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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出色當行,在本城素受注視,這次偷赴江南,又攜帶有重要的物事,是以他母親千 叮萬囑,叫他切不可洩露行蹤。   但是,他卻把自己南行的消息,偷偷地告訴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表妹秦弄玉。 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少年來,早已是情性相投,私心眷戀。如今他潛返故國, 不知何日重來,又豈可不在臨行之前,與心上的人見一面?   可是,左等右等,心上的人兒還未見來!他跳上一塊明如鏡台的圓石,這塊石頭是 被當地人稱為「望夫石」的,據說曾有一位癡情的女子,曾在這塊石頭上眺望她遠方的 情郎,七日不飲不食,終至於死。他和他的表妹小時候,不止一次在這石上嬉戲,他的 表妹也曾自比過那癡情的女子,也許今後她也會在這塊石頭上眺望他吧?但是如今,卻 是他在這塊石頭上跳望她。他心中正在萬想千思,要在分子之前,要在這塊多情的「望 夫石」上,與她私把姻緣定了。唉,但是眺望復眺望,他的心上人兒還是未來!   山風吹過,茅草獵獵作響,耿照眼光一瞥,只見那一大叢茅草,似波浪般的起伏不 定。初時還以為是被風吹動,但山風過後,茅草仍未靜止,而且那「草浪」還在向前延 展,正是對著這塊「望夫石」的方向,同時還有唏唏簌簌的聲響,這分明是有人潛伏在 茅草叢中。   耿照恍然大悟,心想:「表妹又來作弄我了,她定是想出其不意地嚇我一跳。」他 們小時候在這裡嬉戲,秦弄玉就曾不止一次這樣作弄過他。耿照自以為識破機關,心裡 暗暗好笑:「好,我且不叫破她,待她近了,我就一把將她抓起來!」   耿照走到石台邊緣,彎腰伸臂,正在作勢欲抓,忽聽得一聲喝道:「站住,不許 動!」這一聲有如晴天霹靂,登時把耿照驚得呆了!   只見茅草叢中陡然竄出了好幾個人,將這塊「望夫石」團團圍著,一個個都是金國 的武士裝束,哪裡有他的表妹?   耿照認得其中一人正是本城的兵馬司都監扎合兒,只見他正在一步步迫近,手持長 刀,指著自己冷笑。   耿照故作鎮定,說道:「扎都監,你早啊,怎的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氣?」扎合兒冷 笑道:「耿公子,你也真好興致啊,這麼早就上山來玩了?」耿照道:「我上山來玩, 沒什麼礙著你們吧?」扎合兒哼了一聲道:「你上山來玩?哼!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 己應該明白,識相的快快束手就擒,還要我們動手嗎?」   耿照怒道:「這麼說,你們竟是衝著我來了,我到底犯了什麼罪?」扎台兒大吼一 聲道:「耿公子,你別裝糊塗啦,真人面前還要說假話嗎?我問你,你是不是帶了你父 親的遺書,今日就要動身到江南去?哈,哈,我們結你送行來啦!」   耿照這一驚非同小可,訥訥說道:「這,這從何說起?」扎合兒冷笑道:「是呀, 這真是不知從何說起!你們父子曾受過金朝大恩,卻原來暗地裡做南宋的奸細,你還有 什麼可說的?走吧!」耿照「嗖」地拔出劍來,一個武土喝道:「好小子,居然還敢拒 捕嗎?」   這武士是金國的「巴圖魯」勇士,見耿照年紀輕輕,哪裡將他放在眼內,一馬當先, 倏地就跳上石台,揮鑭便打。   哪知耿照身手極是敏捷,他揮劍一封,只聽得「噹」的一聲,火星飛濺,知道這個 武士氣力極大,立即一個回身拗步,趁著那武士立足未穩,施展「四兩撥千斤」的巧勁, 將他輕輕一帶。那武士正向前撲,給他借力打力輕輕一帶,那水牛般粗大的身軀,竟然 整個飛了起來,「吧」的一聲,跌出了數丈開外,那些武士們齊聲鼓噪,「嗖嗖」連聲, 接連著便有幾枝冷箭飛來!   扎合兒喝道:「要留活口,當心點,別射殺了他!」要知耿照乃是「私通南宋」的 疑犯,這是金人最忌的事情,當然最好是將他活擒,然後才可以緩刑審問,追查他還有 沒有其他黨羽。   話聲來了,耿照陡然間從石台上飛起身來,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技冷箭貼著他 的腳底飛過,接著「叮叮」兩聲,連續而來的那兩枝箭也給他用劍打落了。   說時遲,那時快,耿照未待身形落地,在半空中一個觔斗,頭下腳上,便向扎合兒 衝來,劍勢兇猛之極!   扎合兒大吃一驚,心道:「原來耿仲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我們竟給他蒙 了十多年。」耿仲就是耿照去世的父親。   原來扎合兒是金國有名的武士,他的吃驚還不只是因為耿照的武功高強,出乎他的 意料之外,而且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耿照乃是家傳武功,兒子如此,父親可知。耿仲以 一個武林高手的身份,屈身在金國為官,至死不露。直到昨天,他們才知道耿仲一生苦 心積慮,是要幫助南宋恢復中原,圖謀傾覆金國,當真是一個最可怕的敵人!   扎合兒雖然吃驚,但還不至於怯慌,他的武功也確實了得,當機立斷,趁著耿照身 子懸空,立即霍地一刀,向耿照雙腿斬去。   耿照一招「鷹擊長空」,凌空刺下,右腿也踢了出去,賜扎合兒的太陽穴,只聽得 「噹」的一聲,刀劍相交,耿照藉著這震盪之力,在半空一個側翻,越過了扎合兒的頭 頂,扎合兒也避開了他那一踢。   耿照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長虹,閃電般的又向另一個武士刺到。這武士用的是一 桿虎頭金槍,武功亦非泛泛,槍尾一顫,立即抖起一圈槍花,這是青海哈回子的獨門槍 法,在花槍招數之中,夾著虎尾棍法,以「圈、點、抽、撒」的招數,要奪耿照的寶劍, 並刺他的穴道。耿照大喝一聲,「來得好!」竟然在斗大的槍花之中,欺身進招,「白 蛇出洞」,迅如電光石火,劍鋒貼著槍扦,便徑削那武士握槍的手指。耿照在這武士的 心目中,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年,哪料得到這個「乳臭未乾」的少年竟然敢用 這樣冒險厲害的招數。那武士「啊呀」一聲,要待後退,已是不及,但見劍光過處,血 花飛濺,那武士的五隻指頭,全都給寶劍削了下來,那柄虎頭金槍,也飛上了半天。   扎台兒大怒,飛步趕上,橫刀便掃,一招「鳳凰展翅」,遷斬對手的上盤。耿照動 也不動,待得他的刀鋒離開面門不過寸許,才猛地一擰身,一招「后羿射日」,劍鋒由 下而上,逕截扎合兒的手腕。這一招好不厲害,扎合兒顧不得攻敵,急急變招自保,月 牙刀從上斬變為下拖,噹的一聲,格過耿照的長劍,彼此都受對方的猛力所震,收勢不 住,向旁斜衝數步。那被削了手指的武士,正當其衝,他本已搖搖欲墜,耿照一抬腿, 「咕咚」一聲,就把他踢翻了。   那武士慘叫一聲,躺在血泊之中,寂然不動,顯見不能活了,扎合兒火紅了眼睛, 大聲叫道:「叛賊大凶,你們無須再顧忌了,活擒最好,格殺亦無妨!」   呼的一聲,一對日月雙輪當頭壓下,這是專克刀劍的一種外門兵刃。使這對日月輪 的武士比耿照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當真有如泰山壓頂!耿照一個「摟膝拗步」,劍 光劃了一道長弧,身隨劍轉,陡然反手一劍,從那武士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那武 士的日輪先到,照胸壓下,耿照一劍刺去,正好插在輪圈之中,劍鋒一旋!他這柄寶劍 有斷金切玉之能,但聽得「喀嚓」聲響,日輪的鋸齒斷了兩齒,輪子也被他的劍勢帶動, 向反方向旋轉。那武士拿捏不定,手心反而給自己的輪子的急旋之力擦得鮮血淋漓。   耿照正要再加把力,把他的輪子絞出手去。猛地裡寒光一閃,一對雙鉤又從側面襲 來,耿照迫得把寶劍抽出,一招「白虹貫日」,先迎擊那使雙鉤的武士。這一招「白虹 貫日」乃是強攻招數,長劍刺出,勁直如矢,端的凌厲非常。那武士大喝一聲;「好!」 雙鉤霍霍,左鉤一沉,右鉤一帶,兩股不同方向的力道左右牽引,耿眼的寶劍幾乎給他 引去,忙使千斤墜的功夫,穩住身形,再一招「夜叉探海」,順著被牽引的劍勢,刺那 武士膝蓋的環跳穴,那武土被迫得移形換位,這才把他的攻勢解了。原來這武士名叫察 合圖,乃是金國的一等巴圖魯,武功不在扎合幾之下。   耿照奔出數步,扎台幾的月牙彎刀迎面劈來,另一個武士的長鞭也攔腰捲到,登時 把耿照圍在核心。   扎合兒帶來了五個武士,一個使鑭的已被摔暈,一個使虎頭金槍的傷重斃命,剩下 來的連扎合兒在內,共有四人。這四個人都是精選出來的武士,分開四個方向,四方夾 擊,前後照應,耿照不論轉到哪個方位,都有人攔住。   耿照接連遇了幾次險招,心想:「久故下去,終要吃虧。」他看出使軟鞭的那個武 土似乎較弱,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倏地向那武士衝去,那武士軟鞭一抖,耿照大叫: 「哎呀,不妙!」故意賣個破綻,讓那軟鞭捲住。   那武士大喜,他那一鞭的勁道本來極猛,一捲住了敵人,立即便將耿照的身子扯過 來。扎合兒雖然有令「格殺不論」,但到底是活擒為妙,所以另外那兩個武士一見耿照 已被軟鞭纏身,他們的兵器本來就要戳到耿照的身上的,也慌不迭地收手。   哪知耿照年紀雖輕,內功的造詣卻很不弱。那武士軟鞭一收,正把耿照扯到身邊, 要將他捆起來的時候,耿照猛地大喝一聲,卷在他身上的軟鞭,寸寸碎裂,說時遲,那 時快,耿照已一把扣著他的脈門將他抓了起來。   耿照將那武士高高舉起,作了一個旋風急舞,猛地喝道,「你砸吧!」呼的一聲, 振臂拋出。原來那個使日月輪的武士,正自雙輪砸下,被耿照將他的同伴拋來,恰似小 山般當頭壓下,那武士慌忙拋了雙輪,張手接他的同伴。   哪知耿照這一拋已是運足了內家真力,那武士內功不及耿照,接不下來,「咕咚」 一聲,竟給撞翻,那個「人球」,仍然向前飛去。   扎合兒橫刀護身,單臂一圈,將那「人球」攬住,只覺觸手僵硬,原來早已氣絕了。 就在這時,又聽得那使日月輪的武士一聲慘呼,原來已被耿照一劍刺殺!   扎合兒見耿照在舉手投足之間,連殺他手下兩名勇士,不禁又驚又怒,說時遲,那 時快,耿照又已揮劍攻來,孔合幾大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口刀使得 潑鳳也似,每一刀都是拚命的招數。   耿照也豁出了性命,劍劍指向敵人要害。這時對方只剩下兩個人,耿照以一敵二, 堪堪打個平手。   但耿照畢竟是缺乏臨敵的經驗,招數雖然精妙,卻不及對方老練,而且他還得提防 對方續有授兵,久戰不下,便不免心躁氣浮。激戰中他急於求勝,使了一招「貫日射 石」,欺身猛進,劍尖直指到扎合兒的咽喉。扎合兒橫刀一擋,「喀嚓」一聲,刀頭折 斷,可是就在這時,扎合兒的副手察合圖看出了耿照下盤虛浮,雙鉤一劃,左鉤將耿照 的寶劍帶過一邊,右手鉤扯去了他小腿的一片皮肉。   耿照腳步蹌踉,斜竄數步。說時遲,那時快,察合圖又已跟蹤撲到,雙鉤齊展,儼 如兩道銀蛇,扎到了耿照的後心。   耿照猛地大叫一聲,一腳踏空,跌倒地上。察合圄一鈞扎去,「嗤」的一聲,又在 耿照的肩頭,劃開了一道傷口,正想再扎一鉤,哪知就在這瞬息之間,耿照忽地一個盤 旋,劍尖挑起,刺穿了察合圖的小腹。原來他用的是敗中求勝的絕招,故意跌翻,好讓 敵人上當的。這一招可說是險到了極點,倘若不是及時刺中敵人的要害,他就要斃在敵 人的雙鉤之下。   扎合兒刀頭已折,又見察合圖腹破腸流,全身躺在血泊之中,顯見不能活了。饒他 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這時只剩下他一個人,哪裡還敢戀戰, 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急急忙忙便逃。   耿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喝道:「金賊,哪裡走?」可是他剛一舉步, 便覺疼痛不堪,險些又再跌倒,原來他小腿中的那鉤,也傷得不輕,己是力不從心了。 耿照心想:「絕不能讓他活著回去!」猛地一咬牙,力透劍尖,將寶劍脫手擲出,這一 劍擲得準極,恰好從扎合兒的後心芽過前心,戳了個透明窟隆。   強敵盡殲,耿照方始鬆了口氣,正要走過去取回寶劍,剛舉起腳步,忽覺一股大力 撲來,突然問給人扯著了腳後跟,耿照的小腿本已受了鉤傷,站立不穩,竟然一下於就 給那人掀翻了!   原來這個人正是最先跳上石台,給耿照摔暈了的那個武士。   他剛好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便來和耿照拚命。   這人力大如牛,一把將耿照掀翻,騎在他的身上,單掌按下,舉起拳頭,便擂下來。 耿照橫臂一架,仰出指頭,疾點他脅下的「愈氣穴」,這是人身十二個死穴之一,倘被 點中,立時便要送命。   哪知這武士身披重甲,耿照在久戰之後,氣力不支,指力已是不能透過,只聽得 「卜」的一聲,那武士大叫道:「好呀,你這小子還要害你老子!」一拳擂下,把耿照 打得雙眼發黑,金墾亂冒,五臟六腑都似是要翻轉過來。   幸虧耿照內功深厚,這一拳還未能將他打暈,百亡中急忙使了個擒拿手法,將那武 士的小臂抓住,一個「鯉魚打挺」,反客為主,自己翻了上來,卻把那武士壓了下去。   但可惜耿照已是強弩之未,雖然一時得手,氣力畢竟不如對方。那武士緊緊將他抱 住,兩條臂膊,賽如兩道鐵箍,箍得耿照幾乎透不過氣來,耿照情知打不過對方,抓實 了他,也不敢放手。   兩人在地上翻翻滾滾,扭作一團,什麼精妙的招數,都用不上了。那武上猛地大喝 一聲道:「滾下去吧!」原來他們已滾到了懸崖旁邊,再向前一步,便要跌下激流急湍 的深淵。   那武士使勁一推,耿照的半邊身子已經懸空,他本的地將那武士拖著,心想:「我 死了你也得賠我一命!」   懸崖石骨嶙峋,有如利刃,耿照的手腳給擦得鮮血淋漓,那武士猛地用力掙扎,脫 出了一隻手來,舉拳便打,耿照心裡正道:「我命休矣!」忽覺有物絆腿,卻原來是一 支凸出來的石筍,耿照腳尖一勾,上身向後一仰,勾牢了石筍,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單 掌一托,喝道:「下去吧!」他有所憑藉,氣力容易使用,那武士一拳打空,失了重心, 收勢不住,被他托了起來,翻過了頭頂,「咚」的一聲,躍下了深淵,激得浪花高高飛 起。   耿照抓著石筍,翻了上來,抹了一額冷汗,暗叫:「好險!」他忍著疼痛,一跛一 拐地走到扎合兒屍體的旁邊,取回了寶劍,四下一望,幸喜無人,心裡想道:「我得先 找個隱蔽的地方治傷。」他還劍入鞘,以劍作拐,支持著身體,走到了一處山澗旁邊, 這是他和表妹小時候經常嬉戲的地方,四面都有大石圍住,恍如天生的屏鳳。耿照喝了 一口水,又掬了一把水洗淨傷口,山泉清洌,精神為之一振。   他抬頭一看,紅日正在中天,已是正午時分了。他記起了和表妹的約會。表妹是素 來守信的,但這次卻例外失約了!   他剛才在捨死忘生的惡鬥中無暇思索,這時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不由得晴自想道: 「咦,奇怪,金狗怎知我在此地?怎知我要偷赴江南?而且還知道我帶著父親的遺書!」   驀地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腦海中浮起;「這是誰洩漏了的?莫非,莫非,唉,莫 非……」「噹」一聲,他手上的一瓶藥膏跌了下來。幸虧那是一個玉瓶,沒有跌碎,但 他的心已開始破碎了。   這瓶藥膏正是他表妹送給他的,名叫「生肌白玉膏」,乃是秦家秘製、具有極大功 效的治傷藥。他想起了表妹送他這瓶藥膏時的殷殷情意,種種關懷,他忽地叫起來道: 「她,她對我這樣好,我,我怎能對她有所猜疑?」   他表妹希望他永遠無須使用這瓶藥膏,但她知道他要冒險南歸,卻不能不給他準備。 想不到還未曾動身,就用上了。這藥膏的確靈效無比,耿照身土的傷口,經藥膏搽過, 登時一片清涼。可是身上的疼痛減了,心頭的疼痛卻加劇了!   他心中又再想道:「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媽媽和表妹二人。」   媽媽是絕不會向外人說的呀。表妹?她不說,金狗怎能知道?   突然間耿照感到一陣寒意直透心頭,渾身顫慄,這是比死亡更為可怕的恐懼!他不 敢想,但又不能不想,他心裡不住地在叫:「我,我不能猜疑她……」但這只等於夜行 人在吹口哨,用來給自己壯膽的,他要壓制下猜疑的念頭,那就是說「已經」在猜疑了。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怖呢?一個人在猜疑被自己心上的人兒出賣了!這剎那 間,耿照感到好像就在懸崖旁邊一樣,不過,要推他下去的不是那個武士,而是他的表 妹!唉,倘若他的懷疑真是事實的話,他的表妹就要比那個武土更為可怕了。   心情混亂中,他伸手一抓,要抓著一根「石筍」來支持自己,也就是說他要抓著一 個理由,支持他的想法:他的表妹是清白無辜的,絕非出賣他的人!   但他抓不著,這裡沒有「石筍」。他一抓之下,在水面上抓起一團波紋,清流照影, 他自己的影子幻化成表妹的影子,影子在水中蕩漾,影子在水中破碎了……   耿照一片茫然,思想似乎已凍結了,血液也似乎要凍結了,他呆了一會,水面恢復 了平靜,那影子忽地又幻化成他母親的影子,他驀地跳了起來,叫聲:「不好!」他想 起了他的母親!   金賊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了,而且由本城的兵馬司都監率人來捉捕他了,那麼,他 們怎能不查究此事?怎能放過他的母親。   這巨大的驚恐壓下了他對表妹的猜疑,暫時將他的思想轉移了。「我不能連累了 媽!」「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家去看看她!」他發狂似地跳了起來,拔步便跑,跑了 幾步,跳過一道山溪,忽地一跤摔倒,這才發覺自己腳步虛浮,原來他打了半天,未曾 進食,早已是有氣無力了。   他忽地記起了父親生前對他的教訓:遇事總要膽大心細,越危險越要鎮定!心裡想 道:「我的衣袋滿是血污,這副樣子,怎能在白日青天進城?只怕未到城中,就要給金 兵追捕了。」   他俯下身軀又喝了兩口清泉,浸濕了他熱得漲悶的腦袋,稍微冷靜了一些,心裡想 道:「我媽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婦女,還有家人王安和婢子小鳳,也都懂得幾乎武功。本 城武藝最好的幾名金國武士,都已由扎合幾率領到此,給我殺掉了。剩下來的那些金兵, 就是盡數發去,也未必就能拘捕了他們,只是我的媽媽行動不便,有點可慮。但好在她 的武功還在,又有王安、小鳳協助,對付那些金兵,總還可以突圍吧?」   原來他的母親多年前因為修練內功,一時運氣不慎,走火入魔,以至半身不遂,後 來屢經調治,雙足仍是不良於行,所以她這次只能打發兒子孤身南歸,自己卻不能同行。   耿照驚恐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但母子天性,總是掛肚牽腸,不回去探個虛實,怎 能放心?他洗淨了身上的血污,取出於糧,胡亂將肚於塞飽,做了一回吐納功夫,等到 衣裳干了,天色也漸近黃昏了,金兵並沒有前來搜山,他暗暗叫了一聲「老天保佑!」 便即急步下山,走到山下,已是入黑時分。   陽谷山離薊城不過十多里,二更時分,他便到了城外,他一瞧城門上氣氛如常,並 沒特別增兵守衛。他繞過城門,到了偏僻的所在,覷著牆頭無人,立即便施展「一鶴沖 天」的輕功,悄無聲息地飛過了城牆,進入城中。   他的家在東門一個遠離市中心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家門,見附近的 街道,也並沒有金兵巡宜,心裡暗暗歡喜,也有點詫異,隨即想道:「對了,扎合兒急 於貪功,一得了消息便來捉我,這消息他還未曾說與同僚知道。」   但他仍是不敢就徑直回家,他年紀雖輕,父母卻曾教了他許多江湖上的經驗和禁忌。 他像小偷一樣,跳上屋頂,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家中。   屋內黑沉沉的沒有半星燈火,靜得怕人,他心裡「卜通」「卜通」地跳,悄悄地施 展「壁虎游牆」的功夫,附著牆落下地來,不發出半點聲息,待了片刻,並沒發現敵人 的襲擊,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便輕輕叫道:「王安,王安!」走了幾步,忽地腳底 有物絆住!   腳踝有僵硬的、冰冷的感覺,從觸覺中可以意識到這是一個人,不,不是一個活著 的人,而是一具已經僵硬了的屍體!耿照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身上帶有火石,急忙取出 火石,擦燃了仔細一瞧,可不正是王安!   只見王安額角的太陽穴上穿了一個小孔、周圍有凝結成鱗狀的血塊,孔中還隱約可 以看見黑黝黝的釘頭。這是他表妹的獨門暗器透骨釘!   這剎那間,耿照幾乎失了知覺,他用力一咬舌尖,很痛,決不是在作惡夢。他又驚 又急,尖叫一聲,急急忙忙向母親的臥房奔去。   房門虛掩,一推便開,觸眼一片鮮紅,一灘血水,他母親的那個貼身丫鬟小鳳也已 僵臥在血泊之中。小鳳名是丫鬟,但一向得他母親寵愛,視同親女一般,自幼教她的武 功,大是不弱,但現在也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看得出來,她是還未曾來得及與敵人交 手,便給殺死了的,因為她的佩劍還未脫鞘。   耿照已無暇再去察看小鳳的傷狀,摸到桌邊,連忙點燃了桌上的蠟他,只見他的母 親好似平時一般睡在床上。睡得很安靜,面上還帶著笑容。床上也沒有血漬。   耿照心中燃起了萬一的希望,撲上前去,疊聲叫道:「媽媽!   媽媽!」可是他的媽媽已不會答應他了!他雙手一觸,只覺母親的身子,也是一片 冰冷,商上的笑容也是僵硬了的,一點不曾變化,神氣看來甚是慈祥,但一發現了這是 僵硬的笑容,卻令人恐怖到了極點!   耿照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靈魂也好似脫離了軀殼,隨著他的母親去了。他認得 這是表妹的獨門點穴功夫,點的是脅下的「笑腰穴」。別家的點穴手法,死後形狀可怖, 只有她這門點穴手法,死後安靜如常,可以想像得到,他的表妹是利用親人的身份,在 將他母親扶起之時,突然偷點她脅下的「笑腰穴」的,否則以他母親的武功之高。決不 會被人這樣輕易暗算!   耿照發現了他母親的死因,再也支持不住,駭叫一聲,便暈倒了!   迷迷糊糊中,耿照感覺到似乎有一個人走近他的身邊,輕輕地、溫柔地撫摸他。耿 照還沒有完全恢復知覺,雙眼也未曾睜開。朦朧的意識,已幻出表妹的影子,似乎還聽 得她低聲歎氣,悄聲相喚,「醒來,醒來!」他恢復了幾分知覺,王安、小鳳、母親慘 死的情狀,閃電般地從腦海中閃過,仇恨代替了愛意,憤怒吞噬了柔情,他向那幻影一 推,喝道:「你這個蛇蠍般的妖女,走開!」   幻影突然消失,他一掌撲空,什麼都沒有碰著,忽地感到一股嗆鼻的煙味,刺眼的 強光,不由得大聲咳嗽,人也就醒來了。   只見火光沖天,火舌正向著這邊捲來,濃煙不斷從窗口撲進來。「這是怎麼回事, 莫非我還在噩夢之中?」   他定了定神,只聽得嘈嘈雜雜的人聲,從屋子外面傳來,聲音重濁,這是金兵的吆 喝聲:「好小子,還不滾出來?」「好,他不出來,就讓他變成烤豬吧!」罵的聲音中 又雜著驚叫:「咱們的人呢?怎麼他們也不見出來?莫非是當真都送了命了?」「嗯, 我看是凶多吉少了。好呀,擒著那小子,非把他千刀萬剮不可!   只燒死他還是大便宜了。」   耿照猛然省悟,金兵已圍在外面,放火燒他的屋子,迫他出來。但聽那些金兵的言 語,似乎早已有人衝進來了,怎麼卻沒有見著?   耿照驟逢慘變,當真是傷心已極,痛不欲生,心裡想道。   「母親死了,表妹竟然就是殺我母親的兇手,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倒可 以解脫苦惱,媽,你等等我,我就來了。」   火舌忽地橫捲過來,屋瓦碎裂,棟折梁摧,掛在牆上的一幅畫像「砰」的一聲墜地, 這是他父親的畫像,火光閃過,在他眼前出現了父親剛毅的面容!   耿照霍然一驚,心裡叫道,「不,我不能死!」他本待拔劍自殺的,心念一動,急 忙縮手,手指觸著一作物事,這是他藏在身上的父親的遺書。   他想起母親在決定叫他偷赴江南的前夕,對他所說的一件秘密。原來他的父親在金 朝為官,並非貪圖富貴,而是懷有孤臣孽子效忠故國之心。他做了金國的官十多年,把 金國的虛實打探得很清楚,例如兵力佈置的情況,政治上軍事上有什麼優點缺點;陷區 義軍有哪些可以聯絡;最秘密的還有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國的奸臣等等。他把他所探聽到 的都寫下來,在臨死之前,留給他的妻子,吩咐他的妻子,再過兩三年,待兒子長大。   武藝也學全了,就要叫兒子將這份遺書帶到南宋去,找到可以倚靠的忠臣,設法將 這份遺書,呈給南宋皇帝。他相信這份遺書,對於南宋的興兵北伐,恢復河山,定然大 有幫助。   他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母親流著眼淚鄭重地將這份遺書付託給他,那時,他的心情 是義難過、又興奮、又羞愧。羞愧自己曾誤解了父親,在父親生前,他曾為父親做金國 的官兒而感到屈辱,感到羞恥,每每在言語中衝撞他,怎知父親屈志降心做金國的官兒, 卻是有著這樣的一番苦心!父親臨死時,曾一再吩咐他:「不要忘記了自己是漢人,不 要忘記了自己的國家。」當時他還以為是父親臨終的懺悔,所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他才徹底明白了父親臨死的心情,對他是抱著何等深厚的 期望!在父親生前,他是為父親的行事而感到可羞;而現在則是為了自己的糊塗而羞愧 了。興奮的是他接下父親留下來的任務,終於有了報國的機會。但同時他卻又不能不難 過,難過的是他已不能起父親於地下,向父親賠罪了。   人類的心理活動就是這樣,當一個人受著重大的刺激,理智失去平衡的時候,只有 另外一種更強烈的感情興起,才能將它掩蓋,將它轉移。耿照在這一日之間,接連受了 兩個重大的刺激。最初當他發覺自己是被表妹出賣的時候,他絕望、難過、激動,幾乎 瘋狂;這個情緒,由於他恐懼母親的遭逢不幸而暫時壓下了,所以才能支持自己,趕回 家中。待到他發現母親果真已經遭逢不幸,而表妹就是謀殺他母親的兇手,這一個刺激 更加重大,幾乎令他痛不欲生,就要拔劍自殺:而現在則由於想起了父親未曾完成的遺 志,想起自己肩負的重擔,刺激著他,恢復了他的生之意志!   他心裡叫道:「不,我不能死!」他猛地跳了起來,跑到母親的床前,恩要抱起母 親的屍體,衝出火窟。   他揭開帳子,猛地裡一呆,又一件奇事發生了。床上空空。   他母親的屍體已經不見!「難道竟會有人偷我母親的屍首?他為什麼又不害我?」 「難道我的母親本來就沒有死?」「不,這是決不可能的,除非我剛才所見的都是幻影! 哦確實發覺她的屍體已經僵硬,而小鳳的屍體也還在這裡呀!」「呀!難道是母親已經 成仙去了?」   火舌捲來,窗子已經在焚燒了,滿屋的濃煙嗆得他幾乎窒息,他是再也無暇思索了, 再也不能眈擱了,他抱起了一詠棉被,就衝出去。   踢開房門,忽地眼前又出現了奇事,只見門口躺看兩個金國軍官的屍體,距離稍遠 的地方更是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都是金國軍官的眼飾,其中有兩具屍體已經開始 著火燃燒。   他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在他昏迷未醒的時候,果然已有許多敵人進來,但卻不知 是什麼人將這些軍官殺死,暗中救了他的性命!正是:   陣陣疑雲心上起,是誰相助拔刀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回 喋血山村傷慘變 情牽熱淚種愁根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二 回 喋血山村傷慘變 情牽熱淚種愁根   他心念一動,失聲叫道:「敢情是弄玉來過了?」他隱約記得,在自己迷糊的時候, 似曾有一人走近他的身邊,溫柔地撫摸過他,而且還在他的耳邊歎氣。   莫非這個人就是他的表妹秦弄玉?她是確確實實的來過了?   不是夢,也不是幻影?   他急忙去審視那些武士的死狀,希望找到證據,證明是他的表妹殺的。   只見那些武士個個面色瘀黑,一看就知是中了劇毒的暗器死的,耿照大失所望,心 道:「唉,不是表妹,我也真糊塗,怎能希望是她呢?她是殺我母親的兇手,又豈會來 救我的性命?」   原來他表妹的家傳武功,源出於青城的一支,是個正大門派。他表妹雖然也用暗器, 但卻是專打穴道的透骨釘。她是從來不用喂毒的暗器的。她的一家都不會使毒。   這些武士因中毒而死的事實,說明了那個暗中救護他的,不是他的表妹,而是另有 其人!耿照發現了這個事實,更是驚奇不已!   火勢迅速蔓延,火焰似千百條金蛇飛舞,瞬息之間,已把耿照包圍在火海之中,耿 照立足不住,急忙把棉被包過了身子,裹了頭面,猛的就衝出去。只聽得「轟隆」一聲, 剛好在他竄過去之後,大梁倒了下來,幸虧沒將他壓著。耿照竄高伏低,選火勢鉸弱的 地方竄出,撲壓火焰,越過火牆,只聽得轟天裂地的一聲巨響,整座房子都塌了下來, 而耿照也在這千鈞一髮之間,滾到了外面。   煙霧瀰漫,人影綽綽,在屋子外包圍的金國武士,密密麻麻,不知多少,這些武士 見有人突然滾了出未,嘩然大呼,紛紛湧上,有人叫道:「看清楚了,莫要殺傷了自己 人!」   一個手執長刀的軍官最先趕到,叫道:「你是誰?還不出聲!   哎呀,不好!……」耿照倏地躍起,棉被還沒拿開,一劍就穿出去,將那個軍官刺 了個透明窟窿!周圍的武士人叫道:「不好,是那姓耿的小子,他竄出來了!」   耿照將已經著火的棉被向前一罩,又撲倒了兩個武土,渾劍大喝道,「避我者生, 擋者死!」拋開棉被,旋風般地殺將出去,當真似是猛虎出山,勢不可擋!   金國武士大聲吶喊,卻沒有幾個人敢當真近身搏鬥。要知他們乃是因為不見同伴出 來,這才放火的。在放火之前,進去拘捕耿照的那七八個武士,都是他們之中武藝高強 的人,進去之後,一個個有如石沉大海,外面的武士發了慌,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如今見只是耿照一個人衝了出來,只道那七八個武藝高強的同伴,都是被耿照一個人殺 了的,本來就已著慌了的,這時當然更不敢迎戰了。   眼看耿照就要殺出重圍,忽聽得一聲喝道:「你們這些飯桶滾開,待我來拿這個小 賊!」   聲到人到,只聽得呼呼風響,捲起了一團鞭影,猛掃過來。   耿照一個弓身移步,那條長鞭從他背上掠過,耿照豁了性命,便向前衝,卻不料那 人的鞭法靈活非常,倏地一收,鞭梢反捲回來,這一次打個正著,耿照後心的衣裳裂了 一幅,背脊起了一道血痕。幸虧這一鞭是掃出去之後再拉回來的,鞭勢已衰,力道不大, 未曾傷著筋骨。   可是耿照的強衝之勢,中了這一鞭之後,身形不免稍稍遲滯。那人的鞭梢一轉,迅 即又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鞭影翻飛,當真有如旋風疾掃,卷地而來。 對方的鞭長,耿照的劍短,若是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勢必大大吃虧,耿照只得沉著了氣, 忍著了痛,使出挪、騰、閃、展的小巧身法,一面化解敵招,一面尋暇抵隙,伺機削斷 對方的長鞭。   接了幾招,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凜,這人的身手竟是矯捷之極,一身武功,絕不在扎 合兒之下。耿照未能削上他的長鞭,反而有幾次險些給他的長鞭捲著了劍柄。   原來這人並非是薊城本上的武士,而是扎合兒從京部請來的金國御林軍中的高手。 耿照曾猜想扎合兒或因貪功,消息未曾洩露,這一猜卻是猜錯了。扎合兒在帶領他的手 下出發到陽谷山搜捕耿照的同時,在城中也已有了佈置,而且派出快馬,到京都請來了 三個高子。金同的京都高薊城不過一百多里,那三個高手接得訊息,立即趕來,正好趕 上了本城武士對耿家的圍捕。   三個高手之中,有一個已在屋內喪生,剩下的兩個在外面等候耿照衝出。這一個使 長鞭的名叫阿骨打,他精通一套虯龍鞭法,耿照若是在日間未曾受傷,和他單打獨鬥, 不知鹿死誰手。如今他雖然得表妹的「生肌白玉膏」敷治傷口,到底還未痊癒,日間的 一場惡戰,耗力過多,也未曾完全恢復,此消彼長,耿膽難免落在下風,幾招一過,險 象環生。   耿照正在咬牙苦鬥,忽見又有一個武士,越眾而出,大聲說道,「這小了果然有兩 下子,阿都尉,我來助你一臂之力。」這個武士正是另一個從京都來的高手,名叫魯思 察。   魯思察使的是兩把點穴釘,只是尺許長,撲上前未,便與耿照近身纏鬥。武學有云: 「一寸短,一寸險」。敢使短兵器點穴的人,點穴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耿照橫劍一封, 魯思察一甩腕子,雙釘挾著一股寒風,斜向耿照的右肩井穴插來,耿照一矮身軀,用了 一招「舉火撩天」,要削他的兵器,他的雙釘又已向耿照肩後的魂門穴攻到,耿照既要 閃避阿骨打的長鞭,又要對付魯思察的雙釘,吃力非常。對方的兵器,一長一短,配合 得恰到好處,耿照顧得東顧不得西,顧得遠,顧不得近,不消片刻,便已是只有招架之 功,無還手之力。   阿骨打揮舞長鞭,僻啪作響,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耿照正疲於奔命,阿骨打忽地 冷笑道:「小子,你還不肯束手就擒嗎?」「啪」的一聲響,長鞭虛擊,鞭勢似東似西, 閃溜不定;魯思察配合同伴的功勢,雙釘交叉,分點耿照左右肩井穴。   魯思察用的是短兵器,欺身直進,快如閃電,耿照只得先應付他,當下一個斜身滑 步,使了一招「鐵鎖橫江」,叮噹兩聲,把他雙釘封出外門,同時立即向西方一躍。   耿照本來已經是用盡全副精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了,他並沒有忘記要兼顧阿 骨打的長鞭,他是看準了阿骨打的鞭梢抖動方向,才躍向西方閃避的。   哪知敵人是作成了圈套,他們是配合慣了的,阿骨打一見魯思察使出那招,早已料 定耿照要躍向西方閃避,只聽得他猛地大喝一聲;「倒!」長鞭倏轉,恰恰從西方的坎 位掃來,呼的一聲,捲住了耿照的寶劍。   說時遲,那時快,魯思察也大呀聲:「著!」雙釘已指到了他乳下的「期門穴」, 耿照百忙中用了「千斤墜」的功夫,倒未曾給阿骨打的長鞭卷翻,可是他寶劍被纏,對 魯思察那時堪堪點到的點穴釘卻是毫無辦法應付!   耿照倒吸了一口冷氣,暗叫「我命休矣。」魯思察那鋒利的釘尖已刺破了他的胸衣, 耿照的肌膚也已有了冷冰冰的感覺,分明是給對方的兵刃觸及了身體了,按說這「期門 穴」是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給敵人戳個正著,不死也必重傷,可是,奇怪,耿 照除了一陣冰冷的感覺之外,竟沒感到什麼痛楚,身子也沒有麻木。   耿照正自感到奇怪,就在這一剎那,忽聽得魯思察一聲裂人心肺的尖叫,雙臂軟綿 綿地垂下來,只見他那張本來是紅若塗脂的面孔,突然間罩上了一層黑氣,灰暗無神, 隨著他那一聲駭叫,舌頭也伸了出來,鼻孔裡瘀黑的血水點點滴下,形貌恐怖之極!   耿照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同時也就恍然大悟,正是那個暗中保護他的高手,又一 次救了他,用劇毒的暗器傷了魯思察!   心念未己,只見魯思察朝天跌到,七竅流血,面色瘀黑,死狀正是與那些在他家中 喪命的武士一模一樣!   耿照固然吃驚,阿骨打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驟然受了驚嚇,長鞭的力道也就不 覺鬆了下來,耿照猛的大喝一聲,運勁一揮,一劍削斷了他的長鞭,箭一般地就衝過去。 阿骨打心裡發毛,心道:「不好,原來這小子還會使這種陰毒的暗器!」法意一生,哪 裡還敢接戰?拖了半截軟鞭便逃,哪知他不逃還好,他一逃,沒跑上幾步,便給耿照追 到背後,要待回身招架,已是不及。耿照手起劍落,「喀嚓」一聲,便把他斬了!   京都請來的三個高手都已相繼喪命,本城的武士哪裡還敢接戰,轉瞬之間,就給耿 照殺出重圍。   附近的屆民聽得這邊廝殺,家家都關緊了大門,生怕橫禍飛來,連更夫都躲得不知 去向了,耿照穿過兩條街巷,背後己無金兵,夜色深沉,街道上冷清清的鬼影也不見一 個。耿照叫道:「是哪位恩公救了我的性命,請現出身來,受我一拜!」長街寂寂,他 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口聲,等了好一會,他希望拜見的恩人始終沒有現身。耿照歎道: 「真是一個施恩不望報的俠士。」展空一拜,便即施展輕功,出了薊城,揚長而去。   剛才在惡戰之時,命懸一發,身上受了傷也無感覺,待到、出城了後,到了安全之 地,才開始覺得疼痛,他用手一摸,只見手上滿是鮮血,原來他的青脊被阿骨打的長鞭 抽了一下,已起了一道血痕,好在尚未傷及筋骨。   耿照感到了疼痛,不自覺的便掏出了表妹送他的那瓶藥,剛剛塗上傷口,忽地想道: 「我怎好再用仇人的藥膏?」恨意一生,怒火難歇,他「噹」的一聲,就摔掉那瓶藥膏, 改敷自己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同時,在仇恨催使之下,他本來是應該向南方走的,卻不 知不覺地走上了西邊的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是通向他表妹所住的村莊的。   清冷的晚風吹來,耿照的腦袋稍稍冷靜下來,驀地打了一個寒噤,心裡叫道:「我 是在幹什麼,難道我當真要去殺她?」他茫然地停下腳步。慢慢又轉過了身子。   一回頭,只見天際一股濃煙,原來他離城未遠,城中的火光還隱約可見。耿照像是 被烈火燒上了心頭一般,心痛如割,不由得想道:「我的老家,這時恐怕已燒成了瓦礫 了吧?唉,媽媽死得好慘!」怒火攻心,瞬息之間,主意又變,他再轉過了身子,心裡 想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豈可不報!她私通敵人,害我一家,我怎能為了兒女之 情,忘了家國之恨!」但在仇恨情緒的掩蓋下,他也不禁想到:「表妹一向和我志趣相 投,對那些橫行霸道的金狗,也是一向憎恨的,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敢將偷赴江南的秘 密告訴她。她怎會私通敵人?這豈非不可想像!」但在這一日一夜之間,他所遭遇的不 可想像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起了老家人王安所中的透骨釘,想起了母親被點了「笑腰穴」 死後的那僵硬的、可怖的笑容,這剎那間他感到了什麼離奇的事情都可能發生,什麼親 近的人都不可相信!「不,不管如何,這事情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此仇不報,我怎 能偷活人世?」想至此處,他再不回頭,逕向前走。   他表妹所住的那座村離城約三十里,走到村口,正是黎明的時分,晨光曦微中,只 見前面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挑著兩個大籮筐,從他的裝束和這副行頭看來,似乎 是個大清早去趕市集的農家少年。   可是裝在籮筐內的卻是一匹匹的錦緞,而且更奇怪的是這對籮筐顯得十分沉重,因 為挑著籮筐的扁擔兩頭彎下,那少年也在呼呼地喘氣。假如裝的全是錦緞的話,那是絕 不會這樣沉重的。   但最奇怪的,令耿照極之詫異的,還是挑著這對籮筐的人!   他認得這個小伙子就是他的姨父秦重的徒弟,他姨母早死,姨父家內只有三個人, 除了表妹秦弄玉之外,就是這個小徒弟李家駿。李家駿是他姨父的遠房親戚,前年父母 雙亡,投到他姨父門下習技,雖然不過學了兩年功夫,二三百斤的石擔也可隨便舉個十 次八次,以他的氣力而論,挑著這對籮筐而竟氣喘如牛,那就越發顯得籮筐的沉重了。   李家駿「咦」了一聲道:「耿大哥,是你嗎,怎麼這樣早便來了?」耿照道:「你 也這麼早便出來了?你挑這擔了往哪裡去?」   李家駿道:「耿大哥,告訴你一件奇事,昨天有兩個官兒到來拜會師父呢!」耿照 心頭一跳,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問道:   「姨父見了他們沒有?說了些什麼話?」李家駿道:「我給他們倒了茶之後,師父 就要我走開了,他們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他們走了之後,我出來一看,廳上堆滿了 禮物……」耿照更是驚疑,問道:「你挑看的就是他們送來的禮物吧?」李家駿道: 「不錯,還不止這些,大約還有一籮呢。你猜下面是什麼東西,都是一錠錠的紋銀,不, 除了紋銀,還有一百兩金子呢!你來得正好,我師父說,今天就要搬家,你今天不來, 就要見不著你的表妹了。就因為師父要搬家,所以他叫我挑這些東西到……」   耿照驀地大叫道:「我明白了,原來這樣!」不待李家駿把話說完,就飛也似的向 前奔跑。李家駿大為奇怪。回頭叫道:   「耿大哥,你怎麼啦?你明白了什麼?我還未曾說呢,你怎會明白?咦!你怎麼這 個樣子?可是和什麼人打架來了?」原來耿照走過了他的面前,他回頭一望,才發現耿 照背心的衣裳破裂,背脊是一條殷紅的血痕。   耿照疾跑如風,根本就不再理會李家駿在呼喊什麼,心裡只是在想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人的眼睛是黑的,銀子是白的,姨父他受不了金銀富貴的引誘,將我母子賣 給敵人了。一定是表妹將我的事情告訴了她的父親,姨父就私下和敵人勾結了。唉,想 不到表妹她,她也竟然利慾熏心,和她父親同謀作惡。她,她竟然下得了這個毒手,殺 了我的母親!」耿照越想越惱,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表妹家裡,殺它個落花流水!   耿照心中正充滿殺氣,忽聽得有美妙的歌聲,隨著晨風吹來,正是他表妹的歌聲。 她唱的是:「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劃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曲 岸持斛,垂楊繫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聞道績陌東頭,行人曾見, 簾底纖纖月。舊恨春江流下盡,新恨雲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 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   表妹唱的,正是他的一位好友辛棄疾所作的一闋新詞。這辛棄疾胸懷大志,文武全 才,比耿照年紀稍長,是耿照最欽敬的一位友人。他字幼安,號稼軒,濟南歷城人氏。 耿照有個叔叔,名喚耿京,在偽齊劉豫(金人所立的傀儡)手下,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辛棄疾又在耿京手下,當一名書記。他們二人,時有書信往還,這闋「念奴嬌」新詞, 便是辛棄疾剛在幾天前寄來與他的,此詞全是用曲筆抒情,詞意相關,表面看來,是傷 離恨別,懷念故人;其實卻是對南宋捨棄國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耿照接到了好友寄來的這一闋新同,曾拿與表妹一同欣賞,也曾與她解釋過同意, 如今聽得表妹唱的正是這首詞,這分明是對他的憶念,也分明是藉詞寄意,遙寄故國之 思。耿照聽得癡了。一縷柔情,便不自禁從心中泛起,將殺氣沖淡了不少。   歌聲一收,忽又聽得表妹一聲喝道:「看劍!」耿照吃了一驚,心道:「她看見了 我麼?」表妹的家是一座平房,依山修建,就在山坡下面,門前是個花圃,周圍都是樹 木。耿照從山坡上的小路抄來,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原來表妹並不是發現有人, 而是她在做每早例行的功課一一她正在花圃中練劍。   只見表妹一劍刺出,口中念道:「大漠孤煙直。」接著長劍一圈,又念道:「長河 落日圓。」這是青城劍法中最難練的兩招精妙劍法,表妹似乎並未練得怎麼詣心應手, 自言自語道:「平刺這一劍終不能逞直如矢,這大約是由於我氣力較弱的緣故,這一劍 反手打圈,卻怎麼也總未得『長河落日圓』的神韻?唉,看來,在劍術上我實是悟性不 高。倒是練暗器容易得多,我爹爹就稱讚我的透骨釘打得比他還好!」   耿照聽了,腦海中驀地閃過老家人王安太陽穴中了透骨釘而死的慘狀,跟著又想起 了母親被她點了「笑腰穴」而死的慘狀,耳朵邊似聽得他母親在責備:「兒啊,你竟然 為了迷戀這小狐狸不替我報仇了麼?」   怒火再燃,恨意重生,耿照大叫一聲,就從山坡上疾跑丁來,穿過密林,跑進了表 妹的花圃。   秦弄玉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是她的表哥,不禁又驚又喜,叫道,「照哥。是你! 你還不走呀?咦,你怎麼啦?你為什麼這樣盯著我?」耿照冰冷的充滿了恨意的眼光, 好似一隻受傷的野獸,要把傷害他的獵人撕碎似的,盯得秦弄玉也有點害怕起來,連忙 說道:「照哥,你怪我昨日沒有給你送行嗎?我失約是我不對,可是你也應該問問人家 啊。為什麼一上來就這麼凶霸霸的?   哎,你、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呀?」   耿照怒不可遏,冷笑喝道:「多謝,你沒有送行,倒有人給我送行來了。哼,哼, 弄玉,你好,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應該明白,還用得著問麼?」   他們二人自小就在一起,一同練武,一同玩耍,秦弄玉愛使點小性子,耿照對她是 體貼愛護,對她順從慣了的,幾曾見過這樣兇惡的神氣?因此秦弄玉一方面是有點害怕, 一方面也不禁有點生氣。她確實是莫名其妙,心裡想道:「就算我一時失約,你也不該 這樣對我!好,你若不向我賠罪,我就偏不告訴你這個原因。」   秦弄玉還未曾發作,耿照已先爆發出來,一聲喝道:「怎麼?   你還有什麼狡辯?」   秦弄玉怒道:「我高興就見你,不高興就不見你,用得著辯麼?好呀,你欺負我, 你走開,我永遠也不要再見你了!」   耿照冷笑道:「我也永遠不要再見你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看劍!」倏地 拔出劍來,一劍刺去,可是他的手實在顫抖得歷害,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劍,本來可以在 秦弄玉的身上戳個透明的窟窿,但劍尖沾著她的衣裳,卻發不出勁。   秦弄玉比他更為驚駭,這一剎那,她給嚇得呆了,竟然不知招架,而且非但不知招 架,只聽得「噹啷」聲響,她手中的青鋼劍由於突然一震,脫手墜地!   耿照喝道:「抬起劍來,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秦弄玉失聲叫 道:「表哥,你幹什麼?好呀,你要殺我,殺吧!」   倘若秦弄玉拿起劍來和他拚命,耿照倒還好辦,如今他表妹挺身迎劍,耿照卻是不 忍下手。正拿她沒有辦法,忽地得了一個主意,他閉起眼睛,「啪」的就打了他表妹一 記耳光,再喝道:「拾起劍來!」   秦弄玉這一氣非同小可,大叫道:「你欺侮人,你欺侮人!   好呀,我與你拼了!」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住手,我來了!」走出來的正是秦弄玉的父親秦重。 他一出來,剛好看見耿照打他的女兒,秦重也不禁氣得七竅生煙,顫巍巍地走米,怒聲 問道:「照侄,你為什麼這樣欺侮你的表妹,你眼睛裡還有我麼?」   秦重是個不苟言笑,內心慈祥,外貌嚴厲的人,做小輩的,平時見了他也有點害怕。 倘在往日,耿照給他這麼一喝,一定會嚇得渾身發抖,但在此時,他在仇恨的掩蓋之下, 卻已是一點不知道畏懼,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迎上前去,瞪著眼睛,粗著嗓子說道, 「我認得你,秦重,我認得你!」   秦重聽得耿照直呼具名,這一氣可大了,大喝道:「小畜牲,你認得什麼?」耿照 冷冷說道:「我認得你是個見利忘義,賣身投靠金狗的蒼髯老賊,皓首匹夫!」   秦重氣得渾身發抖,猛地喝道:「小畜牲,閉嘴,」呼的一掌就摑過來。耿照橫劍 一截,饒是他早有提防,但秦重出手快極,只聽得「僻啪」聲響,已是給秦重結結實實 地打了一記耳光,他刺出去的那一劍,被秦重衣袖拂開,沒有刺著。   秦重大怒道:「小畜牲,居然還敢和我動手!」出手擒拿,左腳橫掃,要將他的寶 劍奪出手去,踢他一個觔斗。耿照紅了眼睛,唰,唰,唰,連環三劍,都是拚命的招數。 秦重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這樣「瘋狂」,一個是無意傷人,一個是立心拚命,因此秦重 的武功雖然是遠遠高過耿照,這一剎那,也不由得給他嚇退了兩步。   秦弄玉見耿照挨了這記耳光,半邊臉孔腫起,她心中又是生氣,又是憐惜,但究竟 那一口氣還未嚥下,而且也還不好意思就替表哥求饒。反而說道:「打得好,打得痛快! 爹爹,他掃了女兒一巴掌,你給我再打他一巴就行了!」這話其實已是替耿照暗暗求情, 只希望他爹爹再打一巴掌便罷。   但這時秦重已是欲罷不能,而耿照也決不再讓姨父打一已掌了,他招招凶狠,著著 拚命,固然秦重還是有本事可以制服他,就是再打他一已掌也非難事,但在耿照這樣瘋 狂拚命的劍怯之下,只怕兩人都難免受傷。秦重既然不願使出殺手,因此也就不敢太過 欺身直進。   秦重是又怒又氣,他是個老經世故的人,這時當然也已隱約猜度得到這個外甥為什 麼竟敢辱罵他的原因,心裡想道:「想必是他已經知道金國的官兒到我這裡來過,因此 就以為我已經賣身投靠敵人。哼,別的人這樣誤會我也還罷了,你是我的外甥,豈不知 我平日為人?再說,我平日對你這麼好,還想把女兒嫁給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縱有誤 會,也決不該這樣目無尊長,用起劍來取我性命。哼,哼,你也未免太放肆了,我若不 好好教訓你,我就對不起你死去的父親!」此念一生,秦重為了維持長輩的尊嚴,也就 不願馬上解釋原因,而是準備把耿照擒下之後,再好好教訓他一頓,然後才說明金國的 官兒到他家裡是怎麼樣一回事情。他哪知道耿照還不單是為了此事,而是為了他母親的 慘死,為了懷疑姨父或者表妹就是殺他母親的兇手!   耿照與姨父展開惡鬥,當然更是全神貫注,不敢分心說話,兩人越鬥越烈,只見劍 光閃閃,掌影重重,劍氣縱橫,掌風虎虎,直把在旁邊觀戰的秦弄玉嚇得呆了。   儘管她心中還自有氣,但到了此時,已是給恐懼的情緒所遮掩了。她不是為父親擔 心,她知道父親的武功遠在表哥之上,她是怕父親一時動怒,說不定要把表哥打得重傷, 弄成殘廢。她還未曾看出,她父親其實已是手下留情。   秦弄玉不由得大叫道:「表哥,你敢情真是發了瘋麼?還不趕快把劍扔掉,給我爹 爹磕頭賠罪,你磕了頭就沒事了,我爹爹一定會饒你的。」   耿照「哼」了一聲,用更猛烈的攻擊代替了回答,秦重大怒,猛地喝聲:「著!」 左掌擒拿,右掌橫劈。耿照正使到一招「推窗望月」,長劍向前徑直刺出,倘若不快快 回劍變招,非但劍柄要給對方抓著,一條手臂,也非給對方劈斷不可。   耿照認得這是姨父霹靂掌中的一招殺手「橫雲斷峰」,到了此時,只有用青城派的 一招劍法「自固吾圍」可以化解。耿照因為自幼與表流一同練武,所以對於表妹的青城 劍法,也頗能運用自如。學武之人,到了生死關頭,保護自己,乃是出於本能。因此, 儘管耿照是立了心拚命的,到了這性命俄頃之間,卻是不假思索便使出了「自固吾國」 這一招防身劍法。   「自固吾國」顧名思義,乃是只能保護自己,不能傷害敵人的,秦重正是要迪耿照 使出這招,這才能放心奪他的寶劍。   秦重冷冷說道:「你從我這兒學來的劍法怎能與我抗?」猛地又大喝一聲「撤手!」 說時遲,那時快,他已一手托起耿照的肘尖,左手的小指又已勾著了耿照的劍環。   按說以秦重的內力之強,勾著了耿照的劍環,而耿照的手肘已被托起又發不出力, 秦重要奪他的寶劍,那是十拿九穩的。   哪知就在這一剎那,秦重忽覺膝蓋的「環跳穴」驀地一麻,渾身變軟,不由得身向 前傾,立足不穩。   他的手指還是勾著耿照的劍環的,他以全身的重量向前傾倒,當然就帶動了耿照的 這把寶劍,同時他的內力一消,耿照使在劍上的勁道當然也就發了出來,兩方湊合,只 聽得秦重一聲慘呼,叫道:「你,你好狠啊!」耿照在驚詫之間,只見姨父的胸口已被 自己的劍尖插入,由於他是整個身子壓過來,那重量把耿照的寶劍也壓得彎曲變形了。   雖說在耿照的心目之中,姨父已是敵人,而且又是立了心腸拚命的。但姨父畢竟是 他的長輩,是他最熟悉的一個人,而這個人現在就要喪命在他的劍尖下,他也不由得驚 得呆了!   這剎那間寂靜到了極點,驀地裡秦弄玉一聲尖叫,撲上前來,聲音中充滿了驚惶、 恐懼、憤怒與傷心,端的是裂人心肺的呼喊。   耿照不知所措,茫然地將寶劍拔了出來,只見秦弄玉已撲到跟前,冰冷的眼光從耿 照的面卜掃過,隨即將她的父親一抱,尖聲叫道:「爹,爹!」可憐她是再也不會聽到 父親的回答了。她的父親是早已氣絕了。   秦重的胸口被戳開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秦弄玉的衣裳。秦弄玉目睹 父親死得如此之慘,這剎那間,她也瘋了!   秦弄玉將父親的屍體放下,將她剛才給耿照打落的那把青鋼劍拾了起來,撲上前去, 對準耿照,挺劍便刺!   秦弄玉沒有哭,也沒有叫喊,但她的神氣卻是可怖到了極點,令人一看,就永遠不 會忘記,永遠心悸不安!   「是迎敵呢?還是道歉?」這剎那間,耿照也是心亂之極,好像思想已經凍結,什 麼主意都沒有了,茫然不知所借中,驀地感到一陣疼痛,原來秦弄玉的劍尖也己刺進了 他的皮肉。這一陣疼痛叫耿照清醒了好些,他感覺到表妹的劍尖正在觸著他懷中的那封 遺書,他父親鄭重付託給他的那封遺書。「不行,我不能死在表妹的劍下!我一定要活 著,將這封遺書送到江南!」「她不是我的表妹,她是我的敵人!我固然是殺了她的父 親,地不是也殺了我的母親嗎?」   這念頭一起,耿阻迅即退後一步,舉起劍來,「噹」的一聲,將表妹的青鋼劍盪開。   秦弄玉這時也正在想道:「他不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為何不忍下手? 不,不,我要硬起心腸,為父報仇!」原來她剛才那一劍,劍尖已刺進耿照的身體,只 要稍一用力,就不難將耿照重傷,甚至斃命,然而不知怎的,她在那一剎那間,竟然使 不出勁來,如今,在耿照的還擊之下,才再度激起她的敵意!   秦弄玉一劍緊似一劍,耿照也倏的舞起劍花,護著身軀,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 敢放鬆。這真是他們做夢也夢想不到的事,在一日之前,他們還是充滿蜜意柔情的愛侶, 如今竟然就在表妹的家門,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廝殺!   秦弄玉的劍法到底不及表哥,激戰中忽聽得「嗤」的一聲,耿照一招削過,削去了 她的一段衣袖,秦弄玉尖叫道:「耿照,你好……」滑步一閃,退後數步,把手一揚, 兩枚「透骨釘」電射而出,對準了耿照的太陽穴!   不知是她的手指臨時發抖,還是在她的心底深處對耿照還有未了之情?本來她的暗 器是百發百中的,這時卻忽地失了準頭,兩枚透骨釘在耿照的額角擦過,擦傷了一點皮 肉,但卻並沒有射進穴道。   這兩枚透骨釘沒有射進他的太陽穴,卻射碎了他的心,在此之前,他雖然早已把表 妹當作敵人看待,卻一直是只守不攻;這時被兩枚透骨釘擦過額角,他又是傷心,又是 憤怒,驀地大吼一聲,劍法一變,著著搶攻;當真足有如驚雷駭電,暴雨狂風,把秦弄 玉殺得手忙腳亂!   「錚」的一聲,秦弄玉的劍尖給削去了一段,秦弄玉忽地將斷劍一拋,撲倒地上, 抱著她父親的屍體,尖聲叫道:「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也不要活了,你將我一併殺了 吧!」   耿照收勢不及,劍光一繞,將秦弄玉的頭髮削去了一大片,秦弄玉已感覺到頭皮一 片沁涼,但一瞬之間,她又感覺到那柄寶劍已離開了她的頭頂了。在傷心、憤怒、驚恐 之中,她暈了過去了。   怎知道,就在這一瞬之間,耿照的心中也已轉了無數念頭,秦弄玉的性命實在是系 於轉念之間;但不知怎的,就在那一剎那間,他也像秦弄玉剛才刺他那一劍一樣,到了 緊要關頭,竟然使不出勁來。   耿照茫然地將劍收回,呆了一呆,驀地頓足叫道:「冤孽,冤孽!」心想:「她殺 了我的母親,我如今也殺了她的父親,算了吧,我就饒她不死!」他大叫道:「秦弄玉, 你我有殺父殺母之仇,從今之後,恩斷義絕,望你從今之後,好自為之,重新做人。倘 若你定要向我報仇,我也由你。」他說了這幾句話,便即拔步飛奔。他其實也是怕了表 妹那冰冷的眼光,不敢再對著她了。但他卻不知道,秦弄玉這時正在昏迷,他所說的話, 秦弄玉是半句也沒有聽見。   耿照跑出了村了,好像是從一個惡夢中「逃」出來,神智還有點迷迷糊糊。晨風吹 來,精神稍振,抬頭一看,只見朝陽初出,綺霞未散,一片廣闊的田野,延展目的。田 野上到處是青綠的禾苗,艷麗的鮮花,一片生機蓬勃盎然!耿照心頭的愁雲慘霧。也給 這一片生機,稍稍沖淡了。   這正是春耕的則分,農家勤勞,在朝陽升起之時,田野上本來應該開始熱鬧了的, 可是今天卻奇怪得很,耿照走過了兩座村子,兀是未發現有一個農夫出來春耕。耿照心 中有事,對這個奇怪的現象,卻沒有注意。   耿照走過了第二座村子,這三座村了是在一個山墩包圍之內,與外間隔開的。走出 了這座村子,就是東往薊城,南往陽谷的大道。耿照將要走近十字路口,忽見村子裡走 出一個人,這個人正是李家駿,他仍然挑著那副籮筐,但從他那輕逸的步履看來,這對 籮筐的重量,顯然已是大大減輕了。耿照心中正自奇怪:「家駿怎的卻還在這兒?」忽 見村子裡又有幾個人追出來。   耿照暗自猜疑:「莫非是家駿做了什麼壞事,給人追趕。」「不對,他挑了兩大籮 綢緞銀子,卻怎的有閒工夫到村子裡串門?」疑心一起,便躲到一顆大樹面,察看動靜。   只見一個老大娘拖著一個約摸十二三歲大的小妞兒,氣呼呼地跑來,叫道:「駿哥 兒,慢走,慢走!」李家駿道:「老大娘,請回去吧,不必再送了。」那老大娘道: 「我不是送你,我實是感激秦大爹。唉,你個知道,你們是幫了我多大的忙。我家欠了 前村王百萬的田租,利上滾利,前年欠的一蘿谷子,到今年折算,整整合十兩紋銀,明 天若無這筆銀子還他,我家的黑妞就要給他拉去作丫鬟啦!想不到今早一打開門,就是 天降福星,秦大爹他惦記著我們,差你來送銀子。他又不許我們道謝,你叫我們兩母女 怎能安心?」   李家駿道:「我師父說,份屬鄉親,本來就該彼此幫忙,些須小事,何足掛齒。他 這時只怕早已在路上了,你們就是要去向他邊謝,只怕也找不著他了。還是請回去吧。」   那老大娘道:「秦大爹不許我們道謝,但我們總要表一表心意,這對棉鞋,是我給 老伴兒做的,還沒有穿過,麻煩你帶給秦人爹,務必請他賞面收下。」李家駿道:「哦, 這個——你還是留給黑妞她爹吧,」那老大娘道:「我得了秦大爹的銀子,我會給老伴 另做一對新的。這對你務必給我帶去。秦大爹也上了年紀了。出遠門,行遠路,這對棉 鞋正合他朋。」李家駿大約是怕那老大娘糾纏,只好將棉鞋收下,放入籮中。   跟著一個粗眉大眼帶點傻氣的小伙子上來,問道:「秦大爹好好的為什麼要走路? 是有人欺負他嗎?你告訴我。我別的沒有,氣力倒有幾斤,可以幫他打架。」李家駿笑 道:「多謝了。我師父正因為不想和別人打架,所以才要走的。」那愣小子問道:   「這卻為何?」李家駿道:「小牛哥,你快回去服侍你爹爹吧,這有,這半升炒蠶 豆,是送給秦大爹路上吃的,不成敬意,卻是本鄉土產,好壞請秦大爹賞臉收下。」李 家駿怕他糾纏,把那一口袋炒蠶豆也倒進了籮中。那愣小子這才滿意走汗。李家駿似是 想起一事,忽地叫道:「小牛哥,且慢。」那愣小子道:「什麼事?你還要送我銀子嗎? 我爹說已經夠了,我不能再貪心多要。」李家駿道:「秦大爹給鄉親送錢的事情,你千 萬不可傳揚出去,否則對你們有禍,你記住了!」   那愣小子道:「我記住啦,你在我的家裡已經說過兩遍了。」李家駿笑道:「我就 是怕你轉過身又忘記,不知輕重,亂說出去,所以吩咐你第三遍。」那愣小子道:「你 放心,這次我牢牢記住,倘有胡言,就罰我嘴上長個大療瘡。」   那老人娘道:「妞妞,你磕一個頭,謝秦大爹的大恩。」李家駿道:「這,我怎麼 敢當?」那老大娘道:「這是給你師父磕的頭。你師父不在,你代他受禮。」待那小妞 幾磕過了頭,她才肯轉身,和那楞小子同走。   耿照無意中偷聽了這些說話,不覺疑心大起,好不容易等到這些入都散了,急忙從 大樹後面閃出來,一把揪著李家駿,間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家駿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是耿照,也不禁大為詫異,問道:「咦,你怎麼這樣 快就回來了,你不給你姨父、表妹送行?」   耿照喘著氣道:「家駿,先說你的。你桃了兩大籮銀子,原來是到村子裡送人的 麼?」   李家駿道:「不錯,我是奉了師父之命做的。怎麼,你見了你的姨父,他還未對你 說麼?」耿照道:「說什麼呀?」   李家駿道:「說昨天金國那兩個官兒來拜會他的事呀。」耿照道:「我正想知道這 件事情。」李家駿更為奇怪,道:「哦,原來我師父還未對你說呀。他也太謹慎了,你 是他的姨甥,還怕你洩露嗎?」耿照道:「我來不及問他。……所以,所以他沒有說。」 耿照本來想說:「我未不及問他,就動手了。」話到口邊,一想還是先瞞住李家駿的好, 否則怕他不敢「吐露」實情。   李家駿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雖然覺得耿照的神色有異,心裡有點懷疑, 但仍是如實告訴他道:「昨天那兩個官兒來拜會我的師父,我給他們倒了茶之後,師父 就要我走開了,我不知道他們對我師父說了些什麼;客人走後,只見他老人家背負雙手, 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似乎很煩惱的樣子,我就禁不住問他啦。」耿照連忙問道:「他說 了沒有?」   李家駿道:「他老人家想了一會,說道:『你是我的徒弟,我待你有如家人,我明 天就要出遠門了,你肯跟我走麼?』我說,『我但願一生部追隨師父,不過好端端的為 什麼要出遠門?』我師父歎了口氣,說道:『唉,你不知道,剛才那兩個人是金國皇帝 的御前侍衛,他們是來請我出去做官的。他們不知怎的打探到我會武功,要聘請我當他 們禁衛軍的教頭。』我連忙問他:『師父,你答應了麼?』我師父道:『答應了啦,你 瞧,這些都是他們送來的禮物,我都照單全收啦!』」耿照聽了,不覺跳了起來,心道: 「果然我沒有殺錯人。」哪知心念未已,便聽得李家駿哈哈大笑。   耿照怒道:「你笑什麼?你師父有官做,你高興啦?」李家駿笑道:「你想到哪裡 去啦?我是笑你這副神氣,這也怪不得你驚詫,實不相瞞,我昨晚聽得師父他老人家已 答應出山,要去做什麼金國禁衛軍教頭的時候,也是像你現在這樣的嚇得跳了起來的。 後來師父說:『傻孩子,口頭上的答應是一回事,你怎麼就當真了呢?』我呆了一呆, 說道:『師父,你老人家是從來不說謊話的。』我師父道:『不錯,我對正人君子從不 說謊,但對這些金狗,你也要我和他們講信守義麼?』我這才大喜道:『那麼,這是假 的,但這些禮物呢?……』師父打斷我的話道:   『傻孩子,這些禮物我還嫌少呢。反正這些東西,都是他們從百姓身上搜到來的, 我正好拿來散給貧民。你當我是貪圖錢財,自己想要麼?』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師父 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師父又道:『你不想想,如果我當時不答應他們,馬上就會惹出麻 煩,所以不如假意應承,再想辦法。』我便問道:『那麼你想好了應付的辦法沒有?』 我師父道:『明天咱們就遠走高飛,你願意跟我,那是最好不過。但你要替我先辦妥這 件事情,處置這些禮物。』他開了一張名單給我,叫我將銀子和綢緞按戶分贈給這些鄉 親。今天一大清早我就出門,他吩咐我辦妥了這些事情之後,再趕到馬蘭谷的天寧寺和 他相會。」   耿照聽得呆了。李家駿又道:「耿大哥,我想請你幫忙!這裡還有一百兩金子,我 是個鄉下人,不敢拿去城裡的銀鋪去找換,你是官家子弟,別人不會疑心,就拜託你給 我找換了紋銀吧。最好要五兩、十兩一錠的,我好拿去送人。」   耿照心中亂到了極點,李家駿後米說的這些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李家駿這才注 意到他神情大變,連忙問道:「耿大哥,你怎麼啦?你怎麼啦?」耿照驀大叫一聲,轉 過了身,向著來路飛跑。李家駿莫名其妙,他的輕功遠遠不如耿照,又挑著一對籮筐, 當然是追趕不上了。   耿照心中充滿了驚恐與不安,這種發自內心的驚恐,只有在他發現母親暴斃之時可 以比擬。但現在除了驚恐之外,還加上了內疚,他不由得叫起來道:「難道是我錯怪了 姨父,殺錯了好人?」   他滿懷激動,旋風般地區跑回去,不消片刻,就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只見姨父那間 建築在山坡上的平房已經起火,火光剛剛透過屋頂,似是著火未久,正在蔓延。耿照三 步井作兩步,跑進姨父門前的那個小花圃,那是他剛才殺死姨父的地方。只見地上斑斑 血跡,姨父的屍體已不見了,他的表妹也不見了。正是:   大錯鑄成長有恨,百身難贖悔應遲。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回 驚聞愛侶為兇手 錯把妖狐作腹心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三 回 驚聞愛侶為兇手 錯把妖狐作腹心   耿照心頭一震,突然起了一個恐怖的念頭:「不好,莫非她是舉火自焚!」情懷激 動,不自禁地叫道:「玉妹,玉妹!」火光中傳出梁本爆裂的「辟辟啪啪」的聲音,卻 聽不到他表妹的回答。   大門是虛掩著的,耿照一腳踢開,便衝進去,他姨父的住家只是一座平房,內外兩 進,總共不過三間房子,窗戶都燒燬了,一目瞭然,裡面是什麼人都沒有。耿照這才松 了口氣。   可是,他心中沉重的感覺卻並無減輕,他是更迷惘了。「姨父對敵人送給他的榮華 富貴,視如糞土,不惜散盡資財,棄家遠走,他豈會勾結敵人,陷害於我?哎呀,只怕 我是當真殺錯了人了!」「我親眼見的絕不會假。媽媽,王安,小鳳這三條性命,分明 是被秦家的透骨釘和點穴法害死的,殺人的兇手,不是表妹便是姨父,這又怎麼說呢?」 「還有,我要偷赴江南的消息,除了媽媽之外,只有表妹一人知道,不是她洩漏那還有 誰?」   火光穿過屋頂,火勢迅速蔓延,煙霧瀰漫,耿照只覺日來所遇的種種事情,也是如 煙似霧,真相難明。   耿照正在心亂如麻,百思莫解,村子裡已有人發現了秦家起火,大嚷大叫地跑來救 火了。有人叫道:「咦,這不是耿家的大少爺嗎?喂,你為什麼還不趕快救火,呆在家 門口作甚?」有人問道,「你姨父呢?他已經走了嗎?」原來這些人都是得了秦重的好 處的,也知道他是要在今天離家遠走的。   耿照如在惡夢之中被人喚醒,心中忽地又起了一個念頭:   「我不能任憑自己糊塗下去,我一定要尋覓玉妹,問個水落石出。」「可以想像得 到,這把火是她自己放的。她一定傷心透了,恨我極了!」   耿照記起了李家駿所說的話,說是姨父曾經吩咐過他,叫他在辦妥了事情之後,便 趕到馬蘭谷的天寧寺和他們父女相會。   馬蘭谷是在薊城西北三百里外的一個地方,「如今姨父死了,表妹不知還會不會去 天寧寺?但這是唯一的線索,要找她只能到天寧寺去試一試看了。」「她走得不遠,也 許我還能追上她。」   想至此處,耿照哪裡還顧得救人,立即展開輕功,翻過山坡,往西北方向急走。村 民們都詫異不已。李家駿這時亦已趕到,瞧見地上那一灘血跡,驚惶得大叫道:「耿大 哥,這是怎麼回事?我師父呢?弄玉師姐呢?喂,你為什麼只是奔跑,不理我呀?」耿 照似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頭也不回便跑了。   耿照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表妹的蹤影,兀是未曾發現,這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在這個春耕時節,將近中午的時候,也正是田野間最熱鬧的時候。田頭隴畔,到處 是忙於工作的農夫,還有給他們父兄送飯來的孩子,嬉戲田頭,笑語嘻嘻,構成了一幅 農家樂的圖景。   可是在耿照經過之處,登時破壞了這和諧的氣氛,農夫放下了鋤頭,孩子停止了膳 戲,人人都在用詫異的目光看他,大人在竊竊私議,小孩子則嘩然大呼:「捉小偷呀! 捉小偷呀!」有幾個大人忙道:「小孩子別胡說,這不是小偷,小偷的衣裳不會這樣好 的。」有個小孩子辯道:「你瞧他是光著背脊的,分明是給人抓破了衣裳,使勁掙脫的, 他又這樣沒命地奔跑,那還不是怕給人追上嗎?」另外一個孩子向後頭望了一望,說道: 「但後面卻並沒有人追他呀。」   耿照聽了這些言語,心頭一凜,想道:「我這副樣子的確惹人注目,碰上了金兵, 可是麻煩。須得換過一身衣裳才好。」   他發力狂奔,走上了一條小路,轉瞬間就把這群農夫拋在背後,四顧無人,便走到 一處小溪旁邊,將衣裳上的血跡洗滌了,然後又抓起一把污泥,塗在背後衣裳破裂之處。   他放慢了腳步,再向前行,沿途雖然碰到幾個路人,對他注目,但卻也並不怎樣驚 詫了。   不久到了一個小市集,耿照找到一家成衣店,便走進去,不待店伙發問,先解釋道: 「我是往三塊村走親戚的,不幸在路上摔了一跤,勾破了衣裳,不好看相,你們店裡有 現成的衣服嗎?」店伙看他是個公子哥兒模樣,對他的活當然完全相信,心裡暗暗好笑: 「你這樣的公於哥兒,卻何苦掙幾個錢,出門也不雇一輛車子,在路上滑倒那是活該, 卻照顧我們做一筆好生意。」當下眉開眼笑他說道:「有,有!但只怕質料欠佳,不合 你老的心意。」耿照道:「臨時替換的那也不必這樣講究了,你就給我隨便挑一件吧。」 那店伙給他挑了一件猢水藍的湖綢長衫,又獻慇勤用濕手中替他揩試了背上的污泥,耿 照脫下上衣,穿上這件長衫,正好合適,很是高興。那店伙獅子大開口地要他一個價目, 比原來的價錢要貴一倍有多,耿照毫不討價還價,便即付錢。   正要出門,忽聽得蹄聲得得,有人叫道:「這小伙子就在這裡!」耿照一看,只見 兩個騎著馬的金兵,已來到了店門口,衝著他大喝道:「小伙子,你幹的好事,快跟我 走!」原來這兩個金兵是聽得線人報告,說是發現有這麼一個形跡可疑的小伙子,他們 就趕來想敲竹槓的,他們還未知道這個「小伙子」就是殺了薊城兵馬司都監的那個耿照。 耿照聽了卻是大吃一驚,以為行藏已經敗露。   那兩個金兵跳下坐騎,取出手銬腳鐐,便要來拘捕耿照。耿照大吼一盧,劈面一拳, 就將提著腳銬的那個金兵打翻,另一個金兵人叫逍:「反了,反了!竟敢拒捕!」耿照 大笑道:「當然是反了!」劈手奪過他的手銬,當作鐵鞭使用,唰的一鞭,將那金兵打 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耿照打翻了這兩個金兵,胸中悶氣,發洩了出來,哈哈大笑,拋下了手銬腳鐐,大 踏步走出門來,那些看熱鬧的人,又是驚駭,又覺痛快,當然無人攔阻。   那兩匹馬還在門前,耿照選了一匹毛色比較好看的,便跨上去,朗聲說道:「看在 你們給我送來了腳力的份上,饒你們不死!」雙腿一夾,將那匹馬催得疾走如風,跑出 了市集。   跑了一會,忽聽得背後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耿照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個武士 裝束的金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如飛趕來。耿照見他只是單身一人,哪裡放在心上, 當下朗聲說道:「你想來送死嗎?還是趕快回去吧!」   那武士忽地一聲冷笑,策馬疾衝過來,他手中提著一條長鞭,呼的一鞭,人未離鞍, 就向耿照掃去。   耿照早已拔劍在手,使了個「鐙裡藏身」,一劍斜削出去,他這口劍乃是一口寶劍, 倘若給他削中,武土那條長鞭必斷無疑。   哪知道武士的鞭法精妙之極,矯若游龍,耿照一劍削去,他那條長鞭突然打了個圈, 呼的一鞭,正中馬頸。耿照一劍削了個空,立知不妙,正要撥轉馬頭,那匹馬受了一鞭, 痛極難禁,已猛地跳了起來,將耿照拋離了馬鞍。說時遲,那時快,那武士的第二鞭又 到,耿照在制不住坐騎,難以抵敵,只得跳下馬背,只聽得那匹馬一聲哀鳴,原來已給 那武士一鞭打碎了頭蓋,倒斃路上。   那武士縱馬過來,踐踏耿照,耿照大怒,使出滾地堂的功夫,一劍貼地削去,將他 那匹駿馬的前蹄削斷,那武士一聲大吼,也跳下馬來!   耿照一個長身,跳起來搶上前去;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那武士側目斜睨,冷笑道: 「耿仲的六十四手天龍劍法,本來也足以自成一家,可惜你這小子火候未到,豈能奈得 我何?」他隨隨便便若不經意地跨出三步,便把耿照這連環三劍,都閃過去了。   耿照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想道:「我父親的天龍劍法,除了幾個至親戚友之外, 從未向外人抖露,這廝卻怎生知道的?」這時他已與那武士打了一個照面,只見那武土 的相貌甚為奇特,看來不過三十左右年紀,但兩條眉毛卻是純白如雪。這武土不但相貌 占怪,鞭法尤甚精奇,他從容地避開了耿照三劍,這才還了一鞭。   這一鞭打出,竟似波浪形向前推進,一圈接著一圈,帶著尖銳的嘯聲,恍如天風海 雨,迫人而來。耿照一劍刺去,竟被那武士的長鞭圈住,那武士大喝一聲:「撤手!」 鞭梢顫動,有若長蛇纏樹,勒緊了耿照的手腕。耿照的腕骨,結勒得「格格」作響,痛 極難禁,下由得五指一鬆,寶劍墜下。   耿照騰出左手,急忙接著寶劍,也大喝一聲:「撒手」,一劍削去,將那長鞭削下 了一段,剩下的那一段雖然仍纏在腕上,卻已鬆開了,只見手腕勒起了一圈紅印,有如 給烙過一般。   那白眉武士怒道:「好,你這小子確是頑強,算得是一條好漢。看在你這點硬份, 我倒不忍傷你的性命了。你乖乖地跟我走吧。你敗在我的手下,決不是丟臉的事情。我 勸你無謂跟我賭氣了,免得你的皮肉受苦。」   耿照大怒道:「大丈夫寧折不彎,寧死不屈。我堂堂大宋男子,豈能向你金狗乞憐, 看劍!」一招「乘龍引鳳」,再次向那武士挑去。   那武士眉頭一皺,說道:「你這小子真是不識好歹,好,你自認是大丈夫,我就要 你這大丈大雙膝屈下,看你是服也不服?」喇的一鞭,向耿照橫掃過去,耿照右手腕骨 破裂,動彈不得,左手持劍,已是不能隨心運用。他知道對方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數 倍,要想取勝,那是千難萬難,當下橫起心腸,拼著與敵人兩敗俱傷,硬衝過去。   那白眉武士冷笑逍:「好小子當真要拚命麼?」猛地大喝一聲:「跪下!」長鞭打 了一個圈圈,似要向耿照頸脖套下。耿照使了一招「舉火撩天」,寶劍上撩,仍然腳步 不停地向那武士撞去。不料白眉武士這一鞭變幻莫測,長鞭一抖,忽地伸直,化作了一 桿長槍,自上而下,逕戳下來,「啪」的一聲,正正打中耿照的膝蓋,膝頭骨也被打碎 了。耿照雙膝一軟,身子搖搖欲墜,猛地想道,「我決不能向敵人屈膝!」用了全身的 氣力,挺直腰板,身向後彎,這麼一來,膝蓋受傷之處,痛得更為厲害,「力勒」一聲, 骨頭拗斷,終於仍是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可是終於也保住了尊嚴,沒有屈膝,而是臉 部朝天,平倒下去。   那白眉武士哈哈笑道:「有種,有種!」提著長鞭,便向耿照走來,耿照早已把生 死置於度外,但見敵人向自己齜牙露齒地獰笑,卻也不由得感到一絲恐怖,心中想道: 「但願他一鞭將我打死,只怕他有意將我折辱,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是可慮!」   眼看那武士只有幾步就要走到身邊,耿照正在擔憂,忽見那武上猛的一個轉身,揮 鞭向空中一擊,僻啪作響。耿照大力奇怪,心裡正自想道:「這廝搗什麼鬼?」只聽得 那武士已在大罵道:「躲在暗處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有膽的出來!」   耿照心中一動,想道:「是誰在暗算他?啊,莫非就是昨晚助我脫險的那位高人?」   那武士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已在接著說道:   「我本來就不是好漢,你罵我我不在乎!」眼前一亮,只見樹林中走出一個女子, 杏黃衫兒,紅綢束腰,鳳髻鎮發,長眉入鬢體態輕盈,竟是一個美艷非凡的少女,把那 武士看得呆了。   那少女格格笑道:「你不是要我出來麼?現在我出來啦,請問將軍有何指教?」   那武士呆了一呆,說道:「我要先諸問姑娘,你和這小子是親是故?」那少女道: 「非親非故。怎麼?」那武士道:「這小子是我要捉拿的欽犯,姑娘既然與他非親非故, 何以出手阻攔?用暗器向我偷襲?」   耿照這時也是驚奇之極,那武士的所問也正是他心中的疑問:「是啊!我與她素不 相識,何以她屢次救我,又不讓我卸道?」他的驚奇還有一個原因,在此之前,他一直 以為在暗中相助他的,一定是個前輩高人,所以才有這樣鬼神莫測的本領。他做夢也想 不到,他心目中的「前輩局人」,卻竟然是個年紀輕輕的美貌少女!   那少女笑了一笑,不答武士那句問話,卻緩緩說道:「東南西北四霸天,技壓尉遲 北神鞭。將軍剛才那一招鞭法是『八方風雨會中州』吧?使得真是妙極!看來,將軍你 一定是人稱『技壓尉遲』的『北神鞭』了,否則決不能使出這一招。」   那武士聽得這美貌的少女誇讚他的鞭法,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驚奇,想道:「這女 了好厲害的眼力,竟然一眼就看出我的鞭法。」當下說道:「多謝姑娘給我臉上貼金, 不錯,我就是大金國御林軍的總教頭北宮黝,『技壓尉遲』這個稱呼,是江湖上的朋友 給我棒場的,叫姑娘見笑了。」   耿照不由得吃了一驚,心中想道:「原來這人就是北宮黝,怪不得如此厲害!」要 知北宮黝身為金國的御林軍總教頭,在金同是數一數二的好漢,耿照對他是早已聞名。 但那少女所說的「東南西北四霸天」,這北宮黝當是「北霸天」,還有其他東、南、兩 三霸天是誰?耿照卻不知道了。   耿照心念未己,只聽得那少女己在說道:「將軍過謙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那 豈是假借得來的?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見了將軍如此高明的鞭法,這才動了求教之念, 特來向將軍請教的!」   北宮黝怔了一怔,道:「姑娘,你是誰?不說明白,我可不願與姑娘交手!」那少 女笑道:「哦,你這條鞭是不打無名小卒的,找本來不配作你的對手,但我卻是你要緝 捕的人,所以雖然是無名小卒,但你拿不到我,就無法交差,你總要和我動手了吧?」   北宮黝心中一凜,雙眼圓睜,冷冷說道:「哦,原來京都和密雲這兩件案子都是姑 娘干的嗎?」那少女道:「不錯,將軍還說漏了一件,前兩日你們從京都派到薊城的三 位高手,也是我殺掉的,你還未知道嗎?」   原米上個月在金國的中都,發生了一件震動朝廷的案子,有四個御林軍軍官,奉了 大將軍蒲盧虎的密令,要到蒙古辦一件事情,就在動身的前夕,這四個軍官部莫名奇妙 地暴斃了,事後驗屍,驗出屍體一片瘀黑,顯然是給人用劇毒的暗器射死的。   過了幾天,有個從蒙古使者經過密雲,中部派出兩個軍官迎接他們,這三個人也都 在密雲到中都的大路上給人害死。這兩件案子震驚了金國的朝廷,中都的七大高手全都 受了命令,要查緝這個兇手,這北宮黝也是接受了命令的高手之一。   這次因為耿照「謀叛」的案子,薊城的兵馬司都監扎合幾,從中都請來了三位高手, 協同緝捕,這三位高手,在包圍耿家之役,全部死亡、北宮黝懷疑這件案子與上面兩件 案子有關,故此特地到薊城調查。調查的結果,證實了這三個高手,還有薊城本地的幾 個武士,果然也都是中了劇毒的暗器死的。   北宮黝一路暗訪明查,恰巧在這個小市集碰上了耿照擊倒金兵,搶奪馬匹的事情, 於是北宮黝飛騎追蹤,終於趕上。起初他還以為耿照就是那個兇手,後來交上了手,見 耿照的劍法雖然不錯,但功力卻不太高,又始終沒有用過暗器,以這樣的本領,決不能 殺得那幾位高手,這才知道不是。   現在這個少女突然出現,一口承認這幾件案子都是她一人幹的,北宮黝這一驚自是 非同小可。到了此時,形勢急轉,這少女和耿照雖然同是「欽犯」,但這少女卻比耿照 重要得多,變成了「正點兒」(江湖術語,意即主角)了。   北宮黝雖然心內暗驚,但他究竟是「四霸夭」之一,武學名家的身份,神色上絲毫 也沒有顯露出來,當下仍然氣定神閒,既不驚惶,也不動態,按照江湖的禮節,一攏長 鞭,拱手說道:「姑娘年紀輕輕,就幹下了三件大案,當真是巾幗出英雄,英雄在年少! 姑娘既要較量我的鞭法,敢不奉陪。請姑娘亮出兵器來吧,姑娘遠來是客,北宮黝先讓 三招。」   那少女道:「多謝了,將軍你也不必客氣。」她頓了一頓,似自言自語他說道: 「我用什麼兵器好呢?今日匆匆忙忙的出來,竟忘了攜帶兵器了。」北宮黝不欲佔她便 宜,一指耿照說道「這小子用的是把寶劍,姑娘你可以借他的一用。」那少女瞥了耿照 一眼,笑道:「不錯,果然是把寶劍,但我一來不歡喜用人家的東西,二來不想在兵器 上佔你的便宜,三來將軍是在鞭法上稱雄,不如我就在鞭法上向將軍請教吧!」   北宮黝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只要他瞧了對方一眼,對方身上是否藏有兵器,藏有 什麼兵器,他都可以瞭如指掌。但見這少女的衣服甚為貼身,裡面不似藏有什麼軟鞭之 類,心中正在奇怪,只見那少女解下了束腰的綢帶,微笑說道:「我是班門弄斧,鞭法 使得不到之處,還望將軍指教。」   北宮黝這才知道,這少女竟是要把綢帶當作軟鞭,來與自己較量!他號稱「技壓尉 遲北神鞭」,鞭法的造詣何等深湛,平生縱橫南北,大小數百仗,只輸過給三個人,但 那三個人都是用別種兵器打敗他的,若然彼此用鞭的話,他有生以來還當真未曾遇過對 手。   如今這少女卻要用綢帶來對付他的「神鞭」,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禁有點驚異, 同時也就禁不住心中有氣,心想:「多少英雄在我鞭下求饒,你這黃毛丫頭,竟敢小覷 於我!」但他以武林高手的身份,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心中雖然有氣,仍然保持著一 份矜持,長鞭一攏,淡淡說道:「姑娘能用這種『軟鞭』,技藝定然是高明的了。請賜 招吧!」   那少女笑道:「你是鼎鼎大名的北神鞭,我不先行獻拙,想來你是不肯賜教的了。 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先獻拙了!」紅綢一揮,登時捲起了漫天紅影,但見四面八方, 都是這少女的影於,好似有幾十個人,同時恃著綢帶捲來,北宮黝不由得吃了一驚,大 聲讚了一個「好」字,身似陀螺亂轉,接連打了十幾個圈圈,好不容易才從漫天紅影之 中脫出身來,避過了她這一招。那少女格格笑道:「將軍小心,後面就是魚塘了,留心 不要跌下去。」原來北宮黝雖然避過了她這一招,但已是不知不覺地退了十幾步,退到 了路邊了,後面正好是農家的魚塘。   北宮黝面上一紅,連忙向前一躍,說時遲,那時快,少女的第二招又已發出,「嗖」 的一聲,綢帶抖得筆直,直刺過來,北官黝連用幾種身法,那條綢帶仍然似影隨形地迫 著他,只聽得「哧」的一聲,北宮黝長袖一揮,想拂斤她的綢帶,哪知衣袖已給「刺」 穿了一個小孔。一條輕飄飄的綢帶,經這少女運用起來,竟然變作了利劍一般,可以刺 穿別人的衣袖,內力的強勁,確是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北宮黝有言在先,說是要讓這少女三招,那招才不過是第二招,他就先已吃虧。那 少女將綢帶一卷,笑道:「將軍還不肯亮鞭賜教嗎?」驀地把手一揚,綢帶又再撒開, 屈伸變化,莫可名狀。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的向北宮黝捲來,北宮黝不知這少女還有 什麼古怪的招數,顧不得食言,只好將長鞭揮出,用了一招「霸王鞭石」,鞭風呼呼, 將那少女的綢帶蕩得隨風飄舞!   那少女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一鞭內力充沛,霸道非常,且又招裡套招, 式中套式,北神鞭果然是名不虛傳。」   鞭風呼響中,但見那少女身似花枝亂顫,恍如迎風起舞,衣袂飄飄,那條綢帶隨著 鞭梢飄飄蕩蕩。北宮黝這一招「霸王鞭石」,雖是力道強勁,確有碎石拔樹之能,但那 條綢帶輕飄飄的全不受力,而那少女的身法又輕盈之極,善於趨避,北宮黝竟是莫奈她 何。   北宮黝鞭影翻飛,從「霸王鞭石」疾變為「雲麾三舞」,改「掃」為「卷」,要把 那少女的綢帶捲出手去。那少女機靈之極,綢帶一揮,屍似一條蛇,忽屈忽伸。忽地 「嗖」的一聲,抖得筆直,使出了鋼鞭招數,用了「壓」「轉」「推」三字訣,輕軟的 綢帶,剎那間變成了堅硬的鋼鞭,筆直壓下,反手一轉,迅即一推,一招三式,一氣呵 成,把北宮黝的長鞭推了開去。   北宮黝最初還不大相信這少女能用一條綢帶使出精湛的鞭法,到了此時,才知道這 少女確有奇能,不由得暗暗心服。這少女的綢帶不但可用作軟鞭,而且還可以用作鋼鞭, 內力的運用當真是妙到極點,絕不在北宮黝之下。   北宮黝知道遇到了敵手,精神倍振,將九九八十一路天龍鞭法使開,虎虎生風,一 招一式,穩如沉雷,疾似駭電。少女的綢帶隨風飛舞,忽迎忽拒,或卷或掃,捲起了漫 天紅影,和北宮黝打得難解難分。   耿照躺在地上,看得眼花繚亂,連疼痛的感覺也失掉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盼望 這少女得勝,他未曾練過鞭法,看不出兩人之間盈虛消長的變化,但見北宮黝的攻勢一 直都似凌厲強勁,又不禁暗暗替這少女擔心。   其實北宮黝此時正是心頭焦躁、感到進退維谷的時候,他的九九八十一路天龍鞭法, 已使到了七十二路,仍然覓不到那少女的破綻,深懼一世英名,從此盡喪,但就此罷手, 又有不甘。   九九八十一路天龍鞭法堪堪就要用盡,北宮黝起了一拼的念頭,猛地大喝一聲,長 鞭一圄,帶著尖銳的嘯聲,竟似平地上捲起了駭浪驚濤,一圈接著一圈的向那少女捲去。 這一招正是他天龍鞭法中的精華所在,也即是那少女稱讚過的那一招——「八方風雨會 中州」。   剛才耿照就是在他這一招之下,被打碎了膝頭骨的。北宮黝情知這少女不比耿照易 於對付,但心想她縱能化解,也難免要給這一招迫得後退,那時他稍稍挽回了面子,也 就可以罷手了。至於要活捉「欽犯」的念頭,他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哪知這少女竟是毫不退讓,不但不退,反而迎上兩步,綢帶抖得筆直,竟然就從北 宮黝長鞭抖起的圈圈中鑽了進去。   綢帶的一端有五色絲線結成的彩絛,不過一支香粗細,綢帶攻進了長鞭抖起的內圈, 那條彩絛也忽地挺直起來,鑽進北宮黝的鼻孔。這一記怪招大出北宮黝意外,鼻孔一癢, 「阿嚏」「阿嚏」就打了兩個噴嚏,他正在全力與這少女爭持,這兩個噴嚏一打,雖然 對身體並無傷害,但卻登時洩了氣。邢少女抓緊時機,驀地一聲嬌斥,綢帶反捲過來, 將北宮黝的長鞭裹住,北宮黝方覺不妙,心頭一震,那條長鞭已給她卷脫了手。   少女將長鞭一拋,格格笑道:「領教了,北神鞭果然名不虛傳。」北宮黝面色鐵青, 接過了長鞭,呆了片刻,說道:「請姑娘留下芳名,北宮黝學藝不精,貽笑大方,倘有 寸進,異日有緣,再來領教。」那少女大大方方地答道:「小女子賤名連清波,一時取 巧,承大將軍讓了一招,僥倖取勝,慚愧慚愧。大將軍什麼時候有興致前來指教,小女 子一准奉陪。青山綠水,後會有期,恕不遠送了。」北宮黝收攏長鞭,拱了拱手,回頭 便走!   他心中氣怒之極,但仍不失名家身份。那少女笑了一笑,也自回身過來,向耿照走 去。   耿照大喜,便要起來道謝,忽地「哎喲」一聲,又倒下去,原來他剛才是聚精會神 地觀戰,忘記了疼痛,如今緊張的情緒已鬆懈下來,再一掙扎,震動了碎裂的骨頭,任 他是鐵打的身軀,也禁不住失聲呼叫。   那少女連忙將他按住,說道,「別動,別動,別拘禮了,待我看看。」耿照雖然與 他的表妹兩情眷戀,但平素以禮相待,最多耳鬢廝磨,卻從來沒有這樣親近地接觸過對 方的身體,但覺得縷縷幽香,沁人心脾,不禁滿面通紅,但知她是一番好意,為自己驗 傷,心裡又是暗暗感激。   那少女道:「哎喲,傷得還真不輕呢?左腿膝蓋骨和右手腕骨都碎裂了。不過,你 也不用害怕,我還懂得一點接骨之術,你躺著別動,我給你敷上了藥,接好斷骨,三日 之後,包保你行走如常。」耿照只好依言,任她腦為。那少女在他的傷處摩挲了幾下, 挑了一點藥膏替他敷上,托起他的左腿,對準了骨頭一合,跟著依法施為,將他的右手 腕骨也接好了。她又把綢帶撕作兩條,作為繃帶,給他縛上。   那少女道:「此地不可留,你不能走動,我去給你找一輛車來,就在附近的村子裡, 你倘若發現有敵人,可以用這枝蛇焰箭向我報答。」說罷,將一技短箭放在耿照未受傷 的那隻手中,說道:「你只要將這枝箭稍微用勁向上一拋,它就會發出一溜青色的火焰, 我也就會知道了。」耿照心想:「這少女看來與我的年紀差不多,想不到卻是一個老江 湖,什麼古怪的玩意兒她都備有。」   少女去後,耿照心潮起伏不定,心想:「這真是一個奇遇。」他對這少女當然感激 得很,但也感到這少女的行徑古怪。   那藥膏果然甚是靈效,敷了不久,便覺痛楚大減,耿照忽地心念一動,想起了表妹 送給他的那瓶「生肌白玉膏」來,想道:「奇怪,這兩種藥膏不但功效相同,而且一敷 上傷處,便有遍體生涼的感覺,這種令人舒服的感覺也是相同的!難道她給我的就是生 肌白玉膏?但這種藥膏乃是秦家的秘製,她怎麼也有?」隨即想到:「大約上佳的金創 藥都是差不多的,我不必瞎猜疑了。」   這兩日來,耿照對他表妹的心情已起了幾度變化,由愛而恨,隨後又變為愛恨難明; 當他來找表妹算帳的時候,本來認定她是殺母之仇敵的;後來聽了李家駿那番活,又覺 疑雲重重,難以斷定,所以才想到天寧寺去查個水落石出。這兩日來,他每一次想起了 去妹,心頭上就似被戮了一刀似的,感到非常痛苦,因此他已決意抑制自己,在水落石 出之前,是決不再想她   但現在由於敷上藥膏的感覺相同,思念一起,難以阻遏,他想起他所摯愛的人,竟 是殺母的疑凶,而一個陌生的女子,卻救了他的性命,不禁大力感慨。猛地又想道: 「當晚在我家中殺掉那些金國武士的,既然是這位連姑娘,間一問她,或者也可以知道 一點真相。」   他心念未已,只見那少女已駕著一輛騾車來到,笑道:「真是巧得很,我剛走了不 遠,就碰見這輛騾車,主人是做小買賣的,正要到薊城去買貨,是輛空車,我給他加倍 的銀子,就將他這輛車子買下來了。」   耿照一看這輛騾車果然比普通農家的驟車漂亮,心裡也想這事情真巧,倘若她找不 到騾卒,自己受了傷,在這大路上耽擱久了,就很可能有碰上金兵的危險了。   那少女道:「你要到哪裡去?我送你去。」耿照遲疑道:「我蒙姑娘救命之恩,己 是感激不盡,怎敢再耽擱姑娘的行程?」那少女皺眉道:「你這人真是有點婆婆媽媽, 你現在連站也站不起來,怎能駕車?我反正沒有事情,就送你一送,難道在這個時候, 你還要避什麼男女之嫌麼?」   耿照給她說得滿面通紅,當下只好讓她扶上車去,訥訥說道:「我想往馬蘭谷。」 那少女有點詫異,問道:「你不是想往江南的麼?昨晚那些金兵包圍你家,我聽得他門 就是這樣說的,難道錯了?」耿照道:「不錯,我是準備要往江南。」那少女道:   「可是往馬蘭谷的路卻是向北走的啊!」耿照道:「我想先到天寧寺去訪一位朋 友。」他生怕那少女再問原由,好在那少女並不再問,便點點頭道:「哦,原來如此, 好,那我便送你往馬蘭谷吧。」   那少女響起一下鞭子,趕驟車前走,一面回頭問道:「你犯了什麼大罪?為什麼他 們要這樣興師動眾的將你緝拿?」   耿照心頭一震,說與不說,實屬兩難,暗自想道:「按理而論,這位連姑娘救了我 的性命,我是決不應對她有所隱瞞。但我要將父親的遺書獻給宋皇,這事情關係重大, 我曾經對母親發過誓,決不洩漏與外人知道的,這卻如何是好呢?」說與不說,這兩個 念頭,在胸中交戰,轉瞬間反覆思量了好幾次,終於這樣想道:「這不是我個人的私事, 而是有關國運興衰,寧可對不住這位姑娘,還是不說的好。」當下便道:「金虜要將我 緝拿,大約就因為我要偷赴江南之故,那目的當然可以不問而知,那即是要投奔故國, 與他們為敵了。」那少女道:「據我所見所聞,在金虜轄區,像你這樣懷有故國之思, 偷赴江南的人實在不少,尤以少年人更多。為什麼他們特別對你注意,不錯興師動眾, 甚至從京都裡請來高手,務必要將你緝拿歸案,這裡面奠非另有原因?」耿照訥訥說道: 「是杏另有原因,那我也不知道了。」話已至此,那少女也不便再問了。她笑了一笑, 似是稍稍露出一點懷疑的神情,不言不語,低下頭去,給耿照縛緊鬆開了的繃帶。   耿照心頭抱愧,頗覺不安。過了一會,低聲說道:「姑娘,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 那少女道:「說吧。我倘有所知,定當盡告。」   耿照道:「聽姑娘剛才與那北神鞭所說,薊城的案子也是姑娘做的。那想必是指前 晚在我家中發生的事情了。」那少女道:   「不錯,驚人你家的那些金國武土,都是給我用暗器殺掉的,你後來輕易殺掉的那 個阿骨打,也是我在暗中使用梅花針射進他的穴道的,」   耿照道:「姑娘你兩次三番救我性命,我沒齒不忘,真不知如何能報答你。」那少 女道:「你又來了,彼此同仇敵愾,些須小事,值得一再掛齒麼?瞧你的神氣,你似乎 還有什麼要問的?」耿照道:「不錯,我正是想請問姑娘,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我家中有 難,及時而來?當時的情形怎樣?」   那少女道:「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了,這事情說來湊巧得很。   你的外祖父是否信州楚考拳師?」耿照聽她突然把話鋒一轉,問起自己的外祖父來, 有點奇怪,隨即答道:「不錯。我母親正是楚老拳師的獨生女兒。她嫁給我爹爹之後, 兵荒馬亂,已有將近三十年未回過娘家了。姑娘,你識得我的外公嗎?」   那少女道:「你外公早已死了,他死的時候,我還沒有出世呢。不過我的母親卻和 楚家很熟,與你的母親更是少年時候的閨中密伴。」耿照「啊呀」一聲道:「原來姑娘 與我家有此交誼,請恕不知,多有失禮。令堂也是信州人嗎?」   那少女道:「我母親連門李氏,我外公與你的外公是同邑拳師。……」   那少女續道:「兩位老拳師意氣相投,因此他們的女兒也是情如姐妹。你母親遠嫁 之後,不久,我的母親也嫁到鄰縣連家。」   「她們各適一方,音訊斷絕,不知不覺就過了二十多年。去年我奉家母之命,到江 湖歷練,臨行之時,她對我言道,她少年時候最要好的女友,嫁到了耿家,聽說現在在 薊城落籍,要我若是路過薊城,就替她到耿家去探望一次,順便也好認識令尊躡雲劍耿 仲、耿老前輩。我母親僻處鄉間,那時,她還未知道令尊已經作古。」   耿照心道:「原來如此。可是我卻怎的從未聽過媽媽提過她有這樣要好的女友?」 隨即想到:「大約是因為隔別太久,她少年時候的事,也無謂向兒子說了。」又想到: 「我爹爹心懷大志,屈身事敵,平時終是極力掩飾,不讓人家知道他會武功。他精於躡 雲劍法,少年時在江湖行俠,就得了個『躡雲劍』的美號,這事情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 道。這位連姑娘能夠一口說出來,足見她的家人確是知道我父親的底細,所說的諒不會 假了,」   那少女繼續說道:「那一晚我到了薊城,到街市上一打聽,原來個尊曾經在金都為 官作宰,前幾年才告老還鄉,不久就去世了。因此很容易就打聽到了。」耿照臉上一紅, 想為他的父親分辯,但一想他父親懷此苦心,本來就不求人諒解,就算這位連姑娘有所 誤會,那也只好由她了。   那少女對他父親為官之事,並無議論,接著說道:「我打聽到你家的所在,二更過 後,就換上了夜行衣前往。將到你們住的那條街口,忽然發現有一隊金兵,正在開來, 又有幾個武士裝柬的人,走在前列,竊竊私議。我是自少練過暗器的人,耳力比常人稍 為聰敏,隱隱聽得他們所說,竟是要到你家辦案,似乎是你家出了一個『叛逆』,他們 正要前往緝拿。那時我還未知道他們所要捉拿的叛逆就是你。   「我吃了一驚,連忙施展輕功,跳上民房,趕在他們的前頭,準備通知你的家人。」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頓下來,望一望耿照,問道:「耿大哥,你是不是還有一位姐 妹,她逃出來沒有?」   耿照大為吃驚,連忙問道:「你說什麼?我父母所生,只我一人,並無姐妹!你何 以有此一問?」   那少女也似乎有點驚詫,說道:「我到了你家,還在瓦面未曾跳下,忽見一條人影, 突然從屋子裡竄上來,我伏在簷槽,她大約沒有發現我。月光下看得分明,是個少年女 子。我以為是耿伯母的女兒,心想她或者是已得警報,是以出來偵查。剎那間,我躊躇 莫決,不知該不該與她打個招呼,因為金兵就將來到,出聲怕人察覺,那女子身法很快, 我主意未定,她已一溜煙跑了!」   耿照心頭大震,顫聲問道:「連姑娘,你,你還記得那,那女予的面貌嗎?」那少 女道:「我只看見她的側面,並不十分清楚。她是瓜子臉型,身材比你略為瘦小,短髮 覆額,梳有兩條小辮,穿的是湖水藍色的衣裳,拿著一柄青鋼劍。」   這少女輕描淡寫地緩緩道來,耿照聽了,卻有如晴天打了個霹靂,平地響起了焦雷, 腦袋裡嗡嗡作響,眼前金星飛舞,頓感地轉天旋,險險暈了過去。這少女描繪的那個女 子容貌、裝柬,不正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還是誰?   只聽得那少女繼續說道:「我當時以為是你的姐妹,不疑有他。事情緊急,我無暇 考慮,就立即跳下來,也顧不及通報姓名,便穿房人戶,逕自去找你的母親。   「忽然我發現一個老僕僵臥地上,太陽穴沁出血絲,看來是剛剛給人害死,隨即在 一間臥房的門口,又發現了一個婢女裝束的少女,死狀也是一模一樣。我摸進房中,見 床上有個中年婦人,我叫了她兩聲『伯母』唉,她已不會答應我了。」   耿照尖叫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那少女連忙將他按著,又把一顆藥丸塞進他的 口中,說道:「死者已矣,你應該保重身子,為你的母親報仇,不可太悲傷了。」耿照 叫道:「不錯,我,我,我與那妖女誓不兩立!」那少女點點頭道:「照當時的情形看 來,那個從你家中溜出來的女子,既然不是你的姐妹,那就無疑是殺人的兇手了。她是 誰,你認得她嗎?」耿照叫道:「她燒變了灰,我也認得。她,她,她,她是我的表 妹!」   那少女甚是驚詫,呆了半晌,說道:「竟是你的表妹麼?唉,真是意想下到的事, 她怎麼下得這個毒手?」頓了一頓,再接著說下去:「不久,你就來了。當時我還未知 道你的身份,於是我就躲到帳後看你如何。後來你哭你的母親哭得暈了,我也就知道了 你是誰啦。就在你暈過去的時候,有幾個武士接續進來,被我一一打發,外面的金兵不 敢再來,圍在外面鼓噪,商量放火。   我本想把你背出去……」說到此處,她面上一紅,眼波斜溜,接著說道,「但總覺 得不便,不如暗中助你為佳。我又想伯母的屍體不能給金狗毀壞,於是我就擅作主張, 將伯母移到後院,草草埋葬。然後再趕回來將你喚醒,我是看見你開始爬起來的時候寸 走的,不過,你大約還未看見我。以後的事情,就是你自己所遭遇的了。嗯,耿大哥, 你怎麼啦?」   耿照心中有如刀割,神智也已有點迷糊,喃喃自語道:「鐵證如山,鐵證如山!我 該死了心了,不必再去,不必再去了。」那少女道:「耿大哥,你說什麼,友哪裡?不 去哪裡?」   耿照低聲問道:「咱們現在走的哪個方向?」那少女道:「你不是說要到馬蘭谷的 天寧寺去麼?當然是向北走呀。」耿照忽道:   「往南走吧,不往北了!」那少女容光煥發,眼底眉梢都含著笑意,連忙說道: 「啊,你改了主意了。好,那就往南走吧。」耿照霍然一驚,驀地想道:「我為什麼怕 和她見面?不行,不行。   我不能再對她存有情意了,她是我的殺母仇人!」原來在此之前,他心中一直在想 著還要不要到天寧寺去,也就是還去不去找尋他的表妹。他最先是這樣想的:「現在既 然是鐵證如山,水落石出了,那還何須自己再去查根問底?」隨即感覺到自己心底的恐 懼是再見到表妹之時,自己會殺了她!因此才要找一個藉口:不到天寧寺去,避免可能 見到他的表妹。   耿照察覺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母親慘死的情狀再次浮現眼前,他痛切自責,慚愧不 安,驀地又叫道:「不,還是在北走吧!」那少女道:「啊,你又改了主意了?」聲音 面色都掩飾不住失望的神情,但耿照心有所思,卻沒有注意到她前後神色的變化。   那少女柔聲說道:「你不要想得太多,太過傷神了。我叫騾車慢慢地走,你好好歇 息,好好歇息吧!」聲音甜蜜柔和,耿照聽了,就像他小時候,母親在他身邊唱催眠曲 一樣。耿照心力交疲,本來就已睏倦極了,不久,就沉沉睡去。   那少女低低喚了兩聲「耿大哥,耿大哥!」只聽到耿照的鼾聲,連眉毛也沒有動一 下,那少女忽然輕輕地解開他的衣鈕,伸手進去摸索,驀地雙眉一揚,如有所得,迅即 就把一個油紙包著的物件摸了出來。   油紙包著的正是耿照父親所寫的那份遺書,是用羊皮紙寫的萬言書,折成四四方方 一疊,那少女打開來剛看了兩頁,耿照忽地翻了個身,喉頭發出急促的「伊呀」之聲, 似乎是正在做著惡夢,受到驚嚇,看那情形就要醒來。   那少女面魚一變,駢指如戟,眼中露出殺氣,就要向耿照的穴道戮去,耿照微一們 身,那張俊美的面孔正對著她。不知怎的,那少女忽地心頭一軟,手指頭直打哆嗦,那 一指竟然戮不下去,心想:「他受傷已是不輕,我即使只是點了他的暈睡穴,對他的身 體也是大大有害。」她最先本想殺了他的,現在卻連對他有所傷害的事情都不願做了, 這心理變化來得如此突然,連那少女自己也感到奇怪。   那少女歎了口氣,心裡想道:「他一直把我當作救命恩人,心中對我充滿了感激的 情意。我從來未得到過別人這樣的感激,唉,還是不要傷害他吧!」她輕輕地將那份遺 書包好,剛剛塞進耿照衣內,耿照驀地尖叫一聲,身體蹦起,「啪」的一下,將那少女 的玉手按住!正是:   撲朔迷離真亦幻,是仇是友未分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回 魔女興師來問罪 少年任俠護知交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四 回 魔女興師來問罪 少年任俠護知交   原來耿照果然做了一個惡夢,夢中恰似往日的光景,他和表妹在陽谷山中姻緣石下 嬉戲。他們追逐蝴蝶,採擷野花,濯足山溪,朝霞染紅了溪水,碧波微漾,形成了七彩 虹霓般迴旋著的層層圈環,各種各式奇妙悅眼的石子嵌在水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寶 石,堆成了水底的寶藏。耿照跳進水中,拾起一顆最美麗的寶石,獻給表妹,傾吐他心 中的情意。不料表妹突發嬌嗔,罵道:「這不是寶石,是假的。你把你對我的愛心比作 寶石,你的心也是假的。你的甜言蜜語,是天上的彩虹,美麗得很,卻最易消散。總之, 一切都是虛幻,一切都是假的。你給我滾開!」突然,美麗的表妹,變成了猙獰的夜叉, 一抓撕裂了他的衣裳,要吸他的血,要嚼他的心,他也不知怎的,突然記起了表妹是他 的殺母仇人,現在撕裂他的衣裳,就是要搶他父親的遺書,他可以甘心受表妹咀嚼,但 這份遺書卻萬萬不可遺失,於是,他大叫一聲,「啪」的一下,將表妹的手按住!   眼睛睜開,光天化日,哪裡有表妹的影子?在他眼前的卻是那位如花似玉的連姑娘, 他正在緊緊地按著她的手,而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胸前。耿照滿面通紅,連忙將手拿開, 手指觸著紐扣,忽然發現自己的衣紐,果然有兩顆已經解開,耿照心頭卜卜地跳,這剎 那間竟不知是夢是真,他慌忙一咬指頭,「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很痛,這才知道現在 不是在做夢了。   那少女的心頭也是卜卜地跳,問道:「你,你這是幹嗎?」耿照道:「我做了一個 惡夢,夢見有人搶我的——我的東西,」他幾乎把「遺書」兩字,說了出來,幸而醒覺 得快,話到口邊,方才改了。那少女笑道:「原來你是在做惡夢,卻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見你呼吸緊促,也想到你可能在作惡夢,但不敢把你喚醒,所以解開你兩顆衣紐,讓 你舒暢一些。」耿照心裡暗道:「原來如此,你也幾乎把我嚇了一跳。」   騾車繼續前行,不久天色入黑,那少女道:「你身上帶傷,若找一處人家役宿,易 惹猜疑,不如你就在車上睡吧。我繼續趕車,這樣也可以走得快些,早點到天寧寺。」 耿照喜道:「你真想得周到,可是我怎能累你不得安眠。」那少女道:「你睡著了我給 你守夜,我若睏倦,隨便靠著一棵樹打個噸兒也就行了。」耿照又是感激,又覺過意不 去,歉然說道:「你是我家的大恩人,不但救了我,還保全了我母親的遺體,現在又這 樣細心地照料我,我來生變作牛馬,也難報你的大恩。」   那少女皺眉道:「不准再提一個『恩』字,你我二人的母親情如姊妹,我也早已把 你當作兄弟一般了。嗯,你今年兒歲?」耿照道:「十八歲了。」那少女道:「哪個月 生的?」耿照怔了一怔,不知她何以要這樣仔細查問,答道:「九月生的。」   那少女道:「我和你同年,我是二月生的。」她笑了一笑,接下去說道:「不准你 再和我客套的。我的名字叫清波,你叫我名字便行了。」耿照插口道:「這怎麼可以?」 「要不然,你就叫我一聲姐姐吧。我比你早出世半年,憑著你我兩家的交情,這一聲 『姐姐』大約我還可以受得起。」耿照喜道:「這正是我心裡想的,只怕冒昧,不敢先 提。我一無兄弟,二無姐妹,你肯認我做弟弟,那是最好不過。」當下就叫了她一聲 「姐姐」。連清波笑靨如花,也叫了他一聲:「弟弟」,說道,「照弟,那你以後可要 聽姐姐的話了。」   騾車進入一處樹林,連清波道:「天颳風了,恐怕會下雨。   咱們就在林子裡過一晚吧。你連日受驚,聽我的話,定下心神,好好睡一覺吧。」 說罷,便自下騾車。耿照道:「你呢?」連清波笑道:「我總不成也睡在車子裡吧?這 裡林深樹密,縱有風雨,也可以遮蔽的。你不必為我擔心,我給你守夜。」耿照面上一 紅,心中極是感激,想道:「這位連姐姐既是女中豪傑,又能處處以禮自持,當真難 得!」   夜風中送來的香味,樹林裡蟲聲卿卿,鳥語嗽嗽,似乎在合奏「安眠曲」,他心情 一鬆,不久就熟睡了。這一覺直到天明,連夢也沒有一個。   他睜開眼睛,陽光已從樹葉縫中透下來,林子裡一片寂靜,他叫了一聲:「連姐 姐。」不久,就見連清波跑來,含笑問道:「你醒來了,昨天睡得可好?」   連清波臉有風塵之色,衣角鬢邊,還沾有一些塵土,未曾拂拭乾淨,耿照道:「多 謝你,我睡得很好。咦,你怎麼卻像跑了遠路歸來的樣子?昨晚未曾睡過嗎?」連清波 心頭跳了一下,想道,「他雖然是個未出過道的雛兒,心思倒很細密。」當下笑道: 「幸好昨晚沒有下雨,我去獵了一隻野兔,早烤熟了,給你作早餐。」耿照與她分食兔 肉,心裡好生過意不去。   連清波對他細心照料,如是者一路行行宿宿,過了三夭,耿照的斷骨已經合攏,手 足都可以活動了。   這一日是個艷陽天氣、遠遠可以望見一帶青山,馬蘭谷的天寧寺就在此山之中,路 程大約只有四五十里。耿照心情舒暢,說道:「待我走下來走走看,我的傷處已經一點 不痛了。」   連清波道:「正好前面有間路邊的酒肆,咱們就進去吃點東西吧。你小心走啊!」   耿照要了一碗稀飯,連清波給他點了兩樣小菜,正在等著,忽聽得鄰座一個客人拍 桌子叫道:「真的有這種怪事?四空上人的武功不弱啊,怎的天寧寺給人一把火燒了?」   耿照驟吃一驚,心頭大震,把眼看時,只見兩個狀貌粗豪的漢子,正在那裡口沫橫 飛的談論天寧寺被毀之事。   天寧寺離此不遠,主持四空上人又是大眾熟識的人,那兩個漢子帶來了這樣驚人的 消息,登時把這個路邊的小酒肆鬧得像一鍋煮沸了的開水,群情聳動,酒店、夥計都擠 到他們那邊,七嘴八舌地打聽。   有一個客人道:「不錯,昨晚我也看見山那邊起火,只道是一把野火,卻不料是天 寧寺被焚!」這人是住在附近村子裡的常來的熟客。   有人連忙問道:「四空上人逃出了火窟沒有?唉,他可是個好人,我爹爹的哮喘病 就是多得他贈藥治好的。」   那粗豪漢子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連聲說道:「唉,真慘!   真慘!」聽眾的心上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紛紛問道:「怎麼慘法?」四空上人給 燒死了?」「是誰放的火?這麼大膽?」   那漢子道:「不但四空上人死了,闔寺十七名僧眾,除了一個燒火的小頭陀外,全 部給人殺死了!」聽到此處,耿照也不禁失聲叫道:「都給殺死了?」   那漢子道:「是呀,都給殺死了!那賊人是先殺人,後放火!」先前那個拍桌子的 漢子問道:「來了多少賊人?天寧寺僧個個都會武功,怎能如此輕易被殺?」那漢子道: 「說起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來的只有一個賊人,而且這賊人是個少年女子!長得還挺 好看的呢!」   驚詫、悲歎、怒罵,與因懷疑而反詰的諸聲紛作,有人問道:「你怎麼知道,你親 眼看見的麼?」   那漢子道:「我不是說有一個燒火的小頭陀逃出來了麼?是他對我說的。我在白石 口遇見他,他受了傷,向我討金創藥。諸位都是鄉親,我不用瞞你們,你們也都知道我 是幹什麼的,我是個偷馬賊,昨晚到張千戶家裡偷馬,沒有得手,回來的時候,就碰見 了那小頭陀。」   當時在金人治下的北方,盜賊蜂起,有等估馬賊是專偷官府和大戶的馬匹的,卻不 擾鄉民,這等偷馬賊在百姓眼中是當作英雄看待的,在這小酒肆的客人都非富豪闊客, 因而也就不以為怪。   那偷馬賊繼續說道:「那小頭陀倒傷得不重,他不是給女賊打傷的,他是見勢頭不 對,就鑽進茅草裡溜走的,手腳給荊棘勾傷了好幾處,一路奔跑,又跌了好幾跤。幸虧 遇見了我。我給他敷上了金創藥,他就趕著要到普寧寺去報訊了。普寧寺主持是四空上 人的師弟。我見天寧寺火頭大起,怕有大隊官兵趕來,因而也不敢在附近逗留了。」   好幾個心急的聽眾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同聲嚷道:「不要光說你自己的事情,留待 以後再說不遲。你先說說天寧寺的十六名借眾是怎樣被殺的?」   那偷馬賊道:「是昨晚午夜光景,那小頭陀睡得正濃,忽地從夢中驚醒,只聽得大 雄寶殿那邊,傳來了一陣陣高呼酣鬥、金鐵交嗚之聲,時不時還夾雜著幾聲駭人心魄的 尖叫。」   「那小頭陀也算膽大,爬起身來,便到佛像背後張望,大雄寶殿裡點有長年不熄的 長明燈,燈光下看得分明,只見闔寺僧眾圍攻著的乃是一個女賊,這女賊梳著兩條小辮 兒,手提一柄青鋼劍,年紀很輕,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那女賊年紀雖輕,卻是厲害得很,她身法快得出奇,東一飄,西一閃的,就恍如 蝴蝶穿花、在眾僧之中穿來插去。只見她把劍舞成了一團銀虹,護著身軀,劍法倒是守 的多,攻的少。」   但她的暗器卻是狠毒之極,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只見她驀地把手一揚,就有一個 僧人倒了下去。那小頭陀開始張望之時,已有幾個僧人喪生在她暗器之下了。看了不多 一會,地上更是橫七豎八的堆滿了屍體。」   「鄧小頭陀嚇得直淌冷汗,忽地一個僧人在地上骨碌碌地直滾過來,滾到了他的身 邊,這個僧人平素和他交情很好,那小頭陀連忙將他扶起,想要救他,只見他的兩邊太 陽穴,都已穿了一個小洞,血流如注,早已死了!」   耿照聽到此處,心中的驚恐只怕決不在那小頭陀之下,聽這偷馬賊的轉述,那小頭 陀眼中所見的女賊,不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還是誰?她所用的暗器,當然就是她曾用以殺 害王安的那種透骨釘了。   耿照心中浮起他表妹往日溫柔的模樣,「唉,她怎的突然間變得如此窮凶極惡了?」 心中又不覺暗暗奇怪,他回想李家駿和他所說的話,姨父棄家逃走的前夕、曾對李家駿 說明是要到天寧寺暫時投靠的,所以才叫李家駿在散完金銀之後,就到天寧寺找他。依 此看來,天寧寺僧人,與姨父的交情一定不錯,最少也不是敵人。那麼表妹義有什麼道 理去屠殺天寧寺的僧眾?除非她是喪心病狂,否則再也沒有第二個理由可以解釋!   耿照的思路迅即又被那偷馬賊的話聲打斷,那偷馬賊待眾人驚詫叫嚷的聲音稍稍平 靜之後,接續說下去道:「那小頭陀嚇得魂不附體,但還有令他更吃驚的事情。有幾個 武功較高的僧人,未曾給暗器打中,撲到了那少女的身邊,正要施展擒拿手法將她活擒, 忽地一個憎人哈哈大笑幾聲,就倒了下去!接著義一個僧人哈哈大笑幾聲,照樣又倒了 下去!那笑聲可怖極了,簡直不像是人類的笑聲,而是從地獄裡放出來的魔鬼的笑聲。 那小頭陀在和我說起來的時候,還透露著極其恐怖的神情!他說,在那剎那,那美貌的 少女在他眼中也變成了魔鬼!」   耿照聽到這裡,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這分明是我姨父家傳的獨門點穴 功夫!這女賊既會用透骨釘,又會點笑腰穴,那一定是她,決不會錯了!」   那偷馬賊繼續說道:「小頭陀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敢再看下去?他走得慌張,一 不小心,碰跌了神座上的一件法器。那女賊冷笑道:『原來你們在這裡還埋伏有人麼』 一揚手,就把暗器向那小頭陀打來,同時身形也就向他這邊撲到。   「這小頭陀本事低微,怎能抵敵?一聽得那暗器刺耳的破空之聲,已嚇得雙腿酸軟, 站立不穩,變了個滾地葫盧。忽聽得哈的一聲,那女賊叫道:『老和尚,好功大!』這 小頭陀一摸,自己的首級還在頸上,始知僥倖逃了性命。偷偷一看,只見主持四空上人 正在用方便鏟醫著女賊那柄長劍。想來那枚暗器也是四空上人給他磕飛了。   「忽見那女賊身形一晃,一個盤旋,疾的抓起了一個欺近她身前的胖和尚,將那胖 和尚朝著四空上人的鏟頭送去,喝道:   『好呀,老和尚,你想大開殺戒嗎?我親手把活人給你送來了!』這胖和尚正是四 空上人最心愛的弟子,他嚇得急忙把方便鏟縮回,那女賊真是個狠毒的魔鬼,竟把這胖 和尚當作盾牌,疾撲上去,只聽得唰的一聲,四空上人已中了二劍,血流如注,大聲叫 道:『魔劫,魔劫!你們還能夠逃走的趕快逃走!不必再顧老衲了!』   「那小頭陀自知無力幫助主持,這時他心中也只有一個逃命的念頭了。他連爬帶跌 地爬出外面,逃進了草叢,不久,就聽見四空上人慘叫的聲音,火煙也已開始冒起,轉 瞬間天寧寺就成了一片火海。   「那小頭陀還不死心,一路跑一路回頭,可憐他只隱隱聽得火光中有哀號之聲,卻 不見有一個人逃出來,想是都被那女賊斬盡殺絕了!」   聽眾噓嗟歎息之聲四起,耿照更是心亂如麻,竟似呆了。連清波低聲說道:「你的 稀飯快冷了呢。」耿照哪裡還有心情吃得下去,但不想拂逆連清波的好意,只勉強吃了 幾口稀飯,小菜是一筷也沒有動,便匆匆忙忙付帳,走出店門。   連清彼將他扶上騾車,耿照仍是一片茫然、喪神落魄的樣子。連清波趕了一會驟車, 離那酒肆遠了,忽地低聲問道:「你還要到天寧寺去嗎?」   耿照面色灰白,呆了片刻,說道:「不用去了,改道向南。」連清波笑道:「你的 主意打定了才好。」耿照歎口氣道:「天寧寺都已變成瓦礫場了,我還去那裡作什麼? 這回是決個改了。」   連清波正要將騾車轉過方向,忽聽得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只見兩騎健馬,正 在疾馳而來,耿照叫道:「咦,這兩匹馬似是衝著咱們來的,莫不是強盜吧?」他已看 出那兩個騎士都帶有兵器。這條路乃是鄉間小道,決不能容得一輛騾車與兩匹馬並行, 倘若不是一方退讓的話,拉上了只怕兩方都要人仰馬翻,但看對方的未勢洶洶,看來他 們是決不會讓路的。   連清波淡淡說道:「白日青天,哪來的許多強盜?大約你是連日遇險,見到什麼人 都疑是強盜了。」她神色自如,仍然趕著騾車前進,看來她也不準備讓路。   耿照心中大急,正要叫她不可如此大意,忽聽得她發出一聲輕嘯,說時遲,那時快, 那兩騎健馬已到了面前,眼看就要碰上。   那兩個漢子騎術精絕,剎那間就將奔馬勒住,連清波道:   「我有事,別阻我,請快讓路!」   那兩個漢子叫道:「請你老人家恕罪……」忽地雙雙跳下馬背,跪在騾車的前面, 張開手,竟把那匹青騾攔住了。   連清波面色一變,唰的一鞭就打下去,喝道:「你們敢不聽我的吩咐嗎?咦,你, 你們怎的變成了這副樣子?」   耿照這時也看清楚了這兩個人的面貌,不覺大吃一驚,只見跪在左首的這個漢子, 一隻眼睛翻了出來,血淋淋的好不駭人,看來他的跟珠還是在不久之前被人剜掉的;跪 在右首的這個漢子更慘,一隻鼻子已給削平,臉上露出兩個血淋淋的窟窿。   那兩個漢子道:「要不是遇上了這天大的禍事,我們也不敢來干擾你老人家了。」 聲音嗡嗡,如同患了重傷風一般,想是因為被削了鼻子的原故。   連清波揮鞭道:「快說,有什麼大不了的禍事?」耿照暗暗奇怪,這幾日來,連清 波對他是何等溫柔體貼,但現在對這兩個受了傷的漢子,卻顯得一派冷酷無情。耿照不 由得心裡想道:「這兩個是什麼人,為什麼連姐姐對他們如此?聽他們的談話,連姐姐 本來是認識他們的,但最初為什麼卻又假裝不識,還請他們讓路呢?」   那兩個漢子道:「我們解給你老人家的那批貨給人劫了。」連清波「哼」了一聲道: 「些許小事,也來麻煩我。你們去找我那兩個丫頭,就說是我的命令,叫她們給你們追 回來不就行了?」   那被削了鼻子的漢子用甕塞的澀音答道:「我們正是得了紫玉姐姐的指示,從這條 路來迎接你老人家的。」連清波變了面色,似乎頗為吃驚,喝問道,「你們究竟是碰到 什麼人了?」那兩個漢子齊聲答道:」是蓬萊魔女柳清瑤!」連清波陡然一震,大聲笑 道:「哈,是蓬萊魔女柳清瑤?她要來跟我較量?我正要看她是怎樣的月貌花容,狠心 辣手,竟也號稱魔女?」他笑得極為難聽,耿照聽慣了他溫柔的聲音,(此處缺損半頁) 姐叫我們先走一步,她隨後就來的。她、她是在……」正要說出地方,忽聽得馬鈴叮噹 之聲,那漢子叫道:「紫玉姐姐已經來了,呀,還有沉香姐姐!」話猶未了,只見兩騎 快馬已經馳來,騎在馬背上的果然是兩個女子。   耿照一看,不由得又是人吃一驚,這兩個女於雖說不上是絕色美人,但身材裊娜, 臻首蛾眉,也是中人以上的姿色。但一個女子的面頰上被劃了兩刀,另一個女子的頭髮 被削去了大半邊,把她們美麗的顏容完全損壞了。   那兩個女子跳下馬背,同聲哭道:「小姐替我報仇!」連清波面色十分難看,揮手 說道:「起來,起來,蓬萊魔女現在何處,你們馬上帶我前去找她!」那被削了頭髮的 丫頭說道:「那魔女就是叫我們來報訊的,她的小姐今晚三更在馬蘭谷天寧寺的原址見 面。她還說了些難聽的話,……」連清波道:「說的什麼?」那女子道,「婢子不敢 說。」連清波冷笑道:「她既有意折辱我,說話當然是難聽的了。你但說無妨,我不在 乎。」   那婢女道:「那魔女說:『你們回去告訴玉面狐狸,她要躲是躲不了的。倘若她今 晚不來,我就叫她這個玉面狐狸變作花面狐狸。好,先給她一個榜樣。』……」說到這 裡,那另一個丫頭又哭了起來,連清波道:「哦,我明白了,那魔女在你面上面了兩刀, 原來是碩給我看的。」那丫頭道:「那魔女還活捉了咱們的兒家寨主,另有幾路進貢給 小姐的脂粉錢也給她截劫了。小姐,你再不出手,咱們可是一敗塗地了!」   連清波柳眉倒豎,冷冷說道:「我本來不想到天寧寺去的,現在是非去不可了。走, 馬上就走!」   到了此時,耿照當然已經明白,不但那兩個漢子是強盜,他的這位「連姐姐」也是 強盜,而且還不只是普通的強盜,而是群盜的魁首!   耿照好生驚詫,暗自想道:「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出道不過年餘,就屆然做了 群盜的首領,本事可真是不小啊!」同時也就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剛才極力掩飾,甚 至初時還不肯認這兩個強盜,想來是不願意讓我知道她的身份,怕我看輕了她,」   連清波面色一直沉暗,走了好一會,這才忽地嫣然一笑,說道:「你現在大約知道 我是什麼人了吧?你怕不怕?還願意叫我姐姐嗎?」耿照忙道,「姐姐,你這是什麼話?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是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敢看輕你呢?何況 在金虜治下,做強盜也正是英雄豪傑的一條出路,如果我去不成江南,我也會跟你做強 盜的。」   耿照的話語像一陣春風,吹去了連清波臉上的烏雲,但她的笑容只似曇花一現,轉 瞬間又皺了雙眉,說道:「那蓬萊魔女心狠手辣,我這次前去會她,勝負難以預測,你 的腿傷已經痊癒了,我不想連累你了,你,你自己走吧,請恕我不能再送你了。」   耿照抬起頭來,毅然說道:「我雖然本事低微,幫不了你的忙,但我絕不能在你患 難之中,捨你而去!連姐姐,你即使攆我,我也是不走的啦!」   連清波掩飾不住心頭的喜悅,梨渦淺笑,恍如兩朵含苞待放的鮮花,看得耿照心旌 搖搖,幾乎不敢仰視。忽聽得連清波又歎了口氣,耿照吃了一驚,問道:「連姐姐,你 怎麼啦?」連清波道:「沒什麼,走吧!」笑容再次在她臉上消逝,眉頭皺得更緊了。 耿照心想:「她大約是因為那魔女太厲害了,故此怔忡不安。」他哪裡知道,連清波一 會兒歡喜,一會兒憂傷,那都是為了他的緣故,連清波此時正在心想:「他會永遠對我 這樣好麼?   唉,那只有求菩薩保佑,永遠不讓他知道這秘密了。」   天寧寺離那路邊酒肆,不過四五十里路程,黃昏時分,一行人進了馬蘭谷,到了犬 寧寺原址,只見一片瓦礫,周圍數里之內,草木焦黃,尚未焚化淨盡的骨頭,觸目壘壘, 山風吹過,還隱隱帶有屍臭的氣味。耿照不覺毛骨悚然,心想:「弄玉她怎會做出這樣 的事情?倘非我親身到此,當真不敢相信!」   瓦礫場中,早已有了七八個漢子在那裡等候,見連清波駕到,忙來參見。耿照在一 旁靜聽,原來這幾個漢子就是連清波屬下的幾幫強盜頭子,他們進貢給連清波的「脂粉 錢」,也都是給那蓬萊魔女攔途劫走了的。這幾個漢子在敘述他們怎樣被劫的經過時, 聲音兀自還在顫抖。   連清波冷笑道:「你們都給那魔女嚇破了膽了!」那八個漢子中,有一半不敢吱聲, 有兩個道:「那魔女委實厲害,但有你老人家出頭,我們也有膽量與她一拚了。但能報 得此仇,我們粉身碎骨,死也瞑目。」他們話聲未了,另外兩個黃衣漢子已站了起來, 大聲斥道:「你們真是膽小如鼠,只知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有咱們小姐出頭,還 怕降伏不了那蓬萊魔女?你們準備下繩索,只等著捆人便是,何頂你們粉身碎骨?」   這兩個漢子體格魁梧,滿面濃須,狀貌粗豪,看來不大像是漢人。但當時在中國北 部,各民族混同,五方雜處,胡漢通婚,也是常事。所以耿照雖然覺得這兩個漢子的狀 貌有點特別。   也並不如何在意,只是想道:「這兩個人稱連姐姐作『咱們小姐』,自居於奴僕身 份,顯然和那幾個漢子又有不同,親了一層。   連姐姐是個拳師的女兒,並非豪富之家,家中哪來的許多婢僕?只不知這些婢僕, 是她做了群盜首領之後才收的呢,還是本來就有?」心裡遂有點起疑,懷疑連清波對他 所說的身世,只怕仍有不盡不實之處。但隨即想道:「她與我雖然結為姊弟,到底是相 識未久,她的身世倘有難言之隱,不願對我吐露出來,那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是也有許 多事情瞞著她嗎?」因此心裡雖有懷疑,但對連清波的感激之情,仍是絲毫不減。   連清波看了那兩個漢子一眼,說道:「在此地的只有你們二人還未會過那個魔女 吧?」那兩個漢子道:「江湖上的傳言,總是歡喜誇大其辭,我們雖來見過那個魔女, 但諒她也強不過小姐。待會兒她來,清小姐准許我們先打頭陣,試她一試。」連清波道: 「難得你們對我這樣忠心,但你們也不可小覷了那個魔女,據我所知,那魔女的武功委 實不弱呢。你們與紫玉、沉香,都準備好暗器,待會兒聽我的命令行事吧。倒不必忙看 先上。」   連清波部署已畢,便都坐了下來,等那魔女現身。連清波卞婢三人,加上原來的那 八個漢子,與那兩個受傷的強盜,再加上耿照,共有十四人之多,人人都是心情緊張, 那些吃過蓬萊魔女的虧的,更是一有風吹草動,便惴惴不安。   忽地有一個漢子蹦跳起來,大叫:「來了,來了!」只聽得「嘎嘎」兩聲,卻原來 是一隻夜臭從林中飛出。眾人都給嚇了一跳。連清波斥道:「你如此慌慌張張,疑神疑 鬼的,還不如趁早滾開了吧。」那個漢子神沮氣喪,不敢答話。   過了一會,忽又有個漢子叫道:「看那月亮。」連清波道:   「怎麼?」那漢子道:「月到大中,已是三更時分了。」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長 笑,從林子裡傳出來,初聽之時,還似很遠,轉瞬之間,就人人都覺得那笑聲竟似發自 耳邊。   這晚正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圓,只見一隊少女,前面四人手持山玉拂塵,後面四人 提著碧紗燈籠,前呼後擁,左右分列,擁著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緩步走出樹林。這少 女披著一襲白紗輕羅,氣韻淡雅,體態輕盈,目如秋水,長眉入鬢,緩綴而來,儼如洛 水仙姬,微步凌波,降臨塵世。連清波本來也長得十分美貌,但在這少女容光映照之下, 竟顯得似是庸脂俗粉了。   耿照明知這少女定然就是那心狠手辣的什麼「蓬萊魔女」,但在這剎那之間,也不 禁目眩神搖,自慚形穢,暗暗讚了一句:「好一個天仙化人!」   那少女格格笑道:「玉面妖狐,算你還有幾分膽量,依時來了。你手下的狐群狗黨, 都已齊集了麼?」   連清彼手下的那群強盜個個噤若寒蟬,耿照正自憤憤不平,心裡想道:「我的連姐 姐雖然同你一樣,也是個女強盜,但卻是個俠盜。你竟敢罵她是玉面妖狐,真是豈有此 理!」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大喝道:「豈有此理,你這妖女出口傷人,吃我一鞭!」 衝出去的,正是剛才口出大言的那兩個黃衣漢子之一,他抖起一條丈許的長鞭,呼呼鳳 響,沖人少女隊中,唰的一鞭,就向那蓬萊魔女柳清瑤打去!   連清波屬頭一皺,喊道:「回來!」喊聲剛剛出口,柳清瑤面前的一個侍女亦已嬌 聲斥道,「狗強盜,你找死!」那漢子是個莽夫,去勢又急,哪收得住,說時遲,那時 快,唰的一鞭,已打在柳清瑤那個侍女的身上。   忽聽得「咕咚」一聲,跌翻了一個人,眾人定睛看時,只見那個漢子,已是四腳朝 天,長鞭脫手飛去。耿照不由得心中大駭。他知道上乘武學中有一種叫做「沾衣十八跌」 的功大,他父親也曾對他說過這種功夫的決要,他因功力未到,尚未能運用,但卻看得 出來,這個侍女所用的正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丫頭已經如此,主人可想而 知。」耿照大驚之後,不禁暗暗為連清波擔憂。那些本來就已識得「蓬萊巨女」的厲害 的強盜,更是嚇得面無人色!   「蓬萊魔女」冷笑道:「玉面妖狐,你就想動手了麼?」連清波迎了出去,說道: 「敢情你這魔女還要先講道理麼?好呀,不論你是動口動手,我都奉陪。我正想問你: 你在山東,我在冀北,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什麼跑到我的地頭,欺負我的手下?」   「蓬萊魔女」笑道:「我喜歡到哪裡就到哪裡,你管得著麼?   哈,你說冀北是你的地頭,誰給了你的?我路過此地,順手拿了你的脂粉錢,你不 服嗎?」連清彼冷冷說道:「蓬萊魔女,我領教你的二十六路天罡拂塵,你賜招吧!」 蓬萊魔女談談說道:   「急什麼?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連清波冷笑道:「今日之事,乃是強存弱亡,還何須說什麼廢話?」蓬萊魔女笑道: 「哦,原來你心裡已在發慌,怕我殺掉你麼,你先別慌,我還未決定怎樣處置你呢,所 以要先問你一件事:天寧寺的和尚是不是你殺的?」連清波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 樣?」蓬萊魔女道:「四空上人的師弟托我報仇,我已經答應下來了。倘若是你殺的, 我就要把你剖腹剜心,拿來活祭天寧寺的和尚!倘若不是你殺的,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只穿了你的琵琶骨就算了。」她說話之時,眼睛看定了連清波,似乎要從連清波的眉宇 之間找出答案。   連清波仰面朝天,縱聲笑道:「別人怕你,我不怕你!天寧寺的和尚本來不是我殺 的,但你既然出言恐嚇,就當是我殺的好了,你有什麼毒辣的手段,儘管施展吧,莫說 剖腹剜心,就是化骨揚灰,我也不懼。」   蓬萊魔女冷冷地看著她,那兩道眼光,如寒冰,如利剪,似乎可以看穿別人心腹似 的。她的容顏美麗絕倫,但一接觸到她的眼光,卻不由得令人心中打抖。連清波似乎還 是神色自如,但耿照己是不自禁的激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蓬萊魔女笑道:「你不必強自掩飾了,你的笑聲都顫抖了。   好,待我再找一個證人出來,免得有人說我冤枉了你。」   瓦礫堆中忽地爬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頭陀,一跌一拐地走了出來。耿照心道:「這 一定是那盜馬賊所遇的那個燒火頭陀了,原來早就藏在這裡,且聽他如何說法?」   只聽得蓬萊魔女問道:「小師父,你瞧清楚了,昨晚到你寺中殺人放火的是不是這 個妖女?」那小頭陀向連清波端詳了好一會子,顫聲說道:「我不敢說!」   蓬萊魔女柔聲說道:「你別怕,有我在這裡呢,你只管依實道來。」那小頭陀訥訥 說道:「看面貌和裝束都不相同,只是、只是——」蓬萊魔女道:「只是什麼?」那小 頭陀道:「只是她的笑聲卻和那女賊相似極了。」   耿照心裡一鬆,說也奇怪,他明明知道他的「連姐姐」決不會是天寧寺血案的兇手, 因為在這三天之中,他的「連姐姐」始終和他形影不離。但不知怎的,當那蓬萊魔女用 那樣的眼光看著連清波的時候,那神氣活像法官審問罪犯,而那罪犯已是鐵證如山,無 可置疑似的,那剎那間,耿照接觸到她的目光,意志也似乎受了她的控制,不自覺也對 連清波起了疑心。如今聽得這小頭陀這麼一說,心裡想道:「這小頭陀昨晚已嚇得魂魄 不全,還怎能分辨笑聲似也不似?面貌既然不同,那當然不是她了。唉,其實我分明知 道這兇手是誰了,怎的還會對連姐姐瞎猜疑呢?」正是:   正邪黑白渾難辨,且看魔女會妖狐。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回 妖狐兔脫心何狠 魔女鷹揚氣正豪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五 回 妖狐兔脫心何狠 魔女鷹揚氣正豪   耿照自悔自責,再也不敢正面接觸那魔女的目光。暗自想道:「這魔女只怕當真是 會邪法的,她分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只要你看了她一眼,你就會有奇異的感覺。 覺得她是尊嚴高貴的令人又敬又畏,她說的話,也好似迫著你非信不可,真是邪門,唉, 連姐姐對我這樣好,我只要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連清波冷笑道:「其實你何必費盡心力去找證人?證人找了出來,又不能證明是我。 你要誣陷我,憑你的一張利嘴已足夠了!」   蓬萊魔女斥道:「住口!」忽地向耿照一指,喝問道:「這是什麼人?何以會跟你 在一起?」連清波道:「你管不著。」   蓬萊魔女道:「我勸你實說了吧,否則你就多連累了一條性命!」連清波面色倏變、 回頭看了耿照一眼,似乎被那魔女嚇住,正在為耿照擔憂,因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 耿照的身份說出來,好保存他的性命。   耿照又是感激,又是憤怒,感激連清波的好意,憤怒那魔女的強橫,正要挺身而出。 忽見那魔女的一個侍婢走了出來,朗聲說道:「我知這個人是誰,他名叫耿照,三天前 殺了薊城的兵馬司都監,要投奔南宋的。金人正懸了賞格捉他,小姐,你看這張緝捕 狀」」   原米耿照殺官逃跑之事發生後,官府已畫了他的圖像,張掛在各處通衢大道,懸了 重賞來捉拿他了。耿照這幾天躲在騾車中,走的又是山路小道,懸賞緝拿他的圖像,他 自己倒沒有看見,蓬萊魔女這個丫頭昨日路過曲城,卻揭了一張下來。   這丫頭又道:「我已查探清楚,這人是躡雲劍耿仲的兒子,和黑道絕無關係。」   蓬萊魔女面有奼色,「哦」了一聲,說道:「躡雲劍耿仲的兒子?」忽地柳眉一豎, 指著耿照道:「你既是耿仲的兒子,為何不知自愛,辱沒祖宗?」耿照勃然大怒,說道: 「你、你、你、你說什麼?我怎的辱沒祖宗了?」他本來要罵那魔女胡說八道的,但被 那魔女的容光所懾,不知怎的,卻罵不出來。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看你也是個有血氣的男兒,為何與上面妖狐混在一起,這還 不是辱沒祖宗嗎?」那丫頭笑道:「我看他是貪圖女魚。」   耿照再也忍耐不住,罵道:「你胡說八道!連姐姐,她、她……」蓬萊魔女道; 「她怎麼啦?」那丫鬟「噗嗤」一笑,又道:   「你看,才不過和人家相識幾天,就姐姐弟弟的叫起來了,還說我冤賴你嗎?」耿 照漲紅了臉,訥訥說道:「她可不是你們這一種人,她是個俠義的強盜。」此言一出, 蓬萊魔女的那八個丫鬟,都大笑起來。   蓬萊魔女拂塵揮了一道圓圈,指著那一堆瓦礫,冷冷說道:   「擺在面前的就是十六條人命,一片瓦礫場,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俠義道』 應該下的嗎?」她語氣嚴峻,不怒而威。耿照又驚又急,大聲說道:「你怎麼可以一口 咬定是連姐姐干的,我知道決不是她!」連清波道,「照弟,你何必替我分辯,她不過 想找個藉口殺我罷了。」耿照叫道:「不,咱們縱然給她殺了,這是非也總要分明!」   蓬萊魔女的眼光移到耿照身上,又冷冷說道:「哦,聽你的口氣,你是知道誰幹的 了,那是誰人?」耿照面對她冰冷的目光,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寒噤,心裡想道:「瞧 她這副神氣,抓著了兇手,只怕當真會說到做到!將那兇手剖腹剜心!」當下說道:   「不錯,我是知道,但我不說,你殺了我也不說!」話出之後,自己也暗自奇怪, 心裡頭自己問自己道:「難道我對表妹還存有情意?為何要這樣激動地替她掩飾?」   蓬萊魔女冷笑道:「該殺的我決不容情,不該殺的我就不動她毫髮,你當我是胡亂 殺人的麼?你不說也罷,我已經知道你疑心誰了。」耿照心頭一震,只聽得那蓬萊魔女 又問他道;「據我所知,你的父親耿仲和金剛手秦重是很要好的朋友,想來你該熟悉秦 家的事情。」那蓬萊魔女還未知道秦重就是他的姨父,卻令得耿照又是大吃一驚,訥訥 說道:「秦重?他,他,早已死了!」蓬萊魔女道:「我知道他是給仇家殺了。我現在 還沒工夫理他的事情。我只是要問你,他有幾個女兒?」耿照道:「你問這個幹嗎?他 只有一個女兒!」心裡暗暗奇怪,這蓬萊魔女的消息何以如此靈通?他殺死姨父不過是 三日前的事情,她就已經知道了。但她卻又不知道他就是兇手。   蓬萊魔女自言自語道:「哦,這就更加不對了。明珠,你來說說你和那位秦姑娘的 遭遇。我不願意有人受到冤枉。」   一個丫鬟應聲站了出來,說道:「昨晚我和珊瑚姐姐,奉了小姐之命,一個向北, 一個向南,搜查兇手。拂曉時分,我在犀牛角碰上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大姑娘,大約十七 八歲,梳著兩條辮兒,相貌和這位小帥父描繪的那個女賊差不多,我就上去和她動手, 她見我突如其來。很是驚詫,問我為什麼要害她,我不說話,只是用最凶狠的招數迫她, 迫得她終於發出暗器。」蓬萊魔女道:「好,你做的對。她發的是什麼暗器?」那名叫 明珠的丫鬟道:「果然是透骨釘!」耿照心頭大震,心想:「難道當真是弄玉干的?她 已落到了蓬萊魔女的手中?」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丫鬟已是笑道:「她一發出透骨釘, 我就知道是我弄錯了。天寧寺的老和尚不是她殺的!」   耿照聽得莫名其妙,心想:「弄玉已然使出了獨門暗器,天寧寺的許多和尚,也正 是在她的獨門暗器之下喪生的,怎麼反而說不是她殺的呢?」   只聽得那丫鬟接著說道:「她的透骨釘打得很準,認穴也不差毫釐,但勁道卻稀鬆 平常,她連發三枚透骨釘都給我接下來了。我想,以她這樣的功力,決計不能傷害天寧 寺的主持四空上人。莫說四空上人,那幾個有頭面的大和尚,只怕也司以輕易接下她的 暗器。」蓬萊魔女問道:「那麼她的劍法如何?」那丫鬟笑道:「說到劍法,那就更稀 松平常了。她的劍法倒是青城派的正宗劍法,可是她大約是初出道的雛兒.從未有過對 敵的經驗的,慌慌張張地使出未,破綻百出,其中的兩招『大漠孤煙直』和『長河落日 圓』,更根本不成規矩,該直的不直,該圓的不圓。總之,只憑著這手劍法和暗器功夫, 要殺盡天寧寺的十六名和尚,那就等於要三歲的孩子去搬動大山,絕不可能!」   蓬萊魔女沉吟片刻,說道:「這麼說,她的處境可危險得很呀,你有沒有把天寧寺 的事件告訴她?」   那丫鬟道:「我當時也是這麼想:她的本事如此不濟,卻有人冒充她去殺人放火, 當然是和她有仇的了。但何以那人卻不直接殺她,這內裡定有古怪,說不定怎樣折磨她 呢。我既然試出她不是兇手,那就應該提醒她才對。」   「於是我把那三枚透骨釘還了給她,向她道歉,然後問她,認不認得天寧寺的老和 尚?」   「她最初不相信我,我說:『以我的本領要殺你是易如反掌,何必要使什麼詭計使 你上當。』她這才告訴我,她果然是要到天寧寺去的,天寧寺的主持是她父親的朋友。 我對她說,天寧寺的和尚都給人殺光啦,勸她離開此地。她半信半疑,我就索性送了她 一匹坐騎,陪她到天寧寺去看,她這才驚慌起來。」   「她相信了我對她並無惡意,這才說出她姓甚名誰,原來正是秦重的女兒秦弄玉,」   耿照聽得心頭大震,他本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是明白這件事情的真相的,但聽了這丫 鬟的話,證實了秦弄玉不是兇手,這就反而令得他如墜五里霧中了。「誰是真正的兇手 呢?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未在江湖行走,決計不會與人結仇,為何卻又有人要旨充她殺 人放火?」種種疑問,盤桓心中,百思莫得其解。   那丫鬟繼續道:「後來我又盤問她,始知她的父親在三日之前,也被人殺了。她現 在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但奇怪得很,我間她的殺父仇人是誰,她又不肯說。後來,我 只好勸她走得越遠越好,她就騎了我送她的那匹桃花馬走了。」   耿照不由得又是心頭一震,想道:「我就是她的殺父仇人,她卻不肯說出我的名字, 這是什麼緣故?難道她還沒有將我恨透麼?她這一走,不知又到了什麼地方?以後,恐 怕更難見面了,我的心中還存有無數疑團,只怕也永遠沒有水落石出之時了。唉,她究 竟是不是我的仇人,我殺了姨父,是對了,還是鍺了?」   蓬萊魔女道:「啊!你讓她走了?你怎的不把她留下?」那丫鬟道:「我並不知道 她的爹爹秦重是小姐認識的人,不敢將外人引進咱們的山寨。」   蓬萊魔女道:「她既然走了,那也就算了。反正事情已經清楚、無須再請她未與這 妖狐對質了。」說到此處,驀地喝道:   「玉面妖狐,你還不認麼?」   連清波冷笑道:「你要我認什麼?」蓬萊魔女道:「我的侍女已證明了天寧寺的和 尚不是那位秦姑娘殺的了,在這一帶,有本領能夠殺掉四空上人的女子,除了你還有 誰?」   連清波曼聲說道:「還有一位呢,你忘了?」蓬萊魔女道:   「還有誰?」連清波緩緩說道:「你忘了你自己了,我看你的本領,就足夠殺掉四 空上人!」   蓬萊魔女冷笑道:「玉面妖狐,你抵賴不了,和我耍無賴麼?」連清波道:「今日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勸你也不必多花精神去找殺人的藉口了,這不似你平素的行 徑。」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懂得什麼?好吧,你既然急於送死,那就上來吧。是你一個 人呢,還是你們一夥上呢?」   那群強盜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答話。連清波也冷冷說道:   「是你一個人呢?還是你帶米的八個丫鬟齊上?」   蓬萊魔女拂塵一揮,說道:「明珠、珊瑚,你們八人各自把守一方,決不准他們逃 走一個。若然他們都來圍攻我,你們也不必動手,我自會發落他們。只是他們若要逃跑 的話,我一個照顧不了,你們就要替我動手,哪個逃跑就把哪個的腳打斷,明白了麼? 複述一遍!」那名叫明珠的丫鬟道:「明白了。他們不逃,我就不出手。誰若要逃,我 就把他的腳打斷!」她的身份似乎是八個丫鬟之首,複述了小姐的命令之後,立即指揮 七個丫鬟,各自佔了一個方位,將連清波的人四周圍住。   連清波冷笑道,「你佈置好了,這可該動手了吧?」蓬萊魔女道:「亮劍吧,我遠 來是客,讓你三招!」連清波格格笑道:   「你讓我三招?這又何必呢?我可並不想佔你便宜。」耿照正自心想:「連姐姐果 然驕傲得緊,不肯稍失身份。」哪知心念未已。   連清波忽道:「但你既要如此,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唰的一劍,便即刺出!   前面那一段話她緩緩道來,人人都以為她會有一番做作,不肯要蓬萊魔女讓招,哪 知她最後兩句話說得飛快,忽然一反原來的口氣,話猶未了,立刻便使出了殺手絕招。   她們二人本來迎面而立,距離不到三尺,連清波驟然發難,劍光如練,直插蓬萊魔 女胸口的天樞穴,這一劍突如其來,人入意想下到,連耿照也不覺失聲驚呼。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蓬萊魔女柳腰一折,身形後抑,儼如舞蹈中的一個身段,柳 腰輕擺,貼地迴旋,舞姿美妙之極,但卻是上乘武功中最難運用的「鐵板橋」功大!   在眾人駭叫聲中,只見劍光一閃,恰好從篷萊魔女的面門削過,這一劍若是削低半 寸,就不難將蓬萊魔女的鼻子削平,但她們二人,一個攻得快,一個避得快,待到連清 波發覺這一劍削得稍高,蓬萊魔女早已一個滑步回身,繞到她的側面,她哪還有餘暇修 改劍招?   蓬萊魔女滑步回身,幾乎是與連清波擦肩而過,這時連清波的劍招已經使老,急切 間收不回來,蓬萊魔女倘若乘虛而入,只一抓就可以抓碎連清波的琵琶骨,但蓬萊魔女 卻並不如此,當地與連清波擦肩而過時,只是輕輕一笑道:「可惜,可惜,你這一劍落 空了,再來,再來!」   連清波面紅耳赤,一言不發,唰的反手一劍,又攻過去。蓬萊魔女的一個丫鬟「碎」 了一口,低聲罵道:「不要臉!」耿照聽了,好生難過,但隨即為他的「連姐姐」想出 辯護的理由,心裡想道:「對付這等心狠手辣的魔女,正如連姐姻所說,不是你死,便 是我亡,哪還能夠講究什麼光明磊落的過招?」但他從這一招看來,雖然不過僅僅一招, 亦已可以看出蓬萊魔女的武功。   確是比連清波高明了不知多少,只怕連清波縱然不擇手段,也難以勝她。   這一次蓬萊魔女早有準備,連清波的劍勢雖然比第一劍更為凌厲,她長袖一拂,並 不觸及連清波的身體,已把她的青鋼劍引出外門。連清波突然煞住腳步,按劍不動,蓬 萊魔女笑道:「還有一招,怎麼不發?」   連清波低聲說道:「你的功夫果然高明,佩服,佩服!」說到最後那「佩服」兩個 字,突然櫻唇一張,幾根細如游絲的銀光,電射而出。但除了蓬萊魔女之外,旁邊的人, 卻什麼也沒瞧見。   原來這是連清波苦練而成的一項絕技,可以從口中吐出毒針,殺人於無形!她先含 了解藥,不怕受毒,藏在口中的毒針,則用真氣噴出,可以射到丈許之外,現在她和蓬 萊魔女的距離不過三尺,估量蓬萊魔女縱有天大神通,也是決難避過的了。   聽得蓬萊魔女「呸」的一聲,那幾根細如游絲的銀光一閃即滅,迅即身形一晃,連 清波的第三招「白虹貫日」又刺了個空。原來她早已知道連清波有口吐毒針的絕技,連 清波櫻唇一張,她也一口真氣吹去,她的內功比連清波還要深厚得多,這一吹就把連清 波的毒針吹得無影無蹤:這還是因為她有言在先。說過要讓連清波三招方纔還手,所以 只是把毒針吹向上空,要不然若是反射回來,只怕連清波自己就要先受毒針之害。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還有什麼陰毒的暗器?要使就得趕快,否則就沒有機會了。 須知三招已過,我不能再讓你了。」連清波紅了雙眼,似是拼著豁出性命一般,一柄長 劍舞得呼呼風響,狂風暴雨般地猛攻過去。   蓬萊魔女一聲長嘯,說時遲那時快,手中已多了一柄拂塵。   只見她輕輕一拂,塵尾竟是聚而不散,倏然間就向連清波的寶劍捲來。連清波也是 個武學行家,一看就知道她這一拂之下,實是藏有極強的潛力,但她恃著自己這柄寶劍 鋒利無比,也並不怎樣畏懼,當下青鋼劍揚空一展,化成了值銀虹,使出最剛猛的劍招, 意欲將對方的鐵拂塵硬生生削斷。   只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倒持拂塵,塵桿一震,連清波虎口一麻,寶劍幾乎 掌握不住。她的拂塵不知是什麼做的!   連清波的寶劍竟然削之不斷。   蓬萊魔女喝道:「你也接我一招!」塵尾忽地散開,根根如刺,萬縷千絲的塵尾, 好像變成了無數利針,罩將下來,一招之內,遍襲連清波全身的三十穴道大穴。   這種拂塵刺穴的功夫連清波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驚之下,早已有十二處穴道 給蓬萊魔女的塵尾刺傷。   幸而連清波的內功造詣亦是不凡,一覺不妙,瞬息之間,已是運氣封了全身穴道, 腳下「倒踩七星」,去勢如箭,脫出了拂塵籠罩的範圍。   可是,她雖然封了穴道,得以逃腫性命,但被刺之處,亦已皮破血流,一件薄紗輕 羅,儘是點點斑斑的血跡。耿照觸目驚心,手按劍柄,就想衝出去助戰。連清波那個名 叫沉香的丫鬟,忽地將他接著,低聲說道:「小姐吩咐過了,無論如何,不准你動手。 再說,你也絕非那魔女之敵,要上去白白送死?」耿照大為感動,心想:「她是早知魔 女厲害的,她自己性命難保,卻還處處照顧著我。」其實耿照何嘗不知道魔女武功遠勝 於己,自己上去乃是自白送死,但他為了感激連清波之恩,早已心甘情願,決意為連清 波而死。只是,他雖然有此心意,但被那丫鬟按著,卻是動彈不得!   心念未已,忽見平地上突然湧起一片紅霞,卻原來是連清波解下束腰的紅綢帶,當 作軟鞭來使,向蓬萊魔女捲去。這時她一手揮利劍,一手舞紅綢,兩件兵器,一柔一剛, 配合得妙到極致。劍光如雪,綢影如虹,再加上蓬萊魔女衣袂飄飄,冰肌似玉,拂塵飛 舞,儼如潑墨,幾種不同的顏色,混合起來,端的是好看之極!假如有一個陌生人剛剛 來到,乍眼一看,只怕還會以為她們是在合演一場美妙的舞蹈,卻怎知在這翩翩妙舞之 中,卻藏著無限凶險的招數,處處透露著殺機。   耿照見連清波似乎漸漸支持得住;心中稍稍放寬。忽聽得蓬萊魔女讚了一個「好」 字,隨即又歎了口氣,叫道;「可惜,可惜!可惜你玉面妖狐,練成了這身功夫,卻拿 來害人!看你修為不易,我本有意饒你一命,但現在卻不能饒你了!」話聲未了,拂塵 一抖嗤嗤作響,竟在漫天的劍光綢影之中,直「刺」進去,連清波尖叫一聲,連連後退, 衣裳上點點斑斑的血跡,更密更濃了!   耿照看得驚心動魄,氣也喘不過來。就在這時,忽聽得連清波一聲喝道:「不是你 死,便是我亡!」身形一起,如箭離弦,直衝過去,紅綢飛舞,欠矯如龍,倏地又化成 了千重波浪,一圈圈的向前推進,耿照認得這一招正是「八方風雨會中州」。賽尉遲北 神鞭曾用過這一招打傷他,而連清波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用這一招打敗了北 神鞭。   現在連波清在性命交關的當口,又再使出這一招殺手神招,更配合了手中的寶劍, 比起斗北神鞭的那次,更見攻勢凌厲,駭人心魄。   但見紅綢捲去,果然把蓬萊魔女的拂塵束住,耿照大喜如狂,高聲喝彩。哪知彩聲 剛自出口,卻忽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卻原來蓬萊魔女默運玄功,將萬縷於絲的 拂塵尾,根根都似變作了鋼針,竟把那條紅綢刺了千瘡百孔!同時她雙袖輕揚,瞬息之 間,拂開了連清波的連環三劍!   眼看蓬萊魔女的拂塵就要脫困而出,連清波驀地一聲長嘯,耿照忽覺手腕一鬆,只 見連清波那兩個丫鬟,都已跑上前去,齊聲喝道:「魔女納命!」沉香把手一揚,飛出 了一團紅霧,紫玉則打出了一件奇形暗器,黑漆漆的似個橢圓形的欖,但卻有一尺來長, 這暗器飛到蓬萊魔女身前,「波」的一聲,猛地炸開,飛出了九柄精光閃閃的銀梭,每 柄只有三寸長,都射到蓬萊魔女身上。與此同時,未曾受傷的那黃衣人,也是一聲大喝, 飛出了一柄大多長的鐵抓,抓到了蓬萊魔女的後心!這三人同時發動,同時攻到,顯然 是事前訓練好的。   原來連清波早已知道蓬萊魔女的厲害,今日之戰也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她肉忖只憑 著本身的武功,決難勝得過蓬萊魔女。   因而早就處心積慮,安排下克敵制勝的妙法。   她把兩件厲害的暗器,教會了她的兩個貼身侍女。沉香飛出的那團毒霧名為「桃花 瘴」,是用苗疆中的瘴氣加上幾沖毒藥煉成的毒霧,只要吸進一絲瘴氣,五臟便要受毒, 人也立即昏迷。紫玉用的那件奇形暗器名為「九子母陰梭」,一發兒枚,而且是到了敵 人身前,「子梭」才從「母梭」中炸裂飛開,可以攻敵人個措手不及。   這兩件暗器雖然厲害非常,陰毒無比,但以蓬萊魔女的武功,只憑暗器還是決計傷 她不了。連清波也早已想到這層,所以她要先拼著本身受傷,死命纏著蓬萊魔女,叫她 騰不出於來對付暗器。連消波還怕不能制敵死命,事前又吩咐了她的兩個忠僕,聽她的 嘯聲為號,各以鐵抓和流星錘向蓬萊魔女襲擊,配合暗器的進攻。這兩個忠僕,就是剛 才口出大言的那兩個黃衣人了。可惜其中之一沉不著氣,蓬萊魔女剛現身的時候,他就 上前襲擊,給蓬萊魔女的侍女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摔暈,因而不能助戰。   連清波所定的計劃雖然缺了一人,但那人本領最低,不過是用作一枚輔助進攻的棋 子,缺少了他,無關輕重,影響不大。   這時,蓬萊魔女的拂塵被連清波的紅綢束住,九子母阻梭在她面前炸卅,那黃衣人 的鐵抓又已抓到她的後心,當真是性命懸於俄頃,危急之極!而且就在這一瞬時,那團 毒霧,也已將她全身罩住,蓬萊魔女突然感到一陣噁心,頭昏目眩。   好個蓬萊魔女,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顯出了卓絕非凡的功大,瞬息之間,就閉了 全身穴道,也閉著了呼吸。只聽得「錚錚」連聲,她左手雙指疾彈,已把奔向上盤的三 枚銀梭彈開,信手一抄,又把奔向中盤的三枚銀梭抄到手中,一個移形換位。   奔向下盤的那三枚銀梭又都從她的腳底貼地射過去了。   就在她以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銀梭之際,那鐵抓呼的一聲,恰好貼著她的纖腰擦過, 她衣袖一拂,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那條鐵抓登時轉了個方向,正抓著沉香的腳踝。沉 香尖叫一聲,撲倒地上。蓬萊魔女把手一揚,將接在乎中的那三枚銀稜打出,把紫玉釘 在地上。那黃衣人收不著勢,鐵抓抓傷了自己人,又不免大吃一驚,紫玉撲倒,那黃衣 人登時也變了滾地葫蘆!   蓬萊魔女一聲斥叱,倏然間拂塵脫困而出,連清波那條綢帶片片碎裂,她匕身一驚, 抑塵揮了一圇,萬縷千絲,齊向連清波罩下。   忽地一道長虹,從連清波手中飛出,原來她己自知難以倖免,於是抱著個「與敵偕 亡」的心情,將寶劍脫手擲出,作最後的一擊!   這一擲是她平生功力之所聚,長虹疾射,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確是不容小覷,蓬萊 魔女也不禁倏然止步,將拂塵反手一圈。   蓬萊魔女的功力究竟是比連清波高出許多,拂塵一圈,登時把那道長虹圈住。蓬萊 魔女這時已遠離了毒霧的威脅,她閉了呼吸多時,胸中早已煩悶不堪,這時方始吐出了 一口濁氣,她一聲冷笑,將連清波那柄寶劍,拿到手中,喝道:「玉面妖狐,你這柄劍 不知曾雷了多少人,好,現在我就要用你的這柄劍來碎割你!」   連清波見寶劍也被敵人奪到了手中,饒她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這時亦已嚇得 魂飛魄散,正待再取出另一件厲害的暗器,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己是一躍而起, 宛如譏鷹撲兔,人在半空,衝刺下來,一招「鷹翔隼刺」,右手拂塵凌空罩下,左手長 劍,也徑刺連清波的背心!   拂塵離開連清波的頭頂還有尺許,連清波已受那股勁風撲倒,恰恰倒在耿照的身邊, 眼看蓬萊魔女那一劍也就要刺下來,連清彼性命不保!   耿照忽地大叫一聲,和身撲上,將連清波的身體蓋著。他明知自己的武功比敵人差 得太遠,倘要抵抗,無異以卵擊石,一時情急,無暇思量,便用出了這個笨法子,將自 己的身體來掩蓋連清波,拼著豁出性命,代連清波受蓬萊魔女這一劍。劍氣森森,頭頂 一片沁涼,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耿照的心中,只是想道:「連姐姐曾救了我的性 命,我這條性命就還了給她吧。但盼望她能逃出魔掌!」   耿照這一著倒是大出蓬萊魔女意外,幸而她的劍法也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就在 劍尖距離耿照頂心只有三寸之際,倏然收住,迅即將拂塵一插,騰出右手,一把抓著耿 照的後心,將他提了起來,喝道:「你這傻小子,值得為這妖狐送命麼?」   蓬萊魔女被耿照所阻,稍微一緩,就在這瞬息之間,連清波已是使出「燕青十八翻」 的功夫,滾出了數丈開外,她猛地一咬銀牙,心中想道:「此時此際,我也顧不得他 了!」把手一揚,只聽得「蓬」的一聲,一團火光突然爆炸開來,濃煙遍佈,煙霧之中, 還有無數細如牛毛的金光閃爍,雜著「哇嗤」聲響!   耿照突然感到一股極難聞的氣味,從鼻孔裡直鑽進來,登時頭暈目眩,神智迷糊。 原來連清波所使的這個暗器、乃是邪派中最陰毒的一種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 比沉香的那「桃花瘴」還厲害猖多。   蓬萊魔女想不到她還有這樣厲害的暗器,留到最後關頭才用,大吃一驚,叫聲: 「不好!」提著耿照,一個「細胸巧翻雲」,以絕頂輕功,倒縱出三丈開外。就在這一 剎那間,耿照忽覺脅下一麻,忍不住張口呼叫,又吸進了兩口毒氣,登時完全暈了過去, 不省人事。也就在這剎那之間,連清波也已逃之天夭了。蓬萊魔女的侍女攔她不住。   蓬萊魔女那個名叫明珠的丫鬟說道:「可惜,可惜!」要知以蓬萊魔女的功夫,倘 若她只是單身一人,並無負累的話,連清波的暗器再厲害,她也可以從容應付,焉能容 得玉面妖狐漏網,現在她為了救護耿照,只好跟睜睜地看敵人逸去。而且她自己雖沒受 傷,耿照卻中了毒,脅下還青了兩枚梅花針。這丫鬟的兩聲歎息,就是因此而發的。   蓬萊魔女笑道:「救人要緊,玉面妖狐就讓她暫作漏網之魚吧。她逃得過一次逃不 得第二次,總有一次撞在我的手上。」那丫鬟說道:「這小子未必是好人,他這樣捨命 地護那妖狐,早已是著了那妖狐的迷了。」蓬萊魔女道:「話可不能這樣說,他到底是 躡雲劍耿仲的兒子,而且是要投奔南宋的,憑這兩點,就該救他的命。至於他何以著那 妖狐的迷,以後再審他吧。」當下吩咐丫鬟,將那一大群強盜都押回山寨。   暫且按下連清波不表。且說耿照昏述之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醒來,只覺被暖 香濃,原來正是睡在一張床上。耿照爬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張目四望,只見自己好像是 置身在一間書房之中,房間佈置甚為古雅,靠壁一張書櫥,四邊懸掛字畫,還有一些古 董擺設,書案上燃著一爐香,幽香細細,吸進鼻中,十分舒服。耿照大為詫異,心想: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的到了這兒來了?」   他竭力思索,漸漸想起了前事,「連姐姐帶我一道去會那蓬萊魔女,連姐姐和那魔 女惡戰,後來魔女要殺她,我用自己的身體去掩蓋她,後來,後來忽地有驚雷裂石的響 聲,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哎,莫非我已受了傷,被那魔女擒獲了?這裡就是魔窟? 她怎的還留著我不殺呢?」耿照想到此處,一陣迷茫,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 不覺得怎麼害怕。   他定下了心神,再向四周圍觀望,只見牆壁正中,掛有一幅字,書法鐵劃銀鉤、龍 飛鳳舞,寫的是一首同,詞道:「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 黯消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誅泗上,絃歌地,亦鐔腥。隔水氈鄉,落日牛 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念腰間筋,匣中劍, 空埃矗,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 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 膺,有淚如傾。」耿照心道:「原來是張於湖(張孝祥)的六州歌頭。」吃了一驚,心 裡暗暗奇怪。   當時詞風極盛,不但南宋是詞人輩出,金人中也有不少詞章好手。例如當時的金主 完顏亮就是一個喜歡填詞,而且填得很不錯的金人。由於當時的文學風氣使然,幾乎販 夫走卒,都能吟誦幾句名家的詞句,稍為富貴的人家,懸掛有同家的字畫,更是尋常之 事,無足為怪。   但這首詞卻有不同,它的作者張孝祥(於湖)正是當時南宋的狀元,在紹興二十四 年廷試第一,官拜中書舍人之職。他這首詞上半闕是傷感中原淪陷,痛恨金人蹂躪自己 祖國的土地的。如「誅泗上,絃歌地,亦鐔腥。」幾句,就深深地表示了對金人的憤恨。 下半闕則是感慨南宋的只知偏安自侃,以致中原父老,盼望旌旗,如大旱之望雲霓。   耿照看了此詞,不禁心裡想道;「這裡是金國的地方,蓬萊魔女是個窮凶極惡的女 強盜,她家裡卻掛有南宋狀元所寫的這首詞,咦,難道她也是一個心存故國,盼望王師 恢復中原的義土?並不是一個只知殺人放火的女強盜了?」   耿照從出生以至成年,一直就是生活在金人統治的地方,根本不知道祖國的情況。 讀了這首詞,又不禁憂疑重重,心裡想道:「張於湖是南宋狀元,從他的詞中透露,宋 室君臣,似乎只求偏安自保,無意收復中原,不但如此,而且還與金國使節往來,媚敵 苟安,大失民望呢!唉,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他是狀元,又是現任官吏,若非有些事實, 他又怎敢在詞中胡說?」   耿照再念一遍後半闕那幾句:「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 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百感叢生,竟也不覺潸然淚下。   心裡驀然想道:「若然南宋果然如此不思振奮,只圖偏安。   我將爹爹的遺書送去,那也只是白費精神了。唉,但願不是如此。」想到了父親的 遺書,不自覺地用手一摸,登時心頭卜卜亂跳,他那封遺書已經失了。   正在驚慌,忽聽得腳步聲響,門開處,一個丫鬟走了進來,望了他一眼,笑道: 「你已經醒了?好,看你的氣息,你中的毒已經消散了。怎麼,你還想念你那位連姐姐 嗎?」   耿照正是滿肚皮悶氣,也不管對方是個少女,便搶白她道:   「我想不想念她,你管不著!」   那丫鬟冷笑道:「我當然管不著。可是要不是我們小姐救你,你早已活不成啦!你 看這是什麼東西?」她隨手在床前的小几上,拈起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金盤,金盤裡有幾 根金針。那丫鬟道: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就是你的連姐姐打在你身上的喂毒金針了。我們用磁石 給你將它吸出來的。還有你吸進的毒霧,也幸虧我們的小姐取了解藥才給你解了的。」   耿照恍然大悟:「原來那驚雷裂石般的巨響是連姐姐放的暗器,那時候我被那魔女 抓著,想必是給她誤傷了。」他為了感激連清波的恩情,本來就已是「拼將一命酬知己」 的,所以這時聽說自己身上中的乃是連清波的毒針,心中一點也不怨恨,反而暗暗歡喜, 想道:「連姐姐的暗器如此厲害,料能逃脫魔掌了?   唉,只要她保住了性命,我縱然受到什麼折磨,也是心甘。」   那丫鬟見他面露笑容,大惑不解,問道:「你笑什麼?中了暗器,幾乎喪命,還高 興麼?」耿照道:「不錯,我心中就是高興!她的暗器越是厲害。我就越是高興!」那 丫鬟怒形於色,冷笑說道:「你這渾小子真是至死不悟,要不是我們小姐再三吩咐,真 悔不該救你。好,就讓你高興吧。我們小姐現在要見你了,你隨我去吧!」   耿照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想道:「好,她要見我,我就見她,看她將我如何 發付,士可殺不可辱,倘若她要將我折辱的話,我就自斷經脈而亡。」他打定了主意, 泰然自若,毫不躊躇地就隨那丫鬟前往。   走過了一道長廊,進入了一所大廳,只見蓬萊魔女端坐正中,被捉米的那一大群強 盜半在四邊,個個臉上都露著驚惶的神氣,那氣氛就似是在刑部人堂之上,一群罪犯正 在等待定刑,為自己的生存而惴惴不安。   那丫鬟道:「姓耿的小於帶到了,請小姐發落!」蓬萊魔女揮手道:「叫他坐在一 旁,容後再問。」耿照「哼」了一聲,大馬全刀地坐了卜去。   只聽得蓬萊魔女向那群強盜大聲問道:「你們說是不說?你們竟是甘心給那妖狐為 奴麼?」忽地向一個強盜一指,喝道,「朱同,你跟那妖狐最久,難道你也不知道她的 來歷麼?」   那強盜身材高大,但給蓬萊魔女一指,登時便似矮了半截,隨後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顫聲說道:「我委實不知道她的來歷。   當初她是派了兩個丫鬟來到我的山寨,要我降伏的,我打不過她的丫鬟,只好每個 月給她進貢,其實我心裡是不樂意的。這幾年我也不過只見過她三次,我只知道她的綽 號叫『玉面妖狐』。」   蓬萊魔女接連問了兒個人,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只不過有幾處山寨,連清波派去招 降他們的使者不是丫鬟,而是另外兩個男僕而已。   蓬萊魔女眉頭一皺,說道:「她是漢人還是胡人你們也不知道麼?」有幾個強盜答 道:「她那兩個男僕的相貌倒是像胡人,她本人是胡是漢,我們卻看不出來。我們只知 每月給她進貢,除此之外,怎敢多問?」耿照心中一凜,想道:「這魔女怎的會懷疑連 姐姐是個胡人?」正是:   拼將熱血酬知己,哪識妖狐是敵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回 迷霧重重真亦幻 恩仇種種是耶非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六 回 迷霧重重真亦幻 恩仇種種是耶非   蓬萊魔女凜若冰霜,不理這班強盜,回頭過來,吩咐一個丫鬟道:「你給我把玳瑁、 珊瑚二人叫來。」   過了一會,只見一個絳衣玄裳的少女,匆匆忙忙地隨那個丫鬟來到,耿照認得她正 是用「沾衣十八跌」的武功震翻那個黃衣人的丫鬟。   蓬萊魔女道;「珊瑚呢?」那丫鬟道:「珊瑚姐姐正在為那小妖狐施術急救,要過 一會兒才來。」耿照聽得「小妖狐」三字,心裡一驚:「難道連姐姐終於不能逃脫嗎?」   蓬萊魔女道:「玉面妖狐的那兩個男僕怎麼樣了?」   那絳衣玄裳的少女名叫玳瑁,乃是蓬萊魔女的八個貼身丫鬟之一,奉命押解那兩個 男僕的,答道:「玉面妖狐狠毒之極。   她逃走之時,還未忘記殺人滅口,用毒霧金針烈焰彈將她那兩個男僕炸得重傷。其 中一人,就是給我震翻的那人,因為不能走動,當場身死。另外一人,到了半路,因為 痛苦不堪,自己咬斷舌根死了。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一陣「荷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聲音如同野獸嗥叫,悲慘 之極,聽得令人毛骨悚然。   只見又是一個絳衣玄裳的少女,將一個彼頭散發、口吐白沫的女子押了上來,耿照 認得口吐白沫的這個女子乃是連清波的丫鬟沉香,這個押解著她的少女,想必就是蓬萊 魔女的那個名叫珊瑚的貼身婢女了。   珊瑚神情激動,叫道:「小姐,你看,玉面妖狐何等狠心,將服侍她多年的小妖狐 也治成了這個樣子,我已用盡辦法,給她服下了九天回陽散,給她施用了金針刺穴木, 我的本事,是不能救她啦。小姐,你看看她,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好壞也得問出她幾句 話。」   耿照這才知道她們剛才口中的「小妖狐」乃是指連清波那兩個貼身婢女,聽她們的 口氣,連清波本人則是已經逃走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這才放了口來。可是目睹沉香的 慘狀,口沫橫飛,「荷荷」胡叫,竟似一個白癡,心中也是十分難過。一串疑問,橫塞 胸臆,暗自想到:「當真是連姐姐將她治成這個樣子的?   為什麼?為什麼?難道也是誤傷了的?何以都是誤傷了自己人?   哪有這樣湊巧?連姐姐豈能這樣狠心辣手?哎呀!莫非是她們故意說謊?是她們下 的毒手,都賴在連姐姐身上,故意說給我聽的,要我相信連姐姐不是好人。」但看那小 婢珊瑚的激動神情,卻又不似說謊。   蓬萊魔女走到沉香的面前,凝神注視,似乎在潛心研究,看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   珊瑚冷靜了一些,繼續說道:「這兩個小妖狐都中了她們主子的毒什,年紀較大的 那個,給毒針插正心房,已經死了。這個小妖狐是後腦中了毒針,唉,看來縱能救活, 也難免變成白癡了。」   蓬萊魔女凝視了好一會,忽地歎口氣道:「毒入腦髓,無法救了。且待我試試,看 看是否能令她清醒一時。」她驕指伸出,向沉香後腦枕的「天戶穴」一點。   這「天戶穴」乃是腦神經中樞所在,陷在昏迷狀態中的人,倘若此處穴道被點,會 因腦神經突然受到刺激而清醒過來,但隨後不久就要死亡,所以這雖然是對昏迷者最易 見效的急救術,卻從來無人敢於使用。但因沉香反正己是不能救活,蓬萊魔女只想她能 清醒片時,問她幾句話,無可奈何,才施用此法。她手指點下之際,心中也個禁惻然。   沉香尖叫一聲,蹦跳起來,兩隻眼脯,睜得又圓又大,直勾勾地叮著蓬萊魔女。耿 照看得毛骨悚然,連忙掉過了頭,不敢再看。   忽聽得沉香厲聲叫道:「小姐,你,你好狠!我服侍了這許多年,你,你——」蓬 萊魔女柔盧說道:「我不是你的小姐,你醒醒,姐姐,你的小姐是誰,是從哪裡來的? 她的老巢又在哪幾?你都說給我聽,我會替你報仇!」   沉香又瞪了一會眼睛,叫道:「哦,你不是小姐?你是蓬萊魔女,你是削了我頭髮 的那個魔女!」蓬萊魔女道:「不錯,你想起來啦!」   沉香連連後退,似乎對蓬萊魔女猶有餘怖,忽地又尖聲叫道:「不對,不對,你和 小姐都是要害我的,我不上你們的當!   你也沒有本領給我報仇。小姐,小姐,你好狠啊!我變作厲鬼也不饒你!哈哈,對 了,對了!我就是用這個法子報仇,我變了厲鬼,拘你的魂,奪你的魄,抓你去見閻 工!」   剎時間她又似喝醉了酒,神智迷糊,手舞足蹈,蹌蹌踉踉地向蓬萊魔女抓來,蓬萊 魔女輕輕閃過,她抓了幾抓,沒有抓中,忽地如瘋如狂,雙手向自己頭皮亂抓,登時頭 發盡都脫落,頭皮也一片一片抓了下來,神情卻似得意之極,不住叫道:「抓你去見閻 王,抓你去見閻王!」   蓬萊魔女不忍見她多受痛苦,柔聲說道:「你去吧,我會替你抓她去見閻王的。」 雙指在她太陽穴一彈,只見她登時直立不動,再無氣息。但兩隻眼睛卻還是睜得大大的 沒有閉上。轉眼之間,七竅之中都流出了血來。在座的群盜,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家 伙,但見了如此恐怖的神情,人人都是不禁心裡發毛。   蓬萊魔女的兩個侍女上未,將沉香的屍體抬了出去。   帶領耿照前來的那個丫鬟,忽地指著他罵道:「你看見了麼。   你看見了麼?你現在還能笑得出來麼?要不足我們小姐及早救你,你也要像她這樣 死去!虧你還說高興呢!你笑呀,你笑呀!   你笑給我看看!哼,你這不識好歹、沒有良心的東西!」   耿照十分難過,低下了頭。他的難過,並不是由於那丫鬟的一頓臭罵,而是為了慘 死的沉香。心裡想道:「但求連姐姐能夠脫身,我是願意死在她的暗器之下的。但沉香 可不願意死啊!   我中暗器的時候,已是落在魔女的手中,連姐姐要與魔女拚命,自難免殃及池魚, 我不怪她。但她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丫鬟和忠僕?難道是當真為了滅口?唉,這丫鬟臨 終之際,口口盧聲詛咒她,那是將她恨之入骨了!」   蓬萊魔女道,「不要罵了,叫他上來,待我問他。」那丫鬟道:「對,這姓耿的一 定是那妖狐的情人,他中了那妖狐的暗器,還高興得很呢。我看他一定知道妖狐的底細, 只怕比她那兩個丫鬟還要清楚。」   耿照聽那丫鬟說他是連清波的情人,面上一紅,罵道:「胡說八道,連姐姐是,是, 是……」他本想如實說出,連清波是怎樣於他有恩,是他的恩人,但轉念一想,自己的 秘密何必說與魔女知道,因而這「恩人」二字,到了口邊,卻吞吞吐吐地未曾完全吐出。   蓬萊魔女似乎甚不耐煩,說道:「我不管她是你的什麼人,情人也罷,仇人也罷, 恩人也罷,親人也罷,總之,你既然知道她的來歷,就應該對我說出來!」   耿照冷笑道:「你把我當作犯人,要迫問我的口供是不是?   你乾脆把我殺了吧!」他挺直身子,站在蓬萊魔女面前,雙唇緊閉,任憑那些丫鬟 恐嚇喝罵,再也不肯開言。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笑道:「這小子倒很倔強。」揮一揮手,叫那些丫鬟退下,柔 聲說道:「你都親眼瞧見了,凡是知道她底細的人。哪管是服侍她多年的丫鬟,她都狠 得起心腸,下得如此毒手,你本來也要被她害死的,如今僥倖逃脫,你還要給她掩飾 麼?」   耿照仍是閉口不言,蓬萊魔女歎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你父親的半世苦心!」 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凜,跳了起來,叫道:   「你說什麼?」蓬萊魔女道:「你父親少年的時候,本來是個名震江湖的大俠,他 為了光復故國,不惜屈志降心,假意投順金人,他半世苦心,留下了一份遺書給你,本 意叫你做個忠臣義士,誰知你卻迷戀美色,迷上妖狐!倘若你不知道她的來歷那猶罷了, 而你又是分明知道的。你不思報國,卻迷上異族的妖狐,你說,你對得住死去的父親麼? 你忠貞智勇的父親,卻有你這樣不成材的兒子,唉,這豈不是可惜呀,可惜!」   耿照叫道:「原來我爹爹的遺書,是你搜去了,快拿來還我!」蓬萊魔女道:「你 這樣護那妖狐,我怎放心將這份遺書還你?怎麼,話己至此,你還要為那妖狐掩飾麼?」   耿照怒道:「連姑娘分明是大漢的女中英傑,你怎可含血噴人,罵她是異族妖狐!」 他臉皮嫩薄,在那些丫鬟的取笑之下。   不知不覺地將連清波改稱「姑娘」,不呼「姐姐」。那些丫鬟聽了,掩口微笑。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怎見得她是大漢的女中英傑?」耿照朗聲說道:「你不過想 知道連姑娘的來歷而已,好,我就盡我所知,將她的來歷告訴你。我不是怕你的恫嚇, 我是要給她辯白,你明白麼?」   蓬萊魔女笑道:「其實,你把你自己所知的都說出來,這不但是替你的連姐姐辯白, 也是替你自己辯白,你明白麼?沒人說你害怕的,你無須顧慮,說吧!」蓬萊魔女正說 對了耿照的心思,耿照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凜,想道:「好厲害的魔女,終於還是把我的 話套出來了。但連姐姐身家清肉,來歷光明,我說出來,也好叫你們自知理虧。」   當下耿照便即說道:「連姑娘是信州人氏,她的父親是信州有名的拳師,怎扯得上 與胡人有關?」蓬萊魔女道:「你怎麼知道?」耿照道:「我外公楚大雄也是信州拳師, 楚、連二家乃是通家之好。因此,因此……」蓬萊魔女微笑道:「因此你才與連清波姐 弟相稱,是麼?」耿照臉上一紅,大聲答道,「不錯,這義有什麼可笑的呢?」   蓬萊魔女道:「你們兩家交好,這是你母親告訴你的麼?」耿照證了一怔,說道: 「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你們不相信她,我相信她!」   蓬萊魔女忽地向一個滿面虯鬚的漢子一指,說道:「你是信州人,你可知道信州有 個姓連的拳師麼?」那虯鬚漢子站了起來,說道:「信州沒有姓連的,更不用說是什麼 姓連的拳師,楚大雄拳師倒是有的。」另一個漢子也站起來道:「姓連的很是稀少,據 我所知,這是一個冷僻的姓氏,好似只有嶺南一帶才有此姓。」那虯鬚漢子繼續說道: 「我記起來了,有一次我聽得她的丫鬟喚她作赫連姑娘。想是這小子糊里糊塗,粑一個 『赫』字聽漏了。」蓬萊魔女冷冷說道:「赫連?哎,這可是個胡姓啊!」   耿照呆了一呆,滿面怒存,大聲說道:「姓赫連也好,姓連也好,她總是金國的御 犯,與金虜作對的我輩中人!」蓬萊魔女道:「哦,她怎麼與金虜作對?」   耿照道:「她上月在金國京都,殺了金國的四名軍官,後來又在密雲殺了金國的兩 個禁衛軍軍官和一個蒙古使者。」蓬萊魔女道:「那兩名軍官,是被派去迎接蒙古來的 使者的,可對?」耿照詫道:「原來你都已知道了。你既然知道,那麼連姑娘是哪一種 人,你還有猜疑麼,我看你書房裡桂有南宋狀元張於湖寫的六州歌頭,想來你也是抗金 的女英雄?何以你容不下志同道合的連姑娘?卻務必要將她置於死地?」   蓬萊魔女笑道:「這也是玉面妖狐告訴你的嗎?」耿照道:   「不錯,難道也是假的?」蓬萊魔女道:「玳瑁,你來說說這一件事。」   玳瑁說道:「上月我奉了小姐之命,打聽那蒙古使者的行蹤,金國派了兩個禁衛軍 軍官迎接使者,我在密雲綴上了他們。   「那晚我偷偷進了使者的行署,打聽他們的秘密,我躲在樑上,還未到一盞茶的工 夫,忽聽得似是有人在耳邊悄悄說道。   『小姑娘小心了,有鼠子要來咬你!』我吃了一驚,四顧無人,就在這時,那蒙古 使者驀地一聲喝道:『下來!』   「這使者的劈空掌好不厲害,幸而我早得高人提醒,及時將身子挪開了兩尺,只聽 得『喀喇』的一盧響,那條橫樑,竟然當中折斷,就如給刀斬斧劈一般,要不是我早已 避開,絕難抵擋他這股掌力!」   耿照聽得駭然,想道:「這丫鬟懂得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還抵擋不了這股劈空 掌力,那蒙古使者的功為之高,豈非不可想像?」   玳瑁接著說道:「眼看我的行藏就要敗露,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我就在這裡, 你們都瞎了眼嗎?』房子裡突然多了一個人,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那是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雙眼朝天,站在房子當中,面向著那蒙古使者哈哈大 笑,這一下,登時把他們的注意都吸引過去。   「那蒙古使者喝問:『你是誰?』那書生笑道:『我是催命閻羅!』那蒙古使者一 掌劈去,兩人距離三尺,那書生正面抵擋這股猛烈的劈空掌力,衣角都未曾飄起,倒是 那蒙古使者搖搖欲墜,哇的就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一來,那兩個禁衛軍軍官也都慌了,各自亮出兵器,就向那書生斫去,這兩個 軍官的武藝也好生了得,身手矯捷之極,其中一個使刀,一招七式,瞬息之間,就斬了 十三刀,用了九十一個式子;另一個使判官筆的,一筆橫拖,便連點那書生的帶脈八處 大穴!」   耿照心道:「這丫鬟也好生眼利,竟然在那瞬息之間,看得這樣清楚。」蓬萊魔女 微笑道:「這麼說,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頂的高手了。」   玳瑁繼續說道:「他們快,那書生更快,他們狠,那書生更狠!呀,我跟小姐出道 以來,也曾見過幾次大陣仗,卻從未曾有一這樣驚心動魄的,那書生出手之重,出手之 快,簡直是匪夷所思。使刀的那個,斬到第十三刀,就給那書生挾手將他的單刀奪去, 轉眼另一個軍官的判官筆也給他打落了。那書生刀劈兩軍官,掌斃了蒙古使者,前後只 不過是喝兩口茶的時間!   們其中的凶險,卻是難以形容,令人畢生難忘1」蓬萊魔女好勝心起,忽地問道, 「你說得這樣厲害,那麼伙你看來,我比他如何?」你不必奉承我,實話實說吧。」   玳瑁答道:「小姐武功精深博大,婢子雖服侍多年,常蒙指點,卻實是未窺藩籬; 那書生來去如風,殺人如草,本領也是深不可測。婢子有多大道行,怎敢妄自談論?」 這番話答得甚是得體,但她將那個書生與蓬萊魔女相提並論,顯然在她的心目之中,那 書生的武功絕不在她的小姐之下。   蓬萊魔女笑道:「我自出江湖以來,從未遏過對手,實在乏味得很。聽你這麼說, 這書生算得是當世能人,我倒想會他一會了。後來怎麼樣?」   玳瑁說道:「後來我就向他道謝,並請他留下姓名。他仰天大笑,朗聲吟道:『昂 頭天外笑,湖海一書生,但識狂歌客,何須問姓名?』狂歌大笑聲中,轉眼就不見了他 的蹤跡!」   蓬萊魔女忽地拍掌叫道:「我知道了,這書生定是『笑傲乾坤』狂俠華古涵。   玳瑁詫道:「他綽號『笑傲乾坤』,這綽號確實是狂得很.足當『狂俠』之名,但 我以前怎的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是什麼來歷?」   蓬萊魔女笑道:「本領越高的人,他的名字越是不易為人所知。這書生遊戲風塵、 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等閒之輩,焉能知道他的來歷?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有這麼 一個人的。當時我聽得那位前輩說他的奇行異事,心裡還不怎麼相信;但如今聽你所說, 你已在密雲目睹其人,親眼見到他的本領了,這就不由我不相信了。嗯,奇怪呀奇怪!」 玳瑁莫名其妙,不懂她小姐連說這兩聲「奇怪」是什麼意思?她心裡倒也是奇怪得很, 暗自想道:「小姐待我,有如姐妹,她既然早已知道有狂俠此人,何以卻從未向我道及? 上次我在密雲歸來,將經過稟告了她,雖沒今天說得仔細,但也道及了那書生的卓絕武 功:何以當時小姐又沒有說出是他?」玳瑁心中疑惑不已,但究竟是婢女身份,雖有所 疑,卻不敢多問。   但那玳瑁的懷疑卻還不如耿照之甚,耿照不但是懷疑,簡直是惶惑了,心裡想道: 「這丫頭所說,如果不是編造出來的謊話,那就是連姐姐欺騙我了。她為什麼要掠人之 美,將別人的事情說成是自己的?」   心念未已,只聽得蓬萊魔女已是冷笑道:「你聽到了麼?這件事情決無懷疑是狂俠 華谷涵干的了,與玉面妖狐有何相干?你還要為這妖狐說好話麼?」   耿照說道:「好,就算這是假的,但還有一件事是我親身遭遇的,我在薊城被武士 圍捕,就是她殺掉了許多武士,暗中幫助我脫險的,這總不能說是假的了吧?」蓬萊魔 女道:「哦,有這樣的事嗎?請你詳細說說當時的情形,她是怎樣暗中助你?」   耿照望了群盜一眼,心意躊躇,沉吟下語。蓬萊魔女何等聰明,早知具意,當下說 道:「珊瑚,這兒沒他們的事了,你將他們都押下去吧。你可以將我的意思先曉諭他們, 讓他們慎重考慮,待他們想清楚了,我再召見他們。」聽她的口氣,似乎並不想就要他 們的性命,而只是想收服他們。群盜看出了一線生機,不禁喜形於色,都俯首貼耳地跟 著那個丫鬟走了出去。   耿照心想:「我父親的遺書已在她的手中,我的秘密她也早已知道了十之七八,索 性就對她說了吧!」不知怎的,耿照本來是把蓬萊魔女當作敵人的,到了此時,卻感到 她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戚嚴,同時也今人感到可以信賴。   蓬萊魔女聽他講了在薊城的這段經過,忽地冷冷說道:「依你說來,你那晚回到家 中,你的母親和家人王安、小鳳都已先給人害死了。玉面妖狐縱使是暗中救你,那也是 後來的事了。這中間難道沒有可疑之處?你就這樣相信玉面妖狐?」   耿照大心一驚,叫道:「你說什麼?你、你、你意思是指連姑娘是兇手麼?」蓬萊 魔女道:「我並無事實可以證明,但照玉面妖狐的行徑,她做出這等事來,也不足為怪。 她不是已曾對你屢次說謊麼?」   耿照叫道:「不,不對。這未免太過不近情理!若然她當真就是殺害我母親的兇手, 她何必還要兩次三番救我的性命?」那小丫鬟珊瑚笑道:「或許她看上你這個小白臉 呢?」耿照怒道:   「你、你、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怎可以老是把別人的義俠行為, 往歪處設想?」珊瑚捧腹大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得有人這樣稱讚玉面妖狐。哈哈! 想不到妖狐竟變成了君子,又變成了義俠啦!」   蓬萊魔女說道:「珊瑚,不許你這樣口角輕薄。耿照,你也不用暴跳如雷。咱們都 不要先存成見,總得查個水落石出。」   耿照早已認定他的表妹是殺母仇人,只因這是他有生以來所受的最大創傷,他實在 不願向人提起,在剛才敘述之時,也瞞過了與表妹反目成仇這一節。但這時,他激動已 極,不由便衝口說道:「不勞費心,事情早已水落石出了。我母親是給人點了笑腰穴死 的,家人王安、小鳳是中了透骨釘死的。這是秦家的獨門手法和獨門暗器!」   蓬萊魔女微噫一聲,說道:「這麼說,你是懷疑金剛手秦重了?」那丫鬟忽地叫起 來道:「我前日碰到秦重的女兒,她說她的父親給人殺了,莫非就是你這小子殺的?」 蓬萊魔女笑道:「秦重何等功夫,焉能給他殺掉?殺秦重的必是另有其人,你不可胡亂 猜疑。」耿照本待直認不諱的,但聽蓬萊魔女這麼一說,心念一動,便臨時改變了主意。   耿照心裡想道:「她書房裡雖然掛有南宋狀元所寫的詞,但她究竟是何等樣人,我 仍是毫無所知,何必把一切都向她吐露?   且聽她如何說法。」   只聽得蓬萊魔女緩緩說道:「有一件事情,也許你還未知道,秦重與南邊的一位義 軍首領旱有聯絡,那位義軍首領請他前往相助,秦重也已答應了,並約好了日期。但卻 遲遲不見他來。那位首領大哥知道我這次要路過薊州,曾托我去向秦重促駕。哪知我還 來不及去見秦重,他已遭了橫死。你想想,秦重是個心懷壯志的義士,他焉能暗害你的 母親?」   耿照聽得又是心頭一震:「難道我是當真殺錯了人?」當下說道:「但那點笑腰穴 的手法和獨門暗器透骨釘分明是秦家才有,這又如何說呢?」   蓬萊魔女笑道:「不錯,這兩樣功夫乃是秦家的家傳絕技,但倘是武學高明之士, 一理通百理融,也不見得就不會使這兩種功夫?你瞧——」忽地伸指向耿照遙點一指, 耿照只覺腰間麻癢之極,不由自主的失聲大笑,蓬萊魔女再遙點一指,解開他的穴道, 耿照透了口氣,這才收得住笑聲。   蓬萊魔女道:「你瞧,這是不是點笑腰穴的手法?倘若我不給你解穴,你此時早已 要笑得氣絕而亡。可見這並不是只有案家的人才會使用,」耿照不禁大為駭驚,這蓬萊 魔女能在距離數尺之外,使出隔空點穴的本領,點別人的笑腰穴,比他的姨父又不知要 厲害多少倍了。   蓬萊魔女繼續說道:「玉面妖狐的本領比我差不了多少,焉知她不懂得這門手法? 至於透骨釘,她更會使用的了。天寧寺的和尚,不就是曾有多人死在她的透骨釘之下 嗎?」   耿照忍不住說道:「天寧寺的血案決不是她幹的,我不明白你們何以定要一口咬定 是她。在那三夭兩夜之中,她始終沒有離開過我,難道她有分身之法不成?」   蓬萊魔女詫道:「這是真的?」耿照怒道:「我何必騙你?」當下將他怎樣被北神 鞭打得重傷,連清波怎樣來救他、怎樣駕車陪他前來天寧寺等等事情都對蓬萊魔女說了。   那小丫鬟珊瑚忽地笑道:「她當真是片刻都未曾離開你嗎?   好親熱喲!你睡覺的時候呢?」耿照面上一紅,說道:「你問得無禮,我不答你!」 蓬萊魔女道:「珊瑚,不可胡亂對他取笑,」耿照訕訕的甚是不好意思,說道:「其實 只要你們好好地問,我也不怕對你們說。她那兩晚都是給我在林中守夜。要知我那時傷 還未好,又是金虜所要追捕的逃犯,隨時都有可能遇險。」   蓬萊魔女頗有詫意,沉吟不語。過了一會,笑道:「我本以為已弄明內了,給你這 麼一說,倒教我又糊塗了。」   耿照慍道:「事情本來是明白的,只是你對她有了成見而已。」那小丫鬟珊瑚冷笑 道:「我看你才是執迷不悟,著了妖狐的迷了!」   蓬萊魔女道:「你們不必鬥嘴,慢慢總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我看他也不是有心為那妖狐隱瞞,而是確實不知她的來歷。好,現在暫且不提妖狐 的事,你父親這份遺書,先還給你吧。」   耿照接過遺書,蓬萊魔女忽又問道:「你既然把你父親的遺書看得比性命還要寶貴, 卻為何把來與那妖狐看了?」耿照怔了一怔,亢聲說道:「誰說我與她看了?」   蓬萊魔女道:「你自己看看,書中多了什麼物事?」耿照把那幾頁遺書一頁一頁的 翻過去,茫然說道:「哪有什麼物事?」蓬萊魔女道:「再仔細瞧瞧!」耿照忽地「咦」 了一聲,原來在最後一頁的夾縫中,發現了一根頭髮。   蓬萊魔女道:「你把這根頭髮拈起來,你礁,這不像是男人的頭髮吧?」耿照心想: 「焉知不是你自己的頭髮?」   蓬萊魔女似是已猜到他的心思,笑道:「你與玉面妖狐相處了幾天,還未曾留意到 麼?她的頭髮是捲曲的,和我的全不相同。」   耿照一看,那根頭髮果然是捲曲的,心裡懷疑不定,但隨即想道:「天下頭髮捲曲 的女子不止一人,怎知她是從哪兒弄來的?單憑這根頭髮,豈能證明就是連姐姐偷看過 了?而且她曾救了我的性命,又是與金虜為敵的俠盜,即算讓她偷看,亦是無妨,這魔 女不也偷看了麼?」耿照性情耿直,本來還想與蓬萊魔女爭執的,但想到自己是她的俘 虜身份,得她發還這份遺書,已屬喜出望外,當下也就不願多事,默然不語。   蓬萊魔女笑道:「你直到現在,大約還是把那妖狐當作自己人吧?好,這也由你。 我只問你,你今後打算如何?」   耿照昂頭說道:「要是你肯放我,我當然要前往江南,設法將這份遺書呈與宋皇。」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你父親的苦心令人敬佩,只伯這份遺書毫無用處!南 宋自岳少保(岳飛)被秦檜害死之後,一直是好邪當途,君庸臣懦,只求苟安。珊瑚, 你到過臨安,你把那首流傳人口的詩,念給耿相公聽聽。」   珊瑚念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 州!」耿照一聽,心裡涼了半截。   蓬萊魔女道:「臨安風氣如此,直白他說,南宋根本就是個沒出息的小朝廷!你將 這份遺書送去,只怕非但不能見用,甚而要被好人殺害也說不定!其實恢復神州,也不 一定要指望這沒出息的小朝廷。我看,你不如留在我這兒吧,你意下如何?」   耿照道:「這份遺書是我爹爹畢生的心血,他臨終時閨下話語,要我長大之後,務 必將它送到臨安,我豈能違背他的遺囑,令他泉下不安?不管趙宋天子是好是壞,我的 未來是禍是福,我都要盡力而為。柳姑娘,你的好憊請恕我不能從命了。」   蓬萊魔女道:「好,人各有志,你既然抱定了孤臣孽子的心腸,明知其不可為而為 之,那我也不願勉強你了。只是你的傷勢尚未全好,待傷好了冉走如何?」   耿照聽蓬萊魔女肯讓他走,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方始放了下來。那小丫鬟笑道:「我 們的小姐對你真算得特別客氣了,你還不拜謝?」蓬萊魔女微曬道:「他怎能與那班強 盜相提並論?」耿照雖是倔強,但想到蓬萊魔女總算是對自己有恩,因而也就心甘情願 地向她施了一禮,道了一個「謝」字。那小丫鬟格格地笑了起來。   珊瑚道:「那班強盜如何處置?」蓬萊魔女道:「你將他們帶上來吧。」過了一刻, 珊瑚、耿渭這兩個丫鬟將群盜押上,蓬萊魔女問道:「你們想清楚了沒有?你們願意跟 隨玉面妖狐還是願意跟我?」   群盜異口同聲他說道:「我們以前都是受了妖狐的威迫,不敢不從,小姐替我們趕 跑了妖狐,我們都是感激得很,願聽差遣,執鞭隨蹬。」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你們當真都是口服心服了嗎?我削了你的鼻子,割了你的耳 朵,你們兩人也毫無怨言麼?」她指的就是耿照昨日在路上所見的,那兩個來迎接連清 波的強盜。   那兩個強盜抖抖索索他說道:「小的但求免死,怎敢怨恨女俠?」蓬萊魔女冷笑道: 「你們也知害怕廠麼?你們平日殘殺無辜,可曾想到別人也是一條性命麼叩?」原來這 兩人乃是綠林中著名嗜殺的魔頭。   那兩個強盜面如死灰,「卜通」跪下,囁囁嚅嚅地說道:   「求女俠恕罪,小的願意在女俠麾下,執役為奴。」   蓬萊魔女「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平日的威風哪裡去了?   哼,像你們這樣的人給我做奴才也不配。   「我知道你們二人是玉面妖狐最得力的手下,有一次你們和滄州的李麻子搶地盤, 那李麻子是滄州義軍首領王鐵槍的部下、你們勢力不及他,就向金兵暗通消息,讓金兵 將他們的山泰攻佔了,你們則跟在後面揀便宜,有這事麼?」   這件事非常秘密,那兩個強盜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會知得這樣清楚,嚇得噤若寒蟬, 只是磕頭。蓬萊魔女喝道:「這是不是玉面妖狐給你們的命令,要你們這樣幹的?」   耿照捏著一把冷汗,一顆心撲騰撲騰的幾乎要跳了出來,他豎起耳朵聽那兩個強盜 說話,連清波是友是敵,就要全看這兩個強盜是如何回答了。   蓬萊魔女喝問之後,寂然無聲,那兩個強盜竟然沒有回答,他們本來是伏在地上磕 頭的,這時也似乎變成了僵硬的石像。珊瑚、玳瑁兩個小丫鬟走近去一看,失聲叫道: 「這兩個惡賊死了!」原來他們聽得蓬萊魔女罵他們連做奴才也不配,早已嚇得膽破心 裂,蓬萊魔女後來的問話,他們根本沒有聽見,就嚇死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唯殘暴者最怯懦,這句話當真說得不錯。   拖他們出去,丟下山谷去餵狼!別讓他們弄污了我的地方。」   群盜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蓬萊魔女說道:「你們不必害怕,我賞罰最是分明,以你 們平素的行事而論,也是壞事做得多,好事做得少,但還不至於像這兩個狗賊的奸惡邪 暴,我可以饒了你們,只要你們聽我的話。」   群盜滿口道:「願聽女俠吩咐!」蓬萊魔女道:「我與你們約法二童,一不許為害 地方,濫殺無辜;二不許姦淫擄掠,搶劫百姓小民,只准劫富濟貧,殺官洗庫:三要同 抗金兵,一接到我的令箭,便要遵命而行,你們都依得麼?」   篷萊魔女說一句,那些強盜們就應一句,蓬萊魔女冷笑道:   「你們答應得這樣輕易,可別要陽奉陰違才好。我現在放你們回去,一不要你們的 地盤,二不要你們進貢什麼脂粉錢,但倘若給我查出有哪一個違背約言、我下手絕不留 情,這兩個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群盜都道:「不敢,不敢。我們絕不敢違背與大俠的約言。」他們最初落在蓬萊魔 女手中的時候,本以為是有死無生,想不到蓬萊魔女竟然不殺他們,而且不要他們進貢, 就肯放他們回去,困此每個人都是在驚惶之中,又感到意外的歡喜。   耿照在旁邊看了蓬萊魔女這番處置,也不禁暗暗心折,心裡想道:「連姐姐和她同 是強盜頭子,這班強盜對她們也都是同樣懼怕,但看來兩人的行事卻甚不相同。這蓬萊 魔女竟似乎要正派得多。」又想道:「聽他們的話,連姐姐本人是否與金虜為敵,沒人 說得出實在的情形。但最少他們並沒有奉過連姐姐的命令去抗拒金兵。而這個蓬萊魔女 卻確實是個抗敵保民的俠盜。」想至此處,對連清波的信心,不禁漸漸動搖,對蓬萊魔 女則益增佩服。   蓬菜魔女遣散了群盜之後,對耿照道:「你也該歇息了,養好了傷,我便讓你下 山。」當下叫原來那個丫鬟送他回去。   那小丫鬟服侍得甚為周到,服侍他吃了晚飯,臨走的時候,還給他添上了一爐香。 可是雖然是被暖香濃,耿照卻哪裡睡得著覺。   連日來他經過不少奇遇,而每一件奇遇,都給他多添了了一重疑雲,令他輾轉反側, 不能成寐。他雖然閉上眼睛,情緒卻總是不能穩定下來,表妹秦弄玉、連清波、蓬萊魔 女,這三個少女的影了,一個接著一個,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晃過。這三個少女,一個 是他的多年情侶,一個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有一個則是他剛剛相識的女俠。這三個少女 的身份及與他的交情都各個不同,但有一樣相同的是:對這三個少女,他都感到難以捉 摸,弄不清楚她們究竟是何等樣人了。表妹是否是他的殺母仇人?連清波是友是敵?這 兩個問題,在未遇見蓬萊魔女之前,他自己的心裡本是有了答案的,但聽了蓬菜魔女的 一席話,他本來已經有了的答案,登時又變成了懸疑,只覺得似乎什麼人都不呵信任了。 但蓬萊魔女就可以信任了嗎?他自己發問,隨即一片茫然。他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 不管如何,蓬萊魔女總是一個人間罕見的奇女子。他心裡想道:「她雖有魔女之名,但 這個魔女倒似乎很講道理。」   耿照輾轉反惻,心事如潮,直至將近天亮的時候,才朦朦朧朧地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昨日那個小丫鬟早已把早點端來,是稀粥和四樣 精美的小萊。耿照見她慇勤服侍,甚不是好意思,不免向她道謝。那丫鬟笑道:「若是 別人,似你和那妖狐這麼親熱,我們的小姐早已把他一刀殺了。你是沾了你死人的爹爹 的光,我們的小姐深知你爹爹的來歷,後來又在你的身上發現你爹爹的遺書,這才對你 另眼相看的。」耿照的父親因為懷抱苦心,屈身事仇,自己的來歷,連兒子也是瞞著的。 待到他的母親將那份遺書轉交給他的時候,從母親的口中,他才約略知道了一些關於父 親的事情,但也還說不上是「深知」。因此現在聽了這小丫鬟的說話,心裡便感到甚為 奇怪,暗自想道:「這蓬萊魔女大約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又怎會深知我爹爹的來歷?」 他這樣的想著,不知不覺就微微一「噫」,說出了一聲「奇怪」!   那小丫鬟笑道:「你是奇怪別人喚我們的小姐作魔女麼?」耿照心裡想的,本來是 不這個,但對於柳清瑤何以有魔女之名,他也頗感興趣,於是隨口應道:「是呀,我看 你們的小姐倒也頗能分辨是非,很講道理的呀,怎麼會得了個蓬萊魔女之名?」   那小丫鬟笑道:「最初人家本來是叫她作『蓬萊仙子』的,後來見她嫉惡如仇,黑 道白道上的人物,有不少吃了她的大虧,於是『仙子』就變成了『魔女』了。說來也好 笑,小姐這『魔女』的綽號,是從她剝了鍾家兄弟的皮後,才開始從江湖上傳開的,你 可要聽聽這個故事,」   耿照好奇心起,說道:「只怕耽擱你的工夫。」那小丫鬟道:   「我反正沒事,就說給你聽聽。那鍾氏兄弟是陝甘道上的巨盜,身材魁偉,武藝高 強,生性風流。不過他們倒非一般普通的採花賊可比,他們恃著風流手段,在綠林中拈 花惹草,也自有一些淫娃蕩婦,送上門來,於是他們越發自負,以為天下的美女都會對 他們傾心。那年他們見了我家小姐,兩兄弟竟然不知死活,膽敢轉我家小姐的念頭,不 約而同都來向我家小姐求婚。我家小姐也妙,不動聲色,不置可否,卻約他們兩兄弟同 時到來,對他們說道:『我曾詐下心願,我的丈夫,必定要本領能夠勝我,我才嫁他, 你們既然向我求婚,就非得與我比試不行。』那兩兄弟面面相覷,小姐又笑道:『你們 不必禮讓,最好是同時上來,我若輸給你們,就都給你們作妻子。』那兩兄弟雖是風流 浪子。聽她這樣回答,也不覺大為尷尬,老大頓了頓足,說道:『老二,讓給你吧!』 我們的小姐一聲冷笑,說道:『你既然來到,那就不能走了。你不動手,我先動手。』 僻辟啪啪,就打了老大幾記耳光,老二見勢頭不對,他們兩兄弟雖然有時爭風,手足的 感情倒還很好,於是老二也上去相助哥哥。他們二人哪裡是小姐的對手,給小姐戲侮個 夠,一聲笑道,『憑你們這兩個癩蛤饃也敢動我的念頭。好吧,你們兩人都留下來吧!』 就這樣,把鍾家兩兄弟都剝了皮,他們帶來的隨從,也一個不留都給小姐殺了!」   耿照聽得毛骨悚然,心想:「這兩兄弟固然咎由自取,但蓬萊魔女的手段也未免太 狠辣了。」   那小丫鬟道:「自此之後小姐這『魔女』的綽號,就在江湖上傳開,人人見了她都 心驚膽戰,不敢再說半句不敬的話。但有一樣奇怪的是,經過了這次事件之後,我們的 小姐倒好似收斂了一些,不大肯亂殺人了。」   那小丫鬟又道:「我們小姐這樣的脾氣,將來不知怎麼嫁人呢?」耿照笑道:「要 找一個武功比她強的男子,只怕也確實是很難了。」那小丫鬟道:「這也未必,聽玳瑁 姐姐說,她在密雲碰見的那個書生,就是那個叫做什麼『笑傲乾坤』的狂俠,武功也似 不在小姐之下,就不知他長得是俊是醜,倘若也是個美男子的話,就可以和小姐匹配 了。」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一陣洪亮的笑聲,從外面傳來,隨即聽得有人叫道:「有敵人 闖寨,快去通報小姐!」那小丫鬟吃了一驚,說道:「莫非當真是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你聽聽這是男子的笑聲!」耿照不知不覺的就跟那丫頭跑出去,心裡想道:「這定是笑 傲乾坤華谷涵來了,且看看蓬萊魔女怎樣對付他?」正是:   縱橫四海天魔女,引出求凰怪客來。   欲知來者是否狂俠華谷涵,請看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回 孤兒隱俠連心苦 破布殘箋觸眼愁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七 回 孤兒隱俠連心苦 破布殘箋觸眼愁   耿照向著那笑聲的方向奔去,到了蓬萊閣附近,便給一個奇怪的景象吸引住了。   這蓬萊閣是蓬萊魔女日間作息的地方,前面是個院子,再前面是一片草地,兩旁有 許多花樹,院於兩側各開有一個月牙形的拱門。耿照站在一邊拱門,從另一邊拱門看出 去,只見一個怪人正在草地上大翻觔斗,旋風般地就要翻進院子裡來。   這怪人的觔斗一個接連一個,翻得實在快得難以形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貌,後 面有一大群人嗆喝著追趕他,飛刀、飛鏢、鐵蓮子、鐵激勵等等各式各樣的暗器,紛紛 向他身上招呼。可是他的觔斗,忽而向東,忽而向西,飛蝗般的暗器,竟沒有一枚打得 中他,因而互相碰擊,成了滿空暗器交織穿梭的奇景。   兩旁的花例,伎頭的花朵給暗器打得紛紛落下,宛如灑下滿天花雨。   蓬萊魔女倏地現身,站在台階上喝道:「什麼人這樣無禮,珊瑚、玳瑁,給我將他 拿下。」珊瑚、玳瑁應聲而出,把守著拱門,這二人乃是蓬萊魔女最得力的侍女,外邊 吆喝追趕著的人,見她們出來,料想那怪人決難逃脫,不約而同便都止手。   眨眼之間那怪人已翻到拱門,珊瑚、玳瑁同聲嬌斥,珊瑚一劍刺去,玳瑁展開拂塵, 一招「亂拂飛花」,萬縷乾絲,向那怪人罩下。   那怪人的觔斗翻得飛快,首尾相連,形成了波浪形的一個個圓圈,珊瑚那一劍正插 進圓圈當中,本以為是非中不可,卻不料只聽得「錚」的一聲,突然覺得劍柄一緊,卻 原來是給那怪人一指彈開,彈開之後,又恰恰給耿渭的拂塵纏上。說時遲,那時快,那 怪人早已一個觔斗翻過了拱門。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斥道:「給我躺下!」中指一伸,虛空一戳,只聽得嗤嗤聲響, 她和那怪人的距離在三丈開外,但只是這麼虛空一點,到怪人便似著了暗器一般,「哎 喲」地叫了一聲,一個觔斗翻過一邊,果然躺在地上。   可是他隨即一個「鯉魚打挺」,便翻了起來,站在蓬萊魔女的面前,哈哈大笑。   耿照這時才看清楚了那怪人的面貌,只見他一張馬臉,臉色灰白,一雙眼珠也自得 好不駭人。耿照大失所望,心裡想道:   「這個人難道就是那個笑做乾坤華谷涵嗎?怎的長得如此醜怪?   玳瑁不是說他是個書生的嗎?卻哪裡有半點書生的文雅氣息?」   珊瑚、玳瑁這時也給這怪人醜陋的面貌嚇住了,尤其玳瑁,更是駭異之極,她最初 本來也有點懷疑這怪人是狂俠華谷涵的,現在一看,這才發現是個從來未見過面的陌生 人,不禁失聲叫道,「你是誰?」那怪人裂嘴一笑,不答玳瑁,卻衝著蓬萊魔女笑道: 「柳姑娘該知道我吧?」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白修羅,你笑什麼?你以為我當真沒有本領叫你躺下嗎?」   此言一出,耿照不知道自修羅的來歷也還罷了,珊瑚、玳瑁這兩個丫鬟可是不禁大 吃一驚。原來江湖上有一對怪人,乃是孿生兄弟,哥哥通體皆自,弟弟卻剛好相反,長 得似個黑炭頭。這兄弟二人的本領都極高強,縱橫江湖。任性而為,對黑道白道全不買 帳,他們的武功,出於天竺一脈,與中土各派都不相同。沒入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來自 何方,但見他們武功高強,好惡隨心,行事怪僻,因此就他們兄弟的形貌,給他們取上 個綽號。將哥哥喚作「白修羅」,弟弟喚作「黑修羅」。修羅乃是梵語中」魔王」的意 思。   珊瑚心裡想道:「原來這怪人是白修羅,他們兄弟一向是同在一起的,今天卻單獨 來了。江湖上都說他們武功怪異,果然名不虛傳。小姐隔空點穴的功夫,竟然也奈何他 不得。」   白修羅笑道:「我來的時候,主人曾事先吩咐我道:『聽說那蓬萊魔女的隔空點穴 功夫十分厲害,你可以試試她的功力如何?』他是早已料到你不屑與我近身動手,要施 展這門功夫的了。   果然給我的主人料個正著,也幸虧如此,我早就有了防備。」   蓬萊魔女不由得大大驚奇,她倒不是驚奇白修羅的本領高強,固然自修羅的本領確 是不錯,但蓬萊魔女自間還可以勝得過他。蓬萊魔女驚奇的是:這白修羅竟然有個主人。 蓬萊區女心裡暗道,「黑白修羅乃是大不怕地不怕的兩個魔頭,什麼人竟能夠收服了他 們,叫他們甘心情願地認作主人,這倒真是咄咄怪事。」   白修羅在笑聲中解下一條腰帶,閃閃有光。蓬萊魔女一看,就知是白金絲編織的。 白修羅笑道:「我主人說,你的隔空點穴功夫,若是在三丈之外出指,多半是要點我腰 間的愈氣穴,那是真氣最難運到的地方,因此他給了我這條腰帶防襲。倘若不靠這條腰 帶,只憑我的閉穴功夫,只怕今天當真要在你面前栽個大大的觔斗了,柳姑娘,你的功 夫果是高明,看來也差不多可以及得上我的主人了。」   蓬萊魔女暗暗生氣,冷笑說道:「你的主人是誰?他專為叫你試我的功力來的嗎? 他為什麼自己不來?」   白修羅笑道:「這倒不是,他是專誠叫我送賀札來的。順便試試你的功力如何而 已。」   蓬萊魔女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誰?我有什麼喜慶之事,要他來送賀禮?」   白修羅道:「我的主人是笑做乾坤華谷涵,他說你收服了冀北群盜,可喜可賀,所 以就差我給你送賀禮來啦!」蓬萊魔女聽了,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原來他的主人乃 是華谷涵,這就難怪了。其實我也應該早就想到,除了是他,還有誰能收服黑白修羅?」   只見白修羅取出一個檀香匣子說道;「這是我家主人送給柳姑娘的賀禮,請你賞面 收下。」珊瑚道:「小姐,要我給你看是什麼東西嗎?」便要上來代接,蓬萊魔女擺擺 手道「不必了。」坦然的從白修羅手中接過,隨即當面打開。   原來江湖上顧忌甚多,珊瑚乃是怕匣中藏有機關,例如毒箭、毒藥之類,故此有此 一問。她是想代稜了這匣於之後,拿到後面,用飛刀破開。她的飛刀本領,盡可以只輕 輕劃開匣子而不損壞裡面的東西,倘若匣子裡沒有什麼古怪的物事,再拿來交給小姐。 要知江湖上險詐多端,借口送禮,暗箭傷人之事,在所多有,而接禮之人,在接到陌生 者的禮物之後,也多是先支給親信的手下,先行檢驗,這是江湖上的通例。珊瑚雖然知 道狂俠華谷涵決不是卑鄙小人,但對白修羅卻不敢過於相信,是以要循例行事,哪知卻 給小姐拒絕,當下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退了下去。   蓬萊魔女打開匣子,只見金光恤然,原來裡面藏的是一個小巧玲瓏的金盒,蓬萊魔 女不覺一怔,心想:「華谷涵送的禮物怎的這麼俗氣?」珊瑚、玳瑁二人也不禁暗暗好 笑,想道:「我家小姐什麼珍貴的珠寶沒有見過,倘若白修羅的主人當真是華谷涵,這 華谷涵千里迢迢的差遣專人送來這樣小小的金盒,也未免太小家氣了。」但那金盒的手 工甚為精緻,上面刻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栩栩如生。蓬萊魔女雖嫌金盒俗氣,也拿在 手中把玩。   白修羅道:「金盒裡還有東西,請小姐過目。」蓬萊魔女笑道,「你家主人並非綠 林人物,錢財得來不易,何必這樣破費?」她只當金盒裡定然是藏看什麼珍珠寶貝之類, 哪知打開一看,不覺大出意外!   金盒裡只有三樣東西,第一件是一張殘舊的黃紙,蓬萊魔女拿起米一看,紙上寫的 竟是自己的名字,另一行有八個字:甲午、丁卯、辛亥、庚辰。   蓬萊魔女小覺呆了一呆,原來這正是她的生辰八字,「我的生辰八字除了我的師父 之外,無人知道。這張黃紙華谷涵哪裡得來?他給我送來我自己的八字,這又是什麼意 思?」她奇怪之極,心裡忽地感到一陣顫慄。   再拿起第二件東西一看,這東西更古怪了,是一片褪了色的破布,上面還有幾點血 漬,蓬萊魔女將這片破布翻來覆去地仔細端詳了好一會,面色忽然大變。珊瑚、玳瑁心 裡想道:「狂俠華谷涵當真是狂得可以,送來破布殘箋,那不是有意戲耍小姐嗎?這樣 無禮,怪不得小姐要生氣了。」   但蓬萊魔女卻井沒有生氣,她再拿起第三件東西,是兩顆鮮艷悅目的紅豆,連在一 起的。好生的紅豆,甚為難得,但除了這點之外,卻沒有什麼古怪。   紅豆又名相思豆,唐朝名詩人王維有五言絕句道:「紅豆生南同,春來發幾枝。願 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這一首詩,三尺童子俱能琅琅上口,珊瑚、玳瑁這兩個丫鬟, 當然都是念過的了。心裡便不禁想道:「狂俠華谷涵送來兩顆紅豆,莫非是有求凰之 意?」她們與蓬菜魔女份屬主婢,情如姊妹,對小姐的終身大事自是關懷,於是暗暗留 心蓬萊魔女的神態。   只見蓬萊應女柳眉微蹙,低首沉吟,既不似喜悅,也不似氣惱,卻似一派驚疑,又 有點茫然的神態。原來這兩顆紅豆是她小時候親手從枝頭上摘下來的,紅豆上還有她的 指甲痕。那時她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相思,只是覺得這兩顆相連的紅豆好玩,就將它采 下,珍藏起來。後來不知怎的失了,她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卻不料自己小時候失落的 玩物,如今卻被別人當作禮物送來,又回到自己的手中,蓬萊魔女越想越覺奇怪:「這 兩顆紅豆怎會落在華谷涵手中?」   金盒裡這三樣「禮物」,每一樣都是古怪透頂,尤以那片破布,更令得蓬萊魔女心 中震撼。她將這三樣禮物再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驀地向白修羅問道:「你主人叫你將 禮物送來,可有什麼話說?」聲音竟是微微顫戰。   白修羅道:「主人只是叮囑我將禮物送到,別的就沒有什麼吩咐了。柳姑娘若是感 到奇怪,就請移玉駕,前去問他。」蓬萊魔女道:「他為什麼自己不來?」白修羅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蓬萊魔女惱道:「他無端給我送禮,自己又不肯來,連書信也沒 有一封,好大的架子,真是豈有此理!」   白修羅哈哈大笑道:「你不知道我的主人叫做笑做乾坤嗎?   當今之世,有幾人放在他的眼中?他送禮給你,那已經是非常看得起你了,你反而 責備他失禮,哈哈,敢情你比我的主人還要驕傲?」看來這白修羅對主人實是忠心耿耿, 竟敢在江湖上聞名喪膽的蓬萊魔女面前為主人大聲抗辯。   珊瑚、玳瑁都捏了一把汗,擔心蓬萊魔女一怒之下,會把禮物擲回,或者將白修羅 扣押。卻不料蓬萊魔女的面色巨而緩和下來,淡淡說道:「當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在 我的面前也是一派狂氣!」   白修羅道:「我只負責把禮物送到,你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禮物你已經收下, 我可要回去交差了。」說完便走。蓬菜魔女的幾個侍女都把眼睛望著她,等她的指示。 蓬萊魔女卻一聲不響,並不阻攔白修羅。   白修羅走後,蓬萊魔女的面色越發陰沉,捧著金盒,在屋子裡繞了幾個圈子,似是 心事重重,卻又不願和人商量。珊瑚、玳瑁服侍她多年,從未見過她這樣神態,心裡有 點害怕,可又不敢問她。蓬萊魔女忽地拋下眾人,獨自走回房中,珊瑚想跟她進去,只 聽得「砰」的一聲,蓬萊魔女已把房門關上了。珊瑚討了個老大沒趣。   蓬萊魔女關上房門,將金盒擱在桌上,對那三樣東西發了一會呆,惘惘然暗自沉思: 「我是一個不知身世來歷的孤女。我師父說,他當年是在路邊的亂草叢中發現我的。那 是十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冬天,他正在趕往四川赴一個朋友的約會的途中,大雪 下得正緊,忽然聽得路旁有嬰兒的哭聲,嗯,真是無巧不巧,我恰好在他經過之時啼哭, 要是沒有那一聲哭聲,我早已不能活在人世了。   「我師父發現是個給大雪凍得幾乎冷僵了的棄嬰,心裡好生憐惜,就把我抱了起來。 我那時還是未足週歲的在襁褓中的嬰孩,其實說是『襁褓』那還不對,我只不過是被一 件破舊長衫包裹著的棄嬰。呀,我的父母為什麼這樣狠心,大雪夭,只將一件破舊長衫 包裹著我,就把我拋棄了?   「我不會說話,當然不能告訴他我的來歷。於是師父在我身上搜索,看看我的父母 可給我留下什麼東西。在那個戰亂的年月裡,父母拋棄嬰兒,事屬常見,不足為奇。但 一般的情形,做父母的除非不會寫字,否則總會將嬰兒的身世來歷,以及自己的姓名住 址,詳細列明,希望有人拾到,將來還有團聚的機會。   「我的師父在那件長衫的袋子裡,果然找到了一張字條,但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希望過路的仁人君子將我撫養。除此之外,就只是寫著此女名柳清瑤,何年何月何日何 時生了。我父母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竟然都沒寫上。   「我師父是個風塵隱俠,性情怪僻,但對我卻是鍾愛非常。   他有一個兒子,比我大六歲。他將我當作女兒一樣撫養,但他卻不要我叫他做爹爹, 他傳授我武功,只要我叫他做師父。我長大之後,才明白他的這番心意。」   蓬萊魔女想至此處,面上一紅,「我那師哥人很聰明,對我也很體貼,每天跟我練 武、玩耍,我也一直將他當作哥哥。可是不知怎的,他在十六歲那年,忽然棄家遠走, 此後沒有回來。   我師父很是生氣,說他不學好,跟一個壞人跑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師父沒有 說,我也不敢問。有一次他的一位老朋友來看他,說起他的兒子在江湖上結交匪人,胡 作非為,他氣得不得了。過後他痛飲一場,喝得大醉,醉後吐露真情。原來他本意是要 我做他的媳婦,但不料發生了如此意外的變化,這事情也就不必提啦。他還說他已決意 不認師哥作兒子了,吩咐我,從今之後,倘若見到師哥,也不許再理睬他。   「這件事情過後,他對我更是疼愛異常,將他全副武功,都傾翼傳授給我。並且費 盡心力,廣托友朋,查訪我的生身父母是何來歷,是否還在人間?可是我的父母留下給 我的就只一件破長衫和那張字條,此外毫無線素可尋。只憑這兩樣東西,哪能在茫茫人 海之中,查探出我父母的下落?」   父母留下給她的那兩件東西,在她成人之後,師父便交與她保藏了。在事一幕一幕 從心頭閃過,蓬萊魔女定了定神,從箱底下找出那兩件她珍藏了多年的東西,先拿起那 張字條,最後那一行開列著自己的生辰八字:甲午、丁卯、辛亥、庚辰。蓬萊魔女再展 開狂俠華谷涵送給她的那張黃箋,黃箋上寫的也是這八個字,仔細對比,字跡完全一樣。 顯然是出於同一個人的手筆,開列這兩張八字的人,還有誰呢,當然是她的父親了。   蓬萊魔女再抖開那件破舊的長衫,長衫的後心破了一塊,據師父說,最初發現的時 候就是如此的。蓬萊魔女拿起狂俠華谷涵送給她那片破布,往長衫上一湊,剛好補上。 這證明了:這片破布就正是從她父親這件長衫上撕下來的。   蓬萊魔女對這兩件東西,每在無人的時候,就偷偷拿出來看,已不知看過多少遍了。 父親的筆跡,長衫的大小形狀,早已深印腦中。所以剛才當她一打開白修羅送來的金盒, 看到華谷涵的「禮物」,就禁不住心頭大駭。但當時還覺得這事太過怪誕離奇,令人難 以相信。因此儘管她當時已可以肯定黃箋上開的八字是她父親的筆跡,而那片破布也是 從那件長衫上撕下來的,但還是要拿來對一對。現在已經對過了,結果也證實了,毫無 可以懷疑的餘地!   「華谷涵怎的會得到這兩樣東西?這且不問。他既然有我父親的東西,又給我送來, 嗯,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世來歷!   「我師父為我尋訪生父生母,多少年來,半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只道在這世界之 上,已無人知道我父母是誰了。想不到居然還有一個人知道,呀,我一定要向那華谷涵 問個明白!」   蓬萊魔女是早知道狂俠華谷涵這個名字的了。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有 一段故事。她對著華谷涵那三樣禮物發呆,這一段往事,義再一次在她的心頭浮現出來。   那是兩年之前,她開始得了「蓬萊魔女」這個綽號,威名遠震江湖的時候。她有一 個好友,是南陽武學名家雲仲玉的女兒,名叫雲紫煙,有一次派了她的一個同門師妹前 來見她,請她幫忙:說是雲家父女遭遇橫禍,有一個人無理取鬧,要迫雲紫煙做他的姬 妾,倘不答應,就要一路糾纏,令雲家父女無法在江湖上立足!   蓬萊魔女聽了大為驚駭,要知雲仲玉的武功極高,雲紫煙除了家傳武藝之外,並曾 在峨嵋無相神尼門下學藝三年,劍法高強,亦是非同小可,怎會有人敢這樣無禮地迫害 他們,而且他們又是這樣懼怕此人,要來請自己前去相助?於是急忙問雲紫煙的師妹,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可知道這個人是誰?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有一天雲紫煙在路上碰見一個華服少年,雲紫煙起初也沒有 怎樣留意他,後來見他一直跟在後面。   不禁心中有氣,向他多看了兩眼。那少年就索性追了上來,言辭輕薄,向她挑逗。 雲紫煙性烈如火,最恨無行少年,立即勃然大怒,罵那少年道:「你這賊子瞎了眼睛啦, 也不打聽姑娘是什麼人,癲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再敢無禮,我就把你的招子廢了。」那 少年哈哈笑道:「我這雙眼睛正要留著看你這樣的美人兒,我還沒有飽餐秀色,你讓我 多看一會,再把它廢了成不成?」   雲紫煙幾曾受過這樣調戲,大怒之下,不假思索,當真便施展神彈絕技,要打瞎他 的眼睛。   哪知這少年極為了得,把雲紫煙的七顆連珠彈都接了去,雲紫煙拔出劍來,與他相 鬥,不過十招,他就把她的寶劍搶了,雲紫煙怕受他侮辱,跳上懸崖,大叫道:「你再 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我父親是南陽雲仲玉,定然為我報仇, 把你碎屍萬段。」那少年笑道:「你這樣的美人兒,我怎捨得迫你死呢?我要你心甘情 願嫁我。」雲紫煙拼著一死,破口大罵,那少年卻把寶劍擲還給她,冷笑說道,「你說 我是癩蛤蟆,好,我這癲蛤蟆卻們要食你這塊天鵝肉,你等著瞧吧!」他扔下了這幾句 話,竟自揚長去了。   雲紫煙還以為那少年是給她父親的名頭嚇退的,她回家告訴父親,父女二人都是極 為生氣,雲仲玉正要親自出馬,查探那少年是誰,要剜掉他的眼珠,打斷他的雙腿,替 女兒出一口氣。哪知第二天那少年已是不請自來。   那少年按照江湖規矩,先遞上拜帖,當時他人未進來,雲家父女還不知道是他,只 見拜帖上的具名是「晚輩公孫奇」,雲仲玉從沒聽過這個名字,膽他交遊極廣,只道是 哪位好友的門人弟子,便請他進來相見。   那公孫奇倒也彬彬有禮,竟向雲仲玉行起叩拜的大札,雲仲玉連忙將他扶起,問他 來意。那少年道:「晚輩昨日與令嬡道上相遇,深心仰慕,不揣冒昧,意欲高攀,想娶 令嬡作我的姬人,待以平妻之禮。特來求老伯俯允。」   雲仲玉這才知道他就是昨日調戲自己愛女的那個少年,聽了他這番話,更是氣得七 竅生煙,再不答話,一掌便向他的天靈蓋劈下。   雲仲玉有大力金剛掌的功夫,掌力猛烈,足可裂石開碑,滿擬這一掌就要把那少年 打得腦漿迸流。   哪知一掌打下,只覺觸手如綿,陡然間,一股強烈的力道猛震回來,以雲仲玉這樣 的武功,也禁不住蹌蹌踉踉連退數步。   那少年笑道:「老伯請站穩了。」身形一晃,就到了他的跟前,要來扶他。   雲仲玉下由得心頭大駭,原來這少年用的是最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把雲仲玉 那一拿之力,全都反震回去,打在雲仲玉身上。雲仲玉是個武學大行家,哪敢讓他再觸 著自己的身子,當下使出平生本領,以剛柔兼濟的一招「雲手」,封住了對方的掌勢。   雲紫煙這時已聽得是那少年的聲音,出來助戰,父女聯手,一劍雙掌,與那少年拼 命,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那少年一掌震退了雲仲玉,劈手又奪了雲紫煙的寶劍,冷冷說道:「我要吃你這塊 天鵝肉那是易如反掌,但我不願親家變作仇家,雲仲玉,我要你心甘情願地將女兒送給 我。今日你已見過我的本領了,以我的人才,做你的女婿有何不配?你父女倆再仔細商 量吧,我給你二日期限,三日之後,我再來討回音。」說完之後,把雲紫煙的寶劍插在 門頭,又揚長而去。   雲仲玉交遊極廣,本來可以廣邀武林朋友給他助拳。但他是個大有身份的人,這樣 的事情說出去實在有傷體面。三日的期限短促,轉眼就來到了。雲仲玉無奈,只好攜女 兒到一個好友家中暫避,這人與他肝膽相照,武功也不相上下,讓他知道,也不怕為他 恥笑。   那少年的消息靈通之極,到了那天,竟然又尋上門來,將雲仲玉的好友也一同打敗, 這還不算,還把他的家也搗個稀爛。   臨走時說道,「我勸你別連累朋友了,你走到哪裡,我就追到哪裡,非得你兩父女 親口答應婚事不行!好,這一次我再給你寬些期限,十天之內,來討你的回音。」   雲仲玉一世英名,想不到在垂暮之年,竟給一個後生小子大加戲侮,迫得無路可走。 他一氣之下,幾乎就要自殺,幸虧那位朋友勸止。幾個人商量,揣測那少年的用意,似 乎不但是要報復雲紫煙罵他那句「癩蛤蟆」之仇,而且分明是有意追得雲仲玉在江湖卜 無處立足。雲仲玉一生行俠仗義,朋友極多,仇人也很不少,看這情形,這少年很可能 是他的一個仇家請出來,請他故意與雲仲玉為難的。這少年自稱公孫奇,雲仲玉和他那 位朋友都是交遊廣闊的人物,但對這「公孫奇」的來歷多方查探,卻竟是毫無所知。   雲仲玉又不願張揚出去,他們再三商量之後,只有兩個辦法可行,一個是逃到峨嵋 山去,求雲紫煙的師父無相神尼庇護,但路途人遠,雖有十天期限,也絕不能趕到峨嵋: 另一個辦法,是雲紫煙想起的,那就是請她的新交好友蓬萊魔女相助。   雲紫煙的師妹奉命而來,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蓬萊魔女,求蓬萊魔女拔刀 相助。   蓬萊魔女聽了,大為驚駭,還不只是因為那少年的手段之狠,本領之強,而是因為 她已知道了那少年的來歷。   那名叫公孫奇的惡毒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父公孫隱的獨子,小時候天大和 她在一起練武玩耍的師哥。   雖說她的師父早已不認這個兒子,並曾吩咐她,叫她也不要再理睬這個師哥,但蓬 萊魔女對這位師哥總還是有點關心,自出師門之後,也早就暗中打聽過他的消息。   蓬萊魔女受師恩深重,每當她想起師父老年失子。總不免替師父難過,因而她私下 抱了一個心願,希望能夠見到她的師哥,勸他改邪歸正,回家向父親認罪,父子重好如 初。可是她兩年來闖蕩江猢,多方打聽,卻絲毫沒有得到師哥的消息。   正因為她抱著這個心願,所以當她聽到了師哥作惡的消息之後,一方面固然是暗暗 痛心:「師哥果然是結交匪人,胡作非為。」一方面也抱著希望:「我見了師哥,把師 父怎樣為他難過的事情一一告訴他,倘若他還有大良,想來也應悔過了。」   當然她不會向雲紫煙的師妹說出,這公孫奇就是她的師哥,只是一口應承,立即和 她趕回去援救雲家父女。   可惜路途遙遠,她們二人雖然兼程趕路,到了南陽雲仲玉那個朋友的家中,已經是 遲了一夭,過了公孫奇與雲仲玉相約的期限了。   蓬萊魔女惴惴不安,以為雲紫煙已給她的師哥攜去,或者最少已是受了一場侮辱與 折磨了。   哪知雲家父女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她,向她道翻之後,說道:「好了,好了,那惡 少年公孫奇已給人趕跑了,從今之後,他是不敢再來糾纏我們了。但你遠道而來,拔刀 相助,這番好意,我們還是一樣銘感於心。」   蓬萊魔女聽了,不由得又是大為驚詫,急忙間雲紫煙,是什麼人將公孫奇趕跑的。   雲紫煙道:「我們給他迫得無路可逃,毫無辦法,劉伯伯(雲仲玉的那個朋友)只 好多約了兩位知己,陪我們父女,坐在家中,等候橫禍的到來。那時我們唯一的指望只 是柳姐姐你能夠及時趕到,否則我們只有大伙和他拚命了。   「中午時分,那惡賊果然來了,他一來就聲言,這次我爹爹若是依然不肯允婚,他, 他,他就要強搶了。我們大伙和他惡鬥,那惡賊端的十分厲害,片刻之間,劉伯伯和他 約來的兩位友人,都已受了重傷。   「我爹爹歎了口氣,說道:『好女兒,咱們不能量辱,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雲家的 清白。』我知道父親的意思,正要橫劍自刎,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然聽到了一陣笑 聲。」   雲紫煙的師妹詫道:「一陣笑聲?哦,莫非是咱們的笑師叔來了嗎?」她們的師父 峨嵋無相神尼有個同門師弟,武功極高,對人和氣,笑口常開,因此人人稱他為「笑和 尚」,他本來的姓名法號,反而沒人知道了。雲紫煙等一班同門師姐妹也都習慣了這樣 叫他。   豈知雲紫煙搖了搖頭,說道:「不是笑師叔,是一個咱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此人 的武功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依我看來,絕不在咱們的笑師叔之下。」   她的師妹駭然問道:「是哪位老前輩?」   雲紫煙笑道:「是一個看來還不到三十歲的中年書生。」她停了一下,繼續說道: 「一陣笑聲過後,這書生突然出現,搖著一把折扇,指著那惡賊罵道:『你作惡多端, 終於給我撞上了。看在你父親的份上,這次我還不想要你的性命,快快給我滾開。』   「那惡賊對這書生似乎頗為忌憚,說道:『你是什麼人,何必來此多管閒事?』   那書生道:『你管我是什麼人?你不服氣,盡可和我打上一架。我若輸給了你,立 即撒腿便跑,你若是輸了給我呢?』那惡賊道:『從今之後,不再踏進山東半步。』那 書生道:『還不許再糾纏雲家父女。』那惡賊冷笑道:『你有本領將我打敗,一切依 你。』那書生笑道:『好,我就是要你這一句話,我也不怕你違背諾言,我自有本領整 治你。來吧!』   「那惡賊在腰間一拍,突然手中多了一柄軟劍,原來他是把軟劍當作腰帶,纏在腰 間的。他和我們搏鬥的時候,從來沒有用過兵器,如今一見這個書生,就要動用軟劍, 顯見在他的心目之中,早已認定那書生是個勁敵。   「能夠當作腰帶的軟劍,當然是百練精鋼,練成了可作『繞指柔』的寶劍,那書生 雙手空空,除了一把忻扇之外,別無兵器,我們都是深知那惡賊的厲害的,不禁暗暗為 他擔心。   「我們心念未已,他們兩人已在交手,說也奇怪,那書生竟然就用這把折扇,硬擋 他的寶劍。只聽得那惡賊劍尖抖動,嗤嗤有聲,我們在旁邊的都覺得冷氣森森,寒風撲 面,好不厲害!   可是那惡賊連刺了數十劍,每一次劍尖觸及那書生的折扇,都好似有一股潛力牽扯 他的寶劍似的,總是滑過一邊。那書生一把折扇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政向那 惡賊的要害穴道。   不過片刻,那惡賊已是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力。」   蓬萊魔女聽了,也不禁駭然,心中想道:「這書生用的是最上乘的卸力功夫,我雖 然也懂得這門功夫,但要像他這樣,用一把折扇,就能卸開我師哥的凌厲劍勢,只怕也 未必能夠。想不到武林中竟有這樣一位人物!」   雲紫煙接著說道:「他們惡鬥了大約一炷香時刻,那書生忽地又是一聲長笑,聲如 金石,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我急忙堵住耳朵。笑聲未了,只見那書生的折扇倏地張開, 向那公孫奇面門一扇,那惡賊似乎被他激怒,逕自一劍刺去,那書生大喝一聲『撒手』, 扇子一翻一覆,倏地一個盤旋,手法快如閃電,我們還未曾看得清楚,只聽得那惡賊大 叫一聲,兩人的身形已是倏地分開,那惡賊的寶劍果然已到了那書生的手中,也不知他 是怎樣搶過來的?   「那惡賊撤腿便跑,書生哈哈笑道:『誰要你這破銅爛鐵,拿回去吧!』將那柄寶 劍擲出,儼如一道長虹,向那惡賊的後心飛去,那惡賊反手一接,卻接不著那書生的勁 道,『卜通』的就摔了一跤,我氣他不過,正要上去給他一劍,那惡賊也真了得,一個 『鯉魚打挺』,早已翻起身來,拾起寶劍,越過圍牆了。他跌倒、爬起、拾劍、越牆, 四個動作,一氣呵成,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情。那書生歎口氣道:『可惜你一身武功, 卻不學好。這次由你去吧,下次撞在我的手上,可不能輕饒你了!』那惡賊叫道:『你 別猖狂,至遲三年,我必來向你領教!』說到『領教』二字,那聲音最少己在一里開外! 書生搖了搖頭,他贏了那個惡賊,卻反而笑容盡斂,神色黯然。」   雲紫煙的師妹道:「可惜,可惜,便宜了這個惡賊。那書生姓甚名誰,你們可有問 他麼?」   雲紫煙道:「我們父女當然是立即向他道謝,問他姓名。那書生卻不回答,只是仰 天大笑,朗聲吟道:『昂頭天外笑,湖海一書生,但識狂歌客,何須同姓名?』狂歌大 笑聲中,轉眼之間,已是走得無影無蹤!」   雲紫煙的師妹又說了幾聲「可惜」,「這書生幫了咱們這樣大忙,咱們竟然連他的 名字都不知道。」   雲紫煙笑道:「他雖然沒有說,不過劉伯伯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蓬萊魔女與雲紫煙的師妹同聲問道:「他是何人?」雲紫煙道:「劉伯伯說這人定 然是『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   蓬萊魔女詫道:「狂俠華谷涵?這名字我倒沒有聽過。」雲紫煙的師妹笑道:「這 書生的行逞確是有幾分狂氣。」雲紫煙道。   「據劉伯伯說,狂俠華谷涵出現江湖,也不過是這幾年間的事情。   他到處打抱不平,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知道他的姓名的人極少。劉伯伯也是聽 得一位老前輩說的,這位老前輩和他有點交情,但亦是只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來 歷。」   這就是蓬萊魔女第一次聽到華谷涵這個名字的經過。想不到就是這個華谷涵,現在 給她送來了這三樣古怪的禮物!這段往事在她心頭掠過,她不禁又看著這三樣禮物發呆 了!正是:   芳心早幻檀郎相,亦狂亦俠亦溫文。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回 笑傲乾坤狂士氣 歌殘金縷女兒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八 回 笑傲乾坤狂士氣 歌殘金縷女兒情   蓬萊魔女闖蕩江湖雖然不過短短數年,但在這數年之中,她收眼群盜,威懾金虜, 掙來了令人聞名喪膽的「魔女」名頭,當真是經過了不知多少大風大浪,見過了不知多 少異事奇人。但卻從來沒有一件事情,比得上今日之事令人感到奇怪!她對狂俠華谷涵 那三件禮物獨自發呆,心裡想道:「他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但這個陌生 人卻又似乎是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我的人,他知道我的生身秘密,知道我的武功底細, 我小時候失落的玩物也在他的手上,這真是奇事!」她接著又想到:「還有我那師哥, 我尋訪多年毫無消息的師哥,這狂俠華谷涵也似乎是熟悉他的。要不然他那一次義救雲 家父女,也就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師哥了。看來,我著想得知師哥的消息,也只有去問這 個華谷涵了!嗯,那件事情是兩年之前發生的,我師哥當時曾發出誓言,說是至遲三年, 就要再覓華谷涵較量,今年恰好是第三年了。我的師哥他是改好了呢?還是依然為非作 惡?華谷涵會不會再饒他一次呢?」   要知蓬萊魔女平生只有兩個心願,一是找尋自己的生身父母,另一件就是勸師哥改 善回頭,這兩佯心願,看來都需要華谷涵的幫助,否則決難完成。   她把那三件禮物一一放回金盒之中,最初拈起來的是那兩顆相連的紅豆。她從來沒 有見過華谷涵,但不知怎的,腦海中卻忽然浮出他的「影子」,這是憑著雲紫煙、玳瑁 等人的描繪,想像出來的狂俠華谷涵。她所想像的幻影是個溫文俊雅的書生,神情瀟灑, 帶著幾分狂氣,一片豪情,似乎正在她的面前,手拈紅豆,向她微笑。「哎,他送我這 對紅豆,難道只是因為他偶然拾獲,知道是我的東西,才送回來的嗎?是不是還有另外 的意思?」想至此處,蓬萊魔女的面上不禁一陣發燒。   珊瑚、玳瑁這兩個丫鬟和耿照還在外面的客廳,等蓬萊魔女出來,等得已有點兒焦 急了。珊瑚、玳瑁竊竊私議,她們跟隨了蓬萊魔女幾年,從來未見過小姐今日這樣失魂 落魄的樣子,珊瑚道:「都是那狂俠華谷涵不好,送來這些古怪的東西,害得咱們小姐 神魂顛倒!」玳瑁噗嗤一笑,說道:「神魂顛倒?你這話要是讓小姐聽見,可不得了, 一定要掌你的嘴巴。」珊瑚道:   「這可不見得,我看她是著了狂俠華谷涵的迷了,也陣地正在歡喜呢,還會打我?」 玳瑁笑道:「那不很好嗎?難得小姐喜歡上一個人,你為何反而怪華谷涵害她?」珊瑚 道:「誰知道那狂俠是否真心?你看他送來的是什麼東西,一片破布,一紙殘箋,還有 一對紅豆,紅豆還可說是表示愛慕之憂,但那破布殘箋又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有心和咱 們的小姐開玩笑嗎?」   玳瑁道:「我也奇怪,小姐竟沒有生氣,反而似是坐立不安,倒令我擔憂了。」珊 瑚道:「她今日的神態,大異尋常,對咱們也似乎顯得生疏了。這都是狂俠華谷涵的不 好。」玳瑁不由得又是噗嗤一笑,說道:「原來你是在呷華谷涵的醋,埋怨小姐為了他 而疏遠了你。傻丫頭,真不懂事,難道為了咱們和小姐的情份,你就不許她和男子親近 嗎?等到你也有了意中人的時候,只怕你也要和我生分呢!」珊瑚嗔道:「好呀!開玩 笑竟開到我的頭上來了,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耿照被冷落一旁,甚是無聊。他是想等蓬萊魔女出來,向她道謝的,在禮貌上不方 便即行走開,正自發悶,那兩個丫鬟的嘻笑聲忽然靜止,只見蓬萊魔女已經走了出來。   蓬萊魔女雖是滿懷心事,卻也未忘主客之禮,當下便與耿照招呼,問道:「你今日 覺得好了點吧?」耿照道:「好得多了,謝謝你。」蓬萊魔女看了看他的面色,說道: 「不錯,是好得多了。但餘毒還未全消,只怕你還得在這兒多耽擱兩天。」又道:「我 有點事情,要到外面走一趟,請你不要責怪我怠慢了你,你安心在這兒養傷,傷好了再 走。珊瑚,我走了之後,你替我好好照料耿相公!」   玳瑁問道:「小姐,你上什麼地方?要攜帶什麼東西,要哪幾個人跟你去,請你吩 咐。」蓬萊魔女道:「這次我是單獨出門,不必你們跟隨,行李我早已收拾好了。」珊 瑚忍不著問道:「小姐,你可是要去會見那位狂俠華谷涵嗎?」蓬萊魔女臉泛微紅,說 道:「人家送了禮物給我,我應該去回拜他。」珊瑚甚是不以為然,心裡想道:「這不 是失了身份嗎?人家只是遣一個僕人送禮來,你卻親自去回拜,縱然你真是私心戀慕, 也應該稍有矜持。」要知珊瑚與她的主人性情相投,都是驕傲慣了的,如今見小姐不惜 委屈自己,先去拜會人家,不覺一面是暗暗奇怪,覺得這不似小姐平素的行徑;一面又 暗暗為小姐不平,覺得是狂俠華谷涵的驕傲壓過了他。但她知道小姐的脾氣,一決定了 什麼事情,便是永無更改,因此心中雖不以為然,卻也不敢多言一句。   蓬萊魔女道:「我走了之後,玳瑁替我主持寨裡的事情。待耿相公傷好之後,珊瑚, 你替我送耿相公一程,要送出河北境外方可。」   耿照甚覺不安,說道:「我傷好了自己會走,不必麻煩珊瑚姑娘了。」蓬萊魔女道: 「你忘了你是金虜朝廷的欽犯嗎?你要是單獨一人,再碰上什麼北宮黝之類的敵人,誰 給你應付?到了河北境外,追騎莫及,方無可虞。你以前是官家子弟,現在則是江湖兒 女,江湖兒女素來不拘小節,這點你要學學。」耿照暗暗道了一聲慚愧,自慚武藝低微。   蓬萊魔女又道:「耿相公,我還有一樣東西給你。」取出一枝只有七寸長的短箭, 與尋常的箭大不相同,碧綠晶瑩,觸手生涼,原來乃是玉質。蓬萊魔女說道:「這是我 號令綠林的令箭,大河南北有點來頭的綠林人物,大概都會認得我這令箭。珊瑚負責將 你送出河北,以後你就要單騎南行了。有這枝令箭,倘若遇上強盜,你拿出來與他們看, 使可無憂。要是他們不認得此箭,那就多半是本事平庸的小賊,你也可以對付得了。耿 相公,但願你這枝箭只是備而不用,一路平安,抵達江南。」蓬萊魔女一番好意,耿照 只好鄭重道謝,將令箭收下。   蓬萊魔女又吩咐了珊瑚、玳瑁幾句,便即獨自一人,離開山寨,去尋訪那「笑傲乾 坤」狂俠華谷涵,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蓬萊魔女走後,耿照也很想早日離開,無奈他中毒甚深,傷還來愈,只得在山 寨裡住下。晃眼又過了幾天。當他初來之時,珊瑚、玳瑁都以為他是玉面妖狐連清波的 情人,對他甚為不滿,也曾屢次冷嘲熱諷;後來經過了那日的訊問,這兩個丫鬟心裡知 道他是受了玉面妖狐的騙(雖然他自己卻還心存疑問,不敢完全相信連清波就是壞人。) 對他的辭色便大大不同。尤其那個珊瑚,因為受了小姐臨行之托,對他更是細心照料。 這丫鬟有幾分驕縱,也有幾分豪爽,頗具小姐之風。與耿照相處數日,漸漸稔熟,說話 也很投機。   這一日耿照的傷已好了八九分,他仍然是住在蓬萊魔女那個書房,這日對著牆壁上 那幅張於湖所寫的「六州歌頭」,心事重重,思如潮湧,忽聽得腳步聲響,卻原來是珊 瑚推門進來,端藥給他喝。   珊瑚待他喝過了藥,笑著問道:「耿相公,你剛才一個人在這裡似是發呆,你心裡 想些什麼?」耿照道:「沒什麼,我想明天動身。」   珊瑚道:「哦,你明天就要動身?」忽地一掌向耿照拍去,耿照吃了一驚,叫道: 「你幹什麼?」珊瑚那一掌來勢甚凶,學武之人,突然受到襲擊,本能的會出手抗禦。 「啪」的一聲,雙掌相交,耿照身形搖晃,蹌蹌踉踉地退了幾步,珊瑚又再一掌拍來, 與耿照的手掌接觸,卻忽地輕輕一按,拉著他的手,扶穩了他。格格笑道:「不錯,你 的氣力已差下多完全修復了,我可以讓你明天動身了。」耿照這才知道珊瑚這兩掌,乃 是試他好了沒有的。這時已是傍晚時分,珊瑚又笑道:「耿相公,恭喜你的傷好了。藥 是不必再吃啦,我給你弄幾樣可口的酒菜,給你慶賀。」過了一會,果然弄來了幾個精 致的小菜,還有一壺美酒。   耿照好生過意不去,他知道珊瑚是蓬萊魔女的心腹侍女,與小姐情如姐妹,他也一 向沒有把她當作丫鬟看待,便邀她同飲。   酒意漸濃,珊瑚道:「古人以漢書下酒,婢子拙學寡文,不識漢書,給你舞劍助興 如何?」耿照道:「妙極!」解下所佩寶劍,交與珊瑚。   寶劍揮動,只見寒光四射,花雨繽紛,端的是矯若游龍,翩如驚鴻。耿照禁不住擊 節歇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狙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耀 如翌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這幾句是唐朝 大詩人杜甫,在長詩「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的幾句,對公孫大娘的劍術,讚揚 備至。耿照歌此,即是把珊瑚的劍術,上比公孫大娘。   珊瑚嫣然一笑,說道:「謬讚了!」劍法一變,身形婀娜,柔腰貼地,宛如燕子掠 波,蝶舞花影,劍法頓然從剛健而變為婀娜。珊瑚說道:「婢子也給公子歌一闕新詞佐 酒。」她挽了一朵劍花、劍尖指著對面牆壁懸掛的那幅「六州歌頭」說道:「張於湖這 一首六州歌頭蒼涼沉鬱,我給你歌另一首溫婉清麗的六州歌頭。」   只聽得她曼聲歌道:「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記年時: 隱映新妝面,臨水岸,春將半,雲日暖,斜橋轉,夾城西,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 勒爭嘶。認蛾眉,凝笑臉,簿拂胭脂,繡戶曾窺,恨依依。共攜手處,香如霧,紅隨步, 怨春遲。消瘦損,憑誰問?只花知。淚空垂。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人自老, 春長好,夢佳期。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花也應悲。但茫茫蒼靄,目斷武陵溪,往事 難追。」   這首詞雖然也是調寄「六州歌頭」,意境卻與張於湖的那首大不相同。張詞是直抒 志士胸臆,此詞則是婉訴兒女情懷。詞中是寫一雙癡情兒女,在無可奈何中分手,追思 往事,不勝淒婉。與珊瑚那妙曼溫柔的劍舞配合起來,真是歌舞雙絕。耿照聽得心頭如 醉,不由得想起表妹秦弄玉來,暗暗歎了口氣。   珊瑚經緩收了舞姿,交還寶劍,問道:「公子何以臉有不悅之邑,敢想是我的劍舞 太壞了。」耿照笑道:「你歌舞雙絕,以此佐酒,勝過漢書萬倍。只是我多飲了幾杯, 又聽了你的歌辭,不禁想起一些往日的親友。」珊瑚又嫣然一笑,說道:「哦,原來如 此。你想的誰人,可是想那玉面妖狐?」耿照佯怒道:「你又來取笑了,他日我告訴你 的小姐。」珊瑚笑道:「婢子謝罪,相公,你可別生氣啦,以後我再也不提那妖狐就 是。」   耿照心裡正想:「此女能文能武,劍法精妙,又解詩詞,不知何以卻做了人家的婢 女?」這話他當然不方便問,正在思想,珊瑚卻忽地向他問道:「耿相公,你今年幾 歲?」   耿照心頭一跳,驀地想起了連清波來,當日連清波與他初會之時,她也向他問過年 歲。耿照暗自想道:「莫非是她也想與我結為兄妹?」當下答道:「我今年虛度十八春 了。」   那壺美酒早已給他們喝得乾乾淨淨,珊瑚又添上一壺,再喝了兩杯,醉顏酡紅,忽 地幽幽歎了口氣。耿照禁不住又是心頭一跳,問道:「珊瑚,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之 事?」   珊瑚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嗯,那也不必去說它了。」耿照亦已有了六七分 酒意,細品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這一句話,觸起自己慘痛悲傷的種種遭遇,不禁 悲從中來,難以斷絕,默默無言地陪著珊瑚又喝了幾大杯。   珊瑚忽道:「耿相公,你可知道我為何問你年歲?」耿照道:   「不知道。」珊瑚黯然道:「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知交,要是他還活在人間的話, 今年也是十八歲。」耿照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和他既是知交,怎的連他的生 死存亡都不知道?」珊瑚道,「他也像你一樣,是個有志氣的青年,本是我的鄰居,四 年前忽然遭遇了一場橫禍、從此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嗯,他不但和你同年,連相貌 也有幾分相似;所以我見了你,就不禁想起他來了。」珊瑚本是說過不欲提的,但終於 還是把她的「傷心事」透露出一點端倪。   耿照心道:「原來如此,她是酒人愁腸,傷懷念舊,並非想與我結為兄妹。」對珊 瑚的身世,不覺起了幾分好奇之念。但他是個厚重的人,雖然有了酒意,卻也還知道江 湖的避忌,心想:   「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我自己的身世秘密也是不願向人吐露的,何必問她。」   珊瑚道:「耿相公,你可是在想什麼?」耿照道:「沒什麼。」珊瑚斜著眼睛看他, 忽地笑道:「不對,耿相公,你一定是有著什麼心事,大約因為我是婢女,不願對我說 吧。」耿照這時確實是被珊瑚勾起了心事,原來他是由珊瑚的遭遇而想到自己的遭遇, 想到了自己與表妹秦弄玉也是由於一場橫禍而彼此分離,而巨直到如今,還不知表妹是 敵是友。這遭遇比珊瑚的更不幸了。   他雖然不知道珊瑚所遭遇的是什麼橫禍,但最少她還在懷念「那個人」,言語中對 那人充滿愛意,顯然不似自己與表妹一樣,已成了仇人。   耿照與珊瑚相處了這幾日,由於珊瑚性情爽朗,相處幾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耿 照也從沒有將她當作婢女看待。可是雖然如此,他也還不願意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傾吐。 當下給她言語擠兌,一時大急,急忙說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我怎,會因為 你是婢女看輕你呢?我是在想——」珊瑚道:「想什麼?」耿照隨口說道,「我是在想 ——嗯,聽你這麼說,你不是從小在柳家長大的了。」這句話是他無話可說,臨時隨便 想起來的,說出來後,忽然覺得不妥——這豈不是刺探她的身世秘密了?   珊瑚倒沒有嫌他冒昧,爽爽快快的便回答道:「不錯,我本來不是自小就給人家做 婢女的。不瞞你說,這婢女是我自願做的。」她又喝了一杯,接續說道:「我遭遇橫禍 那年,剛是十三歲,孤身女子,無靠無依,幸得高人指點,這才投靠到公孫隱門下,情 願做他家的婢女的。」耿照說道:「你的小姐不是姓柳麼?這公孫隱又是何人?」   珊瑚笑道:「我事先沒有向你說明,怪不得你弄糊塗了。這公孫隱是武林中一位有 大本領的老前輩,我們的小姐就是他的徒弟。」耿照這才明白,說道:「哦,原來如 此。」   珊瑚接著說道:「這公孫隱本領極高,性情又極怪僻,他早年縱橫江湖,中年過後, 卻忽然卦刀歸隱,很少與江湖人物往來。我幸虧得高人指點,才找到了他。他本來不想 收我的,恰好那大小姐也在家中,小姐與我一見,就很投緣,是她要公孫隱收留我的。 公孫隱無兒無女,只有小姐這個心愛的徒兒,對她的話百依百順,就說:『好,讓你有 個伴兒也好。』從此以後,我就一直服侍小姐啦。」   珊瑚道:「這些事情,你可不要向外人說。公孫隱不願意人家知道他。」耿照道: 「你放心,我絕不會向旁人亂說。」珊瑚笑道:「我就是因為相信你才對你說的。我跟 小姐的時間最長,玳瑁後我一年進門,至於其他幾個侍女,則是小姐出道以後才陸續收 下的了。所以小姐對我和玳瑁兩人,感情最好。她這次派我送你,那是對你十分看重的 了。」耿照道:「多謝你家小姐,更多謝珊瑚姑娘。」   珊瑚瞅了耿照兩眼,說道:「你這人客氣得緊!」忽地格格嬌笑,眼角卻又有晶瑩 的淚珠,耿阻道:「姑娘,你喝得多了!   該歇息啦!」珊瑚醉態可掬,舉杯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好, 我聽你的活,你也別喝啦!」這時候耿照的酒意也已有了七八分了。   珊瑚收拾了杯益,服侍耿照上了床這才走開。耿照酒意上湧,心事如潮,想起了秦 弄王,想起了連清波,最後也想起了珊瑚。心中想道:「這珊瑚的遭遇與我倒也有點相 同,卻是可憐。」想了一會,酒力發作,倦極欲眠,也就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紅日當窗,珊瑚已在房中催他起來。耿照收拾好行李,便與珊瑚一 道出去,向玳瑁辭行。玳瑁對他們打量了好一會兒,忽地「噗嗤」一笑。   珊瑚詫道:「你笑什麼?」玳瑁道:「你這身衣服——」珊瑚道,「怎麼啦?這是 我平日穿著的衣裳,有什麼可笑?」玳瑁道:   「你為何不喬裝男子?」珊瑚道:「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的留神露出破綻,我受 不了拘束。」又道:「我伯什麼,倘若有人敢來戲侮我,那就是他嫌命長了。」玳瑁笑 道,「你武藝高強,當然不怕強徒欺侮,但你就不伯、不怕——」珊瑚道:「怕什麼?」 玳瑁噗嗤一笑,說道:「你仍是女孩兒家裝束,和耿相公一路同行,不怕人家當你們是 對小夫妻麼?」   珊瑚這才知道玳瑁是兜著圈子來笑話她,不禁大發嬌嗔,扭著玳瑁道:「豈有此理, 你這丫頭瘋言瘋語,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我奉小姐之命送耿相公,光明磊落,怕什麼別人閒話?」玳瑁給她扭得喘不過氣來, 忙道:「好姐姐,你饒了我吧。我不敢再亂說了。說正經的,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呢。」   玳瑁生性頑皮,她和珊瑚是一向開玩笑開慣了的,珊瑚性情爽朗,雖然也有點難以 為情,還不覺得怎麼,耿照可漲紅了臉,幾乎就想提出獨自下山,不必珊瑚送他。但轉 念一想,如此一來那就更著了痕跡,顯得自己太過小氣,把玩笑當真了。只好啞聲不響, 躲到一旁。   玳瑁道:「我拜託你一件事情,你回程之時,請順路到我的老家一看:看我的兄弟 回來了沒有。」珊瑚道:「有什麼酬勞?」玳瑁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我給你做媒。」 這句話耿照沒有聽見,珊瑚又跳起來,伸手就要撕她的嘴,玳瑁忙道:「別鬧,別鬧。 我給你繡兩個荷包。」珊瑚道:「這才像話。」不覺又歎了口氣,說道,「你還有老家, 我是連老家也沒有了。」玳瑁道:「珊瑚姐姐,你不用傷感,他們男子漢常說:大丈夫 何患無家?你是巾幗英雄,我就套用他們男人的這句口頭禪送你,女英雄何患無家?」 珊瑚道:「多謝,可惜我不是女英雄。」忽地體會到玳瑁這句話話中有話,實含深意。 只是「多謝」二字已經出口,惱也不是,氣也不是,只好再瞪了玳瑁一眼。   玳瑁笑道:「耿相公,我和珊瑚姐姐是一向說笑慣了的,你別見怪。」向耿照賠了 個罪,耿照啼笑皆非,也只得向她還了一禮.玳瑁直送到山下,這才與他們道別。   耿阻小時候常與表妹在一起玩耍,但和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結伴同行,這還是第一 次,再加上玳瑁的那一番取笑說話,心裡頭便不免有點疙瘩,總覺得難為情。幸好珊瑚 倒是落落大方,一路上和他說說笑笑。少年人胸襟坦蕩,不久,耿照也就拋開了顧慮, 恢復了自然,不再把玳瑁的話放在心上了。   兩人一同趕路,不感寂寞,不知不覺,夭色黃昏,珊瑚認得路,帶他到一個小鎮, 向二家客店投宿。   那掌櫃瘴頭鼠目,樣貌猥瑣,歪著眼睛問耿照道:「我們只有一間上房,一兩二錢 銀子一天,你要不要?」耿照道:「只有一間房子,那不行啊!」掌櫃的睨他一眼,帶 著詫異的神情,怪聲怪氣地問道:「你們不是小兩口子麼!」耿照漲紅了臉,忙搖手道: 「不是,不是。」珊瑚掏出一錠大銀,噹的一聲,在櫃檯上一拋,說道:「我們是兄妹 二人,最好你給我們兩間相連的上房。這一錠雪花銀先付房飯錢,多下來的賞你。」這 一錠銀子足有十兩,掌櫃的眉開眼笑,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小人無知,說錯了話, 相公恕罪,哈,巧極了,恰好有兩間相連的上房,客人剛剛搬走,我一時沒有想起來, 正好讓給你們。相公,你高姓大名,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耿照胡亂說了兩個名字, 與珊瑚認作是一對兄妹到外縣探親的,在旅店的登記簿上寫了。   兩人關上了房門,珊瑚笑得彎下了腰,說道:「這掌櫃見咱們年紀輕輕,敢情是當 咱們是私逃出來的,私逃出來的……嗯,他擔心咱們沒銀子付房飯錢。」耿照也猜到那 掌櫃的對他們起疑,因為他們的舉止不似夫妻,一男一女,同在一起投宿,那就無怪人 家誤會是私奔的男女了。但珊瑚口沒遮攔他說了出來,耿照又不禁紅了一次臉。   珊瑚道:「耿相公,為了避免人家多問,我冒認你作哥哥,你可怪我高攀了麼!」 耿照道:「你若不嫌我武藝低微,我正想高攀,與你結為兄沫。」珊瑚道:「那豈不忻 煞我了!」耿照道:「你是個好人家的女兒,樣樣都遠勝於我,只怕我配你不起。」珊 瑚道:「相公這麼說,我只好依從你了。」問了耿阻的出生月日,恰好比她大兩個月, 珊瑚改口喚了一聲「大哥」,耿照也叫了她一聲「妹子」。兩人撮土為香,拜了八拜。 耿照感激她的照料,又想到結為兄妹,今後同行,就可以避免許多尷尬,因此這番結拜, 實是出於他的誠意。但結拜之後,卻不禁想起另一位「義姐」連清波來,心想:「連姐 姐不知現在何方?唉,她到底是友是敵,迄今也是尚未分明。」   珊瑚道:「大哥,你想什麼?」耿照知道她對連清波惡感甚深,不願向她提起,便 道:「我看這掌櫃的不似好人。」珊瑚道:   「你儘管安睡,我今晚多加小心便是。」這兩間房子有門相通,珊瑚把門打開,說 道:「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叫我。」與耿照道過晚安,各自安歇。   耿照初出江湖,他一向聽人說道江湖險惡,加上對那掌櫃的印象不佳,頗有點疑心 這是一家黑店,胡思亂想,在床上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覺。睡到半夜,忽聽得有悉悉 索索的聲音。耿照心頭一凜,便跳下床來。就在這時,忽覺微風颯然,房中已多了一個 人。   耿照嚇了一跳,那人低聲說道:「是我。」原來乃是珊瑚。珊瑚擦燃火石,點亮了 燈,問道:「什麼事情?」耿照道:「我聽得似是有夜行人的聲音。咦,你聽……」珊 瑚忽地「噗嗤」一笑,說道:「這不是人。」忽見游絲般的金光一閃,「吱」的一聲, 牆角竄出一隻老鼠,跳了兩跳,寂然不動,原來已被珊瑚的梅花針打死。   珊瑚笑道:「不用害怕了,安心睡吧。」耿照滿面通紅,抱歉道:「我大驚小怪, 連累了賢妹不得安枕。」珊瑚道:「你初次行走江湖,難免心裡緊張,以後就會慣了。」 珊瑚走後,耿照吹熄了燈,再上床睡覺。忽又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耿照心道:   「這房間裡的老鼠真多。」這次他當然不會再大驚小怪,驚動珊瑚,雖然覺得老鼠 討厭,已不放在心上,不久就熟睡了。   珊瑚在自己的房裡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她可是大吃一驚。要知珊瑚雖然是與耿照同 一年齡,但她的江湖經驗卻不知比耿照豐富多少,老鼠走動的聲息和夜行人的聲息,一 進她的耳朵便能分辨出來,這次的異聲正是夜行人的衣襟帶風之聲!   珊瑚怕耿照害怕,不想去叫醒他,輕輕打開窗門,便跳出去。她輕功超妙,落地無 聲,這時耿照已經睡著,絲毫沒有察覺。   珊瑚跳上屋頂,遠遠望去,隱約還可看見東南角有個淡淡的人影,珊瑚飛越幾重瓦 面,那人的輕功不在她下,追了一會,始終保持著原來的距離,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 少,都看不分明,始終只是一個朦朧的影子。珊瑚驀地一驚,心道:「莫要中了敵人調 虎離山之計!」急忙回來,先到耿照房中,只聽得耿照鼾聲大作,睡得很是安詳。珊瑚 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回到自己房中睡覺。可是她這一晚卻整晚不敢闔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來,兩人離開了那家客店,又匆匆趕路。耿照見珊瑚滿眼紅絲,大是 過意不去,說道:「那些老鼠真是討厭,咋晚吵醒了你,你後來就睡不著了嗎!」珊瑚 道:「沒什麼,我們在江猢上闖蕩慣了的,睡一會兒也就夠了。」她怕耿照擔憂,始終 沒有將昨晚發現夜行人之事告訴他。   幸喜以後接連幾天,一路平安無事。耿照得珊瑚遇事指點。   也增長了許多江湖見識,對她更為感激。   這一天到了武邑,己是冀魯交界的地方,依照蓬萊魔女的吩咐,珊瑚將他送出河北 境外,兩人便要分手了。耿照不覺有點依依不捨,說道:「過了武邑,咱們便要各自東 西了,珊瑚妹子,我請你喝一杯酒,聊表愚兄一點心意。多謝你一路辛勞。」珊瑚笑道: 「咱們兄妹還講什麼客氣!不過,到了此地,我也應該和你喝一杯餞行了。」   武邑面向狼牙山,背靠塗陽河,兩人進了縣城,便選了一家臨河的酒樓,上去喝酒。 武邑是冀魯兩省交通要道,灑樓上客人頗多,兩人喝了幾杯,忽見一個抱著琵琶的小姑 娘,牽著一個盲眼的老人走到他們的座頭,那老人說道:「請大爹幫幫忙,讓俺這小妞 兒孝敬你老一支曲子。」耿照見他可憐,給了他一兩碎銀,說道:「好,你就隨便唱一 支吧。」   那小姑娘調好絃索,曼聲唱道:「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 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這是前代詞家周美成(周邦彥)長詞「蘭陵王」的第一折,有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 周美成是宋徽宗時候的一個小京官,和當時的名妓李師師相好,據說有一晚周美成正在 李師師家裡,忽然徽宗皇帝也「臨幸」李師師家,周美成慌了、遂藏匿李師師床下。皇 帝攜來鮮橙,說是江南剛剛進貢來的,請李師師嘗新。過後周美成寫了一首「少年游」 詞,詞道:「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竺。 低聲問:   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詞中將皇帝與李師 師在閨房的笑謔情景,寫得歷歷如繪,後來徽宗皇帝也見到了這首詞,問出是周美成所 作,勃然大怒,把周美成貶出國門.過了兩天,徽宗又去訪李師師,李師師不在,等了 好久,她才回來,說是送周美成去來。徽宗問:「他臨行曾有詞否?」李師師道:「有 蘭陵王詞,把這首詞又唱給徽宗皇帝聽。徽宗聽了大喜道:「邦彥終是不忘故君。」遂 把他召回,任他為「大晟樂正」。   這首詞一面是恨別傷離,一面是眷懷故國,正合耿照此時的心境,心頭悵觸,不禁 又喝了幾杯。只聽得那歌女又續唱第二折道:「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 梨花偷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蒿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耿照想起了那晚和矚瑚在書房對飲的情景,悵然說道:「咱們今日分手之後,當真 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只怕不能再見面了。」珊瑚道:「大哥,但願你一路多多保 重。」他們二人長路同行,感情一天厚過一天,雖然不一定是男女戀慕之情,但在這即 將分手之時,兩人都是禁不住充滿傷感。   就在他們心中都是悵悵惘惘的時候,忽聽得隔座有人大聲說道:「靡靡之音,令人 愁煩。西門大哥,你臨行在即,孟大哥,煩你擊築,請西門大哥再給我們高歌一曲如 何?」   珊瑚神色不悅,心裡惱道,「哪裡來的惡客,出言無狀!」把眼望去,只見鄰座四 個客人,都是粗豪漢子,其中一人,虯鬚如戟,相貌尤其特別。這時那歌女還有一折尚 未唱完,耿照笑道:「不必唱了,秦箏燕築,難得一聞,咱們適逢其會,當聆高人雅 奏。」   原來」築」乃是一種古樂器,從前戰國七雄紛爭的時候,荊軻奉燕太子丹之命,往 刺秦皇,他的好友高漸離便曾擊築給他送行,一曲「西風蕭蕭易水寒,壯土一去不復還」 流傳千古。自高漸離之後,這種樂器已漸漸失傳,到了宋代,更罕能一見。所以耿照聽 得鄰座的粗豪客人,要奏這種古代失傳的樂器,不禁引以為奇。   只見一個黃衣漢子將一件狀若鳳尾琴的古拙樂器擺在桌上,笑道:「西門大哥的狂 吟才真正是難得一聞,今日一別,後會無期,為了拋磚引玉,小弟只好獻拙了。」這人 狀貌粗豪,說話卻是甚為文雅。   這人套上了銅指環,輕輕一撥,只聽得掙錚淙淙,樂聲高亢,響遏行雲。耿照心道: 「果然是個高手。」就在這時,那虯鬚漢子站了起來,放聲歌道:「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盤珍筵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歌的是唐朝大詩人李白的 「行路難」,歌聲激越而又沉鬱蒼涼,耿照只聽了幾句,便不禁大大吃驚,心道:「風 塵之中多異人,看來此人就是個不尋常的人物!」他卻不知,珊瑚比他吃驚更甚。耿照 只是欣賞那人的歌聲,珊瑚卻從那人的狂歌之中,聽出他是個內功深厚的武學高手。   那虯鬚漢子的歌聲打了幾個轉折,越拔越高,唱到「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 滿山。」忽地聲音一瀉而下,宛如游絲裊空,一變而為閒適飄逸的意境,接著唱下去道: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但接在這兩句之後,聲音又突然渾厚悲慷,更 顯得蒼涼沉鬱,「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一連四句短句,聽得令人幾乎 忍不住要跟他狂歌高吟!忽地又是聲音一變,從沉鬱蒼涼,變得激昂慷慨,將李白「行 路難」的最後兩句唱了出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這兩句一唱,將 蒼涼氣氛一掃而空,聲如金石,當真似是直上雲霄,聽得人血脈沸騰而又心胸開闊,耿 照不禁擊節叫了一個「好」字,就在這時,忽聽得「錚」的一聲,那黃衣漢子椎築而起, 樂器上的絃線已斷了一根,那虯鬚漢子的歌聲,也倏然停了。   那虯鬚漢子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向耿照這張桌子投了一眼,笑道:「下裡狂歌,貽 笑大方了!」   坐在主位的那個漢子道:「孟兄之築,西門兄之歌,堪稱並世雙絕,今後不知何時 方能有此耳福了。」另一個漢子道:「聽說笑傲乾坤華谷涵的狂笑,也是當世一絕,西 門兄此行,不知能否會見此人?要是碰著此人,一個高歌。一個狂笑,倒可以較量一番, 為武林添一佳話。」耿照聽了,心頭一動,暗自想道:   「蓬萊魔女曾經說過,狂俠華谷涵此人,遊戲風塵,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當今 之世,知道他的名字的,只是有限幾人,怎的這一些人也知道他的名字?聽他們的口氣, 難道竟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物?」   那虯鬚漢子道:「陸兄弟過譽了,我怎敢與笑傲乾坤相比,不過,我聽說他是當世 奇人,倒很想與他一會。」那姓陸的漢子道:「西門兄無乃大謙,焉知這姓華的不是浪 得虛名?耳聞是假,眼見方真。前日有人從薊州來,發現他的僕人白修羅曾在該處出現, 想來華谷涵也可能在那一帶,吾兄路過薊州,不妨打聽打聽。」那虯鬚漢子笑道:「我 此行吉凶禍福,尚難預料,雖有與笑傲乾坤相會之心,卻無此閒情逸致了。」   那坐在主位的漢子道:「西門兄一向豪氣干雲,怎的今日說出這等喪氣的話,該罰 三大杯!」虯鬚漢子笑道:「吉凶禍福,人所難惻,我說的是老實話,卻並非畏怯,並 非喪氣!」但他雖然辯解,卻仍默飲了那三杯罰酒。又一個漢子道:「這也是真話。   嗯,人間本是多歧路,如此江湖不忍看。怪不得西門兄要高歌『行路難』了。」那 主人笑道:「西門兄既高歌『行路難』,不如不去也罷。留在此間,咱們兄弟再作平原 十日之飲!」那虯鬚漢子哈哈大笑道:「多謝主人盛情,但這條路還是非走不可。」   那擊築的漢子忽道:「主人該罰三大杯!」那坐在主位的漢於詫道:「為何該罰?」 擊築的那漢子道:「你聽不出西門兄的歌意,李白這首『行路難』不錯是說行路之難, 但歧路險途,絕難不倒英雄豪傑!那首歌最後兩句怎麼說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 雲帆濟滄海!』對『長風破浪』的豪士,行路又何難之有?主人不解歌意,還不該罰?」   那坐在主位的漢子也哈哈大笑道:「好,該罰該罰!請闔座陪我同飲三杯,祝西門 兄長風破浪,直掛雲帆濟滄海!」   眾人豪興勃發,欣然舉杯,同聲說道:「好一個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大家干了!」   虯鬚漢子一飲而盡,擲杯笑道:「多謝眾兄弟給我餞行,我該走啦!大家都別送 了!」就在眾人大聲祝賀他「長風破浪」之聲中,離開座位,大踏步走下酒樓。   珊瑚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虯鬚漢子,耿照雖然也覺得那漢子是個異人,對他甚為注意。 但耿照究竟是個官宦人家的子弟,習慣講究禮貌,心裡想道:「一個女孩兒家這樣定了 眼睛望男人,容易惹人誤會,最少也有失禮之嫌。」心裡覺得不妥,卻又不好對珊瑚明 言,便拿起酒杯碰一碰珊瑚的酒杯說道:「賢妹,咱們再喝兩杯,也該走啦。」珊瑚心 不在焉地拿起酒杯「嗯」了一聲,酒杯並未沾唇,又放下了。這時,那虯鬚漢子正從他 們的座位旁邊經過,也不知珊瑚是否聽到耿照說些什麼,總之她的全副精神,似乎都已 放在那虯鬚漢子身上。   那虯鬚漢子走下酒樓,身軀微俯,露出掛在腰帶上的一個繡荷包,這荷包是用五色 絲線所繡,鮮艷奪目。當時的風氣,出門人的銀錢都是放在「褡褳」(包袱)裡面,只 有富貴人家的子弟才用荷包,放一些自己心愛的零碎東西。這漢子帶著一個繡荷包,與 他的豪客身份,實在是大不相稱。不過耿照欠缺江湖閱歷,他自己又是富貴人家,多精 致的繡荷包也是見慣了的,對這豪客的荷包,雖也感到「搶眼」,卻並不怎樣放在心上。   珊瑚突然間把一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竟似呆了,耿照見她神情有異,正自莫名 其妙,珊瑚忽地「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他們所佔的是一個臨窗的座頭,耿照來不及 問她,只見珊瑚已驀地推開窗門,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酒樓上的客人嘩然大呼,耿照也嚇得慌了,忙著便要下樓追趕,店小二大叫道: 「喂,喂,你們還沒有付錢哪!」登時湧上幾個人來,要揪耿照,耿照急忙取出一錠銀 子,說道:「不必找了!」顧不得再顧禮貌,推開眾人,索性也從窗口跳了下去。酒樓 上議論紛紛,有人說道:「這兩個男女準是私奔的、敢情是碰到了熟人,跳樓逃跑!哈 哈,真是為了戀情,性命也不顧了。」這些難聽的話,好在耿照沒有聽見。   耿照跳下街心,只見珊瑚已跨上馬背,往前疾馳。耿照也急忙上馬追趕,珊瑚這時 才發現耿照在她的後面,回頭說道:   「大哥,對不住,我有要緊事,一時忘記招呼你啦!」耿照聽了,心裡滿不是味兒, 但也因此驚疑不定,要知珊瑚一路之上,對他都照料得十分周到,現在卻忽然拋下了他, 連打個招呼都忘記了,可見這件事情,在珊瑚心目之中,一定是比護送耿照還重要得多。   耿照縱馬疾馳,好不容易追上了珊瑚,連忙問道:「瑚妹,什麼事情?」珊瑚只說 了一個「追」字,耿照道:「到底追誰呀?」珊瑚道:「追那個虯鬚漢子,快,快,追 上他再說!」耿照懷著悶葫蘆,只好跟著她跑。好在虯鬚漢子沒有走礙多遠,追了一會, 到了郊外,便發現那漢子正在路上。正是:   不知何事縈懷抱,欲間伊人意悄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回 虎穴龍潭都不懼 新歡舊愛兩難忘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九 回 虎穴龍潭都不懼 新歡舊愛兩難忘   珊瑚縱馬向前,揚聲叫道:「好漢慢走!」那虯鬚漢子愕然止步,回頭說道:「我 走得好好的,你把我叫住,為了何來?快說,快說,我還要趕路呢!」珊瑚跳下馬背, 說道:「冒昧得很,想向你借一樣東西。」那虯鬚漢子哈哈笑道,「原來姑娘是綠林中 的女豪傑麼?俺一個窮漢,可沒有什麼好東西孝敬你呀!」   珊瑚的江湖閱歷甚豐,早看出那漢子那愕然的神色、嬉笑的口吻,都是有意做作出 來的,若照她平日的脾氣,早已發作,只因此際她有求於這個漢子,只好按下脾氣,檢 衽一禮,說道:「好漢說笑了,請借你這繡荷包一觀。」   那虯鬚漢子道:「哦,原來你是看上俺這個繡荷包。古語有云:『寶劍贈烈士,紅 粉贈佳人。』姑娘,你喜歡這個繡荷包,本來送給你也未嘗不可。只是這繡荷包不是俺 的,它另有主人,俺可就不能把它私自送人了。」   珊瑚道:「我知道它另有主人,我只是借來看看。」那虯鬚漢子道:「好吧,那你 就拿去看看,照樣繡一個,你喜歡送給誰就送給誰吧。」   珊瑚面色一變,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虯鬚漢子笑道:「沒有什麼意思。 姑娘家喜歡拈針弄線,繡些玩意兒送人,那也很平常呀。」   耿照站在一旁,甚為詫異,心裡想道:「她急急忙忙地趕來,難道就只為了這個繡 荷包?這漢子說的話也確是令人不解。」   珊瑚接過了那個繡荷包,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荷包上繡的是白蓮花下一對戲 水鴛鴦,珊瑚神色黯然,眼角不知不覺地沁出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那虯鬚漢子道:「咦,好端端的你怎麼哭起來啦?別哭,別哭!你若當真喜歡這個 繡荷包,我給你向它的主人說一聲,說不定他會改變心意,轉送給你也說不定。」   珊瑚柳眉一豎,忽地問道:「這繡荷包你是怎麼得來的?」那虯鬚漢子道:「它的 主人交託給我,請我帶去給一位姓玉的姑娘的。」珊瑚道:「我就是那位姓玉的姑娘, 你快說,他在哪兒?」   那虯鬚漢子們目斜睨,眼光從耿照身上掠過,又回到珊瑚身上,似笑非笑他說道: 「哪個他呀?」珊瑚嗅道:「還有哪個他,就是這個繡荷包的主人!」   那虯鬚漢子道:「我以為你已經不想見他了?你當真還要見他麼?」珊瑚道:「我 尋訪他已有好幾年了,好壞也得一見。」那虯鬚漢子道:「好吧,你既然想要見他,那 你可得先做一件事情。」珊瑚道:「何事?」那虯鬚漢子向耿照一指,冷冷說道:「你 把這小白臉殺了!」珊瑚呆了一呆,叫道:「你說什麼?」   那虯鬚漢子道:「我說把這小子殺了!」珊瑚叫道:「不行!」那虯鬚漢子道: 「你狠不了心是不是?我給你下手!」珊瑚「嗖」的拔出佩劍,擋在耿照身前,喝道: 「你敢動他一根毫髮,我就和你拚命!」   那虯鬚漢子哈哈大笑,說道:「不是我要殺他,我是為你著想,留著這小子對你總 是麻煩,你不怕這繡荷包的主人疑忌麼?」   珊瑚柳眉倒豎,說道:「他是我的義兄,我們光明磊落,伺怕別人閒話?釗哥一向 明理,我想他也決不至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虯鬚漢子皺了皺眉,淡淡說道:「這就難說了。不過,這是你們的事情,你不怕 那人疑忌,我又何必多管?再說下去只怕你也要把我當作小人了。」神色似乎很不高興。 珊瑚忽道:   「你是西岐鳳西門業先生吧?誰不知道東海龍、西岐鳳二人乃是四霸天中的豪士高 士,我怎敢把你當作小人?」   其實珊瑚也是誤打誤撞,猜中了那虯鬚漢子的身份的。武林中複姓「西門」的人很 少,她在酒樓上聽得那些人稱這虯鬚漢子為「西門兄」,而這漢於的深厚內功,又已在 他的狂歌中表露無遺,所以珊瑚早就猜到這人定是四霸天中的西門業,果然一猜便著。   四霸天中二邪一正,還有一個是邪正之間的人物。這西門業恰恰是四霸天中唯一正 派的人,不過,他既號稱一「霸」,在豪氣之中自也兼有幾分霸氣。在他眼中,耿照不 過是官家子弟,會討女人歡喜的「小白臉」而已,這樣的紈褲少年,多殺幾個也無所謂。   珊瑚知道了他的身份,卻放下了心,說道:「你是西門業先生,我不妨對你明言, 我這位義兄乃是大金國的欽犯。我奉了我家小姐之命,護送他一程的。我家小姐就是人 稱『蓬萊魔女』的柳清瑤,想必你是曾聽過她的名字?」   西門業哈哈大笑,說道:「不瞞你說,我已經知道你做了蓬萊魔女的侍女,我這次 北上,正是想順路經過你們的山寨,將這繡荷包交給你,並順便拜會你家小姐的。巧得 很,卻在這裡遇見了你,省得我多跑一趟路了。」他看了耿照一眼,接著又大笑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卻原來你也是我輩中人,嘿,嘿,我剛才也是喝酒太多,有點糊塗 了,憑你在酒樓上叫的那個『好』字,我就應該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西門業豪情霸 氣,但卻有個缺點,喜歡別人奉承,珊瑚知道他的脾氣,故而剛才給了他一頂高帽,他 一高興,自覺過意不去,因而對耿照也就改了口氣,另眼相看。   珊瑚又再襝衽一札,說道:「他在哪兒,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門吧?」西門業道: 「商河縣城東六十里的地方,孤鸞山下,有家人家,門前有七株松樹,左邊四株,右邊 三株,你找到那家人家,可以說明你是蓬菜魔女的侍女,求見主人,道明來意。至於那 家主人,讓不讓你見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珊瑚吃了一驚,問道:「我那劊哥就 在那人家中嗎?為什麼見不見我,他也不能作主?他在那人家中是什麼身份,是奴僕還 是囚徒?」西門業道:「既非奴僕,亦非囚徒,但他卻必須聽主人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的就只是這麼多了。」珊瑚道:「那家主人姓什名誰?何等人物,你總可以告訴我吧?」   西門業搖了搖頭,說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想犯那主人的禁忌,你也不必說 是我指引你來的。說了反而不好。」珊瑚驚詫之極,要知西門業在江湖上乃是鼎鼎大名 的人物,性情又極豪爽,但聽他口氣,他對這家人家也是十分忌憚,說話都是藏頭露尾, 不敢直言,顯然這人家的主人定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西門業道:「上月我經過孤鸞山,那家主人留我住了一晚,你的那位朋友私來會我, 承他信賴,托我給他辦這件事情,將這繡荷包帶給你。現在荷包已經帶到,我也另外還 有事情,請恕我不能幫你忙了。」他笑了一笑,又道:「其實這事情我要幫忙也幫忙不 上,一切都得你自己好自為之。告辭了!」他哈哈一笑,朗聲吟道:「江湖本是多風浪, 好夢由來最易醒。」吟聲蒼鬱,回頭望了耿照、珊瑚二人一眼,大踏步向北而去。珊瑚 心中忐忑不安。   耿照說道:「賢妹,愚兄向你賀喜。你不必為難,你送我到了此地,已是情至義盡, 不必再送了。你有正經事情要辦,趕快去吧!祝你早完心願,故友重逢。」耿照並不糊 塗,聽了她和西門業的言語,早已猜想得到:那繡荷包的主人,也即是珊瑚所要急於尋 訪的人,定是她那晚對自己說過的,她那位青梅竹馬之交的知心朋友。他當然不方便再 和珊瑚同去了。   珊瑚道:「商河在山東境內,不必著忙,我再送你一程,過了德州,咱們再行分 手。」   路上珊瑚問道:「你可聽過四霸天的名字麼?」耿照笑道:   「我曾經被北霸天北宮黝打了一鞭。其他三霸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今日方知原來 這虯鬚漢子也是一霸。他雖然曾想殺我,但看來這一霸卻要比北官黝好得多了。不失風 塵豪俠的本色!」   珊瑚笑道:「北宮黝怎能與西門業相比?北宮黝名居四霸之未,人品最差,武功也 最弱,反正現在悶著沒事,我就將四霸天對你說說吧。」   珊瑚道:「這四人都是複姓,姓氏的第一個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東南西北。東 霸天是東園望,南霸天是南宮造,西霸天就是剛才那虯鬚漢子西門業,北霸天則是你曾 會過的北官黝了。這四霸天另外還各自有一個綽號,東霸天東園望武功最高,為人介於 邪正之間,行蹤神出鬼沒,又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所以人稱『東海龍』;南霸天 南宮造性極粗暴,是一個橫行江南的獨腳大盜,人稱『南山虎』;西門業是四霸天中唯 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卻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因此人稱『西岐鳳』;至於那北霸 天北宮黝,在四人當中,人品最為低下,甘為金虜的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 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邊的一座山名,作為中都的屏障,北宮黝被喚作『北芒 狗』,那即是說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這四個人的綽號,倒是起得有趣, 又都合了他們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綠林好漢都得給你幾分面子。所要防備就 只是兩個人,在北方是東園望:在南方是南宮造。東園望住在東海的飛龍島,每年都要 到泰安一兩次,在山東境內,對他要特別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無 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會特別與我為難。」珊瑚道:   「但願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東一兩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遊覽,你此行不 必經過泰山,那也就很少機會碰到他了。」   他們二人的坐騎乃是千中挑一的駿馬,腳程甚快,日頭過午,就踏入山東境內,再 過一個時辰,德州城已經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縣在德州東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線則要 取道濟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異途,兩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須分手的了。矚瑚 眼圈一紅,伸出手來,哽咽說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萊魔女一樣,雖然倔 強驕傲,卻是性情中人,並不因為已經切道了舊日愛侶的消息面對耿照冷淡,耿照甚為 感動,當下也執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但願你事事稱心,珍重,珍重。」兩人都知 道從此一別,後會無期,不禁黯然神傷,灑淚而別。   珊瑚固然是滿懷心事地離開,耿阻一路之上,也是悵悵惘惘,思如潮湧。他從珊瑚 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來。珊瑚就可以會見她舊對的愛侶了,而他和秦 弄玉卻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縱使有相逢的機會,恐怕也 是「相見爭如不見」的好。想至此處,他覺得珊瑚的身世雖也可憐,卻比他幸運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迎面面來,當前的那個漢子,忽然衝著耿照叫 道:「你是耿照嗎?」   耿照抬頭一看,卻不認得這個漢子,耿照大為詫異,反問道:「你是誰?找那耿阻 為了何事?」他是「欽犯」身份,在未弄清楚對方來歷之前,只好含糊其辭,既不承認, 也不否認,先探問對方的來意。   耿照自以為應付得宜,哪知他這麼一問,卻不啻自認便是耿照,後面那個漢子味著 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兒呢?」這漢子一時陰陽眼,滿面邪氣,說話又 輕薄下流,耿照一聽,不禁怒火勃發,斥道:「你胡說什麼,給我滾開!」   那漢子卻不理睬耿照,逕自對他的同伴說道:「我那晚沒有和他對過盤兒(綠林黑 語,見過面之意。)但聽這聲音,決錯不了。併肩子上吧!」驀地把手一揚,一柄匕首 對著耿照便飛過來。   耿照一個「鐙裡藏身」,哪知這柄匕首雖然向他飛來,目標卻不是在他身上,只聽 得「噗」的一聲、匕首插入了馬腦,那匹駿馬,受了重創,狂嘶跳躍,忽地四蹄屈下, 將耿照摜下馬背。   耿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只覺腦後金刃劈風之聲,敵人已經襲到,耿照一個 箭步竄出,大怒罵道:「豈有此理,我與你等何冤何仇,為何橫加毒手,毀我坐騎?」   說時遲,那時快,那陰陽眼漢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到,怪聲笑道:「我與你無 冤無仇,有人與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氣臨頭,認了命吧!」手中一對三尖兩 刃刀,橫七豎八的便向耿照亂砍過來。耿阻大怒,寶劍出鞘,一招「風捲殘雲」反削出 去。   另一個鷹鼻漢子叫道:「當心,這是寶劍!」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陰 陽眼漢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陰陽眼笑道:「不錯,果然是把寶劍,等會兒我 就要他這把寶劍,其他的歸你。」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雙刀飛舞, 又已連進七招。耿照的寶劍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來他的武功實是在耿照之上,最 初的那一刀不過是試探性質,試出耿照用的果是寶劍,他就改用游身八卦刀法,不再和 耿照的寶劍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傳劍法卻也不弱,那漢子又不敢碰他的寶劍,一時之間,要把耿照打敗, 卻也不能。那鷹鼻漢子道:「不能為這小子多耗時候了!」聲到人到,亮出一時判官筆, 立即也向耿照攻來。   耿照側身一閃,刷的一劍刺出,那鷹鼻漢子使了一招「橫架金梁」,雙筆架住他的 寶劍,「噹」的一聲,火花四濺,耿照虎口發熱,寶劍幾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凜: 「鷹鼻漢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漢子得理不饒人,用了一個「粘」字訣,將耿照劍勢卸開,雙筆便插過來。   耿照寶劍狂揮,以攻為守,奮力連解三招,同道:「耿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朋友, 請兩位明言。」那陰陽眼漢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著耿照說話分 心,墓驀欺身直進,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如環, 攔腰捲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陰陽眼漢子的左脅也被劍 尖刺開了一道裂縫,血流如注,但好在雙方都只是傷著皮肉,沒有觸及骨頭。   那漢子怒道:「好呀,你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雙刀揮舞,攻得更急。耿照 雖然也動了怒氣,但心裡想道:「我父親當年忍辱負重,為的就是要將他那份遺書送到 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兩個惡賊手上,那卻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 打消了與敵人拚命的念頭。   耿照仗著寶劍的威力,發了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劃成了一道圓圈,將那兩個漢子 迫開了一步,騰出左手,將蓬萊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來,忍著了氣,朗聲說道:「兩位 可認得這狡令箭麼?小弟縱有不是,也請兩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賠個罪。」   那鷹鼻漢子「咦」了一聲,說道:「這是蓬萊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歡喜, 心道:「你認得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陰陽眼漢子冷笑道:「蓬萊魔女 的令箭可以嚇退別人,咱們卻不是這枝令箭嚇得倒的!劉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 截口氣很硬,但未了卻又要和他同伴商量,顯然他對蓬萊魔女也並非全無怯意。   那鷹鼻漢於道:「不錯,莊主交下來的命令只是要咱們拘捕這個小子,管她什麼蓬 萊魔女不蓬萊魔女?」這鷹鼻漢子沉著得多,不似那陰陽眼漢於的囂張,敢情他似是經 過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但一說出來就是斬釘截鐵,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與那兩個漢子惡戰。   他的武功本來不及那兩個漢子,手臂又受了傷,氣力漸漸不加。   寶劍的威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戰到此際,那鷹鼻漢子大喝一聲「著!」雙筆晃動,左刺「白海穴」,右刺「長強 穴」,耿照橫劍一封,卻被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架往,「噹」的一聲,陰陽眼漢子的左 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這一剎那,耿照已如觸電一般,心頭一震,左脅的「白海 穴」已被那鷹鼻漢子的判官筆點個正著!   耿照大叫一聲,倒跳出一丈開外,趁著還未倒下的一瞬間,使盡渾身氣力,將寶劍 脫手,化成了一道長虹,向敵人擲去!   那陰陽眼漢子急於要取得耿照的寶劍,卻想不到耿照在被點了穴道,即將倒下之際, 居然還能夠將寶劍擲出,當作暗器傷人,說時遲,那時快,那口寶劍不待他伸手去取, 已是向他疾飛而來,那陰陽眼漢予雙刀齊拍,意欲將寶劍擊落,哪知力與願違,耿照這 反手一擲,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狠招,更加以他這口寶劍有 斷金截鐵之能,那陰陽眼漢子和他距離大近,室劍飛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 只聽得「噹」的一聲,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斷為四段,劍勢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這一劍擲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陰陽眼漢子大怒,抽出寶劍,顧不 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殺耿阻。   耿照穴道被點,知覺未失,見那漢子揮劍刺來,心頭一涼,想道:「想不到我死得 這樣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鷹鼻漢子喝道:「不可!」判官筆往上一架,將 他同伴的這一劍架住。   那陰陽眼漢子氣呼呼道:「不殺這小子,我,我此恨難消!」鷹鼻漢子斥道,「你 忘了莊主的吩咐嗎?對蓬萊魔女的人,咱們雖然不怕,但卻不能殺他!」陰陽眼漢子聽 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氣餒,「嗆啷」一聲,雙臂無力,寶劍跌下。   那鷹鼻漢子迅速將耿照身土的東西都掃了出來,除了那枝碧玉令箭之外,還有幾錠 銀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說道:「我以為是只肥羊,卻原來是匹瘦馬。」耿照最關心的 是那份遺書,他下山之時,珊瑚早已替他縫在襯衣裡面,沒有給這鷹鼻漢子搜出。   那陰陽眼漢子掙扎看將寶劍重拾起來,得意笑道:「我吃了這口劍的虧,卻做了這 口劍的主人,也算抵償得過了。哎喲,喲……劉大哥,麻煩你給我敷上金創藥。哎喲, 喲……」他傷口流血不止,雙臂亦已麻木不靈,禁不住張口呼痛、求助。   那鷹鼻漢子在耿照的長衫上撕下一幅,縛了耿照的眼睛,這才過來幫助同伴,他看 了一眼,忽地冷冷說道:「你傷得很重,恐怕走不動了。我必須在今晚日落之前,將這 小子押回去,這怎麼辦?」那陰陽眼漢子慌道:「劉大哥,你可不能將我丟下不管。」 那鷹鼻漢子道:「不錯,咱們敵人甚多,我若將你丟下,只怕你會落在別的敵人手中。」 陰陽眼漢子呻吟道:「大哥,你將我帶走吧.遲那麼一天半天,想主人也不會見怪。」 鷹鼻漢子道:   「我又不是主人,我怎麼知道。不過,你我八拜之交,你受了傷,我也不能不管。 好,現在只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語猶未了,忽地將陰陽眼漢子手中的寶劍奪 了過來。   那陰陽跟漢子大驚失魚,顫聲叫道:「劉大哥,你,你幹什麼?」話猶未了,那鷹 鼻漢子已是手起劍落,唰的一劍,從他的前心通過了後心。那陰陽眼漢子在地上打了幾 個滾,厲聲叫道:「你、你、你好狠啊!」鷹鼻漢子冷冷說道:「誰叫你本領不濟,受 了劍傷?你不能走動,與其落在敵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劍下。兄弟,你休怪做哥哥的 狠心,我回去一定請高僧給你念往生咒。」這幾句話說完,那陰陽眼漢子亦已斷了氣。 鷹鼻漢子一腳賜開他的屍身,揩乾了劍上的血跡,哈哈大笑,解下耿照的劍鞍,納劍入 鞘,佩在身上。   耿照聽得毛骨悚然,心裡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狠毒強盜,他們的主人,更不知是 怎麼樣凶狠的魔頭?這次落在他們的手中,定是凶多吉少了!」他被蒙了眼睛,什麼也 看不見、只覺身子突然一緊,那鷹鼻漢子己把他挾了起來,跳上馬背。   這匹馬似乎比耿照原先那匹坐騎更為駿健,耿照被他挾持而行,只覺有如騰雲駕霧 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匹馬似乎已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再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那 鷹鼻漢子勒住了馬,得意笑道:「到了,到了,好在沒有誤了主人限定的時刻。」隨即 解開了耿照的蒙眼布。   耿照張目一看,只見面前一座大廈、粉牆百仞,密佈蒺藜,中間一座門樓,長壁輝 煌,氣象萬千,門樓下面開著兩扇大鐵門,左右兩行執戟的武士,看來很像一個城堡。 最前面那個守門的武士道:「恭喜,恭喜,劉大哥功成回來了。」那鷹鼻漢子道:「煩 你通報主人,說我回來繳令。」那武士將他們帶人一間陰沉沉的屋子,叫他們在那裡等 候。   耿照惴惴不安,心裡正在想道:「莫非這裡的主人就是四霸天中的東海龍?珊瑚說 過在冀魯一帶,只有他敢不買蓬萊魔女的帳。但他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卻怎的變 成了莊主?」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腳步聲響,主人已經走了出來。   耿照一看,大出意外,主人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少年,劍眉虎目,頗有幾分英氣。 耿照曾會過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門業和北霸天北宮黝,這兩人都是將近五十歲的中年人, 按理推想,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決不會是個少年。   那鷹鼻漢子對這少年似乎很是畏懼,連忙跪下去磕頭,稟道:「姓耿的小子帶來了, 請主人處置。小的辦事不力,望主人恕罪。」   那少年道:「你辦得很好啊,並沒有過了時刻。嗯,丁立呢?   他怎麼沒有回來?」   那鷹鼻漢子道:「丁兄弟不幸,已喪在此人劍下,我未能保護他,慚愧得很。」   那少年雙眼一翻,冷森森的目光從耿照身上掃過,射到鷹鼻漢子面上,冷冷說道: 「憑這小於就能殺了丁立?」那鷹鼻漢子忙道:「主人明察秋毫,這小子武功雖然不濟, 但他卻有一把寶劍。」他將寶劍解下,雙手捧起,又再說道:「這柄寶劍有削鐵如泥的 威力,小的特地取來獻給主人,請主人賞收。以主人的絕世武功,再有了這把寶劍,更 可以無故天下了。」   那少年道:「別囉嗦,拿來與我瞧瞧。」接過寶劍,隨手一揮,將桌上的一個鎮紙 銅獅劈為兩半,點點頭道:「不錯,是把寶劍,這就怪不得了立喪在他的劍下了。」   那鷹鼻漢子媚笑道:「難得主人也賞識此劍,從今之後,天下劍術名家,都得向主 人俯首稱臣了!」   那少年劍眉一豎,忽地「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劍是不錯,但我豈屑用它,你 以為我沒有這把寶劍,就不能稱雄天下嗎?」   那鷹鼻漢子渾身打抖,慌不迭的又跪下來磕頭,顫聲說道:   「是小人無知,是小人說借了話。主人武功絕世,區區一把寶劍,焉能放在主人眼 內?但請主人念在小的也是一番好意,恕過小的失言之罪。」   那少年給他一捧,哈哈大笑,說道:「武功倘若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傷人,飛 花殺敵,這些神奇的武功,說與你聽,你也不懂。我不敢自誇絕世武功,但在我眼中, 這柄寶劍也不過等於廢銅爛鐵,只有你們才會珍貴它。好吧,你今次立了一功,這把寶 劍就賞給你吧。」納劍入鞘,拋回給那鷹鼻漢子。那鷹鼻漢子惶恐道:「小的怎配帶這 把寶劍?」那少年慍道:「有什麼不配?你膽敢看輕了你自己嗎?你看輕自己即是連帶 看輕了我!你要知道、你是我的手下,我的手下,難道還不配有寶劍?」那鷹鼻漢子連 忙磕頭謝恩,說道:「主人言重了,既然如此,主人賞賜,小的也不敢推辭了。」他一 面磕頭,心裡頭卻暗暗好笑。原來他熟悉主人眼高於頂的脾氣,剛才的種種,都是他故 意做出來的。那少年自負武功,不肯接受寶劍,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那少年問道:「你搜過了這小子嗎?他身上還有什麼東西?」那鷹鼻漢子道:「除 了幾錠銀子之外,還有一枝蓬萊魔女的令箭。」那少年面色微變,說道:「拿上來。」   少年手持那枝碧玉令箭,將令箭一指,耿照只覺一線勁風,似利針刺進他的體內, 登時穴道解開,稍覺疼痛,便渾身舒服。   他和那少年少說也有丈許距離,那少年隨手這麼一指,就解開了他的穴道,內功之 強,當真是難以思議!   那少年指著耿風問道:「這令箭是柳清瑤親自給你的嗎?」蓬萊魔女威震江湖,別 人在談起她的時候,敬之者稱為「女俠」,畏之者指為「魔女」,但像少年這樣直呼其 名的在恥照還是第一次聽見,顯得他和蓬萊魔女的關係似乎甚不尋常。   耿照答道:「不錯,是柳姑娘親手交給我的。」那少年冷冷問道:「她和你是什麼 交情?」耿照道:「在她給我令箭之前,我和她素不相識。」那少年冷笑道:「素不相 識?為什麼她肯把令箭交給你這個陌生之人?」耿照道:「地知道我獨自一人要走長途, 故而給我這枝令箭,並不是我問她要的。」   那少年目光如刺,緊緊地盯著耿照,又冷笑道:「這麼說來,她對你倒真是好得很 啊!看來,她是看上你這小白臉了。」耿照怒道:「你、你怎可這樣誣蔑柳姑娘。」   那少年面色一沉,忽地厲聲說道:「給我把這小子的臉皮剝了,送去給柳清瑤。」 耿照又驚又怒,正要跳起來拚命,那少年將令箭一指,使出「隔空點穴」的功夫,又封 了耿照的穴道。   那鷹鼻漢子應了一聲,隨即撥劍出鞘,走過來道:「我正好用他的寶劍剝他的臉 皮。」那少年哈哈大笑。   那鷹鼻漢子將寶劍在耿照的面門晃了兩下,自言自語道:   「要剝下他的臉皮而不傷他的性命,倒真要費點心思呢!」那少年道:「蠢材,你 從耳根剝起,很容易就可以把整張臉皮揭出來了。」那鷹鼻漢子道:「是!」小心翼翼 地將劍鋒移到耿照耳根,似乎是怕剝不到完整的一張臉皮,會給主人責罵。   那鷹鼻漢子看準了部位,正要將劍尖一劃,耿照感到冷氣沁肌,饒是他並不怕死, 但想到剝皮之苦,也不禁為之心悸。   就在這一剎那,那鷹鼻漢子的劍尖就要觸及耿照肌膚之際,忽聽得一聲喝道:「且 慢!」   耿照驚魂未定,把眼一觀,只見來的是個婦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姿容妖艷,但濃 脂厚粉卻掩蓋不了她眼角的皺紋,看來至少也在三十歲以上,比那少年是顯得蒼老多了。   那婦人一到,少年慌忙站了起來,只聽得那婦人冷笑問道:   「你為什麼要剝他的臉皮?」那少年道:「娘子——這,這,這事你不用管。」那 婦人柳眉一豎,說道:「我偏要管。哼,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嗎?你念念不忘柳清瑤 是不是?這小子是柳清瑤的情人,你吃醋了是不是?」那少年道:「娘子,你別胡亂猜 疑。」那婦人冷笑道:「你呀,你對我從無真心,叫我怎不猜疑?   我們不許你剝這少年的臉皮。快把他放了!」那少年道:「臉皮不剝也罷,但放卻 是放不得的。」那婦人道:「為什麼放不得?」   正是:   夫是魔頭妻也怪,夫妻各自有邪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口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回 少年自有難言苦 妖女私傳大衍功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 十 回 少年自有難言苦 妖女私傳大衍功   那少年道:「娘子,你忘了麼?咱們曾答應了孟釗什麼事情?」那婦人格格笑道: 「給他娶一個標緻的娘子。」那少年道:「可是孟釗這小子就死心眼兒,只想與他那位 玉姑娘重圓好夢。」那婦人道:「這事和這姓耿的小子又有什麼關連?」那少年道: 「娘子,你有所不知,這姓耿的小子和孟劊的那位玉姑娘,哈哈,他們的關係可是曖昧 得很哪!」那婦人大感興趣,問道:「怎麼個曖昧法?」那少年道:「劉彪,你說與主 母聽聽。」   那鷹鼻漢子道:「前幾天我們發現這小子和玉姑娘在冀魯的大路上同行,我們就暗 暗跟蹤,哈哈,他們晚上在客店投宿,竟是同在一間房於的。」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明白了吧?這小子是那位玉姑娘的面首哪!」話至此處, 耿照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   滿腔委屈,心裡想道:「我與珊瑚光明磊落,不料落在這些小人的眼中,卻是想得 如此不堪,我受誣陷還不打緊,連帶珊瑚也蒙了污垢,真是太冤柱了、大不值了!」他 滿腔委屈,滿腔冤憤,只是被點了穴道,卻嚷不出來。   那少年說道:「孟釗這小子雖然本領平常,但咱們卻還有用他之處。我答應給他找 回他的玉站娘,就正是要他死心塌地為我所用。這小子竟敢沾惹他的姑娘,我當然要為 他出一口氣了。」那婦人道:「孟劊可知道了這件事?」那少年道:「我有意令他驚喜 一場。等會幾再叫他出來。」那婦人笑道:「恐怕不只驚喜,還要活活氣死呢。他的好 夢未圓,一頂綠帽子卻是戴穩了,他還能要那玉姑娘嗎?」那少年道:「這就是他的事 情了。我把他的情人和仇人都戰了來,我對他也算是盡了心力了。」那婦人道:   「不錯,他若是不肯再要他那騷蹄子,那就更好,我可以給他再作主張,」那少年 道:「是呀,你總算明白了。這姓耿的小子是他的仇人,怎麼好放?」   那婦人走到耿照身邊,好像鑒賞一件精緻的美術品似的,渾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 番,又摸了摸他的臉蛋,格格笑道:「這小子是長得標緻,看來比盂釗還俊得多。怪不 得會討女人歡喜。   嗯,把他放了吧!」   那少年道:「怎麼童我和你已說得這樣清楚,你還要把他放了?」那婦人道:「你 只知道籠絡手下,就不知道討我的歡心?」那少年驚疑不定,小聲說道:「你也看上這 小子了?」那婦人柳眉倒豎,嗔罵道:「放屁!」那少年道:「既然不是如此,何以又 要把他放了?到底為的什麼?」那婦人道:「為的就是他是柳清瑤的情人!他和那玉姑 娘怎樣勾搭我不管,只要柳清瑤喜歡他,我也就高興!我要把他放回去,好絕了你對柳 清瑤的妄念。怎麼,我的命令你敢不依從麼?」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這乾醋呷得好沒來由。第一,她雖然是我的師妹,我離家 之後,就從來沒有回去過。我離家的時候,她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原來這少 年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耿照不知其中原委,大感奇怪,心裡想道:「珊瑚與我無事不談,卻怎的從來沒聽 她提過柳姑娘有個師兄?這人既然是她的師兄,卻又為何一點也不買她的帳?還有一樣, 聽他們的稱呼,這婦人當然是他的妻子了。他年輕英俊,武功又高,何以卻選了一個比 他年老而又姿色平庸的妻子,對妻子又這樣懼怕?   真是令人好笑、不解。」   那婦人冷笑道:「柳清瑤現在可不是孩子了,她早就從黃毛丫頭變成了標緻的大姑 娘啦!孟例和他那位玉姑娘分手的時候,兩人也還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孟釗不是一心一 意要等她嗎?」   公孫奇連連搓手道:「這怎麼相同,這怎麼相同?孟例沒有妻子,我已有了你這如 花似玉的娘於,早就心滿意足,哪能還想別人?」   那婦人瞟了丈夫一眼,面色好轉一些、但仍然冷笑道:「你別嘴上塗了蜜糖,討我 歡喜。哼,你若心中有我,當年也下會去纏南陽雲仲玉的女兒哪?」   公孫奇道:「事情早已過去了,你還提它幹嘛?何況這件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是受人之托,那,那……」那婦人道:「好,就不談這件事。你剛才說了個『第一』還 有沒有個『第二』?」原來公孫奇當年迫雲仲玉父女之事,事關著一件秘密,那鷹鼻漢 子雖然是他們夫婦的親信,那婦人卻也不願給他知道,故此忙把話頭岔開。   公孫奇道:「有,有。第二。你當然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誰?」那婦人道:「怎麼? 你有了什麼關於笑做乾坤華谷涵的消息嗎?   華谷涵與這事又有什麼相干?」公孫奇道:「華谷涵上月派遣了白修羅給柳清瑤送 禮,送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柳清瑤現在已去回拜華谷涵了,又聽說有人要給他們二 人撮台呢。」那婦人格格笑道:「這麼說,你很傷心了?」公孫奇正容說道:「不錯, 是很傷心,而且很憤恨呢。但娘子,你可別誤會,我的傷心憤恨,是因為她到底是我的 師妹,現在她和我的仇人勾結起來,看來是要對付我了。」那婦人道:「那你怎麼辦?」 公孫奇咬牙道:   「我已決意不把她當作我的師妹,她勾結我的仇人,她也就是我的仇人了。」這活, 他當燃是有意說給妻子聽的,不過,他心裡確實也很傷心,說來神情激動,看不出是有 意做作。那婦人眉梢充滿笑意,臉色更好轉了。公孫奇道:「好了,你現在總該相信我 對柳清瑤沒有什麼邪念了吧?」那鷹鼻漢子忽道:「主公、有一件事,我還未稟報。」   公孫奇道:「何事?說來!」那鷹鼻漢子道:「孟釗的那位玉姑娘,她,她的身份 ——」那婦人連忙問道:「怎麼樣?」那鷹鼻漢子道:「玉姑娘是蓬萊魔女最得寵的一 個侍女。」公孫奇「呀」了一聲,似乎很出意外。那鷹鼻漢子道:「所以小人要向主公 請示,主公既是把蓬萊魔女當作華谷涵一路的人,那麼咱們讓不讓那玉姑娘踏進這裡? 她和這小子分手之後,就單獨一人,向咱們這裡來,估量最遲在明天中午也會到了。」 公孫奇沉吟不語,似乎心意躊躇,一時難決。   其實公孫奇這一切也都是做作出來的,他早就知道了玉珊瑚是柳清瑤的侍女,但孟 例和這鷹鼻漢子卻還未知道。   而且這一切還是他有意安排的,上個月西門業路過商河,公孫奇留他住了一晚,他 知道西門業交遊廣闊,他自己不出面、卻有意「指點」孟釗,叫孟劊向西門業求助,亦 即是請西門業給孟釗找尋珊瑚。公孫奇如此這般為盂釗盡心設計,並非為了孟釗,其實 是為了他自己。原來蓬萊魔女不但威震江湖,而旦也是艷名四布,(江湖上最初本是稱 她為「蓬萊仙子」的,後來她殺了鍾氏兄弟,又以武力收服冀北群盜,江湖上才改稱她 為「蓬萊魔女」。)公孫奇聽人說起蓬萊魔女之美(那些人並不知道他就是蓬菜魔女的 師兄),不禁暗暗後悔,心裡想道:「早知道這黃毛丫頭長成之後,會變成天仙般的美 女,我當初實在不該離家,等到這個時候,她還不是我的人嗎?嗯,她小時候我對她不 錯,想來她對我也未必就能忘情。」正是由於這一妄念,他才替孟釗設計,希望找到了 珊瑚之後就讓孟釗和珊瑚成為夫妻,這樣孟釗夫妻必然十分感激他,樂意為他所用,他 也就可以從珊瑚口中,探聽柳清瑤的事情,甚而將來可以利用珊瑚,再搭上柳清瑤,與 柳清瑤重修舊好。後來他訂探得珊瑚在冀魯路上出現,又急急叫手下人去跟蹤查探,也 都是出於這個私心。不過個空多出了一個耿照,而這耿照又與珊瑚有「曖昧」之事,這 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這時他正在作狀躊躇,那婦人卻已哈哈笑了起來、說道:   「這有什麼難處置的?當然是讓她進來。我要收協做貼身侍女,也好氣氣那柳情瑤。 哼,就不知道她的心是否還向著孟釗?」說到這裡,她又不自禁地摸了一摸耿照的臉蛋, 笑道:「這小子可比孟釗俊得多呢!」   公孫奇妒意大起,他井非妒忌妻子讚美耿照,而是胡亂猜疑,猜疑耿照是他師妹的 情人。當下便即說道:「娘子,這還不易辦嗎?把這小子一刀砍了,不就成了?」那婦 人微微一笑,軌道:「你雖是以風流浪子自命,卻不懂得女人的心意!」   公孫奇打了個哈哈,歪著眼睛說道:「我不是女人。猜女人的心事總是要隔一層, 還望娘子不吝指教。」那婦人道:「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要比男人深情得多。男人可 以到處拈花惹草,同時有幾個女的,一視同仁,女人可就做不到了。」公孫奇笑道:   「不見得吧?若然如此,那你也不用為孟釗擔心了?」那婦人道:「那位玉姑娘可 也不是同時要兩個男人呀。她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也。』倘若是換 了你呀,你一定是魚也要,熊掌也要的了。」公孫奇苦笑道:「你總是瞎猜疑,捕風捉 影。好啦,你的野火不要亂燒到我的人上來,還是將話頭拉回去吧,說說孟釗的事情。」   那婦人道:「好吧,就說孟釗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聽到盂釗的消息,畢竟還是和 這小子分手了。可見最少在此刻,在她心中還是舊愛勝於新歡,我擔心的是在將來,將 來她和孟劊釗相處久了,可能發現孟釗樣樣不如這個小子,那她就會後悔了。」公孫奇 笑道:「是呀,既然你擔心會有這樣結果,那你又為何不肯聽我之言,將這小子一刀殺 了?」   那婦人冷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得女人的心意,若是將這小子殺了,她就更會懷 念這個小子,而且說不定舢會因此懷恨孟釗,本來對他還有的舊情,也因此而付之流水。 你要知道,在女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東西和失去而不能再得的東西都是寶貴的!」公 孫奇心裡暗道:「男人也何嘗不是如此?」問道:「然則依你之見又是如何?」那婦人 笑道:「最好給這小子也找一位標緻的娘子。過幾年大家都生兒育女,那就平安無事 了。」公孫奇大笑道:「原來你還熄給這小子做媒呀!哪兒去給他找標緻的娘子?依我 說,這是孟釗自己的事情,咱們實在不必為他擔這麼些心事,這小子最好交給他處置, 他殺也好,放也好,都由得他。」   那婦人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忽地自言自語道:「那玉姑娘是柳清瑤的心腹侍女, 哎呀,那麼這小子就不一定是柳清瑤的情人了!」公孫奇給她一言提醒,猛地想道: 「不錯,我剛才也是一時妒火攻心,連這點淺顯的道理也看不出來。倘若這小子是柳清 瑤的情人,柳清瑤怎放心讓他與自己的艷婢同行?看來那伎令箭,是柳清瑤看在自己心 腹侍女的份人才給這小子的。何況現在又得到消息,柳清瑤已經和華谷涵勾搭上了,這 小子更不會是她的情人了。」公孫奇之所以要殺耿照,不過是由於妒意,這麼一想,妒 意消散,就覺得殺不殺他,都是無可無不可了。正好那婦人也是同樣心思,她要侃全耿 照。主要就因為耿照是柳清瑤的情人,可以用耿照來斷丈夫之念,現在既然發覺不是, 那麼殺不殺耿照,她也是無可無不可了。   兩夫妻同樣心思。那婦人笑道:「好吧,這回我聽從你的主張,這小子是死是活, 就得全看孟釗的了。」剛好說到這裡。就有人進來報道:「孟釗求見主公。」公孫奇與 那婦人相視而笑,心裡想道:「這小子的消息倒很靈通。」當下笑道:「來得正好,省 得我派人去喚。」   耿照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少年走了進來,臉上冷森森的毫無表情。原來這次的行事, 公孫奇雖然是瞞著他,但那鷹鼻漢子將耿照捉回來,消息便登時傳了開去,不免有好事 的打聽其中原委,紙包不住人,秘密也就漸漸洩露了。孟釗確實是聽到一些閒言閒語, 沉不住氣,這才藉故來的。   耿照滿懷委屈,苦幹穴道被封,無法聲辯,只見那少年充滿恨意的眼光盯他一眼, 卻不言語,逕自走上前去,向公孫奇行了一禮,掏出一封信來,說道:「主公吩咐的這 封信札已經寫好了,請主公過目。」公孫奇略看一看,笑道:「寫得很好。」隨手交給 鷹鼻漢子,說道:「明日你給我選一個口齒伶俐的人,將這封信送到東海飛龍島去。」 鷹鼻漢子諾諾連聲,將信收下。   孟釗垂手道:「主公還有什麼吩咐?」公孫奇笑道:「你大約不只是為了要將這封 信給我過目.不瞞你了,你先看一看,你可認得這小子嗎?」孟釗再向耿照盯了一跟, 說道:「不認得。」公孫奇道:「劉彪,你說給他聽。」   那鷹鼻漢子道:「孟老弟,我說給你聽,你可別惱。你那位姑娘和這姓耿的小子一 路同行,今天才分手的。」盂釗顫聲道:   「劉大哥,你在跟蹤他們?你,你可瞧見了他們有、有什麼不軌之事?」這「不軌 之事」囚字,他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聲音細如蚊叫。   那鷹鼻漢子卻故意大聲說:「老弟,你可得看開一點,孤男寡女,一路同行,這不 軌之事麼?哦,我看你還是不問的好。」孟釗沉聲說道:「到底怎麼?」那鷹鼻漢子跨 上一步,在他耳邊說道:「老弟,你別著惱,他們晚上住店,只是要一間房的。」原來 這鷹鼻漢子要了耿照的寶劍,自是想把耿照置於死地,免生後患。他說話的神態、語氣, 都是唯恐引不起孟釗的殺機。   孟釗面色鐵青,但卻沒有立時爆發,公孫奇暗暗讚道:「這小子陰沉得很,在這當 口屆然還忍得住,看來是個可以造就之才。」   孟劊呼了口氣,說道:「主公,請你解開這小子的穴道,我想問他幾句話。」公孫 奇道,「好,這小子我交給你處置,要死要活,都由得你了!」隨手一指,便以一股罡 氣,解開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穴道一解,不待那少年發同,馬上就嚷起來道:「孟大哥,你錯了!」孟釗道: 「哦,我怎麼錯了?」耿照道:「你不明白,玉姑娘對你實是一片真情,她無時無刻不 在惦記你呢,你休得聽信別人的讒言。」孟釗冷冷說道:「你怎麼知道?」耿照道: 「玉姑娘都對我說了。你們以前是鄰居是不是?你們常常到江邊捉魚,到野地捉蝴蝶是 不是?你瞧,她對小時候的事情都還記礙很清楚呢!還不是很惦記你麼?她還對我說過, 她今生只有一個願望,就盼和你再見上一面。所以當地一聽見你的消息,就趕來了。」   要知耿照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自幼在官宦人家長大,雖非魯莽之輩,但對人情 世故卻懂得很少,他一時情急,急於辯解,不假思索,就把珊瑚與他的私語都搬了出來。 在他以為這可以解開孟釗的猜疑,哪知卻正是犯了大忌,試想女孩兒家的心事,豈肯輕 易對男子說的?耿照說出了這些,適足以證明他和珊瑚的交情大不尋常!盂釗不由得面 色鐵育,眼中噴火。   耿照猶自不知趣,又再說道:「玉姑娘與我光明磊落,我們只有兄妹之誼,決無苟 且之事,皎皎此心,天日可表。」那鷹鼻漢子冷笑道:「說得倒好聽。」耿照大怒道: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錯,我們曾在客店投宿,但並非同住一房。」那鷹鼻 漢子笑道:「你這小子很有本領,說謊也不臉紅。」耿照把心一橫,說道:「孟大哥, 我把那晚上的真相都對你說了,免得你無謂猜疑。那晚我和五姑娘是住在一間套房之中, 有門相通,但那是隔開的,睡到半夜,房裡鬧老鼠,我以為是夜行人,玉姑娘過來,將 老鼠打死了。事實就是這樣,你不信我,也該相信你的玉姑娘!」鷹鼻漢子嘿嘿冷笑, 笑得邪氣十足。   孟釗猛地喝道:「不要說啦,你不怕污了你的嘴,我也怕污了我的耳!」忽地一巴 掌向耿照打去,耿照淬不及防,竟給他打了一記耳光,半邊面都打腫了。   耿照是寧死不辱的脾氣,這一記耳光,當堂打得他心頭火起,說時遲,那時快,孟 釗又是一掌打來,耿照這次有了防備,焉能再給他侮辱,一招「野馬分鬃」,將他雙掌 格開,迅即也是一記耳光打去。孟釗因為見耿照是給那鷹鼻漢子擒來的,只道他武功尋 常,哪知耿照的武功雖然不很高,卻也不在孟釗之下,尤其他自幼便跟父親練「躡雲劍 法」,這「躡雲劍法」最講究的是步法輕靈。孟釗突然給他反擊,也是頗出意外,不過 他要比耿照剛才毫無防備的情況好一些,沒給打個正著,但耿照這一已掌,從他耳邊擦 過,也已括得他的耳根火辣辣作痛。   耿照搶了上風,卻不趨勢追擊,反而停下手來說道:「孟釗,你侮辱我不打緊,但 你卻不該砧污了一心愛你的玉姑娘!你把她當成了什麼人了?她今早還曾對我稱讚過你, 說你是個有氣度、明禮義的人,誰知你卻是這般量窄,唉,好不教我失望,為她可惜!」 他越說越是氣憤,那鷹鼻漢子又在一旁嘿嘿冷笑,用非常刺耳的聲音說道:「妙哉高論! 聽了這番高論,我才知道,原來甘心情願做個烏龜,方始算得是氣度寬宏,明禮知恥!」 孟釗大怒喝道:「好小子,你再胡說八道,我斃了你!」猛地又撲過來,立下殺手,一 招「雙風貫耳」,左右開弓,雙掌拍擊耿照兩邊太陽穴。   耿照本來無意與孟釗動手,但見對方如此狠辣,也不禁動了怒氣,雙掌一分,用了 一招「彎弓射鵰」,解開了對方的「雙風貫耳」,孟釗氣勢洶洶連劈七掌,耿照左避右 閃,還了五招,但他卻是只守不攻,顯然還不想與孟釗拚命。   那婦人笑道:「這小子的身手倒還不錯呢!」公孫奇道:「他這套掌法是從躡雲劍 法上化出來的,躡雲劍、躡雲步也是一門武林絕學,當然是不錯的了。」公孫奇只看了 幾招,就看出耿照的家數,耿照也不禁駭然。但公孫奇卻只是袖手旁觀,那鷹鼻漢子見 主人如此,也就不放出手。   那婦人點點頭道:「不錯,這小子已得了躡雲劍的真傳,可惜只有三四分火候,臨 敵的經驗也很差,要是有個名師指點,他的武功可以迅速提高一倍。」又笑道:「可惜 那位玉姑娘不在這幾,有兩個英俊的男人為她打架,她也應該感到驕做了。哈哈,他們 爭風呷醋,咱們可不能插手了。」   孟釗狂攻不已,他的武功曾得過公孫奇的指點,也非比尋常,出乎又重又快,耿照 接連遇了幾次險招,無可奈何,也只好施展渾身本領,還擊過去,不似最初的純粹防禦 了。這麼一來,一方勝在經驗豐富,一方勝在招數高明,打得難解難分,煞是好看。   那鷹鼻漢子忽道:「主公,我想請你指點。」公孫奇道:「指點什麼?」那鷹鼻漢 子道:「我日前曾與一位朋友切磋武功,那人輕功很好,步法靈活,我用伏虎拳與他較 量,結果是輸了給他,我很不服氣。主公武學深湛,因此想請主公指點,我再用伏虎拳 是不是能打贏他?」公孫奇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道鷹鼻漢子的用意。原來這鷹鼻雙於是 想暗中相助孟釗,孟劊新學會了售伏虎拳他是知道的,他其實是要公孫奇指點孟釗而已。 那番話當然是他無中生有捏造出來的。公孫奇微微一笑,說道:   「當然可以打得贏他。」   那鷹鼻漢子道:「怎樣打法,還望主公詳加指點。」公孫奇笑道:「我一說你就明 白,只是略加指點也就行了。喏,步法靈活的下盤多不穩固,切忌與他繞身游鬥;伏虎 拳中有七式是拳中央腿的,你腳踏五門八卦方位,不必理對方從何處攻來,只是拳打東 就腳踢西,拳打南就腳踢北,總之拳腳的方向相反,不出五招,敵人定要挨你拳頭,否 則也會著你腳踢。」   孟釗聽了,心領神會,伏虎拳陡地使出,呼呼挾風,一拳劈面而至,耿照見他拳勢 兇猛,迅即一閃,哪知腳步未穩,孟釗一腳又已踢出,正是朝著他閃避的那個方位,耿 照就等於自己送上去給他腳賜一般。耿照大吃一驚,硬生生扭轉身軀,那一腳已從他腰 脅擦過,雖然沒有賜個正著,亦已感到火辣辣,隱隱作痛。說時遲,那時快,孟釗身形 步換,從坎門踏出震位,第二拳又打出來,耿照喘息未定,慌忙一閃,他閃得快極,但 奇怪得很,孟釗連環腿踢出,恰好又是朝著他閃避的那個方向,竟似預先料到耿照的身 法似的。   原來正因為耿照的步法迅捷,他那躡雲步法,一閃就是由東向西,或是由南向北, 習慣已成自然。而盂釗則拳腳井用,同時向相反的方向打出,耿照當然是不碰著他的拳 頭就要碰著他的腳尖了。   如此一來,耿照登時手忙腳亂,果然才不過第三招,就挨了孟釗重重一拳,幸而他 身子結實,這一拳還禁受得起。耿照本來聰明,這時已看到對方克制自己的竅門,可是 一來由於他的躡雲步法,習慣已成自然;二來在激戰之中,心情緊張,不容他從容思考, 一時間想不出應付之法,又著了孟釗一腳,這一腳正中他的膝蓋,耿照膝蓋一軟,險險 跪倒。那鷹鼻漢子哈哈笑道:「孟老弟,出於更重一些,把這小子打得屈膝求饒!」   耿照怒氣填胸,心道:「大丈夫寧死不廳,要我屈膝,那是萬萬不能。」強忍痛苦, 腳步踉蹌的依然苦鬥。但不過數招,又中了孟釗一拳,這一拳正中背脊,拳猛力沉,打 得耿照眼冒金星,喉頭一股腥氣衝上,耿照咬著牙根,把一口鮮血哽咽下去。   忽聽得有個嬌媚的聲音笑道:「傻小子,站著不動,全力還他一掌!」這時孟釗正 自一拳打到耿照胸膛,耿照本來要閃身還擊的,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姑且照這方法一 試,當下倏然收步,紋絲不動,用盡全力,雙掌一齊向前推出。如此一來,孟釗那一腳 就踢了個空,他的功力雖然與耿照不相上下,但因他拳腳兼施,把力道分作兩處使用, 那一拳就擋不住耿照的雙掌,不由得登登登的連退數步,險些跌倒。狼狽的情狀,就似 耿照先前所受一般。   孟釗又驚又怒,大聲叫道:「二小姐,你、你——」耿照抬頭一看,只見指點他的 竟是個年輕的女子,梳著高聳的「堆雲署」,縮著一支金釵,臉上塗了一層不厚不簿的 脂粉,姿容說不上是美,但也並不醜,比那婦人好看一些,但兩人的相貌卻很相似。   公孫奇喝道;「虹妹別管閒事,孟釗你別理她,快用伏虎拳的第七式,走離門,趨 乾位,拳打『愈氣』,腳賜『白海』。」孟釗有主人撐腰,膽氣頓壯,一個轉身,拳打 腳踢,從耿照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那少女也立即叫道:「走乾門,趨震位,掌擊 『膻中』。」   「咚」的一聲,耿照腰部中了一拳,他無暇思索,便即依照那少女的指點走位發掌, 孟釗踢向他下盤的那一腳使落了空,重心驟失,身向前傾,耿照一掌劈下,果然恰好劈 中孟釗的鼻樑(「檀中」即鼻樑與嘴唇之間的方位。)打得他皮開肉綻,鼻血直淌。那 少女格格嬌笑。   哪知笑聲未了,耿照膝蓋忽地一麻,氣力全消,雙腿一彎,堪堪就要倒下。孟釗大 怒之下,突然見敵人顯出不支情狀,知道是主人出手暗助,心想:「有主人在此,諒你 這野丫頭撒野也撒不到哪裡去,我何須怕你?」喝道:「小子,你也吃我一拳。」就在 耿照將倒未倒之際,他猛的撲上去便是照面一拳,也想照樣打破耿照的鼻子。   哪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一記長拳搗出,只見青色的人影一晃,正是那個少女, 出手如電,倏地就抓住了耿照的背心,將他硬生生地拉開數步,避開了孟釗這一記剛猛 的長拳。到了此時,孟釗再大膽也不敢撲上去動手了。   公孫奇喝道:「虹妹,你鬧得太不像話啦!把人放下來!」那婦人也喝道:「虹妹, 不許這樣胡鬧,聽你姐夫的話。」那少女笑道:「姐夫沒有聽你的話,你卻要我聽他的 話?咦,你幾時變了性,願意做千依百順的妻子,甘受丈夫的管束了呢?」那婦人喝道: 「胡說八道,放下!」那少女見姐姐發了氣,果然不敢太過撒野,只好把耿照放下來。   但那少女顯然並未心服,走上來道:「姐夫,你怎麼說我鬧得太不像話?」   公孫奇怒道:「你為何教這小子打孟釗?」那少女道:「咦,只許你州官放火,就 不許我百姓點燈嗎?你和劉彪高談闊論,不也是暗地裡指點盂劊打他嗎?」公孫奇道: 「你這丫頭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孟釗是自己人,你懂不懂?」   那少女笑道:「我怎麼不懂?我還知道孟釗是因為爭風呷醋,所以想一拳把他打死 呢!」   公孫奇道:「既然你知道因由,為何還要如此胡為,幫外人來打孟釗。」   那少女格格笑道:「我說你才是胡鬧呢,人家爭風呷醋,干你什麼事,要你插在中 間?這是他們的私事,就應該由得他們去分個雌雄,決個勝負;你暗地幫忙。算個什麼? 孟釗打贏了也不光彩!」那婦人斥道:「阿青,你說夠了沒有?簡直是越來越放肆了, 說話沒大沒小,胡言亂語,羞也不羞?」那少女道:   「還沒說夠呢!姐夫,你自命是天下第三高手,以天下第三高手的身份,卻去暗算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羞也不羞?姐姐,你——」那婦人道:「你怎麼啦?」那少女道: 「你常自誇,姐夫什麼都聽你的,嘻嘻,我不說啦……你想想看,你羞也不羞?」言下 之意,實是譏笑姐姐胡亂吹牛,因為她姐姐最初是主張放走耿照的,公孫奇卻沒有聽她 的話。   公孫奇一向自負,給她刺中癢處,滿面通紅,發作不得,只有頻頻說道:「白虹, 你還不管束管束你這妹子,太不成話啦!   連你我也頂撞起來了!」那少女又格格笑道:「要我不頂撞你們,那也不難。可是 你們做事也得公道一些。好吧,姐夫,我和你一言為定,你不幫孟釗,我也不幫這小子。 讓他們再去拚個你死我活!」那婦人喝道:「閉嘴,你再胡鬧,我可要摑你啦!」那少 女見姐姐似乎是動了真怒,噘起小嘴,咕噥道:「好,你以大壓小,不許我說,我就不 說。」裝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孟釗打不過耿照,又是羞慚,又是氣惱,猛地大聲說道:   「主公,別要為了我的緣故,傷了你們一家的和氣。這小子由你處置,放也好,殺 也好,收留他也好,我都不管了。」氣憤憤地施了一禮,便要告退。   公孫奇實在是拿他這頑皮撒潑的小姨沒有辦法,另一方面。   他又想拉攏孟釗,要孟釗心甘情願作他的忠僕,真是有點左右為難。他眉頭一皺, 佯作發脾氣道:「青虹胡鬧,是她不對。孟釗,你怎麼也和她一般見識,發起小孩子的 脾氣來啦?」孟釗垂手道:「小的不敢!」公孫奇道:「你慢走,我自會還你一個公 道!」他口中說話,眼角卻瞧著妻子,顯然他是想妻子給他拿個主意。   那婦人道:「依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殺這小子,把他夫起來吧。明兒你那位玉姑娘 來了,看她對你怎樣,你再決定不遲。」原來這婦人也是有心袒護耿照的,但為了顧全 丈夫的面子,不能不這樣敷衍孟劊。孟劊道:「小的是個下人。一切聽從主公主母吩 咐。」   那婦人道:「劉彪,你把這小子關進地牢,不許虐待他。」那鷹鼻漢子應了一聲: 「是」,將耿照押走,一場風波,暫時平靜。   地牢裡不見陽光,耿照渾身疼痛,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越想越是不值。忽聽得 軋軋聲響,地牢那兩扇石門打開,透進了光亮。   耿照抬頭一看,正是剛才指點他的那個少女走了進來,格格笑道;「你很有男子氣 概,肯為心愛的姑娘拚命,好,我很喜歡這樣的小伙子。喂,你叫什麼名字?咦,你怎 麼不說話呀?」她走了過來,將耿照一拉,忽地又笑道:「哦,這倒是我糊塗了,我忘 記了你的穴道還未解開。」於是隨手一點,解開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但這少女於他有恩,也只得和她敷衍,心想:「我的姓名 反正這裡的主人是知道的了,說給她聽,也沒關係。」便依實說了。   那少女道:「我姓桑,名叫青虹,我姐姐名叫白虹,這裡的主人是我的姐夫,他就 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耿照道:「多謝桑姑娘照顧。這是一場誤會,還望姑娘善言,向那位孟大哥解釋。」   桑青虹道:「什麼,這只是一場誤會?難道你是為一個不相干的女子拚命嗎?」   耿照道:「也不是不相干的女子,那位玉姑娘和我是結拜兄妹。」當下將對孟釗說 過的話,再說一遍,不過卻詳細得多。   桑青虹笑道:「盂釗一定不相信的,連我也不相信呢1」耿照歎口氣道:「你們都 不相信,那我還有什麼辦法?」   桑青虹忽道:「那位玉姑娘漂不漂亮?」耿照想不到她突然會問這個問題,半晌不 語,桑青虹笑道:「你不好意思說是不是?   我一定要你說!」耿照怕了她的歪纏,只好說道:「這很難說,漂不漂亮,各有各 的眼光。」桑青虹道:「我不是問別人,我只是同你。哈,你還是不好意思說?那麼, 你就只說,她比我長得怎麼樣?」耿照無可奈何,隨口說道:「你和她都很好看,實在 是難分高下。」   桑青虹道:「好,你肯為她拚命;那麼你肯不肯為我拚命?」耿照道:「姑娘說笑 話了,姑娘本事勝我十倍,哪用得著我?」桑青虹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給我拚命, 但我卻要知道你的心意。   你對那位玉姑娘很好,對我是否也會一樣的好?」耿照道:「多謝姑娘相助,我當 然是很感激的,」   耿照對她的問題,避開了正面作答,但桑青虹已是甚為滿意,笑道:「好,只要你 對我好,我就有辦法救你。我和你私逃出去。」   耿照吃了一驚,道:「你要瞞著姐夫姐姐,和我私逃?」桑青虹道:「你怕什麼, 姐姐是巴不得我走的。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姐夫好色,我的姐姐醋意最大,幾乎 凡是女人,她都不放心丈夫和她親近。她甚至害怕姐夫勾搭我呢,她不說,但我知道。 所以我若和你私逃,她是求之不得,我姐夫怕我姐姐。   我姐姐不管咱們的事情,他也就不敢管了。好,就是這樣,咱們今晚就逃,不過, 你可得給我先立一個誓。」   耿照道:「立什麼誓?」桑青虹臉上浮現出一圈紅暈,說道:   「從今之後,你不許再和別的女子勾搭,倘有背誓寒盟,來生掉進洞裡變個大王 八!」耿照又好氣,又好笑,心裡想道:「這妖女真是又刁蠻,又撤潑,臉皮又厚,和 她講禮義廉恥,她一定聽不進去。」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私逃,這辦法不 好。」桑青虹道:「怎麼不好?」耿照道:「大丈夫來去光明,豈能鬼鬼祟崇,仰仗女 子之力私逃?逃得出去,也要受人恥笑!」   桑青虹怔了一怔道:「好,你有志氣!可惜孟釗決不肯放你,你單獨一人,又沒有 本領越獄!」耿照道:「大丈夫寧死不辱,倘若迫得緊時,我最多是一死而已!」。   桑青虹忽地笑道:「好,我再給你想個辦法。對,有啦,這個辦法非但你不會受辱, 而且是大大的吐氣揚眉。」   耿照姑且問道:「什麼辦法?」桑青虹道:「那位玉姑娘明天會來到這兒,明天你 就把看守的人擊暈,破門而出,抓著孟釗,當著那位姑娘,狠狠的將他揍一頓,然後說 明,你並不是為了爭風呷醋,只是為了他侮辱你,所以要教訓他一頓。我事先和姐姐說 好,不許姐夫暗助孟釗。我姐夫自視甚高,他決不會親自出手攔阻你的。這樣,你就可 以揚長而去了。這豈不是大大的吐氣揚眉?還有明天看守的人,多半就是劉彪,他搶了 你的寶劍,你把他擊倒,又正好可以奪回寶劍,出口氣。」   耿照苦笑道:「桑姑娘,你是有心拿我消遣麼?打贏孟釗。   我已沒有把握,何況還要空手擊倒持有寶劍的劉彪?」   桑青虹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內功基礎其實甚好,只是你不懂得導氣歸元的 法門,內力尚未能運用如意而已。倘若你打通十二重夫,能夠將本身所具的功力,完全 發揮出來,休說劉彪、孟釗,在這個莊千里,除了姐大和我姐妹二人,誰都不是你的敵 手。我們三人不出手,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哪個攔阻得住?」   