜,以為又可以和馮儀兒並肩作戰,孰料馮儀兒對他不聞不問,一時萬念俱灰。   
  九嬰心境已定,正在北寨巡視,望見馮儀兒到來,奇道:「儀兒,你怎麼跑來了?李文還是百士長,怕指揮不動吧!」   
  馮儀兒道:「野神使他們都打了一天了,虞神使還在休養。現在北寨是清涼軍主攻的方向,我想和野凌和羅藍兒換一下,也好讓他們休整休整。」   
  九嬰笑道:「是我粗心了!好吧,你就留在北寨!下次沒有軍令可不准這樣亂跑!」   
  野凌和羅藍兒確實也累了,回主城暫歇。   
  五千清涼軍就在北寨前百丈之地,九嬰不敢合眼,在石坊斷柱旁按劍而坐。馮儀兒調度軍士,指揮運送傷員,瑣碎之事攬盡,不到一個時辰,便將北寨重又整治得井井有條。   
  一天一夜的交戰,梵軍三停已去了一停。   
  ※       ※       ※   
  清涼軍帥船。   
  柳相面前,孤穹宇、傑奴和番尊羊正聆聽訓話::「梵軍經過兩百年冥梵之戰的洗禮,經驗比我軍豐富。我要說的是,北度口不過是我清涼境平定天下的第一戰。攻下港口不過是時間問題,重要的是,你們要用心打戰。不只要攻下港口,更要從梵原人身上學習戰法。」   
  三人點頭稱是,只聽柳相又道:「養精蓄銳吧!明天一鼓作氣,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北寨。只要北寨失了,梵原就被我們撕開一個裂口。另外,我看北度口的梵軍並不多,梵原人低估了我軍戰力,他們也必要付出代價!明天,傑奴負責攻擊南寨。」   
  ※       ※       ※   
  第二天,戰鬥繼續。   
  番尊羊和孤穹宇忌憚九嬰,不敢再貿然衝鋒。清涼軍以海沙裝袋,步步為營,一層層石階推進,不到半日,就已將海沙袋堆到百層石階。兩軍在石階上下以罡氣、弩箭對峙,互有傷亡。   
  然而,清涼軍要想再向前挺進一階,都舉步維艱。   
  九嬰修為雖高,也趁隙帶隊向下衝殺過幾次。甚至有幾次都已將清涼軍逼回階下,但衝鋒軍士也暴露在密集箭雨之中,對敵人的殺傷有限,梵軍反而損失了不少。到得後來,樓船的弩手都已瞄準石階之頂,只要九嬰出現,數十隻巨火弩便一齊發射。   
  每個巨火弩都以兩匹風獸拉動方能上弦,力量奇強。即使是通靈境的修真高手,也不得不全力應付,更何況普通軍士。為了減少傷亡,梵軍只能躲在屏障後對峙。   
  這一天的戰鬥,清涼軍還是未能拿下北寨,九嬰之名傳遍清涼境三軍。   
  柳相並不急躁,連續兩天的攻擊,清涼軍不斷地補給生力,而梵軍卻是刀不離手,衣不解甲,可見城中駐軍已全部在前線。他的三員幹將,在夜間仍然不斷騷擾梵原人,不求戰果,只求讓梵軍始終處於疲憊的狀態。   
  主城和北寨的梵軍加在一起,只剩下一千多人。   
  傑奴只付出了百餘人的代價,便登上海灘。由於巨火弩的射程無法覆蓋到主城,野凌和李文憑借城防,將清涼軍壓制在城下。主城梵軍的傷亡遠遠低於北寨梵軍。   
  ※       ※       ※   
  戰鬥進入第三日,異常慘烈。   
  清涼軍的海沙袋無法再向上挪進一層,又開始了衝鋒。   
  九嬰連殺數陣,手都砍軟了,眼看又打退一次進攻,正要坐下,卻發現已無力邁動腳步。他對馮儀兒道:「儀兒,來扶我一把!」   
  馮儀兒上前,慌道:「大神使,你受傷了?」   
  九嬰額頭汗如雨下,道:「小聲些!我沒受傷,只是手足有些酸軟,你扶我到石柱後坐下。」他這幾日都與這石柱相伴,晝夜不眠,打退了數十次大小衝鋒,便是鐵人,也經受不起。   
  馮儀兒又在他身前身後看了一遍,確定他並未受傷,才放下心來。遂將九嬰扶到石柱後坐下,看著他冷汗如雨,還在咬牙硬挺,知是脫力,心頭一酸,不禁掉下淚來,哽咽道:「大神使,下一次衝鋒我來頂!」   
  九嬰道:「你還是在後邊吧!沒有你幫我調度軍士,北寨守不住的。」   
  他抬起頭來,看見馮儀兒淚珠猶自掛在臉上,笑道:「儀兒,你也是神使了。怎麼還哭鼻子?」   
  馮儀兒硬生生將「我是擔心大神使」這幾個字嚥了回去,心頭又是一酸,怕九嬰看到,忙取出汗巾,將他冷汗拭去。   
  九嬰聞到一股花香,似乎又回到了苦行之初。那一次與北冥殺手相鬥,重傷昏去,也有這樣一隻白晰的手為他擦拭,也有這樣一股花香,口中不禁叫了聲「葉兒」。   
  馮儀兒聽他話音模糊,問道:「大神使,你說什麼?」   
  九嬰知自己失態,隨口掩飾,問道:「儀兒,你的合體真元是什麼?」   
  馮儀兒答道:「我是幽蘭合體。大神使,你見過幽蘭嗎?」   
  九嬰笑道:「我自然見過!怪不得汗巾上有一股幽香呢。這花都在山澗裡生長,沒有陽光依然可以凝聚靈氣,也正是這靈氣得來不易,幽蘭之香便更為動人心魄。」   
  他隨口而說,馮儀兒卻心旌搖動:「動人心魄……大神使是不是看出來了?」   
  她正在胡思亂想,階下清涼軍角號又起。   
  九嬰歇了一陣,手足已能活動,咒罵一聲,提劍站起。   
  不過他咒罵的不是清涼人,而是句極:「句極,你這個昏君!我到任二十天,連援兵的影子都沒看到。我若能活著出北度口,第一個要算帳的就是你!」   
  樓船上的巨火弩不再射出,因石寨之中,已無可燃之物。千餘名清涼軍吶喊而上,聲浪震天。   
  馮儀兒道:「柳相又換了一批生力軍!」   
  九嬰心中無奈,道:「誰叫我們人少呢?不過,靠聲音是打不下北度口的。」   
  他急蓄真氣,一排梵軍已向階下發出罡氣波。經過兩天的戰鬥,軍士已疲,發出的罡氣大不如前。清涼軍沒有被擊倒幾個,更是奮勇而前。   
  九嬰只覺體內真氣衰弱,丹田中魔元又蠢蠢欲動。   
  他知自己不能倒下,自己一倒,北寨這數百軍士便無法守住。索性將全身真氣調集,不再分力守護魔元,大喝一聲,在空中凝起黑色劍氣。   
  清涼軍這幾日早被他的劍氣殺得怕了,見黑劍祭起,都向後撤去。前隊的十餘名軍士躲閃不及,被劍氣穿身而過。   
  孤穹宇見眾軍退下,怒道:「敵人已是強弩之末!後退者斬!先入寨者賞黑幣五百!」   
  眾軍停得一停,見九嬰不再追擊,又有重賞,人人爭先,重向石階上衝去。   
  九嬰剛才那一擊被魔元所激,又已用盡全身真氣,再待出手,已無法支持,向後便倒。   
  「大神使!」馮儀兒忙將他扶住。   
  不死森林中,毗盧魔元的話再現九嬰耳邊:「……受不了這無匹力量的誘惑,便會將它激發出來,從而獲得無上修為。三天之後,魔王便會出現……」   
  「不管這魔元有什麼後果,我也不能不試。」   
  梵軍在九嬰身前紛紛倒下,馮儀兒為他擋去左右弩箭,急道:「大神使,退回主城吧!」      
第七十六章 六日城破    
  九嬰閉上眼睛,進入極靜狀態,丹田魔元外的火系真氣已經撤去。只要用真氣稍稍一擊,魔元便會喚醒。   
  前日第一次用出黑色劍氣的情景又呈現眼前,當時在他眼中,沒有梵原人和清涼人的區別,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殺」。那還只是一時魔性顯露,若真的將魔元喚出,他也無法預料會是什麼結果。   
  清涼軍已衝上石階,九嬰沒有時間再想,將體中真氣束成一道,移到魔元附近,心中第一次湧起悲涼的感覺。   
  激發魔元會得到強大的功力,這點他並不懷疑。因為就憑一點魔性的暴發,他就足以將自己的潛能發揮到極至。   
  而對於使用魔元的後果,心中卻沒有把握。也許,以後的自己連九嬰都不認識。   
  「所有的愛,所有的人,我是否還能記住?」   
  馮儀兒發現九嬰的罡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急道:「大神使!」拚命搖晃他的身子。   
  九嬰被她這一搖,凝於魔元邊的真氣散了一散。   
  頭頂上一股蔚藍色的戰神罡氣越過,向前方敵陣灑出,清涼軍倒下一片。   
  「我的魔元還沒有喚醒!怎麼會有罡氣擊出?」九嬰猛地一醒,已從無知無覺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卻見兩條人影從自己頭頂飛過,向清涼軍人叢中衝去。   
  「陸老師!房老師!」九嬰定睛一看,欣喜若狂,出現在眼前的竟是陸須和房燭!他心下一寬,強挺的一口氣勁散開,向後倒去,馮儀兒搶前扶住。   
  數百密跡弟子從她身邊衝出,隨陸須、房燭衝下階去,與清涼軍混戰。   
  馮儀兒卻不識得密跡眾人,回頭看見與陸、房二人一齊趕來的虞國棟,問道:「虞神使,這些人是誰?」   
  虞國棟笑道:「都是大神使的同門!剛剛才趕到的。」   
  馮儀兒見陸須、房燭在敵群中揮灑自如,手下弟子修為也頗高,都達到御劍境後期,不竟嚮往:「金剛密跡果然名不虛傳!」   
  九嬰急道:「儀兒,快讓他們撤回來,這樣打要吃虧的!」   
  馮儀兒心下明白,密跡眾人畢竟不是軍隊,修為雖高,卻無臨陣經驗。她當即呼道:「幾位老師,先退回來罷!」   
  清涼軍已被逼退到百層石階以下,陸須約束弟子,邊打邊退回北寨。   
  番尊羊在階下看得一清二楚,眼看破寨在即,半路卻殺出這一群非軍非民的怪人,氣得哇哇大叫。再看見陸須修為深厚,房燭招式精奇,更按捺不下戰意,執矛迎上。   
  孤穹宇前番被九嬰擊退,不敢造次,將退下的清涼軍布成陣勢,穩穩守住。   
  番尊羊的修為遠低於房燭,被房燭輕輕鬆鬆地揮灑長劍,便已手忙腳亂。他亦是遇強則強的性格,對手強橫,反而激起鬥志,當下縱聲一喝,拈花笑人形已經祭起。   
  柳相遠遠看見,暗叫不好:「密跡堂主的修為都不低,尊羊這次凶多吉少!」在孤、傑、番三人中,他最器重番尊羊。   
  房燭見對方拚命,向左橫避。他素來注重武技,不屑於使用硬碰硬的打法。   
  番尊羊一擊不中,只覺氣血奔湧,不吐不快,又是一個拈花笑凝成,將房燭退路截住。   
  房燭也沒料到他凝氣如此之快,要待再閃已來不及,只能祭起戰神巨招。   
  番尊羊的拈花笑人形達兩丈有餘,怒目持矛,極其威猛,但在房燭的戰神巨招下立時相形見絀。   
  一隻巨大的烈虎罡形向拈花笑撲下!   
  主城、北寨和港口眾人都能看到這兩個巨大罡形,野凌看得血脈賁張:「房老師的合體真元居然和我一樣!我何時才能達到戰神境!」   
  番尊羊如中電擊,拈花笑人形被破,長矛脫手。   
  他這一招落敗,非死即傷,正當眾人以為他必死之時,卻見他再從階上站起,頭頂已現出一隻巨蟹。   
  這是戰神境修真者才有的戰神罡形!番尊羊在房燭重壓之下,居然將自己的修為突破。能在劣勢下提升修為的人,大都心性持著,修真前途不可限量!   
  只見巨蟹之形閃得幾閃,番尊羊體內真氣再支持不住,無力發起攻擊,跪在地上。   
  孤穹宇率清涼軍上前搶下番尊羊。   
  柳相見密跡援軍雖到,所幸人數不多,下令道:「繼續強攻!」他沒料到,才到第三天,北度口已有援軍,頓感時間緊迫。   
  房燭回到階上,歎道:「想不到清涼境也有如此猛士,今日沒能殺了他,卻成就了他戰神境修為!必成後患!」   
  九嬰問道:「房老師,這次密跡來了多少弟子?」   
  房燭道:「都在這兒了!一共三百,有一百多人是遊歷修行的弟子,在半路碰上的。」十天前,金剛密跡得到清涼軍可能攻打北度口的消息,火公立即命令房、陸二人率一百餘名弟子趕來。   
  九嬰想了想,道:「還可以再擋一擋,傷亡太大時,就撤回主城!」   
  虞國棟急道:「撤回主城?北寨一失,清涼軍立時會有數萬人登陸!」   
  九嬰道:「虞神使還看不出來嗎?北寨只可守得一日半日,現在敵軍數十倍於我,若堅持硬挺,只會損失兵員。現在只能和柳相搶時間,再損失二三百人,必須退守主城,借城防撐到道無盡的援兵到來!」   
  虞國棟也知是情勢所逼,只是為將者,說起撤退總是引以為恥,當下默然領命。   
  陸須將九嬰拉到一邊,問道:「九嬰,你身上似有一股邪氣!是中了什麼怪招嗎?」他心思較細,剛才在九嬰身邊竟已感覺到魔元的存在。   
  九嬰將毗盧魔元之事相告,道:「陸老師,這魔元必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怕魔性發起,自己也控制不住!」   
  陸須沉吟一陣,道:「現在我和房燭的修為弱於你,已無法相助。只有等你遇到火長老或摩長老時再討教方法!」   
  九嬰苦笑,又道:「你可否傳我血神咒?」   
  陸須大吃一驚,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我想,還不至於到那一步吧!所謂仙魔之別,只在一線之間。魔性本就存於體內,也是本性的一部分。只要你本性持善,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九嬰本想習得血神咒以備將來之用,萬一控制不住魔元,便與它同歸於盡。聽陸須如此說,知他不肯相授,於是道:「我還是等見到火、摩二位長老時再說吧!」   
  ※       ※       ※   
  戰事再持續得半日,柳相下令當天拿下北寨,清涼軍攻勢加強。番尊羊體質強橫,次日便已恢復,他與孤穹宇、傑奴輪番衝殺,幾乎沒有間斷。對野凌主城的攻擊反而少了。   
  軍陣對決,與修真者的比武格鬥絕不相同。房燭等雖然修為較高,但密跡弟子和梵軍的傷亡卻在持續上升。   
  第四日入夜,九嬰等人終於撤出北寨。   
  北寨之戰,是清梵的第一戰,已是慘烈異常!   
  梵軍守寨三日有餘,原先的千名守軍加上後來增援的八百人,打得只剩二百餘人,百士長一級的將領幾乎全部陣亡。   
  清涼軍用了六七千人的代價,終於打開了登陸口,三萬餘人登陸北寨。樓船此時只起到運輸作用,船上巨火弩被卸下,轉為陸戰的攻城利器。   
  ※       ※       ※   
  北寨被佔,柳相一面從旺生調來補給和兵員,一面築起防禦。巨火弩對石城的傷害不大,攻打主城靠得主要是投石器。攻城衝鋒不斷,雙方互有傷亡,北度口主城的城牆已被打得殘缺不全,全憑九嬰、房燭等人死死守住。   
  堅持到第五日,連增援的密跡弟子都已疲憊不堪,更別說原先的守軍。北度口歷來是商港,本地人多數從商,人口不多,是以援軍修真者有限。   
  正在此時,玄武劍閣的五十名弟子在纓傑和尹喜率領下趕到,劍閣的本意是支援裝備而來,卻不想戰況如此,於是也想留下。   
  「纓傑老哥,你在這裡硬挺,還不如回小佛去多運些戰甲和兵器來!」在九嬰極力勸說下,纓傑才返回小佛。   
  尹喜是死也不走的,他道:「你們三個都在這裡,叫我怎麼能安心回去?」而且,僅憑對清涼軍裝備的好奇,他也要留下。   
  尹喜見有些自以為是的巧思,早有人造出,心中不免失望。但更多的是,省去了他不少閉門造弩的時間,同時還能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加進去。   
  尹喜並不擔心駐守多聞的父親尹儉,那裡的局勢遠比北度口要好,尹儉的守城經驗也比九嬰豐富。   
  野凌和羅藍兒也捨不得他走,九嬰只好放棄勸說尹喜的想法。   
  有了裝備,數百名梵民也被武裝起來,才得以多堅持了一日。陸須、尹喜等人告知九嬰,北度口軍情已傳遍梵原,這讓他定下心來。   
  第六日,柳相已失去了耐心,這是他攻下北度口的時間底線。   
  一百餘部投石器被集中在北寨,從清晨到下午,一直連續對主城進行轟擊。由於投石點集中,主城城壁終於被擊開一個豁口。   
  城破在即!   
  剩下的幾百梵軍繼續在城牆上守衛,而九嬰和所有神武境以上修真者領著五十名密跡弟子,死死擋在豁口。   
  虞國棟和李文守住殘牆兩邊,不斷格殺衝進城的清涼境騎兵。   
  野凌和羅藍兒的角龍來回移動,哪裡戰力缺損便往哪裡補。   
  而九嬰、房燭和陸須則負責堵在缺口後方,不斷地以戰神罡氣轟擊。   
  清涼軍前仆後繼,潮水般向缺口處吶喊衝鋒。   
  幾人都是連日酣戰,心知挺得了一時,卻始終無法阻止清涼軍進城。   
  九嬰當機立斷,向馮儀兒下令:「將城頭守軍全撤下來,準備撤退!」   
  馮儀兒和尹喜率領城頭守軍向城外急撤,九嬰等人且戰且走。   
  整座北度口,只剩下空屋殘垣,原住民早已搬走,撤退的這一批人已是城中所有的梵原人。廖廖數百人穿過商市廣場,無比蒼涼。   
  風獸騎兵湧進缺口,孤穹宇、番尊羊和傑奴都已殺進城中。   
  九嬰將黑風讓給兩名受傷的梵軍,自己御劍而行。   
  三萬餘名清涼軍打進北度口,柳相乘風獸而入,直接上了城頭,向梵原內望去:「梵原,我柳相來了!」萬軍在城下齊聲歡呼,氣勢如虹。   
  ※       ※       ※   
  傑奴和孤穹宇率兩千風獸騎兵追擊潰退的梵原人。   
  許多梵軍軍士和密跡弟子真氣已經不足,撤退的速度遠比不上風獸的速度。敵騎離得越來越近。   
  「我斷後!野凌,你帶眾人快撤!」九嬰喊道。   
  虞國棟道:「大神使,交給我吧!」   
  九嬰不及與他爭辯,風獸騎兵已衝到面前,叫一聲「邊打邊撤」,一面祭發弧月斬,一面緩緩向後撤去。   
  虞國棟卻反向前衝去,直闖入敵群中央。   
  九嬰看他勢頭不對,只得跟著殺了進去,怒道:「虞神使,你幹什麼?」   
  虞國棟道:「大神使,你走吧……城在人在,我虞某絕不棄城偷生!」他左劈右殺,已無力發出罡氣。   
  孤穹宇已衝到虞國棟身前,他還沒有吸取過神武境修真者的真元。九嬰急撲而上,要將虞國棟拉回,卻被清涼軍層層疊疊擋住。   
  孤穹宇一道戰神罡氣,已將疲憊的虞國棟擊倒,從風獸上探身一抓,將他提上獸背。   
  九嬰暴喝一聲,御劍而起,向前硬衝。   
  虞國棟雙眼通紅,目光中血色流動,對孤穹宇慘笑道:「你死吧!」   
  「見鬼,血神咒!」孤穹宇將虞國棟遠遠拋開,同時躍離獸背,空中轟地一聲炸開,紅色血光將方圓十餘丈的人獸炸成血塊。   
  九嬰大叫一聲「虞神使」,回頭看見撤退的眾人都已駐足,吼道:「走啊!」   
  虞國棟寧願祭發血神咒也不撤退,這讓他心裡難受之極。孤立無援的委屈,丟城棄寨的恥辱,一時全湧上心頭。   
  弧月斬瘋狂地劈向敵軍,魔性的驅動,使得他不到真氣洩盡就無法停止。   
  「虞神使這樣殉國,當然不會錯!那麼,就是我錯了?」   
  血色劍光之中,他已幾近瘋狂,身邊躺下百餘具清涼軍的屍體。不知過了多久,清涼軍竟徐徐退去,九嬰這才軟癱在地。   
  他只記得自己回到黑風背上,再被人抬到床上。   
  ※       ※       ※   
  九嬰醒來的時候,床邊圍了一圈子人。   
  當他在眾人中看到道無盡時,心頭一下清醒過來,是道無盡逼退了清涼追兵。   
  他對道無盡道:「老道,我當不了大神使!北度口沒能守住。」   
  道無盡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還沒有輸!」   
  「九哥!」   
  九嬰從聲音裡便聽出是讀月,詫異道:「你怎麼也來了?」   
  讀月硬咽道:「讀月十多天前就聽到九哥要來北度口的消息了!讀月沒用,讀月還不會御劍……到了赴那城,才和道大神使他們一起來的。」   
  九嬰可以想像,讀月心急如焚,孤身一人往北度口徒步趕來,不禁心疼道:「讀月不哭!」   
  除了九嬰,這裡便是尹喜與她最熟。尹喜笑道:「讀月,別哭了,九哥這不是醒過來了嗎?」讀月漸漸止住哭聲。   
  馮儀兒看著讀月與九嬰感情深厚,自己隱隱融不進這樣的氛圍,心中一酸,獨自向門外輕輕走去。   
  卻聽九嬰問道:「儀兒呢?」   
  九嬰一句「儀兒」,使馮儀兒心頭一下充滿了歡樂,應道:「大神使,我在呢!我去給你準備些吃的!」九嬰是讓她第一次動心的異性,不知不覺間,一片心思整日放在他身上,喜怒情緒也隨之而變。   
  尹喜立時表示不滿,道:「九哥,為什麼你到哪裡都這樣受女孩歡迎?」   
  羅藍兒笑著一戳他的額頭,道:「你吃哪門子的醋?小心我告訴影風!說她的尹哥哥色心不死,在外面爭風吃醋。」   
  「你們兩口子,加起來兩張嘴,四隻手,我可不敢惹!」尹喜在野、羅二人面前素來是選擇屈服。   
  九嬰既已傷癒,遂與道無盡等人商量下一步的安排。   
  柳相看來已做好長期戰爭的準備,佔領北度口之後,並不急於冒進。畢竟,攻下北度口,清涼軍付出的代價也很大,需要時間來整頓軍隊,補充兵源。   
  而且,他接下去的目標是吞併梵原。北度口便是全軍補給的生命線,相對而言,追擊幾百名敗兵微不足道。   
  道無盡這次帶來的,只有五千兵力和幾隻角龍,他已派兵將附近梵原村寨疏散。建石寨時間不夠,建木寨倒不如不建,他已從野凌口中瞭解了巨火弩的威力。   
  同時,戰報已發往梵城。多聞暫時沒有危險,北度口一攻佔,柳相撕開梵原缺口的目的達到,圍攻多聞軍港的船隊都改到北度口登陸。   
  道無盡道:「柳相的這數萬人,很可能只是入侵梵原的一小部分。就算集結所有梵軍,也無法對清涼軍合圍進擊的。」   
  柳相在進攻並浪時就曾動用清涼軍十六萬之眾,而梵軍的總數不過四五萬人,其中一萬五千人集結在巨嶺一帶,五千人常駐梵城。就算臨時招募壯年,軍隊數量依舊有限。   
  兩地的人口基數,已決定了兵力的懸殊。      
第七十七章 烽煙幽蘭    
  九嬰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從北度口失守的頹廢中振作起來,道:「老道,看來對於清涼軍,我們只能用清野和游擊來對付了!」   
  道無盡並沒有因北度口失守就輕視九嬰的軍事才幹。相反,在城防不堅的情況下,能以三千守軍對抗數萬敵軍六日之久,他自問自己也做不到。   
  道無盡道:「你說說看!」道無盡在離開赴那時,仍沒有得到梵城調軍增援的消息,他心裡也有些急了。   
  九嬰道:「游擊簡單地說,就是游而擊之。既然我們無法與敵人決戰,特別是攻城戰。那麼不如化整為零,騷擾作戰,找準機會再化零為整,一口口地吃掉小股敵人。」   
  道無盡沉吟道:「正是!敵人兵力進入平原,必會分散,我們不求正面殲敵,而是慢慢殲滅側翼。那麼,清野又是什麼呢?」   
  九嬰道:「清野是為了讓敵人在梵原得不到補給!當他們的所有補給都必須從境內運來時,與北度口的聯繫就不能斷。於是,敵軍越深入,戰線越長,補給就越困難。」   
  道無盡皺眉道:「將梵原大平原東北方向的梵民都撤回,這也不難。但是,要使清涼軍完全無法就地補給,恐怕沒那麼簡單!」   
  九嬰道:「只能是最大限度地清野了!一是撤掉所有村寨,二是毀果樹驅獸蟲,三是斷絕水源。」   
  無論是獸蟲還是草木,在梵原人的心中都是生靈。道無盡不由一驚:「這樣的方法自然有效,但是,即使是最終戰勝敵軍,自己恐怕也要落下罵名。」   
  但他也知,這是戰事所迫,苦笑道:「慈家的第一批墨草已經種出來了,因為數量少,我建議梵帝用它來寫梵史。看來,這梵史的第一筆,記上的就是戰爭,就是這清野之策!」   
  九嬰想不到當日在方笛府上,自己提了一下梵史之事,道無盡居然如此上心。   
  他笑道:「老道,顧不得這許多了!」心中卻在問自己:換了過去,我是否能如此輕鬆地提出清野之策呢?現在變得如此冷酷,是否與魔元有關?   
  軍情刻不容緩,道無盡立即將五千梵軍分為三隊。一隊兩千人由他自己指揮,二隊一千五百人交給九嬰,最後一隊交給野凌和羅藍兒。   
  陸須和房燭雖然修為較高,但畢竟沒指揮過軍隊,遂率密跡弟子編入野凌一組。   
  李文接替虞國棟的神使之位,與馮儀兒一起,編在九嬰靡下。   
  另外,道無盡帶來了四隻角龍,將其中兩隻分配給馮儀兒和羅藍兒。   
  在清涼軍的巨火弩和萬餘名軍士到達之前,五千梵軍已運動開去。   
  野凌軍在北度口西線活動,配合多聞守軍攻擊清涼人側翼。道無盡則在北度口南線游擊作戰,尋隙打擊出城的清涼軍。九嬰軍不定向移動,在北度口通往千溪城、赴那城和梵城的必經之路上,毀果林,驅獸蟲,截水源。   
  清野的戰略,使得柳相不敢大規模增駐軍隊。北度口的水源,主要來自幾條小型河溪,九嬰在上游攔壩蓄水,讓他極為頭痛。   
  柳相幾次派軍找道無盡和九嬰決戰,卻始終沒有碰上,一將軍隊分散搜尋,卻又遭到梵軍的伏擊。   
  梵軍方面也有問題,九嬰清野的命令下了,但軍士們執行得並不徹底。不用說普通軍士,連馮儀兒這樣的神使,都不遵軍令。   
  殺獸蟲的命令是通行不了的,就連毀果林,馮儀兒都無法做到。九嬰對這樣的情況也無可奈何,只能盡量將截水源做得到位些。   
  九嬰的軍隊一直在不斷移動,每天的宿營地都不一樣,甚至相隔二百里。讀月的作用立時體現出來,儘管是在急速行軍,九嬰仍然被照顧得妥妥貼貼。   
  「九哥,吃點水果吧!」讀月不知從哪個果林採到水果。   
  九嬰笑道:「別總是給我,也分些給儀兒和李文他們!」   
  讀月嗔道:「九哥把讀月看成什麼人了!他們那兒,我早送去了。」   
  清野和分散游擊是分不開的,否則,以五千人的大軍,面前這樣的小樹林,根本無法補給食物。   
  九嬰確實也餓了,津津有味地吃起來。讀月在旁邊笑盈盈地看著,卻讓他渾身有些不自在,抬起頭道:「讀月,你別看著我好不好?」   
  讀月嘟起嘴道:「九哥,你討厭讀月了嗎?」   
  九嬰訕訕地道:「我怎麼會討厭讀月?只是你這樣看著我,自己也不吃,我老覺得你那眼光象方姨!」   
  讀月故作生氣,卻見李文走了過來。   
  只見李文紅著臉道:「大神使,是否打擾你們了!」   
  九嬰笑道:「沒有!我和讀月說笑呢。有什麼事嗎?」   
  李文完全沒了平時的豁達爽快,壓著聲音道:「大神使,我們去那邊談談好嗎?」   
  讀月心細如髮,怎會聽不到他的粗嗓子,起身道:「你們談吧,我再去看看有什麼要準備的,明天該又要換營地了。」   
  李文感激地目送讀月離開,這才對九嬰嗑嗑巴巴地道:「大神使,明天我不想帶小隊,你讓我帶一天中軍吧!」   
  九嬰笑道:「怎麼?剛升了神使,又想往上爬啦?」   
  李文急忙搖手道:「不是不是!我就只在中軍呆一天就好了……你也知道……總是我帶隊去哨探……你看馮神使她就沒帶過隊……」   
  九嬰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鮮果,很吃力地聽他說話,好不容易聽到最後半句,打斷他道:「李文!你這是怎麼了?爽快些啊,就說你覺得帶隊太累就好了!這樣吧,明天我讓儀兒帶隊。」   
  不料李文又是連連搖手,急道:「就不勞動馮神使了!……其實,探哨也沒什麼危險,叫個百士長去就好!」   
  九嬰看他面紅耳赤,終於有些明白過來,小心地問道:「你是不是看上儀兒了!」   
  李文只是低頭,也聽不清他口中說些什麼。   
  九嬰搖搖頭道:「你這樣怎麼追女孩啊!儀兒是個好女孩,性情也爽朗,你喜歡她就直接說好了!」   
  李文見九嬰並不責怪他,也就沒那麼拘束了,道:「可是她對我愛理不理的,好像故意躲著我!大神使,我看她和你挺談得來,平時有沒有談到我?她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九嬰從來沒什麼追女孩的經驗,支吾道:「儀兒平時談是有談到你的,不過都是軍隊的事。要說她喜歡什麼……我只知道,她的合體真元是幽蘭,她應該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吧!」   
  李文道:「對啊!女孩兒家都喜歡這些,我怎麼沒想到呢?」他站起身來,道:「明天的哨探,還是我去吧!」   
  第二天,九嬰的軍隊在移營時,遇上一股清涼軍探子。他和馮儀兒兵分兩路,輕鬆地圍殲了敵人,搶得數十匹風獸,全部配備給哨探軍士。   
  考慮到敵軍探子後面可能有大隊,九嬰臨時改變了行軍方向。而直到傍晚,李文的哨探隊還沒有回來。馮儀兒一路上已留下暗記,因此九嬰也並不擔心。   
  夜幕將近時,李文終於找到宿營地,將馮儀兒約了出去。   
  當他再見到九嬰的時候,已是一臉的頹唐。   
  九嬰問道:「怎麼了?」   
  李文道:「看來我是沒有希望了!」他當日哨探時,假公濟私了一把,四處搜尋幽蘭。終於在一處山陰找到幽蘭,帶回來送給馮儀兒,卻被她劈頭蓋臉訓了一頓。   
  九嬰也有些惱怒,斥道:「李文,你身為神使,居然讓幾十名戰士跟著你去冒這無畏的危險!你到底想怎麼樣?想讓我在軍報上寫明『神使李文因採花陣亡』嗎?」   
  自從進入北度口,他還沒有這樣訓斥過下屬。李文立時清醒過來,仰起頭道:「大神使,李文錯了!」讀月從未見過九嬰發火,愣愣地站在遠處不敢過來。   
  九嬰發了一通脾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若是一個普通將領,他罵罵也就過去了。可是,李文是神使,與馮儀兒一樣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啊!他的這個問題不解決,對整支軍隊的戰力影響極大。   
  他換了和緩的口氣,對李文道:「這次的事,我要記你一次大過!」   
  李文應道:「是!」   
  九嬰的氣消了,對他道:「你跟我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向馮儀兒的營地而去,李文有些意識到九嬰要幹什麼了,道:「大神使,我不再想這事了,我知道錯了!」   
  九嬰搖頭道:「大丈夫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你說你不想這事,然後再整天價地心裡裝著這事,能打好戰嗎?我不是為你一個人,我要為戰士的生命負責。今天,我就把你的想法和儀兒挑明了,行不行,就看她一句話。」   
  李文不再說話,心中又是擔心又是期待,更多的是愧意。   
  馮儀兒被從軍營中叫出來,跟著二人來到營地偏僻之處,她以為九嬰為她斥罵李文的事而來,首先道:「大神使,你要罵就罵吧!我知道我不該罵李神使的。」   
  李文忙道:「馮神使,你罵得沒錯!剛才大神使也訓過我了。」   
  九嬰笑道:「你們看,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儀兒,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李文喜歡你!我帶他到這兒,就是問你一句,你喜不喜歡他?」   
  馮儀兒的淚水一下便湧了出來,強忍著不要哭出,在黑暗之中,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看著眼前的九嬰,心中又愛又怨:「誰都可以和我說這事,可是,他怎麼能和我這樣說?他難道看不出來我的心嗎?」   
  九嬰見她不答,道:「儀兒,你平時也挺爽快的,怎麼不說話?」   
  馮儀兒一下就暴發出來,道:「大神使,我在你面前就是這樣一個人?爽快?是不是你一定要我答應,這是軍令嗎?」   
  九嬰這才聽出她已生氣,忙解釋道:「儀兒,我沒有這意思!」   
  馮儀兒強止住自己的眼淚,轉對李文冷冷道:「一個對自己的戰士都不負責的人,我馮儀兒是不會喜歡的!」   
  場面一下冷了下來,九嬰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李文心如刀絞,沉默了一會兒,對馮儀兒正色道:「馮神使,你終會看到,我李文絕不像你所想,我會是一名優秀的神使!大神使,馮神使,我先回營地了!」說畢轉身離去。   
  九嬰看著馮儀兒,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道:「你也早點休息吧!」   
  馮儀兒淚水再度奪眶而出,「他不明白我!他居然一點都不明白我!今天李文走了,明天他還會拿趙文、張文來氣我!我的心豈不是要更痛?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九嬰奇道:「怎麼了?還在生李文的氣……」馮儀兒已撲入他懷中,低聲飲泣起來:「不關他的事,都是你!」   
  九嬰手足無措,待馮儀兒平靜一些,才將她緩緩推離,道:「儀兒,對不起!我平時是粗心些,你千萬不要怪我!這樣不好,別讓軍士們看見。」   
  只有兩人單獨相對,馮儀兒哭得梨花帶雨般可憐,硬咽道:「大神使,儀兒從回到梵原開始,就喜歡上你了!可我知道,你身邊的女孩很多,心裡根本沒有我。只求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傷我的心!」   
  馮儀兒平時對軍士都是板著臉,一副強悍的模樣,此時心底情感才得以全部發洩,哭著哭著又倚到九嬰懷中。   
  如此情景下,九嬰實在不忍將她推開,藉著一點月光,看到她臉上淚珠滾滾,閉目而泣,竟是無比可人。心中一動,丹田中又散逸出魔性,頓時清醒過來,將體內火系真氣重新裹在魔元之上。   
  他心思定下,這才敢拍著她肩膀道:「儀兒,是我粗心了!你是個好女孩,正如你所說,我身邊有很多好女孩。可是,我心中始終只有一個人。你在北冥第一次見我時,也見過她的。」   
  馮儀兒哽咽道:「原來是她,果然,也只有她才配得上大神使!」   
  九嬰道:「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有時人的感情是不能用條件來衡量的。」   
  馮儀兒苦笑道:「大神使,儀兒不求你能接受我,只求你能明白我,已是儀兒今生最大的滿足。……她現在,是在清涼境嗎?」   
  九嬰心緒已飄出萬里,道:「並浪城,我總是要回去的!」   
  二人數十步之外,讀月站在樹影之中,看著面前情景,喃喃道:「九哥,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女子,在為你流淚。」   
  林中的青梨果,在這個季節還沒有多少酸味,卻帶著澀澀的苦。   
  ※       ※       ※   
  北度口,清涼軍中軍大營。   
  柳相一掌拍在案上,怒道:「梵原人太狡猾了!斷我水糧就能讓我柳相撤軍了嗎?」   
  清涼軍諸將低頭垂首,不敢出聲。   
  柳相又道:「現在梵人村寨都已撤走一空,方圓百里之內也無糧草補給,至使我軍不能再增援軍隊。他們這是欺我軍不敢深入腹地!但是,這戰還是要打的。番尊羊、傑奴聽令!」   
  二將越眾而出。   
  柳相下令道:「你二人各帶五千軍士,往南挺進三百里。我就不相信,偌大的梵原,會找不到補給。」   
  大批運送補給的商船,正在前往北度口的途中。只要在北度口屯集大軍的數月軍糧,柳相就可以大肆補充兵員,長驅直入,攻城掠地。   
  但他更擔憂的是,佔領北度口之後,由於九嬰和道無盡等人的游擊騷擾,首戰告捷的高漲士氣正在消失。目前,不妨讓手下打幾個小勝仗,將附近數百里內的梵軍蕩清。   
  ※       ※       ※   
  九嬰的一千多梵軍,在一處溪水畔圍住了數千隻北遷的糜鹿群。   
  這樣的糜鹿群,在這一帶並不多,若讓它們到了北度口附近,馬上便會成為清涼軍的軍糧。九嬰已經下令,屠殺這些糜鹿群。   
  「九哥,能不能不殺它們?」讀月第一個進言。   
  九嬰道:「這也是沒有辦法,我們沒時間把它們趕回南方。況且,這樣做很容易與清涼軍大隊遭遇。到了北度口附近,北遷的鹿群總是要死的。現在,柳相的人該餓得像群狼。」   
  然而,這樣的軍令,對於從來崇尚清欲的梵原人來說,實在難以執行。馮儀兒和李文遲遲沒有傳令,力圖讓九嬰收回成命。   
  見手下都沒有立即傳令的意思,九嬰急道:「你們這是怎麼了?快給我傳令去!戰爭是殘酷的,到底是戰士的生命重要,還是糜鹿重要?」   
  馮儀兒道:「我只知生靈都是平等的,我們不能為了保全自己,就屠殺它們。」   
  九嬰道:「它們到了北度口,還不是要被殺!持行吧,這是命令。」他在北度口之戰前,與馮儀兒等人的想法並無區別,但現在卻較他們更為冷酷,也許是因為經歷了慘烈的守城戰,也許是因為體內的魔元作怪。   
  馮儀兒也知這是實情,可讓她去屠殺這些動物,卻難以下手。但軍令如山,終是無法違抗的,馮、李正要下令,卻聽得軍士來報:「前方發現大隊敵軍,有五千人之多!」      
第十卷 亂世 第七十八章 戰火燎原    
  九嬰看看眾人,道:「柳相的手伸得這麼遠!剛才的問題也不必爭了。」   
  他立時在泥地上畫下簡單的地形圖,道:「我們就在鹿群周圍,打一場伏擊。」   
  九嬰立刻佈置了伏擊軍力,李文和馮儀兒各帶五百人,埋伏於溪水兩側林畔,自己帶五百人正面誘敵。   
  馮儀兒道:「大神使,我軍在明敵軍在暗,四面設伏,定能更大地殺傷敵人。」   
  九嬰笑道:「我軍戰士的生命,可比敵軍的金貴!四面設伏,數量上能多殺傷敵人,但敵人也必然死戰,到時我軍傷亡必大。不要說一千五百人,就是兩千五百人,我也是用這種戰法。」   
  馮、李二人歎服,各領部屬在林中埋伏。   
  李文令士兵在樹木灌木後隱蔽,所有軍器都倚樹而立,自己取暗下決心,定要在此戰中好好表現,以在九嬰和馮儀兒面前挽回面子。   
  ※       ※       ※   
  傑奴的五千軍馬正向麋鹿群的位置進發。數千隻的大型鹿群,即使在和平時期也很難見到。   
  「這一次,我可以在攝政王面前立一個小功了!」傑奴調動軍隊,準備對鹿群合圍。   
  一個軍士馳到傑奴身前,報道:「前方發現梵軍,有五百人左右。」   
  傑奴怔了一下,隨即大笑道:「這一趟竟然是一舉兩得!」   
  他立刻令哨探向兩翼和後軍散開,令一千軍士繼續合圍鹿群,四千人繼續向前推進。梵軍的戰力雖高於清涼軍,但在平原之上,還不可能達到以一敵三的程度,更何況十對一。   
  果然,前方的五百人才看見清涼軍的軍旗便遠遠逃開。   
  傑奴一揚獸鞭,下令道:「給我追!」四千風獸騎兵爭先向前疾馳。   
  ※       ※       ※   
  九嬰見清涼軍大隊已經啟動,勒住風獸,將五百軍士在林邊布成防禦陣。若敵人攻勢太猛,全軍可以往密林中撤離,同時密林必然使風獸的追擊速度減緩。   
  四千人的風獸騎兵隊,聲勢浩大,速度奇快,已向九嬰軍壓至。罡氣波陣與弩箭開始交鋒。   
  這裡的地形,梵軍早已瞭如指掌。九嬰抵住清涼軍的地點,正是伏擊戰的最佳環境。   
  李文帶隊從矮坡吶喊衝下,直接插入傑奴的左翼。馮儀兒角龍長吟,向右翼進攻。兩隊迅速向中心突入,將衝鋒的清涼前軍與後軍切開。兩翼騎兵本在衝鋒之中,被罡氣波陣從側面打擊,損失慘重。   
  清涼軍立時大亂,傑奴揮起手中大錘,將一名後退的勇長斃於風獸之下,叫道:「敵人兵少,後退者斬!」然而軍心已亂,士兵如潮水般後退,甚至相互踐踏。   
  他的風獸被自己的士兵所阻,無法前進,惱羞成怒。   
  此時,要挽回軍心,只有他親自出手,斬掉梵軍首將。傑奴在亂軍中看見李文正在揮刀狂砍,一提風獸,帶著身邊近衛,向李文殺去。   
  見首將身先士卒,清涼軍這才減緩了後撤速度,有的已回身再戰。   
  李文正殺得眼紅,只見頭頂上一柄大錘壓來,舉刀上擋,虎口幾被震裂。他這才看清,對手是前幾日攻打北寨的先鋒將,修為尚在虞國棟之上,更勝於自己。   
  他不敢怠慢,借大錘之勢後退數步,暴喝一聲,已祭起神武一怒。   
  傑奴早有準備,收回錘來,舉過頭頂,拈花笑人形也已祭起。他凝氣速度較快,反而先向李文搶攻。   
  傑奴使得雖是重兵刃,但其罡氣元神卻深得拈花笑奧義。人形攜錘而上,竟是舒展無比,連續兩錘,已將李文的罡氣元神抵住。復一錘跟上,李文強催真氣,堪堪頂住第三次攻擊。   
  然而傑奴的拈花笑還有三次連招,足以取他性命。   
  正在此時,龍吟聲起,角龍飛至傑奴上方,七八道罡氣向他真身快攻而至。   
  傑奴那日擊傷虞國棟,再被野凌和羅藍兒聯手擊退,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甫一看見角龍,戰意已失,而且馮儀兒與羅藍兒同是女子,修為也近,出手頗有相似之處。   
  傑奴戰意一失,拈花笑人形即散。李文撿回一條命來,凝起真氣,再蓄神武一怒。   
  傑奴與馮儀兒交手數招,才看出對方並不是上次遇到的神龍騎士,重新振奮精神。但神龍騎士以防禦聞名,他的罡氣還不足以擊破角龍厚甲。馮儀兒尋隙快攻,成相持之局。   
  李文神武一怒又已蓄成,向傑奴劈至。傑奴在風獸上躲閃不便,凝氣成盾,硬擋神武一怒,竟被從獸背上擊落,血氣翻騰之間,再被馮儀兒連擊快招擊中,頓時身負重傷。他身邊近衛拚死上前,抵住梵軍。   
  傑奴掙扎起身,重新躍上獸背,他鬥志全消,再不顧拚死護衛他的近衛,隨亂軍向後而逃。   
  九嬰見兩隊伏兵殺出,面前敵人前軍已亂,黑劍一舉,叫道:「死士隊,隨我上!」   
  「殺啊!」百名梵軍身著兩層重鎧,早已綽刀待命,隨九嬰殺出林邊,突入清涼境亂軍之中。清涼軍單人戰力遠弱於梵軍,靠得就是軍陣和硬弩,此時無將領指揮,又被九嬰率隊突入內圍,頓時被殺成一片血光屠場。   
  身披重鎧的死士隊,悍勇無比,揮刀砍殺清涼軍。   
  「為北度口的戰士復仇!」他們幾乎都是全攻型的打法,敵人的長矛刺入重鎧,便一刀將矛柄切斷,繼續戰鬥。敵人的弩箭釘在腿上,便滾倒在地,狂砍風獸四蹄。在被長槍穿身時,竟然還能忍受傷口貫體的痛若,拚命靠近,將驚呆的敵人砍下獸背。   
  這一批梵原軍,沒有趕上支援北度口,心中本就憋著一口怨氣。近期以來的游擊戰,又沒碰到大戰的機會,直到今日方得報仇。眾軍士奮勇上前,銳不可當。   
  清涼軍在這樣的拚死相搏中崩潰了。   
  小半個時辰的廝殺,傑奴軍丟下一千餘具屍體,倉皇而逃。   
  梵軍開始清理戰場,搜尋可供使用的劍甲,埋葬屍首。一些從守城戰打到現在的梵軍,戰甲、軍器早已損毀,不得不在戰場上更新。而掩埋屍體已成為梵軍的慣例,只要不是萬不得以,他們不會允許屍體就地腐爛,從而引起疾病傳播。   
  清涼境風獸騎兵的速度太快,九嬰下令停止追擊。   
  李文走上前來,稟道:「大神使,此戰我軍共陣亡軍士一百二十名,重傷三十名。擊斃敵軍一千一百餘名。」   
  九嬰問道:「俘虜呢?」   
  李文臉上的喜悅一下蕩然無存,垂首道:「沒有俘虜。」   
  自清涼境入侵,北度口被破,復仇情緒充滿梵軍軍中。剛才的戰鬥中,並不是沒有俘虜。放下軍器的清涼軍,也被憤怒的梵原軍士所殺。   
  九嬰明白過來,久久無語,對馮儀兒和李文道:「讓百士長以上的將領,到我這裡來。」   
  不一時,十餘名百士長和馮、李二人已集中到九嬰身邊,他們和李文剛才一樣,勝仗帶來的喜悅還掛在臉上。   
  九嬰的臉色並不好,他道:「我們都是梵原的戰士,如果沒有軍紀,和常人又有什麼區別?不殺俘虜,這條軍紀,我想諸位也都知道。不管是什麼理由,軍紀和命令都是不能違抗的!在我部下,自今日起,違紀者斬!」   
  眾人散去,這些百士長對九嬰奉若神靈,沒有一人出聲頂撞,但九嬰看得出,他們心中不服。   
  李文低頭道:「大神使,你說過,我心裡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出來!」   
  九嬰點頭道:「說吧!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   
  李文抬起頭來,忿忿不平道:「軍紀中的許多條款,我都不明白。就說不殺俘虜吧!敵軍從來不留俘虜,我們留著敵軍的俘虜,難道就能換回我們被俘虜的戰士嗎?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知這條軍紀有什麼意義?」   
  九嬰看看馮儀兒,見她不出聲,於是道:「李文,你若和我比武,能在手下過幾招?」   
  李文不料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道:「我和大神使的修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根本不用比,我認輸就是!」   
  九嬰正色道:「若我要在比武中殺你,你也認輸嗎?」   
  李文不知他此問為何,道:「若大神使無故便要殺我,我雖修為尚淺,也必要搏上一搏!」   
  九嬰點點頭,道:「其實,你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李文茫然不解,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   
  馮儀兒已有所悟,道:「大神使,你的意思是,不殺俘虜的意義在於擊垮敵軍的鬥志?」   
  九嬰讚許地看看她,對李文道:「從清欲的本質上說,最需要清的便是殺欲。我們身為戰士,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但對繳械的敵人,還是不能濫殺。」   
  「當然,就我們目前的情況,是無法將俘虜關押的,但我們可以將他們放回。一個在戰場上時時觀望局勢,隨時準備逃生或投降的戰士,已不是真正的戰士。遲早,敵軍在我們面前,會變成一隻沒有戰鬥力的隊伍。」   
  李文也明白過來了。   
  九嬰道:「好了!每條軍紀都是我們的前輩在戰爭中總結出來的,自然有它的道理。戰士要做的,就是服從軍紀和命令。我們的戰士今天表現勇猛,你們下去也和他們好好談談。」   
  馮、李二人領命而退。   
  九嬰深知,自己這個大神使並不合格,但他要盡快讓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將領。受風獸踐踏的大梵原,沒有時間等著他慢慢成長。   
  麋鹿群的一部分遭到清涼軍的屠殺,九嬰命令軍士掩埋,並將其中的一些丟棄在溪流中。這次的命令看起來仍很殘忍,但是再沒有一人反駁。   
  控制水源,是清野中最重要的一項。腐敗的獸蟲屍體,將會把疾病帶給下游北度口的清涼人。   
  當下達這個命令時,九嬰再次感覺到自己體內不可抑制的魔性。   
  ※       ※       ※   
  讀月的修真進境很快,在九嬰離開西梵原時,已跨入隨心境。從罡氣境到戰神境,衡量的標準便是對罡氣的運用,考量得是修真者的悟性。   
  讀月屬於心思細巧的女子,一旦進入罡氣境,她的悟性便體現出來。九嬰對讀月的修真前景絕對看好,一有閒暇,便盡心指導。   
  馮儀兒在戰鬥中亦看出自己的不足,自那晚向九嬰傾吐心聲,她已絕口不提私情心思,倒是經常找九嬰求教。   
  擊潰傑奴之後,清涼軍似乎龜縮在北度口,很少出擊。極靜之後便是極動,九嬰判斷,柳相正從旺生大量運輸軍隊和補給,一旦他覺得力量積蓄足夠,便會發動大規模戰爭。   
  但是,北度口軍報早已傳到梵城,句極仍遲遲沒有回應。   
  這晚,九嬰軍宿營已畢,與二女和李文正在帳中討論局勢,忽聽哨探軍士來報:「南邊有軍隊接近,不是騎兵。」   
  九嬰大喜,隨軍士出營查看,見一隻梵原軍隊緩緩而行,顯然沒有發現九嬰這個宿營地。他率幾名軍士迎上前去,一問之下,竟是千溪城的隊伍。   
  領軍神使是千溪城的副守將夏長生。九嬰通過姓名,將夏長生領到宿營地屯駐。   
  見有友軍到來,本應是一件振奮的事。可是,夏長生帶來的消息,卻使九嬰等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長生道:「據三天前的軍報,西梵原冥民暴動。」   
  作為梵軍神使,夏長生的消息絕對可靠。如果說,李文等人還沒有完全體會這次暴動的含義,九嬰卻是完全可以估計到後果。   
  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西濱城和九曜劍閣怎麼樣了?」   
  夏長生道:「九曜劍閣首當其衝,暴亂當晚便被冥人圍攻,閣主孫鑄和數百弟子無一突圍。萬名冥人劫掠了劍閣裝備之後,連夜襲取了西濱。」   
  李文等人同時驚呼,所謂的冥民暴亂,遠比他們想像中的嚴重。   
  九嬰問道:「暴亂的起因是什麼?」他不相信印臣會沒有任何理由就起兵。   
  夏長生顯然並不是很在乎起因,道:「據說,彩石海灘的二百名北冥工匠在一夜之間被殺。冥人五天後便開始暴亂。但連西濱守將余千軍,都沒有接到北冥工匠之死的報告。」   
  「況且,這五天之內,西梵原和附近的冥民大多都已得到訊息,大批地移出城市。依我看,北冥人心如蛇蠍,這本就是有預謀的暴亂。所有起因,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直至現在,九嬰仍不認為印臣會無理由地發難。但是,苦心經營起來的冥梵關係已經破裂,一切真相都會埋葬在仇恨和戰爭中。再次和談已無可能,因為,信任不復存在。   
  但是,這件事的起因,他遲早要查清。   
  孫鑄是個沉穩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衝動至伏擊北冥工匠。而對於現在的北冥敵人,無論是畢亥、印臣或是袁雷,九嬰都有一種莫名的信任。也許是他們的眼睛,或是言語,都告訴九嬰,這些人絕不是冥梵關係破裂的始作俑者。   
  而一切都已毫無意義,剩下的問題便是,梵原是否能渡過這空前危機,抑或是萬劫不覆?   