「導氣歸元」那是一種極奧妙的吐納功夫,到了打通十二重關,即是真氣可以運用 到身體任何一個部位,這更是修練內功的上乘境界,不少人畢生修練內功,也未能達到 這個境界。耿照聽了,只是搖頭,苦笑道:「姑娘你開玩笑開夠了沒有?要待我練成這 等高深的本領?我的頭髮已經白了。」   桑青虹格格笑道:「你這個人真是木頭腦筋,你不想想,倘若要等到你頭髮白了, 才能出來,我還會要你麼?我自有妙法,使得你在一夜之間便練成高深的內功。你信不 信?」耿照道:   「我不相信。」桑青虹道:「你不相信,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耿照道:「我是一個外人,姑娘,你縱然對我並無猜忌之心,我也不便聽你太多的 秘密!」桑青虹怔了一怔,向他的額角戳了一下,說道:「你這呆子,我幾曾把你當作 外人?」耿照連忙後退,說道:「我是呆子。請姑娘避男女之嫌。」桑青虹大笑道:   「你和那位玉姑娘同在一室,半夜三更,還勞煩她給你打老鼠,那個時候,你怎麼 又不避男女之嫌了?你剛才還說過,你要對待我如同對待那位玉姑娘一樣,你就忘了 麼?」耿照實在拿她沒有辦法,只有默不作聲。桑青虹忽地笑道:「秘密暫且不說,我 先給你抹乾淨這堵牆壁,你瞧這牆壁上蛛網密結,厚厚的一層灰塵,你倒不怕霉臭的氣 味?」她突然拋開正經事下說,就撕下一幅衣袖,替耿照抹拭牆壁上的蛛網灰塵,把耿 照弄礙莫名其妙,心想:「這妖女真是古里古怪。」   桑青虹又笑道:「難道你當真心甘情願被關在囚牢,不想逃走麼?你甘心讓孟釗要 殺便殺、要打便打、要侮辱便侮辱你麼?   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上乘內功,你有機會可以在一夕之間練成,你也毫不心動麼?」 耿照想起他所負的使命,想起他父親一生的苦心,不覺心中動搖,但仍是說道:「我不 相信有這樣容易的事,一夕之間便能練成上乘內功?再說,我也不敢大多接受姑娘的恩 惠。」桑青虹笑道:「只要你以後對我好,那便行了。你不相信,那容易辦,我馬上將 練功的秘訣告訴你。」對武學中人,這是一個極大的誘惑,何況耿照還有使命在身,聽 了這活,不覺怦然心動,但隨即想道:「大丈夫豈能隨便接受人家的恩惠?何況我對這 妖女毫無愛意;她卻明顯有以身相許之意,我接受了她的恩惠,又怎能擺脫她的糾纏?」 想至此處,意興索然,淡談說道:「多謝姑娘好意,倘若真有這樣的秘訣,那定是姑娘 門中的不傳之秘,偷學別人的秘傳絕學,那是武林的禁忌,姑娘縱肯傳授給我,我也不 敢接受。」   桑青虹笑道:「你真是個君子。你的師父還在生麼?」耿照道:「我沒有師父,我 的武藝是父母教的。」桑青虹道:「你是不是要問過父母,才敢接受別派的武功?」武 林規矩,改學別派功夫,必須問過原來的師父,是以桑青虹有此一問,耿照愴然說道: 「我的父母早已死了。」桑青虹道:「那更好辦了,你還有什麼顧慮?」耿照說道: 「我父母死了,但我仍當他們在生,不敢違背他們教我的做人規矩。」   桑青虹蹙了雙眉,似是有點氣惱,說道:「似你這樣的傻子,真是天下少有。好吧, 你不願學,我也不勉強你學。這一件小禮物,我送給你,你總可以接受吧?」耿照忽覺 眼前光亮,卻原來是桑青虹拿出了一顆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足有眼核大小,發出一派柔和的光輝,雖然不能及遠,但在尺許之內, 卻可明察秋毫,確實是件稀世奇珍。耿照溫道,「桑姑娘,你當我是貪財寶的小人麼? 再說,我要了這寶珠,又有什麼用?請你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當然有用。   這地牢裡黑漆漆的,有了寶珠,就可以代替燦光了。」耿照道:   「我不要,我寧願忍受黑暗,也不敢接受姑娘的厚禮。」   桑青虹笑道:「你瞧瞧,牆壁上有什麼?」好奇之心,人所難免,耿照的目光,不 由自主地跟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牆壁上刻有各種各式的人像圖形,有的單足挺立, 腰軀扭曲;有的以頭頂地,身軀倒立,手足分開;有的兩手據地,雙足朝天:有的盤膝 而坐,合掌過頂,形狀都是古怪之極。   桑青虹道:「這是練功的大衍八式,我爹爹刻在這牆上的,這個秘密,連我姐大也 不知道。」耿照這才知道桑青虹的用意,桑青虹是要他偷學這大衍八式,那顆夜明珠是 給他代替燭光的。   耿照是名門正派弟子,見了這些奇形怪狀的人像,不知怎的,就覺心裡討厭,想道: 「這一定是邪派的功夫。」他本來就不想偷學桑青虹的功夫,索性閉上眼睛,說道: 「我不要看,我不想學。」   桑青虹笑道:「你學了這大衍八式,便可以打通十二重關,不過,你不想學,我當 然也不能勉強你。好吧,我將寶珠留在這裡,你什麼時候改變心意,隨時可學。」將寶 珠扔在地上,耿照也只得由她。   桑青虹道:「我走啦,你還要再見我嗎?」耿照巴不得她早走,說道:「多謝姑娘 好意,我不想姑娘為我惹出麻煩,請姑娘不要未啦。」   桑青虹道,「好個沒心肝的小子,也罷,待你自己能夠出來的時候,我再見你吧。」 忽地胼指如戟,向耿照便戮,她手法快如閃電,耿照即算有所防備,也難躲開,何況又 是這樣突如其來,出乎意外。霎時間,他胸、腹、脅下都著了桑青虹的手指,但點的又 似乎並非穴道,沒有酸麻的感覺,耿照吃了一驚,只聽得桑青虹格格笑道:「你會有一 個時候很覺難過,但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意了。」笑聲蕩漾,桑青虹已走了出去,並關 上了牢門。   耿照正自心想:「這妖女不知搗什麼鬼?」   忽覺一股濁氣從丹田升起,渾身發漲,極不舒服,耿照大大吃驚,便即盤膝而坐, 依照平日修習內功的方法,試行吐納,想把這股濁氣發散出去,哪知更為不妙,不但濁 氣似乎愈聚愈多,充塞體內。而且漸漸感到懊熱,再過片刻,竟有五內如焚的感覺!   耿照實在忍受不了,霍地跳起來,有如著了魔似的;禁不住手舞足蹈,心中想大叫 大嚷,但一股濁氣塞著喉頭,喉嚨乾燥之極,只能發出「沙沙」的聲響,卻是叫不出來。   耿照還有三分清醒,猛地想道:「不好,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內功練得不得其 當,會有「走火入魔」的現象。練功者可能因此瘋狂。變成白癡;也可能半身不遂,成 為殘廢。但這種「走火入魔」的現象,只有在用邪派的霸道練功方法時,才會發生;耿 照自幼跟父親學的乃是正派的玄門內功,照理不該有這現象。耿照心想:「一定是那妖 女在我身上使了邪法,迫我練那大衍八武,哼,我偏偏不練!」   不過片刻,耿照身體的熱度更高,呼出來的氣息也是熱呼呼的,一股濁氣在體內左 沖右突,身體也似乎包藏不下,要爆破了,眼前金星亂冒,神智漸漸模糊,實在痛苦之 極!到了此時,耿照本能地只是想解除這種痛苦,理智消失,忽地一頭向牆壁撞去,他 是想撞暈自己,免得再受苦痛的煎熬。   那顆夜明珠正在牆腳發出柔和的光輝,不知怎的,耿照忽地有了點清涼的感覺,就 在這時,牆壁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像,忽地就似要破壁而出,迎面撞來。這當然是一種 幻覺,但由於這種幻覺,卻令他突然受嚇,本來是頭顱撞過去的,不自覺的就伸出了雙 手,抵住了牆壁。   這時又有了新的發現,原來在那些古里古怪的每幅圖形旁邊,都有一兩行小字註釋。 耿照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夜明珠,照個清楚,只見第一幅圖形畫的是個盤膝而坐,合掌過 頂的人像。   旁邊那行小字註釋是:「運氣自明夷穴開始,循中府、璇璣、長強、關元、玉堂、 地藏而下,歸回丹田。如是往復循環七遍,再接下圖。」   運氣的方法和這些穴道的部位,耿照是知道的,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盤膝坐下,依著 囹像的姿勢和這行指示,試行運氣,氣息循著那指示的路線運行,不過一遍,便忽然有 了一點清涼的感覺,痛苦減輕了一些,練到第二遍,口內生津,乾燥灼熱之感也漸漸消 退了。練到了第七遍,只覺兩腋風生,舒服無比。   就像一個鴉片吃上了癮的人,耿照不由自主地一個圖形接著一個圖形,練習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不知不覺便把牆上的「大衍八式」全部練了,這時濁氣早已消散, 但覺真氣充沛,精神抖擻,簡直就像換了個人。   耿照有如大夢初醒,偶然想道:「我終於上了這妖女的當,練了她的武功,受了她 的恩惠了!」心頭灼惱,一掌向那石壁擊去,只聽「砰」的一聲,石屑紛飛,耿照大吃 一驚!正是:   練得神功心懊惱,只緣難受美人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一回 檀郎己是心腸變 好夢由來最易醒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一回 檀郎己是心腸變 好夢由來最易醒   寶珠光照,只見石壁上一個鮮明的掌印,怵目驚心,耿照不禁呆了,暗自想道: 「這一掌倘若是打在血肉之軀,那還了得?」這才相信桑青虹所言不假,自己確是在一 夜之間,練成了上乘的內功。耿照搓搓雙掌,一片茫然,也不知是喜是愁?但聽得隱隱 有雞啼之聲,想來已是天亮時分,耿照心亂如麻,「天快亮了,珊瑚不久就要來了,我 是見她呢還是不見?」   珊瑚可不知道耿照正在為她愁煩,她做夢也熄不到耿照已是被擒,而且與她的心上 人成了仇敵。她一心一意只是想著孟釗,她想的是:「我與他分手了幾年,不知他性情 變了沒有?他一向度量很大,對我總能忍讓,我和耿照結為兄妹的事情不應該瞞他,想 來他不至於因此猜疑我吧?」這幾年來,珊瑚日裡夜裡都在思念孟劊,不知怎的,現在 會面有期,孟釗的印象反而模糊了,似乎有了點陌生的感覺。她與孟釗是青梅竹馬之交, 現在趕去會他,心中自是有一份激動之情,但走了一程,激動的情緒漸漸過去,不由得 忽地想道:「我和他分手的時候,都還是不懂人事的孩子,現在大家都已長大了,可不 知還能不能夠似小時候那樣合得來?」這一剎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自己對孟釗 的思念,是少女的愛情?還是僅僅對童年好友的惦記?   她與耿阻分手之後,即一路快馬疾馳,一路上又是胡思亂想,想至此處,不知不覺 地就放鬆了馬韁,讓那匹馬緩緩而行。   忽地發現背後也有兩騎,不疾不徐地和她一路。   珊瑚對這兩騎馬起初並沒留意,她放緩了馬步,準備讓那兩騎馬越過她的前頭,哪 知走了一會,那兩騎馬卻仍然落在她的後面。珊瑚心頭一動,試又催馬疾馳,跑了一程, 回頭一望,只見那兩騎馬還是在她後面,保持著原來的距離。   換是別人,也許不會感到特別,但珊瑚是個江猢經驗豐富的女子,不由得疑心大起。 她目光尖銳,這時動了疑心,一瞥之間,已發現了兩個可疑之處:第一,那兩匹馬都是 罕見的駿馬,照理盡可以越過她的前頭,但在她策馬緩緩而行的時候,那兩匹馬也總是 落後二三十丈。第二,那兩個騎客粗眉大眼,腰問漲卜卜的顯然藏有武器,以珊瑚的經 驗,一看就知道他們準是黑道上的人物。   珊瑚怒氣勃發,心裡想道:「這兩個傢伙決不是好東西,九成是他們見我單身女子, 想來欺負我。哼,說不定是採花淫賊。」   蓬萊魔女威震綠林,珊砌也不知會過多少著名巨盜,那些盜魁連正眼也不敢望她, 想不到今天竟給兩個強盜釘梢,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珊瑚越想越氣,忽地撥轉馬頭,大喝道:「瞎了眼的狗強盜,給我滾下馬來!」柳 清瑤以姿容美艷,出手狠辣,嫉惡如仇,得了「蓬萊魔女」之名,珊瑚追隨蓬萊魔女多 年,性情行事,樣樣與她相似,也是不出手則已,出手便絕不留情。她回馬之時,早已 將護身的拂塵取在手中,內力一運,塵桿一抖,十幾根細如游絲的塵尾,向前射出。   她用這種細如游絲的塵尾作為暗器,無聲無息,防不贓防,比梅花針更為厲害。只 聽一聲大叫,先頭的那個漢子,給一根塵尾射瞎了左眼:後頭那個漢子,肩井穴附近也 給兩根塵尾插入。這兩根塵尾經珊瑚以內力發出,勁道不亞於短箭,幸而沒有正中要害, 倘若向上挪過半寸,只怕連琵琶骨也要射穿。   那兩個漢子又驚又怒,一個大喝道:「好狠的妖女,膽敢出手傷人,老子要你的 命!」另一個卻在叫道:「姑娘,有話好話,有話好話!」兩人的態度顯然不大相同。   說時遲,那時快,瞎了一跟的那個漢子,早已衝到,兩匹健馬就要碰上,那漢子一 刀使斬過來,珊瑚看他這一刀斬下,內含三招七式,看來刀法已是得了「洪家刀」的真 傳,不敢怠慢,拂塵一抖,也使出了殺手招數。   珊瑚騎術精妙,纖足一勾馬鞍,身形斜掛,就在即將碰上的那一剎那,硬生生的把 自己這匹坐騎向旁拉開了幾步,避開了那漢子的一刀,珊瑚驀地長身而起,足蹬馬鞍, 居高臨下,拂塵疾捲下未。   她這一招,乃是蓬萊魔女親授的「天罡三十六路拂塵」中最厲害的一招,這漢子的 武功雖非泛泛,卻也禁受不起,她橫刀上截,一下子就給捲住了刀柄,珊瑚喝聲:「滾 下!」那漢子果然應聲面倒,鋼刀脫手,摔得個頭破血流。   另一個漢子狡猾得多,一吃了虧,便知道對方的本領遠勝於己,暗暗叫苦,不敢逞 強,不待珊瑚出聲,便先跳下馬來,說道:「玉姑娘,這是誤會,小的怎敢對你老人家 無禮!」   受傷倒地的那個漢子性情暴躁,聽得同伴求饒,越發大怒,厲聲喝道:「童進,你 不但是丟了自己的臉,還丟了主人的臉!」他一手按著自己受傷的眼睛,睜著獨眼,仍 然惡狠狠的向珊瑚吼叫:「好個妖女,你知道我是誰?有膽的你敢殺我!哼,蓬萊魔女 見了我的主人也不敢無禮,你敢傷我。」   珊瑚冷冷一笑,飛身下馬,談淡說道:「我本來可以不取你的性命,你這麼說,我 就非成全你不可。好,你回老家去吧,免得你受苦了。」飛起一腳,登時把那漢子踢翻, 從山坡上直滾下   山腳下傳來裂人心魄的呼號,由強轉弱,終而寂靜,顯然那漢子已是力竭聲嘶,斷 了氣了。   名叫童進的那個漢子見同伴慘死,嚇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顫聲說道:「王姑娘, 這是誤會,這是誤會,我可並沒有冒犯你老人家,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   珊瑚冷笑道:「什麼誤會?」拂塵一拂,登時把童進的上衣撕破,腰間露出一圈鋼 環,鋼環上插有幾柄匕首,珊瑚把拂塵一卷,將那幾柄匕首都捲了過來,只見每柄匕首 都發出藍艷艷的光芒,顯然是在毒藥中淬煉過的匕首。珊瑚冷笑道:「你能用這種奇門 兵刃日月環,還會使毒匕首,哼,就憑這兩種兵刃,你便不是好人!」   童進連忙分辯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小的確是在於沒本錢的買賣,這次是想去 劫一支鏢銀,這兩樣兵刃是準備用來對付鏢師的,可不是用來對付姑娘的。」   珊瑚道:「哪個鏢局保的鏢銀?」童進道:「長安的震遠鏢局,我們己探聽清楚, 明日要從商河縣經過,姑娘下信,可以和小的一道去,倘若仰仗姑娘之力,劫到鏢銀, 小的分文不要,都給姑娘添妝。」   珊瑚忽地又是一聲冷笑,說道:「好個狡猾的惡賊,商河縣是你的巢穴所在是不是? 你是想把我引到你們的巢穴?」童進道:   「小的不敢,小的說的都是真話。」珊瑚「哼」了一聲,柳眉倒豎,冷冷說道: 「真話?那麼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我也告訴你真話吧,長安的震遠鏢局上月已經關 了門了,早已不做保鏢的生意啦。」   童進面色慘變,雙臂一張,就向珊瑚撲來,珊瑚身形一晃,冷笑聲中,拂塵已搭著 他的背心。童進登時覺得腹內如絞,似有千百條小蛇在裡面亂鑽亂咬,痛得冷汗直流, 斷斷續續地叫道:「姑娘饒命,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不敢對姑娘說謊了!」珊瑚略略 放鬆,冷笑說道:「你這點狡詐伎倆如何何瞞得過我?我也不怕你不說真話,你不說真 話,我慢慢地來消遣你,叫你腸穿肚爛,三日三夜之後才斷氣!」   童進叫道:「小的再也不敢了,你老人家要問什麼,儘管問吧。」珊瑚道:「你們 兩人暗地裡跟蹤我,意欲何為?」童進道:   「小的是奉主人之命差遣,身不由已,望姑娘恕罪/珊瑚道:   「你主人是誰?」童進道:「我主人是公孫奇。請姑娘看在我主人份上……」珊瑚 冷笑道:「我不識誰是公孫奇,公孫怪,你主人要你跟蹤我作什麼?」童進道:「這我 可不知道了,哎喲,姑娘,你手下留情,小的委實是不知其中原故。」珊瑚道:「你主 人住在什麼地方?」童進道:「他住在商河縣城東六十里的孤鸞山下。」   珊瑚心頭一動,問道:「你主人家的門前,是不是有七株松樹。左邊四株,左邊三 株?」童進喜道:「一點不錯,姑娘,你,你想起來了。」   他以為珊瑚是一時忘記,現在方始想起他的主人是誰。要知公孫奇武功極高,但因 行蹤詭秘,武林中人知道他的名字的卻是很少很少。不過,在江湖上經常走動的人,雖 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卻知道孤鸞山下,有這樣一位大有本領的神秘人物。珊瑚能夠清楚 他說出他主人家門前的標誌,想來不是自己到過,也是聽人說過的了。   卻不知珊瑚想起來的卻是西門業說過的一番話。那日她向西霸天西門業打聽孟釗的 消息,西門業告訴她孟釗在孤鸞山下一個魔頭家中,當時西門業不肯說出這魔頭的名字, 但卻告訴她這魔頭的所在和門前的標誌。   珊瑚心頭劇跳,連忙問道:「有一個叫做孟釗的人,你認得嗎?」童進忙道:「認 得,認得。他是主人的心腹親信,主人對他青睞有加,還傳授了他不少武功呢!在同伴 中我和他的交情是最好的了。」   珊瑚道:「你主人叫你跟蹤我,沒有說出原由?」童進道:   「我怎敢瞞騙姑娘?主人委實沒有向我透露,我也不敢問他。」珊瑚道:「他差遣 你的時候,總會有些說話吩咐你吧?快說!」童進訥訥說道:「主人吩咐,叫我們跟蹤 姑娘,倘若姑娘不是向商河這條路走,就將姑娘『請』來;倘若姑娘是向商河這條路走, 那就,那就……」珊瑚冷笑道:「那就不必動手,只是跟蹤便行。   倘若我在半途再改路線,那時你們便要馬上報訊。是否這樣?」重進道,「姑娘, 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什麼都瞞不過你,正是這樣。」原來童進在公孫奇手下只是二流 角色,不如劉彪之被看重,公孫奇為了孟釗的原故,要將珊瑚尋獲,這個秘密,童進確 是未曾知道,他也確是將他所知道的都說出來了。   童進吁了口氣,又道:「姑娘,現在你都明白了。我們只是奉命而為,並非對你老 人家存有歹意。」珊瑚冷冷說道:「你本人雖無歹意,但你膽敢跟蹤於我,我也非給你 一點懲戒不可。好吧,死罪免了,活罪難饒!」拂塵一展,封了他的三處穴道。附近有 棵大樹,恰好被白蟻至蝕中空,珊瑚就將他提起,塞在樹窿之中。她用的是重手法拂穴, 要過了十二個時辰,穴道方能自解,而且在穴道解開之後,武功最多只能剩下一成。珊 瑚是恨他狡猾,又恨他使圍的兵器太過歹毒,才這樣嚴厲處置他的。   珊瑚處置了童進之後,冷冷一笑,說道:「我的馬經過長途,早已累了,正好換 馬。」   當下就換了童進那匹馬,這匹馬是大宛名種,比珊瑚原來的坐騎更為駿健。珊瑚快 馬加鞭,繼續前行。但卻又不禁思如潮湧,心亂如麻。   珊瑚心裡想道:「西門業那日連公孫奇的名字也不敢向我透露,可見這公孫奇一定 是個十分兇惡的魔頭,以西門業這等武功,也不能不對他忌憚,西門業說到釗哥一切都 要聽這魔頭的話,那魔頭肯不肯讓釗哥見我,西門業也難以預料。但依今日之事看來, 那魔頭卻是巴不得我上他那兒,這是什麼緣故?內中會不會另有陰謀?」   珊瑚是個有江湖經驗的女子,江湖上的鬼域伎倆,她也見過許多,想到此處,不覺 疑雲暗起,接著想道:「聽那賊人所說,釗哥竟是那魔頭的心腹,很得那魔頭喜愛;他 是甘心情願跟那魔頭,還是受到強迫的呢?幾年不見,彼此的遭遇大不相同,他是變得 好了,還是變得壞了呢?」   珊瑚雖是諸多考慮,但對童年好友渴望一見的心情,仍是絲毫未減,依然快馬加鞭, 一直往前趕路,不知不覺,已是天色黃昏,珊瑚騎木精妙,黑夜中仍是快馬前行。   星橫斗轉,不覺已是三更時分,珊瑚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一座山峰,形似一頭張開 雙翼的怪鳥,在黑暗中俯瞰獵物,原來已經到了孤鸞山下。珊瑚忽地感到不祥之兆,心 中想到:「這山名孤鸞,莫非主我此行不吉?我與孟釗難成良配?」   珊瑚忽地得了一個主意,跳下馬來,走進樹林,將馬繫在樹上,心裡想道:「我本 來不喜歡喬裝男子,今日姑且試扮一遭。」   依照珊瑚原來的計劃,是本想光明正大到西門業所說的那家人家去求見孟釗的,但 她遭遇了今日之事,隱隱感到公孫奇可能安排有什麼圈套,不能不戒備三分。   珊瑚行囊裡有男子衣裳,她隨身帶有幾張人皮面具,當下挑了一張普普通通下會引 人注意的面具戴了起來,換過衣裳,月光下在山澗旁邊一照,水中現出的影子,幾乎連 自己也認不出來,珊瑚心裡笑道:「我戴上這張面具,釗哥決計認不出是我。我正好可 以去偷偷探望他,試試他是否變了?不,我還不必急著就和他相見,先在暗中看看他的 動靜,那也許更好一些。哎,要是他當真已變壞了,那我還見他不見?」想至此處,她 自己也不禁驚詫起來,孟劊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美好的,是她所敬愛的人。然而 她今夜卻忽然會有這個念頭,竟會懷疑孟例可能變壞。她暗暗譴責自己這個念頭,「不 會的,下會的。釗哥閂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會變壞的,他跟隨那個魔頭,一定是 另有內情,出於不得己的。」但她雖然如此給孟釗辯解,心頭上畢竟已蒙了一層陰影。   珊珊棄馬步行,施展輕功,不久就到了公孫奇的門前,只見門前果然是有七株松樹, 左邊四株,右邊三株。公孫奇的家似個堡壘,粉牆百仞,密佈蒺藜。   珊瑚仔細觀察那座堡壘形的建築,中間是一座大門摟,金碧輝煌,氣象萬千,兩扇 大鐵門關得緊緊的。牆頭總有一丈來寬,城樓上隱隱現出刀槍劍戟,顯然是有武上把守。 珊瑚心想:   「想不到這魔頭竟有如此氣派,看來比咱們的山寨防備得還要緊嚴,要從正門進去, 那是決不可能的了。」   珊瑚畢竟是個行家,眉頭一皺,立即得了一個主意,索性避開正面,繞道走上山去。 這座堡壘,依山建築,恰巧在一座陡巖之下,要從後爬進、必須從這座陡巖下來。陡巖 峻峭,猴猿也難攀援,大約是因山勢太險,從陡巖峭壁上望下去,是座花園,城牆上卻 沒有武士把守。   珊瑚打量了一下形勢,只見峭壁有一株倒掛的蒼松,根深枝密,形如蒼龍探海,丹 鳳朝陽,滿樹蟠著枝籐,籐梢枝枝下垂,隨鳳飄拂。珊瑚解下束腰的綢帶,捲住一技長 籐,打了個結,手執綢帶的一端,使出超妙輕功,蕩了幾蕩,便騰身飛起,但長度還夠 不上達到牆頭,她在空中打了個轉,暮地鬆手,便似大鳥般撲下,恰恰落在花園裡的一 塊假山石上。   珊瑚的輕功雖然超妙,但因是從很高的地方落下,仍是不免弄出一些聲響,卻也湊 巧,恰好有一頭夜梟,藏在附近的樹上,被她驚起,「嘎嘎」地叫了兩聲,在空中打了 一個盤旋,飛出園子。   只見兩個黑衣漢子,突然現出身形,幸好珊瑚在他們轉身之時,早已藏到假山石後, 沒有給他們瞧見。只聽得其中一個笑道:「我給這扁毛畜生嚇了一跳,以為是有夜行人 來了。」另外笑道,「哪有這樣大膽的賊人,敢到這裡來捋虎鬚。」他的夥伴道:「你 不可太大意,主公的仇家也不少呢。」先頭那個道。   「主公的仇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倘若要找主公的晦氣,也必定是從正門光明磊落 地進來,哪有這樣偷偷摸摸的。若是普通人物,那就決不能從峭壁上飛下來。咱們在這 裡巡夜,其實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同伴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說實在的, 要是主公的大仇家真的來了,憑咱們這兩個三腳貓的功夫,那也只好乾瞪著眼睛,一點 辦法也沒有。」   珊瑚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後園的防守鬆懈。」珊瑚還有一點不知,公孫奇接 到消息,知道珊瑚要來找孟釗,但卻料不到她半夜裡偷偷地來,而公孫奇也正是要她來 的,所以並沒有嚴加防備。   先頭那個漢子道:「主公的仇家雖多,但主公最忌憚的則是笑傲乾坤華谷涵,我聽 得劉彪說,那華谷涵與主公訂有約會,確切的日子劉彪不知,恐怕就在這幾天了!」   珊瑚聽他們提起狂俠華谷涵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凜,暗自想道:「公孫奇這魔頭敢 與半谷涵作對,果是非同小可!」又想:   「小姐要去回拜華谷涵,華谷涵卻與這魔頭有了約會,小姐豈不是要白走一趟了。」   只聽得後頭那漢子道:「怪不得主公這兩天老是眉頭打結,脾氣很壞,似乎心事重 重。」   前頭那漢子道:「華谷涵雖然厲害無比,但主公夫妻聯手,也未必一定就輸給他, 何況主公也早已有了準備。主公愁煩的不單是華谷涵的事情。」他的同伴間道:「主公 還有何事愁煩?」那漢子道:「還不是為了孟釗這小子的糊塗事?」   後頭那漢子道:「對啦,聽說孟釗今天與人爭風呷醋,打了一架,可是真的?」前 頭那漢子笑道:「這件妙事,府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你現在才知道嗎?」他的同伴道: 「我來不及仔細打聽,和他打架的那小子是個什麼人,你知道嗎?」   先頭那漢子道:「什麼來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被劉彪擒來的,姓耿名照,哈, 這小子的硬份(本事)倒還不小呢,盂釗的鼻子都給他打破了。」   珊瑚聽得大吃一驚,暗暗叫苦:「耿大哥怎的被他們擒到這兒,又和釗哥打起了架 來?哎呀,這可真是糟透了!」   後頭那漢子道:「且慢,且慢,我可給你弄糊塗啦。姓耿這小子既然是俘虜身份, 怎麼卻又與孟釗打架?」   前頭那漢子道:「幸虧你問著我,我剛好向劉彪探聽了這件事情。你猜孟釗為什麼 要和這小子打架,原來孟釗有個心愛的姑娘,給這小子勾搭上啦,想必是劉彪想替孟例 出氣,故此將這小子捉來。卻想不到主母對這小了頗為偏袒,說男子漢爭風呷酯,就應 該讓他們自己去拚個你死我活,因此她就迫主公給那小子解了穴道,讓他和孟釗打起來 啦!」   說話的這個漢子,只是公孫奇手下的三等腳色,他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當耿照 是被劉彪捉來替孟釗出氣的,卻不知是出於主人之意。但他所說的事實經過,倒是不差, 珊瑚越聽越驚。   那漢子又道:「當時,我也恰巧在場,哈,打得可真精采。   起先孟釗吃了點虧,後來主公出言指點,姓耿的這小子一連吃了他重重的幾拳,吃 虧更大。可是有一件事你更想不到,孟例有主公暗中幫他,那小子卻也有人相助。」他 的同伴詫道:「什麼人這樣大膽?」那漢子笑道:「你想還有什麼人這樣大膽?就是咱 們的二小姐呀!也幸虧有二小姐出頭,要不然這小子早沒了命啦。」當下將他當時目擊 的情形仔細說了一遍,又嘻嘻地笑道:「看來二小姐對這姓耿的小子很有點意思呢!」   珊瑚心裡想道:「耿大哥的運氣倒真不壞,處處都能得到女孩兒家的歡心,以前有 個玉面妖狐,現在又有個什麼二小姐了。   但願這個二小姐是個好心腸的女子,不要像那個玉面妖狐存心害他才好。」她與耿 照千里同行,意氣相投,結為兄妹,兩人都是胸襟坦蕩,不拘小節,珊瑚也未曾想到男 女私情。可不知怎的,如今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裡卻看實有點不安,也不知是出於對耿 照的關懷,還是由於對那個二小姐的疑忌。   只聽得那個漢子笑了一笑,接著又說道:「姓耿這小子長得比孟釗還俊,難怪二小 姐看上了他。可是他雖然得了有力的保鏢,性命卻還是捏在孟釗的手上。」他的同伴詫 道:「孟釗惹得起二小姐嗎?」先頭那漢子道:「那小子有二小姐替他出頭,但孟釗卻 有主公給他撐腰,這回主公是下了決心,連主母也不得不順從他,主公已下了命令,將 那小子交給孟劊處置,要殺要剮都聽隨孟釗的便。二小姐再驕蠻,也總不能拗過她的姐 夫姐姐。」他的同伴道:「然則孟釗何以不當場殺了他?」那漢子笑道:   「他也總得給二小姐一點面子呀。聽說孟釗的那個舊情人明天便會到來,主母的意 思是要盂劍見過了他的舊情人,待事情更加清楚之後,再去處置姓耿那小子。其實事情 早已清楚了,即使主母有心維護,最多也只能讓那小子多活一天。」   他的同伴道:「怎見得事情已清楚了?」那漢子道:「據劉彪說,那小子和孟釗的 舊情人可要好得緊呢,他們同行同宿,劉彪曾暗中窺伺,親眼見到,半夜三更,那女的 還和他同在一個房中,小聲說,大聲笑,連燈火都沒有。要說沒有男女私情,準能相 信?」後頭那漢子笑道:「哎呀,這麼說來,孟釗這頂綠帽於是戴穩了。」先頭那漢子 道:「可不是嗎?所以我說,主母要他明天見過那個女的,再去處置姓耿這小子,這簡 直是給孟釗出了一個難題啦!你想:他怎好意思問那女子:『喂,你是不是和邢臭小子 有了姦情?是不是半夜三更還在和那臭小子打情罵俏?』不過,我想孟釗也沒有這樣笨, 他盡可以不必同那女的。」   就把那小子殺了。回頭稟告主母,就說已問出真情,料想主母也不會為那小子伸 冤。」他的同伴笑道:「孟劊殺這小子容易,但如問應付他那個舊情人,那倒是為難了。 依你看,他還要不要她?」那漢子笑道:「我又不是孟釗肚裡的蛔蟲,怎能知道他的心 意。如果是我,我就不要!」他的同伴道,「哈,這件事真是有趣,那女的可漂亮嗎? 劉彪還看到什麼他們偷情的勾當,說來聽聽。」   珊瑚聽他們污言穢語,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早已氣炸心肺,這時她所要知道的, 都已知道了,便猛地裡從假山石後躍出來,手出如電,點了那兩個漢子的穴道。   (此處缺損半頁)   應該聽信我的話!,唉,就不知他是不是變了?」這時她已進了院子,正自胡思亂 想,忽聽得有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劊哥!」這聲音正是從一間房子裡傳出來的,房 中有搖曳的燭光,紗窗上映出兩個人影。珊瑚心上似墜了一塊石頭,直在下沉,她偷偷 繞到後窗,只見房中男女二人,男的果然是她多年來日夕思念的「釗哥」,女的似個丫 鬟裝柬的少女,相貌到很俏麗,只是帶著幾分妖氣。   只聽得那丫鬟嬌笑道:「釗哥,我道你有這樣好心,約我到此私會,卻原來是向我 探聽消息,哼,要是我回去稟報小姐,就說是你引誘我背叛她,哈,我看你縱有主公撐 腰,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孟釗左一個揖,右一個揖,嘻皮笑臉地對那丫鬟道,「姐姐一向對我很好,我知道 姐姐定會幫我的忙的。」那丫鬟道:「那也要看是什麼事情。」孟釗道:「我也決不是 要你背叛小姐,我只想知道小姐剛才做了些什麼事情?她、她、她偷會了那小子沒有?」   那丫鬟「噗嗤」一笑,說道:「孟釗,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後悔了吧!小 姐本來對你很有意思,你卻愛理不理的,怎怪得她看上別人?好啦,現在她愛上了別人, 你又急了,依我說,你也別三心兩意啦,我聽小姐說,你的心上人明天就會來的,你何 必還要管小姐的閒事?」孟劊道:「唉,難道你還不知鄧小予,他、他……」那丫鬟笑 道:「他把你的姑娘勾搭上了,所以你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是嗎?」   孟釗尷尬笑道:「姐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瞞你。不錯,我以前是有過一個 我心愛的姑娘,但那時彼此年紀都小,尚未曾談到婚嫁之事。現在,她做下這樣下賤的 事情,你想我還能要她嗎?」珊瑚在門外偷聽,氣得七竅生煙,幾乎忍不住就要闖進去 打他的嘴已,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心裡想道:「且聽聽他們再說什麼。」   只聽得那丫鬟笑道:「我想,你也是不能要她的了,哈哈,這麼一來,你豈不是兩 頭都落了空了。」孟釗道:「姐姐休得取笑。我給你說心裡的話吧,那賤人我是決計不 要的了,但這小子是我的仇人,我卻不能任他逍遙自在,你想二小姐倘若真的給他騙上 了手,豈不是給我留下了一個心腹大患。碧絹姐姐,你告訴我吧,二小姐是不是偷偷去 會過他了?」   那丫鬟道:「瞧你這麼著急,我就告訴你吧,只怕你聽了更要著急。二小姐不但到 牢房裡會過這小子,還準備明天就和他私奔呢!」孟釗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那丫鬟道:「小姐一回就叫我幫忙她收拾衣物,說是明天一早要出遠門。她雖然沒有和 我講明,但我瞧她的柳色,她一面收拾衣物,一面笑個不停,我又知道她是剛從牢房裡 回來的,她想做些什麼,我還有猜不中的嗎?」   孟釗面色鐵青,忽地咬了咬牙,向那丫鬟又作了一個長揖,說道:「碧絹姐姐,請 你幫我一個大忙,事成之後,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好處!」那丫鬟斜著眼睛,盯著孟釗, 似笑非笑他說道:   「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呀?」   孟釗道:「這是一包毒藥,請你放在茶水之中,偷進牢房,將那小子毒死!」那丫 鬟道:「哎喲,原來你是要我殺人,這個忙我可幫你不得,給小姐知道了,我還能活命 嗎?」   孟釗笑道:「我當然早已想好了,決不會連累你。事成之後,我馬上去見二小姐, 就說我是為了喜歡她才主使你下這毒手的,她要殺要剮,我獨自擔當。我知道她的脾 氣……」那丫鬟笑道:   「不錯,小姐的脾氣,可能一時發怒,打你幾記耳光,但隨後一想,反正姓耿那小 子已是人死不能復活,你在旁邊又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向她求饒,討她歡心,她不得已 而思其次,多半就會與你覆水重收了。哈,你這個算盤倒是打得如意。」孟釗道:   「依你看,行得通嗎?」那丫鬟冷笑道:「行得通之至,但於我有什麼好處?我犯 得著幫你這個大忙?」孟劊涎著臉孔說道:「姐姐,我早已說過,事成之後,我決不會 忘了你的好處。我的心事,你還不知道嗎?」那丫頭伸出小指頭輕輕戳了他一下,嬌嗔 道:「你的心事,留著對小姐去說吧,我是下人,不配聽你訴說心事。」孟釗忽地將她 摟在懷中,在她的臉上就香了一下。   那丫鬟滿面通紅,甩開了孟釗的手,嗅道:「你纏我作什麼?   給人看見了,那,那……」孟釗哈哈一笑,說道:「姐姐,你擔心什麼?三更半夜, 怎會有人到這裡來偷偷看你,來、來、來,讓我再香你一下。」那丫鬟道:「你這樣偷 偷摸摸的,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不來啦!」作勢便要離開。   孟釗看出她似怒實喜,身形一晃,攔住她的去路,又作了一個長揖,笑道:「碧絹 姐姐,你現在知道了我的心事了吧?我歡喜小姐是假的,歡喜你才是真的。你給我辦了 這件事,我絕不會負你。我和小姐說去,將你也一併討過來,那時你和小姐『姐妹』相 稱,平起平坐,那就不再是偷偷摸摸啦!你是小姐的心腹,她一定會答應我的。」那丫 鬟「哼」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打這個主意,要我做小。」孟釗道:「這是委屈了你, 但只要我歡喜你,你做我的側室不勝於隨便配給一個下人麼?」那丫鬟本來私戀孟釗, 心中一想:「男子漢一妻一妾,事屬尋常,如今他為了除掉仇人,迫得娶小姐為妻,我 總不能越過小姐,爭正室的名份。他說得不錯,只要他歡喜我,做大做小,又有何相干? 總勝過於隨便嫁給一個臭小子。」這麼一想,心中已是願意,低下頭來,默然不語。   孟釗鑒貌辨色,知道這丫鬟已給自己說動了心,當下就把那包毒藥,塞到她的手中, 又親了她一下,說道:「事不宜遲,你趕快去吧。」   那丫鬟稜過了毒藥,說道:「我假裝送茶水,要是那小子不肯喝呢?」孟釗笑道: 「你不會灌他嗎?你武功比他高明,冷不防點了他的穴道,還不任你施為?」那丫鬟遲 疑了片刻,又道:   「這個時候,正是輪著劉彪看守牢房,要是他不買我的帳,不讓我進去呢?」孟釗 冷冷說道:「把他殺了!」那丫鬟吃了一驚,道:   「把他殺了?他可是主公寵信的人啊!」孟釗笑道:「你看主公對劉彪好些,還是 對我好些?」那丫鬟道:「府中這麼多人,以你最得主公寵愛,那還用說?」孟釗道: 「對啦,有我和小姐給你撐腰,那你還怕什麼?再不然就給他捏造一個罪名,說是他受 了那小子的賂賄,要放他私逃,給你撞破,故此將他殺了。」那丫鬟道:「這豈下太冤 枉了劉彪?」孟釗笑道:「你當劉彪是好人嗎?他為了要那小子的寶劍,暗殺了丁立, 這事情我早已知道了。咱們殺了他,既可以替丁立報仇,又可以將寶劍拿過來,正是一 舉兩得。不必再猶疑了,去吧,去吧!」   珊瑚在外面聽得毛骨悚然,要不是她親自聽到孟釗的這番話,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她曾經愛過的一個大好青年,竟會變得如此歹毒!心念未已,只聽得丫鬟的腳步聲,已 走了出來。   珊瑚焉能容得她帶了毒藥去害耿照,立即從暗處一躍而出,伸指點她的肩井穴。那 丫鬟的武功本來不弱,但她一來是作賊心虛,神思恍惚;二來她也做夢料不到會有人在 暗中伏擊,冷不防的就看了珊瑚的道兒。只聽得「咕咚」一聲,那丫鬟已被點中穴道, 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孟釗聽得外面聲響,正想出來察看,說時遲,那時快,珊瑚先已進了房間,孟釗這 一驚,非同小可,只道陰謀已經被人識破,登時動了殺人滅口的袁頭,呼的一掌,便向 珊瑚擊下。珊瑚單掌一立,劃了一個圓圈,將孟釗的掌力化開,隨手一帶,孟釗身不由 己地踉踉蹌蹌奔出幾步。   孟釗站穩腳步,定神一看,珊瑚與他分別多年,且又戴上了人皮面具,倉卒之時, 孟釗哪能認出,越發驚疑,「咦」了一聲,連忙問道:「你是誰?」   珊瑚捏著嗓子,陰陽怪氣他說道:「你幹的好事,我是來拿你的!」孟劊道:「喂, 你是新來的嗎?你認不認得我?我是孟釗,我與你到主公面前分辯,主公也絕不會相信 你的話。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與我為難?咱們交個朋友,只要你守口如瓶,以後總 有你的好處。」原來孟劊見她「面貌」陌生,只道她是新近投到堡中的高手,堡中武士 如雲,有一兩個新來的人自己不認得,那也不足為怪。堡中防備森嚴,孟釗根本就沒想 到能有外人偷進,更想不到就是珊蝴。   孟到心裡想道:「堡中誰不知道我是主公最寵信的人,這廝新來,不認得我,也該 聽得夥伴說過我的名字。」他剛才與珊瑚交手一招,已知對方的本領勝過自己,要想殺 人滅口,那是很難的了,因而便改了主意,曉以利害,只望此人不聲張開去,然後徐圖 後計。   珊瑚冷冷說道:「我認得你是孟釗!」這時她心中痛苦已極,眼淚幾乎掉下,只覺 一片茫然,急切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置。   孟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孟釗,你賣不賣這個交情?」忽見對方似乎呆了一呆, 孟釗心裡暗暗得意,「好,原來你也有點發慌了。」但見對方的眼光冷森森地盯著他, 又似乎並不想賣這個交情,孟釗給她盯得心裡發毛,陡地殺機又起,心想:「這小子此 際尚在猶疑不決,我可得先下手為強。」突然呼的一掌,又當頭擊下,這一掌用了十成 功力,他是想趁著對方未曾防備,一掌就將對方了結。明知此舉冒險,也顧不得了。   掌風撲面,珊瑚恰似在惡夢中給人驚醒,就在孟釗的掌風堪堪切到她的肩頭的時候, 她猛一倒身,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孟釗給震退兩步。   這還是珊瑚手下留情,僅用了五成功力,孟劊不知厲害,心裡想道:「此人本領是 比我高明,卻也高明下了多少。碧絹懂得運氣沖關之術,我只要支持一會,待她解了穴 道,合兩人之力,間愁對付不了這不知好歹的小子?」他已然偷襲在前,情知不能善罷 甘休,當下橫起心腸,又再施展公孫奇教會他的殺手招數。   珊瑚一來還未打定主意,二來也想看看分別之後孟釗到底學了些什麼本領,於是不 急於求勝,使出了一套護身掌法,一言不發,與孟釗啞鬥。   孟釗也頗了得,一退一晃,把珊瑚眼神往上一領,連環步往前一衝,突然飛起一腳, 珊瑚左掌一個「伏地斬虎」,孟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連環飛腳兇猛非常,珊瑚也不 由得退後一步。孟釗得理不饒人,快步搶進,足尖一勾,右臂一彎,呼地打出一拳。   這一拳是五行拳中的龍拳,拳力極猛,珊瑚橫掌一擋,拳掌相交,掌心也微微感到 疼痛,珊瑚隨掌一撥,把孟釗的右拳黏出外門,順掌一推,孟釗煞是溜滑,一個「獅子 搖頭」,突然改用「鑽拳」,上擊對手面門,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珊瑚掌 背一揮,改推為「掛」,用「崩掌」往外一掛,盂鍘的拳頭又給掛開。但孟釗的招數變 化也極迅捷,驀地翻身,雙拳齊出,搗脅擊肋,使出了五行拳中的虎拳和豹拳,珊瑚滴 溜溜的一個轉身,全避開了。孟釗打得性起,五行拳拳招全取攻勢,一招未收,二招又 到,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決,腳踏五門八卦方位,著著進迫,他這套拳法, 五行生剋,疾如狂風,一拳接著一拳,端的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也委實不可小覷。 珊瑚暗暗喝彩,又是歡喜,又是感慨,暗自想道「他的武功確是比以前強得多了,可惜 心術也變得壞了。」   孟釗久戰不下,心中焦躁,霍地一個「鳳點頭」,兩枝短箭忽地從衣領內射出來, 這也是他從公孫奇那裡學來的暗器絕技,珊瑚不知他有這門本領,距離又近,淬不及防, 險險給他射中,幸虧珊瑚輕功超卓,身手矯捷,就在間不容髮之際,驀地身軀後彎,雙 足釘牢地上,使出了「鐵板橋」的上乘功夫,只聽得「嗖嗖」兩聲,那兩枝短箭幾乎是 貼著她的面門射過,珊瑚眼光一瞥,只見那兩枝短箭,箭簇黑油油的,鼻端還聞到一股 腥味,顯然是毒箭無疑!說時遲,那時快,孟釗趁她還未能長身而起,倏地就是一招 「彎弓射鵰」,五指如鉤,逕向珊瑚胸膛插下,他五指一伸,骨節格格作響,珊瑚一聽, 就知是邪派中一種厲害功夫,倘若給他五指插下,馬上就是開膛破腹之災!   這一剎那,珊瑚也不由得怒氣暗生,心裡想道:「他懷疑我是堡裡的人,憧破他的 私情,但即使如此,也不該這麼凶狠,競要取夥伴的性命!唉,他真是變得太壞了!」 正是:   容顏未變心腸變,可堪重對舊時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二回 往事辛酸情若夢 新愁淒苦友成仇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二回 往事辛酸情若夢 新愁淒苦友成仇   說時遲,那時快,孟釗的指甲已觸及珊瑚的胸膛,珊瑚心念電轉,主意亦已打定,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使出了蓬萊魔女所授的「彈指神通」,中指一彈,彈中孟 釗的虎口,孟釗的一條手臂登時酸麻酸軟,指尖雖然點中了珊瑚的胸膛,內勁已是使不 出來。珊瑚倏地長身而起,雙掌迅如疾風,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孟釗的胳膊扣著一扭, 捉將起來,向前一擲,恰恰將他擲人那張有扶手的紅木倚中,冷冷說道:「你還要再打 嗎?   還是歇一會兒吧!」   孟釗氣喘吁吁,又驚又妒,心裡想道:「他是一個新來的人,怎的這樣快便得到了 主公寵信,居然傳授了他這門功夫?」原來這「彈指神通」功夫乃是公孫奇的看家本領 之一,孟釗幾次想學,公孫奇尚未肯傳授給他。孟釗見珊瑚會使「彈指神通」,便以為 她是公孫奇新近收錄特加寵信的人,自不免驚妒交並,卻不知珊瑚是蓬萊魔女所授,而 公孫奇卻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   但如此一來,孟釗認定了珊瑚是「堡中的自己人」,料想他不敢將自己殺害,心神 倒也定了許多,當下喘著氣說道:「兄弟,你對主人忠心耿耿,我不怪你。剛才我在屋 子裡和碧絹所說的話,想必你已聽到一些了。」珊瑚道:「不錯,都聽到了。」孟釗道; 「然則你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老實告訴你吧,姓耿那小子是主公有令由得我處置 他的,這小子意圖誘惑二小姐與他私奔,我為了不讓二小姐上當,故此要提早將他除掉。 你向主公告密,主公也決不會怪我。再說一一」珊瑚冷冷的插口說道:   「再說你除掉那姓耿的,你就可以和二小姐成婚,變作主人的連襟了,是嗎?」孟 釗道:「是呀,所以你實在犯不著與我作對,這於你有害無益。咱們不如交個朋友,以 後彼此提攜,我有好處,也決不會忘你。」   珊瑚淡淡說道:「多謝,多謝。可惜我也是奉了主人之命,沒法賣你這個交情。」 孟劊道:「你奉了什麼命令?」珊瑚道:   「奉命來拿你這不義之徒。」孟釗叫道:「我不相信!」珊瑚道:   「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誰?我的主人嫉惡如仇,公孫奇他尚且要拿,何況於你?」   孟釗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問道:「你,你主人是誰?」珊瑚緩緩說道:「你聽著, 我的主人正是你的主人的剋星,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是也!」原來珊瑚剛才偷聽了園 中那兩個巡夜漢予的談話,知道華谷涵已與公孫奇訂下約期,不日就要到來,因此她靈 一動,便用華谷涵來嚇嚇孟釗,用意是想問出盂釗和公孫奇之間的關係。   孟釗見她武功如此高強,對她的謊話不由得不全然相信,心裡倒抽了一口冷氣,暗 自想道:「原來他是華谷涵的手下,怪不得他能偷進堡中,如入無人之境。」   珊瑚緩緩說道:「我主人是個俠義為懷,寬宏大量的人。他這次到來,只要捉拿首 惡公孫奇和公孫奇幾個最寵信的心腹爪牙,你自己也承認你是公孫奇眼前最得寵的紅人, 而且還準備和他的小姨成親的,那你還有何話說?」   孟釗叫道:「冤枉,冤枉!」珊瑚盯著他問道:「怎麼冤枉?   難道你剛才和那丫鬟說的都是假話?公孫奇若不寵信你,又怎會傳授你的功夫?」 孟釗道:「好漢有所不知,我跟隨公孫奇並不是甘心情願的。」珊瑚道:「難道是他強 迫你做他的手下不成?」孟釗道:「那也不是,但我是另、另有用心的。請好漢容我分 辨。」珊瑚說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就詳細分辨吧。說說,你何以要跟從公孫 奇,懷的什麼用心,隨他做了些什麼壞事?但你可得放明白些,我主人對你的來歷已調 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有半句謊言,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孟釗道:「好漢請聽,孟某決不敢有半句虛言。這事得從五年之前說起。五年之前, 我是登州蓬萊鄉下的一個鄉民,我爹爹是個退休的鏢師,我的鄰家姓玉,玉老頭也是一 位退休的鏢師。玉老頭和我爹爹從前是同在一個鏢局做事的,交情很好,兩人同時退休, 比鄰而居。這玉老頭沒有兒子,只有一位姑娘。我與她情如兄妹,唉,我就是為了她才 投到公孫奇門下的。」珊瑚道:「這位玉姑娘就是你們剛才罵她作『賤人』的,說她明 天就要來找你的那位姑娘嗎?」孟釗頗是尷尬,點點頭道:「不錯。但那時我怎會知道 她後來會變得如此下賤?」珊瑚道:「好,那位姑娘下不下賤,咱們暫時可以不必討論。 你只說,你何以為了那位姑娘而自願作公孫奇的爪牙?是她要你這樣做的嗎?」   孟釗道:「我爹爹退休之後,不久就死了。玉老頭待我如同親生兒子一般,教我武 藝。有一天晚上,突然來了一夥強盜,把玉老頭殺了,將他的家也放火燒了,我家和他 家相鄰,也被波及,一同燒了。」珊瑚道:「那時你在哪裡?」孟釗道:「那時我還年 小,心裡害怕,我想倘若玉老頭也打那強盜不過,賠上我一條小命,那也沒有什麼用處, 我,我在鄰家殺聲沖天的時候,我,我就悄悄逃跑了。」珊瑚心裡暗暗罵了一句:「膽 小鬼」,問道:「後來又怎麼樣?」孟釗道:「後來我回來一看,兩家都已被燒成一片 瓦礫,玉姑娘也不見了。我很是傷心,我就打算——」珊瑚問道:「你打算怎麼樣?」 孟釗道:「我一來要找尋玉姑娘的下落,二來也打算為玉老頭報仇。於是我就流浪江湖, 意欲尋訪名師,學成武藝。」珊瑚稍覺欣慰,心道:「這小子倒還有點良心。」問道: 「就是因此,你投到公孫奇門下麼?」   孟釗道:「最後只能這樣。」珊瑚道:「你爹爹是著名的老鏢師,生前交遊廣闊, 你的父執輩也不乏有本領的高人,你要求師習技,盡可以投入名門正派,卻何以定要跟 隨公孫奇?難道你不知道他是個九惡不作的魔頭?」其實珊瑚也是絲毫不知公孫奇的來 歷,但見他的手下人個個行事狠毒,而且狂俠華谷涵又是他的對頭,因此料想他絕不會 是個好人。   孟釗歎了口氣,說道:「你有所不知,我當時何嘗不是像你這般想法?你可知道殺 害玉老頭的強盜是什麼人?」   這正是珊瑚幾年來夢寐難忘,急欲查訪的事情,連忙問道:   「是誰?」孟釗道:「我先把我兩次投師碰壁的經過說給你聽,你就知道這強盜的 厲害了。我爹爹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南陽名武師霍恭,一個是長安震遠鏢局的 總鏢頭鐵拐仙婁子義。」   我先到南陽求見霍恭,我還未說,霍恭早已知道玉老頭被害的事情,也知道了我的 來意,他不但不敢收我為徒,而已還勸我切不可動報仇之念,後來我到長安去找婁總鏢 頭,婁子義也是這麼說,當時我一著急,就口不擇言他說道:『婁伯伯,你和玉老前輩 也曾是八拜之交,你以信義兩字馳譽江猢,如今玉老前輩被害,你卻置之不理,還勸我 不要為他報仇,這對於江湖道義恐怕有點說不過去吧?』婁子義登時變了面色,過了好 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跟我來。』珊瑚詫道:「他要你到什麼地方?」 孟釗道:「不是去什麼地方,原來他對那個殺害玉老頭的強盜恐懼之極,生怕隔牆有耳, 洩漏風聲。因此他將我帶人內室,將門窗緊緊關閉,這才敢對我說出那個強盜的名字。」 珊瑚聽得呼吸緊張,迫不及待地又連忙問道:「究竟是誰?」   孟釗見珊瑚如此著急的神氣,也覺得有點奇怪,緩緩說道。   「你是狂俠華谷涵的手下,見聞必廣,想必知道江湖上有四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合 稱『四霸天』?……」珊瑚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是四霸天中的哪一霸?」   孟釗出奇地瞅了珊瑚一眼,說道:「是南霸天,綽號南山虎的南宮造。這南官造本 是一個獨腳大盜,有一次玉老伯和我爹爹等七家鏢頭合保一支鏢,被他所劫,當時七家 鏢頭都給他打得大敗,那支鏢銀也結他劫去了。可是那南宮造卻也中了玉老伯的一枚暗 器,南宮造生平從未吃過一次小虧,玉老伯和我爹爹已經因此退休,他還是不肯放過, 尋到了鄧萊鄉下,來報此仇,幸虧我爹爹早死,得以壽終正寢。玉老們卻在暮年,遭此 大劫了!」   珊瑚本是戴著人皮面具,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可是她露出來的那對眼睛,眼中淚光 瑩然,孟釗卻星瞧見了。不禁起了疑心,問道:「足下可是與玉老頭也有甚淵源麼?」   珊瑚嚥著眼淚說道:「玉老鏢頭一生正直,義聲久播,遭此橫禍,識與不識,誰不 悼念?」孟釗方始釋然,心裡想到:「原來他們也是欽敬我們的玉老伯的,那麼想來對 我大約也不會怎樣為難了。」   孟釗接著說道:「那婁子義倒還念在世交之誼,見我飄泊無依,遂我把薦到洛陽龍 門鏢局裡去做事,那是洛陽最大的一家鏢局。我最初很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將我收留在 他的鏢局,後來年紀稍長,懂事一些,也就明白了。」珊瑚道:「不錯,婁子義對那南 山虎實在是畏懼得緊,他與玉老鏢頭義曾是八拜之交,已是怕受牽累的了。再收留你, 不怕更惹出麻煩嗎?不過這人雖然浪得俠義之名,他肯照顧你,倒也還算得有點良心。」 孟釗聽珊瑚的語氣,似乎是越來越對他同情,心裡暗暗歡喜。   珊瑚道:「你既在龍門鏢局做事,做得好好的,何以又會投到公孫奇的門下呢?」 孟釗歎了口氣,說道:「看來這是命運注定了的,要是我不在龍門鏢局做事,也不會遇 上那公孫奇了。」他接下去說道:「我在龍門鏢局學師學了兩年,第一次被派出去保鏢, 就碰上了一樁意外的事。」珊瑚道:「是公孫奇劫鏢?」孟釗道:「不是,說起來是我 們自己惹出來的。我第一次出師,當然還不能獨負重責,我是跟副總鏢頭尹衝去歷練的, 尹沖交遊廣闊,武功很強,只是脾氣有點暴躁。」珊瑚點點頭道:「他為人鯁直,嫉惡 如仇,這我是知道的。」孟釗道:「可是也正因為他性情如此,那次就惹出麻煩來了。 我們保那趟鏢,一路平安無事,有一日到了南陽,忽然碰到一班江湖俠客,帶頭的人名 叫宋金剛,他是南陽武學名家雲仲玉的好朋友。他對尹沖說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事情。 雲仲玉有個女兒名叫雲紫煙,是峨嵋無相神尼門下,劍法精絕,也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 女俠。想不到竟有一個人敢迫她作妾,那個人登門造訪,向雲家父女出言侮辱,雲家父 女竟給他打得大敗,那人聲言非要雲仲玉將女兒送給他作妾不可!」這件事情,蓬萊魔 女曾對珊瑚說過,當年雲紫煙就曾派了師妹,來求蓬萊魔女相助的。不過蓬萊魔女不願 說出公孫奇是她的師兄,故此略去了「那人」的名字。   珊瑚道:「這事我也略有所知,敢情那人就是公孫奇?」孟釗道:「不錯,正是公 孫奇。不過當時那班俠客卻無一個知道公孫奇的姓名來歷。要是知道,只怕他們也沒有 這麼大膽了。」珊瑚眉頭一皺,對他的想法很不以為然,卻不作聲。孟釗接著說道: 「這件事雲仲玉本來不欲張揚出去,但任何秘密,總是不能遮蓋的,他的幾個最要好的 朋友終於還是知道了。這宋金剛激於義憤,遂瞞過了雲仲玉,糾集了一班朋友,來給他 幫忙。」   孟釗在下說道:「那魔頭給了雲仲玉十天期限,到期就要強討他的女兒為妾。宋金 剛得知這個消息,義憤填胸,連夜發出了英雄帖,邀請了許多江湖豪傑,到時埋伏在那 魔頭必經之路,攔途截擊。我們來到南陽那天,正巧就是限期的前夕。」   「我們的副總鏢頭尹沖和宋金剛見了面,聽了這樁駭人聽聞的事情,激於義憤,不 待宋金剛出言邀請,便自告奮勇,願為助陣。我和另外兩個隨行護鏢的鏢頭,也只好唯 他馬首是瞻,隨同大夥兒前往。」   「在這班人中,有兩個本領最高的人,是東海龍東園望的弟子,有好些人就是因為 有他們二人助陣,才放心接下英雄帖的。」   「到了那日,我們埋伏在一處險要所在,等候那魔頭,從午時直到黃昏,兀是未見 那魔頭的蹤跡,宋金剛正想派人去雲家探聽,那魔頭忽然來了,只見他衣衫破碎,面有 傷痕,垂頭喪氣,活像一個鬥敗的公雞。」   眾人見他這副神氣,均是心想:「莫非雲仲玉另外還有好手,早已給了他重創。那 正好打落水狗了!」於是在宋金剛一聲號令之下,群起而攻!   「那魔頭雙眼一睜,驀地冷笑道:『鼠輩也來欺我,我正要殺幾個人出出氣!』獰 笑聲中,撲入人叢。看來他也不過二十多歲年紀,也不攜帶兵器,只是揮著一把折扇, 出手卻是凶狠之極,掌劈扇戮,群豪不是給他一掌擊碎腦蓋,就是給他扇柄點了穴道。 給他掌力擊斃的還好一些,給他點了穴道的,倒在地上呻吟呼號,更是慘不忍聞。霎時 間腦漿塗地,血流成渠。這一役除了我和宋金剛和東海龍那兩個弟子之外,其餘的人, 或死或傷,無一倖免!」   珊瑚詫道:「宋金剛和東海龍那兩個弟子憑著自身本領,得以逃脫,猶有可說,你 的本事遠遠不及他們,何以也能倖免!」   孟釗滿面通紅,說道:「我自知本事低微,當時不敢隨大伙動手,躲在一角,裝作 被點了穴道,閉上眼睛。豈知那魔頭厲害之極,打發了眾人之後,突然一把將我抓起來, 厲聲喝道:   『想裝死麼?』」   珊瑚正在為孟釗感到羞愧,只見孟釗面有得意之色,接著說道:「我以為是必死無 疑了,豈知那魔頭望了我一眼,忽地嘿嘿嘿的怪笑了幾聲,說道:『你是孟釗?』真是 奇怪,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魔頭說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的來歷,你是想替玉老鏢頭報仇 的是不是?玉老鏢頭有個女兒和你很要好的是不是?你的仇人是南山虎,你再學十年, 也打他不過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有辦法成全你的心願!』」   珊瑚也不禁十分驚詫,心裡想道:「那時我跟隨小姐還未多久,在江湖上還是個無 名小卒,這魔頭怎麼就知道我的底細了?」只聽得孟釗繼續說道:「我一時糊塗,聽他 說可以成全我的心願,我就依從他了。後來我才知道,在他遭遇宋金剛這夥人圍攻之前, 已經到過雲家,宋金剛所料不差,他在雲家確是碰了勁敵,給那個人打敗了。你當然知 道那人是誰,我也不必說了。」珊瑚早就猜中,說道:「不錯,公孫奇給我主人逐出雲 家,他們就是那次結下樑子的。」孟釗了一口氣,說道:「我沒有你這麼好運道,要是 我能有機緣碰到華大俠,我也不會跟隨公孫奇了。」   珊瑚冷冷笑道:「公孫奇對你可很不錯啊!」孟釗連忙說道:   「公孫奇對我雖然不錯,但他每次出門,從來沒要我跟隨,我委實沒有給他當過幫 凶,幹過壞事。我在堡中,所擔當的職務只是給他掌管翰墨。」   珊瑚聽了他的敘述,雖然相信他說的不是謊言,卻也感到其中疑竇甚多,心裡想道: 「孟釗臨陣退縮,這魔頭何以反而看得起他,對他這樣寵信?」當下問道:「你跟隨了 他這幾年,那麼他幫忙你完成心願沒有?」   孟釗道:「南山虎在北方結怨太多,早已到江南做獨腳大盜去了。報仇之事,只好 暫且擱下。」珊瑚道:「那位玉姑娘呢?是不是他答應代你尋訪的?」孟釗道:「不錯, 堡中有人已經遇見了她……」珊瑚道:「那些人就是你的主人派出去的?」孟釗道:   「我也是今日方知。」珊瑚道:「公孫奇何以對你的事這樣熱心?」孟釗道:「這 我就不知道了。」   珊瑚忽地笑道:「我瞧,你投到公孫奇門下,替你玉老伯報仇倒還在其次,要借他 之力,找尋那位玉姑娘卻是真的。」孟劊給她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這兩樁事 情,在我都是同樣重要。但既然得知她的蹤跡,當然是想先見見她了。」   珊瑚心中稍稍欣慰,心裡想道:「孟釗畢竟還不算變得太壞,心中還惦記著我。」 但今晚的所見所聞,她小時候從未曾注意到的,孟釗性格中卑劣的一面,卻都已顯露無 遺,珊瑚百感交集,只覺眼前這個孟釗,聲音容貌猶似當年,卻似個陌生人了。   珊瑚想了一想,問道:「現在你還想見那位玉姑娘嗎?嗯,我已瞧出了你的心事, 你是不是正在後悔?」盂釗歎了口氣道:   「現在是見也好,不見也罷了。不錯,我是為了她的緣故,以致誤入歧途,投到這 魔頭門下,現在已是後悔莫及。」珊瑚冷笑道:   「你倒是推卸得一乾二淨,你自己就沒有過錯嗎?」孟釗呆了一呆,原來珊瑚一直 是捏著嗓子說話,這幾句話卻用本來的聲音,孟釗一聽這笑聲好生熟悉,不禁大大驚疑!   珊瑚緩緩說道:「你既然對我說了真話,我也不必假冒下去啦,我的主人不是華谷 涵。」孟釗退後兩步,嘶聲說道:「你、你、你是誰?」珊瑚道:「你還認得我嗎?」 輕輕將面具揭下。   孟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這剎那間兩人都似乎僵直了。這些年來,他們都是渴望 與對方重晤,也曾不止一次想像過會面的情形,但這次相逢,卻與他們想像的完全不同, 沒有擁抱,沒有歡呼,也沒有悲喜交集的眼淚。珊瑚心中所有的只是難以明說的悵惘, 孟釗則是極度的尷尬。   過了半晌,孟釗吁了口氣,說道:「珊瑚,想不到你令晚竟會突如其來,與我開了 這麼一個大玩笑!」   珊瑚定下心神,平靜說道:「孟釗,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來的。   我來求你兩件事情。」孟釗道:「請說。你我之間用不上一個求字。」   珊瑚道:「第一件事情,耿照關在什麼地方?請你帶我上,將他放出來。」   孟釗冷笑道:「原來你不是為我,是為了姓耿這小子來的。」珊瑚道:「隨便你怎 麼說吧,他無辜被你們囚禁,這都是我牽累了他,我不能坐視不救!」孟釗道:「他是 你的什麼人?」珊瑚道:「你管不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是光明磊落,絕不至 於像你們所猜疑的那樣卑鄙下流。」   孟釗道:「此事慢一步說,第二件呢?」珊瑚道:「孟釗,我感激你要為我父報仇, 也感激你多年來尋訪我的好意。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仇人的名字,這冤仇我會自己去報, 不必你費心了。   你說是為了我而誤入歧途,好,現在我所求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救了耿照之後,你 和我們一同離開魔窟,從今之後,做一個正正當當的人!」   孟釗冷笑道:「與你們一道離開,你是跟他還是跟我?」珊瑚抑住怒氣,淡淡說道: 「我是弱不禁風的女子,一定要跟隨男人、倚靠男人的嗎?我有我的去處,他也自有他 的去處。」孟釗道:「那麼咱們——」珊瑚道:「你改邪歸正,咱們自然還是朋友。」 孟釗道:「我與那丫鬟的說話,嗯,我說要向她小姐求婚,那是出於一時的憤激,不是 真的。嗯,你、你不會疑心我吧?」珊瑚道:「我才沒有這麼多工夫去疑心別人呢。」 孟釗道:「珊瑚,你就一點也不關心我了?」珊瑚正色說道:「我正是因為關心你,才 要你馬上離開此地。再說一句心裡的話,你是男子,將來總是要娶妻的,但我不希望你 與這魔女成親。你應該另選擇個好人家的女子。」   孟釗道:「記得咱們小時候也玩過小夫妻的遊戲。——」珊瑚道;「那是遊戲。孟 釗,我現在方始知道,咱們的性情旨趣,其實大不相同,嗯,小時候的遊戲,那也不必 提了!」   孟釗心思起伏不定,片刻之間,已轉了無數念頭,一時想道:「珊瑚要我離開此地, 乃是一番好意,我如今心願已了,留在這幾也的確是沒有什麼意思的了。」此念方起, 另一個念頭又生,駁斥前一個念頭:「沒有什麼意思?不見得吧?你這是言不由衷!主 人對你如此寵信,他的深奧武功,你只要學得十之一二,將來出去,就可以縱橫江湖。」 「可是主人究竟是被正派人士所輕視的魔頭,我依附於他,別人豈不是也把我當成妖邪 一路?」「管它什麼正派邪派,我學了他的武功,不做壞事,那也就是了。」「當今之 世,武功高於我的主人的,只有狂俠華谷涵一人,還有,主母的武功聽說也在主人之上, 華谷涵即使真的到來,也決計敵不過他們夫婦聯手。」   正邪之念在胸中交戰,邪念漸漸佔了上風,終於想道:「珊瑚倘若願意嫁我,那也 罷了。如今她分明已愛上別人,我和她同走,那又有什麼好處?」「二小姐的武功雖然 不及她姊夫姊姊,想也相差不遠,珊瑚是絕不能作我的妻子的了,我不如就弄假成真, 要了二小姐吧。與她成親,我的前程無限。」   珊瑚站在一旁,見孟釗眼光閃爍,久久不語,珊瑚心中有氣,冷冷說道:「怎麼? 你還捨不得離開這魔窟嗎?時候已經不早啦!」   孟釗心意已決,嘿嘿的冷笑數聲,說道:「不錯,時候已經不早,你快走吧!天一 亮了,難保你不給人發現,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決計敵不過堡中的眾多高手,那時我也 難保護你了。」   珊瑚怔了一怔,道:「孟釗,你要我走,你自己不走?」盂釗道:「我為什麼要走? 你我已恩斷義絕,你有你的耿公子,我跟你走作什麼?」   珊瑚氣得打抖,半晌說道:「好,人各有志,你不走,我也不能勉強你。那麼,我 求你的第一件事情呢?耿相公關在什麼地方,你能不能帶我前往?」   孟釗冷笑道:「我沒有這個膽量,擅自帶了外人去放堡中的囚徒。看在過往的情份, 你有本領,你盡可以自己去找他,我不聲張便是。」   珊瑚顫聲說道:「孟釗,你、你、你簡直變得不像一個人啦!」   孟釗冷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吧。從今之後,你走你的陽關路,我走我的獨木橋, 我不求你,你也不必求我。」   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好,盂釗,你說得好,這樣的賤人理她幹嘛?早就該趕她 走了。」原來是那個名叫碧絹的丫鬟,已經自己運氣衝開了穴道,回到房中。她吃了珊 瑚的虧,氣恨不過,笑聲未畢,一掌就向珊瑚摑去。   珊蝴正自滿肚皮沒好氣,見碧絹一掌摑到,身形不退不閃,反而跨上一步,雙指一 伸,對著那丫鬟掌心的「勞宮穴」,這「勞宮穴」是人身十二個「殘穴」之一,倘被對 方的內力封了穴道,氣血逆流,一條手臂便要成為殘廢。碧絹這一掌倘若仍然按照原來 的方位摑來,那就等於將勞宮穴送上去讓她點了。   這碧絹是桑青虹的貼身丫鬟,武功委實不弱,心中一凜,變招奇速,掌風一偏,改 摑為研,橫掌如刀,斫削珊瑚的小臂,哪知珊瑚早已料到她的後招,變招比她更快,雙 指一屈一伸,已是改為「二龍搶珠」的招數,倏地上移,貼近了碧絹的面門,作勢就要 挖她的眼珠。   碧絹大驚,霍地一個「鳳點頭」,只覺頭皮一陣劇痛,她的眼珠是保全了,可是一 縷青絲,已被珊瑚扯去。這還是珊瑚手下留情,井非真想挖她眼珠,否則焉能容她避過?   碧絹大怒喝道:「孟釗,你還在袖手旁觀?你究竟是要這賤人還是要我?」   孟釗正在為難,心裡想道:「事情已經鬧翻,倘若任由珊瑚傷了碧綃,珊瑚固然難 以逃出堡中,我也脫不了關係。倘不當機立斷,相助碧綃,我的全部計劃,就都要毀 了。」   在他心中,正是邪念漸佔上風,再給碧綃這麼一喝,無暇考慮,雙掌一立,立即斜 身進掌,截住了珊瑚的攻勢,沉聲喝道:「珊瑚你還不快走,在這裡鬧下去,只有你吃 虧!」他這一掌如封似閉,以守為攻,心中還是不願意真的與珊瑚動手。   碧絹緩了口氣,趁著珊瑚一愕之際,倏地一個轉身,錚的一聲,一枚指環脫手飛出, 向珊瑚的面門疾射,原來她也想打瞎珊瑚的眼睛。   兩人距離不過爬尺之地,這枚指環用急勁射來;本是極難避過,好個珊瑚,就在這 間不容髮之間,驀地一個彎腰折柳,身向後彎,幾乎貼著地面,硬生生的用「鐵板橋」 身法,避開了這枚指環,她雙足釘牢地上,身形未曾恢復,雙袖輕揚,又已拂開了孟釗 的一掌。   碧絹也厲害得緊,指環一發,立即便是手腳兼施,趁著珊瑚未曾起立,一手便叉向 珊瑚的喉嚨,腳尖一起,又踢珊瑚的膝蓋。   珊瑚見她招招狠辣,竟是立心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由得也是怒氣陡生,驀地長身而 起,一托碧絹的腳跟,內力一起,碧絹翻了一個觔斗,頭下腳上,在半空中居然又使出 「夜叉探海」的招數,雙掌斜斜劈下。珊瑚振臂一幅,碧絹身子凌空,使不出力,雙臂 都給珊瑚攔過一邊,珊瑚抽出左掌,就在她身形落下,腳下剛剛沾地的時候,用力一摑, 清脆玲瓏地狠狠打了她一記耳光!   孟釗左右為難,既擔心珊瑚不能逃脫,更擔心碧絹為她所傷,那時桑青虹發了脾氣, 只怕還要連累及他。一聽得這一記清脆玲瓏的掌聲,不由得大吃一驚,無暇思量,「呼」 的便是一拳搗出。   孟釗這一拳,正是公孫奇所投的龍拳殺手,用的竟是十分剛猛的拳力,珊瑚氣怒交 加,冷笑說道:「孟釗,你好!」倏地一個轉身,孟釗一拳搗空,身子前傾,珊瑚一咬 銀牙,一掌摑到他的耳根。   這一掌正要摑下,珊瑚驀地芳心一軟:「寧可他無情,不可我無義!」心念一動, 掌鋒已移,從孟釗的肩頭斜斜削過,連他的皮肉也沒傷著。   碧綃吃了一記耳光,氣得七竅生煙,喝道:「孟釗,你還要放這賤人逃跑嗎?哼, 來人呀。」她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搶著佔了門口,與孟釗一前一後,將珊瑚夾在當中。   珊瑚冷笑道:「你再罵一句賤人,我就再打你一記耳光!」反手一拍,將孟釗迫退, 她自己則頭也不回,逕自向前直衝,手掌高高舉起,作勢又要打碧綃耳光。   碧綃吃過她的大虧,縱然氣怒交加,究竟不無怯意,珊瑚徑直衝來,碧綃不由自主 地向旁邊一閃,說時遲,那時快,珊瑚已搶到門外。   碧絹緊追不捨,孟釗也只好跟她追下,但他們二人忌憚珊瑚的厲害,卻也不敢太過 接近。碧絹大聲喚人,一面施放暗器。   珊瑚揮袖拍打,頭也不回,拍落了碧納發來的兩枚指環,三枝袖箭。這時她已將到 牆邊,眼看就可越牆而出,忽地心想:「耿想公還未救出,我怎可就一走了之?」此念 一生,主意立改,不向前奔,反而回過身來。   碧絹吃了一驚,只聽得珊瑚冷冷笑說道:「你怕我逃跑麼?   我還不想走呢!」身形一掠,倏地一個「游空探爪」,便向碧絹抓下。原來她是想 把碧絹抓住,迫她帶路。   碧絹的武功本來比珊瑚也弱不了多少,因她一來對敵的經驗遠遠不及珊瑚,二來先 吃了虧,不免心怯膽寒,給珊瑚猛攻幾招,手忙腳亂,孟釗只好幫忙碧絹招架,合二人 之力,堪堪招架得住。   珊瑚喝道:「孟劊,你再不退下,刀休怪我子下無情。」孟釗心中一凜,進退兩難。 珊瑚欺身直進,倏地一招「饑鷹撲兔」,扭住了碧綃的手臂。   眼看碧縮就要落在她的手中,忽聽得一聲喝道:「哪裡來的妖女,膽敢到堡中放 肆!」聲到人到,端的是迅如閃電,只聽得「唰啦」呼響,一條長鞭,已向珊瑚當頭擊 下!正是:   傷心故友成仇敵,又見強人肆虐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三回 身無綵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三回 身無綵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珊瑚心頭一凜:「這人來得好快!」她正扭拄碧綃,一時間無暇閃避,就把碧綃往 前一送,只聽得「嗤」的一聲,碧綃的衣裳被長鞭撕去了一幅,鞭勢未停,仍然向前揮 出,捲向珊瑚。   這人的鞭法端的是到了輕重隨心,收發自如的境界,那麼兇猛的鞭勢,誤碰著碧綃, 竟然絲毫沒有傷著她的皮肉,便能立即變招追擊敵人,連珊瑚也覺意外。可是珊瑚的輕 功也極了得,那人的鞭勢雖然未衰,但究竟是給碧綃阻慢了少許,珊瑚身形疾起,已鍾 竄出三丈開外。   她落腳之點正在一叢玫瑰花的旁邊,立足未穩,忽覺微風颯然,幸而矚瑚耳音聰敏, 立時察覺,急忙往前一個滑步,說時遲,那時快,花叢中已竄出一人,卻原來是個身長 不及三尺的矮冬爪,他伏在玫瑰叢中,就是準備突施襲擊的。   這矮冬瓜身手卻是十分矯捷,他使的是一對判官筆,珊瑚滑步急退,他居然不即不 離,如影隨形,便即跟上。珊瑚早已取出拂塵,一揮一拂,將那矮冬瓜的雙筆盪開。就 在此時,只聽得鞭風呼呼,先前那人的長鞭又已追蹤捲到。   這人卻是個身長七尺的高個子,他人高鞭長,居高臨下,以遠攻配合矮冬瓜雙筆的 「近襲」,鞭法更見凌厲!   碧綃驚魂未定,扶著孟釗,嬌喘吁吁,不敢上前參戰,孟釗也樂得袖手旁觀。碧納 定了定神,叫道:「高、林兩位大哥,這女賊擅闖本堡,意圖劫人,你們務必把她擒 了!」那高矮二漢齊聲答道:「姑娘放心,她走不了!」   原來這高矮二漢乃是堡中有數的好手,高個子就姓高,叫做高出雲,矮冬瓜名叫林 深淵,他們二人是一對老搭檔。   高出雲的長鞭越展越快,呼呼風響,使出了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捲起 了一團鞭影,向珊瑚上三路打來,珊瑚使出蓬萊魔女授的獨門輕功,雙肩一晃,腳尖一 滑,身子旋風似的,隨著鞭梢直轉出去,鞭梢離她三寸,沒有打著。矮冬爪林深淵一個 虎跳,雙筆齊出,點她兩足膝蓋的「環跳穴」。   珊瑚怒道:「你也看我的點穴!」拂塵一揮,運上內勁,塵尾竟是聚而不散,形如 鐵筆,與林深淵的判官筆碰個正著,竟然發出「噹」的一聲,林深淵也不禁心頭一凜: 「這女娃子不但輕功絕妙,內功也這麼了得!」他的一雙判官筆竟給拂塵震歪,珊瑚用 力一抖,塵尾倏地又再散開,恨根如刺,萬縷千絲的塵尾,倏然間好似變成了無數利針, 齊刺林深淵的渾身穴道。這拂塵刺穴的家數,乃是公孫奇的父親、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 隱所獨創的,林深淵雖是公孫奇的手下,卻也從未見過。   只聽得「咕咚」一聲,林深淵倒在地上,但卻並非給珊瑚刺著了穴道,原來他因身 材的便利,練成了一套巧妙的「滾地堂」的功大(矮子最適宜練這種功夫),和身臥倒, 一滾就滾出了兩丈開外,脫開了拂塵籠罩的範圍。   高、林二人,高矮配合、訓練有素,高出雲一見同伴遇險,立即邁前一步,「則」 地一鞭打出,他人高腿長,一邁就是數尺,一招「神龍出海」,長鞭「呼」的一聲,已 打在珊瑚的前頭,截住了珊瑚的去路,不讓她追擊林深淵。他的鞭法收發隨心,一越過 珊瑚的前頭,將她阻了一阻,立即又倒捲回來,變為「枯膝纏樹」,鞭梢向珊瑚的下三 路捲到。珊瑚拂塵一展,纏上了他的長鞭。   高出雲氣力很大,但給珊瑚用上了一個「纏」字訣,再暗運內力一粘,他的長鞭竟 然擺脫不開。高出雲用勁一奪,反而越纏越緊,竟然給珊瑚扯得又向前奔出兩步,幾乎 立足不穩。   說時遲,那時快,那矮冬瓜林深淵又已滾了回來,雙筆貼著地面平伸,珊瑚一起步, 他的判官筆就點向珊瑚腳跟的「湧泉穴」,點穴講究是「迅速準確」四字,平常人臥倒 地上,點穴法實難施展礙開,但這林深淵與眾不同,他以一身巧妙的「滾地堂」功大, 在地上滾來滾去,比站起來更靈活,那對判官筆專點珊瑚膝蓋以下的「陽維」「陰矯」 兩大經脈的十八處穴道,更是防不勝防。珊瑚抬腿一踢,險險給他點中「趾突穴」,珊 瑚急忙變為「十字擺蓮」,腿力跌蕩,向旁邊橫掃,林深淵隨勢滾動,筆尖一翹,義幾 乎戳著了她腳跟的「湧泉穴。」珊瑚無可親何,只得把拂塵一抖,放開了高出雲的長鞭, 仍以「刺穴」之法,再來對付這矮冬瓜,林深淵哈哈一笑,迅即滾開,高出雲的長鞭立 即配合,又打來了!   這高矮二漢,倘若是與珊瑚單打獨鬥,那是必敗無疑。但現在他們二人聯手,配合 得絲絲人扣,卻是把珊瑚纏得毫無辦法,時間過一分,她的氣力就多消耗一分,漸漸只 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只聽得喔喔雞啼,東方天際微露曙光,天色快要亮了。天 亮之後,堡中高手起來,珊瑚就更難逃脫了,   珊瑚正在著急,忽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高聲叫道:「咦,瑚妹,是你嗎?」轉 瞬之間,那人已是聲到人到,珊瑚抬頭一看,也不禁「咦」了二聲,叫道:「照哥,是 你!」   原來耿照練了邢大衍八式,打通了十二重夫,功力已平增數倍。桑青虹也未料到他 成功如此之速,她本來計劃在天亮之時,來打開地牢,與耿照一同私奔的,她預算耿照 在天亮之時,方可大功告成,哪知耿照在五更時分,便已功行完滿了。   這時正輪到那鷹鼻漢子劉彪看守,劉彪有意令他多吃苦頭,巡視牢房之時,將他百 般凌辱,耿照:一怒之下,便將劉彪擊暈,順手奪回了寶劍,逃出牢房。他本來不想多 事,但聽得這邊廝殺,免不了看它一眼,卻不料這一眼就看見了珊瑚。   耿照吃了一驚,再看一眼,這一眼又看見了孟釗和碧綃。耿照更是驚魂不定,連忙 叫道:「孟大哥,你怎麼不上去幫忙她?」話猶未了,只聽得孟釗大吼一聲,已是振臂 向他撲來!孟釗昨日與他平打,吃了點虧,但這時有碧絹在旁,他已是有恃無恐。   耿照一個「游身滑步」,閃開了孟釗的一拳,惱道:「盂大哥,你這人怎的如此不 分青紅皂白,不分緩急輕重?玉姑娘一心前來會你,她遭受圍攻,你卻袖手旁觀,置之 下理,反而要來打我!   你即使對我有所誤會,也該先止住你的同伴,讓玉姑娘出來說話呀!」孟釗越打越 凶,耿照大叫大嚷,他卻是一拳重過一拳,啞聲不響地接連打了一十三拳,耿照雖然沒 有給他打著,但由於不想還手,一味退讓。他本是想衝過去援救珊瑚的,連讓一十三拳, 離開珊瑚更遠了。   珊瑚大為著急,叫道;「耿大哥,你趕緊自己走吧,不必管我!」她不知耿照已練 成了上乘內功,估量他勉強可以應付孟釗,但倘若碧絹出手,那麼,他就一定逃跑不了。   碧絹發了一聲冷笑,得意揚揚地笑道:「孟釗,你聽見了嗎?   你這位心上人,她的心可並不是向著你,而是向著這姓耿的小子!你放心打他吧, 他跑不了!」她身形一晃,截住了耿照的後路,手中扣著暗器,只待孟釗一個不敵,她 就要放暗器傷人。   珊瑚與那高矮二漢對敵,本來就己處在下鳳,這時又在擔心耿照的安危,一個疏神, 那高個子的長鞭,已是乘虛而入,只聽得「唰啦」呼響,長鞭刷過,把珊瑚的衣裳撕去 了一幅,幸而她閃避得快,要不然這一鞭就是皮破肉綻之災。   珊瑚著急,耿照更急,就在這時,孟釗大吼一聲,又是一拳打到。耿照叫道:「好, 你不救她,我去救她!你讓不讓開?」一掌平推,只聽得「砰」的一聲,孟釗跌了個四 腳朝天!   耿照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他新練成上乘內功,自己也不知道氣力有多大,想 不到這輕輕一掌,竟把孟釗摔得個頭破血流,不禁呆了。   耿照正想說幾句道歉的言語,說時遲,那時快,碧絹把手一揚,五枚指環,已是連 珠價的向耿照打到,這指環是她所練的獨門晴器,專打人身大穴,耿照手忙腳亂,只避 過了兩枚指環,還有三枚都打在他的身上。碧絹惡狠狠地喝道:「躺下來吧!」   哪知耿照非但沒有應聲躺下,反而向前衝上了兩步,原來他剛剛練成了上乘的內功, 體內真氣鼓蕩,那三枚指環碰著他的身體,立刻給反彈回來,反彈回來的力道比碧綃發 出去的力道更急,碧綃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跳過一邊,只聽得叮叮叮連珠密響,那三 枚指環打中了一塊太湖石,火星迸現,石屑紛飛。   那三枚指環打中耿照的穴道,但打來的勁道給他本身的真力全擋了回去,自是毫無 傷損,個過等於給小孩子抓癢一般,只是略微感到一陣酸麻。他向前猛衝幾步,氣血運 行加速,這酸麻之感也立時消失了。孟釗只道他要衝過來施展殺手,嚇得連爬帶滾,遠 遠躲開。耿照根本就不是想對付孟釗,他雙臂一振,腳步不停,就向那高個子撲去。高 出雲見他一個照面就摔倒孟釗,又震飛碧綃的暗器,也是不敢輕視,長鞭一抖,用了十 成氣力,反手一鞭「回風掃柳」,打到了耿照的面前。珊瑚嚇得慌了,疊聲叫道:「耿 大哥,快走,快走!」拂塵一起,要搶上去纏高出雲的長鞭,矮冬瓜林深淵早已滾到她 的腳邊,雙筆平伸,點她腿彎的「鼠蹊穴」,珊瑚迫得將拂塵一拂,盪開他的雙筆。   高出雲的鞭法迅如閃電,一招「回風掃柳」,連環三鞭,一鞭狠過一鞭。耿照內功 雖已練成,臨敵的經驗還很幼稚,招數也很平庸,而且他所會的只是劍法掌法,對這種 精奇的鞭法卻是見所未見,不知如何招架。他仗著家傳的「躡雲步法」,閃開了兩鞭, 第三鞭卻是再也閃避不開,只見那鞭梢抖動,恍如一條籐蛇,堪堪就要纏上他的頸項。 這一鞭正是高出雲得意的殺手鞭法,名為「鎖喉嚨」!   耿照心中一凜,倘若給他的長鞭纏上喉頭,豈不是要立時氣絕?百忙中無暇考慮, 霍的一個「鳳點頭」,伸出手臂,硬抓長鞭。他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寧可讓對方的長鞭 打斷手臂,也絕不能讓它纏著喉嚨。   他這一來正巧應付對了,高出雲鞭法精妙,當然不會給他抓著,長鞭見物即繞,倏 地就纏上他的手臂,轉了十幾匝,將他的臂膊纏得結結實實。可是這一來耿照的內功立 即有用武之地,高出雲猛力一拉,耿照分毫未動,高出雲卻反而給他帶動了幾步。   高出雲與林深淵本是一對配合得極好的老搭檔,這時高出雲的長鞭纏上了耿照,既 不能將他拉倒,急切間又不能解開,只剩下林深淵一人對付珊瑚,卻怎是珊瑚的對手? 不過數招,珊瑚拂塵一展,塵尾散開,宛如千萬根利針,將林深淵罩住,一齊刺下!   林深淵將身子縮成一團,使出「滾地堂」的功夫,活像一個皮球,剎那間就滾出數 丈開外。可是他沒有高出雲的長鞭呼應,珊瑚可以毫無顧忌地放膽追他。林深淵的滾轉 雖然迅速,怎也快不過珊瑚的輕功,珊瑚身形一掠,塵尾如影隨形,輕輕一拂,已拂中 了他尾龍骨的「尾閭穴」。林深淵登時變作了一灘爛泥似的,再也不能動彈了。   珊瑚轉過身來,正要相助耿照。只見耿照與高出雲業已分開,高出雲身似陀螺疾轉, 在地上直打圈圈,越轉越快,忽地「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原來高出雲拉不倒耿照, 反而給耿照的內力牽動。他是個武學行家,情知不妙,急忙鬆手,可是身上所受的那股 力道,急切之間卻是不能化解,由於運動中「慣性」的作用,身子兀是轉個不休,終於 支持不住。   珊瑚又驚又喜,急忙走上前去,替耿照解開纏在臂上的長鞭,問道:「耿大哥,你 受了傷沒有?」耿照道:「沒有。」珊瑚吁了口氣,說道:「好,那麼咱們走吧!」   耿照道;「瑚妹,你怎麼走?」珊瑚道:「我為何不能走?」耿照道:「孟大哥在 這兒呢,要走你也該和孟大哥一同走。孟大哥,我剛才摔了你一跤,並不是有意的,望 你不要見怪。」碧綃正扶著孟釗,遠遠地躲在一邊,孟釗見耿照向他走來,又氣又怒又 是驚慌,「哼」了一聲,退後幾步,卻不敢罵。   珊瑚心中酸楚,又說了一聲:「耿大哥,咱們走吧!」眼光從孟釗身上移開,從此 再也不瞧他一眼。耿照驚疑不定,問道:   「瑚妹,他、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孟大哥嗎?」珊瑚搖了搖頭,說道:「不錯,他 的名字叫做孟釗,但己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孟釗了。」話聲低沉,無限淒涼。   耿照莫名其妙,一片茫然。珊瑚又道:「耿大哥,咱們走吧!」這是她第三次催促 了,耿照茫然地只好跟著她走;剛走得幾步,忽聽得有個冷峭的聲音說道:「耿照,你 好呀!就想走了嗎?」只見花叢中走出一個白衣女子,正是那公孫奇的小姨桑青虹!   桑青虹在他們的前頭一站,冷冷說道,「耿照,你昨晚說過什麼話來?你說和這位 玉姑娘不過是兄妹之誼,哼,哼,好一個兄妹之誼!你要帶她到哪裡去?」珊瑚道: 「你胡說什麼,我們是兄妹也好,不是兄妹也好,你管不著!」   桑青虹面似寒霜,冷笑說道:「我管不著你卻管得著耿照,耿照,你學了我的武功, 是用來和孟釗搶女人的嗎?」耿照又羞又氣,說道:「又不是我要學你的武功,是你迫 我學的。」桑青虹冷笑道:「真是笑話,手腳長在你的身上,你不練那大衍八式,我怎 能強迫你練?好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珊瑚柳眉微蹩,問道:「照哥,你當真跟他練了什麼功夫?」心想:「照哥真糊塗, 豈不知學了別派的功大,即算未曾正式拜師,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記名弟了,從此就要受 那一派長輩管束的了?」   耿照急得大叫道:「不是的,她是用詭計騙我上當的。」當時桑青虹是用「封穴逆 息」的邪派手法,令得耿照真氣逆行,渾身發熱,神智迷糊,不知不覺之間,自自然然 地就要練那大衍八式以求自解。但倉促之間,耿照卻哪能說得明白?   珊瑚一時間也想不通何以用「詭計」可以使一個人練別派的武功,但她相信馱照, 耿照說是「詭計」,那就定是詭計無疑。   當下說道:「你向這位姑娘發個毒誓,以後絕不使用從她這兒學來的武功。」珊瑚 只道這「大衍八式」乃是武術的招式,故此按照武林規矩,叫耿照發一毒誓,永不再用, 那也就等於宣告與那一派脫離關係,可以不再受她管束的了。   她哪知道「大衍八式」不是武術的招式,而是邪派的內功中「導氣歸元」的八個日 式,內功練成之後,舉手投足,便會自然而然地運用出來,要制止也制止不了的。   耿照又是羞慚,又是氣急,訥訥說道:「這個,這個……」桑青虹笑道:「這個毒 誓你是發不出來的。」耿照憤然說道:「好,你把我的功夫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 「除非我把你殺了。否則焉能只收回你一部份的功夫,再不然,另外就只有一個法子— —」耿照忙道:「什麼法子?」桑青虹道:「你留下來,從此永遠不能離開我。在我管 束之下,你就不能擅用本派武功了!」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回過頭來,又對珊瑚說道: 「玉姑娘,你擅入本堡,按說我也不能任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但現在耿相公已是本 派弟子,看在耿相公的份上,我賣個人情,放了你吧。   你一人走,或若和孟釗同走,都行!」   孟釗叫道:「二小姐,你殺了我,我也決計不能再要這個賤人。二小姐,這小子也 不是好人,你不要上他的當!」桑青虹微笑道:「孟釗,多謝你的好心,我不必你來給 我打算。好,玉姑娘,孟釗既然不要你了,你就自己走吧。」珊瑚見耿照不肯發誓,心 中很是不滿,這時也是氣怒交加,拂袖便走。   耿照大叫道:「你憑什麼把我留下,你殺了我也不留!瑚妹,咱們一同走。」珊瑚 見他堅決要與自己同行,不知怎的,心中感到一陣喜悅,想道:「對,和這種妖女,講 什麼武林規矩?照哥不肯發誓,其中定有道理。我答應過保護他的,豈能讓他陷身魔 窟?」她本是個有幾分男子氣的巾幗英雄,想到自己有保護耿照之責,豪氣頓生,不自 覺地拉著耿照,便要硬闖過去。   桑青虹冷冷說道:「好,你們要作比翼雙飛,那就一個也走不了!」忽地伸手朝珊 瑚面上一抹,珊瑚輕功已得蓬萊魔女的五六成功夫,早有防備,但桑青虹這一掌無聲無 息地突如其來,珊瑚側身一閃,鬢角已給她冰冷的手指觸了一下,登時頭暈目眩,幸而 她應變還算機警,一個「鷂於翻身」,立即倒縱出三丈開外,未曾給桑青虹的指力透入 她的穴道,尚可支持。但如此一來,她與耿照也不得不分開了。   桑青虹這一抹不中,也覺有點意外,冷笑道:「果然是個美人胎子,怪不得男人都 看了你的迷湯!」妒火中燒,如影隨形,又是一掌向珊瑚面門摑去,這一掌若然給她摑 中,登時就可毀了珊瑚的月貌花容。   珊瑚大怒,拂塵一展,一招「千絲萬縷」,也向桑青虹的面門拂來,這時兩人距離 不過爬尺之地,桑青虹也小敢讓她拂中,當下張口一吹,塵尾登時飄散,可是由於她要 運氣抵禦,那一掌的勁力就減了幾分,珊瑚也從容地格開了。   桑青虹笑道:「好,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手法!」五指一攏,倏地疾彈而出, 將珊瑚的「天璇」「地闕」「玉門」「玄機」「委中」五處大穴,都籠罩在她五指可及 的範圍之內,她五指伸縮不定,難以捉摸,饒是珊瑚的點穴本領也得了蓬萊魔女的真傳, 急切間也不知該如何防禦。她的拂塵被桑青虹一口氣吹散,急切間也聚攏不來,難以防 身。   耿照本來不想與桑青虹動手,但這時見珊瑚已是危在旦夕,一急之下,也就顧不得 這麼多了,當下大喝一聲:「撒手!」一掌就向桑青虹劈去。   桑青虹面色鐵青,冷笑道:「耿照,你好啊!你可知偷來的技藝打不到師父嗎?」 五指一收,化指為掌,也是一掌拍出,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掌相交,耿照只覺手心 一涼,一股陰柔之極的力道,已被他的掌力化開,身不由己地倒退幾步。   桑青紅也黨掌心一熱,上身也不由得晃了一晃,這一拿未能把耿照擊倒,也是大出 她意料之外。原來耿照從小練的是正宗的內功心法,一練了那「大衍八式」,打通了經 脈之後,真氣流貫全身,內功的基礎已是比桑青虹更為紮實。不過,桑青虹的上乘內功 早已練成,論到運用之妙,那當然是比耿照勝過不知多少,所以較量之下,耿照還是要 稍吃點虧。   桑青虹心中後悔:「早知他如此負心,不該傳了他大衍八式。」愛恨交並,追上去 對耿照又是一掌。珊瑚喘過口氣,立即轉過身來,拂塵襲擊桑青虹的後心大穴,桑青虹 長油向後一甩,右掌揮舞,仍向耿照疾攻。   耿照拚命檔了幾招,越來越覺應付為難,急得連忙叫道:   「瑚妹!你快走吧!」桑青虹冷笑道,「你們兩人彼此愛護,好得緊啊:」瞬息之 間,攻出七招,每一招都是指掌兼用,指尖點穴,掌心拍擊,掌拍指戳,都是攻向耿照 意想不到的方位。耿照內功雖然練成,招數的精妙卻是遠遠不如對方,他雙掌齊出,抵 御桑青虹單掌的攻擊,兀是給迫得手忙腳亂。珊瑚這時要走,本來可以全身而退,但她 又怎肯捨棄耿照,一走了之?那支拂塵,也政得更急了。   桑青虹頭也不回,反手揮舞長抽,抵敵那支拂塵,衣袖拂塵都是柔軟之物,雙方使 出剛柔兼濟的功夫,打得難分難解。但桑育虹以一掌一抽,分敵二人,仍佔上風。耿照 見形勢危急,猛的張開雙臂,便要抱住桑青虹的纖腰,原來他情知不敵,急之下,索性 使用出這「奮不顧身」的「笨法子」,只要一給他抱住,珊瑚就可以逃走了。   桑青虹面卜一紅,喝道:「你找死麼?」掌心倏地往他胸膛印下,掌力將發未發之 際。耿照的手指已觸及她的纖腰,桑青虹忽地心頭一軟,按著掌力不發,改用指尖一戳, 點中了耿照的麻穴。但她給耿照的手指觸了一下,身形不免稍稍遲滯,只聽得「嗤」的 一聲,背心一幅衣裳,已結珊瑚的拂塵撕破。   桑青虹大怒,回過頭來,全力對付珊瑚,珊瑚雖得了蓬萊魔女的四五成功夫,卻怎 是她的對手?桑育虹雙袖齊飛,一條衣油與拂塵相抗,另一條衣袖,倏地從下面捲上來, 捲著了塵柄,衣袖一甩,塵柄撞中了珊瑚脅下的麻穴,珊瑚也不能動彈了。   孟釗剛才給耿照摔了一跤,頭破血流,血雖止了,氣還未消,氣呼呼地過來,便要 毆打耿照。桑青虹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你要打他,我就放開了他,讓你們再打!」 孟釗道:「二小姐,你不可上了這小子的當!」桑青虹道:「我自有主意,不必你為我 操心。」孟釗大是尷尬,只好汕訕退下。   桑青虹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一時間卻是心亂如麻,打不定主意。忽聽得她姐姐的 聲音說道:「妹妹,你幹的好事!」只見一個婦人分花拂柳而來,正是她的姐姐桑白虹。   桑青虹不怕姐夫,對她的姐姐卻是有幾分顧忌,只好垂下手來,聽她姐姐斥責。桑 白虹面挾寒霜,冷冷說道:「妹妹,你以往怎麼胡鬧,我都可以任由你的性子。但這次 你卻是太過膽大妄為啦,你怎麼可以把咱門傳家之寶的大衍八式私傳了外人?   你可知道這大衍八式,我是連你姐夫也不傳的?」桑青虹低下了頭,說道:「我違 反家規,業已做了出來,隨便姐姐責罰吧……」桑白虹歎了口氣道:「論理我本該廢了 你的武功,誰叫你是我的親妹子?好吧?事到如今,我不殺你,就只好殺這小子了!」   桑白虹緩緩舉起手掌,慢慢地向前推進,逐漸接近耿照的腦門。桑青虹忽地將姐姐 抱住,說道:「姐姐,你還是責罰我吧!」桑白虹道:「你不肯讓我殺這小子,你寧願 讓我廢了你的武功?」桑青虹道:「過錯在我,是我迫他練這大衍八式的。殺了他那未 免太不公平!」珊瑚心道:「耿大哥果然沒有說謊,是這妖女迫他練的。」她剛才未明 真相,對耿照肯學桑家的功夫不免有點不滿,現在聽得桑青虹自己招認出來,是迫耿照 練的,她這一點點不滿,也就煙消雲散了。   桑白虹笑道:「你居然也講起公平二字,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好吧,只要你想得 出一個恰當的處置辦法,我就饒了他吧。」其實桑白虹也並不想殺耿照,她那一掌故意 緩緩落下,就是準備讓妹妹求精的。   桑青虹卻想不出恰當的處置辦法,一時惱怒,說道,「這麻煩都是這妖女帶來的, 我先把她斃了!」一掌便向珊瑚擊出,她這一掌快如閃電,與剛才桑白虹擊向耿照的那 一掌大不相同。   哪知她姐姐比她更快,她手臂一抬,掌力尚未發出,桑白虹已將她一把拉開。桑青 虹詫道,「姐姐,你怎麼也不論我殺她?」桑白虹道:「是你姐夫不許。這裡發生的事 他都已知道了,他要我提這兩個人去問話,你若殺了這個女的,他一定殺那男的。」桑 青虹道:「哦,原來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姐夫處置,那你還間我做什麼?」桑白虹道: 「反正你也想不出恰當的處置辦法,那就不如讓你姐夫去發落吧。再說,你姐夫總是一 家之主,你也不該太過拂逆他的意思。」桑青虹冷笑道:「人人都說姐夫怕你,依我看 來,卻是你越來越怕姐夫了。」桑白虹道:「胡說八道,我與你姐夫和敬如賓,說不上 誰怕誰。」桑青虹暗暗冷笑,桑白虹又道,「你倘要保全這小子的性命,我勸你在你姐 夫面前,還是不要胡亂說話的好。」桑青虹冷笑道:「好,你既然幫定了姐夫,那我就 一聲不響。」   孟釗聽得她們姐妹的口氣,對耿照都似頗為偏袒,心裡又驚又惱,要想跟去,卻又 不敢。桑白虹道:「孟判,你也不必著急,主人總不會虧待你。你受了傷,讓碧絹替你 好好料理吧。」她交代了這麼幾句,隨手一招,喚來了另外兩名丫鬟,便扶著耿照、珊 瑚二人走了。   公孫奇正在大堂裡獨自徘徊,見她們來到,笑道:「很好,玉姑娘,你也來了。」 他向珊瑚說話,腳步卻朝著耿照走去,忽地一掌拍下,這一掌事先毫無徵兆,突如其來, 桑青虹想要攔阻已來不及,不禁失聲驚呼。   耿照忽然覺得手足能夠活動,原來公孫奇那一拍並非取他性命,而是替他解開穴道。 可是由於這一掌突如其來,耿照卻怎知他的用意?穴道一解,本能地便揮掌抵禦。   雙掌相交,毫無聲響,耿照觸著對方的掌心,只覺一團綿軟,他所發出的那麼剛猛 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剎那間便都溶化在大海之中,公孫奇哈哈一笑,信手又點了耿 照的穴道,說道:「夫人,你們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神奇無比,這小子再練上十年, 不難與你我比肩。他得了你們桑家的不傳之秘,怪不得你要感到為難了。嗯,是殺他呢 還是不殺?」原來公孫奇解開耿照的穴道,正是要試他的功力,一試就試出了耿照已練 成上乘內功,雖然目前還未能給他傷害,但已是委實不容輕視。他聰明絕頂,當然也就 立即猜到了,這是桑青虹私下傳授耿照,而他的妻子則正在為此感到為難。   桑白虹心裡暗暗叫苦,原來公孫奇當年受她誘惑,寧願捨棄老父,與她私奔,這固 然是由於他貪圖外面的享受,不甘老父的拘束,但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想學桑家的武功。 桑自虹姐妹的父親桑見田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生前與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並駕齊 名,但若論到功夫的歹毒,桑見日尚在公孫隱之上。公孫隱少年時候曾受過桑見田的凌 辱,自此與桑家結仇,桑見田雖然死了,他這口氣尚未曾消。因此公孫奇與仇人之女私 奔,他才會那樣生氣。   公孫奇想學桑家的武功,這心思他妻子當然知道。也正因此,桑白虹隱瞞了大衍八 式,不肯教他,目的就是為了留著一手,以作為俠持丈夫之用。要知公孫奇的天資勝於 妻子,他本身又有家傳的武功,倘若再學全了桑家的功夫,桑白虹就再也不能制服丈大 了。公孫奇的手下人人以為公孫奇懼怕妻子,其實是為了這個原因,這原因也只有桑白 虹自己明白。如今大衍八式的秘密已經洩露,桑白虹自是覺得不妙,只怕公孫奇要學, 那就難以砌辭推搪了。   桑青虹道:「姐夫……」公孫奇笑道:「這小子心不向你,你還是要為他求情麼?」 桑白虹道:「妹妹,聽你姐夫處置。」桑青虹嘟著嘴兒,卻也不敢不依。   公孫奇轉過身來,說道:「玉姑娘,你跟隨柳清瑤不過四年,居然能夠和高出雲、 林深淵二人打個平手,確實不錯。你的功夫我是不用再試了。孟釗呢?」桑白虹道: 「盂釗正在養傷。」公孫奇道:「玉姑娘,是你將他打傷的嗎?」珊瑚閉口不答,桑白 虹道:「是這姓耿的小子將他打傷的。」公孫奇哈哈笑道:「孟釗的一片相思要付之流 水了。如今我才知道,原來玉姑娘愛的不是孟釗,而這位照相公,也願意為玉姑娘拚命, 看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了。」   耿照要想辯解,苦於口不能言,珊瑚啞穴未封,可以說話,但她卻不願意說話。   桑白虹笑道:「這只是你惴測之辭,玉姑娘心意如何,還應該問過她才好。」公孫 奇道:「不錯,昨日我本來想把這小子交給孟釗,任由孟釗處置,如今玉姑娘親自來了, 事情又有了出乎意外的變化,對這小子的處置,當然應該由玉姑娘親自決定了。」珊瑚 正在心亂如麻,為耿照擔憂,聽了這話,不覺大為奇怪,「這魔頭安的是什麼心思?為 何他對我似乎頗為尊重,屆然肯讓我處置此事?」桑青虹聽了,卻是大為著急。   只聽得公孫奇接著說道:「玉姑娘,這裡有兩條路任你選擇,這位耿相公的命運, 也就要看你如何選擇而定了。」珊瑚這才知道,原來公孫奇所說的由她處置,也還是附 有條件的。   公孫奇笑了一笑,接續說道:「第一條路,你要是當真喜歡這位耿相公,我也可以 讓你們成親,不過,你們成親之後,卻不能擅自離開本堡。也即是說,從今之後,我就 是你們的主人,你們一切都得依從我的命令。你意下如何?」珊瑚一直默不作聲,這時 忽然抬起頭來間道:「第二條路又是如何?」耿照望了珊瑚一眼,他滿腔優憤,在眼光 中表露無遺;但珊瑚卻似心底有了主意,神情反見鎮定了。   公孫奇道:「第二條路是讓你嫁給孟釗,這麼樣,這姓耿的就不能留在這兒。」桑 青虹喜道:「這樣最好。你不殺他?」公孫奇道:「我廢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讓他逃出本堡。不過,這兩條路要由玉姑娘選擇,與你無干。你不必多出主意。」桑青 虹叫道:「姐夫,你這是分明要迫玉姑娘嫁給這姓耿的小子!」依她想來,珊瑚本來就 已移愛耿照,與耿照成婚,又可保全他的武功,那豈不是正遂了他們心頭之願?珊瑚當 然是要選擇第一條路了。   哪知珊瑚卻咬著嘴唇,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說道:「我願意嫁給孟劊,但你們也得 依從我一個條件。」公孫奇頗出意外,但他的用意只是想留下珊瑚,她嫁給誰人,公孫 奇都是無可無不可。當下便立即問道:「好吧,什麼條件,你就說吧。」珊瑚道:   「不要廢掉耿相公的武功,讓他走吧。」公孫奇面色一沉,道:   「你可知道,他學了我岳家不傳之秘的武功?我豈能讓他帶了這武功出去?」珊瑚 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們是懼怕他在十年之後,武功勝過你們!」   公孫奇極為自負,聽了這話,縱聲大笑道:「我本是非廢掉他的武功不可,但聽了 你這話,我倒可以重新考慮了。不過,夫人,這是你家的事情,我還得聽聽你的意思。」 桑白虹望了妹妹一眼,說道:「我聽憑夫君的處置。」公孫奇道:「好,那麼我就讓這 位耿相公保存武功,不傷他一絲毫發。只是他從今以後,可不許再踏進本堡一步!」   公孫奇隨即解開了耿照的穴道,淡淡說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耿 照本來盼望珊瑚與孟釗「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得到這樣的結果,自是滿意不過,但 他回頭一望,忽見珊瑚眼眶紅潤,淚光瑩然,卻不禁心頭一震,腳步登時似有千斤之重, 再也踏不出去,不覺呆了。   耿照避開了珊瑚的目光,定了定神,心裡想道:「不對,珊瑚剛才不肯認那孟釗, 對他似是甚為厭惡,她為了什麼原因不愛孟釗,我不知道;但我總可以看得出來,她是 不願意嫁給孟釗的了。然則,她何以如今又突然改了主意?嗯,莫非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麼?」   珊瑚見他舉步躊躇,大為著急,連忙說道:「耿大哥,咱們從今之後,各走各路, 你有你的去處,我有我的歸宿,你還不走,留在這裡做什麼?」   耿照聽了這話,登時明白,「呀,她果然是一片苦心,完全為我!」原來珊瑚情知 不是公孫奇的敵手,她若選擇第一條路,她與耿照就都要陷身魔窟,在他們看管之下, 只怕插翼難飛!她想到耿照負有使命,要將父親的遺書攜到江南,豈可令他受自己的連 累?因此,她為了成全耿照,只好佯允嫁給孟釗。她與耿照說的那幾句活,就是點醒耿 照,叫他記得他有他的奎處。   公孫奇笑道:「咦,你們兩人怎麼還是依依不捨?」耿照心中悲苦,咬了咬牙,轉 身便走。桑青虹忽地攔住門口,叫道:   「且慢!」耿阻愕然道,「你要怎麼?」桑青虹向公孫奇道:「姐夫,堡中之事, 由你作主。但這姓耿的不是堡中之人,他的大衍八式是我私相傳授的,我有過錯,我要 補救,我可不能讓他這樣容易出去!」公孫奇道:「哦,你要廢掉他的武功?」桑育虹 柳眉一豎,道:「不廢他的武功也行,他可得由我處置!」   珊瑚叫道:「公孫堡主,你說的話不算數?」公孫奇見她如此著急,大大起疑,冷 冷說道:「也好,耿相公,你且待一會兒。」珊瑚又叫道:「公孫堡主,你出爾反爾, 算得什麼英雄?」公孫奇淡淡說道:「玉姑娘,你別忙,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問清楚了 就放他走。咄,姓耿的,你是什麼人?何方人氏?父親是誰?師父是誰?」   原來公孫奇派出手下跟蹤耿照之時,雖對耿照也曾有過調查,但只打聽到他的姓名, 知道他曾在蓬萊魔女山寨中作過客,其他有關耿照之事,卻是未曾打聽清楚。當時公孫 奇只是想以耿照為餌,將珊瑚引來,對耿照並不放在心上,所以也未曾仔細盤問。如今 公孫奇見珊瑚如此著急地要耿照離開,不由得暮地起了疑心。   耿照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這魔頭不知與金人有無勾結,但總之不是好人,我的 來歷,豈能說與他知道?」要待措辭搪塞,但一來他不慣說謊,二來公孫奇問及他的父 親,父親的名字豈能胡亂捏造?正在躊躇,盤算該如何回答,珊瑚忽道:「公孫堡主, 我有一事,先要請教。」公孫奇道:「請說。」珊瑚道:「這位耿相公是你答應讓他走 的,那麼,你是不能將他當作囚犯的了?」公孫奇道:「我是好好問他,也沒動刑,誰 說我將他當作囚犯?」珊瑚又道:「你的命令,是不准他今後再踏進貴堡半步,那麼, 你當然也是不把他當作朋友的了?」公孫奇傲然說道:   「不錯,半今之世,夠得上與我朋友相稱的,本來就沒有幾人!」珊瑚道:「著呀, 那麼,他與你非友非敵,毫不相干,你何須問他來歷?」   公孫奇怔了一怔,哈哈笑道:「玉姑娘,你辭鋒銳利,果然不愧是柳清瑤親手調教 出來的女中豪傑!好,我就不盤問他了。   但你們之事,與我無關,與孟釗卻大有關係,你如今已答應下嫁孟釗,那麼理該將 孟釗叫來,三面言明,耿相公才好離開。」珊瑚又羞又惱,亢聲說道:「公孫堡主,你 是存心羞辱我嗎?這活,你剛才可沒有說過。」公孫奇道:「我剛才一時思慮未周,如 今補救,還來得及。你和孟釗已定了夫妻名份,夫妻之間何事不可明言?何況耿相公是 你的好友,也就應當是你丈夫的好友,你們夫妻倆送他一程,也是應該,此事光明磊落, 焉能說是羞辱?」   公孫奇說至此處,便不再理珊瑚,逕自向妻子問道:「孟釗傷得重嗎?」桑白虹道: 「摔破了頭,並非很重。」公孫奇道:「好!」立即吩咐一個僕人:「你給我將孟釗叫 來,叫他順便將冀州的卷宗帶來。」   原來孟釗頗通文墨,替公孫奇掌管文書。公孫奇曾叫手卜將各地的成名人物編成名 冊,附有事跡;各地所發生的大事,也多有記載,與現代間諜組織所必備的檔案差不多。   他聽出耿照是冀州口音,所以便叫盂釗將冀州的「檔案」調來,看一看冀州有沒有 姓耿的武林人物,希望從這檔案中可以查到耿照的來龍去脈。   枝節橫生,風波疊起,珊瑚、耿照均是忐忑不安,但既然還在公孫奇掌握之中,公 孫奇執意如此,他們亦是無可奈何。桑青虹在一旁偷偷歡喜。   那僕人接了命令,匆匆便走。哪知剛走到門口,外面忽地有個人也匆匆跑進來, 「砰」的一聲,撞個正著,那僕人跌了個四腳朝大!   公孫奇喝道:「穆弘,你不在大門把守,失魂落魄地跑來幹什麼?」這穆弘抬起頭 來,滿面鮮血淋漓,叫道:「主公,不好了!」正是:   才傷情海風波起,又見尋仇怪客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四回 豪氣干雲來禦敵 師恩深重護同門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四回 豪氣干雲來禦敵 師恩深重護同門   珊瑚心中一動,暗自想道:「莫非是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來了?」只聽得公孫奇問那穆 弘道:「何事大驚小怪,是什麼人來了?」他竭力裝作神色自如,但聲音亦已微微發抖,原 來他也疑心是華谷涵來到,心想:「為何沒聽見他的笑聲?」   穆弘叩了個頭,說道:「外面來了個陌生漢子,要見主公,我們攔著他向他討取拜帖,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平生從來不具拜帖!』大踏步便要硬闖進來,我們當然將他攔阻 。他忽地冷笑道:『你們當真定要拜帖?好,那你就給我帶去吧!』話聲來了,反手便打了 小的一記耳光。」   公孫奇驚疑不定,聽穆弘所說的這人行徑,有幾分似是笑做乾坤華谷涵,當下也顧不得 生氣,連忙問道:「那麼拜帖呢?」穆弘道:「他說拜帖已印在小人面上。」   公孫奇道:「你抬起頭來。」仔細端詳,只見穆弘面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公孫奇細 心審視,看了好久,才看出那些傷痕雖然縱橫交錯,但卻有軌跡可尋,似是順著筆勢,在他 臉上剜出來的草書,隱隱現出「東園望」三字!   公孫奇吃了一驚,問道:「他只打了你一掌?」穆弘道:「不錯,只是一掌。」心想: 「再打一掌,那還了得?」不解主人何以如此問他。原來穆弘自己尚未知道,那人只是一掌 打下,在這極短促的時間之內,已用指力在他臉上劃出了三個草字!   武功中本來有金剛指之類的功夫,指力剛勁的人,在石頭上書寫並不困難,但在一個人 的臉皮上劃出三個草字,那卻是比在石頭上書寫,要難過十倍百倍。臉皮不比石頭,其薄如 紙,即使用刀劍劃過,要劃出三個草字,而又不傷及眼睛鼻子,已極困難,何況是用指力, 又何況是在這麼短促的時間之內?   不過公孫奇雖然暗暗吃驚,卻也鬆了口氣,心道:「原來不是華谷涵,而是四霸天之首 ——東海龍東園望這老匹夫來了!」當今之世,公孫奇最最害怕的是華谷涵,對東海龍倒並 不怎樣恐懼,不過,東海龍露了這手神奇奧妙的功夫!公孫奇卻也不敢有絲毫輕視。   穆弘又磕了個頭,說道:「求主公替小人出一口氣。」公孫奇「哼」了一聲,說道:「 你有眼無珠,滾下去自己敷藥吧。」話雖如此,他心中亦自有氣,心想:「俗語說得好,打 狗也看主人面,你傷了我僕人的顏面,那也就是存心損我的面子了。」   當下提一口氣,朗聲說道:「原來是東海龍王駕到,請恕下人無知,切莫見怪。公孫奇 在此恭候了!」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聲震屋瓦,遠遠的傳了出去。   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心神不安,公孫奇夫婦與耿照等人 ,功力深厚,還不覺得怎麼,珊瑚已自覺得有點兒暈眩,幾個僕人,更是禁受不起,不由自 主地隨著嘯聲起舞。公孫奇心道:「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他這長嘯遠勝於西歧風的高吟 ,但若比起笑傲乾坤華谷涵的狂笑,卻還似乎略遜一籌。」當下在每個僕人的身上拍了一下 ,說道:   「這裡用不著你們伺候了,都給我退下去吧。」這幾個僕人受了公孫奇這輕輕一拍,心 頭一震,登時恢復清醒,身形也穩定下來,立即退人後堂,遠遠避開。公孫奇順手又點了耿 照的穴道。   嘯聲起時,遠在堡門外面,嘯聲一停,只見一個虯鬚大漢,已大踏步走了進來。桑白虹 起立說道:「東園叔叔,許久不見了啊,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原來桑白虹父親桑見田在生 之時,東園望曾經到過,那時桑白虹還是十多歲的小姑娘。   東園望道:「桑大小姐,恭喜你嫁得個好夫婿,可惜我事後方知,沒趕得上喝你這杯喜 酒,今日特來補賀。嘿嘿,慚愧得很,我可沒有什麼好的禮物帶來啊。」   公孫奇道:「東園前輩,不必客氣,你賞賜我僕人這份厚禮,已是給了我天大的面於, 我還不知道怎樣報答你呢。」   東園望道:「是麼,我還嫌出手太輕了呢。我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比起你對我那個 小徒的厚賜,那是自愧不如了。」眼看唇槍舌劍,已是箭在弦上之勢,桑白虹笑道:「東園 叔叔遠道而來,縱有天大的事情,也請先坐下喝一杯茶再說吧。青妹,倒茶,嗯,東園叔叔 ,你上次到我家來,我這妹妹尚在襁褓之中,大約你未見過吧。」   說話之間,桑青虹已倒了滿滿的一杯茶,她心中有氣,暗自想道:「我倒要試試你這老 龍有什麼本領,膽敢欺上門來。」她有意賣弄功夫,籠了雙手,長袖一拂,已把那個盛滿了 熱茶的茶杯捲了起來,說聲:「叔叔,請用茶。」茶水沒有濺出半點,平平穩穩地送到東園 望面前。   東園望道:「不敢當,不敢當。」把手一招,手指並未接觸茶杯,茶杯已是緩緩落下, 他這一招,暗中已與桑青虹較上了內功,桑青虹猛地被他那股內功招引,不由自主地身向前 傾,跨出一步,桑白虹連忙將妹妹扶住,笑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東園叔叔,你不必 與她一般見識。請用茶吧。」   東園望將茶杯輕輕一放,說道:「這茶麼慢慢再喝不遲,我是個急性子,心中有事,可 得先向公孫世兄請教。」他只是那麼輕輕一放,茶杯已是深陷桌內,杯口與桌面相平,茶水 也沒有濺出半點。雖說那是只銀杯,但這份功力亦已足以震世駭俗了!   公孫奇道:「東園前輩有何見教?」東園望「哼」了一聲,說道:「不敢當,東園望無 德無能,怎配做你的前輩!」公孫奇淡淡說道:「東海龍王言重了。」武林中人將東園望稱 為「東海龍」,有些人還加上一個「王」字,那是表示對他尊敬之意;但公孫奇從稱他「前 輩」而改呼綽號,雖然加上一個「王」字仍是表示尊崇,卻總是有失敬意了。東園望更是心 中暗怒,冷冷說道:「公孫先生,你口稱前輩,眼中何嘗有我東園望這個人?   要不然你也不會將我的兩個徒弟打得重傷了。」他改口稱公孫奇「先生」,正是針鋒相 對。   公孫奇道:「哦,原來你是指那回事情,當時晚輩遭受圍攻,出手難免稍重,不過對令 徒已是留情的了。」言下之意,若不留情,你那兩個徒弟焉能活著回去?   東園望面色鐵青,正要發作,桑白虹說著:「東園叔叔,這件事是他魯莽了些。但你也 不能怪他,他動手之時,並不知道其中有兩位是你徒弟。事後知道,他很是懊悔。」桑白虹 深知東園望之能,雖然並不怕他,但心想還是留著精神對付華谷涵的好,因此意圖調解。   桑白虹又道:「我們本該早早向叔叔請罪的,但叔叔遠處海外,先父又沒有留下叔叔的 地址,以至拖延下來。直到上月西歧鳳叔叔來了,我們才知道叔叔在東海的飛龍島納福,當 下即已遣人送信至飛龍島向叔叔道歉,這封信叔叔還沒有見到嗎?」   桑白虹已盡力轉圈,哪知東園望的性子是老而彌辣,那封信他其實是早經過目的了,但 他惱恨公孫奇出言不遜,卻佯作不知,說道:「有這回事麼?我飛龍島的規矩是這樣的:別 處遣下人送信來,我這裡也由下人收閱,是主人送信來,那才由我收閱。不過這點小事,現 在也不必追究了,反正我現在已到此地,那封信內容,公孫先生,你口述一遍。」這意思明 顯得很,那是怪公孫奇沒有親自登門賠罪,現在要他親口道歉。   公孫奇怒氣暗生,心想:「我不過看在岳家份上,尊你一聲前輩,你當我就當真是怕了 你麼?」盯了妻子一眼,對她的示弱表示不滿,再轉過頭向東園望道:「這封信是我一個下 人起草的,底稿不在我這兒。東海龍王,你今日在我僕人面上,印了一張拜帖,這拜帖上只 有尊姓大名,似乎也未合拜帖的規矩。請前輩另送一張拜帖來,然後我再叫下人將那封信的 底稿與你交換,咱們的梁子也就可以哈葉一笑而罷了。前輩意下如何?」公孫奇的話意也很 清楚,那是要東園望先向他送帖賠罪,他才肯向東園望道歉。   來園望長鬚抖動,霍地起立,大聲說道:「好,你嫌一張拜帖不夠,我就再送一張給你 !」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桑白虹忽地輕移蓮步,在東園望面前憧在一揖,嬌滴滴 他說道:「東園叔叔別生氣,侄女給你賠罪來啦!」這一揖用的正是「大衍八式」中的。一 式「童子拜觀音」,一股怪異陰柔的掌力,倏然間無聲無息而來。原來桑白虹到底是愛護丈 夫,情勢既是難以善罷甘休,她便意圖速戰速決了。   東園望何等人物,焉能容得她的掌力襲上身來,他立時警覺,雙掌一翻,一股純陽的剛 猛掌力也發了出去,哈哈一笑,說道,「不敢當,還禮!」   雙方掌力一交,桑白虹鬢邊的玉蝴蝶微微顫動,心中一凜,想道,「這老匹夫果然不愧 是四霸天之首,掌力好生了得!」原來東園望的劈空掌力無孔不入,桑白虹的防禦圈已給他 突破了一絲空隙,波及了鬢邊的玉蝴蝶。   東園望更是驚詫不已,他雖然略勝一籌,但這麼剛猛的掌力發了出去,卻被對方陰柔的 掌力包住,就似陷入了一團棉花之中,竟是難以發揮,好不容易才能突破一絲毫空隙,但對 方的掌力一分,立即又彌補了這個漏洞。東園望暗暗吃驚,也在心中想道:「桑家的大衍八 式,果然是奧妙神奇,人所難測。幸虧她還沒有練到最上乘境界,要不然我當真要給她以柔 克剛了。」   兩股劈空掌力無聲無息無影無形地暗鬥,兩人都有顧忌,一步一步後退,距離拉開了一 丈有餘,但雙方仍是感到對方掌力的重壓,呼吸也漸漸緊張了。   公孫奇笑道:「東園前輩,你如此多禮,我夫妻倆怎當得起?   我這廂也給你賠禮了!」雙拿一合,遙遙一揖,只聽得「波」的一聲,有如炸裂了什麼 東兩,原來他用的也是陽剛掌力,兩股剛猛的掌力碰撞,旗鼓相當,登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   桑白虹的壓力一鬆,神色恢復自如,笑吟吟他說道:「東園叔叔是長輩,長輩不肯收禮 ,晚輩只好奉陪了。」她吸了口氣,襝衽又是一揖。   這時她和丈夫已是各自佔了有利的方位,兩股力道一剛一柔,分向兩邊襲來,東園望的 功力比桑白虹稍勝一籌,與公孫奇則是半斤八兩,但若論到內力的運用之妙,公孫奇夫妻卻 又都在他之上。公孫奇的剛猛掌力、似是大海潮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力道不 斷地加上去,漸漸壓得東園望透不過氣來。桑白虹的陰柔掌力則如游絲裊空,水銀瀉地,逢 隙即鑽,侵襲穴道。東園望忽覺一股涼氣直透心頭,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他若是 和公孫夫妻單打獨鬥,或者可以打個平手,但如今力敵二人,那是強弱懸殊,決難應付的了 。   公孫奇道:「娘子,東園前輩是你世叔,請你作主,是送他回去,還是留他多住兩天? 」桑白虹笑道:「東園叔叔遠道而來,哪能讓他立即回去,當然應該多留幾天!」公孫奇道 :「好,東園前輩,那就請你容我稍盡地主之誼,留下來吧!」左掌一劈,右掌一推,掌力 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前推後擠,將東園望的退路全都封住。   原來他們夫妻倆的話,話中有話,「送他回去」的意思即是要取東園望的性命:「留他 住下」的意思則是將他打傷,然後再給他醫好。桑白虹主張採用後者,那是因為照江湖的規 矩,似東園望這等大有身份的人,倘若受傷之後給敵人醫好,那就是受了對方的恩惠,以後 決不能向對方報復的了。要知東園望是四霸天之首,倘若公孫奇夫妻殺了東園望,其他三人 定不肯善罷干休,公孫奇夫妻縱然不怕,也總是麻煩,因此桑白虹一想,還是將他收服的好 。   東園望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知道他們夫妻的用意,不禁心頭一凜:「好陰狠的手 段!」以他的身份,倘若真的給對方打傷,又讓對方醫好,以後就永也不能抬頭做人,這當 真是比殺了他還難過了。   東園望情知不敵,咬了咬牙,就想自斷經脈而亡,但對方的掌力催迫甚緊,他的真力已 全發了出去應付敵人,急切之間,要將真力撤回自斷經脈,也不可能。   再過一會,東園望所受的壓力越來越重,一股腥味衝上喉頭,一口鮮血就要吐了出來, 東園望不肯在敵人面前出醜,緊緊咬住牙關,把那口鮮血又吞下去,正待把真力慢慢收回, 自斷經脈,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幽微的笑聲似在遠方搖曳而來。   聲音雖細,卻是清亮之極!   笑聲忽地拔高,宛若從天而降,倏地變為大聲狂笑,當真是山鳴谷應,響遏行雲。公孫 奇面色大變,剎時間,只聽得四面八方都是笑聲,明明是一個人的笑聲,卻好似同時從許多 不同的方向進了城堡,隨著那笑聲起處,四面八方,人聲腳步聲亂成一片,不問可知,那是 因為各處的守衛都以為發現了敵人,傾巢出動了。   公孫奇夫妻心裡一驚,劈空掌力不免稍稍減弱,東園望緩了口氣,好生詫異:「這是誰 人?竟有如此超凡入聖的神通!」   公孫奇面色鐵青,喝道:「華谷涵你搗什麼鬼,要來便來吧!   愚夫婦已在此恭候多時了!」話聲未了,只聽得那笑聲已到門前,宛如萬馬奔騰,千軍 赴敵,饒是東園望這等功力,也自覺得神搖魄動,暗暗吃驚。   忽地笑聲嘎然而止,就在餘音裊裊之中,一個丰神俊秀的白衣書生走了進來,正是那笑 傲乾坤狂俠華谷涵!   在桑白虹發掌之時,夫妻倆心意相通,公孫奇已料到他妻子發的是何種掌力,也料到華 谷涵必定閃過右邊,他這雙掌就正是朝著華谷涵迎面打來,雙掌齊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 桑白虹身形不動,雙掌一招,招數已變,掌力分成兩股從背後包過來,分襲華谷涵兩脅要穴 。   華谷涵哈哈笑道:「江湖傳言,賢伉儷聯手,天下無敵,今日見識了!」倏地一個盤旋 ,長袖一揮,將桑白虹所發的兩股掌力卷在一起,單掌拍出,又接著了公孫奇雙掌的掌力。   只見他掌油翻飛,狂飆驟起,公孫奇那麼剛猛的掌力洶湧而出,卻竟如泥牛入海,一去 無蹤,面桑白虹所發的掌力,卻感到似乎是碰在鋼牆鐵壁之上,竟然給反彈了回未。   原來華谷涵竟是在同一時間,發出剛柔兩種截然不同的內力,對公孫奇的是用「以柔克 剛」,對桑白虹的卻是「以剛破柔」,公孫奇還好一些,雖是被對方克住,尚足自保:桑白 虹的武功雖然神奇,但內力修為,與對方相差甚遠,卻感到有點吃不消了。   桑白虹退了兩步,笑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下無虛,好厲害的金剛掌力!」華谷涵見 她忽然穩住了身形,言笑自如,心裡也好生詫異,仔細一瞧,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桑白虹退 了兩步,後背已靠著一根柱子,上乘武學中有一種「借物傳功」,「移花接術」的功夫,可 以將本身的內力傳到一件物體之中,用以傷害敵人,是為「借物傳功」:也可以將己身所受 的敵方力道轉移到另外一件物體上,是為「移花接木」。桑白虹自知功力不及對方,因此只 能施用「移花接木」的功夫,背靠木住,將華谷涵攻來的金剛掌力,轉移到木柱上。這種功 夫,華谷涵當然也懂,但卻不及桑家秘傳的神妙,心裡想道:「這妖婦可惜資質較差,內功 始終練不到最上乘境界,功力比不上她的丈夫;但若論到武學的造詣,她卻要勝過丈夫許多 了。怪不得公孫奇當年受她誘惑,寧願捨棄家庭,與她私奔。」   桑白虹以「移花接木」的本領,按去了華谷涵六成以上的內力,公孫奇登時轉守為攻, 相持片刻,兩人的頭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看來是半斤八兩,哪一方想要取勝,都是不 易。   桑青虹踏卜一步,正要拍出一掌,助她姐姐,但她手掌剛剛揚起,東園望已攔在她的面 前,說道:「賢侄女,叔叔剛才接了你一杯茶,尚未還敬啊!」桑白虹喝道:「青妹,退開 ,不用你多事!東園叔叔,請你也不要以大欺小。」東園望笑道:「你們夫妻和華大俠比武 ,旁人自是不該插手。但倘若你們恃多為勝,那我也就顧不了以大欺小啦。」言下之聲,只 要桑青虹不插手,他也不插手。桑青虹自忖打不過東園望,只好訕訕退下。   其實此時東園望已受了相當嚴重的內傷,正憑著本身深厚的內功運氣自療,倘若真打起 來,他還未必是桑青虹的對手。而華谷涵此時正全力與公孫奇夫婦相持,哪一方有人相助, 哪一方便可以取勝了。但桑青虹卻看不出東園望已受內傷,被他嚇住。   再過片刻,忽聽得「喀喇」一聲,那根柱子當中斷折,屋頂也塌了一塊,瓦片紛落,塵 土飛揚,隨即又聽得「叮」的一聲,桑白虹頭上的玉釵墜地。原來木柱已斷,失了憑藉,她 身上所受的內力,無可轉移,便波及了頭上的玉釵了。   公孫奇自忖內力比不過對方,說道:「華谷涵,咱們再領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你遠道而 來,咱們理該陪你打一場痛痛快快的。」華谷涵笑道:「不錯,我也很想打一場痛痛快快的 ,客隨主意,你們要如何便如何吧!」   公孫奇虛拍一掌,錚的一聲,解開了腰帶,卻原來他的腰帶,乃是一柄軟劍。與此同時 ,桑白虹也拔出了佩劍,她的佩劍更為古怪,劍尖上透出一層墨綠的光華。   華谷涵見多識廣,一看就知是把淬過毒藥的寶劍,卻也不懼,當下哈哈一笑,取出一把 扇子,輕輕一搖,說道:「客不僭主,請賢伉儷進招吧。」   武林中原有「折鐵扇」這門兵器,但華谷涵這把扇子卻並非鐵扇,而是一把雅致的湘妃 竹扇,扇骨極薄,看來似乎吹彈得破。華谷涵書生打扮,丰神俊秀,配上這把扇子,自是更 增幾分「雅」氣,但用來禦敵,卻是匪夷所思。東園望雖然已知道他的武功超卓,也不免為 他暗暗擔心。   公孫奇夫妻站好方位,布成倚角之勢,公孫奇左手持劍,桑白虹右手恃劍,說道:「恭 敬不如從命,華大俠接招!」雙劍同時刺出,劍尖晃動,激動氣流,嗤嗤聲響,儼如兩條毒 蛇,突然竄出,擇人而嚙。劍氣縱橫,華谷涵全身的穴道經脈,都在他們劍勢籠罩之下。   原來公孫奇夫妻這套劍法是專為對付華谷涵而設的,他們一持左手劍,一持右手劍,雙 劍合壁,可以同時在一招之內,遍襲敵人的奇經八脈,劍尖可以刺穴,鋒刃可以切削、同時 具有判官筆與寶劍的功能,當真是厲害無比。   華谷涵凝神應敵,一飄一閃,就在這瞬息之間,公孫奇的軟劍倏地伸長,儼如一條白練 ,襲擊華谷涵的陰維、陽維、陰矯、陽矯四脈;桑白虹的招數更為奇妙,短劍盤旋飛舞,宛 如一條墨龍,凌空伸爪,疾刺華谷涵的任、督、沖、帶四脈的奇經大穴。華谷涵是個武學大 行家,知道只要他門夫婦雙劍一分,雖然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要解拆,那就難得多了。當 下也不敢怠慢,折扇一揮,長袖飛舞,也同時發出兩招,將公孫奇兩夫妻隔開,不讓他們雙 劍台壁。   只聽得「叮」的一聲,公孫奇的劍尖觸著他的折扇,竟然穿不進去,反而給他的扇子輕 輕一引,帶過一邊。   原來華谷涵的內功深奧神奇,早已到了隨心所欲,運用自如的境界,他使出上乘的卸力 消勁功夫,扇子一撥,便已輕描淡寫地將對方的勁力化開。公孫奇的劍鋒雖利,但觸及扇子 之時,勁力已消,也不過等於柔枝輕拂而已,還焉能將他的扇子刺穿?但公孫奇也好生了得 ,一覺不妙,立即收回,擺脫了華谷涵扇子上發出的粘黏之勁。   桑白虹的毒劍則被華谷涵的短袖盪開,華谷涵對付桑白虹的方法又有不同,他經過了剛 才那一場比試內力,已知桑白虹武學的造詣頗深,招數也很奇妙,但內力卻是較差。因而華 谷涵也就不必用卸力消勁的功夫,乾脆就來個硬打硬接,使出鐵抽神功。   衣袖本是柔軟之物,但經過華谷涵的內力運用,登時堅逾精鋼,只聽得「咱」的一聲, 竟如金屬交擊,把桑白虹的寶劍盪開。他的「鐵袖神功」已練到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的最上 乘境界,與寶劍一碰,立即又趁勢反彈,天矯如龍,倏地又變成軟鞭招數,橫捲桑白虹的腳 踝,桑白虹躍起閃避,寶劍下撩,噹的一聲,又碰了一下,這一下桑白虹身體離地,氣力自 是不能全部使出,只覺虎口發熱,寶劍險些就要脫手飛出。   公孫奇大喝一聲,長劍一指,一招「星海浮搓」,疾刺華谷涵帶脈四穴,同時劍中夾掌 ,發出剛猛異常的金剛掌力。   這一招「星海浮搓」極為奇妙,劍花朵朵,宛如灑下了滿天星雨,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 影。原來公孫奇領過一次教訓學了一次乖,這次改用了游身晃鬥,閃縮不定的劍法對付華谷 涵,同時以剛猛的掌力盪開他的扇子,目的在不讓他的扇子粘上自己的軟劍,乘暇抵隙,有 隙即鑽。   豈知華谷涵的內功輕功俱臻佳妙,打法也是不拘一格,他先讚了一聲「好劍法」,隨即 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看看我的點穴功夫!」身形一晃,竟在劍光籠罩之中,倏地 欺到了公孫奇身前,折扇挾著一股勁風,疾點公孫奇頂門的「百會穴」。這「百會穴」是人 身死穴之一,公孫奇的長劍已攻出去,急切間撤不回來,只得將捏著劍訣的手指彈出,明知 功力不如對方,手指可能斷折,但為了救命,那也顧不得了。   桑白虹在半空中倒翻了一個觔斗,一招「鷹擊長空」,毒劍向華谷涵背心插下,她剛剛 受了華谷涵內力的震盪,居然立即又能使出如此凌厲的攻擊招數,華谷涵也不禁暗暗喝彩: 「這婆娘果然了得!」桑白虹這一招攻得恰是時候,華谷涵反手揮袖,對正面敵人公孫奇的 攻擊就不能不略略放鬆,公孫奇霍的一個鳳點頭,在間不容髮之間,避開了華谷涵的一擊, 連手指也保全了。   這幾招兔起鶻落,驚心動魄,旁邊觀戰的東園望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驚險的大場面,這 時也看得目眩神搖,矯舌難下。但見華谷涵的身法宛如行雲流水,忽攻忽守,倏進倏退,雖 在凶險絕倫的搏鬥之中,仍是不減其瀟灑從容之態,東園望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暗自想 道:「笑傲乾坤已是勝算在握,看來最多半個時辰,公孫奇夫妻定然落敗!」   哪知心念未已,忽見華谷涵眉頭一皺,身法略見遲滯,若非東園望這樣的高手也看不出 來。公孫奇夫妻登時轉守為攻,劍光大熾!但華谷涵長油揮舞,仍然把他們隔開,不讓他們 夫妻倆雙劍合壁。不過這時主客之勢已變,華谷涵已漸漸落在下風,是否能將他們夫妻一直 隔開,那卻是難以逆料了。   再過片刻,只見華谷涵的眉心隱隱現出一絲黑氣,淡得似有如無,若非東園望這樣經驗 豐富、目光銳利的人,當真還不能發現。東園望不覺大為奇怪,他知道桑家有使毒的功夫, 桑白虹現在所用的這把短劍就是毒劍,但他一直在旁邊凝神觀戰,雙方任何微細的動作都瞞 不過他的眼睛,桑白虹用的雖是毒劍,卻從未接觸到華谷涵的身體,她也一直是憑著武功博 鬥,並未發過暗器,也未撒過毒粉、放過毒煙,但華谷涵卻又分明似有中毒的跡象,東園望 百思不得其解。桑青虹冷笑道:「東園叔叔,你緊張什麼?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原來她 是怕東園望上前插手。東園望「哼」了一聲道:「你們縱有千般伎倆,華大俠也未必會輸。 你瞧著吧!」   華谷涵雖然眉心隱現黑氣,但雙眼仍是神光奕奕,顯然並未受到多大損傷,功力還是深 湛之極。原來桑白虹擅於「隔物傳功」,她的毒劍雖然未碰過華谷涵的身體,但卻觸著他的 衣袖,她一口氣吹去,將衣袖上所沾的毒吹得向上蔓延,沾著了華谷涵的肌□,本來以華谷 涵的深厚內功,皮膚縱然沾毒,也決計侵不進他的體內,但桑白虹又用「隔物傳功」的本領 ,內力從毒劍的劍尖上迫出,透過華谷涵的衣裳,催那股毒氣向華谷涵身體侵襲,如此一來 ,華谷涵同時要應付兩方面的進攻、又要運功御毒,縱有天大神通,也難照顧周全,終於侵 進了一絲毒氣。   華谷涵內功卓絕,侵進這絲毒氣當然不能制他死命,但也總是受了一點影響。他以一敵 二,本來只是稍佔上風,如此一來,此消彼長,形勢逆轉,就變成是他屈居下風了。   東園望空在一旁著急,卻是無計可施。一來他有話在先,只要公孫奇夫婦這邊沒人幫手 ,他也決不插手。他是何等身份,豈能自毀前言?二來他現在的功力,不過恢復三四成,還 未必是桑青虹的對手,若是雙方添人相助,對華谷涵反而不利。因而東園望只有希望華谷涵 在功力未曾怎樣耗損之前,速戰速決,將公孫奇夫妻任何一個擊倒。   但華谷涵卻並不採取速戰速決的方法,反而將招數放慢,但見他的折扇東指兩劃,宛如 挽了千斤重物,舉步維艱。公孫奇趁勢狂攻,劍招有如暴風驟雨。東園望正在為他著急,忽 聽得「錚」的一聲輕響,華谷涵的折扇已搭著了公孫奇的長劍,公孫奇連用幾個手法都擺脫 不開,轉眼間雙方的兵器——長劍與折扇便似膠在一起,彼此都不能移動。   原來華谷涵漸漸感到喉乾否燥,亦知不妙,久戰下去,必會吃虧。但他經過了這兩場激 戰,對公孫奇夫妻的武功深淺摸得比東園望更為清楚,深知雙方相差不遠,速故速決,決不 可能。   要知單以功力而論,華谷涵單打獨鬥,自是可以勝過公孫奇或桑白虹,但他們夫妻聯手 ,雙方的實力便已相差不遠,何況他們夫妻練成了這套劍術,乃是專門對付華谷涵的,只因 華谷涵武功超卓,始終將他們夫妻隔開,這才削減了他們雙劍合壁的威力:但倘若華谷涵全 力搶攻,防守方面勢必露出破綻,這就很可能給對方以可乘之機,一旦他們夫妻倆雙劍合壁 ,華谷涵就更難支持了。華谷涵深通武學,想到了這層道理,決定了採用「半守半攻、個別 擊破」的戰術,先行示弱,誘公孫奇來攻,然後突然以閃電的手法,用折扇膠著廠公孫奇的 長劍,加上了幾分內力,令他再也擺脫不開。   桑白虹暗叫不妙,揮劍急攻,劍劍指向華谷涵的要害穴道,華谷涵施展鐵袖神功,長袖 飛舞,呼呼風響,將桑白虹擋在離身一丈之外。片刻之間,只見華谷涵、公孫奇兩人的頭頂 都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一顆顆黃豆般的汁珠從額角上滴下來,顯然兩人的內力都在一點一滴 地消耗,所不同的是公孫奇以全力與華谷涵比拚內功,而華谷涵除了要損耗內力應付公孫奇 之外,還要應付桑自虹的毒劍猛襲。   這樣激烈的拚鬥當真是危險非常,華谷涵對公孫奇主攻,對桑白虹主守,他七成功力用 來對付公孫奇,可以穩佔上風;但只剩下三成功力來應忖桑白虹,卻是微嫌不足,鐵抽神功 發揮得淋漓盡致,也只有招架之功。   桑白虹加緊運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內力透過劍尖,將毒氣迫入華谷涵體內,過了片 刻,華谷涵的一處穴道被她攻破,又侵進了一絲毒氣,迫得將用來對付桑白虹的三成功力又 移了一成來抗毒療傷,桑白虹一步一步迫近,到了他身前七尺之內。   但另一方面,公孫奇亦已顯出不支之象,汗下如雨,身子也似矮了半截,原來他以全力 支撐,雙足己把方磚踏碎,陷入泥中。   這形勢擺得鮮明:倘若公孫苛的內力先被耗盡,華谷涵再對付桑白虹就可以輕易取勝; 但倘若華谷涵抵禦不住桑白虹,先中了她毒劍的話,那麼就要一敗塗地了。這勝敗之間,相 差不過毫釐,就看誰先得手了。東園望一生縱橫湖海,膽氣豪雄;號稱「四霸天」之首,這 時在旁邊觀戰,卻也不禁膽戰心驚。   雙方越迫越緊,眼看勝負就可分明,忽聽得外面金鐵交鳴之聲,如雷震耳,不問可知是 堡中來了強敵,公孫奇心中一凜,心念未已,只聽得「砰」的節、那是板門破裂倒塌的聲息 ,敵人已攻入向院,公孫奇冷笑道:「華谷涵,你好啊,真是英雄,真是好漢!原來還埋伏 了這許多人!」話猶未了,只見一大群人已一高蜂湧入。正是:   虎鬥龍爭猶未已,腥風血雨又吹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五回 欲圖霸業揮神劍 初識佳人奏玉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五回 欲圖霸業揮神劍 初識佳人奏玉蕭   這群人中有「風火輪」宋金剛;青海三馬:馬奔、馬馳、馬行;彝山雙雄,婁師陀、盤 大王;「關東鐵漢」鐵大鼎:東園望的大弟子杜永良等人,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成名人物。 原來這些人都是公孫奇的仇家,他們從杜永良處得知消息,趁著東海龍來向公孫奇尋仇的機 會,大舉而來。無巧不巧,恰值華谷涵也是今日來到,其實華谷涵之來,這班人事先是並不 知道的。   堡中的守衛因為華谷涵剛才一鬧,四處聽得笑聲,疑神疑鬼,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早 已四處分散,搜索敵人,因此宋金剛這班人從正門攻入,竟然勢如破竹,很容易就攻到了內 院。   這時形勢非常明顯,勝負無待卜龜,公孫奇夫妻已被華谷涵累得筋疲力倦,再加上這一 大群龍精虎猛的生力軍來到,公孫奇夫妻縱有天大神通,三頭六臂,那也是性命難保的了。   宋金剛等人本以為這個時候東海龍大約還在與公孫奇激戰之中,誰知到來一看,東海龍 卻站在一邊,和公孫奇夫妻激戰的卻是一個少年書生,而叵看來雙方正是功力悉敵,都不禁 大為詫異。   就在此時,華谷涵忽地哈哈一笑,說道:「華某豈是以多為勝之人,公孫奇,咱們彼此 同時收招吧!」公孫奇哪敢相信,心念方動,陡然間忽覺壓力一鬆,華谷涵的扇子忽地移開 ,撥開了桑白虹的毒劍、躍出了圈子。公孫奇因為不敢相信,內力尚未來得及撤回,身向前 傾,立足不穩,正好碰上馬奔的長劍,「嗤」的一盧,肩頭的衣裳已被挑碴,只差半寸,險 些就要穿過他的琵琶骨,幸而公孫奇內功精純,沉肩一引,這才把馬奔凌厲的劍招化解了。   公孫奇夫妻又喜又驚,喜者是勁敵華谷涵竟不乘人之危,反而在勝利唾手可得之際走開 ;驚者是他們已累得筋疲力倦,而來的這群人,又個個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桑白虹長袖一揮,遮攔著立足未穩的丈夫,毒劍倏地從袖底刺出,指東打兩,劍尖刺向 馬奔的穴道,劍身平削馬馳的手腕,倏地收劍,劍柄又撞到了馬行的脅下。三馬之中,馬行 本領最弱,「咚」的一聲,肋骨已被劍柄撞析一根,翻了一大觔斗,幸而劍柄無毒,肋骨雖 斷,尚非致命之傷,公孫奇早已趁此機會,吸了口氣,稍稍調勻了紊亂的內息,「呼」的一 掌打出,碰著了盤大王的開山掌,雙方都退後三步。   盤大王的掌力有開碑裂石之能,被公孫奇一掌震得幾乎跌倒,吃驚非小。但他卻不知, 公孫奇比他吃驚更甚,原來公孫奇這一掌打出,發覺自己的內力,剩下的已不到三成了。   鐵大鼎手持獨腳銅人,一招「泰山壓頂」,向著公孫奇的天靈蓋猛磕下來,銅人的於臂 ,又插到了公孫奇脅下,中指尖對著他的「愈氣穴」。鐵大鼎號稱「鐵漢」,這銅人用力磕 下,沒有千斤,也有六八百斤氣力,而且不單是兵器沉重,他還可以用銅人點穴,兼有武學 中「重、拙、巧」三者之長,當真是厲害非常,公孫奇挺劍一擋,「哇」的一口鮮血,噴了 出來,搖搖晃晃,又退二步,看來已似步法凌亂,但卻剛好避過了鐵大鼎的銅人點穴。桑白 虹搶上兩步,揮油拂開馬馳的斫山刀,一劍刺出,刺中了鐵大鼎的銅人,「噹」的一聲,火 星蓬飛,銅屑紛落,這一劍將鐵大鼎的猛勁引過一邊,鐵大鼎收勢不及,身子傾側,蹌蹌踉 踉地奔出兩步,也幾乎跌倒。宋金剛雙輪平舉,擋住了桑白虹的毒劍,喝道:「公孫奇,你 已是網中之鳥,釜底之魚,快快扔劍求饒,或者我們還可以從輕發落!」公孫奇厲笑道:   「大丈夫死何足懼,嘿嘿,只是你們這一班下三流的腳色,想要取我項上人頭,只怕也 沒那麼容易!」他嘴角滿是血污,這一笑牽動臉上的肌肉,猙獰可怖,宋金剛也不覺心頭微 凜。只聽得「嗤」的聲,公孫奇出劍如電,在杜永良的手臂劃了一道傷痕,回劍又削到宋金 剛的左肩,宋金剛雙輪攻出,急切間未及回防,幸而他功夫老到,百忙中用「鐵板橋」身法 ,雙足釘牢地面,腰軀後彎,幾乎貼著地面,只聽得「涮」的一聲,公孫奇的劍鋒削過,將 他的衣裳削去了一幅,卻沒傷著他的皮肉。   華谷涵道:「東園前輩,我看這裡的事,不必咱們理了。」東園望點了點頭,叫道:「 永良,咱們走吧!」要知東園望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他當然也不願意做出有失身份的 事情,趁此時機,以多欺少,故此叫他的大弟子隨他回去。   杜永良中了公孫奇一劍,如何肯退?說道:「弟子已與宋大俠他們相約,生死與共,患 難同當,臨陣退縮,捨棄朋友,是為不義。請恕弟子不能遵命了。」來園望道:「好,那你 自己可要小心了,」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原來他已看出目前的形勢,公孫奇夫妻在惡鬥華谷 涵之後,力竭筋疲,固然是性命難保;但困獸之鬥,仍是極為凶狠,只怕群雄也難免死傷慘 重。這杜永良是得了他衣缽真傳的大弟子,他實在不願見他喪命,但江湖上以義氣為先,杜 永良說的也是正理,東園望不願勉強他,心裡暗暗歎氣,只好轉過了身,低聲說道:「華大 俠,咱們上吧!」就在這時,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原來是宋金剛與鐵大鼎 聯手夾攻桑白虹,宋金剛的日月輪已鎖著了桑白虹的劍尖,鐵大鼎的銅人又在她的劍身上猛 力一撞,桑白虹在連場惡鬥之後,功力亦已削減了一半有多,擋不住兩人的猛力,毒劍竟被 震落!   宋金剛雙輪推出,他綽號「風火輪」,出手自是快到極點,只聽得「嗤」的一聲,他日 輪的輪齒,勾破了桑白虹的裙帶,可是仍然給桑白虹避開了。宋金剛叫道:「鐵大哥,並肩 子上啊!」   忽聽得杜水良大叫道:「鐵大哥,你怎麼啦!」只見鐵大鼎狀如醉酒,打了一個盤旋, 銅人忽然脫手飛出,婁師陀。杜永良心知不妙,連忙搶來扶他,公孫奇一掌拍出,婁師陀給 他打中,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幸而公孫奇功力只剩三成,要不然這一掌就能送他性命。   盤大王氣力最大,連忙接下銅人,免得誤傷同伴。宋金剛隨即飛步上前,擋住公孫奇, 就在這時,只聽得鐵大鼎一聲厲呼,忽地拔出一支匕首,左手持刀,「卡嚓」一聲,將右手 手腕斬斷,原來他與桑白虹硬拚了幾招,被桑白虹用「隔物傳功」之術,毒氣已攻入他的腕 脈,他只好採用「毒蛇嚙臂,壯士斷腕」的方法,以阻止毒氣向上蔓延。   「隔物傳功」甚是耗損真氣,桑白虹雖然迫得鐵大鼎「壯士斷腕」,但她的功力又已減 了一成,而且失了毒劍,形勢更是不利。兩夫妻背靠著背,抵擋群雄的圍攻。   華谷涵、東園望二人見他們廝殺得如此慘烈,也覺目不忍睹。但以他們的身份,絕不能 乘人之危,何況又已有話在前,自是不便相助宋金剛這一班人。華谷涵心中想道:「這一班 人除了宋金剛算得是俠義道外,其他諸人都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也罷,就讓他們自相殘 殺吧!」東園望心懸徒弟的安危,卻是欲行又止,舉步躊躇。   華谷涵道:「東園前輩,還是走吧。」兩人剛走到門口,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華大 俠救我!」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原來珊瑚懂得「沖關解穴之法」,但公孫奇獨門點穴的手法何等厲害,她運氣沖關,穴 道始終不解,不過已能開口說話。   桑青虹在旁監視他們,她正想加入戰團,助她姐姐,聽得珊瑚叫嚷,猛地起了殺譏,一 聲獰笑道:「已經遲啦!」倏地便是一掌擊下,她正站在珊瑚的身邊,華谷涵距離尚遠,回 身來救,已是不及。   眼看這一掌就要擊碎珊瑚的天靈蓋,忽聽得呼的一聲,耿照一拳搗出。原來耿照練了那 「大衍八式」之後,功力已是勝過珊瑚,他雖然也是同樣的被公孫奇點了穴道,但公孫奇點 他的穴道用的是隔空點穴的功大,內力並未深透,耿照的解穴本領雖然不及珊瑚,卻比珊瑚 先解開了穴道。   拳掌相交,「蓬」的一聲,耿照給震得倒退幾步,但在他倒退之時,也把珊瑚拉開了。 桑青虹大怒,上前追擊,華谷涵身形一晃,已攔在她的面菌。   桑青虹正自一掌擊出,眼看就要拍中珊瑚的後心,華谷涵忽地打開扇於,隔在當中。桑 青虹這一掌,立心要取珊瑚性命,用盡渾身氣力,即使是碰看一堵牆也會給她打塌,哪知華 谷涵這一把薄薄的湘妃竹扇,竟勝似鐵壁銅牆,桑青虹的掌心被扇於一按,竟不能再向前推 動分毫,幸而華谷涵沒有運勁反擊,只是將她的內力卸開,否則桑青虹不死也得重傷。   桑青虹知道厲害,又驚又怒,急忙將掌力收回,斜躍一步,怒聲說道:「華谷涵,你說 過袖手不管的,這話算不算數?」華谷涵笑道:「這一場打鬥我說過絕不插手,但這兩個人 是局外之人,你要加害他們,我可不能不管。」   桑白虹叫道:「青妹,讓他們走吧!」就在這時,只聽得「唰」的一聲,杜永良一劍削 去,桑白虹霍地一個「鳳點頭」避開,但頭上的一縷青絲已被他劍鋒削斷,隨風飄散,有幾 條沾上了桑青虹的頭面。   桑青虹雖然是捨不得讓耿照離開,對珊瑚也是抱著滿懷妒恨,但眼看姐夫姐姐已是發炭 可危,何況此際華谷涵又已出頭庇護他們,自己亦是無計可施,權衡輕重,審度利害,只好 抑下刁蠻的性子,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轉過身相助姐姐。   公孫奇夫婦這時已是強弩之未,在群雄圍攻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桑青 虹加入戰團,也幫不了多大的忙,群雄分出馬家三兄弟來阻截她。馬家三雄的功夫,雖然沒 有一個及得上桑青虹,但他們兄弟配合有素,三兄弟市成了犄角之勢,使用三種不同的兵器 ,同進同退,互相呼應,三兄弟聯手合鬥,三種不同的兵器,配合礙絲絲入扣,登時將桑青 虹圍在當中,桑青虹無法突圍,根本不能與姐姐姐夫會合。   青海三馬攔住了桑青虹之後,群雄對公孫奇夫妻更是加緊進攻。鐵大鼎裹好斷臂的傷口 ,婁師陀調勻了內息,又再加入戰團。這兩人雖然是受了傷,但他們功力深湛,頑強之極, 受傷之後,滿腔怒氣,切齒報仇,打得更猛,去了三馬,補上這兩個人,圍攻公孫奇夫妻的 主力,不是削弱,而是更加強了。   華谷涵扇子一指,解開了珊瑚的穴道,無暇間她來歷,轉身便走。耿照想起桑青虹對他 到底是有過好處,這時眼見桑青虹性命難保,卻不禁有點惻然,多看了一眼。珊瑚低聲說道 :「耿大哥,不管你心意如何、此間之事,你我都是無能為力的了!」耿照默然不語,也只 好轉過了身,拉著珊瑚便走。   尚未走出大門,忽見一條人影,來得快極,華谷涵眼光銳利,看出是個背插拂塵的白衣 少女,不覺心中一震,「是她來了!」   華谷涵心念未已,這少女已是閃電般地進了大門,眼看就要和華谷涵碰上,華谷涵迅即 一個「移形換位」,巧妙閃開,只覺香風撲鼻,那少女輕輕「噫」了一聲,已是擦肩而過。 東園望在武林中輩份極高,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脾氣古怪,一向倚老賣老,心裡卻在想 道:「豈有此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兒竟敢橫衝直撞,不把老夫看在眼裡。我偏不讓路, 看你如何?」念頭剛動,只覺微風颯然,陡然間一股力道湧來,原來是那少女的長袖揮出, 貼著東園望的腰身輕輕一帶,憑著東園望這等老練的功夫,竟然給她攻個措手不及,未能避 開。少女那股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東園望身不由己地轉了一圈,讓開了路。東園望轉了一圈 ,身上所受的勁道也登時消失,穩了身形,毫無傷害。東園望心中明白,這少女只是要他讓 路,並未用內力震他五臟,否則自己早受重傷了。東園望的功力雖然未曾完全恢復,但也是 一等一的功夫,竟禁不住這少女衣袖的輕輕一帶,心中好生駭異!   華谷涵已看出來者是誰,剎那間心中轉了幾個念頭,尋思:   「且看她如何?不必忙著招呼,她終須要找我說話。」華谷涵冷眼旁觀,珊瑚則已失聲 叫道:「小姐,小姐,你來了呀!」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柳清瑤。   蓬萊魔女這時已看見珊瑚和耿照站在一道,心中也有點奇怪,但無暇多說,揮揮手道: 「你們且站過一邊!」腳步不停,向前直走,前面宋金剛這班人圍著公孫奇夫婦,激戰正酣 。   宋金剛認得蓬萊魔女,叫道:「柳女俠,你來得正好。這魔頭困獸猶鬥,請你助一臂之 力,早點收拾了他。」   公孫奇忽地也大聲說道:「師妹,你來得正好,快把愚兄殺了,一來成全你的威名,二 來也省得愚兄受這班鼠輩的凌辱。愚兄死在你的手下,死也瞑目!只是我的爹爹,以後可得 拜託你照顧他的晚年了。」   蓬萊魔女在這一瞬間心情激盪之極,她明知師兄作惡多端。   但念及師父對她的教養深恩,念及師父對這不肖師兄又恨又愛的心中隱痛,再聽了公孫 奇這番激憤而又辛酸的言語,她又焉能投井下石,與師兄作對?   宋金剛等人並不知道蓬萊魔女與公孫奇的關係,陡然聽得公孫奇叫她「師妹」,都不禁 吃了一驚。公孫奇也因心神不定,又給婁師陀刺了一劍,雖非要害,卻是血流如注!   蓬萊魔女忽地緩緩說道:「諸諸位看在我的份上,各自回去吧!」   蓬萊魔女雖然名震江湖,但這一班人也非等閒之輩,其中只有宋金剛一人是和蓬萊魔女 相識,其他人眾,只是聽過她的名字而未曾見過她的功夫,焉能給她一言嚇退?人人心中均 是想道:「殺虎容易放虎難,公孫奇夫妻比猛虎凶狠百借,今日放過他們,日後禍患無窮! 」   彝山雙雄婁師陀、盤大王性情最為暴躁,婁師陀「哼」了一聲道:「我們割了公孫奇的 首級自然會走,不必你催!」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唰的一劍,就向公孫奇刺去;盤大 王更是連話也懶得說,呼呼風響,金刀夾掌,早已是左攻公孫奇,右擊桑白虹,其他各人, 見他們二人動手,也一窩蜂地湧上,而且人人使出殺手絕招,意欲一舉便將公孫奇殺了,那 時造成定局,料蓬萊魔女也無可奈何。哪知蓬萊魔女出手更快,她一聲冷笑,淡淡說道:「 諸位既然不賣我的面子,那就請恕我也不客氣了。」話猶未了,拂塵一展,只聽得當當兩聲 ,盤大王的金刀,婁師陀的長劍,同時給她捲去,盤大王那柄金刀,重七十二斤,飛上空中 ,「轟隆」一聲,將屋頂撞穿,飛出了屋外。宋金剛大驚,慌忙後退,杜永良卻還來不及收 勢,一劍刺到了蓬萊魔女胸前,蓬萊魔女心道:「看他是東海龍弟子的份上,讓他知難而退 吧。」倒轉拂塵,桿尖一點,正中杜永良的腕脈,杜永良虎口一麻,青鋼劍也登時墜地。   蓬萊魔女滴溜溜一個轉身,又殺入了青海三馬那群人中,長袖一揮,「啪」的一聲,打 落了馬馳的大斫刀,拂塵一展,捲去了馬奔的長劍,纖足一起,又踢落了馬行的判官筆。但 見她衣袂飄飄,宛如穿花蝴蝶,舉手投足,揮袖揚塵,無一不是恰到好處,只聽得叮叮噹噹 之聲不絕於耳,轉瞬之間,群雄的兵器,盡都被她打落,公孫奇也看得好生驚駭、心中想道 :「我縱然沒有受傷,也決不能似她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班人都打敗了。她所使的 功夫,有許多我也未曾學過,想來是我父親晚年所創。哎,原來我家的武功,如此奇妙,其 實並不輸於桑家,可歎我見異思遷,反而讓她一個外姓女子,全得了我家的真傳了。」再看 蓬萊魔女月貌花容,不知比他的妻子桑白虹勝過多少,心中不覺暗暗後悔。   桑青虹剛才被馬氏三雄殺得香汗淋漓,如今一得解圍,怒氣未洩,唰的一劍,竟向失了 兵器正在狼狽不堪的馬奔刺去,蓬萊魔女喝道,「住手!」拂塵一揮,桑青虹的劍尖被她一 拂,歪過一邊,但她的武功在群雄之上,蓬萊魔女那一拂,只用了三分功力,卻還未能將她 的青鋼劍拂落。桑青紅使出「大行八式」的上乘功夫,劍鋒一顫,居然又刺過來。蓬萊魔女 心中著惱,加了幾分內力,拂塵一招「倒捲天河」,這才聽得「噹啷」一聲,桑青虹的青鋼 劍,終於脫手墜地了。   桑青虹面色灰白,做聲不得。桑白虹道:「柳姑娘,我妹子不懂事,你看在她姐夫面上 ,擔待些兒。多謝你解開了這場紛爭,今日之事,過了便算。只要這裡的列位英雄不再來找 碴子,我夫婦倆也決不向他們算帳便是。」原來桑白虹早已看出蓬萊魔女的心意,知道她只 是為了同門的情誼,才保護公孫奇的,卻並非完全站在公孫奇這邊。桑白虹這番活其實是言 不由衷,她已打定主意,只待過了今日之難,待他們夫婦養好了傷,便要一個個地報復。   蓬萊魔女道:「師兄,你怎麼說?」公孫奇聲音枯澀,叫了一聲:「師妹……」底下的 話未曾出口,忽地便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晃了幾晃,突然倒地。原來他內力消耗過甚, 已呈油盡燈枯之象。惡鬥一停,精神鬆散,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蓬萊魔女大驚,連忙扶起她的師兄。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狂笑之聲,華谷涵朗聲吟道 :「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總惹愁!」吟聲清越, 到了最後那一個「愁」字,聲音已似在數里之外,原來當蓬萊魔女打落了群雄的兵器之時, 華谷涵與東園望已飄然走了。這笑聲、詩聲,是華谷涵用「傳音入密」的上來內功,遠遠送 來的。   珊瑚叫道:「小姐,這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人,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蓬萊魔女呆了一 呆,心頭悵惘之極。她入門之時,早已看出華谷涵武功卓絕,心中已自思疑,如今聽到了這 笑聲、詩聲,不必珊瑚說明,她也已經知道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了。   聽他這一首詩,內中實似含有許多難言的情意。蓬萊魔女聰明絕頂,過耳即能背誦,她 心中再次默念這一首詩:「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 總惹愁!」第一句似是說華谷涵之所以「彈劍狂歌過薊州」,也正是為了尋覓她;二、三兩 句則是華谷涵自己慨歎「紅豆空拋」、「知音難覓」:第四句以一個「愁」字了結,更是寄 意遙深,似有無限衷情待訴,蓬萊魔女想起華谷涵送給她的那三件東西,想起了其中的那對 聯體同生的紅豆,不禁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謎,自己父母究竟是誰,是 否還活在世上,這種種疑團,也只有向華谷涵才同得明白,她幾乎就要追出門去。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她也發覺她扶著的師兄,手足已經冰冷,她師父只有這個兒子,她 又怎忍在這樣危險的關頭,坐視師兄死去?蓬萊魔女想起師父待自己的恩情,終於抑制下追 華谷涵的念頭。她扶起了師兄,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從她的內心大穴透了進去,過 了半晌,公孫奇才睜開雙眼,低聲說道:「師妹,多謝你啦!」   桑白虹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蓬萊魔女力她丈夫運功療傷,內心卻似一鍋煮沸了的開水,十 分激動,又似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混在一起,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驚惶、妒忌 、感激、憂慮……種種情緒,互相糾結,刺得她的心頭隱隱作痛。為丈夫的受傷而驚惶;為 丈夫對蓬萊魔女所流露的情意而憂慮:對於蓬萊魔女的盡心盡力為她丈夫療傷,則是又感激 又妒忌。但此際她自己的功力尚未恢復三成,決無本領為丈夫運功療傷,卻只有倚靠蓬萊魔 女了。   蓬萊魔女的心思卻是單純,她只是為了感激師父之恩,要救話師父的獨生愛子。她根本 就沒有想到什麼避嫌,更想不到師嫂會對她存有敵意,她全神貫注地為公孫奇運功療傷,待 到公孫奇甦醒過來,能夠開口說話了,她才吁了口氣。   宋金剛這班人早已走了,公孫奇道:「師妹,我真是慚愧,我、我不知從哪裡說起…… 」蓬萊魔女道:「師兄,你能夠知錯就好。你在不必思想太多,靜心調治吧。我這裡有幾種 藥丸……」桑白虹道:「我們有自練的大還丹,柳姑娘你不必操心啦。」蓬萊魔女笑道:「 不錯,我一時忘記了,你們桑家的大還丹是最好的補中益氣的靈藥。嫂子,請恕我不能久留 ,我把他交給你料理了。」公孫奇道:「師妹,你就要走了?我爹爹他,他老人家怎麼樣? 我想知道他的消息。」蓬萊魔女道:「他老人家很好。   師兄,我也有許多活要和你說,不過,不必急在此時,待你養好了傷,我會再來探望你 的。」她治好了師兄的傷,心中想的已是另一件事情,華谷涵的影子在她腦海中重現,華谷 涵的笑聲在她耳邊縈迴,她是急著要去追趕華谷涵了。   珊瑚叫道:「小姐,等一等我!」拉著耿照緊緊跟著蓬萊魔女,轉瞬間已走得無影無蹤 。桑白虹冷冷說道:「你的好師妹說過要回來探望你的,你不必呆呆地望出去的!」公孫奇 翟然一驚,連忙說道:「娘子,你是從哪兒說起,我是感激她解救了今日之難,這乾醋你吃 得好沒來由。」桑白虹冷冷一笑,心中自打主意。   蓬萊魔女走出了城堡,在孤鸞山下停下腳步,珊瑚追了上來,說道:「小姐,我有事稟 告……」蓬萊魔女道:「你先回山去吧,你們的遭遇,待我回去再聽你說。耿公子,我看你 的武功已大大精進了,我不知道你何以得罪桑家,但我可以擔保他們不會再與你為難了。我 那枝令箭,還在你身上嗎?」耿照道:   「已給你師兄拿去了。」   蓬萊魔女無暇追究,另給了他一技令箭,說道:「憑你現在的武功,再有這枝令箭,此 去江南,大約沒有什麼災難了。好,祝你一路平安!」   珊瑚忽道:「小姐,慢走!我要請你恕罪……」聲音有點咬咽,蓬萊魔女愕然止步,回 頭說道:「珊瑚,你有什麼心事?」珊瑚道:「小姐,請恕我不能服侍你啦,我,我不想回 山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望了耿照一眼,微笑說道:「不是想和耿相公一道走嗎?」珊 瑚道:「倒不是為了這個緣故,耿相公現在無需我來護送的了,但我已打聽得我殺父之仇的 消息,此人現在江南。」蓬萊魔女道:「是誰?」珊瑚道:「是四霸天中的南山虎——   南宮造。求小姐允許我到江南報仇。」   蓬萊魔女與珊瑚名為主僕,情如姐妹,聽了這話,既為她歡喜,也為她擔憂,說道:「 南山虎的武功委實不弱,只怕你不是他的對手。」珊瑚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縱然 打不過他,也是要拚一拚的。」蓬萊魔女想了一想,說道:「珊瑚,多謝你這幾年來一直陪 伴著我,現在你要為父報仇,我不能攔阻你,我沒有什麼東西送你,這本小書你帶去吧。」   珊瑚按過來一看,原來是蓬萊魔女手抄的「天罡拂塵十八式」和「柔雲劍法三十六式」 ,雖然不是蓬萊魔女的全部武學,卻是她武學精華所在。拂塵本是柔軟之物,但夭罡拂塵十 八式卻是用的陽剛功夫,練成之後,可以把拂塵當作刀劍;「柔雲劍法」則恰恰反其道而行 之,練成之後,可以把百練精鋼的寶劍化為繞指柔,這樣剛柔互易,端的是武學中罕有的功 夫。蓬萊魔女道:「你練了這兩樣本領,雖然也未必就一定勝得過南山虎,但料想他要傷你 ,那也很不容易的了。」   珊瑚喜出望外,但歡喜之中卻帶了幾分感傷,不禁潸然淚下,說道:「小姐,你待我這 樣好,我實在捨不得離開你,真不知如何報答你的恩情。」蓬萊魔女強笑道:「傻丫頭,天 下無不散之筵席,但願你了卻平生大事,一去報了父仇,再找個如意郎君,將來你與妹夫同 來見我,做姐姐的就歡喜無限了。」珊瑚忍了眼淚,也強笑說道:「小姐,我也祝你早日了 卻心願,見著送你紅豆的人,小姐,我走啦!」   珊瑚與蓬萊魔女含淚告別.耿照意想不到珊瑚又與他同行,心頭卻是不由自己地感到喜 悅,走到山坳,低聲說道:「瑚妹,我只道要與你分手了,誰知咱們又同往江南。你這次冒 險而來救我,我粉身碎骨無以報答,將來你報仇的時候,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赴湯蹈火亦所 不辭。」珊瑚嫣然一笑,說道:「這些話到了江南再說吧,讓小姐聽見了,她會取笑咱們的 。」蓬萊魔女沒聽見他們的話,但她從珊瑚、耿照的神情眼色之中,已然可以察覺他們二人 互萌愛意,眼看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由得一陣歡喜,又是一陣惆悵。   蓬萊魔女心中想道:「珊瑚的身世和我同樣可憐,但是她卻比我幸運多了,她有耿照陪 他同往江南,我還在獨自探索我的身世之謎。嗯,卻到哪兒去尋覓笑傲乾坤華谷涵?」想至 此處,臉上不覺微微發熱,珊瑚臨走時那句祝辭:「祝你早日了卻心願,見看送你紅豆的人 。」似是一顆石子投進她的心湖,餘波蕩漾,久久未能平靜。珊瑚這句活也揭破了她心底的 秘密,這秘密是她自己也不敢觸及的。——她去尋覓笑做乾坤華谷涵,只是為了探索身世之 謎嗎?還是為了也要找個知心的人兒,就像珊瑚找到耿照一樣?   「今日本來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意外地碰見了他,卻誰知又當面錯過 了。」華谷涵的詩句:「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又一次地觸動了她的情 懷,「不論如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著他。我要向他查詢我的身世之謎,我還要向他 問個明白,他送還紅豆,臨走狂歌,這、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蓬萊魔女尋思:「他是和東海龍一同走的,東海龍元氣未曾完全恢復,我未必就追他們 不上?」   走了一程,地上發現許多凌亂的足印,這是宋金剛這班人留下的。蓬萊魔女心想:「華 谷涵決不會與這些人同行。」於是改了一個方向,又走了一程,這回果然發現了一個異乎常 人的大足印,但卻沒有發現另外的足印,這大足印決不會是華谷涵的。但蓬萊魔女一想,即 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華谷涵輕功卓絕,踏雪無痕,焉能在地下留下足印?東海龍身材高大 ,他的輕功雖也很好,但卻是受了點傷,落步難免沉重,這大足印一定是東海龍的了。只要 追上了東海龍,那就一定可以見著華谷涵。」這推論似乎不錯,但蓬萊鷹女卻未想到,華谷 涵和東園望也只是萍水之交,東園望雖然受了點傷,武功卻早已恢復了六七成。   亦無需乎華谷涵保護。她只道他們二人是同來同去的,便下了決心,跟著這大足印追蹤 。   可惜蓬萊魔女先後為了救治師兄以及和珊瑚談話,已耽擱了不止一個時辰,她的輕功雖 然遠勝於東園望,但急切之間,卻怎能追上?   蓬萊魔女跟著足印,穿山過嶺,一口氣跑了幾十里路,足印到了平地,不久又到了大路 。大路上來往人多,車輪的軌跡,健馬的蹄痕,行人的腳印,重重疊疊,早已把東園望的腳 印掩蓋了,哪裡還能分辨出來?   蓬萊魔女不肯死心,想道:「聽說東海龍每年要到泰山一次,他這次離開了海島,很可 能也要到泰山去住幾天。我索性追到泰山去,若還不見,再出海找他。總要在他的身上追查 出華谷涵的下落。」   蓬萊魔女一路追蹤,不到兩日功夫,己從商河縣來到泰山腳下,走了七百里路程。這時 已是暮靄蒼茫,瞑色四合、夜幕初降的時分了。蓬萊魔女在山腳歇了一會,正自尋思要不要 待到明日上山,忽聽得隱隱似有笑聲,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隨著山風送來,雖然不很 響亮,但卻甚為清晰,從這麼高的山峰上傳來的笑聲,山下居然可以聽到,顯然是一個內功 極其深厚的高人所發。   蓬萊魔女精神一振,心想:「難道華谷涵已知道我追來了,發這笑聲引我?嗯,若然不 是笑傲乾坤,旁人也無如此功力。」於是不再躊躇,立即上山。   山間明月冉冉升起,抬頭望去,峰巒隱約,儼如蒙上了一層薄霧輕綃,泰山夜景,在朦 朧的月色之下,更顯得幽美無倫。   過了「岱宗坊」,仰望泰山頂,浮雲奇幻,變化萬千。古人把它形容為「雲以山為體, 山以雲為衣」,有時朵朵白雲倏然飛出,似是把山峰攔腰切成兩段,看上去好像山上有山, 更屬罕見的奇景。但蓬萊魔女卻無心觀賞,心中只是想道:「雲海茫茫,不知他藏身侗處? 」默念唐詩:「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兩句,不禁一片惘然。   忽聽得前面傳來幾種樂器混合的樂聲,蓬萊魔女仔細一聽,有清亮的聲音,有激越的前 聲,還有「咚咚」的銅鼓聲,蓬菜魔女大為奇怪,心想:「是誰夜間在此奏樂,若說是華谷 涵和東園望,但聽來又不止兩種樂器,最奇怪的是還有塞外的笳聲。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人物 ?」樂聲越來越高,諸聲雜作,恍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蓬萊魔女心頭一凜,心道:「這 是一片殺伐之聲,決非心性平和的隱士高人所奏。」但亦可以料想得到.這些人也決非尋常 人物。蓬萊魔女好奇心起,不管其中有沒有華谷涵,便循著樂聲的方向尋去。   山路彎彎曲曲,過了「二天門」,遠遠望去,有五棵古松,老干蒼虯,枝條茂密,遮往 了月光。傳說秦始皇曾在這裡避過風雨,封這五棵松樹為「五大夫」,「秦松挺秀」是泰山 八大景之一。蓬萊魔女心想:「這些人在秦始皇避過風雨的松下奏出殺伐之聲,胸中抱負, 實是不凡。」這時蓬萊魔女已隱約可以看出松樹下人影幢幢,但因月色朦朧,古松的枝葉又 極茂密,人數多少,卻是看不出來。   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借物障形,又走近了一段路,天空飛來一片浮雲,遮著月亮, 夜色如墨。樂聲倏然停止,忽聽其中一人哈哈笑道:「我又得了一首新詞,你們聽聽!」   於是朗聲吟道:「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雲來,做許大通天 障礙。虯髯捻斷,星眸睜裂,唯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   蓬萊魔女聽了這闋新詞,也不禁吃了一驚,心想:「好凶的口氣!只因浮雲蔽天,礙他 賞月,他就恨不得要一劍腰斬紫雲,好仔細看嫦娥體態。似他這等凶橫霸道的,普天之下, 只怕沒有第二個了。」   在剛才月被雲遮之際,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飛身上了一棵古松。這時雲開月現,蓬 萊魔女輕輕撥開樹葉,偷望下來,只見松樹下約有十餘男子,有的武士裝束,有的文人打扮 ,這些人排成兩排,當中坐著一個中年漢子,身穿圓領窄抽五色繡龍的長袍,腳登鹿皮馬靴 ,頭戴一頂貂皮披風帽,相貌頗為威武,看他對這班人的神氣,似是一個身份很高的貴人。 他朗吟了這闋新同之後,哈哈大笑。   這些人拍手讚道:「好詞,好詞!」有一個文士模樣的人似是要賣弄學問,更搖頭晃腦 他說道:「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真是奇句,奇句!想古來那些腐儒,也曾有 過許多吟詠媳娥的詩同,不是為嫦娥抒發幽怨,就是為自己空寄相思,哪裡及得上主公這首 新同的立意新奇,豪邁超俗。」又一個道:   「想古來吟詠嫦娥的佳句,首推李商隱的那首『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 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他就只知憐憫嫦娥,卻不懂如何去解嫦娥的寂寞。主公 ,你一劍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嫦娥也一定很感激你了。」這些人諛辭紛進,大拍 馬屁,蓬萊魔女聽了,頗覺作嘔,但也不能不承認那人的新同,確是異想天開,奇句不凡。   那人哈哈笑道:「不嫌我太粗魯了麼?」那些人又紛紛說道:   「主公是天下第一人,主公賞識媳娥,嫦娥若是有知,也定感恩寵,說不定還要下凡來 叩見主公呢。」   那人又哈哈笑道:「你可知道朕生平有三個願望。一願國家大事,皆肉我出;二願親自 指揮將帥,討平各國,符各國的君主,都俘虜來問他們的罪:三願得天下絕色的女於做我的 后妃。如今第一個志願是已經達到了,第二個志願嘛看來也總可以做到,只有第三個志願, 那卻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尋思:「聽此人的口氣,難道他競是金主完顏亮?」   蓬萊魔女猜得不錯,這人正是金國的當今皇帝完顏亮。此人是歷史上有名的暴君,荒淫 無道,無所不用其極。但野心卻是極大,也頗有才情。   他這次來到泰山,是想學中國占代帝王的「封撣」之舉。   (羽生按:中國古代以為泰山最高。「封」力祭天,「禪」為祭地。   到泰山來祭天地,是表示帝皇至高無上的尊嚴的一種儀式。)   「封禪」既畢,這晚就在泰山賞月,蓬萊魔女恰好遇上。   那個最善於拍馬屁的文臣說道:「主公無須煩惱,依小臣之貝,美人也並不難求。」完 顏亮斜著眼睛問道:「到哪裡去求啊?」那人說道:「江南素多佳麗,主公你興兵滅了趙宋 ,那時江南的女子玉帛都屬主公所有,還怕選不到絕色的美人?」完顏亮聞言意動,笑道: 「聽說西湖風景絕佳,臨安(今杭州)成了南宋京都之後又極是繁華,倘得在西湖上擁江南 佳麗,賞山色湖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那文臣道:「可不是麼!南宋詞人柳永有一首『 望海潮』,把臨安的風景人物寫得美極了,主公不知可聽過麼?」完顏亮意興更豪,說道: 「你唱來聽聽。」   那文臣輕捻沙喉,裝模作態,曼聲唱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 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 綺。競豪奢。   「重湖疊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臾蓮娃。千騎 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完顏亮哈哈笑道:「好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自們今年就到臨安過中秋,賞桂花上也 !哈哈,我投鞭足以斷流,何愁他天塹不能飛渡!」那些文臣武將歡聲雷動,齊道:「主公 英武聖明,古往今來,無人能及,干戈一動,江南定可一鼓蕩平!」完顏亮哈哈大笑道:「 但也不可太輕敵了,左僕射,你替朕起草詔書,回大都之後,立即徵集各部精兵,剋日興師 !」   蓬萊魔女聽得大怒,尋思:「這是極難得的機會,我且把這狗皇帝一劍殺了,也免得生 靈塗炭,」猛喝一聲:「金狗看劍!」倏地從樹上跳下,劍光如練,逕刺完顏亮。   完顏亮吃了一驚,待看清楚了是個絕色女子,隨即又哈哈笑道:「美人何必到江南去求 ,這個女子就勝於月裡嫦娥!你們將她拿下,卻不可將她傷了!」   完顏亮的隨身侍衛,都是一等一高手,怎容得蓬萊魔女殺到完顏亮身前,早就把她擋住 。蓬萊魔女左手飛舞拂塵,有手揮動長劍、展開了「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 在武士包圍之中,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那些武士不敢傷她,卻是吃虧,只聽得「當當」兩 聲,兩名武士的長劍已給她拂塵捲去,緊接著唰的一劍,又一名武士給她利劍刺穿了咽喉。 眾武士見她如此厲害,無不大驚,但蓬萊魔女要想突圍,一時間卻也不易。   忽地有個武士叫道:「我識得她,她是蓬萊魔女柳清瑤。各位小心了!」一條長鞭,矯 如游龍,倏地從蓬萊魔女下三路捲來。   正是:   驚見名山騰劍氣,蓬萊魔女遇天驕。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六回 忍令上國遭胡辱 擬絕天驕拔漢施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六回 忍令上國遭胡辱 擬絕天驕拔漢施   這武士是四霸天中的「北芒狗」——北宮黝,他使的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 ,端的十分厲害。蓬萊魔女冷笑道:   「好,我今日先殺狗,後屠龍!」她的拂塵和長劍應付眾武士的各般兵器,已騰不出手 來,北宮黝就是覷準她這個弱點,長鞭眷地掃來,攻她下盤,叫她無法招架。   哪知蓬萊魔女的內功已練到收發隨心、摘葉傷入、飛花殺敵的通玄境界,就在長鞭捲到 的那一剎那,她運了口氣,柳腰輕擺,繫腰的綢帶忽地飛出,北宮黝的長鞭卷不著她的腳踝 ,她的綢帶反而捲著了北宮黝的長鞭。   蓬萊魔女喝聲:「撤手!」移足就向鞭梢踏下。斜刺裡一柄長槍閃電刺來,這人是金國 的御林軍副統領,出名的「閃電神槍手」,只聽得「噹啷」聲響,蓬萊魔女一劍削斷他的槍 頭,但他的槍尖卻也先刺穿了蓬萊魔女的腰帶,北宮黝解了束縛,長鞭己是倏的收回。   北宮黝的武功比起蓬萊魔女當然是相形見咄,但他名列「四霸天」,畢竟也是江湖上的 一流高手,他加入戰團,一條長鞭,神出鬼沒,乘暇抵隙,配合同伴的攻擊,對蓬萊魔女也 是增加了不少威脅。蓬萊魔女獨力難支,包圍的圈了越縮越小。   完顏亮哈哈笑道:「這分明是蓬萊仙子,怎說是蓬萊魔女?」北宮黝退後數步,離開了 蓬萊魔女長劍、拂塵的威脅,說道:   「主公明鑒秋毫,說得絲毫不錯。這女子本來確是號稱蓬萊仙子,只因她心狠手辣,江 湖上才把她的綽號改了。」完顏亮笑道:   「朕不怕她心狠手辣,只要你們將她擒了,朕就重重有賞。」   那個善於拍馬的文臣侍立在完顏亮身邊,笑道:「主公詞中那兩句佳句,微臣意欲妄改 一字,那就完全切合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顏亮道:「改哪個字呀?」那文臣道:「將一個 『雲』字改為『裙』字,那就變成了『一揮截斷紫裙腰,仔細看嫦娥體態』,嘻嘻,這豈不 對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顏亮大笑道:「妙,妙,你改這個字,俗到極了,卻也有趣極了。 但不嫌唐突了美人兒麼?」   這兩君臣肉麻當有趣,越說越下流。蓬萊魔女大怒,忽地背向那個綽號「閃電神槍手」 的御林軍副統頷,背心突然向他撞去。那副統領已換過一桿長槍,這時正向蓬萊魔女刺來, 但他卻意料不到蓬萊魔女有此怪招,不由得心中一凜:「我這一槍刺去,怕不把她戳個透明 窟窿!」要知金主已有吩咐,是要將蓬萊魔女生擒,這副統領最多敢將她刺傷,卻怎敢將她 刺死?心中一凜,長槍閃電收回。哪知蓬萊魔女正是要他如此!   那副統領正待換招刺她腳跟,想叫她摔一大跤,哪知他號稱「閃電手」,蓬萊魔女的身 手卻比他還快半分,就在這瞬息之間,蓬萊魔女已是唰的反手一劍,仍然滑步倒行,頭也不 回,長劍已是從脅底穿出,向後刺去,竟似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一劍就穿過了那副統領的喉 嚨!蓬萊魔女這一著看似冒險之極,其實她已是討慮周詳,副統領那一槍即算不收回變招, 刺著她的背心,她有護體神功,也下會致命,最多是受一點傷。蓬萊魔女本來就是拼著受一 點傷突圍的;現在由於這副統領心存顧忌,稍一躊躇,卻先被蓬萊魔女殺了。蓬萊魔女則毫 發無傷。   這副統領一死,登時也就打開了一個缺口,副統領兩側的武士雖然立即過來填補空當, 但他們的武功比那副統領又差得多,蓬萊魔女運劍如風,唰唰兩劍,瞬息間義殺了兩名武士 ,身形一起,捷如飛鳥,人在半空,一招「倒捲珠簾」,左手拂塵,已是對準了北宮黝凌空 擊下!   北宮黝嚇得魂飛魄散,長鞭一抖,急忙使出他最得意的一招絕招——「八方風雨會中州 」,長鞭抖起了一日圈的波浪,只聽得「呼」的一聲,蓬萊魔女拂塵捲去,一下子就把他的 絕招破了。北宮黝只覺手腕突然似是給利針一刺,不由得五指一鬆,說時遲,那時快,他那 條虯龍鞭早已被蓬萊魔女捲去。蓬萊魔女喝道:「狗才納命!」身形落地,「呼」的一聲, 拂塵再展,北宮黝撲倒地上,和衣一滾,只聽得「嗤嗤」聲響,原來蓬萊魔女以上乘內功, 力透拂塵,塵尾散升,千絲萬縷,一齊罩下,那根根塵尾,都似變作了利針,把北宮黝的衣 裳刺得千瘡百孔,只是這麼一招,就在北宮黝的身上添了數十處傷口,幸而北宮黝功力也頗 不弱,他剛才那招「八方風雨會中州」,又稍稍消去了蓬萊醫女一點勁道,滾得又快,雖然 被塵尾刺傷了幾十處,卻還未曾斃命。   蓬萊魔女心念要殺完顏亮要緊,無暇追擊北宮黝,當下腳尖一點,身形再起,儼如鷹隼 穿林,掠波飛燕,來勢更疾,劍光如練,一劍就向古松下的完顏亮刺去。那些武士從背後追 來,卻哪裡及得她的快捷。   只聽得一聲慘呼,血花飛濺,眾武士大驚失色,蓬萊魔女卻「噫」了一聲,罵道:「好 狡猾的狗皇帝,看你逃到哪兒?」原來完顏亮見避無可避,急中生智,抓住那個侍立在旁的 文臣,向前一推,擋了蓬萊魔女一劍,這文臣最善於拍馬屁,這時卻變成了替死的羔羊,哼 也未曾哼得一聲,就給蓬萊魔女的利劍,從前心穿過了後心。   蓬萊魔女何等快捷,如影隨形,追上了完顏亮,立即又是一劍!   正在蓬萊魔女連環劍發之時,忽聽得霹靂般的一聲大喝:   「休得傷害我主!」斜刺裡突然飛來了一團紅雲,遮在完顏亮面前,蓬菜魔女一劍刺去 ,只聽得「當當」兩聲,宛如鳴鐘擊罄,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原米是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 僧人,突然從完顏亮身旁撲出,展開雙錢擋住了蓬萊魔女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蓬萊魔女心頭微凜,暗自想道:「這番僧功力不弱,看來絕不在四霸天之下,足可與我 師兄比肩。想不到這狗皇帝還伏有能人未出,倘若再多一兩個這樣的高手,只怕我今日要想 脫身也不易了。」   這紅衣僧人乃是西藏密宗教祖的師弟,法號鳩羅法師,武功之高,西域無人能敵,完顏 亮將他聘來,待以國師之禮,每逢外出,必定派他同行。他因為身份崇高,且又負有保護完 顏亮的責任,所以在眾武土圍攻蓬萊魔女之時,他依然守護在完顏亮身邊,未曾出手。   鳩羅法師雖然及時擋住了蓬菜魔女,可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蓬萊魔女剛才閃電般的一擊,身法之快,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要不是完顏亮抓著那文臣 作擋箭牌,鳩羅法師已是遲了一步。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轉瞬之間,蓬萊魔女 的長劍,已與鳩羅法師的銅鈸碰擊了數十下,鳩羅法師雙鈸展開,將全身護得風雨不透,蓬 萊魔女在急切之間竟是攻不進去,但鳩羅法師卻也無力反攻。   眾武士陸續趕到,又把蓬萊魔女圍在核心。蓬萊魔女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這次是第 一次遭逢強敵,精神倍振,長劍夭矯拂塵飛舞,在圍攻之下,兀是攻多守少,殺得眾武士暗 暗心驚。   完顏亮身上都沾滿了血,他自己雖然沒有受傷,亦已嚇得魂飛魄散。忽見一條人影落在 他的面前,他驚魂未定,又嚇一跳。那人說道:「奴才護駕來遲,主公受驚了。」完顏亮走 下心神,這才知道未的是他的御林軍統領檀道清。擅道清本來是參加圍攻蓬萊廈女的,只因 此際那鳩羅法師已親自出手與蓬萊魔女惡戰,完顏亮身畔無人防護,檀道清遂替代了鳩羅法 師剛才的位置。   北宮黝爬了起來,他身上受創數十處,鮮血淋漓,甚是駭人。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完顏亮 跟前,跪下來奏道:「這魔女十分厲害,奴才斗膽,請皇上另傳聖旨,倘若不能生擒,也只 好將她傷了。」   完顏亮剛才因為震驚於蓬萊魔女的絕世寄顏,才下了只許生擒,不許傷她的命令,他初 時以為蓬萊魔女只是一個孤身女於,本領再強也強不過他的眾多武士,這才下了那道命令。 如今他已見識了蓬萊魔女的武功,連他自己也險些喪在蓬萊魔女劍下,他縱然是好色如命, 也不能不更改主意了。   完顏亮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望了蓬萊魔女一眼,心道:   「想不到這樣一個天仙似的人兒,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嗯,這一技長滿毒刺的鮮 花,只伯朕是無緣攀折了。」當下只好改過命令,叫檀道清宣佈。   檀道清大聲說道:「皇上有旨,這女賊最好能夠生擒,倘若不能,也准許你們格殺!」 其實這道命令即算不下,鳩羅法師也已拼著受責,要與蓬萊魔女拚個你死我活了。這道命令 一下,他更加得了一顆定心丸。   完顏亮只道鳩羅法師武功蓋世,這道命令一下,蓬萊魔女便難免玉殞香消,心中好生惋 惜。哪知看了一會,只見蓬萊魔女越戰越勇,他的那班武士,圍著蓬萊魔女,走馬燈似的亂 轉,竟然不敢迫近她的身前;鳩羅法師也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完顏亮的惋惜 ,登時變了驚惶。   原來那鳩羅法師武功雖然極高,但比起蓬萊魔女卻還是稍遜一籌。蓬萊魔女此時已殺了 五名武士,又重傷了北宮黝,御林軍統領檀道清又因為要保衛完顏亮而不得不退出戰團,檀 道清和北宮黝是僅次於鳩羅法師的兩大高手。這麼一來,圍攻蓬萊魔女的實力,雖然多了一 個鳩羅法師,卻少了兩大高手和五名一等衛士,兩相抵消,實力不是增強,而是反為削弱了 。   鳩羅法師的內功與蓬萊魔女相比,尚相差不遠,輕功卻是大大不如。蓬萊魔女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出手如電,招招凌厲,凶狠異常。鳩羅法師的銅鈸只能保護自己,卻不能兼顧 眾人。鬥到緊處,蓬萊魔女看出一個彼綻,倏地移形換位,突然間搶到了東北淆,東北角那 兩名武土本來是因為膽怯才離得她遠遠的,想不到她突如其來,來不及招架,已給她一劍一 個,都了結了。   鳩羅法師連忙趕來,蓬萊魔女閃電般殺了兩個武士,一聲長嘯,轉過身來,又和鳩羅法 師相鬥。眾武士見她如此厲害,更為膽怯,不過片刻,又給她連殺三人!   眼看包圍之勢便要瓦解,鳩羅法師咬緊牙根,拚死苦鬥。蓬萊魔女反手一劍,將背後的 幾名武上迫退,驀地喝聲:「著!」腳尖一點,身形平地拔起,拂塵一展,已向鳩羅法師的 顧門罩下,鳩羅法師也真不弱,霍的一個「鳳點頭」,立即便是一面銅鈸向上空飛去,擋住 了蓬萊魔女的拂塵。蓬萊魔女雙腿一弓,一個觔斗向斜方落下,拂塵一拖,幾根塵尾恰好從 鳩羅法師的光頭拂過,登時起了幾道血痕,還幸蓬萊魔女的拂塵先給他的銅鈸擋了一擋,只 是餘波所及,否則他早已是頭破血流。   鳩羅雖然保了性命,但失了一面銅鈸,防禦的力量又減弱了許多。   御林軍統領檀道猜仗劍守在完顏亮面前,手心裡捏著一把汗,本來他與鳩羅法師聯手的 話,足可與蓬萊魔女打成平手,但他不知蓬萊魔女是否還有同黨,要想上前助戰,又怕完顏 亮遭逢不測,心上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終是不敢離開。   完顏亮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惜那人不在。那人若在,何愁此女不擒。」蓬 萊魔女「哼」了一聲,心中冷笑:   「你死在眼前,還想擒我?」唰、唰兩劍,又刺傷了兩名武士。   完顏亮叫道:「朕把江山與你平分,休總可以滿意了吧?哼,哼,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我只要你的性命,誰要你的江山?」蓬萊魔女以為完顏亮這幾句話是 對她說的,一想卻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她眼光一瞥,只見完顏亮仰面朝天,喃喃自語,看那 神氣,不似向她發話,卻似向另一人求救,那人不肯答應,故而他許以重賞。   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除了檀道清衛護著完顏亮之外,完顏亮身邊已沒有第二 個武士,蓬萊魔女也察覺不到附近還有埋伏,心想,「難道是完顏亮急得瘋了,胡言亂語? 哼,管他是真是假,縱有埋伏,我也不怕!」當下接連施展兩招殺手,拂塵在鳩羅法師面門 一晃,引開了他的目光迅即一劍,刺向他左面空門,鳩羅法師只有一面銅鈸,遮攔不住,這 一劍正中他的肩頭,只差一寸,就要挑穿他的琵琶骨。鳩羅法師中劍受傷,血流如注,迫得 連連後退。蓬萊魔女打開了一個缺口,運劍如風,左蕩右決,不過片刻,就殺出了重圍。   蓬菜魔女正要向完顏亮殺去,就在此時,耳邊廂忽聽得一個聲音說道;「蓬萊魔女,你 武功果然不錯,但要想殺害大金皇帝,那卻是萬萬不能!」音細而清,發話的人,就似貼在 她的身邊與她耳牆!鴆羅法師與那班武士卻似全無所覺,兀國大呼小叫,趕來阻攔蓬萊魔女 。   饒是蓬萊魔女膽大包天,也不禁吃了一驚,她是個武學大行家,聽得出這是最上乘的「 傳音入密」的功夫,發話的人,運用絕頂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傳入某一個人的耳中,只 有那一個人才聽得見,他旁邊的人,即算距離很近,也是茫然不覺。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鳩羅法師已拾起了剛才被打落的那面銅鈸,退到完顏亮身旁,與檀 道清站在一起,準備蓬萊魔女來攻。   空中飛來一片浮雲,月光再被雲遮,蓬萊魔女殺退了面前的武土,正自飛身掠起,忽又 聽得那聲音在耳邊說道:「你還不罷手嗎?我與你較量較量!」忽覺微風颯然,蓬萊魔女急 展拂塵防護,只聽得「叮」的一聲,她頭上一支玉簪、已給暗器打落!   蓬萊魔女有生以來,從未吃過別人半點兒虧,不禁又驚又怒,只聽得那聲音又在耳邊笑 道:「怎麼樣,你敢來與我較量較量麼?」蓬萊魔女從聲音辨別方向,揮舞拂塵防身,身形 疾起,就向那方向一劍刺去。   一劍刺空,月亮又鑽出來了,蓬萊魔女已追進樹林,但見月華如練,樹梢風動,有幾隻 烏鴉似是受了驚嚇,「嘎嘎」地叫了幾聲,展翅飛起,卻哪裡有半個人影?   蓬萊魔女喝道:「鬼鬼祟祟地暗中偷襲,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有膽的就出來鬥鬥!」那聲音笑道:「有膽的你追來吧!」蓬萊魔女聽出那人不是用的 「傳音入密」功夫,距離最少在二三里外,尋思:「這人分明是想引我離開,我可不要上他 的當!」   這一瞬間,她轉了好幾個念頭,正待回轉那「大夫松」下,取完顏亮的性命,只聽得那 笑聲又在前頭,蓬萊魔女定了定神,心裡想道:「罷了,罷了,有這樣的高手暗中助那金國 狗皇帝,我今晚是難以殺他了。好,且待我看看這廝是什麼人,如此可惡。」於是又再向前 追去。   追了一會,蓬萊魔女心中又起了個疑團,這人能夠打落她頭上的玉簪,雖說一來是那時 恰巧月被雲遮,二來蓬萊魔女要分心應付其他強敵,但那人在黑暗裡發出暗器,居然打得如 此之準,這種上乘的暗器功夫,已經是罕見罕聞,蓬萊魔女心想:   「他為什麼不乘機打我要害,卻只打落我頭上的玉簪?」   蓬萊魔女又再想道:「這人不許我殺完顏亮,按說應該是金朝的鷹犬了。但以他的武功 而論,只怕未必在我之下。他若出來,與鳩羅法師、檀道清等人聯手,我央計鬥他們不過, 甚至逃脫也未必容易。他卻又為何要引我離開,約我單打獨鬥?」如此一想,似乎此人又未 必是金朝鷹犬。蓬菜魔女一路思量,那笑聲在前頭也不絕如縷。蓬萊魔女驀地心中一動:「 難道是笑傲乾坤華谷涵,故意和我開玩笑來了?」但隨即又想道:「不對,不對。華谷涵的 笑聲實大聲宏,聽得出是正宗的最上乘內功,這人的『傳音入密』功夫雖然也已到了最高境 界,但卻聽得出是帶著三分邪派的功夫。兩人的聲音也似乎並不一樣。」蓬萊魔女心中又是 失望,又是好奇。她本是追華谷涵而到泰山的,現在碰到了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卻又多半 不是華谷涵。在此之前,她的心目之中,以為天下高手,撇開兩三個已閉門隱居的前輩不算 ,除了華谷涵外,就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與她相比了,哪知今晚又碰到這樣一個神秘人物,看 來武功也不在華谷涵與她之下。「這是何等樣人?具有如此武功,為何又要暗助那金國狗皇 帝?」種種疑團,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好奇之念一牛,蓬萊魔女心意立決,「不管他是不是華谷涵,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於是施展輕功,繼續追趕。那人亦似是知道她已追來,不必再行逗引,笑聲也漸遠慚寂了 。   過了「五大夫松」,出了「中天門」,便是「快活三里」,這是泰山第二段路。「快活 三里」的意思是登泰山只有這三里路最好走。蓬萊魔女轉瞬走完這三里路程,仍是不見那人 蹤跡。再向上去,過「升仙坊」「朝陽洞」等處,越上越高,山勢也越來越險,走了一會, 只見兩們陡峭壁立,這是泰山最險峻的處所——「南天門」,曲徑盤旋,但從下望上,卻又 陡直如線。蓬萊魔女提防那人伏擊,提心吊膽地走過了這段路,一點事情也沒有發生,蓬萊 魔女鬆了口氣,啞然自笑,笑自己太過緊張。   登上了南天門,地勢漸轉平坦,登高縱目,四圍景色,盡收眼底。月色澄明,向西遠眺 ,是一片莽莽平原、白雲深處,隱隱似有一條青白色的玉帶,那就是黃河了。蓬萊魔女心道 :「登泰山而小天下,古人這話,真是說得不錯。」默念唐詩「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 萬仞山」句,在雄偉的景色之中,胸襟也不禁豁然開朗。無風吹過,松濤發聲,蓬萊魔女翟 然一驚,「我是追蹤那人來的,怎的卻貪看景色了。」   忽聽得樹林中有琴聲傳出,蓬萊魔女悄悄走去,只見一個披著白狐裘的男子在樹下操琴 ,蓬萊魔女心想:「此人在泰山絕頂操琴,倒也算得是個高人雅士,卻不知是否就是那人? 」琴聲忽而飄逸,忽而高昂,似是一個胸懷壯志卻又不得已遁跡煙霞的英雄,在藉著琴音傾 訴心曲。   蓬萊魔女聽得呆了,不覺現出身形,緩緩走去。那人卻似視而不見,仍在全神貫注地操 琴。蓬萊魔女心道:「且不要打擾他。」遂停下腳步。   那人在彈得急處,在琴音高昂之中,忽地放聲歌道:「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匐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 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況驚起 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 還?且放自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催著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這是唐代詩仙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長詩中的一段,蓬萊魔女聽得心神俱醉,眼前的 這個男子幾似幻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詩仙。忽聽得錚的一聲,琴弦斷了。蓬萊魔女如在夢中 醒來,正自心想:「此人與笑傲乾坤華谷涵,倒是一對。」那人突然把琴一樣,竟號陶大哭 起來。   蓬萊魔女倒給他嚇了一跳,心道:「難道是個瘋子?」不禁問道:「喂,你是誰?為何 在此大哭?」那人道:「我哭我的?與你何干?你又是誰?」蓬萊魔女道:「我是大宋百姓 ,你意欲如何?」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誰?」蓬萊魔女道:「你這人說話怎的如此糊塗? 我若知你是誰,還用得著問你嗎?」   那人臉上還帶淚痕,卻忽地又仰天大笑,蓬萊魔女道:「你又笑什麼了?」那人道:「 我笑你才是糊塗,你我素不相識,你既然不知道我是何人?又何必來關心我?叫我哭也不能 哭個痛快。」蓬萊魔女氣道:「呸,誰關心你了?你儘管哭吧,哭死了也沒人理你。」那人 喃喃自語道:「哭死了也沒人理你。哈哈,天下之大,果然是沒有一個人關心我的!」笑聲 一收,忽地又大哭起來。   蓬萊魔女心道:「當真是個瘋子!」要想離開,又自想道:   「卻不知他是否就是剛才暗助完顏亮的人?若然是同一個人,他引我到此,就不該自哭 自笑。」幾次想要發問,但那人正哭得「熱鬧」,蓬萊魔女怕又遭他冷嘲,只好暫且忍著, 心想:「我且看你能哭到幾時?」   那張琴摔在地上,已是片片碎裂。蓬萊魔女站在一旁甚是無聊,眼光觸及這張破琴,她 是個識貨的人,一看就看出這是一張世所罕見、難以估價的古琴,心想:「焚琴煮鶴,乃是 大殺風景之事。哼,我最初還當他是個雅士高人呢。」不禁微噫一聲:「可惜,可惜!」   那人眼淚一收,忽地又哈哈大笑,朗聲說道:「可惜什麼,一擲乾坤亦等閒,區區一張 古琴,又有什麼可惜了?哈哈,我以為你是個女中豪傑,卻原來如此小氣。好,你的東西我 還給你吧,免得你心疼!」   蓬萊魔女正自心想:「我有什麼東西落在他的手上,這不是怪話麼?」心念未已,忽聽 得暗器破空之聲,銀光一閃,一件物事已向她飄來!蓬萊魔女怒氣暗生,只當是那人用暗器 突然偷襲,當下便施展接暗器的上乘功夫,把手一招,雙指一夾,把那件東西夾住。但覺虎 口微微一震,這人的勁道確是不弱。   月光下一看,蓬萊魔女不禁又怒又驚,卻原來這人打來的「暗器」就正是她原來插在頭 上的那根玉簪。這時一切都明白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暗助金主完顏亮,打落她這 根玉簪的那個人。當時他一直未曾現身,只在月被雲遮的那片刻之間,就把打落的玉簪偷走 ,這份身手,當真說得是神出鬼沒!   蓬萊魔女喝道:「好呀,果然是你!你為何助那狗皇帝?」那人冷笑道:「宋朝的皇帝 就很好麼?」蓬萊魔女罵道:「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你是狗皇帝的狗奴才!」那人冷笑道 :「我是何人。   無需讓你知道。你目中無人,我就看不順眼!」   蓬萊魔女一怒,本來就要動手,心念一轉,卻又忍住,也自仰天長笑。那人道:「你又 笑什麼?」蓬萊魔女道:「我笑你不辨是非,不分黑自,只知責備他人。」那人道:「哦, 倒要請教。」蓬萊匿女道:「說到狂妄,完顏亮這狗皇帝才是天下第一等狂妄之人,他要興 師滅國,吞併江南;他以為大宋無人,我就要殺殺他的威風。完顏亮狼子野心,今天下生靈 塗炭,你不恨他,反來罵我,除非你真是他的奴才,否則又如何說得過去?」   那人神色黯然,忽地長歎一聲,說道:「金宋對立,干戈難免,不論是你是我,都無法 挽回浩劫的了。我剛才這一場大哭,就是為此。你要刺殺完顏亮,我不怪你,但有我在此, 卻也不能讓你得逞。」   蓬萊魔女聽了這話,對此人敵意大增,但卻也暗暗奇怪,心裡想道:「完顏亮是金國皇 帝,此人若是金朝鷹犬,何以敢直呼其之名?」當下按劍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決心為完 顏亮賣命的了?」   那人冷冷說道:「普天之下,誰也不能叫我為他賣命,我是但求心之所安。你我萍水相 逢,我的心事難對你言說。」蓬萊魔女嗔道:「誰要知道你的心事,我只要知道你是站在金 國狗皇帝這一邊的,那就夠了。好吧,不必多言,看劍!」   那人退後一步,忽道:「且慢!」蓬萊魔女道:「你尚有何言?」那人道:「我與你訂 個約如何?」蓬萊魔女道:「什麼?」那人道:   「你若勝得了我,任憑你去刺殺完顏亮,我撒手不管。可是倘若你輸給我呢?——」蓬 萊魔女截斷他的話道:「除非你把我殺了,否則我一有機會,還是要刺殺完顏亮。我大宋兒 女與金國狗皇帝勢不兩立。我不與你訂約!」   那人眉頭一皺,隨即大笑道:「也好。那麼咱們也就不必訂約,就按江湖規矩較量較量 。我要叫你知道,天下除了你和笑做乾坤華谷涵之外,也並非就沒人了!」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他也知道華谷涵的名字?」對此人身份,更覺神秘。但此時亦已 無暇多問,拂上一舉。長劍一揮,便即說道:「亮兵器吧!」   那人笑道:「不必客氣了,你是客人,先發招吧!」蓬萊魔女怒道:「你要空手與我相 鬥?」那人取出了一支洞蕭,笑道:   「你嫌我雙手空空,好,我就給你吹一支迎賓曲子。」   蕭聲清冷,響遏行雲,只吹了兩下,又放下來道:「迎賓曲子已奏,你這位貴賓還不來 麼?」   蓬萊魔女大怒,心道:「你敢如此輕視於我!」當下也就不再和他講什麼江湖禮節,身 形一起,天罡塵法發動,一招「倒捲星河」,塵尾散開,根根如刺,千絲萬縷,就向那人當 頭罩下。   這一招「倒捲墾河」乃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一招極厲害的殺手,塵尾散開,千絲 萬縷,那人整個身形,都已在拂塵籠罩之下,避無可避。但在這樣危急的形勢之下,他卻好 整以暇,從容不迫地把洞蕭湊到口邊,又吹將起來。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忽覺一股熱風迎面吹來,塵尾也登時給吹得散開。蓬萊魔女這一驚 非同小可,心想:「這人果然是已練成了登峰造極的邪派內功。」原來這洞蕭中空,那人就 是從洞蕭中吹出一般純陽罡氣,將蓬萊魔女的拂塵吹散的。   那人笑道:「我這支迎賓曲子尚未吹完呢!」蕭聲再起,如怨如慕,如位如訴,蓬萊魔 女聽出他吹的是一首唐詩譜成的小曲,正吹到後半閏,曲辭是:「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 ,掩泣空相向,風塵何所期?」辭意寄托遙深,既表示了結識佳客的喜悅,又表示了各懷心 事,感傷時世的無限哀愁;最後歸結為一層無可奈何的惆悵,因而問客人「風塵何所期?」 這支曲子,極切合他們今日相遇的情景,那人借曲寄情,恰到好處。   蓬萊魔女眉頭一皺,長嘯一聲,冷冷說道:「勢同仇敵,何來主客之誼?」唰的一劍刺 去,登時把他的蕭聲打亂。   那人歎口氣道:「可惜,可惜!」橫起洞蕭一架,這支洞蕭也不知是什麼做的,只聽得 一片鏗鏘,蓬萊魔女的青鋼劍竟給他盪開,虎口微微發熱。那支洞蕭卻是絲毫未損。   蓬萊魔女這柄長劍雖非寶物,但以她深厚的內功,莫說是拿著一把劍,就是一根樹枝, 也可以將石頭打裂,但現在碰上那人的洞蕭,反而被他將長劍盪開。顯然這人的功力,只有 在她之上,絕不在她之下。   蓬萊魔女初逢強敵,精神陡振,青鋼劍揚空一閃,劍尖晃動,閃起了朵朵劍花,儼如黑 夜繁星,千點萬點,灑將下來,一招之內,連襲那人的三十處大穴,那人費道:「好劍法! 」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叮噹密響,就在這一招之內的瞬息之間,那人的洞蕭已與蓬萊 魔女的長劍接觸了一十三下。   蓬萊魔女劍鋒一轉,拂塵再次拂到,這次她拂塵聚成一束,當作判官筆用,逕刺那人的 太陽穴,青鋼劍唰的刺出,卻用了一個「粘」字決,要把那人的洞蕭引開,「粘」出外門。 那人又歎口氣道:「咱們點到即止,豈不甚好?你卻當真要與我拚命麼?」他口中說話,手 底卻絲毫不緩,洞蕭一舉,一招「舉火撩大」,將拂塵盪開,迅即換招橫掃,與青鋼劍一觸 ,洞蕭一旋一絞,又把蓬萊魔女那股「粘」勁解了。蓬萊魔女同時用兩種兵器,一柔一剛, 而且又隨時可以剛柔互易,這本是武學中最上乘的功夫,卻不料竟被那人輕描淡寫地化解開 了,不覺一片茫然。   那人笑道:「投桃報李,請小姐也接我幾招。」洞蕭一揮,幻出了千重蕭影,一口氣攻 出六招,連點蓬萊魔女三十六道大穴。   蓬萊魔女以拂塵護身,以長劍攻敵,竭盡所能,將他這六招一一化解。那人讚道:「好 ,蓬萊魔女果然是名不虛傳!」蓬萊魔女卻不由得暗暗宙慚,心中想道:「他從容應敵,而 我卻費了如許氣力,才解了他這六招。」   蓬萊魔女好勝之念一起,將「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的精華盡數施展出來 ,拂塵或聚或散,劍勢忽疾忽徐,身如流水行雲,步似穿花蝴蝶,劍鋒所指,嗤嗤有聲,拂 塵揮舞,颯颯風起。這兩種剛柔相濟的武林絕學施展開來,果然是非同小可。那人只憑著一 支洞蕭,似乎漸漸遮攔不住,過了一會兒,蓬萊魔女已挽回頹勢,又再轉守為攻。   那人一聲長嘯,叫道,「好,我也要拋磚引玉了!」橫蕭護胸,忽地一掌拍了出來,這 一掌看似輕飄飄的若不經意,勁力卻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洶湧,突然湧來,蓬萊魔女用了千 斤墜的重身法,仍不免微微一晃。   蓬萊魔女心道:「此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必須速戰速決。」柔雲劍法一變,化為追風劍 式,配合了拂塵進攻,兩般兵器都用了陽剛之勁,招式更為凌厲,那人也一掌緊過一掌,掌 風呼呼,蕩得蓬萊魔女的拂塵飄飄,劍光四散。蓬菜侄女一陣狂攻,卻是攻不進去。   兩人越鬥越緊,直打得樹葉紛落,林鳥驚飛,只見斗轉星橫,玉兔西墜,不知不覺,已 斗了相近百招。蓬萊魔女漸覺內力不加,暗叫不妙,只好更加緊進攻。那人卻反而從容不迫 起來,又把洞蕭湊到口邊,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既奏了迎賓之曲,如今是該奏送 客之曲了。」一片淒涼悲感的蕭聲吹了出來。蓬萊魔女妙解音律,聽得奏的是唐詩人李商隱 的一百五言詩,詩道:「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 ,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又幾千。」原詩本來不是作送客用的。但卻暗合他們二人 今晚的情景,看來那人仍是要藉此曲來表達他的心境。蓬萊魔女聽他吹到「新知遭薄俗,舊 好隔良緣」兩句,心中暗晴嘀咕,「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把我當作新知麼?但『舊好隔良緣』又何所指?」   那人的蕭聲吹得極為傷感,似是惋惜和一個新相識的朋友,一相識便相離,而自己今後 便似黃葉飄零,羈泊天涯了。蓬萊魔女本是對他懷看甚深的敵意,但聽了他這哀怨的蕭聲, 卻是不由自主地也感到淒惻起來。   蓬萊魔女霍然一驚,心道,「莫要被他擾亂我的心神,令我糊里糊塗的輸了。」當下一 咬牙根,唰的一劍猛刺過去。正是:   一片情懷何處托,幾多心事付蕭聲。   欲知二人勝負如問?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七回 欲求知己簫聲咽 為救紅妝劍氣騰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七回 欲求知己簫聲咽 為救紅妝劍氣騰   那人正吹到最後一個音節,似是連自己也沉醉在這樂聲之中,被蓬萊魔女閃電般的疾攻 幾劍,不知不覺地退到了懸崖邊緣,蓬萊魔女心想:「你還不揮簫招架,那就是自尋死路 了!」一曲已終,餘音裊裊,那人的洞簫仍是放在唇邊。蓬萊魔女出手何等快捷,就在那人 正要將洞蕭移開來招架的時候,已又是「唰」的一劍刺去。她面臨強敵,一有了制勝之機, 本能地就使出最厲害的殺手,劍勢如虹,隱隱帶著風雷之聲,那人的掌力封閉不住,明晃晃 的劍尖,倏然間就刺到了他的胸口。   那人一步踏空,忽地似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墜下懸崖!蓬萊魔女剛才和他惡鬥之 時,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如何制他死命,但卻想不到勝利來得如此容易,這一瞬間,她卻禁不 住大吃一驚,只覺心中一片茫然,竟是帶了幾分惋惜的情緒,險險叫出聲來:「呀,他就這 麼死了?」   幸而她沒有叫出聲來,就在這一瞬間,但見那人在半空中一個鷂了翻身,右腳在左腳腳 背一踏,已是平平穩穩地落下來踏著了實地。只聽得他朗聲吟道:「我自飄零湖海去,嗟君 此別意何如?告辭了!」亢聲長嘯,展開了絕頂輕功,轉瞬之間,背影在荒煙蔓草之間,月 色迷濛之下,已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再過片刻,連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見了。但那嘯聲仍 是遠遠傳來,宛如神龍夭矯,飛出天外!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良久,良久,才定過神來,心裡想到:「此人武功實在我之上,看 來他是有意讓我的,卻不知是何用意?   哎,完顏亮有了此人相助、我是絕不能再去刺殺他了。嗯,此人究竟是何等樣人,真是 難以猜測!」   蓬萊魔女獨自沉吟,正要離開,忽又聽得有輕微的聲息隱隱傳來,一聽就知是有輕功高 明的夜行人到了。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沉思:「難道是這怪人又回來了?怎的卻是兩個人的 腳步聲?」不暇思索,便即躍上一棵樹上,細觀動靜。   月光下果然看見兩個軍官並肩而來,但剛才那人卻並不在內。這兩個人,一個是金國的 御林軍統領檀道清,另一個蓬萊魔女叫不出名字,只認得是剛才也和她交過手的金國勇士之 一。   武功之強,僅在鳩羅上人、檀道清和北宮黝之下。在完顏亮那群武士中,也算得是出類 拔萃的了。   這兩人來到了蓬萊魔女剛才和那人惡鬥的場所,察看地上留下的打鬥的痕跡,檀道清朗 聲說道:「萬歲有請,請公子容許我們拜見。」荒林寂寂,只有檀道清自己的回聲。   檀道清歎了一口氣,說道:「呀,看來他還是不肯奉詔!」那武士卻忽地驚叫起來!   檀道清道:「何事大驚小怪?」那武士道:「擅將軍,你看這裡,這崖邊只有半個足 印,這塊土塊缺了半邊,是剛剛掉落的,哎呀,我看不妙,莫非是那人業已遭了蓬萊魔女的 毒手了!」原來他正在懸崖的邊緣察看剛才的打鬥的痕跡,崖邊只有半個足印,看得出不是 女子的足印,故此他推想那人已被蓬萊魔女迫得墜下懸崖。   這推想本來不錯,但檀道清卻哼了一聲,根本就不去察看,就冷冷說道:「胡說八道, 咱們的武林天驕,怎會輸給別人?」蓬萊魔女這才知道那人號稱「武林天驕」,心想:「這 稱號倒是新鮮得很,口氣卻未免太大了。」   那武士很不服氣,但檀道清是他頂頭上司,他卻不敢反駁,半晌問道:「檀將軍,你見 過這位武林天驕嗎?」檀道清道:「見過一面。」那武士道:「我只是聽說過他的事跡,檀 將軍,他的武功是否真有別人傳說的那麼厲害?依你看,鳩羅上人比他如何?」擅道清道: 「那就如溪流之比大海,螢火之比月光,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你別以為那魔女勝得過鳩羅上 人就天下無敵了,咱們的武林天驕定然可以將她制服。」那武上仍是疑惑不已,忍不住又 道:「但是你看這崖邊的足印……」檀道清打斷他的話道:   「足印安能據以推斷,武林天驕武功深不可測,做事每每出入意外,你又焉知不是他符 那魔女殺了,或是將那魔女擒去了。」   那武士道:「這麼說來,他現在已是去向皇上報功領賞啦,咱們還在這裡等待甚麼?」 檀道清冷笑道:「武林天驕若是要向皇上領賞的人,他也就不會被稱為『天驕』啦!你不知 道——」說到一半,突然停止,那武士道:「不知道什麼?」檀道清道:「不必說了,這些 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不好。」那武士道:   「我也有點風聞,聽說皇上是想用他而又怕他,這……」檀道清喝道:「皇家的事情不 是咱們可以議論的。」隨即歎了口氣,說道:「武林天驕不肯露面,那咱們只有回去了。」   蓬萊魔女正想從這二人口中,探聽那武林天驕的來歷,如今見這二人就要回去,怎肯放 過他們?當下一聲冷笑,從樹上一躍而下,說道:「你們看我是誰?我還沒有死哩!武林天 驕是什麼人,快說?」那武土嚇得面如上色,心道:「果然是她把武林天驕殺了。」   檀道清身為御林軍統領,武功膽量當然都是遠在那武士之上,蓬萊魔女雖是突如其來, 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卻也並未慌亂,倏地拔出長劍,唰唰兩劍就向蓬萊魔女刺去,蓬萊魔女 拂塵一絞,檀道清的長劍居然能夠及時變招,避開蓬萊魔女拂塵奪劍的絕招,隨即和蓬萊魔 女展開迅速的對攻。   那名武士拔出了月牙彎刀,也上來助戰,他自料必死,反而忘了害怕,高呼猛搏,竟然 每一刀都是豁了性命的進手刀法。   蓬萊魔女賣個破綻,讓他一刀砍進來,待他砍到跟前,驀地倒侍拂塵,當作判官筆使, 塵桿一點,點中了那武士膝蓋的「環跳穴」,那武十的月牙彎刀停在半空,登時不能動彈。   檀道清一口長劍遮攔擊刺,兀是酣鬥不休,轉眼又和蓬萊魔女斗了二十餘招。鬥到緊 處,蓬萊魔女劍決一領,突撲空門,檀道清反手一劍,只覺微風颯然,蓬萊魔女已自變招易 位,劍尖在左側晃動,指著他左肋的要穴,檀道清回劍一格,蓬萊魔女又到了他的右方,一 縷青光,劍尖又已指向他的有肋要穴。檀道清運用幾種身法,幾種劍法,始終擺脫不開,蓬 萊魔女總是搶快一步,劍尖指著他的要害穴道。   原米蓬萊魔女為的是留個活口,否則焉能容得檀道清拆到三十招開外?這時檀道清已被 她完全克住,她的劍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要了檀道清的性命,檀道清喝道:「你要殺便 殺,卻不下手,意欲如何?」蓬萊魔女笑道:「檀將軍,你服輸了吧?看你也是一條漢子, 我不想殺你.那武林天驕究竟是什麼人,你把他的來歷說了,我便放你回去。」檀道清怒 道:「大丈夫寧死不辱,我豈能在你劍底求饒?你要殺我容易,要我吐露半句卻難!」忽地 便要回劍自插丹田,蓬萊魔女拂塵一倦,把他的長劍奪出手中,但他的劍尖業已劃破了自己 的小腹,鮮血涔涔滴下。   蓬菜魔女見他如此剛烈,對他倒有幾分敬意,有心讓他逃走,便轉過了身,不再理他, 拂塵一拂,解開了那武土的穴道,劍尖指著他道:「你雖未見過武林天驕,也聽過他的許多 事情,只要你將你所知道的對我說了,我便饒你一命。」那武士有了一線生機,心中動搖, 躊躇片刻,囁囁嚅嚅地說道:「我,我說……」剛吐出兩個字,忽聽得嗤嗤兩聲,蓬萊魔女 拂塵一揮,將一枝袖箭拂落,但另一枝袖箭從不同的方向射向那個武十,蓬萊魔女卻來不及 扑打,只聽得那武士一聲慘呼,那枝袖箭已是穿過他的喉嚨,活不成了。   蓬萊魔女罵道:「豈有此理,我放你逃走,你卻來壞我之事!   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把眼望時,只見檀道清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斷斷續 續他說道:「大金國不能留這等沒骨頭的人,我是要你知道大金國也有好漢!」驀地一口鮮 血噴了出來,「撲通」便倒,原來他在射殺了那個武士之後,自己亦自震斷經脈而亡!   血雨腥風之後,荒林又歸於靜寂,只留下地上兩具屍骸。蓬萊魔女想要知道的武林天驕 的來歷,仍然是一個難解的謎!   蓬萊魔女這次登上泰山,本是為了追蹤「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而來,卻不料碰上個 「武林天驕」,一場激鬥,倒把華谷涵暫時拋之腦後了。此際,激鬥已過,華谷涵的影於重 又泛上心頭,蓬萊魔女不知不覺把兩人連想起來,「武林天驕知道笑做乾坤華谷涵的名字, 不知他們是不是相識的?他們二人的武功也不知孰高孰下?」「武林天驕縱使不是金朝鷹 犬,也是要保護完顏亮的人。聽檀道清剛才和那武士的談話,這『武林天驕』多半是金國的 貴族。嗯,笑傲乾坤華谷涵是大宋男兒,江湖奇俠,他們兩人決計不是一路的了。」但隨即 又想到:「他們兩人雖然不是一路,但想必華谷涵也會知道這武林天驕的來歷,可惜華谷涵 卻不知在哪兒?」   想至此處,蓬萊魔女不由得一陣惆悵,她自己的身世之謎,父母存亡之謎,以及武林天 驕來歷之謎,這種種疑團,都要等待華谷涵來給她解開,但卻偏偏無緣相見。蓬萊魔女尋 思:「檀道清也知道尋聲覓跡,尋到此處,倘若是華谷涵在此山中,他聽到武林天驕的嘯 聲,豈有下引起好奇之念?豈有還不出來之理?想未定是不在泰山的了。」   蓬萊魔女悵悵惘惘,不知不覺已是天色破曉。她這時站在泰山之巔,只見一團團白雲, 聚集在一起,雲中閃發白光,東方天色由朦朧逐漸變紅,轉眼間天際出現了一條閃動發亮的 銀線,那是數百里外的東海,眩目的半輪紅口,突然從雲霧中露出來了,映起了半天紅霞, 大地一片金黃的顏色。在泰山頂上看東海浴日乃是世上罕見的奇景之一。端的是:水面霞 光,燦爛萬道;旭輪突現,霄漠頓清。令人豁然開朗,胸襟頓廣!   雲霧散開,曙光一現,從山顧望下去,也見到了旌旗招展,螞蟻也似的軍隊在山坡上移 動。蓬萊魔女心想:「原來完顏亮還帶有御林軍護駕的。想必是他受了昨晚的驚嚇,要調動 御林軍搜山了。昨晚行刺不成,今後要想刺殺他,那更是千難萬難了。」   蓬萊魔女並不畏懼御林軍的搜索,但見了完顏亮軍容之盛,也不禁翟然一驚。這時,她 浴在金色的朝陽之中,目注東海,莽蒼蒼的祖國大地山河,奔來眼底,她心中那一些個人的 煩惱,也就像雲霧一般在陽光之下消散了。她翟然一驚,忽地想到:「金國要興兵侵宋,這 是何等緊要的大事!我怎能儘是想著自己的事情?嗯,這件大事,須得設法報個訊給南宋的 朝廷才好。」她最初的計劃,本是準備若在泰山尋不著華谷涵,就出東海訪東園望,探聽華 谷涵的消息的,這時則在想道:「東海之行,暫緩也罷。耿照、珊瑚正在前往江南,我得先 追上他們。要是見不著他們,我就自己往江南一趟!」   蓬萊魔女心意已央,煩惱即消,將什麼笑傲乾坤、武林天驕都拋過一邊,胸中坦然,立 即施展絕頂輕功,翻過了泰山的最高峰「玉皇頂」,從南面下山。那些螞蟻似的御林軍,還 未曾爬到二天門。   蓬萊魔女趁著清晨時分,行人稀少,一口氣跑了幾十里路。   過了泰安縣境,將近祖陽,不知不覺已是日頭近午,蓬萊魔女漸覺腹中有點飢餓,這才 放慢了腳步。   到了一處三岔路口,忽見彩旗招展,嗩吶沸揚,一隊吹鼓手隨著一頂花轎,「的的打 打」的鬧得正歡,但花轎中傳出的哭聲卻極淒涼,吹吹打訂的樂聲也掩蓋不了,組成了極不 諧和的合奏。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是娶親的。新娘子怎的兀是哭個不停:   晤,敢情她是不樂意這頭婚事?」要知按照民間的習俗,新娘子出嫁之時,為了表示捨 不得離開父母,總要大哭一場,但上了花轎之後,哭聲就得停止,否則就犯了男家的喜慶之 忌。這新娘子在花轎裡大聲號陶,哭得又那麼淒慘,絕不似是故意裝出來的;故此,蓬萊魔 女就不免覺得出奇了。還有幾件出奇的是,按照當地的風俗,新郎應該騎馬來迎親,女家的 親人也應該有人護送,但卻只見吹鼓手和撐彩旗的人護送花轎。花轎前面,既沒發現披紅掛 彩,騎馬前導的新郎,花轎後面,也沒有發現女家的人跟隨。而那些吹鼓手和撐彩旗的個個 都是健碩的漢子,連那四個轎大,也是健步如飛。蓬萊魔女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練過一點功 夫的人。山東向來「響馬」(強盜)很多,民風好武,而且又是世局混亂的年頭,鄉下人多 多少少練過一點功夫,這也不算奇怪。但吹鼓手、轎夫之類的人,在當時的民間。卻是一向 被視為「賤民」的,尤其是吹鼓手,多半是沒氣力或者弱的人才肯擔當,而這一隊吹鼓手, 卻個個都是壯漢,這就有點出奇了。   按照蓬萊魔女的脾氣,若在平時她非得問個明白不可。但此際她心中有事。雖然覺得有 點出奇,隨即想道:「八成是搶親的吧?鄉下習俗,男家出不起彩禮,或者女家拖延不肯嫁 女,新郎派人去將新娘搶回來,那也是常有的事。至於新娘於樂意不樂意,那又是另一回事 了。呀,女孩兒家命運總是操在別人手裡,本來就很難找到稱心如意的新郎,你哪管得了這 許多?她樂意不樂意,正是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蓬萊魔女這麼一想,就自顧自地趕路, 那隊迎親的行列,也走過去了。   蓬萊魔女和他們所走的道路不同,走了一會,經過路邊一家茅屋,忽聽得屋子裡也有哭 聲,是個老婆婆的聲音哭道:「老漢啊,咱們的閨女被人搶去了。咱們都活不成啦。呀,不 如就死了吧!」   隨即聽得「哆哆」兩聲,是拳頭捶奇板壁的聲音。一個老漢喘著氣說道:「可恨!可 恨!可恨俺有病在身,眼睜睜看著閨女被人搶去,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伴,我沒氣 力上吊,你找條繩子來把我勒死吧!」那老婆婆尖聲叫道:「喜兒她爹!」抱著老漢放聲大 哭。   這茅屋千穿百漏,牆上裂開一個拳頭般大的畝窿。蓬萊魔女從路邊經過,不但可以聽到 屋內的哭聲,還可以看得見屋中的情形。蓬萊魔女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掌就推開板 門,闖進屋內。   那老婆婆嚇了一跳,叫道:「大王,你走錯了人家啦。」她只當未的乃是強盜,定睛一 看,始知是個美貌的女子,但這女子又帶有寶劍,不禁驚疑不定,哭聲也不知不覺地停止 了。   臥在炕上的那老漢說道:「女大王,你來得正好,我早就不想活啦,不怕你笑話,我窮 得買不起砒霜,屋內連繩子也找不到一根,就請你大發慈悲,將我一劍殺了吧!」   蓬萊魔女微笑道:「我沒有走錯人家,你們卻看錯人了。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 的。」那老漢怔了一怔,半晌說道:   「你是來救我的?呀,多謝你的好心。可是誰也救不了我啦!我的閨女被人搶去,我怎 麼還活得成?」   蓬萊魔女道:「你別著急,你先告訴我,是誰搶了你的閨女,我馬上給你要回來!」那 老婆婆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情,她是給活間羅搶去的,要不回來的啦!」   蓬萊魔女道:「活閻羅是什麼人?」那老婆婆道:「他是個做過大官的人,養有許多打 手的。姑娘,我不想連累你,你、你不用管啦。老婆子死了也感激你,」蓬萊魔女道:「你 不用怕,活閻羅碰上我,我也要剝他一層皮!你說清楚些,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裡,怎的搶 了你的女兒?我才好去找他算帳呀!」   那老婆婆聽蓬萊魔女口氣如此之大,嚇得呆了,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還是那老漢有點 見識,看出蓬萊魔女不是常人,心想:「不管她有無辦法,姑且一試,那也無妨。反正我是 要死的了,出口怨氣也好。」於是說道:「這活閻羅姓嚴,名叫佛庵,以前做過萊州的知州 的,他名字中有個『佛』字,對老百姓可是殘暴不堪,因此人人都叫他活閻羅。」他喘著氣 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咳個不停。那老婆婆倒了一碗水給他喝了,蓬萊魔女道:「你歇歇再 說。」那老漢道:「不,你讓我都說了,我這口氣已經忍了許久了,這活閻羅家裡有幾千畝 田,不做官了,回到鄉下,仍是作威作福,我家種了他幾畝田,大旱失收,交不起租,利上 滾利,他,他就硬要把我的女兒搶去做他的小老婆。我又得了病,不能做工。唉,唉,你說 怎麼還活得成?」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說道:「我剛才在三岔路口碰到一頂花轎,轎裡那個新娘子哭哭啼 啼,想必就是你的女兒了?」那老婆婆道:「不錯,就是那殺千刀的活閻羅剛才派了打手來 搶去的。唉,苦命的女兒啊!」兩夫妻抱頭又哭起來。   蓬萊魔女道:「別哭,別哭,這活閻羅住在哪裡?」那老漢道:「住在白沙村,就是三 岔路左邊那條路,大約走七八里,村子裡最大的那座青磚屋,有圍牆的就是了。」蓬萊魔女 道:「好,知道了。我這就去把活閻羅殺掉,接你的閨女回來。」那老婆婆嚇得叫起來道: 「姑娘,這可不是當耍的,這,這要闖大禍的呀!   我們死不足惜,別連累了姑娘你呀!」   蓬萊魔女正要跨出門檻,聽了這話,又走回來,說道:「對了,我還應當為你們安排一 下。」說罷就在囊中掏出了一把銀子來,那老漢只道蓬萊魔女不敢去了,要拿銀子來救濟 他,心中雖然感激,可也有點失望,說道:「姑娘,多謝你憐貧惜老,但老漢多活幾年,也 沒什麼意思了。還是請你將銀子收回去,讓老漢死了算數。」   蓬萊魔女道:「你死了,你閨女回來可依靠誰呢?我又不能一直帶著她的,你忍心讓她 再落到壞人手裡嗎?」那老漢怔了一怔,道:「什麼,你,你還是要去殺活閻羅,將我的女 兒接回來嗎?」   蓬萊魔女笑道:「當然,我幾時說過不去了?這裡有三個元寶,另外五兩碎銀,老婆婆 你趕快雇定一輛騾車等我,你閨女一回來,馬上上騾車就走,走得越遠越好。剩下的銀子, 你們留著醫病,還可以做點小買賣,不必再種財主的田,受財主的氣了。」說罷,扔下銀子 就走。那老漢見蓬萊魔女說得好像極有把握,似乎殺那活閻羅竟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不禁 半信半疑。   哺哺說道:「當真如此,那我們就是遇上了活菩薩了。老伴兒,那你就聽菩薩的吩咐, 去雇騾車吧。」   蓬萊魔女找到了嚴家那座青磚大屋,只見門口張燈掛綵,果然是辦喜事的模樣,大門兩 邊還貼有一副紅紙對聯:「喜有小星來伴月,愧無旨酒可迎賓。」這是將通用的娶新婦的喜 聯:「喜有香車迎淑女,愧無旨酒奉嘉賓。」改換了幾個字,便成了納妾的「喜聯」。蓬萊 魔女心道:「可恨,可恨,強搶人家黃花閨女做小老婆,還居然這樣開心,貼出這等臭氣薰 天,不倫不類的對聯來。好,等會兒我看你是喜是悲?」當下,不通名,不送禮,一使勁兒 的就往裡闖。嚴家是個宮宦人家,交遊很廣,家主納妾,賀客盈門。蓬菜魔女衣飾不壞,更 有一種威嚴高貴的氣度,在門外迎賓的知客,見一個單身女子背插拂塵,既不似道姑,也不 似富家小姐,很是覺得奇怪,但心想,「老爺所結交的什麼人都有,這女子昂然直入,看來 大有來頭……」這麼一想,竟是不敢阻攔。   蓬萊魔女徑行闖席,只見賓客滿堂,紅男綠女,好不熱鬧。   這時恰正定好席位,賓客大致就坐。蓬萊魔女一眼望去,但見首席上都是蟒袍玉帶的官 員,坐在卞位的則是個頭髮斑白年近花甲的老頭,襟上插著一朵紅綢花,笑得合不攏嘴,想 必就是那滿心歡喜,等著做新郎的「活閻羅」嚴佛庵了。   蓬萊魔女目光向嚴佛庵那邊射去,嚴佛庵的目光也正對著她射來,不由得驀地一驚,他 平生見的女子也見得多了,卻幾曾見過如此花容月貌的美人兒?暗自想道:「這卻是誰家的 女子?比我搶的那個可要勝過百倍千倍!只不知是什麼身份?」   金國的風俗,男女間的關防並不很嚴,男女客人混雜一堂並不稀奇,不過座位卻是分開 的。嚴佛庵見蓬萊魔女向他行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有點奇怪,忙站起來道:「請恕老夫 記性太壞,記不起是在哪兒見過的了?令尊可有同來麼?」   蓬萊魔女心裡暗暗好笑:「你不是活閻羅,是活見鬼了。」有心作弄,信口說道:「嚴 大人,你貴人事忙,怎還記得我這個小丫頭?你在萊州的時候,家父曾在你眼前當差,哈, 你想起來啦?」嚴拂庵搔了搔頭,突然作個恍然大悟之狀,說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 楊參將的女兒?」蓬萊魔女道:「不錯,老大人你的記性還不算太壞。」嚴佛庵手下只有個 楊參將有個小女兒,自幼姿容出眾,他不知是也不是,姑且一撞,想不到一撞就著,大為高 興,笑道:「你那時還是梳著兩條辮子的小丫頭,現在呀,是越長越標緻了,要不是你提醒 來,我當真還不敢認呢。令尊大人呢?」蓬萊魔女道:「最近天氣不好,他的舊傷復發,起 不了床。聽說老大人納妾,只好叫我代他前來道賀。」她心想做武官的人總難免受過傷,便 信口開河,胡說一通。   這時僕人已在旁邊等候上菜,嚴佛庵道:「哦,原來如此。   請到那邊就座吧,難得姑娘你來,可要多住兩天才好。管家的,你帶這位姑娘到夫人那 一席。叫夫人好生招待。」   蓬萊魔女心想:「新娘子還未出來,我又正在肚饑,好,反正他是我手心上的螞蟻,隨 時都可捏死他,且吃他一頓再說。」   嚴佛庵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疑心,他也看得出蓬萊魔女身上藏有兵刃,但心想她是武官的 女兒,年頭不好,藏有兵刃防身那也不足為怪,何況她一個孤身女子,縱是刺客,那也濟不 了事。因此,他卻是唯恐蓬萊匿女走了,心中在暗暗盤算,怎生把這美貌嬌娥也弄到手中。   大客坐在另一邊,嚴佛庵的正室是首席主人,陪著許多官方太。管家的把蓬萊魔女的座 位安排在主座旁邊,嚴夫人有點詫異,心裡很不高興,蓬萊魔女卻不理三七二十一,大馬金 刀的就坐下了。   嚴夫人扁了扁嘴,冷冷說道:「我家老爹專愛弄一些騷蹄子上門,去年剛討了一個,今 年又討了這個,現在又不知看上哪個了,真是缺德!」有個官太太勸道:「你家老爺富貴雙 全,做了這麼大的官兒,不多討幾個小的,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夫人,你就看開一點吧。我 家老爺,官還沒做得那麼大,也討了七個小的呢。」又一個官太大道:「俗話說『老尚風流 是壽征』,但得你家老爺長命百歲,就讓他多討幾個小的,服侍服侍你,也是你的福氣 呀!」這些官太太既要討好嚴佛庵,又要奉承嚴夫人,說的都是一派肉麻的話。蓬萊魔女聽 得不耐煩,端起杯子說道:「嚴夫人,你的話說得不錯,真是缺德!我敬你一杯。」嚴夫人 那幾句冷言冷語,本是指桑罵槐,暗裡諷刺蓬萊鷹女的,她心裡也確是害怕她的「名爺」看 上蓬萊魔女,想不到蓬萊魔女卻抓著她一句話柄,就向她敬酒,一句「真是缺德」,既罵了 嚴佛庵,又似罵了她。嚴夫人滿肚子是氣,但她又要維持官太太的身份,卻也不便發作,只 好忍著氣和蓬萊魔女乾了這杯。   男客那邊也正在起哄,原來是催「新狼子」出來敬酒,嚴佛庵拈鬚微笑道:「小妾是個 小戶人家的女兒,不懂禮儀,等會出來,倘有禮貌不周之處,還要請列位大人多多包涵包 涵。」那些官員轟然笑道:「嚴大人果然是疼惜如夫人,還沒出來,就先幫著她說話了。」 嚴佛庵微笑揮手,吩咐管家道:「既然各位大人這樣賞面,你就催新姨太快點出來給各大人 磕頭吧。」   嚴夫人在席上氣得吃不下東西,揉著心口說心氣痛。蓬萊魔女心想,「『新娘子』出 來,我可就要動手了。這會兒可得多吃點東西。」她可不管什麼禮貌不禮貌,端起杯子,提 起筷子,旁若無人,就那麼大吃大喝。同席的官太太們嚇得呆若木雞,心裡都想:「這麼美 貌的姑娘,卻簡直像個女強盜!」她們哪裡知道,蓬萊魔女本來就是個強盜。   過了一會,那管家的出來,咕咕嚕嚕的在嚴佛庵耳邊說了幾句,嚴佛庵面上變了顏色, 原來那「新姨太」在新房裡哭哭啼啼,抵死也不肯出來。嚴佛庵忍著氣沉聲說道:「你再會 傳我的命令,還不聽話,就把她拉出來。」   嚴佛庵正在生氣,忽聽得有人報道:「楊參將來了。」嚴佛庵怔了一怔,道:「請他進 來!」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隨即想到:   「也好!待他揭開了我的謊話,我便提前動手。」匆匆忙忙地喝了幾杯,又吃了一條雞 腿。   那楊參將來到嚴佛庵面前,行了一個官禮,說道:「聽得老大人納妾,我特地從城裡趕 來。來得遲了,請老大人恕罪。」嚴佛庵道:「你不是舊傷復發了麼?聽說起不了床,怎的 就好得這麼快了?」   那楊參將呆了一呆,訥訥說道:「老大人是聽誰說的?」嚴佛庵知道事有蹊蹺,悄聲問 道:「你家小姐呢?」楊參將莫名其妙,說道:「小女現在家中,改日再帶她來拜見老大 人、新姨太。」   嚴佛庵吃了一驚,心道:「好個大膽的女賊,竟敢冒充楊參將的女兒,莫非是意圖對我 不利?」但他老奸巨滑,隨即又道:   「此時若戳破她,在這喜筵之上,動起手來,未免大殺風景。」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有 人高聲報道:「耿將軍派辛大人送賀禮來了!」   嚴佛庵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說道:「快打開中門迎接!」心想:「這女賊孤身一人, 有何可慮?我還要納她作新寵呢,可不能令她太難堪了。再說耿將軍的人來了,要是在這個 當口鬧出笑話,那更不妙。反正她是個送到口的饅頭,慢慢我再把她吞掉,還怕她飛了不 成?」當下向那楊參將說道:「我也記不起是聽誰說的了,想是誤傳。好,好,你既然安然 無事,那就恭喜了,就在這兒替我陪客吧!這位辛大人你也是相熟的。」   那管家的又來桌道:「新姨太還是不肯出來敬酒。」嚴佛庵面色一沉,那管家的小聲說 道:「她哭哭啼啼,便拉出來,恐怕不好看。」嚴佛庵道,「你告訴她,她若還執拗,不肯 敬酒,我馬上就派人把她父母殺了,看她還敢不敢抗令!」那管家應了一聲「是」,嚴佛庵 道:「且慢,還有一件事情,你先去辦。」在那管家耳邊說了幾句。   這時外面正奏起迎賓的鼓樂,賓客們聽說「耿將軍」派人送來賀禮,也都轟動起來,紛 紛說道:「嚴大人好大的面子!」鼓樂聲中,嚴佛庵和那楊參將說的話,除了他們同席的客 人之外,誰都沒有聽見。   蓬萊魔女正準備事情發作,卻見那楊參將坐在嚴佛庵旁邊,連看也不向自己這邊一眼 看,顯然嚴佛庵還沒有時他說破。蓬萊魔女藝高膽大,心想:「這活閻羅不知打什麼鬼主 意?好,且不管他。這耿將軍卻不知是什麼人物,他只是派手下人送禮物來,就弄得那麼轟 動,要是他親自來了,那還了得?」   席上一位官太太道:「嚴夫人,你家老爺真是天大的面子,娶個小老婆,居然驚動了耿 將軍送禮來,而且還派了他最親信的記室(書記)辛大人親來道賀!」另一位官太太道: 「這辛大人又是誰?」那官太太道:「這位辛大人你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辛棄疾呀, 聽我家老爺說,他文武全才,填得非常好的詞,甚至什麼詞呀詩呀,我可不懂,但他們男人 人人讚好,想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了。又聽說他年紀輕輕,還未定親呢,可不知誰家的小姐, 有那福氣屍嚴夫人笑道:「可惜我沒有女兒,工太太,你有幾位千金,可不要錯過此人。」 那些官太大們相互笑濾,蓬萊魔女聽了,可是吃了一驚。   原來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的確是當時最有才華的北國詞人,人們將他和北宋的一 代文豪蘇學士東坡相提並論,合稱「蘇辛」。蓬萊魔女不但久聞其名,而且也很喜歡讀他的 詞,心中想到:「他的河沉雄豪放,時懷故回之思,例如最近流傳的他的一首新同:『郁孤 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 止愁余,山深聞鷗鴿。』一片忠憤填膺之氣,躍然紙上。如此之詞,如此之人,他卻怎樣會 替什麼耿將軍來到此間,向這個活閻羅送禮?   這豈非不可思議之事?」   心念未已,只見那辛棄疾已走了進來,果然年紀很輕,大約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劍眉 虎目,英氣勃勃,背後跟著一個武士,比他還要年輕。再後面就是一隊扛著賀禮的兵了。那 些官太太們噴噴稱賞,「這位辛大人果然儀表非凡!」「難得他有潘安之貌,又有子建之 才!」有的官太太甚至連帶稱讚他的從人,說道:「你們瞧,他這個隨從武土也長得挺俊 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人人都注目辛棄疾,蓬萊魔女卻更注意他那個隨從武士。辛棄疾在這樣一個場台出現, 蓬萊魔女已是大大詫異,而那個青年武士隨著他來,更是令蓬萊魔女驚奇不已!   你道這個武士是誰?原來正是耿照!蓬萊魔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自尋思: 「這事定有蹊蹺!耿照懷著父親的遺書,投奔南宋,他幾次險死還生,報國之心,始終不 改。他怎肯也來向一個偽官獻媚?哎,看來他們定然是有所為而來了。」又想:「我那珊瑚 妹子是和耿照一道的,可不知她現在如何,等下倒要問問耿照。嗯,他來得正好,可以省得 我多跑一起江南了。」那嚴佛庵眉開眼笑的連忙站出來迎接,同席的一個現任知府湊趣說 道:「幼安兄來得好極了,嚴大人今日納寵,新娘子遲遲未肯出來,請幼安兄寫首新詞代為 催妝,那豈不炒哉!」那嚴佛庵連忙搖手道:「張大人說笑了,豈敢,豈敢勞動幼安兄的大 筆。」   辛棄疾道:「耿將軍聽說嚴大人納寵,有點薄禮送來,這是張禮單,先請嚴大人過日。 至於催妝詞麼,那不是別人好越俎代庖的,請恕我不能從命了。」那些官員掩著嘴笑,笑那 知府附庸風雅,不懂避忌。但因他是現任大官,卻也不敢笑得大聲。   耿照將那張禮單棒過頭頂,依著官場禮節,屈了半膝,獻給嚴佛庵。嚴佛庵道:「承耿 將軍厚賜,真是太不敢當了!惶恐,惶恐!」正要接過禮單,耿照忽地大叫一聲,禮單撕 破,化為片片蝴蝶,空中飛舞,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大喝聲中,他已揪著嚴佛庵。一舉 手就將他擒了!   辛棄疾喝道:「都不許動!哪個跑的,就把他一刀斫了!」他帶來的那隊兵丁,早已放 下「賀禮」,掣出兵器,守著門口,監視全場。這「石破天驚」的意外事變突如其來,滿堂 賓客都嚇得呆了!   那位「知府大人」抖抖索索他說道:「辛、辛大人,這,這是什麼意思?」另一個膽子 較大的武官試探道:「可是嚴大人有什麼事得罪了耿將軍了?但我們只是賀客,不該牽連我 們吧?」辛棄疾冷笑道:「耿將軍說,你們平日魚肉百姓,和這嚴佛庵一樣,都是一丘之 貉,你們還想走麼?」那軍官大叫道:「怎麼,我們也被捕了?」辛棄疾道:「不錯,從此 刻起,你們不再是什麼『大人』,是犯人了!來人,將他們都綁起來!」立刻有四名健卒應 聲而出,兩個持刀,兩個持索,分頭去綁那些官員。   席上有個金國大官,官居「兵備道」之職,大怒說道:「耿京雖然是節度使,但也總得 守點王法吧?他未有聖旨,豈能擅捕朝廷的地方大員?這樣胡作非為,敢情是想造反麼?」   辛棄疾哈哈大笑道:「不錯,正是造反,我們雙人的地方,豈能任你們金狗來蹂躪?耿 將軍今日起義啦!」那個「兵備道」又驚又怒,手按劍柄,尚未拔出,辛棄疾已是「唰」的 一劍刺出,喝道:「先把你這金狗祭旗!」這一劍從前心穿入,後心穿出,登時將那個「兵 備道」刺了個透明窟窿!   這時賓客們才明白是這麼一回事情,人人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原來耿京以前本是 金人在中原所立的傀儡劉裕手下的一個中級軍官,劉裕後來失寵,被金同四太子兀朮所廢, 耿京收容了劉裕手下一部份軍隊,又招集了許多草莽豪傑,自成一軍,自封為「天平節度 使」,金國為了籠絡他,承認他這「官銜」,但要他奉金朝正朔。耿京其時勢力未大,也只 好對金人虛與委蛇,做名義上的金國大官。這次是辛棄疾極力勸他歸宋,他最後才下了決 定,高舉義旗的。   嚴佛庵家中的武士不少,但見主人已落在對方之手,投鼠忌器,都是不敢輕舉妄動。至 於那些來喝喜酒的文武官員,更是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只好任從捆縛。   但就在此時,卻忽地有個軍官把桌子一掀,一個酒盅飛出,朝耿照面上一潑,辛棄疾一 劍刺去,「卡嚓」一聲,劍尖嵌入桌子。說時遲,那時快,那軍官早已放出腰刀,唰的一刀 就向耿照斬下!   耿照霍的一個「鳳點頭」,避開了那被當作暗器的酒盅,但已潑了一臉酒,眼睛睜不開 來。這軍官出手如電,那一刀倏地就斫了到來。他竟然絲毫不把嚴佛庵的性命放在心上,根 本就不理會嚴佛庵尚在耿照手中。   這一劍來得凶狠之極,耿照聽那金刃劈風之聲,心頭也下禁微微一凜:「想不到在此處 竟也碰著一流高手!」在那人不顧一切的狠劈猛斫之下,耿照倘若把嚴佛庵當作盾牌,嚴佛 庵自是難保性命,但那一劍劈下,餘力未盡,耿照也難免受傷。在這瞬息之間,耿照無暇思 索,只好先行避開。   那軍官出手快極,竟是如影隨形,跟蹤追到,唰唰唰連環三劍,狂風暴雨般的猛攻過 來,有一劍幾乎貼著嚴佛庵的頸項刺到耿照的手眈,耿照連退三步,這才騰得出一隻手來拔 出寶劍,迎禦敵招。   耿照是用右手抓緊嚴佛庵的,就在他騰出左手拔劍,縮回右手避招的哪一剎那,右手的 碗力稍鬆,嚴佛庵猛地掙扎,對面那軍官的劍招又到,耿照一時之間難以兼顧,竟給嚴佛庵 掙脫了他的掌握。   說時遲,那時快,那軍官抖起一朵劍花,一招「白虹貫日」,劍鋒徑刺耿照胸膛,耿照 橫劍一封,同時舉足猛蹴嚴佛庵的腦袋。不料那軍官的劍法虛虛實實,變幻莫測,忽地中途 變招,劍鋒一轉,倏然間改削耿照的雙足,耿照急忙一個「游身滑步」,避招還招,腳尖踢 那人的手肘,左手劍也橫削那人的腰肋,好不容易才比解了那人的攻勢,但嚴佛庵在地下一 滾,早已鑽入了人叢之中。   耿照左手使劍不便,被那軍官迫得連退幾步。耿照大怒,也學對方的辦法,掀翻了一張 桌子,擋了那軍官一擋,立即劍交右千,一聲大喝,便和那軍官以攻對攻。   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那軍官的劍刃損了一個缺口,可是卻也未曾脫手。那 軍官喝道:「好一把寶劍!」劍法絲毫不松,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劍劍指向耿照的要害穴 道,竟是以強攻抑制強攻。他的劍法輕靈翔動,耿照再想用寶劍來削他的兵刃,己是不能。   這一來雙方都是暗暗吃驚,也都知道了彼此的優劣。耿照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之 後,內功已到一流境界,功力要比對方高出一籌;但那軍官的劍法卻是比他更為精妙。那軍 官顧忌他的寶劍,不敢和他硬碰;耿照被他輕靈迅捷的劍法所制,要仗著寶劍護身,也不敢 全力和對方搶攻,如此一來,一方是仗著寶劍之利和功力深厚,一方是仗著劍法精妙和經驗 宏豐,恰恰是八兩半斤,旗鼓相當,打得難分難解。   耿照和那軍官固然是各自暗驚,但還有一個暗暗吃驚的則是蓬萊魔女。這倒不是因為那 軍官的本領令得蓬萊魔女吃驚,而是由於他那一手精妙的劍法,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 來!正是:   喜席筵前騰殺氣,畫堂紅燭劍光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八回 將軍妙計除奸賊 妖女迷人脫楚囚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八回 將軍妙計除奸賊 妖女迷人脫楚囚   蓬萊魔女想起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晚那個在泰山絕頂和她較量過的「武林天驕」!當時 「武林天驕」是用一支洞蕭和她比劃,使出了許多種兵器的招數,其中有判宮筆的點穴手 法,也有長劍的擊刺招數。   現在蓬萊魔女看這軍官的劍法,其中幾招竟是武林天驕的家數,而且看得出他的身法步 法也有與武林天驕相似的地方。雖然,拿他來與武林天驕相比,那是如小溪之比大海,如螢 火之比皓月,但從這兩者之間的類似,卻是可以確定他與武林天驕定有淵源。蓬萊魔女心 想:「難道他是武林天驕的弟子?不對,武林天驕比他還要年輕。但若是同門,何以兩人的 武功又相差得如是之遠?嗯,或者他是得過武林天驕指點的吧?嗯,不管他與武林天驕關係 如何,看來他或多或少總會知道一些武林天驕的來歷。」   嚴佛庵一掙脫了耿照的掌握,他手下的武士再無顧忌,登時與辛棄疾帶未的那幫人混戰 起未。那楊參將拔出腰刀與辛棄疾打在一起,嚴佛庵則被那幾個「扛禮賀」的兵丁攔住,嚴 家的教師爺和幾個護院搶來保護,雙方展殲了激烈的惡鬥。嚴家的教師爺原是江湖大盜出 身,揮舞雙刀,出手極狠。但那幾個兵丁也不是尋常的士卒,他們都是經過辛棄疾訓練出來 的隨從,武功底子固然不弱,對辛棄疾尤其忠心耿耿,雖然眾寡懸殊,其中且有兩個受了教 師爺的刀傷,但仍然是浴血惡鬥,誓死不退。   那嚴夫人嚇得慌了,坐在席上,渾身發抖,不停地念道: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蓬萊魔女忽地一聲長笑,霍地站了起來,拿起 了一碗紅燒蹄子,「啪」的打在嚴夫人的面上,喝道:「臭婆娘,看你還敢不敢亂罵人騷蹄 子。你趕快給你丈夫念倒頭經吧,我去超渡他了!」在那些官太太的尖叫聲中,蓬萊魔女已 是離席而起。   忽聽得有人喝道:「女賊休得逞兇!」嗖、嗖、嗖,三支飛鏢射了過來,那是兩個護院 所發的暗器,原來剛才嚴佛庵吩咐那個管家,就是要他如此佈置,安排了兩個武功最強的護 院來監視蓬萊魔女的。   蓬萊魔女怎會將他們放在心上,把手一抄,三支鏢接在手中,反手一抄,品字形的部插 在桌上,那些官太太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變了滾地葫蘆,有的四腳朝天,有的鑽進了桌子 底下。那嚴夫人更是嚇得暈過去了。   蓬萊魔女哈哈大笑,那兩個護院,一個掄槍,一個揮刀,急奔上來,蓬萊魔女不想取他 門性命,懶得出手、只是滴溜溜一轉,引得那兩個護院跟著她直打日日,拿刀的那個護院給 他同伴刺了一槍,他也一刀斫穿了同伴的額角,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倒在地上。   那教師爺大吼一聲,手舞雙刀斫來,喝道:「好個大膽的女賊,你可知道我是誰?」蓬 萊魔女笑道:「不知道啊,貴姓大名?」那教師爺雙刀指著蓬萊魔女,傲然說道:「鎮三山 仇彪在此,快快束子受擒,嚴大人喜歡你,決不傷你性命。」蓬萊魔女笑道:「什麼鎮三山 仇彪,我可從沒聽過。」這仇彪在未入嚴府當教師之前,本是個江湖大盜,自以為名頭甚 響,哪知蓬菜魔女絲毫沒把他放在眼內。   那教師爺大怒,喝道:「你還想動手麼?」雙刀霍霍,立即便斫過來,一刀上手刀,削 蓬萊魔女的肩膊;一刀下手刀,卻是翻轉刀背,磕蓬萊魔女的膝蓋。意圖斬傷蓬萊魔女非要 害的部位,將她生擒,獻與主人。   蓬萊魔女冷笑道:「憑你這樣的草包,也配與我動手?呸!」拂塵一起,噹的一聲,已 把那教師爺的上手刀卷脫了手。那教師爺武功也還算不弱,一覺不炒,下手刀連忙縮回,他 虎口酸麻,一條右臂已是不能動彈,大驚失色,顫聲叫道:「你是誰?」   耿照已看見了蓬萊魔女,大喜叫道:「柳女俠,你也來了!   你來得正好!」那教師爺近年雖已脫離黑道,但綠林中的朋友仍有來往,蓬萊魔女柳清 瑤名震綠林,他如何能不知道?一聽得耿照說出「柳女俠」三字,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失聲 叫道:「你、你是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笑道:「不錯,鎮三山仇大爺竟也知道我的匪號麼?   真是不勝榮幸之至!」只聽得「咕咚」一聲,那教師爺已跪倒地上,向她磕頭,連忙說 道:「我有眼不識泰山,求、求柳女俠饒、饒命!」   蓬萊魔女斥道:「你不過是活閻羅的一條看門狗,也敢稱做『鎮三山』,沒的丟盡綠林 好漢的面子!我最看不起軟骨頭的狗東西,你求我饒命,我偏偏不饒。」拂塵一擊,那仇彪 還未叫得出聲,已是頭顱碎裂,一團爛泥似地倒下去了。   嚴佛庵這時當真是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縮低了頭,舉抽遮面,意欲從人叢之 中溜走。蓬萊魔女笑道:「活閻羅,這次是真閻羅有請你啦!你既然也號稱閻羅,就去見見 陰世的閻羅吧,還害怕什麼?」一伸手就把他揪了出來。辛棄疾叫道:   「別忙把他弄死。」蓬萊魔女哈哈一笑,將「活閻羅」摔倒地上,自有兵了過來,將他 綁了。那楊參將倒是一員勇將,和辛棄疾打得旗鼓相當,有幾個糊里糊塗的官兒不明就裡, 還在叫道:   「楊參將,這女子不是令千金麼?怎麼反而幫了敵人?你趕快制止她吧!」話猶未了, 蓬萊魔女已是一掠而至,冷笑說道:「我可不能讓你佔這個便宜,對不住,也只好讓你去見 閻羅王了!」拂塵一展,登時把那楊參將的穴道封閉,打得他七竅流血而亡。   蓬萊魔女道:「耿相公,你去收拾那幾條看門狗吧,讓我來對付這廝。」那軍官「唰」 的一劍刺來,蓬萊魔女笑道:「你的劍法很不錯啊,但我要你三招之內,長劍脫手!」那軍 官也知道蓬萊魔女的名頭,最初聽她一讚,心裡甚為得意,暗自想道:「怪不得這魔女名頭 響亮,倒真是個識貨之人。」哪知篷萊魔女接著說的,卻是要在三招之內奪他兵刃。   那軍官勃然大怒,喝道:「好個狂妄的妖女!好,你就試吧!」用足了勁道,長劍一 抖,登時劍光閃閃,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蓬萊魔女拂塵一展,說道: 「好,這是第一招星漢浮搓!」拂塵到處,如湯潑雪,那軍官的劍光被拂得四面流散,虎口 也給震得隱隱作痛。   那軍官大吃一驚,趕忙側身一劍,使出了一招「彎弓射鵰」,劍直如矢,劍尖上嗡嗡有 聲,劍勢比第一招更見凌厲。這一次蓬萊魔女倒持拂塵,只用塵桿一點,只聽得「錚」的一 聲,那軍官的長劍反彈回去,幾乎傷了自身。蓬萊魔女笑道:「小心,只剩下一招了!」   那軍官腳跟一旋,劍勢劃成了一道圓弧,劍光如環發出。這是他最後的一招劍法,名為 「籠罩六合」,攻守咸宜,將周圍一丈之內封閉得風雨不透,心裡想道:「看你如何能奪我 的兵刃?」   蓬萊魔女見他連輸兩招,劍法仍是絲毫未亂,最後仍能使出這樣精妙的劍招,心裡也不 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想道:   「看他這三招劍法,他與武林天驕定有淵源,可無疑義了!」   那軍官心念未已,只見蓬萊鷹女拂塵一舉,突然就插入他的劍光圈中。拂塵是極柔之 物,那軍官怎也想不到她竟敢如此硬打硬拚,當下劍光一合,正要絞斷他的塵尾。哪知蓬萊 魔女的拂塵忽地變得如同鐵筆,就在這剎那間,只聽得噹的一聲,那軍官的手腕寸脈下的 「關元穴」突然似被利針刺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已是「噹啷」墜地。蓬萊魔女信 手就用重手法封了他的穴道。原來蓬萊魔女用的是「天罡神拂」的武林絕學,拂塵雖是極柔 之物,經過她的玄功運用,至柔也變成了至剛,同時她又飛出了一條塵絲,當作梅花針用, 刺進了那軍官的關元穴,那軍官雖是本領高強,卻怎禁得起蓬萊魔女雙管齊下的武林絕頂功 夫?   這時耿照早把嚴府那幾個護院擊倒,其他的家丁見主人已落在對方手中,教師爺和楊參 將又都已被殺了,人人心驚膽戰,哪裡還敢再為嚴佛庵賣命,個個舉手求饒。辛棄疾指揮隨 從,將嚴府的家丁驅過一邊,又把赴宴的文武官員全都綁了,蓬萊魔女無暇盤問那個軍官, 先來與辛、耿二人相見。   說將起來,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原來起兵抗金,自封「天平節度使」的耿京,便是耿照 的叔叔。辛棄疾和耿照也是幼年同學,彼此知心,辛棄疾便是由於耿照的推薦,這才到耿京 幕下,當了耿京的「記室」(書記)的。   耿照路過濟南,順道去探望叔叔和好友,這次見面,決定了耿京起義之事,耿照自是義 不容辭,只好將行程暫為耽擱,留卜來幫忙他們。他們打聽得嚴佛庵已定好日子納妾,濟 南、萊州的高級文武官員,十之七八,都會到嚴府道賀,遂定下計劃,就在這日舉事,分頭 進行,一方面由耿京進兵濟南,發出討金榜文,一方面由辛棄疾充當耿京的代表,到嚴府送 禮,趁此機會,把嚴佛庵和那些大小官員,都拿下來。這樣一來可削弱金軍偽軍的力量,二 來可以抄沒嚴佛庵的家財,移充軍費。無巧不巧,恰遇蓬萊魔女,一舉成功。這時辛棄疾正 忙於處置那些被俘的官員,蓬萊魔女無暇和他多談,當下笑道:「你們是為著這老無恥的 『新郎』來的,我卻是為著那可憐的『新娘』來的。   你們在這裡上演『拷新郎』,我可要去見『新娘子』,上演『救佳人』了。」   蓬萊魔女闖進內院,嚇得狗走雞飛,但卻不見人影,原來那些丫鬟婢僕,都已躲起來 了。蓬萊魔女一個個房子搜查過去,到了一個房子,隱隱聽得哭泣之聲,蓬萊魔女趕忙一腳 踢開房門,只見一個穿著新娘衣飾的少女,正在上吊。原來這可憐的少女,不知外面發生了 什麼事情,難得服侍她的那班伴娘和丫鬟們都逃跑了,無人看管,她本來可以乘機逃走,但 她自思逃不出活閻羅的掌握,又怕連累了父母,左思右想,無計求生,因此在大哭一場之 後,找到了一條繩子,便即懸樑自盡。   蓬萊魔女叫聲「好險!」幸而那少女剛剛打好活結,正將脖子伸進圈中,蓬萊魔女連忙 將那繩子扯斷,將她解了下來。   那少女罵道:「你也是女人,為什麼卻要幫那活閻羅來折磨我?我要死你也不許我死 嗎?」她還以為蓬萊魔女是活閻羅的家人。蓬萊魔女笑道:「活閻羅倒是快要去見閻羅了。 活閻羅死了,你就不用死了。快快抹了眼淚,隨我出去,你爹娘在等著你呢。」   那少女吃了一驚,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訥訥問道:「你是誰?」蓬萊魔女笑道: 「你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你。你是西頭村的喜兒不是?我已經見過你的爹娘了,我是來救你 出去的。」那少女半信半疑,蓬萊魔女道:「你還不相信,你隨我出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拖著她走,一踏出大堂,果然便見著辛棄疾的手下正在拷打那「活閻羅」。   原來他們正要查抄嚴佛庵的家產,他們事先已打聽清楚,嚴家有個埋藏金銀的寶庫, 此際將他拷打,就是要迫他供出這個寶庫的所在的。嚴佛庵視財如命,抵死不肯透露。蓬萊 魔女笑道:「待我來治他一治。」舉起拂塵,在嚴佛庵身上只是輕輕一拂,嚴佛庵登時似覺 有千百條小蛇鑽進他的身體,到處亂嚙,備處關節又痛又癢,全身骨頭都似要鬆散一般。這 種痛苦,實在是超過世上任何一種毒刑。嚴佛庵一向養尊處優,哪能禁受得起,登時痛得他 在地下打滾,顫聲叫道:「我、我願招了。求、求女俠免刑。」蓬萊魔女道:「你把地點說 出來,叫你的管家帶他們去搬運。待他們確實找到了金庫,我再免你的刑。」嚴佛庵不敢不 依,只好一一遵辦。   蓬萊魔女對那少女笑道:「你看見了吧,活閻羅現在快變成死泥鰍啦。你相信了吧?」 那少女將「活閻羅」恨得如同刺骨,但這時見他在地下打滾嘶號,心中固然痛快,卻也掩目 不敢多看。   蓬萊魔女笑道:「你放心回去吧,活閻羅今後是再也不能為害你們了。」那少女驚魂稍 定,這才跪倒地上,給蓬萊魔女磕頭,說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請女俠賜示姓名,讓小 女子一生供奉女俠的長生牌位。」   蓬萊魔女大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要將我當作菩薩一般來拜,那我可吃不 消。免了,免了!」   蓬萊魔女一看,卻不見耿照在場,那些被俘的官員也都不在。辛棄疾道:「我們要自在 這裡查抄活閻羅的家產,恐怕要費一些功夫。因此我叫耿兄先把這班官兒押回去。這班官員 當中,有幾位是現任的統兵官員,耿將軍正有用得著他們之處呢。」蓬萊魔女有兩件事情掛 在心頭,一是要與耿照敘敘別後的情形,間間珊瑚是否還和他同在一起;二是要盤問那個軍 官,想從那軍官的口中,探聽「武林天驕」的來歷。當下問道:「剛才使得一手好劍法,被 我所擒的那個軍官呢?」辛棄疾道:「也一同押解去了。」   蓬菜魔女吃了一驚,但隨即心想:「那廝已被我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諒他武功雖高,也 決難自己解開。耿照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又有寶劍在身,想來也不至於路上失事。」但雖然 如此,她仍是有點放不下心,本來她是想親自送那少女回家的,這時也只得改了主意,向辛 棄疾道:「我想請你幫個小忙,派兩名兵土送這位姑娘回家,可以嗎?」辛棄疾道:「當然 可以。」問了那少女的住址,便選派了兩名健卒,送那少女回家。   那少女還未出門,查抄嚴家金庫的一個人已帶了那管家出來報喜,說是果然找著了金 庫,而且庫藏之多,還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就在此時,忽聽得駭人心魄的一聲尖叫!   原來那「活閻羅」抵受不了身上的奇癢奇痛,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了。這 時他聽得一生擅刮的金銀財寶,都已落在別人手中,痛上加痛,一聲尖叫,等不及蓬萊魔女 給他「免刑」,已是心臟爆裂而亡。   蓬萊魔女笑道:「這是你自己趕著去見閻王,可怪不得我言而無信。」那少女目睹「活 閻羅」慘死,雖然也有點害怕,但禍根已除,卻可以更安心地回家了。   蓬萊魔女放心不下耿照,當下便對辛棄疾說道:「這裡沒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趕上 耿照,幫忙你們押解那些官兒吧。」辛棄疾道:「我正擔心耿照人單力薄,得女俠相助,那 是最好不過。咱們到城裡再敘吧。」回頭便吩咐隨從給蓬萊魔女備馬,蓬萊魔女急著要走, 笑道:「不必坐騎!」身形一晃,已是出了大門,轉瞬之間,不見蹤跡。辛棄疾又是吃驚, 又是佩服,心裡想道:「怪不得耿賢弟常常稱讚她本領了得,說是那些江湖大盜,遇見了 她,就如同耗子遇見了貓,我最初還不大相信,卻原來果然是名不虛傳!想不到巾幗之中, 竟有如此人物!」但可惜蓬萊魔女輕功雖然卓絕,卻終於還是慢了一步,耿照已經在路上碰 到意外了!這是辛棄疾和蓬萊魔女都想不到的事情。   且說耿照押解那輛囚車,車中有十幾個職位頗高的文武官員,那現任知府和那使得一手 好劍法的軍官也在其內。走了一程,忽聽得前面馬鈴聲響,一騎駿馬,絕塵而來,不一會 兒,就看得出坐在馬上的是個剛健婀娜的少女。就在這一時間,他和那少女同時叫了出來: 「連姐姐!」「耿賢弟!」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義姐連清波。這剎那間,耿照不禁暮然一震,心如亂 麻。這連清波對他曾有救命之恩,但後來他又曾聽到許多關於連清波的壞話,說她壞話的 人,包括他所佩服的蓬萊魔女和他近日最親近的珊瑚在內。他也知道了連清波在江湖上被人 稱為「玉面妖狐」。但耿照隨即想道:「連姐姐和蓬萊魔女的身份相同,都是強盜頭子。她 們利害衝突,結下冤仇,也難怪她們各自說對方壞話。而且蓬萊魔女指摘她的種種,也只是 捕風捉影之辭,至今還未找到真憑實據。至於說到她那『玉面妖狐』的綽號,那柳女俠不是 也被人叫做『蓬萊魔女』嗎,妖狐、魔女都是不好的名稱,但『蓬萊魔女』其實卻是個巾幗 英雄,焉知連姐姐也不是如此?無論如何,她總是對我有救命之恩,也與我有八拜之交,別 人可以誤會她,我卻怎可以將她冷淡?」   心念未已,連清波已到了他的面前,勒住了坐騎,說道:   「照弟,你沒有遭那魔女的毒手嗎?唉,自從那日遭逢意外,我無時無刻不在懸掛著 你!好在終於還是見著你了!」   耿照道:「好在咱們都平安無事,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正在暗自思量,要不要將別後 的遭遇告訴連清波,連清波已在間道:「照弟,看你這身裝中,你是當了軍官麼?還是做了 強盜?   你押的這輛車子裝的是贓物還是犯人?」要知囚車的式樣和普通的車子大不用同,封閉 得密不通風,駕車的又是兩個兵士,所以連清波一眼就看得出來。   耿照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問你,你去哪兒?」連清波道:   「前面那村子裡有個做過大官的土霸,名叫嚴佛庵,人稱『活閻羅』,他今日娶小老 婆,我就是要到這活閻羅家裡去的。」耿照吃了一驚,說道:「去做什麼?」連清波笑道: 「當然是去做生意啦!你忘記了我是個強盜頭子嗎?那活閻羅今日大宴賓客,這正是難得的 機會,我要去洗劫嚴家,還要符他請未的那些貴客,都擄了去作肉票。」   耿照連忙說道:「使不得,使不得!」連清波道:「為什麼使不得?那『活閻羅』作惡 多端,我就是把他一刀殺了,也不為過。你卻為何要勸阻我?哦,是不是你已當了金國的官 兒,所以要保護嚴家,和我作對了?」耿照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   你所想幹的事情,早已有人在嚴家動手了。」連清波道:「是誰?」耿照道:「乃我的 叔叔耿京派去的人。」連清波詫道:「天平節度使耿京是你的叔叔?這麼說,你是剛剛從嚴 家出來的了?」耿照道:「不錯,在嚴家動手的我也是其中之一。還有,還有一位,你、你 大約不想碰見的人,也在其中。」連清波眉毛一揚,尖聲說道:「你說的是誰?」耿照道: 「是蓬萊魔女!」連清波面色倏變,說道:「哼,原來這女魔也插了一隻手進來嗎?照弟, 你,你和她……」耿照道:「其實蓬萊魔女並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等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依我 看來,她還算得是個俠盜。」連清波喘著氣問道:「照弟,你,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歸順了 她,做了她的手下了。」耿照道:「這卻不是。但那次我被她所擒,倒反而因禍得福,這是 真的。」連清波道:「哦,竟是這樣嗎?她和你說了些什麼話,怎麼對待你,你這樣幫她說 話?」耿照道:」說來話長,我此刻要趕著押這輛囚車回濟南城去。不如咱們再另外約個地 方,我和你細談。」連清波道:「這女魔頭也要到濟南嗎?」耿照道:「我也是剛在嚴家和 她碰上的,還未來得及和她交談。不過,她的一個心腹侍女現在濟南,多半她也是會去的。 所以我不敢現在就請你和我一同去。依我猜想,你和蓬萊魔女之間,多半是彼此有所誤會, 其實不應該敵對的。不過在誤會未消除之前,雙方還是避免見面為宜。」耿照這是完全為連 清波著想,怕蓬萊魔女一見著連清波,就會動手傷她。連清波何等聰明,當然也明白了耿照 的用心。她暗暗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還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糟糕。」   連清波道:「這麼說來,我所要擄的肉票,都已在你這輛囚車中了?」耿照道:「我叔 叔起兵抗金,連姐姐,你願意助一臂之力麼?」連清波道:「這是應該的,但有那魔女在 此,我卻怎能與她共事?你不是也說我不宜與她見面嗎?」耿照道:「你們二人若能解開梁 子,敵愾同仇,那固然最好;倘若暫時不能,那就留待以後再說。總之,我當稍盡綿力,為 你們排解就是。不過,此刻你也可以助我叔叔一臂之力的,就不知你願不願意?」連清波 道:「怎麼助法?」耿照道:「囚車中這班官兒,我叔叔有用得著他們之處。連姐姐,我要 向你討一個情了。」連清波笑道:   「哦,你繞著彎兒說話,原來是要我放棄這些肉票。好,別說是為了抗金大事,就是單 看你的情面,我也應該答應的。我做姐姐的難道還好意思向你做弟弟的來一套黑吃黑嗎?」 耿照聽了,心中大為欣慰,想道:「連姐姐果然是我道中人,也是中華的好女兒。柳女俠曾 懷疑她是我們的敵人,這真是毫無根據的猜疑了。」   連清波道:「但我也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在活閻羅家裡,曾否見到這麼一個軍官,三 十歲上下年紀,身材修長,眉毛很濃,使一柄長劍的。要是他曾經出手的話,你可以看出, 他的劍法還算得是很不錯的。」耿照聽了她的描繪,立即知道便是那個曾和他交過手的軍 官,怔了一怔,問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他是誰?」連清波道:「他是我的哥 哥。」耿照吃了一驚,道:「是你的哥哥?怎麼從未聽你提過?」連清波道:「不是一母所 生的同胞,是我一個疏堂兄弟,他現在也是我的副寨主。」耿照更是吃驚,說道:「這、這 是怎麼回事?他既然是你的兄弟兼副寨主,又怎會變成了金狗的軍官?」連清波笑道:「他 這個軍官是冒充的,是我派他到活閻羅家裡『臥底』的,你懂得了嗎?   我們經常俘虜有偽軍的軍官,服飾甚至印信都是現成的,要冒充一個軍官,這還不容易 嗎?況且嚴家今日賀客盈門,想那活閻羅也不會仔細盤問。」   耿照吁了口氣,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準備與他裡應外合的。」心想:「怪不得 我捉著活閻羅的時候,他絲毫沒有顧忌,要來強搶肉票。」連清波道:「這個軍官是不是你 們也將他綁了?」耿照道:「是啊,我不知他是你的哥哥,我還曾和他交過手呢。後來便是 蓬萊魔女將他擒了。」連清波皺了皺眉,說道:   「這你不能怪他,他只知聽我的命令。是我吩咐他務必要將那活閻羅捉回來的,他大約 也不敢相信你叔叔的起義是真的,因此就只當作是兩幫綠林中人,在互搶肉票了。好,現在 我已向你說明底細了,這些肉票都讓給你,可是我的哥哥,你總應讓我帶走吧?」   耿照好生為難,訥訥說道:「這、這個,這個……」連清波面色一沉,嗔道:「什麼這 個、那個的?乾脆他說,你現在翅膀硬了,又有了那個魔女,眼中早沒有我這個姐姐了,是 嗎?」歎了口氣,聲音漸轉悲涼:「你可還記得我從前是如何看待你麼?   我哥哥現在在你的囚車上,你從前也曾在過我所駕的騾車上,囚車騾車,那當然大不相 同,不過,那次你若不是上了我的騾車,就要上了北宮黝的囚車了。這些事你還記得嗎? 唉,想不到你這樣無情無義!」   囚車在向前行進,車輪滾動如飛,耿照的一顆心也似乎隨著輪子滾動,眼中有淚如珠, 淚水模糊中,眼前那輛堅固的囚車,變成了一輛破爛的騾車,一幕往事,再次在他心頭閃 過、那次他被「北神鞭」北宮黝打得重傷,幸虧連清波救他,給他打走了北宮黝,又向農家 買了一輛騾車,帶他同走,三天三夜,目不交睫,小心地照料他……   耿照心裡想道:「要是沒有連姐姐,我早已活不到今天了。   既然他的哥哥,只是個冒牌的軍官,放了他也沒什麼打緊。」又想:「連姐姐的武功遠 勝於我,其實她要強劫囚車,我也沒有辦法。可見她還是顧念著姐弟之情。」想至此處,心 意已決,抹了眼淚,說道:「連姐姐,你別說這些傷心的話啦,做兄弟的怎能忘記你的好 處。咄,停車!」最後這一句命令,卻是向那兩個駕車的士兵說的。   那兩個兵士神色驚疑,說道:「耿相公,這、這恐怕不大好吧?」話猶未了,那兩匹馬 忽地屈下前蹄,伏地不動。連清波到了囚車旁邊,躍下馬來,喝道:「耿相公的話你也不 聽,快打開囚車!」   耿照道:「你們放心,有甚關係,我來承擔便是。耿將軍決不會怪責你們。」那兩個兵 士,知道他是主帥的侄兒,又見連清波出手便將兩匹健馬制服得個能動彈,也是好生駭異, 心想:「既是有他出頭擔承,放就放吧,我們又何必得罪了這個女魔頭?」當下其中一人抖 抖索索地摸出了鎖匙,打開了囚年。   連清彼「噫」了一聲,一伸手就將那軍官抓了出來,有幾個也想跟著出來,都被她推倒 了。那兩個兵士隨即關上車門。耿照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她果然只是要她的哥 哥。」在此之前,他雖然相信連清波的說話,但總還有點兒不大放心,現在則是毫無懷疑 了。   那軍官雙目怒視,卻說不出話。連清波臉上也有詫異之色。   原來那軍官運氣自解穴道,毫無效果,連清波試了兩次,也解不開蓬萊魔女的重手法點 穴。連清波恨恨說道:「好狠的魔女!」耿照心中抱歉,說道:「真是對不住了,我剛才實 在不知,請大哥休要見怪。待我試試吧。」   耿照練成了「大衍八式」之後,內功已進入一流境界,一指點去,嗤然有聲,力透指 尖,只見那軍官張開嘴已,「啊呀」一聲,手足已能活動。原來那軍官也正在運氣沖關,兩 股內家真力,裡應外合,果然把蓬萊魔女的重手法點穴解了。   連清波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早已知道桑青虹曾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私傳給 他,剛才沒有魯莽從事。這『大衍八式』當真非同小可。現在看來,他的功力果然是大勝從 前,只怕只有在我之上,決不會在我之下了。」   那軍官穴道雖解,手足也能活動,但仍是感到筋骨麻軟,渾身乏力,對蓬萊魔女的點穴 功夫,也是好生驚異。當下向耿照施禮說道:「多謝耿相公相救。我怎敢怪你,我是恨那魔 女。」連清波笑道:「你們都不必客氣了。他是我的義弟,你是我的哥哥,你們二人也就是 兄弟一般。」那軍官道:「照弟要趕回濟南,咱們不可再耽擱他了。」他臉上有幾分惶惑而 又焦急的神色,說了這幾句話,便即匆匆上馬,但他手足無力,一跨竟是跨不上馬背,還是 連清波把他拉上去的。   連清波道:「照弟,你剛才說要另約個地方與我相會,那麼就三天之後,我在大明湖畔 的那座道觀等你吧!」隨即向那兩匹駕車的健馬各踢了一腳,那兩匹馬本是伏在地上不能動 彈的,被地踢了一腳之後,長嘶一聲,立即便能起來,又拉著囚車走了。   耿照雖也懂得一些點穴解穴的法門,但論到「雜學」的廣博,他當然是遠遠不如連清 波,例如連清波將這兩匹健馬制服得妥妥帖帖,這一手點馬匹「暈穴」的功大,他就完全不 懂。心裡想道:「幸虧連姐姐不是敵人,她只要是釋放她的哥哥,井非截劫囚車。」他一直 以為連清波的武功遠勝於他,卻不知道他自己的內功早已在連清波之上,要是當真打起來, 一個招數高明,一個功力深厚,當真坯不知鹿死誰手。   連清波與那軍官合乘一騎,她那匹坐騎是大宛良駒,馱著兩個人仍是四蹄如飛,片刻之 間,走得無蹤無影,耿照悵然遙望,心裡有幾分歡喜,喜的是連清波安然無恙,今日又得重 逢:   但也有兒分惶惑,惶惑的是他這次違背軍中紀律,私自將那軍官釋放,這件事不知是做 得對了還是做得錯了?   心急未已,忽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耿照定睛一看,卻原來是蓬萊魔女趕來了。耿照 心想:好在連姐姐已經走了,要不然倒是一場麻煩。連忙迎上前去,說道:「柳女俠,你來 了?   珊瑚也正在惦記你呢。」蓬萊魔女腳步一停,急不可待的便問道:「路上沒有出事 麼?」   耿照面上一紅,訥訥說道:「沒,沒什麼事。」蓬萊魔女起了疑心,兩道眼光如利剪、 如寒冰,緊緊盯著耿照問道:「當真沒什麼事嗎?車中的囚犯一個也沒有走失嗎?」耿照給 她盯得心裡發毛,只好半吞半吐他說道:「這囚車中有一個是不相干的人,經小弟查明之 後,已把他放了。」蓬萊魔女詫道:「有哪一個是不相下的人,你又怎麼知道?」耿照道: 「就是那個、那個軍官……」蓬萊魔女趕忙問道:「究竟是哪個軍官?」耿照好半天才說得 出來:「就是那個被你所擒的軍官。」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沉聲說道:「你查明了什麼?你怎麼知道他不相干?」耿照倒不是 想瞞騙蓬萊魔女,只是意欲拖延時刻,到了此時,無可再拖,只好咬著牙根依實說道:「適 才我、我碰到一個人,她是我平素相信的人,她說這個人,其實不是軍官……」蓬萊魔女打 斷他的話道:「且慢,你碰著的那個人是誰,怎麼不說?」耿照漲紅了臉,顫聲說道:「是 小弟的義姐連清波。   她、她……」蓬萊魔女又驚又怒,跳起來道:「什麼,是玉面妖狐連清波!咳,耿照, 你、你好糊塗!」   耿照訥訥分辯道:「連姐姐其實也是咱們同道中人,她只是帶走了她的哥哥,並沒有截 劫囚車。我看你們多半是誤會了。」蓬萊魔女哪有閒心聽他分辯,再一次打斷他的話道: 「你說什麼?   那軍官是玉面妖狐的哥哥?」耿照道:「不錯,他是連姐姐派他到嚴家臥底的,並非真 的軍官。」蓬萊魔女「哼」了一聲,板了面孔說道:「耿照,你真是不識天高地厚,不懂分 別黑白是非,你又上了那妖狐的當啦!」她斥了耿照幾句,逕自上前向那兩個駕御囚車的兵 士道:「那妖女走的是哪個方向?」那兩個兵士指著同一的方向道:「那兩個人合乘一騎, 是剛剛走的。」蓬萊魔女是怕耿照不肯實說,才問那兩個兵十的。如今見這兩個兵士所指的 方向相同,情知屬實,心裡想道:「那軍官被我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諒那妖狐無法解開。時 間一久,他就要受傷。那妖狐豈能置之不理?儘管這是她力所不及,她也定要設法救治,在 路上必然受到耽擱。我立即去追,未必就追趕不上。」蓬萊魔女想得不錯,可惜她卻不知, 耿照早已把那軍官穴道解開了。   蓬萊魔女面色稍稍緩和,說道:「耿照,你現在還是糊里糊塗,待我將那妖狐拿了回 來,再和你細說。」身形一晃,去勢如風,逕自向連清波逃走的方向,追蹤去了。   耿照呆若木雞,心中隱隱感到恐懼,心想:「連姐姐當真是壞人嗎?」「蓬萊魔女追上 了她,會不會就把她傷了?哎,她們兩人為什麼要彼此敵視,誤會得如是之深!」可憐他一 點也不知道自己上當,還在替連清波害怕擔憂。正是:   不識妖狐真面目,畫皮未揭意迷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歎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歎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   耿照沒精打采地押解囚車前往濟南,暫且按下不表。且說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向連 清波逃走的方向追去,追了一程,前面是一條泥濘的小路,馬蹄痕跡分明。蓬萊魔女心中暗 喜,想道:「那匹馬馱著兩個人,在這種稀爛的泥路上,一定跑得不快、跟著這蹄印追下 去,何愁追不到他們。」   蓬萊魔女提一口氣,使出「八步趕蟬」的本領,腳不沾地,幾乎是御風而行,轉瞬間就 走過了那條泥濘小路,弓鞋上不過沾了幾片泥土。蓬萊魔女揩拭乾淨,再向前行,前面是比 較乾淨堅實的黃土路,但那匹坐騎剛從泥濘的路上走過,所以仍是一步一個腳印,十分清 楚。   可是蹄痕雖然分明,她卻碰到了一個難題,原來前面還有一條岔路,而且兩條路上都有 馬蹄痕跡。蓬萊魔女到了路口,仔細審視,兩條路上的蹄印也是一般大小,看得出是同一騎 馬踩出來的。蓬萊魔女甚為納罕,尋思:「這妖狐不知弄什麼玄虛?   究竟她是向哪條路走了?」   蓬萊魔女略一猶疑,先向左邊那條路追去,走出了六七里地,忽然不見了馬蹄的痕跡, 就似那一騎馬到了此地突然消失了似的。蓬萊魔女更為納罕,心想:「我且回去向另一條路 再追,我就不信那妖狐當真就會妖法。」她回到來的路口,向右邊那條小路再迫,不料走了 一程,又是如出一轍,馬蹄的痕跡忽然又不見了。蓬萊魔女究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她呆 了一呆,驀地恍然大悟:「我上了這妖狐的當了!」原來連清波在一條路上走了一程之後, 便用厚布裹住馬蹄,從路旁的草地回到原來的路口,冉解開厚布,又從另一條路走了一程, 然後再如法施為,一去無蹤。待蓬萊魔女想出個中道理,她已是白費了許多時間,而且也還 未知道連清波究竟是向哪條路走,當然是無法再追上連清波了。   蓬萊魔女大為懊惱,只好放棄追蹤,心想:「我且到了濟南,見了耿照再說。」她白白 走了幾十里冤枉路,到得濟南,已是二更時分。這時濟南剛被耿京的義軍攻佔,防守得極為 嚴密,四面城門都市滿了兵士,每一個進出的行人,都要受到仔細的盤查。蓬萊魔女急著要 見耿照,不願多耽擱時候,她情知耿京叔侄和辛棄疾那些人,在攻佔了濟南之後,定是駐在 府衙,心想:   「我且和他們開個玩笑,逕自到府衙去作個不速之客。」當下施展絕頂輕功,飛身掠上 城頭,從一間間的民房上踏過,直撲府衙。守在牆頭的那些兵士只覺微風颯然,從他們身邊 掠過,連蓬萊魔女的影子也未瞧見,只是覺得這陣風來得奇怪,卻怎知已有人在他們眾目睽 睽之下,業已進城。   府衙裡燈火通明,鬥酒喧鬧的聲音喧騰於外,原來耿京正在大堂擺下慶功宴,大宴今日 有功的將士。蓬萊魔女很容易就找到宴會的所在,在屋頂上望下去,只見一眾軍官划拳賭 酒,笑逐顏開,好不熱鬧。當中坐著的是個中年將軍,甚為威武,辛棄疾就坐在此人身邊。 蓬萊魔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耿照的叔叔、義軍的統帥耿京了,但卻怎的不見耿照?」   心今未已,只見耿京站了起來,哈哈笑道:「今日旗開得勝,攻下了濟南,又抄沒了那 活閻羅的萬貫家財,俘獲了金虜的許多官兒,這都是靠了幼安(辛棄疾之字)的策劃,功勞 簿上,應該記上幼安兄的首功!」眾軍官紛紛舉杯向辛棄疾祝賀。耿京又道:「幼安兄文才 武略都是出色當行,各位喝了這杯酒,請聽聽幼安兄剛剛填好的新詞!」眾人意興更豪,紛 紛道好。   耿京把手一招,喚來了幾條關西大漢,各抱鐵板銅琶,高聲唱道:「渡江天馬南來,幾 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 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一曲未終,已是喝彩聲四起,蓬萊魔女也忍不住大聲讚道:   「壯哉,此詞!」就在銅琶鐵板聲中、自屋頂一躍而下!   眾軍官嘩然大呼,有幾個膽子較小的,還未看得清楚,就在高叫:「刺客!」說時遲, 那時快,蓬萊魔女腳尖剛剛著地,便聽得金刃劈風之聲,有個軍官已是拔刀向她斫來。   蓬萊魔女微微一凜,心道:「耿京帳下果然人才甚多,這人的武功,就不在耿照之 下。」辛棄疾連忙叫道:「張都尉,住手!   這位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柳女俠了。」那軍官怔了一怔,立即收招。   但僅僅在辛棄疾說這一句話的時候,也已連斫了六六三十六刀,刀法之快,實是難以形 容。不過他的刀鋒連蓬萊魔女的衣裳也未沾上,他心中的駭異也是更在蓬萊魔女之上。座上 那一眾軍官,幾曾見過蓬萊魔女這等美妙的身法?在蓬萊魔女閃避那六六三十六刀的那一瞬 間,個個都是目眩神搖,緊張得幾乎閉了呼吸,直到那軍官收刀之後,眾人才不約而同地吐 了口氣,突然間爆出了如雷的喝彩聲!   辛棄疾從嚴家回來之後,早已把蓬萊魔女相助之事,對耿京以及同僚說了,這時他們知 道來的就是蓬萊魔女,都是不勝歡欣。耿京親自出來迎接,蓬萊魔女笑道:「我無禮闖席, 還望將軍恕過。」耿京哈哈笑道:「柳女俠是請也請不來的。多承相助,難得到來,請讓我 先敬一杯。」蓬萊魔女與耿京乾了一杯,剛才那個與她交手的軍官,也上來與她相見。   辛棄疾道:「這位是步兵都尉張定國,張將軍。」那張定國伸出手來,哈哈笑道:「久 聞女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勝似聞名!」他伴出手來,這是要和蓬萊魔女拉一 拉手,表示親近的意思。雖說江湖兒女,脫略形骸,而這種禮節,也很普遍,但一般都是行 於兩個男子之間,若是一男一女,山男的先伸出手來表示親近,這在江湖上卻也是很少見 的。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是了,我剛才只是閃避他的快刀,未曾還過一招,想 是他要試探我的武功深淺來看。」蓬萊魔女性情豪邁,也不放在心上,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去,與他一握,果然感到對方的內力,透過掌心,攻擊過來,試探的虛實。蓬萊魔女玄功默 運,將他攻過來的內力化解於無形,但見他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神色似是驚疑不定,還 自不肯放手。蓬萊魔女不覺有點不悅,心道:「這人怎的如此不識進退?」當下略顯本領, 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顫。張定國登時似感到有一根細如游絲的熾熱火線,從他的虎口鑽人, 又似一根無形的銀針似的,剎那間就從虎口上升到時端的「曲池穴」,刺了一下,張定國的 一條臂膀登時酸麻,熱辣辣的好不難受,嚇得他慌不迭地鬆手,滿面通紅,連忙說道:「柳 女俠真好本領,佩服,佩服!」蓬萊魔女一笑說道,「張將軍的快刀,我也是佩服之至。」 旁人見他們互相客氣,還只道他們是為了剛才之事,各表惺惺相惜之意,蓬萊魔女美若天 仙,有不少人還暗暗羨慕張定國,羨慕他得到蓬萊魔女的垂青。卻不知他們已暗中又較量了 一次內功,而且要不是蓬萊魔女手下留情,不願他太難堪的話,只怕張定國已是不能動彈 了。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便問耿京道:「耿照回來了嗎?怎的不見?」耿京道:「他回來之 後,又出去了。」蓬萊魔女道:「有什麼緊急的軍情嗎?」耿京道:「這倒不是,他是為了 一點私事。」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私事?恕我冒昧,不知可以讓我知道麼?」   耿京喝了杯灑,笑道:「這私事和柳女俠倒有點關係,當然應該讓柳女俠知道。」蓬萊 魔女更是詫異,不禁問道:「是為了他私放那軍官的事情嗎?」這回輪到耿京有點詫異,問 道:「怎麼,他放那軍官的事情和柳女俠有什麼相干嗎?」蓬萊魔女道:   「這軍官是我擒獲的,只怕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耿照在路上碰到一個從前相識的女 賊,渾名玉面妖狐的,他上了這妖狐的當,將那軍官放了。這妖狐也是與我有點過節的。」 耿京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他已向我稟告過了,不過我卻不知其中還有這些內情。」原 來在耿照的敘述中是把連清波說成個好人的,耿京不知相信難的話好,只是心裡想道:「照 侄說他們各不相容,這倒是真的。看來孰是孰非,只有待照侄回未之後,再查個水落石出 了!……」   耿京接著說道:「他放走那個軍官之事,處置失宜,柳女俠責備他是應該的。但他這次 回未之後,又再出去,卻不是為了這件事情,確是完全為了私事。」這回輪到蓬萊魔女大感 意外,說道:「哦,不是為了這件事情?哪還有什麼事情是與我相干的?」   耿京笑道:「我那照侄是和一位姑娘同來的,這位姑娘名叫珊瑚,聽說是曾服侍過柳女 俠的。」蓬萊魔女正自掛念珊瑚,連忙說道:「不錯,這位珊瑚姑娘是我的義妹,是我叫她 送耿相公前往江南的。她在這兒嗎?」耿京道:「就是因為她今日突然離開,所以我那照侄 去找尋她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麼這樣巧,我一到來,她卻又離開了?她是怎麼走 的?」耿京道:「我也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耿照和珊瑚姑娘住在同一個院子、他將囚 犯點交給我之後,就口去看望珊瑚姑娘,珊瑚姑娘還沒走了多久,聽說他就匆匆忙忙地追著 出去了。」辛棄疾道:「這事我曾經查問過,聽說在耿照未回來之前,有個人送一封信來給 珊瑚姑娘,珊瑚姑娘就隨著那人走了。耿照回來之後,知道這件事情,很是著急,他還帶了 那頭虎頭靈英去追蹤呢!」耿京笑道:「也不知他們年輕人鬧什麼彆扭,一個走一個追的, 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倒叫我們給他擔心了。」蓬萊魔女詫異不已,心想:「珊瑚為人爽 朗,從那日在桑家堡的情形看來,她對耿照已是一往情深,縱然她和耿照鬧了什麼彆扭,也 決不會趁著耿照不在,一句話也沒有圖下便悄悄的離開的。嗯,這件事可真是有點古怪 了!」因此間道:「給珊瑚送信是什麼人?」卒棄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聽得伺候珊瑚 姑娘的丫鬟說的。聽說衣裳破爛,倒像個乞丐的模樣。起初守門的衛兵不肯放他進去,他大 叫大嚷,才驚動了珊瑚姑娘的。」蓬萊匿女更是奇怪,心想:「珊瑚和丐幫的人可並不相熟 呀?」又同道:「虎頭靈菜獒又是什麼東西?」耿京道:   「是西域異種獵犬,我得了兩頭,分了一頭給耿照的。這種獵犬鼻子最靈,善於跟蹤氣 味去追尋獵物。要是耿照將那位姑娘的一件衣物給它嗅了,帶著它追下去,那一定是可以追 到的。他去了這麼些時候,按說也應該早已經追上了。」   可是過了許久,耿照還是未見回來,己是三更時分了,一眾軍官都喝得酩酊大醉,慶功 宴也宣告結束了。耿京皺了皺眉,說道:「奇怪,怎麼這個時候,還未見他們回來。柳女 俠,你先歇息去吧。我和幼安在這裡等候他們。」蓬萊魔女道:「我不睏,我陪你們等候 吧。我不見著我那珊瑚妹子我也不能安心呢?」耿京道:「也好,那咱們就再聊聊。」眾軍 官陸續散去,耿京叫下人撤去酒席,換上清茶,大堂中就只剩下他和辛棄疾和蓬萊魔女三 人,三人心裡都是有點怔仲不安。   耿京道:「我這侄兒年紀輕、見識少,有時難免糊塗,心地倒是很純厚的,就不知珊瑚 姑娘看不看得上他?」蓬萊魔女笑道:   「這個麼,元帥就不必為他們擔心了,珊瑚是我的妹子,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要是她 不歡喜的人,她半句話也懶得多說。但對於令侄麼,我本來只是要她送到山東境內的,她卻 要一直送到江南呢!她為了令侄,連我都拋棄了,說起來我倒真要妒忌令侄了。」耿京哈哈 大笑,說道:「這麼說,我這侄兒倒是福氣不淺,但也得多謝柳女俠。」蓬萊魔女道:「多 謝我作什麼?」耿京笑道:「一來多謝女俠調教出這樣一位好姑娘;二來多謝女俠對舍侄的 好意,讓珊瑚姑娘與他同行,給了他一個好機會;三米,這是我要預先多謝的了,待他們回 來之後,我還要請柳女炔從中撮合,讓他們早日成親,成親之後,小夫妻鬧鬧彆扭,那就無 傷大雅了。」蓬萊魔女人笑道:「原來元帥是要我作個現成的媒人,別的媒我不會做,做這 個媒卻是容易不過。」   他們故意找些開心的話來說,想沖淡不安的心情。但三更過去了,不久,四更的更鼓也 敲起來了,耿照和珊瑚仍是未見回來,這時連蓬萊魔女亦已有點心慌,心想:「不知出了什 麼意外的事情?不如待我親自去走一趟。」   耿京黯然說道:「這時候還未回來,大約今晚是不會回來的了。柳女俠先歇息吧。」蓬 萊魔女道:「元帥還有一頭虎頭靈獒,請借來一用。」耿京道:「柳女俠是要帶虎頭靈獒前 往追蹤?這個,這個——」正自沉吟,話猶未了,忽聽得「汪汪」的犬吠之聲,耿京大喜 道:「他們回來啦!」   蓬萊魔女卻是好生詫異,暗自想道:「怎麼只是耿照一人的腳步聲?腳步又是這麼沉 重,難道是耿照受了傷了!」心念未已,只見耿照已大踏步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個少女, 正是珊瑚。原來不是耿照受傷,而是珊瑚受了傷了。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上前看時,只見珊瑚雙目緊閉,面如金紙,眉心卻現出一團 黑氣。蓬萊魔女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珊瑚是中了毒,吐了口氣,說道:「還好,中的毒還 不算很重。」連忙從耿照手中接下珊瑚,一掌貼著她的背心,將本身真氣貫輸進去,助她驅 毒,過了一炷香時刻,珊瑚面色漸見好轉,蓬萊魔女又取出一顆藥丸,叫耿照拿來一杯熱 茶,撬開她的牙關,塞了進去,珊瑚喉頭咯咯作響,手足微微顫動,蓬萊魔女說道:「好 了,好了,不久她就會醒了。幸虧她的功力已大有增進,拔毒清血之後,對身體不會有什麼 妨礙。」   眾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蓬萊魔女也才有餘暇向耿照問話,當下問道:「這是怎麼一回 事情,我的珊瑚妹子,遭了誰的毒手?」   耿照顫聲說道:「桑家的小妖女桑青虹。」蓬萊魔女很是奇怪,沉吟說道:「怎麼是桑 青虹?好端端的她為什麼向我的珊瑚妹子下了毒手?你碰上了那妖女沒有,把經過的情形說 給我聽聽。」耿照與桑青虹的一段糾紛,蓬萊魔女尚未曾知道,耿照面上一紅,也不好意思 向蓬萊魔女細說,當下只是簡簡單單地將他到場之後的情形約略說了出來。耿照到場的時候 亦已是桑青虹與珊瑚的一場惡鬥將近結束的時候,桑青虹被珊瑚刺傷了好幾處,但珊瑚也被 桑青虹的毒掌擊中,傷得更重,正自支持不住,幸虧耿照來得及時,才救了她的一命。桑青 虹見耿照抱起珊瑚,不惜用身子來掩護她,氣得面色鐵青,但她這時受傷不淺,情知奈何不 了他們,只好悻悻地大罵了耿照一場,便即走了,耿照念及她以前的一番情義,也不願與她 計較,一聲不響,抱了珊瑚便即回來。可憐珊瑚受傷之後,又遭刺激,在他的懷中早已暈過 去了。所以耿照對於珊瑚何以會被桑青虹騙來相會,也是毫不知情。   蓬萊魔女聽了耿照的敘述,很覺奇怪,心裡想道:「這桑青虹是我師哥的小姨子,那日 他們遭受圍攻,還是我給他們解救的。她難道不知珊瑚是我的侍女?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 理!」   心念未已,忽見珊瑚翻了個身,星眸半啟,呻吟說道:「水,水,我要喝水。」耿照正 要給她拿來,蓬萊魔女道:「且慢!」攔住珊瑚的右手,取出一枚銀針挑破她的中指,只見 一股黑色的血箭噴射出來,腥臭僕鼻,過了半晌,血色漸漸鮮紅,珊瑚的眼睛也張開來了。 原來是蓬萊魔女用上乘內功給她推血過宮,將毒血都擠了出來,兔留後患。   珊瑚眼睛一張,就看見蓬萊魔女,喜出望外,叫道:「姐姐,這不是作夢麼?」蓬萊魔 女道:「不是作夢,我和耿相公都在你的身邊呢,妹子你吃了苦了。」耿照將煎好的一碗參 湯給她端來,珊瑚失血甚多,身體虛弱,喝了參湯,精神這才漸漸恢復。   珊瑚說道:「姐姐,我真是慚愧礙很,我跟了你這麼多年,自以為已熟悉江湖各種門 道,哪知個次還是上了那桑家小妖女的大當。」蓬萊魔女道:「你是怎麼上她的當的。」   珊瑚道:「那妖女派一個冒充丐幫弟子的人前來,帶給我一個口信,說是耿相公在路上 遭受敵人圍攻,受了重傷,剛好他們路過,將耿相公救了出來,耿相公說出我的名字和地 址,要我趕快去接他回來。」說到這裡,蓬萊魔女插口道:「你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珊瑚 道:「那個人帶有耿相公的信物,不由我不信。」耿照奇怪之極,問道:「我有什麼信物在 他手裡?」   珊瑚將衣袖一抖,「噹」的一聲,一件環狀的飾物落在几上,乃是一枚玉塊。耿照大呼 奇怪,原來這枚玉塊正是他的東西,當時的風俗,據說戴上玉製的飾物可以辟邪,這枚玉塊 還是他的母親在他幾歲大的時候就給他佩上的,一直沒有離開過,卻不知怎的會落在那人手 上?珊瑚笑道,「我還以為是你送給那小妖女當作定情之物的呢。現在看來,這枚玉塊是幾 時失落的,你敢情也還未知道呢?」。耿照在身上摸了一摸,說道:「我沒有送過東西給桑 青虹,她倒是送過一樣東兩給我,那是一顆夜明珠,我也不是想要她的,只在當時我是被囚 在石窟之中,要藉它的光華,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後來就隨手放在身上,準備還給她 的。哪知隨後就發生了群雄圍攻公孫奇夫婦事,而我又被公孫奇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直到柳 女俠來了,方才給我解開穴道,我一直沒有機會還給她。」珊瑚詫道:「這些事情我早知道 了,現在我和你說的是這枚玉塊,你卻為何要連帶提起她的那枚夜叨珠?」蓬萊魔女忽地笑 道:「我猜到了幾分了,是不是這顆夜明珠和那枚玉塊都不見了?」耿照一片茫然訥訥道: 「是呀!   真是奇怪,我記得昨晚臨睡的時候還在身上的,真不知怎的忽然不見了?」珊瑚心中一 動,問道:「姐姐,你怎麼一聽見他說起這顆夜明珠,就想到這夜明珠也失落了呢?」蓬萊 魔女道:「我還想到了偷他這兩件東西的是什麼人。不過,還是請你把經過先說出來,然後 我才可以知道我的猜疑對是不對?」   珊瑚急著要打破這個悶葫蘆,於是便接下去說道:「照哥以前在咱們山寨裡養病的時 候,我曾服侍過他,知道他有這枚玉塊,因此當我看見那個冒充丐幫的人,拿得出這件信 物,就深信不疑。我急著要見照哥,就勿勿隨他走了。   哪知走到一處荒林,桑家的小妖女突然出現,指看我冷笑道:『你搶走了我的耿照,現 在卻要到我這兒來我回他嗎?哈哈,你要再見到他,那除非是來世了。』話猶未了,立即便 對我施展殺手。」說到這裡,珊瑚固然是杏臉飛霞,耿照也是面紅過耳。但蓬萊魔女卻已是 心中雪亮,明白了桑青虹何以向珊瑚下毒手的緣故。   珊瑚呷了一口參湯,接著往下說道:「那妖女的武功本來高我許多,幸虧這個多月來, 我勤練柳姐姐你傳給我的柔雲劍法和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也頗有點進境,這才能和她打個平 手。倘若不然,只怕等不到照哥趕米,我已喪在她的手上了。那妖女給我刺傷了好幾處,終 於用毒掌打傷了我,照哥業已趕到,石來的事情,想來照哥已經對你說了。」   蓬萊魔女聽完了珊瑚的說話,笑道:「我己猜到了八九分了。   耿照,你還未知道嗎?」   耿照呆了一呆,訥訥說道:「知、知道什麼?」蓬萊魔女道:   「是誰從你的身上取去了玉塊與夜明珠?是誰指使桑家那小妖女來害珊瑚?」耿照忐忑 不安,避開了蓬萊魔女的目光,一時間竟不敢回答。   珊瑚聽說還有個主謀害她之人,心中驚詫之極,急不可待,便即叫道:「到底是誰?姐 姐你就說了吧!」她還以為耿照確未知情。   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蓬萊魔女身上。蓬萊魔女卻看了一下耿照,然後緩緩說道:「這人 是玉面妖狐連清波!耿照,事到如今,你還相信她嗎?」   其實耿照也已經猜疑是連清波了。昨晚臨睡的時候,這兩件東西還在身上,可知那不是 很久以前失落的而是今天失落的了。要從他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去他的東西,除非是一 個曾靠近他的身子而又是他毫不提防的人,而且這個人還得是個武林高手。具備這些條件而 又是他今日所接近的人那就只有一個連清波了。連清波曾和他並轡同行,曾在他手上接過囚 車的鎖匙,當他全神貫注給那軍官解穴的時候,她又一直是緊靠在他的身邊。有這許多機 會,以連清波的身手,又在他毫不提防的情況之下,要偷走他身上的東西,當然是有如探翼 取物。   珊瑚歎了口氣,憂形於色地對耿照說道:「我早說過這妖狐不是好人了,偏偏你卻不肯 信我的話!你是怎樣碰見她上了她的當的?」耿照面紅耳赤,只好將遭遇又說一遍,這一次 是說得詳細多了。   蓬萊魔女道:「這妖狐正是因為珊瑚識得她的底細,怕有個珊瑚在你的身邊,你就不會 上她的當,因此使用借刀殺人之計。   她將夜明珠拿去見桑青虹作為信物,又代桑青虹定計,叫人冒充丐幫弟子,將那玉塊拿 來見珊瑚作為信物,她卻躲藏起來,避免出頭,以便以後在耿照面前還可冒充好人。她以為 桑家那小妖女定可將珊瑚殺掉,哪知珊瑚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而耿照又得虎頭靈英之助, 及時趕封,她的好謀也終於給我們識破了。   哼!這妖狐實在是一個最陰險的敵人,只怕其志不小,還不單單是想除掉珊瑚呢!」   蓬萊魔女這一番推測合情合理,又有那玉塊作為證據,不由得耿照不信,但心裡仍是想 道:「連清波知道珊瑚是蓬萊魔女的侍女,她和蓬萊魔女是勢不兩立的仇家,因此意欲加害 珊瑚,只怕也是有的。但若說她是和金虜勾結的一個陰險敵人,似乎還未能找到真憑實 據。」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那軍官是什麼人現在我還未十分清楚,但我知道他決不是那妖狐 的哥哥。我不妨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當下蓬萊魔女將在泰山上碰見金主完顏亮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眾人目瞪口呆。辛棄疾 拍案而起,憤然說道:「豈有此理,完顏亮狼子野心,竟敢口出大言,要進兵江南,將中國 滅了?哼,哼!咱們偏叫他不能如願!他能夠投鞭斷流,咱們也就能夠叫他喪身魚腹!」珊 瑚卻連聲歎道:「可惜,可惜!給那金狗皇帝逃了性命。」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有那『武林天驕』暗中作完顏亮的保鏢,我早已將這狗皇帝一劍 殺了。」接著說道,「那軍官的身份來歷,我雖然全無所知,但從他的武功家數看來,他和 『武林天驕』定有淵源,殆無疑義。我正要從這軍官身上,查個水落石出,誰知你卻又上了 那妖狐的當,將他放了。那妖狐為什麼要編造謊言,救這軍官,現在你總可以明白了吧?妖 狐、軍官與那武林天驕,身份高下,各有不同,但那是一條路上的人!」   耿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心中難過已極,暗自想道:「難道連姐姐當真是金虜的鷹犬? 卻為什麼她當日又從北宮黝的鞭下救了我性命?但蓬萊魔女說得這樣確實,卻又不容我還有 懷疑,」蓬萊魔女看耿照眼光流轉不定,心頭一動,說道:「耿相公,你也不必太難過,只 要以後不再上當,那就好了。你在想些什麼?」   耿照愧悔交迸,終於咬了咬牙,說出來道:「柳女俠,事情是、是我做錯了,但、但還 有一點希望,可、可以補救。」蓬萊魔女同道:「怎麼?」耿照道:「那、那,那連清波與 我相約,三口之後,在、在大明湖畔的一座道觀與我相會。」蓬萊魔女道:   「三日之後,大明湖畔?咦,這大明湖不就是在濟南城中的?這妖狐竟有如此膽量?」   耿照道:「大約她、她是相信我不會傷害他的。但,但家國之仇是件大事,我也顧不得 她對我有過好處了。事情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才行。柳女俠,到時我想請你同去,你先躲在 一邊,讓我問她。」原來耿照還是有一兩分懷疑,未敢全然相信連清波就是敵人。所以他沒 有跟著她們叫連清波做「妖狐」,而且又擔心蓬萊魔女一見面便殺掉連清波,因此才要如此 安排。   蓬萊魔女知他心中之意,笑道:「耿相公,你放心,我不是胡亂殺人的。當然要問個明 白。怕就怕那妖狐又是說謊,到時不來。」   珊瑚道:「這妖狐只怕還有黨羽,這幾日耿將軍只怕還得多加小心。」蓬萊魔女明白, 珊瑚說的妖狐黨羽,主要就是指那「桑家小妖女」桑青虹,但礙於她的面子,所以不好明 說。蓬萊魔女心中也是難過之極,卻不是為了桑青虹,而是為了她的師哥。「桑青虹與那妖 狐有所勾結,唉,我的師哥不知是不是也與她們一路?」   耿京說道:「玉姑娘說得是,我當然要多加小心,嚴防刺客,我也已經有了周密的佈置 了。」回過頭來,忽地對辛棄疾說道:   「幼安,我與你相約一事,你意下如何?」辛棄疾道:「請元帥示下。」耿京掀須笑 道:「這不是公事。我知道你酒量甚豪,我平日也愛喝兩杯。從今日起,你我都不喝灑,到 了臨安,咱們再開懷痛飲如何?」「臨安」乃是南宋的國都,辛棄疾聽了,大喜說道:「元 帥願意南歸投宋了?」原來辛棄疾早就勸過耿京歸宋,只是耿京頗想擁兵自重,割據一方, 不受南宋的約束,故此遲遲未決。   耿京說道:「幼安,你的話我已反覆思慮過了。你說得很有道道:『皮之不存,毛將焉 附。』咱們舉義,雖很順利,但這點兵力,還不足以應付金同的大軍,如今完顏亮已如箭在 弦上,即將大舉進犯江南,咱門率部南歸,止可以更好地為國效力。我準備自請防守江防, 倘若胡馬渡江,我就當先打頭陣。」辛棄疾道:「南宋自岳少保(飛)被害之後,人心消 沉,元帥起義南歸,不但國家多了咱們這支軍隊,而且還可以大大振奮士氣,當真是最好不 過。」耿京接著說道:「我還想請你代我寫幾封信,給與咱們有來往的義軍首領,請他們早 日準備,一到完顏亮興兵侵宋之時,他們就在各處起事,或切斷敵人的糧道,或騷擾敵人的 後方,總之要配合人中,打得金狗手忙腳亂。這麼一來,說不定咱們還可趁反攻,收復中原 失地。」辛棄疾大為興奮,說道:   「元帥策劃周密,我預祝元帥成就千秋功業!這些信我馬上就去寫好。」耿京笑道: 「也無須如此急迫,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再寫不遲。」歇了一歇,又笑道:「所以我要與你 相約戒酒,以免喝得糊里糊塗,誤了軍情。我就只是怕你沒有酒喝,寫不出好詞。」辛棄疾 笑道:「我只怕沒有豪情壯志,有豪情壯志,就可以寫得好詞,與酒何干?元帥放心,未到 臨安,我滴酒不沾便是!」耿京哈哈大笑。   蓬萊魔女也是大為高興,說道:「我若不碰見你們,本是準備前往江南報訊的,如今元 帥親自率部南歸,那比只是派人報訊又強得多了。好,我也可以少走一趟了。」辛棄疾道: 「柳女俠與我們同去,豈不更好?」蓬萊魔女說道:「我留下來,也還有些事情可以做 做。」耿照說道:「柳女俠是冀魯綠林領袖,各處山寨,都聽她的號令的。」耿京說道: 「那麼柳女俠留下來是更好了。你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我也就不必另外給你發信了。」   蓬萊魔女之所以不往江南,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她的帥哥公孫奇。她要探究 個明白,公孫奇是否和金人也有勾結?   蓬萊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忽地感到外間似有輕微的聲息,悚然一驚,正擬悄悄出去察 看,耿照已在小聲說道:「外面似乎有人!」原未他也聽見了。   辛棄疾喝道:「外面是誰?」那人立即應聲道:「是我。」走了進來,原來就是那個曾 和蓬萊魔女交過手的張定國。   耿京詫道:「張將軍還未睡麼?」張定國道:「咱們剛剛打下濟南,今晚大家喝酒,又 都喝得醉了,未將放心不下,不敢安眠,是以陪同十兵巡夜。」耿京道:「哦,你一夜都未 曾睡過覺麼?太辛苦了!」張定國道:「元帥都未曾安寢,未將怎敢辭勞?」   耿京大為感動,拍拍張定國的肩膊笑道:「我有這樣忠心耿耿的好部下,何愁金虜不 平。張將軍,你放心,有柳女俠在這兒呢,還怕刺客麼?」張定國道:「總是多些小心,著 意提防的好。」耿京哈哈大笑道:「諸葛一生唯謹慎,咱們當軍人的,往往有勇無謀,更要 記著這謹慎二字。」大大的誇耀了張定國一番。   蓬萊魔女本是有點疑心。但見張定國是耿京的愛將,耿京又正在對他誇讚,蓬萊魔女也 就不方便再說什麼了。心裡想道:   「張定國武功高強,他怕守衛防守不周,故而親自守夜。今晚的慶功宴,軍官們十之八 九又是都喝醉了,他放心不下,這也是情理之常。」   耿京抬頭看看天色,笑道:「天已發亮了,你辛苦了一晚,現在可放心去睡覺啦。」張 定國打了個「千」,說道:「是,請元帥也早點安歇。」   當下各人散去安歇,蓬萊魔女與珊瑚同住一間房間,就在耿照的隔壁,到得房間,己是 天光大白。耿照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天啦。」珊瑚笑道:「不錯,再過兩天你就可以見到 你的連姐姐啦!你數著日了,當真是這麼渴望見她麼?」耿照滿面通紅,說道:「瑚妹說笑 了。」其實他的確是在想著連清波,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心頭就似墜了一塊鉛塊 似的沉重,既怕連清波真是敵人,又怕萬一只是誤會,蓬萊魔女卻把連清波傷了。他的心中 似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日子過去一天,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分。   兩天的時間,轉眼即過。這兩天中,金兵沒有來攻,營中安然無事,珊瑚的傷也部完全 好了,武功恢復如初。耿照與連情波之約,是這日中午時分,在大明湖畔相會,這日吃過了 早飯,珊瑚笑道:「你可以動身了,咱們不必同路,免得嚇走了你的連姐姐。」耿照怔了一 怔,道:「你也去麼?」珊瑚笑道:   「怎麼,你怕我去礙你事麼?」耿照紅了臉道:「瑚妹,別這樣開玩笑啦,我是怕你精 神不濟。」   珊瑚笑道:「這次又用不著我動手,我和柳姐姐同去,精神再差,也不至於遭受那妖狐 的毒爪,不必你替我擔憂。」蓬菜魔女道:「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到。那妖狐約你中午 時分相會,你就依時進那道觀,也不必到得太早。以免有什麼意外,彼此照應不及。」耿照 應了聲:「是!」心裡卻想:「柳女俠和珊瑚她們也未免太多疑了,清波若是有意傷害於 我,早已不知有多少次機會可以下手了,還等到今天嗎?」要知耿照如今雖然對連清波的身 份已有所懷疑,但始終仍認定連清波是他的救命恩人,央非意圖謀害他的兇手。   大明湖在城的南邊,千佛山下,耿照屹了早點,步行到鵠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向對 面劃去。千佛山的梵字僧樓、蒼松翠柏,高下相間,倒映湖心,又有那初夏的丹楓,在朝陽 下將湖水映得金碧,賽過工筆畫圖,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但耿照有事索懷,卻是無心欣賞。   時間尚早,且又剛是戰事過後,遊湖的客人極少,偌大的湖邊,只有寥寥幾隻小船,在 這美妙的畫圖中作為點綴。耿照悠然存思,茫然若夢,在船邊看湖心的倒影,心頭悵觸,暗 自想道:「清波,清波,但願你名副其實,是澄明似大明湖水的一片清波。唉,到底是清波 還是濁流,等一會兒,也就可以全然分曉了。」正自胡思亂想,忽有櫓聲咿呀,一隻小船, 風帆疾駛,過了他的前頭。耿照眼光一瞥,隱隱看見艙中一個少女的背影,很是眼熟,心間 一震,那小船已去得遠了。那少女背向著他,兩人都沒有打照面。耿照驚疑不定,心裡想 道:「這是誰呢?怎的這樣眼熟?該不會是她?是她吧?」轉瞬間那小船已變成了一個黑 點,在他目光所及的範圍中消失了。連清波的影子也重新佔據了他的心頭,這是他今日最關 心的事情,他已無暇去思索那似曾相識的背影是誰了。   小舟橫過了大明湖,耿照打發了船錢,走上岸來,時間尚早,距離正午,大約還有半個 時辰。耿照漫步從湖邊走去,走到了歷下亭前,亭子裡懸有一副對聯,寫的是:「海右此亭 古,濟南名士多。」這本是唐詩人杜甫「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詩中的兩句,本地人士覺得這 兩句詩正是合用,便拿來作了歷下亭的對聯。這歷下亭是濟南一處名勝,遊人多喜在亭中歇 息,欣賞山色湖光。耿照到了此地,也到亭中暫時駐足。   忽聽得「咚咚」的梨花鼓響,原來有幾個說書的江湖藝人,在亭子旁邊擺開了攤子,敲 起鑼鼓,招徠觀眾。遊客雖然不多,但過了一會,也有三二十人圍攏了來,將清靜的氣氛破 壞了。   耿照見時間還早,便也去聽說書。說書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瓜子臉兒,長得倒還 秀氣。旁邊給她彈弦子的卻是個滿臉疙瘩的山東大漢,弦了錚錚淙淙彈起,這姑娘便丁丁冬 冬地敲響了梨花簡,律呂調和,忽地響鼓一聲,歌喉遽發,如新鸞出谷,乳燕歸巢,聲聲宛 轉,字字清脆,抑揚頓挫,人耳動心。唱的是紅拂慧眼識英雄,逃出相府,追隨李靖的故 事。紅拂是隋未太師楊素的婢女,李靖向楊素獻策,楊素不受,紅拂其時恃立在旁,愛上他 的軒昂氣概,識得他是個英雄人物,當晚就女扮男裝,逃出相府與李靖私奔,後來又結識了 虯髯客,結為兄妹。李靖得虯髯客之助,終於成了唐朝的開國功臣,佐李世民成就帝業。這 段故事,就是流傳千占的「風塵三俠」的佳話。耿照聽了,頗有感觸,他雖然不敢自比李 靖,但想起珊瑚的身份卻與紅拂有相似的地方,而珊瑚的俠氣豪情,只怕也不在那古代俠女 紅拂之下。要知耿照並不癡呆,珊瑚與他一路同行。對他一片芳心,他也隱隱感覺到了。只 因他心中還有所牽掛,所以一直不敢明白表示情懷。近未他正是為了這些兒女私情苦惱。   說罷了這段「紅拂傳」,這姑娘又說了一段「陳世美不認妻」的故事,這是發生在宋朝 初年的事情,時間較近,故事家喻戶曉,人人熟悉,聽起來也更加有味。這說書的姑娘賣弄 精神,將陳世美的寡情薄義,他妻了的痛楚辛酸,都刻劃得淋漓盡致,轉腔換調,百變不 窮,宛轉悲涼,曲盡其妙。弦聲一止,聽眾都大叫起好來。   在叫好聲中,耿照忽似隱約聽得一聲歎息,遠遠傳來。耿照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抬起頭 來,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正沒入竹林之中,正是他剛才在湖中所見的、那個似曾 相識的背影!耿照夾在人叢之中,一時擠不出來,他本來要追上去看個明白的,但見那女的 已去得遠了,而且自己也有事在身,心裡想道:「未必真有這樣巧,也許是個身材稍微相似 的人,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他前後左右都是男人,記礙也似乎沒有女的來聽過說書,那 似曾相識的背影,大約是個路過此地的少女,遠遠聽到幾句唱詞,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之事, 因而發出了這一聲歎息的。   耿照這抬頭一看,也看見了紅日已到天中,不由得驀地一驚,心裡想道:「我只顧著聽 人說書,卻幾乎忘了時間,誤了正事了。」那大漢正托看盤子向聽眾收錢,耿照等不及來到 身邊。便掏出了幾錢碎銀子扔盤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不一會,那道觀已經在望,耿照放慢了腳步,心裡又似有十五個吊桶,在七上八落 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回 疑念冰消憐舊燕 畫皮揭破識妖狐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回 疑念冰消憐舊燕 畫皮揭破識妖狐   因為在耿照心裡,他始終還未敢完全相信連清波就是敵人,他走近約會的地點一步,心 裡就多一分慚愧與不安,暗自想道:   「連姐姐相信我絕對不會傷害她的,所以她才敢約我在此處會面,可是我卻告訴了她的 對頭。蓬萊魔女雖然是俠義中人,但她對連姐姐卻是一向有偏見的。她雖然答應過我不先動 手,但卻難保她怒氣一起,不就忘了?哎,要是她們一言不合,打將起來,我怎麼辦?」 「要是蓬萊魔女當真傷害了連姐姐又證實了不是敵人的話,我以後還怎能心安?」他越來越 覺恐懼不安,心情混亂之極,一忽兒希望連清波不來赴會,一忽兒卻又希望能快點見到她, 弄個水落石出。終於他還是跨進了道觀了。   殿上有幾個小道土正在燒黃紙做法事,見有人來,便上前迎接,耿照掏出幾錢銀子簽了 香油,即道:「我是來遊湖的,到寶殿歇歇,觀光觀光。今日香客多麼?」小道士答道: 「不多,總共還不到五人。」耿照道:「可有一位小娘子麼?」那小道士好奇地看了他一 眼,耿照臉上一紅,說道:「她是我的表姐,也是今日遊湖,約好了在這裡見面的。」那小 道士向一個方向指了一指,說道:「是有一位小娘子,向水仙祠那邊去了,不知是不是你的 表姐。那邊的花卉這幾日正開得茂盛,遊客們都喜歡到那裡看花。」耿照謝過了那小道土, 心想:「連姐姐當然不會與我在人多的地方見面,對了,一定是在那一邊。」   耿照已知道連清波來了,心裡更是「卜卜」地跳個不休,三步並作兩步,便走了大殿, 穿過迴廊,到了一個園子裡,園中珍品的花草不少,但卻不見有游入看花。耿照定了一定心 神,想道:「蓬萊魔女和珊瑚不知來了沒有?那麼,她們大約還未曾到吧?」   園子的一角有間古廟,有個破匾,上題「古水仙祠」四千字,祠前一副破舊的對聯,寫 的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耿照心道:「這道觀以前的主持倒是風雅得 很。」但他此時的緊張心情卻與對聯所表達的閒逸情趣,相差極遠極遠。   耿照忐忑不安地走進了水仙祠,遊目四顧,卻還是未見連清波,心想:「難道地下在這 裡?」正要再到別處去看,忽見一角羅裙,在帳幔後面露出來,隨即聽得環珮叮咚,一個少 女的半邊身子也已經露出來了,可以想像,她是因為顫抖得厲害,所以發出環珮聲響。耿照 急忙叫道:「連姐姐,我在這兒!」他話聲未了,只聽得那少女已是一聲尖叫,走了出來。 耿照一見,呆若木雞,半晌才叫得出未,「是你?」那少女也喘著氣顫聲叫道:   「果然是你!」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耿照的表妹秦弄五!耿照在湖上曾見過她的背影,在歷下亭前聽 說書之後,曾聽過她的唄息,背影似曾相識,聲音也似熟人,當時耿照已隱隱起了疑心,但 卻不敢相信天下有這樣的「巧事」,還以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所見的只是個身材與他 表妹相似的人。哪知天下竟有這般巧事,站在他面前的是個有血有肉的入,是他所愛過的, 而又恨過的人,不是夢也不是幻影!他和他所愛過的而又恨過的表妹,在這裡陌路相逢了!   這剎那間耿照是呆若木雞,秦弄玉也是心痛如絞。在那一聲尖叫之後,大家也都是心亂 如麻,茫然不知所措!在耿照這方面來說,秦弄玉是殺了他母親的仇人;在秦弄玉來說,耿 照是殺了她父親的仇人,現在又知道多了一件事情,知道耿照對她無情無義,舊仇加上新 恨,她又該怎麼辦呢?   他們二人因為突然看到對方而大感意外。耿照心想:「是偶然相遇的呢?還是她已經知 道我會到這兒,因而藏在這裡等我的?聽她那聲『果然是你』,似乎她已知道了我今日的行 蹤?但也似乎是她聽得別人這麼說而她還未敢十分相信,因而到這裡來以求證實?」「為什 麼連姐姐不來,卻是她來了?」秦弄玉則在想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在這裡和另一個女 人約會!他殺了我的爹爹,與我一分開就把我置之腦後,似此寡情薄義,我豈能還把他認作 表哥?」   本來在那一場意外的慘變之後,他們二人都是同樣的矛盾心情,一方面是把對方當作仇 人,一方面卻又對舊日之情忘懷不了。因而雙方都在竭力掩蓋心底的創傷,避免想起這件 事,避免談起這件事,也避免和對方再次相逢,要在心上抹去對方的影子!   可是,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有人故意安排,他們逃避不開,終於還是在這裡陌路相逢 了!剎那間心底的創傷再被撕開,他們的心頭都在流血,靈魂都在顫慄!是愛?是恨?是要 報仇?   還是要求諒解呢?   耿照經許多磨練,還比較冷靜一些,秦弄玉則被極度的痛苦所煎熬,已陷入了半瘋狂的 狀態了,驀地把心一橫,叫道:   「耿照,你好,我與你一同死!」「錚」的一聲,一枚透骨釘射了出來,距離這麼近, 而且耿照又是在精神恍惚的時候,本來是非中不可、但卻不知怎的,只聽得「錚」的一聲, 微風颯然,透骨釘在耿照的身邊飛過,卻井沒有打著他。原來秦弄玉在發暗器的剎那間,終 是心中不忍,把準頭打偏了。   耿照再也忍受不住,叫道:「弄玉,咱們是不是還可以談談?」話猶未了,只聽得秦弄 玉一聲長歎,叫道:「好,我就讓你稱心如意吧!」   秦弄玉掌心還扣著一枚透骨釘,她這句話一出口,掌心已是移到自己的胸前,透骨釘對 准了胸口的「璇璣穴」猛地一戳!   就在這性命俄頃的瞬息之間,猛聽得「叮」的一聲,秦弄玉的透骨釘脫手飛去!就在這 同一時候,耿照也失聲驚呼,猛地跳上來抱住了秦弄玉。   秦弄玉叫道:「放開,放開!我死了不正是遂你所願麼?你為什麼不讓我死?」她用力 掙扎,但耿照哪肯放手?秦弄玉在他強有力的臂膊中,心情混亂之極,有說不出的痛苦,但 也似有說不出的舒服,只覺四肢乏力,身子軟綿綿地倒在耿照懷裡。   忽聽得有人說道:「秦姑娘,你用不著死。我看,你是上了當了。」聲到人到,只見人 影一晃,屋子裡已多了兩個人,正是蓬萊魔女和珊瑚。原來她們早已伏在樑上,剛才發生的 一切,她們都已看在眼中,秦弄玉那枚拿來自殺的透骨釘,就是被蓬萊魔女打落的。蓬萊魔 女是以最上乘的內功,飛出了一條拂塵的塵尾,在她的虎口刺了一下,令她的透骨釘脫手飛 出,但秦弄玉卻不知道這是蓬萊魔女所為,還以為是耿照做的手腳。   耿照是早已知道蓬萊魔女會來的,所以並不怎樣驚奇,但這時他正把秦弄玉抱在懷中, 突然看見蓬萊魔女與珊瑚來到,也不禁感到有點難以為情。秦弄玉可是大大驚奇,暗自想 道:「這女子是什麼人?她怎麼知道我是姓秦?她又為什麼說我上當,這是什麼意思?」她 驀然看見兩個陌生人,更是難以為情,用力一掙,耿照也正好在這時鬆手,秦弄玉身體失了 重心,踉踉蹌蹌地轉出幾步,蓬萊魔女走上前去將她扶住。   珊瑚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心中有幾分驚奇又有幾分妒忌,她所見的情形令地面思不得 其解,暗自想道:「這女子最初想殺照哥,後來又想自殺,為什麼?看來她似是照哥的仇 人,但照哥卻又為什麼把她抱在懷裡?在照哥凝視看她的眼色之中,為什麼似有憤恨又似有 愛憐。」這時秦弄玉已離開耿照的懷抱了,但珊瑚冷眼旁觀,耿照的眼神卻始終未離開秦弄 玉,他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珊瑚來到他的身邊,他也似視而不見。珊瑚吸了一口涼 氣,心裡更不舒服了。   珊瑚撿起了那枚透骨釘,送到蓬萊魔女面前,說道:「你瞧,這是一枚喂有劇毒、見血 封喉的透骨釘。」蓬萊魔女看了一眼。   說道:「我知道,好狠毒的妖狐!」珊瑚冷冷說道:「那妖狐沒來,卻是她來了!」言 下之意,直指秦弄玉是妖狐同黨。蓬萊魔女卻笑道:「這裡面大有文章,你且少安毋躁,今 日總會查個水落石出便是了。」珊瑚將那枚透骨釘在秦弄玉面前一晃,峭聲問道:「你是 誰?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狠毒的暗器來害耿照?」   秦弄玉冷笑道:「你這樣關心他。想必是和他很要好的了?   哼,哼,那你為什麼不間他去?你問問他,我為什麼要殺他?你問問他,是我狠毒還是 他狠毒?」蓬萊魔女忽地笑道:「珊瑚,你看不出她打耿照的這枚透骨釘是故意打歪的麼? 看來,她最初是想殺耿照,但最後卻還是狠不起心腸。她意圖自殺那卻是真的。」   珊瑚回過頭來,只見耿照仍是呆若木雞,原來他也正在心裡琢磨:「為什麼弄五說我狠 毒?不錯,我夫手殺了她的父親,但她卻是先殺了我的母親的。為什麼她竟是如此這般理直 氣壯的樣子,只是一味指責我呢?她既然與我勢不兩立,卻又為什麼終於手下留情放過了 我?」   珊瑚疑心大起,問道:「耿照,你是認識她的,她是你的什麼人?」耿照再也忍受不 住,掩面哭道:「從前我是知道她的,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了。你別問了,我難過得 很!」珊瑚心中一震,想道:「難道他們的情形,也是像我和孟釗一樣?」不禁也傷感起 來,掏出手帕,輕輕替耿照拭了眼淚。   蓬萊魔女柔聲說道:「姑娘,你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秦弄玉冷冷說道:「我落在你 們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要審問我麼,那可是辦不到。」   蓬萊魔女微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金剛手秦重的女兒!」秦弄玉心 想:「你們和耿照相熟,知道我的名字那也沒有什麼稀奇。」心念未已,卻忽聽得珊瑚「啊 呀」一聲叫了起來:「怎麼,她原來是秦重的女兒?」   蓬萊匿女又道:「我還知道,在你爹爹被仇家殺害的前夕,曾接了一封書信,這是桐柏 山李寨主派人送來的,這李寨主是抗主的義軍首領之一。」   此言一出,秦弄玉可就禁不任大吃一驚了,心想:「這個秘密是耿照也還未知道的,他 卻怎麼知道?」   蓬萊魔女又道:「你可知道這封信是誰叫李寨主寫的嗎?」秦弄玉本來是打定主意不回 答她的任何問題的,這時卻不知不覺反問道:「難道是你嗎?」蓬萊魔女點點頭道:「不 錯,你爹爹和我的師父是老朋友,我小時候也曾見過你的爹爹,知道你爹爹的為人。李寨主 要人相助,我想起你的爹爹,他又談起和你的爹爹也是朋友,只是不知你爹爹的下落。剛好 你爹爹的下落,我的手下已訪查到了,因此我就授意要李寨主寫這封信。你要是不相信,信 中的內容我還約略記得,」   當下將內容一一說了出來,除了幾個字眼記得不周全之外,幾乎是通篇背了出來,聽得 秦弄玉目瞪口呆。   蓬萊魔女繼續說道:「那送信的走了之後不久,又有兩個金國軍官到你家中,是也不 是?」秦弄玉道:「不錯,這件事情,你也知道了?」蓬萊魔女道:「送信的人在路口遇上 這兩個軍官,很不放心,因此又偷偷折回去,那兩個軍官在你家逗留了一會子。   放下了禮物,就出來了。那送信的人這才敢離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秦弄玉道:「那兩個軍官是金國皇帝的御前侍衛,他們是來請我爹爹出去做官的,他們 不知怎的打探到我爹爹就是當牢威震江湖的金剛手,要請我爹爹當他們禁衛軍的教頭。我爹 爹怕當場拒絕,會惹起麻煩,因此假意答允,收下了他們的禮物。第二天一早,就叫我的師 哥將金狗送來的金銀綢緞,散給村裡的貧民。」秦弄玉所說的那個師哥,就是耿照那天早上 所碰見的。那個挑著兩個蘿筐的李家駿,秦弄玉所說的和李家駿所說的完全相同。耿照的心 卜卜亂跳。   蓬萊魔女問道:「那天晚上,你離開過家裡沒有?」秦弄玉此時對蓬萊魔女已是深信不 疑,蓬萊魔女問什麼她都如實回答。   當下說道:「那晚上我和爹爹商量今後的行動,一晚都沒睡過。」蓬萊魔女道:「這麼 說,你是一步也未離開過家裡了?」秦弄玉道:「爹爹和我商量好明天一早,就棄家遠走, 隨後就收拾行裝,還要安排一些未了之事,哪有工夫離開。咦,你是誰?你為什麼要這樣 問?」   蓬萊魔女道:「我是什麼人,等下你就會知道。我之所以要這樣問你,那是因為就在那 一天晚上,薊州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道麼?」秦弄玉茫然說道:「什麼大事阿,我 一點也不知道。」   蓬萊魔女所說的那件大事,秦弄玉毫不知情,耿照卻是明白的,那就是指他家中發生的 事了。他的母親和家人王安、小風,都被人暗殺,王安、小鳳中了透骨釘,母親被點了「笑 腰穴」氣絕而亡,隨後金兵就到他家裡捕人,他靠了連清波之助,這才逃了性命。   透骨釘是秦家的獨門暗器,點「笑腰穴」的手法,也是秦家的獨門手法,而且據連清波 的說法,她那晚來到他家,看見一個少女的影子正從他家溜出,從連清波所描繪的那少女的 形貌,與秦弄玉又十分相似,因此耿照一直以為殺害他母親的兇手,就是他的表妹。   可是現在聽了秦弄玉的說法,他以前所確信的種種證據突然都給戳破了,種種疑團,長 期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團,也突然間全都揭開了,他不禁心頭大驚,暗自想道:「怪不 得表妹她那日早上沒有赴我之約,原來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她家裡也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他 們也正要棄家遠走。她那天晚上未離開過家門半步,那麼殺害我母親的決不可能是她了?」   本來他那口遇上李家駿之後,心裡已隱隱起疑,但只憑著李家駿一面之辭他還不敢完全 相信。他家破人亡,這刺激實在是人大了,莫說是李家駿的話,即算是表妹當時向他剖白, 他也不敢完全相信的。但現在蓬萊魔女說出了內中的隱秘,她與秦弄玉決不能預先約好口 供,再拿她們二人所說的與李家駿所說的對證,三方面說的相符,真相也就一點一滴的顯露 出來,終於豁然大白,這可由不得耿照再不相信了。   耿照一片茫然,猛地想道:「這麼說來,我姨父非但不是私通金虜,而且是個大節凜然 的義士了。我、我當真是殺錯了人了?」就在此時,只聽得蓬萊魔女問道,「秦姑娘,我只 有一事還未明白,殺你爹爹的究竟是誰?」秦弄玉泣不成聲,驀地一指耿照說道:「是 他!」幾乎就在同一時候,耿照也驀地站起身來,大聲叫道:「是我!」倏然拔劍出鞘,叫 道:「表妹,是我錯了,我對不住姨父,對不住你!」一劍就朝著自己的胸口猛刺!   只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一展拂塵,已把耿照的寶劍打落,說道:「你們都錯 了,殺你爹爹的決不是耿照。」   秦弄玉愕然望著蓬萊魔女,心想:「這是我親眼見到的,怎說不是他?」但她心裡卻又 希望真的不是耿照,所以沒有立即反駁,只盼望蓬萊魔女說出理由。耿照卻已是陷入半瘋狂 的狀態,大聲大嚷道:「殺人償命,是我殺的,是我殺的,我殺錯了人,只有用我的血才能 洗去我罪孽!」   蓬萊魔女道:「你靜下來,我只問你一句話。」珊瑚捉住耿照的手,把他按下禾,低聲 說道:「你就聽聽柳姐姐的話吧。」珊瑚這時也是一片茫然,心情非常混亂。   蓬萊魔女道:「你的武功比你的姨父如何?」耿照道:「差得很遠!」蓬萊魔女道: 「那你又怎能殺得了他?你記得你從前也曾對我說過殺了秦重之事,我當時就大起疑心。不 過,當時你沒有說出秦重是你姨父,也沒有說出這許多細節。現在我不但敢確定不是你,而 且說不定我還可以給你們查獲真兇!你將當日動手的詳細經過,對我說吧。」   耿照疑信不定,說道:「我的武功是遠不及姨父,但他卻確是死在我的劍下的。因為他 那時正要奪我的寶劍,誤撞在我的劍尖之上。」蓬萊魔女道:「他當時用的是哪一招?」耿 照道:   「我說不上來。」秦弄玉道:「我還記得,我爹爹使的是一招拂雲手,手指已勾著了他 的劍環。」蓬萊魔女又對耿照說道:「你說不出對方的招數,你當時自己用的是哪一招,總 還記得吧。」耿照道:「我當時甩的是一招自固我圍。」蓬萊魔女沉吟半晌,說道:「破綻 就在這裡了。」   蓬萊魔女拿了耿照的寶劍交給珊瑚,說道:「你使一招自固我圍。」隨即問耿照道: 「自固我圍是一招防身劍法,只能保護自己,不能傷害敵人的,對也不對?」耿照點頭道: 「不錯,當時我被姨父的掌法罩住,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擊之力。」蓬萊魔女道: 「好,你瞧著。」一掌打出,珊瑚橫劍一封,蓬萊魔女右手已托起她的時尖,左手的小指又 勾著了她的劍環。   蓬萊魔女保持著這個式子,回頭問秦弄玉道:「我這招拂雲手用得對也不對?」秦弄玉 大為驚佩,說道:「一點不差。這是我們家傳的擒拿手法,你卻用得比我爹爹還好。」蓬萊 魔女道:   「這招拂雲手是要奪對方的寶劍的,現在我已勾著劍環了,順這個勢於,我當然是要向 後拉,重心在上身,腰板也是後仰的,對也不對廣秦弄玉道:「你是個大行家,這滴拿法的 決竊,你比我說得清楚多了。」   蓬萊魔女道:「可是你爹爹當時卻不是這樣,依耿照所說,他是憧在耿照的劍尖之上 的,照這樣說,他的身子就是向前傾跌而不是後仰的了。」耿照不禁叫道:「是啊,他當時 確是這樣。」蓬萊魔女道:「這不是很奇怪麼?拂雲手的式子是向後仰的,他為什麼突然向 前傾呢?」秦弄玉喃喃說道:「是啊,的確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呢?」蓬萊魔女道:「依我 猜想,那是因為另有高手隱伏一旁,暗中弄鬼的原故。」耿照與秦弄玉不約而同,齊聲問 道:「怎麼弄鬼?」蓬萊魔女歎口氣道:「秦姑娘,你將來去收殮你爹爹的骨殖,不妨仔細 留心,我敢斷定,你爹爹膝蓋的環跳穴上定然有一枚小小的梅花針,他是被梅花針打中了環 跳穴,膝蓋酸麻,不由自主地便向前傾跌的!」   秦弄玉呆若木雞,過了半晌,忽地悲聲叫道:「照哥,是我錯怪了你了,你沒有殺我的 爹爹。」耿照也叫道:「玉妹,是我錯怪了你了,你沒有殺我的媽媽!」兩人都是淚眼模 糊,不知不黨的雙手緊緊相握。珊瑚在一旁又是歡喜,又覺心酸,惘惘然暗自想道:「我只 道他們與我的情形相似,哪知卻完全兩樣,耿照和這位秦姑娘是青梅竹馬之交,我和孟釗也 是自幼一同遊樂,兩小無猜的好友,這一點是相同。但孟釗長大之後,變了壞人,與我已是 情性不投,志趣不合;這位秦姑娘則仍是好人,現在他們誤會已經消除,看來更是心心相印 了!」珊瑚的性情本是開朗豪爽,但她這時心頭悵惘,固然也為耿照與秦弄玉的誤會冰消而 歡喜,但也禁不住為自己的遭遇而感傷。她們偶然看了看耿照,又看了看秦弄玉,只覺一片 空虛,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自處?   秦弄玉忽地甩開耿照,跪下來就要給蓬萊魔女磕頭,蓬萊魔女衣袖輕揚,秦弄玉只覺一 股大力托住了她,跪不下去。蓬萊魔女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我怎能受你的大禮。」 秦弄玉從耿照的稱呼中已知道蓬萊魔女的姓氏,當下說道:「柳女俠,你明察秋毫,想必知 道殺害我爹爹的兇手是誰了,求你指點迷津,讓我知道仇人的名字,我和我死去的爹爹,都 會感激你的大恩。」   蓬萊魔女道:「你爹爹是我的長輩,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秦姑娘,我先問你一些 事情,看我猜測對是不對。」   秦弄玉聽她口氣,似已是胸有成竹,便凝神靜聽她問話。蓬萊魔女說道:「你遭了慘變 之後,便去投奔天寧寺,是麼?」秦弄玉道:「不錯,天寧寺的老方丈和我爹爹是方外之 交。李寨主送來的信,也是約我爹爹先到天寧寺,然後他再派人來接的。可是我卻未曾到天 寧寺——」蓬萊魔女道:「那是因為你在路上碰到一個女子,她假裝強盜,要劫你的東西, 迫你發出了透骨釘,然後對你說天寧寺的和尚都已給人殺光了,叫你趕緊離開,是嗎?」秦 弄玉詫道:「一點不錯,你怎麼知道?當時我信了她的話,因為她的武功遠勝於我,要殺我 易如反掌,無須騙我。柳女俠,你這樣問,莫非她所說的是假的麼?」   蓬萊魔女道:「她說的話一點不假。你可知道她是誰?她是我的一個丫鬟。」秦弄玉 道:「當時她好似行色匆匆,沒有來得及和我說其中緣故。她為何要勸我速趕離開?最初又 為何要假裝強盜劫我?柳姐姐,你可以為我破此疑團麼?」   蓬萊魔女道:「那是因為有人假冒你,把天寧寺燒為平地,將寺中的和尚殺個精光。我 那丫鬟迫你發出透骨釘,這才知道你並不是真兇。」這段故事,耿照在蓬萊魔女初會連清波 之時,蓬萊魔女叫她的丫鬢出來作證,已聽過了。那丫鬟就是名喚明珠的那一個,她和珊 瑚、玳瑁與另一個名叫絳煙的同是蓬萊魔女的貼身恃女。秦弄玉這時才知道內裡因由,驚詫 無比,叫道:「有這樣的事情?那是什麼人,為何要假冒我幹下這等十惡不赦之事?」   蓬萊魔女道:「我現在可以斷定,這個冒充你殺害天寧寺和尚的兇手,也就是殺你爹爹 的兇手了。」說至此處,耿照心頭大震,因為蓬萊魔女是一向指責連清波就是殺害天寧寺和 尚的兇手的,耿照也曾為此事和蓬萊魔女爭辯多次,他始終不敢相信,但現在卻不能不有幾 分相信了,心裡想道:「這真是越來越離奇了,清波竟然不單是殺害天寧寺和尚的兇手,還 是殺害我姨父的兇手?唉,這可叫我相信誰的說話呢?」心念未已,只聽得秦弄玉迫不及待 地已在叫道:「這兇手究竟是誰?」   蓬萊魔女道:「你別著急,等下你自然就會明白。你不去天寧寺,改向另一條路走,後 來在路上又碰到了什麼?」秦弄玉道:   「碰到一個金國軍官,他知道我的姓名來歷,說我是違抗朝廷命令的秦重的女兒,要拿 我去問罪。」蓬萊魔女微有詫異神色,說道:「是個軍官麼?」似乎這件事情,稍稍出乎她 的意料之外,秦弄玉道:「不錯,是個軍官,這軍官手使長鞭,十分厲害,只一鞭就把我的 佩劍捲去,再一鞭便將我打傷。」耿照失聲叫道:   「這軍官是北宮黝!」秦弄玉道,「咦,你怎麼知道?」耿照喘著氣急忙問道:「後來 怎麼樣?」   秦弄玉道,「後來幸虧碰到一位女俠,她把那北宮黝趕跑,將我救了。這位女俠是—— 」蓬萊魔女笑道:「這位女快是連清波。這回總猜中了吧?」秦弄玉道:「哦,這些事情你 都知道了?   連女俠想必也是你的朋友吧?」   蓬萊魔女道:「讓我把你後來的遭遇說出來吧,看是對也不對?連女俠給你醫好了傷, 對你十分體貼,你無家可歸,就在她的寨裡安身。」秦弄玉道:「她還與我結為姐妹。」珊 瑚忍不住叫道:「這妖狐籠絡人的手段,真是有她一手!」秦弄玉瞪了珊瑚一眼,很不高興 地問道:「你說什麼?誰是妖狐?」蓬萊魔女擺一擺手,說道:「且別岔開,後來你把你過 往的遭遇都對你的連姐姐說了?」秦弄玉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用不著瞞她。」蓬萊 魔女拿起了那枚透骨釘,說道:「你們秦家的透骨釘本來是沒有毒的,這是你的連姐姐後來 放在毒藥裡淬過的。」秦弄玉道:   「不錯,但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這是今天早上才放在毒藥裡淬的。」蓬萊魔女道: 「為什麼她要這樣?」秦弄玉望了耿照一眼,囁囁嚅嚅一時說不出來。   蓬萊魔女將透骨釘晃了一晃,說道:「是你連姐姐叫你到這裡來的?」秦弄玉已感到有 點不對,點了點頭,蓬萊魔女道:   「你事前已知道耿照要到這兒?你的連姐姐叫你用毒釘打他?」秦弄玉道:「不完全 對。連姐姐並沒說明這個人就是耿照,也沒有叫我用毒釘打他。」蓬萊魔女道:「她怎麼 說?」秦弄玉道:「她說有那麼一個人,約她到此地會面,這個人對他,對她很好,但她卻 總覺得有點可疑,她怕上了圈套,因此叫我前來看看動靜。她還說這個人也許是你認識 的……」蓬萊魔女道:「你還未知道耿京起義的事情?」秦弄玉道:「哦,耿京起義了?這 我可還未知道。」接著說道:「連姐姐大約也未知道,所以她叫我用毒藥淬過的暗器,預防 在濟南城裡會碰上敵人。後來我見了他、他,一時忍不住怒氣,就發出毒釘了,唉,幸虧我 沒有真個打著他!   咦,照哥,你、你怎麼啦?」   耿照面色慘白,忽地向自己的胸口猛打一拳,叫道:「我該死,我該死!我當真是錯把 仇人當作恩人!」蓬萊魔女按著他的拳頭,說道:「好了,你終於明白了!」秦弄玉已隱隱 感到不對,茫然問道:「照哥,你明白了什麼?」耿照喘著氣顫聲叫道:「玉妹,你還不明 白麼?你的連姐姐也就是殺你爹爹的仇人!」秦弄玉陡然一震,呆若木雞,過了許久,才喘 著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的?」   耿照道:「我的遭遇,有許多與你相似,我也曾碰到北宮黝,被打得重傷,也是那、那 妖狐將我救了,她也與我結為姐弟。今日是她約我到這兒來的,她要你到這裡來,使的是借 刀殺人之計!」當下將他與連清波從相識到結拜的一切經過,都說給秦弄玉聽,只聽得秦弄 玉渾身發抖,又是恐懼,又是憤恨,切齒說道:「天下竟有這樣陰險的人!要不是柳女俠在 場,只怕咱們死了還被蒙在鼓裡!」蓬萊魔女笑道:「也幸虧秦姑娘那枚毒釘,沒有真個打 著耿照,要不然就真是死無對證了。」秦弄玉滿面羞慚,噙著淚說道:「照哥,是我錯怪了 你了,你能原諒我麼?」兩人的手又不知不覺地緊緊握在一起,耿照說道:「不,都是我的 不好,是我先錯怪了你的。」蓬萊魔女笑道,「不,你們都說錯了,都是那妖狐的不好!她 使的這條借刀殺人之計毒辣無比,不論是你殺了耿照,或是耿照殺了你,都可以如她所 願!」秦弄玉回想起剛才之事,心想:「照哥的武功遠勝於我,倘若他當時一見我就立即動 手,要取我性命,實是易如反掌。他當時心中認定我是他的殺母仇人,卻還不忍下手,嗯, 原來,原來……」秦弄玉想到耿照原來對她實有深情,悲傷之中,也不禁有點甜絲絲的感 覺。珊瑚看了他們兩人的模樣,感懷身世,既為他們歡喜,也為自己悲傷。   秦弄玉抹了眼淚,忽道:「照哥,這麼說來,邢妖狐既能冒充我去殺天寧寺的和尚,只 怕也能冒充我去殺你的母親,這一層你可想到了麼?」耿照心頭一震,猛地跳起來道:「不 錯,不用猜疑了,決然是那妖狐!玉妹,咱們是同一仇人!」   蓬萊魔女道:「報仇之事,以後慢慢想法,好在你們都已明白,要報仇也就不是難事 了。咱們現在回去吧,耿將軍恐怕已等得心焦了。」耿照道:「玉妹,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叔 叔,他見了你一定很高興的。」   一行人走出了水仙祠,蓬萊魔女打開角門,笑道:「好在那一錠元寶的香油錢見了效, 那道土果然沒有放進閒人米打擾咱們。」原來蓬萊魔女是預先買通了觀中的道士,要他緊閉 角門,不政閒人進來的。就在她說話的當兒,只見剛才領了她香油錢的那個道士已笑嘻嘻地 走未。   那道士餡媚笑道:「小姐和相公們難得出來一趟,不多敘一會?」蓬萊魔女「噗嗤」一 笑,說道:「我們常常出米的,游也游了,花也賞了,還不回去,難道在你這道觀裡過夜 麼?」那道士見蓬萊魔女放言無忌,不似個大家閨秀,猜不透她的身份,心想:「一定是那 話兒了!」打了一個稽首,說道:「是,是!」接著便丑表功地獻慇勤道:「今日好在遊客 不多,有幾個要到這邊來看花的,小道推說水仙祠正在修茸,都婉轉地推辭了。」蓬萊魔女 知道他還想討賞,怕了他的囉嗦,立即便掏出一錠銀子,說道:「好,多謝你啦。再給你添 一點香油錢。我們不打擾你了。」那道士接過銀子,眉開眼笑,兀是刺刺不休他說道:「小 姐的吩啪,小道敢不盡心?這位相公高姓可是一個耿字麼?」耿照不耐煩說道:「不錯,我 是姓耿,怎麼?」心裡有點暗暗奇怪,這道士如何知道他的姓氏?道士眨了眨眼,笑道: 「有個軍爹來找耿相公,我說是有這麼一個人來過,但早已走了。那軍爹說:『好,要是這 位耿相公再來,你告訴他,叫他立刻回去。』哈,我可不敢打擾耿相公!」原來這道士以為 耿照和蓬萊魔女是在這裡幽會的,其他兩個女的大約是給他們把風。他還猜想耿照是軍中的 文職官員,蓬萊魔女多半是官家眷屬,來此私會情郎,卻怕給人發覺,故而要許他重賞,請 他莫放進閒人。他自以為替耿照掩飾得好,實在還想多討一點賞錢。   耿照可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那軍官呢?」道士笑道:   「那軍官早已走了!