  夏長生道:「西梵原附近的冥人紛歸西濱,已聚集了兩萬餘人。而別處的冥民,或在邊關未封之前潛回北冥,或嘯聚山林。」   
  九嬰心中亂作一團,他強壓下對暴亂的疑問,努力使自己回到眼前的局勢上來,問道:「巨嶺一帶的反應如何?」   
  夏長生道:「繼大神使已封鎖邊關,多聞軍塞本就在戰爭狀態,桑河堡也已封關。畢亥現在應已接到歸國冥民的消息,興兵發難只是時間問題。從摩崖、梵城、赴那直到小佛一線,梵原修真者已自覺聚於軍中,分守佈防,連梵城的禁軍也已出動。」   
  夏長生繼續和九嬰討論了情勢的發展。   
  冥人發難的時間與柳相發兵幾乎同時進行,難怪梵城無法分力支援北度口。按畢亥下一步的反應,自然是進軍桑河堡與多聞。   
  在多聞,畢亥可以利用柳相對北度口和多聞港的壓力。而若主攻桑河堡,則要看西梵原的冥人是否能攻佔小佛城這個咽喉要地。失去後方的補給和兵員,桑河堡百年不破的神話也終會改寫。   
  夏長生道:「有摩伽妙和普通修真者的協助,估計雷音河一線能夠守住。畢亥到時應會選擇多聞進攻。」   
  九嬰也同意他的意見,對李文等人道:「看來,我們要往野凌那邊靠,盡量減少尹神使的壓力。」   
  眾人散去,九嬰拿出傳音珠,注入真氣,卻聯繫不到樓甲。   
  婆娑湖正是在雷音河一線,西梵原的冥軍若要攻佔小佛,婆娑湖正是必經之路。   
  九嬰的夢想,被梵原戰亂的現實無情地踐踏,他不能再失去樓甲。心中湧起回婆娑湖的衝動。   
  梵原平原的晚風仍是如此清爽,而在這亙古不變的美麗平原,生活其中的子民卻在經歷空前浩劫。   
  「我不能回婆娑去!師父,九嬰不孝!」九嬰向西跪倒,將頭埋入雙臂之中。   
  一雙纖手將他的手輕輕握住,九嬰捏緊的拳頭終於舒展開來。      
第七十九章 召回帝城    
  他愴然抬頭道:「讀月,我本想為冥人辦一件好事,卻事與願違!」   
  讀月道:「九哥,在我眼裡,沒有冥人、梵人和清涼境人之分。我相信,你終會達成你的夢想,讀月也會一直陪著你!」   
  ※       ※       ※   
  北度口,中軍大營,西梵原冥民暴亂的消息已傳到這裡。   
  柳相臉上的興奮,遠勝於之前攻佔北度口,笑道:「也不知梵原人是怎麼了?居然在此時挑起冥人暴亂,真是天助我也!」   
  眾將都明白,梵原陷入數面夾擊,無論如何都無法應付這麼長的戰線。   
  番尊羊道:「我軍離多聞不遠,畢亥必會攻擊多聞。待他發兵,我們是否同時夾擊尹儉守軍?」   
  柳相對他頷首道:「尊羊,你最近更注意用腦子了,不錯!」   
  他轉對諸將道:「但是,我不打算打多聞!」   
  見諸將一臉疑惑,柳相笑道:「畢亥既然要打多聞,我們何必摻上一腿?」   
  孤穹宇首先恍然道:「讓尹儉和畢亥在多聞相持,我們坐漁其利,奔襲千溪。」   
  柳相心下厭他,不露聲色道:「穹宇果是大將之才!」   
  ※       ※       ※   
  九嬰、道無盡、野凌等三路梵軍逐漸將活動範圍移至多聞附近。夏長生在北度口南面游擊數日,回千溪而去。   
  畢亥的大軍不日壓至多聞,但也一直沒有大規模攻城。柳相派遣三五艘樓船,不時騷擾多聞港。   
  九嬰等人在多聞附近游擊多日,都未與大股清涼軍遭遇,但又不敢擅離。清冥合擊,絕對有數日內攻陷多聞的實力。   
  印臣的冥人軍隊,在西濱城集結訓練之後,又召集了附近投奔而來的入梵冥民。但因這支隊伍中大多是平民,又沒有冰獸,行動緩慢,戰力也弱,所以很少出擊。   
  正在此時,梵城派來使節,召九嬰和道無盡回梵城。   
  道無盡當即在使節面前大怒,道:「我問你,梵城這些人搞得什麼名堂?不知道前線危急嗎?」他罵的實是梵帝,只不過不敢公開道出名諱罷了。   
  那使節從未見過這種架勢,忙道:「我只是傳旨,只知梵城召二位商談軍務,別的一概不知!」   
  九嬰皺眉道:「現在多聞軍情如此緊急,我們二人皆回梵城恐怕不妥。我想梵城方面也許還不知你也在多聞,是以才有此詔。」   
  他心中權衡一遍,道:「老道,你還是留在多聞。我回一趟梵城好了!」   
  道無盡也知,若二人都抗旨不回,未免太不給句極面子,於是依從九嬰之言。   
  次日,九嬰交付軍務,便與讀月啟程往梵城而去。一路之上,村寨空空,梵原人早已撤得乾乾淨淨。偶爾看到山林中隱藏的冥民,大多瘦骨嶙峋,面帶菜色,見到二人也只是遠遠避開。   
  九嬰沿途所見,滿目蒼涼,心中自責不已。到得赴那,才發現附近梵民都集於城中,心下稍慰,逕奔方笛府中。   
  方笛見到九嬰,大奇道:「你不是在多聞前線嗎,怎麼回來了?」   
  九嬰一屁股坐到椅中,拿起桌上茶壺,倒了兩杯,一杯遞給讀月,苦笑道:「梵帝相召,有什麼辦法?」   
  方笛仍是滿臉詫異,道:「尹喜前幾日也去了梵城!」   
  九嬰興奮起來,連茶也不喝了,道:「是不是尹喜的製器有什麼成果了!」   
  方笛自豪地道:「別看我這傻兒子修真、泡妞都不行,可是鑽研這些木屑鐵石的東西,卻是十分在行!你們等等!」   
  說著,她轉身進了內室,取出一把弩來。   
  九嬰的眼都看直了,讚歎道:「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那弩粗看與清涼硬弩相似,但形制實是取了北冥弩的粗獷內涵,結構簡便。九嬰取過一枝弩箭,搭弦上箭,方便異常,再讚一聲:「好弩!」隨即問道:「方姨,我忍不住要試箭了!」   
  方笛見他誇自己兒子,心花怒放道:「你隨便試,就是把這些清涼境瓷器當靶子,我都不心疼!」   
  九嬰環顧四周,最後瞄準廳外院中的假山,調準望山,扣動扳機,那弩箭颼地一聲沒羽直入。他這一箭上弦之前,已向箭頭上注入少許罡氣,是以強勁如斯,方笛、讀月齊聲驚歎。   
  九嬰興奮之情已難以言表,從這弩身上已看到了類似巨火弩之類的發展。嘖嘖連聲,再看得一看,重又愁上眉梢,道:「只不知這弩若要入坊訂造,是否費時?」   
  他已看出弩身弓弦全為金屬硬木所製,難度便在這弦上。尹喜不知用了什麼礦石合煉,竟可造出這樣堅韌的弓弦,替代了清涼弩和冥弩的獸筋弦。   
  方笛笑道:「這就不是你這個大神使要考慮的了!慈家商號雖不涉及軍器,但布坊、器坊中的流程、管工,我們卻是可以學的。我那傻兒子已經試過了,這樣的弩雖工序麻煩些,但真要晝夜不停地趕工,五名好工匠一天之內便可造出二把!」   
  九嬰笑道:「方姨,瞧你!尹喜哥哥現在怎麼還算得上是傻兒子啊!」   
  方笛嘴都笑裂了,九嬰道:「這弩,以後必要裝備於梵軍之中!方姨,事不宜遲,你就開始幫我們開工製造吧,現在前線吃緊,很需要這個!」   
  方笛道:「軍器製造非同小可,還是要先稟明梵帝!」   
  九嬰點頭道:「嗯!反正我也要去梵城,說不定這次召見,商談的便是這事!」   
  方笛心道,梵城哪會知道我兒子制弩之事,念頭一閃,卻並未出口,問九嬰道:「你說,這弩該叫什麼名字?有人說,叫他梵弩就好了,我總覺得不好聽!」   
  九嬰把玩硬弩,頭也不抬,應道:「還起什麼名字?就叫『尹喜弩』吧!」   
  這一下對極方笛胃口,笑道:「好,以後就叫他尹喜弩!」   
  讀月始終不發一言,方笛奇道:「讀月,不舒服嗎?」   
  讀月忙道:「沒有沒有!我想,我可能是連日趕路,顛得有些乏了。咦!緣兒姐姐,你怎麼也不進來?」   
  九嬰聞言抬頭,看見廳柱邊默默站著慈緣兒,面色憔悴,垂首而立,道:「緣兒,我才剛到,還沒來得及去看你呢!」   
  慈緣兒動情地叫聲「九哥」,淚水便流了出來。   
  方笛與慈緣兒已熟,知她與九嬰有扯不清的情愫,暗歎一聲,拉起讀月道:「小月不是乏了嗎?我帶你去房內歇息,還要去馴龍場看看。」   
  讀月隨方笛離開,慈緣兒這才哭出聲來,抽抽泣泣,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堅強決斷。   
  九嬰與她對面而立,又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手足無措,道:「緣兒,別哭了!」   
  慈緣兒哭了一陣,便自己止住,臉上猶有淚痕,但語氣已恢復平常,道:「九哥,我聽說北度口城破,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九嬰道:「沒事的,緣兒。我叫九嬰啊!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是傳說中的上古靈獸,有九條命呢!」   
  慈緣兒破啼為笑,道:「像你這樣拚命,便有一百條命也不夠你花的!」   
  九嬰拉她坐下,問道:「九記商號最近可有人找麻煩?」   
  慈緣兒笑道:「是了,你這個掛名老闆也不關心一下……」   
  自北度口開戰,東北方的商號全撤入赴那,不想西梵原暴亂又起,西濱一帶的商號能撤的,也都撤到赴那。   
  赴那城是慈家除北度口以外的最大中心,開發較早,於本地頗有人緣,又有九嬰、道無盡和尹儉夫婦的牌子撐著,是以無人尋畔。   
  慈緣兒原擔心九嬰在北度口出事,想起之前拒絕提供巨舟的製造技術,心中內疚不已,如今見他完好出現,自是喜出望外。   
  方笛當晚接待九嬰、讀月,慈前亦攜女至府上歡敘。   
  九嬰心繫梵城召見之事,次日一早便又上路。   
  越接近梵城,讀月的話就越少,九嬰知她自西梵原前赴北度口,後又隨軍游擊,長途奔馳,必是勞累過度,心疼不已。   
  自有讀月相隨,九嬰越來越離不開她。只覺得有她在身邊,諸事再煩,心中總有一隙藍天清泉。   
  到得梵城,守城禁軍立時上報,二人被領至使臣館驛。   
  九嬰一入館便看見尹喜、影風,邊上還有一人,瘦面長鬚,卻不識得。尹喜迎上,叫道:「九哥,你可來了,我悶死了!」   
  那長鬚長者道:「這位就是九嬰吧,果然是少年英雄,氣宇不凡啊!」   
  九嬰也感覺到對方的真氣充沛,不在道無盡之下,此時又出現在梵城,必是梵軍中的重要人物,拱手道:「正是九嬰,敢問前輩是?」   
  尹喜搶道:「這就是南梵原大神使闕戰叔叔!」   
  眾人讓進廳中說話,九嬰才知尹喜尚未得到召見,而闕戰僅比自己早到一天,也還未得召見。天問原率禁軍在雷音河一線搜剿冥人暴民,這幾日也回到梵城,但天宗父子卻也未來看過闕、尹二人。   
  九嬰奇道:「上次我來梵城,句極也是拖了好久才見,那時還可以說是軍務繁忙。可今次就有些不明白了,梵原戰亂四起,又在此刻同時召見三個大神使,為何仍是這樣拖沓?」   
  闕戰亦百思不得其解,道:「此次突然召尹公子到此,更是莫名奇妙!」   
  尹喜雖為尹儉之子,但從未擔任過軍職,誰心裡都會有這疑問。九嬰問道:「尹喜,難道不是因為你造弩之事嗎?」   
  尹喜笑道:「不可能,我那東西都是在家自己弄著玩的,梵帝他老人家怎會知道?」   
  影風持壺入廳,笑道:「現在該到的也都到了,明日梵帝必定召見,想那麼多幹什麼?」   
  尹喜接過壺來,還未揭蓋,已是酒香撲鼻,讚道:「好酒!」   
  他剛要對壺嘴而飲,影風笑罵道:「別人都不用喝啦?我來為大家斟酒。」眾人大笑。   
  影風提壺欲斟,讀月卻從旁把住壺柄,笑道:「這酒不夠好!我去取罈好酒來!」   
  尹喜急道:「這酒一聞就是味香醇正,如何不是好酒?」   
  讀月笑道:「這酒雖然不錯,但也不過釀了三年,若你一定要喝,我那壇十年陳釀,你就別想再沾了。」   
  尹喜奇道:「你真的有?那也不妨啊,我們先喝著這三年的,你再拿上那十年的,豈不一樣?」   
  讀月已奪過影風手中酒壺,道:「尹喜哥哥可就不懂了吧?這酒不可混喝,否則味道就變了。別說是兩罈酒,便是同一壇,加熱不同,喝起來也是兩種味道。越是好酒,就越是講究。」   
  她拉著影風出到屋外,過了好一陣才取進一罈酒來。九嬰本對酒沒什麼感覺,可飲可不飲,但被尹、讀二人一問一答,也被勾起酒蟲。   
  讀月為三人各斟上一碗,與影風陪坐一邊。   
  尹喜端起碗來,一口飲盡,叫道:「好酒!」九嬰和闕戰卻是先聞了聞,再品了一小口,讚一聲好,這才一飲而盡。   
  九嬰奇道:「讀月,你並未帶著行李,何來這罈好酒?」   
  讀月笑盈盈看著九嬰,道:「我在清涼境時,曾見女兒家的父母,在女兒出生之日,便取好酒埋入庭院樹下。待女兒出嫁之日,才從樹下取出,這好酒封得數十年,醇香無比,名喚女兒紅。」   
  「我那時年幼,心中羨慕不已。我和影風都是自小不知父母何處,去哪裡找人埋這女兒紅。」   
  她持影風之手,又道:「八歲時,回到梵原,住在天宗大神使府中,大神使對我姐妹二人雖然不薄,但始終是婢女,我那小小心願自不能達成。」   
  「一次,我趁府宴之機,偷偷留了這一小罈好酒,與影風二人埋在城南大槐樹下。今日方始起出,正好十年。」   
  尹喜對影風道:「咦,那你怎麼不埋一壇?」   
  影風臉上竟有些怒意,道:「我可沒月姐姐這麼無聊,她就會自己給自己定些生日什麼的。府上的婢女,如我二人這樣可以回復自由之身的少之又少,還想著嫁人,不是天方夜譚嗎?」   
  尹喜急道:「你不嫁人如何能行?那我尹喜要找誰去啊?」還未說完,腿上已被影風重掐狂擰,影風邊掐邊嗔道:「誰說要嫁你?」   
  闕戰再飲一碗,歎道:「果然是好酒!只是,給我們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喝了,未免糟蹋了這酒。讀月姑娘,到你出嫁之時,可就拿不出酒來了!」   
  讀月隔桌望著九嬰,嫣然道:「我曾許下心願,既已身為婢女,自然不能奢望出嫁。但若有一日,我能遇上個真心待我之人,便要開壇取酒。」   
  她眼眸凝視九嬰,深情無限,眾人已知她話語中所指之人便是九嬰。   
  只見她自斟一碗,起身對九嬰道:「九哥,你便是今生待我最好之人。讀月別無它求,只願與主人同生共死,此生相隨,絕無二心!」話畢,已是珠淚漣漣。   
  九嬰雖與讀月親近,但平時所聊,不過是就事論事,只覺她心思巧妙,與她談話時經常能觸發靈感。天長日久,便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卻不料讀月心中始終記惦著恩情,在今夜當眾傾訴。   
  九嬰本就是以情換情之人,心下感動,亦捧碗起身道:「讀月,你我雖相處日短,但我心中一直當你如親妹妹一般。生死相隨之話從今日起不要再提,像你這樣的好女孩,有多少男人會為你折腰,終會有個歸宿的。這碗酒,便當是九哥對你的祝福!」   
  讀月笑笑,笑容裡有些淒苦,舉碗一飲而盡,臉上已現出些紅暈。   
  酒香依舊,可尹喜等人卻已沒了興致,不一時便各自回屋。一罈好酒,竟被九嬰和讀月二人喝得一乾二淨。   
  讀月本就不勝酒力,待得酒盡,已無法移步。九嬰將她扶回房中,她一路喃喃道:「九哥,你不要走……不要走。」   
  九嬰應道:「我不走,我就在身邊。」將讀月放在床上,待得她不再說話,這才小心翼翼地為她攏上錦被。   
  他轉身欲去,讀月卻未睡熟,自身後抱住九嬰道:「九哥,別走!」   
  九嬰魔元在身,自制力本弱了許多,前次馮儀兒吐露真情,他再三壓住魔元方能克制。   
  但讀月在他心目中,情同兄妹,雖軟香貼背,心中卻只有憐惜,當下又應道:「我不走!」再過得半晌,讀月終於睡熟,九嬰這才回到房中歇息。   
  ※       ※       ※   
  梵帝旨意終於下達,九嬰等三人來到梵宮門外,等候宣見。   
  只見一個虎賁衛宣道:「宣大神使闕戰、九嬰晉見。」隨即對尹喜道:「尹先生請在殿外稍候片刻!」   
  尹喜雖被攔在殿外,但他此生從未被人稱為「先生」,心情大好,便在殿外靜立等候。   
  九嬰與闕戰進殿,卻未見到句極,正在詫異之間,身後一人笑道:「二位大神使,久違了!」   
  闕戰回禮道:「天宗兄,久違了!」   
  九嬰的背脊一寒。自入通靈境以來,很少有人能讓他感到這樣的壓迫力。就算天宗有敵意,他的修為也只在戰神境後期或通靈境初期,不應當使九嬰有此反應。   
  難道,是句極的殺氣?      
第八十章 變起宮牆    
  九嬰問道:「梵帝為何不在?」   
  天宗龍驤虎步,走進殿來,笑道:「梵帝身體微恙,此時正在更衣。二位稍等片刻!」他身後殿門已依壓壓關上。   
  九嬰皺皺眉頭,心中對句極實在不以為然:「身為君主,在前線戰事如此緊迫之時,居然一拖再拖。」   
  隨即問道:「天宗大神使可知,梵帝此次召見到底所為何事?」   
  天宗長笑聲中,站到寶座之側,問道:「二位可知,現下梵原危難如此,其根源何在?」   
  九嬰心性本已為魔元所擾,被他這一喝觸動心事,心神震盪,道:「是九嬰未能阻止清涼境內亂,後又提出冥民入梵,致使局勢一再惡化!」   
  天宗笑道:「好!我沒有看錯,你果真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不過,你這眼光卻過於狹隘了。這亂世的每一處都留下過你的腳印,但你卻不是始作俑者!」   
  九嬰道:「願聞其詳!」   
  天宗在殿中緩緩踱步,道:「清涼境國力日強,即使沒有柳相,遲早也會興兵伐我。梵原錯就錯在坐視其日漸坐大。其實以梵原煉器的水平,找一二條清涼境商船,早早研製,也不至於讓九嬰今日背上北度口戰敗的罵名。」   
  九嬰本就覺得北度口一役敗得一腔怨氣,只不知這怨氣從何而來,原以為是因梵城遲遲不肯援兵,聽天宗如此一說,胸中竟有透亮之感。   
  只聽天宗續道:「冥梵之爭就更是枉加之災,北冥人有大半與我梵人同根同源。當時戰禍因何而起,諸位心裡也都清楚。」   
  九嬰、闕戰心中俱都一驚,句極與玉西真之宿怨,盡人皆知,但在梵宮之中,天宗這樣說出來,二人心中俱想:「天宗是什麼意思?」   
  天宗終於亮牌,提高聲音道:「今日梵原,一切災禍之根源,皆在句極!」   
  九嬰聞言色變,雖覺得天宗此話並沒有錯,但內心隱隱覺得不對。   
  他轉頭看闕戰,見他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宗觀察二人神情良久,道:「我輩身在梵原,豈能坐視萬民塗炭?二位大神使,可願隨我並肩作戰,回復這清世太平?」   
  闕戰應道:「天宗兄所說,也正是我所想。天宗兄,你今日能發此言,必已有良策。只要對梵原有利,我闕戰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天宗道一聲「好」,目光轉視九嬰。   
  九嬰隱隱查覺天宗意圖,昂然道:「九嬰生平夢想便是淨世,但無論做什麼,絕離不開這忠、義、信三字!」   
  天宗道:「九嬰果然聰明!」他剛才鋒芒直指句極,九嬰在話中提到「忠」字,已在暗示天宗自己的立場。   
  天宗仍是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道:「天宗以為,忠義信固然是美德,但都離不開一個『互』字!朋友間,要互義;君子間,要互信;君臣間,要互忠。」   
  「我再問九嬰,你可會與小人講信,與敵人講義,與昏君講忠?」   
  「昏君」二字一出,天宗篡位的意圖已明坦,但到此時止,九嬰卻無法辯駁他的任何一句話。   
  闕戰道:「天宗兄,你適才所說,句句都是至理。如今該如何應對局面,請明示!」   
  天宗對闕戰頷首,見九嬰神色中似有猶豫,又道:「句極內宮污穢在前,縱容玉西真在後,坐視清涼境坐大,更是罪不容赦!我不知他這千百年來,在這位置上,為梵原做了什麼?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昏君!」   
  九嬰見他挑明,道:「為今之計,你待如何?」   
  天宗微笑擊掌三聲,道:「帶進來!」   
  只見天問押著一人,走進大殿。那人身著龍簇錦袍,神色委糜,正是句極。他兩肩上血跡斑斑,琵琶骨已斷,舉步間渾如沒半點修為。   
  闕戰神色聳動,但終於「唉」地一聲長歎,低頭不忍再看。   
  九嬰怒道:「天宗,你狡言猾語,還不是為你篡位掩飾嗎?」   
  天問將句極扶上王座,站在一旁,仍是不動聲色,但罡氣已暗暗凝結,剎那間,數十丈的宮殿之內,殺氣騰騰。   
  九嬰已看出他今非昔比,在吞服狻猊靈元之後,修為已然暴進,連自己也無法估出他的進境。剛入殿時感覺到的壓體殺氣,正是由天問所發。   
  九嬰直斥天宗,他不怒反笑:「我可不是篡位,只不過是接受讓位而已。」   
  天問轉問句極道:「你敢說,今日梵原之禍,不是因你而起?」   
  句極頹然應道:「事已至此,何需多言?是我害了梵原。」   
  天宗再問:「你讓位於我,可是自願?」   
  句極傷勢極重,已無力回答,只點了點頭。   
  九嬰最看不得男人軟弱,騰騰上前幾步,戟指句極,怒道:「句極,你算是個男人嗎?」   
  句極抬起頭來,眼神回復了昔日的王者之氣,不過只是一霎間,很快,他便又回復了無奈和痛苦。   
  悲其不幸,怒其不爭,九嬰知他已不再是從前的句極,淒然道:「看來天宗說得沒錯,你實是一個不可救藥的人。也許,梵原在天宗的手裡,會比在你手裡要好得多!」   
  天宗見九嬰也站到他一邊,喜出望外,大笑道:「好!果毅剛絕,九嬰真乃俊傑,就讓我們共襄盛舉,建立一個新梵原!」   
  九嬰的目光仍直視句極,他不相信,一個王者,在此時會一言不發。   
  在天宗的暢笑聲中,句極的臉一點點地扭屈。被廢去修為,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九嬰看得出,他正在與自己身心的劇痛鬥爭。   
  句極終於開口了:「我不是個好帝王,但天宗也絕不是!」   
  天問將手掌放在句極的頸後,只要他說出一個不利於天宗的字,便要將他立斃當場。   
  九嬰冷笑道:「句極,我看天宗比你要好得多,他至少不會在梵原危急時還渾然不知。我問你,西濱為什麼沒有增加軍防,北度口的援兵為何遲遲不到?」   
  天問的手掌已緩緩舉起,九嬰對天宗道:「你若真有意讓九嬰相助,就要讓我心服口服,若沒有聽句極解釋就歸順你,日後也必有二心!」   
  天宗點點頭,示意天問離開句極一些,道:「好,爽快!我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今天,就讓句極說個明白吧!」   
  句極道:「半個多月前,我就已被這父子所害,如何還能主執大局?公王怒叛國和冥民暴亂,全是這二人一手炮製!」   
  句極語出驚人,前事一幕幕在九嬰腦海中閃過,心下大明。   
  以天宗對梵帝的影響,當時將公王怒安排到多聞,並非難事。   
  對於冥民暴亂,則要提到密跡弟子伏擊案。那時,九嬰根本查不出兇手,因為,兇手根本不是冥人,而是梵人——天宗的親信,西濱神使余千軍。而激起冥民暴動的,依然是余千軍。   
  最近梵城方面兵力調配出奇地亂,也是因為天宗借句極之名,將自己的親軍聚集到梵城,而削弱句極的羽翼。   
  天問吞食狻猊靈元後,修為已在九嬰之上,加上天宗和禁軍的幫助,制服句極的時機便完全成熟。   
  九嬰前後之事一經理順,看眼前情勢,自己若要發難,是以一敵三。句極尚不能敵這父子二人,再加上已歸順天宗的闕戰,自己絕無取勝把握。   
  況且,尹喜還在他們手中。   
  「幸好老道沒來,梵原的骨幹多保下一枝。看情勢,我只能暫時與天宗父子周旋。」   
  他心中主意已定,不理句極,對天宗道:「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既然事已至此,梵原又在水火之中,九嬰願顧全大局,輔佐新主。」   
  句極雙眼大睜,直直望著九嬰,充滿了被欺騙的怨毒,終於萬念俱灰,慘嚎一聲,七竅流血,竟以剩餘真氣將自身經脈崩斷。虎賁衛將句極的屍首拖入後宮。   
  天宗大笑道:「我父子舉事,至此圓滿!影風、讀月,你二人可以出來了!把尹將軍也叫進來吧,他現在是虎賁統領了!」   
  「讀月!」九嬰心中一震,「我適才就應想到,她和影風,不過是天宗安排在我身邊的棋子罷了!」   
  尹喜、讀月、影風自殿外走進。   
  九嬰目視尹喜,但尹喜哪知片刻間宮內已生變故,渾然不解。九嬰暗歎一聲,再看讀月,卻見她眼簾低垂,不敢正視。   
  只聽天宗對尹喜道:「梵城已經易主,現特封尹喜為虎賁統領!」   
  尹喜奇道:「易主?」   
  九嬰對天宗道:「尹喜是我好友,有些事,讓我和他解釋吧!」   
  天宗皺皺眉頭,「嗯」了一聲。今日在殿上,他本打算好剷除九嬰和闕戰二人,如今反得二人歸順,心中甚喜,原本要用尹喜控制多聞守軍的想法已淡了。   
  尹喜卻不依不饒,問道:「易主?梵帝出什麼事了嗎?」   
  闕戰睜目喝道:「無禮!你面前的便是新梵帝!」   
  尹喜已看到王座上的血跡,驚道:「宮變!」轉對九嬰道:「九哥,你就這樣坐視不理嗎?」   
  九嬰轉過身去,正對尹喜,眼睛眨了兩眨,道:「句極多行不義,已被天宗誅。我與闕大神使,已奉天宗為新主!」   
  尹喜倒退幾步,已氣昏了頭,哪裡還看得到九嬰眨眼,緩緩道:「九嬰,我直是看錯你了!我尹喜雖然不算什麼,但絕不屈服於陰謀之下。」   
  九嬰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知他已絕望,心如刀絞。   
  天宗笑道:「無知小兒,留之何用?」   
  天宗話音甫落,天問已單掌成刀,發出一道凌厲罡氣,隱隱帶著怪嘯之聲,向尹喜劈至。   
  九嬰急祭罡盾,奮力擋去。氣波交擊,震得殿瓦簌簌,九嬰將天問這一擊化去,怒道:「尹喜是我的兄弟,新主要視九嬰如無物嗎?」   
  天宗佯斥天問道:「問兒不可魯莽!」   
  天問向九嬰拱手道:「失禮了!」   
  九嬰垂下手來,感覺到掌緣已破,心道:「天問至少已是二行小滿!」他向天宗看去,卻一眼對上讀月的關切眼神,絕不似作偽。   
  但他此時已對讀月、影風鄙夷至極,提醒自己道:「她能騙你一次,就能再次騙你……」   
  尹喜被天問的攻擊一時駭住,隨即對九嬰道:「九哥,我知道,你把我當作兄弟。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又對影風道:「影風,你說,你從未愛過我?」   
  影風道:「你若歸順我主,我自然愛你!」   
  九嬰見尹喜說話間神情恍惚,知今日之事對他打擊太大,忙向天宗稟道:「待我將尹喜帶回館驛,必能讓他回心轉意!」   
  尹喜心如死灰,將頸上九嬰的那顆傳音珠取下,昂然道:「誓死不從賊!」將那珠子運罡氣碾碎,撒在地上。   
  接著,他再取下影風的傳音珠,同樣捏碎,對影風道:「就當我尹喜此生未見過你。」   
  當他再取下一串珠子時,將真氣輸入傳音珠,對珠中叫道:「天宗謀反!天宗謀反!」   
  此時,野凌、羅藍兒等都在北度口附近游擊,傳音可以收到。   
  天宗父子一直冷笑著看他毀去傳音珠,一時竟沒想到他會臨死一搏,同時大驚,兩道強橫罡氣齊向尹喜襲到。   
  九嬰暴喝一聲,祭起弧月斬,將兩道罡氣攔下。氣勁奇強,他喉頭一甜,竟湧出血來,硬生生吞了回去。尹喜仍被強震波及,昏暈過去,傳音珠灑了一地。   
  天宗父子對尹喜的殺心已起,九嬰再無法隱忍,只能公然翻臉。   
  天宗父子見他擋住殺著,心下同時躊躇:「現下宮變雖然成功,但手下苦無良將,若九嬰能一心歸順自然是好,若他不從……」   
  九嬰被尹喜激得熱血沸騰,同樣也是拿握不定:「大丈夫當死則死,我為梵原隱忍,連兄弟都不能理解!……我若連尹喜也保不住,還談什麼別的!」   
  雙方劍拔弩張,一時都未動手,宮殿中殺氣縱橫。   
  「主人,讓我來吧!」讀月溫婉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不待天宗答應,讀月已自他身後款款走到九嬰面前,眼眸中淚光流動。   
  九嬰怒視讀月,見她越走越近,不禁心軟,長歎一聲。   
  讀月道:「九哥!我深知你心,你卻不知我心。」   
  九嬰不答,只聽讀月又道:「你是我的再生恩人,在你身邊,我才知,這世上有如許美好之事。」   
  「我的心早歸了九哥,昨晚,本要以身相許。雖未能如願,卻更體會到,九哥待我至親至愛,如同兄妹。」   
  九嬰歎道:「此時,你說這些又有何用?」   
  讀月淒然道:「九哥,你是知道我的,你也一定是明白我的!只是,讀月也確實瞞了你!此生,讀月虧欠你的太多,只有來世再報……」   
  九嬰想起二人相處時的情景,心神微亂。   
  讀月咬牙抿嘴,已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向心窩猛地插入,向後便倒。   
  九嬰阻止不及,將讀月攬入懷中,叫道:「讀月,你何苦啊!」   
  那一刀正中心房,匕首未拔出,是以一時不死。讀月勉力睜眼,氣若游絲,道:「你終於抱我了……原諒讀月……黑風在城北郊外。九哥,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我不能讓你受委屈……」話音漸低,終於氣絕。   
  她在九嬰耳邊低語,天宗父子凝氣亦聽不到,只能看見九嬰臉上悲切異常。   
  九嬰想起昨夜歡宴,讀月酒後喃喃「九哥,不要走」,實是吐露心聲,一面意欲以身相許,一面也是叫他莫涉險地。   
  只聽影風道:「主人,讀月動了真情,必定沒說什麼好話!下手吧。」   
  天宗在九嬰答允相助時,本已信了六分,經尹喜、讀月一鬧,已知九嬰就算歸順,也必懷二心。當下與天問一換眼神,喝道:「虎賁,將九嬰拿下!」   
  九嬰知對方三人中,有二人修為不在自己之下,加上虎賁衛,要逃生難比登天。   
  但他亦是遇強則強的性格,將尹喜一手提起,全身罡氣盛放,並無半點懼色,向殿外倒退而去。   
  虎賁衛已將殿外堵實,九嬰悶聲喝道:「擋我者死!」   
  弧月斬隨心而發,已將幾名虎賁衛劈倒。軍士為他殺氣所懾,紛紛退後,卻又不敢逃開。   
  天宗父子與闕戰亦步出殿外,向九嬰逼上。   
  九嬰心中主意打定,若不能突圍,便喚出魔元,無論如何,也要與天宗等人同歸於盡。   
  他此時最後悔的是,自己在密跡書閣數年,竟一直未習練血神咒。   
  九嬰將氣勁暴開,進入全盛的戰鬥狀態,血神咒和角龍真元早已融入真氣,血甲上紅光四射,黑劍發出嗡嗡鳴聲。   
  他的弧月斬已收,虎賁衛卻只遠遠圍定,不敢上前。   
  尹喜被氣勁一激,已然醒轉,睜眼見九嬰正對峙眾人,大喜道:「九哥,我就知你不是那樣的人!」   
  九嬰目光不敢離開天宗等人,將尹喜放下道:「照顧好自己,別離我太遠,往外衝!」   
  天宗見虎賁衛不動,大怒道:「只有一人,怕他不成!給我拿下!」其實他也可以親自動手,只是要殺通靈境高手,難免受傷,先用虎賁耗費九嬰真氣。      
第八十一章 梵城突圍    
  天問也知父親用意,對付句極時雖是偷襲,父子二人還是受了些輕微內傷。   
  虎賁衛終於一擁而上,九嬰與尹喜亦御劍而起,被上下左右團團圍住。虎賁都是御劍境後期的修真者,修為不低,且平時訓練有素,進退攻防都能成陣形。   
  九嬰大開殺戒,弧月斬上下左右翻飛,將自己和尹喜裹在罡氣之中。他此時還不能使用巨招,耗費真氣。因為虎賁衛之後,還有三個高手虎視眈眈。   
  闕戰觀戰良久,對天宗道:「九嬰修為果然不淺,但要想兩人全身而退,恐怕難於登天。不消二位出手,闕某先貢獻一次頭功。」   
  他騰身而起,已向九嬰攻去。   
  虎賁衛見有高手加入戰團,向兩邊讓開一些,以罡氣遠攻。修真高手對決中激起的氣勁,不可小視。   
  九嬰接下闕戰的罡氣,見他大開大合,罡氣波縱橫交錯,打得絢麗異常,但接得卻不怎麼吃力。見有人自願上前消耗九嬰體力,天宗父子樂得旁觀。   
  二人戰得數合,闕戰突然推出一個巨大罡球,喝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九嬰立時明白過來,忙以護體罡氣護住己方二人,借闕戰罡球推力,向後飛去。透過罡氣,只見闕戰眼睛通紅,血光流動。   
  「血神咒!」九嬰暗叫不好,可也只能急速飛退,眨眼間已搶出宮門之外。   
  闕戰叫九嬰快走之時,天宗父子已同時出手,罡氣轟上闕戰後背。兩個通靈境高手的罡氣立時破去闕戰的護體罡氣,一擊之下,立時將闕戰真身轟為血塊,他的血神咒終未使出。   
  「我錯看闕大神使了!」九嬰悲憤異常,拉著尹喜全力飛遁。   
  尹喜問道:「九哥,闕戰叔叔怎麼辦?」   
  九嬰直望北城狂飛,憤然道:「他已祭起血神咒!」   
  尹喜叫道:「九哥,你放下我,我要回去和天宗拼了!」   
  九嬰的手如鐵箍般將他牢牢抓住,喝道:「要報仇,就要把這些奸賊殺盡!我們回赴那。」   
  尹喜清醒過來,亦道:「對,回赴那!」   
  身後虎賁和天宗父子已經追來,九嬰自眾禁軍頭頂疾掠而過。城內禁軍未接到軍令,都不敢妄動。   
  二人直掠出城門,向城北飛去,九嬰於劍上吮指吹哨,遠遠看見黑風從林中奔馳靠近,將尹喜丟在黑風背上,御劍相隨。   
  看到黑風,九嬰便想到讀月用心良苦。昨晚實際上已是訣別,讀月取酒明心,又將黑風藏到北郊,但卻始終無法向九嬰揭露天宗陰謀。   
  她先受天宗養育之恩,再沐九嬰關懷之情,前後難以取捨,竟走上自刎一途。   
  而相較影風之對尹喜,九嬰可以想像尹喜此時心情:「他的初戀,只是一個陰謀的產物。希望他能振作起來!」   
  天宗父子率八百虎賁衛追出梵宮,勒令梵城守軍各守其崗。捕殺九嬰,人多並不能解決問題。   
  黑風與九嬰的奔馳速度極快,八百虎賁衛被越甩越遠,天宗父子卻越來越近。   
  黑風先馳出半里之遙,天宗父子初時追速雖快,但時間一長,也要被拉遠。此時二人得以接近,是因尹喜為等九嬰,沒有將黑風催至極速。   
  眼見天宗接近,尹喜急道:「九哥,我們共乘一騎!」   
  九嬰心知黑風若負兩人,必定要被天宗追上,而自己的御劍速度甩不開這兩人。他決心保住尹喜,於是道:「尹喜,你先走!告訴真兒,我回不了並浪了!和樓甲師父說,我沒有給他丟臉!」   
  他這句話等同於遺言,尹喜喊道:「不,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九嬰苦笑道:「你不明白嗎?梵原現在處於水火之中,只有赴那城可以有力量轉變形勢。梵原可以沒有九嬰,卻不能沒有你。尹喜,你身上擔子很重,回梵城組建新軍報仇。你……你就讓我偷下懶吧!」   
  他怕尹喜因情誤事,舉掌向黑風臀上一抽,黑風從未被九嬰這樣重擊過,吃痛猛竄,眨眼間絕塵而去。   
  「梵原可以沒有九嬰,卻不能沒有你!」尹喜淚流滿面,此時的心情,比九嬰攜梅真兒逃離清涼山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九嬰索性定住身形,落在地上,兩手拄著黑劍,靜等天宗父子。   
  天宗遠觀黑風神速,已追之不上,與天問落下地來,笑道:「捨身救友,果然好義氣!」   
  天問亦落下地來,與天宗分站九嬰兩側,蓄勢進擊。   
  九嬰道:「今天落於你父子手裡,必死無疑。只想問一句話,好讓我死得明白!」   
  天宗是通靈境土系小滿,而天問服狻猊靈元之後,已是通靈境土水二系小滿,父子二人偷襲句極尚能一擊得手,殺九嬰絕非難事。   
  天宗道:「你問吧!」   
  九嬰道:「當年公王怒叛國之事出自你手。我只想知道,你與畢亥的利益互相衝突,如何能與他串聯?」   
  天宗點頭道:「我若不答你,恐怕你死不瞑目。你以為,多聞失陷,冥人能長驅直入嗎?只要梵軍調度適當,柳相數萬之眾都別想出北度口半步。我想讓多聞失陷,不過是為吸引梵軍集於多聞。」   
  九嬰冷笑道:「就如你現在以西梵原暴亂吸引梵城軍一樣!想不到,竟真有人會為私利將梵原推入火坑!」   
  天宗道:「你也是個聰明人。可惜,太過刻板了!句極德不能服眾,能不足以治國,無德無能,擁之何用?我捨梵原一時之痛,換萬世盛榮,正是為梵人著想。」   
  九嬰疑問已解,將罡氣運轉全身,握劍冷哼道:「不用狡辯了,你們父子齊上吧!」   
  天宗搖頭,長劍直指九嬰,惋歎道:「你也算是英雄,只是過於講朋友義氣了!今日是你自取死路。」   
  九嬰不再聽他冷嘲熱諷,祭起天刃劍氣,向天宗搶攻。   
  天宗向後退避,長劍挽起一道蛇形氣波,將天刃擋住,金土罡氣相交,波光大盛,交手之下,竟是平局。   
  天問已從側面搶上,一出手便是元神之形,空中現出狻猊之形,張牙舞爪,藍黃二色罡氣波動相結,聲勢驚人。   
  九嬰天刃劍氣剛被擋下,急凝氣於黑劍,直接向狻猊罡形斬去。   
  通靈境的修為差別立現,九嬰虎口迸出血來,黑劍險些脫手,雖勉強擋去天問的攻擊,但內息已翻湧不止。   
  反觀天問,卻仍是氣定神閒。   
  與二人各交一招,九嬰已知強弱懸殊,即使是單抵天問,也無取勝把握。危急之時,魔元已蠢蠢欲動,丹田四周真氣泛動,魔性充滿全身。   
  黑色劍氣,立現於九嬰頭頂,四野一片昏暗,劍鳴龍吟之聲不絕。   
  天問叫道:「我來!」已搶在天宗之前,再祭起狻猊罡形,向黑劍迎上。而天宗亦祭起巨蟒罡形,隨後進擊。   
  八百虎賁衛已經趕上,為三人氣波逼在數十丈外,不能前進。   
  轟地一聲巨響,三招交集,天宗一聲悶哼,已然受傷。但在部屬面前,他忍住巨痛,硬生生站住。   
  天問倒退幾步,把穩身形,隨即搶到天宗身前,持劍相護。   
  九嬰以魔性激起戰力,全身真氣一閃洩盡,攻擊比平時高了一半。但在天宗父子夾擊之下,仍未奏其功。真氣一消,單膝跪倒,右手拄劍於地,再難動彈。   
  三人氣勁交集之處,附近數十丈,長草短樹,齊根剃去,沙石蹦起,煙塵漫天。   
  煙塵消去,九嬰仍是跪地拄劍,身周罡氣已消得無影無蹤,手上勉力拄劍而起,卻酸麻無力,險些將黑劍掉落。   
  天宗也已說不出話來,天問知九嬰已無力反抗,下令道:「拿下!」   
  虎賁衛擁上,但行動遲緩。剛才的戰鬥,眾軍均是前所未見,生怕九嬰暴起再戰。   
  前方一騎狂奔而來,領著數人御劍而來。騎上之人正是尹喜,他在黑風上大呼「九哥」。   
  九嬰本待要喚起丹田魔元,一點清識已聽到尹喜的呼喚聲,心神大震:「罷罷罷,尹喜不肯捨我而去,完了,梵原完了!」心如死灰,一口真氣急洩而出,再無力喚醒魔元。   
  他自己若能全身而退,充其量也不過使赴那多一個戰士。但尹喜則不同,他對弩箭的研究可算是梵原第一人,有他在,赴那軍的戰力就會暴長。   
  天問已感覺到尹喜領來的兩騎,罡氣磅礡,絕非易予之輩,對虎賁衛罵道:「沒用的廢物!」舉劍凝出一道罡氣,向九嬰當頸斬下。   
  九嬰雖已力盡,但他是甲冑合體,天問這一劍,仍是飽含罡氣。   
  九嬰聽得天問劍氣凝結,已知必死。一生抱負,在剎那間便要完結,如煙雲消散,腦海中映出一個人來,卻是梅真兒的笑厴。「人死後,若靈元有知,是否能飄過梵原南海,直到並浪?」   
  ※       ※       ※   
  九嬰離開西梵原之時,曾囑咐余千軍在西濱增兵。   
  天宗蓄謀篡位,非但未向西濱增兵,反而調余千軍及數百守軍回梵城。是以冥民暴亂,當夜便攻克西濱。   
  西梵原梵人散盡,為糾集冥人與畢亥呼應,印臣、袁雷屢屢率軍出戰。但北冥平民修為不高,又沒有冰獸攜助,行動緩慢。   
  印臣這股冥軍只能以西濱為中心,在佛奴、雷音兩河流域的小梵原騷擾。不要說桑河堡和赴那,以印臣的軍力,要想攻下小佛都難。   
  而摩伽妙的摩崖力量一加入,這只冥軍就徹底失去了攻城的希望。   
  但是,如果畢亥攻擊桑河堡,情勢又會不同。印臣軍只要經常騷擾小佛城一帶,必會給給繼元軍的糧道造成打擊。   
  而畢亥此時還在看著柳相,希望他出力合攻多聞。印臣軍為保存實力,在畢亥未對桑河堡進攻之前,在小梵原遊蕩一陣,便回西濱屯駐。   
  摩伽妙見小佛暫時無恙,便率釋儒回摩崖。一來要將摩崖力量全數帶出,二來順道與句極商談大勢。   
  兩人在路上恰逢尹喜,三言兩語之下,已瞭解概況。   
  ※       ※       ※   
  「嗆啷」一聲,罡氣擊在九嬰身側地面,氣波將他推翻在地,當場昏厥。   
  在天問舉劍向九嬰斬下的一刻,摩伽妙終於趕到,於千鈞一髮之際,發出罡氣,將天問的攻擊擋開。   
  天問見是摩伽妙,更不答話,再一劍向九嬰疾斬而下。   
  摩伽妙已到九嬰身旁,將罡氣布在掌上,向天問之劍迎去。   
  「你是天問吧!年輕人,能有此修為,實是不易了。」摩伽妙這句話本應充滿讚歎,可語氣中卻儘是惋惜。   
  天問笑道:「摩長老謬獎了!」將劍插回鞘中。   
  尹喜與釋儒已搶前將九嬰扶起。   
  天宗喝道:「哪裡走?」虎賁衛一擁而上,將摩伽妙等四人圍在當中。   
  摩伽妙已將摩崖法杖取在手中,口中吟道:「天地為鼎,萬物為丹……」領著尹喜、釋儒向外走去。   
  天問一隻手死死按住父親,低聲道:「讓他去吧!小不忍則亂大謀。」   
  虎賁衛不得軍令,只能看著摩伽妙等人漸漸遠去。   
  天問佇立不動,令虎賁衛回梵城,遠望摩伽妙一行離去的方向。直至虎賁撤盡,這才嘔出一口血來。   
  天宗關切地問道:「問兒,你受傷了!」   
  天問漠然地看了下尚在淌血的右掌,將手中劍鞘遞給天宗。   
  天宗握柄一拔,手上一輕,只見劍尖已經不見。斷口處並不平整,精鋼長劍竟如蠟熔一般,無端去了小半截。   
  天問道:「此人不除,大事難成。若有數千軍士在此,或有可能留下他。」   
  摩伽妙適才趕到九嬰身邊,不及擎杖,以空手接下天問一劍,熔去劍尖。而當他開口惋歎時,摩崖法杖已取在手中。   
  修真者的兵器,能將攻防增加三四成。天問在摩伽妙空手時便已吃了虧,虎口震裂,再看他拿起法杖,便只能忍氣吞聲。   
  他實在下不了與摩伽妙死戰的決心,集合父子倆的修為,或可與摩伽妙一拼,但風險也同樣大。在這種級數的高手對決中,八百虎賁衛根本無法相助。   
  況且,他與父親都有傷在身,功力已打折扣。   
  ※       ※       ※   
  九嬰醒轉之時,已在黑風背上。   
  他感覺到尹喜的手與自己緊緊相握,睜眼笑道:「尹喜,我沒事的,只是脫力而已。」   
  尹喜說不出話來,淚流滿面,只重複道:「太好了!太好了!」   
  九嬰轉對摩伽妙道:「摩長老,若到北冥殺狻猊的是你,恐怕就沒有這許多麻煩。」   
  摩伽妙早已聽說狻猊之事,笑道:「一切皆有緣法!便是我親到北冥,也不一定能滅了狻猊。我這四行小滿,獨缺金行,正好無法克制那靈獸。」   
  九嬰自嘲笑道:「可見我此時心灰意冷,居然還寄希望於時光逆轉!」   
  釋儒此時仍沒有從梵城巨變中回復,接口道:「誰碰到這樣的事都會心冷!」   
  摩伽妙卻不言語,良久方道:「待回到赴那再說。釋儒,你繞道摩崖,將門下長老、弟子悉數召到赴那。」   
  釋儒領師命而去。   
  餘下三人兼程數百里,回到赴那城。   
  到得方笛府上,尹喜具言其詳,方笛大驚之下,隨即下令梵軍警戒。道無盡不在城中,馴龍使便是赴那的最高軍職。   
  城中軍士大多已隨道無盡出征,但還有近兩千人,缺少的卻是將領。而馴龍場的三十餘隻角龍,全數配備到軍隊中。   
  摩伽妙攜九嬰來到內室,取出一些藥丸讓其就鹽水服下。脫力之時,反而不能大補。   
  過了兩三個時辰,九嬰體力恢復一些,拱手道:「多謝摩長老救命之恩!」   
  摩伽妙笑道:「救你便是救我,何須言謝?」隨即搭起九嬰手腕,皺眉道:「魔元!」   
  九嬰聽他一語道出魔元,遂將北冥之事細細相告。   
  摩伽妙神色凝重,待到聽完,長歎道:「難怪你剛才在路上言語消沉,原來是受了魔性之侵!要消去這魔元,也不是沒有辦法。」   
  九嬰大喜過望,於席上拜倒,道:「還望摩長老賜教!」   
  魔伽妙苦笑道:「先不必謝我!且聽我說完解法。摩崖自古傳下一些關於上古修魔人的記載。魔元入體的解法也有,但如此強橫的圓滿境魔元,卻是前所未見。」   
  九嬰道:「只要有解法,雖萬刃加身,九嬰也絕不皺眉!」   
  摩伽妙道:「以功力高於魔元者,通關舒脈,將魔元逼出。其後魔元主人將無法動用真氣,需於靈氣充沛之處閉關靜養十年,方能回復。」   
  九嬰聽完,垂首默然無語。   
  毗盧的修為,已近仙道。當前修真界中,離仙道最近者就是面前的摩伽妙。待到他修成仙道,能為九嬰通關,那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   
  既使有人能立即為自己通關,十年靜養也絕不可能做到。正當亂世,他的心如何能靜?   