這話可是真的。」耿照道:「叔叔派人找我回去,不知什麼事 情?」無暇與那道士磨牙,急急忙忙便走,那道士好生失望。   路上不便施展輕功,坐船回去要比陸路上走快一些,好在遊客稀少,湖邊歇著的遊艇很 多,耿照立即雇了一隻小船,再次橫過大明湖。   他來的時候是一個人,現在回去卻多了三個女的,尤其是秦弄玉又已回到他的身邊,半 日之間,這變化可實在是太大了。   耿照看看表妹,再看看珊瑚,心中百感交集,只覺人生的變幻,處處出人意表。   秦弄玉輕聲說道:「你叔叔見你久未回來,心中掛慮,故而派人找你,那也是人情之 常,未必就有什麼緊要之事。照哥,你我分手之後,你遭遇如何,還有許多未曾講的,趁此 餘暇,我先聽聽你的吧。這位柳女俠我已知道了,這位姑娘,我還未請教。」珊瑚與她通了 名姓,耿照說道:「我多虧這位玉姑娘,方得逃脫了好幾次危難。」當下將蓬萊魔女怎樣救 他上山,後來珊瑚又怎樣護送他來到此地,等等事情,都對秦弄玉說了。   秦弄玉熱淚盈眶,說道:「玉姐姐,你真是肝膽照人的女中豪傑!嗯,你與照哥義結金 蘭,那也就是我的姐姐了,請受小妹一拜。」珊瑚連忙將她扶起還了一禮,說道:「秦姐 姐,你受盡苦難委屈,我卻不知,適才錯怪你了!」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只覺對方的手心都 是一片冰涼。秦弄玉心想:「這位玉姑娘千里迢迢,出生入死,護送照哥,對照哥實是恩重 如山。看她對照哥關切的神情,也似早已有了情愫?唉,縱然照哥對我仍是一片情深,但我 卻不願他做個忘恩負義之輩,我該如何自處呢?」珊瑚心想:「這位秦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馬 之交,如今誤會冰消,舊燕歸來,我插在他們中間,算是什麼?」耿照心想道:「難得她們 一見如故,親如姐妹。要是我們三人,永遠都能這樣,那就好了。唉,她們為什麼忽然都不 說話了?」三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言,不知不覺,小船如箭,已是過了湖心。   這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分,那千佛山的倒影在大明湖裡,樓台樹木,格外光彩,湖面一 層蘆葦,一片蘆花映看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色的絨毯,做了湖裡青山的墊子,端的 是奇景妙絕,艷麗無比。蓬萊魔女忽地「咦」了一聲,說道:「這蘆花的倒影,怎麼會是紅 的?」耿照懷著心事,一直沒有注意,這時一看,果然如此,連千佛山的倒影也似蒙上一層 紅暈,茫然說道:「這是夕陽的返照吧?」蓬萊魔女道:「不對,夕陽也不會紅得這樣深 濃!」   說話之間,小船又已走了一段,距離對岸漸漸近了,蓬萊魔女站在船頭,舉目遙望,忽 地叫道:「你們來看,那邊似是起火!」只見千佛山的一處所在,黑煙裊裊上升,雲霞染得 似一匹鮮紅的錦緞!   耿照大吃一驚,說道:「起火的地方,正是府衙的所在!」船到了岸,一行四眾,連忙 疾跑回去,就在街道上施展輕功,也顧不得行人注目了。   好在街上的店舖幾乎家家閉戶,行人絕少,不怕碰撞,但這樣反常的情形,更引起他們 的不安,大家都隱隱感覺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耿照等人一口氣奔到府衙的原址,不由得大家都呆了!卻原來那偌大的一座節度使衙 門,己是燒成一片瓦礫,火倒是救熄了,周圍還有許多渾身濕透拿著水桶的士兵。   一個軍官叫道:「好了,耿相公你回來了!」耿照認得他是叔叔的旗牌官,連忙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叔叔呢?辛將軍為什麼也不見?」那旗牌官猛地眼淚雙流,悲聲說 道:「元帥被刺死了!」這一聲有若晴天霹靂,把耿照震得呆若木雞,蓬萊魔女道:「你緩 一口氣,這是怎麼回事?元帥是給誰刺死的?」正是:   不防調虎離山計,變生肘腋喪元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一回 峽谷交兵擒叛將 囚車審賊問妖狐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一回 峽谷交兵擒叛將 囚車審賊問妖狐   旗牌官道:「張都尉反了!」耿照雙眼火紅,叫道:「是張定國?」旗牌官道:「不 錯,他冒稱奏事,刺死元帥,縱火焚衙,現在已帶領叛兵出城去了,」原來這張定國乃是耿 京心腹將領之一,身居步兵都尉要職,他入衙奏事,耿京自是未加防備,不料就遭了毒手, 這張定國也就是蓬萊魔女那晚來見耿京之時,曾用快刀伸量過蓬萊魔女的那個軍官。   蓬萊魔女頓足歎道:「咱們又中了那妖狐調虎高山之計!」不必蓬萊魔女解釋,耿照心 中已經雪亮,連清波今日約他相會之事,若不足連清波與張定國早有勾結,預先說給他知 道,張定國怎敢發難?張定國就是趁著耿照、蓬萊魔女與珊瑚等人離開了府衙,這才敢大膽 行兇的。   耿照道:「辛將軍呢?」旗牌宮道:「辛將軍出城追反賊去了。」耿照道:「走哪道 門?」旗牌官道:「走的西門。」耿照無暇多問,立即要了四匹坐騎,說道:「先擒拿反 賊,再料理妖狐!」跨上坐騎,立即馳出西門,直追下去。   大色漸漸入黑,他們快馬疾馳,終於到了一座山邊,只見前面火把蜿蜒,大軍正靠著山 邊列陣,原米辛棄疾也已經追上了張定國。張定國據險扼守,兩軍隔著山谷對峙,眼看就是 一場大大的廝殺!   耿照這幾騎與大軍會合,軍士都認得他是元帥的侄兒,讓開了路,耿照走到最前一列, 只見辛棄疾正在馬上揚鞭,指著那邊叛軍的陣地大喝道:「反賊張定國出來!」   叛軍據著山頭,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數竟似比辛棄疾的隊伍還多。忽聽得號角齊鳴,叛 軍打出一面大旗,旗上斗大的一個「張」字,張定國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出不前,也在馬 上揚鞭,指著辛棄疾喝道:「你我多年袍澤,問苦萁豆相燃?不如彼此合兵,共圖大事!」   辛棄疾大怒罵道:「你跟了元帥多年,元帥待你不薄,為何將元帥殺了?如今還與我論 袍澤之情麼?」他越說越是激昂,驀地提足了氣,大聲叫道:「那邊兄弟聽看,張定國弒主 帥,叛國投敵,你們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兒,怎可以跟隨反賊?你們想是一時糊塗,受了張定 國的煽惑,如今悔過,也還未遲。快來吧,咱們仍是手足!」   耿照加了一句:「罪在張定國一人,倘有誰殺了張定國,重重有賞,就讓他替張定國做 步兵都尉!」   張定國是軍中第一員勇將,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的厲害,誰敢殺他?可是辛棄疾義正辭 嚴,確實也打動了不少人的心,有一隊叛軍,忽地嘩變,果然縱馬奔了過來。   張定國把手一揮,前排的弓箭手繃緊了弓弦,張定國喝道:   「斃了他們的坐騎!」一聲令下,箭如雨落,那隊叛軍個個都跌下馬來,變了滾地葫 蘆。原來張定國訓練的這三百名神箭手,人人都有百步穿楊之能,一排箭射出去,箭無虛 發,但卻只是射斃馬匹,沒有傷及馬上的人。張定國大喝道:「快回來,可免處罰,若敢抗 令,這一次就要射人了!」那隊叛軍見神箭手如此厲害,只得垂頭喪氣地重行歸隊。   張定國哈哈笑道:「幼安,你捏造謠言,意圖搖動我的軍心。   這未免太卑劣了吧?」辛棄疾大怒道:「你殺了主帥,叛國求榮,銑證如山,人所共 睹,還能夠抵賴麼?」張定國也驀地提足了氣,大聲叫道:「那邊兄弟聽著,不錯,我是殺 了元帥,但你們可知道我為何殺他嗎?這都是為了你們的緣故!」辛棄疾這邊的士兵紛紛罵 道:「胡說八道!」「放屁,放屁!」但也有許多人覺得出奇,擠上來要聽他說些什麼。   張定國內功雖未到達上乘境界,功力亦頗不弱,提足中氣將聲音遠遠地送出老,在無數 人的喝罵聲中,他的說話仍是字字清楚,只聽得他接著說道:「咱們為什麼要跟隨元帥,一 來是為了咱們不願忍受韃子的氣,元帥可以率領咱們抗擊韃子:二來咱們也是圖個『有福同 享,有禍同當,大稱分金,小稱分銀』,快快活活地過一個下半世,對也不對?」耿京所糾 集的義軍固然有許多是愛國的志士,但也有許多本來就是各處的草寇,隨意搶掠,快活慣了 的。張定國這番話說中他們的癢處,心想:   「他說的倒也不錯呀!」罵聲就漸漸地減弱了。   張定國得意洋洋地接下去說道:「元帥率領咱們舉義,這事做得很對,可是他也要率領 咱們投奔起宋官家,這事你們想必也早已風聞了。他是準備明天就頒發軍令,要咱們渡過長 江,聽候趙宋官家的收編的。這件事依我張某之見,那就是做得大大錯了!咱們現在可以免 了受韃子的氣,卻又為何要自鑽圈套,受那趙宋官家的氣?做一個不受拘束的綠林好漢,大 碗酒、大碗肉、大稱分金、小稱分銀,不好得多麼?我就是因為屢次勸告,元帥不肯依從, 為了兄弟的緣故,這才迫不得已將他殺了的!」   辛棄疾大喝道:「胡說,胡說,朝廷縱有不是,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咱們豈能不同赴國 難,共抗金兵?你投降敵人,這就罪該萬死!」辛棄疾是主張率兵投奔南宋共赴國難的,但 這些大道理一時卻難以對士兵解釋得清清楚楚,倒是他指摘張定國投敵叛國這幾句話,簡單 有力,可以說動人心。但他話聲未了,張定國也已在大聲喝道:「胡說,胡說!」   張定國提高嗓干將辛棄疾鈉聲音壓了下去,「胡說,胡說,有什麼證據說我叛國投敵? 不歸順趙宋官家就不能殺敵了嗎?哼,趙宋官家還正在向金人求和呢,他們又何嘗是真正抗 敵?岳飛那麼一個忠肝義膽的大忠臣,不也是被奸臣害了?弟兄們跟我走吧,我帶你們打韃 子,而且又可以不受拘束!」   耿京部下本來良萎不齊,但愛國之心卻是人人有的,一聽張定國仍是主張要打韃子,對 他殺主帥之事,就寬恕了幾分。尤其那些原是草寇出身的,自從接受了耿京的指揮之後,對 軍紀的束縛,平素已經很不習慣,隱隱不滿,聽了此話,都不禁暗自想道:「張定國說的可 真不錯呀,跟了他可以不受拘柬,一樣是打韃子,何樂不為?」竟然有一小隊士兵就跑了過 去。這還是因為耿京生前以忠義服人,辛棄疾在軍中也甚有威望,有些人心裡雖然動搖,但 總覺得這樣過去對不起死去的元帥,對不起辛棄疾,這才欲走還留,要不然跑過去的只怕更 多。   辛棄疾的親軍都動了怒,張弓搭箭,也要射那些叛變的士兵,辛棄疾暗暗歎了口氣,擺 了擺手,止住那些弓箭手,心裡想道:「這都怪我平日未能好好教導士兵,以致他們受了張 定國的煽惑。」   辛棄疾明知張定國包藏禍心,說的一片假話,但苦於沒有證據,張定國又能說會道,卻 是無奈他何。本來辛棄疾文武全才,要辯論也絕不至於輸給張定國,但在戰場上又豈能容你 從容辯論,士兵對大道理也沒有耐心去聽。而張定國卻摸透了草寇出身的士兵心理,三言兩 語就打動了他們。就在辛棄疾躊躇之際,又有一小隊上兵跑到張定國那邊去了。辛棄疾大為 著急,看眼前的形勢,除非是能夠立即拿出張定國叛國投降的證據,否則只怕過去的人越來 越多,軍心也會瓦解。   就在此時,忽聽得張定國那邊,驀地有個人暴雷似的一聲大喝,斥道:「妖賊花言巧 語!」舉起了大斫刀一刀就向張定國劈下,辛棄疾認得此人是騎兵統制秦浩。這人乃是辛棄 疾的好友,辛棄疾對他的依附張定國本來大惑不解,這時方始恍然大悟,原來秦浩正是要伺 機揭破張定國的好謀,並將他殺掉的。   秦浩突如其來,在張定國背後舉刀劈下,眼看那一刀就要將張定國劈個身首異處,辛棄 疾也正在歡呼,那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張定國身旁的另一個軍官 忽地一舉手就把秦浩的大斫刀,奪了過來,擲落山谷,說時遲,那時快,秦浩還來不及和他 扭打,已給他一把抓仕,高高地舉了起來,一個旋風急舞,摔到了對面的石巖上,只聽得一 聲厲叫,秦浩已是變成了一團肉餅!   辛棄疾又驚又怒,又覺得奇怪,要知秦浩也是一員勇將,武藝高強,在耿京軍中,僅次 於張定國而在其他將領之上,但現在不過一個照面,就給那個軍官殺了,連還手也來不及, 這當然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辛棄疾暗自想道:「看來此人武功,還遠在張定國之上,軍 中有這麼一個人,怎的我以前從不知道?」他和張定國雙方各佔一個山頭,中間隔著一條山 谷,雖有火把照明,看得畢竟不很清楚,那軍官摔死了秦浩,已退入人叢之中,一聲也沒作 響,辛棄疾凝神看他的背影,似乎在他所認識的同僚中並沒有這麼一個人。   張定國哈哈大笑,揚起馬鞭,指看辛棄疾道:「你在我身邊埋伏了奸細,就以為可以暗 算我嗎?哼,那不過是白送一條性命罷了!哼,誰敢意圖加害我的,秦浩就是你的榜樣!」   辛棄疾心傷好友慘死,氣得怒髮衝冠,掄起一桿長槍,騎著無鞍烈馬,就衝出去,大怒 喝道:「奸賊下來與我決一死戰!」張定國笑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想傷你性命, 你還是過來與我合夥吧。」辛棄疾舞動長槍,已衝過了山谷的中央,將張定國的幾個前哨士 兵挑開。張定國笑道:「幼安,你不聽良言,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放箭射他!」一聲令 下,千箭齊發。辛棄疾的衛兵大隊衝來,保護主帥。但張定國佔了地利,居高臨下,他的那 一營神箭手,又個個有百步穿楊之能,箭無虛發,辛棄疾這隊衛兵還未衝到山邊,已是傷亡 過半。   辛棄疾舞動長槍,水潑不迸,倒沒有受著箭傷,可是他護人難護馬,坐騎卻給射翻了。 張定國喝道:「幼安,你悔已遲矣!」親自擲出一支梭標,他腕力沉雄,梭標擲出,呼呼風 響,眼看就要把辛棄疾釘在地上。   驀地銀光一閃,只聽得「噹」的一聲,原來是耿照及時趕到,一劍將那支梭標打落。耿 照換了匹馬,將辛棄疾扶上馬背,說道:「幼安,不必和這奸賊硬拚。柳女俠自有辦法對付 他。」辛棄疾見衛兵傷亡過半,情知自己不退,他的衛兵也絕不肯退,只有累他們更受傷 亡,只好按下怒氣,下令退回原來陣地。   耿照與辛棄疾並轡同行,低聲說道:「幼安,你可聽得秦浩的那句話麼?他罵張定國花 言巧語,看來已是知道他與金虜勾結的內情。」辛棄疾歎口氣道:「可惜他來不及揭露那惡 賊的奸謀,己是以身殉國了。」耿照道:「柳女俠已決意去查個水落石出,吾兄不必擔 憂。」辛棄疾聽了一喜,但仍是不敢放心,說道:   「柳女俠雖然武功卓絕,但對方千軍萬馬,她卻怎近得張定國身邊,要衝過這條峽谷就 很困難,莫要累她也送了性命!」   耿照沉吟道:「柳女俠這麼說,想來一定是有她的辦法。」話猶未了,忽聽得對面山頭 喊聲如雷,那是驚惶失措、詫異之極的一片喊聲。辛、耿二人抬頭看時,只見一團黑影,流 星殞石一般,正自從對面山峰墜下,又儼如一頭大鳥,突然張翅撲了下來!   原來這正是蓬萊魔女憑藉她的絕頂輕功,繞過一座山頭,到了張定國那邊山上,從一處 峭壁上突然躍下,這麼一來,就可以避免通過峽谷,正面衝鋒,但卻也是險到了極點!   張定國等人正在那峭壁之下,那層峭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二十丈,從頂至底,毫無借力 攀援之處,莫說下面尖石如筍,又有敵人狙擊,即算只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從這樣高處跳下 來,只怕也要摔成肉餅。張定國做夢也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有這麼大膽,屆然敢從這個猿猴 也難攀授的峭壁上跳下來!   張定國那一營神箭手久經陣仗,雖驚不亂,在周圍軍士一片驚叫聲中,那一營神箭手的 三百枝弓箭是一齊射出。好個蓬萊魔女,在半空中施展絕技,左足在右足腳背上一踏,突然 斜掠出去,避開了亂箭的攢射,十枝箭倒有九枝落在她的後面,但三百枝箭畢竟未能盡數避 開,仍然有二三十枝射到她的身邊,但也給她展開拂塵全部打落了!   神箭手的第二輪弓箭還未射出,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蓬萊魔女頭下腳上一個觔斗將身 形翻轉過來,霎眼間已抓著了張定國那支二丈多高的帥旗旗桿,避免了從高處落下的反震之 力。   那營禪箭手發一聲喊,第二輪弓箭射出,但業已錯過時機,遲了片刻,就在此時,只聽 得「卡嚓」一聲,蓬萊魔女已騰出手來,拔出寶劍,將旗桿當中碩斷,腳踏實地,就將那面 大旗揮舞起來,經過她內功的運用,這面大旗,就似一面碩大無朋的盾牌,亂箭一碰到大 旗,紛紛四下盪開,倒把張定國的隨從親軍,傷了不少。   蓬萊魔女旋風似的撲到了張定國身邊,大旗一卷,把他的衛士卷翻了十幾個,忽地一條 長鞭卷地掃來,蓬萊魔女將大旗一拋,騰身跳起,長鞭從她腳底掃過,她己到了那個軍官身 邊,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是你!」   這軍官正是摔死秦浩的那個人,他這時已認出是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明知不 敵,也要死裡求生,他的長鞭急切之間,撤不回來,立即一個「魁星踢斗」,雙足連環踢 出,左掌又橫掌如刀,一招「玄鳥劃砂」,疾切下去,這雙足一掌,具見功力,的確是上乘 功夫。但碰上了蓬萊魔女,卻比他更要高強,只是一飄一閃,他的連環飛腿已是僕空,蓬萊 魔女一聲喝道:「還想逃麼?」只一抓就抓著了他的虎口,他那招「玄鳥劃砂」還只使到一 半!   就在此時,張定國的快刀正自劈來,他料不到那軍官只是一個照面便已落在蓬萊魔女掌 握之中,這一刀劈來,勢捷力沉,收不住手,眼看就要斫在那軍官身上。   蓬萊魔女好不容易才擒得一個活口,哪肯讓這軍官被他斫死,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驀 地將那軍官一拋,拂塵一展,噹的一聲,將張定國的長刀捲出手中,倒轉拂塵,塵桿一點, 已是點中了張定國的麻穴。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蓬萊魔女抓著了張定國,被她拋起的那個軍官還未落地上,蓬萊 魔女搶上兩步,恰好將那軍官接住,周圍雖有張走國的十來個衛士,都已嚇得慌了,哪敢阻 攔?   那一營神箭手散成扇形圍著了蓬萊魔女,正自張弓搭箭,第三輪弓箭還未射出,蓬萊魔 女已把張定國舉了起來,冷笑說道:   「你叫他們射吧!」張定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快快放下弓箭,退出十步!」   蓬萊魔女一手抓著一個,飛身一躍,足尖在一處凸出的石筍一點,再一躍飛上了一座三 丈多高的石台之上,她一手提著一人,少說也有二百來斤,居然還能施展這等精炒絕倫的 「登雲縱」輕功,把張定國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張定國雖有幾個心腹武士,但莫說他們投 鼠忌器,即算他們毫無顧忌,要想救人,也是沒有這樣的本領了!   蓬萊魔女先把張定國放下,張定國叫道:「柳女俠,有話好說。」蓬萊魔女冷笑道: 「等下自然要與你好好說的,現在還未輪到你呢。」她把張定國放在石台上,一足踏著他的 胸口,教他絲毫也不能動彈。騰出手來,搜那軍官,搜出了一面金光燦爛的腰牌,於是一手 拿那金牌,一手提那軍官,高高舉起,朗聲說道:「你們看,這是什麼?這是在金國內廷可 以通行無阻的金牌!這人是誰?這人是金國狗皇帝的御前侍衛北宮黝!」她內功深厚,將聲 音遠遠送出,兩面山頭的士兵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全軍沸騰,有的喝罵,有的議論,有的驚詫,有的還在表示懷疑。但一班比 較高級的軍官,都知道金國的御前侍衛,人人有這樣的一面金牌,而且北宮黝是大名鼎鼎的 「四霸天」之一,他們雖然沒有見過,也曾聽過他的名字。   蓬萊魔女把北宮黝高高舉起,讓兵士們都看清楚了,這才說道:「你們有誰以前可曾見 過他麼?他是不是你們的長官?」士兵們都不認得北宮黝,心裡俱是想道:「奇怪,這人的 確不是咱們的長官,他是怎麼來的?他冒充軍官,混到這兒,即使不是金國狗皇帝的御前侍 衛,那也一定是敵人的奸細了!」這麼一想,兵土們都停止喧嘩,對蓬萊魔女的說話信了幾 分。   蓬萊魔女解開了北宮黝的穴道,將他推到石台前面,抓著他的背心,喝道:「北宮黝, 你來這裡做什麼?快說!」北宮黝身為「四霸天」之一,自思必死,不想辱沒了身份,硬起 頭皮充作好漢,傲然說道:「我落在你這魔女手中,早已不打算活著回去了。要殺要剮,隨 你歡喜,三刀六洞,俺絕不皺眉,大丈夫寧折不彎,你想套出我的話來,那是休想!」說 罷,胸脯一挺,倒頗有點視死如歸的氣概。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當真絕不皺眉?好,我倒要試試你是怎麼樣一條好漢?」五指輕 舒,在北宮黝的背心一拂,這是蓬萊魔女「罡氣刺穴」的絕技,一拂之下,北宮黝只覺體內 有如千萬條小蛇亂竄亂嚙,渾身穴道刺痛難當,四肢百骸,也似就要鬆散一般。這痛苦難以 形容,慘不堪言,賽過任何一種酷刑!饒是北宮黝銅皮鐵骨,也禁受不起,野獸般地曝叫起 來:「你好狠毒,這樣來折磨我?快,快一刀把我殺了吧!」他痛苦難熬,說到後來,已是 上氣不接下氣,聲音斷斷續續,蓬萊魔女笑道:   「你說不說,你不說我還有比這更厲害的毒刑,叫你一套一套地消受!」北宮黝實在硬 不下去,只得呻吟叫道:「柳女俠,你高抬貴手吧,我說,我說了!」   蓬萊魔女在他的背心拍了一下,稍稍減輕他的痛苦,喝道:   「說!倘有半句虛言,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北宮黝汗流滿面,苦笑說道: 「柳女俠,在你的面前,我還敢不說實話嗎?」當下面向下面的士兵,說道:「實不相瞞, 我是來這裡做監軍的。」蓬萊魔女道:「奉誰之命?」北宮黝道:「奉金主完顏亮之命。」 蓬萊魔女道:「張定國如何與你們勾結?是誰替他接頭,你這監軍,完顏亮吩咐你如何做 法,都給我詳細說!」北宮黝道:「是誰接頭,我委實不知。我只負責監視張定國的行動, 要他遵守金主的命令,執行計劃。」蓬萊魔女道:「什麼計劃?」北宮黝道:   「我們要張定國刺殺耿京之後,仍然准許他打出抗金的旗號,號召各處與朝廷(指的是 金國朝廷)作對的綠林前來歸附,然後開到金國大軍埋伏之地,一網打盡,願意投降的可以 收編,不願投降的盡殺無赦。大功告成之後,金主答允封張定國做山東的藩玉!」   士兵們聽了這一番話,個個都又驚又怒,罵聲四起:「狗娘養的張定國,如此毒辣,竟 想斬盡殺絕,用咱們的頸血染紅你頭上的烏紗!」「這狗賊不是人,一刀將他殺了吧!」蓬 萊魔女道:   「暫且留他的狗命,待祭了元帥,再開刀給元帥報仇!」放下了北宮黝,將張定國抓了 起來,喝道:「張定國,你還有何話說?」   張定國慘然一笑,亢聲說道:「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我是成則為王, 敗則為寇,如今落在你們手中,還有何話可說!」忽聽得「勒」的一聲,只見他嘴已張開, 鮮血汩汩流出,竟已把舌頭咬斷了。原來他見北宮黝已和盤托出,無可置辯,自知犯了眾 怒,決計難逃一死,又怕蓬萊魔女也用酷刑來向他迫供,因此把心一橫,咬斷舌頭,意圖自 盡,免得多受折磨。他被點了穴道,四肢無力,但牙齒的勁道卻還是有的。   蓬萊魔女大怒,在他下顎一捏,張定國嘴巴大張,半截舌頭吐了出來,嘴已再也不能合 攏,蓬萊魔女冷笑道:「你想免了刑場上一刀之苦,哪有這樣便宜?辛將軍,請過來!」辛 棄疾不帶護從,單騎馳上山頭,向原來的叛軍高聲說道:「如今已是水落石出,叛賊也受擒 了,此次叛亂,罪在張定國一人。你們不願意跟我的,可以散去。」叛軍人人愧悔,齊聲呼 道:「我們願意擁戴辛將軍,請辛將軍收容我們,將功贖罪。」一場眼看無可收拾的叛亂, 就這樣出乎意外輕易地平息了。   蓬萊魔女將張定國拋下石台,說道:「辛將軍,這叛賊交給你看管。」有許多士兵跑過 來,就要咬張定同,辛棄疾連忙阻止他們,說道:「他殺了主帥,叛國投敵,理該明正典 刑,以告慰元帥在天之靈。」好不容易才把憤怒的士兵們勸阻下來,但張定國也已被咬了好 幾口了。辛棄疾冷笑道:「張定國,你現在知道了麼,你在眾人眼中不過是一條狗,你想遺 臭萬年,也還夠不上呢!」當下喚來了一輛敞蓬的糧車,權改作囚車,把張定國五花大綁, 押上囚車。   蓬萊魔女冒險成功,當然高興,但卻也有點失望,因為她有幾個疑團是想從張定國的口 供中得到答案的,但現在張定國咬斷舌頭,已是不能說話了。蓬萊魔女心想:「好在還有一 個北宮黝,可不能讓他自盡了。」北宮黝受了她罡氣刺穴的酷刑,氣息奄奄,蓬萊魔女是個 武學行家,見此情狀,已知他即欲自盡,亦已無能為力,他是連咬斷舌頭的氣力也沒有了, 但他內力深厚卻也還不至於斃命。   這時兩邊山頭的隊伍已經會合,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已過來,秦弄玉見了北宮 黝,大喜說道:「那日我離開天寧寺之後,在路上碰到的軍官,正是此人。」蓬萊魔女笑 道:「我正是要留著他讓你審問。」她也招未一輛敞蓬的糧車當作囚車,將北宮黝提上囚 車,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都坐在車上。   辛棄疾傳下將令,大軍開拔回城,蓬萊魔女迫不及待,在囚車上便抓起北宮黝問道: 「連清波是什麼人?快說!」   北宮黝翻著死魚樣的一對眼睛,顯出惶惑的神情,半晌說道:「誰是連清波,我不知道 這個人。」耿照怒道:「你還裝什麼蒜?那日你在三槐集將我打傷,正要捉我去領功的時 候,有個女子到來,將你趕跑,這件事難道你就記不得了!」北宮黝道: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女子。」耿照道:「我正要問你,你是不是和她串通了來玩這 套把戲的?」秦弄玉也道:「你睜眼瞧瞧,你還認得我麼?」北宮黝苦笑道:「認得。姑娘 你莫怪我,我追捕你那是奉命而為,不得不然。」秦弄玉道:「我不是和你算這筆舊帳,我 只是問你,那日之事,是不是你和連清波串通了的。」北宮黝叫起撞天屈來,說道:「這麼 說連清波是你們的自己人,卻怎的顛倒說是我與她串通?我罪在不赦,但求少受折磨,多一 條罪名本不在乎,但我卻實在不認識什麼連清波、連濁波!」   蓬萊魔女皺了皺眉,打量了北宮黝一下,見他一副惶惑的神情,卻不像是假裝的,心裡 道:「他已被我懲治得嚇破了膽,諒他也不敢說假話。他和張定國那樣重大陰謀都已說了, 還在乎揭露連清波的真相?敢情他當真是不知道這妖狐的秘密?這妖狐暗中給金國做奸細, 連作為御前侍衛的北宮黝也瞞過了的?」珊瑚不肯信他,說道:「小姐,他不肯說實話,你 再用刑。」北宮黝嚇得連忙叫道:「我所知道的全已說了,若然那女子就是連清波,那麼我 也就見過她兩次,兩次都在她手下吃了大大的虧。事情經過,耿相公和這位秦姑娘都是知道 的了。還有,據我所知,我們派在薊城的武士也是她殺的。」珊瑚怒道:「你這是什麼實 話,你這是替她遮瞞身份?」北宮黝苦笑道:「那麼你是強迫我編造謊話了?」蓬萊魔女 道:「珊瑚,不要迫他。這裡面只怕另有文章,那妖狐連他也瞞過了?」耿照聽了,不覺心 中又有點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若說連清波是金國的奸細,為何她又敢殺金國的武士,又 兩次折辱了北宮黝?北宮黝而且是死也不承認與她串通?」但他雖然是有這一點點思疑,究 竟與以前人不相同,從前他一直認為連清波是同一路的人,碰到表妹之後,真相一點一點揭 露,他業已明白連清波實是奸猾無比,現在所未敢完全斷定的只是她是否金國的奸細而已。   蓬萊魔女道:「好,妖狐的事我暫且撇下不問。反正這妖狐的尾巴己露出來了,不必問 這北官黝,我們也知道她是什麼東兩了。北宮黝,我現在要問你另一個人,這個人你一定應 該知道的!」北宮黝道:「誰?」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北宮黝似乎吃了一驚,說 道:「武林天驕?你要問他?」蓬萊魔女道:「不錯,我要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什麼身 份?」正是:   妖狐露尾何須問,只有天驕尚系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二回 半閨新詞幾行淚 一般心事兩逃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二回 半閨新詞幾行淚 一般心事兩逃情   北宮黝再次現出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語道:「武林天驕?武林天驕!」蓬萊魔女皺眉 道:「怎麼?難道你還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北宮黝道:「武林天驕的大名如雷震耳,金國 的武士只要是上得台盤的人物,私下裡都會談及這位武林天驕,他的事情我也有所聞,可 是,可是我卻不知從何說起?嗯,武林天驕,武林天驕!笑傲乾坤!」他突然把「武林天 驕」與「笑傲乾坤」連起來說,蓬萊魔女聽得莫名其妙,說道:「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有何 關係?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呀!」   北宮黝道:「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的身份卻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因此 我就把他們連起來想了。我這麼說,可以使得你容易明白。」蓬萊魔女道:「好,那你就說 吧,他們有哪點相似?」北宮黝說話一多,精神已是有點支持不住,上氣不接下氣。蓬萊魔 女一掌貼著他的背心,真氣輸送進去,大大減輕了他的痛苦,說道:「你只要盡說實話,或 者我可以饒你一死!」   北宮黝精神一振,說道:「在你們漢人中,武林第一高手是笑傲乾坤,對不對?」珊瑚 「哼」了一聲,意似不以為然。蓬萊魔女卻道:「不錯,他的本領是比我高明,珊瑚你別打 岔。」北宮黝才翟然省起,連忙說道:「柳女俠,以前我未見過你的武功,只是聽得人家那 麼說,把笑傲乾坤抬得大高了,你別見怪。」蓬萊魔女道:「我已經自認不如他了,怎會怪 你呢?我不要你恭維,只要說實話,我就高興。」   北宮黝定下了心,繼續說道:「我聽說笑傲乾坤近年來名頭很大,中原的武林高手大概 都聽過他的名頭,對他佩服得很,但卻很少人知道他的實姓真名,對嗎?」蓬萊魔女道: 「不錯,但這與武林天驕又有何關?」北宮黝道:「武林天驕的情形也正是如此,金國武士 都公認他是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對他都是敬畏萬分,可是卻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姓。」蓬萊魔 女道:「哦,原來是這一點相同。」未免有點失望,鬧了半天,連武林天驕的姓名,仍是不 知。只聽得北官黝又道:「很少人知,當然也還是有人知道的。」蓬萊魔女忙道:「是 誰?」北宮黝道:「據我所知,有兩個人是知道武林天驕的底細的,一個是金國御林軍統領 擅道清,另一個就是皇上,不、完顏亮了。」北宮黝是完顏亮的御前侍衛,稱完顏亮為「皇 上」已成習慣,一時改不了口,蓬萊魔女也不罵他,說:「好,完顏亮大約是不會對你說 的,檀道清是你的頂頭上司,總會對你說過吧。」北宮黝道:「我在檀道清眼中是個外人, 我幾次向他問及武林天驕的名字,他總是要我別多管閒事。」原來北宮黝既非漢人亦非金 人,而是奚族人,故而他自認在金主的御前恃衛中,他是一個「外人」。   那檀道清就是因為那晚(蓬萊魔女初遇武林天驕那晚)在泰山上敗在蓬萊魔女手下,蓬 萊魔女要他供出武林天驕的底細,他堅不肯說,因而自殺了的。蓬萊魔女頗為懊惱,只聽得 北宮黝說道:「檀道清已死,那武林天驕姓甚名誰,恐怕只有、只有完顏亮知道了。」珊瑚 「哼」了一聲道:「那你這番話不是白說了嗎?」   蓬萊魔女道:「名字沒有什麼緊要,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你的同僚既然常常談及武林天驕,那麼或多或少你總會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他是什 麼身份?」北宮黝道:「他們談的多半是關於武林天驕的神奇武功,至於他的來歷,也並不 怎麼清楚。」珊瑚怒道:「又不清楚,那麼你清楚的是什麼?」蓬萊魔女道:   「對,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吧。」北宮黝道:「我只知道一點,武林天驕是皇……是完 顏亮切齒痛恨的一個人。」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詫異已極,心想:「我那晚行刺完顏亮,功 敗垂成,都是因為有個武林天驕在暗中保護完顏亮的緣故。完顏亮卻怎的會痛恨他?」因問 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北宮黝道:「完顏亮為什麼恨他,原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完顏亮曾幾次三番派人去殺 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大大驚奇,詫道:「有這樣的事?」北宮黝道:「金國武士素來佩服 武林天驕,誰都不願與他作對,可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卻又不能不去。   據我所知,已經去了三批人,說也奇怪,那些人去了之後,就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從此音訊全無,人當然也不再回來了。   也不知他們是給武林天驕殺了,還是因為不願與武林天驕作對,因而逃到遠方,藏匿起 來了?現在的金國國師鴆羅上人,他有兩個師弟,就是因為奉命去追查這些武士的下落,連 帶這兩個人也失蹤了。鳩羅上人不是金國人,他為了兩個師弟失蹤之事,對武林天驕又忌又 恨,他自動請求派去查緝武位天驕,就在柳是有個人求見耿照,話猶未了,只見一人一騎, 已馳到跟前,原來是東海龍東園望。東園望翻身下馬,說道:「柳女俠你也在這兒,這更奸 了。」   耿照暗暗納罕,尋思:「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卻怎的突來找我?」要知東海龍是武林前 輩,耿照不過是初出道的少年,雖說不久之前,耿照在公孫奇家中曾見過東海龍,但那時耿 照已被公孫奇點了穴道,而東海龍則是向公孫奇尋仇,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根本就未曾 與耿照交談半句。耿照知道是他,他卻未必知道當時有個耿照,所以實在說不上相識,蓬萊 魔女柳清瑤也覺他的活裡有因,頗感疑惑。當下耿、柳二人同時尊了他一聲「東園前輩」, 正要問他來意,東海龍忽地一聲喝道:「抬起頭來!」耿照不覺愕然,蓬萊魔女卻知道這一 聲就是為北宮黝而發,心裡想道:「他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如何處置北宮黝,不如就讓他 領去管教吧。」   原來北宮黝生平最怕的就是這位大哥,他一見東海龍來了,就立即低下頭來去,瑟縮一 旁,豈知仍是逃不開東海龍的眼睛,只好抬起頭來,囁囁嚅嚅地叫了一聲:「大哥。」   東海龍面色鐵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誰是你的大哥,北宮黝,你還有面見 我?」北宮黝顫聲說道:「大哥恕罪。」東海龍戟指罵道:「你的所作所為,我都己知道 了,你可知道人家叫你做什麼?人家叫你做北芒狗!把你看作一條金國的看門狗!英雄俠客 原不是人人可以做的,我也不期望你做什麼英雄俠客,但大是大非卻總是要顧的,一個人也 總得有幾分骨氣的。   你不怕辱沒祖宗,自甘作狗,我這個曾被你尊為大哥的,臉皮卻給你剝光了!」北宮黝 被他罵得抬不起頭,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低聲說道:「大哥,我知錯了。」東海龍又罵道:「我也曾有信給你,勸你回頭,又托 過朋友勸你,你卻屢勸不醒,陽奉陰違,越陷越深,你知道什麼?哼,你這次與張定國勾 結,又害死了耿元師,端的是喪心病狂,天理難容!」東海龍越罵越氣,雙眼火紅,忽地一 掌擊下,將北宮黝的天靈蓋擊碎,蓬萊魔女想要阻攔,已來不及!   蓬萊魔女本來還有些話要間北宮黝,她也料想不到東海龍突然便將把弟打死,但人已死 了,也只好算了。心裡想道:「那北宮黝之罪,實也該死。東海龍雖然暴躁了些,但他大義 凜然,卻是教人佩服!」當下叫兵士將北宮黝的屍體抬下去,與東海龍重新見過了禮,問他 來意。   東海龍道:「我這次是替華大俠華谷涵送信來的。」蓬菜魔女上次苦苦追蹤,就是為的 想見華谷涵一面,豈知連他的消息也得不到半點。如今忽然碰到了東海龍,當真是「踏破鐵 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連忙問道:「華大俠呢?他在哪兒?你們是幾時分手的?他 托你送信與誰?」   東海龍道:「華大伙早已渡過長江,前往江南了。」蓬萊魔女道:「哦,他也前往江 南,卻不知為了何事,前輩可有知聞?」東海龍道:「華大俠途中打聽到一個極秘密的消 息,據說金主完顏亮就要興兵犯宋,準備今年在臨安過中秋。」蓬菜魔女問道:「什麼時候 知道的?」東海龍說了這個消息,見蓬萊魔女和耿照都並不怎樣驚異,好似已經知道了的, 心裡倒也有點奇怪,當下說道:「上月十四那晚,我和他在泰山的玉皇觀住宿,玉皇觀的主 持泰清道人是我的老朋友。我這次在桑家受了傷,華大俠以前與我並不相識,但他卻不但以 他的絕頂內功為我療傷,還放心不下,一路送到泰山。當真是古道熱腸,令人銘感。」蓬萊 魔女這才知道他們兩人並非深交,心裡有點失望,暗自想道:   「這麼說來,我所要查詢的事情,那還是非見到華谷涵不可了。」   東海龍接著說道:「那晚我和泰清道長老相逢,在雲房作長夜之談,華大俠獨自到玉皇 頂賞月。我們正談得高興,華大俠忽地從外面跑來,立即催我下山,說是再逗留此地,只怕 會有麻煩,我奇怪極了,心想以華大俠的武功,還怕誰來?但他說得這樣緊迫,我也無暇細 問,只好隨他下山。下山之後,他這才告訴我,原來金國的皇帝完顏亮也在山上,隨從的高 手甚多,他雖然不怕,但打將起來,卻怕連累了泰清道人,我的內傷亦未完全痊癒,於我亦 怕不利,因此才匆匆拉我下山。」蓬萊魔女在泰山碰見完顏亮那晚是上月十五,心裡想道: 「原來他是早我一日到泰山的,不知他可曾見那武林天驕沒有?他這樣匆匆走避,除了照顧 東海龍之外,莫非也是為了武林天驕的關係?」   東海龍繼續說道:「華大俠又說,他出去賞月的時候,發現了完顏亮的隨兒暗中還偷聽 到一個消息,那就是金國即將興兵犯宋的消息了。因此他就在泰山腳下,與我相約,彼此分 道揚鑣,他前往江南報訊,我則來此拜會耿京將軍。華大俠還親筆寫了一封信,叫我面呈耿 將軍的,哪知我來遲一日,耿將軍已被奸人所害了!有人告訴我,耿相公是耿將軍的侄子, 這封信只好交給耿相公了。」耿照這才知道東海龍來找他的原因。   耿照拆開了信,原來華谷涵從前也曾見過耿京,知道耿京有待機報國之志,他寫這封信 的時候,還未知道耿京已決意舉義,這封信就是通知耿京這個消息,並請他立即舉義,擾亂 金人後方的。耿照熱淚盈眶,說道:「多謝華大俠一副熱腸,多謝老前輩遠道傳書,我叔叔 雖然壯志未酬,便遭慘死,但華大俠信中所期望於他的,他都已經做了。」東海龍這時才看 出耿照似曾相識,說道:「耿相公、咱們好似是在哪裡見過的?」   耿照道:「老前輩真好眼力,老前輩那日駕臨桑家堡,斗公孫奇夫妻,晚輩也曾在 場。」東海龍道:「對了,你提起桑家堡之事,我倒想起來了。柳女俠,華大俠托我帶個口 信給你,就是關於公孫奇那廝的。」蓬萊魔女詫道:「華大俠怎知道我在這兒?」東海龍 道:「這事說來有點曲折,還是從耿相公身上說起吧。華大俠雖然也沒見過耿相公,但他卻 是知道耿相公的,金虜朝廷在各處通衢大道都懸掛有你的圖形,緝拿你呢。」耿照道:   「華大俠曾見過我的叔叔,相必是叔叔對他提過我的名字,他見了那『緝拿叛逆耿照』 的懸賞,猜想我一定會投奔叔叔這兒.」東海龍道:「不錯,他不但知道你,還知道你和珊 瑚姑娘同行。他對我說,你見了耿照,可以托他將口信帶給珊瑚姑娘,再由矚瑚姑娘帶結柳 女俠。想不到柳女俠就在這兒,可不必這樣輾轉相托了。」蓬萊鷹女笑道:「原來如此!」 這才明白東海龍剛才來到,一見地面就嚷道:「你在這兒,這更好了!」的意思。當下便即 問道:「華大俠托你帶的什麼口信?」   東海龍遲疑了一下,說道:「華大俠說,那日他是看在柳女俠的面上,放過了公孫奇 的。他說公孫奇誤入歧途,越走越遠,聽說最近還與玉面妖狐有所勾搭,只怕柳女俠還未知 道。公孫奇的事情華大俠是不能多管了,他——」蓬萊魔女道:「他是要我來管這樁事 情?」東海龍道:「他沒有這麼說,他只是要我將這消息帶給你。」蓬萊魔女咬著嘴唇道, 「我知道了。」心裡難過得很,暗自想道:「桑青虹突然在此出現,與妖狐同在一起,我已 經有所懷疑,想不到果然證實了。但願我師兄只是上那妖狐的當,並非甘心投敵。要不然可 令我難為了。」想起恩師只有這個獨生兒子,不覺心亂如麻。   東海龍道:「好了,我的信已經帶到,我也該走了。耿相公,請你在令叔靈前,代我上 一住香。北宮黝為非作惡,我早已知道,他是我的義弟,我未能及時管教,以致釀成今日的 大錯,我實在無顏在他靈前告別了。但請你告訴他,我已經親手將北宮黝擊斃了。」耿照含 淚說道:「老英雄大義滅親,家叔泉下有知,也定然高興的。」又道:「我們辭靈之後,明 日義軍就要撤過江南,老前輩可否留在軍中,助我們一臂之力?」東海龍道:「我不慣軍旅 的拘束,過了些時候,我或許也會前往江南,那時再來拜訪你們。」蓬萊魔女問道:「老前 輩何以這樣匆匆便走?」東海龍道:「我三弟西歧鳳與一個仇家約會,只怕有性命之憂,約 會的日期不久就到,我可得先去助他一臂之力。」耿照、珊瑚二人在途中碰見過西歧鳳,對 此事略有所聞,蓬萊魔女則還是第一次聽到,不覺心下駭然。   原來在「四霸天」之中,雖以東海龍居首,武功也最為了得,但卻還有幾分邪氣;而西 歧鳳則文武兼資,所到之處,解難扶危,當真可以稱得是遊俠一流的人物,武功也不在東海 龍之下。蓬萊魔女心想:「武功得勝過東海龍、西峻鳳的只是有限幾人,這西歧鳳的仇家卻 不知是何等樣人,他們二人竟要合力對付,難道又是像武林天驕那樣的奇人?」但這類武林 仇冤,當事人不說,旁人卻是不便多問。   東海龍歎了口氣,說道:「我的三弟四歧風行俠仗義,勝我多多。但二弟南宮造卻又是 個不成器的東西,雖然還不至於像北宮黝那樣淪為金人鷹犬,也是作惡多端。聽說他現在江 南作獨腳大盜,我此次與三弟赴仇家之約,是否保得住性命回來,還未可知,要是我不幸身 亡,就請耿相公給我帶個信兒給華大俠,請他代我管束管束我這二弟。耿相公此去江南,料 想遲早會見得著華大俠的。」耿照道:「邪不勝正,老前輩此行,定卜逢凶化吉,可以無 憂。至於老前輩的吩咐,我自當記在心上。」珊瑚心想:「這南山虎南宮造是我的殺父仇 人,你不清理門戶,我也要為父報仇的。」但她聽東海龍的口氣,對南宮造似乎多少還有點 姑息的意味,他只是請華谷涵代為「管束」,並非清華谷涵「誅凶」,珊瑚心有不滿,因此 也就不願將自己報仇之事和東海龍說了。   東海龍去後,珊瑚忽地笑道:「姐姐,你一直在探聽華谷涵的下落,如今已經知道他的 確實消息了,何不與我們也同往江南?玉面妖狐雖然可恨,但不妨暫擱一邊,待咱們從江南 回來之後,再料理她不遲。」蓬萊魔女雙頰微現紅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為了玉面 妖狐,我是為了公孫奇。我要阻止他上妖狐的當,此事刻不容緩,等下待我辭靈之後,我就 要動身往桑家堡了。」珊瑚說:「這公孫奇反正已是個壞人,小姐,你又何必為他多費心 力?」蓬萊魔女苦笑道:「江湖上人人當我是個魔女,難道你也以為如此麼?」珊瑚道: 「我知道小姐還有菩薩心腸,但……」蓬萊魔女打斷她的話道:「你既知道,那就不必多說 了。菩薩普渡眾生,難道我就不應去拯救一個公孫奇。」珊瑚聽她這麼說,只好默不作聲, 心裡還暗暗在奇怪。她卻不知公孫奇乃是蓬萊魔女的師兄。   一行人回到濟南,辛棄疾督促兵士,立即搭起靈堂,大廳上設起耿京的牌位,耿京的屬 下都換了白衣,前來致祭。耿京沒有兒子,由耿照披麻帶孝,以侄代子,在靈前答謝。午時 一到,靈堂外三聲炮響,辛棄疾親自行刑,將張定國處死,端了三木杯血酒進來,在耿京靈 前灑了,悲聲說道:「元帥,你的大仇已報,請你在九泉之下瞑目!」靈堂內人人掉淚,個 個傷心。   耿京生前的衛士將一把寶劍雙手捧起,說道:「辛將軍,這是元帥的寶劍,遺贈將軍, 請將軍仗此寶劍,掃平金虜,恢復中原。」辛棄疾拔劍出鞘,「卡嚓」一聲,將香案一角斫 了,亢聲說:「元帥吩咐,棄疾決不敢忘!倘有二心,有如此案!」回頭叫那衛士道:「取 紙筆來!」揮毫落紙,嗖嗖有聲,片刻間已成了一闕新詞,說道:「耿元帥,你贈我佩劍, 我無以為報,謹以蕪詞一闕,奉獻靈前。元帥呀,你與我到臨安開懷痛飲之約,我還沒有忘 記,可惜你已不能踐約了!明日我就與弟兄遭承遺志,橫渡長江,請元帥英靈庇佑!」當下 捧起詞箋,悲聲念道: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兩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慷慨悲歌,聽 得人人感泣。   耿照拭了眼淚,說道:「辛大哥,你領了元帥佩劍,以後這副重擔,就得你來挑起了。 還望節哀。」一眾軍官都在靈堂,當下眾口一辭,就在靈前推舉辛棄疾作為主帥。大事已 定,賓客一辭靈。   蓬萊魔女向辛、耿二人告別,辛棄疾道:「這次平亂事,全仗柳女俠鼎力相助,以後還 望柳女俠同心為國,圖復中原。」蓬萊魔女道:「將軍放心,待你們王師北返之日,我定與 義軍前來迎接。」話中之意,已表示了要執行耿京生前與辛棄疾所定下的計劃,發動各處義 軍,在敵後接應。只因人多口雜,故此不便明言。辛棄疾聽了,大為欣慰,一再致謝。   珊瑚道:「我送柳姐姐一程。」耿照因是代替孝子的身份,要在靈前答謝賓客的致祭, 不便送行,便在靈前灑淚別過。   送了一程,蓬萊魔女道:「妹妹,你回去吧。」珊瑚道:「時候尚早,不必著忙。姐 姐,你傳我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有些地方,我還不人明白。」蓬萊魔女道: 「你說吧,是哪幾招?」蓬萊魔女邊行邊說,詳細給珊瑚講解其中奧義,不知不覺,已離城 有十多里。珊瑚所要問的,也都已問了。蓬萊魔女笑道:「你悟性過人,熟習了這天罡拂塵 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盡可以對付那南山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日頭已經過午,你不怕 耿照惦記你嗎?你還是回去吧。」   珊瑚忽道:「姐姐,我不回去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不回去了。」 珊瑚道:「我已經留了一封信給耿照,告訴他我要跟隨姐姐,不能與他同行了。」蓬萊魔女 皺眉道:「怎麼,你不想到江南報那南山虎殺父之仇麼?」珊瑚道:「殺父之仇,怎能忘 記?姐姐,我在此與你分手,分子之後,我就要前往江南了。」蓬萊魔女愕了一愕,說道: 「那你又說要跟隨我?   這是怎麼回事?」   珊瑚「噗嗤」一笑,扮了個鬼臉,說道:「我不是這麼說,他怎會相信我呢?」她雖然 裝出頑皮的神態,面上帶著笑容,但卻是蒼白的笑容,笑聲中也帶著淒涼的意味。蓬萊魔女 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避開耿照,單獨前往江南。」珊瑚低下了頭,說道:「不 錯,我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不願他多所猜疑,所以捏造出一個離開他的藉口。」蓬萊 魔女茫然問道:   「你為何如此,耿照他待你不是很好麼?」珊瑚道:「正因為他待我太好了,他待我一 直就似親生的兄妹一般,我不願他因我難為。」蓬萊魔女輕輕歎息,說道:「我明白了,你 不但是為了耿照,也是為了成全別人。但你心裡不難過嗎?」   珊瑚眼角有晶瑩的淚珠,說道:「姐姐,你別勸阻我了。我的確是難過的。可是,我倘 若不離開耿照,有人會比我更難過的。秦姑娘的身世和我一樣,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但她 比我更可憐,我還有你這麼一個姐姐,還有玳瑁、明珠等一眾姐妹。   她卻只有耿照一個人是可以倚靠的了。她和耿照是青梅竹馬之交,對耿照是深情一片, 姐姐,難道你還看不來嗎?他們經過了許多苦難,幾乎反目成仇,如今才得誤會冰消,重新 相聚,我怎好還插在他們中間?」   蓬萊魔女默然無語,眼角也有點潮濕了。珊瑚道:「姐姐,你以為我做得不對麼?換了 你,你怎麼樣?」蓬萊魔女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你真是個好姑娘。不錯,換了 我我也也會這樣做的。」珊瑚看了看天色,抑淚笑道:「好了,這回我可真得走了。姐姐, 我盼望你也早日能到江南。那笑傲乾坤華谷涵現在正在江南呢。」   珊瑚抄另一條路走了,她不走回頭路,為的是要繞過濟南,取道前往江南。蓬萊魔女目 送她的背影,直至不見,悵然久之,這才獨自前行。走了一會,忽聽得馬鈴叮噹,有一騎馬 追趕上來,騎在馬上的是個少女,遠遠的就揚聲叫道:「柳女俠,請等等我。」蓬萊魔女不 覺又是一怔,說道:「咦,秦姑娘,你怎麼也來了?」   秦弄玉翻身下馬,到了蓬萊魔女跟前,說道:「珊瑚姐姐回去了麼?」蓬萊魔女顧全珊 瑚的心意,不想說穿,便點點頭道:   「早回去了。你在路上沒有碰見她麼?」蓬萊魔女知道她是來追珊瑚回去的,正想替珊 瑚砌辭掩飾,說她是抄小路回城的。秦弄玉已露出欣悅的神氣說道:「幸好她沒有碰上我。 我是抄小路來的,我不想給她看見。」蓬萊魔女詫道:「為什麼?」秦弄玉道:   「因為我不想回去了。」蓬萊魔女更是驚奇,問道:「這卻為何?」秦弄玉道:「柳女 俠,我會告訴你的,我先求你一件事情,你可旨答允麼?」   蓬萊魔女道:「你要什麼,儘管說吧。」秦弄玉道:「我求你收我做你的丫鬟。」蓬萊 魔女道:「秦姑娘,你折煞我了。你的父親和我的師父是同一輩的朋友,咱們只能以姐妹相 交。」秦弄玉道:「我的殺父之仇,全憑你的指示,才知道真正的仇人,我身受的不白之 冤,也是全蒙你的昭雪,柳女俠,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是粉身碎骨,難以為報。你就讓我 替代矚瑚姐姐,在你的身邊服侍你吧。」說罷,就向蓬萊魔女盈盈拜下,蓬萊魔女衣袖一 展,發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她扶住,說道:「這個決不敢當。即使是珊瑚,我也從沒有將 她當作丫鬟看待。秦姑娘,你和耿照同年生的,是也不是?」秦弄玉聽她突然提起耿照,不 明其怠,怔了一怔,說道:「不錯。」蓬萊魔女道:「這麼說,我比你癡長兩歲,我且妄自 尊大,你就叫我一聲姐姐吧。」秦弄玉道:   「柳女俠,你對我太好了。」叫了一聲「姐姐」。蓬萊魔女這才受了她的一拜。   秦弄玉道:「姐姐,你不要我做你的丫鬟,請你也讓我跟隨你吧,我已經是無家可歸的 人了。」蓬萊魔女道:「你不是還有個表哥嗎?你應該跟隨耿照,為什麼要離開他呢?」秦 弄玉眼圈一紅,說道:「我不願令他難為,我在他的身邊,非但我自己心中不安,他將來也 會後悔的。」蓬萊魔女聽她說的和珊瑚一模一樣,心裡已明白了,大為感動,輕輕地撫摸她 的頭髮,柔聲說道:「妹妹,你有什麼心事,對姐姐說了吧。」   秦弄玉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說道:「我已反覆思量過了,唯有我離開他,我才能無愧 於心。」蓬萊魔女道:「你這是為了珊瑚嗎?」秦弄玉道:「為了珊瑚姐姐,也是為了他。 珊瑚姐姐對我表哥恩深義重,我現在也已經知道了,珊瑚姐姐的身世與我一樣可憐,也是個 無父無母的孤兒,我不能讓她難過。」她拭了眼淚,繼續說道:「姐姐,我想跟隨你還有一 樣私心:現在我已知道了我的殺父仇人,但自恨武藝低微,只怕不能親手報仇。   姐姐,你就讓我眼恃你,閒時我也可以跟你學學武功。」說罷又要下拜,蓬萊魔女將她 扶起,說道:「不要如此,好妹妹,你聽我說。我說珊瑚已經回去是騙你的,她沒有回去, 她是獨自走了。因為她的想法和你一樣,她也不願意令你傷心,決意離開耿照了。」秦弄玉 「啊呀」一聲,心中一片茫然,登時呆了。蓬萊魔女輕輕將她扶住,接著說道:「好妹妹, 你要跟我在一起,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讓你如此,你靜下來好好想想,別辜負了珊瑚的心 意,還是回去吧!」說到此處,忽地出手如電,點了秦弄玉的穴道,轉眼間不見人影。   秦弄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蓬萊魔女點她的穴道,其實正是以本身的絕頂內功,替她打 通了三焦經脈,這經脈一通,以後修習上乘內功,便可以事半功倍了。秦弄玉又是感激,又 是迷茫,心中想道:「珊瑚姐姐走了,柳女俠也走了。我呢?我應該往哪兒去?」當真是天 地茫茫,卻不知何處是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終於還是決定了不變初 衷,想道:「我不能讓照哥被罵作忘恩負義之人,我若是不離開他,珊瑚姐姐是決不會回頭 的了。與其三人不幸,何如讓我一人把愁苦獨自承當?唉,柳姐姐,你對我的恩義,我是永 遠不去忘記,但你叫我回到耿照那兒,這番好憊,我卻是只能心領了。」秦弄玉心意已決, 便跨上白馬,單騎北走。她準備將父親遷葬之後,再去找那玉面妖狐報仇。   暫且按下秦弄玉、珊瑚等人不表。且說蓬萊魔女回去探望她的師兄,一路上也是悵悵惘 惘,難遣愁懷。走了兩天,己到了孤鸞山下,公孫奇夫婦所住的桑家堡,就在這山中了。這 時已是二更時分,月淡星稀,夜色膝隴,蓬萊魔女心道:「我要查訪真相,今晚月色朦朧, 正好行事。免得驚動眾人。但我單獨見師兄呢還是也見師嫂?嗯,這師嫂是大魔頭桑見田女 兒,只怕未必與我們一樣心腸?師兄誤入歧途,多半就是因為她的關係。」蓬萊魔女小時她 師兄對她甚好,因此蓬萊魔女對師兄也總是寬恕多些,不肯相信她師兄已壞到不可收拾。   這孤鸞山山形陡峭,但也難不倒蓬萊魔女,她施展輕功,片刻之間,已上到半山,茅草 高逾人頭,山風吹來,獵獵作響。蓬萊魔女正自心中思想,夜色迷濛中,忽見峰頂似有一溜 輕煙,轉瞬即逝。蓬萊魔女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眼花了嗎?誰人如此本事?」心念 未已,忽聽得「嘎」的一聲,原來是一隻夜梟,從她頭頂飛過。蓬萊魔女啞然失笑,心道: 「我還當是笑傲乾坤或是武林天驕呢。」想起了笑傲乾坤華谷涵,又不禁心下黯然。   她與華谷涵幾次失之交臂,如今一南一北,又不知何日相逢了。   她一見風吹草動,立即便會想起「笑傲乾坤」,那當然是因為在她的心中,時刻都在思 念著華谷涵的原故。但說也奇怪,「武林天驕」處在她的敵對地位,她也會不時地想起他 來。而且每每在想及「笑傲乾坤」之時,同時也就想起「武林天驕」。   不消多久,蓬萊魔女已翻過了孤鸞山主峰,從另一邊溜下,悄悄地進入桑家堡,堡中武 士雖多,卻沒一人發現她的蹤跡,正是:   苦心一片何人識,為報師恩到此來。   欲知蓬萊魔女見了公孫奇之後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三回 毒藥甜言求秘籍 詭謀巧計套奸徒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三回 毒藥甜言求秘籍 詭謀巧計套奸徒   蓬萊魔女此次是舊地重來,路途已熟,不需多久,便找到了公孫奇的臥房,只見房中燈 火通明,紗窗上現出一個人影,正是她的師兄,蓬萊魔女心道:「原來師兄還沒有睡,卻不 知師嫂是否也在裡面,怎生想個法兒引他出來才好。」心念未已,忽聽得桑白虹的聲音喘著 氣說道:「我看這藥我不吃也罷,吃了也不會好的。我吃了這麼多天,絲毫也沒起色。」   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倒掛屋簷,貼近窗子張望,只見桑白虹躺在床上,臉兒朝外, 向著她的丈夫。她病容滿面,燈光掩映之下,更顯得一片枯黃。床前有張小几,几上有碗湯 藥,熱氣騰騰,想是公孫奇剛剛給她端來,等待冷卻的。蓬萊魔女心道:「是了,她那日大 戰群雄,內傷不淺,想必是過後就大病起來了。」但也有點詫異,心想:「但她內功深厚, 和我師兄也差不了多少,我師兄當日所受的傷比她更重,怎的我的師兄已經痊癒,她卻病得 這樣沉重?」   公孫奇笑道:「虹妹,你怎的這麼心急,常言道得好:病來如大山,病去似微塵。哪有 這樣快好的?你放心,我已經把盧大國手請來了,在他手下沒有醫不好的病人。」桑白虹 道:「盧大國手的醫術我知道他是好的,但我只怕病入膏肓,縱有仙丹也難救治了。」公孫 奇道:「你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桑白虹道:「我不是胡思亂想,你想咱家自煉的大 還丹,乃是最好的醫治內傷的靈藥,你吃了見效,我吃了卻仍是病體依然,這不是我的氣數 當盡了麼?再說,盧大國手的藥,我也吃了好幾天了,我真是不耐煩再吃下去了。」公孫奇 道:「盧大國手說,你是傷了肝臟,大還丹雖能補中益氣,卻不能修補肝臟。因此他要用疏 導調補的良藥給你調治,不能心急,要連續吃藥,再吃半個月,你就可以好了。」桑白虹 道:「哎喲,還要半個月,那煩死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氣!」公孫奇笑道:「我知道, 你們桑家在武林稱雄數十年,從沒折過威風。那天,東園望、華谷涵相繼而來,甚至連宋金 剛這班傢伙,也居然敢登門找到咱們的頭上來,你心裡當然是有氣的。但好在半個月轉眼即 過,待你病好之後,咱們就去找宋金剛那班人算帳,然後一個個地收拾東園望和華谷涵。」   桑白虹忽地靠著床壁,抬起身來,凝神望著丈夫說道:「你提起那日之事,怎麼漏提了 一個人?」公孫奇道:「誰呀?」桑白虹冷冷說道:「還有誰呀?你的師妹柳清瑤。」公孫 奇道:「她那日是來相助咱們的,可並非咱們的仇人。」桑白虹道:「我知道。   但既說起那日之事,恩人仇人都該提起才是。我問你,你心裡感不感激你這位小師 妹?」   公孫奇道:「我這小師妹是個孤兒,我爹爹將她撫養大的,她幫我那是理所當然,說不 上什麼感激不感激。」桑白虹冷笑道:「哦,原來你們早已是一家人了,至親之人,患難扶 持,純出自然,我提起『感激』二字,這倒是我說錯了話了。」公孫奇瞧她神色不對,忙 道:「虹妹,你——」桑白虹道:「別忙,我再問你一句,倘若我病死了,你就該娶你的小 師妹了吧?」公孫奇面色一變,隨即苦笑道:「虹妹,這都是你不放心的緣故,你若能心境 寬舒,病也就容易好了。」   蓬萊魔女聽了,又是氣憤,又是為她師兄難過,心裡想道:「師嫂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 子之腹,竟在背後含血噴人,污蔑於我,哼,要不是她尚在病中,我就打她兩記耳光!我師 兄也真可憐,好好一個名家子弟,卻被這妖女勾引私奔,一步步變得壞了。他對師嫂倒是體 貼入微,帥嫂卻還要這樣氣他。」蓬萊魔女暗暗為公孫奇感到不值,對桑白虹也就更憎厭 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哦,這麼說來,你對我並非假情假意,當真是望我病好 的麼?」公孫奇道:「好,我向你發誓,我對你倘有三心二意,叫我不得好死!」桑白虹臉 上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掩著他的嘴,說道:「好了,我相信你便是,不必發誓了。」   公孫奇扶他妻子躺下,說道:「為了教你放心,我將心事都對你說了吧。我本來要找師 妹幫忙咱們報仇的,你既是不放心,我以後再也不見她了。」桑白虹道:「那又何必。」公 孫奇道:「我要為你爭一口氣,咱們不用外人相助,也報得了仇。」桑白虹歎了口氣,說 道:「但求你對我永不變心,這仇麼不報也就罷了。你我聯手都打不過那笑傲乾坤華谷涵 的,你不找師妹幫手,那除非是你回到你父親身邊,求他饒恕,再學全他的武功,但你家與 我家乃是世仇,你父親可以寬恕你,卻決不會寬恕我,我知道他是不肯讓我踏進你的家門, 做他的媳婦的。我寧可不報仇,不願失了你。」   公孫奇輕輕撫摸妻子的頭髮,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怎捨得離開你呢?但我已想過 了,不必求我爹爹出頭,也無須請我師妹幫手,咱們就可以打敗那華谷涵!」桑白虹道: 「我可沒有這把握。」公孫奇道:「不,咱們兩家的武功若能融會貫通,何懼那華谷涵。我 練了那大衍八式之後,自覺功力已增進了不少,可惜你不讓我早練……」桑白虹打斷他的話 道:「你別怪我,我爹爹臨死時候吩咐過我,桑家的武功是決不外傳的。」公孫奇笑道: 「女婿又不是外人,要是你爹爹在生,現在就不會這樣說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見你侍得我好,所以這幾年我已經違背了我爹爹的吩咐,傳了你一 些武功了。」   公孫奇笑道:「那些可算不得是什麼上乘的武功。」桑白虹道:「大衍八式你也已經練 了,你還想要什麼?」公孫奇道:「我想練你們桑家的兩大毒功——腐骨掌和化血刀。」桑 白虹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想練這兩門功夫?這個,這個——」公孫奇彎下腰,在妻 子頰上輕輕親了一下,柔聲說道:「虹妹,我已經發過重誓了,你還不相信我麼?你怕我練 了你們桑家的武功,就會拋棄你麼?唉,你每多煩惱,甚至弄出病來,這都是你不能放心的 緣故。自們本來可以過得更快活的,只要你減少猜疑!」   蓬萊魔女偷聽至此,心裡很不舒服,暗自想道:「我只道他們夫妻十分恩愛,卻原來彼 此猜疑。夫妻本應推誠相向,師嫂卻似守財奴般守著她的武功,留為縛住丈夫之用,心胸也 未免太狹窄了!」又想道:「師兄也未免太沒男子氣了,為何要覬覦別人的武功?咱們本門 的武功,絕不在桑家之下,你若然都已精通,一生便已受用不盡。又何須去練這種妖邪惡毒 的功夫?」   桑白虹卻似很受感動,說道:「官人,你聽我說,我不是吝不肯傳,只怕這兩門功夫, 你練了反而不利,你知我爹爹是怎麼死的?」公孫奇詫道:「你爹不是病死的麼?」桑白虹 道:「我爹爹就是因為練這兩門功夫,一不小心,敗血而亡的。這兩大毒功,非同小可,練 的時候,危險得很。我也一直不敢練。」公孫奇道:「但咱們要打敗華谷涵,就非練這兩大 毒功不可。你讓我試試吧,也許我憑著我本門的正宗內功,可以克制得住毒性。」   桑白虹沉吟不語,公孫奇又道:「我也是為了你的緣故,試想咱們融會了兩家之長,再 夫妻聯手,天下還有何人是咱們敵手?你也不必受人欺負了。」桑白虹神情委頓,半晌說 道:「官人,你容我仔細想想好嗎?這兩大毒功太過厲害,可不是鬧著玩的。當然你一定要 練,我也不會吝嗇,但對這練功的奧秘,我自己也未深明底蘊,先得推究一番。」   公孫奇雖然有點失望,但已知道妻子已給他說動,遲早會得到這兩大毒功,眼角眉梢, 也不自禁露出一絲喜色,當下端起藥碗說道:「咱們只顧說話,藥已涼了,你喝了吧!」桑 白虹將藥碗一推,說道:「且慢!」公孫奇詫道:「怎麼?」桑白虹道:「我還想問你一句 話,我妹妹哪裡去了?」公孫奇道:「喝了再說吧。」桑白虹道:「不,我一直記掛著她, 你又不肯和我說,我悶在心頭,難過極了。我要你說了再喝。」公孫奇笑道:「青虹大約是 追耿照那小子去了。」桑白虹道:「是誰給她通風報訊的?」   公孫奇道:「這個,這個——她精靈古怪,耳朵長著呢。我怎知她從哪兒打聽到那小子 的消息?」桑白虹道:」你別瞞我,是不是玉面妖狐來過咱們這兒?」   公孫奇苦笑道:「我怕你又瞎起疑心,所以沒有告訴你。不錯,她是來過了。」桑白虹 道:「你當真沒有和她勾搭?」公孫奇佯怒道:「你把你丈夫當成什麼人了,這妖狐人盡可 夫,你丈夫還來至於這麼下賤!」公孫奇一發脾氣,桑白虹反而賠笑道:「我知道你不會。 但這玉面妖狐委實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願意你和她來往。」公孫奇道:「她只是來找青虹 的。第二天青虹就悄悄和她走了,連我也未曾告訴。」桑白虹道:「她不是只單找妹妹吧? 你和她不是曾在密室裡談過兩次嗎?談的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道:「不知是哪個多嘴的丫鬟偷偷告訴了她?」只好說道:「沒談 什麼,她只是來告訴我關於耿照的消息,她知道耿照偷了咱們的大衍八式,問我要不要將耿 照逮捕回來。我記得你曾說過,看在妹妹的份上,你不願意理會這事了,我就這樣告訴她。 大約她因為見我不理,後來又將這消息告訴妹妹,妹妹對那小子不肯死心,就跟她走了。我 怕你病中多擔心事,所以沒有告訴你。」   桑白虹冷冷說道:「怕還不僅僅這樣簡單吧?」公孫奇道:「那你以為還有什麼?」桑 白虹道:「我怕你受她慫恿,做出了不好的事情。」公孫奇道:「你又來了,唉,你總是不 能放心你的丈夫。」桑白虹搖手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公孫奇道:「那又是什 麼意思?」桑白虹道:「我在擔心,擔心你受她慫恿,做金朝的鷹犬!」公孫奇面色一變, 說道:「你真愛胡思亂想,沒這回事!」   桑白虹道:「沒這回事就好了。你還記得麼,那回北宮黝未咱們這裡,他透露口風,說 是金主完顏亮想請你出山,做什麼龍騎都尉,馬上就給我趕跑了。我就是不願意你做金朝的 官,和北宮黝、玉面妖狐這些人混在一起:」公孫奇低聲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桑白虹提高聲音說道:「你還有不知道的呢,我爹爹人稱大魔頭,他也是強盜頭子。但 他只不肯做一件事情,他生前對我說,什麼壞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金人的官,因為一做 了金人的官,稍微有點骨氣的都不會跟你了,那時你想做強盜頭子也不可得了。咱們的手 下,大半是我爹爹的舊部,只要他們知道你與那妖狐往來,他們也會對你離心的,所以我不 單是怕你受那妖狐勾引,而是怕你壞了咱們的基業,你可得仔細想想才好。」公孫奇出了一 身冷汗,說道:「虹妹你說得對,你放心,我也不會做那樣傻事的。」蓬萊魔女聽了桑白虹 這一席話,大感意外,暗自想道:「我只道是師嫂帶壞我的師兄,卻原來她也有幾分正氣。 雖說是為了本身利害,但也算難得了。」如此一想,對師嫂的惡感也就減了幾分。公孫奇又 端起藥碗說道:「藥都涼了,你可真得喝了!」   桑白虹道:「唉,我可實在不想喝。」公孫奇道:「不喝病怎會好呢?虹妹,就算是為 了我的緣故,你也喝了吧!」桑白虹道「我有個奇怪的感覺,我這病是醫不好了的。(公孫 奇插嘴道:『胡說。』)但你既然定要我喝,那我就喝了吧。」   藥碗已端到唇邊,桑白虹正待張嘴吃藥,忽有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只聽得「叮」的 一聲,接著「噹啷」聲響,那藥碗突然從公孫奇的手上掉了下來,裂成八塊,湯藥潑了滿 地,地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紫氣。   這一瞬間,公孫奇嚇得呆了。桑白虹道:「咦,你怎麼啦?這藥不喝也罷,何必難 過?」她在病中耳目不靈,還當是公孫奇失手打破了藥碗。   蓬萊魔女這一驚可比她的師兄更甚,她聽得出那「叮「的一聲,聲音極為微細,乃是梅 花針之類的暗器打著了藥碗,但因藥碗隨即墜地,藥碗碎裂的聲音便將它遮掩過了,桑白虹 聞得藥碗碎裂之聲方始驚起,根本就沒察覺是有人用暗器將藥碗打破的。   這一瞬間,蓬萊魔女當然也知道了另有個人,也似她一樣,在向這房中偷伺。這人用極 微細的暗器,竟打破了公孫奇手中的藥碗,事前公孫奇絲毫也沒發覺,連蓬萊魔女也是事發 始知另有一人在暗中埋伏,這人武功之高,那也就可以詛見了。「誰人有如此武功,他為什 麼要打破藥碗?」「以那人的武功之高,他若要用梅花針偷襲,盡可射人公孫奇的穴道,但 他只是打翻藥碗,可見用意只是在阻桑白虹吃這碗藥。為什麼?哎呀,莫非……」蓬萊魔女 心念電轉,一瞬間想到了許多事情,但想至此外,己不敢再想下去,她可得先看看這是個什 麼人?當下立即一個「鷂子翻身」,從「珍珠倒捲簾」的姿式變為「一鶴沖天」,飛身上了 屋頂,夜色迷濛,星光黯淡,哪裡看得見什麼人影?就在這時,桑白虹已在叫道:「外面有 人!」掙扎欲起,公孫奇驀然一醒,心神稍定,倏的一個轉身,長袖一揮,撲滅了那層淡淡 的紫氣,立即破窗而出。桑白虹詫異萬分,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這是什麼原因?他 為什麼如此驚恐?」要知公孫奇並非初出道的雛兒,他是屢經大敵的江湖上一流人物,即使 發現有敵人來到,也不該如此驚慌的,而且他也沒有向妻子交代一勾話,就匆匆破窗而去, 這也令得桑白虹多了一層思疑。   當下,桑白虹就掙扎下床,察看究竟。   按下桑白虹慢表,且說公孫奇追出來的時候,蓬萊魔女已藏到一塊假山石後。她是想等 候那另一個人出來,而且她也不願引起桑白虹的猜疑,故而不想在這時候便與她師兄會面。   公孫奇跳上那座假山,周圍一望,不見有人,卻也並不聲張,一溜煙就跑了。他料想不 到蓬萊魔女就藏在一塊假山石後。   蓬萊魔女伏地聽聲,辨出了師兄所走的方向,待他走了一會,這才施展絕頂輕功,向那 個方向追蹤,遠遠的只見師兄的背影走進一間房子。   這是公孫奇自己的書房,他點燃燈火,翻開抽屜,翻出了一本子抄的小冊子,納入懷 中。這是他十年來偷學到的桑家武功,最近所得的「大衍八式」也在其內,只因這些武功乃 是東鱗西爪,並非連貫起來的整套東西,因此他要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加以整理,仔細琢 磨。因而這本冊子,不單純是他所愉學的武功的記載,其中也有他啟己的研究心得。   蓬萊魔女借石障形,從後窗偷望進去,只見她的師兄繞室彷徨,似乎正有重大的心事委 決不下。原來公孫奇此際正在尋思:「白虹是用毒的大行家,她若起了疑心,定然能夠發 現。唉,剛才我為什麼不即殺了她?」他突然起了殺機,自己也覺礙有點吃驚,隨即想道: 「我怎麼可以有這個念頭?她究竟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若是下手殺她,這可就要聲張起來 了,這堡中多半是她父親的舊人,事情發作,我雖不懼,但我在這裡的基業可就要毀了。何 況還有兩大毒功的練功密訣,我也還沒有到手。」想起了這兩大毒功,他不知不覺地喃喃自 語,說出聲來:「我走呢還是不走?」原來他作賊心虛,一怕桑白虹發現他的陰狠手段,二 怕剛才打碎他手中藥碗那人乃是桑白虹暗中埋伏窺伺他的人,事情已然發作,他在這堡中是 站不住腳的了。但隨即又想道:「不對,這人的武功十分高強,只有在我與白虹之上,堡中 諸人,誰有這樣本領?」「嗯,這也難說,她父親是一代武學大師,往來的朋友,焉知沒有 本領極強的人物?說不定是她哪位世交叔伯,一向隱藏身份,在這堡中,連我也不知道?今 晚他已經識破我的汁謀,出頭示警。」公孫奇不斷尋思,疑神疑鬼,既不敢回去殺桑白虹, 又怕剛才打破他藥碗那人,追來與他算帳,而且即使那人不來,他也料想事情定會發作,他 妻子決不肯與他甘休,左想右想,彷徨無計,終於還是決定一走了之。就在他準備開門的時 候,忽聽得門環輕輕碰了兩下,那是有人在外面敲門,公孫奇大吃一驚,喝道:「是誰?」 把門拉開,藏在門後拔劍出鞘,準備那人一踏進來,他在門後一劍就刺過去。哪知那人進來 只說了一聲:「是我!」公孫奇這一劍登時刺不出去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   公孫奇抹了一額冷汗,插劍入鞘,說道:「師妹,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倒把我嚇了 一大跳!」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個驚。   你作了什麼虧心事了?」公孫奇道:「哦,剛才發梅花針的那個人就是你麼?」心中又 驚又喜,暗自想道:「師妹決不會是白虹暗中埋伏來窺伺我的,只要不是白虹的人,那我就 不用害怕了。   從日前之事看來,師妹對我也似乎並非全無情意。」   蓬萊魔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冷冷地盯著她的師兄,追問道:「你給師嫂吃的是 什麼藥?」公孫奇訥訥說道:「是補中益氣湯。」蓬萊魔女雙眉一豎,冷笑說道:「你休騙 我,補中益氣湯潑在地上,會有一層紫氣的麼?」公孫奇把心一橫,說道:「師妹,你已然 識破,我也不妨對你直說,那不過是湯藥中加上一小撮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蓬萊魔 女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這還說不是毒藥麼?」   閩南桃花溪在武夷山的九疑谷,遍地桃花之外,溪畔還有野生的茉莉,溪水蘊藏有機花 瘴,毒性甚烈,茉莉根受溪水的滋養,也含有毒質。但經過了百年之久,瘴氣都已去盡,研 成粉米,無色無味無臭,即使是用吸毒的至寶玉蟾蜍來驗,也驗不出它是毒藥。而且因為經 過了百年,毒性已減,只能慢慢致人於死,死後也無絲毫中毒的跡象。宋代開國之初,宋太 宗就曾用這種毒藥暗吉了後蜀降王孟旭,其後秘密流傳於外,許多人都知道了。所以蓬萊魔 女雖然不是使毒行家,也曾聽過「閩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這個毒藥的名字。   公孫奇尷尬笑道:「我並不是想要她性命,這茉莉根是慢性毒藥,她內功造詣甚深,不 會就死去的,我只要得到她那兩大毒功,我就不會再用此藥了。」蓬萊魔女道:「要是她始 終不將那練功秘訣交出來,那你不是要繼續用藥,把她毒死了?再說,她中毒已深,即使你 停止用藥,那她也要長年臥病在床,不能復起了。」蓬萊魔女把公孫奇問得啞口無言,他原 來的打算,實在就是這樣。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使用這種慢性毒藥,然後再假情假意地服侍她,原來就是要騙取 她的武功?」公孫奇道:「她是用毒的大行家,用這種毒藥,才不至於給她發覺。」蓬萊魔 女哼了一聲說道:「還有,你還想繼續役使她父親的舊屬,稱霸江湖,所以必須讓她死後, 屍體上毫無中毒的跡象,這才能使得她的部下不起疑心,仍然跟你?」公孫奇給他說中了心 事,只好默不作聲。   蓬菜魔女毛骨悚然,想不到師兄如此惡毒,又是傷心,又是憤激,心想:「我只道師嫂 不是好人,卻原來師兄比她更壞百倍!」公孫奇忽道:「師妹,你不知道,我實在後悔得 很!」蓬萊魔女道:「你後悔什麼?」   公孫奇道:「我悔不該當年離開你們,和這妖婦私逃。」蓬萊魔女本來也是一直把桑白 虹當作「妖婦」的,但此時此際,這「妖婦」二字出自公孫奇之口,她聽來卻是刺耳非常, 心裡大大不以為然,不禁勃然作色,說道:「師嫂對你實在是情深義厚,你怎麼可以這樣罵 她?好壞你們都做了一場夫妻,你就連這一點夫妻之情都沒有了麼?」   公孫奇嘻皮笑臉他說道:「師妹,你不知道,我本來不打算和她做夫妻的。我當年血氣 方剛,受不了她的狐媚手段,被她勾引私奔,現在是越想越覺不值。我只說一件小事給你 聽,你也會感到可笑了,她年紀本來比我大,但她卻一直要我將她喚作『虹妹』。你說可笑 不?哼,不瞞你說,我早就討厭她了!」蓬萊魔女心道:「你不知道,我聽了你這話,我也 是多麼討厭你!」   但因公孫奇畢竟是她師兄,她還在想怎樣好言相勸,而不願即時破臉。   公孫奇機靈之極,察覺師妹面色不對,又歎口氣道:「我娶了這個妻子,弄得我有家難 歸,爹爹不認我作兒子,師妹,你和我的情份也斷了。唉,想起咱們從前所過的日子,你叫 我怎不悔恨,怎不傷心?」說著,居然掉下兩滴淚來。   蓬萊魔女本已對師兄充滿惡感,但聽了這一番話,想起師父對自己的恩情,而師父又只 有這一個兒子,不禁也起了淒惻之情,當下說道:「師兄,師父雖然不滿意你做的事情,表 面上雖然是口口聲聲不認你做兒子了,但他老人家心裡卻還是掛念你的。他一喝醉了酒,就 會叫你的名字,這是我知道的。師兄,你若痛改前非,我一定給你向師父說情,連師嫂也一 起接回去。   至於我,我是一向把你當作師兄的。」   公孫奇苦笑道:「多謝師妹,師妹,我知道你對我好,只要咱們的情份還在,那我也沒 有這麼傷心了。但你說把、把那賤人也接回去,那就不必了。你想,事已如斯,我和她還能 再做夫妻嗎?師妹,只要你還是像往日一樣對我,我馬上就跟你走。   她的什麼毒功秘訣,這裡桑家堡的基業,我統統都可以不要了!」   蓬萊魔女聽出他話裡有話,怔了一怔,驀地變色,說道:「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 思?」公孫奇笑道:「師妹,你是絕頂聰明的人,你還不明白?我把那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 莉根弄來,給你師嫂吃,一半的原因也是為了你啊!」   蓬萊魔女氣得說不出話來,正要發作,忽聽得外面似有腳步聲響。公孫奇吃了一驚,作 乎勢指那書櫥,示意叫蓬萊魔女暫避一避。蓬萊魔女心想:「我且看來的是誰?」當下就依 從公孫奇的意圖,躲到書櫥後面,外面已輕輕響起了敲門聲,公孫奇道:「來啦!」手心裡 捏著一根毒針,便去開門。   公孫奇只道是妻子前來問罪,心中打定主意:「我且先聽聽她來意如何,要是未曾發 覺,我就找個藉口,解釋剛才之事,再騙她那兩大毒功的神功秘訣;要是她已經發覺,知道 我在她湯藥中加上了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哼,哼,那就沒話好講,只能將這根毒針刺 進她的天靈蓋了。捨棄這裡的基業雖然有點可惜,但得了師妹,一切都可以補償了。師妹比 她貌美,比她高強,師妹又是綠林領袖,比桑家堡這點基業更是大得多。好,一意這麼辦 了。」他想得如意,似乎十拿九穩,師妹定然從他。   一切都可以在所不顧。但,雖然如此,他和桑白虹畢竟是做了將近十年的夫妻,一旦要 下毒手,他捏著毒針的那隻手,仍是不禁微微顫抖,手心也淌出了冷汗。   公孫奇輕輕把門拉開,只見一個披著白狐裘的女子走進門未,笑道:「公孫奇,原來你 躲在這裡,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公孫奇怔了一怔,道:「原來是你,你怎麼又來了?」來 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玉面妖狐連清波。蓬萊魔女躲在書櫥後面,暗暗歡喜,踏破鐵鞋無覓 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好個妖狐,這次可是你自投羅網,逃不脫我的手心了。且先聽聽他們 說些什麼,看看他們之間還有什麼秘密?」   連清波格格笑道:「你以為是誰,你不說我倒忘了,我上次是幾時來過的?」公孫奇皺 眉說道:「我可沒工夫和你說閒話!」   連清波道:「好大的架子,翻臉就不認人了麼?喂,我當真是忘記了咱們幾時會過的 了,你不可以告訴我麼?」   公孫奇背向書櫥,料想蓬萊魔女瞧不見他的面部表情,便連連向連清波打了幾個眼色, 示意屋內有人,叫她趕快走開,同時心裡又很奇怪:「她怎的儘是找些閒話來說?她是個精 明仔細的人,上次幾時會面她怎的也會忘記?就是忘記了也沒什麼打緊,為何老是發問?」 當下只好說道:「我也不很記得清楚,大約是上月十二、十三吧!」   連清波竟似不懂他的眼色,說道:「好,那麼已過了一個多月了,咱們上次商談之事, 你已經準備好了沒有?」公孫奇道:「什麼準備好了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又 接連打了兩個眼色。連清波道:「你想想看,我上次和你說的什麼?」公孫奇惱道:「你真 是無理取鬧,快走,快走!」   連清波反而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說道:「我好辛苦才來一次,哪有這樣容易走的?你 放心,我周圍巡視過了,外面沒有人。你趕快說吧,你把準備好的計劃告訴我,我馬上就 走!」公孫奇氣得七竅生煙,心裡罵道:「你號稱妖狐,怎的這樣愚蠢,連我的眼色也會意 不來?哼,你是真的愚蠢呢,還是有心要我出醜?」   公孫奇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清波,你知不知道。   我的妻子正惱你呢,她的病已經好了!」用意是要把連清波嚇走,哪知連清波雙眉一 豎,仍是坐著不動,卻冷笑說道:「我知道她是個醋娘子,但我來得光明正大,怕她何來? 哼,你要是怕她,那你就更不宜拖延時候了,快快把你的計劃告訴我,我好回去覆命,你也 可以省了嫌疑。」   公孫奇道:「你知道她為何惱你?她惱你慫恿她的妹妹出走,要找你算帳呢!什麼計劃 不計劃的,我全不懂,我只知道你上次到來,為的是要青虹和你去找那姓耿的小子,這件事 我倒是無可無不可,但我的妻子卻是大不高興。你可得當心點兒,惹翻了她,我也沒法保護 你的。」心想:「我已經說得這樣明顯了,難道她還不會意嗎?」公孫奇這番話也是有心說 給蓬萊魔女聽的,好撇清他與連清波之間的關係。   哪知連清波依然還似不懂,說道:「那個姓耿的小子,他的事我才管不著呢:」公孫奇 跺腳道:「你不是來通風報訊,叫青虹去將耿照捉回來的嗎?她碰著了耿照沒有,為何不與 你一同回來?」連清波面向書櫥,蓬萊魔女從縫隙偷看出來,見她的面色,倒似是怔了一 怔,這才支支吾吾他說道:「晤,不錯,不錯,青虹是追那姓耿的小子去了,她武功高強, 不用我幫她手。所以我和她出了商河縣境,我就讓她獨自去了。」她頓了一頓,接著說道: 「你不要節外生枝,咱們話回正題吧.你不是說要投效朝廷,但因為時機未到,北宮黝的意 思,也只是要你暗中出力嗎?北宮黝想知道你的計劃,叫你詳細地回報他!」蓬萊魔女聽到 這裡,疑心大起。第一,連清波分明是在濟南途中見過耿照,還騙了耿照,救了那個被俘的 軍官。桑青虹也分明是和連清波一同到了濟南的。第二,北宮黝破擒,她在濟南,不該不知 道,怎的還說了北宮黝等著回報?心裡暗自尋思:「她的話中露出許多破綻,都與事實不 符。我師兄既是與她同謀,她在我師兄面前,還用得著說假話嗎?還有,聽她一路說來,似 乎在想套取我師兄的口風,這又是什麼道理?她和師兄的對答之間,也有許多不接頭的地 方。咦,真是古怪,叫人猜想不透。晤,玉面妖狐,著名狡猾,莫非她已知道我躲在這兒, 有意說出一些假話?」但隨即又覺得自己這個猜想,也還是有幾點站不任腳,連清波若是察 覺有人埋伏房中,何以還流連不走?而且她也不該,老是迫公孫奇說出什麼計劃,難道不怕 洩漏了秘密麼?蓬萊魔女心細如髮,旁觀者清,聽出他們的對答有許多不接頭的地方。   公孫奇雖是聰明,但因他心中焦急,恨不得連清波早走,卻未曾發覺她話中的破綻。   公孫奇思疑不定,心中想道:「難道北宮黝當真是等著回音?但她上次和我密談,卻是 壓根兒未曾提過北宮黝的,怎的平空多鑽出一個人了?哼,豈有此理,我的身份在北宮黝之 上,我即算投順朝廷,也只有金主完顏亮才配管我,他北宮黝是什麼東西,也想騎在我的頭 上,以頂頭上司自居?」原來連清波上次來做說客,拉攏公孫奇歸順金朝,是奉了金國御林 軍統領檀道清之命,還帶了金主完顏亮的「密詔」,以金主完顏亮的名義來進行的。要他暗 中效力,剪除綠林中抗金的豪傑,並在金兵大舉侵宋之時,由他去攻襲兩股義軍的山頭,表 面上裝作是綠林火並,實際是牽制義軍的兵力,使他們不能「擾亂」金兵的後方。事成之 後,金主完顏亮默許公孫奇在山東自立為王,金國官軍與他可以訂立互不侵犯之約。   連清波上次是直接傳達完顏亮的「御旨」,公孫奇覺得完顏亮很看重他,欣然答允。但 這次連清波卻說是奉了北宮黝之命,來向他索取什麼「計劃」,這就等於無形中降低了公孫 奇的身份,公孫奇自是大不高興,心中想道:「北宮黝是什麼東西?他不過是完顏亮的一名 御前侍衛,也配給我下令?他的把兄東海龍我尚且不放在眼內,難道反而要向這條北芒狗賣 帳?」   公孫奇想至此處,不覺晴晴惱怒,這時連清波的眼光正注視看那個書櫥,公孫奇心頭一 動,隨即想道:「我師妹是北五省綠林盟主,只要她肯嫁我,我一樣可以自立為王!」原來 公孫奇此人野心極大,但求能稱霸綠林,佔據一方,隨心所欲,事齊事楚,他倒並不在乎。   連清波見他沉吟不語,說道:「怎麼,難道你不信任我麼?」公孫奇疑心忽起,尋思: 「上次她只是說完顏亮許我便宜行事,官軍可以在暗中幫我一把,讓我可以吞併其他山寨。 至於什麼詳細計劃,她可並沒有要我呈報。那樣的機密大事,她都可以與我商量,她又是有 完顏亮『密詔』的,我怎會不信任她?」他人極聰明,登時從連清波這一句話看出破綻。   當下公孫奇冷冷一笑,說道:「你是要我捉拿耿照的計劃麼?青虹已經去追蹤了,我再 添多幾個人幫他追捕就是。這個,北宮黝也要知道嗎?」   連清波詫道:「你說什麼?」公孫奇道:「你上次和我談的,不就是這個計劃嗎?」連 清波更是驚詫,說道:「我說的是關於你投順朝廷的事情!」   公孫奇道:「你哪裡說過這種事情?我公孫奇打家劫舍,坐地分贓,也不知什麼朝廷不 朝廷的?哼,你究竟是什麼人?到這裡胡說八道!」   連清波叫道:「你說什麼?你想想看,你有沒有弄錯?」公孫奇道:「我說你才是弄錯 了,跑到這兒胡說八道!」連清波站了起來,退後一步,厲聲說道:「哦,原來你是壓根兒 沒有歸順朝廷的意思!」公孫奇道:「你再囉嗦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他說這兩句話的時 候,悄悄地對連清波又使了個眼魚,原來他的心思未定,要知他雖然自己覺得七八分把握可 以獲得師妹,只要獲得師妹,他就可以完全不理會連清波,不必走連清波給他安排的道路, 但畢竟師妹還沒有答應嫁他,他心裡還想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因而也就不想對連清波太過 絕情。他一面作勢要驅逐連清波,一面給她打個眼色,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連清波忽地笑道:「哦,這麼說來,或許倒真是我弄錯了。   你既然沒有投順朝廷之意,那我只好走了。」   蓬萊魔女躲在書櫥後面,聽到此處,也是思疑不定,暗自尋思:「原來我的師兄雖然誤 入歧途,與這妖狐也有來往,卻倒還不是叛國投敵!但這又焉知不是他們故意一唱一和,有 心在我的面前說的假話。」這時連清波正要跨出房門,蓬萊魔女豈能容她就此走掉?驀地一 聲冷笑,從書櫥後面出來,冷冷說道:「玉面妖狐,你看看我是誰,你還想跑得了嗎?」   在蓬萊魔女意料中,這玉面妖狐一見是她,定然驚惶失色,哪知連清彼的態度卻大出她 意料之外,只見她在門口立定,「噗嗤」一笑說道,「你是桑家嫂子吧?我早知道你躲在這 裡了!我又沒有勾引你的丈夫,你幹嘛要發這樣大脾氣。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該知道我 是為了正事來的吧?公孫大哥,你是否瞞著嫂子的?好,嫂子你既俄出來了,那咱們就機明 來說吧,我先想問你一句,你丈夫不肯投順朝廷,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你的主張?」   連清波竟然把蓬萊魔女誤認作公孫奇的妻子桑白虹,蓬萊魔女初是驚詫,繼之惱怒,只 道玉面妖狐故意戲弄十她,氣得滿面通紅,一聲喝道:「好個妖狐,你死到臨頭,還敢對我 污言穢語,我先把你宰了!」聲到人到,拂塵一展,立即便向連清波當頭罩下!   連清波這才大吃一驚,叫道:「什麼,你不是……」話猶未了,只覺一股勁風,已是迎 面撲來,連清波衣袖一拂,盪開了蓬萊魔女的拂塵,但聽得「嗤嗤」聲響,雖是盪開了蓬萊 魔女的拂塵,但她的衣抽也已給抑塵撕成片片,一條欺霜賽雪的玉臂上起了十幾道血痕!雙 方交了這招,連清波固然是心頭大震,蓬萊魔女也是詫異非常!   要知蓬萊魔女與玉面妖狐是曾經交過一次手的,蓬萊魔女對這敵人的武功深淺,知得清 清楚楚,玉面妖狐的武功雖然不弱,比起她來,畢竟還是相差很遠,但現在玉面妖狐居然能 用衣袖盪開她的拂塵,這可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雖說這一招也還是連清波吃了大 虧,但比之上次交手,卻不知高明了多少了!蓬萊魔女大為詫異:「想不到隔別不過半年, 這妖狐的武功竟爾精進如斯!」   蓬萊魔女見玉面妖狐武功了得,大是今非昔比,不敢怠慢,出招更狠,暗運內力,拂塵 閃電般地掃去,塵尾根根豎起,恍如千百根利針,根根向玉面妖狐刺下。公孫奇嚇得慌了, 連忙叫道:「師妹手下留情,放過她吧!」   但見拂塵過處,聲如裂帛,玉面妖狐的另一條衣袖又已化作了片片蝴蝶,隨風飛舞,剩 下了兩條膚光如雪的臂膊,已無衣裳遮蔽。蓬萊魔女冷笑道:「師兄,你還替這妖狐討饒? 這妖狐為虎作悵,劇處殘害我大宋英豪,今日撞在我的手上,我不將這妖狐宰了,難消我心 頭之恨!」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招又已發出,連寶劍也拔了出鞘,左手拂塵,右手長劍, 同時齊下殺手!   連清波忽地叫道:「你,你弄錯了!……」可是她的活聲未了,蓬萊魔女的劍尖吐出一 縷青光,已刺到她的背後。連清波一個「細胸巧翻雲」,在間不容髮之際,箭一般地射出門 外。但饒是她身法如此迅速,也不過僅僅避開了蓬萊魔女的劍招,左臂光滑的皮膚上卻又已 添了十幾道血痕,骨頭都給拂塵掃得隱隱作痛!   玉面妖狐逃得快,蓬萊魔女也追得急,兩人幾乎是首尾相銜,如影隨形,霎眼之間,蓬 菜魔女的劍尖又已指到她的背心。   這玉面妖狐的武功也真不弱,就在蓬萊魔女的劍鋒堪堪要刺中她身體之際,她反手一 格,「噹」的一聲,竟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架住,她手中業已多了一樣兵器。   這是一支笛子,笛身用名貴的建漆漆得鮮紅奪回,在月光中可以瞧見人影。上面刻有刀 法精細的春山牧牛圖、牧童、橫笛、青山、雲樹,在月光下也隱約可見。畫的線條嵌成石綠 色,題字嵌成赤金色,笛尾是一段象牙,使整支笛子顯得十分古雅。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這支笛子可是人間罕見的寶貝!如此古雅的笛子,只合在 高人隱士的手中,這妖狐用來當作兵器,卻是大大的不配了。」   但更令得蓬萊魔女吃驚的卻還不是這支笛予本身,而是她的精妙招數,她把這支短笛使 開,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居然有若流水行雲,毫無粘滯,招招都是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 瞬息之間,連拆了蓬萊魔女的九招十七式!   最最奇怪的是:玉面妖狐的點穴家數竟是與「武林天驕」頗為相似,不過一個用的是 簫,一個用的是笛而已。這種奇妙的點穴神招絕非半年之內所能學會,蓬萊魔女奇怪極了, 不禁想道:「上次在天寧寺廢墟之戰,這妖狐與我生死相搏,何以不使這套功夫?當時她已 有性命之憂,論理是該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領才對。還有,她從前用的兵器乃是青劍紅綢, 現在卻改用一支笛子,兵器的性質,也是毫無相似的地方。」同是一個玉面妖狐,武功卻是 前後判若兩人,饒是蓬萊魔女絕頂聰明,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萊魔女把心一狠:「管它這麼多,她是玉面妖狐,總沒有錯!」正要痛下殺手,忽地 想道:「她剛才為什麼說我弄錯了?」   隨又想道:「這妖狐狡猾非常,我斥她為虎作悵,她大約是還想狡辯。哼,你這妖狐騙 得別人,可騙不了我!任你如何狡猾,今日也是要取你性命的了!」要知連清波的來歷,蓬 萊魔女雖然還未完全清楚,但她的惡跡,蓬萊魔女已是查悉甚多,今晚又親見她來充當說 客,口口聲聲要公孫奇投順金朝,對這「妖狐」的說話,蓬萊魔女還焉能相信半分?當下心 意已決,再也不去琢磨連清波的那句說話,立即痛下殺手。   連清波的點穴招數雖然奇妙,畢竟還是不如蓬萊魔女。蓬萊魔女一發了狠,天罡塵式、 柔雲劍法,同時展開,一剛一柔,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連清波的笛子點不到蓬萊 魔女身上,蓬萊魔女的長劍卻是欺身直進,招招緊迫,越來越見凌厲,不過片刻,連清波全 身都已在她的拂塵與劍光籠罩之下,進既不能,退亦不得。   公孫奇趕了出米,看得膽戰心驚,但卻已不敢再為連清波討饒,就在此時,只聽得蓬萊 魔女大喝一聲:「著!」拂塵一裹,連清波的那支笛子脫手飛出,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 女的劍尖已指到了她的心口。   就在這千鈞一髮,性命俄頃之間,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何處飛未一粒石子,竟把 蓬萊魔女的劍尖蕩歪少許,連清波身法何等快疾,趁此稍縱即逝的時機,一個「倒踩七 星」,倒縱出一丈開外。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喝道:「好呀,原來你這妖狐還有同黨!」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 影,倏然而來,已是攔在她與連清波之間。蓬萊魔女唰的一劍刺去,那人笑道:「真是人生 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咱們今日又在這裡遇上了!」蓬萊魔女在瞬息之間,疾攻七招,那人竟 是兀立如山,絲毫未動,蓬萊魔女這時才看得清楚,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與她在泰山玉 皇頂上交過手的那個「武林天驕」!正是:造化弄人緣未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四回 來何洶湧須揮劍 去尚纏綿可付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四回 來何洶湧須揮劍 去尚纏綿可付簫   蓬萊魔女氣往上衝,喝道:「好呀,又是你!」上次給他救了金主完顏亮,這次又給他 救了玉面妖狐連清波,兩次都是功敗垂成,壞在武林天驕的手裡,蓬萊魔女自是氣恨之極, 一認出是武林天驕,立即痛下殺手。   蓬萊魔女深知武林天驕的本領高強,這一招幾乎是使出渾身的本領,與他相拼。只見她 塵劍兼施,拂塵散開,萬縷千絲,宛如在武林天驕的頭頂撤下一張大網;青鋼劍也同時刺 出,其直如矢,逕取武林天驕胸口的「璇璣穴」。這兩招同時並用,乃是「天罡塵式」與 「柔雲劍法」的精華所在,端的是奧妙之極,威力無窮!   武林天驕竟是依然神色自如,笑道:「上次我一曲未終,殊屬遺憾;今日有幸重逢,你 再聽我吹一支曲子如何?」洞簫湊到口邊,一聲清越的蕭聲飛了出來,氣流激盪,把蓬萊魔 女的拂塵吹了開去,隨即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的青鋼劍砍中他的玉蕭,也給他的玉 簫彈開了。   武林天驕的玉簫沒有離開他的口邊,但蓬萊魔女狂風暴雨般的劍招,竟給他隨意揮灑, 一一化開,每一劍都恰恰給他的玉簫擋住,他的玉簫家數雖是與玉面妖狐的古笛家數同源, 差異不大,但他運用的神妙,功力的深厚,卻不知比玉面妖狐高出多少倍,蓬萊魔女可以制 伏玉面妖狐,對武林天驕卻是一籌莫展!武林天驕不但揮簫拒劍,舉重若輕,而且簫聲也從 未間斷,蓬萊魔女的拂塵被他吹得塵尾飄飄,縷縷散開,「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施展開來, 已是不成招式!   武林天驕吹的乃是唐詩人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這首歌很短,總共只有四句,「前 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淒愴激越,當真是響遏行雲,令 人不知不覺之中受了簫聲的感動,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想不到他的簫聲還有這許多妙 用!」連忙強攝心神,正擬再施展生平所學,與他一決雌雄,武林天驕已吹到最後一個高 音,忽然拔了一個尖兒,似一根鋼絲拋人天際,蓬萊魔女不覺心頭一震,說時遲,那時快, 武林天驕已突然反守為攻,玉簫揮舞,忽地在一招之間,遍襲蓬萊魔女的奇經八脈,蓬萊魔 女迫得使出「登雲縱」的絕頂輕功,平空撥起,一個倒翻,向後方縱出了三丈開外,雖然是 避開了武林天驕這一擊,但高手過招,給敵人迫得一退三丈,已經可以說得是落敗了。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但那武林天驕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後退,他也像蓬萊魔女那樣, 就在那瞬息之間,也突然使出了「登雲縱」的絕頂輕功,一個倒翻,向左斜方倒縱出三丈開 外,恰恰落在公孫奇面前,玉簫一個盤旋,竟似閃電般的手法,突換向公孫奇點到!   公孫奇家學淵源,他的父親公孫隱乃是武學奇才,只有桑白虹的父親桑見田在時,能與 他抗手,雖說公孫奇因與桑白虹私奔,未曾盡得他父親的衣缽真傳,但所具的一身上乘武 功,已是非同小可。與桑白虹成親之後,桑家的武功秘奧,他也略有所窺,尤其是最近又學 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融合了兩家之長,武功更是大大地精進了。   「武林天驕」閃電般地攻來,卻也未能將公孫奇立即點倒,就在武林天驕的玉簫堪堪點 到他胸口的時候,只見他身形一仰,腰向後彎,腳跟一旋,王簫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掃過, 陡然間一縷青光飛起,只聽得「噹」的一聲,他已拔劍出鞘,格開了武林天驕的玉簫。他閃 招、拔劍、長身、還擊,四個動作,一氣呵成,武林天驕也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心 想:「他的武功雖還比不上他的師妹,但在武林中能勝過他的恐怕也只是有限的幾個人 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揮舞玉簫,已把公孫奇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閉,公孫奇雖 不至於在數招之內見敗,但全身穴道,都已在武林天驕捲起的千重簫影籠罩之下。   公孫奇又驚又急,連忙叫道:「你弄錯了!連姑娘是,是……」他心想這「武林天驕」 在他師妹劍下救了連清波的性命,當然是連清波這一邊的人,他正想向武林天驕說明連清波 是他的朋友,話猶未了,武林天驕已是「哼」了一聲,冷笑說道。   「你才弄錯了,在你一身武功,卻不學好!」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只聽得一片 斷金碎玉之聲,就在這說話的時間,他的玉簫已插進了公孫奇劍光封鎖的圈子,直指到了他 胸前的璇璣穴,公孫奇哪裡還能分神說話,連忙橫劍護胸,瞬息之間,玉蕭金劍,已碰擊了 十七八下!公孫奇虎口酸麻,眼看就要遮攔不住。   蓬萊魔女正想上去幫她師兄,忽聽得一聲驚呼,在花樹叢中,突然現出一個人影,不是 別人,正是公孫奇的妻子桑白虹。   武林天驕搖了搖頭,說道:「嫂子,公孫奇如此對你,你還憐惜他麼?」桑白虹指著公 孫奇罵道:「怪不得我的病遲遲不好,原來是你存心害我,竟然在我的湯藥中放下了閩南桃 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好在我命不該死,倒要看看你這副黑心腸是怎麼生的!公孫奇叫道: 「娘子,念在——」底下那「夫妻之情」四字來曾出口,又已被武林天驕的攻勢迫住,只能 全神招架了。桑白虹冷笑道:「我若不是念在夫婦之情,早已任憑恩公將你殺了!」蓬萊魔 女聽得桑白虹對武林天驕稱作「恩公」,頗為詫異,她這時也已看得出來,武林天驕的攻勢 雖然凌厲,卻仍是手下留情,並無取公孫奇性命之意。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是了,我在孤鸞山上所見的那個影子,以及剛才 用暗器打碎藥碗的那個人,原來就是這武林天驕!他本來就不是想取我師兄性命,而只是為 了救我師嫂來的。但他卻怎麼會知道我師兄蓄意謀害師嫂呢?是偶然撞上的呢還是有心來 的?」   武林天驕道:「好,他是你的丈夫,我不便越俎代庖,隨你怎樣處置他吧!」桑白虹恨 聲說道:「我不要這樣的丈夫,從今之後,我只當是他死了!」走上前去,「呸」的啐了公 孫奇一口。恨恨說道:「公孫奇,你好,你好!」接著辟辟啪啪,連打了公孫奇四記耳光! 公孫奇被武林天驕的攻勢迫住,那一口唾涎和四記耳光,全都不能閃開。   蓬萊魔女心道:「以師兄的所作所為,受這四記耳光,責罰還是輕了。」本來以她的本 領,若與師兄聯手,盡可勝得武林天驕,也盡可攔得住桑白虹,免使他的師兄受辱,只因她 也不齒師兄所為,故而袖手旁觀。   桑白虹打了丈夫四記耳光,回過頭來,忽地對蓬萊魔女冷笑:「丈夫我不要了,這桑家 堡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歡喜你的師兄,我就都送了給你吧!」長袖一揮,扭頭便走。蓬萊魔 女又羞又氣,追上前去,叫道:「師嫂,慢走!我不是你所想的這樣的人,你聽我說。」話 猶未了,桑白虹已在罵道:「誰是你的師嫂!」雙袖一揚,一團彩色的煙霧從袖管中飛出, 蓬萊魔女知她是個使毒的大行家,雖然不懼,卻也不能不立即避開。星光黯淡,煙霧瀰漫, 桑白虹的影子已在煙霧中消失。   遠處忽有笛聲傳來,音細而清,如怨如慕,如位如訴,武林天驕道:「好,咱們一同走 吧!」將洞簫湊到口邊,也吹了起來,與那笛聲相和。   蓬萊魔女心道:「看來這武林天驕並不全是壞人,但他卻是玉面妖狐的同黨,是金主完 顏亮的保鏢。這就是我的敵人了!」   這時武林天驕已放開了公孫奇,向著桑白虹所走的方向追去。蓬萊魔女飛步趕上,挺劍 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武林天驕簫聲不斷,卻加快了腳步,蓬萊魔女起步在後,追不上他,距離越來越遠,只 聽得他洞蕭吹奏的乃是當代詞人陸游的一道「沁園春」詞,詞道:「孤鶴歸來,再過遼天, 換盡舊人。念纍纍枯塚,茫茫夢境,王侯螻蟻,畢竟成塵。戴酒園林,尋花巷陌,當日何曾 輕負春。流年改,歎圍腰帶剩,點鬢霜新。   交親散落如雲,又豈料而今余此身。……」一曲未終,人影已是杳然,餘音裊裊,細若 游絲,也幾乎聽不見了。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心道:「這是他藉此詞而自訴身世心事嗎?」   公孫奇神情沮喪,在月光下更顯得臉色發育,蓬萊魔女對他是又氣又惱又有幾分可憐, 回頭說道:「師兄,你知道錯了麼?」公孫奇舉起袖子,抹掉了臉上的唾涎,恨聲說道: 「我早已知道錯了,我錯在不該娶這妖婦。哼,此仇不報,何以為人!」蓬萊魔女氣往上 湧,雙眼一瞪,說道:「你這是什麼話,你還要報仇!   你要報什麼仇?你下藥害你妻子,若說報仇,應該是師嫂向你報仇!」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道:「槽糕,我只道這小師妹心裡是喜歡我的,不料她也幫起那賤 人來了。卻不知她這話是否出自真心?」偷偷望過去,只見蓬萊魔女那兩道目光,有如寒冰 利剪,冷峻非常,公孫奇只感到一股涼意直透心頭,從蓬萊魔女這充滿責備的目光,不需她 再說半句,公孫奇已知道師妹是極之不齒他的所為了。   公孫奇驀地想起一事,說道:「師妹,你只道我對不起她,卻不知她也對不起我!」蓬 萊魔女道:「她有什麼對不起你?要不是她阻住武林天驕,你今晚已有性命之憂!她打的四 記耳光,你自己想想,是該打不該?」公孫奇又羞又憤,但為了要獲得師妹的同情,只好強 忍怒氣,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苦笑說道:「師妹,夫妻之間打打罵罵,本來也屬尋常。但 她打我耳光,卻是打給別人看的,哼,我明白她的用心。」蓬萊魔女道:「你這話是什麼意 思?」公孫奇忽地移轉話題,說道:「你可知道那武林天驕是什麼人?」蓬萊魔女本不滿意 他移轉話題,但這武林天驕的來歷,卻是她長久以來渴欲知道的,不禁問道:「你這麼說, 敢情你知道他是誰了?」公孫奇雙眉一豎,咬牙說道:「從前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這 武林天驕就是那賤人舊日的情郎!」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峭聲斥道:「住口,你怎可如此含血噴人?師嫂對你是情深義 重……」公孫奇談淡說道:「師妹,你的武學造詣在我之上,難道你看不出那武林天驕的家 數麼?」   蓬萊魔女又是一怔,問道:「怎麼?」公孫奇道:「武林天驕的家數脫胎自桑家的上乘 武功,其中有幾招就是從大衍八式變化來的。」蓬萊魔女見過桑白虹的武功,也見過耿照所 用的大衍八式,剛才已略有所疑,此時聽師兄這麼一說,不由得心裡想道:「確是不錯。但 經過武林天驕的變化運用,卻是比桑家的原來武功高明多了。倘若這武林天驕當真是大魔頭 桑見田的弟子,那麼得這大魔頭衣缽真傳的,就不是師嫂而是這武林天驕了。」當下間道, 「他們的家數相同,這又怎麼樣了?你怎可據此就推斷他們之間有什麼私情?」   公孫奇冷笑道:「師妹,你瞧這武林天驕的相貌,是不是像個胡兒?」當時在中國的北 方,漢胡雜處,彼此通婚,漢人胡人,本不容易分別,但蓬萊魔女從北宮黝的口中,早已知 道武林天驕是金國武士引以為榮,最最崇拜的人物,而且他又曾經暗中保護過金主完顏亮, 當然是金人無疑。當下說道:「不錯,他本來是個胡兒,還用說麼?」公孫奇道:「看呀, 如此說來,他怎會是我岳父的門下?我民父雖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但他一生卻是痛恨 金人的,他生前曾定下戒條,嚴禁部屬作金人的官,這想必你也聽說過的了?」蓬萊魔女想 起桑白虹在密室中告誡她師兄的說話,心道:「是呀,師嫂不准她丈夫與玉面妖狐來往,為 的就是稟承她父親的遺訓。如此說來,桑見田確是不會收一個胡人作為弟子,尤其這武林天 驕更多半是金國的皇族中人。」   公孫奇接著說道:「還有一層,我爹爹與桑家乃是世仇,他心目中最大的強敵也就是我 那死鬼岳父,這也是你知道的了。強仇大敵,必須知己知彼,我爹爹對桑見田的一切情形, 當然瞭如指掌,桑見田倘若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徒弟,我爹爹還會不知道麼?但我爹爹可 從來沒有提過桑見田有這麼一個傳人!」   他說到後來,已是直呼岳父之名,越說也越得意了。   蓬菜魔女心想:「不錯,我一向只知道桑家的武功只傳給兩個女兒,從沒聽說桑見田還 有徒弟。我師父對桑家一切極為留心,即使是桑見田秘密收徒,瞞得過別人,也未必瞞得過 我師父的。我師父交遊廣闊,所交的又都是江湖上的奇人異土,武林天驕技成已非一日,倘 若他當真與桑家有甚淵源,我師父豈能不得一點風聲?」蓬萊魔女最初未經深思,還有點懷 疑「武林天驕」是桑見田的弟子,如今層層剖析,最初的想法,已是站不住了,因而心中也 就更感到「武林天驕」的來歷神秘。   公孫奇得意洋洋,往下說道:「師妹,以你這樣聰明,難道還不能識破其中疑竇?武林 天驕從何獲得桑家的武功?我岳父不會傳給他,傳給他的人,除了桑白虹這賤人還有哪個? 老實說在那賤人與我成婚之前,我早已知道她有個情郎的了,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哪一 個!不但如此,還有好些蛛絲馬跡,那賤人在婚後也與情郎暗中互通聲氣,我就是怕她與情 郎暗中聯手,暗害於我,我才先下手為強的!」其實只有「武林天驕」的家數與桑家的武功 頗有相同之處,這一點乃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無中生有!公孫奇絕頂聰明,想為自己的 罪行開脫,同時也是為了想騙取師妹的信任與同情,信口亂捏了一大段說辭,但說來頭頭是 道,蓬萊魔女也不禁信了幾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師嫂出身邪派,在婚前行為不大正當,或許也會有的。婚後不知 如何,但就我剛才所見,她對師兄卻是深心相愛,並無虛假。」當下說道:「師兄,你不要 胡亂猜疑,你們已經是相近十年的夫妻了!……」公孫奇打斷她的話道:「這不是猜疑,這 是事實。」蓬萊魔女道:「有什麼真憑實據你已拿到了手中麼?」公孫奇冷笑道:「還用得 著什麼證據?那武休天驕今晚到來,又和她一同走了,這就是證據!師妹,多謝你好言相 勸,但請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這樣的夫妻還能做下去麼?我與她已是恩斷義絕,師妹,你 能原諒我過去做錯的事,仍像從前一樣對待我麼?你可知道,我是一向喜歡你的啊!」   蓬萊魔女勃然變色,厲聲說道:「師兄,不管如何,你對妻子下這毒手就是不該!我和 你是師兄妹,我受你爹爹撫養之恩,一向也願意把你當作哥哥看待,但倘若你做出天理難容 的事情,我認得你,我的寶劍卻不認得你:」公孫奇面色灰白,訥訥說道:「師妹,你, 你,你就一點不念從前的情份?」蓬萊魔女正色說道:「我就是因為念在師兄妹的情份,想 你做個好人。你過去做錯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今後可要堂堂正正做一個人。」公孫奇 道,」你要我怎麼樣做?」蓬萊魔女道:「回去見你爹爹,稟明一切,你爹爹會原諒你的。 然後你要我回師嫂,向她認罪。依我看來,只要你真誠悔過,她也會饒恕你的。你不必擔心 你爹爹不許她進門,我會替你們說好話的,師嫂對你一片真情,你若對她三心二意,甚或還 想謀害她,那我就第一個先不饒你!」公孫奇顫聲道:「這個,這個——」蓬萊魔女道: 「我言盡於此,聽與不聽,這就由得你自己了!師兄,我望你好自為之!」說完便去,再不 回頭。公孫奇呆若木雞,心裡想道:「這可真是兩頭不到岸,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唉,我該 不該聽她的話,回不回家呢?」   蓬萊魔女走出了桑家堡,也是心事重重,暗自思量:「師兄的話不知是真是假?但師嫂 與那武林天驕同走,總是令人放心不下。她未必與武林天驕有什麼私情,最少在婚後不會。 但只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驕的身份,那就可能像耿照從前一樣,糊里糊塗,給敵人利用了,自 己也不知道。」再又想道:「好在我師兄倒並非叛國投敵,我卻可以放下一重心事。這裡的 事情既了,我應該到江南走一趨了,不論於公於私,我都應該見見笑做乾坤。但在去江南之 前,我可先得回山寨安排一下,好在金兵侵宋之時,冀魯的綠林好漢,也可與義軍呼應。」 主意打定,蓬萊魔女就兼程趕路,向北而行。她為了趕路,也為了便於施展輕功,不定大 路,專抄山間的小路行走,免得惹人注意。她腳程快速,不過幾天工夫,已到了冀魯交界的 山道上。   山風吹來,蓬萊魔女吸了一口,不覺眉頭一皺,暗自沉吟:「奇怪,這風中怎的有一股 腥味?」朝著那股風向走去,只覺前面黑壓壓一片危崖,崢嶸兀立,崖上大紅的山茶花正在 盛開,而那股腥味也越來越濃了。到了此刻,蓬萊魔女已可以肯定這是血腥的氣味,心裡想 道:「是誰在這裡殺了人?而且看來不只殺的一個!倒要上去看看。」   蓬菜魔女施展絕頂輕功,腳點危石,手攀籐蔓,轉眼之間,就上了那座危崖,途中還隨 手摘了一朵茶花。   上面倒是一塊平地,蓬萊魔女定睛一瞧,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只見那塊草坪上,東南 西北四方,備有一堆亂石,亂石上各有三顆人頭,正中間有塊形如鏡合的圓石,石上也有一 顆人頭,共是一十三顆人頭!   蓬萊魔女身為冀魯的綠林領袖,劍底也曾誅過不少奸邪,只是發現人頭,還不會令她吃 驚,令她吃驚的是,這些人頭竟有許多是她認識的人,而且還有幾個是向她納貢、依附於她 的山寨寨主!   蓬萊魔女可以看出,這些人頭,都是給人用藥水煉過的,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 生前縮小了一半有多。蓬萊魔女一路看過去,心裡越來越是驚疑,「只就我所認識的這幾個 人而論。   快馬韓的五虎斷門刀是武林一絕,鐵拐李的亂披風拐法也曾縱橫綠林,還有跳虎澗的柳 麻子和飲馬川的楊大眼也都是一方之霸,這些人武功委實不弱,怎的都給人殺了?」再看到 正中間圓石上的那顆人頭,更是吃驚,那是山東綠林大豪、新任一股義軍首領的褚大海,此 人不但武藝高強,而且性情豪爽,任俠仗義,素為綠林好漢推重。蓬萊魔女崛起之後,他起 初不服,後來見蓬萊魔女力抗金兵,行事磊落,武功又是世所罕見,這才心悅誠服地與蓬萊 魔女深相結納,自願作她的部屬,蓬萊魔女也很敬重他,不敢以部屬看待,而尊他以大哥之 禮,因此這褚大海實際上就等如蓬萊魔女在山東的副手。此際,蓬萊魔女見褚大海也被殺 害,不由得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心想:「兇手把這些人頭擺在此處,不知是何用意?可能 會有人來,我且在此守候。求褚大哥在天之靈保佑,讓我捉著兇手,替你報這血海深仇。」 當下將褚大海的人頭拿了下來,用一件衣裳包好,其他的入頭,她就無法一一收拾了。   樹林裡遠遠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與風刮茅草的聲響並無多大分別,但蓬萊魔女是個江 湖上的大行家,一聽就知是有輕功高明之士來到,心想:「我且看看來的是誰,有何動 作?」   她拾起人頭,跳上了一棵大樹,藉那繁枝密葉,掩蔽著身體,過了一會,果然看到有一 個人從樹林裡走出來了。   來的是個面色焦黃的乾瘦老頭,腳登穴耳麻鞋,身披黃麻大褂,和他的面色配合,一片 深黃,就似一段枯萎的樹枝,直挺挺地豎在四面山花之中,色澤顯得非常的不調和,令人看 了一眼,就覺得心裡厭煩。   這枯瘦老頭步出樹林的時候,發出一聲獰笑,顯得十分得意的樣子,目光緩緩地從一堆 堆的人頭上掃過,忽地「咦」了一聲,雙眉倒豎,這時他已發現失去了中間的一顆人頭。   蓬萊魔女心道:「這些人多半是他殺的了。」從樹葉縫中望下去,只見這怪老頭臉色黃 裡泛紅,顯得氣怒不堪,兩個太陽穴高高墳起,蓬萊魔女心中一凜,想道:「此人內功深 湛,倒不可輕敵了。」正待現出身形,卻見那怪老頭戟指罵道:「哼,居然還給他的黨羽漏 網一人,到此搗亂,好呀,你把褚大海的首級拿去,我就要你的首級也不能保全。」飛起一 腳,「轟隆」一聲,將那塊大圓石踢得四分五裂,聊洩心頭之恨。   蓬萊魔女本待下去,但聽了那怪老頭的自言自語、卻又不禁起了好奇之念,「他這話是 什麼意思,他以為是誰的黨羽?好,我且再看一會。」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長嘯,劍器錚鳴,有人朗聲吟道:「寶劍欲出鞘,將斷佞人頭。 豈為報小恩,夜半刺私雉。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彈劍悲嘯,宛若龍吟,走出樹林, 是個英氣勃勃的中年漢子。蓬萊魔女心道:「壯哉此人,看來他是自知不是這老頭的對手, 但卻下定決心:要決一死戰了。」   那怪老頭仰天大笑,說道:「西門先生果是信人,依時來了。請你先會會你的朋友,老 朽不敢謾客,把他們先請來了。」那漢子虎目蘊淚,在每一堆人頭之前作了一個長揖,悲聲 說道:「列位大哥,西門業拜謝你們高義,請稍待須臾,西門業拼了這顆頭顱,倘若振不了 仇,就來陪你們了。」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是四霸天中的西霸天一一西岐風。蓬萊魔女想起當 日在濟南道上,東海龍曾和她提及此事,說是西岐風已約好日期,與一個極厲害的對頭決 戰,想不到日期就是今天,地點就是此處,恰恰給她碰上了。   那怪老頭大笑道:「西門業,你也算得還有自知之明,老朽定然成全你的心願,讓你和 你的朋友團聚。但你還有一個黨羽呢?何不叫他出來,成全你們的義氣,也省得老朽多費一 番功夫。」言下之意,即是要將西門業與他的朋友一同收拾。西門業倒怔了一怔,隨即亢聲 說道:「西門業並無約人助拳,這些朋友,義薄雲天,都是聞風來的。今日之事,不是你 死,便是我亡,西門業死則死耳,豈能向你示弱?寧可死後讓朋友給我報仇,如今卻定要單 打獨鬥,與你一決存亡!來,來,來!你有本領就把我的首級取去吧!」   蓬萊魔女心道:「人言四霸天中,西岐鳳最有俠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面臨 大敵,視死如歸,確是高傲得緊!今日他與仇家在此約會,他是正主,我若此時下去,搶在 他的前頭,反而顯得是我輕視他了。好,我且讓他先打一場,洩洩他胸中的怒氣。有我在 此,諒這老怪也要不了他的性命,到了緊要關頭,我再出來,挑明了是結褚大哥報仇,將這 梁子接了過去,就不至於壞了江湖規矩了。」蓬萊魔女主意打定,仍然隱伏不動,靜觀其 變。   那怪老頭陰惻惻的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好,西門業真有你的,看在你這點義氣份上, 我可以饒你同黨一命,但我勸你還是把他先請出來的好,你不要準備交代交代後事麼?你當 然知道,我金某縱橫半世,從來沒有人能在我手底逃得性命!」西門業怒極氣極,反而仰天 長笑,亢聲說道:「金超岳,休得猖狂,我西門業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但你也休想毫無 損傷,我勸你也早作萬一準備,立下遺囑的好。」那老頭大笑道:「哈,原來你是立心與我 拚命了,只怕你雖有此心,卻難如所願。好,你要拚命,那就動手吧!」他口裡雖然出言調 佩,心中卻也頗有幾分忌憚,要知西歧鳳在四霸天中雖然排名第三,武功卻不在老大東海龍 之下,尤其一手西歧劍法,更是出色當行,這老頭心想:「西門業口出此言,莫非他已練成 了什麼兩敗俱亡的武功,這倒不能不小心在意了。」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怪老頭的名字,饒她武功絕世,也不禁微吃一驚,心道:「原來是祁 連老怪金超岳,他居然還活在人間。   怪不得西歧鳳抱了必死之心,褚大海等人也喪在他的手下了。」   三十年前,在金國還是四太子兀朮掌兵,與南宋名將岳飛對壘的時候,兀朮手下,有一 名武士,本來的姓名已無人知道,他因金兵屢敗在岳飛手下,遂把自己的姓名改為金超岳, 以國號為處,以「超岳」為名,即是要超過岳飛的意思,這金超岳的武功也的確高強,金兀 術好幾次死裡逃生,都是仗著他的力量。後來有一次他碰到岳飛手下的勇將楊再興,在「小 商河」一場惡戰,給楊再興一槍戳破他的肚皮,楊再興也受他甩手箭所傷,殺不出重圍,在 小商河橋下殉國。人們都以為這金超岳也必然死了,哪知他卻還沒有死,不過他醫好傷之 後,兀朮已經失勢,他的武功也沒有恢復,遂遁入祁連山中,被人稱為「祁連老怪」,最初 十多年中,還曾經有過兩次下山,後來就生死不明瞭。他最後一次下山,有碰過他的人說: 他的武功不但已經恢復,而且還勝過當年。當時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曾動過念頭,想到祁 連山將他除掉,只因祁連山在金國腹地,公孫隱單騎匹馬,一時不敢魯莽從事。……其對四 霸天中的東海龍已經成名,其他三人則還是初初出道,公孫隱想約東海龍前往,正要起行, 消息傳來,說是這金超岳已經死了,公孫隱遂罷此行。此後,就果然沒有再聽到金超岳的消 息,中原的武林豪傑,都以為這死訊是真。又過了幾年,公孫隱的另一個世仇桑見田亦已去 世,公孫隱這才閉門封刀的。時光流轉,江湖上的後起人物,十九連金超岳的名字,都不知 道了,但蓬萊魔女因為她師父當年有過這段往事,師父曾向她提過,因而得知這「祁連老 怪」的來歷。心裡想道:「原來這老怪居然還沒死掉,今日陌路相逢,我可要為恩師了他當 年心願了。」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只聽得西妓鳳已在朗聲說道:「你遠來是客,出招吧!」金超岳大 笑道:「好個西歧鳳,在我面前也這樣傲慢麼?也好,我就成全你吧!」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動手,忽聽得又是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震得樹時紛落,林鳥 驚飛,金超岳道:「好,你的同黨來了,那正是最好不過!」西歧鳳叫道:「大哥,這不關 你的事!……」話猶未了,只見東海龍已到了場中,他背著一個大麻袋,談淡說道:「三 弟,你還認我是大哥不是?你若還當我是你大哥,你的事怎能與我無關!」   金超岳冷笑道:「東園望,聽說你當年想約公孫隱那老兒到祁連山找我,如今你來得正 好,也省得我到東海去回拜你了。你們別爭論了,一齊上吧。」   西歧鳳道:「大哥,別的事我聽你的,這次是我與這老怪有約在先,你可得成全做兄弟 的聲名。大哥,你不是與笑傲乾坤有約嗎?我認為你不宜在這裡多耽擱了,還是趕快前往江 南吧!」   原來西坡鳳暗暗自忖,只怕兩兄弟聯手,也未必是金超岳對手,與其連累東海龍陪同送 命,不如自己獨自承當,故此出言暗示,他提及東海龍與笑傲乾坤之約,實即是點醒他的大 哥,若然他有不測,便請大哥代求笑傲乾坤給他報仇。   東海龍當然聽得懂把弟話中之意,但他怎忍見把弟獨自送命,當下一笑說道:「你沒有 聽見嗎?十七年前,我已經是準備與這老怪交手的了。可惜那次這老怪詐死,未如所願。但 雖未成行,我與金老怪一決生死之約,是早已定下了,遠遠在你之前!」西歧鳳想不到他大 哥也抬出江湖規矩,重提這段舊事,一時做聲不得,心裡暗暗叫苦。   金超岳滿面通紅,原來那次誤傳他的死訊,的確是他自己故意散播出來的。為的是他那 時尚有兩門極厲害的武功未曾練成,恐怕不是公孫隱的對手,故而詐死避戰。當下他聽了東 海龍的刺諷,惱羞成怒,一聲冷笑說道:「公孫隱這老兒死了沒有?」   東海龍道:「死了怎麼樣?沒死又怎麼樣?」金超岳道:「死了我就挖他的墳;若還沒 死,我寬限你們三個月,讓你們請那老兒來此,再一同領死。」東海龍哈哈大笑,金超岳一 瞪眼道:「你笑什麼?」西歧鳳搶著說道:「好笑啊好笑,你要見公孫前輩,那除非是來世 了!」東海龍倒不覺怔了一怔,隨即明白他把弟的用意,西吱鳳故意閃爍其辭,那是有心讓 金超岳認為公孫隱己死了的。但這幾句話也可以解釋為金超岳將在此戰喪生,焉能還留得性 命與公孫隱相見?」東海龍也不禁大笑起來,暗暗佩服把弟回答的妙。   蓬萊魔女聽見金超岳那些狂妄的說話,卻是怒氣勃發,倘若不是為了顧全江湖規矩,顧 全西妓鳳與東海龍的聲譽(他們與這老魔頭有約在前,倘若旁人攔在他們的前頭,縱是助 拳,亦屬不敬),她早就想跳了下去,將那金超岳刺個透明窟窿。但蓬萊鷹女在發怒之餘, 卻也不禁想道:「西歧鳳故意讓這老魔頭誤會我恩師已死,這當然是不想拖累於他,難道這 老魔頭當真就那麼厲害?西歧鳳竟然害怕連我的恩師都不是他的對手麼?」   金超岳自大慣了,果然沒有想到西岐鳳話中的另一種含義,只當是公孫隱果然已經死 了,當下冷笑說道:「好,你們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免死了,只要你們帶我去挖那老兒的 墳墓。」東海龍掩鼻叫道:「是誰放屁?好臭,好臭!」金超岳怒喝道:「東園望,你上 來!我讓你三招!」西岐鳳叫道:「讓我先來!」金超岳雙掌一錯,冷笑道:「先來後來, 都是難免一死,你們不必爭了,要就一齊上吧!」   東海龍忽道:「且慢,我有一件禮物先要送你!」金超岳怔了一怔,跟後說道:「哦, 對了,你把褚大海的人頭拿到哪裡去了?快快拿出來吧,等會兒你好與他作伴。」他見東海 龍正在解開麻袋,只道東海龍是要拿出褚大海的人頭。   東海龍將麻袋一抖,淡淡說道:「來而下往非禮也,你將我三弟的朋友請來,我也將你 的兩位高足和七名幫手請來了!」只見倒在地上的是九對血跡殷紅的耳朵,不問可知,這是 新割下來的了。原來金超兵雖然藝高膽大,無須約人助拳,但他卻不能不準備臨時有什麼事 情發生,例如附近的綠林好漢聞風而來之類,是以他除了在路上把自動來給西歧鳳助拳的人 盡都殺了之外,還派了兩個弟子會同七個金國軍官,在這座山的四周巡邏,以防意外變化, 想不到這些人也被東海龍殺了。(這也就是蓬萊魔女踏進此山,一路無人攔阻的緣故。)金 超岳見了這九對耳朵,氣得七竊生煙,再也顧不得還端什麼武林前輩的身份,一聲大喝,猛 的就向東海龍撲來。   東海龍笑道:「三弟,這你可該讓我了!」一聲喝道:「來而不在非禮也,還招!」疾 的轉身,雙掌拍出。原來他正是要激怒金超岳,引他先動手的。   西岐鳳叫道:「大哥,別碰他的手掌!」東海龍運足了勁,哪收得在,「蓬」的一聲, 雙掌已是互相碰擊,東海龍只覺奇寒徹骨,對方的手掌簡直不似血肉之軀,比冰雪還要凍上 數十百倍。   金超岳也不禁晃了一晃,心裡好生駭異:「想不到這廝也練成了混元一氣功,果然不愧 是四霸天之首,倒不可太輕敵了。」   說時遲,那時快,金超岳左掌揚起,又己拍來,東海龍不敢硬接,退後三步,還了他一 記劈空掌。金超岳冷笑道:「你以為不碰上我的手掌,就可以躲過了嗎?哼,我教你知道我 這陰陽二氣的厲害!」   金超岳掌力一吐,一股勁風撲面而來,登時把東海龍裹住。單是發掌成風,那還不足為 奇,內功有了幾分火候的都可以辦得到,最奇怪的是他這股掌風,竟是熱風呼呼的,觸體如 熨,東海龍剛以劈空掌力盪開他這股熱氣,他右掌拍出,登時又是一團冷氣襲來,雖然沒有 觸著他掌心所感到的那樣奇寒徹骨,也是十分難受!   原來金超岳這一冷一熱的奇功,名為「陰陽五行掌」,乃是將兩門最厲害的邪派功夫, 合而為一,苦練了三十年,這才練成功的。邪派中威力最強的陰煞掌力名為「修羅陰煞 功」,純陽掌力最厲害的則是「雷神掌」。「修羅陰煞功」練到最高境界,發掌則可令對方 血脈凝結;「雷禪掌」練到最高境界,掌風一觸,則可令對方如受炮烙之刑。但這兩門功 大,單練一種,要練到最高境界,也得花三十年以上的功力,練功途中,還有走火入魔的危 險。金超岳以偶燃的機遇,獲得了這兩種練功的秘決,他取捨為難,魚與熊掌,意欲兼得, 而人生有限,又哪有六十年的壽命,可以讓他練成兩樣奇功?因此他就貪圖速成,兼收井 練,每一樣都只練到第七重境界,(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到了第七重之後,每進一重,練 功的困難就要增加一倍。)這樣雖未能登峰造極,但卻可以免去走火入魔的危險。把這兩佯 奇功,練到了第七重境界的,普天之下,僅他一人,因而他雖然未能達到最高境界,自信已 是天下無故,也正由於他有了這樣的自信,他才重踏江湖,再助金主,妄圖殺盡所有的抗金 豪傑。   也幸而他兩樣功夫都未練到最高境界,東海龍還可勉強抵擋,東海龍的混元一氣功也有 三十年以上的功力,雖然及不上這兩門邪派奇功的歹毒,卻是正宗內功,掌力雄渾純厚,金 超岳在一時之間,竟還無親他何。   但時間一長,強弱就漸漸分了出來。一來金超岳的本身功力確是比東海龍勝過一籌,二 來他這「陰陽五行掌」乃是邪門之極的絕世奇功,東海龍第一次遇到,根本就不知該如何應 付:三來東海龍初上場時,曾硬接對方一掌,身上中了寒毒,過後又受一冷一熱,冷則極 冷,熱則極熱的陰陽二氣所包圍,饒是他內功深厚,過了三十招之後,已是覺得體內寒冷難 禁,而體外的皮膚卻又是如受火然炙,牙關打戰,而同時又是大汗淋漓,混元一氣功的功 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東海龍苦苦支撐,激戰中被金超岳迫得他又硬對了一掌,這一掌是與金超岳的左掌相 碰,登時半邊身子,似放在蒸籠之中,火氣攻心,舌焦唇燥!東海龍眼前金星亂冒,連忙叫 道:「三弟,快走!你代我去見笑傲乾坤吧!」   剛才他們兄弟二人爭著與金超岳對敵,這倒還不單單是為了顧全江湖規矩,不願以二敵 一的緣故,而是預防下惻,好歹也有一個人逃生。但如今西岐鳳眼見他的大哥已是危在須 臾,他又焉能捨之而去。當下亢盧說道:「這老魔頭是應金國狗皇帝之請,來剪除咱們大宋 豪傑的。他不單單是我的仇家,也是大宋男兒的公敵,何須與他講什麼江湖規矩?大哥,咱 們一場兄弟,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拔劍出鞘,銀虹疾繞,攔腰便斬!   金超岳冷笑道:「對啦,我早就叫你們一齊上的,你本該早早聽我的話才是。何必還要 找什麼藉口?」雙掌一分,左劈西岐風,右劈東海龍。   西岐鳳朗聲吟道:「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 須兒,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十萬師……」金超岳大笑道:「你擋我雙掌還擋不了,還 說什麼曾當十萬師?這兒又不是比詩詞歌賦,你念什麼烏詩?沒的惹人討厭!」話猶未了, 忽覺一片清風吹拂,一絲絲暖氣相繼侵來,風雖不勁,氣雖溫和,但卻有令人軟綿綿、懶洋 洋的感覺。金超岳這才大吃一驚,喝道:「你搗什麼鬼?」連忙振起精神,凝神對付,加強 了陰陽二氣,使得那清風暖氣根本吹不進來。   原來西岐鳳也練有一門正宗內功,名為「太清氣功」,與東海龍的「混元一氣功」異曲 同工,「混元一氣功」力量威猛,而「太清氣功」則是一片柔和,更容易侵襲敵人。他借朗 吟而使出太清氣功,倒不單單是為了擾亂敵人注意而已。金超岳不知他的「太清神功」奇妙 之處,幾乎著了道兒。西岐鳳趁此時機,唰唰唰,連環發劍,氣流激盪,嗤嗤有聲,竟突破 了金超岳陰陽二氣的包圍,取得了先手攻勢,把金超岳迫得退後了幾步。東海龍所受的壓力 減輕,得有餘暇默運玄功,將體內的火毒寒毒,驅出了不少。   蓬萊魔女見西岐鳳一出,便扭轉了形勢,心中快慰,想道:「這西岐鳳果然名不虛傳, 看來還似在他大哥東海龍之上。要是他們二人能夠取勝,那我就不出手去分他們的功勞 了。」蓬萊魔女眼力本來甚高,但這次卻是看得有點差錯。在「四霸天」之中,西岐鳳是唯 一正派俠士,東海龍則在邪正之間,西岐鳳行為俠義,涵養又好,因而所練的內功的確是比 東悔龍更為純正,但論到功力的威猛,卻是所有不如東海龍了。他們兩兄弟的本領,們能說 是各有擅長,難分高下。西岐鳳之所以一出場便能扭轉形勢,一來是他的「太清氣功」出其 不意,懾住了敵人,取得了先手:二來則因為先有東海龍的一場猛戰,多少消耗了金超岳的 幾分功力。   東海龍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混元一氣功的威力漸漸又見增強,與西崎鳳聯手,雙方已有 攻有守,成了均衡相持的局面。西歧鳳劍招催緊,以大清氣功配合他獨創的西岐劍法,將金 超岳的攻勢消解了十之六七。東海龍則從側翼助攻,牽制金超岳的掌力。   但金超岳的功力畢竟還是勝過他們一籌,這時他對太清氣功己有防備,西岐鳳攻不進 去,過了三十招之後,西岐鳳也遭到了東海龍先前所遇的危險,在金超岳陰陽二氣不斷侵襲 之下,身受一冷一熱的煎熬,迫得要運功同時御寒抗熱,大清氣功也就相應而減弱了。不 過,因為西岐風的內功較為純正,比東海龍也較能支持,同時他所學的武功,又較為廣博, 不但內功深湛,劍法也極精妙,他的太清氣功雖然逐漸減弱,仍可勉強支持,而劍招則絲毫 未緩。因此他雖然已遭危機,表面上卻還看不出來。   旁人看下出來,西岐鳳自己卻是心中明白。忽地一咬舌頭,叫道:「大哥,你快走!」 一口鮮血噴了出去。說也奇怪,他這一口鮮血一噴,功力竟似陡然加強,一聲長嘯,劍招有 如暴風驟雨,殺得金超岳連連後退。金超岳雙掌所發的熱風冷氣,也被他這一聲長嘯,蕩得 向兩邊散開!蓬萊魔女這時方始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走了眼?西歧鳳未見輸招,怎 的便甘冒性命之危,使用這種邪派的天魔解體大法?」原來西岐鳳這咬破舌頭,乃是將全身 的精力凝聚起來,作最後的一擲,這麼一來,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本身的元氣,也大受損 傷、要是不能即時殺了敵人。終必被敵人所殺!又即使能殺了人,過後自己也要大病一場! 蓬萊魔女想不到西岐鳳所練的是正派內功,竟然也懂得這種邪派大法?尤其想不到的是他竟 然未露敗象之時,忽然施展出來!要知蓬萊魔女早已隨時準備下去相助,只因看得差錯,以 為他們二人聯手,多半可以取勝,故而不想分功。要是他們早露敗象的話,蓬萊魔女也早已 下去了。如今眼睜睜地看著西岐鳳自損元氣,使用「大魔解體大法」,要阻止己來不及!   正是:   與敵偕亡拼一死,不辭碧血染黃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五回 亦狂亦俠真豪傑 能哭能歌邁俗流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五回 亦狂亦俠真豪傑 能哭能歌邁俗流   西歧鳳使出「天魔解體大法」將全身精力凝聚起來,作最後的一擊,這剎那間、他「太 清氣功」的威力,陡然增強一倍,果然功效立見,把金超岳雙掌所發的熱風冷氣,蕩得向四 邊散開。但金超岳雖然連連後退,腳步仍是十分沉穩,他將陰陽二氣撤回護身,只守不攻, 周圍儼如堆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西岐鳳的太清真氣竟然攻不進去。西岐鳳心頭一涼,想 道:「我已竭盡所能,依然殺不了這祁連老怪。再過片時,我的功力消失。勢將落在他的手 中,大丈夫豈能生而受辱?」當下牙根一咬,就要自斷經脈而亡。   就在這剎那間,西岐鳳身邊的一塊石頭突然移開,「蓬」的一聲,飛出了一團煙霧,煙 霧中金光閃爍,西岐鳳與東海龍大叫一聲,同時跌倒。只見那「石門」開處,竄出了兩個人 來,當前一人是個長髮披肩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玉面妖狐連清波,那團毒霧就是她發 出來的。原來她和另外一個人早已埋伏此間,下面是個地洞,用大石堵住洞口,她從石隙看 出來,見金超岳連連後退,卻不知西岐鳳元氣已傷,只道金超岳勢將不敵,故而移開大石, 現出身形,同時也就發出她的獨門暗器最歹毒的毒霧金針烈焰彈,在毒霧之中混雜著許多細 如牛毛的梅花針,東海龍西岐鳳二人元氣已傷,吸了毒霧,穴道又著了幾枚梅花針,當然是 禁受不起了。他們二人吸了毒霧,昏昏迷迷,神智雖然尚未消失,但氣力已是提不起來,西 岐鳳即欲自斷經脈,亦已不能。   金超岳哈哈笑道:「赫連郡主,原來你早已到了,其實你無煩出手……」話猶未了,忽 聽得一聲喝道:「無恥妖狐,偷施暗算,有我在此,決不能讓你得意,快來納命!」聲到人 到,正是蓬萊魔女!   原來在連清波偷發暗器的時候,也正是蓬萊魔女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蓬萊魔女本是要 未阻止金超岳傷害西岐鳳東海龍的,不料變出意外,這二人已是受了傷,她見了連清波,不 由得怒火勃發,就捨了金超岳,先取玉面妖狐。   連清彼與金超岳距離有六七丈地,蓬萊魔女突然撲下,快如閃電,大出金超岳意料之 外,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到了她的眼前,青鋼劍寒光一閃,己向著她的胸口刺到, 此時,金超岳尚在數丈之外,一時不及趕來,除非是發出劈空掌力,寸可以攻擊蓬萊魔女, 但蓬萊魔女已到了連清波身邊,他若是發出劈空掌力,只怕連清波也要受傷。   同時從那地洞之中竄出來的還有一個軍官,手持一柄長劍。奮力一架,「嗦」的一聲, 居然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架住,蓬萊魔女一看,認得這人就是那日在「活閻王」家中與耿照 對敵,後來被她所擒,後來又在押解途中,被連清波救走的那個軍官。   蓬萊魔女一聲冷笑道:「這回你可沒有這麼好運道了!」出手如電,只聽得一片斷金碎 玉之聲,一句話未曾說完,雙方的長劍已碰擊了七下,到了第七下,「噹」的一聲巨響,那 軍官的長劍折為兩段,蓬萊魔女的劍尖指到了他的胸口,只要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 命,忽地心念電轉:「這人與武林天驕大有淵源,且別忙取他性命,留下來好查間武林天驕 的來歷。」劍尖在他胸口的「璇璣穴」一點,力道用得恰到好處,皮未破,血未流,已是點 了他的穴道。   蓬萊魔女制服了那個軍官,腳步不停,便向玉面妖狐追去,玉面妖狐喝聲:「照打!」 一揚手,「蓬」的一聲,煙霧迷漫,她的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再度發出,蓬萊魔女冷笑 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拂塵一揮,勁風呼呼,那團濃煙烈焰,連同煙霧中的數十口 梅花針都反射回去。玉面妖狐身形一晃,斜竄出數丈開外,避開了濃煙烈焰,但仍然有十幾 口梅花針射了回來。玉面妖狐吃了一驚:「這魔女的內功竟然精進如斯,比起上次在天寧寺 之戰,又強得多了。」連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子矮了半截,長抽一揮,有幾口梅 花針從她頭頂飛過,餘下的卻釘在她的衣袖上,未傷及她的身體。   玉面妖狐這手破解暗器的功夫,也可算得上乘本領,但蓬萊魔女卻是感到有些奇怪。她 奇怪的倒不是因為玉面妖狐這手功夫的奇妙,而是因為她所用的各種武功,與幾天前在公孫 奇家中用過的武功大不相同!上次玉面妖狐用的是一支玉笛,點穴法精妙絕倫,但自始至終 卻未曾用過暗器。   蓬萊魔女暗自想道:「奇怪,怎的她的步法與家數全部變了?但卻與再上一次在天寧寺 相遇的時候相同。難道她的武學竟是如此廣博,每一次都能使出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她 心裡暗自琢磨,腳步卻絲毫不緩,三伏三起,飛箭一般連續射出,眨眼間已追到了玉面妖狐 背後。   玉面妖狐原也知道暗器傷不了蓬萊魔女,只是想阻她一阻,以利自己逃走,哪知蓬萊魔 女一揮手就破了她的暗器,如影隨形又纏上了她,迫得她不能不回身應戰。   玉面妖狐反手一劍,與蓬萊魔女碰個正著,「噹」的一聲,玉面妖狐虎口酸麻,但蓬萊 魔女隨之而來的拂塵一擊,仍然給她避開。蓬萊魔女連進三招,玉面妖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 也連避三招,但有一次仍是不能不硬接蓬萊魔女的長劍,這一次蓬萊魔女的內力更強,震得 玉面妖狐虎口迸裂,沁出血來,青鋼劍都幾乎拿捏不穩!蓬萊魔女取得了壓倒的優勢,但心 裡卻是越來越感到詫異!   要知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不但從招數上可以看出前後的異同,內力上的輕微差 別她也可以感覺得出,她與玉面妖狐交手三招之後,心裡不由得想到:「奇怪,怎的這妖狐 的肉力也似比上次減弱了少許?相隔不過幾天,難道在這幾天之中她曾碰過什麼強敵,受了 內傷?但看她步法輕靈,卻又不似受了內傷的模樣?」   心念未已,忽覺冷風颯然,背心的「靈台穴」突然似被一股寒流透進,饒是蓬來魔女功 力深湛,也不禁微微一抖。蓬萊魔女正自使到一招殺手,塵劍兼施,拂塵罩住了玉面妖狐的 身形,青鋼劍閃電般地向前疾刺,眼看這一劍就可以戳穿玉面妖狐的琵琶骨,但由於這微微 一抖,劍尖刺歪,只在玉面妖狐雪白的手臂上畫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噹」的一聲,玉面妖狐扔劍便跑,蓬萊魔女卻不追趕,回過頭來,冷笑說道,「好, 好一個背後偷襲的功夫!」卻原來是那祁連老怪金超岳已經趕到,使出「玄陰指」的隔空點 穴功大,向蓬萊魔女戳了一指。   金超岳在武林中的輩份極高,只囚急於要救玉面妖狐的性命,無可奈何,才只得偷施暗 算,他滿擬這一指就可以點倒蓬萊魔女,哪知蓬萊魔女非但沒有受傷,還能夠將玉面妖狐傷 了。   金超岳心裡一驚,暗自想道:「我三十年沒有下山,想不到後輩中竟是能人輩出!這女 娃子年紀輕輕,居然也受得起我第七重的修羅陰煞功!」   金超岳滿面通紅,打了一個哈哈,掩飾他的窘態,說道:「我看你本領很是不錯,有心 試一試你的功夫。嗯,你姓甚名誰,師父是哪一位?」   蓬萊魔女運氣三轉,早已把侵進體內的陰煞之氣驅出,神色自如,走上兩步,拂塵一 指,淡淡說道:「你先通上名來!」金超岳見她神色自如,更是詫異,說道:「你不是早已 藏在那棵樹上的嗎?難道你不是與西岐鳳約好了的,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蓬菜魔女道:「我與西岐鳳素不相識,更沒有聽過你的名字。」金超岳道:「你這女娃 子分明是打謊了,你沒有聽到他們與我說話麼?」蓬萊魔女道:「聽不清楚。你快快報上名 來,須知我劍下不殺無名之輩!」   金超岳笑道:「你這女娃子倒是驕傲得緊,那你聽著,我的名字你沒聽過,你師父想來 不是無名之輩,他總該知道的。我乃三十年前,縱橫大江南北的金超岳是也!」蓬萊魔女忽 地噗嗤一笑,說道:「不對!」金超岳道:「什麼不對?」蓬萊魔女道:「你的名字不 對!」金超岳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字有何不對?」蓬萊魔女慢條斯理他說道: 「你叫做什麼名字都可以,就是小能叫做金超岳!」   金超岳冷笑道:「你這小娃娃懂得什麼,我起這個名字其中大有道理。」蓬萊魔女道: 「不如我給你改一個名字吧。」金超岳怒道:「豈有此理,我這名字有何不對?你又要給我 改作什麼?」   蓬萊魔女緩緩說道:「不對就是不對,你試想想,你名叫金超岳,卻連岳飛手下的一員 將領都超不過,還有何面目再用此名?想當年楊再興在小商河橋下,一槍挑破你的肚皮,你 居然沒有死掉,也算得你運氣好了。你就該韜光養晦,躲在那祁連山裡學學縮頭鳥龜才是, 你卻還要出來興風作浪,這不是太不識時務了嗎?須知一個人總不能儘是倚靠運氣啊!」金 超岳被她揭開瘡疤,氣得哇哇大叫,喝道:「住口!」蓬菜魔女卻並不住口,繼續往下說 道:「我看你的名字應該改作金服宋才對,大宋的英雄兒女,超過你的人不知多少,你還是 改作金服宋吧!」   東海龍哈哈笑道:「好,說得好,改得妙!」他與西岐鳳受傷之後,雙雙盤膝打坐,運 氣療傷,本不宜於開口說話,但他聽得蓬萊魔女妙語如珠,把祁連老怪大大奚落了一番,卻 是禁不住又是人笑,又是讚好。蓬萊魔女聽得他的笑聲中氣不足,卻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 「東海龍的內傷很是不輕,想來西歧鳳也不會好得多少。我今日一戰,是只許勝,不許敗的 了!若然敗了,他們二人的性命也就休矣!」   金超岳怒極氣極,卻反而仰天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娃兒也識得老夫的來歷,不錯,老 夫生平是曾經只有一次輸過給那楊再興,但如今楊再興早已骨頭變灰,你們的大元帥岳飛, 也早已埋骨西冷,你們宋朝,還有何人可以服我?」   蓬萊魔女冷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服你何須大將?我出門的時候,我師父對我說,有 這麼一個狂妄老賊,自稱金超岳的,從前怕我找他晦氣,詐死埋名,聽說他現在又出來了, 你要是碰上他,就把他揪來見我,讓我好好地教訓教訓他!」金超岳怔了一怔,喝道:「你 是公孫隱的徒弟嗎?那老兒還沒有死?」蓬來魔女笑道:「他老人家健在,你又該詐死了 吧?」金超岳大怒道:「我暫且不殺你,你把你師父請來。」蓬萊魔女笑道:「你耳朵聾的 嗎?你沒聽見我剛才說了,我師父吩咐我揪你去見他,你要見他,容易得很,乖乖隨我走 吧!咄,你還不束手就擒?」   金超岳氣得七竅生煙,喝道:「我不與小娃兒鬥嘴,好,你既要為你師父替死,我就成 全了你吧!」雙掌一圈,疾的拍出,先是左掌拍出一團熱風,跟著右掌發出一股冷氣。蓬萊 魔女以巧妙的身法避開正面,拂塵一揮,勁風呼呼,敵住他的陰陽二氣,登時大戰起來。   蓬萊魔女右手挽了個劍花,一個「玉女投梭」平刺出去,這一招平淡輕舒,看似毫不著 力,但劍尖刺到之處,卻「嗤嗤」有聲。原來她用的「柔雲劍法」也是武學一絕,威力之 強,絕不遜於她左手拂塵的「大罡三十六式」。這柔雲劍法,柔中寓剛,輕靈翔動,內中卻 蘊藏著強勁的真力。那「嗤嗤」聲響就是她劍尖突破對方的陰陽二氣,氣流激盪,發而為聲 的。   金超岳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女娃子年紀輕輕,武學造詣已然如此超卓!罷了,罷了, 公孫隱的徒弟尚旦如此,我要勝過公孫隱只怕還得回山再練幾年了。」蓬萊魔女塵劍兼施, 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著著搶攻,雖然一時間還攻不破金超岳的防禦,但已是打得難分難 解,金超岳絲毫也佔不了她的便宜。   金超岳默運玄功,將「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在身體周圍,嚴如堵起了一堵無 形的牆壁,蓬萊魔女的劍尖刺到離身三尺之處,就給反震回來,那「嗤嗤」聲響,似炒熟的 黃豆爆裂一般,越來越密,雙方都是暗暗吃驚!蓬萊魔女心想:「這祁連老怪的功夫果是邪 門,我若然不能速戰速決,只怕受不了他陰陽二氣的寒熱煎熬。」金超岳心想:「我倘若容 她過了百招之外,顏面何存?久戰下去,對我亦是不利,須得想個法子速勝才好。」要知金 超岳已惡戰了一場,尤其被西岐鳳的「天魔解體大法」耗了他不少真力,功力已是減弱了三 兩分,他也怕防禦萬一有疏,被蓬萊魔女乘隙攻進。   雙方都是抱著同一心思,意圖速戰速決,雙方遂越打越快,也越來越見緊張!激戰中金 超岳忽然賣了個破綻,側身發掌,左脅露出「空門」(武學術語,防禦不到之處是謂空 門)。蓬萊魔女明知他是誘敵之計,但恃著自己劍招迅捷,愈圖速戰速快,將計就計,唰的 一劍,就從空門刺進,劍鋒中途一轉,「嗤」的一聲,卻攻到了金超岳的右脅,一劍穿過了 金超岳的衣襟,在他肋下劃開了一道傷口。   金超岳喝聲「著!」「錚」的一聲,在她劍尖脊上彈了一下,這是邪派「雷神指」的地 頂功夫,蓬萊魔女只覺虎口一熱,登時似是受了火烙一般,全身發熱。原來金超岳見熱風冷 氣,傷害不了對方,故而冒險使出了「隔物傳功」的絕技,他「雷神指」所發出的熱毒,已 從蓬萊魔女的劍上傳進她的身體,熱力非但不會即時消散,而且還在擴大!這一來,雙方雖 然都是吃虧,但金超岳所受的外傷不重,蓬萊魔女被他的熱毒侵進,所吃的暗虧卻是更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蓬萊魔女抽劍退步,換過一個方位,正要再攻之時,金超岳又是一掌 拍出,這一掌用的卻是「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奇寒之氣,猛的襲來,刺體裂膚,厲害之 極!蓬萊魔女不山得又是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   金超岳哈哈笑道:「你這個小娃兒知道厲害了吧,你拜我為師,我可以饒、饒……」 「饒你不死」四字還未說得完全,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蓬萊魔女默運玄功,將拂塵一抖, 飛出了幾條塵尾,當作暗器使用,似利針一樣向金超岳射未。本來金超岳以陰陽二氣護身, 等於在身體周圍堆起了一堵無形牆壁,任何暗器都是傷他不了。但他一時鬆懈,以為蓬萊魔 女業已受傷,得意忘形,哈哈大笑,這一笑真氣渲洩,防備就沒有那麼嚴密了。那幾條塵尾 細若游絲,有隙即入,竟然穿過了那堵「無形牆壁」射到了他的面前。細若游絲的塵尾無聲 無息,若換了別人,決計發現不來。幸虧金超岳是以陰陽二氣護身,那幾條塵尾突破氣流, 射進來的時候,有一點點微風,既不冷也不熱,和金超岳以陰陽二氣激盪而成的寒風冷氣不 大相同,金超嶽立時警覺。   也幸虧金超岳發現得早,那幾條塵尾本是要射他雙眼的,他倏的一個「鳳點頭」,塵尾 從他側面射過,但雖然沒有射瞎他的雙眼,有一條塵尾已把他的左耳穿了一個小孔!   金超岳氣得哇哇大叫,立時加強功力,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左掌拍出的是第七 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右掌則掌指兼施,以「霹靂掌」與「雷神掌」發出熱風,向蓬萊 魔女猛攻。寒熱支煎,把蓬萊魔女迫得連退幾步。   本來在金超岳惡戰一場之後,蓬萊魔女的功力與他己是不相上下。但如今蓬萊魔女身中 熱毒,要分出幾分功力驅毒療傷,此消彼長,就漸漸感到應付為艱了。   雙方越戰越烈,蓬萊魔女只覺全身發熱,體外卻又是寒氣侵膚,幾乎忍不住就要發抖, 蓬萊魔女暗叫不妙,尋思:「如此下去,只怕再過五六十招,我就要敗給這祁連老怪了!我 是走呢還是不走?」要知蓬萊魔女若是趁早抽身,憑她的絕頂輕功,要逃出性命,總還有幾 分機會;但她若這麼一走,東海龍與西岐鳳二人那就必然要喪命於金超岳之手了!   西岐鳳看出蓬萊魔女的危機,叫道:「柳女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你到江南 給我們帶個口訊吧!」蓬萊魔女心意躊躇,金超岳大喝道:「還想走麼?」寒飆捲地,熱浪 彌空,頓時把蓬萊魔女的退路全都封住。   正在這形勢緊急萬分之際,忽聽得一縷簫聲,抑揚頓挫,遠遠傳來,漸來漸近,蕭聲也 越發清亮,吹的是一首唐詩譜成的小曲,「歧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 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蕭聲美妙,令人精神一爽。但蓬萊魔女卻又不禁暗暗吃驚,心知是「武林天驕」來了!   蓬萊魔女尋思:「不知道武林大驕來意如何,倘若他是來助這老怪的,我與東海龍、西 岐鳳就要命喪此問了。」要知蓬萊魔女曾與武林大驕兩度交手,武林天驕對她都似無甚故 意,每次都是點到即止,隨即一走了之,令得蓬萊魔女根本捉摸下到他的心意。但這武林天 驕畢竟乃是主人,蓬萊魔女正自處在下風的時候,見他突如其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簫聲越來越見清亮,轉眼間只見那武林天驕已現出身形,走到場中。蓬萊魔女心裡怔 忡,不知不覺招數一亂,露出了好大的破綻。但說也奇怪,那金超岳竟也露出驚愕的神情, 似是比她還要心裡不寧,本來蓬萊魔女已露出破綻,這正是金超岳乘虛進擊的大好時機,他 卻似熟視無睹,雙掌拍出的力道反而比前減弱。時機稍縱即逝,蓬萊魔女迅即彌縫破綻,轉 守為攻,抓緊先手,登時把頹勢攙了過來。   蕭聲拔高,當真是聲如金石,響遏行雲,金超岳更顯得焦燥不安,步法也有點亂了。蓬 萊魔女本來可以趁此時機逃走,但她見此情形,心裡甚為奇怪,一時又不想逃了。   簫聲忽地嘎然而止,武林天驕走到了那軍官的面前,停了下來,玉蕭一指,解開了那軍 官兒的穴適,笑道:「你這幾年倒混得很得意啊,做起官來了,看你的頂戴,職位還不小 呢!是游擊將軍嗎?」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武林天驕解開了那軍官的穴道,心 裡又不禁一驚:「果然他們是自己人!他救了這個軍官,下一步大約是要把東海龍西岐鳳縛 起來了?」   心念未已,忽見那軍官打了個千,滿臉尷尬的神情說道:「多謝少主人搭救!」忽地把 他的頂戴摔開,錦袍撕下,惶然說道:「請少主人治罪,小的以後再也不敢私逃啦!」武林 天驕淡淡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人望高處,水向低流,你作游擊將軍,當然比跟我做書僮 好得多!」那軍官越發惶恐,忽然辟辟啪啪,左右開弓,接連自打幾記耳光,說道:「請少 主收留,我還是願意跟你。我的性命是少主救的,少主你要再取回去,我也甘受無辭,只求 少主不要將我摒棄。我一時做錯,悔已莫及,官場上的氣,更不好受,還是服侍少爺的好。 求少爺饒了我吧。」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原來這軍官乃是武林天驕的書僮,他那一身武藝大約就是陪伴武林 滅驕習武之時偷學來的。心裡想道:「聽這口氣,武林天驕很不高興他的書僮做金國的官, 而他自己卻又暗中做那金主完顏亮的保鏢,這到真是奇怪了。」心念未已,只聽得武林天驕 又問道:「你不是和赫連郡主一起的嗎?她呢?」   那軍官道:「赫連郡主已經走了。她、她給那魔女刺了一劍。」顯然是想挑起他少主人 對蓬萊魔女的敵意。武林天驕眉頭一皺。   說道「這可真是不巧得很,每次都是我一到來,她就走了。」轉過頭來,驀地沉聲說 道:「你既然願意仍舊跟我,以後就別再多管閒事!你回去吧,這裡用不著你了!」那軍官 嚇得諾諾連聲,連忙退下。   蓬萊魔女疑心大起,「原來那玉面妖狐複姓赫連,還是什麼『邵主』。赫連乃是胡姓, 她是胡人那是無疑的了。但金國的王族之中,卻似乎沒有『赫連』這個姓氏,她這『郡主』 卻又是誰封的?」這還不算奇怪,還有另一個更大的疑團,蓬萊魔女接著想道:「不過是幾 天之前,這武林天驕與那玉面妖狐還在我師兄家中,同來同去,怎的他現在卻在歎息機緣不 巧,碰不上那玉面妖狐?難道是兩個人麼?但那日我聽得那妖狐和公孫師兄所說的話,卻又 分明是那個與北官黝勾結,又陷害過耿照的那個玉面妖狐連清波。」饒是蓬萊魔女聰明過 人,見多識廣,這時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萊魔女正在胡亂猜疑,只見那武林天驕已向東海龍與西歧風走去,不由得大大吃驚: 「要是武林天驕心懷惡意,這可如何是好?東海龍、西岐鳳二人,即算沒有受傷,也未必是 他的對於,何況他們現在正自運功療傷,又正是到了緊要的關頭!」   她心裡一慌,招數登時亂了。幸好那金超岳也似乎正在分出心神,注意武林天驕的行 動,又錯過了一次可以輕易取勝的時機。   但雖然如此,蓬萊魔女在心神一亂的那剎那問,挑塵封閉不嚴,卻被一絲陰煞之氣,又 侵進了她的穴道,蓬萊魔女打了一個寒噤,登時清醒,連忙加緊施為,彌縫了露出的破綻。   武林天驕面帶笑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這時已將要到了東海龍與西岐鳳的面前。這二 人並排坐在地上,正自默運玄功,身上所受的寒毒熱毒雖然未能驅除盡淨,功力已稍稍恢復 了幾分,見武林天驕走近,不約而同地突然四掌齊發,他們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儘管 只是剩下幾分功力,兩人聯手發出的內功,仍是足以裂石開碑,傷人有餘。   武林天驕笑道:「兩位不必多疑,我是給你們治傷來的。」   他神色自如,笑容未斂,在掌風激盪之中,霎時間就到了東海龍面前。東海龍哪肯相 信,正要躍起拚命,但武林天驕比他更快,一手已搭上他的肩頭,西岐鳳一時心意未決,此 際見把兄被來人制住,方自吃驚,武林天驕的另一隻子又把他按住了。   在這瞬間,東海龍只覺一股暖流,從他背心透入,在他體中流轉,直往丹田,登時似是 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東海龍被金超岳的「修羅陰 煞功」掌力打傷,身上著的是陰煞之氣,這般暖流流經之處,寒意頓消,東海龍再以本身的 內功配合,不消片刻,所著的陰煞之氣全部驅出,登時精神大振,功力恢復如初。   西岐鳳則是被金超岳「雷神指」的指力所傷,身上著了熱毒,在這瞬間,他則覺得一片 清涼,也是舒服之極,過了片刻,他體中的熱毒亦已全部消解,功力恢復如初。   他們這才知道武林天驕的確是以本身的上乘功力,給他們驅毒療傷。這武林天驕能夠雙 掌同時運功,各生妙用,寒毒熱毒,一舉盡消,這等神奇奧妙的內功,饒是他們二人都是武 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也覺得簡直是難以思議,不禁又是佩服,又是驚奇!   武林天驕微階長,說道:「兩位再各自運功三轉,那就可以永除後患了。」不待他們說 出「多謝」二字,已自離開,緩緩向蓬萊魔女與金超岳惡鬥的地方走去。   金超岳一直留意著武林天驕的行動,見他走來,不由得面色鐵青,冷冷說道:「檀貝 子,你意欲如何?」武林天驕笑道:「金老先生,你也可以歇歇了。」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武林天驕」的姓氏,心道:「原來他還是金國異姓藩王的貝子,怪 不得那次他在泰山頂上,要在暗中保護完顏亮了。」金國的「貝子」有兩種,一種是宗室親 王的兒子,一種是異姓藩王的兒子,「檀」姓乃是金國著名的「華姓」   (高門貴族的姓氏),金國有好幾代皇帝的皇后就是娶於「檀」家,這一姓的族人在金 國中居高位掌大權的很多,例如金主完顏亮以前的御林軍總管檀道清,現任的燕雲十六州兵 馬大總管檀道隆都是。檀道隆這一家是受封為藩王的,這武林天驕既被稱為「貝子」,想必 是擅道隆的兄弟了。蓬萊魔女心頭一凜,暗自尋思:「他是金國的貝子,那是絕不會助我的 了。他要這老怪歇手,莫非他是有意和我二度較量麼?」   金超岳聽了這話卻是又驚又怒,沉聲說道:「檀貝子,你與皇上縱然意見不合,卻怎可 胳膊反向外彎?這魔女是金國的大敵,你知不知道?」武林天驕歎了口氣,說道:「你們只 知與漢人為敵,國事就要壞在你們這班人手上!」金超岳喝道:「好,這麼說,你是意圖叛 國,助這魔女了?」武林天驕冷笑道:「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我勸你住手,這是一片好心, 你可知道麼?我才沒那麼些閒工夫與你較量呢!」   金超岳心上一塊石頭放下,尋思:「到底他還是金國的貝子,不敢吃裡扒外。哼,哼, 只要他不出手,我已是勝券在握。」   武林天驕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一聲冷笑道:「你以為你準是柳女俠的對手麼?我勸你住 手,是怕你折了金國武人的顏面,也是為你著想。你這一大把年紀了,若然敗在一位年輕姑 娘的手下,你不害臊,我也為你難過!你卻不識我這一片好心,反而當作惡意麼?」   金超超氣得七竅生煙,縱聲大笑道:「檀貝子,你號稱武林天驕,我金某也不是無名之 輩!你莫在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啦。你就騎著驢兒看唱本,走著瞧吧!請站遠一些!我倘 若容得這女娃子過得百招,你就把我的『金』抹掉!」   武林天驕淡淡一笑,說道:「好,我就走著瞧吧。我倒願你得勝,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夠 爭氣了!」背負雙手,抬首望天,果然遠遠地離開他們。   蓬萊魔女只道武林天驕抽手旁觀,是有心看她出醜,登時被做起滿腔怒氣,一意爭雄、 長劍翻飛,拂塵揮舞,拼了性命,與金超岳對搶攻勢。蓬萊魔女憑著一股銳氣,強攻猛打, 令得金超岳也不禁心頭一凜,「這女娃子身受熱毒,居然還能夠如此強攻,倒是不可小 視!」   金超岳為了要在武林天驕面前爭一口氣,當下也是全力施為。心掌以「霹靂掌」與雷神 指兼施,左掌拍出「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寒風熱浪,迫人而來。武林天驕袖於旁觀,他人 了顧忌,攻勢也比剛才大大增強了。   蓬萊魔女畢竟是功力稍遜一籌,巨又身受熱毒,一方面要抵禦金超岳所發的寒風熱浪, 一方面要運功驅毒,儘管竭盡所能,終是力不從心。但她憑著一股銳氣,著著搶攻,表面卻 還看不出敗象。   東海龍與西岐風已是完全復原,不知不覺地就走了近來,他們都是第一流的武學造詣, 看出了蓬萊魔女已匿危機暗伏,久戰下去,定必吃虧,東海龍暗暗著急,心裡躊躇,意欲上 前相助。   武林天驕忽地走到他們面前,笑道:「這場比鬥,在當今之世,也算得是難得一觀的 了。兩位請與我同賞妙技吧!」話中之意,即是不許他們「攪局」,要他們似他一樣,袖手 旁觀,武林天驕曾為他們驅毒療傷,江湖上講究的是恩仇二字,因此東海龍雖然躍躍欲動, 但被他一攔,卻也不敢與他翻臉,硬衝過去。   西岐鳳心思比較細密,卻是納罕非常,暗自尋思,「這武林天驕救了我們,聽他口氣, 也是幫著柳女俠的。卻又為何這樣忍心,要看著柳女俠受那老怪所挫,攔阻我們出手助她? 真不知他是何用意?」   蓬萊魔女越打越急,拂塵急聚急散,或如天女散花,或如草聖揮毫,變化縱橫,難以名 狀。金超岳的招數卻似乎慢了下來,一掌一掌地緩緩發出,但掌風激盪,那「轟轟」之聲, 宛如海潮怒嘯,夏日悶雷,更是驚心動魄。東海龍、西岐鳳看得目眩神搖,但卻也更為蓬萊 魔女擔心了,他們看得出來,蓬萊魔女急著搶攻、那是因為敵人的掌力太強,迫得以攻為守 的。但如此一來,更是消耗真力,只恐難以為繼,待到再衰三竭之時,就要給敵人乘虛而入 了。   東海龍看得血脈膨張,暗暗準備,到了緊要關頭,就要不顧一切撲上前去相助,即使武 林天驕攔阻,那也是在所不顧的了。   就在東海龍正自緊張萬分,手心捏著一把冷汗的時候,武林天驕卻是意態悠閒,擊節贊 道:「妙呀,妙呀!攻似雷霆,守如江海凝光,似此武林絕技,真是人生難得幾回見?我也 來湊趣湊趣,給你們吹一支曲子助興吧。」簫聲吹出,頓挫抑揚,時而清輕,時而渾厚,或 如鶴唳長空,或如驚濤扣岸。東海龍更是著急,心想:「人家已在捨死忘生,他卻偏有這些 閒情逸致?」   西妓鳳較為冷靜,卻聽出這簫聲與蓬萊魔女的一攻一守,若合符節,心裡暗暗納罕。   說也奇怪,蕭聲吹起之後,鬥場的形勢便登時變了。蓬萊魔女已是意態從容,拂塵揮 舞,屍如流水行云:劍氣夭矯,宛若游龍戲風。身法是輕盈美妙,招數是揮灑自如。與剛才 那一派急迫忙亂的情形,簡直是判若天壤!另一方面,金超岳卻是神色沉重,雙掌連連拍 出,相銜如環,熱浪寒風,彌空匝地,東海龍等人站在離他們七八丈之遠,也自感到一寒一 熱,交錯襲來。東海龍是個武學行家,看得出金超岳已是心慌意亂,連真氣也不能完全凝聚 了。故而他的寒風熱浪,才會則溢出來。也就是說他的陰陽二氣,不能集中來對付蓬萊魔女 了。   原來武林天驕的蕭聲藏著無上妙用,他的簫聲與蓬萊魔女的一招一試,都暗暗合拍,等 如指揮她作戰一般。蓬萊魔女聽了精神一爽,蕭聲與她的心靈相合,她的奇招妙著,也就層 出不窮!但另一方面,金超岳卻是被這簫聲攪亂了心曲,心頭越來越感到煩躁,精神內力都 漸漸感到難以集中。金超岳想不到武林天驕用這等意想不到的妙法暗助蓬萊魔女,但這時雙 方正自鬥到緊張之極,武林天驕又不是公然出手相助,莫說金超岳已不能分神說話,即算能 夠,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激戰中忽聽得金超岳大吼一聲,原來肩頭上已著了蓬萊魔女的一劍!金超岳大吼道: 「好,檀貝子,你好!」倏的一掠數丈,和身滾下山坡,如飛逃了!   武林天驕冷冷說道:「我早說過你打不過人家,你們不信,現在如何?你自己技遜於 人,怨得我麼?」東海龍拍掌大笑道:「祁連老怪,你還是聽柳女俠的吩咐,今後將名字改 過來吧!金超岳是應該改為金服宋了!」他心思沒有西岐鳳那麼細密,雖覺簫聲起後,蓬萊 魔女就佔到上風,這情形有點奇怪,但一時之間,卻還未想到這正是武林天驕的簫聲暗助之 功。武林天驕淡淡一笑,說道:「金國宋國,各有能人,只宜問善惡是非,擇其善者而從 之,卻不必定要誰折服誰。」東海龍這才想到武林天驕是金國的貝子,自悔失言。   蓬萊魔女心裡當然明臼,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又不禁一片茫然,不解武林天驕何以 暗中助她?她回過頭來,只見武林天驕似笑非笑,雙眼正自向她望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 本來她是應該向人家道謝的,但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之下,卻怎生說得出口?東海龍、西岐鳳 雙雙向蓬萊魔女道謝、蓬萊魔女面上更紅,說道:「你們該謝的不是我,這,這是——」一 個「他」字未曾出口,武林天驕忽他說道:「此間事情己了,恕我失陪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只聽得武林天驕曼聲吟道:「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   吟聲甫歇,簫聲再起,武林天驕已是下山去了。   西岐鳳喃喃說道:「這武林天驕真是個奇人,難道他真的是金國的貝子?」蓬萊魔女呆 了一呆,忽地身形疾起,跟蹤追去。   她心裡有無數疑團,非向武林天驕問個明白不可,一時間也就顧不得失禮,忘了與東海 龍、兩岐風二人道別了。   蓬萊魔女深知武林大驕的輕功不遜十她,只怕迫他不匕當下使出全副本領,一口氣追過 山拗,只見武林天驕卻在前面緩緩而行,蓬萊魔女心道:「啊,原來他早已料到我會追來, 竟在這裡等我。」她本要出聲呼喚的,一時間卻心亂如麻,不知如何開口。   武林天驕已是轉過頭來,笑道:「柳女俠,你打得還未盡興,還要與我再度交手嗎?」 蓬萊魔女道:「你不是我的敵人,最少今天不是,好端端的我何必與你廝拼?」武林天驕笑 道:「著啊,你現在也該知道了吧,並非金國的人就都是你的敵人?」蓬萊魔女面上一紅, 說道:「多謝你吹得好簫。要不是有你相助——」   武林天驕截住她的話道:「你也幫助了我,咱們是彼此相助。」蓬萊魔女怔道:「怎 麼?」武林天驕正容說道,「我也討厭那祁連老怪,我主現在正重用他,這不是我國之福, 而是我國之禍。但我卻不好與他動手,我也未必就能勝得了他。今日你將他打得狼狽而逃, 也正是替我出了一口悶氣。」   蓬萊魔女道:「你不怕他在你們皇帝面前告你一狀?」武林天驕笑道:「我早就是皇上 密令要緝拿歸案的欽犯了。」蓬萊魔女道:「為什麼?」武林天驕道:「因為我一向就反對 完顏亮做皇帝。」蓬萊魔女想不到他說得如此坦率,怔了一怔,笑道:「你這人的行事真是 怪得出奇!」武林天驕道:「你是指我在泰山阻你殺他之事麼?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我 反對他做皇帝這是一回事,但我金國的皇帝絕不能讓你殺了,從前你們的徽欽二帝被金國所 擄,你們宋人認為是莫大的恥辱,要是我們的皇帝被你殺了,我又怎能不認為是恥辱呢!」 蓬萊魔女道:「你們金國來佔我們宋國的地方,殺戮我們宋國的百姓,我們可沒有侵犯你們 絲毫!」   武林夭驕深深歎了口氣,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反對完顏亮的地方了。他不止是只 圖蠶食,而且是意欲鯨吞,他已定下了今年中秋,要到你們南宋的京都臨安歡度佳節、這你 也是知道的了。」蓬萊魔女大感意外,說道:「想不到在這件事情上,你和我竟是相同,一 樣的反對你們的皇帝。」   武林天驕神色慘然,又歎了口氣,說道:「完顏亮大動干戈,你們宋國的百姓固然是大 受其害,我們金國的百姓又何嘗有什麼好處?他們還不是一樣的會妻離子散,田園荒蕪!」 蓬萊魔女越聽越覺驚奇,對武林天驕的敵意也就在不知不覺之中,煙消雲散,武林天驕越說 越是沉痛激昂,「窮兵黷武者其國必亡!你是聽過完顏亮所發的二願的了,他一願『國家大 事』皆自我出;』二願『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三願『得大下絕色而妻之。』 荒淫無恥,專制殘暴,洱加上窮兵黷武,一應俱全!尤其是他是有著幾分才情、幾分霸氣的 皇帝,帶來的禍患就一定比一個才具平常的皇帝更大!我只怕金國就要斷送在完顏亮手 上。」說到傷心之處,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蓬萊魔女完全沒有想到,武林天驕和她初次交談,竟會披肝瀝膽地向她傾吐衷曲!在此 之前,武林天驕在她心中是一個謎,是一個怪誕離奇,難以索解的人物,頓時間,她全都明 白了,他的哭笑無端,他的狂歌寄意,他的淒涼沉鬱的簫聲,他對自己忽敵忽友的舉動…… 在從前她處處感到奇怪的,如今全都明白了。這一切原來都是有所為而發,並非只是佯狂! 蓬萊魔女心情受了他的感染,黯然無語,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武林 天驕面帶淚痕,忽地又縱聲笑了起來,說道:「你瞧我多糊塗,我還沒有問你的來意,儘是 和你說這些徒增煩惱的國家大事。好,現在輪到我來間你了,你追上前來,既不是要和我動 手,那又是為了什麼?」   蓬萊魔女定了定神,說道:「多謝你對我說了這許多心裡話,這正是我想要知道而不敢 冒昧動問的。要是你一直不說,只怕我也一直會把你當作敵人呢。」笑了一笑,接著說道: 「現在我想間你一件私事,不知你也可肯告訴我麼?」武林天驕道:「請說。」蓬萊魔女 道:「你和我的師嫂可是相識的?她如今是在哪兒?」武林天驕笑道:「那晚我突然在桑家 堡出現,救了你的師嫂,你覺得奇怪,是麼?你師兄心懷不軌,我料想他在惱羞成怒之下, 定然在你面前含血噴人了?」武林天驕料事如神,蓬萊魔女暗暗心折。但以「家醜」不便外 傳,卻不好將她師兄對她糾纏的事情明白說出,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武林天驕說道:「這 件秘密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師嫂素不相識,但說起來她是我的師姐,我到桑家堡去是為了 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想見一見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師姐。」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問道: 「難道你真是桑見田這老魔頭的徒弟?」武林天驕道:「不,桑見田是我的師叔。」蓬萊魔 女甚為詫異,她父親和桑見田做了一世對頭,卻從不知道桑見田還有師兄。   武林天驕想了一想,接著說道:「我先給你說一個故事,大約在四、五十年之前,那時 還是宋、金、遼天下三分之局,互相攻戰。宋、金聯盟滅遼,那是以後的事。當時金國有一 個武林奇人,他父親是金人,母親是宋人,他自己的妻子則是遼人。   他目睹三國紛爭,殺戮無已,甚是傷心。於是遂不問世事,遁跡山林,先後收了三個徒 弟。他的父母妻子都是出自武學名家,因此他一身武功,兼有宋、金、遼三國武學之長,他 要把武功分給宋、金、遼三國的傑出武林之士,這也是他的一點心事,不分彼此,兼收並 容,意圖使他的三個弟子,將來可以為三國的武林保存一點友誼。因此,他這三個弟子,一 個是遼人,一個是金人,一個是宋人。宋國那個弟於乃是帶藝投師的,他就是你的師嫂的父 親桑見田了。」   蓬萊魔女道:「哦,原來如此,那麼,你——」武林天驕道:「我師父就是那個金國弟 子,我以偶然的機緣,得遇我的師父。   此事不必在此細說。且說那三個弟子技成之後,各自歸國,不久,他們的師父也去世 了。不久,金、宋聯盟滅遼,隨後金、宋又成大敵,大勢如此,雖有有識之上,也無可挽 例。遼國被滅,宋國受侵,兩國之人,當然都是對金國恨如刺骨,那遼國弟子和宋國弟子處 此情勢之下,都不敢洩漏出自己的師父乃是金人。」蓬萊魔女這才憂然大悟,怪不得連他父 親也不知道桑見田師承之秘。」   武林滅驕續道:「我師祖收徒之時,只間資質,卻忽略了徒弟的人品。宋國那個弟子, 後來成了作惡多端的大魔頭。」   蓬萊魔女心道:「桑見田雖然作惡多端,大節尚是無虧。」當下笑道,「那麼說,你的 師父是好人了?」武林天驕笑道:「我師父也是帶著幾分邪氣的,要不然,他就不會收我做 弟子了。」蓬萊魔女道:「他收你為徒,這又關乎什麼正邪了?」武林天驕道:「你不知道 我是金國的貝子麼?一般正派的高人隱土,大都是不願沾惹官宦之家,怕人家說他們趨炎附 勢的。但我的師父卻不是這樣想法,他反對朝廷的窮兵黷武,但仍然收我為徒,他是希望我 他日掌權,能改變朝廷的政策,他卻沒想到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夠扭轉這既成的局面?完 顏亮因為我反對他,早就把我列為欽犯了,如何還能容我掌權?」蓬萊魔女暗暗嗟歎,心 想:「怪不得武林天驕見解超越常人,原來是受了他師父的熏陶。」   武林天驕續道:「回過頭來再說你的師嫂吧。我雖然從未見過她,但我卻早就知道在宋 國之桑見田這個師叔,我師父臨終吩咐,也曾囑咐我要訪尋分處宋、遼兩國那兩個師叔的後 人。我就是因此而到桑家堡的,恰巧遇上你師兄暗害妻子之事,我當然不能不出手了,事情 的經過就是如此,你明白了麼?」   蓬萊魔女道:「我師嫂現在哪兒?」武林天驕答道:「你是想再見她麼?」蓬菜魔女 道:「師嫂對我誤會很深,不過我還是想勸她和我師兄和好。」武林滅驕道:「這恐怕很難 了,我想你師兄曾對她下過如此毒手,她能不心寒?」蓬萊魔女黯然無諸,武林犬驕又道: 「不過你也用不著多擔心事,你師嫂雖然對你誤會一時,但如今卻已經是明白了,」他說話 之時,微笑一笑,蓬萊魔女道:「明白了什麼?」武林天驕笑道:「她明白你心上另有人 在,決不會看上她的丈夫。」蓬萊魔女面上一紅,她給說中了心事,又是在初相識的武林天 驕面前,當真甚是尷尬,發作不是,不發作又不是,只好佯嗔說道:「我師嫂總是愛胡猜亂 想!」   武林天驕道:「你還想見你的師嫂麼?」蓬萊魔女道:「怎麼?」武林天驕道:「你著 想見她,再回轉桑家堡,或者可以碰上。」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說道:「你剛才說他們很難 和好如初,何以我師嫂又肯回家?是不是回心轉意了?」武林天驕道:「她未必肯與你師兄 重做夫妻,但也總還有夫妻情份。她不願你師兄身敗名裂,想回去制止他胡為。同時,也想 出一口怨氣。」蓬萊魔女道:「我師兄怎的會身敗名裂?」武林天驕道,「你師兄已在暗中 接受了完顏亮的封號,意圖在山東裂土稱王,你不知道麼?」蓬萊魔女大吃一驚,這才知道 那晚她所聽到的密室私談,玉面妖狐說的是真,而她師兄在她面前推得乾乾淨淨,那卻是假 的。   蓬萊魔女心亂如麻,暗自想道:「師嫂能制止得了他嗎?他們夫妻已鬧得不可收拾,師 兄也未必肯再聽師嫂的活。」「恩師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如何痛心?唉,我該不該讓 他老人家知道?」「要是迫得我非大義滅親不可,我又如何下得這個絕情?」武林天驕似是 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師嫂的武功雖然是略遜於你的師兄,但她手上卻握有兩件法寶, 可以制服你的師兄。」蓬萊魔女道:「可是那兩大毒功秘訣?」武林天驕道:「不錯,你師 兄娶你師嫂,用心就在偷學桑家的武功,如今他已偷學了十之七八,但那兩大毒功未曾到 手,他總是不能不有所顧忌。」蓬萊魔女道:「但師嫂也未曾練過,難道她說的不是實 話。」武林天驕道:「那倒不假。要練那兩大毒功,須得我師祖所傳的獨門上乘內功心法, 桑師叔也沒有得到傳授,出此他後來勉強練那兩大毒功。終於走火入魔。」蓬萊魔女道: 「這麼說,縱然那兩大毒功秘訣在師嫂手上,也是無用之物,怎能說是可以制服我師兄的法 寶?」   武林天驕笑道:「但我師祖的上乘內功心法卻傳給了我的師父。原來他老人家晚年的時 候,已看出桑師叔心術不正,所以雖然傳給了他兩大毒功,卻沒有傳給他內功心法。我師祖 的三個弟子,除了共同修習本門的一般武學之外,以性之所近,又各有專長。我師父長於內 功,桑師叔偏學使毒,還有一位師叔則精於招數。我師祖胸中所學,無所不包,最初是依各 弟子性之所近,各自傳授的,後來發覺桑師叔心術不正,悔已無及,那兩大毒功秘認已經傳 授,不便收回,只好將練功的心法勒而不與,改付我的師父,以留他日制他之用。你明白了 麼?」蓬萊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你已經將那練功心法交與了我的師嫂?武林天驕點了 點頭,說道:「你師嫂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制止不來,要是你師兄仍然對她寡情薄義,她就 要用化血神功、令你師兄終身殘廢,永遠不能再背叛她!」蓬萊龐女打了個寒噤,但隨即想 道:「這樣也好,終身殘廢,也還勝於身敗名裂。」   武林天驕笑道:「你還要到桑家堡見你師兄嗎?」蓬萊魔女心意躊躇,說道:「我現在 也說不定,怎麼?」武林天驕道:「你始終是要到江南去的,是麼?」蓬萊魔女此際對武林 天驕已是無所顧忌,不願隱瞞,便即說道:「不錯,你有什麼話說?」武林天驕神情頗為怪 異,目光閃爍不定,如有所思,忽地握著蓬萊魔女的手問道:「你現在是把我當作敵人,還 是當作朋友?」蓬萊魔女生性豪邁,朗然笑道:「你和一般金人不同,咱們可以交個朋 友!」雙手和他牢牢相握。武林天驕說道:「那麼我拜託你一件事情。」   蓬萊魔女道:「請說。」武林天驕緩緩說道:「你此去江南。   倘若見到了笑傲乾坤華谷涵,請代我向他致意。我和他有一局未了的殘棋,看來是不必 再下了。唉,你就把我這一句話告訴他吧。」聲音低澀,說來似有無限傷感。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你們兩人是相識的?」武林天驕道:「豈止相識,他這次前 往江南,還是因我而起。」蓬萊魔女詫道:「因你而起?但據我所知,他是得了金人即將南 侵的消息,要趕去江南報訊的。」武林天驕笑道:「這消息是我告訴他的,」   蓬萊魔女想起了東海龍所說的那晚他和華谷涵在泰山上所遇,恍然大悟,說道:「哦, 原來華谷涵在泰山上也曾見到你了?」武林天驕笑道:「不錯,我與他相遇,就是在和你相 遇的前一晚。   他本想約我在泰山絕頂比劍的,得到了這個消息,劍也不比,匆匆便走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說道:「其實我和華谷涵還未算得相識……」武林天驕縱聲笑道: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華谷涵心上有你,你心上有他,這就已經是勝過相識了。我這話說 得不錯吧?」笑聲甚是淒涼,鬆開了蓬萊魔女的雙手。蓬萊魔女給他說中了心事,臉上更 紅,說道:「你這話也說得不錯。我和你也是在今天才算相識的,但不是已像多年的朋友了 麼?我對你們兩人,都是當作一樣的好朋友。」蓬萊魔女是帶有幾分男子氣的性情中人,她 這話倒並非只是為了替自己解嘲,而是真正的出自肺腑。   武林天驕忽又縱聲笑了起來,再一次地抓起蓬萊魔女雙手,說道:「如此說來,我和他 那局殘棋,還是大有可為了?」蓬萊魔女愕然猙脫他的雙手,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是應該前往江南了。」武林天驕歎了口氣,苦笑說道:「不錯,江南江南,隔著長江;金 宋之間,隔著的無形天塹比長江更難逾越,誰叫我是金人呢?這局殘棋即使還有可為,我也 沒有勇氣再下了。」   說到後來,笑聲更顯得淒滄,是哭是笑,已難分辨!武林天驕忽他說道:「對,我也該 走了!」愴然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在帶 哭帶笑的聲中,已撇下蓬萊魔女獨自走了。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沒入林 中,自己似乎還有一些話要與武林天驕說的,一時間只覺腦子裡空蕩蕩的,也不知要說什 麼,想要再追上去,雙腳已是不聽使喚。   遠遠簫聲再起,蓬萊魔女聽得出他吹奏的是溫庭筠的一首詩,這首詩的題目就叫做「贈 知音」。詩道:「翠羽花冠碧樹雞,未明先向短牆啼。窗間謝女青蛾斂,門外蕭郎白馬嘶。 殘曙微墾當戶沒,澹煙殘月照樓低。上陽宮裡鍾初動,不語垂鞭過柳堤。」纏綿徘惻,無限 心事,從簫聲中透露出來。正是:不盡低回遊子意,幾多幽恨付簫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六回 惘惘情思困魔女 重重迷霧隱妖狐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六回 惘惘情思困魔女 重重迷霧隱妖狐   月墜幽林,殘星明滅,晨飄動野,百鳥離巢,東方出現一片魚肚白,不知不覺,已是天 將破曉的時分了。溫庭筠那首「贈知音」,寫的正是「曉別」情景,武林天驕顯然是心有所 感,特為自己吹奏這一支曲子的。餘音裊裊,隨著曉風飛散,但曲中那一片無可奈何的傷離 惜別之情,卻是吹不散、蕩不開,幾自在蓬萊魔女耳畔索回,心頭統繞!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凝眸處四野清寂,武林天驕的影子早已在她眼前消失了。蓬萊魔女 情思惘惘,暗自想道:「他把我當作知音,唉,我卻怎能接受他這番情意?」   武林天驕的影子消失了,笑傲乾坤的影子卻泛上了心頭。頓時心亂如麻,端的是剪不 斷,理還亂,悵悵惘惘,難以自休!蓬萊魔女本來是巾幗鬚眉,具有豪情壯志的女中豪傑, 這時卻是一片迷茫,不知情懷何托?深深地陷入了感情苦惱之中。   朝陽從密雲之中鑽出來了,揭開了籠罩大地的夜慕,周圍景物,豁然開朗,蓬萊魔女吸 了一口曉風,精神頓爽,暗自想道:「武林天驕之謎已經揭開了,笑傲乾坤卻仍然還是一團 謎,不知何日方能揭開?我是應該盡早了結此間之事,前往江南了。」   驀地想起:「武林天驕托我問候笑傲乾坤,我卻只知武林天驕是金國的檀貝子,還未曾 問他的名字呢。」   想至此處,翟然一驚,神智清醒,這才忽地又想了起來:「我忘記問他的豈只他的名 字,還有一樁重要的事情,我竟也忘記問他了。他既然不贊同金主南侵,卻又為何與玉面妖 狐哪樣親近?玉面妖狐不正是為著完顏亮奔跑,到處拉攏武林人物,為虎作悵的嗎?我師兄 就是受了她的毒害的了。以武林天驕的為人,怎麼會和她交上了朋友的?」還有,玉面妖狐 的武功家數。   次次不同:金國貴族中沒有「赫連」這個姓氏,武林天驕在和他僕人的談話之中,又何 以將她稱為「赫連郡主」,玉面妖狐的來歷端的如伺?這種種都是難以索解之謎。   這種種疑團,在蓬萊魔女追趕武林天驕之際,本來都是準備好了要問他的。但後來兩人 一見了面之後,武林天驕先是剖露自己的心事,隨即談及她師兄師嫂的糾紛,跟著又提起了 笑傲乾坤,這一些更是蓬萊魔女所關心的,不知不覺就把玉面妖狐之事置之腦後了。如今才 想起來,武林天驕早已是走得不知去向了。   蓬萊魔女暗自思量:「算了,妖狐之事暫且擱過一邊。我還是先辦自己的正經事要緊。 先回山寨安排一下,再往江南揭開那笑傲乾坤之謎,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世秘密的人,揭開他 的謎,也就是揭開我自己的身世之謎了!這才是我最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   蓬萊魔女心意已決,便即調勻氣息,施展輕功,迎著朝陽,匆匆趕路。說也奇怪,她身 上所受的熱毒,本來還沒有驅除淨盡的,所以她才要調勻氣息,準備一面趕路,一面默運玄 功,驅毒療傷,但真氣一運,腳步一邁,立即發覺自己竟是精力充盈,功夫非但沒有減退, 反而勝似從前。運氣驅除熱毒之時,本來應該有一種消渴煩躁之感的,這時亦己爽然若失! 蓬萊魔女初時有如墜入五里霧中,莫名其妙,但她畢竟是個武學大行家,從真氣運轉所得的 奇妙之感,立即恍然大悟,「哦,原來是武林天驕所弄的神通,他剛才和我雙乎緊握之時, 已在我不知不覺之中,以真氣輸進,助我打通了奇經八脈,把熱毒都驅除淨盡了。」   不禁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但想到自己竟然未曾發覺,不禁又是面紅。原來以蓬萊魔女 的武學造詣,雖說及不上武林天驕,也差不了多少,本來是應該可以發覺的,但在武林天驕 緊握她雙手之時,她正自心頭惘惘,意亂情迷,真氣輸入的剎那間,那一點點微妙的感覺, 當時就被忽略過去了。   蓬萊魔女功力既已恢復,當下便即兼程趕路,不過三日工夫,便橫過了魯西八百里山 區,回到了自己的山寨。她離開的期間,寨中事務,由心腹侍女玳瑁代為主持。一女數月, 此際歸來,玳瑁率領大小頭目出來迎接,相見之下,都是喜不自勝。   蓬萊魔女巡視一遍,見寨中一片興旺氣象,各項事務,玳瑁都處理得井井有條,更為高 興。坐定之後,對玳瑁笑道:「好妹子,多謝你啦。我去之後,寨中可曾發生過什麼事情 麼?」玳瑁說道:「正要稟告小姐,發生了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山寨幾乎遭到覆滅之危, 幸而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有人意外相助。」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有這樣的事情?是什麼人助了咱們?你把經過詳細道 來。」玳瑁笑道:「小姐,你再也意想不到,這個幫助咱們渡過險難的人。不是別個,卻是 那玉面妖狐!」   蓬萊魔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了眼睛,叫道:「什麼?是玉面妖狐!」玳瑁 道:「是呀,當時我們也不敢相信呢,但後來事實證明,她說的都是事實,的確是咱們的恩 人」。蓬萊魔女心急如焚,疊聲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快說,快說!」   玳瑁說道:「有一晚,我已卸衣上床,但還未曾睡著,忽覺微風颯然,窗門打開,我連 忙跳起,只見有一個人已進入我的房間,那晚月色很好,一眼就認出了是玉面妖狐!」蓬萊 魔女從玳瑁剛才的說話中,雖然已知道玉面妖狐是來助她的,而玳瑁此際也好端端在她的面 前,可知當時並無危險,但聽到這裡,仍是禁不住心頭怦怦跳動,心想:「玳瑁武功遠不及 那個妖狐,要是妖狐那時下了毒手。咳,這可就真是不堪想像了!」   玳瑁接著說道,「當時我認出了玉面妖狐,這一驚端的是非同小可,立即便一劍向她刺 去,她架住我的青鋼劍,卻不還招。」   蓬萊魔女忽地問道:「她用什麼兵器架住你的劍?」玳瑁說道:「是一支笛子,也不知 是什麼做的,我使盡氣力劈下去,她的笛子竟然毫無傷損。」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說道: 「我見過她這支笛子,那的確是件寶物。你繼續說吧。」心裡想道:「這一次她又是用笛子 了。真是奇怪,每當她用劍的時候,總是在做著壞事,用笛子的時候,即使不是在做好事, 也總是叫人捉摸不透,不敢斷定她是好是壞。比如那次在師兄家中,他是用笛子的,但她又 是與武林天驕同來,救出我的師嫂的。同是一個人,怎的有時好,有時壞,這卻是什麼緣 故?」   玳瑁繼續說道:「她架住我的劍,並不還招,卻笑了一聲,說道:『玳瑁姑娘,你別害 怕,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來救你的。』我當然不會相信,罵道『胡說八道,我有什麼危 險,要你來救?』我要抽劍刺她,但她的笛子卻似有一股粘力似的,我的青鋼劍被她粘住, 竟是不能移動。我大為著急,立即發嘯示警,叫姐妹們前來幫我。」   蓬萊魔女有八個侍女,八人中以珊瑚、玳瑁武功最強,其他六人,雖然稍遜一籌,也頗 不弱。蓬萊魔女道:「後來怎樣?她們能否及時趕到,圍住了那玉面妖狐?」   玳瑁說道:「腳步聲已經可以聽到了。但那、那王面妖狐既不向我攻擊,也不逃跑,卻 滔滔不絕他說出一番話來。」蓬萊魔女道:「她說什麼?」玳瑁說道:「她說金國的冀魯招 討使兀哈赤元帥已查知小姐你離開了山寨,要趁機『襲滅』咱們,已定下了明日晚間,前來 偷襲。她未曾說完,明珠、綠雲等一眾姐妹,都已來到。將她圍了起來。這時她不得不移開 笛子迎敵,就在屋頂上和我們交起手來。」蓬萊魔女鬆了口氣,說道:「你們六人,若然依 照我布下的陣法,那是絕不會輸給玉而妖狐了。」原來蓬萊魔女上次臨走之前,也曾顧慮到 玉面妖狐會來搗亂,傳給眾侍女一個「六合劍陣」,是完全針對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數而設 的。   玳瑁說道:「她一面抵禦我們的攻擊,說話卻沒有終止。他說:『信不信全憑你們,但 這關係你們一寨存亡,我卻不能不告訴你們。官軍定下的計劃,是明日晚問三更時分,先用 三百名精選的武土,都是善能縱躍,武藝高強的人,從你們後山那條猿啼谷小路摸來,一摸 進山寨,就舉火為號,裡應外合,攻破你們的山寨。正面的大股官軍,兵分三路,一見火 起,便立即上山。』」「猿啼谷」形勢險峻,猿猴也難攀援,故有「猿啼谷」   之名,山寨各處防禦嚴密,只有「猿啼谷」那一處,因為形勢奇險,一向認為敵人絕難 從該處攻來,所以簡直沒有什麼防守。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敵人這個 行軍計劃的確是狠毒無比,我對山寨的防備,討慮未周,倒真是百密一疏了。」   玳瑁接著說道:「她言之鑿鑿,不由得我們不半信半疑,但想到她是惡名昭彰的玉面妖 狐,我們總是疑多於信。於是我就發動陣勢,把六合劍陣一步步地收緊,將她困在核心。說 道:「你要我們相信,那也不難,委屈你在山寨裡暫留幾天,倘若真有其事,事情過了,我 們自會放你。笛子拋下來吧!』」這即是說要俘虜玉面妖狐,留作對證。蓬萊魔女點點頭 道:「對,你處事很有分寸,是該這麼辦。」   玳瑁說道:「慚愧得很,我們雖是全力施為,卸依然困她不住。她聽了我的話後,冷冷 說道:『信不信全在你們,你們要把我留作俘虜,這可不能!我也還有事情,請恕失陪 了!』我們的陣勢步步收束,她的笛子揮舞起來,也驟然加緊,所出的招數,都是我們意料 不到的,不過數招,唉,慚愧得很,我的虎口竟就給她點中,劍即墜地,給她打開了一個缺 口,突圍而去了!」   蓬萊魔女道;「你不鬧慚愧,這是我的六合劍陣,有個大大的破綻。我設的這個劍陣, 是完全針對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數的,但我當時只知道玉面妖狐的一套武功家數,卻不知道她 還有另外一套。她改用笛子,難怪你們在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付了。」   玳瑁說道:「她突圍之後,卻也並不立即走,在屋頂上拋下一個紙團,說道:『你們不 信,再看看這個!你們願否化禍為福,那就全看你們自己了!』她跑了之後,我拾起紙團, 打開一看,卻原來是一道行軍密令,是金國的招討使兀哈赤給本城兵備道的,果然是兵分三 路的指示,連進軍的路線都繪在上面。上面還有招討使的大印,那是很難假冒的了。當下, 我就和眾姐妹商議,認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但我們也怕中了 她調虎離山之計,好在按照官軍的計劃,他們是先來奇襲『猿啼谷』,那裡形勢奇險,他們 來的三百武士,我們只需用百數十人,扼守山頭,就可制他死命。於是我們也針對官軍那個 計劃,作下佈置。   「第二天晚三更時分,月暗星稀,扼守山頭的弟兄,果然發覺有一隊官軍,惱愉地進了 猿啼谷。弟兄們毫不聲張,待他們爬上半山,這才把大石樹木滾下,又用煮沸的熱油澆他 們,這三百名武士,就似老鼠悼進了油鍋,不是給熱油澆得皮焦肉爛,就是給石頭樹木壓得 乎斷腳折,三百名武士,非死即傷,沒有一個逃脫。我們消滅了後顧之憂。立即又出動全寨 弟兄,給宮軍的中路來個反奇襲。可笑他們還在等待山寨火起,一點也沒防備我們會突然來 攻。」   蓬萊魔女聽得眉飛色舞,說道:「這一仗是大獲全勝了?」玳瑁說道:「不錯,這一路 敵軍正是那兵備道本人率領的,給我們打他個措手不及,全軍覆沒,連那狗官也成了我們的 俘虜。敵軍中路覆沒,左右兩路,不戰而潰!這一次敵人動用的兵力,比我們多出兩倍有 余,我們以少勝多,實在是僥倖之極!說來都是靠了那、那玉面妖狐暗通消息之功。」聽得 出玳瑁對連清波已是甚為感激,因此當她說這「玉面妖狐」綽號之時,心中已是感到不妥, 但一向說慣了嘴,又是當著蓬萊魔女的面前,故而一時間改不了口。   蓬萊魔女也是驚詫之極,心念一動,忽地問道:「你們可曾問了那狗官的口供?」玳瑁 笑道:「問了。說來可笑之極,他還了知他們元帥給他的那道密令已被人偷了。當我拿出那 道密令蓬萊魔女一算日期,是在她到桑家堡之前的五日,心裡想道:「看來她早已知道公孫 奇是我師兄,但卻想不到在桑家堡會碰上我。故而先給山寨送信,提醒玳瑁防備,並勸我不 可上當。」   但她那次在桑家堡,卻是以北宮黝代表的身份,去見我的師兄,向他索取密謀破壞義軍 的計劃的,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玳瑁見她低首凝思,面色不定,心裡也有點奇怪。   事情像是一團迷霧,但蓬萊魔女用心思索,終於在茫無頭緒之中找到了一點線索,「那 夜玉面妖狐與我師兄在密室商談。   言談之中,露出許多破綻,常常是彼此的說話接不上頭。嗯,莫非玉面妖狐是假冒北宮 黝代表的身份,套取師兄的秘密?北宮黝在臨死之前,曾向我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我師兄 是否被金主收買,他毫不知情,也沒提到曾派玉面妖狐做代表的事。諒這北宮黝在完顏亮手 下,不過是個二等角色,真有這等機密之事,也不會讓他主辦,我師兄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敢恰當場就識破了玉面妖狐乃是假冒,故面對她絲毫不假辭色,當時連我也給騙過了。」再 三推敲,只覺唯有這樣的解釋,才比較合理。   「那麼這玉面妖狐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蓬萊魔女又再思量:「這次她暗通消息,令我闔寨弟兄姐妹化險為夷,說來當然應該是 我們的大恩人。可是她串同張定國,謀害義軍主帥耿京之事,也是鐵證如山,決難狡辯的。 還有許多其他罪惡的勾當,也都有證據,指明是她幹的,這又如何解釋呢?只是她謀害耿京 這樁事情,其罪就足以死有餘辜!能因她這次功勞,就饒了她嗎?功罪、善惡、好壞,都同 在一個人身上,如此矛盾,如此離奇,當真是令人百思莫得其解!」   玳瑁說道:「小姐,敢情你還是在疑心這玉面妖狐?說實話,我也是有點疑心,深感捉 摸不透,天寧寺那件案子……」蓬萊魔女道:「不只是天寧寺那件案子!她還有更大的罪 惡!」玳瑁一臉惶惑的神色,問道:「那麼我們應該是怎樣對待她?把她當作敵人還是當作 恩人?請小姐指示。」蓬萊魔女道:「這很難說,對這玉面妖孤,我是下了決心,要查她個 水落石出的。在水落石出之前,你們還是要對她小心為妙。尤其在她不是用笛子作兵器而是 用劍的時候,更要小心!」玳瑁大感詫異,問道:「為什麼?」蓬萊魔女道:「此時我也無 暇細說,而且,我也還弄不清楚呢。此人似乎是個兩面人,在用劍的時候,就是惡面孔、壞 心腸了。所以你們的六合劍陣,還要加緊操練。」玳瑁奇怪極了,但蓬萊魔女既然說不出所 以然來,她也只好應了一聲「是」。   蓬萊魔女又道:「還有,山寨的防備以後還應該更周密些,玉面妖狐偷偷到了你房中你 才發現,這樣的事情不可再發生!」   玳瑁滿面羞慚,說道:「我防範不周,很是慚愧,以後大約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了。我已經在山寨各處重要處所,布下機關,有人踏進,就會鈴聲大響。有些地方,牆壁裡 還裝有暗箭。」   蓬萊魔女笑道:「好,你很幹練,今後我離開了山寨,也可以放心了。」玳瑁詫道: 「小姐,你剛剛回來。怎麼又提到離開了?」   蓬萊魔女喟然道:「我問嘗不想和你們多聚些時,但國難當頭,我已是席不暇暖了。金 國即將大舉侵宋,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此事,和你們先作安排的。待這裡佈置停妥,我又 要前往江南了。玳瑁,冀魯兩省綠林,唯咱們山寨的馬首是瞻,今後的擔子更重,這副重 擔,就要由你來替我挑起了。請受我一拜!」耿淚連忙跪下,說道:「小姐為國奔勞,婢於 不能追隨左右,也自當盡我本份。請小姐快快吩咐,別忻殺婢子了。」蓬萊魔女雙手將她扶 起,說道:「金主完顏亮已定好秋風一起,就要兵渡長江,他狼子野心,妄圖在臨安過中秋 呢。到時你要聯絡各處寨主,擾亂敵人後方,切斷他的糧道,務必令完顏亮渡江之夢,成為 泡影。今晚我寫好幾封書信,你拿我的令箭,把書信分送給幾個最靠得住的寨主,想他們見 了我的親筆書信以及令箭,定會依計而行。」當下又叮囑了幾件應該注意的事情,玳瑁一一 記在心上。   蓬萊魔女把那幾封書信寫好,已是將近五更時分,擱下紙筆,毫無睡意,頓時間又是心 事如潮,她打開華谷涵送給她的那個盒子,將那對連體生的紅豆拈了起來,怔怔地出了一會 神,跟著又把玉面妖狐留下的那封信再看了一遍,怔怔地又出了一會神,暗自想道:「華谷 涵已到了臨安,辛棄疾所率領的義軍此際想也已經渡過長江了。我稍微耽擱幾天,再趕去和 他們相會,也還不遲,騰出這幾天時間,我應該再到桑家堡一看。公孫師兄喪心病狂,竟接 受了金主封號,意圖裂土為王,並將有所不利於義軍,此事關係重大,雖說已有師嫂去制止 他,我總是放心不下。」又想:「師嫂是武林天驕的師姐,或者可能知道玉面妖狐的底細, 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才得心安,嗯,即使師嫂依然對我有所誤會,我也是要去見她一面的 了。」主意打定,這才閉目養神,稍息了片刻,便聽得雄雞報曉,天色已白。   蓬萊魔女將書信與令箭交給玳瑁,又和她巡視了一遍山寨,見一切佈置周密,心中已無 牽掛,便即下山。   一路無事,三日之後,蓬萊魔女又到了孤鸞出下,桑家堡也已隱約可見了。這時已是黃 昏時分,蓬萊魔女心想:「還是等到晚間,悄悄地進去較好。」於是緩步上山:暮色芒茫 中。只見孤鸞山那座山峰:形似一頭張開雙翼的怪鳥,在黑暗中俯瞰獵物,蓬萊魔女心頭悵 觸:「師兄當日拋家背父、與師嫂私奔,何等情濃,豈知今日仍是難偕白首!難道果真如珊 瑚所說,這孤鸞山的名字大是不祥?」隨即啞然笑道:「這是他們志趣不投,卻關這地名何 事?但志趣相投,便能成就美滿姻緣麼?」蓬萊魔女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不知怎的,一 上到這孤鸞山上,便覺得心事重重,愁思難遣!   笑傲乾坤的影子驀地泛上心頭,接著又是武林天驕的影子。   笑傲乾坤曾在這孤鸞山上狂笑高吟,武林天驕也曾在這峰頭飛出一片蕭聲,奏過纏綿悱 惻的曲子。蓬萊魔女第一次到桑家堡碰見了笑傲乾坤,第二次碰見了武林天驕,如今是第三 次舊地重來,不自禁地就想起了這兩個人來。她想起了笑傲乾坤無限傷感的高吟:「彈劍狂 歌到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她想起了武林天驕滿懷心事的低奏:「我自飄零湖海去,嗟 君此別意何如?」這兩個人雖未明言,但蓬萊魔女已是可以深深感到他們的情意。她知道笑 傲乾坤是和她志同道合的,雖然彼此還未有過交談。但武林天驕則向她傾吐過心中的衷曲, 經過了那一次深談,似乎武林天驕更親近得多,面笑傲乾坤雖說知道是志同道合,但卻還似 一團迷霧。這兩個人在她心上,究竟孰輕孰重,連她自己也難分辨!   蓬萊魔女是女中豪傑,但也還是個少女,「哪個少女不善懷春葉她有時也會想起自己的 終身大事的。此際,她在孤鸞山上觸景傷情,就不知不覺地從師兄師嫂的婚姻不如意,引起 感觸,想到了自己在愛情上的遭遇了。師兄師嫂是因志趣不投而演成悲劇的,但笑傲乾坤和 武林天驕都可以說得是俠義中人,與她志趣相投的了,她卻要選擇誰呢?在理智上,她偏向 於笑傲乾坤,在情感上說,她又似乎更靠近武林天驕。終於總是感到深深的苦惱。   月影西移,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蓬萊魔女好不容易才收束了心猿意馬,定了定神, 心道:「是時候了,該進堡中一探了。但願能碰見師嫂。」武林天驕的影子驀地又在她眼前 搖晃,她想見的是師嫂,但這時卻又不自禁地想起了武林天驕。這剎那間,她也驀地發覺自 己心底的秘密了。原來她之渴望要見師嫂,除了要解決師兄的事情,除了要打聽玉面妖狐的 來歷之外,原來心中還隱隱藏著一個希望,希望從師嫂口中,更知道多些關於武林天驕的消 息。這希望隱藏心底,平時她自己也不會想到的。如今發現了心底的秘密,不由得面泛紅 潮。   就正在蓬萊魔女意亂情迷之際,忽聽得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了夜空的寂靜,令人毛骨 悚然。這是她師兄公孫奇的叫聲!蓬萊魔女心頭一震:「這是突然受到重傷,絕望之極的臨 死呼叫!   哎呀,難道是我師嫂已對師兄下了毒手了?」她想起武林天驕曾對她說過,她師嫂已下 了決心,倘若師兄不受她的約束,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師兄終身殘廢!蓬萊魔女雖然不齒師 兄所為,但聽到這一叫聲,仍是不禁大為震動。這時她已進入堡中,連忙施展絕頂輕功,向 這聲音的方向趕去。正是:堪嗟情海風波險,變化離奇不忍看!   欲知蓬萊魔女師兄是否給她師嫂打死,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七回 孽債猶憐薄倖漢 狠心竟害枕邊人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七回 孽債猶憐薄倖漢 狠心竟害枕邊人   園中小樓一角,燈火猶明,那是她師兄的臥室。斷斷續續的叫聲又從這臥室中傳出來 了:「虹妹,虹妹,你下毒手,我不怨你,但在我臨死之前,你也不出來見我一面麼?咱, 咱們畢竟是十年夫妻,你竟不來和我訣別?」聲如三峽猿啼,哀怨欲絕,令人酸楚。蓬萊魔 女心裡一沉,「果然是師嫂下了毒手了!」心念未已,只見一條人影,疾若流星,從蓬萊魔 女前頭那假山飛過,眨眼間便上了樓台,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嫂桑白虹,她被丈夫 淒楚的呼喚叫出來了。   蓬萊魔女武學深湛,從聲音可以察覺傷勢,暗自想道:「聽師兄的聲音,雖然中氣已 衰,但似乎還未傷及臟腑。」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尋思:「師嫂的原意,本是在迫不得已之 時,至多令師兄終身殘廢的。但願她不改原意,那麼師兄雖然殘廢也勝於身敗名裂。師嫂是 愛之深,恨之切,但想來決不至於就忍心取了丈夫的性命。」又再想道:「師嫂迫不得已下 手懲戒了她的丈夫,心中也定是十分難過。我師兄此時真情流露,並不恨她,還對她唸唸不 忘。可見他還不是壞到透頂,對師嫂也原來還有一片深情!說不定他經過這次教訓,從此就 悔改前非。嗯,他們夫去此時定有一番說話,我可不好打攪他門了。」於是蓬萊魔女停下腳 步,隱身在假山石後,遙遙觀望。   且說桑白虹進了臥室,只見丈夫躺在床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臉上的肌肉都痙攣 了。桑白虹又是驚奇,又是心痛,叫道:「大哥,你——」」公孫奇眼中蘊著淚光,說道: 「虹妹,你對我說一聲,你還是愛你丈夫的,那我就死也瞑目了。」   桑白虹步到床前,神情驚駭,急聲叫道:「不,不!大哥,大哥,這不是我,不是 我……」公孫奇道:「你說什麼?」桑白虹道:「這不是我下的毒手!」公孫奇苦笑道: 「這不是你下的毒乎?虹妹,我過往對不起你,曾經想謀害過你,就是你下的毒手,我也死 而無怨!」桑白虹是又著急,又感動,心想「他終於悔悟了。」說道:「大哥,此時無暇追 查兇手,待我先給你拔毒療傷吧。」公孫奇怔怔說道:「虹妹,原來當真不是你嗎?」桑白 虹道:「當然不是我!倘若是我,我也不會來了。」公孫奇臉上現出一絲微笑,說道:「不 管是誰,我心中都不會恨他。因為我若不是這次受傷,你也不會出來見我的了。」桑白虹 道:「哦,原來你早知道我回到家裡了。」公孫奇道:「夫妻心靈相通,我怎會不知道呢? 虹妹,你肯原諒我,我真是高興得很。」桑白虹的眼淚也一顆顆滴了下來,說道:「大哥, 你知道悔過,那就好了。你別要掙扎起來,讓我先給你看看。哎呀,這人好狠!奇怪,奇 怪!你是怎麼中了他的毒的?」   你道桑白虹何以連呼奇怪,原來她看出了丈夫所中的毒,乃是一種名為「魅域神砂」的 劇毒暗器,這種暗器要用一百種毒蟲研成粉未,和砂練成。桑白虹的父親桑見田生時是使毒 大師,並世無倫,「魅域神砂」就是他著名的十二種毒藥暗器之一,煉砂之訣,乃是他家的 不傳之秘,只有大女兒桑白虹得其所傳,連小女兒桑青虹都是不知道的。   桑白虹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他以為是我下的毒手。」還有一樣奇怪之處,因為這 種毒砂份量很輕,不能及遠,最少要在一丈距離之內,才有把握打中敵人。公孫奇身具上乘 武功,在剛中神砂的時候,只要一記劈空掌發出,在這短距離之內,除非對方是武林天驕、 笑傲乾坤這流人物,否則一定會給他的劈空掌擊倒。桑白虹心想:「習武之人,受到突如其 來的攻擊,反擊敵人乃是一種本能。難道大哥在那剎那間,還有空暇思索是誰打他的,因而 遲疑不敢還手?又即使如此,但在這樣一丈之內的距離,難道他竟看不出不是他的妻子 嗎?」   公孫奇斷斷續續地呻吟道:「哎喲,哎喲,我、我渾身發癢,好不難受。不過,不過, 也高興得很,我畢竟知道不是你下的毒手了。當時,我一中暗器,身上的痛苦倒沒有什麼, 心中可是傷痛到了極點,我一直以為你潛回家中,是要向我報復,我也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報 復,這是我罪有應得,死而無怨。但當我身中你的暗器時,我還是心頭有如刀絞,痛惜咱們 的夫妻之情。好了,好了,現在畢竟知道不是你了。」桑白虹聽了這番說話,感動非常,心 中想道:「原來如此。他當時心中傷痛,神智已經昏迷,怪不得看不出那是別人了。」 「嗯,這個人又是誰呢,他怎麼懂得使用我家的獨門暗器?」   公孫奇說了這一串說話,早已是上氣不接下氣,額角的汗珠,黃豆粒似的一顆一顆地滴 下來,臉上的肌肉也痙攣得幾乎扭曲變形了。桑白虹心中充滿憐惜,早已把一切仇恨拋進東 洋大海,她眼中蘊著淚珠,柔聲說道:「大哥,你中了暗器,以為是我,不肯還手,只此一 點,我已經可以完全原諒你了。你別說別動,我來給你治傷。」   伏在外面假山石後的蓬萊魔女,聽了這番說話,也是驚奇之極,心道:「原來不是師嫂 下的毒手!」她心思細密,立即想到:「這暗算師兄的人,一定還藏在堡中。我師嫂給師兄 治傷,只怕他又來暗算,我一定要給他們防護。」她悄悄走近幾步,在樓下埋伏,手中捏著 一把石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師兄的臥室,只要一發現敵蹤,她便要立下殺手。從紗窗上 望進去,只見她的師嫂已彎腰立在床前,看得出是正在給她師兄治傷了。   蓬萊魔女一面是緊張的戒備,一面又有輕鬆的愉快,心道:「師兄師嫂和好如初,我也 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別種毒藥暗器都有解藥,只有這「魅域神砂」之毒,卻是要靠手術治療的。當下,桑白 虹掌貼丈夫傷處,默運玄功,推拿有關穴道,一面柔聲安慰她的丈夫道:「若是感到疼痛, 你別害怕,大約只需一盞茶的時刻,我就可以把魅域神砂吸出來了。」   肌膚相接,桑白虹只覺掌按之處,熱得燙手,心裡頗為奇怪,「魅域神砂」的毒性,初 著體時,全身發熱,但很快就會過去,漸漸轉為冰涼。大哥中這毒砂,最少也過了半燭香時 刻,為何此刻還是熱得駭人?難道那人所配製的魅域神砂,和我家所傳的義有不同?她推拿 了幾下,又覺得丈夫的肌肉頗有彈性,本來習武之人,肌肉是比常人更寓於彈性,但中了魅 域神砂毒後,彈性就必然消失的,桑白虹更感惶惑:「難道中的不是魅域神砂?但其他的跡 象,卻又分明是中此毒。這是什麼緣故?」   正在心頭惶惑,捉摸不走之際,忽聽得公孫奇一聲冷笑,忽地長身而起,桑自虹道: 「大哥,你、你痛……」她還以為是丈夫痛得難受,跳起身來,哪知話猶未了,公孫奇已是 出指如電,倏的就點了她的穴道,冷笑說道:「你潛回家中,暗地裡算讓我,你當我是傻瓜 嗎?哼,現在我也讓你嘗嘗暗算的滋味!對不住,這兩大毒功秘訣。我可要不問自取了!」 一把揪僕妻子,迅即就剝去了她的上衣,在她的貼身衣袋,搜出了那本毒功秘籍,哈哈大 笑,啐了妻子一口,說道:「你把丈夫當作外人,將這秘籍視如寶貝,連丈夫也不肯給。 好,你就滾吧,如今我也不要你這妻子了!」   桑白虹這才知道上當,氣得雙眼發白,幾乎失了知覺;原來公孫奇的那些「中毒跡象」 都是假裝出來。他內功深厚,要令全身發燙,肌肉痙攣,都非難事。但他對於「魅域神砂」 的特殊毒性和中毒之後的現象,知得還不很周全,故而也還露出一兩處馬腳。可惜桑白虹被 丈夫「深情脈脈」的言語所騙,發現了疑點,也依然對丈夫毫無防範。   公孫奇盡情將妻子侮辱了一番,正要一掌將她推出。屏風後忽地躍出一人,冷冷笑道: 「捉虎容易放虎難,你還要顧念夫妻之情,給自己留下心腹大患嗎?」話聲未了,已是把手 一揚。   嗤嗤嗤三枚毒針,射進了桑白虹的背心大穴。這人正是玉面妖狐連清波!   當那三枚毒針射來之時,公孫奇本已揚起衣袖,想要把毒針拂開的,但聽得連清波「捉 虎容易放虎難」那句活,不禁呆了一呆,略一遲疑,那三枚毒針都已射進去了。公孫奇面色 灰白,頹然坐下,喃喃說道:「白虹,白虹,你別怨我!」   玉面妖狐媚眼流波,嬌聲笑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怕沒人喜歡你嗎?」公孫奇在她 一笑之下,銷魂蕩魄,哀寂之容,頓時收斂,抓著了連清波的手,吃吃笑道:「你肯賠我一 個妻子,我也就不怪你了。」   桑白虹一聲厲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聲音中充滿怨毒,叫道,「公孫奇,你、你好! 你這妖狐,我。我恨。恨不得食你的肉,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呀!」原來她被毒針刺 進穴道,劇痛攻心,以畢生功力,作臨死前的掙扎,竟把穴道解開了。忽地在地上一滾,張 口一咬,咬著了玉面妖狐的腳踝。   玉面妖狐用力一蹬,罵道:「好狠的妖婦,臨死還敢傷人。」桑白虹中了毒針,已無法 凝聚功力,被玉面妖狐蹬一腳,登時又再跌倒,血如泉水般地噴了出來。玉面妖狐「嗖」的 拔出佩劍,冷笑說道:「免得你受苦,我超渡了你吧!」   公孫奇轉過了臉、玉面妖狐挽了朵劍花,卻停在半空,未即刺下,冷笑道:「公孫奇, 你捨不得嗎?」公孫奇道:「畢竟是一場夫妻,總也有點難過,你,你就趕快下手吧,早點 了結,免得我多受折磨。」玉面妖狐嘿嘿笑道:「真是個多情夫婿,嘿嘿。   既然如此,你何必與我合謀?哼,哼,我偏要你受點折磨,你若是真心喜歡我,我要你 親手了結這個賊人!你殺不殺她?」公孫奇道:「哎呀,你別難為我了!」玉面妖狐道: 「好,你不下手,咱們就一拍兩散!」公孫奇無可奈何,接過利劍,閉了眼睛,正要一劍向 他妻子的心胸刺下,忽聽得錚錚兩聲,一枚石子盪開了公孫奇的劍尖,另一枚石子則向著玉 面妖狐打來,玉面妖狐揚袖一拂,這枚石子的力道大得出奇,這一拂仍然阻不著它的去勢, 玉面妖狐的額角給石子打個正著,登時也是血流如注。還幸虧她這一拂減弱了石子的勁道, 要不然己是頭破腦裂之災。   這一剎那,公孫奇嚇得呆了,長劍噹啷墜地,只見蓬萊魔女已從窗口闖進,戟指罵道: 「你,你。你不是我的師兄,你是禽獸!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天道難容!」她激動之 極,聲音都顫抖了!   玉面妖狐背靠牆壁,壁上忽地現出一道暗門,原來她這幾天一直就是躲藏在復壁之中 的,這道暗門和復壁是桑白虹離家之後,公孫奇才作的秘密佈置,所以連桑白虹也不知道。 這次她潛回家中,暗中監視丈夫,卻想不到玉面妖狐早就藏在她丈夫的房中,而且也在暗中 監視她了。公孫奇假裝中毒誘妻,就是玉面妖狐給他出的主意。   玉面妖狐想要從暗門榴走,蓬萊魔女怎能容她?她比玉面妖狐更快,拂塵一展,已是閃 電般地擊下,玉面妖狐不敢背向著她走進暗門,只好回過頭來招架。   只所得「刷」的一聲,玉面妖狐的衣袖被拂塵一掃,已是片片碎裂,雪白的手臂上現出 了幾道血痕。玉面妖狐疾退幾步,一把金針撤出,蓬萊魔女冷笑道:「你用毒針害死我的師 嫂,好,我就叫你嘗嘗自己毒針的滋味!」拂塵一揮,呼呼風響,十枚中有七八枚反射回 去,餘下的也都給拂塵打落了。   公孫奇展開折扇,當中一隔,叫道:「師妹手下留情!」他的武功雖然不及蓬萊魔女, 也還差得不是太遠,那一把金針射到了折扇上,發出了一連串爆豆似的聲響,紛紛落在地 上,蓬菜魔女斥道:「滾開,誰是你的師妹!」話雖如此,蓬萊魔女到底還是看在恩師份 上,不願對師兄即下殺手,所以只是叫師兄「滾開」。   玉面妖狐叫道:「事已如斯,你還想你的師妹嫁給你嗎?」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 身形一側,已從公孫奇身旁掠過,拂塵再展,向玉面妖狐追擊。公孫奇咬一咬牙,折扇一 合,突然向蓬萊魔女的後心大穴點下。   蓬萊魔女一覺微風颯然,知道是師兄偷襲,心中又是傷痛。又是氣憤,但也只得放鬆了 五面妖狐,反手一拂,塵扇相交,蓬萊魔女未用全力,雙方的招數部給對方化解了。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冷冷笑道:「公孫奇,你、你當真要給這妖狐陪葬?」她實在還不 忍反臉無情,聲音都已有點顫抖了。   公孫奇何等聰明,聽出了師妹還有幾分情份,這剎那間,他已轉了無數次念頭。要是他 立即表示悔過,願從此洗心革而,料想蓬萊魔女會饒恕他。但如此一來,他夢寐以求的榮華 富貴、功名事業,也都要付之流水,以後只能跟隨蓬萊魔女走同一條道路了,而蓬萊魔女又 是決不會愛上他的。   這是兩條道路的抉擇,這是人獸夫頭,可惜公孫奇利令智昏,終於想道:「要是她還沒 有發現今晚之事,我還可以騙她。   如今她親眼看到我殺害妻子,她縱然饒我,也一定是鄙視我的為人了。我還能指望她愛 上我麼?我跟隨她,至多是在她手下做一個頭目,受她管束,遭她鄙視,一世也抬不起頭 來。但我若和連清波一條路走,我還可以在綠林中稱霸一方,說不定借助金人之力,還有裂 土封王之望。大丈夫豈能俯仰隨人,不思青雲直上?何況連清波的美貌,也並不輸於師 妹!」思念及此,心意立決,冷然說道:「師妹,你都不肯認我作師兄了,還多說作甚?從 今之後,你走你的陽關路,我走我的獨木橋。我不管你,你也別冉管我了吧!」蓬萊魔女氣 往上衝,不由得怒聲說道:「你既執意叛國投敵,那就是國人皆曰可殺的了。我為什麼不能 管你?」但話雖如此,她還是未下殺手。公孫奇趁她未有防備,折扇一張,倏的向她面門一 撥。就在此時,玉面妖狐拾起地上的長劍,也已一劍向她刺來。   公孫奇情知不是師妹的對手,故此猝然發難,意圖僥倖,縱然不能制勝,也可引開師妹 的視線,好讓玉面妖狐逃走。哪知蓬萊魔女武功己臻化境,眼看折扇就要撲到她的面門,她 忽地身形一仰,硬生生使出了「鐵板橋」的功夫,雙足釘牢,腰軀後彎,只聽得「叮」的一 聲,玉面妖狐一劍刺來,公孫奇這一扇也恰好從她面門上掠過,卻和玉面妖狐的青鋼劍碰上 了。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拂塵一面,驀地長身而起,拂塵裹住了玉面妖狐的長劍,飛 足又踢公孫奇的手腕。公孫奇用「盤龍繞步」的身法,繞過側邊,折扇用力一撥,勁風發 出,塵尾飄散,那拂塵收束的力道已被卸去幾分,玉面妖狐也非弱者,趨勢用個「夜叉探 海」的招式,長劍往前一送,解開了拂塵的纏繞。   蓬萊魔女氣怒交加,喝道:「好個妖狐,你還想逃嗎?」佩劍鏗然出鞘,一手揮舞拂 塵,一手展開劍式,使到疾處,拂塵有如黑雲壓頂,劍氣宛若玉龍夭矯,將公孫奇與玉面妖 狐的身形都罩在千絲萬縷的拂塵與寒氣森森的劍光之下。   玉面妖狐忽地笑道:「柳清瑤,你和武林天驕的交情很不錯啊,說來咱們也不是外人, 何必苦苦相迫?」蓬萊魔女斥道:「無恥妖狐,誰和你是一路人?莫說武林天驕不是和你一 路,即使你是他的朋友,我也不能饒你!」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運劍如風,剎那之 間,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玉面妖狐竭盡所能,全力防禦,擋開了三十五劍,最後一劍終於 未能閃開,「哨」的一聲,劍尖已被蓬萊魔女削去,幸虧公孫奇的折扇當中隔開,替她擋過 了蓬萊魔女的第三十七劍。   蓬萊魔女心裡也不禁起疑。尋思:「這妖狐要和我套交情,論理應該提出她對我闔寨之 恩,助我山寨逃過危難之事。她不提此事,卻要借重武林天驕,轉彎抹角地來套交憎,這不 是輕重倒置了嗎?嗯,難道來向玳瑁暗通消息的那個『妖狐』,不是同一個人!」   公孫奇道:「師妹,你不看武林天驕的情份,難道我爹爹的情份你也不顧?」蓬萊魔女 又氣又恨,又是悲痛,說道:「公孫奇,你若還記得你的爹爹,你怎可這樣辜負他的期望? 倘若冰爹爹在此,他早已把你打死了。」但蓬萊魔女雖然硬起心腸,心裡不住地自己對自己 說道:「他已是叛國從賊的敵人了,決不能放過他。」但終是心中悲痛,攻勢不由得略略一 緩。公孫奇何等機靈,一見有機可乘,折扇疾揮,把蓬萊魔女也迫得退了一步。   玉面妖孤立即飛身掠起,「砰」的一聲,擊碎了窗戶,從窗口跳了出去。蓬萊魔女大 怒,追上去就是一劍,但終是遲了一步,未刺著玉面妖狐,卻刺了掩護玉面妖狐的公孫奇。   只聽得一聲低沉而又急促的尖叫,突然間爆發出來,卻不是受了傷的公孫奇的叫聲,而 是桑白虹驚惶失措,不由自上地呼喊。她心中本是充滿了對丈夫的恨意,但不知怎的,到了 這緊要關頭,眼看著丈夫就要喪命在蓬萊魔女劍下,她仍是下由自主的發了驚呼!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心道:「不好,還是救師嫂要緊!」心如亂麻,第二劍就沒有再刺 出去,公孫奇已是在他妻子的驚叫聲中,跟在玉面妖狐後面,也從窗口跳出去了。蓬萊魔女 望著他們二人的影於在黑暗之中消失,心中一片茫然。她沒有再刺一劍,是為了看她恩師的 情份?是為了還顧念同門之誼?是為了免她師嫂再受刺激?是為了急著要先教師嫂的性命? 還是這種種因素都有著一些?總之在這瞬間,她也像她師嫂一樣,情緒錯綜複雜,心中難過 非常。蓬萊魔女定了定神,回過頭來,見了她師嫂那個模樣,心神剛定,又不禁大吃一驚, 桑白虹原來的樣子雖說不上怎樣美貌,但卻是體態豐盈,肌膚紅潤的,但如今蓬萊魔女眼前 的師嫂,卻是個皮膚起皺,形容枯槁,消瘦不堪,難看已極的一個小婦人!從她中了毒針之 後,還不到一炷香的時刻,在這短短的時間,她簡直是完全變了樣子!玉面妖狐那毒針的厲 害,可想而知!   桑白虹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他說道:「清瑤妹子,我錯怪你了。你快過來,我有心 腹話要和你說。」蓬萊魔女將她扶起,一掌抵著她的背心,說道:「別忙說話,你要把一切 事情拋之腦後,養好了傷再說。」   蓬萊魔女默運玄功,一股真氣輸進她師嫂體內。桑白虹掙扎了幾下,似乎添了一兩分活 力,聲音比前稍微清亮,但卻更覺淒涼,說道:「多謝你了,但還是沒有用的。」她抖抖索 索,從懷中摸出一隻哨子,約有五寸來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麼金屬。蓬萊魔女道: 「師嫂,你要什麼?」桑白虹道:「我要了結此間未了之事。」   桑白虹正把那哨子湊到口邊,眼光一瞥,忽見在她腳邊有一隻玉釵,這是公孫奇當年送 給她的定情之物,她本是套在臂上的,如今她肌肉消瘦,這玉訓不知不覺地褪落下來,她一 直未曾發覺。幾顆淚水從她於澀的眼中滴了下來,桑白虹驀地把那玉釵拾起,使一把勁,摔 出了窗外,頓時間心如刀絞,人也累得氣喘吁吁。蓬萊魔女道:「師嫂,你這是何苦來呢? 還值得為這薄倖人生氣嗎?」   桑白虹道:「我沒氣力了。你替我吹這哨子,三長兩短,連吹三遍!」蓬萊魔女怕她多 說話傷神,雖然不懂它的作用如何,卻也不願多問,接過哨子便吹。   桑白虹在一旁急促地喘氣,呼出來的口氣熱得駭人。蓬萊魔女吹了三遍,放下哨子,忙 又出掌,抵著她的背心,以真氣輸送進去。桑白虹道:「清瑤妹子,你別浪耗功力了,我已 不中用的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聽我臨終一語。」蓬萊魔女 察覺師嫂的脈息已亂,心跳也在若斷若續的狀態之中,知她所言不假,自己給她輸送真氣, 也只能讓她暫延殘喘,要想保存她的性命,那是千難萬難的了。   蓬萊魔女心頭沉重之極,低聲說道:「師嫂說吧,我聽你的。」桑白虹臉上露出一絲笑 意,緩緩說道:「我的遭遇,你已看見了。   天下男兒多薄倖,女子擇人而事,需要特別小心!我師兄對你衷心愛慕,我知道這是真 的。我但願你也成為我的師嫂,我就可以放心了。那、那笑傲乾坤,不是你的良配,你嫁了 他,只怕將來要會後悔!你肯聽我的勸告嗎?」   蓬萊魔女怔了怔,她感謝師嫂在這彌留的時候,還關心她的終身大事,但也不禁起了疑 心,暗自尋思:「師嫂為什麼作這樣的勸告?只是因為武林天驕是她的師兄嗎?但她為什麼 要說華谷涵的壞話?怎見得華谷涵不是我的良配?聽她的口氣,竟似認為華谷涵也是個薄倖 男兒,她何所見而云然?」要知在蓬粱魔女心目之中,剛好和她師嫂所想的相反,儘管在感 情上她比較接近武林天驕,但在理智上她卻更相信華谷涵,覺得華谷涵似乎更適宜於做她的 配偶。這些日子來,她也一直感到感情的苦悶,武林天驕,笑傲乾坤,這兩個人在她心中的 份量,連她自己也難以分別孰重孰輕。聽了師嫂的話,她心情一片混亂,但為了不想令師嫂 失望,她只好含糊其辭,這樣答道:「師嫂,我會記著你的勸告,好好考慮的。」   桑白虹對這答語雖然不很滿意,但她已沒有精力再多說了,她自知離死不遠,只得趕快 再說第二件事情,「你要告訴我的妹妹,叫她千萬不要上她姐夫的當,設法將那毒功秘籠奪 回,立即焚燬,免得留在世上害人。」蓬萊魔女道:「你放心,我會助你妹妹一臂之力 的。」   桑白虹正想說第三件事,只聽得樓下已是人聲嘈雜,腳步聲呼喝聲亂成一片,桑白虹霍 地站了起來,叫道:「你們快來!」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房門踢破,進來的是四個老頭,手中都執著兵器,向蓬萊 魔女怒目而視,但似手投鼠忌器,因為蓬萊魔女還在扶著桑白虹,他們不敢即行攻上。   桑白虹連忙說道:「這位是柳女俠,害我的人不是她,她是救我的,我死之後桑家堡上 下人等,都要聽她的吩咐!你們快來見過新主人!」   這四人驚疑不定,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桑白虹喘著氣卻帶笑說道:「剛 才這哨子是我教她吹的,你們還有什麼疑心?」此言一出,這四個老頭再也沒有懷疑,登時 一齊跪下,向蓬萊魔女行參見主人的大禮。   原來這四人仍是桑家老僕,曾跟隨桑見田數十年,得過桑見田的傳授,而且在桑見田臨 終之時,還有遣命托孤,請他們照顧桑白虹、桑青虹姐妹的。這四人對桑白虹最是忠心,桑 白虹也自小就把他們當作叔叔看待,從來沒有端過主人的架子用哨子呼喚他們。   蓬萊魔女剛才吹的那個哨子乃是千年犀角,聲音特異,是專為召喚他們才吹的,那樣的 吹法——三長兩短、連吹三遍也只有桑白虹才懂,那是桑見田臨終之時,將哨子與吹哨的方 法一同授給桑白虹的。   這四個人最初還有懷疑,以為桑白虹是受了挾持,被迫出此。這時他們已看出了桑白虹 受傷極重,絕計無力吹那哨子,始信她所言是實。要知她若不是出手自願,即使受了挾持, 也無須教蓬萊魔女吹那哨子。   蓬萊鷹女慌道:「這如何使得?」衣袖一捲,發出一股潛力。   阻止那四人下跪。桑白虹道:「好妹子,你忍心讓桑家堡落在惡人之手麼?」蓬萊魔女 翟然一驚,心道:「不錯,我若是不安置她這班舊屬,他們就要被玉面妖狐所用了。」一遲 疑之間,那四個老頭都已行過禮了。   行過了禮,為首的老頭連忙問道:「大小姐,傷你的人是誰?我門誓必為你報仇!」第 二個道:「姑爺剛才已經走了,他說的又不一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桑白虹道:「他說 了什麼?」那老頭道:「他說小姐已被一個女賊害死,這女賊就是,就是——」眼望蓬萊魔 女,沒有再說下去,蓬萊魔女柳眉一豎,氣起來道:「他竟敢誣指我是兇手!」那老頭惶恐 之極,忙再跪下,說道:「現在我已經知道姑爺說的是假話了,但我卻不明白他何以要說假 話?我只是轉述他的話,請主人恕過。」桑白虹咬牙說道:「因為害我的人就是那玉面妖 狐!」這四人不約而同的「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嚇得呆了。桑白虹提了口氣,說道:「今 後你們都聽這位柳女俠的命令,報不報仇,怎樣報仇,柳女俠自有主意,你們可以不必多 管。我最恨的是那妖狐!」蓬萊魔女暗暗歎了口氣,心道:「到了這步田地,師嫂還是顧念 看丈夫,怕這四個人找他算帳。聽她口氣,她分明是暗示我只可找那妖狐,唉,若論起罪 惡,師兄之罪實不下於那玉面妖狐,又教我如何能放過了他?」   桑白虹說了這一連串話,已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蓬萊魔女連忙將她抱起,桑白虹又 掙扎著問道:「他、他還說了些什麼?」   為首的老頭道:「姑爺神色倉皇,和一個女子匆匆出走。他說小姐被害死,敵人太強, 難以抵禦,要我們放一把火,將這桑家堡燒了,並叫堡中人眾,在各處點起火頭之後,立即 撤離,由我率領,先找一個地方避難。日後他自然會來找我們,那時再商量給小姐復仇的大 計。」桑白虹氣得兩眼翻肉,恨聲叫道:「公孫奇,你好狠毒!」蓬萊魔女也是毛骨悚然, 「想不到師兄卑鄙狠毒,竟至如斯!他是怕我追來,將他懲處,所以不敢親自放火,卻命令 手下行此毒計。這四老是桑家忠僕,他們放火要是給我發現,我將他們殺了,就正合師兄心 意,免得他日東窗事發,這四老要為他們的小姐報仇。要是我不發現呢,那就連我和師嫂一 同燒死!即使我能逃出火窟,師嫂不能行動,那是必死無疑了!」   那老頭續道:「幸虧姑爺說了之後,勿匆便走,沒有親自督促我們動手。我一想,小姐 即使已被害死,我也應該見她一面,決不能就把她的屍體毀滅。何況這桑家堡是老爺數十年 心血之所聚,我也不能就一把火將它焚了。因此,我想了又想,終於沒有接受他的命令。我 們拼著一死報主、正待來看小姐,可巧那哨聲就響了。」第二個老頭道:「那女子想必就是 玉面妖狐了。   她還給了我們一把毒針,叫我們若是見到柳女俠出來,就用毒針亂射。我們那時未知底 細,還以為柳女俠真是害死我們小姐的兇手。幸虧我們到來的時候,柳女俠正扶著小姐,我 們這才不敢下手。」原來玉面妖狐雖然來過幾次,但每次都是半夜潛來,除了公孫奇和他幾 個心腹之外,其他人都未見過。蓬萊魔女上次來到桑家堡給公孫奇解圍,將群雄逐走,因而 這四老認得她,也識得她的厲害。   桑白虹雙眼翻白,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叫道:「你告訴我的師兄,這妖狐,這妖 狐……」話來說完,一口氣已經斷了。   蓬萊魔女連忙運掌抵她後心,在她耳邊喊道:「師嫂,你還有什麼要吩咐我的?」桑白 虹身體抖動了一下,似是記起一件緊要之事,眼皮睜開一線,說道:「我,我忘了告訴你, 你、你爹爹還在人間。」聲音斷續,細如蚊叫。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叫道:「什麼?他,他 在哪裡?」忽覺桑白虹全身冰冷,氣息毫無。蓬萊魔女再把真氣輸送進去,她也全無反應, 原來早已死了!   蓬萊魔女是個棄嬰,一直不知自己父母的名字。自從她懂事以後,無日不以自己的父母 為念,她的師父公孫隱也曾為她多方查探,總是得不到半點消息,也不知他們是否還在人 間?想不到此際突然從桑白虹口中,第一次聽到她爹爹還活著的消息,只可惜桑白虹已經死 了,她已是不能再向桑白虹多問半句了!正是。   言猶未盡幽冥隔,更向何人探隱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八回 變聲肘腋情何忍 禍起江心事更奇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八回 變聲肘腋情何忍 禍起江心事更奇   蓬萊魔女忽然聽到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心中的震動可想而知,但隨即發現了師嫂的 死亡,這一個震動又比前一個震動更甚!帥嫂是死得如此不值,是死在充滿怨恨、絕望與哀 傷之中,當真說得是死不瞑目!因此儘管師嫂之死原在蓬萊魔女意料之中,蓬萊厭女仍是不 禁深深哀悼,突如其來的驚喜也就給這深沉的悲痛所掩過了。蓬萊魔女只好把父親的事情暫 擱一邊,先來料理師嫂的後事。   那四個老頭沒有眼淚,但一臉悲憤的神情,可要比號陶大哭更要令人難過。他們又一齊 跪了下未,同聲叫道:「請主人給我門的小姐報仇!若有差遣,赴湯蹈火,粉骨碎身,在所 不辭!」   蓬萊魔女將師嫂的屍體放下,扯過一床棉被掩蓋了她,想到師嫂是死在同床共枕的丈夫 手中,而害死她的丈夫,卻又正是自己恩師的獨生子,蓬萊魔女心中的痛苦比這四老更甚! 過了好一會子,蓬萊魔女才稍稍定下心神,說道:「我會給師嫂報仇的,你們起來,聽我的 吩咐。」   四老聽得蓬萊魔女答應報仇,各自叩了三個響頭,這才號陶大哭起來,蓬萊魔女待他們 哭得夠了,說道:「這還不是悲傷的時候,你們聽我的話,趕緊辦幾件事情。」   為首的老頭拭去了臉上的淚痕,說道:「請主人吩咐。」蓬萊魔女說道:「第一件,你 們趕快給小姐料理後事,早早將她埋葬,讓她入土為安;第二件,料理了喪事之後,由你暫 時代行堡主之權,將堡中人眾招集前來,告訴他們,這桑家堡是不能再住了,他們若有願意 跟你們走的,你就帶他們離開,若是不願意跟你們一起的,你們就給資遣散,讓他們自尋活 路。」   四老在這堡中住了幾十年,不無依戀之悄,為首的老頭說道:「主人要我投奔何處,我 們一意遵命。但這座桑家堡經營了幾十年,也可以作為基業,拋棄了不可惜嗎?」蓬萊魔女 道:「我不能長住這兒,我等下就要離開了。我離開之後公孫奇和那妖狐定會重來的。」四 老面面相覷,心中均想:「我們雖是恨不得殺那妖狐,但柳女伙不在這兒,只怕我們傷不了 她,先就要被她殺了。」蓬萊魔女取出一支碧玉短箭,說道:「這是我的令箭,你們持此令 箭,率領眾人,在喪事過後,立即投奔我的山寨,求見玳瑁姑娘,她現在是給我攝行寨主之 職,她見了這支令箭,自會收容你們的。我告訴你們,據我所知,那妖狐是金虜的奸細,公 孫奇也已向金虜賣身投靠了。我們是抗金的義軍。   不久就將與金虜有一場激戰。你們加入義軍,也就是替你們的小姐報仇了。當然對那妖 狐,我還是會找她算帳的,但卻不必你們動手了。」   四老齊說道:「執戈衛國,正是我等所願。老主人在生的時候,也曾屢次告誡部屬,不 可做金人的鷹犬。想不到姑爺喪心病狂,一至如斯,不但違背了他岳父的遺囑,連我家小姐 也害死了。」蓬萊魔女見這四老忠心耿耿,且又深明大義,甚是歡喜,說道:「你們料理了 小姐的葬事,便即起程吧。義軍紀律嚴明,有些人怕受不住,若有不願跟隨你們同走的,也 不必勉強他們。   但也要勸告他們,只可洗手歸田,不可再跟從公孫奇作惡,否則給我知道,定殺不 饒。」為首的老頭應了一聲,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箭。   忽聽得有急促的腳步上樓而來,未曾進門,便先叫道:「主公,主公,他們要殺盂釗, 求你、求你——」「啊呀」一聲,突然停住,原米已被為首的老頭揪了進來。這人是個丫 鬟,手上拿著一隻玉釧,她見叫老和蓬萊魔女都在房中,主母又躺在床上,狀如死屍,難看 之極,單單不見主人,不禁驚惶失措,嚇得呆了。   四老認得她是二小姐桑青虹的貼身侍女碧絹,桑青虹離家追蹤耿照,未有帶她同行。為 首的老頭喝道:「碧綃,你慌慌張張闖來作甚?快快叩見主人!」   蓬萊魔女是知道珊瑚和孟釗一段關係的,聽得孟釗的名字,心中一動說道:「不必難為 她,讓她說吧,孟釗犯了何事?」碧綃見四老將蓬萊魔女稱作主人,看主母的模樣,又似已 經死了,未明底蘊,驚惶之極,跪下來抖抖索索他說道:「孟釗在園中放火,他、他說是奉 了主公之命的,旁人卻不信他說,要、要拿他處死。我因此來求主公給他證明。」原來孟釗 今晚本是在堡門外值夜的,公孫奇逃跑出去的時候,遇見了他,又叫他回園中放火,給堡中 的護院發現,這些人除了公孫奇夫婦之外,只信四老所言,怎肯相信孟釗?何況又是放火燒 堡這樣的大事?當下便立即把他包圍起來,孟釗平日恃著公孫奇的寵愛,和下人多不和睦, 那些人找著他放火的證據,都不相信公孫奇會下這道命令,便要將他拿來處死!孟釗著急, 和他們動手,形勢危殆,也無暇仔細分辯了。碧綃和孟釗原有私情,見孟釗受攻,只聽得他 說是奉主公之命面點火的,卻還不知公孫奇業已逃走,便急急忙忙地跑來向公孫奇求救了。   蓬萊魔女心想:「孟釗心術不正,但一來未曾做過什麼惡事,二來他和珊瑚好歹也曾有 過一段交情,看在我珊瑚妹子的份上,姑且饒了他這一遭吧。」當下便吩咐四老中的一個 道:「這事確是公孫奇要他幹的,他奉亂命,雖有不是,也不能單怪責他,你出去叫他們將 孟釗放了吧。」   那老頭道:「啟稟主人,孟釗這小於是公孫奇的心腹。」蓬萊魔女歎口氣道:「我也曾 幫過公孫奇呢。在今日之前,誰知道他是如此人面獸心?而且公孫奇的親信在堡中想還不 少,也不能一二誅了。還是把他放了吧。」納老頭應了聲「是」,不敢再說。   蓬萊魔女忽道:「且慢!」那老頭剛剛邁出一步,連忙回過身來,碧綃剛自暗暗歡喜, 不覺又是心頭一沉,撲通通地亂跳,只見蓬萊魔女兩道目光在她面上盤旋,冷冷問道:「你 很喜歡孟釗,是也不是?」碧綃心想:「我和孟釗要好之事,瞞得過這魔女,也瞞不過這四 個老頭。」便硬著頭皮說道:「是。所以我才來給他求情,」   碧綃這一坦率自承,正對了蓬萊魔女的脾氣,蓬萊魔女把手一揮,說道:「好,你就隨 孟劊走吧!只有一樣,以後可不許再做公孫奇的奴才。你叫孟釗找個正當的營生,以後也不 必再在江湖上混了。」碧綃大喜過望,叩頭說道:「多謝主人寬宏人量,我們一定聽你的吩 咐。」為首的老頭道:「要不要把孟釗帶來,你再問他幾句,也好讓他向你道謝。」他是意 欲提醒蓬萊魔女,即使放走孟釗,也該盤問他的口供。要知孟釗是公孫奇心腹,說不定還可 以盤間出一些秘密。蓬萊魔女心緒不寧,思慮未周,也無工夫盤問,揮手便道:「不用了。 讓他們早早走吧。   咦,碧綃你怎麼還不起來?」   碧絹訥訥說道:「這個玉串……」原來她手上拿的這個玉釧,正是桑白虹剛才從窗口摔 下去的那個玉釧,也即是公孫奇給她作定情之物的那個玉釧,碧絹在樓下拾到,玉鍘上已沾 了許多塵土,黯然無光。蓬萊魔女厭煩之極,脾氣突然發作,說道:「讓這玉釧和公孫奇都 給我滾了吧,別再拿來令我生氣了!」碧綃心道:「好,你不要正好,便宜了我!」連忙將 玉釧藏好,跟那老頭便走。蓬萊魔女心頭煩亂,匆匆將她遣走,想不到後來從這玉釧上又生 出禍事,那是後活,按下不表。   碧綃走後,蓬萊魔女吁了口氣,心道:「如此安排,也好了結珊瑚妹子的一重心事。」 隨即翟然一驚:「這孟釗雖無大過,但心術不正,已現端倪。日後他不知會下會變作第二個 公孫奇?若是那佯,我意欲成全他們,卻反而是害了這丫頭了。」但此際,蓬來魔女己是心 力交疲,雖然想到這層,也無暇多理閒事了,心想:「這是那丫頭自己願意的,是好是壞, 由她去吧,「蓬萊魔女回身一拜,垂淚說道:「師嫂,恕我不能送你了。   你的冤仇,我會替你昭雪的。你好好安息吧,」她滿懷悲痛走出了桑家堡,這時已是曙 光微露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吸了一口曉風,頭腦稍稍清醒下來,想道「我爹爹還在人間,但天地茫茫,卻 不知他身在何處?可惜師嫂已是一瞑隨塵,不能再向她打聽了。」   淡談晨曦,煙籠霧鎖,孤鸞山在晨噴中,似蒙了一層薄輕綃,更帶著幾分神秘,那形似 怪鳥張翼的山峰,也似俯瞰人間。   作者無情的嘲諷。在這孤鸞山上,笑傲乾坤曾狂笑高吟,武林天驕也曾簫聲寄意。蓬萊 魔女昨晚來的時候,經過此山,曾生過許多感觸,如今又過此山,不止悵觸依然,心中的傷 感也更多了。她為師嫂之死而哀痛,又為師嫂臨終所吐露的消息而迷惘,迷惘惶惑之中,她 義一次想起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來了。   「師嫂已死,我是不能再向她打聽我父親的消息了。不知她怎麼會知道我父親還活在人 間?武林天驕是她的師兄,師嫂的消息不知是不是從他那兒來的?即使不是,師嫂知道的事 情,想必武林天驕也有所聞?他上一次與我無所不談,卻又為何不見提起?難道這消息是他 們最近才得到的?但這武林天驕行蹤無定,卻到哪裡去找他?」   蓬萊魔女從武林天驕再想到笑傲乾坤,「不知華谷涵是否知道我父親還在人間?但從他 送給我的那幾樣東西,顯然他是知道我的來歷的,最少也會知道一些關於我父親的事情。」 華谷涵送給她的那個金盒還藏在她的身上,她已經看過不知多少次了,現在又再一次打開來 看,金盒裡三樣東西,第一件是一張殘舊的黃紙,紙卜有她的生辰八字,蓬萊魔女心想: 「這生辰八字除了我師父之外,只有我父親才能知道。從前我未知道父親還活在人間,華谷 涵何以會得到我的生辰八字,百思莫得其解。咦,難道是我爹爹給他的?」第二件是沾有幾 點血漬的破布,蓬萊魔女心想:「這又是什麼意思?我以前曾疑心破布上是我爹爹的血漬, 他是個會武功的人,給仇家害死,留下血衫,要我給他報仇。但如今他既還活在人間,這當 然是猜錯了。不知爹爹柯以要他送來?」隨即又想:「是否爹爹叫他送來的,這也還是我的 猜疑。總要見了他才能知道。」第三件東西就是紅豆,華谷涵的詩句「彈劍狂歌過薊州,空 拋紅豆意悠悠。」忽地又似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便不再看,把那金盒藏 好。   突然間蓬萊魔女又想起了師嫂臨終的叮囑,「她為何說笑傲乾坤與我並非良偶?她若只 是為了想撮合我與她師兄的姻緣,也無需乎說華谷涵的壞話呀?難道華谷涵也像我的師兄, 是個薄倖男子?」華谷涵是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俠,滿腔熱血的愛國男兒,這些,蓬萊魔女絕 對沒有半點疑心,但對於他用情是否專一,蓬萊魔女與他未曾有過交往,那卻是不敢肯定 了。   武林天驕渺不可尋,那只有先到江南尋訪笑傲乾坤了。笑傲乾坤華谷涵雖然也是居無定 所,但辛棄疾和耿照帶領的義軍此時已在江南駐紮,料想華谷涵必定要和他們互通消息,只 要找到義軍,也就不難知道華谷涵的下落了。蓬萊魔女心中想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也當有男子的氣概。   管他華谷涵薄倖與否,這卻與我何關?我此去江南,於公是助他同抗金虜,於私是查問 我身世之謎,至於兒女私情,盡可以置之腦後。」想至此處,豪情勃發,煩惱頓消。於是仍 依原來的計劃,兼程前往江南。   一路無事,她腳程迅速,半月之後,已是到了長江岸邊的採石磯,從這裡渡江,對岸便 是南宋所轄的疆土了。蓬萊魔女是北國長大的女兒,第一次來到長江之濱,放眼望去,只見 大江東去,滾滾奔流,心道:「長江天塹,果然名不虛傳。」默念蘇東坡名句:「大江東 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 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頓覺胸襟開闊。   金、未兩國大體上以長江為界,南北對峙,烽火連綿,戰亂時作,臨江的兩岸人家,早 已十室九空,要找一隻船也不容易,蓬萊魔女沿著江邊走去,走了十多里路,仍是不見帆 影,正自焦躁,忽聽得櫓聲晰啞,蘆葦叢中有一隻小船搖了出來。想是船家怕金兵騷擾,故 而把船隻密藏,待見有客人來到,這才從蘆葦中出來的。   蓬萊魔女大喜道:「船家請行個方便,渡我過江。」把舵的舶公是個濃眉大眼滿面虯鬚 的漢子,仔細地打量了蓬萊魔女一番,問道:「就只是小娘子一個人麼?」蓬萊魔女道: 「不錯。」那艄公道:「小娘子因何一人渡江?」似乎頗有顧慮,不敢立即答允,蓬萊魔女 道:「你別多管,我多給你船錢便是。」那艄公道:「不是小人多管,要是碰著了金國的水 師查問,小娘子你獨自一人,出了事情,小人擔待可不起。」蓬萊魔女道:「有何意外,我 也決不怪你。」那艄公道,「我渡你過江,我也冒著很大的危險,你肯出十兩銀子嗎?」蓬 萊魔女立即掏出一錠元寶,說道:「這是十六兩重的一錠元寶,你拿去吧。」那艄公接過元 寶,在手上一拈,眉開眼笑道:「好,難得小娘子如此慷慨,小人就拼著擔當一點風浪,送 你過江吧。小娘了,你貴姓啊?」蓬萊魔女頗為討厭他的囉嗦,但有求於他,卻不便現於辭 色,當下隨口答道:「我姓柳。」一縱身就上了船。那隻船還未靠岸,距離約有二三丈遠, 蓬萊魔女一躍上船,船身晃也不晃,那艄公望了蓬萊魔女一眼,神情頗是詫異。   武林中有個戒條,說是武功有如錢財,不可隨便在人前露眼,但蓬萊魔女露了這手驚世 駭俗的輕功,倒不是忘了這個戒條,而是有意如此的。她見那艄公神色詫異,心中想道: 「讓你知道我不是尋常女子,也好去了你的顧慮。」   那艄公道:「小娘子坐穩,開船啦!」提起一桿黑漆漆的篙來,在岸邊一點,小舟如 箭,破浪前行,轉瞬間已到江心。蓬萊魔女心頭微凜:「想不到這艄公也不是等閒之輩,我 倒要小心了。」原來蓬萊魔女武學深湛,早就看出這艄公是練過武藝的「會家」,但卻還未 想到這艄公的本領,尚在她估計之上。從那艄公以鐵篙開船的功力看來,起碼有十年以上的 內功根底。   蓬萊魔女藝高膽大,雖多了幾分小心,卻也不怎樣在意:心想,「即使你是賊船,我也 不懼。」當下淡淡一笑,說道:「艄公。   你氣力可不小啊。」那艄公道:「小人是靠氣力吃飯的,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也多少 得練一點防身本領。」蓬萊魔女心想:「不錯,他若不是有這一身本事,又怎敢在長江撐 船。我實是不該太多疑了。」   艄公叫道:「渾家(妻子),你出來見見客人。」後艙鑽出一個婦人,約有三十多歲年 紀,一雙眼滴溜溜地在蓬萊魔女身上打了一轉,福了一福,說道:「小娘子,你真是好膽 量,一個人橫渡長江。」蓬萊魔女道:「我急著過江投親,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好在你們夫 妻都這麼了得。搭上你們的船,我也可以安心了。」蓬萊魔女一眼看出這婦人的武功,更在 她丈夫之上,索性一口就給她道破。那婦人也暗暗吃驚,心想:「她自稱姓柳,莫非就是那 名震北國的蓬萊魔女柳清瑤?眼光好不厲害,我倒不可魯莽從事了。」   那婦人道:「今天風大浪大,逆水行舟,要到對岸,只怕要個小半天工夫。小娘子,我 給你弄點吃的好嗎?艙裡還有幾尾鮮魚,可以做菜。」蓬萊魔女道:「多謝了,我還不餓, 不必費神。」那婦人道:「對岸未必找得著人家,我看你還是在船上吃了飯的好。」蓬萊魔 女見她盛意拳拳,說道:「也好,那我就叨擾你了。」   那婦人進了後艙,片刻又再出來,說道:「小娘子,你若口渴,這裡有茶。」將一個茶 壺放在蓬萊魔女身邊,回艙去弄飯。   蓬萊魔女正感口渴,倒了一杯熱茶,在鼻端一聞,只覺一股清香,卻香得有點古怪,蓬 萊魔女心裡冷笑,想道:「我正想知道你們的底細,且喝你這杯茶試試。」   蓬萊魔女一口喝下,面色陡變,喝道:「豈有此理,你們竟敢害我!這懷茶我還敬 了!」中指一伸,一條水線從她指端激射出來。原來蓬萊魔女早有防備,一喝下去,知是毒 茶,立即默運玄功,把毒茶從中指射出。   蓬萊魔女年紀輕輕。內功早卻已到了上乘境界,除非是有孔雀膽、鶴頂紅、苗山陰風洞 的黑心蓮,閩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之類的劇毒之物,方能致她死命,一般的藥物,決不能使 她中毒。這杯毒茶下的是那艄公秘製的蒙汗藥加酥骨散,雖然也很厲害,但蓬萊魔女早有防 備,喝了下去,只不過等於喝了一杯普通的熱茶。絲毫沒有受到傷害。   當下她默運玄功,將毒茶迫成一條水線,從中指捐端激射而出,船艙與船頭約有七八尺 距離,那艄公霍地側身,饒是他閃避得快,頭面上也已濺上了幾點,熱辣辣的好不難受。說 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劍已出鞘,向那艄公撲去。   艄公這一驚非同小可,提起鐵篙一擋,「卡查」一聲,鐵篙被削去了一截。蓬萊魔女使 的本來不是寶劍,但經過她的內功妙用,居然一樣削鐵如泥,那艄公更是吃驚,暗暗叫苦。   瞬息之間,蓬萊魔女連攻七劍,那支鐵篙給她削得寸寸縮短,只剩下小小一節。那艄公 把鐵槳一扳,船身打了個橫,蓬萊魔女一劍刺出,劍尖略歪,「嗤」的一聲,劍光從那艄公 頭頂削過,亂髮蓬蓬,登時隨著劍光飛起。   蓬萊魔女心道:「可不能將他殺死,殺死了他,可沒人給我駕船。」她的劍法收發隨 心,手腕一抖,劍尖恰好指著那艄公的咽喉,卻沒有將它割破,喝道:「你服不眼?還想不 想再打?說吧,你為什麼意圖害我?」   那艄公狡儈之極,一聽就知蓬萊魔女有所顧忌,不敢殺他。   便即叫道:「柳女俠,你把劍拿開,我說,我說。是有人指使我的。……」蓬萊魔女 道,「是誰?快說!」那艄公趁她說話的當幾,忽地一個倒翻觔斗,跳下長江。   蓬萊魔女此時若是一劍刺出,早已要了那艄公的性命,但她有所顧慮,稍一猶疑,那艄 公已是頭下腳上,一個倒栽蔥衝入江心。蓬萊魔女喝道:「要想逃麼?起來!」疾的伸手, 便抓那艄公的腳跟。   忽覺背後暗器破空之聲,原來是那艄公的妻子已經出來,人還未到,暗器先發,蓬萊魔 女運起護體神功,叮噹幾聲,將三枚鋼鏢、兩支甩手箭全部震落!但在這剎那,她要運功抵 御暗器,手上那一抓的勁力不免便要稍稍放鬆,那艄公以全身的重量衝下,蓬萊魔女抓他不 牢,竟給他潛入水底去了。   那婦人冷笑道:「好個蓬萊貶女,果然名不虛傳,但在這本上,卻不輪不到你來逞 能!」蓬萊魔女霍地轉身,喝道:「好,我倒要看你有什麼能為?」在這一轉身間,左手也 已把拂塵取下。   一招「萬縷千絲」,便要施展拂塵拂穴的絕技,制服這個婦人。   就在此時,小船忽地向上拋起,打了個轉,船尾變作了船頭,船身傾斜,幾乎就要覆沒 在風浪之中。原來是那艄公在水底弄的手腳,他趁著一個浪頭打來,將船底一托,推得它團 團亂轉。   蓬萊魔女那一招佛出,登時失了準頭;只聽得竹木碎裂的格格聲響,原來是拂塵掃著了 板壁,打碎了好大一塊。那婦人笑道:「有膽的你就把這船拆了吧!」蓬萊魔女翟然一驚, 心道:「毀了此船,我勝也是敗了。」要知她不懂水性,在這大江之上,第一要保存此船, 第二還得有人給她撐船。這麼一來。蓬萊魔女便不得不有所顧忌,既不敢使用殺手,也不敢 運足功力。許多在陸地上可以使用的厲害打法,在這小船上都不能使用。   蓬萊魔女感到有點兒暈眩,連忙用重身法定住船身。那婦人使對分水蛾眉刺疾攻幾招, 蓬萊魔女兀立船頭,一步不移,揮劍將她的招數一一化開,這婦人的本領比她丈大高明得 多,但比起蓬萊魔女還是差得太遠,若不是蓬萊魔女有所顧忌。焉能容她拆過十招。   那婦人過了十招,忽地笑道:「好,在這船上算你本事高強,我可要失陪啦!」蓬萊魔 女喝道:「往哪裡去?」振臂一揮,「噹」的一聲,將那婦人的一支蛾眉刺削斷,施展絕頂 輕功,一個「移形換位」,已截住了那婦人的去路,教她不能跳下水去。   蓬萊魔女的輕功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雖然是在狹窄的船艙之中,也是運用自如,但 見她身形一飄一閃,每一次都是恰到好處地攔在那婦人面前,教她根本不能走出船艙之外。 可是蓬萊魔女這麼一動手,她既要施展精妙的輕功,就不能同時再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 住船身,風浪襲來,加上那艄公在船底弄的手腳,小船顛簸不休。   那艄公露出頭來叫道:「渾家,何必在船上與她爭勝,下來吧!」蓬萊魔女冷笑道: 「有那麼容易讓你走麼?」拂塵一展,「呼」的一聲將那婦人的另一支蛾眉刺也奪出了手, 拂塵再展,眼看就要將她手腕捲著,忽覺背心一片冰冷,原來是那艄公抄起了一片江水,向 她潑來。   蓬萊魔女從未在水上打過,陡覺背心一冷,依照在陸地上養成的習慣,只道有人在後方 偷襲,本能的就反手一招,哪知這只是江水潑上,背後根本無人。待到她猛然一省,再發招 攻那婦人之時,那婦人已趁此時機,一拳打碎板壁,跳到水裡去那婦人在碧波中載浮載沉, 仰面向蓬萊魔女打了個招呼,格格笑道:「你問我有什麼能為,現在我就給你看。你有本 領,可跳下來與我再鬥三百回合麼?」蓬萊魔女氣得七竅生煙,可是,拿她毫無法子。轉眼 間,那艄公夫妻二人已經潛入水中,個見了蹤影。   船上那支鐵篙已被蓬萊魔女削成幾截,不能使用,划船用的槳也早被艄公拋下水去,那 婦人跳下去時,又把搖船用的櫓也折斷了。也即是說,駛船所需的一切用具,盡己毀壞元 遺,其實,即使完整無缺,蓬萊魔女也不懂得使用。   外浪頭打來,船身側過一邊,蓬萊魔女連忙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剛得平衡,又 一個浪頭從相反的方向打來,船身又側過另一邊,蓬萊魔女不斷地移動腳步,使船身穩定。 但她的內功雖然深厚,究竟敵不過風浪的巨大威力,正是扶得樂來西又倒,小船在風浪之中 不住地顛簸浮沉。蓬萊魔女船頭縱目,但見滾滾長江,煙波浩蕩,望不盡頭。離對岸也不知 還有多遠。蓬萊魔女吸了一口涼氣,尋思:「這可如何是好?難道我柳清瑤今日竟要喪身魚 腹之中?」   心念未已,在風浪中忽又聽得叮叮的鑿木之聲,蓬萊魔女大吃一驚,俯身察看,只見船 艙已裂開了一個小孔,江水歸泅流入。蓬萊魔女大怒道:「下三流的小賊,不敢明刀明槍的 交戰,卻來用這等卑鄙的手段!」   那艄公露出頭來,哈哈笑道:「你要明刀明槍的交戰嗎?那就下來吧!咱們是各展所 長,你不怨水陸兩路的本領沒有學全,卻來怪我!」蓬萊魔女氣得柳眉倒豎,忽地拂塵一 指,暗運內功,幾根塵尾如箭射出,但江中風大,那艄公人又機靈,見她拂塵一起,連忙又 沉入水中,饒是如此,也仍然一根塵尾,從勁風中飛來,刺了那艄公一下,刺著的是艄公尚 未完全侵入水中的耳朵,幸而勁力已被風力對消,猶如強弩之未,但艄公的耳朵也似被刊針 穿過一般,那艄公猛的游開,叫道:「哎喲,好厲害!」從此潛入水中,不敢再在船邊露 頭。   艄公兩夫妻加緊在船底刺鑽,船底板裂開的小孔漸漸擴大,片刻之間,船艙中已一片汪 洋,船身漸漸下沉。蓬萊魔女氣極怒極,心道:「我縱喪身魚腹,也得洩一洩這口怒氣,絕 不能計你們如此洋洋得意。」就在此時,一個浪頭打來,蓬萊魔女猛的腳跟一旋,藉著那股 風力,因勢利用,將船身打了個橫,離開了原來的位置。蓬萊魔女抓緊時機,運足了十成享 力,向水而一拍。這一拍登時令得波翻浪湧,只聽得悶雷似的「哎喲」一聲,原來那艄公正 在船底,船身盪開,他未普及時游開。被蓬萊魔女的掌力所震,在水底暈了。小船被風浪震 撼,下沉的速度更加快了。那婦人托起她的丈夫,用「蹬水法」遠遠地離開了小船,向對岸 游去。到了估量蓬萊魔女暗器決計打不到的地方,這才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罵道:「算你這魔 女夠狠,就讓你和長江的大魚鬥狠吧!便宜了你,不需再買棺材啦!」   小船漸漸下沉,但天色卻有好轉,本來是陰霾四合的天空透出了陽光,江心泛起一片金 碧,耀眼生輝。片刻間,風勢緩和,波瀾不興,水平如鏡,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日暖風和 之下,長江景色,壯麗無情,可惜蓬萊魔女已到了生死關頭,哪還有心情欣賞?艙中已滿滿 是水,蓬萊魔女鞋襪盡濕,水還在不斷的灌進來,漸漸浸到了她的腰部,濕透了她的紫羅裙 子。蓬萊魔女心頭一片冰涼,尋思:「難道我就柬手待斃不成?」   心念未已,忽見上游現出一片帆影,有一隻大船正自向這邊駛來。蓬萊魔女有如困在沙 漠中的旅人,突然碰到了駱駝隊經過,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運一口氣,以「傳音入密」的 內功,將聲音遠遠送出,叫道:「快來救人哪!」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叫人救命,想到自己 縱橫江湖,今日卻看了兩個小賊的道兒,要叫人救命,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慚愧。   那隻大船越來越近,但在距離還有二三十丈之外,忽然停止,只見那艄公的妻子拖著她 的丈夫,已游到船邊,船上何個人哈哈笑道:「韓三娘子,你們夫妻倆怎麼弄得如此狼 狽,」那婦人跳上了船頭,將丈夫放了下來,向蓬萊魔女這只正在沉下的小船一指,縱聲笑 道:「我當家的雖然吃了點虧,但畢竟也弄翻了大名鼎鼎的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不由得又是驀地一驚,想不到那船上的人,竟是和艄公夫婦一路的,這一來當 真是求生的希望也斷絕了!   船頭上有個黃衣漢子,年約五旬,目光炯炯,蓬萊魔女在小船上掙扎的情狀,已盡人他 的眼中,他哈哈一笑,拈鬚說道:「二哥端的是神機妙算,這魔女果然自投羅網了。不錯, 你們吃點虧可算不了什麼,你瞧,這魔女比你們還要狼狽!」那婦人道:「舵主你這隻船可 別要再靠近了,那魔女的確是厲害得很呀!」黃衣大漢笑道:「韓三娘子,你們夫妻倆也算 是長江一霸,怎的今天卻給這魔女嚇破了膽了?我倒想會會這位大名鼎鼎的魔女,試試她的 功夫呢。」那婦人道:「老爺子,這又何必——」那黃衣漢子笑道:「你的話也對,咱們只 是要把這魔女弄到手中,可犯不著在這時候和她爭強鬥勝。韓三娘子,你扶你當家的進艙去 歇歇吧。等下待我把這魔女拿來,博大家哈哈一笑。」   那黃衣漢子估量了一下距離,將船再駛前數丈,哈哈笑道:「柳清瑤,你不用害怕,等 你喝飽了江水之後,我自會救你。」隨即吩咐手下道:「你們準備下水救人,但時候可要拿 捏得準,等她溺得差不多了,最好是半死不活的時候,才把她救上來。不可太早,也不可太 遲,咱們要拿活的,可別讓她送命。哈哈,這樣美貌的姑娘,若是做了魚腹的點心,這不太 殺風景了嗎?」   那盜魁的手下轟然大笑,蓬萊魔女怒火沖天,拾起一截斷篙,用力擲出,罵道:「江湖 上有你們這班無恥狗賊,當真是丟盡了綠林好漢的體面,有膽的敢來交戰,我殺你們一個不 留!」   兩船距離在二十丈開外,蓬萊魔女的那截斷籬,打不得那麼遠,但也差不了多少,只聽 得「哆」的一聲,那截斷篙正好落在船邊,浪花飛起,濺了那黃衣盜魁滿頭滿面。盜魁手 下,駭然躲避,那艄公的妻子連忙說道「舵主不要中她激將之計。」那黃衣盜魁「哼」了一 聲,竟似不忿,忽地又仰天大笑道:「蓬萊魔女,你如今已是網底之魚,還逞什麼威風你當 你還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麼?你有本領,就插翼飛過來吧。」   這時蓬萊魔女那隻小船已沉沒了十之七八,她施展輕功,單足立在船篷之上,忽地心中 一動,想道:「你說我插翼難飛,好,我就飛給你看!反正一死,不如就拼了個死,冒一冒 險!」盜魁那句說話,無意中提醒了蓬萊魔女,蓬萊魔女眉頭一皺,登時人急計生。   只聽得「轟隆」一聲,蓬萊魔女一掌擊碎了船艙的板壁,拾起了七八片破板,突然縱 起,身似離弦之箭,已離開了那隻小船。那隻小船受了她一掌之力,下沉加速,也就在她離 開的時候,完全沉沒了。   那盜魁笑道:「你這魔女急著要去餵魚嗎?我可不能容你這樣輕易死去。」二十多丈寬 的水面,雖然風浪不大,但任憑絕頂輕功,那也是決計不能一躍而過的,故此那盜魁以為蓬 萊魔女是意圖自盡。   哪知話猶未了,只見蓬萊魔女在半空中一個翻身,拋下了一片木板,落下來時,腳尖剛 好點著那片木板,只是藉著這一「點」之力,登時身形又再騰起,輕功之妙,當真是難以思 議!   黃衣盜魁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喝道:「放箭!」蓬萊魔女在半空中又是一個翻身,手 揮拂塵,將亂箭拂開,說時遲,那時快,又已拋下一塊木板,她擋箭、拋板、翻身下落,在 箭如雨下的情況中,腳尖仍是不偏不倚地踏著了那片木板,眨眼問,又「飛」起來了!   蓬萊魔女手中拿著七塊破板,只用廠五塊,就已「飛」過了那二十多大寬的水面,身形 如箭,撲上了那只人船!   船頭上的四名人漢,兩柄大刀,一對護手鉤,一根鐵索,同時斫、刺、渾掃,蓬萊魔女 喝道:「下去餵魚吧!」只聽得「當當」兩聲,她拂塵一帶,那根鐵索碰著了大刀,護手鉤 也飛了出去,使護乎鉤和使鐵索的同時跌翻,那兩個使大刀的一個被蓬萊魔女踢落,一個被 她的拂塵掃著胸膛,叫條大漢,竟是在一招之內,果然如蓬萊魔女所言,都跌下江中了。   「黃衣盜魁暴喝一聲,掌力疾吐,要趁她立足來穩,將她劈下水去。蓬萊魔女喝聲: 「來得好!」拂塵摟義一罩,左手長劍亦已倏的出靴,一抬「玉女投梭」,刺那盜魁的膝 蓋,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那黃衣盜魁慌不迭地縮腳閃避,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 在船頭站穩了腳步,拂塵揮舞,又把兩名盜黨打得胸骨碎裂,跌下江中。   只聽到「喀喇」一聲,原來是那盜魁的掌力震斷了船桅,一面大帆落下,船隻受了風 力,側過一邊。蓬萊魔女心道:「這廝功力委實不弱,倒不可小覷了!」那盜魁以最剛猛的 混元掌力,乘著蓬萊魔女身了懸空的時候襲擊,仍未能傷損蓬萊魔女分毫,反而給她在一招 之內,迫得退入艙中,心中更是吃驚。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一上了船立即如影隨形,跟蹤迫擊。那盜魁喝道:「好呀, 我拼著毀了這隻船,與你拼了吧!」   反手一掌劈出,「呼」的一聲,船艙板壁破裂,江面無風,但那隻大船在掌力震撼之 下,卻似在大風大浪之中掙扎一般飄搖不蓬萊魔女冷笑道:「好極了,你既捨命,敢不奉 陪!」蓬萊魔女剛才在那小船上對付那對艄公夫婦,由於心有顧忌不敢全力搏鬥,反而著了 道兒。如今她上了大船,暗自尋思「這盜魁功力不弱,要擒他實是不易,好,我這條命就算 是拾來的,傷得一個便是一個,也不必顧慮有沒有人給我駕船了。」當下,把心一橫,也是 全力施為,招招都使殺干。   掌風劍影之中,乒乒乓乓之聲震耳枚聾,船上的桌几板凳等等物事,打得一團稀爛,船 篷被掌風揭去了一大塊,嘩啦啦的倒塌下來,船艙板壁四面打開了天窗,這大船木有十多二 十個盜黨,在這場惡鬥之中,個個嚇得心驚膽戰,哪敢插手,紛紛跳入江中,其中有幾個跳 得慢的,受了蓬萊魔女的劍傷,鮮血染紅了江面。   艄公這時已醒了過來,與妻子齊聲叫道:「舵主走吧!」黃衣盜魁道:「你去調人,我 與這魔女是不死不休!」其實他口出壯言,心已微怯。只因他已被蓬萊魔女的拂塵罩著,倘 若回身跳水,定被魔女拂塵內力所傷,是以只能力戰,等待強辰,要想逃走,那是決計不能 了。   蓬萊魔女一個「移形換位」拂塵仍然罩著那盜魁的身形,「唰」的一劍卻已向那婦人刺 去,那婦人用分水蛾固刺一擋,這回蓬萊魔女是用了全力,那婦人焉能抵敵,「喀嚓」連 聲,兩支蛾眉刺同時削斷。艄公將妻子猛的一拉,「撲通」跌入江中,蓬萊魔女主要是對付 那個盜魁,一招殺不了那個婦人,也就無暇追擊。艄公夫婦一走,空蕩蕩的大船上就只剩下 蓬萊魔女與那盜魁了。   蓬萊魔女大顯本領,劍招催緊,左右穿花,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劍光如練,霎時間將 敵人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閉,拂塵又罩著他的身形,喝道,「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我柳清 瑤的名字,為何還敢攔江截劫?你如今知道厲害了麼?快快投降,饒你不死。」   那黃衣盜魁雖然心有怯意,但他是長江霸主的身份,卻也不肯示弱,哈哈笑道:「你在 北道稱雄,我在長江也不是無名之輩,你當我是沒脊骨的小賊麼?豈能向你投降,你別得 意,你以為你準能勝我,難道我就沒有厲害的手段了麼?」蓬萊魔女「則」的一劍刺去,削 下了那盜魁的一截抽子,喝道:「你還不通名領死?」那盜魁道:「好,你洗耳恭聽!」趁 著蓬萊魔女劍招咯緩,雙臂箕張,向外一展,倏地一招「蒼鷹展翅」,便要擒拿蓬萊魔女手 腕。這一招擒拿手使得險到極點,也凶到極點,蓬萊魔女正要聽他通名,冷不防幾乎著了 道,幸在她步法輕靈,應變迅速,一覺不妙,倏地轉身,只聽得「嚙」的一聲,接著又是 「唰」的一響,蓬萊魔女的一幅衣襟被那盜魁撕破,那盜魁的左臂卻被蓬萊魔女的利劍劃破 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兩相比較,當然是那盜魁大大吃虧,但蓬萊魔女本來可以不用吃虧 卻幾乎受了暗算,心中更力氣怒,冷笑喝道:「我劍下不殺無名之輩,今日權且破例一 遭!」言下之意,既把那盜魁當作無名小賊看待,又聲言要取他性命,那盜魁聽了,也是氣 得七竅生煙,罵道:「蓬萊魔女,你死到臨頭還敢逞強?待我給你念在生咒的時候,再告訴 你的名字,讓你做個明白的鬼魂,那也不遲。」蓬萊魔女冷笑道:「且看你有什麼厲害手 段?」尋思:「最多又是故伎重施,擊破這一隻船。那也算不了什麼,極其量同歸於盡,你 還得死在我的前頭。」蓬萊魔女豁著玉石皆焚,攻勢更緊,塵劍兼施,儼如長江大河,滾滾 而上,殺得那盜魁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但在激戰之中,蓬萊魔女仍然眼觀四而, 耳聽八方,只見江面上盜徒爭先逃俞,耳中也沒有聽到刺鑿的聲音,心中暗暗奇怪,「除了 鑿船,他們還有什麼伎倆?」她哪知道,這隻大船甲板堅厚,潛在水底鑿船,最少也得化一 日時間才能弄穿,盜徒當然不會出此下策。   激戰中那盜魁又著了蓬萊魔女的一記拂塵,饒是他練有金鐘罩的功夫,黑黲黲胸膛上也 現出了通紅的幾道血痕,眼看就要斃命在蓬萊魔女塵劍之下,忽聽得號角嗚嗚,長江上突然 來了十幾隻大船,船頭上旗號鮮明,竟是金國的水師。這一隊水師遠遠地將他們這隻船圍 著,卻不過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笑道:「蓬萊魔女,你不想在長江裡洗個澡吧?還不快快 棄劍投降屍原來正是那玉面妖狐,她也在金國的水師船上。正是:妖狐潛入江南境,掀起長 江一片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二十九回 樓船要挫胡兒銳 水戰初揚大漢威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二十九回 樓船要挫胡兒銳 水戰初揚大漢威   蓬萊魔女大怒道:「原來你還是金虜的走狗!」唰的一劍,便要取那盜魁的性命,忽聽 得嗚嗚聲響,敵船的弓箭已經射來,這是金國巧匠打造的神臂弓,利用機關彈簧之力發箭, 可以射出數十丈遠,蓬萊魔女攔在船邊,封住那盜魁的去路,背心對著敵船,卻正好做了敵 船的箭靶。   蓬萊魔女拂塵反手一揮,拂落了射到背後的幾枝利箭,那盜魁猛地咬破舌頭,噴出了一 口鮮血,施展邪派內功中的「天魔解體大法」,掌力陡然增了一倍,蓬萊魔女既要騰出一隻 手來撥箭,劍上的勁道就減了幾分,那盜魁的掌力陡然增強一倍,蓬萊魔女的劍尖竟然給他 震歪。說時遲,那時快,盜魁趁此時機。   已脫出了蓬萊魔女劍圈的籠罩,「撲通」跳入江心,蓬萊魔女拂塵凌空擊下,「啪」地 打中了那盜魁的背心,可惜那盜魁的大半個身子,已浸入水中,只是塵尾的一部份碰著了 他,他背上皮開肉爛,卻依然泅水逃了。   那盜魁游到中途,亦已氣力下支,歎口氣道:「韓三娘子,你害了我了!」敵陣中幾個 金國水軍趕來,符他救起,那盜魁振臂一揮,喝道:「滾開,我不要你們救我!」可是他受 傷不輕,心中又正在氣怒煩惱,掙扎了一會,仍然被那幾個水軍捉著,送上了敵船。船上的 一個金國將軍哈哈笑道:「赫連郡主,這都是你的功勞,既可除去蓬萊魔女,又收服了長江 一霸,哈哈,當真是一舉兩得!」那盜魁雙眼翻白,已經暈了過去。連清波道:「叫人好好 服侍他,這人對咱們大有用處。」   蓬萊魔女頗覺意外,尋思:「原來金國的水師,不是這盜魁召來的,倒是我錯怪了他。 但他為柯要處心積慮地在長江上設下圈套陷害我?我與江南的綠林人物,素來是風馬牛不相 及,按說也不會結下這個仇家?」   敵船的神臂之箭弓絡繹不絕地射來,蓬萊魔女無暇再去尋思,先要對付這射來的亂箭。 幸在敵船不敢過份迫近,神臂弓射來的勁道到了蓬萊魔女這隻船上,也已成了強弩之未,蓬 萊魔女揮舞拂塵,符亂箭紛紛打落,敵船上雖有數十把神臂弓發射,一時之間,倒也無奈她 何。   蓬萊魔女不甘束手待斃,也曾想過撲上敵船和敵人拚命。可是這形勢與剛才不同,剛才 只是對付盜魁的一隻船,現在卻是一整隊的金國水師,倘若她仍用前法,以木板作為墊腳, 飛渡江面的話,神臂弓從四面八方射來,焉能抵擋?蓬萊魔女正在躊躇未決,那將軍已在喝 道:「放火燒船,看這魔女可有三頭六臂?」   一聲令下,敵船上登時射出了數十支火箭,其中一支,正巧落在船頭的風帆之上,登時 燒了起來,江面風大,火勢蔓延極是迅速,轉瞬間只聽得辟辟啪啪的聲響,木頭也已經著火 燃燒了。   風帆著火,一條火舌捲來,蓬萊魔女揮劍斬斷桅竿,提起斷篙,奮力一挑,將那面著火 的風帆拋入江心,但她的衣袖亦已被燒燬了一大片,幸而撲滅得快,身上未曾著火。船上最 易著火之物乃是風帆,拋下風帆,火勢較緩,但船頭船尾都已起火,蓬萊魔女只是單身一 人,顧此失彼,焉能撲救?何況她還要騰出手來應付敵船的亂箭!   煙漸濃,火漸大,煙霧瀰漫,薰得蓬萊魔女也不禁連聲咳嗽,玉面妖狐縱聲笑道:「蓬 萊魔女,你想不到也有今日吧?」那將軍忽道:「可惜,可惜,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聽說 她還是咱們皇上想要的美人兒呢!」玉面妖狐笑道:「哈,你還有憐香惜玉之心,那還不趕 快過去救她?」那將軍叫道:「你還不趕快跳下水去,難道當真要給火燒焦麼?」原來這位 將軍對蓬萊魔女也有幾分害怕,只怕距離一近,就要給蓬萊魔女所傷,故而意欲待她掉到水 中,失了本領之後,才把她救起。玉面妖狐格格笑道:「對,待到火上身後,看她跳是不 跳?咱們且等著大飽眼福,看看美人出浴吧!」船已著火,那將軍料想蓬萊魔女無路可逃, 已是甕中之鱉,當下把手一揮,停止了亂箭發射。   蓬萊魔女氣得七竅生煙,尋思:「我決不能落在敵人之手,受金虜所辱!」心中正起了 自盡的念頭,忽聽得金鼓之聲,震耳欲聾,金鼓聲中,長江浪湧,一大隊戰船,在上游疾駛 而來,中間一隻樓船打出宋國的旗號,另一面大旗,也高高豎在樓船之上,繡著斗大的一個 「虞」字!   蓬萊魔女精神陡振,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心道:「人言南宋積弱,兵疲將寡,不堪一 戰,但看這隊水師,軍容之盛,卻也不弱於金虜!」蓬萊魔女不懂戰術,但看這隊戰船已對 金國的水師採取了包圍態勢,兩翼包抄,越迫越近,金國的船隻隊形已亂。   金國那將軍的笑聲頓時收了,氣狠狠地罵道:「又是虞允文這小子來與咱們作對!」一 聲令下,火箭紛紛射出,都對準了虞允文那只「帥」船!   蓬萊魔女心道:「這位虞允文將軍能令敵人畏懼,想來不是平庸之輩,但金虜的火箭厲 害,卻不知他可能應付得了?」她一面提起艙中所存貯的食水,潑滅蔓延到她身邊的火頭, 暫救一時,一面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虞允文那只「帥」船。   只見一位將軍,兀立在船樓上,年約三旬,面白無鬚,一派儒將風度,神色自如,看那 些火箭紛紛射來,一聲笑道:「兒郎們顯顯本領,也叫金狗見識見識咱們神箭手的手段!」 一聲令下,樓船的弓箭也紛紛射出!   宋軍射出的弓箭是用人力發射的,射程之遠,勁道之強,當然不及金國水師所發的「神 臂弓」,但卻準確非常,一枝鐵箭碰一枝火箭,金國水師向虞允文帥船射來的火箭,都在半 空中便給對方的箭碰個正著,落下長江。波心流火,蔚為奇觀。蓬萊應女暗暗喝彩,心道: 「虞允文的神箭手果然名不虛傳,如此本領,在江湖好漢中也不多見,難為他訓練出這麼多 的神箭手來!   倘若南宋官軍都是這樣的精兵悍率,何愁金虜不滅?」   那金國將軍大怒喝道:「待我來,看箭!」親挽五石強弓「嗖」的一箭射出,他是金國 著名的勇士,腕力強勁,還勝於「神臂弓」,宋軍所發的神箭有兩枝先後碰著他的箭頭,卻 未能將之碰落,那枝箭仍然不偏不倚地對準樓船的虞允文射來。   虞允文身邊忽然竄出一個少年軍官,拔劍一樣,只聽得「喀嚓」一聲,已把金國將軍那 枝箭削為兩段。這軍官隨手取過一把鐵胎弓,喝道:「金狗,你也接箭!」弓如霹靂,箭似 流星,「嗖」的一聲,也對準了金國的帥船射去。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原來這少年軍官不是別人,正是耿照,耿照練過桑家的「大衍八 武」,內力沉雄,這一箭隱隱帶者風雷之聲,勁道之強,又遠在金國將軍之上。   那將軍大吃一驚,正要拔劍抵擋,忽聽得聲如破竹,原來耿照那枝箭,卻不是射他,而 是射他船的帥旗,一箭射中旗桿,帥旗登時倒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金軍驚惶喊叫聲 中,耿照的第二枝箭又已射出,這一枝箭對準了敵帥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就在他將弓弦拉 緊,將箭發出的一剎那,忽地「噫」了聲,手指微顫,這一枝箭就時不到敵船,而在中途掉 下了。原來在那一剎那,他眼光一瞥,瞧見了敵船上玉面妖狐連清波的背影,不由得驀地一 驚,這枝箭就失了準頭了。   虞允文喝道:「來而不往非札也,發炮!」宋代已有製作簡單用火藥發射的火炮,但操 作麻煩,攜帶不便,軍中並不常用。   虞允文叫手下所發的「炮」,卻不是「火炮」而是「石炮」,名為「折衝機」的一種發 射器,機關一扳,可將大石打出,在當時也算得是一種攻堅的利器了。   只聽得「轟隆」一聲,大石落下,將金國帥船的船頂擊破了一個大洞,又有兩塊大石落 在船邊,將浪花激起丈許多高,這只帥船雖然甲板堅厚,體積巨大,也不禁在風浪之中飄 搖。金國將軍嚇得慌了,連忙叫道:「開船!」「帥」船上哆、哆、哆打起了收兵鼓,虞允 文的船隊乘勢攻擊,登時把金國的水師沖得七零八亂,有些船隻被俘,有些則被擊沉,但玉 面妖狐所在的那只帥船,卻爭先逃了。   這時蓬萊魔女那隻船已是火光融融,火舌從四邊卷瓜蓬菜魔女提起艙中所貯的食水,一 桶一桶地朝火頭澆去,在她站立的數尺方圓之內,積水數寸,一時尚未著火,但火勢正旺, 相形之下,無殊杯水車薪,濟得甚事,不消多久,艙中所貯的食水都已用完,火勢仍在蔓延 不已,船艙甲板亦已燒裂,江水也灌了進來,在水火夾攻之下,這隻大船漸漸傾側下沉。蓬 萊魔女歎了口氣,已是無能為力,心道:「我得見官軍打了一場勝仗,死也值得了。」   正在這性命俄頃之際,煙霧瀰漫中,忽見一隻牛皮筏子,疾如奔馬,逐浪而來,筏子上 只有耿照一人,大聲叫道,「柳女俠,接著!」「呼」的一聲,一條數丈長的鐵鏈拋出,蓬 萊魔女疾忙抓看鐵鏈,就似蕩秋遷似的,倏地從火焰之中騰起,耿照將鐵鏈一收,蓬萊魔女 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己是輕輕巧巧地落在耿照的船上。原來耿照認出了是蓬萊魔女,在帥船 上放下這只筏子,急忙趕來的。這條鐵索是帥船上系錨的鐵鏈,三丈多長,數十斤重,幸虧 耿照近來功力大增,這才使得它動。   蓬萊魔女死裡逃生,驚喜交集,道:「幸虧碰上了你,辛將軍呢?」耿照道:「辛大哥 正在臨安等候皇上召見。義軍奉命駐紮江陰。這裡採石礬駐紮的是虞允文將軍的部隊。」蓬 萊魔女道:「你怎麼不與義軍一起,卻到了虞允文軍中?」耿照道:「我是奉命帶了一隊人 來跟虞將軍學習水戰的。義軍從前只會在陸地上打仗,若不加緊熟習水戰將來怎能在長江攔 擊敵人?」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不錯,我今日吃此大虧,都是不識水性之故,今後 我也可得好好地學學了。」   耿照道:「柳女俠,你是怎地碰上了敵人的?你這條船似乎不是金國水師的船隻?」蓬 萊魔女道:「我是先誤上了賊船,後來又受到金虜的包圍。」當下將經過說了一遍,耿照詫 道:「這麼說來,你是碰上了長江著名的水賊鬧海蚊樊通了。你怎麼和他結上了樑子了?」 蓬萊魔女道:「我也是莫名其妙。這樊通是什麼人,和金虜有勾結的嗎?」耿照道:「這倒 不是。他們是長江最大的一股水寇,正舵主是鬧海蛟樊通,副舵主是翻江虎李寶。   他們這一股專在江面上劫掠客商的船隻,平日若是碰上了金、宋兩國的水師,水師勢力 比他大時,他們就聞風而逃,若是只碰到水師的零星船隻,他們就不管是敵國或是本國,都 要擄船搶人的。不過,近來長江風聲驟緊,人人都知道金國即將傾國南侵,江上的客商船隻 差不多都已經絕跡,這樊通找不到生活,和金人勾結,那也是說不定的。」蓬萊魔女暗暗納 罕,心道:「難道這些水寇把我當作尋常的客商行劫?但他們卻又分明知道我身份來歷的 呀。我與這樊通無冤無仇,他卻要把我置於死地,這可真是奇怪了。」   蓬萊魔女道:「什麼鬧海蛟、翻江虎暫且不必理他,那玉面狐妖也在敵船之上,你可見 到了麼?」耿照面上一紅,說道:「見到了。」蓬萊魔女道:「那還不趕快去追?」耿照 道:「虞將軍已率水師追擊了。我和你先上帥船見虞將軍吧。」牛皮筏子輕便迅速,趁著順 風,不一會就追上了虞允文的大船,船上放下繩梯,將他們扯上去。   虞允文甚是次喜,說道:「柳女俠,久仰大名,今日幸會。   日前幼安(辛棄疾)兄路過,曾與小可相會,盛讚女俠忠肝俠骨,本領高強,今日一 見,果然名不虛傳。」虞允文謙和有禮,毫沒將軍架子,蓬萊魔女也暗暗心折,說道,「朝 廷有虞將軍在,何愁胡馬渡江?」   虞允文哈哈笑道:「我聞金主亮曾出大言,說他有百萬精兵,投鞭足以斷流,天塹何難 飛渡?我倒要看他如何飛渡,我只有一萬數千烏合之眾,他若渡江,我倒要碰一碰他那百萬 大兵。」   蓬萊魔女道:「虞將軍無乃過謙,你手下土卒,無不以一當百,怎說是烏合之眾?」耿 照笑道:「虞將軍此言倒並不假,這一萬數千之眾,的確是七拼八湊集成一軍的。說起這支 軍隊湊合的經過,還當真是令人又好笑、又痛心呢!」蓬萊魔女道:「怎麼?」耿照道: 「自從全國即將南侵的風聲傳出,原來的江防軍各地將領,十之七八,棄軍而逃,好在士兵 倒是同仇敵愾,大都集結不散,要求抗金。虞將軍將他們收編,又招集了好些義民,這才湊 成這支軍隊的。朝廷還諸多掣肘,虞將軍的處境,也實是艱難呢。」虞允文正容說道:「忠 君報國,死而後已。耿兄不可妄論朝政,只求盡其在我!」   原來虞允文是個進士出身,在南宋朝廷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禮部郎官),這次金人南 侵的消息傳來,許多畏敵如虎的大臣,都主張「浮海」逃避,但也幸有一些堅決主張抗敵的 忠臣,力陳不可逃避,其中就有虞允文所上的一疏(奏折),詳舉金兵必敗的理由(金主暴 虐,民心不附,勞師遠征,師出無名,驕兵必敗,長江水戰,以其所短,攻我所長,等 等……)南宋高宗皇帝趙構雖然也有與敵妥協之心,但因金人渡江,這是威脅到他生死存亡 的問題,因而方在抗敵一派的催動之下,勉強起而備戰。派大將劉錡為江淮制置使,並調虞 允文作隨軍參贊。虞允文本無實職,手下亦無軍隊,這次他編散兵游勇,招集義軍,訓練成 一支精銳的水師,事先還是未曾請難過朝廷的。朝中權貴,不滿他自作主張,又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防他爭權奪利,故而對他諸多掣肘,這也不必細表了。   蓬萊魔女心頭沉重,暗自尋思:「朝廷到了這樣緊急的關頭,還不思振作,反而對公忠 報國的前敵將領諸多掣肘,當真是可歎可恨!好在小朝廷雖然腐敗,百姓們卻都是好樣的。 保家衛國,也只有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了。」   耿照道:「柳女俠今日遇上的就是那鬧海蚊樊通。」虞允文道:「哦,是他嗎?這麼 說,是他投降了金虜了?」蓬萊魔女道:「這廝已被金虜俘去,投不投降,尚未可知。」虞 允文道:」這股水寇,我早想招撫,若被敵方捷足先登,這倒是一個心腹之患。「說話之 間,忽聽得前頭金鼓齊鳴,殺聲震耳,耿照大喜道:「敢情是已追上了金虜的帥船了?」虞 允丈親擊進軍鼓,水手們都加了把勁,樓船鼓浪疾駛,不一會便已趕上前隊,只見被宋國水 師船隻包圍在江中心的,竟是七八條破船,有的被燒去了船篷,有的被碰損了船身,桅斷櫓 折,看得出是在遇上宋國水師之前,已曾發生過一場戰鬥。但中間一條船還比較完整,船上 一面大旗也仍在迎風招展,那是一面黑色大旗,用金線繡出一條長蛟,一頭猛虎。耿照叫 道:「這正是樊通、李寶這一股盜船!」   虞允文站到船頭,喝道:「鳴金收兵,不許將他們的船隻毀了。」以宋國水師的力量, 此時若要擊沉這七八條破破爛爛的盜船,那是易如反掌,但主帥號令已下,他們只好暫且收 兵,停止攻擊。   虞允文道:「請你們的舵主出來答話。」那盜魁站出船頭,驚疑不定,說道:「我今日 已陷入你們包圍之中,你儘管借我頸血,染紅你頭上烏紗,但要我李寶向你屈膝求饒,那是 萬萬不能。」   虞允文道:「李舵主,你別多疑,我今日不是來緝捕你的,我只間你,你們今日傾巢而 出!意欲何為?」李寶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元帥你可以不必多管。總之,我們決不是 來對付官軍的。」虞允文道:「你們剛才是和金國水師打了一仗嗎?」李寶道:「不錯,難 道你以為我們是給金虜助戰的嗎?」蓬萊魔女站出來笑道:「我知道你們的家務事,你是來 接應你們的舵主的,我正要向你請教,我柳清瑤與你們江南的黑道英雄,素無仇冤,你們的 舵主為何要設下圈套害我?」蓬萊魔女平平靜靜的說話,用的卻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不 大,但卻震得對方的耳鼓嗡嗡作響,李寶大吃一驚,說道:「原來你就是蓬萊魔女柳清瑤。 我們當家的可並沒有說起是對付你。我只知道他是碰上了厲害的對頭,故而前來接應。」說 到此處,驀地喝道:「我們當家的是不是給你殺了,我李寶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也情願死在 你的劍下。想你大名鼎鼎,也不至於要官軍助陣,來,來,來!你我就來比劃一場吧!你是 要我過去還是你自己過來?」   蓬萊魔女心道:「這廝倒是個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好端端的 和你打什麼架?」李寶怔了一怔,喝道:「我們當家的不是給你殺了麼?」蓬萊魔女道: 「他是被金人俘去了。」李寶吃了一驚,道:「當真?」蓬萊魔女:「他在被俘之前,我還 聽得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他說了這麼一句……」李寶忙問:「說的什麼?」蓬萊魔女道: 「說什麼韓三娘子害了他。」   李寶陡然一震,又驚又怒,「哼」了一聲罵道:「好個韓三娘子,我、我……」忽地又 歎口氣,說道:「虞將軍,我李寶今日已落入你的掌握之中,我也不作逃生之想了。虞將 軍,你可肯放我這邊的一條小船回去,讓他們帶我的命令,回去遣散我水寨的弟兄麼?這於 你於我,都有好處,你殺了我,已足夠請功領賞,我遣散弟兄,也免得連累多人,」   虞允文笑道:「當然可以……」李寶大喜,立即吩咐他身邊一個頭目道:「你回去叫弟 兄散伙,今後也別再於這沒本錢的買賣了。你找到三哥,要他與那韓三娘算帳,我是不能親 手料理她了。」那頭目應一聲,跳過另一條小船。   虞允文道:「我的話還未曾說完呢!」李寶雙眼一翻,說道:「怎麼?虞將軍你是要反 悔前言,趕盡殺絕?」虞允文站在船頭,親把令旗一揮,高聲叫道:「讓開條路,把他們都 放過去!」這一下大出李寶意料之外,愕然說道:「虞將軍,你、你要放我?」   虞允文道:「不錯,我不只是放你一條船回去,我是讓你們全部回去,決不損你們一條 船,傷你們一個人!」李寶茫然說道:「虞將軍,你為什麼肯如此開恩?」虞允文道:「今 日你們也打了金虜,咱們既是有共同的敵人,那也就不必自相殘殺了。你們走吧!」一聲令 下,宋國水師的船隻兩面分開,果然讓出了一條水道。   李寶自忖今日必是全部被殲,決無幸理,哪知虞允文竟然下了這樣的一道命令,輕輕易 易地就放過了他們,李寶熱淚盈眶,突然在船上「撲通」跪下,向虞允文叩了三個響頭,說 道:「多謝將軍不殺之恩,異日必將圖報!」虞允文道:「李舵主請起,只要你以後仍是與 我同仇敵愷,那也就是報答了,去吧!」   這七八條盜船去後,虞允文手下的軍官紛紛問道:「元帥為何不趁此機會,將這股水寇 一鼓盡殲?」」即使是要收編他們,也該趁此大好機會,迫令他們投降呀?」虞允文笑道: 「昔日諸葛亮對孟獲七擒七放,『南蠻』遂不敢復反,我今日不過一擒一放而已。你們要知 道這些人都是硬漢子,即使能迫令他們投降,他們也不會心甘情願為我所用。以力服人,不 如以德服人。要他們服服貼貼地自行投順,不更好嗎?」   眾軍官歎道:「元帥高瞻遠矚,確非我輩可及。」但經過這麼一番延阻,金國的水師早 已走得遠了,虞允文雖然打了勝仗,但從總的兵力說來,金國在長江上的水師力量,還是比 虞允丈大得多。虞允文準備尚未充分,決戰時機未到,也不敢偏師深入,追得大遠,當下鳴 金收兵,返回基地。   這一戰擊沉了金國五條戰船,殺傷敵人數百,雖是小勝,但宋師在屢敗之餘,得此一 捷,士氣大振,當晚擺下了慶功宴,蓬萊魔女也做了慶功宴上的上賓。   虞允文舉杯向一眾軍官說道:「只要咱們不怕敵人,敵人就怕咱們,經此一役,你們也 可以知道了,金虜雖強,也並非不可戰勝的,今日咱們不過牛刀小試,他日金虜南侵,願諸 君更立大功,打到江北,與中原父老一同,再開更大的慶功宴。」軍官們歡騰奮發,齊聲說 道:「不錯,我們一定追隨元帥,繼承岳少保的遺志,直搗黃龍!」蓬菜魔女這才明白,虞 允文開此慶功宴,意義還不僅僅在於祝今日之小捷,而在鼓舞軍心,戳破「金兵不可戰勝」 的神話,心道:「這虞允文真有大將之風,看來比耿京還勝一籌。」   但在酒酣耳熱之際,蓬萊魔女也聽到軍官們一些憤怒的說話,指責胡廷的腐敗,權貴的 橫行,而且「主和」的「議論」,也還沒有完全被壓下去,就在不久之前,還有一個金國的 使臣到臨安誘降,受到宋高宗非常優厚的禮遇。   第二日蓬萊魔女便向虞允文辭行,虞允文知道耿照與她相熟,便命耿照代送一程,又為 蓬萊魔女準備了乾糧和過關的文書,親自送出轅門。   蓬萊魔女這時方始有機會得和耿照單獨相處,在路上問耿照道:「你到了江南之後,可 見過華大俠華谷涵嗎?」耿照道:「沒有見過,但我知道他的消息,想必此時還在臨安。」 接著說道:「他是上月中旬到臨安的,金人南侵的消息,就是他托現任的江淮制置使劉錡代 為密報朝廷的,劉錡本來舉薦他,他不願為官,始終不肯露面。後來劉錡奉命赴江淮督師, 臨行前和他見過一次面,他說在臨安還想逗留一些時候,等待辛棄疾來了再定行止,」蓬萊 魔女放下心上的石頭,尋思:「我只要到了臨安,總不難找著辛棄疾和華谷涵了。」問道: 「這劉錡是你的虞將軍的頂頭上司,此人如何?」耿照道:「在南宋的許多將領之中,算得 是個庸中佼佼、鐵中錚錚的人物。」   談了一會,耿照忽地訥訥說道:「柳女俠,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蓬萊魔女道: 「可是要問你的珊瑚妹子?」耿照道:「不錯,她那日不辭而行,留書與我,說是要跟隨你 的,怎麼不見她與你同來?」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珊瑚的心事你還不明白?她是為了要成全你和秦姑娘,故而藉辭 出走,只怕她今後也不會見你了。」   耿照神色黯然,喟然說道:「珊瑚妹子對我如此體貼入微,真是令我又是難過,又是感 激。」蓬萊魔女道:「秦姑娘我也見過了。」   耿照又是心頭一震,連忙問道:「她和你說了些什麼?」蓬萊魔女道:「她的心事正與 珊瑚一樣,那也不必細說了。」耿照眼圈一紅,低聲說道:「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她們 了。」蓬萊魔女道:「這也怪不得你,她們兩人在我的面前,也沒有埋怨過你一句半句。」 耿照黯然歎道:「唉,這都是造化弄人。只不知今生今世。   我還能夠再見她們麼?」蓬萊魔女道:「這個我或者可以幫你個忙,只是我先要間你一 句,你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要知道你只可以娶一個人為妻,另一個人就只能當作姐妹 了。」蓬萊魔女說得非常坦率,耿照心亂如麻,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要知耿照本來是 與秦弄玉心心相印,雖未朗言,卻早已是情絲暗繫了的。但經過了幾場意外的變故,誤會重 重,情侶變作了仇家,而在這段時間之中,珊瑚闖進他的心中,在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情 苗又已暗暗茁長,待到他和秦弄玉誤會冰消,這已經茁長的情苗,也很難說要拔除便能拔除 了。   耿照黯然無語,良久,良久,方始說道:「我不知道。但我情願終身不娶,將她們兩人 都當作姐妹一般。」蓬萊魔女微喟道:「這麼說,我也很難給你們解開這個結子了,只好聽 其自然吧。」   因此,蓬萊魔女也就不把珊瑚已到江南的消息透露,免得更擾亂耿照的心神。   兩人分手之後,蓬萊魔女從耿照的事情聯想到自己身上,心道:「他是被命運所播弄, 我卻是自己委決不下。唉,看來我也只有學他一樣,終身不談嫁娶,以丫角終老江湖了。」 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的影於,相繼在她心頭泛起,眼前搖晃,蓬萊魔女惘惘然獨啟趕路。蓬 萊魔女有虞允文給她的文書,通過關卡,一路無甚麻煩。過了幾天,便已進入內地。江南山 清水麗,天下聞名,蓬萊魔女放目瀏覽,但見田畝縱橫,港漢交錯,平疇遠山,雲影波光, 處處如畫。蓬萊魔女長處北國山區,初次見識江南的水鄉情調,憂鬱的心境也稍稍寬舒。但 來到江南,卻有一樣不便,在北方,一個單身女子出門,很是尋常,在南方卻是少見,尤其 像她這樣裝束,腰懸佩劍,肩插拂塵,道姑不像道姑,賣解不像賣解,更為惹人注目,有時 在涼亭小歇,還會有人來問長問短。這一日,她正在路上行走,忽聽得馬鈴聲響,回頭一 看,只見是兩個雄赳赳的武夫坐在馬上。   那兩武夫看見蓬萊魔女這樣的裝柬,坳坳狐行,也似頗為詫異,忽地打一個呶哨,把跨 下的坐騎催得更快,來勢如風,竟是向蓬萊魔女直衝過來。按說有婦孺在路上行走,騎馬的 應該小心謹慎,最少也該放緩馬蹄,讓對方有餘暇閃避才對,但這兩個人竟似有心要碰翻蓬 萊魔女似的,橫衝直撞毫無顧忌。蓬萊魔女大怒道:「豈有此理,是這樣騎馬的嗎?」說時 遲,那時快,那兩匹馬已是一陣風似的馳到面前,這才「唰」的一鞭打下,喝道:「閃 開!」蓬萊魔女焉能給他打中,身形一晃已是斜竄一丈開外,那兩騎馬從她身邊擦過,馬上 的武夫哈哈大笑。他們哪裡知道,蓬萊魔女是不想惹事,所以才沒有懲戒他們。   但這麼一來,蓬萊魔女也不由得動了火氣,心想:「我初到江南,不想多惹麻煩,你卻 以為我怕了你們不成,好,好歹也讓你們知道一點厲害。」取下拂塵,迎風一揮,暗運內 力,將兒條塵尾甩出,經過她上乘內功的運用,這幾條細如游絲的塵尾,去勢如矢,其利如 針,恰恰射中那兩騎快馬的臀部。這一下,當真有如給利箭射中一般,兩匹坐騎「蹦」地跳 了起來,衝到了路旁的水田里去,登時把那兩個武夫摜下馬來,幸而他們騎術精良,在栽卜 馬背之際,連忙勾著踏蹬,這才不致全身墜下水田,但身上也已沾滿了淋漓的污泥濁水,其 中一人,頭下腳上,腳勾著踏蹬,大半個頭顱,已浸入水田,更為狼狽。蓬萊魔女哈哈笑 道:「你們的騎術真是精妙得很啊,怎麼跑到水田里去了?」那兩個武夫情知受了蓬萊魔女 的暗算,但是怎麼樣的「暗算」,他們卻還莫名其妙,心中大驚,不敢還嘴,慌忙翻過身 來,騎上馬背,費了不少氣力,哼也不敢再哼一聲,便自去了。   蓬萊魔女心頭得意,不自禁地笑個不停,忽聽得「噫」的一聲,只見又是一匹快馬馳 來,馬背上坐著的是個魁梧的中年漢子,寄的是南方漢人的服飾,體格卻似北方的大漢。   蓬萊魔女以為這人是跟剛才那兩個武大一路的,怒氣又起,心裡想道,「豈有此理,一 個去了,一個又來,專欺負人,我偏不讓路,看你怎樣?」索性站到大路當中,不料這個漢 子卻有禮貌得多,在距離數丈之外,便即放緩馬蹄,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 倒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他既不是找我生事,我就讓他一讓吧。」腳步稍稍移開,走過一 旁。但那騎馬到了她的身邊,卻忽地停下,那大漢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娘子姓甚名誰,可 肯賜告麼?」   這人口音特別,似是剛剛學會一種語言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生硬粗澀,聽來 甚為刺耳。蓬萊魔女殊覺討厭,白了那人一眼,冷冷說道:「各走各路,非親非故,你問我 作甚?」   那漢子道:「聽小娘子的口音似乎不是江南人氏,敢情是剛從那邊來的?」馬鞭一指, 指著長江對岸,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蓬萊魔女道:「你管我是從哪裡來的?」那漢子道:「在這個紛亂的年頭,小娘子一人 渡過長江,佩服佩服!」蓬萊魔女疑心陡起,道:「你囉哩囉唆,要幹什麼?」那漢子又 道:「小娘子武功很不錯啊,剛才那手拂塵刺馬的功夫,當真是令小可大開眼界。」蓬萊魔 女心頭微凜,「這人武功倒也不弱,居然看出來了。」說道:「要不是沒有半點防身本領, 豈不更給狗賊欺負了,咄,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打開了天窗說亮話吧!」   蓬萊魔女只道他是綠林中人,故而用上了黑道的「切口」,那漢子卻愕了一愕,說道: 「什麼叫做線上的朋友?小娘子可休怪我囉嗦,只因我見小娘子這身武功,又是從江北來 的——」蓬萊魔女喝道:「怎麼?」那漢子遲遲疑疑他說道:「小可在那邊有位好友,或者 小娘子也許認得,是以冒昧攀談。」蓬萊魔女道:「是誰?」那漢子道:「檀公子檀羽 沖。」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什麼檀羽沖?沒有聽過。」那漢子大是失望,又似乎有點 後悔的神氣,連忙說道:「既然小娘於不識此人,那就請恕小可魯莽多間了。告辭!」撥轉 馬頭,立即便走。   蓬萊魔女心頭一動,忽道:「且慢,你這廝是幹什麼來的?」   那漢子甕聲甕氣學蓬萊魔女剛才的說話,「各走各路,非親非故,小娘子既不願賜示姓 名,那又何必問我?」呼的一鞭,催促坐騎,如飛趕路。   蓬萊魔女喝道:「給我停下!」拂塵一揮,重施故技,將塵尾當作梅花針射出,但卻不 是射馬而是射人!原來蓬萊魔女越聽越是起疑,尋思:「這人打聽『那邊』的朋友,說話又 帶著金人學講漢語的腔調,莫非乃是金虜,假冒漢人?」在這金兵即將南侵的時候,有個如 此行跡可疑的敵國之人潛入江南,蓬萊魔女自是不禁驚疑交並,故而出乎便是絕招,意欲以 「拂塵刺穴」的功夫,將他制服!   塵尾細如游絲,無聲無息,那人卻似背後長著眼睛似的,反手一掌,十幾條塵尾已是隨 風飄散,那人叫道:「喂,我可沒得罪你啊!」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從路邊隨手撿 起幾顆石子,喝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還姐裝傻嗎?哼,你潛入江南,意欲何為?」 聲出石發,連珠炮似的向那人打去!   石子不比梅花針之類的細小暗器,打出去的勁道當然大得多,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那人 也不禁心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第一組的三顆石子,已是連翩而至,那人騎術精妙,一 個「蹬裡藏身」,避開了第一顆,反手接了第二顆,接是接住了,虎口卻給震得火辣辣的作 痛,幾乎就要裂開,那人大吃一驚,第三顆就不敢用手接,霍的一個「鳳點頭」,待要避 開,哪知蓬萊魔女,手法奇妙無比,她運用了兩道勁力,石子到了那人頭頂,後勁方始發 作,忽地往下一沉,斜掠而過,那人低頭閃避,依然閃避不開,呼的一聲,把他的闊邊帽子 打落!這還是他閃避得快,要不然只怕額角也要給石子打穿。   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也不禁陡然一震,原來那人的闊邊帽於打落之後,頭上還有一頂帽 子,是一頂緊窄護頭的皮帽了。正當仲夏時節,江南天氣炎熱,決計沒有人戴這種皮帽於 的!這一未不啻證實了此人不但是從江北來的,而且還不是漢人!岡為只有從西北來的遼、 金等國之人,他們原來是遊牧民族,平日習慣了戴這種紫窄的皮帽子御冷防砂,才會常年四 季戴在頭上。   蓬萊魔女喝道:「好呀,原來你是金國奸細!」第二組三顆石子緊接飛出,那人大叫 道:「你,你是蓬萊魔女麼?住,住手!」   但他話聲未了,蓬萊魔女的石子已經打出,那人心頭火起,尋思:「好橫蠻的一個魔 女!容我分辯得來,在這大路之上,行藏也已經破露了。罷、罷、罷,碰上了這樣蠻不講理 的魔女,我只有遠而避之!」輕輕一怕馬腹,那匹馬是久經訓練的千里良駒,登時放開四 蹄,疾走如風!   蓬萊魔女雖然用足了氣力,但距離遠了,這三枚石子只有一枚打到,其他兩枚都在那人 的座騎後面掉了下來。打到那人背後的那枚石了,因為距離大遠,勁力已消,給那人的馬鞭 一打便打落了。蓬萊魔女這時亦已看出,那人的坐犄正是金國高級軍官慣常乘坐的那種,從 塞外來的大宛名駒!   蓬萊魔女輕功再高,也迫不上日行千里的駿馬,追了一程,空自累得一身大汗,那一人 一騎早已蹤影不見。蓬萊魔女放慢腳步,暗自尋思:「追是迫不上了,且待到了臨安,再告 訴辛棄疾,叫他小心防備潛入江南的金國奸細。」冷靜下米,再又想道:「我曾在泰山之 巔,襲擊過金主完顏亮,金國的高級軍官識得我的名號那也不足為奇,江湖上的武功高強的 女子本來沒有幾個,那人見我露出的幾手本領,猜也猜到了。但他卻向我打聽什麼姓檀的朋 友,這卻奇怪了。那檀羽沖義是什麼人呢?」正是:相逢疑是曾相識,輾轉知交問姓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回 豈是個郎真薄倖 何來玉女總關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回 豈是個郎真薄倖 何來玉女總關情   蓬萊魔女輕輕念著檀羽沖這個名字,驀地心頭一動:「他說的這個檀羽沖莫非就是武林 天驕?」   蓬萊魔女想起了上次在玉龍山上碰見武林天驕之時,那祁連老怪金超岳曾稱呼武林天驕 為「擅貝子」,後來武林天驕暗助於她,將金超岳逐走,與她一路同行,向她傾訴衷曲,也 曾透露過自己是金國貴族的身份。可惜蓬萊魔女當時卻忘了問他的名字。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那人所說的植羽沖,九成是武林天驕了。檀家是金國的貴族,金 主完顏亮以前的御林軍總管檀道清,現任的燕雲十六州兵馬大總管檀道隆都是金國赫赫有名 的人物。那人與檀家相熟,當然是金國的高級軍官無疑。」再又想道:「倘若他所說的當真 就是武林天驕,我對他倒是過於魯莽了。但武林天驕是反對金兵侵宋的,這人若是他的朋 友,志趣總不會截然相反,他卻又為何潛入江南?難道他另有圖謀,並非來作奸細?」   蓬萊魔女狐疑不定,續向前行,天氣炎熱,走了一會,喉乾舌燥,頗是難受,正巧路邊 有個茶亭,蓬萊魔女便進去歇腳。   賣茶的是個老者,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是他的孫女。蓬萊魔女腰懸佩劍,肩插 拂塵走進茶亭,那女孩子出奇的怔怔地望著她,那老頭也有點誠惶誠恐的神氣,躡手躡腳地 走過來招呼,給她拂拭座位,泡了一壺好茶,又端來八式糕點,顯得既是慇勤,又透著害 怕。蓬萊魔女心道:「這大約是因為我這身裝束的緣故,敢情他是把我當作女強盜了?嗯, 到了臨安,倒要換過裝束才是。」   蓬萊魔女喝了口茶,只覺滿口清香,登時生津解渴,讚道:「好茶!」又吃了兩件糕 點,也是十分美咪可口。見那女孩子望著她,畏畏縮縮的不敢過來,蓬萊魔女便招手叫她過 來,和顏悅色地將糕點遞給她吃,那女孩子遲疑了一會,漸漸似乎覺得這個女人並不是怎麼 可怕了,她雖是賣茶女兒,但卻難得一嘗這些美味的茶點,終於接受了蓬萊魔女給她的東 西。   蓬萊魔女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孩子道:「我叫小眉。」蓬萊魔女笑 道:「好秀氣的名字,你們店子裡賣的茶點也真是好吃,我從來還沒有吃過這樣好的呢。這 些糕點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呢,你可以告訴我麼?」那女孩子恢復了活潑的神態,話也多起 來,咕咕呱呱地告訴蓬萊魔女道:「這是核桃酥,這是百花糕,這是蓮蓬糖藕……泡的這壺 茶是龍井茶。這還不是最好的呢,聽說蘇州的糕點那才是好吃呢。可惜我也沒有吃過,我們 是間小小的茶亭,賣不起高價的茶點。」那老頭子也帶著幾分高興而又惶恐的神色說道: 「小店子實在沒有好東西,你老人家滿意,我就放心了,」   蓬萊魔女歎道:「你們江南人真會享福,平常也喝這等好茶,將美味的糕點當作零 食。」那女孩子抿嘴笑道:「這是雨前採摘的龍井茶,我們一年也難得泡它幾次的。這幾式 糕點,我們是備來敬奉上客的。鄉下人苦得很呢,他們平常路過,喝的是不用花錢的粗茶, 吃的是一文錢一個的大餅。」蓬萊魔女道:「哎喲,這麼說來,你們對我是特別招待了。」 那老頭子道:「貴客路過,我們是請也請不到的。我們店子小,就只能拿出這點東西,你老 海涵。」蓬萊魔女笑道:「我哪裡是什麼貴客,你老人家太客氣了。」她一面讚賞,一面心 裡奇怪:「他們為什麼如此慇勤,還有點害怕的模樣?是把我當作女強盜呢?還是當真將我 當作貴客,希望我多給茶錢?」   說話之間,又有兩個騎馬的武士路過,那兩個武士望進茶亭,見了蓬萊魔女,也似乎頗 為驚異,微微「噫」了一聲,勒住了馬韁,卻沒有下馬。那老頭子連忙出來招呼,一個武士 道:「我們忙著趕路,不進來了。你給我盛滿這個葫蘆。」另一個道:「再給我們兩盒核桃 酥。」那老頭子唯唯答應,卻拿了四盒核桃酥來,說道:「我給你們泡的是龍井茶,兩盒核 桃酥恐怕不夠,你老歡喜,多拿兩盒去吧。這是小的一點孝敬。」那武士道:「知道了,別 囉嗦。」兩武士再望了蓬萊魔女一眼,立即策馬前行,只見他們就在馬背上將葫蘆塞子拔 開,把茶倒進口中。蓬萊魔女心道:「這等鯨吞牛飲,簡直是糟蹋了好茶。咦,他們為什麼 一文錢也沒有付?這老頭子本小利微,怎生賠累得起?」   蓬萊魔女起立說道:「我也要走了,該多少錢?」那老頭道:「我給你包起這幾式糕 餅,你路上用吧。」蓬萊魔女道:「也好,一併算錢,該多少錢?咦,你怎麼老是不說話 呀?」那老頭子道:「你老人家說笑話了,我怎敢要你老人家的錢?這是小的一點點孝 敬。」蓬萊魔女笑道:「我又不是女強盜,要你什麼孝敬。你老人家逢人孝敬,說句笑話, 你這小店也孝敬不起。」那老頭子滿臉惶恐的樣子,見蓬萊魔女已掏出銀子,連忙說道: 「你是千柳莊的客人,我怎敢收你老的錢,莊主知道了會怪責的。」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愕然問道:「什麼千柳莊,我從來沒有聽過。」那老頭子也不禁愕 然,說道:「你老人家當真不是千柳莊的客人?」蓬萊魔女道:「當然不是。」那老頭子還 是不敢受錢,蓬萊魔女把那錠銀子放進女孩子的衣袋,笑道:「多餘的給小妹妹買點心吃。 這千柳莊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是千柳莊的客人你們就不敢收錢?」那老頭子囁囁嚅嚅,想說 又不敢說的神氣。   那女孩說道:「姑姑,你是個好人,我和你說。這千柳莊的莊主名叫柳元甲,周圍方圓 數十里的田地都是他的。他手下有幾百名家了,個個如狼似虎……」那老頭子嚇得變了面 色,道:「噓,小眉,你別胡亂說話。」那女孩子道:「怕什麼,這位姑姑又不是他們的 人。姑姑對咱們這麼好,咱們也應該提醒她。」蓬萊魔女道:「老丈,你別害怕,我是外路 人,和千柳莊風馬牛不相及,絕不會洩露你們的言語。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出門人最怕碰 到橫禍,小妹妹,你要提醒我什麼,說吧.我非常感激你。」   老頭子這時也似乎相信了蓬萊魔女不是壞人,低聲說道:「小眉,你到亭邊瞭望,多留 點神,一見人來,馬上出聲。姑娘,你仍然坐下來假裝喝茶,我和你說。」蓬萊魔女暗暗讚 歎這老頭子小心謹慎,但從這也可以見到,那千柳莊的莊主平日是如何霸道橫行。   那老頭子捧著一碟糕餅,站在桌邊,低聲說道:「今日是柳元甲的六十大壽,千柳莊要 歡慶三天,許多三山五嶽的人馬都會趕來給他賀壽的。」蓬萊魔女道:「他充其量是個鄉下 的大財主,為什麼會有三山五嶽的人馬給他賀壽?」那老頭子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這柳元 甲是江洋大盜出身,他在外面發了財回來買田地的。姑娘,你是個單身女子,即使也會武 功,也該小心些兒。姑娘,你——」蓬萊魔女知道他的疑慮,笑道:「老丈,我這身裝束, 難怪你會起疑。我爹爹是在長江邊駐防的一個軍官,我學過一點武藝,這次是奉父命回家接 我母親的。」那老頭子道:「姑娘,你雖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但那些強盜無法無天,要是對 你起了歹念,那可就要吃眼前虧了。你走西邊的一條小道吧,可以避開千柳莊賀壽的一千強 盜。」蓬萊廈女道:「多謝老丈指點。   哦,我明白了,那柳元甲不許你收他客人的茶錢。」那老頭子歎口氣道:「千柳莊的帳 房吩咐下來,在這三日之中,要是碰到有武士裝束的,有說外路口音的,都不許怠慢,不許 收錢,事情過後,賠了多少錢,到他家帳房去結帳。話是這麼說,誰敢到他家帳房去討帳 呢?」蓬萊魔女道:「可惡,可惡!」掏出了一錠元寶,說道:「你本小利微,賠累不起, 多謝你的指點,咱們交了個朋友吧。」那老頭待要推辭,蓬萊魔女道:「你別推來推去,要 是有人路過,見著了反而不好。」那老頭子這才感激萬分地收下了,說道:「姑娘,記緊我 的話,走西邊小路。」蓬萊魔女道:「那麼千柳汪是在東邊的什麼處所呢?」那老頭子道: 「是在東邊一個山谷之中。」蓬萊魔女道:「那座山何名?你告訴我,我就更會小心趨避 了。」那老頭道:「叫蟠龍山,離此三十里。」蓬萊魔女再多謝了一句,便即離開那間茶 亭。   但蓬萊魔女並不依從那老頭子的指點,她向西邊走了一程,便即折轉來向東邊走。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我初到江南,人地兩生,且去湊個熱鬧,看看江南的綠林道上, 有些什麼人物。剛才那個喬裝漢人的金虜,乃是向東邊走的,說不定也是到千柳莊祝壽?我 初渡長江,就遭到水寇暗算,原因何在,說不定到千柳莊也可以聽到一些消息,發現一點端 倪。只是我是按照江湖規矩、光明正大地登門求見呢?還是悄悄地前往探莊?」這時已是黃 昏時分,暮靄沉沉,蓬萊魔女想了一想,心道:「這柳元甲不過是個綠林惡霸,不值得我給 他送一張拜帖。」主意已定,便即東行,趁黑探莊。   一路行來,倒沒有再碰到江湖人物,想來要去賀壽的,也早已到了千柳莊了。走了三十 裡光景,果然看見前面有一座山,蓬萊魔女問了一個路邊放牛回家的童子,那牧童道:「不 錯,這就是蟠龍山了。你是到千柳莊賀壽的不是?快快人山去吧!」神色之間,對蓬萊魔女 甚是討厭,但又似乎是因為害怕千柳莊的人,所以不得不答。   蓬萊魔女進了一道狹長的山谷,兩邊山峰壁立,遮住天光,更見幽暗。蓬萊魔女走了一 會,忽見前頭有個女子的背影,一眼望去,竟是似曾相識。看她疾走如風,幾乎腳不沾地, 用的也正是上乘輕功。   蓬萊魔女心頭一動,驀地想起了一個人來,連忙施展「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追到六 七丈距離之內、再凝神看去,越看越像,心想:「咦,怎麼玉面妖狐也到此間來了?她的輕 功竟然精進如斯!」原來那女子的背影極似玉面妖狐,但輕功之高,卻在蓬萊魔女所認識的 玉面妖狐之上。蓬萊魔女曾見過玉面妖狐兩種不同的配備,一個是用劍的「玉面妖狐」,一 個是用笛於作兵器的「玉面妖狐」,但不論是用劍的或是用笛子的,輕功都遜於面前這個女 子。   這時已是黃昏過後,夜慕初降,谷中又特別幽暗,雖然有一彎新月,幾點疏星,也是看 得朦朦朧朧,很不清楚。蓬萊魔女以武學行家的眼光,也只看出前面這個女子身上藏有兵 器,卻不知是短劍還是笛子。   蓬萊魔女與玉面妖狐仇深似海,既有所疑,焉肯放過?心道:「不管她是用劍用笛,只 要她是玉面妖狐。我就先把她拿下再說。」當下在地上拾了兩顆石子,使用彈指神通的功 夫,「嗤」的一聲,將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那女子倏的回頭,喝道:「誰惡作劇?」這顆石子在那女子頭頂上空飛過,卻沒有打著 她。原來蓬萊魔女正是要引她回頭,好看清她的面貌的。這一回頭,果然真是「玉面妖 狐」。   蓬萊魔女一看清楚,怒火勃起,更不答話,第二顆石子立即跟著發出!   蓬萊魔女這顆石子打出,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隱隱挾看風雷之聲,那少女聽風辨器, 便知這顆石子是朝著她胸前的「神庭穴」打來,不禁吃了一驚「這婆娘好不厲害,黑夜之 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想不到千柳莊中,竟有如此這般人物,倒是不能不小心了!」   蓬萊魔女動作快極,石子一發,身形也立即隨之而起,閃電般的向那少女撲去。她是立 意要擒玉面妖狐,故而不許她有喘息的機會。哪知人在半空,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枚石 子已是反彈回來,來勢急勁,竟是不弱於她。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一凜,尋思:「難道是我 看錯人了,玉面妖狐怎的竟有如此功力?」心念未已,那枚反彈回來的石子,已是打到她的 胸前,蓬萊魔女聽風辨器,這枚石子竟然也是朝著她胸前的「神庭穴」打來!這枚石子是反 神回來的,認穴一樣不差毫釐,難度之大,比蓬萊魔女剛才這一發還要超過幾分。   蓬萊魔女身子懸空,使出平生絕技,拂塵一展,將那石子拂了開去,身形仍是絲毫未 緩,半空中一招「鵬搏九霄」,已是向那少女凌空擊下。   忽見一道銀虹,倏然迎上,錚錚數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那少女退了三步,蓬萊魔女 已是落下地來,百忙中略一俯視,只見劍身上已給劃開了一條短短的裂痕,雖然只有一兩分 長,裂痕也並不深,不過如同指甲刮損硬紙一般,但已可以看出對方用的乃是削鐵如泥的利 器。   以蓬萊魔女的功力,對方若不是與她旗鼓相當,縱有削鐵如泥的利器,也決不能傷損她 的佩劍。因為強弱懸殊,雙方兵器一碰,弱者一方的兵器不是震落,勁力也已給對方抵消, 還焉能發揮利器之長?如今蓬萊魔女的佩劍給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蓬萊魔女立即也摸到 了對方的深淺,對方的功力只比她略遜少許,但對方有削鐵如泥的利器,蓬萊魔女也決計沒 有取勝的把握了。   那少女動作也快到極點,她退了三步,趁著蓬萊魔女佩劍受傷,一怔之際,立即反撲過 來,蓬萊魔女拂塵揮去,只見寒光閃處,一蓬塵尾,隨風飛起,但隨即便是「噹」的一聲, 原來蓬萊魔女已是默運玄功,將拂塵聚成一束,形如鐵筆,硬砸刀鋒,那少女的寶刀,已是 削它不斷。   蓬萊魔女劍招隨發,一招「玉女扭梭」,刺那少女脅下的「愈氣穴」,她的拂塵已纏上 那少女的寶刀,所刺的方位乃是在刀長之所不及,滿以為可以成功,哪知那少女的寶刀忽然 彎了過來,將她的青鋼劍盪開。這時蓬萊魔女方始看清楚了,對方用的乃是一柄月牙彎刀。   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不由得陡然一震,暗暗叫了一聲「奇怪」!那女子何等機靈,趁她 心神分散,勁力微鬆,一招「神將捲簾」,振臂揮刀,義解開了拂塵的纏繞。   蓬萊魔女詫異極了,把眼望去,分明是「玉面妖狐」,但這次她不是用劍,又不是用 笛,用的卻是一柄式樣古怪的月牙彎刀,而招數之妙,功力之高,又遠在用劍與用笛的「玉 面妖狐」之上。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這妖狐用的兵器怎的每次不同,最先用劍,後來用笛,現在又發 現有用刀的了。次次不同,後來居上,用笛的勝過用劍的,用刀的又勝過用笛的,難道這妖 狐有無數化身?或者每次相逢的都並非同一個人?」   心念未已,那少女又已閃電般地撲到,一招「平沙落雁」,刀鋒橫抹過來,蓬萊魔女喝 道:「且慢,」那少女不理不睬,刀鋒閃電般地劈到蓬萊女面前,蓬萊魔女心頭火起,想 道:「你即使不是玉面妖狐,出手如此狠毒,我也容你不得!」她怎知道,那少女是把她當 作千柳莊的人,而且是蓬萊魔女先用石子打她,又怎怪得她惱怒。那少女也是同樣心思: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一出手便是如此狠毒,不管你是否千柳莊的人,我也容你不得!」   兩人同樣心思,出手各不相讓,蓬萊魔女待她刀鋒劈到,沉聲喝道:「你當我怕你不 成?」拂塵一揮,長劍跟出,長劍用的是柔雲劍法,和對方的刀尖一觸,立即生出一股粘黏 之力,將那女子的彎刀引出外門,說時遲,那時快,拂塵又已在對方的刀背上重重擊下。用 的是「天罡拂塵式」中的重手法,拂塵雖是柔軟之物,經過她內功的運用,擊在刀背之上, 竟如金石相觸,鏗鏘有聲!   那少女剛才吃了一次虧,極力要避免給她拂塵纏繞,哪知仍是躲避下了,她的寶刀被蓬 萊魔女的劍「吸」住,再受拂塵一擊,幾乎把握不住,要脫手飛去,蓬萊魔女何等迅速,拂 塵倏地散開,已纏上了她的刀柄。   蓬萊魔女雙管齊下,也詼然沒何把對方的寶刀打落,心中亦是好生駭異,正要運足十成 功力,將對方的寶刀奪了過來,那少女已是先發制人,刀口下沉,刀尖突然轉了個彎,逕點 蓬萊魔女膝蓋的「環跳穴」,她是彎刀式樣古怪,故而招數與一般的尖刀截然不同,蓬萊魔 女初次與她相遇,尚未能完全適應,想不到她的彎刀竟然會從意想不到的方位戳來,冷不防 幾乎著了道兒。   幸而蓬萊魔女身法輕靈,臨危不亂,就在對方的刀尖和她的膝蓋只差半寸之際,蓬萊魔 女一個滑步回身,已是斜審出一丈開外,但這麼一來,拂塵也只能松什,奪下了對方的寶刀 了。   蓬萊魔女驚疑之極,趁著雙方分開之際,連忙問道:「你姓甚名誰,來此何為?」那少 女怒道:「豈有此理,你連我姓名都不知道,便下殺手?你認不得我,我認得你,廢話少 說,看刀!」   刀光電掣,唰的又劈過來!   這少女聲音清脆,雖然帶怒說來,依然十分好嘶,蓬萊魔女不禁心頭一動,暗自思量: 「聽這口音,倒是北國姑娘,但與玉面妖狐的聲音,卻又似乎兩樣。咦!莫非當真是兩個 人,她卻怎麼又說認得我呢?」但高手搏鬥,豈容說話分神,那少女刀鋒已到,蓬萊魔女只 好凝神應敵。   那少女刀法奇幻,最古怪的是她的這把月牙彎刀既可當作護手鉤使,刀尖還能用來刺 穴,一件兵器,兼有刀,鉤、筆三種兵器之長,若非蓬萊魔女慣經大敵,功力又比對方略 高,幾乎應付不來。   這時雙方已鬥了五十來招,時間一長,蓬萊魔女更仔細的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這少女 面貌和玉面妖狐連清波十分相似,但仍然可以看出不同之點,一是她的面貌較為清秀,身材 也較為瘦削;二是她的年紀看來二十還未出頭,也似乎要比玉面妖狐年輕幾歲。蓬萊魔女晴 自吃驚,心道:「糟糕,我當真是看錯人了!」但那少女刀光揮霍,攻得正緊,蓬萊魔女哪 能分心說話?原來那少女認定蓬萊魔女是千柳莊在途中埋伏的高手,她所說的「我認得 你」,乃是識得蓬萊魔女是何等身份的意思,並非當真知道蓬萊魔女的姓名來歷。   蓬萊魔女卻誤解了她的活意,心裡想道:「這女子與玉面妖狐如此相側,看來多半乃是 姐妹。哼,即使她不是玉面妖狐,但她既然認得我,還是招招殺手,立意要取我的性命,那 就當然也是和玉面妖狐同一路的人了。」   少女的刀法固然奇幻無比,但蓬萊魔女的「柔雲劍法」和「天罡塵式」也是武林絕學, 她的功力也比對方咯高,過了五十來招之後,已是緊握先手,漸佔上風。那少女也不由得怯 意暗生,心裡想道:「糟糕,想不到我一到江南,便逢勁敵,連一個小小的千柳莊,也有如 此棘手的人物。看來我要殺她滅口,那是決計辦不到的了。再戰下去,千柳莊的人,再多來 幾個,豈不更要吃虧?」雙方各有心思,正在激鬥之中,忽聽得有一絲幽微的笑聲,音細而 清,伊如游絲裊空,自天而降。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不由心頭一震,驚駭莫名,原來這是一 種最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內功,可以將聲音遠遠送到,而且若非對方也有相當的功力,也 是聽而不聞。但蓬萊魔女之所以震驚,還不僅僅是由於發現此處有人能用「傳音入密」的功 夫,而是由於這特殊的笑聲!   這是笑傲乾坤華谷涵的笑聲!蓬萊魔女驚喜交集,心中想道:「難道他發現了我,故而 以笑聲報訊,傳音呼喚我麼?」正擬也以「傳音入密」的內功相應,心念未已,忽聽得笑聲 中夾著極幽微的話語,「阿霞,快來!」個錯,華谷涵是在喚人,但卻不是喚她,華谷涵是 在向一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召喚!   那少女口唇開闔,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出,說道:「哦!來啦!」盧音也是微細之極,若 非懂得「傳音入密」的功夫,決計聽不到她說的什麼。   那少女聲音送出,立即虛晃一刀,轉身便逃。她跑得飛快,但仍是小心翼翼地提防,不 對回頭張望,提防蓬萊魔女追來,只見蓬萊魔女站在原處,動也不動。她只道蓬萊魔女是有 所忌憚,怎知蓬萊魔女此時正是一片茫然,哪裡還有心思追她?轉眼間那少女已跑得沒了影 子,蓬萊魔女定了定神,恢復了清醒,想了一想,漸漸也就明白了。   事情並不難猜,華谷涵使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那是不願別人察覺,想必他是和那少 女一同來此探莊,分道而行,彼此約定,明「傳音入密」之術互相聯絡的。那少女的名字中 定然有個「霞」字。但華谷涵不叫「霞姑娘」,卻將她叫做「阿霞」,顯然是很親近的人, 才會如此稱呼。   蓬萊魔女啞然失笑,心裡又不免有點酸溜溜地暗自想道:「我剛才還只當他是召喚我? 其實細聽他的笑聲。便該知道他最少離此一里之外,當然看不到這邊,怎會發現我呢?但我 現在已經發現他了,我又該當如何?」   蓬萊魔女奔波萬里,來到江南,為的就是找尋華谷涵,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謎。也好了 卻相思之願。但卻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發現了他,蓬萊魔女卻不由得心意躊躇,茫然若失 了。   蓬萊魔女暗自思量:「這女子九成是玉面妖狐的姊妹,華谷涵卻怎的和她如此親近?」 華谷涵決計不是玉面妖狐這一路人,這一點蓬萊魔女是相信得過的、正因為如此,蓬萊魔女 更覺得事有可疑,百思莫解!   驀然間,蓬萊魔女又想起她師嫂桑白虹臨終的說話,師嫂勸她嫁給武林天驕,並且說笑 傲乾坤華谷涵雖然俠名素著,但卻怕並非良偶!蓬萊魔女當時還當是師嫂因為與武林天驕說 辭。   不怕貶仰了笑傲乾坤。現在看來,敢情師嫂所說當真是有幾分根據,並非全無所指?蓬 萊魔女又不禁心中酸楚,暗自思量:「莫非這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就是笑傲乾坤心上之人? 他為色所述,也就顧不得她是玉面妖狐的姊妹了?」想至此處,蓬萊魔女幾乎就要回頭…… 山風吹來,夜涼如水,蓬萊魔女心頭的鬱悶煩躁,也似被這一陣風吹散了,停下步來,又不 禁啞然失笑。暗自想道:「我是做什麼來的?不是為了偵查那可疑的金國奸細,和會會江南 的綠林人物嗎?我當初來時,井未想到這裡會遇上笑傲乾坤、我又豈可因這偶然的事情,打 消我原來的計劃?」再又想道:「華谷涵和我不過是個慕名的朋友,彼此還未曾正式見過面 呢。那次在桑家堡碰頭,我一來,他就走,一句話都未曾交談,說來根本未算得上是已經相 識。他和那『阿霞』是親近也好,是疏遠也好,卻又與我何干?」這麼一想,登時打消了回 去的念頭。   繼續向前走。   但,雖然如此,蓬萊魔女仍是不免有點悵惘,華谷涵送她那隻金盒,藏在她的身上,盒 中有著一對紅豆,這一對紅豆,曾經撩起過她多少情思?情思惘惘之中,華谷涵那兩句詩: 「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尚依稀在她耳邊餘音裊裊。蓬萊魔女心裡歎了口 氣,想道:「他有了心上之人,卻又為何送我紅豆?即使他為人如何正派,卻總是用情不專 了。唉,不過好在我還未受他的騙,管他是薄倖也好,真情也好,我來意不再理會他也就是 了,又何必多管他的事情?」可是,當真以後就可以不再理會華谷涵的麼?「我父母的下 落,我身世的疑團,可還要等待華谷涵來解答呢。也罷,見還可以見他,當作一個普通朋友 也就是了。」   蓬萊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左思右想,忽聽得有腳步聲匆匆而來,有人說道:「際沒有聽 錯嗎?真的是金鐵交嗚之聲?」另一人說道:「絕沒聽錯,快快去看。」前面那人道:「來 的若是敵人,決不會未曾進莊,便先動手。今日來祝壽的各路好漢都有,說不定客人之中木 有宿怨的,碰上了頭,自己打起來了。」後面那人道:「你這樣猜想也很合理,不過總要去 查究查究。」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她剛才和那女子一場惡鬥,已經驚動了千柳莊的巡夜人。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心道:「千柳莊雖不是龍潭虎穴,但我孤身探莊,可總得分外小心才 對,可不能再分心神想那些無謂之事了。」她輕功超卓,聽得那兩人的腳步聲大約還有十數 丈的距離,立即飛身上樹,那兩人從樹下經過,絲毫沒有發覺。   蓬萊魔女續向前行,借物障形,蛇行龜伏,一路上避過幾拔搜查的人。這條山谷狹窄幽 深,走了七八里路,才到莊前。只見千柳莊依山修建,山坡上下,柳樹如林,山崗秀草沒 腔,山上還有一個小湖。蓬萊魔女心道:「此地風景如此秀麗,可惜莊中住的卻是一個惡 霸。」當下就跳上一棵柳樹,準備從一排排的樹梢飛過,偷入莊中。   蓬萊魔女飛身上樹,嚴如一時飄墜,落處無聲,樹枝都紋絲不動。她以「金雞獨立」之 勢,腳尖輕點樹悄,獨立枝頭,翹首四望,先察看周圍形勢,只見西北角k,樹木婆婆,繁 枝密時之中,透出點點星星燈火,又隱隱聽得管弦絲竹,細樂聲喧。   蓬萊魔女心道:「是了,那邊想是花園,這千柳莊莊主正在園中夜宴。」   心念未已,忽見一棵柳樹,無風自搖,倏然間一條黑影騰空而起,一溜煙地直奔西北角 而去。蓬萊魔女眼利,眼介一瞥,立即發覺這個背影正是日間曾向她盤問過的那個金國漢 子,那個她疑心是奸細的人。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果然他也來了。但他為何也要如我一般,潛行入莊?」蓬 萊魔女未摸清這人底細,又疑心他是武林天驕的朋友,一時之間,倒也不敢造次,暗自思 量:「他潛行人莊,看來不是千柳莊一夥的了,不知有什麼圖謀?我若是現在追上去拿他, 只恐打草驚蛇,兩人行藏都要敗露。若然他並非奸細,我豈不壞了他的事情?而且我也還不 宜就在此時露面。」蓬萊魔女盤算得失,遂打定主意,不先惹事,伺機偵察。   轉瞬間那條黑影已沒人繁枝密葉之中,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從一排排的柳樹梢頭飛 過,當真是輕如柳絮,翩若驚鴻,宿鳥無聲,片時不落,人不知鬼不覺的悄悄地就到了西北 角的圍牆之上。   下面果然是一座大花園,園中正在夜宴。這花園依川修建,佔地甚廣,亭台樓閣,假山 樹木,墾歲棋布,端的是氣象不凡。   園中燈光相映,花影繽紛。原來在園子當中,幾百株柳樹上,都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 為花,粘於枝上,每一株又懸有一盞紗燈。園中有條人工開鑿的小河,東西橫貫,兩邊石欄 上又掛有數十盞水晶玻璃的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明如白晝。   當中有一片廣場,兩邊擺有兵器架子,是千柳莊的練武場。場上臨時搭有一座戲台,正 在演戲。但合下卻沒有人。原來在廣場周圍,有許多亭子,每一個亭子裡都擺有一桌酒席, 客人們正在一面喝酒,一面看戲。蓬萊魔女心道:「這柳元甲倒是真會享受。如此排場,公 侯人家,也比他不上。但卻不知哪個是他?」   幸虧山坡的一角,樹上卻沒有點燈。想必是因為離園中心太遠,所以佈置也就較為疏 簡。但還是有幾個家丁模樣的人,來往巡邏。蓬萊魔女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將一頭大 鳥驚起,引開了那幾個家丁的注意,立即使從樹上溜下米,躲到一座假山背後。那幾個家 丁,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這眨眼之間,已經有人偷偷進了花園。   蓬萊魔女藏好身形,只聽得一片亂哄哄的鬧酒之聲,「祝柳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 一杯酒請你干了。」「柳翁,我這杯酒是代表人湖十二家兄弟敬你的,你焉能不喝?」「太 湖王寨上的灑你已喝了,飲馬川的酒你若不喝,那不是厚此薄彼了嗎?」   蓮萊魔女又把眼望去,只見一大群人正擠在中間的一個亭子裡,圍住一個清矍的老者敬 酒,看情形這老者自是做壽的主人柳元甲了。亭中酒杯紛舉,暄喧嚷嚷,亭外還不斷有人絡 繹而來。   柳元甲笑道:「多謝告位好朋友盛情,只是我酒量再好,也難以和各位一一乾杯,不如 彼此各盡三杯,好吧?」眾人嚷道:「柳翁海量,即使不能每人乾杯,最少也要一席一 杯!」有個客人醉態可掬,還在乎舞足蹈嚷道:「柳翁,你就幫幫我的忙吧。   我和人賭了一千兩銀子,賭晰你小會喝醉。你就顯顯神通,讓他們大開眼界吧!」柳元 甲笑道:「這不是耍我獻醜麼?」寧可你輸這斗兩銀了算我的好了。」那客人說道:「柳 翁,我知道你有這個本領,輸一千兩銀子事小,卻別要我輸了這個面子。」   喧喧嚷嚷之中,忽聽得一個十分刺耳的聲音說道:「讓我來做個調人吧。今日柳翁壽 誕,各方豪傑,不期而會。我有一個提議,不如由諸位各顯一項絕技,作為祝壽的禮物,這 不是比敬酒更有意思麼?」蓬萊魔女聽得心頭一震,原來說話這人,正是祁連老怪金超岳。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我只道柳元甲是雄霸一方的大豪,哪知還不僅如此簡單,他竟是私通 金國的一個大好賊!嗯,我這次倒是料敵不足,輕入虎穴了。」接著想道:「不知笑傲乾坤 華谷涵可也來了?他若在此,可以對付這個祁連老怪。但還有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和 那個金國漢子,卻還不知是敵是友?今日之事,是吉是凶,實難預測了!」   金超岳此言一出,賓客紛紛叫好,但卻有人說道:「這麼多人,若然各顯絕技,這一席 酒,豈不是要喝個三天三夜?」又有人道:「獻技祝壽,這意思倒是不錯,但卻有點不大公 平。   ……」這人話猶未畢,金超岳己接著笑道:「我的話尚未說完呢。   禮尚往來,客人獻技之後,主人當然也得露他一手,讓我們瞻仰瞻仰柳翁的絕世神 功!」柳元甲笑道:「金老哥,說到絕世神功四字,只有你老哥可以當之無愧。你給我臉上 貼金,卻叫我怎敢承受?」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這老怪眼高於頂,即使他要諂媚主人,也無須奉送這樣的 一頂高帽?難道這千柳莊莊主果真是具有絕世神功麼?」正是:豪氣干雲心要細,須知處處 有能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一回 百步傳杯驚四座 一技禿筆戲渠魁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一回 百步傳杯驚四座 一技禿筆戲渠魁   賓客們也都暗暗吃驚,心中但是想道:「這姓金的在頭兒不知是從哪兒鑽出來的,柳莊 主竟對他如此恭敬,甘拜下風。即使這是柳莊主的謙虛,也無須如此過份。難道這老頭比當 真是只有絕世神功,足以與柳莊主並駕齊驅?」原來這些人都不知道金超岳的來歷,見柳元 甲請他坐在上座,早已是覺得稀奇了。這時又聽得柳元甲對他如此奉承,更是驚異,好幾個 客人便不約而同他說道:「今日幸會高人,務必要請金老先生也露一露絕世神功,好讓我們 開開眼界。」「金老先生,你別似姜太公封神,只忘了自己了。」金超岳笑道:「這是柳莊 主和我開玩笑的話,可當不得真,不過各位既然盛意拳拳,小老兒自然也該敬陪未座,請各 位指教。這獻技祝壽之議,是小老兒所倡議的,就當作是拋磚引玉吧。」   柳元甲和金超岳都答應了,眾賓客意興更豪,太湖十二家的總寨主王宇庭說道:「今日 之會,江南的各路英雄好漢,差不多都已齊集於此了。人人都有驚人技業,若然每人都露一 手功夫,雖然可以大飽眼福,但只怕這一席酒當真要喝個三天三夜了。不如就席次安排的位 置,分為東南西北四區,每區推出一人作為代表,給柳莊主獻技祝壽,諸位意下如何?」眾 人部說此法甚好,西區的客人便即異口同聲地叫道:「我們這一區當然是由王寨主代表祝 壽,請王寨主當仁不讓。」王宇庭哈哈笑道:「這可不是叫我作法自斃了麼?」賓客叫道: 「王寨主,你這話可說得有欠思量了,大夥兒擁你出來向柳莊主獻技祝壽,這是光彩得很的 啊。」不是西區的賓客也叫道:「是啊,咱們都素仰正寨主神針刺穴的稀世功夫,你一來給 柳往主祝壽,二來也讓我們見識見識,這正是一舉兩得啊!王寨主你就別推來讓去了。」   蓬萊魔女心道:「這廝擅長的功夫名為『神針刺穴』,那想必是打梅花針的高手了。」 王宇庭推辭不掉,笑道:「小弟這點微未之技,本是不敢獻醜,但為了向柳莊主略表敬意, 也只好拿出來博柳莊主哈哈一笑。小弟剛才說錯了話,自罰三杯。」   東邊一個和尚站起來笑道:「你們怎麼找到出家人身上了?」永邊的客人亂哄哄地嚷 道:「龍隱大師,你的無相掌力人人都知道是神奇莫測,但究竟是如何神奇,我們卻還有待 見識,王寨主都已答應,你也不好推辭了。」「你不出去,咱們這一區就沒人給撐面子 了。」這和尚推辭不掉,只好走出場來。蓬萊魔女從假山背後偷窺出去,見「龍隱大師」濃 眉大眼,滿面橫肉,心道:「看來是個不守清規的凶僧,但這無相掌力到底是怎麼樣的,我 卻也沒有聽過。等下倒要仔細一瞧。」   東西兩區都是一致推舉某一個人,南區卻提出兩個人來,起先提出的是「鬧海蚊」樊 通,樊通連連搖手,說道:「我二哥在此,我焉能悟越?」眾人吃了一驚,心道:「樊涵威 鎮長江,卻不曾聽說他有結義的兄長?」問道:「樊舵主的二哥是……」有幾個知道的連忙 說道:「南宮先生也來了麼?啊呀,樊舵主何不早說?鼎鼎大名,如雷貫耳,可惜尚未識 得,快請出來相見。」   跟著便有人介紹道:「南宮先生便是名列中原四霸天之一的南宮造前輩。他來到江南也 有好幾年了,平時無緣拜謁,今日真是幸會了。」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原來樊通的把兄就是 南山虎南宮造。心道:他是珊瑚的仇人,等下我倒替珊瑚妹子多加注意,摸一摸他的武功底 子,好叫珊瑚妹於得報大仇。」南區離蓬萊魔女藏身之所較近,蓬萊魔女看見樊通的神情似 乎頗為沮喪,又不禁心中一動,想道:「這廝被金國水師擄去,想必他是因為曾受此辱,故 而直到如今,還似個鬥敗的公雞。金虜將他放了出來,看來多半是他已經對金虜臣服了?但 他這副神氣,卻又似為了曾受挫折而耿耿於心,而不是真正的心悅誠服?這廝在長江上將我 謀害,敢情是因為南宮造的原故?」接著又想:「樊通的二哥是南山虎,大哥卻又不知是 誰?東海龍和南山虎早已分道揚鑣,邪正殊途,諒來這個大哥決不是東海龍。」   「南霸天」南宮造的名字一提出來,果然人人都識,便都改口推舉南宮造做南區的代 表。原來南宮造到了江南之後,雖有幾年十的也是黑道營生,但他卻從不「安窯立櫃」(糾 眾占山,自為寨主之意),而是獨往獨來,做個獨腳大盜。江南的綠林中人久聞其名,卻很 少人曾見過他。   南宮造站了出來,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聲音卻如洪鐘,說道:「樊賢弟,你怎的把這 差事推到我的身上來了?