  九嬰問道:「摩長老,魔元在摩崖既有記載,那魔元喚出之時可如毗盧所述?」   
  摩伽妙道:「修真界也叫魔王降世,分為受魔、魔眠、魔孕、生魔三期。你在不死林魔元入體,即是受魔。現在已是魔眠期,魔元在你體內處於休眠狀態。」      
第八十二章 穩住陣角    
  「到你喚起魔元時,便會獲得無上魔力,但你也只能再當三天九嬰!這三天,便是魔孕。」   
  九嬰見他只說到這裡,急道:「那生魔呢?」   
  摩伽妙道:「三天後,魔元將完全取代你的意識,也就是魔王降世。上古修魔術的修煉,可謂如履薄冰,修行者很難修到圓滿境。在圓滿境之前修成的魔元,又大多是無意識的,一經發現,便被修真者毀滅。」   
  他回憶道:「而如毗盧長老這樣的魔元,實是巧合之極。在摩崖記載中,『魔王降世』也只在四千年前有過一例。」   
  九嬰急問道:「後來如何?」   
  摩伽妙道:「典藉上記載得很簡單。但也是數名仙道前輩聯手圍攻,魔王方才伏誅。」   
  九嬰瞠目結舌道:「勞動到數名仙道前輩?那次恐怕比摩崖老祖那時的靈獸之災還嚴重!」   
  他隨即想到自己,尋思道:「我一定不能做那樣的魔王!我一定不能喚醒魔元!」再想起與天宗父子接戰時的情景,心中立時沒了把握:「可是,有時也是身不由己!」   
  九嬰抬起頭來,毅然對摩伽妙道:「摩長老,可否授我血神咒?」   
  摩伽妙錯愕之下,已明白他的用意。九嬰是怕萬一激發魔元,在三天魔孕期內,清識尚存之時,啟動血神咒。   
  因為血神咒多少有違「長生」的修真宗旨,百年來的後輩修真者極少有修練的。九嬰的母親捨麗便是少數修煉者之一,而如今,九嬰也脫不開這宿命的安排。   
  摩伽妙無法再說什麼,將血神咒傳於九嬰。   
  ※       ※       ※   
  釋儒隨摩伽妙亦經歷了一些戰陣,接九嬰回赴那後,便一直幫著方笛佈置城防。   
  眾人各有事忙,都想讓九嬰安心靜養。不幾日,九嬰康復,一早醒來就看不到一個人影,於是走上街來。   
  在城中巡了一圈,感覺頗怪。赴那已面目全非,完全不是前次來時的模樣。   
  這裡恐怕是全梵原人口最多的城市,西梵原暴亂,北度口失陷,東西兩面的梵原人都集中在這裡。若不是尹儉任神使時治理有方,赴那的屯糧恐怕難以維持。   
  城門邊亦多了一道風景,四門均有數只角龍屯守。流入赴那的難民,大多未見過角龍,引得人群攢動。   
  最讓他覺得刺眼的,是滿街的「九記」商號。九嬰沒想到,慈家商號在幾月間便已擴張到如此規模,一眼看去,半個城裡都飄著「九記」大旗。如果句極還在,心中不對他生疑才怪。   
  九嬰問了慈前所在,來到一家布肆,還未看清店內形勢,就聽得慈緣兒叫道:「九老闆,你來啦!」   
  九嬰忙低聲道:「緣兒,你小聲點!我不過是掛名老闆,聽著挺不好意思的!」   
  慈緣兒哪管他臉紅,對店內夥計道:「各位夥計,這位就是九記商號的正主九嬰。」   
  夥計大多是新招入的梵原人,久聞九嬰大名,都一齊叫道:「九老闆好!」這聲問好發自真心,洪亮異常。   
  梵原正是多事之秋,能在赴那謀個活計並不容易,何況,還是在九嬰這樣的強勢人物的商號裡。因此,夥計們無不感激九嬰。   
  九嬰白領了這一大份人情,只好應道:「你們忙你們的吧!」順手將慈緣兒拖到一邊,道:「現在商號運營得怎麼樣?」   
  慈緣兒剛說了一句「喲,立時有老闆的樣子了!」,看九嬰面色嚴肅,於是收回調侃的心思,擔憂道:「不是很好!」   
  其實,這樣的回答,早在九嬰的預料之中,內疚之情又生,默默無語。   
  慈緣兒看他神情,勾起一肚子委屈,心中想「他還算有良心」,嘴上卻道:「若還在清涼境,慈家現在賣船正賣得歡呢!」   
  九嬰被她說得難過無比,卻見慈前已走了過來,滿臉笑意,道:「緣兒,不得無禮!如果沒有九嬰,覆舟案早把慈家株連。何況,人家還救過我們一船人的命!」   
  他對九嬰道:「現在生意是不好。可是,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即使能在清涼境繼續呆下去,我也不看好柳相!」   
  九嬰正在心情頹廢之時,聽慈前這般說,忙道:「請老大賜教!」   
  慈前慢悠悠地道:「慈家雖是商賈世家,但也知戰爭表面上拼得是人,實際拼得還是幣石。柳相大舉進攻梵原,消耗國力,加上並浪威脅在後。時間一長,必然後力不繼。他若能在篡位之後多蜇伏幾年,情況或許會有不同。」   
  慈緣兒嗔道:「爹爹,你怎麼總是替九嬰說話?」   
  慈前笑道:「好!我不說了,你們聊!」說著便回櫃前去了。   
  慈緣兒見九嬰傷癒,心中其實喜歡。但她只要一見九嬰,便會想起梅真兒,再想起自己對他一片癡心卻終無結果,心中委屈,嘴上自然不肯饒過他。   
  此時也折騰得九嬰夠了,她便又恢復常態,道:「九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九嬰還在思索慈前適才的話,應道:「好啊!我們去看看尹喜!」   
  尹喜在城中搞了一個劍閣,卻不設劍鋪,功能與並浪的「精器閣」相似,只管研究軍器製造。   
  慈緣兒隨他去尋尹喜,一路上也不知暗罵了多少句「不解風情」。   
  雖知這段情緣不可能有結果,但與年輕女孩一樣,她也想與九嬰花前月下地聊天。只是自己管著數十家商號,騰不出時間。而九嬰也一樣,日日夜夜心裡裝的都是事。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獨處,卻還是去找尹喜。   
  待得在劍閣中找到尹喜,九嬰已欣喜發現,與前幾日因影風之事而無限頹廢不同,尹喜已換了振奮面貌。   
  至於讀月,九嬰的感覺很怪。她受天宗重恩在前,愛慕九嬰在後,這本就矛盾。而集於讀月一人身上,她所作所為卻都只憑真性情。九嬰無法恨她,也無法愛她,只能尋思:也許,人真得有命,讀月只是生不逢地,生不逢時罷了。   
  尹喜一見九嬰二人來到,喜道:「九哥,你可好了!我今早才聯繫到野凌,這傢伙那天聽到我的傳音,可急壞了!差點就到赴那來了。」   
  九嬰亦感動於尹喜、野凌的情意,眼角濕潤,但勢轉身拿起案上的一把「尹喜弩」,仔細地看了看,發現尹喜又對弩機做了改進,問道:「還要多長時間可以大批定制?」   
  尹喜道:「再過一個月吧!」   
  九嬰愁道:「現在梵原形勢瞬息萬變,要能再快些就好了!」但他也知道,研製和大批定制間還有一段距離,如果貪快而冒進,可能會造成品質不完善或批量產出時速度慢等問題。   
  尹喜咬咬牙,眉毛豎起,道:「好!我豁出去了,不吃不睡也要在二十天之內出來!」   
  九嬰嚇了一跳,道:「別!我是外行,你可別聽我的!」   
  尹喜卻已下定決心,凝視九嬰道:「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九哥撿回來的!」   
  九嬰正在感動,慈緣兒已「撲噗」笑出聲來,道:「你們啊!人都挺好的,就是一根筋。不是還有我在嗎?」   
  九嬰和尹喜齊道:「你?」慈緣兒在他們心目中,從來只是個極精明、會使喚人的美女商人。   
  慈緣兒道:「是啊!」她不慌不忙地坐到案邊,自斟一杯清茶,拿起那把「尹喜弩」,道:「制弩的事,我可是不懂的。」   
  九嬰和尹喜二人為之絕倒,耐著性子等了半天,卻聽她憋出這麼一句。   
  只聽慈緣兒又道:「我雖不懂,但煉房的夥計卻懂。我調幾個來幫尹喜哥哥的忙,有何不可?」   
  尹喜一拍腦袋,道:「我怎麼沒想到呢!」從改進方案到試驗效果,再有人幫忙造模打造,可以省下一半的時間。   
  九嬰不是沒想過找玄武劍閣幫忙,可聽說慈緣兒肯援手,心中大感詫異,道:「緣兒,你不是說……」   
  慈緣兒道:「我的想法變了,不行嗎?」   
  九嬰讓尹喜打入慈傢伙計中,偷學造舟術,慈緣兒精明無比,怎會看不出來。   
  初時,她不願涉及軍器方面,是因為故土情結。但反觀情勢,在這場戰爭中,無論冥、清還是天宗取勝,對慈家都有害無利。   
  現在,慈家能夠依靠的,只有以九嬰為代表的梵原人了。   
  慈前也與她談過,若再猶豫不決,錯過了扶持赴那梵軍的機會,慈家將追悔莫及。   
  尹喜噓出一口長氣,道:「看來我欠九哥這條命可以多活一陣了!」   
  慈緣兒斜睨九嬰,道:「可有人就沒這麼有情有意,都不知欠了幾條命。」   
  九嬰已習慣了她的嘲諷,笑道:「是啊,若沒有緣兒,我就是九條命也早已花光了。也不知,我這命還夠不夠用到修真界太平的那一天。」   
  慈緣兒心中一酸,眼睛便紅了,正看見九嬰看來,道:「怎麼會有砂子跑眼裡!九哥,你幫我吹吹。」   
  ※       ※       ※   
  釋儒從摩崖回來,也帶回了數十名同門,包括郁陀和崇恩。同時,還捎來了一個壞消息。闕戰的部屬,早已被天宗暗中換了將領,隨著闕戰之死,金剛原和梵原大平原南部已全部落入天宗手中。   
  同時,因天宗忙於在梵城奪權,道無盡的梵軍又被吸引在多聞一帶。北度口的柳相軍趁虛而入,兵不血刃,輕易佔領了千溪城。柳相隨即在北度口和千溪之間建起軍寨,以保證兩地間的兵員和糧道。   
  正當方笛和摩伽妙在為防備天宗的進攻而一遍遍地檢查城防時,九嬰卻提出了一個削弱城防的建議。   
  「梵城的禁軍,加上天宗屬下的軍隊,比赴那城的多好幾倍!我們在這時抽調角龍去巨嶺,是否明智?」馴龍場的角龍都是方笛一手調馴的,自然是最心疼不過。   
  九嬰道:「現在,天宗自然是我們的威脅。但柳相佔據千溪,同樣是梵城和我們共同的威脅。」   
  摩伽妙點頭道:「我同意九嬰的建議!現在梵原內部已分成三塊。如果算上印臣的烏合之眾,應該是四塊。我們所能控制的,只有赴那、小佛、多聞以及繼元的兩個軍塞。所以,這幾個城是唇亡齒寒的關係,不能只顧赴那的利益。」   
  方笛也心知這幾城的重要,何況尹儉也在多聞,她只是心疼角龍,就如同心疼尹喜一樣。   
  九嬰見眾人都無異議,便決定向多聞和桑河堡各派去七名神龍騎士。赴那城中的神龍騎士不多,所差的名額從摩崖、密跡弟子和梵軍中擇優選取。   
  ※       ※       ※   
  幾天後,禺比攜明心、飛雪等數人來到赴那。他們是繞道金剛原,從印臣和天宗的間隙中過來的,現在密跡島上只有火公和數百名弟子留守。密跡島地處梵原東南之角,又隔著海,天宗還不至於打那兒的主意。   
  果如九嬰所料,柳相和天宗都暫時不敢對赴那城動武,除非這兩方達成默契。赴那在兩股勢力中間,找到了平衡點。   
  多聞也是一樣,正處於柳相與畢亥的平衡點上。七名神龍騎士的加入,尹儉的底氣更足,道無盡和野凌所部也得以進入多聞軍塞休整。   
  繼元在接到天宗奪權的信報後,暴跳如雷,發勢要將這個「蛀蟲」碎屍萬段。   
  九嬰深深明白,赴那城現在是梵原聯防的中心。小佛的規模太小,而多聞和桑河堡不過是純粹的軍塞,所有給養都需要赴那城提供。   
  因此,當務之急,便是鞏固城防,屯糧養兵。   
  ※       ※       ※   
  十餘天的平靜,「尹喜弩」已製作出來。   
  九嬰領教過清涼境硬弩的厲害,是以比任何人都更關心尹喜的進展。尹喜成功的那天,他特意在方笛府中舉行了一個宴會慶祝。   
  該到場的人幾乎都到了,十把小巧的樣弩擺在桌上,尹喜得意洋洋地等待眾人試弩。由於注意力轉移到制弩上,尹喜心中影風的陰影早已抹去。   
  禺比讚道:「我只能說自愧不如了!梵原從來只注重以煉器修真,尹喜能另闢蹊徑,在製器上發展,不簡單啊!」   
  方笛的嘴笑得合不攏,道:「兒子,媽一直說你傻,沒想到是看走眼了!」   
  九嬰道:「緣兒,你試一箭吧!」   
  眾人立時被吸引過來,緣兒的修為還不及普通梵軍,射出「尹喜弩」,不知會是什麼威力。   
  慈緣兒也想知這弩的威力,便隨手取了一具弩,搭弦上箭。   
  尹喜早拿出兩副鐵甲疊起,放在十丈開外,又用罡氣在鐵甲外罩上防護。   
  慈緣兒笑道:「九哥,你教教我。我可從來沒玩過這玩意!」九嬰便教她,如何從「望山」看弩尖,再對準目標。   
  慈緣兒瞄了半晌,終於扣動機簧,那箭正射在胸甲上。尹喜取甲遍示眾人,見弩箭已透過兩層鐵甲。   
  眾人驚歎不已,「尹喜弩」的威力遠大於清涼弩和冥弩。   
  慈緣兒叫道:「好厲害!剩下的就交給『九記』吧,保證一個月之內將赴那的梵軍配齊。」   
  尹喜道:「別忙啊!今天讓大家來,是為了給這弩提一些意見的!」   
  九嬰拿起桌上的弩和箭,笑道:「你想得已經很周到了,這弩我看不出什麼毛病!」   
  ※       ※       ※   
  隨著「尹喜弩」被配備於赴那梵軍,並已運往小佛、多聞和桑河等地。眾人的心定了下來。尹喜馬不停蹄,轉而研製別的軍器去了。   
  僵持了兩個月之後,柳相軍終於有了動向。   
  柳相並沒有選擇赴那或多聞作為進攻目標,而是以北度口和千溪城為依托,沿海岸線向南部梵原發展。由於他進入的地點,皆非天宗的戰略要地,是以未引起天宗的重視。   
  當天宗發現柳相步步為營,依憑水軍優勢,佔領了梵原東岸沿海的大片土地,並在那兒建城設港,這才有些慌亂起來。   
  九嬰在赴那城呆了兩個月,有些坐不住了,但以赴那的軍力,守城有餘,攻城掠地卻遠遠不足。目前,多聞、赴那與桑河堡形成了一個「鐵三角」,但這三角鐵得過份了,無法動彈,更不用說擴張了。   
  赴那城中,沒有一個人有過統領大軍的經驗,九嬰決定到桑河堡去一趟,找繼元商議對策。城中之事,盡有方笛、摩伽妙等主持,他告辭眾人,乘黑風前赴桑河。   
  ※       ※       ※   
  每次行到赴那與小佛之間的一個村寨,九嬰總會放慢速度。   
  在這裡,他曾經與瑤葉兒和崇恩聯手抗敵,擊斃了數名北冥殺手。   
  每一次對葉兒的追憶,都會讓他更執著於對梅真兒的感情。   
  「現在,冥梵再度開戰,慈家已無法通過黑皮圈聯繫並浪,北度口的海路又被柳相軍封鎖,不知真兒現在如何?」九嬰的擔憂一日比一日加重,「柳相大軍壓境,或許,並浪城的壓力會小一些。」   
  這一段路,因為絕少發生戰爭,林木依舊如初,風景仍然秀美。只是,所有梵原村寨都已人去屋空,聚集到赴那一帶。   
  黑風靜靜地踏進村寨,九嬰的遐思被打斷。通靈境修為使耳目聰敏異常,他感覺到附近有粗重的呼吸。   
  村寨中居然有近百人!但是修為都不高。      
第十一卷 說冥 第八十三章 遊說西濱    
  因為主人的鎮定,黑風雖然也察覺到氣息,卻並不慌亂,仍舊不緊不慢地向前。   
  一陣紛亂的腳步,從屋後寨中四面八方湧出數十個人,人人身著不成套的梵原戰甲,手中或握著木棒,或用軍器,將一人一騎圍在當中。   
  九嬰勒住黑風,環視眾人,見他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從破舊的衣飾上,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但可以肯定,其中有北冥人。   
  「束手就擒吧!梵原人。」   
  一名大漢排眾而出,一身裝備倒較為齊整,只少了一個護臂。   
  九嬰哭笑不得,問道:「你們是北冥人?」   
  那大漢示威一般地舉起手中鋼刀,道:「我們是印臣大魔將屬下,在這裡埋伏已久了。」   
  九嬰有心要瞭解印臣的情況,心中一喜。但隨即一眼看到面前眾人的劍甲,沒有一件是軍器,也非九曜劍閣出產,心中生疑,笑道:「我看你們不像!」   
  那大漢被他猜中,心中一虛,嘴上仍然應道:「反正,我們就是投奔印大魔將去的。我們也不想傷你,留下你的劍甲坐騎和食物便可。」   
  九嬰已知對方必是逃難的冥民,定是從東面而來的。冥梵再度開戰時日已經不短,但這些人因為沒有座騎,又要晝伏夜出躲避梵軍,是以才行到這一帶。   
  他從身邊取出乾糧和幣石,就獸背上遞給那大漢,道:「我的劍甲是不能給你們的,這些東西你拿去吧!」   
  那大漢上前接過,交於身邊之人,道:「我們現在要這些幣石有什麼用?你的劍甲和座騎留下,否則,我們就要不客氣了。」   
  見這些流散冥人悲苦至此,九嬰心頭大酸,躍下獸背,向那漢走去。   
  那大漢大驚,一刀向九嬰砍來。九嬰輕輕以二指夾住刀刃,握住他的手道:「走,到你們的處所看看。」   
  那漢奮力抽手,卻抽之不動,用力至面紅耳赤、青筋暴出,仍無法掙動分毫。   
  眾人這才知遇上修真高手,都舉起手中軍器木棒,就要上前圍攻。   
  九嬰將罡氣運起,金光立時佈滿全身,將自己與大漢裹在其中,笑道:「我沒有傷你們的意思!」   
  眾人再眼拙,也看出金光閃閃的是高手的罡氣,手腳早已嚇軟,卻無一人逃走。其中一個老者懇求道:「高人,請放了我兒子吧!」   
  九嬰依言將那大漢放開,對那老者道:「我只想和你們聊聊,我叫九嬰。」   
  此話一出,人群中立時騷動。有滿眼狐疑的,有目光憤恨的,也有一臉仰慕的。   
  從人群後面擠出一個人來,叫道:「恩公!」   
  九嬰抬眼一看,卻是在彩石海灘上見過的楚於沙,喜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氣氛立時緩和下來,眾人將九嬰讓進屋中。   
  九嬰不待坐下,便問道:「楚於沙,你不是在西濱城嗎,怎會到了這兒?」   
  楚於沙道:「我原在西濱,靠恩公給我的幣石,做起了礦石生意。可是後來,西濱城忽然被圍攻,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便隨著人流逃出城。我也不知方向,一直流落到梵原大平原,才聽說,原來是梵原豬……梵原人殺了幾百名冥人!」   
  九嬰歎道:「殺冥人的梵原人已經篡位,他現在是我和你們共同的敵人。」   
  楚於沙立時對眾人叫道:「你們聽,你們聽啊!我就說我的恩公不是壞人。」   
  眾人見九嬰友善,已消去恐懼之心,都圍坐在九嬰身旁。九嬰將天宗謀反之事簡略地說了一遍,讓眾人明白,梵原內部已經分裂。   
  他也從那大漢口中得知,這群冥人是從多聞入境不久,就碰上了西梵原暴亂。多聞封關,他們聽說冥人在西濱聚結,便一路行來,楚於沙也是在路上碰見的。   
  這一路的情景,與九嬰想像出入不大。他們沿途躲躲藏藏,遇上人數較少的梵原人,便搶劍甲和食物,卻未傷過一人,一群人中的老弱反而因為饑寒死了不少。   
  九嬰聽罷,再次為戰爭的惡果而悲憤,他想了想,道:「你們也不必去西濱了,那裡的情況不比這兒好多少!去赴那吧!」   
  楚於沙驚道:「去赴那?恩公,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好不容易才躲過梵原人。」   
  九嬰笑笑道:「沒事的,有我呢!」   
  隨即從頸上取下傳音珠交給楚於沙,道:「這是信物,你交給赴那城的尹喜,他便會收留你們。」   
  然而,楚於沙這一群冥人卻仍然不放心。   
  九嬰道:「如果你們還不信,可以先派一兩個人到赴那去,我的朋友一定會幫助你們的。」   
  楚於沙受九嬰之恩,對眾人道:「如果恩公要殺我們,不會這麼麻煩的。」   
  九嬰道:「不管你們去哪兒,這顆傳音珠帶在身上吧!我一定會去西濱找印臣,澄清這件事。」   
  ※ ※ ※   
  桑河堡,繼元軍營。   
  直到站在繼元身邊,九嬰的腦海中還是揮不開那一群冥人的身影。   
  依靠赴那城始終是孤力難支,他與繼元對目前的形勢都不樂觀。目前的平靜,都是暫時的,柳相、天宗和畢亥每天也都在籌備發展。   
  繼元憤慨道:「我現在最恨的就是天宗,要不是他,我們只要對付柳相就夠了!現在,成了以一打三的局面。」   
  他最後這一句是有感而發。   
  二人面前,桑河堡守軍正在操練。離他們最近的幾個軍士,正在進行圍攻的練習。受圍攻的那名軍士修為較高,但在另幾名軍士夾攻下,頻頻退後。   
  「以一打三!」九嬰被繼元這句話勾起一點想法,自言自語道:「假設這是比武,四方各處於什麼樣的狀態呢?」   
  繼元順著他的思路道:「柳相應是最強的一個。其次是天宗,他控制了大半個梵原。畢亥和我軍差不多,不過,因為『尹喜弩』的配備,我軍實力有所上升,而畢亥因為巨嶺的阻隔,力量還未能顯示出來。」   
  九嬰同意繼元的判斷,繼續道:「我軍一面要守巨嶺,一面要應付柳相和天宗。但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是相持之局。」   
  繼元擔憂道:「我們對情況的掌握,也許並不全面。我懷疑,現在的對峙局面只是暫時的。柳相在人數和軍備上都有絕對優勢,暫時沒威脅到我軍,是因為他現在著手佔領的是一些較易攻陷的地方。」   
  九嬰點頭道:「你的意思是,柳相現在正盡可能地站穩腳跟,壯大軍力?」   
  繼元道:「不僅如此。若我們對面的三個敵人,有兩個聯合起來,那對我軍的打擊,將是致命的。」   
  九嬰想不到繼元對這場戰亂的看法如此悲觀,但又確是實情,他將自己心中一廂情願的想法統統排去,徹底接受了繼元的看法。   
  他道:「看來,以一敵三是絕無取勝的可能。我們現在頂多就算苟延殘喘……」接著,便將路上遇楚於沙之事相告。   
  繼元苦笑道:「九嬰,你不會真的要去見印臣吧?即使要去,也叫上摩伽妙。」   
  九嬰搖搖頭,道:「赴那城若沒有摩長老坐鎮,我也不放心。梵城的軍隊可以朝發夕至,柳相的千溪軍隊也不過數日路程。我想,我還是一個人去見印臣。」   
  繼元也是有果敢氣魄的人,道:「九嬰,居然沒有早些結交你這個朋友!我不多說什麼,你一切保重!我不能離開這裡,只能靜待佳音了。」   
  先前九嬰向楚於沙等冥民承諾面見印臣時,只不過是一種感性反應。他覺得,既然有誤會,就一定要澄清,無論是否於事有補。   
  而與繼元談過之後,與印臣會面成了勢在必行之事。   
  如果不能將北冥的壓力消去,「鐵三角」遲早會被攻破。   
  九嬰的心底深處,還藏著一點私念。他自西梵原暴亂之後,就一直沒有得到過樓甲的消息。   
  「如果,我不能從西濱城出來,一切也就算了。」他暗暗打定了主意,「若能全身而退,我一定要繞道婆娑湖去看一下。」   
  去西濱城的路上,九嬰也遇到過一兩次西濱城的哨探。但這些哨探,既沒有經過軍隊的嚴格訓練,也不具備起碼的修為,根本瞞不過九嬰的眼睛。   
  他遇到這些哨探時,都遠遠避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爭端。   
  ※ ※ ※   
  十日之後,九嬰站在了西濱城前。   
  西濱兩三丈高的城牆,只能說是象徵性的,普通梵軍都能御劍而入。想起梵原軍因為疲於應付東線和北線,未能騰出手來收復西濱,九嬰竟苦笑著感到一絲慶幸。   
  他雖然沒有穿著梵原軍的戰袍,但看起來也夠怪的。黑風、黑劍和怪異的血甲,加上站在西濱城門前這種安然的神態,讓幾名守城冥人感到大惑不解。   
  一個冥人終於上前,問道:「你是誰?」   
  九嬰答道:「我來找印臣,我叫九嬰。」   
  那冥人喃喃了兩遍九嬰的名字,這才想起面前這人的身份,向城內發足狂奔。   
  城門「依依壓壓」地合上,城頭上站滿了冥人。   
  九嬰背著劍,靜靜地在黑風背上等待著印臣的到來。   
  印臣沒有出現,先出現的是袁雷,他在城頭上一看見九嬰,便縱身而落。二話不說,百煉彎刀已向九嬰發起攻擊。   
  黑風向旁一帶,九嬰側身躲過來勢,道:「袁雷兄,我們還用打嗎?」   
  袁雷見他不還手,喝道:「拔劍啊!九嬰。你一力促成冥民入梵,但是,梵原人卻騙了我們。我欠你一條命,殺了你以後,再還給你!」   
  「殺冥民的是梵原人,殺密跡弟子的也是梵原人。」九嬰從黑風背上躍下,站在袁雷面前,將手伸向背後的黑劍。   
  袁雷被他的話說得一呆,再見到他背手取劍,心叫不好。高手過招,常在一瞬間便可決勝負。袁雷心神已散,失去了最好戰機,索性向後急退,以保持距離。   
  卻見九嬰將黑劍解下,掛在獸鞍上,又在袁雷的面前卸下黑甲,同樣披在獸鞍,這才轉過身來,道:「這樣,可以讓我進城了嗎?」   
  他的修為雖然已經提升,但即使是全副武裝,入城也頗危險,更何況脫去劍甲。   
  袁雷無話可說,對方只是一人,而且還卸去劍甲,足見其談判的誠意。便是素不相識的敵人,這一條就足以讓他信服。更不必說他尚欠九嬰一個人情。   
  ※ ※ ※   
  印臣在神使邸的大堂端坐,道:「你見我,要說什麼?」那語氣就如審訊犯人。   
  九嬰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印臣抬頭望著九嬰,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袁雷問道:「你現在可以說了,為什麼殺冥民的是梵原人,殺密跡弟子的也是梵原人。」   
  九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回憶道:「那日與二位暢飲而歸,便一直未見,密跡弟子的伏擊案也一直查不到兇手……」   
  袁雷冷笑道:「因為這件事本就是你們編出來的,怎麼會有兇手?」   
  九嬰並不生氣,道:「後來,為了狻猊之事,我去了北冥。」他說著停了下來,看著印臣。   
  印臣隱隱感覺到他說這話的意圖,點點頭,目光第一次莊重起來,道:「你繼續說下去。」   
  九嬰道:「之後,柳相侵梵,我便到北度口負責防務。清涼境有水軍有四五萬,而北度口的守軍只有三千。」   
  他說到這裡,便不再往下說了。印臣若有所思,而袁雷則急道:「你現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和我們有關係嗎?」   
  印臣卻止住他道:「我已經有些明白九嬰的意思了。」   
  他又考慮了一下,道:「你還是直說吧!」他其實已順著九嬰的思路想到了問題所在,只是想讓九嬰親口說出證實一下。   
  九嬰道:「首先,梵原根本沒必要殺幾百個北冥平民。再者,如果有意要破裂關係,何必還派四個神龍騎士和兩個神使去北冥?」   
  印臣道:「正是因為靈獸之災,導致畢帥取代了玉西真。梵帝對和談失去了信心,因此才挑起這件事。」   
  九嬰笑道:「這句話說出來,你恐怕自己都不信。要剿滅入梵冥人,為何不出動梵軍?」   
  他見印臣不答,繼續說道:「而且,西梵原出事之時,正是北度口最危急之時。梵城再笨,也不會挑這樣的時機惡化冥梵關係。」   
  這一下,連袁雷都明白過來了,他問道:「那你剛才說,還是梵原人殺了那些冥民?」   
  「梵原已經分裂,梵帝已死,這一切都是原來的大神使天宗所為!」九嬰說出了答案。   
  印臣霍地從座中站起,驚道:「天宗?」   
  袁雷亦皺眉道:「不可能!」   
  九嬰笑道:「有什麼不可能?他和你們串通過公王怒叛國之事,難道就不可能了嗎?」   
  印臣、袁雷見九嬰連公王怒之事都已點出,皆沉默無語,暗道:「他既能知道如此隱密之事,看來所言不虛了。」   
  九嬰道:「無論是公王怒叛國,還是西梵原屠殺冥民,天宗為得都是將梵城軍力調開,以達到他篡位的目的。」   
  印臣二人心中對九嬰已信了八成,於是點頭道:「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能拿數萬冥民的性命冒險。」   
  三人現在已是心平氣和地坐下交談。   
  九嬰無法給印臣進一步表達誠意的辦法,只能道:「我只能提醒你們,赴那並不會進攻西濱,但梵城卻很難說。你們呆在這裡,並不能保證安全。」   
  他最後拋出一句:「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將西濱城的冥民帶出梵原。」   
  印臣道:「你應該也明白,我和袁雷的身份都是北冥軍的將領。」九嬰點點頭。   
  印臣又道:「我實際上也是畢帥的兒子。」   
  九嬰始料不及,吃了一驚。將親子送入敵腹,畢亥當時對冥民入梵的重視可見一斑。看來,二百冥民命喪西梵原,確實是畢亥始料未及之事。   
  畢印臣站起身來,道:「因此,我並不能擅作主張。出梵還是呆在西濱,一切需聽命於父帥。」   
  九嬰道:「我此行也不為解決什麼問題,只是想讓印臣明白真相。若受到天宗軍的圍攻,危難時可以來赴那找我。」   
  印臣沉吟一陣,道:「你幫我帶一個信使出桑河堡如何?」   
  九嬰不假思索,應道:「可以。」   
  印臣對袁雷道:「你去把那個女百魔長叫來吧!打戰是男人的事,我想讓她直接回北冥。畢竟,西濱不安全。」   
  袁雷應喏而出,不一時,帶進一個女子。九嬰一看之下,已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九哥!畢大魔將,你不要傷害他,他是好人!」說話的正是九嬰從黑皮圈帶回梵原的金絲兒,她一入帳,便看見九嬰,又驚又急。   
  印臣笑道:「到處都有人說你是好人,但願我不會看錯!」   
  金絲兒見情勢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也不顧上司在前,拉著九嬰轉了幾圈,確定他並未受傷,這才噓出一口長氣。   
  原來,西梵原事發之後,消息很快傳到了密跡島。火公並未對幾名北冥弟子隱瞞,但也無法將他們留在島上。      
第八十四章 夜赴冥營    
  於是金絲兒和幾名北冥同門便離開密跡,順著海岸線到了彩石海灘,找到西濱城。   
  金絲兒與九嬰見面之下,都是驚喜異常,倒把畢印臣和袁雷鬧得莫名其妙。九嬰解釋了一通,二人方才恍然。   
  九嬰向畢印臣問道:「你們去過婆娑湖嗎?可曾見過什麼梵原人?」   
  畢印臣答道:「去過,但並未見到梵原人,只有些空屋子。」   
  九嬰放下心來,樓甲應該已經轉移到雷音河峽谷的新建軍塞,是以用傳音珠才聯繫不到。   
  畢印臣交給九嬰一封信函和一把匕首,那匕首是畢亥親賜於他的,足以當作信物。   
  他臨別時悄悄對九嬰說:「你要好好照顧她啊!」九嬰詫異地看了畢印臣一眼,見他眼中儘是關切之意,一笑應諾。他這才明白,何以有了信物和信函,畢印臣還非要派出一名信使同行。   
  ※ ※ ※   
  九嬰帶著金絲兒向桑河堡趕去。   
  他第一次發現,西梵原的景色是如此美麗。無論是天上嘰嘰喳喳的藍嘴雀,還是樹林中穿來跑去的紅狐野兔,都因為自己心中裝著的希望而變得格外可愛。   
  金絲兒同樣沉醉於平原美景。沒有經歷過北度口之戰和梵城兵變,她比九嬰更加樂觀。   
  兩人在黑風上聊著別來之事。   
  金絲兒雙手伸向天空,享受著黑風疾馳的快感,道:「九哥,我現在已經是御劍境修為了!」   
  九嬰笑道:「不錯啊!你可要努力啊。」   
  金絲兒用勁點頭,問道:「九哥,你說,這片大陸什麼時候才能太平?」   
  九嬰道:「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淨世總會實現的。」   
  金絲兒想了想,恨恨地道:「其實,冥梵本來都可以停戰了。可為什麼就冒出這麼多壞人?像天宗、柳相,還有你們說的公王怒。」   
  九嬰回想起自己苦行以來的諸多事情,他曾經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弄糟的。但自從梵帝遇害後,他的想法改變了。   
  他問金絲兒道:「絲兒,你知道『太平』是什麼意思嗎?」   
  金絲兒道:「知道啊!太平就是大家不打戰,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九嬰笑道:「是啊!太平就是安泰平安的意思,要平才能安。清涼境強大了,北冥的人口太多了,這天下就變得不平。不平了才會出現戰爭。」   
  金絲兒覺得這話過於深奧,想了好久才問道:「可是,就算大家是一樣的。這天下還是不可能平啊!修真界有千千萬萬的人,每個人都不可能是一樣的。人心從來就沒有平過!」   
  「是啊,人心不平,天下怎能安定?」九嬰陷入金絲兒無意中設下的無底之井,「若按絲兒所說,這淨世豈不是永遠不可能達到?」   
  他轉念一想,笑道:「草木尚且找不出兩株一樣的,若人人都一樣,這人世間豈不是太沒趣味?只要人們能息戰安居,就已是淨世了。」   
  九嬰想起畢印臣叮囑自己照顧絲兒的神情,試探地問道:「絲兒,你覺得印臣這個人怎麼樣?」   
  「少帥他人很好的!九哥,我覺得他是和你很像。但像在哪裡,我也說不上來。」   
  ※ ※ ※   
  桑河堡,繼元大營。   
  「北冥軍營可不比西濱城!九嬰,你想過其中的危險了嗎?」繼元不同意九嬰找畢亥談判。   
  九嬰反問道:「如果不想辦法與畢亥和談,你說我們還能撐多久?」繼元無語。   
  九嬰又道:「我想,畢亥之所以遲遲沒有對桑河堡和多聞動武,不僅是因為柳相軍不配合,也因為他顧及到西濱城的畢印臣。」   
  繼元點頭道:「有可能。如果巨嶺守不住,我們很可能要打下西濱。若畢印臣真是畢亥的兒子,這點他不能不顧忌的。」   
  九嬰笑道:「所以,我料畢亥不至於為難我。」   
  將黑風留在桑河堡,金絲兒換上了北冥服飾,九嬰則仍著梵裝,二人徑直向冥營而去。   
  冥營的守衛看著一個北冥美女和一個梵原人來到營前,都警惕地豎起槍矛,喝道:「什麼人?」   
  金絲兒應道:「我是西梵原印臣大魔將手下的信使,求見畢帥。」   
  冥軍全愣了一愣,對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一個守衛進營通報去了。   
  過了好一陣,那士兵才回來說道:「跟我來!」   
  二人被領到一頂軍帳,那北冥士兵便出去了。九嬰入了冥營,這才有些緊張起來,畢亥只要一翻臉,沒有了黑風,九嬰連一點全身而退的希望都沒有。   
  看天問在服食狻猊靈元之後的修為進境,可以想見畢亥現在的修為絕不會低於通靈境的三行小滿。   
  一隊冥軍向營帳走了過來,為首之人顯然是個大魔將。那魔將走到營帳之前,突然停住,轉身對士兵說了幾句話,便又折回。   
  夜晚只有軍帳裡有燈火,大部分已經熄滅,九嬰看那魔將的身影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出是誰。   
  那大魔將走了半晌,畢亥仍久久不到,金絲兒急道:「怎麼還不來啊!」   
  九嬰笑道:「畢亥這個北冥魔帥,實際上已是北冥國的實主,他的排場是免不了的。」   
  二人又等了一陣,正在九嬰也快要失去耐心之時,腳步聲響起,營外的士兵多了起來。   
  九嬰對金絲兒笑笑,意思是說:人該到了。   
  這次來的冥兵有數百人之多,並沒有在帳前列隊,而是站到營帳四周。九嬰突然覺得情形有些不對,營帳四周的士兵靜得出奇,連呼吸聲都似在刻意克制。   
  九嬰手中的黑劍「嗡」地一聲長鳴,已感覺到濃濃殺氣!   
  「壓壓」地一陣上弦聲。   
  「不好!」九嬰將罡氣佈滿全身,同時將金絲兒護住。   
  與此同時,百來枝弩箭從四面八方向帳中攢射。   
  九嬰早已拉著金絲兒竄出軍帳,躲過了大部分弩箭,剩餘的被護體罡氣擋住。   
  他以罡氣團將包圍的冥軍擠開,立即御劍懸空,喝道:「這就是畢亥的待客之禮嗎?」   
  如果畢亥不歡迎他,這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像這樣不問情由就偷下殺手,未免也讓人過於不解了。   
  「抓刺客!」帳外冥軍立時叫起,各營士兵全從帳中湧了出來。   
  金絲兒急道:「九哥,這是怎麼了?」   
  九嬰只顧拉著她奪路而走,道:「小心後面!」一劍劈出,將她身後的兩枝弩箭撥落。   
  北冥人越聚越多,黑暗中火把幌動,九嬰眼都看花了。他為談和而來,並不想大開殺戒,將金絲兒拉上黑劍,道:「走!」   
  他要在畢亥出現之前撤出冥營。   
  兩名千魔使升空攔截,九嬰以掌為劍,「呔」地一聲揮出數丈金色「天刃」,天刃未出,掌緣上已是金光燦爛。   
  兩名千魔使知來招厲害,齊齊向下急沉。天刃劍氣「嗆啷」一聲,在冥營上空劃出一道金弧,帶著聲聲龍吟。   
  冥寨中「啊」地一陣驚呼,眾軍都被天刃巨招驚呆。九嬰無心戀戰,已越過寨門和無數往空亂戳的長矛,向營外馳去。   
  直到出了寨門,身後萬弦齊發,弩箭如雨般傾洩而至。九嬰一邊擋去箭雨,一面向桑河堡疾飛。   
  「一定有什麼誤會!」金絲兒還沒放棄希望,也沒想明白自己的同胞怎麼能這樣對待她,「九哥,讓我回去,我一定能說清楚的。」   
  「絲兒,另找機會!」九嬰一把將金絲兒拉住,在她身前急祭起罡盾。左肩上驀地一痛,一枝勁箭竟穿破護體罡氣,釘入血甲在肩頭的接縫處。   
  金絲兒感覺九嬰在飛劍上幌了幌,轉頭一看,花容失色,忙護著他向堡門退去。   
  繼元率軍士阻住數十騎追兵,將二人接應進來。   
  金絲兒將九嬰扶坐門內,顫聲道:「九哥,都是我不好!」   
  九嬰苦笑一下,左肩上的痛楚傳來,他感覺到那箭入體頗深,已洞穿肩胛骨,臉上汗珠如黃豆大小直淌,只能咬牙硬挺。他輕輕捏著箭桿動了動,竟是穿心地疼痛。   
  繼元止住道:「不可硬來!這箭是狼牙倒鉤箭簇。」   
  九嬰點點頭,對金絲兒笑道:「絲兒,你去幫我打盆水來!」金絲兒應聲而去。   
  九嬰這才握住箭柄,向後猛地一推,那箭自後背穿了出去,不禁疼得眼珠都要吐出來。   
  他拿起畢印臣交於他的匕首,背手向箭頭斬去。那匕首鋒利無比,箭身未顫,箭頭已落。他再咬牙輕輕一拔,才將箭桿拔出。   
  待金絲兒打水來到,九嬰挺箭、削箭、拔箭早已一氣呵成,上半身衣衫全被血水浸透。以繼元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看著這幕都微微蹙眉,九嬰卻從頭至尾咬牙硬挺,不發一聲。   
  金絲兒這才明白,九嬰讓自己出去,只不過不願讓她看見取箭的痛苦罷了,頓時淚水盈眶。   
  九嬰笑道:「倒像這箭是射在你身上的!別哭了,九哥不疼。」待他說出那「疼」字時,聲音竟有些打顫。   
  繼元早對士兵道:「取白酒、紗布、創藥,馬上包紮!」九嬰包紮停當,疼痛漸緩。   
  他休息了片刻,將冥營之事細細說了一遍,繼元愁眉不展。   
  繼元道:「看來畢亥無心談和,我們該怎麼辦?」   
  九嬰自前赴西濱以來,心中本抱著和談希望,此時希望全已破滅,憤憤然道:「我去找畢亥,又不是搖尾乞憐。不和也罷,但死戰而已。」   
  話雖是這樣說,但無法與畢亥和解,「鐵三角」的形式堪憂。   
  「我們現在根本無力攻打任何一方。」繼元道,「赴那城的物資畢竟有限,像這樣撐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九嬰歎道:「是啊!梵城和柳相,我們都打不動。現在只有等尹喜那邊的進展,唯有製出了攻城利器,才談得上反攻。」   
  繼元想得更多,道:「即使是有了攻城利器,我們的兵員也不足。」   
  九嬰道:「一些普通的修真者也可以入伍應急。只是,要同時應付三面,太難了!我們在這裡坐困愁城,不知天宗和柳相又在幹些什麼?」   
  但他心中始終有一點疑惑,自己肩上這一箭至少也是戰神境高手所為。大魔將一級的將領已經出手,為何畢亥始終未見?   
  ※       ※       ※   
  北度口,柳相大營。   
  「稟攝政王,千溪城以北的軍港也已建好!」   
  「好,很好!」柳相很滿意傑奴的辦事效率,這個竹廬城的新城主,雖然修為和戰陣表現都不如孤穹宇和番尊羊,但做事細緻,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孤穹宇稟道:「攝政王,梵原東面沿海,我軍大多已佔領,並未遇到梵軍的阻撓。」   
  柳相「嗯」了一聲,顯得有些意外。對梵原東岸的佔領,比想像中的容易許多。太容易就得來的東西,總是讓人心裡有些發虛。   
  孤穹宇又道:「那一帶的梵軍本就不多,見我軍壓境,便不戰而退。」   
  柳相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梵原人玩得是什麼戰略,於是道:「梵原的海岸太長,梵軍是不是想讓我們拉長戰線呢?」   
  他又沉吟一陣,對孤穹宇道:「還是停止東岸的擴張,將已佔領的海岸勘察清楚,找適合建港的地方建城。有船隊的弩石掩護,這些港寨就萬無一失了。畢竟,要攻佔梵原,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傑奴城主辦這樣的事最讓人放心了。」孤穹宇的興趣並不在攻城掠寨上,何時能在戰場上多吸些真元才是他最關心的,「我們什麼時候進攻多聞或是梵城呢?」   
  柳相從心底生出厭惡,道:「還是等等軍探的消息吧!」   
  「報……」一個軍探從風獸上翻下,還未站穩,便跪到柳相身前,稟道:「番將軍在千溪城得報,梵城內哄,句極已被天宗所殺,梵原南部兵力集結在梵城一帶。」   
  柳相一愣,隨即大笑道:「天助我也!」   
  孤穹宇喜道:「我們趁梵城內亂,可以動手了吧?」   
  柳相搖頭道:「還不到時候。梵城新亂,天宗必然警惕人心不穩,從他集結南部兵力便可以看出。我們進攻梵城,反而給他一個攏聚人心的借口,幫了他的忙。」   
  他將手指向軍帳的地圖,又道:「至於梵原的另一半勢力,我們也暫時不理,反正有天宗牽制他們。說不定,還有拉攏的可能……」   
  天宗是九嬰等人眼中的叛臣,梅真兒的並浪城又在他兵力包圍之中,柳相得出這個判斷,亦非全無道理。   
  柳相最終指向多聞,道:「這裡才是關鍵!畢亥與梵原人新仇舊恨糾纏不清,但現在也不相信我們,若能將他利用起來,我們回頭再收拾天宗,就容易多了。」   
  孤穹宇雖心思縝密,但也猜不透柳相下一步的計劃,道:「攝政王打算怎樣結好畢亥呢?」   
  柳相高深莫測地笑笑,道:「我要送他一座城!」   
  孤穹宇識趣地不再多問,柳相叫進一個軍士,吩咐道:「你動身去旺生,帶我密旨,讓蟬休去見畢亥。旺生城事務由副城主代領。」   
  ※       ※       ※   
  梵宮,梵原大殿。   
  天宗關切地對天問道:「問兒,你的傷可痊癒了?」   
  天問道:「已經痊癒,句極的修為真是可怖。但比起摩伽妙來,似乎還差了一籌。」   
  天宗想起摩伽妙的修為,也是後怕不已,道:「那日在城外,若他真要動手,我們恐怕也討不了好。」   
  天問冷笑道:「我初時也以為他是修真名宿,不願當場開殺戒。可後來想來,實是被他一時鎮住。他空手接我一劍,怎能渾如無事?平靜得太過了些。這老頭的涵養功夫頗好,竟被他掩飾過去了。若當時動手,必能將那幾人盡數留住。」   
  天宗點點頭,道:「不過,穩些總是沒錯,收拾九嬰這幫人,也不急在一時。只可惜被道無盡和尹喜也躲過此劫。」   
  天問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是如今,我們與赴那等數城的兵力相近,偏生柳相和畢亥互相猜疑,遲遲不動。多聞城若再無進展,柳相必長驅直入,佔我海岸。屆時,他在梵原建城立寨,羽翼已成,四面合圍,我們就危險了。」   
  天宗頷首道:「問兒說得不錯!而且,我們初據梵城,也需要外面亂上一亂,否則人心無法凝結。靜則思變啊!」這父子二人心計一樣深,而天宗對權術更為在意,天問則比較全面。   
  天問道:「看來,多聞是關鍵!畢亥、柳相二軍合擊,才能對這格局有所撼動。我們不但可以暫緩柳相進攻梵城的念頭,還可以借此機會收復赴那。到時,即使是赴那人心不穩,但面對北冥和清涼境的外敵,我相信,民心終會向著我們。」   
  天宗對天問極為滿意,笑道:「此事宜速不宜遲!據余千軍說,九嬰在西梵原時,與孫鑄、畢印臣等均有聯繫。我怕,他此時已去遊說畢亥。若讓畢亥得知,西梵原冥民暴動是我們一手炮製,總是不利。」   
  他從王座上站起,背手踱步,道:「你說,是派余千軍去,或是派別的神使?」   
  天問答道:「余千軍心計有餘,但口辭不利,周旋這些場面不行。」      
第八十五章 再會畢亥    
  只聽天問道:「還是我去一趟吧!」   
  天宗驚道:「不行,問兒,這太危險了!」   
  天問笑道:「我心裡有數!」   
  ※       ※       ※   
  通過畢印臣與畢亥調解的努力失敗,給九嬰的打擊無比沉重。   
  回到桑河堡的十幾天裡,身心俱疲的九嬰,只想借養箭傷的機會好好地休息一陣。   
  直到有一天金絲兒突然問起:「你們說的公王怒,現在不是在北冥當大魔將嗎?」   
  十幾天前夜赴冥營的情景,立時湧上九嬰心頭。那個來到帳外又轉身而去的身影,當時就覺得眼熟,經金絲兒一提,必是公王怒無疑。   
  「走,我們到多聞去!」這段時間以來的陰霾終於散去,九嬰笑道,「當日如果畢亥在堡前營中,我們哪還回得來?」   
  繼元聽說九嬰還要再去找畢亥,手中的銅槌差點砸了自己的腳趾。   
  他驚詫道:「九嬰,你真以為你有九條命啊!從這點上看,我的膽量遠不如你!」   
  九嬰笑道:「我是軍探出身啊,繼元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長處在攻城守塞上。放心吧,這次我不會空手而歸。」   
  兩天後,九嬰和金絲兒便見到了無聊到近乎崩潰的尹儉等人。   
  道無盡和野凌的軍隊也全部屯駐於多聞,這段時間的游擊,他們連柳相軍的風獸尾巴都沒看到。柳相在北度口緊駐不出,即使發兵,也是沿海岸向梵原東、南發展。   
  尹儉對九嬰此去北冥的態度,較繼元樂觀些,只說了句:「若畢亥敢對你不利,我們連多聞也不要了,直接把西濱城撕成碎片!」   
  野凌的反應則全是出於朋友的擔心:「一切小心!我和羅藍兒還等著你回來喝喜酒呢!」   
  只有馮儀兒一言不發,回復了初見九嬰時的那種冷靜,九嬰自從她表白之後也有些尷尬,心道:「看來,儀兒已經恢復正常了!這樣好,我也習慣些。」   
  馮儀兒此時心中卻是酸意盎然:「為什麼大神使身邊永遠少不了美女?」人多眼雜,她也沒法和九嬰說什麼,只能默默祝福。   
  北冥軍寨只在里許之外,九嬰二人別過眾人,逕直向冥營而去。   
  九嬰的傷口還是有些疼,怕獸背顛簸,黑風仍是沒有帶來。   
  讓九嬰心虛的是,這次的接待與前次一模一樣。二人照舊被帶到一間軍帳,北冥軍士在帳外圍了兩圈,傳令軍一去不返。   
  讓九嬰稍稍放心的是,他聽到營外有人傳令:「畢帥有令……」   
  「至少,畢亥在這營中。只要能見上一面,一切都有迴旋餘地。」他壓下性子,只在冥營中靜候。   
  ※       ※       ※   
  直等了數個時辰,畢亥沒有等來。但等來的人,差點讓九嬰暴跳。   
  柳相派來的蟬休,亦在此時來到。   
  蟬休一進帳,九嬰便如暴怒的獅子一般站起,小小軍帳中立時充滿了殺氣。   
  九嬰幾乎要捏碎自己的拳頭,才克制下手刃蟬休的衝動。因為他知道,要殺蟬休,也不能在畢亥的地盤上殺。畢亥雖不懼柳相,但也不願開罪柳相。殺了蟬休,柳相必遷怒畢亥,畢亥出於少樹敵的考慮,也許會示好柳相,出兵合擊梵原。   
  蟬休已被九嬰的目光殺了半條命,眼前的九嬰,功力比在清涼境時不知高了幾倍。他貼著帳門邊就站住,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九嬰深吸數口氣,將身上暴起的罡氣緩緩強壓回體內,這才看到隨蟬休而來的人,心頭猛地一震。   
  相隨蟬休而來的那人,從進帳開始,便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看著九嬰。   
  見九嬰目光移來,她才悠悠地叫了一聲「九哥」。   
  九嬰驚道:「雯兒,你怎麼來了?」柳雯兒的眼睛裡珠光閃動,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半個字。   
  金絲兒暗笑:「緣兒姐姐果真說得沒錯,九哥在哪兒都有美女牽腸掛肚!」   
  只聽傳令冥軍在帳外傳道:「傳清涼境使臣晉見!」   
  蟬休對柳雯兒道:「郡主,我去去就來!」柳雯兒「嗯」了一聲,巴不得他快些離開。   
  金絲兒尋思:「看來,這個美女是九哥在清涼境的好友。我坐在這兒是不是影響了他們說話?」   
  只聽柳雯兒顫聲道:「九哥,你恨不恨我?」話語中幽怨纏綿,便憑這一句,金絲兒就可以想像出這兩人的故事裡包含了太多的恩怨情仇。   
  她識趣地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和崗哨搭茬道:「大哥,我看你像黑皮圈來的……」   
  ※       ※       ※   
  「怎麼,很熱嗎?」畢亥帶著鄙夷之色,看著面前這個清涼境使臣。   
  實際上,現在已是冬季。因為九嬰,蟬休額上的冷汗還沒有拭去。   
  他答道:「有幸得晤畢帥,首次領教虎威,是以失態。」   
  畢亥不置可否地冷笑一聲,雖然對蟬休仍是輕視,但情緒上舒服了一些,他問道:「柳相是怎麼回事?我屯駐多聞塞前,時日不短,為何他一直沒有配合進攻?」   
  蟬休答道:「實際上,攝政王一直也在等待機會。梵城宮變的消息,恐怕畢帥也已得到。梵原內亂,現在正是冥清併力合擊的大好機會,是以令小臣前來榷商。」   
  畢亥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道:「依貴使臣所言,若梵城不亂,便一直都不會與我配合攻打多聞了嗎?」   
  蟬休不慌不忙道:「軍陣之事,本來就是臨機決定。即使沒有梵城之亂,攝政王也會找別的時機來與畢帥聯手的。」   
  畢亥這幾句只不過是看他委瑣而有意刁難,看蟬休應對自如,圓滑避開話鋒而不觸問題實質,便有些不耐煩,問道:「好,直接說吧!我助柳相攻下多聞,有什麼好處?你們用什麼來表示合作的誠意?」   
  蟬休道:「我清涼軍在梵原登陸已達二十萬,孰強孰弱,畢帥一看便知。要找盟友,自然是強強聯手。攝政王發話了,若畢帥肯夾擊多聞,破城後,多聞歸畢帥所有。」這便是柳相先前所說「送他一座城」的談判條件。   
  多聞是冥梵邊境要塞,柳相承諾不佔多聞,就等同於不會正睨北冥國土的承諾,這讓畢亥有些心動。他喜怒不露於言表,道:「攝政王自然不會看上貧瘠的巨嶺軍塞,更不會看上北冥這萬里漠原,這點我心裡是有數的。」   
  他言下之意,便是不領柳相這「一座城」的情。何況,兩軍合攻多聞,柳相所送的,挺多算「半座城」。   
  然而,蟬休的下一句話,幾乎讓畢亥當場同意柳相的多聞之約。   
  「攝政王聞畢帥有子,頗有父風,心中羨慕不已。此次蟬休來,帶來了攝政王的獨女柳雯兒郡主,願與畢帥聯姻,結萬年之好。待取得梵原,清冥兩家平分天下。」這已是蟬休的最後一張牌,若畢亥再不領情,他的使命也就終結了。   
  清涼殿大小官員的情況,畢亥早已瞭如指掌。柳相有個獨女,他是知道的。當下大笑道:「好,攝政王的心意,畢某知道了!貴使臣可於軍帳中歇息,雯兒郡主我會安排營帳另置,視如親女。呵呵,即使沒有聯姻一說,誰不知雯兒郡主實際便是公主!不可輕待。」   
  蟬休臉上堆笑,心中暗道:「雯兒,可別怪我!你若早從了我,也不會有當人質的這天。狠心的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柳雯兒和蟬休分別被安排在不同的營帳,但畢亥仍沒有接見九嬰。   
  畢亥在等待,他是四方中最主動的一方。現在柳雯兒在手,他隨時都有要脅柳相的籌碼。在他眼裡,天宗還算是合作過的「朋友」,而九嬰不過是夾在其它三方中的一塊肉餡——同時也是冥民入梵計劃的失敗者。   
  和「肉餡」談話,自然可以放在最後。   
  柳雯兒的行動在軍營內並未受到限制,畢亥只見過她一面,頗為滿意。經過清涼境的變故打磨,柳雯兒已從無憂無慮地刁蠻任性,變為「麻木的端莊」。除了外貌和身份之外,畢亥最滿意的,是她與世無爭的脾性和淺薄的修為。   
  這簡直就是一個最佳人質。   
  但是,柳雯兒麻木的外表下,仍沒有放棄與命運抗爭的希望。在來到冥營的第三天,她終於找到機會將九嬰約出帳房。   
  「九哥,你帶我走吧!無論到哪兒,吃什麼樣的苦,都沒關係。我不想成為人質,便不想嫁給我不愛的人!」   
  她在九嬰面前淚如雨下。   
  清涼境的政變,她失去的不只是最好的朋友梅真兒,也失去了對父親的信任。   
  她曾親眼看見,柳相是怎樣冷酷地對付他的敵人和功臣。她也聽到,在事後,蟬休和父親如何得意地談起污陷九嬰的陰謀。   
  以至於,當她讀完柳相的親筆信,讓她嫁入北冥為質,心頭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梅真兒遠在並浪,父親又完全變了樣。柳雯兒感覺自己的身邊,全是冷血的野獸。在這裡能見到九嬰,她就如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九嬰能怎樣回答她呢?面對柳雯兒無助的眼神,他只能自責。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柳雯兒是這場戰爭中的受害者,很可恥的是,他不得不加入毀滅這個女孩命運的兇手行列。   
  從朋友的角度,他應該把她帶走。可是,隨之而來的是柳相和畢亥的暴怒。多聞將會失陷,接著是桑河堡腹背受敵,最後是赴那孤城。   
  在梵原的前途和朋友的義氣間,他徘徊不決。   
  「如果換成是野凌,是尹喜,或是梅真兒,我也會這樣猶豫嗎?」九嬰不敢面對柳雯兒的目光,「忠、義、信,這些都是騙人的鬼話,根本不可能完全兼顧到的……」   
  他久久的沉默,柳雯兒的心一直向下沉去。她眼中最後的熱望也煙消雲散。   
  「九哥,我看錯你了!這是雯兒最後叫你一次九哥。」柳雯兒悵然離去。   
  九嬰佇立在原地,一直沒有動。   
  待柳雯兒走遠,他悶吼一聲,將拳頭向戈壁的砂石上擊下。拳鋒上未含罡氣,卻深深地陷入地中,拳上綻出的熱血在尖石的摩擦中冷卻。   
  ※       ※       ※   
  畢亥等的人終於來了。在九嬰和蟬休到達冥營的十天後,天問也到了。   
  他離冥營最遠,況且還要混過邊境,自然慢些。   
  在圍攻狻猊時,天問就給畢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畢亥對他的結論是:與這種人打交道,若他動之以情,你根本不用理會,因為天問根本就屬於無情之人。   
  天問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弱點,他不是那種有親和力的人。   
  「父王讓我帶話,問畢帥好!」天問道。   
  畢亥連寒暄話都懶得說,道:「我和梵城相隔數千里,似乎並不能幫天宗什麼忙!」   
  天問笑道:「天下之事,朝夕都在變化。我此來,本想說服畢帥攻打多聞,看來是多此一舉了。柳相的女兒都在畢帥手上,我還用多說什麼嗎?」   
  畢亥點頭道:「你倒是坦白!我也不喜歡繞圈子。我問一句,我選擇盟友,是選最強的清涼境還是亂成一團的梵城呢?」   
  天問笑道:「我承認,梵城的實力不如清涼境。北冥要選什麼盟友,只是畢帥一句話的事。那就要看,畢帥看得是近利,還是遠益?」他語氣居高臨下,就如同說「兩條路你自己選,是走陽光大道還是獨木橋」。   
  畢亥有些不喜歡他說話的態度,強壓性子,問道:「說來聽聽。」   
  天問道:「北冥進可攻,退可守,猶其在佔了多聞之後,更是如此。與柳相聯合,畢帥也許能比較快地將梵原的兩股勢力消滅。但是,之後呢?你面對的就是柳相這個最強大的對手。他和你談分土而治,你相信嗎?」   
  畢亥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如果圖近利,他是應與柳相聯合,若是圖遠利,北冥的盟友似乎並沒有別的選擇——總不能打下多聞,再和九嬰、道無盡聯合吧?   