座中多少高人……」樊通道:「二哥,我是想趁此機會,請你和江 南同道見觀面。而且你武功遠勝於我,你不出米,卻叵而要小弟獻醜麼?」南宮造笑道: 「你我弟兄,你何必在眾位朋友面前,給我臉上貼金?再說武功深淺還在其次,我卻是個外 路人呢。」眾人紛紛說道:「南宮先生,你這話就小時了。你雖然不是江南人氏,但到了江 南,也就是咱們一個路上的朋友了。何分彼此?」樊通也說道:「今日到來祝壽的人,也不 儘是江南豪傑。二哥,你就爽爽快快地出去吧。」眾人早已聽出那金超岳不是南方的口音, 心想「樊通話語所指,莫非是說那姓金的老頭子?」但因金超岳是首席貴賓,樊通既不指 明,眾人也不便多問。   北區的意見一致,眾人都道:「咱們這一區的代表向是非交先生莫屬!」人選已經提 出,卻不見那個「文先生」露面。   有個人道:「文先生在那邊,咦,他在那裡看什麼?文先生,快來!快來!」蓬萊魔女 躲在假山背後,只見有七八個人一窩蜂地向她藏匿之處跑來,吃了一驚,心道:「難道他們 已然發現了我?」   只見這些人在這座假山前面停下,說道:「文先生,你怎麼喝酒喝到一半,卻跑到這兒 來爬山了?有什麼好看的?」叫了幾聲,才聽得一個聲音說道:「啊呀,你們是在叫我嗎? 對不住,對不住,我看得出神,竟沒聽見。」蓬萊魔女這才聽出這個「文先生」原來就在假 山的另一面,和她不過隔著一塊石頭。蓬萊魔女又不禁吃了一驚,心道:「這個人是什麼時 候爬上來的,我竟然沒有發覺?」   那些人道:「文先生,有什麼好看的東西,你看得這樣出神?」那人搖頭晃腦他說道: 「鐵劃銀鉤,有勁,有勁!」那些人才發現他是欣賞石壁上的書法,都笑了起來,說道: 「你真是個書獃子,今日是以武會友,你卻有這般閒情逸致,獨個兒來這裡欣賞壁上的題 字。快下來吧。」   蓬萊魔女躲在後面,看不到前面的情景,對這個「文先生」也只是聞其聲而未見其人, 心道:「原來這假山前面的石壁上敢情是嵌有什麼古碑,這書獃子跑到這兒欣賞書法。哼, 卻不知他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過,他若是發現了我,他怎麼沒有出聲?」   那些人簇擁著這個「文先生」回到亭中,蓬萊魔女從石隙裡看出去,這才看見了那人的 正面,是一個年約三十左右,恂恂儒雅的書生。只聽得他笑道:「你們推我出去,我的本領 嘛,寫一副對聯,作一篇祝壽的四六駢文,或者還勉強可以湊合,說到要表演什麼絕世神 功,那你們可是找錯人了!」眾人哈哈笑道:「文先生,我們正是想見識見識你的寫字作 文,只要你出去就行,不管是寫對聯也好,作壽文也好,我們大夥兒都給鼓掌。」那人笑 道:「你們既然這樣捧場,那我只好出去了。」隨即有人向主有通報道:「北區代表已經選 出,是鐵筆書生文逸凡。」柳元甲笑對金超岳道:「這位文先生遊戲風塵,是江南的一位奇 人,卻非綠林人物。金老前輩可以和他結交結交。」金超岳點點頭道:「哦,是鐵筆書生文 逸凡麼?我也曾聽過他的名字。你們江南倒是有不少人材啊!」   蓬萊魔女聽得柳、金二人對這鐵筆書生都似甚為推崇,好生詫異,因而對文逸凡適才的 那番舉動,也增加了懷疑了。她仔細留神這個文逸凡,心想:「他號稱鐵筆書生,想必是會 使判官筆的高手,卻怎的不見他身上藏有兵器?」   這時正是七月天時,天氣炎熱,這文逸凡身上穿的只是一件薄綢長衫。一般通用的判官 筆最短的也有二尺八寸,即使是藏在寬袍厚服之內,也不容易瞞過武學行家的眼睛,何況是 一件傅薄的綢衫。所以蓬萊魔女一眼望去,就可以斷定他身上是任何兵器都沒有藏。   廣場上那一台戲早已停演,獻技祝壽的代表魚貫進場。計有東區的龍隱大師,南區的 「南山虎」南宮造,西區的太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北區的「鐵筆韋生」文逸凡。再加上 一個祁連老怪金超岳,總共是五個人。至於主人柳元甲,則要等待客人「獻禮」之後,他才 出來「還禮」,故而不必忙著出場。   龍隱大師、南宮造等人拱手說道:「金老前輩遠道而來,份屬貴賓,請先顯露絕世神 功,讓我輩開開眼界。」金超岳道:「客不僭主,各位都是江南英俊,我初到江南,還來不 及——拜會,已是深感不安,如今還怎可失禮?」金超岳這番話說得很是謙虛,其實卻是打 定主意,先看一看這班江南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本領究竟如何?再來一個技壓當場,將他 們收服。   四個代表之中,只有南宮造稍微知道一點金超岳的來歷,他可不敢說破,當下連忙恭恭 敬敬他說道:「金老前輩太客氣了,但金老前輩既是如此吩咐,我等恭敬不如從命,就請你 老人家多多指點吧。」龍隱大師心裡想的是「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   當下也就笑道:「這話說得有理。名角兒應唱壓軸戲,金老先生自當留在後頭。」王宇 庭意頗不悅,卻不言語。那文逸凡更妙,獨自在一邊負手徘徊,口中唸唸有辭:「平平仄仄 平平厭,仄仄平平仄仄平。」王宇庭道:「咦,你念什麼?」文逸凡道:「我想做一副對 聯,還未有腹稿,你可以指點我麼?」王宇庭大笑道:「這個麼,我是一竅不通。你用到 『指點』二字,那簡直是挖苦我了。」他們二人一唱一和,隱隱對南山虎剛才的話加以嘲 諷,也透露出對金超岳不服氣的意思。金超岳心裡想道:「等下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看你 們還敢據傲?」   南山虎訕訕說道:「若無異議,咱們就按著東南兩北的次序出場吧,龍隱大師,咱們先 看你的。」龍隱大師也想緩和氣氛,便笑道:「好,我這個跑龍套的先出場。」龍隱大師站 到場心,搓搓手道:「練什麼呢?好,有了,請給我拿兩板水豆腐來。」眾人笑道:「龍隱 大師,你是個狗肉和尚,卻怎麼要吃起素來了?」   龍隱大師笑道:「這豆腐可不是拿來吃的。我要生的水豆腐。」談笑之間,已有人將水 巨腐拿來。兩板豆腐共有三十二塊,龍隱大師指著一塊方形的大石頭說道:「勞駕,勞駕, 請你把這些豆腐一塊塊拿出來,鋪在石上,小心點兒.別碰壞了。」   柳家那家丁小心翼翼地將一塊塊豆腐擺在石上,剛好鋪滿。   龍隱大師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小僧給諸位練一套掌打豆腐的功夫,倘有失 手。請諸位不要見笑。」此言一出,滿園賓客無不納罕,竊竊私議:「掌打豆腐是什麼功 夫?豆腐何堪一打?這不是開玩笑嗎?」話猶未了,只聽得龍隱大師大喝一聲,呼的一掌就 向豆腐打去,在眾人驚異聲中,迅即收掌,退過一邊。   豆腐是一碰即爛的東西,當龍隱大師那一掌打下的時候,誰都以為這幾十塊豆腐,必定 是一團稀爛的了,哪知定睛看時,只見豆腐仍是平平整整地擺在石上,沒有一塊移動。龍隱 大師叫那個家了過來,說道:「你把豆腐收拾起來,看看可有哪塊是碰壞了?」那家丁又小 心翼翼地將一塊塊豆腐從石上取下,收拾起來,說道:「稟大師,每一塊豆腐都是完整無 缺,可是,這、這、這石頭——」龍隱大師一笑說道:「你退下去吧,讓大家看個仔細!」   賓客們爭著擁到場邊來看,只見那塊大石已是裂成悶塊,恰如刀切豆腐一般!登時喝彩 之聲,如雷震耳,有識貨的人更在大聲叫道:「好一個無相掌力!」要知用掌力震裂大石, 不足為奇,奇在擺在石上的豆腐沒有一塊破爛,他那剛猛的掌力竟是透過豆腐傳到石上去 的。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這就是無相掌力,看來也不過是隔物傳功的巧妙運用而已。這和 尚倒是有點小聰明,想出了用豆腐與大石來作陪襯,大收驚世駭俗之效。不過,話說回來, 這和尚的內功雖然距離登峰造極的境界還遠,但也已經是得了上乘內功的心法了。」   龍隱大師在彩聲中洋洋得意地退下,跟著是南宮造登場。南宮造的名氣更人,人人都睜 大了眼睛,擠到場邊,要看看這位名列中原「四霸天」的人物,又有什麼「霸道」的功夫, 可以蓋得過龍隱大師?南宮造卻不站在練武場的中心,而是走到離場邊七尺左右站定,抱拳 一揖,說道:「請這一面的朋友讓開一些,最好是閃過兩邊,讓出中間這一條路。對、對。 行了,行了,多謝各位幫忙。」   從他正面讓開的人心裡暗暗嘀咕:「場子這麼寬廣,你不在場中施展手腳,卻跑到場邊 來練,倒要看看你有什麼驚人武功,偏有這許多造作?」   眾人等著他的驚人表演,哪知南宮造卻平平淡淡他說道:「我給各位練一套黑虎拳,拳 腳生疏,請各位多多包涵。」   語畢,便規規矩矩地一招一式練起來。   黑虎拳是一套很普通的拳法,稍微學過武功的人都會識得。   只見在南宮造手上使了出來,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拳風呼呼,顯得功力頗深而 已。   不到半燭香的時刻,這一套黑虎拳已經打完,南宮造收拳說道:「獻醜了,請各位指 教!」場內群雄無不詫異,竊竊私議道:「這樣就算數了嗎?威名赫赫的南山虎只打一套黑 虎拳?」   「這套拳誰不會打,要你這麼鄭而重之地出來表演?哼,簡直是莫名其妙!」   千柳莊莊主柳元甲忽地朗聲說道:「南宮舵主這手黑虎偷心,百步神拳真是打得妙極 了,佩服,佩服!我賠上兩棵柳樹,卻能大飽眼福,那也是值得之至了。」群豪大吃一驚, 心道:「妙處在什麼地方?何以柳莊主如此稱讚?賠上兩棵柳樹,那又是什麼意思?」   眾人思疑未已,忽見對著南宮造正面的兩棵柳樹,離場邊約有七丈之遙,忽地無風自 搖,樹葉紛落,片刻間,轟隆一聲,竟是同時倒了下來。   柳元甲笑道,「待我再來畫蛇添足,講一講南宮舵主這手『黑虎偷心』的妙處吧,你們 過去看看,用刀劃開樹皮,看看裡面的樹心,是不是已經爛了?」眾人過去一看,只見樹幹 外表毫無損傷,但切開一看,樹心卻已中空,就似給白蟻蛀爛一般,這才人人瞪目,嚇得矯 舌難下。那些剛才被南宮造叫他們避開、心裡暗暗嘀咕的人,這也才明白,原來是南宮造怕 劈空拳力誤傷了他們。   南宮造也是吃驚不小,心想:「千柳莊主果然名不虛傳,竟識得我這套神拳的秘奧!」 原來這套黑虎拳乃一位少林寺前輩神僧所創,流傳已久,遂變尋常,卻不知這套拳法的妙 處,不在招式,而在使拳時內力的運用,這其中的秘奧,卻是早已絕傳的了。所以人人以為 「黑虎偷心」是黑虎拳中的一招,殊不知這個名稱還包含了這一拳打出之後,神功妙用的後 果,當真可收「偷心」之效。南宮造的父親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在藏經閣中偷得正宗黑虎 拳的秘典、逃出寺來,開宗立派,這套正宗黑虎拳遂成了他家的不外傳之秘。南宮造的父親 早已死了,南宮造以為普天之下,只他一人懂得黑虎偷心的神拳妙用,不料給柳元甲一口道 破,他焉得不驚?柳元甲心道:「南宮造是名列中原『四霸天』的人物,他來到江南之後, 獨往獨來,時江南同道,頗有輕視之意,好,趁這個機會,我可得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 有人。將他收為我用。」當下又朗聲說道:「多謝南宮舵主的禮物,我敬南宮舵主一杯!」 話說之後,便將一杯盛得滿滿的酒,遙擲出去!   眾人仰首而觀,只見那只盛得滿滿的酒杯,從亭子中飛出,向著廣場,杯口朝天,平平 穩穩、緩緩飛來,就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掌,把它托著似的。柳元甲所在的亭子,與南宮造所 在的廣場,兩者之間,距離少說也有百步之遙,那只酒杯恰恰地飛到了南宮造面前,南宮造 把手一招,說道:「多謝莊主賜酒!」酒杯似是受什麼力量所阻,停了一下,這才緩緩地落 到南宮造手上,杯中的酒,只是濺出兩滴,倘非特別留意,還真看不出來!   場中學聲雷動,這百步傳杯,飛斛敬客,杯中美酒,只是到了客人手中,才濺出兩滴, 如此功夫,當真是罕見罕聞,比起南宮造神拳傷樹的功夫,可又要難得多了。   客人們還未知道這一杯酒所蘊藏的功力,若然知道,更要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南宮造 那一招手,為的就是要消去柳元甲加在灑杯上的力道,哪知接到於中,仍似千斤重物壓下一 般,他的手腕,給震得不禁微微一抖,正是因此,杯中的酒,才會濺出兩滴的。試想南宮造 能以劈空拳力傷殘柳樹,這是何等功力?卻不能完滿地接下柳元甲從百步之外飛來的酒杯, 柳元甲的百步傳杯,這又是何等功力?蓬萊魔女是武學大行家,當然看得出其中妙處,饒是 她藝高膽大,心中也不禁駭然,想道:「怪不得祁連老怪對柳元甲那等推崇,原來他果然是 具有絕世神功!這百步傳杯的功夫,我也可以做得到,但卻不能在飛出百步之後,還有如此 力道,足以令像南山虎這樣的人物,也輸了一招!南山虎的神拳傷樹,也算得是上乘內功 了,不過若是與東海龍、兩岐鳳二人相比,那還是要稍差一些,珊瑚妹子練了我的柔雲劍法 和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大約還可以勉強和他周旋。」   南宮造雖是輸了一招,但旁人十九看不出來,也都給他喝彩。南宮造自己卻感到又是羞 慚,又是驚懼,連忙下場,去向柳元甲敬酒。在柳元甲面前,他再也不敢賣弄功夫,當真是 心服口眼了。   文逸凡道:「王寨主,輪到你了。」王宇庭走到場心,笑道:「柳莊主,這滿園子的絹 花,好看極了,我想請你賞賜幾朵,回去給小女兒們玩玩。」   原來在園中的幾百株柳樹上,都有絹花作為裝飾,用上好的綾綢,紮成各種各式的花 朵,神態極妍,教人驟眼一看,分辨不出是真花還是假花。每棵柳樹上又懸有一盞紗燈,燈 光花影,烘托出說不盡的富貴豪華氣象。   柳元甲笑道:「王大哥,你看有哪朵合意的,你就摘下吧。」   眾人見王宇庭不練功夫,卻討絹花,都覺得有點奇怪。   王宇庭道:「請幾位朋友隨我看花,幫忙選擇。」眾人都想見識王宇庭的奇技,猜想他 必是借摘花為名練一種功夫,於是一擁而上,隨在他的身後。王宇庭一路看一路品評,和眾 人選了十八朵絹花,這十八朵絹花分綴在十八棵樹上,東南西北.四方都有,王宇庭請隨行 的朋友在十八朵絹花上——作了記號,他卻並不即時摘下,選了十八朵絹花之後,便拍拍手 笑道:「夠了,夠了,若再貪得無厭,那就殺風景了。」他謝過了幫忙他挑選絹花的朋友, 便獨自回到場中。   有人問道:「王寨主,你練的是什麼功夫?」王宇庭笑道:「我不會什麼功夫,只能給 各位湊個熱鬧,剛才各位幫我選了十八朵絹花,多謝行位盛情,我就摘下這十八朵絹花,帶 回家吧。」   眾人都是一怔,心想:「摘花這是什麼功夫?他要摘花,剛才又何以不摘?」只聽得王 宇庭接著說道:「我要同時把這十八朵絹花摘下,倘若漏了一朵,自願罰酒三杯!」此言一 出,場內群豪,這才聳然動容,心中俱是想道:「原來他是要如此摘花,但這十八棵柳樹分 在四方,他難道能同時長出十八條手臂,將這十八朵絹花一同摘下?」   眾人正自思疑不定,以見王宇庭仍然站在場心,忽地向周圍作了個羅圈揖,登時金芒耀 目,四面八方,嗤嗤聲響。眾人連忙藏頭縮頸,防給暗器誤傷。片刻之後,王宇庭哈哈笑 道:「這十八朵絹花已經摘下來了,請各位看看,可是剛才做了記號的那十八朵絹花?」   園中到處是人,這十八朵絹花從十八棵樹上落下,早已有人把每一朵花拾了起來,湊齊 一數,不多不少,剛好是一十八朵!每一朵花上,都有剛才所做的記號。   柳家家丁將十八朵絹花放在金盆之內,送進場來給王宇庭,脊時又是彩聲如雷,人人叫 好!原來這些絹花都是用細如香雞腳的鐵線繫在枝頭的,王宇庭向四方撒出了一把梅花針, 每一支梅花針都恰好穿過了一條鐵線,特一朵絹花打落,梅花針還釘在鐵線上,絹花本身絲 毫沒有傷損。他同時用十八支梅花針,打落分散四方,綴在十八棵柳樹上的絹花,已是難到 極點,而每一支梅花針的力道又用得如此恰到好處,剛剛穿過鐵線卻未掉落,這就更是匪夷 所思了。眾人哪曾見過如此神奇的暗器功夫,紛紛讚道:「王寨主的金針刺穴,當真是妙絕 人寰!」「看了王寨主的暗器功夫,什麼『百步穿楊』,那已是不值一哂了。」蓬萊魔女也 自暗暗佩服,心道:「原來江南的武林之中,也有這許多奇材異能之士,並不輸於北方高手 呢。我今晚可得特別小心了。」   王宇庭笑道:「好的還在後頭呢,諸位留點氣力喝彩。」眾人更是興奮,叫道:「是 啊,現在該看文先生的了。」文逸凡在江南的名氣比王宇庭更大,人人都知道他是個遊戲風 塵的奇士,武功極是深湛,但究竟深湛到什麼程度,卻沒人說得出來,說來說去,也只能說 是「深不可測」而目。如今輪到了他上場,未曾「亮相」,已是掌聲四起,議論紛紛,「前 面三場。一個勝似一個。且看這位鐵筆書生,又有何等神奇本領,蓋得過前面三人?」「難 得有機會看他表演武功,『深不可測』也總呵以測到一點兒了。」   文逸凡苦著臉走出場來,說道:「我給你們硬推出場,這可真是醜媳婦不得不見翁姑 了。他們幾位都有驚人的武功,我卻連三腳貓的功夫都沒一套,叫我練什麼呢?」有人說 道:「文先生不必客氣,當然是練你的看家本領啦。」文逸凡笑道:「我的看家本領麼?待 我想想,我有什麼看家本領?我只讀過幾天私塾,寫文章寫不滿三百個字。嗯,有了,有 了,今天是柳莊主的六十華誕,我勉強湊合一副壽聯,給壽翁祝壽吧。」剛才北區賓客推他 出來的時候,他早就說過只能寫副對聯,當時大家都以為他是說笑,不料他如今當真要寫對 聯。   柳元甲道:「老朽賤辰,若得文先生贈聯,那更是增光不少,便請文先生大筆一揮 吧。」文逸凡道:「我隨身沒有攜帶紙筆,請柳翁借我一管狼毫。」柳元甲有點懷疑,問 道:「文先生,你要什麼筆?」文逸凡道:「當然是寫字用的毛筆啊!我只會寫字,不懂刻 印,不用毛筆,難道還用鐵筆麼?」眾人最初也似柳元甲一樣心思,以為他號稱「鐵筆書 生」,想必是要用判官筆來表演他的看家本領,哪知他一本正經地索取毛筆,看班當真是要 書寫對聯。   柳元甲命家人取來了許多毛筆,文逸凡選了一支大號的狼毫,說道:「對聯該寫大字, 寫大字也容易藏拙。我就用這支特大的狼毫吧。」那家丁遲遲疑疑他說道:「文先生上台上 寫吧,那兒有桌子,我給你鋪紙磨墨。」文逸凡道:「不必。我寫字要寫孽稟大字,你這張 紙不夠長,我也不必用墨。」眾人都有點奇怪,哪見過寫字不用紙也不用墨的。   柳元甲道:「貴福,你不懂就不要打擾文先生,文先生歡喜在哪裡寫就在哪裡寫吧。」 那家丁垂手說道:「是,請文先生自便。」   文逸凡提起狼毫,說道:「我這副對聯想寫在假山石壁上。   柳莊主,你可討厭我污損了你的名園勝景麼?」   柳元甲道:「得文先生墨寶留存,足為此園生色,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文逸凡自言自諸道:「且待我找一塊平整的石壁。」走出了練武場,搖搖擺擺,東張西 望,最後筆直地向蓬萊魔女躲藏的那座假山走去。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是了,他剛 才已經發現了我,卻不聲張,原來是等到這個當兒,眾人要他表演武功的時候,他才來當眾 逞能,找我的晦氣。好,你來意不善,我也不是好吃的果兒,且看你把我怎樣?」手中緊緊 捏著拂塵,只待文逸凡一有惡意的舉動,她就要先發制人。   文逸凡在假山前面停下腳步,負手昂頭,意態閒適,有人說道:「文先生,這塊石碑你 不是早已看過半天的了,還看得不夠嗎?」有一個識得這塊古碑的人說道:「這是顏魯公的 真跡,文先生,你是有意和顏魯公比比書法吧?可惜石壁上空地無多,恐怕不夠你寫一副對 聯了。」原來千柳莊的莊主柳元甲頗喜附庸風雅,他造了這座園子,搜集了許多石碑,點綴 園林,顏真卿(魯公)是唐代的書法大家,他也用重金購了他的一塊碑刻,就嵌在這座假山 的石壁上。   文逸凡笑道:「這個我還有自知之明,豈敢不自量力?要與顏魯公比書法就等於要與柳 莊主比武功一般,誰能如此狂妄?我是在揣摩顏魯公的鉤勒之法,想模仿他的書法而已。君 不聞乎,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我的字寫得不好,更要取法乎上 了。」他酸溜溜他說了一段話,聽來似是對柳元甲推崇備至(將他的武功比作顏魯公的書 法),但又隱隱似含有譏刺之意,柳元甲心裡暗暗嘀咕,強笑說道:「文先生,你別挖苦我 了。大夥兒等著看你的書法呢,你可以動筆了吧?」   文逸凡道:「再看一會,就來,就來!」就在這時,蓬萊魔女忽聽得耳邊有個聲音說 道:「山石後這位姑娘聽著,我佩服你的大膽,但卻怕你白白送了一條性命,等下柳元甲就 要出場,若給他發現了你,你就插翅難逃了。待會兒你趁他們都在注意我的時候,你悄悄溜 走了吧!」文逸凡用的是「傳音入密」得內功。   此處缺損半頁。   是一隻蜻蜓似的!文逸凡雖然不是個大塊頭,但整個身體的重量,沒有一百斤,也有八 九十斤。他若是單足站立,還不足為奇,現在卻是坐在枝上,全副身體的重量都由一條柔枝 承擔,柳枝仍是保持著平直的橫伸姿態,絲毫沒有彎曲,這等奇妙的輕功,眾人幾曾見過, 先就喝起彩來。   文逸凡吮啜狼毫,笑嘻嘻他說道:「我只讀過幾天私塾,肚裡實在沒有幾滴墨水、起初 以為湊台一副對聯還不太難,哪知搜盡枯腸,竟是難以湊合得對景的聯語,須知這副對聯既 要含有祝壽的意思,又要切合今天的盛會,這可就難以落筆了。沒有辦法,我自己想不出, 只好胡亂用前人成句,湊合一副吧,若是湊得不應景,甚或殺風景,還要請壽翁見諒,諸位 也不要見笑。」眾人都急於要看他的鐵筆神功,都道:「文先生不要客氣,快快寫吧。」   文逸凡端正身形,作個準備揮毫的姿態,柳枝往下一沉,隨即彈起,文逸凡提起筆來, 迅速的在石壁上端一筆拖過,登時只見石屑紛飛,壁上現出一劃,隨即又是一劃一撇一捺, 寫成了一個「天」字。   剛才那三場表演,龍隱禪師的「無相掌力」,南山虎的「神拳傷樹」,王宇庭的「飛針 摘花」雖然也都是罕見的功夫,在蓬萊魔女眼中,也還算不得怎麼了不起,如今看了文逸凡 這手功夫,這才禁不住暗暗心驚。要知文逸凡用的並不是「鐵筆」,而是一支普通寫字用的 狼毫,但一到他的手中,「毛筆」竟然勝於「鐵筆」,入石三分,這是何等功力!這手功夫 和蓬萊魔女的天罡拂塵功夫有相似之處,蓬萊魔女也能以塵尾當作暗器傷人,同樣是以「至 柔化至剛」的上乘內功,但狼毫比拂塵更小更難運用,蓬萊魔女心道:「若要我用拂塵在這 石壁塗抹,或者勉強可以寫成字體,但要像他這般筆筆均勻,入石三分,那卻未必辦得到 了。」心中暗暗自愧不如。   柳枝上下起伏,轉瞬間文逸凡已把上聯寫好,眾人一看,只見是「天增歲月人增壽」七 個大字,這是普通人家最常用的春聯,眾人都以為下聯必然是「春滿乾坤福滿門」,心裡均 是想道:「這文逸凡隨便挪用一副春聯,確也是偷懶取巧了,但聯中有個壽字,也還算得是 含有祝壽之意。」眾人主要是看他的武功,不是看他的文才,文逸凡這手功夫,連蓬萊魔女 都暗暗佩服,這些人更是不用說了。因此不待他寫出下聯,全場已是彩聲雷動!   文逸凡搔了搔頭,自言自語道:「下聯可沒有現成的句子,說不得只好胡謅一句了。」 也不見他起立縱躍,身形不變,陡然間就移到了第二枝柳枝,仍然是盤膝而坐,提起狼毫, 就在另一面石壁上振筆直書,嗖、嗖、嗖石屑紛飛,片刻間已把下聯寫出,眾人一看,只見 是七個大字,「你有籐牌我有槍」。   眾人初時都以為下聯應是「春滿乾坤福滿門」,豈知一變變成了「你有籐牌我有槍」, 有識之士,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是喝彩好還是不喝彩好。蓬萊魔女幾乎笑出聲來,心道: 「妙呀,好一個你有籐牌我有槍!且看柳元甲的老面皮怎掛得住?」文逸凡拍一拍手,跳下 樹來,擲筆笑道:「天增歲月人增壽,你有籐牌我有槍。對是對得不很工整,卻大約還算得 是應景吧,諸位看看如何?」   柳元甲怒氣暗生,心道:「豈有此理,我待你如貴賓,你卻來與我開這個玩笑。什麼 『你有籐牌我有槍』,這不分明是說不管我做什麼,你都要與我作對了?」但他是江南的武 林領袖,又是主人身份,心中雖然蘊怒,卻是不好發作。   場中這班三山五嶽人馬,識得文墨的人,畢竟不是很多,有好幾個滿肚草包的冒失鬼, 充竹解人,還在指手劃腳地嚷道:「好,這副對聯寫得真好!上聯『天增歲月人增壽』這是 給主人祝壽。下聯更妙,『你有籐牌我有槍』,連咱們這些賓客都說在裡面了,咱們今日來 此,一來是為柳翁賀壽,二來也是以武會友,各有各的功夫,這可不是『你有籐牌我有槍』 麼?哈?哈,真是切題得很,應景非常!」這一些冒失鬼也不去留心察看柳元甲的面色,就 辟辟啪啪地鼓掌叫好,還有一些懂得聯語含義的,只因對柳元甲心懷不滿,也藉此機會,故 意裝作不懂,也跟著喝彩叫好。不過,彩聲疏疏落落,比起文逸凡剛寫好上聯之時所得的彩 聲,那是差得多了。   金超岳冷冷說道:「文先生,你寫這副對聯,是什麼意思,我倒要請教請教。」   文逸凡道:「我只求對得起,可不管什麼意思不意思!你以為是什麼意思?」金超岳 道:「那麼你對得起柳莊主麼?」文逸凡道,「我已是用盡心思給他寫春聯了,別人是否認 為對得起我不知道,我只求對得起自己。」金超岳忽地「哼」了一聲,道:「你有籐牌沒 有?」文逸凡雙眼一翻,道:「金先生,你的槍法似乎還礙練練。」   金超岳少時曾給岳飛手下的大將楊再興一槍挑破他的肚皮,文逸凡這話無異揭了他的瘡 疤,金超岳聞言大怒,正要向文逸凡挑戰,忽聽得柳元甲哈哈大笑,已是走出場來。   金超岳心想:「柳元甲親自出場,定是要這廝好看(即當場出醜之意),我樂得在旁邊 拍手稱快。」要知金超岳奉了金主元顏亮之命,到江南圖謀大事,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願 暴露身份。剛才文逸凡那幾句話語帶雙關,似乎已知道了金超岳的來歷底細,金超岳也實是 有幾分顧忌。   文逸凡也在想道:「難道柳元甲就要當眾與我翻臉?」心念未已,只聽得柳元甲笑道: 「文先生的書法一定是精彩絕倫的了,可惜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且待我走近去仔細瞧 瞧。拜讀,拜讀。」這副對聯,賓客們都在議論紛紛,柳元甲卻佯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要走近去仔細瞧瞧,他這舉動,出人意料之外,文逸凡也不覺怔了一怔,不知他打的什麼主 意。   柳元甲並不奔跑;但腳步一邁,就是七八尺遠,從從容容,一步一個足印,筆直地向著 那座假山走去。文逸凡驀地一驚,想道:「藏在假山背後的那個女子不知走了沒有?」   柳元甲走到蓬萊魔女藏身的那座假山前面,抬頭看了看顏魯公的碑刻,隨即便轉過身 來,指著對面的石壁道:「文先生的大作是在這壁上嗎?」文逸凡寫的孽案大字,每個字都 有尺許祖細,決沒有看不見之理,眾人都覺奇怪,說道:「不錯,就是在這石壁上面。」   柳元甲歎了口氣,說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站在這下面,還是一點也看不見, 嗯,只好爬上去看了。」他說「爬」,其實卻是一躍而起。喝彩聲中,只見他身形拔起,飛 上柳梢。文逸凡剛才是在半空中一個迴旋,才落在柳條之上的,而柳元甲卻像拋起了一根棍 子似的,直上直落,也是學著文逸凡的模樣,盤膝坐在一技柳枝之上,柳枝搖也不搖。看來 他的姿勢不及文逸凡美妙,但場中的武學名家心裡卻都明白,這樣的直起直落。   柳枝上所受的壓力要大得多。即使不能據此便說他的輕功強過文逸凡,但至少他這個動 作卻是要比文逸凡剛才的難度更大。   柳元甲揮袖向石壁一拂,湊近去仔細瞧瞧,詫道:「文先生,你到底有沒有在這石壁上 寫字,我怎的還是瞧不見呀?」說了這一句話,便放開柳枝,跳下樹來。   這一剎那,滿園賓客都是瞠目矯舌,呆若木雞,就似變戲法似的,轉眼之間,石壁上的 那副對聯,十四個大字,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柳元申面前的,不過是一塊光滑的石壁!   眾人呆了一呆,隨即也就明白,這是柳元甲大顯神通,施展絕世神功,用衣袖將文逸凡 這十四個大字「抹」去了!正是:銅刀遇著鐵砧板,你有籐牌我有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二回 各顯神功來賀壽 忍聞狂笑懾群豪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二回 各顯神功來賀壽 忍聞狂笑懾群豪   文逸凡揮毫刻石,柳元甲就振袖抹平,當真是各有千秋,難分高下。文逸凡也不由得暗 暗佩服,但這麼一來,誰都知道他們二人是暗中較量上了,人人提心吊膽,生怕鬧出不愉快 的事情,一時間竟然忘了喝彩,過了好一陣子,才響起寥寥落落的掌聲。   金超岳巴不得他們二虎相鬥,冷冷說道:「這可真是你有籐牌我有槍了,文先生,這枝 狼毫未成禿筆,你可要再題一副對聯麼?」   柳元甲意態從容,回到場中,拱手說道:「我年紀大了,眼力不好,文先生,你另選一 個日子,給我寫副時聯,讓我掛在書房裡就近欣賞可好?」文逸凡哈哈一笑,說道:「不 錯,這園中已有顏魯公的書法,我實是不宜再在此地獻拙了。」柳元甲道:「哪裡,哪裡。 文先生,你是我最佩服的一個朋友,你肯賜我墨寶,那就是給了我的面子了。」兩人雖然針 鋒相對,但亦已有惺惺相錯的意思,氣氛是緩和多了。   金超岳見鬧不起來,甚是沒趣,柳元甲笑道:「金大哥,現在該看你的壓軸戲了。」金 超岳道:「珠玉在前,我焉敢獻醜?不過既然來到一場,結識了許多新朋友,也該向朋友們 略表敬意。   大家的酒已喝得差不多了,功夫我拿不出來,就向朋友們敬一杯茶,解解酒吧。」   今日來到千柳莊祝壽的一眾賓客之中,最受注意的除了文逸凡之外,就是金超岳。他是 首席貴賓,又是大家不知來歷的一個陌生人,而柳元甲適才在言談之中,又對他推崇備至, 因而他受注目的程度,還在文逸凡之上,眾人都想看他表演的是什麼功夫,如今聽他說是要 出來敬茶,眾人都不覺有點詫異,心想:「難道他在敬茶這個題目上還能變出什麼花樣?至 多不過如柳莊主的百步傳杯,但這也就不新鮮了。」   眾人正在疑猜,只見金超岳已走出場心,緩緩說道「柳莊主,我對你們江南人士喝茶的 講究,真是佩服之極,你剛才席上談及,要喝好茶,除了茶葉之外,還得講究烹茶的雨水, 你說到最好的是——」柳元甲道:「你不提起,我倒幾乎忘了。談到烹茶的用水,大概人人 都知道臨安靈隱寺虎跑泉的泉水乃是上品,可惜此地離臨安尚有數百里之遙,虎跑泉的泉水 難以運來。不過,我還有一類烹茶的用水,只怕比虎跑泉還勝幾分。」   此話提起了眾人興致,問道:「那是什麼?」柳元甲道:「那是我去冬在蟠香寺收的梅 花上的雪,埋在深深的地窟之中,周圍堆著冰塊,現在雖是三伏天時,那一甕梅花枝上的 雪,還沒有融化,拿來烹茶,香沁脾腑,最妙不過。」   場中喜歡喝茶的客人早心癢難熬,忙道:「既有如此梅花香雪,敢請莊主便賜佳茗。」 柳元甲道:「我正想拿來與請位品評,如今酒已微醺,也正是細賞香茗的時候。」客人道: 「先讓我們見識見識那甕梅花香雪。」柳元甲道:「這我也想到了。我有龍井茶中的上品 『老君眉』,水一沸便即沖茶,趁熱喝下,最饒佳趣。若是在廚房裡端出來,送到此間,茶 冷香消,味道便減了。   好,我叫他們將那甕梅花香雪拿來,就在這園子裡烹茶。」眾人都拍手道妙。   不多一會,家丁已把那甕梅花香雪扛來,金超岳道:「請柳莊主准我借花獻佛,向各位 朋友敬茶。看來各位都想早嘗佳茗,如今生火烹茶還嫌慢了。不如由我代為調弄如何?」柳 元甲已知他是要藉這題目炫露神通,笑道:「金老先生不用生火,便可烹茶,咱們在未飽口 福之前,便可先飽眼福,這最妙不過。」便叫家丁,將那甕梅花香雪扛到場中,放在金超岳 面前,眾人聽說金超岳不用生火便可烹茶,更感興趣,心中俱是想道:「難道他還會魔術不 成?」   金超岳道:「還請借一隻盆子。」柳元甲早已知道金超岳是要如何表演,說道:「也已 準備好了。是一隻白玉盆。」叫兩個家丁將那隻玉盆抬到場中,只見比普通的洗身盆還大, 玉似羊脂,潔白無暇,眾人目眩神迷,噴噴稱賞,都道:「皇官內庫,也未必能有如此寶 物!」但卻不知金超岳要這只盆子做什麼。   金超岳將那甕梅花香雪倒在玉盆之中,剛好盛滿,雪塊果然還有一小半未曾融化,盛在 玉盆之中,玉盆香雪,相得益彰,圍在場邊的人,都似乎嗅到梅花的香味,感到冰雪的涼 意。異口同聲讚道:「香茶未喝,暑氣己消,妙極,妙極!」   眾人凝神注目,看金超岳如何無火烹茶,只見金超岳伸出中指。在盆中一插,輕輕撥弄 雪塊,說道:「好凍,好凍!」片刻間,只見盆中雪塊,盡都融化,再過一會,便冒出了熱 騰騰的白氣,不到半炷香時刻,一大盆水都己煮沸,發出了嘶嘶聲響!原來金超岳練有雷神 指的功夫,竟以內家的純陽真氣,「煮沸」了這一大盆雪水!眾人哪曾見過這等奇妙的神 功,都嚇得目瞪口呆,矯舌難下!文逸凡心道:「這老怪雖然狂妄,倒也名不虛傳。看來他 要勝我,固然不易,我要勝他,也未必能夠,也罷,今晚且不鬥他,待我見了笑傲乾坤華谷 涵再作區處。」   哪知文逸凡無心斗這祁連老怪,這祁連老怪金超岳卻先向他挑釁了。   金超岳取了一隻玉杯,放了一撮「老君眉」,左手在盆子上方虛空一抓,只見一股沸水 似噴泉般冒起,射進那玉杯之中,水平杯麵,還高出少許,卻未溢出。金超岳擎看玉杯!面 向文逸凡說道:「文先生文武全材,金某佩服得緊,先敬文先生一杯!」   輕輕一彈,玉杯向著文逸凡飛去,他暗中運上內勁,只要有誰觸及這個杯子,杯中的熱 茶就要傾瀉淋下,教那人當場出醜。   文逸凡雙手籠在袖中,根本不去接這玉杯,卻自言自語地冷冷說道:「可惜,可惜!糟 蹋了這甕梅花香雪,這雖不是『老娘的洗腳水』,洗手水也怎能喝了?」「叫你吃老娘的洗 腳水」,這是江湖上一句侮辱人的粗話,潑婦和男人對罵時候用的。文逸凡借用這句粗話, 雖然不是用來罵人,但卻表示,這一盆水是金超岳的洗手水,用來泡茶,對他實是不敬,他 也堅決不喝。   說也奇怪,那隻玉杯飛到文逸凡面前,忽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擋住,停了一下,突然便 轉了方向,斜飛出去。原來是文逸凡暗中吹了口氣,使出上乘的借力化勁功夫,教那玉杯改 了方向。   金超岳勃然變色。正要發作,忽聽得柳元甲哈哈一笑,說遭:「我是一個祖人,不比什 麼文人雅士,要講究什麼潔癖,待我喝了。」把手一招,玉杯平平穩穩地落在他的手心。杯 中的熱茶卻形成了一股水住,冒了起來,柳元甲把口一張,儼如長鯨吸川,頓時間把那杯熱 茶喝得乾乾淨淨。   有主人親自出來為他解窘,金超岳也就不便再與文逸凡吵鬧,當下冷冷說道:「柳翁, 待我還你甕梅花香雪,省得被文先生責怪。」說罷,抱起那只盛滿沸水的玉盆,緩緩走到柳 元甲跟前,只見那盆沸水,已成了一盆雪水,結起了冰來。這次他用的是「修羅陰煞功」, 一抱玉盆,奇寒之氣便透過玉盆傳進水中,他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第七重,令沸水結 冰,易如反掌。   冰水弄沸,沸水再又還原凝結成冰,這兩手功夫,一寒一熱,一正二反,相輔相成,當 真是足以震世駭俗。眾人也不禁都喝起彩來。文逸凡雖然不懼,卻也有點吃驚,尋思:「素 聞雷神指與修羅陰煞功乃是邪派兩大奇功,想不到這老怪竟然都練成了。」文逸凡雖然見多 識廣,識得兩大奇功,但卻不知金超岳對這兩樣功夫,都只是練到第七重,距離登峰造極還 遠。   柳元甲笑道:「兩位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別力這點點小事動了意氣。難得各位不吝奇 技,柳某多謝各位的大禮了。」說罷,便叫家丁將那玉盆扛下。吩咐他們將炭火煮沸,泡茶 敬客,然後緩緩走出場心,柳元甲這一出場,登時全場聳動。人人注目而觀。   要知當「獻技賀壽」倡議之初,柳元甲已有言在先,「禮尚往來」,在客人「獻禮」之 後,他自當出來「還禮」。客人「獻禮」即是「獻技」,主人「還禮」當然也是拿出他的本 身絕技。   如今四區的賓客代表和首席貴賓都已先後「獻禮」,輪到做主人的柳元甲出來「還禮」 了,柳元甲是江南武林的泰山北斗,他一出場,聲鹹自更蓋過別人,人人都是凝神靜氣,注 目而觀,要看他這出「壓軸戲」唱的什麼?其實柳元甲已先後露過兩手絕世神功了,一手是 「百步傳杯」,懾服南山虎:一手是揮袖抹石,技壓文逸凡。但如今是他正式出來「還 禮」,想必還有更厲害的震世駭俗的功夫,因而賓客們也懷著更緊張的心情,都湧到場邊來 看。   不料柳元甲卻不獻技,只見他摸出了幾張柬帖,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緩緩說道:「老朽 賤辰,辱承各位賀臨,招待不周,還望恕罪。」賓客們怔了一怔,道:「柳翁何用再三客 氣?」心想:「這些客套的說話,他開席之初早已說過的了,怎麼說了又說?他一向也不是 這樣婆婆媽媽的,難道一個人年紀老了,就當真難免囉嗦?」   柳元甲把柬帖晃了一晃,仍然慢條斯理地緩緩說道:「這不是客氣。老朽在江湖上混了 幾十年,也交了許多朋友,多蒙朋友們抬舉,給我幾分面子,這次從各方趕來為我做壽,厚 誼隆情,我焉能不深深感激?但正因為朋友眾多,難免因無心之失,有漏發了請束的。我知 道有幾位朋友,如今已在這園子裡面,只是還不見露面。想必是因責怪我做主人的失札,沒 有親去邀請他們,故而來到此間,也不出來相見!如今老朽補發請柬,請這幾位朋友,不管 是相識的也好,不相識的也好,既然一場來到,便請給我幾分薄面,恕我簡慢之罪,出來一 見,同喝幾杯!   說到這裡,眾人才知道原來已有幾個人藏在園中,都不禁大吃一驚。想道:「不知是些 什麼人,竟敢到柳家搗亂?」又不禁暗暗慚愧,這麼多人,竟無一人發覺,要待主人說破 了,方才知道有人潛入園中。而且還不只一個!   就在眾人驚惶失色之際,柳元甲說到「補發請柬」四字,已把那幾張請柬朝空一撤,說 也奇怪,那幾張請柬撒到空中,登時分開了不同的方向,向四方飛去。眾人也才看清楚了共 是四張。柬帖比酒杯更不受力,柳元甲竟能當作暗器發出,這比「百步傳杯」的功夫,又難 得多了!   其中有一張請柬朝著蓬萊魔女藏匿的方向飛去,蓬萊魔女咬了咬牙,心道:「你既發現 了我,虎穴龍潭,我也要闖你一闖!」   正要從假山背後出來,忽聽得一陣笑聲,有一個人已先她而出!   那笑聲有如金鏘玉振,清峻非常,突然間又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山鳴谷應,響遏行 雲,笑聲中隱隱含著鄙夷殺代之聲,駭人心魄!那些功力稍弱的只覺耳膜有如給一根利針刺 了進去,不由自己地駭極而呼;功力較高的也給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十個人中倒有九個不約 而同地掩上了耳朵。   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也是心頭一震,她並非禁受不起這人的笑聲,而是因為這人不是別 個,正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也不知華谷涵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只見他人在半空,白衣飄飄, 手揚折扇,宛如乘虛御風,冉冉而降!剎那間,怪事發生,柳元甲剛才撒出的請柬本是向四 方飛去的。這時忽地從四個方向對著華谷涵飛來,華谷涵把手一招,轉眼間,那四張請柬, 已聚成一疊,落在華谷涵手上。他下墜之勢甚速,但腳未沾地,請柬已到了他的手中,眾人 也直到他已落到地上,這才看得清楚。太湖十二家寨主王宇庭吃了一驚,心道:「幸好我剛 才沒有發出梅花針,否則可要當場出醜了。這人接暗器的功夫,當真是世間罕見!」   蓬萊魔女芳心歷亂,又驚又喜又是不知所措,頓時間思如潮湧,一片茫然。暗自想道: 「華谷涵果然是到了這兒了。我是出去呢還是不出?」「他那個『阿霞』呢,難道不是和他 同在一起的麼?卻也還未見現身?」「柳元甲撒出的四張請柬,想必是一張給他,一張給 我,一張給那『阿霞』,還有一張則是給那不知來歷的胡兒了。如今華谷涵將四張請柬都接 了下來,那兩個人也未出現,看來華谷涵是有意把事情包攬到自己身上,他知道我也來了 麼?」這剎那間她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決定了暫且躲藏,先看看華谷涵的來意。她剛才生 怕孤立無援,如今華谷涵已經出現,她心裡也安定許多了。   華谷涵落在場中,正好在柳元甲面前。他笑聲已然停了,但餘音裊裊,猶自在園中回 響。柳元甲本來一直是氣度雍容,這時也不禁微微變色。要知華谷涵剛一出場,已顯露了兩 手絕世神功,狂笑懾敵、空中取柬,笑聲中顯露的深厚內功,柳元甲也不禁為之心折,這也 還罷了,柳元甲那四張請柬,本是當作暗器發出的,被他在半空中一招手就全取了過來,無 形中柳元甲已是輸了一招。   文逸凡道:「柳莊主可認識這位貴客嗎?——」正要給他們介紹,柳元甲已哈哈笑道: 「來的敢情是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麼?」原來他雖然不認識華谷涵,卻也聽過他的名 字。從這功力深厚之極的狂笑,柳元甲已猜想到來的何人。   「笑傲乾坤華谷涵」這個名字一說出來,場中登時又是一陣騷動。   要知華谷涵雖然是一直身在北方,這次也還是初到江南,但他這幾年來名頭極響,早已 遠播江南。他的真姓名「華谷涵」三字,也許知者無多,但「笑傲乾坤」「狂俠」之名,在 江南武林人士中,只要是稍微有點份量的人物,已可以說得上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如今 「笑傲乾坤」突如其未,而且看這情形,分明是想與柳元甲作對,來給柳元甲祝壽的客人, 焉能不人人驚詫?登時竊竊私語之聲四起。「咦,想不到笑傲乾坤竟是個自面書生,看來最 多不到三十歲,便竟有如此功力!」「笑傲乾坤之笑,果然是名不虛傳,幸虧我早早堵了耳 朵。」「笑傲乾坤也未免太狂妄了,竟敢到千柳莊來狂笑逞能,實是太過目中無人,輕視了 咱們江南的英雄豪傑!」「諒這笑傲乾坤本領再強,也定然勝不過咱們的柳莊主,你們睜大 眼睛看吧,看他能狂到幾時?」   發表這些議論的人,大都是柳元甲的心腹,別有用心,想以地域之見,挑撥眾人對笑做 乾坤華谷涵增加惡感。   就在眾人注目而觀,要看柳元甲如何對付華谷涵之際,只聽得華谷涵微笑道:「大俠之 名,愧不敢當,我華谷涵只不過尚能分清是非,認得黑白罷了。柳莊主你在江南德高望重, 還望你多多指教。」話中有活,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刺了柳元甲一下。   柳元甲心中打了個「突」,「難道這笑傲乾坤已知道了我的秘密,識破了我的圖謀?」 碰了一個悶釘,卻還不敢當真發作,當下仍然裝作和顏悅色,一副好客的姿態說道:「華大 俠,客氣了。多蒙大駕光臨,何幸如之!還有幾位朋友呢?為何不都出來見面?」   蓬萊魔女藏在假山背後,聽到此處,心頭一跳。只見華谷涵將請柬一揚,淡淡說道: 「柳莊主才是太客氣了,華某只是一人,柳莊主卻發來了四張請柬,我接了請柬,怎敢不來 拜見?這裡是否還有未露面的朋友,華某不知,也不敢越俎代庖,替他們答覆。只是據我猜 想,也許是他們還未接到請柬,故而不便擾席吧?柳莊主何妨再發請柬去催?」   柳元甲面上一紅,冷冷說道:「得華大俠到來,我已是大感榮寵,也不必再等待別人 了,咱們先親近親近!多謝你的光臨!」   說罷伸出手來,便要與華谷函拉手。要知柳元甲那四張請束,原是分發四人的,卻不料 給華谷涵以上乘的內功,神奇的手法,在半空中一招手都取了去,柳元甲說來已是輸了一 招,以他的身份,若然再發「請柬」那就是有失面子了。故而他索性直接便向華谷涵挑釁, 表面是以禮相迎,實則是暗試華谷涵的功力。   眾人也都知道他們這一拉手便是晴中較量內功,這一瞬間,全場鴉雀無聲,都在凝禪屏 息地看他們孰強孰弱,有甚奇功,生怕走漏了一限。只見華谷涵緩緩伸出手來,也笑著說 道:「不速之客,多謝莊主慷慨招待。」漫不經意地便與柳元甲雙手相握。   雙方一握便即分開,並無什麼特別的舉動。只見華谷涵神色自如,笑吟吟地站在當地, 柳元甲也是滿面堆歡,那神氣就似當真是竭誠歡迎一個新朋友,一般。較量的結果,眾人二 點也看不出來,都在暗暗納罕,「難道他們當真只是禮貌拉手,並沒有運功較量?」   這些人哪裡知道,柳、華二人雖然表面神色自如,心中已都在暗暗吃驚。原來柳元甲剛 才那一握,已是使出了極霸道的大乘般若掌力,專傷對方的奇經八脈,但掌力發出,卻似泥 牛入海,一去無蹤,既不覺對方運力反擊,甚至連反震的力道部沒有。他的拇指已微微觸著 華谷涵的虎口,可以感覺得到華谷涵脈搏的跳動,脈息也根正常,並無加速或散亂。柳元甲 要試對方的功力,一點也試不出來,心中不由得大吃一驚,「這笑傲乾坤泉然是深不可 惻!」他雖是有意較量,但表面上畢竟是禮貌的握手,握手總不能相持太久,何況他心中也 微有怯意,一試試不出來,便也只好放開了。   華谷涵心裡也在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原來他以最上乘的內家氣功護著臟腑,同時暗 中使上了化勁卸力的功夫,但在那一握之際,心頭仍是不禁感到隱隱作悶,似被一塊千斤大 石壓著心房。華谷涵心裡自思:「要是他遲些放手,可就迫得我非運功反擊不可了。一運功 反擊,雙方就決不能輕易分開,那時可不知鹿死誰手了。」華谷涵握手之後那一陣笑聲,正 是藉此以散發胸中悶氣,不過柳元甲卻看不出來,還只道是華谷涵佔了上風,對自己顯露傲 態。心裡有一點吃驚,更有幾分氣憤,心想:「你這小子如此驕狂,我定要拼著平生所學, 與你周旋一下。」他以為是自己吃了虧,哪知華谷涵也以為是自己吃了虧。其實這次較量, 公道說來,雙方乃是平手。   柳元甲道:「難得華大俠到來,請入席喝杯淡酒,咱們交個朋友。」心中卻在盤算如何 對付華谷涵。此言一出。首席上座之位,立即有人騰出,虛位招待。   華谷涵聽了柳元甲邀他上坐,忽地又哈哈大笑,柳元甲道:「華大俠可是不屑與老朽結 交嗎?」華谷涵道:「實不相瞞,我不想坐上首席,一是不敢,二來也確是不屑。不過,卻 並不是對柳莊主有所不屑,其中另有原因。」既「不敢」而又「不屑」,聽來甚是矛盾,眾 人都覺詫異。柳元甲道:「這是什麼意思,倒要請華大俠指教了!」   華谷涵緩緩說道:「想小可不過一介布衣,焉敢上坐?」柳元甲眉頭一皺,未及說話, 文逸凡已在那裡說道:「華大俠,你這說話可當罰了。到此與會的朋友,個個都是江湖上響 噹噹的漢子,誰又有一官半職了?柳莊主也不是勢利人,難道要當大官的才能坐首席麼?」 嘩谷涵哈哈一笑,說道:「文先生,你說得有理,可惜卻得罪了人了。」文逸凡道:「得罪 了誰?」華谷涵道:「你是真個不知還是假作不曉?」文逸凡雙手一攤,說道:「真的不 知,你快快指點迷津,免得我無心得罪了人。」文逸凡插科打樣,就似與華谷涵合演雙簧一 般,其實他是早已知道華谷涵意何所指的了。   華谷涵又是哈哈一笑,折扇一指,說道:「你是得罪了首席貴賓了。」此言一出,柳元 甲繃緊了臉,金超岳眉頭打結,雙眼一瞪:「你這是什麼意思?」文逸凡裝模作態地打量了 金超岳一下,說道:「哎呀,你是說我得罪了金老先生了?我有什麼說話得罪了他:」華谷 涵道:「你可知道這位首席貴賓是什麼身份?」   文逸凡道:「不知!」華谷涵道:「不錯,你和我都是布衣,但這位貴賓卻是金國的國 師!」文逸凡叫了一聲「呵喲!」對金超岳便是兜頭一揖,說道:「原來你是金國國師,這 可真是大大失敬了!」文逸凡並非真的不知,但在華谷涵未到之前,他卻是有所顧忌,未敢 便即揭穿金超岳的底細。   金超岳怕文逸凡那一揖是偷施暗算,連忙閃過一邊,卻不知文逸凡故意裝模作樣,乃是 想引起眾人注意,其實並無暗算。   果然這「金國國師」四字,先後在華、文二人口中道出,場中登時似煮開了一鍋沸水似 的,沸沸揚揚,嘈成一片。有的不信,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是柳元甲的心腹,默不作聲,有 的礙於柳元甲的面子,只敢竊竊私議。但也有一些正直之士,已在破口大罵。   金超岳面色大變,喝道:「住口,胡說!」華谷涵搖了搖折扇,冷冷說道:「你不是金 國的國師嗎!或者你覺得金國國師的身份是可恥的麼?要不然為何不許我說!」轉過身又對 柳元甲道:「柳莊主,你現在當己明白我所說的『不敢』與『不屑』了。我是布衣,不敢與 國師並坐首席;但我也是大宋男兒,不屑與敵國國師為伍!」這幾句話說得痛快淋漓,許多 人都禁不住鼓掌叫好。   柳元甲繃緊了臉,說道:「今日是我壽辰,朋友們給我祝壽,只講私誼,不談國事。你 指金老先生是國師身份,是與不是,我也不知。但此地是千柳莊,我是主人,我喜歡請哪個 作我首席貴賓,你管得著麼?你下給面子我的朋友,那也就分明是在侮辱我了。好呀,笑傲 乾坤,我倒要向你請教請教!」   華谷涵輕搖折扇,微笑說道:「柳壓主肯予賜教,幸何如之,那就請與這位金國國師, 祁連老怪,一齊上吧!」柳元甲雙眉倒豎,臉如塗朱,喝道:「什麼?你敢小視於我?」試 想:柳元甲是何等身份,焉能以二敵一,與金超岳聯手來夾攻華谷涵?華谷涵面不改色,淡 淡說道:「不敢。但柳莊主你雖然是只講私誼,我華某人卻須先分敵我,敵我不兩立,正邪 難共存,我絕不能將這位金國國師放過一邊,置之不理,你若看不順眼,那只有與他同上 了!」話語說得分明,他是定要先斗金超岳,柳元甲要嘛就袖乎旁觀,要嘛就並肩齊上。他 絕不能捨了金超岳來先斗柳元甲。   這番話說得辛辣之極,教柳元甲發作也難,不發作也難,要知柳元甲雖是與金超岳有所 圖謀,但絕不願秘密公開暴露,所以對金超岳的身份一直還要隱瞞。如今華谷涵口口聲聲的 是「金國國師」、「分清敵我」,柳元甲若是助金攻華,那不是表明站在敵國這一邊了?何 況以柳元甲的身份,也絕無以二敵一之理。   場中這班江湖豪客對柳元甲素來畏眼,但民族氣節多多少少總還是有的,聽華谷涵說得 大義凜然,有一些人已禁不住輕輕鼓掌。柳元甲面上一陣紅一陣青,唯恐失去人心,更多兒 分顧忌。柳元甲的心腹則在人群中展開遊說,說來說去,也無非兩點,一是動以地域之見, 說華谷涵乃是「強賓壓主」,藐視江南武林;一是恃著證據尚未確鑿,說華谷涵的話乃是信 口胡言,不可輕信。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文逸凡忽地攔著柳元甲道:「柳莊主還請三思!」柳元甲道:「何 事三思?」文逸凡道:「既有四張請柬,便須三思而行。這位金先生固然是你請來的貴賓, 但這位華大俠也是你發帖請來的朋友呀!」柳元甲正是想把事情縮小到「私誼」範圍,文逸 凡則怕華谷涵吃虧,故而迎合他的心意,指出雙方都是他請來的朋友,教他容易落台。但 「四張請柬」這一句話,卻還是暗暗刺了柳元甲一下。   金超岳倒是滿心希望柳元甲出頭,他好坐山觀虎鬥的。可是柳元甲已躊躇不前,而華谷 涵又是咄咄迫人,已直接向他挑戰。他若不上去應戰,什麼面子都掉盡了,他豈能當著江南 的武林人士,失了體面?當下把心一橫,心想:「憑著我的陰陽二氣,兩大奇功,未必便輸 給這笑傲乾坤!」心念未已,華谷涵折扇一張,已到了他的面前,冷冷說道:「這裡是大宋 地方,容不得你立足此地,你不敢應戰,就快給我夾著尾巴滾吧!」金超岳大怒道:「難還 怕你不成!」呼的便即一掌發出!   金超岳掌力一吐,登時熱風呼呼,熱浪四溢,在這場邊圍觀的賓客也覺觸體如燙,驚叫 聲中,紛紛後退。華谷涵卻是動也不動,只折扇輕輕一撥,一股熱風己是向金超岳反吹過 來,熱風中卻又有一絲清涼的涼意,令入覺得十分受用。金超岳大吃一驚,心道:「這小子 的內功倒是古怪,莫要著了他的道兒!」一聲大喝,左掌相繼發出。這一次掌力一時,卻是 寒飆捲地,登時似從炎炎的夏日一步踏進蕭殺的寒冬,那些在場邊駐足圍觀的賓客已經是退 後數丈了,兀自感到冷風撲面,冷氣侵肌,功力較低的竟禁不住渾身發抖,牙關格格作響。 轉瞬間場邊的觀眾已是寥寥落落,十之八九遠遠走開,只有十來個功力最高的還在離場三五 丈內。   原來金超岳這一冷一熱的奇功,名為「陰陽五行掌」,乃是將兩門最厲害的邪派功夫— —「雷神掌」與「修羅陰煞功」合而為一,苦練了三十年這才練成功的。他剛才右掌發的是 雷神掌,如今左掌發的則是修羅陰煞功。   華谷涵一個轉身,折扇又是輕輕一撥,一股冷風登時又向金超岳反吹過來,冷風之中卻 又有一絲絲暖氣混了進來,令人如受春風吹拂,舒服非常,不由得神思睏倦,就似想去睡覺 似的。   金超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華谷涵這把折扇,不但將他的陰陽二氣扇開,而且還能顛 倒陰陽,運功反擊。兩招一過,金超岳己試出華谷涵的內功比他純正深厚,當真是他平生所 從未遇過的勁敵!   華谷涵也在心頭微凜,暗自想道:「這老怪果然名不虛傳,非同小可。他的內功雖不及 我的純厚,卻比我霸道多了。幸虧他這兩門邪派奇功,尚未練到登峰造極,要是給他練到第 九重,我今日絕施應付。」原來他雖然能扇開對方的寒風冷氣,卻不能全部驅除,因此也還 要運功抵禦。   金超岳猛地一咬舌義,舌頭一痛,登時精神抖擻,睡意全消,一掌緊似一掌,向華谷涵 展開猛烈的攻擊,華谷涵衣快飄飄,折扇搖搖,也以最上乘的內功展開反擊,兩人打得難分 難解。   戰到緊處,華谷涵驀地一聲長笑,笑聲宛若龍吟,綿綿不斷!金超岳雙掌應敵,當然不 能騰出手來堵塞耳朵,以他的功力也無須堵塞耳朵,但那笑聲入耳,卻也禁不住心頭顫震, 頗有點神魂不屬的感覺。與此同時,又覺對方反擊的力道越來越大。邪派中本有呼魂攝魄之 術,但華谷涵之狂笑,卻不是邪術,而是一種上乘的內功,不但可用笑聲懾敵,而且可以增 補真實的功力。笑聲中忽聽得有人大叫一聲,「撲通」跌倒!   這個人卻是在場邊觀他的南山虎。原來南山虎與金超岳早有勾結,趁著雙方激戰正酣, 偷偷發出一拳,意欲暗助金超岳一臂之力。賓客們大都站在遠處觀戰,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華 谷涵與金超岳身上,對南山虎的舉動,誰也未曾留意。   南山虎這一記百步神拳,用的是達摩秘傳的「黑虎偷心」絕招。威力本是非同小可,剛 才他表演「神拳傷樹」,用的就是這一絕招。哪知華谷涵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一出乎, 華谷涵已是有所準備,棋高一著,輕描淡寫地就把他的拳力反震回來。   南山虎的百步神拳傷不了敵人,反而傷了自己。口噴鮮血,跌倒地上,傷得還當真不 輕。   龍隱大師與南山虎乃是一黨,跳出場中,大怒叫道:「豈有此理,我的南宮兄弟抽於旁 觀,你為何暗算於他?」他不說南山虎暗算華谷涵,卻顛倒過來說華谷涵暗算南山虎,實是 想藉口助拳,文逸凡按捺不住,冷冷說道:「龍隱大師,南宮舵主是否袖手旁觀,你看清楚 沒有?」柳元甲忽道:「文先生,梅花香雪泡的老君眉正在茶香水滾,你喝杯茶去吧。品茗 觀戰,豈不悅目賞心,何必自家人傷了和氣?」把文逸凡硬拉下去,文逸凡還不想與柳元甲 翻面,哈哈一笑,說道:「好好,柳莊主我就依你之言,來個袖手旁觀。且看龍隱大師的無 相掌力,又是如何了得?哼,哼,只怕多上一人,也未必是人家對手。」   龍隱大師又羞又氣,卻已無暇與文逸凡鬥嘴,踏入場中,強辭奪理他說道:「我這雙眼 可沒有盲,誰先出手,難道我還看不清楚?南宮兄弟遭人暗算,你要胳膊外彎,我可不能不 為咱們江南武林爭一口氣,」華谷涵大笑道:「你不是眼盲,你是心盲!   好吧,不必假借什麼藉口了,有屁就放,有功夫你就施展吧。」   龍隱大師惱羞成怒,繞場疾走,便向華谷涵發掌,他每發一掌,立即便轉換方位,教華 谷涵反震回來的掌力,打不到他的身上。   這麼一來,華谷涵既要正面對付金超岳的陰陽二氣,又要默運玄功,抵抗龍隱大師的無 相掌力,一時之間,倒也奈何龍隱不得。但他仍是衣袂飄飄,折扇輕搖,神色自如,似乎根 本不把龍隱大師的無相掌力放在心上。不過,場中高明之士,如柳元甲、文逸凡等人,卻已 看得出來,在龍隱大師未出場之前,是華谷涵大佔上風,出場之後,已給金超岳扳成平手。   蓬萊魔女躲在假山背後觀戰,看得又驚又喜。驚者是敵眾我寡,喜者是華谷涵始終還占 上風。   華谷涵的笑聲在蓬萊魔女耳邊迴旋,蓬萊魔女浮想連翩,摹地想起武林天驕來了。她想 起武林天驕簫聲退敵,助她戰勝這祁連老怪金超岳之事。蕭聲笑聲,異曲同工,狂俠天驕, 難分高下。蓬萊魔女芳心歷亂,暗自思量,「這兩人都是差不多一般年紀,差不多一般武 功,一個是對我已傾衷曲,一個是對我暗示相思,造化弄人,真是何其湊巧!」「當日我獨 戰祁連老怪,有人暗中相助,今日華谷涵以寡敵眾,我豈能袖手旁觀?他如今雖然暫佔上 風,但千柳莊中高手如雲!這汪主的武功,看來就只有在金超岳之上,絕不在金超岳之 下。」蓬萊魔女從石縫望出去,只見柳元甲已離座而起,面似嚴霜,正自一步步走來。   蓬萊魔女心道:「看這情形,柳元甲似乎想要出手。若等他出手,我出去已經遲了!」 正要躍出,忽見柳元甲繞過場邊,就似隨意散步一般,又不似要入場參戰了。   蓬萊魔女暫時再隱身形,看那柳元甲的來意。心裡又復想到:「華谷涵也未必沒人幫 手,他不是和他那個『阿霞』同來的嗎?那女子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何以至今還未見露 面?」想起那個「阿霞」,心裡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絲妒意,但仍是想道:「不管那阿霞是否 他帶來的幫手,不管她是否會出來助戰,我總是不能袖手旁觀,讓華谷涵吃虧,華谷涵是大 宋男兒,我助他不是為了私情,而是為了公義。」但她雖然盡量想把「私情」撇開一邊,卻 忽地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師嫂的臨終遺言,「師嫂說他不是個靠得住的男兒,莫非就是指他 和『阿霞』之事?」這個想法,今晚已不止一次地苦惱過她了,如今目睹華谷涵在場,在她 即將出去助戰的時候,不禁又一次地為這「阿霞」苦惱了。   「倘若他們真是情人,我先出去,阿霞會不會心生芥蒂?不如讓她先出去吧?且再暫待 片時,看她到底出不出去?」   就在蓬萊魔女為這「阿霞」而傷腦筋的時候,忽聽得華谷涵又在叫起「阿霞」的名字來 了,他用的仍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只有內功造詣和他約略相當的人才聽得見。蓬萊 魔女凝神靜聽,只聽得華谷涵叫道:「可霞,秘密已知,你們快走,不可露面,我隨後就 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心想:「阿霞果然是在此間。他以叫阿霞,難道他不知道我也在 此?阿霞與我交手之事還未對他說麼?他應該想得到這是我的?」心念未已,忽見柳元甲已 到了兩座假山的中間,仰天打了個哈哈,朗聲說道:「這幾位朋友還不肯出來麼?我柳元甲 再米促駕了!」驀地雙掌齊出,驚天動地般的「轟轟」聲響中,兩面假山,都塌下了一塊大 石!正是:神功裂石催魔女,掀起風波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三回 故扇遺鈿塵漠漠 殘箋紅豆意悠悠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三回 故扇遺鈿塵漠漠 殘箋紅豆意悠悠   柳元甲是因見金超岳戰華谷涵不下,以自己的身份,又不便以眾凌寡,出手助金,是以 有意引起混戰,把華谷涵的同黨追趕出來,料華谷涵不能不救,這樣混戰一起,他就呵以名 正言順地與華谷涵動手了。   兩邊山石倒塌聲中,三條黑影同時飛起,左邊的是蓬萊魔女,右邊的是那黑衣少女和那 神秘胡人。柳元甲震塌山石,緊接著雙手齊揚,十二枚金錢鏢分向兩邊打出。只聽得「哎 喲」一聲,那神秘萌人似乎著了一下,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刀光霍霍之中,那黑衣少女把余 下的五枚金錢鏢全都打落。問了一聲:「不礙事麼?」一手拖著那個男的,儼如比翼鳥雙飛 出林,越過假山,掠過柳梢,眨眼間就跳過了圍牆。   柳元甲微微一凜,「這女子武功好生了得!這男的雖是稍遜一等,亦非泛泛。他穴道已 被我錢鏢打中,居然還能夠施展上乘輕功!」左邊的只有一個蓬萊魔女,右邊的卻有男女兩 個,柳元甲自是較為重視右邊的兩人,無暇去看蓬萊魔女是否受傷,便去追趕右邊的這對男 女。   哪知他身形方起,便聽得嗤嗤聲響,勁風縷縷。似有數十口利針,從四面八方同時向他 射來。若非柳元甲「聽風辨器」之木已到了爐火純青境界,這輕微的「嗤嗤」聲響,夾在山 石倒場聲中,幾乎不能分辨。柳元甲不禁又是心頭一凜,頗覺驚異,「這是什麼暗器,似乎 比梅花針還要細小,勁力卻是不弱?」   柳元甲轉身揮袖,登時捲起一股狂飆,定睛看時,只見又是一個黑衣少女,身在半空, 正自手揮拂塵,向他凌空擊下。原來正是蓬萊魔女,以內力將一蓬塵尾,當作暗器發出,向 柳元甲阻擊。至於柳元甲向她發出的那六枚錢鏢,則早已給她打落了。   饒是柳元甲身懷絕世神功,亦不禁吃了一驚,大感意外。要知柳元甲有飛花摘葉,傷人 立死之能,滿擬這十二枚錢鏢,便足以將敵人全部打下,哪知對方竟是一個強似一個,那男 的中了錢鏢,還能脫跑,那女的則把他的五枚錢鏢,全部打落,而蓬萊魔女,則又比那一男 一女,更要勝過一籌,不但打落他和錢鏢,而且出手還敬!   蓬萊魔女也是吃驚不小,柳元甲揮油捲起那股狂飆,不但將她的幾十根塵尾反射回來, 且似天風海雨,迫人而來,迫得她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但蓬萊魔女雖是心驚,卻也並不 懼,藉著那股勁道,一個倒翻觔斗,登時在半空中轉過方向,避開了柳元甲隨之而發的一 掌,說時遲,那時快,她又是一個鷂子翻身,左手拂塵,右手長劍,已同時向柳元甲展開了 猛烈的攻擊!   柳元甲大袖一揚,塵尾四散,先把蓬萊魔女「天罡塵式」的一招殺手破了。蓬萊魔女俯 沖而下,勢捷如電,舉劍便斬敵手脈門,柳元甲身軀半轉,大喝一聲:「著!」突飛一掌, 蓬萊魔女急撤招時,饒是她身法奇快,手腕亦已給對方的指尖拂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蓬萊 魔女大怒,青鋼劍向前一領,劍鋒一顫,伸縮不定,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暗藏看幾個變 化,此時蓬萊魔女正如風中擺柳,身軀搖晃不定,柳元甲只道她是被自己的掌力所震,一時 輕敵,長臂一伸,便要奪她的劍,哪知蓬萊魔女這個身法正是配合她的精妙劍招,驀地也是 一聲喝道:「著!」   柳元甲察覺不妙,肩頭一晃,蓬萊魔女已是搶了先手,唰的一劍向他退處刺去,「嗤」 的一聲,柳元甲的長衫下擺給她一劍穿過,撕去了巴掌大的一幅!蓬萊魔女挺劍再刺,柳元 甲猛喝一聲,反手一掌,掌風勁疾,蓬萊魔女的劍點竟給震歪,知是難以力敵,身形急起, 疾如飛鳥,颯聲又竄上了假山。   這幾招迅如電光石火,驚險絕倫,蓬萊魔女被柳元甲手指拂了一下,柳元甲則被她的利 劍刺穿長衫,比對之下,自是蓬萊魔女吃虧較大,但柳元甲以江南武林領袖的身份,在眾目 睽睽之下,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刺破衣裳,卻更自覺難堪。一怒之下,運足了十成功力, 人未追到,「砰」的便是一記劈空神掌。這一掌直打得那假山的山尖也搖動起來,假山不比 真山,山尖乃是用石塊疊起布成景致的,山石一鬆,登時倒塌,碎石紛飛,在柳元申掌風激 蕩之下,變成了無數暗器!   篷萊魔女立足未定,迫得又跳起來。好個蓬萊魔女,在這性命俄頃之際,也顯出了超卓 非凡的功夫、但見她人在半空,拂塵揮舞,將碎石四面盪開,雖有幾塊仍是打到她的身上, 她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幾塊小小的碎石,打到她的身上,勁力立即便給卸去,石子也 跌了下來,對她自是毫無傷損。   蓬萊魔女左足在右足腳背一踏,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又已飛到了第二座假山山 頭,冷笑說道:「你不怕毀損你園中景物,就儘管打吧!」話雖如此,對柳元甲掌力之雄 渾,也是暗暗吃驚。   柳元甲佈置園林,花了許多心血,損毀了一座假山,亦是有點心痛。當下不再以掌力攻 山,如影隨行,跟著也撲上那座假山,便以小天星掌力配合大擒拿手法,與蓬萊魔女的拂塵 長劍相鬥。柳元甲雖是佔了上風,一時間卻也還未足以制勝克敵,但見掌影翻飛,劍光繚 繞,打得難分難解。   同中這一班江湖豪客見一個少女竟與柳元甲似乎打成平手,無不嘖嘖稱奇,紛紛探問: 「這女子是誰?」   「鬧海蚊」樊通忽道:「二哥,這妖女就是蓬萊魔女了!」越眾而出,厲聲喝道:「天 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在長江上你毀船傷人,給你僥倖逃了性命,如今竟敢又 來千柳莊胡鬧,哼,哼,我倒要看你長的是否三頭六臂?」   蓬萊魔女是北方綠林中頂兒尖兒人物,名氣之大,不下於笑傲乾坤,樊通一說出了這個 名字,場中這一班江湖豪各都聳然動容,「哦,原來她就是蓬萊魔女!」「最多不過二十歲 吧,北方的綠林兄弟怎的都奉她為尊?」「她來到江南,意欲為何?難道偌大的北五省地 盤,她還嫌不夠?」要知在綠林中各有各的地界,不能逾越,蓬萊魔女以北方綠林一個領袖 的身份來到江南,江南的綠林中人自是不能無所懷疑,以為她是意欲擴展地盤,侵入江南地 界。   南山虎振臂而起,喝道:「好個蓬萊魔女,你殺了我的四弟,我與你誓不兩立!你在北 方,欺壓綠林,我敵不過你,哼,哼,你來到江南,還敢這樣目中無人?」他剛才用百步神 拳暗襲華谷涵,受了反震之傷,傷本不輕,但仗著功力深湛,又得了龍隱大師給他一粒治傷 聖藥小還丹,居然在不到一至香時刻,便已好了七八分。說話的聲音,甚是宏亮。   綠林人物最忌人犯入地界,因此綠林的頭面人物,踏人另一方地界,必須向當地領袖, 遞個拜帖,表明來意無他。俗語說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是這個道理。蓬萊魔女不是不 識這個規矩,但蓬萊魔女素性不喜張揚,而且她此次到來,於公是為了肋宋抗金,於私是為 了暗訪笑傲乾坤,於公於私,都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驚動四方。她本意是待公私諸 事,作個了結之後,再拜訪幾位江南的綠林領袖的,不料今晚私探千柳莊,為勢所迫,卻先 和江南的武林首領交上手了,這樣一來大招眾人之忌。   大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盾頭一皺,說道:「有柳莊主出手。自是無須咱們相助。不 過,咱們也不能讓這魔女逃了。咱們多留點神,她打不過柳莊主,要逃跑的話,咱們就幫忙 拿人吧!」   當下便有幾個武功最好的舵主隨他出去,南山虎與樊通當然也在其中。其他的人,眼見 蓬萊魔女與柳元甲打得如此激烈,武功之強,他們做夢也沒有見過,情知插不進手,便只有 在旁邊搖旗吶喊,虛張聲勢。   蓬菜魔女正自苦戰不休,已感有點難以支持,見王宇庭又率眾上來,心裡不由得大為著 急。就在這時,忽聽得華谷涵一聲長笑,蓬萊魔女耳邊又聽得他低聲說道:「柳女俠,你把 這老賊引開,我就來了!」   華谷涵既以笑聲懾敵,同時在笑聲中又雜以「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與蓬萊魔女通 話,功力之純,確是世間罕有,蓬萊魔女也自歎不如。但卻瞞不過柳元甲。用「傳音入密」 通話,雙方功力須得大致相當,方能聽見,柳元甲功力與華谷涵是在伯仲之間,略高於蓬萊 魔女,蓬萊魔女聽見,他當然也聽見了。   蓬萊魔女心道:「不錯,場中以這老賊武功最高,我將他引開,華谷涵即使不能掃蕩群 丑,要突圍決非難事。」心念方動,正要施展輕功,柳元甲已似知道她的心思,大袖翻飛, 忽地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力有如徘山倒海,從四面八方攻來,堵塞了蓬萊魔女的退路, 蓬萊魔女雖然不至即時落敗,但已不敢冒險再用輕功。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消解柳元甲的掌力,右手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著著搶攻, 柳元甲「錚」的一聲,彈開她的長劍,忽地也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聲凝如線,送入她的 耳中,「你叫什麼名字?」蓬萊魔女名播大江南北,但她的真名知道的卻並不多,不過,雖 然不多,也總是有人知道,友人這一方面不說,敵人方面,玉面妖狐連清波,已死的北宮黝 等人,就都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激戰中柳元甲突然要她通名,蓬萊魔女心裡好生奇怪,暗自 想道:「南山虎既知是我殺了他的把弟,與北宮黝當然是一向有往來的了。樊通那日也曾叫 出我的名字,柳元甲何須急急知道我的姓名,事後不會向他們打聽嗎廣激戰中她也無暇通 名,揮塵舞劍,攻得更急。   華谷涵仰天大笑三聲,一聲比一聲高亢,笑到了第三聲,龍隱大師忽地一聲尖叫,腳步 踉蹌,耳鼻流血,晃了幾晃,便一跤跌倒,原來他已被華谷涵的笑聲散亂心神,真力再也不 能凝聚,華谷涵將他最後所發的那一掌「無相掌力」反震回來,把他震得重傷。   金超岳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華谷涵揮扇一撥,將他的陰陽二氣反拔回來,呼呼 呼連發三掌,全力搶攻,金超岳缺了幫手抵擋不住,連忙後退。   華谷涵一聲長嘯,身形疾趄,便如鷹隼穿林,倏地飛過兩座假山,逞奔柳元甲撲去,大 約還有十數丈之遙,忽地在一座假山下面,突然出現七個漢子,一齊聲喝道:「華谷涵往哪 裡走?你想會我們師父,先得過我們這關!」   這七個漢子乃是柳元甲的徒弟,各用不同的兵器,刀、槍、鞭、劍、鏈子錘、判官筆, 護手鉤,從七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向華谷涵展開了攻擊!他們每個人的功力都是不如華谷涵 甚遠,但他們聯起手來,布成的「七煞陣」卻是十分厲害!   華谷涵意在速戰速決,但卻又不想多傷性命,當下折扇一舉,左點「虛內」,右點「精 促」,意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點倒兩名弟於,打開缺口。他這裡剛剛出手,驀地金 刃劈風之聲已襲到背後,華谷涵斜身滑步,避開這柄長劍,折扇仍然向那兩個弟子點去,他 動作雖然快到極點,但在斜身滑步之際,畢竟也咯略受阻,就在這一瞬之間,那兩個弟子已 繞到兩側。前面一支判官筆橫伸過來,把他的點穴招數解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鏈子錘,一對護手鉤己從兩側攻來,背後那柄長劍劍氣森森,幾 乎就似粘在他的背心,緊迫不捨,但華谷涵步法奇妙,劍鋒總是差了半寸,沒有沾著他的衣 裳。華谷涵在四面圍攻之下,勃然大怒,折扇一揮,「噹」的一聲,將那柄鏈子錘撥開,鏈 於錘蕩了一圈,恰巧撞著左邊的那對護手鉤,將那對護手鉤也盪開了。華谷涵反手一彈,喝 聲:「撒手!」   這一彈正中劍脊,嗡嗡之聲,震耳欲聾,持劍那弟子倒退三步,但人未跌倒,劍也居然 沒有撒手。原來他的另外兩名師兄弟已各自伸出一臂,肌著他的肩膊,以三人的內力,抵消 了華谷涵這一彈的力道。   這七名弟子功力雖是不如華谷涵遠甚,但卻也不是無能之輩,若放在一般的武林人物之 中,他們還當真可以說得上是第一流的功夫,與南山虎、龍隱大師等輩,也相差不了多少。 更兼他們各自使用不同的兵器,華谷涵要對付七種不同的招數,也是煞費心神。幾招一過, 華谷涵尚未能打開缺口,那七煞陣已經合圍,刀槍鞭劍,盤旋飛舞,判官筆乘暇抵隙,鏈子 錘上空砸下,護手鉤卷地鎖拉,七種兵器,此去彼來,首尾相銜,風雨不透,已把七煞陣的 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將華谷涵困在核心。   這一邊華谷涵陷入重圍,那一邊蓬萊魔女也擺脫不了柳元甲。這一邊金超岳趕來要對付 華谷涵,那一邊,王宇庭、南山虎、樊通等人,也趕過去要對付蓬萊魔女。王宇庭這一干人 起步在前,這時業已趕到那座假山腳下。   蓬萊魔女暗暗叫聲「苦也」要知她與柳元甲單打獨鬥,已自感到吃力,這些人再一合 圍,那可真是插翼難飛了。蓬萊魔女心道:「我決不能落在敵人之手,寧可拚個兩敗俱 傷!」拂塵聚成一束,猛地向柳元甲一敲,右手青鋼劍也電閃般地配合刺出,她深知柳元甲 功力在她之上,這兩招未必就能傷得了柳元甲,說不定因為自己全力猛撲,攻守自是不能兼 顧,還要反受敵人之傷,但事到其間,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柳元甲焉能給她刺中,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也使出了卓絕的功夫,「錚」的一聲,把 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彈開,大袖飛揚,又把蓬萊魔女聚成一束的塵尾拂得飄飄四散。這麼一 來,蓬萊魔女要把拂塵當作判官筆的功用已經消失,由於她搶攻太急,身向前傾,左脅已露 出「空門」(武學術語,防守粗疏之處是謂空門),只要柳元甲一掌擊下,蓬萊魔女只怕不 死也得重傷。說也奇怪,柳元甲這時非但不向前追擊,反而腳步一個踉蹌,作出受對方反震 的模佯,斜竄三步,回掌護身,故意讓開一面。他們是以最上乘的武功搏擊,快如閃電,旁 人哪裡看得出其中的奧妙,還只道是柳元甲果然吃了一點小虧,王宇庭、南山虎等人大驚, 連忙湧上。   蓬萊魔女心裡可是自己明白,不由得暗暗奇怪,「怎的這老賊好似有意放我逃走?」但 這時形勢危急,她亦已無暇深思,柳元甲身形一讓,掌力撤開,她己立即使出「一鶴沖天」 的輕功,飛身斜掠,半空中一個觔斗翻了下來,落下假山。   迎面就碰上了南山虎、樊通二人,蓬萊魔女衝著樊通冷笑說道:「樊舵主,恭喜你在金 虜手中保了性命,你如今是奉誰之命來了?」樊通內愧於心,滿面通紅,不敢應戰,轉身便 逃。南山虎則已是一拳搗出。蓬萊魔女斥道:「你也配稱南山虎麼?你只是一條金虜的走 狗!」拂塵上揮,已纏上了他的手腕,輕輕一抖,南山虎跌了個四腳朝天,南山虎剛才被華 谷涵震傷,尚來完全恢復,此時傷上加傷,登時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蓬萊魔女冷笑道: 「我要取你狗命,易如反掌,但我不殺你,還有人要向你報仇!」一腳把南山虎踢開,飛身 再起,跳上牆頭。   這時華谷涵被困在「七煞陣」中還未到半炷香時刻,華谷涵聰明絕頂,時間雖然不長, 卻已看出了這「七煞陣」奧妙所在。原來這「七煞陣」是按著「八卦」的方位佈置的,即 坎、離、兌、震、乾、坤、良八門,其中「離門」乃是「生門」,「震門」乃是死門,那七 個弟子佔了七門,只耙「死門」空出來讓華谷涵佔領,佔著「生門」的那個弟子乃是七人中 的主腦,陣勢由他指揮,無論如何變化騰挪,總是要把華谷涵困在「死門」之內。華谷涵看 出奧妙,驀地衝著那「生門」弟子一聲長笑,那弟子心頭一顫,腳步一個踉蹌,華谷涵全力 向他攻去,同時運起護體神功,讓左側的一根鋼鞭打到他的身上,「生門」那弟子怎禁得他 全力的一擊,登時整個身子似皮球般地拋了起來,華谷涵立即搶佔了「生門」位置。   正要破陣突圍,忽覺勁風呼呼,寒飆熱浪,同時襲到,華谷涵一扇撥去,只見祁連老怪 金超岳已補上那名「生門」弟子的空缺,正自揮扇猛攻,桀桀怪笑:「好個笑傲乾坤,你如 今已是釜底游魚,我看你還敢驕狂麼?」原來金超岳早已來到陣前,只因七煞陣在轉動之 際,蒼蠅也飛不進去,故而直到華谷涵摔開那名弟子,他才能補上空缺。金超岳為了要除心 腹之患,難得有個七煞陣能困得住華谷涵,他深知時機稍縱即逝,也就顧不得金國國師的身 份,甘願與柳元甲的弟子為伍,聯手來圍攻華谷涵了。   勁敵又來,也就更激起了華谷涵的鬥志,華谷涵仰天大笑道:「我是大宋男兒,天生傲 骨,我正要笑你這蒼髯老賊,皓首匹夫!你身為金國國師,卻要躲躲藏藏,不敢承認你是金 國之人,這才是真的羞恥!哼哼,你這金狗潛入我大宋疆土,大宋的英雄兒女,豈能任你橫 行?你才是真的釜底游魚,處處都有一把烈火等著烹你!」這一番話義正詞嚴,說得金超岳 面紅耳赤,說得柳元甲那六個弟子也暗暗羞慚。金超岳老羞成怒,喝道:「華谷涵,我不與 你鬥口,且看今日誰是釜底之魚!」金超岳武功自是勝那原來弟子十倍,他一補上空缺,華 谷涵要想突圍,談何容易?這一邊華谷涵正在苦鬥,那一邊蓬萊魔女已自躍上牆頭。正要翻 身跳出園外,王宇庭喝道:「同道遠來,敬請留步!」一把梅花針撒了出來,他的「神針刺 穴」乃是武林一絕,能把暗器中最細小的梅花針打出十丈開外,黑夜刺穴,百不失一。   蓬萊魔女頭也不回,揮舞拂塵,反手一拂,說道:「多謝王泰主好意,小女子這廂還禮 了!他日若有機緣,當再到太湖專程拜謁。」說話之時,早已暗運玄功,將數十根塵尾甩了 出去。   拂塵的上尾是目力也幾乎難辨的柔絲,比梅花針那是更要細小的多了。蓬萊魔女把它當 作暗器射出,當真是無聲無息,防不勝防。幸虧王宇庭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暗器名家,聽風辨 器之術已到最上乘的境界,塵尾射來,雖是無聲無息,那拂塵抖動之時,卻有些微聲響,王 宇庭立到聽出那幾十根塵尾是分向四方射去,射向自己這一方約有十數根之多,又分成兩翼 抄來,不論是自己向左或是向右躲閃,都會給射中穴道。王宇庭心裡吃驚:「這魔女的暗器 功夫,竟然還在我之上!」立即朗聲說:「厚禮愧不敢當,多謝了!」腳尖一點,施展「一 鶴沖天」的輕身本領,平地拔高三丈,隨即一個「展翼翻雲」,到縱出六七丈外,這才避開 了這一蓬塵尾的襲擊。   王宇庭是江湖第一暗器高手,他避得開蓬萊魔女的塵絲攢射,其他的人可遭了殃。只聽 得驚呼駭叫之聲四處紛起,隨王宇庭來圍堵蓬萊魔女的那些什麼寨主舵主之類,全都給她射 中了穴道。   蓬萊魔女朗聲笑道:「再過一個時辰,你們穴道自解。請恕小女子失陪了。笑聲中飛過 圍牆。卻就在這時,忽聽得「呼」的一聲,柳元甲身形驟起,宛如飛鷹逐兔,如影隨形地也 跟在蓬萊魔女背後,飛過了圍牆!   這一下倒是頗出蓬萊魔女意外,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想:「他剛才不是有意 讓我一招,放我過去的嗎?何以如今又追來了?」心念未已,忽聽得華谷涵又用「傳音入 密」的內功將一句話語送入她的耳中:「不論這老賊說些什麼,你都不要相信!」蓬萊魔女 甚是不解,心想:「這是什麼意思?華谷涵你也未免太顧慮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 上敵人的當麼?」   看看那柳元甲已將追到身後,蓬萊魔女無暇推敲話意,便即發力狂奔,轉瞬間電逐風 馳,已離開千柳莊遠了。   華谷涵見柳元甲已追了出去,而自己尚未能突圍,自是大為著急。但他慣經陣仗,膽大 心細,雖急不亂,反而人急智生。   原來金超岳的本身功夫,雖勝於原來佔在那「生門」上的弟子十倍,但對「七煞陣」的 妙用,卻還未曾參透,他佔在「生門」,本應是由他來指揮陣勢的,但他未悉秘奧,如伺能 夠指揮?那六個弟子,只好按著陣圖各自力戰,金超岳也稍微懂得一點「五行八卦」的生剋 之道,初時還若合符節,時間稍長,便給華谷涵瞧出了破綻。人急智生,突然身形一轉,引 得「離」「兌」   兩門的弟子前來攻他,他卻向金超岳虛發一掌,這一掌虛虛實實,打得恰到好處,金超 岳雙掌劃了一個圓圈,一齊推了出去。   這一招本來是破解華谷涵攻勢的一招高招,但他不懂陣法奧妙,卻不知不覺踏出了「生 門」,只聽得「呼呼」兩聲,和那兩個追擊華谷涵的弟子碰個正著,這兩個弟子怎禁得起金 超岳的「雷神掌」與「修羅陰煞功」,一個如澆沸湯,一個如墜冰窟,同聲慘呼,齊跌出 去。這一跌不打緊,七煞陣是首尾相銜,結成連環的,這兩名弟子一跌倒,等於在陣中安下 了兩塊絆腳石,後來的人,也跟著跌跌撞撞,不是跌倒,就是撞著了金超岳的掌力,華谷涵 無須自己動手,這七煞陣已是瓦解冰消,只剩下金超岳一人尚未受傷,茫然四顧。   華谷涵哈哈大笑,脫了重圍,顧不得再和金超岳糾纏,便連忙去追趕蓬萊魔女。金超岳 一敗再敗,剩下單身一人,也自不敢去阻攔華谷涵了。   華谷涵衝出了七煞陣,蓬萊魔女卻還未能擺脫柳元甲的追逐,論輕功兩人是在伯仲之 間,蓬萊魔女起步在先。還稍佔一點便宜,但柳元甲氣力悠長。雙方的距離終於越拉越近, 追到十里之外,相差已不過數步。   蓬萊魔女知道跑不過他,一咬牙根,「唰」的便是反手一劍,心想:「如今只是這老賊 一人,與其給他消耗氣力,不如與他拼了。只要支持得到五十招開外,華谷涵也總可以趕到 了。」   「唰」的一劍刺空,柳元甲根本不接這招,「嗖」的便從她身邊涼過。蓬萊魔女吃了一 驚,怕池乘機反撲,劍式急換,一招「橫雲斷峰」先護己身,再窟敵意。柳元甲卻並不出 手,使出「移形換位」的輕功身法,嗖的掠過,已是攔在她的前頭。   柳元甲喝道:「且慢動手,我只間你兩句說話!」蓬萊魔女橫劍護身,左手拂塵飛舞, 眨限之間,已使出夭罡塵式的三招殺手,柳元甲一步不退,大袖連揮,將她的天罡塵式盡都 破解。   柳元甲偷空一掌拍出,把蓬萊魔女迫退一步,趁她未及換招,便即問道:「你是不是叫 做柳清瑤?」蓬萊魔女記著華谷涵的那一句話:「不論這老賊說些什麼,你都不要相信。」 但心想:「我的真姓名對他也不是什麼秘密,反正他又已知道了。好,且聽他再說什麼,我 只給他個不理不睬,也就是了。」當下塵劍兼施,迫柳元甲也退了一步,蓬萊魔女這才做然 說到:「不錯,我就是柳清瑤,你知道我的名字,又待如何?」   柳元甲道:「好,再問你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是否:甲午、丁卯、辛亥、庚辰?」此 言一出,恰如在蓬萊魔女頭上響了一個焦雷,蓬萊龐女不覺心頭大震,心道:「我的生辰八 字,他怎麼知道?」要知蓬萊魔女是公孫隱收養的一個孤兒,她父親只是留下一張字條,寫 下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依此推斷,除了她的師父之外,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不是他的父 親,還有誰人?不錯,華谷涵也是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在華谷涵送來的三件禮物中,其中 有一紙殘舊的黃箋,寫的就是她的生辰八字,但以華谷涵的年紀,絕不能是她父親,她也正 是為了打破這個啞謎,才到江南來尋訪華谷涵的。   如今她的生辰八字,卻突然從柳元甲口中說出來了,柳元甲和她又正是同姓,蓬萊魔女 大驚之下,呆若木雞,「莫非,莫非,他、他就是——」心中亂成一片,不敢再想下去。   柳元甲驀地一聲長歎,說道:「清瑤,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天可憐見,咱們父女今日 重逢了!」   晴空霹靂,突如其來,蓬萊魔女的心靈受到極大震撼,登時一片茫然,也不知是真是 幻,是喜是悲?剛才還給她罵作「老賊」的人,竟是她的父親,當真是難以想像,就在蓬萊 魔女茫然無措的時候,柳元甲忽地以閃電般的手法,一指點了她的穴道。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聲長嘯,隨著是華谷涵的似哭似笑的狂吟之聲,「彈劍狂歌過薊 卅,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總惹愁。」蓬萊魔女口不能言,心中明 白,這是華谷涵追蹤而來,以狂吟示意,想她發嘯回應,好讓他循聲覓跡,趕來相助。   柳元甲把蓬萊魔女一手提起,挾於脅下,躲入山坳,才過片刻,只見華谷涵白衣飄飄, 在大路上展開「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幾乎是腳不沾地,御風而行。二面跑一面叫道: 「柳女俠,柳女俠!你聽見我麼?記住,別上這老賊的當!」   柳元甲突然從山坳撲出,怒聲喝道:「豈有此理,華谷涵你到我千柳莊胡鬧也還罷了, 為何離間我們骨肉!」聲到人到,呼的一掌,已是向華谷涵凌空擊下。   蓬萊魔女給柳元甲所點的是「暈睡穴」,本來這穴道一被點中,立即便要不省人事。只 因蓬萊魔女功力深湛,一時間卻還未曾完全消失知覺,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華谷涵為何 再三囑咐,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迷糊中只聽得「蓬」的一聲,柳元甲與華谷涵已交了 一掌,蓬萊魔女是被柳元甲俠在脅下的,受了這喉蕩,真氣散而不凝,柳元甲的點穴功力登 時見效,蓬萊魔女終於精神渙散而沉沉入睡,在沉睡前的那一瞬間,隱隱約約似乎還聽得華 谷涵似是和柳元甲爭吵,但卻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些什麼了。   柳元甲以單掌之力對付華谷涵,本來是要大大吃虧,但他挾著一個蓬萊魔女,激戰中華 谷涵卻怕誤傷了她,不能不處處小心。招招顧忌。這麼一來,本來是不利於柳元甲的因素卻 反過來,變成了不利於華谷涵了。   柳元甲以大擒拿手法配合小天星掌力,連解了華谷涵七招,到了第八招,突然賣個破 綻,華谷涵反手一勾,一掌劈去,這一掌攻擊柳元甲的左脅空門,本是一招極為精妙狠辣的 招數,哪知柳元甲一個「盤龍繞步」,腳跟一轉,方向變換,他挾著的蓬萊魔女也轉了過 來,頸部恰好對著華谷涵的掌心,這一掌若然擊下,豈不是要把蓬萊魔女的天靈蓋打成粉 碎?華谷涵大吃一驚,連忙收掌。正擬變招攻敵下盤,免得誤傷蓬萊魔女,柳元甲已是 「呼」的一掌,擊中了他!   高手決鬥,哪容得有一絲猶豫,半點分神?華、柳二人,功力悉敵,只爭毫釐,如今被 柳元甲搶制先機,「呼」的一聲,先擊中了華谷涵,這嚎蘊積著柳元甲數十年的功力,饒是 華谷涵也禁受不起,登時整個身子,拋了起來,飛出數丈開外。好個華谷涵,在半空中一個 鷂子翻身,居然並未跌倒,而是平平穩穩地落下地來,不過他雖然仗著護體神功,沒有受到 致命之傷,真氣亦已損耗不少。   柳元甲哈哈大笑,背起蓬萊魔女,已是疾走如飛,待得華谷涵站定身子,回頭望時,柳 元甲已是蹤跡不見了。華谷涵大怒罵道:「讓你這老賊暫且得意,終須有人向你算帳。」柳 元甲在一里之外,聽得他的罵聲,也不禁心中一凜,心道:「這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虛傳,受 了我這一掌,居然只是略受輕傷,還有如此深湛的功力!」但他心中的惴惴不安,還不僅僅 是因為華谷涵功力深厚的緣故,而是因為華谷涵所說的那一句話,柳元甲晴自尋思:「笑傲 乾坤要找什麼人來向我算帳?他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難道他會知道當年那樁秘密? 嗯,想必是他要求請他的師門前輩來向我尋仇吧,我可不必瞎猜疑了。」柳元甲已經俘獲了 蓬萊魔女,也就無心再去追殺華谷涵了。這一來是因為華谷涵僅受哪,雖然在此消波長的情 況下,柳元甲有把握可以克敵制勝,但也總得在百招開外,那時蓬萊魔女只怕也會醒來,難 保不夜長夢多,變生意外?二來更值得柳元甲顧忌的是,與華谷涵同來的那一男一女,武功 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即使比起柳元甲來,也差不了許多, 柳元甲也需提防他們會聞聲回來,與華谷涵合力鬥他。柳元甲當下想道:「我意外得回了失 去的清瑤,這笑傲乾坤,以後再慢慢設法對付也不遲。」   蓬萊魔女就似做了一個惡夢似的,昏昏沉沉之中,有幢幢黑影到她的面前,似是華谷涵 在捧著金盒向她微笑,忽地華谷涵身邊又多了個人,是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與華谷涵 肩並看肩,兩顆頭幾乎靠在一起,也在向她發出得意的微笑。蓬萊魔女正自心酸,眼前兩個 人影,忽地合成了一個人,卻是柳元甲在向她微笑了,蓬萊鷹女想要叫嚷,想要問他:「你 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卻是叫不出來。陡然間柳元甲的笑容變成 了獰笑,手中似乎拿著一柄利劍,在向她刺米。蓬萊魔女大叫一聲,「硼」地跳起,就在這 時,只覺有一隻大手將她扶著,是柳元甲的聲音說道:「瑤兒,好了,你醒來了!」   陽光耀目,幻影頓消,蓬萊魔女從惡夢中醒過來了,但眼前的景象卻依稀還似夢中,是 柳元甲站在她的面前,但手中拿的不是利劍,而是金盒,正是華谷涵送給她的那隻金盒!   蓬萊魔女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房間裡只有柳元甲和她,看來是柳元甲早已把她帶 回了於柳莊,過了一個晚上了。蓬萊魔女試一運氣,功力依然,並無異樣。她坐了起來,心 中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看柳元甲,不知說些什麼話好?眼前這個人是誰,當真就是自己的父 親嗎?她沒有勇氣發問,「爹爹」二字,也還不敢冒昧就叫了出來。   柳元甲徐徐地打開那個金盒,問道:「這是誰給你的?」蓬萊魔女道:「是華谷涵。」 柳元甲身軀一顫,神情很是古怪,似是有幾分詫異,更有幾分驚恐,從盒子裡拿出了那張八 字,兩道目光凝視著蓬萊魔女,冷冷說道:「那麼你對你自己的身世來歷,是早已知道的 了?」蓬萊魔女道:「我什麼也不知道!」自傷身世,眼角不禁沁出晶瑩的淚珠。   柳元甲吁了口氣,冰冷鋒利的目光一下變得十分慈祥,他舉袖給蓬萊魔女抹去淚珠,柔 聲問道:「華谷涵對你說了些什麼?」蓬萊魔女道:「這盒子是他派人送來的,我還未有機 會問他。」柳元甲放下那張八字,又拿起了那對紅豆,說道:「這是什麼意思?華谷涵送你 這對紅豆,是不是已經向你求婚了?」蓬萊魔女滿面通紅,說道:「沒有,這對紅豆是我小 時候自己從樹上採摘下來,當作玩物的。我也不知華谷涵是怎麼得來的,更不知道他用意如 何。」柳元甲似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微笑說道:「還好,你未曾上了華谷涵的當。」   蓬萊魔女忍不住遲遲疑疑地問道:「柳,柳莊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柳 元甲道:「你叫我什麼,哦,敢情你還不相信我是你的父親?」他放下那對紅豆,最後拿起 了那片沾有幾點血漬的破布,說道:「當年我將你拋棄路旁,是用一件破舊的長衫將你包起 來的,這片破布,是我從長衫的背心撕下的一幅,準備留作他年相認的憑證。想不到這片破 布竟給華谷涵偷了去。不過,依我推想,我那件長衫,你總還保留著吧?你將這片破布對過 沒有,是否剛剛和那件長衫可以湊合?瑤兒,你還不認你的爹爹麼?」   柳元甲說得證據確鑿,蓬萊魔女已再也沒有懷疑的餘地,對父親的多年孺慕之情,不禁 突然爆發出來,聲淚俱下,抱著柳元甲叫道:「爹爹,爹爹!」正是:破布殘箋留在證,空 遺紅豆意悠悠。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四回 魔女傷心談往事 金宮盜寶話前因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四回 魔女傷心談往事 金宮盜寶話前因   柳元甲替蓬萊魔女抹了眼淚,緩緩說道:「你一定怪我為什麼要拋棄你吧?這件事要從 二十年前說起,那時你還是未滿週歲的嬰兒,我和你的母親,咱們一家三口,住在河南伏牛 山下一個小村子裡,我以醫術維持生計,過得雖然不很寬裕,卻很平靜,那是我一生最快樂 的時光。」蓬萊魔女插口問道:「河南伏牛山下,那不是在金國統治下的地方嗎?」柳元甲 道:「不錯,咱們本來不是江南人氏,這裡的家業,是我渡江之後,才逐漸興置的,說下去 你就明白了。」   柳元甲喝了口茶,接續說道:「可惜這樣歡樂的日子過不了多久,有一天,忽然有一件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咱們一家人家散人亡的遭遇也由茲面起。金國 的韃子皇帝下了密令,訪尋武學名家與醫道高明之士入京,我的武學與醫術都薄有微名,因 而也受到了邀請。」   蓬萊魔女道:「你去了沒有?」柳元甲道,「去了!」   蓬萊魔女變了面色,顫聲說道:「你為什麼不逃?」柳元甲道:「你母親不懂武功,你 又是剛出世未久的嬰兒.」蓬萊魔女道:「你是為了顧全我們母女,以至不惜喪了自己的名 節麼?」柳元甲道:「這是原因之一,但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說老實話,是我自己願意去 的。」蓬萊魔女又羞又氣,含著淚澀聲說道:「是你自己願意去的?是為了貪圖祿位?是為 了怕死貪生?」柳元甲道:「都不是,應召的那些人倒是有許多是為了貪圖祿位和怕死而去 的,但我卻不是。」蓬萊魔女大感惶惑,問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柳元甲道:「因為我探聽到了勒子皇帝要邀請這一些人的原因,這件事發生那年,距離 『靖康之恥』剛滿十年,『靖康之恥』你知道嗎?」   蓬萊魔女道:「這是中國所受的奇恥大辱,我怎能不知?那一年金虜攻破汴京,擄走徽 欽二帝,宋室因此被迫遷往江南。」   柳元甲道:「金虜不但擄了徽欽二帝,還席捲了宋宮寶物,其他的也還罷了。其中卻有 兩件世上無雙的國室,一件是『穴道銅人』,銅人身上刻有最詳細的穴道部位,經絡分明, 任何武學典籍與醫書,關於穴道的研究記載,都沒有這個『穴道銅人』詳細精微,因此這個 銅人對於武學醫學,都有極大的價值。武林中人,杏林國手,夢寐以求的就是能見一見這個 銅人。」   蓬萊魔女道:「你是被這個『穴道銅人』吸引去的?」柳元甲道:「再說另一樣國室。 宋太祖趙匡胤不但是本朝的創業之君,同時也是一位武學高手,這,你應該是知道的了?」   蓬萊魔女道:「太祖長拳與二聖棒在江北也極是流行,韃子武士也都是公然練習,如此 稱呼,並不避忌的。」太祖長拳即是趙匡胤當年雄稱江湖的一套拳術;至於「二聖棒」的得 名則包括趙匡胤的弟弟趙匡義在內,他們兄弟二人都長於桿棒,趙匡義後來弟繼兄位,是為 宋太宗,故此與趙匡胤合稱「二聖」。   柳元甲點點頭道:「宋太祖不但拳棒雙絕,內功的造詣也很不凡。」蓬萊魔女道:「這 是一定的了,昔無深厚內功作為基礎,任何兵器也不能發揮出大威力來。」柳元甲道:「宋 太祖的武功得於華山隱士陳傳的傳授,陳傳在當時被人當作神仙一流人物的,其實他也是個 凡人,不過因為德高望重,山塵絕俗,且又與太祖有過這段淵源,故而受到世人極度的推 崇。陳傳將他的內功心法寫成了一篇『指元篇』,附在拳經之內,都傳給了宋太祖。」   蓬萊魔女道:「你所說的宋宮的第二件寶物,就是指這拳經、心法麼?」柳元甲道: 「不錯。可惜自宋太宗以後的歷朝皇帝,都耽於逸樂,無心練武,以至這拳經、心法,塵封 大內之中,等於廢紙。卻便宜了金虜,在攻陷汴京之後,搜劫大內寶物,將陳傳畢生心血所 著的武功秘籍與那穴道銅人,都搬到金國去了。」   柳元甲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不忍見這兩件寶物,落於敵人之手,是以甘受屈辱, 自毀名節,裝作心甘情願、貪圖利祿的小人,應金主的禮召,進入宮廷。」   蓬萊魔女道:「韃子皇帝請你們這班人去,與那兩件寶物有何關係?」   柳元甲道:「穴道銅人複雜精微,若能推究清楚,對於針灸療法,以及武功上點穴的運 用,都有神奇的效用,金虜當然也明白這點,但他們得了寶物之後,經過十年,集合他們本 族的聰明才智之士,費盡心血,日夜琢磨,卻還是未能盡悉其中的秘奧。還有那本拳經。心 法,拳經也還罷了,陳傳內功心法所載的『指元篇』,也是極為深奧,他們同樣弄不明白。 是故金主要頒下密令,不論漢人、金人或是遼人,只要是武學名家、杏林國手,便都在網羅 之列。目的就是要這些人幫他研究,為他效勞。」   蓬萊魔女道:「韃子皇帝就敢這樣相信你們嗎?」柳元甲道:「他當然也有一套毒辣的 手法,我們入宮之後,均被隔離,每個人都有幾名大內高手嚴密監視。而且他也沒有將拳 經、心法的原本給我們過目,至於穴道銅人更是不肯讓我們去摸一摸了。」   蓬萊魔女道:「銅人不許你們摸,拳經不許你們看,這又叫你們如何進行研究?」柳元 甲道:「他們倒是聰明得很,將那穴道銅人,繪成圖解,分為十二經筋、十五脈絡,共二十 七個部位,二十六張圖解,每人只得一份。拳經、心法也是如此處理,拳經割裂為八篇,那 『指元篇』內功心法,卻因互有關聯,只能分為上下兩篇,都是另抄副本,分發各人。我因 武學醫學,兩俱擅長,僥倖分得了『指元篇』的上篇,還有拳經的一部,以及穴道銅人中手 少陽經脈的圖解,所得已是遠比同伴為多,但也還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各人均破隔離,彼 此間不許來往,每個人又被兒各大內高手嚴密監視,那自是不怕我們串通作弊了。」   蓬萊魔女道:「金虜防範如此森嚴,那你的圖謀豈不是要落空了?」柳元甲笑道:「俗 語說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們來說,卻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有他的鬼門道, 我們也有我們的巧辦法。我有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為了同一目的,接受金主邀請的。 進宮之後,雖說形同囚禁,彼此隔離,極難見面,但也總還有那麼一兩個機會,例如在什麼 慶典之中,可以見上一見的,我們早已有了準備,將金虜分發給我們的又再另抄了一個副 本,秘密收藏在御園中一個所在,例如某一塊假山石下,某一株大樹的樹窿,做了記號。到 了好朋友有機會見上一面時,只須說一句普普通通的寒暄話,別人聽來毫不會起疑的,只有 我們才知道的隱語,我們就可以交換所得了。我們極力裝作對金虜忠誠,將研究的結果,半 真半假,也寫了出來,『呈報』上去,騙取他們的信任。我因為成績特別好,後來他們又將 穴道銅人的三份表解,委託給我研究,只可惜那『指元篇』的下半篇,卻始終來得。我在宮 中小心忍耐,除了原來的朋友外,又結了幾個新知,在彼此試探,明白了對方心意之後,也 用那個秘密方法進行交換,到了年底,我已到手了穴道銅人的十三張圖解、三篇拳經,一篇 內功心法了,也就在這個時候。   監視我們的大內高手,已似有了覺察,看得出他們是隱隱起了疑心。」   蓬萊魔女雖然明知柳元甲後來是逃了出來,但聽到這裡,也不禁焦急問道:「那你們怎 麼辦?」   柳元甲道:「我們幾個志同道合的遂提早發難,趁著一個風雨之夜,殺了那些甘心為金 虜利用的夥伴,搶了他們的抄本,衝出宮去。唉,但究竟是寡不敵眾,在大內高手圍攻之 下,和我同時逃難的良友,一個個都被他們或殺或俘,只剩下我一個人,殺了金虜十八名高 手,僥倖逃得出宮。」   蓬萊魔女淚盈於睫,又喜又悲,不由自主地靠近父親,哽咽說道:「爹爹,原來你是具 有如此苦心,孩兒錯怪你了。」這是她第二次叫出「爹爹」二字,第一次叫時,還有幾分勉 強,這一次卻是出自衷誠,孺慕之情,溢於辭表。柳元甲濃眉一展,輕輕撫摸著蓬萊魔女的 頭髮,柔聲說道:「好女兒,只要你諒解為父的苦心,我這許多年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蓬萊魔女想起不久之前,還把自己的父親罵為「老賊」,不禁暗暗羞慚,心中想道: 「我以往一直羨慕耿照有那麼一個好父親,卻原來我的父親所作所為,與他的父親竟是不謀 而合,一般的仁人志士之心!他深入虎穴,忍辱深謀,終於逃出牢籠,並還鋤奸誅敵,更是 令人可敬可佩!」羞愧當中,突然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華谷涵那句叮囑:「不要相信這老 賊所說的話。」「華谷涵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大約他對我爹爹的往事未曾清楚,以至錯疑了 好人吧?」這時她不是不相信柳元甲的話,而是不相信華谷涵的話了。但華谷涵這句話,畢 竟在她心上留下了一絲陰影。   柳元甲接著說道:「我逃出大都(金京)之後,日夜兼程,趕回故里,幸好你們母女無 恙,正在家中盼我歸來。   「我應召入宮之後,地方上的金虜爪牙,也並沒有放鬆對咱家的監視,我逃間的當晚, 就給他們發現了。我背負著你,殺出重圍,連夜逃亡,意圖渡過長江,逃回故國,可是你母 親不會武功,跟不上我的腳程,鄧是無須說了,這萬里奔波之苦,就不是她一個弱質女流所 能捱的。   「我拖妻帶女,一路上又不斷有敵人迫蹤,殺了一批隨著又來一批,走了半月!還不過 只是到了山東境內,未過泰山,你母親已是遍體鱗傷,又害了病,她不忍拖累我,有一日走 過一條河邊,她突然就投水死了。」   蓬萊魔女聽到此處,再也忍受不住,號陶痛哭起來,喊道:「媽,你好命苦,都是女兒 累了你了。」柳元甲見她哭了起來,怔了一怔,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該表示傷心,於是揉 了揉眼,擠出了幾顆眼淚,陪蓬萊魔女哭了一場,但他這悲傷不是發自內心,倘芳蓬萊魔女 保持若平時的冷靜,定能瞧出破綻,可是蓬萊魔女此時正沉浸在極度的悲痛之中,哪裡還能 仔細分辨柳元甲這副急淚,是真哭還是假哭了。   哭了好一兒,柳元甲道:「好在咱們父女今日得以重逢,你母親在九泉之下亦當瞑目 了。」蓬萊魔女要想知道後來的事,也就漸漸收了眼淚,聽她父親再說下去。   柳元甲抹了眼淚,往下說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你母親死去這晚,追騎又 到,這次來的是金國四大高手,厲害非常。我一手抱你,單掌應敵。一場苦鬥,金國四大高 手,二死二傷,我身上也傷了七處,幾乎變成了血人。幸好你沒有受到傷害,強敵也終於給 我擊退了。   「可是我已受了重傷,無力再保護你了,倘若迫兵續到,父女倆只怕要同歸於盡,我左 思右想,也曾想到闖進一個村莊,找個人家,托人撫養。但我渾身浴血,若然闖進人家,勢 將引起驚恐,那家人家也勢必要追查我的來歷,他們又豈肯收容一個來歷不明的通逃者的女 兒?「我思之再三,只有一個聽天由命的法子,趁著夜晚,將你放在路旁,希望明早行人路 過,發現了你,或者有人會動惻隱之心,將你收留。附近有間破廟,無人看管,我在那裡偷 了紙筆,匆匆寫下你的名字,出生的年月日時,再加上幾句哀懇過路的仁人君子將你收目的 話,便脫下長衫,把你包裹起來,放在路旁。那時你你正在熟睡之中,一點也不知道你狠心 的爹爹竟拋棄了你。瑤兒,你怪我麼?」   蓬萊魔女不禁再次哭了出來,說道:「爹爹,你愛護我無微不至,也只有這樣,才有希 望保全兩人的性命,女兒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怎會怪你。」   柳元甲歎了口氣,說道:「我當時也是這樣想法,但雖然如此,當我將你放下之時,心 中那份難過可就不用提啦,簡直比刑刃剜心還更痛楚!」說著,說著,已是淚流滿面,幾乎 泣不成聲。(這次他早已有準備,哭得很是「自然」,下似上次那副急淚的突如其來了。) 兩父女對泣一會,這次卻是蓬萊魔女掏出手絹,替柳元甲抹去了眼淚,問道:「後來怎樣? 你如何脫險逃到江南?」柳元甲道:「我將你放在路旁,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又走回來, 在那件長衫上撕下一片破布,準備將來留作對證,這才狠起心腸,離開了你。我是金國的欽 犯,在那張紙上,不能留下我的名字,父女即使他日重逢,你也不會知道我是你的父親,咯 一的指望,就是靠這破布殘箋,作為證物了,唉,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不知你 落在誰家?不知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見到你,這希望極是渺茫,想是老天憐念我愛女之情, 今日竟在無意之中,將你送回來了。」   蓬萊魔女道:「我也是得老天垂佑,收留我的那家人家,對我愛逾親生,說來也是湊巧 得很,那人像爹爹一樣,是身具絕世神功的武林高手,他收了我作徒弟,身兼養父與師父的 職責,」   柳元甲道:「這人是誰?」   蓬萊魔女道:「你們同是武林高手,想必彼此知名,他是公孫隱。」柳元甲身軀微微一 顫,似是頗感意外,失聲說道:「哦,是公孫隱!」蓬萊魔女道:「爹爹,你認得我的師 父?柳元甲道:「見是未曾見過,但二十年前,他名震大江南北,武林中人,奉他為泰山北 鬥,誰不知曉?那次金國的韃子皇帝,邀請武林高手,本是以他為首。聽說他就是因為逃避 徵召,棄家遠走,從此銷聲匿跡的。他還活著嗎?」蓬萊魔女道:「他老人家雖然是年過七 旬,但精神健旺,稱得起是老當益壯。只是他寡居無伴,晚景卻甚淒涼。爹爹,待這場戰事 過後,稍得太平,女兒想把他老人家請來,與爹爹同住,也好讓女兒得以侍奉你們二老,稍 盡孝道。爹爹,你說可好?」柳元甲神色似乎有點不大自然,苦笑說道:「好雖是好,但不 知何日得見太平?這事留待以後再說吧。」蓬萊魔女道:「好,那麼爹爹你再續說你的遭遇 吧。女兒在師父家中之事,等下再向爹爹詳說。」   柳元甲彷彿有點精神不屬,呆了一呆,問道:「我剛才說到哪裡?」蓬萊魔女道:「說 到你將我放在路旁,獨自一人,負傷面走。」   柳元甲接續說道:「我獨自一人,負傷而走,一路上的食宿等等問題,那就簡單多了。 日間我躲在山洞裡,晚上方始趕路,說來也真夠運氣,以後就沒有再碰上追兵。我漸漸養好 了傷,終於在一個月之後,愉偷渡過長江,來到江南。唉,想不到一到了本國的疆土,又碰 上了倒楣的事情。」蓬萊魔女推算了一下時間,說道:「那時還是秦檜這個奸賊當權在位 吧?」   柳元甲道:「不錯,我來到江南這一年是紹興十四年。距離岳少保被害,還不過三年, 秦檜正得皇上重用,官居宰相,進魏國公。他當年與金兀朮勾結,害死岳飛,此事到如今是 人人知道的了。但那時我剛從金人統治之下來到江南,對國家大事,懵然無知。怎料得到南 宋朝廷,竟是權好當道、忠良退避的一副亂糟糟的局面。   「我那時正當盛年,抱著一腔熱血,想把我所得的穴道銅人圖解,歸還大內,這圖解雖 不齊全,也是盡了我當子民的一點忠心。我還想投軍執戟,為國馳驅。於是我到臨安府求見 府尹,意欲稟報這件秘密,請他轉達九重。哪知這府尹是秦檜的奸黨,一聽說我是從金國逃 米,問了我的名字之後,突然就一拍驚堂木,指我是個奸細,叫公差把我鎖了起來,當天就 打進黑牢去了。」蓬萊魔女道:「天下竟有這等狗官!」柳元甲笑道:「不過說起未我也還 要多謝他呢。」   蓬萊魔女道:「這等既糊塗又無恥的狗官,對爹爹還能有什麼好處,要多謝他?」柳元 甲笑道,「正是因為這狗官糊塗,只聽說我是從金國逃來。意圖投效朝廷,就把我拿下來 了。要是他一開首先以禮待我,問明我的來意,我一定會把秘密說出來,穴道銅人的圖解也 會交給他了,我本來就是請他呈報皇上的啊。   他這麼一來,倒讓我保存了我所得的寶物了。豈不是要多謝他麼?」蓬萊魔女道:「與 其交還皇上,也不過是令這寶物塵封大內之中,倒不如爹爹留下未自用了。」心想:「怪不 得爹爹的武功如此高強,原來他得了十三張穴道銅人的圖解,又得了陳傳的內功心法——半 篇指元篇,經過了二十年的勤修苦練,自是足以稱霸武林了。」   柳元甲接著說道:「我被押進監牢,這才知道我是犯了當時的流行罪。」蓬萊魔女詫 道:「只聽說有流行病,還有流行罪麼?」   柳元甲道:「這流行罪也就是愛國罪的別名,孩子,你初到江南還未懂得。」蓬萊魔女 歎了口氣,說道:「我懂得了,朝廷畏敵如虎,凡敢倡言保國抗敵者,就會給加上罪名。」 柳元甲道:「現在已是好得多了,當時還嚴重呢。那時秦檜害了岳飛未久,群情憤激,秦檜 一意通敵主和,不惜與民為敵,凡有口出怨言,或密謀抗金的都立即逮捕。監獄裡關滿了 人,在我那號監房裡就有這樣幾個犯了愛國罪的太學生。(宋代教育制度,在京師設立的最 高學府稱國子監,在國子監就讀的士子稱太學生。)我也是進了監獄之後、聽得圓獄難友談 論,這才知道,像我這樣從金國進回,而又揚言抗金的義民,實是最犯朝廷之忌。」   兩父女相對歎息了一會,柳元甲接著說道:「後來出獄之後,我又知道,原來金國的密 使,早已到了臨安,將我的名字通知奉檜,請秦檜教屬下,將我訪拿。我這麼一來,等於是 自行向臨安府投到了。那臨安府尹、將我打過監獄,本事等待稟報了秦檜之後,第二天就移 解給太師府,讓秦檜把我當作一件禮物,送回金主的。我在監牢裡知道南宋小朝跳的真相之 後,哪裡還能忍受,當晚就殺了獄卒,越獄而逃。」   柳元甲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從此之後,我對國事心灰意冷,索性就做起江湖大盜 來。我逃出金國皇宮之時,曾順手盜了金宮的一些珍珠寶貝,十餘年來,幹那黑道的營生也 所得不菲,因而在三年前金盆洗手,擴建了這座園林。我雖不敢說富堪敵國,也差可比擬王 侯了。哈哈,想不到我有錢有勢後,昔年要緝捕我的官府中人,如今是唯恐巴結我都巴結不 到了。當然也更沒有誰敢追問我的來歷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是得意的自豪,也是憤慨的發洩。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忽道:「爹爹,你有錢有 勢,官府中人固然是來巴結你,但老百姓對你確實怨聲載道呢!」柳元甲笑聲一收,眉頭略 皺,問道:「你路上聽到了什麼?」蓬萊魔女道:「他們說你的手下幾百家丁個個如狼似 虎,欺壓小民!」柳元甲道:「哦!有這等事?也許是我一時失查,馭下不嚴!有那麼幾個 奴才,借我的名頭招搖,仗勢凌人,也說不定。以後我嚴加整肅,也就是了。   你還聽到什麼?」蓬萊魔女道:「這周圍百里之內的田地、當鋪都是你的,你的總管說 一句話就是聖旨一般。」柳元甲道:「這又怎麼了?」蓬萊魔女道:「你收取貴租,盤剝重 利,小百姓是苦不堪言。這些事情,爹爹難道也不知道,聽從手下胡為,向來不管的麼?」 柳元甲甚是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瑤兒,你要知道,我是做了十幾年強盜頭子的,我 的手下弟兄不少,金盆洗手之後,靠我食飲的少說也有千人。我雖然也頗積有貨財,但我既 嚴禁他們再去搶劫,長此下去,也不難坐吃山空。我薄置田產,經營典當,那也無非是為維 持生計,出於無奈的啊!」   蓬萊魔女道:「爹爹要顧下下兄弟,也得要顧小民生計,否則豈不是有背俠義之道,反 而變成惡霸了?」柳元甲更是尷尬,只好用笑聲掩飾窘態,哈哈笑道:「爹爹縱是不材,也 不至於做個惡霸。但既有此等弊端,我也須當加以改善。田產典押都是有人專職經管的,明 日我親去查帳,若有不當之處,自當改訂則例,務求當贖公平,田租合理,那也就是了。哈 哈,怪不得你今晚闖進千柳莊來,敢情是聽了這些怨言,要為民除害來了?你爹爹還不至於 像你想像那樣的凶橫霸道呢。」蓬萊魔女道:「爹爹力抗金虜,金宮盜寶,殺敵鋤奸,不愧 是個英雄豪傑,女兒佩服得緊。只求爹爹在大節無虧之外,也能顧全小節,那就是個完人 了。」柳元甲這才鬆了口氣,笑道:「我漸入老境,精神不濟,行事乖謬之處,想來也是難 免的。你來得正好,有見得到的地方,可以隨時提醒我。」   蓬萊魔女道:「爹爹,請恕女兒冒昧,要問爹爹一樁事情,這可是與大節有關的了。」 柳元甲皺眉道:「哦,是與大節有關的?你又聽到了什麼了?」蓬萊魔女道:「這不是聽來 的,是女兒昨晚親眼見到的。爹爹,你為什麼款待那個金國國師金超岳做你的首席貴賓?」   柳元甲道:「他當真是金國的國師麼?笑傲乾坤華谷涵與我作對,焉知道不是他的謊 言?」蓬萊魔女道:「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這祈連老怪確實是金國國師。」   柳元甲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道:「我還曾和他交過手來。他殺了 山東義軍首領褚大海,又要殺中原四霸天中素有俠名的西歧鳳,被我撞上,我對他的身份來 歷,已是查得清清楚楚。」當下將那日撞見金超岳的情形,約略說了一些,但卻瞞過了武林 天驕以蕭聲助她之事。蓬萊魔女之所以瞞住此事,倒不是為了面子,而是為了武林天驕也是 金人,而且還是金國的貴族。說將出來,兔不了要大費唇舌,解釋一番。她正急於要盤問父 親與金超岳的關係,自是暫時不要涉及武林天驕為宜。   柳元甲倒有點懷疑,道:「你能是那祈連老怪的對手嗎?」篷萊魔女淡淡說道:「這老 怪的陰陽二氣雖然厲害,也未見得就勝得過女兒。那時他是在大戰東海龍與西歧鳳之後。」 她所說的也是實情,以她的本領確是勉強可以和金超岳打成平手。柳元甲一想,金超岳在大 戰東海龍、西岐鳳之後,給蓬萊魔女打敗也有可能,同時他心裡也有一些顧忌,便不再盤問 下去了。其實蓬萊魔女之所以知道金超岳的身份來歷,都是武林天驕告訴她的。倘若柳元甲 楔而不捨地追問下去,間她何以得知,蓬萊魔女就要難以回答了。   柳元甲吟沉說道:「這麼說來,笑傲乾坤之言是真、金超岳果然是國師的身份了。」蓬 萊魔女道:「當然是真,怎會有假!」   柳元甲道:「以金超岳過去在金國的地位與所具的本領,他不出山則已,一出山自必要 給金主重用,不是國師,也是高官,這一層我其實也是早已想到的了。」說到此處,已是不 由他不轉了口風。   蓬萊魔女道:「爹爹既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的金國武師,何以還以首席貴賓之禮款 待?」柳元甲忽地又哈哈笑道:「瑤兒,聽說你已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也應該有點識見 了。一個人行事,豈能只是有勇無謀?」蓬菜魔女道:「哦,莫非爹爹在這件事也是另有用 心?」柳元甲哈哈笑道:「不錯,我正是因為他不是金國的普通人物,才特別款待他的。你 想,以他這樣的人物,潛入江南,當然定有圖謀!我要殺他容易,們殺了他卻從何探聽他的 秘密?故而我必須先以禮相待,待探聽到了他的秘密之後,那時殺他不遲。不料給笑傲乾坤 來了這麼一鬧,卻使我的打算全都落空了。」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這老賊已經不在千 柳莊了麼?」柳元甲道:「你想,他若果真是金同同師身份,被人揭露之後,還敢再在此地 停留麼?當然早已跑了!」蓬萊魔女大是失望,連聲說道:「可惜,可惜!」   柳元甲道:「現在該說到你的事了,你此來江南,又是為何?」蓬萊魔女略一遲疑,說 道:「我師父自從將我收養之後,即到處托人查訪,想知道爹爹是誰,住在何方,因何緣 故,拋棄骨肉。我懂了人事之後,也在叨查暗訪,渴欲知道自己的生身之謎。長江以北,打 聽不出,是以來到江南。」柳元甲道:「哦,原來你是來找尋我的,這些年來,我也找得你 好苦!」兩父女又不禁相對默然。   蓬萊魔女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想:「爹爹,不是我有心瞞你,實在是我也給你們 弄得糊塗了。不知你們何故互相仇恨?更不知他為了何故,叫我不可相信你的說話?」要知 蓬萊魔女此來江南,原是要找尋華谷涵的,由於華谷涵送她那隻金盒,她也一直以為在這世 上只有華谷涵一人知道她的生身秘密,是以要向華谷涵探問。哪知尚未有機會與華谷涵交 談,她已是父女重逢了。柳元甲說得鐵證如山,不由她不相信柳元甲是她父親,因而對華谷 涵那一句話也就不由得疑心大起。她一想到父親與華谷涵既是互相仇視,因而也就不想再提 她本來是要找華谷涵探詢身世之事了。   柳元甲道:「除了要找我之外,也還有別的事吧?」蓬萊魔女又是略一遲疑,心想: 「爹爹是抗金義士,說也無妨,何況早已有華谷涵與辛棄疾先後來到江南報訊,金兵即將南 侵之事,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當下便依實說了出來,告訴柳元甲她是想到臨安去見辛棄 疾,與辛棄疾商量,如何與南宋的官軍配合,阻撓金國南侵。   柳元甲大喜道:「瑤兒,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兒!這也真是武林佳話,咱們父女都是綠林 盟主,又正是態同道合之人!」蓬萊魔女道:「那麼金虜若是南侵,爹爹你也要率江南豪 傑,起而抗敵了?」柳元甲哈哈笑道:「這個當然。我雖然金盆洗手,也不能坐視胡馬渡 江,若到其時,說不得我也只好自毀閉門封刀之誓了。」   柳元甲歇了一歇,又道:「北五省的綠林是否都聽你的號令?」蓬菜魔女道:「十之七 八,女兒可以指揮得動。」柳元甲道:「你離開山寨之後,誰人代你之位?」蓬萊魔女道: 「是一個心腹侍女,她為人精明幹練,可以放得下心。」   柳元甲搖頭道:「阻止金人南侵,這是一件何等重要的大事,你讓一個侍女替你代行盟 主職權,這如何教人放心得下?你離開之前,可曾有了周密的安排麼?讓爹爹與你參酌參 酌。」蓬萊魔女心道:「爹爹你也忒輕視我了,我豈能沒有妥善的安排?」正要說出,不知 怎的,陡然間想起了華谷涵來,華谷涵的影子出現在她的面前、似乎是在向她說道:「你為 什麼不聽我的叮囑,輕信這老賊之言?」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暗自尋思:「華谷涵也許是胡亂猜疑,有所誤會,但我總還是以小 心為妙。這些秘密的安排,也沒必要讓我爹爹知道。」於是改口說道:「風雲變化,難以預 測,事先實是難作安排。我那侍女,精明幹練,我已由她便宜行事,隨機應變。」   柳元甲搖了搖頭,說道:「唉,你真是少不更事。你那侍女縱然怎樣精明幹練,也不過 是個侍女,能有多大見識?她的武功威望更談不上,又如何能夠服眾?這必須想個補救的法 子才此處缺損一頁!   這話也說得通。可是當時的情景,爹爹卻是全力在庇護他,顯得和他十分親近,難道這 也為了掩人耳目?」   第二件是華谷涵和那金盒,這也是令蓬萊魔女百思莫得其解的事情。據柳元甲所言,那 金盒乃是他的東西,內中珍藏著那片沾有血漬的破衣和寫著她生辰八字的黃箋,正是留作父 女相認的證物的。蓬萊魔女個禁心裡想道:「我爹爹從前並不認識華谷涵,昨晚華谷涵到來 的時候,還是那鐵筆書生說出他的名字,我爹爹方知他是何人。然則華谷涵又從何得知我爹 爹藏有這個金盒?再說華谷涵與我爹爹的武功不相上下,他又焉能穿堂入室,予取予攜,將 爹爹所珍藏的金盒,如此輕易地盜去?」   再又想道:「我爹爹行同惡霸,華谷涵昨晚闖到千柳莊夾,或許也是像我最初一樣,未 曾深切明白我爹爹的為人,未曾知道他過去的經歷,以致有這場誤會?但他又何以兩次傳 音,叫我不可相信爹爹的說話?依此看來,他又似乎並非只把我爹爹當作一個尋常的惡 霸?」   蓬萊魔女正在苦思難解,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有個丫頭端了飯菜進來,說道:「小 姐午睡過了?」蓬萊魔女道:「我一直未曾歇息。」那丫頭道:「老爺有點事,請小姐一人 用飯。」飯菜倒很豐盛,只是蓬萊魔女有事於心,胡亂吃了一頓,卻是食而不知其味。   那丫頭收拾了碗碟之後,又拿來了文房四寶,說道:「老爺說小姐等下要寫一封信,叫 我拿紙筆給你,墨也磨好了。老爺說請小姐早些安歇,養好精神,好寫這一封信。」蓬萊魔 女道:「我知道了,多謝你服侍周到。我可真有點渴睡了。」那丫頭將文房四寶擺在書桌 上,又燃起了一爐安息香,這才向蓬萊魔女告退。   蓬萊魔女關上房門,看了看那鋪好的紙,磨好的墨,不禁又是思如潮湧。她剛才答應寫 這封信,其實乃是緩兵之計,有意拖延,好騰出時間冷靜思索,如今卻已是越想越覺可疑。   蓬萊魔女心中想道:「爹爹好像十分重視我這封信。本來他要派人去協助玳瑁,那也是 一番好意。但卻又為甚要我把大權交給那個什麼宮師兄?我又怎放心把北五省的義軍交給一 個不知底細的人調度?咦,我爹爹極力主張我寫這一封信,要作如此安排,莫非、莫非是另 有用心。」   蓬萊魔女想至此處,不由得霍然一驚,冷汗沁沁而出,登時睡意全消。心中只是想道: 「我爹爹是抗金義士,他、他大約不會是騙我上當的吧?」但她這麼想了,也正是她對這個 意外相逢的爹爹,已是隱隱起了疑心。蓬萊魔女獨自凝思,不覺己是二更時分,月光透過紗 窗,蓬萊魔女倚窗遙望,神思恍惚,心亂如麻。   神思恍惚中,華谷涵的聲音又似在她耳邊叮囑:「不論這老賊說些什麼,你都不要相 信!」蓬萊魔女翟然一驚,驀地想道:「不對,這裡面定然有些不對,卻不知是誰錯了?我 一定要找著華谷涵,當面向他問個明白。他是知道我生身秘密的唯一一個人!」像過往的習 慣一樣,蓬萊魔女一想起笑傲乾坤,跟著就會想到武林天驕,這次也不例外,笑做乾坤的影 子從她眼薊晃過,武林天驕的影子立即就從她的心頭泛起。   蓬萊魔女再次想道:「不對,知道我生身之謎的,也不見得就只是笑傲乾坤一人。」她 想起師嫂桑白虹臨終那一句沒有說得完全的話,第一個告訴她,她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的 是她師嫂,她師嫂是怎麼知道的?知道了多少關於她父親的事情?蓬萊魔女已是無法再問她 的師嫂了。可是她的師嫂也是武林天驕的師姐,是那一次武林天驕將她救走之後,她在武林 天驕那裡養好了傷,再回到家中,第二次受到丈夫暗算,在斃命之際,才向蓬萊魔女吐露出 這個秘密的。可以推想得到,她父親在生的消息,多半是她師嫂從武林天驕那裡聽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若是我推想不錯,這是上最少有兩個人知道我的身世之謎!一個 是笑傲乾坤,一個是武林天驕。   哎,只是笑傲乾坤已經難找,武林天驕遠在長江以北,他又是金國的貝子,那就更是難 有機會見面了。」本來柳元甲說得出蓬萊魔女的生辰八字,又說得出那片沾有血漬得破布的 秘密,蓬萊魔女已是無可置疑。但她想起了父女相見之後的種種可疑之處,即使她仍然相信 柳元甲是他父親,但對柳元甲的其它話,已是不能完全相信,這是她心中盤恆著兩個疑問: 「究竟柳莊主是不是我的父親?究竟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他說的他那一段過去的經歷,是真 的還是架的?」蓬萊魔女心想:「要打破這兩個悶葫蘆,恐怕只有去問問笑傲江湖或是武林 天驕了。」   蓬萊魔女正自神思恍餾,心如亂麻,忽聽得一縷蕭聲,若斷若續,飄入她的耳中,她凝 神靜聽,驀得跳了起來,叫道:「奇怪,武林天驕怎麼到這裡來了?」他最初還以為是自己 心有所思,致生幻覺,但如今已是聽的分明,確實是武林天驕的簫聲!   蓬萊魔女精神陡振,取了拂塵佩劍,立即便推開窗子,跳了出去,循著簫聲,追蹤覓 跡。到了園中,忽聽的轟隆一聲,接著是她父親的聲音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因何三更半 夜道我十柳莊來?」   蓬萊魔女遠遠望去,只見一棵柳樹之下,站著兩人,不但有武林天驕,還有一個手持長 笛的女子!正是:疑雲心上起,又聞玉笛暗飛聲。   欲知後世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五回 索書不覺生疑竇 問訊何從煞費神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五回 索書不覺生疑竇 問訊何從煞費神   蓬萊魔女又是一驚,玉面妖狐怎也來了?這女子的相貌和連清波簡直一模一樣。昨晚和 笑傲乾坤同來的那個名叫「阿霞」的少女,雖然相貌也似連清波,但多看兩眼,就可分別; 這個持笛的女子,蓬萊魔女已是第二次和她相遇了,兀是不能分別她是真連清波還是假連清 波。   本來蓬萊魔女也早已有了疑心,心想:「敢情玉面妖狐和這持笛的女子乃是一對孿生姐 妹?用劍的那個行為邪惡,乃是真的玉面妖狐,用笛子的這個卻是正派中人,是玉面妖狐的 姐妹。」不過,這只不過是她的假設,假設未曾證實,她也不敢斷定是假是真。   武林天驕背後那座假山塌了半邊,顯而易見,是柳元甲用掌力摧毀假山,迫他們現身 的。蓬萊魔女雖然是急於要與武林滅驕相見,但此時此際,她的爹爹已經發現了武林天驕, 且又正在向他喝問了,蓬萊魔女又怎好出來?她總不能當著柳元甲的面,問那武林天驕,柳 元甲是不是他的父親?何況還有一個真假未分的「玉面妖狐」在武林大驕身邊。   心念未已,只聽得武林天驕已在說道:「你這一記劈空掌功力大是不凡,想必你就是千 柳莊的莊主柳元甲了?」柳元甲哈哈一笑,說道:「原來你這個胡兒也知道柳某的名字嗎? 不錯,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元甲是我,我便是柳元甲!你們是來找我的麼?」那持 笛的女子忽地「噗嗤」一笑,說道:「行不更各,坐不改姓?只怕未必是真的吧?姓柳大約 不假,但二卜年前,你也是用的這名字麼?」蓬萊魔女聽到此處,心頭不禁「卜通」一跳, 但隨即想道:爹爹在金國鬧出了天大的案子,來到江南又做了綠林大盜,他換個假名,那也 是情理之常,不見得就是騙我?只是他剛才為什麼不對我說出換名之事,嗯,也許是父女初 會,要說的事情太多,這等細微未節,一時忘了?」   蓬萊魔女距離他們有十數丈之遙,柳元甲又是背向著她,蓬萊魔女自是看不見他臉上的 神色,但卻聽得出他的聲音有點微顫,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女子笑道:「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提醒你二十年前的舊事罷了。」柳元甲喝道: 「怎麼?有話快說明白!二十年前你們還是吃奶的娃娃,知道什麼?」   武林天驕道:「不錯,我們當然不會很清楚柳莊主的舊事,可是柳莊主你卻忘記了,你 還有一位老朋友呢!實不相瞞,今晚我們來到寶莊,並不是我們有事要來找你,而是受了莊 主那位老朋友所托,向你問一句話的!」柳元甲顫聲喝道:「你說的是誰?要問的又是什 麼?」   武林天驕道:「那人托我問你,十三張穴道銅人圖解,半篇指元篇內功心法,經過了這 二十年,你早已揣摸熟透了吧?也應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柳元甲喝道:「你到底是奉誰之命來的?」武林天驕道:「你自己明白!」柳元甲道: 「你是金國的什麼人?」武林夭驕道:「金超岳是不是在你這兒,你叫他出來,他自會告訴 你。」柳元甲道:「你的耳朵倒是很長,不錯,金超岳是到這兒給我拜壽來了,可惜,你的 消息還是不夠靈通,他早已走了。」武林天驕道:「那就不必多廢話了,那兩樣東西,你是 還也不還?」   柳元甲驚疑不定,冷冷說道:「我與閣下素昧平生,也不知閣下從哪裡聽來這些捕風捉 影之談,什麼銅人圖解,內功心法,我根本不知你說的什麼?」   武林天驕也不覺有點驚疑,心道:「難道是找錯了人?」那持笛的女子冷笑道:「柳莊 主名震江南,卻想不到竟是個善於耍賴的潑皮無賴!好吧,你既推得一乾二淨,我就只好回 去叫物主親自來和你說話了。」   柳元甲鬚眉怒張,驀地喝道:「千柳莊是什麼地方,可容得你說來便來,說去便去 麼?」五指如鉤,倏地一彈一抓,在電光石火之間,遍襲那女子的十處穴道,以他的功力, 若然給他抓著,即使是最上乘的閉穴功大,那也決難抵禦!   哪知武林天驕也早已有了提防,就在柳元申使出並世無雙的點穴功夫這一剎那,武林天 驕的玉簫亦已同時揮出,閃電般地凌空點下,疾點柳元甲任、督、沖、帶四脈的奇經太穴。 他的點穴手法雖然不及柳元甲的奧妙精奇,但卻是更為狠辣,倘若雙方招數用實,那女子固 然要傷在他的指下,柳元甲被玉簫點中,奇經八脈受傷,只怕也得耗了十年功力。   柳元甲武功確是有驚人的造詣。就在這雙方同時發難的一剎那間,驀地身形拔起,竟似 陀螺般的一擰過來,五指分成五股力道,改抓為彈,向武林天驕插下。   武林天驕的玉簫給他指力凌空一抓,登時失了準頭,說時遲,那時快,柳元甲左掌又已 拍下,用了八成的金剛掌力!武林天驕倏地變招,玉簫指向柳元甲的脈門,左掌也用了小天 星掌力,硬接了柳元甲一掌!   剛才武林天驕的玉蕭是分點對方仕、督、沖、帶四脈,勁力分散,故而不敵他的指力, 如今是只點他脈門的一處要穴,勁力凝聚,柳元甲也不得不全力應付,奇妙的點穴招數也就 施展不來。只聽得「蓬」的一聲,彼此都給對方的掌力震退三步,同時武林天驕的玉簫也給 彈開。   武林天驕倒退三步,縱聲笑道:「銅人圖解的『驚神指法』,果然是世上無雙的點穴功 夫!」柳元甲心頭一凜,「他識得驚神指,那確是見過那人的了。早知如此,我實不該用這 路功夫,如今已洩了底,那是非殺他不可了!」一聲大吼,第二招閃電般地跟著發出,這一 次是雙掌齊揮,左掌用的是綿掌擊石如粉的絕世神功,右掌則是最猛烈的金剛掌力,一掌陰 柔,一掌陽剛,而且都到了極高的境界,蓬萊魔女遠遠望見,也覺心驚。   武林天驕一個盤龍繞步,身形一側,玉蕭一指,先化解了他的綿掌掌力,左掌則使出四 兩拔千斤的「卸」字訣,輕輕一帶,但聽得「砰」的一聲巨響,柳元甲一掌拍空,那剛猛無 倫的金剛掌力又打塌了半座假山,山石滾下,轟轟之聲,震耳如雷。   那少女見柳元甲如此厲害,也自吃驚,叫道:「師兄,怎麼啦?」意思是問他有無受 傷,要不要相助?她素知武林天驕極為驕做,決不肯以二敵一,是以她剛才脫險之後,未敢 即上,助他夾攻。   武林天驕吸了口氣,大聲笑道:「沒什麼,我還想見識見識柳莊主指元篇上的內功心法 呢!」那少女聽這笑聲中氣充沛,果然是毫無受傷的跡象,這才放下了心。   那少女固然吃驚,殊不知柳元甲卻比她吃驚更甚,心中想道,「想不到後輩中竟是人材 輩出,昨晚那個笑傲乾坤,居然和我打成平手,今晚這個小子,也絕不在笑傲乾坤之下,甚 至招數還更精奇,我只道學成了兩門絕世神功,已足可以天下無敵,哪知接連兩晚,竟奈何 不了兩個後生小子。」心懷妒忌,殺機更起,一掌緊過一掌,狠鬥武林天驕。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這女子乃是武林天驕的師妹,這麼說,那就絕不是玉面妖狐 了。」但這時她亦已無暇推究這持笛少女的身份,另一個更重大的疑問已又上了心頭,「武 林天驕說的那人是誰?我爹爹的十三張銅人圖解與半篇指元篇內功心法,難道當真是自那人 手中取來、而不是從金宮所盜的麼?爹爹說的過去之事,是不是騙我?若是騙我,他又怎知 那片破布的來歷?他又怎說得出我的生辰八字?」剛才武林天驕質問柳元甲之時,柳元甲一 直含糊其辭,沒有承認武林天驕所說的事實,但不知怎的,蓬萊魔女卻是隱隱感覺到武林天 驕比她爹爹更可以相信。   蓬萊魔女正自心思不定,忽聽得有人喝道:「不能放這兩個金國小賊逃了!」花樹叢中 假山石後,登時竄出了四條漢子,這四個人是鐵筆書生文逸凡,太湖寨主王宇庭,還有南山 虎南宮造與龍隱大師。   南山虎振臂大呼:「我識得這兩人身份,這廝是金國的貝子,金國武士捧他為武林天 驕。那女賊是助紂為虐的玉面妖狐。」武林天驕是金國第一高手,玉面妖狐也早已是惡名遠 揚,文逸凡等人見聞廣博,雖然不識他們,這兩個名字都是聽過的,南山虎一將他們的來歷 揭穿,文逸凡等人都是又驚又怒。王宇庭喝道:「好呀,大膽的金狗竟敢潛入江南,照 打!」文逸凡來得更快,一聲喝道:「你這小賊有何本領,敢稱武林天驕?」話聲未了,一 對判官筆已是向著武林天驕身上招呼,另外一邊,龍隱大師則向著拿持笛的女子撲去。   王宇庭一把金針撒去,武林天驕將玉笛湊到口邊,「嗖」的一聲吹出,但見金星閃爍, 那一大把金針全都吹散,儼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飄灑下來!與此同時,文逸凡此只覺一 股熱風,從對方洞簫吹出,觸面如蕩!   文逸凡吃了一驚,心道:「『武林天驕果然名不虛傳,竟已練成了純陽罡氣!」但他功 力深湛,卻也不懼,農袖一拂,拂起一股氣流,抵清了那股熱風,雙筆一個盤旋,合成了一 道圓弧,仍然向著武林天驕戳去,左筆拖過,襲擊武林天驕陰維、陽維二脈四穴;右筆拖 過,襲擊陰矯、陽矯二脈四穴。兩筆同時點四脈八穴,當真是罕見罕聞的點穴功夫,與柳元 甲五指抓十穴的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   武林天驕外轉身,食指一彈,將一技判官筆彈開,另一技判官筆倏然從他脅下穿過, 「嗤」的一聲,已撕開了他的一幅衣襟,幸而未傷著皮肉。這並非武林天驕抵敵不住文逸凡 的雙筆點穴,原來柳元甲此時也並沒袖手旁觀,武林天驕是什麼身份,在他倒無關重要,但 他所怕的是,武林天驕可能將他最忌憚的對頭引來,是以立心將武林天驕置於死地,遂不顧 武林盟主的身份,就在文逸凡向武林天驕猛撲之時,他也同時發掌向武林天驕襲擊。武林天 驕要同時避開雙筆一掌,他的玉簫又要用來吹散王宇庭的金針,在這樣三面攻擊之下,僅不 過毀了一幅衣襟,武功之強,已足以震世駭俗!即使是柳元甲、文逸凡二人,也不禁暗暗吃 驚!   另一邊,龍隱大師向那女子撲去,發出了無相掌,南山虎也跟著攻來,發出了百步神 拳。那女於在掌力激盪之下,拳風虎虎之中,秀髮飄飄,卻是傲然不懼,冷笑斥道:「胡說 八道、誰是妖狐?」南山虎又是一拳搗來,喝道:「你這妖狐還想賴麼?」   那女子怒道:「你們既是蠻不講理,我也懶得與你們分辯。」她被人誤會當作「玉面妖 狐」已非一次,自知也難分辯,當下只好展開家傳絕學,還擊敵人。   只見她踏著九宮八卦方位,把一支笛子舞弄得出神入化,龍隱大師在片刻之間,閃電般 地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掌,竟是連她的衣角都未沾上,反而好幾次險被她的笛於點中穴道,幸 而龍隱大師的無相掌力也有了幾分火候,這是佛門三大神掌(般若掌、金剛掌、無相掌)之 一,練到最高境界,掌力發出,無聲無息,動念傷人,龍隱大師雖然遠遠來到如此境界,但 用千防守,亦已綽綽有餘,那少女的笛子每次都是將要點中他的穴道的時候,便結他的掌力 盪開。   那少女忽地一飄一閃,倏地從龍隱大師身旁穿過,笛子向南山虎點到,南山虎的百步神 拳,利於遠攻,不利近守,被那女子一輪急攻,手忙腳亂。   大湖十三家寨主王宇庭見武林天驕已被文、柳二人聯手所困,無須自己插手,而且這三 人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功,他要插手也插不進去,當下心想:「武林天驕名頭雖大,玉面妖 狐惡跡更多。」見龍隱大師與南山虎戰那女子不下,遂轉過方向,解下軟鞭,加入戰團。王 宇庭雖是遠不及武林天驕,柳元甲等人,但與龍隱大師卻是伯仲之間,比那持笛的女子也相 差不遠。他這條軟鞭長達一丈有餘,鞭風呼響,卷地掃來,對那女子來說還與真是個勁敵, 十數招一過,那女子的步法漸漸給打亂,陷入了苦戰之中。   另一邊,武林天驕力敵文、柳兩大高手,更是驚險絕倫。柳元甲掌劈指戳,招招都是向 著武林天驕的要害痛下殺手,文逸凡的雙筆盤旋飛舞,筆尖所指,也都不離武林天驕的三十 六道大穴。但武林天驕雖是屈處下風,也並非只有招架之功,平均在十招之中,他也能還擊 三招。他招數精奇,每每出人意表,不還擊則已,一出手還擊,即使是柳元甲,文逸凡這等 具有上上武功的人物,也不能不暗暗吃驚,須得小心防備。   蓬萊魔女看得驚心動魄,想要出去勸解,但武林天驕是金國貝子身份,她要給他開脫, 一時之間又怎能說得明白?何況還有那個持笛的女子,雖然已知不是「玉面妖狐」,但也還 未曾知道她的身份。蓬萊魔女正在躊躇,不知如問處理,忽聽得「嗤」的一聲,武林天驕的 衣裳,又被文逸凡的鐵筆撕去了一幅。   蓬萊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心想:「不管別人怎樣猜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我爹爹把武 林天驕傷了。」   正在蓬萊魔女從假山背後跳出去的時候,忽聽得武林天驕冷笑說道:「素仰鐵筆書生是 江南一俠,怎的如此不明事理,聽文逸凡怔了一怔,道:「我怎的不明事理,倒要請教?」 柳元甲心頭一凜,喝道:「你這胡兒,還想花言巧語麼?看掌。」武林天驕一個「倒踩七星 步」,玉蕭橫揮,步法輕靈,招數巧妙,在間不容髮之際,卸去柳元甲的掌力,倒退三步, 嘿嘿冷笑。文逸凡喝道:「你是金國的貝子,潛入江南,意欲何為?江南豪傑,豈能存你! 你笑什麼?」他話雖如此,但雙筆卻是虛晃一招,並未點下。顯然是武林天驕那幾句話,已 引起了他的疑心。   武林天驕仰天笑道:「金國也未必個個都是你們南宋的敵人,這且不說,我只問你,你 們怎知我是貝子身份?」武林天驕的身份是南山虎揭破的,此言一出,文逸凡果然疑心大 起,心道:「對呀,南山虎怎能知道?」要知武林天驕雖是名震大江南北,但武林中人卻極 少知道他的貝子身份,文逸凡是個聰明人,當然便會想到,倘若他身份是實,能知道他身份 的人,必是和金國王族有點關係,至少在王族之中,有人是他的好友的了。   南山虎漲紅了臉,叫道:「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但從問知道,他一時間卻說不 出來,武林天驕哈哈大笑,接聲說道:「不錯,你當然知道。因為你的把弟北宮黝是我國的 大內侍衛,你一直和他暗通消息的,是麼?」南山虎大叫道:「豈有此理,你你,你胡說八 道,亂造謠言!」聲音已是微微顫抖,而且他只知咆哮,旁人一聽,就知他實是心虛。   持笛那女子趁著南山虎慌張之際,倏地一個飛身筋步,繞過了尤隱大師,笛子一揮,點 中了南山虎的「委中穴」,南山虎的拳力正要發出,穴道一麻內功發不出去,反震回來,登 時一個倒栽蔥,跌出了一丈開外。王字庭連忙將他扶起。這麼一來,就只剩下龍隱大師一 人,對付那個女子了。   柳元甲喝道:「文兄,別相信這胡兒的挑撥離間!」猛地又是一掌劈出,他用力雖猛, 心中卻是鬆了口氣,「幸虧他只是揭破了南山虎的秘密,未涉及我!」但也正因如此,他怕 武林天驕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故而這一掌使盡了十成功力,要把武林天驕斃千掌 下。   武林天驕叫道:「雲妹,走吧!」隨即回頭笑道:「柳莊主,自有人來與你算帳,我可 要少陪啦!」笑聲中玉簫點出,與柳元甲的掌心一抵,藉著他那股猛勁,身形如箭,倏地區 過圍牆。龍隱大師擋不住那個女於,被那女子一招迫退,就在武林天驕身形飛起之時,那女 子也跟著他越過了圍牆。   柳元甲正要去追,忽聽得呼的一聲,扭頭一看只見另一條黑影,也正在越過另一處圍 牆。   柳元甲就聽得後面似有聲息,只道是自己的門人弟子趕來捉賊的,加以他那時正在全力 去對付武林天驕,所以沒有特別舀意。如今見這條黑影倏地飛出圍牆,輕功之高,決非他的 弟子輩所能比擬,這才放眼望去,這一看登時令他心頭大震,呆若本雞。   這黑影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她有滿腹疑團,非向武林天驕問個明白不可。是以在 武林天驕逃走的時候,她也當機立斷,衝出了千柳莊,拼著受父親怪責,以後再慢慢解釋。 但她卻不能立即去追蹤武林天驕,因為柳元甲、文逸凡等人正在那邊,她若從那個方向追 去,只怕會被父親攔阻,耽誤她的行事。故而她從相反的方向越過圍牆,武林天驕既在附 近,她只要逃出了千柳莊,便有找得見他的希望,總勝於自己一個人呆在莊中發悶。同時她 也想到,倘若父親向她追來,那時武林天驕也有好處,武林天驕就更可以安全脫險了.不知 怎的,蓬萊魔女對武林天驕的暗裡關懷,這份感情,竟還似勝於她對柳元甲的父女之情,她 實是不願武林天驕落在她父親手中。   柳元甲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看出是蓬萊魔女,呆了一呆之後,也隱隱猜到了她的用 心,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心裡自思:「清瑤、她、她和這武林天驕竟是交情不淺的朋 友?她從那邊越過圍牆,顯然不是助我追賊,而是引我追她!」但儘管他猜到蓬萊魔女的用 意,卻仍是不能不拋下了武林天驕,改了方向,急忙去追趕蓬萊魔女,要知武林天驕對他雖 是關係重大,但究竟還不及蓬萊魔女。他正哄得蓬萊魔女相信,要在她身上實現一項重大的 圖謀,如何可以放走了她?何況,倘若讓蓬萊魔女見著了武林天驕,對他更是大大的不利。   蓬萊魔女的輕功與柳元甲乃是在伯仲之間,她出了圍牆之後,柳元甲才掉轉頭來追她, 一時之間,怎追得上?兩父女都是一等一的輕身功夫,不消片到,已是把千柳莊遠遠拋在後 面,柳元甲以傳音入密的內功,叫蓬萊魔女回來,叫了幾次,蓬萊魔女卻都似亢耳不聞,沒 有回答。她起步在先,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看一里有多,沿途又是崎嶇的山地,處處 有樹木山石擋住視線。柳元甲憑著卓絕的聽聲本領,可以辨別出蓬萊魔女逃走的方向,卻看 不見她的背影。   正在追逐之間,忽聽得衣襟帶風之聲,一條黑影從柳元甲身邊掠過,攔在他的前面,叫 道:「柳翁,你怎可如此行事?請聽一言!」這人是鐵筆書生文逸凡,他的武功比之柳元甲 略有不如,但若只論輕功,他卻要比柳元甲稍勝一籌。   柳元甲正愁追不上蓬萊魔女、被文逸凡攔住去路,自是大為著急。但他深知這鐵筆書生 文逸凡的脾氣,文逸凡雖然玩世不恭,好開玩笑,但一旦認真起來,卻是絲毫也不含糊,寧 死不屈,寧折不彎,什麼人他都敢碰!柳元甲知道若不說個明白,要這鐵筆書生讓路,除非 贏得了他這對判有筆。柳元甲即使可以贏他,只怕最少也得千招開外!同時,文逸凡的這幾 句沒頭沒腦的說話,也令柳元甲暗暗吃驚,心道:「不知這酸了又知道了什麼?」只好自歎 晦氣,停下腳步,沒好氣他說道:「柳某行事有何不當之處,還請文兄明白指教。」   文逸凡慢條斯理他說道:「前面這個女子是不是蓬萊魔女?」   柳元甲道:「不錯。」文逸凡道:「聽說她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是也不是?柳元甲 道:「是呀!這卻與老兄有何相干?」文逸凡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去捉拿金同的 貝子,卻來追趕同道中人,這不是輕重不分本末倒置了麼?雖然她米到江南,未曾向你先遞 拜帖,是她失禮,但你也不該氣量如此淺窄呀!外侮當頭,南北綠林,雖有疆界之分,也該 和衷共濟,你卻放過敵人,來與同道為難,焉能令人心服?」   柳元甲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道:「原來酸丁並非知道內情,卻以為我是一山不能同藏 二虎。」原來前晚柳元甲將蓬萊魔女捉回家中,走的乃是後門,並沒經過宴客的花園,所以 所有前來賀壽的賓客,都不知道他們有「父女相認」之事。   文逸凡道:「你笑什麼?我說得不對麼?」柳元甲道:「對極,對極!但你卻不知其中 另有隱情,誤了我的事了!」文逸凡道:「有何隱情,可得聞乎!」柳元甲皺了皺眉,只得 說道:「她是我的女兒,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追回我的女兒,豈是與她為難?」   文逸凡「呵呀」地叫了起米,說道:「蓬萊魔女就是你的女兒?這可真是意想不到!她 既是你的女兒,為何又從千柳莊跑了出來?她還未曾知道你是她的父親嗎?」   這種種複雜的內情,柳元甲一時間怎麼說得清楚?而且文逸凡也並非他的心腹之交,他 也不願意向文逸凡披肝瀝膽,毫不隱瞞。   當下柳元甲冷冷說道:「文兄,你也問得太多了。待我找回女兒,再和你說吧!」他凝 神一聽,又不禁頓足歎道:「文兄,你真是誤了我的事了。她如今最少已在十里開外,再也 追不上!」   文逸凡滿面尷尬,做聲不得,前面蓬萊魔女已是鴻飛杳杳,聲影俱無,但後面的腳步卻 響了起來,原來是龍隱大師與王字庭二人趕到。   他們二人不敢追那武林天驕,故而也向這條路來,王宇庭道:「可惜讓那武林天驕跑 了,柳莊主你追的是什麼人,比那武林天驕更關緊要麼?」蓬萊魔女的身法太快,剛才在園 中越過圍牆的時候,他們雖然也見著了蓬萊廈女的背影,卻還未認得是誰。   文逸凡道:「柳莊主是追他的女兒,說來也好教兩位驚喜,柳莊主的女兒正是那北五省 的綠林領袖蓬萊魔女。」王宇庭果然大為詫異,連聲說道:「這可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 到!」那龍隱大師卻並不怎麼驚異,說道:「原來柳莊主已見著了你那多年失散的女兒.柳 莊主不用煩憂,令嬡既來到江南,遲早總會知道你是她生身之父。王寨主,你我也可以為柳 莊主盡一點心。叫手下兄弟多加留意。」聽來好似他早已知道柳元甲有一個失散的女兒,這 女兒就是蓬萊魔女似的。文逸凡不覺起了疑心,龍隱大師和柳元甲的交情並非深切,他卻怎 的似是頗為知道柳元甲的家事?」   柳元甲淡淡說道:「也不用這樣驚師動眾,多謝兩位有心,只暗中訪查,也就是了。」   文逸凡望了龍隱大師一眼,忽地問道:「南宮舵主呢,怎不見他?」龍隱大師與南山虎 南宮造交情頗厚,故而文逸凡向著他發問。   龍隱大師沉吟未答,王宇庭已先笑道:「南宮舵主發了一頓脾氣走了。」文逸凡道: 「咦,他發誰的脾氣。」王字庭笑道:「正是發你的脾氣。」文逸凡道:「咦,我幾時得罪 他了?」王宇庭道:「他說武林天驕捏造謠言,將他指責,你卻似乎是相信了武林天驕的 話,當時柳莊主和他全力相鬥,你聽了他的話,卻停手旁觀,讓他得以胡說八道。南宮舵主 也是位成名人物,氣量卻如此淺窄,也實是出我意料之外。」   文逸凡哈哈一笑,說道:「哦,原未如此,他是怪我不阻止武林天驕說話,那我倒要去 找著南宮舵主,向他賠罪了。」原來文逸凡確是對南山虎有了疑心,他話是去找他賠罪,真 正的意思卻是要去查根問底,求個水落石出。   柳元甲如何不懂得文逸凡的意思,怔了一怔,連忙說逍:「文兄,這些小事,何用介 懷!難礙你到我千柳莊來,我還未盡地主之誼呢,你再多住幾天吧。」   文逸凡道:「柳莊主,我糊塗誤事,令你們父女見面不能相認,實是抱歉。我也有責任 給你找尋女兒。別的能力我不如你,跑跑腿的差事,自信還可勝任。   說了這話,一聲:「少陪!」便即展開絕頂輕功,如飛跑了。   柳元甲暗暗叫苦,心道:「這酸丁愛理閒事,役的給他越理越出麻煩!」   柳元甲擔著幾重心事,首先是蓬萊魔女的逃跑;其次是武林天驕來替人討還秘籍,而那 個人正是他生平最顧忌的人;再其次是文逃凡的愛管閒事,只怕也會給他惹出更多的麻煩。 任柳元甲如何神通廣大,總不能有三頭六臂,同時料理三樁事情,對付三個武功與他不相上 下的人,只有先回千柳莊,暗中再作安排,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蓬萊魔女擺脫了柳元甲之後,到離莊二十里之外,然後兜個圈子,折回來尋覓武林 天驕,她一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呼喚,總聽不到武林天驕的回答。蓬萊魔女不敢在千柳 莊附近多作逗留,只好跟著武林大驕逃走的方向一路追蹤。   自從到了千柳莊之後,兩日來所發生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樁都是出人意外。有父女的意 外相逢,有華谷涵的傳音告誡,有金超岳在千柳莊的突然出現,有武林天驕的半夜登門.代 人向她爹爹索書。這種種事情,每一樣又都藏有許多疑團,令蓬萊魔女百思不得其解。   蓬萊魔女遠離了千柳莊,擺脫了柳元甲之後,精神的紛擾也擺脫了許多。冷靜下來,暗 自想道:「華谷涵與武林天驕都是與我爹爹作對的。尤其是武林天驕向我爹爹索書之事,所 說的言語和我爹爹的自述又大不相同,這種種可疑之點聯結起來,只怕這位柳莊主即使真是 我的父親,其中也定然還有隱情。唉,我只道身世之謎已經揭開,誰知還是一團迷霧!」她 漸瀕連柳元甲究竟是否她的父親,也有點懷疑起來了。   蓬萊魔女再又恨道:「上次武林天驕助我勝了那金超岳之後,曾向我傾吐心事,但卻沒 有提起我爹爹在生之事。這事後來從師嫂口中才說出來。武林天驕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是他當時還未知道?抑或是他因為我爹爹是個壞人,不願意讓我知道?但師嫂所得的消息顯 然是從他那裡來的,師嫂為什麼又肯告訴我呢?嗯,最後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柳元甲根本 不是我的父親了?」但我爹爹有破布為憑,殘箋作證,又怎能不是我的父親?」蓬萊魔女但 覺疑霧重重,越想越是糊塗。   蓬萊魔女再又想到與武林天驕同行的那個女子,「這女子和玉面妖狐多半是孿生姐妹, 至於那個與華谷涵同行名叫『阿霞』的女了大約也是她們的妹妹。奇怪,玉面妖狐臭名昭 彰,素為武林人士所不齒,她的兩個妹妹卻是武林天驕和笑傲乾坤的朋友。」   想至此處,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一絲酸溜溜的感覺,臉上也不禁發燒了。   要知蓬萊魔女雖然在武林中叱吒風雲,但卻是個初涉情場的女子,而且正陷在難於抉擇 的苦惱之中。一個笑傲乾坤,一個武林天驕,在她心中的位置實是難分軒輊。這兩個人都是 超邁俗流的豪傑,一個曾以紅豆暗寄相思,一個更曾向她明言心事。這兩個人不但武功相 若,年貌相當,還有許多不約而同的巧合之處。他們都是知道蓬萊魔女身世之謎的人,如今 他們各自和一個女子同行,這兩個女子又恰巧是一對姐妹。前幾天,蓬萊魔女初探千柳莊那 晚,曾因笑傲乾坤和那「阿霞」同在一起,而引起心情的波動:而今她又為武林天驕和那 「阿雲」的形跡相親而感到抑鬱於懷了。「清似游絲無定,芳心知屬誰家?」蓬萊魔女發現 了自己心底的秘密,臉上發燒,情懷悵悵,過了一會,忽地不禁啞然大笑:「吹皺一池春 水,干卿底事?管他們和什麼人同行?」話雖如此,「春水」畢竟是已被風吹皺——蓬萊魔 女本來平靜的心湖也總是蕩起了漣漪了。   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一路追蹤,不知不覺已是漏盡更殘天將破曉的時分,離開千柳 莊估計最少也在五十里之處,兀是不見武林天驕的蹤跡。蓬萊魔女心裡自思:「我索性徑赴 臨安,先去見辛棄疾。即使在路上碰不上武林天驕,也總可以從辛棄疾那兒查訪笑傲乾坤的 消息。這兩個人只要見著一個,我的身世之謎也就可以揭開了。」   主意打定,蓬萊魔女趁著天未大亮,前面正是一個小鎮,便到鎮中,找著了一間當鋪, 進去盜取衣裳。原來她因為裝束特別,(女裝佩劍。單身一人,行走江溯,在江南甚是少 見。)一路上受人注目,所以想改換男裝。當鋪裡故衣最多,可以選得合適的衣裳。   蓬萊魔女神不知鬼不覺地偷進那間當鋪,扭爛了庫房的鐵鎖,挑選了兩套合身的男子夜 裳,穿上一售,另一套留作替換,在鏡前一照,好一個俊俏兒郎,蓬萊魔女不覺在鏡前失 笑。笑自己雌雄莫辨,也笑自己以綠林盟主的身份來作小偷,正在得意,不料天已大明,當 鋪的夥計已來到庫房巡視,驚得忙叫「捉賊」,蓬萊魔女信手點了他們的八道,大笑而去!   蓬萊魔女因為白天不方便在路上施展輕功,又到大戶人家盜了一匹馬,這才離開了那個 小鎮。一路快馬疾馳,到了中午時分,那匹坐騎並非駿馬,已累得口吐白沫,蓬萊魔女也感 到有點飢餓,正想找個人家買些食物,忽聽得後面蹄聲得得,有兩匹快馬疾馳而來,騎在馬 上的是兩個軍官。正是:外侮當頭仍不悟,緹騎四出捕忠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六回 偏安猶作和戎策 報國誰知犯佞臣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六回 偏安猶作和戎策 報國誰知犯佞臣   蓬萊魔女只道他們是有什麼公事,故此趕路匆忙,本來也不怎樣在意,那兩個軍官並轡 馳驅,一路交談,到了蓬萊魔女背後,話聲還未中斷,蓬萊魔女正巧聽得其中一個軍官說 道:「姓耿這小子真是害人不淺,累得咱們千里奔波。他遲不走,早不走,們偏咱們來了, 他就走了!」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豎起耳朵,留心聽他們說話。   那兩個軍官的坐騎比蓬萊魔女的快得多,話聲未了,已是從她身旁越過,只聽得前頭那 軍官哈哈笑道:「這是大好的發財陞官的機會,你還埋怨什麼?快點跑吧,別讓人家把功勞 都搶去了!」轉眼間那兩騎馬已跑出了半里之遙,那兩個軍官的話聲已是聽不清楚了。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暗自尋思:「他們說的『這姓耿的小子』莫非就是耿照?聽他們的 口氣似是去捉拿耿照的,耿照可犯了什麼罪了,惹得官府捉拿?」   蓬萊魔女那匹坐騎跑不過那兩個軍官的駿馬,她又不便在路上施展輕功,人急智生,拔 劍出鞘,反手在馬臀一刺,那匹馬負痛狂奔,距離拉近,相距只有六七丈了,但那匹馬疼痛 一過,又慢下來,蓬萊魔女早已取下拂塵,趁著距離還不太遠,拂塵揚空一抖,兩根塵絲無 聲無息地就射了出去。   用塵絲當作暗器,這是蓬萊魔女的獨門絕技,塵絲比梅花針還要細小,莫說是這兩個軍 官,即使是第一流的高手,受到這突如其來的暗算也是難以察覺。蓬萊魔女射得巧妙之極, 兩根塵絲恰好射中了前面那兩匹馬的後腿關節,經過她的內功運用,兩根細微如發的塵絲插 進馬腿之時,便似利針一般,那兩匹駿馬關節酸疼,後腿登時跛了,一蹺一拐,走得比蓬萊 魔女那匹坐騎更慢。   那兩個軍官大為著急,用力鞭打坐騎,大盧斥責:「該死的畜牲,還沒跑上幾里路,怎 的就不肯跑了?那兩匹馬哀聲嘶鳴,越走越慢。那兩個軍官莫名其妙,正要下馬察看,蓬萊 魔女已趕了上來,朗聲說道:「兩位大人請慢。」   那兩個軍官見她是個佩劍的「美少年」,氣度高華,不似常人,心中驚疑不定,齊聲問 道:「閣下是誰?有何貴幹?」   蓬萊魔女笑道:「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我與兩位人人一樣,是奉 命去追緝耿照的。他不是在虞允文軍中嗎,兩位怎麼向這回頭路跑?」   其中一個軍官聽他說得確實,信以為真,衝口便道:「耿照早已不在虞允文那兒了,你 來得正好,咱們一同追吧。」另一個軍官卻較細心,忙道:「且慢!」   蓬萊魔女跳下馬未,與那軍官以禮相見,那軍官道:「你說你是奉命去追緝耿照的,是 奉誰之命,可有海捕文書?」蓬萊魔女道:「你又是奉誰之命?你先讓我看了你的海捕文 書,我再把我的給你看。此事關係重大,非是小弟多疑,你們不放心我,我也得知道你們的 底細,才敢放心。」那軍官道:「這麼說,你是真的有海捕文書的了?」蓬萊魔女道:「這 等大事,豈有虛言?」   另一個軍官道:「文書上當真是寫明捉拿耿照的?」蓬萊魔女已聽出他的口氣有點兒不 對,但卻不明白自己有什麼破綻給他識破,順口答道:「當然是寫得明明白白,要不然我怎 敢到虞允文軍中胡亂拿人?」   此言一出,那兩個軍官嘿嘿冷笑,罵道:「你這小賊撒得好一個彌天大謊!快快給我招 供,你是不是耿照的黨羽?」兩人同時拔出兵刃,倏地就撲過來。   蓬萊魔女本來是想套取他們的說話,多探聽一些事實的,「軟功」不成,只好硬來,她 早已有所準備,敵一動,已先動,出手如電,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一招之間,同時向那兩 個軍官使出殺手。   左邊那個軍官武藝平常,怎擋得住蓬萊魔女精妙絕倫的天罡塵式?腰刀給拂塵一拂,登 時脫手飛出,蓬萊魔女隨手就點了他的穴道。   另一個軍官可是高強得多,使的競是「萬勝門」正宗「亂披風」快刀刀法,但比起蓬萊 魔女也還差得很遠,那軍官在瞬息之間,一口氣斫了七七四十九刀,連蓬萊魔女的衣角都未 沾著。蓬萊魔女喝聲:「著!」一劍削出,把他的衣服當中削下,分為兩邊,卻沒傷著他的 皮肉,喝道:「你服不服?」   忽聽得「卜」的一聲,那軍官衣裳裂開之後,有一封朱漆文書掉了下來,那軍官大驚失 色,喝道:「你敢毀壞聖旨!」蓬萊魔女一劍刺中他的穴道,冷笑說:「什麼聖旨,我倒要 拿來看看。」   蓬萊魔女撕開信封,取出「聖旨」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義民耿照,獻書報國,朕 心嘉許,著即進京覲見,欽此。」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並非海捕文書,原來是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怪不得那兩個軍官起了疑 心。   蓬萊魔女更是如墜五里霧中,尋思:「照這聖旨看來,皇帝老兒是因耿照獻書有功,要 招他去領賞的,何以這兩個軍官的口氣,分明是當他強盜捉拿?」情知內裡情由定然十分復 雜,大路上不好盤問,便把這兩個軍官一手一個提了起來,立即施展輕功,跑到山上的叢林 裡去。幸虧路上恰巧沒有行人,蓬萊魔女閃電般地擊倒那兩個軍官,俘虜入林,沒人瞧見。   蓬萊魔女選了一處地形險峻,常人難以攀登的危崖跳了上去,將那兩個軍官放了下來, 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這聖旨是怎麼回事?快說!」其中一個緊閉雙唇,怒睿滿面,不肯 言語,另一個則似乎怕死得多,顫聲說道:「他是內廷侍衛,我是禁軍統領,這聖旨是他帶 來的,我不知情。」蓬萊魔女抖起拂塵,向那內廷侍衛一指,喝道:「這聖旨是真是假?」 那侍衛一臉倔強的神色,亢聲說道:「憑你也配問這聖旨的真假?要殺便殺,老子絕不皺 眉!」蓬萊魔女冷笑道:「憑你這塊廢料,也敢妄充好漢!」拂塵在他身上輕輕一拂,一拂 之下,那侍衛彷彿給無數利針刺進他的穴道,再過一會,又覺彷彿有千百條小蛇在他體中亂 嚙亂咬,酸、癢、疼痛,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勝過任何酷刑。那侍衛縱是鐵鑄的身子也禁 受不起,登時哀號道:「我說,我說!請好漢松刑。」   蓬萊魔女將拂塵移開,冷笑說道:「實話招來,若給我聽出有半字虛言,我叫你受七日 七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磨忻!」那侍衛鬆了口氣,訥訥說道:「這聖旨是真是假,我也不 知。是洪公公交給我的。洪公公是司禮太監,外面呈來的奏章,內廷傳出的聖諭,都是由他 掌管收發的。」蓬萊魔女道,「那洪公公怎樣吩咐你?聖旨是召見耿照,為何你們的口氣卻 是去將他緝拿?」   那侍衛道:「聖旨我不敢私拆來看,不知說的什麼。但洪公公卻是這樣吩咐的,叫我將 這姓耿的小子帶到京師,立即送到太師府去。路上卻不可讓犯人知情,只說是皇上召他有 賞。」蓬萊魔女道:「為何要送到太師府去,這太師又是何人?」那侍衛道:「我只知奉命 行事,別的都不知道。太師就是當朝宰相魏良臣。」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原來是這老賊,他還沒死?還居然做了宰相?」原來這魏良 臣是秦檜的黨羽之一,曾幾次出使金國,代表秦檜「談和」,然在愛國志士看來,實是乞 降,是以蓬萊魔女知道他的名字。她之所以吃驚,並非為了魏良臣的宰相權勢,而是吃驚於 南宋皇帝,竟然在秦檜之奸大白於天下之後,依然重用秦檜的一黨秉國當朝。   蓬萊魔女再向那禁軍統領問道:「你呢,你又是奉了何人之命?」那統領道:「我是奉 了頂頭上司,禁軍都指揮王大人之命。   要我協同張侍衛辦事,將那耿照騙到京師,交給魏大師。王指揮說,這姓耿的武功不 弱,恐有意外,張侍衛一人對付不了。他還說這是絕頂機密之事,絕不可有半點洩漏。事情 辦得成功,重重有賞,辦不成功,就要取我項上人頭。……」蓬萊魔女不耐煩聽他囉嗦,問 道:「這王指揮是什麼人?為何他要與魏良臣、洪太監等人陷害耿照?」   那禁軍統領道:「這位王指揮就是從前岳元帥手下的副統制王俊。」蓬萊魔女這一驚更 甚,大怒說道:「這奸賊坐享高官厚祿,唇然又來陷害忠良!」拂塵一擊,把一塊石頭打得 火花四濺,石屑紛飛。   原來這王俊乃是當年幫同秦檜謀害岳飛的幫兇之一,本是岳家軍中的副統制,屢犯軍 法,岳飛幾次要治他的罪,為了寬大處理,希望他能改悔,一直沒有從嚴懲處,王俊不但不 知覺悟,反而懷假在心。後來秦檜要謀害岳飛,想出了一條毒計,買通王俊,叫他誣告岳飛 的副帥張憲和兒子岳雲謀叛,藉此牽連岳飛。王俊遂出頭自首,說張憲欲據襄陽府叛變,他 是參與謀叛的一人,現在幡然悔悟,向朝廷請罪。「風波亭」的冤獄就是由這一個「莫須 有」的案子引起的。   蓬萊魔女強抑怒火,冷靜下來,暗自想道:「那洪太監是掌管宮廷的文書收發的,奏章 都要經過他的手才送給皇帝,這麼說來,耿照所呈遞的他父親那份遺書,只怕根本就未經皇 帝老兒過目,而是被那洪太監私下扣留了。洪太監與魏良臣、王俊等人合謀陷害耿照,自必 是因為這份遺書的關係,只不知書中有什麼涉及他們,以致他們如此恐懼懷恨?莫非他們現 今還是私通敵國不成?這事關係重大,內情複雜,我非得親自到臨安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那禁軍統領見蓬萊魔女大發雷霆,嚇得連忙說道:「王俊因何要害耿照,我實是毫不知 情。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只能聽他美遣。」   蓬萊魔女道:「你們到了虞允文軍中,不見耿照,可知他是去了哪兒?」邵統制道: 「聽虞將軍說,耿照已赴臨安,正是在我們到達之前的一天動身的。但我們從臨安出發,卻 沒有在路上碰上池,也許他走的是另一條路。故而這份聖旨,我們就沒有交給虞允文,要留 下來準備將來當面交給瞅照。」   蓬萊魔女道:「你們走回頭路來追拿耿照,你們怎認得他?」心想耿照初到江南,這兩 個軍官決計未曾見過耿照。那統領道:「我們雖未見過耿照,但魏太師交下他的圖形,要是 碰上了一定會認得出的。」   說罷拿出了一張畫像,蓬萊魔女一看,畫的果然乃是耿照。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這畫像不啻是個證據,證明魏良臣確是暗通金國,因為金國曾掛圖 懸賞緝拿耿照,這張畫像和金國所掛出的耿照圖像一模一樣,即非原圖,顯然也是出於一人 手筆。   蓬萊魔女再問:「你們剛才說怕別人搶你們的功勞,那麼除了你們之外,魏良臣與王俊 還有什麼佈置,還派了什麼人去與耿阻為難?」   那侍衛道:「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十二名禁軍統領與七名內廷侍衛,都已奉派出來,留 在沿途的各處關卡,協同當地的官兵,每日裡搜查過往行人,嚴防耿照漏網。」蓬萊魔女大 怒道:「好狠毒的佈置!假傳聖旨還恐有失,又來調派朝廷的軍官給他們公報私仇!朝廷的 官兵不用來抵禦強敵,卻用來對付忠君愛國的義士,哼,哼,這是什麼道理?當真是令人義 氣又恨!」說得火起,左右開弓,辟辟啪啪地就打了那兩個軍官幾記耳光。   那兩個軍官慌不迭地磕頭求饒,叫道:「我們只知奉上司遣派,實是不明內情,求俠女 饒命。」蓬菜魔女道:「你們若非奉命而為,我早已取了你們的性命了。但你們貪功圖賞, 行為卑鄙,這幾記耳光也沒有錯打了你們。呀吧,如今死罪免了,活罪難饒,我罰你們在這 危崖上挨饑抵冷一日一夜!」   說罷便點了那兩個軍官的軟麻穴和啞穴,叫他們不能叫喊,也不能動彈。蓬萊魔女用的 是重手法點穴,要過了一日一夜之後,穴道方能自解。這危崖有十餘丈高,諒這兩人穴道解 了之後,也無法自己下未,到時他們能否僥倖遇救,那就只好讓他們聽天由命了。   那兩個軍宮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兀自在山下徘徊不去,它們並沒受傷,只是被塵 絲刺了關節,如今酸麻己過,已可以行動如常,蓬萊魔女心道:「耿照比他們早一日動身, 他的馬一定不及這兩個軍官的馬快,也許在今日還可以追得上他。」   蓬萊魔女不便在路上施展輕功,又擔心耿照在前途遇臉,便換乘了一匹坐騎,立即趕 路。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耿照前赴臨安之事,原來耿照也正是為了打聽他獻書之後的消息而去的。他把父親 那份遺書交給辛棄疾,由辛棄疾又交給大將軍劉椅代呈皇上。耿照自己則到虞允文軍中學習 水戰,等候消息。水戰的技術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消息仍是遲遲未來,耿照惴惴不安,故而 趕赴京都,想請辛棄疾幫忙打聽。他哪知道,劉錡倒是替他把那份遺書呈上去了,可惜卻要 經過洪太監的手轉呈,洪太監私自拆開那份遺書,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便把那份遺書扣留 不發,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原來耿照父親這份遺書分兩部份,一部份是敵情報告,例如金國 的兵力佈置,國中虛實等等。另一部分則是報告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國的奸臣,這些奸臣有些 已經死了,有些卻還活著,魏良臣、王俊等人都在其內。洪太監是他們一黨,當然要和他們 設法謀害耿照了。   耿照毫不知情,日夜兼程,匆匆趕路,這一日進了天口山口,山口有一道關卡。   耿照以前在虞允文軍中,雖然未受實職,但也是個軍官身份,穿的是軍官服飾,身上還 有虞允文給他的「路引」,所以碰上關卡檢查,絲毫也不放在心上,根本就想不到會有意 外,只是當作例行手續而已。   路口的哨兵見他是個軍官,甚為客氣,問道:「哪裡來的?」耿照道:「從採石礬來 的。」採石礬即是虞允文水師駐紮之地,虞允丈屢挫金兵,威名遠揚,採石礬是個小漁村, 也因此沾光,人人都知道這個地方了。   那哨兵吃了一驚、連忙叫道:「張大人請來!」卡中一個軍官急步奔出,那哨兵道: 「這位大人是從採石礬來的。」那軍官間道:「你是在虞將軍帳下當差的嗎?為何一人到 此?」耿照道「我有點公事,要上京都。這是我的路引。」那軍官接過一看,又驚又喜,說 道:「你就是耿照?你在虞將軍麾下,官屬何職?」耿照道:「不錯,我就是耿照,我是隨 辛將軍的義軍從江北來的,在虞將軍那兒只是個客卿身份,算不得正式軍官。」   那軍官盤查清楚,放下了心,想道:「原來並不是虞允文手下的軍官、這倒可少了一層 麻煩。」原來這姓張的軍官正是王俊派出的禁軍統領之一,奉命留駐這座關卡,等候捉拿耿 照的。他只知捉到耿照此人,就可以領功過賞,卻不知耿照是什麼身份。   那軍官哈哈笑道:「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咱們親近親近。」耿照怔了一怔,心道: 「我才到江南,你怎的就會久仰我的大名?」   但也只當他是句普通的客套說話,雖然覺得他說得不很恰當,卻也不怎樣在意,便伸出 手來與他一握。   一握之下,耿照掌心如受針刺,又痛又癢,那軍官笑聲未絕,忽地「哼」了一聲,說時 遲,那時快,隨即又是一掌打出,把耿照打出了一丈開外,但耿照只是腳步踉蹌,未曾跌 倒,那軍官卻「咕咚」一聲,倒於地下。   原來那軍官中指上套有一個毒指環,握手之時,指環上伸出一口毒針,耿照哪有防備, 當場就受了暗算。但耿照練過桑家的大衍八式,護體神功已有了幾分火候,一受暗算,立生 反應,那軍官一掌打在他的身上,雖然把他打出一丈開外,自己也給耿照的內功反震,變成 了個倒地葫蘆。   這一來兩人都是大大吃驚,那軍官爬了起來,大叫道:「來人呀!」耿照喝道:「我犯 了什麼罪了?你、你是朝廷命官,怎的向我下得這等毒手,這、這簡直是江湖上下三流的勾 當!」罵聲未了,那軍官已抄起一根鋼鞭,向他打來。   這一鞭勢捷力沉,逕向耿照下三路掃來,耿照立足未穩,腳步一個蹌踉,閃過一邊,膝 蓋沒給打著,腳跟卻己給鞭梢掃了一下,他的護體神功只有幾分火候,腳跟是他真氣還未能 運到的地方,這一下打得他痛得跳了起來,落下來時已是一蹺一拐,那軍官得理不饒人,一 個箭步趕了上來,唰的又是一鞭打出,這一鞭來勢更猛,用的是「尉遲鞭」中的殺手鞭法, 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將耿照的身形罩著,這根鋼鞭長達一丈有餘,使出了這路鞭 法,不論耿照避向哪方,都是難以避免給他打中。   耿照不由得怒從心起,在這性命交關之際,也顧不得什麼朝廷的命官不命官了,掣出寶 劍,一聲喝道:「你住不住手?」一招「八方風雨」使將出來,只見紫電騰空,銀虹匝地, 劍光四面展開,斷金碎玉之聲,不絕於耳,一剎那間,耿照的寶劍與那軍官的鋼鞭已接連碰 擊了十幾下,軍官的鞭梢給削去了一段,鞭身上也是傷痕纍纍,幸而那根水磨鋼鞭重達七十 二斤,耿照只能削去一段鞭梢,還未能將長鞭從中間削斷。   耿照喝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膽敢白日青天攔路打劫?我身上沒帶多餘銀子,要 命倒有一條!」耿照做夢也想不到當朝的宰相和禁軍指揮要謀害他,還只道這些人乃是冒充 官兵的強盜。   那軍官冷笑道:「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命,乖乖地拋下寶劍,跟我走吧,我親自送 你上京。」耿照怔了一怔,道:「我何必你送?你若是好意,為何見面就下毒手?」   那軍官哈哈大笑,說道:「你到了京都,自會知道。我不給你刺上一針,你怎會聽我的 話?老實告訴你,這是見血封喉的毒針,任你內功深厚,不得解藥,也至多一時三刻,便要 毒發身亡,你還要頑抗嗎?」   耿照大怒道:「豈有此理,一派胡言!你分明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哼,要我屈膝求 饒,那是萬萬不能!呸,狗強盜,你不拿出解藥,我就與你拼了。」衝上去掄劍便斫,那軍 官欺他腿已受傷,行動不便,只是一味閃躲,不和他真個交鋒,想等待他毒發之時,便自可 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手到拿來。   就在此時,關卡中的官兵已是傾巢而出,為首的是個手執丈二長槍的軍官,這人是大內 十二名頭等待衛之一,武藝在那禁軍軍官之上,見耿照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年,那軍官竟 然戰他不下,不禁心存輕視,意欲當眾逞能,一馬當前,掄起長槍,一招「毒蛇出洞」,向 耿照當胸便刺!   耿照暗運真氣,力透劍尖,搭上長槍,輕輕一帶、卸去了對方那股剛猛的力道,喝道: 「撒手!」一招「順手推舟」,青鋼劍貼著槍桿,迅速地便向上削,這是短劍破長槍的一巧 妙招數,敵人若是不肯撒手拋槍,這一削便可以將他握槍的手指削斷。   這軍官身為頭等侍衛,武功亦非泛泛,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忽地將長槍變出了虎尾棍 法,將槍尾一抖,抖起了斗大槍花,使出了虎尾棍法中的「圈」字訣,耿照削到一半,給他 盪開,劍鋒斜掠而出,「唰」的一下,雖沒有削斷那軍官的手指,但劍鋒過處,已裂開了一 幅衣裳,在那軍官的左肩上畫了一道五寸來長的傷口。   使鞭的那個軍官急忙一鞭打來,耿照舉劍架開,兩側又有兩個軍士趕到,一個揮刀,一 個挺矛,同時向著耿照聽刺,耿照一招「斗轉星移」,反手一劍削出,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 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那兩個軍官刀斷矛折,給震得四腳朝天。但耿照的虎口也隱隱作 癰,這並非這兩個軍士的功力比那頭等恃衛還高,而是耿照所中的毒已經發作。   耿照毒雖發作,神智尚清、他看見這麼多官兵從那關卡跑出來,已知絕不是盜徒冒充, 禁不住一陣涼氣透過心頭,又是氣憤,又是傷心。他歷盡艱難,好幾次險死還生,這才衝破 重重封鎖,來到江南,將父親的遺書獻給朝廷,自問有功於國,卻想不到軍官竟要將他殺 害!   耿照一口悲憤之氣咽不過來,眼睛發黑,右臂亦已麻木不靈。耿照心裡想道:「這樣死 去,也是個糊里糊塗的屈死鬼!不,我一定要衝出去,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是誰要把我 置於死地?這是不是真的出於朝廷的旨意?」當下劍交左手,暗運真氣抵禦右臂毒氣的上 侵,稍稍好了一些,就以左手使劍,潑風的殺開一條血路。   可是他既要運氣御毒,又是左手使劍,當然遠遠不及右手的靈活,他又不忍殺傷官兵, 所用的戰術只有兩種,一是削斷對方兵器,一是刺中對方穴道,點到即止,叫他失掉抵抗能 力。   但這麼一來,他本身也要更耗精神,更費氣力,不多一會,毒氣又在漸漸擴散,左臂亦 已有點麻木不靈了。   那兩個軍官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未,齊聲喝道:「好小子,你真的不要生命了嗎?快快拋 劍投降!」耿照此時神智亦已漸漸模糊,心中只是有一個念頭,要衝出去!那兩個軍官大為 著急,生怕他毒發身亡,難以交代,那使鞭的軍官叫道:「你把他的寶劍打落,我上去將他 擊倒!」那兩個軍官見耿照劍招使出,已是不成章法,料想可以將他制服,便拼著冒點危 險,衝上去擒他。   耿照眼睛發黑,只聽得呼籲風響,那內廷侍衛一聲大喝,掄起長槍向他挑來,耿照視力 模糊,一丈之外的敵人,只能隱約看到一點影子,憑著聽風辨器之術,以上乘武功的「卸」 字訣擋了兩招,忽覺膝蓋一陣劇痛,不山得「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原來是那禁軍教頭繞到側邊,悄無聲地一鞭打來,耿照所受的毒早已發作,目力耳力都 受影響,聽風辯器的本領,當然也大大減弱,他全神應付那桿長槍,已是有點力不從心,那 使鞭的教頭十分狡詐,在他們高呼酣鬥之中悄無聲地一鞭打去,耿照還焉能抵擋?冷不及地 就給他一鞭打碎了膝蓋了。   那兩個軍官哈哈大笑,爭先恐後地使跑來要拿耿照,耿照心裡歎了口氣,正自想道: 「終於還是落在奸人手上,死不足懼,但卻是可惜死得不明不白!」突然間,那兩個軍官的 笑聲忽地變為厲叫,接著聽得「卜通」「卜通」的兩聲重物墜地之聲,顯然是那兩個軍官已 是在他的面前同時跌倒。   耿照大為驚詫,掙扎著爬起來,模糊中只見一圈白影在官兵叢中穿來插去,追南遂北, 所到之處,如湯潑雪,裂人心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耿照心道:「這人是誰,卻 來救我?」想要叫他不要濫殺無辜,聲音竟已發下出來,他中的毒。   毒氣已將攻到心房,體力全已消失,只仗著一口真氣,勉強護著心房,才不至於立時暈 倒。   就在耿照搖搖欲墜之時,那白衣人來到了他的身前,一手將他拖住,朦朧中耿照認得是 個女子,心頭一震,「啊,原來是你!」這句話勉強叫了出來,細如蚊叫,那女子格格一 笑,說道:「你還認得我麼?算你還有一點心肝。」背起耿照,如飛而去。耿照鬆了口氣, 也就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了。   且說蓬萊魔女快馬趕來,到了天目山的關卡之前,正是那一場激戰之後,只見遍地血 腥,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蓬萊魔女在路上已曾打聽得耿照是向這條路來,見了這個情形, 不禁驚疑不定。心裡想道:「看這情形,耿照在這裡曾與官兵激戰,那是無疑的了。但殺傷 這許多人,卻不似耿照作為。」她進關卡搜查一遍,一個活人都沒見著,再到戰場審視那些 屍體,更是人大吃驚。那些人死狀都差不多一樣,不是咽喉被劍尖芽過,就是左右心房被刺 個正著。可以看得出未,每個人都是被一劍斃命的。蓬萊魔女深知耿照的性格決不會這樣殘 忍,而且這種狠辣的劍法,也決非耿照家傳的躡雲劍法。蓬萊魔女心道:「這是誰於的事 情?他來相助耿照,應是俠義中人,卻又為何會用這種邪派的狠毒劍法,將官兵殺得一個不 留?」   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來,「莫非是玉面妖狐連清波?」但蓬萊魔女與玉面妖狐曾經 幾度交手,仔細回想,玉面妖狐使的又不似這路劍法。蓬萊魔女正自思疑不定,忽聽得蹄聲 得得,有如驟雨,只見一騎駿馬,正自從山坡上疾馳而過。   這匹馬不走大路,似於是有意繞過這座關卡,蓬萊魔女心頭一動,仔細一瞧,認得馬背 上的騎士正是以前在路上碰見過的,向她查問武林天驕的那個金人,也即是那晚和那個「阿 霞」一道偷進千柳汪,後來又一道離開的那個漢子。   這漢子驟然見著了蓬萊魔女,又見著了關卡前面的滿地屍體,也是大出意外,吃驚非 小,「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揚鞭催馬,跑得更加快了。   蓬萊魔女叫道:「且慢,我有話要和你說!」那漢子曾吃過蓬萊魔女的虧,哪肯聽她的 話?馬不停蹄,絕塵而去,轉眼之間,已自山路上繞過那座關卡,進入了森林。   蓬萊魔女只好上馬去追,蓬萊魔女這次追他,倒並非存著敵意,而是想向他打聽武林天 驕或笑傲乾坤的下落。蓬萊魔女已知他是武林天驕的朋友,那晚他又曾與那個名叫「阿霞」 的女子同進千柳莊,那麼想必和笑傲乾坤最少也是相識無疑。   蓬茉魔女的坐騎是從那個內廷侍衛手中奪來的御廄良駒,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那漢 子的坐騎也是神駿異常,比起蓬萊魔女這匹坐騎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又是跑了一程,蓬萊魔 女才隨後追的,越追距離越遠,幸而山路濕潤,蹄痕分明,不致追錯了方向。   翻過了一座山頭,忽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隱隱隨著山風吹來,蓬萊魔女定睛看去,只見 下面山谷之中,有兩團自光裹著兩條人影,正在廝殺,距離大遠,是什麼人,還瞧不清楚。   那漢子已到了山腰,揚聲叫道:「霞妹,別慌,我來啦!」蓬萊魔女心頭一跳,「莫非 就是那個阿霞?」縱馬疾馳而下,到了半山,定睛看去,捉對兒廝殺的是一男一女,那女的 果然就是「阿霞!」   蓬萊魔女心頭大震,只一個「阿霞」,還未令她吃驚,那男的更出她意料之外,這時瞧 清楚了,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兄公孫奇。   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用月牙彎刀劈斫夾著刺穴,招數十分精奇,但卻仍然不是公 孫奇的對手,只見公孫奇的劍光已把她裹住,那女子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刀之力。這時, 那金國漢子,已到了谷底,拔出佩刀,便友助戰。公孫奇哈哈笑道,「清霞,我是你的姐 夫,對你實是一番好意,你怎麼不肯聽我的話?」   蓬萊魔女聽得那女子的名字叫做「清霞」,心裡想道:「果然是玉面妖狐連清波的妹 妹。我師兄自稱是她的姐夫,敢情是他謀害了妻子之後,已與那妖狐苟合了?」   連清霞氣得大罵道:「下流賊子,無恥奸徒,我不殺你,難洩心頭之氣!」公孫奇哈哈 笑道:「我倒是無意傷害你,你怎的發這麼大的脾氣,反而要殺起我來了,我配不起你的姐 姐麼?哈哈,小姨子,你還是對我好一點吧,你怎麼能殺得了我呢廣連清霞給他氣得七竅生 煙,刀法急亂,公孫奇看出了破綻,一抓向她抓下。   那漢子正巧趕到,人怒喝道:「閉上你的嘴,看刀!」一刀斬下,公孫奇猛地縮手,們 目斜睨,嘻嘻笑道:「你敢情是我霞妹的夫婿了?你我份同連襟,怎的你一見面便是這麼不 客氣?」   連清霞與那漢子都是滿面通紅,雙刀飛舞,聯手而攻,著著都是進攻的招數,恨不得把 公孫奇宰了。   公孫奇笑道:「霞妹,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想傷你。這人雖是你的夫婿,究竟隔了 一層,對不住,我可要拿他試一試我新練的功夫了!」話猶未了,倏地一掌拍出,那漢於的 腰刀給公孫奇的軟劍裹住,急切之間,抽不出來,「蓬」的一聲,兩人對了一掌,那漢子晃 了一晃,連退三步,急汗如雨,面色都已變了。連清霞大驚道,「宜哥,怎麼了?」那漢子 道:「沒什麼!」   咬著牙根,渾刀再上。公孫奇笑道:「沒什麼?你這條小命保不住啦!霞妹,你另外找 個男人吧。這人是個蠢材,配不上你,比他強過十倍百倍的人多著呢,我可以幫你挑選。」   連清霞又驚又怒,運刀如風,豁出了性命向公孫奇猛攻,公孫奇使出一路防身劍法,輕 描淡寫地將她的招數一一化開,另一隻手在刀光劍影之中忽伸忽縮,仍在尋暇抵隙,意欲向 那漢子再擊一掌。   正在這緊張的關頭,蓬萊魔女已在山卜疾馳而下,趕了到來。公孫奇認出了是她師妹, 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師妹,你來得好!這人是金國的將軍,你把他拿來吧。」   公孫奇固然吃驚,連清霞與那漢子吃驚更甚,心中想道:「糟糕,這惡賊一人已難應 付,又來了他的師妹,這可如何是好?」   公孫奇知他師妹痛恨金人,想激起她的同仇敵愾,哪知蓬萊魔女已是深知他的為人,怎 還肯上他的當?話猶來了,蓬萊魔女已自馬上躍下,身形如箭撲來,冷笑說道:「誰是你的 師妹,你花言巧語,還想騙我嗎?不錯,我是要拿人,我是要把你拿下!」   蓬萊魔女塵劍兼施,左手是天罡塵式,右手是柔雲劍法,拂塵籠罩,封閉了公孫奇的退 路,青鋼劍一招「星海浮搓」,抖起了三朵劍花,瞬息之間,連點公孫奇胸前的「璇璣 穴」,脅下的「愈氣穴」,膝蓋的「環跳穴」。這三處方位聯成一條斜線,蓬萊魔女一招連 攻三處,劍如飛鳳,斜掠而下,當真是奇妙無比。蓬萊魔女曾和師兄兩度交手,對他的本領 深淺己是瞭然於胸,他武功雖高,卻還比不上自己,只道這一路劍法使出,至不濟也可點中 他一處穴道。   哪知公孫奇的武功也已是今非昔比,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只見他也是劍掌兼施, 「呼」地一掌拍出,把拂塵盪開,塵尾鬆散,接著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公孫奇一招 「大漠孤煙」使將出來,劍勢斜飛,畫了一道弧形,瞬息之間,和蓬萊鷹女的青鋼劍接連碰 擊七下,又把她那招「星海浮檬」解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相隔不過兩月,怎的他的武功已是精進如斯!」公孫奇也 是暗暗吃驚,心道:「我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又練了兩大奇功,看來卻還是勝不過師 妹。」連清霞又驚又喜,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會幫她,她正要上前助戰,忽見她那同伴蹌蹌踉 踉地連退幾步,面色灰白,搖搖欲墜。連清霞只好先過去看護他。   公孫奇對付師妹已討不了好,更怕連清霞也來夾攻,哪裡還敢戀戰?叫道:「師妹,你 就不念同門之誼了麼?」忽地唰唰兩劍,猛攻過來,劍光飄飄,似左側右,劍尖指向了蓬萊 魔女的兩面心房,這劍勢凌厲之極,蓬萊魔女不得不撤回拂塵防守,公孫奇也明知這一招決 傷不了蓬萊魔女,正是要迫她防守。蓬萊魔女化解了他這一招,正要還擊,公孫奇從她的拂 塵籠罩之下脫了出來,已是如飛走了。   蓬萊魔女忽地心念一動:「我怎麼沒想起他?」原來公孫奇這路劍法,專刺心房、咽 喉,那些官兵就正是如此被人殺死的。   蓬萊魔女心道:「難道就是他殺盡官兵,他能有什麼好心,一定是將耿照劫走,另有圖 謀了?」要想去追,但又不想拋下連清霞與那漢子,何況她也有緊要的事情要問他們,一時 間躊躇未決,公孫奇已走礙遠了。   蓬萊魔女回過頭來,只見連清霞正在將那漢子抱住,滿面惶急的神情問道:「宜哥,你 怎麼啦?咦,你的手掌,你的手掌怎的變成這個樣子?」惶急之中顯出無限情意,蓬萊魔女 怔了一怔,恍然大悟:「我只道她是華谷涵的密友,卻原來她和這漢子才是一對情人!」正 是:如今始是明真相,卻悔當初錯怪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七回 武學分傳三弟子 奇能駭俗一神僧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七回 武學分傳三弟子 奇能駭俗一神僧   那女子見蓬萊魔女已把公孫奇打跑,向她走來,有點不好意思,便把那漢子放下,換了 一隻手將他扶住,單掌平胸,柳腰微彎,向蓬萊魔女施了一禮,說道:「多謝姐姐救助之 恩,請間姐姐高性大名。」那晚在千柳莊前,她雖然曾與蓬萊魔女交手,但因夜色朦朧,對 蓬萊魔女的面貌還看得不大清楚,蓬萊魔女此時又是作男子打扮,她看看似曾相識,一時間 卻認不出來。下過她聽得公孫奇喚蓬萊魔女作「師妹」,已知她是個女子。   蓬萊魔女笑道:「那晚在千柳莊前我曾領教過姐姐的高招。我姓柳,名叫——」那漢子 「啊呀」一聲叫了出來,說道:「敢情是柳女俠柳清瑤?檀公子早已與我說過了,那日路上 相逢,我已疑是你了。可惜——」蓬萊魔女也自有點尷尬,笑道:「那日都是怪我不好,魯 魯莽莽的就和你動手了。你說的那位檀公子檀羽沖可是武林天驕?」那漢子道:「正是。我 和他一道渡江的。我不是漢人,也難怪柳女俠疑心。」他說話多了,氣喘心跳,連連咳嗽。   蓬萊魔女道:「你且慢說話,我給你看一看。」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那漢子 的一隻右掌,血色毫無,就像臘干了似的。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公孫奇已經練成了一種最陰毒 的邪派奇功——「化血刀」。蓬萊魔女暗暗歎了口氣,尋思:「桑家的毒功秘籍,到了我師 兄的手中,以後又不知要害多少人了?還幸他現在只有五成火候,我須得早日將他制伏才 好。唉,我師父只有他一個兒子,若是知他在歧路上越走越遠,如今竟變成了邪派妖人,不 知多傷心呢!」   原來「腐骨掌」與「化血刀」乃是桑家秘傳的兩大毒功,公孫奇之所以娶桑白虹為妻, 主要就是為了盜取這兩大毒功。那晚他與玉面妖狐害死了桑白虹之後,公孫奇使得到了這毒 功秘籍。不過這兩大毒功練起來危險得很,桑白虹的父親桑見田當年就是因為練「化血刀」 而致敗血身亡的。功夫越深,危險越大,公孫奇憑著本身有正宗內功根底,練這毒功進步神 速,但到了五成火候,已察覺有對身體不利的跡象,所以不敢往下再練。   「化血刀」是這毒功的名稱,其實練的卻不是毒刀而是毒掌,只因練成之後,掌劈賽如 刀斫,給他「斫」中之處,血液受毒乾枯,故而名為「化血刀」。幸而公孫奇只有五成火 候,若是給他練到最高境界,「斫」中一處,毒素即可以迅速蔓延全身,一時三刻之內,便 要成為「人干」,死狀之慘,實是難以形容。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是一代武學大師,見多 識廣,他雖然不懂練「化血刀」卻識得有這毒功,曾與蓬萊魔女講過急救之法。   蓬萊魔女細察了那雙子的傷勢,固然暗暗吃驚,但也看出了公孫奇火候不足,這傷還不 是無可救治,鬆了口氣,說道:「幸好你內功深厚,化血刀只是毒害了你的一隻右掌,還未 曾彼及虎口以上。你將丹田真氣,循著少陽經脈,運到虎口的關元穴,連轉三轉,使到新血 衝下,衝開敗血。霞姑娘,你也來幫忙幫忙。」蓬萊魔女與連清霞各出一掌,一掌貼著背 心,一掌抵著胸口,各以本身功力,助他運氣療傷。她與連清霞都是身有上乘內功的人,加 上了那漢子本身的功力,過了半炷香時刻,新血果然源源注入掌心,蓬萊魔女用劍尖輕輕刺 穿他的中指,把毒血漸漸擠出,毒血濺在青蔥的野草上,野草都立即乾枯。連清霞與那漢子 都不禁怵目驚心.矯舌難下。   蓬萊魔女道:「毒血已排除淨盡,以後就只需好好地調養了。你多吃點補血的藥物,讓 身體盡快復原。還有,你這只有手,在這個月內,絕不能用來與人動武,也不能提舉重 物。」那漢子面有難色,連清霞柔聲說道:「宜哥,這個月內,我絕不會離開你,你要辦的 事情,我也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那漢子對蓬萊魔女十分感激,說道:「柳女俠,我真不知怎樣謝你才好!」蓬菜魔女 道:「這算得了什麼,你的好朋友武林天驕也曾助過我打敗那祁連老怪。嗯,我還沒有請教 你們的姓名呢。」   那女子道:「我複姓赫連,名叫清霞;他是我的表哥,複姓眼律,名叫元宜。」赫連、 耶律都是遼國著名的大姓,蓬萊魔女道:「哦,你複姓赫連?那麼你們是遼國人不是金國人 了?江湖上有個綽號玉面妖狐的女子,她名叫連清波,她、她是——」赫連清霞已知她想說 什麼,眉蹙神傷,黯然說道:「她正是我的大姐,赫連這個姓氏一說出來,人人都知是個遼 姓,容易惹人注意,我們也不願意給人家知道我們是亡國之民,(按:其時遼國早已被金國 所亡。)漢人有個『連』姓,所以我們碰到陌生人就改姓連了。」停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 接著說道:「我和大姐多年不見,我也知道她這幾年來行為很壞,這次我潛來江南、原因之 一,就是要找我的大姐。柳女俠,你那晚一見我就下殺手,我知道你一定是把我當作我的大 姐了。當時我未認識你,家醜不便外面,所以沒有向你解釋。」   蓬萊魔女道:「我有好些事情,想要問你。只是耶律大哥可得找個地方歇息才好。」   赫連清霞道:「我也有些話要和你說,請到我的臨時住址坐一坐吧。」扶了耶律元宜, 往前帶路,將蓬萊魔女帶進一個山洞。   這山洞通爽乾淨,地上鋪有兩床錦褥,看來他們二人已在這裡住了多天。蓬萊魔女道: 「你們不是和華大俠、華谷涵在一起的麼?他到哪兒去了?」赫連清霞道:「華大俠正是去 尋找你的,他到臨安去了。」蓬萊魔女道:「他可曾與你說起我的什麼事情?」赫連清霞笑 道:「他說姐姐是當今第一位女豪傑,他對姐姐佩服得緊。你們以前見過面麼?」蓬萊魔女 道:「見過一次,未有交談。」赫連捕霞笑道:「華人俠對你可是早已仰慕的了。那晚你與 我動手,事後他知道了,他也猜到是你,叫我以後若然再碰上你,就不妨把真相告訴你,免 得你誤會我是大姐。姐姐,你看,你雖然未和他正式見過,他卻早已把你當作好朋友看待 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那晚你和他夜探千柳莊,他可有說起什麼?比如柳元甲 的身份,他可有提及?」赫連清霞道:「奇怪,那晚他邀我夜探千柳莊,我說一個土霸做 壽,有什麼好看,他說這姓柳的莊主,只怕不僅是一個普通的土霸,他正是要去查究他的身 份,姐姐,你現在也這麼問,想必你已另有所知,這柳元甲到底是什麼身份?」蓬萊魔女好 生失望,心想:「我的身世之謎,原來華谷涵並未與她談過。」當下說道:「柳元甲是江南 武林盟主,當然不是個尋常的土霸。」耶律元宜道:「豈止如此,他和金國的國師金超岳還 是好朋友呢。將來金兵萬一渡江攻宋,只怕他會在江南內應。」蓬萊魔女心頭一震,說道: 「你可拿到了什麼憑據?」耶律元宜道,「他那晚是怎樣款待金超岳的,柳女俠,擔必你也 見著了,這不就是憑據?」蓬萊魔女心道:「這個我爹爹已對我解釋過了。」但耶律元宜雖 然未能添上什麼新的「憑據」,經過他這麼一說,蓬萊匿女心上已是多了一個疙瘩。   蓬萊魔女道:「耶律將軍,你不是金國的軍官麼,怎的聽你的口氣,卻似乎是助宋反 金?」耶律元宜苦笑道:「我遼國被金國所滅,我縱不肖,也絕不能屈膝事敵。我做金國的 將軍,那正是為了等待時機。我在金國,頗得信任,不瞞你說,這次我潛入江南,就正是奉 了金國總帥完顏鄭嘉努之命,前來刺探軍情的。哈哈,這就是我報復的時機到了,我樂得在 江南賞玩風景,將來回去,給他一個虛報軍情,叫金兵一敗塗地!」蓬萊魔女肅然起敬,說 道:「耶律將軍原來是懷有如此苦心,那日我幾乎壞了你的大事,真是慚愧得緊。」   蓬萊魔女轉過話題向赫連清霞問道:「玉面妖狐是你大姐,那麼你還有沒有其他姐 妹?」赫連清霞道:「我們共有姐妹三人。   還有個二姐名喚清雲。」蓬萊魔女道:「她是不是慣用笛子作兵器的?」   赫連清霞道:「不錯,我們三姐妹的兵器各個不同,大姐用劍,二姐用笛,我用月牙彎 刀。這麼說,我的二姐,你也是見過的了?」蓬萊魔女道:「在我師嫂家裡見過一次,她是 和武林天驕一同來的。那晚我師兄用毒藥害我師嫂,幸得他們救了。」   當下說了當晚的事情,歎口氣道:「可惜,我師嫂終於還是上了我師兄的當,她第二次 回到家中,你的大姐和我的師兄,合謀將她害了。」赫連清霞低下了頭,黯然說道:「我大 姐害死了你的師嫂,我,我真是慚愧得緊。」   蓬萊魔女道:「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你姐姐做的壞事與你何於?我只是不明白,你們 兩姐妹都很好,何以你大姐卻與你們完全兩樣?」   赫連清霞道:「柳姐姐,你救了我和宜哥的性命,我們不能將你當作外人,我把我的身 世對你說了吧。我給你先一個故事。   「大約四五十年之前,金國有一個武林奇人,他父親是金人,母親是宋人,妻子是遼 人。那時,宋金遼三分天下,互相攻戰,他甚是傷心、遂不問世事,遁跡山林,先後收了三 個徒弟。一個是金人,一個是遼人,一個是來人、一視同仁,不分彼此,按三個弟子性之所 近,各個授以平生絕技。……」   這個故事,蓬萊魔女曾聽武林天驕說過一遍,但卻不知這故事與赫連這一家義有何關 系,當下說道:「那位奇人的金國弟子,是武林天驕的師父;未國弟子則是我師嫂的父親桑 見田。」   赫連清霞道:「哦,原來這故事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萊魔女道:「不,並未完全知 道。那遼國的弟子,我卻不知是誰。」赫連清霞道:「是我的父親。」蓬萊魔女頗感意外, 說道:「哦,原來你和武林天驕、和我的師嫂,都是同一根源的師兄妹了。這可真不是外人 了。」   赫連清霞點了點頭,說道:「我爹爹是遼國的羽林軍統領,金國滅遼那年,我大姐七 歲,二姐五歲,我才三歲。我爹爹誓死報國,事先遣散妻女,獨自留在京都守衛。金兵大舉 入侵,破了我國京城,我爹爹雖具絕世神功,畢竟寡不放眾,可憐他浴血苦戰一日一夜,殺 了金國數百武士,終於筋疲力竭,死在敵人亂箭之下。   「我母親帶我們三姐妹回鄉,兵荒馬亂,不幸大姐又在途中失散。我和二姐跟著母親, 躲到深山,她母兼父職,白天教我們練武,晚上教我們讀書,還教我們一不可忘了國仇,二 不可忘記了要找回大姐。可憐她憂患餘生,未曾得雪國恥,未曾得見大姐,就在今年春頭過 世了。   「我們兩姐妹喪了母親,正擬下山訪尋大姐,可巧就有一個知道大姐消息的人來了。」   蓬萊魔女道:「這人可是、可是笑傲乾坤?」赫連清霞道:「不,是武林天驕。他是從 宜哥那兒得知我家所在的。」   耶律元宜道:「我和霞妹兩家是世交。他爹爹是羽林軍統領,我爹爹是副統領。金兵攻 破我國京城之日,赫連世怕對我爹爹說道:「國破家亡,主辱臣死。要有人死節,也要有人 復國。死節易,復國難,我是統領,理當效忠皇上,為國捐軀,就讓我選擇這條較容易的路 吧.你比我堅毅,忍辱復國的艱難任務,就只有請你勉力為之了。」我爹爹在他勸說之下, 假意投降了敵人,保全了羽林軍的一部份力量。可惜在我爹爹在生之日。始終沒有機會復 國。我爹爹死後,我繼承了他的遣志,也繼承了他的爵位,做了金國的世襲龍騎都尉,開封 府兵馬總管。   「霞妹這一家人藏匿的地址,只有我和爹爹知道,我每年總要到山上幾次,探望她們, 告訴他們外間的消息。我爹爹是三年之前過世的,我做了掌握兵權的將軍,就不能擅自離開 職守了。武林天驕的堂兄檀道隆是金國兵馬大元師,正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做了將軍之後, 不久,也和他相識了。漸漸,我們彼此知道了對方心事,我要復興遼國,他則要挽救金國, 免得金國在暴君的窮兵黷式之下,自趨滅亡。抱負雖不相同,但要推翻完顏亮的目的則一。   「我和檀公子做了好朋友,他有一天與我談起他的師門來歷,說是要去遍訪他的同門, 卻不知遼國這一支人的下落。我見過霞妹的武功,不過她的武功是母親傳授的,她對國己的 師承來歷,也不清楚,只知是爹爹小時得自一個異人的傳授,那異人收有來、金、遼三個弟 子。我聽了檀公子的話,兩相符合。   就把我記得的霞妹武功家數,練了幾招給他看。檀公子一看,就說定是他的師妹霞妹無 疑。因此,我也就把霞妹這家的藏匿所在告訴他了。」   赫連清霞接著說道:「那日,他來到我家,最先見到我的二姐,一見就嚇了一跳,嚷 道:『你、你不是玉面妖狐?』二姐一聽,登時起了疑心,盤問他誰是玉面妖狐,兩人動起 手來,檀公子才知不是。我二姐和大姐長得一模一樣,比我更為相似,柳女俠,這是你早已 知道的了。   「檀公子解釋了這個誤會,我們才知道大姐的消息,知道了她已變成了江湖上臭名昭彰 的『玉面妖狐』、且又認賊作父,當然極是痛心。於是二姐留下我看家,她就跟了檀公子下 山,找尋大姐。」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她的二姐乃是冒充玉面妖狐,意圖套取我師兄和她姐 姐之間的秘密的。怪不得在兩人對話的時候,許多環節都湊合不上,教我師兄起了疑心。」 耶律元宜道:「聽說檀公子也到了江南,柳女俠,你可知道他的行蹤麼?」   蓬萊魔女道:「前幾天晚上,我在千柳莊還見過他,他卻沒有見著我,那晚他正是和赫 連姑娘的二姐來找柳莊主的晦氣的。」耶律元宜道:「找什麼晦氣?」蓬萊魔女道:「我也 聽得不大明白,只知他是受人之托,要向千柳莊的柳莊主討還一本武功秘籍,你們可知道是 怎麼一回事嗎?」耶律元宜詫道:「檀公子與我無活不談,這事他卻從未對我說過。柳女 俠,那晚你也在千柳莊嗎,為何未曾與他們見面?」蓬萊魔女不願說出她和柳元甲的關係, 便含糊答道:「不錯,那晚我正巧路過千柳莊,遠遠看見他們和千柳莊的人打鬥,我要過去 幫忙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赫連清霞道:「可惜,可惜,原來二姐也到了千柳莊,要是 她早來個兩三犬,我們就可以遇上了。」   蓬萊魔女道:「我還想冒味再問你一樁事情,你和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是怎麼結識 的?你二姐不是留你看家的麼,你怎麼又與華大俠同到江南來了?」   赫連清霞道:「說起來我認識笑傲乾坤還遠在認識武林天驕之前。這事須得從一個老和 尚說起。」蓬萊魔女道:「什麼老和尚?」赫連清霞道:「在我們隱屆的那座山上,有座古 廟,是以前山裡獵人供奉的藥王廟,連年戰禍,壯丁抽調一空,山裡獵人也不能免役,這座 古廟年久失修,也根本沒有什麼香火了。但廟裡卻有個老和尚。這老和尚可有點古怪。」蓬 萊魔女道:「有些什麼古怪?」   赫連清霞道:「他從來不出廟門,長年在雲房裡打坐,有一個小沙彌服侍他,我小時候 最頑皮,也常到廟裡玩耍,只知有這麼一個老和尚,但他總躲在雲房裡面,我也沒見過他。 聽小沙彌說他是個殘廢人,已經半身不遂,不能行動了。後來過了幾年,他的病忽然漸漸好 了,有時我在廟裡也能見著他了,但他從不張口說話,偶爾開口,也只是唸經,神情十分肅 穆,我可不敢惹他。他雖然能夠走動,面上還帶著病容,加上那肅穆的神情,令人看了有點 害怕。   「又過了幾年,大約在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忽然有外面的人常來看他了,這人是個相貌 俊雅的書生,一來就陪那老和尚下懼。這書生也極是古怪!」   蓬萊魔女心知她說的這人定是華谷涵無疑,心道:「華谷涵有狂俠之稱,在一個小姑娘 眼中看來,當然是行為怪誕的了。但這老和尚卻是什麼人呢?華谷涵經常去拜訪他,自必也 是大不尋常的人物了。」   赫連清霞道:「這朽生的古怪,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那麼大一個人,就似小孩子一 般。」這說話蓬萊魔女聽來,倒是覺得又新鮮,又古怪,禁不住問道:「怎麼似小孩子一 般?」赫連清霞道:「他和那老和尚下棋,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又飲酒狂歌, 似哭似笑,哭笑不分,有一次我在旁邊觀棋,他們也不理我,那書生有一隻角被老和尚的白 子侵入,他忽地推棋而起,長歎一聲:『偏安之局,終不可保!」竟然就大哭了一場,我從 來沒有見人哭得這樣傷心的。我就上去替他下了兩子,對他說道:『這局棋還可以挽救,你 怎麼就認輸了?你看我這兩顆黑子一下,這只角不是也可以保全了嗎?書生大哥,你不用傷 心啦。』那書生看了一看,收了眼淚,忽地又大笑起來,說道:『不錯,不錯。我可沒有想 到可以用圍魏救趙之策,你來打我,我也可以跑去打你,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這確實是個 高明的戰略。小姑娘,你的棋下得不錯呀。』那老和尚每次和那書生下棋,任那書生哭哭笑 笑,他總是不出聲的,這次卻開口了,說道:『老僧老矣,這局棋是應該由你們年少的一輩 繼續下了。」他舉袖一拂,把全盤棋子盡都搞亂,那書生棋興未已,就拉我陪他下棋。   「就這樣,我和這書生交上了朋友。我說我可以陪你下棋。   但你給我什麼酬報?這回輪到那書生覺得奇怪了,他不住地打量我,說道:『你知道我 是什麼人嗎?你要什麼酬報?』我說:『我知道你是個讀書人,我媽每天都要我做功課的, 我陪你下棋,功課就沒有工夫做了,這樣吧,我陪你下一盤棋,你給我做一道課題。』那書 生笑道:『你今天要做什麼功課?』我說:『我媽要我學做詩,今天你給我做兩首律詩,不 瞞你說,我連平仄對仗都弄不清楚呢。』那書生大笑道:『我道要什麼酬報,原來如此,這 個容易,容易!我替你做四首律詩,明天的功課,也可以交卷了。』我見那書生經常飲酒狂 吟,猜想他必會做詩做同。   果然不錯,那晚我媽大人誇獎了我,說我進步神速,詩做得比姐姐還好了。她一高興, 就要當面考我,我通紅了臉,只好把實話說出來,我媽起先是生氣責備我一頓,說我不該請 人作槍,欺騙了她,後來又高興道:『難得有一個滿腹詩書的飽學之士來到這兒,明天你請 這客人到咱們家裡來吃一頓便飯吧。我要瞧瞧他是什麼人?從這兩首詩看來,他倒似是個傷 時憂國之士,但你也不要把咱們的身份洩漏了。』」   蓬萊魔女笑道:「你們沒有洩漏身份,笑傲乾坤華谷涵的身份,這一問大約是要給你媽 媽看破了?」赫連清霞道:「哦,原來你己猜到這書生就是笑傲乾坤了。他可是聰明得很, 恰恰相反,我媽沒有看破他,我們的底細卻反而給他看破了。」   赫連清霞接著說道:「那一晚他來我家作客,我還擔心他瘋瘋顛顛的樣子,會得罪了我 媽,誰知他狂顏故態盡都收斂,對我媽畢恭畢敬,完全是守著小輩見長輩之禮,我媽也敬重 他是個讀書人,請他多指點我們姐妹的功課,他們二人談得很是投「華谷涵說他不能在我家 教館,但答應時常來往,我媽說你肯指教小女,那就是她的老師了,我敬華先生一杯。我媽 給他敬酒,我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蓬萊魔女道:「你媽暗中較量他的武功?」赫連清霞道:「不錯,我媽以隔物傳功的絕 技,將酒杯遞去,瞧他是否察覺?只要他一接到手中,我媽的內力就可以震傷他的手少陽經 脈,令他殘廢。我不知媽為何如此,還來不及攔阻,華谷涵已經把酒杯輕輕巧巧地接到手 中,神色絲毫未變,客氣兩句,就把這杯酒喝了。」   蓬萊魔女笑道:「這麼一來,他的上乘內功不是已顯露出來了嗎,怎說還沒有給你媽看 破?」赫連清霞道:「他井沒有顯露上乘內功。當時我也很疑惑,席散之後,我媽對我說 道:『我幾乎誤傷了華先生,原來他當真是不會武功的。』我疑惑道:『他不是把你那杯酒 接下了嗎?』我媽笑道:『若然他具有上乘內功,酒杯一觸及他的手指,他就會立時生出反 應,我也會立時察覺。   但我絲豪未感到他的內功反擊,一個人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所以我才敢斷定他 不懂武功。』原來我媽的內力已到收發隨心之境,微微一沾,察覺他不懂武功,就立即把內 力收回了。   他不但騙過了我,還騙過了我媽。」   說到這裡,赫連清霞忽然杏臉泛紅,接著說道:「宜哥,你是不會猜疑我的。可笑我媽 竟然還不知道我的心事,她以為我喜歡那華谷涵,對我說道:『這書生人品不錯,但可惜不 會武功。   咱們要報國仇家恨,你們的丈夫非是武林人士不可。』我說就是他會武功,我也絕不會 嫁他,我只是覺得這個人很好玩罷了。我心已有所屬,還有誰好得過我的宜哥?」赫連清霞 性子坦直,在人前也不掩飾,耶律元宜大為高興,笑容滿面。   蓬萊魔女道:「你什麼時候,發覺他會武功?」赫連清霞道:「有一天他在廟裡下棋出 來,大約是下了什麼妙著,津津回味得意忘形,在一棵大樹下手舞足蹈,我恰巧在樹後草叢 裡捉蟋蟀,看他似乎沒有發覺我,我頑皮位起,就捉弄了他一下。」   耶律元宜笑道:「你這頑皮的小丫頭。怎麼樣捉弄人家了?」   赫連清霞道:「我捏了一團泥巴,悄悄地打去,打他腿彎的軟麻穴,想叫他摔個四腳朝 天。」耶律元宜搖頭道:「你真是淘氣。」   赫連清霞道:「我可沒有打著他。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巧在那瞬間踏出了一 步,那小泥團就落在他的身後了,他聽得聲響,回過頭來,說道:『哎喲,你怎麼這樣淘 氣?瞧你的兩隻手這樣骯髒,你也是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還像小孩子一樣玩泥沙!』我很 不好意思,就往家裡跑。他忽然把我叫住,正正經經地對我說道:『霞姑娘,我走了之後, 你若有什麼事情,可到廟裡求那個老和尚。』我和他已經很稔熟了,不覺有點惜別之情,連 忙間道:『你又要走了?什麼時候動身,到哪裡去?你有家麼?』這還是我第一次問及他本 身的事情,他淒然說道:『我從來處來,也從去處去,有家亦無家,浮雲遊子意。人生知何 似?飛鴻踏雪泥,鴻爪偶留痕,哪復辨東西?』這幾句話像詩又像佛謁,我可聽不懂。我想 他大約是因為和那老和尚長日作伴,也學得滿口禪機了。他說了這幾句似詩似謁的怪話,便 回那破廟去了。我剛剛作弄了他,不好意思再去追問他。我便也回家,準備明天再去找他, 給他送行。   「我回到家裡,媽一見我,就嚇了一跳,說道:『三丫頭,你是怎麼搞的,怎麼你的頭 發都弄骯髒了?』我只道我的雙手骯髒,不料我媽卻說我頭髮骯髒,我連忙接過鏡子一照, 只見頭髮上滿是泥沙!我媽沉著臉道:「你再頑皮,也不會把頭埋到泥沙裡去,是誰在你頭 發上撒了一把沙?」我呆了半晌,我在山上除了華谷涵之外,根本沒有碰見第二個人,我大 叫道:『一定是華先生!』我立即跑到破廟去找他,已經見不著他了。我想向老和尚打聽他 的消息,老和尚又已把自己關在雲房裡面坐撣,小沙彌說,他一坐禪,就似聾了瞎了一般, 這叫做『入定』,你在他面前大叫大嚷,他也不會聽見的。而且小沙彌也不肯放我進去騷擾 他的師父,我只好快炔回家。   「這麼一來,我媽和我都知道華谷涵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了。   我媽慚愧走了眼睛,當時看不出來。她著實把我埋怨了一頓,埋怨我不該用泥團打他, 洩漏了自己的功夫,不過我媽也深信華谷涵是個好人,縱然知道了我們武學世家,也絕不會 向外面張揚的。   「我心裡卻在記掛著華谷涵的那句說話,他叫我有事可去找那廟裡的老和尚。這是什麼 意思呢?我會有什麼事情。那老和尚半死不活的,又能幫得了我什麼忙呢?」   赫連清霞喝了口茶,接著說道:「可笑我那時想得糊塗,我一點也沒想到武功上頭,我 自作聰明,這樣想道:「華谷涵大約是因為他不能再教我唸書了,所以轉托那老和尚幫忙 我。要是我功課做不出來,可以向他請教。那老和尚相貌清矍,看來很有書卷氣,多半也是 個學問很好的人。嗯,華谷涵那句話的意思一定是這樣子。哼,那老和尚十夭半月也不開一 次口,古肅得令人可怕,我才不想向他請教呢。』幸喜在華谷涵走了之後。   我媽加緊督促我練家傳武功,倒不在乎我念不唸書了。   「過了一年多,畢谷涵始終沒有再來過,宜哥,那時你已經做了什麼將軍,也沒有再上 山了。你可不知我多想念你呢!」耶律元宜笑道:「我三年沒有上山,連華谷涵和你結識的 事情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我還以為你忘記了我呢。」赫連清霞睨他一眼,道:「呸,你也這 樣想麼?」耶律元宜連忙說道:「我這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心裡喜歡我,我怎會不知?」   赫連清霞道:「可笑我姐姐也誤會了我呢。華谷涵顯露了武功之後,便一去下回,我不 免和姐姐常常提起他,姐姐竟以為我是喜歡他了。那時我還未知道你是否真正喜歡我,怕姐 姐笑我單相思,也就不敢向媽和姐姐吐露心事。姐姐她誤會我,我只是一笑置之。」說著, 說著,又不禁笑了起來,「宜哥,你當真心裡一點也沒有芥蒂麼?」耶律元宜大笑道:「我 要是有半點猜疑,後來我也不會與華谷涵成為好友了。」   赫連清霞是順便向耶律元宜解釋,蓬萊魔女聽了,卻是有點慚愧,同時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師嫂以為華谷涵是個用情不專的薄倖男兒,想必是從她二姐赫連清雲那裡聽來了 她妹妹這段事情。」   赫連清霞繼續說道:「我媽死了之後,武林天驕又來約我二姐下山找尋大姐,留我一人 看家,我更是寂寞了,我想起那老和尚來,很想找他聊聊。除了寂寞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因為那武林天驕和那老和尚似乎也是很要好的朋友。」蓬萊魔女心頭一動,連忙間道:「你 怎麼知道?」赫連清霞道:「那次武林天驕在山上三天,就是住在那破廟裡。我偷偷問過武 林天驕,那老和尚到底是什麼人?武林天驕也像華谷涵那樣回答我,『小孩子別理人家閒 事,但我和你姐姐走了之後,你若碰到什麼應付不來的事情,倒可以請那老和尚幫忙。』這 麼一來,我才懷疑起來了,敢情那老和尚是個隱姓埋名的武林異人?華谷涵那句話的意思, 指的不是功課,而是那老和尚的武功本領可以幫我的忙?」   蓬萊魔女忙問:「那老和尚果真是武林高手麼?」   赫連清霞道:「這老和尚身懷絕世神功,依我看來,只怕還在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之 上!」蓬萊魔女駭然問道:「你見過他的武功了?」赫連清霞道:「他不是專為演給我看 的,這說起來又是一個故事。」蓬萊魔女道:「對啦,你剛才說到想找那老和尚聊聊,他與 你說起他自己的故事了?他究竟是什麼人?」   赫連清霞發覺蓬萊魔女神色有異,不覺有幾分奇怪,「她對這老和尚似乎比對笑傲乾坤 還更關心!她為什麼這樣急於要知道那老和尚的來歷?」當下繼續說道:「我想找那老和尚 聊聊,但他整天把自己關在雲房裡面,我去了幾次,沒有見著,就懶得去了。他惜活如金, 怎肯向我說他的來歷?」蓬萊匿女大為失望,說道:「然則你後來又怎樣見到了他的本 領?」赫連清霞笑道:「柳姐姐,你別著急,我就要說到了。」   赫連清霞接著說道:「我姐姐與武林天驕走了之後,大約過了半個月,有一天晚上,我 在房內打坐練功,忽聽得瓦面有悉悉索索的輕微聲響,我家養有一隻大花貓,我想莫非是這 只花貓跑到屋頂去了,可真是淘氣。心念未已,忽覺有一股異香,鑽入鼻孔,令人懶洋洋的 有說不出的舒服。我吃了一驚,我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也聽我媽說過,江胡上有一種下三 流的採花賊專用述香擄劫少女,莫非來的就是這種不要臉的淫賊?我運了口氣,把濁氣吐了 出去,故意打了兩個呵欠,接著發出鼾聲。   過了一會,果然聽到外面有聲音說道:『看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何須這樣小心謹 慎?』另一個聲音道:『咱們不是怕她武功,鄭親王吩咐,不許傷她的。打鬥起來,就不好 了。好,現在是時候了,聽這鼾聲,她已熟睡無疑。你們兩人進去,把她裝在這布袋之中 吧。』我早有防備,那兩人一進來,我就突然跳起,每人給他一刀!   「可惜我臨敵經驗不足,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人動刀,我斫下一個賊人的手臂,第二個賊 人卻只被刀鋒傷了一點,便逃出去了。我追上層頂,只見有七八個人向我攻來,這些人都是 金國的武上服飾。我爹爹是死在金狗手中的,這時我已知道這些人多半不是採花的採花賊 了,但我更恨金國的武土,一交手就用最狠辣的刀法,每一刀都劈向他們的要害,轉眼間又 給我斫傷了兩個人。   「有個武士似是他們的首領,大聲叫道:『你是赫連家的三姑娘吧,你姐姐叫我來請你 的。』我分明聽得他們剛才說的是什麼鄭親王,哪肯相信他們現在的鬼話,何況我痛恨金 狗,就算真是我大姐叫他們來的,我也非把他們殺個落花流水不可。那武士也幾乎給我斫中 一刀,他大叫道:『這小妮子不知好歹,大夥兒別再顧忌,殺了她由我擔承!』」   赫連清霞接續說道:「那頭子振臂一呼,他手下的武士都發狂向我攻來,不消多久,我 已是筋疲力倦,大汗淋漓,一個疏神,給一個武士欺到跟前,擊了一掌,掌力委實不弱,我 的護身真氣,竟給他擊散,背心如受鐵錘,立足不穩,踏碎了一片瓦,就從屋頂掉下去了。 但那武士被我反手一刀,也削去了他的膝蓋,他也骨碌碌地跌了下去,來不及再擊我一掌 了。   「那武士倒了下去,就爬不起來,我提一口氣,卻還可勉強支持,心想雙拳難敵四手, 只好逃了性命再算。哪知屋前屋後,還埋伏有人,我奮力衝殺出去,激戰中身上又受了兩處 傷,幸喜不是傷及要害。   「那頭子叫道:『暗青子招呼,不許用喂毒的。』他雖然下了格殺不論的命令,但還是 想把我活捉最好,也幸而他們沒使用喂毒的暗器,要不然我還能有性命在?「我一面逃一面 舞刀防身,背後暗器如蝗,紛紛向我攢射,我腿上又中了一枝甩手箭,我咬牙抵受,雖然還 能繼續奔跑,輕功已是大受影響。   「那頭子叫道:『這丫頭已受了傷,諒她逃跑不了。暗青子停發,將她活擒!』他們越 追越近,我則越來越沒氣力,要想逃下山去,那是決計不能了。   「我止想橫刀自刎,免得落在金狗手中,遭受侮辱。猛一抬頭,看見山上那座破廟,驀 地想起笑傲乾坤華谷涵臨別那句話:『有事可到廟裡求那老和尚幫忙。』此時我已是毫無辦 法,再也無暇思量那老和尚是否有能力幫忙我了,我有了一線希望,身上也忽地生出了力 氣,就急急忙忙向那古廟逃去。   「我前腳跨進廟門,他們也跟著追了進來。只見神案上一燈如豆,那老和尚正在神案之 前,盤膝坐在蒲團之上,數著念珠唸經。他面向神像,背向我們,那班武士氣勢洶洶地大叫 大嚷衝了進來,他竟似視而下見,聽而不聞,還在喃喃地念他的經。   「我冷了半截,心想:『這老和尚病骨支離,看來只會唸經,焉能救我?沒的反連累了 他。』哪知心念未已,忽聽得驚呼慘叫之聲,不絕於耳,那些武士,一個個都噗通倒地,我 定睛瞧時。   只見倒在我身邊的那幾個武士頂門上都開了一個小洞,嵌著一顆小小的念珠,血流如 注,顯是不能活了。我嚇得呆了,這才知道那老和尚確是身懷絕技,武功之高,簡直是匪夷 所思,他坐在蒲團,頭也不回,發出念珠,就把這一大群凶狠的武士,全都打死,一個不 留,我連他發念珠的手法,也沒瞧見,我本來已是筋疲力竭,見了武士們倒斃的慘狀,一驚 之下,便再也支持不住,雙腿一軟,倒下去了。」   蓬萊魔女連忙間道:「後來怎樣,這老和尚對你如何?」赫連清霞道:「老和尚這才回 過頭來,只聽得他聲音充滿憤激,恨恨說道:『我在荒山破廟裡躲了二十年,你們還是放不 過我!害死你們的是差遣你們的完顏亮,也是你們自己的功名利祿之心,可休怪老和尚大開 殺戒了。』我很是奇怪,那些武士分明是來捉拿我的,怎的這老和尚卻把事情扯到自己身 上,言下之意,好似那些武士是衝著他而來?還有那些武士已透露出背後的指使人是什麼鄭 親王,而這老和尚卻說成了是金主完顏亮,他從不離開廟門一步,又從何得知?「心念未 已,那老和尚已把我扶了起來,換了慈祥的面目,柔聲說道:『赫連姑娘,老鈉這回連累你 了,這班強盜是老衲的仇家,想必是你恰巧碰上他們,他們看出你會武功,就對你也下了毒 手了。你別害怕,我給你治傷,你損耗的真氣,老衲也加倍奉還於你。略表老衲的歉意。』 說罷就把一顆藥丸納入我的口中,同時把手掌輕輕貼著我的背心。那顆藥丸,果然是靈效無 比,一服下去,痛楚立止。但背後心卻有一股熱氣傳了進來,疼痛一止,便即感到全身發 熱。那老和尚移開乎掌,道:『你用你本門吐納之法,將老衲贈與你的真氣納為己用吧,這 個老衲可不能幫忙你了。』」蓬萊魔女心道:「怪不得赫連一家三姐妹之中以她武功最強, 原來是得此奇遇。」   赫連清霞繼續說道:「我忙著運功收束真氣,一時間也無暇與他說話。那老和尚將小沙 彌喚了出來,說道:「你把這班強盜都收拾了吧,免得砧污了華殿。』那小沙彌應了一聲: 『是』,拿出一個長頸瓶子,說道:『弟子早已準備好了。』瓶千里盛滿了藥粉,他在每一 具屍體上撒了一撮,片刻之間,只見地上都是一灘灘的血水,十幾具屍體連根骨頭都沒殘 留,全都給那小沙彌用藥溶化。   「我一向知道這老和尚是個有道高僧,卻不知他還有狠辣的手段,嚇得我閉了眼,不敢 觀看。那老和尚道:『小姑娘,你別吃驚,不是老衲狠心,下得毒手,實是老衲身負家國深 仇,若不是把金廷鷹爪毀屍滅跡,還有無窮禍患!這些人都是滿手血腥,不知殺害了多少無 辜百姓,你也不必為他們可憐了。』「這時我已收束了真氣,只覺精力充沛,有說不出的受 用。我睜開眼睛,那小沙彌也已把污穢血漬掃抹乾淨,我沒有那麼害怕了,說道:『多謝老 師傅救命之恩,我也是身負家國深仇,痛恨金賊,決不可憐他門。不過,有件事情,我可要 對老師傅稟告,這班強盜是我的仇家,不是你的仇家,他們是來捉拿我的。,老和尚聽了, 神情似乎比我剛才還覺奇怪。」正是:家國深仇留待報,身懷絕技一奇僧。   欲知後事如問?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八回 癡情何托憐妖女 毒計重施騙小姨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八回 癡情何托憐妖女 毒計重施騙小姨   蓬萊魔女聽到這裡,心裡也是極為奇怪,暗自尋思:「這老和尚在荒山破廟裡躲了二十 年,柳元甲所說的金宮盜寶也正是二十年前之事;笑傲乾坤是這老和尚的忘年好友,武林天 驕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淺;笑傲乾坤叫我不可相信柳元甲的話,武林天驕則是替一個人向柳元 甲索書:這老和尚身懷絕技,又有家國之仇……」這種種各不關聯的事實湊合起未,串在一 起,似乎可以得到一個結論,「嗯,莫非這個老和尚,他,他就是我的,我的……」但蓬萊 魔女卻不敢馬上就作出這個結論,又自想道:「柳元甲知道我的生辰八字,還有那破布殘 箋,這兩件事又如何解釋?我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知道哪一個真正是我爹爹。」   蓬萊魔女收束了紛亂的思緒,聽赫連清霞繼續說話,「那老和尚很是奇怪,怔怔地望著 我。我便將事情經過告訴了他,那老和尚苦笑道:『不管是你的仇家還是我的仇家,這件事 情發生之後,老衲的行藏已經暴露,這破廟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也得趕快下山,不可再在 這裡耽擱了。』說罷,他叫那小沙彌草草收拾經卷衣物,便即飄然而行。」蓬萊魔女連忙問 道:「那老和尚走向何方,你可自問他?」赫連清霞道:「我想與他同走,那老和尚卻說: 『你不宜與老抽作伴,認得老衲的仇家很多,你與我同走,對你反而不利。好在這班強盜都 已盡數除了,他們一時間未必就會繼續派人前來捕你。你從未離開此山,江湖上沒人識你, 你的武功也很有根底了,敵人倘非一流高手,你也足可以應付了,你趁著敵人未有再來之 前,快快走吧。」他不肯攜我同走,我心裡正在慌亂,一時間也就忘記問他的行止了。不 過,他既然為的是遠走避仇,我就是間他,他大約也不會告訴我的。」   赫連清霞說了半天,已是有點口渴,耶律元宜給她倒了一懷熱茶,她喝了之後,繼續說 道:「那老和尚吩咐我幾句話,便即攜了禪杖,與那小沙彌匆匆走了。我這才看出,他雙足 不良於行,這二十年來,他以深厚的內功,自療了半身不遂之症,但究竟還是未曾痊癒。但 是他以禪杖代步,卻是快得出奇,只見他禪杖在地上一點,便掠出數丈之外,雙足根本無需 看地。只聽得禪杖觸地之聲,叮叮不絕於耳,轉眼間已走得無影無蹤。那小沙彌飛跑追隨, 輕功也大是不弱。   「那老和尚走後,我回到家中,含著眼淚,把我從來未離開過的老家一把火燒了。我想 來想去,只有下山去找宜哥。他是金國的將軍。我躲到他的軍營之中,那自是安全不過的 了,我剛剛走到山腰,忽地見有一人迎面而來,令我又驚又喜。柳姐姐,你猜猜是誰?原來 就是那笑傲乾坤華谷涵。」   赫連清霞接續說道:「華谷涵的神色也是又驚又喜,一見面便大大誇讚我道:『你這頑 皮的小姑娘這一年來倒是很用功啊!』我說:『你怎麼知道?』華谷涵笑道:『你的功夫深 淺,我還能看不出來嗎?在這短短的一年之內,你武功竟爾精進如斯,當真是可喜可賀!』 「我聽了暗暗好笑,他以為我是用功習武得來的本領,卻不知實是出於那老和尚之賜。我暫 不揭穿,先問他道:『這一年來你到哪裡去了?今天才回來?』華谷涵道:『我去的地方多 著呢,咱們到那廟裡再說吧。』我說:『我不回去了。那廟裡也沒有人了。』華谷涵連忙 道:『怎麼廟裡沒有人了,那老和尚呢?對啦,你又為什麼單獨下山?』「我這才把昨晚種 種的離奇遭遇告訴了他。華谷涵很失望,黯然說道:『我正有個好消息,帶給老和尚,誰知 他已經走了。』我忍不住好奇,問他:『那老和尚端的是什麼人?你有什麼好消息要帶給 他?』華谷涵笑道:『小姑娘總是好管閒事,你自己的事情已經夠麻煩了,還是先管管你自 己吧。如今你已是無家可歸了,你怎麼辦?』我正為此事煩擾,便道:『我要到開封去找一 個金國的將軍,你可肯陪我同往?那人雖是金國將軍,但卻是好人。」   「華谷涵哈哈大笑,說道:『你要我的可是耶律元宜,不錯,他是個好人,要不然你這 個小姑娘也不會喜歡他了。但我卻要勸你不要白走這一趟了,因為他早已經不在開封了。」   「原來華谷涵早已知道我和宜哥的事情,還知道宜哥奉了主帥之命,已潛入江南探軍 情。這消息是武林天驕透露給他的,據他說,他曾在泰山玉皇頂見過武林天驕。」   蓬萊魔女曾聽得東海龍說過此事,不過當時說得不詳,如今經過赫連清霞的補述,才證 實了華谷涵那晚所遇的確是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他們兩人雖然曾有比劍之約, 但武林天驕肯把這樣機密的事情告訴他,可見他們二人也是惺惺相惜呢。」華谷涵與武林天 驕曾經見面,對她並不是新鮮消息,但赫連清霞所說的另一件事情,可就大大地引起她的注 意了,「華谷涵說有個好消息要帶給那老和尚,莫非就是指他曾經送禮給我之事?或者是指 他在桑家堡曾見過我之事?」   真相雖尚未明,但蓬萊匿女已是隱隱覺得,那老和尚一定和她有點關係。   赫連清霞道:「就這樣,華谷涵帶我偷渡長江,直到那天晚上,他和我夜探千柳莊才見 著了宜哥。」   赫連清霞說了半天,才把過去的事情說了個清楚,耶律元直接著說道:「後面這一段我 替你說了吧。   「那一晚在千柳莊中,我和霞妹都各自接了柳元甲的一掌,我稍微受了一點內傷,得華 大俠贈我一顆小還丹,也就沒事了。   霞妹功力比我深厚得多,照迎更無妨礙,誰知她因內功正在精進之中,老和尚輸進她體 內的真氣和本身的真氣尚未能水乳交融,受了柳元甲的掌力之後,真氣忽地逆行,雖然沒受 內傷,但倘若不找個靜室,靜坐運功,調勻氣息,功力必將大受虧損。附近沒有可以借宿的 廟宇,咎通的人家,又不適宜,最後找到了這個僻靜的山洞。   「經過了數日的調治,霞妹已將真氣納入丹田,大功即將告成。但我們所攜帶的乾糧已 經吃光,因此由我出去採購糧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哪知就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竟結公孫奇 找上門米,發現了這個山洞。」   赫連清霞道:「幸虧他到來的時候,我恰巧功行完滿,倘若他早未片刻,那就不堪設想 了。」   蓬萊魔女心感不安,歉然說道:「慚愧得很,這公孫奇正是我的師兄,卻使你們受了傷 害。霞妹,你和他激戰半天,可有影響?」赫連清霞笑道:「我的大姐更是對不住你。要說 到『抱愧』二字,我更無顏見你了。柳女俠還是你剛才說的那句話說得好,龍生九子,各個 不同。是好是壞,只看本人。我不能為姐姐負罪,你師兄做的壞事,更是與你無關。公孫奇 的本領確是歷害,我打是打不過他,但他的功力,比之柳元甲似乎尚有不如,我並沒受傷, 真氣也能運用自如,可說完全沒有影響。」   但蓬萊魔女不僅僅是為師兄抱愧,還為的公孫奇的父親是她的恩師,眼看著師兄在歧途 上越陷越深,這份難過的心情也就不用再提了。心裡想道:「師兄現在的功力,雖是比不上 我的爹爹,(唉,柳莊主究竟是否我的爹爹呢?)但倘若給他練成了那兩大毒功,只怕非但 是我不能制伏他,即使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出手,也未必準能贏他了。現在他毒功尚未大 成,可是,唉,我又能把他怎樣?要是他不聽我的勸告,難道我還能把他殺了?」   耶律元宜道:「山口那座關卡,死了那許多官兵,這是怎麼回事?柳女俠,我在那裡遇 見你,你是否正在查究此事?」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那裡遇險,看情形是有人殺 了官兵,將他劫走。我正在為此事傷神。」耶律元宜道:「何以你知道是『劫走』而不是 『救走』?」蓬萊魔女便將心中懷疑之點說了出來,耶律元宜與赫連清霞異口同聲說道: 「這麼說,這一定是公孫奇幹的好事了。」   蓬萊魔女聽了,心中更是鬱悶難宣,當下問道:「你們行止如何?已否定奪?」耶律元 宜道:「霞妹已經痊癒,我們明天就準備回江北去了。目下軍情緊急,金國大軍即將南下, 我須得早日回到軍中,預作安排,以期有助於宋。柳女俠,你呢?」蓬萊魔女道:「我想到 臨安去走一趟。」赫連清霞微微一笑,似含深意,說道:「華大俠此際正在臨安,但願你們 能夠見面。」耶律元宜卻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檀公子也到了江南,可惜咱們卻不知道他 的行蹤。柳女俠,請你代為留意,若是碰上了他,請你代我問候。」原來武林天驕也曾在耶 律元宜面前,透露過一點他對蓬萊魔女的傾慕,這情形正如笑傲乾坤曾對赫連清霞透露心事 相同。赫連清霞和華谷涵的交情好一些,所以她比較偏袒於華谷涵,心裡希望蓬萊魔女能與 華谷涵結合,而耶律元宜則與武林天驕的交情好一些,故比較偏袒於武林天驕,私心盼望蓬 菜魔女能接受武林天驕的愛意。不過他是個男於,與蓬萊魔女又是初初相識,所以說話要比 赫連清霞含蓄得多。   蓬萊魔女何等聰明,當然是聞弦歇而知雅意,但這正是她最感煩惱的問題之一,不便有 所表示,實在也難作表示,當下臉上一紅,說道:「他們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我會留意他們 的行蹤的。我還想探聽耿照的下落,追查我那不肖的師兄,要先走一步,後會有期,告辭 了!」   蓬萊魔女別過他們二人,趁著天色未晚,就向著公孫奇所逃的方向,追趕下去。耶律元 宜、赫連清霞在洞口向她揮手道別,蓬萊魔女無意中結識了他們,聽到了許多她想知道的事 情,心中端的是百感交集。   赫連清霞的一席長談,破解了她心中的許多疑團,玉面妖狐的家世來歷,真假妖狐之 謎,武林天驕、笑傲乾坤與她們的關係,他們夜探千柳莊的原因等等,她都知道了。但赫連 清霞卻也給她添上了一個新的疑團,一個新的煩惱,那老和尚是什麼人?武林天驕代人向柳 元甲索書,原書的主人是否就是那老和尚?要是那老和尚仍然國在原來的破廟,他還可以請 赫連清霞帶她去找,但如今那老和尚又已是不知去向了,倘若老和尚當真是她的爹爹,豈非 父女重逢之望,又成泡影。   另一個煩惱就是公孫奇給她的了,那老和尚之事還可以在見到武林天驕或笑傲乾坤之後 慢慢打聽,但倘若耿照是落在公孫奇手中,救他出來,這卻是急不容緩的事了。但公孫奇的 武功如今已是與她約略相當,她要在公孫奇手中奪人,也殊無把握,何況還涉及她恩師的關 系?耿照是否真的落在公孫奇的手中呢?蓬萊魔女卻不知道,耿照此時已經獲救,但也是像 她一樣,陷入了感情的苦惱之中。   暫且按下蓬萊魔女不表,且說耿照那日在天目山的那座關卡之前,遭受暗算,身中毒 針,在官軍圍攻之下,正自搖搖欲墜之際,忽地有個白衣人前來,將官軍殺得一個不留,那 時他已是迷迷糊糊,待到那白衣人將他抱起,他隱約認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他所不願意相 見的女子,登時心頭一震,就暈了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耿照才似是從惡夢中醒了過來,只見陽光炫目,花香透窗,自己 正躺在一張床上,床前的小几上燒著一爐安息香,對面是一張梳妝台,兩側是綠玉屏風,四 壁掛有字畫,看情形竟似是豪富之家千金小姐的閨房!   耿照咬了咬手指,很痛,絕不是身在夢中。「咦,我怎麼到了這兒?這又是什麼所 在?」他定下心神,追思往事,漸漸恢復了記憶,想到了天目山口的那場惡戰,想起了是個 白衣女子將他救了出來,「唉,這不是夢了,難道當真是她,是她,又一次救了我的性 命?」   就在這時,那白衣女子輕輕走進房來,義出現在他的面前了。這女子眉彎新月,嘴綻櫻 桃,在朝陽渲染之下,杏臉飛霞,更顯得明艷動人,但她嘴角掛著的微笑,如怨如慕,似喜 似嗔,卻令得耿照驀地一驚,下由得坐了起來,「啊呀」一聲叫道:「桑姑娘,果然是 你!」這白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所最不願意見的——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   桑青虹笑道:「耿公子,你醒過來了,怎麼樣,覺得好了些麼?」耿照吸了口氣,只覺 得渾身疼痛,胸中氣悶,但他卻不願向桑青虹訴苦,只是怔怔地望著她。桑青虹笑道:「不 認識我麼?你以為救你的是誰?」到了此時,耿照不能不向她道謝了,只得說道:「桑姑 娘,真想不到又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桑青虹笑道:「蓬萊魔女那個丫頭呢?那個丫頭名字是叫做珊瑚吧?怪好聽的。她怎麼 不和你一道了?你想不到是我,那麼你想到的是她吧?耿照被她撩起了心中的傷痛,果然就 想起了珊瑚來了,珊瑚的影子與秦弄玉的影子同時在他心頭泛起,這兩個他最是心中懸掛, 急於想見的女子沒有見著,卻見著了他所要躲避的桑青虹。造化弄人,當真是人所難測。   桑青虹笑道:「那丫頭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對她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你這條小命是怎 麼保全的?」耿照道:「桑姑娘,我多謝你救我的性命。但請你不要調侃我的朋友。」桑青 虹「噗嗤」一笑,伸手一拉,三指就扣著了他的手腕。   耿照吃了一驚,要想掙脫,卻沒氣力。桑青虹道:「別慌,我給你把脈。」過了半響, 說道:「你中的毒,歷害無比,幸虧你練過我桑家的大衍八式,人雖昏迷過去,真氣仍是運 行不息,護著心頭。要不然,你焉能還有命在?你還記得當初我要你練這大衍八式的時候, 你堅不肯練,後來我略施手段,教你練了,你不領我的精,反而罵我不該騙你練功嗎?現在 你可知道我這大衍八式的好處了吧?你還埋怨我嗎?」   武林規矩,學了某一派的功夫,即算未曾正式拜師,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記名弟子,從此 要受那一派長輩的管束。耿照當初不肯要桑青虹所授的武功,就是為此。後來他被桑青虹用 「封穴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他真氣逆行,渾身發熱,神智迷糊,不知不覺之間,自自然 然地就要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以求自解,這「大衍八式」不是武術招式,而是上乘內 功中「導氣歸元」的八個圖式,內功練成之後,舉手投足,便會自然而然地運用出來,要甩 也甩不掉了。   耿照這才知道是「大衍八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這「大衍八式」雖不是他自願練的, 但總是練了,這桑青虹是傳授他圖式之人,即使她不以師父自居,也可以根據武林規矩,算 得是耿照的「本門」長輩,可以命令耿照聽她的活了。何況她現在於耿照又有救命之恩,耿 照心裡即使有一百個不願意,也不能和她反臉。耿照聽了她的話,只有暗暗叫苦,心想: 「造化弄人,我又落在她的手裡,受了她的恩惠,只怕更難擺脫她的糾纏,要任由她的擺佈 了,這卻如何是好?」   桑青虹替耿照把了脈,接著說道:「你已昏迷了兩日兩夜,雖得真氣護著心頭,我又給 你服了解藥,但你中的毒太過歷害,只是眼藥尚難拔除乾淨,必須再運玄功,方能奏效。你 現在要聽我的指教,讓我助你一臂之力。」當下與耿照雙掌相握,說道:「你把那股真氣自 明夷穴開始,循中府、璇璣、長強、開元、玉堂、地藏而下,歸回丹田,如此往復循環,運 氣七遍。你身中的毒素,便會蒸發出來。」耿照已無力自行運功,桑青虹緊握他的雙手,以 她本身的真氣,從耿照掌心輸入,助他運功。   耿照想起了家國之仇,想起了本身的責任,還有,他受朝廷軍官暗算之謎,到底因何, 也還要查個水落石出,只好讓桑青虹助他,兩人肌膚相貼,幽香微聞,耿照連忙按捺心神, 如老僧入定,全神運功。真氣循環往復七遍之後,耿照大汗淋漓,精神頓爽。桑育虹放開了 手,笑道:「儘管你對我不住,我對你總是好的。如今你已拾回了性命了,你如何對我,但 憑你的良心吧。」   耿照好生為難,躊躇半晌,說道:「桑姑娘大恩大義,耿某自是感激不盡……」桑青虹 笑道:「就只是空口道謝麼?」耿照道:「大恩難報,我也不知該當如何?但桑姑娘他日若 有危難,我這條性命是桑姑娘給的,我也就能捨了性命報答姑娘!」這番話對耿照來說,已 經是說得非常誠摯,但桑青虹聽了,卻是大不滿意,冷冷說道:「原未你是要等到我有危難 的時候,才肯報答我。」耿照當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報答」,那是他不能給予的,他只 好默不作聲。   桑青虹道:「你想想看,這大衍八式是我桑家不傳之秘,我姐夫想學,我姐姐還不肯教 他,我卻為什麼拿來傳與你?」這即是說,她對耿照,比姐姐對她丈夫還親,她心目中早已 把耿照當作她的什麼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耿照滿膽通紅,訥訥說道:「桑姑娘這, 這……」想要婉拒這顆少女的芳心,卻不知如何措辭方好。   桑青虹忽地面色一端,盯著耿照問道:「你叫我什麼?」耿照一怔,道:「桑,桑姑 娘,這,這又有什麼不對了?」桑青紅冷笑道:「你已學了我桑家的武功,還能稱我做桑姑 娘麼?」耿照瞠目不知所對。桑青虹道:「不錯,你本來不想學的,但這大衍八式,如今已 是與你凝成一體,即使你不甘心,你也是我本門的弟子了。除非你自斷四肢,否則你一舉 手,一投足,就要用到我桑家的武功!」耿照欲哭無淚,恨不得立即死了,但想到他父親當 年如此忍辱負重,尚且要留有用之身,以圖報國,他豈可為了這一點感情上的煩惱,便自輕 生?只聽得桑青虹接著說道:「我與你年紀相若,不能做你師父,但依武林規矩,我入門在 先,你最少也得稱我一聲師姐。」耿照心道:「只是叫聲師姐,那也算不了什麼?」便道: 「師姐在上,請恕小弟病中不便行禮,病好之後,再給師姐磕頭。」桑青虹這才展同一笑, 說道:「磕不磕頭,那也罷了。我來問你,你可知道,師弟應如何對待師姐?」耿照道: 「做小輩的應尊敬長輩。」桑青虹道:「還有呢?」   耿照道:「應該聽長輩吩咐。」桑青虹笑道:「這就對了。那麼以後你就該聽我的話 了!」耿照正色說道:「師姐的吩咐,只要是不違正義,合乎道理的,小弟無不依從!」桑 青虹面色微變,說道:「哼,你還要和我講價錢呢!」耿阻道:「倘若是要我作良心有愧之 事,小弟寧願給師姐處死,也決不能違心行事。」桑青虹忽地又格格笑道:「也好,就是如 此吧。師姐難道還能叫你作對不起良心的壞事麼?」   剛剛說到這裡,忽地有個小丫鬟進來報道:「二姑娘,大姑爹來了。」桑青虹吃了一 驚,道:「姐夫他怎會尋到這兒?」   耿照曾在公孫奇手裡吃盡苦頭,聽說是他到來,也是吃驚不小,桑青虹悄聲說道:「師 弟,你別著慌,有我在這裡護著你呢,我決不能讓姐夫與你為難。你躺著不要出聲,待我出 去會他,瞞得過那是最好,要是給他發現,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要讓我幾分,所以他是不敢親何我的。」   桑青虹那次負氣離家之後,不久,就為了追蹤耿照,渡過長江,來到江南,家中發生之 事,她毫不知聞;耿照雖曾和蓬萊魔女見過面,但因彼此匆忙,要說的事情很多,況且她和 耿照也還不是深交,因此也沒有談及她師兄之事。可憐桑肯虹只知道姐夫一向對她姐姐言聽 計從,奉命唯謹,卻不知這個貌似畏妻如虎,此處缺半頁……夫,你要給我姐姐報仇!」   公孫奇道:「我當然要替你的姐姐報仇的,但敵人實在太強,卻不知你肯不肯依從你姐 姐的吩咐?」桑青虹道:「我武功遠遠不及姐夫,只怕做不了你報仇的幫手。但為了給姐姐 報仇,我捨了性命也是願意的,姐姐臨終對我有何遺囑?」桑青虹只道姐姐的遺囑無非是要 她協助姐夫報仇,不料公孫奇說出一番話來,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公孫奇道:「青妹,你暫且抑下傷心,聽我細說。唉,這。   這,這卻不知從何說起?青妹,你可不要怪我唐突才好!」桑青虹拭了眼淚,一雙眼睜 得又大又圓,望著她的姐夫說道:「到底我姐姐是要我如何?」她對姐夫的話,實是莫名其 妙。   公孫奇道:「你別怪我唐突,我先問你,你一心一意要追那姓耿的小子,可找到了他沒 有?」桑青虹面上一紅,道:「沒,沒有。怎麼樣?」公孫奇道:「這姓耿的有何好處,你 對他如此癡心?據我們所知,這姓耿的實在是天下一個最薄倖的男子,本事低微,只是個偷 香竊玉的高手,他和蓬萊魔女的丫頭勾搭,而且還不止一個,另外還有一個他的表妹,也是 他的情人。他對你只是假請假義,即使他對你敷衍,用意也無非要偷學你桑家的武功。你姐 姐臨終之時,一直以你為念,就是怕你上了這姓耿的當!」   桑青虹心裡一片辛酸,她雖然不能同意對耿照的這番指責,但耿照另有心上之人,對她 並無情意,這卻也是事實。她呆了半晌,強抑辛酸,淡談說道:「咱們報仇之事,和這姓耿 的又有什麼相干?我喜不喜歡他,那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夠給姐姐報仇,我性命都可捨棄, 難道我就非嫁人不成麼?姐夫,你別再提他了。」   公孫奇抹去眼淚,笑道:「只要你肯下這個決心,那我就不再提這姓耿的小子,和你好 好商談給你姐姐報仇之事。」   公孫奇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望了小姨一眼,繼續說道。   「敵人本領太強,你我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贏得了那華谷涵,何況他還有蓬萊魔女相 助?這蓬萊魔女不錯,她是我師妹,但她如今已熱戀上華谷涵,不錯和我作對。她本門武功 在我之上,我若用本門武功替你姐姐報仇,那更是必敗無疑的了。」桑青虹急道:「這麼 說,難道這仇就不能報了?」   公孫奇道:「你姐姐深知我的武功,當然也會想到了這一層。   所以她臨終之時,把你們桑家的兩大毒功傳了給我。」   桑青虹驚詫非常,說道:「這兩大毒功我姐姐也不敢練的,她傳了給你?」公孫奇舉起 雙掌,在桑青虹面前晃了幾晃,說道:「不信,你看!這是不是腐骨掌和化血刀的功夫。」   只見公孫奇右掌掌心如攤開了一團墨漬,「墨漬」由淡而濃,又由濃而淡,但淡至極 處,掌心流轉的黑氣也還是隱約可見。桑青虹駭道:「果然是腐骨掌的功夫,你已有了四成 火候。」再看他的左掌,掌心紅若硃砂,轉眼之間,由紅轉紫,濃到極處,再由紫轉青,青 中泛紅,色素瞬息間變了三次。桑青虹更是駭道:「姐夫,你練得真快,這化血刀的功夫已 有了五成火候!」要知桑青虹自小見她父親練過這兩大毒功,她父親雖然不許她練,但火候 深淺,她卻是一望便知。   公孫奇道:「你相信了吧,你姐姐就是為了要我給她報仇,才在臨終之際,將這兩大毒 功傳給我的。」桑青虹哪裡還有懷疑,但卻歎口氣道:「姐夫,你可知道,我爹爹當年就是 因為練這兩大毒功,以至敗血而死的?」公孫奇道:「我知道。但我與你姐姐夫妻情重,她 因我而死,我豈可愛惜自身?我非練這兩大毒功,不能結她報仇,只好冒一冒性命之險 了!」桑青虹眼眶濕潤,含淚說道:「姐夫,想不到你對我姐姐這樣的好!」公孫奇道: 「我對你姐姐如何,你是應該知道的。我一向把她看得比我性命還更寶貴,要不是為了留這 身子給她報仇,我早已追隨她於地下了1」   桑青虹更受感動,若有所思,嘴唇開闔,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公孫奇本要 等她說話的,等得不耐煩了,忍不住便問道:「岳父當年練這兩大毒功,已練到八成火候, 聽說他臨終之際,已參悟了克制練功時毒性反襲自身的法子?」桑青虹道:「這是姐姐告訴 你的吧?不錯,我爹爹是參悟了克制毒性的妙法,但必須我本門的內功練到最上乘的境界, 才能運用自如。   否則凶險更甚,而且這只是我爹爹臨終之時所『參悟』的,未經過實驗,是否一定靈 效,我爹爹也殊無把握。他因這兩大毒功,太過狠毒,又因練時凶險太大,故而臨終之時, 曾鄭重吩咐我們姐妹,不許我們練它。至於傳給外人,那更是不許可的了。我姐姐沒把其中 的利害詳細對你說麼?」桑青虹受了姐夫的感動,不由得暗暗埋怨姐姐。覺得姐姐要丈夫以 性命作為賭注來給她報仇,未免有點自私,雖然她自己也是願意捨棄性命,給姐姐報仇的。   公孫奇道:「你姐姐那時已命在垂危,當然不能細道其詳了。但我早已說過,即便是送 了性命,我也非練這兩大毒功,給她報仇不可的。」   桑青虹道:「姐夫,你當真要練?」公孫奇道:「不錯,你姐姐也知我心意己決,因此 才要我來與你商量。不知你可肯聽你姐姐臨終的吩咐?桑青虹道:「姐夫,你快點說吧,但 能給我姐姐報仇,我無不依從。」公孫奇道:「你姐姐要你幫我練成這兩大毒功。他,她有 一個心願,盼,盼你……」桑青虹道:「什麼心願?姐夫?你為何吞吞吐吐?」   公孫奇臉上一紅,好似怪不好意思他說道:「我與你姐姐並無一男半女,你姐姐的心 願,她,她盼你,你我二人再續鸞膠。   你做了我的妻子,一來可以助我練成這兩大毒功,給你姐姐報仇:二來將來生下兒女, 也可承接咱們兩家的香煙。」   原來公孫奇練那兩大毒功,練到了四五成火候,發現凶險,不敢再練下去。他武學深 湛,推究其中原故,乃是因為自己運氣的法門不對,欲竟全功,非得詳參桑家的內功心法不 可。他雖然也已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這「大衍八式」是桑家內功的基礎,用處當然很 大、但這並不等於就是桑家的內功心法,它不過是桑家內功的扎根功夫,要練了這大衍八 式,才能進一步參悟更微妙的內功心法。   桑家的內功乃是正邪兩派之外,首屈一指的功夫,它揉合正邪兩派,非正非邪,另辟蹊 徑,前無古人,其中精微奧妙之處,決非外人所能參透,即算有人講解,也必須時刻在旁提 示,否則練功運氣之時,稍有不對、不但前功盡廢,還會走火入魔。   公孫奇是最會為自己打算的,固然他可以騙得桑青虹傳他內功心法,但卻怕地不肯盡心 傳授,或者因她本身武學造詣尚不夠深,對其中精微關鍵之處,一時有想不到的,事先未能 提示,到了練功之時,才發現不對,那時她不在旁,要想補教,可就難了。因此公孫奇想來 想去,最好的法子莫如娶桑青虹為妻,桑青虹年輕識淺,比她的姐姐更易於受騙,何況自己 的藉口又是為她姐姐報仇,哪還怕她下肯盡心傳授?哪知公孫奇的算盤打得太如意了,反而 功虧一贅。桑青虹本已相信了他,倘若他只要桑青虹傳他內功心法,桑青虹當不言惜,但如 今他卻是要她嫁他,桑青虹可不能不躊躇了。   這一瞬間,桑青虹又是羞慚,又是驚詫,這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她絕對想不到她的姐姐 要她嫁與姐夫。剎那間,她轉了好幾個念頭,「聽不聽姐姐的話呢?」」我嫁了姐夫,還怎 好與耿照相見呢?」她想起了耿照的無情,想起了姐姐的恩義,姐夫風流瀟灑,也可以算得 是個「不錯」的丈夫。但儘管她想貶低耿照,給自己嫁與姐夫找個藉口,可是心底下終是捨 不了耿照。她滿面通紅,好半天這才說道:「姐夫,這,這,這,請恕我不能從命。」公孫 奇眉頭一皺,忽道:「你不能答應,這可是為了那姓耿的小子麼?嗯,是誰在你的房 中?!」正是:如此鸞膠焉可續,小姑自有意中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三十九回 暗把毒刀傷俠士 為持正義斗師兄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三十九回 暗把毒刀傷俠士 為持正義斗師兄   耿照毒傷已癒,功力未復,正在房中靜坐運功,那「大衍八式」果然奇妙之極,氣透重 關,運行三轉,出了一身大汗,登時便覺精神奕奕,便似未曾受傷一般。但他在受傷之後運 功,呼吸的氣息未免稍粗,公孫奇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到來不久,在和桑青虹說話的時 候,已察覺房中有人,而且從重濁的呼吸中還可以分辨出是個男子。   桑青虹大吃一驚,要想攔阻,已來不及。公孫奇一聲奸笑,說道:「你我是就要做夫妻 的人,我也無須講究什麼避忌了。」身形一起,倏地就闖進了桑青虹的臥房。   耿照從床上一躍而起,公孫奇獰笑道:「好呀,果然是你這小子!」說時遲,那時快, 已是張開了手掌,五指如鉤,一抓抓下!   桑青紅大叫道:「姐夫,你、你要是殺了他,我、我……」話猶未了,只聽得「砰」的 一聲,兩人已對了一掌。   幸而耿照功力已復,而公孫奇又因有所顧忌,不敢將他殺死,這一抓只甩了三分力道, 意欲將他的琵琶骨捏碎,哪知耿照練了「大衍八式」,已是今非昔比,他雙掌齊揮,全力拍 出,盪開了公孫奇的一抓,不過倒退一步,公孫奇也晃了一晃。公孫奇冷笑道:「我忘記你 練過桑家的武功了。」左掌拍出。加了兩分內力,耿照練成大衍八式,雖是功力大增,但比 起公孫奇來,那還差得太遠,公孫奇用到五成內力,他還焉能抵擋,只聽得「蓬」的一聲, 已是跌了個四腳朝天。   桑青虹已然趕到,攔在兩人當中,尖聲叫道:「姐夫,你不能在我房中,下此毒手, 他,他是我的師弟!」公孫奇笑道:「你別慌,這小子還沒死呢?怎麼,你已認了他做師弟 了?」桑青虹道:「請你看在我的面上,饒了他吧。你要是殺了他,我,我……」公孫奇 道:「你怎麼樣?」桑青虹道:「我,我也寧願死了。」公孫奇道:「你不想給你姐姐報仇 了麼?」桑青虹道:「耿師弟和咱們報仇之事毫不相干,你為何定要殺他?」   耿照站起來叫道:「桑,桑姑娘,你別相信你姐夫的鬼話!柳女俠決不會是殺你姐姐之 人,那日她在桑家堡還救過你的姐姐呢。你姐夫和那玉面妖狐勾結,才真的不是個好東西。 我看,你的姐姐多半是玉面妖狐害的。」耿照並不知道桑自虹受害的詳情,但他一來相信蓬 萊魔女,二來他自己被玉面妖狐害得極慘,而玉面妖狐與公孫奇勾結的事情,他卻是知道 的。他依理推測,猜想桑白虹是公孫奇所害,雖不全對,卻已相差不遠。   但他給蓬萊魔女辯護,只強調她不會是殺人兇手,卻也說不出證據。桑青虹當然也不能 這麼輕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話。   不過桑青紅雖不信耿照的話,對他仍是愛憐備至,決不願見他傷在公孫奇之手,連忙說 道:「耿師弟,你,你少說兩句,快快走吧!」心裡暗暗埋怨耿照不識時務,又驚又急,生 怕耿照觸怒了公孫奇。   話猶未了,只見公孫奇果然面色一沉,冷冷說道:「青妹,你把這小子認做師弟,你還 記得桑家的規矩嗎?」桑家武功,不許外傳,所以公孫奇當年以夫妻之親、尚自要千方百計 騙取桑白虹的傳授。桑青虹當然知道這個規矩,怔了一怔,道:「姐夫,桑家的規矩你就別 管了吧。」   公孫奇板著臉道:「你姐姐已經死了,我不管誰管?你姐姐一直怕你上這小子的當, 哼,你現在果然是上他的當了!」桑青虹急忙扯著他的袖子,說道:「姐夫,桑家的武功, 你不是也練了嗎?桑家這一條規矩,我姐姐也曾遵守的。」公孫奇怒道:「這小子怎能與我 相比,我是你們桑家的女婿,女婿份屬半子,算得是你桑家的人。他是什麼東西?」   桑青虹見形勢危急,忙向耿照拋了一個眼色,叫道:「耿師弟,你,你快說呀,你,你 與我——」公孫奇圓睜雙眼,喝道:「什麼,你們也已經是夫妻了麼?哼,好不要臉!」桑 青虹正是要耿照如此答覆,好有個藉口維護耿照,至於公孫奇什麼要不要臉的指責,待耿照 肯於認他們是夫妻關係之後,她閂可以據理力爭。哪知耿照是個行事方正的少年君子,也不 知他是不領會桑青虹要維護他的心意,還是領會了卻不願說謊,只見他面上一紅,非但不接 下桑青虹的話,反而向公孫奇大聲說道:「你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與桑姑娘清清 白白,決無半點私情!」   公孫奇側目斜睨,翹起嘴角笑道:「青妹,我看你可別癡心了。你是神女有心,人家可 是襄王無夢呢!」桑青虹又驚、義氣、又急、又傷心,但眼看公孫奇就要對耿照痛下殺手, 心中又是不忍,連忙緊緊扳著公孫奇手臂,叫道:「姐夫,不可,……」   話猶未了,公孫奇身子一擰,已是把桑青虹掙開,冷冷說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 饒這小子一命,但他所練的桑家武功,我卻要給你討回。只有這樣,我才對得住你的姐 姐!」所謂「討回」,即是要把耿照的武功廢了。他情知殺了耿照,桑青虹決不肯依他,倒 不如把耿照變成廢人,好斷了桑青虹的念頭,而又不至於太過傷心。   桑青虹大叫:「耿師弟,跑呀,跑呀!」耿照也知事情危急,這才「砰」的一拳,擊碎 窗戶,竄身飛出。可是他前腳剛到屋外,公孫奇已跟著他的後腳追來。   耿照的寶劍尚懸在腰問,桑青虹給他治傷之時,並未曾將它除下,公孫奇跟蹤追出,耿 照早已拔劍出鞘,一覺背後微風颯然,涮的便是反手一劍。   耿照家傳的躡雲劍法本是以飄忽凌厲見長的上乘劍法,以往因他功力未到,劍法的威力 也難以發揮,如今他已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內力大增,自是今非昔比。公孫奇驕指如戟, 正點向耿照背心的「大椎穴」,耿照叵手一劍,估對著他的手指削來,耿照用的劍又是把削 鐵如泥的寶劍,公孫奇雖不懼他,卻不能不有幾分顧忌,當下化戳為彈,「錚」的一聲,把 耿照的寶劍彈開。   耿照寶劍給他彈中,虎口修地一陣酸麻,就在此時,桑青虹已然趕到,一把扯著公孫奇 的衣角,叫道:「姐夫,你饒了他吧,我、我願意依從姐姐的話了!」公孫奇哈哈笑道: 「這麼說,咱們就是夫妻了,你更不應阻攔我了,夫妻應該同心合力才是,你怎可以向著外 人?」桑青虹道:「你放過了他,我以後再不見他,也就是了。」   公孫奇的用心只是在取得桑家的內功心法,聽得桑青虹答應嫁他,目的已達,本來便想 罷手,但轉念一想,桑青虹是為了要救耿照才答應自己的,她對耿照的愛意實是深厚之極, 誰能擔保他們以後不再見面?職照與蓬萊魔女又是相識的,若給他見過了蓬萊魔女再與桑青 虹見面,豈不要把真相揭穿?縱使自己能言善辯,也總是麻煩。如此一想,惡念陡生,立即 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將青虹擺脫,冷冷說道:「我又不是要取他性命,不過是要 討回你私授他的桑家武功而已,你何必這樣袒護他廣說罷,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呼」的便 向耿照擊下。他說是不取耿照性命,其實卻是要用「化血刀」的功夫暗害耿照,教他中了一 掌之後,並不立時斃命,而是在三個月之後,敗血身亡。他的「化血刀」已練到五成火候, 倘若用盡了功力,可以令對方登時血液乾枯,中掌之處,肢體僵硬,三天之內,便即死亡。 但若只用一成功力,以毒質襲入對方穴道,中毒的跡象卻不會顯露,估量桑青虹也未必看得 出來。   桑青虹給他震退數步,但因他不敢令桑青虹太過難堪,用的勁力恰到好處,沒有將她震 倒,桑青虹蹌蹌踉踉地又追上來,叫道:「姐夫,你對我姐姐千依百順,對我卻一句也不肯 聽從,叫我如何能夠甘心情願地跟你?」公孫奇揮袖隔斷她和耿照,柔聲說道:「青妹,我 是為了你好。你姐姐也是為了你好,才千叮萬矚,叫我照顧你,不讓你上這小子的當的。好 吧.如今我就聽你的話,既不殺這小子,也不把他弄成殘廢,只是消去他練了大衍八式之後 所增的功力,好顧全你桑家的規矩,這你總呵滿意了吧?」   桑青虹道:「我不相信,哪有消去他的功力,卻能令他不傷殘之理?」公孫奇道:「你 桑家的大衍八式雖是神奇,我爹爹也是當世的武學大師,我的家傳武功,其中精奧之處,你 還未知道呢。不信,你看!」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掌劈指戳,已是閃電般 地向耿照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桑青虹被他揮袖阻隔,又驚又急,卻也無可奈何,只是想 道:「但願姐夫沒有騙我。」要知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桑青虹的 父親桑見田一生與他不和,但即使是桑見田在生之時,對公孫隱也是極為佩服。桑青虹見道 公孫家的家傳武功,心想或者真有可以克制大衍八式、消去功力而不傷人身的妙法,對姐夫 將信將疑,她哪知道,她姐夫的心腸歹毒,遠遠在她想像之外。   耿照心中倒是想道:「我正後悔練了桑家的武功,要甩也甩它不開,倘若公孫奇當真能 夠給我消去,這倒是求之不得。」但他年來闖蕩江湖,曾經歷練,已不是像從前那樣的天真 了,他早已知道公孫奇與玉面妖狐乃是一路,認定他是壞人,對他的言語還焉能相信?因此 還是決不敢讓公孫奇的手掌打到他的身上。   耿照舞起寶劍防身,他的躡雲劍法雖然也很精妙,卻怎敵得過身兼兩大名家所學的公孫 奇。只因公孫奇要傷他而不現痕跡,功力必須用得恰到好處,而他又有寶劍防身,這才擋得 二十六招。要是公孫奇毫無顧忌的話,早已在十招之內,將他殺了。   掌風劍影之中,忽聽得「錚」的一聲,耿照的劍把又給公孫奇一指彈個正著耿照和他拆 了三十六招,早已氣力不加,這次再給彈中,已是禁受不起,「錚」的一聲,寶劍便即脫手 飛出。   公孫奇輕飄飄地正要一掌拍下,忽覺微風颯然,似有梅花針之類的暗器從背後襲來,不 禁心頭一凜:「難道是我師妹已經追到?」連忙們身閃開,但他也沒有放鬆耿照,他左掌打 不中耿照,右掌化掌為彈,力透指尖,一指彈出,耿照衣裳穿了一個小洞,雖沒給指頭觸 及,指力亦已透入了他的穴道。   耿照一個蹌踉,向後跌倒。就在此時,一條人影已是從樹林中如飛趕到,嬌喘吁吁地叫 道:「休得傷害我的耿照大哥!」來的並非蓬萊魔女,卻是蓬萊鷹女的心腹侍女珊珊。   珊瑚已盡得蓬萊魔女所傳,所以也能用塵尾當作暗器發出,不過功力卻是大大不如。公 孫奇心道:「原未是這丫頭,卻嚇了我一跳。」以公孫奇此刻的本領,對蓬萊魔女尚且不 但,珊瑚自是更不在他心上了。珊瑚攔在他與耿照之間,他只是衣袖輕輕一拂,便把珊瑚的 拂塵盪開。   耿照跌倒與珊瑚出現是同一時間的事情。桑青虹一見耿照跌倒,早已是嚇得尖叫一聲, 便立即向他奔去,待她看清楚來人乃是珊瑚的時候,雖然亦是心頭一震,卻並沒有停下腳 步。   公孫奇正要向珊瑚施展殺手,忽見桑青虹向耿照奔去,心念電轉,突然改了主意,盪開 了珊瑚的拂塵,倏地一個轉身,又搶過了桑青虹的前頭,將她攔住。   桑青虹收勢不及,跌入姐夫懷中,公孫奇在她耳邊悄聲笑道:「人家的情人已經來了, 已無需你獻慇勤啦,你還過去,不害臊嗎?」   珊瑚已是把耿照扶了起來,嚇得花容失色,慌忙問道:「照哥,你怎麼啦?」耿照只是 覺得胸部的「委中穴」略感酸麻,而且只是瞬息之間的感覺,如今早已過了。他試一試氣, 穴道並未受封,真氣運行無阻,身體毫無異狀,功力亦無減損,只道是他所練的大衍神功, 果生奇效,公孫奇的點穴親何不了,哪知公孫奇的歹毒指力早已透入他的穴道,以後方始慢 慢發作,到了三個月後,便將是致命之傷了。   耿照又驚又喜,說道:「珊妹,我尋得你好苦。我沒受傷,你放心吧!」他拾起寶劍, 與珊瑚緊緊相靠,準備公孫奇再度撲來,他們兩人便即並肩禦敵。   公孫奇卻並未撲來,只是對著桑青虹哈哈笑道:「青妹,你聽見了麼?他並沒有受傷, 我不是騙你了吧?我本來要消去他練成大衍八式之後所增的功力的,看在你的份上,連這一 點我也放過了。我沒有動這小子一根毫毛,青妹,這你總可以滿意了吧!」   珊瑚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但也感到十分意外,公孫奇哈哈一笑,又轉過去來說道:「珊 瑚姑娘,我是你家小姐的師兄,猜瑤雖是對我有所誤會,我總不能不顧著師兄妹的情誼。就 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我成全了你們二人吧。」「成全」二字有正反兩面的解釋,可以是善 意的「成全」,也可以是惡意的「成全」,那使是要取對方的性命了。珊瑚鳳眼圓睜,生塵 一舉,冷冷說:「好,你要如何,那便來吧!」公孫奇哈哈笑道:「我若要取你們性命,早 已取了。我是見你們二人誠心相受,有意成全你們,你們走吧!」原來公孫奇目的已達,估 量耿照在三個月之後,不死亦將殘廢,全身不能動彈,絕不能再來私會桑青虹的了,因此不 如將他和珊瑚一同放走,便可以絕了桑青虹的癡念,這要比他用強迫的手段要桑青虹與耿照 斷絕好得多了。   珊瑚、耿照二人不相信公孫奇有此好心,但不管他出自何因放走他們,這總是個脫險的 機會。珊瑚道:「好,照哥,咱們走吧。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話猶未了,桑青虹忽地喝 道:「耿師弟,我不許你和這賊人同走!」珊砌怒道:「你這妖女待要如何?」耿照忽地 「卜通」一聲,跪倒地上。   珊瑚大吃一驚,只道耿照中了暗器,心急未已,耿照已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說道: 「桑師姐,多謝你救命之恩,小弟粉身碎骨不足圖報。請恕我不能隨恃在側,師姐的大恩大 德,我只有銘記於心了。」   江湖上有句口頭禪是:「殺人不過頭點地」,意思是即使是殺了人這樣的大仇大恨,磕 頭賠罪之後,也應該可以得到對方原諒;反過一面來說,救人性命的德,身受者磕頭謝恩之 後,施恩者也不能對他有什麼需索了。珊瑚這才明白,耿照之所以向桑青虹磕頭,原來是向 她叩謝救命之恩,並含有請她「高抬貴手」,放他過去的意思。   桑青虹受了耿照這二個響頭,一時手足無措,心底但覺一片蒼涼,她已知道耿照是決意 離開她了,但卻還不甘心讓他就走,希望能夠挽回,當下說道:「起來,我只問你一句 話。」耿照道:「師姐有何吩咐?」桑青虹道:「你既認我師姐,你就該聽我的話。你也早 說過唯我之命是聽的了,你這麼快就忘記了麼?」   耿照道:「小弟怎敢忘記?」桑青虹道:「那你又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了?」耿照道: 「我說過,師姐的吩咐只要是合乎道理的,小弟無不依從。我和玉姑娘是結拜的異姓兄妹, 我和她同走,並無下當之處,這是小弟的私事,請恕小弟難以接受師姐的管束。」   公孫奇冷冷說道:「你聽清楚了沒有?人家心目中只有這位玉姑娘呢!你雖然硬把人家 認作師弟,可總沒有人家結拜兄妹那麼親,你憑什麼攔阻他們。」   桑青虹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是啊,耿照心中喜歡的並非自己,自己還憑什麼去攔阻人 家?還有一樣,公孫奇雖說已答應放走耿照,但桑青虹也不能不提防夜長夢多,說不定她姐 夫會突然變卦?桑青虹呆了好一會兒,驀地揮手,頹然說道:「好,你們走吧!」耿照也怕 夜長夢多,說聲「多謝師姐恩德」,就與珊瑚手牽著手走了。   桑青虹目送他們二人的背影沒入樹林之中,心情落寞之極,最疼愛自己的姐姐已經死 了,自己所歡喜的人又棄她而去,做人還有什麼趣味?桑青虹正自感傷,公孫奇在她耳邊柔 聲笑道:「青妹,還有我在你身邊呢。咱們回家去吧。」桑青虹木然說道:「回家?」公孫 奇道:「是呀,你我從此是夫妻子,桑家堡正等待你這位女主人呢。」原來公孫奇還有一個 企圖,桑家堡的四個老僕人已經走了,剩下的也多是桑見田的舊屬,他希望桑青虹以桑家唯 一後人的資格,替他收拾舊部,重整旗鼓,這樣,就連桑家堡的基業也仍然可以保全了。   桑青虹腦袋裡似是嗡嗡作響,一時間思路還未能清晰,茫然問道:「姐夫,你說什 麼?」公孫奇笑道:「青妹,你怎麼還把我叫作姐夫?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我麼?」桑青虹 道:「答應什麼?」   公孫奇道:「答應依從姐姐遺命,與我續絃,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姐夫了!」   桑青虹雖是閱歷無多,不識人心奸險,但經過了剛才這一段事情,她已隱隱感到公孫奇 似乎不像從前那個姐夫,她從前的印象,公孫奇是一個對她姐姐百依百順的好丈夫,但從現 在親身的感受,公孫奇卻是軟硬兼施,似乎總是要自己屈從他的意志,又似乎懷著什麼不可 告人的目的似的。桑青虹不知怎的,忽地對這個姐夫隱隱感到有點兒害怕了。   公孫奇笑道:「別再想這姓耿的小子了,你我已是夫妻,從今之後,你心目中只應有你 的丈夫,不可再想第二個男子了。何況這姓耿的小子如此薄情,也不值得你再去懷念。」桑 青虹呆了半晌,忽道:「姐夫,不,不……」公孫奇皺眉道:「還叫我姐夫,不什麼?」桑 青虹道:「我有點害怕,我不想嫁你。」公孫奇道:「害怕什麼?」桑青虹道:「害怕你欺 負我。」公孫奇笑道:「這怎會呢?我對你姐姐體貼得無微不至,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我將來對你,也一定象對你姐姐一樣,做一個最好的丈夫。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呢?」桑 青虹退一步,避開他的愛撫,說道:「姐夫,你另外找個人吧。」公孫奇道:「怎麼,你又 改了主意了?你不想替你姐姐報仇了麼?」桑青虹道:「我把我桑家的內功心法,盡我所 知,都寫出來給你,你自己練吧。」公孫奇道:「這怎比得上陪著我練?何況你姐姐還希望 你我生下一男半女好承繼你桑家的香煙。」桑青虹滿面通紅,說道:「姐夫,你暫且不要迫 我,待我好好想想。」公孫奇道:「對,你想想練這兩大毒功多麼危險,要是咱們不同心合 力,怎練得成功,練這種毒功,須得最親近的人在旁照顧,你不做我的妻子,萬一我練功之 時稍有疏虞,豈不前功盡棄?我練不成功不打緊,你姐姐的血海深仇可就難報了。你可要知 道,你姐姐的兩個仇人一個是笑做乾坤華谷涵,一個是蓬萊魔女柳清瑤,都是厲害之極,武 功遠勝於我的仇人哪,你不助我練成這兩大毒功,我怎樣替你姐姐報仇?」桑青虹一想,姐 夫說的也是實情,心裡思量:「姐姐一生疼我,我難道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助姐夫練功, 給她報仇?」   心中有點動搖,可是仍然感到對公孫奇似有難以名說的恐懼,正自反覆思量難作決斷的 時候,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青冷笑道:「公孫奇,你真是不知羞恥,剛害死了姐姐,又來誘 騙妹妹了!」   冷笑之聲,初起之時,還似在里許之處,轉瞬之間,便到眼前!公孫奇這一驚非同小 可,抬頭看時,只見一條人影疾馳而來,背插拂塵,腰懸長劍,可不正是蓬萊魔女是誰?這 一瞬間,桑青虹也嚇得呆了,但仇恨之火,迅即燃起,桑青虹唰的拔出劍來,說道:「好 呀,你這狠毒的魔女,你殺了我的姐姐還想來殺我嗎?我打你不過也要和你拼了,姐夫,上 呀!」   蓬萊魔女身法如電,焉能給拋刺中,一飄一閃,已是攔在她與公孫奇之間,喝道:「公 孫奇,你說她姐姐是誰殺的?」公孫奇騎虎難下,硬著頭皮說道:「清瑤,你放過了白虹的 妹妹吧,你殺了她的妞姐,也已夠了。」   蓬萊魔女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在此之前,她念在恩師公孫隱份上,對師兄還有幾分情 誼,幾分姑息,想不到帥兄竟是壞得不可救藥,殺了妻子,反而誣陷她是兇手!蓬萊魔女一 氣之下閃開了桑青虹的一劍,立即說道:「青妹,你要知道你詛姐的仇人是誰嗎?你的姐姐 就是你的姐夫和玉面妖狐串同謀害的!   你別再糊塗,上你姐夫的當啦!」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起了霹靂,平地響起焦雷,把桑青虹弄得心頭大震。但她從來也不 會想到姐夫會是殺害妻子的兇手,(要知在她印象之中。姐夫可一向都是對姐姐千依百順的 「好丈夫」啊!)一時之間,她又焉能便即聽信了蓬萊魔女的話?公孫奇也變了面色,陡起 殺機,猛地喝道:「清瑤、你含血噴人!」呼的便是一掌拍下,腥風撲鼻,掌力也排山倒海 而來,蓬萊魔女早有防備,拂塵一揮,身形疾起,青鋼劍亦已出鞘,一招「橫雲斷峰」使截 著他的掌勢,冷冷說道:「是誰含血噴人?哼,你想殺人滅口,竟敢用毒掌對付我嗎?青 妹,我給你證據!」   公孫奇一擊不中,雙掌迅即又平推過來,左掌是「腐骨掌」,右掌是「化血刀」,兩大 毒功,同時使用,饒是蓬萊魔女本領高強,一時間也自應付不暇,那「證據」也就拿不出來 了。   桑青虹喝道:「你說,什麼證據?」她口中說話,手底也沒放鬆,仍然運劍如風,狠狠 向著蓬萊魔女後心擊刺,蓬萊魔女背腹受敵,桑青虹武功雖是與她相差極遠,但她對桑青虹 的攻擊卻只能閃避,不能還擊,這麼一來,桑青虹的攻擊也就起了牽制作用,教她不能放手 去全神對付公孫奇了。   公孫奇佔了上風,得意地笑道:「青妹,你別信她胡說,她有什麼證據?」著著進攻, 掌力催得更緊了!   蓬萊魔女沉著應付,「聽風辨器」,辨別桑青虹出劍的方位,步法輕靈,騰、挪、閃、 展,將桑青虹的劍招一一閃開,左手拂塵護身,右手長劍攻敵,公孫奇稍稍佔了一點上風, 但要想突破她的防禦,卻也不能。蓬萊魔女心道:「這兩大毒功果然厲害,看來比祁連老怪 的陰陽二氣還要勝過一籌。幸而他的功力尚不夠火候。可是我也只能勉力與他周旋,卻騰不 出手來,這卻如何是好?」   蓬萊魔女人急智生,本來她的功力稍勝師兄,雖處下風,還足以從容應付,未曾覺累, 她卻暗運玄功,迫出了一身大汗,氣喘吁吁,裝作很吃力的樣子,公孫奇得意笑道:「柳師 妹,咱們到底是有同門之誼,只因你迫我太甚,你無義我也只能無情了。   你若肯發下毒誓,從今之後,金盆洗手,退出武林,永不管閒事,我也未嘗不可以放你 過去。」要知公孫奇也有顧忌,他深知師妹本領了得,輕功尤高,自己雖佔了上風,只怕也 未能輕易地殺了她,要是萬一給她逃脫,那時她師兄妹之誼已絕,以後必出辣手報復,可就 後患無窮。何況他更顧忌的是,他父親最疼愛蓬萊魔女,過去還是靠看蓬萊魔女給他說情, 他父親才不追究他,只是不認他作兒子便算了事。倘若他即使真能把蓬萊魔女殺了,這事也 不能永遠瞞得過父親,父親知道之後,要取他性命,那時他還有何人說情?公孫奇一來是自 忖未必有把握殺得蓬萊魔女,二來顧忌他父親知道,三來他雖然壞透,也還有一絲良心未 泯,蓬萊魔女是自小和他一同玩耍的師妹,有一個時期他也曾對蓬萊魔女有過愛意,若是當 真要取她性命,他也還有點於心不忍。有這三樣原因,故而他想出這個主意,迫蓬萊魔女發 誓退出武林,不再管他閒事。他知蓬菜魔女最重諾言,若肯應允,自己便可無優,那是比殺 她強得多了。   蓬萊魔女在生氣之中也感到有一絲欣慰,心道:「師兄總算還未良心盡喪,也罷,今次 我且暫時不下殺手,給他一個悔改的機會,不過真相總是要揭穿他的。」當下,作出沉吟的 樣子說道:「公孫奇,原來你是怕我管你閒事?也好,待我思量一下。」   桑青虹不知公孫奇的打算,急道:「姐夫,你只顧念師門之疽,卻不想夫妻之情了嗎? 如今有機會可以殺掉一個仇人,你怎麼又要將她放過了?難道你當真有什麼把柄被她拿在手 裡?」   桑青虹攻得更緊,但公孫奇卻以為蓬萊魔女已是強弩之未;只想迫她發下盟誓,雖然並 未停手,仍在進攻,但卻未免稍稍有點輕敵。   蓬萊魔女驀地笑道:「青妹,你不知道,他正是有把柄在我手裡!」笑聲中倏地身形拔 起,一招「鷹擊長空」,已是向公孫奇當頭刺下!   劍勢如虹,凌厲之極,公孫奇大吃一驚,雙掌連忙推出,蓬萊魔女拂塵亦已掃下,用的 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威力最強的一式「雷電交轟」,拂塵本是極輕柔之物,經過她玄 功妙用,當頭擊下,竟是「轟轟」作響,配合她右手的劍招,光疾電閃,當真便似雷電交轟 一般!   公孫奇雙掌之力,被蓬萊魔女那一拂抵消,就在這閃電之間,公孫奇只覺頭頂一片沁 涼,蓬萊魔女已脫出他掌力籠罩的範圍,斜掠出三丈開外!這還不止,劍光過處,公孫奇的 頭髮也削去了一片,公孫奇這才知道,師妹剛才還未用盡全力,她的氣喘、汗流,不過是誘 敵之計而已,自己即使步步小心,也還未必是她對手,如今稍一大意,當然就要大大吃虧 了。   蓬萊魔女身形一落,立即騰出手來,摸出一隻黑黝黝的哨子,說道:「青妹,你姐姐臨 終之時,將你付託給我,就是怕你上了姐夫的當!」桑青虹冷笑道:「我姐姐和你的交情有 這麼好?我不信!」蓬萊魔女道:「不信,你聽這哨子!」嗚嗚的吹了起來,三長兩短,接 連吹了三遍,桑青虹聽了,登時呆若木雞。   原來這個哨子乃是她爹爹的遺物,留下來給她姐姐掌管的,這個哨於是通天犀的犀角所 制,聲音特異,她爹爹生前,就是用哨聲來指揮下屬的。這三長兩短的吹法,只有她姐妹二 人和桑家幾個老僕知道。桑見田臨終時,立她姐姐桑白虹為桑家堡的主人,降哨子移交給 她,那意思即是等於把桑家堡的指揮權移交給他的大女兒了。但桑白虹做了堡主之後,卻並 不依照父親生前的習慣行事,因為她父親那幾個老僕,都是原來在武林中頗有身份的人物, 又是多年追隨她的父親,故而桑白虹待他們以伯叔之禮,從來沒有端過主人的架子,也從來 沒有用過哨聲指揮他們。她只是把哨子當作父親的遺物珍重保藏,不但未用過來指揮老僕, 對桑家堡的任何人等都未用過,她和公孫奇結婚,是在父親死了多年之後,故而連公孫奇也 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哨子。   公孫奇怔了一怔,喝道:「清瑤,你搗什麼鬼?你哪裡找來一個小孩子玩的哨來吹,這 算得是什麼憑據?青妹,她是你殺姐的仇人,她想挑撥離間咱們,你可別相信她的胡說八 道!」   但他吃蓬萊魔女一劍削去了一大片頭髮,銳氣頓挫,心中雖是發怒,卻已不敢再撲向 前,只是把眼睛瞅著小姨,看桑青虹如何行事?要是桑青虹仍然肯和他聯手夾攻,有桑青虹 從旁牽制,他還可以有一兩分取勝的把握,又即使不能取勝,最少桑青虹也還是他的人。   桑青虹心頭大震,呆了一陣,方始稍稍冷靜下來,心裡想道:「這蓬萊魔女是怎麼取得 這個哨子?若說是從我姐姐手中強奪,她又怎麼識得用這哨子指揮的暗號?即使我姐姐是在 她威脅之下,但倘若不是心甘情願,我姐姐也不會向她吐露這個秘密呀!」這麼一想,不由 得對蓬萊魔女的話信了幾分,但也還是有點懷疑,「桑家堡是我父親傳下的基業,我姐姐死 了也還有我,她怎能把桑家堡輕易交給外人?」要知道哨子乃是代表一種權力,桑家堡的上 一代傳給下一代,誰得了這個哨子,就是桑家堡的主人,故而桑青虹有此懷疑。桑青虹倒並 非貪圖要做桑家堡的主人,而是不敢相信姐姐會輕易把桑家堡「送」給蓬菜魔女。桑青虹哪 裡知道,她姐姐當時是在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氣息,根本無力吹這哨子的時候,請蓬萊魔女代 她召集僕人的。蓬萊魔女也只知道這哨子是桑家的一個秘密,可以用作憑據,證明桑青紅的 姐姐臨終時是如何信任她,才把這個可以指揮僕人的哨子交給她,但可惜蓬萊魔女也是只知 其一,不知其二,她還不太清楚這咱子是代表了權力的轉移。   桑青虹將信將疑,一片茫然,一時之間,也不敢斷定誰是殺她姐姐的兇手,但這哨子如 今是在蓬萊魔女手上,是姐姐自願給她的,這一點可以無疑!因此當桑青虹稍稍冷靜下來之 後,就不由得不對蓬萊魔女的話多相信了一些,而禁不住用懷疑的眼光看她的姐夫了。   公孫奇何等聰明,一看桑青虹這一副茫然的神色,懷疑的目光,便知這哨子定有古怪, 是他還未知道的秘密。他也看得出來,桑青虹已是對他隱隱起疑,不那麼容易再騙她了。   蓬萊魔女拂塵一指,冷冷說道:「你是怎麼害死妻子的?是你來說,還是讓我代你告訴 青妹?」公孫奇已知桑青虹再不會幫他,只怕耽擱下去,待到真相大白,桑青虹還會與蓬來 魔女聯手攻他,那時連自己的性命也怕要喪在蓬萊魔女劍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當下一 聲冷笑,說道:「青妹,你若是要相信仇人的話,那也由你!」扔下了這句話,立即轉身便 逃。他走的不是大路,而是逃入林中,為的是怕在前頭碰見耿照、珊瑚,稍有糾纏,也是對 他不利。他同前最緊要的已是要逃脫性命,避免給蓬萊魔女追上了。至於其他的一切企圖, 那只有等待機會,將來再說了。   蓬萊魔女本來不想取他性命,而且她也還有另一件緊要的事情,要向桑青虹查問的,因 此也就沒有去追趕公孫奇。   蓬萊魔女轉過身來,笑道:「青妹,你相信了我麼?」桑青虹一副茫然的伸色,半晌說 道:「這哨子、這哨子,我姐姐和你說了些什麼?」蓬萊魔女也有點奇怪,尋思:「她何以 不急於查問她姐姐被害的情形,卻先問起這哨子來了?」當下說道:「對了,這哨子是你姐 姐的遺物,你收回去吧。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桑青虹怔了一怔,道:「你肯將它還 給我?」蓬萊魔女笑道:「這是你家的東西,我要它做什麼?」桑青虹卻不急於收下哨子, 心裡想道:「這魔女大約是有求於我,卻不知她求的什麼?但她肯把哨子交我,顯然她是無 意佔我的桑家堡了。」   桑青虹對蓬萊魔女又相信了幾分,但她是邪派中人,對俠義的胸襟根本不能理解,何況 她剛才還險些受了姐夫之騙,因此她對別人的好意,總是懷疑有什麼企圖,當下便道:「你 要說些什麼?說吧。」   蓬萊魔女道:「你姐姐被害之事,慢慢我和你說。我先問你一件事情。」桑青虹道: 「何事?」蓬萊魔女道:「耿照是不是給你姐夫擒了,你可知道他在哪兒?剛才我遠遠聽得 這兒有金鐵交鳴之聲,和你姐夫動手的那人又是誰?」原來蓬萊魔女一路追蹤,正是聽到這 邊廝殺之聲而急忙趕來的,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公孫奇傷了耿照之後。已經把他「放」走 了。   桑青虹不覺有點酸溜溜的意味,心道:「原來她是為耿照而來。那丫頭是她的心腹侍 女,她當然是要為她的丫鬟打算了。耿照本來喜歡那個丫頭、如今又有蓬萊魔女給那丫頭作 主,他們的婚事自是水到渠成,我還有什麼指望。」   不過桑青虹雖然心懷妒忌,她的本性也還不算很壞,蓬萊魔女將她從她姐夫的魔掌中救 了出來,她也不能不有幾分感激。   當下就依實說道:「耿照日前在天目山口遭遇官軍圍攻,是我將他救出來的。這筆帳倒 不能算在我姐夫頭上。」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哦,原來那些宮軍都是給你殺掉的,不 是你的姐夫。」   心想:「她小小年紀,竟是手段如此狠辣。我雖號稱魔女,也還不是濫殺無辜。她姐姐 將她付託給我,以後我倒要好好的教導於她了。」   桑青虹見蓬萊魔女面有不悅之色,冷冷說道:「怎麼,是我救錯了麼?」蓬萊魔女道: 「多謝你救了他。他的傷怎麼樣?」桑青虹道:」剛才和我姐夫交手的就是他,他的傷當然 是已經好了。」   蓬萊魔女又是一驚,道:「他和你的姐夫交了手?糟糕,你快說,他現在怎麼樣了?」 耿照的武功與公孫奇差得太遠,蓬萊魔女是知道的,只怕他又受了公孫奇毒掌之傷。   桑青虹神色黯然,卻慢條斯理他說道:「你不用擔心,他早已走了,而且是稱心如意地 走了。」蓬萊魔女道:「這是什麼意思?」桑青虹道:「你還不知道麼?」蓬萊魔女道: 「知道什麼?」   桑青虹道:「那丫頭不是你派她作先行的麼?」蓬萊魔女道:「哪個丫頭?」桑青虹冷 冷說道:「還有哪個?就是你所調教出來那位,那位才貌雙全、與耿照稱兄道妹的玉姑 娘!」言語之中,充滿醋意,蓬萊魔女喜道:「哦,原來是珊瑚找著他了。」她聽得珊瑚的 消息,又驚又喜,一時之間,也無暇去細品桑青虹話中的醋意了。   桑青虹道:「耿照毫髮無傷,他是和你這位丫鬟一同走的,這還不是稱心如意得很 麼?」蓬萊魔女聽說耿照沒傷,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另外一塊大石卻又壓上心頭,她 是怕公孫奇追上他們,再施毒手,或是把他們拿作人質,來要挾自己。她卻不知,公孫奇也 正怕被她追上,哪裡還敢自己給自己製造麻煩?要知耿照與珊瑚的本領亦已不弱,以公孫奇 的本領當然可以把他們活擒,但也不是在十招八招之內所能辦到,公孫奇只道蓬萊魔女隨後 就會追來的,他當然是只顧逃命,甚至要避開耿照這一路了。   不過,蓬萊魔女即使知道公孫奇的心思,她也還是不敢完全大意的,公孫奇那兩大毒功 太過厲害,她總是要見著了耿照與珊瑚二人,才敢放心。於是連忙問道:「他們走的是哪一 條路?」   桑青虹指著正中的大路道:「我姐夫是看在你的份上,將他們放走的,他們無須擔驚害 怕,當然是大搖大擺走的大路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心道:「我師兄能有這樣好心?他連我都想置之死地,怎會看在我 的份上放過他們?其中不知有什麼古怪?」   如此一想,更覺不妙,此時她早已聽出桑青虹的醋味十足,但也無暇去開導她了。當下 說道:「好,我追上去看看他們。青妹,你等我們回來,我受了你姐姐重托,一定會好好照 顧你的。」桑青虹淡淡說道:「多謝了!」看著蓬萊魔女如飛而去,眼角不覺沁出兩顆晶瑩 的淚珠。   且說耿照與珊瑚跑了一程,看看公孫奇並沒追來,這才驚魂稍定,停下腳步。耿照情懷 激盪,又是歡喜,又是感傷,他在秦弄玉與珊瑚之間,也是取捨為難,論到感情的深厚,他 與秦弄玉是青梅竹馬之交,當然不是珊瑚所能相比,但珊瑚對他的恩義——萬里護送,幾度 患難相隨——這也是他決計忘懷不了的!不過,儘管他有一份異常複雜矛盾的感情,他與珊 瑚久別重逢,總是喜悅多於傷感。   耿照說:「瑚妹,你怎的來到此間?」珊瑚道:「我的仇人乃是江南一霸,我到處搜查 他的行蹤,偶然路過此地,想不到遇見了你。」其實珊瑚對耿照的行蹤也很注意,她暗中一 路追隨,不讓耿照發覺。耿照在天目山遇難與被桑青虹劫走之事,她都知道。但因她趕不上 桑青虹的快馬,今日方至此間。   耿照道:「你那口不辭而行,令我很、很是難過。幸虧今日又得相逢,而且這麼湊巧, 你又一次在我遇難之時救了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呢!」珊瑚還未放心,問道:「耿大 哥,你當真沒有受到暗傷麼?」耿照深深吸了口氣,道:「當真是一點也沒有。」珊瑚這才 喜逐顏開,笑道:「這不是我救你,倒是公孫奇這惡賊當真手下留情了。」耿照道:「奇 怪,這惡賊怎的強盜突發善心,貓兒不吃老鼠?難道真的是如他所說,他看在你家小姐的份 上?」可憐耿照波人暗下毒乎,自己一點也未知道。   珊瑚七竅玲瓏,早已想到公孫奇手下留情的原因,心道:「這賊子要娶他的小姨,恐防 耿大哥作梗,故而讓他與我同走,好斷了他小姨的念頭,這哪裡是有什麼好心了?」珊瑚可 說是看透了公孫奇的心思,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耿照所受的暗傷她可看不出來。   珊瑚在慶幸耿照沒有受傷之餘,卻也不禁心中傷感,想道:「公孫奇與那妖女都以為耿 大哥是喜歡我,卻不知他心上另有人兒。」耿照凝視著珊瑚的眼睛,笑道:「咱們意外相 逢,應該歡喜才對。瑚妹,你在想些什麼?」珊瑚強抑心中的酸痛,笑道:「我是很歡喜 呀,但我遇上了你,卻不能不想起另外一個人了/耿照道:「誰?」珊瑚道:「秦姑娘呢? 你為何不是與她一起?」耿照道:「就在那日你走了之後,不久,她也像你一樣,不辭而別 了。」珊瑚道:「你不知道她的行蹤?」耿照道:「她留下一信,說是要回家去安葬她的父 親。我卻因有要事,只能先到江南。」   珊瑚神色黯然,她本是有心成全秦弄玉與耿照的,想不到秦弄玉也是她一樣心思,暗自 想道:「回家葬父,這只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看來秦姑娘也是有意離開耿照,好成全我 的,唉,這可叫我越發心裡不安,我是決計不能跟著耿大哥了。」耿照聽得珊瑚提起他的表 妹,不覺心如亂麻,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珊瑚道:「耿大哥,你上哪兒?」耿 照道:「我要往臨安訪辛棄疾,你和他是相熟的,咱們一同走吧。」   珊瑚忽道:「請恕我不能陪件你了。」耿照驚道:「這卻為何?」珊瑚道:「我已打聽 得我仇人的蹤跡了。我父仇未報,哪有閒情遊玩京都?」   耿照道:「上個月我曾碰到柳女俠,她也曾談起你報仇之事。   你的仇人是——」珊瑚道:「就是四霸天中的南霸天南山虎。」耿照道:「南山虎在四 霸天中排名第二,武功想必很是高強。你的殺父之仇也已忍了這許多年、不如再等些時,待 我到臨安見過辛大哥之後,再與你同去。」珊瑚道:「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規矩。殺 父之仇,必須是做兒女的親自報的,忍上這種事情,雙方的親友,誰都不能插手。要是父仇 可以請人代報,我早已央求我家小姐了。」耿照紅著臉道:「我只是放心不下……」珊瑚 道:「你盡可以放心,小姐已把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傳了給我。倒是我對你有點放 心不下,你欠缺江湖經驗,人又太過忠厚,不識人心好險。」耿照道:「好在此去臨安不過 三百多里,我處處小心使是。」珊瑚沉吟半晌,說道:「你如今已練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 武功今非昔比,只要公孫奇不再與你為難,我也可以放下了一半心事,好吧,咱們都各自有 事在身,早晚終須一別,耿大哥,你多多保重,小妹就此告辭了。   珊瑚固然是為了要尋覓殺父的仇人,但此時她離開耿照,更大的原因則是為了不願在情 海中越陷越深,也為了要成全秦弄玉與耿照的一段姻緣。但雖然她已決定犧牲自己,心中究 屬悲酸,轉過身來,淚水已自奪眶而出,她不想給耿照知道,筆直便走,竟自不敢回頭一 望。   耿照心中也是充滿惆悵,但在這樣情勢之下,除了和珊瑚分手,還能有什麼兩全其美之 法?他送別了珊瑚,也不禁想起了他的表妹秦弄玉來,她們是同一天離開自己的,如今和珊 瑚雖是匆匆一面,到底也算是見著了,和表妹卻還不知相見何時?耿照悵悵惘惘,走了一 程,忽聽得後面有人追來,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迷茫中耿照還以為是珊瑚 回來,回頭一望,卻原來是蓬萊魔女。   耿照又驚又喜,說道:「柳女俠,你也來了?」蓬萊魔女道:「咦,怎麼只你一人,珊 瑚呢?」耿阻道:「她剛剛走了不久,你要想見她,趁早還可以追上。」蓬萊魔女想了一 想,已是明白了珊瑚的心事,喟然說道:「她是但求心之所安,就讓她獨自走吧。」   耿照細味「但求心之所安」這一句話,這也才對珊蝴的心事恍然大悟,心道:「珊瑚可 以求心之所安,我卻是心裡不安了。」   耿照正自心裡不安,蓬萊魔女已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仔細打量,忽地間道:「耿公子, 你究竟有沒有受傷?」耿照頗是奇怪,道:「沒有呀!」蓬萊魔女道:「當真沒有?讓我看 看。」拿起他的右手,就給他把脈。正是:哪識魔頭施毒手,災星已是暗纏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回 應有豪情消芥蒂 又來佞僕進奸言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回 應有豪情消芥蒂 又來佞僕進奸言   蓬萊魔女替耿照把了把脈,臉上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氣,疊聲說道:「奇怪,奇怪,真是 奇怪!」耿照才真正是覺得奇怪,他吃了一驚,連忙間道:「柳女俠,我的脈象有何奇怪? 我自己可並沒覺得受了傷呀!」還以為蓬萊魔女是發現他受了稀奇古怪的暗傷。   蓬萊魔女道:「不錯,你絲毫沒有受傷。因此,我才會覺得奇怪。」原來蓬萊魔女雖是 識得公孫奇那兩大毒功,但卻也還不是深悉其中的奧妙。公孫奇的「化血刀」倘若是下了重 手的話,對方被所中的部位血液乾枯,那自是一望便知,但如今他卻是以指力透過耿照穴 道,使耿照內臟受毒,要三個月之後方始發作的,這就連桑青虹也看不出來了,何況蓬萊魔 女?耿照的身體毫無異狀,脈息也很正常,蓬萊魔女的醫學造詣亦只是普普通通,因此她在 摸過了耿照的脈後,竟給這假象瞞過,以為耿照是當真沒有受傷了。   耿照更是放心,笑道:「這也沒甚奇怪,公孫奇早就說過,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所以放 了我與珊瑚的。」蓬萊魔女搖了搖頭,說道:「公孫奇已給我趕跑了,他剛才和我動手的時 候,還曾經想用那桑家秘傳的兩大毒功將我置之死地呢,你說,我怎能相信他對你所說的 活?怎能相信他有那份好心?」耿照笑道:「不管他存心如何,或者,他不傷我,是另有用 心也說不定?不過,反正我也沒有受傷,那就算了。」   蓬萊魔女百思不得其解,心道:「也對,反正耿照沒有受傷,那就算了。」當下說道: 「耿照,你在天目山口遇陸與被救之事我都已知道了,你不必忙著告訴我,咱們先回去 吧。」耿照道:   「回哪兒呀?」蓬萊魔女道:「回去接桑青虹。」耿照吃了一驚,道:   「回去接桑青虹?我可是要趕著進京去見辛棄疾的。」蓬萊魔女道:「我也是要往臨安 去的。可以讓青虹跟著咱們同走。反正回去這一段路很短,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耿照更 是驚奇,道:   「你要讓桑青虹和咱們作伴?這個,這個,恐怕不大好吧?」蓬萊魔女笑道:「我知道 你的心思,你是怕她糾纏不是?這個你不用顧慮,我自會給你疏解的。要是你不願意和她一 路,我也可以讓她和你分開的。你先進京,我在後面暗中照顧你,那就不怕公孫奇的暗算 了。咱們分開走,我讓青虹和我作伴。不過,無論如何,咱們現在總應該先回去接她,你和 她之間的麻煩,也應該當面和她說個清楚,免得彼此心存芥蒂。要知從今之後,她就等於是 我的妹子了,會常常跟著我的。你門見面的機會很多,彼此說個明白,也免得以後見面不好 意思。」   耿照詫異不已,說道:「公孫奇誣陷你殺了她的姐姐,她對你已是含恨在心,縱然你把 她當作妹妹看待,她又怎能信賴你呢?」蓬萊魔女笑道:「此事我早已向她解釋清楚,水落 石出了。」耿照道:「她的姐姐端的是何人所殺?我懷疑是玉面妖狐,不知可對?」蓬萊魔 女道:「對了一半。另外還有一個兇手,正是她的姐夫。」當下將桑白虹被害之事告訴了耿 照,接著說道:「她姐姐臨終之時鄭重囑托我照顧她的妹妹,生怕她上了公孫奇的當。如今 我已然遇上了她,你說我怎能將她拋開不管?難道要讓她再落在公孫奇的虎口之中嗎?」   耿照這才明白蓬萊魔女何以對桑青虹如此之好,耿照本來就是個心地純厚的人,儘管他 心中另有所屬,並不喜歡桑青虹,但桑青虹對他的種種好處,尤其是今番救了他的性命,他 還是非常之感激的。此際,他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不禁為桑青虹灑下同情之淚,深感她的命 運坎坷,覺得她很是可憐了。心裡自思,「即使我與她只是普通朋友,也應該去向她慰問, 問況她還是我救命恩人?」於是就答應了蓬萊魔女,一同回去接桑青虹。   兩人腳程迅疾,不多一會,已回到原來的地方,蓬萊魔女道:「桑家的四個老僕如今在 我的山寨裡安身,我打算助她將來恢復桑家堡的基業。」但桑青虹已經不在那兒,想必是進 屋去了,但見那間房子大門緊閉,蓬萊魔女便叫耿照上去拍門。   耿照雖說己同意與桑青虹會面,但心中還是忐忑不安,「不知她可肯原諒我?我應該如 何措辭呢?」他拍了幾下大門,裡面毫無反應,蓬萊魔女叫道:「青妹,是我回來了!」仍 然沒有回聲,蓬萊魔女甚是奇怪,心道:「我已和她說得清清楚楚,馬上就回來接她的,她 難道又已走了?還是出了意外?」再叫兩聲,不見答應,蓬萊魔女只好破門而入,只見裡面 空空蕩蕩的,果然已是沒有半個人影!蓬萊魔女的一番好意固是落空,耿照的惶惑心情剎然 間也為恐懼所替代了?桑青虹是出了意外,還是她不願再見耿照呢?她到哪裡去了!   桑青虹到哪裡去了呢?這兒需要交代一下。   且說蓬萊魔女離開桑青虹之後,桑青虹悵悵惘惘,回到房中,思如潮湧,蓬萊魔女揭破 她姐姐被害的真相,這事太過出她意外,她還不能完全相信,心道:「我不能聽她片面之 辭。我必須找著一個桑家堡的舊人,才能加以證實。」她正在這樣想的時候,恰巧就有一個 桑家堡的舊人來了。   這個人乃是孟釗。孟釗是公孫奇的心腹,擔任他的「記室」(即書記),在桑家堡的時 候,他曾對桑青虹大獻慇勤,頗有非份之想,桑青虹不理睬他,後來他又勾搭上桑青虹的貼 身侍女碧綃。桑青虹對他,一向都很討厭,聽得丫鬟稟報,不覺皺起眉頭道:「這小子來做 什麼?」丫鬟道:「孟釗哭喪著臉,說是有一件非常緊要的事情,要當面稟告小姐。不過, 小姐,你若是不喜歡見他,那我就叫他滾吧!」   桑青紅雖然討厭孟釗,但她此時正想找一個桑家堡的人探聽消息,心裡想道:「這小子 雖是我姐夫的心腹,但也不妨問一問他,且看他對我姐姐之死,又是如何說法?」便道: 「也好,你就叫那小子進來見我吧。」   孟釗踏進房間,桑青虹還未曾開口問他,他就先哭了起來,說道:「二小姐,請恕我給 你帶來一個壞消息,主母,她,她已經死了。」桑青虹淡淡說道:「你就是為了此事來給我 報訊的麼?」孟釗見桑青虹並不如何傷心,登時露出了非常驚詫的神色,訥訥說道:「二小 姐,這事你、你早已知道了麼?」桑青虹道:「你不用管我是否知道?如今是我問你,你只 須回答我的問話!」孟釗垂下手道:「是。小的正是為了此事,來給小姐報訊!」桑青虹 道:「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有人差你來的?」孟釗道:「是有人叫我來的,但即使那人不 是這麼吩咐,我也會想到要來給小姐報訊的。」桑青虹冷笑道:「差遣你來報訊的那個人, 他自己早已來過了。好吧,你如今給我說實活,他……」桑青紅正要盤問孟釗,好拿他的口 供來與公孫奇的說話對照,話猶來了,孟釗忽地顫聲叫道:「二小姐,你說什麼,那個人, 她、她怎能夠來到此間見你?她是早已到了墳墓裡去的了!」桑青紅吃了一驚,道:「你說 的是誰?不是你主人差遣你來的麼?」孟釗道:「是主母差我來的!」   此言一出,桑青虹更是吃驚,連忙問道:「什麼,是我姐姐叫你來的?」孟釗道:「正 是。你姐姐臨終之時,嚥著淚囑咐我,要我務必給你送訊……」桑青虹心道:「我姐夫這麼 說,蓬萊魔女又這麼說,如今你這奴才也這麼說了,哼,想你不過桑家堡的一個奴才。我姐 姐會讓你接受她的臨終遺命?」心裡既不相信,口中也便冷冷說道:「我姐姐矚咐了你什 麼?」孟釗道:「主母要我把她被害的真情告訴你!」桑青虹道:「是給笑傲乾坤與蓬萊魔 女害死的不是?」她只道盂釗與公孫奇同一鼻孔出氣,說話也必相同,哪知孟釗卻連連搖手 道:「不是,不是!」桑青虹喝道:「那麼是誰?」   孟釗囁囁嚅嚅地道:「我,我不敢說。」桑青虹道:「為何不敢?」孟釗道:「說了你 也不會相信。」桑青虹喝道:「信不信是我的事,快說!」孟釗身軀顫慄,忽地似下了決 心,大聲說道:   「殺主母的兇手,不是別個,正是主人!」說罷,冷眼偷覷桑青虹的神色。   桑青虹對這消息並不感到突兀,但因為孟釗是她姐夫的心腹,這消息從孟釗口中說出, 桑青虹卻不能不感到驚奇,臉上露出一片惶惑的神色。   孟釗連忙說道:「主母就是怕你不信,她有一件信物給我。   請你過目。」說罷拿出了一隻玉釧,這是公孫奇給他妻子的聘禮之一,桑白虹經常戴著 的,桑青虹自然認得,當下接了過來,問道:「我姐姐是在什麼情形之下給你的,她和你又 說些什麼?」   孟釗流下了幾滴眼淚,哽咽說道:「這是主母臨終之時交給我的。她說她與那賦子已是 恩斷義絕……嗯,這『賊子』二字指的就是主人了。我不敢以下犯上,我只是轉述主母原來 的言語。」   桑青虹道:「我正是要聽我姐姐原來的言話,你無須忌諱,快說!公孫奇他殺了我的姐 姐,還怕什麼叫他賊子?」   孟釗接著說道:「主母言道,她、她與那賊子已是恩斷義絕,這個玉鍘,她是絕不願再 戴著它,讓它陪同入土了。因此,她把玉釧除了下來,一來是不願睹物傷情,二來也好拿與 我給你作個信物。你看這玉釧上還有你姐姐的血漬!」   倘若孟釗單單憑著這個玉釧,桑青虹還未必會相信他,因為他是公孫奇的心腹,也可能 是公孫奇交與他的;但如今孟釗是拿了這個玉釧來指證公孫奇是殺人兇手的,公孫奇絕不會 差他來指證自己!因此儘管桑青虹初時對孟釗極是懷疑,到了此時,卻不能不相信了他的說 話,她哪裡知道,公孫奇殺妻的事實是真,但孟釗的說話卻仍然是假。這玉釧是桑白虹在氣 憤之下。摔出窗外,給孟釗拾獲的。   孟釗拭了淚珠,接著說道:「小的多承主母信賴,粉身碎骨,不足圖報,赴湯蹈火,亦 所甘心!主母要我與你設法給她報仇,如今就聽二小姐的吩咐了。」桑青虹道:「且慢,我 有事還要問你。」孟釗道:「二小姐還不相信麼:你姐夫表面對妻子恭順,實在已是處心積 慮,早已想謀殺你的姐姐了!」桑青虹道:「我不是說的這個。據你說,我姐姐臨終是你在 她身邊,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孟釗道:「哪有別人,就是小的一個!」桑青虹 道:「但我卻聽得有個人說,她當時也在我姐姐身邊,她卻沒有提到你。」   孟劊道:「你說的這個人,想必是蓬萊魔女了?」桑青虹道:   「不錯。我聽到的是:我姐姐臨終之際,只有蓬萊魔女在她身邊。」其實還有桑家那四 個老僕當時也是在場的,但剛才因為蓬萊魔女無暇與桑青虹細說,是以桑青虹未曾知道,便 以為只有蓬萊魔女一人。   孟釗眼珠一轉,作出驚惶焦急之狀,說道:「二小姐,你可曾上了蓬萊魔女的當?」桑 青虹道:「上什麼當?你不是說,我的姐姐不是蓬萊魔女所殺的麼?」孟釗道:「可是這魔 女卻另有用心。我將當日的情形說出來,你也可以想得到她是什麼用心了。」桑青虹道: 「好,你說吧!」   孟釗早已打好腹稿,當下說道:「這事還得拉遠一點來說。   不錯,你的姐姐並非蓬萊魔女所殺,但卻也不是與蓬菜魔女毫無關係。你的姐夫與蓬萊 魔女是師兄妹,他表面和妻子十分恩愛,其實心中暗戀的卻是這個師妹。二小姐,這你可想 不到吧?」   桑白虹素來多疑善妒,生前為了窺破她丈夫暗戀蓬萊魔女之事,已不知和公孫奇吵鬥過 多少次了,作為桑白虹的妹妹,桑青虹當然是知道的。她聽了孟釗的話,「恍然大悟」,說 道:「哦,我知道了。公孫奇是為了這個魔女,這才對我的姐姐下了毒手的!可是據我所 知,蓬萊魔女卻不似喜歡他呀?」孟釗道:「你姐夫是色迷心竅,他怎知道他這師妹後來會 那樣待他?他只是片面單思,便對妻子下了毒手,我想他如今也應該是後悔莫及了。」桑青 虹打斷了孟釗的「評論」,說道:「蓬萊魔女後來怎樣對他?閒話少說,你只是說當日的情 形吧!」   孟釗道:「那一日晚間,我忽被哨聲驚醒,匆匆跑出去察看,只見楊大叔、何大叔他們 一共四個人向主母所住的那幢樓房的方向跑去。我知定是出了事情,我受了桑家厚恩,自是 不能坐視,便也跟著他們跑去。不料我還未追上他們,他們也還未曾趕到,就在園中那個荷 池前面,便碰上主人了。奇怪的事突然發生了,我知楊、何、蕭、李這四位大叔都是你們桑 家幾十年的老僕人,不料主人卻突然向他們四位痛下殺手,哎呀,將他們全都打傷了!」   孟釗說得活龍活現,不由桑青虹不信,她大驚之下,叫起來道:「好狠毒的公孫奇! 唉,這四個老僕對我姐姐忠心耿耿,我姐姐叫他們前來救助,卻累他們受了橫禍了!快說, 後來怎麼樣?這四位老人家可是都喪在那賊於手下了?」孟釗道:「第二件奇怪的事接著發 生,臨時來了救星,這四位老人家雖是受傷,卻幸得保存了性命。」桑青虹道:「是誰教了 他們?」盂釗道:「是蓬萊魔女!」   桑青虹剛剛得過蓬萊魔女的救助,雖然兩人仍是格格不入,但心裡對她已是多少有了幾 分好感,便道:「這魔女倒是有點兒俠義心腸,她不恥她師兄所為,救了咱家這四位老僕, 那也並不奇怪。」   孟釗歎了口氣,說道:「二小姐,你若是這麼想,那就錯了。」桑青虹道:「難道這魔 女是別有用心?好,你說下去吧,後來怎樣?」   孟釗歎過了氣,接著說道:「蓬萊魔女現身之後,把主人打得大敗而逃,主人中劍受 傷,逃出了桑家堡。蓬萊魔女也不去追趕他,卻獨自走上主母的樓房。」桑青虹道:「哦, 這麼說,她是曾經和我的姐姐見過面。」   孟釗道:「不錯,但主母臨終的時候,卻只是小人在她身旁。」桑青虹道:「那時你也 跟她上去?」孟釗道:「不,這些事情來得太過意外,我不明底細,怎敢露出行藏?主人傷 害那四位大叔之時,我是匿在假山石後,嚇得呆了,直到蓬萊魔女走了之後,我才敢出 來。」桑青虹道:「哦,蓬萊魔女只是進去一會,便又走了?」盂釗道:「大約是半炷香的 時刻,蓬萊魔女便匆匆走了。   看情形她是去追趕主人。」桑青虹道:「別把那賊子再稱作主人了。」孟釗道:「是。 小人稱呼慣了,一時改不了嘴,請二小姐寬恕。」桑青虹道:「那魔女走了之後,你怎麼 樣?」孟釗道:「我知道定是出了事情,那魔女走了之後,我便上樓去探望主母。   我未經傳喚,私自闖進主母的房間,實是無禮得很,但那時也顧不了這許多了。」桑青 虹道:「沒人再追究你這些小節了。快說下去吧,那時我的姐姐如何?」   孟釗又擠出了兩滴眼淚,哽咽說道:「可憐主母已是面如金紙,奄奄一息。幸虧她知道 我一向對她忠心耿耿,對我還能相信。她一見我進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叫我在她身邊 坐下,叫我不可自費力氣救她,只許我聽他說話。」桑青虹心道:「大約是我姐姐傷得太 重,已知回生乏術、故而急著交代後事。但她卻怎麼這樣相信孟釗?」   孟釗接著說道:「主母將她遭受主人,不,遭受那賊子毒手之事告訴了我,囑咐我兩件 事情,要我牢牢記著轉告你的。」桑青虹道:「哪兩件事情?」盂釗道:「一是給她報仇, 二是要你當心,不可上了蓬萊魔女之當!」桑青虹道:「哦,姐姐怕我上當?   蓬萊魔女有什麼可疑之處給她看破了?」孟釗道:「據主母說,蓬萊魔女見了她之後, 就聲言給她報仇,但卻要向她索取你們桑家的武功秘籍。」   桑青虹心想:「我道蓬萊魔女有如此好心,原來如此。她也是像她師兄一樣,覬覦我桑 家的絕世武功。」連忙問道,「我姐姐可曾上了她的當?」孟釗說道:「主母老練精明,他 知道那麼囑咐你,她自己還能上當?她當時假裝昏迷過去,蓬萊魔女在她身上搜不出什麼武 功秘籍,便拿了那個哨子走了。」   孟釗編造的那個長篇故事有真有假,兩三成真,七八成假,正因假中有真,而且合情合 理,連每一個小節都照顧周全,等於給桑青虹心中的疑問一一作了解釋,不由得桑青虹不 信!桑青虹心道:「怪不得那哨子到了她的手中,原來是我姐姐曾在遭難之時吹過那個哨子 召集僕人,蓬萊魔女那樣聰明的人,當然句道了這哨子的用處,並牢牢記下了如何吹法了。 哼,這魔女雖不是殺害我姐姐的兇手,用心卻也是奸險無比!」孟釗的厲害就正在此等地 方,他並不把蓬萊魔女完全說成壞人,卻使得桑青虹自然而然地在聽了他的「故事」之後, 對蓬萊魔女生了惡感。   此時桑青虹心上只有一個疑團,她望了孟釗一眼,淡淡說道:「孟釗,公孫奇一向把你 視同心腹,何以你不幫他,反而效忠主母?」孟釗突然滿面通紅,現出忸怩的神態,囁囁嚅 嚅地說道:「奴才不敢說。」桑青虹道:「為什麼不敢說?」孟釗道:「我、我、我怕二小 姐你聽了,生、生氣,我、我擔當不起!」桑青虹道:「我只要你的真話,決不怪責你便 是,你放膽說吧!」孟釗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奴才的心事二小姐想必也約略知道了?   奴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明明知道是得不到的,但只要能為我敬慕之人稍盡一點心 意,我此生也是可以無憾了。而巨主人雖是待我好,我總是桑家的僕人,我只知道要效忠主 母和你二小姐。主母她、她也是知道,知道我這個心事的。奴才這點癡心,求小姐鑒諒,小 姐你若生氣,打我,罵我,殺了我,我都甘心領受!」   桑青虹杏臉飛霞,有幾分著惱,但也有幾分歡喜,要知她剛剛受了耿照的冷淡,正在感 到羞辱,心中也正是對耿照由受生恨,失意非常的時候。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個男子,將她視 作天人,對她傾慕備至,雖說這人是個下人,但卻也多少滿足了她的自尊,何況孟釗出身也 並不低微,他是名武師之後,還曾經是珊瑚的情人,而珊瑚正是桑青虹當作情敵的。少女的 心理就是這樣奇妙,桑青虹本是對孟釗殊無好感,但他來得正是時候,話又說得恰到好處, 桑青虹聽了,反而對他起了憐憫之情,同時又為珊瑚的舊情人對她如此傾倒而驕傲,因此盡 管她還是不愛孟釗,但對他已是改了觀感,不似從前那樣討厭他了。   桑青虹似喜似嗔,看了孟釗一眼說道:「多謝你對我兩姐妹忠心耿耿,有一些話本來不 是你應該說的,我也不怪責你了,以後不可再說。」孟劊道:「奴才知道。奴才不過是表明 心跡而已。」   桑青虹道:「你這次對我桑家立有大功,你本來是我姐夫的記室,亦非一般僕人可比, 以後可不必再自稱奴才了。你年紀比我大,我應該叫你一聲孟大哥。咱們彼此以平輩之禮相 待。」孟釗大喜,卻仍然作出惶恐的神氣說道:「這不是折殺了小的麼?   奴才不敢!」桑青虹道:「孟大哥,你再客氣,那就是與我見外了。改過稱呼,我還有 話要問你呢。」孟劊垂手說道:「是。桑、桑姑娘。」   桑青虹道:「孟大哥,那四個老僕人呢,是否還在桑家堡?」孟釗道:「那四位大叔都 給蓬萊魔女帶走了。」桑青虹道:「哦,帶走了?她是什麼用心?那四個老僕人又怎肯聽她 的話?」孟釗道:「她救了這四位大叔,又聲言要給咱家的主母報仇,他們當然是依從她 了。她是什麼用心,我不敢妄自猜測。」桑青虹想了一想,自言自語道:一個人說這話市恩 於我家老僕,看來也無非是想將來併吞咱們的桑家堡,最少也是要桑家堡歸附於她。」孟釗 道:「對,主母也正是這樣想的。」   桑青虹沉吟不語,孟釗說道:「本來這魔女武功高強,她覬覦桑家堡基業與武功,不惜 與她師兄反目,要為你的姐姐報仇,你也可以假手於她,報這大仇的。只不過這代價卻是太 大了。」桑青虹忿然道:「咱們自己設法報仇,決不受她恩惠,也免得受她挾制。我也告訴 你實話吧,這魔女剛才來過了,她還想要我跟隨她呢。」當下將剛才發生之事,大略告訴了 孟劊,孟釗道:   「桑姑娘,你可願跟隨地麼?」桑青虹想起蓬萊魔女是去追尋耿照,而耿照又正是與珊 瑚一路,越想越不是味兒,心道:「莫說這魔女別有用心,即使是一番好意,我也不能跟隨 她,看著她的丫鬟與耿照卿卿我我,我好好一個桑家堡的主人不做,難道卻要做她的侍女 麼?」妒火中燒,立即咬牙說道:「我就是死了,也絕不會跟隨這個魔女。孟釗,如今只有 你是忠心於我的了,你可得給我出個主意,教我報仇。」孟釗見桑青虹完全墮入他的算計 中,大喜過望,但神色仍是絲毫不露,說道:「小的本領低微,只怕幫不了小姐什麼忙。幸 虧主母早有指點,而又機緣湊巧,如今卻是有個報仇的法子了。」桑青虹道:「我叫你不要 再自稱小的了。孟大哥,有何妙法,你快說吧。」孟釗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 桑青虹道:「桑姑娘,你看這是什麼?」桑青虹打開一看,立即就叫起來道:「這是我爹爹 的筆跡。」   孟釗道:「你再打開看看。」桑青虹看了幾頁,越發驚詫,手指顫抖,幾乎掌握不牢, 心道:「這莫非是我爹爹的那兩大毒功秘籍?!」原來這毒功秘籍由他的姐姐桑白虹保管, 她也從未見過。桑白虹是怕她不知利害,見了要練,所以根本就不讓她看。   桑青虹正在驚詫,孟釗已然說道:「二小姐,這是你爹爹的毒功秘籍,你當然是知道的 了。要給你姐姐報仇,可就得指望它了!」桑青虹其實並不知道這秘發是真是假,但她認得 是她爹爹的筆跡,書中寫的又正是練那「化血刀」與「腐骨掌」的法門,她哪裡還有半點疑 心,當然就以為這是她爹爹所傳的那本毒功秘籍了,哪想得到是盂釗與公孫奇串通了偽造一 本假的騙她?   桑青虹又驚又喜,連忙問道:「這毒功秘籍,你從何處得來?」孟釗道:「主母曾向我 提及這毒功秘籍,說是已給公孫奇搶去,但他不知桑家的內功心法,最多不過練得五六成功 夫,但這五六成功大已足以稱霸武林,無人能敵了。所以若要制他,除非是桑家的人也練這 毒功秘籍,練到十成功夫,那麼以毒製毒,便可以制他死命。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便偽裝仍 是忠心於主人,跟隨公孫奇這賊子。」桑青虹道:「哦,你是從公孫奇那裡偷來的?」盂釗 道:「幸虧這賊子對我毫不起疑,終於給我得手。」這一番話說得令桑青虹半信半疑,但是 孟釗本來是公孫奇的心腹,他說是用盡心機盜取來的,卻不由得桑青虹不相信了。   桑青虹道:「孟大哥,你冒了性命之危,給我桑家盜回秘籍,大恩大德,請受一拜。」 孟釗裝模作樣地叫道:「這、這、這不折殺了小人了?」還禮之後,說道:「桑姑娘,你得 回這毒功秘籍,想來咱們是可以無須借助外人之力,便可報仇了?」桑青虹遲疑片刻,說 道:「我爹爹曾有遺命,嚴禁我們姐妹練這兩大毒功。唉,但是事到如今,我要給姐姐報 仇,也只得、只得……」原來桑青虹之所以遲疑,還不僅是為了她父親的遺命,而是因為練 這兩大毒功太過危險,她雖然識得桑家的內功心法,心裡也著實害怕。伯自己功力未到,稍 一不慎,便要反遭其害。   她話猶未了,孟釗忽地「撲通」跪倒,桑青虹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扶起,說道:「孟大 哥,你這是幹嘛?」孟釗道:「二小姐,我對你是一片忠心.不知你可肯把我當作自己人一 樣?」桑青虹道:「你如此苦心為了我們姐妹,我對你當然是推心置腹,絕無見外之意!」 孟釗道:「只要二小姐相信小人,小人也就不避嫌疑,大膽說了!」正是:   一計不成生二計,可憐孤女總難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一回 秘籍甜言謀大利 金圈鐵筆斗名山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一回 秘籍甜言謀大利 金圈鐵筆斗名山   桑青虹道:「你有話但說無妨,我還能不信你麼?」孟釗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說 道:「小姐對小人如此推心置腹,小人就是肝腦塗地,亦是心甘情願的了。想這兩大毒功非 同小可,聽說老主人當年就是因為練這兩大毒功,以致走火入魔的。小姐千金之軀,實是不 宜嘗試,不如由小人冒一冒這個險,倘若僥倖練成,由我破那賊子的毒掌,小姐從旁便可傷 他。小姐當不至於疑心小人是意欲騙取桑家這兩大毒功吧?」桑青虹呆了一呆,心道:「原 來我所顧慮的他也早已想到了。難得他對我竟是這樣死心塌地,甘願為我犧牲。」要知孟釗 是先把「毒功秘籍」   交了給她,然後才提出代她練的,桑青虹自是不會懷疑他企圖騙取武功。   桑青虹呆了一陣,忽地緊緊握著孟釗雙手,說道:「孟大哥,你對我這麼好,我真不知 如何報答你。有個秘密,你也許還未知道,我爹爹晚年已想出了法子消除練這兩大毒功的禍 害,給我們留下了一套內功心法。不過,我也得對你說實話,這是未經過實際試驗的,成與 不成,我也不敢說確有把握,不過,懂得這套內功心法,練那兩大毒功,成功的機會總是要 大得多了。   我、我本來不想你代我冒險的,但我又不想違背我爹爹的禁令。   唉……」孟釗連忙搶著說道:「小姐你肯給個機會讓我為你效勞。   這是小人天大的福氣!莫說還有練成的希望,即使當真有殺身之禍,小人曾蒙小姐青 眼,也不枉這一生了!」桑青虹聽了孟釗這番「癡情」的話,不禁大為感動,緊握著孟釗的 雙手,說道:「孟大哥,難得你有這番好意,我也不想辜負你的心事,那你就代我練吧.你 練功之時,我和你作伴。我將這套內功心法傳授給你。」說罷,將那本「毒功秘籍」又交回 給了孟釗,孟釗大喜過望,按過「秘籍」,說道:「小姐,多謝你對我如此信任,小人赴湯 蹈火,在所不辭。」桑青虹低聲說道:「孟大哥,你別再小的小的自稱了。從今之後,我是 把你當作哥哥看待。要是能報了姐姐的大仇,我、我一定不虧負你的。」說到此處,雙頰暈 紅,言語中已有事成之後,以身相許之意。孟釗禁不任心中怦然而動,幾乎就要把實話說了 出米,但隨即想道:「公孫奇厲害無比,我若背叛了他,立有殺身之禍。何況桑青虹也並非 十分美貌,她給我的好處也沒有公孫奇給我的多,我跟隨公孫奇練成了絕世武功之後,何愁 找不到比桑青虹更漂亮更本事的妻子!」   原來孟釗是與公孫奇串通了來騙桑青虹的。公孫奇老奸巨狙,他早已定下兩套辦法,第 一套由他先來行騙,失敗之後,又再利用孟釗出馬,實行第二套辦法。   公孫奇聰明絕頂,他得了那本毒功秘籍之後,用心模仿桑見田的筆跡,不消多久,居然 給他模仿得維妙維肖,他偽造一本假的秘籍,就叫孟釗利用這本假的秘籍來向桑青虹行騙。 不過在假的當中,那練功法門也有兩三成是真的,所以,桑青虹看了才一點也不起疑。他偽 造的秘籍,假中餛真,真中滲假,倘若有人依他的法門練功,不過三月就要走火入魔。他將 假的「秘籍」交與孟釗拿去行騙,當然是為了提防盂釗背叛他了。僥是如此,他還未完全放 心,在孟釗臨行之時,他又用「化血刀」在孟釗背心大穴拍了一掌,要是孟釗在三個月的期 限之內不回來見他,便要毒發身亡。   孟釗也有孟釗的打算,自從他被珊瑚唾棄之後,他下去仔細想想自己何以被人唾棄的原 因,卻反而怨恨耿照「搶」了他的情人,但他自知本領低微,決計不是耿照對手,要報復也 無從報起。公孫奇知他心事,答應他若是事成之後,就收他為徒,傳他絕世武功。這麼一 來,孟釗對他自是矢忠不二了,何況他還被公孫奇「斫」了一刀「化血刀」。   孟釗對桑青虹所說的那番謊話,就是他與公孫奇兩人合編出來的。公孫奇情知桑青虹見 過了蓬萊魔女之後,他自己是兇手的事實,決計不能再瞞得過桑青虹了,因此索性叫孟釗在 桑青虹面前指責他是兇手,這一著果然巧妙無比,騙得桑青虹再也沒有半點疑心。   他們的計劃就是由孟釗完全騙到了桑青虹的內功心法之後,就拿去獻給公孫奇。這樣雖 不及有個桑青虹在旁陪練的好,但總勝於得不到內功心法,自己瞎摸。至於孟釗,當他和桑 青虹一起的時候,他可以裝作練功,其實並不真練,反正桑青虹也未練過這兩大毒功,不會 知道真假。孟釗可以推說資質魯飩,這兩大毒功複雜深奧,練三個月未見成效,那也是毫不 稀奇之事。   且說桑青虹聽信了盂釗的謊話,對他是感激無比,不但答應授他內功心法,而且隱隱有 以身相許之意。孟釗大喜過望,誠恐夜長夢多,連忙說道:「虹妹,既然那魔女說過還要回 來,那咱們可要趕快離開此地了。」桑青虹嫣然一笑,說道:「孟大哥,你說怎麼,我今後 都會依從你的了。好,這就走吧。」說到此處,忽地頓了一頓,然後問道:「哦,還有一 事,未曾問你,碧綃這丫頭呢?她不是跟著你的麼?」孟釗面上一紅,說道:「可憐這丫頭 命薄,她已經病死了。其實我並非有意於她,只因她是小姐的心腹,我才與她親近的。這些 事慢慢我再向小姐詳細陳說,如今還是趕快走吧。」桑青虹笑道:「你不必解釋,我對你的 心事完全明自,我也不會怪你。」   其實碧綃乃是給孟釗害死的,但桑青虹對盂釗已是樣樣相信,死了一個丫鬟這樣的「小 事」,她哪裡還會再向孟釗追究?不過主婢一場,也多少有點惋惜之情而已。   桑青虹此時便似飄流在水中的一根蘆葦,無可依靠,逐浪隨風,但求有人拉她一把,她 便心懷感激,視同知已了。因此儘管她還不是真的愛上了孟釗,但卻在六神無主的精神狀態 之中,不自覺地把今後的命運交到了孟釗手上。   當下,桑青虹攜了那兩個貼身侍女,也顧不得收拾東西,匆匆忙忙的便跟著孟釗走了。   待得蓬萊魔女與耿照阿到這間屋子,早已是空空人去!蓬菜魔女叫了一聲「苦也!」說 道:「要是讓青虹再次落入她姊夫之手,卻教我如何對得住她的妹妹?」耿照道:「也許還 未走遠,咱們再去嫂傻。」   桑青虹與孟釗早已走小路去得遠了,蓬萊魔女在大路上追趕一程,不見蹤跡,只得頹然 而返,說道:「四野茫茫,卻不知她落在何方?說不定她不是落在公孫奇種,而是存心躲避 我們,那就更難尋覓了。」耿照也是慨歎不己,但他有更緊要之事在身。   卻已是無暇抽出更多的時間去尋覓桑青虹了。   蓬萊魔女自己也有許多事情要辦,權衡輕重,當前最緊要最迫切的一件事也正是要護送 耿照,前往臨安。於是說道,「青虹之事,暫且擱它一擱。我本來也要到臨安見辛棄疾的, 咱們就一路同行吧。照弟。你可知道朝延的軍官,為什麼要暗算你嗎?」耿照道:「我正是 百思不得其解,柳女俠這麼問,想必是已知道內情,還請賜告,以釋疑團。」蓬萊魔女道: 「內情我也還未十分清楚,不過,那背後主使之人,我已是查出來了。」耿照道:「是 誰?」蓬萊魔女道:「是當朝宰相魏良臣和禁軍統領王俊。另外還有一個當權太監和他們勾 結。這些人處心積慮,要把你置之死地。」耿照駭然道:「我與這些當朝權貴風馬牛不相 及,他們何以要謀害我?」蓬萊魔女道:「我也不知其中緣故。但我卻知道這些人都是秦檜 生前的黨羽,推想起來,想必是你父親那封遺書,惹出了禍來了。」耿照道:「那封遺書我 是托辛大哥轉托劉倚密呈皇上的。辛大哥決計相信得過,劉椅也是一位忠心為國的將軍,怎 會有失?」蓬萊魔女道,「宮廷黑幕重重,外人實難猜測,且待我到了臨安之後,再給你查 究吧。」當下將那日她擒獲兩個追擊耿照的軍官之事,告訴了耿照,說道:「我迫問了他們 的口供,從他們的口供聽來,你的處境實在危險得很。   你必須小心在意才好。」耿照這才知道蓬萊魔女與他同行,實是存有保護他的用心。大 為感激,連忙道謝。   蓬萊魔女道:「追拿你的這些軍官雖是為虎作悵,但念在他們乃是身不由己,奉命而 為,咱們也無謂多所殺傷。」耿照道:「不錯,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要算帳也只能找幕後 主使之人。」   蓬萊魔女道:「咱們不走官道,繞過城池,避開關卡,可以從棲霞嶺偷進臨安。   計議已定,便即起程,果然一路之上再也沒有碰到麻煩,第三日薄暮時分便已踏上棲霞 嶺。相傳嶺上多桃花,每當春暖花開,山色如凝霞,是故得名,此時已是初秋時分,桃花當 然是不見了,但林木森森,洞壑玲瓏,山泉清冽,奇石磷峋,名山勝景,仍是處處如畫,目 不暇接。從山上高處望下去,白茫茫的一片西湖,亦已奔來眼底,白堤蘇堤就像兩條玉帶, 橫貫湖面。蓬萊魔女歎道:「人云西湖風景甲天下,果是不差。怪不得完顏亮這廝起了投鞭 渡江之志。」耿照笑道:「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柳永的一首『望海潮』, 寫盡西湖景色。   但我總嫌它是靡靡之音。料想辛大哥對此湖山,又當有若干新詞,可以勝過柳永的 了?」蓬萊魔女默念「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 州」這一首詩,不覺巨感交集,神思憫然。   兩人一面欣賞湖光山色,一面感慨南宋小朝廷貪圖逸樂,不思振作,興致為之大減,正 在相對無言,忽聽得對面的一個山峰,隱隱傳來金鐵交鳴之聲,蓬萊魔女皺眉道,「不知是 什麼江湖人物,在此廝殺,當真是讀犯了名山勝景,咱們過去看看/這時已是將近黃昏時 分,暮靄含山,兩人施展上乘輕功,悄悄從林木之中穿過,到了對面山頭,凝眸一看,只見 有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正在與二條大漢,打得十分激烈。   那文土模樣的中年人用一對判官筆,對方三條大漢,卻用的是一式兵器,左手握短刀, 盲手拿著一隻金鋼圓,身材相貌差不多。那文上的一對判官筆盤旋飛舞,點穴的招數奇妙絕 倫。   但那三條大漢亦是不弱,他們右手那隻金鋼圈正是克制判官筆的武器,只要給他圈子套 著,判官筆非脫手不可;左乎那柄短刀,則用作近身搏鬥,忽而從圈中穿出,忽而從正面劈 來招數也是武林罕見。蓬萊魔女看得出來,倘若單打獨鬥,對方那三條大漢,無一是他對 手。但如今他們是聯手圍攻,三柄短刀,三隻金鋼圈同進同退,配合得妙到毫巔,那中年文 士卻是不免稍稍屈處下風了。   耿照道:「這幾個人的兵器好古怪,柳女俠可知他們的來歷麼?」蓬萊魔女這時己看得 清楚,臉上現出頗為詫異的神色,說道,「這三個人我不知道,那文士我卻認得。奇怪,他 怎麼也來到此間了?」   耿照道:「這人是誰?」蓬菜魔女道:「是鐵筆書生文逸凡。」文逸凡在江南大名鼎 鼎,耿照雖未會過,卻也聽過他的名字,當下說道:「聽說此人倒算得是江南的俠義道,咱 們要不要上去助他。」蓬萊魔女沉吟片刻,說道:「且慢。」她心裡自思:「當日在千柳莊 中,他曾暗中護我,我又曾眼見他與金老怪不和,看來他這俠名不是虛聲。論理我該助他一 臂之力,但他是江南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如今他也還未有落敗的跡象,我若冒昧上去, 說不定他反不高興。還有一層,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我要是給他發現,只怕還有麻 煩。」要知蓬萊魔女對柳元甲的身份已有懷疑,柳元甲是否她的父親,她亦已不敢斷定了。 因此在水落石出之前,她實是不願回千柳莊與柳元甲相見,也不想給柳元甲的朋友發現。   正因為有這考慮,蓬萊魔女就打定主意,倘若丈逸凡打得過那三個漢子,她就不出手 了。不過,她也是個善惡分明的女俠,為個人的考慮雖有,究屬其次,倘若文逸凡當真落敗 之時,她是決不肯袖手旁觀的。   蓬萊魔女暗自思量:「這人驕傲得緊,須得用個什麼法子助他,才不傷他顏面?」只見 那三個漢子功力竟是極高,金鋼圈呼呼挾風,沙飛石走,砸到之處,岩石碰上了一點邊,也 登時石屑紛飛。蓬萊魔女大為詫異,「哪來的這三個漢子,竟與鐵筆書生旗鼓相當?以他們 此等功力,我用塵尾作暗器發出,那也是難以傷損他們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文逸凡喝道:「薩老大,你找錯人啦,我與你們兄弟有什麼過不去 的?」年紀最長的那個漢子冷笑道:「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笑傲乾坤』潛入江南,我 只知道你是和他相熟的朋友,你不助我,自是助他,哼,哼,我還能讓你向他通風報信 麼?」蓬萊魔女突然聽這漢子提起「笑傲乾坤」   的名字,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怎的華谷涵在江南也有這許多仇家?嗯,我正要打聽 他的下落,卻不知原來這文逸凡和他也是好友。」對這鐵筆書生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文逸凡縱聲大笑道:「薩老大,你把我文某當作什麼人了?我文逸凡豈是出賣朋友之 人!嘿嘿,我倒想喝一喝你們這杯罰酒!」判官筆一緊,左筆橫拖,右筆直刺,雙筆倏地劃 了一首圓弧,只聽得當當之聲,不絕於耳,他竟是在一招之間,連攻薩氏三雄,迫退了老二 老三,右手判官筆又在一招之間,連刺薩老大的七處穴道。蓬萊魔女暗暗讚好,心道:「鐵 筆書生果然是名不虛傳,他的點穴功大,足可以與武林天驕匹敵。當今之世,點穴功夫勝得 過他們的,恐怕也只有我的爹爹了。」   薩老大陰沉沉他說道:「好個驚神筆法!姓文的,你既立意要喝這懷罰酒,我們也就不 和你客氣啦!」一聲長嘯,薩老二、老三兩側襲來,兩柄短刀都是從圈中伸出,以金鋼圈掩 護短刀進攻,近身肉搏,宛如毒蛇吐信,刺鐵筆書生文逸凡的雙脅。文逸凡知道薩氏三雄之 中,老大最強,對這兩翼的側襲,不敢全力應付,當下一筆橫胸,滴溜溜一個轉身,盪開兩 柄短刀,身形未定,人已轉到薩老大身前,一招「李廣射石」,右手筆其直如矢,向薩老大 插去,薩老大驀地喝聲:「撒手!」金鋼圈突然拋出!   耿照看得奇怪,悄聲問道:「怎麼倒是這姓薩的撒手呢?」話猶未了,蓬萊魔女已是 「啊呀」一聲,叫道:「不好!」急忙跳了出去。   只見薩老大拋出的那個金鋼圈已是套在文逸凡的右手筆上,風車般地急劇旋轉,鋼鐵摩 擦,軋軋作響,火星都濺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二老三的短刀又已從兩側刺來,薩老大的那柄短刀亦已當胸劈到! 老二老三雖說功力稍低,亦非尋常之輩,文逸凡左手那支判官筆無論如何也要應付他們,而 且最少也得用上一半以上的氣力。這麼一來,他的右手筆已是難以消解金鋼圈劇烈旋轉所發 生的強猛力道!   他甩不開圈子,手腕也有給金鋼圈碰折之虞,無可奈伺,只好當機立斷,連宦五指松 開,只聽得「噹」的一聲,金鋼圈仍然是套著那支判官筆,卻已飛上了半空!文逸凡不但雙 筆點穴是門絕技,輕功亦是極高,就在薩老大一刀劈下,間不容髮之際,倏地腳跟一旋,身 形如箭,向後竄出。他在拋出一支判官筆之後,等於減輕了負擔,左手那支判官筆力量大大 增強,後竄之時,用力一劃,薩老二、老三那兩柄短刀也給震落,饒是他們躲閃得快,薩老 三的肩頭已是被筆尖劃過,雖非重傷,也沁出了血珠。   薩老大喝道:「姓文的,往哪裡走?」文逸凡只剩下一支判官筆,自知決計抵敵不了薩 氏三雄,心中暗暗叫苦。   蓬萊魔女來得恰是時候,她竄身出林,正好碰著那金鋼圈迎面飛來,她拂塵一展,卷下 了判官筆,塵桿橫揮,擊落了金鋼圈,身形一掠,已攔在薩老大與文逸凡之間。   蓬萊魔女冷笑道:「不害臊麼?你們三個打人家一個,分明已是輸了招了,還要死纏不 休!好,你們既是不知進退,待我來教訓教訓你們!文先生,請你暫且歇歇,讓我也來鬆鬆 筋骨。」   說話之間,把那支判官筆交回了文逸凡。   文逸凡自從成名以來,從未受過如此挫折,接過了判官筆,心裡十分難過,本來就想走 的,但因他曾經答應過柳元甲給他找回女兒,如今既已見了蓬萊魔女,事情尚未交代,自是 不能一走了之,只好等待蓬萊魔女和薩氏三雄這一場的結果了。   其實文逸凡固然是受了挫折,那薩氏三雄也吃了他的虧。比對起來:薩老大的一個金鋼 圈和文逸凡的一支判官筆同時脫手,但另外薩老二、薩老三的短刀也被震落,薩老三還受了 一點微傷,正如蓬萊魔女所說,文逸凡還可以算得是贏了招的。但文逸凡是江南武林中數一 數二的人物,一旦受挫,便自覺分外難堪了。   薩老大給蓬萊魔女這麼一說,也不禁漲紅了面,甚是難堪。   蓬萊魔女剛才所露的那手天罡塵式,卷筆擊圈,也令他暗暗吃驚。當下薩老大睜大了雙 眼盯著蓬萊魔女道:「你是何人,膽敢替文逸凡接這碴兒.伸手管我們薩氏三雄的事情?」   蓬萊魔女哈哈一笑,正想發活,忽聽得「噹」的一聲,原來是那薩老三和耿照交上了 手。薩老三剛剛被文逸凡震退數步。   且受了傷,滿腔怒氣正自無處發洩,這時耿照剛好從林中跑出,對著他的方向,薩老三 大怒喝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來多管閒事?」舉起金鋼圈,倏地就時看耿照當頭砸 下。   耿照見他凶神惡煞般地跑來,也早已拔劍出鞘,一招「橫雲斷峰」向上橫截,薩老三在 他們三兄弟之中,功力最弱,耿照練了「大衍八式」之後,內力卻已是大大增強,但雖然如 此,薩老三還是稍勝一籌,耿照一劍劈去,與金剛圈硬碰硬地接了一招,登時火星飛濺,金 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耿照虎口裂開,血珠沁出:薩老三也給震得搖搖晃晃,倒退 三步。   蓬萊魔女情知耿照不是薩氏兄弟的對手,叫道:「照弟退下!」隨即冷冷說道:「你們 聽清楚我的話沒有?你們自稱薩氏三雄,我如今就要看看你們究竟是英雄還是狗熊?快快拾 起你們的兵器,我絕不乘人之危,我讓你們擺好了陣式再動手。」   蓬萊魔女這話說得尖刻無比,薩老二、老三勃然大怒,齊聲喝道:「哪裡來的女賊,膽 敢如此目中無人?」薩老大忽他說道:「你可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人稱蓬萊魔女的柳清瑤 麼?」蓬萊魔女來到江南之後,曾與江南的武林人物交過幾次手,首先是在長江大敗「鬧海 蚊」樊通,一劍單身,殺退數巨水寇,擊毀兩艘盜船;後來又在於柳莊大顯身手,力敵群 雄。這兩樁事情早已是轟動江南,威名遠播了。薩老二、老三一聽得他們大哥說出「蓬萊魔 女」的名字,不禁都是大驚,氣焰登時減了。   蓬萊魔女淡淡說道:「不錯,你們既是知道我的名字,可還要與我動手麼?」薩老大一 言不發,先去把那個被蓬萊魔女擊落的金鋼圈拾了起來,面向文逸凡說道:「文先生,你我 的兵器同時出手,這一場算是扯了個直,要是你不服氣,咱們盡可約期後會。不過你倘若要 趁這機會報一箭之仇,也盡可現在就上,連同這位朋友,咱們一對一再見過輸贏。」原來薩 老大最擔心的是鐵筆書生文逸凡中途插手,雖則蓬萊魔女說過要一人上陣,並且講得清清楚 楚是要文逸凡讓她打這一場,但文逸凡未曾明白表示態度,薩老大總是難免有所擔憂,是以 他先用言語擠兌文逸凡,用意其實即是迫他袖手旁觀。至於他扯上耿照,說什麼以一對一的 話,那卻是拿作陪襯,故示大方、豪氣的了。   文逸凡哈哈一笑,說道:「薩老大,要是你們能在柳女俠手下逃得性命,什麼約期後會 的活再說也還不遲。」言下之意,即是表示有蓬萊魔女出手,他們三兄弟已是必敗猶疑,他 自然不會乘人之危。   薩老大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冷冷說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們有沒有機會再 會閣下,那是以後的事了。這位朋友呢?」金鋼圈一指耿照,蓬萊魔女不待耿照答話,已自 冷笑說道:「哪有這許多廢話,你們再多三個兄弟,我也只是一人。」   薩老大心裡生氣,但卻是哈哈笑道:「蓬萊魔女,你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我們三兄弟 麼,在江南也不是無名之輩,你既要掂量我們,我們也只好領教你的高招了。勝敗未定,誰 也不必目中無人。」他心裡生氣,但卻也有幾分欣幸,幾分興奮,心道:「幸虧這魔女心高 氣傲,否則別說文逸凡插手了,她若與這使劍的小鍛聯手,以二敵三,只怕我們也難應付。 這魔女的身份比華谷涵的身份又更重要,倘若我們能將她一舉除掉,這功勞就更大了。」薩 老大雖然震於蓬萊魔女之名,但他自恃他們三兄弟刀圈配合,妙到毫巔,出道以來,從未敗 過,所以還在打著如意算盤。   這時,薩老二、老三也已拾起他們被文逸凡震落的短刀,三兄弟站了一個品字形,凝神 注視蓬萊魔女,候她出招。江湖規矩,主須讓客,這薩氏三雄是江南大有身份的人物,不願 搶先出手。   蓬萊魔女冷冷一笑,將拂塵朝天一拂,喝道:「領情了,出招吧!」這拂塵朝天一拂, 擊向虛空,可以說是她已出了招了,但實在卻是讓回對方先占出招之利,「禮貌」之中暗含 藐視。薩老大以強敵當前,十分持重,他的兩個弟弟已是按捺不住怒氣,齊聲喝道:「你這 魔女欺人太甚!」金鋼圈套著短刀,已從兩翼稗然襲來!   這兩人猝然發難,攻勢極猛,哪知蓬萊魔女出手比他們更快,她是「敵不動,己不動, 敵一動,己先動。」薩老二、薩老三的短刀一亮,剛自圈中穿出,蓬萊魔女已是拂塵一展, 後發先至,朝著薩老二的虎口拂來,薩老大叫聲「不好」,橫肘一撞,力度用得恰到好處, 把老二撞過一邊,卻沒受傷。薩老大金鋼圈一舉,正要還招,蓬萊魔女驀地一個轉身,迅逾 飆風,又已到了薩老二身邊,一招「天河織錦」,塵尾散升,萬縷千絲,向薩老三當頭罩 下。   薩老三霍地一個「鳳點頭」,蓬萊魔女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薩老大金鋼圈亦已砸 到,薩老二的短刀跟著刺來,幸而他們來得及時,蓬萊魔女這一招殺手才未敢使滿。但饒是 如此,只見蓬萊魔女拂塵向上一提,薩老三的一叢頭髮已被她絞脫,便如亂草蓬飛,隨風飄 散,薩老三的頭皮也被撕去了一小片,沁出了血絲。蓬萊魔女拔身一聳,陡然飛起,薩老二 的短刀從她鞋底劃過,薩老大一招「舉火撩天」,金鋼圈向上便砸,蓬萊魔女喝聲「來得 好!」身形落下,佩劍已是出鞘,左手拂塵,右手長劍,拂塵捲去,薩老二的短刀縮回,長 劍一挑,「噹」的一聲,卻和薩老大的金鋼圈碰個正著,薩老大連退三步,蓬萊魔女已是站 穩身形。   但蓬萊魔女站穩身形,薩氏三兄弟亦已布成合圍之勢,老二老三受了教訓,再也不敢魯 莽冒進,由薩老大從正面主攻,他們二人從旁配合,三個金鋼圈旋轉如飛,波浪般一圈圈地 向前推進,三柄短刀則如毒蛇吐信,伸縮不定,待機而嚙。蓬萊魔女心道:「他們的因裡套 刀招數果然奇妙,怪不得鐵筆書生文逸凡也要在他們手裡吃虧。」   薩老大沉穩進擊,強奪先手,金鋼圈劈面砸來,蓬萊魔女身形微晃,長劍一招「金針度 劫」,劍尖從薩老大肋旁倏然穿過,雖未刺個正看,薩老大己是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 快,蓬萊魔女的拂塵又已盪開薩老三的短刀,右手青鋼劍的劍尖指到薩老二的「期門穴」。 她在一招之間,向薩氏三兄弟同時使出殺手,迫得他們又不得不再次轉攻為守,但蓬萊魔女 也未能將他們聯防之勢擊破。   雙方越鬥越烈,金光閃爍,劍氣縱橫,遠遠望去,就似一道銀虹在金色的波浪之中翻騰 穿刺,那柄拂塵,又似烏龍探爪,壓在金波銀虹之上,盤旋飛舞。雙方的攻守都是快到極 點,人影都已分辨不清。這一場惡戰直看得耿照目瞪口呆,動魄驚心,暗暗為蓬萊魔女擔 憂。文逸凡卻約略可以看出蓬萊魔女是踏著九宮八卦方位,在敵人環擊之下,進退自如,穩 穩握了先手(主動),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文逸幾乎生自負,此際對蓬萊魔女也不禁暗暗心折,想道:「怪不得北五省綠林推她為 首,原來果然是有過人的本領。柳元甲這老兒倒是真好福氣,有一個這樣本領高強的女兒! 哎呀,不妙,她武功越強,只怕禍患越大。」   你道文逸凡何以有此想法?原來文逸凡對柳元甲早已有所懷疑,他自願出來替柳元甲尋 找女兒,也是別有打算的。這時他已無心觀賞這武林中難得一見的惡鬥,只是低下頭來暗自 尋思:「我雖未拿獲柳元甲私通金國的真憑實據,但他與金國的國師金老怪交往如此親密, 無論如何,總是難以自圓其說。金國大軍渡江在即,倘若他們兩父女來個裡應外合,這可如 何是好?聞說北方的武林人上,也有不少是受了金虜的威脅利誘,暗地裡賣身投靠了的。她 以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身份,獨自潛入江南,此事亦是可疑。莫非她與她父親早已串同,有了 預謀,此次特來與父親同商『大計』?」   文逸凡越想越疑,驀地一咬牙根,心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何 況此事關係大宋存亡,我雖然未有他門兩父女通番賣國的實據,但既有可疑之處,就不可不 防!我寧可冤枉了他們,也絕不能教他們的奸謀實現!罷,罷,不如趁這機會就除了她,也 等於是斬斷了柳元甲的一條臂膊!」   耿照正在看得出神,忽聽得耳畔似有異聲,回頭一看,卻原來是文逸凡正因心裡緊張, 不自覺地咬得牙齒格格作響,臉上的肌肉也繃緊得似拉滿了的弓弦,耿照見他這副樣子,吃 了一驚,就在此時,文逸凡已是跨出一步,但也似乎心裡還在躊躇,這一步是慢吞吞地跨出 去的。   耿照慌忙將他攔住,說道:「文先生,柳女俠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她說一是一,說二是 二,你就讓她代你報仇吧。」原來耿照只道文逸凡的咬牙切齒,乃是為了剛才所吃的虧,因 此痛恨敵人,想上去助蓬萊魔女一臂之力。這時蓬萊魔女已是完全佔了上風,連耿照也看出 來了,但他卻以為文逸凡尚未看出,生怕文逸凡上去幫忙,蓬萊魔女反而不悅,令他難堪。   文逸凡呆了一呆,好半晌才弄清楚了耿阻的意思,不覺臉上一紅,想道:「不錯,大丈 夫理當恩怨分明,她如今乃是替我對付敵人,我豈可在她背後插上一刀?我即使是要除她, 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這麼一想,便即把跨出去的腳步又縮回去,將錯就錯,一笑說道: 「老弟,你眼力果然高明,柳女俠的確是無須咱們相助了。」蓬萊魔女做夢也想不到文逸凡 曾起過除她的念頭。她全神貫注地對付薩氏三雄,對文逸凡的言語行動,根本是視而不見, 聽而不聞。   其實蓬萊魔女與鐵筆書生乃是各有所長,但她對薩氏三雄卻穩佔上風,好像比鐵筆書生 文逸凡高明許多,這是因為兩個原故,第一、薩氏三雄對了文逸凡一場,精神氣力耗損不 小,薩老三還受了一點輕傷。蓬萊魔女以逸敵勞,自是佔了便宜;第二、蓬萊魔女武學深 湛,人又聰明之極,薩氏三雄最厲害的本領乃是他們三位一體、配合得妙到毫巔的神奇招 數,蓬萊魔女在旁邊先看了一場,對他們的看家本領已是心中有數,因此一交上手便能應付 裕如,招數上也並不吃虧。但雖然如此,她以一敵三,而能穩佔上風,那也是極不容易的 了。   薩氏三兄弟配合有素,雖露敗象,招數仍是絲毫不亂,三個金鋼圈首尾相聯,儼如布起 了一道銅牆鐵壁,守得極為沉穩。   他們那三柄短刀還不時似毒蛇吐信一般,從金鋼圈中伸出來攻擊。文逸凡此時已打消了 乘機暗算蓬萊魔女的念頭,在旁全神觀戰,只見那薩氏三雄固然是大汗淋漓,蓬萊魔女的俏 臉也已是白裡泛紅,看得出她的真力亦已消耗不少。文逸凡不禁心中一凜,「如此下去,只 怕要兩敗俱傷!」他心裡剛自暗暗叫了一聲「不好」,卻忽地又啞然失笑,「這有什麼不 好?她是柳元甲的女兒,若當真是與薩氏兄弟兩敗俱傷,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也省得我 多費氣力除她。」   心念未已,忽見蓬萊魔女劍法一變,腳踏九宮八卦方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那柄拂 塵也揮舞得矯若游龍,配合劍招,向那薩氏三雄頻施殺手,原來蓬萊魔女此時已是摸透了對 方的路數,想出了破敵制勝的方法,她以一柄拂塵對付薩老大,七成以上的劍招卻用來攻擊 薩老三,意欲先擊破最弱的一環。她的輕功遠較薩氏兄弟高明,使出奇詭莫測的劍法,指東 打西,指南打北,果然不過片刻,便把對方的步法打亂,使得他們三兄弟各自為戰,再也不 能似初時之配合得妙到毫巔了。   激戰中,只聽得「噹」的一聲,薩老三手腕中劍,短刀墜地,薩老大金鋼圈火速砸來, 蓬萊魔女長劍一指,碰著金鋼圈的邊緣,劍鋒反彈,驀地反向薩老大腋下的「期門穴」刺 去,「嗤」的一聲,把薩老大的衣襟劃破,幸而他躲閃得快,劍未曾刺正穴道。薩老大一聲 呼嘯,短刀飛出,蓬萊魔女退後三步,橫劍一削,將迎面飛來的短刀削為兩段,但薩氏三雄 已是一同退下,如飛疾走了。   蓬萊魔女要盤問他門與華谷涵結仇的原故,不肯就此放過他們,大喝一聲:「往哪裡 走?」登時使出絕頂輕功,飛身掠起,向他們撲去。   蓬萊魔女獲勝之後,一時也是過於輕敵,以為薩氏三雄已是黔驢技窮,故而放膽追查。 哪知薩氏三雄還有最後一手絕招,而蓬萊魔女的飛身撲擊也正是犯了武學之忌。就在她凌空 撲下之際,薩老大猛地喝道:「咱們與她拼了!」三兄弟同時揚手,把金鋼圈飛了出去。   這一手絕招名為「三轉法輪」,只見金光燦爛的三個圈圈,風馳電掣般的向蓬萊魔女飛 來,一上一下一中,上面這個金剛圈套向她的頸項,下面這個金剛圈套向她的腳踝,中間這 個金鋼圈則砸向她的背心。就像他們在平地作戰一般,三個不同的方位,配合得妙到毫巔!   但若是在平地之上,蓬萊魔女還可以從容應付,此時她身予懸空,卻是極難閃躲,而且 金鋼圈又是沉重的兵器,不比普通體積微小的暗器容易擊落。   眼看金鋼圈便要套上,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蓬萊魔女使出卓絕的驚人功夫,身子一 翻,身形拳曲,驀地劍尖向上一指,「叮」的一聲,恰恰碰著金鋼圈的邊緣,將它挑高少 許,一個觔斗翻了過來,弓鞋一蹬,又把下面這個金鋼圈撐開少許,蓬萊魔女身子懸空,就 在上下兩個金鋼圈的縫隙中芽了過去,撐開的縫隙,恰恰容得下她打側的身形。   但還有後面那隻金鋼圈亦已飛到,蓬萊魔女拂塵反手一揮,剛剛打出,文逸凡早已叫 道:「柳女俠,你已勝了這場,窮寇莫追,讓我與他門再決雌雄吧!」蓬萊魔女的拂塵未曾 捲上,文逸凡已飛出一支鐵筆,將那隻金鋼圈打落。   薩氏三雄在與蓬萊魔女交手之前,早已說過,他們與文逸凡之間的帳還未算了,只不過 暫作扯直,未見輸贏,以後還要約欺再鬥的。如今文逸凡是在蓬萊魔女獲勝追擊之際出手 的,雖然來得匆促,但卻不算違背他的諾言,並非聯干對敵。他特別揭明這點,一來是維持 自己的身份,二來也顧全了蓬萊魔女的面子。   薩氏三雄在金鋼圈飛出之際,亦已想到這最後一招雖然厲害,但也未必就傷得了蓬萊魔 女,他們的目的與其說是反擊,毋寧說是掩護逃走,所以,他們金鋼圈一脫手,腳步亦已是 疾走如飛,對文逸凡的「叫陣」根本就沒有回答。   蓬萊魔女落下地來,只見那三隻金鋼圈還在地上滾動,主轟之聲,震得耳鼓都嗡嗡作 響,輾過之處,留下了約莫三寸來深的軌跡。過了好一會,這三隻金鋼圈各自碰上了岩石, 才停止轉動,倒了下來。蓬萊魔女見了如此威力,心中也不禁駭然。   正是:霍霍劍光寒敵膽,金圈鐵筆兩爭雄。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二回 錯疑俠女拼生死 始識奸謀辨友仇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二回 錯疑俠女拼生死 始識奸謀辨友仇   蓬萊魔女對文逸凡好生感激,暗自想道:「要不是鐵筆書生這飛筆一擲,我那懸空一 拂,只怕未必能消解薩老大從背後砸來的那隻金鋼圈的猛勢,即使我不至受傷,只怕最少也 要損耗一年功力了。」但蓬萊魔女功力雖未受損,亦已疲累不堪。此時,在惡鬥過後,蓬萊 魔女真是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方休息,靜坐吐納,好恢復精神。不過,她卻尚未有空閒休息, 於理於情,她還必須與文逸凡敘話。   這時,文逸凡也已拾起了他那一支鐵筆,來到蓬萊魔女面前。蓬茉魔女笑道:「文先 生,多謝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咱們雖然未能截住那三個惡賊,卻也繳獲了他們的兵器,哈 哈,這三隻金鋼圈最少有五成金子,咱們也發了點小財了。」   文逸凡好像並不欣賞她的風趣,神情淡漠得很,冷冷說道:「我也多謝你替我接了這 場。」『一報還一報』咱們算是扯了個直,彼此不必領情。」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心道:「一報還一報,這算是什麼話?這鐵筆書生,那晚在千柳莊 之時,對我暗中關顧,甚是熱心,怎的此時在我助他脫險之後,卻反而這樣冷淡起來了? 嗯,難道他是因為曾吃了薩氏三兄弟的一點小虧,自覺汗顏,故作倨傲麼?這樣的驕傲也未 免太過了!」蓬萊魔女是有點兒不悅,但她畢竟是個性情豪邁的女中英傑,也不怎樣放在心 上,當下說道:「不錯,同道中人,彼此相助,理所應當,不值掛齒。我想請問文先生,薩 氏兄弟是何等樣人,聽他們的口氣,他們是要去尋找笑傲乾坤華谷涵,似乎意欲對華谷涵有 所不利,這又是怎麼回事?」   文逸凡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氣,說道:「你問我的事情,我也正要查究。至於那薩氏兄弟 是何等樣人,柳盟主,你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可不是江南的武林盟主,對江南的武林人 物,似乎不必太過關心。」蓬萊魔女又是一怔,心道:「這鐵筆書生怎的越說越不客氣了? 青枝綠葉,同是一家,武林一派,江湖豪傑,何分江南江北?」   蓬萊魔女正想發話,文逸凡已又搶先說道:「我倒想先請問柳姑娘一件事情,不知柳姑 狼可怪我冒昧?」蓬萊魔女道:「我決無地域之見,文先生要問何事,我若知道,自當回 答。」文逸凡道:「請問柳姑娘與千柳莊柳莊主是怎麼個稱呼?」蓬萊魔女更是不說,心 道:「這鐵筆書生也未免太好管閒事了?」當下說道,「不知文先生何以要知此事?」文逸 凡道:「柳莊主正要尋覓你,據說你是他女兒?」蓬萊魔女只得說道:「不錯,柳莊主正是 家父。文先生可是受了家父之托,故此要我證實我是他女兒麼?但請轉告家父,我暫時是不 想回千柳莊的了。」   要知蓬萊魔女雖然業已發現柳元甲的若干可疑跡象,與他是否父女,她自己也還不敢斷 定,但這些有關她生身之迷的疑團,總不便與一個初初相識的人傾談,何況在她心目之中, 文逸凡乃是柳元甲的好友,她又怎能向文逸凡說柳莊主『似乎』是我的父親,但我還不敢斷 定呢?是以她只好不加一句解釋,承認她是柳元甲的女兒了。   文逸凡心頭一震,尋思:「她果然是柳元甲的女兒,寧枉毋縱,這可迫得我非除她不可 了。」們他並未拿到柳元甲「父女」   通敵叛國的鐵證,卻是不便就用這個題目,「名正言順」地聲討其罪,當下,想了一 想,又再問道:「你為什麼不回千柳莊?」   蓬萊魔女本已有幾分不大高興,聽他問個不休,心中更是不悅,「這鐵筆書生怎的如此 囉嗦,令人討厭!」她生怕文逸凡繼續糾纏,勸她回千柳莊去,於是不自覺的便眉頭一皺, 淡淡說道:「回不回去,這是我私人的事情,對不住,我還有點事情,請恕失陪了!」心 想:「你不肯告訴我笑傲乾坤的消息,我只有自己到臨安向辛棄疾打聽了。」   哪知她剛剛邁出腳步,文逸凡忽地身形一晃,已是攔在她的面前,叫道:「且慢!」蓬 萊魔女愕然止步,峭聲說道:「文先生有何指教?」   文逸凡鐵筆一指,說道:「不敢。我倒是想請柳盟主指教!」蓬萊魔女面色一變,說 道:「這是什麼意思?」文逸凡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柳姑娘,你是北五省綠林盟主,來 到江南,上次在千柳莊稍露身手,技壓群雄,文某十分佩服。可惜上次我未有機會向你討 教,如今幸得相逢,想柳盟主也不會吝借幾招?」   蓬萊魔女只道文逸凡是要為江南武林爭個體面,尋思,「我只道這鐵筆書生乃是俠義中 人,卻原來也是如此量窄?」便道:「我來到江南,並非以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身份而來,未 及具備拜帖,拜謁江南的武林前輩,實是抱歉之至,容後補過。文先生鐵筆點穴的絕技,我 是十分佩服,甘拜下風。請恕我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文逸凡早已亮出雙筆,攔住去 路,說道:「你有什麼事如此急?無論如何,也得請你指教幾招!我最討厭虛偽的客氣,彼 此未經較量,誰要你甘拜下風?」   蓬萊魔女氣往上湧,幾乎就要罵了出來、「你這酸丁才是討厭!豈有此理,糾纏不休, 難道我還怕你不成?」蓬菜魔女也是心高氣傲之人,當下忍無可忍,便即說道:「文先生既 是定要與我較量,那便請文先生賜教吧。咱們點到即止,勝敗都只是樂個哈哈!」   文逸凡道:「好說,好說,但既經交手,自當各展所長。柳盟主,你大可不必客氣!」 筆尖一起,嘶嘶帶風,一招「直指天南」,已是雙筆齊出,疾點蓬萊魔女的「雲台」、「璇 璣」、」氣海」、「涵谷」四處大穴!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不僅是為了文逸凡鐵筆點穴的神妙,而是因為他所點的這四處穴 道,都是人身的死穴!蓬萊魔女本以為他是同道試招,最多不過好強爭勝而已;哪知他一上 就施殺手,竟然是要性命相搏的神氣!   蓬萊魔女吃驚之下,也給他激起了怒火,心道:「豈有此理,我給你助陣,擊敗了那薩 氏三雄,你反而恩將仇報,竟想傷我性命!不給你一點厲害瞧瞧,你只當我柳清瑤是好欺負 的了。」   劍光筆影之中,只見蓬萊魔女柳腰輕擺,使了「風刮落花」的身法,文逸凡的一時判官 筆幾乎是貼著她的肋旁穿過,卻沒刺著,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如蜻蜓點水,海燕掠 波,繞到丈逸凡側面,文逸凡雙筆點空,蓬萊魔女立施反擊,青鋼劍揚空一閃,抖出了三朵 劍花,劍尖晃動,似左似右側中,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伏兔穴」,劍 勢之飄忽奇詭,當真是難以捉摸。但她劍尖所刺的這三處穴道,兩處是麻穴,一處是暈穴, 卻並非致命之所。   文逸凡也不由得讚一聲「好!」左筆一抬,一招「倒打金鐘」,橫砸出去,腳下也同時 踏出「移形換位」的步法,繞過一邊,只聽得「哨」的一聲,鐵筆與青鋼劍相交,濺出了火 花點點、性饒是文逸凡解拆得宜,閃得又快,蓬萊魔女的劍鋒趁著那一蕩之勢,倏然劃到, 隨在那「噹」的一聲之外,接著「嗤」的一響,文逸凡的衣襟仍是不免給她的劍鋒刺穿了一 個小洞。   按理說文逸凡已是輸了一招,就該罷手,蓬萊魔女正想說聲「承讓!」哪知文逸凡雙筆 挾風,又已是迅雷閃電般地朝著蓬萊魔女戳下,比前一招更為凶狠,更為凌厲!   蓬萊魔女剛剛被他的鐵筆硬碰了一下,虎口尚自隱隱作痛,惱怒之下,拂塵一甩,要把 文逸凡的一支判官筆捲出手去,哪知力不從心,竟是卷它不動,文逸凡的另一支判官筆疾地 點來,蓬萊魔女「霍」階外「鳳點頭」,避是避開了,但聽得「叮」   的一聲,蓬萊魔女縮發的一枚玉蝴蝶卻已被他的筆尖挑落!   文逸凡叫道:「衣破釵墜,各不吃虧,再來,再來!」蹂身復上,運筆如飛,筆筆指向 蓬萊魔女的三十六道大穴!蓬萊魔女氣怒非常,卻也只好小心招架。   十餘招一過,文逸凡越來越狠,殺得蓬萊魔女只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手之力。論本領其 實是蓬萊魔女還勝過鐵筆書生一籌的,只因她在惡鬥了薩氏三雄之後,已是精疲力竭,未得 時間休息,怎禁得起立即又來一場惡鬥?鐵筆書生文逸凡雖然也經過了一場惡鬥,但他在蓬 萊魔女接手之後,卻得有時間休息,氣力雖未完全恢復,畢竟是比蓬萊魔女好得多了。   耿照初時也以為他倆只是較技試招,越看越覺得情形不對,慌了起來,連忙叫道:「兩 位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認真?兩位試了這許多招,不分上下,我看也可以罷手了。」   文逸凡「哼」了聲,道:「誰和她是自己人?你要是瞧著不服氣,你也和她併肩子上 吧!」文逸凡絲毫不知耿照來歷,把耿照當作蓬萊魔女的黨羽,亦即是和柳元甲同屬一路的 人。耿照一出場時,曾與薩老三對過一招,文逸凡看出他的武功,雖然亦非泛泛,但比起他 來,那還差得太遠,在蓬萊魔女已是力竭精疲的情形之下,添多這麼一個耿照,也算不了什 麼,故而他索性把耿照也捲入漩渦,出言向他挑戰。   耿照卻不願糊里糊塗捲入漩渦,他呆了一呆,又是驚奇,又是氣憤,半響說道:「文大 俠,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知道柳女俠是什麼人;她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 她……」正要說出她是在敵後抗金的女英雄,忽地想起這是一個秘密,文逸凡在江南雖有俠 義之名,但這不過是耳聞而已,他為人究竟如何?自己實未深知,蓬萊魔女的秘密身份該不 該向他洩露,耿照就不由得不加以考慮,稍稍躊躇了。   文逸凡又是「哼」了一聲,說道:「她是什麼人,只怕我比你還知得清楚。你若要給她 助陣,那就快上!否則,你就挾著尾巴滾吧!」耿照大吃一驚,心道:「怎麼他知道了柳女 俠是什麼人,還要如此凶狠,看來已不是試招,而是要把她置於死地了。難道他——」耿照 反而懷疑起文逸凡是私通金國的了。   蓬菜魔女冷笑道:「如今我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鐵筆書生原來是這麼樣的一個大俠!真想 不到你心胸如此狹窄,好呀,我今日算是認得你了!咱們就拚個死活吧,照弟,你走吧,你 見了華大俠,可以告訴他,他交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好朋友!」   文逸凡心頭一動,「哦,原來他們他是認識華谷涵的。她罵我心胸狹窄,這又是什麼意 思?」這一瞬間,他接連轉了好幾次念頭,初時想待自己見到了華谷涵之後,查清楚了蓬萊 魔女的底細,再決定是把她作友還是作敵,但又怕錯過了這一機會,蓬萊魔女若真是敵人的 活,以後再想除她,那可是千難萬難了。   文逸凡心念未已,蓬萊魔女已是劍招一變,著著搶攻,連施殺手。她是把最後的一點氣 力集中起來使用,拼著與文逸凡鬥個兩敗俱傷,即使命喪他手,至少也要在他身上刺一兩個 透明的窟窿!   文逸凡在她強攻之下,無暇再去思索,急忙加緊雙筆的招數,與蓬萊魔女又惡鬥起來。 他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看出蓬萊魔女是打著「兩敗俱傷」的念頭,心想:「我已是勝券 在握,何必急於與你拚命?待你這一點氣力都消磨盡了,還怕你逃出我的掌心?」於是轉用 以守為攻的戰術,雙筆盤旋飛舞,遮攔得風雨不透!蓬萊魔女一鼓作氣,強攻不下,銳氣便 衰,不久又是險象橫生,比前更甚。   蓬萊魔女正要咬破舌尖,強提真氣,施展最後的幾招殺手,耿照拔出劍來,也正想不顧 一切,衝上去給蓬菜魔女助陣,就在此時,忽聽得斗十分刺耳的聲音叫道「住手,住手,文 大俠,你怎麼與柳女俠打起來了!」   蓬萊應女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身高七尺,形容占怪的漢子,疾奔而來。蓬萊魔女認礙這 人,正是曾替華谷涵給她送禮的那個白修羅。   文逸凡怔了一怔,招數略緩,仍未停手,說道:「白修羅。   你主人呢?」   白修羅道:「我兄弟二人,正是奉了主人之命,要分頭去尋訪你們二人,還有一位耿公 子的。難得你們今日湊巧便在一起,快快住手,我主人有活,要我轉告你們兩位呢!」   話猶未了,只見又是一個怪人疾奔而來,和自修羅長得,模一樣,不過白修羅是膚色如 雪,後來這個怪人則是其黑如墨,蓬萊魔女雖未見過,也知此人定是白修羅的弟弟黑修羅 了。這兩個怪人過去橫行江湖,武功奇高,對黑道白道,全不買帳,後來不知怎的,給笑做 乾坤華谷涵收服,做了他的僕人,對華谷涵甚是忠心。   黑修羅脅下還挾著一個人,是以稍後才到。文逸凡看了,不覺大為驚異,原來黑修羅脅 下挾著的那個人,不是別個,正是薩氏三兄弟中的薩老三。同時,文逸凡也注意到了,白修 羅與黑修羅身上都受了幾處傷,白修羅因為膚色如雪,鮮血染紅皮膚,更是明顯。想必他們 二人是與薩氏三雄交手之時,所受的傷。   文逸凡心想:「這兩兄弟來得正好,且待問清楚了再說。他們是華谷涵的僕人,決沒有 與我作對之理。」當下便跳出圈子,但手中仍是提著雙筆,注視著蓬萊魔女,小心戒備。蓬 萊魔女不再理他,逕向黑白修羅發話道:「哼,你們的主人交的好朋友!」   黑白修羅不知內裡情由,不敢答話,此時耿照已走過來,帶點疑惑的神氣,問道:「兩 位說要找一個姓耿的,不知是什麼人?」   白修羅翻起一雙白眼,打量了耿照一下,見他的相貌、年齡與主人所說的甚為符合,便 即問道:「閣下高姓大名?」耿照道:「小弟正是姓耿,單名一個照字。」白修羅哈哈笑 道:「這可真是巧極了,原來你就是耿照,我們所要找的那位耿公子就正是你了!」   文逸凡大吃一驚,呆了半晌,忽地「啊呀」一聲叫起未道:「你就是金虜所要緝拿的耿 義士麼?當真是失敬了,失敬了!請恕文某有眼無珠,適才言語之間,實是太過無禮了!」 原來文逸凡是江南俠義道的領袖人物之一,他對北方淪陷區的抗金動態,素來留意,耿照被 金廷列為欽犯,繪了圖形,在各處通都大邑懸掛,懸賞緝拿,南北雖因長江阻隔,消息難 通,但這樣轟動一時的大事,文逸凡當然是早已知道的了。不但知道,他還得了一張繪有耿 照圖形的賞格告示,所以他剛才已覺得耿照的相貌有點似曾相識,不過因為那張賞格沒帶在 身邊,不能拿來對照,而且又正是在和蓬萊魔女激鬥之時,無暇考查他的身份,是以雖有點 疑心,卻還不敢斷定他就是耿照。   耿照淡談說道:「文大俠的俠義聲名,我也是久仰的了,嘿嘿,久仰的了!大漢男兒豈 能在金虜鐵蹄之下忍辱偷生?一有機緣,自當盡忠報國,這是份所應為,值不得文大俠誇 獎。晚輩如今歸回故國,但願得文大俠曲予優容,那已是感激不盡了!」   耿照尚自有氣,言語之中,隱隱含著譏刺。文逸凡心中暗暗嘀咕:「他說的什麼『曲子 優容』之類的話,那自是指我剛才對付蓬萊魔女之事了。這魔女與耿照一道,她又是笑傲乾 坤的朋友,哎呀,這樣看來,只怕我當真是冤枉了她了。」   白修羅莫名所以,笑道:「三位想必是有些什麼誤會了?好在都是自己人,有甚結了, 部可解開,今日真是般般湊巧,主人要我們向你們三位通報消息,對文先生並有請托。我們 正愁你們三位各在一方,怕消息不能及時送到,誰知你們都已會在一起!更巧的是,與我們 要辦之事也有點關係的這個薩老三亦已落在我們手中了。」   文逸凡道:「華大俠有何事要我效勞?」白修羅笑道:「實不相瞞,敝主人因為文大俠 是一位最熱心的朋友,他正要請托你幫忙幫忙他的兩位朋友。」文逸凡道:「哪兩位朋 友?」白修羅哈哈笑道:「文大俠還不明白嗎?就是你眼前這兩位朋友——柳女俠與耿公 子。誰知你與柳女俠卻先打了起來,這可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了!」   蓬萊魔女滿不高興,「哼」了一聲道,「我要他幫什麼忙?」耿照心中一動,卻道: 「官家的人要謀害我,是否華大俠已知內裡情由,故此轉托知交,給我幫忙?」白修羅道: 「這位薩老三是當朝魏大師的心腹,兩位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魏太師,魏太師正在設想方法, 要把兩位拿解京師呢,此事讓薩老三說個明白吧。」   黑修羅解開了薩老三的穴道,喝道:「魏良臣名為良臣,實是好臣,他派你們三兄弟出 來,為了何事?快說!」薩老三冷笑道:「我只佩服本領比我高強之人,我今日若然沒有受 傷,決不至於落在你的手中。嘿,嘿,你本領未必勝得過我,卻要把我當作俘虜看待嗎?你 迫問口供,我偏不說!」薩氏三兄弟是江南武林中的一流人物,這次因為在苦鬥蓬萊魔女之 後,丟了兵器,力竭筋疲,這才敗給黑白修羅,但黑白修羅也還要受了點傷,方能把薩老三 擒獲。薩老三心裡自是極不服氣。   黑修羅怒道:「我可以把你放走,待你養好傷後,再與你較量較量。但我要知道的事 情,卻不能讓你傷好之後再說!江湖漢子可得放漂亮一些,我給你敬酒你不喝,就只能請你 吃罰酒了!我的分筋錯骨手法,想你也知道厲害!」   黑修羅言下之意,即足要與他公平交易,只要他肯吐出秘密,便可將他放走。這本來已 是給了薩老三一個人情,但他說話太不客氣,薩老三卻嚥不下這口氣。可是黑修羅也說得清 清楚楚,若然他不依從,就要用「分腸錯骨」手法將他炮製,薩老三又氣又驚,心裡自思: 「『分筋錯骨』比任何刑法都要殘酷,倘若被他這麼整治,那就當真是生不如死了。但我薩 老三也是個響噹噹的漢子,若在他酷刑威脅之下低頭屈膝,以後還有何面目行走江湖?」不 過,他一想到這「分筋錯骨」的厲害,又不禁心頭顫慄!是屈服呢?還是硬充好漢?一時之 間,實是難以決定。   正在薩老三心意躊躇之際,文逸凡忽地微微笑道:「黑修羅。這位薩老三哥本是我的朋 友,請你不必插手管這件事,讓我和他說說。」   當下,文逸凡拍拍薩老三的肩頭,笑道:「我與你們兄弟交情本來不薄,我卻不知你們 已投到魏良臣門下,這次你們是奉命而來,我也不能怪你。我文某人的這雙鐵筆,生干還未 受過挫折,今日卻和你們兄弟打成平手,我對你們的金鋼圈套刀的奇妙招數也是佩服得緊, 決不敢把你當俘虜看待。你可願顧念昔日交情,給老朋友說說實話,以釋我心裡疑團嗎?」   薩老三正自害怕黑修羅的酷刑,又不甘太過屈辱,如今得文逸凡這麼一說,替他保持了 體面,正好藉此自下台階,當下便道:「文大哥,多謝你把我薩老三當作朋友,你武功遠勝 於我,又是我佩服的人,我當然不能在我所佩服的朋友面前有所隱瞞。   文大哥,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好了。」文逸凡道:「很好,那就從今日之事談起 吧。」   薩老三道:「並非我們兄弟和笑傲乾坤有甚冤仇,實不相瞞。這是魏太師的密令,要我 們將他緝獲,拿解京師的。」黑修羅禁不住又冷笑道:「憑你們這三塊料子,就拿得了我的 主人?」   這回薩老三倒沒有給他激怒,平心靜氣他說道:「黑修羅,你這話倒也不假。你兩兄弟 是他僕人,咱們彼此都是行家,說個實話,你兩兄弟的武功未必勝得過我們三兄弟,但也可 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你們是他的僕人,已然如此了得,想來這笑傲乾坤自是有過 人的本領。只是我們一來是從未會過笑做乾坤,二來我們是端了別人的飯碗,不得不聽別人 指使,即使明知笑傲乾坤遠髒我們,也是不能不未的了。」薩老三話中不但顧住了自己的身 份,也捧了一捧黑白修羅,黑修羅怒氣漸消,心道:「這漢子雖是在權門充當打手,說的話 倒也還算爽直。」   蓬萊魔女急欲知道內裡情由,說道:「薩老三,你無須多談論武功了,先說說,那魏良 臣為何要你們緝拿笑傲乾坤?」   薩老三道:「還不只是要緝拿笑傲乾坤一人呢!」耿照笑道:「還有我在內,是麼?」 薩老三道:「不錯,魏太師一共要緝拿三個人,除了你與笑傲乾坤之外,也還有你——柳女 俠。」薩家三兄弟敗在蓬萊魔女手下,薩老三對她比對文逸凡還更佩服,故而改口以「柳女 俠」相稱。   蓬萊魔女笑道:「哦,想不到我來到江南,也驚動你們的太師了!這位名為『良臣』實 為『奸臣』的大師,給你們的擔子不也是太重了嗎?」   薩老三道:「魏太師說你們三人都是從北方來的,怕有奸細嫌疑,故而要將你們緝捕。 要不然我們也不會隨便聽他差遣的。」   蓬萊魔女冷笑道:「他才是有奸細嫌疑。」薩老三愕然瞠目,原來他們三兄弟本是江湖 巨盜,最近接受了魏良臣的重金禮聘,倒不單純是為了求取利祿,而是厭倦了強盜生涯,含 有改邪歸正的心意在內。   文逸凡笑道:「魏良臣是否私通敵國的奸臣,以後自會水落石出,暫且不必管他。笑傲 乾坤華大俠絕非奸細,這是我可以擔保的。好吧,你再說吧。」   薩老三繼續說道:「我們只是負責緝拿笑傲乾坤華谷涵。奉命捉拿這位耿公子的卻是另 外一批人,是由禁軍都指揮王大人派出去的。」文逸凡吃了一驚,道:「這王大人是否就是 當年幫同秦檜謀害岳飛的那個王俊?」薩老三低下頭道:「這位王大人的名字是叫王俊,他 曾與秦檜串通謀害岳飛之事,我最近進了魏太師的相府之後,才略有所聞。我只道他如今已 是受了朝廷重用,也許,也許不至於通番賣國。」   文逸凡冷笑道:「不至於?你可知道這位耿公子是什麼人?他是金虜所要緝拿的『欽 犯』,王俊幫忙金虜緝拿他,這還不是通番賣國?」蓬萊魔女笑道:「奉命緝拿耿照的,除 了王俊的手下之外,還有聽從洪大監指揮盼一些內廷侍衛呢。」薩老三吃了一驚道:「你怎 麼知道?」蓬萊魔女道:「已經有一個內廷侍衛和一個禁軍統領,是奉命緝捕耿照的,受到 我的懲處了。那洪太監是司禮大監,當真是膽大包天,他還敢假傳聖旨呢。」當下將她當日 遭遇的那件事情說了出來,這是連薩老三都還未知道的,只聽得他目瞪口呆。   文逸凡正色說道:「薩老三,我看這事情已是明白得很了,王俊、洪太監和你們的魂太 師都是一黨,私通敵國,謀害忠良!」   薩老三面色灰白,驀地捶胸大叫道:「這麼說,我們三兄弟是糊里糊塗,受了魏良臣的 利用了!我們還只道他是當朝宰相,我們投靠了他,乃是改邪歸正呢。哎呀,我們變成了助 紂為虐,殘害忠良的幫兇,當真是沒有面目再見江湖上的朋友了。」文逸凡鬆了口氣,說 道:「好,但求你明白了就好。你們是一時上當,只要以後不再助紂為虐,江湖上的朋友也 會原諒你的。」   蓬萊魔女道:「你們三兄弟負責『緝拿』華谷涵,王俊與洪大監的手下負責『緝拿』耿 照:那麼,還有我呢?又是誰負責來『緝拿』我?」薩老三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 過,魏良臣有一封親筆書信,是要我們送給千柳莊的柳莊主的,或許與你有關。」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問道:「信上說的什麼?」薩老三道:「信在我大哥身 上,我們也不敢私自拆開來看。」   白修羅忽地笑道:「這封信已經在我這兒了!」原來白修羅善於妙手空空之技,他早已 知悉薩老大身上有這麼一封密件,是以在他剛才和薩老大交手之時,冒險欺身進搏,乘機將 他身上的東西偷了過來,這封信就這樣到了他的手中了。他也是因為如此冒險竊物,以致被 薩老大打傷的。   蓬萊魔女接過信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日前令徒宮昭文進京,已悉一切。元 翁老當益壯,心雄萬丈,良臣佩服無比。行見風雲際會,建業江左,可為預祝也。茲有懇 者,傾聞江北女飛賊匪號蓬萊魔女者潛入江南,將有所不利於你我,不得不防。元翁領抽武 林,請多加留意。若能將此魔女拿獲,荊棘剪除,前途當更平坦矣。至盼,至盼。」   蓬萊魔女看了此信,又驚又怒。這封信有若幹不可解之處,例如「建業江左」,不知何 指,官昭文進京向魏良臣陳述的是什麼事情,也不知道。但有一點是非常明白的,即魏良臣 與柳元甲關係十分密切,從信中的口氣揣度,似乎他們還有共同的利害,因而也就有了共同 的計劃。蓬萊魔女對信中所提及的這個官昭文,也引起了一段回憶,她和柳元甲「父女相 認」那晚,柳元甲曾向她建議,說是要派一個弟子到她的山寨去,替她代行北五省綠林盟主 的職權,主持聯絡義師、抗擊金兵的軍事。這個弟子的名字就是叫做宮昭文。柳元甲要她寫 一封信交官昭文帶去給她侍女玳瑁,交代這些事情。   蓬萊魔女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幸虧我當時沒有寫那封信。」文逸凡站在旁邊, 也看到了這封信,大為驚詫,說道:「你和柳元甲不是父女嗎?魏良臣卻請柳元甲來對付 你,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文逸凡心裡自思:「從這封信看來,蓬萊魔女即使真是柳 元甲的女兒,他們兩父女也不是同一路的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宮昭文見到魏良臣之時,想必是在我到千柳莊之前,否則這魏 良臣就不會再叫柳元甲去留意我的行蹤了。這魏良臣說我是阻礙他們前途的荊棘,這又是什 麼意思?難道我『爹爹』當真是與魏良臣串通一氣,私通敵國的嗎?這柳元甲究竟是不是我 的爹爹呢?」   白修羅也看這封信,忽地叫起來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主人不放心柳女俠住在千柳莊 了。」蓬萊魔女連忙問道:「你主人說些什麼?」   白修羅道:「主人要我們先去找尋文大俠,見了文大俠之後,便托文大俠捎個口信與 你。叫你速離千柳莊,不可上那柳元甲的當。」   蓬萊魔女道:「他怕我上什麼當?」白修羅道:「主人沒有明言,但他托文大俠捎的口 信,其中還有這麼兩句話,說是不論柳元甲講的什麼,請柳女俠都千萬不要信他。詳情待你 見了我家主人之後,他自會告訴你的。」文逸凡道:「哦,原來你們主人托我辦的就是這一 件事麼?」   白修羅道:「另一件事,就是請你暗中保護這位耿公子。」黑修羅補充解釋道:「這兩 件事情我們本來不想麻煩文大俠的,但主人說,那千柳莊柳莊主的武功非同小可,我們兄弟 決計不是他的對手,若是由我們送信,只怕一踏進莊就有不測之禍,更不要說能夠會見柳女 俠了。文大俠與柳元甲是熟人,可以隨意進出,所以才想到請你代捎口信。至於保護耿公子 之事,有文大俠暗中幫忙,我們再從旁協助,那自是穩妥得多。」白修羅笑道:「這兩件事 情,我們以為還不知要經過多少奔波,方能辦好。   哪知我們今日剛出臨安,你們都已到了這幾。從這棲霞嶺下去,不消兩個時辰,你們已 是可以到了西湖的岸邊了。」   事情弄清楚之後,薩老三人為懊偵,捶胸說道:「我們真是該死,該死!黑白修羅,我 薩老三是個直性子的人,不瞞你們,剛才我還把你們恨得要死,如今倒是要拜謝你們的大恩 了。」說了便做,果然向黑白修羅各自作了一個長揖。白修羅還了一禮,說道:「不敢 當。」黑修羅有點尷尬,還禮之後說道:「俺老黑也是個魯莽之人,適才對薩三哥諸多無 禮,你不見怪,我已領情,謝恩二字,從何說起?」薩老三道:「要不是我為你所擒,焉能 弄明白其中真相?我們受了那魏良臣的指使,貿貿然去『緝拿』笑傲乾坤華大俠,只怕我們 糊衛糊塗地死在華大俠手下,還要落個不清不白、為虎作倀的罪名!黑大哥,你我之間的恩 怨就此揭過,但黑大哥若然還要賜教的話,他日待咱們彼此養好了傷,我再來領教你的分筋 錯骨手!」   他剛才被黑修羅以酷刑恫嚇,如今大事表過,「尋仇報復」之念是沒有了,心中畢竟還 是有點餘怒未消。黑修羅哈哈笑道:「我剛才用的那記擒拿手對付三哥固然狠辣,你打我這 一拳也很不輕。咱們的本領彼此都見過了,還比試什麼?三哥,你這爽直的脾氣很對我的脾 胃,咱們交個朋友吧。這是我主人配製的小還丹,療傷益氣,具有特效。要是三哥願意交我 這個魯莽的朋友,便請賞面收下。」黑修羅這麼一說,等於是給他賠了禮,薩老三有了面 子,當下也就心平氣和,接過了贈藥,「不打不成相識」,以後他們薩氏二雄果然和黑白修 羅做了好朋友。   蓬萊魔女將那三個金鋼圈交回給薩老三,笑道:「咱們如今也是朋友了,我不能發朋友 的橫財,這幾十斤金子你拿回去吧。」   薩老三接過了金鋼圈,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說道:「多謝柳女俠、文大俠不加懲處, 賜還兵器,我如今就去追尋我的兩個哥哥,告訴他們真相。魏良臣這筆帳,我們兄弟終須要 與他算個清楚!」   白修羅道:「薩三哥,小弟倒有一言相勸。」薩老三道:「請指教。」白修羅道:「這 名為『良臣』的大奸臣,固然是可恨已極,但他身為宰相,咱們又未曾拿到他通敵叛國的實 據,若是把他刺殺,只怕會引起內亂。最好是拿到證據之後,再揭發他,迫使皇上將他明正 典刑。再者,他久蓄奸謀,防範當然也是甚為嚴密,你們兄弟要和他算帳,自是應該,但還 是不宜魯莽從事。」蓬萊魔女搖頭說道:「想皇上把他明正典刑,只怕是妄想。   秦檜不就是一個例子嗎?他禍國殃民,殘害忠良,不是也做了二十年宰相,享盡榮華? 何曾見國家對他有半點刑罰?不過我也小贊成你們兄弟輕舉妄動,待我到了臨安,見了辛棄 疾之後,再作計較吧。」原來蓬萊魔女自到江南之後,知道了南宋小朝延許多苟安媚敵的事 情,心裡十分憤慨,她是暗中作了打算,準備去刺殺魏良臣的。她不贊成由薩氏兄弟行事, 那是因為怕他們本領不夠。不過,因為茲事體大,辛棄疾見識高明,她是一向佩服的,所 以,她也準備到了臨安之後,先去聽取辛棄疾的意見。   白修羅道:「咱們拿到證據,揭發了他,朝廷即使不加懲處,清議亦必不容。只要百姓 知道了他們的罪惡,奸黨就無法再欺騙同人,正氣長,邪氣消,更可以激憤人心,同御外 禍。這不是比只刺殺一個魏良臣好得多嗎?我本來也是不懂得這些大道理的,這是我主人華 大俠的意思。」蓬萊魔女默然不語,心想:「這也未嘗沒有道理,但眼看權好當道,殘害忠 良,總是令人氣憤不過。且待我見了辛棄疾,再問問他的意見吧。」   這些道理,蓬萊魔女一時間都想不明白,薩老三當然是更不用說了。但他也不知怎麼樣 與白修羅辯論,便只含含糊糊他說道:「你們的主人華大俠和柳女俠都是各有道理,你們的 好意我也感謝得很。我不魯莽從事便是。待我和大哥商量之後再行定奪吧。不過,魏良臣這 筆帳,我們兄弟是始終要和他算的。」   當下,接過了金鋼圈,便即走了。   薩老三走後,白修羅笑道:「文大俠,你和柳女俠究竟是因何誤會,如今也可以化解了 吧?」文逸凡大是愧悔,忽地仰天大笑三聲,接著左右開弓,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兩記 耳光,然後向蓬萊魔女深深一拜。蓬萊魔女倒是給他這些舉動嚇了一跳,側身避開他這一 禮,睜大了眼問道:「文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文逸凡道:「我如今只知柳女俠是巾幗英雄,深明大義的女中豪傑,有你到來,與咱們 同御外禍,我焉能不大大高興,至於這兩記耳光,則是我自己懲罰我自己適才有眼無珠,得 罪了你的!」   文逸凡這麼一說,蓬萊魔女倒是很不好意思,連忙給他還禮。   蓬萊魔女也多謝了文逸凡過去對她的好意,說道:「文大俠,我也有不是之處,我錯怪 了你,我以為你是懷有地域之見,惱恨我不按江湖規矩,擅入江南呢。」雙方把話說開,誤 會消除,彼此哈哈一笑。但蓬萊魔女的心情,仍是十分沉重,因為從幾方面所知道的事情看 來,雖還不能說是證據確鑿,但柳元甲的通敵嫌疑,已是十分重大。蓬萊魔女心裡自思: 「這鐵筆書生之所以對我誤會,完全因為我是柳元甲的女兒.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兒呢?好 在黑白修羅已到,我不久也就可以見到華谷涵,請他給我解答這個謎了。」   文逸兒道,「你們從臨安出來,那麼華大俠是早已到了臨安的了?」白修羅笑道:「正 是。可笑那魏良臣派人出去『緝拿』他,卻不知我們的主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原來華谷 涵交遊廣闊,在臨安也有他的許多好友,魏良臣、王俊等人暗中調兵遣將的行動,他早已得 到了消息。   白修羅道:「天色已晚,咱們正好趁著天黑進城。文大俠,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就一 同走吧。」文逸凡沉吟半晌,說道:「我本來沒有別的事情的,但如今卻是有了。柳元甲是 武林領袖,如今已發現了他是與魏良臣一黨,可能作主虜南侵的內應,這禍患就太大了。我 要去告訴太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等人,叫他們不可上柳元甲的當。然後我還要再到千柳莊 一趟,假作不知其事,察看他的動靜。我也很想見見你的主人,不過權衡輕重,此事更是刻 不容緩。只有請你們代我告一個罪,事情過後,我便趕來拜會他。」白修羅笑道:「可惜我 要給客人帶路,否則我倒很想隨你去千柳莊一趟,會會那柳元甲老兒,看他到底是懷有什麼 絕世神功?」原來黑白修羅因為主人說他們絕非柳元甲的敵手,嚴禁他們私入千柳莊,他們 心裡還頗不服氣呢。   文逸凡與眾人渾手道別,獨自走了。蓬萊魔女歎道,「這鐵筆書生古道熱腸,確是無愧 於俠義之名。我和他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識了。」耿照和辛棄疾最是要好,先向黑白修羅打 聽好友的消息。白修羅道:「辛將軍在臨安等候皇帝老兒的召見,我還未有機會拜見他,我 們的主人也只是和他會過一次面。」耿照道。   「我還以為華大俠是和他同在一起呢。」白修羅笑道:「辛將軍起義歸來,已是頗招權 臣之忌。我們的主人又是被那魏良臣所要得而小心的人,倘若兩人同住一起,怎瞞得位奸黨 耳目、所以我主人與辛將軍約定,若非要事,少見為佳,我們是借住在西湖旁邊,小孤山 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古廟之中。」他們腳程迅疾,說話之間,已是翻下了棲霞嶺,西湖全景 也已經在望了。蓬萊魔女心頭不禁「卜卜」亂跳。正是:山色湖光迷望眼,袖中紅豆意中 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三回 誰施覆雨翻雲手 巧布含沙射影圖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三回 誰施覆雨翻雲手 巧布含沙射影圖   要知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交誼雖不尋常,甚至可以說得是彼此都有愛慕之意,但卻還未 曾正式見過面,這次見面,不但將揭開她身世之謎,而且也將決定她的芳心誰屬,蓬萊魔女 怎能不情思撩亂?蓬萊魔女的習慣,想起了笑傲乾坤,就不知不覺地會聯想起武林天驕,這 次也是一樣。在她即將會見笑傲乾坤的前刻,武林天驕的影子,又在她的心頭泛起來了。蓬 萊魔女暗暗盼望:「但願笑微乾坤與我能情性相投,他畢竟是個漢人……」她正自胡思亂 想,忽地被耿照的彩聲驚醒,只聽得耿照說道:「柳女俠,你看好一片山色湖光,西湖風景 甲天下,果然是名不虛傳。」原來在她浮想連翩之際,不覺已是下了棲霞嶺,到了西湖岸邊 了。   白修羅道:「這條是蘇堤,那條是白堤。從自堤過去,便是孤山了。咱們就走白堤 吧。」蓬萊魔女定下心神,想起自己面對如此湖山,卻為終身大事而煩惱,實是愧對兩子水 秀山靈,不覺暗暗面紅,隨口應道:「你帶路吧。」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昔人有詩道:「湖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 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西湖不但是日間宜雨宜晴,晚上星月之下,更有一番清幽的情景, 但見湖光如鏡,雲樹朦朧,白堤上兩邊的楊柳低垂,也像睡去的樣子。   柳蔭下不時可以發現畫舫、漁舟,但因夜深人靜,湖上卻是一片清寂。只遠處可見幾星 漁火,但也不知是漁舟還是夜歸的遊客。   這條白堤約有四五里長,他們若是施展輕功,不過半炷香的時刻,便可走完這段路程, 但他們面對湖山勝景,即使是最急於要會見華谷涵的蓬萊魔女,也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 了。   耿照雖然也是初到,但他早已在詩書上認識西湖,這時興致勃勃,不覺就指手劃腳他講 起白堤上的名勝來歷來,說道「這是斷橋,白堤連接孤山,至此而斷。民間傳說中的白娘娘 與許仙相會,就是此處了。」又道:「這堤名為白堤。一般人都以為是府朝詩人白居易所 築,其實不然,這條堤在唐朝以前就有了。白居易曾在杭州做過三年刺史,為興修水利,曾 在錢塘門外的石函橋造過另一條堤,那條堤早已荒廢,後人為了紀念他,卻把這條堤叫做白 堤。不過,自屆易在『杭州春望』一詩中也曾提過咱們現在走的這條堤,詩曰:「誰開湖寺 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因此將它叫做白堤,的確也和白居易有點關係。」   蓬萊魔女笑道:「你的詩詞掌故,倒是記得很熟。」正說話問,忽聽得櫓聲伊啞,打破 了猢面的寂靜。那是一隻裝飾得頗為華麗的畫舫,船頭有爐香裊裊。   畫肪中間有珠簾相隔,歌聲透過珠簾,飛越湖面,傳到了眾人耳中,儼如新鶯出谷,乳 燕歸巢,宛轉悠揚,聲雖不高,夜深入靜,聽得十分清楚,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鈴」,已唱 到最後一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 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耿照心道:「人言此詞,宜於十七八歲女郎,執紅牙板,低唱『楊 柳岸,曉風殘月。』果然不錯。」艙中情景雖不可見,耿照想來,執板輕歌者,必是玲瓏嬌 小的歌女無疑。   蓬萊魔女卻自想道:「此人深夜盪舟,焚香聽歌,端的是雅人雅事,莫非就是笑傲乾坤 麼?但他國事索心,身為浦客,只怕未必有此清興?嗯,說不定也許是什麼豪門公子,遊興 方酣,樂極忘歸,夜以斷日?」想到「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這兩句暗諷南 宋苟安的詩句,又不禁撫然興歎。   他們正在揣度船中是什麼人,小船已經靠岸,只見珠帝翠卷,一個肥得近乎臃腫的婦人 嬌聲嬌氣他說道:「多謝大和尚厚賞,小女子不送啦。」這婦人身材難看,聲音卻是十分好 聽。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外。耿照以為歌者是個嬌小玲瓏的少女,卻想不到是個肥腫的女人。 這也罷了,最想不到的是有此「雅興」的竟然是個大和尚,與蓬萊魔女揣度的什麼豪門公 子,墨客騷人,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蓬萊魔女不禁啞然失笑。   耿照與蓬萊魔女覺得滑稽好笑,黑白修羅見了那個和尚,卻是面色倏變,這和尚膚色黝 黑,高鼻深目,似乎是個番僧。蓬萊魔女察覺黑白修羅神色有異,正想問他,那和尚已在裂 開大嘴笑道:「哈,你們兩兄弟也到了臨安麼?聽說你們做了一個漢人的奴僕,卻不肯替我 大和尚執役,哼,哼,當真是豈有此理!」   聲到人到,雙手齊揚,倏地向黑白修羅抓下!   白修羅一個觔斗,倒翻出三丈開外,避開了番僧一抓,黑修羅也是同樣打個觔斗,要想 避開,但他武功稍有不如,只聽得嗤的一聲,上衣已給那和尚撕破。黑白修羅的武功在江湖 上也算得是一流的了,他們倒翻觔斗的怪異身法,更是武學一絕,想不到還是在這番僧手裡 吃了虧。蓬萊魔女不禁吃了一驚。   白修羅駭極而呼:「柳女俠,快——」   那番僧飛身一掠,雙手再抓,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是唆的拔出劍來,使出「移 形換位」的上乘輕功身法,後發先至,攔在那番僧面前,喝道:「哪來的禿驢?」唰的一劍 便向番僧的脈門刺去!   蓬萊魔女用的是劍尖刺穴絕招,劍尖本來極為鋒利,但使用這種上乘武學,練到隨心所 欲的境界,則可以不挑破對方的皮膚,而收點穴之效。原來蓬萊魔女之意不在傷人,面在制 止這番僧向黑白修羅追擊。   不料這番憎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蓬萊魔女因為是用劍尖刺穴,勁道須得恰到好處,不 能太強,這番僧一聽蓬萊魔女出劍無聲,已知她是不想傷人,只圖刺穴,立即喝道:「哪來 的臭丫頭,好生無禮,拿過劍來!」竟不閃避,翻掌相近,雙指一伸,便來硬搶蓬萊魔女的 長劍。   只聽得「呼」的一聲,那番僧左掌劈下,右手雙指便要鉗著劍柄,指尖上翹,反戳蓬萊 魔女的脈門,這一招兩式使得狠辣無比,蓬萊魔大若不撤劍,一條臂膊便非得給他掌力硬生 生「斬」斷不可,這還不算,他點向脈門的指法,也是足以斷脈分筋的金鋼指法。   就在這驚險絕倫之際,蓬萊魔女顯出了超卓輕功,不撤劍不跳躍,一個「滑步飄身」, 鞋底竟似抹了油一般,在粗糙的路面「滑」出了一丈開外,那番僧的一掌一指全都落空,蓬 萊魔女怒道:「好呀,教你搶劍!」一招「橫雲斷峰」,便向那番僧未及縮回的雙指削去。 她氣那番僧太過狠毒,明知自己不想傷他,他卻一出手便想令人殘廢,是以蓬萊魔女這一劍 也便不再留情,心道:「你想折斷我一條手臂,我切了你的兩隻手指也不為過。」   那香僧也是真個了得,雙指未及縮回,倏地便改指為彈,蓬萊魔女這一劍只是想削他手 指,也未曾用盡全力,「錚」的一聲,竟給那番僧以金鋼指力彈開。   那番僧哈哈笑道:「女娃子劍法不錯,功力尚差,不如我把你收了做女弟子吧。」蓬萊 魔女冷笑道:「禿驢,教你知道厲害!」   取下拂塵,塵劍兼施,長劍當胸疾刺,瞬息之間,連變八招,運劍如風,激盪氣流,嗤 嗤作響。那番僧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蓬萊魔女的功力,絕不在他之下!說時遲,那時快,就 在那番僧步步後退之際,蓬萊魔女的拂塵已是當空拂下,饒是那番僧閃避得快,被她的塵尾 從頭頂拂過,幾根塵尾拂中了他,光頭登時現出幾條血痕。   那番僧自到中原,未逢敵手,吃了蓬萊魔女這個虧,也禁不住無名火起,一個「盤龍繞 步」,斜退丈許,已把袈裟脫了下來,大怒喝道:「丫頭無禮,膽敢冒犯洒家,叫你到兩湖 裡去洗個澡。」袈裟一抖,就似一團黑雲當頭罩了下來,蓬萊魔女一劍刺去,「嗤」的一 聲,如中木石,竟然未能將他的袈裟刺穿。   番僧這件袈裟,也並非什麼寶物,只不過普通布料,但經過他內功運用,居然能抵禦刀 劍,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微凜,不敢小覷,心道,「怪不得黑白修羅也怕了他,果然是有幾 分本領,但也未免太過狂妄了,哼,我不殺他,也要挫挫他的凶焰。」   蓬萊魔女劍法一變,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影,一口青鋼劍霎時間就似化成了數十百 口似的,向那番僧展開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同時以拂塵配合,起如鷹隼飛天,退如猛虎伏 地,拂塵凌空擊下,劍光便匝地捲來,蓬萊魔女輕功遠勝於他,招數瞬息百變,暴風驟雨般 的攻擊一展開來,登時教那番僧前後左右上下全都受敵。番僧之所以能用袈裟抵禦刀劍,乃 是上乘武學中一種」卸勁運力」的功夫,對方的刀劍觸著他的袈裟,他便以巧妙的手法將對 方的勁道卸去,同時運力反擊,是以雖有刀劍之利,也不能將他袈裟刺穿。但蓬萊魔女以迅 捷無論的招數向他攻擊,卻正好是他這門功夫的剋星,教他防不勝防,蓬萊魔女的劍招每每 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來得又是這麼迅捷,而且是虛實莫測,有隙即鑽,那番僧必須打 點起全副精神,處處防備,登時落了下風。   那番僧退了幾步,到了湖邊,蓬萊魔女心道:「好,你要我到西湖洗澡,我就請你下去 餵魚。」劍招正要加緊,那番僧忽地大喝:「下去吧!」掌力驟發,勢如排山倒海而米,原 來他是有意將蓬萊魔女誘到湖邊,再行全力反擊。   那番僧已經知道蓬萊魔女的厲害,但也還是料敵不足,蓬萊魔女隨著他的掌力疾轉一 圈,腳步歪斜,身形傾斜,看來就似要跌倒地上,就在耿照與黑白修羅驚叫聲中,只見她拂 塵反干一揮,「啪」的在地上嚙,陡然間一躍而起,「唰」的一劍,便刺穿了那番僧的袈 裟。原來那番僧以全力發掌,袈裟上的防禦力道便相應薄弱,卸不開蓬萊魔女蓄勁猛刺的這 一劍了。   那番僧大怒喝道:「好,咱們再見個真章!」蓬萊魔女隨著劍招而來的一招「天罡塵 式」,卻也給他的掌風蕩得塵絲飄散,失了威力。雙方再度交鋒,番僧的袈裟已破,當作兵 器的效用已減了幾分,但輔以掌力,仍是和蓬萊魔女打得難分難解。   白修羅道:「柳女俠,此地不宜久戰,請恕我們兩兄弟也要來湊湊熱鬧了。」他們是怕 蓬萊魔女心高氣傲,堅持江湖上以一敵一的規矩,所以才這麼說的。其實,蓬萊魔女雖是心 高氣傲,但卻並非驕狂之輩,也知以大事為重,她如今是身在南宋的京都,倘然戀戰下去, 一給官軍發現,那可就是大事不妙了,因此便默不作聲。   那番僧大怒喝道:「好呀,你們兩個竟然胳膊外彎,要與佛爹作對了?你們眼中還有個 上下嗎?」黑修羅怒道:「笑話,你自號法王,我也自有我的主人,誰受你的管束?」白修 羅卻笑嘻嘻地道:「對不住,你來到中華,難道還不知有句俗活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 麼?我們兄弟也不是有意與你作對,只不過一抓還一抓罷了!」黑修羅剛才被那番僧抓破衣 裳,怒火正識,聽他哥哥出言指點,立即衝上,叫道:「不錯,咱們給這禿驢錯骨分筋!」   「錯骨分筋」之技,是各種擒拿手中最厲害的一種手法,這兩兄弟心意相通,互相配 合,同時施展,更見凶狠。那番借手上的袈裟,要抵禦蓬萊魔女的利劍,只騰得出一隻手來 應付。   黑白修羅一人一邊,攻他兩脅,那番僧知道白修羅功力較高,怕護身的「金鐘罩」功夫 抵禦不了他的分筋錯骨手法,當下便放鬆了黑修羅這邊,呼的一掌,先向白修羅拍去。   蓬萊魔女忙把拂塵一拂,將那番僧的掌力消去了一半有多,饒是如此,白修羅給他的掌 力所震,仍是不禁蹌蹌踉踉的倒退數步,那一抓也就落空了。   黑修羅的那一抓卻抓個正著,但手觸之處,堅逾木石,只聽得「卜」的一聲,黑修羅連 那番僧的皮膚也沒抓破,手指卻幾乎拗折,痛徹心肺,大叫一聲,慌忙躍開,敗得比他哥哥 更為狼狽!   不過黑白修羅雖然落敗,那番僧也是有苦說不出來。表面看來,他一招便贏了黑白修羅 兩兄弟,贏得似乎甚是容易,其實這一招已是使出了他的渾身本領,他對付自修羅用的是金 鋼掌力,對付黑修羅則是運起「金鐘罩」的護體神功,還加上了閉穴的功夫。饒是如此,因 他兩翼作戰,力量分散,被黑修羅一抓抓著了他脅下的「愈氣穴」,雖沒受傷,真氣也已散 了,急切間哪能再凝聚起來?蓬萊魔女不知他的深淺,見他只發一招,便擊敗了黑白修羅, 而且,白修羅還是得她助了一拂之力的,只道那番僧的全數本領還未曾拿出來,大吃一驚, 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向那番憎刺去,這連環三劍是蓬萊魔女的殺手絕招,用盡了全力的。蓬 萊魔女若不是料敵過高,決不至於使出這樣殺乎。   這一未,那番僧吃的苦頭可就大了,只聽得「嗤」的一聲,蓬萊鷹女一劍戳破袈裟,余 勢未衰,仍然向他胸部戳來,那番僧無可抵禦,這時他已退到堤邊,在這性命俄頃之際,也 算他武功真是了得,只見他雙足一撐,如箭離弦,身形已是倒縱出去。但下面卻不是平地, 而是西湖!   那隻小船尚在湖中,未曾遠去,可是離岸邊亦已有十數丈之遙,除非插翼能飛,否則即 使絕世輕功,也絕不能一蹴即至。   耿照拍手笑道:「柳女俠,你把他迫下西湖,當真是最妙不過!哈哈,大利尚,還是你 下西湖洗一個澡,洗去你身上的驕氣吧!」話猶未了,只見那番僧頭下腳上,身形下沉,看 看就要一個倒栽蔥衝下猢心,忽地只見他把袈裟社下一拍,「砰」的一聲,水花四濺,就如 擊中實物一般,那番僧藉著這一點反彈之力,身形屆然又彈起少許,但還是夠不上距離,小 船上的舟子遞出一支竹篙,那胖歌女在旁笑道:「大和尚,你怎的變成落湯雞啦?」番僧伸 手一抓,剛剛夠得上抓著竹蒿,隨即一個觔斗,便在船頭落下。他以急勁的前衝之勢,抓著 竹篙,翻上船頭,居然未將那舟子牽倒,功力之純,也是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那番僧站穩之後,滿面尷尬,笑道:「我說過要再來看你,現在不是就來了嗎?」他取 過那支竹篙,親自划船,小舟鼓浪而行,疾如奔馬,轉瞬間已從「裡西湖」劃出了「外西 湖」了。   白修羅歎道:「可惜,可惜,還是便宜了他!」要知當這番借剛才身在半空中的時候, 蓬萊魔女若發出晴器,即使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他也要掉下水去,真的變作落湯雞了。蓬萊 魔女是因為並非憑一己之力而打敗了他,心裡也有點兒慚愧,故面手下留情的。   蓬萊魔女道:「這番僧是什麼人?你們怎的惹上了這樣厲害的對頭?」白修羅道:「這 禿驢名叫竺迪羅,東天竺遮普郡人氏,謹普是天竺古王國戒日王朝的舊地,他便自稱戒日法 主。後來到了吐著(今西藏),做了金菩提寺的主持,結支吐著權貴,吐著國王待他以國師 之禮。實不相瞞,我們兄弟,也是天竺藉人氏,我們祖父那代,移居吐蕃,在拉薩定居,傳 到我們兄弟,一向做珠寶買賣。竺迪羅在吐蕃開宗立派,說我們是他的國人,應該做他的助 手,他迫我們削髮為僧,在金菩提寺執役,替他辦事。我們不願為僧,更不願為他執役,這 才逃到中原來的。」原來黑白修羅之所以願作華谷涵的僕人,除了佩服他的俠義之外,曳有 托庇於他的意思。他們深知竺迪羅的厲害,但見了華谷涵的武功,卻知華谷涵的武功更勝於 竺迪羅,這才心悅誠服,做他的僕人的。白修羅又道:「這廝遠在吐蕃,卻不知怎的也到了 此地,倒是奇怪。據我所知,吐菩和金國倒是建有國交,與南宋卻未聞曾涵使節。」黑修羅 道:「可惜主人沒有出米,否則更有這禿驢好看的了!」蓬萊魔女聽了,不覺心中一動。   竺迪羅何以自兩域遠來,並在這戰雲瀰漫之際,還有閒精通遙湖上,中夜盪舟,把酒聽 歌?蓬萊魔女覺得此中定有蹊蹺,不過,她此時也無暇仔細推敲了,因為,還有另一件更奇 怪的事情,和她更有切身的利害關係。由於黑修羅的那句話,她善地想了起來。   蓬萊魔女連忙問道:「你們住的地方是在山上還是山下?」白修羅道:「我們寄居的那 座寺廟,名叫古月庵,就在山腰,你瞧,已經可以看得見了。那裡有個亭子,是西湖名勝之 一,林和靖居土的『放鶴亭』。在亭子兩邊,林蔭深處,隱約可見的那座建築,就是古月庵 了。」   小孤山以風景著名,但卻並不很高,白堤四里多長,他們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在他 們現在站立之處,已經可以看到山腰的放鶴亭,那麼若是有人居高臨下,從山腰上看下來, 自必也可以見到堤上行人的影子。蓬萊魔女不山得心中想道:「笑傲乾坤武功卓絕,耳力目 力都遠勝常人。他住得這樣近,在這夜深人靜之際,我們剛才那一場惡鬥,怎的沒有驚動 他?他若是聽到了黑白修羅的呼叫,為什麼不下來一看?」   蓬萊魔女越想越是驚奇,問道:「那庵裡原來還住有些什麼人?」白修羅道:「有方丈 古月禪師,有個小沙彌,有個別處來的掛單和尚,還有個香火和尚。」蓬萊魔女道:「這些 人會不會武功?」白修羅道:「小沙彌與香火和尚,大約只會幾路粗淺的拳腳,古月禪師卻 是個武學大行家,他和我主人切磋武功,我見他使過一套羅漢拳,功力大是不弱。那掛單和 尚的深淺,我卻不知。但我也曾偶爾聽得他與我主人談論武功,似乎也是個大行家。」黑修 羅有點詫異,說道:「柳女俠,你仔細問這些僧人的武功作甚?古月禪師是主人的好朋友, 絕不會與咱們作對的。」蓬萊魔女未曾回話,白修羅已是恍然大悟,忽地失聲說道:「不 錯,此事確是可疑。」黑修羅道:「什麼可疑?」白修羅道「練過武功的人,容易警覺,絕 不會熟睡如泥,咱們剛才那場惡鬥,廟裡的和尚怎的沒有一人驚醒?連咱們的主人也沒出 來?」   黑修羅道:「你怎知他們沒有驚醒?也許他們醒了卻不出來?」白修羅搖頭道:「不會 的。剛才那竺迪羅險險抓傷咱們之時,你我都曾大聲喝罵,主人難道聽不出咱們的聲音。他 輕功超卓,若是出來,早就該到了這兒了。哎呀,我看有點不妙,古月庵只怕出了什麼事 情?」黑修羅嘀咕道:「咱們的主人武功絕世,他在庵中,還能出什麼事情?」   話雖如此,也不免有點驚疑,於是由蓬萊魔女一馬當先,眾人也都無心再賞西湖夜景 了,還有一里多長路程的白堤轉瞬即已走過。白修羅帶路上山,沒多久,就到了古月庵前。   當時習俗,道觀寺院等「善地」,為了與人方便,一般都是門雖設而常開的,古月庵也 不例外,晚間大門也只是虛掩。但黑白修羅因為是帶外人來到,蓬萊魔女又是北五省綠林盟 主的身份,所以,白修羅仍然按照江湖規矩,向主人通報:「柳女俠與耿公子都已來了,請 主人出來相見。」   這一瞬間,蓬萊魔女心頭有如鹿撞,卜卜亂跳。笑傲乾坤在庵中嗎?他就要和自己見面 了,該怎麼說呢?自己的身世之謎能揭開嗎?那種既朦朧又奇異的,只是彼此心領神會的相 思,又該如何訴說?蓬萊魔女在興奮之中,忽地又似乎有點什麼莫名其妙的害怕,不由得驀 地一驚,心中想道:「我渴欲會晤笑傲乾坤,為何到了此時,又打點怕見他了?哦,我是為 了武林天驕?我該當如何,如何處置——?」原來在蓬萊魔女的內心深處,武林天驕乃是與 笑傲乾坤佔著一般份量,她實是未曾打定主意,不知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如何抉擇?蓬萊魔 女目不轉睛地注視門口,等待笑傲乾坤出來迎接,哪知過了許久,裡面還是聲息毫無。白修 羅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他那麼一通報,庵中若是有人,決不會聽不見之理。這時蓬 萊魔女也有點慌了,說道:「庵中只伯當真是出了什麼事了?不必按什麼規矩了,咱們進去 吧。」   進了大雄寶殿,只見漆黑一團,平日這佛殿供案上的油燈,本來是終夜長明的,也已熄 滅了。白修羅正要點燃火折,忽地腳尖碰著一團東西,從觸覺上立即知道是人,白修羅大吃 一驚,他還未曾叫出聲來,那耿照已先叫起來了,原來他也踢著一個屍體,幾乎絆了一跤。   白修羅擦燃火石,點起火折,只見躺在地下的兩個人,正是那小沙彌與香火和尚,他們 的身體已經僵硬,顯然不是被點穴道而是死了。白修羅無暇察看他們是如何死的,連忙帶領 蓬萊魔女跑進內間,我方丈古月撣師與他的主人。   剛剛走出大雄寶殿,踏上迴廊,忽地又見一個黑影,一足釘在地上,一足向前跨出,雙 臂箕張,作著撲擊的姿勢。白修羅拿火析上前去看,只見是那個外地來的掛單和尚,絲毫看 不出傷痕,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好不駭人,白修羅尚未知他是死是活,大著膽子上前一 推,叫道:「喂,你怎麼啦?」觸體如冰,那掛單和尚應手面倒,原來也是早已死了的。   黑白修羅原本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時也不覺駭極而呼:「古月禪師,華大俠,華 大俠!」當然是沒有回聲。華谷涵住在後進,白修羅先到了方丈室,這時也顧不得什麼禮貌 了,一掌推開房門,便進去看,只見古月祥師卻是端端正正地盤膝坐在床上。   只見他低眉合什,神態安詳,活脫脫一副高僧坐禪的圖像。   蓬萊魔女這一干人走了進來,他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動也沒有一動,白修羅鬆了 口氣,心道:「幸好古月禪師未曾遇難。」   上前叫道:「主持上人,客人來了。這庵中出了事情,你知道嗎?」   古月禪師有如一尊石像,仍然紋絲不動。白修羅道:「哎呀,這老和尚入定了。」他雖 非佛門中人,卻知得道高僧,閉關坐禪,可以達到入我兩忘的境界,這種境界便叫做「入 定」,往往兩三天也不會醒來。   蓬萊魔女凝神注視古月禪師,忽地失聲叫道:「不對,不是入定,老禪師也被害了!」 白修羅大吃一驚,叫道:「什麼,老禪師也被害了!」原來以白修羅的武功造詣,一眼就可 以看出古月禪師並沒有被人點穴,而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半點傷痕。蓬萊龐女說他被害,白 修羅雖知她武學深湛,一時間也是難以相信。   黑修羅叫道:「老禪師幾十年功力,本領何等高強,焉能如此輕易被人害了?哎呀,不 好!果真是被人害了!」原來他一面說,一面上前要把古月神師拉起,他也是像他哥哥一 般,以為古月禪師是「入定」的,心想:「庵中出了事情,拼著冒犯這位高僧,且把他喚醒 再說!」哪知手指一觸,其冷如冰,脈息毫無,「入定」決無如此現象,黑白修羅要想不信 也已不能,古月禪師分明是死了多時了。   黑自修羅毛骨悚然,幾疑置身惡夢之中。過了半晌,白修羅驚魂稍定,說道:「柳女 俠,你看看他是怎麼死的?」古月禪師武功之高,比我主人也差不了多少,我倒想知道那人 怎生能害了他?」原來白修羅還存有萬一的希望,希望蓬萊魔女看出他是中了毒,他兩兄弟 是解毒能手,可以及時急救。   蓬萊魔女也看不出他受的是什麼傷,說道:「這必定是有絕頂功夫的內家高手,以掌力 震斷了他的奇經八脈,外表是完全看不出米的。」白修羅仔細審視之下,也看出了古月禪師 決非中毒,因為不論任何厲害的毒藥,毒死之後,眉心至少也有一絲黑氣,但古月神師卻是 神態安詳,毫無異狀,而且以他這樣的武功,任何毒藥也決不能一下子便將他毒斃,他臨死 之前,必會掙扎,哪還能盤膝端坐,有如「入定」?白修羅喃喃說道:「我不信世上有誰能 有如此功力,居然能一舉手就把古月禪師的奇經八脈震斷,殺他於不知不覺之間?」   蓬萊魔女聽了此言,驀地心頭一震,暗自尋思:「能有如此功力之人,以我所知,世上 只有兩人,一個是我師父公孫隱,他當然是決不會來到江南,暗殺古月撣師的,另一個人就 是那柳、柳元甲了。他及不上我的師父,但以他的功力,只怕也還可以勉強做到。」   蓬萊魔女疑心方起,隨又想道:「不對,據鐵筆書生所說,柳元甲那晚追不上我,已經 回轉千柳莊了。那晚他被鐵筆書生纏住,耽擱了他一些時候,後來鐵筆書生哄他,說是代他 尋覓女兒,他還深信不疑,一再拜託呢。鐵筆書生是親眼看著他回去的,還能有假?」她又 自問自答道:「焉知不是柳元甲老奸巨滑,故弄玄虛,他表面裝作相信鐵筆書生,托他覓 我,轉一個身,他又從另一條路追來,潛入臨安,殺了古月神師?」「這假設雖有理由,也 還不對。我走的這條路,是最短的捷徑,柳元甲的輕功還比不上我,更難及鐵筆書生,我也 是直到棲霞嶺上才碰見鐵筆拐生的,他豈能走到鐵筆書生的前頭,便在這占月庵殺了人 了?」「還有一層,倘若是他,他到來之時,除非笑傲乾坤不在此庵,否則焉能讓他得手? 以笑傲乾坤的本領,即使不能贏他,也決不至於敗在他的手裡。唉,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 親,有沒有私通金國?如今又多添了一重疑案:他究竟是不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兇犯?這重重 迷霧,只有見了笑傲乾坤,才可以雲開月現了。可是,看這情形,笑傲乾坤此際多半不在庵 中,唉,我千辛萬苦來到臨安,探求身世之謎,難道又是撲了個空,不能與笑傲乾坤晤 面?」   蓬萊魔女為笑傲乾坤的下落不明而擔憂,黑白修羅也想到了這一層了。白修羅驀地失聲 叫道:「不好,古月禪師已死不能復生,咱們還是趕快、趕快找主人去!」要知黑白修羅深 知古月禪師的武功,與他主人也差不了多少,不禁想道:「這人能舉手就殺了古月禪師,只 怕,只怕主人也不是他的對手,莫要連主人也遇害了?」他們想至此處,不禁冷汗直流,也 顧不得給古月禪師料理後事了,急急忙忙便跑出方丈室,直奔華谷涵所住的房間。   房門大開,一眼便看得清楚,裡面並沒有人。黑白修羅稍稍寬心,華谷涵未曾遇害。蓬 萊魔女卻不禁心頭如墜鉛塊,果然不幸給她料中,又是不見笑傲乾坤!   正自各懷心事,忽地聽得一陣笑聲,就似半空中降下來似的,聲音越來越是高亢,聽得 出那是傷心、失望、激憤、鄙夷,種種情緒混合的狂笑!聲音從遠處自空而降,卻震得他們 耳鼓嗡嗡作響。蓬萊魔女心頭大震,黑白修羅已是大聲叫道:「主人還在,咦,他為什麼跑 上山頭狂笑去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連忙跑出古月庵,從那笑聲的來處上山。笑聲未止,忽又聽得一縷簫 聲,裊弱悠揚,從山上傳來,狂笑之聲雖然響徹行雲,卻也抑制不住蕭聲的清亮。蕭聲透著 一片淒涼,似是無限委屈,無限傷心,而在無可奈何之中,又透著幾分氣憤。眾人本來都是 滿懷焦急的心情,聽了簫聲,竟不覺神移意奪,為之黯然神傷!   黑白修羅用手指堵了耳朵,心神稍定,駭然叫道:「這是武林天驕的簫聲!」蓬萊魔女 一片茫然,失意無神地似是回答黑白修羅,又似是喃喃自語道:「不錯,是武林天驕!」蓬 萊魔女不但聽得出是武林天驕的簫聲,還聽出了他吹的是那熟悉的調子,他們第一次在泰山 相遇時,他就曾向自己吹奏過的一首唐詩;「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 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又幾千。」這是唐詩人李商隱給一位 朋友送行的詩篇。前面四句,正合武林天驕的身份,他不容於家國,挾劍漫遊,曲高和寡, 抱負難展,心情的寂寞淒涼,自是可想而知,是以「淒涼寶劍,羈泊窮年」就不啻為他寫照 了。後面四句,蓬萊魔女當初在泰山聽他吹奏之時,曾為之引起惶惑,她猜想武林天驕是藉 此曲來表達他的心意,他和自己第一次見面之時,已是把自己當作「新知」看待了。然而 「舊好隔良緣」又何所指?她一直還是未能透徹明白,只隱隱想到武林天驕是有對自己愛慕 之心。(這猜想後來又經過一次見面深談,是更進一步證實了。但對於這一句詩的解釋,她 還是不便去問武林天驕,始終悶在心裡。)如今她聽了笑傲乾坤的狂笑,隨著又聽了武林天 驕的蕭聲,突然間心中已是透徹了悟,「是了,武林天驕實是早已對我有求凰之意,他以為 我與笑傲乾坤乃是『舊好』,因而他自歎『良緣』阻隔,不敢對我啟口求婚。」「他怎知道 情形剛剛相反,我與笑傲乾坤雖然是彼此慕名在前,但卻是直到如今,相互還未曾正式見 過,嚴格說來,還未曾算得是『相識』呢!我與武林天驕卻總算是交了朋友,與他相比,笑 做乾坤倒只能算是新知了。」   蓬萊魔女在笑聲震撼心靈,蕭聲又輕叩心扉之下,悵悵惘惘,心如亂麻,竟不知「良 緣」該繫在誰的身上?這兩個人都似是上天安排定了,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知道她的 身世,甚至是和她的命運發生連繫的人。她為了探求自己的身世,曾希望遇見兩人之中的任 何一個。卻想不到如今兩個人一齊遇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兩個人 一齊遇上,卻倒教蓬萊魔女感到為難了。她將如何抉擇,如何安置那「第三個人?」   耿照納罕道:「咦,他們兩人好怪!怎的在這山頭,一個狂笑,一個吹簫?笑聲如哭, 蕭聲更是如怨如慕,比狂歌當哭,還更令人傷心!」白修羅忽地叫道:「不對,主人的笑聲 中已含有殺意!」活猶未了,只所得笑傲乾坤狂笑道:「非吾族類,其心必異。你殺了古月 禪師,你始終還是金國的檀貝子!」正是:非吾族類其心異!不由大俠暗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四回 愁聽一曲簫聲咽 駭見雙雄劍氣寒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四回 愁聽一曲簫聲咽 駭見雙雄劍氣寒   這一句話恍如晴天霹靂,蓬萊魔女聽到耳中,不由得驀地呆了!「怎麼古月禪師竟是武 林天驕殺的?」只聽得武林天驕峭聲說道:「大丈夫不能取信於人,還何必曉曉置辯?好 呀,笑傲乾坤,你定要說是我殺的,那就算是我殺的吧!」語氣十分冷傲,也隱隱透出傷 心。從這些話語聽來,華谷涵是早已為古月禪師被害之事,責問過武林天驕的了。此時已近 尾聲,華谷涵對他的辯解大約不能滿意,而武林天驕也因此動了氣,不屑再辯了。   笑傲乾坤冷笑說道:「什麼『算』是你殺的?以純陽罡氣閉穴斷脈的功夫,天下除了你 武林天驕之外,還有何人?」蓬萊魔女聽了,更是吃驚,她是煩教過武林天驕的罡氣的厲害 的,心裡自思:「我只道古月禪師是給掌力震傷了奇經八脈,若然那樣,柳元甲也還勉強可 以做到.但若真是給罡氣閉穴斷脈的功夫弄死的,那就只能是武林天驕了。笑傲乾坤的武學 造詣遠遠在我之上,他判斷的當然比我準確。但武林天驕卻怎會無端端地殺了古月禪師?他 以金國貝子的身份,浪跡江湖,就是因為反對暴君,意圖救國。完顏亮的窮兵黷武,他是一 向深惡痛絕的。難道他會一改初衷,反而做了完顏亮的走狗,潛入江南,暗殺南宋的志士豪 傑?」要知蓬萊魔女正是因為深深知道武林天驕的心事,對他的相信,實是不亞於對笑傲乾 坤,所以她剛才在猜度疑凶之時,根本就未曾疑心到武林天驕身上。正如笑傲乾坤也是有本 領可以殺害古月禪師的一個人,蓬萊魔女也根本不會疑心到他一樣。   笑傲乾坤語氣十分憤激,朗聲說道:「你我相識不深,但亦屬神交已久。我一向只道你 武林天驕是金國一個見識超卓、出類拔萃的人物、誰知你依然還是金國的檀貝子,我算是識 錯了你這個朋友,從現在起,你我的交情一筆勾銷!」話說至此,看來就要動手,忽聽得一 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華大俠三思而行!」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原來那是東海龍的聲音。蓬萊魔女想道:「東海龍也在此間,那就 好了。他與西妓鳳拚鬥祁連老怪之時,是曾經得過武林天驕救命之恩的,想必會為他辯 解?」心念未已,果然聽見東海龍說道:「華大俠,金國南侵之事,不就是他、他預先透露 給你知道的嗎?」   蓬萊魔女心道:「呀,不錯,提出這件事情,這是華谷涵親身經受的,這話就更有力量 了。可是、可是華谷涵也決非一個糊塗人,他為什麼不想到這件事情?」   蓬萊魔女一面覺得奇怪,一面急步上山,她還差一小段路未曾趕到,已聽得華谷涵在縱 聲狂笑!   東海龍與華谷涵的交情很深,但聽了他的狂笑,卻也有點怫然不悅,道:「華大俠所笑 何來,是老夫說錯了麼?」華谷涵道:「不錯,金國南侵的消息,他是曾向我預先透露。但 全國調動百萬大軍,各處州縣,處處徵集民夫,南侵之事,又豈能長久瞞人耳日?即使他不 預先透露,始終我還是會知道的!這不過是他騙我信他的手段罷了!」   東海龍皺眉道:「華大俠,這個,這個……你還請再思,依我之見……」言下對華谷涵 的意見實是不表贊同,他話猶未了,武林天驕早已按捺不住,也在冷笑說道:「華谷涵,我 只道你是漢人中的奇男子,誰知我也是識錯人了,哼,哼,你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我知道你是非殺我不能甘心,你不過是心懷妒忌罷了!」   東海龍道:「華大俠決不是心胸狹窄之入,檀公於,你這句話也是說得重了!」東海龍 好說夕說,盡力設法調停,華谷涵卻已在狂笑道:「你是君於,我是小人?哈哈,你這君 子,半夜三更,在魏良臣的密室裡,干的什麼?你以金國貝子的身份,卻怎的又忽地變作了 宋朝太師的貴客了?你敢說你不是完顏亮的使者,潛入江南,策劃陰謀,幹那見不得天日的 勾當麼?」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怒道:「華谷涵,你是白日見鬼!」華谷涵冷笑道:「不錯,但不 是白日,是黑夜見鬼!雖是黑夜,我的眼睛可沒有盲,你從太師府逃出來,你燒變了灰我也 認得你!」   此言一出,東海龍不覺大為惶惑,他知道華谷涵是決不會胡亂賴人的,他說是親眼見到 武林天驕,那自是可以完全相信。   東海龍不禁翟然一驚,暗自思量:「人心險詐,這武林天驕畢竟是金國貝子,我豈能完 全相信他了?」他既是惶惑不安,憂疑不定,當下也就閉口不言。   蓬萊魔女比起東海龍來,雖是更為相信武林天驕,但聽了此言,亦是十分惶恐,心道: 「且看他怎麼解釋?」誰知武林天驕根本不作解釋,只是連連冷笑,峭聲說道:「你可以當 著我的面捏造謊言,我還有什麼可以和你說的?其實你也不必捏造什麼藉口,我索性揭穿你 的底細吧?」華谷涵道:「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底細?」武林天驕縱聲笑道:「不是見不得 人,是說不出口,你是為了一個女子,所以非殺我檀羽沖不可!我說你心懷妒忌,並非是指 你妒忌我的武功,你是妒忌我,怕我走在你的前頭,先獲得那位女子的芳心!哈哈,笑傲乾 坤,我可沒有說錯你的心事吧?但,你、你……」話猶未了,華谷涵已是變了面色,大喝一 聲:「閉上你的鳥嘴!」折扇一張,叫道:「胡說八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接招 吧!」   武林天驕橫簫一吹,聲如金石,似是要把滿腔鬱悶之氣,都從洞蕭中發洩出來。但這股 氣卻是他上乘內功苦練而成的純陽罡氣,登時把華谷涵揮扇拂來的勁風解了。華谷涵更是氣 怒,冷笑說道,「你用罡氣閉穴的功夫殺了古月禪師,侗要想傷我,只怕還不是那麼容 易!」他口中說話,已是以掌助攻,呼呼聲響,接連發出兩掌:前一掌掌力未消,後一掌掌 力又到,便如後浪追逐前浪,匯合一起,浪頭更高,掌力之強,當真是有如排山倒海,他以 掌風掃蕩武林天驕的罡氣,析扇一合,卻當作五行劍使,扇頭點人,扇身平削,折扇兩邊雖 是無鋒,經過他的玄功妙用,倘是給他削中,實是不亞利劍!在說那兩句話的當兒,他已是 扇掌並用,閃電般地攻出了七八招之多,招招都是殺手!   武林天驕對付他如此強攻,可不能再好整以暇地吹蕭禦敵了,他退後三步,雙指一彈, 一縷寒風在華谷涵掌風呼呼之下,無聲無息地疾射過來,華谷涵掌力雖強,竟也抑制它不 下。華谷涵盛怒之中,也不由得心底佩服,暗暗喝彩:「好個般若神指!   我華谷涵今日才是當真碰到勁敵了!」   武林天驕以指對掌,以簫御扇,一支洞蕭使礙有如神龍夭矯,解開了華谷涵折扇狂攻協 殺手連環招數,形勢才開始穩定下來。武林天驕淒然笑道:「你我神交已久,我也早有以武 會友之心,可惜這次不是切磋,而是拚命!也好,我已自知無緣,能為美人而死,也何嘗不 是佳事!」   武林天驕以笑聲掩飾他的淒涼之感,華谷涵只覺入耳刺心,盛怒之中,也不由得有點抱 愧,心中自問:「我果真是為了蓬萊魔女的緣故,要殺他麼?」在武林天驕未說穿他心事之 前,他是連自己也未察覺這心底的秘密的。原來東海龍在受到祁連老怪挫敗之後,來到江 南,找著了華谷涵,華谷涵也從他口中,知道了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的交情已非一日,當時 華谷涵也不免有淒酸之感,每每在無人之處,黯然神傷。但卻還沒有因此而想與武林天驕拼 命。直到今晚,他發現了武林天驕在太師府中出入的秘密,又認定了他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凶 乎,這才狠起心腸,要要取武林天驕性命的。但在這「因公殺敵」之中,是否也含有私情仇 怨?那就連他也分別不清了。可是,笑傲乾坤雖然因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破,有點抱愧,隨即 想道:「即使我是為了蓬萊魔女的緣故,加倍恨他,但他也畢竟是金國的貝子,是我大宋的 公敵,我殺了他,也絕對算不得是公報私仇。何須心中抱愧?」只是武林天驕的本領與他乃 是伯仲之間,因此他殺機起後,恐防有失,遂更以全力狂攻!   東海龍惶然說道:「檀公子曾於我有恩,華大俠,請恕老朽袖手旁觀了。」要知此刻他 們二人相拼,實已是敵國之爭,與江湖上一般的尋仇毆鬥,大大不同。若是普通的江湖毆 鬥,按照規矩,當然是以一對一,以他們二人的武功身份,也決不想別人插手幫忙,東海龍 自無須因袖手旁觀,而向華谷涵告罪,告罪反而是對華谷涵的不敬;但是敵國之爭,那就大 大不同了,殺敵除奸,還須講什麼規矩?論什麼道義?華谷涵與檀羽沖正是功力悉敵,八兩 半斤,東海龍若然挺身相助,華谷涵一舉手就可以把檀羽沖斃了。故此,東海龍「袖手旁 觀」之言一出,他們二人都頗感意外,也各自有一番心思。笑傲乾坤華谷涵想道:「我雖無 意要他相助,但這位老前輩平素是嫉惡如仇,殺敵恐後的。他如今卻要袖手旁觀,莫非是還 不相信這武林天驕乃是大宋之敵?否則。豈能因個人恩怨,而不滅國仇?」武林天驕檀羽沖 則是想道:「我只道他會從中勸解,卻不料他要袖手旁觀。看來他至少也是對華谷涵的『鬼 話』信了幾分,否則,我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實是不應如此!聽他言語,他向華谷涵告罪, 那當然是他認為華谷涵做得對,而他也本來是應該幫忙的了?嘿,嘿,我欲除暴政,阻止完 顏亮南侵,欲與兩國有識之士,共圖此事,到頭來卻不容於本國,又見疑於宋人,悠悠我 心,知我何人?」心中悲憤,不覺潸然淚下。但他心情一激動之後,招數也是愈出愈奇,越 斗越勇。華谷涵暴風驟雨般的狂攻,竟是無奈他何,反而頻頻受他反擊。   東海龍對目前的是非都不敢判斷,蓬萊魔女被牽連在內,更感惶惑不安,她聽了武林天 驕的坦率陳辭,不覺呆了。武林天驕說的那個女子,不是指她還有何人?蓬萊魔女是又羞又 喜又覺為難,羞的是武林天驕竟然毫不隱諱,直說出來,將她牽連進去;喜的是這兩大高 手,對她都是傾心戀慕。為難的是對目前之事,她不知該當如何?蓬萊魔女一片茫然,但已 身不由己,隨著黑白修羅到了山上。武林天驕、笑傲乾坤都看見她了。這時兩人正以全神拼 鬥,看見了她,雖然同樣心頭一震,卻也是誰都不能分神向她說話。   在這樣情景之下,這兩大高手也是同樣尷尬,即使可以說話,也不方便說了。   蓬萊魔女默然無語,走到東海龍身邊,東海龍從她的眼神之中,已知她難過之極,想向 自己探詢事情真相。東海龍低聲說道:「唉,我也不知此事端的如何?我不敢說武林天驕定 是包藏禍心,助金滅宋,但我也相信笑傲乾坤決不至於捏造事實,誣賴好人。」蓬萊魔女也 是如此心思,不過,她要比東海龍更為相信武林天驕多些。在這樣情形之下,她也只好默然 無語,袖手旁觀了。   這兩大高手,各顯神通,全力施為,實是非同小可,笑傲乾坤的掌力四面盪開,掌風呼 呼,沙飛石走,六七丈內,都能波及,武林天驕玉簫吹出的罡風無聲無息,威力也能到達數 丈之外。觸膚如炙,更是駭人。旁觀者除了蓬萊魔女與東海龍可以不懼波及之外,連黑白修 羅那等武功,也要遠遠避開,耿照的功夫遜於黑白修羅,更是不在話下了。   但耿照不知他們之建的過節,卻是滿腔激憤,心道:「若容一個金國的貝子,在大宋京 都來去自如,那還成什麼話?」但耿照也知自己的本領與他們差得太遠,想要插手,也插不 進去,眼看武林天驕跟著反擊,笑傲乾坤腳踏九宮八卦方位,步步後退,似乎有點招架不住 的樣兒。耿照情急之下,忍不住就大聲說道:「柳女俠,你趕快出手啊!對付金狗還用得上 和他講什麼江湖規矩麼?」蓬萊魔女呆若木雞,對耿照的說話似是聽而不聞,其實卻是心亂 如麻,莫知所措,過了半晌,方始輕輕地歎了口氣,仍然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笑傲乾坤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蓬萊魔女這一聲輕微的歎息,落在他的心上,就像變作 了一塊千斤大石,壓上他的心頭,不由得心中想道:「柳清瑤果然是對這靴子有情,她不來 助我,反而為他歎氣!」失望之極,突然縱聲狂笑,招數也突然一變,發狂般地強攻上去。 原來他們二人功力悉敵,笑傲乾坤之所以步步後退,並非招架不住,而是蓄勁待發等待機 會,給對方以致命的一擊。如今他狂氣一發,未等到有利的時機。已發動攻擊了!   耿照罵的那「金狗」二字,武林天驕聽進耳中,更是難過非常,難過之中,不由得也是 心冷如冰,失意到了極點,暗自想道:「這少年不知我是何人,更不知我的平生抱負,他罵 我金狗,那也難也怪他。但清瑤她,她是深知我的心事抱負的,為何也不給我說半句話? 唉,不錯,不論我行徑如何,和她是怎樣的肝膽相照,金宋總是敵國,我在他們心目之中, 也總是『金狗』了。她與笑傲乾坤是大宋的英雄兒女,良緣天配,我檀羽沖還能有什麼癡心 妄念?咳,那不是自討沒趣麼?」想至此處,不由得悲從中來,側目斜睨,眼光射向蓬萊魔 女,驀地就放聲大哭起來!   這兩人身具絕世武功,一個狂笑,一個大哭,相映成趣,可是誰都不會感到滑稽,黑白 修羅與耿照連忙堵了耳朵,饒是堵了耳朵,這兩大高手的一哭一笑,兀是震得他門耳鼓嗡嗡 作響!   笑聲愈高,哭聲愈慘,樹葉紛落,遠處的林問宿烏,也驚得飛了起來!當真是風雲變 色,天地含悲,蓬萊魔女難過之極,幾乎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武林天驕忽地收門眼淚,長歎說道:「既生瑜,何生亮?笑傲乾坤,你武功才學都勝於 我,天生你又是漢人,我還憑什麼與你爭勝?罷了,罷了,這局棋已不能再下,我讓了你 吧!但願你好好待她!」耿照大為奇怪,他雖然在武學上的造詣與這兩入差得人遠,但也看 得出這兩人正是功力悉敵,武林天驕並無落敗的跡象,不知他何以便肯甘心認輸?武林天驕 所說的那個「她」,耿照也還未知道指的就是蓬萊魔女。耿照恐他逃走,連忙惟促蓬萊魔女 道:「柳女俠,這廝只怕是想要逃了?你趕快去兜截他吧。咦,柳、柳女俠,你怎麼啦?」 只見蓬萊魔女淚光瑩然,呆立有如一尊石像,身子紋絲不動,顯然是毫無上前兜截之意,對 耿照的話,仍似聽而不聞。耿照大惑不解,但一怔之後,驟然間明白了幾分。   耿照不解武林天驕話中之意,蓬萊魔女則是深深明內的,武林天驕是因自知對她無望, 故而自願退出「戰場」(其實也就是退出情場),「讓」了笑傲乾坤的。他說的那句「天生 你又是漢人」,這才是著重之點,這點是他的「致命傷」,是他無法與笑做乾坤爭勝之處, 至於什麼武功才學,那不過是說來陪襯的罷了。   笑傲乾嬸當然也是懂得他話中之意的,他狂傲之氣一發,怒道:「誰要你讓?」這時他 也攻得正緊,一時間收不住招數,只聽得「啪」的一聲,笑傲乾坤的忻扇已在武林天驕的肩 頭拍了一下。   這一拍用的是閉穴重手法,武林天驕有顛倒穴道之能,穴道未曾被封,但這一拍,他也 是禁受不起,「哇」的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身不由己地接連退出了六七步,慘笑說道: 「好,笑傲乾坤,你不願與我並立於世,那就來取了我的性命吧!大英雄、大俠士,來呀, 來呀!」就在他吐血的時候,蓬萊魔女也情不自禁的「啊呀」聲,叫了出來!   笑傲乾坤回頭一看蓬萊魔女那驚惶的神色,也不由得驀地呆了。他只道蓬萊魔女對武林 天驕的情份遠勝於他,這剎那間,他的傷心難過,其實不在武林天驕之下!他當然也知道武 林天驕不弱於他,這一招並不是他真的輸給自己,而是在心情絕望之下,無心戀戰,這才讓 自己打中他的。笑傲乾坤是個驕傲得緊的人,一來是由於看了蓬萊魔女驚惶的神情,不由得 他不愕然止步,自感辛酸;二來也覺得勝得不夠光彩,「敵人」毫無抗拒之意,叫他去取他 的性命,他又怎能下得了手。   這瞬時間,一個念頭也突然從他心頭掠過:「這武林天驕若當真是要助金滅宋,兒女之 情自當放在其次,他又為什麼甘心讓我把他殺了?」   武林天驕透著寒意的目光,緩緩地從蓬萊魔女而上掠過,落到笑傲乾坤身上,冷冷說 道:「華谷涵,你既不來殺我,恕我沒工夫奉陪你啦!」話聲一收,簫聲再起,如怨如慕, 如位如訴,吹奏的是一首唐詩:「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肉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 憐時世儉梳妝。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首詩寄托遙深,詠的「貧女」,實是「貧士」自況。而這「貧士」亦即是不為俗賞的「高 士」,也就是作者的自況了。武林天驕借這首詩來發洩他無可奈何的淒涼況味,意思卻更深 了一層,他當然不是什麼「貧上」,但他家國飄零,情場失意。一無所得,這淒涼的況味。   卻又正與詩中「貧女」的心境相同。他也正是自歎世無知音,無人賞識他的「風流高格 調」,只落得孤影自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最後兩句,是詩中的「點 題」之句,也是武林天驕的「點題」自詠。他這淒涼之極的簫聲,將這幽怨的詩篇吹奏出 來,當真是有今天下有情人同聲一哭之感。   武林天驕就在淒涼怨慕的蕭聲中下山去了。蓬萊魔女目送他的身影沒入林中,不由得一 片茫然,莫知所措。笑傲乾坤目送他的背影,也不由得呆了。他緩緩回頭來,接觸了蓬萊魔 女的目光,頓時間心事如潮,竟不禁是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黑白修羅上前參見主人,說道:「賀喜主人以絕世神功,打敗了金國這不可一世的武林 天驕!」笑傲乾坤神色黯然,緩緩說道:「不,不是我打敗了他,是他打敗了我!他,他不 過是僅僅身上受傷!」黑白修羅似解不解,愕然地望著笑傲乾坤。他們怎知華谷涵此時的心 境?華谷涵自覺他是心上受傷,這傷比武林天驕身上所受的傷更重,他是在情場上給武林天 驕擊敗了!   蓬萊魔女是懂得華谷涵話中含意的,她的心情也正是一片紊亂,究竟是誰贏得她的芳 心,這問題她自己也還未能解答!但她與笑傲乾坤乃是初會,她雖是豪邁脫俗的巾幗鬚眉, 女中豪傑,究竟欠缺笑傲乾坤的那幾分狂氣,她當然是不方便一見面就向笑傲乾坤言道: 「不,你還沒有給武林天驕打敗!」何況她也還沒有下了決心,立即就把她的芳心奉獻給笑 傲乾坤,承認他是個勝利者。   蓬萊魔女稍稍定了心神,上前說道:「華大俠,今日幸得會面,多謝你的禮物了。」她 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一開口就覺得是近乎客套,有點生疏。但她又能怎樣表達自己的情感 呢?笑傲乾坤是她「初相識」的朋友,又是彼此久已傾慕的朋友,這關係本來就是大奇怪也 太不尋常的啊!   淡談的月光之下,把華谷涵的面色映襯得更見灰白,只聽得他帶著十分苦澀的味道笑 道:「那些禮物,還提它作甚?哈哈,哈哈,唉,唉!」笑聲淒苦,是哭是笑,實已難分! 蓬萊魔女心亂如麻,不知要說些什麼話好?華谷涵頓了一頓,忽地又朗聲吟道:「彈劍狂歌 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總惹愁!」這是他第一次初見蓬萊魔 女之時(那次沒有交談)曾唱過的一首詩,如今他再晤蓬萊魔女,又將這首詩再次在她面前 狂吟了。傷心酸痛之情,更是今勝於昔!   蓬萊魔女惶然叫道:「華大俠,華大俠……」笑傲乾坤高亢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只聽得他接著說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我這是說我自己!呀,我早已知道是紅豆空 拋,愁腸自結的了!柳女俠,你既覓到知音,我也只有向你賀喜的份兒了。但請恕我不慣湊 人熱鬧,你我這一見實在是已嫌多餘!」蓬萊魔女諒解笑做乾坤這份心情,但他的諸鋒咄咄 迫人,蓬萊魔女聽了,也是著實有點不大高興,心道:「你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立即與你 訂下終身?除你之外,難道我也不能再有知心朋友?」   笑傲乾坤傷心之餘,狂氣一發,哪還能保持著冷靜的心情考慮自己的說話是否恰當,是 否會使對方難堪?這時他心中只是想道:「她的心已另有所屬,我還留在這裡作什麼?多看 她一眼,以後就多增一份相思,多增一份傷心!」想至此處,心意已決,無限淒涼地再看了 蓬萊魔女一眼,轉過頭來,就對東海龍說道:「東園前輩,古月禪師的身後之事,就拜託你 多多費心,幫忙料理了!呀,呀,我自飄零湖海去,只慚愧對故人情!」   蓬萊魔女連忙叫道:「華大俠,請你慢走,我有一事還要問你呢!」華谷涵衣訣飄飄, 身形如箭,說話之間,已到半山,遠遠地用「傳音人密」的功夫,將聲音送上來道:「我已 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了。你爹爹不是千柳莊的柳元甲,是大雪山的一個老和尚。他如今武功 已經恢復,正在四海雲遊,查訪你的蹤跡。   你們父女早晚必能見面。關於這老和尚的事情,你的知心朋友,比我知道得也許更多, 你問他去吧!」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她自從聽了赫連清霞所說的那個故事之後,本來就已起了疑心,猜 想那老和尚和她定有關係,如今果然從華谷涵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她第一次得知生身之父是 誰,自是興奮之極,渴欲知道更多消息,她輕功並不遜於笑傲乾坤。   可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形之下,她又不大願意去追趕笑傲乾坤。   稍一猶疑,笑敝乾坤走得更遠了。   只聽得笑傲乾坤狂歌當哭,已是從山下傳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 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懷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這是唐詩人李白給一個紅顏知己送別的名詩,原題為 「餞別校書叔雲」,笑傲乾坤將之發為狂歌,聽在蓬萊魔女耳中,心頭自是有說不出的滋 味,是難過,是委屈,是失望,是傷心,她自己也分不出來!但笑傲乾坤狂歌當哭的這份心 情,卻是她能夠懂得的,相思如水如愁,同樣都是抽刀難斷的啊!   武林天驕走了,笑傲乾坤也走了。武林天驕以簫聲寄怨,自歎:「苦恨年年壓金線,為 他人作嫁衣裳。」笑傲乾坤也以狂歌當哭,歌出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懷消愁愁更愁」的 失意心情。而蓬萊魔女則在他們的歌聲蕭韻之中,同樣地受到痛苦的煎熬!從前她是為了難 以抉擇而深感訪惶,如今這兩人都已離訕而去,她的相思尚還不知付託與誰?耳邊餘音裊 裊,心中一片淒清,蓬萊魔女不禁癡了。呆呆地向山下望去。武林天驕早已不見,笑傲乾坤 也只見一個黑點了。   黑白修羅大叫道:「主公,等等我們!」他們也疾跑下山,追趕他們的主人去了。蓬萊 魔女如同做了一場夢,在她來會笑傲乾坤之時,本是懷著許多夢想的,如今夢醒了,樣樣皆 空!還幸得到了一個收穫,她確實知道了生父未死,而柳元甲只是冒名頂替的父親。可是她 也僅僅知道生身之父已是削髮為僧,就是赫連清霞所說的那個老和尚,別的就都不知道了。 而這個老和尚如今又正是「雲遊四海」,父女能否相逢,也還渺不可期!   東海龍歎口氣道:「這兩人都是狂傲的脾氣,其中是非也真是難說得很呢!柳女俠,你 也不用難過了,咱們可還有正經的事情要辦呢。先得給古月庵那幾個和尚下葬。」   耿照道:「這是怎麼M事?古月禪師究竟是不是那武林天驕殺的?」他看了蓬萊魔女對 武林天驕那份神情,又聽了東海龍說的什麼是非難辨之語,不覺也有點懷疑了,不敢一下子 就認定武林天驕乃是敵人了。蓬萊魔女心上也有一些疑團,問道:「東園前輩,你和華大俠 今晚不是在一起的嗎?這事情是怎麼起的,你可否說說,讓咱們大家來參詳參詳。」   東海龍道:「咱門邊走邊說吧。」說道:「我比你們先來,但也不是和華大俠同來的。 華大俠今晚到那魏奸臣(他有意把良臣的名字說成奸臣)的大師府夜探,這事情我卻事先知 道。柳女俠,他正是為了你而去冒險的啊。」蓬萊魔女詫道:「怎麼,是為了我?」   東海龍點點頭道:「華大俠得南丐幫李幫主之助,魏奸臣大師府的廝役之中就有丐幫弟 子在內,加以花子們在臨安的大街小巷酒樓茶肆到處芽插,哪一個角落不到,因之消息自是 最為靈通,他們打聽到魏奸臣派出眾多武士,前往緝拿你與耿照公於的消息,告訴了華大 俠。華大俠昨日得知消息,立即就差遣黑白修羅出城,設法援救你們,但兀是放心不下,故 此昨晚又親往人師府中一探,他還準備演一出寄刀留簡,恫嚇魏奸臣的把戲呢。至於以後忽 地在大師府碰上了武林天驕。這齣好戲上演不成,卻非始料所及了。」蓬萊魔女與耿照聽得 華谷涵對他們的事如此盡心,都是大為感激,尤其蓬萊魔女更是既愧巨感,對華谷涵適才 「出言無狀」的不快之感,也就大大消減了。   東海龍接著說道:「我本來想跟華大俠一同去的,他怕人多反而不便,我自問本領也是 遠不及他,未必幫得了他什麼忙,遂打消了同去的念頭。我是在李幫主之處與他分手的。他 走了之後,我就到古月庵來,準備等候他的消息。古月撣師是我二十年前相識的老朋友,我 也想與他一敘契闊,作個長夜之談,哪知我剛才來到,他已遭人毒手,如此飛來橫禍,更非 我始料所及了!」   蓬萊魔女聽出了破綻,連忙說道:「華大俠今晚夜探大師府,他是在太師府中碰見那條 武功奇高的黑影的,要麼這黑影就不是武林天驕,要麼殺古月撣師的就不是他在大師府碰見 的人。武林天驕只有一個,他總不能同時干兩樁事情,既在太師府與魏良臣密談,又來古月 庵暗施毒手!」   東海東歎了口氣,說道:「恰恰相反,倘若那黑影是武林天驕的話,殺害古月禪師的就 是同一個人了!」蓬萊魔女詫道:「此話怎說?」東海龍道:「我剛剛走到古月庵前,忽見 一條黑影,捷如飛鳥,從庵中飛出,慚愧得很,我竟連那人身材相貌,一點也看不清。古月 禪師本領雖是高強,輕功也決計難及那人。我一想不是古月禪師,便不由得大大吃驚,就在 此時,華大俠已是如飛趕到,他來不及與我打招呼,便先進庵察看,我正要跟著進去,轉眼 之間,華大俠又已從庵內出來,這才向我說道:『古月庵四僧均己被害,追賊人要緊!』他 顧不及再說多餘的話,便直上孤山。我驚得呆了,心裡還有點不大相信,遂親自入庵去看個 明白,他們的死狀,你們都曾經見到,也不必我細說了。   我看不出古月禪師是給敵人用什麼手段弄死的,當下不敢移動屍體,準備等待華大俠回 來,可以從他們的傷勢查究兇手。這兇手瞬息之間,連殺四人,本領之強,世間罕有。我怕 華大俠敵不過他,隨即又趕上山去。」   蓬萊魔女只覺一股寒意透過心頭,暗自尋思:「若然如此,那確是武林天驕的嫌疑最大 了。他曾與我披肝瀝膽,難道都是騙我的不成?嗯,不對,不對!」她全神思索,忽地發覺 有可疑之處,這「不對」二字,就不知不覺,說出聲來。   東海龍愕然止步,道:「有何不對?」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笑傲乾坤這二人的武 功是伯仲之間,各自心裡也都明白。倘若那條黑影真是武林天驕,他被笑傲乾坤從太師府一 路追來,經過古月庵,就應該遠遠避開才是。怎地還有閒工夫進庵殺人?要知古月禪師也非 等閒之輩,他即使想殺古月禪師,也不宜在被華谷涵緊緊追蹤的時候!難道他事前便想得到 如此順利,舉手便能將古月禪師殺了?萬一不順利的話,他豈非要陷入重圍,他怎會幹如此 笨事?」   東海龍道:「照道理確是難以解釋,但華大俠認得武林天驕,那黑影又確是從古月庵出 來,除了武林天驕還有何人?何況以罡氣閉穴斷脈,又正是武林天驕的絕技?」   蓬萊魔女道:「還有一層,他為什麼要殺古月禪師?他若真是如華谷涵所說,潛入臨安 是有重大圖謀,何必去殺一個方外之人?殺一個人也無補大局。難道只因為古月禪師是華谷 涵的朋友嗎?我懷疑這是有人嫁禍!」   東海龍歎口氣道:「這些道理我也都想到了,但我也曾眼見這條黑影,後來笑傲乾坤追 到山上,便見著了武林天驕,前後相差不到一盞茶時刻,若然黑影另有其人,怎逃得這樣 快?逃得過華大俠的眼睛,也逃不過在山上的武林天驕的眼睛?」   蓬萊魔女也覺難以解釋,東海龍又道:「總之今晚之事,大是離奇怪誕,樣樣都似不合 常理。不瞞你說,我也懷疑不定,所以,我剛才只好袖手旁觀,這倒非只因為武林天驕曾於 我有救命之恩呢!」   從山頂到古月庵不過里許路程,他舊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又已來到庵前。東海龍苦笑 道,「且把古月禪師收殮了再說吧。」   他擦燃火石,點起一把火折,蓬萊魔女與耿照跟著進去。   庵中一共死了四人,小沙彌與香火和尚是死在大雄寶殿之內,屍體仍在原來的位置,未 曾移動,東海龍道:「這兩個人可說是被無辜連累了。」   正想把他們的屍體移在一起,火折一照,忽地「咦」了一聲,耿照方覺莫名其妙,忽聽 得蓬萊魔女「咦」了一聲,聲音比東海龍更為駭俱!耿照從蓬萊魔女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覺 毛骨悚然,竟是不由自主地顫聲叫道,「有鬼,有鬼!」   東海龍在那兩具屍體上發現可疑跡象,心中方自詫異,忽聽得蓬萊魔女與耿照相繼驚 呼,連忙問道:「你們又發現什麼了?」說話之時,已把眼睛朝著他們的方向看去,這一看 不由得把東海龍也驚得呆了,新發現的事件比那兩具屍體上的可疑跡象,還更古怪得多。   你道他們發現什麼?原來那掛單和尚的屍體已不見了。他們上次進庵之時,曾見庵中共 死了四個和尚,小沙彌與香火和尚死在大雄寶殿之內,古月禪師死在方丈室內,那掛單的和 尚則是死在大雄寶殿後面的迴廊上,而且是還未倒地,仍作著僵立之狀的。如今從大殿的側 門看出去,一目瞭然,哪裡還有那掛單和尚的蹤跡?蓬萊魔女道:「難道咱門走後,又有人 來過,把這掛單和尚的屍體移走了?」東海龍道:「你去看看古月禪師的屍體還在不在?」 蓬萊魔片刻之後回來,說道:「老禪師倒是還在房中,仍如原狀。」她見東海龍還是俯著 腰,在那兩具屍體之前,似是正在用心審視,方才想起:「方丈室不過咫尺之遙,他為什麼 不親自去看?」問道:「東園前輩,你又發現了什麼?可是這兩具屍體也有古怪?」   東海龍緩緩說道,「正是有些古怪。他們不是給人用武功殺害的,是中毒死的。」蓬萊 魔女又驚又喜,道:「中毒死的?不是閉穴斷脈之傷!」東海龍道:「老朽雖然生平不喜使 毒藥,但對天下各種稀奇古怪的毒藥,倒還知度一些,這兩人中的是阿修羅花之毒,決沒有 看錯!」蓬萊魔女道:「阿修羅花?這名字好怪!大約不是中上所產的了?」東海龍道: 「阿修羅三字是梵文,佛經故事中,他是與天帝作對的惡魔,故此吐蕃(即今日西藏)的土 人又把這種花稱為魔鬼花。」蓬萊魔女道:「那麼這種花是在吐蕃才有的了?」東海龍道: 「不錯,只有葉著境內的喜瑪拉雅山上才有。用這種花的花粉配成毒藥,可以殺人於不知不 覺之間,要死後一個時辰,眉心上方始略現一絲黑氣。但再過一個時辰,這黑氣又會消失。 所以,若中此毒,極難察覺。」   蓬萊魔女忙道:「咱們快去再看看古月禪師,看他是否也中此毒?」三腳兩步,到了方 丈室中,蓬萊魔女點燃油燈,仔細察看,可看不見眉心上有一絲黑氣。東海龍在背後說道: 「古月禪師確是閉穴斷脈而亡的,華大俠沒有說錯!」蓬萊魔女心頭如墜鉛塊,尋思:「若 然如此,那麼還是武林天驕的嫌疑最大了。」   東海龍接過油燈,又上前去看了一會,忽地說道:「我知道這個道理了!」蓬萊魔女莫 名其妙,連忙問道:「前輩察出了什麼道理?」正是:。   誰施覆雨翻雲手,攪起翻江倒海潮。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五回 鑄錯已成甘自盡 仟情今又惹相思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五回 鑄錯已成甘自盡 仟情今又惹相思   東海龍道:「你看這位老禪師已是死了多時,顏容尚自栩栩如生,只在太陽穴旁邊有一 點青紫之色,肉眼幾乎看不出來。」   蓬萊魔女用心細察,果然如此,同道:「這其中又有何古怪?」東海龍取出一管銀針, 在古月禪師太陽穴旁邊輕輕一插,銀針中空,抽出了一滴黑色的血液。蓬萊魔女既驚且喜, 說道:「這麼看來,古月禪師也還是中毒死的了?華谷涵——」東海龍道:「華大俠也沒有 說錯。古月禪師是先中了魔鬼花之毒,然後被人用閉穴斷脈的功夫震傷奇經八脈而亡!可惜 華大俠只看出後者,沒看出前者。」   東海龍歇了一歇,繼續說道:「據我猜想,古月禪師由於內功深厚,那魔鬼花之毒雖然 厲害非常,能殺人於不知不覺之間,但古月禪師不比常人,中了此毒,卻沒有立即便死。於 是他以上乘內功,閉目坐禪,與所中的劇毒相抗,意欲等待華人俠回來相助。哪知華大俠未 曾回來,那兇手先自來了,乘他中毒之際,用閉穴斷脈的功夫殺了他!老禪師內功深湛,在 他死亡之前,已把毒質凝聚一處,上行至太陽穴附近,故而這一處的血液是黑色的,但因毒 質蘊藏,眉心卻沒有現出黑氣。」他一邊說,一邊用銀針在古月禪師手臂上一戳,抽出的血 果然是紅色的。   東海龍歎道:「古月禪師內功之深,當真是世所罕見。要不是他早已中毒,那兇手縱有 閉穴斷脈的奇功,也決不能一舉手便殺了他!」蓬萊魔女道:「依你看,下毒者與震傷他奇 經八脈者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東海龍道:「這就非我所知了。但只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無 疑的……」蓬萊魔女道:「是哪一點?」   東海龍道:「廟中竄出的那條黑影,倘若真是武林天驕的話。他就不是下毒之人,他在 那樣短促的時間之內,至多只能震傷古月祥師的奇經八脈,決不能在下毒之後,再等到古月 禪師坐禪之時才補下毒手。」蓬萊魔女道:「以罡氣閉穴,雖是武林天驕的絕技,但也未必 世上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東海龍歎道:「這兇手的武功決不在武林天驕與華大俠之下, 倘若是另有其人,那就更可怕了!」   蓬萊魔女忽道:「那外地來的掛單和尚,是個什麼人,東園前輩可知道麼?」   東海龍道:「我曾聽得古月禪師提過,只知道他是敦煌來的和尚,法名釋湛,與古月禪 師早就相識的。詳細的來歷,我就不知道了。這和尚沉默寡言,我知道他身有武功,但深淺 如何,也還是高深莫測!柳女俠,你懷疑他是兇手?」   蓬萊魔女道:「他的屍體離奇失蹤,此事大是可疑!」耿照道:「他不也是中毒死了的 嗎?」東海龍道:「他因何而死,沒見著他的屍體,我可就不敢斷定了。」耿照道:「但他 總是死了。我曾碰著他的屍體,其冷如冰,顯然已是氣絕多時!」想起當時突然受驚的情 景,猶自不禁心悸。蓬萊魔女沉吟半響,說道:「這個,這個,只怕其中有詐……」東海龍 道:「據我所知,天竺傳來的一派內功,可以閉息多時,要詐死也非難事。但華大俠也是曾 經進來察看過的,他的眼力何等厲害,若然詐死,豈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蓬萊魔女低首沉思,突然問道:「東園前輩,你第一次進來之時,曾否注意此人?」東 海龍道:「我一發現他們三人已死,就趕緊去看古月禪師了,他是否詐死,我倒未曾詳 察。」蓬萊魔女道:「是啊,想來華谷涵也是和你一樣心思,最關心的只是古月禪師的生 死,也就無暇詳察他人了。」   東海龍忽地歎了口氣,如有所思。蓬萊魔女道:「前輩想及何事。」東海龍半晌道: 「沒什麼。不過我是在那黑影從庵中渾出之後,立即便進去的。那時古月禪師已經死了。而 這位釋湛和尚那時也還未失蹤,雖然不知他是真死假死,總之他不可能是那黑影的了。嗯, 武林天驕於我有恩,我也但願兇手並不是他。」東海龍的話語前後不連貫,但意思是可以聽 出來的。既然兩者不是一人,釋湛禪師就至多只能是下毒的兇手,而非以閉穴斷脈功夫殺古 月禪師的兇手。這麼樣,武林天驕就仍然難以洗脫嫌疑。他說的那「我也但願」四字,正是 因他已感覺到蓬萊魔女似是竭力要為武林天驕洗脫嫌疑,有感而發的。東海龍對武林無驕頗 有好感,但也不禁為笑傲乾坤歎氣,心中想道:「從柳清瑤對武林天驕的關心程度看來,只 怕她對武林天驕的感情,也是更在笑傲乾坤之上了。」   蓬萊魔女心亂如麻,太師府中的那條黑影,古月庵中竄出的那條黑影,武林天驕,這三 者究竟是三個人,是兩個人,還是同一個人?再加上釋湛和尚屍體的離奇失蹤,當真是迷霧 重重,令人難測。不過有一點她稍感安慰的是,有了釋湛和尚的離奇失蹤之事,武林天驕的 嫌疑總是減了幾分。   東海龍道:「釋湛若非詐死,那就是有人將他的屍體搬出去。這事情就更複雜,更奇怪 了。」他看了看天色,接著說道:「天就快要亮了。這許多離奇之事,今晚都湊在一起,一 時之間,也實是難以參透,出了如此竟外,這古月庵我們是不便久留的了。   快些給古月禪師收殮吧。」這古月庵中有人施捨的義棺,當下耿照便給東海龍幫忙,裝 了三具棺材,安置在大雄寶殿之內。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明日來燒香的善男信女,發現了這三具棺付,不知要多麼驚詫? 嗯,那掛單和尚與占月禪師,是個什麼樣的交情?」東海龍道:「這個,古月禪師倒沒和我 說過。但華大俠住在他的庵中,而他也放心讓釋湛在此掛單,當然是相信得過,交情決非泛 泛的了。」   東海龍釘好棺材,問道:「柳女俠,你在臨安可還需要逗留?」蓬萊魔女道:「我與耿 照還要會一會辛棄疾。東園前輩,你呢?」   東海龍道:「柳女俠,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倒有一事相求。」   蓬萊魔女道:「清瑤綿力所及,當效馳驅,請前輩吩咐。」東海龍道:「實不相瞞,我 這次來到江南,實是為了我那不肖的二弟。」   四霸天中南山虎南宮造排名第三,東海龍口中所說的「不肖的二弟」,指的就是他了。   蓬萊魔女道:「你說起來,我倒要告訴你一件事了。我在千柳莊曾碰見過你的二弟,他 和那柳元甲、金超岳似是一路,只怕也有私通金寇的嫌疑。」東海龍歎口氣道:「豈止嫌 疑,他結交了一股長江水寇,要待金虜南侵之時,作為內應。他早已另外拜了大哥,與我反 而若不相識了。」蓬萊魔女心道:「怪不得我在千柳莊之時,聽得樊通稱他二哥,原來他果 然是另外有了一個大哥。」問道:「他這大哥卻又是誰?」   東海龍道:「是一個隱名的魔頭。我幾經查探,只知那人是長江口外一個小島的島主。 他們還有一個三弟,名叫樊通,手下有數千水寇。這幫水寇的首領,名義上是樊通,實際都 是聽那大哥指揮的。下月初五,他們都要在鄧小島上集會,商議接應金兵之事,聽說那魔頭 是個非同小可的人物,江南武林,陸路以柳元甲為領袖人物,水路就是那隱名的魔頭了。我 怕孤掌難鳴,這次本是想請華大俠相助的,豈料還未來得及和他一提此事,他已是走了。」 蓬萊魔女仍然說道:「下月初五,距今還有十八日之多,趕得及的。我會了辛棄疾之後,助 你一臂之力便是!」   耿照忽道:「我也願意追隨。」東海龍詫道:「耿公子,你何必去冒此險?」蓬萊魔女 微微一笑,說道:「讓他一同去吧。南山虎有個仇人,是他的好朋友。這人到了那天,多半 也會到那島上。」耿照果然是為了掛念珊瑚,因此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可以和她會面的機會 的。耿照給蓬萊魔女說中心事,不覺黯然。   東海龍己釘好棺材,抬頭一看天色,東方已現出魚肚白,說道:「咱們該拜別老撣師 了。」點起香燭,正要叩頭,蓬萊魔女忽地俏聲說道:「噓,似是有人來了!」三人連忙躲 藏起來,一觀究竟。   只聽得「卜」的一聲,一顆石子落在石階,這是夜行人「投石問路」的手法,東海龍與 蓬萊魔女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決意靜觀其變,當然不露聲息。   過了片刻,一個聲音說道:「你剛才不聽見簫聲笑聲?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早已走得遠 了。這廟裡還能有什麼人?進來吧!」   東海龍認得是那掛單和尚釋湛的聲音,不由得心頭怒起,想道:「這禿驢果然真是詐 死。古月禪師收留了他,他卻恩將仇恨,哼,這回我非叫他真死不可!且先看看和他同來的 又是何人?」   另一個聲音接著說道:「笑話,你當我是怕了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不成?不過你的主人 既然是要鬥智不鬥力,我也只好從他。我投下這顆石子是想試探那女娃子在不在這古月庵 內?」話聲未了,兩條黑影已越過圍牆,落在大雄寶殿外面的天井。這另一個人也是和尚, 正是被蓬萊魔女迪得他跳下西湖的那個番僧——竺迪羅。   釋湛道:「好,戒日法王,你把解藥交給我吧。」竺迪羅道:「你須得答應助我一臂之 力,擒那女娃兒。」釋湛笑道:「戒日法王,你武功粉強,又擅使毒,為何還對付不了一個 女娃兒?」竺迪羅道:「你不知道,那女娃兒雖非我的敵手,本領也很不錯。   普通毒藥,對她未必生效,若用劇毒,我可還捨不得害死這美貌的嬌娃呢。黑白修羅, 我也想收服他們作我僕人,是以要你相助。」釋湛道:「看在你與我家主人的交情份上,我 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你也必須賣我這個人情,把解藥給我,還得給我瞞住主人。」竺迪羅 道:「知道啦,別囉嗦了,見了古月禪師再說。」   蓬萊魔女大為奇怪,心道:「這禿驢要討什麼解藥,難道還能將古月禪師救活不成?他 是個出家人,卻又有什麼主人,當真是稀奇古怪1」   那兩個和尚走上台階,一眼看見大雄寶毆內的三具棺材,嚇了一跳。   竺迪羅道:「不妙,看這情形似是有人來過了?」釋湛面如上色,一言不發,三腳兩 步,疾奔進去。   古月撣師的棺材頭立有靈牌,東海龍點的香燭也還未熄滅,釋湛看了這個情形,驚異不 定,喘著氣叫道:「把解藥給我!」   就在說這活的時間,以迅捷無倫的手法,把棺材釘拔起,將棺蓋揭開。   竺迪羅在一旁冷冷說道:「用不著我的解藥了!也好,我這解藥珍貴非常,比魔鬼花更 為難得,我自己也只有一顆,省下來更好!」釋湛茫然鬆手,「砰」的一聲,棺材蓋上。釋 湛伏在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   竺迪羅笑道:「天下除了你的主人之外,想不到這老和尚也能受你三下響頭,你也總算 對得住他了。」釋湛緩緩起立,走近一步,驀地啐了竺迪羅一口,厲聲喝道:「你騙我,你 是使了無可解救的劇毒,殺了古月禪師!」呼的一聲,聲出掌發!   只聽得「鏜」的一聲,大雄寶殿的巨鐘無人敲擊,卻突然響了起來,震得人耳鼓嗡嗡作 響!原來竺迪羅見釋湛神色憤怒,早防他突下殺手,為古月禪師報仇,一閃閃開,釋湛的劈 空掌力撞到了鍾上,就如有人用錘敲擊一般。   東海龍正是躲在懸掛大鐘的橫樑之上,藉著一面匾額,作為遮掩,見此情狀,也不禁暗 暗吃驚,心道:「這和尚的功力好純,只有在我之上,絕不在我之下,看來是不用我出手相 助了。」   東海龍初時以為這釋湛是害古月禪師的兇手,本擬殺他的,如今見他如此動作,情知其 中定有蹊蹺,遂決意再作旁觀,讓他和竺迪羅先打了一場再說,說不定還可以從這二人口 中,探聽得更多秘密。   東海龍以為這兩個和尚必定有一場好鬥,哪知心念未已,只聽得釋湛一聲厲呼,「好, 你下得好毒手!」已是倒在地上!   竺迪羅談淡說道:「你現在可知道我並不是說謊了吧?」東海龍和蓬萊魔女正想躍出, 聽他這句話說得甚為突兀,不覺都是一怔,暫且縮手。   釋湛喘著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竺迪羅道:「我在你身上下的毒,就是魔鬼花 之毒,也就是古月禪師所受之毒,這種毒粉,常人中了,立時身死。但你現在可沒有死,我 問你,以你的功力,大約還能支持多少時候?」   釋湛吸了口氣,運功御毒,試探毒性,過了一會,緩緩說道:「大約還可以支持一個時 辰。」竺迪羅道:「古月禪師的功力比你如何?」釋湛道:「當然是在我之上!」竺迪羅 道:「著啊!他的功力既是在你之上,當然不止支持一個時辰。可見他雖是中了毒,但致死 之由,卻並非是由於中毒。殺他的另有其人!好,現在我把解藥給你,這解藥本來是想讓你 給古月禪師的,你可以相信我不是騙你了吧?哈哈,為了要你相信,我不惜糟蹋了碩果僅存 的一顆解藥,也總算對得住你了。你答應助我擒那女娃兒,這諾言可不能反悔。」   竺迪羅拈出解藥,走過去正要遞給釋湛,釋湛驀地跳了起來,卻不接解藥,叫道:「且 慢,你必須說個清楚,殺古月禪師的究竟是誰?」   這正是蓬萊魔女與東海龍所要找尋的謎底,兩人都屏息呼吸,豎起耳朵,聽竺迪羅答 話。   竺迪羅笑了一笑,緩緩說道:「兇手是誰,你應該猜想得到。天下雖大,除了你的主 人,還有誰能有這本領,在舉手投足之間殺了古月禪師?」   釋湛面魚灰白,喃喃說道:「我的主人,我的主人?」竺迪羅道:「當然是你的主人。 古月禪師是給他用閉穴斷脈的功夫殺的,你看不出來麼?」釋湛一聲長歎,說道:「罷了, 罷了,古月禪師,我對不住你,我也不能為你報仇。我無意殺你,但我畢竟還是做了幫兇。 我要想救你,而又心與願違。我罪無可贖,只有相隨你於地下了!」只聽得「彼」的一聲, 白光一閃,釋湛拔出了一柄匕首,最後那一句話還未說完,已是把這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   竺迪羅大吃一驚,叫道:「釋湛,你怎可如此?」他大驚之下,忘記了手上還拈著解 藥,撲上去要將釋湛拉起,雙手一伸,那顆藥丸跌落地上,骨碌碌地滾到了神案底下。   竺迪羅眼光一瞥,只見匕首插在釋湛的胸膛,只露出少許木柄,在中毒之後,再受如此 重傷,縱有仙丹,只怕也難救活。   竺迪羅彎下了腰,想要拾取解藥,忽覺微風颯然,似有暗器射到。竺迪羅渾袖一拂,說 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呼呼兩聲,蓬萊魔女從佛像後面跳出,東海龍也在同一時候,從樑上 跳下來。   蓬萊魔女射出的兩根塵絲給他拂落,劍訣一領,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便即向 他刺來。竺迪羅腰板尚未挺直,以足作軸,修地更轉了一圈、蓬萊魔女刺得快,他也閃得 巧,這一劍竟未能刺中。   竺迪羅騰地飛起一腳,踢蓬萊魔女持劍的手腕,蓬萊魔女焉能給他踢中,劍鋒一轉,拂 塵呼呼風響,迎頭罩下。竺迪羅揮袖拍出,解開了蓬萊魔女的天罡塵式。   東海龍心道:「釋湛不知是死是活,必須擒住一個活口。這禿驢武功極高,只怕柳女俠 未必是他敵手。」權衡輕重,顧不得先去察看釋湛的傷勢,便上來給蓬萊魔女助攻。   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所練的混元氣功,也是武林一絕,一掌拍出,熱風呼呼。竺迪羅 還了一掌,兩人都不禁晃了一晃。竺迪羅暗暗吃驚,心道:「這老匹夫雖是不及這女娃兒, 卻在黑白修羅之上。想不到中上竟是藏龍伏虎,處處都有能人。」   他雖有魔鬼花配製的毒粉,但因解藥已經失落,而對方蓬萊魔女的拂塵,每一拂都帶著 勁風,東海尤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生怕撒出毒粉,害不了人,反害自身,因而也就不敢使 用。   耿照正是躲在神案底下,拾了那顆解藥,一躍而出。蓬萊魔女叫道:「照弟,把這位大 師扶進去。」要知釋湛已是死多活少,倘若再受誤傷,那就連萬一的希望都沒有了!所以蓬 萊魔女要耿照趕快扶他躲進後堂。   在掌風激盪之中,耿照雖然練過大衍八式,身形也禁不住搖晃。恍如置身驚濤駭浪之 中,情知插不進手去,只得聽從蓬萊魔女的吩咐,把釋湛抱起,避進後堂。   竺迪羅喝道:「往哪裡跑?」他背向耿照,忽地反手一掌,劈空掌力,竟是對準了耿照 的方向掃來,就似背後長著眼睛一般。   幸而蓬萊魔女早就防他有此一著,忙把拂塵一揮,切斷了竺迪羅的掌力,饒是如此,耿 照也還是略受波及,身形一個踉蹌,險險跌倒,跌跌撞撞地從死裡逃生,進了後堂。   蓬萊魔女怒道:「你這禿驢好狠,連同伴也要殺害!」唰唰兩劍,迫得竺迪羅連退三 步。   竺迪羅叫道:「釋湛,大丈夫死則死耳,你可不能丟了你主人的面子,洩漏機密。」東 海龍運掌急攻,竺迪羅應付不暇,再也不能分神說話。   竺迪羅掌力沉雄,出手迅若雷霆,三十招之內,居然未露敗象。蓬萊魔女大怒,把天罡 塵式與柔雲劍法的精妙招數盡數使出,一剛一柔,配合得妙到毫巔。劍光閃爍,似前忽後, 似左忽右,就似有十幾個人同時使劍向竺迪羅攻來,那柄拂塵,盤旋飛舞,緊緊罩著他的身 形,更是厲害。竺迪羅在兩大高手攻擊之下,竭力支持,終是處在下風。   東海龍雖是較弱,混元氣功發揮到了極處,掌力有如排山倒海,也足以裂石開碑。竺迪 羅要用大部分的精神應付蓬萊魔女,一個照應下到,蓬的一聲,便中了東海龍一掌,饒是他 身有護體神功,也禁不住眼睛發黑,「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搖搖欲墜!   蓬萊魔女要擒活口,一劍刺他穴道,竺迪羅武功也真個精強,在受傷之後,居然還能運 用上乘的卸字決,蓬萊魔女的劍尖沾著他的衣裳,竟自滑過一邊。這也是因為蓬萊魔女要用 劍刺穴,劍走輕靈,勁力不能用得太強的緣故。   東海龍道:「柳女俠,別再手下留情,先把他打傷再說。」   蓬萊魔女運劍如風,劍劍指向竺迪羅要害,喝道:「你還要頑抗麼?趕快實話實說,還 可饒你性命。」   竺迪羅縱聲笑道:「你們要想殺我,只怕也未必容易!」驀地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突然一掌向東海龍劈去,掌力大得出奇,東海龍竟給他震得接連退出了七八步,兀是未能站 穩腳跟。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恐防他向東海龍再下殺手,連忙塵劍兼施,唰唰唰連環三劍,疾攻 竺迪羅要害,拂塵一展,千絲萬縷,罩將下來,經過她的玄功妙用,便如無數利針,遍襲竺 迪羅全身穴道。竺迪羅喝道:「你當我當真怕了你麼?」呼的一掌拍出,把蓬萊魔女的劍點 震歪,連環三劍,劍劍落空;大袖一揮,又把蓬萊魔女的拂塵也盪開了。蓬萊魔女大為驚 異,心道:「怎的這禿驢在受傷之後,功力反而更加強了?可真是邪門!」她摸不到竺迪羅 深淺,一時間不敢魯莽從事,緩了攻勢,卻展開身法,隔在竺迪羅與東海龍之間,防備他向 東海龍追擊。   哪知竺迪羅正是要她如此,蓬萊魔女攻勢一緩,竺迪羅已騰出手來,把手一揚,只見一 團煙霧,突然飛出,煙霧中還雜著嚙嗤聲響,這是竺迪羅的一種歹毒晴器,在煙霧掩蓋下足 射出了一把梅花針。蓬萊魔女急忙退後,閉了呼吸,揮舞拂塵,將黑暗中射來的梅花針打 落。東海龍叫道:「這禿驢要逃!」以混元氣功發出劈空掌,勁風掃蕩,把煙霧吹散,只聽 得竺迪羅的聲音已從外面傳來,哈哈笑道:「洒家無暇陪你們玩耍,有膽的你們就追來 吧!」他在煙霧掩護之下,早已逃之天天,去得遠了。   蓬萊魔女見東海龍的劈空掌力不遜先前,知他沒有受傷,放下了心。這時,他們一來因 為摸不到竺迪羅的深淺,覺得他的武功太過怪異,追上去也未必就能將他活擒,二來也急於 要給釋湛施救,希望能留得一個活口,也就只好讓竺迪羅逃走了。原來竺迪羅練有一門邪派 的奇特內功,名為「天魔解體大法」,在自傷肢體之後,功力可以陡然增強一倍。他第一次 吐血是因受了東海龍掌力之傷,第二次吐血卻是他自己咬斷一小片舌尖,施展「天魔解體大 法」噴出的血箭。所以在第一次吐血後功力大減,而在第二次吐血後卻又忽地增強,就是因 為這門邪法的緣故。但因這門邪法,極傷元氣,只能暫救燃眉之急,絕不能長久支持,故此 他在一掌擊退東海龍,打開缺口之後,便要急急忙忙逃走。他說是不怕蓬萊魔女,其實正是 心中害怕。   蓬萊魔女與東海龍走進後堂,只見耿照盤膝坐在地上,釋湛的身子則斜靠著牆,胸口插 的那柄匕首尚未拔出,面上已無一點血色。   蓬萊魔女先問耿照道:「不礙事麼?」耿照吸了一口氣,站起來道:「幸沒受傷。但這 位大師,他不肯眼藥,唉,看這樣子……」   原來耿照剛才受了竺迪羅掌力的餘波,胸口發悶,也是有氣無力。他盤膝而坐,乃是運 那大衍八式,這才得恢復精神。   東海龍頗通醫道,於耿照重濁的呼息中覺得有點不對,無暇多說,三指一扣,便搭上他 的脈門,蓬萊魔女道:「怎麼?他可是……」東海龍鬆了口氣,道:「不錯,你果然幸沒受 傷。但你可是身上有病麼?」耿照詫道:「病?我沒有什麼病呀!」原來耿照日前所中的公 孫奇「化血刀」之毒,毒質深藏「隱穴」之中,未曾到期,外表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但這 次他因受了竺迪羅的劈空掌力波及,在運功調勻氣息之時,就顯得較常人稍為重濁了,而且 呼出的氣息也微帶臭味,既然不是受傷,那就是有病的跡象了。   蓬萊魔女聽了東海龍這麼一問,翟然一省,也不禁犯疑,心道:「以耿照現有的功力, 雖然不足以擋竺迪羅的一掌,但那一掌我已給他消去七分力道,餘波所及,他還是險些跌 倒,又要運功靜坐,才能恢復精神,這可真是有點奇怪了,他本來是應該禁受得起的。」當 下說道:「也許你初到江南,不服水土,有了病也不自知吧?進城之後,請辛棄疾找個高明 的大夫給你看看。」   東海龍心道:「他是什麼病,我也看不出來,想臨安的那些大夫,未必便能高明於我。 不過,他既然還能運用內功,即使有病,大約也不是什麼重症。」東海龍根本就不知道有 「化血刀」這種邪派毒功,他把過了耿照的脈,只診斷出他未受內傷,當下也就不放在心上 了。   東海龍既然認為耿照的「病」無甚緊要,於是就把注意力移到釋湛身上,釋湛的傷勢卻 是一眼就看得出來,他以匕首刺胸,直沒至柄,傷得極重,所受的毒,身體無力抵抗,脈息 已是細若游絲,縱有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是回天乏木的了。   東海龍歎了口氣,駢指在他腦後的「風府穴」一戳,這是腦神經中樞所在,釋湛還未斷 氣,神經受了刺激,這作用使等於現代醫術之給臨死的人打「強心針」,可以令病人苟延殘 喘,獲得片時清醒。   釋湛緩緩張開雙眼,東海龍在他耳邊說道:「釋湛大師,你可有什麼話要交代麼?今晚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釋湛斷斷續續他說道:「戒日法王,他,他傳來我主人的命令,要我 這樣做的。   魔鬼花的毒粉,也是他交給我的。主人之命,我不敢違,但我實在是無意殺害古月撣 師,所以我才把戒日法王找來,要他給我解藥,唉,想不到的是我的主人還是對老禪師下了 毒手,竟不讓我知道!」他口中說的「戒日法王」即是竺迪羅,這是東海龍已經知道了的, 當下連忙問道:「你的主人是誰?」釋湛緩緩說道:「叛主乃是不忠,殺友乃是下義。我已 負了不義的罪名,不能再犯叛主不忠之罪。我已以死自贖,請你們不要再迫我了!」   東海龍懇切說道:「大師,我不是迫你。我們只是欲明真相,不想古月禪師在死而 已。……」話未說完,釋湛已是眼皮闔下,寂然不動,東海龍一探他的鼻息,已斷氣了。   東海龍雙手一攤,喟然歎道:「費了如許心力,還是得不出結果。」蓬萊魔女道:「也 不是全無結果,古月禪師被害的內幕,已是逐層揭開了。」東海龍道:「可惜那真兇還是隱 在幕後!」   他們將竺迪羅與釋湛所透露的零星片段拼湊起來,大致可以描畫出一個事實的輪廓。那 不知名的凶千利用釋湛與老撣師的交情,派他到古月庵臥底,事先卻不讓他知道要他作甚, 臨時才叫竺迪羅代傳命令,送來毒粉,叫他下毒,殺害庵中僧眾,嫁禍於武林天驕。想是剛 在下毒之後,華谷涵追蹤那個黑影,已是來到了古月庵,釋湛不敢便走,只好詐死,隨即又 是東海龍與蓬萊魔女等人相繼進庵,可惜對他的詐死都未覺察。   釋湛不敢違背主人命令,又不廈殺害老友。他自以為想出了個「兩全其美」之法,待到 眾人走了,他便立即去找竺迪羅,以助他活擒蓬萊魔女作交換條件,向他討取解藥,哪知早 在他詐死的時候,他的主人已以閉穴斷脈的絕頂功夫,取了古月禪師的性命!   蓬萊魔女說道:「從這些事實看來,給華谷涵從太師府中追出來的那條黑影,與庵中竄 出的那條黑影,都是同一個人,也就是這位釋湛大師的主人了。」東海龍道:「不錯,這個 人可能是精於改容易貌之術。扮成武林天驕的模樣,非常相像,以致連華大俠這等精明的 人,也上了他的當。但這個人既非武林天驕,咱們卻是添了一個真正的勁敵了!」   蓬萊魔女雖然也感到有了這麼厲害的一個對手,實是堪憂,但武林天驕的疑凶之嫌,可 以洗脫,她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卻是可以放下來了。   耿照歎道:「我道那番僧有那麼風雅,會得午夜盪舟?原來他是給釋湛作接應的。可惜 柳女俠在湖濱交手之時,未知他的來意,手下留情。」   蓬萊魔女道:「這番憎萬里遠來,潛入江南,想來還不會就走,咱們以後再搜查他的蹤 跡吧。釋湛已死,要知道準是他的主人,只有著落在這番僧身上了。唉,可惜這些事實,不 能讓華谷涵知道。」言今及此,不覺黯然。   這時已是天光大白。東海龍道:「咱們可該走了。」   蓬萊魔女點了點頭,正要動身,東海龍忽又說道:「柳女俠,你等一等,你還不能這樣 就走!」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愕然問道:「什麼事?」東海龍笑道:「你這身裝束,如何去 得?」要知臨安乃是南宋的京都,不比冀北平原可以由江湖人物馳騁。蓬萊魔女一個美貌女 子,背插拂塵,腰懸長劍,一到市區,定然惹人注目,只怕大人小孩都要圍上來看她,如何 還能訪友?」蓬萊魔女苦笑道:「這倒是我的疏忽了。只是如今倉淬之間,哪裡去找男子的 衣裳更換?」東海龍想了一想,說道:「有了,華大俠的房間裡想必還有他的衣服留下,你 就暫且借用一套吧。他是住在方丈室後進東首的第一間房間。」蓬萊魔女粉臉微紅,笑道: 「也只好如此了。」   東海龍道:「這位釋湛大師自殺殉友,雖然一時糊塗,也還算得是個義氣深重的漢子, 我給他收殮,等你們換裝。」   蓬萊魔女進了華谷涵的房間,只見桌子上鋪著一張紙,紙上墨瀋猶新,寫有幾行詩句, 「芳桂當年各一枝,行期末分壓春期。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崇雲自不知。」這是李義山一 首贈別友人的詩,本是一首七律,但華谷涵只寫了前面四句,就匆勿離開了。   蓬萊魔女看了這四句詩,不覺心頭悵觸,想道:「這本是李義山寫給他的一個『同年』 的,(科舉時代,同榜考中的士子互稱同年。)他與那位同年,彼此欣慕對方的才名,結成 知己,分手之時,依依不捨,故作此詩,華谷涵別的詩句不寫,只寫李義山這半首詩,看來 真是含有深意。他與武林天驕齊名,『芳桂當年各一技,』莫非就是隱含此意?但『江魚朔 雁長相憶,秦樹崇雲自不知。』不但只是傷別,還有一片迷茫悵惘的心情,這又似乎是對我 而言了。」   蓬萊魔女想到華谷涵與檀羽沖本來可以成為好友,事實上他們從前也是彼此互相欽佩 的,想不到如今竟忽而成了敵人,而自己插足其間,只怕也是造成他們變成仇敵原因之一。 蓬萊魔女思念及此,也不覺悵悵惘惘,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朝陽已開始透進窗戶了,蓬萊魔女霍然一驚,心道:「水流花落,各自隨緣,只有任它 將來如何變化吧。此地不直久留,我是應該快些換裝走了。」她選了一件長衫,披在身上, 雖然嫌長了一些,衫角沾地,也還勉強可以相就。再找一方中,蓋在頭上,遮過了頭髮,結 成當時儒生所常戴的頭巾,裝柬好了把拂塵藏在寬袍大袖之中,攬鏡自照,已變成了一個俊 俏的書生。   蓬萊魔女走出大雄寶殿,東海龍亦已把釋湛的屍體裝好棺村了。東海龍笑道:「好,別 人只會把你當作誰家的貴介兒郎,絕不會想到你是個縱橫冀北的女俠了。咱們走吧!」   三人離開古月庵,來到湖邊,湖上已有遊人。蓬萊魔女眼尖,一眼望去,二隻畫肪中有 一個胖胖的歌女,正是昨晚給竺迪羅唱曲的那個女了,蓬萊魔女道;「照弟快走,別要給她 認出了咱們。」耿照笑道:「昨晚星月朦朧,她在湖中,諒也看不清楚,何況你又換了 裝?」話雖如此,小心為上,一行三眾,還是加快腳步。但在湖濱,白日青天,雖然加快腳 步,卻也不便施展輕功。   那只畫肪中有三個官員模樣的人、其中一個道:「我點一首前科狀元公於湖先生的西江 月。」南宋詞風極盛,客人點唱,都是選些時人所作的新詞。那歌女輕啟珠唇,嬌聲嚦嚦地 唱道:「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 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耿照道:「看來似是三個外地來的不甚得意的小官。點這闕同發發牢騷,故示高雅。」   蓬萊魔女歎道:「金虜南侵在即,他們居然還有如此閒逸的心情,想要隨遇而安,以 『世路而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自鳴得意!張於湖有許多佳詞,「六州歌頭』中的『聞 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憂民憂國,足以 振奮人心,他們卻不點唱。」耿照笑道:「這些『雅』得俗不可耐的官員,但知醉生夢死, 管他作甚?」眾人加快腳步,那隻小船也劃到湖心,去得遠了。但蓬萊魔女把眼望去,那三 十官員立在船頭,似乎還在朝著岸上看來,蓬萊魔女卻也不放在心上。   走過了白堤,東海龍道:「我要回去向丐幫的李幫主報告消息,不能陪你們去見辛將軍 了。」原來東海龍就住在臨安南丐幫的總舵之內,昨晚華谷涵夜探太師府,東海龍來古月庵 探聽結果,這件事是告訴了李幫主的。故而東海龍要趕著回去,怕他等得心焦。蓬萊龐女 道:「既然如此,你把辛將軍的地址給我。   咱們再約個地方見面。」東海龍沉吟半晌,說道:「李幫主古道熱腸,本是個值得結識 的漢子。但你以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身份,潛入江南。卻不方便到丐幫總舵,與一大群化子見 面。這樣吧,明日一早,你到六和塔腳下等我,我帶李幫主來與你會見。六和塔在錢塘江 邊,月輪山上,遠遠就能望見,最易記認。」   說定之後,蓬萊魔女向東海龍要了辛將軍的地址,便即分手。她改了男子裝束,與耿照 一同進城,果然沒有惹出什麼麻煩。辛棄疾在一條比較偏僻的橫街,租了一同破落戶的屋 子。他們按址尋找,不多一會,也就找到了。正是:公義私情兩愁絕,武林奇女入京都。   欲知他們會見辛棄疾之後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六回 今戈鐵馬悲慷氣 裁剪冰綃血淚詞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六回 今戈鐵馬悲慷氣 裁剪冰綃血淚詞   看門的護兵是以前服侍過耿京的馬並,認得耿照,不用通傳,便帶他們進去。那小護兵 悄悄說道:「辛將軍這幾天心裡很悶,我見他常常一個人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也不知想些什 麼,老半天不說話。茶不思,飯不想的,只怕要悶出病來。耿相公,你來得正好,勸一勸 他。」   耿照走近書房,只聽得錚錚聲響,原來辛棄疾正在以劍擊往,按怕高吟,耿照小聲說 道:「稼軒想是又得新詞了。咱門且別擾亂了他的清興。」   只聽得辛棄疾聲音高亢,那激昂慷慨,滿腔悲憤的情懷都似要從詞中發洩出來,唱道: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謝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上。斜陽草樹,尋常巷陌, 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南宋偏安江南,正是三國時代吳國所 占的疆土,辛棄疾將曹操侵吳,被孫權(仲謀)擊敗的故事,比擬今日的金兵南侵,緬懷古 代英雄,而興揮戈殺敵的壯志。激昂慷慨,令人熱血沸騰。收照忍不住大叫道:「好,好 詞!」   辛棄疾倏然收劍,踏出房門,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你來了,這位——」蓬萊魔 女笑道:「辛將軍認不得我了?」辛棄疾定睛一瞧,大笑道:「原來是柳女俠,你改了男子 裝束,我還只道是照弟結交的少年英雄呢。請進,請進。」   坐定之後,辛棄疾說道:「華大俠前幾天到過這裡,還說起你們.柳女俠,你可見過他 了?」蓬萊魔女黯然說道:「見過了。他昨日已離開臨安,我恰好趕上和他見了一面。」辛 棄疾稍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但也只知華谷涵是對蓬萊魔女私心愛慕,至於武林天驕的那 段糾紛,他卻是毫不知情了。他見蓬萊魔女神色黯然,還只道她是傷離恨別,心裡反而晴暗 為谷涵喜歡,想道:「看來不只男的有心,女的也有意。」便安慰蓬萊魔女道:「華大俠熱 心為國,四處奔波,令人敬佩。我和他已約好將來在軍中見面,柳女快也下愁沒有與他會面 之期。」   蓬萊魔女不願多談她的私事,淡淡一笑,扭轉話題,說道:「大家都是執戈禦敵,見不 見面都是一樣。辛將軍,你詞意沉雄,但卻似頗有心事。這是何故?依我看來,今日並非沒 有孫仲謀這樣的英雄人物,虞允文將軍名副其實,當真是允文允武,辛將軍,你自己也是文 武全才,上馬能殺賊,下馬能草露布的英雄,比之孫仲謀,也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何用慨 歎?」辛棄疾喟然歎道:「你太看重我了。柳女俠,但你卻有所不知,朝廷之事,言之實是 令人氣憤。」   辛棄疾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金虜南侵的消息傳來,最初廷議紛壇,主和派由魏良臣 倡議,甚為得勢。有請皇上遷都避敵的,甚至還有請皇上向金虜上表請罪的。後來文臣中的 陳康伯,武將中的劉椅等等正直大臣,慷慨陳言,駁斥了主和謬論。   皇上終於也明白了求和避敵,大宋即難免覆亡,這才起用劉錡為『江淮制置使』,備戰 待敵。   「如今全國人心振奮,主和派的氣焰,是被壓下去了。魏良臣連一個『和』字也不敢出 口了。可是主和派諸人,仍是柄國當權,備戰的將領,卻受到諸多制時!   「即以虞允文將軍的處境而論,他奉命守江御淮,單騎出京,收編散兵游勇,招募民 兵,短短幾月,即練成一支勁旅,朝廷應如何嘉獎才對,但主和派反而彈劾他,說他下該擅 自收編其他將領的潰卒,有越職權。那些畏敵如虎,聞風先遁的將領,十九躲到後方,甚至 連人影也找不到,散兵游勇,總得有個安置。   劉錡上表替虞允文辯解,皇上明白了實情,這才沒有加罪於他。   主和派彈劾不成,卻又藉口怕虞允文俘報兵額,要派什麼點兵官去點過兵丁數目,這才 能發足糧餉。在未清點名額之前,只能按所報的折半發給。拖延至今,這問題尚未解決,你 說氣不氣人?」   耿照道:「好在老百姓都非常愛戴虞將軍,知他軍糧不足,紛紛輸粟勞軍。當真是要糧 有糧,要人有人。我在虞將軍的帳下雖然時日無多,老百姓但求有人能夠為他們抗敵,不惜 毀家抒難的感人事例卻見了不少!」   辛棄疾又道:「再說到咱們這支義軍,令叔臨終之時,要我挑起這副擔子。我帶了這支 義軍渡江、請朝廷安置。朝廷如今還是未有明文發落。皇上召我進京奏對,只陛下召見了一 次,說是叫我等待後命,至今二月有多,也還是沒有下文。我又不敢擅自離開京都,回到軍 中,金虜南侵在即,我在這裡度日如年,你說怎不心急?「這還罷了,前幾日我聽得風聲, 說是禁軍都指揮王俊,正在多方活動,請皇上派他去收編這支義軍,做這支義軍的統帥!   我不是想與他爭權奪位,可是這,這個王俊,實在不是好人,你可知道?……」   耿照不待辛棄疾把話說完,已是駭然說道:「王俊?不就是從前誣告岳飛的那個壞 蛋?」辛棄疾歎口氣道:「不是他還有何人?他內有司禮太監洪公公給他撐腰。外有魂良臣 作他奧援,勢力可還真不小哪!」耿照大怒道:「他敢到咱們義軍中作統帥,弟兄們先就把 他宰了。」辛棄疾歎道,「這可就要激起兵變了!」正自感到應付為難,說到這裡,那小護 兵進來稟報。   那小護兵呈上一張大紅帖子,說道:「劉大人到來拜會將軍。」蓬萊魔女與耿照聽得 「劉大人」三字,都提起了精神,眼睛瞧著那張帖子。辛棄疾笑道:「不是劉錡,是劉錡的 侄子劉直夫。劉錡統兵在外,委他做『江淮制置使』的『京都留守』(等於現代的戰區司令 長官的駐京辦事處主任之類職務)。此人年少得志,雖說是出於叔父提攜,卻並無紈褲子弟 作風他不但頗有才幹,而且頗有幾分豪情俠義,和我很談得來。前幾天我還曾在他家裡痛快 一場,飲到酣時,縱談國事,他也曾似我一樣擊劍悲歌。只不知他這次到來,是回拜還是有 事?蓬萊魔女不想洩露身份,雖說這劉直夫不同於一般俗史,見了面究竟也要多費解釋,便 與耿照迴避到屏風後面。辛棄疾吩咐護兵請客。   劉直夫一走進來,便與辛棄疾作揖說道:「稼軒兄,恭喜,恭喜!」辛棄疾怔了一怔, 道:「喜從何來?」劉直夫道:「日前兵部尚書奉聖上面諭,議訂你的官職,現在兵部授你 為承務郎,參贊軍務,正是分發家叔軍中,兵部文書已經到達,要我催你剋日赴任,你不是 正為出處焦慮,在京中住得不耐煩嗎?這回可遂你的志願了。」   「承務郎」是個不大不小的六品官銜,由兵部直接委任,而無須由皇帝下詔,委任的文 書也是由直屬長官發,而非送給本人,劉錡不在京都,故此便由他的京都留守轉達這道命令 了。   辛棄疾沉吟半晌,說道:「兵部文書就只是授我這麼一個官銜麼?還有沒有其他命 令?」劉直夫歉然說道:「承務郎是委屈了吾兄大才,但這個六品官兒卻是由聖上交由兵部 議訂的,與眾不同,可見吾兄的名字,也早已留在帝心了。」劉直夫這些話當然是安慰辛棄 疾的。要知辛棄疾率領義師來歸,轟動朝野,論功行賞,至少也應該是個二品三品的將軍, 皇帝記得他的名字,那是當然之理,如今交由兵部議訂,只給他一個六品官兒,那已是大大 貶抑了他,決不能說是青眼有加了。   辛棄疾道:「我不是嫌官大官小,執千戈而衛社稷,作個小兵,我也是樂意之極,何況 還是追隨令叔呢。只是我想知道我帶來的這支義軍,朝廷卻作何安置?」   劉直夫歎了口氣,說道:「實不相瞞,家叔曾上過幾封奏折,保薦吾兄作為統帥,所率 的義軍編為正式官軍。如今兵部明令已頒,家叔此議已被廢棄了。據我所知,關於這支義 軍,還有另外兩種安排,正在等候聖上作最後的決斷。」   辛棄疾道:「哪兩種安排?」劉直夫道:「大臣陳康伯上疏,請聖上重用虞允文將軍, 賦予他以收編一切散兵游勇之專責,兼領這支義軍,收編之後,撥歸家叔節制。這是一種安 排。第二種安排,是大師魏良臣上疏,奏請聖上,將禁軍指揮王俊外調,統領這支義軍。」   辛棄疾道:「第二種安排,千萬不可。義軍兄弟,誰不知道王俊是曾作桑檜幫兇,謀害 了岳少保的好人?若他膽敢去接帥印,定然激起兵變!」   劉直夫道:「朝中正直大臣,人人也知有這危險,但秦檜是當今聖上曾重用了十幾年的 宰相,他死後多年,黨羽依然盤踞朝廷,大臣可以上疏反對王俊外調,但卻不便向聖上提起 這件舊事,作為反對王俊的理由。這麼一來,大廈的反對,只怕就未必及得上魏良臣保薦的 有力了。不過,聖上因為反對王俊之人甚多,如今也還在猶疑未決。」   辛棄疾歎口氣道:「可惜我根本沒有再次陛見的機會,否則必將犯顏直諫,痛陳利 害!」劉直夫沉吟半晌,說道:「機會也還是有的。吾兄雖是個小小的承務郎,由兵部直接 委派,但卻是由皇上交由兵部議訂的,按規矩吾兄可以上個謝恩折。對這支義軍該當如何安 排,吾兄在折中也可以有所獻議。吾兄是率領這支義軍渡江南歸之人,如今又不是為爭官 職,向聖上進言,或許能邀天聽。」   劉直夫告辭之後,耿照與蓬萊魔女從屏鳳後面走了出來,耿照說道:「這支義軍是我叔 父一手創立的,倘若落在王俊手中,我叔父也死不瞑目!」   辛棄疾擊案說道:「當然不能落在王俊手中,我拼了一死,也將直諫。在謝恩折中,不 但要反對以王俊統軍,我還要揭發奸臣誤國之罪!」   蓬萊魔女歎氣說道:「辛將軍,你勇氣可嘉,但只怕你拚死進言,這一封謝恩折也未必 能夠上達天聽。」   辛棄疾道:「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道:「你想想看,耿照托你山劉錡進呈皇帝老兒 的他父親那封遺書,如今是落得個怎麼個結果?」辛棄疾道:「不錯,我正在奇怪、這件事 怎麼這許久都沒有下文,照弟,你這次進京為了何事?是否奉詔而來?」   耿照道:「『詔』是奉了,可惜卻是好人所傳的聖旨。」當下蓬萊魔女與他將日來的種 種遭遇告訴了辛棄疾,蓬萊魔女道:「我已查得實情,宮中的司禮太監那個叫做什麼洪公公 的,與魏良臣裡外勾通,洪太監掌管奏章與聖諭的收發,你一個小小的官兒,所上的謝恩 折,他給你扣留下來,皇帝老兒根本就不會知道!」   辛棄疾捶胸長歎道:「國事如此,夫復何言!」耿照想起自己父親的數十年苦心,付之 流水,也是十分難過,更無言語可以安慰辛棄疾了。   蓬萊魔女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辛將軍,際寫這封謝恩折吧,將耿老伯那封遺書被扣 之事,也寫進去。」芋棄疾詫道。   「你不是說我這個小小官兒的謝恩折,決難上達天聽嗎,何以你又主張我寫?皇上看不 到,那又有什麼用?」蓬萊魔女道:「我親自給你送去!」   此言一出,辛、耿二人都是大吃一驚。辛棄疾道:「這個恐怕使不得吧?大內高手如 雲,禁衛森嚴……」蓬萊魔女笑道:「你敢拚死上疏,難道我就不敢擠死送信?深宮大內, 雖是禁衛森嚴,只怕也還未必能夠阻攔於我!那些大內高手麼!嘿,嘿,要想捉我殺我,只 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辛棄疾見過蓬萊魔女的本領,那次耿京被害,她幫忙辛棄疾擒拿那叛將張定國之時,張 定國盤踞山頭,居高臨下,辛棄疾兵困峽谷,束手無策,當時就是由蓬萊魔女偷偷上了山 頂,從數十丈的高峰,一躍而下,將張定國拿獲的。以這等卓絕的輕功,蓬萊魔女剛才那一 番豪語,確實也不是大言。   辛棄疾道:「好,既是別無良策,也只好姑且冒險一試了。柳女俠,你慷慨任俠,請受 辛某一拜!」蓬萊魔女笑道:「彼此都是為了大宋興亡,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何須拜 我,趕快寫吧!」   耿照給他鋪紙磨墨,辛棄疾倚馬才高,振筆疾書,洋洋數干言的一封奏折,不消一個時 辰,也便寫好了。說道:「照弟,你再給我仔細參詳參詳,看看其中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耿照道:「吾兄這封奏折,犯顏直陳,痛陳利害,謀國之忠,溢於言表、不讓賈長沙之 流涕上疏專美於前,弟是不能更易一字的了。想皇上若非十分糊塗,讀了也當感動。弟所慮 的倒不是此疏……」   辛棄疾道:「那是何事?」耿照道:「皇宮廣闊,房屋只怕不下千間,柳俠女又不熟悉 宮中道路,怎知那皇帝老兒所在?」   蓬萊魔女道:「那也只有見機行事,碰碰運氣了。好運氣未必碰得上,但也總好不 過。」   辛棄疾道:「劉直夫曾入過宮禁,據說御花園中有座『翠寒堂』,倚山修建,前面是一 個大荷塘,周圍栽植修竹,是人間最妙的避暑勝地。如今炎夏未過,皇上多半是住在翠寒堂 中。你只要能夠找到那座翠寒堂,將這封奏折放在書案上,即使不見皇上,那也有讓他過目 的機會。」   蓬萊魔女接過那封奏折,說道:「有了這個線索,那就方便多了。如今天色不早,我先 到皇宮附近溜溜躂達,熟悉地形。」   辛棄疾道:「好,你無暇吃飯,我給你準備一點乾糧。倘若碰到意外,吃飽了也好動 手。」   蓬菜魔女道:「照弟,今晚五更,我若是不能回來,你就不必再等我了。與東園前輩明 早六和塔之約,你就單獨去吧。也不必告訴他這件事情,免得誤了他的正事。」她是顧慮東 海龍性烈如火,若然知道此事,怕她陷在宮中,只怕也會闖進宮來,鬧個天鬧地覆,那就不 但連累了東海龍,而且也會誤了下月初五赴東海無名島偵察奸人集會之事。   耿照含淚說道:「柳女俠放心,小弟省得。」要知蓬萊魔女本領雖高,但此去實是吉凶 難卜,蓬萊魔女說的這番話就是預防萬一,先給耿照來個交代的意思。耿照只恨自己的本領 低微,無力相助。   蓬萊魔女拿了乾糧,與辛、耿二人互道一聲「珍重」,便即出門,這時已是天將入黑的 時分了。   蓬萊魔女繞著紫禁城走了一周,走到了御花園牆外,好容易待到二更時分,便施展絕頂 輕功,越牆而入。好在這晚碰巧月淡星疏,蓬萊魔女飛過圍牆,儼如一時飄墜,落處無聲, 巡邏的衛護,竟是絲毫未覺。但見層樓叢疊,假山亭閣,星羅棋布,一望無涯,雖然知道有 個「翠寒堂」,卻不知坐落何方?蓬萊魔女只好瞎闖。走到園中深處,巡邏的衛護越來越 多,蓬萊魔女雖是技高膽大,也不能不分外小心。園中有許多蒼松古柏。   蓬萊魔女為了防人覺察,索性飛身上樹,以絕頂輕功,從這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似靈猿 一般,在樹上行走,找尋翠寒堂所在。   蓬萊魔女腳點樹梢,「飛」過了十幾棵松樹,正自覺得這個辦法巧妙,忽聽得有人 「噫」了一聲,突然間一股勁風,從她身旁刮過,樹葉紛紛落下。   蓬萊魔女剛剛落在一棵樹上,連忙定著身形,屏息呼吸。只聽得一個人笑道:「上官將 軍,你也太過慮了。只怕是飛鳥吧?」   另一個道:「不對,不像是飛鳥的影子。」原來下面這兩個人是宿衛軍統領上官扶威與 另一個御前侍衛。   蓬萊魔女聽得他們的對話,知道他們也還不敢斷定是人是鳥,便藉著茂密的樹葉掩蔽身 形,恢然不動聲息。上官扶威道:「小心為上,待我再打幾掌試試。」   呼呼地接連發出幾記劈空掌,蓬萊魔女周圍那幾棵松樹,樹動枝搖,樹葉落了滿地。   蓬萊魔女心頭微凜,想道:「我只道宮中衛護都是一些酒囊飯袋,卻不料也還有如此能 人!」這人的劈空掌力大是不弱,他以掌力搜索,只要打到蓬萊魔女這棵樹上,蓬萊魔女就 決難隱藏。是依然不露聲息,還是冒險立即轉移,蓬萊魔女正打不定主意,忽聽得「吱」的 一聲,一條黑影從她旁邊的一棵樹梢躍過第二棵松樹,轉瞬之間,沒入林中。   那御前侍衛笑道:「原來是個猴子,和咱們開了玩笑。」上官扶威道:「猴子都是飼養 在猴山之中,周圍都有鐵網圍住的,怎能在園中到處亂跑?」那侍衛笑道:「上官將軍有所 不知,昨日那猴監飼猴之時,一不小心,給兩隻猴子竄了出來,尚未拿獲,想來這隻猴子就 是從猴山逃出,在這裡作怪的了。」上官扶威沉吟半晌,搖了搖頭,說道:「不對,猴子在 這麼高的樹上,影於似乎不應該有這麼大!小心為上,咱們還是分頭搜查去吧,要是偷進了 刺客,事情可就大了。但也不必張揚,免得不是之時,惹人笑話。」上官扶成向那黑影逃走 的方向追去,那御恃衛嘀嘀咕咕地說道:「疑神疑鬼,何苦來哉?」自言自語,也自走開 了。   上官扶威眼力很是厲害,但也還不敢十分斷定是人非猴。蓬萊魔女卻吃驚不小,原來她 在樹頂上比上官扶威看得分明,那的的確確是一個人而不是猴子。那人的輕功本領,只有在 她之上,決不在她之下,正因為那人的本領太高,所以才令上官扶威也迷惑了。   蓬萊魔女心道:「這人偷入宮中,不知所為何來?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昨晚已經走了, 料想不會再折回來,偷入禁苑,而且也不像他們兩人的身材,哎呀,倘若是金國派來的奸 細,這可就不妙了。」   正自疑心不定,忽聽得有人似在她耳邊悄悄說話,聲音極細,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這聲音說道:「從這裡向西走,走過第三座亭子,折向東走,走過一座假山,再向北 走,可以看見一個荷塘,荷塘對面,山腳底下,有棟房屋,那就是翠寒堂了。」   周圍樹木靜止,杳無人影,那人是在遠處,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她傳活的。蓬萊魔 女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人的內功如此裸湛,不但在她之上,只怕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比起此 人,也是頗有不如,喜的是,這人既然暗中指點她的路徑,想必不會是敵人了。蓬萊魔女在 驚喜之外,更有幾分奇怪,猜不透這個陌生人怎會知道她是要尋覓翠寒堂?蓬萊魔女無暇仔 細推敲,當下就依著那人的指點走去,果然見到了荷塘。   荷葉田田,蓮花朵朵,恍如翠蓋紅裳,微風吹過,一水皆香。蓬萊魔女暗自歎道:「此 地當真是仙境一般,這皇帝老兒也太會享福了。」   忽聽得輕攏慢捻的琵琶聲起,抬眼望去,只見翠寒堂外,臨湖的一面平台,擺看堆滿香 花鮮果的几案,有個男子坐在當中,兩個宮娥模樣的女子隨侍左右,其中一個手抱琵琶,正 在開始調弄。   蓬萊魔女心道:「這男的想必就是皇帝老兒了,虧他還有如此閒情逸致。」琵琶聲初起 如「間關鶯語花底滑」,瞬息一變而似「幽咽流泉水下灘」,頗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心 道:「怎的這樂聲如此淒苦?」   手持拂塵的那個宮娥說道:「皇上,這首詞是誰做的?良辰美景,奏此淒涼曲調,是不 是有點殺風景了?」這男子果然是南宋的天子趙構,他歎了口氣,說道:「你不必管,朕叫 你唱,你就唱吧。」   那宮娥輕啟朱唇,配合著樂聲唱道,「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 妝,艷溢香融,羞煞蕊珠官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 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干山,知他故宮問處?怎不思 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聲聲淒楚,趙構淚滴衣襟,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酸淚咽,想道: 「他在金虜南侵前夕,聽他爹爹這首以血淚寫成的亡國之詞,看來倒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並 非全然糊塗。」   原來當年「靖康之恥」,徽欽二帝給金人擄去,(宋徽宗趙佶是趙構的父親,宋欽宗趙 桓是趙構的哥哥。)宋徽宗擅長文學,這首「燕山亭」同,就是他在被押赴燕京途中,自往 「北行見杏花」而作的。這首詞非常細緻地描寫了他的亡國哀思。初見杏花,就想起宮女, 於是拿宮女來比杏花,都是「易得凋零」的。   從宮女想起故國故宮,想憑雙燕將這重重離恨寄回故國,可惜雙燕是「何曾會人言 語」。其實,即使雙燕會人言語,但「天遙地遠,萬水千山」,它又怎知故宮何處?再想起 「故宮」不能再回去了,連夢也恐怕夢不到了。當真是迴腸蕩氣,不勝淒惻之至。   這首詞寫在二十年之前,宋徽宗早已死了,在金國統治下的淪陷區,這首詞早已在漢人 中私下傳誦.但在江南則還是知者無多,更沒人敢拿來演唱。蓬萊魔女心想:「這皇帝老兒 若是稍有心肝,聽了他爹爹這首詞,也該奮起抗敵。」   琵琶嘎然而止,兩個宮娥都是大為惶恐地望看趙構。   趙構深深唄了口氣,說道:「朕今晚在翠寒堂聽你琵琶,樂聲是歡快也罷,淒涼也罷, 朕都算得是享盡了帝王之福了。只怕他日羈身異域,舉目無親,北國風沙之中,只能聽胡雁 的哀鳴。」那兩個宮娥惶然伏地,說道:「陛下何出此言?」趙構將她們拉了起來,緩緩說 道:「這首『燕山亭』詞是太上皇北狩途中的御制,(按:徽欽二帝被金人擄女,當時宋人 的談話或文字紀載,為之隱諱,美其名曰『北狩』。)有人抄了一份給我。如今金主完顏亮 揚言要到臨安來度中秋,胡馬窺江,戰雲已布,朕恭聆上皇御制,能不興悲?」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這皇帝老兒乃是恐懼自己陷於父兄同樣的命運。他不恩報仇雪 恥,卻畏敵如虎,可堪浩歎!不過,只要他懂得傷心,也還不算是十分糊塗的昏君。」她在 感慨之中又有幾分奇怪,「是誰將他爹爹首流亡詞草抄來給他?朝中的文武大臣,未必有這 麼大膽?嗯,抄這首詞給他的人也真是有心之人!」   那兩個宮娥面面相覷,不敢言語。有個小太監上來俯伏說道:「陛下今晚到哪座宮中安 歇,還是傳哪位貴妃娘娘到翠寒堂來,夜已深了,請陛下降旨。」趙構歎口氣道:「朕哪還 有心思作樂?今晚朕留宿翠寒堂,什麼人都不宣召,你們也不要來嘮嘮叨叨了,讓朕安靜一 宵。」那小太監大氣也不敢透,應了一聲:「是!」便退了下去:趙構道:「你門吩咐小宮 娥給我焚香備茶。   朕今晚在書房獨宿。你們也無須伺候。」那兩個宮娥道:「早已安排妥貼了,夜已三 更。皇上龍體要緊,有什麼奏章,明日再看吧,請陛下早些安歇,」趙構道:「好,你們倒 很會體貼朕,但也不必你們多話了。這就進去吧。」   那兩個宮娥陪著趙構進去,之後出來了兩個侍衛,在翠寒堂外面站班。蓬萊魔女心道: 「皇帝老兒今晚獨宿翠寒堂,這倒是個難遇的良機。」當下折了手指般大小的一節柳枝,用 重手法擲入荷塘,發出輕微的聲響,那兩個侍衛耳目靈敏,聽得聲響,趕忙到塘邊來看,笑 道:「原來是風飄落時。」   蓬萊魔女乘他們注意分散的時候,早已繞過荷塘,以絕頂輕功,悄無聲地進入了翠寒 堂。翠寒堂中的御書房有燈光透出窗紗,蓬萊魔女很容易地就覓到了所在,她伏在屋簷的凹 槽中,以「珍珠倒捲簾」的身法,足尖勾著鍺角,看進屋中,只見趙構果然是獨自一人,在 書房裡負手徘徊。忽地自言自語道:「是打呢,還是不打!打了兵敗被俘,只怕連一個『歸 命侯』都做不成!但若不打,束手就擒,那更是要與爹爹同一命運了。」   趙構自言自語了一會,忽地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張羊皮,羊皮上有點點斑斑的血漬,又 自言自語道:「這的確是我哥哥的筆跡,唉,真想不到他死的這麼慘!」他唉聲歎氣,臉卻 殊無悲慼之容,眉宇之間。似還隱有喜色。   蓬萊魔女眼光銳利,她在窗紗上用指甲刺穿了一個小孔,愉窺進去,趙構背向她坐,那 張羊皮書卻正好對著她。上面寫的字雖是看不分明,但卻可以看得出前面幾行歪歪斜斜的字 跡,鮮紅刺目,乃是血寫的草書,後面有十幾行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乃是墨寫的楷書,顯 然不是同一個人的手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是了,送這張羊皮書給他的 人,也定然是抄他爹爹那首詞給他的那個人了,這人在他哥哥的血書之後,又續寫了那麼一 大段,告訴他哥哥是怎麼死的。」   原來趙構的哥哥,就是宋欽宗趙桓,他與父親徽宗趙佶一同被金人所擄,趙佶年老,經 受不起折磨,在被囚之後的第五年,(南宋紹興六午,金熙宗天眷元年)病死「五國城」。 趙桓卻活到六十二歲,一直在過了三十多年的囚犯日子之後,其時已是完顏亮做了金國的皇 帝,完顏亮生性殘忍,在正隆六年,有一天忽然想起這個被囚了三十多年的未帝,將他捉 弄,竟然要這個六十三歲的者頭,到校場去與另一個被囚的遼國皇帝耶律延槽賽馬,完顏亮 命手下用箭先後穿過耶律延槽與欽宗的心胸,欽宗墜馬死,金主不准收屍,用馬蹄踐踏到泥 中,作為葬禮。   宋高宗趙構有個心病,既怕金國興兵滅他國家,但另一面又怕諸將北代成功,將他哥哥 迎接回來,那時他皇位不保,是以最如意的算盤乃是與金國講和,佐他得以在江南偏安,當 初他以十二道金牌,將岳飛召回,後來又聽從秦檜的主意,將岳飛殺悼,就是由於這個心 病。   如今他知道哥哥確實已死,他的心病已經消了。想起他哥哥死得如是之慘,雖則遂了自 己的心願,卻也不由得興起兔死狐悲之感,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猛地擊案叫道:「金虜欺 我太甚,哼,哼,看來是非和他們一折不可了!」   蓬萊魔女停了他這般言語,心頭大喜,正想趁此機會,就進去把辛棄疾的奏折給他,並 向他進言。忽聽的趙構「咦」了一聲,又自言自語道:「這並不是奏折呀,怎的也放在這 裡?」在書案上拿起了一本小冊子米,看了一眼,驚詫之極,喃喃說道:「孤臣耿仲遺書? 這耿仲是什麼人?怎的我不知道!奇怪,他的遺書怎麼混在我案頭的奏折之中?」   蓬萊魔女曾見過耿照父親的遺書,當初耿照與玉面妖狐同在一起,被蓬萊魔女所擒,蓬 萊魔女就是因為搜出這份遺書,而知他是忠義之士的。這時從窗孔惱窺進去,只見皇帝手上 捧著的那本小冊子,果然是和那份遺書一式一樣。耿照的父親名叫耿仲,這名字從皇帝口中 念了出來,更是不會假了。   蓬萊魔女喜出望外,心道:「這份遺書到了皇帝手中,這可就更好了。且不要騷攪他, 待他看完了這份遺書,我再把辛棄疾的奏折送進去。」   趙構聚精會神地看了幾頁,忽然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那本小冊子跌落地上。蓬萊 魔女正自覺得有點奇怪,「好端端的怎的突然打起瞌睡來了?他看了這份遺書,應該驚心動 魄,分外精神才是。」   心念未己,忽覺一縷幽香,沁入鼻觀,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只聽得「蓬」的一聲,已有 一人破門而入,哈哈大笑。闖進御書房的這人,正是曾和蓬萊魔女兩度交過手的番僧竺迪 羅。   這迷香乃是江湖上常用的「雞鳴五鼓返魂香」,雖然厲害,卻是無毒。蓬萊魔女內功深 湛,這種無毒的雖然厲害也還不是十分厲害的迷香,卻迷不到她。只是因她剛才全神貫注, 觀察皇帝的動靜,卻沒提防竟有敵方高手突如其來,如今這竺迪羅已進了御書房,皇帝也已 在他掌握之中,蓬萊魔女可就不便輕舉妄動了。   蓬萊魔女心念電轉:「這廝用無毒的迷香,看來並非想刺殺皇帝,且看他如何?」只見 竺迪羅站在趙構跟前,將他搖了一搖,趙構熟睡如泥,毫無反應。竺迪羅笑道:「你這昏君 在這翠寒堂中倒是會享清福。此時我要殺你,易如反掌。只是我主公吩咐,說正因為你是個 昏君,就不許我殺你。這真是莫測高深,但主公既然這樣吩咐,我只有依命而行。哼,哼, 就讓你這昏君多享凡年福吧。」他咕咕噥噥,看來是因為他「主公」的這個吩咐,以至他不 能殺掉大宋皇帝而震驚天下、深感遺憾。   竺迪羅不解他「主公」的用意,蓬萊魔女卻是一怔之後,立即明白,「這皇帝老兒一向 是對故求和的,敵人知道他並無大志,只恐刺殺了他,假如換了一位有作為的皇帝,更是對 他們不利。   這皇帝老兒倘若知道敵人是因為如此這般而不殺他,也當慚愧?可是敵人已不是想刺殺 大宋皇帝,卻又派這竺迪羅進宮作甚?」   蓬萊魔女這疑問立即得到解答。竺迪羅放開了趙構,眼光一瞥,看見地上的那份「孤臣 耿仲」的遺書,登時又哈哈大笑起來!正是:心懷故國多奇志,一片孤臣孽子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七回 劍影刀光驚禁苑 菩提明鏡了塵緣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七回 劍影刀光驚禁苑 菩提明鏡了塵緣   竺迪羅哈哈笑道:「我只道是搜遍深宮無覓處,哪知是得來全不費功夫!」蓬萊魔女這 才知道,原來竺迪羅是來盜取耿仲的遺書的。這份遺書有助於宋國抗金,關係非小,怪不得 在金主眼中,把它看得比大宋皇帝的首級更為重要了。   竺迪羅邁步上前,正要拾取這份遺書,蓬萊魔女一抖拂塵,玄功妙運,幾根塵尾已從窗 孔射了進去。翠寒堂的守衛都受了迷香暈倒,竺迪羅以為百無一矢,所以遷闖進房,未曾上 層巡視,哪知便百密一疏,受到了突如其未的襲擊。   竺迪羅的手指還未曾觸及那本小冊了,忽覺微風颯然,手腕寸關尺脈,已給塵尾刺了一 下,這根塵尾經過了蓬萊魔女的玄功妙用,宛如利針,竺迪羅虎口突然一痛,雖沒受傷,也 不由得驀地一驚,連忙縮手,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是從窗口跳入。   竺迪羅見是蓬萊魔女,又驚又怒,大吼一聲,向趙構撲去,意欲把大宋皇帝作為人質。 蓬萊魔女身法比他快捷,焉能容他得逞,早已攔在趙構身前,唰的一劍,疾刺而出。   御書房雖然比普通人家的一間房間寬廣得多,但畢竟也還只是一間房間,四周又有書架 雜物,剩下的地方也就有限了。竺迪羅的本領與蓬萊魔女也差不多,但在地方並不怎麼寬廣 的房間中,他以空手應付蓬萊魔女的拂塵長劍,卻是要稍稍吃虧。蓬萊魔女運劍如風,將他 迫得步步後退。   竺迪羅退無可退,背心貼住牆壁,只聽得「轟」的一聲,牆壁裂開,按著他的身形,斧 鑿也沒有這樣整齊,竺迪羅已是身在書房之外。   蓬萊魔女將辛棄疾的奏折放在書桌上,便從缺口追出,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竺迪羅的輕功不及蓬萊魔女,轉眼間被她追上,竺迪羅大怒道:「你這臭」丫頭怎麼老 是與我作對?」蓬萊魔女冷笑道,「你不是要活捉我嗎,如今可是我要活捉你了!」   竺迪羅抖起袈裟,宛如一片紅雲,向蓬萊魔女當頭罩下,蓬萊魔女施展天罡塵式,盪開 了他這一罩,運劍如風,劍光霍霍,直捲過去。竺迪羅舞起袈裟,以上乘內功卸開她的劍 勢,交手幾招,兩無勝負。竺迪羅無心戀戰,解開了蓬萊魔女的劍招,轉身又逃。   蓬萊魔女喝道:「還想逃嗎?」身形一起,便如鷹隼穿林,倏地已越過了竺迪羅的的 頭,攔住他的去路。兩人本領雖是半斤八兩,但蓬萊魔女卻勝在輕功,竺迪羅不論向哪方逃 走,她總是搶快一步,攔在他的前頭。   竺迪羅逃跑不了,怒道:「好呀,我與你這臭丫頭拼了!」回身猛撲。兩人的本領各有 所長,論功力是竺迪羅稍勝,論招數與輕功則是蓬萊魔女精妙許多,若然久戰俠下去,蓬萊 魔女以輕功消他體力,可操勝券,但在竺迪羅拚死狂撲之時,蓬萊魔女卻被迫得轉攻為守 了。   不多一會,只聽得人聲腳步聲嘈成一片,衛士們從四面八方跑來,紛紛叫道:「快來拿 刺客呀!」「刺客在這兒了!」最先跑來的正是剛才發掌擊樹搜人的宿衛軍統領上官扶威。 蓬萊魔女暗暗歡喜,「此人功力不弱,這番僧此番可是插翼難飛了!」   上官扶威見是兩個陌生人在園中惡鬥,倒不覺呆了一呆。轉跟間衛士雲集,七嘴八舌地 問道:「哪個是刺客?」「捉哪一個?」「這個是漢人,多半是那個番僧吧?」還有的 道:」焉知這兩個不都是刺客?」上官扶威驀地大喝道:「把這兩個人都拿下了!」要知他 是身負保衛皇帝重責的宿衛軍統煩,深官禁苑,半夜三更,偷進了兩個陌生人,不管是否刺 客,總是罪名非小。上官扶威為了萬全之計,索性叫衛士一視同仁,將打鬥雙方都拿下來。 這是他職責攸關,只能如此。   衛士們發一聲喊,擁了上來,或攻竺迪羅,或攻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氣得大罵:「你們 好糊塗,這番僧才是刺客,我是捉刺客的人!」上官扶威道:「不管你是誰,放下兵器,束 手就擒吧,你若不是刺客,審間明白了再放你!蓬萊魔女怒道:「叫我放下兵器?那就是你 們有心讓這刺客跑了!我不動手,你們拿得了這個刺客?」   上官扶威自視甚高,「哼」了一聲,怒道:「好狂妄的小子,膽敢小覷了大內宿衛,我 倒要看看你有何等本領,偏要把你先拿下來。看掌!」蓬萊魔女一閃閃開,說道:「我本當 教訓教訓你,只是怕傷了你卻便宜這個番僧。」上官扶威發大怒,呼的一掌又再打來。蓬萊 魔女拂塵一拂,消去了他的拿力,從兩個衛士中間穿過,正要去攻竺迪羅,卻又被幾個御前 侍衛攔住。   忽聽得「喀喇」「喀唰」接連兩聲,原來是兩個侍衛的頸骨被竺迪羅以重手法硬生劈 斷!緊接著又是「撲通」「撲通」兩聲,竺迪羅以袈裟捲起了兩個御林軍軍官,摔得半死不 活,打開缺口,立即逃跑。   蓬萊魔女大為著急,顧不得那麼多,只好揮動拂塵,拂了那幾個衛士的暈穴,突圍而 出。只見上官扶威正在前面與竺迪羅交手,原來上官扶威也很不弱,一見竺迪羅殺傷人,立 即搶上去堵截,但後面的衛士卻趕不上他。   上官扶威雖然大是不弱,比起竺迪羅卻是有所不如,兩人「蓬,蓬,蓬!」連對三掌, 上官扶威虎口酸麻,再被他袈裟一撲,不由得倒退幾步,險些摔倒。竺迪羅顧不得傷他,又 再逃跑。   幸好蓬菜魔女輕功超卓,及時趕上,挽劍刺他背心,竺迪羅知道跑不過她,只好回身應 戰。   上官扶威隨後跑來,蓬萊魔女冷笑道:「這你可信了我的話吧?」上官扶威雖然很不高 興,但他吃過了竺迪羅的虧,卻也知道了蓬萊魔女所言不假,倘非蓬萊魔女相助,確實擒不 了這個番僧。只好低聲下氣他說道:「是我一時誤會了,多謝壯士相助。   待會兒擒了刺客,我定當稟報皇上,論功行賞。」心裡卻道:「待會兒擒了刺客,也得 問你個私入禁苑的罪名。」蓬萊魔女是男裝打扮,故此上官扶威口口聲聲稱她「壯士」。也 正因為他誤會蓬萊魔女是個男人,又不禁心懷妒忌,怕蓬萊魔女力追刺客,是要搶他的官 做。   蓬萊魔女道:「誰稀罕你門皇帝老兒的封賞,廢話少說,快快動手!」上官扶威聽她語 氣間對皇上大是不敬,頗為疑惑,心道:「這小子不知是什麼人,既不稀罕封賞,卻又肯為 皇上盡力。」   但如此一來,卻也使他放開了顧慮,當下便揮掌助攻。   竺迪羅身陷重圍,拚死力戰。蓬萊魔女也精神抖擻與他周旋。竺迪羅袈裟狂舞,儼似紅 雲罩頂;蓬萊魔女運劍如鳳,使如白練橫空;上官扶威雖然較弱,運起徘山掌力,亦是呼呼 風響。這三大高手都盡了全力廝殺,周圍數丈之內沙飛石走:樹時搖落,宿鳥驚飛。侍衛們 哪曾見過如此陣仗,十之八九情知插不進手,只好遠遠圍住,吶喊助威。上前助上官扶威圍 攻竺迪羅的,只有四個本領最高的宿衛校尉與御林軍軍官。   但這麼一來,卻勝於不中用的衛士自相擁擠,竺迪羅對付蓬菜魔女與上官扶威之時,早 已是險象環生,如今又添了四個強手,更是左支右拙,應付不暇。   唰的一聲,劍光過處,竺迪羅的袈裟被蓬萊魔女戮穿一孔,威力大減。上官扶威跟著 「砰」的一掌打中他的肩頭,上官扶威要雪剛才受挫之辱,這一掌打得委實不輕,他的了掌 雖給竺迪羅的護體神功震得紅腫起來,竺迪羅的一條肩腫骨亦已被他打碎,痛得更是厲害。 蓬萊魔女緊忙再補一劍,這一劍又在他手臂上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竺迪羅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我竟命喪於此。」正想自斷經脈而亡,免得被 擒遭辱,忽聽一聲長嘯,遠遠傳來。   這嘯聲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蓬萊魔女吃了一驚,「是誰有此功力,莫非就是我初進 御園之時,暗中助我的那個人?」心念未已只見竺迪羅喜形於色,也發了一聲長嘯,蓬萊魔 女叫道:「不好,有強敵來了!快把這番僧先殺了吧,不必要活擒了!」   竺迪羅哈哈笑道:「這時你們還想殺我?你們已經是死到臨頭了!」話猶未了,只見附 近松林之中,一條黑影已是倏地竄出,呼呼風響,人還未到,暗器先打了到來!   蓬萊魔女舉劍一削,只覺那是一個軟中帶硬的東西,蓬萊魔女心道:」這是什麼暗 器?」一削將之分為兩半,卻原來是一朵茶杯大的玫瑰花。   上官扶威一掌打落了另一朵襲向他的玫瑰花,化朵落地,花瓣仍然完整。就在同一時 候,只聽得兩聲慘呼,圍攻竺迪羅的另外兩個衛上已經倒地。還有一個御林軍軍官與一個校 尉也發出了「哎喲」「哎喲」的呼痛聲!   僥是蓬萊魔女技高膽大,亦禁不住心頭一凜,知道來人的動力勝過於她了。原來這人是 用「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上乘內功,隨手摘了六朵玫瑰花作為暗器的。不過,雖說是 「傷人立死」,那也得看對方功力如何,所以在圍攻竺迪羅的這六人之中,兩個功力最低的 確是立時倒地死了;另外兩個則只是受傷:上官扶威可以劈空掌打落花朵,卻不能使花朵受 損;蓬萊魔女則一劍便將它削為兩半。她之所以感到軟中帶硬,那是因為花朵上附有那人真 力之故。   說時遲,那時快,那條黑影已似旋風般地撲到。這人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對精光閃閃 的眼睛。那御林軍軍官與那宿衛校尉k前迎敵,那人冷笑道:「你們也配和我動手?」人還 在一丈開外,「卜」「卜」兩聲彈指,上前迎敵的這蔭個人哼也不哼一聲,登時也倒地!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叫道:「你是昨晚冒充武林大驕的那個人!」原來他彈指殺敵的功 夫,正是暗殺古月禪師的那手以罡氣閉穴斷脈的功大。看他的功力,實是不在武林天驕之 下!那入冷冷說道:「女娃兒,好眼力!」一指向蓬萊魔女戳來。蓬萊魔女拂塵起處,發出 勁風,消了那人的指力,雖是消了,那一縷寒風從蓬萊魔女臉龐刮過,也似嚴寒天時受霜風 刮面一般,隱隱有點發麻。蓬萊魔女大怒,一劍削去,那蒙面人已縮了手指,轉過方向,向 上官扶威戳去。上官扶威力聚掌心,一掌拍出,只聽得」卜」的一聲,掌心鮮血淋漓。他以 鐵掌功夫硬接對方足以閉穴斷脈的指力,只是受傷,那已很不錯了。蓬萊魔女身形一晃,連 忙攔在他與上官扶威之間,防他再下毒手。   那蒙向人揮袖拂來,蓬萊魔女挽了一個劍花,一招「玄鳥劃砂」,斜削出去,一劍柔中 帶剛,一招之間,攻對方三處要害,那蒙面人竟不閃躲,讚了一個「好」字,依然揮袖拂 來,只聽得鏗鏘有聲,蓬萊魔女削著他的袖於,竟似觸著另一把刀劍一般,蓬萊魔女雖無怯 意,也是好生駭異。不敢怠謾,忙以拂塵配合劍招,施展天罡塵式中的精妙殺手,塵尾聚成 一束,當作判官筆使,攻他兩脅穴道。那人雙袖揮舞,勁風呼呼,把蓬萊魔女的拂塵蕩得義 再散開。蓬萊魔女塵劍兼施,瞬息之間,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那蒙面人或揮袖或發掌,瞬 息之間,也是連發三十六招,將蓬萊魔女的招數一一破解。那蒙面人讚道:「女娃子果是不 凡,怪不得狂俠天驕,都要為你傾倒!」蓬萊魔女本是女扮男裝,被他識破行藏,這還罷 了,那人居然還識得她的來歷,知道笑做乾坤、武林天驕與她之間的糾紛,蓬萊魔女更是吃 驚。但到了此時,她亦已知道這蒙面人是什麼人了,這人是殺害古月撣師胸兇手,是用陰謀 詭計,挑起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拚命的奸人。蓬萊魔女滿懷憤怒,明知不敵,也是奮勇強 攻。那蒙面人袖中出指,「掙」的一聲,將蓬萊魔女長劍彈開,掌劈指戳,凌厲之極,蓬萊 魔女強攻不逞,被他攻勢所迫,也不能不連連後退。   竺迪羅叫道:「別傷此女性命,最好是把她擒了。」那蒙面人哈哈笑道:「戒日法主, 你是個出家人,卻也為這女娃著迷了麼?」蓬萊魔女大怒,一個回身滑步,拂塵一揚,數十 根塵尾都向著竺迪羅發出。竺迪羅這時正與上官扶威廝殺,他在受傷之後,只能略佔上風, 蓬萊魔女以塵尾當作暗器發出,手法巧妙非常,她所站的方位又在蒙面人的斜側,蒙面人揮 袖成風,雖把她那蓬拂塵尾打落了十之七八,仍有十幾根射到竺迪羅身上。   竺迪羅有護體神功,受傷之後,功力大減,射中他胸腹各處的塵尾,仍是傷他不得,但 有三根塵尾,恰恰射中後腦,這是護體神功難以運到的地方,被塵尾刺進,不亞利針插入, 竺迪羅痛得狂嚎,上官扶威一掌劈出,「砰」的一聲,將他打得四腳朝天。   可是蓬萊魔女在偷襲竺迪羅之時,卻疏忽了對上官扶威的防護,那蒙面人反手一指,發 出了罡氣閉穴的功夫,上官扶威打倒了強敵,正自喜出望外,忽覺胸口突然如受利劍所刺, 痛徹心肺,也不由得厲聲在嚎,跌了個四腳朝天。衛護們忙過來把他救起,蓬萊魔女身形一 晃,也攔著了那蒙面人與他再度交鋒。上官扶威雖是不及蓬萊魔女等人,內功亦頗深湛,受 傷雖重,不至殞命。   上官扶威身受重傷,仍是不忘職責所在,大聲叫道:「拿下刺客,拿下刺客!」竺迪羅 翻身跳起,喝道:「誰敢拿我?」砰,砰兩聲,把近身的兩個侍衛摔出一丈開外。衛士中竄 出一人,大怒喝道:「番狗敢出大言,我就來拿你!」這人正是蓬萊魔女初進御園之時,所 見到的那個與上官扶威同在一起的御前侍衛,名叫韓重山,武功僅次於上官扶威。遠遠在其 他衛士之上。   韓重山抖起一條一丈二尺的長鞭,呼呼呼捲起了一團鞭影。   向竺迪羅掃了過來,竺迪羅傷得已是很重,跳躍不靈,用「擒龍手」要奪韓重山的長 鞭,「擒龍手」本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功,可惜他在受傷之後,功為大減,已是不能運用自 如,倒是韓重山的長鞭矯若游龍,唰唰唰幾鞭打下,竺迪羅的身上登時添了幾道血痕。   那蒙面人道:「戒日法王,你先回去。我替你打發追兵!」一掌應付蓬萊魔女,另一隻 手反手一掌打出,相隔數丈開外,劈空掌力仍是恰恰打到韓重山身上,韓重山口吐鮮血,身 軀也突然矮了半截,原來已是被劈空掌力打斷了肋骨。韓重山一傷,另外的衛護人數雖多, 已是誰也擋不住竺迪羅了。轉眼之間,竺迪羅已是殺出重圍,逃出去了。那蒙面人哈哈大笑 道:「深宮禁苑,在我眼中,也不過視同閒庭信步。你縱有千軍萬馬,又能親我何哉?」聲 如霹靂,掌似奔雷,呼、呼、呼、呼,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洶湧而 來,四周的衛士,焉能禁受得起?本領弱的給震得倒在地上訂滾,本領高的也立足不穩,慌 不迭地遠遠躲避,除了蓬萊魔女之外,在那蒙面人周圍方圓六七丈內,已是無人能夠立足!   蓬萊魔女大怒,豁了性命,運劍狂攻。那蒙面人歎道:「可惜,可惜!你一個年輕貌美 的姑娘,練成功了這一身本領,實是難得。我本來不想傷你,但擒你不易,留下你又總是禍 患,沒奈何也只得殺你了!」掌力摧緊,招招都是殺手!蓬萊魔女被那沉重如山的掌力壓得 胸口發悶,呼吸困難,招數漸漸施展不開,大有力不從心之感。   蓬萊魔女銀牙一咬,正要施展兩敗俱傷的殺手,忽聽得叮叮之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那蒙而人似乎吃了一驚,連忙回掌防身,不敢再攻蓬萊魔女。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又是一 個蒙面人從林中出來,這人撐著一根鐵杖,他的右腳似是不良於行,只有左腳著地,有手撐 著鐵杖代步,鐵杖在地上一點,人便躍出丈許,比雙腳健全、輕功超卓的武林高手行動還迅 捷得多。身形一現,只是眨一眨眼,便已來到,鐵杖仍然點地,身軀微俯,已是發掌擊敵, 那蒙面人雙掌齊出,擋他一掌,雙方掌力一交,聲如悶雷!   「蓬,蓬,蓬」三聲郁如悶雷的掌聲過後,先來的那個蒙而人身形搖晃,蹬、蹬、蹬連 退三步,驀地叫道:「你,你,是你?你又再出世了?」聲音顫抖,似乎甚是恐懼,後來的 那個蒙面人冷冷說道:「你猜到了我是誰?還要再動手麼?」此人一開口說話,蓬菜魔女立 即認得就是那個暗中指點她道路的異人,不由得又驚又喜。   先來的那個蒙面人一聲長歎,道:「果然是你,江南無我立足之地了!」轉身飛跑入 林。蓬萊魔女這時已調勻氣息,正要去追,忽聽得「叮」的一盧,一腿微跛,手挾鐵杖的那 個蒙面人停在她的面前,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蓬萊魔女以為這個肢足的蒙面人必定去追那個蒙面人的,卻不料他突然攔住了自己的去 路,工自一怔,還未來得及說話,這蒙面人已先問她道:「你是男是女?」   這問題來得如此突兀,倉猝間蓬萊魔女不知所答。要知她女扮男裝,當著這許多外人, 實是不好意思公開承認。再說,在這個緊張的當兒,這蒙面人不去追拿賊人,卻來問她這樣 一個問題,也實在是太過出她意料之外,令她莫名其妙。   蓬萊魔女剛自躊躇,不知如何回答,那蒙面人已不待她回答,倏地轉過了身,鐵杖點地 「叮叮」兩盧,人已到了林邊,忽地又一回頭,望了一望蓬萊魔女,歎口氣道,「菩提非 樹,明鏡非台。了卻塵緣,應無障礙。」這四句似是佛謁的言辭,從這蒙面人口中念出,蓬 萊魔女不由得心頭一震,失聲叫道:「你是誰?」   但聽得鐵拐「叮叮」點地,這蒙面人已是沒人林中。蓬萊魔女趕忙去追。上官扶威傷得 很重,掙扎著叫道:「壯,壯士,請你留下,我給你請功封賞!」原來上官扶威接連聽得兩 個蒙面人說她是女,他也看出有點不對來了。他最初本來怕蓬萊魔女搶他的官的,但若蓬萊 魔女是個女子,這就完全不同了。上官扶威年過三十,尚未成家,碰上這樣一位武林奇女 子,即使他不敢存非份之想,也希望和她相識,得個親近的機會。是以藉著「請功封賞」為 詞,疊聲請她留下。   蓬萊魔女根本就沒有把上官扶威的話聽進耳朵,這時她心中所想的只是:「這蒙面人是 誰?」可惜她的輕功雖然出色當行,當今之世及得上她的可說是寥寥無幾,但這個蒙面以杖 代步,鐵杖一點地便是掠出數丈,蓬萊魔女使出全副本領,亦是望塵莫及,轉眼之間,這蒙 面人已是沒入林中深處,連背影也看不到了!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心中只是想道:「他是誰?他是誰?為什麼他頭上是有頭髮的?」 原來她聽了那四句佛謁之後,心中已是隱隱起了懷疑。   蓬萊魔女懷疑什麼,原來她想起了赫連清霞以前對她說過的那個老和尚的故事。她懷疑 這個蒙面人就是那個老和尚。   那個老和尚,據赫連清霞所說,是因為逃避金虜追捕,遁跡空門的。赫連清霞很小的時 候,那老和尚已在她隱居的山上了。即是說他遁跡空門,最少也有十多年將近二十年了。這 老和尚一直是半身不遂,武林天驕、笑傲乾坤都曾上山探望過他,直到他離山之前的那一 年,他的半身不遂才有起色,可以走動,但仍是不良於行。   如今這蒙面人也是一足不良於行,而用鐵杖代步。這鐵杖的樣式也像是出家人所用的那 種禪杖。還有一點,先來的那個蒙面人說他「又再出世」,這是一句江湖上的切口(術 語),即是說一個人隱姓埋名,人人都以為他是早已死了的,後來又再出現,等於二度為 人,又再出世。這種種部符合於那老和尚的情形,只有一點不符合的是這蒙面人有頭髮,但 頭髮是可以長的,焉知他原來不是和尚?蓬萊魔女早已懷疑赫連請霞所說的那老和尚是她爹 爹,後來到了證實柳元甲是個騙子,是冒充她的父親之後,她更可以肯定,除非她的爹爹不 活在世上,否則就一定是那個老和尚了。   亦即是說,蒙面人、老和尚倘是同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爹爹了。   可惜追之不及,又當面錯過了。   蓬萊魔女惘惘悵悵,難過了好一會,心裡想道:「雖是當面錯過,總勝於毫無蹤跡可 尋。我爹爹已到了江南,他武功蓋世,他若知道我是他女兒,要來尋我,那是易如反掌。他 剛才問我是男是女,想是他亦已懷疑我是他女兒了。可惜我當時沒有答他。不過,即使他不 來找我,他已然來到了江南,也總有見面的機會。既是追之不及,那只有先回去吧,辛棄疾 和耿照也等得心焦了。」蓬萊魔女越過圍牆,守衛御花園的衛士此時早知道官中來了刺客, 發現蓬萊魔女的黑影,紛紛用箭射她。蓬萊魔女對這些衛士的冷箭自是不放在心上,她展開 了卓絕的輕功,越過圍牆,沒一枝箭射得中她。不消一個時辰,又回到了辛家。這時己是將 近五更時分,辛棄疾的書房中燈光通明,原來他和耿照一晚沒睡,還在守候消息。蓬萊魔女 悄無聲地從屋頂跳下,只聽得辛棄疾正在吟哦:「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耿照 笑道:「稼軒兄可又得了新詞好句麼?我看虞允文和你就真是經綸手了!」蓬萊魔女接聲說 道:「不錯,如今形勢已經大變,你和虞將軍是可以施展抱負,大顯身手了!」辛、耿二人 大喜道:「柳女俠,你回來了?咦,你,你,怎麼啦?」原來蓬萊魔女身上沾滿血跡,他們 一見之下,不由得驟吃一驚。蓬萊魔女笑道:「我沒有受傷,倒是給你們帶了好消息回來 了!」   耿照道:「什麼好消息?」蓬萊魔女道:「你爹爹的遺書,皇帝老兒已經看過了。辛將 軍的奏折,我放在他的書桌上,這時想必也已經過目了。」當下將昨晚在宮中的所見所聞, 一一說了出未,聽得卒、耿二人又驚又喜。蓬萊魔女道:「看來這皇帝老兒雖是欲圖苟安, 但為勢所迫,他父兄的命運也足為前車之鑒,胡馬窺江,他還是不能不起而禦敵的。他看了 你爹爹的遺書和辛將軍的奏折,即使還不能立即除掉魏良臣這班亂臣賊子,也應該疏遠他們 了。」辛棄疾道:「但願如此。」說至此處,已是天光大白,蓬萊魔女要赴東海龍與丐幫幫 主之約,她昨晚後半夜的種種遭遇,便來不及細說了。當下即向辛棄疾告辭,便與耿照同赴 六和塔的約會。   六和塔聳立在錢塘江邊的月輪山上,清晨行人稀少,兩人施展輕功,不消一個時辰,已 到了六和塔下,只見寶塔巍峨,江潮澎湃,卻是杳無人影。   蓬萊魔女詫道:「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怎的他們還沒有來?」   塔中忽然走出一個人來,約有三十左右年紀,穿著一身洗得很乾淨、但卻有許多補丁的 衣裳,一出來就問道:「哪位是耿公子?」   耿照道:「不敢,小弟便是耿照。」耿照見他如此裝束,又如此發問,料想是丐幫中 人,多半便是丐幫幫主遣來的,因而並不隱瞞身份。   那漢子道:「那麼這位想必就是柳女俠了?」蓬萊魔女只覺這人似曾見過,但在何地何 時見過,卻想不起來。心道:「照弟也未免太粗心了。但有我在此,也不怕他是壞人。」耿 照已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蓬萊魔女也就不加掩飾,遷直問道:「你是何人,怎的知道我 們?」   那漢子道:「我是丐幫的弟子,奉幫主之命在此相候。」蓬萊魔女道:「你們的幫主和 東園前輩呢?」那漢子道:「他們有點事情,恐怕要這一會兒才能到來。兩位請與我上這六 和塔的最高卡,一來便於瞭望,二來也省得在外面惹人注意。」   耿照聽他說得有理,笑道:「你倒顧慮得很是周到。」正要舉步,蓬萊魔女攔在他的面 前,向那漢子問道:「是因了問事,你們的幫主不能如期赴約?」   那漢子說道:「柳女俠敢情是有見疑之意?這也怪不得柳女俠,我是個陌生人,柳女俠 是應該問個清楚。好在有信物在此。」   當下拿出一隻金光燦爛的圇子,蓬萊魔女道:「這不是薩氏三雄所用的金鋼圈麼?怎麼 到了你的手中,又怎麼說是信物呢?」那漢子道:「薩氏三雄昨晚深夜來到敝幫總舵,身負 重傷,幫主與東園前輩正在給他們醫治,故此不能及則到來。」   耿照失聲叫道:「哎呀,他們二兄弟怎麼受傷了?」那漢子道:「他們昨日大鬧魏良臣 的太師府,寡不敵眾,拚死殺出重圍,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耿照歎息道:「薩氏兄弟倒 是直性子的好漢子,可惜太魯莽了些,文大俠也曾勸過他們的,他們仍是按捺不了火氣。」 那日薩老三發現是被魏良臣利用之後,曾口口聲聲說要會同兩位哥哥,回去找魏良臣算帳, 如今這漢子說他們在太師府受傷,兩相符合,耿照自是深信不疑。   那漢子說道:「薩老三己將他與柳女俠化敵為友的經過對敝幫幫主說了。幫主因要給他 們治傷,須得耽擱些時,恐防柳女俠久候,故此叫弟子前來稟告。但敝幫幫主也恐防兩位見 疑,故此借了薩老三的一隻金鋼圈作為信物。」丐幫的李幫主與蓬萊魔女素不相識,薩氏三 雄則和蓬萊魔女交過手,他們的金鋼圈乃是獨門兵器,丐幫幫主借來當作信物,極為合情合 理,連蓬萊魔女也有點相信了。   那漢子道:「錢塘江邊,人來人往,咱們在塔下等候,實是不便。兩位請隨我進去 吧。」   蓬萊魔女正要舉步,眼光一瞥,忽見第六層塔上,有個人影在窗口一閃即沒,蓬萊魔女 何等機靈,身形一晃,即攔在耿照面前,說道:「且慢。」那漢子道:「柳女俠有什麼話進 裡面說吧。」蓬萊魔女道:「你們有幾個人來的?」那漢子怔了一怔,道:「還有我的一個 師弟,在第六層塔頂瞭望。」蓬萊魔女道:「就只一個人嗎?」那漢子道:「哦,裡面還有 一個負責打掃的香火和尚,這人已受了我的賞錢,不得事的。我本來叫他在底下一層給我們 烹茶的,想必他做好了事,閒得無聊,也跑上最上一層看江景了。等下咱們可以將他遣 開。」蓬萊魔女道:「好像有點不大對呀,我瞧見第六層塔上有兩個人影,都是有頭髮 的。」其實蓬萊魔女看見的只是一個人影,她故意說是兩人。乃是試探這漢子的虛實。那漢 子眉頭略皺,打了個哈哈,說道:「恐怕是柳女俠眼花吧?」六和塔頂層離地有十數丈,他 不相信蓬萊魔女看得清楚上面的人有沒有頭髮,因而也就大了膽子反駁蓬萊魔女。   他駁得也很有理由,豈知蓬萊魔女本就是無中生有試探他的,早已從他的神情語氣之 間,瞧出破綻來了。蓬萊魔女突然又再冷冷地間道:「你究竟是誰?」   那漢子吃了一驚,笑道:「柳女快也忒多疑了。我若非丐幫弟子,豈能知道你們今日是 在此地與敝幫幫主相會?」蓬萊魔女冷笑道,「恐怕不是吧?」原來這時她已記起了是在什 麼地方見過這漢子的了。   昨日清晨時分,她從古月庵出來,經過自堤的時候,湖上已有遊人,有一隻畫航從湖心 蕩來,船頭上坐著三個官員模樣的人,其中一個正就是目前這個漢子。一個蟒袍玉帶的官 員,突然改成了乞丐裝束,身上穿著補丁衣裳,因此蓬萊魔女雖是覺得以曾相識,卻遲遲想 不起來。但畢竟也還是給她識肢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閣下是個官老爺,充作乞丐,未免有失身份了吧?咄,你因何如 此,快快道來!」那漢子給她識破,立即先發制人,蓬萊魔女話猶未了,他已把手中的金鋼 圈飛出。   蓬萊魔女身手何等矯捷,焉能給他打中,只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早已拔劍出 鞘,將金鋼圈挑開,她退步、閃身、拔劍,以至擊落對方猛擲過來的金鋼圈,四個動作,一 氣呵成,快如閃電。那漢子不由得大吃一驚,心道:「怪不得我師父吩咐說是只可智取,不 可力敵。還要我會齊了六個師弟,才好用計賺她。」   蓬萊魔女也是微微一凜,她用劍挑開了金鋼圈,虎口也有點隱隱作痛。可知這人的功力 雖是在她之下,卻也差不太遠,比薩氏三雄是強得多了。   蓬萊魔女不敢輕敵,左手又取下拂塵。   當下塵劍兼施,便向那人展開攻擊。那人也已抽出了一對判官筆,雙筆一揮,隱隱挾著 風雷之聲,竟然衝破了她拂塵的封鎖,一招「泣鬼驚神」,雙筆橫拖,疾點蓬萊魔女的四處 大穴。   蓬萊魔女青鋼劍一招「橫雲斷峰」,將他雙筆攔過一邊,拂塵一掃,那人使個「鐵板 橋」的功夫,雙足釘牢地面,頭向後彎,雙筆力御單劍,避開了她這一拂,但當胸的一片衣 裳給拂塵掃過,已片片碎裂。   那人固是心膽皆寒,蓬萊魔女也是吃驚不小。蓬萊魔女之所以吃驚,並不是由於那人的 本領高強,那人雖非庸手,畢竟還是在她之下,這一招也是她大大佔了上風;蓬萊魔女吃驚 的是由於他神妙的點穴招數,這一招「泣鬼驚神」正是柳元甲「驚神指法」中的一招,不過 柳元甲是以指點穴,這人用的是判官筆罷了。   蓬萊魔女未來得及喝同,塔上已「嗖嗖」地射下了暗箭,蓬萊魔女揮舞拂塵,將暗箭拂 得紛紛墜地。耿照也舞劍防身,他用的是寶劍,箭桿一碰上他的寶劍,便截成兩段,更是傷 不了他。   那人趁著蓬萊魔女要防禦暗箭,這才得以僥倖避過蓬萊魔女的殺手,當下長身而起,雙 筆飛舞,連連進招,與蓬萊魔女周旋。但蓬萊魔女兀是攻多守少。耿照正要上前相助,塔中 已衝出了一大群人。   耿照一劍刺出,迎向飛來了一對鏈子錘,錘劍相擊,「噹」   的一聲,火花四濺。耿照用的是把寶劍,正要轉過劍鋒,削斷對手的鏈子,一刀一劍, 已從兩翼襲來;蓬萊魔女運劍如風,直指那漢於的咽喉,那漢子失了暗箭之助,衝出來的這 群人急切間未能趕到,抵敵不住蓬萊魔女迅捷凌厲的劍招,慌忙後退,蓬萊魔女唰的一劍, 饒是他閃躲得宜,肩頭已給劍尖劃破。那人僥倖躲過了利劍穿喉之災,嚇出了一身冷汗,連 忙叫道:「布七煞陣!」蓬萊魔女無暇追擊,拂塵反手一揮,給耿照解圍,從兩翼攻來的那 一刀一劍,被她拂塵一揮一蕩,相互交擊,耿照趁首這個空檔,早已脫出重圍,與蓬萊魔女 會合。   蓬萊魔女道:「你跟著我的腳步。舞劍防身,不必攻敵。」從塔中衝出來的共是六人, 連同那使判官筆的漢子,瞬息之間,已按著奇門八卦的方位,布成了陣勢,七個人各用不同 的兵器,刀、槍、鞭、劍、鏈子錘、判官筆、護手鉤,從七個不同的方位,向柳、耿二人展 開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蓬萊魔女心道:「好,你要快攻,我就給你來個以快打快。」拂塵 盤旋飛舞,護著全身要害,以閃電般的劍法,便向著面前的一個敵人猛下殺手,意圖殺害一 人,打開缺口,哪知對方的陣勢轉動,七個人如一體,配合得妙到毫巔,蓬萊魔女這一劍刺 出,「坎」位「乾」位的一鞭一劍亦已攻來,蓬萊魔女以拂塵招架,劍勢略緩,七人中武功 最高的那個使判官筆的漢子,已是一招「倒打金鐘」,將她凌厲無比的劍招解了。蓬萊魔女 使出渾身解數,兀是不能衝出重圍。   蓬萊魔女猛地省悟,拂塵一揮,盪開了那人雙掌,厲聲喝道:「你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宮 昭文麼?」原來這個「七煞陣」,正是千柳莊的弟子從前曾用過來對付笑傲乾坤華谷涵的那 個陣勢,蓬萊魔女是見過的。這漢子的判官筆點穴手法,蓬萊魔女也看出了是柳元甲的真 傳。她知道柳元甲最得力的大弟子是宮昭文,柳元甲曾向她推薦,要她請宮昭文去協助玳 瑁,代她指揮北五省的綠林好漢的,故此她料想這漢子必是宮昭文無疑。   這漢子果然是宮昭文,他給蓬茉魔女一口道破來歷,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柳師 妹,你好眼力。師父正要找你回去,我是來給你促駕的。」蓬萊魔女氣得柳眉倒豎,喝道: 「你是來給魏良臣送信的不是?你這賊子,誰是你的師妹?」宮昭文道:「你誤會了。這事 咱們罷手之後,我可以和你細說,你不認同門,難道你生身之父也不要了麼?」   蓬萊魔女怒道:「你們這群無恥的賊子!……」氣得說不下去,「唰」的一劍,便刺宮 昭文肩後的「風府穴」、她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宮昭文剛自她的面前掠過,她的劍尖便指 到了他的後肩,若然單打獨鬥,這一劍非中不可,但七煞陣首尾呼應,攻守有度,配合得天 衣無縫,渾如一體,蓬萊魔女這一劍刺出,宮昭文兩惻的師弟亦已掩殺過來,一刀一劍加上 一對判官筆,三般兵器,三股力量,合而為一,把蓬萊魔女這一招解了。   蓬萊魔女在追擊宮昭文,對方也在切斷她與耿照之間的聯繫,蓬萊魔女聽得背後金刃劈 風之聲,連忙轉身給耿照解圍,只見耿照額上的汗珠似黃豆般大小,一顆顆滴下。蓬萊魔女 吃了一驚,心道:「他怎的功力如此不濟?前兩天東海龍說他身有病徵,怕是受了暗傷,當 時診斷不出,如今看這跡象,竟似是真的了?」蓬萊魔女暗暗擔憂,只好展開拂塵,兼護耿 照。   宮昭文冷冷說道:「師妹,你聽信奸人挑撥,不認生身之父,不認同門師兄,我也無可 如何,只好將你請到師父跟前,讓師父和你說了。」蓬萊魔女大怒道:「你們才是奸人!」 使開了天罡劍的殺手招數,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銳不可當,宮昭文的幾個師弟同聲說道: 「大師兄,只怕生擒不易!」宮昭文「哼」了一聲,道:「那就不必顧忌,盡可把她傷了。 師父面前,有我擔待。」原來柳元甲冒認蓬萊魔女生身之父的這個秘密,只告訴了大弟子宮 昭文一人,其他門人,卻都是不知的。柳元甲也曾吩咐過宮昭文,倘若蓬萊魔女已經識破他 的騙局。不能再行哄騙的話,那就只管把她殺了。   「雙方越鬥越烈,這「七煞陣」是按著「八卦」的方位佈置的,即坎、離、兌、震、 龔、乾、坤、邑八門,其中「離」門乃是「生」門,「震」門乃是「死」門,「晏」門乃是 「傷門」,宮昭文這方七個人佔了七個門戶、陣勢轉動,或空出「死」門,或空出「傷」 門,要把柳、耿二人迫進死門或者傷門.蓬萊魔女那晚在於柳莊曾見過笑傲乾坤如何破陣, 識得此中奧秘,著著搶攻,力囹搶佔生門,可惜耿照功力不濟,配合不上,好幾次都是功敗 垂成。   蓬萊魔女心中焦慮,想著:「久戰下去,只怕照弟難以支持。」正在吃緊,忽聽得叮叮 之聲,遠遠有幾條人影奔來,蓬萊魔女又驚又喜,「難道是咋晚那蒙面人來了?」心念未 已。來人已近了,共是四人,前面的是個老叫化,後面的是東海龍,中間夾著的那兩個人則 是薩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蓬萊魔女稍稍失望,但心知這老叫化必是南丐幫的李幫主,失望 之中也是歡喜。東海龍大叫道:「柳女俠,請恕我來遲了!」倏地加快腳步,跑到了最前面 來。   東海龍大吼一聲,恍如晴天起了個霹靂,渾身排山掌力,便向這七煞陣衝擊,宮昭文倒 轉陣勢,要把東海龍也捲入陣中,蓬萊魔女出劍如電,劍劍直指要害,將宮昭文緊緊盯住, 教他騰不出手來去應付東海龍。這七煞陣以宮昭文為主體,宮昭文一被盯住,陣勢的變化便 不能運用自如,只聽得「砰砰」兩聲,宮昭文兩們的師弟已被東海龍的掌力擊倒,蓬萊魔女 迅速佔了「生」門,七煞陣登時瓦解。   蓬萊魔女一招「白虹貫日」,青鋼劍當胸刺去,宮昭文還了一招「雙龍出海」,雙筆抵 御單劍,堪堪可以招架;蓬萊魔女喝聲:「著!」拂塵一揮,宮昭文分出一支判官筆招架, 蓬萊魔女用了個「卸」字訣,拂塵輕輕一帶,將他那支判官筆帶過一邊。   力透劍尖,那一招「白虹貫日」勁疾如箭,唰地刺到了宮昭文胸前的「璇璣穴」。這 「璇璣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倘被蓬萊魔女的劍尖戳上,官昭文內功再好,也要命喪當 場。   這剎那間,蓬萊魔女忽地心念一轉,想道:「那封信我還有許多不明白之處,須得留下 這個活口,盤問口供。」蓬萊魔女想到的那封信,即是魏良臣托薩氏三雄送給柳元甲的那一 封,其中若干地方,如魏良臣預祝柳元甲「建業江左」這些字句,蓬萊魔女猜想到其中定有 重大陰謀,但他們的具體安排,外人卻是難以知道。宮昭文是柳元甲的心腹弟子,故此蓬萊 魔女才臨時變計,想留下活口,迫他供出好謀。   但蓬萊魔女這一著卻是錯了,要知宮昭文的武功雖不如他,但也差不太遠,蓬萊魔女正 要改刺他的麻穴,劍勢稍緩,宮昭文霍的一個「鳳點頭」,雙筆奮力一擋,身形已是倒縱出 數丈開外。七煞陣雖然瓦解,但他還有四個師弟在場,未曾受傷,這四個人合力將蓬萊魔女 擋住。   丐幫幫主李元沖喝道:「你這廝膽敢冒充我幫中弟予,吃我一拐!」宮昭文雙筆交叉刺 出,只聽得當當兩聲,火花飛濺,宮昭文虎口酸麻,一支判官筆脫手飛出。但雖是脫手飛 出,勢道仍是十分凌厲,原來這是他敗中求勝的一招絕招,名為「飛管驚神」,中者立死, 李元沖識得厲害,只好橫拐迎擊,將它擊落。   宮昭文不敢戀戰,「嗖」地從李元沖身旁掠過。   東海龍加入戰團,呼呼數掌,將圍攻蓬萊魔女的那四個人打退,蓬萊魔女道:「不必傷 這四人生命,擒那姓宮的賊子要緊。」   眼看就要追上宮昭支,忽見前面塵頭大起,一彪人馬已是衝殺到來。薩老大渾身浴血, 咬牙切齒地指著一個軍官道:「這廝便是奸賊王俊!」正是:三字獄成千古恨,人人切齒罵 奸臣。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八回 力誅奸賊消民憤 堪笑庸醫斷症難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八回 力誅奸賊消民憤 堪笑庸醫斷症難   這王俊乃是當年幫同秦檜謀害岳飛的幫兇之一,如今魏良臣當政,他更得到重用,官居 禁軍都指揮之職,。蓬萊魔女聽說是他,心頭火起,撇開了宮昭文,竟然孤身仗劍,便殺入 了官軍陣中。   王俊率領的是數百騎禁衛軍勁卒,鐵蹄馳驟,狂風暴雨般地捲來,倘若換了個武功稍弱 的人,莫說對敵,只怕逃得稍慢,也已在鐵蹄踐踏之下喪生了。蓬萊魔女展開了絕頂輕功, 見隙即鑽,殺入官軍陣中,鐵蹄馳驟,連她的衣角也沒碰著。王俊大駭,喝道:「放箭!」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衝開箭雨,轉眼之間,離王俊己不過是十數步之遙。   王俊曾是岳家軍中的驍將,臂力委實不弱,雖是養尊處優多年,功夫也還經常操練,見 蓬萊魔女殺近,亂箭阻不住她,便奪過一員稗將的長矛,喝道:「哪裡來的發瘋女人,給我 倒下!」長矛對準了蓬萊魔女擲去,蓬萊魔女一聲冷笑,插口拂塵,空出了一隻手來,避過 矛頭,抓著桿柄,喚聲:「著!」呼的一聲,王俊應聲倒於馬下,可惜準頭稍偏,矛頭戳穿 他的小腹,只差幾寸,沒有插中他的心臟。   蓬萊魔女喝道:「你這奸賊,我須饒你不得!」挺劍上前,便要取他首級。王俊周圍的 幾個軍官,跳下馬來,將她攔住。這幾個人是禁衛軍中的勇士,王俊特地選來作為自己的護 衛的。其中兩人使的是溜金鐺和青銅銅,都是重兵器,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在近身搏鬥之下, 被重兵器克制,一時間衝不過去。王俊的衛士早已把他扶上馬背,撥轉馬頭便跑。待到蓬萊 魔女刺傷兩個軍官,衝出缺口之時,王俊早已跑得遠了。   主將負傷而逃,官軍登時大亂,顧不得迫擒敵人,都跟著王俊一窩蜂地撤退。蓬萊魔女 追之不及,連呼可惜。東海龍笑道:「這奸賊中了你這桿長矛,不死也必重傷。他還要當義 軍的統帥?今生可是休想了!柳女俠,咱們現在已經脫險,先給薩老大、薩老二治傷吧.」   蓬萊魔女回過頭來,只見薩老大正自從地上拾起那隻金鋼圈,放聲哭道:「三弟,你死 得好慘!」蓬萊魔女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薩老三已經死了。   原來薩氏三雄都是火爆的性子,雖然文逸凡曾一再勸他們不可魯芥,他們的一口怨氣卻 是難以嚥下,三兄弟會合之後,便逞回大師府準備暗殺魏良臣,而這時宮昭文恰巧在太師府 中,宮昭文是來京給柳元甲送信,魏良臣將他留下,授他以四品武官之職的。蓬萊魔女那天 所見的遊湖的三個官員,便正是他和魏良臣的兩個手下。   宮昭文所坐的那只畫舫,恰巧就是竺迪羅坐過的那隻,那晚竺迪羅被蓬萊魔紋打落西 湖,幸虧船中的歇女拋出一塊木板給他墊腳,這才得以免作落湯雞的。竺迪羅走了不久,宮 昭文和那兩個官兒來雇了這條船,那歇女把這當做奇聞異事,告訴了他們。宮昭文聽說竺迪 羅是被一個女子打落西湖,已猜想到這女子多半就是蓬萊魔女。故此他雇了這條船之後,就 一直在湖中打轉,和堤岸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等候蓬萊魔女出來。   第二日清晨,蓬萊魔女和東海龍等人從古月庵出來,走過白堤。這時蓬萊魔女已換了男 裝,但她和東海龍約定在六和塔下相會的這些言語,宮昭文武功深湛,聽覺靈敏,卻都給他 聽見了。   宮昭文趕回太師府,正好薩氏三雄也在那時來到,同受魏良臣的召見。宮昭文先稟報了 聽見所聞,清魏良臣派兵協助他圍捕蓬萊魔女與東海龍等人。薩氏三雄本來就是滿肚皮怒 氣,聽得他們又要害人,登時忘記了文逸凡叫他們不可輕舉妄動的勸告,便即動手。意圖先 殺了魏良臣,丙向蓬萊魔女報訊。   薩氏三雄以前未曾與宮昭文會過,不知他的厲害,一動起手來,有宮昭文保護著魏良 臣,他們不能即時動手,轉眼間太師府的衛上已是紛紛趕到。一場混戰,薩老三當場斃命, 老大老二也被宮昭文所傷,拚死殺出重圍。   薩氏兄弟趕去向丐幫報訊,這一邊魏良臣與宮昭文也定好計劃,由宮昭文率領六個師弟 至六和塔埋伏,準備計擒蓬萊魔女,冒充丐幫弟子,將她誘入塔中。倘若蓬萊魔女不中此 計,他和六個師弟市成七煞陣,料想也可以有勝無敗。另外一路則由王俊率領禁衛軍精銳, 捉拿前往六和塔赴約的東海龍與丐幫幫主李元沖。   薩氏兄弟受傷之後,跑得不快,未到丐幫總舵,在路上便遇上東海龍與李元沖,剛剛說 得清楚,王俊追兵亦到。東海龍這一行人且戰且走,趕來與蓬萊魔女相會,東海龍先助蓬萊 魔女破了七煞陣,蓬萊魔女隨後也殺入官軍陣中,重重傷了王俊。   也幸虧她傷了王俊,這才退了追兵。   這時薩老大拾起了他三弟的那只主鋼圈,不禁放聲痛哭,東海龍勸慰他道:「君子報 仇,十年不晚。正俊如今已受重傷,魏良臣奸謀敗露,看來他這權位也保不久長了。你們還 怕沒有報仇的機會嗎?現在該是先養好你們的傷要緊。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饒。」薩老大 滿腔悲憤,說道:「只恨我們以前是非不明,誤投好相,受人利用,客人害己。如今我們是 只求贖罪,井為三弟報仇了。」東海龍頗精醫術,薩氏兄弟傷得幸而不算太重,東海龍替他 敷好了傷,蓬萊魔女說道:「你們要想將功贖罪,目下倒有一個機會。」   薩老大道:「請柳女俠吩咐,愚兄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蓬萊魔女道:「你們可 知道有個慷慨任俠,精忠報國的奇男子辛棄疾麼?」薩老大道:「辛將軍率領義師渡江,振 奮人心,朝野欽佩,他的大名,婦孺都知,我只恨無緣一見。」蓬萊魔女道:「他現在尚在 京中,朝廷授他以承務郎之職,命他參贊劉錡軍務,在這兩日就要動身赴任了。我怕他受奸 臣妒忌,在路上加害於他,你們可願意作他隨從,護他上任麼?」薩老大喜道:「若得給辛 將軍執鞭隨蹬,這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我們沒有薦書,自行投效,只怕他懷疑我們來歷不 明,不肯收留。」蓬萊魔女笑道:「這個你們無須顧慮,這位耿公子是辛將軍最好的朋友, 他可以給你們薦書。」   耿照激戰之後,渾身乏力,胸口也煩悶不堪,本來正在調勻呼吸,但聽得蓬萊魔女要他 寫薦書,便振起精神說道:「我行囊之中帶有紙筆,現在便可以把薦書給你們。」他打開行 翼,手指動作不靈,微微顫抖。   東海龍一直在注意他的面色,見他如此,「咦」了一聲,說道,「耿公子,且慢,我給 你把一把脈。」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間道:「有什麼不妥?」東海龍替耿照把脈之後, 緩緩說道:「耿公子,這封書信你不用寫了,」   耿照驚愕無比,說道:「我並沒受傷啊,現在雖是有點疲勞,這封信總還是有氣力寫 的。」東海龍道:「我知道你有氣力寫這封信,但你患有怪病,只怕經不起海上波濤,你是 不能和我們一道航海的了。不如你和兩位薩兄都陪辛將軍上任吧。在陸上騎馬,對你的病影 響較少。我給你十顆安神補氣的藥丸,你每三日服一顆,這個月之內料想可以保得你的病不 至惡化。你再訪醫求治。」   耿照道:「我是什麼病?」東海龍道:「我就是因為診斷不出,所以只得作這樣安 排。」李元沖道:「兩位薩兄的傷勢如何?」東海龍道:「他們受的只是外傷,倒無大礙。 敷了我的藥,明日最少便可好個七八分。」李元沖道:「好,那麼今日耿公了與兩位薩兄諸 到舍下暫歇一日。我把京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太醫綁來,要他們給耿公子看病便是。柳紅俠, 你把辛將軍的住址給我,我派人暗中保護他。待到明日有個分曉之後,耿公子與兩位薩兄再 去見他。」耿照面有猶豫之色。蓬萊魔女說道:「你的身體要緊。我若見了珊瑚,以後自會 帶她來到劉錡軍中訪你。」原來耿照本來是準備和蓬萊魔女、東海龍二人前往長江口外的一 個小島,偵察一幫水寇的聚會的。這幫水寇以南山虎及一個不知名的神秘人物為首領,珊瑚 與南山虎有殺父之仇,耿照就是希望在這小島上能碰見她。但如今東海龍診出他患有怪病, 經不起海上波濤,這計劃只能更改了。   耿照頗為惆悵,但轉念一想,即使自己到了那個小島,對珊瑚也是無能相助,倒不如和 辛棄疾一同投軍,既可以報國殺敵,又可以兼顧友誼了。   李元沖道:「我已給你們在長江口準備好了出海的船隻,到時你們交出這隻鐵指環,我 幫中的弟子便自會給你們安排一切了。」東海龍與蓬萊魔女急著要趕往那個小島,當下接過 李元沖作為信物的指環,便即告辭。   耿照與薩氏兄弟則跟隨李元衝回轉丐幫總舵,丐幫果是神通廣大,不須多久,便把兩個 太醫「請」了來。李元沖便叫他們八房看病。   這兩個太醫,一個姓黃,一個姓陸,嚇得直打哆嗦。原來他們是給丐幫弟子捉上了馬, 便飛馳而來的,他們只道是受了強盜的綁架。   李元沖笑道:「兩位先生休得驚慌,我若不是如此請你,你們的架子很大,出門就要八 人大轎,豈不是把我的病人耽誤了。   這裡是黃金百兩,給你們二人,待這位公子病好之後,再給你們每人百兩。」   黃、陸兩太醫這才知道是被「請」來看病,他們雖是大醫,但給皇帝診病,所得的賞賜 也不會超過黃金百兩,不覺轉驚為喜。   李元沖道:「你們用心看病,醫好給你們黃金,醫不好要你們的命!」黃、陸二人嚇了 一跳,但一看耿照氣色不壞,心裡都是想道:「這小子大約只是傷寒感冒之類的小症,一劑 不好,兩劑也就好了,樂得受了下來。」便拍起胸口應承道:「是,我們一定用心,包管醫 好。」   黃太醫先行診脈,診了半天,不覺眉頭打結,說道:「陸兄,你來診吧。」陸大醫診了 半天,也是不覺眉頭打結。李元沖道:「怎麼?他到底是什麼病?」   黃、陸二人面面相覷,又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李元沖喝道:「到底怎麼?」黃太醫 道:「陸兄,請你斷脈。」陸太醫道:「不,黃兄,你年高德尊,小弟不敢僭越。」李元沖 大不耐煩,給了兩人紙筆,說道:「不必你推我讓了。你們各自斷脈,各自擬方。」   這兩位太醫醫術其實也不算壞,但耿照是受了公孫奇的「化血刀」之傷,他們如何診斷 得出?哆嗦半天,這寸各自擬出一條藥方。   李元沖拿來一看,不覺也是眉頭打結。他不懂醫木,可是這兩張藥方的斷脈和用藥卻都 不同,一個說是什麼心火旺盛,一個說是什麼脾虛肝風,所擬的藥方沒一味是相同的。李元 沖道:「到底是嘟一種病?你們再仔細會診。」兩位大醫都要面子,各自給自己的擬方曉曉 置辯,用了許多陰陽五行的中醫術語,聽得李元沖頭昏腦脹,李元沖道:「好,讓他輪流吃 你們的藥,要是醫不好,你們也別想回去了。」   黃、陸兩太醫嚇得面如上色,不約而同地跪倒地上,急急忙忙地叩頭道:「大王饒命, 這位相公的病我們實在是診斷不出,金於我們也不敢要了!」李元沖頓足道:「該死,該 死!你們說得那樣有把握,卻原來都是庸醫!」李元沖連聲罵他們「該死」,不過是一時氣 急,衝口面出的習慣用語而已,這兩個太醫只道李元沖當真還是要殺他們,嚇得渾身顫戰, 叫道:「大王,你千萬不可殺了我門,不可,不可殺了我們!」李元沖又好氣又好笑。   有意再逗逗他們,說道:「為什麼殺不得?你們身為大醫,卻不會醫病,留下來又有何 用?」那兩個太醫叩頭有如搗蒜,說道:「大王,你殺了我們不打緊,可是皇上的病卻沒人 醫了。我們明日還要人宮替皇上看病呢!這位相公的病我們沒有把握醫好,皇上的病,我們 卻是會醫的。」   他們這一說,倒是頗出李、耿二人意外,李元沖心道:「當今皇上雖是昏庸,但金寇南 侵在即,皇上在這個時候可是千萬死不得的。這兩個太醫既會醫皇上之病,可也別要當真把 他們嚇壞了。」耿照心道:「這皇帝老兒,大約是那晚給刺客嚇病了的。」當下便替那兩個 人醫說情道:「死生有命,藥石無靈,那也不能怪罪醫生,幫主放他們回去吧。」李元沖一 笑說道:「好,看在這位相公給你們說情,這一百兩金子你們也不用交還了,就給你們壓驚 吧。」那兩個太醫正在抖抖索索要把金子掏出來,聽得此言,大喜過望,心道:「每人有五 十兩金子壓驚,受這一場驚嚇,倒是值得之至。」忙再叩頭道謝。李元沖無心再與他們歪 纏,當下便叫幫中弟子,仍用快馬,將他們送回家中。   送了黃、陸二人之後,李元沖道:「這兩個太醫是臨安最有名的醫生了,他們都不會 醫,卻不知到何處再訪名醫了。」耿照例是胸中坦然,說道:「我已說過死生有命,也就不 必太過費神訪醫了。好在我有東園前輩所賜的丸藥,一月之內,病情也不會加劇的。既然這 是怪病,說不定到時還有變化,聽其自然吧。」   耿照練了大衍八式之後,精神奕奕,李元沖看他毫無病容,對東海龍的診斷也是有點將 信將疑,心道:「說不定也許是東海龍診斷錯了。」便道:「既然如此,但願公子吉人天 相,早占勿藥。」   過了一晚,薩氏兄弟的傷口己是復合,功力也恢復了七八成。耿照便帶了他們去見辛棄 疾。看門的護兵是耿照叔父以前的馬並,見此照到來,說道:「辛將軍奉召入宮去了。耿相 公你和這兩位客人在書房侍一會吧,主人一早去的,料想很快就要回來了。」耿照大是驚 奇,心道:「皇上有病,怎的還召見稼軒?他又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承務郎。」但這謎底不 久便即揭開,他們在書房剛剛坐定,辛棄疾也回來了。   辛棄疾見耿照去而復回,還帶了兩個陌生人同來,也是頗感意外。耿照笑道:「等會兒 再說我的事情。稼軒,你是奉了皇上之召,入宮覲見麼?」辛棄疾道:「不錯,這事真是大 大意想不到!」耿照道:「是呀,皇上不是生了病麼?」辛棄疾更是詫異,說道:「你的消 息倒真是靈通,你是從哪兒聽來的?」耿照道:「是兩個太醫說的。那麼,皇上得病這消息 是真的了?」辛棄疾笑道:「半真半假,亦假亦真!」耿照詫道:「此話怎說?」辛棄疾 道:「皇上裝病,騙魏良臣入宮探病。昨日就在病櫥之旁,將魏良臣拿下了!」   原來高宗趙構顧忌魏良臣的勢力大大,不敢在朝堂上公然下旨拿他,因此才設下這條妙 計,騙他單身入深宮探病,這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拿下的。拿下之後,立即由宿衛軍統 領上官扶威領兵去圍太師府,將大師府的武士全部收編,撥到御林軍去充當中下級軍官。這 些武上不過是求功名利祿,魏良臣已然櫥台,他們反而因禍得福,做起朝廷的正式軍官,自 是求之不得。因此上官扶威進行得非常順利,轉眼間就把魏良臣的勢力瓦解冰消。   耿照大喜道:「皇上這回可真是乾綱獨斷。這奸賊殺了沒有?」辛棄疾道:「沒有。」 耿照道:「不錯,馬上就殺,還是大便宜了他。應該將他私通金虜的罪狀公佈天下,再明正 典刑。」   辛棄疾道:「他私通故國的秘密皇上是已經知曉,但卻不會公佈了。皇上已准他『告老 還鄉』。當然這是給他面於的一個做法。」   耿照憤然說道:「這樣的奸賊,還要給他面子?那麼這奸賊的黨羽呢,有沒有清除?」 辛棄疾歎口氣道:「皇上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很不容易了。你要知道,他這次是被迫抗敵 的,那些主和的臣子,他還要留待後用呢。魏良臣一來是因為勢力太大,二來是因為通敵罪 證確鑿,皇上才不能不斷然處置他的。」耿照道:「但魏良臣不除,豈不是仍要留下無窮後 患?」辛棄疾笑道:「這個你倒不用擔憂,皇上已賜他喝了一杯毒酒,一月之後,定然無疾 而終。這是上官扶威告訴我的,魏良臣還未知道呢。」   耿照聽得駭然,說道:「有這樣的毒酒,能不知不覺地殺人於一月之後?」辛齊疾道: 「上官扶威講得十分確實,諒是不假。」   耿照心想:「天下能有這種毒酒,莫非我的怪病,也是中毒?」   薩老大、老二聽到這裡,猛地擊案叫道:「痛快,痛快!可惜!可惜!」辛棄疾愕然 道:「兩位壯土可是與那奸賊有仇麼?怎麼又是痛快,又是可惜?」耿照這才得有機會把薩 氏兄弟的來歷告訴了辛棄疾。   薩老大道:「可惜我未能親手殺這老賊。」耿照道:「如今若要殺他,那是易如反掌。 但咱們還有更大的仇人,這老賊反正是不能活過一個月的了,咱們犯不著為他補上一刀而誤 了大事。」薩老二怔了一怔,道:「還有什麼更大的仇人?」耿照道:「即將渡江的金寇, 豈不是咱們更大的仇人?」薩老大拍掌道:「著啊,耿老弟說得對,咱們如今是私仇已了, 應報公仇了。辛將軍,請准許我們給你執鞭隨蹬。」兩兄弟一同跪下。   辛棄疾不待他們膝頭著地,便連忙將他們扶了起來,說道:「報國殺敵,凡是大宋男 兒,都該引為己任。何分彼此,論甚主從?來,來,來!辛某今日幸得結識兩位豪傑,咱們 且同來痛飲幾杯!」這時已是近午時分,大家的肚子也都有點餓了,那小護兵早已備好酒 萊,當下便端上來。   辛棄疾舉杯說道,「乾了此杯,我再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耿照道:「是啊,你還未曾 說到皇上召見你的事情呢?」乾杯之後,辛棄疾道:「皇上已看了你爹爹的遺書和我的奏 折,已准了我的奏了。」耿照道:「可是關於義軍的安排麼?」辛棄疾道:「正是。本來大 臣廷議,對義軍有兩種安排。第一種安排是大臣陳康伯的主張,請皇上重用虞允文將軍,賦 予他以收編一切散兵游勇之責,兼領這支義軍。第二種是魏良臣的主張,要將禁軍都指揮玉 俊外調,統領這支義軍的。如今皇上聽了我的進言已決意採用陳康伯的主張,由虞允文統領 這支義軍,王俊是再也不能和他爭奪統帥之位了。」耿照笑道:「王俊如今也不知是死還是 活呢?即使魏良臣不倒台,他也是做不成統帥的了。」當下將昨日蓬萊魔女重傷玉俊之事, 告訴了辛棄疾,辛齊疾連呼「痛快!」,眾人又幹了幾大杯。   耿照道:「皇上一定是對你大為嘉勉了,你的職務可有調動麼。」辛棄疾有點不好意 思,說道:「皇上已決意分出一部義軍,駐守江陰,改任我為江陰簽判,仍然參贊軍事。」 耿照是官家子弟,懂得官制,笑道:「恭喜,恭喜,升了一級,是五品官了。   但皇上也忒小氣,我還以為你最少應該是個二品的總兵呢。」辛棄疾道:「我倒不在意 官的大小,江陰是封鎖長江口的要隘,金寇一旦渡江,咱們駐守那兒,正有用武之地。嗯, 皇上還問起你呢。」耿照詫道:「皇帝老兒問起我了?他怎知道有我這個人?」   辛棄疾道:「進呈你爹爹的遺書之時,劉琮有一道附折,說明這份遺書是你帶來的。我 也向皇上奏明說這支義軍是你叔叔手創。   皇上當時叫我將你找來,準備也封你一個官職。可惜我當時不知道你會去而復回,只好 圖待後議。如今你可願意請求皇上召見麼?」   耿照笑道:「你別給我招惹麻煩,要是皇上以後向你查問,你也只是推說找不著便 了。」辛棄疾道:「這支義軍是你叔叔一手創立的,你卻不肯分挑擔子?」耿照道:「同樣 是在軍中效力,受了官職,那就反而受了拘束了。你要指揮軍事,不得不有個官銜。我的文 才武略,都是遠不及你,倒不如作個客卿身份,行事方便一些,說不定對你更有幫助。」兩 人是至交好友,彼此不用客套,辛棄疾也深知耿照的性情,當下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 就不勉強你了,讓你樂得追逐吧。但我給你遮的,這三杯酒你可要與我喝了。」眾人都喜報 國之願可酬,開懷痛飲。   辛棄疾這個「簽判」,雖是個下大不小的官兒,但卻是皇帝下旨要吏部兵部會同委派 的,兩部的辦事人員,不敢稽延,立即遵辦,當日就把辛棄疾上任所需的夫防印信,以及兵 部授他參贊江陰軍事的文書都送了來。第二日辛棄疾、耿照、薩氏兄弟,還帶了那個小護 兵,一行五騎,便郎動身。薩氏兄弟經過兩日的調治,外傷也都好了。   一路平安無事,耿照擔心的意外都沒發生,心想:「大約金國派來的竺迪羅、金超岳等 人,被江南豪傑發覺他們的身份之後,已是立足不住,滾回江北去了。」但一路東行,所見 的棄家內遷的難民也就越多,辛、耿二人,不勝慨歎。   這回到了一個矚於丹陽縣治的小鎮,天色已近黃昏,辛棄疾道:「趕不到縣城了,就在 這裡歇宿一宵吧。從這裡抄捷徑走,到江用不過一百多里,明日絕早動身,不必經過縣城, 晚上便可到江陰了。」   薩老大道:「我有個金盆洗手的綠林朋友,是丹陽縣人,只不知他住在哪條鄉下,要是 打聽得出,倒不妨到他那裡住宿。」   辛棄疾說道:「多結識一位朋友,固然是好,但軍情緊急,咱們明早便要急著趕路,我 看還是在這裡歇宿一宵算了。」辛、耿都是不愛多管閒事的人,也多少知道一點綠林禁忌, 既是決定在小鎮找尋客店,也就不再打聽薩氏兄弟這位朋友是誰了。   這小鎮已是靠近前方所在,十室九空,一片荒涼,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小小的客店,只剩 下兩間房子,勉強可以將就。辛、耿二人同住一房,薩氏兄弟另外一間房,小護兵在大堂打 地鋪。   眾人為了要起早趕路,吃過晚飯之後,一早便睡。   可是睡得大早,一覺醒來,還只是午夜時分。耿照便不再睡,靜坐練那大衍八式,只覺 真氣運轉之際,似乎稍有阻滯,但除此之外,亦並無異狀。耿照心道,「不知是什麼怪病? 但只要它不在這一個月內發作,我也就可以安心殺敵了。」練了一會功,忽聽得有一縷簫 聲,隱隱傳來。   簫盧如怨如慕,如位如訴,耿照妙解音律,聽得出奏的是一首詞,而且還正是辛棄疾今 年春間的作品「念奴嬌」。詞道:「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劃地東風欺客夢, 一枕雲屏寒怯。曲岸持斛,垂楊繫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聞道錡陌東 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舊侗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裡 花難折。也應驚間,近來多少華發?」此同以曲筆抒情,詞意雙關,既是傷離恨別,懷念故 人;又是對南未捨棄國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耿照只聽了幾個音節,不覺神思恍惚,一片迷茫。忽聽得辛棄疾「咦」了一聲,說道: 「想不到這裡倒有個知音之人。」原來辛棄疾也不知什麼時候醒來,坐在床上。辛棄疾是當 時一大同家,每有新同,即萬人爭誦,有人吹奏他的新詞,原也不足為怪;但在這接近前 方,一片戰時氣氛,荒涼冷落的小鎮裡,三更半夜,居然還有人有此閒情,而且簫聲十分美 妙,詞中所蘊藏的感情,在簫聲中表達無遺,顯然是個知音,辛棄疾也不能不感到有些驚 異。   辛棄疾發出驚異之聲,耿照則在迷茫中給他驚醒,但仍是神思恍惶,茫然地望著窗外。 辛棄疾笑道:「偏安之恥,即將前雪。此人大約還未知道皇上已決心抗敵,可惜咱們不便深 夜訪客,與他一談。咦,照弟,你怎麼啦?你怎麼好似呆了?」   一幕前塵往事在耿照腦海之中重現,他離家南下那天,到姨父家中與表妹秦弄玉告別, 秦弄玉在花圃之中曾唱過這一首詞。如今雖是吹簫而非清唱,但他表妹也素擅吹蕭,而這簫 聲,也正是他聽慣了的表妹所吹的腔調!   秦弄玉與他的重重誤會早已消除,但秦弄玉為了成全他與珊瑚,重逢之後,卻叉不辭而 行,直到如今,還未見面,耿照聽了簫聲,不覺悠然存思,茫然若夢,呆了好一會子,驀地 想道:「莫非表妹也來到了江南?今晚也正在追憶舊情,懷念於我,吹簫的就正是她?」   耿照從窗口望出去,在這小客棧的對面,似是一個大內人家的花園,樹木高出牆頭,濃 綠之中隱現著紅樓一角。那一縷簫聲,就是從花園之內傳出來的。耿照淚影模糊,幻出了他 表妹自衣如雪的倩影,在月夜之下,倘樓吹蕭……」   辛棄疾的問話,令他在幻夢之中醒了過來。耿照定了定神,忽他說道:「我倒想作個不 速之客,去訪那吹簫之人。」辛棄疾詫道:「我只是說說笑的,你卻當真了?這不太冒昧了 嗎?」何況咱們明早還要趕路,你又不知那是什麼人家?」   耿照道:「不礙事的,我只是過去偷偷一看,倘若不是,我就悄悄地回來,也不驚動她 了。」他神思恍惚,心中只有一個秦弄玉的影子,與辛棄疾說話,不知不覺之間,就把心中 所想的說出來了。辛棄疾莫名其妙,怔了一怔,笑道:「不即什麼?哦,你是要瞧他是不是 可以一談的高人雅士?」耿照所想的其實只是要去看看是否秦弄玉,他不願耽擱時候,聽得 辛棄疾誤會他的意思,也就不加解釋,支吾以應。辛棄疾是個豪爽的人,見他執意要去,也 就不再阻攔,當下笑道:「也好,良夜何其,若然邀得高士夜談,也是一大雅事。但你可不 要嚇壞人家了。,他深知耿照輕功不凡,對他越垣夜探,倒也並不擔心。   耿照悄悄地出了客棧,走到那家人家牆外,忽地不由得又是一陣迷茫,「我見了表妹, 卻又如何?能留得住她嗎?」他心中有個秦弄玉,眼前卻又幻出另一個少女的影子,那是珊 瑚。要知上次在誤會冰釋之後,秦弄玉仍是不辭而行,就完全是為了珊瑚的緣故。耿照知 道,除非是自己已經決定捨棄珊瑚,對秦弄玉表明此意,並與她即訂鴛盟,或者可以將她留 住。可是,秦弄玉固然是他青梅竹馬之交,珊瑚對他可也是情深意重……。   忽地那簫聲再起,幽怨的簫聲令他心弦顫抖,極是不安,自思自想道:「耿照啊,你怎 能做個負義之人?你與表妹雖未定婚,也早已是心心相印,不待言宣的了。珊瑚待你再不 好,你也不該移情別向。而且姨父雖然不是你親手所殺,也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不娶表妹為 妻,姨父九泉之下,也難瞑目。」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縱身跳上牆頭。   這圍牆不過一丈多高,耿照本以為毫無問題,可以一縱即上的。哪知竟然差了那麼幾 寸,一足踏空,出乎意外地跌了下來,幸而耿照應變得快,立即以手撐地,一個鯉魚打挺, 便翻起身來,並沒摔傷,只是也已弄出了一點聲響。   耿照心裡苦笑,「看來我真是患了怪病,功力竟然不到從前的七成了。」當下凝神運 氣,蓄好精神,再用力一跳,這回是跳上去了,但亦不禁有點氣喘。   耿照在牆頭上看過去,看得更清楚了。園中一座小樓,樓上倚著欄杆的,果然是個長髮 披肩,手裡拿著一支洞蕭的女子。   雖然還未看得十分真切,不知是否秦弄玉,但是個女子,那己是毫無疑問的了。   耿照心頭狂跳,立即便跳下去,腳步踏得很重,剛好踏著地上一根枯伎,發出了「嚓」 的一聲,將那根枯枝踏斷了。耿照還未走得兩步,忽覺微風颯然,一條黑影已是向他撲來。   耿照期期文文地道:「我,我是……」是什麼呢?這家是什麼人家,他不知道;那女子 是否秦弄玉,他也還不知道。若說是來訪的人,一時之間哪裡講得明肉。那人也沒有耐心聽 他解釋,耿照一個「我」字剛剛出口,那人已在破口罵道:「你這王八羔子!」聲到人到, 雙臂箕張,以泰山壓匝之勢,拿劈耿照的天靈蓋。耿照是書香門第,幾曾聽過如此粗言相 罵,不由得心中有氣,「豈有此理,即使你把我當作盜賊,也不該出口傷人/哪知那人不但 「出口傷人」還要「出手傷命」,這一掌若是給他劈中了天靈蓋,耿照還焉有命在?處此情 形之下,耿照只好不再打話,趕緊還招。   耿照側身一閃,還了一招「大鵬展翅」,也是以臂箕張,但卻是擒拿對方的雙腕,用意 只在扭住對方,叫他不能攻擊,而不是像對方一樣,出手便是取命的凶招。   但如此一來,一個是絕不留情,一個是心存顧忌,後者當然便要大大吃虧。那人是個濃 眉大眼的租豪少年,看來年紀比耿照也大不了幾歲,武藝卻很是不凡。耿照的手指已抓著他 的手腕,但因氣力沒有用足,給那少年雙臂一振,登時掙脫,耿照踉踉蹌蹌地倒退兩步,說 時遲,那時快,那少年已在喝道:「給我倒下!」「啪」的一掌,打中了耿照。耿照早已練 成了「大衍八式」的上乘內功,如今功力雖然只及原來的七成,還是相當深厚,中了這掌, 晃了兩晃,居然並未倒下。   那少年見耿照招數精妙,中了一輩,又沒倒下,也是大大吃驚,更不敢怠慢、趁耿照身 形未穩,急步跨上,又是一招「斜掛單鞭」,猛切耿阻脈門。   耿照還了一招「驚飆捲雪」,身形搖搖晃晁,就似楊柳在風中搖擺一般,卻正好配合他 這拳勢,那少年的掌緣差半寸沒切著他的脈門,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已給耿照撕去了 一幅。   這還是耿照手下留情,要不然早把那少年的手臂扭脫臼了。   那少年頑強之極,吃了點虧,出手更凶,竟不退後,倏地便化掌為拳,變招「橫身打 虎」,時錘向耿照肋下一撞,耿照跳躍不靈,又給他撞中。這一下比剛才所受的一家更重, 痛得耿照雙眼發黑。   耿照在對方暴如風雨的攻擊之下,無法解釋,只好把心一橫,想道:「沒法子,只能把 他擊倒再說了。」當下力貫掌心,還了一招大衍八式的招數,「蓬」的一聲,雙掌相交,那 少年雖是功力不弱,卻怎敵得桑家秘傳的「大衍神功」,「咕咚」一聲,登時四腳朝天。   耿照使了這招,登時身子也似虛脫一般,渾身乏力,他正要去把那少年扶起,忽聽得一 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喝道:「你這小子膽敢傷害我兒!」   聲到人到,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掌風已是迎面掃來,耿照聽這掌風,已知對方功力奇 高,遠遠在己之上,即使自己功力絲毫未損,也是決汁不能抵擋對方這凌厲的一擊。耿照心 中一驚,心道:「我命休矣。」但習武之人,防禦敵人攻擊,乃是出於本能,所以耿照明知 不敵,也仍然出掌防禦。   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忽聽得一個女於尖聲叫道:「媽,手下留情!他,他是……」聲 音尖銳顫抖,顯得無限驚惶。那女子飛快奔來,一面跑,一面叫,但亦已是遲了些兒,她那 個「媽」字出口之時,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掌已是碰在一起。   還幸那婦人的武學造詣早已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雙掌一交,掌力未吐,便 立即收回,但饒是如此,耿照在力盡精疲之際,亦是禁受不起,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 冒。耿照一咬舌尖,提起精神,盡力維持自己不至昏倒。因為,他已聽到了表妹的聲音了, 但他心裡也在驚疑:「為何表妹叫這婦人做媽?難道只是聲音相似的女子?」他要親眼再看 一看,究竟是不是表妹。   那老婦人道:「他是誰?」那女子道:「他,他是我的表哥!」耿照抬眼望去,只見那 女子已跑出花徑,看得清清楚楚了,果然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那支洞蕭也還在她的手中。   那少年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叫道:「什麼,是你的表哥?我只道是仇家呢!」 那老婦人鬆了口氣,說道:「霆兒,你沒受傷?」與此同時,秦弄玉也在問道:「表哥,你 有沒有受傷?」   那少年同時聽到這相同的兩句問話,心裡不禁酸溜溜地想道:「你只是記掛你表哥有沒 有受傷,唉,儘管你把我的娘認作乾媽,與你的表哥相比,我畢竟還是外人!」耿照這時, 驚喜交集,心中就如波翻浪湧,也不知想的什麼,只是本能地叫出了「表妹」二字,眼睛一 黑,就暈倒了。   迷迷糊糊中,忽聽得有一個粗豪的聲音說道:「好了,醒過來了。你不用擔憂啦!要不 然我的罪更大了!」粗豪的聲音中也明顯地帶著幾分妒意。秦弄玉道:「霆哥,這是誤打誤 撞,我又沒有怪你。你別多心。」她口中向那少年說話,雙手則把耿照扶了起來,顯然她的 注意力還只是放在耿照身上,故而雖是與那少年說話,卻沒有面對著他。   耿照慢慢張開眼睛,秦弄玉喜道:「好了,果然是醒過來了。表哥,你看你眼前是 誰?」她要試試她的表哥,神智是否已經清醒。   耿照張眼一看,只見自己是處身在一間雅致的房間中。除了表妹與那少年,那老歸人也 在房內。正是:乍醒幾疑身是夢,風霜歷盡又重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四十九回 欲逞強橫凌弱寡 偏工心計騙紅裝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四十九回 欲逞強橫凌弱寡 偏工心計騙紅裝   耿照道:「表妹,我想得你好苦,我正是因為聽得你的蕭聲,冒昧闖來的。在下耿照, 這位大哥高姓大名,適才我是多有得罪了。」耿用於人情世故,不甚通曉,又因情不自禁, 一開口便是向表妹傾吐思念之情,然後才是向那少年賠罪,那少年更不高興,哼了一聲,冷 冷說道:「我姓孟名霆,耿大哥你本領非凡,我很佩服。以後還得多多請你指教。」   耿照聽出有點不對,怔了一怔,心道:『這姓孟的外貌粗豪,氣量卻似有點淺窄。」正 詛說幾句客氣的話,那老婆婆忽地盯著他說道:「你可是桑見田的徒子徒孫麼?」耿照不禁 又是一怔,連忙說道:「不是。」那老婆婆道:「既然不是,你何以又會桑家的大衍八 式?」耿照滿面通顏,訥訥說道:「是我無意中與一個、一個朋友切磋武功,練上手的。 我、我開頭實在不知道這是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與桑青虹的一段糾紛,是他生平最引為 尷尬之事。故此吞吞吐吐,不敢和盤托出,但他說的。卻也是實言。   那老婆婆哪肯相信,淡淡說道:「大衍八式是武林絕學,桑家秘傳。你那位朋友倒很慷 慨啊,肯把這等上乘的內功心法傳了給你。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誰?你和桑家當真 是一點關係都沒有麼?」耿照心道:「表妹正自疑我用情不專,我與她之間的裂痕也尚未彌 補,如今一見面又怎好再提青虹的事情?縱然我是問心無愧,只怕她也不能見諒。」但他又 不擅於砌辭說謊,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回。   秦弄玉也確是有點疑心,但她不忍表哥受窘,更怕孟家母子對耿照有所不利,心道: 「表哥想是有難言之隱,不願說與外人知道。」忙替耿照解圍道:「我與表哥自小同在一 起,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他的武功出自家傳,什麼桑家,我是連聽也沒有聽過。」   那老婆婆似笑非笑他說道:「你可從來沒有和我提及有這一位表哥。」秦弄玉杏臉飛 霞,說道:「媽,我不以為這是什麼非說不可的事情,前幾天我的精神也還未好,所以就沒 有提及了。」   那老婆婆對秦弄玉很是疼愛,不願令她太過難堪,當下便笑道:「我也不是想探人隱 秘,既然耿公子不肯說出貴友名字,那也就算了。好了,你們表兄妹意外相逢,我老人家可 不應打擾你們,你們就先敘敘吧。」   秦、耿二人經那老婆婆這麼一說,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耿照見秦弄玉顏容惟粹,果是像 久病初癒的模樣,終於還是他先開口間道:「表妹,你的身子可是有點下太舒泰?」秦弄玉 道:「這位孟老大是我乾媽。我正是病了一場,多虧乾媽給我醫好的。」   耿照道:「你們是怎麼相識的?」秦弄玉接著說道:「乾媽於我不但有治病之德,還有 救命之恩呢。那日我偷渡長江,好不容易找到一隻小般肯渡我過去,不料那又是一隻盜船。 幸好巧遇乾媽,也是同乘這只盜船。」孟老大笑道:「那梢公瞧我這老大婆沒有油水,不肯 渡我。是你的表妹好心,給我出了十兩銀子的船錢,他才肯讓我上船的。」耿照道:「錢財 不可露眼,想必是強盜見財財意,船到中流,就來謀害你了。」孟老大笑道:「你表妹長得 如花似玉,強盜還要將她獻給什麼大王,作壓寨夫人呢。」秦弄玉面上一紅,說道:「那日 大風大浪,盔船上有一個掌舵的梢公和一個撐船的助手,那梢公剛一露刀指嚇,就給乾媽搶 過他的刀來,一刀劈死。那撐船的助手卻已跳下水去,將小船弄翻。」耿照道:「這是水賊 慣用的伎倆,那日柳女俠汲江,也曾著了道兒。」秦弄玉道:「哦,你與柳女俠已經會面 了。珊瑚姐姐呢?可是與她一起?」耿照道:「不在一起。嗯,還是先說你的事情吧。」提 起珊瑚,耿照心裡就不禁一片煩亂,即使沒有孟家母子在此,他也不知如何與表妹說珊瑚之 事才好。   孟老太似乎很為注意,忽地問道:「這位珊瑚姑娘是不是姓玉的?」秦弄玉道:「不 錯,媽,你識得這位姑娘?」孟老太道:「如果是玉珊瑚,那就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兒了。 她很小的時候。   我見過她。」珊瑚的父親生前是著名鏢師,交遊廣闊,孟老大的丈夫生前也是江湖上的 成名人物,識得玉家父女不足為奇,秦弄玉也就不放在心上,接著說道:「船翻之後,幸好 乾媽精通水性,把那水中的強盜也殺了。她把小船翻轉過來,將我救起,親自掌舵,渡過長 江。我喝了幾口水,又經不起大風大浪,船未上岸,已病倒了。後來我就住在於媽家中,虧 得她給我盡心調護,今日方始病好。」   秦弄玉說了這段遭遇,便即住口,其實還有一件事情,她藏在心中,不便說的。她在孟 家養病之時,孟老大的兒子孟霆,日日在她病榻之前服侍她,向她大獻慇勤。秦弄玉不是個 糊塗的姑娘,早就看出孟老大的意思是想要她做媳婦的了。   耿照連忙向孟老大道謝。孟老大談淡說道:「我對你毫無恩德,你向我道謝作甚?我救 的是我的乾女兒。」耿照本是替表妹道謝,給她這麼一說,底下的話已是不好意思再說出 來,不覺滿面通紅。孟老大忽道:「弄玉,你有幾個表哥?」秦弄玉愕然道:「就是這一位 表哥。媽,你這話是——」盂老大道:「好,那麼現在來的不是你的表哥了!」陡地喝道: 「咄,我孟家又不是客店,什麼王八羔子,也在三更半夜闖來!」   孟老大這句話頗有指桑罵槐之意,耿照聽在心裡,滿不是味兒,心道:「你這不是怪我 冒昧闖到你家裡來嗎?」心念未已,只見孟老大已抄起一根枴杖,嗖地竄出,身形如箭,越 過欄稈,便從樓上跳了下去,兵器碰擊之聲,隨即也從樓下傳了上來。   孟霆吃了一驚,心道:「媽居然要用起她那根龍頭枴杖,敢情當真是勁敵來了。」瞬即 之間,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有如鳴鐘擊霉,震耳欲聾。孟老大的枴杖是重達四十八斤的鐵 杖,聽這碰擊之聲,對方所用的似乎也是金屬兵器,發出的聲響甚為古怪,比鐘聲更為清 越,但每一下的金鐵交嗚之聲,又令人感到十分沉重。就似敲在心上一般。孟霆武學已有相 當造詣,聽了一陣,心道:「畢竟是媽佔了上風。」他本想下樓助戰的,也就改了生意了。 心道:「那人能抵擋媽的鐵拐,我下去也擂不進手。聽來媽已佔了六成以上的攻勢,大約也 無須別人幫忙了。」   孟霆耳朵聽聲,辨別交戰雙方的強弱,眼睛卻還在偷偷注意秦、耿二人。原來他實是不 放心讓秦弄玉單獨和耿照相對,腳步就像墜了鉛塊一樣,想移動也移動不開。   耿照也豎起耳朵來聽,忽地跳起身未,秦弄玉道:「不妨事的,乾媽這根枴杖曾打遍大 江南北……」耿照道:「有點不對,我去看看。」秦弄玉怕他剛剛醒轉,氣力未曾恢復,有 甚閃失,趕忙便扶著他。   耿照道:「不用攙扶,我走得動。」孟霆心裡酸溜溜的,說道:「表妹真會體貼表哥。 耿大哥,你應該領受她這番好意才對。」秦弄玉面上一紅,鬆開了手。就在這時,只聽得兵 器碰擊之聲,越來越密,人在樓上,似乎也感到了震動。孟霆大吃一驚,聽得出對方攻勢加 強,他的母親已是改取守勢,當下顧不得譏刺耿照,連忙也走了出去,倚著攔桿,看下面的 交戰情形。   只見那人是個五十左右的虯鬚漢子,一手拿看一隻金光燦爛的圈子,一手拿一把光芒閃 閃的短刀,招數十分奇特,短刀如靈蛇吐信,時不時地從金鋼圈中穿出攻敵,孟老太的鐵拐 碰著他的金鋼圈,便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看來孟老大的沉重的鐵拐,克制不了對方的金鋼 圈,最多不過是功力悉敵,對付對方短刀的攻勢,那就有點應付不暇了。   耿照叫道:「薩大哥,住手!」原來這人是薩氏三雄中本領最強的薩老大。辛棄疾因為 久久不見耿照回來,放心不下,叫薩老大過來探聽的。   耿照雖是用力叫喊,但鐵拐與金鋼圈的碰佔之聲如雷震耳,他的聲音被雙方兵器的碰擊 聲音所淹沒,薩老大竟似不曾聽見,仍未住手。   耿照心道:「傷了薩老大固然不好;這孟老太於表妹有恩,傷了她我也難堪,」心中著 急,一技欄杆,便跳下去。   秦弄玉與他並肩而立,見他突然跳下,吃了一驚,失聲叫道:「表哥!」跟著也跳下 去。她本是擔心耿照跌倒,卻未想到自己也是病體初癒,氣力小加,腳尖看地,陡地一震, 禁不住一個蹌踉,自己先跌倒了。孟霆大驚,緊跟著也連忙跳下。   耿照有大衍神功的底子,歇了這一陣子,精力恢復了幾分,反而比表妹強些,一著地便 站穩了腳步,聽得表妹驚呼,趕忙回臂一抱,恰恰將秦弄土抱個正著。孟霆正跑過來要將秦 弄玉扶起,不料慢了一步,秦弄玉已在耿照懷中。孟霆見此情狀,那隻手伸出去不是,縮回 來也不是,心裡一股酸味,大是尷尬。   耿照道:「表妹,可摔著了?」秦弄玉滿面通紅,說道:「多謝表哥,沒事。」掙脫了 耿照的懷抱。   耿照正要跑過去說明真相,勸雙方罷戰,只聽得「轟」的一聲,孟老人一拐掃過去,將 一塊大湖石打得四分五裂。薩老大讚道:「好一招伏魔杖法!」他本來可以趁此時機,將金 鐵圈橫砸過去,孟老太招數使老,枴杖未及收回,不死也要重傷。但薩老大的金鋼圈舉在空 中,卻未落下。   孟老大怒道:「誰要你讓?接招!」薩老大退後一步,忽地叫道:「且住!你可是孟振 的婆娘?」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是誰?」薩老大哈哈一笑,將金鋼圈一晃,說道: 「江湖上使這兵器的沒有幾人,孟大哥沒有和你說過我們兄弟嗎?」   孟老太翟然一省,說道:「你是薩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薩老大道:「我正是老大 薩剛。嘿、嘿,我今晚倒是誤打誤撞,撞著了大嫂了。我只道你們是住在鄉下,卻原來就住 在這個小鎮,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孟大哥呢,在不在家?」孟老太 道:「先夫過世已兩年了。但先夫在日也曾提過那年在青州得過你們兄弟之助,今日巧遇, 請進寒舍一敘。老身還要請教,你既不知此處便是我家,深夜到來,卻又為了何事?」   這時,耿照、秦弄玉、孟霆三人已是一齊來到。薩老大笑道:「耿相公果然是在這兒。 孟嫂子,我是找這位耿相公來的。   怎麼,耿相公,你和盂家原來也是相識的嗎?」耿照道,」我也是誤打誤拉,在此處巧 遇了我的表妹。」薩老大詫道:「你的表妹?」他以為秦弄玉是孟老大的女兒,不解他們一 個天南,一個地北,怎麼會有親戚關係。耿照道:「我的表妹是孟老太的乾女兒。她父親秦 重是我姨父。」薩老大這才清楚其中關係,哈哈笑道:「這可真是巧遇了!」   孟老太將薩老大請進客廳奉茶,坐定之後,說道:「你們薩氏三雄聽說一向是形影不離 的,老二、者三呢?若在此地,何不也請過來一見?先夫雖然去世,老身也該為他謝一謝你 們當年相助之德。」江湖人物,素重恩仇,是故孟老大有此言語。薩老大歎口氣道:「我的 三弟已遭橫死。我和二弟早已不於這刀頭舔血的生涯了。這次我是與二弟護送一位辛大人赴 任,路過貴他的。」   薩氏三雄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當年的名頭,比孟家夫妻還要響亮。孟老太聽了詫 道:「這位辛大人是什麼官兒,差得動你們兄弟。」薩老大笑道:「官並不大,只是一個五 品官階的江陰簽判。但這位辛大人的名聲,卻是通國皆知的。」孟霆道:「敢情是率領義軍 渡江的辛棄疾、辛將軍麼?」薩老大道:「正是這位辛將軍。」孟老太道:「原來是他,怪 不得你們兄弟願意為他執役。但他功大官小,卻是令人意想不到,」   薩老大道:「辛大人奉命參贊江陰軍務,手下正要得力之人相助。我冒昧問問嫂子,你 們母於如今可還幹不幹綠林營生?」   孟老大歎道:「先夫過世之後,我早已心灰意冷,主盆洗手了。   江湖上風波險惡,小兒本領尚未學成,我也不放心讓他到外間闖蕩。」薩老大道:「既 然如此,侄兒可想圖個出身麼?」孟老大道,「你的意思是要小几跟隨辛大人,圖個軍 功?」薩老大道:「不錯。這位辛大人不比尋常有兒,跟他當差,絕不至於受官場的骯髒 氣。而且如今金虜南侵在即,你們這兒離江陰不過二百餘里,早晚會作戰場。即使不是為了 圖個功名,也該執戈禦敵。」   孟老大道:「你的話說得很有道理,我也多謝你肯提攜侄兒。但一來我已是風燭殘年, 母於相依為命;二來料想你也知道,你孟大哥幹了幾十年刀頭敵血的生涯,不免也結下一些 厲害的仇家,你侄兒本領還未學成,我必須在閉眼之前,多教他一點防身本領。不怕你薩老 大見笑,我是自知沒有幾年陽壽的了,人老志短,實是捨不得讓兒子離開。金兵若然殺來, 那時我們母子再作打算吧。」   孟老大只有這一個兒子,捨不得讓他離開,那也是人之常情,薩老大不便勉強,當下說 道,「軍情緊急,我們咧日一早。   便要護送辛大人起程前往江陰,如今得貝嫂子,己了心願,請恕我們要告辭了。」   耿照心中七上八落,終於彭起勇氣,說道:「孟老太,多謝你照顧了我的表妹。她無親 無故,我想請她與我同赴江陰。」孟老大愕然道:「你是要她明早便跟你走?」耿照道: 「正是此意。   現下兵荒馬亂,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料。」孟老太道:「你可知道你表妹是病體初癒 麼?」   耿照道:「江陰離此處不過二百里,我們一路可以在驛站換馬,明日一早動身,晚卜也 可以到了。表妹雖是新病初癒,在馬背上一口,總還可以經受得起吧?」孟老大道:「你們 辛大人可有帶家眷同行麼?」耿照道:「沒有」」孟老大道:「那麼她一個孤身女子住在官 衙,也是很不便啊。倒不如在我這兒,彼此還有個照料。我是她的乾娘,怎說得上她是無親 無故?」   耿照想不到孟老大如此不通情理,心道:「若是表妹允婚,我到了江陰,就與她成親, 夫妻之親,難道不親於你這個乾娘?」   可是這些話,他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說出來。   薩老人雖是不知道耿照與秦弄玉的關係,但聽了耿照的話,看了秦、耿二人的神情,也 瞧出了幾分,心道:「孟大嫂也是忒不識趣,人家表兄表妹,看來亦己是情投意合,你只可 成全他們,怎可以將他們分開?」看不過去,當下便插嘴道:「辛大人雖然沒攜家眷,但官 衙之中,總還有同僚眷屬,使喚丫頭,秦姑娘也不怕沒人作伴。再說秦姑娘也不是普通女 於,她一身武藝,難道還怕她不會照料自己嗎?」咱們還未曾問秦姑娘的意思呢,依我說 呀,他們年輕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作主吧。」   薩老大所說的話在情在理,孟老太不覺惱羞成怒,說道:「我是一片好心。薩老大你這 麼說,倒像我是強留秦姑娘了。」薩老大心道:「可不是嗎?我看你就正是存著私心。」但 他與孟老大是初次相見,卻也不便坦率地直指其非,只好笑道:「孟嫂子,你愛護於女兒那 是大情之常。但這位耿相公是她的表哥,要照顧表妹,那也是人情之常。「孟霆冷冷說道: 「媽,你別多說了。人家表兄表妹,當然是親上加親。你只不過是乾娘,總是疏了一 層。……」   秦弄玉眼中蘊淚,說道:「孟大哥,你不要這麼說。乾娘救了我的性命,醫好了我的 病,待我有如親生兒女,我是感激得很。但我、我……」孟老大道:「對啦,你自己的意思 怎樣?是願意留在於娘這兒還是跟你表哥?」   秦弄玉心中亂階咐,想道:「我本是想成全表哥與珊瑚姐姐,但若留在乾娘這兒,只怕 又擺脫不了孟大哥的糾纏。」她剛才的語氣,本來已想拜辭千娘,跟隨耿照同去的,但被孟 老大這麼單刀直入地問她,她畢竟是個少女,臉皮薄嫩,一時間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只覺 左右為難。   正在局面尷尬,大家都在等待秦弄玉說話的時候,忽聽得嗚嗚嗚三聲響箭,一長兩短, 盂老大面色倏變。薩老大悄聲說道:「是你的仇家來了麼?」   盂老太道:「這是飛龍島的鳴鏑,島主料想下會親臨,來的多半是他的使者。」薩老大 不禁大為驚異,心道:「孟家在綠林中的地位也算得是第一級的了,這飛龍島主卻是何等身 份,只派使者前來,就能令到孟嫂子吃驚?」   孟老大低聲說道:「這飛尼鳥主是長江兩岸水陸兩路的黑道大哥,這兩年才崛起的,你 大約還未知道。」薩老大道:「你和他有什麼糾葛?」孟老太道:「目下尚未知道他的來意 如何?你們暫且躲一躲吧。我不想與他結怨,倘若當真是非動手不可之時,那時再請你老大 助拳。」   薩老大、耿照、秦弄玉、孟霆四人都躲進廂房,只剩下孟老太一人留在客廳。只聽得她 連發三次嘯聲,也是一長兩短,嘯聲過後,便聽得有人朗聲說道:「飛龍島使者多謝孟舵主 接見。」   響箭與孟老太的嘯聲都是暗號,飛龍島的使者,接江湖規矩,先發響箭通報,等待孟老 太的答覆,然後再進入孟家,看來己是給了孟家幾分面子。   只見兩個大漢走入客廳,其中一人手裡拿著一枝漆得通紅的令箭,說道:「這位想必是 孟大嫂,請你稜綠林箭。」孟老太道:「先夫已經過世,你們的島主還未知道麼?」那使者 道:「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可還在啊。」孟老太道:「先夫去世之後,我也早已金盆洗手 了。這綠林箭請恕我不能接下。」   那使者哈哈笑道:「孟大嫂,要改邪歸正了麼?但你們孟家在綠林混了幾十年,說句笑 話,也就等於是在綠林中有了戶籍了。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也還要應卯的。島主的綠林 箭,我看你不接下也得接下。」   孟老太心中有氣,但一時之間,也還未拿得定主意是否翻臉,當下說道:「不知你們的 島主傳這綠林箭是為了何事?」   那使者道:「島主已定下日期,下月初五在飛龍島召集江南綠林道上的頭面人物聚集。 一來是彼此商量,金兵渡江之後,咱們綠林人物是該如何應付;二來也得推定一位綠林盟 主。今天已是二十八,離會期還有七天。你和令郎可得在這兩天內動身,就以這支令箭為 憑,到了長江口外,自有我們的船隻帶領你們往飛龍島。」   耿照在廂房裡聽得他們的談話,心道:「原來東園前輩所尚未查明的那個神秘人物,與 南山虎及樊通結拜的那個『大哥』,就是飛龍島主。南山虎私通金國,這飛龍島主料想也不 是好人。   柳女俠和東園前輩正要趕去粉碎他們的奸謀,卻不知孟老太是否已知道他們的底細?且 看她如何應付?」   孟老太道:「聽說南山虎是你們島主的結拜兄弟,這次盛會,他一定是在場的了?」那 使者道:「不錯,南舵主就是這次英雄會的發起人之一。孟大哥生前和南舵主交情不小,就 看在南舵主份上,嫂子你這次也該來捧捧場啊。」要知南山虎在江南道上。   己縱橫了十有餘年,飛龍島主則不過是這兩年才稍稍露面的,江南的綠林人物,自是識 得南山虎的多,那使者見孟老大同起南山虎,只道南山虎與孟家夫妻定有交情。   哪知孟老太卻道:「你錯了,我們當家的生前膽子小,只敢做些小買賣。南山虎是黑道 上響噹噹的角色,我們怎麼高攀得上?我們與他是各走各的道,素不相識!」   耿照聽到這裡,心道:「原來這孟老太也已知道南山虎的底細了,要不然她不會這樣說 的。聽她的語氣,似是恥與南山虎為伍,嗯,她雖是不通情理,但在這大義上頭,倒也不愧 是女中豪傑。」   那使者怔了一怔,道:「怎麼?你們竟是素不相識的嗎?然則孟嫂子又何以有此一 問?」孟老太淡淡說道:「隨便問問,不可以麼?」   那使者大是尷尬,咳了一聲,說道:「咱們還是話說回頭,言歸正傳吧。這枝綠林箭請 嫂子接下!」   孟老大冷冷說道:「我當家的生前,在江湖上也是獨往獨來。做的獨腳強盜,從不受人 號令的。我老婆子雖是無能,先夫的這點志氣,還是不敢墜了。請恕老婆子不識抬舉,這枝 綠林箭你帶回去吧!」   那使者又驚又怒,站起來道:「你,你抗不奉命?」孟老太道:「我還要告訴你們,我 已金盆洗手,不再是綠林中人了。以後你們少來登門囉嗦。請吧!」端起茶杯,也站了起 來,端茶乃是送客的表示。   那使者大怒道:「你這老婆子當真是不識抬舉,竟敢抗命!」拿起茶杯就摔。   孟老大說道:「怎麼,你們不喝了這杯茶再走嗎?」說話之時,茶杯也已擲出,只聽得 「噹」的一聲,兩個茶杯碰個正著。   使者那個茶杯給攔了回來,仍然端端正正地擺在原來桌子的位置,杯中的茶水,也沒有 濺出半點。孟老大的茶杯則在空中打轉,孟老大衣袖一捲,將茶杯取了回來。不聲不響,冷 冷地看著那兩個使者。   這一手上乘內功一顯,登時把那兩個使者鎮住,不敢發作。持著綠林箭的那使者面上一 陣青一陣紅,驀地把那枝箭往桌上一插,說道:「奉不奉召任憑於你,我只是來傳綠林箭之 人。告辭了。「那兩個使者走後,薩老大從廂房出來,哈哈笑道:「孟大嫂,真有你的。哈 哈,幹得好!」   孟老太道:「你盂大哥生前恩怨分明,飛龍島主與盂家風馬牛素不相涉,那也罷了。但 南山虎卻是你孟大哥的仇人,我老婆子無能為他報仇,已然抱愧,怎還可以聽他號令?南山 虎如今是飛龍島主的副手,飛龍島主這次召開英雄會,分明是想同道推戴他為綠林盟主,事 若成功,南山虎也就高高壓在我們頭上了。我老婆子若也隨眾椎戴,豈不愧對先夫?」   耿照只道孟老大是因為知道南山虎私通金國的底細,這才拒絕參加此會的,誰知她卻不 是為了大義,而是為了私仇。但轉念一想,只要孟老太不與南山虎同流合污,結果也還是一 樣。   薩老大吃了一驚,說道:「孟大哥,他、他是——」只道孟振之死與南山虎有關。孟老 大道:「你盂大哥倒是真的與南山虎素不相識。他是病死的。」薩老大詫道:「然而這仇又 是從何結起?」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素重義氣,他有一位好友為南山虎所殺:他自己的嫡 親侄兒,也給南山虎迪得棄家而逃,不知流浪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孟大哥生前有件心事,一 是為友報仇;一是找尋侄兒。但南山虎到了江南之後,他們始終未曾碰上,他的侄兒,也始 終未曾找到,可說是死不瞑目。」   這故事耿照似乎是在哪兒聽人說過,不禁心中一動,低首冥思:「天下難道當真有如此 巧事?」   薩老大身上有事,自忖不能為孟家報仇。而且這種私仇,若非主家邀他助拳,他也犯不 著捲入漩渦,因此也就不仔細查問。   不過,他卻為孟老太擔憂目前之事,當下說道:「你拒接綠林箭,那飛龍島主豈不是要 與你為難,此地還能立足嗎?」   孟老人哈哈一笑,說道,「我老婆子一生闖蕩江湖,如今雖是年紀老了,氣志也短了, 但也還不至於戀這點家業。飛龍島主目下正忙於他的大事,料想也還不至於就來管這點雞毛 蒜皮的小事。不得已時,我老婆子毀家遠圭,再入江湖,那也算不了什麼,」   薩老大是想勸她帶了家人到江陰,那麼一來可以暫避風頭,二來也可以讓耿照與秦弄玉 相聚。待到蓬萊魔女從飛龍島回來,那時飛龍島之會的結果也就可以揭曉了。到時再定應付 的方策也還不遲。這是兩全其美的法子,耿照的心裡也正有這個意思。   但他門兩人的心思,都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出,忽聽得花園中似是有物墜地之聲,聲音雖 然微弱,但落在孟老太、薩老大這等行家耳中,已知是有輕功頗為高明的夜行人來到。孟老 大眉頭一皺,說道:「難道那兩個使者去而復回?還是飛龍島另外派人來了?怎麼來得這樣 快呀?」   薩老大等人依然退入廂房,盂老太提起龍頭枴杖,將門打升,冷冷說道:「兩位請 迸。」   只見來的乃是一男一女,都不過是二十上下年紀。孟老太證了一怔,放下枴杖,說道: 「你們是誰,到此作甚?哎呀,你、你是!」那男的道:「二嬸,我是孟釗。我的二叔 呢?」   孟老太又驚又喜,說道:「侄兒,我找得你好苦。你二叔已經過世了。這位是,是王姑 娘吧?」孟釗面上一紅,說道:「不是玉姑娘,是桑姑娘,也是你的侄兒媳婦。」孟老太見 桑青虹長得很美,更是喜歡,一手拉住一個,眉開眼笑他說道:「阿釗,原來你已是成家立 室了,這我可就放了心啦。」驀地心頭一凜,說道:「桑姑娘,你是哪裡人氏?」   桑青虹叫了一聲「嬸嬸」,淡淡說道:「我自幼在孤鸞山下桑家堡中長大,我爹爹是桑 見田,二嬸,你在江湖走動,想必也聽過我爹爹的名字。我如今是無家可歸,釗哥帶我來投 奔你啦。」原來桑青虹在情場失意之後,得到孟釗安慰,感激他的「情義」,糊里糊塗地就 和他成了婚,但她以桑家堡二小姐的身份,下嫁孟釗,心裡總還是有點感到委屈,偏偏孟老 大一見面又把她誤認做「玉姑娘」,她當然是更不高興了。   她怎知孟老太將她當作「玉姑娘」,內裡實有情由。原來孟釗的父親和玉珊瑚的父親是 在同一間鏢局做事的。兩人交情很好,上了年紀之後,同時退休,又比鄰而居。當時孟釗與 珊瑚還是幾歲大的孩子,親友們知道這兩家交情的,都認定這兩個孩子是未來的夫妻了, 孟、玉二老也有此意,不過因為孩子還小,既是比鄰而居,就無須亟亟定親,是以未曾開口 罷了。   孟釗之父與孟老太之夫孟振是嫡親兄弟,但兩兄弟志趣不同,一個做了鏢師,一個卻做 了大盜,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親兄弟竟是十年難見一面。這也是孟振不願讓他哥哥難為的 緣故,他哥哥在長江之北保鏢,他就跑到江南黑道幹活。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十四年前,之後 不久,孟振的哥哥逝世,再過兩年,玉老頭也遭了兇殺。最後那次兄弟會面,孟振是和妻子 一同去的,見過玉珊瑚。   南山虎本是在長江以北橫行的獨腳大盜,有一次劫孟、玉二老所保之鏢,鏢銀是動走 了,但南山虎也中了一枚暗器。孟、玉二老退休之後,南山虎仍然不肯放過,趕到鄧萊鄉下 殺了玉老頭,那時孟釗的父親已死,但屋宇也一同被焚。孟釗就是因此流浪江湖,終於投到 桑家為僕的。而南山虎也因怕兩家的鏢行朋友報復,逃到江南為盜。   且說孟老大聽得桑青虹自陳來歷,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大大吃驚,也大大歡 喜。正是:古雲齊大原非偶,魔女為妻禍未央。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回 驚人傲骨揚英氣 爵世神功克毒刀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回 驚人傲骨揚英氣 爵世神功克毒刀   要知桑見田生前乃是名震天下的大魔頭,死後遺下桑家堡給他兩個女兒承繼。大女兒桑 白虹又把公孫奇招贅進來,桑家堡勢力大大擴張,比桑見田生前還更興旺,聲威赫赫,當真 如日在中天,江湖上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孟老太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任地居然會做了桑家 堡的姑爺,而桑青虹說出那句「無家可歸」的話,也是令她莫名其妙,一時又驚又喜, 「啊」的一聲,張大了嘴巴,後面的話,急切間竟是說不出來。孟老太並不是個眼孔小、未 見過世面的女人,這實在是由於秦家堡的名頭太大了。   盂釗道:「公孫奇害死了她的姐姐,侵奪了桑家堡,所以我和她來投奔嬸嬸,嬸嬸不必 驚疑。其實孟別是和公孫奇串通了來騙取桑家的內功心法的,他也是有點害怕累家老僕與他 為難,識破他的騙局,故而他來投奔叔叔,不過是為了找個地方躲藏,也便於安頓桑青虹而 已。同時他娶了桑青虹之後,他自己也得有個地方安住,才好專心練桑家的上乘武功。   孟老太驚喜交集,心道:「侄兒娶了這大魔頭的女兒,不知是禍是福?但無論如何,這 總是孟家一件極有面子之事。」「光榮」之感蓋過了恐懼,孟老太定下了神,叫道:「霆 兒,出來見你哥哥、嫂嫂。秦姑娘,你是我的乾女兒,也出來行個見面禮吧。哈哈,薩老 大、耿相公,大家都請出來、出來,我老婆子今晚家人團圓,一定要請你們喝幾杯酒才放你 們走。」   耿照心頭卜卜亂跳,心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桑青虹和孟釗竟然成了夫妻。這也 好,好過她上公公孫奇的當.只是——我見她呢?還是不見?柳女俠受了她姐姐臨終之托, 要照顧她,但她如今已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了,我也不必再勸她去依靠柳女俠了吧?孟招從 前把我恨之入骨,只道是我搶了他的珊瑚,如今他已娶了妻子,這仇恨也讀過去了吧?嗯, 從他對待珊瑚的事看來,他的心術似乎也不很好,珊瑚其實並非只是為了我的緣故而不要他 的、唉,他心術好不好,與你何干?你何必為青虹擔憂?」   這到那間,耿照神思不定,心裡倏起倏滅地轉過了無數念頭。他與孟、桑二人都有過一 段瓜葛,若然見面,實在大是尷尬.但聯照又是個心地純厚的人,儘管他一向害怕桑青虹的 糾纏,但對桑青虹的終身幸福仍是不能無所關心,因此,又想把蓬萊魔女對她的好意轉 達.他心思不定,不覺閃閃編縮,不敢一步就跨出房門、秦弄玉見地面色蒼白,身手搖晃, 不禁吃了一驚。   秦弄蘭只道耿照是激戰之後,元氣傷損,精神不支,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扶住,低聲問 道:「表哥,你怎麼啦!」   桑青虹聽得益老大提起一個「耿相公」,心頭一震,把眼望去,正瞧見耿照在門邊閃閃 縮縮,而奉弄玉也正在挨近去扶他的情景。不由得倏地柳眉一豎,冷笑道:「耿公子,你怕 和我見面麼?出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見桑青虹已走上前去,哈啥笑道;「巧極啦,巧極 啦,聯公子和玉姑娘都在這兒呀!」   孟老太莫名其妙,說道:「這位不是王姑娘,是我的乾女兒案姑娘。」話猶未了,桑青 虹已到了秦弄玉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忽地作出惶然的神氣,笑道:「對不住,我看 錯人啦。   原來耿公於你又換了一位姑娘了,我還只道是玉珊瑚呢.秦姑娘,你別見怪。」原來桑 青虹是成心諷刺耿照,發洩一口醋氣的。   秦弄玉對聯照與珊瑚的事情,早已知道,她本來就是想成全他們二人的、但聽桑青虹如 此說話的語氣,任誰也聽得出來,她和職照之間也一定有點瓜葛糾纏、秦弄玉無端端的受了 羞辱,又是傷心,又是生氣,她病後身子虛弱,不由得雙手一轍,就似風中之燭,搖搖欲 墜、本來是她扶著耿照的,如今反過來要聯照扶著她了。   孟老太臉上變了顏色,澀聲說道:「侄少奶,你識得這位耿公子的嗎?他是你們桑家的 什麼人?我剛才見他會使你們桑家的大衍八式,還問過地,可是耿公子說他與你們秦家毫無 關係。」   桑青虹冷笑道:「毫無關係?他的大衍八式,就是我傳他的!嬸嬸,你別好著眉毛,瞪 著眼睛,我和他的事情,你的侄兒都是一清二楚的、我知道他有了玉珊瑚之後,早已與他一 刀兩斷啦。你的侄兒是知道了這些事情,然後向我求親的,要不然我怎會做你的侄兒媳 婦?」   要知桑青虹是大魔頭的女兒,父親死後,又不用她當家,一向是給寵慣了的,當真是任 情縱性,高興怎麼做便怎麼做,喜歡怎麼說,便怎麼說,哪理你什麼長幼尊卑?何況她嫁與 孟釗,只是為了一時的失意無聊,對這個丈夫實在並未怎麼放在心上。   她氣憤孟老大剛才錯把她當作玉姑娘.如今為了向耿照出一口氣,就索性把事情都抖出 來,也氣一氣孟老太.對丈夫她都不在乎,對丈夫的嬸嬸當然更是不放在眼內了.這一番講 話驚得眾人盡都呆了,場面尷尬之極。孟老太氣得死去活來,心道:「要是找的侄兒娶的是 玉姑娘,孟家也不會這樣丟臉、受氣啦。哼,都是這姓欣的小子不好,搶了珊瑚,也害7我 的侄兒」   桑育虹是初入門的侄兒媳婦,又是大魔義桑見田的女兒,岡此孟老太雖然給她氣得死去 活來,卻是不敢、也不方便向她發作。   孟老人把一腔怒氣都移到聯照身上,「哼」了一聲,心道:「你這小子搶走了我侄兒的 好媳婦,如今又想來搶我的媳婦晚」   當下板著臉孔,冷冰冰地就朝著聯照說道:「耿公子,你表妹是我乾女兒,你與我卻是 非親非故,你今後別要再上我孟家的門!」   耿照呆了一呆,憤然說道:「好,我走,我走!表妹,你——」秦弄玉難過之極,顫聲 說道:「媽,我表哥有什麼地方得罪你啦?我表哥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他——」說到這裡, 措辭甚感為難,儘管她相信得過表哥,但一來她不知道桑青虹與聯照之間的事實真相,二來 她苦是為耿照辨解,那豈不是要說桑青虹自作多情了?孟老太更是氣憤,峭聲說道:「秦姑 娘,你喜歡你的表哥,要跟他走,我也不敢留你!不過,我可是為了你好,請你再三想而 行!」桑青虹冷笑道:「她喜歡跟這風流浪子,嬸嬸,你又何必多費唇舌勸她?」   秦弄玉「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耿照怒道:「你們何必把她迫成這樣?表妹,你謝 過乾媽,咱們一同走吧。」   秦弄玉柔腸寸斷,心想若是留在孟家,和這潑辣的桑青虹朝夕相對,怎受得了?何況還 有孟霆的糾纏?但在這樣的尷尬場面之下,要她跟著耿照出門,她也還是感到進退為難。   孟老太見泰弄玉口吐鮮血,心裡也頗有海意,但她要維持自己的尊嚴,仍是冷冰冰的不 肯說一句安慰的話.薩老大道:「孟嫂子,何必這樣?留得一線,日後也好相見嘛!」益老 犬道:「薩老大,你於先夫有思,我感謝你。但我孟家,卻不歡喜外人擾亂.」   薩老大見孟老太無可理喻,他也急著要回客店,便道:「嫂子,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辭 了。」   處照替秦弄王扶干了嘴邊的血跡,低聲說道:「表妹,此地你怎麼還可再留?」案弄玉 心意已決,甩開耿照的手,說道;」於媽,多謝你這半月來照顧的恩德。你的大恩大德,我 是難以報答了.」跪下去給盂老太確了一個響頭.孟老太又是氣惱,又是心醉,擰過了臉, 不受她這個大禮。薩老大總道:「孟嫂子,這枝綠林箭,你準備如何處置?」   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之下,薩老大突然問了這麼一句和當前的事毫不相干的說話,孟老太 正自一肚皮沒好氣,拔起綠林箭道:「你問這個幹嘛!」便要將箭折為兩段。   薩老大忽道:「孟嫂子,你不要,給了我吧。」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要這枝綠林 箭?」薩老大笑道:「你不接我給你接,我也頗你的精,豈不是兩全其美?」孟老太欠了薩 老大之恩,正愁無可報答,聽說他想要這枝綠林箭,便交了給他。也不去問他的用意。   薩老大道:「多隊多謝。孟嫂子,你的乾女兒跟久啦。」原來秦弄玉未得她千娘理睬, 兀是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孟老太也沒有些過份,心腸一軟,回過頭來吸了口氣,將秦弄玉扶起,說道:「秦姑 娘,你喜歡這樣選擇,你要走,我老婆子也不便勉強你了.你的病還未大好,可得好好保 重.」秦弄玉眼眶紅潤,說道:「乾娘,你也保或」薩老大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好 了,可以走了吧?」這時已是天濛濛亮的時候了,薩老大伯辛棄疾在客店裡等得心焦,趕著 要走,他已是先跨出了客廳了。   耿照正要跟著地跨出客廳,孟釗忽地攔在門口,冷冷說道:「且慢!」   耿照愕然遭:「盂大哥,你有何指教?」就在此時,忽地隱隱聽得有一聲長嘯,遠遠傳 來、薩老大吃了一驚,他聽得出這是他兄弟的嘯聲,他們兄弟曾經約定,誰人若遇意外,即 以嘯聲示警的。那間客店與孟家相距不遠,用上跨音入密的功大,嘯聲呵以相聞。   薩老大道:「耿相公,不著緊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他卻未想到,這是孟別與聯照有意 為難,而非耿照要與孟釗多說閒話。   薩老大展開好功,越牆而出,只道聯照隨後就可跟來的,哪知盤例卻不肯放耿照過去。   孟釗雙掌一錯,淡淡說道:「不敢,不敢。我孟釗正是想請你耿任子再指教個一招半 式!」耿照念道:「這卻是為什麼來由?請恕我無暇奉陪啦!」   孟釗冷笑道:「為甚未由?你忘記了在桑家堡打我的一掌了麼?孟某領受了足下的恩 惠,武功幸有寸進,今日相逢,豈能不清足下再予指教?哼,你無暇奉陪也得奉陪!」   聯照這才知道他是記著當日桑家堡的一掌之辱,皺眉道:「孟大哥,當日便算是小弟不 是,如今給你賂罪啦。」   益制道:「誰要你賂罪!你不必害怕,咱們只是較量較量,一掌還掌而已,我不要你住 您」雙掌平胸推出,已是搶先向耿照發招。   耿照是個內心強傲的人,給孟別追得沒法,心中也是有氣,而且孟釗這一招「雙撞掌」 向他平胸報來,勢道凌厲,若然不接,胸骨只怕要給他打折。耿照無可奈何,雙眉一軒,說 道:「孟大哥苦苦相迫,小弟只好從命了。」單掌劃了一道圓弧,使即還招。   孟別與秦青虹成親之後,也練了秦家的大衍八式,而區還騙取了練那兩大毒功的內功心 法,武功當然也是今非昔比,擔他練的時日還短,論到基礎之堅實深厚,尚不足與聯照比 肩.不過耿照因受了毒傷,功力已減了幾分,此消彼長,卻恰好是旗鼓相當。   雙輩相交,「蓬」的一聲,孟倒倒退二步,耿照晃了一晃。桑青虹道:「以巴之長,制 敵之短。你從前是怎麼輸的,現在就怎麼贏回來。」   孟釗大吼一聲,退而復進,左拳右掌,呼呼扶風,掌劈面門,拳打助脅.耿疑使出「躡 雲步法」,進招還招,不道孟釗競似早已料到他的身法,拳頭虎兄,驀地使因出連環飛腳, 正是朝著聯疑閃躲的方向.耿照身軀一斜,掌謝他的膝蓋,那一腳已從他的腰脅擦過,雖沒 踢個正著,亦已隱隱作痛。孟釗接著一掌,恰好又與他的掌心碰個正著。這一次對掌,耿照 是在躲閃之中出掌的,下盤不穩,吃了點虧,輪到他連退三步。孟別則不過只見了一晃.原 來耿照的內功是桑家的大街八式,拳掌招數,則還是他家傳本領.他耿像是「躡雲劍」的一 脈嫡傳。招數以輕靈規動,步法靈活見長,缺點是下盤不夠穩固.從前在桑家堡,孟、耿二 人第一次對掌之時,孟釗曾以仗虎拳法佔了上風,後來是聯照用了桑青虹的指點,才打敗他 的.如今桑青虹倒轉來指點她的丈夫了,耿照的功力勝不過孟釗,若然仍依舊法,站著不 動,與他硬拚,時間一長,必然落敗。所以明知對方是攻擊自己的弱點,也不能不與孟釗游 鬥。   孟釗一佔了上風,下手便毫不留情,趁著耿照立足未穩,又撲上來。他的拳腳報數,曾 得過公孫奇的指點,非比尋常,以伏虎拳,配合了鴛鴦連環腿,拳打南、腳踢北,接著五行 八卦方位,拳腳的方向相反,聯照不論走到哪個方位,都要碰上他的拳腳,也即是孟釗每一 招都得了先發制人之利.秦弄玉看得心驚膽戰,只好向孟老太求情道:「乾娘,你叫他們別 打了吧。我表哥地樹才曾暈了過去,如今精神似乎也還未復原的聽。」桑青虹冷笑說道: 「秦姑娘,你可不必為他這麼著急,我的釗哥不會要他性命的。再說,你心上有他,他心上 也還未必有你呢。」秦弄王又是著急,又是氣憤,眼中含淚,幾乎哭了出來。   孟老太心道:「剛才我的霆兒也曾被他擊倒地上,卻不見你如此關心。」孟老太也想看 看他侄兒這些年來練了些什麼本領,當下便談淡說道:「彼此切磋武功,事屬尋常。誰勝誰 敗,不過落個哈哈,你也不必太認真了。」可是燦說得輕鬆尋常,場中的孟釗。卻是認真得 很。幾乎招招都是殺手!   激戰中只聽得「咚」的一聲,耿照中了一掌,孟釗得意笑道:「你知道厲害了麼?認不 認輸?」耿照咬實牙根,呼呼還了兩拳,他怒火中燒,盡力而為,雖是強弩之未,竟也把孟 釗迫退兩步。秦弄玉顫聲叫道:「表哥,你,你就……」話猶未了,孟釗早已退而復上。 「蓬」的一腳,又踢中了耿照的腰胯,耿照晃了兩晃,似是搖搖欲墜,但卻沒有倒下,只見 他雙眼火紅,孟釗踢的「鴛鴦連環腿」,左腳踢中,右腳跟著續來,耿照「哇」   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卻毫不退縮,一掌就朝著他的膝蓋削下,孟釗勝算在操,倒不願 和他硬拚,一個「十字擺蓮」,腳尖劃了一道圓弧,迅即收回。耿照掌法猜妙,但跳躍不 靈,一掌削過,只是稍稍擦著他的膝蓋。但饒是如此,孟釗也已感到火辣辣地作痛。   盂釗怒道:「好呀,你這小子還要倔強。我非打得你跪下求饒不行!」登時拳掌兼施, 狂風暴雨般地狠狠掃來:攻勢比先前更凌厲幾分了。   秦弄玉知道表哥的倔強脾氣,決計難以叫他認輸,只好忍著羞辱,求孟老大道:「孟大 哥說是要還他一掌,如今已是還了一拳一腳了。」   桑青虹剛才懷著一肚皮怨氣,指點丈夫痛打耿照,但如今耿照當真已是受了痛打,桑青 虹愛恨交織,又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她跨出兩步,想把丈夫拉開,但想到孟釗畢竟已是做了 她的丈夫,若然幫著情郎,拉開丈夫,縱然她一向不把這丈夫放在眼內,也覺得有點難以為 情。她聽得秦弄玉已在求她嬸嬸,第三步就不再跨出去了。   盂老太也覺得孟劊實是「過份」了些,本來也想出聲喝止的,但見桑青虹如此神態,顯 然是對耿照還有無限情意,孟老太又不禁心頭生氣,想道:「這小子是該受頓痛打。」登時 板起了臉孔,對秦弄玉的說話,只當是聽不見。秦弄玉又是氣急,又是傷心,心道:「原來 乾娘對我施恩,不過是為了自己打算,井非真的疼我。」   孟釗大喝道:「給我跪下!」一招「彎弓射鵰」,雙臂橫伸,將耿照的雙掌封住,叫他 無法招架,一腳就向他膝蓋踢去。他氣量淺窄,剛才膝蓋險被耿照掌鋒削著,這口就有意踢 碎他的膝蓋骨頭,叫他非跪倒不行。   秦弄玉一聲驚呼,跳出去正要拉開耿照。忽聽得一個柔媚的聲音說道:「耿相公,你別 害怕,這人無禮,我叫他給你磕頭!」聲到人聲,只聽得「咕咚」一聲,跪到地上的果然是 孟釗而非耿照。他是給一個突如其來的女子點中了膝蓋的「環跳穴」,不由自主地跪下的。   耿照腳步未穩,怔了一怔,猛地叫道:「你這妖狐!」聲音中充滿氣憤,一掌就向那女 子打去。就在此時,秦弄玉與桑青虹也都大聲喝罵,雙雙拔出劍來,向那女子攻擊。原來這 女子是「玉面妖狐」連清波。   秦弄玉是為了殺父之仇,桑青虹則為了連清波是公孫奇的情婦,公孫奇害死了她的姐 姐,實是連清波的主謀。因此不約而同地拔劍向連清波攻擊。   秦、桑二女切齒報仇,劍勢來得凌厲之極。耿照使出大衍八式,雖屬強弩之末,亦是不 可小覷。那女於連忙叫道:「你們都認錯人啦!」可是三方面的攻勢都已是如俞離弦,她這 一句話哪裡攔阻礙住?那少女無可奈何,只得還手,她身法也是快到了極點,只見她一飄一 閃,耿照一掌打空,她已掣出了一口月牙彎刀,「噹」的一聲,恰恰迎上了秦、桑二女的兵 刃、把她們的雙劍盪開。   耿照這時已看出那女子似乎比連清波年輕一些,又見她使的月牙彎刀,驀地想起了蓬萊 魔女和他說過的赫連一家三姐妹的故事,不禁失聲叫道:「你是赫連清霞!」他給孟釗傷得 很重,本來就已是筋疲力竭的了,這時一發覺不是仇人,勁一鬆、氣一散,登時支持不住, 「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就在此時,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也跑了進來,大呼小叫的嚷道:「這些是什麼人,你和 她們交手?」這人是赫連清霞的情侶耶律元宜。原來他們急著北歸,日夜趕路,恰巧經過此 地,聽得廝殺之聲,進來探視的。他們與耿照曾見過一面,當時耿照是在天目山上的關卡受 官軍圍攻,正在全神應敵,哪有餘暇注意過路之人,是以他們認得耿照,耿照卻認不得他 們。   孟老大大怒道:「豈有此理,我孟家又不是開客店的,什麼人都胡闖進來!」提起拐 杖,就要去打耶律元宜,赫連清霞叫道:「宜哥,快把耿公子救了出去!」   耶律元宜亮出佩刀,刀鋒一偏,將孟老太的龍頭枴杖帶過一邊,他使的是上乘武功的 「卸」字決,但孟老大拐重力沉,雖是八成以上的力道已給卸開,耶律元宜仍然不禁退了一 步。   孟老太枴杖被帶過一邊,身體失了重心,也險些栽倒,大怒之下,用於斤墜的重身法站 穩了腳步,枴杖舞得呼呼風響,她的枴杖長達八尺有餘,耶律元宜的佩刀不過二尺八寸,以 短敵長,甚是吃虧。耿照倒在地上,正是在他們兩人的中間,耶律元宜搶不過去,而孟老太 的枴杖縱橫揮舞,卻很有一個失手打中耿照的危險。   赫連清霞喝道:「你們住不住手?」秦弄玉此時亦已看出她不是連清波了,便即退過一 邊。桑青虹卻仍在冷笑道:「你是玉面妖狐的妹妹吧?姐妹一丘之貉,總也不是好人。王面 妖狐殺了我的姐姐,我就殺她妹妹,這又有何不可?管你是好是壞?」   口中說話,劍招絲毫不緩,滿肚皮怨毒之氣,似乎都要發洩在赫連清霞身上。   赫連清霞頑皮刁鑽,脾氣也是不容別人欺負的一個姑娘,她聽了桑青虹罵她,眉毛一 擰,便回罵道:「胡說八道,你更不是好人,給我撤手!」月牙刀劃了一道弧形,向桑青虹 劈去,桑青虹看她這一刀的來勢乃是斜劈自己的肩膊,便還了一招「金雕展翅」,青鋼劍向 左斜方削去,解招還招。還本來是一招上乘的精妙劍法,哪知赫連清霞的月牙刀是彎的,使 出的招數與一般刀法不同,中途一個拐彎,那新月形的刀尖,突然從桑育虹意想不到的方位 刺來,刺桑青虹的穴道,桑青虹忙不迭地回刀招架,已是慢了一步,只聽得「哨」的一聲, 桑青虹的劍柄已給她的彎刀勾住,奪出手去。桑青虹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飄出六七 步之外,穴道未給刺中,亦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赫連清霞笑道:「凶婆子,你也撒手吧!」一個盤龍繞步,到了孟老太身邊,呼呼呼連 劈三刀,刀法快如閃電。孟老太功力深厚,身手卻不如她靈活,而且她還要分出精神對付耶 律元宜,登時給殺得手忙腳亂,只聽得「嗤」的一聲,刀光過處,盂老大的衣袖竟也給赫連 清霞削去了一大幅,但她的枴杖沒有給打落,敗得總算不及桑青虹之狼狽。   孟老太給赫連清霞迫開,耶律元宜這才得有機會,把耿照背了起來!立即使向外跑。孟 老大大怒道:「小賊,往哪裡跑!」   龍頭枴杖打出,直搗耶律元宜的背心,赫連清霞掄刀架住,孟者大衝擊三次,衝不過 去。她堵不住大門,耶律元宜早已背著耿照越過圍牆了。   秦弄玉不知耶律元宜是何等樣人,怎放心耿照被他「劫」走,連忙便追。孟霆叫道: 「玉妹,你身體要緊!」他是怕秦弄玉新病初癒,孤身追「敵」,危險太大,連忙也趕上 去,想把她拉回來。哪知孟釗還躺在地上,他一不小心,踢著了孟釗,孟釗「哎喲」的大叫 起來,孟霆也踉踉蹌蹌的立足不穩,赫連清霞突然到了他的身邊,橫足一勾,「咕」的一聲 笑道:「你也倒下吧!」盂霆果然應聲倒下。與孟釗滾作一國。   孟老太只道兒子遭了毒手,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趕到之時,赫連清霞早已出了大門,孟 老太忙著把兒子扶起,看他有沒有受傷,當然也顧不得追趕敵人了。   秦弄玉追上去叫道:「你是什麼人,快把我表哥放下!」耶律元宜在前頭停下了腳步, 赫連清霞在後面追了上來,笑道:「耿公子是你表哥嗎?」耿照受傷不輕,但神智尚還清 醒,便即說道,「表妹不必擔心,他們是柳女俠的朋友。」赫連清霞笑道:「還是讓他為你 代勞,背你的表哥吧。」秦弄玉放下了心上的石頭,這才向耶律元宜道謝。耶律元宜道: 「耿相公,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耿照道:「我就住在對面這家客店。」赫連清霞惦記著蓬萊魔女,問道:「柳女俠呢, 是否也在此地?」耿照道:「不,她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耶律元宜與赫連清霞有要事在身,必須早日趕回江北,聽說蓬萊魔女不在此地,也就無 心再向耿照查根問低。耶律元宜看那客店的圍牆不過一丈多高、笑道:「咱們不必拍門了, 我把你悄悄送回房中,免得驚動了酣睡的客人。」   走到了那條街道,離客店還有十數步之遙,忽聽得有刀劍碰擊協聲音,正是從那客店隱 隱傳了出來。耿照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薩老大聽得他兄弟的嘯聲,匆匆便趕回去,原 來是來了敵人。」他受了重傷,但聽聲辨器的本領還在,聽得出對方只有一人,使的似是刀 劍之類的兵器,所以和薩氏兄弟的金鋼圈相碰,發出了悅耳的金屬聲響。耿照稍稍寬心,想 道:「薩氏兄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腳色,兄弟聯手,對付一人,料想不至於落敗。」   耶律元宜也是心中一凜,笑道:「這可真是巧了,又碰上了一場廝殺。這三個人的武功 聽來實是非同小可,似乎還在那孟老太之上,耿相公,咱們待一會兒,待到那些人打出一個 結果,散了之後,再進去吧。」   耿照雖然不很擔憂,畢竟也還是掛慮著辛棄疾的安全,當下說道:「我的一位好朋友在 這店中,看來這賊人是衝著他來的,現在正和他的兩個隨從交上了手。咱們還是過去看一看 吧。」   耶律元宜自己有要事,不大願意捲入漩渦,說道:「好,那咱們就過去先看一看。耿相 公,你受了傷,還是不必忙著進去。」   這間小客店建築簡陋,那面土牆也有許多年月了,牆上受風雨侵蝕、白蟻損蛛,有許多 大大小小的窟窿。耶律元宜等人到了後牆,將耿照放了下來,各人都找了一個合宜的窟窿, 將眼睛貼上去看裡面的情景。   耿照本來不根擔心的,這一看,登時把他嚇得呆了,原來和薩氏兄弟交手的不是別人, 正是那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那律元宜、赫連清霞二人吃驚更甚,要知耶律元宜是曾經吃過公孫奇的大虧,險些在他 毒掌之下喪生的。他雖然恨極了公孫奇,但自付自己加上了赫連清霞,也決計不是人家對 手,何況還要照顧耿照。   耶律元宜抽了一口涼氣,皺皺眉頭,說道:「耿相公,這人是江湖上最為心狠手辣的魔 頭,咱們還是暫且避開了吧。你的朋友未見在場,想來他也早已溜了。」耶律元宜不知道耿 照的朋友是什麼人,但薩氏兄弟的獨門兵器金鋼圈他卻是認得的,料想不是耿照所說的那位 少年將軍。   耿照甚是為難,要知他與耶律元宜不過是萍水相逢,初初相識,還談不上什麼交情。耶 律元宜之所以救他,不過因為彼此都是蓬萊魔女的朋友而已。薩氏兄弟更是間接而又間接的 朋友,耿照豈能要耶律元宜為毫不相干的人拚命?來這樣一個不情之請?但耿照卻又怎能在 薩氏兄弟危難之中,棄之而去,只求苟免?雖然他自己業已是受了重傷。   正自進退為難,忽聽得辛棄疾焦躁的聲音說道:「耿照怎地還不見回來?」原來辛棄疾 早已在場,他是站在牆邊一棵黃皮樹下。由於牆外的人,從窟窿看入來,只能看到院子裡正 面的景象,辛棄疾站立的地方,是們邊的「死角」,所以,耿照等人看不見他。   就在此時,只聽得「唰」的一聲,薩老大的肩頭中了一劍,連忙叫道:「辛大人,你趕 快逃吧,你身負重任,不可再顧我們了。」   公孫奇哈哈笑道:「你還能逃到哪裡去?你們的坐騎早已被我毒斃了。我殺了你們兩 個,再去追他,諒他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姓辛的官兒,我看你也是個有膽氣的男子,反正你 是逃不了的,不如你就講點義氣,自己束於就擒,我倒可以饒了你這個隨從,否則你們一個 也休想活命!」   原來公孫奇暗中一直是跟蹤著孟釗夫妻的,孟釗騙得桑青虹委身下嫁,本來就是公孫奇 所策劃的毒計,用意只是在騙取桑家的內功心法,好讓公孫奇練成那兩大毒功。在孟釗來 說,他雖然一步登天,做了桑青虹的丈夫,其實不過是公孫奇的一個工具,一切都要聽命於 主人。孟釗記性甚好,桑青虹每次給他講解了桑家的內功心法之後,他就一字不漏地轉告公 孫奇,要知公孫奇既是暗中跟隨著他,一日之中,他總能找到個藉口,離開桑青虹片刻,與 公孫奇會面。   這次孟釗來投奔叔叔,公孫奇當然也隨著他來,而且他還是先到盂家,察視了孟家的情 形的。他到盂家之時,剛好聽到耿照勸他表妹同到江陰,相助辛棄疾之事。公孫奇聽得辛棄 疾也在此地,不覺大喜,心中想道:「金人恨這辛棄疾有如刺骨。   金主完顏亮答應讓我在山東自立為王,我若能將辛棄疾活擒,送給完顏亮,這就是一個 天大的禮物了!」   這小鎮上的客店沒有幾間,公孫奇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辛棄疾的所在,幸而有薩老二拚命 抵擋,不多久,薩老大又已回來,兩兄弟聯手與他苦鬥!辛棄疾這才未曾遭他毒手。   薩氏兄弟以短刀配合著金鋼曰,兩兄弟攻守呼應,有如一體,公孫奇的毒掌難以打到他 們身上,只好用劍攻擊他們。公孫奇武功遠在他們兄弟之上,鬥到了五十招開外,饒他們兄 弟配合得妙到毫巔,也只能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且說耿照在牆外偷窺,見薩老大中劍受傷,兀是苦戰不退;又聽得公孫奇咄咄迫人,定 要生擒他的好友辛棄疾。不禁怒氣填胸,忽地「蓬」的一拳擊出,將那面土牆擊穿了拳頭大 小的窟窿。   耶律元宜大吃一驚,道:「耿公子,不可魯莽。」便要拉他逃跑,耿照道:「律大哥, 多謝你救命之恩,今生我是無可報答的了。目下之事,與你無關,你們走吧。請別理我!」 耶律元宜拉著他道,「你要怎麼?」耿照毅然說道:「這惡賊如此猖厥,耿某豈能不為國盡 忠,為友盡義?」原來他自忖跳不過這一堵牆,一時情急,便要將牆打塌,硬穿進去。他有 大衍神功的底子,雖然業已受了重傷,這一擊使盡了渾身氣力,仍是不可小覷。不過,也只 是打開了拳頭大小的窟窿,要想打塌這堵土環,那還是力所不及。   耶律元宜也是個性情中人,俠義之心陡然被他激起,一時血脈憤張,竟把本身利害拋之 腦後,突然反手一點,點了耿照的麻穴,制止他的魯莽,說道:「秦姑娘,你與你表哥逃 跑,讓我來對付這個惡賊!霞妹,你助我報這一掌之仇!」赫連清霞道:「好,元哥,你說 怎麼便怎麼吧!」兩人一聲長嘯,雙雙躍上牆頭。   公孫奇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早聽出了上牆外面這幾個人的聲音,哈哈笑道:「清霞妹 子,你怎的老是與你姐夫作對,你不怕我再給你的宜哥一掌麼?還有耿照鄧小於呢?是不是 不敢進來了?」   公孫奇知道赫連清霞本領不弱,若給他們和薩氏兄弟聯手,自己雖然不懼,究竟亦是有 點麻煩。當下抱定了個速戰速決的戰術,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唰」的劍光一閃,倏 地便指到了薩老二的咽喉,薩老二慌張疾退,薩老大的金鋼圈連忙砸下,哪知公孫奇這一招 乃是虛招。迫退了弟弟,好單獨對付哥哥的。他背後就似長著眼睛似的,陡地使出一招「星 橫斗轉」,頭也不回,劍柄向後一撞,薩老大受傷在先,閃避不靈,正正撞中了他腰肋的 「愈氣穴」,悶哼一聲,便倒下了。薩老二發覺不妙,口身攻來,公孫奇劍走輕靈,只是一 劍。劍尖又刺中了他的穴道。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耶律元宜還未越過牆頭,薩氏兄弟已然一齊倒下。公孫奇的目標 是在辛棄疾,無暇傷害薩氏兄弟,立即便向辛棄疾撲了過去。   這時耶律元宜、赫連清霞剛好跳下,腳步也還未穩,眼看公孫奇的大手已堪堪抓到了辛 棄疾面前,要跑過去援救,那是無論如間也來不及的了。   辛棄疾兀立如山,雙眸們炯,毫無懼色,橫劍當胸,厲聲斥道:「你是金人還是宋 人?」憑著公孫奇的武功。要殺辛棄疾那是易如反掌,但說也奇怪,公孫奇給他這麼一喝, 卻不禁陡然一窒。他畏懼的不是辛棄疾那柄長劍,而是辛棄疾那股正氣。   俗語說「邪不勝正」,公孫奇雖然早已喪心病狂,但面對著大義凜然的辛棄疾,他就不 能不為這股浩然正氣所懾了。   但也不過是窒了一窒,他那邪惡的念頭,畢竟還不是辛棄疾一句「當頭棒喝」所能喝 醒,一窒之後,仍然一抓向辛棄疾抓去,不過,他可不敢正面與辛棄疾的目光相對,而是側 身向辛棄疾發招了。   辛棄疾的長劍給他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打落,眼看再一抓就要抓著。就在這千鈞一 發之時,忽聽得「呼」的一氣,公孫奇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向他襲來,公孫奇眼觀四面,耳聽 八方,但卻還未發現敵人,這股力道已然襲到,而且大得出奇,顯然是功夫在他之上。   公孫奇大吃一驚,他本領確也不凡,在突然遇襲的情況之下,居然臨危不亂,使出了上 乘的卸力功夫,掌心一翻,將那股力道引過一旁,但饒是如此,也禁不住斜竄三步,才穩得 住身形。   耶律元宜莫名其妙,「咦」了一聲,心道:「怎的這惡賊卻亂抓一氣?」正要趁此機 會,趕去教授,心念未已,忽聽得「叮」的一聲,一條人影,捷如飛鳥般地越過牆頭,正好 落在辛棄疾面前,攔住了公孫奇。耶律元宜定睛一瞧,這才看清楚是個跛了一腿的老和尚, 他挾著一根枴杖,那「叮」的一聲,就是枴杖觸地所發的聲音。   赫連清霞大喜道:「宜哥,這和尚就是我說的那個和我們同住在一個山上的老和尚了。 有他來了,可用不著咱門出手啦。」   在赫連清霞說話的時間,公孫奇早已唰的一劍向那老和尚刺去,仙用的這招也用得真 損,是向著老和尚那條跛足刺去的,老和尚哼了一聲,斥道:「年紀輕輕,必木太壞!」杖 頭一翹,恰恰碰著公孫奇的劍鋒,「噹」的一聲,公孫奇虎口受震,長劍險險脫手,不由自 主地又退了三步。   公孫奇又驚又恐,喝道:「你是何人?」那老和尚歎了口氣。說道:「你認不得我,我 卻知道你的來歷。看你使的這一掌一劍,正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平生絕技。咄,看你年紀不會 超過三十,你一定是公孫隱的兒子了?可歎!公孫隱竟生下你這樣一個不肖的兒子!」   那老和尚只從他發的兩招,就認出了他的家數,公孫奇更是吃驚,他吃驚的不但是老和 尚本領高強,還因為那者和尚是他爹爹的朋友。   公孫奇暗自尋思:「倘被爹爹知道了今晚之事,他定然不能饒我。這老和尚我非殺他滅 口不可。」趁著那老和尚說話的當兒,突然撲上,閃電般的便是一掌拍出!他深知這老和尚 的本領遠勝於他,因此,唯有出奇不意地用毒掌偷襲,才有制敵於死命的可能。   這老和尚行動不便,必須用枴杖代步,才能施展輕功。公孫奇這一掌閃電般地打來,他 果然來不及閃避,也來不及舉起枴杖招架,只好發掌相迎,一切都如公孫奇之所料。   但公孫奇料不到的是,這老和尚功力之高,還在他想像之上,雙掌相交,只聽得「蓬」 的一聲,公孫奇的身子,登時似皮球般的拋了起來,直撞到了牆上。這面土牆,本來就給白 蟻蛀空了的。經不起他這一撞,轟隆一聲、登時塌下了一大幅,秦弄玉與耿照還在外邊,幸 虧不是當著倒塌之處。   這老和尚喝道:「自作孽,不可活!你別以為你練成了桑家的化血刀。就可以任意作惡 了。我看在公孫老兒的份上,如今饒你一向,你若仍然估惡不俊,終須受到報應!」   耿、秦二人見土牆突然倒塌,公孫奇飛了出來,大吃一驚,連忙歎劍刺出,公孫奇悶哼 一聲,鞋尖朝著秦弄玉的劍尖一點,秦弄玉的青鋼劍脫手墜地,公孫奇藉著這一點之力,半 空中一個觔斗,落下地來,已在三丈開外。身形一穩,立即便又拔腿飛奔了。   原來公孫奇受傷亦已不小,心裡想道:「那老禿驢受了我的毒掌,料他也不能活命。且 待我養好了傷,再來收拾這幾個小子。」他為了逃命要緊,因此也就無暇去傷害耿照了。   秦、耿二人從缺口跳了進來,辛棄疾又驚又喜,道:「照弟,你回來了。」耿照道: 「稼軒兄,你沒事麼?」辛棄疾道:「幸虧了這位大師。」   正要上前道謝,只見那老和尚取出一管銀針,搖了搖頭,歎口氣道:「桑家的化血刀竟 給他練到了第七重的功夫了。早知如此,我至少應該廢去他的武功,免得他多害人。」   耿照曾聽蓬萊魔女說過「化血刀」的厲害,大驚間道:「大師,你著了化血刀麼?」   那老和尚道:「不錯,但他的化血刀要想傷我,尚還不能。」   將銀針在中指一刺,點點腥黑的血液,滴了下來,階前有一蓬亂草給毒血濺上,綠草也 登時枯萎。眾人見此形狀,都不禁相顧駭然。   赫連清霞上來施了一禮,說道,「老和尚,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還未曾謝你呢。這 位耶律大哥,他是——」那老和尚笑道:「我已知道他是誰了。武林天驕正在隔江等著你 們,你們快快走吧,別在這裡多耽擱時候了。」辛棄疾見是兩個胡服少年,不覺有點驚愕。   耿照說道:「這兩位是柳女俠的朋友,小弟剛才遭逢強敵,就是多蒙他們相助,才得脫 險的。」辛棄疾方始去了疑心,抱拳與他們重新見過了禮。耶律元宜取出一面繡有雄鷹的小 旗,說道:「這是小弟的旗號,他日若在沙場相遇,請你認明旗號,說不定彼此可以有個相 助。」辛棄疾愕然道:「壯士,你是……」耶律元宜道:「金主完顏亮與我有家國之仇。我 的來歷,你將來問柳女俠便可得知,此時無暇多談了。」辛棄疾收下那面小旗,耶律元宜與 赫連清霞便匆匆走了。   那老和尚忽地雙眸炯炯,盯著耿照,問道:「你說的柳女俠,她叫什麼名字?」耿照 道:「便是人稱蓬菜魔女的柳清瑤。」那老和尚似是吃了一驚,說道:「你是幾時與她相見 的,如今她又到哪裡去了?」   耿照心道:「這老和尚將公孫奇打跑,想必與柳女俠亦是相識的,告訴他料也無妨。」 便道:「十天之前,我與柳女俠還同在臨安。後來分道揚鑣,我隨辛將軍來江陰,她則與一 位老前輩往長江口外的飛龍島去了。」   那老和尚道:「你與她曾同在臨安,那時她是否男子打扮?」   耿照詫道:「你怎麼得知?」那老和尚歎口氣道:「這可當真是當面錯過了!」耿照心 中一動,道:「大師:你可就是柳女俠在皇宮所遇的那第二個蒙面人?」那老和尚道:「不 錯。哎,那時我是俗家打扮,她則穿男子衣裳,彼此都錯過了!」耿照道:「大師,你已經 找了柳女俠多時了嗎?你是……」   那老和尚道:「往事恍如隔世,老袖不願多提。耿居上,今日你我相逢,亦是有緣,你 知不知道,你己受了重傷?」耿阻道:「大師法眼,明鑒秋毫。晚輩剛才與人相鬥,是曾受 了點傷。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請大師先救這兩位吧。」薩氏兄弟給公孫奇點了穴道,仍 然躺在地下不能動彈。、耿照深知公孫奇點穴的厲害,自忖沒有本領給他們解穴,故此求這 老和尚相助。   秦弄玉心思細密,想道:「照哥所受的傷,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為何這老和尚卻鄭重 地問他知不知道?」連忙河道:「老禪師,你看他受的是什麼傷?」   那老和尚替薩氏兄弟解開穴道,說道:「耿公子,你受的傷,比他們兩位重得多。你受 的是公孫奇化血刀之傷!」耿照吃了一驚,道:「我剛才並未曾與他動手!」那老和尚道: 「讓我替你把一把脈。」一摸耿照脈搏,不覺皺了眉頭說道:「你是兩個月之前受的傷,是 誰給你醫的?」耿照心道:「我上次與公孫奇交過幾招,並沒給他打中身體,而且那也只是 上個月的事情。這老和尚眼力雖然很是厲害,卻也還不是看得很準。」   但耿照卻不便說他看得不准,只回答他的問題道:「是東園前輩給我醫的。」那老和尚 道:「東園前輩?是不是東海龍?」耿照道:「不錯。大師可是和他相識?」那老和尚道: 「三十年前,見過一面。他是否給你服了陽和固本丹?」耿照道:「東園前輩給我十顆藥 丸,說是功能補氣安神,叫我每三日服一顆,如今己是服了三顆了。卻不知是否就是陽和固 本丹?」   那老和尚歎口氣道:「錯了,錯了!」耿照怔了一怔,道:「東園前輩給錯藥麼?」那 老和尚道,」他給你的是陽和固本丹,但可情藥不對症!」耿照半信半疑,心道:「我每次 服了藥九,精神都好一些,他怎的卻說藥不對症?」   那老和尚接著說道:「東海龍醫道本來也很高明,但看來他卻不知道你是受的化血刀之 傷。這陽和固本丹功能固本培元,若用來醫治尋常的內傷,那是最好不過的靈藥,但用來醫 治毒傷,毒質給藥力凝聚丹田,眼藥之時,你會覺得很好,這個月內,你的病況也不會惡 化,但毒氣凝聚丹田,即使保得住性命,也難免終身殘廢。」   辛棄疾、秦弄玉都是大吃一驚,辛棄疾道:「大師能洞悉病源,想必會醫,請大師慈悲 則個。」   那老和尚稍稍躊躇,然後說道:「耿公子受的傷,老衲自當盡力。耿公子,你受的傷, 依老抽判斷,是公孫奇以指力透入你的穴道,並未接觸你的身體的。應該在三個月之後,毒 發身亡。如今你服了三顆陽和固本丹,毒質凝聚,外弛內張,毒發的日期要提早一個月。幸 虧你今日碰上了老衲,要不然再過幾天,那就進入第三個月,無法醫了。」耿照仍然是疑信 參半,說道:「如此厲害?可是我受的傷是……」那老和尚道:「如今我已知道其中緣故 了。你是在一個月之前受傷,但因服了東海龍之藥,毒發要提前一個月。所以老袖初初給你 診脈的時候,誤會你是兩個月前所受的傷了。」耿照見他說得如此確鑿,這才完全信服,不 禁駭然,連忙求治。   那老和尚道:「我先用銀針刺穴之法給你拔毒,但因毒質已有大部凝聚丹田,卻不能拔 除淨盡。隨後我還要授你一種內功吐納之法,才可以得兔後患。」耿照料不到因禍得福,連 忙給那老和尚亡頭,那老和尚道:「我給你傳功,是為了治病。你我並無師徒之份,你日後 成為武學高手,只須緊緊記著『俠義』二字,也就算是報答了老衲了。」原來老和尚所準備 授與耿照的吐納法,乃是一種上乘內功,而他又不想收徒,所以剛才曾稍稍躊躇。   那老和尚將耿照扶了起來,就在這時,聽得一片嘈雜的人聲、腳步聲。正是:治病傳功 何所望?只需俠義作酬勞。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一回 遍訪天涯尋弱女 橫跨怒海會伊人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一回 遍訪天涯尋弱女 橫跨怒海會伊人   原來是店主與一些客人出來觀看究竟,他們是早被驚醒了的,直到廝殺之聲沉寂了許久 之後,才敢出來的。   薩氏兄弟受的只是外傷,穴道解開之後,已能行動自如,他們閱歷極豐,老於世故,不 待客店主人發問,便先迎上去道:「是昨晚來了賊人,意圖搶劫我們的官長,已經給我們打 跑了。   毀壞了你們的地方,這損失我們的官長答應賠償你們。」掏出了一錠元寶,足夠修補那 面上牆之用,給了店主。店主又驚又喜,要知朝廷命官若是在他店中受劫、受傷,關係可是 不小,如今薩老大以官長隨從的身份,絲毫不加追究,反而代長官賠償限於,店主人可說是 因禍得福,大喜過望。   這時已是天光大自,在這客店投宿的客人,見發生了如此意外之事,生怕受到牽累,紛 紛離開。薩老大拉著店主人問道:「你們鎮上可以買到馬匹麼,我們的坐騎壞了。」那店主 人道:「這個……,現在兵荒馬亂,有馬的人家,也要留著逃難,恐怕很難買到。」   薩老大掏出了一把金子,說道:「我們願意出比平常多三倍的價錢,你知道哪家人家有 馬匹的,請他出讓。」薩氏兄弟本是江湖大盜出身,出手豪闊之極,店主人看在錢的份上, 奉命唯謹,便帶他們出去選購馬匹。薩老大義吩咐店中夥計,說是他們的官長需要歇息,不 許騷擾,這才與店主人一同出去。辛棄疾暗暗好笑:「他們做我的隨從,沒受我半點好處, 卻反而罪他們替我賠錢了。」   店主和客人都走光了,店子裡一片清靜,倒是便利於那老和尚替耿照療傷。當下,進了 辛棄疾的房間,老和尚叫耿照躺了下來,取出一管銀針,便即動手替耿照刺穴拔毒。   耿照道:「多謝老禪師大恩大德,未曾請教法諱,不知如何稱呼?」那老和尚笑道: 「我早已忘掉我的名字了,好吧,你就稱我為無名和尚吧。」耿照滿腔疑團,心道:「這老 和尚可真是古怪。他對柳女俠似乎甚是關心,卻怎的我從未聽得她提過曾認識這麼樣的一個 老和尚?」原來蓬萊魔女與耿照雖然交情不淺,但因無甚淵源,所以從未和他提過自己的身 世,這老和尚的故事,耿照也未聽過。   老和尚刺了耿照十三處穴道,最後刺破他的中指,擠出了幾滴儼如濃墨的血液,腥臭撲 鼻,辛棄疾、秦弄玉二人在旁觀看,不禁相顧駭然。那老和尚隨後說道:「你練過桑家的大 衍八式,內功已有根基,想必知道運氣之法,如今我傳你另一種吐納功夫調你每日練三次, 持之以恆,可以與你原有的內功配合,不但可以免除毒傷的後患,而且在幾年之後,可以練 成正邪合一的內功,不難成為當做一流高手。」當下傳了口訣,並詳釋其中奧義,耿照記性 甚好,聽了兩遍,已是熟記心中。   那老和尚拿起枴杖,意欲告辭,耿照想起一事,忽道:「大師,請暫留步。弟子還想請 教……」那老和尚道:「你有什麼地方還不明白麼?」耿照道:「不是。弟於想向大師打聽 一個人。」   那老和尚道:「哦,你要打聽一個人?誰?」耿照道:「武林天驕。」那老和尚微有詫 意,說道:「你也識得他麼?」耿照道:「不。弟子是代朋友打聽的。」那老和尚道:「什 麼樣的朋友?何以他要打聽武林天驕?」似乎有點怪耿照多事。耿照道:「就是柳清瑤、柳 女俠。」那老和尚頗感意外,失聲說道:「清瑤,她已經見過武林天驕了麼?他們的交情如 何?為什麼她要訪查武林天驕的下落?」   耿照道:「我不知他們是什麼時候相識,也不知他們是何等樣的交情。但我知道她在臨 安之時曾碰到一件意外之事。她的兩位朋友在孤山打了一架,此事似乎與她有點關係,事後 那兩人都飄然遠引,不辭而別。柳女柳心裡甚感不安……」那老和尚連忙間道,「其中之一 想必是武林天驕了?另一個是誰?」耿照道:「是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不知老禪師可 曾相識?」   那老和尚似乎吃驚不小,眉頭擰成一線,說道:「笑傲乾坤旨武林天驕打起來了?這是 怎麼一回事情?」耿照將那晚的事情盡他所知的都告訴了這老和尚,然後說道:「柳女俠見 他們兩人傷了和氣,很是惋惜。華大俠當晚力證武林天驕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凶干,柳女俠當 時沒有為他辯解,但過後她與東國前輩反覆推敲,她是不相信武林天驕會下此毒手的,可惜 武林天驕走得不知去向,她已不能向他問個明白了。柳女俠雖沒對我說過,但我知道她對這 兩位朋友都很關心。老禪師既是知道武林天驕的消息,可否說與我聽,讓我轉告柳女俠。」   那老和尚忽地悠悠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可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倒教老衲為難 了。」耿照莫名其妙,不知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打架,卻何以會令得這老和尚為難。那老和 尚歇了一歇,緩緩說道:「怪不得笑做乾坤日前見過,一句話也沒有提及清瑤。好吧,關於 他們兩人的消息,讓我親自去告訴清瑤吧。耿相公,多謝你對清瑤的關心。老衲告辭了。」 枴杖在地上一點,飛身從窗口跳出,轉瞬間已是蹤影不見。   耿照疑團滿腹,說逍:「這老和尚可真怪,聽他的語氣,竟似是柳女俠的親人。」辛棄 疾道:「簡直就是父親的口吻。你可知道柳女俠的身世麼?」爪照道:「這恐怕不可能吧? 我聽得珊瑚姑娘說過,柳女俠是個被拋棄的孤兒,父親多半是已經死了。」   辛棄疾道:「亂世最多意外之事。說不定她父親還在人間,正是出家做了和尚。」   秦弄玉道:「這老和尚倘若真的是柳姐姐的父親,那就真是太好了。」眾人正在議論, 只聽得門外馬嘶,辛棄疾道:「薩老大兄弟回來了。照弟,你今天可以走得了麼?」耿照吸 廠口氣,舒舒筋骨,笑道:「我精神爽利,氣力充沛,似乎更勝從前。咱們這就走吧。」辛 棄疾行李簡單,拿起就走。軍情緊急,他要趕著上任,耿照既然可以動身,他也就不想耽 擱,等待薩氏兄弟進來了。   出了店門,只見薩氏兄弟帶了五匹馬回來,雖然比不上他們原來的軍馬,也很壯健。辛 棄疾笑道:「薩老大,多虧你辦事得力,咱們今晚可以赴到江陰啦。」他不知道,薩老大是 花了五十兩金子的高價才買來了這五匹馬的。   那店主人道:「你們原來那四匹坐騎呢,如何處置?」薩老大道:「就煩你把它們殺 了,免得它們多受苦痛。但千萬記著,這馬肉不能吃,吃了會害死人。你把它們埋了吧。這 一錠銀子給你作酬勞。」原來他們那四匹軍馬給公孫奇下了毒,奄奄一息,薩老大已經去看 過了。   薩老大道:「那老和尚呢?」耿照道:「走了。」薩老大道:「可惜,可惜。這老和尚 絕世武功,我生平從未遇過如此高人,我也還未得向他道謝,向他請教,他就走了。」耿照 道:「這老和尚大約要到飛龍島去走一趟。」薩老大笑道:「他一個出家人,也要去湊這場 熱鬧,會會江南黑道上的人物麼?」耿照道:「不,他是要去會柳女俠。此事甚奇,咱們路 上邊走邊說吧。」   薩老大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好,也在路上說吧。耿相公,恭喜,恭喜,我 剛才還擔心你今天不能騎馬呢。」原來薩老大武學深湛,早已看出耿照不但痊癒,而且雙眼 神光湛然,內功顯見是比從前更勝一籌了。   出了這個小鎮,耿照道:「薩大哥,先說你的事情。」薩老人道:「我以為你不會這樣 快就治好了的,在買了馬匹之後,我曾抽空到盂家走了一趟,想向孟大嫂辭行。只見大門打 開,我進去一看,院子裡停著一輛驢車,昨晚和你打架的小子似是傷了腿,正在慢吞吞地跨 上驢車。他那渾家在旁邊眼恃他。我一間,原來孟家母子已先一步走了。那小子似是滿肚皮 悶氣,對我直瞪眼睛,叫我告訴你,他和你這筆帳非要算清不可,叫你當心。這小子令人一 見就起憎厭,不是看他已受了傷的原故,我當真想再接他一頓。當下我一笑置之,孟大嫂既 然棄家避仇,見不著她,我也就走了。耿相公,這小予和你結了些什麼深仇大恨,如此恨 你?」耿照道:「他是公孫奇的僕人,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恨我,大約是因他主人的原故,敵 視我吧。」其實耿照當然是知道箇中原因的,不過他不想和薩老大說罷了。   耿照念及桑青虹對他的情意,心中想道:「我只道青虹終身有靠,誰知仍是所托非 人,」不覺悵然。要知耿照雖然不能接受她的情意,但總還是盼望她前途幸福,有個美滿姻 緣。想到孟釗品格如此卑下,怎不叫他為桑青虹惋惜?薩老大道:「現在該你說那老和尚的 奇事了。」耿照將剛才之事說了一遍,薩氏兄弟也不禁大為奇怪,懷疑那老和尚即使不是蓬 萊魔女的父親,至少也是個非常親近的人。薩老大笑道:「柳女俠與那老和尚都要到飛龍島 去,這一場熱鬧可真有得好瞧了。說不定是先演一場大打山門,然後還要再來一場父女相 會。」   薩老二道:「孟家嫂子把那飛龍島主說得非常了得,若是碰上了那老和尚不知如何,可 惜這一場熱鬧咱們是看不著了。」   一路無事,當晚果然便到了江陰。江陰知州早已接到驛報,知道來的是辛棄疾,自是大 為歡喜。論官職,簽判是佐助知州的僚屬,但辛棄疾名動朝野,江陰知州對他也是十分欽 仰,不敢以僚屬之禮相待,親自出迎。簽判本無特設的官衙,但一來因為辛棄疾兼職參贊江 陰軍務,二未知州又對他十分欽仰,是以早為他備好了一座官邸,供他使用。耿照、薩氏兄 弟等人都搬了進去。   第二日,辛棄疾便即正式接任視事,江陰屬下的各地團練鄉勇的首腦人物,得到辛棄疾 來此參贊軍務的消息,早已不待他用文書相召,前兩天便都聚集江陰,辛棄疾一視事,他們 便紛紛前來請見了。辛棄疾問了各地江防情形,擬了軍事上的應興應革計劃,並抽了一班鄉 勇,駐紮城中,由他親自練兵。雖然忙個不停、但辦事卻是意外的順利。江陰以往並無特派 的軍事長官。一向由知州兼理。如今辛棄疾未此參贊軍務,名為「參贊」,實際已是全權主 持。   不過數日,諸事已是井井有條,耿照等人都寬了心,為他高興。耿照武功雖高,但對於 軍事卻是外行,也不長幹事務,幫不了辛棄疾什麼忙,每天只在衙門裡與表妹練武。   秦弄玉重會耿朋之後,精神舒暢,歇了幾天,身體已是完全恢復。一晚,與耿照在後園 練武,耿照練了大衍八式,秦弄玉也練了一套「躡雲劍法」,耿照笑道:「玉妹,想不到你 劍術精進如斯,使的劍招也遒勁有力,比以前強得多了。」   秦弄玉道:「這都是拜柳姐姐之賜。」將當日蓬萊魔女如何給她打通三焦脈之事說了, 耿照道:「怪不得你的內功也是突飛猛進。柳女俠對咱們的恩德,咱們真是不知如何報 答?」   秦弄玉若有所思,忽他說道:「照哥,我與你商量一件事情。」耿照道:「什麼事 情?」秦弄玉道:「我與柳姐姐許久未見,十分思念。如今你我已經身體復原,辛將軍這裡 暫時又用不著我們,我想,我想和你到飛龍島去走一趟。」   耿阻心頭一震,半晌說道:「玉妹,這個,這個——恐怕還要三思而行。」   秦弄玉道:「你有什麼顧慮?」耿照訥訥說道:「一動不如一靜,你又不是慣經風浪 的。以咱們的武功,到了飛龍島,也未必幫得上柳女俠什麼忙,何況,這裡,這裡,辛將 軍……」   他正要再堆砌一些理由,秦弄五忽地「噗嗤」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照哥,你這些 理由都是找來的藉口,我明白你的心事,我知道你顧慮什麼,」耿照甚是尷尬,勉強笑道: 「你明白什麼了?」   秦弄玉道:「我知道珊瑚姐姐定然會到飛龍島去,向南山虎報她殺父之仇。你是不想與 我一起,在那兒碰上了她。」   耿阻正是有此顧慮,他怕再次捲入感情的漩渦。要知珊瑚曾與他千里同行,好幾次在他 遭遇危難之時,捨身相救,實可說得是情深義重,意氣相投。儘管他如今已有了取捨,但總 是不能忘懷。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見了珊瑚。除了引起彼此的傷感之外,那還右些什麼好 說?何況他也怕她們二人,見面之後,再一次演出以前的一幕,彼此退讓,疊開了他。這就 真是「相見不如不見」了。   以照給表妹說中心事,默默不語。秦弄玉歎口氣道:「照哥,這就是你的錯了!」耿照 茫然道:「我怎麼錯了?」   秦弄玉緩緩道:「大丈夫當有光風霽月的胸懷,珊瑚姐姐曾護送你千里長途,恩義如 山,如今她去報殺父之仇,你怎可置身事外,全不理她?咱們武功雖不高,但事急之時,也 總還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何況,咱們只要盡一番心意,總勝於袖手旁觀。咱們三人之間的事 情,以後還可以惺惺商量,你也不必怕我小心眼兒,就不敢去見珊瑚姐姐。」   耿照給她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其實他也何嘗不在想念珊瑚?這幾日來,他每念及 珊瑚即將孤身犯險,而自己卻袖手旁觀,也何嘗不內疚於心?」   耿照躊踏片刻,心意已決,說道:「你說得不錯,飛龍島上,敵眾我寡。雖有柳女俠、 東園前輩等人去了,但多一個人幫他們就多一分力量。不過,不過這裡雖然暫時無事,也總 得提防軍情有變。我不知辛大哥有了些什麼佈置,能不能放我離開此地十天八天?總得問過 他方可以定奪。」   正說到這裡,忽見薩老大匆勿而來,說道:「辛將軍正在找你,原來你們是在這兒。」 耿照道:「辛將軍找我何事?」   薩老大道:「聽說是採石礬虞將軍那兒有人來。」薩老大所說的「虞將軍」即是虞允 文,耿照叔叔耿京所創建的這支義軍如今就是由他指揮的,耿照初到江南之時也曾在他軍中 做過水師見習,聽說是他派有人來,大喜道:「原來虞將軍已經與辛大哥聯絡上了,有他們 同心合力,守著江防,何愁金寇南侵,只不知他是來報甚軍情?」   當下耿照便與薩老大去見辛棄疾,秦弄玉以為他們有軍機大事要商,問候了辛棄疾之 後,便要告退,辛棄疾笑道:「此事與耿照有關,你也可以聽得的。而且我也還想問一問你 的意思呢。」   耿照詫道:「是甚事情,與我有關?」秦弄玉也甚奇怪,說道:「我對於軍國大事是一 點也不懂的,哪有什麼主張?」   辛齊疾笑道:「秦姑娘,耿照的身體已經完全復原了沒有?你給我說實話。」秦弄玉 道:「比從前還強壯得多。那老和尚所授的內功心法的確是功效非凡。」   辛棄疾道:「好,是你說的,我就信了。有件差事,我想叫照弟去辦,他身體好了,我 就放心讓他去了。」   耿照道:「我以身許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大哥儘管吩咐。」   辛棄疾道:「虞將軍使人來,談及兩件事情,第一件是想調你去幫他的忙,統率那支義 軍,如今已是正式編為官軍,號稱飛虎軍了。」耿照吃了一驚,說道:「我哪裡挑得起這樣 的擔子,我又沒學過兵法。」辛棄疾笑道:「你跟著虞將軍,慢慢也就可以學會了。虞將軍 說這支義軍本是你叔父創建,我既不能去助他統帶這一支軍隊,那就只有你最合適了。不 過,這事還可以悄遲一步,第二件事情卻是要馬上動身的。」   耿照道:「可是軍情有了變化,金寇在哪裡渡江了?」   辛棄疾道:「這倒不是。金寇如今已集中北岸,形勢的確十分緊張。不過他們正在大舉 徵調民夫船隻,大的總還得一個月的準備工夫,才能大舉渡江。這件事情是要比防禦金寇渡 江更危險的。」   耿照道:「是什麼事情?」辛棄疾道:「虞將軍得到消息,水寇樊通在長江口外一個小 島招集黑道人物聚會,日期定在本月初五。今天正是初一,還有四天就是會期了。」耿照 道:「怎麼是樊通?哦,我明白了!」笑道:「虞將軍的消息還沒有我知得詳盡呢。他們這 個會的盟主是飛龍島主,飛龍島主與南山虎、樊通是結義兄弟,樊通只是老三。大約因為他 在長江為寇歷史長久,所以由他出面。」辛棄疾以前也曾聽得薩老大談過這一件事,點點頭 道:「不錯,這麼看來,那個什麼飛龍島主與樊通所招集的群寇之會,實在就是一樁事 情。」   辛棄疾接著說道:「虞將軍送來了一份水域圖,原來那飛龍島離咱們這幾很近,從江陰 城外的獲港開船,順風三日可到,逆風頂多也不過五日。虞將軍的意思是想我選派一個機靈 勇敢的人,到那飛龍島去探聽消息,看那幫水寇意圖如何,是否與金人有所勾結,參加聚會 的首腦是哪些人等等,此事乃是深入龍潭虎穴,非同小可,照弟……」   耿照大喜道:「我去!大哥,實不相瞞,我剛才正是與玉妹商量此事,就是你不叫我 去,我也要去呢!」   辛棄疾道:「秦姑娘,你們經過許多磨難,方始重逢,你放心讓他去嗎?」   秦弄玉道:「為國家出力,不單是男兒的事情。我正要向將軍請令,我也想與照哥同 去。」   辛棄疾喜道:「難得秦姑娘深明大義,此事乃是深入龍潭虎穴,危險非常,我的意思本 來也是想派兩個人一齊去,好有個照應,說句洩氣的話,有一個失陷了,也還有另一個回來 報訊。   不過,秦姑娘……」   秦弄玉道:「正是因為危險,我才要與照哥同去,」   薩老大道:「辛將軍,依我之見,還是讓我們兄弟去的好。   耿相公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擔當。那支義軍,虞將軍不是要他去幫忙統帶嗎?」   辛棄疾道:「我的意思是要你與耿照一道去。你的兄弟留在這幾,我身邊也需要一個得 力的人相助,飛龍島之事,乃是當務之急,耿照回來之後,再往虞將軍那兒,也還不至於耽 誤。」   這只是表面的理由,原來辛棄疾乃是顧慮到事情危險,只怕有甚不測之渦,薩氏三兄弟 已有一人為國捐軀、他不忍再把他們兩兄弟一同遣去。當然,他也愛惜耿照,不過,總要有 個取捨,因此,他決定薩老大與耿照同去,耿照有胭有識,雖然稍欠機靈,性情卻是十分沉 毅,可以擔當大事,而薩老大則江湖經驗十分豐富,可以補耿照之不足,所以辛棄疾經過了 周密的考慮,下了這樣的決定。   薩老大深懂人情世故,也體會到辛棄疾這番用意,心裡十分感激。辛齊疾已然下了斬釘 截鐵的命令,他也就不再為兄弟爭去了,當下和耿照一同接過令箭。   秦弄玉嚷道:「我也一定要去。」心中想道:「照哥倘若有甚危險,難道我還能獨自活 嗎?」她要與耿照「共死同生」的心意,雖沒說出口來,但辛棄疾已是從她的神色語氣之 間,深深懂得。   當下說道:「好,難得你們都是赴義恐後,那麼你們三人就一同去吧。」   計議已定,辛棄疾便拔了一條鑲有甲板的小船給他們,第二日一早,便即開船。   第一天天朗氣清,波平浪靜,航行很是順利。薩老大是水陸俱能,操舟有如策馬,船遇 順鳳,如箭疾駛,比馬還快。耿照在虞允文軍中當過水師見習,也懂得駕馭船隻,不過不如 薩老大的純熟,他們兩人便輪流掌舵。秦弄玉幫不上忙,在船頭觀賞海景,只見陽光之下, 波濤不興,海面似抹了一層金色的錦緞。天空是沙鷗翔集,水底是各種怪魚游泳,有一種飛 魚,還能跳出水面,似鳥幾一樣在空中飛舞片刻,然後再鑽進水中。秦弄玉看得嘖嘖稱奇, 笑道:「上次我渡江之時,遇上狂風大浪,弄得我躲在船裡發悶作嘔,如今才知道海上的景 致,原來這樣好看。」薩老大笑道:「要是天氣變壞,海上的波濤,那是要比長江的更為險 惡呢。」秦弄玉道,「我經過了那次暈船,多少有了點經驗,再遇風波,大約不至於那樣難 受了。當然,最好還是不要碰上的好。」   第二天有一點風,但卻是順風,秦弄五也不覺得怎樣,她閒著無事,有時還磨著耿照教 她駕船的技術。到得黃昏時分,薩老大取出水域圖一看,笑道:「明天若然也是這樣順風, 就可以提早到飛龍島了。」耿照想起即將見到珊瑚,心裡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第三天上半天也還是風平浪靜,航行很是順利,哪知到了中午時分,天色突變,轉眼之 間,旋風捲起海浪,將他們這隻小船拋上拋落,薩老大吃驚道:「不好,咱們碰上了海上的 大風暴了!」   片刻之後,陽光頓斂,天黑沉沉,浪濤似一個個小山般打來,薩老大與耿照合力掌舵, 小舟仍是東倒西歪,起落不定。秦弄玉倒在艙中,已是要想嘔吐,幸虧薩老大早準備有預防 暈浪的藥丸,給她服下,她昏昏思睡,這才減少了難受的感覺。   耿照道:「風向如何?」薩老大歎口氣道:「這是逆風,船不翻已是大幸,能否如期到 達飛龍島,那更是要聽天由命了。」   忽見一隻大船駛來,船頭張著一面大旗,繪著骷髏,在陰沉的天色之中,波濤大作的情 況之下,更顯得猙獰可怖。廬老大吃了一驚,說道:「快拔轉船頭,避開他們。」   耿照道:「怎麼,遇上盜船了?」心想:「這本是水寇聚會,遇上盜船,何足為奇?」 薩老大道:「這不是普通的海盜船隻,這是長江水寇首領鬧海蛟樊通的座船,咱們雖是他的 客人,但在這裡遇上了總是不好,寧可碰上他的手下,不能會他本人。」要知薩老大那日取 了盂老太的那枝令箭,本來就是準備到飛龍島之用的,若是碰上樊通與飛龍島主的下屬,見 到這枝令箭,當然會以禮相待,將他們引進。但若是遇到他們本人,他們請些什麼「客 人」,當然心中有數,一見是兩個陌生的面孔,自必會加以盤問了。   耿照與他台力扳過船頭,轉舵向另一個方向前進。但鳳狂浪猛,哪容得他們操縱如意, 一個山頭般的大浪壓來,將他們的小船拋起,俯衝而下,再被急流一卷,只見那面骷髏旗就 在眼前,他們要想避開那只盜船,豈知距離更加近了。   耿照道:「要是當真無法避開,我上盜船與他們廝殺,你照料秦姑娘,趕快逃走。」他 是準備犧牲自己,掩護他們,以免表妹落在賊人手中。   薩老大忽道:「咦,有點不對。且饅,且慢!」   耿照道:「怎麼?」薩老大道:「明日便是群寇聚會之期,樊通是主持人之一,他應該 在飛龍島上接待賓客,怎有閒情出海?而這隻船卻似遠航歸來。」   耿照道:「你又說這面旗幟乃是他的座船標誌?」薩老大道:「我明白了。看來是他手 下用他的座船去接貴賓的。」   耿照精神一振,說道:「倘若不是樊通本人,那麼,咱們就不用驚惶了。你有飛龍島主 的令箭。」薩老大道:「不錯,但卻不知是什麼有來頭的貴客,樊通要用自己的座船接 他。」   說話之間,那只張著骷髏旗的大船,與他們的距離已是不過十數丈之遙,推波助瀾,把 他們這隻小船打得更是飄搖不定。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那不是照弟嗎?咦,照弟,你們這隻小船 要沉啦,快快上我們這隻大船!」   聲音入耳刺心,耿照大吃一驚,抬頭看時,只見那盜船船頭上站著一個少女,正是玉面 妖狐連清波!   更令得耿照吃驚的是,只是連清波也還罷了,在她旁邊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那是 金國的國師、「祁連老怪」金超岳!   耿照這才明白,怪不得樊通要用自己的座船去迎接他們。   金超岳哈哈一笑,說道:「祁連郡主,原來這小子就是耿照嗎?他父親曾受我們大金的 恩典,他竟敢殺了薊州的守備,偷來江南,與我們大金力敵。哼,哼,也當真是太過膽大妄 為了。」   連清波嬌聲說道:「國師,你不要嚇唬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金超岳道:「好,看在郡主。你的份上,他只要乖乖地來投順咱們,我也未嘗不可饒 他。」   連清波招手叫道:「照弟,你上船來吧!你已知道我的來歷,我也不想瞞你。我是大金 皇帝御賜的郡主。但如今你是有性命之危,金國國師即使不與你為難,你們的小船也禁不起 這場風浪。恩怨暫且撇開,我對你總是一番好意,你不必我去扶你上船吧?」   耿照氣得眼睛發黑,正要破口大罵,秦弄玉早已替他罵了出來:「你,你這妖狐,你害 得我們還不夠嗎?你簡直是人面獸心!」   原來秦弄玉在昏昏沉沉中聽得連清波的聲音,驀地一驚,突然醒了,她懷著血海深仇, 如今面對仇人,焉能不氣怒交加?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氣力,她爬了起來,就走出船頭來 了。   耿照見她顫巍巍的模樣,腳步也似站立不穩,吃了一驚,連忙說道:「玉妹,你回去。 待我來對付她。」   連清波冷笑道:「秦姑娘,你這麼快就忘記了你的殺父之仇,竟與仇人卿卿我我了?」   秦弄玉氣得大罵道:「妖狐,你還想騙我?你才是我殺父的仇人!照哥,你的母親也是 她害死的,咱們絕不能放過她了!」   她大過衝動,話猶未了,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連清波面色陡變,哈哈笑道:「哦,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好吧,且看你們如何對付 我?」   金超岳道:「這小子不識抬舉,還與他多說作甚?郡主,你要活的還是死的?」連清波 道:「還是活的好。」金超岳大笑道:「群主畢竟還是個有情有義之人。」大笑聲中一條長 繩驀地飛出。   繩子纏上了船頭的桅桿,驚濤駭浪之中,耿照這隻小船竟給他拖得向大船靠近。耿照拔 出寶劍便斬,金超岳左手一揮,「呼」的一聲,義是一條長繩飛出,夭矯如龍,耿照一劍削 空,「啪」的手臂已著了一下,寶劍躍落,幸而沒有結他纏上手腕。   薩老大喝道:「老怪休得逞能!」雙手齊出,抓著了兩條繩於,雙方較量內力,薩老大 稍遜一籌,小船仍是給他拖得緩緩向前靠近,但薩老大用千斤墜的重手法定著身形,卻也還 能站穩腳步。   幸虧耿照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要不然著了那一下只怕手臂也要折斷,如今卻不過稍感 疼痛,井未受傷。耿照拾起寶劍,唰唰兩劍,將那兩條繃緊了的繩子斬斷。   小船失了牽力,一個浪頭打來,登時拋起,秦弄玉立足不穩,便要跌倒。耿照連忙將她 抱進艙中。   薩老大突然失了重心,饒是他使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也不禁在船頭上打了幾個盤旋才 穩得著身形。那一邊金超岳雙手所發的力道突被截斷,卻不禁「咕咚」一聲,屁股著地,坐 在船板上了。   這時正碰著一脈逆流,耿照那隻小船落了下來,被水流一衝,倒是離開那隻大船遠了。 金超岳站了起來,大怒說道:「追上去,撞沉它!」   樊通那只座船有三十二個水手,一齊划槳,疾如奔馬,衝開逆流,追上前來。   耿照道:「拼了吧!」放下秦弄玉,拔出寶劍,準備兩隻船一靠近,便跳上大船廝殺, 薩老大沉聲說道:「不能!」耿照道:「難道眼睜睜的給它撞沉,葬身魚腹?」薩老大道: 「要拼也不是這樣拼法。」說話之間,那只盜船已經追了到來,相距不過數丈。   以金超岳的本領,本來可以居高臨下,跳落他門這隻小船。   薩老大與耿照都已筋疲力竭,決非他的對手,要活捉也非難事。   但在這狂風駭浪之中,金超岳也怕有失,萬一落在海中,那不是自我晦氣?故此他仍然 按照原來的計劃,叫水手加緊划槳,要撞沉這隻小船。   連清波道:「他們這隻小船看來不久也要沉了,不如尾隨著它,待它沉了,再把這幾個 人撈上來。活的總好過死的。」要知樊通這只座船比耿照那隻小船大十倍有多,以泰山壓頂 之勢撞過去,只怕小船要片片碎裂,船上的人只怕也難以倖存。   金超岳笑道:「郡主,你別忘了咱們在今晚要趕到飛龍島呢,明天就是會期了。還是快 快了結省事。再說,你若收留這個小於,只怕公孫奇,……哈哈,只怕公孫奇也不願意 呢!」   連清波面上一紅,說道:「國師,說笑了。我只不過想為皇上生擒欽犯而已。」金超岳 道:「還是趕到飛龍島要緊。不能為這小子的死生多耽擱時候。」連清波道:「好,那就隨 國師的主意吧。」說時遲,那時快,大船小船又靠近了許多,幾乎已是首尾相銜,連清波叫 道:「耿照、你死亡已在指顧之間,還不聽我勸告嗎?」   耿照正要不顧一切,跳上大船,忽聽得薩老大叫道:「用重身法在左舷站穩!」突然拔 過船頭,不向前逃跑,反而向大船的船尾部份撞去。   只聽得「轟隆」一聲,激起了數人高的浪柱,這一剎那,這隻小船陡地拋了起來,就似 騰雲駕霧一般,上了半天。薩老大.站在右舷,耿照站在左舷,都以千斤墜的重身法穩定船 身,小船兀是東歪西倒,但也幸而薩老大預先吩咐,有了準備,各在一邊,定著船身,才不 致有覆舟之險。   瞬息之間,小舟己在幾個洪峰之上滑過,這次他們是順著水流,狂風催浪,也催送小 舟,當真有一瀉千里之勢,不消多久,浪沒有這麼大了,小舟稍稍穩定下來。耿照抬眼望 去,只見那隻大船遠遠的只剩下一個黑點,似乎在海面打著圈圈。   薩老大吁了口氣,說道:「算是過了一關了,你快去看看秦姑娘。」   只見秦弄玉面如白紙,手足冰涼,耿照驚道:「玉妹,你怎麼啦?」秦弄玉顫聲道: 「我倒似好了一些,胸口沒那麼悶了。就是有點覺得冷。」   幸好這時風力已大大減弱,小船也過了水流湍急之處,漸漸慢了下來。。沒那麼顛簸 了。秦弄玉雖說無事,耿照卻很不放心,叫道:「薩大叔,請你進來看一看秦姑娘。」   薩老大察看水紋,知道無甚危險,暫時不用掌舵,他稍通醫理,進去給秦弄玉把了把 脈,笑道:「秦姑恨身體不適,還是因為暈浪與精神疲倦所致,並非受了內傷。她剛才是一 時激怒,口吐鮮血,吐血之後,胸中積悶發散,對身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耿相公倒可放 心。」   耿照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發覺小船走得很慢,不覺又有點憂慮,說道:「他們那隻大船 比我們快得多,難關還是沒有渡過。   咦,怎的不見他們追來?」原來他凝眸遠察,卻連那隻大船的影干都看不見了。   薩老大笑道:「他們決計趕下上我們了,如今他們即使不是喪身魚腹。只怕也要比咱們 狼狽得多。」   耿照詫道:「為什麼?」薩老大道,「咱們的船隻雖小,船頭卻是包著鐵甲的,剛才那 麼一撞,我是對準他們船尾最薄的那一部份稜去,少說也要撞他一個窟窿。」耿照這才明 白,適才兩船遭遇之時,薩老大何以禁止他跳上大船冒險,原來他是深明雙方船隻的構造, 早已成竹在胸。   耿照喜道:「倘若如此,那就真是邀天之倖了。薩大叔,你歇一會,我替你掌舵,」這 時小船又有傾側搖蕩的現象,但薩老大察看水紋,卻知正是順流而下,論理不該有此現象, 心中甚感詫異。   秦弄玉道:「照哥,給我一口水喝,我口渴得很。」   耿照抬眼一看,這才發現盛有淡水的皮袋,以及貯備的糧食都已無影無蹤。原來在剛才 兩船相撞,他們這隻小船被拋起之時,船中的一切雜物,都已被風浪捲去。船中空蕩蕩的, 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是再也沒有一件東西了。   耿照暗暗叫苦,忽聽得秦弄玉道:「那不是水嗎?」只聽得汩汩聲響,原來他們的船, 右側的船艙板壁也給震裂了一個小孔,海水正在漸漸地侵進來。秦弄玉神智還不是十分清 醒,只道那是皮袋的水瀉在地上。   耿照這一驚非同小可,無物可以堵塞,只好伏下去用掌封住小洞,說道:「這可怎麼 辦?玉妹,這是侵進來的海水,不能喝的。」秦弄玉定了定神,這才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 情。   秦弄玉歎口氣道:「照哥,都是我累了你了。」耿照微微一笑,說道:「你還記得大明 湖畔那次,你要與我同歸於盡嗎?那時你我倘若真是同時死了,你心中充滿恨意,我死了也 不得安寧;如今最多也不過一個死,情景可是大大不同了,你為我感到歉意,我更為你感到 歡喜。」耿照處此絕境,自忖難以生還,因此顧不了薩老大在旁,便說出了心中言語。秦弄 玉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圈紅暈,哄道:「照哥!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說笑。」她似嗔實喜,臉 上暈紅,心中無限甜意。   薩老大道:「還有一線希望,你我必須打起精神,掌穩了舵,堵住漏洞,只要碰上漁船 經過,就有救了。此時萬萬鬆懈不得。」   耿照道:「是,玉妹,你忍著些兒。」這時船艙板壁的缺口已是漸漸擴大,耿照一掌難 以封閉,索性把整個身子堵上去,忍受那海水入侵的壓力。秦弄玉口渴如焚,但見耿照如此 情形,心想阻哥所受的痛苦比我更大,也就不覺得怎麼難過了。   風暴過後,瞑色四合,在海上又過了一個宙天,明日就星飛龍島的會期了。但這時薩、 耿等二人死生難卜,薩老大的水域圖也尋已濕成一團,無法展讀,不知航線對是不對,只好 都不管了。   一彎眉月,似是從海中升起,這時已是風平浪靜,月色柔和,「海上生明月」,本來是 詩人詠歎的幽美境界,但這時他們在死亡線上掙扎,心情卻是極不安寧。   他們在海上經過大風浪,經過大廝殺,又漂流了整整一天,沒水喝,沒東西吃,秦弄玉 本來就已暈浪,不用說了;薩、耿二人,饒是耿照以身體堵住缺口,又冷又餓,又要抵受海 浪沖擊的壓力,初時還有痛苦的感覺,漸漸連感覺也麻木了,似乎身體已在僵化,腦中空蕩 蕩的,但覺一片茫然。   薩老人也漸漸沒有氣力把般,忽聽得耿照呻吟之聲,他回頭一看,只見耿照似是癱在船 上,身子被水沖開,原來那缺口愈來愈大,耿照已是擋不住水力的沖匪。薩老大這一驚非同 小可,要去搶救。禍不單行,他把舵不穩,轟隆一聲,又撞著一塊礁石,小船擱淺,船板破 裂,海水大量灌了進來,小船漸漸下沉。   耿照一咬舌頭,陡地振作精神,抱起了秦弄玉,但這時哪還有逃生之望?耿照苦笑道: 「玉妹,咱們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回卻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眼看就要同歸於盡,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風帆獵獵,一隻快船箭一般地駛來, 靠近了他們這隻小船,有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將他們救起來。」船中走出六個少女,兩個 拉一個,把他們三人都拉上了她們那一條船。正是:卻喜沉舟凶化吉,風波過後玉人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時來入夢 於無聲處起沉雷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時來入夢 於無聲處起沉雷   船中掛有官紗燈籠,房艙佈置得似富貴人家小姐的閨房,珠簾半卷,檀香縷縷,透過簾 櫳,令人精神一爽。耿照等人上了這條船,當真足有如脫苦海而登仙境,幾疑身在夢中。   一個少女從艙房上出,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耿照抬頭請,不由得人吃一驚,秦 弄玉則已叫了出來,猛地罵道:「你這妖女,你……」原來站在他們向前的少女,竟是與玉 面妖狐連清波一模一樣。   丫鬟罵道:「豈有此理,我們的小姐救了你,你還罵她。」那少女怔了一怔,隨即微笑 道:「你們不要怪她,她想必是神智還未清醒,唉,這麼嬌弱的一位姑娘,泡在水裡十身都 濕透了,這可怎麼了得,快扶她進房間裡替她換過一身衣裳。」   耿照定了定神,他起初以為是赫連清霞,但赫連清霞比連清波小了五歲,口音形貌仔細 一認,便知不是。這女子和連清波差不多年紀,簡直就是她的化身。不過,她手中是拿著一 支笛子,和連清波的裝束完全不同,而且她端莊的神態,也絕不是連清波可能假冒的。耿照 雖是驚疑不定,但心中想道:「管她是誰,這次絕處逢生,也只有靠她救助了,看來她也不 似懷有惡意。」當下悄悄在秦弄玉耳邊說道:「她不是妖狐。」秦弄玉氣息奄奄,有氣沒 力,罵了兩句,已是罵不下去,聽了耿照的話,她情知耿照絕不會騙她,心頭一鬆,也就不 再掙扎,讓兩個丫鬟,將她扶進艙房。   薩老大在三人之中功力最深,江湖經驗也最豐富,此時他雖然也是有氣沒力,但神智卻 十分清醒。憑他的理智判斷,他立即便可斷定這少女絕不是連清波。要知連清波所坐的那只 大船,即使不至於沉沒,也絕不會赴在他們的前頭,而且還有餘暇容她換過裝柬,換過座 船?薩老大道:「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那少女道:「這裡是飛龍島,你們是些什麼 人?」薩老大又驚又喜,想不到隨波逐流。   居然走對了航線,走到了飛龍島來。當下便拿出了那枝令箭,說道:「我們是接了島主 的綠林箭,來此參加英雄大會的。」   一個丫鬟道:「哦,你們是島主的客人,令箭倒是對了。但我們不是接待客人的,卻不 敢將你帶到島上。好在南宮舵主的船就在附近,我迭你們到他船上,讓他招待你們吧。」這 一個丫鬟說得委婉一些,另一個丫鬟插口道:「不錯,我曾聽得知客的李大哥說過,令箭對 了,也還要經過盤問,才許踏上島上的。他們是怕有人拿了令箭,假冒客人的身份。」耿照 聽了大吃一驚,心道:「她們說的南官舵主,定是南山虎無疑。這回可真是剛脫災難,又落 虎口了!」   耿照正自憂心忡忡,那少女忽道:「不必將他們送去了。你不見他們快要凍得僵硬了 嗎?船上沒有薑湯給他們沐浴更衣,南宮舵主的船雖然離此不遠,送過去也得耽擱好些時 候,救人要緊,我帶他們回去,有甚麼事情由我擔待好了。」那幾個丫鬟見他們持有島主的 令箭,又有小姐出頭為他們擔當,誰也不敢多話,連聲應道:「是!」掌舵的、划槳的各就 各位,便要開船。   那少女道:「且慢」我還要問你們一件事情。你們在海上可碰見一艘張著骷髏旗的大 船?」薩老大怎敢實說,含糊答道:「今日海上起了風暴,天色沉暗,我們雖碰上幾條船, 距離大遠,也看不清楚是否掛有骷髏旗。」那少女沉吟半晌,自言自語道:「島主也另外派 了幾條船出海接應了,若有意外,那也是急不來的。好吧,先把你們帶回去再說。」這才下 令開船。   上了岸,那少女換乘一輛馬車,叫耿照等二人和她同坐,兩個丫鬟駕車,其他四個丫鬟 另乘一輛較小的馬車,便把他們載回自己的住處。丫鬟們都有點奇怪,心想:「這女的也還 罷了。   小姐何必把兩個男人帶回去要我們服侍?就近把他們交給哨所的弟兄救護,雖然地方沒 那麼舒服,但卻可免了許多麻煩,不更好嗎?」但她們卻也不敢於涉她們的小姐。有幾個丫 鬟自作聰明,見耿照相貌頗為英俊,只道小姐看上了他,相互作會心的微笑。   耿照等人躲在那少女的車上,一路上自是無人盤問。那少女將他們帶回自己的住址,秦 弄玉實在太過疲勞,心情鬆懈之後,在馬車上便已昏昏睡去。那少女也不驚動她,悄悄地叫 丫鬟抬她到內房讓她安睡。然後吩咐另外的丫鬟道:「給這兩個人準備薑湯沐浴,再照他們 的身材,給他們找兩套男子衣裳。然後再給他們準備稀飯、小菜。」丫鬟們領了命令,分頭 辦事。   耿照、薩老大洗了一盆滾熱的薑湯,精神稍稍恢復。丫鬟請他們在外院的一間房間進 食,熱騰騰的稀飯,配上可口的小菜,對他們來說,勝過了海味山珍。薩老人笑道:「餓得 過度,不宜多吃,適可而止。」話是如此,他們每人還是進了三大碗。   半飽之後,不黨昏昏思睡。   薩、耿二人得此奇遇,心中也著實有許多疑問。但因有丫鬟在旁邊眼侍,卻是不敢暢所 欲言。吃過稀飯之後,耿照打了幾個呵欠,很希望那丫鬟叫他們去歇息,那時他與薩者大就 可以私自商量了。雖然這時他們也實在有點渴睡,並非做作。   不料那丫鬟卻道:「這位相公,我們小姐請你去見她。」耿照吃了一驚,道:「就只叫 我一個人嗎?」   那丫鬟道:「是。請相公隨我來。」耿照無可奈何,只好隨著那個丫鬟,走進內院。途 中耿照問道:「你家小姐,可是島主的女兒麼?」那丫鬟道:「不是。是外地來的客人。」 耿照聽她以客人稱那少女,問道:「那麼,你們不是她帶來的了?」那丫鬟道:「我們本來 是眼侍島主夫人的,如今奉命來伺候這位小姐,也就等於是我家小姐了。」耿照道:「你家 小姐姓……」那丫鬟抿嘴一笑,說道:「小姐姓甚名誰?她既然請你前來會晤。自會親口告 訴你的,你急什麼?」說話之間,已到了繡房外面。那丫鬟敲門報道:「婢子奉命將客人請 來了。」房中傳出那少女的聲音道:「好,請他進來,你可以不必在此問候了。」那丫鬟應 道:「是。」推開房門,讓耿照進去之後,她隨手把門掩上,便自走了。   耿照驚疑不定,說道:「多謝小姐救命之恩,不知有何賜教?」那少女微笑道:「耿相 公,你的膽子也真不小啊!」   耿照聽她一口說出自己的姓氏,大吃一驚,跳將起來,不自覺地手摸劍柄。那少女笑 道:「耿相公,你不用驚慌。我若是有加害之意,還何必救你?你是抗金義士,我佩服你還 來不及呢〕請坐。」耿照聽她這麼一說,這才恍然大悟,想必她曾見過金國懸賞緝拿自己的 圖形。   耿照稍稍安心,但還是疑團滿腹,問道:「你是誰?你將我喚來,這——」那少女笑 道:「耿相公,你大約十分驚詫我的相貌和你認識的一個人相似吧?