  他沒有正面回答天問的話,道:「柳相的誠意,我看到了,梵城的誠意,我並沒有看到。我們並不是沒有聯手過,但是沒有成功。」   
  天問笑道:「我不相信畢帥是如此看重誠意之人!」   
  畢亥亦笑道:「若不談感情,我不知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談判的必要?」   
  天問道:「畢帥是否與柳相聯手,我並不關心。你大可聯合柳相先佔多聞,第一個死的肯定是九嬰和道無盡之流。只是滅了他們之後,您就必須與我們聯手了,否則讓柳相一家獨大,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天問的語氣越來越無禮,畢亥冷笑道:「冥民暴亂,我還不知是誰挑起的,但肯定是梵原人。我甚至可以不必親自動手,看著柳相慢慢和你們磨。」   
  天問針鋒相對:「不管鬥到最後,結果是什麼,我想令郎的西濱城,恐怕也不能倖免吧?」   
  天宗的勢力範圍,離西濱城最近。以梵城軍對付一群烏合之眾,其中的難易,畢亥是知道的。他當年隨玉西真東征西戰,見多了沒有訓練過的北冥土著。   
  天問轉身離去,畢亥一言不發,但他心裡盤算的是:「攻下多聞後,我是否來得及馳援臣兒?」   
  ※       ※       ※   
  天問得到接見之後,沒有在冥營多作停留,逕直潛回梵城。他可不想在九嬰回境之後再走,那時多聞和桑河堡的防衛必定加強。   
  九嬰和金絲兒走進了畢亥的營帳。   
  金絲兒將畢印臣的信和匕首交給畢亥。畢亥閱信後久久不語,他沒想到九嬰的誠意竟比柳相送女還要打動他。   
  「他還好嗎?」畢亥沒有抬頭。   
  九嬰道:「他暫時還好,只要天宗不出兵,西濱還是安全的。」   
  畢亥抬起頭來,對九嬰道:「可惜,我們是敵人。否則,我很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九嬰道:「畢帥難道不知,西梵原的冥民暴亂是天宗一手挑起的嗎?」   
  畢亥將信小心地裝回帛帶,道:「我一開始以為是句極所為,借此消弱北冥的力量。可是,預期的大屠殺一直沒有出現。到天宗篡位之後,我才明白,是天宗干的。」   
  九嬰詫異於畢亥居然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道:「你難道忘了老潑臨終前說的話?」   
  「不要讓人欺付北冥人!這句話我怎麼會忘。」畢亥的眼裡充滿了殺氣,「這數百冥人死於陰謀,我會讓兇手得到報應。」   
  九嬰點點頭,道:「原來,畢帥並沒有忘記。那就請您不要對巨嶺動武,我一定將兇手的頭顱呈給畢帥。」   
  畢亥看看他,道:「你是要我不聞不問,在中軍大帳裡坐等兇手伏誅?」   
  他站起身凝視九嬰:「我相信你,雖然沒有和你見過幾次。但是國邦之間的交往,憑的不是信任,而是實力。」   
  畢亥說得極為坦誠,又道:「九嬰,你們面對柳相和天宗的夾擊,能生存下去的希望很小。與其讓柳相或天宗控制梵原,再來伐我,倒不如我主動出擊。」   
  九嬰讚一聲「好」,道:「畢帥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至少是坦誠相待。印臣入梵,是因我而起。不論今後是敵是友,我九嬰負責將他帶出巨嶺。」      
第八十六章 五指攢拳    
  畢亥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暗道:「天宗以西濱相脅,九嬰卻以朋友之禮待臣兒!我攻打多聞,是否太不義了?」   
  但他隨即轉念:「我若因私情而廢國之大義,才真是不義!」   
  畢亥面對九嬰,一時竟覺無法決斷。   
  有一點,他與九嬰相似。統一冥梵大陸,給人民以安定的生活,是他多年以來的夢想。但是,常年征戰,也使他明白一個道理。   
  一切夢想,都只有用實力才能實現。與其相信梵原人,倒不如在佔領梵原後再進行治理。   
  對面前站著的這個年輕人,他第一次收斂了霸氣,站起身來,鎮重地對九嬰道:「多聞,我是一定要打的。」   
  九嬰默默地點點頭,轉身出了帳篷。   
  畢亥又沉沉地說了句:「五天後,我軍發動攻擊。」   
  九嬰停了一下,不再回頭,逕直出帳。   
  他已讀懂畢亥的心,也再一次重塑了自己的心。有些事情,是不能以情感和道德來決定的。決定選擇的,只有實力。   
  「也許,這才是成就夢想的人應該具有的冷靜和決斷。我能做到嗎?」   
  九嬰對自己的提問,馬上就經受了考驗。   
  柳雯兒正站在他的宿帳外,眼窩深陷。   
  ※       ※       ※   
  北度口的城門敞開,三萬清涼境風獸騎兵列陣而出。   
  蟬休的旺生港,這段時間一直源源不斷地向北度口輸送給養。清涼軍修整得很好。   
  派向梵原東岸的軍隊勢如破竹,已經佔領了數千公里的岸線,並在千溪城建立了牢固的軍塞。在攝政王的率領下,統一天下的夢想正一步步變為真實,清涼境全軍士氣昂揚。   
  在與多聞城對峙數月之後,他們終於得以再次炫耀軍威。   
  據軍探的報告,這座海濱軍塞裡的駐軍,不會超過萬人,而且都是疲憊不堪。五萬精銳的清涼軍,加上北冥大魔帥畢亥的數萬精兵,要拿下多聞,只是舉手之勞。   
  這場攻城戰意義非凡,除了消滅梵原軍,也是在盟友北冥人面前展示實力。柳相親自督軍前往,隨行的還有孤穹宇。番尊羊作為柳相最信任的將領,留在了北度口。   
  三萬鐵騎浩浩蕩蕩地開向多聞,沿途游擊的梵軍望風而逃,不再出現。   
  ※       ※       ※   
  九嬰離開冥營的第五天清晨,畢亥率領六萬餘名北冥騎兵,陳兵列陣於多聞堡前。   
  這是北冥一半的軍力,畢亥對多聞軍塞勢在必得。   
  畢亥眼望著多聞城頭飄揚的軍旗,壯志凌雲。二百多年了,他終於要回到闊別已久的梵原。他要殺進多聞,佔領梵城,驅逐柳相,最後建立一個新的天下。   
  維絕的冰獸,在畢亥右側稍後的位置。與胥將等大魔將不同,他同樣是遊歷修真者的後裔,心中懷著與畢亥同樣的激動。   
  冰獸的鐵蹄在石砂上焦躁不安,六萬餘名騎兵全都望向前鋒的軍旗,只要那旗一動,他們就要吶喊著衝鋒,跟隨畢亥殺進多聞。   
  「維絕,你認為九嬰怎麼樣?」畢亥突然問道。   
  維絕萬萬沒料到,在這樣的時刻,他居然問出這句。他想了想,鎮重答道:「九嬰這個人,與其說是一個將領,倒不如說是一個豪俠。他有點像潑律才。」   
  畢亥點點頭,道:「你說,他會是我們在梵原最後的對手嗎?」   
  維絕笑道:「畢帥,你這是怎麼了?」以他跟隨畢亥多年的經驗,知道這位魔帥在強橫的外表後面,也有一顆敏感的心。   
  五日前,在軍帳中,畢亥對於九嬰的示好,以怨報德,心中卻始終不能介懷。他看著維絕,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借口,讓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指揮這場戰役中去。   
  維絕道:「如果,他能是最後一個對手,我們就太幸運了。您和九嬰的理想並不衝突,到了北冥控制大局的時候,我相信,他會合作的。」   
  畢亥再次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維絕又道:「但是,他不會撐到最後一個。我很佩服這個人,但是他少了畢帥的霸氣,感情太過豐富,即使對敵人也是一樣。這樣的人如果能在戰爭中活下來,那只能說是奇跡!」   
  畢亥心中明白,維絕說的並沒有錯,但現在的九嬰,像極了自己當年,也像極了自己的兒子畢印臣。要親手毀去這樣一個敵人,感覺極其複雜。   
  維絕旁觀畢亥的神情,便知他又想起兒子,安慰道:「少帥在梵原不會有事的,只要我們打進多聞,便可以立即馳援西濱。」   
  維絕欣賞畢印臣,但卻不像敬服畢亥這樣敬服他。在維絕看來,這次的西梵原暴亂,畢印臣若不是感情用事,絕不會將自身陷入危險境地。   
  畢亥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從良心的自責中解脫出來,對維絕笑道:「世界本來就有這許多美好之物,英雄之人,為了統一天下,畢某也只能將他們埋入塵土了!」   
  他的頭已昂起,無匹的霸氣發出,彷彿多聞已是囊中之物。   
  多聞堡的另一頭,震天鼓聲響起。在北冥將帥的耳中聽來,這種鼓點極為陌生。   
  維絕笑道:「柳相軍也到了!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已不在冥營,不知還會不會與我們合擊。」   
  畢亥冷笑一聲,道:「我都懷疑那個郡主是不是柳相親生的。」   
  他將手中三叉大戟舉起,喝道:「為了玉西真女王,衝鋒!」   
  玉西真在北冥威望本重,特別是在畢亥原本不討好的北冥土著那邊。自從靈獸之災後,潑律才戰死,玉西真退隱閉關,畢亥最擔心的便是無法籠絡住北冥土著。因此,他雖是北冥實主,卻始終不肯脫下魔帥的名號。   
  新的衝鋒口號,同樣是借玉西真之名穩定軍心。六萬多冰獸騎兵同時士氣激昂,齊呼:「玉西真,衝鋒!玉西真!」   
  冥梵邊境上,史上最大規模的衝鋒,終於發動!多聞堡的另一頭,清涼軍軍號同時響起。   
  ※       ※       ※   
  梵城,梵宮。   
  天問已回到梵城,此時正站在父親身邊。   
  天宗笑道:「若早知柳相也同時派使節前去,問兒這一趟就不用跑了。」   
  天問道:「我這趟並沒有白跑,至少讓畢亥明白,西濱城我們隨時可以攻陷,讓他投鼠忌器。待我們收拾了赴那城,再挺進西濱,將畢印臣抓在手中。到那時,畢亥就只能與我們合擊柳相,大事可定。」   
  天宗頷首道:「多聞被困,繼元只好調桑河堡的梵軍前往,九嬰和道無盡現在正焦頭爛額,我們可以對赴那城動手了。」   
  天問拱手道:「遲則生變,我已將梵城禁軍和南部梵軍集結,又急征了些平民,編成六萬軍隊。其中三萬整裝待發,負責攻打赴那,只等父皇一聲令下。」   
  天宗拍了下王座扶手,站起身來,道:「馬上進攻!我就不信區區數千赴那軍,能夠擋住我數萬精兵。」   
  三萬新梵軍,浩浩蕩蕩地向赴那沿大道挺進。   
  天問戰前動員的話語迴響在每個人耳中:「幾個月來,梵原遭受敵人的圍攻,陷入空前劫難。許多優秀的神使和百士長,在這次敵人入侵和叛軍暴亂中殉國。讓我們拿起武器,為梵原的榮譽而戰!」   
  天宗已經成功地將兵變的不利影響降至最低,代價是梵原南部誓死效忠闕戰大神使的五名神使,三十名百士長,以及數百名闕戰近衛。原梵城禁軍中傷亡要小些,名成是唯一為句極殉葬的神使。   
  最吸引新梵軍戰士的,是幾月來空缺出的將領職位。   
  ※       ※       ※   
  清涼軍的進攻鼓點打響,十艘樓船向多聞軍港狂轟濫炸。多聞城南面,數十架投石器輪番轟擊。   
  多聞南面的城牆本就較弱,被巨石狂轟,頓時土石飛揚。五六丈高的牆體,很快便擊開一個裂縫。自從攻擊並浪城時,刀芒和千名戰士被九嬰斃於城門甬道之中,放過較脆弱的城門而攻擊城牆,已成為清涼軍攻打大城的法則。   
  在數百顆巨石狂投之後,城牆居然被打出缺口。然而,柳相並沒有立即命令投石器停止。   
  孤穹宇迫不急待地請戰:「攝政王,讓屬下領軍衝殺吧!」   
  柳相道:「讓北冥人先在北城上和他們耗。你沒看見嗎,今天多聞的城牆還不如北度口的。城牆裡明顯沒有注入罡氣。看來,梵原人知道,在南城注入再多的罡氣也沒有用,他們也許正在節省體力,藏在城牆後等著伏擊呢。」   
  孤穹宇嚥下一口口水,繼續耐心地等待。   
  又是數百顆巨石轟擊之後,小半段的牆體都已擊垮,柳相不得不下令停止攻擊。如果再轟下去,南城滾落的巨石都快要把缺口再堵上了。   
  巨石激起的煙塵漸漸散去。「嗆」地一陣金鐵之聲,直上雲霄,孤穹宇和五千前鋒齊齊抽出了騎兵彎刀,清涼軍的士氣被提升至極至。   
  就在此時,柳相舉起的長劍險些就向前指去,硬生生地緩緩放下。——南城上旗幟飄揚,不過已全換成了北冥軍旗。孤穹宇要吸取真元的算盤再次落空。   
  「畢帥……畢帥!」多聞城裡傳出的歡呼聲,使柳相確定南城牆上的軍旗不是幻覺。   
  難道,就在短短的轟擊中,北冥人已攻進了多聞?   
  隨著五千騎兵凌亂地將騎兵彎刀收回鞘中,清涼軍士紛紛竊聲議論,柳相和孤穹宇也是一頭霧水:「多聞的梵原人投降了嗎?」   
  ※       ※       ※   
  畢亥冷冷地看著柳相的軍隊,從鼻子中「哼」出一聲。   
  維絕在一旁道:「柳相攻城的軍備確實強。不過胥將也在趕製這些東西。」   
  畢亥並不在意清涼軍強大的投石器陣容,冷冷道:「派使者到清涼軍那邊,就說多聞已經攻陷,多謝友軍的配合了。」   
  維絕馬上安排屬下去辦。   
  畢亥的目光已望向梵城腹地,自言自語道:「九嬰,我低估你了。但願,你會是大梵原上,我最後一個對手。」   
  遠方軍港刮來的海風,混合著梵原腹地的清新之氣,再夾雜上清涼軍石轟之後揚起的塵土,畢亥千年來,第一次聞到久違的梵原氣息,竟是無比古怪和陌生。   
  ※       ※       ※   
  金絲兒潛出冥營,九嬰將金絲兒的服裝換到柳雯兒身上,從北冥軍營的正門,大搖大擺地回到多聞。   
  九嬰、尹儉和道無盡連夜商談之後,制定了全線撤退的計劃。   
  多聞軍塞自公王怒叛國之後,原住民已不多。不到兩天,就已撤得乾乾淨淨。七八千梵軍靜靜地向西而去,沒有一絲嘈雜。   
  數百面軍旗都留在了城頭,北冥和清涼境的軍隊在大戰將臨之際,反而放鬆了對多聞的哨探。   
  當畢亥兵不血刃地佔領多聞,柳相引軍返回北度口之時,多聞梵軍已行進在廣闊的梵原大平原上。   
  柳雯兒在黑風背上,與金絲兒並騎而行。   
  那一天,柳雯兒在冥營中約見九嬰,在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後,心如死灰。正當她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九嬰以拳擊地的聲音。   
  「九哥還是在乎我的!」她又走回了九嬰面前。   
  九嬰看著柳雯兒的裙腳,道:「我一定會帶你走。」   
  柳雯兒知道這句話的份量,只要九嬰答應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   
  如今,九嬰的諾言已經兌現。她正在前往一座陌生的城市,與父親為敵的赴那城。   
  尹儉與九嬰為撤退軍隊斷後,他問道:「九嬰,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走?」自從九嬰從北冥誅獸歸來,在尹儉眼中,他已不再是兒子的同門,而是一個能與他共同討論軍事國策的朋友。   
  九嬰顯得無比輕鬆,笑道:「句極被害,我們前一段卻仍然處在原先的思維中。放棄了多聞,反而覺得無比輕鬆。現在邊境關我們什麼事?附近千里的梵原平民早已撤得乾乾淨淨。多聞就讓畢亥和柳相去爭吧。」   
  尹儉道:「是啊!傳令兵已前往報知繼元了,他應該也在撤向小佛的途中。接下去,我們就只能呆在赴那了。」他的情緒並不如九嬰那樣好。   
  九嬰鼓勵道:「尹叔叔,只有五指攢緊才能握拳!我們正在集中自己的力量。你不要忘了,赴那現在是梵原最大的城市,前一段我路過赴那時,就已有數十萬梵民集中在那兒。現在只會更多。」   
  尹儉仍是很擔憂:「若有百萬人集中在赴那,軍需糧草什麼的,我怕承載不起。」   
  九嬰笑道:「我現在學會了一點,就是有些事不必去想。軍隊補給這樣的事,就交給我的『九記』商號去做吧!」   
  尹儉點點頭,道:「緣兒姑娘肯定會有辦法。其實最關鍵的還是軍力,我們在這幾隻軍隊中,是最弱的。」   
  九嬰笑道:「人數上是最弱的,但軍力上不一定。因為,你有一個寶貴兒子,現在可以叫他『赴那軍之寶』了!」   
  繼元在桑河堡接到了道無盡和九嬰的軍報,先是一臉錯愕,隨後罵了一句:「這幫混蛋!」   
  他隨即命令軍士將桑河堡的城牆破壞殆盡,亦向小佛方向撤去。桑河堡的城防再堅固,沒有了多聞,只不過是個等著挨打的孤城。   
  ※       ※       ※   
  天問的三萬新梵軍,已列陣於赴那城前。   
  城中的梵軍只有數千人,城防不過五丈。但每個戰士的臉上,都面無懼色,軍刀尚未出鞘,「尹喜弩」都已上弦。摩伽妙、方笛等人都日夜巡視在城牆上。   
  尹喜的心情無比激動,他馬上就可以看到「尹喜弩」的實戰威力。   
  天問知道,赴那城中聚集了摩崖高手,不乏猛將,再加上方笛的角龍全部配備上去,實力不弱。   
  如果從一面強攻,新梵軍的傷亡必大。只有四面圍定,同時發起進攻,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下令:「命令東、西兩面的神使看我中軍旗號,圍北城的部隊則隨時馳援,同時注意小佛方面的叛賊援軍。」   
  所有新梵軍接到命令,列成錐形的衝鋒陣形。戰鼓已經擂響,就等著中軍旗號打起。   
  赴那軍散佈於多聞四門,每一方只有五百名戰士,餘下的戰士呆在神使邸附近,隨時準備增援。   
  明心和飛雪兩名密跡副堂主守北門,禺比和郁陀守西門,釋儒、崇恩守東門,摩伽妙和方笛坐鎮直對天問的南門。同時,每一處都配上四名神龍騎士。   
  天問中軍的進攻旗號已打起,新梵軍開始衝鋒。   
  不同於清涼境與北冥萬騎奔騰的衝鋒,原先梵原人的衝鋒中只有吶喊。為了增加衝鋒時的聲勢,天問也廢了不少苦心。   
  每個新梵軍的肩甲上都裝了風哨,但士兵御劍飛行或急速奔跑時,風哨便迎風而響。此時,數萬人同時衝鋒,刺耳的風哨聲響成一片。   
  方笛身邊的五百名赴那戰士,分成前後兩排,面對十餘倍敵人,端起了「尹喜弩」。   
  罡氣波的精確距離一般是三十丈,和清涼弩、冥弩差不多。梵軍衝鋒的習慣,是在四十丈時祭起護體罡氣。   
  而在這次衝鋒中,新梵軍才衝到五十丈的距離,便已遭到了弩箭的攻擊!   
  起初,天問的新神使們,以為這只是流矢的誤傷。但很快,他們發現自己錯了。   
  赴那軍的硬弩,在五十丈外,便穿透了沒來得及祭起護體罡氣的新梵軍,有時,甚至能達到一箭雙人的效果!      
第八十七章 赴那之戰    
  成排的新梵軍,在五十丈之外便倒下。   
  三面圍攻才剛剛展開,新梵軍就已在赴那軍的頭兩輪箭雨下損失了數百人。   
  天問在進軍赴那之前,就已經明白:對於梵原人來說,攻城不是強項。他雖然沒有象尹喜那樣,將研製新軍備擺上日程,但也對新梵軍的戰法作了一些調整。   
  御劍的新梵軍全都落下地來,從中軍調出盾陣向前緩進。   
  盾牌因其笨重,在修真界極少使用。清涼境的騎兵速度最快,多使用雙手持長矛突擊,持盾會減少衝擊的力度。而北冥的冰獸騎兵雖經常使用單手兵器,但玄冰獸的皮甲本身就是最好的防禦。對於梵原人,盾牌則會大大阻滯御劍飛行的速度。   
  天問專門訓練的盾陣,正緩緩向城門挺進。   
  數百面大盾,結成龜殼一般的防禦。鐵製的厚盾,可以毫不費力地擋住御劍境修真者的罡氣波。   
  尹喜弩的威力,較罡氣波為強。在厚盾上打起一片火星,但再難透盾而入。盾陣行進得很遲緩,但卻能減少衝鋒時的傷亡。   
  持盾的新梵軍,幾乎幹不了別的事情,只能全力擎盾,接死抵擋弩箭和罡氣波。而在三百人的盾陣之下,可以掩護千名軍士。   
  後續的衝鋒軍士,焦急地等待在五十丈開外。只要盾陣移動到城牆附近,千名士兵攻上城頭,赴那軍的強弩便會失去效力。那也是全體衝鋒的時候到了。   
  越接近城牆,新梵軍盾陣所經受的壓力就越大。如雨的弩箭,不時從間隙中鑽入,射傷擎盾士兵。   
  但是這樣的盾陣,絕不允許被打出空缺,否則傷亡便會迅速擴大。天問在訓練中,極其注重這一點。於是,為了保持前進速度與隊伍相同,倒下的擎盾士兵旁邊,馬上有人補上。   
  盾陣進行得很遲緩,但卻沒有停止,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眼看便要挺進到城牆。   
  方笛在城牆上看得焦急,遠處的敵人已在組陣,準備大規模的衝鋒。   
  摩伽妙果斷地向城下躍下,四名神龍騎士跟著出擊,強橫的罡氣波密集地打在盾陣的龜殼上。   
  城頭的弩兵為避免誤傷神龍騎士,停止射擊。二千天問前軍趁著弩箭暫停的一絲機會,已發動了衝鋒。   
  這一批神龍騎士都是新近倉促選出,沒有一個是神武境修為,他們的罡氣對盾陣無法構成威脅。   
  「神龍騎士,退!」摩伽妙已經隔著厚盾,擊倒了許多擎盾軍士,但盾陣卻不見瓦解。   
  神龍騎士急退回城頭,但是兩千名敵人已衝進罡氣波的範圍之內,開始對攻。   
  摩伽妙大喝一聲,躍起直落在盾陣頂上,出手如電,向當中的一面盾牌拍下。那盾立時向下矮去,摩伽妙鑽入龜殼之下,左右劈殺,一叢盾浪飛起。   
  嚴整的盾陣終於破去,盾下的千餘名士兵失去防禦,在幾名百士長的率領下,強行向城頭攻來。   
  盾陣雖破,但天問的目的也已達到,兩千前軍與守軍相持中,中軍和後軍亦全數壓上。   
  五百守軍,面對七千敵人的衝鋒!   
  方笛回頭向東西兩處望了一眼,那裡的城頭也已開始了近身搏殺。   
  赴那城中的高手雖較天問軍多,但面對十幾倍的敵人,便如汪洋中一片浮葉。   
  負責馳援的赴那中軍,立即分散到三面。   
  天問軍的戰術是避過高手,先對普通赴那軍士下手,以五打一,以十打一,悍勇的赴那戰士一個個倒下。他們只要被砍到一刀,行動稍緩,便會有三名以上的天問軍亂刀砍至。   
  只有神龍騎士和少數修真高手附近的赴那戰士,才能結成零散的小陣,有效地劈殺敵人。方笛死死地把尹喜護在身邊,不離摩伽妙左右。   
  強弱懸殊之下,赴那軍傷亡慘重,戰鬥開始不久,便損失了幾百人。   
  天問對身邊的近衛笑道:「看來,今晚我們可以在尹儉的神使府歡宴了。」   
  城中突然喊殺聲大作,數萬赴那百姓同時湧向城頭,和守軍並肩作戰。這些修真者中,大多是罡氣境和吐納境的低級修真者,有的人身上連甲冑都沒有,或是拿著木棍便衝了上去。   
  方笛、摩伽妙、禺比……所有在城頭上浴血奮戰的赴那軍戰士,眼眶立時濕潤。   
  衝上城頭搏殺的天問軍,也在這種情景下呆了呆。他們也是梵原人,有的也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在軍隊與軍隊的碰撞中,他們可以毫不手軟地劈刺,但面對這些普通梵原百姓,他們猶豫了。   
  但是,求生的慾望還是戰勝了猶豫,面對毫不畏懼就如潮水般湧上來的平民,天問軍大開殺戒。   
  數以千計的赴那平民立時血染城牆!城頭上的赴那軍憤怒了,更以十倍的殺氣衝向敵人。   
  城中共有數十萬赴那平民,帶頭衝上去的幾萬人,大多是赴那的原住民。尹儉和方笛在赴那城數十年的治理,換來的是這數萬顆生死與共的心!   
  城頭上慘烈異常,不知誰先叫了一句:「天問軍要屠城了!」原先在屋裡躲著的平民,也都拿起可以找到的武器,從屋裡衝了出來。   
  城門已經被攻開,天問的二萬人幾乎全衝了進來,但是看到的不是驚慌失措的景象,而是滿街手拿各式兵器的赴那居民。   
  「是赴那城收留了我們,大家與赴那共存亡!」   
  「我們從北度口逃來的時候,梵城的援兵去了哪裡?憑什麼說我們是叛民叛軍?」   
  「到我的劍閣裡來領武器啊!」   
  ……   
  剛衝進城的天問軍停步了,與赴那平民在街道上對峙。   
  「罡氣波陣!放!」一個天問的百士長下令。   
  各色的罡氣波在軍士的手中凝結成球,但沒有一個人發出去。那百士長舉起刀來,便要威脅抗命的軍士,迎上的卻是他們憤怒的目光,手不禁軟了下來。   
  遠處的天問看不到這一切,但也聽到了城中的喧雜,冷笑道:「這些無知的平民,居然敢對抗軍隊。也好,省得我去安撫了!」   
  數千具屍體已將城頭鋪滿,在拚殺的將士腳下被踏為血泥!   
  連摩伽妙這樣的高手,在萬軍之中,都已殺至手軟。   
  滅寨屠城,這在之前的梵原歷史上,只有北冥軍幹過,而且遠不如這樣的規模。   
  就在這時,攻擊北城的天問部隊開始騷亂。數千人御劍而來,為首的數百人已如虎狼般衝進了天問的北城部隊。   
  這些人中,有御劍飛行的修真高手,有神龍騎士,還有些居然是騎著風獸的梵原軍。   
  多聞撤下的梵軍終於到了!   
  九嬰騎著黑風,第一個殺入敵叢,弧月斬的光刃下立時濺起血浪。   
  「擋我者死!」赴那城的喊殺聲聞數里,九嬰早已開始疾馳。赴那城有太多的人不能死,尹喜、慈緣兒、禺比和一切給了他太多溫暖的人。   
  九嬰在梵軍中的影響立時顯現出來,多聞之戰,在梵城中全身而退……他已是一個神話般的人物。至少,他的運氣,有如神助。   
  許多新梵軍軍士被他無匹的殺氣所懾,向兩邊避開。九嬰身後的神龍騎士和風獸騎兵跟隨他,將天問部隊切開缺口,數千多聞軍隨後殺入。   
  包括野凌、羅藍兒和馮儀兒在內的十名神龍騎士,率領千餘人,很容易地便控制了赴那北門。因為多聞軍突然到來,北城敵軍兵敗如山倒,向東西兩側的天問軍隊會合。   
  鎮守赴那北門的飛雪已經陣亡,殺得像血人一樣的明心帶著剩餘的百餘名守軍,從城牆上直接殺往東門。   
  形勢立變,與赴那軍纏戰的天問部隊陷入了夾擊之中。   
  天問的臉色變得煞白。他自問已經夠謹慎了,桑河堡的軍隊遠在數百里之外,而三萬人的部隊,原擬在半天內拿下赴那。   
  這批援軍就像是從樹林裡冒出來的。   
  「難道這是小佛城的守軍?」天問馬上否定了這個僥倖的想法,「小佛的守軍絕沒有這麼多!」他在發動梵城之變時,很細緻地瞭解過桑河堡至赴那一線的梵軍佈防情況。   
  九嬰一面率軍從城牆上衝殺天問軍,一面叫道:「平民退回去!援軍來了!」城中一片歡呼,手持棍棒的赴那居民退回到城牆以內。   
  「野凌,你到城裡剿殺敵人,保護尹喜和慈緣兒他們!」九嬰回頭呼道,他並不知道尹喜此時也在北門。   
  野凌和羅藍兒答應一聲,向城內飛去。   
  當九嬰、道無盡和尹儉等人衝到北門,衝上城頭的天問軍已被全數逼了回去,少數從城門進入的部隊則被截開——每個城門都被三騎以上的神龍騎士死死堵住。   
  疲憊的赴那軍在城頭上重新結起了弩陣,射殺倉皇而逃的天問部隊。   
  「百士長,約束部隊!」面對兵敗如山倒的情勢,天問高聲呼道。   
  但是,在這樣混亂的場面中,他的聲音已無人可以聽到。   
  萬餘名天問軍直退出十餘里外,才集結成功。   
  「大神使,我們該怎麼辦?」一個天問軍的神使問道。天問現在的軍銜是大神使,也是天宗一方唯一的大神使。   
  天問厭惡而煩躁地看了看這個新近提拔的神使,道:「回梵城。」   
  他怎麼都沒有想通,這些援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直到幾天以後,哨探的軍報遞到手中,他才明白過來。   
  「九嬰,你夠狠!居然將多聞拱手讓給畢亥!」   
  ***   
  赴那城裡,打掃戰場的工作進行了一天一夜。許多屍體已無法辨別,軍士只能用鐵鏟將他們的血肉收拾乾淨。   
  衝進城的新梵軍,大半做了俘虜,有兩千人之多。而陣亡的新梵軍,找得到屍體的有八千餘人。   
  當時在城頭上的弩箭手,傷亡過半,只剩下六七百人。原先城中的十六名神龍騎士,陣亡了四名。   
  屍體清理完後,打掃戰場的工作一直進行了三天,大部分血污才清洗乾淨。   
  九嬰後來才知道,慈緣兒和慈前等人,當時就在第一批衝上城頭的平民隊伍當中。慈前在戰鬥中不幸陣亡。   
  他在慈前的靈位前跪了三天,直到戰場清理完畢。   
  對於慈家的恩情,九嬰已無法報答。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可以找到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那麼現在,他覺得自己完全是欠慈家的。   
  當年在海上,他救了慈前的命,可是現在,慈前因為來了梵原,客死異鄉。   
  「究竟是我造就了亂世,還是我生逢亂世?」九嬰無論在修真和軍陣上,都有絕好的運氣和機緣。但無論是清涼境還是冥梵大陸,他數年將所經所歷,無不是災難掀起的源頭。   
  「無論是亂世生我,還是我生亂世,這又有什麼好想?我不能如此怯弱,在這時還為自己找借口。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就必須去挽回。淨世,永遠是我心中的最高追求!」   
  有九嬰在身邊,慈緣兒狠狠地哭了一場。   
  三天後,九嬰終於從慈前和七十八名慈家商號夥計的靈位前站起,推開門,走上街來。   
  迎接他的,是數千名聚集在門外的赴那百姓。   
  「從冥民入梵開始,我給梵原人帶來了多麼大的災難啊!」九嬰心中充滿了無法自我原諒的愧疚。   
  人群發出的聲音卻是「九嬰!」的歡呼。在他們的心目中,第一個衝進赴那城的援軍將領九嬰,已成為赴那的英雄。   
  ***   
  沒過多久,繼元的桑河駐軍也回到赴那城。至此,巨嶺邊境完全丟失,連小佛城的玄武劍閣也已遷至赴那。   
  樓甲等一眾老神使隨雷音峽谷的守軍亦撤回赴那城,九嬰一直擔心樓甲,見面之下,喜慰萬分。這群老神使對九嬰是支持到底,絲毫無指責之語。九嬰唯有心中暗自勉勵,一定不辜負眾人希望。   
  赴那軍隊數量上升至二萬人,天宗不再對赴那城構成威脅。   
  在七天後的百士長以上會議上,九嬰提出了一個問題。   
  「自句極被害,我們群龍無首,現在只有一座赴那城,一切都還好辦。但到了以後,在軍隊調度和城市治理上,肯定會出問題。」   
  道無盡點頭道:「九嬰說得對!我們是應該推出一個新領袖。」   
  眾人立即開始提名討論。   
  尹儉第一個站起來道:「我看,九嬰最合適。他對三境的情況比我們都瞭解,而且,他的軍功,除了繼元和道無盡二位以外,無人能及。」   
  九嬰苦笑道:「我是哪塊料我自己知道。領軍作戰不如繼、道、尹幾位,治理城邦不如方笛,也比不上慈緣兒。讓我衝鋒陷陣,哨探談判還行,這樣的大事,我可做不來。」   
  他說的不無道理,於是有人推舉道無盡、繼元、尹儉,甚至還有人推舉尹喜。   
  然而,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人合適。要不就是只有軍陣經驗,要不就是只有治理內務的經驗,全是偏才。   
  即使是這幾個人,在當場的表決中,也無人能得到半數以上的支持。從桑河堡來的軍官,自然擁戴繼元,而赴那城和多聞的人,自然擁護尹儉或道無盡,密跡和摩崖眾人,則推舉各自的師長。   
  現場一片混亂,九嬰終於站起身來,道:「大家靜一靜!」   
  「我有一個新的想法。既然我們現在只有一個赴那城,那麼就讓赴那全城的軍民來推選!除了未經苦行的孩子,全民選舉!就如從前選舉梵帝一樣。」   
  「選舉結果公佈時,若有一人的票數過半,那麼,他就是赴那新的領袖。若無人能達到這個標準,取前七位組成元老院,由這七人共同主持大局!」   
  柳暗花明,在場眾人全數同意這個提議。元老院肯定是最後的結果,七個元老名額也正合適。   
  「九記」商號的工作效率最高,而密跡弟子和各軍徵兵營的軍士都有報名、統計的經驗,他們成為這次全城推選的骨幹。   
  城民選舉的熱情極其高漲,九成以上的城民參加推選,並且秩序井然。   
  半個月後,推選結束,如前所料,無人能超過半數。繼元、道無盡和尹儉、方笛全都在前七位,九嬰因為在梵軍中的影響和援軍英雄的形象,排名第二,僅次於尹儉。摩伽妙排在方笛之後,名列第六,也是前七中唯一的修真領袖。   
  第七名的人選有些出乎意料,竟是尹喜。由於尹喜弩在赴那守衛戰中的表現,他在赴那軍中聲名鵲起。   
  結果公佈,尹儉第一個反對:「我一家三口全進了元老院,這雖然是推選,但從長期看,對梵原並無好處。有繼元、道無盡和九嬰作為軍方代表就足夠了,我可以退出。」   
  尹喜正為自己也上榜而哭笑不得,道:「我不過天天呆在劍閣裡,就把我退了吧!也好多點時間研究軍備。」   
  方笛同樣極力反對自己上榜。   
  最終的決定是,尹儉和方笛留下,尹喜「逐」出元老院。補充理由是,尹喜的第七名實際與摩伽妙的第六相差甚遠,將他退去,對民意的改動不大。   
  九嬰笑道:「我再提議,將第八名提上來,加入元老院。」   
  繼元笑道:「不知這最後一名元老是誰?」      
第八十八章 西濱之圍    
  一個軍士將統計的結果擺在桌上。   
  眾人湊上去一看,都愣了一愣,支持數名列第八的正是「九記」商號的實主慈緣兒。   
  九記商號在赴那城影響頗廣,手下的清涼境和梵原夥計便有數千人,慈緣兒能名列第八雖在意料之外,但卻在情理之中。   
  繼元詫異道:「這慈緣兒是誰?我怎麼沒聽說過。」他常年駐紮邊關,是以不認識慈緣兒。   
  尹喜笑道:「繼元老沒聽過她的名字,可聽過『九記』商號的名字?她是九記的實主。」   
  繼元恍然,笑道:「就是九嬰掛名的那家清涼境商號嗎?讓清涼境人入元老院,似乎不妥。」全場一時議論紛紛。   
  九嬰明白繼元的意思,也明白在場的人中,一定有不少人的想法與他相同。清涼軍畢竟是敵人,在此時讓清涼境人進元老院,怕招致民眾怨言。   
  在場眾人中,也只有他最瞭解慈緣兒,於是站起身道:「諸位,請聽我說幾句。」眾人皆知他與慈緣兒關係,便都靜了下來。   
  「慈家商號是因清涼境內亂而遷來梵原的,這與我們打退柳相侵略的宗旨並無矛盾。在這次的保衛赴那一役中,慈緣兒的父親及七十八名清涼境夥計赴難,我們不能因為他們是清涼境人就忽視這些。」   
  慈家商號中的原清涼境夥計不過三百多人,這一役中就戰死四分之一。眾人這一段時間都各自忙碌於軍務雜事,聽九嬰說起,才瞭解到細況,不免噓歎一陣。   
  九嬰又道:「我想,我們成立元老會,不僅是為了把侵略者趕出梵原,也要把和平同時帶給北冥和清涼境。否則,戰爭永遠不可能平息……」   
  他此言一出,繼元等人默然無語。他們確實沒想過九嬰提到的前景,在目前只有一座赴那城的情況下,誰也不會把目標定得這麼遠。   
  但是,沒有一個人出聲嘲笑。   
  只聽九嬰道:「……我們的元老院,不只要有梵原人和清涼境人,還要有北冥人,將來的人數還要不斷增加。統一三境,為修真界帶來萬年和平,我們的眼光要放遠一些。」   
  「況且,目前赴那的經濟命脈與慈家商號已密不可分。」   
  九嬰頓了一頓,環視眾人,又道:「對於柳相,我不知大家考慮過沒有?數十萬大軍,我們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將他們趕出梵原?」   
  所有人都想過這個問題,也終因無計可施而放棄考慮。將柳相軍趕出梵原是每個人的希望,但又是每個人最不願去想的事,想多了反而會讓自己看不到希望。   
  九嬰道:「柳相的根在清涼境,要消滅他們,只有從根挖起。清涼境內部並不團結,我們要取得最後的勝利,就必須團結一切力量。莫說是讓元老院進一個清涼境人,便是三個五個,或是加入北冥人,只要對我們的目標有利,就是正確的。」   
  「我們未來的世界,必是一個梵清冥三境統一的和平盛世!」   
  九嬰的發言,在眾人腦海中第一次鋪開了一幅壯麗明媚的畫面,聽者無不血脈賁張。   
  方笛第一個同意:「以九記商號在赴那的表現,民眾中也不會有人反對的。」她甫一說完,尹儉、道無盡也同時舉手贊同。他們這幾人,都曾管理過赴那,或與慈家有過交往,對慈緣兒心中有底。   
  摩伽妙笑道:「既然元老院裡已有四人贊同,這個人選我看就是定了。」   
  ***   
  赴那城經過這一戰的洗禮,眾人也意識到了不足。   
  繼元、尹儉是城防戰的老手,負責督促城防建設。他們以桑河堡和多聞軍塞的標準,將赴那城牆加高到十丈。   
  尹喜全心全意地投入軍備,元老院把他的工作列為重中之重,要幣給幣,要人給人。尹喜弩大量地生產出來,遠遠超過了現在赴那軍的數量。   
  當尹儉問道:「你造這麼多弩幹什麼?賣給柳相嗎?」   
  尹喜理直氣壯地道:「是九哥讓我造的!這些弩都是為赴那軍準備的!」   
  尹儉看著超過十萬數的尹喜弩,當場目瞪口呆。他立即去找九嬰,才瞭解到九嬰的意圖。   
  梵原人之前從伍的標準,基本上是御劍境修為,是以軍隊人數較少。   
  面對現在的三境混戰格局,清涼境與北冥都是以座騎來彌補與梵原的修為差異。在御劍飛行中的梵原軍隊,在對戰中不佔明顯優勢。而在非御劍狀態,梵原軍隊的戰力則強於二境軍隊。   
  對於守城戰來說,尹喜弩的出現,使得參軍的條件大大放寬。一個罡氣境修為的修真者,同樣能憑借尹喜弩,射穿五十丈外敵人的重甲。因此,所需的弩數大大增加。   
  隨後,九嬰向元老院提出了「平民軍」的建議,得到一致通過。   
  大量吸收罡氣境和隨心境修真者,編成平民軍。這樣的軍隊,平時事從原職,只在守城時參加戰鬥,只需按時進行五天一次的集訓即可。   
  平民軍的出現,使赴那成為一座真正意義的鐵城。七八萬枝尹喜弩,使得所有敵人都不敢正視赴那。   
  而原先正規的赴那軍隊,因為有強力城防的支持,得以擴大了巡城範圍,在赴那的四周建起衛城營,並為商人、糧隊和礦工提供軍力保護。   
  ***   
  最後一名入選的元老,極力請辭元老院的名銜。   
  直到九嬰問她「你想不想回清涼境去」,又曉以大義,提出慈家商號在赴那經濟中的重要性。   
  「梵原過去的商業和製造業完全是空白。如果沒有你的支持,赴那城的戰士就無法全力面對敵人。」   
  慈緣兒終於受命,並在隨後的建設赴那中,發揮了特有的作用。   
  慈傢伙計有一半分配到各個軍器坊,大大提高了軍器研究和製作水平。另一半則分派至軍糧營和礦石營,只有一小部分留在商號。   
  無論天宗軍和柳相軍怎樣騷擾,慈緣兒總能搞到充足的糧草。   
  作為商人,慈緣兒在籌集糧草上無所不用其極。   
  從敵人手中搶來的有限的風獸,全部用於糧草運輸。成片的果林和農地被開發出來。除了自救,「九記」商隊甚至能從態度曖昧的北冥軍控制區販進鮮果——北冥的千魔使們無法拒絕慈緣兒,他們得到大量的幣石,而付出的只不過是北冥人不習慣食用的水果。   
  數十萬赴那人,因為慈緣兒的努力,沒有在戰爭中餓死過一人。   
  而礦石的開採,則在赴那正規軍的護衛下順利開展,有力地支持了九嬰近乎瘋狂的軍備擴充。   
  ***   
  梵城的情況,遠不如赴那。   
  天宗為了奪權,將梵原南部的軍力一時集中在梵城附近。原先的土地沒有足夠的軍力,治安情況惡化。散於山林中的北冥人和軍營中的逃兵,結成了大大小小數百撮流寇。   
  「為闕大神使報仇!」   
  「北冥人寧戰死,不投降!」   
  「冥梵一家!」   
  「為生存而戰!」   
  ……   
  各式各樣的武裝集結於山林、峽谷和高山。最有名的莫過於以摩崖為基地建起的「摩崖軍」。   
  摩崖軍雖然是游擊型的「寇匪」,但其組織方面的宗旨與赴那軍頗有相似之處。   
  這支武裝的主要成分有三類。   
  原闕戰屬下的小部分梵原軍,因反對天宗的奪權陰謀,落草為寇。因戰禍而流離失所的梵原平民。流落梵原各地的入梵冥民。   
  他們不敢與天宗或柳相的大軍正面交鋒,但卻沒有停止過對運糧隊伍和哨探隊伍的騷擾。靈活的戰術,使他們從清涼人手中奪取了一些風獸。此後,這只隊伍的行動就更加神出鬼沒。   
  摩崖軍也不免會遇上大批軍隊的圍剿,但就在圍剿他們的營將剛剛向上司發出「流寇已清」的軍報時,他們又會出現在二百里外,劫殺圍剿軍的哨探。   
  用摩崖軍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餓死的總比戰死的多」。無論天宗和柳相怎樣圍剿,摩崖軍仍然有源源不斷的兵源。   
  柳相從清涼境運來充足的補給,情勢與九嬰當時「游擊清野」時大大不同。清涼境大軍所過之處,效仿九嬰,毀滅果林是頭等大事。   
  而天問為了屯集糧草,強征軍糧。   
  在這樣兩股強力的夾縫中,如「摩崖軍」這樣的武裝,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縮影。   
  ***   
  數十萬軍民同仇敵愷,熱情如火。在這樣的環境下,慈緣兒漸漸從喪父之痛中解脫出來,投入到建設赴那城之中。   
  柳雯兒和金絲兒,被安排在慈緣兒手下幫忙。關於柳雯兒的身份,九嬰一直不敢說。雖然同為清涼境人,赴那人對慈緣兒有感情,而對於柳相之女會作出什麼反應,九嬰不能預料。   
  這天,九嬰正在神使邸處理公務——這裡現在已是元老院所在地,軍士來報:「抓到一個北冥奸細!」   
  九嬰奇道:「這樣的事,不是一直由尹儉將軍處理的嗎?」目前赴那城對待北冥軍探的態度,一般是軟禁。   
  那軍士道:「那奸細說,他要見您。」   
  九嬰一驚:「莫非是畢亥的使者?」於是道:「帶他進來吧!」   
  不一時,軍士帶進一個渾身血污的北冥人。   
  那冥人一進門,便跪下道:「恩公!」   
  九嬰定睛望去,愣了一下,終於看出是楚於沙。九嬰遊說西濱的途中,曾遇見過楚於沙,當時將尹喜的傳音珠交於他,並囑咐其到赴那城安頓,卻不料他此時才到。   
  九嬰對軍士怒道:「怎麼把他打成這樣?」   
  那軍士並未親自經手「北冥奸細」,不明受傷原因,只能默不作聲。卻聽楚於沙道:「恩公,不關這位軍爺的事,我是從西濱城逃出來的!」   
  九嬰立時站了起來,問道:「西濱怎麼了!」   
  楚於沙道:「天宗軍向西濱挺進,西濱危在旦夕!」   
  九嬰長歎道:「是我疏忽了!」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撲在建設赴那城上,卻忘了天宗父子會狗急跳牆。   
  梵城軍在攻打赴那時元氣大傷,在眼前的四個勢力中已落於下風。天宗無法聯合最強的柳相,與赴那更是勢同水火,唯一可以把握的,便是控制印臣,進而要挾畢亥。   
  九嬰一面吩咐軍士通知各元老召開會議,一面問楚於沙道:「我不是叫你來赴那嗎?你怎麼反而去了西濱?」   
  楚於沙道:「赴那畢竟是梵原人的地方,西濱城才是冥人聚集地。恩公,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大伙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跟隨印臣大魔將。」   
  九嬰點點頭,他很明白這種感覺,不論赴那比西濱強多少,但始終無法給這些冥人以家的感覺。楚於沙本想以九嬰贈予傳音珠聯繫,卻無法傳音——連九嬰都已忘記,尹喜聯繫他的那顆傳音珠,早在句極遇害時就已毀去。   
  畢亥在巨嶺一線行進緩慢,畢印臣還不知冥軍入嶺的消息。西濱城的哨探得知天宗隊伍的動向之後,立即報於畢印臣。   
  畢印臣知事態危急,天宗軍已隱隱封鎖四面,唯一能求助的便是九嬰。於是將城中僅有十餘匹風獸組成信使隊,前往赴那求援。   
  楚於沙毛遂自薦,加入信使隊。途中遇到天宗軍小股哨探,只有他一人在掩護下突出重圍,得至赴那。   
  繼元等其他元老陸續來到神使邸。   
  「我認為,現在赴那必須聯合一方勢力,方可達到驅逐外賊的目的。天宗和柳相那裡,我們都沒有迴旋的餘地,如今能把握的唯有畢亥。西濱受困,我認為赴那軍應該支援。」九嬰開門見山地提出意見。   
  畢亥自入巨嶺之後,步步為營,再沒有過大的軍事動作。多聞和桑河堡都已被他佔領,並在兩堡間建起木寨。冥軍沒有向南護展,而是一直沿巨嶺向西,偶爾遇到赴那軍的哨探部隊也有意避開。   
  畢亥的曖昧態度,可以理解為向赴那軍示好,也可以理解為小心翼翼地向西濱城靠近。若得罪了赴那軍,隨時會禍及到西濱的畢印臣。   
  道無盡、繼元和尹儉多年與冥人交手,對畢亥決無好感,一致認為畢亥的友好不過是暫時的。按繼元的話說:「畢亥既奸且狠,目前不過是投鼠忌器罷了,一旦他與西濱接上頭,必然會翻臉不認人。」   
  於是,這三名軍方的重要人物都反對馳援西濱。   
  摩伽妙沒有什麼冥梵偏見,他和慈緣兒同意九嬰的說法。   
  所有元老的目光都集中在方笛身上,她站在哪一邊,便可以決定出兵或是不出兵。   
  方笛沉吟許久,方道:「冥人與我們積怨已深,畢印臣能領我們的情,可畢亥未必。以數千赴那戰士的性命,去換取這種沒有把握的聯盟,我認為不妥。」   
  她看向九嬰,道:「對不起!」   
  能有三人贊同,其實已出乎九嬰意料之外,他道:「方姨說得不無道理!」   
  眾人見議事已畢,正要散去,忽聽九嬰道:「我一個人去西濱。」   
  他的語氣無比平靜,彷彿是在說「我到尹喜的劍閣去看看」。   
  眾人駐足,如看狻猊一般盯著九嬰。   
  ***   
  西濱城,南門。   
  余千軍身先士卒,領著數千名新梵軍猛攻。   
  城內的北冥人只有少量的弓弩,幾天來已消耗得差不多。但是,西濱卻遲遲無法攻破。   
  在南門城下,新梵軍已陣亡了十餘名百士長和千餘名士兵。   
  天問的話又閃現在余千軍耳邊:「余神使,你在西梵原暴動時丟了西濱,攻赴那時又約束不住軍隊。父王本要處罰你,是我一力保下,這次准你戴罪立功。若拿不下西濱,或是讓印臣跑了,你提頭來見。」   
  一萬配備精良的新梵軍,居然在數天裡不能殺入城去。除了城內冥人的拚死抵抗外,內中原因有一部分,便是余千軍的遲疑。   
  若是天宗說出「提頭來見」的話,他不會如此害怕。因為梵城正在用人之境,像他這樣修為和資歷都當得上神使軍職的人並不多。   
  但是對於少主天問,余千軍每次想起他便會從腳底透起寒意。   
  天問平時不苟言笑,除了天宗,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可是,一旦他說話,便一句是一句。   
  誠如天問所言,余千軍在西濱、赴那連連失利,此次若再拿不下西濱,天問真的會殺了他。而即使拿下西濱,若傷亡過於慘重,他在天問的心中,就永遠是一個無能之輩。   
  余千軍的顧慮過多,以至於在開始幾天的攻擊中,都不願冒險。而冥人超乎想像的抵抗意志,使得新梵軍未能寸進。   
  到發動進攻的第五天,余千軍已徹底失去了耐心。新梵軍因為赴那新敗,士氣本就低落,天問隨時會用他的頭顱來激勵士氣。   
  守衛城頭的冥人中,已經出現了婦女和老人,新梵軍這幾天的進攻並非沒有效果。數千冥民在戰鬥中陣亡。   
  在余千軍的帶領下,新梵軍終於踩著遍地屍體,衝破了城門。   
  城頭上的冥人見城門已破,紛紛向城中奔去。   
  西濱城的住民早已逃往他鄉,新梵軍在吶喊聲中,穿越空蕩蕩的街道,從四門向中心合圍。   
  畢印臣和袁雷,正在西濱城的中心處。      
第八十九章 亡命禁林    
  城門一破,四周冥民自覺地向城中心集中,受傷的印臣和袁雷正在中心廣場處,約三千名冥人團團圍簇在畢印臣周圍。   
  新梵軍對北冥的烏合之眾,能夠以一當十。余千軍只留下二千人守住四門,其餘的六七千人對廣場形成了包圍之勢。   
  數千道罡氣波向廣場轟擊。失去城牆屏護的冥人,如同砧板上的肉,被切得血肉橫飛。有抵抗能力的,只有印臣和袁雷,以及他們入冥時帶來的數十名近衛。   
  最外圍的千餘名冥民毫無反手之力。罡氣波直接打在他們裸露的身軀上,骨裂肉開。袁雷拚命地移動,一次又一次地祭起罡盾為冥民遮護,卻於事無補。   
  罡氣波與弩箭相比,更適合屠殺身無片甲的平民。余千軍狂笑聲中,廣場外圍已躺下千餘具冥民屍體。   
  時至此刻,冥人已是完全被動地挨打。數日來,他們箭盡糧絕,連兵刃都已沒有幾件是成形的。但是,仍沒有一個人投降。   
  余千軍見大局已定,下令新梵軍暫時停止進攻。   
  冥民們相互攙扶,再一次凝集在印臣和袁雷四周。   
  「畢印臣,投降吧!不必再讓無辜為你去死了。」余千軍御劍懸於半空,得意洋洋。   
  畢印臣和袁雷是在一次對余千軍的偷襲中受的傷。那一次,西濱城喪失了最精銳的五百人,二人也陷入了余千軍預伏的重兵之中,虧得袁雷死戰,方能將畢印臣救出。   
  他站在廣場中的高台處,看著瘦骨嶙峋的同胞以及遍地屍骸,心中湧動怒氣。只要他出聲拒絕投降,不消片刻,冥人便會為他全部戰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畢印臣身上。   
  「不要傷害他們!我願束手就擒!」畢印臣盯著余千軍,一字一頓地說道。   
  ***   
  「余千軍好像已經攻陷了西濱城!」金絲兒道。   
  九嬰看了看東門附近的新梵軍,道:「不像,他們的陣形是對內的。像是防備什麼人出來。我們來得太晚,但畢印臣應該還在。」   
  金絲兒透過樹叢,觀察附近的地形,愁道:「九哥,你想好怎麼幹了嗎?」   
  九嬰斬釘截鐵地道:「大家跟緊我,直接從東門殺入,若找不到人,再殺出來。」隨即心中苦笑:「有時候,戰法是沒什麼用的。」   
  他和金絲兒身後,是盔甲鮮亮、面無懼色的赴那軍,齊刷刷地列成縱隊,跨下的風獸並沒有因連日奔馳而疲倦。   
  問題是,只有一百人。   
  ***   
  畢印臣身邊的近衛,呼道:「少帥,不可投降!」他滿身血污,左臂早留在城頭上。   
  數千冥人一齊喊道:「寧戰死,不投降!」   
  余千軍皺了皺眉頭,他不怕死戰至死的意志,這些烏合之眾的鬥志再堅,也硬不過新梵軍的鋼刀厚甲。他怕得是,畢印臣也死戰不降。如果那樣,此次圍攻西濱將無功而返。   
  畢印臣抬抬手,示意冥人靜下,道:「印臣對不起北冥,冒失衝動,挑起戰端在前。指揮不力,損兵折將在後……」   
  激動的冥民不讓他再說下去,熱淚盈眶。第一個出聲的近衛道:「是少帥帶領我們攻下西濱,是少帥為被殺害的同胞報了仇。自從我們跟著您開始,有難同擔,生死與共,就從未想過要活著回到故鄉。」   
  其它的冥人亦道:「我的家人就死在這些梵原人手上,我早就不想活了!」   
  「北冥人不投降!」   
  「少帥,我們護著你殺出去!」   
  「余千軍就是當初殺我們冥人的兇手!我們怎麼能向仇人投降。」   
  畢印臣被眾人的血性所激,差一點就要發出死戰的號令。如果面前是一支北冥軍隊,他會毫不猶豫地命令他們死戰到底。   