我們姐妹自小就很相似 的。我就是你們所罵的那個『妖狐』的妹妹。」   原來這個少女正是赫連家三姐妹中的二姐赫連清雲。她自從與武林天驕分子之後,武林 天驕去臨安尋覓蓬萊魔女,她則走遍江南各地,找尋她的大姐赫連清波。後來,她探聽到確 實的消息,知道飛龍島主招集群盜聚會,將迎接金超岳與她姐姐來作貴賓,她就先來飛龍島 相候。她的相貌和姐姐一模一樣,不必她說出姓名,飛龍島主已經知道她是赫連清波的妹妹 了。飛龍島主正要結納她的姐姐,因此待她優禮有加。撥了一幢房子給她,還送了幾個丫鬟 給她使喚。明日就是會期,派去迎接金超岳與她姐姐的那條船入黑都還未到,故此赫連清雲 也駕船出海,準備接她姐姐,不想姐姐未接到,卻接到了耿照等人。   耿照聽了她自報姓名身份,不禁又是暗暗吃驚。赫連清雲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道: 「我姐姐的行事,我也略有所知。我們姐妹自小分散,不料她誤入岐途,我此來用意,正是 要找到她勸她改邪歸正的。耿相公,你們罵她『妖狐』,奠非你們與她之間也有甚仇冤?可 以看在我的份上,將它化解嗎?」   這一問耿照實是難以回答,赫連清雲於他有救命之恩,但她的姐姐卻於他有殺母之恨,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何可以化解?耿照想了一會,委婉說道:「請小姐見諒,在下實是 有難言之處。倘是小姐不能容我,我也任憑小姐處置。」   赫連清雲歎了口氣,說道:「耿相公既有難言之隱,那也就不必說了。我姐姐的所作所 為,原是難以教天下英雄見諒。你是抗金義士,不論如伺,我總是把你當作客人看待,請勿 多疑。」   赫連清雲光明磊落,耿照深為感動,一揖到地,說道:「既然如此,小可告退了。」赫 連清雲道:「我想多耽擱耿相公片刻。   請問耿相公是否從臨安未?」耿照道:「不錯。小姐可有何事垂詢?」赫連清雲道: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柳清瑤柳女俠聽說與耿相公相熟,不知她可在臨安?」耿照道: 「不錯,我在臨安的時候她也正在臨安。但現在也已經離開了。」赫連清雲道:「我有一位 姓檀的師兄上十月趕在臨安找她,不知他們可曾見面?耿相公知否?」   耿照知她所說的師兄乃是武林天驕檀羽沖,說道,「他們見過了面,但還沒有交談又分 手了。」赫連清雲詫道:「哦,有這樣事情?這——」耿照不願談論別人私事,而且他對蓬 萊魔女與華谷涵二人的情怨糾紛,也只是略有知聞,並不十分清楚,於是說道,「這個我也 不知其中原因。」   耿照以為她還要追問事實經過的,赫連清雲卻是若有所思,半晌說道:「時候不早,耿 相公連日勞累,請早安歇。明朝一早我要去會島主,也許不再與你相見了。我有一事奉勸, 我不知你此來目的如何,你也不必告訴我,但請你多加小心,切勿輕舉妄動。」耿照道: 「是。小姐好意,耿某感激不盡。」赫連清雲將原來帶領耿照前來的那個丫鬟喚來,仍然叫 她帶耿照前去安歇。   耿照見是單獨一間房間,問那丫鬟道:「與我同來的那位薩大叔呢?」那丫鬟道:「我 只道他是你的下人,已另外給他安排了住處了。這是小姐吩咐的,婢子不敢擅作主張。如今 午夜已過,耿相公,你若不是有緊要事找你同伴,那就旱些安歇吧,反正明早便可見面。」 耿照聽她如此說,也不願因此小事再去見赫連清雲,便道:「好,這裡沒事了,你也早去安 歇吧。明早若我不知醒覺,請你叫我。」   丫鬟去後,耿照和衣而睡,輾轉反側,難以入夢。心裡自思:「倘若玉面妖狐今晚回 來,她知道我就在此處,她妹妹能攔阻她不害我嗎?」一時又想起了明日也許便可見著珊 瑚,不覺心事如潮。   但耿照日間在狂濤駭浪中掙扎了一整天,畢竟是太疲勞了。   恐懼的心情也抵擋不住倦意的襲擊,思路漸漸模糊,終於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咯嗚鼓響,耿照給鼓聲驚醒,跳起身來,望出窗外,只見已是 日上三竿。   昨晚服待他的那個丫鬟推門而進,笑道:「相公醒來了,請用早點。」拍一拍手,另外 兩個丫鬢端了八式點心,一鍋稀飯進來。又給耿照遞了一條灑了香露的毛巾。   耿照匆匆擦了把臉,連忙問道:「剛才那鼓聲是——」那丫鬟道:「今日島主召開英雄 會,擊鼓聚集群英。」耿照道:「哦,英雄會已經開始了?」那丫鬟道:「不錯。但小姐吩 咐,相公精神未曾恢復,今日還是請你留在這裡再歇一天吧。」   耿照道:「不,我要去的。和我同來的那位薩大叔呢?」鄧丫鬟笑道:「你要去也不必 如此匆忙,吃了早點再去吧。」耿照道:「那位薩大叔一一」那丫鬟道:「你先用尋點。 嗯,我們小姐對你真是照料周到,生怕饑壞了你呢。她一早出門.也沒忘記吩咐我們給你准 備點心——」   耿照無心聽她說話,狼吞虎嚥地把幾碟點心一掃而光,啼哩呼嚕又喝了兩大碗稀飯,那 丫鬟在旁邊掩著嘴笑。   耿阻抹了抹嘴,說道:「好,現在我是遵命吃過早點了,你可以說了吧,那位薩大叔究 竟如何?」那丫鬟笑道:「也沒什麼,那位薩叔已出去了。他精神很好,你不用擔心。」耿 照道:「他怎麼不等我?」那丫鬟道:「這我怎麼知道?或者他是不願驚醒你吧。」   耿照忙又問道:「那位秦姑娘呢?」那丫鬟道:「我是奉命來伺候你的,那位姑娘昨晚 和我們小姐同寐,伺候她的另外有人,我不知道。」   耿照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禮議,便往外跑。那丫鬟道:「相公,你是要找那位秦姑娘 嗎?我替你去先同一聲,看看她起床沒有?」耿照邊跑邊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叫她。」 那丫鬟搖了搖頭,心道:「看來他的心上只是記掛著他的那位秦姑娘。倘若我們小姐真的是 看上了他,那可是不幸之至了。」   這幢房子共分二進,有中門隔斷內外,耿照要闖進去,卻給一個丫鬟攔住。耿照道: 「我昨晚來過的,我想找那位秦姑娘。」   那丫鬟沉著臉道:「昨晚是小姐請你來的。今日你是自己來的。   沒得小姐允許,請恕我不能讓你踏進此門。」心中甚怪耿照不懂禮貌。   其實耿照不是不懂禮貌,他是害怕一件事情,害怕玉面妖狐已經到來,秦弄玉落在她的 手中。他不便向丫鬟打聽,給她一頓搶白,不覺臉上發燒,只好停下腳步,說道:「那麼就 請姐姐代我請她出來吧。」   耿照以為自己不進去,只是請那丫鬟代喚,她總可以答應了。哪知這丫鬟搖了搖頭,斬 釘截鐵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耿照怔了一怔,道:「為何不行?」那丫鬟道:「小姐剛剛吩咐,不許任何人進房去打 擾她。」耿照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你們的小姐不是一清早就出去了嗎?哪裡又來的小 姐?」那丫鬟淡淡說道:「就是又來了一位小姐!她是我們小姐的姐妹。」   耿照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就在此時,忽聽得裡面傳出一聲尖叫,正是他表妹秦弄玉的 聲音。   那丫鬟道:「相公,你、你不能……」原來耿照已從她身邊審過去,硬往裡闖,那丫鬟 趕來攔阻,一面叫嚷,耿照反手一指,點了她的穴道。   耿照「砰」的一掌打開房門,只見一個女子面床而立,背向著他,背影與玉面妖狐十分 相似。她的表妹則正在欠身而起,臉朝著他,臉上驚駭的神色還未消逝。   耿照正要衝過去,就在此時,只聽得那女子笑道:「秦姑娘,不用驚慌,是我!分手尚 未十天,你就不認得我了嗎?」   秦弄玉化驚為喜,說道:「霞姐,原來是你。」那少女道:「耿相公,我正想叫丫鬟去 請你呢,你已先來了。」這少女回過頭來,正是赫連家三姐妹中最小的那個赫連清霞。   原來赫連清霞那日與耿照等人分手之後,便隨同耶律元宜一同渡江,到了江北.武林天 驕恰巧早一天走了,碰不上頭。   耶律元宜本是奉了金國元帥完顏鄭嘉努之命,往江南探聽宋國虛實的,既然碰不上武林 天驕,就回到軍中繳令。他揀了一些己成事實、可以公開的消息,例如魂良臣被黜,虞允文 兼統義軍這些消息報告了鄭嘉努,鄭嘉努也接到了其他探於的報告,核對屬實,對耶律元宜 大為嘉獎。   鄭嘉努不知他在暗中策劃恢復遼國、密謀反金,只道他受了金朝的高官厚祿,確是矢志 效忠。他回到軍中,席未暇暖,鄭嘉努又差他到飛龍島去,作金國的耳目。因為雖有金超岳 以國師的身份前往,但正因為他是國師,身份崇高,不必向鄭嘉努報告,鄭嘉努也只是知道 有此一事,還未與金超岳接過頭,故此鄭嘉努又把耶律元宜作為自己的心腹派去,其中也含 有監視金超岳的作用。要知鄭嘉努與金超岳彼此在金主完顏亮之前爭寵,本來就是早已勾心 斗角了的。   耶律元宜與赫連清霞也是在海上碰上風暴,拂曉時分方到。   赫連清霞的相貌與兩個姐姐亦甚相似,上岸之後,立即使有人告訴她,她的二姐赫連清 雲正在這兒。   耶律元宜留在客棧稍息,赫連清霞便來找她姐姐。不料赫連清雲己赴飛龍島主之約,離 開住所,兩姐妹沒碰上頭。但赫連清雲早已對侍女有了交代,她的一眾丫鬟也知道她的姐妹 要來。赫連清霞相貌與姐姐相似,那些丫鬟也不知她是主人的姐姐還是妹妹,見她有島上的 頭目陪來,料無假冒,當然慇勤奉侍,將她請進內房。   秦弄玉睡在赫連清雲的房間內,清霞見了,意外的歡喜,丫鬟告訴了她昨晚的事,清霞 便吩咐丫鬟不許放人進來。她自己在床前守候。秦弄玉一醒,最初也是把她誤認作玉面妖 狐,以致失聲尖叫。   且說耿照見表妹安然無恙,又與赫連清霞意外相逢,也是歡喜無限,但他已無暇敘話, 連忙問道:「玉妹,你身體如何?」   秦弄玉試試運動手足,笑道:「好得很,就是氣力差些。」耿照道:「你快吃些東西, 咱們好去赴會。」   赫連清霞道:「早預備好了。」遞過了一盅雞湯,笑道:「你身子尚還虛弱,不宜用 飯。我叫她們用兩隻雞給你熬了這盅雞湯。」秦弄玉多謝了她的細心照料,喝了雞湯,匆匆 梳洗,便與耿照、清霞一同出門。   赫連清霞笑道:「耿相公,你一定是心急闖進來,委屈了這位姐姐了。」耿照替那丫鬟 解開了穴道,賠禮道:「我趕著赴會,姐姐恕罪。」那丫鬟本是滿肚皮悶氣,但得了主人的 妹妹向她慰問,又受了耿照的賠禮,深感榮寵,化怒為喜,忙道:「折煞了婢於了。小姐、 相公、你們回來吃中飯嗎?」赫連清霞一笑道:「不必等候我們了。」行前帶路,匆匆趕赴 會場。   島上有一座山,會場就在山下的一大片草地上。只見黑壓壓的草地上坐滿了人,圍成了 三個圈圈,山坡上也站了不少人。   赫連清霞小聲說道:「我與元宜是以金國主帥的使者身份來的,不能讓人家知道我們的 真正意向。等下倘是有甚事情發生,我也只能假作置身事外,你們要原諒我才好。」耿照 道:「這個我懂,我們也只是來探聽消息,非到必要之時,絕不出手。」赫連清霞道:「如 此,我們分頭進去。」赫連清霞進去,在前排特別為賓客設置的座位找著了耶律元宜。耿照 二入則在山坡上擠進了人叢之中。   這時樊通正在說話,說到了最後一段,道:「飛龍島主是此會主人,現在就請島主與大 家見面,商量大葉。」與會群英有一大半是未見過飛龍島主的,當下人人注目,候他出場。 耿照小聲問旁邊的人道:「剛才樊舵主說了些什麼?」那人道:「他說金兵渡江在即,請咱 們長江南北、水陸兩路的各方豪傑共商大計,先要推定一位盟主。噓,別說話了,島主出來 啦!」   場中有一塊光滑如鏡台的大青石,約有二丈來高,只見那飛龍島主乃是個髯鬚如戟的粗 豪漢子,飛身跳上石台,緩緩走了幾步,走到中央立定,石台上留下了鮮明的足印,靠近石 台的人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每一個足印的深淺都是一般。   在石頭上踏出足印並不十分困難,但這塊石台,光滑如鏡,離地面義有二丈多高,飛龍 島主是用輕身功夫跳上去的,輕功火候稍差,就未必能夠立足得穩。這也罷了,難的是他既 用輕功,而又能在石上踏出足印。   要知以武學常理而論,施展輕功,腳尖沾地之時,力度必須用得十分巧妙,講究的是輕 靈迅捷,腳步決不能踏得重了。但在石上踏出腳印,則又非用重身法使出內家真力不行。如 今飛龍島主在石台上踏出的每個足印都是一般,可見他的輕功身法與千斤墜的重身法,已是 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在那腳尖沾地的瞬息之間,便可以立即轉換,這種本領就是世所罕見的 奇功了。   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看見他使出的功夫與武學常理相反,都不禁膛目結舌。 武功高明之士,則不禁大聲叫好,他的黨羽,轟然喝彩,那更不在話下了。   飛龍島主待喝彩的聲音平靜之後,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多謝各位賞面,光 臨敝島。如今金兵渡江在即,樊舵主說得對,必須先推定一位盟主,才能應付此一非常的變 局。我現在就提出一個人來,這位老英雄德高望重,我說出來,大家一定心服!」   接到飛龍島主令箭,來此聚會的群豪,人人都以為飛龍島主是想盟主自為,只等旁人推 戴的。哪知他卻先自提出,推戴別人。這倒是頗出眾人意外之外的事情,眾人都在凝神靜 聽,聽他要提的是何人。   只聽得飛龍島主緩緩說道:「這位老英雄就是千柳莊的柳莊主。」柳元甲本來是江南的 武林領袖,但他的名字,若是由別人口中提出,那就毫不稀奇,由飛龍島主提出,不知內幕 的大部份與會群豪,則仍是十分意外。   飛龍島主的黨羽與柳元甲的一干親信,是知道今日的安排的,都在歡呼鼓掌,不知內情 的其他人,有些人本來是佩服柳元甲的也在隨聲附和,另外有些人則怕飛龍島上是在故意試 探他們的心意,不敢作聲。   飛龍島主似是知道他們的心意,哈哈笑道:「柳老前輩是宗某最佩服的人,他這些年隱 居林下,宗某則在江湖胡混,浪得虛名。有些兄弟,或者有所誤會,以為我想作武林盟主, 其實我每有大事,都是要請教柳老前輩的。尤其今日處此非常變局,更非請柳老前輩出山不 行!」   柳元甲本來是德高望重的武林領袖,群雄聽得飛龍島主對他推崇備至,不似假意奉承, 那些原來心存顧忌的人,也就敢於鼓掌歡呼了。   柳元甲緩緩走出場心,也不見他作勢跳縱,身子就筆直地「飛」上石台,這手爐火純青 的輕功,實是武學之士夢寐以求的境界,而在他不過是輕描淡寫地施展出來,絲毫也不顯得 有「賣弄」的成份。比之飛龍島主剛才的做作,雖然同樣是演出了絕世神功,而他的身份卻 又是高了一籌了。   柳元甲捋捋鬍子,哈哈笑道:「宗島主盛情可感,只可惜老夫老矣,無能為矣。我看這 盟主一席,還是該宗老弟義不容辭,老夫願盡綿力,輔助盟主。」   樊通說道:「柳莊主和宗島主不要彼此推讓了。依我之見。   處此非常局面,應該有正副盟主,管轄水陸兩路,才好照顧全局。咱們就公推柳莊主作 正盟主,宗島主作副盟主,兼作水路的總舵主。諸位想必贊同?」   兩家的黨羽都在叫道:「好,好,正該這樣。」柳元甲滿面堆歡,說道:「各位以大義 相責,我只好為宗老弟分擔重責,替各位盡力了。不過,今日群英畢集,若是有更適當的 人……」樊通叫道:「柳莊主毋再推辭,我們都是一致擁戴你老。誰還能與你老爭這一席盟 主呢?」   話話未了,忽聽得有人高聲叫道:「且慢!」群豪愕然,目光齊集,向那人望去,原來 是鐵筆書生文逸凡。   柳元甲打了個哈哈,說道:「對啦,我們怎能忘了文大俠了?文大俠的武功人望……」   文逸凡也是哈哈一笑,立即打斷他的話道:「請勿誤會。我不是來與你們兩位爭盟主來 的。我只是有一事在心,非得先向柳莊主請教不可。」   柳元甲心道:「諒這酸丁也不敢與我為難。」當下說道:「請教不敢。文大俠請說。」   文逸凡道:「剛才樊舵主說得好,金寇南侵在即,這是個非常的變局,必須應付得宜。 請問金寇若然渡江,柳老英雄是準備如何應付?這件大事,必須先說清楚,這才好定盟主之 位,各位以為可對?」   與會群豪,不乏熱血滿腔的愛國之士,聽了這話,都在說道:「不錯,不錯,言之有 理。咱們先聽柳莊主的主張。」   柳元甲料不到文逸凡臨時有此一著,但他畢竟是老好巨滑,鎮定如恆。打了個哈哈,說 道:「茲事體大,文老弟不問,我也想與各位商量的了。依我之見,咱們是既要為自己打 算,也要為老百姓打算才是。盜亦有道,難道咱們還能趁著兵災,騷擾百姓麼?」   文逸凡道:「話說得不錯,但不知柳莊主是怎麼樣為老百姓打算?」   柳元甲手捋長鬚,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這個麼?依我之見,也不外乎『保境安民』 四個大字。古語有云:「兵凶戰危』,一旦打起仗來,勝也好,敗也好,總是苦了百姓。如 今金宋兩國的大動干戈,看來是難以避免的了,咱們只能稍盡綿力,減少災禍。我以為不如 在咱們的地盤之內,另樹一幟,兩不偏幫。   人不犯我,我也不必犯人。咱們水陸兩路,有三十三家兄弟,湊合起來,兵力雖是不及 金宋兩國,也很不弱了。料想他們也得對咱們顧忌三分。諸竹若是賢同此議,合力同心,我 就致函兩國主帥,申明此意。在咱們地盤之內,他們假道可以,但必須秋毫無犯,也不能在 咱們的地盤內打仗。」   說到這裡,大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問道:「那不等於是自成一國了麼?」   柳元甲道:「要這麼說,那也可以。俗話說得好,時勢造英雄,何況諸位本來就是英 雄,豈能終生在見不得天日的黑道上廝混?所以我說,趁此時機,做一番事業,既是為老百 姓打算,也是為咱們自己打算了。」   飛龍島主拍掌道:「盟主高瞻遠矚,確非吾輩可及!宗某唯盟主馬首是瞻!」兩家黨 羽,搖旗吶喊,喝彩奉承,自是下在話下。   耿照心道:「怪不得魏良臣給這老賊的那封私函,預祝他什麼『建業江左』,原來是包 藏著這麼樣天大的禍心!」   文逸凡「哼」了一聲,正要說話,忽聽調有人縱聲長笑,把場中那些阿諛奉承的聲音壓 了下去,群雄抬眼望時,只見一個白衣少年,從山坡躍下,在空中翻了個觔斗,落在場中, 當真是有如天外飛未,震懾全場。在柳家莊見過此人的失聲叫道:「哎,是笑傲乾坤來 了!」   只聽得笑傲乾坤華谷涵朗聲說道:「這不是保境安民,這是禍國殃民!諸位都是大漢男 兒,金寇南侵,是要滅咱們的國,毀咱們的家,奴役咱們的父老兄弟!有血氣的男兒,安能 置身事外?倘是和金寇也講什麼互不侵犯,那豈只是開門揖盜,簡直是助紂為虐了。再說, 你要保境安民,但金寇滅來之後,可容得你苟安一隅之地麼?那時你們是不是也打算跟這位 柳莊主做金寇的奴才?」   這一番話激起了群豪同仇敵汽之心,有人把性命置之度外,對柳元甲就罵了起來,有的 較為「客氣」,也在說道:「不錯。柳莊主,你這話是有欠思量了!」柳元甲與飛龍島主的 部下,有的不敢作聲,有的則在給他強辭爭辯,場中吵成一片!   柳元甲拍了一下手掌,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冷冷說道:「別吵,別吵!我只想問華先 生一句話。華先生,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參加此會的?這是咱們江南的綠林之會,包括長江南 岸水陸兩路的英豪。其他的江湖人物,則都是由主人邀請的。你一不是綠林中人;二未得主 人邀請。我們的事情,伺用你來插嘴?」   華谷涵冷笑道:「你門商議的有關國事,我是一個百姓,我就可以說話。」   柳元甲「哼」了一聲道,「你不請自來,藐視主人,無禮孰甚!我們的英雄會不許外人 參加,這裡也就不許你說話。把他轟了出去!」   飛龍島主早已蓄勢待發,聽了此言,把手一揚,呼的一聲。便向華谷涵抓去。雙方距離 還有數丈之遙,華谷涵展開折扇,輕輕一撥,只聽得發出悶雷也似的聲響,兩人中間的泥土 砂石,突然如遇颶鳳,捲起了漫天塵霧。雙方較量了內家真力,表面上不見輸贏,但飛龍島 主胸口作悶,他已是自知稍遜一籌。   柳元甲的大弟子宮昭文率領六個師弟,對華谷涵採取了包抄形勢,雙方劍撥弩張,正要 大打出手,忽聽得鼓樂之聲大作,場中讓出一條路來,原來是金超岳和連清波來到。   他們坐的那條船,昨日被薩老大的船撞穿船艙,幸而船大人多,在眾人搶救之下,一時 不致沉沒。後來得遇飛龍島派出去迎接他們的船隻,終於安然抵達。雖是遲了一些,但卻來 得正是時候。   當日曾在千柳莊給柳元甲祝壽的人,認得金超岳,不禁竊竊私議。其他不知道金超岳身 份的人,紛紛向知道的人探詢。一時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轉移到金超岳身上。華谷涵和飛龍島 主、宮昭文等人,也暫時住手,但華谷涵在強敵包圍之下,需要全神應付,對金超岳的來 到,也只能暗中戒備,而不能衝出去與他罵戰了。   金超岳曾在笑傲乾坤手下吃過點虧,一見是他,心頭火起,和柳元甲見過了禮,便道: 「又是這小子來搗亂嗎?我今日來到,沒備禮物,就把這小子拿來當作見面禮吧。」金超岳 深知飛龍島主之能,自忖他若出戰,只要有一個飛龍島主相助,擒笑傲乾坤便非難事。   柳元甲道:「不敢有勞金先生,有宗島主坐鎮,他闖不過我門下弟子的七煞陣。」原來 柳元甲是怕金超岳出場,更會引起眾人的議論。   宮昭文正要將陣勢台圍,忽又聽得有人叫道:「且慢!」聲音清脆,竟然是個女子。眾 人抬頭看時,只見山頭上一個少女千揮拂塵,嚴著御風而降!正是:衝破波濤來赴會,興亡 哪得不關心?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三回 劫火未消來異士 神功無敵懾群魔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三回 劫火未消來異士 神功無敵懾群魔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柳清瑤。   柳元甲從宮昭文那次鎩羽而歸的報告,早已知道蓬萊魔女識破他的奸謀,不再認他為 父。但卻還未知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柳元甲心頭一震:「她敢單身到此,莫非是有恃而來?」但心中雖是隱隱恐懼,仍是裝 作笑臉說道:「瑤兒,我找得你好苦。我給你引見各位英雄。這是小女——」   蓬萊魔女柳眉倒豎,戟指便罵:「老賊!」華谷涵忙以傳言人密的內功說道:「不可動 氣,先說大事!」   蓬萊魔女點了點頭,冷峻的聲音接著說道:「老賊,你騙我上當的私仇,以後再和你算 帳,今日我可不許你欺騙天下英雄!」柳元甲面色倏變,喝道:「瑤兒,你瘋啦!」柳元甲 認她作女兒,她則指著柳元甲罵老賊。不知底細的人,都是大為駭異。   樊通面色一沉,上前說道:「柳姑娘,你若是以柳莊主千金的身份而來,我做世伯的自 當招待。但你如今不知受了何人蠱惑,不認父親,我就只能公事公辦啦,這是我們江南的綠 林之會,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鐵筆書生文逸凡忽地縱聲笑道:「樊舵主,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咱們今日之會,也包括 長江北岸的水陸英豪不是?柳女伙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   與會群豪,有好些是早已知道蓬萊魔女的身份,不知道的也聽人說過北五省的綠林盟主 是個少女,只不知道就是她而已。   登時有半數以上拍掌歡呼,表示歡迎。   樊通面色灰白,猶自強辭奪理地大聲說道:「長江北岸的同道可以參加,那只是指沿岸 一帶而言。金國治下的北五省可不在邀請之列。綠林中疆界分明,我們江南的綠林道要推自 己的盟主,可不歡迎江北的什麼盟主來管我們的事情!」   太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站出來說道:「樊舵主此言差矣!紅花綠葉,本是一家,江北 江南,何分彼此?樊舵主你剛才說得好,如今金寇南侵在即,咱們正要同心合力,應付這個 局面,北五首的綠林盟主肯屈駕來此,正是請也請不到的呢!」蓬萊魔女拂塵朝著金超岳一 指,冷笑說道:「這位是金國的國師,他怎麼也來參加你們江南的綠林之會了?」   群豪剛才互相探詢,十有八九已知金超岳是什麼人了,但這「金國國師」四字第一次從 蓬萊魔女口中公然說出,還是不免全場騷動,大眾嘩然。   柳元甲連忙說道:「我剛才不是說過我的主張嗎?咱們只求保境安民,對支戰雙方都是 只求人不犯我,我請金先生前來,不過是讓他知道我們的意思罷了。」饒他極力詭辯,聲音 己是微微發抖。   飛龍島主見柳元甲下不了台,幫腔說道:「柳莊主的主張就是我的主張。我忝屬地主, 我喜歡請哪一位客人,不容外人過問。誰要是看不順眼,繳出令箭,離開便是。但未曾經我 允許的,嘿,嘿!我這飛龍島雖不是金城湯池,也決不能容外人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言 下隱隱含有脅迫之意。   鐵筆書生文逸凡哈哈笑道:「柳女俠雖是不速之客,但她可是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身份。 宗島主先前不是也說過今日之會要集思廣益嗎?北方的綠林同道前來,咱們若是摒之門外, 那豈不是顯得咱們江南的豪傑氣量太窄了麼?」   太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接著說道:「不錯。我想:金國國師都可以來此參加咱們的綠 林之會,柳女俠是北方的綠林盟主,那更是可以的了。我們正想聽聽柳女俠的高見!」   文逸凡是俠義道中的領袖人物,王宇庭在綠林中的地位更是非同小可,飛龍島主近年的 勢力雖然大大擴張,論聲望也還稍不如他。飛龍島主聽了他們兩人的說話,心知他們不過份 攻擊邀請金超岳之事,已經是給了柳元甲與自己面子,一時也就不敢作聲了。   蓬萊魔女笑道:「容許我說話了麼?好,那麼我就坦誠相告我今日的來意。」   這兩句話一說,登時全場肅靜無聲。蓬萊魔女聲音轉為高亢,說道:「北方的綠林豪 傑,身在綠林,心懷故國。金寇一旦南侵,我們定然奮起殺敵,令他處處難行。我此來就是 要求江南豪傑,與我們同心合力,共抗金虜!保境安民的謬說,華大俠已予痛斥,說得很清 楚了,想諸位都是黃帝子孫,大宋的英雄兒女,豈能力虎作倀,反助敵人?亡國之慘,北方 的百姓曾經身受,恨不得早日驅逐金虜,光復神州。諸位難道反而願意身受亡國之苦麼?」   這一番說話得群豪熱血沸騰,轟然叫道:「不錯,北方的兄弟都已起來抗金了,咱們豈 可置身事外,甚而為虎作倀?」   王宇庭大聲說道:「天下綠林都是一家,要應付目前的危局,咱們也不能再分南北了。 我倡議就奉柳女俠作我們的盟主!」文逸凡首先鼓掌贊成,但也還有許多人在柳元甲的積威 之下,不敢表示意見。飛龍島主的黨羽則鼓噪反對,不在話下。   蓬萊魔女道:「不,我們只是願與南方的綠林同道結盟。江南的綠林盟主,我是決計不 敢擔當。依我之見,最適宜的莫如王寨主。」   柳元甲被冷落在台上,大是尷尬,不由得老羞成怒,殺機陡起!   柳元甲陡地喝道:「你這不孝女兒,氣死我也!自古有道,忠臣出於孝子之門,天下哪 有不孝父母而能為國盡忠的道理!你老父在此,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還不快快給我跪 下!」   蓬萊魔女大怒道:「老賊,你……」正想把真相和盤托出,指斥柳元甲的奸謀,柳元甲 已從台上躍下,「呼」的一掌,就向蓬萊魔女拍了過來!   柳元甲已知蓬萊魔女不能再予利用,這一掌全力施為,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洶湧而來,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兀是不能抵消他的掌力,只覺胸口儼如壓上了一塊石頭,哪裡還能再說 半句話?文逸凡大喝道:「柳元甲,你好不要臉,你……」柳元甲「哼」了一聲道:「狂徒 無理,膽敢辱我!把他也拿下了!」   文逸凡大怒道,「要拿下的是這金國國師!」金超岳冷笑道:「好,有本領你就拿 吧!」連環雙掌拍出,左掌發出的掌風如寒飆刺骨,右掌發出的掌風如熱浪炙人,一冷一熱 夾攻之下,文逸凡登時也不能說話。   王宇庭義饋填胸,明知自己的武功與柳元甲差得太遠,拼了性命,振臂疾呼:「他們是 否父女,咱們不去管它。但柳女俠所說的卻是為國為民的大義,柳元甲即使真的是她父親, 也不能殺她滅口,請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柳元甲道:「豈有此理,我管教我的女兒,要你主持什麼公道?我的保境安民的主張, 又有什麼不對了?」遠遠的一指遙戳,使出凌空點穴的功夫,王宇庭只覺人中的「聞香」穴 一麻,登時也變了啞巴。   太湖的十二家纂主一齊出來,說道:「王總舵主,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回去各行其 是!」這十三家纂主見首領被辱,人人怒憤,但他們想到是在人家的勢力之內,處境極危, 說話的語氣,不敢太過決裂。只求保得總寨主平安離開飛龍島,至於蓬萊魔女是死是生,他 們已無力顧及了,哪知他們想各行其是,飛龍島卻容不得他們。這時宮昭文已展開了「七煞 陣」,將笑傲乾坤困在陣中,飛龍島主騰出身來,嘿,嘿冷笑:「我早已說過,我這飛龍島 不能隨便讓人要來便來,要去便去。我是唯柳盟主的馬首是贍,諸位背叛盟主,我可不能與 諸位客氣了。哪一個外要離開的,都給我拿下!」   飛龍島主屬下有十二個大頭目,個個武功高強,不必島主親自出於,由他們對付這十三 家寨主已是綽綽有餘。這麼一來,局勢更是不可收拾,大分裂,大混戰,已是無可避免了!   王宇庭人中的麻癢稍減之後,嘶啞著聲音說道「大大夫當為玉碎,不作瓦全,屈膝事仇 之事。咱們是決計不能做的!飛龍島主,你要留我們,除非是把我們盡都殺了!」這幾句話 說得大義凜然,不屬於千柳莊與飛龍島的各路豪傑,振臂齊起,都是說道:「不錯,大丈夫 死則死耳,焉能受人脅逼?姓柳的,姓宗的,你不伯天下英雄唾罵,我又何懼血濺塵埃!」 群雄激怒,對柳元甲的敬畏,早已變為憤恨,遷直以「姓柳的」相呼了。   柳元甲冷笑道:「王宇庭,你好大膽!」使出凌空點穴的功大,又是一指遙戳過來。太 湖西洞庭山李寨主擋在總寨主身前,被他一指點倒。   蓬萊魔女武功不及柳元甲,但相差亦非太遠,豈能容柳元甲騰出手去對付王宇庭?當 下,將生死置之度外,唰唰唰連環三劍,劍劍指向柳元甲要害。柳元甲權衡利害,也是先擒 蓬萊魔女要緊。便讓飛龍島主去對付群豪。   飛龍島主笑道:「你們要死,可沒那麼容易!」一聲忽哨,調來了大批撓鉤手,由他手 下的十二個大頭目率領,分成了十二個小隊,布成陣勢,圍困群豪。要知王宇庭這班人都是 綠林中的一寨之主或頭面人物,倘若把他們盡都殺了,他們的部下必定與飛龍島誓不兩立, 故此在飛龍島主的如意算盤,上上之策,最好是把他們捉住,脅迫他們的部下。群雄有若干 人被撓鉤手捉去,兀是前仆後繼,且戰且走。   笑傲乾坤踏上飛龍島之後,雖然未曾與蓬萊魔女交談過一句話,但見她怒斥柳元甲,矢 志抗金,已知她素心未改,對她的疑慮也已一掃而空。他急於去救助蓬萊魔女,在「七煞 陣」中大施剛勇,宮昭文全力施為,兀是困他不住。華谷涵大笑聲中,出手如電,擊倒了他 的一名師弟。   飛龍島主喝道:「姓華的,在哪裡走!」身形疾起,堵住了七煞陣的缺口,一招「裂右 開碑」,向華谷涵當頭抓下!   華谷涵折扇一揮,只聽得「嗤」的一聲,折扇被他的指甲抓破了一道裂縫,但這一抓卻 也被他的折扇盪開了。   飛龍島主使的是「大力鷹爪功」,華谷涵竟然用一柄竹製的折扇把他盪開,功力之高, 實是足以震世駭俗。但飛龍島主能夠將他的折扇抓破一道裂縫,亦大是不弱了。   飛龍島主填上了七煞陣的空缺,他對七煞陣的陣法又是盡皆知悉的,配合了宮昭文等人 施展起來,威力比之原來何止增強一倍。華谷涵登時從上風變作下風,自顧不暇。   另一對鐵筆書生文逸凡對祁連老怪金超岳,也是十分吃緊,險象頻生。   雙方都有獨到的武功,但金超岳的「陰陽五行掌」乃是將兩門最厲害的邪派功夫合而為 一,左掌是「雷神掌」,右掌是「修羅陰煞功」。倏而一掌劈來,熱浪四濫,修而一掌發 出,冷氣侵肌。文逸凡練的雖是玄門正宗內功,畢竟還未曾到達登峰造極的境界,在寒熱夾 攻之下,既要運功抵禦,又要應付對方的殺手招數。數十招過後,只覺得胸口煩悶,牙關打 戰,而又大汗淋漓。   文逸凡暗叫「不妙。如此下去,即使還可以支持幾百口合,過後只怕也要大病一場。」 戰略一變,陡地以攻為守,一對判官筆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猛襲金超岳的三十六處要害穴 道。文逸凡的輕功遠在金超岳之上,配合了他神奇莫測的點穴招數,攻得金超岳也有點手忙 腳亂,非得將掌力撤回防守不可。這麼一來,攻守易勢,文逸凡雖然還是稍處下風,已是沒 有剛才那樣吃緊。   華谷涵、文逸凡在敵人圍攻之下,雖然未脫險境,也還可以勉強自保。蓬萊魔女則已到 了性命難保的關頭。   本來若論本領,蓬萊魔女也早已到了一流境界,武林中可以與她並肩的寥寥可數。但她 的對手實在太強,這就難免相形見絀了。   柳元甲的內功固是深湛之極,點穴的手法更是世上無雙。蓬萊魔女掌劍兼施,以天罡抑 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攻他,剛柔互濟,變化神奇,這已經是武林中罕見罕聞的功夫了。哪 知柳元甲雙手空空,對付她的兩般兵器,使出的功夫更是神奇。只見他大袖飛揚,宛如鵬鳥 展翼,揮袖捲起的狂飆,把蓬萊魔女的拂塵吹得飄飄四散,轉眼之間,蓬萊魔女的天罡三十 六式,盡都被他破解。   柳元甲佔了上風,越攻越緊。袖中藏指,倏地彈出,「錚」   的一聲,正中蓬萊魔女右手長劍劍脊,蓬萊魔女虎口發熱,腳步蹌踉。   柳元甲喝道:「還不撒手!」錚的又是一指彈出,蓬萊魔女連退三步,仍是緊緊握著寶 劍。她素性好強,柳元甲要奪她室劍,她們偏不肯放手。哪知這正中了敵人之計,她要運功 緊握劍柄,防禦使難以周全。柳元甲大袖虛拂,引開她的目光,驀地,欺身一戳,點了她的 穴道。   柳元甲哈哈大笑道:「看你這好強的丫頭,你還敢不認父親麼?跪下!」大笑聲中再出 指點她膝蓋的「環跳穴」。意欲迫她跪下,她不能言語,一旦屈膝,旁人只道她當真是認了 父親,戰意即使不登時瓦解,也要渙散無疑。   就在此時,柳元甲的手指即將戳出之際,忽聽得鐵杖觸地的叮叮之聲,來得快極!   柳元甲面色倏變,如遇鬼魅,不由自主地向後直退,一顆顆黃豆般粗大的汗珠,突然間 「湧」了出來,身穿的青布長衫無風自皺,顯然他的身體也在發抖!   本來那人來得雖然快到極點,但柳元甲就在蓬萊魔女面前,也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整治 她的;但這個人是他平生最害怕的人,是他只要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魂夢難安的人,是他自 以為已經害死了的人。卻不料在今日這樣的大場面中突如其來,他焉能不聞聲落魄?在驟然 吃驚的情況下,他向後直退乃是一種不自覺的本能反應,哪還能分出心神去整治蓬萊魔女? 這一剎那,柳元甲與蓬萊魔女都是心頭大震。柳元甲心道:「我只道是武林天驕嚇我,誰知 他真的活在人間。這可如何應付?……」蓬萊魔女心道:「是誰能把這老賊嚇得面無人色? 哎呀!   難道是,是……』她被點了穴道,看不到背後,但聽到了鐵杖觸地的叮叮之聲,己猜想 到是什麼人了。   兩人心念未已,那突如其來的怪客,已到了他們中間,是一個相貌清矍的老者,一足微 岐,以杖代步。蓬菜魔女認得是她在御花園遇見的那個給她解圍的蒙面人,耿照認得是救了 他性命的那個老和尚。相隔十餘日,這老和尚己蓄起短髮,似乎是在「還俗」了。   那怪老頭子舉起枴杖,指著柳元甲緩緩說道:「你是她的叔父,你要把她當作女兒看 待,那也未嘗不可,但我還未死,你卻大可不必冒充她的父親。」枴杖叵手一點,解了蓬萊 魔女的穴道,說道:「瑤兒,今日咱們是闔家困圓了,你來見過你的叔父。」   蓬萊魔女知道這次絕不會認錯父親,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爹爹!女兒好 苦!女兒不能認這個叔父!」這老頭子是她父親,她是早已猜想到的了。猜想不到的是,柳 元甲竟是她的叔父。她本來要父親殺掉柳元甲的,知道是她叔父之後,這話就說不出口了。   這老頭子歎了口氣,說道:「元甲,論你的所作所為,你是禽獸不如,我本當殺你,但 我在空門二十年,而今雖然還俗,也還是皈依佛法,佛法慈悲;你當年害我,我也還沒喪 命,三房只剩你一個人,咱們畢竟是同一個曾祖,我就饒了你吧,瑤兒不肯認你,那我是無 法勉強的了。」蓬萊魔女鬆了口氣,原來柳元甲是她父親的堂兄弟,不是親兄弟。   蓬萊魔女道:「爹爹,私仇可以不報,正義必須伸張。他如今是欲勾結金寇,叛國求 榮。他還未悔改,你怎能就饒了他?」   這老者面色一沉,目光如劍,盯著柳元甲道:「此話可真」   柳元甲連退三步,不敢回答,王宇庭叫道:「令嬡之言,一點不假。今日與會的天下英 雄,但可作為見證!」   這老者雙眸炯炯,霎時間低眉菩薩變成了怒目金剛,峭聲說道:「你殺嫂害兄也還罷 了,叛國附敵,卻大是不該!我柳元宗沒有你這個弟弟,……」枴杖緩緩舉起。   柳元甲道:「大哥息怒,小弟知錯了!」柳元宗道:「知錯就好,你給天下英雄賠罪, 叫你這些狐群狗黨放下兵刃。」   柳元甲道:「是。我先給大哥賠罪。」彎腰合掌,忽地大喝一聲,雙掌齊發,猝擊柳元 宗下盤。他蓄勢而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柳元宗跛了一腿,下盤不固。他攻擊的又正是柳 元宗的弱點,當真是狠毒之極!   柳元宗「哼」了一聲,罵道:「畜牲!」鐵杖點地,身形疾起,一掌拍出。   雙方掌力相撞,發出了悶雷也似的聲響。站在旁邊的蓬萊魔女,也覺得立足不穩,不禁 退了兩步。   柳元宗以單掌對付他堂弟雙掌之力,旗鼓相當。柳元甲趁看他還在用鐵杖支地。身子懸 空之際,摹地又化掌為指,五指輕舒,一齊戳出,如彈琵琶,一招之間,遍襲他足少陽經脈 的十處穴道。   柳元宗攏指一劃,只聽得嗤嗤聲響,柳元甲似皮球碰在牆壁上一般,彈了回來,但他的 身法仍是最上乘的輕功,只見他一個觔斗倒翻,使出「覆雨翻雲」的身法,斜斜掠出三丈之 外。   看來是一個還擊得妙,一個是躲閃得宜。但武學高明、眼光銳利的場中幾位高手,包括 蓬萊魔女在內,已看出了是柳元甲技遜一籌,他的青布長衫上己現出了五個指頭戳破的小 窟!   柳元宗冷冷說道:「你的穴道銅人的三十六種指法還未學得到家,希夷老祖的『指元 篇』,你也還未找到下半篇吧?」   柳元甲面色灰白,叫道:「大哥不肯見諒,咱們只好各行其是了!」他門下弟子眾多, 在他驅使之下,登時布成了合圍之勢,各式各樣的暗器,冰雹一般地飛來。飛龍島主也在叫 道:「用毒箭將他們射殺!」   金超岳掌力催緊,正要對鐵筆書生痛下殺手,準備殺了文逸凡之後,與柳元甲聯手對付 他的哥哥。柳元宗大袖揮舞,近身的暗器、毒箭給他撥得紛紛墜地。鐵杖一點,叮的一聲, 到了金超岳面前,冷笑道:「二十年前,柳某人僥倖在你們圍攻之下未死。難得你今日也未 了。你的陰陽五行掌練成功了麼?柳某再來領教領教!」鐵筆書生躍出數丈開外,金超岳雙 掌立即便移轉方向,向柳元宗打來。   金超岳掌力一吐,登時熱風呼呼,熱浪四溢。柳元宗鐵杖支地,一掌拍出,一股非常柔 和而又非常堅韌的內力,便似撒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慢慢向中心收束,任金超岳的掌力有 如驚濤駭浪地捲將過來,也被這張無形的大網包沒,威力發揮不出。金超岳喝道,「好!」 左掌相繼發出,這次掌力一吐,卻如寒潮疾湧,登時似從炎炎的夏日一步踏進肅殺的隆冬。   柳元宗長鬚雙拂,頭上發散出熱騰騰的白氣,只見他那根鐵杖,已入地數寸,腳步卻未 曾移動分毫。金超岳攻過去的修羅掌力,竟似冰雪在和煦的陽光之下漸漸消溶。   金超岳暗叫「不吵!」一咬牙齦,拼著耗損元氣,將雙掌的威力發揮到了十足,一冷一 熱,合而為一,寒潮熱浪,湧將過來,衝破了柳元宗掌力的包圍。   柳元宗的鐵杖又陷地數寸,頭上的白氣也更濃了。蓬萊魔女在旁邊看得驚心動魄,要知 金超岳的內功雖然不不及柳元甲的深厚,按說更比不上她的父親,但他這一冷一熱的奇功, 卻是兩門極厲害的邪派功夫,十分霸道,以前笑傲乾坤與他對掌,雖然稍勝一籌,過後也有 好幾天不舒服,險險生病。她那次戰勝金超岳,則是全靠武林天驕的暗中相助。蓬萊魔女心 中想道:「爹爹年邁,功力或者勝過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氣血則定然不及少年人的旺盛。 只怕這一場較量的結果,即使打敗了金超岳,也得大病一場。」   蓬萊魔女擔心老父,正擬上前相助,忽見她父親展袖一拂,單掌自左至右地劃了半道弧 形,登時發出了悶雷似的聲響,金超岳的身軀似皮球般地拋了起來,在空中接連翻了幾個筋 鬥,「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這才雙足落地。   原來柳元宗是以登峰造極的內功使出個「引」字訣,把對方發出的兩股掌力,牽引過 來,令它們相撞對消。金超岳的掌力一被消解,哪還擋得住柳元宗的掌力。幸虧他功力還算 深厚,雖是內傷不淺,還不至命喪當場。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過去問道:「爹爹,你沒事麼?」柳元宗微笑道:「祈連老怪這點 伎倆如何傷得了我?我總算報了二十年前的一掌之仇了。」原來他當年給金超岳率領十八名 金國高手圍攻,寡不敵眾,他那條腿就是給金超岳打成殘廢的。   不過柳元宗雖未受傷,也禁不住微微氣喘,他望過笑傲乾坤那一邊,笑傲乾坤在七煞陣 中還未曾衝得出來,柳元宗道:「我給王寨主開路,瑤兒,你去助華世兄吧。飛龍島主武功 不俗,切不可輕敵了「」   蓬萊魔女聽得這「世兄」二字,從她父親日中吐出,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心道: 「哦,是了,原來華谷涵與我家乃是世交,我的年庚和那幅染有爹爹鮮血的破舊衣裳,想必 是爹爹給他的了。我爹爹是托他打聽我的下落,以這兩件東西作為信物。」不但如此,她還 猜想得到父親的另一用心,閨女的年庚是不能隨便給與外人的,「莫非,莫非是我的爹爹已 把我的終身……」蓬萊魔女明白了她爹爹的用意,不禁臉上一片暈紅。   但這時已不是她害羞的時候,她心中還有一些疑團也無暇去仔細推敲了,當下便揮塵舞 劍,匆匆趕去解救華谷涵之危。   宮昭文是仰元甲的大弟子,已得了乃師的七八成本領,他主持的「七煞陣」威力之強比 起華谷涵第一次在千柳莊所遭遇的七煞陣不可同日而語,更加上有個也是精通陣法的飛尤島 主相助,陣勢合圍,當真是有似銅牆鐵壁,華谷涵左衝右突,殺不出來。正在最危急的時 候,忽見蓬萊魔女殺到,華谷涵精神大振,一聲長笑,折扇一撥,撥開了宮昭文等人同時攻 來的三般兵器,穩住了腳步。   蓬萊魔女運劍如風,衝入了「七煞陣」,飛龍島主雙鉤一攔,運足了內力,「噹」的一 聲,竟把蓬萊魔女的長劍彈開。   飛龍島主喝道:「賤婢,你也來找死麼?」蓬萊魔女大怒道:「我非殺你這綠林敗類不 可!」拂塵一揮,將側面攻未的一柄長刀捲出敵手,一招「白虹貫日」,青鋼劍又朝著飛龍 島主疾攻過去。宮昭文要轉動陣勢去圍困蓬萊魔女,卻被華谷涵緊緊釘住。   他們二人合力同心,由蓬萊魔女與飛龍島主單打獨鬥,華谷涵對付其他的人,登時把這 七煞陣的部署打亂。   飛龍島主以為蓬萊魔女比較容易對付,一上便施殺手,他的武功也確是十分了得,雙鉤 一個盤旋,倏如雙龍出海,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卷在當中。他這雙鉤有鎖拿兵刃的一路招 數,正是克制刀劍的一種奇門兵器,雙鉤交鎖,便要勾奪蓬萊魔女的長劍。   哪知蓬萊魔女的劍法是柔中寓剛,與各家劍法都不相同,手腕一翻,青鋼劍突然反彈起 來,唰的一下,又從雙鈞交鎖之中。   遞出招去。   飛龍島主左鉤一指,右鉤一拉,將蓬萊鷹女的劍引出外門,蓬萊魔女的拂塵已是當頭罩 下。   這一招是「天罡拂塵三寸六式」中的精妙殺著,拂塵聚成一束,竟是如同判官筆一般, 「噹」的一聲,把飛龍島主的一柄胡鉤敲得下沉數寸,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劍光一 閃,直指他的咽喉!   飛龍島主的武功的確是不同凡俗,蓬萊魔女劍尖指到他的咽喉,他雙鉤已來不及遮攔, 就在這千鈞一髮、性命俄頃之際,他忽地把口一張,「卡嚓」一聲,竟用牙齒把劍尖咬住。   蓬萊魔女的劍刺不進去,正要再加把勁,飛龍島主的雙鈞己是左右齊來,刺她腰脅,蓬 萊魔女一柄拂塵,左揮右拂,堪堪化解了他的三招殺手。但以一柄拂塵對付雙鉤,卻是甚為 吃力,劍尖上的力道便難免鬆了下來。   飛龍島主狠勁一咬,蓬萊魔女手腕一顫,抽出寶劍,盪開他的雙鉤。只見飛龍島主「呼 圖」一聲,嘴已張開,吐出了兩枚牙齒、一股血箭,血箭中還衝出一枚亮晶晶的碎片,原來 蓬萊魔女的劍尖,已給他咬斷,吐出來當作暗器,反打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見他如此凶頑,也不禁吃了一驚,不自覺地退了兩步,衣裳被他噴出來的鮮血 染得點點斑斑。   飛龍島主斷了兩枚牙齒,也是暗暗膽寒,不敢戀戰,他把蓬萊魔女迫退,趁著華谷涵未 曾殺到,立即跳出圈子。   笑傲乾坤一聲長笑,一掌將宮昭文的一個師弟打翻,折扇一揮,又在宮昭文的肩頭劃了 一道傷口,宮昭文也急急忙忙逃走,「七煞陣」登時瓦解。   蓬萊魔女定了定神,罵道:「惡賊,可惱!」還想去追飛龍島主。華谷涵見她身上點點 斑斑的血跡,大吃一驚,道:「怎麼,你受了傷了?」蓬萊魔女道:「傷倒未受,只是我這 把劍卻給他咬斷了劍尖,不能用了。」華谷涵笑道:「這惡賊咬斷劍尖,失了牙齒,也算得 是大大吃虧了。就讓這無齒之徒去吧。今日敵眾我寡,咱門須得保護眾人脫險,盡快離開此 島。」   蓬萊魔女見華谷涵對她關懷備至,芳心一蕩,卻又不禁感到有點茫然。她總是習慣將笑 傲乾坤與武林天驕連在一起想的。   此際笑做乾坤在她面前慇勤問候,而周圍又正是一片血雨腥風,但武林天驕的影子仍是 突然在她心頭一晃。   華谷涵道:「恭喜你們父女重逢,咱們去與他會合吧。」   蓬萊魔女道:「是。」兩人並肩殺出。蓬萊魔女與他靠得很近,心頭卜卜亂跳,「不知 我的爹爹是否已把我許配於他?」   忽聽得「轟隆」一聲,原來是柳元甲已到了山上,將一塊大石頭向王字庭那一班人拋 下,東海龍飛身趕到,雙掌把那石頭推過一邊,幸喜沒有打傷一人。   可是飛龍島的這幫人與柳元甲的黨羽,也紛紛撤上山去,跟著柳元甲將石頭亂打下來。   這是兩峰夾峙的一個山谷,谷底是塊盆地,進口處卻只是一條狹窄的羊腸小道,整個地 形,就似一個喇叭。飛龍島這班人搶著先佔了兩邊山頭,將石頭打下,登時打得鬼哭狼號。 王宇庭這一方要衝出去的,被亂石打傷打斃的固然不少,柳元甲這方還未來得及走上山的, 也有許多人被自己人亂石誤傷。當下群豪爭著要殺出那條狹窄的通道。   柳元宗大怒道:「元甲,你簡直是走心病狂!」飛龍島主嘿嘿獰笑道:「誰叫你們不服 從柳盟主的命令?」柳元甲叫道:「各家寨主留下,你們的從人我可以放走。大哥,你要走 也可以,促女留下來!」言下之意,即是要扣留這些人作為人質,若不依從便將一網打盡。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到了柳元宗面前,柳元宗無暇敘話,立即便吩咐他們道,「你們帶 一小隊人攻上山去,趕跑敵人。掩護兄弟們衝出峽谷。」這次應邀赴會的各路英雄,連同各 家寨主的隨從,將近千人;飛龍島與千鉚莊這兩幫合起來則有四五千人:客方雖然人數較 少,但本領高強的人卻是甚多,當下立即選出幾十個輕功超卓的頭目,由華谷涵、蓬萊魔女 率領,分成兩隊,攻上兩面山頭。   柳元宗鐵杖一頓,猛地喝道:「叫你們也嘗嘗石頭的滋味。」   他用的是佛門「獅子吼」功,亂石滾下的轟轟隆隆的巨響竟也淹沒不了他的聲音。   山頭的群盜被柳元宗的「獅子吼」功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儘管他們佔盡優勢,也禁不住 有了幾分怯意。柳元宗抄起一把石子,雙指連彈,石子一顆顆直飛上山頭。那裡正有六七個 飛龍島的大頭目將巨石推下,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柳元宗竟有這樣的彈指神通,把石子打上數 十丈高的山頭,除了一個最為機靈、立即和衣滾下背面的山坡之外,其餘幾個頭目都給石子 打中了穴道,骨碌碌地滾下山來,登時給亂石壓斃。   柳元宗喝道:「誰再擲石傷人,我就打誰!」本來擲石傷人的群盜有數干之多,柳元宗 實是打不勝打。但群盜被他所懾,倒脊一半人不敢再擲石頭。不過一會,笑傲乾坤與蓬萊魔 女亦已分頭攻上,驅趕群盜,那另一半人也顧不得再擲石頭了。   群豪高呼酗鬥,衝出峽谷,山上山下,都展開了混戰。   耿照也秦弄玉也並肩殺出,耿照揮劍掃蕩飛來的碎石,掩護表妹。石雨稍止之後,他游 目四顧。看見許多認識的人,但卻沒有他所要我的珊瑚。   秦弄玉道:「珊瑚姐姐難道沒有來?他矢志報仇,照理是應該來的。」耿照道:「奇 怪,連南山虎也一直不見露面。唉,還有薩老大也不知到哪裡去了?」正是:紅顏知己心懸 掛,血雨腥風目怵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四回 清濁兩分心自苦 恩仇俱了意難忘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四回 清濁兩分心自苦 恩仇俱了意難忘   秦弄玉道:「咱們衝出了峽谷,倘若珊瑚姐姐陷在這兒,那可就失了照應了。咱們回頭 再找她吧。」耿照以寶劍開路,本來只差一段路就可以殺出谷口的,聞言不覺躊躇。   秦弄玉道:「柳女俠已經從山上殺下來了,咱們前去與她會合。請她幫忙尋覓珊瑚姐 姐。」耿照見不著珊瑚,心裡也是忐忑不安,想了一想,說道:「柳女俠領袖群雄,她要為 大眾著想,越早離開險地越好。這件事情不必麻煩她了。咱們回去自己找吧。」   話猶未了,忽聽得天崩地塌似的,山谷裡響起巨大的雷聲,震耳欲聾,原來飛龍島主早 已在谷口兩邊的山峰上堆積了許多巨木,這時預先埋伏在山峰上的人,斬斷了繫著一堆堆巨 木的粗纜,千百根巨大的木頭滾了下來,堵塞了那狹窄的喇叭形的谷口!秦、耿二人,只因 稍一躊躇,已被關閉在峽谷之中。   出口道路斷絕,要衝出去,除非翻過山頭。但飛龍島的人扼守山上,且有無數碉堡,亂 箭從碉堡中射出,要從山下攻上山頭,翻山越嶺,談何容易?這次赴會的各家寨上,各路英 雄,連同部屬,將近千人,其中雖然不乏輕功超卓、本領高強之士,究竟也還是少數,豈能 只顧自身、忍令大眾成為甕中之鱉?於是有的從山下殺上去,熄要撥除碉堡,打開一條生 路:有的卻從山上殺下來,這些都是身為一寨之主的人物,殺下來為的是照顧他們的部屬, 混亂中步驟不能齊一,傷亡是越來越多。   山上碉堡星羅棋布,要想——拔除,那是決難辦到。即使只是拔除要衝之地的數十個碉 堡,恐怕也得傷亡殆盡。柳元宗叫道:「咱們的人先集合起來,再想辦法。」山上山下,都 在展開激烈的混戰,客方人少,要集合起來,急切間也是難以做到。   秦、耿二人回頭殺入重圍,秦弄玉忽道:「照哥,你看那邊山坳,那女於是不是——」 耿照道:「是誰?」他只道秦弄玉發現的是珊瑚,哪知跟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覺吃了一 驚,只聽得秦弄玉尖聲叫道:「是那妖狐!」這時他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玉面妖狐赫連清波木是與金超岳一同來的,金超岳受了傷,早已逃進山頭的碉堡養傷, 連清波獨自一人逃上山去,這時還在半山。仙似乎聽得秦弄玉的叫聲,向她這邊看了過來, 發出了一聲冷笑,歎口氣道:「是你來自投羅網,我也救不了你了。」腳步不停,仍然向前 行去。   秦弄玉與她有殺父之仇,咬牙說道:「照哥,咱們追上去與他拼了。」耿照道:「我也 想報仇,但這一大段距離,如何追得她上?追過去危險太大。依我看——」   秦弄玉道:「你看如何?」耿照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言下之意,即是勸 秦弄玉不可輕舉妄動,先要保全自已。   脫了今日之險,再徐圖後計。秦弄玉道:「就這樣放過了她不成?」正在躊躇,忽見一 個女子,翠帶風飄,手持玉笛,從山坳閃出,與赫連清波迎面碰個正著。秦弄玉道:「咦, 這不是昨晚救了咱們的那個女子麼?」耿照道:「不錯。她是妖狐的妹妹赫連清雲。」秦弄 玉念及赫連清雲的救命之恩,說道:「也罷,看在她妹妹份上,今日暫且不與她算帳。」   且說赫連清波突然看見一個相貌旨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子迎面面來,怔了一怔,赫連清雲 道:「姊姊,你還認得妹子麼?可憐我們找得你好苦!」   她們三姊妹的父親本是遼國的羽林軍統領,金國滅遼那年,她們父親誓死報國,事先遣 散妻女,獨自留在京都守衛。母親帶她們三姐妹回鄉,途中碰上亂兵,赫連清波就在兵荒馬 亂之中夫敞。   那一年赫連清波七歲,清雲五歲,清霞三歲。七歲的孩子多少也懂得一些人事了,何況 她們姐妹相貌十分相似,赫連清波見了妹妹,在她張口叫「姊姊」之前,早已知道她是妹妹 了。   當年姊妹失散的一幕往事,登時在她腦海中重現出來。   赫連清波又驚又喜,道:「呀,原來你們還活在人間!你是二妹還是三妹?母親呢?她 可還健在?」   赫連清雲道:「我是清雲。媽已在今年正月去世了。她臨死時還惦記著你。要我和三妹 務必把你找回來。大姊,這裡不是說話之所,你和我一同走吧,翻過山頭,快快離開此 地!」   赫連清彼想起了母親,還依稀記得她小時候母親是怎樣疼愛她,不覺心裡一酸,說道: 「我不能給娘送終,很是難過。好在我如今已有安身立命之所,你不必走了,就跟我吧!」   赫連清雲道:「姊姊,你有什麼安身立命之所?」赫連清波道:「我如今已是金國的郡 主,你們無依無靠,正好跟我共享榮華!」言下極為得意。   赫連清雲唄口氣道,「大姊,你知不知道?——」赫連清波道:「知道什麼?」說猶未 了,忽見又是一個相貌與她相似的少女,從樹林中跑出,接聲說道:「爹爹是被主寇殺死 的,你知不知道?你還甘心為虎作悵麼?」   赫連清雲道:「三妹,你也來了。有話好好說,對大姊不可如此無禮。」   赫連清波皺了皺眉頭,道:「哦,你是清霞。爹爹死了,此話可真?你是哪兒來的消 息?」赫連清雲道:「城破之後,爹爹浴血苦戰一口一夜,殺了金國數百武士,可憐他寡不 敵眾,終於死在敵人亂箭之下。」   赫連清霞道:「爹爹的部下有逃出來的,把這消息傳到鄉間,還說金國要搜捕爹爹的家 屬,我們逃上山去,在荒山上過了十五年。」   赫連清波道:「我知道的和你們不一樣。爹爹在城破之日,知道天命歸於大金,就支出 兵權,願意做個百姓。他還寫了一張勸諭百姓安份守己的告示,蓋有他的官印。這是我後來 親自見到的。金國皇帝對他優禮有加,也沒有說要逮捕家人。」   赫連清霞怒道:「這是一派讕言,爹爹的部屬親眼看他被金兵的亂箭射殺的。爹爹是鐵 掙掙的漢子,豈能投降敵人?」   赫連清波冷笑道:「焉知那報訊的人說的不是假話?」赫連清霞道:「那是跟隨了爹爹 數十年的老家人!」   赫連清雲道:「你們且慢爭執。大姐,依你說,爹爹城破未死,還受金主優待,那麼, 你可曾見到他了?」   赫連清波道:「我失散之後,碰上金國的追兵,主將是金國的一位王爺,他收養了我。 三月之後,我隨他班師回到本國京城,不幸得很,爹爹恰巧在幾天之前逝世,但他們還曾開 棺,讓我看過爹爹的遺容,這還有假嗎?」   赫連清霞冷笑道:「你這是活見鬼了!」赫連清雲也極是懷疑,說道:「此事蹊蹺,你 當真看得清楚,確是爹爹?關於爹爹為國犧牲之事,我也曾聽得金國一位貝子說過,他所說 的和咱們那個老家人說的,完全相同!」赫連清波眨眨眼睛,道:「你所說的這位貝子,想 必是武林天驕檀羽沖。你可知道,他是想和當今的大金皇上爭奪皇位的?」其實武林天驕只 是反對金主完顏亮的暴政,並無爭奪王位的企圖。赫連清波聽信金國貴族對武林滅驕的誣 蔑,將之轉述,這也是不相信武林天驕的意思。   赫連清雲道:「以武林天驕的身份以及他與咱們兩家的淵源,我相信他說的絕非假話。 但這也無須爭執,我只要問你,你確實是看到了爹爹遺體,看清楚了是他?」   赫連清波給她這麼一問,倒不敢斬釘截鐵他說個「是」字了。原來她那時只是個七歲大 的小女孩,別人揭開棺蓋,她聞到屍臭,根本就不敢走近去看。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似乎 很似她的爹爹。   赫連清波本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此事在她長大之後,也曾隱隱感到懷疑,但她已經安於 榮華富貴,也就不願意去查根究底。此時,被她妹妹一問再問,心裡不禁想道:「不錯,要 找一個人冒充爹爹還不容易,我不是也曾冒充過秦弄玉,殺過天寧寺的闔寺僧眾嗎?」   赫連清雲猜得不錯,金國的種種佈置乃是欺騙她的姐姐的。   不只是欺騙她的姐姐,而且是欺騙遼國的百姓。   她們的父親,確是如那老家人的報道,是在城破之後,激戰一日一夜,殺了數百金國武 土,力戰不屈而死的。正因如此,金國官方深怕他的英勇事跡傳揚開去,激憤民心,增強抵 抗,因此施用陰謀,找一個相貌與她們父親相似的人冒充,向外宣揚,她們的父親已經投 降。至於遼國御林軍統領的印信,則是他們繳獲的。人都可以假冒,假的佈告蓋上真的印 信,更是可以假冒了。   真相當然不會沒人知道,但謠言多少也收到一點效果。不過這種以假當真的手法,只能 欺騙一時,久了就會給人拆穿的。   例如如何讓這冒牌將軍在公眾地方露面,就是一個難以應付的問題。初時還可推說他在 養傷,日子久了,總不能讓他永遠都不露面。金國官方為了不讓秘密洩露。待到京城秩序大 致恢復之後,索性一不敝二不休,把這個冒牌將軍也拿來毒死,然後給他隆重開喪。   無巧不巧,赫連清波恰又落在金國王帥檀道隆的手中,做了他的義女。檀道隆知道了她 的身份之後,告訴全國皇帝。君臣合謀,索性再來了個騙局,將赫連清波封為郡主,說是以 酬她父親降金安民之功。實則是拿來作個榜樣,以招降遼國的文武官員,表示生國對降臣之 「寬厚」,沒有兒子,連女兒也可受封郡主。   金國的這種作法,可說是「便宜」了赫連清波,也可說是害了她的一生。她從小就過這 種「尊貴」的生活,久受熏陶,不知不覺,越來越是戀慕虛榮,死心塌地受敵人利用了。   且說赫連清波被妹妹追問得難以回答,剎那之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儘管她也相信了 妹妹的話,懷疑金國是她的殺父仇敵了,但終於還是想道:「金國對我可並不薄,我身為郡 主,何等尊榮?若然跟這兩個妹妹過亡命生涯,那不是太不值得麼?」   赫連清雲見她眼神不定,歎口氣道:「姐姐,你還是下不了決心麼?」赫連清波把心一 橫,說道:「下什麼決心?休說你這只是一種懷疑,即使爹爹當真是戰死的,戰爭中傷亡也 是難免。   如今天命歸於大金,宋國亡在旦夕,咱們女流之輩,難道還能與它作對麼?我勸你們不 如跟我的好。」   赫連清霞在三姐妹中年紀最小,性也最剛,赫連清波話猶未了,她已勃然大怒,「呸」 地咋了赫連清波一口,罵道,「你、你、你,這樣的話你也講得出口麼?你認賊作父,我們 也不能再把你當作姐姐了!」赫連清波面色灰白,又是氣憤,又是羞愧。   赫連清雲道:「三妹,你少說一句。」正想對姐姐再作一次最後的勸告,赫連清波銀牙 一咬,已是冷冷說道:「你不認我作姐姐,我也不希罕你這個妹妹。不過,咱們究竟是一母 所生,我放你過去,你快快走吧!」   赫連清霞怒道:「我要你放我過去?你既然要做金國的郡主,我就不領你的情!」赫連 清波道:「你要怎麼?」赫連清雲忙道:「大姐,這是人獸關頭,你再三思!三妹,你也別 說氣話,讓大姐先想一想。」赫連清波道:「我不用再想!……」   她們是在山助險峻之處說話,站在一塊形如刀口,橫空突出的岩石上,飛龍島的人撤退 上山,都不敢從這兒經過,所以。   她們說了將近半住香的時刻,都沒有人前來打攪。   可是卻有暗中注意她們的人,赫連清波正在說話,忽聽得有人笑道:「赫連郡主,怎麼 你們姊妹在吵架麼?」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柳元甲。赫連清波大為驚恐,心想:「好在我沒答應跟她們同 走!」但她究竟也還有點姐妹之情,忙向她的兩個姐妹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們快走。   可是已來不及了!柳元甲倏地就禾到她們中間,他眼光何等銳利,一眼就認出了赫連清 雲兩姐妹,都是曾經到過他的千柳莊的,哈哈一笑、說道:「原來你們是赫連郡主的蛛妹, 以前光臨敝莊,我真是失敬了!姐妹總是團聚的好,你們還何必跑呢?」雙臂倏張。倏的一 招「左右開弓」,左抓赫連清雲,右抓赫連清霞。   兩姐妹也早有準備,齊聲喝道:「老賊,我與你拼了!」赫連清雲揮出玉笛,點他「肩 井穴」,赫連清霞放出月牙彎刀,斬他雙腿,彎刀刀尖,又刺他膝蓋「環跳穴」。   這塊石頭,四個人在上面站立,已經是沒有多餘的地方,動起手來,那更是間不容髮。 柳元甲大喝一聲,竟然不理赫連清雲的笛子點穴,伸手便抓她的琵琶骨;對赫連清霞的彎 刀,則騰地飛起一腿,踢她手腕。   柳元甲使出了上乘的閉穴功大,赫連清雲笛子點中了他的「肩井穴」,「卜」的一聲, 一股力道反震回來,柳元甲已是一抓抓到。赫連清雲笛子點穴無效,難以護身,只得把全身 功力凝聚掌心,硬接他的一掌,赫連清霞虎口沒給踢中,但月牙彎刀卻給他踢出手去,柳元 甲大喝道,「下去!」左掌拍出,赫連清霞失了兵刃,也發掌相迎。柳元甲雙掌分敵赫連清 雲兩姐妹,三人就在懸巖之上搏鬥。幸虧柳元甲曾經過一場與他堂兄的惡鬥,柳元宗雖是手 下留情,他也耗了幾分功力,還未曾完全恢復,赫連兩姐妹以二敵一,恰恰是旗鼓相當,誰 都不能把對方推下懸巖。   這形勢驚險絕倫,只是柳元甲身軀微彎,力向外推,雙足牢牢釘在地上,但背後己是毫 無憑藉的虛空;赫連兩姐妹各自在他一邊,清雲右腳腳跟已露在橫空巨石之外,清霞更險, 一隻左腳已無立足之點,只能撐著一根石筍。她們的全身氣力,都集中在右手掌心,與柳元 甲對抗,雖然還空下一隻左手,已是不能運勁傷害敵人。   這塊石頭之上,還有一個赫連請波,在這樣形勢之下,只要她向柳元甲輕輕一擊,就可 以把他打下懸巖。相反來說,若是她幫助柳元甲的話,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兩個妹妹殺 掉。   三個人的性命都操在她的手中,是顧念姐妹之情呢?還是只顧自己的富貴榮華而助紂為 虐?赫連清波躊躇不決,善惡交戰於胸,瞬息千回,竟茫然不知所措!柳元甲與赫連姐妹都 是全神應付對方,在性命俄頃之間,反而心無雜念,絲毫也不知道害怕了。   這情形卻急煞了耿照與秦弄玉二人,他們本要下山去的,忽回頭見此情形,都嚇得一顆 心都似乎要從體腔內跳了出來。兩人只交換了一個眼色,不待商量,便不約而同地向前衝 去。從他們起步之點到那塊岩石,要經過好幾個險峻之處,要殺退無數敵人,只怕在他們遠 遠未曾到達之前,那一邊早已決了雌雄,判了生死了。他們跑去救人,實在是於事無補.但 在此時此際,他們也無暇考慮了。   忽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地向那危崖奔去,是個女子冷峻的聲音:「老賊敢爾!」她來 不及跳上那塊石頭,在危崖之下,手臂已經揚起!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柳清瑤。她把堂叔柳元甲斥為「老賊」,顯得她的心中 已是憤怒到了極點。她正在揚起拂塵,施用她的獨門功夫,把數十根塵尾,當作暗器射出。   柳元甲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若在平時,他當然不怕蓬萊魔女的襲擊,但在此際,他只 要紛一根塵尾射中,立即就有殺身之禍,尤其蓬萊魔女的塵尾都是向他面門射來,射瞎眼 睛,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柳元甲識得侄女的厲害,當機立斷,陡然間雙掌一鬆,身形後縱,赫連兩姐妹的掌力去 了障礙,都攻到了他的身上。   柳元甲也真了得,只見他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蓬萊魔女射來的塵尾根根落空。 但雖然如此,柳元甲被清雲姐妹掌力的衝擊,額角也碰著了岩石,頭破血流。他手按石筍, 又是一個翻身,越過危崖,跳上了山坡去了。赫連清波呆了一呆,不敢再與她的兩個妹妹說 話,也跟著柳元甲跑了!   赫連清霞拾起月牙彎刀,躍下危崖,喜極而呼:「柳女俠,多謝你啦!這是我二姐清 雲。」赫連清雲也跳了下來,面對著蓬萊魔女,只覺她容光照人,不禁有點自慚形穢之感, 怔了一怔、心道:「蓬萊魔女果然名不虛傳,不但武功絕世,而且美若天仙。   怪不得武林天驕檀羽沖也要為她傾倒!」跟著她妹妹,說了一聲。   「多謝。」   蓬萊魔女笑道:「清雲姐姐,你救了我闔寨弟兄,我還未曾多謝你呢。」她指的是赫連 清雲從前在她離開山寨之時,給玳瑁報訊,因而得以擊敗金兵的偷襲之事。赫連清雲淡淡說 道:「金寇滅遼攻宋,乃是你我共同的敵人,彼此相助,理所當然。報一個訊,毫不費力, 值不得姐姐一提。」   蓬萊魔女無暇敘話,把手一指,說道:「那邊有條小路,可以翻過山頭。老賊已經打 跑,這正是你們脫險的絕好時機。咱們後會有期。」原來蓬萊魔女與東海龍潛入此島,走的 正是這條偏僻的小路,地勢雖然險峻,但以赫連姐妹的輕功,料想可以通過,故此指點她 們。   各家寨主與及他們的隨從,正向山下聚集,為了減少傷亡,他們是不能率領部屬越山逃 走的。蓬萊魔女身為北五省的綠林領袖,來到此地,遇上危難,當然也得與江南同道,共死 同生。   赫連清雲道:「我姐妹倆身份已經暴露,也不怕與這班賊子作對了。柳女俠不顧自己, 我們也甘願執鞭隨蹬。大夥兒一起往山下闖吧!」於是由蓬萊魔女仗劍開路,又從山上殺 下。   且說耿照、秦弄玉二人,見她們已經脫險,放下了心,正想過去與她們相會,但距離頗 遠,山上山下,正是一片混戰,蓬萊魔女也未曾發現他們。耿、秦二人剛轉過一個山坳,便 給六七個人堵住了去路。   這幾個人是飛龍島的小頭目,武功平平常常,但耿照不願濫開殺戒,只是施展躡雲劍的 飄忽劍法,轉眼之間,已刺中了三四個敵人的穴道。餘眾驚呼而逃。   耿照正要大步下山,忽見那幾個逃走的敵人又回過身來,就在這時,只聽的有個粗豪的 聲音喝道,「好呀,你這小於膽量可真是不小,在長江淹你不死,居然又敢到飛龍島來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兀門你偏進來!哈哈,這回是定要你來得去不得了!」   聲到人到,來的正是長江水寇的領袖人物——鬧海蚊樊通。   他是聽得手下頭目的呼叫,趕忙過來,發現了耿照。   樊通是飛龍島主與南山虎的把弟,三兄弟中他本領最弱,但比之耿、秦二人,卻還是高 強得多。   樊通使的是柄鐵槳,比普通划船用的槳短,但也有七尺來長,比秦、耿二人所用的青鋼 劍長了一倍有多。聲到人到,鐵槳挾風,一招「翻江倒海」,朝著耿照的大靈蓋便擊下來。   耿照還了一招「橫架金梁」,「噹」的一聲,火花四濺,他用的乃是寶劍,樊通的鐵槳 損了一個缺口,但他槳重力沉,卻把耿照的虎口震得隱隱作疼。秦弄玉一招「大漠孤煙」, 劍直如矢,刺樊通小腹。這一招是她家傳「躡雲劍法」的精妙招數,劍勢凌厲之極。可惜還 是出手稍慢,劍尖堪堪刺到之時,樊通已是把鐵槳擋在身前,劍尖刺中鐵槳,一股大力反震 回來,秦弄玉打了兩個盤旋,險些立足不穩。   樊涵大喝一聲,鐵槳橫掃出去。耿照平劍拍下,他身具「大衍神功」,雖然還是不及樊 通,但已把他的猛勁卸過一邊,秦弄玉這才沒有給他所傷。   秦弄玉氣力不濟,輕功卻是甚高,滴淚溜一個轉身,」風刮落花」,劍光閃爍,倏忽之 間,在樊通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一口氣刺出了八劍,每一劍都是乍發即收,虛虛實 實,避免和他的鐵槳硬碰,但只要他稍一疏神,「虛」招又立即可以化為實招。   樊通掄圓鐵槳,全身遮個風雨不透。但他攻守兼顧,對耿照的威脅也就減了幾分,可是 架長劍短,耿照與他正面對敵,掩護秦弄玉的側攻,雙方兵器,仍是難免有時碰上。耿照功 力不及樊通,時間稍長,漸漸氣喘、汗流。   樊通手下的頭目招來了一隊撓鉤手,在數丈之外封鎖了耿、秦二人的退路。他們插不進 手,但對樊通卻有很大幫助。要知秦、耿二人長於輕功,本來打不過樊通,還可以逃走的, 但如此一來,他們若是轉身一逃,數十柄撓鉤便會一擁而上,即使耿照的寶劍可削撓鉤,但 樊通隨後趕上,只怕他還未能削斷凡柄撓鉤,便要給樊通的鐵槳打成肉餅。   在這樣險惡的形勢之下,耿照只好豁了出去,拚死苦鬥。再過十餘招,耿照氣力不支, 招架也有點招架不來了。   樊通哈哈大笑,一聲喝道:「好小子,想要性命,拋劍磕頭吧!」耿照大怒,力透劍 尖,唰的又是一劍。他用的力大。反彈之力也大,樊通鐵槳護身,儼如盾牌,反手一按,把 耿照震得腳步蹌踉,連退三步。   樊通喝道:「好,你下肯降,我要你的命!」鐵槳俠風,仍是那招「翻江倒海」的殺 手,朝著耿照的天靈蓋擊下。耿照初交手時,還勉強可以招架,如今氣衰力竭,哪裡還能抵 御?眼看性命不保……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見一道金光,疾如閃電,但不知從伺處飛 來,倏然間就和樊通那柄鐵槳碰上。金鐵交鳴,「噹」   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樊通那柄鐵槳飛上了半空。   樊通大叫一聲,身不由己地拋了起來,半空中一個元寶翻身,恰恰向著那隊撓鉤手衝擊 過去。這幾下連續性的動作來得大快,那隊撓鉤手陡遇意外,見是有人衝來,也來不及看清 是誰,數十柄撓鉤便都伸了出去,勾拿來人樊通大喝道:「你們瞎了眼嗎?」雙臂一振,反 手一拉,勾到他身上的三柄撓鉤折為六段,還有兩個撓鉤手給他拉得四腳朝天,碰得頭破血 流。但樊通的手腳也被鉤尖刺入,撓鉤折斷之後,鉤尖還是深陷肉中,血流如注!   金光落下,卻原來是一個金光燦爛的日子,它與鐵槳對撞之後,餘勢未衰,兀是在地上 滾動,碾過之處,泥土飛濺,石子裂開,轟轟之聲,震得山鳴谷應。那隊撓鉤手幾曾見過如 此威勢,人人都怕給這圈子碰上,哄然四散,樊通更是狼狽,和衣滾下山坡。那金鋼圈碰上 了岩石,滾動方才停止。   耿照又驚又喜,叫道:「薩大叔!」來人已到了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膊。耿照回頭 一看,果然是薩老大,但見他身上一點點斑斑的血跡,頭面也是一片血污。   耿照驚道:「薩大叔,你怎麼啦?受了傷了?」薩老大跳過去拾起了金鋼圈,說:「沒 什麼,快隨我來!」耿照滿腹疑團,薩老大一早失蹤,如今突然出現,「他去了什麼地方? 有什麼急事要這樣催我快跑?」這許多疑問,也只好暫且悶在心中,跟著薩老大先跑了。   飛龍島那班人十之八九已撤退上山,薩老大走的那條路山勢又極險峻,根本無人堵截。 這時蓬萊魔女、笑傲乾坤所率領的那兩隊好漢,也都已到了山下與群雄會合了。可是薩老大 卻並非向他們聚集的那個方向跑去。   耿照道:「薩大叔,柳女俠在那邊呢!」薩老大把手一揚,「嗤」的一聲,發出了一支 蛇焰箭,一溜藍火升上空中,薩老大大叫道:「向這邊來!「蓬萊魔女正與群雄商議如何沖 出峽谷,突然發現了蛇焰箭的訊號,看清楚是耿照、秦弄玉與薩老大三人,蓬萊魔女心中一 動,說道:「薩老大是綠林的老前輩,他發這蛇焰箭招喚我們,其中必有原故。」便帶領眾 人,向他們那個方向殺過去。   耿照道:「薩大叔,他們來了,咱們可要過去接應?」薩老大道:「等不及他們來了, 你趕快和我去救人。」   耿照吃了一驚,問道:「救誰?」薩老大急聲說道:「你跟著來便是。你不認識的人, 無暇與你細說了。」說話之間,他已邁開大步,超越了耿照十數丈之遙,耿照猜想是個綠林 中的重要人物,便不再問,連忙追趕。   耿、秦二人跟著薩老大走進一處荊棘叢生的荒谷,他們輕功雖然不弱,也覺難行。幸而 耿照持有寶劍,仗著寶劍開路,這才亦步亦趨地跟上了薩老大。   忽地隱隱聽得似是有金鐵交鳴之聲,耿照四顧無人,而這聲音鬱悶,就似在他站立的地 底下傳出一般,方覺奇怪,忽見薩老大停下腳步,說道:「到了!」   耿照朝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一處高逾人頭的荊棘茅草叢中,露出一個洞口,當 著洞口的荊棘已被折斷,茅草亦被斬除,想必是曾經來過的薩老大與他的朋友所為。耿照心 道:「原來飛龍島上還有一個這樣秘密的山洞,若非薩老大指引,決難發現,卻不知是誰人 在洞中受困?」當下便舞劍防身,隨著薩老大衝進山洞。秦弄玉也跟了進去。   洞中光線黯淡,人影幢幢。好在耿照是自小就練過暗器的人,視力要比常人好得多,聚 攏目光,一眼看去,已看出了兩方形勢。是兩個尼姑裝束的光頭女子與一群賊人廝殺。一個 是捉單廝殺,另一個則在揮舞拂塵,堵截一群要攻過來的強盜。   堵截群盜的那個中年尼姑也還罷了,捉單廝殺的那個少年尼姑,耿照一看就覺得非常眼 熟,再看一眼,禁不住心頭大震,又喜又驚,失聲叫道:「珊瑚!」就在這時,薩老大也在 叫道:「賢侄女放心,大伙幾都來了!」   這少年尼姑正是玉珊瑚,與她廝殺的那個人則是南山虎。珊瑚左手拂塵,右手長劍,南 山虎則只是一雙空手。但他打出了羅漢神拳,拳風虎虎,卻把珊瑚迫得近不了身。   耿照便要挺劍上前,助她殺敵。薩老大道:「耿相公,你給她壓陣。我侄女要親報父 仇!」耿照翟然一省!應道:「是!」站在數丈之外,劍尖對準南山虎的後心,卻不動手。 薩老大與秦弄玉則助那中年尼姑,衝擊群盜。   耿照雖然並不動手,但給南山虎的威脅卻是甚大。珊瑚得了蓬萊魔女的真傳,天罡塵式 與柔雲劍法,都使得出神入化,只差功力稍欠而已。南山虎心神一亂,登時便給珊瑚反客為 主,佔了上風。   要衝過來的那群強盜,其中本領最強的是龍隱大師,薩老大舉起金鋼圈便與他硬碰。龍 隱大師的禪杖有五六十斤,打出來的力道本是非同小可,但薩老大外家功夫登峰造極,卻比 他還要高強!   金鐵交擊,當當之聲,比敲起大銅鑼還更震耳,尤其是在山洞之中,聲波碰著四面石 壁,反射回來,回聲隆隆,震耳欲聾,有好幾個賊人,耳膜震裂,發聲狂呼,拋下兵器便 跑。   兩人各以氣力硬拚,力強者勝,力弱者敗。轉眼之間,龍隱大師那根禪杖己是彎曲如 環,那形狀抓一個缺了口的金鋼圈也差不多了。薩老大哈哈大笑:「好呀,咱們就使相同的 兵器,再鬥幾十回合!」金鋼圈滴溜溜一轉,猛地套著了杖頭,龍隱大師哪還有氣力和他們 斗幾十個回合?一聲厲呼,他那根彎曲了的禪杖已是被薩老大猛力一拉,脫手飛去!身形不 穩,立向前傾,恰好湊上了秦弄玉的劍尖,一劍穿心而過!   那中年尼姑,揮舞拂塵,內功的精妙,更在薩老大之上,但因她是出家人,心有慈悲之 念,拂塵揮出,或是卷對方的兵器,或是拂對方的麻穴,只是要敵人消失戰鬥的能力,輕易 卻不施展殺手。山洞中的群盜亦非大多,大約有幾十個,一見龍隱大師死於非命,跟著又有 數人被拂中麻穴倒地,餘眾紛紛逃跑。   南山虎饒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自慌了。就在此時,只聽得山洞外面的人聲、腳步 聲,已是似潮水一般,越來越近。南山虎心道:「那魔女與我大師兄來到,只怕我死無葬身 之地。」奮力一拳,將珊瑚衝開幾步,轉身便逃。   他這一轉身,恰好碰上廠耿照,他也早就想好了應付之法,一轉身便是「虎尾腳」交叉 踢出,跟著迅速一拳,這一拳雙腿,乃是他平生絕學,殺手神招。他知道耿照武功不算太 強,只道這一下便可制他死命。   哪知耿照是今非昔比,他得了柳元親所傳的內功心法,與他原有的大衍神功結交,比從 前至少強了一倍。南山虎雙腳踢來,耿照一個盤龍繞步避開,寶劍已是唰的刺出,南山虎的 百步神拳之力,只是將他的身形衝擊得晃了一晃,卻未能將他沖退,他這一劍仍然是逕疾如 矢,刺中了南山虎的手腕,南山虎大叫一聲,斜躍三步,珊瑚趕上,振臂一劍,南山虎未及 回頭,這一劍已是穿過他的腰腹。   珊瑚拔出長劍,說道:「爹爹,女兒今日報了仇了!」正要去割下南山虎的首級,蓬萊 魔女等人已是湧入山洞。   東海龍走在前面,南山虎奄奄一息,尚未氣絕,滾到了他的腳邊。東海龍心殊不忍, 道:「你這是自作孽,不可活。來生好好做人吧。玉姑娘,諸看在老夫份上,賜他一個全 屍。」輕輕給南山虎加上一掌,免他再受苦痛。南山虎氣絕身亡。   珊瑚走上前來,合什說道:「貧尼妙真,多謝耿相公。」她以前與耿照萬里同行,一直 是兄妹稱呼,如今一個是削髮為尼,一個是與未婚妻子同來,在這樣的境遇下重逢,真是恍 如一夢。   珊瑚低聲說出「耿相公」三字,聲音已是不禁微微顫抖。   秦弄玉叫道:「珊瑚姐姐,你,你,怎可削髮為尼?」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珊瑚淡談一 笑,合什說道:「從來處來,向去處去,各有前因,隨緣而住。造化安排,莫招煩惱。」似 謁非謁,似答非答。耿、秦二人都是聰明人,不必她再加解釋,已是明白了她削髮為尼的用 心,兩人都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片辛酸,一陣難過。   蓬萊魔女和王宇庭等十數家寨主,都已走了進來。她見珊瑚削髮為尼,也是好生詫異。 但這時大事要緊,卻是無暇問她,先朝著薩老大說道:「薩老前輩,這裡是怎麼回事?」   要知對蓬萊魔女而言,當前最緊要的事情,乃是如何率領眾人突圍脫險。南山虎屍橫地 上,她一看就知是什麼事情,但她那一句問話卻是另有意思,心裡想道:「薩老大是綠林前 輩,做事當知輕重。若然只是為幫珊瑚報仇,他不該發出蛇焰箭訊號,把眾人都招了來。」   這時群雄絡繹進入山洞,有好些人把荊棘斬下,紮成火把,點燃起來,洞中景像已是看 得清清楚楚。這一瞬間,眾人都不禁發出驚喜讚歎的聲音。   只見洞中無數千奇百怪的石筍,如珊瑚、如瑪瑙、如寶石、如白玉,給神工鬼斧,雕塑 成如獅、如虎、如美女、如夜叉等等景物,奇麗無比。   但驚喜讚歎,瞬息即過。群雄身處險境,關心的畢竟還是如何脫險,景物雖然奇麗,他 們也是無心欣賞的了。這山洞、眼望不到頭,也不知有多深多大。備路英雄,各家寨主以及 他們的部屬,在混亂中大約傷亡了三成以上,這時還有六七巨人,都已進了山洞,也不覺得 怎樣擁擠。大家心裡都有同一疑問:薩老大將他們招來,這是什麼用意?薩老大在眾人眼光 注視之下,把聲音提高,一個個字清清楚楚他說道:「這山洞的另一頭通到海灘!」   此言一出,群雄都是喜出望外,轟然歡呼!谷口被封,有了這麼一條捷徑,他們就不必 冒著重大傷亡的危險,攻上山頭。   找尋出路了。   珊瑚與那中年尼姑到了蓬萊魔女身旁,蓬萊魔女無暇問那中年尼姑是什麼人,趕忙打過 了招呼,便即仗劍開路。至於薩老大是怎麼樣發現這個山洞的,她更無暇問了。   原來薩老大昨夜經過海上的風濤,雖然也很睏倦,但他畢竟是個綠林的老前輩,江湖的 大行家,身入虎穴,豈能安枕無憂?打坐了兩個時辰,恢復了精神之後,天還未亮,他就悄 悄溜了出來,察看島k地形。   今日之事,早已在柳元甲與飛龍島主意料之中,他們的計劃就是先以利誘,再以威迫, 群豪若然還是不肯服從,就把谷口堵死,將他們一網打盡。但這周密的計劃之中卻有一個 「漏洞」,「漏洞」亦即這個山洞。   這山洞是島上上人,以前當做避難之用的,洞口故意種上荊棘,年深月久,高逾人頭, 外人很難發現。飛龍島主也是在大會的前幾天,因為要圍困群雄,對全島地形作了一個詳細 的勘探,這才發現這個山洞的。   時間短促,洞又大大,要將這洞堵塞,已來不及。於是臨時作個安排,由雨山虎與龍隱 大師帶了一部份嘍囉,看守此洞。   料想如此隱密,群雄也未必能夠發現。派人看守,不過是預防萬一而已。   哪知無巧下巧,薩老人在今早大蒙亮的時候,溜出來察看地形,卻碰上了南山虎手下的 兩個頭目。這兩個頭目正要到那山洞去擔當守衛。   他們己知今日可能會有一場惡戰,以為奉命駐守山洞,那是最安全不過的了。於是一路 眉飛色舞,忍不住和同伴談論。卻不料薩老大跟在他們後面,將他們的話都聽去了。   薩老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不知道被邀請來與會的群雄住在什麼地方,時間急迫,也無 暇去找群雄報訊,於是只好暗暗跟蹤那兩個頭目,先探聽清楚這個唯一可以令群雄脫險的山 洞的所在。   薩老大本來不想進入那個山洞的,他遠遠跟蹤那兩個頭目。   看見他門進了山洞之後,正想回頭,卻不料又碰上了珊瑚與那中年尼姑。薩老大和珊瑚 的父親乃是至交好友,她父親被南山虎害死之後,珊瑚與他還曾見過面的。那中年尼姑,薩 老大則不認識,珊瑚說是她師父,薩考大雖覺有點詫異,也無暇細問根由了。   珊瑚一知是南山虎看守那個山洞,堅持要進去刺殺仇人。薩老大一想,如今有了兩個幫 手,倘能把南山虎除悼,那也可減少意外的變化。否則若任由他們在洞中佈置,只怕又要給 群雄增加了脫險的障礙。於是同意了珊瑚的主張。   卻不料洞中除了南山虎之外,還有龍隱大師與幾個武功頗高的頭目。一場混戰,薩老大 受了點傷,殺了對方幾個買目,一看形勢,珊瑚與那中年尼姑勉強可以支持,而這時他又聽 到了驚天動地的大石滾下,堵塞谷口的聲音,知道外面群盜已經施展辣手,時機緊促,只好 抽出身來,向外間報訊。   且說群雄聽得另一邊洞口竟是通向海灘,這當真是絕處逢生,人人喜出望外。洞中殘 敵,都已逃走淨盡,一路前行,再無阻礙、洞長約六七里,不過半個時辰,就走到了另一邊 的出口。   只見海闊天空,驚濤拍岸。出了山洞之後,橫在他們面前的果然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 海灘上也井沒有敵人埋伏,可是群雄一見這個景象,都不由得暗暗叫昔,一天的歡喜,都化 為烏有。   你道為何?原來在港灣停泊的船隻,一隻都不見了。沒有船隻,仍然是插翼難逃!   群雄都是又驚又怒,王宇庭道:「飛龍島主使的好個陰毒手段,把咱們的船也都開走 了,他要圍困咱們,咱們可不能束手待斃!」   就在此時,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山頭上出現了一隊賊兵。   飛龍島主與樊通二人站在前面,立足危崖,向他們縱聲狂笑。   王宇庭道:「咱們與他拼了!」飛龍島主大笑道:「不怕死的你就攻上來吧!」把手一 渾,箭如雨落!   臨海這一面山勢更陡,要攻上去談何容易?只怕未到半山,就要傷亡殆盡。飛龍島主等 人所在的山頭,離地數十丈高,群雄所發的箭射不到他們,他們居高臨下,亂箭射將下來, 群雄卻是只有挨打的份兒,毫無還擊的力量。   幸好距離太遠,賊眾射下來的亂箭,難以取準,群雄受傷的也並不多。可是如何脫困, 則是柬手無策了。文逸凡大叫道:「是好漢子下來決一雌雄!」飛龍島主笑道:「是好漢子 你上來分個勝負!」文逸凡氣怒交加,就想憑著絕頂輕功,冒險上山,與他廝拼。蓬萊魔女 道:「文大俠不可中他激將之計、咱們這邊,即使有幾個人可以攻上山頭,但畢竟還是寡不 敵眾,在自送命。」   飛龍島主大笑道:「你們也知道害怕了麼?我並不想要你們的命,你們拋下兵器,一個 個上來,我決不傷害你們。你們肯依從柳盟主的,我會好好款待你們。不肯依從的,我們也 不勉強,只委屈你們當幾天俘虜,待大事定了,便釋放你們回去。」   王宇庭冷笑道:「你想我們跟從你賣國求榮,那是做夢!大丈夫死則死耳,死得轟轟烈 烈,勝於你苟且偷生!」   飛龍島主大怒道,「好吧,你們自己求死,那我就成全了你們吧。我也不來殺你,就讓 你餓死灘頭。哼,哼,這樣的死法,滋味可不好受呢!也不見得是什麼轟轟烈烈。」   王宇庭道:「柳女俠,與其餓死,倒不如真個與他拼了。」商議未定,忽聽得華谷涵 道:「你們瞧,那是什麼?」正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五回 不覺坐行皆夢夢 無端啼笑盡非非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五回 不覺坐行皆夢夢 無端啼笑盡非非   眾人隨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海上點點帆影,漸漸豁然顯露,竟是一大隊船隻,乘 風破浪而來,王宇庭道:「難道他們想來個水陸夾攻?」華谷涵道:「未必是飛龍島的船 只。他們將停泊港灣的船隻都開出去,用意就是困斃咱們。他們自以為勝算在操,何須再出 此下策,不怕咱們搶他的船嗎?」王宇庭道:「但看來又不似是官軍的船。在主寇即將渡江 之際,朝廷的長i水師全力防禦敵人還怕不夠,怎會撥出船隊到這兒來?」   議論未定,那一大隊戰般已經迫近海岸,有五六十隻之多,其中有十幾隻還是太湖各家 寨主來時所乘的座船。主字庭怒道:「這一定是飛龍島的賊子所為,擄了咱們的船隻,如今 又開回來攻打咱們了。」   蓬萊魔女道:「王寨主,你看那一面旗。」只見當中一隻大船越眾而出,船土張著一面 大旗,用金線繡出一頭猛虎,迎風招展,十分搶眼。王宇庭道:「這是翻江虎李寶的旗幟。 翻江虎李寶氣鬧海蛟樊通乃是長江上合股的水寇,同是一丘之貉。好。   只怕他不來,他來了,咱們即使搶個到船隻,好壞也殺他幾個解恨。」   話猶未了,船隊已經靠岸,只見當中那隻大船,突然又扯起了一個長江水師的旗號,罩 在翻江虎的旗幟之上。船頭站著一個戎裝佩刀的軍官,正是翻江虎李寶。蓬萊魔女與耿照都 曾在長江上見過他的,認得確實是他。   眾人正在驚疑不定。只聽得李寶朗聲說道:「各位不用驚疑,俺李寶是奉了虞將軍之 命,前來迎接你們的!」王宇庭道:「只怕有詐,虞九文將軍在採石礬,離這兒遠著呢!他 怎知道咱們在這兒受困?」耿照道:「不,虞將軍早已得到訊息,知道飛龍島群雄聚會之 事。」蓬萊魔女也道:「我看決不是假!」   李寶不帶隨從,便跳上岸來與群雄相見,說道:「柳女俠也在這兒,我的心跡想來柳女 俠是知道的了。俺李寶昔日是長江水寇,如今是虞將軍麾下的神將。虞將軍早已料定有今日 之事,密令李寶前來接應。請恕來遲了!」   原來李寶那次在長江碰上虞允文的水師,本來難逃覆敗,虞允文卻不損他們一條船,不 傷他們一個人,向他們曉諭了要共抗金寇的大義,就把他們全都釋放了回去。李寶深受感 動,後來就與虞允文暗通款曲,終於棄暗投明,接受了虞允文的收編。   這次他奉了密令前來,一路上仍然打著翻江虎的旗號。他本來是樊通的合股兄弟,飛龍 島之會,他也接有請帖的,所以船隊浩蕩而來,並沒受到攔阻。   到了飛龍島的海域十里之內,兩方的船隊方才碰上。李寶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一舉擊 潰了飛龍島的船隊,將各家寨主被動的船隻也搶了回來,及時趕到。   飛龍島主定下周密的計劃,本以為可以一網打盡,哪知半路裡突然殺出個李寶,接應群 雄,不由得咆哮如雷,戟指大寫。   樊通道:「且待我勸一勸他。」站上一塊高聳的石頭,揚聲說道:「二弟,你我合夥了 十多年,江湖上講的是義氣為先,你怎可吃裡扒外,反助外人。這——」飛龍島主沉不住 氣,接過話來就罵:「這、這不是賣友求榮麼?」   李寶朗聲答道:「你說我賣友求榮,我說你才是賣國求榮!   大哥,你我也曾在長江上抗過金兵,說到『義』字,應以大義為先!你本是一條好漢, 如今與這班賣國奸徒同流合污,有何面目以對天下英雄?樊大哥,請你再思三思,回頭未 晚!」   樊通那日在長江被主國水師所擒,只因貪生怕死,一念之差,變節投敵,其實也是內疚 於心,如今聽了李寶一番言語,不由得愧悔交井,神色狙喪,竟是說不出話來。   飛龍島主忽地發出一聲冷笑,樊通猛地回頭,只見飛龍島主面似寒霜,陰狠的眼光正在 對著他。樊通吃了一驚,道:「宗大哥,我——」飛龍島主道:「你怎麼啦?你結拜的好兄 弟!哎,小心,站穩了!」掌心一翻,一股劈空掌力陡然發出,樊通一個觔斗,從石頭上摔 了下來,嘶聲叫道:「你好狠!韓三——娘子……」底下的話未能說出,已是碰在尖削的石 筍之上,登時氣絕身亡。   李寶嗟嗟太息,說道:「樊大哥,你死得太不值了。你好好去吧,這兩個陷害你的仇 人,做兄弟的必定盡力為你報仇便是。」   旁人聽不懂樊通臨終的言語,李寶則是心中明白。他第一句「你好狠」罵的是飛龍島 主,第二句,「韓三娘於」則是指一個布下圈套陷他於不義的惡毒女人。這人以後再表。   救群雄脫險緊要,李寶無暇傷感,便與眾人上船。蓬萊魔女父女與耿照、泰弄玉、珊 瑚、薩老大等人,同上李寶的那條船。笑做乾坤與鐵筆書生文逸凡是好朋友,兩人多時未 見,久逸凡拉他一道,上了太湖十三家總舵主王宇庭的那一條船。群雄為了預防在海上還有 意外,高手不能都在一條船上,柳元宗雖然很想笑做乾坤與他同乘一條船,但見他已被文逸 凡拉去,也就不便把他拉回來了。   眾人匆匆忙忙上船之後,薩老大道:「侄女,你那師父呢?」   原來那中年尼姑並沒有與珊瑚同上這一條船。   秦弄玉自從見了珊瑚之後,一直拉著她的手不放,與她敘話,珊瑚見了她們二人,也是 心神恍惚,一片茫然。所以那中年尼姑是什麼時候高開她們的,她也毫未發覺。這時聽了薩 老大同她,方始翟然一驚,遊目四顧,果然不見了師父。   珊瑚暗暗詫異,心道:「師父在這裡沒有熟人,怎的不與我同上這一條船?難道——」 心念未已,只聽得薩老大說道:「人多忙亂,一個招呼不到,就分散了。好在這不是各自逃 難,你師父總是在咱們的船上,上了岸自然可以見面,現在也不必忙看去找尋她了。玉侄 女,咱們將近十年不見了吧:你叔叔可把你想苦了。咱們找個地方說話去。讓他們兩小口子 也單獨敘敘吧。」   薩老大只知道耿照與秦弄玉是未婚夫妻,卻不知珊瑚與耿照也有過一段兒女私情。他見 珊瑚削髮為尼,甚是詫異,心中有許多疑團,要問珊瑚,故此就把她拉開了。   這一隊船隻都已開拔,珊瑚不知那中年尼姑上的是哪一條船,要找也無從找起。同時她 也不願多與秦、耿二人同在一起,自招傷感,於是便和薩老大走開。   他們上的這條船是李寶的座船,也是全隊船隻中最大的一條船,上中下有三層之多。秦 弄玉歎了口氣說道:「珊瑚姐姐為你削髮為尼,我心裡難過得很,只覺對不住她。」耿照 道:「事難兩全,這樣也好。你我成婚之後,再勸她還俗。」秦弄玉面上一紅,黯然說道: 「我也想過無數次了,姻緣之事,再讓給別人也是讓不來的。也只好如此了。咱們找柳女俠 去。」耿照笑道:「他們父女相逢,定有許多話說。咱們也不必忙著去打擾她。」   耿照猜得不錯,蓬萊魔女此時正是與老父靜室私談。李寶早已知道他們父女是劫後重 逢,特別給他們父女安排了一間船樓上的房間,讓他們歇息。   柳元宗聽女兒說了在千柳莊受騙的經過,苦笑道:「我一生的經歷,元甲已經替我說了 個七八成了。金宮盜寶,江湖避禍等等情事,都是真的。只是這些都是我的經歷,他卻對你 冒充是我罷了。不過,他卻瞞著了後來的一段事情,我如今對你補說吧。」   柳元宗想起痛心的往事,眼中含淚,說道:「這些事情我本來不願提起,但你是找唯一 的女兒,我應該讓你知道咱們的國仇家恨,也讓你知道你媽是怎樣死的。   「元甲說得不錯,當時我拖妻帶女,一路不斷有金寇追蹤。   但他卻漏說了一人,當時一同走難的,還有他自己。」   柳元宗接著說道:「元甲是我堂弟,自小聰明,他的武功就是我親自傳授的。我在金宮 盜寶,殺了金國十八名大內高手,這是抄家滅族之罪。因此當我棄家出走之時,元甲也隨我 同行,一來是為了避禍,二來給我做個幫手。當時,他倒是慷慨激昂,心懷故國,願與我共 死同生的。   「追兵殺了一批又來一批,隨後來的一批是金國四個御林軍軍官,厲害非常,我抱著你 單掌應敵,主國四個高手,二死二傷,給我和你媽擊退了。但我身上也傷了七處,幾乎變成 了血人。你媽傷得比我更重,我還可以走路,她在受傷之後又病倒了。所幸的是你和元甲都 沒有受傷、我們夫婦知他本領不濟,每一次和追兵接魄,都是極力掩護他的。   「那一次惡戰之後,元甲忽地問道:『哥,你和嫂子都受了傷,要是再有追兵到來,如 何應付?』我不知他的意思,歎口氣道:『那只有聽天由命了。先得找個地方暫躲幾天,待 我和你嫂於養好了傷再走,這幾天內,可得靠你多多照顧啦。   「他是知道我平素倔強的脾氣的,聽我說出了這麼喪氣的話,立即知道我已是傷得很 重。當下突然反臉,一手抓著你的母親,說道:『哥,不是做兄弟的不照顧你,我可不願跟 你們一同送命!逃生的機會微乎其微,與其三人都死,不如走出一人,日後還會有給你們報 仇的機會。哥,你們留在這裡吧,把那穴道銅人圖解與《指元篇》給我。』「我本來也曾想 過這個主意,但他抓著你的母親,來威脅我交出這兩件武功秘籍卻是我絕對意想不到的。我 這才知道他是人面獸心,在困難最嚴重的時刻,真面目就露出來了。我雖是受了重傷,他對 我也還有點忌憚,怕我不肯應承,因此抓了我的妻子來威脅我。   「我呆了半天,知道他已是無可挽回了,我心中難過之極,只好說道:『也罷,你說礙 不錯,我逃生的機會微乎其微,與其這兩件武功秘籍給敵人再搶回去,不如現在就給了你。 但願你學成絕世武功之後,可要用來對付敵人。,「元甲得遂心願,便即走了。可憐你媽受 了重傷,又遭了這場侮辱,傷心氣憤之下,一病不起,當天就死了。   「元甲走了,你媽死了,我自忖無力保護你,只好脫下長衫,把你包裹起來,放在路 旁。希望有過路的仁人君子將你收留,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你碰上了天大的造化,巧遇了 武林的大宗師公孫隱,公孫隱將你拾了回上,收為徒弟。」   聽到這裡,蓬萊魔女有點詫異,說道:「爹,我的遭遇你也知道了?」   柳元宗點了點頭,說道:「華谷涵早已和我說了,我曾托他訪查你的下落,交給他兩件 東西作為證物,他不是已經給了你麼?」   蓬萊魔女臉上飛紅,說道:「爹,你給他的可就是女兒的那張生辰八字和當年包裹我的 那件長衫的的一幅破布?」柳元宗道,「一點也不錯。你沒有仔細問他嗎?」   蓬萊魔女道:「他是差遺他的僕人白修羅當作禮物給我送來的。後來我和他也曾見了幾 次面,但來去匆匆,未得和他詳談。   爹,你、你為什麼把我的八字交給外人?」   柳元宗笑道:「谷涵可並不是外人。他的父親華紫桐是我的好朋友,當年金國的韃子皇 帝用威脅利誘的手段,網羅天下的武學名家、杏林國手幫他研究那穴道銅人和陳傳的武學秘 籍。我和他就是抱著同一目的,要想把穴道銅人的圖解與《指元篇》盜回來,因而應了韃子 皇帝之聘混入金宮的。   「後來他們從金宮逃走之時,在大內高手圍攻之下,唉,只剩下我一人僥倖逃脫,華紫 桐和另外幾個一同逃走的朋友,則都是被殺被俘了。華紫桐是為了掩護我而給殺死的,我欠 他這份恩情無可報答,他有一個兒子,就是華谷涵,我只希望將來可以在他兒子身上,報答 他了。   「可是當時我也受了很重的內傷,只得逃入深山,削髮為僧,一來養傷,二來避人耳 目。饒是如此,我僥倖保存了性命,也終於落了個半身不遂。不能親自去訪尋朋友的遺孤 了。   「過了十多年,想不到有一天,華谷涵卻找到了我。原來他長大成人之後,學成了家傳 絕技,為了要打聽他父親的消息,是死是生,因而也在到處找尋我。可憐他從我口中聽到的 只是他父親的死訊。而我未能報答他,還要麻煩他給我辦事。   「那時我的半身不遂之症還未治好,只好托他代我訪查你的下落。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交 給他作為證物,其中正是有著一片深心,你竟未能領會麼?」   蓬萊魔女臉紅直到耳根,原來她父親果然是有將她許配給華谷涵的意思。她父親還未知 道,華谷涵除了把那張生辰八字和那幅血衣作為禮物之外,他自己還加上了一件禮物——一 雙紅豆。那就是說,華谷涵不但領會了她爹爹的意思,他自己也藉這雙紅豆表示了本人的心 意,願與她聯姻的了。   柳元宗哈哈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可害羞的?」蓬萊魔女低聲說道: 「爹,現在正是國難當頭,咱們父女也是剛剛在劫後重逢,這事暫且擱下,以後再談吧。」 柳元宗怔了一怔、隨即又笑了起來。蓬萊魔女道:「爹,你笑什麼?」   柳元宗道:「我笑你們年輕人都是一樣臉皮嫩薄。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交給谷涵,本來是 要他親自去送給你的,他卻派僕人送去。據你所言,後來你們也曾見了幾次面,他都沒有和 你細說根由。他是個聰明人,難道不能領會我的用意?不知是故作糊塗還是為了害羞?不 過,你也說得對。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暫且擱下,待這場戰事過了,再提婚事也好。」   蓬萊魔女芳心歷亂,情思迷惘。她是習慣了把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連在一起的,他父親 提起了笑傲乾坤,她又想起了武林夭驕來了。這兩人武功相若,性情相似。但相同之中又有 不同。笑做乾坤是更多幾分倨傲,而武林天驕則更為縱性任情。論相知的深淺,她與武林天 驕更深一些;但她與笑做乾坤則同是漢人,今後並肩禦敵,也必將更為接近。他父親屬意笑 傲乾坤,她也幾乎就想答應的了,但武林天驕的影子畢竟還是不能在她心頭抹掉,因而她一 時間也還未能作出最後的抉擇。   她是知道笑傲乾坤何以沒有對她細說根由的緣故的。起初他是誤會自己包庇師兄公孫 奇,後來則完全是為了武林天驕的緣故,他以為武林天驕已獲得了她的心。但這些曲折複雜 的恩恩怨怨、兒女私精,即使是在老父面前,她也不便和盤托出。   蓬萊魔女心中想起了武林天驕,口中不說。可是她的父親卻先說了。   就在蓬萊魔女胡忍亂想的時候,她的父親忽地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說來慚愧,我縱 橫半世,劫後重生,卻欠下了兩個後輩的恩情,未能報答。一個是谷涵,另一個卻是金國的 少年俠士。」蓬萊魔女不覺衝口而出,接聲問道:「爹,你說的這人,可是,可是武林天 驕?」   柳元宗道:「不錯。瑤兒,我知道你已經見過這個人了。是麼?」蓬萊魔女道:「爹, 你欠了武林天驕什麼恩情?」   柳元宗道:「我這半身不遂之症,就是多虧了他,才能夠這樣快好的。要不然只怕還要 再過十年。」蓬萊魔女詫道:「武林天驕懂得醫道嗎?」   柳元宗道:「這倒不是。他有個師父是金國人。嗯,說到這裡,我可先得給你說一個武 林奇人的故事,」蓬萊魔女笑道:「爹,這故事我已聽人說過了。有個金國的武林奇人,他 收了三個弟子,一個是宋人,一個是遼人,還有一個是他本國金人,這人就是武林天驕的師 父。」柳元宗怔了一怔,「哦」了一聲道:「原來武林天驕將這個秘密也對你說了。」心 想:「如此說來,瑤兒與檀羽沖的交情也很不淺了。」   柳元宗接下去說道:「武林天驕師徒繼承師祖遺志,反對本國暴政。當金國皇帝禮聘天 下武學名家入宮之時,他們並沒有應詔。   「那穴道銅人的圖解共有二十七張,陳傳的內功心法『指元篇』也分為上下兩篇。我只 到手了穴道銅人的十三張圖解和『指元篇』的上篇。   「我逃走之後,武林天驕的師父自行投到,願意助金主研究這兩大武學的秘奧。他是本 國人,金國皇帝當然是信任他了。不料他把剩下的十四張閹解與『指元篇』的下半篇拿到干 之後。在一個晚上突然卷寶潛逃。原來他也是別有用心,為了不願見這兩大武學秘籍落入壞 人手中,助紂為虐,因而屈志人宮的。   他知道我的事情,很想與我見面,使穴道銅人的圖解與指元篇合成全壁。可惜天不假 年,他未曾找著我,便逝世了。   我隱居在荒山古剎,附近有一家也是避難人山的人家,這一家複姓赫連,正是那位武學 奇人所傳的遼國一脈。男主人戰死之後,他的妻子攜了兩個女兒避難荒山,我知道她們身懷 武功,她們卻未看破我的行藏。   武林天驕檀羽沖受了師父遺命,要找尋宋遼兩國同門,有一天終於找到了這個山上,認 了他的兩個師妹。其時華谷涵早已走了,他們兩個在這山上並沒碰頭。   他聽說古廟裡有我這麼一個古怪的老和尚,前來求見,第一次我閉門不納,第二次他深 夜前來窺探,我行動不便,正在禪房打坐,我只道他是金虜鷹爪,當下使出最上乘的隔空點 穴功夫,指力透過窗紗,點他穴道。   他並沒有給我點倒,可是也已半邊身子酥麻,好一會才能復原。但這一下我也洩了底 子。我使的點穴功夫是從穴道銅人的圖解來的,他立即便知道了我的身份。   於是他說出他師父生前渴望欲與我一見的心願。未了他說他要為師父了卻心願,願意把 剩下的十四張圖解與『指元篇』下篇都贈給我。   我本是不相信的,可是他已把東西拋了進來,我把圖解與『指元篇』打開一看,一看就 知的確是真,這才相信了他。我和他也結成了忘年之交。   我正需要這『指元篇』下篇的內功心法,來自行治療半身不遂之症,乃接受了他的贈 與。果然不到三個月,我的宿疾霍然而愈,除了一腿微肢之外,已是可以行動如常。」   蓬萊魔女道:「怪不得武林天驕曾到千柳莊向柳元甲索取秘發,說是受了你的委託,原 來你們有這段淵源。」柳元宗道:「他對我倒是一片好心。」說至此處,忽地長長歎了口 氣。   蓬萊魔女道:「爹爹為何歎氣?」柳元宗道:「檀羽沖也是後輩中出類拔萃的俊傑,文 才武功都不弱於華谷涵,只可惜他是金國人!」他長長歎了口氣,忽又喃喃自語道:「也幸 虧他是個金人。」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她爹爹可惜武林天驕是金國人,這層意思她是懂得的,但為什麼跟 著又說「也幸虧他是個金人」呢?她怔了一怔之後,隨即恍然大悟,「不錯,幸虧他是個金 人,才減除了爹爹許多煩惱。要不然,他們兩個都曾對爹爹有恩,只怕爹爹也難以抉擇,不 知要把我許配誰了?」思念及此,不覺惘然。   柳元宗也是若有所思,眼睛望著他的女兒,忽道:「我聽得耿照說,華谷涵與檀羽沖在 小孤山打了一架,當時你也在場,這是怎麼回事?」   蓬萊魔女粉臉泛起一片紅暈,說道:「這是為了一個誤會。」柳元宗「哦」了一聲道, 「什麼誤會?」蓬萊魔女道:「古月庵的古月禪師被人暗殺,是給人用閉氣斷脈的功夫致他 於死的,華谷涵懷疑這個人是檀羽沖。那晚華谷涵夜探魏良臣的太師府,又發現一個很似檀 羽沖的人從太師府出來,因此越發懷疑他了。」   當下將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父親。只是隱瞞了他們二人都曾向自己 表示過愛意,因而在當晚的言語之中,也都是雙方隱含妒意的事情。蓬萊魔女心中明白,這 才是他們兩人之間最大的誤會,他們都以為自己愛上了另一個人。   柳元宗道:「這倒是華谷涵的不是了。他認錯了人,那人是冒充武林天驕的。」   蓬萊匣女道:「這人是誰?」柳元宗道:「就是你那晚在御花園碰見的那個蒙面人。」   蓬萊魔女喜道:「果然如我所料,好在爹爹知道其中底細。要不然檀羽沖可就含冤莫白 了。這個蒙面人是何等樣人物?」   柳元宗見了女兒如此神情,心裡又是暗暗歎了口氣,想道:「看來瑤兒對檀羽沖的感 情,只怕最少也不在對華谷涵之下。」當下說道:「這人名叫完顏長之,本是金國的御林軍 統領,後來辭了官職,銷聲匿跡二十年。」   蓬萊魔女道:「這卻為何?」柳元宗道:「他躲在金宮中苦研穴道銅人的圖解與指元篇 的內功心法,他是御林軍統領,當年網羅天下武學名家,研究這兩大武學秘這之事,就是由 他主持的。我們每個人分得的都是割裂的斷簡零篇,只有他抄有全份副本。他現在重出江 湖,來到江南,想必是自以為已學成了,所以再出來為本國效力。」   蓬萊魔女道:「怪不得他會閉穴斷脈的功夫,某些武功路數也與檀羽沖相同,原來都是 從那兩大武學秘籍來的。」   柳元宗笑道:「可惜他還未學得到家。他以為我早已死了,哪知我還活在世上。那晚他 和我交手三招,始知他的所學未足。」   蓬萊魔女道:「怪不得他那麼驚慌,說什麼江南已無他立足之地。」柳元宗道:「此人 武功深湛,又長智討,他逃回江北,助金主為虐,終是一個大患。他雖未學得到家,但當世 可以制眼他的,恐怕也只有我和你的師父公孫隱二人。還有一個,現在武功不及他,將來可 以勝過他的,就是你的師兄公孫奇。」   蓬萊魔女不覺黯然,說道:「可惜我那師兄也沒走上正路。   唉,只怕將來最大的禍患,還是我這師兄。偏偏他又是我師父獨生兒子,我真不知道該 怎麼處置他。」   柳元宗道,「半個月前,我在江陰附近的一個小鎮曾碰上他,我知道他是公孫隱的兒 子,才沒下殺手。待這次戰事過後,我準備去拜訪你的師父,一來謝他這些年養育你的大 恩,二來,我想,他兒子這件事也不好再瞞他了……」蓬萊魔女插口道:「我師父性情剛 直,若是知道他這些事情,只怕會一掌斃了他。但他只有這個兒子,斃了之後,必將悔恨終 身,我、我又覺得不忍。」柳元宗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親自拜訪你師父的原因了。   我可以勸他廢了他兒子的武功,但留下來續他家香火。」蓬萊魔女歎口氣道:「也恐怕 只有這樣,才是兩全之策。」   柳元宗也歎口氣道:「可惜我也是來遲一步,誤了許多事情。   例如谷涵與羽沖的事情,我若是早到臨安一天,他們就不至於有小孤山上的那一場打鬥 了。」這兩人於他都有恩惠,他耿耿不能忘懷的也就是他們兩人失和的事情。   蓬萊魔女道:「好在如今已是水落石出,上岸之後,你就可以和華谷涵說個一清二楚 的。」柳元宗「嗯」了一聲,道:「是只好如此了。」心中卻在想道:「只怕誤會雖可消 除,他們兩人還是不能和好。」   他們兩父女一席長談,不知不覺已從白天到了黑夜,李寶禁止人打攪他們,晚飯也是送 進房中給他們的。經過了這席長談,長期來存在蓬菜魔女心中的許多疑團都已得到了解答, 許多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也都理清了來龍去脈,吃過晚飯之後,蓬萊魔女心中有事,便請 父親早些安歇,她獨自出甲板上溜躂,藉那清冷的海鳳,吹散她心中的煩悶,好讓自己冷靜 下來,仔細想想。   這一晚月色很好,月光下看大海揚波,驚濤駭浪,恰似躍起玉龍,捲起千堆雪,這景象 端的是雄奇之極。但蓬萊魔女的心情卻是不能平靜,濤聲入耳,忽地竟彷彿變成了笑做乾坤 的狂吟:「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一個浪頭過後,又似武林天驕的簫聲嗚 咽,吹奏出令她心弦顫抖的古詩:「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 弦。……」   蓬萊魔女正自悵悵惘惘,忽見一個白衣女子,倚著船舷,正是珊瑚,面向著她。蓬萊魔 女與她情如姐妹,只是上船之後,一直未有機會與她傾詼,此時方始相見,蓬萊魔女瞻她頭 上牛山濯濯,心中撫然,走過去道:「妹子,你怎的削髮為尼啦?」   珊瑚道:「小姐,請恕我不能服侍你了。我、我煩惱太多,無從解說,想來想去,還是 把這三千煩惱絲付之并州一剪的好。」   蓬萊魔女心裡一片辛酸,頗有同病相倚之感。想道:「珊瑚是逃禪,也是逃情。唉,她 與我都是同樣的受到情孽牽連之苦。」   蓬萊魔女輕輕拉著她的手,說道:「妹子,你為了解除煩惱,暫且削了頭髮也好。我爹 爹也是做了將近二十年的和尚,如今方始還俗的。」   珊瑚歎口氣道:「小姐,你爹爹是因為還有你這個女兒,自該還俗重聚天倫之樂。我在 世上已無一個親人,我是決心不還俗的了。」   蓬萊魔女道:「你是立誓不嫁人了。嗯,也好,這也樂得個清淨。不過,我可不贊同你 從此遁入空門。」   珊瑚道:「我身在空門,對塵世之事,也並不是就此全下理會的。小姐,我並沒忘記你 要我行俠仗義的教導。」   蓬萊魔女微喟道:「我也曾起過削髮為尼的念頭,但不是這個時候。也許待我年紀老 了,我會與你在青燈古佛之前,再來作伴。」   珊瑚笑道:「小姐,你千萬不可起這個念頭。我是命薄如斯,無話可說。你有當今之世 文才武藝最超卓的兩個少年任憑你選,你若削髮為尼,只怕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都不肯依 你!」   蓬萊魔女粉臉微紅,經珊瑚這麼一說,她心中更覺煩惱,說道:「妹子,別提這個了。 我還來問你呢,你那師父是什麼人,你是幾時拜她為師的。」   珊瑚若有所思,半響說道:「小姐,你不想我提那兩個人,可是我還是不能不提。 這,——」蓬萊魔女嗔道:「我是問你師父的事情,你怎麼又把話題拉回來了?珊瑚說道: 「小姐,我正想告訴你。我這師父法名慧寂,但她俗家身份卻是武林天驕的姐姐。」   蓬萊魔女頗感意外,問道:「你是怎麼遇上她的。」   珊瑚道:「那日我與耿照在公孫奇的魔掌下逃了出來,我知道他是來江南找他的秦姑娘 的,他們是青梅竹馬之交,早已是心心相印的了,我插在他們中間算什麼呢?因此我又和他 分手了。這件事,耿照大約已經對你說過了吧?」   蓬萊魔女道:「說來湊巧,你那日走了不久,我也碰上了耿照,並趕走了公孫奇。我正 想問你後來的事情。」   珊瑚道:「公孫奇被你趕跑,但他卻又趕上了我。我這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有心放我 走的,當時他要迫婚他的小姨桑青虹,有意讓我與耿照同走,以斷絕他小姨的意頭。到我單 獨一人走路之時。他又追上來了。   他要用「化血刀」傷我,幸虧小姐你傳了我三十六路天罡塵式,他的毒掌一時之間,尚 未能訂到我的身上,可是也危險極了!   正在我性命俄頃之間,忽聽得一縷蕭聲,從山上飄下!」   蓬萊魔女道:「是武林天驕到了?」   珊瑚道:「不錯。是武林天驕到了!可是就在武林天驕將到未到之際,那賊子猛發三記 劈空掌,將我打得重傷暈到,人事不知。後來才知道若不是武林天驕恰好及時趕到,我已在 他毒掌下喪命了。」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我真是慚愧,有這樣的師兄。後來怎麼樣?」   珊瑚道:「後來,我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一看,已是身在庵堂之中,武林天驕與一個 中年尼站在我身邊,這尼姑就是武林天驕的姐姐,也就是我現在的師父慧寂神尼了。」   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是金國貝子——他的姐姐怎麼到江南來當了尼姑?」   珊瑚道:「她們姐弟二人,感情極好。武林天驕反對金主暴政,金主要拿他問罪。派來 拿他的那個人,正是他的姐夫。」   蓬萊魔女道:「她知道這件事情,定是傷心透了。」   矚瑚道:「她的丈夫自知不是武林天驕對手,要設計誘捕。   他準備用一種極厲害的麻藥混在酒中,給武林天驕喝下。可是這件事必須假手於他的妻 子才行,因為他做了大官之後,他們郎舅二人,已是久不往來的了。   他妻子見丈夫忽然要請她弟弟,起了疑心,再三盤問,他丈夫終於說出這個秘密。並加 以解釋,說是用意只在使她弟弟改邪歸正,擔保可以勸金主不傷他弟弟的性命。又說此事若 然成功,他可以有大大的富貴與妻子同享。夫妻如一體,希望她為了丈夫的功名,暫區委屈 她的弟弟,助他實行誘捕之計。」   蓬萊魔女道:「她姐弟手足情深,定然是不肯依從的了?」   珊瑚笑道:「不,她在丈夫面前,倒是一口應承了。」蓬萊魔女詫道:「怎麼?……」 珊瑚道:「她知道若是不肯應承,丈夫定然把她囚禁起來,不讓她與弟弟暗通消息,然後再 施毒計。   所以她詳作依從,去請弟弟……」蓬萊魔女笑道,「哦,原來如此,就此她一去不 回?」珊瑚道:「不,她雖然很是傷心,但也還捨不了丈夫。她通知了武林天驕之後,若無 其事地回米。隱住她的丈夫。到了約好的那天,她丈夫不見武林天驕到來赴宴,大為著急, 要她去催。她這才把實在情形告訴丈夫,告訴他,她的弟弟早已走了。」蓬萊魔女道:「她 丈夫怎樣?」   珊瑚歎了口氣說道:「她丈夫聽了大怒,大罵妻子誤了他的前程,說是有負皇上所托, 降罪非輕。既是拿不到她的弟弟,就要把她縛去向金主請罪!她傷心到了極點,這才知道在 她丈夫心中,夫妻之情竟是遠不及功名利祿的誘惑。絕望之下,束手就擒。」   蓬萊魔女道:「怎的束手就擒?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   珊瑚笑道:「她甘願柬手就擒,但她丈夫還未來得及縛她,武林天驕已經跑來將他姐姐 救出去了,原來武林天驕也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幕,他其實還沒有逃走的。」   珊瑚接著說道:「經此一事,他們夫妻已是恩斷義絕。武林天驕的姐姐心如死灰,好在 她沒生兒子。無所牽掛,她不願再見丈夫,從此削髮為尼,遠離傷心之地,來到了江南。有 個釋湛和尚是武林天驕的舊友,又是江南佛門碩德古月禪師的知交,經過古月禪師的安排, 她在一座尼故庵出家,後來就作了主持。」   蓬萊魔女道:「原來武林天驕姐弟與古月撣師、釋湛和尚有這麼一段淵源。這兩人都已 被人害死了。他們知道了麼?」   珊瑚道,「都知道了。」接著說道:「回頭再說我的事情。我受了公孫奇所傷,幸虧武 林大驕的姐姐結我小心醫護,我病好之後,就拜她為師,跟她做了尼姑。」   蓬萊魔女道:「她可知道你的來歷?」   珊瑚道:「我都告訴她了,師父知道了我的身世,又知道我是你的侍女之後,對我更是 憐愛有加。原來她也有著一重心事。」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我猜得到她的心事。」   珊瑚笑道:「小姐,我也知道你的心事。我已隱約向師父透露,說是你心中恐怕早已同 意他人。但她深知她的弟弟對你相思之苦,還是唸唸不息,曾一再托我把她弟弟的情形告訴 你呢。」   蓬萊魔女臉上發燒,但也禁不住問道:「武林天驕怎麼樣了?」   珊瑚道:「也沒什麼,只是他從臨安歸來之後,病了一場,就在他姐姐庵中養病。我給 他侍奉湯藥,有那麼兩天,他病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老是叫著你的名字。」   蓬萊魔女聽得武林天驕如此癡情,心裡也不覺一片辛酸,好生難過,問道,「他的病好 了沒有?」珊瑚道:「身體的病是治好了。心上的創傷,這可就難說了。他姐姐曾給他百般 開解,但他病好之後,也還是形容憔悴,終日不言不語。我也不敢和他提起你的名字。」   蓬萊魔女輕輕歎了口氣,心道:「都是我的不好,累得他們二人,都是如此煩惱。可是 我又有什麼辦法安慰他們,我總不能同時嫁給他們二人?」只覺心如亂麻、難以自懈。   珊瑚接著說道:「在他病中,耶律元宜曾來看過他,告訴他飛龍島主定期大會群雄之 事。他病好之後,就離開慈雲庵,說是要到飛龍島來會會江南的武林朋友。」   蓬萊魔女詫道:「那何以今日卻沒見著他?他是和你們同來的嗎?」   珊瑚道:「不是。他單獨一人走的。他走了之後,我忽然想起飛龍島之會,南山虎多半 在場,而小姐你也很可能潛來赴會。   我一來是為了報仇,二來也想和你見上一面。我就和師父說了我的心事,向她告辭。   我知道此會危險極大,本擬獨自來的。不料我師父聽得我說你或許也會赴會,她也要與 我同來。她說她也想見一見你,看看你是伺等樣人,令得她弟弟如此傾倒?」   蓬萊魔女粉臉微紅,笑道:「既然如此,你師父又何以不上這一條船?」   珊瑚道:「是呀,我也弄不明白。在海灘上她起初本來是和我同走,後來不知怎的,我 也沒有留意,卻不知她上了哪條船了。我這師父為人很好,但她也是個紅顏薄命之人,性情 也就難免有點怪僻,他的心意,行事,有時我也猜想不透。」   剛剛說到此處,忽聽得有嘯聲隱隱傳來,沉鬱蒼涼,令人也不禁有「悲從中來,難以斷 絕」之感。蓬萊魔女怔了一怔,低聲說道:「這是笑傲乾坤的嘯聲。」   甲板上有人走來,是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柳元宗笑道:「瑤兒,夜已三更,你還沒 睡?」   蓬萊魔女道:「爹,你聽,這可不是華谷涵的嘯聲?」柳元宗道:「不錯,是他的嘯 聲。這麼晚他還未睡,豪興也是不小呢。」   扣弦也自微吟道:「短髮蕭疏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 客。扣弦獨嘯,不知今夕何夕?」吟罷也發出了一聲高亢清冷的長嘯。隱隱與華谷涵的嘯聲 相和。蓬萊魔女笑道:「爹爹,你可要驚醒別人了。」   柳元宗笑道:「今日江南豪傑破了奸賊的陰謀,你我又得父女重逢,我心裡高興得很。 谷涵在那邊扣弦獨嘯,想必是豪情萬丈,因之我也不禁與他相和了。你說得對,斗轉星橫, 已是三更過了,咱們不該驚醒別人,你也早些安歇吧。」   蓬萊魔女心道:「爹爹滿懷高興,他只道華谷涵也是與他一佯心情,把他那蒼涼沉鬱的 嘯聲,都當作豪情勝慨了。」她是懂得華谷涵的心情的、但她下願父親為女兒之事優傷,因 之也沒有說破。可是這一晚她在船上臥聽風濤之聲,卻是整晚不能入夢,華谷涵在另一條船 上,也是整晚不能成寐。   他與好友鐵筆書生文逸凡同在一條船上,文逸凡不知他的心事、話題老是繞著他與蓬萊 魔女的事情。文逸凡最愛管閒事,他誇讚了蓬萊魔女,又慫恿笑傲乾坤向她求婚,他自告奮 勇,願意給他們作伐,把個笑傲乾坤弄得啼笑皆非,心情越發沉悶,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好 不容易等到文逸凡睡了,他自己卻是輾轉反側,怎麼樣也睡不著。   華谷涵披了衣裳,俏悄起來。他滿懷心事,也想到船邊吹吹海風,看看海上的夜景。   濤驚波緊,華谷涵的心情也似隨著海浪翻騰,一幕幕的往事翻上心頭。送金盒以紅豆寄 相思,桑家堡的初次相會,小孤山上與武林天驕的一場惡鬥、在他們旁邊的,那蓬萊魔女的 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往事歷歷,如在目前,這些都是他與蓬萊魔女遇合的情景。可是在 他與蓬萊魔女之間,偏偏又插進了一個武林天驕!   笑傲乾坤倚舷看月,心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可 歎我如今與她同在海上,並非天涯,卻也是對月懷人,這相思欲寄無從寄!」   正自悵悵惘惘,忽聽得一個女子的清冷聲音說道:「這位可是華大俠麼?幸得相逢,請 恕貧尼冒昧了。」   華谷涵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中年尼姑在他面前。華谷涵認得她是與蓬萊魔女那個心腹丫 鬟同在一起的尼站,有點詫異,心道:「難道是柳清瑤有什麼心腹說話,透露給她的丫鬟知 道,她的丫鬟又告訴了這個尼姑,要與我說的?」當下還了一禮,說道:「小可正是華谷 涵,大俠二字,愧不敢當。」要知華谷涵雖是性情狂傲,但對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尼姑,總 不能不謙虛幾句。   想不到這本來平常的客套說話、卻引起那尼姑的譏刺。她冷冷地笑了一笑,說道:「人 家都稱你為笑傲乾坤,原來你也還有自知之明。」正是: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 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六回 海上狂歌傷逝水 山頭悵立盼歸帆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六回 海上狂歌傷逝水 山頭悵立盼歸帆   笑傲乾坤怔了一怔,劍眉一揚,說道:「我不配稱大俠,但於俠義之道,卻是不敢有 違。不知我做錯了什麼事情,致遭大師譏刺?」   那中年尼姑道:「你為了一個女子,公報私仇,於友不義。如此心胸狹隘,這是俠義所 為麼?」   笑傲乾坤心頭一震,變了面色,說道:「你是指我在小孤山上,與武林天驕動手這回事 情?」   那中年尼站道:「不錯。武林天驕本來是你的朋友不是?」笑做乾坤歎口氣道:「本來 是的。但他也是金國的貝子,那一天,我,我……」這其中錯綜複雜的原由,笑傲乾坤一時 間不知從何說起。   那尼姑冷笑說道:「你怎麼啦?你要說是誤會不是?」笑傲乾坤道:「正是。我,我因 為他是金國貝子,總提防他對大宋不利,恰巧那晚又發生了幾件意外的事情,我誤會他是另 一個人。」   那尼姑道:「你說是誤會,我說你分明是懷恨在心,在找個藉口除去你的眼中釘、心頭 刺,我說你這是以怨報德!」   笑傲乾坤面色大變,不覺憤然說道:「大師,你也未免把華某說得太過不堪了!我自問 還不是這樣的小人!請問我是怎麼以怨報德了?」   那尼姑道:「金人南侵之事,是武林天驕最早告訴你的不是?」笑傲乾坤道:「不 錯。」那尼姑道:「你自命是為國為民的俠士,那麼他告訴你這個消息,使宋國及早有所防 備,這對宋同百姓來說大有好處,對你來說,也該算是大恩大德了吧?」笑傲乾坤心頭刺 痛,一想確是自己理虧,只得低聲說道:「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應該對他懷疑的。這是我一 時糊塗,我並非有心,有心……」   那尼姑冷冷一笑,又打斷他的話道:「有心無心,這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把他打得重 傷,則是事實。好,我再問你,你剛才說你誤會他是另一個人,那麼你已知道那晚的那個蒙 面人不是他了?」   笑傲乾坤頹然說道:「知道了。但也是昨天一位老前輩告訴我,我才知道的。我,我後 悔已遲!」   那尼姑辭鋒咄咄,又迫緊了一步,說道:「很好,那我問你,武林天驕的本領比你如 何?」笑傲乾坤道:「不相上下。」那尼姑道:「那蒙面人呢?」笑傲乾坤道:「未經較 量,深淺難知。但看他那等身手,倘若當真較量,只怕我也未必勝得了他。」那尼姑冷冷說 道:「著呀,那麼倘若那晚武林天驕與那蒙面人聯手,你華大俠早已活不到今天啦。他寧願 單打獨鬥,而且手下留情,讓你打得重傷,你也早該知道他是冤枉的啦。你慚愧不慚愧?」   笑傲乾坤給她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問道:「你是誰?怎的這許多事情,你全都知 道?」   那中年尼姑道:「還有你不知道的呢!柳清瑤的父親,當年在金宮盜寶,受了重傷,半 身不遂,二十年來,未曾醫好,為什麼今年突然好了?你可知道這是誰的功勞?」   笑傲乾坤茫然道:「難道也是檀羽沖給他治好了的?」他知道柳元宗這二十年來苦練內 功,想以上乘內功,打通奇經八脈,自療這半身不遂之症,功效雖有,但直到去年秋天,最 關緊要的陰維、陽維兩道經脈,尚未打通,估計最少還得三年。所以他對柳元宗復原得如此 之快,也頗感奇怪。但他也知道,武林天驕並不懂得醫術。   那中年尼姑淡淡說道:「柳元宗的病症雖不是他用醫術治好的,但也差不了多少。檀羽 沖是把他師父留給他的,那十四張穴道銅人圖解,和『指元篇』的下半篇,都送給了柳元 宗,柳元宗這才能夠在三個月的時間之內,打通了陰維。陽維經脈,行動恢復如初!」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要知那穴道銅人圖解與指元篇乃是武林人士的稀世之珍,當年漢族 的英雄豪傑,費了不知多少心力,才由柳元宗盜出金宮,而所得的也還不到一半。倘若這尼 姑說的是真,那麼這個恩德,可比檀羽沖用醫術醫好柳元宗更大得多了,豈只是「差不多」 而已。   那中年尼姑冷冷說道:「你不相信麼?好在她爹爹就在船上,明天上了岸,你就可以親 自問他!嘿嘿,她爹爹是你世交,原來這件事情,他也還未曾告訴你呀!」   柳元宗一心想把女兒許配給笑傲乾坤,為了免他多心,這件事情確實未曾告訴他。其實 若由柳元宗親自告訴他還好一些,此際笑傲乾坤從旁人口中知道之後,卻不禁更多猜疑了。 心裡想道:「這麼說來,他們父女重圓,這都是出於武林天驕之賜了。   他們對武林天驕還有不感激的嗎?嗯,柳伯伯不告訴我,莫非是有意把女兒許配於他, 卻不願在事成之前讓我知道?」   笑傲乾坤難過之極,頹然說道:「不必問了,我相信你的話。   但你怎麼每一件事情,都知得這麼清楚,你究竟是誰?」   那中年尼姑這才說道:「我是檀羽沖的姐姐。我還知道我弟弟一心一意愛她,她和我的 弟弟也早已心心相印!怎麼?你是妒?是恨?還是難過?你那日要殺我弟弟,如今我傷了你 的心。   你也盡可殺我洩憤!但我說的都是事實,事實你是抹不掉的!」   笑傲乾坤神態如狂,驀地一聲長嘯,驚得海鷗遠飛,浪花高濺!   這中年尼站(慧寂)當然是明知笑做乾坤不會殺她,但在笑傲乾坤突然狂嘯之下,也不 禁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笑傲乾坤狂嘯過後,嗒然若喪,緩緩說道:「你回去告訴你的弟弟,這一局棋我是自願 輸給他了。」聲音沉悶,無限蒼涼。   慧寂是有心助她弟弟爭勝情場的,她最初本來是想藉珊瑚的關係,求見蓬萊魔女,為她 的弟弟暗通款曲;但後來一想,與其遊說蓬萊魔女,不如行個「釜底抽薪」之計,激使笑傲 乾坤退出情場。如今笑傲乾坤親口說出自甘推抨斂手的話,這意思已經是非常明顯,今後不 再與武林天驕爭奪蓬萊魔女了。慧寂目的已達,便合什說道:「早抽慧劍,早除煩惱。華大 俠畢竟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如此,貧尼告辭了。」   慧寂心滿意足而去,剩下笑傲乾坤扣弦獨嘯,一片茫然。   文逸凡聽得嘯聲,趕忙出來看他,接著王宇庭也來了,只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文逸凡笑道:「谷涵,你獨自在這裡發什麼癡?我還只道你碰上什麼意外呢?」   華谷涵這才如夢初醒,說道:「沒什麼,我一時興起,發出嘯聲,驚動你們兩位了。」   文逸凡瞧他有點神色不對,問道:「你可是心裡有什麼不舒服麼?」華谷涵道:「沒, 沒什麼。我只是在看波翻浪滾,頗感於人事無常。」   文逸凡怔了一怔,笑道:「這無端悵觸,卻為何來?」心中隱隱猜到幾分。王宇庭是個 粗豪的江湖漢子,卻不會體味華谷涵的話意、心境,當下也笑道:「沒有什麼就好。夜已三 更,你再發嘯,那就要驚醒全船人了。」   就在這時,柳元宗的嘯聲也遠遠傳來,隱隱可聞。王宇庭笑道:「柳老前輩也是豪興不 淺。你明日再和他切磋內功吧,如今,可是應該睡了。」心想華谷涵行為古怪,這「狂俠」 二字,果然是名不虛傳。   柳元宗的嘯聲充滿歡愉,華谷涵聽了,心中更為難受。想道:「他們父女重逢,這都是 多虧了武林天驕!」剛才慧寂對他說了那許多話,有兩件事情最令他抱愧、傷心,一是武林 天驕慨贈武學奇書,醫好了柳元宗,姑不論是為了私情還是由於俠義,總是難能可貴之事, 相形之下,他不禁暗暗抱愧於自己的心胸狹窄;二是她所說的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早已「心 心相印」的這一句話,他在小孤山上也早已有此感觸了,如今再聽武林天驕的姐姐說了出 來,這一份難過傷心,就更不用提了。這一晚他也是似蓬萊魔女一樣,臥聽濤聲,整夜未曾 合眼。   只覺舟如奔馬,原來這一晚恰遇順風,就在他思如潮湧之中,他們這個船隊已是順流而 下,一晚之間,航行了三百里的海程。   第二日中午,船隊駛入了長江口,陸路的各家寨主、各路英雄在此上岸,各奔前程。水 路的各家寨主則仍留在船上,計劃分為兩股,一股隨王宇庭回太湖,聯結太湖十三十水寨共 抗金兵,一股協助李主,在長江游戈,與虞允文的水師作俘鼓之應。   蓬萊魔女父女與耿照、秦弄玉、珊瑚等人都在此上岸。秦弄玉想邀珊瑚同往江陰,珊瑚 道:「不,我已是佛門弟子,我當隨我師父。」秦、耿二人明白她的心事,也只好聽她去 了。   珊瑚找看了她的師父,說道:「師父,你不是要見一見柳女俠麼?她就在那邊,我和你 過去與他們父女敘敘再走吧。」慧寂道:「不必了。我已經解開了心上的一個結,用不著再 見她了。」   珊瑚怔了一怔,心道:「她解開了什麼結?」眼光一瞥,只見笑傲乾坤默默地在人群中 隨眾而行,粹情顯得十分落寞。珊瑚七竅玲瓏,心中登時明白了幾分,心道:「這個結師父 說是解開。   但只怕在小姐心上還是難以解開吧?情之為物,猶如亂絲,剪不斷,理還亂,用外力去 解情人的心頭之結,豈能輕易解開?」   她從蓬萊魔女的身上想到自己,傷感不已,當下不願多說,便與師父走了。   就在這時,柳元宗也已看見了笑傲乾坤,說道:「瑤兒,你如今該與他以兄妹之禮相見 了。」   蓬萊魔女道:「是。」她雖然還未作出最後抉擇,但對笑傲乾坤的一向愛護她的情意, 也是心中有感,願意與他接近,至於以後如何、再聽其自然的,所以她父親一說她便應了, 絲毫也沒有想到要避開笑傲乾坤。   可惜她雖是這麼想,笑傲乾坤卻立定了主意,要避開她。   柳元宗滿面堆歡,上前說道:「賢侄,多謝你為我尋覓女兒。   聽說你們已經見過,但瑤幾從前還未知道你我兩家的淵源,如今是知道了。你們重新見 過兄妹之禮吧。瑤兒,上來拜見世兄。」   蓬萊魔女襝衽一禮,說道:「多謝世兄幾次暗中相助之恩。   多謝、多謝你的禮物。」說到「禮物」二字,想起他送來的那雙紅豆,不覺臉上泛起紅 霞。   笑傲乾坤見她提及自己所送的「禮物」,臉上又是如此神情,心中也不禁怦然一動,但 隨即想道:「她早已屬意武林天驕,華谷涵啊華谷涵,你可莫自作多情,自招煩惱了!」當 下還了一禮,淡淡說道:「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但好在你們父女今日已得重圓,我也算是 有了個交代,不致內疚於心了。柳老伯沒有別的吩咐了吧?請恕小侄失陪了。」   柳元宗怔了一怔,心道:「谷涵何故如此神情落寞,難道他還不知道我的心事麼?」聽 他有告辭之意,連忙說道:「華賢侄,你沒有什麼緊要的事吧?虞允文將軍在採石礬,正是 要人相助,你就和我們同去如何?」虞允文要人相助,那是真的,但柳元宗也是有意給他一 個機會,讓他與自己的女兒接近。   笑傲乾坤遲疑道:「這個,這個——」柳元宗笑道:「我與你父親生前乃是八拜之交, 咱們就似一家人一樣,你們如同兄妹,也不必避嫌。咱們一路同行,也正可以藉此機會,切 磋武功。」   笑傲乾坤道:「多謝老伯好意。但小侄已與一位朋友有約,雖不是緊要之事,但我已答 應了他,也不可言而無信。只有留待他日,若有機緣,再來向老伯領教了。」   柳元宗甚是不悅,但華谷涵既是如此說了、他總不成將他拉住,只好說道:「既然如 此,你的事精了結之後,還望你早日到採石礬一敘。瑤兒,送你大哥一程。」   華谷涵道:「不用了。柳姑娘,有一事我甚是不安,要向你告罪。那日在小孤山上,我 言語無禮,如今已是知道其錯在我。   請你恕過。」   蓬萊魔女甚是尷尬,勉強笑道:「過去了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笑傲乾坤道:「不 錯,柳姑娘既不介懷,那我也就可以安心走了。」回身一揖,立即前行,追上了鐵筆書生文 逸凡。文逸凡詫道:「你,你怎麼跟我來了,你應該和柳家父女在一起的。」   笑傲乾坤道:「別多問,我和你比賽輕功,我敢說你比不過我!」   文逸凡只好發力追他,柳元宗隱隱聽得他們爭吵的聲音,但他們輕功何等了得,轉瞬之 間,影杳聲消,已是去得遠了。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她知道華谷涵是對她有所誤會,認為她已經選擇了武林天驕,所以 對她難以諒解。但她也是個心高氣做的人,何況又是女孩兒家身份,怎能沒有一份少女的矜 持?她當然也不便就坦直地對華谷涵解釋,說是自己其實還沒有作最後的決斷。   柳元宗搖了搖頭,歎口氣道:「真不知你們少年人鬧些什麼?谷涵也未免性子太急 了。」   原來柳元宗本是打算為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二人作個調解人的,他並不知道他們糾紛的 癥結所在,只道是因為武林天驕乃是金國的貝子,故此笑傲乾坤把他當作敵人,他準備在路 上與笑傲乾坤說明真相的,卻不料笑傲乾坤匆匆便走,根本就不讓他有細談此事的機會。   蓬萊魔女目送笑傲乾坤的影子沒入林中,心中也是一片茫然,甚為難過,說道:「爹 爹,讓他去吧。女兒願意一生陪伴爹爹,這婚事麼,不提也罷。」   柳元宗心中一動,說道:「谷涵剛才提及小孤山之事,他似乎已經明白真相,要不然以 他的脾氣,不會隨便認錯的。可是他對你道歉,說什麼言語無禮,冒犯了你,這究竟是怎麼 一回事?」   蓬萊魔女不禁面上一紅,支吾說道:「沒,沒什麼,他、他以為我偏袒了武林天驕。」 柳元宗昨晚與女兒談過之後,已明白了兩三分,剛才聽了笑傲乾坤賭氣的說話,又多明白了 五六分,如今再聽女兒這麼一說,內裡情由,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了。柳元宗不覺又是長長地 歎了口氣,說道:「你們的事情真是令我心煩,也罷,這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只能讓你自 己拿定主意了。   但你說什麼終身不嫁,這卻是孩子的話。」   蓬萊魔女笑道:「咱們父女生離了近二十年,今日幸得團圓,我正要承歡膝下,補償你 所受的苦難,你就讓我多暗伴你幾年,不很好嗎?」她一來是想消解她父親心裡的愁煩,二 來這也確是出於她肺腑的說話。骨肉之情乃是至情,聽得柳元宗老淚縱橫,而又破涕為笑, 攬著他的女兒,說道:「不錯,我得回女兒,已是夫復何求。但你總不能陪我一輩子,所以 我還是盼望你早點拿定主意。不過,你若是現在心中煩亂,那就隨你喜歡,暫且將兒女之 情,撇開不理,待戰事過了再去想它也好。」他終於也明白了他女兒的心事了。   蓬萊魔女哄得她父親歡喜,但她自己心中的煩悶卻是並沒解消。笑傲乾坤臨走之時提到 武林天驕,她又不禁想起了珊瑚告訴她的事情了,「珊瑚說武林天驕也是要來飛龍島赴會 的,而且是比她們早一日動身。不問可知,他來赴會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見我。可是,何 以在飛龍島上沒有見他?他到哪兒去了?」   蓬萊魔女怎會知道,武林天驕此時正在附近的一座山上,盼望她的歸來。不過他只想遠 遠地看一看她的影於,便已心滿意足,卻是不打算與她會晤的了。   不錯,武林天驕初時打算到飛龍島去,是為了她;但後來改變了主意,也是為了她。   原來他在覓舟出海之時,驀然想起,若是往飛龍島參與此會,固然可能見著蓬萊魔女, 但也可能碰上了笑傲乾坤!飛龍島之會關係重大,笑傲乾坤交遊廣闊,定然得到風聲,焉有 不去之理?他想起了那日在小孤山上的情景,當他與笑傲乾坤動手之時,蓬萊龐女在一旁是 何等痛苦,這樣的一幕難道還能讓它重演?波濤澎湃,心事如潮。武林天驕在海邊徘徊終 日,終於下了決心,「不,不能讓它重演!」「一個是我所傾心的紅顏知己,一個是我所佩 服的道義之交。與其三個人都受創傷,何不讓我一人默默忍受?」   他決意打消了飛龍島之行,本來就想回轉家鄉,從此避開與蓬萊魔女、笑傲乾坤相見的 了。可是緊繫在他心上的那縷情絲,還是剪不斷,解不開,心中想道:「飛龍島我是不去的 了。   但我也要看到他們平安歸來,我才能放心離開。」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他躲在附近的 山頭,日夜盼望著海中帆影,盼望著能看到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渡海歸來,只要能遠遠地看 她一眼,看到她的影子,那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一口他在山頭上遠遠看到海中帆影,不覺坐立不安,船隊漸漸向岸邊靠攏了,至多一 個時辰,蓬萊魔女就可能從這山下經過了,「她是否已與笑傲乾坤言歸於好,一同歸來 呢?」「這船隊打著宋國的旗號,往飛龍島赴會的則都是江湖漢子,不知那幫人是否就在這 些船上?哎,蓬萊魔女該不至於在島上遇險吧?」   他心中煩躁不安,於是走入林中吹起蕭來,想平靜自己的心情,待半個時辰之後,再上 山頭瞭望。蓬萊魔女、笑傲乾坤若在船中,那時也應該上岸了。   一曲未終,忽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檀公子好個閒情逸致啊!」武林天驕吃了一 驚,簫聲嘎然而止,回頭看時,只見是一個四旬開外的青衣漢子,雙目炯炯有神,千里拿著 一根青竹杖。全身上下一片青色,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以武林天驕的武功,雖說他心神不屬,但這人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發覺,則這人的本領 至少也不在他之下了。   武林天驕一驚之後,定睛一瞧,又是一怔,失聲說道:「你是完顏將軍麼?」   那青衣漢子冷冷說道:「檀公子,你還記得我?」原來這人正是從前做過金國御林軍統 領的完顏長之。當年廣邀天下武學名家,入金官研究那兩大武學秘籍之事,就是由他主持 的。   武林天驕道:「完顏將軍,你來江南作甚?」完顏長之冷笑道:「這句話該我問你,你 是金國的貝子,偷愉來到江南?幹些什麼?」   武林天驕道:「我無官無職,我喜歡到哪兒便到哪兒,你管得著?」完顏長之道:「你 是金國的貝子,我就管得著!金宋乃是敵國,你放著好好的金國貝子不做,又不是奉皇上的 差遣,你私自逃奔敵國,簡直是形同叛逆,我不該管你麼?」   武林天驕道:「我根本就不贊同你們窮兵黷社武,侵人國土,我也並不把宋國當作敵 國。」完顏長之喝道:「檀羽沖,你反啦?」   武林天驕道:「完顏長之,你是利祿薰心,導君於暴虐。這一場仗打下來,對宋人固是 禍害,對咱門全國的老百姓又有什麼好處?」   完顏長之冷笑道:「原來你果然是背叛皇上,私通敵國!哼,你是不是把『指元篇』的 下半篇抄本送給柳元宗了?」武林天驕道:「那本是他們宋國陳傳的遺著,即使我送給了柳 元宗,那也是歸還宋人。柳元宗給你門害得家破人亡,我給他送書治病,老實說,還是給你 們贖罪呢!」   完顏長之大怒道:「你私通敵人,證據確鑿,居然還是你有理了?好,你有理你向皇上 說去!」要知完顏長之最惱怒的就是這件事情,他苦心攻研那兩大武功秘籍,自以為已有所 得,可以天下無敵了,哪知柳元宗也得了全本,本領在他之上。宋宮一戰,害得自己狼狽而 逃,有辱君命。追源禍始,這都是武林天驕送書與柳元宗之故。他這一口怨氣,當然也就要 發洩在武林天驕身上。   武林天驕劍眉一揚,亢聲說道:「我不去又怎麼樣?」完顏長之冷笑道:「你若還是金 國貝子,我敬你幾分。如今你已是背叛皇上,私通敵國,早已不把你自己當作金國貝子了, 你以為我還能對你客氣麼?」   武林天驕冷笑道:「好呀,完顏將軍,那你就動手吧!」   完顏長之道:「你不束手就擒,還要我動手麼?好,別人伯你武林天驕,我偏要看你是 如何『驕』法。呔,接招!」手中青竹杖一舉,只見一片青綠的竹影,霎時間就似有七八個 完顏長之,從四面八方攻來,同一時間,襲齒武林天驕的奇經八脈!   武林天驕玉蕭一揮,也幻出了一片碧綠的蕭影,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眨眼之 間,完顏長之那根竹杖已與他的玉蕭碰擊了三十六下,竹杖未能打碎玉蕭,玉蕭也未能折斷 竹杖。   武林天驕玉蕭一吹,「嗚」的一聲,吹出了一口罡風,炙人如燙!完顏長之揚油捲起一 股冷風,與他的罡氣抵消,身形。   個盤旋,身法快到極點,一繞就繞到武林天驕背後,渾杖點他的大椎穴!   武林天驕頭也不回,橫掌如刀,一招「玄鳥劃砂」,已是反手削出。完顏長之哼了一 聲,竹杖點地,一個盤旋,閃過了一邊,冷笑說道:「好一個閉氣斷脈的功夫,你會難道我 不會麼?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招!」五指收攏,揚空一劃,只聽得嗤嗤聲響,武林 天驕腕脈隱隱發麻,連忙默運玄功,一口罡氣吹出,消解了對方襲來的陰力,但亦已禁不住 微微氣喘,退了三步。   完顏長之哈哈大笑道:「你識得厲害了麼?」雙方使的都是閉氣斷脈功夫,但完顏長之 神色自如,絲毫無損,顯然是比武林天驕還勝一籌。   武林天驕橫蕭格開他的竹杖,驀地喝道:「你、你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兇手!」要知古月 禪師死於閉氣斷脈,這功夫只有柳元宗與武林天驕懂得,當時武林天驕尚未知完顏長之亦已 學成,銷聲匿跡二十年之後,又再從金宮出來,偷到江南,所以當時沒有想起是他。   完顏長之大笑道:「你現在才知道麼?」武林天驕大怒道:「豈有此理,你光明正大地 去殺古月禪師那也罷了,為何冒充作我,鬼鬼崇崇地前去害人?」完顏長之笑道:「我還冒 充你去會了宋國的魏良臣,故意讓那笑傲乾坤發現呢?」武林天驕氣得七竅生煙,罵道: 「你是金國的一個將軍,卻幹下這等嫁禍於人的卑鄙行徑,你不害羞,我也為你害羞!」完 顏長之大笑道:「兵不厭詐,我正是要你不容於宋國的武林豪傑,那也是為了救你,免得你 與敵人勾搭,要你回到正路來啊,你不知感激,反倒罵我,當真是不知好歹!」   武林天驕氣得說不出話,玉蕭揮舞,連下殺手。完顏長之冷笑道:「檀貝子,你要拼 命?那你可也休怪我手下無情了。」青竹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指向武林天驕的 要害穴道。   武林天驕對「指元篇」的內功心法與「穴道銅人圖解」的點穴功夫,學得不如完顏長之 的深厚,但他的師門武功,精深博大,也是極上乘的武功,以博對專,兩相比較,各有所 長,論理也可以與完顏長之打成平手。   但可惜他是在害了一場大病之後,身體雖已復原,精神卻非充沛。在完顏長之狂風暴雨 般的攻擊之下,過了五十餘招,漸漸感到氣力不繼,應付艱難。   眼看敗像已露,險象環生,忽聽得一聲高亢憤慨的笑聲,震得樹葉紛落,林鳥驚飛,笑 傲乾坤突然來到,後面還跟著一個鐵筆書生文逸凡。   原來他們從山下經過,聽得高呼酣鬥之聲,上山來察看究竟的。武林天驕與完顏長之的 對話,他都聽見了!正是:重重迷霧隨風散,月現雲開始得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七回 豈為私情忘大義 願隨一麾渡長江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七回 豈為私情忘大義 願隨一麾渡長江   笑傲乾坤喝道:「原來你這廝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兇手!」完顏長之一抖竹杖,冷笑道: 「是又怎樣?」笑傲乾坤折扇一指,點向他的要害穴道,喝道:「我殺了你!」   完顏長之竹杖一圈,將「驚神指法」使將出來,這是最上乘的點穴功夫,而以杖代指, 又比只用於指點穴厲害許多。笑傲乾坤的點穴功夫比他稍遜一籌。只聽得「嗤」的一聲,笑 傲乾坤的衣裳穿了一個小洞。   完顏長之哈哈笑道:「你要殺我,最少還得再練十年!」話猶來了,笑傲乾坤已是倏的 移形換位,折扇如刀,欺身直進,朝著他的手腕,閃電般的就橫削下來!   原來笑傲乾坤在點穴這門功夫上雖是技遜一籌,但他的內功造詣,卻比完顏長之較為深 厚,完團長之竹杖戳破他的衣裳,卻未能將他點倒。他閉了穴道,默運玄功,硬接了完顏長 之一杖,杖尖雖是觸及他的身體,不過是隱隱作疼而已,並無大礙。   笑傲乾坤的折扇可以當作判官筆使,也可以當作五行劍運用,這一招「橫雲斷峰」,削 他腕脈,卻是五行劍的招數。以笑傲乾坤的功力,折扇削下,賽如利刃,若是給他削中,腕 脈非斷不可!   完顏長之識得厲害,焉能給他削中?身形不變,陡然間已是向後滑出數步,揮袖一拂, 一股勁風向他捲來,要把他的折扇捲出手去。而且在百忙中還橫揮竹仗,架開了武林天驕的 玉蕭。   笑傲乾坤折扇張開,迎風一撥,恰恰抵消了對方那股真力,兩股勁風相撞,化成了一根 風柱,方圓數丈之內,砂飛石走,塵土彌空,就似碰上了龍捲風一般。   雙方交手數招,彼此都知道是各有所長,至多是只能打成平手,誰都殺不了誰。可是目 前的形勢已是變成了完顏長之以一敵二,武林天驕雖然氣力已衰,但他那身深奧的武功,以 及玉蕭中吹出的純陽罡氣,還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更何況還有一個鐵筆書生文逸凡在一旁虎 視眈眈,隨時可以撲來。完顏長之自知今日決計討不了好,登時打定了三十六計,走為上 計。   完顏長之武功也確是高強,在兩天高手夾攻之下,居然能夠脫出身來。只見他竹杖一 帶,使了個「黏」字勁,把武林天驕的玉簫引過一邊。武林天驕氣力不加,玉簫幾乎把待不 定。笑傲乾坤揮扇削去,完顏長之竹杖一豎,帶著武林天驕的玉簫,與笑傲乾坤的折扇碰個 正著,借力打力,追得笑傲乾坤向側面移開一步,武林天驕大怒,玉簫擺脫了對方沾黏之 力,「嗚」的一口罡氣吹了出來,完顏長之悶哼一聲,稍稍受了一點內傷,但己是一個鷂子 翻身,身子騰空,縱出了數丈開外!   文逸凡大喝一聲,雙筆飛出。完顏長之人在半空,使不出氣力,只能運用上乘武學中的 「卸」字訣,竹杖輕輕一掠,「叮」的一聲,一支判官筆給他撥轉了方向,向另一邊飛出。 但第二支判官筆卻只是準頭稍偏,筆鋒貼著他的一條臂膊擦過,刮去了他好大一片皮肉,但 卻沒有傷著骨頭。完顏長之大叫一聲,半空中一個「雲裡倒翻」,落下山坡,轉瞬之間,已 是跑得無蹤無影。文逸凡見他受傷之後,還能施展「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也是不禁駭 然。   武林天驕收了玉簫,說道:「多謝華兄拔刀相助。」他見笑傲乾坤乃是與鐵筆書生作 伴,卻不見蓬萊魔女同行,心中疑慮重重,卻又不便一見面便開口動間。   笑傲乾坤哈哈一笑,說道:「小孤山上我冤枉了你,如今咱們是恩怨兩清,你不必謝 我,我也無須負疚了。」笑聲故作豁達,卻也帶著無限蒼涼。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道:「華兄既然明白了那是好人播弄,過去的事,那就不用再提 了。華兄可是從飛龍島回來?大伙們都平安吧?」   笑傲乾坤談淡說道:「你是記桂著柳清瑤吧?你等著和她相見吧,恕我失陪了!」   武林天驕忙道:「華兄,且慢,我有話說。」但急切之間,卻又不知如何啟口。   笑傲乾坤縱聲笑道:「檀公子,你無須再說,這一局棋我已自甘推抨斂手,向你認輸, 你還不心滿意足嗎?」   武林天驕道:「華兄,你錯了!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賭這局棋。柳女俠、她、她與你乃 是……」「珠聯壁合」四字未曾出口,笑傲乾坤已經又是一陣狂笑打斷了他,說道:「你還 何必假惺惺,你托人給我傳話,你們之間的事情,你的心事,我都已一清二楚,你放心,我 今後是飄泊江湖,再也不會插足你們之間,讓你討厭的了!」   武林天驕詫道:「這,這是什麼話?……」活猶未了,笑傲乾坤已是說道:「你的話等 著向你的心上人說吧!」一聲長笑,身形疾起,已是如箭下山!文逸凡叫道:「華兄,華 兄!你們鬧的是怎麼一回事?」笑傲乾坤頭也不回,只聽得他朗聲吟道:「浮雲遊子意,落 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吟聲漸遠漸寂。文逸凡雖未完全明白,卻也知道是 為了蓬萊魔女,三人之間的情孽糾纏。這是天下最難解開的糾纏,他一個局外人又幫得了什 麼忙?文逸凡只好歎一口氣,飛快地追趕笑傲乾坤。   武林天驕大病之後,激戰一場,早已氣力不加,要追也迫不上笑傲乾坤了。   武林天驕一片茫然,心中想道:「華谷涵說我托人給他傳話,這是怎麼一回事情?難道 有誰惡作劇,故意挑撥是非了?但聽那華谷涵的言語,雖是滿腹牢騷,卻也似誠心向我認 錯?這麼看來,那冒名傳話的人,又似乎不是存有壞心,要播弄他與我不和了?」武林天驕 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到是他姐姐。而他的姐姐,也確實沒有挑撥是非,只是利用笑傲乾坤的 「傲氣」,把真相說明,令他自覺羞慚,退出情場的。   武林天驕難過了一會子,心道:「我自問於心無愧,華谷涵不肯諒解,那也是無可如 何!嗯,我見柳清瑤呢還是不見?要是她真的是喜歡我,我,我又何必理會旁人?」心亂如 麻,就想下山,忽地臉上發燒,心中想道:「檀羽衝啊檀羽沖,你曾親口向華谷涵許下允 諾,甘願讓他的。如今也不知他是因何離開蓬萊魔女,真相未明,你就乘虛而入,這豈是大 丈夫所為?嗯,即使他們之間有甚麼誤會,他們畢竟志同道合,又都是漢人。唉,誰叫我不 是漢人!」想至此處,只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取出玉簫,把滿腔的抑鬱牢騷從蕭聲發 洩。   且說蓬萊魔女為了少女的矜持,不願追趕笑傲乾坤,與她父親故意稍微放慢腳步,當他 們從山下經過之時,正好聽到了武林天驕這一曲簫聲。   簫聲如怨如慕,如位如泣,是感慨也是自傷,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她聽得出武林天驕吹 的正是他們初次相遇之時,他為她所奏的那支曲子,用李商隱的一首詩所譜的曲子:「淒涼 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顏豐酒, 消愁又幾千?」   「武林天驕就在山上,是見他呢還是不見?」頓時間蓬萊魔女也不覺心亂如麻,茫然不 知所措。柳元宗似是知道女兒的心事,說道:「這是武林天驕的簫聲。他於我有恩,和你也 是朋友。   你只要心地光明,又何必怕去見他?」   柳元宗已是看透女兒的心事,知道女兒在聽到簫聲之後,若然不見一見武林天驕,心中 定是不安,儘管她不一定就是屬意武林滅驕,但總是有著一份深厚的友情。不過,他在話語 之中,卻也非常含蓄地提醒女兒,不要為情所累,仍然是稍稍偏袒笑傲乾坤的。   蓬萊魔女本是七竅玲瓏,但此時她心亂如麻,卻沒有領悟她父親話中的深意,一聽父親 說得有理,立即使道:「爹爹既是要去見他,女兒自當陪同前往。」心想:「不錯,無論如 何,武林天驕總是個好朋友,我也未曾許配與笑傲乾坤,何須避嫌!」   柳元宗一聲長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是檀公子嗎?」便與女兒施展輕功,一同 上山。   簫聲飄散山巔水涯,兀自餘音裊裊。但待得柳元宗父女趕上那座山峰,卻只見空林寂 寂,四野茫茫。武林天驕人影已杳。   原來武林天驕站在山上,從高處望下來,他看見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沒看見他。他看 蓬萊魔女果然是無恙歸來,心頭大石放下。他本來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看蓬萊魔女的,如今目 的已達,心滿意足,便悄悄地溜走了。   山高林密,以武林天驕的輕功,地上也沒留半個足印,不知他走向何方?蓬萊魔女幽幽 歎了口氣,心道:「這兩個冤家都是一樣的性情!」   柳元宗也很難過,卻勸慰女兒道:「待戰事過後,總會找得著他們。咱們還是趕往採石 礬吧。」   山風過處,捲起松濤,聽在耳中,如聞戰鼓。蓬萊魔女霍然一驚,心道:「不錯,目前 正是烽煙處處,胡馬窺江之際。干戈未靜,豈能只是掛念兒女私情?」憑高望遠,江南的沃 野平原奔來眼底。視野廣闊,胸襟也頓開朗了。蓬萊魔女笑道:「爹爹,女兒想起來了,金 主完顏亮說過想到江南來度中秋佳節的,如今已是沒幾天了。咱們可得趕快去助虞允文,叫 他非但渡不了江,還要把他們的中秋節變成超幽節。女兒只是想以身報國,還有就是陪伴爹 爹。除此之外,女兒也沒有閒工夫去想它了。爹爹說得對,咱們還是趕快趕路吧!」   柳元宗舒了口氣,笑道:「清瑤,你真是我的好女兒!」他本來擔心女兒為此悲傷的, 如今雨過天晴,他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便與女兒翻過山頭,續向前行。   他們父女施展了上乘輕功,不怕山路崎嶇,便抄最短的小路趕往採石礬,平地上的八百 裡路程,走山路不過五百里,第三天中午之前,已是趕到了採石礬頭虞允文的軍營。   蓬萊魔女曾在虞允文軍中住過兩日,她渡江之初,在長江遭遇與金國有勾結的水寇,還 是多虧虞允文的水師搭救的,而她也曾與虞允文的水師在長江上共同作戰。虞允文的衛兵還 認得她。因此、無須盤問,衛兵便給她傳報,虞允文聽說是她父女到來,喜出望外,立即便 請他們到帥帳相敘。   柳元宗與虞允文見過了禮,剛剛自報姓名,虞允文笑道:「柳老前輩丹心為國,驚天動 地的英雄事跡,我早已聽得華大俠說過了。今日得老前輩到來相助,真是求之不得!」原來 華谷涵早已由辛棄疾的介紹,在未赴飛龍島之前,已見過了虞允文。   蓬萊魔女急不可待,坐下之後,使探問軍情。虞允文笑道:「我正是有事要與柳女俠商 量。」   蓬萊魔女道:「我懂得什麼,敢勞虞將軍下問?」虞九文笑道:「柳女俠不必故謙,你 是北五省綠林豪傑的盟主,正要你出主意呢!」蓬萊魔女心道:「想必又是華谷涵多嘴,說 出我的身份了。」   虞允文接著說道:「目前金國大軍已在北岸結集,聽說完顏亮也親自未了。只怕就在這 幾天便有一場大戰。」蓬萊魔女笑道:「那我可來得正是時候了。虞將軍有什麼差遣,我赴 湯蹈火,在所不辭。」虞允文道:「我奉命守江御准,應付金寇渡江,我是早有了準備。但 敵眾我寡,欲操必勝,那還得江北的義軍配合。」   蓬萊魔女道:「江北的各路義軍,也早有了準備,只不知目前情況如何?」蓬萊魔女渡 江南來之前,雖說是早已有了周密的佈置,但總難免有點放心不下。心想虞允文或者會知道 北岸義軍的動態,希望能聽到一些消息。   虞允文道:「正巧你們那邊,昨日有個人來,這人還是你的好朋友呢!我要和你商量 的,就是怎樣和北岸義軍配合的問題。   先請你的朋友來再說。」當下向一個護軍吩咐了幾句。蓬萊魔女聽不懂軍中術語,料想 他是叫護軍請那個人來。   蓬萊魔女心道:「虞將軍說這人是我好友,卻是誰呢?」正在猜度,只見一個少女已揭 開帳幕,和蓬萊魔女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不禁驚喜交集,叫了起來。一個說道:「小姐, 這可好了,見著你了!」一個說道:「明珠,原來是你!是玳瑁叫你來的嗎?」   原來這個女子乃是她的心腹侍女之一,名喚明珠,蓬萊魔女臨走之前,將山寨的事情交 給玳瑁,叫明珠做輔佐的。   明珠說道:「正是。各路義軍都已從各方趕來,在長江北岸會合了。但卻有點困難,玳 瑁姐姐叫我過江求援。」   蓬萊魔女連忙問道:「什麼困難?」明珠說道:「各路義軍首領倒是忠勇奮戰,決意要 在金寇後方干他一場。可是這些首領,你也知道他們都是草莽英豪。比不上官軍的紀律,玳 瑁姐姐雖然代攝你的盟主職權,可是,可是……」   蓬萊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他們不聽號令,不甘心讓玳瑁指揮,是麼?」   明珠說道:「一方面是群龍無首,誰也不肯服誰:一方面玳瑁姐姐她也有點膽怯,恐怕 挑不起這麼重的擔子。這不比往常的應付金寇『圍剿』,這是要在敵後的一場大戰。玳瑁姐 姐她也沒有指揮這麼大兵力的經驗。所以她叫我渡江,找小姐回去。要是找不著小姐,就請 虞將軍派人幫她指揮,南北兩岸,義軍與官軍的聯絡,也得早早商量妥當,」   蓬萊魔女聽了明珠的稟報,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翼飛過長江,當下說道:「我放心不下 的正是這件事情,既然如此,明日我就過江,請虞將軍撥一條小船給我。」   虞允文沉吟半晌,說道:「本來柳女俠親自回去,那是最好不過。可是,我只擔心,擔 心一樣——」蓬萊魔女道:「擔心什麼?」虞允文道:「柳女俠,你是在北方長大的,只怕 不大懂水性吧?」   這正是蓬萊魔女弱點所在,當初她南來渡江之時,就因為不懂水性,吃了樊通的大虧。 她面上一紅,說道:「我本來不懂水性,但這次前往飛龍島,經歷過海上風波,也比較習慣 了。明珠在海上的經驗比我更少,不是也來了嗎?我只要你給我一條小船,一個熟練的舟 子。」   明珠說道:「小姐你有所不知,我這次偷渡長江,亦是九死一生。來的四個人,中途碰 到金寇的船隻追擊,其他三個人都犧牲了。我們的小船被敵人擊沉,有兩個人戰死;我和另 一個受傷的兄弟奪了敵人的一條小船,那位兄弟忍著傷痛給我操舟,到了南岸,他也傷重不 治了。」想起那幾個為她英勇犧牲的夥伴、不禁潸然淚下。   明珠抹了眼淚,接著說道:「如今金寇大軍雲集,江面的佈防,只怕比我來的時候更為 嚴密了。他們以水師封鎖長江,要想偷渡,難上加難。唉,小姐……」她偷渡長江,本是為 了要把蓬萊魔女找回去的,但身經了危險之後,卻又不能不為蓬萊魔女擔心;可是北岸的義 軍,卻又確是急需蓬萊魔女回去;明珠心中忐忑,急切之間,也不知是勸阻小姐的好,還是 鼓勵她回去的好?蓬萊魔女柳眉一豎,毅然說道:「不管如何危險,我都得回去。這一戰關 系太大,我豈能只是考慮個人的安全?」   虞允文擊節讚道:「壯哉此言!柳女俠既有如此雄心,我自當盡力設法,讓你安渡長 江。」原來他已想到了一個計策。   柳元宗道:「虞將軍老謀深算,願聞妙計。」虞允文道:「這一段江面,敵我隔江對 崎,戰線長達數十里。明日午夜時分,我在上游佯攻,柳女俠你這條小船就在下游偷渡。我 叫兩個最熟悉長江水道的水手給你操舟。明天是八月初十,即使有月亮也只是一彎眉月,你 們趁著天黑偷渡,那就安全多了。」   柳元宗道:「這計策很好,瑤兒,為父的和你一同渡江!」蓬萊魔女本不願連累鋒鏑余 生的老父,再與她同冒這樣大的危險。   但想到這次渡江關係太大,而父親又下了決心,她也就不再反對了。   計議已定,第二日虞允文把那兩個水手找來,介紹給蓬萊魔女相識。身材魁偉的那個名 叫李吉,短小精悍的那個名叫王祥。這兩人原來都是「翻江虎」李寶的部下、李吉還是李寶 的堂侄。他們在長江上做了十多年的水寇,不但深諳水性,而且對這一段百數十里的長江水 道,熟悉得就似自家門前的道路一般。   虞允文交待了這兩人之後,命他們退下,對蓬萊魔女說道:「這兩個人忠心耿耿,你可 以放心。你渡江之後,趕緊把各路義軍聯結起來。金寇聲言是要到江南來過中秋,說不定在 這幾日就要大舉進攻。但我自信可以守得住長江,決不至在中秋之前讓他們得逞。我計劃在 八月十四反攻,已約好了李寶在山東海面策應,希望你們北岸的義軍,也在同一天發動,擾 亂敵人後方,和我們配合。」蓬萊魔女心想,明晚若是偷渡成功,還有三天工夫,時間是倉 促了些,但無論如何,也得做到。當下說道:「將軍放心,我只要不死,一定遵令而為。」 虞允文道:「好,祝你今晚一帆風順,平安渡江。你們現在可以走了,先到渡江的地點准 備,一切有王祥、李吉給你們安排。」   蓬萊魔女謝過了虞允文,便與她爹爹以及明珠,隨同李吉、王祥出發。明珠因為要給蓬 萊魔女帶路,義軍是分散了隱蔽在鄉村的,非她帶去尋覓不可,故此一同回去。   這晚天公作美,是一個阻霾遍佈的天氣,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對尋常的舟子來說, 這是一個最壞的天氣,決不能冒險開船的。但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個最適宜偷渡的天氣。   到了二更時分,李吉、王祥帶領他們下船,這兩人真不愧是最高明的水手,在風浪之 中,小船穩穩地向前疾駛,賽如奔馬。最妙的是,他們只是竹篙輕輕一點,便能夠把小船操 縱自如,竟沒發出絲毫聲響,小船就似貼在水面滑行一般。蓬萊魔女心想:「我在陸上可以 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這兩人的操舟技術,也可以算得是水面上的上乘輕功了。」   他們開船不久,已是三更時分,虞允文的水師在上游發動佯攻,用「折衝機」發出石頭 炮彈,數千軍士搖旗吶喊,引得金國的艦隻大部開來,防備宋師偷襲。蓬萊魔女等人在下游 也隱隱聽得吶喊的聲音。   沿途雖碰上幾艘金國的巡邏船隻,但在黑夜之中,他們還未分別出來的是否是自己人, 王、李二人操縱的小船,已是無聲無息地輕舟疾過了。只有一次,有艘金國的戰船,打起火 把,喝問口令,但王、李二人詐作聽不見,繞道避開,黑夜如墨,江面遼闊,船上的人略有 疑心,但也無可奈何。   輕舟逐浪,乘風疾駛,過不多久,已隱約可以望見對岸。蓬萊魔女鬆了口氣,心道: 「謝天謝地,大約可以平安上岸了。」心念未已,忽覺小舟傾側,似被一股激流捲進了一個 喇叭形的港漢。李吉悄聲說道:「不要驚慌,咱們尋覓一個偏僻的地方登岸。」   原來他是有意將小船開進這個港漢的。要知金國水師沿岸駐防,越近岸危險越大,韋 吉、王祥熟悉這裡的水道,知道這港汊狹窄,水流湍急,金國的地艦開不進來,危險便可大 大減少。   小船鑽進了蘆單叢中,船身也漸漸穩定了。夜色如墨,但岸上那連綿不斷的篷帳,黑壓 壓的如一大片叢林,還是可以看見。李吉歎了口氣,小聲說道:「還有一盞茶的時光就可以 上岸上,今晚渡江,總算是有驚無險。」   話猶未了,一陣風過處,忽聽得蘆草獵獵作響,蓬萊魔女還以為是風吹草動,不怎麼在 意,李吉、王祥卻停了划船,小聲道:「有人來了,伏下身來。」   突然間也是一隻小船從蘆草中鑽出,無聲無息,顯得那船上的舟子也是高明之極,李吉 撥轉船頭,正要躲開,只聽得「嗤」的一聲,一道藍色的火焰已從那隻小船上射出,一個婦 女的聲音喝道:「來的是誰?」   柳元宗當機立斷,一記劈空掌發出,將那支蛇焰箭打滅。但在這火光一閃之間,船上的 那個婦人已看見了駕船的李吉、王祥。蓬萊魔女目光銳利,從船艙中望出去,也認出這個女 人正是她當日初次渡江之時,在長江上遭遇的那個賊船婆娘。   那婆娘冷笑道:「原來是你們兩位,來這裡做什麼?」李吉道:「韓三娘子,請看在往 日之情,放我們過去。」   蓬萊魔女聽得「韓三娘子」這個名字,不由得驀地心頭一動、記起了在飛龍島上,那 「鬧海蛟」樊通臨死之時,顯得無限悔恨,所咒罵的就是這個韓三娘子!那時蓬萊魔女雖然 不明真相,但從他的口氣之中,也可以隱隱猜測得到,樊通之所以失身投敵,多半是被這韓 三娘子所累。   蓬萊魔女心道:「向這賊婆娘還求什麼情?」果然便聽得韓三娘子又冷笑道:「你們不 是跟隨李寶投降了官軍麼?嘿嘿,你們害死了樊通,不顧江湖義氣,還有臉向我求情?你船 上藏的是什麼人,說出來,我或許可以放你們過去。」   李吉、王祥在這危急的關頭,哪有心情和她爭辯,調轉船頭,立即便逃。那韓三娘子駛 船技術不在他們之下,緊緊追來,冷笑道:「你們還想逃麼?」摸出號角便吹!   韓三娘子那隻小船雖是緊緊跟在他們後面,但也有十數丈之遙。夜色如墨,蘆草又密, 蓬萊魔女縱有極高明的暗器功夫,也是無可奈何。   號角嗚嗚聲響,劃破了江面的寂靜。但也只是吹了兩下,只聽得「蓬」的一聲,江心突 然湧起巨浪,那號角聲也頓然靜止了。原來是柳元宗聽聲辨向,以絕頂神功,向韓三娘子那 只小船發出了一記劈空掌!   柳元宗只恐摧毀不了她那隻小船,掌力是打在她船頭的水面上,以柳元宗的絕頂神功, 這一下劈空掌擊在水上,登時就似擲下了千斤大石,激起數丈高的水柱,韓三娘子冷不及 防,饒是她最擅操舟,也已把持不穩,突然受震,號角脫手飛出,人也跌倒了。小舟失了掌 舵的人,被巨浪一沖,整個翻轉過來,登時沉沒。   蓬萊魔女剛剛鬆了口氣,李吉忽地叫道:「不好!」只聽得韓三娘子一聲冷笑,那笑聲 已似到了她的船邊。蓬萊魔女驀地一驚,這才省起韓三娘子精通水性,有極高明的潛水功 夫,上次她渡江之時,誤搭賅船,也是在把韓三娘子打落水之後,給她在船底做了手腳,鑿 破船板,險險令她葬身魚腹的。敢情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   柳元宗的絕頂神功只能施之陸上,在水上也是像他女兒一樣,毫無辦法。他不懂水性, 倘若是用劈空掌功夫打下去,掌力打到深水以下,未必能把韓三娘子震傷,而激起的波浪, 自己這隻小船先要沉沒了。   李吉道:「我下去對付這賊婆娘!」跳下水去,只見波浪翻翻滾滾,既聽不到兵器碰擊 之聲,黑夜中連水底的人影也瞧不見。只是從波翻浪滾的情形,可以想像得到,他們在水中 拚鬥,非常劇烈!   王祥看出情形不對,說道:「柳女俠,你們用重身法穩住這隻小船!」「卜通」一聲, 也跳進水去,與李吉聯手,合鬥韓三娘子!   波翻浪滾,比前更為厲害,柳元宗父女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使出千斤墜的重 身法定住船身,小船兀是傾斜顛簸。蓬萊魔女手心捏了把汗,默默禱告,求上蒼保佑王、李 二人打勝。   忽見江面上現出一道長長的水紋,似是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將一條白線拉過對岸,蓬萊魔 女正自不知吉凶如何,忽聽得「撲哧」聲響,王、李二人已分開波浪浮了上來,上半身冒出 水面。蓬萊魔女大喜道:「你們勝了?」李吉道:「不錯,那賊婆娘已給我們赴跑了!」聲 音微顫,緩緩向小船游未。柳元宗精於醫道,一聽他們的聲音,心頭不覺一沉,連忙把竹篙 伸出,將他們拉了上來。只見王、李二人渾身染血,果然都是受了重傷,李吉傷得最重,胸 膛給韓三娘子的分水刺劃開了三道傷口。   柳元宗道:「兩位躺下,我給你們敷藥。」李吉道:「時機緊急,顧不得這麼多了!」 一上船便搶去掌舵,王祥也咬著牙根抵痛,抓了一桿竹篙立即划船。   柳元宗以輕巧的手法,將他們濕漉漉的衣裳撕開,蓬萊魔女與明珠同時幫忙,在他們的 傷口上敷上了金創藥。   只聽得報警的角聲嗚嗚吹起,原來是金國的水師發現了韓三娘子射出的那支蛇焰箭,此 時正在向著這邊趕來。幾十隻船的船頭掛起了瓦風燈,已經照見了他們這隻小船!   港汊狹窄,大船進不了口,折騰了一會,才調來幾隻小船。   王、李二人駛入蘆葦叢中,使盡了渾身氣力,可惜受傷之後,終是氣力不加,速度自不 及追來的小船。   柳元宗摸出了一把銅錢,用金錢鏢的手法,反手發出。腕力驚人,打得又準確之極,那 幾隻追未的小船,最近的距離也在十丈開外,最遠的幾乎有三十丈,但船頭上的瓦風燈,卻 給他的銅錢「卜」的打滅了一盞,「卜」的又打滅了一盞,片刻之間,幾隻小船上的十幾盞 瓦風燈全部熄滅。王、李二人在蘆葦中把小船繞了個彎,追兵失了燈火,看不見目標,在蘆 葦叢中亂闖,王、李二人已是悄無聲息地把小船划到岸邊。   但岸上也是人馬喧騰,想是得到了水上的訊號,也正在向著這邊跑來。柳元宗正待把 王、李二人抱起,但王祥、李吉二人已是不約而同地跳進了水中,李吉冒出半個頭叫道: 「你門趕快上岸,我不能連累你們!」追來的小船,聽得聲音,又飛快向這邊劃來。   蓬萊魔女潸然淚下,但她既不能下水將他們拖起來,形勢又是極端危急,小船距岸還有 數丈之遙,只好當機立斷,與父親托起明珠,先把明珠拋上岸去,他們二人隨即也跟著跳 上。李吉嘶聲叫道:「柳女俠,請告我家舵主,務必把那韓三娘子除去!」   蓬萊魔女回頭一看,只見水上兩個漩渦,正捲起一片紅浪。原來是王、李二人,不願遭 擒、被辱,已在水底自殺。   蓬萊魔女難過之極,但這時也已沒有餘暇給她悲傷了,她心中暗暗發誓:「李寶殺不了 那賊婆娘,我也必定殺了她給你們報仇!」當下,三人展開了輕功,避過了正面而來的那隊 騎兵。   雖然未曾脫險,但到了陸上,三人都是精神陡振,鎮定了許多。明珠輕功稍差,但有蓬 萊魔女帶著她,也能跟上。   三人東躲西閃,剛剛繞過一重營帳,東方已是曙色初開,迎面忽地碰上了一小隊巡邏的 金兵,喝道:「是誰?口令!」柳元宗一驚數丈,迎了上去,天色還未大亮,但他認穴不差 毫釐,片刻之間,已是把那十幾個人全都點了穴道。   前面那隊騎兵聽得喊聲,忙折回來,發現十幾個邏卒倒在地上,吃驚非小,大呼小叫 道:「賊人在這一邊,在這一邊!」   「在哪一邊?怎的不見?」「咦!身上沒有血跡,受的是什麼傷?怎的不醒?」「看看 咱們的人還有救沒有?先搜查賊人要緊,若是刺客,驚動了皇上,這罪可就大了!」紛紛擾 擾,七嘴八舌各有主張。   柳元宗父女與明珠三人,早已拐了個「之」字路,又繞過一重營帳。蓬萊魔女聽得那些 人言語,心裡想道:「完顏亮果然是到了這兒,哼,哼,他竟敢『御駕親征』來了!」   「當,當,當!」有人敲著大鑼叫道:「來的只是幾個小賊。各守營盤,不許自將驚 攪!巡邏隊進行搜捕!」原來金國的前路指揮怕是虞允文之計,派一小股人潛來搗亂,隨後 大舉進攻,若然亂了陣腳,便正中敵方之計了。   好在他有這個顧忌,要不然各營士卒盡都出來,柳元宗等三人縱有天大神通,也是插翼 難逃。   柳元宗眼看天色就要大白,巡邏隊已經出動,四面兜截,天亮之後,實是難以躲藏。他 一看,附近有個饅頭形的小山丘,雖非山高林密,樹木倒也不少。柳元宗當機立斷,說道: 「上那山丘,人少,就殺過去;人多,就躲起來。山上比平地容易掩藏!」   蓬萊魔女道:「是!」拉著明珠,助她一臂之力,展開絕頂輕功,轉瞬間,便上了山, 天色尚未大亮,山中有樹木遮光,比平地當然更沉暗得多。那些巡邏隊伍,竟然沒有發現他 們。   山中黑影幢幢,柳元宗內功深厚,目力異平常人,定睛看女,只見每隔十來步遠,便有 兩個全身披甲的衛兵並立站崗。柳元宗心頭微凜,想道:「這裡崗哨如此之密,難道是主帥 的營帳所在?」但既來之則安之,說什麼也只好闖過去。   柳元宗悄聲說道:「從樹上過去!」樹木雖非茂密,但每兩棵樹之間的距離,至多也不 過四五丈,憑著他們父女的絕頂輕功,從這棵樹跳過另一棵樹並不困難,只是明珠較弱,但 有蓬萊魔女拉她一把,也可以勉強跳得過去。   他們捷似猿猴,輕如落葉,無影無聲,那些站崗的衛士做夢也想不到有人就從他們的頭 頂飛過。   山高不過數十丈,不多一會,就到了山頂。這時早已是天光大白,一輪紅日且已從東方 升起了。一到山頂,近接著滿天陽光,眼界豁然開朗,柳元宗一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暗暗叫苦!正是:避他鷹犬追蹤急,卻到龍潭虎穴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八回 立馬揚鞭言炎炎 挺身抗暴氣昂昂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八回 立馬揚鞭言炎炎 挺身抗暴氣昂昂   只見劍戟如林,戈矛耀日,一排排的披甲武士,在山上隱隱列成陣勢,正中插著一桿三 丈來高的杏黃大旗,武士們列成的陣勢,看得出就是拱衛這桿大旗的。   柳元宗吃了一驚,心道:「這是天子的儀仗,難道……」心念未已,只聽得士兵們齊呼 「萬歲」!一座帳篷開處,一個披著金色袍甲、威風凜凜的中年漢子,在衛士們簇擁之下、 緩緩走了出來。果然是金國的皇帝完顏亮!   蓬萊魔女熱血沸騰,手摸劍柄,手指微微顫抖。柳元宗悄聲說道:「瑤兒,不可造次。 小不忍則亂大謀!」蓬萊魔女翟然一驚,登時冷靜下來。心中想道:「不錯。我這次回來, 是要聚集義軍,在金虜的後方,與宋國的大軍配合作戰的,這責任何等重大!若然此時跑出 去行刺完顏亮,成功也還罷了,倘有失手,插翼難逃,豈不壞了大事?而在劍戟森森的拱衛 之下,要刺殺完顏亮也是談何容易?」   幸虧他們藏身的那棵大樹,枝繁葉茂,距離那些兵土,也還有數十丈之遙,兵士們全神 注意的是保衛皇帝,怎想得到在滿山遍佈崗哨的情形之下,有人已經偷偷上了山,藏在樹 上?蓬萊魔女在樹葉縫隙裡看出去,只見完顏亮登上一座石台,眼望前方,也不知他是否看 到了長江的波濤澎湃?過了半響,完顏亮緩緩說道:「昨晚戰事如何?江面似乎看不見敵人 的艦隊?」   一個將軍模樣的人站了出來,說道:「享告陛下,昨晚那些南蠻子只是趁著黑夜,出來 搗亂,發了一陣石炮,搖旗吶喊了一會,也就退了。我方損失輕微,只是被打壞了幾艘船, 需要修補。」   完顏亮哈哈笑道:「人人都說虞允文是個將才,依朕看來,也是不濟事!他只敢虛張聲 勢,偷襲一下,豈敢與朕正面交鋒?」   那將軍大拍馬屁道:「陛下天縱聖明,智勇雙絕,莫說虞允文,就是岳飛重生,也不能 是陛下對手。」   又一個將軍道:「咱們的兵馬比他們多了十倍,他們若敢與咱們硬碰,那就正應了一句 俗話,是以卵擊石了。陛下,咱們的大軍如今已經齊集,就是等待陛下的御旨渡江了!」   完顏亮道:「這個,我已早有安排。到臨安過中秋嘛也許來不及了,但總可以渡過長 江,在江南歡度佳節。」   將土們聽了他的「豪語」,又是山呼:「萬歲!」完顏亮拍了拍掌,止了喧嘩,又向那 將軍問道:「聽說昨夜有敵人偷渡過了江,是什麼人,人數多少,已經捉到了沒有?」那將 軍惶恐說道:「還沒有。不過陛下放心,幾個小賊,總是逃不了的。」   完顏亮「哼」了一聲,說道:「幾個小賊,究竟是多少個!兩個、三個?還是五個、六 個?幾十萬大軍,連幾個小賊都捉不到!甚至連確實的數目都不知道!賊人的模樣都說不出 來!要你們何用?」   那將軍惶恐萬狀,跪下來不敢言語。旁邊閃出另外一個將軍,說道:「陛下息怒,我倒 是查問清楚了。偷渡的那隻小船,兩個舟子已經死了。另外三個人上了岸。」完顏亮怒氣稍 減,說道:「是什麼樣的三個人?」那將軍道:「是兩個女子和一個老頭。」   柳元宗聽得聲音好熟,定睛望去,認得這人正是他的那個老對頭完顏長之。原來完顏長 之乃是宗室,比完顏亮長一輩,是完顏亮的疏堂叔叔。這次他從江南回來之後,完顏亮已恢 復他原來的官職——御林軍統領,井加「太子少保」銜。   完顏亮心中一動,轉怒為喜,說道:「究竟是皇叔能幹。但你昨晚不是一直在這山上的 麼,幾時下過去查問了?」   完顏長之道:「我正要啟稟陛下,我收錄了一個女賊,本是長江水寇,投降了咱們的那 個樊通的手下,名叫韓三娘子,昨晚韓三娘子碰上了敵人的那條船,那兩個舟子就是她殺死 的。可惜她現在受了重傷,不能來見皇上。」其實王祥、李吉這兩個舟予,乃是自殺的。不 過,韓三娘子雖然冒領功勞,她所報告的卻確實是第一手材料。   完顏亮道:「哦,那麼,這韓三娘子認得那三個人嗎?那兩個女的是年輕的還是年老 的?」   完顏長之道:「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不過,據韓三娘子說,那兩個女的從體態看來都很 年輕,她懷疑其中的一個乃是蓬萊魔女。這個魔女聽說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武功很是高 強。」   完顏長之怕完顏亮不明白,要給他詳說蓬萊魔女的身份。   完顏亮卻已微微一笑,說道:「這魔女朕是早已見過的了。那次朕在泰山封撣,這魔女 跑來搗亂,可惜沒捉著她,這次可不能容她跑掉了。」   說罷,忽的朝著那仍然在跪看的將軍斥道:「起未!你下去傳令,務必要捉到那兩個女 的,只許生擒,不許傷了她們!你在御營挑選一百名最好的武土,捉不到人,你別回來見 我。」   原來完顏亮那次見過蓬萊魔女之後,對她的美色念念不忘,因此聽說是她來了,心裡是 又驚又喜。想道:「即使這魔女本領丙高,在幾十萬大軍圍捕之下,她也是插翼難飛。待捉 到了她,朕叫皇叔廢去她的武功,就不怕收她作為妃子了。」   那將軍站了起來,但仍是佝僂著腰,聲音顫抖,說道:「陛下,這,這……」完顏亮喝 道:「你聽清楚了命令沒有?快去!」   那將軍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向完顏亮稟告,只好用求援的眼色拋給站在一邊的完顏 長之。   完顏長之道:「啟稟陛下,那魔女的本領很是厲害,陛下只許生擒,不許傷她,恐怕, 恐怕很難。」完顏亮道:「我知道她的本領厲害,但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我的百萬大軍吧?」 完顏長之道:「不錯,倘若發現了她,大軍一擁而上,不難將她踩成肉餅。   但難在不許將她弄傷。不能傷她,咱們的人就要傷亡多了。」   完顏亮怒道:「你們一眾將士,出發之前,都曾宣誓效忠於朕的。既是赴湯蹈火尚且不 辭,如今去捉一個女子,反而害怕傷亡了?麻將軍,我叫你挑選一百名勇士,就是準備這一 百人都死光了,也要把那魔女捉來的!」   完顏長之這時已猜到了完顏亮的心意,暗自想道:「當將士的,衝鋒陷陣,為國捐軀, 那是份所應為。但為了一個女子,卻要葬送無數勇士,豈不教將士寒心?」心中不忍,說 道:「陛下,不如讓我去吧。」他自忖拼著受點傷有把握可以活捉蓬萊魔女,免得眾多武土 傷亡。   完顏亮雙眼一翻,說道:「皇叔,你別忘了你是御林軍統領,你的職責是保護我的,你 不能離開我的身邊。好了,不必多言,麻將軍,朕限你在午時以前,將那魔女帶到,否則提 頭見我!」   完顏亮因為完顏長之是皇叔身份,不便對他發脾氣,對那姓麻的將軍他可就不客氣了, 發出了最嚴厲的命令!   那將軍見皇上動怒,嚇得面色灰白,只好叩頭說道:「奴才領旨!」當下便挑選了一百 名武士,立即下山。這一隊人恰巧從蓬萊魔女躲藏的那棵樹下經過。蓬萊魔女暗暗好笑: 「我就在你的眼前,你沒發現,這可活該你倒霉了。」   完顏亮道:「皇叔,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韓三娘子,你給我重重犒賞她。」完顏長之 道:「是。陛下,這韓三娘子倒是有心為咱們大金致力。她還有一條妙計,可以助咱們渡 江,一舉盡殲虞允文的兵馬。」完顏亮詫道:」她一個女流之輩,有甚力量,可助咱們渡 江?」   完顏長之道:「她熟識長江水道,據她說,每年八月十五前後幾天,長江潮汐比平時大 得多,她可以給咱們帶路、領航,在一個最適宜的地方,黑夜渡江,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她現在身受重傷,非得趕快給她醫好不可。」完顏亮道:「好!傳旨叫御醫去給她治 傷!」完顏長之道:「她,她還有話說。」   完顏亮道:「她怎麼說?」完顏長之道:「成功之後,她要求陛下一件事情。」完顏亮 道:「什麼事情?」完顏長之道:「她不願無功受祿,要事成之後才說。但卻須陛下御旨許 諾,滅未後允她所求。」完顏亮笑道:「這婆娘倒是古怪,但卻也公平。好,咱們就當買賣 做吧。你對她說,朕允她所請就是。」   完顏長之怔了一怔,道:「要是她所求之事,是咱們難以辦到的,這一」完顏亮大笑 道:「滅宋之後,朕富有四海,大下之事,哪有朕辦不到的。除非她要天上的月亮!孤王的 寶座!但諒她是個女流之輩,也決不至於要裂土封王。」完顏長之道:「這個諒她不放。」 完顏亮道:「好,那還怕什麼答應她?嘿,嘿!何況權柄操在咱們之手,倘若她真敢提出什 麼非分的要求,咱們不會,——嘿,嘿!『喀嚓』一刀,把她殺了?」   完顏長之心道:「一國之主,豈能失信於婦人。」但完顏亮已然如此說了,他也只好說 道:「陛下聖見,非臣可及。當今最最緊要之事,是如何渡江,這韓三娘子能為咱們帶路, 陛下先下御旨,允地所求,令她一心一意為陛下效力,確是上上之策。」   完顏亮笑道:「現在最緊要之事,是趕快把她醫好了!」當下立即傳令營中太醫,由完 顏長之的護乓帶他去給韓三娘子治傷。   蓬萊魔女氣得七竅生煙,心中想道:「這韓三娘子助紂為虐,競要帶敵人渡江,真是萬 死不足以償其辜!」恨不得一箭把那太醫射死,叫他救不了韓三娘子。可是在這樣劍戟森嚴 的防護之下,她縱是滿腔憤恨,也只能強忍住氣。   只聽得完顏亮又道:「那婆娘說八月十五前後,長江潮汐異千常時,最利渡江。但我要 知道得更切實一些,什麼時候起潮?」   完顏長之道:「這個我倒問過她了。是八月十三月亮起時。不過,在什麼地方最宜偷 渡,卻還須她領航、帶路。」   完顏亮道:「好,那咱們就在八月十三晚上三更時分渡江。你馬上叫人傳下密令,叫各 營總兵準備!」   在完顏亮周圍的都是他最親信的心腹將士,他頒下密令,自是無須顧慮會洩漏出去。   卻不料隔「鄰」有耳,躲在樹上的蓬萊魔女已是聽進耳中,心裡又喜又驚,要知此刻己 是八月十一日的早上,距離完顏亮所要渡江的時間,不過是三個白天和兩個半晚上了。而虞 允文與她約好,由義軍與南岸官軍配合出襲的時間,卻是八月十囚的白天。   蓬萊魔女心急如焚,想道:「時間緊迫,我必須把這消息送出去,否則差不那麼半天, 可能就誤了大事!」   完顏亮定期在八月十三午夜偷渡長江,現在是八月十一日早晨。那麼,在這三天之內, 蓬萊魔女至少要做到下列三件事情:一、找到玳瑁;二、與各路義軍的領袖會合:三、派人 送信給虞允文,要他提前半天發動攻擊。而第三件事情又必須在第一件事情成功之後,才能 找得到人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要做到這三件事情,一定要機緣湊巧,處處順利,否 則稍有阻礙,就要前功盡棄!   時間這樣緊迫,但現在他們卻還被困在山上,根本無法脫身。蓬萊魔女幾乎想下顧一 切,硬闖出去。但山上有金國最精銳的羽林軍武士千人,山下更有數十萬大軍,硬闖出去, 無異自投羅網。   蓬萊魔女正自心中焦急,只聽得完顏長之又道:「還有一個喜訊,稟報陛下。」完顏亮 道:「什麼喜訊,仔細道來。」   完顏長之道,「柳元甲是江南一霸,水陸兩路的黑道人物,都奉他為主的。如今咱們已 與他接洽好了,只等陛下定奪。」   完顏亮道:「他提出了什麼條件?」完顏長之道,「咱們一旦渡江,他就在江南作為內 應。他準備打出保境安民的旗號,在他力所能及的地盤之內,不許宋國官軍通過。」   完顏亮道:「很好,咱們有幾十萬大軍,不必他出兵助戰,只是這樣已經大大有助於咱 們滅宋了,」   完顏長之道:「還不止呢,他現在身任江南的武林盟主,還有一位副盟主是飛龍島的一 股水寇頭領,實力比從前投降咱們的那個鬧海蛟樊通更大,他也與咱們約好了,咱們幾時汲 江,他就與咱們配合,在水上接應。」   完顏亮道:「這更妙了,馬上派人給他送信,叫他在山東海面攻擊宋國水師。這裡的采 石礬之故,有咱們對付虞允文已足夠了。朕所憂慮的是他們東面海上的援軍。」   完顏長之對完顏亮的殘暴寡恩雖然微有不滿,但對他的戰略部署,卻甚佩服,由衷贊 道:「陛下指揮若定,恰如六轡在手,一塵不驚。今番定可以井吞南宋了。那飛龍島主有眾 逾萬,雖然還不算很強,但在水路截斷宋國援軍,最少也可以阻遲他們幾天。那時咱們早已 渡過長江,大功告成了!」   完顏亮道:「他們要咱們答允什麼條件,你還未說呢。」   完顏長之道:「柳元甲想請陛下把兩淮南北的地區讓他翻據。他願對金國納貢不來朝, 聽調不聽宣。」   完顏亮道:「哦,這麼說,他是要自成一國,自立為主,只做咱們的藩屬了?」   完顏長之道:「不錯,他的意思正是這樣。兩淮南北是江南最富庶之地,陛下聖意如 何?」   完顏亮道:「當然答允他!」完顏長之道:「是。我懂得陛下意思了。權柄操在咱們手 上,渡江之後,賞罰還不是由得咱們?」   完顏亮道:「不,這次的賞是真的,渡江之後,讓他為王!」完顏長之自以為懂得了皇 上的意思,聽了完顏亮這番話,大惑不解。完顏亮哈哈笑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柳元 甲的身份與那韓三娘子不同,對付他們也自當因人而施。江南未定,對這樣的人需加籠絡。 待到天下都是大金的之後。那時再設法除他不遲。漢高祖劉邦與項羽爭天下之時,韓信求漢 高祖封他為假齊王,漢高祖索性封他為真齊王。但韓信最後還是免不了未央宮的一刀。漢人 的史事,也可以供咱們學到一些東西的。皇叔,你身為大將,也該多讀史書。」   蓬萊魔女聽了這番議論,也自不禁有點不寒而慄,想道:「完顏亮之殘暴陰狠,實是人 間少有!可恨我那喪盡良心的叔叔,竟然受他利用,助紂為虐。」   完顏長之大力佩服,說道:「陛下天縱聖明,文事武功,都足以震占鑠今,這番定然一 舉蕩平江南!」   完顏亮哈哈笑道:「朕剛才做了一首詩,念給你們聽聽!」他獨立石台之上,顧盼自 雄,半晌,手指前方,朗聲吟道:「萬里車書盡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 立馬吳山第一峰!」   詩意是說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不能容南宋與大金並立。吳山是南宋首都臨安(今杭 州)內的一座山,「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那已是把臨安當作囊中之物,准 備進軍之後,在吳山立馬慶功了。就詩論詩,氣概倒是十分豪邁。   完顏長之等一眾將上齊聲歡呼,立即就把他們皇上這首詩唱起來,完顏亮拔劍斫石,縱 聲狂笑!蓬萊魔女氣得心肺欲炸,想道:「完顏亮你如此狂妄,我倒要看你橫行能到幾時? 你要立馬吳山,只怕先要葬身魚腹。」   完顏亮的將士正在歡騰,忽見一個軍官騎馬上山,完顏長之喝過:「聖駕在此,什麼人 膽敢騎馬!」那軍官翻身下馬,膜拜說道:「臣前路指揮使哈爾蓋有緊急事情稟報,請皇上 恕罪。」   完顏亮斥道:「何事大驚小怪!難道南蠻子敢渡江未攻咱們不成?」   哈爾蓋顫聲說道:「軍情倒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只是——」完顏亮厲聲道:「只是什 麼?」他做了一首自以為「氣吞牛斗」的好詩,正在飄飄然接受臣下的頌讚,這個時候,當 然不喜歡有入來敗壞他的「豪興」。   哈爾蓋訥訥說道:「昨晚偷渡的那幾個敵人,有人看見是向著這個方向逃跑,只怕、只 怕已經上了這座山廠。奴才伯萬一是刺客,驚、驚動了聖駕!」   原來這哈爾蓋以「前敵指揮使」的身份,昨晚親自率領巡邏隊搜查。但因這座山是他們 的皇帝「駐曄」之地,在別的地方他可以隨意搜查,這個地方,他的手下卻是不能隨便上來 的,必須稟明皇上,才敢搜查。   昨晚負責值夜的侍衛長大吃,驚,道:「哈將軍,是你親自看見的麼?你拿得準刺客當 真是上山了?這山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我就不信刺客能夠上來,而居然沒有給人發 現!」要知倘若哈爾蓋所說是真!這侍衛長就難逃「守衛不嚴」之罪。   哈爾蓋雖然怕結怨於侍衛長,但更害怕敵人潛伏山上,查了出來,這天大的干係他可擔 當不起。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奴才昨晚率領巡邏隊四處兜截,那幾個黑影到了這山下就沒 了蹤影,只怕、只怕多半是藏匿此山了。」   完顏長之深知蓬萊魔女的輕功本領,說道:「既然如此,總是小心謹慎的好。還是搜一 搜吧!」   完顏亮這一驚亦是非同小可,但隨即想道:「這麼多人,又有皇叔在此,伯她什麼?」 於是哈哈笑道:「朕正要活捉那個魔女,她若當真是自投羅網,朕正是求之不得!山下有人 把守了麼?」   哈爾蓋道:「奴才所部的三千鐵騎,已把這座山團團圍住了!」完顏亮大笑道:「好, 這一回可要叫她插翼難逃!立即搜查!」蓬萊魔女暗暗叫苦,完顏亮的手下,能夠縱高竄低 的能人不少,這一搜他們決計難以藏匿。蓬萊魔女銀牙一咬,正要請她父親與她一同衝出, 忽見父親搖了搖頭,示意叫她不可妄動,蓬萊魔女心道:「難道束手待斃不成!」這時完顏 長之與哈爾蓋已率領武士,列成隊形,就要向兩邊伸開搜索了。   就在此時,蓬萊魔女忽聽得似是有人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伺機向西北逃!」正是武林 天驕的聲音。他用的是上乘的「傳音人密」內功,人卻不知躲在何處。他用「傳音入密」的 功夫,對方至少要與他功力相若,方能聽見。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但卻不知他所說的「伺機而逃」,這一「機會」從何而來?心念未 已,只聽得完顏長之已是猛地喝道:「林子裡是誰?」原來他的功力與武林天驕乃是在伯仲 之間,後者的「傳音入密」功夫,可以瞞得過別人,瞞不過他。但因武林天驕所在之處離蓬 萊魔女較近,離他較遠,所以蓬萊矚女聽得字字分明,而完顏長之則是隱約感到有人藏在林 中,悄悄說話,至於說的什麼,卻是聽不清楚。   武林天驕一聲長嘯,挺身而出,朗然說道:「你們都沒長眼睛嗎?我就在這兒,你們還 要到哪裡搜索?」   武林天驕這一驟然現身,自完顏亮以下,人人都是大吃一驚。完顏亮喝道:「還不快快 給我拿下!」眾武士驚魂稍定,發一聲喊,登時如潮湧上,將武林天驕團團包圍。完顏長之 不敢離開皇帝,取出了一對判官筆,仍然在完顏亮身邊,擔當保護之責。   武林天驕不慌不忙地舉起玉蕭,湊到唇邊,「嗚嗚」地吹了兩聲,純陽罡氣從暖玉簫中 吹出,威力驚人,只見在他面前的一棵大樹,樹時紛紛墜下,轉瞬之間,只剩下光禿禿的樹 枝。本領較弱的武士,耳膜如受利針所刺,慌忙把雙手掩住。   武林天驕放下玉蕭,淡淡說道:「皇上,這些年來,你派人到處找我,如今我自己來 了,你就不能容我說幾句話麼?」隨即玉簫一樣,雙目橫掃包圍他的那群武士,接著說道: 「我不想傷害本國弟兄,但你們若是強來,我也只好被迫自衛了!請你們稍待片時,有我把 話說了,我甘願束手就擒!」   武林天驕在金國是一個傳奇人物,對他的武功,有許多誇張的跡近神奇的傳說。儘管他 與金主完顏亮作對,但金國的武士,卻十居八九是對他暗暗佩服的。此時見他又露了這手驚 人的功夫,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敢上。   完顏亮聽得他口稱「皇上」,怒色稍霽,說道:「檀羽沖,你心目中原來還有君父麼? 我只道你是喪心病狂,自絕於國人的了?好,你既然還有一點良知,我就容你說幾句話!」   武林天驕劍眉一豎,朗聲說道:「我此來只是勸你一句話,古人說要『懸崖勒馬』我是 勸你『臨江勒馬』,早早回頭!」   完顏亮大笑道:「我滅宋已在旦夕之間,你卻勸我臨江勒馬!   我下依你,你又如何?」   武林天驕冷冷笑道:「你不聽我所勸,那就是喪心病狂,自絕於國人了!我只怕你未能 渡江,已是身敗名裂!」   完顏亮心中怒極氣極,卻發為狂笑道:「你休道天塹不能飛渡,我投鞭足以斷流!我為 大金渾一天下,功業震古鑠今,國人對我歌功頌德還來不及呢,你居然敢誹謗於我。」   武林天驕以更響亮的笑聲壓過了他,說道:「你悉索敝賦,妄圖侵未,未見其利,先見 其害。即使你能吞併江南,對老百姓又有什麼好外?老百姓早已民窮財盡了!何況前有虞允 文扼守長江,後有老百姓的民軍,又旗紛舉,你把國運作孤注一擲,必敗無疑!你說什麼功 業彪炳?依我看來,只是癡人說夢,水月鏡花!」   完顏亮大怒道:「住口!」武林天驕不理不睬,滔滔不絕他說下去道:「再說,你以為 你有百萬大軍,就足以投鞭斷流了嗎?咱們的士兵與宋人無仇無恨,背並離鄉,冒葬身魚腹 之險,所為何來?他們根本不知為何而戰,豈肯為你盡力!」   完顏亮道:「哼,哼!你敢煽惑軍心,背叛朕麼?你身為主國之人,竟詛咒金師,盼它 全軍覆沒麼?」   武林天驕道:「我正是為了愛護金國,才來勸諫,請皇上臨江勒馬,轉禍為福。那時金 國百姓,才會真心歌頌陛下功德!請陛下二思!」   完顏亮冷笑道:「檀羽沖,在你之前,也有許多人勸阻朕興兵伐宋,你可知道他們的下 場如何?」   武林天驕淡淡說道:「我知道那些人都給你殺了。連你的親生母親,囚為你妄圖侵宋之 事,說了你幾句,也給你毒死了!我今日敢來勸諫,性命早已置之度外!」   完顏亮盡殺勸諫諸臣之事,人所共知;但他毒死母親,卻是外人還未知道的秘密。武林 天驕說了出來,把完顏亮氣得渾身發抖。一眾將士聽了也暗暗寒心。完顏亮怒氣稍過,才說 得出話來,冷笑道:「你造謠誣蔑,詛咒王師。好,我現在不殺你。   待我渡江之後,我要你親見我的勝利,我才拿你祭旗!叫你自知愚蠢,死得瞑目!」   完顏亮正待發令將他活擒,忽聽得山下人聲暄鬧,完顏亮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軍官馳馬 上山,大聲稟報道:「那兩個女賊,已經發現了!」   這軍官是哈爾蓋的副將,奉命領兵包圍此山,防備藏匿山上的敵人逃跑的。但如今已在 山下發現了他們皇上所嚴令捕拿的兩個「女賊」,所以他們必須趕緊上來請示,是該遵守原 來的「將令」包圍此山呢?還是遵奉皇命去追捕「女賊」呢?蓬萊魔女聽了,大為奇怪。心 道:「哪裡又來的兩個女賊?」   心念未已,只聽得武林天驕哈哈笑道:「完顏亮,你以為你聰明得緊麼?嘿,嘿!饒你 再聰明,你也須中了我調虎『圍』山之計!」他故意更改一字,把三十六計中的「調虎離 山」說成了「調虎圍山」。   完顏亮本是一心一意要活捉蓬萊魔女的,只因武林天驕突如其來,他的注意力才暫時移 轉。如今聽得手下稟報是在山下發現了「女賊」,又聽了武林天驕這一番諷刺的話,驀然一 省,不由得面色大變,喝道:「檀羽沖,原來你是與那魔女串通了的!」   武林天驕大笑道:「不錯,你這才知道上當了麼?嘿,嘿,要不是我有心讓哈爾蓋這蠢 村瞧見一點影子,我怎能把你這三千鐵騎引來!」   哈爾蓋大驚失色,心道:「原來我們的人,昨晚發現有人上山,竟是武林天驕故意布下 的疑陣。上山的是他,不是那兩個女賊。我卻把三千鐵騎都調來包圍此山,這可真是中了他 調虎『圍』山之計了!」自完顏亮以至哈爾蓋等人,此時盡都「恍然大悟」;卻哪裡知道, 這才真正是武林天驕的「故佈疑陣」,他們的「恍然大悟」,恰巧又正是「誤入迷途」。   完顏亮大怒,指著哈爾蓋罵道:「蠢材,還不趕快下山,飛騎追捕!呆在這裡作什 麼?」哈爾蓋連忙應道:「是!」搶著跨上一匹戰馬!疾馬下山,率領他原來圍山的三千鐵 騎,追趕「女賊」。   完顏亮發了命令,隨即縱聲笑道:「檀羽沖,膚還是要笑你是個蠢村,你故佈疑陣,只 是能騙得過哈爾蓋一時而已。在朕的鐵騎追捕之下,你的心上人始終逃不過朕的掌心!哼, 你使的什麼巧計,也不過是自投羅網而已」「把他拿下!待那魔女擒來,叫他知道朕的厲 害!」那班武士,雖然敬畏武林天驕,但主子已經下了命令,非立即活擒武林天驕不可,他 們只好豁出性命,一擁而前。   武林天驕驀地飛身疾掠,從眾武士頭上飛過,遷向完顏亮撲來。完顏長之雙筆齊出,喝 道:「你好大膽,冒犯皇上!」武林天驕橫揮玉蕭,將完顏長之雙掌架開。他們功力悉敵, 武林天驕固然不能前進,完顏長之也不能將他迫退。那一班武士只恐武林天驕傷了皇上,慌 忙又跑過來,將他團團圍住。場中登時亂成一片。   躲在樹上的柳元宗悄聲道:「時機到了,跑!」展開絕頂輕功,一溜煙地向著西北角疾 奔。蓬萊魔女帶著明珠,緊緊跟在父親後面。此時蓬萊魔女時武林天驕,當真又是感激,又 是心傷。她知道武林天驕是有意犧牲自己,救她們父女脫險。可是她有大事在身,卻只能自 顧逃跑,不能兼顧武林天驕了。   蓬萊魔女使出「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雖然拖著一個明珠,仍是迅邊飄風。那些武 士,部在用神對付武林天驕,十之八九,毫無發覺。有幾個人發現了他們,但只是一晃眼 間,蓬萊魔女等人己是翻過山頭,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完顏亮站在高處,隱隱還可看見一團白影。他雖然看不清楚蓬萊魔女的形貌,但看到了 衣袂飄風,也大致可以分辨出是兩個女子。這一下,完顏亮才當真,恍然大悟:又上了武林 天驕的當了!   完顏亮氣得七竅生煙、大喝道:「務必拿下,死活不論!活擒封萬戶侯,格斃賞黃金千 兩!」   武林大驕知道蓬萊魔女已經脫離險地,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遂縱聲笑道:「完顏亮, 你連一個女子都奈何不得,還做什麼吞併江南,統一天下的春秋大夢?你要殺我,我讓你殺 好了。   我是金國的大好男兒,恨的只是暴君,我決不與本國弟兄拚命。   嘿,嘿,你殺了我,我也不過在黃泉路上先走一步而已,只伯你將來的下場,比我還更 不如!」說罷,哈哈一笑,停止抵抗,柬手就擒。   完顏亮怒極氣極,說道:「你求速死,朕偏不如你心願!你敢小看我,好呀,我就留著 你謾慢折磨,叫你親眼看到朕『立馬吳山第一峰』之後,再挖掉你的眼珠,叫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今生今世,永遠做個賤奴!」   蓬萊魔女已經翻過了這座山頭,但武林天驕的話語,隨風吹送,她還是隱約可聞,不禁 心中痛如刀割。柳元宗知道女兒的心情,低聲勸慰她道:「瑤兒,你要記住你肩負的重擔! 只有打贏了這一場仗,徹底擊敗了完顏亮,這才是救了宋國的百姓,也救了金國的百姓。也 只有這樣,才是摳答了檀羽沖救命之恩。」   蓬萊魔女吞下了眼淚,說道:「孩兒理會得。」但她雖然懂得這個道理,悲痛仍是不易 消除,心中想道:「檀羽沖捨身救我,我卻不能救他。今生今世,只怕是永遠不能報答他 了。」   她因距離太遠,完顏亮後來說的那段話,她沒有聽見,只道武林天驕落在完顏亮的手 中,已是必死無疑。   背後忽地傳來一陣吶喊聲,原來是有一班武士,兀自想擒住蓬萊魔女領功,緊緊追來。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如在惡夢中醒來,知道已是沒有時間容她悲傷了。於是強抑悲傷, 加快腳步,那班武士,怎趕得上她,轉瞬之間,已結她遠遠甩在後面。正是:休誇天塹能飛 渡,一女揮刀膽已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五十九回 刁斗風生來俠女 胡笳聲動聚群豪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五十九回 刁斗風生來俠女 胡笳聲動聚群豪   翻過山頭,走了一段羊腸小徑,沿途雖然經過十來個「哨崗」,但那些站崗的衛士,焉 能是柳元宗父女的對手,幸而柳元宗不想傷人,只是把他們點了穴道,要不然他們連性命都 難保全。   山路越來越是險窄,穿過了一個山坳之後,前面已無哨崗。但見山坡上滿是荊棘,瘦石 嶙峋,寸單不生。柳元宗邁開大步,就從荊棘上跨過。明珠的輕身功夫較弱,要飛越這一大 片荊棘,稍有困難。蓬萊魔女不想耽擱時間,雙臂貼著明珠,輕輕將她一帶,衣袂迎風, 嗖、嗖、嗖,一口氣飛掠過一片荊棘,轉瞬間已到山下。   柳元宗父女鬆了口氣,抬頭一望,這才知道了武林天驕指點他們向這個方向逃跑的原 因。原來因為此山的西北面地形險峻,而又寸草不生,不但這一面山上的哨崗較少,山下也 沒有兵營。金國的騎兵多,安營立寨之處,必須是多有水草之地。而且這一面的地形,也不 宜大軍駐紮。   原來圍山的三千鐵騎已經撤走,再也無人阻攔。柳元宗當先開路,向著田野疾跑。但也 還未能立即跑出長江北岸金國大軍的防區。   只見東南面煙塵滾滾,健馬嘶風,一大隊金國的騎兵,上在向前追逐。前頭是兩騎駿 馬,跑得非常之快。大隊的金國騎兵,採取扇形的包抄之勢,但最近的前鋒,和那兩騎馬的 距離也還在十丈開外。   蓬萊魔女道:「咦,馬上的似是兩個女子!」定睛看去,隱約可以認得是赫連清雲和赫 連清霞兩姐妹。轉瞬之間,她們那兩騎快馬已過了視野之外,遠遠看友,平原上只見兩個黑 點。後面那一大隊騎兵仍然緊迫不捨。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原來敵人所說的那兩個「女賊」,就是赫連姐妹,是她們替代自 己,引開了金國的追兵。這一巧妙的安排,當然是武林天驕所出的主意了。   蓬萊魔女又是感激,又是擔心。心道:「赫連姐妹的坐騎雖快,但卻怎能擺脫金國的大 隊追兵?」   心意未已,忽又聽得號角齊鳴,隱隱聽得東面的金兵喧嘩之盧,柳元宗凝神一聽,說 道:「那些金虜說是發現有敵人來襲!」不久,南面、西面也響起了號角聲、金鼓聲,那兩 面的金兵,也在喧嘩叫嚷,說是發現敵人,「戰場」上登時混亂,追趕赫連姐妹的那隊騎兵 不知來了多少敵人,不敢離開大營太遠,連忙回頭。   蓬萊魔女笑道:「好了,赫連姐妹和咱們都可以脫險了!」柳元宗父女放下了心頭上的 石頭,由明珠在前帶路,一口氣跑出了十里路程,回頭一望,並無追兵,這時他們已遠離了 金國大軍的營地,才算是真正脫險了。   蓬萊魔女放慢腳步,讓明珠喘過口氣。走了一會,蓬萊魔女張目四顧,忽然「噫」了一 聲,說道:「奇怪!」   柳元宗道:「何柯事奇怪?」蓬萊魔女道:「偷襲金軍的是哪路人馬?怎的來無蹤去無 跡的,此事不是太奇怪了嗎?」   要知南岸的宋軍隔著一條長江,若是宋國發動攻擊,一定是在水上交鋒,絕不能突如其 來。所以唯一的可能,只有是小股的義軍,來偷襲金國大營。但若然如此,必定是達成了破 壞的任務之後,便要立即撤退的,可是他們一路行來,卻沒有碰見一個義軍,四面張望,甚 至連一匹馬的影子都看不到。   柳元宗想想也覺奇怪笑道:「既是猜想不透,那就只有到了義軍的營盤,再問個明白 了。」   說話之間,忽聽得馬鈴聲響,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小隊金國騎兵。柳元宗一看不足十騎, 隨手便抓起一把石子,正要發石傷人,蓬萊魔女急忙叫道:「爹爹住手,來的是朋友!」   柳元宗愕然住手,轉眼之間,那小隊騎兵,已經到了他們面前,為首的那個軍官,不是 別人,正是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跳下馬背,說道:「恭喜,恭喜,柳女俠,你脫險了!」聽他說話,早已知道 了蓬萊魔女被困之事。   耶律元宜是遼國志士,遼亡於金之後,他偽降金國,圖謀恢復大遼。他是赫連清霞的情 人,與武林夭驕也是至交好友。這些事情,蓬萊魔女都是早已知道了的。但見他還有七八騎 金國武士隨行,卻也還不禁有點驚疑不定。   耶律元宜笑道:「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並非金人,有話但說無妨。」   蓬萊魔女道:「我們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怎的打這裡來?」耶律元宜道:「武林天 驕昨晚就是住在我的帳中。咋晚你們偷渡,給人發覺,我也曾假意幫忙哈爾蓋搜索。武林天 驕定下計策,讓清雲、清霞兩姐妹冒充你們主婢的身份,引開金國追兵,我怕她們有什麼危 險,假作追捕,護送了她們一程,這才繞道回來。蓬萊魔女恍然大悟,說道:「剛才金軍在 四面發現『敵人』,敢情也是你們弄的玄虛?」   耶律元宜笑道:「正是。我叫手下偷偷的在四個營帳裡點起火來,然後又叫他們在四處 奔跑亂嚷,假報軍情,引起混亂,要不然赫連姐妹還真不容易逃脫呢!」   蓬萊魔女道:「幸虧有你暗中相助,要不然我們也難逃脫呢。只是,你也忒大膽了!」   耶律元宜笑道:「人多眾亂,哪能查究出為首搗亂之人?而且我也早有準備了,我立即 離開營地,隨著哈爾蓋追蹤『女賊』,就是為了避免嫌疑。」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你們冒這麼大的危險,救了我們父女,我們實是感激不 盡。唉,只可惜——」   耶律元宜聽了幾句,已知她要說的是誰,吃了一驚,連忙間道:「不錯,我正要問你, 武林天驕是怎麼了?」   蓬萊魔女黯然說道:「他已被完顏亮所擒,如今生死未卜。」   耶律元宜想了片刻,說道:「只要不是當場格殺,倒還有一線生機。」   蓬萊魔女道:「何以見得?」耶律元宜道:「完顏亮自大成狂,妒忌之心極重。武林天 驕在金國素著聲望,武士們對他尤為佩服。完顏亮是容不得別人在任何一方面高過他的,所 以,即使武林天驕不反對他,他也是早就把武林天驕當作眼中釘、肉中刺的了!」   蓬萊魔女道:「這麼說來,武林天驕還焉有生還之望?」   耶律元宜道:「正是因為完顏亮妒忌心重,他非得把武林天驕壓下去不可。他以為他這 次必定可以併吞南宋無疑,我料他由於此念,多半會把武林天驕留下不殺,待他『成功』之 後,再當眾折辱武林天驕,好顯出自己見識高明,才華卓絕,無人能及。嘿,嘿,只要武林 天驕還未喪命,我就有機會可以救他了!」   耶律元宜「追隨」了完顏亮多年,倒也算得是摸透了完顏亮的脾氣。   蓬萊魔女半信半疑,但心中總是多了一層希望。於是說道:「如此只有全仗將軍為他盡 力了。」   耶律元宜哈哈一笑,說道:「我與他也是情如兄弟,不須女俠多囑咐了。」蓬萊魔女給 他一笑,不覺杏臉泛紅。   耶律元宜似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肅容問道:「柳女伙從江南來,恕必是見過虞將 軍的了?義軍派遣使者渡江與虞將軍聯絡之事,柳女俠知道了麼?」   蓬萊魔女笑道:「我正是從虞將軍那兒來。這位明珠妹子,就是前兩天渡江的義軍使 者,如今又隨我口來了。耶律將軍,你怎麼也知道這事?」   耶律元宜喜道:「這就好了。我昨天才見過玳瑁姑娘,正有一件疑難之事。」   原來耶律元宜蓄意與義軍聯絡,來個裡應外合,與虞允文配合,擊敗金軍,赫連清雲與 玳瑁有過一段淵源,就秘密地給他引見。   耶律元宜以金國高級軍官的身份,行動比較自由,他遂假借巡視外圍陣地的名義,由赫 連清雲帶引,神不知鬼不覺地愉偷會見了耿謂,可是因為明珠還沒回來,雙方如何具體配 合,耿淚還不能給他以確切的答覆。   耶律元宜談過他與耿眉相會的事情之後,對蓬萊魔女說道。   「完顏亮渡江在即,目下最緊要的事,是約好一個日期,三方面同時發動,一方面是宋 國水師渡何攻擊;一方面是義軍攻他後方,我再從中裡應外合,三方面夾擊之下,完顏亮必 敗無疑。但時間必須配合得準確,否則就要功虧一簣了。你們從那邊來,不知可與虞將軍約 好了麼?」   蓬萊魔女道;「日期是約好了,但情況臨時有變,我也正有一件疑難之事,要與耶律將 軍商量。」   耶律元宜道:「有天大難事,我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蓬萊魔女道:「完顏亮已決定八月十三晚上二更提前渡江,虞將軍所定的時間卻是八月 十四日間。當務之急,就是必須設法通知虞將軍,咱們也將時間提早。」   耶律元宜道:「好,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辦好啦。我今晚就派人渡江向虞將軍送信。」   蓬萊魔女正愁期限短促,往返需時,得耶律代辦此事,大喜過望。當下說道:「這就最 好不過了!咱們便約定在後晚二更時分,同時發動吧。」   耶律元宜道:「好,後晚我以三支響箭作為訊號,你們向我這邊攻來,咱們來個裡應外 合。擒賊擒王,出奇兵先打完顏亮的御營。同時,我也想法救出武林天驕。」   蓬萊魔女與他商量定妥,正要告辭,耶律元宜驀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是急著回到 義軍之中吧?玳瑁姑娘的地址已經改了。」   明珠詫道:「改了,改在什麼地方?」   耶律元宜道:「改在天村山下一個山村。」當下說了地址。   明珠頗有點感到疑惑,原來她們這部義軍駐紮之處地形甚好,距離金軍的駐地也近一 些。如今改了地方,雖然更為隱蔽,但距離卻是稍遠,利於防守,不利出擊。但她知道耶律 元宜決不會虛報消息,當下就謝過了他,按址去找尋玳瑁,心中的疑惑,也只有等到見了玳 瑁之後,再問個明白了。   蓬萊魔女道:「耶律將軍,你肩負重擔,回去須得多多小心。」一行三人遂與耶律元宜 分手。   路上明珠說起她心中的疑慮,蓬萊魔女也覺得臨時更改總部的地址,其中必有緣故。於 是三人加快腳步,趕往那個山村。   柳元宗等一行三人,展開了「八步趕蟬」的超卓輕功。疾如奔馬,不到兩個時辰,跑了 一百多里,中午時分,便趕到了那個山村。村頭有把風的小兵,認得蓬萊魔女,又驚又喜, 慌忙上來迎接,說道:「寨主,你回來了,這可好啦!」   蓬萊魔女問道:「有什麼事情發生麼?」那小兵道:「沒有。但各家寨主,各路頭領, 正在咱這兒集會。寨主,你回來得正是時候!小的給你備馬。」   蓬萊魔女說道:「不必。你也用不著聲張,驚動眾人。」那小兵本來要發響箭報訊的, 聽得蓬萊魔女如此言語,便即停止。   當下給蓬萊廈女指明了路向。明珠吁了口氣,說道:「還好,沒發生什麼意外。但只怕 玳瑁姐姐,服不了眾家寨主。」蓬萊魔女道:「所以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且看看他們鬧些什 麼?」   蓬萊魔女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趕到。剛剛轉過山拗,忽見有兩人迎面而來。這兩個人 相貌都很特別,一個是鐵塔般的黑漢子,只有一條臂膊;一個是熊腰虎背,魁梧奇偉的紅面 漢子,手上拿著兩隻鐵輪。兩人都是跑得氣呼呼的。蓬萊魔女雖然忙著趕路,但一見了這兩 個人,卻不由得不停下了腳步。   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各領一路的義軍首領,和蓬萊魔女也都是早就相識了的。獨臂漢子是 「關東鐵漢」鐵大鼎,紅面漢於是「風火輪」宋金剛。這兩個人又都是公孫奇的仇家,當年 曾由宋金剛倡首,招集了許多江湖好漢前往桑家堡尋仇,正巧碰上蓬萊魔女,後來就是蓬萊 魔女給公孫奇解了圍的。那一戰,宋金剛受了重傷,鐵大鼎則中了桑青虹的毒功,自己甩匕 首切斷了一條臂膀,才保全了性命。   這一次,他們又巧遇上蓬萊魔女了。蓬萊魔女連忙問道:「怎麼你們兩位不是來此聚會 的麼?是不是已經散了?卻怎的只見你們兩位出來?」   宋金剛氣呼呼他說道:「盟主,你若是顧全綠林道義,就讓我們過去!你若是只知袒護 師兄,就把我們擒下!」宋金剛在北方綠林中的地位極高,僅僅次於蓬萊魔女,但也還是蓬 萊魔女屬下,按理應該以盟主之禮見過蓬萊魔女的,如今他連應有的禮貌也顧不到,可以想 見,他是忙著逃命。   蓬菜魔女大吃一驚,說道:「什麼,公孫奇那奸賊是在這裡麼?你們放心,有我在此, 他決不敢動你們毫髮!」   宋、鐵二人聽得蓬萊魔女把公孫奇稱作「好賊」,頗為驚詫,但卻也稍微安定了下來。   宋金剛道:「公孫奇早已來了!」蓬萊魔女道:「他來幹什麼?」宋金剛冷冷說道: 「他來幹什麼,盟主你還能不知道?」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道:「我怎麼會知道了?」宋金剛也覺驚詫,說道:「公孫奇不是 你請他來的麼?他帶了桑家堡舊部,也是號稱一路義軍,說是要與咱們共同抗金。」   蓬萊魔女跌足道:「這是假的!」   宋金剛見她完全表明了態度,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說道:「老實說,我們也信不過 他,但義軍抗金,是來者不拒,我們又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與金虜勾結,何況他又是 你柳盟主的師兄,誰敢拒他參加?」   蓬萊魔女無暇多說,連忙問道:「他在哪兒?」   宋金剛道:「他現在正在聚義廳中與群雄集會。我們與他有仇,不敢與他同席,也不願 與他為伍!」   蓬萊魔女道:「好,他來得正好,我這就去擒他,你們不必走了,在這裡靜候消息 吧。」   蓬萊魔女匆匆便走,連明珠也拋在後頭。柳元宗則緊緊跟在女兒後面。玳瑁的臨時「總 舵」設在一家地主人家,這家人家在戰火未起之前,早已全家逃了。這人家佔著村中最大的 青磚房屋,蓬萊魔女已聽得鄧小兵說過,一看就知道了。   蓬萊魔女到了門前,守門的是她舊日的侍女,一見了面,也是又驚又喜,說道:「小 姐,你來得正好!」   蓬萊魔女悄聲說道:「裡面情形如何?」那侍女道:「剛才有位姐姐來說,說是裡面爭 吵。還沒出事。」   蓬萊魔女道:「好,你不必聲張,我進去看,聚義廳在哪邊?」   蓬萊魔女問個明白之後,兩父女立即飛身上屋,從屋頂過去。為的是不想打草驚蛇,叫 公孫奇有逃走的機會。   臨時所設的聚義廳,就是原來這家人家的客廳,前面有個院子,圍以短牆,從牆頭上看 進去,已經隱約可以看見廳中集會諸人,公孫奇果然是坐在當中,代盟主玳瑁反而坐在一 旁,蓬萊魔女心道:「公孫奇這廝居然一來便敢喧賓奪主,真真可惡!   這次說不得只好廢麼他的武功了,事後再求師父諒解吧。」   院子有棵槐樹,高逾牆頭。蓬萊魔女就借這棵槐樹作為遮俺,在牆頭上暫且駐足,觀察 裡面情形。正好聽得公孫奇在大聲說話,他聲音高亢。把會上諸人嗜嘈雜雜的聲音都壓了下 去。   只見他指著玳瑁說道:「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小姐的師兄麼?」   玳瑁道:「是又怎樣?」公孫奇冷冷一笑,說道,「那你還好意思替代你家小姐當這盟 主麼?快把令箭交出來!」   玳瑁面色一端,說道:「我只知依從小姐的命令,小姐叫我暫攝此位,我只有盡力而 為!你要令箭,可有小姐的命令?」   公孫奇道:「笑話,我是你小姐的師兄,要什麼命令?我不是早就對你說得清清楚楚了 麼?你家小姐趕不及回來,我們師兄妹在江南已經見了面,是她請我火速回米,代她做這盟 主的!」   玳瑁冷冷說道:「口說無憑,必須有我家小姐手書的命令,我方能信你!」   公孫奇雙眉倒豎,怒聲說道:「玳瑁,你是什麼東西?你也不想想,你只是一個丫頭, 豈能當這盟主?」他所求不遂,索性撕破了臉,揭出玳瑁的身份,將她侮辱。   玳瑁淚珠兒在服眶打轉,竭力忍住,站了起來,峭聲說道:「不錯,我是一個丫頭,但 小姐信得過我,她把這重擔交託給我,我就只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己!為國效勞,人皆有 責!難道也要講什麼身份嗎?」她神色凜然,聲音越來越是響亮。本來她已是有點想哭了 的,說到後來,義憤填膺,英姿颯爽,再也沒有楚楚可憐的模樣了。蓬萊魔女躲在牆頭,將 聚義廳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聽了玳瑁這番話,心裡暗暗讚道:「玳瑁不畏強梁,當真不 愧是我的好妹子。」   東海龍的大弟子杜永良也是一路義軍的頭領,看不過去,立即也站起來道:「據我所 知,玳瑁姑娘和柳女俠是姐妹相稱。但此事無關宏旨,日下金寇就要渡江侵宋,當務之急, 是咱們要同心協力,共抗金寇!此時爭權奪利,豈不教天下英雄笑話?我擁護玳瑁姑娘!過 去我與公孫堡主也曾有點過節,但而今大敵當前,我也願意與公孫堡主盡棄前嫌,攜手抗 金!」   「青海三馬」馬奔、馬馳、馬行也都站起米道:「杜大哥之言有理!我們青海三馬也是 與杜大哥同一主張,願意聽代盟主玳瑁姑娘的調度!」他們三兄弟過去也是與公孫奇結過冤 仇的。   當年圍攻桑家堡,也有他們三人在內。不過他們以國家大事為重,卻下願避開,教公孫 奇得逞。   公孫奇心裡實是怒極氣極,以他的本領,本來可以一舉而盡毀社永良與「青海三馬」, 但他也是城府極深的人,目前他要的是盟主之位,殺人洩憤對他有損無益。於是按下怒氣, 反而哈哈笑道:「杜舵主,你們也未免把公孫奇看得太小了!我豈是為爭權奪利而來?」   「青海三馬」中的馬老大是個憨不畏死的人,公孫奇笑聲未已,他便起而言道:「公孫 堡主,你若然不是為爭權奪利而來,卻為何又定要玳瑁姑娘讓出盟主之位?」   公孫奇侃侃言道:「我正是為了要抗擊金寇,擔起更重的擔了,這才不避嫌疑,不畏譏 笑,請玳瑁姑娘讓出這盟主之位的。   試想日下金國大軍百萬,已夕就要渡江,這是何等艱危的局勢!   指揮各路義軍的盟主,是不是應該選個適當的人?玳瑁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頭,力不足以 服人,德不足以服眾。叫她率領義軍,做咱們的頭兒,應付如此險惡的局面,這不是兒戲 嗎?我並非要當盟主,但卻必須另推盟主,諸位也都是一方之雄,難道就甘心受一個丫頭指 揮了?」   與會的各路義軍首領雖然都是為抗金而來,但十之七八,都是強悍不馴的草莽豪強,蓬 萊魔女在的時候,他們畏懼蓬萊魔女。不敢存有異心,如今蓬粱魔女不在此地,他們卻是各 不相讓,誰也不肯服誰,形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公孫奇這一番挑撥的說話,正好打中 了他們的心。當下有許多人便嚷:「不錯,是該另選一位領頭大哥,暫攝盟主之位!」另外 這些人中也混有幾個公孫奇的黨羽,同聲嚷道:「公孫堡上武功蓋世,有德有才,又是原來 盟主的師兄,山他來代盟上,最是適合不過!咱們不必爭論了!」   公孫奇私通金國之事,與會各人均未知道。蓬萊魔女則是早就知道的,但她從前為了顧 念師兄妹之誼,只想暗中制止,也卡公開揭發,所以玳瑁也還未知。   公孫奇這幾個黨羽發話之後,會場更是混亂不堪。有好些人自忖無能來當盟主,心想讓 給公孫奇來當也好,竟也隨聲附和。   杜永良見形勢緊迫,急得站起來人叫道:「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大敵當前!豈可先 自亂了自己的陣腳?只怕咱們議論未定,敵人兵已渡河了!依我說,就是要選盟主,也該等 到過了這一仗之後!」   公孫奇的黨羽喝道:「胡說,胡說!咱們就是要新盟主率領咱們打好這一仗!」「青海 三馬」叫道:「要新盟主也不能要公孫奇!」那些人火喝道:「那你要選准?除非蓬萊魔女 如今在此,否則這盟主不讓公孫堡上來做,還有誰人能做?」   公孫奇知道杜永良是反對自己的主要人物,惡念陡生,混亂中便要對杜永良暗下毒手。   就在此時,蓬萊魔女忽地一聲長笑,飛過牆頭,進了大廳。   塵尾一甩,幾條塵絲射向公孫奇的手腕。公孫奇剛要使出隔空點穴功夫,傷害杜永良, 聽得笑聲,微風颯然,已經射到。公孫奇一驚,慌忙縮手。   玳瑁喜極而呼:「小姐,你回來了!」公孫奇也賠笑道:「師妹,你回來了?有話好 說,何必動氣?……」話猶未了,蓬萊魔女已是厲聲罵道:「奸賊,你敢假借我的名義,到 此行騙,胡作非為!我認得你,我這劍不認得你。」   蓬萊魔女此言咄,全場轟動,杜永良道:「哈,原來這廝說你叫他回來代作盟主,這是 假的!」玳瑁道:「小姐,他還逼我交出令箭呢!」馬奔嚷道:「盟主斥他奸賊。哼,公孫 奇,你是不是私通金虜了?」   公孫奇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他起初還抱看一線希望,希望蓬萊魔女顧念師兄妹之情, 不要當眾拆穿他的假面具,哪知蓬萊魔女竟是大義凜然,逞斥「奸賊」,毫不留情。   公孫奇惱羞成怒,冷笑說道:「柳清瑤,你就不念你是在我家長大的了?我爹爹——」 蓬萊魔女斥道:「住口!你爹爹快要給你氣死啦,你還敢提到他老人家!也罷,看在恩師份 上,你自廢武功,省我動手!」   公孫奇縱聲笑道:「柳清瑤,你要廢我武功?好,你容我再說一句!」蓬萊魔女道: 「還說什麼?」公孫奇踏上兩步,說道「爹爹當年本是有意將你配與我的。如今我妻子沒 了,你我正好再續前緣!」   蓬萊魔女大怒,一聲斷喝:「無恥奸賊!」拂塵一展,使出「滅罡塵式」的殺手「裂石 崩雲」,立即便向公孫奇橫掃過去。   這一下若然給她拂塵掃著,公孫奇的琵琶骨便要寸寸碎裂。   這是公孫奇的家傳武學,他豈有不知之理?原來他是有意激怒師妹,以便取得有利機 會,一舉制勝。   高幹比拚,最忌心躁意浮。公孫奇身手何等矯捷,一見師妹上他的當,發怒猛攻,左肋 已是露出「空門」,立即一個盤龍繞步,胼指如戟,點她脅下的「愈氣穴」,冷笑說道: 「你要廢我武功?哈哈,還是讓我先廢了你的武功吧!」   哪知蓬萊魔女正是要他如此,她深知公孫奇兩大毒功的厲害,恐防一舉制服不了,他就 傷害多入,故此佯作動怒,賣個破綻,料準了他必要如此進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劍光一閃,公孫奇雙指堪堪點到,蓬萊魔女已是陡的反手一劍!   只聽得「錚」的一聲,公孫奇大笑道:「你精乖我也不笨,你還以為我是舊日的吳下阿 蒙麼?」他改戳為彈,「錚」的一聲,上正彈中了蓬萊魔女的劍行。蓬萊魔紅虎口一震,劍 雖沒有脫手,虎口已是熱辣辣的,如受火烙一股!   饒是蓬萊魔女技高膽大,也不禁心頭突震,猛吃一驚!公孫奇的功力本來是不及她的, 如今卻已是勝過她了。原來公孫奇通過孟釗之下,騙得了桑家的內功心法,那兩大毒功,都 已煉到八成火候,本領突飛猛進,迥非昔比。他使出「隔物傳功」的本領,一指彈中蓬萊魔 女的劍脊,所用的就正是兩大毒功之一的「化血刀」。幸而「隔物傳功」畢竟是隔了一層, 蓬萊魔女還可以勉強抵受,不至於即遭毒手。   公孫奇與師妹交了一招,已探測出對方深淺,心中大喜,「桑家的內功心法果然奇妙, 嘿、嘿,我的毒功雖未大功告成。   亦已經勝過這丫頭了。從今之後,我是不必再害怕她啦!」他「得理不饒人」,呼呼幾 掌,欺身進迫,要想一鼓作氣,活擒師妹,懾眼群豪,登上盟主的寶座。   但蓬萊魔女雖然技遜一籌,相差也還不遠。仗著輕靈迅捷的身法,騰、挪、閃、展,公 孫奇在瞬息之間,連攻七掌,蓬萊魔女就連退七步。公孫奇的雙掌始終沾不著她,們她也只 有招架之功,談不到阻攔他了。蓬萊魔女退了七步,公孫奇已是搶到了門邊。   「青海三馬」見蓬萊魔女形勢不利,登時熱血沸騰,按捺不住,攘臂而起。三兄弟不約 而同地跑了出去,要想夾攻公孫奇。   這三兄弟都是耿直的莽夫,他們明知公孫奇的本領比他們不知高強多少,但憤氣填膺, 憨性一起,生死存亡,早已置之度外。   公孫奇哈哈大笑:「不要命的就來吧!」「青海三馬」正在向他衝去,誰也沒有因他的 侗嚇止步。忽地,就在這剎那間,「青海三馬」都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們輕輕一帶, 三兄弟都是身不由己地被這股力道帶過一邊,接連退了五六步。三兄弟人為驚詫,他們絲毫 不感痛苦,顯然井未受傷。若說這是公孫奇的劈空掌將他們震退吧?公孫奇卻怎會手下留 情?「青海二馬」立足未穩,便即回頭望去,只見在他們與公孫奇之間,有一個短髮蕭疏的 老者,一足微跋,挾著一根鐵拐。將他們輕輕帶開的這人,果然不是公孫奇!   原來柳元宗之所以不立即出手,是為廠保護眾人,他恐防公孫奇發了獸性,不分青紅皂 白,亂傷聚義廳中的群雄。公孫奇則因為在未見柳元宗之前,自忖可以活擒師妹,所以他也 恨本沒考慮到要傷人、逃命。   如今公孫奇追逼師妹,接連踏出七步,已是到了門邊,與廳內的群人有一段距離了。柳 元宗見時機已至,這才驟然現身。   一面截斷公孫奇的劈空掌力,一面將「青海三馬」拉開。   公孫奇發現了柳元宗,他是在柳元宗手下吃過虧的,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   柳元宗沉聲說道,「回頭是岸。公孫奇,你還不回頭?」用的佛門「獅子吼功」,其他 人並不覺得怎麼,在公孫奇聽來,卻如雷鳴獅吼,不由得心頭一震。   但公孫奇自恃聰明,誤入歧途,已是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雖有柳元宗獅子吼功的「當頭棒喝」,他也是不能回頭的了。   公孫奇心頭一震之後,隨即卻是想道:「我兩大毒功已經練成,這老匹夫也未必便能勝 我?哼,哼,要我束手就擒,我毋寧身敗名裂!」   柳元宗大抽一揮,隔開了公孫奇與她女兒。公孫苛驀地回頭,一聲冷笑:「回頭你又如 何?」   柳元宗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回頭使好!」公孫奇倏地便是一掌打來!   柳元宗揮油一拂,只聽得聲如裂帛。柳元宗的半截衣袖化成了片片蝴蝶,隨著公孫奇的 掌風飄散四方。柳元宗這一拂之力,剛好與公孫奇那一掌之力抵消。   公孫奇大喝道:「再接我這一掌!」他見單掌所使的「化血刀」傷不了柳元宗,這次竟 是拿出了全副本領,雙掌齊出,左掌是「化血刀」,右掌是「腐骨掌」,兩大毒功,都使上 了。   柳無宗鐵拐支地,單臂一個「臨江截壁」,橫架公孫奇雙掌。   只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木石!公孫奇一個踉蹌,身形閃跌。   己是出了大門,但卻並沒有真個跌倒。   柳元宗只覺臂上如有蟲行蟻走,麻癢癢的好不難受。心中也不禁微微一凜,想道:「這 廝練成了兩大毒功,果然今非昔比。   老衲是不能手下留情了!」原來柳元宗是因為看在舊友公孫隱的份匕還不願對公孫隱的 兒子痛下殺手,不過、他那單臂一架,也已經用上八成功力了。在他以為,八成功力,已足 以廢去公孫奇武功,哪知公孫奇如今本領之強,已是超出了他的估計。   說時遲,那時快,柳元宗如影隨形地跟著公孫奇出了院子,舉起手中鐵拐,點他背心的 風府穴,這一次柳元宗已是用到九成以上的功力,不敢有絲毫大意。   公孫奇聽得背後風聲,也已解下了圍在腰問的軟劍,反手一劍,「噹」的一聲,劍杖相 交,火花迸發!   公孫奇大叫一聲、「哇」的一口血吐了出來,軟劍脫手飛去。   但見他趁著那身形前傾之勢,腳步不停,倏地一個「黃鵠衝霄」,已是越過了牆頭!原 來以他現在的功力,雖然比不上柳元宗,但也還勉強可以擋他的雷霆一擊了!他雖口吐鮮 血,受了點傷,卻依然還可以施展上乘輕功,匆勿逃走。   鉚元宗本領雖是高強,但因破了一足,必須鐵杖點地。才能施展上乘輕功,如今他用鐵 杖打落公孫奇的軟劍,一物不能兩用,公孫奇趁他鐵杖還未落地,已是飛過牆頭。柳元宗落 後一步,追之不及。他記掛著紅兒,公孫奇既然出了這個院子,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柳元宗回過頭來,問女兒道;「你覺得如何?」蓬萊魔女道:「沒什麼,只是胸口有點 作悶。」柳元宗一掌貼著女兒背心,以內家真力,助她推血過宮,蓬萊魔女運氣三轉,吐出 了一口濁氣,胸中煩悶之感登時消失。   蓬萊魔女道:「好厲害的毒功!爹爹,你有無受傷?」柳元宗道:「尚無大礙。」默運 玄功,一支血箭從中指頭噴射出來,色濃如墨,腥臭撲鼻。流出了一小茶杯的腥血,血色方 轉鮮紅,柳元宗這才敷上了止血的藥。眾人看了,無不駭然。   柳元宗道:「公孫奇這兩大毒功已練到了八成火候,他身兼父親公孫隱、岳父桑見田兩 大名家的武學,正邪兩派的上乘武功合而為一,倘若再練成了這兩大毒功,我也未必能勝他 了。不過,目前他給我的震傷,至少也得三五日方能恢復,暫時卻可無憂。」   柳元宗父女回轉聚義廳,只見廳中多了四個老頭,上前迎接,同聲說道:「多謝主人又 一次來救了我們。」原來這四個老頭,乃是桑家舊僕,桑見日死後,由他們協助桑白虹當桑 家堡執事的,桑白虹以長輩之禮相待,身份頗高。桑白虹臨死將桑家堡交與蓬萊魔女,蓬萊 魔女怕公孫奇會加害他們,故而叫他們躲來山寨,也好給玳瑁作個幫手的。   這次他們隨同玳瑁來到此間,不料他們的舊主人公孫奇也闖來開會。他們怎敢讓公孫奇 看見?直到公孫奇給趕跑之後,他門方敢出來。他們曾領受主母臨終的遺命,故面對蓬萊魔 女以「主人」相稱。   蓬萊魔女攔阻他們,不許他們行主僕之禮,說道:「四位老人家不必多禮,你們都在這 裡,這好極了。我正有一事,用得著你們。」桑家四個老僕都道:「主人有什麼吩咐,我等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蓬萊魔女道:「玳瑁,你先說說,公孫奇是怎麼來的?他帶領的部屬,住在什麼地 方?」   玳瑁說道:「公孫奇帶領那支人馬,約有千人,其中大部是桑家堡的舊人。他們前日突 然來到,不知怎的,給他知道我的所在,公孫奇便來訪我,說是要與我們共同抗金。我不敗 信任他,只好虛與委蛇,待他走後,我便從原來的住處搬來此地。」   蓬萊魔女說道:「好,你處事機警,做得很對。」此時,朋珠與宋金剛、鐵大鼎三人已 經來到。宋金剛聽說公孫奇已被趕跑,對蓬萊魔女的疑慮早已一判而空,當下問道:「盟 主,你斥公孫奇這廝作奸賊,這廝可是與金虜當真有了勾結的麼?」他剛剛來到,只知大 概,未知其洋。   蓬萊魔女道:「不錯,公孫奇私通金虜,意欲在山東自立為王。牽線的人就是那玉面妖 狐連清波。以後你們可得防範這兩個人,切不可上了他們的當。」   公孫奇那幾個黨羽嚇得面如土色,慌忙跪下,說道:「這些事情,我們都是被瞞在鼓 中,一無所知。我們只知道公孫奇是盟主的師兄,所以剛才隨聲附和,擁戴那廝,這都是因 為盟主未曾回來,我們不明真相之故。」   蓬萊魔女也不敢完全相信他們,當下說道:「只要你們以後與大夥兒同心抗敵,我也絕 不會對你們無故起疑,有所歧視,們目前你們必須聽我的調度。」這幾個人忙不迭的都道: 「盟主之命,豈敢不遵。我等但求洗脫嫌疑,感恩不盡。」   蓬萊魔女說道:「我這個調度是為了便於用兵,並無他意。   你們的部眾,人數不多,應該集結起來,撥歸鐵大鼎統率。鐵大鼎,你現在就與他們同 去收集隊伍,限你明日午時整編完竣。   聽候命令。」蓬萊魔女如此安排,兩面兼顧,倘若那些人當真只是一時受了欺蒙,他們 在鐵大鼎指揮之下,可以有立功機會,洗脫嫌疑;但倘若他們存有異心。鐵大鼎性烈如火, 武功高強,他們的部隊已被收編,在鐵大鼎管轄之下,料想也做不出壞事。   鐵大鼎明白盟主的用意,說道:「盟主放心,弟兄們都是矢志抗金的,即使有幾個敗 類,也成不了氣候,我一查出,就把他們宰了。當然,若是自間情白,也就不必驚擾。我這 個人最是公平不過的。」接了命令,便與那幾個人退下。   玳瑁接著說道:「我那時尚未知公孫奇與金虜有所勾結,但對他已是有所懷疑。我心想 義軍總部給他知道總是不妙,因此立即搬移。隨即我便秘密招集各路義軍首領到此集會,並 沒通知公孫奇的。卻不知怎的,又給他打聽到了、我們剛剛聚集,他便突然闖來。」   蓬萊魔女道:「底下的事情我已知道,你不必說了,我現在只要知道,他帶來的那支人 馬,現在何處?」   玳瑁說道:「就駐紮在總部原來所在的那個山村。」   蓬萊魔女對那四個桑家老僕道:「好,現在用得著你們了。」   說罷,掃出一支黑黝黝的哨子。   這支哨子約有五寸來長,黑黝黝的,非金非鐵,乃是千年犀角所制。蓬萊魔女遞給那為 首的老僕道:「你拿去吧。你們本是桑家堡的舊人,有了這支哨子,更可以省卻許多唇舌 了。」那老僕慌忙跪下,恭恭敬敬地接過哨子。   原來這犀角哨子,乃是桑家堡老堡主桑見田的遺物。聲音特異,桑見田在生之時,就是 用這支哨子來招集手下人的。吹的方法,也有規定,是三長兩短,連吹三遍。桑見田臨終之 時,將哨子傳給大女兒桑白虹,讓她執掌桑家堡。桑白虹後來遭了毒手,臨死之前,又把它 傳給了蓬萊魔女。岡為這支哨子有這麼一個來歷,所以誰的手裡拿著這支哨子,懂得那固定 的吹法。   准就可以行使桑家堡主人的權力。   桑家這四個老僕當然識得哨了的來歷與用途、因此觀蓬萊魔女掏出了這支哨子,也就立 即明白了蓬菜魔女的用意。蓬萊魔女是要他們去招降桑家堡的舊屬。公孫奇帶來的人馬,十 之七八是桑家堡舊人,將他們收撫之後,其他人等,勢薄力單,勢必要隨同他們歸附義軍。   蓬萊魔女說道:「公孫奇受了傷,怕我們追捕他,多半不敢回到原來莊處。不過,也不 可不作萬一的準備。」說到這裡,回頭對她父親說道:「爹爹,你和這網位大叔走一趟 吧。」柳元宗笑道:「我巴望不得碰上公孫奇,那麼,我就可以為我的老朋友管教管教他這 不肖的兒子了。」   桑家四個老僕得到柳元宗與他們同行,自是無須顧慮碰上公孫奇。當下,接了命令,便 叩起程。   蓬萊魔女道:「好,你們本來是到此會商的,現在繼續開會。」各家寨主,各路義軍頭 領齊聲歡呼,一致表示擁戴蓬萊魔女回來重當盟主。   蓬萊魔女問道:「你們可曾談到了軍事的部署麼?」玳瑁答道:「此會一開,公孫奇就 一直逼我讓出代盟主之位。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沒有談及。」   蓬萊魔女道:「好,那麼秘密就不怕洩漏了。咱們現在立即部署進攻!」群豪個個熱血 沸騰,但也不無有點顧慮,紛紛問道:「進攻?金國的軍力比咱們大了十幾倍啊!不過,咱 們本來是要來拚命的,盟主既然有令,我等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辭。」   蓬萊魔女笑道:「咱們是打有把握的仗,並非作無意義的冒險犧牲。」當下,將怎樣與 宋國大軍配合作戰的具體方案提了出來,群雄這時才知道勝利確有把握,興奮百倍。   蓬萊魔女請宋金剛與杜永良分擔左右兩翼的指揮,當下約定後日晚間更鼓一起便同時出 擊。正是: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回 揮劍已寒奸賊膽 挑燈夜話女兒心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回 揮劍已寒奸賊膽 挑燈夜話女兒心   會議結束,己是掌燈時分。軍情緊急,會議當中,各人都顧不得吃飯,只以大餅充譏, 會議結束之後,也就各自趕回原地,部署後晚的出擊。   群雄散後,玳瑁說道:「小姐,咱們要不要立即遷移?公孫奇已經知道這個地方——」 蓬萊魔女道:「完顏亮準備後晚渡江,料想他不會分散兵力來對付咱們。不過,多加小心, 總是好的,你叫他們增強崗哨吧。」玳瑁應了聲「是」,遂將當值的頭目喚來,發下命令。   諸事料理妥當,玳瑁這才鬆了口氣,想起這些天來所受的委屈和困難、不覺清然淚下, 說道:「小姐,幸虧你回來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樣應付這個局面呢?」   蓬萊魔女輕輕摟著她的肩頭,柔聲說道:「妹子,多虧了你了。你應付很是得宜。我讓 你挑這樣重的擔子,未能早日趕回,實是過意不去。請受愚姐一拜。」   玳瑁慌忙跪下去道:「小姐折煞我了。」蓬萊魔女將她扶起,說道:「從今之後,你我 以姐妹相稱。我比你大一歲,你應該叫我姐姐才是。」   玳瑁感激涕零,說道:「小姐——嗯,姐姐,我想同一問你一」蓬萊魔女微笑道:「說 罷。」玳瑁說道:「姐姐,你在江南,可曾見著珊瑚姐姐?」玳瑁與珊瑚感情最好,早就想 問了,如今才有這個餘暇。   蓬萊魔女黯然說道:「她做了尼姑了。此事活長,待咱們打完了這一仗,我再和你說 吧。」   蓬萊魔女因她提起珊瑚,不覺因珊瑚而想到珊瑚的師父一武林天驕的姐姐,再想到了武 林天驕。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   心念未已,只聽得腳步聲響,柳元宗笑著說道:「瑤兒,我給你帶來了一位稀罕的客 人,你看看是誰?」   說話聲中,一行人走了進來,前頭是柳元宗,後面是桑家堡的一位老僕,中間卻是一位 胡服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赫連三姐妹中,最小的那個赫連清霞。   蓬萊魔女大喜道:「赫連姑娘,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二姐呢?」   赫連清霞道:「二姐沒與我同來。嗯,你們的事先談吧。」那桑家老僕說道:「稟告主 人,事情很是順利,公孫奇不出所料,果然沒有回去。我們一副,吹起老主人的哨子,對桑 家堡的舊人揭發了公孫奇的真相,那些人,都願意聽從命令,下再跟從公孫奇了。還有一些 原來不是桑家堡的,也都願意棄晴投明。這個哨子,請主人收回去吧。」   蓬萊魔女道:「這是你故主之物,我拿著也沒用處,就送給你,讓你約束下屬吧。」那 老僕大為惶恐,說道:「這怎麼成?小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要這哨子!」蓬萊魔女道: 「為什麼?」   那老僕詫道:「主母移交這哨子之時,還未曾說過它的用處麼?」   蓬萊魔女道:「我只知道它可以招集你主人的舊屬。另外還有什麼用處?」那老僕道: 「這哨子等於是皇帝的國璽,誰拿了它,誰就是桑家堡的主人。」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桑白虹交給我時,那麼鄭重其事;而後來桑青 虹見了這個哨子,又是露出那麼驚奇的神色。」於是說道:「原來如此。只是你主母雖然故 世,還有你們的二小姐呢。也罷,就由我暫時保管,待將來還給你們的二小姐。」   那老僕道:「桑家堡這支人馬如何處置?」蓬萊魔女道:「原地駐紮。後晚更鼓起時, 聽候命令出擊。由左路統領宋金剛指揮。」   那老僕接了命令退下,蓬萊魔女這才對赫連清霞說道:「今朝早多虧了你們姐妹了,不 是你們引開了全國的追兵,我只怕很不容易脫險呢。」赫連清霞道:「哦,你已經知道 了?」蓬萊魔女道:「我碰上了耶律元宜,那時他剛剛送走了你們姐妹,回到中途。」赫連 清霞道:「宜哥他還說了一些什麼?」蓬萊魔女道:「你要知道什麼?」赫連清霞道:「他 有沒有提及回一些事情,嗯,關、關於我的事情。」蓬萊魔女不知所措,含糊答道:「他稱 讚你機靈,這次的事情,和他配合得很好。」赫連清霞好似滿懷心事的樣子,低頭不語。   蓬萊魔女知道她定是有些事情,不願意當眾來說,於是說道:「你吃過晚皈沒有?」赫 連清霞道:「我在槐樹莊吃過了。槐樹莊就是桑家堡那支人馬駐紮的地方。我來找玳瑁姐 姐,在那裡遇上你的爹爹的。」接著笑道:「想不到你的爹爹就是我的老鄰居,從前我和你 說起他來,還口口聲聲稱他做老和尚呢。如今他還了俗了,我可不能再叫他做老和尚啦。」   蓬萊魔女笑道:「多謝你告訴我爹爹的消息。那則我也還未知道你說的老和尚就是我的 參爹呢。」   明珠出來報道:「小姐,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赫連姑娘的房間——蓬萊魔女說道: 「霞妹子,你不嫌侷促,就與我同房吧,時候已晚,你也該歇息了。」蓬萊魔女是想找個機 會與她單獨談心,赫連清霞明白她的心意,笑道:「姐姐不嫌棄我,我也樂得親近姐姐。」 蓬萊魔女笑道:「瞧你這小油嘴兒,怪不得我爹爹喜歡你:「蓬萊魔女的父親曾指點過赫連 清霞的武功,十分誇讚她的聰明,所以蓬萊魔女這麼說。赫連清霞笑道:「姐姐,你認我作 你妹子,我這個作妹子的可要向你討見面禮的啊!」蓬萊魔女笑道:「可惜我的功夫不配教 你。」   兩人進房之後,卸下了裝,蓬萊魔女先上了床,赫連清霞卻還在倚窗遙望。蓬萊魔女 道:「咱們也學佔人來個抵足夜談吧。   咦,霞妹,你有什麼心事,又是在想念你的宜哥了?」   赫連清霞性情坦率,歎了口氣,說道:「我是在掛念著宜哥。柳姐姐,你心上就沒有掛 念的人麼?」蓬萊魔女怔了一怔,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赫連清霞忽道:「姐姐,我想問你一件事情,你可別怪我冒昧。」蓬萊魔女道:「什 麼?」赫連清霞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武林天驕?」蓬萊魔女滿面通紅,半晌,說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檀公子救我脫臉,我是很感激他的。」   赫連清霞道:「那麼你不想嫁給他了?」   蓬萊魔女想不到她問得如此坦率,說道:「我沒有想過。我拈刀弄劍慣了,我想女子也 井非一定就要嫁人。」赫連清霞笑道:「姐姐,你是在騙我。你一定曾經想過這個問題的。 姐姐,你是不是心中另有他人?」   蓬萊魔女佯作者惱,說道:「女孩兒家老是談論嫁不嫁人,害不害躁?咱們不談這個— —」赫連清霞「噗嗤」笑道:「姐姐假正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害臊的?我知 道你口裡不說,心裡可在想著呢!好吧,你說不談這個,那你要談什麼?」   蓬萊魔女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又是喜歡她的天真爛漫,又有點怕她尋根究底,說道: 「我想問你,你二姐為什麼不到我這裡來?她是我們山寨的恩人,和玳瑁她們都是早已熟識 的。前天她不是和你的宜哥來過一次的嗎?怎麼今天她卻不陪你未了?」赫連清霞一本正經 他說道:「我的二姐惱了你,她不高興見你。」蓬萊魔女怔了一怔,笑道:「我可沒有得罪 你的二姐啊,她為什麼惱了我了?」   赫連清霞道:「她惱你沒有良心,檀羽沖對你這麼好、你卻歡喜他入。你可知道檀羽沖 是我們的師兄,我們當然是幫著他的。」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道:「此事不知叫我怎麼說才好。霞妹,你惱不惱我?」   赫連清霞道:「有一點兒,可沒二姐惱得厲害。瑤姐,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華谷涵。華谷 涵一向對我也很好的,所以你嫁給華大俠也好,嫁給我師兄也好,我都一樣高興的。只是我 卻認為你不該作弄我的師兄。我是有話便說的人,你別見怪。」   蓬萊魔女道:「我正是喜歡有話便說的人。但你說我作弄你的師兄,那卻是冤枉我 了,」   赫連清霞道:「你要是不喜歡他,就應該讓他早些知道。似如今這樣,你即使不是有意 作弄他,那也是害了他了。」   蓬萊魔女心頭隱隱作痛,黯然說道:「你說得不錯,這都是我的罪過。但我也有我的為 難之處,難以和你說得明白。嗯,如今我只盼他能夠平安脫險,我心裡才得安寧,也才能表 白我的心跡了。霞妹,你能夠原諒我麼?」   赫連清霞道:「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絕不會故意作弄我的師兄。我說過我只是有一點 兒惱你,要不然我怎會上你這兒?」   蓬萊魔女忽地心頭一動,暗自想道:「她的二姐為何那樣惱我?莫非、莫非——」她是 過來人,隱隱猜到了赫連清雲的心事,心道:「敢情赫連清雲的心事,武林天驕毫不知道? 連她妹妹也蒙在鼓中?」   蓬萊魔女「發覺」這個意外的秘密,心中又是辛酸,又是歡喜,問道:「那麼,你二姐 上了哪兒?」   赫連清霞道:「二姐是去找檀師兄的姐姐——慧寂神尼去了。她要懇求慧寂神尼救她兄 弟。」   蓬萊魔女道:「耶律元宜已經在設法營救了。他是最適當進行營救的人。慧寂神尼武功 雖高,要進百萬軍中救人,恐怕幹事無補,反而有害。」   赫連清霞道:「我也勸過二姐,可是她不願意來求你,只有去求檀師兄的姐姐了。嗯, 如今已經知道,殼顏亮後晚就要發兵渡江,宜哥要救人,必須在這期限之前。二姐即使一路 無阻,順順利利地見著慧寂神尼,也是趕不及的了。可是宜哥雖然設法營救,只伯,只怕也 大不容易。」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原來赫連清霞來我這兒,是打算求我救武林天驕的。」當下說 道:「你的宜哥有什麼為難之處?」   赫連清霞望向窗外,半晌不語,蓬萊魔女拉著她的手道:「霞妹,我要救檀公子之心與 你一般。有什麼園難,請你不必隱瞞,我力之所及,定必助你。」   赫連清霞回過頭來,緩緩說道:「姐姐,你給什麼見面禮與我?」蓬萊魔女怔了一怔, 笑道:「怎麼忽地又扯到見面禮來了?我爹爹他可以教你武功,我可是不配教你的啊。」武 林中人討的「見面禮」,習慣所指,便是武功了。   赫連清霞道:「見面禮並非就一定要的是武功呀?」蓬萊魔女笑道:「我只怕別的東西 你不放在眼內。好吧,你不要武功,要的什麼?」   赫連清霞道:「聽說你們綠林中人經常備有一種易容丹,可以變換面貌的。是麼?」   蓬萊魔女道:「你要易容丹作甚?」   赫連清霞道:「我想喬裝打扮,扮成男子。重回金國大營。   但我怕有人認得我,非得變換面貌不行。」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你要回到你宜哥那兒?」   赫連猜霞道:「不錯。我、我放不俠,他,他獨自一人……」蓬萊魔女笑道:「這一戰 過後,你們就可以相見了。只這幾天的相思之苦,你也不能忍受?」   赫連清霞嗔道:「姐姐,人家著急,你卻拿來取笑。我這是為了正經事兒,我怕宜哥獨 自一人,壞了大事。」   蓬萊魔女道:「什麼大事?現在只有咱們兩人,你可以說了吧?」   赫連清霞這才說道:「宜哥有一個計劃,要在金宋戰事一起之時,活捉金主完顏亮!這 計劃除了我們姐妹二人知道之外,還有檀師兄也是參與密議的。   「我們本是藏在宜哥營中,只等時機一到,便即發動。但想不到昨晚出了你這樁事情。 檀師兄知道你被困在山上,山下是百萬大軍。他要助你脫險,不能不臨時改變計劃。本來他 是不可以露面的,為了你的原故,他只好親自出馬。而我們姐妹,也聽從了他的佈置,冒充 你們主婢,引開金兵。   「如今檀師兄已是遭擒,我們姐妹也離開了。唯一行藏尚未破露的,只有宜哥。   「宜哥是摸準了完顏亮的脾氣,料他不會在渡江之前殺害檀師兄,所以才向你擔保,說 是他有辦法營救檀師兄。   「可是完顏亮帳下高手如雲,只他的叔叔完顏長之一人,武功就遠在宜哥之上。宜哥孤 掌難鳴,怎不叫人擔心?「檀師兄在金主渡江之前,性命或許可保,宜哥也或許可以救出 他。但宜哥獨自一人,要按原來的計劃活捉完顏亮——那恐怕是絕難辦到了。弄得不好,連 桓師兄也未必救得出來。你說,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赫連清霞這句問話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蓬菜魔女的心湖,本來就不平靜 的心湖,更給它衝擊礙波翻浪湧。   「武林天驕為了我的原故,落在完顏亮手中,耶律元宜孤掌難鳴,我豈能置之不理?何 況這不單單是為了救武林天驕!」蓬萊魔女想了又想,終於緩緩說道:「霞妹,我不能讓你 一人冒險,我和你一同去!」   赫連清霞喜出望外,說道:「姐姐,你也要去?可是,可是——」蓬萊魔女道:「怎 麼,你不歡迎我與你結伴同去麼?」   赫連清霞道:「不,不。我給你說了實話吧。我到這兒,本來是想求你幫助的。但到的 這兒之後,我可又不敢開口了。你是眾人擁戴的義軍盟主,你怎能擅自離開?我也不應將義 軍的盟主拉走。姐姐,你肯同去,在我是『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可是,這裡的事情你 怎麼辦?」   蓬萊魔女道:「這裡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管了。   我只問你,你有沒有把握混進金國的軍營?有人盤問,你怎麼應付?我只怕弄得不好, 反而連累了耶律元宜。咱們是膽欲大而心欲細,百萬大軍可也不能視作等閒的啊!」   赫連清霞說道:「金國的百萬大軍在長江北岸佈防,綿延數十里。倘若不明虛實,那的 確是危險重重,插上翅膀,也飛不進去的。但我知道宜哥的駐防之地,可以從一條山路走 去。我還有一面巡邏隊軍官的腰牌,可以應付盤查。我怕的只是有人認得我,因為我們姐 妹,今早冒充你們主婢引開金兵之時,曾在百萬軍前露面。所以我才要喬裝打扮,最好能夠 易貌改容。」   蓬萊魔女道:「好,你既然很有把握,我也有把握把你變作另外一個人。你現在安心睡 覺吧,明早醒來,你就要自己認不得自己了。」   赫連清霞滿心歡喜,甜暢的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早醒來,蓬萊魔女已經準備好了男子的 衣裳,給她打扮。   赫連清霞道:「你果然有易容丹,哈,這真是太神奇了。」原來在蓬萊魔女給她化裝之 後,她攬鏡一照,只見鏡中人影,是個俊俏的少年,臉型也都已改變,果然連自己都幾乎認 不得了。   蓬萊魔女笑道:「還稍嫌俊俏一點。不似一個大兵。」又把一枚易容丹化開,給她敷上 一層油膏,粉臉略帶了幾分古銅色,倘若是在黑夜之中混進金營,估量也可以矇混礙過去 了。   赫連清霞道:「好,現在該輪到你打扮啦!」蓬萊魔女手中拈著一顆易容丹,卻似若有 所思。   赫連清霞道:「姐姐,你教我如何使用這些油膏丸散,我來給你裝扮。咦,你在想些什 麼?」   蓬萊魔女笑道:「沒什麼。裁雖有易容丹,但我可從來沒有扮過男子。扮作男子,走一 步路都得留神露出破綻,我受不了拘束。好好一個女孩兒家,卻掩藏了自己的本色,學做男 人,這不是有點好笑麼?」   赫連清霞道:「但這是為了大事呀!」蓬萊魔女笑道:「不錯。所以我也只好甘心受這 個拘束了。」當下教曉赫連清霞如何調配那些藥品,教她給自己化裝。   蓬萊魔女並沒有吐露出她心中的秘密,原來她是在這個時候想起了笑傲乾坤。她記得他 第一次去訪尋笑傲乾坤的時候,珊瑚、玳瑁也曾勸她改裝扮成男子,在江湖上行走可方便得 多,她不肯依從。後來笑傲乾坤知道這件事情,曾對她說過一句笑話,讚她不肯掩藏女兒本 色,也就是英雄本色了。   如今,她為了武林天驕,卻不能不改裝了。雖然情況不同,但她還是不禁勾起往事,想 起了笑傲乾坤。   這兩個人在她心中的位置,曾經起過許多次變化。最初是難分軒輊。後來她聽了父親的 勸告,比較偏向於笑傲乾坤;後來笑傲乾坤負氣離開了她,到了前晚;又發生了武林天驕不 顧性命、助她脫險之事,這件事情,使她大受感動,兩人的位置。   又在她心中顛倒過來,武林天驕的份量是大大加重了。但想不到的是,昨晚與赫連清霞 一席深談,蓬萊魔女卻又發現了一個秘密,赫連清霞的二姐清雲十分關心武林天驕,甚至為 了武林天驕而惱怒蓬萊魔女。這種感情,似乎不是普通的師兄妹的感情所能解釋的了。蓬萊 魔女是過來人,隱隱猜到了赫連清雲的一份心事。雖然只是猜度,但蓬萊魔女相信是:雖不 中亦不遠矣。這麼一來,她的心情,又發生了一度變化。她打定了主意,這次去營救武林天 驕,是為了報恩,同時也是為了「了結這一段相思」,她要讓武林天驕明白,他們只能是好 朋友,好讓武林天驕另配良緣。   赫連請霞哪裡知道她的這些心事,嘻嘻哈哈地結她化好了裝,兩人又在房中練習男子的 走路姿態,看看已沒有什麼破綻,就手挽著手,一同去見蓬萊魔女的父親。   柳元宗突然看見兩個陌生人進他房中,怔了一怔,道:「你們找誰?」蓬萊魔女噗嗤一 笑:「爹爹,你不認得我了?」   柳元宗這才知道是女兒與赫連清霞,哈哈笑道:「你們怎麼這樣頑皮,改了裝來戲弄 我?」蓬萊魔女道:「爹爹別怪,女兒是有正經事兒要和爹爹商量呢!」   蓬萊魔女把耶律元宜的計劃與他目前的處境,一一告訴了父親。柳元宗道:「這麼說 來,你們喬裝打扮,敢情是要混進金營,助耶律元宜一臂之力了?」   蓬萊魔女道:「不錯。女兒並不僅僅是為了去救武林天驕。   想日前,金國大軍百萬,虎視江南,咱們各方合力,為的就是要打勝這一場大戰。倘若 能夠活擒金主完顏亮,勝利就更有把握。而且咱們可以事半功倍,雙方土卒、也可以減少許 多傷亡!   如今有耶律元宜作為內應,這是千載一時的機會,女兒以為決不能錯過!」   柳元宗沉吟道:「這計劃攸關大局,時機也確是不應錯過。   但你是義軍盟主——你一去,這裡群雄無首,卻怎生處置?」   蓬萊魔女道:「所以女兒才來與爹爹商量,請爹爹代我做這義軍盟主。」   柳元宗笑道:「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但我二十年來陪伴古佛青燈,久已不理塵世之 事,只怕挑不起這副重擔子了。」   蓬萊魔女笑道:「爹爹,你當年威震天下,與我的師父一般,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你來當這盟主,只有比女兒更為適當。   誰敢不服?何況也只是幾天的功夫?各路大軍的部署,昨日也都會商好了。明晚更鼓一 起,他們各依原來的計劃出擊便行。我想大約也不會有什麼意外。   「爹爹,你隱姓埋名,在荒山古寺過了二十年,為的不就是等待有朝一日,一雪國恨家 仇嗎?如今時機已到,難道你反而消失了當年的豪氣雄風?」   柳元宗哈哈木笑,說道:「知女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女。好,我算是給你說動了。想當 年,我進金宮盜寶,身闖虎穴龍潭,也從未想到艱難二字!做幾天盟主,那又何足道哉!女 兒,爹爹剛才是和你說笑的,這擔子你卸下來,為父的不給你挑還有誰挑?」   蓬萊魔女道:「好爹爹,我早知道你會答應的,所以我昨晚才敢一口應承清霞妹子 呢。」   柳元宗道:「但盼你此去能夠事事順利,救出檀羽沖。只是,你——」   蓬萊魔女知道父親的隱憂,粉臉微紅,輕聲說道:「女兒之事,女兒也已有了主意,爹 爹不用擔憂。」   柳元宗道:「好,有了主意就好。我知道你比男兒更強,我可以放心你的。」   蓬萊魔女叫人將玳瑁喚來,玳瑁見她們這副打扮。也很驚詫。   蓬萊魔女把一些應該交代的事務,交代了玳瑁,叫她協助柳元宗,明晚按原定計劃進 行。諸事料理妥當,便與赫連清霞悄悄離開。   蓬萊魔女不想驚動眾人,吩咐玳瑁不可聲張,便與赫連清霞從後門出去,悄悄離開。她 已經改容易貌,難也認不出她就是盟主,沿途的兒個義軍崗哨,見她持有令箭,稍加盤問, 便即放行。   黃昏時分,開始走進金軍防區,兩人藏匿樹林之中,待到天已經黑下來了,方始出動。 由赫連清霞帶路,抄一條險峻的山徑,前往耶律元宜的駐地。   她們二人都是一身上乘的輕功,這一條路上巡邏的士卒不多,赫連清霞根本不必用到腰 牌,就避開了。   兩人走了一會,山路越行越險,這段路程,連一個巡邏的士卒也不見了。赫連清霞悄悄 說道:「翻過這個山頭,下面便是宜哥的軍營了。」蓬萊魔女從高處眺望下去,只見火光點 點,有如黑夜的繁星,一座座的營帳,在江邊連綿伸展,望不盡頭,那些燈光,就是從各個 營帳之中透出來的。蓬萊魔女見了這個陣勢,也暗暗有點心驚,小聲笑道:「霞妹,幸虧有 你帶路。他們經過前晚的一場驚擾,今晚的防範又嚴密多了。各處軍營,都沒有熄燈滅火, 當真是個枕戈待旦的光景。」赫連清霞道:「到了宜哥的駐地,雖有盤查,也不礙事了。」   話猶未了,忽地隱隱似聞腳步之聲,蓬萊魔女心頭一凜:「這兩人輕功不弱,他們卻不 似有意施展輕功,但也走得頗為迅速,而且發出的聲音也比常人輕得多,委實不可小覷。」 要知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從腳步聲中,就可以判斷來人武功的深淺,正因來人不是 在施展輕功,而她卻聽出了是上乘的輕功功力,這兩人的功夫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赫連清霞稍後亦己發覺,立即手按刀柄,意欲躍出。蓬萊魔女把她一拉,悄聲說道: 「不可打草驚蛇,伏下來!」   兩人伏在茅草叢中,不多一會,那兩人的腳步聲已是越來越近,連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 了,只聽得其中一人哈哈笑道:「戒日法王,原來你也吃過那魔女的虧。這魔女可真是一朵 帶刺的鮮花呢,奠說是你,我們的皇上可也給她紮了手!前晚一場大鬧,終於還是給她逃跑 了!」聲音鏗鏗鏘鏘,恰似一面破鑼。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是這兩個禿驢。」原來聲音似破鑼的這個人,乃是金主完顏亮的 「護駕法師」,法號鳩羅,蓬萊魔女第一次在泰山碰上完顏亮之時,曾和他交過手的。   那個「戒日法王」來頭更大,他是吐著國的國師,也就是蓬萊魔女曾經在西湖白堤上碰 見過的那個番僧竺迪羅。   鳩羅法師武功雖然不弱,也還罷了;這竺迪羅卻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他的武學是天 竺一派的秘傳,又善於使毒。那次古月庵古月禪師的被害,就是他和完顏長之合謀,嫁禍於 武林天驕的。   蓬萊魔女心中想道:「這禿驢以吐蕾國師的身份,到了南宋的首都,如今又來到此地, 不問可知,定是對宋國大大不利的了。完顏亮身邊又多了一個能人,對我們的營救武林天 驕,也是大大的不利。嗯,倘若我與清霞聯手,殺不了他,至少可以令他受傷。但這麼一 來,我們的行藏也要破露了。」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竺迪羅與鳩羅法師已經越走越近,而且他們正在談論著蓬萊魔女前 晚的事情。   只聽得竺迪羅哈哈笑道:「法師說笑了。小僧也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能貪戀 美色?我此來只是為貴國效勞、豈有他圖?」   鳩羅法師笑道:「我不說穿你的心思也就是了,你可也不必和我高談佛法了。哈哈,說 什麼四大皆空,我還指望你提攜我呢!你和皇叔是方外至交,他日我大金統一天下,你也不 必做一個西域小國的國師啦。」   竺迪羅笑道:「你是皇上的護駕法師,我也還要請你多多照應。那個金老怪我瞧著不順 眼,先得把他擠掉。」   鳩羅法師道:「金老怪屢次吃了敗仗,最近他去了一趟飛龍島,又受傷回來,皇上很是 不悅。他這國師,我看也是做不長的了。你放心,他這位子終須是你的。只是目前有件事 情,皇叔可還得請你幫忙。」   鴆羅法師說的「皇叔」即是完顏長之,蓬萊魔女心道:「完顏長之與竺迪羅乃是知交, 有什麼事情,何以卻要鳩羅法師代表?」   竺迪羅果然說道:「是時,我正想問你,你邀我到耶律元宜的營中,是為了何事?這是 皇叔的意思嗎?」   鳩羅法師道:「不錯。只因皇叔是御林軍統領,必須時刻陪著皇上,這件事說來話長, 他還沒有機會找你密商,而時機又必須立即動手,所以他才要我邀你同去。」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只聽得竺迪羅已把她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道:「動手什麼?」   鴆羅法師道:「皇叔請你助我除掉耶律元宜,但必須殺他於不知不覺之間,決不能叫人 發現他是給咱們殺死的!」   竺迪羅笑道:「這個容易,但這卻是為了什麼?」   鳩羅法師道:「這個——咦,有什麼不對嗎?」聲音忽地停止,原來這時,他們正走到 蓬萊魔女身前丈許之地,竺迪羅突然停下了腳步。   竺迪羅陡地喝道:「什麼人躲在草叢裡?出來!」   赫連清霞大吃一驚,蓬來魔女卻在她的手心輕輕捏了一下,示意叫她不可妄動。蓬萊魔 女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聽得竺迪羅這麼呼喝,立即知道他其實並未發現她們藏身之處,否 則這距離只有丈餘之遙,他只要撥開茅草,便能發現,何須大呼小叫?鳩羅法師道:「師 兄,你怎麼知道草裡有人?」   竺迪羅道:「我聽得似乎有點聲息。」   原來竺迪羅內功深厚,聽覺特靈,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的呼吸雖然加以往制,緩慢而又 微弱,但還是瞞不過他的耳朵。   那一大叢茅草高逾入頭,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此時又屏息呼吸,鳩羅法師絲毫也聽不出 來。   鳩羅法師笑道:「怕是你的錯覺吧,我怎麼沒聽見一點聲音?」他有事在身,言下之 意,實是不願到茅草叢中搜索。   竺迪羅也有點懷疑,不敢肯定草中確是有人。他想了一想,隨手取出了一把梅花針,說 道:「好,管他是人是獸,我把它趕出來再說!」「呼」的便是一把梅花針,向亂草叢中撒 去!   但這把梅花針卻沒有射中她們,而是射到她們的後面去了。   原來她們的呼吸氣息輕微,笛迪羅根據一般人的呼吸輕重來判斷,聽聲測遠,判斷錯 了。他這把梅花針打到了三丈開外,卻不知她們就在他的面前。   這把梅花針沒有打著她們,卻誤傷了草叢中的一條青蛇,吃梅花針一刺,嗖的竄了出 來,正對著赫連清霞的藏身之處。   赫連清霞生平最怕毒蛇,嚇得幾乎就要跳起,幸虧蓬萊魔女早有提防,及時地按住了 她,折了一支幾寸長的茅桿,輕輕一挑,把那條青蛇挑起,青蛇箭一般的在草叢中遊走,這 次卻是對著竺迪羅游過來了。   青蛇似乎知道竺迪羅是它的仇人,昂起蛇頭,向著竺迪羅嘶嘶噴氣。竺迪羅笑道:「原 來是一條長蟲。倒是我瞎疑心了。」   拔出戒刀,一刀把那條青蛇斬為兩段。   鴆羅法師笑道:「如何?我說這草叢裡怎能藏有個人?巡邏的士卒無須躲藏,敵人則怎 敢上到這兒。快三更了,咱們趕快去吧,否則恐怕耶律元宜已經睡了覺了。」   竺迪羅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可惱這條蛇兒,倒把咱們的話柄打斷了。你剛才說到哪 兒?對啦,為什麼要把耶律元宜暗中除去,你給我說說。我雖然不大明白貴國的事情,與這 位耶律將軍也沒見過面,但卻聽說他似乎很得你們皇上的寵信呢!」   鳩羅法師道:「就是因此了。簡單地給你說吧,皇叔懷疑他是奸細,但怕皇上寵信他, 不肯將他除去。」   竺迪羅吃驚道:「耶律元宜膽敢私通敵國麼?」   鳩羅法師道:「雖無實據,卻是可疑。前晚有兩個女子,冒充蓬萊魔女主婢,引開我們 的追兵:軍中又有人散播謠言,說是義軍偷襲,並且在好幾處營帳縱火,引起了一場大大的 虛驚,以至那魔女在混亂中逃走了。這種種可疑的事故,皇叔認為定是有人在幕後指使的, 而嫌疑最大的就是耶律元宜!因為他本是遼國王族,部屬又都是遼人。非我族類,其心必 異!但查不到實據,又不能將他無故拿辦。所以皇叔才要法王幫忙,不著痕跡地將他除去!   竺迪羅道:「哦,原來如此!但此事來得你們皇上的許可,日後——」   鳩羅法師笑道:「你放心,日後即使皇上知曉,也決不會加罪於你的,皇叔要除去暗藏 在軍中的禍患,也都是一心為了大金。皇上總會知道他的忠心的。皇叔他若不是有十分把 握,怎敢請你下手?」   其實還有一個秘密,鴆羅法師未肯明白地向竺迪羅說出來。   原來這件事情,並非完全瞞著金主完顏亮,完顏亮其實對於耶律元宜亦己頗有猜疑,但 他怕公開地殺了耶律元宜會搖動軍心。   因為在他的軍隊中,雖然主力乃是主人,但其他各族也佔了不少,有的是原來的降卒, 有的是被他強迫征來。若然無故殺了耶律元宜,軍隊中不是金籍的戰士,定然不服,說不定 還會引起兵變。所以完顏亮必須謹慎從事,他可以默然同意他的叔父暗殺耶律元宜,而不能 由他親下命令。   竺迪羅也是個滿腹心機的人,聽得鳩羅法師說到這裡,心中亦已雪亮,當下哈哈笑道: 「你要殺人不露痕跡,這個容易!   包在我的身上,略使一點毒藥,就可以叫耶律元宜一命鳴呼,任何人都不能看出他是受 毒死的!」   兩人在大笑聲中,又走過了蓬萊魔女躲藏之處,距離約有十數丈之遙了。但他們這些話 語蓬萊魔女與赫在清霞都已聽得清清楚楚。   蓬萊魔女深知竺迪羅使毒之能,從前古月禪師那麼深厚的武功,就是因為先中了竺迪羅 的「魔鬼花」之毒,完顏長之才能夠將他暗殺的。   赫連清霞更是吃驚,悄悄問道:「怎麼辦?不如由咱們先殺了這兩個禿驢?」蓬萊魔女 心意躊躇,忽地就在此時,起了一陣大風。   蓬萊魔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尋思:「先阻他一阻再說。」   抄起一顆石子,施展「彈指柳通」的功夫,便即向前彈出。   這時正是狂風大作,沙飛石走的時候,她這一顆小小的石子,雜在風沙之中飛出哪能分 別出來?鳩羅法師行走之間,忽覺腳跟一麻,不由得一跤摔倒。山路崎嶇,這一摔竟變作滾 地葫蘆,在那險峻的斜坡上骨碌碌地滾了下去。原來他正是給蓬萊魔女這顆石子彈中了腳跟 的麻穴。蓬萊魔女在黑夜之中認穴不差毫釐,所用的力道又恰到好處,鳩羅法師只道是偶然 給狂風刮來的石子打中他的麻穴。哪想得到是有人暗算?竺迪羅吃了一驚,慌忙撲下去將他 拉起,下面是石筍嶙峋的山谷,幸虧搶救及時,要不然這一跌實是不堪設想。   鳩羅法師道:「晦氣,晦氣!恰恰給石於碰著了麻筋。可得歇一歇才能走啦。」竺迪羅 雖覺此事太巧,但也沒疑心,說道:「好,我給你揉搓揉搓。」   蓬萊魔女悄聲說道:「咱們搶在他的前頭,先去報訊。」這時竺迪羅還在山坡上給鳩羅 法師揉搓麻筋,醫治傷足,蓬萊魔女、赫連清霞二人已經施展絕頂輕功,毫無聲息地從上面 這條山路走過去。   轉瞬間走到山下,正是耶律元宜的駐地,警衛的士兵,穿梭來往,守備嚴密。但她們二 人穿的是巡邏隊的服飾。又有腰牌,沿途自無攔阻。赫連清霞還告訴那些士兵,說是山上發 現兩個人,不知是否敵人,叫他們小心戒備。竺迪羅是新來的,赫連清霞料想士兵們沒見過 他;鳩羅法師雖是完顏亮的「護駕法師」,兵士們也未必認得,雖然他們必然能夠找到證 明,最後也終須要讓他們通過,但能夠阻礙一些時刻,也是好的。   兩人走到耶律元宜的營帳,叫人進去稟報。耶律元宜剛要睡覺,聽說是哈爾蓋(巡邏隊 的長官,金國的左路指揮使)派了兩個人來,有軍情要向他稟報,耶律元宜只好暫且不睡, 接見他們。心中則是大大驚奇,尋思:「哈爾蓋與我各領一軍,互不統屬,深夜派人來此, 是何緣故?只怕不是稟報軍情,而是懷疑我這裡藏有奸細吧?」   耶律元宜見了二人,覺得這兩個人竟是「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的,心中 正自狐疑,赫連清霞已上前行軍官禮,說道,「哈將軍有秘密軍情,要我們前來稟報!」   她行禮的時候,悄悄地掏出一個指環,套上中指,在耶律元宜面前一晃。正是:指環為 證相呼應,掀起長江浪拍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一回 俠女巧謀逃毒手 靈堂奇變困魔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一回 俠女巧謀逃毒手 靈堂奇變困魔頭   耶律元宜一見,歡喜得幾乎要叫出聲來。原來這指環乃是他送與赫連清霞的定情之物, 一見了這個指環,當然便知道了來者是誰了。   耶律元宜抑住心中的激動,說道:「左右退下。與我緊守營門,任何人不許進來!」他 身邊的衛士,只道這兩人當真是來稟報秘密軍情的,諾諾連聲,慌忙退下。   耶律元宜這才喘了口氣,說道:「清霞妹子,你好大膽。這位是——」赫連清霞笑道: 「這位是柳女俠。哈。你都認不得我們了!」   耶律元宜又驚又喜,道:「你們怎麼來的?還有二姐呢?」赫連清霞道:「這些不太緊 要的事情,都留恃以後再說——」   耶律元宜見她神色驚惶,說話又慌慌張張的,便笑了一笑,輕輕撫拍她道:「有什麼大 不了的事情,你們到了我這裡,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給你們擔待下來,不用驚慌。」   赫連清霞道:「不是我們的事情,是你的事情。竺迪羅與鳩羅法師要來取你性命。竺迪 羅是使毒的高手,你得趕緊設法應付。」   赫連清霞撮要把聽到的話告訴了耶律元宜。耶律元宜皺眉道:「只是要殺掉這兩個禿 驢,那倒不難;可這麼一來,咱們馬上就得反出金營,可就不能再救武林天驕啦!明晚配合 宋軍生擒完顏亮的大計,也就都要給毀啦!」   赫連清霞焦急萬分,說道:「這怎麼辦?那兩個禿驢就要來的了!」   蓬萊魔女籌思已熟,笑道:「不妨事,咱們可以來個將計就計。」   耶律元宜道:「怎麼將計就計?」   蓬萊魔女道:「你先服下這粒藥丸,待那兩個禿驢來了,你佯作不知,要恭恭敬敬地接 待他們。那禿驢定要暗中下毒,倘若給你發覺,你也不能聲張。仍然要裝作毫不知情,放大 膽子,讓他下毒。比如說,他是要敬你一杯鴆酒,你也得喝了。至於怎樣將計就計,待他們 走了。咱們再說。沒時間啦!」說罷掏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   赫連清霞放心不下,說道:「這是什麼藥丸?竺迪羅既是天下有數的使毒高手,必定有 非常厲害的毒藥,要他的獨門解藥才行。你這藥丸難道能解百毒?」   蓬萊魔女笑道:「你盡可放心,包在我的身上,絕不讓那兩個禿驢傷了你宜哥一根毫髮 就是!」   耶律元宜慨然說道:「只求大事可成,我又何懼以身試毒!柳女俠既有妙策,咱們就不 必再考慮啦!」   剛說到這裡,便聽得當晚輪值的營中「都護」在帳外高聲報道:「鳩羅法師和另外一位 大和尚求見將軍,讓不讓他們進來?」   不出赫連請霞所料,這兩個和尚果然是一路受到盤查,此時才到。營門的守衛,遵守耶 律元宜的命令,不讓他們進去。幸虧這個值夜的都護是個中級軍官,認得鴆羅法師,這才替 他稟報。不過他也只是認得鳩羅徒師,卻不認得那個吐蕃國的國師竺迪羅。   耶律元宜說道:「既然是皇上的護駕法師來了,自當以禮相見。打開中門,請他們進 來。」   蓬萊魔女、赫連清霞二人退藏帳後,耶律元宜另外喚來了心腹親隨伺候,他剛剛服下了 那顆藥丸,鳩羅法師帶領竺迪羅,已在哈哈大笑,揭簾而入。   耶律元宜站起來道:「法師深夜到來,有何指教?請恕小將未曾出迎。這位大和尚是— —」他雖然早已知道竺迪羅的身份,但因未曾見過,故此仍佯作不知,有此一問。   鳩羅法師道:「好教將軍得知,這位大和尚是咱們的國賓,吐著國的國師戒日法王。」   耶律元宜故作一驚,說道:「啊呀,這真是折殺小將了。我還未曾拜見法王,倒教法王 勞步,罪過,罪過。」   竺迪羅道:「將軍不用多禮。小僧觀光上國,意欲結識上國英豪。久慕將軍威名,特來 拜訪。」   鳩羅法師道:「戒日法王是來與咱們皇上商談兩國結盟之事的,皇上已請他留下來相助 咱們大金了。」   竺迪羅道:「大金德威遠播,澤及各國。小僧得效馳驅,深感榮寵。聽說耶律將軍是遼 國王族,哈哈,咱們都是外臣,而得皇上錄用,這倒是一樣的呢!」   耶律元宜心裡暗罵,「你這無恥禿驢,誰與你一樣。」但口中卻不得不道:「好說。請 兩位上人用茶。」   那親隨端來了三杯剛泡好的茶,鳩羅法師笑道:「法王正是因為與將軍身份相同,所以 第一個就來拜訪將軍。同時也是奉了皇上之命。來視察各營防務。深夜打擾將軍了。」   耶律元宜道:「請兩位上人多多包涵,在皇上跟前美言兩句。」   鳩羅法師笑道:「將軍軍令森嚴,我們都幾乎進不來呢,佩服佩服!」   耶律元宜道:「交兵前夕,防衛不得不多加小心,得罪了兩位上人了。請用茶。」   鳩羅法師有意和耶律元宜說些閒話,分散他的心神,好讓竺迪羅施展手腳。   竺迪羅一抖袍油,端起茶杯,僧袍的寬袖,遮著耶律元宜的目光,說聲,「請!」就在 說話的當兒.小指尖一彈,指甲中頂藏的毒粉,已彈入了耶律元宜面前的那一杯茶!   這手法巧妙無倫,莫說在一旁伺候的那個親隨,絲毫也沒享覺;連耶律元宜,早已在暗 中加意提防的,也只是覺得他這個端茶的動作有點異乎尋常,也看不到他已經把毒粉彈入自 己的茶杯,不過他雖然沒有察覺,也想得到竺迪羅這個動作,定是在他杯中下毒。   耶律元宜依從蓬萊魔女的吩咐,佯作不知,端起茶杯,把滿滿的一杯茶一口喝了。他明 知喝的乃是毒藥,雖說有蓬萊魔女的安排,心中亦總是難免有點惴惴不安。   鳩羅法師與竺迪羅也同時把茶喝了。鳩羅法師道:「謝茶。哎呀,已是三更時分,我們 該回去了。」營中更鼓,正報三更。   耶律元宜笑道:「難得兩位到來,多坐一會。」   鵝羅法師道:「我們還要巡視別處地方,將軍也該早些安歇了。」耶律元宜道:「如 此,我明日再回拜兩位上人,請兩位在皇上面前多說兩句好話。」   竺迪羅道:「當然,當然。咱們今後都要彼此提攜。」心中則在暗笑:「你明日要來回 拜?哼,哼,等到你再世為人吧!」   耶律元宜送出帳外,走回來的時候,只覺己有點兒暈眩,腳步也有點虛浮。那親隨道: 「將軍,你怎麼啦?」耶律元宜道:「沒什麼,稍覺勞累,不要緊的,你不必在這裡伺候 了。」那親隨應了聲「是」,便即退下。   赫連清霞與蓬萊魔女躲在帳後,赫連清霞一直緊握劍柄,手中又扣著暗器,防備意外, 直到那兩個和尚走了,方始「吁」了口氣,揭開帳幕。蓬萊魔女和她一同走了出來。   蓬萊魔女端起燭台,走到耶律元宜面前,仔細地看了一眼,說道:「果然所料不差,是 中的魔鬼花花粉之毒。」   赫連清霞聽說過魔鬼花的厲害,道:「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道:「你瞧他的眉 心。」赫連清霞凝神注視,果然發覺耶律元宜的眉心,有一道淡淡的黑氣。   蓬萊魔女道:「是魔鬼花之毒,那就不要緊了,我有他的獨門解藥。」前文業已交代, 原來那次竺迪羅毒害古月禪師,用的就是這種毒粉,竺迪羅還用這毒粉毒古月禪師的好友釋 湛和尚,釋湛迫他交出解藥,未曾服下,便已身亡。這解藥後來卻落在蓬萊魔女手中。   耶律元宜服下解藥,便即盤膝靜坐,用本身內功助藥力的運行。赫連清霞懷著忐忑不安 的心情,在旁伺候,只見耶律元宜眉心的那道黑氣,越來越淡,不過一盞茶的時分,已經淡 到看不見了。   赫連清霞知道解藥已經奏效,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柳姐姐,假如那禿驢另 用一種毒藥,將他當場毒斃,那豈不是危險得很?」   蓬萊魔女道:「他們奉了完顏長之的意旨,要絲毫不著痕跡地除掉你的宜哥,豈能讓別 人知道是他毒殺的?所以使用的毒藥,必定是待他們走後方才發作。魔鬼花之毒可以令人在 毒斃之後,絲毫不露中毒的痕跡,我也曾見過他使用這種毒藥害人,所以斷定他今晚必然也 是使用這種毒藥。」   赫連清霞道:「你第一次給宜哥服下的那顆藥丸又是作什麼用的?」   蓬萊魔女道:「那是我爹爹製煉的辟毒丹,若是比較尋常的毒藥,服了辟毒丹便可預 防。而且,若是碰上了極厲害的幾種毒藥,它雖然不能解毒,也可以使得中毒不至太深,我 讓你的宜哥眼下,這正是預防萬一,即使他不用魔鬼花之毒,也還可以有挽救的機會。」   赫連清霞十分感激,說道:「柳姐姐,你計慮周詳,真可說是萬無一失。我剛才的憂 慮,倒是多餘了。」   說話之間,耶律元宜已是行功完畢,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道:「這解藥果然效驗如 神,如今我神清氣朗,連睡意都消失了。」   蓬萊魔女笑道:「耶律將軍,你如今卻是應該死了!」   赫連清霞怔了一怔,正待要問:「這是什麼意思?」耶律元宜領悟得快,已在哈哈笑 道:「你是教我詐死?」   蓬萊魔女笑道:「不錯。你已經中了竺迪羅之毒,哪能不死?這就是我所說的將計就計 了。」   耶律元宜道:「這道理我懂得,但怎樣將計就計,還得請柳女俠細道其詳!」   蓬萊魔女道:「你營中可有巧手工匠?」   耶律元宜道:「正有一個人稱賽魯班的工匠。」   蓬萊魔女道:「這就更好了。你叫他雕一個木人,和你一模一樣的。再叫他給你造一副 棺材,將你的假身放入棺中,明日一早,立即叫你的親信向完顏亮報喪。當然,還得準備靈 位香燭等物,在營中佈置靈堂。除了你信得過的將領之外,風聲絕不能洩漏!」   耶律元宜笑道:「滿營都是我的心腹,這場喪事,一定可以假戲真做,風光熱鬧,包無 破綻。」   當下耶律元宜便把最親信的幾個將領和那個「賽魯班」招了進來,面授機宜。「賽魯 班」是工匠班頭,手下有一班小工匠。   接過命令,連夜在山上找木取材,趕製桐棺。「塞魯班」則精心雕刻那個木人,完工之 後,給木人穿上衣服,戴上假髮,面部再塗上油彩,果然是栩栩如生,與耶律元宜一模一 樣。   天亮之後,一切都已佈置妥當,在營中設了靈堂,點起香燭,耶律元宜手下的軍官也都 穿上了臨時趕製的孝服,氣氛十分肅穆。於是一面派人向金主完顏亮報喪,一面由副帥吳哥 兒出面,向闔營兵士,宣佈主帥暴病身亡。兵士們信以為真,哀聲不絕。輪流至靈堂弔祭。   不久那報喪的使者回來,耶律元宜在密室接見,蓬萊魔女、赫連清霞二人躲在幕後,吳 哥兒則陪同主帥,細間那使者報喪的詳情。   那使者笑道:「完顏亮果然絲毫也不起疑,他還說要親臨御祭呢!」   耶律元宜喜道:「真的?」   那使者道:「豈有戲言?哈,不過完顏亮也真會做戲呢,他聽了將軍的死訊,也不知哪 裡來的一副急淚,居然簌簌地掉了下來。說是將軍有功於國,出師未捷,便先死了,他非常 哀悼。   他決定親來弔祭,以示對將軍的榮寵。」   吳哥兒笑道:「這場戲是演給咱們看的,他要籠絡軍心。讓咱們遼國的士兵,繼續為他 賣命。」   那使者笑道:「可是他也露出一點破綻,咱們的將軍『暴病身亡』,他只是歎息,『天 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連是什麼病也不間一聲。」   耶律元宜道:「這麼說來,竺迪羅下毒之事,想必是已經告訴了他,他當然就不覺得驚 異了。這且不管他,咱們只準備他來便是。他什麼時候來?」   那使者道:「午時駕到。」   耶律元宜道:「另外還有什麼話?」   那使者道:「他『令』吳將軍暫時掌管本營指揮使的印信。   聽候聖旨。」   吳哥兒道:「這是他還要另選一人來當統帥。但這也是後一步的事情了,不必管它。對 付了完顏亮,咱們也早已反出金營啦!」   使者告退之後,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出來,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笑不絕口。赫連清霞連 聲讚道:「柳姐姐真是女中諸葛!」   原來完顏亮要來「御祭」之事,也早已在蓬萊魔女的意料之中。   蓬萊魔女說道:「也不可高興得太早了,須得完顏亮當真來了,才能作數,」赫連清霞 笑道:「他都親口對咱們的報喪使者如此說了,皇帝『金口』,焉能更改,哪有不來之 理?」蓬萊魔女道:「總是小心謹慎,思慮周詳為妙。」吳哥兒道:「不錯,咱們是要作最 好的準備,最壞的打算。」蓬萊魔女道:「即使是完顏亮當真來了,也不能過早露出痕跡。 耶律將軍,這就要看你的佈置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懂得,我會吩咐心腹將士,個個裝 出滿面哀容。緊張的心情,決不可見之神色。待他進入靈堂,一聲號令,亂刀就殺了他。」 蓬萊魔女道:「好,但願將軍此次,一舉成功。報遼國之仇,除宋國之患!」   蓬萊魔女與吳哥兒雖然比較慎重,主張小心從事,但也認為完顏亮多數會來,滿心歡 喜,不在話下。   眼看午時將到,耶律元宜一切佈置妥當,又在蓬萊魔女設計之下,打扮成一個在靈堂執 事的小校,用易容丹化裝,改容易貌,混在一眾執事之中。   午時剛報,只見營外望風的旗牌官匆匆進來報道:「來了,來了!」吳哥兒喜道:「帶 了多少人來?」旗牌官道:「只看見三騎快馬。」吳哥兒道:「那是何人?」旗牌官道: 「還未清楚。」吳哥兒道:「後面有無大隊跟隨?」旗牌官道:「不見塵土飛揚!但當中一 騎,擎著黃蓋,卻是皇帝執仗!」吳哥兒道:「趕快再去報來!」   金主完顏亮若來「御祭」雖然不至於帶大隊人馬,但也決不止只有二騎。眾人在猜疑, 忽聽得營門外的儀仗隊已在奏起肅客的鼓樂,那是專為皇室所奏的鼓樂,那三騎馬來得太 快,旗牌官未及再報,他們已經來到了。   耶律元宜吃了一驚,心道:「難道完顏亮當真敢輕騎而來?」   心念未已,只見那三個人已在本營將校簇擁之下,進入靈堂。耶律元宜一看,暗暗叫 苦。哪有完顏亮在內?這三個人是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戒日法王竺迪羅與「護駕法師」鳩 羅上人。   完顏長之道:「接聖旨!」以吳哥兒為首的一眾執事只好跪下,聽他宣讀。完顏長之展 開詔書郎聲念道:「奉天承運大金皇帝詔曰:指揮使龍騎將軍耶律元宜為國勤勞,英年早 逝。朕方期與將軍牧馬江南,混一天下;天不佑我,遽喪股肱。朕心震悼。特遣御林軍統領 皇叔完顏長之奉旨弔祭,如朕親臨。欽此!」   眾人聽了這道謂書,十分失望,但卻也鬆了口氣。   完顏亮沒有親未致祭,眾人雖然失望,但好在他也並沒起疑,當真把耶律元宜當成已經 死掉,故此派遣皇叔作他代表。這場戲雖然臨時換了角色,大老倌沒有出場,但也可以說是 「假戲真做」了。   完顏長之宣讀了詔書,吳哥兒等人上前答謝,免不得說了些「浩蕩聖恩,存歿均感」之 類的言語。   完顏長之道:「耶律將軍為國馳驅,不幸英年早逝,皇上如喪股肱,叫我來略表體恤將 士之意,這都是應該的。還望各位也能夠善體皇上之意,繼承將軍遺志,一同為國效力。」 吳哥兒等人當然諾諾連聲,心中則都在想道:「不錯,我們是要為國效力,可是要我們的 『國』乃是大遼,不是你們大金。」   完顏長之又道:「我與耶律將軍的交情各位都是知道的,我此次一來是代皇上致祭,二 來也是為我自己要與好友決別。不知棺材已經釘上沒有,我想瞻仰一下將軍遺容,稍盡心 事。」   此舉早已在眾人意料之中,吳哥兒道:「多謝皇上皇叔對我們的將軍榮寵備加,但只怕 褻瀆了皇叔。天氣炎熱,恐有穢氣。」   完顏長之道:「我與耶律將軍相交至好,哪裡忌諱這些。」   吳哥兒道:「皇叔高義,我們做下屬的也都感激,既然如此,自當遵從皇叔意旨。」當 下便叫人打開棺蓋,請完顏長之「瞻仰遺容」。   棺蓋一啟,一股臭味便衝了出來。原來這都是預先佈置好的。本來人死了個過半天,不 應就有屍臭,但因是「毒死」的,中毒而死的人,肌肉容易腐爛,這屍臭就必然是應該有的 了。棺中不但撒下了氣味與屍臭相同的藥材,而且鼻孔還灑了幾滴狗血,看起來就似七竅流 血一般。   竺迪羅也跟在完顏長之身後「瞻仰」,見此形狀,吃了一驚,心道:「莫要惹起眾人的 疑心才好。」連忙輕輕碰了一下完顏長之。   其實只要完顏長之用手一摸,立即就可以發現那是個木人。   但手摸屍體,這是大失禮貌的舉動,完顏長之也不敢用手去摸。   他見「屍體」果然是耶律元宜,又聞到臭味,哪裡還有絲毫疑心,看了一眼,便叫人把 棺村釘上了。   吳哥兒道:「我們的將軍本來是好好的,真想不到突然便暴病而亡,也不知是何原故? 使我們也來不及和將軍說一句話。」   竺迪羅生怕他們懷疑,連忙說道:「是呀,我昨晚還曾與將軍晤談,想不到今朝便成永 訣。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彭祖高壽,顏子早夭,這都是大限注定的。各位也不 必太過傷心了。」   吳哥兒等人越發假戲真做,涕淚交流地哭道:「將軍待我們恩重如山,情如骨肉。如今 竟是死得這樣,這樣……嗯,這樣的不明不白,教我們怎不傷心?嗚,嗚!」靈堂上下,登 時哭聲一片。   竺迪羅暗暗心驚,想道:「什麼不明不白?哼,聽來他們已是疑心及我了。還幸這死鬼 來不及和他的部屬說一句話,便即毒發身亡,他們縱有疑心,亦是無奈我何。這吳哥兒,待 事情過了,慢慢再收拾他。今日是好漢不吃虧,可得早走為妙。」但他是「客卿」身份,不 便說話,當下暗暗向完顏長之拋了一個眼色。   完顏長之也作出一副哀痛的神魚,說道:「耶律將軍為國棟樑,如今英年早逝,莫說你 們傷心,皇上也有如折股肱之痛。但人死不能復生,渡江在即,還望諸位節哀為國。尤其是 你,吳將軍,你是要挑起耶律將軍遺下的這副擔子的,你更應該保重身於。吳將軍,請起來 吧,我還有話和你說呢。」   吳哥兒抽抽噎噎地爬了起來,抹了抹眼淚,說道:「我正感到德薄能鮮、將軍一死,我 不知如何是好。請皇叔賜與教言。」   完顏長之道:「吳將軍,客氣了。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暫掌印信,待平南之後,將軍積 下功勞,再真除(即正式任命)指揮使之職。你從現在起就可以接管印信,皇上不另頒御旨 了。」   吳哥兒道:「我只怕擔當不起。」   完顏長之道:「皇上也慮及在這戰人即將大起、軍務緊迫之時,怕你一人吃力,他會派 一個監軍來協助你的。這只是權宜之計,望將軍善體皇上的意思,不可多心。我先告訴你一 聲。侍監軍來了,你們便要調赴前方了。所以耶律將軍的喪事,最好是今日辦妥,早早入士 為安。」   吳哥兒道:「卑將蒙皇上恩寵,不次超擢,謝恩還來不及呢,怎敢多心。皇叔吩咐,自 當遵從。但不知皇上派的是哪位監軍?」   完顏長上道:「這個皇上還沒有和我說。依我想來,當然是最適當的人了。吳將軍,可 是你心目中有什麼人要想推薦麼?」   吳哥兒怕引起猜忌,忙道:「卑將只知聽皇上調遣,豈敢多言?皇上聖明,安排的當然 是最恰當的了。」   完顏長之道:「好,那你就不必管監軍是誰了。早早安葬了耶律將軍,等候接欽使大駕 吧。」   完顏長之交代了正事,一副急淚又掉了下來,撫棺說道:「耶律將軍,請恕我皇命在 身,不能送你入士了。」假意哭了一會,作了「訣別」的儀式,便與竺迪羅及鳩羅法師走 了。   這三個人一走,在「靈堂」充當「執事」的將校們才鬆了口氣,曾經詐哭的紛紛舉袖抹 去眼淚。赫連清霞「噗嗤」笑道:「宜哥,你就在他們身邊,眼看著他們對你的靈位行禮, 口口聲聲把你當作死人,真難為你居然忍受得了,沒有笑出聲來。我剛才都險些笑了。」   蓬萊魔女笑道:「怪不得我剛才聽你哭笑難分,幸虧大家都在亂哭一通,他們也沒心神 注意及你。但霞妹,你以為他們是當真向你的宜哥行禮麼?你才不知道那個皇叔多狠毒呢! 你揭開棺蓋瞧瞧!」   赫連清霞詫道:「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古怪?宜哥,我怕『屍臭』。你揭開來瞧瞧你自 己的屍體吧。」   耶律元宜也給引起了好奇之心,當下用金剛指力,拔起鐵釘,揭開棺蓋,只見那個假人 還是好端端的躺在裡面。耶律元宜道:「柳女俠,並不見有什麼古怪呀?」蓬萊魔女道: 「你試一試,輕輕手觸木人。」   耶律元宜依言一試,就似碰著了朽腐的木頭一樣,觸手之處,登時粉碎。轉眼間那本人 便似遭受了「肢解」,碎裂成無數小塊!   耶律元宜咋舌道:「要是裡面躺的是我,這回可真是粉身碎骨了!」   這棺村是堅實的上好桐木所製,完顏長之在行「決別」禮的時候,曾經手撫桐棺,哭了 幾聲,想不到他就乘機做了手腳。   但棺材絲毫無損,裡面的本人已給他震得觸手如粉,這種「隔山打牛」的掌力,委實是 令人吃驚!   赫連清霞道:「柳姐姐,你怎麼知道?」   蓬萊魔女道:「我曾和他兩度交手,看他手撫桐棺,便知他存心不良,定是要使用隔山 打牛的掌力。我猜他是恐防咱們有甚玄虛,故此暗碎屍身,預防萬一。」   耶律元宜歎口氣道:「這事真是糟透了!」   蓬萊魔女道:「不過,有壞處也有好處!」   赫連清霞道:「你們打的什麼啞謎?他打碎本人,也沒傷及宜哥,糟也糟不到哪裡去? 柳姐姐,你說的『好處』『壞處』又是什麼,我都聽不明白。」   蓬萊魔女道:「你的宜哥平白『死』了一場,卻未能把完顏亮引來。以往他可以指揮使 的身份,出入御帳,如今他已然身死,連骸骨都粉碎了,還怎能公開露面?又怎能營救武林 天驕?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麼?」   耶律元宜道:「好在經此一來,他們更相信我是必死無疑,決計不能再活!我的安全倒 是可以無需顧慮了。」   吳哥兒道:「縱然他們不起疑心,可是他們要派個監軍來管束咱們,這也分明是不信任 咱們了。」耶律元宜冷笑道:「完顏亮不過是要籠絡咱們替他賣命罷了,他幾時信任過咱們 遼國人?」   吳哥兒道:「監軍一來,咱們的行動就要處處受到監視,耶律將軍又不能公開露面,這 可如何是好?」   眾軍官七嘴八舌地議論,有的嚷道:「不如就反了吧!」   耶律元宜道:「遲早是要反的,但此際卻非其時。出了今日之事,完顏亮還能不防範咱 們嗎?咱們這兩三萬人馬要衝出百萬大軍的包圍談何容易?」   吳哥兒道:「完顏亮所下的命令是今晚三更大軍渡江,咱們可以趁那個時候殺出金 營。」   耶律元宜道:「可是咱們的計劃本來是要活捉完顏亮,配合宋軍和義軍的攻擊的,這麼 一來,咱們的計劃也就落空了。何況還有檀公子呢?咱們就不去救他了麼?」   眾人議論紛紛,都想不出一個恰當的辦法可以兩全其美。眼看日影漸漸西移,申時已 過,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開始天黑了。   蓬萊魔女尤其焦急不安,她是知道宋軍與義軍的計劃的,虞允文的水師在長江布下陣 勢,也是準備在三更時分,避實搗虛,渡江攻擊;義軍則是她自己下的命令,要在二更時 分,大舉殺來。三面配合,務求一舉擊潰金國的主力。   可是他們如今卻在這裡束手無策,缺少了耶律元宜的配合,即使不能影響最終的勝負, 至少也要令兩方將士,增加許多倍的傷亡!只有兩三個時辰的準備時間了,能有什麼奇跡出 現麼?吳哥兒道:「那監軍不知什麼時候來,咱們須礙早為之計。」   耶律元宜歎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把這棺材抬出去『下葬』一別露出破綻,就等那監軍來了。」   眾人釘上棺蓋,正耍「出葬」,忽聽得營門外又奏起鼓樂。   耶律元宜驚疑不定道:「又是什麼皇室中人來了?」   話猶未了,只見旗牌官進來報道:「赫連郡主駕臨,請吳將軍出營迎接!」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赫連郡主?那不就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嗎?」   耶律元宜苦笑道:「正是清霞的大姐赫連清彼!她受完顏亮封為郡主,算是金國皇室中 人了。嗯,他帶了多少人來?」   那旗牌官道:「有一隊戎裝女兵,約十餘人。另外還有個男子,與她一同騎著馬走在前 頭。」   吳哥兒冷笑道:「端的什麼臭架子?大不了是個假郡主,完顏長之還是個真皇叔呢!完 顏長之替他們的皇上親臨祭靈,也來曾要我出營迎接。哼,哼,這假郡主竟然比真皇叔還要 威風!」   他明知赫連清波是赫連清霞的姐姐,但氣她不過,還是禁不住發了一頓牢騷。   耶律元宜懂得全國朝廷的儀禮,沉吟說道:「不對。」吳哥幾道:「什麼不對?」耶律 元宜道:「依此看來,只怕她不是弔喪的,那情形就兩樣了。完顏長之說明了是代皇上祭 靈,當然不能要主家依軍禮開營迎接,所以涇到靈堂。她,她——」   吳哥兒道:「不是弔喪,來作什麼,你以為她——」耶律元宜道:「你就暫且委屈一 些,打開營門,按軍禮迎接她吧。不過,也不必著急,你需要換過戎裝佩劍,騎馬出迎。我 也不知她來作什麼,趁這時候,待我出去張望一下。」   赫連清霞道:「你奠要給他認出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混在小校之中,偷偷到營門 張望一下,料她認我不出。」   吳哥兒脫下「孝服」,換上戌裝,耶律元宜已經回來。說道:「她們剛到營門。霞妹, 你猜那男的是誰?」   赫連清霞道:「敢情不是太監就是什麼臭官兒,我才懶得管她的事呢!」那次在飛龍島 上,她勸不醒大姐,心中又是氣惱。   又覺羞恥,早已不願意把赫連清波當作她的姐姐了。但雖然如此,究竟還是不能毫不關 心。   耶律元宜苦笑道:「你都猜錯了,那男的是公孫奇!」   赫連清霞吃了一驚道:「是這魔頭陪她來麼?哎呀,只怕來意不善!」   蓬萊魔女起初也是大吃一驚,但隨即鎮定下來,說道:「好,來得正好!」   吳哥兒不知道公孫奇的厲害,道:「這是什麼人,怕他何來?」耶律元宜道:「他是這 位柳女俠的師兄。」蓬萊魔女此時仍是女扮男裝,但因在靈堂中的一眾軍官都是耶律元宜的 心腹,也就不必再隱瞞了。   蓬萊魔女咬牙道:「不,這賊子已經撕破臉皮,公然投敵,早已不是我的師兄了。」   吳哥兒無暇細問緣由,說道:「好,她既然要我開營迎接,我就出去看她來意如何?」 耶律元宜也雜在隨從之中,陪吳哥兒同出營門。   赫連清霞留在「靈堂」,惴惴不安地悄聲說道:「柳姐姐,公孫奇的毒功厲害,咱們只 怕不是他的放手。你可是想趁這機會擒他麼?」   蓬萊魔女笑道:「這件事情來得意外,但焉知不是意外之福?」赫連清霞詫道:「此話 怎說?」蓬萊魔女道:「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們現在的處境不是看來無路 可走了麼?難得他們就在此時送上門來,咱們倒有了一線生機,可以盼望柳暗花明了。」赫 連清霞道:「你是要在他們身上作文章麼,但這文章卻怎生作法?我大姐十分精明,公孫奇 的毒功又那麼厲害!」蓬萊魔女笑道:「事急馬行田,我意欲行使險招,咱們合計合計(商 量)。」   她們二人在「靈堂」內商量什麼,按下慢表。且說吳哥兒打開營門,騎馬出迎,剛剛行 過軍禮,稱了一聲「郡主」,客套的話還未及說,赫連清波已是格格一笑,說道,「吳將 軍,從今日起咱們是汗馬相依的袍澤啦,我奉了皇上之命,來作你們的監軍。這是皇上所賜 的虎符,請你驗看!」金國的虎符功效等於皇帝的調兵印信,監軍配戴虎符,有如皇帝親 臨,可以指揮統兵的將帥。   雙方都下了馬,典印的宮娥交上虎符,吳哥兒驗過無誤,心中大大吃驚,連忙雙手捧 還,說道:「想不到郡主來作監軍,恕小將有失迎近了。」這才明白,赫連清波為何要他以 軍禮出迎。   赫連清波笑道:「將軍不必多禮。皇上因為我本屬遼人,我家與耶律將軍又是世交,耶 律將軍不幸逝世,皇上想來想去,想不到更合適的人,才叫我來監軍。我一介女流,本來不 敢接這虎符,但想到你們闔營將士,都是本國弟兄,倘若換了他們的人來作監軍,只怕你們 受氣。因此我也就不自量力,權充此職了。吳將軍,咱們都是自己人,今後還望將軍戮力同 心,輔助皇上。平了南朝,遼國可以建為『藩國』,那時將軍也少不了一個裂土分茅的藩 王。」   赫連清波的父親本是遼國以前的御林軍統領,耶律元宜的父親則是副統領,所以赫連清 波說了這番話。完顏亮要她來作監軍,目的就在於利用她的身份,安撫遼國軍心。遼、金、 西夏等國女子與男子一樣騎馬射獵,參與征戰,所以用女子來作監軍,雖屬於「破格用 人」,但也算不得特別稀奇。   赫連清波當然體會得到完顏亮的意思,是以與吳哥兒說話,口口聲聲說是「自家人」, 對他大加籠絡。吳哥兒心中暗暗罵她無恥,口頭上卻還不能不奉承一番。   赫連清波道:「公孫副使,上來見過吳將軍。」   公孫奇上來大模大樣地唱了個諾,卻受了吳哥兒一禮。吳哥兒心中有氣,尋思:「哪裡 鑽出來的這個副使?」   赫連清波道:「你們二人以後多多親近。」吳哥兒道:「公孫大人是新來的吧?咱們似 乎未曾會過。」他看出公孫奇是個漢人,很是奇怪,何以他一來就得重用。   赫連清波身後的宮娥「噗嗤」一笑,說道:「這位公孫大人是我們的郡馬,昨日剛成婚 的,你當然沒有會過。」   吳哥兒吃了一驚,道:「恭喜郡主大婚,請恕小將不知,未備賀禮。」   赫連清波心中得意,忸怩作態,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暈,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 很賞譏他,說是要成就一段烽火姻緣,留為佳話。我奉旨完婚,軍旅中不擬鋪張,是以未發 請帖。   且待平定南朝之後,再靖將軍補喝喜酒。」   原來公孫青因前日一役,假面具已給蓬萊魔女當眾撕破,再也不能在漢人面前冒充英雄 豪傑,只好投奔金營。金主完顏亮要籠絡他,赫連清波早已失身於他,也怕夜長夢多,意欲 定下夫婦的名份,雙方都有意思,於是一拍即合,由完顏亮「御旨賜婚」。   公孫奇野心不小,他本擬仗金人之力,在山東自成一國,「自立」為王的。如今失意來 歸,只得了一個「監軍副使」,心裡很覺委屈。但卻指望在滅了南宋之後,他「夫憑妻 貴」,還有封王之望。故此對赫連清波百依百順,就像他從前對桑白虹一樣,他自恃武功卓 絕,又有「郡馬」的身份,自是不把吳哥兒放在眼內。   耶律元宜心裡很是難過,想道:「霞妹與她這個大姐雖然早已斷了姐妹之情,但總還希 望她有回頭悔改之日。如今她竟嫁了這個魔頭,只怕更難回頭了。嘿,怪不得她敢來作監 軍,原來是仗著有這個大魔頭撐腰。」想到公孫奇的厲害,給他來到軍營,無異心腹之患, 以後恐怕更難動彈。   耶律元宜心念未已,赫連清波已說到了他的身上,道:「吳將軍,如今公事已經交代完 畢,該說到私事了。耶律將軍是我世交,他來曾下葬吧。請引我到靈堂一拜。」   耶律元宜心裡暗暗叫苦:「這妖狐極是精明狡猾,倘若她也要開棺一視,棺中木人已成 粉碎,事情馬上就要發作,這可如何是好?」   吳哥兒也想到了這一層,但卻是無法推辭,只好帶領他們二人進入靈堂。那班宮娥則留 在外間一個帳幕。   赫連清波道:「哦、已經釘上棺蓋了,咱們夫婦上一炷香,略表寸心吧。」原來她已經 知道了完顏長之掌震桐棺之事,這次不過想走個「過場」而已。正是:賣國求榮來弔喪,愧 對靈堂一炷香。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二回 虎穴闖來繞膽氣 豹房相會表心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二回 虎穴闖來繞膽氣 豹房相會表心情   公孫奇捧了三炷香,心道:「世上的事情真有些出人意表,我本是要殺他的,如今卻給 他上香來了。這小子也算運氣,要是他當時喪在我『化血刀』之下,今日焉能死得如此風 光?清波有個妹妹是跟他的,可惜如今也不知哪裡去了?這個妹妹長得比她姐姐還要標緻, 這小子無福消受,我倒怎生想個法兒,把她弄到手才好。」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赫連清波尖聲叫道:「妹妹,你!」公孫奇又喜又驚,「原來就 在這兒,這可真是天從人願了!」剛要回頭,卻不料就在這一剎那,他足踏的那兩塊方磚突 然沉下,裂開了一個窟窿。原來這正是蓬萊魔女臨時所佈的「機關」,算準了他們要到靈前 上香,預先把磚頭挖鬆,然後運用內功做了一番手腳,叫他一踏上便即碎成粉未,墜下窟 窿。公孫奇本領高強,這個小小的「機關」本來無奈他何,但一來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金國 的軍營遭受暗算,二來也想不到他的師妹會在這兒。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方覺不妙,拔 足已遲,半截身子陷入了窟窿之內,與此同時,赫連清波也著了道兒。但因為她是跟在公孫 奇後面,——她要表示尊敬丈夫,在「官式」場合,她是「監軍」,公孫奇是她「副使」, 當然由她領頭;到了私人場合,她就讓丈夫走在前頭了——公孫奇雙足踏上「機關」,她只 是足尖碰著鬆了的磚頭,未曾墜下,她那一聲尖叫,是因為看見她的妹妹清霞突然在她身旁 出現的緣故。   公孫奇大吼一聲,三枝香反手甩出,雙足一縱,拔身而起。但蓬萊魔女身法何等矯捷, 公孫奇一失足之時,她已在靈幔後面如箭射出,拂塵一揮,一根塵尾射中了公孫奇的「愈 氣」、「環跳」、「伏兔」三個穴道,前兩個是麻穴,後一個是「殘穴」,可令他筋脈傷 殘。   公孫奇武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那三枝香從他手中甩出,賽如短箭,蓬萊魔女揮動拂塵打 落了兩枝,另一技香卻射中了在旁邊「陪祭」的吳哥兒,香頭在他手臂上竟插迸了幾分,的 傷了他一片皮肉。   蓬萊魔女打落了兩枝香,前撲之勢稍為受阻,就在這一瞬之間,公孫奇已經跳出了窟 窿。他內功確是深湛之極,三處穴道被蓬萊魔女的獨門晴器射中,居然並未摔倒,也未傷 殘。不過兩處麻穴的筋脈也已感到一陣酸麻,急切之間,氣血不能暢通,跳躍不靈,武功也 受了影響。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是塵劍兼施,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一齊向公孫奇攻到, 拂塵罩著他的身形,長劍霍霍展開,馬上便是一招三式,劍尖刺穴,劍柄撞腰,刃口又削向 他的膝蓋。   公孫奇霍地一招「彎弓射鵰」,左掌如弓斜劈,右臂如簡直挺,中指一彈,「錚」的一 聲,正中蓬萊魔女劍脊。   掌風激盪,塵尾飄散,登時把蓬萊魔女的一招「天罡塵式」破了。可是那中指的一彈之 力,卻不過把劍尖稍稍彈歪,並未能將蓬萊魔女的長劍打落。   原來公孫奇前日與柳元宗硬拚了一掌,元氣頗為耗損,經過了兩日的調養,雖然並無妨 礙,但卻只是恢復了七成功力。他練成了桑家的內功之後,與他本門的內功合而為一,本來 勝過了師妹,但也勝不了多少。如今減了三成功力,穴道又受了傷,氣血一時間未能暢通, 此消波長,蓬萊魔女已是反轉來勝過他了。   蓬萊魔女手腕一翻,劍走輕靈,一招未收,次招續發,劍劍不離他的要害穴道;公孫奇 要使用毒掌的功夫,但蓬萊魔女以拂塵護身,公孫奇此際的功力,只能勉強將她的拂塵蕩 開,卻打不到她的身上。公孫奇雖有「隔物傳功」的本領,但「隔物傳功」,力量更弱,公 孫奇功力已及不上師妹,無法對她造成傷害。   更令他吃驚的是,他已經知道了對手是誰。蓬萊魔女此時還是男子裝束,但她那柔雲劍 法與天罡塵式卻是公孫隱的獨門武功,公孫奇當然認得他家傳的功夫,甫一交手,便知道這 個「男子」是他師妹了。不由得想道:「師妹既在這兒,他們父女重逢之後,形影不高,她 的父親想必也已來了!」當今之世,公孫奇只害怕兩個人,一個是他自己的父親公孫隱,另 一個就是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但他自己的父親,他料想碰上了也未必就會殺他;碰上了 柳元宗那就難說了。他接連兩次吃過柳元宗的大虧,對柳元宗更是心懷恐懼。   心裡一慌,招式更亂。蓬萊魔女一招「龍門鼓浪」,唰,唰,唰,連環三劍,公孫奇雙 掌封閉不住,意欲跳躍避開,但膝蓋的穴道受傷,筋脈還在酸麻,跳躍不靈,避開了兩劍, 逃不過第三劍,這一劍正好又是刺中他的膝蓋,公孫奇再也支撐不住,「卜通」倒地。幸而 蓬萊魔女還是手下留情,僅是以劍尖刺了他的穴道。要不然,若是施展殺手的話,這一劍早 已穿過了膝蓋,令他殘廢了。   另一邊赫連清霞也已把她的姐姐制服。赫連清霞早已抹去了面上的油彩,露出了本來面 目,赫連清波驟然碰上了她的妹妹,也是吃驚不小。赫連清霞曾得過柳元宗的指點,三姐妹 中,年紀以她最小,本領則以她最強,赫連清波一著慌,就給她用小擒拿手法扣著了脈門, 再也不能動彈了。   赫連清波道:「三妹,你如此胡作非為,不怕招來闔營覆滅之禍麼?」赫連清霞冷笑 道:「你以為完顏亮就是安如磐石,可以永遠保你榮華富貴了麼?我一門忠義,爹爹是以身 殉國的英雄,母親是含辛茹苦撫養我們成人、教導我們以身許國的女傑,我沒有你這樣湎顏 事敵的姐姐!遼國的好男兒,也沒有像你這樣貪生怕死的人!」   赫連清波冷笑道:「你可別忘了你的宜哥,他是金國的指揮使,生榮死哀,剛受了皇上 的『御祭』的啊!他忠於大金,你卻要煽動他的下屬造反,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你要 累他也遭受戮屍之禍麼?」   耶律元宜哈哈一笑,露出了本來面目,道:「你看我是何人?我的屍體也早已受戮了。 嘿,嘿,完顏亮害不死我,如今我可要去殺他啦!」   赫連清波目瞪口呆,半晌,歎了口氣,說道:「我一生自負聰明,不料今日卻落入你們 的陷階。罷,罷,你不念姐妹之情,那就把我殺了吧!」   這一邊,赫連清波向她妹妹求情:那一邊,公孫奇知道他師妹的脾氣,求情也沒有用, 素性挺起胸脯說道:「好,我死在你的手上,總算值得,勝於讓外人殺了。好,你就用我爹 爹教過你的武功來殺我吧!」   蓬萊魔女怒道:「公孫奇,你還知不知道有羞恥二字?我與你同樣學的武功,如今我是 義軍盟主,你卻變作了敵人的走狗!   虧你還敢提起你的爹爹!」話雖如此,但她念及恩師只有這一個兒子,提起劍來,卻畢 竟下不了殺手。   耶律元宜想起那一掌之仇,怒氣勃發,搶了隨從小校的一根皮鞭,照著公孫奇的頭面, 狠狠地抽了一頓,罵道:「奸賊,你也有今日!」「卜」的一聲,皮鞭打斷,公孫奇有「護 體神功」,並沒重傷,但也給打得面目青腫,頭破血流。   蓬萊魔女道:「請將軍看在我的份上,暫且饒他一命。事情過了,我將他押給他的父親 發落。」   蓬萊魔女走過去幫忙清霞將她姐姐捆了起來。蓬萊魔女想起她那許多挑撥離間,陷害忠 良的事,也忍不住怒氣勃發,斥道:「玉面妖狐,看你如今還能陷害人麼?」   赫連清霞歎了口氣,說道:「論理她該處死,但我媽臨死之時,……」說到這裡,眼圈 一紅,說不下去。蓬萊魔女知道此事,她母親的遺囑是要她們兩姐妹找回大姐的。赫連清霞 說不下去,一半是由於傷心,一半則是不便向蓬萊魔女求情。   蓬萊魔女道:「赫連清波,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悔改的機會。但現在可還不 能放你。」說罷叫耶律元宜取來了粗大的鐵鏈將他們兩人縛在柱上,又給他們戴上數十斤重 的鐵們,料公孫奇縱有天大的神通,要掙脫這樣沉重的枷鎖,亦是不能。   耶律元宜叫一眾軍官退下,只留下吳哥兒、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三人。蓬萊魔女道: 「武林天驕囚在什麼地方?」赫連清波道:「御營豹房之內。」「何人看守?」「八名金帳 武士。」   蓬萊魔女起了疑心,問道:「完顏亮就放心只讓八名武士看守他麼?是否已把他打成殘 廢了?」赫連清波道:「這倒不會,但竺迪羅已給他服下了酥骨散。武林天驕多好的武功也 使不出來啦。完顏亮要留下他慢慢折磨。」   蓬萊魔女暗暗叫苦,再問她道:「要怎樣才能探訪他?」赫連清波道:「須得皇上的允 准。柳女俠,我勸你打消了救他的念頭吧,你雖然本領非凡,要救武林天驕,可是千難萬 難,只怕還要賠上你一條性命!」赫連清波如此勸說,卻並非出於好心。   她知道蓬萊魔女的脾氣,越是困難,越要冒險。故此她用「激將m之計,正是生怕蓬萊 魔女不去。心中想道:」她這一去,無異自投羅網,山上有三千御林軍,有完顏長之、竺迪 羅等許多好手,這魔女即使有三頭六臂,也是無濟幹事,樂得讓她遭殃。」   哪知蓬萊魔女胸中早有成竹,當下冷笑說道:「多謝你的好心了。只要你所說不是虛 言,待我回來便即放你。現在暫且借你的衣裳飾物一用。」當下取下了赫連清波所戴的珠寶 飾物,剝下她外面的衣裳,把另外一件衣裳給她披上。耶律元宜也依法炮製,剝下了公孫奇 的衣服。   赫連清波帶來的那班宮娥,也早已被軍官門制服,囚在外面的一座帳幕。蓬萊魔女走到 那兒,挑選了一名身材與她相同的宮娥,與她換了衣裳,扮作那個宮娥的模樣,回來再給赫 連清霞打扮。   赫連清霞與她姐一般相貌,只身材略矮一些,蓬萊魔女給她把鞋子墊高幾分,穿戴上 「郡主」的衣飾,活脫脫就是一個赫連清波。   兩人從靜室走了出來,耶律元宜笑道:「霞妹,你這個郡主是像到極了,包保完顏亮也 看不出來。我這個郡馬可並不怎樣像。」赫連清霞道:「你不必去見完顏亮,黑夜之中可以 矇混過去。」   這時已是初更時分,事不容緩,眾人便按照商定的計劃而行。赫連清霞扮作「郡主」, 帶了一個貼身的「宮娥」,便即乘坐赫連清波原來的坐騎,去見完顏亮。   完顏亮頒下的命令是定在三更渡江,此時前頭部隊已經調動,開赴江邊,準備下船。沿 途大軍擁塞,赫連清霞雖是「郡主」的身份,各個帶隊的軍官見她們兩騎馬到,便即讓路, 但畢竟還是阻延了不少時候,到了完顏亮御營所在的那座山下,已是將近二更了。   幸喜站崗的軍士都認得這個「郡主」,無須盤問,便放她們上去。可是當她們到了「行 宮」,求見完顏亮之時,卻又碰上一點小小的意外。   那守值的軍官恭恭敬敬地向赫連清霞行過了禮,問了她的來意,卻皺起眉頭說道:「郡 主,你這個時候來得不巧,皇上正在大發脾氣,我,我不敢替你通報。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 的,他一發脾氣,哪個倒楣的人碰上了,可能就要遭殃!」   赫連清霞道:「但我有緊急事情,必須覲見!」那守值軍官道,「我看你還是暫待一 時,待皇上脾氣過了再說。」赫連清霞道:「我這是緊急軍情,一刻也不能拖延!」   那軍官搓搓雙手,說道:「這怎麼辦?好吧,我請哈將軍出來,讓他給你作主。」完顏 亮暴虐成性,一不高興,便要殺人,這個職位低微的軍官,實在沒有這個膽量,在完顏亮發 脾氣的時候,跑到他的跟前。   赫連清霞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好,那你趕快去請哈將軍。」那軍官卻又說道:「我 不能擅離此地,我是奉令守門的。要等裡面有人出來,我才能叫他給你去請哈將軍。」   赫連清霞道:「好,我自己進去,皇上怪罪,我自己擔當!」   那軍官大驚失色,顫聲說道:「郡主,你不怕怪罪,小人,小人卻是擔當不起,這, 這,這……嗯,好了,哈將軍來了。」長長地吁了口氣。原來哈蓋爾是今晚的「值殿將 軍」,他聽得外面有喧嘩之聲,其中的一個聲音且是女子,便出來察看。   哈爾蓋與赫連清波是時常見面的,十分熟識,但他也認不出這個「郡主」乃是假冒,見 了赫連清霞,便即笑道:「郡主,你來得正好。」   赫連清霞道:「他卻說我來得不巧呢!聽說皇上正在發脾氣,是麼?」哈爾蓋道:「他 不懂的,就因為皇上發脾氣,你來了可以哄他喜歡。進來吧!」原來赫連清波人既美艷,又 善奉承,平日很能討得完顏亮的歡心。守值的軍官不知道,哈爾蓋卻是知道的。   赫連清霞早已向耶律元宜探聽消楚「覲見」的規矩,當下,叫假扮宮娥的蓬萊魔女留在 外間廊下候她,便與哈爾蓋走進完顏亮行宮中的「御書房」,這是完顏亮臨時召見大臣的地 方。   哈爾蓋叫個小黃門(太監)進內稟報,坐定之後,赫連清霞問道:「皇上發的什麼脾 氣?」   哈爾蓋道:「鄭親王在山東海上吃了敗仗,已經以身殉國了。」鄭親王完顏鄭嘉努是金 國第二號人物,這次金國南侵,完顏亮自兼統帥,鄭嘉努是副帥,分兵二十萬,樓船三千 艘,取海道進攻南宋,準備在連雲港(今江蘇境內)登陸,與完顏亮渡江的大軍策應。   赫連清霞聽得鄭嘉努陣亡,又驚又喜,卻只裝作驚惶的神態問道:「鄭親王統率的是水 師精銳,宋國只有虞允文是個勁敵,他的兵力己全部放在此地守江,鄭親主怎的會遭遇這樣 的意外之敗?我們還以為他可以一帆風順,毫無阻礙地直搗江南呢!」   哈爾蓋歎了口氣,說道:「皇上和我也何嘗不是如此想呢?哪知宋國不只一個虞允文是 咱們的勁敵,那些土匪,更是可怕!」   赫連清霞故作驚詫道:「什麼?土匪?鄭親王碰到的竟不是南宋官軍,而是土匪麼?土 匪也能打敗了咱們的二十萬精銳水師?」   哈爾蓋道:「那不是普通的土匪,是兩股水寇結合的匪幫。   一股是以前和『鬧海蛟』,樊通告伙的那個『翻江虎』李寶,樊通投降了大金,他卻去 歸順了虞允文,接受了虞允文的指揮,在山東海上截擊鄭親王的船隊。另一股是太湖的十三 家水寇,奉王宇庭為首,也從大湖傾巢而出,到海上助戰。還有一個能人,叫做什麼『笑傲 乾坤』華谷涵的,也在這幫水寇之中。鄭親王的水師剛到靈山衛(今山東境內靠近青島的一 個海港)這一段海面,就和這兩股水寇碰上了。一場激戰,初時勝負未分。後來那個笑傲乾 坤跳上了鄭親王的帥船,把鄭親王和護衛他的數十名武士全都殺了,結果——唉,那就不必 提啦。總之是弄了個全軍覆沒!鄭親王船上逃出了兩個水手,這才帶來了真實的消息。郡 主,你可不要把這消息洩漏出去,皇上恐怕影響軍心,渡江之前,不許各營將帥知道。」   赫連清霞道:「是,這個我自然懂得,不窮將軍吩咐。」心裡幾乎要笑出聲來。   蓬萊魔女有上乘的內功造詣,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她在外面走廊等候,雖然距離頗 遠,對「御書房」中的談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心裡也高興得幾乎要笑出來。想道:「叫 你們金寇知道我們漢人老百姓的厲害!你把我們的義軍罵作上匪,罵作水寇,哼,哼,你們 才是最凶橫的強盜呢!」在高興之中,她的心情也有些激盪,她想不到的是,在此處竟也聽 到了笑傲乾坤的消息。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他當日不肯與我一路,卻原來早已準備了有今日這番作為,並不 僅僅是為了賭氣。」但她在高興之中,也有幾分惆悵,「這兩人雖然一金一宋,處境不同, 卻都是當世的好男兒,可說得是『一時瑜亮』。他們本來應該是一對好朋友的,而今為了我 的緣故,鬧得不和,我卻怎生再給他們拉攏?倘若華谷涵知道我今日來救武林天驕之事,不 知會不會更增誤會?他縱有幾分妒意,但也是個有見識的人,想來該不至於吧?」   「嗯,我如今正是身處虎穴龍潭,還不知能不能見著武林天驕呢?人未救出,就思量要 給他們做魯仲連了,這不是太可笑了麼?」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御書房裡傳來完顏亮的笑聲,原來他已經從寢宮裡出來了。   赫連清霞心頭鹿撞,卜卜跳動。完顏亮是有兩個隨從陪伴著的,左面是御林軍統領完顏 長之,右面是新來的吐番國國師竺迪羅,這兩個人的武功都遠勝於她,她要想在這兩人面前 劫持完顏亮那是千難萬難,必須另生他策,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完顏亮笑道:「郡主不必多禮。你昨日成婚,洞房未暖,今日就作監軍;如今征袍未 卸,又到這兒來了,當真是為國勤勞,可堪嘉獎。要是人人似你,朕還有什麼擔憂的?郡馬 呢?」   赫連清霞道:「我這個監軍來了,他作監軍副使的自當留在軍中。陛下渡江在即,勝利 可期。不知何事擔憂?」   完顏亮見了這個假郡主果然頗為高興,但也還不能掩蓋他對軍事失利的火氣,給赫連清 霞一問,不禁又發作起來,「哼」   了一聲道:「朕想不到鄭親工如此膿包,朕把二十萬大軍付託與他,他竟然給兩股水寇 打敗,鬧了個全軍覆沒!他死了不打緊,我原定的兩路攻勢,如今卻似一個人折了一條臂膊 了。」   赫連清霞笑道:「陛下不必擔憂,要擔憂也不必擔憂鄭親王這一路。他既然膿包、死了 本來就不打緊。陛下天縱聖明,如今御駕親征,只要殺敗了虞允文,江南還不是陛下囊中之 物?今晚這一仗才是最緊要的,陛下獨竟全功,豈不是更顯明陛下聖明英武?」   赫連清霞這一番「別出心裁」的恭維話,完顏亮聽了果然極為受用,哈哈笑道:「好 呀,你這張小嘴兒真會說話。」驀地心頭一動,斂了笑容,說道:「你說不必擔憂另一路, 那麼在這個戰場上是不是還有可以擔憂的?對啦,你說有軍情稟報,究竟是何事?」   赫連清霞道:「吳哥兒眾將有謀叛之意,好在未曾成事,但也必須早防。是以我不能不 趕來稟報。」   完顏亮吃了一驚,道:「有這等事?朕待吳哥兒不薄,升他做了指揮使,他還不感恩圖 報麼?」赫連清霞道:「耶律元宜暴病死後,他屬下將官頗有懷疑主帥是給毒死的,苦於看 不出跡象,不敢公開來說,但流言蜚語,已是傳遍軍中。」   竺迪羅冷笑道:「我用的魔鬼花之毒,死了毫無異象,他們找不到證據,流言蜚語,能 奈我何?」   完顏亮「哼」了一聲道:「軍心不穩,對朕已是隱憂。」心道:「他們奈何不了你,但 怨恨於朕,那更是大大的不妙!」但因竺迪羅是「客卿」身份,完顏亮要給他幾分面子,不 便當場指責。竺迪羅聽出了完顏亮弦外之音,大是尷尬。   完顏亮面色一沉,道:「怎麼找到的?」   赫連清霞道:「皇叔代皇上御祭過後,他們因為在開棺時聞到臭氣,疑心越重了。於是 請來了軍中的大夫,又再開棺,準備驗屍,這次棺蓋一開,可就糟了!」   完顏亮道:「怎麼樣?」   赫連清霞道:「根本用不著驗屍,就知道他們的主帥是被害死的了。棺中的屍體似給刀 斧手亂斬了一通似的,碎成了十七八塊。」   完顏亮道:「這是怎麼回事?」   完顏長之大驚失色,連忙跪下磕頭請罪,說道:「是臣當時為了預防萬一,用內家掌 力,隔棺震碎耶律元宜的屍骸。」   竺迪羅為了要推卸責任,說道:「中了我的魔鬼花之毒,哪還有能夠救活之理。皇叔, 你本來應該相信我的。」   完顏亮道:「你們不必互相埋怨了,事情已經發作,只有早早設法彌補.才是上策。後 米怎麼樣?」   完顏長之是完顏亮最得力的一條臂膊,又是他的叔父,完顏亮雖然心中不滿,也不能就 責備他。   赫連清霞道:「他們發現之後,群情洶湧,吳哥兒在部下眾將包圍之卜,也有了謀反之 意。但茲事體大,他們還不敢公然聲張、馬上發動。就在這時,臣妾奉命去作監軍,對他們 大加籠絡。吳哥兒當我是自己人,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他是想說動我參與他們舉事的,我 虛與委蛇,勸他們暫緩舉事,騙得他們相信,留下郡馬,我才能回到陛下這兒。」完顏亮十 分仔細,立即問道:「你怎麼騙得吳哥兒相信?」   赫連清霞道:「吳哥兒想要知道處死他們主帥這件事情,是出於皇上的意思,還是皇叔 瞞著皇上下的?倘若是皇上的意思,他也想知道,皇上是只想誅鋤那律元宜一個人,還是想 把遼國舊臣一網打盡?」   完顏亮恍然大悟,道:「哦,朕明白了。吳哥兒還捨不得他那份榮華富貴,故而要請你 來探明朕的真意,以定對策。倘若他知道朕只是要除掉耶律元宜,他就不謀叛了?」   赫連清霞道:「皇上明察秋毫,吳哥兒的心思確是如此,他相信我會幫他的忙,所以才 肯放我出營。因為我一來是遼國人,和耶律元宜是世交,二來我把郡馬留下,即使我不為了 遼國將士,也得顧慮郡馬的安全。」   赫連消霞說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完顏亮不信,當下沉吟說道:「只要吳哥兒未有決心背 叛,這還易辦。」   赫連清霞道:「可是他的部下很有些人是主張激烈的,只怕、只怕吳哥兒為勢所迫,若 不及早處置,就要鬧了出來!」   完顏亮道:「我們三更時分就要大舉渡江,現在已是將近二更,有一部軍心不穩,此事 非同小可,當然要及早處置!卿等有何高見?」   赫連清霞道:「陛卜神機妙算,無人能及。臣妾不敢妄奏。」   完顏亮眉心露出殺氣,眉毛擰成一股,臉上那冷酷的笑容,更是令人心悸。只見他眼光 從赫連清霞身上移開,注視到完顏長之身上,淡淡說道:「皇叔,這就用得著你了。」   完顏長之嚇得心驚膽戰,忙又跪下磕頭道:「禍由臣起,請殺微臣給他們遼國舊部謝 罪,此禍自可消除!」   完顏亮哈哈笑道:皇叔誤解聯的意思了。朕豈肯自折股肱,討好降卒?朕是要命你殺 人,不是要殺你。你可敢去麼?」   完顏長之如釋重負,忙道:「皇上有命,赴湯蹈火,在所個辭。」   完顏亮道:「你領一千御林軍,即時馳赴該處,假作傳旨要該營開放,移往內地防剿亂 匪。進營之後,召集一眾將官,殺掉那些意圖謀叛的。吳哥兒可以暫時留下,放在你掌握之 中,有一千御林軍,你夠用了吧?」   完顏長之道:「營中已有郡馬坐鎮,殺幾個叛將,一干御林軍已是夠用有餘。」   完顏亮道:「好,那就去吧。但郡主卻不便此時前去,留在這裡聽候捷報吧。大軍渡 江,隨時可能有緊急軍情,需要朕躬親處理,你留下來,也好助朕一臂之力。」   赫連清霞用「調虎離山」之計,遣走了完顏長之,心中暗暗歡喜,尋思:「目下計劃已 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只是如何騙取竺迪羅的解藥了。」   完顏亮道:「皇叔領軍前去,定可擒拿叛將,枚平禍亂,御妹不用擔憂。」   赫連清霞道:「臣妾不是擔憂皇叔不能平亂。」   完顏亮道:「然則你愁眉不展,卻又是為何?哦,敢情你是擔憂郡馬,他困在叛軍之 中,事情一鬧起來,對他不利?」赫連清霞道:「不是臣妾誇耀夫婿,郡馬他武功高強,不 在皇叔之下,也用不著我替他擔憂。」   赫連清霞道:「臣妾是擔憂武林天驕。」   完顏亮道:「武林天驕早已被囚,還有什麼要擔憂的?」   赫連清霞道:「但那魔女還未就擒,只怕會來劫獄。而檀羽沖號稱『武林天驕』,武功 又確是非同小可。一旦那魔女前未劫獄,他們裡應外合,幾個武士,只怕看守不住。」   完顏亮哈哈笑道:「原來你是顧慮這個。這,你倒可以放心。   莫說這裡防範森嚴,那魔女倘若敢再來,便是自投羅網;即使她劫了獄,也還是無濟於 事。武林天驕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帶走的。」   赫連清霞故作驚詫道:「陛下神機妙算,臣妾卻還是不明。   何以那魔女就是劫了獄也不能劫走囚徒?」   竺迪羅得意洋洋他說道:「郡主有所不知,是貧僧略施小計,在茶水中混了酥骨散,叫 那武林天驕服了。他縱有天大武功,也是施展不來的了。那魔女縱然劫了獄,她總不能背著 一個大人,在三千御林軍之下,逃得下山!」   完顏亮摹然想起,說道:「這事朕記得似乎曾經告訴過你,你怎麼忘了?」   赫連清霞道:「不錯,陛下是曾說過,但臣妾依然放心不下。   因為臣妾新近知道一樁事情,情形就可能有了變化了。臣妾只道陛下重新有什麼安 排,……」   完顏亮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道:「你知道了什麼新的事情?」   赫連清霞道:「那日與那魔女一同出現的那個老頭,是她父親!」   完顏亮道:「這又怎樣?」   赫連清霞道:「那魔女的父親名叫柳元宗,聽說就是二十年前在金宮盜寶的那個漏網漢 人。如今他們父女會合,如虎添翼,豈可不防?」   完顏亮心頭微凜,卻道:「柳元宗本領再高,諒也不能就把檀羽沖劫走了。朕叫他們多 加小心便是。」   赫連清霞道:「柳元宗不但武功高強,醫術之妙,更是天下稱一。倘若給他劫獄得手, 解了武林天驕之毒,以他們父女的武功再加上了個武林天驕,只怕三千御林軍也未必就能攔 得住他們!」   完顫亮道:「戒日法王,著了你的酥骨散,是否必須你的獨門解藥?」   竺迪羅道:「除非他有夭山雪蓮,還得再加上幾樣珍貴的藥品。我不相信那柳元宗就能 備齊這些藥品,何況他也不知道武林天驕中的是什麼毒,焉能對症下藥?」   完顏亮皺了皺盾,說道:「但這麼說來,總是不能十分保險的了。」   赫連清霞道:「是呀。而且據我所知,內功練到了上乘境界,懂得逆運經脈之法,即使 著了酥骨散之毒,暫時消失功力,但還是可以慢慢恢復的。」   完顏亮道:「但朕又不想即時把他殺了。郡主,聽你說來,你倒像是個使毒的人行家? 你幾時學的這個本領?」   赫連清霞作出尷尬的神情,紅暈雙頰,低下了頭說道:「陛下請恕郡馬欺君之罪。」   完顏亮道:「什麼?郡馬什麼事情瞞了朕了?」   赫連清霞道:「郡馬其實是曾經有過妻子的。他的前妻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大 魔頭桑見田的女兒。不過他妻子已死,我既然嫁了他,也甘願嫁雞隨雞,不想再追究他的往 事了。」   完顏亮哈哈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郡馬是個有大本領的人,前妻既死,又無子 女,你做續絃,稍稍委屈一些,那也算了。這麼說米,你可有什麼更好的方法整治武林天 驕?」赫連清霞道:「臣妾正是受了郡馬的囑托,前來獻藥。他給我的這種毒藥,功效與酥 骨散一般,世上無藥可解。要解必須用他的獨門刺穴之法。這刺穴之法,又是有正有反,可 以解去毒性,也可加強毒性。這刺穴之法,郡馬也授與我了。」   赫連清霞胡扯一通,騙得完顏亮十分相信,大喜說道:「你既有整治武林天驕之法,比 用酥骨散還要高明,朕可以安枕無憂了。那你就去豹房迫他眼藥吧。」   竺迪羅素來自負使毒的本領,赫連清霞若是說的別人,他定然不信。但她說起了桑見田 的名字,竺迪羅不能不信了。桑見田生前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竺迪羅雖未見過,卻也深 知。公孫奇曾是桑見田的女婿,竺迪羅也隱有所聞。當下便道:「原來使毒這門學問還有如 此奇炒的藥物與刺穴手法。請陛下准許貧僧與郡主同往,讓貧僧也長長見識。」   赫連清霞聽得此言,正合心意,說道:「有法王這樣的大行家同去,那是最好不過。法 王不用過謙,郡馬對法王的毒功也是久已聞名,紊來佩眼的。他說法王的毒功與桑家的毒功 各有所見,倘有機緣,他還要向法王領益呢。如今倒是我先有機緣了。」這番話恭維得體, 挽回了竺迪羅的面子。竺迪羅自是十分受用。   完顏亮用人之道,一向慣用權術,即使是最親信的人,他也不能全然放心,要找另一個 人互為牽制。因此他也願意竺迪羅陪同前往,聽得赫連清霞如此說了,就裝作無可無不可的 神氣點了點頭。   赫連清霞暗暗歡喜,心道:「想不到事情竟是出乎意外地順利。」哪知走出了御書房之 後,卻碰到了另一個意外——並不順利的意外。把她的一團高興,化作煙消。   蓬萊魔女本是在書房外的走廊等候她的,如今卻是人影沓然,不知去了何處?赫連清霞 不由得心中七上八落,暗暗叫苦。要知此際完顏亮身邊,已無高手,剩下的只有一個鳩羅法 師,有幾分本領,但也不是蓬萊魔女對手。赫連清霞原來的打算,是要蓬萊魔女趁此時機去 擒完顏亮的,挾持了完顏亮,武林天驕之困不解自解。   這是上上之策。退一步說,即使此計不成,有蓬萊魔女與她一同對付竺迪羅,那也可以 更有把握制伏竺迪羅,迫他支出解藥。   但如今蓬萊魔女不知去向,這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通了。   赫連消霞不知蓬萊魔女是自己走好的,還是給人發現了秘密?她「作賊心虛」,不敢向 衛士查問,到了這樣關鍵的時刻,只好硬著頭皮,單獨與竺迪羅前往豹房,只盼在冒名顧替 的秘密還未揭穿之前,可以騙得竺迪羅的解藥。   蓬萊魔女是去了什麼地方呢?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蓬萊廈女在走廊上正自徘徊, 御書房中的說話,她已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晴暗歡喜,就在此時,完顏長之領了聖旨出 來,這晚是八月十三,月色相當明亮。蓬萊魔女已經閃過一旁,躲在樹影之下,但完顏長之 目光一瞥,還是看見了她。   完顏長之心頭一凜,喝道:「是什麼人?出來!」蓬萊魔女只得出來向完顏長之請了個 安,說道:「婢子是伺候郡主的貼身宮女。」故意捉著嗓子說話,連聲音也改變了。   蓬萊魔女身上穿的是宮裝,面貌也已扮作那宮娥模樣。完顫長之啞然失笑,心道:「這 宮女的身裁體態,和那魔女倒是縣為相似,但諒那魔女有這膽量,也沒這神通,冒充得了郡 主的貼身宮女。」正是:巧畫雙眉闖宮禁,誰能識此一英雌?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 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三回 紅顏忍睹英雄淚 黑手高懸霸主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三回 紅顏忍睹英雄淚 黑手高懸霸主鞭   完顏長之是個心思縝密、頗為機警的人,要是讓他有多餘的時間,仔細盤問,定然可以 青出蓬萊魔女的破綻。但此際他奉了聖旨,急著要趕去處置遼軍「叛將」,卻是沒有這樣的 餘暇了。當下想道:「皇上在御書房處理軍國大事,這宮女雖是郡主的貼身丫環,也不宜讓 她在此逛留。小小的女娃兒不知天高地厚,倘若給她偷聽了什麼軍饑秘密,洩漏出去,禍患 非小。寧可得罪郡上,總是謹慎為妙。」   蓬萊魔女正自忐忑不安,只聽得完顏長之說道:「你懂得規顧麼?蓬萊魔女吃了一驚, 道:「奴婢不知何處有失規矩?」完顏長之道:「郡主沒有吩咐過你麼?你應該在宮門之外 伺候。出去,出去!」完顏長之是皇叔身份,別人不敢驅趕郡主的丫鬟,他卻無須顧忌。也 幸虧他行色匆匆,未暇推究,只道是「郡主」恃著皇上愛寵,一時疏忽,思慮未周,便帶了 貼身丫鬟進來。   完顏長之既然下了命令,蓬萊魔女沒有辦法,只好走出宮門。完顏長之吩咐守門的衛士 道:「等下郡主啟駕,你再喚她伺候。」這樣一吩咐,蓬萊魔女就是想等完顏長之走了之後 再返回,也不可能了。   虛報軍情,調走完顏長之的計劃,乃是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共同設計的。但其後赫連清 霞哄騙竺迪羅與她同往探監之事、卻是赫連清霞的臨機應變,自出心戴,蓬萊魔女並不知 道。   蓬萊魔女不知內裡情形,不由得心頭焦躁,暗自想道:「清霞妹子單獨一人,是決計不 能劫持完顏亮的了。但無論如何,也總還得救武林天驕。冒了這麼大的危險進來了,豈能一 事無成,白走一場?」   蓬萊魔女在官門外獨自徘徊,想來想去,兀無良策。忽見有個少年軍官走來,兩隻眼睛 就似定在她的身上似的,見蓬萊魔女抬頭向他張望,似乎有點尷尬,搭汕道:「你是和郡主 同來的吧?怎的在這兒走來走去呀?」原來這個軍官是給蓬萊魔女的美色所迷,見她低頭走 路,就大了膽子,向她偷看。   蓬萊魔女靈機一動,說道:「你可知豹房在什麼地方?」那少年軍官怔了一怔,說道, 「你要去豹房幹嗎?」蓬萊魔女道:「郡主命我去探視一個犯人。」   那軍官道:「可是武林天驕?」原來赫連消破日前曾去看過武林天驕,這個少年軍官恰 巧那日當值,知道這件事情。   蓬萊魔女說道:「不錯。郡主此際正在陪伴皇上,故而叫我代她探視。轉達郡主的幾句 話,」   那少年軍官忖度:「武林天驕本是皇族子弟,想是郡主得了皇上的授意,要想方設法, 勸他順從皇上。嗯,他們皇族的事情,我官小位卑,不宜多問。」不過,他雖然對於蓬萊魔 女的「宮娥」身份沒有懷疑,也相信了她的說話,但心中卻還另有一個疑問,是以一時間支 支吾吾,不敢立即領她前往。   蓬萊魔女己猜到他心中想的什麼,眉頭一皺,說道:「皇上正在忙著。郡主傳進去,要 我前往豹房看那位桓公子,皇上只是說了一個『好』字,便給我一件東西,叫我領旨前往。 皇上忘記叫人陪我,我也是一時糊塗,出了宮門,才想起豹房在什麼地方,我都還沒知道 呢。」   那少年軍官道:「哦,原來你已經得了皇上御旨的。」蓬萊魔女道:「沒得皇上的允 可,我怎麼敢去?我想找一個人帶我去,偏偏那些內廷侍衛,都是各有職守的,不能擅自離 開。」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道:「將軍高性大名,你可肯給我帶路麼?」   蓬萊魔女說的理由本來不算充分,但也有幾分道理,可以自圓其說。那少年軍官一來是 因為已經知道蓬萊魔女的「身份」,他是看著她隨著「郡主」來的,對她沒絲毫懷疑。二來 他也是巴望不得有此「艷遇」,可以陪伴一個漂亮的宮娥,還可以討好郡主。於是立即欣然 說道:「我叫麻翼贊,也是宮門侍衛,好在我恰巧此時散值,你隨我來吧.」   不多一會,麻翼贊帶她到了一座牢房。原來金宮中的所謂「豹房」,即是專指皇帝私設 的「刑房」,皇帝到什麼地方,只要他認為有此需要,便在那地方設立「豹房」,故此有別 於固定地址的天牢與任何監獄。   麻翼贊大獻慇勤,找到了豹房的總管,替蓬萊魔女說明了來意。但武林天驕是完顏亮親 自指派了八名親信武上看管的,豹房的總管也不敢作主,只能將她帶到監禁武林天驕那間囚 房的門口,將她交給了那位輪值的武士隊長。   那武士隊長道:「你來探視檀羽沖,可有皇上的允可。」   蓬萊魔女道:「有皇上給我的一道虎符,可以代替聖旨。」那武士道:「拿出來看!」   蓬萊魔女拿出了從赫連清波身上搜來的那道虎符,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這道虎符,能否 發生效力?那武士隊長是完顏亮的隨身侍衛,識得「虎符」,這虎符的功用,等於上方寶 劍,可以調兵遣將的。如隨便拿它交給一個宮娥,作探監之用,是未免太過「隆重」了一 些!   但以蓬萊魔女的「身份」——郡主的心腹侍女,又有內廷侍衛麻翼贊陪她同來,這武士 隊長卻怎敢有絲毫的懷疑?他驗過了虎符,心中想道:「現在正是大軍出擊之際,皇上忙著 調兵遣將,哪有工夫親寫聖旨,隨手給她一道虎符,也是有的。但皇上肯把虎符隨便交給一 個宮娥,也可見得這個宮娥是深受郡主寵信,連皇上也知道的了。」   這武士隊長自作聰明,給蓬萊魔女想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不禁對蓬萊魔女刮目 相看,市然起敬。交回了虎符,說道:「如此,請隨我來。」叫手下打開牢門,便要陪蓬萊 魔女進去。   蓬萊魔女小聲說道:「郡主要我給她傳活,我只怕要與這個犯人多談一會。你不要讓別 人進來。」   那武士隊長征了一怔,說道:「是。但願你勸得檀公子回心轉意,順從皇上。」原來他 早已從麻翼贊口中,知道了這「宮娥」的「來意」,麻翼贊也是根據自己的意思忖度的,他 要在同伴面前炫耀自己知道機密,當真他說了出來,這武士隊長也就信以為真了。武林天驕 本是金回武士崇拜的偶像,這武士隊長頗為他得罪了皇上而惋惜,這番話確是出於他的真 心。他知道武林大驕的倔強脾氣,有第三者在旁,只怕勸告更不方便,於是他答應了蓬萊魔 女,不放別人進入,連自己也不敢進去了。   蓬萊魔女進了囚房,聚攏目光,只見武林夭驕戴著枷鎖靠著牆壁,蓬萊魔女向他走去, 他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頭也沒抬。   武林天驕只道是看守的武士,根本不予理睬。他本來是準備犧牲了的,這幾日來當真是 形如槁木,心似死灰。但盼少受折磨,已不存生還之望。   蓬萊魔女又是歡喜,又是悲傷。輕輕地走到了武林天驕身邊,在武林天驕身邊低聲說 道:「你睜開眼睛,看看是誰來了?」   武林天驕驀地聽得這個熟悉的聲音,大吃一驚,跳了起來,叫道:「你——」蓬萊魔女 連忙掩著他的嘴巴,悄聲說道:「不錯,是我!小聲點兒!」   武林天驕定睛看去,黑暗中看不清楚蓬萊魔女的面貌,隱約只分辨得出是個宮娥打扮的 女子。但蓬菜魔女的聲音他還是認得的。   不過這付事米得太過稀奇,武林天驕半信半疑,還不敢就完全相信這是蓬茉魔女,禁不 住再問一句道:「你,你究竟是誰?」   蓬萊魔女微微一笑,在他耳邊吟道:「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   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弦。……」   武林天驕驚喜交集,禁不住輕聲接著念道:「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 消愁又幾千。」蓬萊魔女笑道:「這你可相信了吧?」原來這是他們在泰山初會之時,武林 天驕用蕭聲寄意,所曾吹奏的一首詩。   武林天驕道:「咱們是在夢中麼?清瑤,你怎麼來的?」   蓬萊魔女道:「說不了這許多了。羽沖,咱們得想個法兒逃走。」   武林天驕道:「不行啊,我中了酥骨散之毒,寸步難行,」   蓬萊魔女拔出藏在身上的寶劍,斬斷了武林天驕的鐐銬,說道:「你試服我這顆丸 藥。」   武林天驕道:「這是解藥麼?竺迪羅怎會給你?」   蓬萊魔女道:「這是我爹爹自製的辟邪丹,或許能使你恢復幾分功力。」   武林天驕道:「你冒了這麼大的危險來看我,我非常感激。   但我不能連累你,你,你還是趕快走吧!不必試了。」   蓬萊魔女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怕即使恢復幾分功力也幫不了我的忙?」武林天 驕道:「你要知道這裡有完顏長之、竺迪羅等許多好手,還有三千御林軍,咱們擺明了陣 仗,是決計闖不出去的。你現在是冒充宮女吧?趁他們沒有發覺,溜走還來得及。清瑤,你 來看過了我,我已經心滿意足,死無遺憾了。」   蓬萊魔女聽了他情意綿綿的話,心中很是難過,暗自想道:「他還是如此癡情,卻叫我 怎好啟口表白我的心意?」原來蓬萊魔女是打算撮合他與赫連清雲,希望他與笑傲乾坤釋嫌 修好,從今之後,二個人永為知己。   但時機緊迫,已不容蓬萊魔女再想別的事情了。看守的武士們雖然不敢進來,卻還是在 外面巡邏。蓬菜魔女聽得他們的腳步聲走來走去,靈機一動,計上心頭,說道:「羽沖,我 有個妙計,咱們不必硬闖。你先服了這顆丸藥,待會幾我叫那隊長進來,點了他的穴道,你 穿了他的衣裳,把斗篷遮過面孔,黑夜之中,別人未必便會那麼細心。」   武林大驕道:「總是大過冒險。設計雖妙,未必行得通。」   蓬萊魔女道:「無論如何,試了失敗,也總好過不試!羽沖,我心意已決,你倘若不跟 我走,我就在這兒陪你,咱們一同死吧!」蓬萊魔女說得斬釘截鐵,武林天驕無可奈何,只 好服下那顆丸藥。   武林天驕試看運行內息,只覺胸腹間似有一顆珠子滾動,內力在一點一滴的凝聚,但要 恢復三成功力,只怕也得一個時辰。   