  然而,這是一群平民啊!他們的親友,在這幾天的戰鬥中一個個倒下,連姓名都沒有留下。他們身上,連蔽體的布衫都沒有,更不用說戰甲。近半的人,只是赤手空拳地面對敵人,充當肉盾而已。   
  他不能看著這些人為了保護自己而一個個死去。   
  畢印臣終於開口:「所有的罪孽,就讓我一人承擔吧!我命令你們……」   
  「誓死不降!」那名苦諫的近衛用盡最後的體力,高喊一聲,將軍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血將所有冥人的鬥志重新點燃。「誓死不降!誓死不降!」悲壯的聲音震動全城。   
  余千軍眼看便要讓畢印臣束手就擒,不料他眼中的北冥「賤民」竟強悍如斯。他舉起軍刀,準備下令屠盡冥人。   
  「稟神使,有約百名風獸騎兵來到城前,求見余神使!」傳令兵來到。   
  余千軍放下手中的軍刀,奇道:「清涼軍?他們怎麼會到這兒?難道梵城……」   
  天宗與柳相自千溪城之戰以來,一直有一種默契。柳相一直只在沿海一帶發展,而天宗也小心地不與柳相正面衝突。   
  「也許,這是清涼境的使臣。」對於風獸騎兵,余千軍不敢造次,「讓他們進來吧!」   
  百人的風獸騎兵隊進入西濱城,為首的將領腰桿筆直,頭略低,臉龐龐藏在盔沿的陰影中,策著風獸緩緩地向中心廣場挺進。   
  四周的新梵軍不自禁地向後讓開一條路,沒有得到余千軍的命令,誰也不敢出來攔阻。   
  一個百士長攔在風獸身前,道:「其他人留下,你們的首領隨我去見神使。」   
  為首的「清涼軍首領」緩緩抬起頭來,露出盔沿下的臉,兩道寒光直直地盯在那百士長臉上。   
  那百士長驚道:「你……」竟然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這個人,他居然見過。   
  余千軍感覺這隊清涼軍有點不對勁,但身邊有自己的數千屬下,他並沒有太在意,當下喝道:「你們找我何事?」   
  「九嬰!是九嬰,不是清……」攔路問話的百士長已被斬首,那個「清」字發出的同時,他的頭已飛上半空。   
  「擋我者死!殺啊!」一百匹風獸突然啟動,向廣場中心衝去。   
  九嬰的弧月斬,在前面劈開一條血路。   
  金絲兒緊隨其後,抬手間彈丸四射,專打新梵軍的臉部。   
  密集的新梵軍猝不及防,被赴那騎兵的如雨弩箭射翻一片。   
  沒來得及祭起護體罡氣的新梵軍,更被一箭貫體,那弩箭餘勢不消,再插入後面的軍士體中。   
  「赴那援軍來了!」被嚇傻了的新梵軍叫道。   
  余千軍卻看清了,眼前的「赴那援軍」不過百人,他的衛隊砍翻了十餘名驚逃的士兵,終於將場面穩住。   
  「穩住陣形!」余千軍下令。   
  九嬰已衝到了廣場中心,對印臣道:「殺出去!」   
  南門是余千軍的主攻方向,北門和西門則通往赴那和桑河堡,只有西門防衛較弱。   
  印臣挺劍喊道:「向西!」   
  千餘冥民再次振奮,跟著印臣和百騎風獸向西門衝去。   
  看到近衛戰士在自己面前以死相諫,印臣徹底失去了投降的「勇氣」。他從冥民的眼睛裡看出,他們寧死不降。在此之前,印臣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北冥多年的治理,居然博得了如此深入民心的印象。   
  九嬰用弧月斬在前方開路,印臣與袁雷在兩側,後面是一百名赴那騎兵,最後是一千餘名冥民。他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錐形的衝鋒陣式。   
  弩箭很快就用完了,但赴那騎兵也切開了出口。而隊伍最後的冥民,與其說是跟隨著突圍,不如說是斷後——一千人為一百人斷後。   
  只要他們沒有被一劈兩斷,總是能硬挺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一個老人被新梵軍一劍刺在腹部,蒼老枯竭的手突然生出巨大的力量,死死握住那名軍士的小臂。那軍士幾次掙脫不開,身邊的戰友幫忙將那老人的雙手斬斷。即使是這樣,那殺死老人的軍士已殺氣全消了。因為,一對齊腕斬斷的手掌還死死地箍在他的小臂之上。   
  當新梵軍將軍刀砍向手無寸鐵的冥民,一刀斬下對方左臂的同時,臉上便同時結結實實地挨上一拳。在追擊之時,新梵軍踏過被衝倒的冥民,總有一兩具看似嚥氣的屍體,伸出手來,如傳說的水鬼一般抓住他們的腳。絆倒的軍士被自己人從後面踩過,慘嚎至死。   
  全體冥民以一種近乎瘋狂的肉搏戰,將錐形陣形的錐頭推出西門。   
  畢印臣怒吼著隨九嬰突出重圍,衝出西門時,向後看了一眼。   
  那是一場絕不公平的戰鬥,根本就是一場屠殺。最後幾百名冥民退到城門,便不再退後,用血肉之軀堵在門口。憤怒的吼聲從寬厚的城門洞傳而出:「報仇!」   
  九嬰也看得呆了,只有袁雷保持清醒,喝道:「走!再不走他們就白死了!」   
  余千軍被冥民和自己的軍隊所阻,眼睜睜地看著九嬰等人透出西門。他對軍隊竭斯底裡地下令:「全軍出擊!不要走了畢印臣!」   
  西濱城他可以不守,但畢印臣絕不能放走。   
  新梵軍立即以百人為單位,從各門蜂擁而出,或從城頭上直接出城,幾十個百人隊向著一個目標追襲。   
  九嬰的這些風獸在赴那被照顧得很好,膘肥體壯。因此,才能在連續數天的狂奔之後,仍保持旺盛的體力。   
  九嬰知道,如果他們停下,可以輕而易舉地殲滅一至二個百人隊。但那樣一來,別的百人隊便會蜂擁而至。   
  只有用快速的變向,才有可能甩脫余千軍的追兵。   
  而余千軍的八千人,展開一個寬大的幅翼。風獸隊嘗試了幾次變向,都未能完全擺脫追擊,反而喪失了積累起來的距離優勢。   
  看余千軍的勢頭,這八千人會一直向西將他們逼到彩石海灘。   
  馳出數百公里後,九嬰終於明白過來,這群追兵是甩不開的。但也不可能停下來硬拚。在一次試圖向北轉向時,他們撞上了余千軍右翼的一隻百人隊,風獸騎兵的數量從八十騎降為五十騎。   
  他放棄了一次急轉就能甩脫敵人的想法,在行進中一點一點地改變方向。逃出時的路線是正西,而在兩天之後變成了西偏北,三天之後,已是向西北方向。   
  畢印臣對這一帶了頗熟,他明白九嬰一直在避免被趕到海邊,但以目前的行進來看,他們在與東北方向的畢亥軍會合之前,便會被這漫山遍野的八千追兵堵在巨嶺的山壁前。   
  他忍不住提醒九嬰:「我們沒法轉回東邊的。這是要去哪兒?」   
  九嬰道:「再堅持兩天,我們回北冥去!」   
  在風獸和新梵軍都跑得疲憊不堪時,九嬰這數十騎終於到達了雷音峽谷。峽谷中赫然有一座木城,繼元的軍隊早已撤空,木城已成為飛鳥獸蟲的安樂窩。   
  他們在木城裡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數十個百人隊已彙集到城前。十幾個新梵軍百人隊正在樹後自以為是地東藏西躲,試圖悄悄靠近木寨。   
  「真是陰魂不散啊!看來,我們是回不了北冥了。」袁雷道。   
  印臣笑道:「那就死戰吧!從西濱被圍以來,看著那麼多冥人戰死,剛開始時我心裡無比悲痛,可是到了後來,我竟覺得自豪。是他們的血教會了我,這個世上,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九嬰也感慨頗多,道:「是啊!尊嚴、光榮、信念……」   
  畢印臣一拍他的肩膀,笑道:「還有友誼!」   
  「對,還有友誼!」袁雷咧開大嘴,「九嬰,能在戰死之前認識你這個朋友,真是太好了!」   
  九嬰笑道:「為什麼要戰死?我不是說帶你們去北冥嗎?」   
  袁雷奇道:「你是說……」   
  九嬰指指身後的不死森林,那是曾經的禁地。   
  印臣和袁雷相顧駭然。   
  只聽九嬰對已摸到木城前的百人隊叫道:「來吧!讓我們一起進入不死森林!」之後便帶頭衝入林中。   
  金絲兒第一個跟入,對畢、袁二人招手笑道:「走吧!」她對九嬰的決定從未有一絲懷疑。   
  畢印臣看到金絲兒的笑厴,腦子裡一片空白,跟了上去。袁雷遲疑了一下,也跟了過去。數十騎赴那騎兵尾隨而入。   
  不死森林狻猊已死的事,只有兩個人知道——九嬰和繼元。在北冥獸災後,九嬰呈給句極的密奏中,也沒有提到這點。原文是:「狻猊威脅雷音峽谷,請准建城以阻。」   
  余千軍看著九嬰等人沒入密林之中,自言自語道:「完了!」在他看來,九嬰等人毅然進入不死森林,與看到他們從摩崖邊跳下,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也想過,與其回去被天問斬首,還不如追進不死林禁地。但只是稍許的猶豫,九嬰等人已馳出數里之外,在密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   
  「休息一下!」九嬰就風獸背上抬手摘下一個梨果,邊啃邊道,「我可吃怕了果干了。」   
  沒有一個人動。   
  包括印臣、袁雷和金絲兒在內,所有的人都警惕地戒備。   
  「別怕啊!有我在呢!絲兒,你一直拉著彈弓不累啊?」九嬰已摘了五六個梨果,下了獸背。   
  他過於輕鬆的表情終於感染了眾人,袁雷第一個叫道:「管它什麼狻猊呢!先吃飽再說。」   
  幾十名戰士終於放鬆下來,七倒八歪地就地休息。   
  九嬰看著這些九死一生的戰士,充滿了感激。赴那城的援兵決議沒有在元老院通過,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元老們讓他獨自前往,相機行事。   
  一百個赴那戰士,全是自願相隨而來的。他們中間,有的是當年多聞之戰的軍士,有的是赴那城的戰士,也有在北度口百戰餘生的守軍。正是這樣一隻鋼鐵一般的隊伍,才能在僅損失五十騎後,就成功甩開近萬新梵軍的追襲。   
  野凌、羅藍兒、馮儀兒……自願隨他到西濱支援的有千餘人,但為了尊重元老院的決定,九嬰本著不選軍官、不選平民的原則,只帶來了這一百人。   
  畢印臣也在看著這些士兵,他心中更多的是感激。   
  九嬰藉著休息的時間,一個個地慰問戰士,逐個地問他們的名字。   
  「元老,我是野凌神使麾下第五隊士兵張恆。」   
  「我是尹儉元老麾下第十隊弩手李強。」   
  「我是您麾下,原虞國棟神使下屬第八隊士兵宋成宇。」   
  ……   
  九嬰將他們的名字一一牢記,這些戰士都是出生入死相隨的兄弟,他過去是太忽略這些了。   
  九嬰對眾人道:「我到西濱,不只是為了與印臣、袁雷的友誼,也為了冥梵終有一天會走到一起,將天宗和柳相消滅。無論這個願望能不能達成,今天站在這裡的,都永遠是我九嬰的兄弟!」   
  戰士們全都熱淚盈眶,一齊高呼道:「兄弟!兄弟!」   
  印臣表態:「我一定說服父王,與赴那城聯合抗敵。有朝一日統一大陸,與梵原分土而治,互不相侵。」   
  九嬰握住他的手,道:「印臣,我要的不是分土而治,而是冥梵一家!」   
  「冥梵一家?」畢印臣呆住了。   
  在九嬰向他解釋了元老院的構想之後,畢印臣被深深震撼!   
  他從未想過這樣美好的前景,相對於統一大陸的夢想,九嬰的構想更讓他心潮澎湃!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幅潔淨太平的盛世藍圖。      
第九十章 前程未卜    
  再行得兩天,終於到達了九嬰遇魔元的湖邊。九嬰等人照例放獸休息,進些果食。   
  不一時,金絲兒怒氣沖沖地來到九嬰面前,道:「你們還不趁機好好洗個澡啊?我這一路都快被熏死了。」   
  這數十騎一路亡命,哪還顧得上洗漱,一個個蓬頭垢面,渾如泥人。只有金絲兒沿途一遇有山月清泉處,都要梳整一番,雖不能說是光彩照人,但和男戰士比起來,不知要光鮮多少倍。   
  九嬰笑道:「難為絲兒的鼻子了!」   
  袁雷尤其喜歡這個女百魔長,路上有幾次險遭圍殲,都是因為金絲兒異乎常人的嗅覺才行以逃脫。他第一個贊同道:「好,大夥兒,一起去洗個澡吧!」   
  眾軍哄然應好,有的向湖邊衝去,有的已當場開始脫衣。金絲兒笑罵一聲,滿臉羞紅地背過身去。   
  待得眾人洗畢歸來,金絲兒才一個人到湖裡去洗。臨走時仍不放心,忍不住對九嬰低聲交待了一句:「九哥,你看著點啊!」   
  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先前因敬重這個北冥女子一路上同生共死,英雄巾幗,方未為難。否則早就開起「一塊去洗」的犖玩笑。   
  此時見她一副小女兒態地叮囑九嬰,頓時哄堂大笑:「只許九哥看,不許我們看嗎?」   
  「想讓九哥看就算了,什麼叫『看著點』?是只能看一點嗎?」   
  金絲兒也是潑辣脾氣,叉著腰道:「我給九哥看又怎麼了?反正輪不到你們!」   
  畢印臣心中竟隱有酸意,道:「別鬧了!大家來,喝酒唱歌。」   
  金絲兒戰戰驚驚地脫衣下水,初時有些不大自然。清水碧空,女兒家的胴體裸露在外,全無半點防範之力。不時地回頭看岸石後的草叢,總覺得有雙無形之眼在後面窺視。   
  聽得一會兒,話語聲靜下,火堆邊響起歌聲「回家回家回家回家,我們就要回到家……」。戰士的歌聲無比雄渾,金絲兒突然什麼都不怕了,安然地享受著她平生第一次露天洗浴。心中對畢印臣多幾分感激。   
  回到火堆,眾人正在認真聆聽畢印臣佈置路線。出了不死森林,便是北冥國地界,自然由他說了算。   
  九嬰說起上次在桑河堡前的北冥軍營遇襲之事。畢印臣道:「那定是公王怒無疑!」公王怒名義上是大魔將,但畢亥對他一直心存防範,從不將他帶上主攻戰場。即使是負責後勤補給,也要有其他大魔將共同執行。   
  九嬰點頭道:「看來,當叛徒也不容易啊!」換了是他,天天看著手下這些不服管教的北冥驕兵悍將,隨時還被友軍監視,真不知人生有何趣味。他第一次對公王怒生出同情。   
  畢印臣道:「上次父帥的主攻方向是多聞,那公王怒必是在桑河堡前。」轉對九嬰笑道:「這次出林,有可能第一個撞上他的軍隊,你可要暫時壓住火氣。」雖然公王怒隱瞞軍情,截殺九嬰是事實,但也只能由冥軍內部處理。   
  九嬰笑道:「他現在是北冥將領,我只是鄙視其為人,不會因私廢公。印臣,你倒是要小心他狗急跳牆。」   
  印臣哈哈一笑:「反撲?只要我一露面,咳嗽一聲,他的人頭就落地了。」回頭看九嬰一臉駭然,於是解釋道:「他身邊的千魔使,都是我們的親信。」   
  九嬰深切體會到,自己不是一個玩政治權術的人,差得實在太遠了。畢亥既已對公王怒猜忌至此,卻一直將其留在軍中。目的只有一個:為所有梵原人做個榜樣,以免阻塞降路。   
  ***   
  次日,一眾衣衫襤褸的戰士已出了不死森林,踏上北冥國土,大部分風獸騎兵都不自覺地跟在九嬰身邊,由印臣和袁雷在前方引路。   
  行得百餘里,已遇到一個冥軍小隊,畢印臣將那小隊長叫到身邊,問道:「前方是何人軍營?」   
  那小隊長見他話語中自有大將之威,不敢出聲喝斥,只是狐疑不決。袁雷笑道:「少帥,你不亮明身份,他怎知我們這群敗兵中有兩個大魔將和一個大神使?」   
  畢印臣笑而恍然,掏出大魔將令符以示,那小隊長這才細細稟來,旋即受命而去。   
  畢印臣轉對九嬰道:「前面是胥將營地,直過五十里才是公王怒的。」   
  九嬰點頭,他見慣了冥人遊牧的習慣,連軍隊也經常變換防區。相隨的赴那戰士卻張目結舌:昨日還聽九嬰說起,公王怒之前在桑河堡屯駐,如今又變為數千里之外的不死林草場,這樣頻繁的軍隊運動顯然不是梵人的習慣。   
  梵原數百年來不敢深入冥境反攻,這一點也極為重要。千里大漠,打這樣的運動戰,補給根本解決不了。   
  九嬰憶起初入冥境哨探往事,笑道:「我好久沒見到胥將了!他是個會帶兵、有腦子的大魔將。」   
  胥將在之前一直不親畢、潑兩派,是典型的「玉系」。畢印臣與他素無往來,見九嬰說起,詳問其故。九嬰將前事說起,感慨道:「那時與老潑何等逍遙,現在卻已陰陽殊途!」   
  畢印臣亦感慨道:「父帥一直自恃高明,平生立志要打通冥梵邊界。如今看來,潑老英雄行俠大漠,冷觀冥梵戰局,目光之透徹,行事之瀟灑,遠非吾輩能及!」   
  眼看胥將行營尚有十里,前方旌旗展動,鼓號齊鳴,胥將已率隊引出營來。   
  九嬰知胥將是極重攀結之人,聞北冥少帥到了營地,必會隆重出迎。   
  只聽畢印臣苦笑道:「這禮是夠重的。只不過,逮不住公王怒了!」   
  ***   
  九嬰等人在胥將營中安頓。畢印臣自安排信使前往梵原,向畢亥通報西濱戰事。   
  胥將的巨弩等軍備頗見規模,包括類似於清涼境的投石器等,也已在研製之中。畢印臣著意誇獎了胥將一番。   
  果如畢印臣所料,公王怒當日得訊,已潛逃無蹤。畢印臣遂令袁雷留於公王怒營中,暫領其事,再與九嬰等人踏上前往梵原之路。   
  動身之前,袁雷找到九嬰,道:「金絲兒可否留給我?」   
  九嬰奇道:「她本就被封了百魔長,是冥軍之人,為何反要問我?」   
  袁雷道:「我要留下她,自然是要有意栽培。可就怕她心中不願意,反而不好。我看她最聽你的,幫我勸勸如何?」九嬰知是印臣的意思,欣然應諾。   
  金絲兒卻不願意,道:「九哥,我要跟著你。跟著你總有許多新鮮之事。」   
  九嬰笑道:「只要志同道合,是不必在一起的。你看我的那些朋友,野凌、尹喜,何曾日日在一起,各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況且,你在我身邊,九哥總難免要照顧你。絲兒總是要自己長大的。」   
  金絲兒聽到最後一句,尋思道:「九哥也是為了我好。就如這次馳援西濱,要不是九哥不離左右地衛護,我恐怕早死於亂軍之中。對,我要自己長大,不能再拖累他了。」於是便欣然留在袁雷身邊。   
  ***   
  畢印臣與九嬰等人轉道桑河堡,仍未遇到畢亥,向維絕相詢,才知近日梵原戰局又變。   
  畢印臣向九嬰求援的同時,亦向畢亥求援。畢亥接到軍報,親自提兵前往西濱,但已遲了一步,於是洩憤於余千軍。三四萬冰獸騎兵圍城數日,將余千軍與數千新梵軍俘虜。   
  余千軍本來詐稱畢印臣已在自己手中,方能多堅持數日。畢亥破城之後,找不到印臣,才問出緣由。大怒之下,下令將余千軍挑斷經脈,拖在風獸之後,繞西濱城數十周,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到行刑冰獸口吐白沫方始停下。   
  行刑完畢,風獸後的套繩上只餘下沾著些許肉絲的一條小腿。   
  畢亥之後便開始屠殺俘虜,直殺了千餘人後,方才停手。據說倖存的新梵軍戰俘齊呼「九嬰」,都說自己是原來九嬰屬下,畢亥想起九嬰千里馳援畢印臣的情誼,這才長歎一聲,下令將其餘俘虜囚禁。   
  天宗軍攻赴那不利,伐西濱更是全軍覆沒,前後折損二三萬人,元氣大傷。   
  柳相卻已在東岸沿海扎好根基,以北度口與千溪城結為犄角,穩步向西推進。既無兵力,又無鬥志的南梵原各城,在投石器和巨火弩的攻擊下兵敗如山倒,被清涼軍連下數城。   
  天宗父子一面要出兵分拒柳相,一面要提防赴那軍的騷擾,連畢亥都以西濱為基地,頻頻以騎兵大隊奇襲金剛原的城池。在幾方都不討好,戰線又長,新梵帝天宗現在已焦頭爛額。   
  ***   
  過了桑河堡,九嬰令那數十騎先回赴那城,自己隨畢印臣前往西濱,再會畢亥。   
  這一趟,九嬰自赴那出發,經西濱、雷音、不死森林、北冥大漠、桑河堡,再回到西濱,輾轉萬里,歷時月餘,可謂是九死一生。但他的名字,也傳遍各地。   
  畢亥大張旗鼓,令北冥士兵夾道迎接畢印臣和九嬰。   
  梵歷4128年冬季,梵原經過經年戰亂,進入相對平靜的時間。北冥和清涼境的騎兵因草料不足,都沒有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   
  九嬰一直以為,男人不應該哭。可是,自從在西濱見到畢亥與畢印臣重逢的情景,他的觀點完全改變了。   
  畢亥一看到畢印臣和九嬰,便張開雙臂迎了出來,哈哈大笑,對眾軍叫道:「看見了嗎?我兒子回來了!我早就說過,能殺他的敵人還沒有出生呢!」隨即抱住畢印臣便嚎啕大哭,全然不顧數萬軍馬就在身邊。   
  九嬰在邊上看著這父子倆抱頭而哭,哭得是那樣暢快,完全沒有一點矯飾。他不禁這樣想:「有時哭比笑更能表現喜悅。」   
  畢亥終於哭夠,他左手攜著畢印臣,右手拉著九嬰,走上城頭,舉起九嬰的手道:「他就是九嬰,北冥人永遠的朋友!」這一聲暗含罡氣,聲聞數里。   
  九嬰在北冥數萬軍士的山呼聲中,卻隱隱感到一絲擔心。他多麼希望,畢亥能把剛才的那句話換成「梵原人,永遠是北冥人的朋友!」   
  「印臣,你去把那些俘虜押到廣場。」畢亥道。   
  他與九嬰開始單獨會談。   
  「你很努力,一直都在做冥梵和談的事。但是,上次的冥民入梵失敗了。」畢亥凝視九嬰,道:「關鍵並不在於你有沒有努力,而在於你能不能掌控全局。我聽印臣說,赴那城搞了個元老會?你現在是以元老的身份坐下來和我談。」   
  九嬰道:「我認為未來的冥梵雙方不應該對立。以元老會的形式可以最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畢亥心道:「這不過是你們這些梵原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句極死了,沒人能夠服眾,就搞出這麼個玩意。虧得印臣還欣賞元老會的做法。」   
  他心中不屑,但也不能當面讓九嬰這位印臣的恩人下不了台,於是道:「天宗是我們冥人的仇人,為了潑律才和冥後的囑托,我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他。至於冥梵之間如何相處,那是戰後的事。」   
  畢亥頓了頓,覺得自己應該給九嬰一個類似於承諾的東西,又道:「只要赴那城對冥人友好,我是不會主動挑畔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明白,我認得是你九嬰一個人,可不是赴那全城。」   
  這一句才是關鍵,九嬰也早料到這個結果。畢亥能答應不侵擾赴那,他已經很滿足了。梵原的危機正在一步步化解。   
  九嬰來到廣場,三千多名天宗軍俘虜正在廣場上等待,大多數人心裡忐忑不安。他們因自稱曾是九嬰的屬下,才在畢亥的狂怒的屠刀下倖存下來。   
  而這些人中,有人曾在九嬰護著畢印臣突圍時,向他攻擊過。   
  九嬰慢慢地巡視而過,彷彿要將一張張臉都看得一清二楚,俘虜們大多羞愧地低下頭去。九嬰終於轉過身來,面對畢亥。廣場上寂靜無聲,眾人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九嬰道:「這些都曾是我在北度口的屬下。」   
  畢亥笑笑,一揮手令場邊的冥軍退下,逕直離開。當時守北度口的全部守軍不過三千人而已,怎麼可能都是九嬰屬下,但畢印臣既已回來,這些對他都不再重要了。   
  九嬰轉對俘虜們道:「你們都回去吧!」   
  俘虜前列的幾個新梵軍軍士對九嬰拱手道:「大神使,我們跟著你。」   
  其中一個百士長道:「那個沒良心的敢起二心,我湯阿三第一個饒不了他!」   
  軍士中立時有人響應:「我的家鄉都被柳相佔了,我跟著大神使走!」「我的家人早就不在了,我也跟著大神使。」也有些軍士不吱聲,開戰以後,他們早就失去了與家人的聯繫。   
  九嬰示意眾軍肅靜,道:「願意去赴那的跟我走,想先回家看看的就先回去,大家都有親人,不准為難他們。」   
  不願去赴那城的人只有四五百人。   
  是夜,西濱城徹夜無眠,載歌載舞,直到天明。   
  ***   
  畢印臣將九嬰送出十里。   
  九嬰與畢亥的談話,在畢印臣看來,並沒有實質意義,因此他心裡覺得有些內疚,對九嬰道:「九嬰,我能不能為你做點什麼?」   
  九嬰笑道:「我也想不起什麼來……對了,黑皮圈如果有清涼境並浪那邊的消息,派人知會我一聲。」   
  畢印臣點頭道:「嗯!如果並浪能在柳相身後捅一刀,清涼軍在梵原就呆不了多久了。」   
  九嬰告別畢印臣,回赴那城而去,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畢亥的承諾,正是他數月以來夢寐以求的結果,但當它成為現實時,九嬰並不開心。相反卻有些擔心。   
  畢亥這個曾經全力支持冥民入梵的北冥領袖,在踏入巨嶺後,想法或許已經轉變。   
  在過去,北冥久攻巨嶺不下,損失兵員財力。在那種情況下,對於冥人最好的結果便是冥民入梵,可以立時解決無法載荷重負的地力問題。   
  但是現在,北冥軍長驅直入,大半壁梵原唾手可得。對畢亥而言,是獨據大半梵原的誘惑更大,還是加入元老院更有吸引力?結果不言而喻。多聞和桑河堡的全線退兵,為梵原的遠期安定埋下了隱患。   
  但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全線退兵是不得以而為之。   
  「而赴那城的朋友們呢?道無盡、繼元……包括最親近的野凌和尹喜,他們的終極目標,不過是將柳相趕出梵原。如果有能力,便是將畢亥再趕出去。」   
  九嬰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邊,沒有一個持有完全相同理想的夥伴。也許,慈緣兒的想法會和自己靠近些——作為一個在赴那的清涼境人,她的目標也不僅限於將柳相趕出大陸。   
  「真兒,我想去並浪!」   
  可是,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一面是自己的故鄉,一面是自己的愛人。   
  黑風在小梵原的山林間徐行,九嬰陷入了無際的迷茫中。   
  兩千多名被解救出來的梵原人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夕陽西下,紅霞中一支梵原最奇特的隊伍向東方徐行。他們的背脊因為長期的軍伍,習慣性地直挺,但腳下卻是步履蹣跚。   
  這幅景象,正如現在的梵原,擁有頑強的生命力而又前途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第十二卷 反攻 第九十一章 反攻在即    
  畢亥不可能發還武器,是以眾戰俘只能步行,加上傷員的拖累,冬雪延阻。這只規模頗大的戰俘隊伍,近一月後才回到赴那。   
  樓甲、野凌、尹喜等人早在赴那西門外等待,見九嬰回來,都迎了出來。   
  野凌這幾日也不知傳了多少次音,一迎上便對九嬰道:「南營已騰出來了,只等他們集中好後,城內各軍的建制兵員一查,便可填補到各軍中去。」   
  眾人立在城邊,看著戰俘疲憊不堪地魚貫入城。   
  羅藍兒搖頭道:「看來這些軍士要休息兩天才能參加操練。」   
  尹喜則面有怒色,道:「這些人的手中,也許還沾著赴那軍的血呢!……九哥,不要這樣看我,我只是說出內心的感覺罷了。」   
  只聽樓甲道:「尹喜,他們並沒有錯。」   
  樓甲從軍的資格可與繼元、道無盡等人相比,兼之又是九嬰的長輩,尹喜不敢頂撞,只喃喃道:「他們怎會沒錯?」   
  樓甲道:「一支軍隊,服從命令是第一要素。這也是軍與民最根本的區別。戰亂一起,若戰士人人都與神使、大神使一樣判斷戰局,那豈不是四分五裂,失去戰力。」   
  他拍拍尹喜的肩膀,話卻是對九嬰和野凌說的:「戰局況且不允許他們判斷,何況政局?是以神使這一級的將領尤為重要,對錯都落在他們身上。」   
  九嬰雖將這群天宗軍戰俘救回,但心中始終存有芥蒂,聽完樓甲的話,若有所思。   
  誠然,有時應該省己及人,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樣才能保持人際間相互尊重的關係。   
  但樓甲今日這一課,卻是更進一步,「己所能,亦慎施於人」。九嬰、野凌、尹喜等人都是能俯瞰戰爭全局的人,因自己能判斷局勢,便去強求每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顯然是不可能的。軍隊和平民一樣,都需要引導。   
  ***   
  九嬰西援印臣,梵原形式又變,赴那城的元老會再次召開。   
  尹儉首先道:「九嬰,這次要不是你前往救援,赴那就失去一個與北冥結好的機會了。」道無盡、繼元、方笛等人臉上皆有愧色,當時他們都是反對馳援西濱的。   
  九嬰道:「尹叔叔莫要這樣說,畢亥雖答應不侵擾赴那,但這只是解我等一時之憂。實際上,他從入巨嶺開始,便繞道西進。一是為與畢印臣接上,二是為不與赴那城正面交鋒,更重要的是,他與柳相幾乎選擇了相同的戰略——從梵原周邊向腹地發展,只不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罷了。我們要挽回敗勢,還有許多事要做。我所做的不過是一個還算好的過渡罷了。」   
  眾人一聽之下,神色嚴峻起來。   
  九嬰又道:「我也和畢亥談過元老院的想法,但他並不重視。」   
  繼元道:「這可以理解。他手握雄兵,不急不躁,步步為營地深入梵原,已呈併吞天下之勢。要他與我們這些困於孤城的人同桌議事,自然不會接受。」   
  九嬰點點頭,握拳道:「至少,他現在還算是我們的友軍,赴那也應增加日後與畢亥談判的籌碼。從現在起,能奪回多少失地是多少,到了我們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道無盡接口道:「要收復失地,先要拔去梵城。有天宗這個狗賊在側,我們是無法盡展拳腳的。」   
  方笛道:「這幾天,尹喜對我說,投石器近期會完工,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吧。我軍有了攻城利器,傷亡會下降許多。」   
  繼元笑道:「尹公子真是製器天才!他那投石器我看過了,威力極大,打在城牆上,我看和神武一怒的威力也差不多。只要配備軍隊,我軍攻城拔寨,必能橫掃梵原!」   
  九嬰心中沉了一沉:以繼元這樣開明的大神使,此時想到的也不過是將柳相逐出梵原。   
  「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清涼境,幫助真兒復國?但繼元這樣的想法,與大多數梵原人並無二致,也是人之常情……」他心中思潮起伏,又不宜說出,鬱悶之極。抬起頭來,便遇上慈緣兒的目光,二人相視之下,都已明白對方所思所想。   
  慈緣兒一散會,便一聲不吭地回商號而去。九嬰與她別來多日,覺得她大異從前,便問方笛道:「方姨,緣兒最近心態如何?」   
  方笛歎一聲道:「緣兒真是個好女孩,在外人看來堅強無比,其實……唉。她最近拼了命似地幫尹喜忙投石器的事,想是因反攻梵城時日已近,她要用這種方式為父親報仇吧!」   
  ***   
  九嬰出了神使邸,心繫從西濱帶回的戰俘,便先往軍營而去。   
  元老會上,除了商談下一步的戰略,也討論了收納流散平民的諸多細節,時間已過半日。按常理,這些戰俘早應編入赴那各軍軍中。   
  可當九嬰急趨至南營時,戰俘士兵都還在營中列隊,連衣裳都沒有換過。   
  時近隆冬,北風凜冽,雪花如冰刃般打在九嬰臉上。戰俘士兵一個個衣衫單薄,在風雪中瑟瑟發抖。有些傷員亦在隊列之中,顯然在苦苦支撐。旁邊站著一些赴那士兵,持槍立矛,仍是如看待俘虜一般守衛。   
  九嬰大怒,向南營大帳大跨步走去。還未進帳,就已聽到裡面吵成一片。南營屬他治下,平時由李文、馮儀兒和幾位新近提拔的神使管理。   
  「我的隊伍中是缺了些兵員,但這一段時間都在徵兵,不需要這些天宗軍的俘虜。」李文正在爭持。   
  另一名神使道:「我恨不能殺了這些狗賊為手下報仇!要我天天看著這些混蛋,我死也做不到。」   
  李文道:「將心比心,誰不是這樣想的?我就想不通,大神使為何要將這些人渣帶回來?」   
  九嬰掀帳而入,冷笑道:「好一個將心比心!現在是什麼天氣,這些士兵跟著我,在風雪中趕了幾十天的路。好不容易回到赴那,還要在外面穿著單衫列隊!他們中間還有傷員啊,你們的心是不是肉長的?」他盛怒之下,聲色俱厲。   
  他目光逐個掃視眾人,李文等神使都低下頭去。九嬰將目光停在馮儀兒臉上,見她目光不避,問道:「儀兒,你的戰俘也未編入嗎?」   
  馮儀兒道:「我的隊伍建制兵員都是完整的。」   
  九嬰冷笑道:「所以你就可以袖手旁觀,是嗎?去,你先安排外面的士兵進帳安頓,再給他們點吃的。」   
  馮儀兒一臉委屈,被九嬰說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向帳外而去。   
  她平時最受九嬰照顧,連黑臉都沒有遭過一個,今日卻被九嬰責難。眾神使都知上司今日心情不好,垂手肅立,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李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九嬰怒道:「李文,你很委屈是不是?不准說話!」   
  他走到軍案前,手指幾名神使,道:「你們幾個,都是在北度口城外隨我游擊清野過來的,李文和馮儀兒更是從守北度口時就跟著我。我那時怎麼說來著,你們都忘了?軍隊就是要服從命令!」   
  李文等人立時一臉愧色。   
  九嬰這才坐下,道:「北冥人是我們從前的死敵,現在尚可結盟。而這些天宗軍士兵,不過是受了上司的蒙蔽,我們為什麼就不能接納呢?他們的父母兄弟也是普通梵原百姓。想想吧,你們若在天宗反叛時處於他們的境地,會怎麼辦?」   
  他臉色剛剛稍緩,一個百士長已進來報道:「有天宗軍的傷員挺不住了,馮神使正在處理!」   
  九嬰狠狠地瞪了李文一眼,向帳外走去。   
  只見馮儀兒在雪地中盤膝而坐,正在給一名傷員輸入真氣。旁邊圍著幾十名天宗軍戰士。那名傷員臉色虛弱之極,馮儀兒一味輸入真氣,卻無法讓他回復。   
  九嬰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輸入再多真氣也只能讓那軍士苟延殘喘而已。於是將手掌按在那軍士丹田上,道:「儀兒,讓開。」   
  馮儀兒依命退開,九嬰真氣已吐,將那軍士丹田護住。那軍士全系馮儀兒真氣難持,當場便昏厥過去。九嬰令人將他扶下,對馮儀兒道:「他是體力透支加上傷病纏身。以後碰到這種情況,就先護住他丹田元氣,雖然不能痊癒,卻可以爭取到救治的時間。」   
  馮儀兒已累得滿頭是汗,點了點頭。九嬰轉對李文道:「北冥人與我們同根同源,好比兄弟。而梵原自己的弟兄,就好比身上的肌體。」   
  「現在的梵原,便如重病之人,赴那城便是重病者的丹元。我們力有未逮之下,只好先放棄其它地方,但赴那城以外的髮膚肌肉,我們遲早也是要回來的!以後軍中,不准再有岐視天宗軍投誠軍士的言論行為。」   
  李文等人其實最終還是會持行命令,只是一時心中不順,拖延時間,聽了九嬰訓斥,都只心悅誠服。   
  九嬰下令道:「李文和吳寧兩個神使,拖延軍令,就地脊杖二十。」   
  馮儀兒急道:「大神使!」   
  李文止住她道:「李文甘願受罰!」   
  兩個神使在雪地裡脫下戰甲外衫,赤裸上身。行刑軍士取木杖實實地打了二十,二人不敢運罡氣相抗,直打得背上皮開肉綻,卻沒有吭一聲。馮儀兒背過臉去,不忍再看。   
  九嬰這才消氣,吩咐別的神使安置俘兵,向營外而去。馮儀兒急趨數步,拉住黑風的籠頭,對九嬰道:「大神使,你好狠心!李神使他……他對你忠心耿耿,在上一次赴那之圍中,他的弟弟就死在叛軍手下!他一時轉不過彎來,你就這樣當眾重罰。」   
  九嬰從未聽李文說過這事,想起他自赴那之圍後仍是專心處理軍務,其實心中隱忍著巨大的傷痛,心中感動。   
  但他還是對馮儀兒道:「軍隊中只能如此,否則會軍心動搖,留下隱患。」勒轉黑風,回頭又對馮儀兒道:「呆會我會讓軍士送密跡傷藥過來,給李、吳二位用上。你和他說,我不夠關心他,對不起了。不過,這是九嬰說的,不是大神使說的。」   
  ***   
  九嬰回到自己的營帳,覺得身心俱疲,一片悲觀情緒襲來。對赴那現狀的擔憂,對李文的愧疚,對梅真兒的思念……直感到自己無力應付茫茫前途。   
  魔元散發出的魔性,若只是簡單的噬戰冷血,便與血神咒相似了。可怕的是,它能催發人體本能中一切負面情緒,大悲大喜,心緒大起大落,暴怒之後,九嬰的心境沉入無底深淵之中。   
  從前無助的時候,他總會找尹喜、野凌聊天排解,可是隨著時過境遷,雖然同門之間情誼未變,但有許多話已無法在相同層面上溝通。尤其是反攻清涼境,絕大多數梵原人都不會理解。關於這點,九嬰自己也搞不清是私心更多些,還是為梵原遠期的考慮更多。   
  唯一能完全理解九嬰的,在赴那城裡,恐怕只剩下慈緣兒。但九嬰總不能找她傾訴,自私地在她喪父之痛外再加一層煩擾。   
  正在此時,軍士來報:「客人到!」   
  九嬰抖擻精神,站起身來,一人已徑直入帳。   
  「長老!」九嬰欣喜異常,這是今天唯一讓他開心的事。   
  火公本就要來赴那,只是因收拾書閣、組織弟子延誤了時間。沿途上又躲避柳相、畢亥的軍隊,彎蜒輾轉,是以來遲。他這一路收留難民,帶千名弟子出發,到赴那時竟已有數千之眾。   
  火公笑道:「我一來,便聽到你孤身馳援畢印臣的事。你的膽子可真是夠大的!」他也帶來了赴那以南的戰況。天宗與柳相在南部數城相持不下,而畢亥已佔領了西梵原和金剛原大部。   
  九嬰在火公面前,就像面對樓甲一樣,完全不用掩飾。當下向他訴說了自己最近的煩擾。火公也已從摩伽妙和陸須那裡瞭解了魔元之事,當下搭脈察視。   
  他臉上立時嚴肅起來,透過九嬰旺盛的脈搏,他能感覺到那顆魔元的強大。誠如摩伽妙所言,只有功力高於當年的毗盧者,才能將魔元趨出。   
  九嬰見火公也無法可施,於是笑慰道:「長老,沒事的。我體內奇奇怪怪的東西多了。」他指的是血神咒和角龍真元,但火公知道,魔元不同於以往這些東西。血神咒和角龍真元對九嬰並無不利影響,只不過要花點時間融合於體內罷了,魔元卻是萬萬不可融合。   
  火公只能道:「魔由心生,克制魔元最好的辦法就是提高自身修為。我這次帶來的書閣木牘中,似有鎮懾心魔之法,你到時可以來看看,或有裨益。」   
  ***   
  次日,九嬰到火公處取了《鎮魔心法》,不知不覺便往尹喜劍閣而去,尹喜投石器製造的進度,直接影響到反攻梵城的日期。   
  一進劍閣,他第一個看到的是柳雯兒,竟覺有一絲尷尬,只問了句:「還好嗎?」   
  柳雯兒點頭道:「還好。」二人此時近在咫尺,卻比當日在畢亥營中相見時還要陌生。   
  以柳雯兒現在的身份,與九嬰幾乎無話可說,無論是聊戰局,或是說起梅真兒,都要涉及到柳相。她初識九嬰時那種打打鬧鬧親密無間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看著九嬰從身邊走過,卻一句話也再說不出。   
  尹喜正忙著和幾個夥計商量製器流程,見九嬰來到,抬頭微笑示意。九嬰回以一笑,心下大寬,知尹喜已從影風之死的陰影中擺脫出來。   
  他回頭看見慈緣兒就在身後,於是道:「緣兒……」卻不料慈緣兒亦喚一聲「九哥」。兩人互視對方神情已然會意,一齊向劍閣外走去。   
  「九哥,你陪我說說話吧!」慈緣兒道。   
  九嬰笑道:「我正是來找你說話的。」   
  二人上了黑風,向城外馳去,九嬰問道:「你看尹喜的投石器幾時可以造好?」   
  慈緣兒道:「再要二十天吧!」   
  九嬰道:「我想去清涼境!」   
  慈緣兒強笑道:「想真兒妹妹了?」   
  無論誰問出這句話,九嬰都可以一笑而過,唯有在慈緣兒面前,他笑不出來,反問道:「你不想回去嗎?」   
  慈緣兒望著天上雲彩,道:「好久沒有注意到這天空了。」這段時間,她一心協助尹喜制弩,除了參加元老會,很少來到戶外。   
  從投石器到回清涼境,在旁人聽來,二人的對話似乎不著邊際,但談話之人心裡卻全都明白。慈緣兒自知九嬰想在攻下梵城後前往並浪,之所以會找她,是因為慈家商號掌握著造舟術。   
  「清涼境!我何嘗沒有想過啊,在夢裡,我都常常看到故鄉的山水。過去,每次出海歸鄉,才會感覺到有個家。可是這次,我還能回得去嗎?」   
  慈前作為父親,對她的影響太大了。如果說,從前的慈緣兒在別人眼中,是精明能幹的美女商人,是慈家商號的繼承人。那麼現在的她,發現自己已完全失去了目的。   
  慈緣兒忽然意識到,自己過去所表現出的堅強形象,不過是想讓父親安心。      
第九十二章 攻打梵城    
  隨著慈前逝去,她所有的雄心壯志都消沉下去。現在對她來說,最親的人除了慈家商號的老夥計,就只剩九嬰。   
  九嬰的話,喚起了她一點希望。   
  「我要將父親的骨灰帶回去。可是在那以後,我又能做些什麼呢?九哥,你知不知道,緣兒寂寞的是心啊!」   
  千言萬語在心中飄蕩,她最後回答九嬰的是:「我想回去,可是很害怕。」   
  慈緣兒說完,緊緊貼在九嬰身後,可感覺到的,只是他冰冷的鐵甲。寒冬的空氣,使得玄冰黑甲異常刺骨,可即使是這樣的痛苦,也遠不如一個人的孤獨寂寞可怕。   
  「九哥,答應我好嗎?不論你以後會不會娶我,都把我當成親人。」   
  軟語如斯,這是九嬰和慈緣兒認識以來,第一次聽她出口相求,九嬰如何忍心拒絕。除了把慈緣兒當作親人,他也再想不出此生該如何報答慈家父女對他的恩情。   
  ***   
  從城外回來,九嬰首先和繼元、道無盡、尹儉碰頭,他們是收復梵原的主力將領。   
  九嬰的計劃相當明確,待梵城收復,戰局一穩,他便和慈緣兒動身去黑皮圈。在那裡秘密建造船隊,操練水軍。   
  最好的結果是能以水軍攻下旺生城,截斷柳相退路,退而求其次,至少能夠騷擾清涼軍的水上糧道。最差的結果便是,與並浪城取得聯繫,兩面夾擊柳相。   
  繼元等人自然是大為振奮。清涼境人口、國力遠勝冥梵,將柳相等人趕出梵原的希望本來極為渺茫,但經九嬰提出海戰之策後,就如點亮一盞明燈。   
  當然,海戰之策的前提不僅是赴那軍要站穩腳跟,更要迅速壯大實力,擴充地盤,否則,即使是逐退柳相,與畢亥的矛盾便會接踵而來。四人商討之後,又與方笛、摩伽妙、慈緣兒討論,結果是全數通過。   
  ***   
  隨著龐大的投石器一架架地出現在赴那廣場,尹喜每天鼓勵自己的方式就是到廣場上站站。   
  「好威猛的投石器啊!」   
  「聽說是尹儉大人的公子做的!他可年輕了,上次差點就選進元老院!」   
  「軍方說一台投石器可以讓我們少損失一千名戰士呢!」   
  ……   
  每次從廣場回來,尹喜便會以百倍的熱情再投入到劍閣中去。   
  軍營中同樣熱血沸騰,喊殺操練聲日日不斷,震耳欲聾。   
  樓甲等一眾老神使忙得不亦樂乎,帶領全城的老弱婦孺參予了戰前準備。曬制果干、縫製戰袍、采種果糧、為軍營、礦場和軍器坊送水送糧。   
  壯年修真者除了分佈在軍器坊和礦石場,修為較高的都進了軍營。   
  冥梵聯盟暗結之後,流落各地的梵民從四方雲集赴那,為赴那軍帶來了充足的兵源。同時,也造成了赴那城的糧食危機——這只有元老院的人才知道。   
  梵原軍的最大弱項就是缺少騎兵,這注定了以守勢為主的戰術特點。無論是平原作戰還是攻城,弩兵都是軍中最重要的兵種,由御劍境以下的修真者組成。而按傳統標準選拔的軍士,都具有御劍境以上修為,是赴那軍攻擊力的主要部分,他們配備更靈巧的尹喜弩。   
  與此同時,柳相也加緊了對天宗新梵政權的打擊。天宗的新梵帝之位還未坐熱,本想藉著柳、畢合擊多聞的時間喘息一下,不料九嬰等人竟捨得將巨嶺一線拱手讓於畢亥。天問鋌而走險圍擊西濱,再度失敗。   
  新梵政權初建,便已陷入搖搖欲墜的危險境況。   
  用金剛密跡教習堂主陸須的話說便是:「根基不正,進境自然有限。」雖是一句修真格語,用來形容新梵政權目前情況卻是再貼切不過。   
  ***   
  梵歷4127年春季,五萬赴那軍,兵臨梵城城下。   
  元老院七人中,尹儉夫婦、繼元、慈緣兒留守梵城,火公等一眾密跡師長,亦留在赴那協助尹儉集訓士兵。九嬰、道無盡和摩伽妙率軍出征。   
  因投石器的緣故,赴那軍行動較慢,五萬人直行了三天,才在梵城以北駐紮下來。   
  梵城地勢雖不險要,但畢竟是梵原帝都,城高牆厚。九嬰與道無盡來到城前,都面帶憂色。   
  道無盡道:「往次到過梵城無數次,從未想過有一天要攻這座城。想想,梵帝造這座城也頗為無聊,未擋得柳、畢二軍一枝弩箭,卻成了梵原人自相殘殺的血獄。」   
  九嬰對句極從無好感,道:「他造城本就不是為了防範冥人。可惜他心機算盡,到時防不住的偏就是人心。」   
  遠望梵城高牆巍峨,十足一副君臨天下的威勢,道無盡苦笑道:「確是如此!它雖防不住天宗父子,卻可以讓我軍損失不少!」   
  九嬰道:「要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來打這樣的城,可以比它更堅固的恐怕只有並浪城了。」赴那在尹儉夫婦治下,屯糧本來富足,只是四方軍民集於一城,不堪重負。若能攻下梵城,赴那軍集糧之地便向南擴充數百里。   
  九嬰看了半晌,問道:「老道,你看出這城最脆弱的是哪裡了嗎?」   
  道無盡皺眉道:「此城自冥梵之戰前便建,歷時五六百年,不斷修補加固。按理說,最弱之處應是城門,但那裡防守必然更嚴。我看不出哪裡脆弱。」   
  九嬰點頭道:「此城確是堅固絕倫,但它最脆弱的地方不在城池本身。」   
  道無盡立時想起剛才所聊的「防不住的便是人心」,笑道:「你是說天宗的軍心嗎?是啊,這是他最大的弱勢。」   
  「只要明白了對手破綻所在,一切便皆有破法。」道無盡終於定下心來,信心倍增。   
  他掌軍多年,深明軍陣之道便是一守一攻,一破一立。赴那軍雖備戰時日不短,但他之前心中孰無把握。五萬軍士中,只有一萬五千人可稱得上是真正的軍隊,全是服役多年的戰士,修為都在御劍境。   
  而剩下的三萬五千人,修為在罡氣境或隨心境,都是配備了尹喜弩的弩手,主要負責遠攻、守陣。   
  而手下神使如李文、馮儀兒等,皆是新手,只能造角龍助陣,再輔以摩伽妙及摩崖眾長老。   
  而天宗的梵城總兵力原在六萬上下,在赴那、西濱二役中損失了兩萬餘人,與柳相相持,又調出二萬左右,守軍尚有萬餘,與赴那軍的進攻部隊人數差不多。   
  此時,九嬰和道無盡都將寶押在尹喜身上,確切地說,是押在龐大笨重的投石器身上。只有打動城防,新梵政權的軍心弱點才會裸露出來。   
  ***   
  天宗父子在城頭上看到赴那軍的陣容,驚駭不已,尤其是投石器。投石器已把南部梵原的天宗軍打怕了——北度口的城防尚且擋不住,何況梵原南部素來平靜,歷史上便不重視城防建設。   
  天宗看著一架架數丈高的投石巨器,愁道:「問兒,你看我們能守得住嗎?」   
  天宗直截了當地回答:「守得了一時,守不了一世。」他素來沉著,此時悲觀至此,天宗的心不禁一沉。   
  他轉頭向天問看去,卻見兒子仍是一如繼往地面無表情,於是問道:「下一步該如何走?」   
  天問反問道:「我想先聽聽父王的想法。」   
  天宗道:「我想梵城守個幾天還不成問題。南部梵原的兵力,與其讓柳相逐個擊破,倒不如收縮回來,圍繞梵城建塞死守。只要我們撐過一時,柳相、畢亥和赴那城必然會互相爭鬥,到那時,再尋隙出擊……」   
  天問默默地聽著父親一廂情願的構想,沒有插嘴。年輕人與長輩的最大不同,就是時間和精力。梵城之變,在天宗來說,是傾其一生之力,也是此生最後一次奮鬥。而對於天問來說,只不過是他第一次野心的嘗試罷了。   
  天問耐心地等著天宗說完,沒有直接對父親的思路提出看法,他望著赴那軍的中軍大帳,道:「九嬰這小子不能不讓我佩服,有膽有識!居然聯合了畢亥,我們再怎樣也晚了一步。」   
  天宗異道:「你是說,我們應聯合柳相?」畢亥因西濱之戰與新梵成為死敵,而赴那與梵城本就不共戴天,唯柳相或有和談可能。   
  天問苦笑道:「聯合?父王認為還有機會嗎?」   
  天宗這一下真鬧不清天問的想法了,皺眉道:「問兒,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天問凝視父親,鎮重道:「父王,你自小教導我,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天不佑我,以至我們百年苦心經營的事業岌岌可危。在梵城硬挺,絕沒有出路。」   
  他壓低聲音,道:「只有詐降柳相,暫時蜇服,再伺機反撲。」   
  天宗心頭大震,彷彿不認識這個兒子,只覺得面前這個人陌生之極。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字一頓地對天問道:「投降之事,切莫再提!」   
  天問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他知道父親雖親手推翻句極,但根子裡不會背叛梵原。   
  ***   
  三十架投石機集中在梵城北門,對著城牆一角狂轟。   
  尹喜的製器水準堪稱一絕,純拋物線的石塊投擲遠比弩箭要難,但他為瞄準特製的望山器精確度極高。   
  新梵軍眼睜睜地看著石牆被打得石屑紛飛,再看著缺口慢慢擴大。天問只能按兵不動,如果新梵軍被逼出石城決戰,就正中道無盡和九嬰的下懷。   
  這一場石轟從午至晚,直打了四五個時辰,攻擊累計數十輪,石彈千餘枚。搬石彈的軍士換了三撥。   
  道無盡恨恨地罵道:「這梵城憑地堅固,打了一天,只在上面開了個小口。」   
  他這句話說過過早了,到次日一早,赴那軍再來到陣前時,發現缺口處又被補好,氣得道無盡大罵一氣。   
  幸好倉猝修補的城防遠不夠堅固,幾個石彈打去,便已垮塌。第二日的石轟效果遠比第一日時明顯,北牆上的缺口已自上而下,裂到三分之一處。   
  天宗沉不住氣了,率隊衝擊投石器軍陣。但在三萬五千人的強大弩陣面前,新梵軍丟下千餘具屍體,倉皇回撤。   
  天宗的反撲,不但未對赴那軍造成威脅,反而讓九嬰等人瞭解到了尹喜弩真正的威力。主攻方仍是北門,三萬五千名弩兵被分到四門,一萬五千名赴那軍主力則在弩兵陣間負責策應。天宗除了坐等城破,強行突圍,再無第二件事可做。   
  九嬰在西濱城帶回的原新梵軍戰俘,輪番對城內喊話,縛著「投降不殺」木牘的弩箭,在梵城的街道上,隨處可以撿到。隨著石城上的缺口日益擴大,神使和百士長們越來越控制不住軍隊,新梵軍的軍心散了!   