蓬萊魔女道:「怎麼樣,好點兒吧?」   武林天驕苦笑道:「消瑤,你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的,我看你還是先走的好。」蓬萊魔 女道:「不,要走咱們一同逃走。」武林天驕道:「時間無多了,我想向你探聽一個人。」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出去再說吧。」武林天驕道:「不,我只要知道他的消息。你 能夠告訴我嗎?」   蓬萊魔女進這牢房已有一炷香的時刻,眼睛漸漸習慣於黑暗了。她身有上乘內功,同力 本就強於常人,只見武林天驕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目不轉晴地看著她,神情非常誠懇。   蓬萊魔女低聲道:「你是說華、華谷涵嗎?」武林天驕道:「不錯,華大俠怎麼樣 了?」蓬萊魔女道:「聽說是在山東海上,與王宇庭他們在一起。日前打了一個勝仗,把完 顏鄭嘉努殺了。」   武林天驕說道:「清瑤,請你聽我勸告,你已經來看過我了。你應該去華谷涵那兒。」   蓬萊魔女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武林天驕道:「請你相信我,這是出於我肺腑之言!絕 不是對華谷涵存著妒意,說的什麼反話。」   蓬萊魔女心弦顫抖,臉上一片暈紅,說道:「我希望你也能夠活著去見華谷涵,你們兩 人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請你相信我,這也是出於我肺腑之言!」   武林天驕大為感動,卻苦笑道:「只怕我出不去了。但只要你們兩人得到幸福,我此生 已無遺憾。」   蓬萊魔女道:「不,你一定要出去的。耶律元宜也在等著你出去呢。你忘了你的抱負 麼?你不是要推翻暴君,救民於水火的麼?現在正是時機了!只要有一線可以逃走的希望, 你就不應在這牢中坐以待斃!」   這番話比剛才所說的兒女私情更震撼武林天驕的心。武林天驕翟然一驚,說道:「多謝 你提醒了我,好,那就依你計而行吧。」   蓬萊魔女正想把那隊長叫來,忽聽得門外又有人聲,聽得出是有兩個人正在走來。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赫連清霞和竺迪羅。   那武士隊長看見了「邵主」到來,頗為驚詫,說道:「郡主你也親自來了?」   赫連清霞道:「怎麼?我不能來麼?皇上要我來的,你是不是還要聖旨?」那武士隊長 行過了禮,訥訥說道:「卑職不敢。但你的侍女如今正在裡面。她說是替你來的,我以為你 不會來了。」   竺迪羅大吃一驚,叫道:「郡主,這、這是——哎喲!」赫連清霞出手如電,驕指一 戳,點中了他的「魂門穴」。   「魂門穴」是人身十二個麻穴之一,倘被重手法點了穴道,多好武功也是不能動彈。赫 連清霞一舉奏效,心中大喜,如影隨形,跟蹤撲上,一式「龍形穿掌」,抓向竺迪羅的琵琶 骨,便要把他拿下。   不料竺迪羅十分機警,在聽到那武士隊長說有個官娥在裡面之時,已知有了意外,只是 還不敢斷定是否「郡主」主謀而已。他有運氣閉穴之能,一覺不妙,便閉了全身穴道。因此 雖然給赫連清霞點中了穴道,只是略感酸麻,並沒倒下。他故作搖搖欲墜之態,正是要誘敵 來攻。   赫連清霞那一式「龍形穿掌」剛要搭上竺迪羅肩頭,竺迪羅驀地一聲大喝,反手便是一 掌,掌力未收,雙指斜勢一勾,又反扣赫連清霞的脈門。   赫連清霞內力遠不及竺迪羅,但竺迪羅也有點顧忌,不敢便下殺手。要知「郡主」是完 顏亮寵愛的人,竺迪羅只是個客卿身份,所以他這一招反手擒拿,目的只是在於把「郡主」 擒下,交給完顏亮處置。   這一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嚇得那幾個看守監牢的武士不知所措,武士隊長連忙攔在他 們中間,叫道:「郡主、法王,這是怎麼回事,有話好詭!」赫連清霞正被對方的內力震得 立足不穩,眼看就要給他抓著脈門,這武士隊長這麼一來,恰好替她擋了一招。只聽得 「砰」的一聲,武士隊長那魁語的身軀被竺迪羅的掌力震得似皮球般地拋了起來。赫連清霞 則閃過了一邊,「嗖」地拔出了貼身所藏的月牙刀。   赫連清霞的月牙刀可以兼作刺穴之用,招數奇幻無比,月牙刀一出手,便把身旁的兩個 武士刺翻,唰、唰、唰向竺迪羅連劈三刀,竺迪羅沒帶兵器,脫下了身上的袈裟,袈裟一 抖,儼似鋪起了一片紅霞,盪開了赫連清霞這迅捷無比的連環三刀。大叫道:「這郡主定是 假的,你們不要害怕,快快把她拿下。」   那武士隊長本領不弱,雖被拋起,卻沒受傷,腳尖著地便即彈了起來,又再向前衝去, 叫道:「不管她是真的假的,咱們奉命看守,有人動獄,便該拿下。」赫連清霞已經刺翻了 兩個武土,這隊長當然知道她是意圖劫獄的了。   赫連清霞叫道:「姐姐出來!」一言提醒,那武士隊長連忙叫道:「快去捉那宮娥,守 著欽犯!」竺迪羅反身一腳,砰的便踢開了牢門。   蓬萊魔女早已守在門邊,竺迪羅一隻腳剛踏進來,蓬萊魔女「唰」的一劍便刺他膝蓋。 蓬萊魔女心思靈敏,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想到了要活捉這竺迪羅,迫他交出解藥的計劃。   竺迪羅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宮娥」會有如此高強的本領,饒是他閃躲得快,也還是著了 道兒。只聽得「嚓」的一聲,竺迪羅一招「十字擺蓮」,飛腳踢出,他沒踢中蓬萊魔女,蓬 萊魔女的劍尖已在他的小腿劃開了一道傷口。但可惜差了點兒,未能刺中他膝蓋的穴道,給 他的只是皮肉之傷,這也是因為蓬萊魔女志在活擒,未下殺手的緣故。   竺迪羅與蓬萊魔女曾經幾次交手,接了一招,已知她是誰人,心裡又驚又怒,一聲大 吼,抖起袈裟,向蓬萊魔女橫掃過來,喝道:「好大膽的魔女!來人哪!」兩人功力本是在 怕忡之間,竺迪羅受了點傷,略遜一籌,但急切之間,蓬萊魔女也不能將他擒下。竺迪羅的 袈裟舞得呼呼風響,盪開了蓬萊魔女的拂塵,又解開了她兩記凌厲的劍招,從她身邊竄過。   蓬萊魔女喝道:「往哪裡走!」追上去一劍刺他背後的「風府穴」。竺迪羅反手一展袈 裟,蓬萊魔女玄功默運,抖動拂塵,射出她的獨門暗器。牢房黑漆,塵尾射出,無聲無息, 竺迪羅武功再高,也閃躲不開,他那袈裟只盪開了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卻未能全數拂落射來 的塵尾,肩頭上著了兩根,宛如利針刺體。   夫節處又痛又麻!   蓬萊魔女運劍如風,正要再刺他的穴道,忽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那武士隊長也 審了進來了。   這武士隊長的本領遠不及蓬萊魔女,但他身為隊長,當然亦非庸手,雖然相差甚遠,卻 也還可以抵擋幾招。蓬萊魔女身軀半側,揮動拂塵奪他手上的大所刀,心力稍分,竺迪羅已 是脫出了她劍勢籠罩的範圍,飛快地向牆角那團黑影撲去。   竺迪羅是自知受傷之後,決汁抵敵不了蓬萊魔女,故而打了一個如意算盤,要把武林天 驕擒拿在手,作為要挾。他知道蓬萊魔女是來救武林天驕的,只要武林天驕在他手中,蓬萊 魔女就絕不敢用強。待得後援的武士到來,便可反敗為勝。   且說武林天驕服了辟邪丹之後,內力正在一點一滴地凝聚,此時已恢復了兩分功力,但 要用來對抗竺迪羅,那還是差得太遠。   幸在竺迪羅也只是志在擒人,不敢傷害武林天驕的性命。他只道武林天驕著了他的酥骨 散之毒,沒有他的本門解藥,一點氣力都使不出來。是以全無顧忌,衝到了武林天驕面前, 伸手便抓!   武林天驕抓起鐵鏈作為兵器,一招「霸王鞭石」,橫掃敵腕,他氣力雖然還未恢復,但 武學的造詣卻比竺迪羅高明得多,竺迪羅猛力的一抓,抓著了鐵鏈的一端,給他用了一個 「卸」字訣,鐵鏈輕輕一帶,竺迪羅不由得身軀傾側,那股猛力撲了個空,險險栽倒。   竺迪羅吃了一驚,想不到武林天驕居然還能動手。但竺迪羅亦非泛泛之輩,身形轉了半 圈,立即穩住。他接了一招,已知對方虛實,不過恢復兩成功力而已。當下一手抓著鐵鏈, 一掌便擊下去。這一掌擊在鐵鏈中間,教武林天驕再也不能運用「卸力消勁」的功夫,意圖 將武林天驕虎口震裂。   武林天驕冷冷說道:「大和尚,你的隔物傳功還未學得到家。」端坐地上,向後一靠, 他後面是一根石柱,鐵鏈擦著了石柱,只聽得「軋軋」聲響,火星蓬飛,竺迪羅的內力,被 武林天驕也用「隔物傳功」的本領,轉移到了石柱之上。   這麼一來,便似應了一句俗話——「蜻蜓撼柱」,竺迪羅內力再強,也絕不能撼動一根 石柱。武林天驕絲毫未受傷害,反而是竺迪羅的虎口給震裂了。   「卡嚓」一聲,鐵鏈中斷,竺迪羅腳步一個蹌踉,正要再撲上去,忽覺背後有金刃劈風 之聲,原來蓬萊魔女已經把那武士隊長擊倒,趕來解武林天驕之危。   竺迪羅受傷在先,又給武林天驕消耗了他許多內力,還怎能打得過蓬萊魔女,不過幾 招,蓬萊魔女「唰」的一劍,便刺中了他的「肩井穴」。蓬萊魔女的劍尖刺穴,勁度用得恰 到好處,比重手法點穴還勝幾分,竺迪羅「卜通」倒地,再也不能動彈了。   赫連清霞在牢門外與五個看守武土惡鬥,也已殺傷了其中二人。蓬萊魔女出去助戰,轉 眼之間,將另外的三人也都擊倒。   赫連清霞道:「檀師兄怎麼樣了?」蓬萊魔女道:「沒受傷,你快進來!」原來那豹房 總管已聞警報,招來了一隊衛士,此時已經趕了到來。   赫連清霞進了牢房,蓬萊魔女迅即在裡面把牢門夫上,這牢門是幾寸厚的鐵板鑄造的。 蓬萊魔女笑道:「他們要想破門而入,至少也得半個時辰。咱們先取解藥。」任那些衛士擂 門打罵,都不理睬。蓬萊魔女在竺迪羅身上搜出許多丸散,卻不知哪一種才是對症的解藥。   蓬萊魔女道:「你的性命在我手中,說出解藥,換你性命!」竺迪羅閉口不言。蓬萊魔 女道:「你別夢想做金國的國師了。完顏亮覆亡就在今夕,你聽聽罷,我們的大軍已經殺來 了!」   竺迪羅是武學深湛之士,善於伏地聽聲,此時他躺在地上,穴道雖然被封,功夫並未消 失。凝神細聽,果然隱隱聽得山下金鼓交鳴,兩軍廝殺之聲。聽這聲音,似乎是在五六里之 外。金國的百萬大軍,在這段江邊佈防,綿延數十里,縱深十餘里,在十里之內傳來的廝殺 聲,也足以說明金國的第一道防線已被敵方突破了。   但竺迪羅仍是閉口不言,赫連清霞不禁怒道:「你這禿驢當真是至死不悟,要給完顏亮 作陪葬麼?」   竺迪羅冷冷說道:「完顏亮待我以國師之禮,我縱死何辭,豈能受人威脅?」   蓬萊魔女冷笑道:「完顏亮待你以國師之禮?好,你聽聽他們說些什麼,我倒不想殺 你,但只怕完顏亮卻要把你置之死地呢!」   擂門打罵的聲音忽地停止,只聽得那個豹房總管的聲音說道:「不必顧慮,放火燒 吧!」那武士隊長道:「放火燒這牢房?但戒日法王也在裡面呢!聽說他是要做咱們大金國 的國師的。」   那豹房總管道:「皇上說兩害相權取其輕,若給那魔女救出了武林天驕,禍患更大。如 今咱們正在與宋軍決戰,絕不能讓敵人在咱們心腹之地鬧事,給咱們多添麻煩了。莫說竺迪 羅還未曾正式受封,即使已經是真的國師,也只有將他一同燒死!」   那武士隊長道:「哦,這麼說,原來這是皇上的主意?」   那豹房總管道:「我行事一向謹慎,當然是請示過皇上,才敢叫你們動手。時間無多, 別囉嗦了,快放火燒吧!」   那武士隊長是因為敬重武林天驕,還想保全他的性命,所以不忍放火燒的。他提出竺迪 羅來,不過是作個藉口而已。但他雖然敬重武林天驕,轉念一想,蓬萊魔女武功極為厲害, 倘若不用火攻,破門而入,憑著人多,雖然可以活擒屋內的這幾個人,但手下武士亦難免有 所死傷,甚至自己亦未必能保全性命。在這利害關頭,他當然也只有犧牲武林天驕,「謹遵 皇命」   了。   那武士隊長道:「好,既有皇上的御旨,那就放火吧!放火!」這座牢房周圍是數丈高 的青磚圍牆,上端開有小小的鐵窗,轉眼間濃煙已是從鐵窗透入,嗆礙竺迪羅連打噴嚏。   蓬萊魔女道:「我們可以突圍而出,或許還能死裡逃生。竺迪羅,你卻只有在這裡任憑 他們燒死了。」   竺迪羅並非不怕死。不過是為了顧住身份,來到最後關後,不肯輕易屈服而已。如今聽 得完顏亮要把他也一同燒死,不禁又驚又怒,說道:「好,完顏亮既然如此待我,我對他還 有什麼指望?這是解藥,你們拿去!」   竺迪羅指出了對症的解藥,蓬萊魔女大喜,忙給武林天驕服下。過了片刻,但見武林天 驕頂門上冒出絲絲白氣,蓬萊魔女疑心不定,問道:「有沒有效?」武林天驕點了點頭。   蓬萊魔女知道確實是解藥之後,便替竺迪羅解開穴道。竺迪羅卻是憂形於色,說道: 「只怕——」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蓬萊魔女道:「只怕什麼?」   此時火勢已經越來越大,整座牢房都在火海之中了。只聽得梁摧棟折之聲,牢房隨時都 可能倒塌。房中煙霧瀰漫,更是令人難受。   著了酥骨散之毒,雖有對症解藥,也得半個時辰才能恢復功力。竺迪羅擔憂的就是時不 我予,只怕武林天驕所服的解藥未曾奏效,他們已喪身火窟之中。但若沒有蓬萊魔女與武林 天驕聯手相助,竺迪羅獨自一人,又絕不能闖出這個火窟。   竺迪羅沒有回答,蓬萊魔女已經知道他擔憂的是什麼了。但此時著急也著急不來。蓬來 魔女只有站在武林天驕身邊,替他撥散煙霧,免得影響他的呼吸。   「轟隆」一聲,屋中的大樑折斷,正從他們的頭頂落下來,竺迪羅雙掌運力,將那兩段 大梁推開,木頭撞在牆上,厚厚的磚牆也給火燒得快要融了,給大木一撞,登時裂開了一個 缺口,足可以客得兩個人並肩通過,火焰登時也從缺口衝了進來。   武林天驕忽地一躍而起,說道:「柳女俠,我和你比比掌力!」原來武林天驕因為先服 了一顆避邪丹,已恢復了兩三分功力,再有對症解藥,見效就快得多。至今不過一炷香時 刻,功力已是完全恢復,無須半個時辰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說道:「好,霞妹,你隨著來!」與武林天驕 雙掌同時發出,只聽得呼呼風響,當中捲來的火舌竟給他們聯手的掌力盪開!   竺迪羅抖起袈裟,恍如一片紅雲,推擠開兩旁的火焰。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當中開路, 火頭冒起一丈多高,反燒回去,嚇得那一大群武士紛紛躲閃。   蓬萊魔女喜出望外,不但是由於已奪得了一條生路,更高興的是武林天驕痊癒之後,功 力便即恢復,不遜從前。這幾個人都是一身上上的輕功,只是腳尖微微著地,恍如蜻蜓點 水,轉眼之間,已闖出了火場。地底雖然燒得滾熱,但他們一掠即過,也不過感到腳板微燙 而已。   可是一闖出火牆,卻又碰到了「人牆」了,御林軍的軍官,與完顫亮跟前的武士,十九 都已調來,數百人布成了方陣,把武林天驕等人重重圍困,當真是水洩不通。就在此時,只 聽得有十分刺耳的笑聲,完顏亮在侍衛簇擁之下,也來到了現場了。   元顏亮冷笑道:「檀羽沖,你倒是艷福不淺啊,屆然有賽似天仙的美人兒,捨了性命前 來救你。可惜你還是翻不過我的掌心!」   蓬萊魔女怒道:「狗嘴裡不長象牙!」拂塵一卷,奪了一個武士的長刀,反手一抖,長 刀化作一道銀虹、越過人牆,向完顏亮筆直飛去。但距離究竟是遠了一些,飛刀擲到,已是 強弩之未,給完顏亮的「護駕法師」鳩羅上人雙凌一合便打落了。   完顏亮哈哈笑道:「真恩不到你這樣千嬌巨媚的美人兒,竟是北五省的強盔頭子。你以 為憑著你手下的烏合之眾,就可以和我作對了嗎?告訴你吧,你今晚派來搗亂的六七股強 盜,都已落進我的網中,給我重重圍困了!你想與我作對,那是作夢!   我看你不如就做了朕的妃子吧,做朕的妃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豈不勝於當一個女 強盜多多!」   蓬萊魔女罵道:「完顏亮,你死到臨頭,還不知道,還敢猖狂!」完顏亮大笑道:「看 在美人兒的份上,我許你詛咒我,我可還要保全你的性命呢。」「你們小心點,別傷了她的 性命。有誰能活捉這個魔女,封萬戶侯!」   蓬萊魔女展開了暴風驟雨般的劍法,那些武土一近她的身前,便給她刺中穴道。但對方 人數太多,殺散了一批,還有一批,重重茵困,蓬萊魔女要想突圍而出,也是難於登天。   赫連清霞與蓬萊魔女並肩應敵,眾武士不明就裡,仍然把她認作「郡主」,無不驚詫。 他們也都知道這個「郡主」是皇上寵愛的人,動起手來,也多少有點顧忌。哈爾蓋到完顏亮 眼前請示道:「郡主謀叛,皇上是要她死還是要她活?」   完顏亮又冷笑道:「赫連清波;朕待你不薄,你是亡國賤人,朕封了你做郡主,你不感 恩圖報,居然也作起反來!哼,哼,敢情你也是看上了檀羽沖了?論理你該碎屍萬段,姑念 你往日功勞,立即投降,還可以免你一死。」   完顏亮直到此時,還未看出赫連清霞是個假冒的「郡主」。   赫連清霞受不了他的侮辱,本想說明自己的身份,將他臭罵一頓,但轉念一想:「讓他 誤會也好,可以斷了姐姐的後路。」   眾武士聽得完顏亮這公一罵,放大了膽子來捉赫連清霞。赫連清霞舞起月牙刀,劈翻了 幾個武士,指著完顏亮罵道:「你對我有何恩德可言?你殺了我的父親,卻布下騙局,損毀 我父親的名譽,誣他是投降的,你當我不知道麼?」完顏亮面色倏變,冷笑道:「好,你既 然知道,那你就休想活了!」   赫連清霞與蓬萊魔女背靠著背,拂塵翻飛,劍氣如虹,刀光似雪,敵人從哪方攻來,都 給她們殺退。武林天驕那支玉饋,在他被擒之初,已給繳去,只憑雙掌應敵,雖是空手,卻 也無人近得了他。但他不願多傷本國武上,只是施展擒拿手法,把攻到身前的武士摔翻,或 者奪去對方的兵刃,令他知難而退。金國的武士,對武林天驕本來就頗敬畏,又見他如此厲 害,更是不願與他為敵。初時還有幾個貪功圖賞的人意欲擒他,給他摔翻之後,其他的人, 便只是虛張聲勢,圍著他吶喊了。不過既有完顏亮在場坐鎮,他的手下當然也不能輕易讓他 們突圍。   還有一個竺迪羅,則給隔開一邊。武士們不知他與武林天驕已經化敵為友,礙於他是客 卿身份,不敢強攻。但他既然是同武林大驕一同衝出來的,武士們未摸清底細之前,也不敢 放他出去。   完顏亮道:「戒日法王是自己人,他是受了那妖女之騙的,你們不可攻他。」圍攻竺迪 羅的武上遵命住手。完顏亮接道:「法土請助朕一臂之力,把那蓬萊魔女拿下,朕立即封你 國師。」   其實完顏亮對竺迪羅也不是沒有疑心,不過他急於要活捉蓬萊魔女,是以許以高位,意 圖分化敵人,引誘竺迪羅再給他效忠。   竺迪羅一聲長笑,說道:「多謝陛下的重賞了。貧僧僥倖沒給燒死,這國師之位卻是不 敢貪圖了。請陛下准許貧憎回國。」   完顏亮怔了一怔,哈哈笑道:「法王想是有所誤會了。朕豈能將你一併燒死?朕早就吩 咐了他們,燒燬豹房之後,立即便搶救法王的。你及時脫險,那更好了。請法王休生異心, 朕今晚還要多多倚仗呢!」   竺迪羅已看穿了完顏亮的狠毒心腸,哪裡還肯上當,冷冷說道:「陛下將士如雲,能人 無數,哪裡在乎一個化外野僧?貧僧得全首領已是萬幸,還望陛下放貧僧回國。」   完顏亮面色一變,說道:「好,你既然不願留在此處,我也不便強留了。請你回去之 後,在你國國主之前,代表朕的心意,願兩國永遠修好。兒郎們,閃開條路,讓法王下 山。」   竺迪羅走出人堆,合什說道:「貧憎告辭了!」剛走得幾步,話猶未了,完顏亮忽地喝 道:「放前!」手下五百張「神臂弓」同時射出了喂毒的利箭,箭如雨下。竺迪羅只道他礙 千吐蕃國與金國的邦交,不敢殺死他的,哪知完顏亮還是下此毒手。可憐竺迪羅武功雖然高 強,卻怎能抵擋幾百張神臂弓的攢射?竺迪羅抖起袈裟,亂俞四面盪開,但肩腰腿腹,還是 接連中了幾枝,這些箭都是在「鶴頂紅」(一種極厲害的毒藥)中淬煉過的,只中一枝已不 得了,何況是接連中箭,遍體鱗傷?竺迪羅大吼道:「完顏亮,你、你好狠毒!」吼聲初 起,宛若雷鳴,但說到最後的「狠毒」二字,已是聲嘶力竭,變作哀嗚了。完顏亮哈哈笑 道:「你善於使毒,朕只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竺迪羅眼睛發黑,歎口氣道:「報應,報應!但我卻不應死在你的手下!」說話之間, 前心又中一枝,竺迪羅護體神功己散,蹦地跳起一丈來高,盡了最後一點氣力嚎叫道:「完 顏亮,你好狠!我身為厲鬼,也要找你算帳!」「砰」地跌落地上,氣息已絕。   完顏亮冷笑道:「不是朕心狠手辣,你既然對朕起疑,朕豈能放你回國,在吐蕃大汗面 前饒舌?「竺迪羅曾與完顏長之合謀害死古月禪師,武林天驕等人對他本來頗有恨意,但見 他如此下場,也不禁好生慨歎,轉而痛恨完顏亮了。   完顏亮又縱聲笑道:「你們看見了竺迪羅的下場沒有?你們若再負隅頑抗,竺迪羅就是 你們的榜樣!」   武林天驕怒道:「大丈夫死而何俱,我縱然死了,也絕不能降你!」蓬萊魔女則冷笑 道:「完顏亮,你也是死到臨頭的了。人生總有一死,但只怕你身死之後,還要遺臭萬年, 受人唾罵。」   完顏亮大怒道:「好呀,你這樣不識抬舉,朕也不能愛惜你了。兒郎們放手殺吧,活的 拿不了,死的也要!」   混戰之中,神臂弓不能使用,武林天驕等人倒是不必提防毒箭。但那些武士在完顏亮親 自督促之下,卻不能不賣命進攻,武林天驕等人雖然暫時還可支持,但亦已漸漸感到氣力不 加。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蓬萊魔女心道:「虞允文在長江上不知打得如何?但盼他能夠火速 渡江才好。那幾路義軍也不知突圍了沒有?金鼓之聲沉寂,唉,只怕有點不妙。」蓬萊魔女 心懸兩地,大為焦急。   心念未已,忽所得轟隆轟隆之聲,宛若雷聲隱隱,遠遠傳來。陡然間,只見東方天際, 又似審起了數十百道金蛇,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完顏亮眉頭一皺,驚疑不定。就在此時,後路將軍兀赤兒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 道:「陛下,陛下,大、大事不好了!」   完顏亮大吃一驚,故作鎮定道:「何事慌張?從容稟來!」正是:風雷震盪驚雄霸,舉 眼長江浪拍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四回 投鞭天塹人何在 立馬吳山夢已空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四回 投鞭天塹人何在 立馬吳山夢已空   兀赤兒喘過口氣,說道:「咱們渡江的船隊已陷入宋師包圍,只,只怕凶多吉少:」完 顏亮半信半疑,說道:「這怎麼會?咱們的兵力十倍於宋軍,只是渡江的戰船就有三百來 艘,虞允文的水師,全部調來,也湊不到這個數目。只有咱們包圍他,他怎麼可以包圍咱 們?」   兀赤兒道:「陛下有所不知,……」只說了一句,聲音忽地顫抖,直打哆咦。原來完顏 亮正瞪著眼看他,兀赤兒驀地想起,完顏亮一向自負「聖明」,說他「有所不知」,豈不是 得罪了他?因此見他眼睛一瞪,嚇得不敢往下再說。   轟隆轟隆之聲,接連不斷,越發聽得清楚了,完顏亮斥道:「有話實話,還等什麼?是 好是壞,朕不怪你。」   兀赤兒這才敢接下去道:「陛下有所不知,咱們的船隊是那韓三娘子領航的,所走的水 道十分險惡,水流湍急,江面又窄,宋國本師預先埋伏,中流截赤,用石炮打沉了咱們許多 戰船,這還不打緊,他,他們還用火攻,今晚正西北風,前面戰船被焚,江面阻塞,後面的 船隻不能通過,要掉頭逃走也未不及了。   陛下,你瞧火光,長江上空,半邊天都燒紅了。今晚,只,只怕咱們的船隊要全軍覆 沒!」完顏亮這才知道,原來天空中竄起的數十百道「金蛇」乃是宋軍所發的火箭。   完顏亮大怒道:「該殺的賊婆娘,竟敢未作奸細!可恨完顏長之昏了頭惱,竟相信這賊 婆娘!快把她抓來殺了!」他只顧大發脾氣,卻忘了韓三娘子是給他「領航」去了。   完顏亮痛罵韓三娘子,其實卻是冤枉了她。她領航的那條水道,本是一條渡江捷徑,地 點又較偏僻,宋軍平時是沒有注意的。韓三娘子早已探聽清楚,那個地點,宋軍的防守力量 最薄,所以才敢誇下海口,帶金兵夜襲,定保一舉成功。哪知耶律元宜預先把這秘密送過江 去,讓虞允文得以從容佈置,金軍偷渡,就正好是自投羅網了。   兀赤兒訥訥說道:「那賊婆娘正在船上,也不知她的船毀了沒有。急切間卻是難以抓得 著她。」   完顏亮怒道:「好,抓不著她,就把完顏長之叫回來,是他擔保的人,朕要問他的 罪。」   話猶未了,忽聽得金鼓雷鳴,大隊騎兵馳驟的馬蹄聲踏得山搖地動。兀赤兒叫道:「不 好了,陛下快逃吧。宋兵殺來了。」   完顏亮一聲不響,驀地拔出佩劍,一劍把兀赤兒斬為兩段,喝道:「豈有此理,你這廝 敢動搖我的軍心。長江水戰縱然失利,宋軍也絕沒有來得這樣快的道理,不許慌亂,先把這 幾個叛賊殺了!」   完顏亮揮劍斬了兀赤兒,發下命令,堅不許退。他手下的心腹武士,當然不敢先逃。按 理說長江水戰方酣,宋軍也的確沒有這麼快來到之理,可是那萬馬奔騰的聲勢,在這座山上 的一眾將士又確確實實可以聽覺感知,無論如何也是禁不住心驚膽戰了。蓬萊魔女等三人精 神陡振,彼此照應,雖然氣力漸漸不佳,那些已經驚慌了的武士們,要想擒殺他們,一時間 卻也是不能了。   忽見塵土飛揚,御林軍紛紛閃開,月光下只見一騎白馬,如飛來到。完顏亮方吃一驚, 心道:「難道當真是敵人殺到?」他身邊的護駕法師鳩羅上人眼利,已經看出了來者是誰, 高聲說道:「陛下安心,是皇叔來了!」   話猶未了,那騎自馬已在完顏亮前面停下,那人跳下馬來,果然是完顏長之。完顏亮怒 氣勃發,罵道:「長之,你累得朕好慘,你知罪麼?」   完顏長之道:「老臣護駕來遲,累陛下受驚了。」驀地揚起馬鞭,朝著赫連清霞一指, 說道:「這妖女是假冒的郡主,臣沒有察覺,罪該萬死。」   完顏長之並不知道完顏亮是怪罪他另一件事情,口口聲聲「請罪」,完顏亮聽了,驚上 加驚,情知必有意外之變,無暇再追究他「誤信」韓三娘子之事,連忙問道:「你怎麼知 道?」   完顏長之道:「不但這郡主是假冒的,耶律元宜也沒有死,如今他正率領叛軍向這邊殺 來。請皇上示下,是守是退?」   完顏亮大驚道:「有這樣的事?你見著了耶律元宜?」   完顏長之道:「臣奉命去擒拿叛將,到了耶律元宜原來的營地,他的部隊已開拔一空。 臣知有變,急速趕回,山下碰上叛軍,這支叛軍正是耶律元宜指揮的,他燒變了灰,我也認 得!臣勇戰突圍,趕回護駕,井向陛下請示。」   完顏亮這才知道殺來的不是宋軍,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但禍起蕭牆,裡應外合,大事總 是不妙了。完顏亮又驚又怒,說道:「先守一陣,鳴鼓招集援軍。叛賊只有三萬人,咱們在 這山下的留守部隊還有十萬之眾。守不住再退。你先給朕把這假郡主,假宮女和檀羽沖一併 殺了,不殺他們,難洩心頭之恨!」完顏亮固然是大大吃驚,蓬萊魔女也有點驚疑不定,心 道:「公孫奇與那妖狐哪裡去了?難道竟逃阻了不成?」她與耶律元宜的計劃,本來是留下 一部分兵士看守原來營地的,耶律元宜帶兵來攻這一座山,照理不會帶著囚犯同行,但據完 顏長之之言,那座營地已是空無一人,這就和他們原來佈置的情況不符了。   完顏長之振臂大呼:「為國效忠,此其時矣!兒郎們,隨我上!」武林天驕冷笑道: 「你這是什麼為國效忠?你這是為無道的昏君效忠!完顏亮殘暴不仁,刻薄寡恩,連自己的 生母也敢毒殺的,這樣的昏君,你們想想,可值得為他效忠嗎?」   完顏長之罵道:「你口出污言,污蔑皇上,罪該碎屍萬段!」武林天驕道:「你逢迎昏 君,助紂為虐,更是罪不容誅!」完顏長之大怒道:「亂刀把他殺了!」一馬當先,唰的一 鞭便向武林天驕掃去。   那些武士們都是完顏亮所蓄的死士,可是也有過半數的人想道:「是啊,檀羽沖說得不 錯,這樣的昏君值得我為他賣命麼?」他們下敢反叛,卻也不肯盡力,只是虛張聲勢,吶喊 助威。   但也有一半人恐怕宋國大軍殺來,更是難逃活命,心中想道:「皇上要殺了這三個人才 肯撤退,有皇叔助陣,殺這三個人總容易一些。還是早點了結此事吧。」還有一些武士則是 渾渾沌沌、只知奉命唯謹的人,隨著完顏長之鼓勇攻擊。   武林天驕手中沒有兵器,不敢硬接完顏長之的水磨鋼鞭,百忙中身形一晃,隨著鞭梢直 轉出去,鞭梢離他致寸,竟是沒有打著。武林天驕在躲閃的當兒,還用大擒拿手法,奪去了 兩個殺到他跟前的武士的大刀和長矛,嚇得那兩個武土慌不迭地後退。   完顏長之一擊不中,鞭若靈蛇,倏地便轉了方向,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 技,向赫連清霞掃了過來。   赫連清霞抵擋不住,手忙腳亂,蓬萊魔女反手拂塵一揮,替她盪開了完顏長之的鞭梢。 完顏長之認出了是適才的「宮娥」,「哼」了一聲道:「好大膽的魔女!」霍地用個「怪蟒 翻身」,連人帶鞭急旋回來,又向著蓬萊魔女打到。   蓬萊魔女武功本就略遜於完顏長之,此時激戰之後,氣力不加,拂塵揮出,力不從心, 纏上了鞭梢,反而給完顏長之將她拉得身向前傾,堪堪就要跌倒。   武林天驕大喝道:「撤鞭!」聲到人到,一掌劈下。完顏長之識得厲害,身形一塌,鞭 梢滴溜溜地從蓬萊魔女背上捲過,說時遲,那時快,反手一鞭橫掃,正好迎上了武林天驕的 肉掌。武林天驕為了要給蓬菜魔女解困,這一招是敗身進擊,用得險極。   鞭長手短,武林天驕的身形在鞭勢籠罩之下,避無可避,只好憑著一雙肉掌硬接。兩人 武功本是半斤八兩,但武林天驕也是久戰之後,氣力不加,再加上空乎接鞭,更是吃虧。只 聽得「唰」的一鞭掃過,武林夭驕的手背上起了一道血痕。   完顏亮喜道:「皇叔加一把勁,你把檀羽衝殺了,朕就把他這件寶物賜你。」完顏亮所 說的「寶物」,原來就是武林天驕那支暖玉蕭,武林天驕那日被擒,衛士將他的玉簫收繳, 獻給了完顏亮的。當時完顏長之在旁,頗有欣羨之色,完顏亮自是知道他想得到這支玉蕭。 他是皇叔身份,官職亦已做到了御林軍總管,給他陞官反不如給他這支玉簫實惠,更能討他 歡喜。恰巧完顏亮將這支玉蕭帶在身旁,此際就拿出來作為懸賞。   蓬萊魔女運劍如風,回身疾刺,與武林天驕聯於,合力擋住了完顏長之的攻勢。可是在 完顏長之指揮之下,武土們蜂擁而來,早已把他們圍在核心,包圍圈子越縮越小,刀槍劍 戟,從四面八方刺到,稍一下慎,就有血染黃沙之險。   山下金鼓喧天,那是大軍的廝殺,比山上更為激烈。督戰的龍騎將軍哈爾蓋抽空回來報 道:「賀喜皇上,叛軍已在山腰被截住了,如今援軍已經趕到,正在合圍。」   完顏亮雄心復起,哈哈笑道:「勝負兵家常事,長江水成,縱然一時失利,朕也還有數 十萬大軍,正好誘虞允文渡江,一鼓殲之。你去傳朕命令,火速清滅叛軍,立即到江邊布 防,準備迎擊宋軍。功成之後,人人有賞。」哈爾蓋應聲「是!」飛騎再去督師。   完顏長之恃著人多勢眾,勇猛進攻。武林天驕手背受傷,擒拿法已不及從前靈活,激戰 中被一個武士挑了一槍,幸而只是槍尖擦過,傷了一些皮肉。蓬萊魔女氣力不加,激戰中也 著了完顏長之的一鞭。武林天驕黯然說道:「柳女俠,我很慚愧,連累了你了。我對不起笑 傲乾坤,你們本來應該是在一起的。」蓬萊魔女道:「還未絕望,不必灰心,檀羽沖,你是 個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誰也別說連累誰了,咱們靠攏些迎敵吧!」武林天驕得了蓬萊魔女 的鼓勵,精神復振,彼此向對方靠近,與赫連清霞三個人背靠著背,不讓敵人有乘隙各個擊 破的機會,奮力抵擋。   完顏亮拿起那支暖玉蕭,嗚嗚吹了兩聲,聲音高亢,那震天價的金鼓之聲也掩蓋不住。 完顏亮哈哈大笑,朗聲吟道:「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鹿死誰手,還未可料 呢!虞允文,你就來吧!」他還在做著扭轉敗局,「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的 美夢。   忽聽得有人「噫」了一聲,武林天驕心頭一動,百忙中抽眼望去,只見有兩個軍官,正 在向完顏亮所在之處跑去。看前頭那個軍官的背影,竟似乎是個熟人!   完顏亮身邊的內廷侍衛長檀道雄喝道:「什麼人?站住!」那前頭的軍官道:「有緊急 軍情稟報皇上!」檀道雄聽他聲音清脆,有類女子,動了疑心,喝道:「跪下稟報!」那軍 官道:「是!」屈下半膝,突然腳尖一蹴,將身前持矛監視的衛士踢了一個觔斗,一躍而 起,劍已出鞘,如筋離弦,「唰」的就朝著完顏亮當胸刺下!   完顏亮頗有臂力,危急中揮動手上的暖玉簫一格,這玉簫是件寶物,「噹」的一聲,簫 劍相觸,火花四濺,軍官所使的青鋼劍損了一個缺口、玉簫卻沒損壞。但完顏亮的蠻力究竟 比不過對方的內家真力,玉簫雖沒損壞,卻已脫手飛去。那少年軍官一把抄到手中,一招 「夜戰八方」,橫劍掃蕩,盪開了同時向他攻來的刀槍劍戟,左手的玉簫,使出了點穴的招 數,直指完顏亮胸口的「漩璣穴」。   可惜這軍官一擊不中,已經慢了一步,完顏亮避過一旁,檀道雄早已拔出佩刀,搶上來 站在完顏亮剛才所站的位置,檀道雄是武林天驕的疏堂叔叔,素來對完顏亮忠心耿耿的,他 家傳武功非同小可,一刀劈出,雖也未能將軍官的玉簫打落,卻震得他虎口陣陣酸麻。   說時遲,那時快,鳩羅上人也已把雙錢打來,鳩羅上人武功更強,這少年軍官雙拳難敵 四千,眼看雙缽一合,不死亦傷。   忽地一條人影殺了進來,快逾旋風,將那少年軍官一推,一件黑忽忽的兵器已向鳩羅上 人打到。這人是那少年軍官的同伴,披著一件斗篷,遮過了面孔。寬大的斗篷披在身上,作 戰本來不甚方便,但他的行動卻很利落。   鳩羅上人雙鈸打空,自將碰擊,聲如破鑼,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百忙中一個「盤龍繞 步」,想要避開,肩上己是著了一下,饒是他功力深厚,亦覺痛徹心帥,肩衣片片破裂,就 似給軟鞭掃過一般,原來這中年軍官使的竟是一柄拂塵,經過他內力的運用,聚成一束,比 軟鞭威力更大。   檀道雄揮刀力戰,鳩羅上人站穩了腳跟,與他聯手應敵,這才把那兩個軍官阻住,完顏 亮身邊的武士也紛紛湧上,把他們包圍起來。   完顏亮驚魂稍定,定睛一看,失聲叫道:「好大膽的叛賊,哎喲,你,你是什麼人?」 原來這少年軍官雖是男子裝束,但相貌卻與赫連清波一模一樣。   這少年軍官喝道:「昏君,你不認得我,我認得你!你害我爹爹騙我姐姐,今日我是來 報父仇來了!」原來這少年軍官正是赫連清雲喬裝打扮,那中年軍官則是武林天驕的姐姐慧 寂神尼。   完顏亮脫險之後,心情輕鬆了些,笑道:「原來又是一個郡主的妹妹,三姐妹這麼相 似,倒是難得。嗯,你這女娃兒聽朕說,朕念你年幼無知,只要你歸順於朕,朕也封你一個 郡主。你見過你姐姐沒有?你姐姐深受朕恩。對朕是矢志效忠,你難道不知道麼?怎能說朕 騙她?」   赫連清雲冷笑道:「完顏亮,不管你威脅也好,利誘也好,你今日總是難逃性命的了! 我即使殺不了你,也自有人殺你!」   完顏亮面魚一沉,喝道:「不識抬舉,將她一併擒下,待朕發落!」   完顏亮身旁一個軍官說道:「皇上,你瞧那個人也好像是個女的。」完顏亮道:「不 錯,是有點像。奇怪,她為什麼把斗篷遮著面孔。穆將軍,你把她的斗篷挑開,耍她一耍, 讓朕瞧瞧。」   這個軍官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穆亦欣,家傳槍法,武藝高強,完顏亮見槽道雄戰不下那個 披著斗篷的女子,是以叫他上前相助。   穆亦欣有意逞能,提槍出陣,喝道:「兀那婆娘,為何藏頭遮面,不敢見人麼?」慧寂 神尼一聲不響,待穆亦欣一槍挑到面前,忽地拂塵一揮,纏著了他的槍尖,冷冷說道:「你 瞧瞧我是誰?我只怕你不敢見我!」說話之時,一手已把斗篷卸下,就用來當作兵器,盪開 了檀道雄所來的大刀。   慧寂神尼根本沒有喬裝打扮,她只不過外面披著一件男子的斗篷,裡面仍是尼姑裝束。 穆亦欣看見了她的廬山真面,大吃一驚,顫聲說道:「羽英,是你!」   慧寂神尼冷笑道:「不錯,是我!我僥倖沒給你害死,今日你還要殺我邀功麼?」   原來這穆亦欣本是慧寂神尼的丈夫,他曾設計要妻子計擒武林天驕,事敗之後,又要殺 妻子來表明心跡,以求見諒於完顏亮。慧寂神尼後來得弟弟救走,而穆亦欣也因此得到完顏 亮的重用,官升御林軍副統領。   慧寂神尼當日意冷心灰,拋家遠走,在江南的棲霞寺裡削髮為尼,本來不想向丈夫報仇 了的。可是如今在此意外相逢,勾起心頭舊恨,她卻是忍不任一腔怒火了。   慧寂神尼的武功比不上她的弟弟「武林天驕」檀羽沖,但卻要勝過她的丈夫不知多少, 她初時故意藏著幾分本領,不讓她丈夫看破,待到穆亦欣要來槍挑她的時候,她才使出全副 武功。   慧寂神尼這拂塵一繞,用的是內家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穆亦欣禁受不起,虎口一 麻,長槍脫手飛出!穆亦欣嚇得魂飛魄散,叫道:「娘子留情!」慧寂神尼斥道:「負心賊 子,我與你還有什麼夫妻之情!」拂塵一掃,掃得穆亦欣面上開花,皮升肉綻。但雖然如 此,她畢竟未下殺手。   穆亦欣以手掩面,嚇得魂飛魄散,沒命飛逃,臉上鮮血直淌。完顏亮罵道:「膿包!」 可是他已顧不及把穆亦欣拿來問罪了。穆亦欣一跑,慧寂神尼打開了一個缺口。圍攻的形勢 已經有了變化。   慧寂神尼施展出全副本領,殺得檀道雄步步後退。鴆羅法師稍微好些,但亦是僅有招架 之功。赫連清雲不用對付兩個強敵,精神大振,運劍如風,專刺對方的關節要害,轉眼間刺 翻了幾個武士,殺得他們不敢向前。而赫連清雲則要殺開一條血路,撲向完顏亮。   完顏亮身邊已是沒有幾個得力的武士,嚇得慌了,連忙叫道:「皇叔,回來!」完顏長 之這邊卻是佔盡了優勢,御林軍中的好子大半在他這邊,武林天驕等人又是激戰多時,已成 強弩之未,眼看再過些時,就可將他們拿下。但完顏亮已是叫他回去保駕,他焉能違背,心 中只有暗叫「可惜!」   完顏長之抽眼一看,完顏亮那邊雖然形勢不利,但赫連清雲要想殺到他的跟前,總也還 得要些時候。完顏長之咬了咬牙,心念一轉,發了全力,向武林天驕突施殺手,冀圖一擊成 功,殺了武林天驕再去保駕。   蓬萊魔女一招「玉女投梭」,欺身直進,劍刺完顏長之腰脅的「愈氣穴」,這一招是攻 其必救的精妙招數。凌厲非凡,但也是用得險極。要知蓬萊魔女的氣力已是遠遠不及對方, 這樣的欺身近搏,若然一擊不中,只怕就要給完顏長之雄渾的掌力所傷。但為瞭解武林滅驕 性命之危,蓬萊魔女也是顧不得了。   雙方都是冀圖一戰成功,完顏長之一刀劈出,蓬萊魔女這一劍亦只是刺到了他的前面。 完顏長之大吼一聲,長刀斜削,立即回身發掌,刀掌並用,同時對付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兩 大高手。   武林天驕雖是強弩之未,功力也還不弱。完顏長之保命要緊,擊向蓬萊魔女那掌,用到 了七成功力。幸而如此,武林天驕才能空手對付,只聽得「錚」的一聲,武林天驕使用「彈 指神通」的功夫,恰恰彈中了完顏長之的刀背。但完顏長之的掌力亦已把蓬萊魔女震得踉踉 蹌蹌搖搖欲墜,接連退出了六七步,但雖然如此,完顏長之的七成功力,也還未足以令蓬萊 魔女受傷。而且完顏長之還給她的劍尖在腰部割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雖然不算得怎樣受傷,但比對起來,總是他較為吃虧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叫道:「姐姐,我來了!」來的又是一個金國服飾的少年軍官, 呼的一聲,人還未到,就抓了一個武士,向完顏長之擲來。   完顏長之反手一推,用一股巧勁,將那個向他擲來的武土像皮球般拋過一邊,雖不怎麼 費力就解了這招,卻也吃了一驚,心中想道:「他們不知還有多少黨羽混在我軍之中?這人 能夠使用大摔碑手抓起人來當作武器,功力雖不及我,也是很不弱了。」   他自忖不能在短時間內擒下武林天驕,又怕完顏亮身邊也有對方的「奸細」,出其不點 地偷襲他的「皇上」,於是只好拋下武林天驕這邊的敵人,匆匆忙忙趕去救駕。   蓬萊魔女大喜叫道:「珊瑚,你也來了!」原來這個殺進重圍接應她的少年軍官,正是 她從前的侍女珊瑚喬裝打扮。   珊瑚本來已是拜在慧寂神尼門下,削髮為尼了的,這次赫連清雲求慧寂神尼出山相助, 珊瑚也跟了來。她與蓬萊魔女一向情同姊妹,故此上山之後,赫連清雲去行刺完顏亮,她則 先來與故主會合。完顏長之趕到完顏亮這邊,登時扭轉了劣勢,一口刀架住了慧寂神尼的拂 塵,還有餘力不時向赫連清雲發掌,赫連清雲抵敵鳩羅法師已經吃力,何況還有許多武士向 她圍攻,不覺手忙腳亂,幾個回合過後,已是險象環生。   武林天驕這邊,去了一個強敵,多了一個幫手,卻是力量大增,殺得眾武士紛紛後退, 沒多久就殺了出來,趕過去援助慧寂神尼。   他們這一來正是時候,赫連清雲眼看抵敵不在,鳩羅法師的雙鈸已夾著她的長劍,而檀 道雄的大刀又正向她斫來。   武林天驕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雙指貼著刀背一推,把檀道雄的大刀推開,說 道:「叔叔,何苦還助這個昏君?」蓬萊魔女卻不打話,一劍指到了鳩羅法師的咽喉。鳩羅 法師曾在蓬萊魔女手下吃過大虧,見她殺來,心驚不小,連忙鬆開雙欽,放過了赫連清雲, 先招架蓬萊魔女的殺手。   檀道雄罵道:「我檀家世受國恩,沒有你這個叛臣逆於!」武林天驕道:「叔父此言差 矣,完顏亮暴虐無道,窮兵黷武,不但禍害鄰邦,咱們的金國也要給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推倒暴君,也正就是救金國的百姓。」檀道雄罵道:「我不聽你的歪理,你為叛賊,我作忠 臣,不必多言,看刀!」他只知一片愚忠,執迷不悟,竟然叔侄交鋒。   武林天驕顧念叔侄之情,卻不敢放手廝殺,檀道雄揮刀猛斫,武林天驕空手抵擋,險險 給他斫中。蓬萊魔女眉頭一皺,說道:「我來給你打發這老糊塗。」斜刺裡一劍削去, 「噹」的一聲,削去了檀道雄的刀頭。武林天驕連忙說道:「手下留情,別傷了我的叔 叔。」蓬萊魔女道:「我省得,你去助你姐姐吧。」   完顏長之這時正在使到一招「橫掃六合」,長鞭揮舞,呼呼風響,鞭梢儼似毒蛇吐信, 閃縮不定,既似打向慧寂神尼,又似打向赫連清雲。   慧寂神尼將塵尾聚成一束,當作判官筆使,還了一招「舉火撩天」,完顏長之的長鞭倏 地轉了個方向,不與慧寂神尼交鋒,閃電般地便向赫連清雲打下,將虛招化作了實招。數人 中赫連清雲武功稍弱,完顏長之是意欲先擊破最弱的一環。   他的鞭一丈多長,慧寂神尼的拂塵只有二尺六寸,鞭長拂短,一招擋空,已是難以照顧 赫連清雲。眼看赫連清雲就要傷在他的鞭下,武林天驕飛身掠至,長袖一揮,使了個「化」 字訣,卸去完顏長之打來的六七分勁道,只聽得「嗤」的一聲,武林天驕的袖子化作了片片 蝴蝶,手臂又起了一道血痕,但完顏長之的長鞭畢竟也給他盪開了。   赫連清雲嚇得「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武林天驕微笑道:「不要緊,只是受了一點輕 傷。」赫連清雲面上一紅,低聲說道:「多謝師兄相救。你的兵器,收回去吧。」把那支奪 自完顏亮手中的暖玉簫文還給武林天驕。   武林天驕與她目光一觸。只覺她目光之中,散發著喜悅的光輝,又似含有幾分哀怨,但 在這樣的激烈戰鬥之中,武林天驕也無暇推敲了。他得回了自己的暖玉簫,精神陡振,立即 跨上前去,與她姐姐聯手迎戰完顏長之。慧寂神尼道:「你應該多謝清雲二妹,是她馬不停 蹄,披星戴月,趕來向我報訊的。」武林天驕應道:「是。姐姐,你也辛苦了。」不解他的 姐姐何以在這百忙之中,卻說了這麼一段不是必須要即時說的「閒話」?但武林天驕是個絕 頂聰明的人,怔了一怔之後,也恍然如有所悟了。   原來赫連清雲私心戀慕這位師兄,由來已久,後未知道了武林天驕為蓬萊魔女害了「相 思病」的事,心中難過之極,這段相思只好埋藏在內心深處,不敢向人吐露。她的性情與二 妹赫連清霞的性情剛剛相反,清霞開朗爽直,有話就說,心事從不瞞人;清雲卻是矜持含 蓄,不輕易表白自己的心事。不過,儘管如此,由於她對武林大驕的處處關心,慧寂神尼與 她的妹妹還是識破了她的心事。這次赫連清雲上山之後,見到武林天驕與蓬萊魔女並肩作 戰,彼此救護,只道他們相愛已深;心中更為傷痛,已打定了主意,只待事情過後,倘使自 己僥倖不死,也要跟慧寂神尼削髮為尼了。不料後來武林天驕也來救她,同樣的也是為了救 護她而受了傷。赫連清雲這才感到師兄對她也並非全不關心,而在激戰之中,與同伴本來就 應該互相救護的。這麼一想,幽怨也就減了幾分了。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慧寂神 尼與赫連清雲的說話與神情,她都看在眼內,聽進耳中,心裡暗暗歡喜,想道:「清雲對她 的師兄果然是情深一片,但願她能夠替我把結解開。」心中歡喜,精神抖擻,劍招使得出神 入化,檀道雄遮攔不住,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光閃處,從他胸口剖下,肌膚已感到劍氣 的沁涼,卻不疼痛。原來蓬萊魔女這一劍使得恰到好處,恰恰把他的上衣從胸口至小腹之 處,當中「剖」開。蓬萊魔女冷笑道:「檀將軍,你還要再打下去嗎?」   檀道雄是衛士之長,出身貴族,久作扈從,一向是注重儀表與尊嚴的,他不怕傷在蓬萊 魔女劍下,但卻怕蓬萊魔女挑了他的衣裳,這等於是剝掉他尊嚴的外衣,叫他在下屬面前, 變成笑話。當下又羞又怒,只好退出,趕緊另換戎裝。   檀道雄一退,武林天驕已無顧忌,他得回暖玉蕭,使來得心應手,姐弟二人合戰完顏長 之,殺得完顏長之也步步後退。   但御林軍的高手與完顏亮的身邊侍衛有數百人之多,這時都已圍攏了來。武林天驕等人 左衝右突,仍然是難以突圍,更不用說接近完顏亮了。   完顏亮擔心的卻是宋國大軍殺來,不住地派人去催前方將官速報軍情。就在此時,山下 金鼓之聲復振,完顏亮正自心慌,探子回來振道:「皇上安心,耶律元宜的叛軍已給趕了下 山,我們的援軍陸續來到,如今正在包圍他們。」   完顏亮道:「好。江上戰事如何,宋師已經登陸沒有?」那探子道:「這個,這個—— 戰場混亂,人馬擠擁,小的通不過去,也找不到江防的指揮使,情形卻是不明。」完顏亮聽 得不妙,心中焦急,揮手道:「快去打聽,叫一隊御林軍給你開路。」   那探子剛走了不久,只見一個人飛奔而來,快得難以形容,完顏亮身邊的衛士喝道, 「什麼人,站住!」完顏亮圓睜雙眼看去,登時化怒為喜,喝道:「不可無札,這是郡 馬。」「郡馬,你脫險了。赫連郡主呢?」   來的正是公孫奇,他顧不及行跪拜的君臣大禮,便即得意洋洋地稟報道:「小臣只是一 時失察,誤中叛軍的詭計而已。我要來就來,要走便走,千軍萬馬,能奈我何!郡主一時未 能趕來,請皇上恕罪。」   原來公孫奇有自解穴道之能,蓬萊魔女也是一時大意,以為用了重手法點穴,又把他們 用粗重的鐵鏈縛在柱上,即使公孫奇能夠自解穴道也要幾個時辰,解開穴道也不能掙脫枷 鎖,哪知公孫奇已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今非昔比,蓬萊魔女走後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暗 運玄功,把穴道解了。   公孫奇有件家傳寶物,是把百煉精鋼的軟劍,不用之時,可以束在腰間,作為腰帶。當 時蓬萊魔女急於夜闖金主御帳。臨走匆忙,一時疏忽,未曾搜去他的這條「腰帶」。   公孫奇戴著枷鎖,但手指還能活動。自解穴道之後,使用軟劍削斷手鐐、劈開腳銬,又 替赫連清波去了枷鎖,以他們二人的武功,守衛焉能阻攔得了,當然是給他們逃跑了。   但赫連清波卻不敢立即來見完顏亮,她已知道她的三妹清霞冒充她的身份,圖謀行刺金 主,並救武林天驕。金主完顏亮喜怒無常,只怕會因此降罪於她。另一方面,她看了戰場形 勢,亦已隱隱感到大事不妙,遂乃意存觀望,請丈夫先去看看風色,再行定奪。反正她與公 孫奇也不過是利害結合的夫妻,夫妻之間,其實並沒多少真情摯愛。   且說完顏亮見公孫奇脫險歸來,喜出望外,目前他正要能人相助,也就無暇細間情由 了。當下說道:「愛卿來得正好,替朕把這幾個叛賊擒下。」   公孫奇也正是要報師妹那一劍之仇,領了「御旨」便即上前,朝著蓬萊魔女冷笑說道: 「好呀,柳清瑤,你既不念師門恩義,也可休怪我手下無情了!」軟劍一抖,唰的便是一招 「南斗七星」,劍尖上抖起了七點寒光,一招之間,連刺蓬萊魔女七處穴道。   蓬萊魔女還了一招「臨江截壁」,封閉得風雨不透,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剎那 之間,雙劍已經碰擊了七次。蓬萊龐女只覺虎口隱隱發麻,一來是因為她氣力不加,二來也 是因為公孫奇十分狠毒、竟然使出了「隔物傳功」的本領。   完顏長之得了公孫奇這樣有力的幫手,精神大振,又殺上來。武林天驕道:「柳女俠, 你來幫幫清雲二妹,讓我對付這廝。」   武林天驕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眼睛一瞥,已知道蓬萊魔女不是公孫奇的對手。完顏長之 雖然也很厲害,但他沒有毒功,讓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聯手,總可以對付得了。   武林天驕一個「移形換位」,擋在蓬萊魔女面前,玉蕭一指,恰好迎上了公孫奇的劍 招。兩人是第一次交手,武林天驕經過一番劇戰,功力不到七成:但公孫奇前日受了柳元宗 的一掌,也耗了三分元氣,未曾恢復。兩人恰是功力悉敵。公孫奇使出「化血刀」的毒掌功 夫,劍中夾掌,蕩起了一片腥風,武林天驕將暖玉蕭嗚的一吹,一股純陽罡氣吹了出去,公 孫奇只覺暖洋洋的,幾乎提不起勁來,吃了一驚,慌忙鎮攝精神,默運玄功。   他的毒掌腥風剛好給武林天驕的純陽罡氣化解,而兩人的內功造諧,又恰好在伯仲之 間。是以各顯神通,仍然是打成平手。正是:順逆不分為虎倀,武功縱好臭名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五回 黷武窮兵終授首 苟安畏敵撤雄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五回 黷武窮兵終授首 苟安畏敵撤雄師   另一邊,完顏長之已在狠狠地向赫連清雲發動猛攻,丈許長的鋼鞭打得呼呼風響,捲起 了一團鞭影,赫連清雲的身形都已在鞭影籠罩之下。赫連清雲橫劍護胸,斜斜削出,這一劍 她倒是看得很準,攻中帶守,意欲削去完顏長之的鞭頭。可惜她力不從心,只聽得「錚」的 一聲,她的青鋼劍反而給鋼鞭蕩過一邊,門戶大開,完顏長之喝道:「撒手!倒下!」長鞭 伊似毒蛇吐信,唰的就向她脈門抽擊下來。   堪堪就要打著,驀地裡只見銀光一閃,蓬萊魔女斜刺掠來,右手劍一招「橫架金梁」, 替赫連清雲擋了這招。左手拂塵一卷,隨即把鞭梢纏上,叫他不能左右擺動,傷及赫連清 雲。   赫連清雲喘息稍定,平劍一拍,劍鋒就沿著長鞭上削,也喝了一聲:「撒手!」完顏長 之急忙抽出長鞭,給她們迫得連退幾步。   赫連清雲低聲說道:「多謝姐姐。」她見蓬萊魔女如此捨命救她,心中甚是感動,暗暗 道了一聲:「慚愧!我剛才還妒忌他們,她卻對我毫無岐視。」   兩人聯手,稍稍勝過完顏長之,但她們還要對付四面八方圍攻的武士,仍是不能突圍, 只殺得個難分難解。   這時東方已現出一片魚肚白,天色快要亮了。長江上被焚燬的戰船余火未熄,就似襯起 半天紅霞。完顏亮立在山頭,遠遠望去,看見自己多年經營的水師毀於一炬,艨瞳巨艦,沉 沒江心,不禁氣詛神傷。驀然間,只見江心現出一條銀練,微聞聲響,侃眼已是白浪滔天, 潮聲似是春雷乍響!搖撼山谷!   完顏亮心道:「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長江潮果是壯觀,可惜我今番折了 水師,已是不能乘風破浪了。」他想起蘇東坡這幾句詞,驀地又想到前面兩句,「大江東 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看來竟似是為自己今日寫照,他平生自負英雄蓋世,思念及 此,不覺更是神傷。   轉眼曙光已現,朝陽初出,山下的景物看得比剛才又清楚些了。只見應旗招展,人馬奔 馳,戰場的情形似乎有點不對。陡然間,只聽得金鼓聲驚天動地,完顏亮嚇得慌了,自言自 語道:「這是長江的怒潮,還是宋軍擂起的進軍鼓?」猛地喝道:「左右,還不快去報 來!」   話聲未了,只見上土飛揚,有一小隊軍馬已經衝上山來,這隊人馬既不是金國兵士,卻 也不是宋國服飾,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似是「烏合之眾」,但行動卻極矯捷,來得也 極兇猛。在最前頭的竟是一個短髮蕭疏的老頭子,挾著一根枴杖,似是趾了一足的模樣。   這跛了一足的老頭兒挾著枴杖,卻比常人快了不知多少,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琵琶急 奏,他每一下枴杖在地上一點,便即向前飛掠數丈,山上那麼多精銳的御林軍,竟是攔他不 住。   蓬萊魔女大喜叫道:「爹爹!」原來來的正是她的父親柳元宗。柳元宗選了一百名輕功 了得武藝高強的好漢。在大混戰之中避開敵人的主力,抄小道殺了到來。   公孫奇一見是柳元宗,嚇得魂飛魄散,他幾次吃了柳元宗的大虧,如今功力尚未完全恢 復,如何還敢戀戰,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逃,武林天驕一擊不中,已是追之不及。   完顏亮大怒道:「膿包,膿包,你們都是膿包!還不趕緊給我把這老頭兒拿下!」   回身又指著公孫奇罵道:「臨陣私逃,虧你還敢自誇是南朝第一好漢!你還想做朕的郡 馬麼?」公孫奇逃命要緊,只當聽而不聞,心道,「這郡馬做不做也罷。」有幾個礙著去路 的武土,還給他擊倒了。   完顏亮空自大發脾氣,他的手下卻是無法阻攔柳元宗,更不用說將他「拿下」了。柳元 宗揮舞鐵拐,夭矯如龍,殺得圍攻蓬萊魔女的那些武士紛紛躲邏,完顏長之身為御林軍統 領,只得拚命抵擋,柳元宗道:「好,咱們是老對手了,再來較量較量!」呼的一拐掃去, 隱隱帶著風雷之聲、完顏長之使了一招「枯籐纏樹」,長鞭捲著了鐵拐。柳元宗大喝一聲: 「撒手!」只聽得「逼卜」連聲,那條精鋼所打的長鞭,竟然當真便似枯籐一般寸寸斷折。 完顏長之自知不是對手,也只好不顧面子,轉身便逃。   蓬萊魔女連忙間道:「爹爹,咱們的義軍怎麼樣了?」柳元宗道:「虞將軍的水師已經 上岸,咱們的義軍得到他們接應,也已突圍了。」赫連清霞記掛著耶律元宜,問道:「山下 戰事如何?」柳元宗笑道:「你看,你的宜哥已經來啦!」   只聽得數千名士兵齊聲吶喊:「休要放走了昏君!」耶律元宜帶領前鋒部隊,一馬當 先,已經殺上山坡,那斗大的帥字旗在山頂也可以看得見了。金國的敗軍像潮水般湧上山 來。   完顏亮見只是耶律元宜這支「叛軍」殺來,還想下令叫完顏長之收集敗兵,用御林軍壓 陣,拚命抵擋。令還未下,只見前路指揮哈爾蓋丟了盔甲,狼狽非常地逃了回來,顧不及行 君臣之禮,氣急敗壞地叫道:「陛下,不好了,宋國大軍已經渡江,向這裡殺來了!」完顏 長之道:「勝負兵家常事,陛下請移聖駕,回去重整旗鼓,捲土重來。」糾集傷亡過半的御 林軍,保護完顏亮且戰且走。   耶律元宜大喝道,「昏君往哪裡跑!」挺槍拍馬,揮軍追殺。完顏亮嚇得疊聲說道: 「快擊聚兵鼓,召集援軍速來救駕。」話猶未了,只聽得山下殺聲震天,都是叫道:「休要 放走了完顏亮!」放眼望去,宋國的硅旗已是在戰場上到處臨風招展。遠處長江水面,也是 千帆齊發,宋軍正在陸續渡江。   完顏亮頓足歎道:「虞允文水師不滿十萬,怎的卻有如此聲勢?定是你們誑報軍情,叫 朕低估了敵人了。咳,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可惜完顏亮到了身敗名裂之際,還不懂 義師無故,侵略必敗的道理,不肯自責,尚要怪部下、怨蒼夭。其實宋軍確是不滿十萬,此 際已經渡江的且還只是三成。但金軍艦隊覆滅之後,已是士無鬥志,未國渡江軍隊雖少,但 有各路義軍配合,又有耶律元宜這一支「叛軍」內應,一旦殺過江來,聲勢便顯得十分浩 大,金軍士無鬥志,望風披靡。   完顏長之道:「陛下不用擔憂,老臣願保聖駕下山。」話猶未了,耶律元宜已經揮軍趕 至,打著宋國旌旗的軍隊,也已經殺上了半山。」檀道雄喝道:「放箭!」他手下尚有幾百 名「神臂弓」射手,一聲令下,強弓硬弩,紛紛向耶律元宣攢射,把他周圍的將士,射倒了 一排。   耶律元宜怒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還射!」他手下將士用的是普通弓箭,威力不如神 臂弓,但一來士氣旺盛,二來人數眾多,個個爭先,人人奮勇,千箭如蝗,還射過去,登時 把「神臂弓」的氣焰壓下,完顏亮的神箭手被射殺了不過十多個,其餘的不是齊弓而逃,便 是不敢戀戰,曳弓後退了。戰場上決定勝負終歸是要靠人,不是憑藉武器。   耶律元宜奪過了一把神臂弓,喝道:「完顏亮,你也領教領教我的箭法。看箭!」嗖、 嗖、嗖三箭連珠射出,他臂力驚人,二枝箭都射到了完顏亮身前,可是都給完顏長之揮刀打 落。   柳元宗一聲不響,隨手拾起幾顆石子,就向完顏長之打去,他是以絕頂內功發出晴器, 勁道比耶律元宜所發的神臂弓還要厲害,一輪石子,把完顏長之打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   只聽得弓如霹靂,箭似流星,耶律元宜「嗖」的又是一箭,這一箭正中完顏亮後心,登 時將他跌下馬來!   完顏長之大驚,正要跑去救駕。亂軍中忽地鑽出一個軍官,卡嚓一聲,手起刀落,就把 完顏亮的腦袋斫了。   這一刀突如其來,誰也意想不到,待到完顏亮身旁的衛士如夢初醒,嘩然大呼之時,那 人已取了完顏亮的首級。上馬疾馳去了。完顏長之聽得衛士的吶喊,方始發覺,嚇得心膽俱 裂,慌忙取過兩枝長矛,向那人後心擲去,那人頭也不回,反而僻啪兩刀,把兩校長矛全部 打落。完顏亮一死,一向軍紀森嚴的御林軍亦已潰不成軍,戰場上人仰馬翻,拋戈棄甲,那 人早已消失在亂軍之中,不知去向,完顏長之哪裡還能找得著他?耶律元宜又是詫異,又是 惋惜,說道:「這人不知是誰,身手如此了得。只可惜我不能親手割下完顏亮的首級,卻給 他取去了。」赫連清霞笑道:「宜哥,是你把這昏君射殺的,你已經雪了國恨家仇,也應該 滿意了。」   這時已是天色大自,一輪紅日從雲層中現了出來,驅散了滿天雲霧,照明了大地山河。 朝陽之下,金鼓聲中,只見一個斗大的「虞」字帥旗,迎風招展,原來正是虞允丈親自率領 宋國的前鋒殺到,與耶律元宜的遼軍,柳元宗的義軍,三方面的隊伍都在山頭會合了。   蓬萊魔女大喜,便與父親一同上前,與虞允文相見,虞允文得知完顏亮已死,遂傳下將 令,暫在山頂紮營,待兩岸大軍渡江之後,再清掃戰場。要知此時雙方兵力,金軍還是數倍 於宋軍,倘若窮追,難免困獸之鬥。罪魁禍首,只是完顏亮一人,完顏亮已死,自可網開一 面。   但宋軍雖然沒有窮追,金國的潰軍自相踐踏,死傷亦是不少。虞允文立馬山頭,揚鞭歎 道:「逆亮大言炎炎,要想投鞭斷流。如今兵未渡江,已是身首異處。可為窮兵黷武者 戒!」   這一戰虞允文以欠人督師,以少勝多,建立了使敵軍「檣櫓灰飛煙滅」的奇功,足可與 周郎赤壁之戰比美。而擊敗侵略,保衛國家,這一戰的意義更大,又遠非赤壁之戰可比了。 後來南宋詞人張孝祥(於湖)有一首「水調歌頭」,寫採石礬之戰。   贊虞允文道:「雪洗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 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 喬初嫁,香囊未解,勳業故優遊。赤壁礬頭落照,淝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 去,擊揖誓中流。」   此詞寫宋軍大捷,「雪洗虜塵」之後,凱歌高奏、笑看吳鉤的場景與豪情。詞中把虞九 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殲秦的謝玄,而勳業尤有過之,儘管「礬頭落照」,「橋邊衰 草」,古人已成陳跡,但他們以弱勝強的抗敵精神還在鼓舞著今人。同雄意深,不愧是一首 傳誦千古的名作。   閒話表過。且說虞允文與柳元宗父女見過之後,耶律元宜等人也來相見。虞允文知道完 顏亮是給耶律元宜射殺的,大為欣慰,獎飾有加。耶律元宜道:「金主無道,四海同仇,豈 只宋遼兩國之人恨之切骨,即金國治下的有識之士,也是要矢志推翻暴君的。這次我能夠射 殺完顏亮,得一位金國好友的幫助很多,此人見識超卓,文武全才,元帥可想見見他麼?」   虞允文大喜道:「有這樣的人,如何不見?他在哪裡?」耶律元宜道:「就在此地。檀 師兄,檀師兄,請過來。」連叫數聲,不見回答。   耶律元宜道:「奇怪,剛才還和我一起的,卻去了哪裡了?」叫人分頭去找,不一會, 赫連清霞回來報道:「有人看見他已下山去了。」耶律元宜怔了一怔,道:「下山去了?怎 麼和我也不先說一聲?」赫連清霞道:「他連他的姐姐和我的姐姐都沒有告訴,就一個人悄 俏走了。」   原來武林天驕在完顏亮被殺之後,心中一片茫然,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或者是既有 歡喜也有悲傷。暴君受誅,他平生志願既達,自是歡喜;但眼看著戰場上金國大軍人仰馬 翻,自相踐踏,傷亡遍野的慘敗景象,又禁不住心頭作痛,淚眼模糊,想道:「完顏亮窮兵 黷武,固是罪有應得,但可歎的是吾民何辜,被他連累,亦受此荼毒!」要知他畢竟還是金 國的貴族,雖然推翻暴君是他的志願,但在本國大敗之後,他還怎能有什麼心情與對方的主 帥相見,飲未國的慶功酒,聽宋軍歡奏凱歌?另一方面,他也為了私情煩惱。他是個聰明 人,蓬萊魔女的心事雖然還沒有向他表白,他也已經知道了。而赫連消雲對他的一片情意, 經過他姐姐的點破,他也已經明白了。心中想道:「柳清瑤與華谷涵本來應該是一對的,我 也早已向華谷涵許了諾,讓他贏這局棋了的,那麼還何心插足其間?還何必令柳清瑤為難, 要她開口和我來說?」   但他對蓬萊魔女傾心已久,如今雖然決定退出情場,心中總還不免隱隱有所傷感,又自 想道:「清雲雖然對我有情,她也是一個女中豪傑,但我此時卻哪有心情再談兒女之事?」 國有槍懷,私情招惱,武林天驕不覺意冷心灰,情思惘惘,不但不想見虞允文,連蓬萊魔女 與赫連清雲都不想再見了。於是遂一聲不晌,悄然而行。   虞允文歎息道:「可惜如此英雄,竟是無緣相見。不過兩國干戈未息,他是金人,處境 亦是為難,也不必強求相見了。」   慧寂神尼道:「二妹,我和你去尋他。」赫連清雲臉商暈紅,低聲應道:「是。」便向 眾人告辭。珊瑚也跟著師父走了。   武林天驕不辭而別,蓬萊魔女也不禁有點黯然,心中暗暗為赫連清雲祝福,「但願他們 師兄妹能結連理,不要再生枝節了。」   俗語云:「兵敗如山倒」,當真是一點不假。金國的百萬大軍,在長江北岸佈防,綿延 數十里,水師雖然覆滅,損失還未到一成。但完顏亮一死,這消息便似插上了翅膀似的,不 到半天工夫,已是傳遍軍中。百萬大軍,全線潰退,直屬的長官都約束不住,士兵們有自相 踐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機逃亡,自尋活路的。到得傍晚時分,沿岸三十里之內已無敵蹤。 南岸的宋軍除了留守的隊伍之外,也都過了長江,與北岸的各路義軍會合。   虞允文一面整頓隊伍,一面羽書告捷,並請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們兒部份的兵力合 起來也不過十多萬人,這點兵力,若要大舉北伐,恢復中原,還嫌不夠。   金國的軍隊遇到了五十里之外,陣腳才稍為穩定下來。百萬大軍,傷亡逃散的佔了半 數,但剩下來的也還有四五十萬之多。   虞允文援軍未到,只能逐步推進。完顏長之在金軍中頗有威望,檀道雄又是個老將,處 事穩重,以新敗之餘,不堪再戰,遂下令堅守。一連六七天,雙方僅是有些小接觸,但宋軍 也繼續向前推進了數十里。   再過幾天,消息傳來,金國已立完顏亮的兄弟完顏雍(即金世宗)做皇芾,並派出一支 二十萬人的援軍,趕來協助完顏長之,圖謀反攻。敵方已有增援消息,虞允文的求援奏折, 卻還未能回報。不過,援軍雖然未來,老百姓來投軍的卻是日漸增多。   這一日蓬萊魔女以義軍首領的身份,正在虞允文帳中議事,大家都為援軍久無消息而焦 心,忽見中軍進帳報道:「欽差大人到!」虞允文大喜,連忙擺設香案,恭迎欽差,跪接聖 旨。   接了聖旨,虞允文不覺面如土色,原來這首聖旨,是要他立即退兵,恢復原來狀態,仍 然與金國劃江而治的。聖旨大大褒獎了虞允文,但退兵的向令,卻非常嚴峻,限他三日之 內,撤過長江。   虞九文道:「如今正是千載一時之機,趁此一舉恢復中原,如何可以退兵?」飲差笑 道:「這是皇上的旨意,朝廷大臣也多認為是聖慮周詳的明智決定,將軍理直遵奉,不可孤 行!」   虞允文憤然道:「恕我愚昧,實是未明聖上退兵之意。不知大人可肯見告,開我茅塞 否?」   這欽差與虞允文同是一榜出身的進士,頗有私交,當下笑道:「虞將軍,我老實對你說 了吧,你是想恢復中原,救民水火,皇上卻怕招惹強敵,只想保他半壁河山。皇上認為你的 採石礬之捷,只是一時僥倖,倘再貪功,深入敵國,一旦全軍覆沒,如何是好?不如現在便 即退兵,以長江作為天塹,可保江山。金虜水師已經覆滅,大敗之後,料他也不敢再來渡江 攻我,至少咱們的偏安之局,是可以無憂了。」   虞允文道:「現在士氣民心兩皆可用,只要朝廷大舉增援,乘勝追擊,直搗黃龍亦非難 事!怎見得就一定敗給敵人?但若錯失時機,恢復中原就無望了。偏安之局,保得一時,保 不得長久!」   欽差道:「你說得有理,但和我說可沒有用。皇上限你三日之內退兵,你回朝之後,再 和皇上說吧。」   虞允文歎了口氣,不再言語。送走了欽差之後,蓬萊魔女從屏風後面出來,虞允文苦笑 道:「你都聽見了麼?這次得你們義軍之助極大,可惜我卻要辜負你們的期望了。」   蓬萊魔女氣憤填胸,說道:「將軍,咱們不要朝廷增援,也未必就不能戰勝敵人。這幾 天來,老百姓來投軍的,不是一天多過一天麼?中原父老,盼望祖國旌旗,如大旱之望雲 霓,旋旗所指,義軍定然聞風景從,要人有人,要糧有糧!」   虞允文苦笑道:「我豈能違抗聖旨?」   蓬萊魔女道:「岳少保(飛)前車可鑒,元帥不怕重演『風波亭』的悲劇麼?」   虞允文道:「岳少保當年尚不敢抗旨,何況於我?如今朝中已無秦檜,風波亭的冤獄料 想是不會有了。即使有,我是大未忠臣,也只有聽從皇上的旨意,怎可妄圖逃避。」要知虞 允文雖然是個文武全才、膽識俱備的名將,但畢竟也還是個封建皇朝的迸土,「忠君」的觀 念,岳飛不能打破,虞允文也是不能打破。   蓬萊魔女知道勸他不轉,只好回去說與義軍的各路首領知道,商量今後的方略。   聖旨限虞允文的軍隊三日之內,撤過長江,日期匆促,虞允文無可奈何,送走欽差之 後,當日便下令退兵。   宋軍義軍,同感悲憤,甚至有痛哭流涕,臥道攀轅的。但退兵已成定局,亦是無司挽 回。義軍有一部份願意隨虞允文渡江,作他的部屬。其他的則各歸原地,仍奉蓬萊魔大為盟 主,那持元己宜則自成一軍,遁入山區,繼續進行他們的復國計劃。   蓬萊魔女心頭行一大事來了,請事交待之後,說道:「爹爹,女兒想再去一次江南。」   柳元宗微微一笑,說道:「好。你也該去見見華谷涵了。但爹爹這一次可不能再陪你 啦。」   蓬萊魔女給父親說中心事,而上一紅,說道:「爹爹為何不去?」   柳元宗道:「我與塵世隔絕了二十年,故交舊好都以為我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我再 世為人,理該去探訪幾仁老朋友了。   你與谷涵言歸於好之後,可到陽谷山光明寺找我,寺中方丈是我的老友,我即使不在他 那裡,他也會知道我的行蹤的。到時我再替你們主持婚事。」柳元宗通達人情,知道他們二 人會面,定有許多兒女私話要談,自己同去,對他們反而個便。   蓬萊魔女雙頰更紅,說道:「爹爹言早了。嗯,爹爹,你也可以去找一找我的師父,他 隱居在首陽山下的采薇村。公孫奇的事情,就由你斟酌和他說了吧。」   柳元宗道:「我和你師父神交已久,在我金宮失事之前,早已想和他會面的了。他倘若 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也一定非常高興的。可惜他那不肖的兒子敗壞了他的家風,由我把這消 息帶給他,卻是未免令他難堪了。」   父女商量定妥,蓬萊魔女便隨虞允文渡江,宋師渡江之日,各路義軍首領與許多老百姓 都到江邊送別。老百姓多年盼望,方始礙見「王師」,如今「王師」南撤,又把他們留在金 虜統治之下,重陷水深火熱之中,送別「王師」,江邊泣聲一片。   虞允文聽得哭聲,心如刀割,長長歎了口氣,自覺無顏以對父老,一聲長歎,遂吩咐開 船。   長江波濤澎湃,同船的將官指點江心,眉飛色舞地憶談他們當日在此盡殲金國的水師之 戰,但大捷的豪情,卻也掩蓋不了他們今日南撤的悲憤了。   虞允文倚船獨嘯,唱起蘇東坡「赤壁懷古」一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干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一闕詞未曾唱完,已是有淚潸然,聲音嘶啞。他的心頭,也正是似長江般波濤澎 湃,思如潮湧。   蓬萊魔女安慰他道:「將軍此戰,功業彪炳,遠勝周郎。他年重整旌旗,還有渡江之 日。」   虞允文回頭抹了眼淚,苦笑說道:「但願如此。」但他也知道,在朗廷只求偏安、但願 「和戎」的政策之下,自己班師回朝之後,能夠保全功名已是僥倖,再想渡江恢復中原,那 恐怕是今生無望了。   蓬萊魔女道:「元帥奉命班師,山東李將軍那兒不知可有什麼消息?聽說他和太湖王宇 庭那一支義軍聯合,在海上也打了個大大的勝仗,殺了金國的親王副帥完顏鄭嘉努。這一支 人馬。   現在卻是如何?」   蓬萊魔女所說的「李將軍」即是舊日的長江水寇「翻江虎」李寶,從前和「鬧海蚊」樊 通並駕齊名,結為兄弟,合成一夥;後來則各走各路,分道揚鑣。樊通降金,李寶歸宋。因 為李寶是由虞允文招安的,所以算是虞允文的部屬。但他未受朝廷正式官職,這「將軍」二 字只是蓬萊魔女的順口稱呼。   蓬萊魔女打聽李寶的消息只是一個借口,實在卻是要打聽笑做乾坤華谷涵的消息。華谷 涵與王宇庭在一起,並與王宇庭一道參加了山東海上之戰,完顏鄭嘉努就是給他殺的。蓬菜 魔女那日冒允官娥,在完顏亮的「金帳」之中,曾愉聽到這些戰報。   虞允文聽她提起李寶,不覺又是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李寶所受的委屈比我更大,說 起來我也覺得愧對於他。」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麼樣了?」   虞允文道:「他受了我的招安,本是想圖個正途出身,為國效勞的。他的山東海上大破 金兵,我給他向朝廷報功,請朝廷授他官職。哪知朝廷的命令,卻說他們是水寇,不能錄 用。姑念他們破敵有功,不予襲火,限令他們自行遣散,回鄉為民。這道命令抄了兩份,一 份給我,作為兵部的照會。一份給統管江淮各路兵馬的『制置使』劉錡,要他監視李寶所 部,限期執行兵部的指示。如今限期已過,消息尚未報來。但李寶此人,深明大義,想必不 會違抗朝廷的旨意。」   蓬萊魔女頓足歎道:「朝廷如此害怕百姓自組的義軍,這不是自壞海上長城麼?李寶算 是你的部屬,朝廷可以令他解散,但王宇庭那一支人馬呢?」   虞允文道:「王宇庭是未受招安的太湖水寇,朝廷沒有明文處置。但我想劉錡是個比較 識得大體的人,想必不會與王宇庭發生衝突。多半也是令他們自行遣散。」   蓬萊魔女歎道:「朝廷下一道遣散令,那是容易得很,但卻不知寒了多少義上之心!」   虞允文道:「可不是嗎?但朝廷旨意已下,我們做臣了的只好以後伺機勸諫,目前卻是 不便妄自議論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不知華谷涵與王宇庭如今是否已經回了太湖?我且到太湖去打聽 打聽。王宇庭是大湖十三家的總寨主,即使華谷涵不在那兒,我也該去拜訪他的,」   蓬萊魔女打定了主意,渡江之後,便與虞允文告別,獨自一人,運往太湖。   太湖兩岸,是江南魚米之鄉,蓬萊魔女一路行來,只見田畝縱橫,港漢交錯,波光雲 影,淺山如黛,一派水鄉情調,景色處處迷人。蓬萊魔女上次到江南是匆匆來去,這次才比 較有閒心瀏覽,她是北國長大的姑娘,初次見識江南景色,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暗自 想到:「幸虧這次有採石礬之捷,保住了江南半壁河山。但小朝廷只求偏安,只怕終須有 日,還是攔不住胡馬渡江,把這大好河山,踐踏在鐵蹄之下。」   她急於會見笑傲乾坤,一路不停,經過蘇州,也不留宿。這日到了蘇州之東四十里的木 讀,已經是湖濱地區,一眼望去,可以看見煙波浩森的太湖了。   蓬萊魔女滿懷喜悅,輕聲低念:「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 處?俠骨柔情總惹愁。」這是笑傲乾坤為她所寫的詩句。蓬萊魔女心中想道:「從前是過薊 州,如今是我來太湖找你了。這一次你的紅豆可不用空拋啦。俠骨柔情也不見得就要和 『愁』字牽連,不能自解的啊!」想至此處,心中喜悅,臉上一片暈紅。   可惜她的喜悅,不久就給一個出奇的景象所引起的驚疑替代了。越近太湖,路上行人越 少,行了十里光景,才見一片水田上有人割稻,稻魚青黃,看來還未曾全熟。   蓬萊魔女頗感詫異,心想:「為什麼這些人要匆匆收割,難道江南的水稻與江北的早稻 不同,未熟就可以收割的麼?」正想去問,路上又來了一夥人,看是一家大小的模樣,攜帶 有魚網魚叉船帆等等魚船工具,那是一家漁民在搬家。   蓬萊魔女禁不住上前問道:「你們在太湖打魚不是好好的麼?怎的卻要搬到別處去 呀?」那些人見了她也好生詫異,一個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漁民道:「姑娘,聽你的口音敢 情是外路人?你上哪兒去啊?」   蓬萊魔女道:「不錯,我本是長江北岸的。這次虞元帥打了勝仗,我隨著官軍渡江,免 得官軍撤退之後,要受金虜重來凌辱。我家有個遠親,從前是在太湖西洞庭山山下打魚的, 音訊隔斷已有二三十年!這次我是想去探聽一下,要是他們還在原地,我就可以有個依靠 了。」   那漁民道:「可憐,可憐。但姑娘,那個地方可是去不得了!」蓬萊魔女道:「為什麼 去不得?」   那漁民道:「湖中有水寇盤據,你一路上沒聽人說麼?」   蓬萊魔女道:「聽是聽說的。但我也聽說這些水寇其實比一些官軍還好得多,只打劫富 戶,不欺負窮人的?」   那漁民歎口氣道:「不錯,從前是這樣的,但現在可不同了。」蓬萊魔女道:「不是劫 富濟貧麼?」那漁民道:「富劫不劫我們不知,窮家小戶可先受了劫了。打魚的要交漁稅, 種田的要納田租。我們家一條漁船,碰上旺季,每天約莫可打魚百斤,碰上淡季,那就說不 定了,十天打不上百斤也不稀奇。如今要交的漁稅是十天三百斤黃魚按時價折成銀子繳納, 我們實在繳納不起,只好搬家了。」   他們是在田頭說話,田中正在收割的一個農夫道:「田租也不輕呀!一畝水田要三擔谷 子,今年收成雖好,一畝田也頂多是可以收割五百斤谷子,交了租,哪還夠吃?沒奈何,我 只好未熟就割,收得幾成是幾成,割了就逃1」   蓬萊魔女詫道:「怎麼他們的行事忽然變了?」漁民、農夫一齊歎氣道:「誰知道呢? 要是還像從前那樣就好了。」   蓬萊魔女驚疑不定,心道:「不知王宇庭回來了沒有?莫非是他的不肖部屬,趁他外出 的時候,便與老百姓為難?」   那漁民道:「姑娘,我勸你還是往別處走吧,這太湖是不好去了。」   蓬萊魔女道:「我遠道而來,總得見我親人一面。我是個走難的孤女,也不怕強盜打 劫。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蓬萊魔女剛轉過身,那漁民「啊呀」一聲,拖男帶女,撥步飛奔,那農民呆了一呆,也 隨即叫道:「稻子不要了,快逃,快逃!」原來他們見蓬萊魔女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媳,那麼 大膽,不覺起了疑心,只怕蓬萊魔女是水寇的黨羽,回去將他們的話稟報首領,大禍就要降 臨他們頭上。   蓬萊魔女見此情景,也猜想得到他們是有了誤會,心道:「我給他們解釋,他們也未必 就肯相信。還先是去探個清楚再說。   唉,倘若是王宇庭的部屬胡作非為,敗壞了他的名聲,他可真是不值了。」   蓬萊魔女走到湖邊,高聲叫道:「有船嗎?」過了半晌,只見蘆葦中有一隻小船划了出 來,說道:「姑娘,你上哪兒?」   蓬萊魔女一看,只見是個形容偎瑣的舟子,貌雖不揚,眼神卻是很足。蓬萊魔女是個武 學行家,一看就知此人練過武功。   這舟子雙眼緊緊盯著她,臉上也有一些詫意,但卻沒有問她來歷。蓬萊魔女此來的目的 是要見王宇庭,本來就想搭他寨中船隻。但這時情況已經有變,蓬萊魔女卻不禁稍稍有點躊 躇,心道:「王字庭若來回來,他的部屬胡作非為,既敢欺壓百姓,難道就不會欺負我麼? 莫要又重蹈那次在長江之中,被韓三娘子暗算的覆轍。」   那舟子道:「姑娘請上船呀!」蓬萊魔女心道:「且和他打開了天窗說亮話,看他如 何?」蓬萊魔女身上背插拂塵,腰懸長劍。   因在路上怕人注目,是藏在衣服裡面的,此時她上前幾步,柳腰輕擺,故意把劍鞘露出 些兒,說道:「我要到湖中的西洞庭山,不知你敢不敢去?」西洞庭山乃是王宇庭的總舵。   那舟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姑娘必是柳女俠了,此行是要見我們的王寨主 吧?」舟子一口道破蓬萊魔女的來歷,倒是頗出她意外,說道:「你是誰?你認得我?」   那舟子道:「我是寨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頭目,不過因為常在寨主身邊伺候,也曾聽過 柳女俠的大名。柳女俠,你是北方同道的盟主,紅花綠葉,都是一家,小的理該參見。」   蓬萊魔女道:「不用多禮,這麼說,你們的寨主是已經回來的了?」   那舟子道:「早回來了,昨日還曾提起柳女俠呢。」   蓬萊魔女道:「哦,他與誰說及我了?」   舟子道:「和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華大俠說柳女俠在虞元帥那兒,虞元帥如今已 經撤兵,不知柳女俠行止如何,很是掛念。寨主叫華大俠多留兩天,說是柳女俠多半會上咱 們這幾。寨主還吩咐我們特別留神,接柳盟主的大駕。嘿,寨主果然料事如神,昨天說的, 今天你老人家就來了,」   蓬萊魔女聽他說得如此確鑿,不覺喜出望外,再無疑心,暗自想道:「他知道我的事 情,又說得出笑傲乾坤華谷涵的名字,料想不是假冒王宇庭的親信了;我不該以貌取人。」 這舟子獐頭鼠目,蓬萊魔女最初一眼見到他,就有說不出的一種憎厭之感,但如今聽說他是 王宇庭的親信,對之已是頓然改了觀感。   那舟子恭恭敬敬他說道:「正好順風,柳女俠請上船吧。」蓬萊魔女一來已無疑心,二 來她自從那次在長江遭遇翻船的暗算之後,一有機會,就學駕船和游泳的本領,本領雖不高 強,但在風平浪靜的湖中,料想也能對付,有恃無恐,遂與那舟子上船。   風送輕舟,疾如奔馬,轉眼已到湖心,蓬萊魔女站出船頭,只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 大湖七十二峰迤邐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水色山光,煙嵐橫黛,船行湖上,人在 畫圖中!蓬萊魔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對此湖山分外歡。心道:「太湖景色,果是名不虛 傳!」正在歡喜讚歎,忽地想起一事,不覺又略有所疑。正是:湖光山色雖然好,只恐人間 禍患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隨穎士 女床無樹可棲鸞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隨穎士 女床無樹可棲鸞   你道蓬萊魔女何故起疑:原來在這一望無際的太湖之上,卻看不見一隻漁船。   蓬萊魔女想起路上所見的事情,不覺略有所疑,尋思:「王宇庭既然早已回來,為何漁 民還不敢出來打魚?他的不肖部屬對老百姓橫徵暴斂,也不知他知道了沒有?」忍不住就問 那舟子道:「你門的寨主回來多久了?」那舟子道:「也有三四天啦。」蓬萊魔女「哦」了 一聲,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心中想道:「原來也只不過是三四天,敢情那些漁民曾受騷 擾,還是驚魂未定。」   蓬萊魔女雖然不再言語,但臉上神色很不自然,那舟子已似有所覺,笑道:「柳女俠在 路上可是曾看到了一些不順眼的事情?」   蓬萊魔女本是想見了王宇庭的面才問他的,但這舟子既然問起,她也索性敞開來說, 道:「不錯,是見了一些令人氣憤的事情。有一家漁民,說是有人迫他繳納重稅,他扶老攜 幼,舉家逃亡了。還有一家農人,稻子未熟,就先收割。為的也是不堪重稅之苦。咱們綠林 好漢,既然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子,豈可學那官府所為,也一般欺壓百姓?但不知這些事情, 你們的寨主回來之後,可曾知道?」   那舟子哈哈笑道:「柳女俠,敢情你以為這些事情是我們幹的麼?」   蓬萊魔女詫道:「不是你們的人,難道是外來的綠林中害群之馬?」   那舟子道:「倒也不是外來的。但就這太湖之中,便有幾十家大大小小的寨主。王寨主 是十三家較大的總寨主,還有一些小寨寨主並非歸他統屬。平時玉寨主在家的日子,他們多 少有點顧忌,不敢放肆。王寨主離開之後,他們就胡作非為起來了。   王寨主如今正要整頓他們呢!」   蓬萊魔女道:「哦,原來如此。綠林中良萎不齊,也是有的。」她卻不知,那舟子正是 怕她起了疑心,不肯再往西洞庭山。   舟行不久,兩洞庭山的主峰已經在望,此山雖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峭壁, 奇石嶙峋,卻也予人以崔嵬萬丈的感覺。蓬萊魔女隨那舟子捨舟登陸,心中鬆了口氣,暗自 笑道:「我剛才還怕他在湖中暗算,原來果然不是壞人。」至此,她更相信這舟子是王宇庭 的親信頭目,對他所說的一切,都毫不懷疑。這舟子帶蓬萊魔女上去,只見山下田畝成行, 山上儘是果樹,濃蔭相接,花果飄香。蓬萊魔女心道:「王宇庭叫部屬開荒種果,自種自 收。把西洞庭山建成花果山,不用百姓養他,這辦法倒是不錯。」可是一路行去,卻又見到 有許多果樹,樹斷枝折,或花葉飄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的。看這情形,很像是經過了一 場兵災。   蓬萊魔女道:「怎麼?最近曾有官軍來過嗎?」那舟子歎口氣道:「說起來也是我們江 南綠林之恥。我剛才不是說過太湖還有一些小寨寨主各自為政的嗎?平時他們勢力單薄,不 敢不聽我們王寨主的號令,這次王寨主率領十三家兄弟出海助朝廷抗擊金兵,留守的人數無 多,他們就乘機造反啦。他們要攻佔西洞庭山,另立太湖盟主,不許王妻主回來,幸喜留守 的弟兄據險固守,他們才不能得逞。」   蓬萊魔女道:「綠林中的害群之馬,是要好好整頓才對。我以前在北五省也曾經過一番 整頓的功夫,殺了好幾個橫行霸道、為害百姓之輩,北五省的綠林才走上正道的。你們經過 這場叛亂,說來雖然令人痛心,但也未始不可以變作好事。」   那舟子道:「柳盟主說得對。我們寨主回來之後,也已經開始清理門戶,把那幾個為首 鬧事、禍害百姓的寨主拿來問罪啦。」   說話之間,已碰上巡山的唆兵,有個嘍兵嘻皮笑臉地吹了一個口哨,道:「王大哥,哪 裡搶來的這個漂亮雌兒?」那舟子喝道:「不可無禮,這是咱們總寨主的好朋友,北五省的 綠林盟主柳女俠來了!」那嘍兵吃了一驚,道:「什麼?是,是,是柳盟主?」那舟子道: 「還不趕快去稟報瓢把子?」那嘍兵道:「是,是,是!」慌忙飛奔上山。   那舟子很是尷尬,一副惶恐的神情說道:「這是新來的弟兄,愛說笑話,不知輕重,不 識分寸,但卻是並無壞意的,柳女俠,你別生氣。」蓬萊魔女道:「我怎會與他一般見識? 你以後勸他改過便是,也不必稟報你們的寨主了。」心中很是不快,想道:「這個小嘍兵我 當然不會把他難為。但他們紀律不嚴,卻是一大隱憂。見了王宇庭,須得叫他多注意這一方 面。對新來的未經訓練的弟兄,也不能就叫他們巡山。」   不久,到了山上大寨,卻不見王宇庭出來迎接,蓬萊魔女心想:「或許他正有要緊的公 事,也罷,我是行客,本來該拜候主人的。」但她以北方綠林盟主的身份。正式來此拜山, 王字庭不打開寨門,親自迎接,總是一件有失禮儀之事,蓬萊魔女雖不計較這些,也給王宇 庭找了個可以原諒的藉口,但仍是不免有點覺得奇怪。   那舟子和值日的大頭目說了幾句黑道「切口」(術語),南北的黑道切口本是大同小 異,但他說的是蘇州土話,北方長大的蓬萊魔女卻聽不懂。心想大約是要他去催促王宇庭快 來迎接的意思,那人目果然說道:「柳盟主蓮駕光臨,敝寨上下均感榮寵,寨主與華大俠已 在裡面恭候了,請柳盟主到聚義廳會晤。」   蓬萊魔女聽那頭目特別提及華谷涵在裡面候她,心頭不禁卜卜亂跳,暗自想道:「是 了,想是華谷涵對我誤會甚深,不願見我。王宇庭一直在裡面勸他,如今才勸得他回心轉 意,但仍是不肯出來接我,卻要我先去見他。嗯,華谷涵呀華谷涵,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要知他們二人雖然早已是彼此傾慕,但卻從未有過單獨相對,深談心事,因此若論與蓬 萊魔女相知之深,笑傲乾坤尚不如武林天驕。如今蓬萊魔女是來決定終身大事的,而彼此的 誤會又未曾消除,在這即將見面之際,蓬萊魔女怎能不芳心撩亂,又喜又愁,諸多猜忖?王 宇庭沒有親自出來接她,蓬萊魔女最初還是有點疑心的,雖然她也替王字庭找到一個解釋, 猜想他是正有要緊公事,但這個「理由」總是不大站得住腳。如今她亂想胡思,諸多猜忖之 後,認定是由於華谷涵的緣隨,對王宇庭這個有失常禮的舉動、反而沒有疑心了。   蓬萊魔女隨那頭目踏進了聚義廳,只見偌大的一個聚義廳,竟是空蕩蕩的並無一人。那 頭目道:「柳女俠請坐一會,我立即去請寨主與華大俠出未。」   本來她以北方綠林盟主的身份來到,王宇庭應該招集寨中有地位的頭目,在聚義廳中介 紹給她認識才是。如今的情景,卻似邀她在密室會談,不過把聚義廳權充密室罷了。   這本是不合綠林規矩的事,但蓬萊魔女卻又想到了另一邊,心道:「王宇庭是他的好朋 友,料想已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如此安排,那是要讓華谷涵和我先有個私下說話的機會。 也好,這樣的安排倒可以免去我許多尷尬。反正我是要與華谷涵說個清楚的,人多在場,那 就不好說了。我也沒有什麼緊要的公事,先私後公,或許難免有人笑話,那也顧不得了。」   蓬萊魔女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笑道:「清瑤,想不到咱們一家 子又見面了。你爹爹好吧?他怎麼沒來?你既然來到,就在這裡住下來吧。勝於跟你的爹爹 東飄西蕩,在金國的地方,時刻又要提心吊膽,不得安寧!」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來的哪裡是什麼王宇庭,卻是她的叔叔柳元甲。柳元甲後面 跟著一個人,這個人當然也不會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了,而是那為虎作悵的飛龍島主宗超岱。   原來飛龍島主事敗之後,在飛龍島上已不能立足,遂聽從柳元甲之計,把部屬化整為 零,帶到了常州集中。常州靠近太湖,柳元甲和常州團練使王大信一向是有勾結的。   太湖當時屬於常州府冶,柳元甲要飛龍島主把部屬秘密移集常州,為的就是要與常州團 練使王大信合謀霸佔太湖。   原來太湖物產豐饒,一向是常州租稅來源最大的地方,也即是貪官污吏利數所在。但自 從王宇庭佔據太湖,作了十三家總寨主之後,太湖兩岸五十里之內,地主逃亡一空,官府也 不敢前來徵糧,湖中的魚稅,更是無法徵收了。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柳元甲、飛龍島主與王大信謀奪太湖,利益一致,一拍即合。雙方 議定,由王大信借出官家船隻,並護飛龍島主的部屬,假借官兵名義,進剿「湖匪」。奪了 太湖之後,田租魚稅的收入,兩方平分。   其時朝庭已經有令,要王宇庭所部義軍遣散為民,王大信若能攻下太湖,便可以截斷王 宇庭的歸路,向朝廷領功,江淮制置使劉琮雖然是個比較有良心的將領,不願意殘害助朝廷 抗金的義軍,但也不敢阻撓王大信的行動。   王字庭留守太湖的唆兵不到兩成,而且多是老弱之輩,飛龍島的悍匪與柳元甲的黨羽卻 都是善戰的亡命之徒,人數也比太湖留守的嘍兵多得多,一戰之下,嘍兵雖然激烈抵抗,終 是眾寡不敵,幾乎全部犧牲。柳元甲與飛龍島主圖謀得遂,霸佔了太湖。   給蓬萊魔女駕船的那個舟子正是飛龍島主的親信頭目,在飛龍島上見過蓬萊魔女的。他 認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不認得他,給他巧言騙過,落了圈套。   前因表過。且說蓬萊魔女正在滿懷柔情,準備會見華谷涵的時候,卻突然見著了她最痛 恨的柳元甲與飛龍島主,當真是大出意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   但蓬萊魔女慣經風浪,雖是意外受驚,卻不不至於驚惶失措。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 「錚」的一聲,她已拔劍出鞘,並取下拂塵,拂塵一甩,一叢塵尾就似利針一般的向前射 出。   蓬萊魔女深知柳元甲武功了得,飛龍島主亦非庸手,她的獨門暗器,未必傷得他們,用 意只是想掩護逃跑,她的輕功在叔父之上,只要逃得出去,便有生機。   哪知柳元甲也早料到她有此一著,就在蓬萊魔女仗劍要闖出去的時候,只聽得「蓬蓬」 之聲、不絕於耳,一剎那間,聚義廳的八扇大門,都已給人從外面關上。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咱們總是一家人,關上了門,有話好說。你不遠千里而 來,豈能一來就走?」   蓬萊魔女按劍斥道:「你這賣國求榮的奸賊,誰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饒你不死,只望 你革面洗心,誰知你依然是倒行逆施,變本加厲!你還有羞恥之心沒有?」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你錯了!王宇庭不服朝廷號令,拒不奉行遣散之諭,我把 他所盤據的太湖奪回來歸還朝廷,正是為朝廷立功啊!嘿,嘿,不瞞你說,我要做官的話, 隨時可以做大宋的高官。你要愛國,還得跟我走呢!」   蓬萊魔女氣往上衝,罵道:「你簡直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奸臣當道,遂教你小人得 志!好吧,我今日著了你的道兒,反正也不打算活著出去了。你要怎麼樣?來吧!」   柳元甲冷笑說道:「隨便你怎樣罵我,你總是我的嫡親侄女。我還能難為你麼?但我也 要勸你識點時務,我對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別把叔叔當作仇人!」   飛龍島主嬉皮笑臉的一揖說道:「柳女俠才貌無雙,宗某一向敬佩,今日天緣湊巧,把 你送到此間,宗某當真是盼也盼不到的。無論如何,都要請你留下了!那華谷涵有什麼好 處?不過是個風流浪子而已,這種人最不可靠,柳女俠我勸你不要再想他了!」   蓬萊魔女氣得滿面通紅,怒聲斥道:「下流胚子!」   柳元甲哈哈一笑,說道:「好侄女,宗島主說得不夠明白,我替他說了吧.依我之見, 宗島主要比華谷涵強得多了。俗語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你的叔父,你的終身大 事,我也可以替你作得了主。你們一個是我侄女,一個是我忘年之交,我也很想你們結為夫 婦,百年偕老。   蓬萊魔女氣炸了心肺,厲聲罵道:「住嘴,你們簡直是衣冠禽獸!」唰的一劍,便向飛 龍島主刺去。   飛龍島主拔出判官筆一架,「噹」的一聲,蓬萊魔女劍尖給他彈開,趁勢劍鋒一揚,又 刺他手腕,這兩招迅若電光石火,殺得飛龍島主手忙腳亂。   柳元甲一記劈空掌掃出,蕩歪了蓬萊魔女的劍點,飛龍島主退了兩步,抹汗笑道:「好 厲害的新娘子!成婚之後,你可不能這麼凶啊!」   柳元甲沉聲說道:「清瑤,叔叔的話說了算數。你不依從也得依從,今日一定要你嫁給 宗島主,你若不聽話,更要難堪!宗賢侄,放膽上前拿她!挫挫她的威風,才好教她作你新 婦!」   飛龍島主道:「是。叔叔美意成全,小侄感激不盡。柳姑娘,你若還不肯依從,說不得 我冒犯你了。」   飛龍島主仗著有柳元甲撐腰,大膽再攻。雙掌一分,左點期門穴,右點精促穴。這一招 兩式的點穴手法,使得還當真不弱,足見功夫!   蓬萊魔女知道飛龍島主有意激怒她,反而沉住了氣,待雙筆堪堪點到胸前,這才驀地喝 道:「著!」劍把一翻,一招「橫雲斷峰」,疾削出去,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飛龍島 主雙筆筆尖,竟都被她削斷!蓬萊魔女劍勢未衷,劍尖直指對方虎口的關自穴,還了一招更 厲害的刺穴劍法!   飛龍島主這掠非同小可,要知高手比鬥,最怕是料敵不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飛龍 島主從前曾與蓬萊魔女交手兩次,雖然稍有不如,但也差不多可說是功力悉敵,絕想不到有 一招便給對方削去筆尖之埋。這一下大出意外,在蓬萊魔女精妙無比的劍招之下,已是無法 閃避。   柳元甲笑道:「不用害怕,上去拿她!」「嚓」的一聲,發出一枚銅錢,就在蓬萊魔女 的劍尖只差毫釐,就要刺著飛龍島主虎口的當兒,銅錢恰恰碰著劍尖,將她的劍點蕩歪,失 了準頭,刺了個空。   可是柳元甲亦禁不住心中微凜,暗自想道:「想不到這賤婢的功夫,比起在千柳莊之 時,竟是高明了這麼多了!看來只怕非我親自出手不行!」   原來蓬萊魔女自從父女團圓之後,得她父親以陳傳遺書「指元篇」中的上乘武學相授, 她本來早已到了一流境界,如今精益求精,強上加強,當然是遠勝於飛龍島主了。但,雖然 如此,飛龍島主本來也還可以抵敵個三五十招的,他又失在恃有強援,而不知對方的武功已 經突飛猛進,故此竟然只是照面一招,便給削去筆尖。   飛龍島主雖然銳氣稍折,但得了柳元甲全力相助,膽子又大起來,揮著一雙鐵筆,再次 上前搶攻。當然這次是謹慎了些,不敢似剛才的妄進了。   柳元甲在一旁凝神觀戰,每到緊要關頭,就用金錢鏢蕩歪蓬萊魔女的兵器,這麼一未, 差不多是等於兩人合力來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當然是大大吃虧,只有飛龍島主打她,沒有 她打飛龍島主的份兒。   飛龍島主佔盡上風,大大得意,又出言調戲道:「柳姑娘,你我終歸是要做夫婦的,你 要打丈夫,婚後再打吧。日子正長著呢,如今可不要打了,別誤了佳期。」柳元甲也加把口 道:「對,清瑤,我勸你還是聽話的好,否則只有更加難堪,更吃苦頭。哼,待到生米煮成 熟飯,看你還飛?」   柳元甲心計之毒,無與倫比。要知「貞節」乃是古代婦女最重視的東西,蓬萊魔女若是 給他們活擒,失了貞節,依柳元甲的如意算盤,那蓬萊魔女也只好逆來順受,被迫與飛龍島 生成親了。到了那個地步,聊元宗也只好來認「親家」,不便再與他們作對了。這不是比殺 了蓬萊魔女更好百倍麼?蓬萊魔女又氣又恨,破口大罵:「你們簡直是一群衣冠禽獸。」柳 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我給你找了一位如意郎君,你應該感謝為叔的才是,怎的你倒罵 起我呢?隨你怎麼罵吧,我說出的話,非得做到不可,你不依從,也得依從。」雙指疾彈, 嘶嘶數聲,又發出了幾枚錢鏢。   蓬萊魔女人急計生,本來她是以一劍應敵,以拂塵護身的,柳元甲武功雖然比她高明, 但錢鏢之力,也只能蕩歪她的劍點,卻打不到她的身上。此時柳元甲連發三枚錢鏢,想把她 的青鋼劍打落,蓬萊魔女故意賣個破綻,讓一枚錢鏢打著她的身體,「哎呀」一聲,扔了寶 劍,便向後倒。   倉卒之間,飛龍島主不知是計,大喜之下,撲過去伸手便抓,他還害怕蓬萊魔女萬一給 打中了死穴,必須及早解救,免得失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   柳元甲怔了一怔,暗自尋思:「這賤婢武功不弱,怎的會有此失?莫非有詐?」心念一 動,連忙叫道:「小心。」   饒是他立即見機,出聲警告,也已遲了。話猶未了,只聽得「卡嚓」一聲,飛龍島主的 一條手臂已給蓬萊魔女硬生生拗折。他們兩人是近身扭打,柳元甲的錢鏢絕技、也無從解 救。   飛龍島主大吼一聲:「好狠的妖女。」倒縱出三丈開外,一跤摔倒地上。手臂脫臼,鮮 血淋滴。   柳元甲又驚又怒,說道:「宗島主,你別著急,我親手捉這賤婢,務必叫她做你的妻 子。」聲到人到,五指一劃,使出最上乘的點穴功夫,一招之間,遍襲蓬萊魔女七處大穴。   蓬萊魔女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柳元甲,你的驚神指法還未學得到家。」五指一 攏,手法與柳元甲一模一樣,同時彈出,柳元甲吃了一驚,連忙閃開,蓬萊魔女一躍而前, 閃電般地抓起了剛才投在地上的寶劍。   柳元甲一驚之後,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蓬萊魔女的虛聲恫嚇的退敵之計。原來「驚神指 法」乃是最深奧的點穴功夫,變化又非常繁複,蓬萊魔女其實是只知姿勢,未曾真個學會。 但她知道柳元甲這門功夫,是從「穴道銅人圖解」上學來的,學得未全,危急之時,大膽嚇 他一跳,果然見效。   但柳元甲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蓬萊魔女對他的虛聲恫嚇,只能收效一時,絕不能再次使 用。柳元甲發現了破綻,一退復上,冷笑說道:「不錯,我的驚神指法是未曾學得到家,且 看你學全了沒有?」五指疾彈,激盪氣流,嗤嗤作響,又來點蓬萊魔女的穴道。   好在蓬萊魔女已經抬起了寶劍,塵劍兼施,拂塵護身,長劍攻敵,一招「玄鳥劃砂」, 劍光揮了一道弧形,橫削出去,冷笑說道:「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看你的指頭碰 得過我的劍鋒麼?」   柳元甲有空手入白刃之能,但蓬萊魔女的劍法精妙狠辣,他可不敢嘗試,當下改點為 彈,「錚」的一聲,彈中劍背。他的功力高於蓬萊魔女,但也高不了許多,只憑一指之力, 可還不能把蓬萊魔女的長劍打落。   蓬萊魔女借他這一彈之力,劍勢偏斜,刺他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刺穴劍法是從驚 神指法之中變化出來的,以劍代指,較易運用,而勁道的凌厲,比之用指點穴,那是厲害多 了。   柳元甲恐防有失,不敢再試彈指神通的功夫,改用劈空掌力,呼呼兩掌盪開蓬萊魔女的 劍鋒,退後幾步。   蓬萊魔女緊迫不捨,連環七劍,劍劍直刺柳元甲的要害。她知道內力不及叔父,久戰絕 非其敵,只有希望速戰速決,趁自己稍佔上風的時候,以閃電般的劍法刺傷對方,或許還有 一線生機。   柳元甲冷笑道:「好個狠辣的丫頭,居然要和叔叔拚命麼?」蓬萊魔女罵道:「我沒有 你這樣砧辱祖先的叔叔!」劍招催緊,越發凌厲。柳元甲大怒道:「好呀,你既然狠起心 腸,不認家人,可也休怪我掌下無情了。」驟然間掌力一發,勢道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原來 他初時是由於害怕哥哥的報復,而且又是想迫使蓬萊魔女與飛龍島主成親,故而不敢把她打 傷,只想把她活捉。   但到了此際,他看得出蓬萊魔女已是拼著豁出性命和他決個生死的了,他若不是施展全 力,只怕反而傷在蓬萊魔女劍下。   蓬萊魔女的本領雖然勝於從前,但論到功力之深厚,究竟還是不及叔父。而且她又是在 經過一場劇鬥之後,氣力頗有損耗,此消彼長,雙方的距離,當然是差得更遠了。   柳元甲全力施為,當真是非同小可,舉手投足,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蓬萊魔女就如一葉 輕舟,在驚濤駭浪之中掙扎,十數招過後,已是吁吁氣喘,香汗淋漓,劍招發出,亦已力不 從心。   當蓬萊魔女與柳元甲惡鬥的時候,飛龍島主則在給自己治傷。他手臂拗折,還好只是外 傷。他忍著疼痛,把脫臼接好,敷上傷藥,撕下一幅衣襟,自行包裹。此時正盤膝坐在地 上,運氣調元,精神開始漸漸恢復。   蓬萊魔女也曾動過念頭,要趁飛龍島主功力未復之前,把他活擒,作為人質。可惜她自 己亦已力不從心,好幾次想衝過去,都給柳元甲的掌力迫退。   飛龍島主裹好了傷,精神也恢復了幾分之後,忍不住破口大罵:「好狠的妖女,氣死我 也!今日我不讓你吃點苦頭,難消我心中之恨!」   柳元甲笑道:「宗老弟不必氣恨,我把這丫頭交給你,你愛怎麼折磨就怎麼折磨她吧, 平平你的氣。嘿,嘿,夫妻之間打是恩愛罵是疼,也不必怎樣放在心上了。」   飛龍島主道:」讓我親自拿她!」他看出蓬萊區女已是氣衰力竭,強弩之未,自忖可以 對付得了,要想挽回面子。   柳元甲笑道:「好,就讓你挫挫她的威風,殺殺她的氣焰。」說話之間,已是左掌右 指,接連地猛攻幾招。篷萊魔女此時氣力不濟,招架得十分吃力,眼看就有給他點中道之 危。柳元甲也正是想點了她幾處麻穴,才放心交給飛龍島主的。   蓬萊魔女氣恨交迸,心中想道:「與其落在他們手裡,不如死了的好!」眼前的形勢, 她已是決計難逃魔掌,不由得起了寧死勿辱的念頭。   蓬萊魔女正想回劍自殺,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屋頂突然裂 開了一外大洞,一塊磨盤似的大石掉下來!屋頂洞穿,磚頭泥土同時紛落如雨!   這塊大石正巧朝著飛龍島主當頭壓下,飛龍島主功力雖然不弱,但只有一條左臂可堪使 用,推不開那塊巨石。「轟隆」一聲,巨石壓在他的身上,還幸他伏在地上,單臂盡力支 持,稍稍消去幾分壓力,雖然受了重傷。而且終於還是給石頭壓著身子,但沒給大石砸成肉 餅,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得柳元甲大吃一驚,倉促之間,無暇思索,只好暫且放鬆蓬 萊魔女,趕過去先救飛龍島主。他的腳步剛離開蓬萊魔女,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第二 塊大石頭又砸了下來,這一次是對準了柳元甲拋擲了。看來在屋頂的那個人,已是看清楚了 下面的情形,時間算得很準。   柳元甲大吼一聲,雙臂一振,以金剛掌力拍出,磨盤大的石頭給他雙掌一拍!竟然裂成 八塊,石頭的爆裂聲震耳如雷,石屑泥土,瀰漫如霧。可是在震耳如雷的聲音之中,蓬萊魔 女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那個人的活。   那人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她快逃,聲音非常熟悉,蓬萊魔女只聽了兩個字就聽出 是東海龍的聲音,大喜過望,連忙吸一口氣,使出「一鶴沖天」的絕頂輕功,平地拔起數 丈,從屋頂裂開的地方衝了出去。   柳元甲大吼道:「東海龍你敢到這裡搗亂!」東海龍道:「老賊,你不眼氣就出來較量 較量!」   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武功非同小可。柳元甲以金鋼掌力擊碎他所拋擲的石塊。虎口亦 感微微酸麻。柳元甲自忖他可以勝得了東海龍,但加上了一個蓬萊魔女,他就未必能是他們 的對手了。何況來的又卞知共有幾人,倘若西岐鳳也與東海龍同來,那就更加不好對付。   飛龍島主給大石壓著胸口,此時正在痛苦呻吟,柳元甲與飛龍島主乃是狼狽為奸,需要 互相利用的。倘不把他胸口的大石立即移去,只怕他有性命之憂。柳元甲一來不明敵人情 況,有所顧忌;二來也不能讓飛龍島主死去。無可奈何,只好嚥下口氣,先把飛龍島主救 起。   東海龍哈哈笑道:「你不敢出來,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哈哈,今天砸了你這老賊假仁假 義的招牌,痛快呀,痛快!」大笑聲中,與蓬萊魔女走了。   寨中雖有數千悍匪。但因柳元甲在關上了「聚義廳」的大門之後,已以為是甕中捉鱉, 手到拿來。他用武力對自己的侄女迫嫁,究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預先曾有命令,在 關上大門之後,不許旁人走近。這「聚義廳」的位置正好是在一個懸崖的下面,他們也料不 到竟然有個精通水性的東海龍,偷渡過太湖,登上了西洞庭山,居然抱了兩塊大石,從懸崖 跳下,把這座建築牢固的聚義廳砸開。   待到寨裡的大小共目、一眾嘍囉發覺此事,追出來時,東海龍與蓬萊魔女已經施展絕頂 輕功,攀登危崖,上了山巔了。眾嘍兵亂箭射去,十九射不到那麼遠,偶有幾枝射到他們背 後,也給蓬萊魔女揮塵拂落。   山道有些巡邏的嘍兵,聞聲跑來,東海龍喝道:「不怕死的就來!」信子抓起一塊石 頭,以混元掌力一捏,把手一揚,碎石如雨,打得那些嘍兵抱頭鼠竄。   東海龍前頭帶路,不消多久,已經翻過山頭,到了岸邊,囚顧無人,蓬萊魔女吁了口 氣,說道:「僥倖是逃過了一關了。可我不精水性,卻怎生逃出太湖。」東海龍笑道:「不 用驚慌,我在這蘆草叢中藏有一條小船。」   東海龍慣經大海風波,深通水性,善會使船,這小舟在他操縱之下,疾如奔馬,一會兒 就擺脫了追兵。   兩人這才有餘暇敘話,蓬萊魔女謝過了東海龍相助之德,笑問他道:「東園前輩,怎的 這樣巧,你也到這兒來了?」   東海龍道:「我是給王宇庭踩道(探聽虛實)來的。」原來官軍攻佔太湖的消息;王宇 庭已經知道,但還未知道是柳元甲與飛龍島主這一幫人假冒官軍,和常州團練使王大信串 通,狼狽為奸,幹出的勾當。   王宇庭這支義軍為國效勞,大敗金兵,到頭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連「老家」都給官軍 佔去。聽到了這個消息,無不人人悲憤,恨不得立即趕回太湖,與官軍廝拼。   王宇庭也想奪回太湖,但卻不願意在大局尚未安定之際,便與官軍大動干戈,使金虜坐 收漁人之利。而且倘若是一路打回去,他們這股義軍必然要遭受官軍圍攻,只怕也是寡不敵 眾。   王字庭與群豪會商之後,決定先派一個人回去打聽消息,做好「知己知彼」的功夫,才 好商量對策。這個人必須是精通水性而又武功高強的,王宇庭自己不方便去,東海龍此時尚 留在義軍之中,未曾回家,便自告奮勇,願意幫王宇庭這個忙。   東海龍需要替王宇庭打聽明白三件事情,一是留守的十三家弟兄,情況如何?全都傷亡 了還是有部份逃出來?或是還有人匿伏在山上?二是其他的各個小寨寨主,是投降了官軍, 還是尚在抵抗?王宇庭希望東海龍給他聯絡,最好到時能作裡應外合,逐出官軍。這麼雖然 也難免干戈相見,但卻不是大規模的戰事;三是查清楚是哪一部份的官軍。王宇庭和江淮制 置使劉錡己有默契,知道劉錡是不想「消滅」他的。因此他雖然未知真相,亦已隱隱猜到了 是地方武力所為,所以盡可能的不將事件擴大。   東海龍精通水性,自駕一葉輕舟,神不知鬼不覺地趁著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潛入了太湖。 當蓬萊魔女到來之時,他已留在太湖七日了。太湖七十二峰都已踏遍他的足跡,許多家未肯 降服官軍的寨主,他也有了聯絡,這些寨主每人或多或少有一百幾十條船,在太湖中和飛龍 島主的部屬玩「捉迷藏」的遊戲,太湖二萬六千頃,飛龍島主力量雖是比他們大得多,卻也 不容易「清理」他們。   東海龍任務完成,正想回去。恰巧這日就碰上蓬萊魔女到來。東海龍在西洞庭山曾匿伏 數日,深知地形,故此能夠出其不意地一舉救了蓬萊魔女。   東海龍說明了經過,笑道:「也幸虧你和那老賊打了一場,否則我還沒有這樣容易得 手。」   蓬萊魔女問道:「與王宇庭一起抗擊金兵的還有李寶這支義軍,他們怎麼樣了?」東海 龍道:「朝廷下令要他遣散,他拒不奉令,已經率領所部出海,準備在海外占島為王了。」   蓬萊魔女又問道:「還有前來助戰的各路英雄呢?」東海龍道:「停戰之後,大都是各 回原地了。也有幾個與王宇庭交情最好的朋友留下來的,例如鐵筆書生文逸凡就是其中一 個。」   蓬萊魔女道:「你們這次在海上大捷,殺了金寇的鄭親王,這一場仗釘得真是漂亮得根 啊!」   東海龍道:「啊,對了。你提起這件事,我還有個消息要說給你聽,讓你高興高興。笑 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不是你也熟識的朋友麼?金寇的鄭親王就是他殺的。」   蓬萊魔女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說話,目的就是想打聽華谷涵的消息,至此順理成章地間 道:「華谷涵走了沒有?」   東海龍道:「華大俠本來是同王宇庭一起回來的。有一日在路上碰見一個道姑,拉他出 來說了幾句話,他就改變了主意,獨自北行,過江去了。」   蓬萊魔女道:「那道姑是不是法名慧寂?」東海龍道:「不錯。柳女俠認識她的麼?」   蓬萊魔女道:「她是我一個朋友的姐姐。嗯,華大俠到江北為了何事?東園前輩可知道 麼?」   東海龍道:「聽說他是去拜訪一位隱居多年的武林前輩公孫隱。」東海龍尚未知道公孫 隱就是蓬萊魔女的師父。   蓬萊魔女心道:「不知武林天驕的姐姐和他說了一些什麼?他去找我師父,目的只怕是 在於打聽我的下落。但願他能夠在我師父那兒碰見我的父親。」想起南轅北轍,好事多磨, 不覺情懷悵悵。   蓬萊魔女意欲北歸,可是眼前太湖之事還不能丟開不管。當下問道:「王宇庭現在留在 何地?」東海龍道:「他與十三家寨主暫時駐足沐陽,部屬則已分散匿居,等候我的消息。 可是我還要先到江陰一轉,再去沐陽。」   蓬萊魔女道:「可是去拜會辛棄疾麼?」   東降龍道:「正是。辛棄疾是江陰通判。對官場的消息比較靈通,他是熱心幫忙義軍 的。王宇庭要我到他那兒和他商量商量。這也是華大俠的主張,華大俠和卒棄疾是好朋友, 他還有一封親筆書信交我帶去呢。」   蓬萊魔女道:「辛棄疾和我也很相熟,我陪東園前輩到江陰一趟吧。」   江陰與常州相距不過百餘里。上岸之後兩人兼程趕路,第二天中午時分便到了。正是: 欲求一見仍難見,天妒多情故折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七回 心情浩茫連廣宇 情懷蕭索覓伊人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七回 心情浩茫連廣宇 情懷蕭索覓伊人   到了江陰,正要打聽通判衙門所在,忽見兩騎馬從街道那頭走來,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對 年輕男女,男的是軍官服飾,女的是官眷打扮,見了他們,都是「啊呀」一聲,顯出了意外 的驚喜,立即下馬,搶來迎接,男的說道:「柳女俠,我們正盼著你呢!」女的則更是親熱 他說道:「柳女俠,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耿照和他的未婚妻 秦弄玉。   蓬萊魔女見了他們,也是意外的歡喜,問耿用道:「劉錡不是保舉你去統領你叔父原來 那支義軍,要你到來石璣璣戰,聽虞允文指揮的麼?我在採石礬一直到大破金兵之後,還未 見你這支援軍來到,這是怎麼回事?你怎的還留在江陰?」   耿照歎口氣道:「劉琮的保舉,朝廷只採納了一半。朝旨准我以『參軍』的名義暫掌一 軍,但卻不許我帶這支軍隊去增援虞允文。我不願意投閒置散,幾經請求,後來得到主帥劉 倚的同意,才調到江陰來助辛棄疾駐防。金兵大舉南侵之時,也有小股敵人沿江竄擾,給我 們打退了。算是多少為國家出了點力,但比之你們在採石璣的大捷,我門卻是甚為惶愧 了。」   蓬萊魔女道:「這都是朝延的處置,不關你的事,你已經盡了你的職份了。可歎的是小 朝廷只求偏安,令多少英雄無用武之地!」   寒暄過後,蓬萊魔女說明來意。耿照道:「我剛好是從辛大哥的衙門出來,他的衙門, 轉過這一條街就到了。我帶你們去。」蓬萊魔女道:「你不是另外有事麼?」耿照苦笑道: 「我現在除了每天督促將士操練幾個時辰之外,就悶得發慌了。」秦弄玉笑道:他閒著無 聊,這幾天正在跟他辛大哥學做詩填詞呢。」   蓬萊魔女道:「那也很好,你將來也可以做個像辛棄疾那樣的文武全才的儒將。」耿照 笑道:「那可差得遠呢!朝政如此,老實說,我也有點意冷心灰,不想再當什麼勞什子的將 軍了。依我的志願,我倒想像你們一樣,做個江湖俠士。」   談笑之間,已到衙前。耿照是熟人,無須通報,便領他們進去。只聽得吟聲琅琅,辛棄 疾正在書房朗誦他的新詞。耿照低聲笑道:「辛大哥興致倒好,咱們且別擾了他的清興。」   只聽得辛棄疾朗吟道:「征埃成陣,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層樓。指點簷牙高處,浪湧雲 浮。今年太平萬里,罷長淮千騎臨秋。憑攔望,有東南佳氣,西北神州。」這首詞正是辛棄 疾為此次宋軍的大捷而賦的。大意是說兩淮地區,今年料想下會有兵禍了,地方上也應該可 以安心建設了。可是登樓四望,東南雖是一片大好氣象,西北神州卻還未恢復啊!   聽至此處,蓬萊魔女不覺一聲長歎,辛棄疾大開房門,「啊呀」一聲叫道:「柳女俠, 是你來了!怎的還在外頭,肩進來坐呀!」   蓬萊魔女笑道:「打斷了將軍的詞興了。」辛棄疾也笑道:「都是幸虧你們在採石礬一 場大捷,我在這裡才得以安心填詞。   柳女俠,你剛才聽詞興歎,是何緣故?莫非我這首詞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蓬萊魔女歎道:「詞是好詞,可惜當前世局,卻不如將軍所想的那麼美好。只怕就是今 年,也未必能夠就如將軍所說的太平萬里呢。」辛棄疾道:「朝廷只思偏安,虞元帥已給召 回,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但金主完顏亮亦已被殺,金國目前正在忙於收拾敗局,今年總不 至於再來南犯了吧?」   蓬萊魔女道:「外禍暫緩,內憂續長。朝廷怯於對付外敵,卻勇於殘害義軍。剛剛打了 一場勝仗,如今又來要『襲匪』了,老百姓哪能夠有好日子過啊?」   辛棄疾駭然道:「我只是聽說朝廷下旨叫李寶所部的義軍遣散,這個措施我已經認為不 對了,難道他們還要把義軍當匪來襲麼,這,我尚未有所聞。柳女俠,你聽到了什麼消 息?」   蓬萊魔女道:「我不是耳朵聽來的,是親眼見到的。太湖已被官軍奪了,如今正在重稅 盤剝漁民呢。將軍還未知道嗎?」辛棄疾道:「這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吧?前日有一位常州來 的朋友談及,他知而不詳。聽他說又似乎是太湖『群盜』的火並。」   蓬萊魔女道:「真相是官軍勾結了外地來的綠林敗類,奪了義軍的太湖。這位東園前輩 知道得最是清楚。他就是替太湖十三家寨主王宇庭來見將軍,向將軍討教的。他還帶了一封 華谷涵給你的親筆書信。將軍,你不怕給人加以『通匪』之罪吧?」   辛棄疾哈哈笑道:「柳女俠,你也忒小覷我了。王寨主是我素來佩服的豪傑,即使朝廷 將他當匪,我也願意與他結交。何況華大俠又是我的知己朋友,朋友有事,理當分憂。東園 前輩,請你將事情說個明白,咱們從長計議。」東海龍交了華谷涵那封書信,待辛棄疾看 過,這才說道:「我已經知得清楚,這是常州團練使王大信與柳元甲、宗超岱兩股綠林敗類 互相勾結,幹出來的勾當。」   辛棄疾沉吟道:「柳元甲這名字好熟!哎,他不是富甲一方的、什麼千柳莊莊主嗎?」   東海龍道:「不錯。他表面是個富豪,實際卻是私通金虜,坐地分贓的大盜。如今他的 好謀已結江湖豪傑揭發,他就索性與飛龍島主宗超岱明同張膽地走在一起了。那飛龍島主更 是個叛國通敵的敗類。」   東海龍把常州團練使勾結綠林敗類強佔太湖的事情說了之後,辛棄疾蹩眉道:「有此等 事,這可真是官匪不分了!」耿照更是氣憤,拍案罵道:「豈有此理!飛龍島主該殺,柳元 甲和王大信更該殺!辛大哥,這樁事情,咱們可不能袖手旁觀。」   辛棄疾是朝廷命官、顧慮未免多些,苦笑道:「憤激無濟於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耿照道:「依大哥之見如何?」   辛棄疾道:「這裡面有好幾個為難之處。你要知道,王宇庭在咱們看來,是個俠義英 雄,他佔據太湖,總勝於讓貪官統治;但在朝廷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上,王宇庭盤據太 湖,抗租抗稅,這卻是國法所不容,朝廷之叛逆。如今王大信用官軍的名義佔了大湖,『名 正言順』。對朝廷來說,他正是立了大功呢。   二來朝廷己有令遣散義中,王宇庭重返太湖,那就是有違聖旨,你我除非決心造反,否 則怎能以現仕官的身份助他?二來常州團練使與我並無統屬關係,論官銜他還比我大些,我 也不能管他。所以即使不想驚動朝廷,此事也不能私了。」   耿照道:「難道就讓那些好徒得意不成?」   辛棄疾道:「為今之計,只能享明兩淮制置使劉椅,那王大信是歸他管轄的,咱們揭發 他與叛賊勾結之事,讓劉錡處置。」   耿照道:「既是有剛才所說的那幾個為難之處,劉琮難道就兀顧忌,敢於秉公辦理了 麼?他雖然比較正直,畢竟是個大官,捨得了那頂烏紗麼?」   辛棄疾頹然道:「這可就難說了。」   耿照道:「而且即使劉錡處罰了王人信,太湖也是不能文回給王寨主的了。」   東海龍道:「我此來只是想聽聽辛將軍的高見,並無勉強辛將軍出兵相助之意,辛將軍 同情我們,我們已是感激不盡了。」   辛棄疾本來也曾是個任俠少年,與江湖豪俠的氣質頗有相近之處的,但如今為了身份地 位不同,卻不能不諸多顧忌。聽了東海龍之言,不由得面上一紅。   耿照忽道:「我倒有一計。」   辛棄疾道:「那好極了。你意如何?」   耿照道:「我不想當官,以我的性情,這個『參軍』再當下去,也只有闖禍。但在我棄 官之前,卻要整治那些貪官一下。這一計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打出官軍 旗號,前往常州,把那王大信拿來間罪。再助主字庭奪回大湖。事成之後,我棄官而逃,做 個江湖游快,遂我初願,豈不快哉!」   辛棄疾沉吟道:「這個,只怕、只怕朝廷會治你以擅殺官吏之罪,你棄官潛逃,也免不 了要給朝廷緝捕。」   耿照笑道:「這我可顧不了許多了,做逃犯我是做慣了的,從前我還是金國的欽犯呢。 將來倘若再做本國昏君的欽犯,滋味雖然難受一些,也算不得怎麼了。我所怕的只是恐會連 累了你。」   辛棄疾激於義憤,慨然說道:「好,你的辦法倒是個快刀斬亂麻的痛快辦法,你既然下 了決心,我不阻撓你了。你可以葬官,我也可以棄官!」   耿照道:「這倒不必。朝廷上也總得有幾個正氣的人,除非迫不得已,我不贊成你也棄 官。」   事情算是商量定妥,東海龍是個江猢豪俠,當下也不再說客氣的套語,站起來便是外長 揖,道:「多謝耿少俠仗義相助,車將軍的鼎力幫忙,我出來多日,要趕回去稟報王寨主 了。」   雙方約定,由王宇庭到江陰會合,然後向常州秘密進兵。到了常州,雙方再分頭辦事, 王宇庭主攻太湖,耿照則擔當拿辦王大信的任務,並制止他聽統帶的常州團練私助飛龍島主 那一幫人。   秦弄玉道:「柳姐姐,難得你到這兒,這回咱們可以多聚幾日了。反正王宇庭是要到這 兒來的,你就留在這兒等他吧。」蓬萊魔女卻不過她的情意,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 沐陽了。   請東園前輩代我向王寨主問候。」   送走了東海龍之後,蓬萊魔女想起一事,問道:「薩家兩兄弟呢?他們可還是跟隨辛將 軍麼?」   辛棄疾道:「他們是仗義佐我防守江陰,如今戰事已過,他們已離開了。」   耿照道:「他們是前天走的,臨行之時,曾和我談起太湖之事,我聽他們的語氣,似乎 也是想到太湖去探聽消息。」   蓬萊魔女道:「這兩兄弟倒是熱心人,武功也很不弱,但願他們還會回來,將來王宇庭 重奪太湖,他們也可以相助一臂之力。」   談了一會兒閒話,辛棄疾對朝政也發了一通牢騷,耿照與秦弄玉便邀蓬萊魔女到他們的 住所歇息。耿照從前本是與辛棄疾同住的,因為現在已任參軍,另有衙署,不再住在辛棄疾 的通判衙門了。   到了耿照的住處,蓬萊魔女才有餘暇暢談別後經過,說到珊瑚在採石礬一現之後,終於 還是隨慧寂神尼遁跡空門,耿、秦二人都是不禁嗟歎。   泰弄玉歎道:「我與照哥都是恩仇未報,甚覺羞慚。對啦,說起仇人,我可要問一間那 玉面妖狐了,這妖狐如今下落如何?」   蓬萊魔女道:「說來慚愧,這妖孤與我那不肖師兄已經結成夫妻,在採石礬大戰的前夕 曾經給我所擒,皆因我一念之慈,沒有當場將他們處死,後來又結他們逃跑了。」   耿照歎口氣道:「她與公孫奇這賊子做了夫妻,倒是同惡相濟,得其所哉了。只是如此 一來,我們的血海深仇,那就更難報了。」   蓬萊魔女道:「我爹爹已去訪我恩師——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去了。有他們兩位老人家 出頭,定能收拾這不忠不孝的賊子。   剩下一個妖狐,孤掌難鳴,你們的仇也就不難報了。」   提起了她的爹爹和公孫隱,蓬萊魔女不由得又思想起笑傲乾坤華谷涵也正是去訪尋她的 師父公孫隱的。她恨不得早日趕去與他們相會,可是如今卻是相隔數千里之遙,而她又不能 拋下太湖之事不管。   蓬菜魔女若有所思的神氣給秦弄玉察覺,笑問她道:「柳姐姐,你有什麼心事?」蓬萊 魔女道:「沒什麼。嗯,沐陽離此多遠?」   耿照道:「原來你是記掛著王宇庭何日能夠趕到此地,是麼?沐陽離此倒不遠,只不過 三四日路程。可是王字庭要集合他的部下,而大部隊潛來,又必須晚間行動,加上東海龍回 去報信的時間,他走得快,算是兩天吧,那麼你若要等王宇庭來到,最少恐怕也得在十大開 外了。」   秦弄玉笑道:「這不正好嗎?咱們可以和柳姐姐多聚幾天了。嗯,柳姐姐,我還以為你 是別的心事呢,卻原來你一心一意,都是為國為民,倒教我感到慚愧了。不過,話說回來, 你也應該為你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打算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道:「我正想問你們幾時請喝喜酒呢,你們別把火頭燒到我的身上 來。」   話雖如此,其實蓬萊魔女想的正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她一算時間,待到王字庭來,還要 去奪取太湖,事情了結恐怕至少也在一個月之後了。華谷涵絕不會在她師父家中逗團這許多 時候的,他行蹤無定,將來只怕更難尋覓了。   可是秦弄玉那番活卻也令她感到幾分慚愧,公事當前,她只好把私事暫時拋之腦後。   想不到兩天之後,卻又有人帶來了新的消息。這一天她正在後園指點秦弄玉與耿照練 武,門子進來報道:「薩大爺、薩二爺帶了一位姓文的客人求見相公。」   耿照喜道:「他們兄弟果然回來了,這姓文的又是誰呢?」蓬萊龐女心念一動,道: 「我也出去看看。」   出去一看,卻原來是鐵筆書生文逸凡。見面之下,皆大歡喜。文逸凡笑道:「柳女俠, 我猜想你會在這兒,果然不錯。」蓬萊魔女、耿照齊聲問道:「你們卻怎麼走在一起來 了?」   文逸凡道:「我們是在太湖遇上的。王寨主見東園前輩許久未歸,特叫我去打聽消 息。」   蓬萊魔女道:「東園前輩在太湖中藏伏了七天,他是在踏遍七十二峰之後才離開的。可 惜你來遲了兩天,要不然倒可以在這裡會面。」   文逸凡道:「我都知道了。我正是在你們出事之後的弟二天潛入太湖的。」   耿照道:「一路沒有遇險麼?」   文逸凡道:「沒有。幸虧遇見了薩家昆仲,是他們駕舟送我去的。」   薩老大道:「我們進了太湖,和好幾位舵主都見了面了。文大俠更是膽大,還獨自上了 西洞庭山,探了敵人的巢穴呢!」原來薩氏兄弟精通水性,而文逸凡則特長輕功。是以他們 進了太湖,遂分工合作,由文逸凡去探敵方總舵,薩氏兄弟則與尚留在太湖的各家寨主聯 絡。薩氏兄弟是綠林前輩,水陸兩路都有熟人,那些寨主之中就有好幾位是他的老朋友。   蓬萊魔女連忙問道:「可打聽到什麼消息麼?」   文逸凡折扇一搖,緩緩說道:「柳女俠,你們那日一鬧,可真是不錯呢!嚇得他們風聲 鶴唳,哈哈,連柳元甲這老賊對不住,我可要罵你的叔叔了。」   蓬萊魔女笑道:「我早已個認他作叔叔了,盡罵無妨。這老賊怎麼樣了?」   文逸凡笑道:「這老賊逃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怎麼逃了?我還以為我要與他再次交手的呢。他害怕什 麼?」   文逸凡道:「他害怕你的父親向他興師間罪,當晚就連夜逃了。當然他對飛龍島主不敢 明言,而是騙他,說是去邀請能人的。這消息我是從他的弟子交談之中偷聽來的。千柳莊原 來的人如今由他的大弟子宮昭文率領,但宮昭文亦已心驚膽戰,在和他師弟的談話中已透露 出要想逃走之意呢。」   耿照大喜道:「去了這個老魔頭,王寨主要奪回太湖,那就更容易了!」   蓬萊魔女道:「飛龍島主如何?」   文逸凡道:「這賊子受傷不輕,如今正在調治。那晚我本來可以將他刺殺的,但一想他 反正孤掌難嗚,也就不必打草驚蛇了。」   薩老大道:「太湖的各家寨主我都聯絡好了,將來只要王寨主一回來,他們就立即起 事,裡應外合。」   文逸凡笑道:「太湖之事,柳女俠你是不用擔心了。你和令師公孫前輩有許多年沒見面 了吧?」   蓬萊魔女心頭一跳,知道文逸幾這句問話只是一個引線,要把話頭從她師父引到華谷涵 的身上。   蓬萊魔女答道:「自從我出道之後,就沒有見過他老人家,算來也有六年了。」   文逸凡道:「那麼你現在應該去看看他了。太湖之事,有我們這些人,料想足可以對付 得了飛龍島主了。」   耿照不知就裡,說道:「我們正想留柳女俠多住幾天呢,文先生,你不給我們留客也罷 了,怎麼反勸她走呢?她已經六年不見師父,再多幾天,又有何妨?」   文逸凡笑了一笑,說道:「耿少俠有所不知,公孫前輩只怕是有緊要的事情等著她回 去!」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我只道他要說的是華谷涵的事情。難道當真是我師父有 事,不是為了華谷涵?」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   文逸凡道:「我也不知其詳。我只知白修羅曾經來找過王宇庭,打聽你的下落,說是你 師父有事,要找你回去。那天我恰巧不在王宇庭那兒,第二天回來才知道的。」   白修羅兄弟是華谷涵的僕人,但他們兄弟本身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與華谷涵的主僕 關係只是名份上的,與一般的主僕關係不同。華谷涵在江南助王宇庭抗金之時、他們兄弟奉 華谷涵之命,仍留在江北協助義軍。   蓬萊魔女掛念師父,顧不得避忌,便爽直地問道:「聽說華谷涵已去找我師父,白修羅 和他主人會過面沒有?」   文逸凡道:「他是在華大俠渡江之後的第五天來的。據他對王宇庭所說,他還未曾見著 主人。本來你的師父也要他代為報訊,清華大俠去的。但華大俠既然已經去了,他就只須打 聽你的下落啦。」   蓬萊魔女聽了驚疑不定,暗自沉思:「這麼說來,我師父還未曾與華谷涵見面,他並非 為了華谷涵而催我回去的了。但他為什麼又要把華谷涵也找去呢?我在師門之時,可並沒有 聽說他和華谷涵有甚交情。華谷涵見我幾次面,也沒有提過他與我師父相識。」   蓬萊魔女說出了華谷涵的名字之後,秦弄玉與耿照作會心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 們也不便強留柳姐姐了。但願後會有期,早早聽到柳姐姐的好消息。」   蓬萊魔女聽出她語帶雙關,面上一紅,可是她心急如焚,也無暇再與秦弄玉說笑了,當 下便道:「大湖之事,有照弟幫忙,又有文大俠等一眾豪傑都去,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辛 將軍那兒,請照弟代我道歉,我不去辭行了。」於是蓬萊魔女便在當日離開江陰。   蓬萊魔女兼程趕路,不過幾天工夫,便從江陰來到了當塗縣的採石礬,她是懷著重溫舊 夢,憑弔往日戰場的心悄,特地選了這個地點渡江。   虞允文的大軍早已南撤,採石礬恢復了它從前的面貌一個冷冷清清的漁村。其時金宋兩 國已經議和,和約雖然未曾簽訂,長江南北已是恢復了交通,兩岸逃避戰禍的人家也都陸續 回來了。蓬萊魔女並不怎麼費力就找到了一隻小船送她過江。   時節已是秋盡冬初,長江有著不大不小的風浪。蓬萊魔女倚舷舉目,縱覽江天,默念老 杜的詩:「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 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不禁心頭帳觸,暗自想道:「我除了不似杜甫當年的老病之外,這憂時傷國的情懷卻是 相同,」   那舟子倒是興趣很高,口講指劃地和蓬萊魔女談說當時的戰爭,說虞元帥怎樣在長江火 燒敵艦,大破金民;怎樣午夜渡江,奇襲制勝;怎樣兩軍決戰,射殺完顏亮等等。好像當時 常見的「說書人」一般,向聽眾講英雄們的傳奇故事,添了不少自己的想像,說得洋津有 味。他怎知道,在他舟中這個女子,就是當日參與這場大戰的巾幗英雄。他所講的事實,都 是蓬萊魔女所曾身經目擊的。   蓬萊魔女不禁神馳往事,心中又在默念張於湖吟詠採石礬之捷的「水調歌頭」,「雪洗 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 吳鉤。   剩喜燃犀處,駭浪旨大浮。……」想起多少英雄血灑長江,如今換來的仍不過是偏安之 局。「赤壁肌頭落照,淝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揖誓中流!」心中想 道:「多少英雄空有擊揖誓中流之心,可惜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思念及此,不覺喟然興 歎。那舟子講得興高采烈,見蓬萊魔女卻似心神不屬的樣子,不覺愕然問道:「小娘子不歡 喜聽這些故事麼?」蓬萊魔女道:「不是的,我有我的心事。」那舟於自作解人,說道: 「是啊,聽小娘子的口音是江北人,這次是戰後重返家園吧?但願你的親人都還健在。」蓬 萊魔女道:「多謝貴言。」那舟子歎了口氣,又道:「可惜中原未復,小娘子回去仍是在金 虜管治之下過著苦日子,怪不得小娘子心裡愁煩了。其實你可以等大局再安定一些才回去 的。我渡過不少客人,但你還是在戰後第一個渡江的女子。」   說話之間,忽見一隻小船在他們不遠之處經過,船頭把舵的竟然是個女子。   蓬萊魔女抬眼一看,不由得又驚又怒。原來這駕舟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長江上兩次 暗算過她,而在採石礬之戰中,又曾給金寇作過嚮導的那個韓三娘子!   舟子正在說到蓬萊魔女是戰後第一個渡江的女子,忽見韓三娘子所駕的這隻小船,疾如 奔馬,破浪而來,不覺愕然,呆了一呆,說道:「咦,這船娘哪裡來的?如此本事!老漢撐 船撐了幾十年,只怕還不如她!她那舟中也是一位女客。嘿,嘿,今天可真是巧了,渡江的 全是女子。」   蓬萊魔女剛才只注意韓三娘子,聽了舟子的話,仔細一瞧,才發覺艙中也有一個女子的 背影,而且似曾相識。   韓三娘於那隻小船忽地放慢速度,與蓬萊魔女這隻船並頭前進,相距約有六七丈之遙。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韓三娘子哈哈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柳大盟主,今天咱們可又 碰上啦!」   韓三娘子不提舊事猶可,一提舊事,不由得蓬萊魔女氣上加氣,怒上加怒!上一次蓬萊 魔女的船就是在這一段江心給韓三娘子弄翻的,送她渡江的王祥、李吉兩人,還因此送了性 命。   蓬萊魔女曾經發過誓為他們報仇的。   此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蓬萊魔女斥道:「賊婆娘,還王祥、李吉的命來!」取出拂 塵,迎風一甩,數根塵尾,如箭射出。   可惜江中風大,而塵尾不過是根柔絲,打到韓三娘子船上,已經失了準頭。可是這幾根 塵尾還是發出嗤嗤聲響,在船篷上戳了幾個小孔。韓三娘子見蓬萊魔女的內功如此厲害,也 不禁變了顏色。   韓三娘子船中那個「女客」忽地轉過臉來,「格格」笑道:「柳清瑤,你嫂嫂在這裡 呢!我好歹是你師嫂,你怎可對我的朋友無禮!」這「女客」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   舟子頗有江泅經驗,聽得她們這些說話,隱隱感到不妙,連忙說道:「你們是些什麼 人?你們都是一夥的嗎?」   蓬萊魔女無暇答這舟子,罵道:「你這妖狐,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   赫連清波笑道:「很好,那就請過來動手吧!嘿,嘿,只怕你力不從心。」   韓三娘子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柳清瑤,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揚手三柄飛刀同時 擲來,飛刀是份量較重的暗器,在江上交鋒,比之蓬萊魔女的塵絲,威力當然是大得多了。   三柄飛刀中有一柄,竟然是飛來斫那舟子的,舟子大叫道:「哎呀,你們是女強盜!」 蓬萊魔女接了兩口飛刀,一縱身又把第三柄飛刀踢落。   赫連清波道:「好俊的接晴器功夫,再接這個!」雙手齊揚,十二枚透骨釘亂箭般射 到。赫連清波的暗器功夫比韓三娘子高明得多,這透骨釘又是極歹毒的暗器,專打人身穴 道。當年秦弄玉的父親秦重,就是給她用透骨釘暗算,這才誤傷在耿照劍下的。   蓬萊魔女不敢輕敵,就用接下的那兩口短刀招架。一陣斷金碎玉之聲響過,十二枚透骨 釘都給她打落。   可是就在她抵擋透骨釘的當兒,韓三娘於轉過船頭,劃到她這隻船的後面,覷個真切, 對準那舟子的後心,猛地又發出一柄飛刀。   蓬萊魔女騰不出手來給那舟子招架,只聽得一聲慘呼,那舟子已是倒了下去,鮮血染紅 了江面。   蓬茉魔女罵道:「好狠的賊婆娘,我不殺你,誓不為人!」韓三娘子哈哈笑道:「柳清 瑤,陸地上由你逞能,在水上就由不得你吹大氣了!」一揚手又是一柄飛刀,這柄飛刀卻並 不是向蓬萊魔女擲來的,只聽得「卡嚓」一聲響過,蓬萊魔女船上的那枝桅桿已是給她斬 斷,風帆卸了下來,這隻小船在急流中登時變作無頭蒼蠅似的,團團打轉。   蓬萊魔女大怒,沉住了氣,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船身,猛地把剛才接下的那兩柄 飛刀反打回去。   這兩柄飛刀是蓬萊魔女運足了內力發出的,急勁非常,韓三娘子剛聽得暗器破空的呼嘯 之聲,飛刀已經來到。韓三娘子情知不能抵擋,百忙中「卜通」的跳下江中,饒是如此,她 露出水面的一片頭髮還是給飛刀削去。   另一柄飛刀直飛進船艙,赫連清波嚇得慌了,她不會潛水,不能似韓三娘子般跳下水 去,只好拔劍招架,「噹」的一聲,劍尖竟給飛刀削斷,飛刀餘勢未衰,插進赫連清波身 體,離心房只有數寸之處。也幸虧她撥劍擋了一擋,否則還焉有命在?雖沒喪命,傷得亦己 不輕。韓三娘子在水底把船推開十數丈,到了蓬萊魔女任何暗器打不到的地方,這才像落湯 雞般地跳上船來。只見赫清連波已是倒在血泊之中,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韓三娘子傷了一個得力的幫手,心中想道:「我已殺了這魔女的舟子,還何必再去斗 她?且讓她在這江上自生自滅!」當下給赫連清波敷上了金創藥,然後站出船頭朝著蓬萊魔 女冷笑道:「你姑奶奶沒工夫陪你戲耍了,柳清瑤,你別得意,遲早你也要掉下江心餵魚! 說罷,便駕駛小舟,揚帆自去!   蓬萊魔女這才有工夫享看舟了,一探鼻息,可憐這舟子早已是氣絕多時了。   心頭如同包著一團火似的,蓬萊魔女又氣又恨,將卸下的風帆包裹了舟子的屍體,指著 江水發誓:「舟子大叔,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你不會白死的,終須有日,我要把那兩個害 人的賊婆娘除去,為你報仇!」   但韓三娘於那隻小船早已去得遠了,江面上只見一個黑點,漸漸連這個黑點也不見了。 擺在蓬萊魔女面前的難題卻是如伺救自己脫險,渡過長江?大戰之後,長江南北交通雖然恢 復,但商旅還是裹足不前,往往三天兩日才有一兩隻小船渡江。偏巧今天的情形也是這樣, 蓬萊魔女抬眼望去,只見天連水,水連天,遼闊的江面,只有蓬萊魔女這隻小船在風浪之中 掙扎。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蓬萊魔女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劃過長江。幸虧在最近這半年來,蓬萊 魔女因為屢次在水上吃虧,下了決心補救自己的弱點,已經學會了一點操舟的本領,也稍微 懂得些水性。當下蓬萊魔女拿起染紅了舟子鮮血的篙漿,第一次在風浪之中實習她學來的本 領。   可是桅桿已給韓三娘子飛刀斬斷,風帆張不起來,這只有名無實的「帆」船失了風帆, 非但不能利用風力,反而常給一陣狂風吹得它東漂西蕩。蓬萊魔女也未怎樣懂得掌握水流的 方向,好幾次被捲入漩渦之中,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掙扎出來。   蓬萊魔女靠看勇氣和毅力支持自己,耐心地和風浪戰鬥,比一般舟子花多了三倍的時 間,終於將小船靠了岸。而且是被水流衝到下游一個荒涼偏僻的地方靠岸的。這時天已入 黑,月亮也升起來了。   但畢竟是靠岸了、蓬萊魔女感到異常的喜悅,這是她好幾次渡江都未曾體驗過的感情, 因為這是她自己在艱苦之中靠自己的雙手把舵渡過來的。蓬萊魔女吁了口氣,心裡想道: 「那賊婆娘詛咒我掉下江心餵魚,倘若是在半年之前,只怕就要當真應了她的話了,我是應 該學會在水上陸上都能夠應付敵人才行。   以後我還要學會在大風大浪之中游泳。」   這時她才感到腹中飢餓,初冬時節,江風吹來,身上也感到一絲涼意。蓬萊魔女是身具 內功的人,如今也感到又餓又冷,那當然是因為勞累過度,精神不濟了。   蓬萊魔女上得岸來,心裡想道:「須得找個人家投宿才行。」偏偏這是個渺無人煙的地 方,蓬萊魔女拖著疲乏的腳步,走了許久,還未找著人家。正是:戰勝狂風和巨浪,女中豪 傑渡長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八回 陌路相逢施毒手 敵營隱伏報深仇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八回 陌路相逢施毒手 敵營隱伏報深仇   蓬萊魔女正在焦急,忽見對面來了一人,帽簷壓得很低的,月淡星稀,距高尚遠,一時 間看不清他的面貌。蓬萊魔女大喜,快步上前,正擬向他問訊,忽地發現這人似曾相識。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連忙止步。只見那人把氈帽一揭,露出了廬山真相,哈哈笑道: 「師妹,你好啊!別來兩月,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呢!」   陌路相逢,冤家路窄。此人不是別個,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倘若是平常時候碰上他也還罷了,此時蓬萊魔女正是饑寒困頓,恨不得快些找到一個地 方躺下去睡它一黨的時候碰上,這可真是太不巧了。饒是蓬萊魔女素來膽大,也不禁「啊 呀」一聲叫了出來。   公孫奇也「哎呀」地叫了一聲,說道,「師妹,你形容憔悴,是經不起風浪,生了病 麼?」   蓬萊魔女強攝心神,嗖地拔出劍來,斥道:「公孫奇,你攔住我的去路,意欲何為?」   公孫奇反而踏上一步,笑道:「啊,對了。你今日是風浪渡江,辛苦了!辛苦了!師 妹,你是要找個地方投宿吧?正好愚兄在此處也有個住所,咱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你就 到愚兄下處,暫且歇歇吧!」   蓬萊魔女道:「不要你假惺惺,走開!」   公孫奇又縱聲笑道:「走開?你說得這麼容易?」   蓬萊魔女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淡淡說道:「好吧,那就拚個你死我活吧!」   公孫奇笑道:「這又何必?不過,你既然假裝糊塗,我也只好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咱們雖然有很多過節,但畢竟是師兄妹,我豈能與你兄妹相殘?我是怕你遇險,一心一意來 尋找你的,好不容易找著了你,怎能容你走呢?你的命我是不要的,我只要你的人!」   蓬萊魔女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看劍!」   公孫奇一閃閃開,又打了個哈哈,說道:「師妹,你在為綠林盟主,難道連黑道的規矩 都不懂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姑且暫抑怒火,說道:「怎麼,你還與我論哪門規矩?」   公孫奇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但我不想要你償命,只要你賠我一個人。」   蓬萊魔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公孫奇大笑道:「這,你還不明白麼?你今日做了什麼事情,你殺了師嫂,我沒了妻 子,你不該賠我一個麼?嘿,嘿,咱們師兄妹正好親上加親啊!」   蓬萊魔女氣炸了心肺,厲聲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搶上 去又是一劍!   公孫奇揮袖一拂,用了個「引」字決,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帶過一邊,冷笑說道:「你 眼中沒有我這個師兄,今日就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哼,哼!看你還有什麼狡計可以逃脫?我 非得親手將你擒了不可!」採石礬大戰前夕,公孫奇曾被師妹設計所擒,至今引為奇恥大 辱。是以言辭吐露,定要出這口氣。   蓬萊魔女已拼著豁了性命,反而鎮定下來,一招「春雲乍展」,解開了公孫奇那股粘 勁,劍鋒劃了一道圓弧,拂塵也同時揮出,轉瞬之間,與公孫奇對搶了十幾招攻勢。公孫奇 但憑一雙肉掌,對付她的兩件兵器,一時間竟也佔不到便宜。   蓬萊魔女心想:「他說我殺了他的妻子,不知是真是假?那妖狐是受了我飛刀之傷,但 當時還沒有斃命的,難道回家之後,當真是傷重不治了?若然屬實,則我今日縱然死在他的 手下,也對了本了。」   激戰中,公孫奇驀地一掌拍出,掌風隱隱帶著血腥的氣味,冷笑說道:「柳清瑤,我勸 你不要倔強了,乖乖地順從了師兄吧。   桑家毒功的厲害你是早就知道的了,這滋味可不好受啊!你要多吃苦頭麼?」   蓬萊魔女罵道:「公孫奇,你簡直禽獸不如!」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 先避開他的毒掌。   蓬萊魔女在風浪中掙扎了一天,未曾進過飲食,饒她的內功深厚,畢竟不是鐵打的身 子,精神已感不支。此時她使出超卓的輕功,公孫奇的毒掌她是避開了,可是腳尖沾地之 時,卻不禁一個蹌踉,險險栽倒。   公孫奇哈哈大笑,撲過來就要點她穴道。蓬萊魔女倏地一個翻身,喝道:「你來吧!」 劍尖抖起三朵劍花,疾刺公孫奇胸前的「璇璣」、「玉衡」、「天柱」三處要穴。   公孫奇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是厲害非凡的上乘刺穴手法。而且這一路刺穴手法竟 是公孫奇前所未見,只知其妙,不懂解法的刺穴功夫。   原來這是蓬萊魔女得自父親所授,並非師父武功,所以公孫奇不懂。上乘的刺穴功夫雖 然也要使用內攻,恫卻不需如使劍運掌那樣用力。   公孫奇享法已到收發隨心之境,心頭一凜,立即收回。咕哈笑道:「你已是網底之魚, 就讓你多掙扎一些時候吧。」   公孫奇有了顧忌,不敢近身纏鬥,毒掌也就打不到蓬萊魔女身上。可是他立即改用劈空 掌力,在距離十步之外發掌,腥風毒氣,仍然是撲鼻攻來。蓬萊魔女氣力不濟,自不能施展 輕功躲避。數十招之後,不覺頭暈目眩。   正在危急萬分之際,忽聽得公孫奇厲聲喝道:「什麼人?」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影, 如箭飛來,人未到,掌先發,但那股掌力,卻是向著蓬菜魔女打來!   蓬萊魔女正被公孫奇的劈空掌力壓得透不過氣,忽地又感到一股掌力襲來,不由得大吃 一驚。但奇怪得很,這股掌力,雖然力道甚強,卻是柔和之極,蓬萊魔女驀地感到身子一 輕,雖然身不由己地給那股掌力推開數步,卻蹬時感到呼吸暢通,有說不出的舒服。   蓬萊魔女也是個武學大行家,一怔之後,恍然大悟,原來此人是以極巧妙的內家掌力, 一招兩用,既替她隔斷公孫奇的劈空掌力,同時將她推開數步,使她脫出了公孫奇毒掌所及 的範圍,免得她遭受傷害。   蓬萊魔女詫異之極,心道:「什麼人,竟有如此本領?」她起初還以為不是武林天驕就 是笑傲乾坤,哪知抬眼望去,只見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身材魁偉的中年漢子,初冬時節,只 穿一件單衣,衣衫上有許多補釘,腳蹬六耳麻鞋,似是個流浪四方的叫化子模樣。蓬萊魔女 看清楚了這人的模樣,越發感到詫異,這人似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但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 地方見過的?蓬萊魔女卻怎也想不起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已在厲聲說道:「你問我是什麼人嗎?我只是個路見不平,好管 閒事的無名小卒,你欺負女子,我瞧不順眼!」   公孫奇冷笑道:「好,你好管閒事,你要充當好漢,那就與我較量較量吧!」倏地欺身 直進,朝著那人一掌劈下!   蓬萊魔女叫道:「不可與他對掌!」但已遲了,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方已是對了一 掌。那人不過身形一晃,公孫奇卻已「登、登、登」地接連退了三步。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要知公孫奇的毒掌厲害非常,據蓬萊魔女所知,普天之下,敢天公 孫奇硬碰硬對掌的只有她父親柳元宗一人,除了柳元宗之外,甚至連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那 等武功高明之士,也只是另用上乘的武功抵禦他的毒掌,決不敢讓他的毒掌觸著身體的。但 如今這人與公孫奇對了一掌,卻未見有中毒的模樣。   蓬萊魔女仍是忐忑不安,只怕那人是以深厚的內功強自支持,久戰下去,就會毒發。心 裡想道:「此人仗義救我,我決不能棄他而逃。且調養一下精神,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她 剛才所受的只是公孫奇的劈空掌力,身上未曾中毒,但那毒氣腥風,卻也令她心頭作悶,精 神難振。   幸虧蓬萊魔女身上有她父親給她的避毒丹,此丹雖不能解「化血刀」之毒,但蓬萊魔女 也並非身上中毒,只是受了腥風毒氣的影響,以至心頭作悶,以此丹的功效,辟除毒穢,卻 是綽綽有餘。蓬萊魔女服下一顆,立即神清氣爽。   蓬萊魔女一面默運玄功,恢復精神,一面抬眼望去,只見公孫奇與那漢子面對面的站 立,距離約有三丈之遙。公孫奇橫掌如刀,目不轉睛地注視對方;那漢子腳步不了不八,一 手握拳,另一掌則橫在胸前,也是像鬥雞一般地注視對方。彼此都是一聲不響。頗有點「萬 木無聲待雨來」的味道。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公孫奇左掌使的是「化血刀」,右掌則是「腐骨 掌」;而那漢子則是在用「金剛掌」   護身。雙方都在蓄勢待敵,等候時機,不敢先發。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想道:「公孫奇這兩大毒功同時使用,只怕此人不能抵禦。」心念 未已,只聽得公孫奇一聲暴喝,閃電股地撲了上去,但見青光一閃,出乎蓬萊魔女意外,公 孫奇竟然捨棄兩大毒功不用,而是解下圍腰的軟劍,施展家傳的柔雲劍法。   原來公孫奇與那漢子對了一掌之後,發覺那漢子的掌力十分雄渾,自己發出的「化血 刀」毒功,竟給對方的掌力迫了回來,要不是他已練成了桑家的內功心法,立即護著心房, 只怕傷不了對方反而傷了自己。   公孫奇受挫之後,初時本來是想兩大毒功同時使用,斃了對方的。但他見那漢子蓄勢待 敵之際,儼如淵停嶽峙,氣定神閒,絲毫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不禁又患得患失,躊躇起來, 心裡想道:「我的毒功還差兩分火候,倘若同時使用,雖然可以令得對方防不勝防,但我雙 掌的力量分薄,假如敵不過對方的掌力,我也勢必要受重傷了。這是利害參半的打法,勝負 難以逆料,還是不用力妙。」   也幸虧公孫奇患得患失,臨時變計,不敢同時使用兩大毒功,否則公孫奇固然難免受 傷,那漢子的功力不過比公孫奇略高少許,也決難避免中毒,比較起來,還是公孫奇佔了便 宜的。   如今公孫奇捨掌用劍,那漢子倒是求之不得,公孫奇來得快,他也擋得快,只聽得 「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就在那一瞬之間,那漢子也閃電般地拔刀出鞘,一招「龍翎鳳 舞」,就把公孫奇的寶劍架開,冷笑說道:「好,我就與你再較量較量兵刃上的功夫!」   公孫奇也不禁失聲讚道:「好一把寶刀!」要知公孫奇所用的軟劍乃是可以化作繞指柔 的百煉精鋼,平時束在腰間,作為腰帶,一解下來,就是一把鋒利非常的寶劍。但他這把寶 劍卻削不斷對方的刀,碰擊之後,雙方各無傷損,可見對方也是一柄寶刀,刀質至少不在他 的寶劍之下。   引起公孫奇失聲讚歎的,還不僅是對方刀質的本身,而且是在另一個意義上,那也是一 柄「寶」刀。這口寶刀刀柄上鑲有「貓兒眼寶石」,光華熠熠,只這一顆寶石,就可以價值 連城!   而那把刀鞘也是鑲金刻玉的寶物!這漢子是叫化打扮,使的卻是這樣價值連城的寶刀, 能不引起公孫奇的驚詫?蓬萊魔女全神貫注看雙方拚鬥,最初還未曾注意這把寶刀;給公孫 奇這一聲叫好,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她除了注意寶刀的本身之外,更注意到寶刀的式 樣。那是金國貴族通常所佩戴的月牙彎刀。蓬萊鷹女不禁疑心大起,「難道這漢子竟是金 人?是和武林天驕一樣、胸中另有抱負的豪傑?」   蓬萊魔女所注意的公孫奇也覺察了,略一躊躇,按劍喝道:「你是什麼人?」那漢子 道:「你管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我,我知道你!你這通番賣國的敗類,敢在這裡橫行,我 就不能饒你!   看刀!」蓬萊魔女聽他這幾句話的口氣,又似本身便是漢人,決非金國貴族,否則不會 罵公孫奇「通番賣國」。對他的身份越發感到難以捉摸。   心念未已,只見劍氣如虹,刀光勝雪,雙方已在大打起來,越鬥越烈!公孫奇身具正邪 兩大武學名家之長,所用的又是家傳絕學的柔雲劍法,使來得心應手。這「柔雲劍法」顧名 思義是擅能以柔克剛,公孫奇再把桑家的「大衍八式」運用到劍法之上,威力更增,招數也 更為奇詭。是以功力雖然稍稍不及對方,但激鬥之下,卻反而佔了招數的便宜,漸漸搶得了 先手,殺得那漢子只能招架。   蓬萊魔女凝神觀戰,忽地叫道:「走坤方轉糞位,刺他玉淵穴!」那漢子正被公孫奇的 一招奇詭劍招殺得他不知如何招架,一得蓬萊魔女提點,立即依言行事,果然扭轉了劣勢, 反守為攻。   蓬萊魔女自小跟隨公孫奇的父親,己盡得他家的武學真傳,對這「柔雲劍法」的精微之 處,比公孫奇更為熟悉。這麼一來,她雖然還未上前助戰,卻已等於與那漢子聯手對敵了。   公孫奇大怒道:「豈有此理,柳清瑤,你簡直是胳膊向外彎!」蓬萊魔女冷笑道:「胳 膊向外彎?哼,剛才你還恨不得把我的腦袋斫了呢!」「快,走離位,轉坎位,劍刺天樞, 掌擊血海!」前一段話是答覆公孫奇、後一段話是指點那個漢子。公孫奇又是羞慚,又是氣 憤,啞口無言。那漢子接連解了公孫奇幾次險招之後,更佔上風。   激戰中那漢子驀地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看刀!」霎時間刀光大盛,金鐵交鳴之 際,宛如繁弦急奏。雙方都是一沾便即變招,快到極點。連蓬萊魔女這樣武學根底的人,凝 神看去,也只是見刀光,不見人影!   這漢子用快刀壓住了對方,此時已是無需蓬萊魔女再加指點了。蓬萊魔女暗暗讚歎: 「這閃電般的快刀法,當真是武林罕見的功夫。要不是我親眼見到,還不敢相信有人會使刀 使得這麼快的!看來除了幾個早已成名的前輩之外,他與武林天驕、笑做乾坤各具擅長,大 可以鼎足而三了!」   公孫奇這才知道,對方在刀法上也有他獨特的精妙造詣,實是與柔雲劍法異曲同工,難 分軒輊。剛才即使沒有蓬萊魔女的指點,他用這路刀法也未必便會吃虧。   本領相當的對手,所爭的只是誰人能佔機先。這漢子由於得到蓬萊魔女的指點,佔了機 先,已是主客勢易,殺得公孫奇只有招架之功。   不到一盞茶的時刻,那漢子已是劈出了九九八十一刀!在第八十一刀劈出之際,公孫奇 無法閃開,也無暇一沾便即變招,只能硬碰硬接。只聽得「噹」的一聲,震耳欲聾,公孫奇 的寶劍已給他削去了劍尖!   雙方的刀劍都是寶物,刀質劍質差不多的。如今公孫奇的劍尖被削,關係不在寶劍不及 寶刀,而是因為那漢子的功力較高,而這一路快刀,使到疾處,力貫刀鋒,勁道更勝過公孫 奇的柔雲劍法之故。   公孫奇毒功無效,如今又折了寶劍,黔驢技窮,哪裡還敢戀戰。當下撒腿就跑,卻還扔 下一句門面話道:「今日有我師妹助你,暫且讓你逞強,終須有日找你算帳!」   這雖是「門面話」,但公孫奇卻也是有他的打算,並非徒托空言的。他的毒功還差兩分 火候,自忖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便可以爐火純青,到了那時,他就敢於同時運用兩大毒 功,克敵致勝了。   那漢子冷笑道:「很好。我隨時等你尋仇。你不尋仇,我也要尋你呢!」他因為不知蓬 萊魔女有否受傷,也就無暇去追公孫奇了。   那漢子把寶刀插入鞘中,回過頭來,與蓬萊魔女行了個見面禮道:「柳女俠,你好。」 蓬萊魔女道:「多謝好雙拔刀相助,我沒什麼,只可惜讓那賊子跑了。請問好漢大名。」蓬 萊魔女越看越覺得此人似曾相識,甚至他那柄寶刀,也好似在哪兒見過似的?心裡懷疑不 定,想道:「他知道公孫奇的來歷,又認得我,應該是個熟人。可我怎的想不起來?熟朋友 中除了武林天驕與笑做乾坤之外,又哪裡還有似他這樣武功高明之士?」   那漢子道:「我姓武,名叫士敦。『士人』的『士』,『敦厚』的『敦』。柳女俠不必 客氣,我也幸虧得你指點,要不然我與公孫奇只怕還未知勝負誰屬呢。」   「武士敦」,這可是個陌生的名字,蓬萊魔女大感詫異。人家認得她,她不認得人家。 初次會面,又不便盤根問底。正自惶惑,那漢子似是知道她的心思,已在笑道:「柳女俠記 不起了麼?咱們可是會過一面的呢!」   蓬萊魔女尷尬笑道:「請恕我記性太差,真的是想不起了。不知曾在何處與武大俠會 過?」   武士敦笑道:「就在那邊那座山頭。兩個月前的事情。」他所指的那座山頭,正是採石 礬大戰之時,金主完顏亮紮營的地方。採石礬之戰距今也正好是兩個月。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叫起來道:「哦,原來你就是取了完顏亮首級的那位好漢!」當日 在那座山頭,兩軍混戰。完顏亮中箭墜馬,在保護他的金國御林軍之中,突然有個軍官手起 刀落,一刀把他的首級割掉。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飛予擲他,也給他打落。這軍官取了 完顏亮的首級之後,在亂軍中逃得不知去向。戰事過後,蓬萊魔女等人都不知道此人是誰, 紛紛猜測。這疑團,至今始解,原來就是武士敦。那柄寶刀原來也是完顏亮的佩刀,當日給 武士敦順手牽羊取了去的。   武上敦道:「好漢二字不敢當。那日完顏亮先給你們射下馬,我不過補上一刀,僥倖成 功而已。」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你這麼一說,我還當真想不起呢。武大俠,你先後的裝柬可是差 得太遠了。」當日取完顏亮首級的是個軍官,此刻的武士敦卻是個叫化子打扮,不過他的衣 裳雖然打了許多補釘,卻看得出是件新衣,故意打上補釘的。   武士敦笑道:「是麼?我也不過還我本來面目而已。」   蓬萊魔女道:「請問武大俠可是丐幫中人,尚幫主和你是怎麼個稱呼?」蓬萊魔女是綠 林盟主,看了他如此裝束,已知他定是丐幫的重要人物。   武士敦道:「尚幫主正是我的恩師,但不幸已在月前逝世了。」丐幫幫主尚昆陽是武林 前輩,平生俠義自持,很得同道擁戴。丐幫幫規是只許討化,不許搶劫的。故此丐幫弟子與 綠林中人,一般很少來往。縱有私交,也是各行其是。但雖然如此,由於彼此都是抗金的領 袖,蓬萊魔女與尚昆陽也曾互通聲氣,有點淵源,聽得他的死訊,好生歎息。但蓬萊魔女也 有點覺得奇怪,心中想道:「丐幫最高級的幾個大弟子我都認識,雖然不算庸才,但論到武 功,卻是比武士敦差得太遠了。這武士敦又曾殺了完顏亮,即使只是對丐幫來說,也是功勞 極大。照理尚幫主死了,應該推他繼任幫主的,難道是因為他在丐幫資歷尚淺,丐幫中人幅 於陳規,所以另選他人麼?還有一層,丐幫老幫主逝世及今,未足一月,武士敦也該幫忙新 幫主料理幫務才是,伺以他卻單獨一人來到此間?」   但蓬萊魔女與武士敦乃是初次會面,卻不便去打聽人家幫內的事情。而且目前她最想知 道的還是武士敦何以以丐幫弟子的身份,卻混進了金國的御林軍中,殺了完顏亮。當下,蓬 萊魔女對尚幫主之死表示了哀悼之後,就問起武士敦這件事情。   武士敦道:「咱們邊走邊說吧。柳女俠你未曾吃過晚飯吧?」蓬萊魔女是個爽快的人, 說道:「我今日在風浪中渡江,幾乎整天沒有吃過東西,正想找尋食物。你知道附近可有人 家?」   武士敦道:「我在這裡有個住處,不過還有一段路程。要是你不嫌骯髒,就把這條羊腿 暫且充飢如何?」打開了繫在腰間的討米袋,拿出了一條烤熟的羊腿,叫化子弄的燒烤食 物,習慣是用爛泥已包裹,就在田頭野外燒起野火,埋在熱灰之中弄熟的,和普通燒烤的方 法大大不同。所以這條羊腿還沾有剝落的泥污和灰塵。蓬萊魔女笑道:「好極了。我又不是 公子小姐,哪有這許多講究?」接過羊腿,便撕來吃,吃得津津有味。武士敦見她脫咯形 駭,也頗為欣賞,心道:「怪不得像笑傲乾坤華谷涵那樣眼高於頂的人,也為她傾倒。」   武士敦道:「我本是南陽人氏,父親是鄉下教書先生。金寇攻下南陽那年,我才五歲。 爹爹不願做順民,帶了全家七口跟著一大群難民想要逃過江去。不料中途遇上寇兵,大肆殺 戮,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給寇兵殺死。只剩下我一人,當時被刺了一刀,卻未曾死。大約因 為我是個孩子,寇兵不怎麼注意,未補上一刀。才僥倖留下我一條小命。」   戰亂中像這樣家破人亡之事,幾乎是無日無之,「尋常」得很的。但在有相同遭遇的人 聽來、卻不禁特別難過。蓬萊魔女心中想道:「我雖然也是家破人亡,自小死了母親,夫了 父親,不知生身父母。但幸而苦盡甘來,今日仍得父女團圓。卻是比這武士敦幸運多了。」   武士敦繼續說道:「我僥倖未死,後來得一個過路的叫化於救我,給我治好了傷,叫我 跟他付皈。這叫化子是丐幫弟子,我跟了他幾年,在一次丐幫聚會之時,他帶我拜見幫主, 請幫主收錄我為本幫弟子。那年我只有八歲,在丐幫中是最小的一個弟子,又過了兩年,幫 主說我有學武的根骨,這才正式收我為徒。   「恩師知道我有血海深仇,決意成全我報仇的心願。要我學金人的生活習慣、言語文 字,到了十八歲那年,就叫我假充金人,趁著一次完顏亮招選御林軍的機會,報名應試,我 故意隱藏了幾分本領,免得惹人特別注意,考了個第五名。本來當金國的御林軍還要有家世 和身份的說明的,好在我恩師交遊廣闊,在金國的志士之中也有他的朋友,經過恩師的安 排,這一關也順利地通過了。從此我就在御林軍中當上了一個小軍官。   「小軍官還沒有接近完顏亮的機會,這樣一當就當上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採石礬之 戰,這個機會才等到了手,我手刃了完顏亮,這才發洩了十年來的烏氣,報了我忍受了二十 三年的血海深仇!」   蓬萊魔女聽得眉飛色舞,撕下了最後一片羊腿,喝彩道:「好!你苦心孤詣,終極大 仇!如此堅毅不拔的心志,當真是令人佩服!」武士敦黯然道:「我得以報仇,都是靠了恩 師的栽培。   可惜我帶了仇人的首級回去稟報恩師之日,卻只能趕上最後一面了。他那時已病得很 重,見了完顏亮的首級,一時歡喜過度,哈哈大笑,就在笑聲中氣絕而亡。」   蓬萊魔女安慰他道:「我記得三年前是令師的七十大壽,他得享高壽,又得見愛徒雪了 國恨家仇,如此一死,死無遺憾,他是可以含笑九泉了。但不知是誰繼任幫主?」   武士敦眉頭一皺,似乎不大願意談這個問題,說道:「是我的一位大師兄繼任。這位大 師兄對我有點小小的誤會,也許將來還要請柳女俠幫我一個忙。」蓬萊魔女道:「力之所 及,決不敢辭。武大俠請說。」   武土敦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的住處已經到了。柳女快不嫌委屈,便請在小處歇腳, 容我細道其詳。」蓬萊魔女抬眼望去,看到山上的一間石屋,屋中有燈光明亮,蓬萊魔女眼 光銳利,還看見屋中隱隱有個人影,竟然似是個女子的背影。   蓬萊魔女壓根兒就沒想到武土敦的住處會藏有女人,見此情形,不禁愕然止步。要知丐 幫雖然不禁婚嫁,但在武士敦的情形卻又不同。他十八歲投軍,當了十年金國的御林軍軍 官,未曾結婚,一回本幫,又逢恩師葬事,在這一段期間,也不可能結婚。丐幫習慣是不收 女弟子的,但這個女子與武士敦同居一處,三更半夜尚自亮燈等他回來,顯然關係很不尋 常。蓬萊魔女雖然是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女中豪傑,見此情形,也不由得皺了眉頭,心 中想道:「難道這武士敦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   心念未已,只聽得武士敦已在笑道:「柳女俠,今晚真是巧遇之至,你有一位好朋友在 我這兒,你想不到吧?」   蓬萊魔女此時也發覺屋中女子的背影似是熟人,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大為奇怪,正要 動問,武土敦早已揚聲叫道:「紫煙,你看看是誰來了?」   屋中女子飛跑出來,與蓬萊魔女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是義驚又喜,「啊呀」一聲叫了 出來,來不及說話,就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柳姐姐,四年不見,想死我了!」蓬萊魔女道:「雲姐姐,你也是的,這四年你躲到 哪兒,也不來看一看我?」   原來這女子乃是蓬萊魔女最要好的一個朋友,南陽武學名家雲仲玉的女兒雲紫煙。   她們兩人不但是好朋友,且還有過一段特別的交情。四年之前,正是蓬萊魔女開始當上 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威名遠播江湖的時候,她的好朋友雲紫煙卻碰上一個飛來橫禍,有一個 惡人向她無理糾纏。這個惡人不是別個,就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公孫奇要迫雲紫煙做他姬妾,但卻不用強槍的手段,而是到雲家公然提出,要雲仲玉把 女兒送上門來,舉行「納妾」的儀禮的。他並聲明,倘不答應,就要一路糾纏,令雲家父女 無法在江湖立足。這對於久享盛名的武師雲仲玉,當然是一個天大的侮辱!   雲仲玉父女敗在公孫奇的手下,公孫奇限令雲仲玉在十天之內,把女兒心甘情願地送 來。雲仲玉邀了許多好友與公孫奇拚鬥,結果又是敗得一塌糊塗。   雲紫煙並不知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派了一個師妹,向蓬萊魔女求救。蓬萊魔女匆 匆趕來,但也還是遲了一天,過了公孫奇所定的十天期限。   蓬萊魔女惴惴不安,以為雲紫煙已給她師兄擄去,即使不然,最少也是受了一場侮辱。 哪知雲家父女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她,向她道謝之後,說道:「好了,好了,那惡賊已經給 人趕跑了,從今之後,他是不堪再來糾纏我們了。但你拔刀相助的高義,我們還是一樣銘感 於心。」   蓬萊魔女當時聽了,大為驚詫,忙向雲紫煙詢問,是什麼人有那麼大的本領,能夠將公 孫奇趕跑。這才知道是一個少年書生,就在那千鈞一髮之時,忽然不請自來,用一把折扇, 把公孫奇打敗,要公孫奇立下誓言,從今之後不許再騷擾雲家,這才將他放走的。當日的情 形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公孫奇已經把雲家邀來助拳的親友全部打傷,雲仲玉也正要橫劍自刎 了,要是那書生來遲一步,真是不堪設想。這書生打敗了公孫奇之後,仰天大笑,也跟著走 了。雲家父女還來不及問他的姓名,事後雲家的一位朋友,因為曾聽過一位老前輩談過笑傲 乾坤的行逞,這書生所用的折扇、年貌,以及瀟灑不羈的風度,佯樣都與那位老前輩所說過 的笑傲乾坤相符,這才猜想到定是笑傲坤華谷涵。   蓬萊魔女第一次聽到笑做乾坤華谷涵的名字,就是從雲紫煙口中說出來的。   如今蓬萊魔女在一別四年之後,與好友意外相逢,想起四年前的舊事,當年她還是初次 知道有華谷涵其人,而今則已是心心相印的知己,自己也正在為著尋覓他的下落而奔走風 塵,思想起來,不禁心間悵觸。同時蓬萊魔女也恍然大悟,問道:「你們來到此間,可是為 了追蹤公孫奇這惡賊?」   雲紫煙道:「不錯。正是因為丐幫弟於發現了公孫奇的行蹤,我要武大哥來給我報仇 的。柳姐姐,想不到這賊子是你師兄,但際好幾次要大義滅親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了。」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我早已不把這賊子當作師兄了。我此次北歸,其中的一個原因, 就是為了要去稟告恩師,請他處置這個逆子的。不過公孫奇如今已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 本領亦已是今非昔比了。」   武士敦說了剛才和公孫奇動手的情形,雲紫煙聽說公孫奇已經逃跑,也不禁大歎可惜。   蓬萊魔女笑道:「你們知道了我的情形,我還未知道你們的因果呢!雲姐姐,你瞞得我 好苦,一直不讓我知道你有這一位武大哥。你們是幾時『孟光接上了梁鴻案』的?」   雲紫煙面上一紅,說道:「姐姐別取笑,我們也正有為難之事呢。進屋子去再說吧。」   雲紫煙也是個性情豪爽的女俠,雖然難免有點害羞,但仍是把他們之間的事情,毫不隱 瞞地向蓬萊魔女說了。   原來他們是同邑人,而且兩家還是鄰居。雲紫煙的父親是名武師,武士敦的父親是鄉下 教私塾的先生,兩人雖是一文一武,倒是意氣相投,甚為相得。武士敦比雲紫煙年長三歲, 武上敦家破人亡那年,武士敦五歲,雲紫煙才是兩歲。   兩家在戰禍之中失散之後,經過了十二年,雲仲玉才打聽得武士敦的下落,知道他做了 丐幫幫主的弟子。   雲仲玉是武林名宿,與丐幫幫主尚昆陽同一輩份,頗有交情。有一日聽得尚昆陽說起他 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是南陽人氏,雲忡玉心中一動,叫來一認,果然是故人之子。   雲仲玉見故人之子已經長大成材,當然大為高興,想起在日與他爹爹的交情,又憐憫他 家破人亡的遭遇,遂起了將女兒許配於他之意。自此之後,雲家父女時常來探望武士敦,在 雲仲玉有意安排之下,兩個少年人日益親近。那時雲紫煙正是年方十五,情竇初開,對這位 本領比她高強得多的「武大哥」極為崇拜,和他在一起就覺得開心。也許她還不懂得這就是 愛情,但在別人眼中,他們早已是情投意合的「小兩口子」了。   雲仲玉曾經幾次向尚昆陽提起給他們定親,奇怪的是尚昆陽反而諸多推搪。直到有一 天,雲仲玉酒後發了怒氣,質問尚昆陽是否認為自己的女兒配不上他的愛徒?其時別無旁人 在座,尚昆陽這才把真正的原出告訴他。原來尚昆陽已經安排好了,武士敦就要趁今年金國 招選御林軍的機會,冒充金人,前往投軍,以便伺機刺殺金國的皇帝,報家國之仇的。但武 士敦此去,成敗未可知,甚至能否活著回來,亦屬渺茫。而且即使能活著回米,也不知是何 年何月?尚昆陽是為了怕誤了他女兒的青春,這才推搪婚議的。   雲仲玉聽了大為感動,更決意要定這門親事。當下兩個老人就把女兒。徒弟叫來,由尚 昆陽與他們說個明白,間他們的意思。尚昆陽是怕只由父親作主,事後女兒或有後悔。哪知 雲紫煙年紀雖小,深明大義,又加以一向崇拜、愛慕這位「武大哥」,所以反而比她父親還 要堅決,事關終身大事,她也顧不了害羞,當場就發下誓言,誓等武士敦回來,非武士敦不 嫁。武士敦感於他們父女之誠,於是這件婚事遂定奪了。   但武士敦混入金國的御林軍中,這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此事在丐幫之中只有幫主尚 昆陽和另外一位長老知道,丐幫之外,就只有雲仲玉父女知道了。雲家父女當然要守口如 瓶,雲紫煙也不敢讓外人知道她的這位未婚夫。即使是對著最知己的朋友如蓬萊魔女者,她 也不敢吐露半句。   自從武士敦投軍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到了第六年,發生了公孫奇迫害他們父女 的事情,事情過後,雲仲玉一氣成病,第二年就病死了。   雲紫煙不願留在傷心之地,同時也怕公孫奇再來找她麻煩。   遂離開家鄉,到峨嵋山跟她師父無相神尼,深造武功,再學了三年之後,這寸回來的。 她回來之後不久,恰巧武土敦也大功告成,刺殺了完顏亮,回來找她了,兩人一別十年,至 此方才重見。正是: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六十九回 青衫忍濕英雄淚 黑手高懸霸主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六十九回 青衫忍濕英雄淚 黑手高懸霸主鞭   蓬萊魔女聽了他們這段悲歡離合的故事,又是感動,又是喜歡。感動的是他們相愛的堅 貞,喜歡的是好友終身有托。當下笑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 姻緣。你們等待了十年,如今已是苦盡甘來了。我也就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啦。」   雲紫煙雙頰暈紅,卻苦笑道:「哪裡就談得到這個?柳姐姐,你不知道武大哥他正有為 難之事呢。」   蓬萊魔女道:「武大俠,照你們的幫規,你是要為恩師服孝一年吧?十年都已經過了, 那也不在乎多等一年了。」宋代崇尚儒家,很講究葬喪之禮,儒家對於父母,是要守三年喪 禮的。武林中人,父母與師父的地位相等,但丐幫注重「心喪」,卻不似儒家之講究表面形 式,不過也多少受了當時習俗的影響,所以師父死了,規定弟於要服孝一年,一年之內,不 許婚嫁。蓬萊魔女正在與雲紫煙談到她的婚事,只道她是有著這種心事,故此隨口將她打 趣。   雲紫煙紅了臉道:「柳姐姐,我是和你說的正經事兒,這件事情,對於武大哥來說,比 我們婚姻之事,更重十倍!」在知己面前,雲紫煙一著急,也就顧不得害羞,坦率他說了出 來,也不避忌「婚姻」二字了。   蓬萊魔女聽她說得這樣鄭重,倒是不禁有點驚愕,連忙問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武大俠看得這樣緊要?」   武士敦歎了口氣。說道:「柳女俠,你提起我的恩師,我是有苦說不出口。我、我已經 不是丐幫的弟子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你高開了丐幫?」   武士敦道:「不是我自己離開的,我身受師父大恩,怎能離開丐幫?我、我是給逐出本 幫的棄徒!」   蓬菜魔女大吃一驚道:「這卻為何?」   武士敦道:「我帶了完顏亮的首級回米稟告恩師,恩師死後,大師兄未曾接任幫主,就 在靈堂之內,宣告將我逐出丐幫。」   蓬萊魔女驚愕不己,連忙問道:「這是什麼道理?照理說,你殺了金國皇帝,這是一個 極大的功勞,丐幫應該立你為幫主才是,怎能反而將你驅逐出幫?」   武士敦苦笑道:「問題就出在完顏亮的首級上。」   蓬萊魔女道:「我越聽越糊塗了,完顏亮的首級有何不對?」武士敦道:「不是完顏亮 的首級不對。是因為丐幫之中,從沒有一個人見過完顏亮的,誰也不能分辨是真是假。大師 兄說我是不知從哪裡胡亂取來的一個首級,誑報功勞,意圖欺騙本幫,掩飾自己的罪過!」   蓬萊魔女道:「還有什麼罪過?」   武士敦道:「我在金國御林軍中當了十年軍官,這都是奉了師父之命,也是由我師父安 排的。但幫中上下,卻沒人知道我是負有秘密任務,只知道我是做了金虜的官。大師兄因此 給我加上了一條天大的罪名,說我是貪圖富貴,背叛本幫。如今看到金國戰敗,完顏亮戰 死,一看大勢不好,這才捏造功勞,用假首級冒充是完顏亮,回來行騙。」   蓬萊魔女道:「你同來的時候,不是見過你師父的麼?當時有無旁人?」   武士敦道:「當時大師兄也是在場的。但師父見了完顏亮的首級,就笑死了。他安排我 去刺殺完顏亮這個秘密,他並沒親口說出來。」   蓬萊魔女道:「但你師父當時的態度,已足以證明你不是叛徒。要不然他早已叫人將你 拿下了,還會那樣高興麼?」   武士敦道:「話是不錯,我也曾據理力爭。可是師父當時是在病中,大師兄說師父病中 神智不清,相信了我的假活,這才高興的。而他則因我從前是最得師父寵愛的徒弟,他雖然 知道我拿來的是『假首級』,但也因師父是在病中。所以不願當面戳破,以致師父傷心。總 之,說來說去,師父既沒有親口證實我是奉命而為,我也拿不出別的人證物證,他們就不能 相信我,始終認為我做了金虜的軍官,就是貪圖富貴,背叛本幫。只把我驅逐出幫,已經是 格外寬容了。」蓬萊魔女道:「你幫中不是還有一位長老,知道此事的麼?」   武土敦歎口氣道:「這位長老倒是還在世上,只是亦已年老多病,似乎有點神智不清 了。我的大師兄去問他,說了半天,他卻記不起當時是否曾有此事,結果還是不能證實。」   蓬萊魔女大起疑心,心裡想道:「這樣重大的一件事,即使如何老得糊塗,也不會忘記 的。莫非其中另有別情?」   武士敦道:「知道這個秘密的,除我這外,只有四個人。幫內是幫主和長老,幫外就是 紫煙和她的父親。幫主和紫煙的父親已經死了。長老不肯作證,剩下一個紫煙,幫中許多人 知道她是我的來婚妻子,未婚妻子當然不能當作證人!」   蓬萊魔女道:「你的大師兄是風火龍吧?從前我也見過一面的,只是不大清楚他的為 人,還正派麼?」   武士敦道:「大師兄一向的行事倒是公正平直。頗得幫眾擁戴的。」   雲紫煙目光中流露出求助的神情,望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在低首沉思,一時沒有說 話。   雲紫煙道:「柳姐姐,你是有要事在身吧?」蓬萊魔女道:「雲姐姐,你別誤會我是藉 口推搪。武大俠砍下完顏亮的腦袋,這是我親眼見到的,莫說他是我的姐夫,即使是個素昧 平生的人,我知道了他的這個冤枉情事,也該義不容辭地結他作證。但就只怕我單獨去會他 的師兄,也未必有用。」   雲紫煙道:「柳姐姐,你是北五省的武林盟主,一言九鼎,鳳火龍可以不相信別人,難 道還能不相信你嗎?」   蓬萊魔女道:「這裡面有一層顧忌,丐幫與綠林素來是各行其是,很少往來的。正因為 我是綠林盟主,若是由我出頭作證,只怕反而惹了嫌疑。」   雲紫煙一時不解,問道:「什麼嫌疑?」   蓬萊魔女道:「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說?」   武士敦眼睛一亮,說道:「莫非柳女俠懷疑我的師兄……」蓬萊魔女道:「不錯。依我 看來,只怕風火龍是蓄謀將你陷害,立心逐你出幫的。因為你殺了完顏亮,這是不世奇功, 若然他不一口咬定首級是假的,給你加上個叛幫求榮的罪名,恐怕丐幫的弟子,就要擁戴你 做幫主了。」   武士敦本是個精明幹練的人,要不然他焉能混在敵人心臟的御林軍中,十年沒有出事? 蓬萊魔女所懷疑的他也早已想過了,不過他不忍說出來而已。他這個大師兄,除了貪圖權位 之心較重之外,別的行為倒沒有什麼不端之處。為了顧全大局,武士敦也是不願引起丐幫的 分裂的。   蓬萊魔女接著說:「所以若是由我出頭作證,只怕風火龍更要犯疑,說是武大俠要請綠 林撐腰,謀奪幫主之位。而丐幫又是一向提防綠林中人插手管他們幫中事務的。」   武士敦歎口氣道:「其實我決無要當幫主之心,只是想洗此不白之冤,得以重回丐幫, 報丐幫對我的深恩而已。」   蓬萊魔女道:「若要洗此不白之冤,必須當眾表白。我意欲邀請當日在場目擊的人,包 括武林中的老前輩,以及在江湖上久負盛名的俠義之士,都來給你作證。但不知你們的丐幫 大會,何時召開?」丐幫慣例,接任的新幫主必須召開一次大會,在會上由長老正式宣佈, 通過這個儀式,新幫主才算得本幫公認,而新幫主就任之後,也需要重新分配本幫職務,故 此蓬萊魔女有此一問。   武士敦道:「我被逐出幫,幫中事務,不復與聞。但事有湊巧,前幾天我碰見一位遠地 來的本幫弟子,與我從前十分要好的,他尚未知我已被逐出幫,透露了一點風聲。但我卻只 知地點,不知日期。」   蓬萊魔女同道:「什麼地點?」   武士敦道:「首陽山上。」   蓬萊魔女有點詫異的神色,道:「什麼?就是涼州境內的首陽山麼?」   武士敦道:「不錯。據那位朋友說,幫中已有通告,凡是五袋以上的弟子,都要到首陽 山聚會。那日我在路上遇見他,他還問我是不是要到首陽山的呢?這位朋友是七袋弟子,在 一個偏僻的邊城當舵主,是十年以前從總舵調去的。他還未知道我混入金國御林軍中的事 情,以為我最少也是五袋以上的弟子了,故而有此一問。我不想騙他,但白地告訴了他,我 已是本幫的棄徒。他倒是相信我的,很為我歎息了一番。可是格於幫規,他知道我被逐出幫 之後,當然就不再告訴我來會的日期了。」   丐幫的所謂幾袋弟子乃是用來區分級別的。五袋以上算是高級。天下的叫化子不知幾十 百萬,所以丐幫「大會」只能由五袋以上的弟子參加。   蓬萊魔女道:「奇怪,為什麼要定在首陽山上?你可想得到其中原故?」   首陽山在今甘肅省隴西縣西南,乃是商朝遺老伯夷、叔齊隱居的地方,他們因為商亡之 後,不肯降周,「不食周粟」,放而到首陽山上采薇(一種野菜)過日的。山下有個「采薇 村」,正就是如今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隱居的地方。   首陽山地處西陲,交通不便,按說丐幫的大會應該在中原舉行才是。如今新幫主要遠遠 地跑到首陽山去召集他就任之後的第一個丐幫大會,未免令人覺得出乎常理之外。   武士敦道:「我見棄本幫,不便再問其中原故。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或者是有意挑選這 麼一個偏僻的地方,避免金虜的耳目吧。」   蓬萊魔女心中想道:「我師父隱屆采薇村,與外界隔絕多年。丐帚到他那兒舉行大會, 想來只是一個巧合,大約不至於和他有甚關連?」蓬萊魔女本來是要回去見她師父的,因此 丐幫大會在首陽山舉行,對她來說,卻是最好不過,她可以不用耽擱時間,兩樁事情都可以 在一處來辦。而且在師父之處還可能見著她的爹爹。這兩位老人雖然在江湖上消聲匿息多 年,但在二三十年前,卻是名震武林的泰山北斗,提起他們的名頭,丐幫中老一輩的料想人 人知道,而且她的爹爹也是當日曾目擊武上敦砍下完顏亮首級之人,正可以請他們兩位老人 家同赴丐幫之會,給武士敦說精、作證。   當下蓬萊魔女把她的計劃說了出來,說道:「我現在就趕往首陽山,沿途我還可以傳綠 林箭,邀請當日在採石礬之戰的許多位義軍領袖、江湖上成名的英雄都來給你作證。總可以 給你洗刷這不白之冤!」   武士敦一揖到地,說道:「柳女俠,多謝你鼎力幫忙,大恩不言報,我武士敦只有銘記 於心了。」   蓬萊魔女連忙還禮,說道:「今晚,不是你拔刀相助,我早已遭了公孫奇這賊子的毒手 了。」   武士敦道:「柳女俠,你在路上有事要辦,我是丐幫棄徒,也不便早去赴會,另外我與 紫煙也還有一點私事要料理,大約要遲兩天才動身。」   蓬萊魔女道:「好,那麼你們到了首陽山之時,可先到山下的采薇村找我。村頭有一家 人家,門前有一棵大樹的,那是我師父的隱居之所。」   雲紫煙道:「哦,原來你的師父就是住在首陽山下的,那真是最好也不過了。」這不是 尋常的客套說話,要知武士敦已被逐出丐帝,失去了參加丐幫大會的資格,倘若冒昧前往, 只怕要給新幫主轟他下山.如今在山下有個落腳之處,又可以仰仗公孫隱之力,先作疏通。 隨著公孫隱上山,那就方便多了。他之不敢提前赴會,也是怕在路上碰到大多的丐幫弟子, 倘若不予諒解,很可能把他趕回。所以寧可落後兩天,等待幫中較重要的人物都走了之後, 他才隨後趕去。   武士敦謝過了蓬萊魔女,笑道:「你們姐妹久不見,也該讓你們敘敘體己的話了。我去 找點食物,準備柳女俠明早動身。」   武士敦走後,蓬萊魔女笑道:「你這位武大哥對你真是體貼。」   雲紫煙道:「對了,咱們是該敘些體己的話兒了。柳姐姐,你有了合意的人沒有?」   蓬萊魔女雙須暈紅,說道:「沒有。」   雲紫煙笑道:「你別瞞我,我都已知道了。我們前幾天才見過了笑傲乾坤華谷涵呢!」   蓬萊魔女禁不住衝口便問:「真的?他說了什麼來了?」心想:「華谷涵與雲紫煙不過 一面之交,難道就會把心事向她言說?」   雲紫煙道:「原來華大俠和武大哥還是好朋友呢。那一日我們在路上碰見他,他們兩人 打了一個照面,突然哈哈大笑,就打起來!」蓬萊魔女詫道:「好朋友怎麼見面就打?」   雲紫煙道:「當時我也奇怪,也還未知道他們是好朋友,我就上去與華大俠相認,勸他 們住手。華大俠哈哈一笑,說道:『小武,你的本領可是大大的長進了呵!』武大哥也笑 道:『彼此彼此,都不用客氣。咱們隔別了十年有多,打起來還是平手。』「後來我聽他們 敘舊,這才知道華大俠的父親生前和尚幫主乃是知交,他們二人小時候曾有一段時間常常見 面,也常常鬧著玩打架的。可惜我從前不知道他們有這段交情,華大俠也不知道我與士敦訂 有婚約。那次華大俠救了我們父女,我還未曾向他道謝呢。」   蓬萊魔女道:「武大哥可曾和他說起丐幫之事?」   雲紫煙道:「華大俠已經知道尚幫主去世的消息。武大哥告訴他如今已經不在丐幫,華 大俠只是哈哈一笑,淡淡說道:『不做丐幫的弟子又有什麼打緊?不一樣可以行快仗義麼? 何須如此煩惱?好,咱們談釗的事情,惱人之事,再休提起!』他非但沒有問武大哥何以被 逐出幫的原因,還把他的話頭也打斷了。武大哥當然也不便再提啦!」   蓬萊魔女心中起了一陣疑雲,暗自想道:「這可不大似華谷涵的平日為人。」   雲紫煙接著說道:「當時武大哥也有點尷尬,但事後推想,華大俠多半是已經知道了他 被逐出丐幫的原因,對他也是相信的;可是一來因為華大俠不是當日在場之人,與你不同, 你可以作證,他是不能作證的。二來丐幫的事情,也不容毫無關係的外人干涉。華大俠自忖 幫不上忙,就只好不談此事了。而武大哥當時要告訴他這件事情,不過因為彼此份屬知交, 這才談起,倒也並無向他求助之意。」   武士敦那樣的推想當然是合情合理,可是蓬萊魔女仍是不能盡釋所疑,心裡想道:「華 谷涵一向是個喜歡打抱不平的熱心人,從前他和雲家父女素不相識、也曾幫了他們的大忙, 把雲姐姐從公孫奇的魔爪之下救出。如今是他的好朋友遭了不白之冤,何以他反而漠不關 心?即使幫不上忙,也應該代想辦法,卻怎能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莫非他另有打算, 未到時機,不便先說?」   雲紫煙笑道:「他沒有再問丐幫的事情,倒是問起你來了。」蓬萊魔女心頭一跳,道: 「問我什麼?」   雲紫煙道:「他已經知道你我的交情,問我有沒存你的消息。我看他對你這樣關心,也 就猜想得到你們的交情非同泛泛啦。」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如此。我道華谷涵怎能與他們一見面,就把心事向他們訴說呢? 原來是雲姐姐聽言察色,猜想到的。」   她給雲紫煙套出了她心中秘密,雖然以她們姐妹般的交憎,讓雲紫煙知道也沒什麼,但 在雲紫煙含笑注視之下,也不禁羞紅了臉。   雲紫煙接著說道:「他聽說我自從那次之後,就沒有和你再見過面,也不知道你任何消 息,很是失望,後來就走了。」   蓬萊魔女道:「他可有說他上哪兒?」雲紫煙道:「他說他是去陽谷山光明寺。他還告 訴我們,說是你有可能在這十天之內渡江北返,請我們代為留意,要是碰上了你,或知道你 的行蹤,就叫我們代為傳送這個消息,讓你知道他的去處。」蓬萊魔女聽了這個消息,不覺 又是頗感意外。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據東海龍所說:華谷涵與他分手之時,曾對他說明是要去找我的 師父的,怎的又臨時改變了主意了?」   陽谷山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師是蓬萊魔女父親的老朋友,他們父女分手之時,她父親也 曾吩咐過她,說是他要先往光明寺,再赴采薇村,若他女兒北歸之時,可以先到光明寺打聽 他的行蹤,順便拜訪前輩高僧。陽谷山在山西,首陽山在甘肅,相距一千多里,但卻是在一 條路上。蓬萊魔女心想:「莫非華谷涵也已知道了我父親的行蹤,急於失去會他?但他一直 是在王宇庭的義軍之中,半個月前才離開的,他又怎能知道我父親的消息?他又何以不逞赴 采薇村等我父親?明明大師生平足不出寺,不是爹爹說起,我也不知道有這麼一位前輩高 僧。難道華谷涵與他也是忘年之交?」   不過更感意外的卻是,華谷涵要雲紫煙把他的行蹤告訴她。當日華谷涵是負著氣離開她 的,後禾蓬萊魔女從東海龍口中知道。華谷涵曾在路上遇見武林天驕的姐姐慧寂神尼,慧寂 神尼拉他到路邊說了一些話。說些什麼,東海龍不知道。華谷涵就是在碰見慧寂神尼之後, 意渡江北上的。猜想也許與慧寂神尼這一席話有關。不過,華谷涵卻沒有要東海龍代傳消 息,甚至他在東海龍面前,從沒提過她柳清瑤的名字。   蓬萊魔女感到意外、也感到喜悅,這件事情表明了華谷涵心上還牽掛著她,而且也諒解 她了。要不然以華谷涵的驕做,絕不會先向她表示願與她相晤之心。   雲紫煙似乎猜到她的心事,笑道:「我看華大俠對你很是有心,你怎麼樣?你們兩人正 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不要錯過姻緣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低聲說道:「還遠著呢,哪裡就談得到這個?」想起雲紫煙與武士 敦雖然好事多磨,但卻比她的情況單純得多,心中不無感慨。   第二日一早,武士敦打獵回來,三人飽餐野味,武士敦又送了一袋乾糧給蓬萊魔女,准 備她在路上找不到人家之時食用,蓬萊魔女與他們約好在采薇村見面,便分手了。   蓬萊魔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決意要幫武士敦的忙,但她卻抽不出空先回山寨。她想 起宋金剛家住六合縣(今安徽省境內)西鄉,靠近金江北岸,宋金剛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又是當時的一路義軍首領,曾參與採石礬之戰,便兼程趕路,先去找他。   百多里路程,蓬萊魔女無須在路上施展輕功,惹人注目,只是稍微加快腳步,當日天未 入黑,便趕到了,宋金剛見她突如其來,又驚又喜。   宋金剛說道:「柳女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大夥兒都在盼望著你呢。你這次可以往個 三五天吧?桃兄弟、衛兄弟他們都是在附近一帶的,比較住得遠的是韻二哥,也不到三百里 路程,如果你可以住個三五天,我就馬上派人請他們來和你見面。」   蓬萊魔女笑道:「對不住,我馬上就要走的。但你所說的這幾位兄弟,我也正要你去替 我知會他們一件事情。」   宋金剛道:「好的。但你總要喝一懷茶才走吧。請進裡面說話。」宋金剛是個江湖豪 俠,見蓬萊魔女行色匆匆,也就把一切客套的說話全都免去,開門見山地便同她因何而來。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說道:「我是想請你代約一些朋友,前往首陽山聚會。其中有些是 江湖好漢,有些是綠林豪傑。江湖好漢方面由你具名發出英雄帖;綠林豪俠方面,請你代我 傳綠林箭。這件事情,待大夥兒在首陽山見面之後,我再詳談。你總可以相信我吧。」   宋金剛是一莊之主,手下有數百壯丁,幾十匹好馬,邀人之事,交給他辦,正是最好不 過。但因為此事涉及丐幫內部廢立之事,蓬茉魔女不匾引起太多的猜疑,所以需要暫時保守 秘密。   宋金剛哈哈笑道:「盟主言重了。你的吩咐,我自當遵辦。只不知你要邀請哪一些 人?」宋金剛並非綠林中人,但因他是曾受過蓬萊魔女指揮的一路義軍領袖,故而以下屬自 居。他也深知江湖上有許多禁忌,蓬萊魔女既然這樣說,他也不便多問,當下取來紙筆,便 記下蓬萊魔女所說的那些人名字。   蓬萊魔女看過名單無誤,說道:「首陽山下有個采薇村,村裡有一家人家,門前有棵大 樹,那是我師父公孫隱所居之處,你通知他們,先在那兒會齊。」   宋金剛大為歡喜,說道:「原來令師公孫前輩就住在那兒。我在二十年前曾有幸見過他 一面,也曾受過他的恩惠的。如今正好趁此機緣去拜見他。柳女俠還有什麼吩咐嗎?」   蓬萊魔女道:「不敢。我想知道一些別後情形,你們各路義軍怎樣安置了的?你可以扼 要告訴我麼?」   宋金剛歎口氣道:「金宋如今正在談和,義軍得不到王師的支援,只好暫時遣散,各自 回家務農,以求生計。但還是互通消息的,如果你們綠林豪傑要幾時再舉義旗,盟主你只須 派個人來傳令,我一定再集義軍,執鞭隨蹬!」   蓬萊魔女道:「這個待咱門會齊以後再作商量,還有什麼消息麼?」   宋金剛道:「沒有什麼大的消息,只是我前兩天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從這裡經過。」   蓬萊魔女問道:「是什麼人?」   宋金剛道:「柳女俠,你還記得在採石礬之戰中,對完顏亮倒戈卻轉過來幫助咱們的那 個金國貝子嗎?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驕,在金國百姓之中最受崇敬的一位英雄。戰 事過後,我才打聽到的。」   宋金剛一點也不知武林夭驕與蓬萊魔女的關係,還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驕是誰。蓬萊魔女 怔了一怔,又驚又喜,問道:「你所說的前兩天碰上的那個『意想不到的人』,就是武林天 驕麼?」   宋金剛道:「不錯。那日我在屋後的山上教幾個徒弟練習輕功,忽然發現一人一騎,從 山下經過。我首先注意的是那匹馬,真是一匹人間罕見的驗馬,最初發現之時,估計總在六 七里之外,從山頂望下去,只見一個黑點,轉瞬之間,便似旋風般的疾馳而來,不到一盞茶 的時刻,就從山下經過了。我這才看得清楚,就是那日曾和你一同作戰的那個武林天驕。他 雖然是金人,但也是金國反抗暴政的志士,我認為是可以作咱們的朋友的。當時我就想叫住 他,與他結識。可是又覺得冒昧了些,正自躊躇,他那匹馬已經去得遠了。」   蓬萊魔女道:「是向著哪個方向走的?」   宋金剛道:「是向著江邊走的。這兩天我叫門人留意,可還沒發現他,也不知他回來了 沒有?」   蓬萊魔女道:」既然沒有發現他,那也就算了。以後總還有機會可以相識的。」   蓬萊魔女說得很平淡,心裡卻是起了一陣波動。她從前的習慣,每逢想起了笑傲乾坤, 就會連同想起了武林天驕,直到她暗自決定了終身大事,決定了只把武林天驕當作她的一個 知已朋友之後,武林天驕在她心中的地位才比不上笑傲乾坤,對他的思念也就稍減了。可是 武林天驕畢竟還是一個她最知己的朋友,因之聽到他的消息,自是分外關心,心裡想道: 「不知他是否要渡江尋我?當日他為了避嫌,是決意不再見我的了。若他還願意見我,那一 定是他已經與笑傲乾坤先見了面,兩人已言歸於好,彼此諒解。噫,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來尋 找我的,我胡思亂想作甚?唉,我只盼他與赫連清雲能成為鴛侶,與我們永遠保持友誼。」 蓬萊魔女心中的「我們」不用說就是包括了笑做乾坤的,想至此處,雙頰不覺微暈。   宋金剛當然不知道蓬萊魔女這些心事,當下說道:「柳女俠說的是。反正這也不是什麼 重要的消息,讓他過去也就算了。結識武林天驕之事,以後再找機會也還不遲,但因此提醒 了我另一件事。」蓬萊魔女道:「你又想起了什麼事了?」宋金剛道:「柳女俠,你沒有坐 騎,趕路很不方便,我想送你一匹,雖然比不上武林天驕的坐騎,也還可以將就使用的。」   蓬萊魔女性憎爽朗,與宋金剛也用不著客氣,便即笑道:「白天在路上是不便施展輕 功,我正想找匹坐騎代步呢。你肯送我,那是最好也不過的了,好,我就領你的情啦。」   兩人分手之後,蓬萊魔女騎上宋金剛送她的坐騎,繼續趕路,宋金剛說的「可以將就使 用的坐騎」,真實已是千中挑一的駿馬。這一天功夫,就跑了三百多里。   一路上果然碰到許多大大小小的叫化子,但品級最高的也不過六袋弟子,蓬萊魔女與丐 幫甚少往來,所認識的不過是幾個首腦人物,路上碰上的這些叫兒子,也不知道她就是名震 江湖的綠林盟主,雖然見她腰懸寶劍、背插拂塵,一個年輕女子,單騎獨行有點奇怪,但丐 幫弟子,走遍天下,什麼奇怪的人物沒見過,倒也沒有特別在意。雙方各走各,蓬萊魔女自 顧趕路,也沒有和他們搭訕。   這一日她正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放馬疾馳,忽聽得前頭有廝殺的聲音,走近去一 看,只見有三個金國武士與兩個老叫化在草原之上浴血激戰,地下有五具屍體,三具是丐幫 的,兩具是金國武士的。那兩個叫化子身上都受了好幾處創傷,就似兩個血人一般,眼看就 要支持不住。   蓬萊魔女義憤填膺,厲聲叫道:「金狗休得行兇!」飛騎便衝上去。其中一個光頭武 士,突然回過頭來獰笑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魔女又來多管閒事,我正要攏你算帳! 來,來,來!   咱們再來較量,分個強存弱亡!」   這武土不是別人。正是完顏亮從前的國師金超岳。   金超岳與蓬萊魔女曾經兩度交手,第一次蓬萊魔女因得武林天驕的暗助,打敗了他;第 二次就是三個月前在飛龍島上的那一戰,兩人不過鬥了十數招,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就替 下女兒,一掌將金超岳打成重傷,是以採石礬之戰,金超岳還在養傷期中,未能參加。但他 也因此幸而逃了一條性命。   金超岳養傷三月,早已恢復如初。他與蓬萊魔女仇深似海,如今狹路相逢,一見蓬萊魔 女單騎獨行,並無她父親陪伴,登時放下了心,決意要報前仇,立即便來迎戰蓬萊魔女。   可是金超岳也沒有放過那兩個老叫化,迎戰之前,反手一掌,用到了八九分的功力,先 把那兩個老叫化打得重傷倒地。   蓬萊魔女大怒,嗖的飛身下馬,拂塵一揚,發出她獨門暗器,把十幾根塵尾當作梅花 針,向金超岳那兩個夥伴射去。那兩個武士此時正在要制服那兩個已經重傷倒她的乞丐。金 超岳發出了一記劈空掌,盪開蓬萊魔女的暗器。可是也還有一個武土給她的塵尾射進了穴 道。   那兩個老叫化功力甚高,雖受重傷,尚未斷氣,趁此時機,突然雙雙躍起。給蓬萊魔女 射中穴道的那個武士正在搖搖欲墜,瘦的那個老叫化一撲上去,一把將他箍住,五指如鉤, 己是緊緊叉住他的喉嚨。蓬萊魔女正想叫道:「留活口!」話未出口,只聽得「呼」的一 聲,胖的那老叫化子與另一個武士撞個正著。雙方都是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了。   金超岳反手一掌,意被把那個瘦的老叫化打死,以解同伴之危。說時遲,那時快,蓬萊 魔女亦己飛身趕至,出手如電,唰的一劍,疾刺主超岳脅下的「魂門穴」。金超岳迫得移轉 掌力。   先解蓬萊魔女的劍招、雙方都是不由自主地退後三步,避開對方的鋒芒。   被叉住喉嚨的那個武士,喉頭發出咕咕幾聲響,兩眼翻白,寂然不動。叉他喉嚨那個老 叫化發出一聲裂人心魄的厲笑,說道:「我也總算對了本啦!」笑聲中雙手仍然緊緊扼住對 方的喉嚨,卻已跟著倒下去了。   草原上就只剩下了金超岳與蓬萊魔女兩個活人,金超岳獰笑道:「好,他們都死了倒也 乾淨,咱們可以免受干擾,來,來,來!你我也來決個你死我活!」獰笑聲中,雙掌一圈, 疾的拍出!   金超岳練的是「陰陽五行掌」的功夫,一拿拍出,登時寒風挑地,冷意沁肌。蓬萊魔女 拂塵一揮,也帶起了一股勁風,反而向前迫近了兩步。金超岳心頭一凜,想道:「這魔女的 功力竟是大進了。」喝道:「好!你再接一掌!」左掌一揚,隨著又激起了一股熱風,炙人 如燙。蓬萊魔女冷笑道:「你雙掌齊出,又能奈我何哉?」拂塵掃蕩對方的陰陽二氣,右手 已是挽了個劍花,一招「春雲乍展」,欺到金超岳身前,便刺過去。   這一招平淡輕舒,看似毫不著力,但劍尖刺出,卻「嗤嗤」有聲。原來蓬萊魔女自從父 女重逢之後,得她父親傳授上乘的內功心法,功力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內力直透劍 尖,那「嗤嗤」聲響,就是她劍尖戳破了對方的陰陽二氣所構成的無形的包圍圈,氣流激 蕩,發而為聲的。   金超岳打起了全副精神,雙掌揮舞,把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寒風熱浪,迪人而 來。傀如大海狂潮,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周圍方圓十丈之內,沙飛石走。蓬萊魔女 那匹坐騎也似識得厲害,早已遠遠跑開。   蓬萊魔女在寒熱交攻之下,也不禁汗出如雨,心裡也是有點驚詫,「這老怪病了一場, 功力竟是絲毫未減。」蓬萊魔女也使出了全副本領,右手是柔雲劍法,柔中寓剛,輕靈翔 動;左手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拂塵起處,勁風如削。塵劍兼施,不論是塵式,或者劍 招,全都蘊藏著強勁的真力。   兩人棋逢對手,不知不覺,已是鬥到百招開外。蓬萊魔女固然大汗淋漓,金超岳亦已吁 吁氣喘。他這「陰陽五行掌」的功夫最耗真氣,打到百招開外,尚還未能取勝,不由得心頭 震恐:「這樣下去,即使我最後可以得勝,只怕又要大病一場。」   激戰中金超岳急於求勝,忽地使出險招,「錚」的一聲,在蓬萊魔女劍脊上彈了一下。 這是「隔物傳功」的上乘內功。蓬萊魔女的長劍給他以「雷神指」的指力彈中、一股熱氣, 登時傳到她的虎口,渾身發燙。   幸在蓬萊魔女今非昔比,雖然覺得很不好受,可還經受得起。金超岳冒險進招,防守不 免較疏,露出了老大一個破綻。蓬萊魔女身手何等矯捷,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猛地喝一聲: 「著!」   唰的一劍,迅如閃電,已是刺中了金超岳!   這一劍蓬萊魔女用的是她父親所授的刺穴手法,本是要刺金超岳脅下的「愈氣穴」的, 金超岳身有護體神功,劍尖著體,給他的反彈之力彈得滑過一邊,刺歪少許。但雖然如此, 這獨門的刺穴手法,即使不是刺正穴道,亦已破了他的內家真氣。金超岳就似一隻戳破了的 皮球,洩了氣了。   金超岳大吼一聲,轉身便跑。他真氣已洩,居然還能健步如飛,功力之深,蓬萊魔女也 不由得為之驚駭。   蓬萊魔女吁了口氣,暗暗叫聲:「僥倖!」原來蓬萊魔女在他陰陽二氣寒熱夾攻之下, 打到後來,亦已漸漸感到精神不濟,倘若再過百招,她即使能夠勝得了金超岳,自己也不免 大病一場。   此時金超岳負傷逃跑,以蓬萊魔女的輕功,本來可以追得上他的。但一來那幾個叫化子 不知都死了沒有,蓬萊魔女想著救人要緊;二來蓬萊魔女此時亦已是強弩之未,也擔心金超 岳還有接應的黨羽,追上去只怕兩敗俱傷。   蓬萊魔女調勻一下氣息,知道並無內傷,便立即過去察看那五個丐幫弟子的生死。   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大吃驚,這五個丐帚弟干都是在丐幫中地位很高的人物,其中四個 是七袋弟子。還有一個是八袋弟子,而且是蓬萊魔女認識的人,前丐幫帚主尚昆陽的師侄龔 浩。   他的師父是尚昆陽的大師兄,他又是師父的大弟予,故此年齡不過比尚昆陽小十未歲, 是一個將近六旬的老人了。武士敦則是尚昆陽的關門弟子,雖然同一輩份,相差卻三十歲有 多。丐幫的九袋弟子只有四人,第二代中的八袋弟子以龔浩為首,亦即是他在丐幫中的地位 名列第五。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金國的武土除非是在戰場上交鋒,否則是不敢輕易與丐幫 結仇的。   「金超岳為什麼要襲擊龔浩呢?」蓬萊魔女懷著疑團,連忙去探龔浩的鼻息。正是:江 湖處處多凶險,奇案而今又一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回 青竹杖中藏秘密 光明廟裡見奇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回 青竹杖中藏秘密 光明廟裡見奇情   一探之下,不由得叫聲:「苦也!」龔浩的氣息已是微若游絲,幾乎不能覺察了。蓬萊 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跟著父親也多少學了一點醫學,審視之下,知道龔浩已給金超岳的 掌力震斷心脈,縱有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只怕也難救治。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再去察看那四個七袋弟子,更是糟糕,龔浩還有一絲氣息,那四個 弟於卻是體冷如冰,早已死了多時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龔浩的性命是保不住的了,但好壞也得讓他多活片刻。」當下把 一顆「小還丹」納入龔浩口中,將他扶了起來,手掌貼在他背脊的「大椎穴」上,默運玄 功,一股內力輸送進去。   「小還丹」功能補氣培元,作用等於千年老參,雖不能起死回生,卻可以令在彌留狀態 的病人苟延殘喘。「大椎穴」是人身三陽經脈匯聚之點,受到外力的刺激,可以暫時復甦。   過了一會,龔浩身軀微微顫抖,果然慢慢睜開了眼睛。蓬萊魔女說道:「我是柳清瑤, 龔老前輩還認得我麼?」龔浩緩緩點了點頭,眼光中露出驚喜的神情,表示認得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連忙加強輸送內力,待得龔浩呼吸的氣息隱約可聞,便問他道:「龔老前輩, 你可有什麼事情需要交代?」時間緊迫,蓬萊魔女不能再用空言安慰,只能開門見山地問他 了。   龔浩伸出顫抖的手指,吐出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他說道。「這支打狗棒,請、請你交 給武士敦。」他所指的方向,有一支碧綠色竹棒,那是叫化子隨身攜帶,對付惡狗用的,剛 才他與金超岳激戰,給主超岳將他的打狗棒擊飛,恰好落在一個岩石縫中。   龔浩費盡力氣說出了「武士敦」這三個字,還怕蓬萊魔女聽不清楚,又掙扎著把手指在 地上劃字。蓬萊魔女連忙說道:「是尚幫主的關門弟子,最近被你們驅逐出幫的那個武士敦 麼?我和道他。我和他是好朋友。」   龔浩露出欣悅的神情,接著說道:「這是我師父要我給他的,你,你到首陽山去,找著 他,告訴他,有非常、非常、重要……」說到此處,已是不能成聲。蓬萊魔女忙再輸送內 力,間道:「有什麼重要東西?在哪兒?」可是龔浩說了這許多話,已是油盡燈枯,蓬萊魔 女的內力也不能給他續命了。他把頭一低,眼皮闔上,已是溘然長逝。   蓬萊魔女道:「好,龔老前輩,你放心去吧,你所托的事情,我一定給你辦到。」   蓬萊魔女放下了龔浩,過去將那支打狗棒取了出來。打狗棒給岩石擦傷一道裂痕,幸喜 尚未破損。   蓬萊魔女早就疑心武土敦之被逐出幫是另有隱情,丐幫中的首腦人物,未必人人同意此 事。只可惜龔浩已死,未能夠將他要說的話說完。   這支打狗棒是大巴山中一種特產的竹子,堅韌異常,若用普通的鋼刀,砍一刀也不會砍 斷的,竹色也碧綠可愛。但除了這兩個特點之外,也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蓬萊魔女心裡想 道:「龔浩臨終說的那半句話,指的不知是重要的事情還是重要的物件?他托我把這支打狗 棒交給武士敦,也不知是何用意?不錯,打狗棒是丐幫弟子的一種標記,可以解釋為送了打 狗棒給武士敦,就是承認他仍是丐幫弟子。可是這必須得幫主同意才行,私相授受有什麼 用?」   蓬萊魔女想不出所以然來,把這支打狗棒把玩了一會,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古怪之處。 心裡想道:「反正我將來會在首陽山與武士敦見面,這個疑團早晚總會揭破。龔浩鄭重托 付,我只須將他這支打狗棒交到武士敦手中就是。」   蓬萊魔女把打狗棒收了起來,跨馬登程,繼續趕路,一路沒有歇息,黃昏時候,已進入 河南的伏牛山區,蓬萊魔女在山上找到一個破廟,這是一個香火冷落的藥主廟。山門破爛, 泥牆剝落,屋頂穿漏,廟裡也沒廟祝,但卻正好省了蓬萊魔女求宿的麻煩。蓬萊魔女把馬匹 放在廟外,讓它自行尋覓草料,便在廟中打開了隨身攜帶的輕便臥具,倒頭便睡。那支打狗 棒則隨著包袱,放在她的身旁。   蓬萊魔女實在是太疲倦了,一躺下來便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夢中好似有人在 她耳邊叫道:「醒來,醒來!」同時手臂上也好似給人打了一下似的。   蓬萊魔女驀然驚醒,忽地嗅到一股異香。蓬萊魔女是個大行家,立即覺察乃是迷香,心 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道:「不知是什麼黑道上的下三門人物,略算竟推算到我的頭上 來了。我是綠林盟主,若是當真看了小賊的暗算,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呢。我且先別聲張, 倒要看看是什麼人來了。」   蓬萊魔女含了一顆「辟邪丹」,仍然假裝熟睡。過了一會,只聽得有人細聲說話:「已 經過了一盞茶的時刻了,可以動手了吧?」另一個道:「這魔女的武功十分厲害,還是小心 些幾,再待一會的好。」蓬萊魔女聽得出這兩人是躲在屋頂悄悄耳語,說話的聲音比蚊叫還 細,不過由於蓬萊魔女內功深湛,聽覺比常人敏銳十倍,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心道:「原來他們還是知道我的來歷的。哼,這就不是普通的小賊 了。」心念未已,只聽得屋頂上的一個人又在說道:「不如就乾爽一刀把這魔女殺了,省得 多做許多手腳!」   另一個說道:「不行!幫主的命令只是要取回這支打狗棒。」先頭那個人的聲音又道: 「其實依我看來,還是卡嚓一刀殺了乾淨,也免得秘密洩了出去。」他的同伴似乎有點動 怒,斥道:「胡說!幫主也不怕洩漏秘密,要你替她擔憂?你知道這魔女是什麼身份!她是 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你要想闖下滔天大禍麼?」   先頭那人道:「正因為她是綠林盟主,仇人定必不少。咱們是丐幫弟子,誰能疑心是咱 們殺了她?」他的同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下毒手,最少有我知道。我就要 告發你!你怎可以起這個歹毒的念頭?你心裡還有幫規沒有?」   先頭那人似乎是著了慌,連忙分辯道,「我其實只是為了幫主著想。咱們偷了打狗棒, 這魔女能不疑心是咱們丐幫所為麼?那時他來找幫主的麻煩怎麼辦?」   他的同伴道:「打狗棒是咱們丐幫的東西,咱門取回來是名正言順。這魔女即使找上門 來,幫主也自有言辭對答。幫主是為了避免與她動武,也不願與她撕破了臉硬討,才要咱們 來偷竊的。但卻並不害怕秘密洩露。你懂不懂?」先頭那人這才說道:「懂了懂了。請你恕 我適才無知,亂出主意。你只當我沒有說過那些活,幫主面前,切莫提起。」他的同伴笑 道:「只要你打消這個念頭,我又何必害你?」   蓬萊魔女弄明白了這兩個人的來歷,不禁大感意外,心裡想道:「原來竟是奉了丐幫新 幫主風火龍之命而來的兩個丐幫弟子。論理說,風火龍若是用丐幫幫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 向我討回他幫中之物,我倒是很難拒絕。但他使出這種江湖上下三門的手段,卻是令人不齒 了。」又想道:「這支打狗棒雖然是他幫中長老之物,卻並非法杖可比。又不是什麼了不起 的寶貝,何以風火龍看得如此緊要?好,我偏不交還丐幫,看他們如何取去。」心念未已, 只聽得屋頂上那兩個人說道:「是時候了吧?」   「好,可以動手了。但還是要小心些兒,切莫驚醒了她!」蓬萊魔女暗地冷笑,只等他 們下來。但那兩個人卻沒有下來。只聽得有輕微的聲響,原來是那兩個人揭開瓦片,從屋頂 破洞之處,吊下一支漁竿。   這晚有點朦朧的月色,好在蓬萊魔女自小練習暗器,有在暗中視物的本領。只見漁竿一 端的釣鈞,在黑暗中閃了一閃,「啊」的一聲,就勾著了她身旁的那支打狗棒,這個下手的 丐幫弟子是個慣家,手法當真是快捷無倫,純熟之極。   蓬萊魔女驀地冷笑道:「小賊,偷東西麼?給我放下來!」一揚手,把她的青鋼劍飛了 出去,割斷漁竿的鋼線,打狗棒掉下地來。蓬萊魔女顧念丐幫的面子,不願揭破對方的來 歷。蓬萊魔女只道她出聲之後,那兩個人定必飛逃,不料結果卻井非如此。   就在竹棒墜地之時,忽聽得「蓬」的一聲,一團火焰隨之而降,登時將那支打狗棒卷在 熊熊烈焰中。與此同時,另外一支火箭則在朝著蓬萊魔女射來。   屋頂的兩個丐幫弟子,一個是要殺蓬萊魔女的,另一個則是要救蓬萊魔女的。前者的暗 器剛打出手,後者便即喝逼:「不許傷人!」「叮」的一聲,發出了一顆鐵蓮子將火箭打 歪,一溜火光在蓬萊魔女側邊飛過,火星都沒濺著她的衣裳。   蓬萊魔女冷笑道:「諒你也傷不了我。」呼的一記劈空掌發出,將屋頂揭去了一大塊, 連同那支還帶著火光的蛇焰箭,都給她的掌力從缺口送了出去。不過,蓬萊魔女一來看在丐 幫份上,二來對方也有一個心腸好的,是以蓬萊魔女不願玉石俱焚,她聽得出那兩個人是躲 在屋頂的某一個方位,她的劈空掌卻是朝著另一個方位打去。但儘管如此,那兩個丐幫弟子 在屋頂上亦已是立足不穩,慌忙跳了下來,沒命奔逃。   蓬萊魔女顧不得追人,先去救火,幸喜這支打狗棒倒是是很能耐火,蓬萊魔女很快把火 撲滅,竹棒尚未燒燬。不過竹棒上本來是有一道裂痕的,經過了這一燒,竹棒兩面僥焦,裂 痕也更深更大,變了一道五寸多長兩寸多闊的,好像給用小刀剖開的一道裂縫了。   蓬萊魔女提起竹棒檢查,忽然發現一件奇事,原來這支竹棒是中空的,在裂縫處露出一 個紙頭,已經有點燒焦了。蓬萊魔女小心翼翼地將紙頭拉了出來,一看,乃是捲成指頭粗細 的一卷文書,幸喜只是燒焦了一點紙頭。   蓬萊魔女正要打開來看,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駭人心魄的呼叫救命之聲,蓬萊魔女心 頭一震,暗地叫聲:「不好!」忙把文書納入懷中,背起包袱便追出去。   這包袱倒沒有什麼重要的物事,只是幾件替換的衣裳和日常應用的一些東西,但丟了也 很不方便,所以蓬萊魔女隨手將它帶走。   想不到在她彎腰拿起包袱之時,忽覺眼睛一亮,又發現了「講古怪的東西,是一顆亮晶 晶的珠子。   從這顆珍珠的光澤看來,最少也值幾百兩銀子。但蓬萊魔女不知見過多少奇珍異寶,一 顆小小的珍珠,當然不會放在她的眼內。她所以感到奇怪的是,這顆珍珠並不是她的,在這 破廟裡卻哪來的珍珠?蓬萊魔女一怔之後,隨即恍然大悟。她想起了自己在熟睡中驚醒之 時,似乎是有螞蟻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似的,她就是因此驚醒的。一醒之後,便嗅到丐幫弟 子的迷香了。在發覺這顆珍珠之前,她一直沒有餘暇推究這件事情,只道是朦朧中的錯覺。 如今方始恍然大悟,是有心人在暗中救她。將這顆珍珠輕輕打在她的身上,把她驚醒的。要 是沒有這顆珍珠,她早已著了丐幫弟予的道兒,性命或可無憂,那支打狗棒卻必定給他們盜 去了。   是誰有這樣闊氣把珍珠當作暗器?這個人救了她又為什麼不肯現身與她相見?這不是古 怪得很麼?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心道:「是了,一定是他。除了他也沒有別的人會 把珍珠當作暗器。而且有那麼高明的輕功!」   蓬萊魔女所想到的「他」乃是武林天驕。   要知武林天驕乃是金國貝子,又是從來不用暗器的,但是他倉卒間找不到合用的東西, 例如小石子之類,就隨手把身上當作飾物用的珍珠摘下一顆,打進來了。也說不定他是有心 自下標記,好讓蓬萊魔女知道是他的。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不知他走了沒有?但倘若他還未走遠,他也一定會聽到有人叫喊 救命的。說不定他現在早已經到了出事的地方了。」   蓬萊魔女心中思索,腳步則已走出廟門。但見星河黔淡,月色朦朧,四圍靜悄悄的,哪 有一個人影?連她的馬也不見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這匹坐騎十分得力,若是給那兩個臭叫化害死了,卻是可 惜。」   但蓬萊魔女終於在一條山溪之旁,找到了她的坐騎,那匹馬並沒給人害死,也沒受傷, 只是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一般,但聽得蓬萊魔女的腳步聲,卻還能抬起頭來望著主人喘 氣。原來它是著了迷香,跑了一段路,就暈過去的。馬抵抗迷香的能力比人強,過了這許多 時候,沒有解藥,它也開始醒過來了。蓬萊魔女用冷水澆它,又把一顆辟邪丹納入它的口 中,不多一會,這匹馬已是精神抖擻,恢復如初。   那一聲叫喊「救命」的聲音是從西北方傳來的,蓬萊魔女跨上馬背,便向那個方向跑 去。跑了一會,風中聞得一股血腥氣味,蓬朵魔女暗叫不妙,下馬找尋,到了血腥氣味濃烈 之處,撥開茅草,赫然發現一具屍體!   此時已是東方大白的清晨,那具屍體身軀俯伏,背上插著一柄尖刀,蓬萊魔女看得分 明,這人正是不同意同伴傷害她的那個丐幫弟子。   死因很是清楚,那兇手是怕他同伴告發,就在同伴背後偷愉插上一刀的。蓬萊魔女十分 難過,心道:「我早該想到有此一事的,一時疏忽,卻叫好人喪了命了。」但從這一件事, 也可以推斷得到,設若救她的那個人是武林天驕,則武林天驕此時也早已下了山,走得遠 了。否則以他的本領,跟蹤著這兩個丐幫弟子,焉能容許有此事發生?蓬萊魔女掩埋了這具 屍體,心中想道:「為了那支打狗棒,已經死了六個丐幫弟子了。如今我倒要看看打狗棒中 那卷東西了,為什麼金超岳要截殺龔浩,為什麼風火龍要派人盜它,或者都可從那卷文書找 到答案。」   蓬萊魔女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卷文書,幸喜只是紙頭燒焦一些,紙上的文字雖然稍稍薰 黃,每個字都還看得清楚。   蓬萊魔女看了之後,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呆了好一會子。心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怪 不得風火龍要陷害武士敦,要搶回這支打狗棒!」   原來蓬萊魔女所看到的正是前丐幫幫主尚昆陽在得病之後所寫的一封親筆書信,這封信 是寫給他的大師兄魯陽戈的,這魯陽戈也正是武士敦所說的,那個在丐幫中除了幫主之外, 唯一的知道武士敦所負的秘密任務的那個長老。   這封信是尚昆陽留作憑證用的,信中首先說明武士敦之混入金國御林軍是奉他之命,其 次說明,倘若武士敦當真能夠刺殺了完顏亮回來,丐幫幫主之位就該由武士敦繼承。尚昆陽 是恐怕到了其時,他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留下親筆書信,交給長老保存,作為證明。信中最 後還說,即使武士敦不能刺殺完顏亮,他回來之後,也該承認他的功勞,讓他做個九袋弟 子。幫中弟子若有懷疑,就由長老在丐幫大會上宣讀這封信。   龔浩是這位魯長老的大弟子,蓬萊魔女把幾件有關之事組織起來一想,整個事情就明白 不過了。魯長老在他做幫主的師弟死了之後,自己也得了重病,同時也由於已知道風火龍要 奪位的陰謀,故而不敢將這秘密抖露。他因為病重不能參加首陽山的丐幫之會,於是叫大弟 子龔浩把藏有幫主親筆信的打狗棒拿去,設法交給武土敦。   蓬萊魔女弄清楚了丐幫這件事情,心中不勝感慨:「風火龍本來也算得是個響噹噹的漢 子,卻為了貪圖權位的一念之私,把自己變成了個卑鄙小人了。」「若只是意圖爭奪幫主之 位,排擠師弟,事情還小;最怕他不擇手段,以求一逞,那就更不可饒恕了。」   蓬萊魔女隱隱感到一個危機,不由得柿然震恐。一個疑問驀地在她心頭升起,「金超岳 之截殺龔浩,是不是為了這支打狗棒的呢?不錯,龔浩是丐幫的八袋弟子,但也還不是十分 重要的人物,金超岳何以要單單截殺他?看來多半是為了此事了。但金超岳又何以會知道這 件秘密?是不是風火龍和他串通了的?」   尚幫主的親筆信交給風火龍的大師伯魯陽戈保存,魯陽戈將它藏在打狗棒中,這是非常 秘密的事情。風火龍以繼任幫主的地位,探聽到這個消息,已不知要費了多少心力了,但以 他的地位,還不算稀奇。金超岳是丐幫的敵人,也知道這個秘密。   那就是不可思議的了!   可是從那兩個前來盜取打狗棒的丐幫弟子口中,蓬萊魔女又知道風火龍曾經嚴令那兩個 弟子「只許取物,不許傷人」的。   再從他處置武士敦這件事情來看,固然他是隻手遮天,欺騙幫眾,陷害師弟;但也只是 把武土敦驅逐出幫而已,並沒將他殺害。似乎風火龍也還不是喪盡良心的窮凶極惡之輩。   到底風火龍是否曾與金超岳串通?蓬萊魔女作了正反兩面的推斷,兀是不能確定。但茲 事體大,蓬萊魔女卻不能不作預防,心想:「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若任由風火龍陰謀得 逞,後患無窮!倘若他再與敵人勾結,那更是不堪設想:」   蓬萊魔女藏好那封信,盤算好如何對付風火龍的事情,便跨馬登程,續向西行。   路上沒再碰見丐幫弟子,也沒見著武林天驕。不過,蓬萊魔女向路邊茶亭的人打聽,說 了武林天驕的模祥,卻知道是有這麼一個人騎著白馬,早已過去了。   這個消息證實了昨晚藏在暗中將她驚醒的那個人是武林天驕了,蓬萊魔女收起那顆珍 珠,心頭不覺有絲惆悵。雖然她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早已有了抉擇,但與武林天驕過去的一段 友情,總也是不能忘懷的啊!良友避面,情何以堪?但她知道武林天驕的坐騎乃是一匹日行 千里的寶馬,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   蓬萊魔女按照原來的計劃,先上陽谷山探訪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師,打聽她父親與笑傲 乾坤的行蹤。一路無事,這一日終於來到了陽谷山,已經是開始落雪的初冬時節了。   蓬萊魔女因為明明大師是她的父執尊長,為了表示尊敬,上了陽谷山,便即下馬步行。 雪下得正緊,地上已似堆瓊砌玉,天空仍在吐絮飄綿。蓬萊魔女本是北國長大的姑娘,如今 從江南回來,重見她所熟悉的雪景,自有一種親切之感,喜悅之情。   「景物依稀似舊時,故人零落各分飛。」蓬萊魔女心中默念這兩句詩,不覺忽生悵觸, 浮想連翩。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一個是她平生知己,一個是她心上之人,她是多麼渴望與 這兩個人重聚啊!「如今武林天驕在哪兒呢?」」這次總可以見著笑傲乾坤吧?」一次兩次 錯過見面機緣,直到如今,她還未曾有過與笑傲乾坤傾訴衷曲的機會,造化弄人,何其太 忍,她自思自想,亦不覺自笑自傷了。   不知不覺雪已止了,滿山銀白,樹上的枯枝也披上新裝,凝結枝頭的雪花砌成各種美麗 的圖案,比真花還更好看。蓬萊魔女不覺又想起唐人岑參的詩句:「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 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詩人的想像多麼美妙神奇,把一場大雪 造成的枝頭雪景,比作一夜春風催開的萬樹梨花。當真是令人從冷寂中看到生機,從蕭索裡 感到春意。   皚皚的白雪淨化了蓬萊魔女的心境,她忘掉了感傷,陶醉於銀花雪浪的琉璃世界,獨自 踏雪前行。   山上的光明寺已經可以看見了,白茫茫的雪海裡忽然映出一片耀眼的鮮紅,原來就在光 明寺的旁邊,有幾十樹紅梅,開得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鮮艷,賽似畫圖!   「好一幅雪裡紅梅的天然圖畫!」蓬萊魔女一邊讚歎,一邊走去。就在此時,忽又聽得 一縷簫聲從梅花叢中飛出,如怨如慕,如位如訴!   這剎那問,蓬萊魔女不由得摹然呆了。是武林天驕麼?是造化再一次戲弄她。她這次是 為著笑傲乾坤而來,造化小兒卻有意教她與武林天驕先碰上麼?心念未已,只聽得又有妙曼 的歌聲替代了簫聲,唱的是唐代大詩人杜牧的一首絕句:「青山隱隱水遙迢,秋盡江南草木 調。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是少女的歌聲!這個少女而且已從花樹叢中走 出來了,只是她一個人,並沒有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又喜又驚,連忙跑上前去握著那少女的 雙手,說道:「怎麼,是你?你怎地也會走到這兒來的?檀公子呢?他是不是也已來了?」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赫連清雲。她吹的是她那支古笛,並非玉簫。笛韻蕭聲,精 於音律者本來可以分辨得出,但蓬萊魔女剛才一心想著的只是「笑傲乾坤、武林天驕。」遂 把赫連清雲的笛韻,錯作武林天驕的簫聲了。   赫連清雲笑道:「柳姐姐,我倒是知道你會來的,不過卻料不到你來得這樣快!」蓬萊 鷹女怔了一怔。正想問她如何知道,赫連清雲忽地揚聲叫道:「大姐,客人來啦,快出來 吧!」蓬萊魔女又是一怔,道:「怎麼,你的大姐也在這兒?你們已經和好了?」   蓬萊魔女只道清雲所說的「大姐」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是以感到奇怪。   赫連清雲噗嗤一笑,說道:「這個大姐不是我那不仁不義的姐姐。我,我是和他的妞姐 一同來的。」說到一個「他」字,雙頰微暈,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她說的「大姐」乃是武林天 驕的姐姐慧寂神尼。   心念未已,只見光明寺中走出一個尼姑,果然是慧寂神尼。   慧寂神尼也在笑道:「柳女俠,我們等你己等了好幾天了。   你想不到我門就住在這兒吧?」   蓬菜魔女確實是意想不到慧寂神尼會住在一個和尚廟中。   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師雖然是一個可以作得她祖父的老人,且又是高僧身份,但佛門最 重清規,僧尼有別,尼姑住在和尚廟中,總是一件奇怪的事。   蓬萊魔女心道:「也許她們與明明大師有甚淵源。他們是世外高人,原也不必拘泥於小 乘佛法。」便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我正是來拜訪明明大師的。你們怎麼知道我會來 的?」   慧寂神尼道:「你的來意我都已知道了,請進寺中說話。」蓬萊魔女跟隨她們進寺,卻 不見明明大師出來,連一個小沙彌也沒見著。這光明寺是明明大師三十年前將一座荒山古廟 改建的,早已斷絕了香火的了。寺中建築除了供奉彌勒佛的正殿之外,也只不過幾間房子。 明明大師避世隱居,沒收徒弟,沒有職司打掃的小沙彌都不足為奇。所奇的是這座光明寺地 方甚小,她們進來,明明大師是應該聽得見的,卻何以一直沒有出來?而且從她們的說話之 中,明明大師也應該早已知道她是他老朋友的女兒,也在等著她來的。   蓬萊魔女坐定之後,忍不住便問道:「明明大師可在寺中?請你們給我通報一聲,就說 是柳元宗的女兒前來拜謁。」   慧寂神尼笑道:「反正你已來了,也不必這麼著急謁見明明大師了。你想探聽的事情, 我可以代明明大師回答。咱們難得有此機緣聚會,我也有活和你說呢。」   蓬萊魔女詫道:「我要探聽的事情,你們也都已知道了。」   慧寂神尼笑道:「連你胸中的疑問我都可以替你解答。現在我就按照你所想知道的先 後,依次答覆你的問題。第一件你所想知道的是笑傲乾坤來過了沒有?第二件我們為什麼住 在這兒?第三件明明大師何以直到如今未出來見你?是不是這樣?」   蓬萊魔女給她說中心事,雙頰微暈,點了點頭,說道:「還有我的爹爹呢?不知也來過 沒有?」   慧寂神尼道:「你爹爹沒有來過,笑傲乾坤則是已經來過了。」蓬萊魔女不覺有點詫 異,光明寺的明明大師是她父親的老朋友,他父親還俗下山,重涉江湖之後,就一直想去探 防這位老朋友的,卻苦於沒有機會。這次他前往首陽山,只須繞一段路,耽擱一兩天工夫, 就可以來光明寺一行了。而且他事前也對女兒說過是必定先往光明寺的,還吩咐女兒可向明 明大師打聽他的行蹤呢。「為什麼爹爹臨時改變了行程的計劃?」蓬萊魔女頗感意外,疑慮 頓生。   慧寂神尼似是連她這點心事亦已覺察,笑道:「你爹爹武功絕世,決不至於有意外發 生。他是在路上碰見了笑傲乾坤,遂托笑傲乾坤來光明寺代他向明明大師致意的。據說首陽 山你師父那兒有緊要的事情等看他,他要繞道固原順便了結一樁公案,再在首陽山,故此就 不能在光明寺耽擱時間了。他準備在從首陽山回來之時,再來探訪明明大師。」   蓬萊魔女稍稍放了點心,暗自想道:「我師父那兒有什麼要事?莫非就是與丐幫聚會之 事有關?」   慧寂神尼說道:「首陽山的事情與固原的什麼『公案』,我是出家人,不想多管閒事, 笑傲乾坤沒說,我也沒有問他。不過,笑傲乾坤這次一來,我們姐弟和你們之間的一重『公 案』倒是了結了。」說至此處,笑了一笑,道:「我這才知道,柳姑娘,你真正喜歡的心上 人是笑傲乾坤,不是我的弟弟。從前我莫明所以,做了無聊之事,曾與笑傲乾坤說了一些不 該說的活,我已經向他道歉了。」   赫連清雲也紅了臉孔,握著蓬萊魔女的手道:「我從前對你也有點兒誤會,柳姐姐,我 也向你道歉。」   胡女性情爽直,慧寂神尼出了家也還是這樣性情,不避忌談男女之事。蓬萊魔女卻稍稍 感到一點尷尬,笑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就不必提了。嗯,這麼說來,你是在採石礬 戰後,第二次見到笑傲乾坤了。」   慧寂神尼道:「不錯,第一次是在江南道上,那時他還與王宇庭他們同在一起的。想不 到前幾天又在這裡會面。我這才知道他離開王宇庭的義軍之後,曾托人向你送信,故此估計 你在這幾天也會來到。」   蓬萊魔女道:「笑傲乾坤見著了明明大師麼?」要知笑傲乾坤到光明寺是專為拜訪明明 大師而來的,慧寂神尼卻一直沒有談及,蓬萊魔女自是感到有點蹊蹺。   慧寂神尼道:「沒有。他已經托我轉告明明大師了。」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到別 處去了麼?」慧寂神尼又是答了兩字:「沒有!」正是:深閉禪關因底事?高僧只在此山 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一回 問罪魔頭來古剎 閉關高士練神宮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一回 問罪魔頭來古剎 閉關高士練神宮   蓬萊魔女詫道:「既在寺中,何以不見。」   慧寂神尼道:「因為明明大師正在閉關練功,要到今晚子時,方能功行圓滿。笑傲乾坤 來的那天,他正在緊要關頭,我們不敢驚動他,是以未曾相見。」   「閉關練功」是佛門武學中練最上乘內功的秘法,練功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嚴禁外 界一切騷擾。因此這種練功,危險性極大,必須有人「護法」,以防外敵入侵;而且偶一不 慎,還有走火入魔之險。   蓬萊魔女解開了一個疑團,又生了另一個疑團,心中想道:「明明大師是前輩高僧,武 學修為,人所罕及。且又是遁世隱屆了幾十年,與世無爭,與人無尤,為何還要冒險閉關練 功?」   慧寂神尼道:「還是讓我依次回答你的問題吧。把你的問題解釋清楚,你也就會明白 了。」   「第二個問題是:我為什麼住在這兒?」   說到此處,慧寂神尼喟然歎道:「你可知道明明大師是我的什麼人?」   蓬萊魔女當然不會知道,也不便亂猜,慧寂神尼已接下去自問自答道:「明明大師是我 的公公!」   這一答倒是大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當然是無須避嫌 了。」   慧寂神尼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那寡情薄義的丈夫名叫穆亦欣,是完顏亮生前的心 腹武土,他要謀害我們姐弟,終於與我肚離。這些事情,聽說三妹已經告訴你了?」   蓬萊魔女默默點了點頭,不便多言撩起她傷心之事。   慧寂神尼苦笑道:「我如今已是勘破色空的出家人,也不怕重提傷心之事。明明大師是 我公公,但穆亦頎則並非他的親子。   明明大師削髮之前,本是武林高手,平生行仗俠義、決意不仕朝廷的,他沒有子女,他 的一位好朋友臨終時將兒子托他撫養,作為他的義子,這個孩子就是我日後所嫁的那個無良 心之夫穆亦欣。   「明明大師因為他是好友遺孤,難免放縱了些。穆亦欣練成武藝,貪圖名利,離開義義 之後,便奔走權貴之門,使勁地向上爬,終於做到了完顏亮的御前帶刀侍衛,後來又出任御 林軍的副統領。他一意逢君之惡,在他手下,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   「我是他的妻子,但他所做的壞事,我卻是毫無所知。直到他設謀要利用我陷害我的弟 弟之時,我才看清了他的本來面目。   「但他做的事情,我的公公則是知道的。也正因此,他一氣之下,遂削髮為僧,意冷心 灰,再也不問世事。   「我與穆亦欣夫妻變作仇人之後,一來是在家鄉難以立足,二來也不願留在傷心之地。 這才隻身逃到江南,在棲霞嶺玄女觀出家的。」   慧寂神尼幽幽唄了口氣,接下去說道:「我以為從此可以不涉紅塵,哪知還是捲進了風 暴。完顏亮興兵侵宋,我的弟弟反對他的窮兵黷武,為他所囚。清雲給我報訊,我不能不趕 到採石礬救他。後來的事,你是已經知道的了。」   慧寂神尼在採石礬曾與蓬萊魔女並肩作戰,又碰上她的丈夫穆亦欣,穆亦欣為她所傷, 終於在亂兵中戰死。這一段經過,既然蓬萊魔女也是在場之人,慧寂神尼就略而不談了。   慧寂神尼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那無義之人死了之後,我與二妹(赫連清雲)找尋我 的弟弟,沒有找著。卻意外地碰上笑傲乾坤,得知我的公公是在陽谷山光明寺做了和尚。但 笑做乾坤卻未知道明明大師就是我的公公。   「金國暴君已除,我在江南又過不慣,遂決意重回本國。穆亦欣雖然對我無情無義,但 他的義父卻是我所尊敬的公公,我想我應當把這件事情告訴他,求他饒恕。他失了義子,年 老無依,我也應當以媳婦的身份侍奉他。就這樣,半個月前我與二妹來到了這兒。來得恰是 時候。」   慧寂神尼歇了一歇,悄悄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接著說道:「我公公沒有責怪我,反 而安慰我。他說他早已料到穆亦欣多行不義,必定難得善終。這應怪他作義父的不善管教, 小時候太過放縱了他。他也慨歎是名利二字害了他的義子,令他陷入歧途,不能自拔。但清 者自清,濁者自濁,雖是父子夫妻之親,也是挽救不來的。叫我也不要為這件事情太傷心 了。我勘悟了色空,過去之事,也就當它是浮雲逝水了。」   蓬萊魔女聽了她的故事,心中卻是不禁感觸興歎,她的師兄公孫奇所走的道路,不也正 是與穆亦欣大同小異?只怕穆亦欣的下場就是她師兄未來要蹈的覆轍!   慧寂神尼說道:「我談自己的事情談得太多,現在應該談到我公公的事情了。   「我為什麼說來得恰是時候呢?因為我公公正是要想閉關練功,我和二妹一來,就恰巧 趕得上給他充當『護法』了。」   蓬萊魔女問道:「明明大師武學深湛,為何還要閉關練功?」慧寂神尼道:「我公公說 是有一個強敵已知他的蹤跡,已放出風聲,要來找他。他近年精研佛法,在武學的修為上不 免鬆懈了些。是以要閉門再練一種絕世神功!」   蓬萊魔女大為駭異,問道:「這強敵是誰?明明大師要這麼鄭重地對付他?」   慧寂神尼道:「我公公沒有說出此人名字,他不知是怕我恐懼,還是別有顧慮,不願我 知道此事底蘊,只說這是他在俗家時候一點小小的過節,那人只是找他,我只須給他『護 法』,不須插手。」   慧寂神尼說道:「公公的用意我明白,他的那個對頭,一定非常厲害,怕我不知輕重, 胡亂出手。但倘若那人當真來了,我豈能置身事外?」   赫連清雲道:「一到今晚了時,明明大師功行圓滿,就不怕了。最怕的是在這期限之 前;明明大師尚未能開關迎敵的時候。   強敵就來!」   慧寂神尼道:「大約不至於有這樣巧吧?咱們給他老人家護法已有十多天了,一直平安 無事。難道就只這最後一大過不了關?」   赫連清雲道:「凡事總是從最壞處設想的好。說不定真有這祥巧呢?」說著話眼睛望著 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立即說道:「我留住這兒一晚,明天才走。兩位姐姐可歡迎我麼?」   赫連清雲喜道:「這就最好也不過了。說老實活,這正是我所盼望的,但只怕柳姐姐趕 著要往首陽山,所以不敢挽留。」   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我既然剛好碰上這件事,做小輩的,理當 稍盡『護法』之責。」   首陽山那邊風雲正緊,蓬萊魔女個是不掛慮她的恩師,也不是個急於去見她的爹爹與笑 傲乾坤,但她如今已經確切知道了笑傲乾坤的消息,笑傲乾坤已經光走了三天,此時想必早 已到了首陽山,會見了她的師父了。有他們兩人同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可以應付。比較之 下,明明大師這邊的事情卻是更需要她相助的。   慧寂神尼道:「好,柳女俠肯留下來,我也安心了。但願今日平安無事,咱們可以暢敘 一天。對啦,我也想問問柳女俠,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蓬萊魔女遲疑了一會,說道:「據宋金剛說,他似曾見著你的弟弟騎馬南行,那是半個 多月之前的事情,他的馬跑得極快,也許現在早已回來了。」蓬萊魔女怕引起她們的誤會, 將自己那晚得到武林天驕暗中相助之事略過不提。而且,那一晚用珍珠作暗器驚醒她的那個 人,她一自未曾見到,雖然根據跡象推測,十九是武林天驕,究竟尚未能完全確定。   慧寂神尼道:「哦,是這樣嗎?那想必是他以為我還在棲霞嶺,故此渡江覓我。」其實 慧寂神尼聽說弟弟南行,心中也曾想到恐怕是為了蓬萊魔女而去的,但她也不願意在赫連清 雲心上抹上陰影,故而為她弟弟「開脫」。赫連清雲卻是爽朗地笑道:「可惜你們沒有碰 上。檀師兄與華大俠、柳姐姐本來是好朋友,要是咱們能聚在一起,那多好啊!」   慧寂神尼笑道:「既然知道他的行蹤,日後總可以見著他的。   二妹,你也不用擔心了。柳女俠,你一路勞碌,先歇一會,說不定今晚還有事呢。」蓬 萊魔女養好了精神,吃過了晚飯後,就與慧寂神尼、赫連清二三人一同守夜。直到二更,仍 然沒有事情發生。   慧寂神尼吁了口氣,說道:「還有一個時辰,就可以平安度過了。」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蓬萊魔女是善於聽聲辨向的大行家,這嘯聲初起 之時,少說也在五、六里外,剎那間,回聲還未過去,連踏在雪地上輕微的腳步聲響,蓬萊 魔女也可以聽見了。   蓬萊魔女聽出發嘯的雖是一人,但腳步聲卻有兩種,倒是頗感意外,連忙悄聲說道: 「你公公的對頭還邀有一個武功極高的幫手,咱們先躲起來,相機行事。」她們三人,早已 商量好了幾個對敵方案,如何「相機行事」,那是不必細說了。   她們剛剛躲好,那兩個人亦已推開了寺門,走了進來。來人先發嘯報訊,再從正門進 入,那是表示明人不做暗事之意。   這晚月色很好,在大殿與寺門之間,有個天井,空庭積雪,雪月交輝,蓬萊魔女躲在暗 處張望出來,看得很是清楚。   這一看連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狂跳,來的乃是一老一少,年輕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蓬 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她與公孫奇才不過是半個月之前交子的,如今又在這裡碰上了。   年老的那個則是個身材高大的駝背漢子,只見他踏過鋪滿積雪的天井,一步一步跨上台 階,雪地上竟然沒有留下一個足印。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駝背老人其他的武功不知,但只看他這『踏雪無痕』的輕功, 就已在我之上,縱不能說是蓋世無雙,當今之世,能與他相比的,恐怕也只是有限幾人了。 公孫奇大約是充當他的幫手來的,我或者可以勉強抵敵公孫奇:但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卻如 何打得過這駝背老人。說不得只好選擇時機,冒險行事了。」   心念未已,這兩人已進入大殿。駝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師,老朋友來拜訪你啦! 何不出來一敘?」   明明大師此時正在功行即將圓滿的關鍵時刻,對外間一切,聽而不聞,當然沒有回答。   公孫奇道:「莫非是這老和尚聽得風聲,早已離開此寺,躲避他方?」   那駝背老人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明明大師絕不是怕事之人,我不信他出了家就改 了原來的性格。」   公孫奇道:「天有不惻之風雲,莫非這老和尚已圓寂了?」那駝背老人道:「這個可能 倒是大些。但我好不容易找到這兒,即使是圓寂了,我也要『瞻仰』他的法體。」駝背老人 正要破門而入,進內搜查,忽地似是發覺什麼,突然停下腳步。就在此時,公孫奇也猛地喝 道:「什麼人躲在這兒?給我滾出來吧!」   就在此時,只聽得「轟隆」一聲,橫樑懸掛的一口大鐘突然掉下,公孫奇正好從這橫樑 底下經過,但他機靈之極,早已有所覺察,有所提防,不待大鐘罩下,先就一掌拍出, 「噹」的一聲,震耳欲聾,那口大鐘給他的掌力一推,如受巨錘打擊,從他的頭頂上空飛了 過去。與此同時,躲在樑上的赫連清雲亦已跳了下來,一揚手,就是三柄飛刀。   駝背老人喝道:「不用躲了,都出未吧!」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一同 現出身形,各自打出了獨門暗器,蓬萊魔女是一蓬塵尾,當作梅花針來使;慧寂神尼是一串 念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長串佛珠,一出了手,便即散開,顆顆打向對方穴道。但蓬 萊魔女的塵尾是射向公孫奇,慧寂神尼的念珠則是打那駝背老人。   原來這是她們三人預先商量好了的計劃,只待敵人走到那口大鐘底下,便由赫連清雲發 動,跟著三人一齊出手,以暗器奇襲強敵。   可惜計劃雖好,卻稍稍出了一點意外。赫連清雲因為心情緊張,呼吸的氣息粗重了些, 先給公孫奇發覺,以致赫連清雲不能不提前發動,時間扣得不准,大鐘也就罩不著公孫奇 了。還有一個她們始料不及的是:來的不止一個敵人,而是兩個。因此在她們齊發暗器之 時,就各自認定目標,而不是集中攻擊一個敵人。慧寂神尼囚為要保護公公,她認定駝背老 人是「正點兒」,公孫奇只不過是駝背老人的幫手,故此她的那串念珠,臨時改了主意,不 打公孫奇而打那駝背老人。   倘芳她們的晴器是集中攻擊公孫奇的話,公孫奇即使不受重傷,至少也要給打中一兩處 穴道,縱有自行解穴的功夫,那也得在一個時辰之後,才能恢復功力了。如今她們力量分 散,卻給了敵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駝背老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把手一招,說也奇怪,那一串念珠,本來 已在空中散開,從四面八方打來的,給他這麼輕輕一招乎,念珠竟然又再聚攏,都朝著他的 手心落干。與此同時,公孫奇也揮袖捲去了蓬萊魔女的一蓬塵尾,又打落了赫連清雲的三柄 飛刀。   大鐘還未落地,駝背老人義加上了一掌,噹的一聲,大鐘去勢更疾,朝著蓬菜魔女立足 之處飛來。   蓬萊魔女使出上乘內功中的借力功夫,身形一閃,橫掌一抹,用的全是柔勁,掌緣在鍾 上輕輕一抹一推,那口大鐘立即改了方向,並沒有發出響聲,就向旁邊飛過,平平穩穩地落 在地上了。可是蓬萊魔女雖然能夠推開大鐘,看似不費氣力,其實卻給駝背老人那股內家真 力,震得胸口氣血翻湧,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接連轉了兩圈。   駝背老人「噫」了一聲,似乎也是有點詫異。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   蓬萊魔女未曾開口,公孫奇已在冷笑說道:「師妹,你倒是很會躲在暗處放冷箭啊! 嘿,嘿,你學了我家的本領,卻拿來暗算於我,你不覺得過份了麼?還有你,清雲二妹,你 竟然也要用飛刀殺我,難道你忍心要你姐姐守活寡麼?」   駝背老人道:「哦,原來這女娃兒就是你的師妹,身為綠林盟主,外號人稱蓬萊魔女的 麼,這麼說,倒是自己人呀?」   公孫奇道:「不錯,她們一個是我師妹,一個是我小姨。可惜我把她們當作自己人,她 們卻把我視同仇敵。」   蓬萊魔女柳冒倒豎,斥道:「公孫奇,你這為虎作倀的奸賊,居然還有臉皮與我說理? 不錯,我是學了你家的武功,連偷施暗算的本事也是向你學的!所不同的是我暗算的是喪盡 天良的奸賊,你暗算的卻是好人,甚至是你的親人、恩人!」   公孫奇喝道:「住嘴!」   蓬萊魔女冷笑道:「我說得不對麼?你的妻子桑白虹不是你暗害了的麼?你偷學了她桑 家的兩大毒功,還將妻子殺害,只舉這一件事情,就足夠說明你喪盡天良了。你還敢顛倒過 來說我!」   公孫奇變了面色,連忙說道:「老前輩別聽她的胡說八道。   她不認師兄,她與我有仇,她是含血噴人!」聲音微微顫抖,似乎他很害怕蓬萊魔女揭 他的底,尤其殺害妻子這件事情,似乎更是害怕這駝背老人知道。   駝背老人淡淡說道:「你們師兄妹的糾紛我沒工夫理會。你我既然聯手,你以往的事 情,我也不會追究你的。你們說夠了吧,也該輪到我說正事了。明明大師何在?是他叫你們 在此埋伏的麼?嘿,嘿,這可不大像他為人,自己不敢出頭,卻叫小輩為他送死。」   慧寂神尼挺身而出,說道:「明明大師是得道高僧,早已泯了爭競之念、恩仇之念。是 我們不願意外人擾亂他的清修,是以特地替他謝客。總之,明明大師是不見你們的了,施主 你請回吧!」   駝背老人打了個哈哈,說道:「笑話,笑話!明明大師可以不見別人,怎能不出來見 我?你是他的什麼人,要你替他出頭說話?」   公孫奇道:「她是武林天驕的姐姐。卻不知她與明明大師也有什麼關係?」   公孫奇不知,這駝背老人卻是知道。他打量了慧寂神尼一下,驀地又笑起來道:「哦, 原來是穆夫人。你殺了丈夫,卻來投靠公公了。」   慧寂神尼冷冷說道:「你知道的那位穆夫人早已死了。我是法號慧寂的比丘尼。」   駝背老人道:「好,你既出了家,就不該再跳進是非場中。   念珠還你,你自去唸經禮佛吧。」把手一揚,一串佛珠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向慧寂神 尼飛去。   這串佛珠本來已是散開一顆顆落在他的手心的,如今不過是說幾句話的時間,他已把佛 珠重新串起,又再當作暗器打出了。手法之快,真是難以形容。   慧寂神尼見這佛珠連成一申,並非用打穴的手法打來,知道駝背老人是意欲試她的功 力。她不敢硬接,當下把拂塵一揚,消去了對方的幾分勁道,拂塵捲上了那串佛珠。但,雖 然是消了幾分勁道。那串佛珠掛在她的拂塵上還似墜著千斤巨石一般。   這,一剎那,慧寂神尼也不禁胸中氣血翻湧,險險栽倒。幸虧蓬萊魔女在她身邊,掌貼 她的背心,一股內力傳了過去,這才穩定了她的身形,取回那串佛珠。   慧寂神尼呼了口氣,說道:「不錯,出家人是絕不無故挑惹是非。但若有邪魔外道入 侵,即使是低眉菩薩也會變成怒目金剛!」   駝背老人大笑道:「那也該是明明大師來作怒目金剛。難道你還要抵擋我麼?」   慧寂神尼道:「明明大師不願外人擾亂他的清修。你若定要在佛門鬧事,我雖然力不敵 你,也決不能容你胡為!」   駝背老人向蓬萊魔女一指,說道:「你呢?你是綠林盟主,也要來充當佛門的護法 麼?」   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你要來干擾他老人家,我理該為他驅敵。 好,你就先來闖我這一關吧!」   駝背老人雙眼一翻,又是微微一噫,說道:「你的爹爹,嗯,就是當年大鬧金宮的那個 柳元宗嗎?」   蓬萊魔女道:「不錯,原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駝背老人點了點頭,說道:「我也聽說柳元宗已經重現江湖,還了俗了。怎麼,他若有 意給老朋友助拳,為什麼不親自來此?」   蓬萊魔女道:「你這就不必管了。我爹爹不與等閒之輩交手的。你勝得我再說。」   駝背老人又是哈哈一笑,說道:「我不伯你是綠林盟主,也不懼你的爹爹。但你雖然身 為綠林盟主,畢竟還是我的小輩。我與你交手,勝之不武。你識趣的快走吧,別要迫我傷 你,叫人笑我是以大欺小。」話雖如此,其實駝背老人對柳元宗確是有幾分顧忌。蓬萊魔女 武功不同凡俗,他自忖倘若動手他雖然可以勝得蓬萊魔女,但卻難保不令蓬萊魔女受傷。傷 了蓬萊魔女,那就只怕柳元宗不肯與他干休了。   公孫奇道:「大老前輩(「太」是胡姓),你不屑與小輩動手,她是我的師妹,我卻止 要擒她。你就把她交與我吧。」   駝背老人心中想道:「聽說柳元宗在金宮獲得武學奇書,這匿女是他女兒,想必已得她 父親傳援。趁這機會,讓公孫奇試探她的虛實,看看她學了些什麼稀世武功,對我倒是大有 好處。」   於是說道:「好,那就有勞公孫世兄了。」   蓬萊魔女道:「小妹把重擔留給兩位姐姐了。」這活的意思即是要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 保護明明大師,由她獨戰公孫奇,不管勝敗如何,都不可上來勳戰。   蓬菜魔女交待完畢,使即上前迎戰公孫奇,冷笑說道:「公孫奇,你比完顏亮如何,完 顏亮手握百萬大軍,只因作惡多端,死無葬身之地。你經過採石礬這場教訓,卻至今仍未自 知悔過麼?此去採薇村不過三日路程了,我勸你只有回家向你父親請罪,這才是你唯一的生 路!」   蓬萊魔女倒是一番苦口婆心,卻不料公孫奇陷溺已深,迷途難返,他最最害怕的就正是 他父親知道他投敵的罪行,蓬萊魔女說的正是觸了他的大忌!   公孫奇解下腰間軟劍,臉上倏然變色,說道:「柳清瑤,你是不是要到采薇村去的?」 蓬萊魔女道:「是又怎樣?你倘能痛切梅改,我倒可以在恩師面前,代你求饒。」   公孫奇驀然冷笑道:「你還想到采薇村去嗎?哼,我可不能容你在我爹爹面前撥弄是 非!你既無情,我亦無義,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了!」   公孫奇殺機陡起,劍中夾掌,一出手就是最厲害的邪派毒功。   一掌打出,腥風撲鼻,蓬萊魔女口中含了辟邪丹,兀是覺得胸口作悶。蓬萊魔女拂塵揮 舞,拂開了這股腥風:與此同時,雙方的寶劍亦已碰上,「叮」的一聲,蓬萊魔女打了一個 盤旋,劍鋒斜削面出,公孫奇則退了一步,橫劍當胸,封著蓬萊魔女的攻勢。呼、呼、呼! 瞬息之間,又是接連打出三掌。   公孫奇以毒功為主,以劍法為輔,緊緊進逼,蓬萊魔女以攻為守,施展騰、挪、閃、展 的小巧功夫,不敢讓他毒掌打中。   但雖然沒給打中,那撲面面來的掌風,卻也厲害非常,竟似無形有質一般,向她施以重 壓。蓬萊魔女胸口煩悶,有增無已!蓬萊魔女這次是在公孫奇練成毒功之後,第三次的交 手,比前次感覺難受得多。   蓬萊魔女暗暗吃驚,心道:「只不過半個月的工夫,他的毒功竟然厲害了這麼多,內功 造詣也是大勝從前了。」原來公孫奇利用孟釗與桑青虹的關係,把桑家的內功心法全騙到 手,邪派內功,見效極速,更兼他有家傳的純厚肉功作基礎,正邪合一,練成了那兩大毒 功。功夫已勝過了當年的桑見田。   蓬萊魔女劍法倏地一變,瞬息之間,踏遍了八個方位,向公孫奇刺出了九劍,劍劍指著 他的要害穴道。公孫奇從未見過如此複雜而又古怪的劍法,大吃一驚,給她迫得連退八步。 好不容易用劈空掌力輔以柔雲劍式才能夠堪堪化解。   原來蓬萊魔女這套劍法是她父親所授。她父親柳元宗在金宮得了穴道銅人的十三張圖 解,學成了天下最精妙的點穴功大。   柳元宗又精益求益,把點穴的「驚神指法」化到劍法上來,創了這套「驚神劍法」,用 劍代指,可以在一招之間,逼襲對方的奇經八脈。蓬萊魔女跟父親學了這套劍法,這次還是 第一次使用。   公孫奇家傳的柔雲劍法本來也是極其精妙的一種劍法,但因柔雲劍法他與蓬萊魔女都很 熟悉,兩人若是使用同一樣的劍法誰都佔不到便宜。如今蓬萊魔女改用公孫奇從未見過的 「驚種劍法」,公孫奇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付,便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蓬萊魔女反守為攻,著著進迫。公孫奇招架不來,只好運用他那非常霸道的邪派內功, 加強掌力,蕩歪蓬萊魔女的劍尖。   幾度爭持,才扳回了平手的局面。   但一心難以二用,公孫奇既要默運玄功,加強劈空掌之力,他那兩大毒功卻就難以發揮 得淋漓盡致了。蓬萊魔女有了喘息的機會,按照父親所授的內功心法,運氣三轉,氣達重 關,胸中煩悶之感漸漸消失。   駝背老人看了蓬萊魔女這套劍法,也不禁暗暗驚心.心中想道:「以我的功力,勝這魔 女大約還不很難,但倘若是換了一個功力比她高的人使這套劍法,我就一定要吃虧了。嗯, 應該如何破解這種刺穴奇招呢?」駝背老人當然想得到這套劍法是柳元宗所創,自從他知道 柳元宗再次「出世」之後,亦已準備在無可避免之時與柳元宗一戰的,如今他驚奇於這套劍 法的威力,自忖毫無破解的把握,焉不心焦?駝背老人聚精會神地觀看,暗自思索破解之 方,不知不覺入了迷。直到蓬萊魔女循環反覆地使了三遍這套劍法,已是過了半個時辰,將 近子時了。   這破廟屋頂有兩處穿漏未補,如同開著天窗,駝背老人偶一抬頭,只見月亮已到天心, 清輝如水。駝背老人驀地吃了一驚,心道:「我怎能把正事忘了?」   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在明明大師的禪房之外把守,絲毫不敢鬆懈。忽聽得駝背老人哈哈 一笑,說道:「明明大師是不是就在這禪房之內閉關練功?」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根據今 晚的種種跡象推測,終於給他猜著真相。慧寂神尼聽他一口道破,這一驚非同小可。   慧寂神尼當門一立,拂塵一指,沉聲說道:「不許進去!」駝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 大師真也看得起我,竟要練功對付我麼?嘿,嘿,原來你們兩個是給他護法來的。但憑你們 兩個女流之輩,又焉能阻攔得我!」   駝背老人笑聲未止,赫連清雲也發出了充滿鄙夷的冷笑之聲。駝背老人雙眼一翻,瞪目 說道:「你這女娃子又笑些什麼?」   赫連清雲道:「我笑你以武林前輩自居,卻原未膽小如鼠!」   駝背老人怒道:「我怎麼膽小了?」   赫連清雲道:「不錯,明明大師是在閉關練功,而且功行即將圓滿。有膽的你就該等待 明明大師開關出來,與他光明正大地較量!你現在硬闖進去,意欲何為?我們兩個『女流之 輩』,或許不在你的眼內,但我們卻是不畏強敵,誓死與你周旋。死了也不能讓你用卑鄙的 手段,暗害明明大師。」   駝背老人本來自負,給她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但轉念一想,倘給明明大師練成絕頂 神功,只怕自己難以抵敵,難得有此機會,豈能平白放過?這瞬間駝背老人轉了幾個念頭, 終於邪惡之心,蓋過了他由於自負而產生的羞恥之感,冷笑說道:「你們怎知我是要暗害明 明大師?我是來探望老朋友的,他閉關練功,我正好給他護法。」   慧寂神尼道:「你這話只能騙騙孩子。」   駝背老人惱羞成怒,說道:「你們不相信那有什麼辦法?我沒工夫與你們糾纏,快快讓 開,我見了老朋友一面就走。否則你們可休怪我下手無情、欺負小輩。」駝背老人既知明明 大師功行即將圓滿,這機會端的是稍縱即逝,他更是不肯放鬆了。   駝背老人口中說話,腳步不停,便要強行闖進。慧寂神尼冷笑道:「好個不要臉的老前 輩!」拂塵一展,攔著他的去路。駝背老人喝道:「你找死麼?」掌挾勁風,倏地就是一把 抓去。   慧寂神尼只覺勁風撲面,掌未著身,胸口已似給巨石所壓。   說時遲,那時快,赫連清雲亦已出手,揮笛疾點駝背老人腰脅的「愈氣穴」。駝背老人 反手一彈,錚的一聲,彈開她的玉笛,但抓向慧寂神尼的那一抓,已是準頭略偏,慧寂神尼 一閃閃開,繞過側邊。拂塵一揮,塵尾散開,又再向他拂到。與此同時,赫連清雲亦已退而 復上,揮笛攻來。   慧寂神尼本領不如她的弟弟武林天驕,但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尤其她的拂塵拂 穴功大更是武學一絕。哪知駝背老人竟不躲閃,依然追擊赫連清雲,背向慧寂神尼。他穿的 是一身寬袍大袖,只見他衣裳鼓起,就似漲滿的風帆一般。「蓬」   的一聲,慧寂神尼的拂塵已拂著他背心。   背心的「大椎人」是人身死穴之一,內功高明之士,倘被擊中,也有性命之憂。不料那 駝背老人以真氣鼓蕩衣裳,慧寂神尼的拂塵拍擊下去,只聽得「蓬」的一聲,聲如擊鼓,拂 塵四散,竟被盪開。駝背老人的衣裳,連一片布也沒破裂。   駝背老人在前後夾攻之下,不理會慧寂神尼的襲擊,瞬息之間,已是向在他前面的赫連 清雲,連發三招。赫連清雲玉笛翻飛,招數奇幻之極,駝背老人三次抓空,竟然未能奪得她 手中玉笛。   駝背老人道:「好,原來你這女娃子竟是三和逸士遼國一脈的武學真傳。但可惜你火候 未到,至多能接我十招。」三和逸士即是當年將武學三分,傳給金、宋、遼三國弟子的那位 武林奇人,遼國一脈的嫡傳弟於就是赫連清雲的父親,這一脈以招數奇幻見長。   慧寂神尼拂穴無效,倏地改變打法,玄功一運,將塵尾聚成一束,當作判官筆使,點戳 駝背老人的三十六道大穴。這麼一來,攻擊的面雖然不如施展拂穴功夫之廣,但力道卻強勁 得多。駝背老人不能不分出精神應付。   駝背老人急於要闖進禪房,不耐糾纏,殺機陡起,喝道:「你們退不退下?可休怪我手 下無情了!」忽地反手一揮,掌力有如排山倒海,震得慧寂神尼插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 駝背老人喝聲:「撒手!」長袖一捲,捲住了慧寂神尼的拂塵。   蓬萊魔女正在與公孫奇惡鬥之中,但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慧寂神尼這邊情形不 妙,倏地騰身飛起,也是一聲喝道:「撒手!」身形一掠,腳未沾地,已是向駝背老人刺出 八劍,電光石火之間,遍襲他奇經八脈。   駝背老人最顧忌她這刺穴的「驚神劍法」,迫得騰出手來應付,呼的一記劈空掌將蓬萊 魔女推開,蓬萊魔女在半空中一個觔斗倒翻回來,剛好又接上了公孫奇的劍招。   慧寂神尼僥倖脫險,嚇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禱告:「我佛慈悲,子時快到。讓我公公練 成無上神功,逐走這個魔頭。」赫連清雲也吁了口氣,心道:「要不是柳姐姐猛古丁地給他 這一下子,莫說十招,以怕我接他五招也難。」   駝背老人雖然一掌擊退了蓬萊魔女,但對她輕功之妙,劍招之辣,也不禁有點駭然。他 要防備蓬萊魔女冉來突襲,對付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的精神就不免減了幾分。慧寂與清雲穩 住了腳步,連忙並肩作戰,進退如一,兩人合力抗擊,居然又可以勉強支持了。但蓬萊魔女 卻是吃了點虧,她剛才身在半空,給駝背老人那一掌之力,震得她胸口氣血翻湧,雖沒受 傷,元氣亦耗損不少。公孫奇的內力本來就勝過她,再加上這麼一來,此消彼長,公孫奇已 是從平手的局面轉為著著搶攻!   公孫奇運足功力,施展家傳的柔雲劍法,劍尖上就似懸了千斤重物一般,東一指,西一 劃,招數越來越是緩慢。但每出一劍都蘊藏著一股柔勁。蓬萊魔女那快如閃電的「驚神劍 法」竟然結他克制,漸漸施展不開。原來這兩種劍法乃是互為生剋,倘若功力相差不遠, 「驚神劍法」招數奇幻,以快打慢,可以稍佔便宜,但如今此消彼長,公孫奇的功力勝過蓬 萊魔女已不止一籌,他的柔雲劍法把「以柔克剛」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蓬萊魔女就不免 要屈居下風了。   蓬萊魔女縮小圈子,苦苦支撐,步法劍法仍是絲毫不亂。但公孫奇一佔得上風,毒掌的 威力也漸漸增強。蓬萊魔女要運功抵禦毒氣的侵襲,更見吃虧。不過片刻,已是在公孫奇的 劍光籠罩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了。   駝背老人也是眼觀四而,耳聽八方,一看這個形勢,蓬萊魔女只能自保,他已是無須提 防蓬萊魔女再來突襲。顧忌之心一去,便即全力腦力,又對慧寂神尼頻施殺手。   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台力抗拒,勉強拆了幾招。駝背老人喝道:「穆夫人,你再不讓 開,我可要請你去會你的丈夫了。」雙掌猛地一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慧寂神尼的拂塵脫 手飛去,禁不住連退了六七步,「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神房內有異聲發出,初起時宛若游絲裊空,音細而清,忽而一個拔 高,竟似龍吟大澤,虎嘯空谷!   駝背老人大吃一驚,原來這是閉夫練功功行圓滿前一剎那的預報。靜坐修練上乘內功, 有四個境界。第一關是「風」,靜坐中陡覺「萬竅灑灑生清風」,這是真氣開始在體內暢通 的階段。   第二關是「喘」,練功者覺得真氣充滿體內,處處是氣,便自然而然地要發出深長面急 促的呼吸,但與普通的喘氣不同,並無難受之感,而是喘得安適愉快。第三關是「氣」,坐 中因喘急而發奇聲,這便是氣達重關,功行將滿的境界。清詩人龔定庵有夜坐詩云:「萬一 禪關若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說的大抵就是這個境界的跡象與感受了。   駝背老人大驚之下,顧不得再去追擊慧寂神尼,便要闖進禪房。驀地「轟」然一聲,嘯 聲突然中斷。禪房中的明明大師已過了第四關通「息」的階段。所謂通息,即是神功已成, 轉為和平寧靜的氣息。   駝背老人連忙收了腳步。就在此時,只見禪房已是打開,明明大師口宣佛號,說道: 「善哉,善哉!佛門之內何來殺伐之聲?各位可看在老僧面上,暫停片刻麼?」明明大師緩 緩地走出來了。   駝背老人早已住手,但公孫奇正使到「化血刀」的毒掌功大,眼看就可以把蓬萊魔女斃 於掌下,卻是不肯罷休。   明明大師嗅了嗅那毒掌所發的腥鳳,壽眉一皺,念了聲。   「阿彌陀佛」,合什說道:「佛門乾淨之地,難容穢氣。請施主給老袖幾分面子,斂手 也罷。」   明明大師這邊遙遙合什,公孫奇那邊所發的毒氣腥風已是反捲回去。公孫奇吸進自己所 發的那股腥毒之氣,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住手,跳出圈子。隨即默運玄功,總算他對桑家 的內功心法,已有八成火候,當下長長呼了口氣,把吸進去的毒氣又都呼了出來,但雖然如 此,也兀自感到頭暈目眩,好不駭然。心中想道:「怪不得神駝太乙那麼高的武功對這老和 尚也是心懷戒懼,果然是非同小可。也幸虧我己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要不然就險些是害 人不成反害己了。」   殊不知公孫奇固然是駭然震慄,明明大師也不禁心頭微凜。   原來他是為了憎惡公孫奇使用邪派氣功,有心讓他吃點苦頭,才試用他新練成的無上神 功的,雖然所發的不過三四成功力,但公孫奇居然能夠抵受得住,沒有給他掌力迫回去的毒 氣所侵害,也算是極為難能的了。   那駝背老人是深知公孫奇的本領足以充當他的副手,才邀他來的。此時見明明大師舉手 之間,就輕描淡寫地迫退了公孫奇,心中更增戒懼。暗自想道:「只怕我今日是難以討了好 去,但既然來了,也只得一試。」他心中駭懼,神色卻是絲毫不露,淡淡說道:「恭喜大 師,義練成一項絕世神功。」   明明大師道:「原來是太乙兄,別來無恙。不知何事光臨?」   駝背老人翻出一雙白□□的眼珠,眼中似含怒火,說道:「二十年來托庇平安,沒病沒 痛。就是讓人嘲罵幾聲老殘廢,那也早已聽慣了。」明明大師歉然道:「當年之事,老衲也 很是後悔。太乙兄此來,可是要向老衲興師問罪麼?」   駝背老人道:「過去之事你不願提,我也不願再提。但又不得不提,這個結是否能夠解 開,就全要看你了。」   明明大師歎了口氣,說道:「世網櫻人,無由自解。好吧,老衲也早已等待你來的了。 你要怎麼樣解開此結,就請說吧。」   駝背老人道:「我此來一是為公,二是為私。公私兩事,若能得到你圓滿答覆,你我還 是老朋友。」   明明大師微有詫意,說道:「怎麼,你還是因公而來的麼?老衲遁跡空門,久已不聞世 事,太乙兄你懷著公事,走入佛門,那不是走錯地方了嗎?」   駝背老人:「你雖然削髮為僧,也還是金國之人。國主有命,你總不能不接吧?」   明明大師漠然說道:「我跳出紅塵,已成化外。王法嘛,也未必就管得到我的身上。接 與不接,還得由我。」   駝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師,你別拒絕得太快了。你還未知道國主之命是什麼 呢?」   明明大師道:「好,那你就說吧。出家人只知皈依我佛,恕我不擺香案恭接聖旨了。」   駝背老人道:「新君即位,但國師之位仍是虛懸。皇上意欲請你出山,做大金國的國 師,我知道你無心富貴,但這可是極大的光榮啊!你願不願意?」   明明大師道:「不是有了個金超岳做了國師麼?」   駝背老人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金超岳是完顏亮的國師,現在當然輪不到他了。皇上 知道你武學精湛,又是得道高僧,素為國人景仰,所以才要我來聘請你去輔助他的。這是別 人求也求不到的,你到底願不願意?」   明明大師淡淡說道:「多謝好意,我不願意!」   駝背老人道:「這卻為何?」明明大師道:「人各有志,名利於我如浮雲,國師於我如 糞土。我早已是四大皆空,沒來由做什麼國師.招什麼煩惱?而且我也不是做國師的料子, 金超岳之類倒是適合的,要不然,就是你太乙兄也挺適合。」   語含譏刺,駝背老人面色一變,隨即打了個哈哈說道:「可惜皇上不是請我。這麼說, 你是不願輔佐皇上的了?」   明明大師道:「我說一不二。難道還要我再說一次麼?」   駝背老人道:「明明大師,請恕我坦率問你;你不願輔佐皇上,是否要跟柳元宗他們一 起,助宋反金?」   明明大師道:「我不歡喜受人盤問!」   駝背老人道:「我只是請你看在老朋友份上,答我一句!你不是也意欲與我解開此結 麼?」   明明大師道:「好,為了你有個交待,我就回答你吧。老衲只知青燈禮佛,過去二十年 沒下過山,今後也是不會下山的了。   你可滿意了吧?」駝背老人熟知明明大師的性格,明明大師不會去當國師,這早在他意 料之中。他所要的正是明明大師這一句話。當下喜出望外,道:「此話當真?」   明明大師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哪能有假。」   駝背老人道:「好,那麼這個結是解開一半了。現在公事已了,我該和你說說私事 了。」   明明大師神色黯然,說道:「私事麼,不說也罷!」   駝背老人道:「老實說,我這次上山,公事還在其次,這件私事我卻是非向你問個明白 不可的。」明明大師無可奈何,道:「好,那就請問吧!」   駝背老人斜眼瞅著明明大師,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道:「小鈴子來過你這裡沒有?」   明明大師面色一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駝背老人緩緩說道:「十年前她背我私逃,我直到如今還未找著她的下落。我以為她會 來投奔你的,至少也要來見你一面的吧?」   明明大師眉宇間現出一絲迷茫的神色,但瞬息歸於平靜,漠然說道:「你們不知道我早 已出了家麼?」   駝背老人冷冷說道:「我知道、她也知道。你是為她出家的。」明明大師道:「太乙 兄,這話似乎不是你應該說的!」他雖然是有數十年修行的高僧,但說這一句活的時候,聲 音也高亢了些,而且微微顫抖,顯得心情頗為激動。   駝背老人仍然在瞅著他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敢說這不是事實麼?」   明明大師喟然說道:「好,你既然猜疑不息,那我就跟你說個明白吧。三十年前,我出 家之初,確是有幾分為了要逃避你們,但也不全然是為了你們。出家之後,我早已勘破色 空,割斷紅塵,昨日之我,已經死了,我還焉能再招煩惱?」   明明大師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駝背老人眼珠轉動不定,對他的話似乎是將信將疑。明 明大師歇一口氣,接著說道:「太乙兄,你今日遠來,老僧給你說個謁吧:世法如夢如幻, 如露如雪,如鏡中花,如熱時炎,如水中月。執象以求,咫尺千里。無嗔無猜,免招煩 惱!」   駝背老人道:「我還不想出家呢,你就不必對我說什麼謁語了。我只乾脆問你一句:你 當真不知道小鈴子的消息麼?」   明明大師見對方不受點化,仍是苦苦追問,心中不覺有點難過,說道:「我既沒見過 他,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你若要瞎疑,那也只好任由於你!」駝背老人道:「好,那就恕我 來擾了你的清修了,多謝你的指教,告辭了!」   慧寂神尼與蓬萊魔女只道這駝背老人乃是知難而退,心中都在慶幸可以避免一場惡鬥。 公孫奇則好生失望,心道:「想不到這神駝太乙,也是雷聲大、雨聲小,見對方練成神功, 就連試也不敢試了。」原來公孫奇與駝背老人乃是受了金主之命,來試探明明大師的態度 的,倘若試出他稍有不滿朝廷之意,就要他們把明明大師殺掉。試探的結果,明明大師雖然 不肯接受國師之命,但也許下允諾,絕不下山。論理駝背老人是可以據此回報,不必動手 的。不過在公孫奇心裡,卻因明明大師是柳元宗的好友,心裡還是希望神駝太乙把他殺掉, 但他們兩人聯手是否就能把明明大師殺掉,公孫奇也殊無把握。於是轉念又想:「也好,只 要這老和尚不下山,不插手首陽山那件事情。我也可以少了許多顧忌了。」   正是:高僧說法圖消孽,豈料凶頑未肯休?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雲談舊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雲談舊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   各有各的心思,心念未已,只見駝背老人在說出「告辭了」三字之後,忽地向明明大師 深深一揖。表面是行告別之禮。實際則是施展他最陰狠的暗算!   一揖之下,寒風陡起!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站在兩旁,也自覺得有一股刺骨的奇寒,要 不是她們內功頗有根基,幾乎不能抵受。   蓬菜魔女突然受襲,吃了一驚,斜躍三步。但她深知明明大師的內功遠勝於她,她既然 能夠抵受,料想明明大師也不至於受到什麼傷害。雖然她是站在旁邊,而明明大師則是當看 正面。   駝背老人作了一個長揖,明明大師仍似一尊佛像似的兀立不動,既不正「禮」,也不閃 躲。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明明大師並無還擊,心中氣憤,叫道:「大師,你不 知道他是暗算你嗎?你是出家人慈悲為懷,我可不能讓他逞兇肆虐!」   蓬萊魔女嗖的拔劍出鞘,就在此時,忽見明明大師向她擺了擺手,蓬萊魔女此時也止自 朝著明明大師看去。她本來以為明明大帥不至於受到傷害的,哪知道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是 大吃一驚!   只見明明大師一隻左眼泌出血水,明明大師一聲苦笑,閉上眼睛,看情形這隻眼睛已是 瞎了!   駝背老人冷笑道:「禮多人不怪,我再為小鈴子向你道謝!」蓬萊魔女未及過來,駝背 老人已是又再一揖。   明明大師驀地喝道:「一掌還一目,你也應該可以滿足了!你還要怎地了?老衲債已清 償,可不能容你再在這佛門立足了!」   公孫奇此時也正要發動攻擊,配合駝背老人的偷襲。忽覺一股冷風利箭般的向他射來, 原來是明明大師使出上乘內功,將駝背老人向他襲擊的那股力道轉移了方向。   公孫奇識得厲害,連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之外,出了廟門。   蓬萊魔女喇的一劍刺出,慧寂神尼則趕忙去扶住明明大師。蓬萊魔女這一劍眼看認可以 刺到駝背老人,忽地似有一股無形的潛力把她的劍尖撥開。只見明明大師合什說道:「冤家 宜解不宜結,由他去吧!走!」   說到一個「走」字,蓬萊魔女、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三人都未覺得怎麼,但聽在駝背老 人耳中,卻是如同霹靂。原來明明大師是施甩佛門的「獅子吼」功,對他作當頭棒喝!他的 聲音凝成一線,只送人駝背老人耳中,旁人並無影響。   駝背老人心頭一震,這才知道明明大師練成了無上神功,果然是比他高強得多。明叨大 師既然讓他毀了一目,未曾還手,他怨氣一洩,怯意便生。果然如奉綸音,連忙逃走!   慧寂神尼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學過佛門的內功心法,知道明明大師用的是「獅子吼」 功。明明大師既然能夠運用這樣高深的內功,當然是不會受到內傷的了。但慧寂神尼翁媳關 心,仍是禁不住要問一聲:「公公,你沒事麼?」   明明大師道:「幸喜我剛練成了『金剛不壞身法』,要不然決不能抵禦那人的玄陰指 力。如今我捨棄了一隻眼睛,將從前恩怨一筆勾消,倒也心安理得!」   蓬萊魔女等人郁不禁駭然,原來「玄陰指」乃是從「修羅陰煞功」演變而來,這是一種 非常難練的邪派功夫,能夠發出一種陰寒的掌力或者指力,令人血液冷凝,傷人於無形。如 今明明大師並不運功反擊,任由對方施展,要「捨棄」一隻眼睛便是一隻眼睛,決不容對方 任意傷害。這「金剛不壞身法」的神奇功力,也真是令人難以思議了!   但明明大師畢竟還是毀了一隻眼睛,慧寂神尼撕開一條手帕,給明明大師抹去眼角的血 水,敷上金創藥,包紮起來,忍不住心中氣憤,說道:「公公,你忒也心地慈悲了。」   明明大師道:「慧寂,你也已是佛門弟子了。難道不知我佛慧悲,割肉喂鷹、捨身救虎 的故事麼?」   慧寂神尼道,「但佛祖也曾教導他的弟子,要以『大雄大無畏』的精神,掃蕩一切害人 的邪魔!」   明明大師道:「我只求心安理得,化解一重冤孽。那兩人或是邪魔,或者不是邪魔,我 年紀老邁,已沒有精神追究了。不過,假設他們仍然無惡不作,這世上也還有人能夠制服他 們,老衲也不想多事了。」   蓬萊魔女很不同意這種見解,不過明明大師是前輩高僧,蓬萊魔女又覺察到他的情緒有 點激動,不便和他辯論。但一時間卻也忍不住好奇之心,問道:「大師與那駝背老人又有什 麼冤孽?」心想:「那駝背老人分明是個大魔頭,難道明明大師還能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明明大師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也不知是我對不起他還是他對不起我?我本來很 不想再提的了,你既然問起,我就說吧。   「我也曾喜歡過一個女子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女子就是太乙口中所說 的『小鈴子』。不幸後來發生了一宗悲劇,在這悲劇之中,太乙變成了駝背,我做了和尚, 而小鈴子的遭遇則最可悲,做了太乙的妻子,夫妻不知,終於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呀,她 失蹤的事情,我也還是剛剛知道的。這宗悲劇,呀,這宗悲劇——」   說至此處,明明大師連那只未曾受傷的眼睛亦已閉上,話聲突然中斷,恢復了盤膝靜坐 的姿勢,閉目沉思。一幕幕的往事,在他心頭重現。他眼前也幻出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 —小鈴子。   小鈴子現在也許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子,但在明明大師和她相識之時,她還是一個未 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名叫聶金鈴,因為她說話,也似清脆的鈴聲一樣悅耳,人人都叫她做小 鈴子。   小鈴子年紀雖輕,在江湖上已是有點名氣的女俠,追逐在她裙下的頗不乏人,明明大師 也是其中之一。   那時的明明大師還未出家,他的俗家名字名叫匡扶。他是金國人,卻因不滿朝廷,在江 湖上做了個劫富濟貧的俠盜。   匡扶比小鈴子年長十歲,當時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已是第一流的了。小鈴子初時將他當 作大哥一樣看待,匡扶也像對小妹妹一樣愛護她,在闖蕩江猢的生涯之中,曾好幾次助她兔 除險難,漸漸日久情生,但也還未到「水到渠成」的境地,兩人只是心心相印,未訂鴛盟。   就在兩人情意日增之際,小鈴於的裙下又添多了一個角逐之人,這人便是今日的駝背老 人。可是那時他既未駝,亦未老,相反的卻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這美少年名叫太乙,是金國官宦人家的子弟,卻有一身上乘的武功,當時正在遊歷四 方,不知怎的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給他結識了小鈴子,從此對小鈴子大為傾慕,開始追 逐。   太乙比小鈴子不過年長三歲,兩人的年齡才貌,都比匡扶更為「登對」,匡扶初對不禁 有點自慚形穢之感,但漸漸看出,小鈴子與太乙的志趣似乎不大相投,小鈴子雖也與他交 游,但一顆心還是向著匡扶。   小鈴子的感情偏向匡扶,太乙不久也看出來了。他為了得到小鈴子,竟然使出卑劣的手 段,做了一件匡扶夢想不到的事情,在一個風雨之夜,利用途藥,把小鈴子姦污了。   事後,小鈴子痛不欲生,拿起劍就與太乙拚命,太乙只好暫且躲避。小鈴子趕跑了太 乙,自覺無顏再見匡扶,也躲起來不再在江湖露面。   匡扶找到小鈴子家中,從她的女僕口中、得知當晚所發生之事,那女僕很害怕她的小姐 因此自尋短見,還央求匡扶給她家小姐報仇。匡扶大怒之下,四出尋覓太乙,終於有一天得 到一個友人供給的線索,在一個山村找到了太乙。   太乙當然知道匡扶是來找他算帳,卻一點也不懼怕,反而得意大笑,一見面就說道: 「匡扶,你來遲了。小鈴子早已是我的人了,朋友之妻不可欺,我不願你心裡難過,勸你還 是快快走吧。今後你也別想再見小鈴子了。」   匡扶在怒氣頭上,根本就不去盤問太乙,二話不說,就要取他性命。兩人惡鬥一場,太 乙畢竟功力較弱,打不過匡扶,給匡扶一掌打斷了他的脊樑骨。   匡扶正要再補一掌,取他性命,就在此時,又一件意想下到的事情發生了。   屋子裡突然有一個滿面眼淚的女子跑出來,撲在太乙身上。哭喊道:「匡大哥,不,不 要,不要示他。我,我對不住你,我已經嫁了他了!」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匡扶所要尋覓的小鈴子!   匡扶在為她報仇,而她則早已做了仇人的妻子!匡扶哭笑不得,只好嚥下眼淚,悄然離 開。   原來在匡扶尋找太乙報仇的時候,太乙已先他一步,找著了小鈴子。太乙少年英俊,又 善言辭,跪在小鈴子面前,百般哄騙,再三求饒,口口聲聲是為了愛她,一時理智昏迷,才 做出冒犯她的事。他發誓作小鈴子裙下不二之臣,只求小鈴子原諒他的過錯。   小鈴子也是一時意志不堅,自念受了他的污辱,自己是決計不能嫁給匡扶的了,太乙雖 然手段卑鄙,畢竟也還是由於愛她而起,生米既已煮成熟飯,自己的終身也只有付託與他 了,就這樣,一個純潔無邪的女俠,竟然嫁給了一個卑污邪惡的魔頭。   這件事情過後,匡扶痛心之極,遂遁跡山林,從此終身不娶。但他也還未立即出家,他 是在他義子穆亦欣走上歧途之後,他先後受了兩重刺激,這才萬念皆灰,削髮為僧的。   匡扶變成了和尚,太乙則變成了駝背。太乙本來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給匡扶打斷脊 梁骨,變成了駝背的醜八怪,他對匡扶的痛恨自是可想而知。   太乙的殘廢,不但是影響了他的身體,又影響了他的性情。   他本來就與小鈴子志趣不投,殘廢之後,性情暴躁,兩人更是時常爭吵。太乙自慚形 穢,往往要用虐待小鈴子的手段來發洩他的鬱悶,小鈴子終於受不了他的折磨,離他而去。   明明大師遁跡空門,本已是心如止水,不料太乙今日一來,不啻在他平靜的心湖投下了 巨石。他第一次在分手三十多年之後,聽到了小鈴子的消息,不禁更為小鈴子的遭遇麗感到 可悲了。   三十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從明明大師心中流過,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顆淚珠,像是 從一個惡夢之中醒來,張開了他那未受傷的眼睛,茫然四顧:「小鈴子在哪裡呢?」小鈴子 的影子已消失了。他喃喃自語道:「這宗悲劇,這宗悲劇,……」但對這宗悲劇,他還怎麼 再說下去?慧寂神尼、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都是曾在情場中受過折磨的人,一見明明大師 如此神情,不必他說已是明白他的心境。   慧寂神尼悄聲說道:「人我兩忘,色空並遣。塵緣已斷,不提也罷。公公你累了,進去 安歇吧。」明明大師歎了口氣,說道:「不錯,過去的是不必再說了。」   蓬萊魔女上來拜見明明大師,說明來意。明明大師得知她是故友之女,十分歡喜。說 道:「你的父親和你的師父都是老衲俗家時候的老朋友,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日子過得真 快,晃眼便是三十年了。你是去首陽山見你師父麼?」蓬萊魔女道:「不錯。我爹爹也會到 那兒的,回程我們再來拜見大師。」   明明大師道:「那麼你就趕快去吧,首陽山那邊既是有事情發生,你早日見了師父,也 好安心。」   蓬萊魔女道:「大師,我還想請請雲姐姐和我同去。」赫連清雲明白蓬萊魔女的心意, 是想和她一同去碰機會,說不定在首陽山上也可見到武林天驕。因為蓬萊魔女從宋金剛那兒 得到的消息,武林天驕是去了一趟江南又回來了。倘若他得知丐幫在首陽山聚會之事,想來 也會到那兒找尋朋友的。   赫連清雲當然願意與蓬萊魔女同行,但卻沒有立即答應。明明大師道:「你們去吧。有 慧寂陪我就行了。我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太乙亦已知道我的本領,諒他是不敢再來的 了。」   明明大師既然沒有受大傷,赫連清雲也就放心離去。此時已是東方既白,赫連清雲遂與 蓬萊魔女拜別明明大師,一同上路。   蓬萊魔女有宋金剛送給她的駿馬,兩人合騎,仍可日行三四百里。從光明寺所在的陽谷 山到首陽山不過一千多里路程,第三日中午時分,已是遙遙可見了。   這三日來她們感情又進了一步,從前的嫌隙早已消除。赫連清雲笑道:「但願這一去兩 人都可見著,更願他們也像咱們一樣,重新做個好朋友。」赫連清雲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 說什麼,她說的「他們」當然是指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蓬萊魔女回想往事,卻不禁雙頰微 暈,說道:「我也但願如此。好!咱們催馬走快一些,還可以趕得及到我師父家中吃晚 飯。」   這時已進入山區,估計路程,到首陽山下的采薇村,不過百里路了。不料正在行走之 間,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迎面飛來,蓬萊魔女揮塵拂落,卻原來是塊石頭,那塊石頭沒打 著她們,卻打傷了馬足。蓬萊魔女、赫連清雲飛身下馬,只見在她們面前己出現了兩個人, 正是那神駝太乙與公孫奇!   原來公孫奇亦已料到蓬萊廈女定然隨後就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師妹在他父親面前揭發他 的罪行,別的或許還可饒恕,他私通金國之事,倘若給他父親知道,性命定然不保。故此他 有心放慢腳步,等候蓬萊魔女前來,中途攔擊。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喝道:「公孫奇你好大膽,敢在你的家門行兇,不怕氣死你的父 親?」公孫奇笑道:「還有一巨多里呢,你就是喊破喉嚨,我爹爹也不會聽見的。」   公孫奇聲到人到,一股腥風,毒掌拍出;蓬萊魔女一個盤龍繞步,瞬息問已是踏過了九 個方位,刺出了連環九劍。   公孫奇大笑道:「你的驚神劍法又能奈我何哉?」笑聲中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公 孫奇掌劈劍戳,竟然把蓬萊魔女這一招九式、複雜非常的劍法盡都化解!   原來在這三天之中,公孫奇與神駝太乙對「驚神劍法」已經進行了研究,劍法的精奧之 處,他們雖然尚未能心領神會,畢竟也揣摩了幾分。公孫奇家傳的柔雲劍法本來不在「驚神 劍法」之下,他第一次之所以吃虧,那是因為從未見過的夫系,如今已摸到了幾分深淺,當 然就可以從容應付了。不過,他也只是能夠「化解」,並非能夠「破解」,而且還要加上掌 力作為輔助,這才能夠從容應付的。   十數招一過,公孫奇隱隱佔了一點上風,但要想取勝,還是大不容易。蓬萊魔女固然難 奈他何,他也奈何不了蓬萊魔女。   駝背老人忽他說道:「老夫可沒功夫久候,讓我替你打發了吧。」邁步上前,竟然不顧 身份,大袖一揚,便向蓬萊魔女驟下殺手。   蓬萊魔女使出絕頂輕功,一個「細胸巧翻雲」避開了駝背老人這「鐵袖功」的一拂。避 是避開了,但勁風撲面,遍體生涼,胸口竟似受了千斤巨石所壓,幾乎喘不過氣來。   赫連清雲揮舞玉笛,在蓬萊魔女與公孫奇之間擋了一擋。公孫奇笑道,「你是我的小 姨,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忍傷你,你可別來自討苦吃。」赫連清雲罵道:「好不要臉, 誰與你這賊子攀親認戚?」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拚命與公孫奇糾纏,不讓他去追蓬萊 魔女。赫連清雲的招數以奇幻見長,公孫奇的本領雖然勝她許多,也不能不稍有顧忌。   蓬萊魔女喘過口氣,也罵那駝背老人道:「在你是武林前輩,竟無半點羞恥之心!明明 大師慈悲為懷,甘棄一目,放你過去,你就該自知悔改,還敢在這裡行兇?」駝背老人獰笑 道:「老夫意欲如何便要如何,你這女娃子敢來教訓老夫!」獰笑聲中,已追上了蓬萊魔 女,一指點出。蓬萊魔女只覺冷風如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說時遲,那時快,駝背 老人已欺到他的身前,迎頭便是一掌。蓬萊魔女拂塵一個「雪花蓋頂」,右手長劍一顫劍 尖,對準了駝背老人虎口的「關元穴」。她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與「驚神劍法」都是武 學中不傳之秘,駝背老人識得厲害,連忙變招。可是蓬萊魔女的功力畢竟與對方相差甚遠, 十數招之內是可以抵擋的,時間稍長,就應付得極為艱難了。   公孫奇急於了結,一掌盪開赫連清雲的玉笛,身形掠了過去,竟然與駝背老人聯手夾攻 他的師妹!   駝背老人已堵塞了蓬萊魔女的退路。公孫奇一掌劈去,眼看就可以把師妹斃於掌下,忽 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赫連清雲亦已趕到,揮笛點他背心的「風府穴」。   「風府穴」是三陽經脈匯聚之處,赫連清雲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公孫奇只得竄過 一邊,隨即回身運劍,架住赫連清雲的玉笛。   蓬萊魔女道:「雲妹,不必顧我,你快走吧!」可憐她在駝背老人掌力壓迫之下,短短 的兩句話說來已是吁叮氣喘。   赫連清雲哪裡肯走?說道:「瑤姐,你怎能說這個話?我豈是臨危背義之人?今日之 事,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不顧性命,狂揮玉笛,拚死纏著公孫奇。   公孫奇怒道:「二妹,你再不知進退,可休怪你姐夫手下無情了!」蓬萊魔女叫道: 「雲妹,我感激你的好意就是了。你送命無益,還是趕快走吧!」話猶未了,那駝背老人忽 地冷冷說道:「公孫奇你不忍下手麼?我給你打發!」只聽得「蓬」的一聲,赫連清雲已給 他的掌力震翻,倒在數丈之外!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駝背老人又已回過身來,對她再施殺手, 公孫奇的毒掌亦在同時拍出,兩大高手的掌力會合一起,勁道之強,當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叮叮」的鐵杖觸地之聲,來得快速無比,駝背老人大吃一 驚,叫道:「未者是——」一個「誰」字尚未出口,只見來人已現出身形,按聲斥道:「豈 有此理,你這駝子,竟敢欺負我的女兒!」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菜魔女的父親柳元宗!   柳元宗聲到人到,揮杖猛擊,公孫奇在他手下吃過大虧,不敢硬接,閃過一旁,駝背老 人呼的一掌拍去,柳元宗的鐵杖勁疾如矢,來勢絲毫不緩。駝背老人的掌力蕩不開他的鐵 仗,吃了一驚。連忙化掌為抓,一招「龍口捋鬚」,抓著杖頭,左手駢指如戟,使出「玄陰 指」的功夫,冷風如箭!   柳元宗鐵杖往前一送,駝背老人拿捏不住,連忙鬆手,倒縱出三丈開外,叫道:「柳 兄,且別動手,這是誤會。」柳元宗那一杖給駝背老人用「卸」字決化去了幾分力道,竟然 傷不了他,也有點詫異,心道:「這駝子的功力比起三十年前,也是大不相同了。」不過柳 元宗自付,還是可以勝他。但因他試出了駝背老人的功力遠在他女兒之上,卻不禁為女兒擔 心,不知女兒受傷沒有。柳元宗喝道:「什麼誤會?」提杖又要打去。駝背老人道:「我不 知她是令嬡,我給你賠罪便是。」柳元宗大怒道:「你和公孫奇這小賊在一起,竟敢說不知 是我女兒?」公孫奇見駝背老人露出怯意,生怕駝背老人棄他不顧,不待柳元宗鐵杖打來, 早已慌忙逃走。   駝背老人聽得柳元宗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心中也不禁暗暗吃驚。原來他剛才曾使用了 「玄陰指」的功夫,偷襲柳元宗的穴道,他之所以沒有立即逃走,就是要試探柳元宗有沒有 受傷的。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柳元宗開口說話,便知他內力亢盈,毫無受傷跡象。   駝背老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想道:「想不到三十年後,柳元宗的功力也還依然勝我 一籌。三十六計,只有走為上計了。」   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跑,說道:「柳兄既不肯見諒,小弟只有待柳兄怒氣過了,再來 賠罪。」   柳元宗記掛女兒,顧不得追趕敵人,回過頭來,只見女兒還在地上打著圈圈。原來蓬萊 魔女剛才受了兩大高手的掌力震盪,尚未能定著身形。   柳元宗連忙過去扶著女兒,道:「瑤兒,你怎麼啦?」蓬萊魔女吐了口氣,道:「好厲 害,幸虧還沒受傷,哎呀,雲妹可是受傷了!爹爹,我不打緊,你趕快去看看她。」   柳元宗醫道高明,一搭女兒的腕脈,亦已知她沒有受傷,放下了心,便去察看赫連清雲 的傷勢。   赫連清雲暈倒地上,人事不省。柳元宗將她扶起,掌心貼著她的背心,一股柔和的內力 輸送進去,給她推血過宮。過了半炷香時刻,赫連清云「哇」的一口瘀血吐了出來,柳元宗 吁了口氣,說道:「幸虧未曾震斷心脈,還可救治。」   柳元宗將一顆「小還丹」納入赫連清雲口中,這是醫治內傷的聖藥,又過了半炷香的時 刻,赫連清雲這才悠悠醒轉,叫了一聲「瑤姐」。   蓬萊魔女道:「那兩個惡賊已給我爹爹趕跑了,雲妹,你安心養傷。」赫連清雲謝過了 柳元宗救命之恩,歎口氣道:「我可拖累了你了。你還要趕著去見你的師父呢,別為我耽擱 太久了。」   蓬萊魔女道:「哪兒的話。你捨身護我,我還來曾向你道謝呢。見師父慢一步也不 遲。」赫連清雲道:「不,公孫奇這賊子趕在你的前頭,恐怕他又有什麼陰謀詭計。還是旱 點兒見著你的師父,才能安心。我現在好得多了,請你扶我上馬。」   柳元宗一想,丐幫之事也是急不容緩,便道:「好,此去採薇村好在也個過百里之遙。 你小心照料赫連姑娘,到你師父家去養傷。」   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合乘一騎,但因赫連清雲剛在受傷之後,蓮萊魔女怕她不勝顛簸之 苦,只好策馬慢行。柳元宗不用施展輕功,只是邁開大步,已能跟上。   蓬萊魔女這才得有空暇,將光明寺發生的事情說與父親知道。柳元宗又驚又喜。喜者是 故人無恙,驚者是神駝太乙與公孫奇同在一起,此時前往首陽山,只怕定有重大的陰謀。   不久天色已晚,幸好這天晚上有月亮,宋金剛所送的這匹坐騎又是匹素有訓練的戰馬, 雖然山路崎嶇,晚上也能趕路。   蓬萊魔女要保護赫連清雲,在崎嶇之處必須專心注意控制坐騎,只有到了稍為平坦的地 方,才能分出心神,與父親說話。   柳元宗聽她說了別後的經過,好生感慨。尤其有關柳元甲的那個消息,令他更為難過。 柳元宗歎了口氣,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他如今已是喪家之犬,但願他從此能夠革 面洗心,還有一條生路。」蓬萊魔女恨恨說道,「他對我也下得毒手,當真是人面獸心,無 可救藥!這次他被逐出太湖,我看他在江南站不住腳,一定是逃到北方,公然投敵。」柳元 宗道:「若然如此,我從前已饒了他兩次,第三次是再也不能饒他的了。」   蓬萊魔女講完了自己的事情,說道:「爹爹,你別後又是如何?」   柳元宗道:「我訪了幾位老朋友,也遭遇了一些事情。最令我欣慰的是谷涵賢侄與我已 經重會。」蓬萊魔女道:「這我已經知道。」柳元宗笑道:「我知道你已經知道。可是也還 有你未曾知道的。」蓬萊魔女道:「什麼?」   柳元宗道:「他很是後悔,說是沒有領會你的好意,那次拒絕與你同行。他也很後悔那 次與武林天驕發生誤會,在小孤山上動手傷了武林天驕之事。他在我面前,當然不便說得十 分明白,但我已知道他對你確實是很有情意。」蓬萊魔女臉上飛起一片紅雲,心中卻是甜絲 絲的,半晌說道:「爹爹,別只是談我的事了。聽說你這次繞道固原,是為了要了結一樁公 案。究竟是何公案?」   柳元宗道:「這事說來話長,和丐幫今次之事是有點關連的。」說至此處,抬頭望望前 面,笑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   這樁公案,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到了你師父家中再說吧。」蓬萊魔女出了師門七年,今 日重臨舊地,又是歡喜,又是感傷,心道,「不知公孫奇這賊子已經見過他父親沒有?」抬 頭望去,只見師父家中,隱隱有燈光透出,蓬萊魔女喜道:「師父在家,卻不知何以這麼晚 了,他還未睡?」此時已是月過中天,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雲抱下馬背,便去扣門。赫連清雲經柳元宗椎血過宮之後,在蓬萊魔 女抱持之下,在馬背上已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此時醒了過來,問道:「哦,已經到了 麼?咦,你敲門敲了這許久,怎的不見有人答話?」   蓬萊魔女也覺奇怪,當下朗聲說道:「師父,我和爹爹來看你了。」一掌推開大門,走 了進去,只見廳中燈火未火,杳無一人,她師父竟不在家,還有華谷涵本來是說好在她師父 家中等候他們的,此時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蓬萊魔女驚疑不定,說道:「這一大支牛油燭不過燒了半截,顯見前不久屋內還有人 的。這裡義不似經過打鬥的模樣,人到哪裡去了?奇怪!」   柳元宗道:「你師父武功蓋世,又是與華谷涵同在一起,他們兩人聯手,天下有誰能 敵?這層倒是不必顧慮。」   蓬萊魔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倒不怕敵人明來,只怕我的恩師受騙。」柳元 宗道:「你是指他那寶貝的兒子?」蓬萊魔女道:「是呀。我師父雖說嫉惡如仇,早已不認 這不肖之子,但公孫奇畢竟是他的獨子,父子乖離,我師父內心也是很痛苦的。公孫奇能言 會道,我就擔心不知是公孫奇說了些什麼花言巧語,我師父給他騙走了!」   柳元宗道:「這也很有可能,倘若只是你師父一人在家的話。不過,有華谷涵在此,這 就不同了。華谷涵是知道公孫奇私通金國之事的,你師父別的可以饒恕,但若是知道兒子叛 國投敵,他總不能饒恕吧?」   蓬萊魔女道:「就不知華谷涵是否已經來了?說不定他也在路上出了意外呢?」柳元宗 道:「這是你關心過甚,就難免往壞處設想。我想不至於這樣巧吧。好在燈火既然未滅,咱 們至多等到天亮,總可以等著消息。現在最緊要的是先找個地方安頓赫連姑娘。」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是。我看看我舊日那間房間是否還在,讓雲妹住我的房間 最好。」   蓬萊魔女點燃了一支油燭,打開了她從前所住的那間房間,只見一切佈置都是原來模 樣,而且打掃得乾乾淨淨,連床鋪被褥都是換過新的。看來她師父早已得知她就要回來,故 而作了準備。   蓬萊魔女貧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這麼看來,我師父定然是見過華谷涵了的。要 不然他不會知道我會回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雲放在床上,柳元宗重新給她把脈,換藥,說道;「脈博比前平和, 三日之後,大約就可以起床了。赫連姑娘,現在你可以拋開優慮,安心睡一覺了。」   蓬萊魔女瀏覽房中景物,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與感傷。一別七 年,風光依舊,就似昨日出門,今日回來一樣。蓬萊魔女坐到梳妝台前,「開我東閣房,坐 我舊時床,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小時候念過的「木蘭辭」,此時忽在心頭流過。她 雖然不似花木蘭的百戰歸來,但這幾句木蘭辭卻恰似為她今日寫照。   往事如煙如夢,此時卻忽地都上心頭。她想起了少年情事,想起了與師父相依為命的一 段日於,想起了師兄公孫奇曾教過她武功的童年。她慢慢拉開了一隻油展,眼光落在一件東 西上,不覺癡了。正是:舊夢塵封今再啟,幾多幽怨上心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三回 悵我知音何處覓 喜他紅豆不空拋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三回 悵我知音何處覓 喜他紅豆不空拋   這是一個黃楊木雕的小盒子,是她小時候自己所做的手工,盒中本來藏有兩顆孿生的紅 豆的,紅豆上還有她的指甲痕,是她親手從枝頭摘下來的。紅豆本名「相思豆」,但她那時 年紀還小,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相思」,只是覺得這兩顆連體孿生的紅豆好玩,就把它采 下,珍藏起來,後來不知怎的連紅豆連盒子失了,她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後來到她出了師 門,做了綠林盟主,事務紛繁,人長大了,小時候的玩物也就更加忘了。   直到兩年前的一天,笑傲乾坤華谷涵派人送她一個金盒,盒中有三件禮物,其中之一, 就是這對孿生的紅豆,這才重新勾起她的記憶。   華谷涵所送的那三件禮物,一是她父親手寫的她的生辰八字;一是染有血漬的破市;一 是這對紅豆。每件禮物,都藏著一個謎,令她當時百思莫得其解。後來她們父女重圓,前面 兩個謎是已經解了,但最後一個謎依然未解。   她小時候失落的玩物,怎的會到了華谷涵手中,又給華谷涵當作禮物送回來呢?她幾次 與華谷涵見面,都是匆匆分手,未及詳談,這件「小事」也始終未問過他。   蓬萊魔女掏出華谷涵送她的金盒,將那兩顆紅豆把玩一會,又再放回自己所做的那個黃 楊木雕的小盒於中,心道:「紅豆我是失而復得,只不知失去了的人,能否重來?」想起紅 豆寄托相思之意,不覺惘然!   「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處?俠骨柔情總惹愁!」難道華谷 涵這首詩竟成「詩懺」?當真是「紅豆空拋」,當真是「總惹愁」麼?正在蓬萊魔女情思惘 惘之際,忽聽得一聲長笑,遠遠傳來,笑聲清亮,頓挫抑揚,若有節拍。蓬萊魔女又驚又 喜,道:「爹,這回可找著他了。你聽,這不是華谷涵的笑聲?」話猶未了,只聽得又有一 縷簫聲,儼若從天而降,搖曳生姿,音細而清,「插」入笑聲之中,絲毫也不為華谷涵的狂 笑所擾亂!   赫連清雲本來已是闔上了眼瞻睡覺的,一聽簫聲,倏地便似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眼 中放出喜悅的光芒,說道:「姐姐,你聽!這不是武林天驕的簫聲?」柳元宗道:「赫連姑 娘,你別下床,我出去看。」攜了女兒,出了客廳,這才一皺眉頭,悄聲說道:「我以為他 們兩人是早該諒解了的,怎的卻在較量內功?難道又失和了?」   蓬萊魔女也聽出了他們是以蕭聲笑聲較量上乘內功,雙方正自不分高下。蓬萊魔女亦是 驚疑不定。   忽聽得蕭聲笑聲,同一時間,嘎然而止。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子攜著手走進門來,看他 們親熱的神情,便似親兄弟一般,哪裡有絲毫敵意?幾許風波,幾番離合,江南湖北,萬水 千山,又是幾番尋覓?正以為紅豆空拋,卻不料俠蹤忽現,而且是兩個人同時出現在她的面 前,這剎那間,蓬萊魔女的驚喜可想而知,一時間她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她曾衷心盼望過 這兩個人和好如初,也曾不止一次想像過與他門二人會面的光景,甚至還曾經有過多餘的憂 慮:「不知他們能否盡消芥蒂?而自己周旋在他們二人之間,第一次見面之時,或許也會感 到一點尷尬?」想不到他們現在忽然來了,來得這樣意外,又是這樣自然。他們兩人臉上的 笑容,像是一股清新的風,把蓬萊魔女多餘的憂慮吹散了。   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見著了蓬萊魔女,兩人也都是怔了一怔,但蓬菜魔女之來,早已在 他們意料之中,是以雖然怔了一怔,卻也並不怎麼驚詫,一個說道:「啊,清瑤,你來 了!」   個說道:「柳姑娘,路上辛苦啦!」兩句簡簡單單的問候說話,卻藏著各不相同的複雜 感情。笑傲乾坤是第一次親切地叫她的名字,顯示出對她已是完全諒解;武林天驕則改口稱 她「柳姑娘」,那是願意自居於朋友的地位了。而他那句對蓬萊魔女的慰問:「路上辛苦 啦」,也暗示了他就是那個曾經暗中相助蓬萊魔女脫險之人。   這樣的會面比蓬萊魔女所能想像的還要圓滿,她本來是個爽朗大方的女中豪傑,既覺察 到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的芥蒂已經消除,她的緊張情緒也就過去了。但在此時,她卻無暇再 說應酬的套語,緊張的情緒一過,立即便問:「公孫奇這賊子來過沒有?」   笑傲乾坤詫道:「公孫奇?沒有時!」   蓬萊魔女道:「那麼另外有個駝背老人來過沒有?」   武林天驕答道:「你說的是神駝太乙嗎?也沒有呀!」   這次是輪到蓬萊魔女詫異了,「那麼我的師父呢?他到哪兒去了?我還以為是公孫奇將 他騙走的呢。」   笑傲乾坤道:「丐幫明日一早在首陽山上召開大會。丐幫內定的新幫主風火龍與他幫中 的長老聯名,送來了拜帖,請公孫前輩務必今晚上山,以便明早參與他們丐幫之會,作他們 特邀的貴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用了最隆重的禮節發出邀請,公孫前輩,自是不能拒 絕。」   武林天驕接著說道:「公孫前輩是二更上山的,我門送了他一程,歸途中看見月色很 好,華兄一時興起,邀我比試內功,想不到你們已經來了。你們倘若來早一個更次,還可以 見看你的師父的。」   蓬萊魔女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但卻也感到有點蹊蹺!   柳元宗道:「你們是幾時來的?」   笑傲乾坤道:「我來了已經三大,檀兄則是昨天才到。」   柳元宗道:「你們見過了風火龍沒有?」   笑傲乾坤道:「尚未見過。丐幫的首腦人物是在我之前,早已上了首陽山了。他們正在 進行召集大會,我是他們幫外之人,按照江湖規矩,須得避嫌,不便上去相訪。」   柳元宗沉吟半晌,說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按說丐幫消息靈通,且又是山下山上之 隔,丐幫中人也當知道你們是在這山下的采薇村的。為什麼他只是邀請公孫隱卻不邀請你 們?」   蓬萊魔女道:「是呀,我也正為此感到踢蹺,丐幫的慣例,一向是不邀請外人參加他們 本幫的大會的。若說他們這次是為了要推立新幫主,才邀武林同道作為見證,那又不應只邀 請我師父一人,你們正在這兒,照理風火龍是應該懂得做做這個順水人情,連同邀請你們才 是。」   要知公孫隱固然是武林前輩,但華、檀二人也是江湖上極負盛名的人物,尤其華谷涵與 丐幫更有師門的淵源,丐幫既然破例邀請賓客,這樣的兩個人正是想請都請不到的人物,如 今丐幫卻只送來了一個請帖,這豈不是出乎情理之常?武林天驕道:「也許因為公孫老前輩 是地主的關係。他不邀請我們,我們當然不便與公孫前輩一同去了。」   笑傲乾坤笑道:「我估計你們在這一兩天也會到了,樂得留守此處等候你們。」   武林天驕道:「聽說我姐姐在光明寺,柳姑娘曾見著她麼?」蓬萊魔女搔了搔頭,笑 道:「你瞧我多糊塗,我早應該告訴你了,卻只顧著和你們說話。我不但見了你的姐姐,還 見了另一個人呢,這人就在這兒,現在正等著你去看她。」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道:「是誰?既在這兒,卻為何不見出來?」蓬萊魔女道:「她受 了點傷,你別擔心,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不過,也還未能下床,你趕快去看她吧。 她在我從前住的那間房子。」   武林天驕猜到了幾分,連忙進去。笑傲乾坤不知就裡,以為是哪位武林同遭受傷,也想 跟去。蓬萊魔女擺了擺手,低聲笑道:「別去打擾他們!」   武林天驕走到房門口,輕咳一聲,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是誰?」武林天驕早猜 到了是赫連清雲,但此時聽得她的病中的聲音,仍是不禁又驚又喜。   武林天驕應了一聲:「是我。」揭開門簾,便走進去,只見赫連淆雲已經坐在床上,面 如黃紙,但兩隻眼睛仍是秋水一般的明亮,放出喜悅的光芒,定著神看他。   武林天驕又是憐惜,又是慚愧,低聲說道:「雲妹,你受苦了!傷得如何?」赫連清雲 暇角有晶瑩的淚珠,說道:「想不到咱們還能在這裡會面,我是來找你的,你知道麼?」喜 悅與辛酸交織,化成了一顆顆的淚珠,滴在笑靨如花的臉上。赫連清雲第一次向她所喜歡的 人傾訴相思,此時此刻,她只想說出心裡的活,卻忘了自己的傷了。   武林天驕一直不知道這個小師妹暗中戀慕著他,到了採石礬之戰那天,方才看出幾分, 但那時他在失意之餘,仍是心如槁木。此刻,他聽到了赫連清雲真摯的心聲,卻不能不為她 的深情感動了,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一處,武林天驕用衣袖輕輕給她拭去了臉 上的淚珠,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雲妹,我辜負了你,但願以後能彌補我的罪過。」   屋外是嚴寒的雪夜,屋內則是春意融融。在這裡是赫連清雲與武林天驕的情意綿綿,在 那裡則是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的心心相印,滿天雲霧都在他們相視一笑之中消散了。   他們都有許多話要說,可是萬語千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柳元宗忽地笑道:「現在已過了三更,你們也應當走了。」   蓬萊魔女一時不明父親之意,怔了一怔。柳元宗道:「你不是為了丐幫之事而來的 麼?」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恍然大悟,說道:「哦,不錯。丐幫之會明日一早舉行,風火龍雖 沒邀請咱們,咱們也該作個不速之客的,此時是應該走了。」   柳元宗笑道:「不是『咱們』,只是『你們』。我還要留在這兒一會,待我再給赫連姑 娘看一次病,要是她的病情沒有變化,我才能夠放心離開。」其實赫連清雲早已脫了危險, 她有武林天驕看護,也無須柳元宗再加照料的了。柳元宗是有意給笑傲乾坤一個機會,讓他 陪伴女兒的。   蓬萊魔女雙頰微暈,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走一步。爹爹,你可要快些來啊!」   天上飄下鵝毛雪花,兩人踏雪而行,身上微感寒意、心中卻是暖烘烘的。笑傲乾坤向來 狂放,此時他第一次與他所傾心的人單獨相處,不知怎的,卻感到了侷促不安,不知說些什 麼活好,好不容易才找著一個話題,問道:「清瑤,你是為丐幫之事而來的麼?這麼說你是 見過了武士敦與雲紫煙的了?」   蓬萊魔女道:「不錯,我此來一是為了拜見恩師,請恩師親自處置他那不肖之子;二來 也是為了替武士敦洗雪冤情。你是知道武士敦這件冤枉的,可曾告訴了我的師父麼?不知武 士敦可來了沒有?我是告訴了他我師父的這個住址的。」   笑傲乾坤道:「武士敦未曾來過,但他那件冤情我則已經告訴了你的帥父了。」   蓬萊魔女道:「你們以為風火龍此人如何?」   笑傲乾坤道:「以他往日的為人而論,倒還不失『俠義』二字,但他這次誣陷武士敦, 卻不能叫人原諒了。看來他是貪圖權位,以至利令智昏,故此不惜千方百計,將他師弟驅逐 出幫。」   蓬萊魔女道:「我也是這麼想。但我師父既然知道這件事情,他怎能但然接受風火龍的 邀請,不起懷疑?」   笑做乾坤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這張請帖又是由風火龍與他幫中的幾位長老聯名 發出的。你師父縱然對風火龍有點懷疑,也不能不給丐幫面子。丐幫中人十九是俠義之士, 風火龍即使心懷叵測,料想也不敢在大會之中,對你師父有所不利的,這點你倒可放心。」   蓬萊魔女道:「我師父可想為武士敦洗雪冤情?」   笑傲乾坤道:「我們是相信武士敦的,但可惜毫無證據,如何可以為他洗雪?而且這畢 竟是丐幫的內爭,外人也不好干預。」   蓬萊魔女道:「倘若這不是內爭呢?我倒有一點證據。」   笑傲乾坤駭然道:「什麼?難道風火龍為了篡奪盟主之位,竟不惜勾結敵人?你有的是 什麼證據?」蓬萊魔女道:「我有風火龍的師父前丐幫幫主尚昆陽當年的親筆書信,這封信 是由他們幫中的一位長老保存,證明武士敦是奉他之命投入金國御林軍中,伺機刺殺金主完 顏亮的。這封借由那位長老的弟子帶來,意欲在首陽山大會中揭明真相。不料中途遭人截 殺,殺他的那個人就是以前金國的國師金超岳。無巧不巧,恰好給我碰上,這封信到了我的 手中。」笑傲乾坤大驚道:「有這等事?這麼說風火龍當真是私通外敵了?」蓬萊魔女道: 「我也不敢斷定。後來我在古廟夜宿,又碰上兩個丐幫弟子前來謀奪此信。他們先用迷香, 我假作不知偷聽他們談話。其中之一說出是奉風火龍之命,但風火龍卻是不許他們殺我的。 我是金國所欲得而甘心的欽犯,倘若風火龍確實投了敵人,似乎不應下此禁令?」   笑傲乾坤道:「或許這是他良心未曾盡喪之故。但事情還未到水落石出之時,我們也不 能過早便下斷語。好在你既有這封書信,就可以在丐幫大會中理直氣壯地向風火龍質問 了。」   蓬萊魔女點頭道:「不錯,且待到大會再說吧。」兩人談了正事之後,開了話頭,笑傲 乾坤已減了幾分拘束,說話也漸漸流暢了。   蓬萊魔女又與他說了武士敦與雲紫煙的故事,此時雪已止了,滿地清輝,寒林寂寂,笑 傲乾坤若有所感,忽地對蓬萊魔女凝眸一笑。   蓬萊魔女抨然心跳,稍稍避開笑傲乾坤凝視的目光,低聲說道:「你笑什麼?」   笑傲乾坤道:「可笑我那時候並不知道你是雲紫煙的好友,也不知道你第二天就會來到 她家。」   蓬萊魔女道:「要是知道呢?」   笑傲乾坤笑道:「那就不會匆匆而走,連名字也沒留下了。   我走早一天,卻阻遲了咱們幾年會面。造化弄人,豈不可笑?」   蓬萊魔女道:「哦,你在那時已經知道了我,要找尋我麼?」   笑做乾坤道:「我早已知道你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蓬萊魔女道:「就是那次在雲紫煙家中,我才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你當時雖然沒有自 名,但雲老怕和他的幾位朋友已經猜想到是你了。」   笑傲乾坤道:「那麼我知道你可要比你知道我早得多了!」   蓬萊魔女道:「我知道你早就見過我的父親。」   笑傲乾坤笑道:「比你知道的更早。我在見著你父親之前,已經從你師父口中,知道你 是一個又淘氣,又聰明又好逞強的小姑娘了!」   蓬萊魔女道:「哦,你是早就認識我的師父,而且在我師父家中住過的麼?」   笑傲乾坤道:「我還偷了你的一樣東西呢,說是偷,其實也是你師父送給我的。後來我 把你的東西又當作禮物送還給你,你可覺得奇怪麼?」   蓬萊魔女嫣然一笑,打開金盒,取出那兩顆連體孿生的紅豆,說道:「原來如此,怪不 得我小時候親自採摘的紅豆怎會到了你的手中。你是怎麼發現的?連我自己也忘掉是在幾時 遺失,掉落在什麼地方的了。」   笑傲乾坤道:「我在你師父的書房翻書,無意中在書櫥發現的。我正在把玩之間,你的 師父進來看見,他認得這是你小時候手做的黃楊木雕盒子,盒中的紅豆還是你七歲那年騎在 他的肩膊上採下來的。由於這對紅豆,勾起了他的談興,那晚他滔滔不絕地和我談了許多關 於你的事情。他說他本來有個兒子的,但兒子不肖,如今在這世上,他最疼愛的人就只是你 了。他希望我們相識,因此把這對紅豆送給我,叫我拿作憑證,好去見你。你手做的盒子他 則留下來,放回你的房中。他要你房間的一切東西都按照原來的樣子,以慰他對你的思 念。」   蓬萊魔女不禁熱淚盈眶,說道:「師父這樣疼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   笑傲乾坤道:「他對我的好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想來也會明白的,他把你的 紅豆交到我的手中,這對紅豆在我心中所佔的份量,該是如何重大!」   蓬萊魔女紅暈雙頰,低聲說道:「我明白!」   是的,她不但明白笑傲乾坤的纏綿情意,也明白了師父的一番心事。師父把她手摘的紅 豆交給了笑傲乾坤,這用意不言而喻,就似她父親把她的年庚八字交給笑傲乾坤一樣,都是 想把她付託與笑傲乾坤,撮合他倆的姻緣。想來師父和笑傲乾坤的說話還不止這些,但他不 好意思全盤托出,只能婉轉表白心事。   笑傲乾坤輕輕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只念了頭兩句,就沒有往下再念 了。蓬萊魔女粉臉更紅,這一首詩的後面兩句是:「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笑傲乾坤 大約是怕「唐突佳人」,所以沒有往下再念。   笑傲乾坤笑道:「古人只知紅豆生南國,卻不知北國也有。」   蓬萊魔女道:「本來是不會有的,但在這首陽山下有一個葫蘆形的山谷,谷中有個溫 泉,地氣溫暖。我師父從南邊帶來了相思樹的種子,撒在溫泉附近,本是隨便試試的,不料 竟然生長起來,結出了綴滿枝頭的紅豆。」   笑傲乾坤笑道:「可見相思的種子,不論在江南或在漠北,只要有適宜的土壤,就一樣 可以結果開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把「相思樹」的「樹」字省去,遂說成了是播下 「相思的種子」了。蓬萊魔女的臉上也燒得更紅了。   不知不覺之間,笑傲乾坤已是捏著她的掌心,對著她又是凝眸一笑。   蓬萊魔女道:「你又笑些什麼?」   笑傲乾坤道:「我笑我過去太傻,總是不明你的心意,無端端自己招惹了許多煩惱。」   蓬萊魔女道:「我第一次渡過長江的時候,我很擔心我經不起風浪,但不久我就喜歡上 那波濤起伏的味道了。轉而一想,倘若是被子浪靜,一帆風順,恐怕反而會減了幾分興 味。」   笑傲乾坤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蓬萊魔女的言外之意,他當然一聽便懂,笑起來道:「不 錯!不錯!人生的意境也該如此,有波濤起伏才有無窮的回味。比如我在孤鸞山下狂歌而過 之時,怎想得到有今晚踏雪同行的境遇?」   兩人的性格並不完全相似,但有一點相同的是,兩人都是有著一股灑脫的豪情。笑傲乾 坤感到兩顆心靈漸漸融洽之後,不知不覺之間,恢復了原來的狂放。   蓬萊魔女「噓」了一聲道:「別笑得太大聲了,快要到山頂啦。」   兩人縱目一觀,只見山上已有幢幢的黑影,此時已是殘星明滅的五更時分,丐幫中人己 開始出動佈置會場了。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料想無人敢來騷擾他們的大會,故此防範不很 森嚴。他們兩人展開絕反輕功上山,路上雖碰見幾個巡邏的丐幫弟子,但既非一流高手,也 就不能發覺他們。   此時已近山頂,蓬萊魔女不敢露出聲色,改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 送入笑傲乾坤耳中,悄悄問道:「咱們怎辦?」   本來以丐幫的地位以及他們的身份,他們是該以禮求見的。   但一來丐幫大會沒有邀請他們,他們「不請自來」,已是失禮:二來風火龍的底細未 明;三來武士敦亦未見到。有此三項原因,過早露面,實是不宜。笑傲乾坤想了一想,也用 「傳音入密」的內功答道:「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山上有個大草坪,草坪上黑影幢幢,可以斷定這個草坪就是會場所在。笑傲乾坤逍: 「不心走得太近了,咱們就在樹林裡埋伏吧。」選擇了一株參天大樹,兩人施展輕功,跳了 上去。這誅大樹枝繁時茂,恰好可以隱蔽他們的身形。大樹在樹林深處,離那草坪約有三里 之遙,他們藏在樹上,可以俯視全場,但在下面草坪的人,除非是早已知道,特別留心,否 則即使是一流高手,也央難察覺他們的蹤跡。   草坪上的人越聚越多,不久曙光漸露,只見山中雲氣瀰漫,顏色變幻不定,起初是白茫 茫一片,轉眼間已透出橙色的光芒,再一轉眼,滿天的雲彩如著火燒,變成了眩目的朱霞, 一輪紅日,在雲層中整個露了出來。頓時便似揭去了一層薄霧輕綃,地上景物,豁然顯露。   只聽得「咚、咚、咚」三通鼓響,「蓬、蓬、蓬」三下鑼鳴,這是宣告大會開始的信 號,群丐歡呼喝彩,如雷震耳。原來丐幫有個代代相傳的慣例,每次新幫主即位的大會,都 要由一個懂得天文的老人選擇日期,大會也必須是天一亮便即開始。假如那天有太陽出來的 話,這伎是吉兆,象徵新幫主如旭日初升,丐幫興旺可期。相反,倘若天陰下雨,那便是不 吉之兆了。所以必須由善觀天象的人選擇日期。旭日既升,會場中的人物當然是看得更清楚 了。蓬萊魔女在樹頂縱目遙觀,凝神細察,只見草坪當中的一塊石台上站著一個年約五旬, 虯髯如戟的叫化,蓬萊匿女認得是風火龍,在風火龍上首客位之處,站著的則正是她的師父 公孫隱。   蓬萊魔女己有七年不見師父,此時一見,不禁大起孺慕之情,目光捨不得離開她的師 父。仔細看時,只見師父兩鬢如霜,比起她七年前拜別師父之時,已不知添了幾多白髮,有 了衰老之態了。蓬萊魔女不覺心底發酸,暗自想道:「師父和爹爹年紀不相上下,卻顯得比 我爹爹衰老多了。這當然是為了擔憂他那不肖之子以及思念我的緣故。」   蓬萊魔女又再用眼光去搜索公孫奇,但因人多擁擠,找來找去也找不著公孫奇的影子, 也不知他是來了沒有?蓬萊魔女想起師父對她的深恩厚義,心裡怔忡不安,想道:「我師父 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倘若公孫奇來了,我該不該當面揭發他的罪行呢?」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場中忽然鴉雀無聲,原來風火龍已上了石台,開始向幫眾說話。   只聽得風火龍聲音微帶顫抖,緩緩說道:「本幫不幸,老幫主在三月之前已去世了。幫 主在生之日,未曾指定繼位人選,臨終之際,也未留下遺言。因此我秉承長老之命與同門之 托,今日召集五袋弟予以上的木幫大會,公推一位足孚眾望的顆幫主。   蓬萊魔女在樹上聚攏目光,仔細看去,只見風火龍形容憔悴,說話之時,不但聲音顫 抖,而且是一副氣沮神傷的模樣。蓬萊魔女起初心想:「這風火龍倒會做戲,生怕別人不知 道他的傷心。」忽而轉念一想:「風火龍的目的是要做新幫主,他是最接近老幫主的一個 人,為什麼不可以捏造老幫主的遺言?哦,或者他已有十足把握,料定幫眾必然會推戴他, 所以樂得做得光明磊落一些?但他這副神氣卻又似乎有點不對?」   蓬萊魔女正自心裡懸疑,笑傲乾坤忽地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風火龍以乎是有點難以察 覺的暗傷!」蓬萊魔女是個武學造詣大行家,跟她父親又多少懂得一點醫學,剛才她聽了風 火龍說話的聲音,心中也曾閃過這個懷疑,但以風火龍武功之高,地位之尊,他又怎會受了 暗傷的?一個具有上乘內功的人受了略傷,本來極難察覺,是以蓬萊魔女雖有懷疑,卻也不 敢斷定。但現在笑傲乾坤也是如此說法,笑傲乾坤的武學造詣比她高深得多,想來是該比她 看得更准的了。   蓬萊魔女的思路迅即被場中嘈嘈雜雜的聲音打斷,丐幫的弟子,沒有一個人察覺風火龍 身受暗傷,他們最關切的是新幫主的人選。此時有許多人從四面人方嚷起來道:「風香主是 老幫主的大弟子,這許多年來,都是他協助老幫主的,老幫主去世,當然是應該風香主繼 任。」「風師兄,老幫主雖沒指定人選,鄭是因為他倉猝去世之故,其實我們都已知道,他 平日早已屬意於你啦!」「對啦,由你繼任,那是再也適當不過,你不必再推讓了。」   風火龍作了一個手勢,止了群丐的喧嘩,說道:「本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必須有非常之 人才能擔當非常的重任。我是德薄能鮮,幫忙老幫主料理一些雜務還勉強可以,說到要我做 幫主嘛,那是萬萬不行,你們且別嘈吵,聽我一言。關於幫主繼任人選,朱長老和我也曾有 過商量,你們如果沒有適當的人選,就由我們提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包保勝我十倍!」   風火龍此言一出,全場都是大感意外。連蓬萊魔女也是驚疑不定,聽風火龍的說話十分 認真,又不似作偽。蓬萊魔女突然門過一個念頭:「難道他是受了良心責備,自知愧悔,要 把幫主之位讓回給武士敦不成?」外人都覺驚疑,丐幫的弟子當然是更感惶惑了。他們想來 想去都想不出有誰比風火龍更適當的。有個丐幫弟子忽地心念一動,不知不覺他說出了「武 士敦」的名字。   風火龍倏地變了面色,唱然說道:「你說的是武師弟麼,可惜——」   話猶未了,風火龍後面的一個老叫化忽地走到前頭,揚起手中的打狗棒指著那人沉聲喝 道:「不許再提這個叛徒的名字!   這廝叛幫投敵,欺師滅祖,早已被逐出幫,這是他罪有應得,又有什麼可惜的?風師 侄,當日處置此事,就是由你執行幫規的,你又怎麼還可稱他師弟?」風火龍惶然說道: 「是。是小侄失言了。那麼現在就請朱師叔來給大家推薦新幫主吧。」   指責風火龍的這個老叫化不是別人,正是前任幫主尚昆陽的師弟,丐幫現存的三位長老 之一,江湖上人稱「硃砂索命掌」的朱丹鶴。   丐幫的另外兩位長老,一個因年老多病,一個因要看守老家,都不能來參加大會。在場 的輩份最高的丐幫弟子,就是這位朱長老朱丹鶴了。因此在場的丐幫弟子,都不能不對他尊 重幾分。   武士敦被逐出幫之事,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人人知道,但知道其中真相的卻無一人。雖 然有幾個武士敦舊日的好友,深知他的為人的,覺得此事可疑,但大多人則以為武士敦確是 貪圖富貴,做了金國的高官。故此朱丹鶴一站出來指責,也就沒人敢再提武士敦的名字了。   經過這場小小的紛鬧,全場又再恢復了平靜。此時丐幫弟於,人人都懷著好奇的心情, 想知道朱長老要給他們推薦的新幫主究是何人。蓬萊魔女則更加感到奇怪,從這場紛鬧中, 她看出了風火龍的態度,風火龍對武士敦的態度,竟似乎是還有一點同門之情。   朱丹鶴站上石台,但他想了一想,卻說道:「鳳師侄,此會由你主持,還是請你給大家 引見新幫主吧。」   坐在貴賓席上的公孫隱武學深湛,他是察覺到風火龍身受晴傷,但究竟受的什麼傷,傷 的程度如何,他也看不出來。公孫隱暗自想道:「莫非風火龍是自知內傷嚴重,或有殘廢之 虞。   故此要推位讓賢?」   朱丹鶴說話之後,風火龍笑道:「此事是為了本幫的興旺,其實朱師叔不必避嫌,好 吧,師叔既然避嫌,那就由我來說。」   眾人對風火龍的活都是莫名其妙,蓬萊魔女則隱隱感到風火龍的笑乃是苦笑,他的這番 說話也似乎有點無可奈何的味道。   風火龍重新站到台前,說道:「我說過這位新幫主包保勝我十倍,這不是我故意貶抑自 己,而是確實如此。第一這位新幫主英年有為,今年不過三十歲,卻已名震武林,第二這位 新幫主是武學名門子弟,他的父親是當今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第三他又曾建有極大的功 勳,足以表率群倫。」說話剛剛告一段落,台下群丐已是紛紛叫道:「是誰?是誰?」正 是:避位讓賢徒謊語,引狼入室事堪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四回 偷天換日欺豪傑 覆雨翻雲貨丐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四回 偷天換日欺豪傑 覆雨翻雲貨丐幫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暗自想道:「當今的武林人物,有誰能具備這三個條件了他們是絕 對不會推戴武士敦的。而且即使武士敦也還欠缺一項,他的父親早已死了。」   笑傲乾坤在她耳邊悄聲笑道:「倘若你是男子,你倒足夠這三個條件,可以當得丐幫幫 主。」這話雖是說笑,卻也半點不假。蓬萊魔女不過二十多歲,早已當了綠林盟主,當然可 說得是名震武林;她是柳元宗之女,公孫隱之徒,父、師都是當今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她曾率領義軍與虞允文配合,在採石礬擊敗了完顏亮的百萬大軍,當然可以說得是建有極大 功勳。但這話從反面來說,也即是普天之下,根本就沒有一個男子具有這三個條件,可以當 得丐幫幫主。   風火龍在群丐爭問「是誰?是誰?」的喧鬧聲中揮了揮手,提高了聲音說道:「各位要 問這位新幫主是誰麼?咱們今日之會請有一位貴賓,也是破了慣例所靖的唯一貴賓,想必大 家都知道公孫前輩吧?請公孫前輩先出來與大家一見。」   公孫隱愕然說道:「我可是年將七十的老頭兒啊!」   朱丹鶴笑道:「我們當然不敢委屈老前輩做我們的幫主。但在新幫主即位之前,卻必須 請你老人家會會敝幫弟子。因為你老人家是新幫主最尊敬的人。」   與會的都是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即使未曾見過,也都知道公孫隱的大名,但卻不知他 與新幫主有何關係?這些丐幫弟子,一來是為了表示對武林前輩的尊敬;二來也是懷著好奇 心理,於是不約而同地都站了起來,向公孫隱致敬,公孫隱滿腹疑團,只好站到台前,與眾 人見面,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這幕戲演過之後,風火龍這才緩緩說道:「咱們所要推 戴的新幫主,就是公孫前輩的公子,也即是這十年來戚震江湖的桑家堡堡主公孫奇。」   此言一出,全場驚愕。一時間誰都沒有作聲。公孫奇私通金國,做了金國郡馬之事,知 道的人很少,丐幫弟子也不知道。   但公孫奇行為邪惡,這卻是很多人知道的,所以就不能不感到驚愕了。但為了顧著公孫 隱的面子,是以暫時都沒作聲。   公孫隱也是大感意外,惶然說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但在這突如其來的情 況之下,他也不便立即當眾指責他的兒子。   有幾個丐帚弟子隱忍不任,大看膽子說道:「公孫堡主雖是年少有為,但他是幫外之 人,怎能做得本幫幫主?」   風火龍哈哈一笑,說道:「公孫師弟是朱師叔新收的弟子。這正是我為了本幫大計,特 地邀請他加入本幫的。公孫師弟,請出來與同門見面。」   丐幫弟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風火龍說的朱長老「避嫌」乃是這個意思。因為公孫 奇是未丹鶴新近收錄的弟子,故而朱丹鶴不便說話,須得風火龍來加以推戴。   蓬萊魔大也恍然大悟。原來風火龍、朱丹鶴之所以邀請她的師父,作為丐幫大會的唯一 貴賓,乃是為了擁立公孫奇之事作一伏筆。他們要借重公孫隱的威望,減少幫眾對公孫奇的 反對。   只有公孫隱莫名其妙,心中想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挑選繼任幫主,這是應該何 等慎重的事!武功固然要出類拔蘋,人品更必須眾所同欽。我這不肖之於為何給他們看上? 難道是奇兒這幾年的行為已經改了?他們說奇兒建有極大的功勳,卻又不知何指?」   風火龍既把新幫主介紹出來,朱丹鶴也就不必「避嫌」了。當下得意洋洋他說道:「新 入幫的弟子就做幫主,這確是前所未有之事。但為了光大本幫,又必須找一位最合適的幫 主,這也就不妨打破成規。公孫奇是名門子弟,身兼兩位武學大宗師的衣缽真傳,更難得的 是他今年不過三十,正是英年有為。而本幫處在目前這種青黃不接,風雨飄搖之際,正需要 有能力、較年輕的幫主領導。風師侄有見及此,故所以請他入幫。而老朽也就不辭『難以為 師』之誚,收他為徒。其實我是不配作他的師父的。」言語之間,對公孫奇推崇備至,根本 不像師父介紹徒弟的口氣。   風火龍、朱丹鶴相繼說話之後,公孫奇就在眾目注視之下、從人叢中走了出來。只見他 已換了一身叫化子的打扮,穿著故意打上補釘的新衣裳,手提打狗棒,走到朱丹鶴的身前。   朱丹鶴道:「先去見過你的父親。」公孫奇向朱丹鶴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個 「是」字,就走到公孫隱面前,忽地雙膝跪下,眼中含淚,叫了一聲:「爹爹!」接著說 道:「孩兒不肖,這許多年來未能侍奉爹爹,求爹爹見諒。」   公孫隱本來是早已不認這個兒子了的,但此時見兒子含淚跪在自己的面前,不覺感到一 陣心酸,但仍是冷冷說道:「你也自知不肖麼?你自間配不配當丐幫幫主?」   公孫奇故作惶恐之狀,不敢答話。朱丹鶴從旁勸解道:「公孫前輩想是對令公子過去的 某些行享有了誤會了,其實他是另有隱衷的。我敢擔保他絕非不肖,否則我們怎會擁戴他做 我們的幫主?」   朱丹鶴這一番話說得公孫隱將信將疑,如墜五里霧中。心中想道:「難道他當真是另有 內情,而我反而是不明真相。」   笑傲乾坤悄悄說道:「公孫奇倒是很會做戲。」蓬萊魔女道:「咱們要不要下去揭發 他?」笑傲乾坤道:「再等一會。」   蓬萊魔女心中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公義私情,交戰於胸,一時間也是決斷不 下。為了公義,她是應該當眾揭露公孫奇的罪行;但這樣做的話,就等於師父在心上刺上一 刀,卻又叫她如何下得了手?公孫隱卻如墜人五里霧中,他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私心是希望 兒子的確已經改過,朱丹鶴的說話是真;但他回想兒子過去的所作所為,沒有一樣不是令他 失望的,他又相信兒子不過。   公孫隱正想向朱丹鶴細問其詳,就在此時,場中忽掀起了騷動。有兩個巡山的七袋弟子 氣急敗壞地跑到風火龍面前說道:「稟告香主,武土敦和幾位客人來到,我們曾予攔阻,但 武士敦堅決要來參加大會,我們不便動武。