  「知道為什麼赴那軍還不進攻嗎?那是不想自相殘殺!」   
  「聽說現在的梵人都往赴那城集中呢!你不是說有個弟弟在小佛,說不定也在那兒了!」   
  「你也想出城了吧?我叫上另一個兄弟,他晚上在北門守哨,到時一起走。」   
  「再不走就遲了,我聽說,昨天有人撿到『三天後攻城』的弩箭了!」   
  「這是我偷偷藏起的白布條,聽說投降時綁在臂上,就不會被認錯。」   
  ……   
  開始時,新梵軍軍士三五成群地趁著夜色,從缺口處偷出城來,到後來,發展成數十人的投降隊伍。   
  到了北面城牆完全攻破,已有近二千名新梵軍投降。   
  九嬰笑著對道無盡道:「我第一次意識到,軍陣上真不能以人數論勝負。」   
  赴那軍的戰鼓咚咚擂響,每一下都像敲在城內守軍的心上。不知誰先叫了一聲「梵原人不打梵原人!」原先還算齊整的梵城防禦陣立時亂了,數千新梵軍從缺口處湧出,慌慌張張地在臂上綁上白布條。   
  天宗狂怒之下,殺了數十名逃向敵方的軍士,但數天來積累的投降情緒蔓延得極快,成了一股不可抵擋的洪流。甚至有人從天宗父子面前跑過,口中還叫道:「天宗投降啦!大伙快走啊!」   
  天宗完全絕望了,喃喃道:「大事敗矣!」從腰間取下佩劍,便要抹頸自刎。   
  天問搶上道:「父親,退一步海闊天空!混在降兵中出城,只要逃得性命,一切都可以重來!」   
  天宗道:「對,都是九嬰和道無盡把我害成這樣,我不能就這樣死。」他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赴那軍中軍,任憑天問為自己換下一身礙眼金甲。   
  天問帶著天宗,率數十名近衛,從東門而出。   
  九嬰和道無盡亦未料到梵城軍降得這麼快,一時也慌了手腳,前方的弩箭攻擊範圍其實已被降兵擋住。一萬五千名梵軍主力都在忙著接納降俘。   
  投降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兵敗如山倒,梵城方面搖擺不定的軍士也人人自危,無心去管這些降俘。   
  眼看降兵如潮,九嬰道:「老道,你坐鎮中軍,我和摩長老分赴東南二門,截住天宗父子!」   
  道無盡應一聲「好」,忙著調度軍隊,疏導降兵去了。   
  摩伽妙奔赴南門,九嬰帶著李文和馮儀兒等數名神龍騎士趕赴東門而去。九嬰知天宗父子修為高深,普通軍士根本擋不住他們的衝殺,連自己都孰無把握。現在只能賭上一把,判斷天宗父子不會選西門逃遁——向西是畢亥的地盤。   
  他趕到東門,叫一聲苦。這裡的降兵雖少於北門,卻也有數千人,梵城降兵隊伍無序,衣甲在空中亂幌,就算天宗天問混在其中,又哪裡找得到?   
  馮儀兒已從他身邊飛出,來到前鋒,喝道:「向西列壺口陣型!」赴那軍早已操練純熟,當即向西列陣,齊呼「降者不殺」。這壺口陣型原是包圍敵軍之用,在東門外這一列,便如路標一般,紛亂的降兵自然而然向壺口湧來。   
  九嬰讚許地看看馮儀兒,集中精神,觀察降兵中是否有異常。   
  只聽李文喊道:「那兒!」九嬰順他所指望去,見有數十人不往壺口而入,躊躇不定,似要向赴那軍側翼閃去。   
  李文已御角龍前往,喝道:「降兵往那邊!」九嬰乘黑風亦追了過去。   
  那數十人停住腳步,怔了一怔,改道往陣中而去。李文見這幾十人都身著普通士兵服飾,又已歸列,也不在意,策龍而返。   
  只聽那數十人中,有一人大喝:「殺盡赴那人!」一道強橫罡氣向李文背後襲到,正是天宗。   
  九嬰離李文尚有十餘丈,叫道:「小心!」要待搶前迎上,那罡氣已襲中李文。李文全無防備,只有薄薄一層護體罡氣,哪抵得住天宗的怒擊。   
  白金戰甲立時崩裂,向天空散去,李文仰頭噴出一口血霧,從角龍上墜落,立時斃命。   
  降兵騷亂,馮儀兒忙約束軍隊,將降兵圍向中軍,以免騷亂擴大。   
  九嬰眼看李文就在身前,卻不及援手,當即暴怒,就黑風背上祭起數丈「天刃」,向天宗馳去。他心知,天宗父子聯手不可輕敵,早早祭起天刃,亦為向南門的摩伽妙示警。   
  天問道:「混入軍陣中去!」帶著數十近衛往馮儀兒附近的降兵群中混入,他還不想這麼早就把真氣消耗在纏戰九嬰上。      
第九十三章 柳相南侵    
  天宗雖早想到梵城可能守不住,但未曾想敗得如此徹底,一時間雄圖霸業都離他遠去,神志大失。   
  隨著他怒喝一聲,越眾而出,步行持劍,反向九嬰和黑風迎去。   
  無論是當年出賣多聞的計劃,還是圍捕印臣的戰鬥,每一次,天宗離成功只差一步時,便會有一個人出來阻撓——他就是眼前擎起瑩瑩「天刃」的九嬰。   
  天宗將所有的憤怒,都融入到「蟒神狂噬」的巨招之中。巨蟒罡形,帶著氤氳雲氣,盤龍狀蓄勢。四周赴那軍士齊聲驚呼,弩箭紛紛向天宗射去,卻都在他身週五尺處當空凝住,紛墜落地。   
  九嬰的眼中亦是怒火騰騰,天刃毫不猶豫地向天宗巨招迎去。   
  天刃劃起一道金光,直擊蟒頭,蟒頭略偏一偏,繼續向九嬰噬來。天刃去勢不變,斬中巨蟒之脊。頓時金光大盛,天宗在地上噴出一口血來,血霧徑向巨蟒罡形噴去,那罡形得精元血氣一激,已向九嬰發動攻擊。   
  天問叫聲「不好」,知二人勝負立判,他此時上前也已晚了一步。惶急之下,回首望見馮儀兒也正關注天宗、九嬰之戰,離自己只有二十餘丈。   
  天宗以精血祭招,與九嬰便成了硬拚修為的凶悍打法。天刃與巨蟒罡形連接數下,天宗在九嬰連連暴喝聲中,罡形消去。   
  飛雪、虞國棟、李文……九嬰腦中閃過無數陣亡的戰友和同道,自黑風背上躍起,「天刃」筆直舉向天際,發出雷霆一擊!   
  天宗在剛才強招對抗之下,已真氣耗盡,但他的目光仍惡狠狠盯著九嬰。就是立時斃命,他也要洩盡心中的仇恨。   
  「住手!」新梵降軍中天問大喝一聲,馮儀兒已被他執在手中,扣住手腕頸脈。   
  九嬰的天刃硬生生劈入天宗身側地面,空地裂出一道長痕,氣勁四爆,天宗被震得顯些暈去。   
  九嬰下意識地先將天宗擒住,這才轉過頭來,一眼看見脅持馮儀兒的天問,臉上變色。   
  天宗死裡逃生,氣勢已然弱去,仰天長笑道:「九嬰,你到底是奈何不了我!」   
  九嬰咬牙對天問道:「你要待怎樣?」   
  天問慘笑道:「各退開百丈,同時換人!」   
  馮儀兒被天問擒住要穴,再難掙動得半分,又氣又怒,對圍成一圈的赴那軍士喝道:「射啊!向我射箭!」   
  天問冷笑道:「看不出,竟還是個不弱鬚眉的女神使!只可惜,九嬰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慘死的。」   
  九嬰已放下黑劍,不假思索地道:「好,換人!」   
  馮儀兒怒氣填膺,道:「大神使,不要管我!」一眼對上的,是九嬰焦急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滿關切。在馮儀兒心裡,這份關切本應溫馨甜蜜,而此時卻讓她覺得屈辱。   
  九嬰心道:「儀兒,我怎能不管你?」隨即下令:「列陣,讓他們走!」   
  天問挾持馮儀兒,與十數名近衛向遠處緩緩退去,在百丈外站定。尹喜弩在這個距離,發揮不了作用。   
  「數三聲,一齊放人!」天問喊道。   
  九嬰將天宗挾到陣前。   
  「一,二,三……」雙方同時放人。   
  馮儀兒尚存一點真氣,御劍向陣中飛去。赴那軍陣前,九嬰大呼道:「儀兒,快!」   
  馮儀兒慘然一笑,眼前的這個人,他在叫自己快回到身邊嗎?回到他的身邊又能怎樣,依舊是無盡的相思和無休止的痛苦等待。   
  「我是一個戰士,難道,全赴那的努力,就因為我的失職而放棄嗎?」   
  馮儀兒與天宗擦身而過,明顯地感覺到他充滿輕蔑的眼神。   
  就在二人擦肩的一瞬間,馮儀兒一道罡氣向天宗襲去。   
  驚變突起,雙方都是一片驚呼!   
  天宗雖被九嬰重創,但他修為高過馮儀兒何止數十倍,情急下反掌一劈,硬受馮儀兒一道罡氣,已將她劈落劍下。   
  九嬰悲呼一聲「儀兒」,從身邊軍士中搶過一把尹喜弩,悲嘯一聲,向天宗射去。   
  天宗擊倒馮儀兒,向天問疾飛。驀地穿心一痛,低頭正看見一隻弩箭攜著血珠,從自己前胸穿出,直插入地。   
  「父親!」天問悲呼一聲,抬頭已望見赴那軍向自己衝來。   
  天宗跪在地上,一手撫胸,一手前伸,想從喉嚨裡擠出一點聲音,終於說不出來,前仆倒地。   
  天問從天宗的口型中看出,那是惡狠狠的「報仇」二字。   
  「九嬰,我會回來的!」天問牙齦暴裂,唇邊溢出鮮血。隨即咬牙下令道:「走!」率近衛斷然轉身而去。   
  狂怒的赴那軍士,將奄奄一息的天宗剁成爛泥。   
  九嬰抱起馮儀兒的上身,天宗那一劈,從肩至腹,她只剩一口氣了。   
  「儀兒,你會沒事的!」九嬰不敢搖動馮儀兒,穩穩地將她托住。   
  馮儀兒睜開眼,道:「他,跑了嗎?」   
  九嬰道:「已經為你報仇了!」   
  馮儀兒嘴角一動,卻已無力笑出,道:「好……我沒有給赴那戰士丟臉!」   
  九嬰強撐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怕牽動馮儀兒的傷口,道:「一百個天宗,也沒有一個儀兒重要!」   
  馮儀兒突然眉頭一展,一切痛苦似已消失,她望向天空,道:「好藍的天啊!」   
  九嬰知她是迴光返照,將她深擁入懷,心中悲意已無法用言語表達。   
  只聽馮儀兒笑道:「李文死了,我也要去了!他是此生唯一說愛我的男子,也許,我到那個世界可以還他的情……大神使,你是此生我唯一愛過的男子,能在你懷裡死去,已是對儀兒最大的寬慰了。」   
  萬軍的震天喊殺聲,在此刻都已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縷悲傷的魂和一泓藍天白雲。   
  ***   
  梵原南部,沐仙城。   
  守將王寧下令四門緊閉,他眼望天際,握著軒轅巨劍的手心,居然沁出些冷汗。   
  半個多月前,他已得到了梵城被破的消息。天宗被九嬰射殺,天問不知所蹤,原先南部梵原的梵軍立時倒戈。赴那軍所到之處,全城出降。   
  有一些城市的神使是天宗的死黨,在梵城被破後,軍隊直接土崩瓦解,將領有的被殺,有的逃遁無蹤。這些城市中的一些,被畢亥的冥軍所佔。   
  王寧是闕戰一手提拔,一直與天宗的新梵政權虛與委蛇,半個多月來,他都在焦急地等待著與赴那軍會合。   
  然而,赴那軍的先頭部隊還在千里之外,柳相的勸降書也已到了。   
  在已看到希望的時候,黑暗卻壓頂而來。沐仙城的軍民一致決定,死守沐仙,直到赴那軍到來。   
  晴空萬里,無雲。王寧卻隱隱聽到天邊的雷聲。   
  那聲音無休無止,王寧握緊了手中的軒轅劍。   
  黑壓壓的清涼境騎兵,如貼地黑雲般,從天際向沐仙城湧來。地面開始顫抖,他甚至已聽不到傳令兵的聲音。   
  「各歸崗位!準備戰鬥!」王寧對著旗號兵的耳朵叫道。   
  二千名梵原軍全上了城頭,風獸騎兵也已將城圍定,只等中軍號令便開始進攻,騎兵鐵蹄發出的巨響漸漸平息下來。   
  王寧數不出敵人的軍隊數量,但他知道,沐仙城守不住了。   
  風獸騎兵沒有立即進攻,從中軍緩緩走出兩騎,其中一人對著城頭喊道:「王神使,別來無恙啊!」   
  王寧定睛看去,心頭一震,冷笑道:「公王神使……噢,不對,應該叫您公王大魔將!好像也不大對,恕王某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公王怒已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他身邊的年輕人笑道:「王神使,家父和闕大神使待你不薄。如今赴那軍作亂,至使梵城淪陷,我借清涼境援軍到此,正是要光復梵原。王神使快快開城吧!」   
  王寧從未見過天問,但從他口中也猜出身份,冷哼一聲,道:「叛國逆賊,你把我王某當成三歲小童了嗎?要我開城投降,先問問我的手下答不答應!」   
  他話音未落,城頭上二千梵軍齊呼「死戰」。   
  天問的臉色變了變,與公王怒策騎回陣,對中軍柳相稟道:「王寧頑冥不化,請攝政王讓天問為攻城先鋒。」   
  二千梵軍的「死戰」吶喊,很快便淹沒在數萬騎兵的衝鋒聲中。   
  面對清涼軍瘋狂的衝鋒,梵軍即使再想示弱也沒有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著王寧死戰。沐仙的城防,因為王寧的重視,在南部梵原首屈一指。   
  這場守城戰,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極其瘋狂的狀態。   
  一批批的清涼騎兵向城牆衝鋒,剛開始時,他們衝到城邊便丟出土包。到了後來,城頭上擲下的木石和騎兵的屍體已壘成山包。後繼的騎兵,必須踩踏著戰友的屍體,才能將土包丟在牆邊。   
  不時有梵軍軍士被清涼弩射中,從城頭上翻落,摔在壘了數丈高的屍山土包上,一時未死,但又回不了城內,只能在慘嚎中被風獸踏成爛泥。   
  清涼軍花了半日時間,終於用風獸、士兵的屍骸和投擲的土包壘起了通往城頭的斜坡。清涼人以這種戰術攻城也是迫不得已,想趕在赴那軍之前攻下沐仙,投石車、巨火弩一類的軍備只能滯後。   
  風獸直接向城頭衝去,王寧已殺得渾身是血,索性將戰甲脫去,露出一身虯結肌肉,叫道:「殺啊!」   
  順著斜坡衝上的風獸,數量畢竟有限,在王寧軍的拚死抵抗下,死傷慘重。   
  但是這些騎兵也無法退後,柳相的數千督戰隊高舉亮閃閃的馬刀,來回巡視。   
  天問和孤穹宇終於也殺了上去,立時控制住了城頭,風獸騎兵象潮水一樣地湧入城中。   
  柳相亦緩緩地策騎上了城頭,看著清涼軍追剿最後數百名梵軍。   
  他回頭看著堆成小山的風獸騎兵屍體,道:「想不到,這二千人的小城,耗費了我數千精兵!」   
  孤穹宇道:「攝政王舉大兵壓境,原想一戰立威,但就此戰看來,我軍銳氣已然挫動!」   
  柳相皺皺眉頭,道:「穹宇有什麼好辦法嗎?」   
  孤穹宇從側面盯著柳相的神情,道:「屠城!」   
  柳相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隨即堅定起來,盯著孤穹宇,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要殺,就殺乾淨些!」   
  孤穹宇興奮至極,道:「謹遵王命!」轉身向城內衝去,渾然不覺身後那道銳利的目光。   
  梵原大陸自二百年前戰爭爆發以來,第一次的血腥屠城,在孤穹宇的獰笑聲中展開。   
  ***   
  赴那軍自破梵城後,迅速收復南部梵原,勢如破竹,連下三城。   
  九嬰和道無盡率軍來到沐仙以北五百里的南原城,便接到了沐仙淪陷的軍報。   
  哨探軍士報道:「五萬清涼軍於四日前破城,神使王寧與二千梵軍全數戰死。」   
  道無盡接過軍報,歎道:「可惜王寧這員悍將了!我們來遲一步!」再往下看去,勃然大怒,一拍桌案,道:「不殺柳相,我誓不為人!」   
  九嬰從他手中接過軍報一看,亦圓睜虎目,罵道:「畜牲!」   
  軍報上寫得明明白白,清涼軍屠城三日。五萬騎兵,比沐仙的軍民總數還要多,卻屠了三日。九嬰不敢想像,那是怎樣一場變態的屠殺。軍探是從一隊逃生的梵軍口裡得知這些情況,他們是柳相故意放回的,回來時已沒有一個士兵的肢體完整無缺。   
  柳相想用這種屠殺,震懾梵原軍民的抵抗。   
  更不能想像的是,天問和公王怒當時都在沐仙。他們看著自己的同胞在屠刀下倒下,難道就能心安理得嗎?   
  九嬰再也看不下去,將軍報放在一邊。   
  而軍報上的最後一句赫然寫著:「……敵將孤穹宇陣亡。」   
  道無盡道:「南部梵原居然集結了這麼多清涼人,看來我們無法再繼續推進了。」赴那軍雖然接收了大量梵原難民,兵源空前充足,但要打擊沐仙城五萬清涼軍,仍是力有未逮。   
  九嬰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將地圖展開,道:「無論如何,我們要打一場勝仗回敬柳相。」   
  道無盡異道:「打沐仙嗎?不可能。」   
  九嬰道:「沐仙城無論往北往西,都再無戰略意義。老道,你看……柳相實際是繞著梵原海岸進攻,這些地方都是梵軍防衛最弱的地方。他雖然佔了不少城池,但也已是強弩之末。」   
  道無盡點頭道:「對,他再往北便撞上我們,往西便碰上畢亥的地盤。」   
  九嬰道:「他若留五萬人守沐仙城,那也太浪費軍力了,所以,他下一步應會集結軍力於某處,進行強攻。我現在算不出的便是,梵原到底有多少清涼軍。不管怎樣,我們不能讓柳相按著自己的節奏,一步步來。」   
  道無盡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要掌握主動。」   
  九嬰將手指在千溪城下面的一個軍寨圖標上,道:「就是這裡。我們的機動兵力太少,打千溪城是不夠的,但可以打掉它邊上的軍塞。只要有一個落腳點,就可以阻撓柳相南北軍力的接應。」   
  ***   
  沐仙之戰的十三天後,三萬赴那軍突然出現在千溪城外。   
  「三萬人!」守將傑奴實在搞不清赴那軍的意圖,城內的清涼軍在二萬人左右。雖然總體戰力不如赴那軍,但那是指軍陣對決。以三萬赴那軍要想攻陷二萬守軍的千溪,不異於自尋死路。   
  連續兩天,赴那軍只是原地屯駐,絲毫沒有攻城的意思。   
  傑奴是謹慎的將領,他只是勒令各軍不要出戰。就是千溪城以南的清涼軍全部斷糧,也輪不到千溪,這裡是北度口軍糧南調的中轉地。   
  三萬赴那軍,在第三天陸續撤走,一夜之間無影無蹤。   
  傑奴恢復了對南部清涼軍的軍糧運輸,可是卻不斷接到軍糧被劫的戰報,這才明白過來,赴那軍佔領了千溪城以南三百里的一處石寨。   
  九嬰故技重施,以石寨為基地,用游擊戰術騷擾清涼軍糧道。   
  柳相不得不將與南原城對峙的五萬清涼軍抽調三萬,向北折回,同時,北度口亦派出數萬精兵,向南挺進,沿途集結,浩浩蕩蕩向千溪城以南挺進。   
  這一場軍事調度歷時月餘,起初柳相的想法,不過是將南部軍力調回,順便將騷擾千溪運輸線的赴那軍趕跑。   
  但事與願違,九嬰的軍隊非但沒有離開石寨的意思,游擊騷擾愈有猖狂之勢。到了後來,竟然整隊地殲滅清涼人二千人以下的騎兵部隊,傑奴的糧道運輸被徹底切斷。   
  柳相被徹底激怒,令各路軍隊以萬人為單位向千溪集結,意圖一舉拔除九嬰的石寨據點。   
  九嬰在夏季來臨時,暫時停止了游擊騷擾。道無盡留在南部梵原對抗清涼軍,尹儉留守赴那,繼元在北度口附近。九嬰身邊,只有摩伽妙、房燭和一些新近成長起來的神使。   
  「約四萬柳相軍在石寨以南屯駐!」   
  「千溪城今日又有兩個萬人隊入駐!」   
  摩伽妙笑道:「總算等來了!」   
  九嬰道:「是啊!最近傑奴龜縮在千溪,我這兩萬人都快沒糧草了。」   
  摩伽妙道:「不過,這次吸引的敵軍竟達十萬之眾,數量大出我的意料!我一直以為,清涼軍在梵原的總數不會超過二十萬。」      
第九十四章 千溪石寨    
  九嬰亦有同感,清涼境從國內運來的援兵,似乎無窮無盡。他更深刻地體會到,海路不斷,赴那軍很難將柳相擊敗。   
  這一次的戰術,是將柳相在城中的軍隊吸引到城外,與之決戰。但是十萬清涼軍,九嬰怎麼也沒有想到!   
  道無盡在此前曾極力反對九嬰。   
  「千溪城是柳相的陸路糧道!二百里以內的軍寨不下五個,每天在那附近流動的清涼軍就有萬人以上,更不用說千溪守軍。你到那裡打打游擊也就罷了,要攻城奪寨,長期駐紮,我不同意!」   
  九嬰耐心地解釋道:「我攻的不是千溪,只不過是城南的石寨。你不要太小看現在赴那軍的軍力,有二三萬人,就可以在石寨裡抵住三倍敵人的進攻。」   
  道無盡仍是不同意:「我相信我軍的戰力,但是,這樣做真的太危險!你能將五六萬柳相軍拖在千溪附近,這固然好,但也需要二萬的我軍生力。」   
  九嬰道:「我的目的不是要拖住他們,而是要殲滅這五六萬人……」   
  最終,九嬰說服了道無盡,最關鍵的一句話是「什麼事都有風險!」   
  這其實正擊中道無盡的顧慮所在。赴那軍戰力在梵原諸軍中最強,人數卻最少,在道無盡眼中,自然要金貴些。   
  但是,柳相在不斷地從腹地運來士兵,畢亥也在積極擴張,若因兵少而不主動出擊,即使將柳相趕出梵原,也無法與畢亥平起平坐。   
  現在,九嬰帶入石寨的二萬人中,有一萬人是赴那軍的精英,另一萬人是防守型的弩兵。   
  九嬰對吸引柳相軍數量的估計,是基於在梵清涼軍總數不到二十萬,南北二線用去三分之二的兵力,那麼以千溪為軸心的中線,差不多會集結六萬人左右。   
  但柳相這次真的發怒了!清涼軍居然為了九嬰這二萬人,集結了十萬軍隊。   
  滿盤計劃,只要算錯一步,便會導致赴那軍元氣大傷!顯然,赴那人估錯了柳相的實力。   
  九嬰知道自己錯了,最大的錯誤就是低估了駐梵清涼軍的數量。以此推算,柳相至少在梵擁兵三十萬。   
  ***   
  清涼人是晚上完成合圍的。   
  黑夜中,石寨四周都傳來風獸嘶鳴之聲,但判斷不出到底有多少清涼軍。   
  一個負責前哨的赴那新兵伏在石寨外的灌木叢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   
  敵人的數目並不明瞭,但四面都有敵人,要合圍一個二萬人的軍寨,至少要有數倍的軍力。   
  這個新兵是在南原城就地招募的,經過這一個月的戰鬥,他已不能算新兵了。他參加過五次游擊遭遇戰,已深深體會到戰爭的殘酷和生命的脆弱。   
  散隊游擊的特點在於,經常看見的是驚慌失措的敵人。但也有例外,他也遇到過清涼軍大隊,在那次戰鬥中,他所在的百人隊損失了二十三人。以至於他現在聽到風獸騎兵的動靜,便會驚醒過來。   
  而今晚夜幕中,不時傳來清涼軍馬刀與獸鞍相撞的聲音,可怕的敵人四處都是,新兵覺得有些冷,全身激靈了一下,戰甲鏗鏘一陣響動。   
  「的達」突然,他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轉眼看去,竟是一匹風獸緩緩向他走來!   
  新兵下意識地抽出腰刀。   
  「別緊張,自己人。」暮色中,風獸上的人翻下獸背。   
  來人是純正的梵原口音,新兵噓出一口長氣,將刀插回鞘中,笑道:「原來是騎兵隊的兄弟啊!」   
  赴那軍一直希望有自己的騎兵隊,但梵原不產風獸和冰獸,是以到目前為止,赴那騎兵的人數不超過二千人。少量的座騎還是從清涼軍手裡奪來的,另一些來自於畢印臣的贈送。   
  那名赴那騎兵來到新兵身邊伏下,向前方觀察了一陣,笑道:「別那麼緊張!我們灑了一圈冰獸刺了,第一天合圍,敵人不會貿然進攻的。」   
  騎兵輕鬆的語調讓那新兵的心定了定,問道:「你是老兵了吧?我一晚上心都崩崩直跳,看到敵人,我居然很害怕,我是不是不夠格當戰士?」   
  騎兵笑道:「打戰,生死便是一瞬間的事,誰會不怕?」   
  新兵羨慕道:「我看大哥就一點不害怕!」   
  那騎兵已站起身來,道:「那是因為我知道,當你害怕時,敵人比你更害怕!」   
  新兵回味著那騎兵的話,竟覺勇氣一下充滿全身:「是啊,我們這一個月的游擊戰,幹掉了數千清涼軍,而自己不過損失了數百人。應該害怕的是敵人,而不是我!」   
  新兵抬起頭來,見那騎兵已跨獸遠去,藉著月光,他看清了那騎兵身著的是大神使戰袍。   
  「大神使,他居然親自到石寨外巡視!」   
  ***   
  「當你害怕時,敵人比你更害怕。」   
  九嬰喃喃地念著自己昨夜說的話,他正用這句話來克制自己心中的憂慮。   
  萬里無雲的碧藍晴空之下,包圍石寨的清涼人,在平原上一覽無餘。   
  九嬰站在石寨中央的高地上,聞到了順風而來的風獸氣味。黑風的氣味他早已習慣,但每次聞到數萬風獸的濃烈氣味,他還是不習慣。   
  風獸似乎都感覺到了戰鬥的氣息,刨著前蹄,粗重而興奮地喘氣。   
  站在高丘上,九嬰已看不到平原的原色,代替草綠的,是清涼軍的黑色軍旗。   
  九嬰感覺到清晨的寒意:「真的有十萬人!」他此前對哨探的軍報始終懷著一絲僥倖。   
  雙方的距離不遠,清涼軍中戰鼓擂起,連營將調度士兵時的聲音都隱約可聞。清涼軍馬上就要進攻了!   
  「節省弩箭,瞄準了再射!」九嬰下令。   
  「的達的達」,有心急的風獸邁出細碎的步伐,很快,無數個「的達」聲匯成了隆隆的震地雷聲,喊殺聲隨之而起。   
  九嬰發覺,那句「瞄準了再射」的命令簡直如同廢話。這樣密集的衝鋒,赴那軍弩手只需要將尹喜弩抬平,就可以做到箭無虛發。   
  成排的風獸騎兵倒下,他們的身體甫一落地,便被捲入了後面騎兵的蹄浪之中。風獸騎兵前仆後繼,一副勢不可擋的氣魄。   
  赴那軍弩手一排排地輪換,保持著箭陣連續不斷。每個人的動作因為嚴格的訓練不顯慌亂,但隨著大地的顫抖,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騎兵越衝越近,九嬰在高丘上吼道:「按陣形射擊!」   
  清涼軍衝到三十餘丈的距離時,出現大規模的騷動。一匹匹風獸失蹄跪倒,將騎兵拋落下來。清涼人進入了石寨的冰獸刺防區。   
  前面的騎兵力圖勒緊風獸,減慢前進的速度,但立時對身後衝鋒的騎兵造成阻塞。清涼騎兵的衝鋒在冰獸刺防區失去陣形。   
  「快射陣形!」九嬰下令。冰獸刺在防禦敵人的首次衝鋒中效果最佳,放過這個機會,很難再找到這麼理想的活靶了。   
  萬名赴那精銳發出殺聲,為弩兵隊助威。   
  四千多名清涼境騎兵永遠留在了冰獸刺防區,清涼軍的首輪衝鋒被打退。   
  在正午之前,清涼人又發動了幾次衝鋒。但傑奴不再採用密集型的方式,眼前的梵原軍與之前遇到的不一樣。   
  在過去對天宗軍的戰鬥中,同樣的石寨,只要發動一次密集型衝鋒,就能殺到寨邊。三四十丈的罡氣波範圍和五十丈的尹喜弩射程,雖只差十丈,不過是風獸眨兩下眼睛的距離,但卻決定了衝鋒戰的成敗。   
  在正午的衝鋒中,傑奴甚至動用了重甲風獸騎兵。那些拚死越過獸刺區的重甲騎兵,馬上遇上罡氣波和弩箭的雙重打擊,損失慘重。重甲騎兵的數量太少,不足以改變戰局。   
  衝鋒停止了。   
  九嬰立時查驗弩兵隊的情況,弩箭在一上午的戰鬥中使用了二分之一。他一面鼓勵士兵「幹得好」,一面擔憂:「接下去怎麼辦?」   
  黑壓壓的敵人騎兵隊已列成防禦陣形,顯然沒有進攻的意思,這種暫時的平靜更可怕。   
  九嬰、摩伽妙和房燭召集神使以上的將領,在高丘邊碰了下頭。   
  房燭道:「不知清涼人在搞什麼鬼!」   
  九嬰在幾名密跡師長中,與房燭最不投緣。剛入密跡時,只是因為脾氣不對,所以很少說話。久而久之,兩人間的談話便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其實在九嬰心底,尊重房燭並不亞於陸、禺兩位堂主。   
  他看看千溪城的方向,道:「他們應該在等巨火弩或投石車。」   
  摩伽妙和房燭一齊倒吸冷氣,尹喜製作的投石器,他們是領教過的。在那樣的巨石轟擊下,修為再高也是枉然。   
  一個神使問道:「大神使,我們要怎麼應付?」   
  九嬰道:「讓士兵找掩體躲避,即使敵人衝鋒也不要管,注意保護弩兵。」   
  弩兵的修為較低,是以要重點保護。一般投石車攻擊時,清涼軍不會衝鋒——實際上,九嬰現在巴不得清涼騎兵衝鋒,兩軍混戰時,投石車就失去作用了。   
  九嬰對摩伽妙和房燭道:「房老師,入夜後你坐鎮石寨,我和摩長老到時去衝殺一陣。不求把那些投石車毀掉,只要讓他們有所忌憚就好。」   
  午後,投石車終於運到。三尺見方的圓石,如雨雹般洩來。清涼軍此次調來的投石車,竟有三十架之多。   
  赴那軍時刻要提防空中的巨石,防禦上不免減弱。清涼軍趁機挺進到三十丈距離,用清涼弩遠攻,用磁石和絲網清除地上的冰獸刺。   
  石寨的防禦本來就弱,動用投石車破防簡直是牛刀殺雞,不到半個時辰,寨防已摧毀殆盡。在投石車的壓制下,赴那軍的直接傷亡上千,但被清涼軍弩箭所傷的反而更多。最重要的是,獸刺區被逐步地清理乾淨。   
  對付投石車唯一的辦法,便是衝鋒。九嬰一面大聲呼喝「小心石彈!」一面已聚集起百名神使和百士長。   
  身披兩重重鎧,卸下弩箭等多餘的裝備,敢死隊準備就緒,在巨石可怕的呼嘯聲中,敢死隊在九嬰和摩伽妙的率領下徑向投石車衝去。   
  十餘名百士長,還未衝到投石車前,便已被亂箭射死。九嬰的戰甲上也已嵌上幾枝弩箭,他和摩伽妙共擎巨盾,沖在敢死隊的最前鋒,得以使大部分敢死隊員接近投石車陣。   
  投石車列成一個投石陣,而投石陣之前,是一個近萬騎兵布成的防禦陣。挺槍持矛的騎兵進入衝擊狀態時,任何高手都不能忽視這股力量。   
  敢死隊衝到防禦陣前時,進入了白刃戰。   
  五百騎兵列用六七重排陣,向敢死隊迎來。赴那軍的神使和百士長本能地擎起兵器,低空迎戰。   
  九嬰吼道:「御劍升空,直取投石車!」   
  五百清涼騎兵沖了個空,敢死隊越過他們,向投石車飛去。   
  敢死隊中,有過半的人御劍高度在四丈以上,清涼軍的巨矛隊亦無法傷及。清涼軍中,凡能御劍的營將紛紛升空攔阻。   
  傑奴下令道:「神射營,放箭!」   
  這樣的近戰,用箭陣是不明智的,每一枝未射中的箭矢,都有可能傷及己方士兵。但神射營則不同,他們幾乎可以做到箭無虛發。被罡氣盾阻擋回來的弩箭,大多箭簇已損,不會對己方士兵造成傷害。   
  神射營的阻擊主要集中在摩伽妙和九嬰射上。   
  要絕對躲避箭雨的攻擊,要求修真者有長時間祭起罡盾的能力。敢死隊的大部分成員已被迫潛下地面,他們寧願與敵人面對面地搏殺,也不願將真氣浪費在躲避上。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神射營的陣地上落下,燃燒著仇恨,進行屠殺。   
  神射營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但卻沒有人做出有效的反抗。直至刀鋒劈面,他們也在進行對摩伽妙和九嬰的射擊。   
  這是傑奴訓練出來的一支千溪鐵軍!   
  傑奴下令:「重騎兵,保護神射手!」重騎兵立時進入陣地,從神射營的隊列中穿插而過。敢死隊衝入神射營,為得就是打亂敵人的防禦。因為神射營陣形不亂,重騎兵得以象篩子一樣地,以衝鋒速度掃除敢死隊員。   
  傑奴的將才,得到了最好的證明。   
  敢死隊員亦表現出非凡的戰鬥力,他們畢竟是赴那軍精銳中的精銳,個人戰鬥力遠勝重騎兵。劈開重騎兵的鐵甲,搶過風獸,在看到自己的血濺上半空的同時,也讓血花在敵人的胸口綻放……   
  在密集的敵人面前,他們連大吼一聲提升斗志的時間都沒有,所有人幾乎是沉默地將憤怒渲洩,直至倒下。   
  殺到後來,清涼軍已不是通過戰甲形制來判斷敵我,而是根據身上的血紅程度。每個敢死隊員都是一個通體鮮紅的血人!   
  九嬰和摩伽妙終於接近了投石車陣,當他們落下地來,無人能挫其鋒!   
  傑奴下令:「攢刺!」   
  清涼軍仍是以騎兵排陣向九嬰和魔伽妙發起衝擊。   
  九嬰祭起天刃,一道金光向排陣橫掃過去,騎兵倒下一片。他趁著敵人衝鋒的空隙,向身邊的投石車狂斬下去,碎木炸起,投石車從中而斷,轟然垮倒。   
  而第二波騎兵比他想像的來得快多了,清涼軍的衝鋒陣型一經發動,無令不止。   
  九嬰回過身來,祭起罡盾。天刃消耗真氣過快,他不能一直以硬碰硬的方式對付衝鋒。   
  騎兵衝到眼前,原本筆直向前的長矛同時指向九嬰,動作齊整劃一!   
  傑奴深知,清涼軍在歷次戰鬥中,憑得是數量,面對梵原的修真高手,經常要付出百倍代價。他在千溪駐守期間,不但保證了清涼軍南北糧道的順暢,也訓練出一支清涼軍的精銳。   
  這支精銳的「傑奴軍」,紀律嚴明,戰法嫻熟,融注了主將的全部心血。   
  九嬰眼前的騎兵攢刺,正是為梵原的修真高手量身定做!   
  十二匹風獸的衝力,集中在十二柄三丈長矛上,加上十二個騎兵注入的罡氣,自有一股無堅不摧的氣勢。   
  九嬰已不及御劍而起,只能在罡盾上加注真氣。十二柄長矛同時刺中罡盾……   
  九嬰全身劇震,想像中長矛折斷、騎兵自座騎上跌落的情景並沒有出現。   
  他不得不向後借勢躍退,洩去巨大的風獸衝力。   
  十二匹風獸,有的人立而起,再被自己的衝力抵得向後翻倒,有的散出隊形,向旁撞去。但沒有一個騎兵從風獸上跌落。   
  這些重騎兵,從靴到蹬,從手套到鐵製槍桿,都已被死死固定。即使戰死,他們也只能呆在獸背上!   
  摩伽妙也看出了重騎兵的可怕,對九嬰叫道:「你毀車,我來對付騎兵!」   
  九嬰一語不發,專心攻擊投石車。在修真界,如果說有一個人的修為不容置疑,那就是摩伽妙。   
  摩伽妙看出重騎兵攢刺是目前唯一能威脅到兩人的戰法,便先對重騎兵陣發動攻擊。   
  對付騎兵衝鋒的辦法只有兩個,一是密集地射擊,二是在他們衝鋒伊始就阻止。   
  摩伽妙選得是第二種,他徑直向騎兵排陣衝去,在風獸尚未進入疾馳狀態時便搶先攻擊。   
  「劍輪舞!」十束四彩色光自摩伽妙指尖祭起,如風輪般向騎兵陣滾去。      
第九十五章 死戰到底    
  在投石車陣中,九嬰舞起弧月斬,專心「伐木」……   
  傑奴崩潰了,他自認「傑奴軍」已訓練至及至,但仍然無法彌補軍中缺乏修真高手的弱項。   
  九嬰對投石車的「屠殺」已無人能阻。   
  「退出投石車陣!攢刺!攢射!」傑奴果斷地放棄了保護投石車的念頭。   
  傑奴軍進入散擊狀態,單次攻擊的威力比原先的排陣攢刺小了,但頻率卻高了。只要有三騎以上的騎兵在一起,便會自動結成攢刺陣,向九嬰或摩伽妙發動攻擊。   
  在這樣的攻擊中,九嬰和摩伽妙的真氣消耗極巨,不得不向石寨撤退。   
  也正因為傑奴的果斷放棄,使得三十架投石車得以保存下三架。僅憑三架投石車已無法對石寨守軍造成大的殺傷。   
  九嬰回到石寨,見生還的只有自己和摩伽妙,歎道:「我真的不是為將之才!」從剛才與清涼軍交手中看,傑奴的統軍才能,恐怕只有繼元才比得上。   
  而他自己,不得不憑借少數修真高手的衝鋒來解決問題。   
  摩伽妙道:「九嬰,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曾和繼元討論過『將』的問題。」   
  九嬰道:「為將便是帶兵,權衡戰局,決勝千里。」   
  摩伽妙點頭道:「繼元也是這麼說的,但我認為,為將者,為兵所不能為也。」   
  「決策設計是將領的本份,讓軍隊立於不敗之地更是為將的根本。有時,軍隊需要智將,有時需要能統領軍隊的能將,有時也需要能帶頭衝鋒的驍將。」   
  九嬰點點頭道:「謝謝摩長老給我這個借口。」   
  摩伽妙正色道:「我不是安慰你,現在寨中,只有你能領兵,我和房燭只能輔佐你。你的鬥志關係到全軍的生死啊!」   
  九嬰亦鎮重道:「多謝摩長老提醒!」   
  ***   
  兩軍進入艱苦的對峙,衝鋒和反衝鋒,重複進行。   
  傑奴的投石車雖然被毀,但也已在北面獸刺區撕開了百丈寬的衝鋒口。   
  赴那軍弩手是阻擋衝鋒的中堅力量,對於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快速地替換前排,冷靜地瞄準。   
  風獸騎兵一波波地倒下,傑奴在用五倍的強大兵力強攻。   
  衝入二十丈距離的風獸騎兵數量太少,亦躲不過罡氣波陣的阻擊。   
  但石寨守軍的傷亡仍在上升,從數百人到上千人。清涼騎射手在衝鋒中無路可退,反而更加冷靜,他們即使在面對箭雨時,也能盡可能地瞄準、扣動扳機。   
  清涼軍近萬騎兵的傷亡,換來的是石寨箭矢告竭和千餘名守軍的損失。   
  一萬赴那步兵換下了一萬弩兵,改用罡氣波陣防禦。清涼軍騎射手在兩翼展開對射,中間的騎兵繼續衝鋒。   
  石寨守軍進入真正艱苦的防禦戰。   
  退下來的弩兵在石寨內到處搜尋箭矢,從牆縫、樹木和地上,搜集清涼軍的射來的弩箭。但當敵人開始大規模的衝鋒之後,騎射手幾乎停止了射擊,石寨之內再難撿到殘箭了。到了後來,連從陣亡戰友身上拔出的弩箭都已用盡。   
  一萬弩兵全部抽出腰刀,護衛在罡氣波陣型周圍。   
  九嬰、摩伽妙和房燭站在罡氣波陣的最前列,他們的每一次攻擊,都在衝鋒騎兵群中打起一篷血浪。   
  在萬軍衝陣面前,個人的修為實在太過渺小!三人的手臂均感酸麻,卻又無法停止。   
  九嬰完全是夠信念在撐,並且也一直用信念來鼓勵手下。清涼軍屠殺沐仙城的仇恨,虞國棟等陣亡戰士的血……九嬰發現,始終在心底處支撐自己的還是愛。只有實現了此役的勝利,才能阻止柳相的擴張。戰局進入相持階段後,他才能遠赴並浪,見到梅真兒。   
  從百餘丈寬的戰場正面,清涼境騎兵勢不可擋地衝了進來,直抵石寨。寨門早被投石車擊毀,數千清涼軍湧了進來。   
  寨門邊的赴那軍士,眼前出現了快速馳過的風獸隊伍,一時竟不知如何下手。   
  「罡氣波陣繼續阻擊!弩兵隊隨我殺敵!」九嬰第一個迎面撲入騎兵隊伍。   
  摩伽妙率領的罡氣波陣,漸漸地從正面迎擊,變成了側面襲擊。相對於正面拚殺的九嬰和房燭,罡氣波陣的位置近似於旁觀者。這種姿態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罡氣波陣也被衝鋒騎兵淹沒。   
  整個石寨都成了戰場。   
  房燭艱難地集結起身邊的數百人,向北寨寨門堵去。他戰神罡氣連發,居然率隊在寨門硬生生建起一道防禦。   
  衝鋒的清涼騎兵一時亂了陣腳,前面的風獸騎兵倒下一撥之後,後續騎兵簡單地集結了一下,便發動了攢刺陣形。   
  守禦陣中的赴那軍士在擊落幾名騎兵後,面對得是更多騎兵的攢刺。每次衝過寨門的攢刺隊形,矛尖上總是頂著一個血淋淋的赴那士兵。   
  房燭無法再離開寨門的位置,他既無法象九嬰那樣硬頂,又不能向前搶攻。他身邊的赴那軍士一個接一個地被刺死。   
  由於房燭一時堵住了清涼軍的入口。摩伽妙和九嬰得以在石寨內率軍與已衝入的敵人作戰,數千名清涼騎兵失去了加速衝鋒的距離,遭到圍攻,傷亡慘重。   
  房燭出手如電,以快攻擊斃了百餘名敵騎。   
  清涼人終於意識到,守住寨門的是一個高手。騎兵隊自覺地組成十人以上的攢刺隊型,向房燭衝來。   
  房燭在寨門處拔地躍起,揚手灑出點點寒星。   
  ***   
  這一戰,從下午直殺到黃昏,再從黃昏殺到黑夜。   
  次日天明時分,清涼軍緩緩退去。   
  「房老師!」「房堂主!」摩伽妙和九嬰跨過滿地屍骸,滿寨搜尋。   
  一夜的激戰,滿地都是屍體,而越接近寨門,赴那軍的屍體就越多,血腥撲鼻。   
  房燭倚坐在寨門邊的斷牆後,手中拄著一把普通的梵軍腰刀。   
  九嬰和摩伽妙欣喜地圍了上去,才發現房燭唇色蒼白,全身冷汗不止,形狀極為詭異。   
  「脫力死!」摩伽妙驚道。   
  九嬰難得聽摩伽妙吃驚,雖然自己也曾有數次脫力的經歷,但和房燭眼下的情況不一樣。他跑上前去,扶住房燭的雙肩,道:「房老師,你怎麼了?」他按手處一片濕漉漉,房燭的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摩伽妙不再說話,一手搭起房燭腕脈,輸入些許真氣。   
  房燭額頭的汗水本就像泉水一般不斷湧出,被摩伽妙真氣一激,反而流得更加厲害了。他已無力轉頭,微微張口道:「摩長老,不必勞神,我的大限已到。」   
  他唇色蒼白之極,如同在水中久泡時的膚色,勉力強笑道:「就當是,我給九嬰上的最後一堂武技課……」   
  石寨門前,堆積的風獸騎兵屍體,有的已超過矮牆。這些屍體上,沒有一刀一槍,是破甲透體的狠招,只在頸喉腰甲的間隙中,有致命的一擊。   
  九嬰無法想像,房燭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在潮水般的衝鋒中,在清涼軍最密集的石寨口,支撐一夜。   
  可以推測出的便是,房燭以精純至極的武技修為,一絲也沒有浪費真氣和體力,但是在綿綿不絕的衝鋒中,一點一絲的體力都已耗盡,終於在戰鬥結束後,進入了油盡燈枯的狀態。   
  「脫力死」即是體力持續地消耗,進入假想的亢奮,這種假想一旦騙過了自己的身體,身體便永遠處於這樣的消耗,直至死亡。   
  房燭道:「九嬰,你附耳過來……」他的聲音已無法傳遠。   
  九嬰將耳側在房燭嘴邊,聽完他最後的遺言。聲音漸弱,九嬰將房燭的遺體抱起,手上不禁一輕,這才發現他的體重比常人輕了許多。   
  九嬰默默地將房燭放在石寨一處干地上,打起精神佈置防禦。   
  他與房燭的關係,並不算最好。一直以來,九嬰對房燭都有一種愧疚,那是一個不肖弟子對嚴師的逃避。   
  但是,即使相較於讀月、馮儀兒之死對他的打擊,房燭之死更深地烙在他心中。   
  「九嬰,你一直是我最滿意的弟子……我一直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了……當年在密島,若不是我,葉兒不會死……原諒我!」   
  九嬰一直以為,對一個人最好時便是愛,對一個人傷害最大時便是恨。但自這一刻起,他的觀念完全轉變。原來,有一種東西,比恨更傷人。   
  那便是漠然。   
  他的心在暗暗泣血:「我有什麼權力?我有什麼權力讓一個人一生內疚?只要微笑著和房老師說幾句話,也許他也不會這樣解不開……」   
  傑奴沒有給九嬰悼念師長的時間,清涼軍戰鼓再次擂起,準備再一次的衝鋒。   
  摩伽妙已將剩餘的八千人組成陣列。   
  ***   
  傑奴舉起軍刀的手微微發顫。昨夜一戰,竟損失了三萬人!他已經投入了一半兵力,但這五萬人就如送進潛伏於黑夜的巨獸口中,僅有不到一半的隊伍歸來。   
  面前的石寨,除了幾段斷垣廢墟,與平地接戰並沒有區別。赴那軍的弩箭顯然已經用盡,而且有一半是不能御劍的純步兵。他想像不出,以這樣的城防,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讓自己損失如此數量的精銳騎兵。   
  「騎兵排陣,衝鋒!」他終於揮下軍刀,若再過得半刻,傑奴也不能保證持刀手臂的穩定。他將這群疲憊不堪的赴那軍,留給自己一直深藏的重騎兵隊。   
  石寨中的赴那人亦發出喊殺聲,完全不像一夜激戰後的疲軍。   
  「奇怪!身後怎麼也傳來喊殺聲?」傑奴下意識地轉過頭去,一夜的血光和喊殺,總會讓正常人產生錯覺。   
  後軍的清涼騎兵有一些騷動,傑奴聽到的殺聲也不是錯覺。   
  鋪天蓋地的軍隊,確切地說,是冰獸騎兵,向傑奴軍陣衝來!   
  離傑奴二百丈處,九嬰笑道:「摩長老,我們贏了!」   
  八千赴那軍從石寨衝出,向傑奴軍出擊。   
  清涼軍的旺盛鬥志,在前夜的戰鬥中已消磨殆盡。在衝鋒發起時,唯一支撐他們的便是:戰鬥就要結束。   
  這僅存的鬥志,被北冥騎兵完全擊潰。   
  傑奴首先放棄了決戰。眼前的北冥人,不在五萬以下,若正面進行決戰,即使是慘勝,也再無餘力保衛千溪。   
  「重甲騎兵斷後,撤回千溪!」傑奴果斷下令。   
  隊伍中有些騷動,軍隊損耗過大,戰果卻不顯著,士兵對主將的信任度降低,從而影響了命令的執行效果。   
  這一點細微的變化,導致了不可挽回的惡果!   
  北冥騎兵已殺入清涼軍陣地,驚慌的傑奴衝鋒隊,更陷入與赴那軍的纏戰之中。   
  「重甲騎兵,集結方陣!」傑奴的一萬五千名重甲騎兵是他最後的底線。   
  重甲騎兵隊重新集結,在傑奴率領下緩緩向千溪城退去。   
  而從千溪以外調來的清涼軍,番號已被衝亂,各自為陣。失去配合的軍隊,如同砧板上的肉皮,被北冥馬刀和赴那戰劍剁成稀泥。   
  只有少數清涼軍看出,只有躲在重騎兵隊之後,才有生存的機會。   
  畢印臣看著傑奴這一萬五千名重騎兵,露出讚許之色,下令北冥軍停止追擊。   
  九嬰已與畢印臣會合,笑道:「不追了?」   
  畢印臣道:「不追了。這樣的騎兵,讓他們退回去守城,反而更好些!」   
  六萬北冥騎兵和八千赴那軍,不到半個上午,就滅掉了滿平原亂竄的三萬多清涼軍。傑奴帶著兩萬人退守千溪城。   
  九嬰對畢印臣道:「你若再遲來半天,就看不到我了。」   
  畢印臣看到石寨中的慘烈,說出得是:「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   
  他自半月前接到九嬰計劃,便帶部隊急行。畢亥亦完全贊同九嬰會戰的計劃,因為這次軍事舉動的風險全在赴那人。若局勢不對,畢印臣完全可以不介入戰鬥。   
  但一旦成功,不僅可以重挫柳相,北冥軍還能堂而皇之地通過赴那人的防區。赴那軍的擴張速度過快,讓畢亥有些不安。   
  經過緊急募招,畢亥的冥軍總數已超過十萬。此役,北冥動用超過一半軍力的六萬騎兵,傷亡忽略不計。   
  九嬰先期動用了三萬赴那軍,後撤出一萬,傷亡過半,達到一萬四千人。   
  而清涼軍的十萬軍隊,竟損失了八萬人。柳相元氣大傷。   
  將清涼人從城防中吸引出來,比在城內要容易解決得多。   
  ***   
  清涼軍通過千溪的陸路糧道,完全停止了運輸,糧草軍備改從海路。   
  柳相再無餘力大舉西進,而赴那軍和北冥人則大規模東征。   
  九嬰將房燭的遺體帶回赴那城,與李文、馮儀兒等人合葬在原馴龍場的山林中。野凌、尹喜及密跡師徒悲悼不提。   
  沒有在赴那停留多久,九嬰和慈緣兒帶著十名慈家商號原船塢的熟手,首發前往黑皮圈。在「九記」夥計的面前,慈緣兒從來是一副當家人的模樣,不苟言笑。   
  九嬰倒不習慣她這樣,問道:「緣兒,什麼時候把『九記』的牌子改過來吧!」   
  慈緣兒笑道:「你掏幣石,我就去改。」   
  九嬰無語以對,所有的商號招牌,都是以金礦與玄冰合煉燒製,這種在九嬰看來毫無意義的材質煉製,卻恰好可以體現富麗堂皇的貴氣。因燒製過程工序複雜,每個「九」字的價值都不亞於傳音珠。   
  僅赴那城內的近百家「九記」,當時換牌的耗費就在數百枚幣石。當然,要換成筆劃更為複雜的「慈」字,幣石要花得更多。   
  九嬰知趣地改變話題,問道:「依你看,創建水軍的可能性有多大?」   
  慈緣兒道:「黑皮圈是我們唯一可以建船塢的地方,優點在於少有清涼水師騷擾,缺點在於取材不易。要建起對抗旺生水師的船隊,難於登天。」   
  九嬰點頭,他自離開密跡以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難於登天。他相信到了黑皮圈自然會有辦法。   
  胡健、金術恆等率眾在黑皮圈迎接「九記」眾人,暢敘別來之情。   
  「九哥,緣兒姐姐,怎麼半天都沒看見我?」   
  「絲兒,你不是在袁雷麾下嗎,怎麼會在黑皮圈?」九嬰詫異道。   
  金絲兒道:「袁大魔將進梵原了,臨走時居然把我丟在這兒,我都快悶死了!」   
  九嬰心下已然明白,笑道:「絲兒,有個人托我送個禮物給你!」   
  金絲兒笑道:「是方姨嗎?還是尹喜哥哥?」   
  九嬰不答,從隊列中牽出一匹風獸,將韁索交在金絲兒手上。   
  金絲兒驚喜至極,撫摸那匹風獸前額,笑問:「一定是九哥送給我的,我聽說方姨他們都在赴那,一定搞不到多餘的風獸。」   
  慈緣兒笑道:「你別以為這世上就只有九哥會哄女孩。」隨即湊近金絲兒耳邊說出贈送人的名字。   
  金絲兒「哦」了一聲,滿臉嬌紅。   
  九嬰心道:「絲兒這樣的好女孩,也只有印臣配得上。」轉身隨胡健等人而去。   
  北冥大漠上良木匱乏,唯一可以供應造舟的地方在不死森林,距離實在太遠了。幸好造船塢的木材可以用石材代替。   
  在船塢造好之前,巨木通過桑河堡向黑皮圈源源不斷地運來。為了不讓柳相警覺,九嬰特別叮囑不要通過多聞運送木材。   
  就在他們專心致志地投入船塢建設時,梵原南部發生了一場大戰。      
第九十六章 組建水師    
  前後的戰況,維絕除了能說出柳相出現的那一幕,其餘的,全是畢印臣從一個倖存的中軍百魔長處詢問而得。   
  那百魔長最後道:「畢帥戰死,維大魔將率我等死戰,搶回畢帥遺體。那時全軍悲憤已極,無不以一當十。突圍之後,清涼軍也未追襲。」   
  最後,冥軍僅餘三千餘人突圍而出,清涼軍丟下二萬多個己方士兵的屍首,任其暴屍荒野,不加掩埋,便沿梵原東岸岸線北上。   
  畢印臣與維絕會合,數次引軍阻擊清涼軍。但清涼軍殘部已聚,有五六萬之眾,兼其沿岸而行,樓船始終相伴護衛。畢印臣連戰不下,被清涼軍突破圍擊,逕入千溪城整頓。   
  不數日,千溪城中清涼軍又開撥向北度口而去,仍只留二萬傑奴軍防守。   
  ***   
  道無盡在信末寫道:「畢亥之死,敗於輕敵。柳相因軍需匱乏而退,然海運不斷,柳相根本不傷,大事難濟。據畢亥殘軍所報,柳相修為應已臻無敵之境,摩長老已前往多聞一帶,與繼元會合,以敵柳相。」   
  九嬰對此戰心存許多疑竇,但心繫造舟之事,也不詳究。   
  畢亥既死,由畢印臣統領冥軍,對日後成立冥梵聯盟的元老會,會減少些阻力。   
  但是,九嬰絕不希望畢亥死得這麼快。南部梵原的冥軍損失慘重,柳相居然在千溪整頓之後,並不反攻。這是疑問之一。   
  柳相的修為,九嬰在清涼境時就沒搞得太清楚。他曾私下問過玉西真,玉西真當時的修為在通靈境二行小滿,估算柳相修為在通靈境一行小滿上下。以他和天問正面合擊畢亥,要取勝不是這麼容易的事。而據冥軍回報,當日之戰,不過在數招之內,畢亥就已被殺。這是疑問之二。   
  造船塢是一件很致瑣碎的事,在九嬰和慈緣兒精心籌建的兩個月裡,北度口再無戰事。隨著畢亥之死,梵原進入了空前的平靜。   
  尹喜、野凌、羅藍兒在火公的帶領下,前往黑皮圈。   
  九嬰與火公談話之後,才解開了其中一個疑問。   
  當日,北冥軍攻佔沐仙城。在衝鋒時,清涼境大將無一傷亡,反而在屠城之中,孤穹宇死了。當時的戰報,九嬰恰巧沒看這條。從柳相吸取畢亥靈元上看,手法與孤穹宇當日一模一樣。   
  火公道:「看來,柳相是忌憚孤穹宇,才下手殺了他。應該是吸取孤穹宇靈元之後,他的修為也被引向上古修魔術。現在,因無前例可循,我和摩長老都無法判斷他的修為境界。」   
  個人的修為境界,在大部分時候是無法影響大局的,九嬰不再多想,繼續投入到船塢建造之中。   
  尹喜的介入,使造船進展更快。他的軍器製造經驗,加上慈傢伙計的造舟經驗,幾乎將清涼境樓船原版翻製出來。當然,可以亂真的是外形,內部火弩、投石器的配置以及一些新的小裝備,與清涼境樓船絕然不同。   
  ***   
  黑皮圈船塢。   
  十艘樓船已裝配調試完畢,九嬰等人興奮異常。   
  野凌道:「看來,我們也有自己的水師了!」   
  九嬰笑道:「船是好了,水軍卻還要訓練。你帶來的那二千赴那軍,加上守將嚴克找的本地冥人,水性雖然都是百里挑一,但水戰還需操練。」   
  火公道:「有了船就好些,明日便可開始操練。只是,水戰在冥梵兩境都找不出專家,只怕再練也是紙上談兵。」   
  眾人正尋思無計,守港軍士來報:「東北海面出現敵船。」   
  九嬰大驚道:「清涼人怎會知道新舟的下水日期?」眾人紛至城邊觀望。   
  此時,新樓船正待下水,軍士卻未上船,便是上船也還未操練。若柳相大舉來攻,黑皮圈城防無恙,但船塢臨水,難保不失。   
  九嬰一上城頭,便望見數百丈外三五艘船正在徘徊游弋,定睛望去,見舟上大帆上寫著個「秦」字。再看舟體形制,立時大喜過望,下令道:「打旗信,讓來船泊港!」   
  眾人驚問其故,九嬰笑道:「這次是天助梵原,水師教頭說來便來!」   
  那幾條船接旗信後靠近,眾人也看出來船形制不同於柳相水師。九嬰早來自港邊相候,當先一船上,水手尚未拋錨,便已看見九嬰,眾水手在船舷上歡呼雀躍。   
  「江為波!」九嬰已三步並作兩步,與船老大抱在一起。   
  他轉過頭來,見眾人都還是一臉錯愕,笑道:「這是並浪城的水師!」   
  江為波想不到,自送九嬰從並浪至黑皮圈後,已許久未見,但他一開口便說出自己名字,也是感動不已。   
  嚴克在邊上道:「啊,這是並浪城的船隊?我先前也見過,只是懷疑這是清涼境的哨探舟,才不敢讓他們泊港。」   
  九嬰道:「這怎麼能怪你?冥梵聯盟,也不過是半年內的事。」   
  江為波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道:「此次我的船隊逆洋流而行,到此花了月餘的時間。九神使,這是國主捎給你的。」   
  九嬰打開絹帛信封,手腕竟有些發顫。   
  只見信上字跡清秀,正是梅真兒親筆,上面寫道:「久不晤君,心甚掛念。若君已戰死,真兒當擎並浪之兵為君復仇。若君不死,勿以真兒為念,切顧大局。」   
  信上沒有多少綿綿情話,但字裡行間,卻透出金戈鏗鏘的由幗豪情。九嬰可以想見,自離並浪以來,梅真兒身負國恨家仇,性格與當年已大大轉變。   
  但在這堅強外表之下,九嬰仍能體會到她對自己的不變情意直透信帛。   
  江為波道:「國主吩咐,若見到九神使,還請帶一句話回並浪。」   
  慈家商號也曾在黑皮圈陸續接到過幾封並浪傳書,但黑皮圈距九嬰所駐之地都較遠,是以一直沒有回信。   
  九嬰沉默良久,對江為波道:「我絕不負真兒,絕不負並浪。」   
  在場眾人中,只有江為波才知,當年九嬰泊停黑皮圈,江為波求一語帶回,九嬰說的,正是這一句。   
  相隔多時,冥梵大陸,包括並浪,都已發生了巨大變化。而唯一不變的,仍是九嬰的承諾。   
  萬里相隔,還有什麼話比始終不變的承諾,更能讓梅真兒感到安慰呢?   
  眾人皆知九、梅情誼,皆嗟歎不已,唯有慈緣兒一人在角落黯然神傷。   
  ***   
  江為波人如其名,本就擅長水戰。於是他便帶三百名並浪水軍留下,僅遣一船回並浪。   
  經過一月操練,黑皮圈水軍已基本熟悉水戰。在此期間,尹喜如獲至寶,研究並浪舟,並進一步改裝了樓船。   
  但僅憑十艘樓船,要想強攻旺生城仍遠遠不夠。   
  梵原的戰報傳來,柳相軍近日已無攻城掠地的大規模軍事動向,但不時出擊騷擾。繼元、畢印臣等雖幾次攻打千溪、北度,都無功而返。柳相率軍北移之後,軍力更為集中,千溪、北度二城如生鐵鑄地一般。   
  九嬰知不斷海運,柳相隨時都可以在梵原擴張,至於目前為何採取如此謹慎的守勢,眾人都是大惑不解。   
  九嬰決定,用十艘樓船混入旺生城。   
  野凌等人對他的大膽妄為已經習慣。但十艘樓船,所載軍士不過五千之數,旺生城是柳相的唯一軍港,兵員糧草運送全集中在那裡。五千人即使能混進旺生城,除了留守船上的士兵,能參予攻擊的不過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進攻動輒數萬的旺生城,不過是飛蛾撲火。   
  九嬰的理由是:「兵在多而不在於精。若能混進城去,我直取旺生中軍,那裡敵軍雖多,但番號混雜,指揮不一。並非無機可趁。」   
  野凌等人考慮的是「風險太大」,而九嬰考慮的卻是「險中取勝」,雙方從根本上就已有分岐。   
  最後還是九嬰說服了眾人,他道:「柳相的水師大多都在梵原,旺生城樓船不會太多。若混不進城去,以十艘樓船的實力,又掌握了主動,全身而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當下決定由野凌、羅藍兒助黑皮圈守將嚴克守港,火公、江為波隨九嬰前往旺生城。   
  ***   
  十艘樓船,前進至旺生與北度口之間的海域,再折而向北。偽裝成從北度口而去的兵船,從每個細節上爭取不露破綻,這是江為波的建議。   
  一路上並無阻礙,船隊十天之後便已逼近旺生水域。隨著接近旺生城,九嬰等人也越來越興奮。   
  遠遠望見旺生港口,廖廖幾艘樓船,江為波笑道:「看來這次押寶押對了!」   
  正說之間,後船軍士來報:「發現從北度口往旺生而來的樓船船隊,有二十艘之數。」   
  氣氛一下便嚴峻起來。   
  江為波問道:「撤嗎?」若陷入港口,進退不能,後面船隊與岸上弩石夾擊之下,這十艘樓船必敗無疑。海戰不比陸戰,光靠士氣和修為是殺不出去的。   
  九嬰想了想,道:「減速慢行,等等後面的船隊。若此時轉舵,便會馬上陷入挨打局面。但是若能近岸,用我們的樓船將泊位佔住,後面的敵人船隊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他轉對火公道:「長老,呆會一上岸,我們就直取旺生城中軍。」火公點頭,他雖與九嬰相處時日不短,但在近日來才對這個年輕弟子多了些瞭解,在軍陣之上,九嬰講究的永遠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艘樓船船速驟減,緩緩接近港口。   
  旺生港內,蟬休正在調度水手士兵,準備迎進船隊。他自領旺生城主以來,將軍帳都搬至港邊。   
  燈塔上旗信兵打下旗信,蟬休奇道:「番尊羊的文牒上明明說是二十艘兵船,為何會多出二艘?」   
  他急登哨台,卻見港前十艘樓船船速極緩,而後面二十艘樓船尚有數百丈的距離,全不像是船隊的行進陣列。   
  蟬休心中生疑,下令道:「對來船打旗信!」   
  九嬰在船上看到旗信,問江為波道:「他們說什麼?」   
  江為波道:「他們問船隊共有幾艘,是誰簽的文牘。」   
  九嬰道:「回旗信,說船隊共三十艘,為柳相所派。」江為波依令行事。   
  蟬休收到旗信,罵道:「番尊羊做事越來越不像話,來船與文牒上的不符。」正要下哨台,突然心中一緊,自言自語:「攝政王從不親籤文牒,歷來旗號打的都是番尊羊的代號……」   
  他身邊一個營將笑道:「城主也過於小心了,攝政王臨時更變來船數量,自然是算他簽發的。」   
  蟬休與柳相一樣,是個小心謹慎之輩,心道:「攝政王做事,從來心思細密,中規中矩,特別是在軍務上,怎會出這樣的紕漏?」   
  他沉吟之下,心意已決,下令道:「箭樓,發箭示警!不准來船進港!」      
第九十七章 不負並浪    
  聽到蟬休的命令,他身邊的營將立時腿軟,道:「城主,你饒了我吧!」   
  蟬休瞪了一眼那個營將,自已來到台前,下令道:「巨弩,發箭示警!」   
  港邊的巨弩車並不多,充其量只抵得上一艘樓船的配備,自運抵旺生城,這恐怕是第一次發箭。   
  此時,九嬰主船離港邊八十餘丈,那巨箭自哨台上劃過一道弧線,釘在船舷上,嗡嗡而響,船上諸人色變。   
  九嬰見蟬休生疑,急忙下令道:「切勿慌張!繼續靠近!」   
  蟬休見這十艘樓船不退,又不打旗信,心中大疑,令港邊十架巨弩一齊發射。巨弩箭亦不敢真的發起攻擊,也未點火,只向主船船舷上射來。   
  此時,九嬰等人也陷入兩難之境。眼看旺生城就在眼前,但此時上岸,敵人已有警覺。況且身後又有二十艘敵船。   
  二十艘清涼境樓船離得較遠,還不知前方動靜。江為波道:「撤吧!此時敵人還只是試探,若進得深了,腹背受敵,想走也走不了了!」   
  九嬰依言下令:「慢慢退出港口!」   
  蟬休見十船退去,便也停止了攻擊。正在此時,九嬰主船上一聲弦響,卻不知是哪個弩兵過於緊張,扣動扳機,一隻巨弩箭射出,直擊在港邊的巨弩車上,那弩車上立時火起,港口一片騷動。   
  江為波罵道:「是哪個誤事的傢伙幹的?」   
  九嬰來不及追究走火士兵,下令道:「邊撤退邊對後船打旗號,說旺生城兵變,主船受創。」一面又令船上弩手對港邊全面射擊:「全軍射擊,先幹掉那個燈塔上的旗信兵。」   
  五六枝巨火弩首先向燈塔射去,立時將半空中的旗信點燒成一團火球。   
  後面二十艘敵舟,看不見之前的情況,只看到港邊和十艘樓船以巨弩相攻,樓船又向後退來。接到旗信後,都停下舟來。   
  蟬休至此時已確定十船是敵人,但雙方已是巨箭如雨,旗信塔台又被焚。眼看後面的船隊讓開一條路,任這十船退出,心中大急。而那二十條樓船已排成攻擊隊形,第一輪巨弩箭向港邊射來。   
  「渾蛋!」蟬休雙手各持一枝巨箭,點著火油,一面俯身躲避巨火弩,一面跳上哨台。   
  九嬰早在主船上看見,罵道:「蟬休要打旗信!」急抄起身邊軍士的尹喜弩,在弦上注入罡氣,便向蟬休射去。   
  此時,船離港邊已有百丈之遙,九嬰這一箭未能射至哨台,已落於水中。   
  火公取過弩道:「我來試試!」亦將罡氣注入弩弦,拉向鐵鉤,小小一根弦竟被拉得刺耳無比,倒似弦弓都要拉斷。   
  火公瞄準蟬休,扳機扣動,那箭帶著一條藍氣罡尾,向蟬休而去。   
  蟬休旗信已打了一半:「十艘來船……」突然跪倒,火公那箭已釘入他大腿。蟬休半跪於地,咬牙打出後半條旗信:「……是敵船。」   
  九嬰叫一聲「可惜」,另二十艘樓船已看到蟬休旗信,立時停止攻擊港口。清涼境船隊原已讓開缺口讓九嬰船隊退出,此時雖未馬上發起攻擊,但兩隻樓船已向缺口中靠去,意欲擋阻,。   
  九嬰這十艘船雖外形上與清涼樓船相近,但只要細細查看,船上配置均各不同,哪能等敵船合圍。情急之下,下令江為波率先發起攻擊。   
  那兩艘堵截的樓船離九嬰船隊僅三十丈,巨弩狂發,已在二舟上燃起一片火海。其餘敵船大驚,紛紛調頭瞄準,但九嬰船隊已藉著那兩艘樓船造成的盲角,衝向外海。   
  清涼軍在軍船研製上一直只重攻擊,因為在海面上沒有敵人,所有的設計都只為配合陸路。猝然間遭遇到九嬰船隊的攻擊,各船自危,這也是九嬰船隊得脫大難的主要原因。   
  待得清涼境船隊調過頭來,九嬰船隊已劃出巨弩射程之外,再也追趕不上。   
  江為波看著清涼軍船隊,笑道:「好久沒這麼暢快了,進並浪水師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擊毀敵船呢!」   
  九嬰卻沒他這麼興奮,道:「這次想混入旺生的行動,是徹底失敗了。」   
  江為波道:「也不能說是完全無功而返,你們看出來了嗎?這二十艘樓船不是空船,吃水頗深。」   
  九嬰經他一提醒,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這是從梵原運兵回清涼境的船隻?」   
  ***   
  船隊回到黑皮圈,等了幾天,仍不見有清涼境船隊來攻。   
  野凌道:「柳相也能忍得下這口氣,我們在他重港之內燒了他兩條樓船,竟無一點反應。」   
  九嬰等人也有同感。在旺生出現別處水師,不用想也知道是黑皮圈出來的,其它港口除並浪外,都在柳相軍控制中。   
  船探旺生之後,九嬰等人都認識到,要強攻旺生城或北度口,靠十艘二十艘樓船是做不到的。而且,柳相運兵回清涼境也令人費解。   
  從多聞方面來的軍報,亦不能看出北度口兵力的情況。   
  直到梵原軍報傳到黑皮圈,九嬰等人才隱約猜測到發生了什麼事——千溪城的傑奴也退回北度口了,這是柳相大規模收縮兵力的最有力證明。   
  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就是,並浪城在清涼境腹地發難。   
  野凌極其興奮,清涼境內亂,柳相退守北度口,收復梵原的時機指日可待。   
  而九嬰無論如何也興奮不起來,反而陷入無盡的憂慮之中。   
  一封信函將他逼上難以抉擇的路,北度口的繼元和道無盡已發函來催,請他務必前往多聞,合攻柳相。   
  現在無疑是攻破北度口,全面收復梵原的最好時機。但是,北度口一旦攻下,柳相隨時可以從海路遁逃至旺生。屆時,所有在梵的柳相軍都回到清涼境,將給並浪城帶來更大的壓力。   
  「我這樣想,是不是過於自私了?」九嬰的左邊是梵原的利益,右邊是梅真兒,他拿著赴那軍方的信函,一時呆住。   
  尹喜馬上發現了九嬰的心理變化,問道:「九哥,現在怎麼辦?」   
  九嬰愁眉不展,道:「我也不知道了!你讓我再好好想想。」他很少表現出這般的優柔寡斷。   
  尹喜早從九嬰口裡瞭解了並浪城的情況,也明白梅真兒現在的處境,他毅然道:「九哥,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到底是去並浪還是去多聞?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和野凌都會支持你。」   
  九嬰感激地看看尹喜,道:「我想去並浪,可是……」   
  尹喜已止住他,拍著胸脯道:「別說了,九哥。你去並浪吧,準備一下。其餘的事,我和野凌會想辦法幫你應付。」   
  九嬰很久以來都沒有和尹喜、野凌這幫朋友聊天,此時才真正覺得自己不是在孤力奮戰,他極為感動,對尹喜正色道:「尹喜,謝謝你!」   
  尹喜搓了搓膀子,向屋外看了看,道:「今天很冷嗎?我的毛孔怎麼都豎起來了?」   
  ***   
  既然尹喜這個「准元老」已答應幫忙,無意中就「縱容」了九嬰前赴清涼境的想法。九嬰決定一心一意地考慮去清涼境的事。   
  並浪城要復國,目前倚仗的是軍事方面的秦騎和政治方面的彭祖,以及精神領袖梅真兒。以這三人之力,要守住並浪並不是難事。   
  但要光復全境,仍還差著一個要素,那就是充足的後勤保障。九嬰要回並浪,要帶走的除了一艘並浪舟和一船水手,還要帶走一個最重要的人。   
  黑皮圈船塢外,海邊沙灘。   
  「這裡的海鷗都是黑白色的!」九嬰迎著海風,眼望清涼境方向。   
  慈緣兒笑道:「是啊,還是波灣城的銀鷗漂亮!」那一段時間,有著她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段。   
  九嬰問道:「緣兒,我們回清涼境好嗎?」他覺得自己有點卑鄙,回清涼境,他是為了去見一個女子,可同時,又不得不傷害另一個女子的心。   
  但是,將一分思念,一份愧疚放在天平上後,再加上一份追求不懈的淨世夢想,天平便勿庸置疑地向清涼境那邊傾斜。   
  早在攻打梵城之前,九嬰就提出過這個問題。但是,慈緣兒的心還是感到一絲隱痛,她沒有直接回答九嬰,而是悠悠說道:「波灣城的銀鷗!……九哥,你在天涯時,恐怕是唯一會想到我的時候吧?」   
  孤島,汪洋,成千上萬的銀羽白鷗,刻著「緣在天涯」四字的小木牌。九嬰又怎麼能忘?   
  慈緣兒轉過身來,眸波閃動,凝望九嬰道:「現在,與九哥朝夕相處,緣兒卻總覺得,兩顆心遠隔天涯呢?」   
  「緣兒!」九嬰的心愧疚到了極點。   
  慈緣兒轉向東北方望去,道:「九哥,你現在想著的是真兒國主……緣兒常這樣傻傻地想,若只有隔開萬里,你才會想著那個女子,那我寧願與九哥相隔萬里。我想成為你心中永遠牽掛著的那個人。」   
  要慈緣兒和九嬰回清涼境,便意味著要她看著深愛的人和別的女子在一起。對於慈緣兒,是過於殘酷了。   
  「可是,我離不開你,我想時時刻刻都看著你。」慈緣兒的眼眶中已淚水漣漣,自從在南海的商船上遇到九嬰,她就注定陷入無法自拔的情網。   
  「我知道,光復清涼境需要我。況且,我也要把父親的骨灰帶回家鄉。」慈緣兒在一瞬間已回復了鎮靜,對九嬰笑道,「反正,我不是個會撒嬌的女孩,注定不討男子喜歡。」   
  ***   
  慈緣兒終於答應隨九嬰回並浪,而尹喜和野凌則說服了赴那軍方,元老院亦同意九嬰前赴並浪。   
  九嬰看了元老院方面的回函,對尹喜、野凌刮目相看。他們說服元老院的理由極其充分,以至於九嬰自責道:「看來,我是被情感沖昏了頭!我怎麼會沒想到呢?」   
  在九嬰忙著準備去並浪的事務時,尹喜和野凌商量了下,洋洋灑灑地寫滿了四片墨紙的建議函,大意如下:   
  首先,對於曾在梵原屠城的敵人,不能以逐出國門為目的,而應舉兵復仇。除惡務盡,光復清涼全境,將清涼境納入元老院,才是赴那軍的最終目標。   
  其次,此時進攻北度口較為不妥。一切進攻計劃,應拖延至黑皮圈水師壯大之日。否則,柳相雖退出北度口,但主力全部撤回旺生,隨時都有再侵梵原的可能。   
  再者,並浪城是消滅柳相的最好盟友。如果坐視並浪被柳相圍殲,今後恐怕再難有機會對柳相斬草除根。   
  尹喜、野凌的建議函和元老院的回信,均有風獸快送,換騎不換人。二十天後,九嬰已拿到了回函,徹底解決了他的內心糾葛。   
  黑皮圈的水師,自前探旺生之後,潛心訓練,暗暗壯大。估計再有兩個月,便可以配合陸路進攻。   
  九嬰與慈緣兒收拾行裝,踏上並浪舟。   
  ***   
  慈緣兒初登舟時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可是隨著並浪城的臨近,她也一天天消沉下去。九嬰看在心裡,卻也不知如何安慰。   
  並浪舟正趕上順風,一路披波斬浪,不到半個月,就已望見並浪城的觀海樓。九嬰、慈緣兒和全船水手都聚集在甲板上,翹首而望。   
  九嬰取出傳音珠,輸入真氣,道:「我回來了!」再過一刻,他就要見到朝思暮想的梅真兒,語調中不禁有些發顫。   
  水手們都笑盈盈地望向九嬰,只有慈緣兒捧著慈前的骨灰,心中酸楚已極。   
  傳音珠中,並沒有絲毫回音。   
  並浪舟離港的時日已經不短,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全船的人都一無所知。九嬰的心立時如灌鉛般沉重:「並浪出事了?」   
  他立時下令:「水手歸位,作戰鬥準備!」   
  甲板上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船上水手有的是並浪軍,有的是赴那軍,還有一些黑皮圈的冥人。戰士全都上弦搭箭,水手們則減緩了靠港的速度。   
  「並浪出事了?」這本應是一個壞消息,可是慈緣兒的心底裡竟有一點希望這樣,這連她自己都感到驚愕。或許人性本就自私。   
  但當她清楚地看到彭祖的身影出現在港邊,還是鬆下一口氣來。畢竟,並浪淪陷,慈緣兒的悲哀要遠遠大於她不易察覺的那一點竊喜。   
  水手們紛紛放下手中的弩箭,旗信兵打去信號,並浪港沸騰了。就如久別的朋友相遇,一座有信念的城,也怕孤獨。   
  並浪舟甫一靠岸,踏板就已接上,九嬰眼望著一襲白衣「咚咚」踏過木板,向自己撲來。   
  「真兒!」   
  「九哥!」   
  九嬰的欣喜一下將全身的每個毛孔佔領,梅真兒的溫軟身體已撲入懷中。   
  如此單薄的身體,是如何在這千百個日日夜夜,獨力支撐著整個並浪復國的信念?又如何能承受愛人遠在萬里之外的相思之苦。   
  「九哥,你終於回來了!」梅真兒的臉色憔悴了許多,但她的目光和九嬰離去時並無兩樣,充滿了淚光,只是以歡悅替代了悲傷。   
  二人相擁船頭,深情相吻。並浪港沸騰了!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九嬰從黑皮圈傳來的兩次訊信。   
  「我九嬰,絕不負真兒,絕不負並浪!」九嬰在並浪人的心中,是美麗國主的戀人,也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如山海般的歡呼聲中,九嬰閉上眼睛,享受著與愛人久別重逢的快樂。當他睜開眼來,第一個看見的卻是一個淒怨的身影。   
  慈緣兒是唯一一個背對這二人的人,她堅強外表之下的那一顆少女之心,並不比懷中的梅真兒堅強。   
  九嬰輕輕將緊貼胸前的梅真兒推離少許,柔聲道:「我們下船吧。」   
  梅真兒「嗯」了一聲,與九嬰雙雙踩上踏板,微微回頭,向慈緣兒的背影望了一眼。   
  梵歷4129年夏季,九嬰回到並浪城。   
  這是振奮並浪軍民的一幕,每個人都淚水盈眶,也包括並舟船舷邊的慈緣兒。   
  ***   
  在九嬰到來之前,並浪的形勢已發生改變。   
  雖然有巨火弩和投石車,但超強的並浪城防,使得言橫遲遲不敢先發制人。而且,柳相的軍力已大部分放在梵原,攻下並浪並不能博得攝政王的歡心,萬一攻城失敗,身家則不保。權衡之下,言橫採取了保守的對峙戰略。   
  言橫的保守,也確實暫時保障了清涼境後方的穩定,使得柳相能安心地向梵原大肆增兵,最高時竟有三十萬之眾。   
  這種穩定,在一個月前被打破。   
  前赴黑皮圈的並浪舟,帶回了九嬰的口訊。這個口訊並沒有明確的內容,只是再次鼓舞了並浪城的士氣。   
  但在敏感的統帥耳中,這個口訊珍貴無比。並浪便有一個卓越的將領,他就是秦騎。   
  得到口訊的當天,他便和彭祖一起去見梅真兒。   
  秦騎分析,九嬰既已在黑皮圈,說明冥梵已經聯盟。言橫這段時間固守不攻,可見柳相兵力已集中在梵原。   
  不論冥梵聯軍與柳相軍孰勝孰負,這都是並浪城發難的最佳時機。   
  梅真兒和彭祖完全支持秦騎的決定。並浪軍的軍力已可以攻城掠寨,精器閣的設立,使得攻城利器也研發出來。   
  言橫低估了並浪的攻擊力,封鎖並浪的軍城被夷為平地,萬名守軍投降。      
第十三卷 復國 第九十八章 收復王殿    
  言橫只能在霞原、竹廬、北原三城加強防守,企圖從大區域上鉗制並浪軍。   
  秦騎的攻擊能夠成功,主要還是因為言橫在霞原、竹廬、北原三城調集的力量,都已通過旺生城,輸入到無底洞一般的侵梵戰爭中。   
  當九嬰和梅真兒走下並浪舟,秦騎已收復了雲末——彭祖的領地,此時,士氣正旺的並浪軍正向竹廬城挺進。   
  光復之戰有了一個不錯的開頭,但九嬰卻不樂觀。   
  因為,他已掌握了柳相大舉回師「平叛」的動向。九嬰在第一時間與彭祖、梅真兒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復國之劍既然已經出鞘,就再無收回的可能。否則,全境支持並浪的民眾會對並浪失去信心,從而導致並浪一厥不振。   
  唯一的出路就是,如何將勝利擴大。   
  尹喜和野凌已說服了元老院,冥梵聯軍攻打北度口只是遲早的事,而且,屆時黑皮圈水師和船塢移至北度口,將大大加快水師的擴建速度。   
  攻下旺生城,當然不易。但並浪軍若能在冥梵聯軍攻打旺生時到位,夾擊旺生,那將是對柳相的致命一擊。   
  旺生城將是一個轉折點,但現在對並浪城來說,要打到旺生,還有許多準備要做。   
  戰爭最重要的就是兵員和後勤,以一城之力是做不到這一點的。這兩樣東西,只能從廣闊的清涼境汲取。   
  攻下雲末,就已擴大了補給範圍,加上慈緣兒的到來,解決軍需暫時不成問題。重要的是兵員。   
  彭祖道:「以並浪和雲末的人口,是不可能組成足夠的軍隊。我軍改編的降兵,能補足兵員消耗就不錯了。最糟糕的是,柳相已經把各城的精壯淘了一遍!」   
  九嬰想了想,一拳擊在案上,斬釘截鐵道:「現在只能賭一把了,秦城主拿下竹廬應該不成問題,但如果接著直逼旺生,就會迎頭碰上柳相從梵原撤回的大軍,敵我懸殊過巨,絕無勝算。」   
  「為今之計,只有在佔了竹廬後,將雲末、竹廬的並浪軍全數押上,折回先取清涼山!」   
  梅真兒和彭祖雖不善於軍陣,但也立時感覺到壓力。   
  清涼山除了小小的清涼殿外,無險要守。要攻下是不難的,但要守住卻不易。九嬰所說的「賭一把」,便是在佔領清涼山後詔告天下,引四方軍民來投。   
  若在積蓄起足夠力量之前,柳相便大軍壓到,並浪軍不但要退出清涼山,而且會一路敗回並浪。到那時,士氣大落,並浪城是否能擋住數十萬大軍,結果不言而喻。   
  九嬰道:「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只能先到竹廬,與秦城主商議。我相信,他也別無選擇。」   
  慈緣兒自從到達並浪之後,幾乎沒和九嬰搭過話。隨著梅真兒、彭祖和九嬰一起到了竹廬,除了公務,也沒再多說一句。   
  她將自己埋入了繁重的事務之中,有意以此減輕感情上的痛苦。   
  「清涼境從前對商號的態度是絕對錯誤的!」彭祖和秦騎開始驚異於慈緣兒在經營後勤方面的才能。此時的並浪軍,已擴至六萬人。而慈緣兒在十天之內,已將這六萬人的軍需安排得井井有條,這大大減輕了彭、秦二人的壓力。   
  梅真兒自九嬰來後,便覺有了依靠,即使柳相大軍馬上出現在面前,她也不會驚慌。   
  在攻打清涼山之前,彭祖去見了梅真兒,長談近四個時辰。   
  ***   
  竹廬城裡,多的便是竹林,竹林清幽雅靜,卻總有一點蕭瑟淒涼的感覺。   
  「九哥,上午翼侯找了我,說起緣兒姐姐的事。」梅真兒對九嬰道。   
  九嬰笑笑道:「緣兒很能幹。」   
  梅真兒看著九嬰的臉,鎮重問道:「我知道,緣兒姐姐很喜歡你,你喜歡她嗎?」   
  她知道,九嬰的心底是在乎慈緣兒的。在迎接九嬰的船頭,心上人那輕輕的一推,已足夠讓她的心敏感地觸到這一點。   
  而九嬰能怎樣回答這個問題?若說喜歡,那是肯定的。可是,為了避免讓梅真兒難過,他會不自覺地選擇迴避。   
  九嬰覺得,自己不應當在這樣的問題上有一點點隱瞞。說真話雖然一時會痛,可是無愧於心。他道:「一想起我欠她的那麼多,就像一座山似地壓在我心上。這輩子,我是還不清了!若說喜不喜歡緣兒,我是喜歡她的。」   
  「他果然是喜歡她的!」梅真兒心裡微微一緊,但卻沒有意料中的痛。   
  當彭祖和她談話時,提到了慈緣兒對並浪的重要,也點到了慈、九之間的情感糾葛。當時,梅真兒的心抽痛。但她對慈緣兒並不反感,相反地還感覺這個颯爽幹練的美女姐姐很親近。   
  慈緣兒無數次地幫過九嬰,若沒有她,九嬰或許已在波灣城的海中屍骨無存,或是與玉西真在天涯孤島上從此隔世,或是在赴那城的血戰中陣亡。   
  梅真兒與九嬰一樣,對慈緣兒充滿感激。只要心愛的人能活下來,便是十個慈緣兒,她都能接納。   
  「九哥,我明白翼侯的意思,他提醒我,要以大局為重,讓我和你接納緣兒姐姐。」梅真兒真誠地道。   
  這對九嬰有些突然了,他一時還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彭祖已經將他和二女之間的感情問題提到大局的層面上來。   
  他素來反感這樣,有些茫然地看著梅真兒。   
  梅真兒怎會不知九嬰所想,道:「我知道你喜歡緣兒姐姐,我也喜歡她。……九哥,對不起,其實我很自私。我不想我愛的人欠別人的情。」   
  她說到這裡,低下了頭,為自己的「自私」而慚愧。   
  也是在她說出這句話後,九嬰的臉色才平靜下來,摟著梅真兒的肩膀道:「真兒,你放心,我會和緣兒談談的。」   
  梅真兒點點頭,道:「她就在前面的竹林裡,是我約她來的。」   
  「看來,這件事一定是要了斷的了!」九嬰苦笑道,「若我不答應找緣兒談,她豈不是要白等一場?」   
  梅真兒道:「若你不去,我也會去找她的。」   
  看著九嬰踏著竹葉向前方而去,梅真兒喃喃道:「心中有人,是趕也趕不走的。就像葉兒姐姐,永遠活在九哥的記憶中。」   
  一滴清淚,落在潔白無雪的衣袂上。   
  慈緣兒已在竹林盡頭,她聽到身後異動,回首愕然道:「九哥,怎麼是你來了?國主呢?」   
  九嬰笑道:「我剛和她分開,還談起你呢!」   
  慈緣兒奇道:「談什麼了?我可一直躲得遠遠的,不會讓她吃醋吧?」她努力表現得輕鬆些。   
  九嬰道:「翼侯說,我若不娶你,你便不能安心地做事了。」   
  慈緣兒顯然有些開心,笑道:「是嗎?國主連這個都和你談啊?」隨即問道:「九哥是怎麼想呢?」   
  九嬰道:「緣兒,你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好朋友。我若因為這個原因要娶你,那是對你的侮辱!」   
  九嬰的話如尖錐一般刺在慈緣兒心上,她捶了一下九嬰的胸脯,強顏笑道:「九哥,你說什麼呢?我倒是不介意的。」   
  當她看到九嬰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亦正色道:「但你能這樣對我說,我也很開心了。」   
  慈緣兒咬著嘴唇,淚水不可抑制地湧了出來,狠狠地掐了下九嬰的胳膊,恨恨地罵道:「你這個混蛋,不知道緣兒的心會痛嗎?」   
  她撲入九嬰懷中,痛哭失聲。   
  「我的心好痛,可是,我們之間沒有一點隔閡,他才會說這些傷人的話。至少,不虧我真心待他,我此生不會遺憾。」   
  「若他真的這樣娶了我,我會開心嗎?會的……我會很歡喜。」   
  「可是,一個會變心的九哥,是否還會是我心目中的他?」   
  九嬰哪知慈緣兒在懷中的心情竟如此煩亂,只是愧疚地撫著她的後背。   
  慈緣兒知道,自己的這份情愫是難以想出結果的,痛哭一陣,心胸暢快了些,便強自收住悲傷,仰頭對九嬰道:「還是那句話,緣兒可以等。等到有一天……有一天你想娶我了。」   
  ***   
  佔領竹廬後,並浪軍很快擴展至八萬人。除了三萬人用於防守並浪、雲末、竹廬三城,其餘五萬大軍集結,向清涼山挺進。   
  三千前鋒在左文的率領下離開竹廬。「呵呵,我們為什麼不早幾天動手?」兩天後,九嬰等人就後悔了——左文佔領清涼山,生俘伏姬的戰報已送到。   
  自柳相宮變後,近尉的建制被取消。柳相不允許宮廷裡還藏著另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   
  另一方面,柳相對言橫很有信心。這引發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言橫的屯軍策略雖是一個穩固的辦法,但九嬰當年在並浪留下的精器閣,打破了這一均勢。言橫在戰敗後已逃往旺生城領罪。   
  正是因為對這種均勢的誤判,清涼山的殿衛人數只留了一千五百人。   
  而且,清涼殿是三境中最不注重防守的王都建築了。   
  四萬七千名鬥志昂揚的並浪軍,弩未上弦,劍未出鞘,已經駐入了清涼山。收復清涼殿的興奮還未散去,哨探軍報已將九嬰等人的心情拉回至沉重狀態。   
  柳相軍已從旺生出發!直至哨探來報時,軍隊還未全部出城,因此估不出總數。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清涼山峰頂,即清涼殿附近的香林被砍伐,並移至外圍製成木獸刺。清涼殿是唯一有宮牆的建築,成為投石車和巨火弩的大本營。數萬並浪軍一齊動手,將清涼山的高坡挖得溝壑縱橫,建成壁壘遍佈的弩兵工事。   
  梅真兒、九嬰等人一齊來到清涼殿的西北側。   
  這裡是一片緩坡,青草較別處更為翠綠,依勢駐足,順西北望去,正是並浪的方向。   
  曾經有五百名近尉和兩名城主,將熱血和忠骨留在這裡。   
  「是這裡嗎,九哥?」梅真兒問道。   
  九嬰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已被草叢中的一塊石碑吸引。三尺石碑覆地,上刻:「竹廬程逸,龍武回牙,戰死之地。」   
  這碑自是柳相所鋪,秦騎歎道:「程、回二城主的忠心,即使是禽獸也能感動啊!」   
  彭祖冷哼一聲,道:「柳相為二位城主立碑,不過是為防下屬出現叛徒而已。憑他有什麼資格頌忠魂?」   
  九嬰想起宮變之後,柳相對手下諸多功臣的排擠屠戳,心道:「疑心怎可以換來忠心?」   
  梅真兒凝望石碑,已是淚流滿面,對軍士道:「取王旗!」   
  五丈高的王旗大旌出現在清涼山頂,整座山的數萬戰士都停下手來。   
  梅真兒從三名健壯軍士手中接過大旌,俏然而立。她的輕衫白裙隨大旌上的黑色風獸尾隨風而動,象徵著力量的王旗與代表著美麗與希望的女王渾然一體,萬軍盡數震住。   
  九嬰微微蹲身,幫著梅真兒將碗口粗的大旌向地上插去,他雙手交替,無聲無息中已將王旗深入土中七八尺。秦騎等人在邊上看了,都是暗自心驚:「九嬰的修為又有進境!」   
  梅真兒感激地對九嬰一笑,隨即在大旌邊朗聲道:「程、回二位城主和五百近尉的血不會白流!我在此詔告清涼,必誅柳相!」   
  她聲音清朗,眾軍又肅靜異常,竟是聲傳遍野。眾軍齊呼:「誅柳相!誅柳相!」聲聞十里。風獸快騎同時向四方疾馳,十天內,已將梅真兒收復清涼山的消息傳遍全境。   
  九嬰、秦騎等人的心情無比凝重。柳相大軍已經開拔,就前次十六萬大軍攻打並浪的規模,此次軍力是在柳相盛怒之下,更不可小視。而清涼山四坡平緩,風獸可直接奔馳而上。一旦開戰,攻守態勢僅比平原對決略好。   
  但收復全境的行動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收復清涼殿而再次退兵,將會使並浪軍在全國的信心一落千丈,到時再談光復之事就難上加難,幾無可能了。   
  慈緣兒則是另一番心事:「誰說真兒只是柔弱可人的女子?她此時氣概,遠非緣兒可比。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九哥……」   
  秦騎隨即自宮中提出伏姬,拖至大旌之前。伏姬知死期已到,全身發抖,兩眼望著眾人,卻說不出話來。梅真兒還待要責問幾句,秦騎已扯住伏姬髮髻,刀頭一抹,如殺雞宰羊般,將伏姬頸血噴在王旗旗桿上。   
  ***   
  以伏姬之血祭旗後的第二天,哨探軍報再到:「言橫、傑奴領兵二十萬,十日後便抵清涼山。」   
  九嬰罵道:「我原指望言橫老賊來得快些,不想他謹慎至此!」若柳相軍的行軍速度快,則說明是精騎快攻,屆時憑著弩石優勢,還可以挽回些劣勢。但言橫的速度如此之慢,必是裝備齊全、糧草充足的軍隊。   
  秦騎自然明白九嬰的意思,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並浪軍也不是土捏的。」   
  並浪軍只有挖壕築牆,嚴陣以待。   
  到得第三日上,清涼山西面塵土飛揚,看不清來軍情況,但看風獸激起的白塵和聲勢,人數不下七八萬。   
  九嬰等人登頂而望,訝異道:「柳相精騎竟來得這麼快?」心下反有喜意,讓敵人分批進攻,總比集結全軍再行進攻要好些。   
  儘管如此,遠馳而來的軍隊仍有並浪軍的倍半之數,清涼山頓時劍拔弩張。   
  待數萬風獸騎兵馳近,眾人才看出這支軍隊衣甲不齊,兵刃更非軍中定制。軍探來報道:「城主左文率八萬民眾來援!」   
  梅真兒大喜過望,想不到攻佔清涼山的討逆詔一下,竟會有這樣的效果。九嬰、秦騎等人更是振奮異常。唯一頭疼的,就是負責軍需的慈緣兒。   
  而當九嬰和秦騎來到這八萬援軍者中時,那點振奮也蕩然無存。   
  左文是好不容易將他們約束住的,這八萬援軍者已有了民軍的建制,是以才能成一個隊列。顯然,左文在竹廬花了不少功夫。   
  這些民軍不但衣甲不齊,且兵器拙劣,更不用說陣法調度,連小隊內的配合都沒有訓練過。秦騎道:「只要有五千人,我便可以殺散這些烏合之眾。」   
  彭祖有些擔心:「如果在對陣之時,這些民軍把我們自己的陣法衝亂,那就慘了!」   
  九嬰無奈的歎口氣,隨即強迫自己振作起來,道:「用兵是多多益善。這些民軍自有這些民軍的用處!」   
  只有梅真兒道:「看到他們的眼睛了嗎?那裡面明明有火熱的血和忠誠的心!」   
  秦騎第一次在心裡暗暗嘀咕:「如果能用眼睛殺人,那就無所謂是不是烏合之眾了……」   
  只聽九嬰道:「交給我吧!諸位!」   
  ***   
  世上的等待有千種萬種,大部分情況下,沒有什麼人願意對方遲到的。   
  但當柳相軍如期而至時,九嬰等人都在暗罵哨探:「情報居然這麼準確!」   
  言橫和傑奴推進得很慢,從看到他們的軍隊,到真正進入對陣狀態,又足足過了一天。   
  叛軍的前鋒二萬餘人,不緊不慢地將香林伐倒,再將樹木運向後方,就像一隻巨大的蠕蟲將香林吐噬。   
  秦騎想借火弩進行火攻的計劃徹底失敗。      
第九十九章 趁勝追擊    
  清涼山,除了遍地的紅綠雜間的香樹葉,再無他物。言橫和傑奴策獸來到軍前。   
  他們不指望在此戰中活抓梅真兒,只要將並浪人嚇跑就好。   
  讓他們驚奇的是,清涼山的西南面山坡上,並浪軍整軍肅甲,絲毫沒有驚慌失措。   
  山南面的香樹林已砍伐一空,二十萬柳相叛軍陳兵列陣,如一團無邊黑雲,氣勢磅礡。但言橫和傑奴卻不敢貿然下達衝鋒令。   
  因為,他們的對手,同樣是氣勢驚人的一支軍隊。   
  清涼山南坡和山前的正面戰場上,排布著四五萬雄赳赳、氣昂昂的並浪戰士。山頂清涼殿中,露出些投石車高大的投石臂,殺氣暗藏。   
  而清涼山後,更是旌旗密佈,站在言橫和傑奴的位置,無法看清那裡的形勢。   
  傑奴在風獸上皺了皺眉頭,眼前的並浪軍雖然如山嶽般巍然不動,但他自問,以二十萬兵力,還是可以拿下的。   
  他所擔心的,是清涼山北簏。   
  兩隊哨探從側翼遠遠繞開,向北馳去。   
  「言橫兄,你心中作何感想?」傑奴問道。   
  言橫歷來看不起這個攝政王的新寵,這也難怪,傑奴竟然手刃自己的新叔叔而求苟活,這樣的人不會給人留下太好的印象。   
  言橫漠然道:「先等兩翼的哨探回來再說吧!」   
  雙方的數十萬大軍就這樣對峙了整整一個時辰,傑奴終於等來了哨探的回報:「北簏的並浪人不下六萬,山北香林中塵土迷漫,看不清有多少軍隊。」   
  二人聞報大驚,暗疑:「並浪何時搞出這麼多軍隊?」手下的軍士開始竊竊私語,而營將和勇長們同樣驚駭於並浪軍的強大,沒有心思去制止下屬。小聲的低語很快蔓延開來,二十萬軍陣中傳來不合諧的嗡嗡嘈雜。   
  傑奴心知,如這樣規模的軍陣,是無論如何不能輕言撤退的,一旦軍心不穩,撤退立時就會變成潰敗。但他與言橫一樣,是謹慎型的將領,讓他們這樣沒有把握地貿然出擊,亦無可能。   
  傑奴下令道:「擂戰鼓!」一通戰鼓過後,嘈雜聲果然壓了下去。   
  同時,清涼山頂亦鼓號齊鳴,梅真兒從殿中策獸而出,來到王旗大旌旁邊。並浪軍立時士氣大振。   
  梅真兒將大旌擎在手中,立騎高坡,高聲道:「今日決戰,真兒在此親執大旌,人在旗在,絕不後退!」她的女子聲音,在此時自含一股英氣,較秦騎平時的豪壯話語更能激起戰士的鬥志。   
  這種鬥志,不如秦騎鼓舞士氣時來得直接,卻更為深入人心。那是源於戰士心中保護國主的衝動,源於讓美麗永存人間的執著願望。   
  沒有人高呼,但每個人的心裡都暗存下「我不惜戰死」的念頭,沸騰的熱血化作了堅定的力量、無盡的殺氣。   
  梅真兒的話從山頂傳向四野,並浪軍的陣勢未變,但在柳相軍眼中,他們已變得堅不可摧。或許是因為並浪戰士更加挺拔的身姿,或是他們更加堅定的陣容,此中的微妙變化,無法言喻。   
  柳相軍再次騷動。這些戰士,並沒有多強的信念,他們之所以跟隨柳相,大多抱著從眾的心理。他們在柳相宮變後的想法是:「既然大家都這樣做了,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出來反對?」   
  梅真兒看出了對方軍隊的異常,不失時機地高聲呼道:「柳相叛國,窮兵黷武,致令三境生靈塗炭。真兒舉義師三十萬在此,有臨陣歸降者,不殺!」   
  清涼山簏上十數萬人齊呼「降者不殺」,聲勢極巨。   
  言橫急下令擂鼓,可已遲了一步,己方軍心已被撼動。傑奴正要鼓舞士氣,異變已生。   
  一個柳相軍的士兵心中暗道:「我是想投降啊,可是,一個人衝出去,不是找死嗎?除非勇長也……不,他不可能的。」   
  他心裡這樣想著,眼睛便不自覺地向身邊的勇長瞟去。   
  那勇長從前只是一個軍士,自柳相兵變後才提升上來,看到自己這一方的士氣動搖,本就擔心。回頭看到那軍士瞟來,頓時惱怒,喝道:「想造反嗎?」同時心道:「在此軍心動搖之際,不殺一人不足以定軍心。」   
  他自風獸上一刀向那軍士斬下,那軍士大驚,急閃得一閃,那刀在肩上帶過,劃了一道血痕。軍士亦大怒道:「什麼狗屁上司,平時只會作威作福,臨戰時只會找手下墊命!」   
  四周軍士早有怨氣,見長官無故殺人,發一聲喊,將那勇長亂刀斬死。早先那軍士一不做二不休,大呼道:「清涼殿都被佔了,我們還等什麼?」   
  這一百人立時被煽動起來,迅速影響到周邊陣列。一個個勇長、營將人人自危,想發令喝止騷亂,但迎上的都是身邊軍士的怪異目光,莫名其妙地生出自己不過是一塊食物的感覺。   
  「我們投降!」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幾個忠於柳相的營將開始斬殺手下,約束部屬,但很快便被憤怒的士兵圍攻。更有將領帶著全營士兵一齊倒戈,二十萬軍陣亂作一團。   
  「投石!發弩!」傑奴倉皇下令。   
  投石陣和弩車陣的士兵沒有響應。   
  軍心崩潰!傑奴和言橫再無回天之力。   
  「降者不殺!降者不殺!」五萬並浪軍以方陣向四倍於己的敵陣緩緩靠近,加速了柳相軍的潰散。   
  傑奴和言橫對望了一眼,都明白對方此時心境與自己的一樣。二十萬軍隊居然未戰即潰,這個罪名無論放在誰身上,都足夠死上一萬次。敵人「降者不殺」的口號雖然叫得響,但絕不包括自己在內。   
  二人一拍風獸,帶著親兵迎了上去。軍陣已經潰散,二人一面大聲呼喝各營將勇長控制下屬,一面劈殺那些倒戈的士兵。但情急之下,未免也砍到不降的士兵。   
  原先搖擺不定的柳相軍士,面臨著兩個選擇,一面是「降者不殺」的希望,另一面是精神繃緊至極的上司官,他的馬刀隨時會因為緊張向自己砍來。本能使然,這一群的軍士也往並浪軍一方靠去,形勢對並浪軍更趨有利。   
  十數萬良薪不齊的並浪軍向柳相軍陣撲去,將這支裝備精良的軍隊沖得七零八落。待傑奴的近衛控制了弩車陣和投石陣,這些利器已發揮不出作用,兩軍混在一起了。   
  這一場數十萬人的大戰,結束之快,超乎想像!   
  九嬰對彭祖笑道:「正應了那句老話,高手決勝負,只須一招。」   
  慈緣兒木木地呆望著戰場,喃喃道:「降兵怕不下十萬吧?軍需怎麼辦?」   
  傑奴和言橫在此役中陣亡,傑奴為近衛所殺,言橫則死在秦騎的黃金巨刃下。柳相軍降者十二萬,比慈緣兒的估計還多二成。   
  決戰三日後,慈緣兒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四方湧來的百姓,不只是應募從軍的,更多的是自願援軍、運輸糧備。   
  而且,隨著言橫之死,霞原和北原二城也順利攻下,並浪軍控制了五城及清涼山,已有與柳相抗衡的實力。   
  秦騎、九嬰等人並不貪功冒進,而是穩穩紮住陣角,訓練士兵。   
  ***   
  自九嬰決定離開黑皮圈伊始,繼元等人也在積極籌備對北度口的進攻。   
  當梅真兒收復清涼殿時,南部梵原的軍力也全數集中在多聞和北度口一帶。根據黑皮圈水師對北度口和旺生來往船隻的探察,柳相大舉回師的動向已很明顯。   
  據繼元對情報的分析,柳相軍留在北度口的軍隊在五萬左右。此時,聚集在北度口附近的冥梵聯軍有十五萬之多,其中,畢印臣的冥軍六萬,赴那軍九萬——由於聯軍已擺脫了幾線作戰的困境,軍力得以高度集中。   
  赴那軍的軍力得以加強,繳獲的風獸和北冥輸送來的冰獸又裝備了幾千梵軍。   
  隨著繼元往桌子上一拍,一句「干他個狗日的」,在慈緣兒和九嬰缺席的情況下,元老院一致通過了攻打北度口的決議。   
  信函同時送到北冥軍方,畢印臣方面更不用說,北冥人的眼中都要噴出血來了,畢亥的血仇不可能不報。遠在千里之外的畢印臣,和繼元心心相印,也罵了那句粗話,當場換來袁雷、維絕等一干手下的熾熱目光外帶金絲兒的一個白眼。   
  梵歷4129年夏末初秋,正是玄冰巨獸最肥壯之時,冥梵聯軍發動了對北度口的攻擊。   
  經過四天的弩石轟擊,北度口城防被打開一個小口,開始了慘烈的攻城戰。五萬戰士的生命,換來了北度口城防的崩潰。作為前鋒的道無盡和陸須率先衝入了城內。   
  旺生城的數十艘樓船增援北度口,早泊在港口,將柳相的中軍接到帥船上。   
  城防既破,雙方軍力懸殊,柳相敗局已定。港口上尚有一萬餘名柳相軍在與聯軍纏戰。   
  巨弩石車隨著道無盡和陸須的前鋒移進城內,準備與樓船隊對攻。   
  樓船的攻擊力雖然強悍,但防禦力卻不行,若待投石器接近,將會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柳相一面下令放棄一萬軍隊,撤離港口,一面令船隊向港口處的聯軍射擊!   
  港邊的交戰雙方都沒有想到,柳相會在混戰的情況下,下令射擊,全然不顧己方士兵的性命。   
  鋪天蓋地的火石向港口傾洩,用當時落水而僥倖逃過一劫的赴那戰士的話說就是:「那時除了火焰就是漫天飛舞的石頭。」   
  港口上立時充滿了絕望和憤怒,那不是人力可以對抗的力量!屍橫遍港,血流盈灣。   
  赴那軍的將領亦未想到柳相會使出這樣的狠招,此時壓入港口與柳相軍接戰的戰士已有二萬多人。在巨火弩的火光映紅軍港的一瞬間,所有的戰鬥都停止了,在場的數萬人再沒有敵我之分,齊聚罡盾迎向弩石。   
  本來,柳相準備將樓船上的弩石全部用完,但數輪攻擊過後,黑皮圈的水師殺到。柳相水師抱頭鼠竄地衝回旺生城,樓船因弩石不夠,被擊沉四十餘艘。   
  北度口港憤怒而安靜地靜臥在蕭瑟秋風中,到處是受傷的戰士和焦黑的屍體。倖存的清涼軍戰士全部投降,他們懷著與冥梵戰士一樣的仇恨,編入聯軍。   
  冥梵聯軍在港口失去了兩個優秀的修真者——道無盡和陸須。以他們的修為,要逃出弩石雨並不是沒有可能,但他們選擇了保護周圍的戰士。這兩位曾一起出使清涼境的梵原使臣,犧牲時仍是朝向清涼境的方向。   
  ***   
  這個消息送到九嬰手上,已是一個月後的事。其時,赴那軍的休整已初具規模,波灣和摩揭二城也已併入梅真兒的統治。   
  九嬰接到信時,正在霞原城訓練士兵,他在數萬人的操練場上當場雙足跪倒,以手拄地,泣不成聲。   
  離開黑皮圈時,他心中就已埋下愧疚。若不是他提前離開,衝擊北度口的前鋒也許就是他,一下便失去兩位良師挈友,讓九嬰悲傷至極。   
  梅真兒、慈緣兒等人從未見他這樣哭過,急將他扶入軍帳。九嬰悲慟不已,直至昏厥過去。   
  大喜大悲,是修真大忌。秦騎和彭祖急輸真氣,護住九嬰丹田。   
  九嬰次日醒來時,第一句便是:「不殺柳相,我誓不為人!」   
  梅真兒並不知毗盧魔元之事,只是以為九嬰與道、陸二人情誼深重,是以悲傷至此。她每日都有許多事務需要親自處理,照顧九嬰的事都留給了慈緣兒。   
  慈緣兒卻知,九嬰在梵原時,也經歷了馮儀兒、房燭等人的死,反應均不及此次劇烈。在九嬰臥床的兩天裡,她親手煎湯熬藥,照顧得無微不至。   
  九嬰自知魔元的情況,因為魔元的存在,他已漸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至情至性。所有的情感,都被加倍地放大、渲洩出來。秦騎和彭祖輸入的真氣其實不起作用,九嬰最後還是用火公教授的「鎮魔心法」將情緒控制住。   
  而在這兩天之內,他發現自己體內的火系真氣亦進入了小滿,修為再次提升,達到圓滿境二行小滿的境界。   
  此時並浪軍已號稱二十五萬人,秦騎、九嬰在霞原城集中了十萬精銳,向旺生城進發。   
  當他們到達時,旺生已成為一方血港。   
  北度口水師已於半月前發起猛攻,以攻擊力為主的樓船設計,使得海戰尤為慘烈。只要上了樓船,就意味著犧牲。尹喜臨時為樓船配備的鐵裹甲發揮了作用,使得水戰不甚熟練的聯軍水師在相持中不落下風。   
  並浪軍一到,便先向空中發出五彩哨箭,聯軍船隊頓時士氣大振。旺生城腹背受敵,柳相、天問等人再難以堅守。   
  旺生城的城防在連日的攻擊中已殘破不全,柳相站在城樓之上,眼中血絲密佈:「百年經營,費了我多少心血?卻因為一時心急埋下大患。並浪,我早該不惜一切代價,先將並浪除去。」   
  番尊羊問道:「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柳相道:「但死戰而已,我們哪還有退路?」   
  番尊羊昂然道:「我番尊羊願隨攝政王,死戰到底!」柳相聽到番尊羊堅定的聲音,心中才覺得有一絲安慰,這個勇猛的戰將對他來說,只有服從和付出,卻從來不用心計、不圖回報。   
  蟬休急諫道:「攝政王,萬萬不可抱此死戰之念!我們手上還有龍虎、六素二城,我等護攝政王突圍,只要留得人在,就會等到捲土重來的機會。」   
  柳相苦笑不答。   
  唯一能理解柳相心境的,卻是身後的天問。眼前的情景與梵城之戰何其相似,在此時正如天宗,而此時的蟬休便如當時的天問。對於柳相和天宗來說,這一場拚搏,已耗盡了一生精力。而對於天問和蟬休,這也許才剛剛開始。   
  「人真是一個很怪的東西,明明還有氣力還有修為,卻不可能有同等的心氣了。」天問莫名其妙地想到這個問題。   
  他看著柳相的背影,心中暗自悲傷:「眼前的人,已不可能是我依靠的對象。天問,你要怎樣做才能報父仇,圖霸業啊?」   
  「好!」柳相突然說道,將天問從沉思中拉回現實,「我和天問率軍殺出去,向龍武城方向。蟬休,你和番尊羊斷後。」他的消沉鬥志再次被蟬休喚起。   
  番尊羊道:「港口那邊的士兵怎麼辦?」   
  柳相漠無表情地道:「不必知會他們!」   
  ***   
  又一輪投石過後,投石陣正在裝填圓石。旺生城突然城門洞開,數萬風獸騎兵蜂湧而出。   
  秦騎大笑道:「終於把這些傢伙趕出窩了!」率軍向柳相軍迎上。旺生的守城諸人中,除了番尊羊外,九嬰無不痛恨,亦率軍奮勇殺上。   
  天問和柳相俱在前鋒,二人修為極高,一路向東北方向殺去,勢不可當。   
  九嬰的黑風神駿,在戰陣中穿梭幾次,已從煙霧氣波中遠遠看到天問所在,大喝道:「天問受死!」一騎如電,直取天問。   
  天問看到九嬰,亦是分外眼紅,勃然大怒下,狻猊罡形祭起,向九嬰撲來,滿擬一擊之下,擊斃仇人。   
  「呔」地一聲大喝,九嬰以天刃迎上,兩股罡氣相交,如金鑼之聲,將四周煙光霧氣盪開。   
  週遭軍士為氣波所懾,紛紛散了開去。而此時柳相只在天問東側兩百餘丈之地。      
第一百章 垂死一擊    
  九嬰與天問相遇之下,分外眼紅,一個是面對出賣梵原的叛國之徒,一個是殺死父親的家仇。   
  二人激鬥十餘招,一時無法分出勝負,都是暗急。   
  九嬰急的是,柳相就在附近,一時拿不下天問,便要陷於夾擊之中。   
  天問暗暗心驚:「九嬰的修真進境竟如此之快!」他的餘光已看到柳相就在左近,卻不加援手,心中早咒罵了不下百遍。   
  柳相在軍陣中左衝右突,此時哪還管得上這個新梵政權的降將。   
  在沐仙屠城中,孤穹宇被他偷襲而死,因為,他實在不能容忍一個修魔者在身邊。   
  因本身修為勝於孤穹宇,柳相收其魔元並未費太大力氣。九嬰則不同,毗盧的修為實在高出太多,是以一旦喚醒,全身心智將為之所控。   
  柳相從此具備了與孤穹宇一樣的力量,體內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上古修魔術。藉著沐仙屠城的機會,他吸收了千餘顆修真者真元,功力驟升。   
  是以在此後的東海寨之戰中,他能與天問聯手,數招之內便讓畢亥斃命,在吸取了畢亥靈元之後,他已進入了通靈境末期。只是畢亥的靈元過於強悍,柳相當時只能吸取其中的一部分力量。   
  現在,身處千軍萬獸之中,修魔術更是如魚得水。   
  通靈境末期的修為強悍無匹,一片片的並浪戰士被屠殺,從屍體上扶搖飄起的真元,也被柳相吸入體中。   
  此時的柳相,正如遠古的惡魔,眼紅如血,發出尖銳的獰笑,在戰場的黑霧紅光之中肆意屠殺,如入無人之境。   
  「轟隆」聲響,旺生城的城牆垮塌下來。港口的柳相守軍見後方潰逃,鬥志全失,已放棄了防守。冥梵聯軍的樓船已全殲海上之敵,近泊港口,以巨石轟塌了沒有罡氣續入的城牆。   
  塵土尚未散盡,數千柳相軍已從城門奔逃而出。   
  柳相後軍的番尊羊和蟬休拚命阻止軍隊的潰散,但無濟於事,冥梵聯軍已經大批登陸,尾隨殺來。   
  天問不懼九嬰,但卻怕遭到眾人圍攻,趁著城垮發出巨響之際,九嬰手上稍滯,他虛幌一招,混入亂軍中去了。   
  只有柳相在軍陣中殺得興起,他所吸收的人類真元越多,魔性愈盛。此時殺戳之心已起,竟無法停下。   
  火公已當先殺出旺生城門,一眼便看見柳相的森森魔氣,知是勁敵,遂猱身欺近,一出手便是「鳳鳴九天」的巨招。   
  四綵鳳鳥,舒翅九天,引頸長鳴,戰場上立時風雲變色。   
  柳相狂笑道:「來得好!」將手中一個並浪軍士的屍骸拋開,雙手舞起,竟呈現出一個巨大的骷髏罡形。軍陣中的九嬰和剛殺出城來的野凌、羅藍兒同時驚呼。   
  參加過北度口守石寨之戰的人都知道,這人骨罡形,正與當時孤穹宇所祭的形狀一致。只是,柳相的這個骷髏罡形黑氣沉沉,比之孤穹宇用出,不可同日而語。   
  鳳鳥在半空中散出的罡氣,布起一層祥雲。而柳相骷髏所蔓開的魔氣,卻在地表泛起黑霧。千軍萬獸,都已被擋於圈外,祥雲黑霧之間,只有火公和柳相對峙。   
  鳳鳥於柳相上方盤旋數周,氣勢已凝,清嘯一聲,疾撲而下,搶先發起攻擊!   
  黑霧中骷髏張開猙獰大口,竟也拔地衝起,悍然迎上!   
  二者蓄勢已久,但一交即分,骷髏向下一沉,而鳳鳥被震出一圈火紅罡氣,向上彈起。   
  兩名高手一招之下,高下立判。柳相縱聲狂笑,而火公撫胸悶哼,已在這一招下吃了些虧。   
  柳相大笑一聲,縱聲而上,直取火公。眼前的火公,修為與畢亥相近。柳相之前擊斃畢亥時,修為尚不及此時,是以無法全收真元。此時距畢亥戰死又已過了些時日,柳相於軍陣之中魔力大升,看著火公這樣的修真者就在面前,不禁垂誕欲滴。   
  火公急調真氣,硬著頭皮再祭起火鳳罡形,向前迎去。而遠處並浪軍眾人,包括九嬰在內,都已不及相援。   
  柳相將碩大骷髏祭在掌前,向火公直推而去。二者正要相交,火鳳突然暴長數丈,氣焰較之前倍增。   
  柳相心中大駭:「火公竟然留有一手。」他自以為骷髏魔氣要勝鳳鳥罡氣一籌,哪能料到對手氣勁驟然翻倍。   
  他大驚之下,硬生生撤勁倒飛,向後退開。抬頭只望見火公上方懸著一人,竟是摩伽妙也已趕到。   
  面對兩名修真泰斗的合擊,柳相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以目前的通靈境末期功力,尚無法對抗。他長笑一聲,道:「來日方長!」已向龍武城方向飛去。   
  並浪軍和聯軍眾將一齊追去,卻被柳相後軍隔住,眼睜睜看著柳相遠遁。   
  柳相後軍中,番尊羊對蟬休怒道:「蟬休,攝政王吩咐你我斷後,你要往哪裡去?」   
  蟬休暗罵一聲「憨人」,也不答話,直向亂軍陣中鑽去。   
  番尊羊在如潮敗兵中如中流砥石,大喝道:「再退一步者斬!」便真是雷霆之聲,在此時數十萬的軍陣汪洋中也顯不出了。   
  番尊羊怒挺長矛,正要手誅幾名敗軍,頭頂前方已出現一柄巨大的天刃罡氣……   
  ***   
  數十萬的軍陣之中,即使是戰神境以上高手,也只能自保。   
  這一場日月變色的大戰,進行了一天一夜,方在聯軍「降者不殺」的口號聲中平靜下來。   
  柳相一方氣數已盡,在此役中精銳盡失,只有柳相和天問及數千軍士逃往龍武。番尊羊為九嬰所殺,公王怒父子死於亂軍之中,蟬休亦在戰鬥中被野凌和羅藍兒活捉。   
  其實,即使是不破城,柳相軍也支撐不了多久。孤城困守,糧道已盡,已注定了失敗。雙方的對峙雖曠日持久,但崩潰只在一戰之間。   
  清理戰場時,九嬰還找到了影風的屍體,他怕尹喜見到後觸發舊日悲情,直接將其屍骸與叛軍屍首一齊掩埋。   
  而聯軍一方也損失了數萬戰士,其中近半是在攻打旺生港時陣亡的。聯軍諸將中,只有釋儒陣亡,摩伽妙、九嬰等悲悼不提。   
  柳相、天問雖敗,但一路上無人能阻,逕抵龍武城。   
  聯軍決戰取勝,大勢已定,留下萬餘人打掃戰場,提兵直追。柳相不待聯軍追到,已撤至六素。   
  聯軍兵不血刃,佔了龍武城。因勞師遠涉,便決定先休整數日,歡宴於龍武城中。連樓甲等人,也陸續來到了龍武。   
  戰火中總要有人倒下,同伴犧牲的悲傷,也掩蓋不了勝利帶來的歡悅。壯懷激烈的往事只有在烈酒和歌聲中緬懷。   
  九嬰最關心的便是元老院問題,於席上提出三境統一加入元老院的想法。畢印臣和梅真兒皆欣然同意,原先赴那城元老院的元老中,道無盡已死,只剩九嬰、繼元、尹儉、方笛、摩伽妙五人。   
  畢印臣、維絕、胥將、袁雷作為北冥方補入的四人。而清涼境原就有慈緣兒在院內,又補入了梅真兒、彭祖及秦騎三人。   
  方笛為了保持三境元老人數的平衡,主動退出。   
  席上只有慈緣兒悶悶不樂,戰事發展到現在,她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天問。慈前死於天問圍攻赴那城之戰,只要大軍一發,她得報父仇,就再無牽掛。「若不是為了常能看到九哥,這個元老我都不必當了。」   
  九嬰與野凌、尹喜等人喝得大醉。他的多年努力,終於沒有白費。元老院成立後,只要滅了柳相,假以時日,實現淨世的夢想也就為期不遠了。   
  「枯骨遍野,狼煙已息。若說天地為鼎,人世為丹,這一場血火淬煉,已近器成之時。」   
  在龍武休整數日後,彭祖手刃被野凌俘虜的蟬休,祭了軍旗。十萬聯軍,向六素城進發。   
  此時清涼境諸城都已收復,柳相已無路可退。   
  ***   
  六素城,天問正向中軍走去。   
  他的步履緩慢而沉穩,表情平靜如常,內心卻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思考。   
  「鬼使神差,我怎麼還會回到柳相身邊來?這個魔頭敗勢已定,我應該隱姓埋名,逃入山林中才對。」   
  「可是,天問,你想過沒有。你一旦退出了修真界的上層,還能靠什麼再捲土重來?」   
  「為今之計,我只剩下一個機會。無論是赴那之戰,還是梵城之戰,乃至沐仙屠城,退守旺生,我的手上,都沒有沾上過三境主要將領的血。至於梵城宮變,可以先推在父親的身上……」   
  「對,我一定要殺了柳相。這是唯一可以取得九嬰等人信任的機會。」   
  「可是,這魔頭的魔力高深莫測,我能成功嗎?」   
  「天問,你這是怎麼了!你是甘願冒一時之險,還是寧可在荒漠山林中終老一生,碌碌無為?你還要不要報父仇?」   
  當他走到柳相的屋外,心境已完全平和下來,只剩下殺氣暗斂體內。   
  柳相轉過身來,凝望天問,眼中的黑眸不時閃過一道紅光,他的修魔術已臻大成。若論單打獨鬥,修真界中無人能敵。   
  「天問,你有事嗎?」   
  天問知道,正面偷襲不是明智的選擇,垂首道:「攝政王前些日子與火公、摩伽妙交手,受了點輕傷。天問擔心攝政王的身體,特來探望。」   
  柳相頷首道:「現在,我的身邊,也只剩下你可以說說話了!」他的表情便如同慈父在與愛子交談。   
  他轉過身去,望月歎道:「明日,敵人便要攻城,你有什麼打算……」   
  天問突然暴進,向衣袂不揚,氣勁集於右手,向柳相背心要穴抓去。柳相很少背對手下將領,機會稍縱即逝!   
  當一個人說話,在將完未完之時,是注意力最分散的時候。   
  凌厲一擊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天問對自己的果斷和時機把握都很滿意。   
  但就在柳相將要避無可避的一瞬間,柳相向右轉身,快捷無倫地躲過了天問的一擊,並且出手抓住了天問的後頸。   
  天問立時失去了反抗之力。   
  柳相笑道:「原來我還擔心,殺你時應要費些勁。想不到你送上門來了!」   
  天問在全力一擊下,防禦的罡氣最弱,而柳相的反應又超乎想像,是以一招被擒。他慘笑道:「攝政王,你因何要殺我?」他只想明白,柳相怎會在缺兵少將的情況下動殺機。   
  柳相不會給對手任何苟延殘喘的機會,他捏碎了天問的脖頸,這才揚起手,冷冷道:「我要你的真元。」   
  一道裹挾著煙霧的渾濁真元融入了柳相的掌心之中。   
  ***   
  十萬大軍,將六素城圍了個水洩不通。   
  現在唯一能夠成為障礙的,只有柳相的修為。而摩伽妙、火公和九嬰聯手,勝券穩操。九嬰最擔心的,是柳相並不戀戰,若讓他逃出去,再想圍捕就難上加難了。   
  城門洞開,卻沒有預料中的軍隊殺出。   
  三境修真界的主要人物幾乎都集中在城門之外。   
  徐久,只見柳相一騎緩緩而出,身後並無軍士跟隨。   
  「好,很好!」柳相在數十丈外立定,環視眾人,臉上竟有笑意,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他不慌不忙地道:「看來,我柳相的仇人今日都在此地,真是妙極啊!」   
  梅真兒道:「柳相老賊,你害我父王,今日是你死期到了!」   
  柳相仰天大笑,不理梅真兒,轉對九嬰道:「老夫後悔啊!」   
  眾人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相顧愕然。   
  只聽柳相長歎道:「我數百年苦心經營,一心只想統一天下。直到這幾日,我才知,我錯了!」   
  此話一出,連畢印臣和梅真兒都心中大疑,不自禁地要聽他說完。   
  柳相對九嬰笑道:「九嬰,你不可謂不是人才。這三境的戰爭,居然真的要結束了!說來,你也是執著之人啊!」   
  「天下一統,人人安居樂業,又關我甚事?得長生不老之身,飄搖於雲海天際,視萬物為螻蟻,以真元常滋我身,這才是人生極至啊!」   
  在場眾人皆聞言變色,柳相此話狂妄已極,將天下蒼生比做滋養自己的藥食,這根本就已背離了修真的原意。眼前的柳相,已是一個魔王。   
  柳相尖嘯一聲,已從風獸上躍起,長身暴進,竟然搶先攻擊,目標便是九嬰側前方的火公。火公祭起火鳳迎戰。   
  摩伽妙在火公身旁,知他不是柳相對手,早已向前挪移,祭起一個莊嚴巍偉的碩大手印,向柳相迎去。   
  九嬰亦祭起天刃,向柳相截擊。   
  一時間,幾大高手的巨招齊出,光華炫目,其餘眾人莫說反應不夠快,此時眼中眩得一眩,已不及援手了。   
  萬千道光華中,柳相飛進一半,這才祭起黑色骷髏罡氣。看其出手,竟是後發先制,此招一出,已顯示出他功力在摩伽妙之上。   
  四道氣勁相激,首先受創的是九嬰。他自旁側截擊柳相,天刃被骷髏罡形一帶,竟不由自主地被向後激飛,雖然並未重傷,但已失去再次進擊的時間。柳相的攻勢絲毫未受阻礙,逕向火公和摩伽妙撲去。   
  火公的鳳鳥罡形第二個撞上柳相黑氣,火鳳悲鳴,光華四散,被一擊重創。火公被擊得向後倒射,柳相黑氣離他身前不足三丈。骷髏攜著的腥臭之氣令人聞之欲嘔,稍幌得一幌,便又繼續向前飛近。   
  摩伽妙怒喝一聲,手印罡形向前疾拍,讓過火公,與柳相巨招正面相交。   
  轟然巨響,柳相黑氣被九嬰、火公的巨招阻了兩次,終於在摩伽妙的手印前與之相抵,骷髏之形散去。   
  眾人剛緩過神來,這場電光火石間的交鋒已判出勝負。   
  九嬰從地上站起,而火公則被禺比等人扶下,看樣子已無法再戰。摩伽妙受傷最重,雖擋下骷髏罡氣,但已被柳相持在手中。   
  前番在旺生城之戰中,火公與摩伽妙聯手,便能逐走柳相,而今日再會,柳相的功力竟又大進!   
  柳相單手將摩伽妙舉在空中,狂笑道:「哈哈,這就是修仙之人嗎?你等自詡是修真界的泰斗,在我手下還不是不堪一擊,修魔才是正道!」   
  他手掌一捏之下,已將摩伽妙的喉骨捏斷,一團月白色的真元自摩伽妙屍身上飄起。   
  柳相大笑道:「這顆好真元,恐怕以後再難遇見了!」伸掌便向真元抓去。   
  「師父!」一條身影向柳相疾撲而上,正是摩崖門下的長老郁陀。此時眾人都已悲怒異常,只有郁陀熟知上古修魔的道法,若再讓他食下摩伽妙靈元,柳相功力將會再度暴長。   
  柳相重創火公,擋退九嬰,擊斃摩伽妙,舉手投足間仍似未盡全力。而此時斜眼望見郁陀飛來,竟大驚失色,放棄了就在前方的真元,向後疾退。   
  眾人不假思索,亦擎兵刃齊上,還未衝近,只見郁陀已暴作漫天血光,連同摩伽妙真元一起化為虛無。   
  「這魔頭怕血神咒!」繼元首先叫道,向柳相逼上。眾人同仇敵愷,神武境以上的修真者紛紛圍上。   
  柳相笑道:「血神咒發動太慢,怎能傷得了柳某?只可惜了好真元!」他嘴上說得輕鬆,心中其實極為忌憚,一面後退,一面目光掃視,一瞬也不敢放鬆。      
第一百零一章 結局    
  繼元、畢印臣、彭祖等人已暗暗將柳相圍住,眾人眼色傳動之下,已明白彼此心意。   
  正如柳相所說,以他的修為,完全可以在血神咒發動的瞬間移至他處。眾人暗暗合圍,心意已決,便是拼著數人齊祭血神咒,也要將這魔頭的性命留住。   
  柳相已知覺諸人動向,心中暗驚:「我是過於托大,沒想到這些傢伙竟會用出這種狠招。」   
  他本就是果絕之人,觀察四周情勢,當機立斷,向人多處電射而去。果然,這一下變起倉猝,眾人投鼠忌器,都不敢發動血神咒。   
  柳相以奇快身法幌過數人,已欺近梅真兒身前,將她髮髻把住,另一手抓住梅真兒命門。   
  九嬰「啊」地一聲,待要過去相護,已晚了一步。   
  「讓開,都讓開!」柳相吼道,隨即長笑道,「就憑你們,想留住柳某,卻還差了一截。」   
  梅真兒脈門被持,動彈不得。她惱憤異常,但修為未至神武境,不能習練血神咒,空有同歸於盡之心,卻無力施為。   
  秦騎、彭祖和左文等人立時大驚,讓他們祭血神咒殺柳相,那是毫不猶豫的事,可若因此傷害到梅真兒,卻是萬萬不能。   
  九嬰道:「柳相,你與一個弱女子為難,算什麼本事!來啊,朝我來,放了真兒。」他知柳相不可能受激,只是借此拖延時間。   
  梅真兒道:「九哥,你們不要管我,殺了這魔頭要緊!」   
  柳相笑道:「九嬰,你不是一直視我為仇人嗎?我猜,你做夢都想要讓人世間再沒有戰爭吧。多麼漂亮的夢啊!和這個夢相比,一個女人又算得了什麼呢?哈哈。」   
  來自冥梵的將領中,有一二人腳步略向前挪,立時被九嬰止住:「誰敢再上前一步!我先宰了他!」   
  柳相再次狂笑,道:「好威風啊!」   
  九嬰的目光已轉回至梅真兒身上,不再說話。   
  梅真兒的目光只是凝望九嬰,彷彿這世間一切都與她不再相干。眼眸中的留戀之色逐漸轉為平靜的愛意,再又轉為堅毅。   
  九嬰則由擔心轉為無奈,再轉為與梅真兒的會心一笑。二人相視之下,均已知對方心意。即使是玉石俱焚,今天也決不能放柳相走。   
  能與愛人死在一起,雖然悲哀,但遠強過一人獨活的苦。   
  柳相仰天長笑,有恃無恐,猖狂至極。而周圍眾人只能小心翼翼地隨著他的腳步移動包圍陣型。   
  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人,輕裳藍裙,面色慘白,對柳相道:「住手吧!」   
  大多數人都不明所以,驚愕地看著這個少女。清涼境諸人則臉色大變,柳相更是驚道:「雯兒!你快過來!」   
  柳雯兒卻徑直走到九嬰身邊,沒有一個人出來擒住她。她的臉色是慘白,是木色,也是從心底生出的自悲自憐,如行屍走肉一般,活生生的一個美麗女子,全身竟透著一股死氣。   
  「父親,你有多久沒有叫過雯兒了?」柳雯兒在九嬰身邊停住腳步,苦笑著問道,「你知道嗎,從梅伯伯和九哥離開了清涼山,你就再沒有叫過雯兒。」   
  她離九嬰只有咫尺,柳相不敢妄動。   
  只聽柳雯兒又道:「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我都無力阻止。可是我這樣安慰自己,就當是一場噩夢吧,這一切都會結束,你終還是我的父親。」   
  一顆晶瑩的清淚自她臉上滑落,滴入塵土。「但是,當蟬休拿著你的旨意,把我帶進北冥軍營,我就絕望了。」   
  柳相道:「雯兒,你過來!過來啊!」   
  柳雯兒淒然道:「你會擔心我嗎?從在北冥軍營時起,我就已經死了一次。是九哥救了我,才讓我得以活到了現在。你放了真兒姐姐吧!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求你了,父親!」   
  柳相心中泛起的一點親情立時飄散,對柳雯兒冷冷道:「怎麼,你是要我為你去死嗎?」一旦放開梅真兒,他便要面對眾人四面湧至的血神咒。   
  柳雯兒終於慘笑一聲,完全心死了,她轉頭對九嬰道:「九哥,我幫不了你,也幫不了真兒姐姐。九哥,你是這世上唯一不嫌棄我的人了!一切情義,雯兒只有來世再報……」   
  柳雯兒心頭的抽痛已無法抑制,這樣的痛苦感覺越來越烈,只有一種方法才能緩減。輕裳揚處,出手如電,一枝匕首已插在心口之上……   
  「雯兒!」柳相本已魔性焚身,但看到柳雯兒的血霧在空中散開,一點清識彷彿將他拉回到久違的人間。   
  一個整天價跟在身後的小女孩,口中叫著「爹爹」,在遙遠的時空中踉蹌著向自己奔來。她的手上拿著的是採來的野菊花嗎?如此的燦爛……   
  不過是一刻的回憶,卻佔據了柳相所有的感知,當他如夢驚醒時,才看見驚醒他的那片亮光,是一道五彩絢爛的刀光。天刃之光!   
  恍惚中,本在他左手掌握中的梅真兒,不知何時已經掙脫到數丈之外。柳相面前,只有一道如夢幻般的光網。噬血的魔性,隨著柳雯兒氣絕倒地,重新溢滿全身。   
  「九嬰,去死吧!」他甫一驚醒,已凝出黑色骷髏,不閃不避,向天刃迎去。   
  九嬰便在那炫目天刃之後,攜著龍吟雷聲,和身撲去。   
  黑濁之氣與絢麗刀光相交、相融、相背而逝……   
  一切變起倉猝,週遭眾人皆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天地就已靜止。   
  柳相的喉頭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已向前仆去,猙獰的面孔有一半埋入了塵土之中,兀自大睜的眼睛,帶著疑問和不甘。   
  九嬰沒有倒下,他全身已被柳相的鮮血浸透。剛才的那一擊,竟是穿破了柳相的骷髏罡氣、護體罡氣以及真身。   
  「九哥!」「九嬰!」   
  眾人紛紛擁上。   
  ***   
  六素城內,夜宴。   
  「九哥,你總是讓我們驚喜。那時你便如一個血人一般,一動不動。野凌的臉都煞白了,只有我說『九哥不會有事的』。」尹喜已喝了大半罈酒,舌頭都有些大了,但吐字還算清晰。   
  羅藍兒罵道:「吹你的牛去吧!你的臉色也不比我們好多少。」   
  尹喜笑道:「都當新娘了,還這麼凶!」今夜在六素城中,其一為慶功,其二也是兩對新人的婚宴。   
  羅藍兒道:「我都嫁人了我怕誰?」尹喜無語。   
  野凌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臉色,沉聲道:「藍兒!」羅藍兒自然不甘示弱,用一道凌厲的白眼擊碎了野凌想在婚後翻身的希望。   
  這種情況下,野凌在朋友面前自然是不太有面子,目光游離他處,欣喜地望見一個下台階的借口,叫道:「那一對也來了!」   
  畢印臣和金絲兒已雙雙來到席前,齊道:「同喜同喜!」   
  金絲兒對畢印臣道:「我們先敬九哥和真兒姐姐一杯吧!我和印臣剛才還在說呢,九哥,你和真兒姐怎麼不一起辦了啊?」   
  梅真兒道:「九哥這兩天還沒完全復原呢!」   
  尹喜大笑道:「對啊!洞房之內,如此良宵,若身體不行,可不是大煞風景嗎?」   
  他話音未落,後腦上已挨了一個暴栗,即快且狠。   
  尹喜轉過頭來,正要發作,待看清來人,立時沒了氣焰,道:「爹爹!」   
  「達」地一聲脆響,方笛立時為尹喜報了一栗之仇,「你好狠心啊,這麼重地打兒子!」   
  一片歡聲笑語之中,九嬰卻覺得心中有一片涼寂。慈緣兒正坐在清涼境一席上,與彭祖、秦騎相談,談笑之間,眉宇間卻似乎總籠著一層悲傷。   
  梅真兒看著九嬰,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畢竟是三境初定,雖是兩對新人的婚禮,但仍是離不開暢談局勢。   
  酒席漸散,數百人的大宴只有數十人留下,話題又扯到了如何治理修真界的問題上。   
  「九嬰,你可是藏得深啊!到現在才說出不死森林的真相,我和絲兒說,上次過不死林時,你那份鎮定,可讓我佩服了不只一百次。」畢印臣道。   
  九嬰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好了,冥梵一家,百姓又多了一處樂園。」   
  畢印臣道:「是啊!我和袁雷、胥將、維絕四人,凡事必會與梵原的諸位元老商議,從此,不會再有戰爭了。」   
  繼元笑道:「不打戰了,我這把骨頭都不知往哪扔。梵原之事還是要靠九嬰、尹儉夫婦和火長老啊!」   
  彭祖道:「還分什麼梵原、北冥,更不要把我們清涼境看作外人!我提議,元老院不應以地域為限,各元老也應定期走動,不要只管自家門內之事。」   
  眾人盡皆同意彭祖的說法,他此說似乎只是在聯絡感情,要實行時卻真正需要一個定制,以保三境長治久安。   
  九嬰在席上鎮重地提出篡寫修真史的說法,方笛、尹喜此前在赴那就曾聽他提起過,當時大力支持九嬰的只有道無盡。經過三境的這一場血火之煉,眾人也漸漸明白了史書的意義,當下一致同意。   
  和平來之不易,而時過境遷,又如何能讓後人記住鮮血換來的教訓?一部史書,或許還不夠,但對於先行者而言,也只能做到這一點了。   
  樓甲早已喝得大醉,九嬰讓人將他扶入後帳。   
  九嬰已與元老院眾人談妥,婆娑湖的神使區即將恢復。他在此時,能略表孝心的,也只能是讓師父樓甲安享晚年了。   
  梅真兒悄悄地拉拉九嬰的衣襟,在他耳邊道:「去陪陪緣兒姐姐吧!」   
  九嬰轉頭看去,見慈緣兒不知何時已向起身向帳外走去,在歡笑聲中,單薄的身影更突顯一分落寂。   
  他點點頭,向慈緣兒追了上去。   
  「九哥,我要走了!」慈緣兒沒有回頭,便已知是九嬰。   
  九嬰奇道:「為什麼?」   
  慈緣兒抬起頭,勉強笑道:「我想到波灣散散心。等你和真兒妹妹成婚了,我自然回來。」   
  九嬰看著慈緣兒的雙眸,心中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表達。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紗布囊,交在慈緣兒手中。   
  「緣兒,師父對我說過,若心中有憂愁,便將心願寫在絹上,放入囊中,讓它隨海波而去,憂愁自解。這個囊袋隨我多年,你留在身邊吧!」   
  他真情流露,輕握慈緣兒的手掌,一時忘了放開。   
  慈緣兒仰視著九嬰,心道:「九哥,你這是對我最溫柔的一次。你說啊,你心中還是愛我的!……可是,一份愛,又怎能分給兩個人?」   
  ***   
  自柳相被擊殺後的三天之內,九嬰與梅真兒形影不離。   
  慈緣兒隻身離去,梅真兒總覺得心中有些難過。她明白,九嬰愛自己,但是慈緣兒與九嬰的情感糾葛,她卻不知應用什麼來形容。   
  「緣兒姐姐在九哥心裡的位置,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即使是我。這難道還不能算愛嗎?」   
  「我知道,九哥是因為心疼我,才不接納緣兒姐姐。可是,他心裡總是有這個人啊。我怎能這樣自私?」   
  「不行,我終是要把緣兒姐姐找回來的。」   
  梅真兒小心翼翼地試著向九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九嬰道:「真兒,我是喜歡緣兒的。但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真兒,別說了。答應我,在一起的每一刻,我們都好好珍惜。」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九嬰沒有掩飾自己的感情。可是梅真兒覺得聽不懂九嬰的話,他的目光中,似乎藏著更深的東西……   
  三天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六素城的夜晚,涼風習習。梅真兒在九嬰懷中,含笑而睡。   
  九嬰望著梅真兒在夢中都微微翹起的嘴角,已然癡了。從相識到現在,除了在多聞的十幾天,二人就沒有靜靜地相處過。而這一夜,又顯得如此短暫。   
  「我以前怎麼不知珍惜?我應該對真兒再好些。」一身的修為,無堅不摧,無人可擋,可在時光面前,卻是如此無力。   
  九嬰輕輕地將梅真兒抱入帳中,為她蓋上絲被。   
  東方,已現出魚肚白。   
  九嬰最後看了一眼夢鄉中的梅真兒,掀簾出屋,向六素城城外走去,那裡有一片寧靜的湖。   
  步行十里,來到湖邊,九嬰閉目而立。淚水滾滾而下,他壓抑了整整三天。他曾經面對過無數的危機和困難,卻從未因此而哭泣。因為他知道,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能解決掉前方所有的障礙。   
  如今,自己的前方一片平川,淨世的夢想似乎只差一步。   
  他卻不得不放棄這個機會。「人世間真的不能變成淨世?這樣一個夢,難道我就是逆天而行嗎?不會的,淨世一定會實現,只不過我看不到罷了。如果,這是我應該付的代價,那也心甘情願。」   
  三天來,他一直將心中的秘密深藏。摩伽妙、陸須已死,火公重傷,旁人雖看到了九嬰與柳相的一戰,卻看不透其中的關鍵。   
  與柳相的那一戰,歷歷在目。魔王的力量,竟是那樣的可怕!只有同樣可怕的魔力或神力,才能與之匹敵。   
  魔性,是如此陌生。可它源自於內心,又離得如此之遠。   
  九嬰運起全身功力,進行著最後的努力,仍無法將自己體內的魔性壓下。丹田處包裹魔元的體內真氣終於裂開一道細縫,如破卵般迅速擴大。   
  若非激發了丹田處的毗盧魔元,使得功力驟然提升至圓滿境,他又怎能在一招之內便殺了柳相?   
  三天了,魔孕期已過,新的魔王即將誕生。   
  隨著陽光升起,九嬰越發感覺到體內魔元的躁動,他在靜靜地等待。   
  旭日昇起,身前的影子在火紅的地面上慢慢地清晰。   
  「哈哈,看來,你沒有讓我等太久!」那個熟悉的毗盧魔元已經醒來。   
  九嬰漠然道:「你還是來了!我本抱著一絲僥倖的。」   
  魔元笑道:「為何要怕我來?其實魔性也不可怕,從此,這天下,便是你的樂場,這蒼生,便是你圈養的豬狗。何樂而不為?」   
  九嬰直感覺魔元已向全身蔓延開去,僅憑一點清識,將它阻在咽喉之處。但那魔元的氣勁充沛,如此硬阻,也只能是暫延一時。   
  「天下大定,夫復何憾!未盡之事,自有後人繼力。」   
  「你說什麼?」   
  九嬰已發動了血神咒,溫暖的力量向血液中滲透。   
  「你,你在幹什麼?仙道,你難道不願修成仙道嗎?對修真者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魔元立時察覺到了九嬰的意圖,慌亂起來。   
  九嬰已聽不到驚慌的魔元的嘶吼,血神咒無可阻擋的力量向全身滲去,他的眼睛望向潔淨的湖面。   
  湖上,沒有一絲漣漪。   
  這風,這水,這一份纏綿的思念,在這世上,只有一瞬間。   
  「母親,我終於體會到你臨死前的心情了!」   
  ***   
  椰樹彎垂,白沙如銀,在陽光海風中,一個女子,牽著一匹黑色的風獸,來到波灣的海灘。   
  「這個布囊,若真的這樣神奇,那世間還會有煩擾嗎?」慈緣兒笑笑,在海岸邊蹲下,將青紗布囊輕輕放入海水中。   
  一個俏皮的浪花拍在她手上,濺濕了青紗,透出裡層的字跡。   
  「緣在天涯,涯在我心。」   
  三五隻銀羽白鷗,鳴叫著掠過慈緣兒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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