如何處置,請香主示下!」   朱丹鶴「哼」了一聲道:「武士敦居然還有臉皮再到丐幫?哼,把他——」「拿下」二 字未曾出口,風火龍已先說道:「師叔暫巨息怒。先問問那幾位客人是誰?」   那兩個巡山弟子稟道:「是宋金剛、杜永良、薩氏雙雄和青海三馬等人。」朱丹鶴冷笑 道:「武士敦竟想挾外人以自重麼?哼,請來的也不過是些二流角魚。」其實宋金剛等人在 江湖上也是很有聲望的人物。地位不過稍過於各派掌門與各大幫主而已。朱丹鶴為了要排斥 武士敦,故意貶低他們。   公孫隱佯作聽不見朱丹鶴這些話,大聲說道:「啊,原來是宋金剛和薩老大、薩老二來 了嗎?這幾位老朋友我都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有見面了,倒是想念得很。」   風火龍道:「他們既是公孫前輩的朋友,理該以禮相請。」朱丹鶴面色鐵青,卻不說 話。   公孫隱道:「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風火龍道:「老前輩客氣了,有話儘管吩 咐。」   公孫隱道:「不敢當。論理我是不敢干涉貴幫事務、但我想貴幫既然請我作客,其他客 人似乎也不宜拒絕。武士敦因何事被貴幫所逐,我不知道。但他今日是以客人身份前來,照 江湖規矩,似乎也該一視同仁。」其實公孫隱對武士敦的事情是略有所知的,所以他才委婉 地替武士敦說情。   風火龍問那兩個巡山弟子道:「武士敦對你們怎樣說?」那兩個弟子說道:「武士敦說 他雖然被逐出幫,但老幫主總是他的恩師,老幫主至死之時也承認他是弟子。今日之會固然 是擁立新幫主,但也是哀悼他的恩師。那麼就不論當他是客人也好,當他是棄徒也好,總之 都是不能拒絕他進場的了。」   風火龍道,「看在他對師門情重,朱長老你以為——」朱丹鶴道:「師門二字,不許再 提。只當他是客人身份招待。」   朱丹鶴迫於無奈,只得答應,心有不忿,又補上一句:「這都是看在公孫前輩的份 上。」公孫隱淡淡一笑,說道:「是麼?那就要多謝朱長老給我面子了。」   說話之間,宋金剛、武士敦這一行人已在群丐注目之下走進場來,奉命作知客的弟子對 宋金剛與薩氏雙雄等人慇勤招呼,就只是對武士敦一人不理不睬。   武士敦看見公孫奇在場,頗感意外,但他此時,無暇節外生枝,便佯作視而不見,伯然 自得地走到風火龍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大師哥,小弟特來道賀。」他還以為風火 龍已經當了幫主。   風火龍用重濁的鼻音「唔」了一聲,含含糊糊地算是答應。朱丹鶴變了面色,厲聲斥 道:「武士敦,你早已被逐出幫,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本幫香主稱兄道弟?」   武土敦道:「今日新幫主繼任,我正是要來辯自冤情,請新幫主收回成命。」   風火龍道:「那你就該向新幫主去說,不必和我囉嗦。」   武士敦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新幫主是誰?」   朱丹鶴搶著說道:「新幫主是誰,與你無關,你早已鐵案如山,還有什麼可以辯白?」   武士敦道:「我當然是有了足夠的翻案證據,才敢來此,按照幫規,我也有權在本幫大 會之中,向新幫主申訴!」   宋金剛與薩老大說道:「我們是特地向貴幫的新幫主道賀來的,不知貴幫主可肯賞面賜 見?」他們以客人的身份求見幫主,於理於情,主人都是不能拒絕。   朱丹鶴只好含糊說道:「新幫主是推定了,但尚未接任。各位稍待如何?」   朱丹鶴正在考慮好不好下令驅逐武士敦,武士敦又緊緊追問:「新幫主既然推定,那就 沒有隱瞞的必要,為什麼你們不許我和他說話?」   鳳火龍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你既一再追問,那就告訴你吧。新幫主就是名震江湖 的昔日的桑家堡堡主,公孫奇公孫大俠!他是新近入幫的朱長老的弟子。」   武士敦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哈」的大笑三聲1朱丹鶴怒道:「狂徒,你笑什 麼?」要不是朱丹鶴深知武士敦的本領已得他師兄衣缽真傳,而且天賦異稟,青出於藍,丐 幫上下,無人是他對手,朱丹鶴早已要動用武力了。   武士敦威嚴的眼光移到公孫奇身上,仰天大笑道:「大俠?堡主?嘿、嘿、嘿!哈、 哈、哈、哈!你們還忘記了替公孫奇再加一個尊號呢!」風火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 思?」武士敦道:「你難道尚未知道?公孫奇還是金國的郡馬大人!」此言一出,登時全場 震動。   武士敦劍眉倒豎,虎目含威,厲聲斥道:「你私通金國,已成公敵,還焉能做得丐幫幫 主?」   朱丹鶴喝道:「住口,不許你含血噴人!」一掌揮出,要把武士敦推開。武士敦兀立不 動,冷冷說道:「朱長老,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你要知道,倘若讓一個金國郡馬做 丐幫幫主,那就不僅僅是丐幫受害了!凡屬武林同道,都絕不能容許此事發生!你是我的師 叔,我不敢與你動手。但你倘若定要包庇奸徒,將我趕走,那我也只能拒不從命了。」   朱丹鶴的「硃砂掌」過去也曾馳譽武林,但這一掌還未碰著武士敦的身體,已隱隱感到 一股阻力,朱丹鶴深知武士敦的本領,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我年紀已大,非復當年, 倘若這一掌推他不動,我的面子可丟盡了。罷,罷,罷!他畢竟是我的晚輩,我勝之不武, 不勝為笑。且讓公孫奇去對付他吧。」   這一掌終於不敢打下,緩緩收回。   在全場騷動之中,公孫奇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請各位想想,我爹爹在此,我若 是私通金國,我還敢來見我爹爹嗎?風師兄你們總是信服的吧?倘若我來歷不明,風師兄又 焉肯再三推辭,定要把幫主讓給我做?不過,我也不怪武士敦,他是自己想當幫主,當然要 攻擊我了,其實。我倒並不在乎當個幫主,只是武士敦乃是本幫叛徒,他披拾流言,將我傾 陷。他要當這幫主,卻也萬萬不能!」   幫眾不明真相,聽了公孫奇的說話,倒也覺得似乎「言之成理」,尤其是他提到他爹爹 在場這一點,更能說服眾人。要知公孫隱乃是嫉惡如仇的老前輩,大家都是想道:「不錯, 倘若公孫奇確是私通金國,他爹爹怎會放過他?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的。但現在公孫隱 卻是由他師父與風火龍聯名邀請,來作貴賓,這事情公孫奇當然預先知道,他仍然敢來,可 見是胸中但然的了。」   真相未明,是非難辨,丐幫弟子的喧鬧停了下來,本來要斥罵公孫奇的,也不敢貿然開 口了。公孫隱見兒子神色自如,也是半信半疑,只好不說話。   武士敦氣得七竅生煙,正要揭發公孫奇的罪惡,朱丹鶴已經說道:「不錯,武士敦乃是 本幫叛徒,他如今又不肯以客人自居,竟敢侮蔑本幫幫主,干涉本幫事務,這樣的惡客,丐 幫礙難招待。武士敦,你走不走?」   在朱丹鶴的發號施令之下,丐幫的八個大弟子都已擁了上來,對武士敦採取包圍態勢, 眼看就要動用武力,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且慢動手,我可以證明武士敦不是叛 徒!」只見有兩條人影,飛鳥般地落下場心,前面的是蓬萊魔女,跟在後面的是笑傲乾坤。   公孫奇見蓬萊魔女終於趕了到來,不由得心頭一震,臉上變色。但也不過瞬息之間,他 又恢復了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氣。   蓬萊魔女先去見過師父,公孫隱歡喜得老淚縱橫,說道:「瑤兒,你才來麼?你來了這 就好了。我們正苦於不明真相,你知道什麼消息,快快說吧。」公孫隱對兒子的一舉一動, 一直都是密切地注意看的,公孫奇那一瞬間所現出的驚惶神色,亦已收入他的眼簾。公孫隱 不由得暗暗起疑:「阿奇為什麼訝像害怕他的師妹?」   公孫隱所說的「真相」,那是指武士敦與公孫奇兩人之事的,蓬萊魔女當然聽得出他的 意思。可是蓬萊魔女見了師父臉上的淚水,心中卻是不由得一陣辛酸,十分難過,暗自想 道:「公孫奇的罪惡就讓武士敦揭露吧,我只給武士敦作個證明,也就是了。」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的身份,丐幫是無人不知,因此他們入場之後,群丐都是肅靜無 嘩,靜觀變化。   風火龍以接待貴賓之禮見過蓬萊魔女,但卻冷冷說道:「柳女俠,你怎麼能給武士敦證 明?」   朱丹鶴說話更不客氣,「柳女俠,你是綠林盟主。綠林與丐幫向來是河水不犯井水,丐 幫清理門戶,驅逐叛徒,這是丐幫的事情。外人怎能來給他證明?」   蓬萊魔女道:「這個要給武士敦證明無辜的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貴幫的老幫主。不 錯,清理門戶是你們的事,我不過來替貴帶的老幫主說明真相而已。待我說了之後,要是你 們仍然認為應該驅逐武士敦出幫,那也是你們的事。」   風火龍聽得蓬菜魔女這麼一說,已知那件秘密已給蓬萊魔女發現,他作賊心虛,不敢多 話。朱丹鶴雖是長老,但蓬萊魔女抬出了他的師兄尚老幫主,登時也把他的氣焰壓了下去, 只好默默閃開,讓蓬萊魔女上台。   蓬萊魔女跳上石台,取出了那根打狗棒揚了一揚,說道:「你們想必認得,這是你們魯 長老的東西,魯長老本來是叫他的弟子龔浩拿來給武士敦作證的,龔浩在路上給金國的鷹爪 孫殺了,那日恰巧給我碰上,這支打狗棒落在我的手中。你們請看,棒內有個秘密。」   說到此處,忽地有股冷風「嗖」的射來,笑傲乾坤站在台前,揮扇一撥,喝道:「是誰 敢施暗算?」這是隔空點穴的絕頂功大,指力激起冷風,能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笑傲乾坤 揮扇解了這人的偷襲,身上也是微感寒意,不由得好生詫異,公孫奇與朱丹鶴都在台前,毫 無異動,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料他們也不敢膽大妄為。那麼這個偷襲的究竟是何人,竟有 如此功力?蓬萊魔女則是知道此人是誰的,但事有緩急輕重,蓬萊魔女此時已是無暇追究偷 襲之事。她必須趕快給武士敦證明,免得夜長夢多,又生變化。   當下蓬萊魔女立即將打狗棒中所藏的密件取出,朗聲說道:「這是你們老幫主寫給魯長 老的一封親筆書信,尚老幫主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故面留下這封書信,來給武士敦作個證明 的。」說罷,就展開信箋,大聲朗誦。在她朗誦之時,公孫隱也站到台前,為她保護。   這封信包括兩點主要內容,一是說明武土敦是為了報家國之仇,奉他(老幫主尚昆陽) 之命,投入金國御林軍,伺機刺殺完顏亮的。二是預先立下的遺囑,聲明倘若武土敦大功告 成,就由武士敦繼任幫主。   蓬萊魔女念完之後,把那封信遞給風火龍,說道:「請你給貴幫各位香主、舵主、堂主 傳觀,看看是不是你們的老幫主筆跡?」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又有公孫隱在旁,蓬萊魔女 料想不論是風火龍或是朱丹鶴,都是決計不敢把這尚老幫主的遺書撕毀。   朱丹鶴面色鐵青,風火龍則勉強地作了一個尷尬的苦笑,把信收下,說道:「不錯,這 是我的師父老幫主的親筆手書,各位都已經聽得很清楚,不必再傳觀了。」   風火龍面向幫眾證實了這封書信乃是真的之後,便轉過身來,向武土敦道:「武師弟, 我不知你是奉了師父之命的,委屈了你,請賢弟恕罪。」   武土敦道:「那麼,風師兄是許我重回本幫了?我先得聲明,我只是想重回本幫,並非 想架搶奪幫主之位。」   風火龍道:「武師弟既是奉命而為,並非叛國投敵,當然可以重回本幫,至於幫主之 事,咱們可以另行計議。」   武士敦殺了完顏亮之事,丐幫中只有十數個首腦人物知道,但因當時朱丹鶴、風火龍都 說這個首級是假,他們也就不敢相信這首級是真。要知完顏亮是一國之主,擁有百萬大軍, 一個小小的御林軍軍官,根本就沒有接近他的機會,又怎能輕易將他刺殺?他們因此而懷疑 武土敦意圖冒功求進,實在也頗有理由。   蓬萊魔女本來就要跟著證明武士敦是殺了完顏亮之事,但轉念一想,此事反正是總要提 起的,待他們丐幫中人先行查問此事,自己再來作證,也還不遲。倘若急於要為武士敦證實 這項大功,反而可能給丐幫懷疑自己是要來助武士敦爭奪幫主之位。   風火龍在群丐議論紛紛之中又再登台,朗聲說道:「武師弟的事情已經解決,不必再 議。今日之會,最最緊要的還是推戴新的幫主。」   此言一出,台下議論紛紛,有的說道,「據說完顏亮是武士敦殺的,卻不知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就應該由武士敦繼任幫主才對。」有的說道:「公孫奇也不知究竟是否金國郡 馬。朱長老和風香主說他建有極大功勳,也不知是什麼功勳?」有的說道:「兩人都是還有 可疑之處,為了減少糾紛,不如仍然由風香主升任幫主,順理成章,最為妥當。」   風火龍道:「公孫師弟,你應該說話了。」公孫奇在議論聲中跳上石台,朗聲說道: 「請各位暫時安靜,讓我表明心跡。」他使出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就似在各人耳邊說話 一般,大草坪上站在最外一目的丐幫弟子,都聽得清清楚楚。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干都是武學 行家,公孫奇這一下「先聲奪人」倒贏得了很多人的佩服,登時全場鴉雀無聲。   公孫奇緩緩說道:「我是新入本幫毫無資歷的弟子,幫主之位,我是絕不敢坐上去的。 但既然有了涉及我的流言,我也不能不趁此機會稍加辯問。請問武師兄,你說我是金國郡 馬,不知配給我的郡主是哪一位?」   武士敦道:「這位郡主麼,說來在座的各位貴賓,各位同門,想必也有許多人認得。她 就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真名實姓叫做赫連清波。玉面妖狐本是遼國御林軍統領之 女,亡國之後,投降敵人,受完顏亮策封為郡主的。」   此言一出,全場又不禁嘩然,紛紛叫道:「竟是這個妖女麼?」有的人是見過公孫奇與 玉面妖狐在江湖上一同出現的,更禁不住就發言質問:「公孫奇,你與那妖女究竟有何關 系?為什麼你們曾經同在一起,快快從實道來。」   公孫奇神色自如,不慌不忙他說道:「不錯,玉面妖狐的確是我的續絃妻子;我也的確 曾經做過金國的郡馬!但請備位暫息怒氣,這是有原國的!」台下紛紛喝問:「什麼原 因?」「什麼原因?」   公孫奇故意歇了一下,這才說道:「玉面妖狐就在這裡,各位要不要見她?」   此言大出眾人意外,認得玉面妖狐的連忙四面張望,但在場的除了蓬萊魔女之外,卻並 沒有第二個女人。眾人紛紛問道:「在哪裡?在哪裡?」公孫奇一聲長笑,說道:「就在這 裡!」驀地從背囊中取出一個人頭,當眾一晃,說道:「各位看清楚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 玉面妖狐了吧?她是我親手殺的!」這顆人頭用藥水浸過,縮小似拳頭大小,但仍是栩栩如 生,見過玉面妖狐的人,都認得的確是玉面妖狐的首級。   公孫奇這一「怪招」,不但群丐驚愕,連蓬萊魔女也是大感意外,想不到公孫奇下得如 此毒手,竟然把玉面妖狐也都殺了,思之不禁毛骨諫然。   公孫奇在群丐驚愕之中,把玉面妖狐的首級放在台上,得意洋洋他說道:「各位大概可 以明白了吧?我之所以要娶玉面妖狐為妻,就因為她是金主完顏亮所策封、所寵愛的郡主, 我只有當了金國的郡馬,才能有接近完顏亮的機會。」   朱丹鶴立即接下去說道:「我剛才所說的新幫主曾建有極大功勳,指的也正是這件事 情。採石礬戰後,金京突然傳出完顏亮暴斃身亡的消息,其實所謂『暴斃』就是給人刺殺, 這也差不多是盡人皆知的公開的秘密了。刺殺完顏亮的人是誰呢?就是公孫奇!」   他們兩人的說話說得合情合理,群丐不明真相,十居八九,都是相信無疑。心中但是想 道:「原來如此,我們倒是錯怪了公孫奇了。」於是禁不住便向公孫奇紛紛歡呼。   風火龍說道:「公孫師弟刺殺完顏亮有功,便依老幫主之任,也該由他繼任幫主。各位 大概也應無異言了吧?」   公孫奇連忙裝出一副惶恐的神氣,搖手說道:「我但求一眾同門明白我的心跡,於願已 足,幫主之任,我是決計不敢擔承的。」   他越是推辭,群丐越是表示擁護。異口同聲地都是說道:「誰殺了完顏亮,誰就當本幫 幫主,這是老幫主的遺命,也是我們的要求,理該如此,不必推辭!」   群丐不明真相,蓬萊魔女是明白的。她知道公孫奇與玉面妖狐乃是相互利用,這才結成 夫妻的。完顏亮死後,玉面妖狐失了靠山,也就是失了利用價值,公孫奇為了取信於人,就 索性殺了玉面妖狐,最後一次利用她的首級了。玉面妖狐固然陰狠毒辣,到底還是敵不過公 孫奇。蓬萊魔女心中想道:「玉面妖狐固然死不足惜,但公孫奇要利用她的首級謀奪丐幫幫 主之位,這更是一個極大的陰謀、倘若任他得逞,禍患不小!」   蓬萊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待群丐歡呼之聲稍稍小了一些,便走上前去,厲聲斥道:「公 孫奇,你、你好無恥,完顏亮是你殺的麼?」   公孫奇道:「師妹,你,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完顏亮不是我殺,又是誰殺?」他裝 出一副極其驚愕的樣子,倒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了。公孫隱是相信蓬萊魔女的,一聽了蓬萊魔 女那番說話,不由得面色灰白,便要發作。朱丹鶴在他身邊,連忙勸道:「公孫前輩,徒弟 雖親,到底不及兒子親,你也不能偏信徒弟的說話。」公孫隱聽了朱丹鶴的話,又看了公孫 奇這副滿懷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心軟幾分,他本來要罵的「畜牲」二字,到了舌頭也吞了回 去,心中想道:「難道這其間還有什麼誤會,且聽一聽這畜牲有何分辨?」   公孫奇反過來潔間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義當前,也顧不得師 門私情了。於是斬釘截鐵他說道:「完顏亮是武士敦所殺,這是我親眼見到的:」   蓬萊魔女此言一出,恍如石破天驚,群丐都是驚疑不定。公孫奇與武土敦都說完顏亮是 自己所殺,那麼兩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說謊的了。依常理推論,公孫奇身為郡馬,接近完 顏亮的機會較多,他說的也似乎較為合情合理。但武士敦有蓬萊魔女給他來作證明,蓬萊魔 女是綠林盟主身份,她說是親眼見到的,難道她也會夥同了武士敦說謊?群丐不明真相,有 如墜人五里霧中,誰都不敢作聲。   公孫奇仍是神色自如,「哦」了一聲說道:「你親眼見到的?這就怪了。師妹,請問你 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的?」   蓬萊魔女道:「在乎石礬的一座山頭上。那是金主完顏亮駐營的地方。」   公孫奇道:「當時是怎麼個情形?」   蓬萊魔女道:「北岸義軍與渡江的宋軍配合,攻上那座山山頭。完顏亮敗走,在亂軍中 被武上敦所殺。武士敦當時是金國御林軍軍官的身份,隨同『護駕』的。」   公孫奇拖長了口氣,一字一句他說道:「哦,是在亂軍中殺的?那麼,當時你們的人想 必還未追上完顏亮吧?要不然就用不著假充金國御林軍軍官的武士敦來殺他了。」   蓬萊魔女道:「是還未曾追上,但我們看得清清楚楚,身穿龍袍的完顏亮先是給亂箭射 下馬來,緊跟著在結他護駕的御林軍中,就跳出一個軍官,一刀斫了他的腦袋,這軍官並不 是你,是武士敦!」   公孫奇微笑道:「我當然不會是那個軍官。但我只怕你還是看錯了人!」   宋金剛、社永良、青海三馬等等當時曾在場目擊的人,都按捺不住,一齊站了出來,說 道:「柳女俠所說的情形,當時我們也都是親眼見到的。若說她一人看錯,難道我們也都眼 花不成?」   朱丹鶴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我不是信不過綠林的柳盟主,更不是情不過列位英雄, 但其間只怕還有可疑之處。」他把「綠林的柳盟主」這幾個字,故意說得響亮了些。蓬萊魔 女心中一凜,暗自想道:「若說可疑,這朱長老倒是最為可疑。丐幫與綠林素來兩不相混, 丐幫中人說不定對我也隱有猜疑,猜疑我是想扶植武士敦以謀兼併丐幫,我就不方便說話 了。」   宋金剛是個直心腸的老英雄,聽了朱丹鶴的話,憤然說道:「還有什麼可疑?」朱丹鶴 又咳了一聲說道:「我早說過我不是懷疑列位英雄,宋莊主可不要誤會才好。各位也請稍安 勿躁,請讓我先說一段故事。這是楚漢相爭時的一個有趣的故事。也許在座諸位,有不少人 也曾聽說書人說過的。」   在這樣緊張的關頭,朱長老突然有此「閒精逸致」,要說一段楚漢相爭的故事,眾人都 是莫測高深。   朱丹鶴打開葫蘆,喝了一口子水,清清喉嚨,然後模仿說書人的口吻說道:「話說當年 楚漢相爭,起初漢王劉邦是屢戰屢敗。有一次劉邦被項羽圍於榮陽,城中糧草斷絕,指日可 下。項羽要劉邦親自出城投降,方允解圍。   「劉邦無法可想,遂與臣下商量,有個將軍,名喚紀信,面貌與劉邦略有幾分相似,願 意冒充劉邦出降,替他一死。   「到了約定的日期,紀信穿上龍袍。高頭大馬,前呼後擁地出來。走在前面的執著雄旗 羽葆作為前導,後面的則高擎大羹,遮掩漢王。楚國官兵見了如此排場,全副儀仗,又加以 紀信貌似劉邦,誰都沒有疑心坐在馬上的是個假的漢王。   「結果紀信當然是難逃一死,但劉邦扮作平民,卻從另一個城門悄悄溜走了。這段故 事,便叫做紀信替死,」   宋金剛道:「朱長老,你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朱丹鶴道:「項羽手下的官兵與劉邦屢次交鋒,認得劉邦的人不知多少,但在那樣情形 之下尚自分辨不出真偽,那麼你們又怎麼知道當日在亂軍中的那個完顏亮就一定是真的無 疑?何況完顏亮的情形還與劉邦有所不同,劉邦是崛起行伍之中,親自帶兵打天下的,認得 他的人多;完顏亮則是繼承他父親的皇位,自幼生長在深宮的。只怕一個小小的御林軍軍 官,也未必就能夠經常見到他吧?若只是見過一面兩面,在那種亂軍潰敗的情形之下,又怎 有餘暇分辨完顏亮的真假?」   朱丹鶴能言善辯,他又是丐帝在場的唯一的長老,幫眾少不了都尊敬他幾分,聽了他這 番言辭,許多人都是想道:「不錯。   說不定是武土敦殺錯了人;也說不定是柳清瑤等人看錯了人,他們只見武士敦殺了一個 穿龍袍的傢伙,就當作他殺的是完顏亮了。倘若武士敦一直不知真假,那還情有可原,倘若 他事後明知是殺錯了人,還要回來向老幫主報功,那就是存心欺騙了。」   群丐竊竊私議,武士敦按捺不住,出來說道:「我當時曾攜有完顏亮的首級,獻給恩 師,恩師逝世之後,這顆首級不知風師兄還有保存否?若有保存,拿來一看,便知真假。」   宋金剛道:「不錯,這裡見過完顏亮的不只一人,倘有首級在此,我們可以仔細認。天 下沒有相貌完全相同的人,現在又不是在亂軍之中,我們有的是時間看個清楚。我相信我們 總可以分得出真假的。」   蓬萊魔女心想:「他們作賊心虛,哪還有不把首級毀了的道理?」哪知心念未已,朱丹 鶴已是說道:「這好極了,我早就預防會有糾紛,那顆首級已帶來了!」正是:假作真時真 作假,奸徒詭計最多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五回 肯望私情饒逆子 只因大義責同門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五回 肯望私情饒逆子 只因大義責同門   宋金剛大喜道:「首級既然在此,便請取出讓我們一看。」風火龍道:「請大都三位香 主出來,一同參加辨認。」大都(今北京)是當時金國的首都,丐幫在那裡立有香堂,設有 正香主一人,副香主二人。完顏亮在大都做了十四年皇帝,也曾出巡過許多次,故此這三個 香主都是認得完顏亮的。   朱丹鶴待到那三位香主到了台前,參加辨認的一眾英雄也都圍攏了來,他這才取出那顆 首級,朗聲說道:「請各位看清楚些,這是不是完顏亮的腦袋?」   眾人凝神觀看,從盲級上隱約看得出完顏亮的影子,但面部乾枯,凹凸不平,肌肉雖未 完全化掉,已有幾分似骷髏模樣。   和完顏亮生前的鹵目當然也就相差頗遠,只能說是有三分相似。   在這樣情形之下,就只能憑參加辨認之人來作判斷了,你可以說是完顏亮的首級,也可 以說不是完顏亮的首級。   武林中本來有防止屍體腐爛的藥料,也有製煉首級的方法。但此時距離完顏亮之死,已 有四個多月,宋金剛等人心裡想道:「或許是風火龍、朱丹鶴二人保存得不好,忘記時時加 上防腐的藥料,以致首級變形,也是有的。」   宋金剛等人明知完顏亮是武士敦殺的,他們也都是懷著給武士敦作證的目的而來,因此 在看了首級之後,異口同聲他說道:「不錯,這是完顏亮的腦袋。」他們一心一意要助武士 敦,倉猝間卻想不到朱、風二人會玩弄什麼手段。   武士敦本人卻是有懷疑的,這顆首級曾經他用本幫秘傳的藥方浸煉過,按說不會這樣快 便變成半個骷髏。武士敦動了疑心,跟著想到一件他最不願見到,連想也不敢一想的可怕之 事,不由得面色「唰」的一下變得灰白。他動了一動嘴唇,要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著 不說。要知道這顆首級當時是風火龍接了過去,後未交給朱丹鶴保管的。這兩個人,一個是 他的師兄,一個是他的師叔,倘若他說出可疑之處,萬一並不是如他所想,那就要使得丐幫 發生最嚴重的分裂了。何況現在宋金剛等人又都說了這顆首級是真,他更不願意在這個時候 橫生枝節。   「且看看他們等下如何?」武士敦心想。   此時,未金剛等人已退了一步,風亨蓬萊魔女與丐幫的那三位香主還在台前,將那顆首 級反覆觀看。蓬萊魔女懷疑不定,看了一會,忍不著說道:「這首級恐怕有點不對!」   此言一出,宋金剛等人相顧失色,心中俱是想道:「柳盟主要我們來作證明,怎的她卻 叵而說這首級是假?這豈不是幫了武士敦的倒忙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三個香主跟著便道:「不錯,柳女俠也看出了麼?這顆首級是假 的!」   丐幫這三個香主為人正直,素有俠義聲名,幫外幫內,人所同欽,所以大家都相信他們 絕不會亂說假話,他們的話不假,這顆首級就當然是假的了。   群丐議論紛紛,比較忠厚的人說道:「武士敦果然殺錯了人,他殺的只是完顏亮的替 身。」有等刻薄的人則遷直說道:「只怕未必是無心之失,你怎知道武土敦不是為了想做幫 主,遂明知其假,也要當作為真?」言之下意,竟然懷疑武士敦是胡亂找一個相貌與完顏亮 相似的人殺了,拿來欺騙本幫。   風火龍站上石台說道:「好,不論武士敦是否有意欺騙本幫,總之,他這顆首級是假的 了。公孫奇,你說你殺了完顏亮,你有沒有證據?」   公孫奇應聲說道:「我也有一顆完顏亮的首級!」   風火龍說道:「你也有首級這就最好也不過了,拿出來請眾位英雄也認一認是真是 假!」   公孫奇得意洋洋地在草囊裡又拿出一顆首級,說道:「備位請看,這是真的還是假 的?」   群雄相顧愕然,這顆首級保存得很好,神情栩栩如生,的確是如假包換的完顏亮的首 級。   丐幫那三個香主旨先說道:「一點不錯,這顆首級才是真的!」群雄默不作聲,首級傳 到了蓬萊魔女手中,蓬萊魔女擺了擺手,緩緩說道:「不必看了,是真的!」   武士敦面色鐵青,心中痛如刀割,他不但是傷心自己受到冤枉,更傷心的是自己一向敬 愛的師叔、師兄竟然與公孫奇狼狽為奸。   這兩顆人頭,真假調了包,如此離奇之事,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風、朱二人與公孫 奇申通,把武士敦那顆真的掉換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也只能有一個解釋,他們已經與公孫奇走上同一條路;私通金 人,陰謀篡奪丐幫權位!   武士敦最初被逐出幫的時候,只以為師兄是要排擠他,自為幫主;到了他們要推戴公孫 奇做幫主的時候,他也還以為師叔師兄只是受了公孫奇的欺騙,卻還未敢猜疑他們是串通了 的。   但如今掉換首級的事情發生,那就再也沒有懷疑了,朱丹鶴、風火龍已經不是他的師叔 師兄,而是他的敵人了!   這也正就是武士敦剛才最最害怕,最最擔心的事情!   但問題的焦點在於,他們掉換首級之事,只有武土敦一人心知肚明,說出來丐幫的弟子 怎能相信?他有什麼辦法可以指證他們的奸謀?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是各執一辭的爭論,即 使蓬萊魔女請來了天下英雄,只怕也幫不上他的忙。   朱丹鶴哈哈笑道:「現在是水落石出,無可爭辯了吧」」   公孫隱老懷彌慰,心中想道:「阿奇畢竟還是我的兒子。他過往縱有千般不是,只憑他 殺了完顏亮的這一件功勞,已是足以將功贖罪了。」   就在朱丹鶴的洋洋得意與公孫隱的無聲竊喜之中,風火龍在台上緩緩說道:「如今既已 水落石出,遵奉老幫主的遺命與一眾同門的公意,理該請公孫師弟接任本幫……」「幫主」 二字尚未出口,蓬萊魔女忽地叫道:「且慢!」風火龍愕然道:「柳女俠有何話說?」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那顆曾級不假,但只怕這件事情有假!」蓬萊魔女想到若任由公 孫奇當上丐幫幫主,後患無窮,遂毅然把一切顧慮拋開,出頭干預。   朱、風二人都是變了面色,風火龍避開了蓬萊魔女的目光,聲音微帶顫抖說道:「柳女 俠,你這是什麼意思?」   蓬萊魔女道:「當日我不但看得清清楚楚完顏亮並無替身,而且在完顏亮被殺之前,公 孫奇早已逃了。」   朱丹鶴冷笑道:「亂軍之中,你就看得這麼清楚?依你說完顏亮被殺之時,公孫奇並不 在場,然則他那顆首級又從何而來?」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這個正是我要向你們兩位提出的問題。」   朱丹鶴面色鐵青,瞪著蓬萊魔女道:「柳清瑤,你說話清楚一點!」蓬萊魔女道:「朱 長老,你還嫌我說得不夠明白麼?公孫奇是你弟子,武士敦所殺的完顏亮那顆首級又是由你 帶來,那麼,何以真的變了假,假的變了真?不請你朱長老解答還有何人能夠解答?」   朱丹鶴惱羞成怒,大聲說道:「豈有此理!你說這話,難道是我將這兩顆首級掉換不 成?」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這也恐怕只有你朱長老知道。」   此言一出,群丐大嘩。要知蓬萊魔女雖然也是他們所佩服的人,但朱丹鶴畢竟是他們的 長老,沒有確切的證據,他們又怎能相信他們的長老會做出掉換首級的這樣卑污之事?風火 龍道:「柳清瑤,你以綠林盟主的身份到來,我們尊敬你。但你倘要含血噴人,丐幫可就不 能再把你當作客人了。」   朱丹鶴見形勢有利於己,遂收起怒容,反而裝出寬宏大量的氣度說道:「柳清瑤,我看 在你師父、師兄的份上,你這無中生有的污言,我不與你計較。但我也要間你們一個問 題。」說至此處,面向武士敦道:「士敦,雲紫煙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子?」   雲紫煙是江湖上著名的女俠,她的父親雲仲玉生前又與丐幫都有深厚的交情,所以丐幫 弟於識得她的人很是不少,但卻不知她就是武士敦的未婚妻子。朱丹鶴說了出來,群丐都是 頗感興趣,卻又不解何以他們的長老節外生枝,敘此題外的話。   武士敦也是有點詫異,當下說道:「不錯,雲姑娘與弟子是有婚姻之約,而且這還是恩 師當年在弟子奉派人大都之前,替弟子作主定下的婚事。不知有何不對?」   朱丹鶴道:「我並非說你不對,我只是要問清楚這件事實。」   說罷又轉身向蓬萊魔女道:「柳盟主,聽說你和雲紫煙是義結主蘭的姐妹,是麼?」   蓬萊魔女聽他改了稱呼,不稱「女俠」,而稱「盟主」,已知他心懷叵測,有意挑撥是 非,卻也不但,立即回答道:「結拜的儀式是沒有的,但我與雲女俠的確是情如姐妹。你要 說我們是金蘭好友,那也可以。」   朱丹鶴點點頭道:「這就對了。各位都已聽得清楚,來龍去脈既已分明,我也就不必再 問了!柳盟主,綠林中唯你馬首是瞻,我們丐幫的事情,我們自己卻會處理。請你也不必管 了。」   朱丹鶴的說話非常陰毒,言下之意,人人都可以領會得到,那是指蓬萊魔女乃是為了私 情,故而們袒武士敦,甚或企圖要通過武士敦來控制丐幫,把丐幫變作綠林的附庸。但最陰 毒的是他沒有明說出來,教蓬萊魔女無從分辨。   蓬萊魔女氣上心頭,心道:「事到如今,他們是迫得我非把公孫奇通敵的罪惡全都揭發 不可了!」但心念方動,眼光瞥處,見她師父公孫隱面色灰白似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正在 等她說話,蓬萊魔女又覺於心不忍。   其實公孫隱大義凜然,他是決不會包庇兒子的,但父子骨肉之親,在這是非未決之際, 他當然也就不能不特別緊張,以至激動的心情在他面部表露無遺了。從蓬萊魔女站出來指證 公孫奇的時候開始,他已隱隱感到兒子與風、朱二人定右見不得天日之事,風、朱二人所說 的一切好話,只怕都是替他兒子文過飾非的。   蓬萊魔女尚自躊躇未決,群丐受了長老的挑撥,已是嘩然叫嚷:「不錯,不錯,丐幫之 事,我們自己會管。柳清瑤,你還是回去管你的綠林吧。」「不管完顏亮是誰殺的都好,我 們的幫主必須是全心全意為了本幫,決不能讓一個倚仗外人勢力的人,來做本幫幫主!」蓬 萊魔女一咬牙根,正要說出。忽聽得一聲長嘯,將群丐的喧嘩壓了下去。群丐抬頭看時,只 見又來了一批客人,為首的竟是四霸犬之首的東海龍。東海龍的武功也許還不能算是頂尖兒 的角色,但他的輩份高,名望大,與丐幫的老幫主又是知交,身份遠在宋金剛等人之上。群 丐見他到來,當然不能不恭恭敬敬地迎接。   蓬萊魔女暗暗歡喜,心裡想道:「東海龍不屬於中原武林的任何一派,但與各大門派以 及綠林丐幫又都有交情,尤以和丐幫的淵源最深。像他這樣超然的身份,由他忠告丐幫,那 是最合適不過的了。我不方便說的話,都可以讓他來說。」   東海龍在海外稱雄,足跡雖然也常履中原,但卻從未到過黃河以北。朱丹鶴見他突如其 來,心中暗暗嘀咕,但卻不得不裝出笑容與東海龍招呼,說道:「東園兄,是甚麼風把你吹 來了?同來的還有這許多朋友,真是令敝幫增光不少。」   東海龍打了個哈哈,說道:「朱長老,你嫌我們來得人多麼?我們來的不過一小半而 已,還有一大半的人未曾進山呢!」   風火龍、朱丹鶴二人都是吃了一驚,心想:「東海龍出名的愛管閒事,他大舉而來,難 道是知道了什麼秘密,要來興師問罪?」   朱丹鶴不覺面色一沉,立即說道:「敝幫今日之會只是為了推定繼任的幫主,不敢驚動 幫外的朋友,所以未曾遍發請帖邀請武林同道。但朋友們既然來了,我們也自當稍盡地主之 誼,不知東園兄的那許多貴友,為什麼不肯進山?可是嫌我們禮儀不周了?」   東海龍道:「我們知道這是貴幫幫內之會,我們不請自來,先自失禮。但我們甘冒失禮 之嫌,卻是為了一件緊要的事情來的。有些朋友未曾進山,也和此事相關。」   朱丹鶴道:「什麼事情,請東園先生明告!」由稱「兄」而改稱「先生」,兩人的說話 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朱丹鶴的面色也越來越是難看。   東海龍朗聲說道:「我是來給貴幫報個信兒的。不知各位知道沒有,在大足峽之中,埋 伏有金國的數百武士,武士的首領就是金國的皇叔、前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   大足峽是首陽山對面的一個山峽,離他們開會之處,約是三十多里山路,可以封鎖首陽 山的出口,群丐聽得大足峽有金國伏兵,登時全場騷動。   東海龍道:「但各位不必驚慌,大足峽的伏兵已有我的二弟西岐鳳和另外許多朋友監視 著他們了。他們監視你們,我們又在暗中監視他們,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的人先就與他干 上。大足峽離此三十多里,即使我們的人敵不過他們,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之後才能來到。目 前最緊要的事情,恐怕還是要把混進貴幫的奸細先揪出來!」   此言一出,群丐大嘩,都道:「什麼?我們幫中有敵人的奸細?」朱丹鶴板起面孔,沉 聲說道:「東園先生,你何所見面出然?」   武士敦忽地站出來說道:「我可以證明本幫定有奸細!」   朱丹鶴板起鐵青的面孔斥道:「武士敦,你離開本幫十年有多,你知道什麼?你能作什 麼證明?哼,哼,你弄來了假首級冒功之事,我還沒有治你以應得之罪呢,你又想在幫中興 風作浪、挑撥是非麼?」   可是因為東海龍帶來的消息實在驚人,全場震動,群情洶湧,已非朱丹鶴的「長老」威 嚴所能鎮壓。在武士敦說了那句話後,群丐紛紛嚷道:「是誰?是誰?」「快把奸細指出 來!」朱丹鶴對武士敦的斥責,亦已淹沒在聲音的海洋之中了。   風火龍見這情形,不讓武士敦說話已是不行,只好示意叫他上台。武士敦跳上了台,擺 了擺手,群丐的嘈聲這才平靜。   公孫奇心裡捏了一把汗,想道:「倘若他敢公然指摘我是奸細,我就一掌將他打死,至 多拼著與他同歸於盡。」繼而又想:「但我身為郡馬之事,我已『辯白』了。除此之外,我 並沒把柄捏在他的手裡?怕他何來?且看他說的什麼,要是我辯得過他,我也不必與他同歸 於盡。」   公孫奇正自患得患失,惴惴不安,武士敦已經開始說話了。   只見武士敦的目光從未丹鶴,風火龍兩人面上掃過,最後落在公孫奇的身上,緩緩說 道:「潛伏在幫中的奸細是誰,我還未知得十分清楚。但各位想想,咱們來到這樣偏僻的地 方舉行大會,這樣秘密的消息,身為金國皇叔的完顏長之怎能得知?不是本幫有奸細與他私 通,他會恰恰選擇了今日的日期,來到大足峽埋伏嗎?就憑這一件事情,便可以證明本幫定 有奸細!」   其實武士敦業已懷疑朱、風二人是奸細,但因為尚未抓到確實的把柄,礙於朱丹鶴的 「長老」身份,不便立即指出。不過,他說的這一段話,亦已暗示了這消息是本幫的重要人 物洩漏出去的。   群丐都道:「有理!有理!」「是呀,咱們在這裡開會,金狗怎能知道,一定要把奸細 揪出來!」有的並且向武士敦要求:「武士敦師兄,你說你還未知得十分清楚,那麼總是知 道幾分的了。你猜疑是誰?」大家爭著發言,嘈成一片。   武士敦尚未答話,公孫奇忽道:「這事不難查個水落石出,清瑤師妹,我間你一句 話。」   公孫奇的矛頭突然移轉來指向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十分憤怒,心道:「你要惡人先告 狀,那我也沒辦法,只能揭發你了。」   公孫奇道:「清瑤師妹,你又何以知道丐幫今日在此開會的?」   蓬萊魔女按下怒氣說道:「是武土敦告訴我的。我是為了替他辯白冤情而來。東園望前 輩與宋莊主等眾位英雄,也是我發了英雄帖邀請來的。怎麼樣?」   公孫奇淡淡說道:「沒怎麼樣。我不過是要想知道這消息是如何洩漏的而已。」   風火龍道:「武士敦,當時你不在本幫,這消息又是誰告訴你的?」   一個六袋弟子站出來,說道:「是我在路上碰見武師兄,告訴他的。當時我並不知道他 被逐出幫。好在他現在亦已重回本幫了。香主若要怪責,可怪責我。」   蓬萊魔女道:「一眾英雄是我邀請來的,可都是自己人!他們絕不至於把消息洩漏給敵 人知道!」言下之意已是指出潛伏在丐幫中的奸細另有其人,這條線索不應該糾纏在武士敦 身上。   公孫奇道:「當然,當然。我怎能懷疑列位英雄?可是據我所知,卻有一個不是『自己 人』的金國貝子就在此山之中,此人名叫檀羽沖,外號武林天驕,聽說柳師妹和他交情很 好,是也不是?」   武林天驕是反抗本國暴君的志士,此事一眾英雄是知道的。   但丐幫的弟子知道的卻非常之少,哪些不知道武林天驕底細的人,一聽說他是金國「貝 子」都是不禁嘩然。   蓬萊魔女氣得變了面色,正想瓣明是非,但群丐嘩聲未已,一時竟不容她開口說話。   公孫隱忽地大喝一聲「住口!」指著兒子道:「檀羽沖是我請來的客人,住在我的家 裡。與你的師妹無關,你有話只管問我!」   蓬萊魔女鬆了口氣,有了師父出頭說話,這可比她開口好得多了。   群丐相顧愕然,公孫隱決不會私通金人,這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相信無疑的。所以他一出 來說話,就等於給武林天驕作了最有力的保證。   公孫奇面上一陣青,一陣紅,表情尷尬之極,訥訥說道:「爹爹息怒,孩兒並、並不知 道!」   公孫隱道:「哦,你是當真不知道麼?那我就告訴你吧,武林天驕是金國志士,和完顏 亮一直是作對的。所以雖然是金國貝子的身份,卻也算得是咱們的自己人。」公孫隱尚未能 斷定兒於是真的不知仰或假的不知,故此他雖然心有懷疑,面有怒色,一時尚未發作。   宋金剛也道:「採石礬之戰,武林天驕幫了義軍許多忙,我們都可以作證的。」風火龍 打圓場道:「公孫師弟不知此人底細,既然有公孫前輩和列位保證他,那也就不必追究 了!」   蓬萊魔女接聲說道:「此時此地,就有一個金國的鷹犬,這卻是必須追究的!」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哄然,群丐紛紛叫道:「是誰,是誰,快揪出來!」   蓬萊魔女道:「就是剛才暗算我的那個人!他一定是改裝換服混在你們之中,但他是個 駝子,並不難於發現。你們看看,有駝子在你們身邊沒有?」   蓬萊魔女從她所受的玄陰指力,早已知道剛才暗算她的那個人是神駝太乙。   場中的丐幫弟子不約而同地都看了看身邊的人,卻是准也沒有發現蓬萊魔女所說的那個 駝子。   丐幫遍佈天下,參加此會的諸弟子從各地而來,地北天南,湊在一起。有許多還是互不 相識的。陌生者互相注視,見對方不是駝子,便放了心,在這緊張忙亂之際,卻是不容他們 仔細盤問對方了。相識的互相注視,則都忍不住感到滑稽,大笑起來。   朱丹鶴面色一沉,說道:「鬧得不成話啦!哪來的駝子?哼。   捕風捉影之言,也信得的?」這話表面聽來是禁止弟子胡鬧,其實卻是責備蓬萊魔女。 尤其那「捕風捉影」四字,更是十分明顯地指斥蓬萊魔女說的乃是無稽之談,無理取鬧。   風火龍道:「既然沒有發現什麼金國的奸細,咱們辦正經事要緊。金國的武士在大足峽 埋伙,為的是對付咱們丐幫,咱們丐幫可不能情靠外人抵禦,弟子們都到大足峽去,殺退金 兵吧!」   蓬萊魔女一聽這話,就知風火龍是想轉移目標,好讓神駝太乙在混亂之中溜走。可是這 話聽來「光明正大」,丐幫弟子卻給風火龍的話煽動起來,認為他說的有理,於是紛紛應 道:「不錯,不錯。先殺退敵人,再追查奸細。倘若是有奸細的話。」   蓬萊魔女怎容他們的奸謀得逞,立即用上乘內功,將群丐嘈聲壓下,叫道:「不能讓奸 細溜走。我負責抱這奸細找出來。」   朱丹鶴道:「哼,你是什麼人?本幫弟於豈能容你一個個查間?綠林中可以任你施為, 丐幫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朱丹鶴以長老的身份,公然與蓬萊魔女撕破了臉,事情鬧得更僵,有些丐幫弟子已開始 離場。有些較識大體的弟子,不願與綠林盟主鬧翩,他們也想揪出奸細,以除後患,這些人 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正在鬧得不可開支,忽聽得有一個響亮的聲音道:「請丐幫眾位豪傑且慢離揚。」聲音 遠遠傳來,人還未見。丐幫中不乏武學行家,一聽就知道這人是個內家高手,「傳音入密」 的功夫比公孫奇剛才所顯露的還要深厚得多。   眾人俱是一怔,心道:「這人是誰?」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之聲,有如暴風驟 雨,轉瞬間,已見著了兩個人的身形到了山上了。這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一足微跛,用一 根鐵杖輔助;跟在他後面的少年,手中拿著一管玉策。有若干認得這少年的丐幫弟子吃了一 驚,失聲叫道:「咦,這少年不就是武林天驕麼?」   這些人話聲未了,忽見本幫中七袋以上的弟子與風火龍、朱丹鶴二人都恭恭敬敬地起 立,個個都是又驚又喜的神氣說道:「來的可是柳英雄麼?」要知柳元宗是三十年前名震天 下的英雄,丐幫中老一輩的人,很多是認識他的。柳元宗中年遁世,除了一足微肢之外,相 貌並無多大改變。   丐幫內外,一眾英雄,對柳元宗不論是識與不識,至少都知道他的名字,聽過他的故 事,對他十分佩服的。是以一聽說來的這個趾足老者是柳元宗,全場都是又驚又喜,一齊肅 立,表示敬意。   柳元宗緩緩說道:「不錯,難得各位丐幫就舊友還記得故人。   柳某僥倖逃過了金虜爪牙,又苟活了二十年。今日特來拜訪貴幫幫主!」   柳元宗與武林天驕偕來,一個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個是江湖上的傳奇人物,風、朱 等人所受的震動可想而知。朱丹鶴強作鎮定,說道:「不敢,不敢。本幫的新幫主尚未推 定。」   柳元宗道:「好,那我就拜會風香主也是一樣。」柳元宗與丐幫老幫主尚昆陽交情極 深,當年風火龍以尚昆陽大弟子的身份,和柳元宗也曾經見過不少次的。風火龍惴惴不安, 說道:「老叔說到『拜會』二字,小侄如何擔當得起?」連忙上前迎接。   柳元宗哈哈一笑,說道:「你這『老叔』二字,我也是擔當不起,但你既然還記得我與 尊師的交情,那我也就不枉此行了。」   話中有話,風火龍更是吃驚,訥訥說道:「不知柳老前輩今日到來,有何指教?」   柳元宗抓看風火龍的手,搖了一搖,這是武林中通行的平輩見面禮節,旁人只道柳元宗 是為了表示客氣,把風火龍當作平輩看待。以柳元宗這樣高的身份,即使是心懷鬼胎的朱丹 鶴,也決不會以為柳元宗是要藉著握手的禮節來暗算風火龍的。   兩人手掌一握,風火龍卻覺得一股熱力從掌心透入,突然間只覺得精神一爽,怔了一 怔,隨即恍然大悟,原來柳元宗不是暗算他,而是給他治病。   柳元宗說道:「指教不敢,但尊師逝世,老朽趕不上弔喪,有幾句話卻是想與風香主說 說。」朱丹鶴驚疑不定,豎起耳朵要聽柳元宗和風火龍說些什麼,但只見柳元宗嘴唇微微開 合,朱丹鶴那麼尖的耳朵也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朱丹鶴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知道柳元宗是用最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對風火龍說 話。「這老頭兒為什麼不肯讓我聽見?」朱丹鶴是越發驚疑了。他心中忽地想到一個「逃」 字,但眼光一瞥,只見自己身旁,一左一右,兩旁站立的是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二人,武士敦 的功夫他已試過,雖是他的師侄,本領卻勝於他,武林天驕名震江湖,料想只有比武士敦更 為厲害。   朱丹鶴一驚之下,不敢輕舉妄動。   群丐根本就不知道柳元宗曾用了「傳音入密」的內功,正自心想:「他有什麼話要和我 們的風香主說呢?卻又為何遲遲不說?」心念未已,只見鳳火龍面上倏然變色,似是下了很 大決心的樣子,忽地又上了石台。柳元宗未曾開口,風火龍卻要當眾說話了。   眾人都覺有異,場中肅靜無嘩。只聽得風火龍緩緩他說道:「有兩件事情,我必須告訴 各位。第一件:那顆真的完顏亮首級,本來是武士敦交來的,老幫主歸天之後,由我保管, 是我以假換真,把真的給了公孫奇,卻把公孫奇交來的假人頭當作是武士敦『冒功』的『罪 證』。武士敦並無欺騙本幫,犯了欺師滅租的大罪的是我!但我是被朱長老脅迫的,主謀是 朱長老!」   此事早在蓬萊魔女、笑傲乾坤等人意料之中,但對於丐幫弟於來說,卻是一件作夢也想 不到的事情,群丐都驚得說不出後來。   朱丹鶴面如死灰,強自作態,破口大罵:「風火龍,你、你胡說!」可是聲音已顫抖不 堪了。武士敦在他身旁冷冷說道:「風師兄還未說完呢,朱長老,你就安靜點吧!」朱丹鶴 身邊,左有武士敦,右有武林天驕,朱丹鶴觸及武士敦憤怒冰冷的目光,嚇得再也不敢說 話。   風火龍瞪了朱丹鶴一眼,說道:「朱師叔,事到如今,我是不能不說真話了。否則我的 罪孽更重,死了也無面目見我恩師。   「第二件,這會場中的確是有一個奸細混在其間。他是公孫奇帶進來的。剛才暗算柳女 俠的是他,半個月前,用玄陰指力傷了我的也是他。我不知道他是漢人或是金人,也不知道 他是否金國的奸細,但要使公孫奇篡奪本幫幫主的陰謀,則是朱長老和這個人迫我和他們同 謀的。   「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什麼來歷?他們想把持丐幫,存的什麼心腸?這幾個問題,我 不能代為回答,只有請朱長老和大家說個明白了!」群丐從驚愕之中清醒過來,驀地爆出如 雷的吼聲:「朱丹鶴,你說!你說!」群丐盛怒之下,早已不管他什麼長老不長老,而直呼 其名了。   風火龍何以會忍受朱丹鶴的脅迫呢?原來他最初是自己想當幫主的,為了這一念之私, 遂一口咬定武士敦交來的人頭是假,並把武士敦驅逐出幫。同時要把他師父所留的遺書搜出 來燒燬。   朱丹鶴知道了他這個隱秘,有一日就邀他到密室談話,用他這個陰私作為要挾,迫他讓 位給公孫奇,否則就揭露他,叫他做不得人,風火龍並不知道公孫奇通番叛國的事實,但公 孫奇行事邪惡,並非正派中人,他則是知道的。初時他還堅持不允,不料朱丹鶴在密室中早 布下了埋伏,正當爭論未決之際,公孫奇與神駝太乙突然從復壁之中跳出,風火龍稗不及 防,受了神駝太乙的玄陰指所傷。   受了玄陰指之傷,倘無他本門解藥,必將身受極大痛苦而亡。在這利害關頭,依從了他 們,則可以保全性命、顏面,否則死了也還是身敗名裂。風火龍一時把持不定,竟然投降屈 服,從此任由他們的指使了。   風火龍本來不是奸惡之徒,在丐幫中也一向得人敬重,此次只因一念之私,想當幫主, 做了虧心之事,反而落入了朱丹鶴的圈套、叫他在罪惡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一步錯步步皆 錯。風火龍每當清夜自思,亦是睡難安枕。但他還未知道朱長老與公孫奇是通番賣國之人, 也即是說,對於這件罪惡的嚴重性,他尚未曾完全認識。   到了今日的丐幫大會,宋金剛、武士敦、蓬萊魔女、東海龍等人相繼出來指控,公孫奇 雖然百般狡賴,蓬萊魔女也還沒有徹底剝開他的畫皮,但風火龍從蓬萊魔女、武士敦等人所 揭發出來的事實,已經呵以斷定公孫奇是金國奸細,甚至朱長老也是通番賣國之人了。   風火龍越聽越心驚,也越來越感愧梅。他要想說出真相,但因利害攸關,一時之間,依 然疇躇未決。後來,直到柳元宗來了,用「傳音入密」的功大,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他才 下了決心。   柳元宗說的是什麼呢?第一句是:「我可以治你內傷,保你性命。」第二句是,「人獸 關頭,從速抉擇;如今悔過,尚未為晚!」   這兩句話從一個前輩英雄口中說出,旁人雖然聽不見,風火龍卻如受了當頭棒喝,噴面 是感到老前輩的「與人為善」的菩薩心腸,一方面是更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愧悔難當。終 於正義戰勝了邪惡,他還未盡混的良心,迫他說出了實話。   且說風火龍說出了實話之後,群丐紛紛起哄,包圍了朱丹鶴要他招供。就在此際,在朱 丹鶴身旁,監視著他的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二人突然受到了暗襲!   武士敦所受的是公孫奇的襲擊,武士敦十分機警,一覺腥風撲鼻,立即閃開,人未轉 身,便是反手一掌。武士敦的功力與公孫奇在伯仲之間,但因公孫奇的毒功在上次與他交手 之後的這一個月來,又加深了一重,故此武士敦雖然解開了他的「化血刀」,卻無力「保 護」朱丹鶴,朱丹鶴年老氣衰,吸了毒氣,搖搖欲墜。同時周圍的丐幫弟子,也有好幾個人 因受了公孫奇的掌力而震倒。   暗算武林天驕那人則根本沒有露面,這人的功力比公孫奇更高,武林天驕只覺一股冷風 如箭射來,饒是武林天驕這麼本領高強的人也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給他迫得閃開正 面。   公孫奇與這個人是同時發難的,朱丹鶴剛剛中毒,立即又受了那人的暗算,登時一聲厲 呼,「卜通」倒地,暈過去了。   武林天驕叫道:「兇手是神駝太乙!」蓬萊魔女喝道:「奸細往哪裡走!」拔劍便追太 乙,笑傲乾坤眼睛望著公孫奇,但心中隨即想道:「這人不需我去懲治他。」腳步隨著心念 而轉,於是跟著蓬萊魔女,也去追趕神駝太乙。   公孫奇正要逃跑,忽聽得一聲喝:「畜生,氣死我也!」聲音中充滿了氣怒悲苦之情, 追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公孫隱。   原來一眾英雄都知道公孫隱大義凜然,決不會包庇兒子,故此大家都是不約而同地把公 孫奇留給他的父親懲治,對他的監視也就不免疏忽了些。公孫奇之所以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偷 襲得手,以及蓬萊魔女、笑傲乾坤等人都只是去追神駝太乙而放過他,也都是為了這個緣 故。   公孫奇嚇得魂飛魄散,心道:「我命休矣!」說時遲,那時快,公孫隱已追到他的背 後,長鬚抖動,顫聲喝道:「畜生,還不給我跪下?你要我親自動手麼?」   公孫奇給他一喝,心膽俱裂,他知道落在父親手裡,必死無疑,意圖僥倖,竟然回手招 架,同時連忙叫道:「爹爹,看在媽的份上,饒了我吧!」   公孫隱妻子旱死,生前對這唯一的兒子是疼如寶貝的,臨死時還再三叮囑丈夫,說是自 己不能再照料兒子,要公孫隱早日續絃,把兒子撫養成人。公孫隱聽了她一半的話,沒有續 弦,父兼母職,把兒子養大。公孫隱就是因為妻子死得早,每因念及亡妻,不忍將公孫奇責 打,以致小時候嬌慣了他。   此際公孫奇在性命關頭,搬出死去的母親作為「護符」,正要擊中公孫隱感情的要害。 但公孫奇怕父親一掌把他打死,所以必須招架一下,才有說話的機會。他知道父親的內功深 湛之極,當世高人,堪與他父親比肩的恐怕也只有柳元宗一人。所以他這一下招架,倒是沒 有傷害父親之意。   公孫隱本來就已是傷心到了極點,聽了兒子一句「看在媽的份上」,再也忍受不住,陡 然間「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兩父子雙掌一交,「卡嚓」聲響,公孫奇一臂脫臼,公孫隱卻倒了下去。他不是給兒子 擊倒的,而是給自己的感情擊倒的!可憐他早已是心碎神傷了!   可是他雖然不是給兒子擊倒,但心碎神傷倒下之後,還哪有精神運氣抗毒?公孫奇的毒 掌也終於還是傷了他的父親。公孫隱一口鮮血狂噴出來、人也就昏迷過去了。   倘若沒有公孫奇那句話激動他的感情,他那一掌全力打下。   公孫奇必然斃命無疑。如今公孫奇一臂折斷,卻幸而保全了性命。公孫奇逃命要緊,不 管他父親是死是活,忙即衝出人群,他單掌狂揮,仍是十分厲害,丐幫弟子如何能夠阻攔? 就在公孫隱追上兒子那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也追上了神駝太乙,但奇怪得很,這神駝太 乙卻似變了一個人的,背部並不佝僂,只是顯得比常人臃腫一些,面貌也不像他往常模樣。   正是:揭破畫皮分涇渭,要存正氣在人間。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六回 群雄紛起誅奸細 一死何辭謝本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六回 群雄紛起誅奸細 一死何辭謝本幫   倘若不是因為武林天驕身遭暗襲,從所受的玄陰指力斷定這人就是神駝太乙,蓬萊魔女 只怕還當真不敢認他。就是此際。蓬萊魔女也還是有點懷疑:「怎的這老殘廢忽然又能夠挺 起腰板了,駝背怎麼能夠醫好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神駝太乙。」   風火龍大叫道:「我說的那個奸細就是此人,決不可放過他!」蓬萊魔女心道:「不 錯,不管他是否太乙,總之是不可放過他!」蓬萊魔女輕功超卓,風火龍話猶未了,她已經 迫到那人後面,唰的就是一劍刺去。   笑傲乾坤亦已趕到,卻從側面包抄過來,折扇一揮,扇出一股勁風,抵消了這人的玄陰 指力。這人知道笑做乾坤是個勁敵,不能不全神應付。蓬萊魔女出手如電,他雖然明知蓬萊 魔女那一劍已從背後刺來,也是閃避不開了。   只聽得「卡嚓」一聲,說也奇怪,蓬萊魔女那一劍刺到了他的身上,竟然不似血肉之 軀。蓬萊魔女方自一怔,只見那人衣裳破裂,一塊木板掉了下來。   原來太乙在背後縛了一塊木板,空隙處填上棉絮,所以顯得身形臃腫,但卻掩了他的駝 背。太乙是怕人認出了他的廬山真貌,故此特別化裝了來的。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剛才誰也沒有發覺他是個駝子。」   太乙被拆穿了偽裝,情急拚命,掌劈指戳,猛攻蓬萊魔女。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 本來可以勝得過他,但他的玄陰指力十分厲害,卻也不是三五十招之內便能將他制服。   剛剛鬥了幾招,蓬萊魔女已聽得師父的淒厲叫聲。此時正是公孫隱吐血倒地,公孫奇開 始衝出入堆的時候。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只道師父已遭了公孫奇的毒手,師恩深重如山,救師父當 然緊要過追兇手)」、蓬萊魔女只好放鬆太乙,連忙跑回去看她師父。   朱丹鶴剛剛著了暗算,接著又是公孫隱吐血倒地,場中登時大亂。一眾英雄與丐幫弟 子,有的忙著去救孫隱,有的忙於要設法保全朱丹鶴的性命,(因為他還沒有吐出口供,此 事關係丐幫極大,丐幫弟子當然不能讓他輕易便死。)有的則忙於去追趕公孫奇,武士敦也 是去追趕公孫奇的一個。   太乙挾數十年深厚的邪派內功,功力還稍稍在笑傲乾坤之上,笑傲乾坤給他猛攻幾招, 不由得不退了幾步。   太乙衝了出來,哈哈笑道:「大金武士是我請來的,如今你們已是甕中之鱉,釜底之 魚,死到臨頭,還想來難為我麼?」果然他的笑聲未了,便聽得號角聲響,從山上望下去, 已經看得見奔馳而來的金國騎兵了。   風火龍忽地大聲叫道:「本幫弟子,聽我一言!」騷動的情形稍稍安定下來,只聽得風 火龍接著說道:「我只因一念之差,引狼入室,罪無可恕,愧對同門。如今本幫面臨災禍, 請武士敦師弟從速接任幫主,以補我過。武師弟才能勝我十倍,必能光大本幫。請恕我不能 再為本幫效力,把重擔子都推給你啦!」   柳元宗在他身邊,聽到最後兩句,心頭一動,正自覺得他話中有「不吉之兆」,還未來 得及阻攔,只見風火龍已是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在石台上倒下去了。原來他是在愧悔交集的 心情之下,用上乘內功,自斷經脈,了結自己的生命的。柳元宗在他身邊,本來是防備有人 暗殺他,特地保護他的,但卻想不到他會自殺。風火龍以上乘內功自斷經脈,縱有華倫再 世,扁鵲重生,那也是無可救治的了。   丐幫那三位老香主忙跑過來,說道:「風香主,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何 苦如此?」柳元宗一掌按在他的後心,將真氣輸送進去。風火龍臉上現出笑容,低聲說道: 「你們願意饒恕我,我很歡喜。但我已是不能饒恕自己了。」說了這兩句話,便即氣絕。風 火龍初時還未完全知道朱丹鶴、公孫奇、太乙等人的底細,也即是尚未完全認識到他自己所 參與的罪惡的嚴重性,故而還有意圖苟活之心,受了他們脅追;待到公孫奇面目完全揭露, 太乙的金國奸細身份也證實之時,他自覺無顏苟活,便決心一死以謝本幫了。   武士敦眼看就要追上公孫奇,但忽然發生了這個變故,他只好回來。丐幫上下,一致擁 戴他繼任幫主,在這樣緊急的情形之下,無暇舉行什麼儀式,武土敦立即行使幫主職權。   武士敦在金國御林軍中混了十年,懂得軍事。金國那隊武土是一路廝殺來的,和他們廝 殺的是西岐鳳率領的一部份赴會群雄,雖因寡不敵眾,堵截不了,給他們殺上山來,但估計 時間,至少也還得有一頓飯的功夫,才能殺到此地。當下武士敦便即發號施令,叫本幫弟子 力持鎮定,佈陣迎敵。   柳元宗放下風火龍,走下台來,正自想道:「是該先去追捕太乙呢?還是去看看公孫 隱?公孫隱內功深厚之極,想來總還可以支持吧?」心念未已,只聽得女兒已在叫道:「爹 爹快來!」   原來公孫隱的內功雖然深厚之極,但他遭受了這樣重大的刺激,早已是心傷欲碎,根本 就沒有求生之念,哪裡還會運功驅毒,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各以上乘內功,替他推血過宮, 但由於公孫隱本身的真氣不能凝聚,在體內四處亂竄,非但不能收內外協調之效,反而成了 障礙,抵消了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給他醫治的外力。蓬萊魔女束手無策,唯有向父親求援。   柳元宗替公孫隱一把脈息,不覺皺了眉頭,蓬萊魔女哽咽說道:「爹爹,你一定要救活 我的師父!」   柳元宗道:「好,我盡力而為。你叫谷涵回來!」柳元宗功力與公孫隱相當,當下用針 灸療法,刺激公孫隱相關的穴道,隨即運用絕頂內功,為他推血過宮,讓他體中的毒氣緩緩 發散。可是柳元宗雖然使盡平生本事、內功、醫術圭都用上,也只不過能夠減輕他中毒的程 度而已,卻不能代他收束真氣。要知雙方功力相當,倘若柳元宗以外力強施,公孫隱一樣有 性命之憂。是以問題的關鍵在於公孫隱必須本身有求生的意志,否則即使柳元宗有天大神 通,也是無濟於事。   華谷涵趕了回來,正好公孫隱在金針刺激之下,剛剛醒轉。柳元宗道:「公孫大哥,我 求你一件事情,你必須幫我的忙。」   公孫隱苦笑道:「我現在還能幫得你什麼忙?」   柳元宗道:「我是特地為了這件事情,萬里迢迢趕來求你的,這件事情,是除了你之 外,就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替代的。」   公孫隱與柳元宗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彼此慕名了數十年,今日方始會面。而柳元宗 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求他幫忙,公孫隱雖然心如槁木,也自感到這是一生中最大的光 榮,當下俠義之心一起,便即說道:「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幫你的忙。請說吧。」   柳元宗道:「瑤兒是我生的,但卻是你教養成人的,你對她的恩義勝於我這個生父多 多,所以她的事情,必須由你作主。我今日到來,就是求你允許她與谷涵的婚事,並為他們 主持婚事的,你可肯答應麼?」   公孫隱坐了起來,面帶笑容,說道:「我早已有這個意思了,我怎能不答應?」   華谷涵道:「公孫前輩,我也想求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公孫隱道:「哦,你已經得了嬌妻,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求我?」華谷涵道:「我自幼父 母雙亡,多承你老人家青睞有加,又把愛徒許配與我,大恩難報,我與清瑤想長依膝下,作 為你親生的子女一般。只求你的答應。」   公孫隱又驚又喜,說道:「這我怎麼敢當?」話猶未了,他們兩人已是雙雙跪下,蓬萊 魔女說道:「師父恩重如山,我是自小就把師父當如父親的了。如今不過正個名份而已,你 老人家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   公孫隱淚盈於睫,一手一個,將他們拉起,喃喃說道:「想不到我失了一個兒子,卻得 回了一雙兒女。」   柳元宗見他滴出眼淚,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心道:「只要他心有寄托,我也就 有把握可以挽救他的性命了。」   俗語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柳元宗之所以能夠挽回公孫隱的性命,用的就是「心 藥」。   由於兒子不肖,公孫隱在這世上最疼愛的人就只是蓬萊魔女了。他對於蓬萊魔女的確是 兼有師父與父親的感情的。但因他所受的刺激(兒子叛國通敵)太過重大,一時遂至萬念皆 灰,斷絕了求生的意志。柳元宗看出「病因」,故此「對症下藥」,在他昏亂之中,用蓬萊 魔女來喚起他的求生意志,同時也轉移了他在感情上所受的刺激。   柳元宗微笑道:「公孫大哥,請讓小弟給你治病。瑤兒還要等你給她主持婚禮呢,你可 得好好保重身子才行。」當下,掌貼他的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公孫隱有了求生的意 志,也自行收柬真氣,於是兩大高手功力就是相輔相成,而不是相抗相拒了。   此時公孫奇已用毒掌打死了好幾個丐幫弟於,逃至山腰。那隊金國武士從山腳殺上來, 與他的距離已經不遠了。但因一眾英雄與丐幫弟子動了公憤,仍然窮追不捨。   公孫隱神智清醒之後,聽得眾人的罵聲,聲聲都是罵他兒子,他一氣之下,跳了起來, 說道:「我一定要把這畜牲親手處死!」但他的功力尚未恢復,一怒之下,真氣走入岔道, 剛剛跳起,咕咚一聲,又跌倒了。柳元宗連忙將他扶起,說道:「公孫大哥,恕我直言,你 就比如是沒有這個兒子,當他是死了吧。何苦來由為他生氣?」公孫隱氣呼呼地道:「我不 會給他氣死的,我不需要你們都來照料我,快快去給我拿這孽畜!」武林天驕道:「我和谷 涵同去。」立即飛步奔前,原來他已經看見山坳處有兩個少女跑來,其中之一,正是赫連清 雲。因此無須公孫隱吩咐,他也是要趕著去救援的了。柳元宗要給公孫隱治病,不能離開, 蓬萊魔女既捨不得離開師父,也不願親自去傷公孫奇。她就留下來協助父親,從旁照料。   公孫奇一臂脫臼,只剩下一條左臂可以使喚,他的輕功雖然不弱,但群雄的暗器,從他 背後紛紛打來,他必須揮劍撥打,當然也就影響了他的輕功。武林天驕施展「八步趕蟬」的 功夫,迅即越過眾人,與公孫奇的距離越來越近。   公孫奇暗叫「不妙」,他深知武林天驕的功夫遠非群丐可比,自己只剩一臂,決計打不 過武林天驕。就在此時,忽見兩個女子從山坳出來,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這兩個女子,一個是赫連清雲。另一個則是雲紫煙。赫連清雲的傷已經好了,今朝武士 敦與雲紫煙一同到公孫隱家中,後來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先走一步,她與雲紫煙隨著而來,但 因她們輕功較弱,赫連清雲又是剛剛傷好,故而現在才到。   公孫奇哈哈笑道:「你們這兩個雌兒來得正好!」當下插劍歸鞘,身形一掠,倏地就到 了二女身旁,施展大擒拿的手法。要知赫連清雲是武林天驕的師妹,雲紫煙是武士敦的未婚 妻子,公孫奇只要隨便擒住一人便可當作護身盾牌,不但可以脫險,而且可以用來威脅群雄 了。   公孫奇雖然一臂脫臼,但獨臂使出的擒拿手法,仍是十分凌厲。他知道雲紫煙武功較 弱,第一招先向雲紫煙發出。   哪知雲紫煙自從那次受辱之後,回到師父無相神尼門下,又苦練了五年劍術,早已是今 非昔比。此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罵聲「好賊」,竟然毫不躲閃,便是唰的一劍!還刺過 去。   這一劍刺胸截肋,劍勢遭勁,是一招拼著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殺手絕招。公孫奇也不由得 心中一凜:「這雌兒的劍術遠勝從前,倒也不可大過輕敵了。」   但雲紫煙雖然遠勝從前,畢竟還是比不上公孫奇。公孫奇融會正邪兩派的最上乘武功, 招數已到收發隨心的境界。就在雙方即將碰上之際,公孫奇已是身移步換,倏地繞到了雲紫 煙的惻邊,避開了兩敗俱傷的局面。他腳步未停,招數不變,仍然是那一式擒拿手法,不過 抓向雲紫煙的部位,則與前不同而已。   雲紫煙一劍刺空,變招已來不及。倘若是單打獨鬥的話,必將落在公孫奇手上無疑。但 好在有個赫連清雲在她身邊,一見不妙,立即捨命撲來,解雲紫煙之危。   赫連清雲這一招更是使得毒辣,她手揮玉笛,打公孫奇那只脫了日的手臂,而且是對準 了碎折的關節骨縫之處打下去的!   公孫奇手臂只是脫臼,續筋駁骨,還不很困難。但倘若手臂給打斷分成兩截,那麼要想 斷臂再續,就極不容易了。公孫奇當然不敢給她打中,只好閃開。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 驕已經趕到。   公孫奇大喝一聲,抽子一揮,勁風呼呼,就在武林天驕只差幾步就可以趕到之際,倏地 使出鐵袖神功,向赫連清雲捲去。   赫連清雲毒傷初癒,氣力未曾恢復,百忙中一個「鷂子翻身」,向後倒縱,但雖然沒有 給他袖子捲著,卻也給那股勁風震翻。   「砰」的一聲,在半空中一個倒頭觔斗,跌了下來。   武林天驕這一驚非同小可,玉蕭一指,一口炙熱的罡氣,從蕭管之中吹出。公孫奇發出 毒掌,腥鳳罡氣,兩相抵消。公孫奇只剩一臂,不敢戀戰,轉頭便走。   武林天驕急於救人,也無心去追,連忙跑過去將赫連清雲扶起。幸虧赫連清雲剛才閃躲 及時,雖捧一跤,卻投受傷。此時武士敦亦已趕了到來救應了。   雲紫煙叫道:「大哥給我報仇!」武士敦「呼」的一掌打出。   丐幫的大力金剛掌功夫乃是武林一絕,武士敦的師父尚昆陽生前曾有「天下第一掌」之 稱,武士敦天生異稟,掌力之強不亞於師父盛年。公孫奇右臂脫日之後,一直未得空暇敷上 金創藥,剛剛又與武林天驕交了一招,牽動傷臂,傷口擴大,鮮血已在汩汩流出。公孫奇只 得強運邪派玄功,封閉穴道,暫止血流,拚命逃跑。此時二人之間的距離在十丈開外,公孫 奇想不到武士敦的劈空掌力打得這麼遠,只顧運功閉穴止血,而未能及時防禦。只聽得 「蓬」的一聲,公孫奇給武士敦的掌力震翻,變作了滾地葫蘆。   赫連清雲一推武林天驕道:「我沒受傷,你快去擒奸賊!」武林天驕在武士敦前面,距 離公孫奇不到五丈。他放開了赫連清雲,展開八步趕蟬的功夫,幾個起伏,已是追到了公孫 奇背後,公孫奇尚在地上打滾,當然跑不過他。   眼看武林天驕就可以把公孫奇手到擒來,忽見一騎快馬飛奔來到,馬上的軍官竟然是金 軍的主將,具有皇叔身份的完顏長之。   完顏長之喝道:「檀羽沖,你身為金國貝子,何等尊萊,竟與群丐為伍,羞也不羞?」 口中喝罵,手上已在張弓放箭,他是金國數一數二的高手,若只論功力之深,他還要比武林 天驕稍勝一籌。只聽得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武林天驕只差一步就可以抓著公孫奇,利箭已 經射到。武林天驕揮蕭撥箭,箭雖撥落,虎口竟也隱隱發麻。   武林天驕冷笑道,「丐幫豪傑,都是響噹噹的漢子,我與他們為友,勝於你陪伴暴君, 為虎作倀!」完顏長之怒道:「我以為你只是不眼前皇,才犯上作亂的。哪知你竟是甘為叛 逆,我非殺你不可。」弓弦三響,連珠三箭射來。說時遲,那時快,武士敦亦已趕了到來。   武士敦邁步匕前、僻啪兩刀,掃落了兩枝箭,第三枝箭來不及用兵器打落,引身一閃, 這枝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身旁射過。   原來武十敦的內家真力勝於武林天驕,而身法靈活則有所不如。   故所以他能夠打落兩伎,不感吃力,但卻險被第三枝箭所傷。   完顏長之見他面不紅,氣不喘,心中也自一驚:「這臭叫化氣力倒是很大。」武士敦險 給射中,大怒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刀!」一把匕首擲出,但卻不是向馬上 的完顏長之飛來,而是瞄準了馬腳貼地掃去,完顏長之俯伏雕鞍,長鞭一撩,因部位不對, 功力難以盡量發揮,鞭梢雖然捲著了匕首,但馬腿已給刀鋒劃傷。他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 馬,登時人立長嘶,不敢再向前跑。   完顏長之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下馬步戰,我與檀羽衝不過打個平手,加卜這個臭叫 化,我是必敗無疑。好漢不能吃眼前之虧。」此時,金國的大隊武土已將隨後趕到、完顏長 之遂勒住馬頭,不再前進。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各自保護未婚妻子,也急忙回來與大伙會合。   公孫奇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那隊金國武大的「先行」已經趕到接應,完顏長之皺眉道: 「公孫郡馬,你何以如此狼狽?」公孫奇雖然已經殺了受封為金國郡主的妻子,但金國的新 皇帝既然還要利用他,所以仍然保留他這「郡馬」的尊號。   公孫奇不待人扶,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一看武士敦等人已經走回去了,方始放 下了心,暗暗叫聲「好險!」他仗著邪派的護體神功,剛才又應變得宜,是以只是給武士敦 的掌力震翻,而沒有受到內傷。但雖得僥倖脫險,在完顏長之面前出乖露醜,也不禁羞得滿 面通紅。   公孫奇駁上臼骨,敷了金創藥,氣呼呼他說道:「不必提啦,大事已經壞了。不但我這 個丐幫幫主做不成,朱丹鶴也已經給他們擒去了。」完顏長之道:「風火龍呢?」公孫奇 道:「這老殺材更糟,他臨時反悔,把事情都抖了出來,不待別人殺他,自己就自盡了。丐 幫是再也鑽不進去的了,如今是用計不成,只能動武了!」   原來完顏長之在大足峽設下埋伏,是作了兩種打算的。倘若原來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 公孫奇當上了丐幫幫主的話,他就按兵不動,作長遠的打算。以後可以借助於公孫奇之力, 誅鋤更多的抗金義士。倘若計劃失敗,他得到訊號,便即發兵攻來,先把聚會的丐幫弟子一 網打盡。至於公孫奇是否犧牲,則已不在他考慮之內了。完顏長之這個惡毒的主意,是連公 孫奇都未知道的。不過,他聰明絕頂,此時見完顏長之領兵殺來,當然心中亦已明白。但此 時他已走到絕路,再也無法冒亢是抗金的英雄,他既然沒有悔過求饒或一死謝罪的勇氣,也 就只有完全投靠敵人這一條路了。   不過,完顏長之卻不是接到訊號趕來的,(因為朱丹鶴在最緊要的關頭已給武士敦等人 監視,無法發出訊號。)而是給西岐鳳等一眾英雄發現了他們埋伏的秘密,迫得他們不得不 提早發動的。也正由於他們提尋發動,及時殺到,公孫奇才得僥倖逃出一條性命。   此時太乙也已逃回本國的隊伍,於是完顏長之便即發動進攻。那邊武士敦亦已會合了大 伙,嚴陣以待。   赫連清雲跟著武林天驕跑到草坪,石頭上赫連清波那顆盲級,還擺在那兒。赫連清雲一 眼看見這顆首級,不由得心頭一震,失聲說道:「這不是我的姐姐嗎?是你,你們……」武 林天驕道:「不是我們殺的,是公孫奇這奸賊殺的。他要借你姐姐的旨級取信於人,謀奪幫 主大位。」   赫連清雲與赫連清波雖然早已是姐妹殊途,分清涇渭,但目睹如此慘狀,也不禁心中悲 憤,咬牙說:「我姐姐固然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但卻不應該由公孫奇這好賊來殺她!」 上前收了赫連清波的首級,正要尋覓蓬萊魔女,卻已聽得蓬萊魔女驚叫之聲。   原來公孫隱看見武士敦等人回來,知道公孫奇已經逃脫,今後他這不肖之子,將公然與 敵為伍,變成了國人皆曰可殺的好賊了。公孫隱一世英雄,怎忍得了有如此一個不肖之子, 敗盡他的門風,丟盡他的面子。他正在一口氣轉不過來,赫連清雲那幾句話義恰恰在此時讓 他聽見。公孫隱接連受了重大的刺激。   一口真氣走入岔道,登時又暈了過去。蓬萊魔女就是因為她的師父再度暈倒而驚叫的。   柳元宗將本身真氣輸送進去,在公孫隱耳邊低聲說道:「公孫大哥,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諾言,清瑤的婚禮還待你主持呢!」   公孫隱倏地張開眼睛,叫道:「氣死我也!」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嚇得蓬萊魔女張皇失 措。柳元宗搖了搖手,示意女兒不可驚惶,說道,「公孫大哥,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你先要保重身於才好。」公孫隱的心情,柳元宗是明白的。公孫隱是為了自己不能懲治不肖 之了而傷心,故而柳元宗勸他保重身子,正是對症下藥的言語。   公孫隱歎了口氣,說道:「谷涵,你過來!」笑傲乾坤上前叫了一聲:「爹爹!」公孫 隱道:「我答應把瑤兒嫁給你,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笑傲乾坤道:「請爹爹吩咐。」 公孫隱道:「我已是不能親手懲治這個畜牲了,你們夫婦成婚之後,必須為我完成這個心 願。」原來公孫隱雖然給柳元宗鼓起求生的意志,但已經走火入魔,今後將半身不遂,不能 行動的了。他知道蓬萊魔女念在他的情份,未必下得決心殺公孫奇,故而鄭重地囑咐笑傲乾 坤,把這件任務交給他。笑傲乾坤道:「爹爹,你安心養傷。這件事我會給你辦到的。」此 時,金國武士已經殺上山頭,公孫隱道:「好,你們都去迎敵吧。不能因為我的原故,累了 大家。」柳元宗道:「你一世英雄,也決不能落在敵人手中。」不由分說,把公孫隱背了起 來,公孫隱還想說話,柳元宗已搶著道:「谷涵的武功制服不了公孫奇,今後還得你多傳授 他們夫婦的武功呢。你不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怎能指望谷涵給你完成心願?」   公孫隱這才沒有話說,索性閉上眼睛。他是不願意看見他的兒子跟著敵人一道殺來。   但公孫奇卻並沒有再殺回米,他一來是怕他父親,二來斷臂待續,因此乘了一匹快馬, 自己先跑回去養傷了。神駝太乙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仍然跟隨完顏長之殺來。完顏長之殺上 山頭,立即喝令放箭。他帶的這班武士,都是經過挑選過的好手,人人武藝高強,用的是當 時最犀利的一種武器——神臂弓。   一聲令下,千箭如蝗,神臂弓所發的箭可以射到三十丈開外,丐幫弟子有十數人登時中 箭身亡。   武士敦大怒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們會放冷箭麼?」   信手拾起地上一塊石頭,用力一捏,石頭碎成十數塊,把手一揚,用「天女散花」的手 法打出,這把碎石也飛到數十丈開外,打死打傷了十幾個金兵。   可是丐幫這邊,有武士敦這等功力的人,不過寥寥數人,而對方卻有幾百張神臂弓,兩 邊箭石交鋒,丐幫這邊自是大大吃武土敦急忙改變隊形,用人自為戰的辦法,各自我尋隱蔽 的地方,或躲在岩石之後,或藏在大樹之上,雙方用暗器互相攢射。   普通的暗器,不如神臂弓射得這麼遠,丐幫仍是不免吃虧,但改換了戰術之後,傷亡已 是大為減少。丐幫弟子與一眾英雄都懷著滿腔怒火,只待敵人接近,就衝出去與他們肉搏。   可是完顏長之卻勒住了戰馬,金國的武士也都在三十丈之外停止前進,只用神臂弓發 箭,武士中有數十名神箭手,丐幫弟子一在隱蔽的地方露出頭來,就有中箭的危險,激戰之 下,丐幫弟子又有十數人傷亡。柳元宗、武士敦等人也飛石打傷了對方十幾個神箭手。雙方 傷亡的人數倒是差不多相等,但敵眾我寡,倘若如此相持下去,丐幫這邊卻是禁不起傷亡的 消耗。   武士敦站在高處,嚴密注意敵方動態,只見金軍的隊形向兩面作扇形展開,轉眼間就似 一條長蛇把山腰圈住,看來是要把山頂上的人團團圍困,來一個甕中捉鱉的戰術。武士敦心 道:「好呀,他們的胃口倒是不小,竟想把我們一網打盡麼?但他們的兵力分散佈防,卻也 正有利於我們從一點突圍了。」   武士敦正要下令突圍,忽地心念一動,又再想道:「完顏長之是金國的名將,難道他想 不到兵力分散的弊病?莫非他是另有所侍,誘使我們上鉤?」   心念未已,只聽得山腳也有廝殺之聲,原來是西岐鳳率領的那班好漢,被一隊金兵圍在 山下。西岐鳳這方人數不多,只有四五十個,包圍他們的金國武士,有一百多人,平均是故 三我一。西岐鳳無法突圍,但金國的武士在他們頑強抵抗之下,也不能將他們消滅。好在完 顏長之主要的目的是要殲滅山上的群雄,故而沒有抽出更多的兵力去包圍他門。   東海龍與西岐風情如手足,見他在山下受圍,勃然怒道:「咱們不能坐以待斃,衝出去 與他們決一死戰吧!」在他振臂一呼之下,不屬於丐幫的各路英雄紛紛響應,武士敦雖然覺 得敵人企圖未明,衝出去可能上當,但也不便阻攔,只好率領丐幫之中七袋弟子以上的高 手,給衝出去的群雄壓陣。   東海龍取了一桿長槍,一馬當先,衝上前去,長槍舞得呼呼風響,向他射來的亂箭,都 給他長槍撥落。宋金剛等一眾英雄,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冒著箭雨衝鋒,雖然又死傷了幾 人,但雙方的距離,已是越來越近。   轉眼間已衝到金軍陣前,一個軍官是金國著名的勇上,不識得東海龍的厲害,自恃本 領,拍馬迎來,東海尤大吼聲,長槍飛出,從這個軍官的前心射人,後心穿出,登時人仰馬 翻,死於非命。金軍陣腳搖動。   神駝乙休跟在完顏長之身邊,見東海龍來得兇猛,怒道:「待我去收拾這糟老頭兒。」 完顏長之微笑道:「不必與他們逞血肉之勇。」此時一眾英雄都已殺到,眼看雙方就要短兵 相接,完顏長之忽地將令旗一展,喝道:「用火燒他!」   金軍兩翼分開,中間現出一隊黑衣武士,人人手上抱著一個長達一丈的圓筒,黑黝黝的 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眾英雄方自一怔,陡然間只聽得呼呼風響,火光耀眼,每一個圓筒都噴 出了火來。登時就似有數十條火蛇,吐出火舌,擇人而嚙。眾英雄猝不及防,許多人身上著 火,燒得焦頭爛額。東海龍在地上一個打滾,撲滅了身上的火焰,跳起身來,搶了一個噴火 筒,也向金軍射去。可是他一個人究意是敵不過數十條火蛇的掃射,其他的人搶不到噴火筒 被燒傷的已經不少,只得退後,離開了噴火筒所能及的範圍。   完顏長之吹起號角,正面的金軍以噴火筒開路,步步挺進。   圍繞著山腰的各處金軍也都放起火來。   原來這噴火筒乃是完顏長之的又一「秘密武器」,玉門關外,盛產石油,在地底下湧出 來,當地人稱為「黑水」(其時還未知道「石油」這個名詞),完顏長之利用這種「黑 水」,叫巧手匠人製成了噴火筒,火力可以射到三丈開外。完顏長之這次是意欲將首陽山上 的群雄一網打盡,故此最初只是用神臂弓射著陣腳,而下肯馬上便用火攻。他是要等待包圍 圈完成之後,才動用噴火筒,叫山上各處起火,把山頂變成火海。這樣部署,山上的人不論 從哪一個方向衝下來,就都要受到火海所阻了。   可是由於東海龍等人衝來,他們的「火攻」只能提前發動。   山後還有一個缺口,主軍未曾佔領,亦即是包圍圈的一環尚未完成。武士敦當機立斷, 馬上叫丐幫弟子從後山這缺口衝出,他自己則與笑傲乾坤等人去搶救陷入火網的群雄。同 時,山腳被包圍的西岐鳳這一班人,也需要他們前去解圍。   噴火筒在山上使用最為見效,山上草木茂盛,著火即燃,但也有一個毛病,前面一著了 火,後面的金軍也就不能前進了。   武士敦把朱丹鶴挾於脅下,喝道:「誰敢擋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眾英雄之 中,以他的掌力最為雄渾,當下選擇了火勢較弱的地方撲去,呼呼幾記劈空掌打出,把一股 火焰打得火舌反吐,轉過方向燃燒,嚇得附近的金軍紛紛躲閃。   跟在他後面衝擊的有十幾個丐幫中的六袋、七袋弟子,這些有豐富對敵經驗的丐幫高 手,想出了一個暫時救急的滅火之法,他們都是背著一個討米袋的,此時就把泥上塞滿袋 中,抱著泥袋,在火上滾過去,只要火勢不是十分旺盛的地方,給泥袋一壓,火苗便給撲 滅。這個方法雖然只是在火勢較弱的小面積見效,但畢竟也闖出了一條路。   武土敦手起掌落,打翻了幾個武上。東海龍撲火了身上的火焰,大吼一聲,鬚眉怒張, 跟著衝進敵陣。他的混元一氣功足以開碑裂石,也是厲害非常。丐幫高手與江湖好漢兩股人 會合,折了性命,殺入金軍隊伍之中,勢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海。   噴火筒與神臂弓都是利於遠攻的武器,一到近身肉搏,便毫無作用,此時只是各憑本領 的決鬥了。   武士敦正向前闖,忽覺一股冷風,如箭射來,饒是武士敦功力深厚,也自感到透骨的寒 意。武士敦一掌拍出,只見來的乃是神駝太乙。太乙喝道:「你挾持師叔,犯上作亂,若不 放人休想活命!」欺身直進,掌劈指戳,截住了武士敦的去路。   武士敦知他玄陰指的厲害,橫掌護胸,暗運玄功,便要用大力金剛掌與他硬拚,但他脅 下挾了個人,不及太乙的靈活、他掌力未吐,太乙已閃到他的惻邊,倏地一指,竟然是向著 朱丹鶴的大靈蓋戳去。朱丹鶴被武士敦倒挾脅下,腦袋下垂,太乙身軀高大,要彎下腰來, 指尖才能戳著他的天靈蓋。   武士敦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太乙是要想殺人滅口。在這千鈞一髮之間,武士敦左臂挾 人,無法解招,只得一個旋身,拼著背心受他一指,保全朱丹鶴的性命。   雙方動作都快,眼看太乙的手指就要戳著武士敦背心的「大椎穴」,這是人身十二死穴 之一,倘給他一指戳中,武士敦縱是內功深厚,著了他的玄陰指力,只怕不死也得重傷。就 在此時,忽聽得「叮」的一聲,柳元宗背著公孫隱,鐵杖在地上一點,一掠數丈,及時趕 到,他背了個人,依然能夠使出最上乘的輕功,人在半空,鐵杖已是一招「鷹翔隼刺」,杖 尖也是點向神駝太乙背心的「大椎穴」,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此時大乙若然要傷武士敦,自己也必將斃在柳元宗杖下。太乙平生最忌的就是柳元宗, 在這性命交關之際,當然是先要保命,不敢傷人了。   太乙武功也委實了得。在這危機相扣,眼看就要兩敗俱傷之際,一個「細胸巧翻雲」, 居然躲過了柳元宗杖擊之災。他一跳開,武士敦的危機也就不解自解了。   柳元宗道:「武幫主,你身負重任,先衝出去,讓我未對付這廝。」笑傲乾坤、蓬萊魔 女相繼殺到,柳元宗道:「快快跟上武幫主,給他掩護。小心,別讓敵人殺了朱丹鶴。」蓬 萊魔女應了一聲:「女兒懂得!」幾個起落,追上武士敦,完顏長之恰好縱馬過來,長鞭打 出,想把武士敦背負的朱丹鶴捲走,蓬萊魔女拂塵一展,纏著鞭梢,笑傲乾坤立即上去搶 攻。完顏長之是金國數一數二的高手,倘若單打獨鬥,蓬萊魔女未必是他對手,但如今有一 個笑傲乾坤助她夾攻,而笑做乾坤的本領則是與完頤長之不相上下的,完顏長之不敢戀戰, 連忙收回長鞭,撥轉馬頭便走。   武士敦等人衝了過去,神駝太乙惡念又生,心中想道:「當今之世,武功勝於我的只有 三個人。一個是光明寺的明明大師,他已經發誓不再下山,今生是不會與我為敵的了。一個 是公孫隱,這老兒受了他兒子的氣,身義著了毒掌,如今已是半死不活。剩下的一個就只是 柳元宗了。這老賊做了二十年和尚之後,武功更勝從前,真正與他較量,我恐怕是打他不過 的。但現在他背著公孫老兒,必須分神照顧,我正好趁此時機,將這兩個勁敵一併除去!」   太乙剛才用聲東擊西之法,襲擊武士敦所挾的朱丹鶴而大佔上風,要不是柳元宗趕來, 他幾乎可以把武、朱二人都置之死地。如今柳元宗背著公孫隱,情形與武士敦之要保護朱丹 鶴一樣,太乙嘗過甜頭,遂想依法炮製,一退復上,避免與柳元宗正面交鋒,專門襲擊背在 他背後的公孫隱。   柳元宗一足下良於行,在乎地上的縱躍功夫不及太乙靈活。   倘在平時,他有鐵杖為輔,二十招之內,一定可以勝礙太乙,如今背了個人。雖不至於 給太乙迫得手忙腳亂,但也須要小心謹慎,處處提防了。   有幾個年紀較輕的金國武土不知柳元宗的來歷,不識他厲害,掄刀動槍,也來助攻。柳 元宗大吼一聲,鐵杖橫掃,只聽得一片叮噹聲響,刀槍紛飛,剎時間就有十幾個金國武士倒 了下地。攻擊他的只有四五個人,伺以卻有十幾個倒地?原來另外的人,是因為與他的距離 太近,本身又無內功根底,是以給他的佛門「獅子吼」功震倒的。   但太乙卻趁此稍縱即逝的時機,繞到柳元宗背後,使出玄陰指的功夫,一指向公孫隱點 去,他怯於柳元宗的厲害,不敢太過迫近,但雙方的距離也不到五尺。玄陰指力射到了公孫 隱的身上!   公孫隱打了一個寒噤,忽地反手一掌,喝道:「無恥老賊,膽敢欺我!」神駝太乙只道 公孫隱已半死不活,玄陰指力發出,正自得意,哪知對方的掌力,驟然間竟似排山倒海而 來,太乙大叫一聲,「哇」的一大口鮮血狂噴出來,身軀騰起,倒縱出數丈開外。   原來公孫隱雖因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但半身不遂,只是不能走動而已,他數十年的功 力,卻依然還在的。這數十年的功力用來驅毒,減了幾分,但即使減了幾分,也還要勝過神 駝太乙。公孫隱恨極了太乙,當太乙與柳元宗交戰之時,他已默運玄功,將畢生功力都聚於 掌上。待到太乙偷襲,他這一掌打了出去,太乙與他的距離不到五尺,如何能夠抵擋?還算 太乙本領不弱,一受掌力,立即倒縱出數丈開外,幸得不死。但身受震盪,落下之時,已不 能平平穩穩著地,而是一個倒栽蔥地衝下來了。完顏長之的衛士連忙將他搶救,無人敢再攔 阻柳元宗與公孫隱了。   公孫隱打出了這一掌,消耗真力過甚,也咯了一口血。柳元宗逍:「公孫大哥,你怎麼 樣?」公孫隱笑道:「只不過加上一點點傷而已,算不了什麼。那老殘廢傷得比我更重,吐 的血比我更多。我料他不到一個月後,決計不能起床。」柳元宗聽他說話的聲音,知他所言 不假,雖受內傷,並非嚴重,對他的深厚神功,也是深深佩服。   完顏長之手下武士,是布成了一字長蛇陣圍住山腰的,群雄從一點突破,他的兵力不能 迅速集中,噴火筒又不便使用,因為山上已經起火,倘若用了噴火筒,山下也要起火,豈非 連自已也要被包圍在火海之中。故而只能讓他們突圍而去。   但完顏長之仍然不肯死心,一面傳令,把兵力集中,準備去追;一面叫神箭手改用神臂 弓射殺正在向山下奔逃的群雄。   武士敦、東海龍等高手殿後,掩護突圍,以劈空掌力,掃蕩亂箭,雖然也不免有點傷 亡,但沒多久,已是逃出了神箭弓的射程之外。此時完顏長之的兵力尚未集中。   西岐鳳那一班人在山腳被圍,東海龍道:「趁完顏長之未曾追下,咱們趕快去給他們解 圍!」群雄加快腳步,疾衝下去,不料到了山腰,忽見山下塵頭大起,又來了一彪軍馬。武 士敦大吃一驚,說道:「金軍續有後援,咱們背腹受攻,如何是好?只有拼一死戰了!」   武林天驕笑道:「武幫主不用憂心,你看清楚那個旗號。」那彪軍馬風馳電掣般地趕 到,一聲吶喊,竟向著包圍西歧鳳的那隊金國武士衝殺。只見那面大旗,用金線繡出一頭飛 虎,打出的是「耶律」兩個大字的旗號。武士敦道:「這是何方部隊?」武林天驕笑道: 「這是我的好朋友耶律元宜的遼軍。」   原來耶律元宜這支遼軍,自從在採石礬反金之後,趁著完顏亮新死,金國政局動盪的時 機,由耶律元直率領,流竄數千里,由長江北岸審至陝甘山區,最後遁入祁連山安營立寨。 經過一年多的休養生息,創傷漸復,戰鬥力更見增強,祁連山與首陽山相距一千餘里,這次 完顏長之率隊西來,給耶律元直派在地方上的細作察知行蹤,報與耶律元宜知道。完顏長之 是金國的擎滅一柱,難得他這次孤軍西來,故而耶律元宜得知消息,立即發兵追蹤,意欲將 他殲滅的。   遼軍赴到,恰是時候,一輪衝殺,山下那隊金國武士,抵擋不住,四散奔逃。西歧鳳之 圍已解,丐幫、遼軍與各路英雄三幫人馬會合一起,在人數上已經比金軍略佔優勢。   完顏長之不愧大將之材,集中了兵力之後,以一隊籐牌軍作前鋒,掩護前進,神箭手屆 中,用神臂弓射住陣腳,隊形嚴整,雖敗不亂。丐幫這邊,因有數十人受傷在先,此時也必 須分出人力,照料傷者。完顏長之這隊金軍,並非尋常軍隊,個個都是千中選一,武藝高強 的武士,一輪混戰,終於給他們的強弓駿馬、奪路突圍。耶律元宜雖然未得達成殲滅敵軍之 願,但卻給丐幫與群雄解了圍,也就不再去追擊敵軍了。   赫連清霞與耶律元宜同來,赫連清雲、武林天驕二人上前與他們相見,姐妹會面,又是 喜歡,又是感傷。喜歡的是離亂之後,姐妹都各自我到了歸宿:感傷的是她們的大姐死在公 孫奇之手,雖說咎由自取,但死在公孫奇之手,究竟令人感到不值。   此時武士敦一面令人按應從後山衝出的丐幫弟子,一面整頓隊伍,檢查傷亡,並商量今 後行止。   耶律元宜說道:「完顏長之突圍而去,只怕要調動大軍來圍殲咱們,此地不宜久留,必 須趁他們的大軍未曾聚集之前,化整為零,火速撤退。」武士敦道:「吾兄所見基是,但我 還有點事情,須在這裡多住一日.你們的隊伍人多,先撤退吧。」   赫連清霞對姐姐微微一笑,說道:「二姐,我想請你和檀師兄都到祁連山去,咱們姐妹 也好相聚些時。我的事情還得由你作主呢。」說到此處,忽地在姐姐耳邊低聲說道:「你的 事情也得有個著落了,最好咱們姐妹是在同一天……」   赫連清雲滿面飛紅輕輕啐了一口,道:「不識羞的丫頭。好,依你就是。」兩姐妹與武 林天驕便一同去向蓬萊魔女辭行。笑傲乾坤在蓬萊魔女身邊,與武林天驕相視而笑,莫逆於 心。   耶律元宜這支遼軍走後,武士敦請八袋弟子中的趙固代為執行幫主職務,帶領丐幫弟於 南歸。正是。   血雨腥風都過後,晴天麗日照紅妝。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七回 至死始知多罪孽 此生深悔少海量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七回 至死始知多罪孽 此生深悔少海量   此次前來參加丐幫大會各路英雄,受傷的亦很不少。一般輕傷的都已走了,但傷得較為 嚴重的卻必須覓地療傷,其中就包括有東海龍、宋金剛、杜永良、青海三馬等成名人物。東 海龍與宋金剛被火燒傷,幸在他們功力深湛,敷上了湯火藥,可無大礙。青海三馬與杜永良 是被神臂弓射傷的,則必須給他們拔箭、刮毒,神臂弓的傷害力比普通弓箭大得多,醫好之 後,恐怕也難免殘廢。   火傷、箭傷還是屬於外傷的範圍,還有幾位受內傷的更是嚴重。公孫隱是內傷加上走火 入魔,本來極是嚴重,但他本身功力也是極為深厚,如今他已有了求生的意志,已是可以確 保性命無憂了。   另外一個傷得最重的則是朱丹鶴,他接連兩次受了神駝太乙玄陰指的襲擊,至今仍是昏 迷未醒。武士敦就是為了他的緣故,要等待柳元宗將他救醒,盤問他的口供,故而不能立即 與丐幫弟子南歸。   這些需要覓地療傷的人,暫時就住在公孫隱的家中。   到了公孫隱家中之後,柳元宗要替公孫隱再把一把脈。公孫隱道:「不,你還是先救活 朱老賊緊要,這廝固然死有餘辜,但卻不能讓他那麼輕易地就死了。」   柳元宗把過了朱丹鶴的脈,搖了搖頭,說道:「他所受的陰寒之毒已經深入膏肓,要醫 好是沒有希望的了,但可以令他甦醒片時。」當下取出主針,在他後腦的「懸樞穴」猛扎一 針,朱丹鶴果然人叫一聲,醒了過來。   武士敦道:「朱丹鶴,你是本幫長老,地位何等尊崇,本幫有何對你不住,你因何要私 通金虜,傾覆本幫?」   朱丹鶴嘿嘿冷笑,說道:「武士敦,算你運氣好,你已經做了幫主,而我則反正是要死 的了,我何必答你的話?」   武士敦大聲說道:「不錯,你是要死的了,我們光明磊落,決不用可以救活你的活來欺 騙你。但一死也有榮辱之分,今日這場大戰,丐幫弟子死的就很不少,他們之死,就是重於 泰山!   至不濟就如風火龍吧?他臨死仟悔,吐露真情,也可以得幫中一眾弟子的原諒。你若至 死不悔,我們就只能當你是一條狗似的死掉了!你想想,你曾是丐幫長老,你也曾經是被江 湖好漢尊敬的武林前輩,卻為何變節投敵,非但身敗名裂,而且對不住列祖列宗,死了也要 永遠受人唾罵!你說出來,或者還可以減輕你的罪過!說!你是怎樣勾結金虜的?說!你還 有什麼同謀的黨羽沒有?」   武士敦這番義正辭嚴的說話,對於臨死的朱丹鶴確是一個重大的刺激,勝於用什麼甜言 蜜語誘供,更勝於用什麼嚴刑拷打迫供。朱丹鶴蹬著雙眼望了武士敦一會,終於說出匈話來 「嘿,嘿,你們都錯了!」   武士敦喝道:「什麼錯了?」朱丹鶴縱聲笑道:「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根本就不是 你們漢人,我是金人!你們罵我通敵叛國,根本就沒有罵對!嘿,嘿。武士敦,我的情形正 是與你一樣。你以漢人假冒金人混入了御林軍,我則是以金人假冒漢人混入了你們的丐幫。 不過,你的運氣好,你刺殺了完顏亮,你成功了。我的任務卻沒有完成,我要謀奪丐幫幫主 之位,第一次是我自己敗給你的師父尚昆陽,第二次是我的徒弟公孫奇又敗了給你。兩次都 是功敗垂成,這一次比上一次敗得更慘。哼,哼,這是我們的運氣不如你們,功虧一簣,大 復何言!」   眾人聽了這番說話,都不禁相顧駭然。想不到朱丹鶴竟是混人丐幫的奸細,數十年來竟 然無人發現,給他篡據了長老的高位。武士敦更是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師父那一封預 先留下給我證明的朽信,是交給魯師伯而不是給他。要不然只怕我早已在金京被捕了。嗯, 這麼看來,師父雖然沒發現他是奸細,也早已知道他是不可靠的了。」   朱丹鶴看了看眾人相顧駭然的禪色,又得意大笑起來,說道:「我們雖然是兩次失敗, 但卻也不是毫無成績。這幾十年米,丐幫與江湖上的各大幫派部不大往來,日益疏遠,尤其 是與綠林中人,更是彼此猜忌,『丐幫綠林,兩不相混!』『丐幫弟於不許與綠林中人有甚 私交!』這兩條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懸為厲禁,但也已經成為丐幫弟於所要奉行的戒律了。 你們知道這些主張是准提出來的嗎?嘿,嘿,就是我,朱丹鶴!是我堅持丐幫應該『各人自 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嘿,嘿,爭幫主我雖然是爭不過尚昆陽,但我這些主張, 卻說服了多數人同意。   尚昆陽在長老會中爭不過我,他不同意,也是無可奈何了!」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丐幫中人更是如夢初醒,這才知道了朱丹鶴孤立丐幫的陰謀,知道 了朱丹鶴挑撥丐幫與綠林不和的毒辣手段,心裡都是想道:「這廝雖沒能夠篡奪幫主之位, 但這幾十年來,丐幫受了他的影響,這禍患也真是不小了!」   武士敦冷笑道:「朱丹鶴,你錯了!」   朱丹鶴正在得意,雙眼一翻,問道:「我又怎麼錯?」   武士敦道:「你說你的情形與我相同,其實完全兩佯!我是為了正義的事業,為了要對 宋、金兩國百姓都有好處,才冒充金人去刺殺完顏亮的。而你卻只是一個助紂為虐的狗奴才 而已,豈敢與我相比!你以為你我的失敗成功都只是由於運氣麼?不,不,在我是得道多 助,在你則是眾叛親離。今日的丐幫大會,不是非常明顯他說出了這個事實,作出了對比 麼?哼,哼,你還有什麼得意?你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英雄麼?不,不!你只是一條狗熊!」   朱丹鶴混進了丐幫,雖然位居長者,地位崇高,但在他來說,卻總還是覺得「壯志未 酬」。既不能作為一幫之主稱雄江猢,又不能作為一個「勝利的英雄」「凱旋回朝」,故此 他在臨死之際,吐露真相,這並非是出於懺悔的心情,而是要自誇「功績」,自鳴得意。不 料給武士敦一頓義正辭嚴的大罵,登時有如一盆冷水澆頭,令他氣焰頓消,他自以為是「聰 明機智」的事績,在別人眼中,卻只是把他當作一條糊塗透頂、助紂為虐的狗奴才。他第一 次想到了正義與邪惡的分野,想到了在人生的道路上的大是大非的問題,可是這已經太遲 了。   在眾人憤怒的目光注視之下,朱丹鶴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或許是我錯了,嗯,我 是個狗熊,我竟然是個狗熊麼?」兩眼翻白,口葉泡沫,當真像一條狗似的死去了。   武士敦道:「可怕,可怕!」停了一停,接著對旁邊的兩個丐幫弟子解釋道:「可怕的 不是朱丹鶴,而是我們太過精神鬆懈了。應該懂得:暗藏的敵人,沒有拿著刀槍的敵人,比 拿著刀槍與咱們廝殺的敵人更為可怕,更應防範。」   丐幫弟子都是心頭沉重,朱丹鶴之死令他們如夢初醒,想到許多從未想過的事,武士敦 緩緩說道:「朱丹鶴混進本幫,這固然是一件壞事,但也未嘗不可變為一件好事。經過這個 教訓,我們總可以變得聰明些了。」   黃昏時候,天氣忽然起了變化,雷鳴電閃,來了一場大雷雨。武士敦笑道:「好,這場 大雷雨正好沖洗了我心頭的積悶。」   柳元宗也笑道:「這場大雷雨真是來得合時。山上的大火可以不致成為災禍了。一場大 雨之後,道路泥濘,完顏長之要想調集大軍趕來,也勢將受到阻礙了。」   這一晚柳元宗目不交睫,整整忙了一晚,替受傷諸人拔箭、敷藥、療傷,幸喜這些人都 是有武功根底的,柳元宗的醫術又極高明,到了第二大,所有受傷的人病情都有好轉,在同 伴照料之下,陸續離開。人雷雨過後,這一日天色很好。   武士敦與雲紫煙最後也走了。蓬萊魔女勸公孫隱道:「師父,你也不宜再留在家中了。 公孫隱茫然道:「我去哪兒?我不想變作你們的累贅。」   柳元宗道:「我倒想到一個最好的去處。陽谷山光明寺的明明大師是我的好友,也是你 的好友,咱們到他那兒,你可以安心靜養,我也可以得到機會,咱們三個老頭兒相聚相 聚。」   公孫隱道:「好倒是好。只是清瑤與谷涵的婚事如何?我本來想在家裡替他們舉行盛大 的婚禮的,如今卻是不能夠了。咱們躲到明明大師那兒,難道叫他們在和尚廟裡成親麼?」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師父,我們並不急於成家。」公孫隱笑道:「你還沒有問 過谷涵啊,你不著急,你怎知他不著急?谷涵,你已經等了她許多年了,倘若再岡我的原 故,耽擱你們的婚事,我心也有不安。你看,如果——」公孫隱的意思是,如果華谷涵想要 成婚,如果不嫌婚禮草率的話,那就多留一日,讓他們成了婚再走。   華谷涵笑道:「我已經等了這多年了,再等一些時日,又有何妨?乾爹,我們等你身體 好了,再來給我們主持婚事,那不是喜上加喜麼?」   公孫隱苦笑道:「我這半身不遂之症,恐怕是不會好的了。不過現在成婚也確是草率一 點,那就先離開這裡再說吧。谷涵,你還未成親就很聽瑤兒的話,這,我倒是很歡喜的。」   蓬萊魔女道:「我身為綠林盟主,這一年多來,卻是東奔西走,未曾回過山寨,綠林中 的事務,也很少過問,雖說有個玳瑁代勞,我也應該回去了。」言下之意,是以公事為重, 兒女之情不妨暫擱的意思。   公孫隱哈哈笑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本是男予漢的抱負,難得你是女於也有如 此抱負,就聽從你自己的意思吧。不過也不能拖得太久了。」   柳元宗道:「當年我也是半身不遂,現在雖然走路還是不大方便,但總是可以走了。對 治療半身不遂之症,我多少有點心得。聽說明明大師新近練成了一項無上神功,咱們三個老 頭兒聚在一起切磋內功心法,說不定對你的復原可以加快許多,用不著像我這樣久的。咱們 可以一年為期,到時候不論你是否已經完全恢復,我都陪你到瑤幾的山寨去,替他們完婚。 公孫大哥,這樣辦,你不必再擔心事了吧?」   公孫隱喜道:「這是最好不過的了。好,咱們走吧。」   蓬萊魔女早已替師父收拾好了東西,包括他一生心血的武學著作在內。於是一行四眾, 便即登程。仍然由柳元宗背負公孫隱。   公孫隱離開老家,頗有感觸,說道:「我隱居采薇村已將近二十年了,足跡不出首陽山 外。當年我是為了不肖之子,心灰意冷,這才不問世事的。不料我不管外間之事,外間的事 卻要管到我的頭上。我只恨我當年沒有早早處置那個畜牲,到頭來幾乎給他害得我身敗名 裂。唉,現在我已經明白,凡事都不能只用躲避的辦法。」   這番活聽來似是傷感,卻也是策勵自己的意思。柳元宗暗暗歡喜,心想:「只要這老頭 兒保持這樣心境,那就更有把握助他早日復原了。」   他們都是一身超卓的輕功,一路無事,不過三天,便趕到了光明寺。   明明大師與這兩位老朋友隔別多年,想不到他們一同來到,相見之下,皆大歡喜,明明 大師武學深湛,一看就知公孫隱乃是「走火入魔」因而患上半身不遂之症。當下合什問道: 「公孫施主,你的玄門正宗內功,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何以卻會走火入魔?柳兄,聽說 你出了家又還了俗,但你這次重入佛門,老衲雖然不要迫你二次剃度,也要留你多住些時 了。」   公孫隱歎道:「大師問起由來,哎,這,這真是一言難盡,」柳元宗卻笑道:「大師, 你不讓我住,我也要在你這兒最少住上個一年半載呢。閒話少說,聽說你新練成了一項無上 神功,對於打通奇經八脈之法,可有超越前人的妙悟麼?」   這三人都是當世頂兒尖兒的武學大師,但柳元宗之所以一見面便與他談論內功,還不僅 僅是由於共同的興趣,而是急於知道有沒有更快的辦法,可以治好公孫隱的半身不遂。   明明大師當然知道他的用意,笑道:「老衲天資愚鈍,內功心法雖有一點新的領悟,卻 怎敢說是超越前人?柳兄,聽說你得了希夷老祖的『指元篇』,這是前輩武學秘典中最難得 的上乘心法;公孫施主的玄門內功,老衲也是早就佩服了的。咱們三個老頭兒難得相聚,老 鈉也正要向兩位請教呢!」柳元宗哈哈笑一道:「都是老朋友了,還用說什麼客套的話兒? 咱們就切磋切磋吧。」   這三個武學大師,一談起上乘內功,就談得滔滔不絕,彼此論難,奧義雜陳,連笑做乾 坤與蓬萊魔女這等有很深造詣的人,在一旁也是聽得半懂不懂。   慧寂神尼將蓬萊魔女拉了出來,笑道:「讓他們三位老人談個盡興吧。我只想問你,你 和清雲二妹一同去的,怎麼,你如今又換了一個同伴回來了?你是『孟光早已接了梁鴻案』 啦?」   這句話的意思,即是問他們是否已訂鴛盟。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笑道:「清雲二妹已經不用我陪她啦,今後日有你的弟弟照顧她 了。你這個做姐姐的等著喝你弟弟的喜酒吧。嗯,對不住,我不知道你這個出家人戒不戒 酒?」   慧寂神尼喜道:「原來如此。恭喜恭喜,你們都是有了著落了。到了你們大喜之日,我 就是破戒為你們喝一杯酒也是不妨。   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我的弟弟,他與清雲卻去哪兒?」   蓬萊魔女道:「他們到祁連山耶律元宜那兒去了。清雲的三妹清霞是和耶律元宜在一起 的。聽說他們的好事亦已近了。」當下將在首陽山會見武林天驕、耶律元宜等人的經過告訴 了慧寂神尼,慧寂神尼越聽越是歡喜。   慧寂神尼道:「你這次可以多住幾天了吧?」蓬萊魔女道:「還不一定。不過,大約不 會少過三天。」慧寂神尼正想問其所以,只聽得柳元宗已在叫他女兒道:「瑤兒,你師父叫 你。」   蓬萊魔女走回屋子,只見公孫隱精神煥發,她父親也是臉有喜容。心想一定是他們三人 切磋最上乘的內功心法,已有新的發現。   柳元宗果然說道:「不出我之所料,你師父在一年之後,就可以到你的山寨去為你們主 持婚禮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祝師父早日恢復健康。」   公孫隱微笑道:「我也但願你們早日成家立室。咳,不過在這一年當中,難保你們不遇 上、不遇上那個畜牲,我以前曾吩咐過谷涵了的,你們倘若遇上那個畜牲,不必等我處置, 你們就要替我清理門戶。我想趁這幾天你們都在這兒,把我平生的武學都傳給你們。即使仍 然克制不了那兩大毒功,也總可以令你們多幾分取勝的把握。」   蓬萊魔女這才明白,師父叫她進來,是要她與華谷涵一同受教,多學一些可以對付她師 兄的本領。蓬萊魔女可以想得到師父的心情,他要假手於徒弟與乾兒子為他除掉親生的兒 子,內心將是如何沉痛?蓬萊魔女很感難過,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精神還未怎麼恢復, 這個——」公孫隱道:「不,你不必為我顧慮,我志已決,你要用心學會我的功夫,免得耽 擱你的行程。」   蓬萊魔女心中難過,但想到「大義滅親」四字,也只能默不作聲了。   公孫隱在蓬萊魔女出師以後這七年當中,在武學上深入鑽研,又有了不少新的心得,雖 然未必勝得過蓬萊魔女父親的所學,但卻是最適合用來對付公孫奇的。因為公孫奇儘管是練 了許多邪派功夫,但他的武學基礎卻總還是家傳本領。   一代武學大師的平生心血,其深奧可想而知。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整整學了三天,對其 中的妙處還未能完全心領神會。不過,好在蓬萊魔女對本門武學已有很深的根底,記熟了口 訣,懂得了原理之後,假以時日,總不難勘透精微,是以公孫隱在傾囊傳授之後,也就不再 多留他們了。   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同住一個房間,臨行之日,慧寂神尼忽地想起一事,說道:「柳女 俠,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蓬萊魔女道:「姐姐不必客氣。做得到的我一定效勞。」慧寂 神尼道:「我想托你去打聽一個人,我是因為你來到這兒才想起她的。這個人和你的關係比 我更深,料想你一定也惦記著她的。」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是誰?」慧寂神尼笑道: 「就是你從前的貼身侍女玉珊瑚。她是經我給她剃度出家的,在佛門的名份上,也算得是我 的記名弟子。」   珊瑚、玳瑁二人是蓬萊魔女最親信的侍女,名為主僕,實如姐妹,尤其珊瑚,更是自小 與她作伴,和她一同長大的。故此蓬萊魔女聽得慧寂神尼提起珊瑚,便連忙問道:「她怎麼 樣?出了什麼事了?」   慧寂神尼笑道:「你別緊張,沒怎麼樣。我只是想你去看一看她。」蓬萊魔女道:「她 在哪幾?對啦,我正想問你,她為什麼不跟隨你?」慧寂神尼道:「她本來是隨我在棲霞嶺 出家的,後來我到這裡來侍奉我的公公,她也離開了江南,說是要回她的家鄉打一個轉,然 後再到光明寺探我。要是光明寺可以容她的話,她就在光明寺出家。如今已是半年有多,尚 未見她來到,是以我有點放心不下。她的家在登州萊鄉下。」蓬萊魔女道:「我知道的。」 慧寂神尼道:「你們這次回去,倘若順路的話,請你去探聽一下。」蓬萊魔女道:「就是不 順路我也一定去的。」接著笑道,「慧寂姐姐,請恕我說實話,我是不贊同她出家的。要是 我勸她還俗,你不會怪我吧?」慧寂神尼笑道:「我的出家是無可奈何,珊瑚年紀輕輕,紅 顏少女,就要隨我青燈札佛,我也為她感到可惜的,不過,我勸不醒她而已。要是你能夠勸 她還俗,我是求之不得,」   蓬萊魔女談完了珊瑚的事情,拾好行裝,便去和師父告別,並向明明大師辭行。笑傲乾 坤也已在那幾等著她了。   公孫隱是知道蓬萊魔女以綠林盟主的身份,需要早日趕回山寨的,他也不願意耽擱他們 的行程,但臨別之際,仍是不禁老淚清然,一手拉著一個,說道:「但願你們早日為我了卻 心願。   我半身不遂,不能送你們了。」他說的「了卻心願」,一是指公孫奇的事情,一是指他 們的婚事。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都是明白的。   蓬萊魔女道:「師父放心,我們在山寨等你老人家來。反正也不過一年,我們就可以見 面了。」   柳元宗與慧寂柳尼給他們送行,送了一程,蓬萊魔女道:「不敢有勞姐姐遠送,請回去 吧。」柳元宗道:「對啦,慧寂,你先回去,我再送他們一程。」慧寂神尼看看他們父女似 是有私事要說,便與蓬萊魔女互祝「珍重」,揮手道別。   慧寂神尼走後,蓬萊魔女道:「爹爹還有什麼要吩咐女兒?」柳元宗若有所思,半晌說 道:「你們這次回去,要經過固原吧?」   固原是在洛陽北面二百里左右的一個地方,蓬萊魔女道:「正是要經過那個地方。」她 驀地想起一事,問道:「對啦,爹爹,聽說你上次在往首陽山之前,曾到固原說是要了結一 樁公案?」   柳元宗道:「不錯,但這樁公案並未了結,」蓬萊魔女道:「什麼事情,爹爹可以告訴 我嗎?」   柳元宗黯然說道:「你二叔在固原有一頭家。」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二叔,哦, 你是說那、說那無惡不作的柳元甲麼?我可不願意再叫他做叔叔了。」   柳元宗道:「咱們柳家出了這麼一個敗類,我也是很痛心的。   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唯其他是柳家的人,我更需要早日處 置,作個了斷。」   蓬萊魔女道:「我明白了,爹爹上次到固原去,可是為了大義滅親,要去將他除掉?」   柳元宗道:「我聽說他已潛回江北,很可能是回去他在固原的那一頭家,因此我想去考 查一下,要是他已經悔改,我可以留他一命,否則我就廢掉他的武功。」蓬萊魔女知道父親 總還是多少念及與柳元甲昔日的兄弟之情,所以他預擬的最厲害的懲罰,也只是「廢掉他的 武功」。   柳元宗續道:「除此之外,我還想給他的妻兒作個安排,免得他的兒子走上父親的邪 路。」   蓬萊魔女詫道:「他在固原,原來還有妻兒的麼?怎的一個在江南,一個在江北,相隔 數千里之遙,並不住在一起。」   柳元宗道,「這件事也是我再次出山之後,新近才打聽到的。   據說元甲的妻子本來是江南的一個女盜,元甲初到江南那幾年,憑著武功,成為了綠林 之雄,那時他還未曾與官府勾結,和金虜私通之事,更是絕無人知,以至讓他欺世盜名,更 進一步而變成了江南眾望所歸的武林盟主,那個女盜就是在這個時間嫁給他的。後來不知怎 的,他們已經生下一個兒子,他的妻子卻突然在兒子週歲之日,攜兒出走,從此就沒有冉回 過江南。我懷疑他的妻於很可能是看出他的本來面目,不願同流合污,故而攜了兒子,走到 遠處安家的。當然,其中的詳細內情,我還不是怎麼清楚。」   蓬萊魔女道:「柳元甲可知道妻子在固原的消息?」她因為不願意稱柳元甲做叔叔,故 此直呼其名。   柳元宗道:「這件事我也未能打聽出來,元甲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在北方的耳目也很 靈通,想來是應該知道的。」   柳元宗接著說道:「他給江南豪傑群起而攻之後,已變成了喪家之犬。他的妻兒離開他 也已有十年了,不管他們夫妻之間是否曾發生過重大的爭執,但他到了這個境地,料想一定 會到固原去探望他的妻兒,以求復合。我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要到固原去看一看。一來是要 考查元甲的行徑、心跡,二來也要看看他妻兒現在的情形如何。元甲罪大惡極,但他兒子卻 是無辜,不應受他所累。要是這個孩子可以造就的話,我是願意將他教養成村的。」   蓬萊魔女道:「爹爹說得有理,父母有罪,原與孩子無關。   但不知爹爹到了固原,結果如何?可曾見著那對母子?」   柳元宗道:「我只打聽得他們是住在固原城北約五寸裡外的一條村子裡,那是一條山溝 裡的村子,名字卻叫做平野村。我到了那條村子,先打聽有沒有姓柳的人家,回說是沒 有。」蓬萊魔女道:「那女盜既是鄙棄她的丈夫,想來是不肯用夫家的姓氏了。也或許這個 家本來就是她的母家。」   柳元宗道:「那女盜本來姓石,我再打聽姓石的人家,卻不料姓石的有四五家之多。這 幾家人家都是祖居此地,並非外人搬來的。我為了謹慎起見,只得一家家前往拜肪,前面三 家都不是,到了最後一家,無人應門,我跳進去一看,裡面空無一人。也不知他們是得知風 聲,預先躲避?還是本來就早已離開了的?我向這家的鄰人查問,他們說這家人家只有三個 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平素深居簡出,究竟他們何時離開,鄰人也不知道。」   蓬萊魔女道:「多出的這個女人是准?你有沒有打聽柳元甲到過這條村子裡沒有?」   柳元宗道:「這家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中年婦人,另一個是年老的嬤嬤,結她當奶媽 的。我說了元甲的形貌,村裡的人都說沒有見過。但那孩子卻是十歲左右,與元甲那個孩子 的年齡相符。這條村子裡的人似乎不大喜客,我四處打聽,初時還不怎麼,後來就有人反過 來問我,說我是個『白撞』,不知懷有什麼用心,要將我驅逐出村,」   蓬萊魔女笑道:「亂世壞人多,也難怪他們對你起疑。但從你撲了個空的這件事看來, 卻可能有兩種不同的情形。假如那家人確是柳元甲的妻兒,她們是有心躲避你的話,那麼他 的妻子就是與丈夫一路的了,若是另有原因離開,那又另當別論。」   柳元宗道:「我當時已被村人驅逐,而且我也要急著趕到首陽山去,不能在這村子裡多 耽擱時候,因此也只好離開了。希望你們這次到固原去,能夠探出結果。」   蓬萊魔女道:「我會小心探查的。」   柳元宗道:「你們兩人聯手,即使碰上了元甲,大約也不至於吃虧了,但你們可不要嚇 壞了那小孩子。比如說你們要和元甲動手的話,最好是不讓這小孩子瞧見。免得他把你們當 作仇人,就不肯跟從你們了。待到收養之後,再慢慢教導他。」   蓬萊魔女道:「爹爹想得周到,女兒會謹慎從事的。」   柳元宗交代了這件事情,笑道:「谷涵,我把女兒交給你啦,你可要好好照料她。」叮 同一番,父女便即分手。   笑傲乾坤道:「清瑤,你有這樣一個好爹爹,我真是羨慕。」   蓬萊魔女嫣然一笑,說道:「不也是你的爹爹麼?」笑傲乾坤心裡甜絲絲的,說道: 「瑤妹,真想不到如今咱們成了夫婦,當年我送你紅豆之時,還不敢存此奢望呢。」蓬萊魔 女杏臉飛霞,「啐」了一口道:「瞧你得意的樣兒,也不害臊?還未拜堂呢,就說什麼夫妻 了?」笑傲乾坤道:「你總是我的人了吧,難道還跑得了?」蓬萊魔女道:「那也不用老是 掛在口頭上啊!嗯,你說我跑不了麼?我就跑給你看!」   笑傲乾坤笑道:「哎呀,果然跑了!瞧,我把你捉住!」兩人施展輕功,風馳電逐,直 跑到山下,笑傲乾坤抓著蓬萊魔女的抽子,蓬萊魔女笑道:「別鬧了,咱們說正經話兒。」   笑傲乾坤道:「什麼正經話兒?」蓬萊魔女道:「咱們商量怎麼去捉柳元甲?老實說, 我還有點擔心,恐怕咱們未必降服得了他呢。」笑傲乾坤道:」也還未知道柳元甲是否就一 定在固原呢?」蓬萊魔女道:「咱們先作好準備,免得臨時亂了步驟,不好些麼?」笑傲乾 坤道:「好,我先聽你的。你說。」蓬萊魔女道:「以咱們現在的本領,兩人聯手,要勝過 那老賊大約不難,要活捉他只怕還不容易。還有,她的妻子也不知是否幫他,他妻子的武功 深淺如何,我們也不知道。爹爹又希望咱們最好不要在他家中動武的。有這幾樁為難之處, 咱們此行,恐怕還未必順利呢。」笑傲乾坤道:「那麼依你之見如何?」蓬萊魔女道:「我 倒想有一個辦法,你看可不可行?我爹爹當日在固原,是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的,那是因為 他一來尚未知道哪一家人家才是,二來他以大怕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偷人弟婦的家。但咱們 不同,咱們現在已經知道哪一家人家了,咱們可以在晚上愉偷地去,你設個法兒引柳元甲出 來追你,我去和他的妻子說明真相。柳元甲自恃武功,他多半會追你的,而他的妻子要保護 兒了,則多半會留在家中。這計劃大約行得通吧?」   笑傲乾坤道:「好,你出的這個主意很好,咱們就是這麼辦吧。至於怎樣引那老賊出 來,到時臨機應變。」   蓬萊魔女回思往事,頗有感觸,說道:「谷涵,當年我受那老賊欣騙,幸虧是你提醒了 我。後來,我為了找你打聽身世之秘,找得好苦。現在咱們才得在一起。」笑傲乾坤道: 「這半年來,我萬里奔波,南北尋覓,都是為了你的緣故,你知道麼?」   蓬萊魔女道:「我也何嘗不是如此?為了找你,我從洞庭湖跑到了首陽山。好幾次以為 可以見著都沒見到。那時我心中的苦楚,恐怕你想也想不到呢!」說至此處,不覺又是滿面 飛紅。笑傲乾坤笑道:「換你心,為我心,始知相憶深。好,現在咱們可都不用受相思之苦 了!」   他們來的時候是只影孤身,情懷蕭索。如今回去,則是聯袂同行,風光旖旎。情景大 異,苦樂懸殊,一路上說不盡的蜜愛輕憐,那也不必細表了。   這一日到了固原,他們是算準了時間的,三更時分,便去夜探柳元甲妻兒所住的那所住 宅。這一晚無月無星,正是最適宜於夜行人的活動。   這是一座孤零零的靠山建築的住宅,與相鄰的人家距離頗遠,山坡上有一棵大樹正在屋 後,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攀上樹頂,藉著茂密的枝葉遮身,準備在人屋之前,先窺探動靜。 他們都是一身上乘的輕功,絲毫也沒有弄出聲響。   從樹上望進去,只見有一間房子,燈火未滅,窗上隱約現出兩個人影,一個是老婆婆, 一個是中年婦人。蓬菜魔女心道:「這個老婆婆想必就是給她家當奶媽的那個老嬤嬤了。村 居習慣,一般人都是睡得很早的,怎麼她們過了三更,還來去睡,卻不知柳元甲這老賊在不 在這兒?」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幽幽地歎了口氣,那老婆婆道:「小南睡著了沒有?」中 年婦人道:「睡著了。」回了一句話,又低頭做她的針線。   那老婆婆道:「瑛兒,你還在傷心麼?事情都已經過了十年了。」中年婦人道:「媽, 我是知道他的為人的。他這次回來,一定是因為在江南遭受了挫折,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境 地,這才想到要來找我們母子的。」   老婆婆道:「哦,你可是怪我把他趕走麼?」中年婦人道:「我怎敢怪媽?我知道媽是 為了我好。可是小南自週歲之後就沒有見過父親,我、我——」   老婆婆道:「你有點不忍於心,想讓他們父子見上一見,是麼?唉,俗語雖有說『浪子 回頭金不換』,但我不相信這個人是個到了晚年,還會回頭的『浪子』。我老實告訴你,去 年我出了一次遠門,就打聽到他不少劣跡,不過,我為了怕你傷心,不告訴你罷了。」   中年婦人道:「我和他做了幾年夫婦,早已看穿了他的假仁假義的面目,我是傷心透了 才離開他的。媽,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這個人是絕不會做出什麼好事的。」   老婆婆道:「是呀,那你何必還牽掛他?你早已告訴小南,他的爹爹已經死了,那就更 不可讓他見看父親了。瑛兒,長痛不如短痛,當年你立得下決心離開他,做得根對。那麼今 後就更不要受他欺騙了。天下男人,都是口蜜腹劍,靠不著的。一刀兩斷,乾脆利落,可以 少卻許多煩惱。」中年婦人聽了這番言語,低下了頭,不再說話。笑傲乾坤捏了一下蓬萊魔 女手心,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這老婆婆一定是在少年時候吃過男子的虧。」   蓬萊魔女偷聽了她們的談話,這才知道這個老婆婆的身份,原來她不是奶媽,而是這中 年婦人的親生母親,也即是柳元甲的岳母了。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老婆婆雖然是對男子 存著偏見,但聽她說話,卻還不失為一個明自道理的人。原來柳元甲果然來過這兒,是給她 趕跑的。嗯,她既然對柳元甲深惡痛絕,這事情就好辦了。」   蓬萊魔女正想下去,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又叫了一聲「媽!」   那老婆婆道:「瑛兒,你怎麼啦?有什麼話要和媽說?」   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充滿惶惑,說道:「媽,那日來的那個跛足老者是誰?為什麼咱們要 躲避他?」   不問可知,這婦人口中的「跛足老者」,指的就是蓬萊魔女的父親了。蓬萊魔女心一 動,她正想知道這個原因,就決定再聽下去,暫不露面。   老婆婆淡淡說道:「我不是早已經告訴了你的?不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見這個人。」聽 來她的女兒已是向她問過不止一次的她女兒道:「媽,你為什麼不想見他,總得有個因由的 嘛。」   老婆婆道:「你一定要打破砂鍋間到底,那我就告訴你吧,他是柳元甲的哥哥柳元 宗。」   中年婦人吃了一驚,道:「就是那個二十多年之前,名震武林的那個柳元宗嗎?聽說他 早已死了,卻原來還活著麼?」顯然這個中年婦人尚未知道柳元甲對他哥哥的虧心之事,也 未知道柳元宗又已出山。   那老婆婆道:「不錯,就是這個人了。從前我和他是同一輩份的,你嫁給他的弟弟,我 卻變成了他的長輩了。你想我見他不是有點尷尬麼?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來找你,是懷的什麼 用意?」   她女兒道:「這有什麼關係?我雖然從沒有見過這個大伯,但我也聽得江湖上的老前輩 說過,柳元宗當年可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大俠,和他的弟弟大不相同的。難道你是怕他偏袒弟 弟,來欺壓咱行?咱們不明他的來意,那就正該見一見他。聽聽他的來意啊!」   蓬萊魔女也覺得那個老婆婆的「理由」實在不成其為「理由」,心中越發疑惑,暗自想 道:「對啦,她為什麼要避開我的爹爹,這其中定然另有隱情。」   那老婆婆道:「我不是怕柳元宗的武功,我就是不要見他!   不單是他一個人,所有我從前相識的人,我是一個都不要見!」   她女兒道:「媽,我悶在心裡已經多年了,今晚一定要請你說說原因。我是你唯一的女 兒,為什麼你的事情卻總要瞞著我?媽?你可知道我失掉你的寵信,比我失掉丈夫更要傷 心!」   那老婆婆顫聲道:「瑛兒,你,你要知道什麼?」   她女兒道:「我的爹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不錯,我小川候你是曾經時我說過他已 經死了,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和我談過任何一件有關爹爹的事情,過年過節的時候,你也從來 沒有力爹爹燒過一炷香。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避免提起爹爹?」   老婆婆默不作聲,卻急地轉了個身,背向女兒,面朝窗外,如有所思。她是不敢接觸女 兒的好像要搜索她靈魂深處的目光麼?她是遙望遠方,遙盼遠人或遙思遠事麼?她女兒道: 「媽,莫非,莫非你也是和我現在一樣,我在哄騙小南,你也在哄騙我?我的爹爹,其實— —」   那老婆婆沉聲說道:「噤聲!」就在此時,躲在樹上的蓬菜魔女與笑傲乾坤忽覺微風颯 然,突然有暗器向他們打來!   原來此時天色已變,本來是無月無星,天黑沉沉的,此時忽然雲開月現,那老婆婆瞧見 了他們在地上的影子。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都在全神貫注地聽她們母女談話,料不到暗器突然打來,要躲避已 來不及!   笑傲乾坤伸指一彈,「錚」的一聲,把暗器彈開,這才知道是一枚指環。彈是彈開了, 但笑傲乾坤卻也感到了虎口酸麻,指頭痛得有如給石頭砸了一下似的。蓬萊魔女機靈一些, 暗器來時,她扳了一條樹枝向那暗器一彈,「卡嚓」一聲,一條普通蠟燭般粗大的樹伎,竟 給一枚小小的指環打斷!   這一下不由得他們心中大為駭異,要知道他們躲在樹上,距離老婆婆的那間房子有四五 丈之遙,那老婆婆並未推開窗門,指環是穿破窗紗射到樹上的:他們雖然知道這老婆婆是柳 元甲的岳母,必定懂得武功,但卻絕對料想不到她有這麼深厚的內力,而暗器的手法又是如 此神奇!   說時遲,那時快,屋中的母女二人己是從窗口跳了出來,老婆婆道:「瑛兒回去,你媽 雖然年老,這兩個小賊諒還對付得了!」   口中說話,人已越過牆頭,發出了一記劈空掌!   滿天枝葉紛飛,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跳了下來,饒是他們都有一身上乘的內功,給這老 婆婆的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重壓,雖不至於不能呼吸,也是很不舒服。蓬萊魔女連忙默運玄 功,吐出濁氣,心中想道:「要不是我學了爹爹的內功心法,只怕這一記劈空掌力,我已是 抵擋不起了!」   笑傲乾坤道:「老媽媽息怒,我有話說!」老婆婆瞧了笑傲乾坤一眼,忽地怒聲說道: 「豈有此理,你這油頭粉面的小子,我一見你就生氣!」不由分說,就是猛的一掌!正是: 只為情場曾受創,平生最恨少年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八回 同命相憐嗟母女 求榮不惜劫妻兒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八回 同命相憐嗟母女 求榮不惜劫妻兒   老婆婆這句話奇特之極,她不罵別的,一張口就罵笑傲乾坤「油頭粉面」。不錯,笑傲 乾坤是個英俊的美少年,但他也是個武林中人交口稱譽的正派俠士,有生以來,還從來沒有 人這樣罵過他。「油頭粉面」這四個字加在他的身上,當真是令他啼笑皆非。   可是時間已不容他與這老婆婆爭辯,這老婆婆掌力一發,便似排山倒海般狂湧過來。笑 傲乾坤一個「盤龍繞步」,閃開正面,隨即一招「神龍擺尾」,雙掌一擋,化解對方掌力。 但饒是他解拆得宜,也不禁連退三步,略感呼吸不舒。   蓬萊魔女道:「老前輩,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張口罵人,動手打人?他不是歹徒, 他是和我——」活猶未了,老婆婆已是向笑傲乾坤連劈三掌,一掌緊於一掌,當真是有如長 江大河,滾滾而上。蓬萊魔女見笑傲乾坤形勢危急,只好出手相助,四掌齊推,這才消解了 老婆婆的掌力。但在她凝神發掌之時,她的說話就不能不突然中斷了。   蓬萊魔女一停止說話,這老婆婆立即繼續罵道:「你這小妮了懂得什麼?越漂亮的男人 心腸越壞,你還要護著他?哼,這等油頭粉面的少年,我一見就生氣!你快快滾開,否則我 連你也傷了!」這老婆婆的內功,差不多已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她力敵兩名高手,竟然 還是能夠一面動手,一面罵人,而且罵得滔滔不絕。   笑傲乾坤笑道:「老媽媽,你這話可不能一概而論!」老婆婆斥道:「油頭粉面就必定 是油嘴滑舌。我不聽你的,總之你不是好人。接招!」一招「白猿探路」,合著雙掌,倏然 一分,雙「剪」笑傲乾坤兩肩,倘若給她「剪」著,以她的功力,笑傲乾坤的琵琶骨必將破 碎無疑。笑傲乾坤見她使出如此辣招,大吃一驚,再也笑不出來。百忙中連用「三環套 月」,「風拂垂楊」兩招,再加上蓬萊魔女從旁牽制,這才堪堪把老婆婆的這一招殺手化解 開去。   原來這老婆婆在少年時候上過一個美少年的當,以至心理失常。今晚她給女兒觸及了心 頭的隱痛,勾起了心頭的舊恨,如今她是要把這一腔怨氣,都發洩在笑傲乾坤身上。她越打 越是火起,在她眼中的笑傲乾坤已變成了昔日曾經欺騙過她的那個美少年了。   蓬萊魔女人急計生,抽了個空,忙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二嬸,我是柳元宗的 女兒!你不是要知道我爹爹來意的麼?如今我就是代我爹爹來和你說的!」蓬萊魔女已經知 道屋中的女人與柳元甲並非夫妻一路,故而願以嬸嬸相稱。   不料她剛說出「二嬸」兩字,這老婆婆己是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聲,老婆婆的功力比她 高,笑聲擾亂了她的話語,蓬萊魔女雖然把要說的活講完,但屋中的女人卻只聽到「二嬸」 兩字。   柳元甲的妻子聽得蓬萊魔女叫她「二嬸」,不覺怔了一怔,心中想道:「哪裡鑽出來的 這位侄小姐?」要知她退出江湖已經十年有多,蓬萊魔女身為綠林盟主則還未過五年。柳元 甲之妻所知道的只是柳家的往事,對近事則毫無所知。她只道大伯柳元宗早已全家遭害?怎 想得到今晚來的這個女子竟是柳元宗的女兒,而且又是綠林盟主?民間的習慣,較為親近的 晚輩,通常都是稱前輩為叔、伯與嬸嬸的。柳元甲的妻子心中想道:「莫非他們是元甲派來 的人?元甲心還未息,要他的手下前來窺伺?」   此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與那老婆婆已訂了將近半炷香的時刻。柳元甲的妻子不 由得好生驚異,心想:「當今之世的前輩高手,能夠抵敵我的母親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怎的 這兩個年輕男女卻是這麼了得!」她最害佰的一件事就是柳元甲要搶她的兒子,如今她既然 疑心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是她丈夫派來的人,她當然也就不敢離開屋子了。   那老婆婆似是要防範蓬萊魔女再與她的女兒通話,掌力越發催緊,叫蓬萊魔女無法分 神。但她對蓬萊魔女只是掌力加強而已,對笑傲乾坤則更為狠辣,所使的殺手,十之七八都 是攻向笑傲乾坤。   笑傲乾坤向蓬萊魔女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心意相通,同時反守為攻。笑傲乾坤取出折 扇,倏地一張,發出一股冷風、蓬萊魔女五指一拂、瞬息之間遍襲那老婆婆的七處穴道,這 一招點穴功夫,是柳元宗所授的世上無雙的「驚神指法」。   那老婆婆的武功雖然差不多已是登峰造極;也不禁屹了一驚,只得斜閃兩步,以鐵袖神 功化解蓬萊魔女的點穴,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的折扇倏張倏合,小小一柄扇子使出了 五行劍的招數又兼有點穴的手法,也是在瞬息之間,遍襲那老婆婆的七處要穴,把這老婆婆 又迫得退後三步。笑傲乾坤一聲笑道:「後會有期,暫且失陪了!」原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 女見這老婆婆步步緊迫,他們是不想與這老婆婆拚命的,只怕打她不過,遭她毒手,因此, 只好各出絕招,以求脫身。把老婆婆迫退之後,二人立即飛逃。   老婆婆大怒,還想去追。她女兒已在窗口叫道:「媽媽、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兩個小子 咱們雖然還沒有知道底細,可是他們也沒有得罪咱們啊!」這老婆婆呆了一呆,夜鳳吹來, 老婆婆清醒了些,才發覺自己剛才的暴怒失常,是有點不合情理,下覺瞰然失笑,心道: 「怪只怪這小子長得俊,我把他當作了害我的那個人了。」當下止步不追,只遠遠地揚聲說 道:「什麼後會有期?你們還想再來?哼,你們再來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兩入逃人樹林,喘息過後,不禁相視而笑,不約而同他說道:「這老婆婆好凶!」   笑傲乾坤笑道:「你聽見他說的最後那一句話沒有?她說咱們再去,她就要打斷咱們的 腿呢。這事怎麼辦,咱們撒不撒手?」   「撒不撒手」即是還管不管的意思。   蓬萊魔女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們,哪能就此撒手不管?最少我得和柳元甲的妻子說 個清楚。還有,柳元甲曾經回來看過她們,說不定她們也可能知道這老賊的去向。」   笑傲乾坤懂得她的意思,說道:「不錯,柳元甲老奸巨滑,比公孫奇更難對付。著是任 由他與金虜勾結,也是一個極大的禍患。倘若能夠探出他的下落,把他除去,咱們也可早日 安心。   只是這老婆婆一見咱們就要驅趕,卻焉能容得你向她的女兒細問其詳?」   蓬萊魔女道:「奇怪,這老婆婆武功如此高強,在武林中卻是藉藉無名?她應該是與我 的爹爹,我的師父同一輩的,他們也從沒說過有這個一位前輩女傑。她躲避我的爹爹,想來 其中也是定有因由。」笑傲乾坤道:「這老婆婆定是少年時候吃過男子的虧,心灰意冷,退 出江湖,故而無人知道。」蓬萊魔女道。   「我也是這樣想,但卻不知道這人是誰?」   笑傲乾坤笑道:「你懷疑是你爹爹嗎?我想決不至於。」蓬萊魔女「啐」了一口道: 「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怎能猜疑我的爹爹?我爹對我媽情深義重,我媽死後,他做了二十年 的和尚,要不是知道我還活在人間,他還不肯還俗呢。」   笑傲乾坤道:「我也說決不至於。但你以為她躲避你的爹爹,卻是為了什麼?」蓬萊魔 女道:「我猜想不透。不過依我看來,我爹爹可能知道她當年之事。這只有問我爹爹才能明 白了。」   笑傲乾坤道:「難道咱們再回轉光明寺問你爹爹嗎?」   蓬萊魔女道:「當然不能這樣耽誤行程。嗯,我倒有個辦法。這老婆婆只是痛恨男子, 對我似乎還客氣一些,待我單獨前去,再試一試如何?」   笑傲乾坤道:「我不放心。這老婆婆有點瘋瘋癲癲的,要是她突然發起瘋來……」蓬萊 魔女笑道:「這都是因為是你這油頭粉面的小子惹她發瘋的!」笑傲乾坤佯怒道:「好呀, 你拿了瘋婦人的話來罵我,看我不撕破你小嘴?」兩口子正在打情罵俏,蓬萊魔女忽地 「噓」了一聲,悄悄說道:「別鬧,像是有人來了。」   笑傲乾坤亦已聽到山腳下有輕微的腳步聲,遂與蓬萊魔女跳上一棵大樹,這時天上烏雲 盡散,月色明亮,隱約可以看見兩個影子,其中有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更是引人注意。笑 傲乾坤大吃一驚,說道:「一個是柳元甲,一個是神駝太乙!」   蓬萊魔女道:「咦,果然是這兩個老賊!他們走在一起,咱們怎辦?」要知神駝太乙的 武功更在柳元甲之上,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可以制服得了柳元甲,也可以稍稍勝過太 乙。但如今是柳元甲與太乙同在一起,他們就決計打不過這兩個老賊了。   笑傲乾坤道:「柳元甲把這老賊請來,想必是要這老賊給他助陣,好讓他奪回孩子的。 咱們且先看看動靜。」   蓬萊魔女道:「不錯,那老婆婆也非易與之輩,想必還有一場好戲可看。倘若他們真的 打了起來,咱們倒可以助那老婆婆一臂之力。」   柳元甲與太乙已經走上山坡,山坡上的一條小路就是通往老婆婆那間屋子的。蓬萊魔女 與笑傲乾坤躲在樹上,停止說話,屏息呼吸。柳元甲與太乙正好從大樹底下經過,他們心中 有事,井未發現樹上有人。   柳元甲向前一指,說道:「她們就是住在這間屋子。」太乙道:「多謝你給我帶路,倘 沒有你,我真想不到她們是躲在這荒僻的山村。嘿,嘿!今天總能找著她了!」   柳元甲哈哈笑道:「最想不到的是你我相識多年,卻不知原來竟是翁婿!岳父有事,小 婿理當效勞。岳丈大人何須客氣?」   太乙似乎有點尷尬,說道:「是呀,老朋友變了翁婿,這可真是再也滑稽不過的事。但 我有你這樣一位賢婿,可也心滿意足了。」   柳元甲道:「可惜咱們一家子還不知能不能團圓呢?」   蓬萊魔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柳元甲與太乙已經走過,蓬萊魔女悄聲問道: 「他們說的什麼?他們竟然是翁婿嗎?」笑傲乾坤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老夫 少妻之事,世間在所多有。」蓬萊魔女道:「話是不錯。但我還是意想不到。唉!這兩母女 嫁的都是老奸巨滑的大壞蛋,母女同命,這不是太可悲了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老婆婆的聲音喝道:「你這兩個小子真的是不知死活,還敢回來 麼?哼,看我打不打斷你們的腿!」原來這老婆婆聽得屋後面的山路上有人走動的聲息,還 以為是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去而復來。   老婆婆挾了一根枴杖,從後門飛跑出來,上了山坡,正好與太乙打了一個照面。老婆婆 如遇鬼魅,登時呆了!   太乙笑道:「咱們都老啦,再不是什麼小子了,小鈴子,但你在我的心目中還是當年那 個小鈴子!唉,小鈴子,這些年來我找得你好苦!如今端的是蒼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還是讓 我見著你了。過了這麼多年,你的心頭之氣也該平下來了吧?我是來向你請罪的。咱們老夫 老妻可應該團圓了!」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老婆婆就是明明大師所說的那個「小鈴子」!   月光下只見老婆婆白髮如銀,亂單般地散亂開來,無風自抖。蓬萊魔女看不見她臉上的 神情,卻可以想得到她心中的氣惱。「小鈴子」這樣的呢稱,用在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身 上,蓬萊魔女乍聽之初,不禁大有滑稽之感,但蓬萊魔女隨即想起明明大師在提起他的「小 鈴子」之時,那一片又痛苦又深情的黯然神色,蓬萊魔女又不禁深深地為老婆婆感到難過 了。明明大師那日沒有講出來的心頭隱痛,蓬萊魔女也頓然明白了。   那老婆婆呆了半晌,忽然一頓枴杖,怒聲說道:「你害了我的一生,我已經認命了,你 還不許我過一個安靜的晚年麼?哼,小鈴子?小鈴子早已給你害死了!我不要見你!你是人 面獸心的畜牲!」   太乙變了面色,說道:「小鈴子,當初是我做錯了事,但後來你不是也甘心情願嫁了我 麼?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咱們可是做了好幾年夫妻的啊!」   老婆婆氣得話聲顫戰,說道:「我只恨當初吃了你的虧,把持不定,無可奈何地依從了 你。哼,你還敢提起舊事?那幾年我吃了多少苦!」   太乙道:「小鈴子,即使我有千般不是,也總有好處吧。我沒打你,沒罵你,何曾給你 吃了什麼苦了?」   老婆婆提起了枴杖,指著太乙冷笑道:「你的所作所為比打我罵我還要令我難過百倍! 我最痛恨的事,你就偏偏去做。嘿,嘿!你現在已是新皇帝的新國師啦,你還來找我這老婆 子做甚?」   太乙道:「找你去同享榮華富貴呀!小鈴子,你在這山溝裡受苦多年,如今我貴為國 師,你也該讓我有個機會為你盡點心力了。」   老婆婆道:「我才不稀罕這樣的榮華富貴,我也不是你的小鈴子,你給我滾!」   太乙面色越來越是難看,說道:「你不是我的小鈴子?嘿,嘿,你是還未忘情於你的那 位明哥吧?可惜他已經做了和尚,他也不能再要你啦!」   老婆婆顛巍巍地舉起枴杖,喝道:「你再多說半句,我,我與你拼了!」   太乙連忙門開,冷冷說道:「好,不說就不說。你不願跟我,我也不勉強你。但我的女 兒,你總該還給我吧!」   老婆婆道:「你的女兒?你沒有女兒,你休想從我這裡把她搶走!」   太乙冷笑道:「我沒有女兒?難道她不是我生的嗎?」   老婆婆道:「她的爹爹早已死了。你懂不懂,我不能讓她有一個給人鄙視的爹爹,你是 活著也好,死了也好,總之我是在我女兒的心中把你埋葬了!」   太乙怒道:「小鈴子,你做得未免太過份了吧?你我夫妻失和,你怎能欺騙女兒說我已 經死了?」   柳元甲忽地上前,向那老婆婆行了個禮,說道:「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參見。咱們都是 一家子,有事總好商量。請你們兩位老人家別再爭吵了。」柳元甲年已六旬,太乙與那老婆 婆也不過六十多歲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他口口聲聲,自稱「小婿」,聽得那老婆婆起了 雞皮疙瘩,又是討厭,又是氣憤,忍不住舉起枴杖就要打他。柳元甲倒縱避開,說道:「岳 母大人,請容小婿說話。」太乙在旁冷笑道:「當真要打,你恐怕還不是我們翁婿對手 吧?」   老婆婆大怒道:「滾開,你們翁婿是一丘之貉,你們就狼狽為奸吧。你岳父認你,我可 不能認你!」   柳元甲笑道:「古語有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岳母大人,你不認我不打緊,只要瑛 妹認我就行。嘿,嘿,你的女兒嫁了我就是我的人,我如今要會妻兒,可由不得你攔阻 了。」   柳元甲說了話,就要跑進那間屋子,老婆婆喝道:「你這潑皮無賴,吃我一拐!」柳元 甲一招「天王托塔」,以裂石開碑的掌力化解這一招,但饒是他內功深厚,也撥不開老婆婆 的枴杖,眼看就要給老婆婆狠狠地打他一拐,太乙一指戳出,一股冷風箭射去,老婆婆的功 力雖然要比柳元甲稍勝兩分,但在她與柳元甲相持的時候,卻禁不起太乙的玄陰指力,雖不 至於便受內傷,也不由得機伶憐地打了一個冷顫。她要運功抵禦太乙的玄陰指力,杖頭的勁 道一鬆,柳元甲已是脫身而去。太乙哈哈笑道:「賢婿,你儘管去接你的妻兒,我來對付這 個潑婦。」   原來太乙自從在首陽山吃了柳元宗的虧之後,自付單打獨鬥,絕勝不過柳元宗,但倘若 能夠夫妻復合,那就多了一個大大得力的幫手,不但不用再懼柳元宗,普天之下,也無人能 勝得過他們夫妻聯手了。因此他這次旨柳元甲同來,是打好了如意算盤的,第一步動之以 情,希望這老婆婆再次上他的當;倘若這一步棋子走不成功,那麼第二步就用武力硬來,由 柳元甲去劫奪妻兒,只要柳元甲能帶走她的女兒,這老婆婆愛女情深,不怕她不就範。   老婆婆無法阻攔柳元甲,一腔怒氣,不由得都發洩在太乙身上,大怒罵道:「好呀,你 害了我一生,我還未曾與你算帳,你卻又來搶我女兒,哼,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 亡!」揮杖痛擊太乙,兩人登時動起手來。太乙的本領稍有不如,但他畢竟是與這老婆婆做 了幾年夫妻,彼此熟知對方的武功,既然相差有限,老婆婆要想勝他,也就很不容易了。   他們是在屋後門的山坡上撕打,太乙纏著那老婆婆,柳元甲便向那間屋子跑去。還未跑 到,後門忽地推開,一個女人走了出來,正是他的妻子。柳元甲呆了一呆,只聽得他的妻子 已是尖聲叫道:「媽,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聲音硬咽,無限淒楚。   蓬萊魔女從樹上望下去,這時才看清楚了她這「二嬸」的容貌。只見她荊釵裙布,淡掃 蛐眉,年紀大約是三十開外,未到四旬。雖是徐娘半老,而風韻猶存。此時她臉有淚痕,更 增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態。端的是個美人胚子。   蓬萊魔女只是震驚於她的美貌,神駝太乙則從她的身上看見了當年的那個「小鈴子」的 影子,這個他從沒見過的女兒,簡直就像是她母親的化身,兩母女長得一模一樣。這剎那 間,神駝大乙也不禁動了父女之情,叫道:「瑛兒,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話猶未 了,那老婆婆疾風暴雨般地一陣亂拐打下,將太乙的話頭打斷,迫得他倒退三步,老婆婆一 面重拐打去,一面喝道:「不許你說!」   那中年婦人淚珠晶然,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但她卻沒有叫出「爹爹」二字。   柳元甲邁上一步,說道:「阿瑛,咱們的孩兒好麼?我來接你們了。」伸手要抓他的妻 子,那中年婦人如遇鬼魅,急忙閃開,忍不著失聲喊道:「媽,你女兒的命好苦!」   那老婆婆一頓亂拐迫退了太乙,回身一掠,已是到了女兒跟前,將女兒擁入懷中,說 道:「別怕,別怕,媽在這兒,誰敢碰我女兒一下,我就和他拼了!」   太乙跟著過來,冷冷說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金鈴,你怎可以不讓他們夫妻說 話。」   那老婆婆對太乙的話不理不睬,只是擁著她的女兒說道:「瑛兒,都是媽的不好,早知 如此,媽當年應該留你在媽身旁,不讓你到江南去的。」那中年婦人哽咽說道:「怪不得 媽,都是女兒有眼無珠,上了壞人的當!」   上文表過,這老婆婆名叫聶金鈴,四十年前與明明大師本來是一對情投意台的愛侶,後 來著了太乙的迷藥,受他污辱,無可奈何,嫁給了太乙的。   聶金鈴嫁後三年,身懷有孕,此時她早已看清楚了太乙的面目,夫妻的感情已是壞到無 可收拾的地步,聶金鈴不願她將來的女兒有這樣一個父親,懷胎三月,便跑了出來。這時她 也知道了她舊日的愛侶早已削髮為僧,她不願再去擾亂明明大師的清修,遂去投奔她一位姓 石的義姐,便是這家人家。她的女兒出世之後,做了這家人家的義女,聶金鈴不願要她父親 的姓,將她女兒取名石瑛。她讓女兒改姓,一來是為了憎恨太乙,二來是為了報答她的義 狙,三來也是希望躲過太乙的偵查,讓他永遠不知道石瑛是他女兒。   石瑛的義父義母是江湖游快,在江南的快義道上也有他們的朋友。石瑛長大之後,聶金 鈴便拜託她的義父把她帶到江南去。聶金鈴的用意是想女兒遠遠地離開生身之父,二來也好 讓女兒在江湖歷練一番,養成獨立能力。臨行前夕,做母親的且曾叮囑女兒,叫她留心物色 佳婿,最好在江南成家立室,不必再回北方。倘若女兒有了歸宿她也願意到江南安享晚年。   石瑛到了江南,不久便成為艷名遠播的女俠,不知多少英雄豪傑追逐在她的裙下。但她 一個也不合意,卻偏偏選中了一個比她年紀大二十多歲的柳元甲。   柳元甲當時已是江南的武林盟主,用假仁假義的手段籠絡了一班豪傑,不是深知他的底 細的人,誰都把他當作一個英雄人物。他雖然比石瑛大二十多歲,但當時也不過是四十多歲 的中年人,他為人又極工心計,起初是以長輩的身份接近石瑛,漸漸就大獻慇勤。他對少女 的體貼入微的手段,更不是一些年輕小伙子比得上的。日子一久。石瑛不由得不上了他的圈 套,由於崇拜「英雄」的心理,也由於感激他的「照顧」,竟然嫁了給他,陷入了與她母親 相同的命運,終於也是攜兒出走,回轉北方,母女外孫,相獻為命。   書接前文,且說聶金鈴正在擁著女兒,兩母女心傷淚咽。太乙冷冷說道:「今日一家於 團圓,你們還哭些什麼?金鈴,你不願與我破鏡重圓,那也罷了。瑾兒有她的丈夫,你怎可 禁止她夫妻相會。」伸手便要拉開他的妻子。老婆婆擁著女兒,一拐打出,喝道,「老匹 夫,氣死我也,你敢碰一碰我的女兒,我就與你拼了。」柳元甲笑道:「岳父岳母,你們老 夫妻,何苦見面就罵,動手就打?好吧,岳母既然不肯聽小婿之勸,小婿只好先討回妻子 了。」石瑛喝道:「滾開!」一抖手飛了三把飛刀。   老婆婆的本領高於她的丈夫,但石瑛的本領卻是遠遠不如柳元甲。三柄飛刀都給柳元甲 打落。   柳元甲笑道:「我可不願與娘子動手。好吧,我且待你氣平下來再說,我先去看看我們 的孩子!」   石瑛大為著急,連忙追上去道:「我決不能讓你搶我的孩子!」老婆婆也要過去阻攔。 但卻給太乙纏住,一時之間不能脫身。   柳元甲笑道:「娘子,你不想我使用硬功,那麼咱門夫妻倆就該好好地談一談了。」   石瑛心亂如麻,想了一想,說道:「好吧,你要說些什麼,到那邊去說吧。」柳元甲笑 道:「進屋子裡坐著舒舒服服他說不好嗎?為什麼要到林子裡去。」   石瑛一掠雲發,低聲說道:「孩子睡了,別驚醒他。」柳元甲見她說話平和,心中甚是 歡喜,想道:「看來她似乎尚有夫妻之情,倘得她心甘情願地與我言歸於好,那可勝於強迫 多了。」   石瑛抹去淚痕,平平靜靜地走入林中。老婆婆叫道:「瑛兒,不可再上壞人的當!」石 瑛道:「媽,孩兒自有主意。」柳元甲笑道:「我們夫妻的事,岳母大人,你可不用費神多 管啦!」老婆婆氣得七竅生煙,但給太乙纏住,卻是無可奈何。   石瑛在前,柳元甲在後,走過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藏身的那棵大樹,蓬萊魔女心想: 「卻不知我這二嬸是作何打算,我倒不便立即動手。」石瑛走過那棵大樹十多步路,這才停 了下來。   柳元甲嘻皮笑臉作了個揖,說道:「請娘子念在夫妻之情,與我回去。岳母執迷不悟, 以後咱們慢慢勸她。」他一把年紀,向年輕的妻子打恭作揖,形狀甚是難堪。   石瑛臉上木然毫無表情,淡淡說道:「你為什麼要來接我?當真是為了夫妻之情麼?」 柳元甲指天誓日他說道:「怎麼不是?夫妻總不能一輩子不和的,是不是?」   石瑛道:「不對吧?你是因為在江南立不住足,這才想到要找我們母子的吧?」   柳元甲怔了一怔,心道:「她躲在荒谷之中,我只道她已是不聞外事,卻怎的還是消息 如此靈通?」當下說道:「娘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瞞你,江南那些武林人物,受人 挑撥,另奉鐵筆書生文逸凡作為盟主,都背叛我啦。但只要咱們夫妻和好,再打天下,又有 何難?」   石瑛道:「你不是一向自誇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嗎?怎的江南的俠義道卻要叛你?」   柳元甲苦笑道:「娘子,你不用挖苦我了。可是,我即使不配做江南的武林盟主,你我 夫妻,卻倒是一條路上的了。」   石瑛冷冷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元甲說道:「你現在已經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了,你父親是金國國師,你根本就不是漢 人,難道你還能和江南的一班所謂俠義道混在一起嗎?我與你的爹爹來此,就是想讓你知道 你的本來身份,接你出去同享榮華的。」   石瑛道:「哦,這麼說你對我倒是一番好意了,真是多謝你啦!」   柳元甲眉開眼笑地道:「誰說不是呢?你以前不知自己是什麼人,跟著一班所謂俠義道 反金猶有可說。如今你已知道你是金國國師之女,卻何苦還在這荒谷裡受苦?你想想值得 嗎?」   石瑛道:「好,你容我想想。」手托香腮,似作沉思之狀,卻忽地一抖袖子,一蓬金芒 突然從袖管中射出來!   這一蓬金芒乃是石瑛苦心所練的梅花針,針尖上含有劇毒,敵人若給射中,見血封喉。   原來石瑛見柳元甲與太乙同來,她的母親只能抵敵太乙,看來是無法顧全她們母子的 了。石瑛不願兒子被柳元甲搶去,因之早就存了與柳元甲一拼之心。   但她也還不忍立下殺手,故此一再用言語試探,試探她的丈夫有無悔悟之心,結果是證 實了她母親的活,她的丈夫果然是壞到無可收拾,不但是自己甘心依附暴君,為虎作倀,而 且,還勸她同流合污,石瑛灰心已極,這才發出暗器,拼著與柳元甲同歸於盡!   石瑛當然知道她的丈夫武功高強,絕不是普通暗器所能對付,但她這蓬梅花針是藏在袖 管之中的,梅花針是極細小的暗器,她假作輕掠雲鬟,突然間出其不意地發射出來,事先毫 無徵兆,無聲無息,料想柳元甲武功再高,至少也有一兩支射中。   但她卻設想到她的丈夫機警之極,她雖然盡力抑制自己,不露神色,但當她立下決心, 準備與丈夫同歸於盡的那一剎那,她的眼睛還是不自覺地透露出來,柳元甲一接觸到她這悲 憤怨毒的異樣眼光,心中一凜,登時拔起身形。石瑛的金針射出,他的雙腳已經離地尺許。   就這尺許的距離,柳元甲已免了殺身之禍。柳元甲一身深厚的內功,倘若毒針是射中他 的眼睛或者是射中他的咽喉,他有可能斃命,射著他的身體卻是無妨。因為他的身形已經撥 高了尺許,只聽得「嗤嗤」聲響,柳元甲的衣裳上插滿了梅花針,但在咽喉以上,卻未中一 支。   柳元甲玄功一運,他身穿的那襲青袍,登時就似漲滿的風帆鼓起,梅花針插滿他的衣 裳,卻沒有一根能刺著他的皮肉。他一抖衣裳,身形一落,滿身的梅花針也都跟著抖落了。   柳元甲冷笑道:「小賤人你下得辣手,我也不能和你客氣了!」石瑛毒針無效,方自一 呆,柳元甲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她的穴道。   柳元甲揚聲笑道:「岳母大人,你的女兒已經願意跟我回去了,我勸你也不要和岳父鬧 啦!」話猶未了,忽覺勁風颯然,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從那棵樹上雙雙跳下,箭一般地向他 射來。   柳元甲笑聲頓斂,喝道:「什麼人躲在這兒?」蓬萊魔女喝道:「老賊,你看看我是 誰?我是還沒有給你害死的柳清瑤!」聲到人到,揮劍便攻柳元甲。笑傲乾坤過去解開了石 瑛的穴道,立即也加入戰團。   柳元甲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一看他堂兄並沒同來,這才減了幾分驚恐,勉強打了個哈哈 說道:「原來是清瑤侄女,咱們都是一家人,有話好說。」   蓬萊魔女罵道:「誰和你一家人?你和太乙才是一家,和完顏亮才是一家!」揮劍如 鳳,劍劍直指柳元甲的要害!   柳元甲又驚又怒,氣得「哇哇」大叫:「無禮小輩,膽敢目無尊長!」大袖一揮,盪開 蓬萊魔女的拂塵,「呼」的一掌拍出。   他與蓬萊魔女、笑傲乾坤都曾數度交手,知道蓬萊魔女功力較弱,是以立意先擊破較弱 的一環,這一掌全力施為,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打得沙飛石走,周圍數丈之內,樹葉紛落如 雨,林鳥驚飛。   哪知蓬萊魔女今非昔比,這一掌只能令她身形搖晃,卻不能將她擊倒。蓬萊魔女身形一 晃,隨即藉著對方攻來的掌力,倏地身形平地拔起,一招「玉女投梭」,挽了一朵劍花,凌 空刺下,斥道:「什麼尊長?我認得你,我的寶劍認不得你!」   笑傲乾坤也在同時發動攻勢,折扇一指,以閃電般的手法,剎那之間,遍襲柳元甲的十 三處大穴。柳元甲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雙掌如環,使出於生本領,化解對方攻勢。但饒是他 化解得宜,也禁不住步步後退,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已被蓬萊魔女的劍鋒削去了一 截,「肩井穴」也險被笑傲乾坤的折扇點中,肩背一陣酸麻。   石瑛是給柳元甲用重手法點了穴道的,此時穴道雖解,血脈一時間尚未暢通,正倚著大 樹調勻氣息。柳元甲歹念再起,驀然一個倒縱,反手抓出,意欲拿住他的妻子作為盾牌。   幸而蓬萊魔女甚為譏警,見他肩頭一聳,已識破他的惡毒心腸。他快蓬萊魔女更快,飛 身一掠,恰恰攔在石瑛面前,一劍就朝著他的手腕切下。笑傲乾坤也是如影隨形,跟蹤急 上,揮扇點他背心的「懸樞穴」。這是人身死穴之一,柳元甲縱有閉穴功夫,也不敢讓笑傲 乾坤點中。   柳元甲武功委實了得,就在這危機重重的剎那,腳尖尚未著地,已是硬生生地把身軀扭 轉,斜竄出數丈開外,避開了利劍切腕之危。笑傲乾坤的折扇也差了三寸,點了個空。   石瑛氣得雙眼翻白,罵道:「你,你簡直是畜牲!」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夾攻,把 柳元甲困在當中,再也不讓他有偷襲石瑛的機會。   蓬萊魔女道:「二嬸不必氣惱,我們絕不容他再欺負你了。   我是你大伯柳元宗的女兒,奉了爹爹之命,特來探望你的,咱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石瑛又是傷心,又是感動,眼淚奪眶而出,硬咽說道:「多謝你啦。我,我不願再看見 他了,任憑你們怎樣處置他吧!」俺面大哭,飛快地跑回家去。   柳元甲抓不著妻子,圖謀不遂,已無鬥志。他本來就難敵二人,此時鬥志一失,更是招 架不住,只想脫身。   蓬萊魔女哪肯讓他逃跑,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使得凌厲無前,當真是有若神龍夭矯, 雄鷹展翼。她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也還罷了,那手「驚神劍法」,是跟她父親新近練成 的最上乘的刺穴劍法,卻正好是柳元甲的剋星。若不是因為她功力稍差,不必笑傲乾坤幫 忙,柳元甲已經不是她的對手。   柳元甲倒抽一口冷氣,心道:「若不拼著耗點元氣脫身,只怕這次真會八十歲老娘倒繃 孩兒了。」激戰中他為了躲避蓬萊魔女的刺穴劍招,左肩又給笑傲乾坤的折鐵扇重重地敲了 一記。饒是他練有護體神功,這一下重手法也敲得他疼痛難當。   柳元甲驀地一聲大吼,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便似一枝血箭似的向蓬萊魔女射去,蓬萊魔 女吃了一驚,側身一問,臉上濺著幾點血點,竟然火辣辣作痛。笑傲乾坤見多識廣,知他是 要施展邪派的「天魔解體大法」傷人,忙把折扇一張,給蓬萊魔女撥開血筋。柳元甲雙掌齊 推,掌力大得出奇,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都不禁退後幾步,說時遲,那時快,柳元甲已是突 破包圍,如飛逃跑,下山去了。原來他這「大魔解體大法」極傷元氣,只能在最危急之時用 來救急,卻不能持久的。   笑傲乾坤扶住蓬萊魔女,說道:「想不到這老賊還有這麼一招,瑤妹,你沒事麼?」蓬 萊魔女道:「沒事。只可惜讓他跑了。」   笑傲乾坤道:「他跑得了今次,跑不了下次。下次若再碰上咱們。   我有辦法破他這招。好,你既然沒事,咱們該去助那老婆婆一臂之力啦。」蓬萊魔女笑 道:「那老婆婆驕傲得緊,她的本領也勝過她的丈夫,恐怕她未必樂意咱們去幫忙她呢。」   話猶未了,只聽得太乙一聲厲叫,原來他見柳元甲已經敗走,心裡一慌,他本來就打不 過他的妻子,心裡一著慌就更加抵擋不住,給老婆婆在他背脊上重重打了一拐。   老婆婆喝道:「這次我饒你性命,你給我滾開,以後可別讓我見著!」原來她這一拐雖 然打得很重,卻也頗有分寸,只是令他受傷,並未將他的背梁打斷。   太乙如奉綸音,忙不迭地飛跑。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因為是老婆婆有言在先,放太乙逃 跑的,當然也就不便去追擊了。   老婆婆見他們二人走來,不覺有點尷尬,當下淡淡說道:「你們救了我的女兒,我以後 會報答你們。你們還來纏我做什麼?」   蓬萊魔女道:「聶老前輩,你打了神駝太乙一拐,已經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剛才我們 未得你的允許,擅自闖入貴府,還望老前輩恕過。」者婆婆聽她叫出了自己的姓氏,雖然知 道蓬萊魔女是柳元宗女兒,也不禁吃了一驚,說道:「哦,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七十九回 末路窮途求故友 勾心鬥角殺連襟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七十九回 末路窮途求故友 勾心鬥角殺連襟   蓬萊魔女躬身答道:「我來此之前,曾到光明寺見過明明大師。明明人師曾說及聶老前 輩。」   那老婆婆呆了一呆,枯皺的眼角忽地有了晶瑩的淚珠。剛才她與太乙生了那麼大的氣, 無限傷心,卻始終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如今聽得蓬萊魔女提起了她的舊日情侶,卻是禁不住 眼淚盈眶了。   老婆婆呆了一呆之後,喃喃說道:「明朋大師?哦,他還記得我?他還希望知道我的消 息?你是受他之托。來此打探我的下落麼?」這老婆婆重溫舊夢,一往情深,錯將蓬萊魔女 認作是明明大師派來探訪她的人。蓬萊魔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可是這老婆婆並不等待蓬萊魔女的回答,忽地又十分激動地叫了起來:「不,不!我不 要見他,也不要見你!凡是認識他的人我都不要見。你們給我走,走!」   蓬萊魔女這才明白,為什麼上次她爹爹來時,這老婆婆也是避而不見的原因了。她是不 願意再看見舊日相識之人,以免觸及心頭的隱痛。   蓬萊魔女正自不知如何是好,那中年婦人走了出來,說道:「媽,你怎麼又發起脾氣來 了?柳姑娘可並不是他們一路人,她和咱們可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呢!媽!天快亮了,孩子 也就要醒了。你別吵吵嚷嚷的讓他聽見。」   那老婆婆道:「瑛兒,我知道。唉,今晚我幾乎保護不了你們母子,我很慚愧。柳姑 娘,你們今晚幫了我的大忙,我要再次向你表示感謝。請原諒我是老糊塗了。」她傷心稍 過,神智清醒過來,人也比較正常了。   石瑛說道,「媽,我有點害怕,怕他們還會再來。你卻還要趕柳姑娘走。」   蓬萊魔女道:「二嬸,我正是要來和你商量這件事情。我爹爹現在光明寺,還有我的師 父公孫隱也在光明寺和他們同住。有他們三位老人家坐鎮光明寺,任何壞人都決不敢到光明 寺騷擾的了。我爹爹的意思,想你們搬到光明寺去與他同住。他也好盡一點做大伯的職責, 把侄兒教養成人。   石瑛把眼望著母親,說道:「媽,咱們這兒是不能再住的了。我也想孩子有個安身之 處,媽,你的意思——」   老婆婆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光明寺我是不能去的。你們母子去吧,我,我護送你 們上山,我就了卻心事了。」   石瑛懂得母親的心情,心中極是難過,說道:「媽,這些事咱們慢慢商量,那麼,咱們 趁早動身了。咦,孩子已經醒了。」   屋子裡隱隱傳來孩子呼喚「媽媽」的聲音。   蓬萊魔女心事已了,想道:「這孩子年紀還小,她母親是隱瞞著他的身世的。我若是以 堂姐身份見他,可不方便說話。」於是說道:「那麼,我們也告辭了。」   蓬菜魔女與那老婆婆分手之後,心中甚為感慨,說道:「這兒的事情了結,咱們該到登 州尋找珊瑚妹子了。嗯,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為什麼許多才貌雙全的女子總是遭到不幸? 像這位聶老婆婆母女竟然都是同一命運,用『鮮花插在牛糞上』這一句話也還不足以形容她 們的遇人不淑呢!還有我那珊瑚妹子……」   笑傲乾坤打斷她的話笑道:「珊瑚的情形和聶氏母女可不一樣,耿照是本來有了意中人 的,可不能責他對珊瑚薄情。」   蓬萊魔女道:「話雖如此,但珊蝴要愛的人愛不著,她不想愛的人卻偏來糾纏她。這也 不是殊堪浩歎麼?嗯。難道當真是紅顏多薄命?」   笑傲乾坤笑道:「這麼說來,你該是很幸運的了?當今之世,你是才貌雙全,你可沒有 薄命呀!」   蓬萊魔女「啐」了一口道:「你是誇讚我呢還是誇讚你自己?好不識羞,我遇上了你就 是我的幸運了麼?」   笑傲乾坤道:「好,那麼是我的幸運好不好?」蓬萊魔女杏臉飛紅,佯嗔詐怒,說道: 「你再說不正經的話兒,我不理你了!」   笑傲乾坤道:「我誇讚你,這是最最正經的話兒。」蓬萊魔女道:「我不喜歡聽。」笑 傲乾坤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喜歡聽的,」蓬萊魔女頓足道:「你再說,我可當真不理你 了!」   笑傲乾坤一笑改轉話題,說道:「你說的那個珊瑚不想愛的人是孟釗吧?聽說孟釗已經 騙得公孫奇的小姨嫁了他,想來他不會再糾纏珊瑚的了。」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這結果更壞,我的師嫂臨終之時,是曾托我照料她的妹子的,我 卻不能阻住青虹這頭婚事,真是愧對我這死去的師嫂了。你可知道孟釗是公孫奇的心腹下 人,我懷疑公孫奇之所以能練成那兩大毒功,就是靠了孟釗去騙取桑家的內功心法的。   笑傲乾坤道:「天下不平之事極多,咱們也只有盡力之所及替天行道罷了。話說回來, 公孫奇比柳元甲比太乙都還要陰險。   他那兩大毒功若是練到足夠火候,咱們要想除他,恐怕還不大容易呢。」   蓬萊魔女明白笑傲乾坤的心意,他是怕她念在恩師的情份,不忍與自己合力除掉公孫 奇。笑傲乾坤是希望最好能夠在公孫奇的毒功還未練到登峰造極之前,趁早將他除掉的。   蓬萊魔女給他觸動又一樁心事,不覺神色黯然,再也提不起興致與笑傲乾坤說笑了。   笑傲乾坤道:「好,咱們不要再談公孫奇了。待到當真碰上他時再說吧.咱們說些高興 的話兒。」幾經哄騙,才使得蓬萊魔女化悲為喜。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終於到了登州,這時 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清明時節了。   蓬萊魔女知道珊瑚的老家是在蓬萊鄉下,黃昏時分,進了那條村子,在村口遇見一個放 牛回來的牧童,蓬萊魔女使向他打聽。   那牧童道:「哦,原來你問的是玉家姑姑,我知道她。她回來已有一個多月了。你從這 裡向南走,走不多遠,在山邊有一座房子,圍牆有火燒過的痕跡的,那就是她的住家了。」 蓬萊魔女道:「不知她可在家?」牧童道:「她回來之後,幾乎是成天躲在屋子裡很少出門 的。今天我沒有碰見過她,想必是會在家中的吧。」   蓬萊魔女謝過了那個牧童,便與笑傲乾坤按照牧童的指點走去,果然找到了那座房屋。 蓬萊魔女笑道:「這回可要比找我那二嬸順利多了。」   不料在敲門之後,卻沒有聽到裡面有人回答。蓬萊魔女用傳音人密的內功叫道:「珊瑚 妹子,是我來啦!」估量珊瑚即使是住在深院內宅,也該聽得見了。但等了一會,裡面依然 是毫無聲息。   蓬萊魔女道:「奇怪,珊瑚是決不會躲避我的。難道當真有這麼巧,我們一來,她又走 了?咱們進去看看。」   兩人越牆而入,只見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但卻杳無人影。其中有間房子房門虛掩, 從窗口看進去,見有羅帳低垂,看這佈置應是珊瑚的臥房。   蓬萊魔女推門進去,點燃了桌上的油燈,只見這間房子纖塵不染,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 齊齊,顯然是有人住的。   蓬萊魔女道:「看來珊瑚是還未離家,可能剛好是出門於去了。她回來已有一個多月, 心情也該好了一些,出去走動走動了。好,咱們就在這裡等她回來,讓她驚喜一番。」   紫檀桌上有個筆架壓著一紙詩箋,墨漬猶新,蓬萊魔女拿起一看,寫的卻是五代詞人馮 延己的一首詩。詞道:「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干花寒食路,香車 繫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燎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 處。」詞中表達的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寂寞情懷,這當然是珊瑚借古人的這一首詞來排遣自己 胸中的愁緒了。   笑傲乾坤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這侍女卻原來也是文武雙全的才女呢。只是她塵 根未斷,卻怎能做一世尼姑?」   蓬萊魔女道:「我這珊瑚妹了本是一個退隱的老鏢頭的女兒,她爹爹在她小時候曾請過 一個老夫子教她詩書的。她讀的書可能比我還多呢。我一直不贊成她削髮為尼,這次我一定 要勸她還俗。」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天包已晚,一彎眉月也已照上紗窗了,但珊瑚還未回來。蓬 萊魔女正自心焦,笑傲乾坤忽道:「你聽,她回來了。咦,她怎麼不走正門呢?」   蓬萊魔女凝神一聽,果然聽得有夜行人越牆而入的聲息。蓬萊魔女悄聲說道:「來的不 是珊瑚。珊瑚的輕功已得了我的六七分本領,要比這人高明得多。」笑傲乾坤是個大行家, 說道:「不錯。此人輕功雜而不純,大約是個邪派中的二三流人物。咱們且別聲張,看他來 意如何?」當下一口氣吹熄桌上的油燈,便與蓬萊魔女靠近窗邊,窺伺那人行動。   油燈剛剛吹滅,那人的腳步聲己走上廳堂,天上有一彎眉月,月照空庭,廳堂上雖不至 於黑漆一團,但也相當幽暗。不過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練有夜眼,只要有些微光線,就可 以在暗中視物。   蓬萊魔女甚是詫異,說道:「來的是孟釗,咦,他怎麼不與桑青虹一起,卻偷偷來到珊 瑚家中。他不怕他妻子知道?」笑傲乾坤道:「這不來得正好嗎?咱們可以從他身上追查公 孫奇的下落。」蓬萊魔女道:「我師嫂托我照顧青虹,青虹給他騙婚,我也要著落在他的身 上,把青虹找回來。好,且看他有何動靜?」   他們兩人用上乘的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在暗室中任意交談,珊瑚的臥室有一面窗口正 對著廳堂,但坐在大廳上的孟釗因為本領與他們相差太遠,卻是毫無知覺。   孟釗躲在廳堂一角,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朝外向,動也不動,如有所待。蓬萊魔女道: 「看這光景,他是在等待珊瑚回來。   奇怪,他怎麼知道珊瑚不在家中,又怎麼知道珊瑚定然還要回來?」   過了一會,聽得大門打開的聲響,有個女子走了進來,手上提著一個籃子,果然正是珊 瑚。   珊瑚卻不知道孟釗坐在她的客廳,驟然看見一個黑影站立起來,嚇了一跳,立即從籃子 裡抓起一件東西,便打出去。孟釗叫道:「別打,是我!」嗤嗤兩聲,暗器插在孟釗面前的 一張桌子上,卻原來是兩枝香。蓬萊魔女很是歡喜,心中想道:「這丫頭離開我兩年有多, 功夫非但沒有丟荒,反而大有進境了。她籃中盛有香燭,想必是掃墓回來。」   珊瑚又好氣又好笑,斥道:「起來,我不要看你這個醜態。你得罪了桑青虹,你向她磕 頭去,我才沒工夫理你們的閒事呢。」   盂釗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說道:「玉姑娘,你非救我不可!唉,你不知 道我與青虹名是夫妻,實則她從未把我當作丈夫看待,平時是要打便打,要罵便罵。這回她 還要殺我呢!」   珊瑚道:「哦,原來你是受了嬌妻的氣到我這兒訴苦來了。你娶了桑家的二小姐,理該 受點氣的。哼,你給我滾開!你們夫妻吵架,我管不著,我也管不了!」   孟釗忽地辟辟啪啪,左右開弓,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錯,你責得很對, 當初我是不該妄圖高摹,娶了這個妖女的。但這次她可是當真要想殺我,並非鬧著玩的!玉 姑娘,我以前對你不起,但求你看在我爹爹的份上,救我一命!」   珊瑚冷笑道:「你還記得你的爹爹?」   盂釗眼淚簌簌落下,說道:「玉姑娘,今天你去掃墓,我也躲在墳場。你祭了你爹爹的 墳,又祭了我爹爹的墳,我都看見了。我知道你還念著兩家的交情,我今晚才敢到這兒來求 你的。   當今之世,也只有你才能夠救我的命了。」   珊瑚聽他說到兩家死去的老人,心中一軟,說道:「好吧,你起來吧,我有話問你。」   孟釗又磕了個頭,這才起來,說道:「多謝玉姑娘救命之恩。」珊瑚道:「且慢,我還 有話間你,你可老老實實地回答!」   盂釗道:「姑娘請問,孟釗決不敢有半句欺瞞。」   珊瑚道:「桑青虹這次為什麼真的要殺你?我不相信她僅僅是為了不滿意你做她丈 夫。」   孟釗訥訥說道:「這裡面有個,有個原因。」   珊瑚峭聲道:「什麼原因,從實說來!」   孟釗面色蒼白,神情極是難堪,但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這,這也是我的不對。我,我 不該騙了她們桑家的內功心法,私自送給了公孫奇讓公孫奇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這件 事,最後給青虹發覺了,她生氣得不得了,非要殺我不可。幸虧我及早知道風聲,要是走慢 一步,今天我就沒命見你啦。」   珊瑚氣得面色鐵青,說道:「活該!你也不想想你這是助紂為虐!公孫奇練得成了那兩 大毒功,給武林帶來了多大的禍害!」   孟釗顫聲說道:「是,是!但我後悔已經遲了。就是如此,還不僅僅是青虹要想殺我 呢!如今江湖上的俠義道,也有許多人知道我、我是公孫奇的、的走狗,那些人也都不會放 過我的!」   珊瑚氣往上湧,冷笑說道:「哦,原來你是被迫得走投無路,才跑到小廟裡燒香的。可 惜我只是一尊小廟裡的菩薩,法力有限,不能度你超生!你對公孫奇忠心耿耿,為什麼下去 救他庇護?」   孟釗給她罵得面紅耳赤,說道:「玉姑娘,我,我已經知錯了,只要你肯救我,我是決 不會依附公孫奇的了。」   珊瑚道:「這麼說,如果我不救你,你仍然是要做公孫奇走狗的了?」   孟釗連忙說道:「不,不!這是我說錯了話。我本是俠義門風,難道我就全然不知羞恥 麼?我決不能讓人家一直把我當作公孫奇的走狗看待,所以我才決心改邪歸正,來求你 的。」   珊瑚點燃了桌上的油燈,仔細打量了孟釗一眼,心道:「看他神色,倒似有點誠意。但 卻也還不是完全悔悟。」   珊瑚放下香籃,緩緩說道:「人最怕沒有羞恥之心,你還懂得知恥,我也未嘗不可原諒 你的過錯。但你可要說老實活,是不是公孫奇不要你了!」   孟釗滿面通紅,說道:「當初是我的錯,我妄想從公孫奇那幾得到好處,妄想公孫奇可 以提拔我,使我成為桑家堡的半個主人,使我成為武林中的一個人物。如今才知道完全錯 了。公孫奇,他,他只是想利用我來騙桑家的內功心法,我怎能依靠他,我也決不想依靠他 了。」孟釗還漏了一點沒說,他之所以要打算背叛公孫奇,那是因為公孫奇如今亦已成了武 林公敵,自身難保之故。   這時,廳中已經點著了燈,蓬來魔女看得更加清楚,她首先注意到的是珊瑚已經留了頭 發,不再是一個光頭了。蓬萊魔女暗自笑道:「原來珊瑚早已有心還俗,倒省了我一番唇舌 了。」   她又看到孟釗瑟縮一角,狀甚惶恐不安,蓬萊魔女心裡想道:「孟釗雖然可惡,究竟還 不是大奸大惡。他今日來向珊瑚求救,雖說是勢迫如此,但也算得是有幾分悔悟了。」   珊瑚也是同樣的心思,於是說道:「但願你是真心梅改就好。可是我的力量有限,我如 何能夠救你?」   孟釗聽得珊瑚已有答允之意,大喜說道:「玉姑娘,只要你肯幫忙,我就有生路了。請 你把我決意改邪歸正之心,代為稟告你們的柳盟主。我願意到她的山寨裡充當一個小卒。」   珊瑚道:「哦,你是想托庇於柳盟主。這本來很好,可惜我現在卻不知她身在何方?」   蓬萊魔女心裡暗笑:「我就在你的臥房裡呢。」她正想出聲,笑傲乾坤忽地在她耳邊悄 悄說道:「有一位武功非同小可的人物來了。留心!」話猶未了,只聽得一聲長笑,劃破夜 空,聽得孟釗不由得打了個顫。笑聲搖曳之中,驀然間台階上已出現了公孫奇的影子。   珊瑚大吃一驚,連亡拔劍,劍未出鞘,公孫奇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她的穴道。 蓬萊魔女在珊瑚的臥房裡,也未來得及出來。蓬萊魔女這一驚亦是非同小可,要知珊瑚已得 了她的五六分本領,卻給公孫奇一個照面便即制服,公孫奇的功夫,顯然是比兩個月前在首 陽山上與他們交手之時,又已邁進了一大步了。   笑傲乾坤輕輕一捻蓬萊魔女的手心,示意叫她不必忙著出去。蓬萊魔女登時會意,心裡 想道:「不錯,這正是一個機會,可以考驗孟釗是否真的有了決心與公孫奇相絕。」公孫奇 兼修正邪兩派的上乘內功,功力之深,只有在他們二人之上,故此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在密 室裡也不敢私語。   公孫奇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孟釗,你想不到會在這裡見著我吧?」   孟劊極力抑住心中的恐懼,不讓它在神色上表露出來,說道:「是啊,真想不到今晚能 夠巧遇大哥。自從採石礬戰役之後,咱們失去了聯絡,我一直都在尋找大哥呢。」   公孫奇道:「是嗎?你真的還願意跟隨我嗎?我也在找你,我卻以為你在躲避我呢。」   孟釗道:「哪裡的話,小弟一直是唯大哥的馬首是瞻。」話雖如此,聲音已是不禁有點 微顫。   公孫奇又是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哦,難得你對我還是這樣忠心。但你來這裡做什 麼?」   孟劊心道:「我若說了實話,立即便有殺身之禍。珊瑚,只有請求你原諒我言不對心 了。」他若有意若無意地把眼光從珊瑚面上掠過,然後說道,「大哥,你忘記了她是蓬萊魔 女最親密的心腹侍女麼?我要是將她弄到手中,嘿嘿,對咱們也有好處啊!」   公孫奇歪斜著眼大笑道,「哦,原來你是打這門邪主意。青虹不要你了是不是?」   孟釗道:「正是呢。青虹說我把內功心法私授與你,她要想殺我呢。大哥,你能不能給 我挽回?」   公孫奇道:「據我所知,還不只是青虹要殺你吧?」   孟釗道:「是啊,江湖上有一班自稱俠義道的人也意欲得我而甘心,大哥,我唯有托庇 於你了。」   公孫奇道,「你大概也知道對方是人多勢盛。連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吧?」   孟釗給他說中了心事,但他也知道公孫奇是在用說話試探自己,當下說道:「大哥練的 那兩大毒功,已經大功告成了吧?」   孟釗侍著一點小聰明,也想與公孫奇勾心鬥角。   公孫奇道:「晤,你問這個幹嘛?」   孟釗道:「小弟是意欲為大哥分勞。大哥,你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天下無人能敵, 自是不用擔憂。但那班江湖上的俠義道畢竟是人多勢盛,大哥,倘若有一個忠心於你的人做 你的助手,不更好麼?小弟只恨本領不濟,所以、所以想請大哥加恩……」   公孫奇道:「哦,原來你也想學這兩大毒功?」   孟劊道:「大哥從前似乎也曾答應過小弟的,只要大哥練成了那兩大毒功,可以轉授小 弟。」   公孫奇打了個哈哈,說道:「不錯,不是你提醒,我幾乎忘了。是呀,我還未曾酬翻你 的功勞呢!」   孟釗道:「小弟並無索酬之意,只是想為大哥分勞。望大哥明鑒此心。」   公孫奇似笑非笑他說道:「好,很好。你這個主意打得真是不錯。你倘若也練了那兩大 毒功,咱們就都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有兩個『天下第一高手』同在一起,哈哈,還何須恐懼敵人,咱們是更可以橫行天下 了!」   孟釗聽出公孫奇的語氣下對,連忙說道:「小弟決不敢想與大哥比肩,只是,只是—— 」   話猶未了,公孫奇已打斷他的話道:「只是為了你對我一片忠心,要為我分勞是不是? 你這幾句話我聽得多了,就不知你是否真的忠心?孟釗,你現在是桑家堡的半個主人,和我 稱兄道弟。與往日大大不同啦!你還是一樣對我忠心麼?」   孟釗滿面通紅,連忙說道:「這都是主人提拔之恩,當日也是主人要我改口相你的,其 實孟劊並不敢高攀。」   公孫奇笑道:「這只是小事一件,只要你對我忠心,兄弟相稱又有何妨?但我要知道你 是否忠心,我可要試一試你了。我要你做一件事情!」   孟判心驚膽顫,卻不能不硬著頭皮說道:「但憑主人吩咐,赴湯蹈火,孟釗不敢推 辭。」   公孫奇面色一端,說道:「好,你給我把這丫頭殺了!」指頭指著珊瑚。   孟釗大吃一驚,訥訥說道:「這,這個還請主人三思。她是你師妹的心腹侍女,留下她 用處不更大麼?」   公孫奇道:「怎樣對付柳清瑤,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說把這丫頭殺了,你聽不聽我的吩咐?」   孟釗渾身直打哆嗦,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我,我不能無緣無故地殺她!她是我小時候 的好朋友,她又決不能傷害及你,何必殺她?」   公孫奇面色陡變,冷笑說道:「果然一試便試出來了,你是個首鼠兩端的小人!」   孟釗顫聲道:「主人,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公孫奇冷笑道:「什麼意思?你自己應該明白!你到這裡做什麼?不就是要背叛我嗎? 嘿嘿,老實對你說吧,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   饒是孟釗如何好狡,掩飾得好,這一下也不由得嚇得魂飛魄散,面色登時間的變成了白 紙一般。其實公孫奇不過是嚇嚇孟釗,試探真偽的,並非真的聽見他們說話。   公孫奇一看他的面色,便知所料不差,於是「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孟釗.你以為 我真的已是到了眾叛親離,日暮途窮的境地,非你做我幫手不成麼?我不妨告訴你,我已經 練成了絕世神功,我即將開宗立派,我還有金國的新國師神駝太乙做我的靠山。」   孟釗頹然說道:「我知道你取得了桑家的內功心法,那是再也無需我了。」   公孫奇獰笑道:「不錯,你到現在方才明白,已經是太遲了。哼,哼,你也不想想我公 孫奇是何等樣人?我若不是要用你去騙取桑青虹的內功心法,我豈能與你這廝稱兄道弟?還 讓你做了桑家堡的半個主人?」   公孫奇聲色俱厲,眼光中已是隱隱透出示機,孟釗忽地也冷笑道:「公孫奇,你以為你 當真已練成了絕世神功麼?」   公孫奇手掌已經揚起,聽了這話,不由得怔了一怔,手掌停在半空,不敢向孟釗拍下, 說道:「盂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多大的武學造詣,能夠知道我的功大是否練成?」   孟釗淡淡說道:「不錯,我的武學造詣極差,但我卻知道一個你所不知道的訣竅。」   公孫奇厲聲道:「什麼訣竅?」   孟釗道:「當然是桑家內功心法上的決竅了。你不知道這個決竊,你練成了那兩大毒 功,必將身受其害!」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孟釗此言,不知是真是假?按我練功的跡象而論,我自 信已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可以消除後患的了。但他既然有此一說,我也姑且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吧。」   頓然間公孫奇猙獰的面孔換上了一副笑容,哈哈笑道:「孟賢弟,真有你的,佩眼,佩 服!咱們現在好好談吧。」   孟釗道:「你要知道這個決竅,那也容易。你把練毒功的方法告訴我,待我練成之後, 我再把那個訣竅告訴你。」   蓬萊魔女在密室裡聽到這裡,心中不由得暗罵:「這兩人都是一丘之貉!不過公孫奇是 大惡,孟釗是小奸而已。她本來準備在緊要的關頭出去救孟釗的,此時她以為公孫奇在盂釗 威脅之下必將就範,而孟釗此人也不值得她的同情,因此也就放鬆了戒備了。   不料結果卻是大大出乎蓬萊魔女意料之外。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只聽得公孫奇哈哈笑道:「孟賢弟,真想不到你還有這手。很好, 很好,我答應和你做這樁買賣了。」   笑聲未了,突然一掌擊下!   這一掌不但是大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連孟釗本人也是絕對意想不到。只聽得孟釗大叫 一聲:「公孫奇,你好狠!」胸口已是給公孫奇的掌力震裂,和身倒在血泊之中。   公孫奇閃電般地撕破了孟劊衣裳,掏出了一本小冊子,得意之極,冷笑說道:「不出我 之所料,你果然有一份副本,嘿嘿,什麼內功心法的訣竅,我還用得著你告訴我嗎?」   但出乎公孫奇意料之外,孟釗在臨死之前,雖然力竭聲嘶,卻也在冷笑起來:「公孫 奇,你錯了!這個決竅你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了!終有一日,你將走火入魔,受盡諸般痛 苦,比我死得更慘百倍!嘿嘿,哼哼,哈哈!」   如哭如笑,聲聲慘厲,裂人心肺,饒是公孫奇惡膽包天,也不禁為之毛骨悚然,他在又 驚又怒之下,一腳踢開孟釗的屍體,罵道:「你搗什麼鬼?好呀,你變了鬼恐嚇我吧!」   就在這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一同從密室裡跑了出來,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孟釗被公 孫奇打了一掌又踢了一腳,早已氣絕了。   笑傲乾坤折扇一張,向公孫奇撲去,蓬萊魔女則奔向珊瑚,這是他們在密室裡商量好 的,一個攻敵,一個救人。   公孫奇衣袖一拂,把笑傲乾坤的折扇引開,倏地一個轉身,又迎上了蓬萊魔女。蓬萊魔 女這時正要抓著珊瑚,給公孫奇掌力一震,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說時遲,那時快,公孫 奇已是先把珊瑚抓著。   笑傲乾坤揮扇點他背心大穴,公價奇也早已拔劍出鞘,反手一劍,解了他這一招。隨即 把珊瑚當作一面眉牌,向前面一推,喝道:「柳清瑤,你敢動手,儘管刺吧!嘿嘿,你們躲 在暗處想暗算我,我早已知道了!」   原來他們在密室裡雖然屏息呼吸,但在剛才公孫奇與孟劊彼此勾心鬥角之際,蓬萊魔女 初意是準備也救孟釗的,故此到了緊張之際,就不自覺的手摸劍柄,發出了些微聲息。公孫 奇已經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聽覺極其靈敏,些微聲息,他使立即察覺。   公孫奇是個非常陰險的人,一察覺屋中伏有高手,便故意裝作與孟釗妥協的神氣,以作 緩敵之計,然則突然將孟釗打死,叫他們來不及搶救。公孫奇之所以如此,這是因為他一來 惱恨孟劊反叛自己,二來他是料定孟釗抄有一本桑家內功心法的副本的,孟釗說的那個「訣 竅」,若果是真有的,也必然在這副本上可以找到。但孟釗臨終時說的那一段話卻是他意想 不到的。公孫奇此時的本領可以勝得過蓬萊魔女或笑傲乾坤,但同時對付兩人,他卻還未有 把握。正是:兔死狗烹何足惜?梟雄辣手不尋常。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回 弱女飄零遭毒手 英雄奮起斗魔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回 弱女飄零遭毒手 英雄奮起斗魔頭   此時公孫奇拿著了珊瑚當作盾牌,已是有恃無恐。蓬萊魔女投鼠忌器,見公孫奇把珊瑚 推到面前,只好慌不迭地連忙收劍。公孫奇哈哈笑道:「柳清瑤,你既不念同門之義、在日 之情,那就上來動手吧!」   蓬萊魔女罵道:「公孫奇,你還算是個人嗎?你用毒掌打傷你的父親,如今又來欺負一 個武功遠不如你的女子。這算是什麼行徑?」   公孫奇冷笑道:「你們才是打的如意算盤,你們想我把珊瑚放開,好讓你們將我置於死 地,哼,哼,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嘿嘿,你們說我不是英雄,你們又何嘗算得好漢? 你們一個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一個是名聞天下的大俠,卻要以多為勝,這又是什麼行徑? 好呀,有本領的咱們就一個對一個,決個榮辱死生!」   笑傲乾坤劍眉一挑,沉聲說道:「好,公孫奇,你把珊瑚放了,我與你單打獨鬥!」   蓬萊魔女斥道:「公孫奇,你可知道我與谷涵是受了師父之命清理門戶的,你是奸人逆 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有什麼資格與我們講江湖上的規矩?」   公孫奇冷笑道:「柳清瑤,我不與你鬥口,你要與華谷涵聯手殺我,那也行呀,只要你 有本領。但只怕你們殺不了我,你這侍女的性命先要賠了。」   蓬萊魔女罵了一盧:「無賴!」但卻也無奈他何,只好說道:「你把珊瑚放了,我們也 就放你!」   公孫奇笑道:「這樣交易倒還公平,但我怎能信過你們,好,你且待我想想。」   笑傲乾坤道:「不行!瑤妹,不能就這樣放過了他!公孫奇,你不是說要一個對一個 麼?我接受你的挑戰,你放不放珊瑚?」   公孫奇大笑道:「華谷涵,還是你有幾分英雄氣概,好,你既有膽與我單獨較量,我可 以接受你的條件。」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廝的武功比起兩個月前在首陽山之時,又高了許多了。看來他 說的已練成了那兩大毒功,並非假話。嗯,只怕谷涵一人單鬥,打不過他。」   蓬萊魔女心意躊躇,正想說話。笑傲乾坤已經說道:「公孫奇,你把珊瑚放了。我姓華 的說話算數,絕不會要清瑤幫手,你可以放心。」要知笑傲乾坤是個傲骨鱗峋的俠士,公孫 奇既然說出要單打獨鬥的話兒,他即使沒有把握取勝,也絕不能甘心退縮,讓他恥笑。   蓬萊魔女深知笑傲乾坤的性格,他一言既出,那就是無可阻攔的了。因此當笑傲乾坤說 話之後,公孫奇問她:「柳清瑤,你怎麼說?」蓬萊魔女也就立即說道:「我也是這麼說, 你把珊瑚放了,我不插手就是。」   公孫奇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華谷涵你與我上這山頂一 決雌雄。」   蓬萊魔女逍:「且慢,你把珊瑚放回來,讓我驗過有否受傷。倘若你暗下毒手,我可不 能與你甘休。」   公孫奇道:「好,你我既然不能互信,那麼就先小人而後君子,把話都交代清楚,再行 動手吧.這半山上有座亭子,我把珊瑚放在這亭子中,柳清瑤,你待我們到了山頂才許上 來,但卻不許越過這座亭子。珊瑚我可保她毫髮無傷,只是卻要你替她解開穴道。你若耽誤 了解穴的時間,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用的是家傳的點穴功夫,我知道你是學過我家的獨門 解穴手法的。」   原來公孫奇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的他門重手法點穴功夫,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解 開,身體才毫無損害。倘若過了一個時辰,就有殘廢的危險。珊瑚被他點的穴道,已差不多 有一個時辰了。這麼一來。他在半山那座亭子放了珊瑚之後,蓬萊魔女就必須馬上上去給她 解開穴道,而要解這樣的重手法點穴,至少也得半炷香時刻。公孫奇自忖在這時間之內,他 已經可以把笑傲乾坤置之死地,那時即使蓬萊魔女不守信約,要來夾攻,亦已遲了。   笑傲乾坤猜到他的心思,冷笑說道:「公孫奇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既答 應與你單打獨鬥,豈有中途反悔,再與清瑤聯手攻你之理?」公孫奇笑道:「我知道你是大 俠身份,一諾千金。但在我來說,總是多加提防的好。反正你們是要回一個安然無恙的珊 瑚,我沒傷她分毫,那就是已經履行諾言了。」   笑傲乾坤冷笑道:「諒你現在也不敢以毒掌傷她。好吧,瑤妹,咱們就照他所說的 辦。」蓬萊魔女知道笑傲乾坤的脾氣,心裡想道:「華哥是絕不會要我幫手的了。他在光明 寺學了我師父與我爹爹幾種專門用來對付公孫奇的功夫,公孫奇的毒掌雖然厲害,也未必就 傷得了他。」蓬萊魔女急於要回珊瑚,當下也就不在這小節上糾纏了。   公孫奇在半山的亭子放下珊瑚,便與笑傲乾坤一同上山。待到蓬萊魔女趕到那座亭子, 他們也已上了山頂了。蓬萊魔女一面用本門內功替珊瑚通解穴道,一面在亭子裡遙觀山頂上 的搏鬥。   只聽得公孫奇哈哈一笑,說道:「來吧!」雙手一搓,掌心登時有如塗了一團濃墨,笑 傲乾坤嗅到腥臭的味道心裡也暗暗吃驚。   笑傲乾坤氣沉丹田,玄功內運,說道:「我不想佔你便宜,你先發招。」公孫奇哈哈笑 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虛傳,驕做得緊!」大笑聲中,一掌拍下。笑傲乾坤折扇一張,扇 面迎上他的毒掌。   公孫奇的毒掌固然極其厲害,內功也十分了得,掌力一發,當真是有若排山倒海而來。 笑傲乾坤心中一凜,想道:「這廝的內功果然已練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扇子一翻,扇面 迎上毒掌,輕輕一擋,只覺虎口的「關元穴」微微一跳,但他的身予仍是紋絲不動,公孫奇 卻反而立足不穩,斜掠數步。   這一下公孫奇也不禁大感意外,心頭一震。要知公孫奇的毒掌雖然厲害,但以笑傲乾坤 的本領,只要不給他直接打著身體,便可無妨,故此公孫奇必須在功力上也能夠勝過對方, 才能充分發揮毒掌的威力,而公孫奇在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之後,自信也勝得過笑做乾坤 的,豈知交手之後,才發覺不如自己所期。   其實若論內功的造詣,這兩人一個是玄門正宗,一個是正邪合一,比較之下,是公孫奇 的內功霸道得多。兩人若純然是以內功搏鬥,公孫奇加上毒掌的威力,笑傲乾坤最後總是難 免受傷。但因笑傲乾坤得了公孫奇父親公孫隱的指點,卻佔了知彼知己之利。公孫奇雖然兼 修正邪兩派最上乘的內功,但畢竟還是以他原來修習的家傳內功為基礎的,笑傲乾坤得了他 父親的指點,雖然不能勝他,卻是可以化解他五成以上的威力。   公孫奇道:「好,我看你能接我的幾掌?」一個轉身,再度撲上,雙掌齊出,同時使用 「化血刀」與「腐骨拿」的功夫,打得比剛才那招更為凶狠了。笑傲乾坤雖然早已默運玄 功,抵禦毒氣,但吸進了公孫奇毒掌所發的腥風,仍是不禁感到陣陣惡笑傲乾坤當然不敢讓 他真個打著,但倘若仍依前法,「卸力消勁」,卻又不能同時化解他雙掌齊出的兩大毒功。 好個笑傲乾坤,在這危險的關頭,驀地一聲長笑,非但臨危不亂,而且使出了以攻為守的奇 險招數!   公孫奇雙掌劃了一個圓圈,右掌先行擊下,笑做乾坤不退不閃,折扇一合,便向他的掌 心「勞宮穴」點去。這是柳元宗所授的世上無雙的點穴功夫,公孫奇的「勞宮穴」倘被點 中,真氣散亂,便有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之災,那時公孫奇的左掌雖然可以打中笑做乾坤,但 那結果也不過是兩敗俱傷而已。   公孫奇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一心一意想要稱霸武林,他卻怎肯與笑做乾坤兩敗俱 傷?當下急忙化掌為指,「錚」的一聲,彈開笑傲乾坤的扇頭,又再斜掠數步。他忙於化解 笑傲乾坤的點穴功夫,左掌也就打空了。   笑傲乾坤與他再度交鋒,展開了游身纏鬥的打法,一柄折扇,倏合倏張,忽而當作五行 劍使,忽而當作判官筆用,招數神妙無比。公孫奇則以兩大毒功配合上大衍八式與他相鬥。 雙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學,旗鼓相當,打得難解難分。   且說蓬萊魔女用本門內功替珊瑚通解穴道,珊瑚是被公孫奇以重手法點了七處大穴的。 解穴頗費時間,也頗耗內力。蓬萊魔女果得香汗淋漓,好不容易把珊瑚所被封閉的經脈全部 打通,已經是過了大約半炷香的時刻了。   珊瑚在穴道被封的時間裡,身子不能動彈,心裡還是明白的。公孫奇打死盂釗以及把她 作為人質威脅蓬萊魔女等等事情,她全部知道。她身受公孫奇之害,因此穴道一解,不禁氣 得咬牙切齒他說道:「柳姐姐,公孫奇這賊子早已與你斷了同門之誼、兄妹之情,你還不忍 下手將他除去麼?我只恨自己本領不濟,不能親自報仇。」   蓬萊魔女道:「下是我不忍下手,是我們勺他的好了的,只能由谷涵與他單打獨鬥,我 卻不能越過這個亭子一步,當然也就是不能插手鬥他的了。」   珊瑚道:「柳姐姐,你不是教導過我們的嗎,『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 與這等奸人賊子,又何須守什麼信義?」   此時公孫奇與笑傲乾坤已經鬥到百招開外,雙方越鬥越烈,笑傲乾坤因為要同時運功抵 御毒氣的侵襲,較為耗損真力,頭上已是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大行家,見此情形,心中暗叫「不妙!」   暗自想道:「谷涵即使不至於便輸給他,但這樣下去,只怕也要兩敗俱傷。」   蓬萊魔女聽了珊瑚的話,思潮也自反覆不定,但終於還是歎了口氣,說道:「我若插 手,只怕有損谷涵的聲名。他,他的性情也不會喜歡我去助他的,」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的 身份,說話素來是斬釘截鐵。珊瑚聽她如此言說,也就不好作聲了。但蓬萊魔女雖然在再三 考慮之後,決定不去,心中卻不能不為華谷涵晴暗擔憂。   蓬萊魔女在為華谷涵擔憂,公孫奇此時卻是在為自己擔憂了。他初時以為在半炷香的時 間之內,一定可以將笑傲乾坤斃於掌下的,哪知結果還只是打成平手。此時珊瑚的穴道已 解,蓬萊魔女是可以抽出身子來了。   公孫奇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他當然不敢寄望於蓬萊魔女信守諾言。他害怕蓬萊魔女 上來夾攻,只好全力施為,希望盡快方敗笑傲乾坤。   此時笑傲乾坤也是暗暗吃驚,他是用折扇抵擋公孫奇的毒掌的,這把折扇是用精鐵打 成,平時是觸手冰冷的,如今則似是從洪爐裡拿出來似的,觸手如燙。笑傲乾坤心道:「想 不到這廝隔物傳功的本領也如此厲害,再過些時,只怕這把鐵折扇也要沾上劇毒。」笑傲乾 坤知道久戰下去,對他不利,也只好加緊施為。   就在雙方捨死忘生,全力拚鬥的時候,忽聽得馬蹄聲得得,有個女子騎著一匹駿馬,從 山下經過。   蓬萊魔女抬眼望去,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騎馬而來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 「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桑青虹。桑青虹是為了捉拿孟釗追蹤至此的。   桑青虹發覺山上有人打鬥,勒住坐騎,抬頭一看,見是公孫奇,又驚又怒,罵道:「你 這惡賊又到這裡言人來了,我決不能讓你憑藉我家武功,橫行無忌。」   蓬萊魔女連忙揚聲叫道:「桑姑娘,快來我這兒!」珊瑚穴道初解,行動仍然不便,故 此蓬萊魔女不敢下山去迎接桑青紅。   而且她是與公孫奇有約在先的,她不能越過這座亭子,因此她也不能上山去,在另一邊 山路攔截桑青虹。   桑青虹轉過山坳,看見了蓬萊魔女在亭中袖手旁觀,很是詫異,應了一聲,問道:「你 看見孟釗嗎?」蓬萊魔女道:「孟釗已給公孫奇殺了。咦,青虹,你上哪兒?不要上山,來 我這兒!」   桑青虹沒有聽從蓬萊魔女的說話,策馬緩緩上山,公孫奇哈哈笑道:「小姨,你應該感 謝你的姐夫才對。你不是後悔嫁給孟釗的嗎?我替你除去,豈不是正對你的心願?哈哈,一 朵鮮花,本來是不該插在個糞上的。」他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仍然是在猛烈地攻擊笑 傲乾坤。   桑青虹上到半山,忽地叫道:「走乾門,轉離位,點他血海穴!」「喚,可惜沒點著! 再來!再來,快搶坎離位置,點他愈氣穴!」「對了!對了!血海穴與愈氣穴是他的兩處弱 點。攻他這兩處,攻他,攻他!」   原來桑青虹自己雖然不會這兩大毒功,但這兩大毒功是她父親所創,她卻是懂得其中奧 秘的行家。她看了片刻,已知公孫奇練了她家的內功心法,尚差半分火候未曾爐火純青,因 此他的兩大毒功也還不是無懈可擊,只要有一個內力與他旗鼓相當的人,用重手法點了他的 血海穴或愈氣穴就可以將他制伏!   桑青虹之所以策馬上山,就是因為要走得近些,看得較為清楚,這才可以臨場提點。她 見蓬萊魔女袖手旁觀,以為蓬萊魔女還是把公孫奇當作師兄,故而兩不相幫。桑青虹心想: 「她不幫華大俠,我卻是非幫不可!」公孫奇害死她的姐姐,佔了她的桑家堡,又串同孟 釗,騙了她的內功心法,她恨極了公孫奇,即使冒點危險,也是在所不顧了。   當然以公孫奇的本領,笑傲乾坤要想點中他的穴道,亦非易事。不過,笑傲乾坤知道了 這個制敵的訣竅,向他這兩處弱點進攻,卻是登時扭轉了頹勢,反守為攻。   公孫奇又驚又怒,心中想道:「如今柳清瑤已是隨時可以上來夾攻我了,又來了這個賤 婢,久戰下去,只怕我定是凶多吉少。」想至此處,惡念陡生!   此時笑傲乾坤正在倒轉扇頭,用重手法點公孫奇脅下的「愈氣穴」,公孫奇一個「大彎 腰、斜插柳」,突然伸手一抓,抓著了笑做乾坤的扇頭,左掌立即拍下,笑傲乾坤不能再用 折扇遮攔,唯有硬稜他的掌力,「蓬」的一聲,兩人交了一掌。   公孫奇這一招使得險極,要知掌心的「勞宮穴」雖然不是他的「罩門」,但也是一處重 要的穴道。公孫奇在抓著對方扇頭的時候,「勞宮穴」已是給笑傲乾坤點個正著。同時他們 又硬拚了一掌,雙方都是元氣大傷。   不過因為公孫奇乃是毒掌,笑傲乾坤自是傷得更重。而且在受傷之後,還必須默運玄 功,阻止毒氣向上蔓延,侵入心臟。   只聽得「噹」的一聲,笑傲乾坤將折扇墜地,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公孫奇卻是大 吼一聲,轉身逃下山去。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也顧不得什麼諾言不諾言,立即上山去救護笑傲乾坤。此時 他們兩人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公孫奇亦已逃走,蓬萊魔女上去並非與笑傲乾坤聯手攻他, 其實也算不得是違背諾言了。   公孫奇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心逍:「好在這賤婢不來追我。」原來他也傷得不輕,尤 其是「勞宮穴」被點,內息已被打亂,真氣渙散,此時若是蓬萊魔女追上去攻他,他絕非蓬 萊鷹女的對手。但蓬萊魔女不知笑傲乾坤傷得如何,卻又怎敢離開笑傲乾坤而去追他?但公 孫奇卻並非只圖逃走,而是向桑青虹所在之處跑去,桑青虹大吃一驚,連忙撥轉馬頭,正要 逃跑,公孫奇信手拾起一顆石子,雙指一彈,石子打中馬腿,那匹坐騎一聲嘶叫,四蹄屈 地。桑青虹這匹坐騎本來是日行千里的駿馬,她剛才之所以敢上到半山,就是因為恃著有這 匹駿馬,在緊要的關頭可以逃跑的。卻不料公孫奇竟敢使用險招,突然打傷了笑傲乾坤便來 追她,她逃得慢了一步,給公孫奇飛石打落馬。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奇一個起伏,箭一般地跑到桑青虹眼前,桑青虹剛自一個「鯉魚 打挺」,躍起來待要逃跑,卻已是來不及了。公孫奇一把就將她抓住。公孫奇雖然元氣大 傷,但武功還是遠遠在桑青虹之上。   公孫奇那顆石子也是打得恰到好處,他是打著那匹駿馬膝蓋的關節,駿馬四蹄屈地,卻 沒有受傷,此時關節的酸麻已過,仍然能夠站立起來。公孫奇抱起了桑青虹一躍上馬,反手 在馬臀一拍,催得這匹坐騎四蹄如飛,絕塵而去。此時即使蓬萊魔女要來追他,也是迫不上 的了。   蓬萊魔女剛剛來到笑傲乾坤身邊,桑青虹已被公孫奇劫走。   兩人都是大大吃驚,相顧失色。   公孫奇在馬上縱聲大笑:「柳青瑤,華谷涵,你們學了我爹爹的武功,就以為可以制伏 我麼?嘿,嘿,這叫做癡心妄想!咱們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下次相逢,你們可以兩人齊 上,我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公孫奇俘虜了桑青虹,心中得意之極。要知他練桑家的內功 心法,所差的不過半分火候,這次逃得性命,自忖不用多久,就可以練得爐火純青,那時渾 身上下,就丙也沒有可以讓人攻擊的弱點了。他心中又想:「即使孟釗說的是真,桑家的內 功心法之中還有一個訣竅是我未曾知道的,但我捉了桑青虹,也總可以從她的身上想法盤出 這個秘密了。哈哈,到了我的武功變成了天下第一之時,我還用害怕什麼人?」他想到得意 之處,一路笑聲不絕。   公孫奇的笑聲在山谷中迴響未絕,人與馬則早已出了他們視線之外。華谷涵恨恨說道: 「瑤妹,不必喪氣,咱們這次栽了觔斗,下次再好好鬥他一鬥。你瞧,我不是仍然很硬朗地 站著,並沒有倒下去嗎?」   蓬萊魔女心中頗歉意,說道:「谷涵,我不該讓你獨鬥公孫奇的,你受的傷怎麼樣?」   笑傲乾坤道:「這廝的毒掌確是果然厲害,倘若我給他冉打一掌,我恐怕就要倒下來 了。只是一掌,我還可以禁受得起。瑤妹,你隨身帶有金針,請給我挑破這根指頭。」說 罷,伸出中指,只見中指一團紫黑,腫得有拇指那麼粗。原來他是用上乘內功把劇毒都迫到 中指指端。蓬萊魔女用金針給他挑破了指頭,擠清了毒血,笑傲乾坤笑道:「我雖然受了一 點傷,但公孫奇傷得不比我輕,這一場比武只能算是扯了個直,誰也沒有吃椎的虧。」   蓬萊魔女道:「只可惜我太粗心大意,讓他俘了青虹,卻是愧對我那死去的師嫂了。」   珊瑚精力已經恢復,當下三人,同回到珊瑚家中。孟釗的屍體還擺在那兒,珊瑚想到孟 釗在公孫奇的威脅之下,仍不忍傷害自己,總算多少還有點良心,孟釗畢竟是她青梅竹馬之 交,珊瑚心中亦自不無傷感,於是在後園中掘了個坑,草草將孟釗埋葬,算是盡了一點心 意。   此時已是清晨時分,蓬萊魔女幫忙珊瑚弄了一點早點來吃,珊瑚的神情仍然頗為詛喪。 蓬萊魔女安慰她道:「埋了孟釗,也就等於埋了你的過去。讓一切傷心之事都埋葬了,你又 走出空門,再入江湖,從頭做起,這不很好麼?」珊瑚點了點頭,說道:「柳姐姐,你說得 對。」   蓬萊魔女笑道:「這次咱們雖然受了一點挫折,但慧寂神尼給我的差使,我卻是辦到 了。」珊瑚道:「啊,你已經見著了我的師父了,什麼差使?」   蓬萊魔女笑道:「慧寂神尼不要你做記名弟子了,她要我勸你還俗呢。」當下說了光明 寺之事。珊瑚聽得慧寂神尼已有安身立命之處,大力安慰,說道:「多謝師父還惦記著我, 但我已經還俗了。」蓬萊魔女道:「可不是嗎?我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的,誰知道你已經 不用我勸了。珊瑚妹妹,是什麼因緣使你雄心復活的?」上次珊瑚削髮為尼,曾向蓬萊魔女 表白說是因心灰意冷而出家,故此蓬萊魔女如此問她。「因緣」是佛家語,可以解釋為人生 的某種遇合,也可以直白的淺釋為「原由」,但在俗人口中,卻又與指男女之情的「姻緣」 相通。蓬萊魔女妙語雙關,本是帶有點調侃她的意味。   不料珊瑚當真面上一紅,半響說道:「盟主,屬下有一件事情上想稟報你。」她改口以 「盟主」相稱,這是恢復了往日在山寨中,有「公事」要向蓬萊魔女稟報時的稱呼了。   蓬萊魔女笑道:「你是願意跟我再當女強盜了?很好,我正要你做我的助手呢。但這裡 不是山寨,咱們不必拘禮於山寨的規矩。你我還是姐妹相稱吧,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珊瑚說道:「這件事要從你在三年前叫我護送耿公子的那件事說起。」蓬萊魔女聽她重 提與耿照當年之事,不覺怔了一怔。   要知珊瑚就是因為耿照另有一個意中人,以致心灰意冷而遁世逃禪的,蓬萊魔女只怕她 重提舊事,難免傷心。但看了看她,卻並無感傷的神色,這才放下了一重心事,微笑說道: 「怎麼樣?」   珊瑚道:「那次我奉命出差,玳瑁姐姐曾托我一樁事情,查訪她弟弟的消息。」蓬萊魔 女道:「哦,原來玳瑁還有一個弟弟,我卻未曾知道。」   珊瑚續道:「玳瑁姐姐是農家女兒,她爹娘是因為日子太苦,當時又在戰亂之中,恐怕 顧不了女兒,這才將她送給富貴人家當丫頭的。後來那家人家給綠林好漢所劫,玳瑁才到了 綠林之中,其後又幾個輾轉,才得有機緣跟隨盟主的。」蓬萊魔女道:「怪不得歌唱不願意 提及她的身世,原來是有這一段傷心之事。   她的弟弟怎麼樣?」   珊瑚道:「當時她的爹娘留子不留女,玳瑁被送給人家當丫頭之時,年方七歲,她弟弟 只有五歲。世亂年荒的情況之下,經過了十幾年,玳瑁不知她的老家是否還在原來鄉下,故 此托我查訪。可巧她的鄉下離我這兒不過二百里路。那年我護送耿公子之後,回程之時,曾 到家中一轉,也到過她的鄉下。玳瑁姐姐只知自己姓陸,她父親是個窮苦人,連名字都沒有 的。鄉下人小一輩的叫他陸大叔,平輩的就只叫他老陸。要找這樣的一個普通農家,可真難 找。」   蓬萊魔女道:「你找著了沒有?」珊瑚道:「我好不容易找到那條村子,一看只見滿目 荒涼,處處都是頹垣敗草,原來這條村子經過兵災,老百姓的房子部給燒光了。村中只剩下 兩座建築牢固的地主人家的大屋,那當然不會是玳瑁的住家了。我還未死心,再到附近的村 子打聽,他們說那條村子從前是住有許多姓陸的人家的,像我所描述的那個『陸大叔』的農 民就有十幾個之多,經過兵災,有的死,有的走,有的被金軍拉去當了伕役,都不知道下落 了。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玳瑁也忒可憐,這麼說你是找不著她的弟弟了。」笑傲乾 坤笑道:「我猜她是找著了,要不然她不會特別提出這件事情來說。」珊瑚道:「你們都猜 對了一半。   那次沒有找著,這次找著了。」蓬萊魔女喜道:「啊!找著了!怎麼找著的?他人在哪 兒?玳瑁知道了沒有?」   珊瑚道:「我這次回來,因為與玳瑁的鄉下反正離得不遠,就又去了一起。這次村中多 了一座新蓋的土房子,我到的時候,房子的主人正好打獵回來,我就上去一間——」蓬萊魔 女笑道:「可巧就是玳瑁的弟弟了?」   珊瑚道:「可不是嗎?但起初還不知道是不是的,因為將女兒送給人家當丫頭的『陸大 叔』不只是他爹爹一人,後來說起了那天他和姐姐分手的情形,這是玳瑁告訴我的,他還隱 約記得,這才知道是找到了正點兒了!」   蓬萊魔女道:「他還在這兒嗎?」珊瑚道:「還在的。」接著說道:「原來他在家破人 亡之後,流浪江湖,也曾學了一身武藝,後來又參加了一支抗金的義軍,所以一直沒敢回 鄉。如今金國在新敗之餘,不敢像從前那樣雷厲風行地『剿匪』,鄉下稍微太平了些,他才 回來的。」   蓬萊魔女道:「他叫什麼名字?」珊瑚道:「他叫陸勉。」蓬萊魔女似乎覺礙這個名字 有點熟,但卻記不起是在哪裡聽過的。   珊瑚接著說道:「他知了姐姐的下落,歡喜到不得了,希望也能夠到咱們的山寨來為盟 主效力,我擅自作主,替盟主答應讓他入伙了。」   蓬萊魔女道:「這正是最好不過了。那麼你就帶我去找他,叫他跟咱們一道走吧。」珊 瑚道:「不必去了。他說過今天要來看我的,再等一會,只怕就會來了。」   蓬萊魔女聽她說起陸勉時的親切的語氣,恍道:「哦,敢情你是為了他這才改變了出家 的主意的?」   珊瑚面上一紅,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得已有敲門的聲音,問道:「珊瑚姐姐在嗎?」 珊瑚道:「你自己進來吧!」一個少年推門而入。   這少年正是玳瑁的弟弟陸勉,他見屋內有人,怔了一怔,珊瑚笑道:「你來得正巧,這 位姐姐就是我們的柳盟主了。這邊這位是華谷涵華大俠。」陸勉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按綠林 規矩行過參見盟主之禮。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行家,一看這陸勉目蘊精光,說話中氣充沛,就知他內功頗有根底, 只有在珊瑚之上,絕不在珊瑚之下,便間他道:「你師父是誰?」陸勉道:「家師複姓西 門,單名一個業字。武林中人稱西岐鳳。」   蓬萊魔女喜道:「怪不得我聽到你的名字覺得好熟。原來是西歧鳳的弟子。兩年前,有 一次我與你的師父及你的大師伯東海龍相遇,他們談起各自的傳人,你師父曾經提過你的名 字。」   陸勉道:「我怎能與大師伯的衣缽傳人杜師哥相比?杜師哥是早已名滿天下的英雄,我 只是剛出道的雛兒。」蓬萊魔女道:「你還未曾見過你的大師伯和杜師哥的嗎?一年前的采 石礬之戰中,我曾與他們並肩禦敵,得過他們不少助力的。」   陸勉道:「還未曾見過。那次採石礬之戰,我也參加了一支義軍,義軍的首領名叫劉 侃。」蓬萊魔女道:「哦,劉侃?這個名字我也似曾聽過。但那次他好像並沒有來到採石 礬。」   陸勉道:「不錯。那次我們被金國的大軍隔斷,過不了淮西。   我們的劉統領是早已想投到盟主麾下的,他也聽得我的杜師哥杜永良當時是在盟主的指 揮之下,統率一路義軍的。他要我去與杜師哥接洽,可惜道路隔斷,我還未曾到得採石礬, 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已經結束了。」   蓬萊魔女道:「人無分男女,地無分南北,大家都是同心抗金,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後 來你們這支義軍怎麼樣?」   陸勉歎口氣道:「宋軍大勝之後,反而班師退回江南,又與金國講和。義軍失了依靠, 軍心渙散,受不了金國大軍的壓力,早已散了。但劉大哥還是在企圖東山復起的。只要盟主 有令,我可以設法與他取得聯絡。」   陸勉所說的情形是江北大多數義軍的共同遭遇,蓬萊魔女歎道:「南宋庸臣誤國,君主 也只圖苟安,當真是令人可氣可恨。   我們當然是需要更多的義士再起抗金的,但也無須你馬上就去替我奔跑聯絡。你們姐弟 隔別了十幾年,你還是先隨我回血寨見見你的姐姐吧。」陸勉當然也是很想姐弟重逢,垂手 答道:「但憑盟主吩咐,」   於是四人同行,珊瑚與陸勉朝夕相處,形跡是更親近了,蓬萊魔女看在眼內,好不歡 喜。一路無事,這一日回到了山寨。玳瑁得到報信,率眾出迎。   珊瑚低聲笑道:「你不認識姐姐了嗎?還不快上去姐弟相見。」她是想令玳瑁得個「意 外之喜」,故而自己不先說出。不料陸勉卻似呆了一般,雙眼睜得又大又圓,珊瑚隨著他的 眼光望去,只見玳瑁背後有個少年,是她不認識的。   蓬萊魔女走在前面,也看見了這個陌生少年,只道是個新入伙的頭目,也不怎樣在意。 當下蓬萊魔女哈哈笑道:「玳瑁,你瞧我帶了誰人來了?」   蓬萊魔女所說的這個「誰人」,當然是指陸勉,她也想看看玳瑁還認不認識弟弟。但在 耿喝心中,卻只道蓬萊魔女說的乃是珊瑚。   玳瑁大喜說道:「珊瑚姐姐,你回來了?我也告訴你們一件喜事,我的弟弟也回來了。 小毛,上去參見盟主。和盟主同在一起的這位姐姐就是我和你常說的那位珊瑚姐姐,我最要 好的結拜姐姐。你也一併見過吧。」   玳瑁在那裡喜孜孜他說活,蓬萊魔女與珊瑚可都是大吃一驚。珊瑚叫道:「你有幾個弟 弟?」那少年已走上前來,玳瑁指著他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的麼,我只有一個弟弟,他 就是我的弟弟。咦,珊瑚姐姐,你怎麼啦?」   珊瑚叫道:「你的弟弟我給你帶來了,怎麼這裡又有一個你的弟弟?」   玳瑁也是吃驚不小,說道:「什麼?這個人是誰?他也說是我的弟弟嗎?」   陸勉面上變了顏色,指著那少年道:「你,你,你這是怎麼口事?你為何冒充是我?」   那少年陡地喝道:「這人是奸細!」   陸勉又驚又怒,叫道:「你,你說什麼?哦,我明白了,你才是奸細!」   那少年上來要拿陸勉,陸勉也擺開了架勢。蓬萊魔女喝道:「不許動手!真的做下了 假,假的當不了真。是非真假,總可以問個明白。玳瑁,你仔細認認,哪一個才是你的弟 弟?」   玳瑁指著那少年道,「我早已盤問清楚了,他是我的弟弟!」此言一出,最吃驚的乃是 珊瑚。她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向著玳瑁說話:「不對吧,我不相信陸勉騙我!」   陸勉說道:「姐姐,你給人騙了。這個人他和你說了些什麼?」玳瑁怒道:「你想套問 我的私事好來冒充麼?我才不上你的當!」那少年道:「他是義軍的叛徒,只怪我從前有眼 無珠,還把他當作好朋友。好呀,你知我有個姐姐做盟主的助手,你就屆然這樣大膽,冒充 我來行騙,我倒要問問,你這是何屆心?」玳瑁給這少年說得火起,說道:「對,先把他拿 下,再拷問他!」   陸勉大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珊瑚道:「玳瑁姐姐,你就讓他說幾句吧!」玳瑁道:「好,你有什麼話說,說吧!」   陸勉道:「媽將你賣給王大戶做丫頭那天,媽拖著我送你過橋,過了那邊橋頭,你要抱 我一抱,呵是你抱不起我,摔了我一跤。你記不記得?」   那少年怒道:「我和你在義軍中是好朋友,這些事情都是我說給你聽的。」   陸勉冷笑道:「你才是真不要臉,我把你當作兄弟一般,將小時候的苦楚向你傾吐,你 卻拿來騙我姐姐!姐姐,你再仔細認認,你當真是一點也不認得你的弟弟了麼?」   兩人說著同佯的話,爭吵起來。蓬萊魔女道:「你們別吵,讓玳瑁仔細再認。」   玳瑁離家之時,她自己七歲,弟弟只有五歲。如今姐弟都已長大,小時候的相貌早已變 了。她左面看看,右面看看,覺得這兩個少年都似依稀有點她弟弟的影子,但「先入為 主」,她還是比較相信先來的那個少年是她弟弟。   陸勉抓抓耳後腮,含悲說道:「姐姐,你不認得我了?但我還有話說。」   玳瑁驀地勾起久遠的記憶,似乎她的弟弟小時候有這種抓腮的習慣。但一個人在焦急無 策之時,也是常常會有這種抓腮的動作的,玳瑁不能因此斷定誰真誰假,當下說道:「好, 你還有什麼要說,那就快說!」   陸勉道:「這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你與我到無人之處去說!」   那少年叫道:「你想耍什麼花招,姐姐,小心上他的當!」   玳瑁想了一想,眼光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氣,卻道:「好吧,我就和你到那邊說去。」她 把手一揮,唆兵讓開,騰出了一片無人地帶。那少年似乎還想抗議的,但終於沒有說話。   玳瑁將陸勉帶到樹林旁邊,停下來聽他低聲說話。蓬萊魔女捏著拂塵,全神貫注盯著那 邊,要知陸勉武功在玳瑁之上,蓬萊魔女是恐防陸勉突然發難,將玳瑁擄為人質。這宗「雙 包案」太過離奇,連玳瑁部分不出誰真誰假,蓬萊魔女自是更難分了。但陸勉要玳瑁到無人 之處說話,蓬萊魔女也就不能不對陸勉多幾分提防。   另一個更提心吊膽的人乃是珊瑚。在玳瑁和陸勉說話的時候,她手心一直是捏著一把冷 汗!「如果陸勉是假的……」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在情場上失意了一次的人,如今好 不容易才醫好心靈的創傷,她是不能再經受一次打擊的了。   陸勉與玳瑁說話的時間並不長,珊瑚卻似在驚惶之中等待了漫長的歲月。正是:孰假孰 真心惴惴,雙包案也太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一回 骨肉團圓擒狡賊 幽林設伏破強胡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一回 骨肉團圓擒狡賊 幽林設伏破強胡   珊瑚正自捏著一把汗,只見玳瑁與陸勉已轉過身走回來了。兩人的面色都是一般沉暗。 珊瑚的心裡就似有十五個吊桶裝在那兒,七上八落,沒有勇氣發問。   那少年道:「姐姐,這廝說了些什麼鬼話?……」玳瑁陡地喝道:「誰是你的姐姐,你 說的才是鬼話!」   此言一出,珊瑚大喜若狂,喘著氣叫道:「如何?我早知道陸勉是真的了!」那少年則 是大驚失色,驀地打出一把暗器,意欲打傷幾個唆兵,乘亂逃走。蓬萊魔女早有防備,拂塵 一展,將他所發的暗器全都捲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玳瑁與陸勉已到了他的身前。那少年喝道,「你這小子用了些什麼花 言巧語騙我姐姐?」聲音顫抖,顯出已是色厲內荏。陸勉左掌拔開他的拳頭,右掌五指如 鉤,劈胸便揪,喝道:「這活我正要問你!」陸勉是西岐鳳的弟子,招數精奇,內力渾厚, 本來就在這少年之上,加以這少年作賊心虛,早失鬥志,不過兩招,便給陸勉揪住。玳瑁 「啪」地打了他一記耳光,斥道:「你還敢冒亢我的弟弟?」   珊瑚喜孜孜地走上前來,握緊玳瑁的手道:「恭喜姐姐,你終於認出了真的弟弟了。陸 勉,你和姐姐說的是什麼?怎能幾句話就說得她相信了你?」陸勉笑道:「我只說了一句 話。」珊瑚驚喜交集,說道:「是麼?你真有本事!那是什麼緊要的一句話?」玳瑁面上一 紅,道:「他給我說的是外人絕不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原來玳瑁家境赤貧,六七歲的小女孩在家裡是沒有衣服穿的,她的胸部有一顆很大的黑 恁,她的弟弟不懂事,覺得很出奇,以為姐姐有三個「奶頭」,不明其故。有一天他問母 親,母親罵他一頓,罵完了大哭一場。哭自己沒錢給孩子縫衣服。父親則勸慰母親,說是還 有人家比咱們更窮的,孩子連出門都光著身子呢。陸勉五歲,姐弟分子。五歲以前的事情, 本來是很難記憶的。但這件事情,他卻是印象深刻,所以直到如今,仍然記得。他和玳瑁說 的那句話就是:「姐姐你還記得我說你有三個乳頭,挨母親之罵嗎?」   這少年還想巧辯,說道:「這人我以前一直當他是知心朋友,姐弟之間的事情都告訴他 的。姐姐,你不能只憑一兩句話就相信他。」玳瑁氣他不過,又打他一記耳光。說道:「你 再叫姐姐,我就打死你!」要知朋友之間什麼話都可以說,但姐姐身上的私隱則絕不會對外 人說的。   蓬萊魔女道:「好了,現在該審問他了。這廝是什麼人?」陸勉說道:「他就是我們頭 領劉侃的弟弟劉滔。唉,我真想不到他會這樣!」   陸勉自從出師之後,即投入劉侃這支義軍之中,因此對於劉侃的弟弟劉滔,自然也是兔 不了有一份「念舊」之情。此時見他做出這種事來,又是憤怒,又是傷心,而憤怒傷心之 中,又兼有幾分惋惜。   劉滔人甚機靈,看出陸勉對他還有幾分情分,連忙說道:「陸大哥,我這次做的事固然 是大大不該,但本來的用意卻是好的。」   陸勉道:「此話怎說?」劉滔道:「咱們的義軍散伙之後,你和十多個同屬登州籍的兄 弟回鄉,不是中途碰到了金國的散兵麼?」陸勉道:「不錯,那十幾個兄弟都英勇戰死了, 只我一人僥倖殺出重圍。」   劉滔道:「不,還有一個受了重傷的弟兄未死,後來他逃回來報訊。他不知道你已經逃 脫,卻以為你也戰死了。」   陸勉道:「這又怎樣?」劉滔做出一個尷尬的表情,說道:「我信以為真,以為你確實 死了。我,我不合一時起意,動了這個糊塗的念頭,遂冒充你的身份,投奔你的姐姐。因為 你的姐姐是代行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職權,我不想做一個普通的嘍兵,我以為認作她的弟弟, 就,就至少可以當上一個大頭目。我,我承認是有點私心雜念,但用意也還是為了抗金。」   陸勉冷笑道:「那麼我今日已經回來了,你,你卻為什麼反指我是奸細?這不是有心要 陷害我嗎?」   劉滔雙膝一軟,「卜通」跪下,說道:「求陸大哥看在我哥哥面上饒我一次。我,我是 糊塗,我是不該。只因我怕大哥不會饒我,我才反咬一口的。」   陸勉「哼」了一聲道:「起來,我不要看你這副醜態。哼,你做了這樣不要臉的事情, 完全違背江湖道義,綠林戒條,只用『糊塗』二字,就想輕輕地推卸了罪名麼?」   劉滔說道:「是,我是犯了罪,願受陸大哥嚴懲。」他聽得出陸勉話語雖然嚴厲,卻已 似有恕他之意。   玳瑁做了一年多的「代盟主」,比她的弟弟精明幹練得多。   冷笑說道:「姓劉的,你太不老實了。你想瞞過大罪,只認小罪,是麼?」   劉滔作出惶恐的神氣,說道:「我做錯的事,我都依實說了,」玳瑁冷笑道:「我的弟 弟並不知道我是在這兒充當柳盟主的助手的,你卻怎麼會知道?這不是一個大大的破綻 麼?」   劉滔說道:「這是我打聽出來的。」   玳瑁道:「向誰打聽的?誰又能知道此事?」   劉滔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嗯,我聽說你是丫頭出身,我想起陸人哥的身世,我來 試試的。」說話支吾,顯然已是不能自圓其說。蓬萊魔女心中一凜,說道:「這其間一定還 有重大的陰謀!」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陡地喝道:「這廝不說實話,推出去斬了」兩名頭目應聲而上,鋼 刀架在他的頸項。劉滔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叫道:「我說,我說!」   蓬萊魔女冷笑道:「若有一字謊言,依然要你狗命,快說!」劉滔喘過口氣,說道, 「散伙之後,我哥哥意欲隱姓埋名,伺機再起,我卻下甘回鄉務農。於是我和哥哥分手,帶 了一小隊無家可歸的弟兄幹那黑道營生。不幸碰上金兵『圍襲』,我,我失手被擒。」   蓬萊魔女道:「被擒之後怎麼樣?」   劉滔說道:「他們知道我是個頭目,將我獨自審問,審問我的是個漢人。」   蓬萊魔女道:「哦,是個漢人?叫什麼名字?」   劉滔說道:「這個漢人年約三十左右,面白無鬚,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聽得那些韃子口 口聲聲稱他作『郡馬』,對他倒是十分恭敬的。」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公孫奇!公孫奇怎麼審問你,快 說!」劉滔接著說道:「這郡馬審出我是劉侃的弟弟,越發不肯放鬆。他要我將義軍中重要 的頭目都給他招供出米,不論是公事或者私事,一概都要說給他聽。」   蓬萊魔女道:「你說了沒有?」劉滔苦著臉道:「在酷刑之下,我沒有辦法,只好招 供。」   陸勉罵道:「該死!那麼你連我們姐弟的私事,也都說給那狗郡馬聽了。」劉滔不敢作 聲,來個默認。玳瑁氣他不過,「啪」的又打了他一記耳光。   蓬萊魔女道:「招供之後,公孫奇又怎麼樣?」   劉滔訥訥說道:「那、那狗郡馬就把我放了。」   蓬萊魔女大怒道:「你騙鬼麼?好,你不肯老老實實是不是?公孫奇會用毒刑,難道我 就不會?」   蓬萊魔女提起拂塵,只是在他背上輕輕一拂,劉滔登時覺得渾身刺痛,就似有千百枚鋼 針刺進他的身體,痛苦難當,比任何毒刑都更厲害。劉滔嘶聲叫道:「盟主松刑,我,我說 了!」   蓬萊魔女移開拂塵,說道:「再個實說,我還有十八種酷刑,叫你一樣一樣遍嘗滋 昧!」   劉滔喘息過後,說道:「那狗郡馬聽我說了陸大哥姐弟之事,十分留意。玳瑁姑娘給盟 主作助手的事情,就是他告訴我的。他說珊瑁姑娘九成就是陸大哥的姐姐。」   蓬萊魔女對玳瑁說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公孫奇安排的機關。」陸勉卻不明白, 詫道:「公孫奇又怎的會知道玳瑁是我姐姐?」   玳瑁說道:「是這樣的:我當丫頭的那家大戶人家,為富不仁,後來被綠林的好漢抄了 家,我也被救了出來。公孫奇這賊子本來是盟主的師兄,其時盟主還是個未曾出道的小姑 娘,她是她的師父撫養成人的。」陸勉聽說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吃了一驚。蓬萊魔女 笑道:「我的師父是武林前輩公孫隱,令帥西岐鳳想來是應該對你說過的了。師父他老人家 一生正直,也是痛恨這個逆子的。」陸勉知道個中原委,這才釋然於懷。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救了你姐姐的那位綠林好漢和我的師父是相識的,他因為流浪江 湖,帶一個小姑娘在身邊很是不便。   恰巧我的師父也有意思要找兩個女孩子陪我讀書、練武,於是便將你的姐姐接回家中。 名義上是我的侍女,其實我們一直都是像親姐妹一樣的。」玳瑁插口說道:「最早跟隨盟主 的兩個侍女便是我和珊瑚姐姐,不過,珊瑚姐姐的情形又與我有點不同,她是自行投奔的。 她爹爹是個鏢師,在跟隨盟主之前,已經是學過武藝的了。」陸勉微笑說道:「珊瑚姐姐的 家事,她早已對我說過了。「玳瑁說道:「我是到了公孫前輩的家中兩年之後,公孫奇這賊 子才離家的。所以公孫奇知道我的籍貫和我曾經做過丫頭的經歷。」   陸勉道:「哦,原來如此。姐姐,你倒是因禍得福了。」說至此處,接下去再盤問劉滔 道:「公孫奇指使你來冒認我的姐姐,有何圖謀?快說!」   劉滔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想說又怕說的樣子,蓬萊魔女提起了拂塵,說道:「你是不 是想再受酷刑?」劉滔無可奈何,只得據實說道:「他要我到這裡來做內應。他門打聽得盟 主還未回山,想要撲滅你們這個山寨,計劃最近便要調兵前來攻打,到時由我裡應外合,先 把玳瑁姐姐俘虜,交給官軍。」本來金軍在新敗之餘,是無力掃蕩各處義軍的。但蓬萊魔女 這個仙寨不比一般,它是綠林之首,故而全國在新君即位,大局稍定之後,便想來拔這口 「眼中釘」了。   但金軍在新敗之餘,又不想犧牲大多兵力。這座山寨形勢險峻,若是沒有內應,很難攻 打。   蓬萊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打得好一個如意算盤,哼,哼,公孫奇這賊子固然 是喪心病狂,你這小子也是個為虎作倀的卑鄙小人!你這樣的人留在世上有何用處?」劉滔 嚇得面如上色,連忙叫道:「盟主,我說了實話,你應該饒恕我的!陸大哥求你看在我哥哥 的情份,代我說一兩句好話」」蓬萊魔女道:「好,死罪免了,活罪難僥!」呼的一掌向他 拍下。   陸勉只道蓬萊魔女要打殺劉滔,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盟主,手下留情!」話猶未 了,蓬萊魔女已是在劉滔的背心狠狠擊了一掌,劉滔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蓬萊魔女笑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我這一掌只是廢掉他的武功。他醒來之後,除了 不能再使武功之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樣。」當下吩咐嘍兵將劉滔拖走,待他調治好了,押 他做苦工。將來找著他的哥哥,再交給他的哥哥處置。   蓬萊魔女重回山寨,閏寨歡騰。晚上擺下喜筵,兼為陸勉接風。席間陸勉與玳瑁各談別 後情事,都是不勝感慨。珊瑚說道「玳瑁姐姐,你雖然是父母雙亡,卻喜弟弟業已成人,而 且又做了西岐鳳的弟子,成為了江湖上的一位英雄了,這是大喜之事呀,你苦盡甘來,還有 什麼可傷心的?」玳瑁給他說得笑逐顏開,說道:「姐姐,前時你要削髮為尼,我很是放心 不下。如今喜得你重回山寨,我也敬你一杯。」   蓬萊魔女笑道:「玳瑁,你還有一件大喜之事,你知不知道?」玳瑁怔了一怔,道: 「什麼大喜之事?」蓬萊魔女道:「你可知道珊瑚何故打消了遁入空門之念?」玳瑁道: 「不知。」蓬萊魔女笑道:「你的弟弟知道,你問他吧。」此言一出,登時把珊瑚與陸勉羞 得個滿面通紅。玳瑁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珊瑚姐姐,你可要變成了我的弟婦 了?哈哈,咱們親上加親,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事情既經說破,蓬萊魔女便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父母都已不在,我來替你 做主,擇日成婚吧。」綠林兒女,都帶有幾分豪氣,珊瑚與陸勉也不忸怩作態,聽憑了蓬萊 魔女的主張。珊瑚還悄悄的和蓬萊魔女開了幾句玩笑,說道:「柳姐姐,你說男大當婚,女 大當嫁。那麼,你是我們的大姐姐,你呢?」   蓬萊魔女也如實告訴她道:「我自有打算。最多遲你一年。」   席還未散,嘍兵忽來報道擒獲了一個奸細,原來是個冒充漢人的金兵,前來投奔劉滔 的。不過他說的不是劉滔的名字,而是「你們盟主的弟弟。」嘍兵已經知道劉滔是假,立即 把他拿下,送來給蓬萊魔女審問。   一審結果,果然是派來做劉滔的助手,在山寨準備作「臥底」的。蓬萊魔女叫手下將他 帶出去關禁,然後與笑做乾坤、珊瑚、玳瑁等人商議道:「咱們正好犄計就計,將金兵引 來,殺他一個痛快。金虜以為有人臥底,他們捨不得動用大軍,僅僅對付一個山寨,因此必 然是採用奇襲方法。咱們佈置好了,定教他們一網成擒。」當下說出計劃.珊瑚喜道:「好 計,好計。最好公孫奇親自乘。柳姐姐,你就可以省掉許多氣力了。」   過後幾天,陸續來了幾個奸細,都為嘍兵聽擒。蓬萊魔女嚴加審訊,審出他們與官軍秘 密聯絡的方法,選擇其中一個武功較高而又特別怕死的人,迫他服下毒藥,恐嚇他這毒藥將 在七天之內發作,若無她的獨門解藥,必將全身潰爛而亡。於是叫陸勉充當他的跟隨,押著 他到山下一個秘密機關去「通風報訊」,假稱劉滔在山上一切都已進行順利,佈置妥當,只 等官軍前來夜襲,還送出了一份山寨的地圖,當然這份地圖也是假的。   其實不但地圖是假,報訊是假,還有一樣假的連那被迫報假訊的奸細也是有所不知,原 來連那「毒藥」也是假的。蓬萊魔女哪有什麼毒藥,她不過是用父親秘傳的一種點穴手法, 在迫那人「服毒」之時,不知不覺地點了他的一處穴道,令他有暈眩腥悶的感覺,自以為真 的服了劇毒而已。陸勉押他去報訊。   本來極是冒險,但這奸細怕死,卻給蓬萊魔女順順利利地完成了「反間」之計。   「萬木無聲待雨來」,這一天終於來了!這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二更時分,悄悄地 來了一支金軍,摸上山來。這支金軍不過千人。但卻是從金國御林軍中精選出來的勁卒,由 新任的御林軍副統領檀世英統帶,不遠千里從大都秘密行軍來的。當然軍中還有幾個深通武 功的高手同來。   這個副統領乃是將門之子,倒也曾熟讀兵書,上到半山,山路是越來越險,已經可以望 見山上建築的堡壘了,但還是一點沒遇到抵抗。這副統領不覺心有所疑,沉吟說道:「這是 號令北五省綠林的盟主的山寨,怎能如此防衛粗疏,莫非是誘敵之汁?」   他的一個部下自以為識得內情,笑道:「綠林盟主本來是公孫奇的師妹,極為厲害的。 但她此刻還未回山,這一年來,這個山寨都是交給她一個婢女執掌的。諒一個丫鬟之輩,識 得什麼用兵之道?」這些情形,統軍的檀世英也是早已礙到「情報」的了,當下說道: 「好,那就按照原來的計劃,試放幾枝響箭,看看咱們的人有沒有接應?暫時不心躁進。」   響箭放了幾枝,出來了一小隊巡山的嘍兵,迅即被金軍殺得狼狽而逃。過了一會,只見 一溜藍色的火焰,升上半空,這是寨中的奸細與官軍約好的訊號,射出的「蛇焰箭」。檀世 英那手下喜道:「咱們的人有接應了,」檀世英道:「卻還不知他們得手了沒有?」話說沒 多久,山頭上的火光也已經看得見了。檀世英大喜道:「好,咱們的人得手了,趁著寨中群 龍無首,馬上進攻!」原來劉滔從前與公孫奇約好了的是,倘若他擒了玳瑁,就立即舉火為 號。這個御林軍哪裡知道,這是「假放火」,並非山寨焚燒,而是山頭的空地上僥了一大堆 乾草。當下這支御林軍跟著蛇焰箭指示的方向,參考地圖,殺上山去。   這條路是個喇叭形的斜谷,進口寬,越深入地形越窄,而坡度也越陡,山坡上的樹木籐 茅,交結糾纏,展佈成一片綠海。   這樣陰森的林谷,日間已是令人心悸,在月黑風高的晚上,更似多了幾分「鬼氣」。御 林軍初時一鼓作氣,吹起進軍的號角,打響衝鋒的戰鼓,大呼小叫地殺將進去,不料待到整 隊都進入了這樣斜谷,兀是未見對方接戰,那股勇氣,從盲亂的喊殺聲中就漸漸變得雲散煙 消。檀世英嘀咕道:「真是邪門!怎的既不見賊人?也不見有自己人接應?」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經過三通鼓響,三番盲亂的喊殺之後,回答他們的還只是 兩邊山壁的回音,恍恍惚惚,遠遠幽幽,聲音從自己口中叫出又回到自己耳中,專人感到一 種難以名說的奇幻與恐怖,午夜,幽谷,回聲……把御林軍戰鬥的勇氣都消蝕光了!   而且初初進去,還不覺怎麼,一攻上了斜坡,隊伍想要通過,可就非得用馬刀開路不可 了。樹木籐茅是那樣濃密,枝椏交結,籐蔓糾纏,變成了就似陷人的軟坑,拉不斷,扯不 開,斬不斷,理還亂,要往前行進幾步,也得費許多氣力。   檀世英見此情形不對,猛然一省,當機立斷,喝道:「改後隊為前隊,鳴金收兵,速 退,速退!」   可惜己經遲了,退軍的命令剛剛宣市,頓然間只聽得驚天動他的喊殺聲爆發出來,淹沒 了他們收兵的鼓角聲,樹林中埋伏盡出,有的從亂石中跳出來,有的從茅草裡跳出來,還有 的從樹上跳下來。黑夜裡人影幢幢,但見刀光如雪……一場混戰在黑夜裡的幽谷展開,全國 的御林軍中了埋伏,士無鬥志,就似一群被關在籠裡的老鼠,胡亂奔竄,揮舞刀槍、連在他 們身邊的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也不知道。   檀世英又驚又怒,叫道:「公孫奇這小子攪什麼鬼?說什麼山寨裡的內應都佈置好了, 哼,哼,這不是陷害咱們嗎?」在他旁邊的一個黑衣人說道:「公孫奇這小子自己不來,我 早懷疑是有鬼了。但這些草寇諒也親何咱們不得,檀將軍,咱們先殺出去,再找公孫奇這小 子算帳!」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斥道:「金老賊,你來得好,還想走嗎?」原來 那衣衣人正是從前的金國國師金超岳,倘能把他殺了也可以出一口氣。   金超岳聽得蓬萊魔女的聲音,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豈有此理,咱們被公孫奇這 小子……」「出賣了」這三個字還未曾說得出口,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經來到。   有蓬萊魔女在此,他已是只能自保,不能再顧檀世英了,但他自恃武功,心想要戰勝蓬 萊魔女雖然不易,獨自逃生,諒還可以。   哪知他剛剛轉過身子要逃,只聽得一聲長笑,笑傲乾坤已是出現在另一面,封鎖了他的 退路。笑傲乾坤縱聲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嘿,嘿,天羅地網已 張開,你們哪一個還想逃跑得了?」   金超岳領教過笑傲乾坤的厲害,深知他的本領只有在蓬萊魔女之上,笑傲乾坤已經出現 在他的前方,他還敢向前衝去?急切間他正想選擇一個有利的方向,蓬萊魔女輕功何等迅 疾,說時遲,那時快,已是追到了他的背後,金超岳反手一掌,盪開她的拂塵,笑傲乾坤亦 已大笑而來。   就在此時,檀世英身邊的一個黑衣武士,忽地衝了上來大聲喝道:「我與你這賤婢有不 共戴天之仇,好呀,今日陌路相逢,你吃我一掌!」   掌挾勁風,沙飛石走,聲似郁雷,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一凜,「想不到在金國御林軍中 還有如此一個高手!」她不想兩面作戰,用了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身閃開。   只聽得「蓬」的一聲,這一邊蓬萊魔女閃開了黑衣武士的一掌,那一邊笑傲乾坤卻已及 時趕到,與金超岳硬拚了一掌。   笑傲乾坤自從得了柳元宗與公孫隱各授以上乘的武功之後,早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 步。」此時有心試試自己的功力,明知金超岳的陰陽五行掌,專傷奇經八脈,也硬接他的掌 力。雙掌一交,笑傲乾坤打了一個寒嘩,但金超岳卻「哇」的吐了一口鮮血!   金超岳過去也曾與笑傲乾坤交過好幾次手,雖然每一次他都是輸給笑傲乾坤,但至少也 能打到百招開外,不料這次僅僅是一個照面,便結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得他五臟六腑都似乎 要翻轉過來。他一口鮮血噴出,踉踉蹌蹌地往後直退。   笑傲乾坤打了一個寒噤,試出金超岳所練的「修羅陰煞功」似乎又進了一層,但自己本 身的功力比對方增進得更多。笑做乾坤哈哈笑道:「你惡貫滿盈,閻王老爺要請你赴宴啦, 你還往哪裡跑?」一縱身便即追上了金超岳,伸手便揪。   金超岳沉聲吼道:「我與你拼了!」「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對著笑傲乾坤噴來,笑傲乾 坤不願濺上滿身血污,側身一閃。金超岳雙掌齊推,那股力道竟然十分猛烈,笑傲乾坤的那 一抓,本來要抓碎他的琵琶骨的,竟給他的雙掌盪開,而且還禁不住倒退三步。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好生詫異,心道:「這老怪已給我打得連連吐血,怎的突然間又有 如此功力,反而比剛才強了?」   原來金超岳用的是一門邪派奇功,名為「天魔解體大法」,這門功夫在自傷肢體之後, 功力可以陡增一倍。金超岳因為已經給笑傲乾坤打傷在前,索性再咬破舌頭,施展這門邪派 奇功。   「天魔解體大法」本來最為耗損真力,使了這門功夫,過後必將元氣大傷,至少大病一 場,甚至半身癱瘓。但金超岳此時為了想保性命,只盼能把笑傲乾坤打跑再說,後果也就顧 不得那許多了。   金超岳的「陰陽五行掌」,左掌使的是「修羅陰煞功」,掌挾寒飆,奇冷刺骨;右掌則 是「雷神掌」的邪派功夫,掌力一發,熱風呼呼,觸人如炙。笑傲乾坤縱聲笑道:「黔驢之 技,已盡於此了麼?」在寒飆熱浪之中,掌影翻飛,招招進迫,絲毫不讓。他正是要惜對方 的「陰陽五行掌」來考驗本身的功力。   笑傲乾坤纏上了金超岳,另一邊,蓬萊魔女也和那黑衣武士作了對手。」   黑衣武士使的是一根狼牙棒,棒重力沉,蓬萊魔女連刺三劍,竟然都給他的狼牙棒擋 開。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道:「這金狗的本領倒也很是不錯,但我不認識他,卻何以說是 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蓬萊魔女不敢輕敵,隨即使用拂塵助攻,一招「天羅地網」,塵尾散升,向那黑衣武士 罩下,黑衣武土一掌拍出,勁風呼呼,盪開她的塵尾,狼牙棒接著一招「橫掃千軍」再轉而 為「推波助瀾」,「壓」字訣與「轉」字交替運用,竟然把蓬萊魔女迅捷無比的連環劍招也 化解了。   蓬萊魔女「咦」了一聲,連忙喝道:「你是丐幫的什麼人。   為何投靠主虜,助紂為虐?」   原來這黑衣武士竟是用狼牙棒來使出丐幫的打狗棒法。打狗棒法本來勝在輕靈迅捷,變 化奇妙,他這根狼牙棒少說也有六七十斤之重,以沉重的兵器而使輕靈的招數,其難可想而 知。   但這黑衣武土把這柄粗重的狼牙棒使開,就似舞弄一根燈草似的,得心應手,毫不費 力。蓬萊魔女看出他的家數,是以有此一同。   這黑衣武士「哼」了一聲,狠聲罵道:「什麼叫做助紂為虐?哼,哼,你這女賊不識順 逆,把丐幫當作什麼英雄豪傑,在我眼中,不過是一群為非作歹的臭叫化而已,臭叫化若然 碰到我的手上,我一個個都要打殺!」   看他這副咬牙切齒的神氣,顯然是和丐幫有什麼大恨深仇。   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中想道:「丐幫弟於決不能如此辱罵本幫,難道是我走了眼(看 錯)了?奇怪,但他這路棒法,分明卻是打狗棒法。   蓬萊魔女雖然有點驚疑不定,但那黑衣武士既已表明態度,蓬萊魔女怎能吝得他侮辱丐 幫?當下厲聲斥道:「管你是叛徒也好,或本來就是金狗也好,你既敢口出大言,和我們誓 不兩立。   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願,分個強存弱亡!」   蓬萊魔女氣上心頭,登時展開了凌厲無倫的攻勢,塵劍兼施,劍劍指向對方的要害穴 道,而那柄拂塵,也矢矯如龍,倏聚倏散,時而當作判官筆用,聚成一束,擊他的天靈蓋, 時而作網狀散開,把對方的身形全都籠罩在拂塵之下。   那黑衣武士拚命抵擋,大汗如雨,心中暗暗吃驚,「怪不得北五省綠林,肯受一個女子 的管柬,奉她作為盟主。原來果然是名不虛傳,如此了得!」   但這黑衣武士雖然是給她殺得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但畢竟也還有招架的本 領。激戰多時,不知不覺已鬥了五十來招,那黑衣武士居然還能夠勉強支撐,未曾落敗。蓬 萊魔女心想:「這廝的武功出自丐幫已是無疑的了。看來他雖然比不上新幫主武士敦,但丐 幫之中,除了武士敦,只怕也就要數到他了。」心中不由得稍稍動了「惜才」之念,同時也 興起了好奇之心,要想把他生擒,問個水落石出。   那黑衣武士看出有線生機,趁著蓬萊魔女未施殺手,招數略緩之際,突然一個倒縱,和 衣就滾下山坡。山坡上茅草高逾人頭,荊棘遍佈,黑衣武士拼著給荊棘刺得皮開肉綻,也顧 不得那許多了。他的動作也當真是快到極點,轉眼就鑽入了茅草叢中,不知去向。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梅不該手下留情,放走了一個強敵。她正想去拔草尋蹤,耳邊忽聽 到笑傲乾坤與金超岳高呼酣鬥之聲。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谷涵怎的還未曾打發這廝?」她聽出這兩人都似力竭聲嘶,不禁 大吃一驚,大感意外。當下,無暇追拿那黑衣武士,立即便跑過去看。   只見笑傲乾坤手揮折扇,衣袂飄飄,正在繞著金超岳的身予和他游鬥。金超岳則狂呼猛 撲,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蓬菜扈女在五六丈外,已感到那一股卷地的寒飆,驟 然間又變為炙人的熱浪,這正是金超岳那「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時候。表 面看來,還似乎是笑傲乾坤給他迫處下風。   蓬萊魔女一抖拂塵,正要過去夾攻金超岳。就在此時,忽聽得笑做乾坤一聲長嘯,身形 倏起,倒縱出數丈開外,落地之時,腳步竟然未能站穩,又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把笑傲乾坤扶住,急聲問道:「你怎麼啦?」低頭看時, 只見笑傲乾坤滿身都是鮮血。   話猶未了,只聽得金超岳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嘶叫,口中噴血如泉,身形搖晃幾下,就 似一根本頭般地倒下去了。   原來,金超岳用的「天魔解體大法」大傷元氣,當他最後一次用血箭迫退笑傲乾坤之 時,本身亦已是到了油盡燈枯之境,終於狂吐鮮血而亡!   笑傲乾坤喘過口氣,笑道:「這老怪臨死之前的一擊倒也很是厲害,不過要想傷我,卻 還未能。你放心吧。」他身上的血是金超岳噴來的,並非他自己受傷。蓬萊魔女看清楚了, 心上一塊石頭落地。   此時金國那支御林軍已是傷亡殆盡,被俘虜的也很不少。主帥桓肚英只剩下幾個親兵保 護,且戰且走。陸勉、玳瑁、珊瑚率領嘍兵包抄,已切斷了他的退路。   笑傲乾坤叫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決不能讓這賊將跑了!」蓬萊魔女說道: 「不錯,咱們這就過去拿他。料他已是甕中之鱉,決計逃跑不了!」   不料笑傲乾坤口裡大呼小叫,腳步卻不移動。而且,非但他自己不走,還把蓬萊魔女一 把捉住。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正感莫名其妙,待要發問,只聽得笑傲乾坤已又在縱聲笑道:「哈 哈,公孫奇定的好個妙計,你們都已給公孫奇賣在這兒啦,還想逃麼?柳盟主,今次論功, 該數公孫奇最大,看來他是有誠意反正的了。」   蓬萊魔女恍然大匿,心道:「原來谷涵是想使反間之計。不錯,捉了一個檀世英算不了 什麼,倒不如把他放了,讓他在金國皇帝跟前告公孫奇一狀。」   蓬萊魔女領悟了笑傲乾坤的用意,也假意說道:「論功行賞,慢慢再說。待我先把這賊 將先拿下來。」當下揚聲叫道:「玳瑁、珊瑚,你們退下。我要親自捉拿這廝!」   玳瑁、珊瑚正自力戰不下,只道盟主親自出馬,定然手到擒來,於是立即讓開,連陸勉 也退下來了。   蓬萊魔女喝道:「往哪裡跑?」接上珊瑚的空檔唰的一劍刺出。檀世英舉槍招架,蓬萊 魔女心裡想道:「我要放他,可也不能大露痕跡。」要知蓬萊魔女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倘 若使出的武功太過平庸,三招兩式就讓對方逃脫的話,只怕要給對方看出破綻。   檀世英本領倒也不弱,知道來的乃是綠林盟主,心頭一凜,拼了一死,抖起碗口大的槍 花,一招「鳥龍絞柱」,接著變為「倒海翻江」,方圓數丈之內,一片劍光槍影,沙飛石 走,等閒之輩都踏不進這個圈子。   蓬萊屋女冷笑道:「你這金龍十八變的槍法也算是過得去了,但要想在我乎下逞能,卻 似乎還差得太遠!」劍法一緊,緊緊裹著他的長槍,檀世英拆了十來招,槍法已是漸漸施展 不開。   心中吃驚不小,暗自想道:「這魔女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北五省的強盜肯服服貼貼地 聽她號令。」卻不知蓬萊魔女還只不過是使出六七分本領。   蓬萊魔女容他過了二十多招,劍法一緊,力透劍尖,噹的一聲,撥開槍頭,劍尖在檀世 英的臂膊上劃開了一道傷口,她用劍十分神妙,僅僅是挑破皮肉,恰到好處,卻絲毫也沒有 傷著他的骨頭。   檀世英大吼一聲,長槍飛出,這是他的救命絕招,來勢倒也不可輕視。蓬萊魔女側身閃 過,拂塵一揮,摔了檀世英一個觔斗。   蓬萊魔女這一招用得更是神妙,檀世英摔出三丈開外,雖然疼痛,卻發現氣力還在,並 未受傷。檀世英連忙爬起來,三拳兩腳打翻了幾個來捉他的嘍兵,也滾下山坡去了。   檀世英那幾個護兵發一聲喊,四散奔逃,可是他們卻沒有這麼好「運氣」了,蓬萊魔女 一甩拂塵,抖落了十來根塵尾當作暗器射去,那幾個護兵一個個都覺膝蓋一酸,登時跪倒, 給山寨的頭目都捉了去。原來他們都是給塵尾刺中膝蓋的麻穴。這一戰檀世英帶來的這支御 林軍全軍覆沒,就只逃跑了他本人。   陸勉歎道:「可惜走了敵軍的主帥。」珊瑚跟隨蓬萊魔女多年,識破小姐的用意,微微 一笑,低聲說道:「還是讓他走了的好。」   蓬萊魔女下令清理戰場,將俘虜押解回山。玳瑁喜孜孜他說道:「這一戰咱們山寨的威 風大振,諒金虜以後也不敢對咱們小覷了。」蓬萊魔女道:「勝不驕,敗不餒。敵人雖然大 敗虧輸,但咱們還是不能放鬆戒備。」玳瑁應了聲:「是。」她看見笑傲乾坤過來,便藉放 走開,去察看嘍兵清查俘虜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並肩而行,輕聲說道:「你可知道這檀 肚英是什麼人嗎?」   正是:有心放虎歸山去,另有天機油裡藏。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二回 義釋戰俘歸故里 欲誅首惡探魔宮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二回 義釋戰俘歸故里 欲誅首惡探魔宮   蓬萊魔女道:「他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金國的御林軍副統領,想必是憑藉父兄的餘蔭。 他是濟親王檀家的後人麼?」原來「濟親王檀家」乃是金國最顯赫的一個家族,尤以軍功最 盛,金國的統兵大將,多是出於檀家。先祖檀道濟曾在金國崛起之初,身為兵馬大元帥,東 征西討,立下很大功勞,故此受封為「濟親王」。他的女兒亦被「冊立」為金國的皇后。這 是金國的「外姓」而受封為「親王」的第一人。本來非皇帝本家的外姓,最多只能封王面不 能有「親王」之銜的,檀道疥之所以得到「破格」受封,一來是由於特殊的軍功,二來是由 於有女兒做了皇后的關係,故此金主特別籠絡他這一家,封後父為「親王」,表示願與檀家 共享天下、同是一家之意。其後檀家人材輩出,如今身為金國兩大元帥之一,與皇叔完顏長 之共掌兵權的檀道雄也是檀家之一。   笑傲乾坤道:「不錯。論起排行,這檀世英還是武林天驕檀羽沖的兄弟輩呢。許多年 前,我曾偷入大都(金國京城),探訪羽沖,在他的家中也曾見過這檀世英一面。不過當時 我冒充羽沖的門客,他也不知道我是何許人罷了。據我所知,檀世英雖然沒有武林天驕那般 見識,他走的也是他先人所走的路,以為世受國恩,就當效忠君主。不過為人卻還相當正 直。武林天驕在叔伯兄弟之中,也是和他的交情最好。所以,這次你放了他,正是一舉兩 得。從公處說,是利用他來行使咱們的反間之計,從私處說,又送了武林天驕一個人情。」   蓬萊魔女聽笑傲乾坤提及了武林天驕,不禁好生思念。要知她是個性情爽朗的巾幗須 眉,素來是不拘泥小節的,對腐朽的禮法,也從來不放心上。此刻她雖然是心有所屬,矢志 與笑做乾坤相愛,但對於與武林天驕的友情,她也還是像從前一樣的十分重視。笑傲乾坤似 乎猜到她的心意,笑道:「羽沖是一位好朋友,只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待到山寨安定之後, 我倒想再去一次大都探訪他呢。」蓬萊魔女看出他已是全無妒意,展顏一笑,說道:「這個 以後再談吧。」   回到了山寨,寨中喜氣洋洋,已經擺下了慶功宴。蓬萊魔女又在席上宣佈了陸勉與珊瑚 的婚事,並正式向屬下宣告,提升珊瑚與玳瑁作為副寨主,大家更是喜上加喜。   可是在酒席將散之時,卻發生一件不大愉快的事。有個頭目,赤著上身,背負一根木 棍,自己反縛了雙手,走上堂來,向蓬萊魔女跪下。這是「負荊請罪」的意思,自知犯了過 錯,來求寨主處罰的。   蓬萊魔女一看,認得是管廚的頭目。山寨的廚房要供應數千人的膳食,故此在廚房執役 的廚子,火夫與及一眾雜工也有將近百人之多,統歸這個頭目管轄。   蓬萊魔女正在高興,見他「負荊」而來,怔了一怔,卻笑道:「這次的慶功宴,你辦得 很不錯啊。我還沒有嘉獎你呢,怎的你卻請罪來了?」   那頭目跪了下來,說道:「寨主日前拔交小人看管的那個奸細,小人看管不周,給他逃 了。微功難補大過,特來請罪。」珊瑚吃了一驚,說道:「就是那個冒亢陸頭領的奸細劉滔 嗎?」那頭目道:「不錯,就是這個劉滔。是小人忙於備辦慶功宴,一時疏忽,沒有盯緊 他,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逃了,直到剛才方始發現,真是該死。」   原來劉滔只是被蓬萊魔女廢了武功,其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樣,氣力也還可以做得粗活 的。蓬萊魔女將他撥在廚房執役,做挑水斫柴的功夫。昨晚官軍圍山,寨中的唆兵幾乎傾巢 而出,廚房的工役也臨時調充大寨的看守。待到打勝了仗,又立刻要備辦五六百桌的慶功筵 席,廚房的工役忙得不得了,劉滔就趁這個忙亂的時機,黑暗中悄悄溜走。   蓬萊魔女聽了他的莫告,說道:「你們忙了一個晚上,也夠累的了。你雖然有看管不周 的過失,亦屬情有可原。劉滔這廝已給我廢了武功,諒他也作不了什麼禍害,逃跑了就算 了。」當下將掌刑的頭目喚來,說道:「你給他記上一個小過,刑罰就可免了。」親手將這 管廚頭目背負的木棍取了下來,仍然叫他回到慶功宴上。   蓬萊魔女是為了體恤部下,特別寬容。這樣的處置也屬合情合理。但卻設想到這劉滔逃 走了之後,卻破壞了蓬萊魔女的一項計劃,也給山寨帶來了不少後患,這是後話,按下不 表。   蓬萊魔女想起一事,吩咐陸勉道:「這次拿獲的俘虜,所有受傷的都要好好給他醫治, 切不可加以虐待。問他們的口供,也要出於他們的自願,不可迫供。要知這些俘虜,多半也 是金國的普通百姓。」陸勉是這次受指派為看管俘虜的人,當下接了命令,應道:「屬下遵 命。」心中想道:「我上山寨之前,在江湖上到處聽人談說咱們這位盟主的厲害,她的綽號 又稱『蓬萊魔女』,我只道她是如何心狠手辣,卻原來恁地慈悲!」   山寨裡有上好的金創藥,過了幾天,受傷的俘虜都已醫好。蓬萊魔女吩咐陸勉將全部俘 虜都押到山泰前的太草坪上,俘虜們惴惴不安,聽候蓬萊魔女的審訊。這批俘虜有三百餘人 之多。   不料蓬萊魔女也不加清點,就揮手道:「把他們放了!」   陸勉吃了一驚,說道:「好不容易擒獲他們,又給他們醫好了傷,怎的如今卻把他們放 了?」   蓬萊魔女道:「咱們是仁義之師,不殺俘虜。我說放就放!」陸勉躬腰應道:「是。屬 下遵命。」便即吩咐嘍兵,給那些俘虜一個個鬆綁,但陸勉雖然如此做了,心裡那還不是很 服貼的,暗自想道:「金虜捉了咱們的人,不是活活打死,就是迫做苦工,有如此優待的 嗎?咱們雖說是仁義之師,但這樣對待俘虜,卻也未免是太過寬容了!」   連陸勉都不服氣,覺得蓬萊魔女的「寬容」出於「常理」之外,那些俘虜更是意想不 到,如在夢中。只怕是蓬萊魔女使的什麼手段,將他們戲弄的。前面已經解開捆縛的俘虜, 最初還不敢馬上就走。   蓬萊魔女微微一笑,說道:「你們都是尋常百姓,家中都有父母妻兒,要是我不讓你們 回去,你們的家人不知怎樣掛念你們呢?不錯,在你們拿起刀槍打我們的時候,我們是不能 不把你們當作敵人,是要將你們消滅的。但在你們已經放下刀槍,變成俘虜之後,我就只是 把你們看作一般百姓,不再將你們當為敵人了。好好回家去吧。有哪個身上缺錢的,可以領 五兩銀子路費。因為我不想你們下了山又搶掠百姓。」蓬萊魔女的寨規極嚴,擒獲的俘虜是 只許收繳他門的武器,不准沒收他們的財物的。   那些俘虜見蓬萊魔女替他們想得如此周到,還怕他們缺錢,要發路費,這才相信蓬萊魔 女是真的要釋放他們,並非戲弄。   俘虜們感激涕零,一齊俯伏,說道:「寨主再生之德,我們永遠也忘不了。我們回去做 個百姓,以後決不敢再來打你們了。」   蓬萊魔女又笑道:「話可不能說得這麼滿,倘若你們的官府不許你們作個百姓,仍然要 強迫你們回到軍營,將來再差遣你們來攻打我們呢?」陸勉心道:「對啦,這正是我所要問 的說話。」   那些俘虜怔了一怔,但馬上就有幾個人同聲答道:「倘若真的有那麼一天,要我們再來 的話,我們就臨陣私逃,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再替我們的將軍賣命,和你們打仗了。」另幾個 跟著說:「我們不但自己逃,還會勸同伴也逃。寨主,你的好處,我們是一定會向相識的人 說的。」   蓬萊魔女笑道:「一點不錯,咱們雖有金漢之分,但老百姓都是一家人,只因你們的皇 帝、你們的將軍要打我們,這才變成敵人的。只要你們懂得這個道理,以後不再為皇帝將軍 賣命,這就行了。但你們也不必只是感激我,我希望你們以後對漢人也不要再欺侮了。好 了,話已說得很清楚了,你們領了路費就回去吧。」   她一說不但俘虜明白,陸勉心中的彆扭也解除了,想道:「不錯,留這幾百俘虜迫他們 替山寨做苦工對我們也沒有多大好處,把他們放了,這好處可大啦。咱們的仁義之舉,借他 們的口傳播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將來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不肯再糊里糊塗地為全國 的皇帝、將軍送死了。」   但陸勉雖然「想通」,卻還不是十分透徹,釋放到最後幾個俘虜的時候,又禁不住問 道:「這幾個人是跟隨檀世英的親兵,也都釋放麼?」   蓬萊魔女道:「我說的是全部釋放,當然一視同仁。」親手將那幾個檀世英親兵的綁也 都解了。   笑傲乾坤看了蓬萊魔女釋俘之舉,心裡也是十分佩服,想道:「清瑤的武功也許比不上 我,見識卻是比我高明多了。怪不得她能當上綠林的盟主,當真是有領袖之才。」   但在釋放到這幾個檀世英親兵的時候,笑傲乾坤卻想起一事,笑道:「我想和他們談幾 句話,可以嗎?」蓬萊魔女道:「這可要問過他們,嗯,我們不是問你口供,你們願說就 說,不願說也不勉強。」後面一段活是面向那幾個俘虜說的。   那幾個俘虜身為主帥的親信護兵,心裡本來都是惴惴不安,以為普通的兵卒可得釋放, 他們則未必能獲寬賽。如今喜出望外不約而同他說道:「兩位寨主請問,只要是我們知道 的,我們一定據實享報。」   笑傲乾坤道:「你們的主帥有一個堂兄弟名叫檀羽沖的,你們可知道麼?」那幾個親兵 道:「檀公子在我們金國被尊為『武林天驕』,我們的武士,沒有不知道他的。至於我們則 還認識他呢。」   笑傲乾坤道:「那好極了。我想知道他最近的消息,你們可有誰知道?」一個經常在檀 世英身邊伺侯的親兵說道:「小的曾聽檀將軍和老元帥說過這件事情。知道一點消息。」這 親兵口中的「老元帥」指的即是在金國掌握兵馬大權的檀道雄,他是槽世英與檀羽沖的叔 叔。   笑傲乾坤道:「你們的老元帥怎麼說?」那名親兵道:「檀公子因為反對前皇(完顏 亮)的暴政,本來是被列為欽犯的。如今新主即位,老元帥向皇上求情,聽說已經頒下了赦 免令了。聽老元帥說,他還要把檀公子接回家中呢。」笑傲乾坤道:「他回去了沒有?」這 名親兵道:「我只是聽說檀公子已經答應回來,但究竟回來了沒有,因為我已被調遣出京, 就下知道了。」   笑傲乾坤問完了有關武林天驕的消息,也就讓那幾個檀世英的親兵走了。笑傲乾坤對蓬 萊魔女道:「想不到武林天驕會獲得赦免。這麼樣他倒用不著四處逃亡了。」但蓬萊魔女卻 是毫無喜悅之容,反有憂色。   蓬萊魔女沉思半晌,緩緩說道:「只怕其中有詐。」笑傲乾坤道:「他們叔侄雖然是各 走各路,但檀道雄這個人倒還是相當剛直的。」蓬萊魔女道:「他的叔叔或許沒有害他之 心,但新君完顏雍呢?」笑傲乾坤道:「完顏雍是完顏亮的弟弟。完顏亮死了,本來不該是 他繼承皇位的,但因完顏亮失盡民心,國人太過痛恨他,累及了他的兒子。故此大臣不敢擁 立太子而要擁立皇弟。完顏雍意外得到皇位,遂以清除前皇暴政為收攬民心之舉,檀羽沖在 金國的武士中頗有威望,完顏雍要籠絡他也不出奇。   蓬萊魔女搖了搖頭,笑道:「沒有老虎不吃人的,也沒有真正為了百姓的皇帝。不過有 些皇帝的手段會高明一些而已。武林天驕雖然也還米算得是完全為了百姓,但總是站在百姓 這一邊。正因為他在金國武士中很有威望,你想完顏雍怎麼容得了他?甚至我還懷疑他的叔 叔也是為了迎合皇帝的意思,這才想方設法把檀羽沖騙回去的。」   笑傲乾坤如夢初覺,說道:「你是比我看得深遠許多,那麼,依你之見,他們是串通了 來害羽沖的了?」要知笑傲乾坤雖然覺得蓬萊魔女說的有理,但還是不敢相信檀道雄會害他 的侄兒。   蓬萊魔女道:「這就要看檀羽沖聽不聽話了。我看檀羽沖是不會聽他們的話的。所以我 就擔心他這次若然被騙回去,即使不遭殺身之禍,至少也是要被軟禁起來了。還有一層,耶 律元宜如今已是舉起反金的大旗,檀羽沖既是耶律元宜的好友,還和他有連襟的親戚關係。 金國皇帝若然利用桓羽沖不成,就下毒手也是可能的。」   笑傲乾坤想想有理,也吃驚起來,說道:「既然是有這樣的危險,我想替你去走一趟, 到大都去打聽打聽,倘若檀羽沖當真是已經被騙回家,我就馬上去勸他趕快和我逃走。」   蓬萊魔女道:「你單獨去?」笑傲乾坤道:「你是綠林盟主,不宜深入虎穴,冒這個天 大的危險。檀羽沖的家裡我是去過的,只要我小心一些,諒可平安無事。」蓬萊魔女道: 「你的情形和幾年前也不同了。採石礬一戰,你殺了金國的鄭親王,敵人也會更加注意你 了。從前你只是江湖遊俠,如今則是金廷重犯。樹大招風,你到了金國京城,所遭的危險決 不會少於我的。大都有完顏長之、神駝太乙等一等的高手,也實在不可太輕敵呢。」   他們二人正在議論未決,回到了聚義廳,玳瑁報道:「桑家四老求見。」桑家四老是曾 跟隨桑家堡老主人桑見田的舊僕,在公孫奇殺了前妻桑白虹篡奪了桑家堡之後,他們投奔到 這山寨來的。   桑家四老雖是桑見田的舊僕,但他們本身都是江湖上輩份甚高的人物,故而蓬萊魔女一 向以長輩之禮相待,山寨中的大小頭目對他們也是甚為尊敬的。蓬萊魔女聽得四老求見,便 即出迎。四老一齊俯伏於地,未說話,淚先流。蓬萊魔女忙令侍女攙扶,還禮說道:「四位 老人家何故如此?快快請起!」   四老中的老人桑志說道:「聽說二小姐已被公孫奇這賊子擄去,可是真的?」蓬萊魔女 道:「是真的。」桑志抿淚說道:「老主人臨死之時,將桑家堡和兩位小姐托付我們四人。 大小姐給公孫奇害了,如今二小姐又給他擄去。我們桑家堡一干舊人都是痛不欲生。此仇不 報,我們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老二桑行接著說道:「桑家堡的舊人是差不多都走光了,但 我們打聽得公孫奇這賊子另外招集了一批江湖匪類,如今已是重占桑家堡,自為堡主,無惡 不作,請盟主仗義伸冤,早日將這賊子剷除,為我們的兩位小姐報仇,也為地方除害。我們 這一干桑家堡舊人。   都決心追隨盟主,與這賊子一拼。」   原來在蓬萊魔女回山之時,他們早已有請蓬萊魔女助他們報仇之意,只因山寨一直忙於 準備應付官軍,故而直到今日打了一個大勝仗之後,他們才能向蓬萊魔女提出。   其實他們的來意,蓬萊魔女也早已明白,不過,從他們的口中更證實了公孫奇已重回桑 家堡而已。當下蓬萊魔女說道:「我受了你們大小姐的重托,這仇我是一定要給她報的。但 此刻山寨初安,若要發兵去攻打桑家堡則尚非其時。你們四人要去與公孫奇硬拚亦非善策。 不如讓我去先探個虛實,倘若能夠將你們的二小姐救回固然最好,倘若不能,再作下一步安 排。桑家堡舊人有一部份已隨你們上山,但有一部分還流落江湖。請你們四位去招集他們, 就在桑家堡附近的孤鸞山隱藏起來,待機而動。你們在那個地方幾十年,地形極為熟悉。這 是公孫奇新招的那班江湖匪類決計比不上你們的。」   四老聽了蓬萊魔女這個照顧全面的計劃,都是十分感激,齊聲「遵命」。桑志說道: 「柳盟主,你為了我們桑家堡的事情,以萬金之體,親自去闖龍潭虎穴,我們實是碎骨粉 身,亦難言報。   這裡有一份桑家堡的地圖,請盟主收下、備用。」原來桑家堡裡有許多秘密的建築,外 人是不知道的。桑家四老是有心人,故而早就準備了這份地圖,正是留待蓬萊魔女今日之 用。   蓬萊魔女接過地圖,說道:「公孫奇叛國投敵,不單單是你們桑家堡的仇人,我們都有 責任除去這個武林公敵的。好,明日我就動身,請你們四位老人家回去吧。」桑家四老走 後,蓬萊魔女便即與笑傲乾坤商量。   蓬萊魔女說道:「公孫奇那兩大毒功,只差一分火候,若不趁早除去,待到他大功告 成,要想除他,就更難了。而且桑青虹落在他的手中,我也是日夕提心吊膽,她一日不能脫 出魔掌,我也就一日不得心安。我的意思是先除敵,後訪友。探訪武林天驕的事情,可以押 後一步。」   笑傲乾坤道說:「你說的有理,但此去桑家堡,是闖進他所盤據的虎穴龍潭,不比上次 是在路上相逢,還比較容易對付。你是綠林的盟主,擔負的責任太大,我不放心你冒這個 險。」   蓬萊魔女笑遁:「你不放心我去闖桑家堡,我也不放心你獨自潛入大部。這樣吧,你陪 我去桑家堡,隨後我也陪你到大都訪友。咱們戮力同心,禍福與共,那就大家都可以放心 了。」   笑傲乾坤道:「那你不是要接連冒兩次危險了?」蓬萊魔女笑道:「你也是一樣啊!難 道只許你行俠仗義,就不許我追隨你嗎?」笑傲乾坤十分感動,握著她的手笑道:「我說不 過你。別人是夫唱婦隨,我是婦唱大隨。好吧,你要去哪兒,我都追隨你好了。」蓬萊魔女 臉泛紅霞,「噓」了一聲,道:「小心點兒,別胡亂說話,叫小唆兵在外面偷聽了,豈不惹 人笑話?」她口裡責備笑傲乾坤,心中可是甜絲絲的。   第二日,蓬萊魔女將珊瑚、玳瑁、陸勉三人喚來,告訴他們此事。玳瑁說道:「姐姐, 你回來不過一個多月,又要走?如今各處的義軍大部散了,萬一有事,可不似從前那樣容易 得到支援,山寨這副重擔,只怕我們挑不起來。」   蓬萊魔女說道:「是的,自南宋戰勝卻反而求和之後,敵後的士氣民心是受了一些影 響,抗金的局面也似消沉了一些。但這只是暫時的現象。比如潮水,有漲有退。在金虜統治 之下,絕大多數的老百姓是要抗金的,這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巨潮,即使在浪潮未曾捲起之 時,也還是暗流洶湧的。當然,有高潮也有低潮,但低潮過後,再來的義必將是更大的高 潮!金虜在採石礬大敗之後,元氣也未曾完全恢復,他們現在還要整頓內部,這些都是有利 咱們的形勢。嗯,看事情可不能單看一面啊。   「做事情的本領是鍛煉出來的,玳瑁,過去一年,你代我做這綠林盟主,不是也做得很 好麼?如今有珊瑚和你分挑重擔,還有你的弟弟也可以給你幫忙。你還害怕什麼?」   蓬萊魔女一番言語,分析了大局,也談到山纂的具體安排,登時令到玳瑁的怯意消除, 心明眼亮。當下十分感激地道:「多謝盟主的教言。但願盟主此行,一切順利。」於是蓬萊 魔女與笑傲乾坤便在當日下山。   一路無事,這一日他們經過了孤彎山,桑家堡就在山的背面。蓬萊魔女有桑家四老所給 的地圖,早經熟悉地形,胸有成竹。決定在三更時分,夜探桑家堡。   這一晚天公作「美」,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尋常人眼中的壞天氣,卻正是最適宜於 夜行人活動的時機。   星橫斗轉,夜漸沉沉,孤穹山的頂峰,形似一頭張開雙翼的怪鳥,在黑暗中俯瞰獵物。 他們攀上頂峰,往下一望,在黯談的星光之下,桑家堡的城樓隱約可見,堡中的擊析聲,也 隨著晚風隱隱傳來。   笑傲乾坤道:「桑家堡在公孫奇經營之下,防衛森嚴,比前更甚了。」蓬萊魔女說道: 「咱們不必從正面闖進,你隨我來。」   蓬萊魔女引路,從孤鸞峰的側翼而下,想起往事,笑道:「谷涵,你還記得咱們就是在 桑家堡初次見面的嗎?那時咱們是各走各的,想不到如今卻是在這裡攜手同行了。我還記得 你在孤彎山下狂吟,說什麼空拋紅豆意悠悠呢。」笑傲乾坤笑道:「我說一樁可笑的心事你 聽。那時我從這孤鸞山經過,覺得這『孤鸞』二字很不吉祥,不知咱倆的事情;能否得如我 的心願,我心有所感,遂不覺發為狂吟了。」   蓬萊魔女「噗嗤」一笑道:「想不到你這個大俠客,也會相信這些忌諱。」笑傲乾坤笑 道:「當時我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碰上了這樣犯忌的地名,也就難免惴惴不安了。不過 這個地名卻也有點巧合,你的師嫂桑白虹為公孫奇所騙,初以為可以同偕白首的,卻不料竟 喪在枕邊人的手下。跟著來做桑家堡的主人的玉面妖狐赫連清波,也是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對她們來說,這地名卻真是有點不祥了。」   提起了公孫奇害人之事,蓬萊魔女不由得恨上心頭,說道:「這是人的無良,不是地的 不祥。哼,若不把公孫奇除去,還不知他要害多少人呢。玉面妖狐死不足惜,桑白虹卻是無 辜的。如今咱們是絕不能讓桑青虹也像她的姐姐一般,為公孫奇這賊子所害了。」笑傲乾坤 來時還有點擔心蓬萊魔女會顧念師門之情,如今發覺她越來越是對公孫奇痛恨,這才放下了 心事。想道:「她畢竟是個明白大是大非的女中豪傑,我的顧慮倒是多餘了。   嗯,初時她還以為師兄還有可以挽救的希望,所以未能下得絕情。如今已知公孫奇無藥 可治,心中就只有痛恨了。」   蓬萊魔女加快腳步,將笑傲乾坤帶到一座橫空挺出的峻巖之上。原來桑家堡的一面,位 置恰好在這座峻巖之下,從這兒下去,可以避開正面,而進入堡中的後花園。峻巖峻峭,猿 猴也難摹援,所以下面的防務也不如正面的森嚴。這個情況是桑家四老所透露的。峻巖峭壁 之上又恰好有一技倒掛蒼松,可以作為中途換足之用。   蓬萊魔女縱身跳下,拂塵一揮,搭著了蒼松的枝籐,再一個「鷂子翻身」,已是越這牆 頭,進入花園。回頭一看,笑傲乾坤亦已跟在她的後面。   他們兩人都是絕頂輕勸,從那麼高的石崖上跳下來,竟似一葉飄墜,無聲無息。後園雖 然也有巡夜的堡中好手,卻是未曾發現。   花園到處有假山和花木,兩人借物障形,蛇行兔伏地這往前行,碰上巡夜的人,避得開 就避,避下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他穴道。於是者點倒了四五個人,行蹤仍未破露。   蓬萊魔女從前來過兩次,知道公孫奇的臥房所在,公孫奇就是在那間房子謀殺他的第一 個妻子桑白虹的。蓬萊魔女心想:「不知他換了房間沒有,且先到那裡看看。」   兩人一路前行,只要再繞過一座假山,就到那幢樓宇了。就在此時,山坳忽地閃出兩個 人來,驟然見著他們,這兩個人吃了一驚,張大嘴已,便要喝問口令。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焉能容許他們開口出聲,就在他們張大嘴巴聲音未曾吐出的時候, 兩人都是閃電般地撲將過來,一個對付一個,依法炮製,點對方穴道。   哪知這兩個人的本領卻遠非剛才所碰到的那幾個巡夜堡丁可比。蓬萊魔女拂塵一揮,那 人居然還了一記劈空掌,蓬萊魔女一拂未曾拂著他的穴道,跟著一劍刺去,這才刺中了他的 脅下麻穴,那人「哎喲」一聲,「卜通」倒地。他雖然終是不敵蓬萊魔女,但也擋了兩招, 而且還能叫出聲來,比起剛才那幾個人口尚未開就給點中,本領當然是高得多了。   但蓬萊魔女也還是兩招打倒對手,笑傲乾坤碰到的那個對手卻更高明,笑傲乾坤連發三 招,也還未曾將他打倒。   笑傲乾坤初時的心意是不想殺傷人眾,故而用的不是重手法點穴功夫,待到那人解了一 招,笑傲乾坤這才知道是個勁敵。   接著發出兩掌,已用到六七成功力,不料那人又居然按了他的兩掌,身形只是晃了兩 晃。   笑傲乾坤從對方的掌力之中察知是個邪派高手,驀地一省,喝道:「原來是你,飛龍島 上你幸得不死,又到這裡來與公孫奇狼狽為奸麼。」口中說話,掌力已加到了七八分,掌心 往外一推,那人大叫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倒躍數丈,厲聲叫道:「堡主快來!」   原來這個與笑傲乾坤對掌的人乃是飛龍島主宗超岱,給蓬萊魔女擊倒那個人則是他手下 的一個大頭目。原來飛龍島主在失了飛龍島之後,最初是到太湖投奔柳元甲,後來太湖的根 據地又給王宇庭這班人奪了回去,飛龍島主無家可歸,只好帶領部屬來桑家堡依附公孫奇, 不惜自貶身份,做公孫奇的頭號爪牙。   飛龍島主本是名震江湖的盜魁,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過去,他也曾與笑傲 乾坤、蓬萊魔女幾度交鋒,雖然他的本領比起笑傲乾坤是有所不如,但相差也不至於太遠。 想不到這次僅僅只能抵敵五招,便給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傷,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是以連忙 跑開,傳聲報警。   蓬萊魔女上次在太湖的西洞庭山,曾受過柳元甲與飛龍島主的欺侮,此時一見是他,怒 從心頭起,身形一晃,立即便追過去,喝道:「往哪裡跑?」   蓬萊魔女閃電般的連環三劍,殺得飛龍島主手忙腳亂,眼看就可以把他斃於劍下,忽聽 得勁風颯然,有人也是喝道:「往哪裡跑屍這人來得好快,聲還未了掌力已似狂潮湧到,把 蓬萊魔女的劍尖盪開,迫得她連退三步。   不問可知,來的這個人當然是公孫奇了。笑傲乾坤恐防有失,連忙上前相助。   公孫奇獰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好呀,你們自行投到,也省得我 多費力氣找你們報仇了。看你們今晚可還能逃跑得了麼?」   笑傲乾坤道:「很好,咱們在蓬萊本來未曾打完,今晚我與你再決雌雄。清瑤,你就讓 我對付他吧。」話中示意,是要蓬萊魔女快去救人,他在這裡纏著公孫奇。   不料公孫奇一個「移形換位」已先攔著了蓬萊魔女的去路,哈哈笑道:「師妹,你不用 枉費心機啦!我知道你是來探望青虹的,可是你大約還未知道桑青虹已經心甘情願做了我的 夫人吧?要是你想來認親的話,我們倒可以以禮相待,請你到內堂相見。」   蓬萊魔女氣得柳眉倒豎,喝道:「胡說八道!」一劍就刺過去,同時左手的拂塵一展, 也向公孫奇的天靈蓋罩下來。   公孫奇冷笑追:「你不認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呼的一掌拍出,拂塵登時散開,劍 尖蕩歪,那一劍也刺了個空。   笑傲乾坤見勢不妙,也顧不得以二打一之嫌,便即打開了鐵折扇,擋在蓬萊魔女身前隔 斷公孫奇的掌力。   公孫奇傲然說道:「華谷涵,你如今不是我的對手了,你不相信,我就教你知道我的厲 害!」聲出掌發,這一掌全力施為,比剛才向蓬萊魔女所發的兩掌,又厲害了許多。   一掌打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掌風中帶著淡淡的一股血腥味道,味道雖談,但卻是令 人欲嘔!   笑傲乾坤大吃一驚,原來笑傲乾坤從公孫奇所發的這一掌,已看得出他那兩大毒功已經 大功告成,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了!   笑傲乾坤默運玄功,閉了呼吸,不讓毒氣侵入。折扇一撥,化解對方的掌力,蓬萊魔女 迅即一招「玉女穿針」,刺向公孫奇脅下的「愈氣穴」。公孫奇長袖一揮,引開他的劍尖。 蓬萊魔女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一個「金鯉穿波」,從他掌底穿過。   但蓬萊魔女不過是向前跑了三步,假山上又跳下兩個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這兩人一 樣的身材,一樣的打扮,一樣的兵刃——三尖兩刃刀。不過一個是左手拿刀,一個是右手拿 刀。這兩人一跳下來,便即齊聲喝道:「柳清瑤,到了這兒你還想擺盟主的架子嗎?嘿, 嘿,咱們哥兒倆給你貢獻來啦!」說話之間,雙刀盤旋飛舞,儼如毒蛇吐信,赤練盤空,把 蓬萊魔女的身形,罩在刀光之下。   原來這二人是一時孿生兄弟,哥哥名叫石攻,弟弟名叫石錯。石家兄弟本是江湖大盜, 早在蓬萊魔女未出道之前,他們已是橫行冀魯的了。他們在綠林中的地位是與「薩氏三雄」 齊名的。後來蓬萊魔女作了盟主,石家兄弟不服,不肯納貢加盟,但又自知鬥不過蓬萊魔 女,於是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蓬萊魔女只道他們已經「金盆洗手」,也就不去理會他們 了。卻不料他們是投奔了公孫奇。   這兩兄弟的刀法配合得妙到毫巔,一攻一守,竟然化解了蓬萊魔女的連環三招。蓬萊魔 女的武功雖然勝過他們,將他們殺退,卻也不易。   公孫奇不去追趕蓬萊魔女,卻用全力來對付笑傲乾坤。笑傲乾坤換過口氣,折扇一合, 點打公孫奇的穴道。這點穴的手法是他從柳元宗之處新近學成的,神妙無方。即使對方有閉 穴功夫,倘被點中,也得耗損幾分真氣。   笑傲乾坤滿以為公孫奇即使能夠招架,至少也要閃開幾步。不料公孫奇竟然寸步不讓, 一聲冷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會點穴功夫麼?好,讓你也看看我的。」冷笑聲 中,迅即反手擒拿,雙掌齊出。   這一招大擒拿手法更見凌厲,掌如刀,指如戟,笑傲乾坤上身的三處關節七個穴道全在 他掌指擒拿之下。   雙方的攻勢都似驚雷駭電,兩不相讓,只聽得「嗤」的一聲,笑傲乾坤的鐵折扇,竟然 斷了一根扇骨!   他們兩人的功力原本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的。公孫奇練桑家的兩大毒功,笑傲乾坤當 然也得到柳元宗與公孫隱這兩位武學大師傳授上乘的內功心法。桑家的兩大毒功固然厲害, 這兩位武學大師的內功心法亦是非同小可,照理是應當可以應付得了的,但何以這次交手未 久,笑傲乾坤就吃了虧呢?這其中有個緣故。   要知桑家的兩大毒功是屬於邪派中的地頂功夫,邪派功夫講的乃是「霸道」,比較易於 速成。笑傲乾坤所得的兩位武學宗師的內功心法則是最上乘的正派內功,屬於「王道」,倘 要練到爐火純青,所需的時間可就要長得多了。因此目前的情形是:公孫奇的邪派功夫已經 登峰造極、笑傲乾坤的正派內功則還差兩分火候,功力已有「差距」,笑傲乾坤當然也就難 免吃虧了。還有一層,笑傲乾坤為了不讓毒氣侵襲,正面交手之時是閉了呼吸的,有機會才 能換一口氣。這麼一來,他又要分出一兩分功力,就更是相形見繼了。   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笑傲乾坤輸了一招,手中的折鐵扇也被公孫奇折斷了 一根扇骨,不禁大吃一驚,她本來以為笑傲乾坤至少可以勉強和公孫奇打成平手的,所以她 才敢於離開笑傲乾坤,準備先去搜查桑青虹下落,希望能夠把桑青虹救得出來然後再回來助 笑傲乾坤脫險。如今看見笑傲乾坤已經處在下風,只怕難以支持這許多時候,她當然是不敢 拋下笑傲乾坤了。   石家兄弟的雙刀盤旋飛舞,仍然緊緊地纏住蓬萊摩女。蓬萊魔女佛塵護身,倏地喝道: 「著!」右手劍一招「龍飛九天」,猛施殺手,劍光當真是矯若游龍,凌厲無比!石錯本領 梢差,只聽得「噹」的一聲,三尖兩刃刀脫手飛出。石攻的本領比弟弟強一些,兵刃沒有脫 手,但也給削去了一片刀尖。   蓬萊魔女迫退石家兄弟,立即回身,與笑傲乾坤並肩禦敵,兩個人使三件兵器,對付公 孫奇的一雙肉掌,這才壓下了公孫奇的凶焰,扭轉了頹勢。   石錯拾起了三尖兩刃刀,兄弟二人又再跑來,要想加入戰團。飛龍島主吐了一口血,傷 得還不算很重,此時吞服了一顆藥丸,喘息已過,也在旁邊虎視眈眈,蠢蠢欲動。   公孫奇哈哈笑道:「笑傲乾坤不過是浪得虛名,柳清瑤的功大是從我這兒學去的,更不 是我的對手。你們站在一邊看吧,用不著你們幫手!」   公孫奇有意炫耀本領,要手下人人對他心服。他自忖自己的兩大毒功已經練成,笑傲乾 坤雖然是與蓬萊魔女聯手,他也可以對付得了。而且久戰下去,對方多少也要受到毒氣的侵 襲,自己還有希望可佔上風,倘若他能夠單獨一人打敗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那就不單只是 可令手下懾服,也必將震動武林,而成為他企盼已久的「天下第一高手」了。   蓬萊魔女恐怕笑傲乾坤被公孫奇的言語激怒,亂了心神,悄聲說道:「沉著了氣,咱們 並肩一闖!」公孫奇哈哈笑道:「你們還想逃嗎?」正是:豪氣干雲全不懼,龍潭虎穴去還 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三回 太惜佳人忘舊恨 欣逢王府賀新婚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三回 太惜佳人忘舊恨 欣逢王府賀新婚   笑傲乾坤「哼」了一聲,換過口氣,冷冷說道:「誰要逃了?」驀然間與蓬萊魔女同時 發動攻勢,折扇一張,當作五行劍使,橫削公孫奇手腕,公孫奇五指如鉤,變招一拿,蓬萊 魔女的青鋼劍已是閃電般的連環三劍,劍劍直指他的要害穴道。公孫奇退了三步,說道: 「清瑤,我念在師兄妹之情,不想傷你,你的心中卻只有一個笑傲乾坤,教我十分失望。 嗯,你若還不知進退,胳膊老是外彎,我也就不能與你客氣了。」   蓬萊魔女是想闖到那座樓前,好歹也要和桑青虹見上一面,這才肯離開桑家堡的,倒井 非想現在逃走。但他們兩人合力,也不過僅僅把公孫奇迫退三分,但立即遭受了公孫奇的反 擊。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刺了三劍,公孫奇也還了三掌。   三掌連發,儼然狂濤駭浪,前的浪頭未曾消失,後面的浪頭又湧了上來。但見掌影千 重,沙飛石走,四面八方,都是公孫奇的影子,當真是有萬馬奔騰之勢,千軍陷陣之威。   蓬萊魔女胸口發悶,如受重擊。笑傲乾坤驀地一聲長笑,恍如金玉鏗鏘,震得眾人都覺 耳鼓嗡嗡作響。連公孫奇也不覺心神稍分,攻勢減了兩成,又退了一步。這原來是笑傲乾坤 的獨門絕技,他是以最上乘的內功發出笑聲,足以震懾對方心神,呵與佛家的「獅子吼功」 比美。要知他號稱「笑傲乾坤」,不只是指他的性格傲骨嶙峋,他的笑聲也足以令敵手膽 寒,傲視當世的。   笑傲乾坤為了擾亂對方心神,減輕蓬萊魔女所受的壓力,不得已而發笑助功。他本來是 應該閉著呼吸的,這麼一來,卻就不免吸進了一絲毒氣了。他把公孫奇迫退一步,自己也受 了一點毒氣的侵襲,相比之下,還是得不償失。   公孫奇心中卻是晴暗吃驚,想道:「我雖然不至於輸給他們,但他們要想逃走,我只怕 也阻攔不住。」當下把手一揮,喝道:「敵人若逃,准你們用毒箭射殺!」   四面的假山上,登時出現了許多弓箭手,公孫奇手下武功最強的三個——飛龍島主與石 家兄弟也布成犄角之勢,切斷他門的後路,準備接應。以他們三人的武功,最少可以抵擋個 十招八招,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若要逃走的話,先要衝過他們這關,衝得過去,也還要應付 四面射來的毒箭。那是見血封喉的毒箭,以他們的功力,即便小塵於斃命,但若給射中,最 少也要運功御毒,那時公孫奇追上他們,他們還焉能抵擋?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仍然緊緊與 公孫奇纏鬥,並不逃走,雙方打作一團,毒箭當然不能發射。他們二人合力要略勝公孫奇少 許,但在激鬥中卻難免要不斷地吸進一些毒氣,所以倘若久戰下去。他們仍是吃虧。   雙方打得天翻地覆,激戰中公孫奇步步後退,不知不覺已到了那座樓宇前面。蓬萊魔女 顧不得毒氣的侵擊,便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青虹妹子,我們來了,你在不在這兒?」 蓬萊魔女是想知道確切的消息,倘若桑青虹是在樓中的話;她更希望桑青虹能夠見機而動, 乘亂偷走。桑青虹熟悉堡中情況,公孫奇此際又已被他們絆住,只要桑育虹不是被點了穴 道,還能走動的話,那麼要逃出桑家堡也不是沒有可能之事。   公孫奇冷笑道:「你怎麼叫她妹子,你應該叫她師嫂才行?」蓬萊魔女斥道:「胡說八 道,你作惡多端,還敢侮辱我的青虹妹子!」狠狠幾劍,又迫退了公孫奇幾步。   公孫奇雙掌飛舞,化解了他們的攻勢,縱聲說道:「清瑤,你不肯嫁我,就當青虹也不 願嫁我麼?一株草一滴露水,各個人各有姻緣,桑青虹心甘情願做了我的妻子,你若不信, 我就讓她出來見你,也好教你死心。」   蓬萊龐女哪肯信他,恨他口齒輕薄,劍招越攻越緊。公孫奇忙於應付他們二人的聯手攻 勢,一時不能分神說話。   可是公孫奇還未傳聲呼喚桑青虹,桑青虹已經出現樓頭。   樓頭掛有風燈,蓬萊魔女聽得環珮叮噹,抬頭一看,只見作貴婦打扮的桑青虹木然毫無 表情,倚著欄杆,也正在朝她望來。   蓬萊魔女連忙叫道:「青虹妹子,快快逃走!」   桑青虹開口說話了,聲音冷得出奇:「我為什麼要跑?」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你、 你不想逃跑?」   桑青虹冷笑道:「我是桑家堡的女主人,公孫奇是我丈夫,我為什麼要放棄家業,拋棄 丈夫,跟你逃跑?」   蓬萊魔女做夢也想不到桑青虹會說這樣的話,一急之下,顫聲叫道:「什麼,你當真是 甘心情願嫁給公孫奇這個賊子?」   桑青虹大怒道:「你敢辱罵我的丈夫,你,你給我滾開!」   公孫奇大笑道:「柳清瑤,我的夫人不願與你攀親認戚,你這該死心了吧?你還有什麼 臉到桑家堡來?不過、你既然來了,我也就不能讓你走了。你對我無禮太甚,除非你磕頭賠 罪。」   桑青虹驚鴻一現,說了這幾句話又躲進去了。蓬萊魔女氣得發昏,公孫奇乘機反攻,一 招凌厲之極的大擒拿手法,幾乎抓著了蓬萊魔女的琵琶骨,幸虧笑傲乾坤及時招架,竭力替 她解了這招。   笑傲乾坤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定一定神,並肩闖!」蓬萊魔女驀地一聲叱吒,劍如 練,向公孫奇心口便刺!   蓬萊魔女這一劍是蓄怒而發,好像要把胸中的氣憤全部在這劍尖上發洩出來,劍勢凌厲 無比,一副豁出了性命的神氣,令公孫奇也不禁吃了一驚!笑傲乾坤配合她的攻勢也配合得 妙到毫巔,折扇橫揮,電光石火之間,遍襲公孫奇的七道大穴!   公孫奇對付他們二人本來就要稍處下風,此時給他們突然猛攻,公孫奇又不敢與他們拼 命,百忙中無暇思索,只好立即退避,只聽得「嗤」的一聲,公孫奇的衣袖給蓬萊魔女的劍 鋒削斷一截,說時遲,那時快,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已是雙雙躍出圈子,向前衝去。   要知蓬萊魔女乃是綠林領袖,自有當機立斷之才,決非魯莽匹夫可比。是以她雖然心中 氣憤,理智卻絕不昏迷。她是為桑青虹而來的,桑青虹既然表明了態度,她留在堡中還有何 益?他們臨走之前發動的猛攻,不過是以攻勢來掩護退卻而已。   公孫奇翟然一省,這才明白他們是意圖逃走,並非拚命。可是省覺已嫌稍遲,笑傲乾坤 與蓬萊魔女的身手何等矯捷,早已向公孫奇佈置的第二道防線衝過去了。   公孫奇最得力的乎下石氏兄弟與飛龍島主截住他們的去路,布成第二道防線。笑傲乾坤 驀地一聲長嘯,說道:「先揀軟的吃!」蓬萊魔女懂得他的意思,立即與他配合,兩人聯 手,向石氏兄弟撲去,卻不理會飛龍島主。   本來以飛龍島主和石氏兄弟三人聯合起來的力量,至不濟也可以和他們周旋一陣,抵擋 得十招八招的。可是如今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撇下了飛龍島主,全力攻擊石氏兄弟,石氏兄 弟還焉有招架之功?笑傲乾坤折扇一撥,石氏兄弟是一外左手刀一個右手刀互相配合的,給 他一撥,雙刀分開,聯絡已斷。他們最厲害的也就是雙刀配合的精奇招數,本身武功,卻還 未到一流境界。一給笑傲乾坤當中分開,蓬萊魔女立即乘虛而入,唰一劍,挽起了三朵劍 花,老二石錯膝蓋的「環跳穴」,手腕的「關元穴」,肩頭的「肩井穴」,同時一麻,登時 倒下。   飛龍島主是一流高手,在笑傲乾坤撲向老大石攻之時,他的一掌亦已同時向著笑傲乾坤 擊下,笑傲乾坤不理會他,撥開了石攻的單刀,一招迅猛無比的大擒拿手已抓著了石攻的手 腕,將他擒了過來。只聽得「蓬」的一聲,飛龍島主重重地在笑傲乾坤的背心打了一掌,笑 傲乾坤身形搖晃,衝出兩步,飛龍島主卻是咕咚一聲,跌翻出三丈開外!原來笑傲乾坤自忖 功力勝於飛龍島主不止一籌,故而拼著受他一掌的。果然笑傲乾坤不過受了點傷,而飛龍島 主則吃虧更大,給他的護體神功震得個四腳朝天,爬也爬不起來了。   公孫奇本未預計這三個人最少可以抵擋片刻,以待合圍的。   想不到給笑傲乾坤用這個巧妙的法子各個擊破。笑傲乾坤不過受了一掌之傷,卻變本加 厲地傷了他的兩個最得力的手下,還把石攻也俘虜了。   公孫奇氣得畦哇大叫:「你們想活著出去,萬萬不能!把人放下,立即投降,或許我還 可以饒你們一命。」口中說話,腳步飛快趕來。   蓬萊魔女冷笑道:「我們偏偏要活著出去,看你怎麼阻攔?」   笑做乾坤把石攻高高舉起,作了一個旋風急舞,喝道:「華某光明磊落,桑家堡我要來 便來,要去便去,何須倚仗人質脫身?好。   放還你的俘虜,接著!」一聲大喝,將石攻猛的拋出。   公孫奇眼力何等高明,一看就知笑傲乾坤是使了上乘的隔物傳功本領,將人當作暗器, 向他飛來的。假如自己用掌力推開,兩股力道在石攻體中相撞,石攻必死無疑。石攻是他得 力手下,但公孫奇倒不是為了要保全部屬,而是為了要收攬人心,倘若石攻死在自己手上, 豈不是要令堡中人眾,盡都寒心。是以公孫奇只得拼著耗損一些真力,將石攻接了下來。   公孫奇給他這麼阻了一阻,與笑傲乾坤的距離已在十丈之外了。公孫奇大怒喝道:「放 箭!」此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正跑到四面假山的中間,四面箭如雨落,枝枝都是見血封喉 的毒箭!   公孫奇又是得意大笑道:「我這個園子裡埋伏有一千張弓箭,你們要逃是逃不出去的 了。要想活命,快快束手就擒!」公孫奇剛剛接下石攻的時候,雖然耗了幾分真力,但從對 方拋擲過來的力道,卻知笑做乾坤業已受傷,真力比他耗得更多。故此公孫奇得意非常,以 為他們二人已是甕中之鱉,即使不給毒箭射死,只要自己追到,也是手到擒來。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護身,笑傲乾坤則只是用一把小小的折扇保護面門,毒箭碰著他的衣 裳,就紛紛落地,這是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但他們雖然暫時可以避免受傷,由 於要抵禦毒箭的攢射,輕功總是難免受到影響,與公孫奇之間的距離又漸漸拉近了。而且毒 箭不斷地向他們追駙,運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又是極耗精神,只要精神稍有不濟,也難 免不給毒箭射傷。   眼看距離已縮到三丈以內,公孫奇冷笑道「還不肯低頭認輸麼?師妹,尤其是你,你月 貌花容,死了不太可惜麼?」蓬萊魔女驀地喝道:「公孫奇,你倘不洗心革面,我們下次再 來,定然取你狗命!」公孫奇哈咕笑道:「你們還想下次再來?哈哈這不是作夢麼?」哪知 話猶未了,蓬萊魔女逃到一座假山腳下,那一面假山明明是沒有山洞的,蓬萊魔女身子一 貼,卻突然鑽進去了,跟著笑傲乾坤也「消失」了。   公孫奇追到假山腳下,只聽得軋軋聲響,山洞早已封閉。公孫奇暴跳如雷,叫道:「見 鬼,見鬼!當真是見鬼了!」狠狠地擊了幾掌,打得碎石如雨,但他的掌力雖然霸道,卻怎 能攻破一座石山?公孫奇冷靜下來,不由得心頭顫慄,「這座假山原來還有這個秘密,我做 堡主的毫無所知,他們卻反而知道了。」   原來這座假山乃是桑家堡的老主人桑見田在生之時建築的,桑見田因為樹敵太多,特地 在假山底下鑿了一條地道,可以通到外間,準備必要時逃走的。但他一生都沒用過,這秘密 也只有他的四個忠心的老僕人知道。這次桑家四老把桑家堡的地圖獻給了蓬萊魔女,連帶告 訴了她這個秘密。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從容不迫地從地道逃出,到了孤鸞山上,料想公孫奇沒有高手協 助,決計不敢獨自來追,便在密林深處歇息、療傷。   剛才一場惡戰,他們兩人都受到公孫奇掌力所發的毒氣腥風侵襲,幸而不是給他的毒掌 直接打著,中是中了點毒,卻無大礙。蓬萊魔女備有她父親秘製的「避邪丹」,這是能解百 毒的靈藥,當下給了笑傲乾坤一顆,兩人服藥之後,盤膝靜坐,不過一炷香的時刻,藥力運 行,再用內功一迫,毒氣便都散發了。   蓬萊魔女精神已經恢復,心中卻仍是十分傷痛,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桑青虹竟會 這樣!」   笑傲乾坤道:「你不覺得太過奇怪嗎?」   蓬萊魔女道:「是呀!桑青虹的姐姐給公孫奇害死,她是對公孫奇恨之入骨,誓要報仇 的。怎的卻會甘心情願地再嫁給公孫奇?難道她是為了怕死貪生,在公孫奇淫成之下,迫於 無奈,只好忍辱偷生麼?」   笑傲乾坤道:「若然如你所說,她就不應該是心甘情願的了。   但她說話的口氣,卻又似乎是心甘情願的。清瑤,依我看來,此事大有蹊蹺!」   蓬萊魔女靜靜一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此事確有可疑。我看她的『心甘情願』 是裝出來的!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呢?」   笑傲乾坤道:「她知道咱們是來救她的,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已經練成,或者她是怕連累 了咱們,故而故意那樣說法,好讓咱們死了心,趕快離開桑家堡。」   蓬萊魔女歎道:「若然真是這樣,她的命也就真是太苦了。   第一次嫁孟釗,已經是匹配非人,第二次再嫁給公孫奇,比孟釗更壞百倍!唉!看來她 並非怕死貪生之輩,卻怎的會屈服於公孫奇怪威之下?如今她落到如此境地,當真是生不如 兄了!但我是答應了她姐姐照顧他的,如今卻叫我怎生向她死去的姐姐交代?」   蓬萊魔女自怨自艾,笑傲乾坤安慰她道:「你已經盡了心力了,她自己不爭氣,那也是 無可奈何。不過此事我仍是有所懷疑,但願她是另有原因。」   笑傲乾坤的猜測只中了一半,桑青虹的確不是貪生怕死,她也的確是不想連累他們二 人,所以才假作出「心甘情願」的樣子,好叫他們趕快離開桑家堡的。但她嫁給公孫奇卻另 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是任憑笑傲乾坤和蓬萊魔女怎麼猜都猜不著的。原因為何,以後再 表。   蓬萊魔女猜不出原因,無計可施,說道:「青虹的事暫且不管,但公孫奇這賊子咱門可 是不能不管啊!」   笑傲乾坤道:「他的兩大毒功已經爐火純青,暫時咱們是難奈他何了,但咱們只要把你 的師父和你的爹爹所傳的內功心法練得更進一層,還是可以勝過他的。如今只好離開此地, 先到大都探訪武林天驕,回來的時候,再找公孫奇這賊子算帳。到了那個時候,桑家四老想 來也可以招集起桑家舊部,埋伏在這孤鸞山了。咱們兩人只須對付公孫奇便行,事情也就容 易解決得多了。」   這一次他們來探桑家堡,可說是毫無結果,所得只是一個傷心的消息。但事既如斯,蓬 萊魔女也只好同意笑傲乾坤的意見,一片傷心,悵悵惘惘地離開了桑家堡。   他們兩人武功高強,又是江湖的大行家,一路小心,直上金京,路上居然沒有出過一點 意外。待他們來到大都之時,北國也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   在進入大都的前一日,笑傲乾坤取出兩副面具,說道:「這是我昔年除掉江湖上的採花 大盜沙痰子之時,獲得的兩副人皮面具,戴上了這種面具,再細心的人也分不出真假的。恰 好這兩幅面具又是一男一女,當日我為了貪玩將它收藏,今日卻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了。」   蓬萊魔女笑道:「我生平從未掩飾過本來面目,也討厭人皮面具的腥味。但為了小心謹 慎起見,也只好破例一遭了。」   大都是金國經營了多年的京城,熱鬧繁華,自是不在話下。   每天進出京都的商賈官民,數以萬計,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戴了人皮面具,扮成一對夫 婦,隨著四方商賈,混入大都,果然無人注意。   兩人找個小客棧安頓下來,吃過了晚飯,便裝作逛夜市的遊人,向武林天驕所住的「濟 王府」走乞「濟王府」在京城東面,並非熱鬧的市區,但今晚卻是出奇得很,他們隔著「濟 王府」一條街,已經看見火樹銀花,聽見笙歌鑼鼓。人流更是擠得出奇,都是湧向「濟王 府」那邊去的。   「車如流水馬如龍」還不足以形容盛況。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是暗暗納罕。   他門兩人混在擁擠的人群之中,遠遠望去,只見濟王府燈飾輝煌,一隊隊宮燈穿梭來 往,流星炮似的煙花此起彼落,滿天都是奇麗奪目時時變幻的色彩。蓬萊魔女詫道:「今晚 不是『上元』吧?」旁邊一個老者笑道:「『上元』都已經過了,今年哪裡還有『上 元』?」「上元」「上已」乃是當時盛行的兩個熱鬧節日。「上元」即是「元宵」,在正月 十五晚上舉行燈會和花市,故此又俗稱「燈節」。「上已」則在三月三日,有「修楔」的風 俗,百姓都到郊外踏青,並在河中潔灌,以除不潔。其時已是三月中旬,「上巳」己過去 了。   蓬萊魔女笑逍:「我知道不是上元,但何以這裡卻是火樹銀花,燈光燦爛,一片元宵景 色?」   那老者正要回答,忽聽礙鑾鼓聲喧天價響,震耳欲聾,那老者大聲說道:「小娘子,你 快看熱鬧吧.舞龍的來了。嘿,比元宵熱鬧多呢!」鑼鼓喧夭之中,旁邊的人大聲說話,已 是聽得不大清楚,那老者當然不能向他們仔細解釋了。   只見一條三丈多長的金龍從王府那邊舞出來,「龍身」是錦繡縫製,「龍鱗」是一片片 的金葉,「龍鬚」是一條條的珊瑚枝,「龍眼」是核桃大的瑪瑙,在官燈映照之下,發出綠 幽幽的光。   三十六名壯漢擎著金龍,矢矯起舞,踏著整齊的步伐,「金龍」   一起一伏,端的就似是在海中吞波戲浪一般。   兩旁還有二十四個提著宮燈的少女,隨著金龍的進退,翩翩起舞。宮燈加上長圓形的自 玉罩,罩裡點燃著明晃晃的白蠟和紅蠟,一樣一半。二十四盞宮燈伴著金龍起舞,紅白相映 成一環,燈光投射在金龍的飾物之上,更顯得寶氣珠光,富麗無比鑾鼓聲稍微小了一些,蓬 萊魔女歎道:「這樣一條金龍,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是誰家這樣闊氣?」旁邊有人笑 道:「當然是濟王府的了。小娘子你恐怕還不知道呢,單只金龍上裝飾的金葉片兒,就是一 百八十四兩!除了濟王府,誰還能有這樣闊氣?」這人和濟王府中執役的一個工匠相熟,所 以知得清楚。   但他卻不知道,那些「龍鬚」倒掛的珊瑚枝,以及作為「龍眼」的寶石瑪瑙等等,更是 比黃金值錢的寶貝。   驀地又是鑾鼓之聲大作,旁邊的人大叫道:「看,比濟王府更闊氣的來了!皇叔代萬歲 爺給檀貝子來個麒麟送子來啦!」只見一隻通身繡的大麒麟,在街頭的那邊舞過來,蜷起一 只前蹄,朝天張著嘴,嘴裡含著一個碧瑩瑩的圓球,那是拳頭大小的寶石,兩隻眼睛,光芒 四射,就像活的一般,那個老者要表示他是個識貨的人,鑼鼓的點子一停,他就搶著說道: 「只憑麒麟口中的一塊寶石,和這兩粒夜明珠,可就把濟王府的金龍比下去了。」   和濟王府有點關係的那個閒漢駁道:「說比下去可不見得,至多是各有千秋罷了。這條 金龍有三丈多長呢,麒麟才不過一丈高。麒麟飾有寶物,金龍也飾有主物,咱們都不是『波 斯胡』(波斯胡是當時專做珠寶生意的外國人,故此民間慣稱「識寶」的人為」波斯 胡」。),誰又能斷定金尤就比不上麒麟了。」   旁邊有個少年帝那漢子道:「這倒不錯,金龍身長,麒麟身高,一長一高,很難比較。 不過金龍要三十六個人舞動,麒麟卻只須用二十四人。」   那老者笑道:「這個你們年輕人可就外行了,舞龍舞麟,人數的多寡還在其次,更緊要 的是看他們的步伐和花式。你瞧人家是怎麼舞弄這個麒麟的?金龍雖然舞得也好,但總還差 那麼一大截吧!」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仔細看去,只見舞麒麟的二十四個漢子,都是精壯的年輕人,每人 芽著一套緊身的獸皮馬甲,勒著一條閃著銀光的腰帶,帶面上是滿嵌著一圈銀星的。帽於是 皮毛朝外的獸皮縫成,靴口也綴著一圈怒蓬蓬的獸毛。遠遠望去。   簡直就像一群出窩的猛獸。   打扮的新奇還不算,步伐更矯健得出奇,只見那只麒麟依照鑼鼓點兒舞出種種姿態,時 而騰躍如飛,時而伏在地上打滾。   鑼鼓的點子一變,咚哆不息的像一陣急雨,那麒麟就連續打翻,可是又那麼樣的恰到好 處,沒有一個人閃失一步,麒麟身上綴著的珠箔也沒有掉下一片。二十四個人渾如一體,舞 得令人眼花燎亂。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不禁暗暗吃驚,他們倒不是震驚於麒麟的寶氣珠光,也不是欣賞 那些人的新奇裝束。而是這二十四名舞麒麟的漢子,他們可以看得出來,個個都是有一身武 功的好手。想必是完顏長之從御林軍中挑選出來的教頭。   忽聽得一聲長長的口哨兒,鑼鼓點子打出顫抖而急促的「亂插花」,看熱鬧的人轟然叫 道:「看呀,五鳳朝陽來了!」   只見濟王府中舞出五隻鳳凰,每隻鳳凰從頭到尾有七尺來高,鳳身由各色珍珠和金葉裹 成,鳳凰中空,亮著數十盞宮燈,每盞宮燈又都是鏤空的瑪瑙做成的,裝在鳳腹之中,從裡 到外,映得通明。舞鳳凰的卻是五十名宮娥打扮的少女,踏看輕盈的舞步,舞動五隻鳳凰, 綵鳳隨著她們的舞步煽動翼子、點頭、搖尾,栩栩如生,似欲展翅高飛。   鑼鼓的點子變為悠閒愉悅的「喜迎賓」,綵鳳傍著金龍,龍鳳雙雙,舞上去迎接麒麟。 看熱鬧的人紛紛喝彩,說道:「龍鳳成配,迎接麒麟送子,難為他們想得出的好意頭。嗯, 只怕太子大婚,也不過如是罷了!」   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忙拉著老者問道:「是王府辦喜事麼?」   那老者笑道:「當然是辦喜事了,要不然,怎會這樣熱鬧?」旁邊一個人道:「你們是 從外地來的吧,連濟王娶親這件轟動京都的大事也不知道。」笑傲乾坤笑道:「正是從鄉下 來探親的,不料路途阻塞,親未探到,卻先看到了王府迎親,倒是適逢其會,讓我們飽了眼 福了。只不知娶親的是哪一位?」   那老者笑道:「還有哪一位,當然是檀貝子了。你不見皇上都給他們來個麒麟送子嗎? 除了這一位檀貝子,誰還能有這樣天大的面子?」   笑傲乾坤道:「濟王府有好幾位貝子的,是麼?聽你這麼說,這位檀貝子還有點特別 呢,卻不知萬歲爺何以對他另眼相看?」   旁邊那人笑道:「這位檀貝子的大名,天下無人不知。難道你沒聽說過『武林天驕』? 『武林天驕』就是今日娶親的這位檀貝子!」   那老者怕他還不明白,又加以補充,說道:「你是鄉下人,又沒學過武,或許當真還不 知道『武林天驕』吧?但反抗前皇的那位檀貝子,你總應該知道了?」   笑傲乾坤笑道:「我雖然住得閉塞,武林天驕檀貝子我還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懂,這位 檀貝子既然和皇家作對,當今皇上又何以對他如此寵愛?」   旁邊的人笑道:「你這鄉下人真是糊塗,檀貝子是抗前皇的暴政,今上以皇弟得以繼承 大位,說起來檀貝子雖非擁立之人,卻也有一份功勞呢。皇上即位之後,早已把檀貝子被前 王定為『欽犯』的罪名除了。檀貝子的叔叔又是掌提兵權的大元帥,皇上趁檀貝子娶親的機 會,給他家一個天大的面子,這正是一舉兩得之事,一來酬勞檀貝子,二來也給了檀元帥的 面子。你懂了麼?」他不厭其煩地給笑傲乾坤解釋一遍,賣弄自己所知之廣。   笑傲乾坤道:「哦,原來如此。卻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這天大的福氣,做了檀貝子的王 妃?」   那人訕訕說道:「這個,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了,但你管她是誰家的姑娘,這眼福是一世 人也難得遇上一次的,你就瞧瞧熱鬧吧。哎呀,我只顧和你說話,都幾乎錯過了,你瞧,那 五鳳朝陽,舞得多好!」笑傲乾坤道:「是,是,這眼福真是幾生修到,我得擠到前面去, 近一些看得清楚一點。」   兩人擠到前面,趁著鑼鼓聲喧,笑傲乾坤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在蓬萊魔女耳邊悄悄說 道:「想不到咱們來得這麼巧,碰上了羽沖的婚事,你以為這位新娘子——」蓬萊魔女道: 「那還用問,一定是赫連清雲了。」笑傲乾坤道:「你不覺得奇怪麼?」   蓬萊魔女說道:「是呀,我也覺得這樁婚事只怕內有蹊蹺。   赫連清雲的妹妹赫連清霞和耶律元宜是一時未婚夫婦,他們的關係檀羽沖的叔叔和完顏 長之這些人應該是早就知道了的。他們二人如今正在擁兵自立,佔山為王,圖謀恢復遼國。 自從金宋講和,各地義軍星散之後,耶律元宜這一股就是留在金國後方最大一股的抗金力量 了。但今晚赫連清雲卻是羽沖的新娘子,而且還是由金主完顏雍為他們鋪張婚禮的,若非有 所圖謀,完顏雍怎會如此做作?這件事實在大出情理之外!」   笑傲乾坤道:「咱們姑且從另一方面設想,或者今晚的新娘子不是赫連清雲,又或者這 是完顏雍要籠絡武林天驕的一種手法?」蓬萊魔女搖了搖頭,說道:「這兩種假設都沒理 由。檀羽沖怎肯隨便與另一個人成親,完顏雍的度量再大,也決不能容忍擁兵與他對抗的敵 人。凡是做皇帝的人沒有不忌刻猜疑的,如今耶律元宜的大姨作了武林天驕的妻子,住在京 城之內,他不害怕這可能是個心腹之患嗎?」   笑傲乾坤道:「好,那麼咱們今晚就來得正是合時了,好壞咱們進去看個究竟,勸羽沖 和清雲趁早一走了之。」   蓬萊魔女苦笑道:「王府面前人山人海,王府內面想來更是熱鬧,今晚的歡鬧一定通宵 達旦的了。眾目睽睽之下,咱們縱有絕頂輕功,也是進不去的。」   王府門前的大街上歌舞喧鬧,大門的守衛仍然毫不鬆懈。不過,這時已是將近三更時 分,有些賀客不想在王府過夜的,陸續告辭回家。另外王府的僕役也有出出進進,或是護送 客人,或是替府中的孩子買花炮的。不過這些僕役可以進出自如,閒人卻是不能踏近王府門 前。   笑傲乾坤道:「你隨我來。」其時正好有個大官興盡告辭,王府開門送客,還有好幾個 王府僕役替他們鳴鑼開道,但因大街上的人實在太過擁擠,鳴鑼開道聲中,就難免有點混 亂。   笑傲乾坤故意擠到前面,在儀仗隊的面前裝作閃避不及,跌了一交。前頭那兩個僕役揚 鞭喝道:「還不快快站過一邊!」要不是因為辦的是喜事,他們的鞭子早已經打下去了。蓬 萊魔女裝作惶恐的模樣將笑傲乾坤拉丁起來,笑傲乾坤腳步蹌踉,與那兩個僕役擦身而過, 幾乎碰著。那兩個僕役看見蓬萊魔女相貌長得不錯,喉中咕咕嚕嚕的罵了半句,也就沒有再 罵了。   蓬萊魔女認得那個送客的人正是武林天驕的堂兄弟檀世英,這個檀世英也就正是兩個月 前帶領御林軍攻打她的山寨的人,出了這個小小的「意外」,檀世英的目光也正朝著他們瞅 來。   他們兩人雖然戴了人皮面具,但身材體態是改不了的。檀世英驀地覺得這兩人「似曾相 識」,不由得吃了一驚。但他正在代表主家送一個貴客,卻又不便停留下來盤問他們。笑傲 乾坤與蓬萊魔女穿的是普通金國百姓的服裝,檀世英心想:「王府裡每天卻有許多人進進出 出,我見過一面面叫不出名字的多著呢,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想是這樣想,但總覺得這 兩個人有點「奇特」。他心中方在思量,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早已擠進人堆了。   穿過了一條巷子,離開了擁擠的人群,蓬萊魔女吁了口氣,笑道:「幸虧檀世英沒有認 出咱們。嗯,這個東西怎麼用法?」   笑傲乾坤掏出兩個亮晶晶的銅牌,將一個交給蓬萊魔女,說道:「這是王府中執役人等 所用的腰牌,只要拿出來亮一亮,守門的衛士就會讓你進去了。」原來這是他剛才和那兩個 僕役擦身而過的時候,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法偷來的。可笑那兩個僕役毫無知覺。蓬萊魔女 道:「萬一盤問起來,咱們怎麼說?」笑傲乾坤笑道:「王府裡的僕役,少說也有上千,今 晚他們大辦喜事,臨時從各個王公府裡召來幫忙的僕役也不知多少,都是憑著這個銅牌出入 的,守門的哪裡認得這許多。不過,為了小心起見,咱們可以走遠一點,從後門進去。」   濟王府橫跨兩條大街,佔地數十畝。笑傲乾坤買了兩盒流星花炮,繞過廣場,走到後 門,亮出腰牌,守門的看了看他手上拿的流星花炮,問道:「你們是服侍哪位哥兒的?」笑 傲乾坤笑道:「我門夫婦是在東府順大娘跟前聽使喚的,順哥兒吵著要放流星花炮,我們只 好趕著給他去買。前門擠得水洩不通,我們寧可走遠一點。」   濟王府共有七房,「順大娘」是武林天驕的奶媽,住在東府,她有一個小兒子,今年大 約是十一二歲光景。笑傲乾坤以前在武林天驕家中作客的時候,和他們母子相熟。   王府中一個奶媽,在僕役中的「地位」已是非比尋常,所以她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僕役。 守門的聽說他是給武林天驕的奶媽的兒子買花炮的,連忙說道:「那麼你趕快進去吧,小哥 兒喜歡熱鬧,瞧著別人放花炮,自己沒有,只怕要急得哭了。」   王府裡面有裡面的熱鬧,只說請來的戲班子就有十台之多。   還有通宵不散的酒席,滿園子鑼鼓喧天,人來人往,鬧哄哄的。   蓬萊魔女道:「苦也,若他們鬧個通宵,咱們卻怎好去找武林夭驕?」   笑傲乾坤笑道:「如今三更已過,鬧新房的想來也該散了。   我知道羽沖住的地方,他素來好靜,是住在內花園裡面的。今晚的新房多半就是在他原 來的臥房,你隨我來吧。」於是兩人穿過鬧哄哄的人堆,終於悄悄地溜到了寂靜的內花園。   花園裡兩座假山之間,隱約可見小樓一角。園中月華如水,樓中燭影搖紅,透出碧紗窗 外。笑傲乾坤悄聲笑道:「不知他們睡了沒有?想不到咱們竟會作個不速之客,來闖他們的 洞房。」   蓬萊魔女笑道:「是呀,只怕他們也是做夢也想不到咱們會來的吧?」   園中寂靜得出奇,連一個巡夜的人也沒發現,這種「反常」的寂靜,反而令人感到惶恐 不安。蓬萊魔女不知怎的,忽地想起武林天驕以前喜歡吹奏的那首詩:「淒涼寶劍篇,羈泊 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腸斷新豐酒,消愁又幾 千。」心中想道:「人生變化之奇,當真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武林天驕以前反抗暴君,身 為欽犯,本來是自分在江湖飄泊終老的了,怎想得到今晚卻又在華堂錦帳之內作個新郎?他 以前為我而失意狂歌,我也擔心他無心再覓紅顏知己,如今我倒是可以放下這重心事了。 嗯,守中的一句可要改為『舊好結良緣了。』但願不要出甚意外才好。」天上月亮正圓,蓬 萊魔女又想道:「人月雙圓,這本來該是『佳兆』但他今晚是以『貝子』的身份,在金國皇 帝為他鋪排之下成婚的,玉堂金屋,錦帳明珠……這真太反常了,只怕,只怕……」笑傲乾 坤似是窺察到她的心事,在她耳邊說道:「你可是為他擔憂,怕的是:瓊樓玉宇,高處不勝 寒嗎?好,那咱們就趕快去提醒他吧!」   他們在為武林天驕擔憂,武林天驕此時也正在思念著他們。   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早已彼送入洞房,此時鬧新房的人也都已散了。武林天驕想不到婚 禮如此鋪張,儘管他不願隨俗,日間也不免要應酬許多賓客。此時他只感到頭昏腦脹,耳邊 似乎還在響著喧囂的鬧酒聲,想道:「好了,好不容易如今已酒闌人散,可以讓我單獨與雲 妹相對了。」   武林天驕輕輕揭開了赫連清雲蒙頭紅帕,笑道:「雲妹,可累了你了!」   赫連清雲星眸半啟,笑道:「也累了你了,嗯,這可真是想不到啊。我會在你的王府裡 與你成婚,如今我還似乎是在雲端裡飄著的,不知這是真是夢?」   武林天驕輕輕撫她的滿頭秀髮,說道:「你喜歡嗎?」   赫連清雲抬起頭來,但見紅燦光搖,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是咱們大喜之 日,我怎有不喜歡的。只是說個實話,我可不喜歡這樣鋪張的婚禮,我也怕自己不習慣於作 一個王府的王妃。」武林天驕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不願在王府裡呆下去的,過了今晚, 咱們就悄悄地出走,重入江湖吧!」   赫連清雲笑道:「這就最好不過了。是呀,咱們一同去探訪清瑤姐姐可好?」   武林天驕正在思念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是他生平的第一個紅顏知己,是他曾經傾心過 的人,這一段不尋常的交情,即使在他新婚之夜,也還是不能忘懷的。不過此時此際,他思 念蓬萊魔女的這種感情,卻也是早經昇華了的,毫無雜念的淨化感情。武林天驕面對著笑靨 如花的新婚妻子,滿懷喜悅地想道:「一株草有一滴露珠,一把鎖匙配一把鎖。姻緣之事, 當真是各有前因,絲毫也不能勉強的。我如今懂得了:清瑤只能是我的知已,雲妹才是把整 個身心都交付與我的妻子。嗯,如今我門都各有良緣,以後就更可以做心無芥蒂的知己了。 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無憾。我檀羽沖何幸而得兩個知己友人,還有一個全心體貼自己的妻 子!」他心中所想的「兩個知己」,那是包括了笑傲乾坤華谷涵的。   赫邊清雲悄聲說道:「檀郎,你想什麼?」武林天驕笑道:「我是在想,可惜華谷涵和 柳清瑤不能請來喝咱們的喜酒。不知他們成婚了沒有?咱們以夫妻的身份去探訪他們,想來 他們也不知該多歡喜呢!」   赫連清雲笑道:「是呀。想不到咱們還走在她的前面呢。今次咱們的婚事,也實是出乎 我的意外,太過匆促了些。清瑤姐姐固然是請不到,連我的妹妹,也不能來喝我的一杯喜 酒。」說至此處,歇了一歇,又笑道:「不過,她若是和耶律元宜來了,看見咱們的婚禮是 皇上替咱們鋪排的,只怕會大為不滿呢!」   武林天驕道:「我也想不到皇上會對我如此之好的,或許他是想要籠絡我吧。不過我也 的確有這麼一個心願,要是皇上能夠採納我的主張,金、宋、遼三國都能和睦共處,天下如 一家,這該多好!清瑤、谷涵他們是漢人,你們姐妹和耶律元宜是遼人,我是金人,那時我 們三家人,都如兄弟姐妹,三個國家之間也都是玉帛往來,干戈停止。這才是我畢生最希望 的事情。當年我的師祖曾懷有這個心願,沒有完成。但願這樣一個大同世界,能在我有生之 年可以見得到。」   赫連清雲苦笑道:「檀郎。我只怕你的這個希望只是小孩子用一根蘆管吹的泡沫。」   武林天驕道:「天下的老百姓也都是如此想望啊!」   赫連清雲道:「就只怕皇帝和將軍們不是如此想望!」說至此處,不知不覺打了個哈 欠。   武林天驕笑道:「洞房之夜,咱們還是莫談這些殺風景的話題吧。你很累了,早點安歇 吧。」赫連清雲道:「我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頭有點暈。檀郎,你怎麼樣?」   武林天驕道:「我的酒量比你好,但我的酒也比你喝得多。   嗯,我也似乎很有了幾分酒意了,咱們睡吧。」赫連清雲臉上忽地現出一絲惶惑的神 色,說道:「我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對。檀郎,且莫去睡!」正是:古來涇渭難相混,縱是親 人也不容。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四回 錦帳青鋒疑是夢 瓊樓玉宇不勝寒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四回 錦帳青鋒疑是夢 瓊樓玉宇不勝寒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不對?」這剎那間,他也似乎感到有點異樣了。   赫連清雲道:「檀郎,我想向你請教武功。你那般若掌力是怎樣運功的?你試給我 看!」   在這洞房花燭之夜,新郎正在催促新娘子卸裝就枕之時,新娘子卻提出要與新郎演習武 功,這本來是「不近情理」的一樁事情,但武林天驕此時也已隱隱感到有些什麼不對,因而 對赫連清雲的要求也就不認為是怪異的了。   武林天驕驚疑不定,說道:「好,我就試給你看!」隨手抓起一個鎮紙的銅獅子,用力 一捏,只聽得「噹」的一聲,銅獅跌下地來,原來是武林天驕的手指因用力捏這銅獅的關 系,痛得手指都似乎要折斷似的,不由得立即要把手指鬆開。   這一個出人意外的現象,不由得兩人面面相覷,大驚失色!要知以武林天驕的內功之 強,用的又是足以開碑裂石的「般若掌」力,這銅獅本來應該給他捏得碎裂片片的,但現在 銅獅無損分毫,而他的手指反而疼痛欲裂!   過了半響,武林天驕在惶惑迷亂中稍稍清醒過來,不禁失聲叫道:「雲妹,果然不對, 咱們是受暗算了!奇怪,怎麼會受到暗算的呢?」   赫連清雲花容失色,說道:「我的內力也是絲毫使不出來了。你想想看,是怎麼受了暗 算的?奠非咱們今晚喝了毒酒?」   武林天驕喃喃說道:「下會吧?我的叔叔怎會將毒酒害我?而且若是毒酒入喉,我也應 該立時察覺了。」   赫連清雲回想今晚的經過,不錯武林天驕是喝了許多酒,但並不是每一個普通賓客都有 資格來和他們夫婦喝酒的,需要他們去敬酒的是宮中的司禮太監,那是代表皇帝皇后來賀婚 的。還有就是幾個近支王公。再還有就是武林天驕的幾個長輩親屬,他們只是在給別人敬酒 的時候才陪著喝,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另外喝酒。但就只是陪這十多個人喝酒,武林夭驕 少說也喝了一壺了。新娘子喝得少些,大約也有半壺。   不過敬酒、陪喝,那是主客雙方都在喝同一個酒壺的酒,酒又是武林天驕自己斟的,不 可能有人在酒壺裡裝甚機關。倘若是毒酒的話,那麼就應該是主客雙方都中毒了。而且還有 一層,武林天驕每一次的敬酒,因為敬的都是極有身份的人,他的叔叔每次也都是以「主婚 人」的身份陪著貴客喝的。退一萬步說,即使他的叔父要用毒酒害他,難道他的叔父就不怕 自己中毒?又怎敢令皇上寵信的宮中最有權勢的「公公」也喝毒酒?可是他們如今的內力全 已消失卻又是鐵一般的事實,這又該怎麼解釋呢?就在他們迷惑之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 了。   濟王府不比尋常百姓人家,王府內眷所住的地方,僕役人等,不奉召喚,是不許隨便走 進的。何況這是「貝子」新婚的洞房,此時又已是三更過了?尋常人家,還可能有頑皮的孩 子來偷聽新房,王府規矩森嚴,大人管束得緊,那是決不會有的。   赫連清雲花容失色,顫聲說道:「檀郎,莫非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們,他 什……」武林天驕苦笑道:「如今咱們都已失了武功,著是有人要害咱們,那也是沒有辦 法。」腳步聲己停在門前,武林天驕不侍他們敲門,索性就自己打開了。   抬頭一看,只見來的兩人,一個是主婚人身份的他的叔叔——金國的兵馬大元帥檀道 雄。一個是代表皇帝來給他們祝婚的,身為皇叔的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儘管武林天驕已准 備接受任何可能的意外,但他的叔叔三更半夜來闖他的新房,這剎那間,他還是不能不大為 驚詫。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皇叔大人,叔父大人,我想不到你們會在 這個時候來的,請恕小侄失迎了。」   檀道雄道:「好,你們還沒有睡,我正有個喜訊要告訴你。」完顏長之也道:「是啊, 檀世兄,我是給你賀喜來的!」   武林天驕忍著心中的悲憤,說道:「多謝皇叔來喝我們的喜酒,皇上和皇叔所賜『愚 寵』,我檀羽沖是畢生難忘!但這『喜』也已經賀過了,還有何『喜』可賀?」   完顏長之笑道:「成家立業,成了家就該想到立業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這是同等重要的兩件喜事。你雖然沒有『金榜題名』,但皇上即將賜你殊恩,更勝於金榜題 名,我焉能不來道賀?」   武林天驕道:「恕我不懂皇叔大人的意思,叔叔,我也正有一件事心裡不明,要想請問 叔叔,可惜這卻不是一件喜訊。」   檀道雄道:「我料到你會有此一同的。想來你也已經發覺了你的武功消失了。是麼?這 正是一件喜事啊!對於你,對於我們檀家,都是大有好處的事!」   武林天驕面色灰白,說道:「這麼說來,這是叔叔的預謀,有意要令小侄受害的了?」   檀道雄板起了臉孔道:「我這是為了你好,怎是害你?」   武林天驕道:「是好是壞,暫且不說。我只想知道我們喝的是什麼毒酒?嗯,皇上是一 國之主,叔叔是一家之主,倘若皇上和叔叔要賜我自盡,我也寧死無辭。但清雲無辜,還望 你們賜她解藥。」   赫連清雲道:「不,咱們夫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得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正是我求 之不得的事!」   檀道雄道:「你們別胡思亂想,沒有誰要害你們,你們喝的也不是毒酒!」   武林天驕半信半疑,說道:「當真不是毒酒?那何以——」完顏長之笑著接下去說道: 「那例以你的武功會消失了;你別心急,坐下來,讓我和你說個明白吧。」   完顏長之慢條斯理他說道:「你今晚喝的這壺酒,的確不是毒倆。對常人來說,一點害 處也沒有的。要不然,你叔父怎敢喝它,王公公怎敢喝它?你想想,王公公那麼一大把年 紀,又沒練過內功,若是毒酒的話,縱有解藥,也是難免受害的啊!」   武林天驕聽出了話中的破綻,心中一動,道:「對常人沒有害處,那麼對不是『常人』 又如何呢?哦,對了,皇叔大人,我記得你今晚可沒有喝過我這一壺中的酒。」   完顏長之笑道:「檀世兄果然聰明過人,已猜到了個五七分了。佩服、佩服!你喝的這 壺酒麼,毒是沒有毒的,對任何人都一樣。不過,若是內功高明之上喝了它,卻有點小小的 不同,」   武林天驕劍眉一豎,澀聲說道:「什麼不同?」   完顏長之淡淡說道:「酒中並沒有毒藥,不過,也加進了一點點東西。這是天竺高僧竺 迪羅從前獻給前皇的一種奇藥,名為『化功散』,常人服了,毫無害處。但身有內功的人喝 了,他的本身功力就會全給化去。招數可以使得出來,內功就一點也沒有了。不過,這卻並 不是中毒,只是將他變為一個普通入而已,你明日了麼?」   武林天驕滿腔怨憤,望著他的叔父說道:「叔父,侄兒做夢也想不到你,你——」檀道 雄肅容說道:「沖侄,你以為我是害你麼?我這是救你。你以往行為乖謬,這都是因為你有 一身武功的緣故。如今我們把你的內功化去,為的就是想你做一個安份守己的國之忠臣,家 之學子。我這份苦心,你是應該懂得的!」   武林天驕頹然倒在椅上,說道:「叔叔,你將我的內功化去,倒不如將我一刀殺了。」   檀道雄「哼」了一聲,說道:「羽沖,你怎麼還是想不通呢?好吧,就讓我點化你這塊 『頑石』吧。你以前恃著武功,犯上作亂,幾乎給我家招來大禍。如今皇上恕了你的叛逆之 罪,但倘若不化去你的內功,莫說皇上信不過你,我也是不能放心的啊。」   完顏長之接著笑道:「檀世兄,你失了武功,『武林天驕』這個名號是不通用了。但 是、你卻換回來一生的榮華富貴,這還不值得麼?」   檀道雄柔聲說道:「沖侄,咱家世代為大將,就沒出過宰相。你文武全才,內功消失 了,從此正可以專心習文。皇上答應讓你先做一個御史大夫,將來拜相有望。這樣的恩寵, 對咱家可真是錦上添花,求也求不到的啊!出將入相誰人不想?你還不心滿意足,叩謝皇恩 麼?」   武林天驕忍著心頭悲憤,打了個哈哈,說道:「皇恩浩蕩,我真是想不到皇上對我如此 眷顧有加,不但不究我的過往,還要將我破格重用。我可真是應該感激涕零了!」檀道雄不 知他說的乃是「反話」,捋鬚笑道:「是呀。別說將來拜相有望,就是現在你一出身便是個 御史大夫,這也已經是二品高官了!嗯,你現在懂得了皇恩浩蕩,也該明白了為叔的苦心了 吧。」   武林天驕道:「都明白了。但無功不受祿,皇上賜我如此大恩,我就應該為皇上效『犬 馬之勞』才對。叔父大人,皇叔大人,你們說是嗎?」   完顏長之哈哈笑道:「檀世兄果然是聰明人,一說就明白了。好吧,你既然想到了這一 層,那麼我們也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將我們今晚的來意坦白告訴你了。」   武林天驕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說道:「小侄正要請皇叔大人指點。」   完顏長之說道:「指點這不敢當。不過,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你給朝廷做到兩件事 情。」   武林天驕道:「哪兩件事?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自當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完顏長之笑道:「這兩件事對你來說,都是輕而易舉之事。   第一件——」說至此處,卻把眼光朝赫連清雲望去,然後接下去說道:「聽說玉妃之妹 是在耶律元宜的軍中,不知他們成婚了沒有?」赫連清雲道:「我不知道,你們想打他們什 麼主意?」赫連清雲心中有說不出的悲憤,也有說不出的厭惡。倘若不是為了顧全丈夫的面 子,她早已破口大罵了。   完顏長之笑道:「新娘子言重了。我們對令妹,甚至對耶律元宜也都是一番好意的。」   武林天驕輕輕捏了一捏赫連清雲的手心,說道:「雲妹,咱們對尊長應該順從,不可無 札。」赫連清雲懂得丈夫的心意,想道:「不錯,且聽聽他們打算的是怎麼樣的陰謀詭 計。」於是勉強賠了個禮,說道:「請恕小女子無知。還望皇叔大人明示,是怎樣的一番好 意?」   完顏長之是瞧得出他們有點神色不對的,但心裡想道,「你們已在我掌握之中,也不由 得你們不答應了。」於是說道:」這第二件事簡單得很,就是要請你們替皇上招安耶律元 宜。」   赫連清雲道:「哦,你們是要那摔元宜投降!可是,他若不肯答應呢?」   完顏長之道:「他是你的妹夫,據我所知,他又是一向敬重你們夫妻的。有你們的親筆 書信,曉以利害,勸他歸順朝廷,他還有不答應嗎?」   赫連清雲道:「怎樣曉以利害?」檀道雄說道:「皇上答允將遼國舊地劃出一部設立中 書行省,耶律元宜若然來歸,就由他作這行省的『平章』(中書行省與平章乃是金國的政 制、官制。   『平章』這一官職,在中央則是宰相,在地方則是一個行省的最高政務官)。他不是要 恢復遼國嗎?這樣也差不多等於是恢復了。   金、遼一家,不分彼此,當然他還要上表稱臣,但也等於是半個遼王了。他還能下心滿 意足麼?」   赫連清雲心道:「這不過等於你們的皇帝派出去當傀儡的奴隸總管而已,說什麼金遼一 家?」武林天驕是曾幻想過宋、金、遼三國和好,天下一家的。他叔叔這番話不啻是對他作 了個辛辣的諷刺。武林天驕苦笑道:「耶律元宜並非貪圖富貴之人,倘若他仍不心滿意足 呢?」   檀道雄「哼」了一聲道:「倘若他膽敢不從?皇上就要出兵討代他了,他的殘兵敗卒, 不足五萬之眾,要想抵抗金國大軍,無異以卵擊石。成敗枯榮,繫於一念。只須你們善為說 辭,曉以利害,若非下愚,焉有執迷不悟之理!」   完顏長之接著笑道:「這也關係你們大妻的利害。赫連姑娘如今是桓家的媳婦了,總不 想妹子不得善終吧?勸得他們歸順朝廷,你們同事尊榮,這豈不是更好?」   赫連清雲心道:「怪不得皇上許我匹配檀郎,還替我們鋪張婚禮,原來是如此用心 的!」當下冷笑說道:「我明白了。若是我不答應你們招降他們的話,大約你們就要將我當 人質了。」   檀道雄變了面色,說道:「赫連姑娘,你是我的侄兒媳婦,望你不要誤解我們對你的一 番好意,更不可辜負皇上的殊恩!你不為你妹子著想,也當為你大夫著想!」   赫連清雲雙眼含淚,望了望她的丈夫。武林天驕道:「清雲不過是怕他們不肯依從而 已。好,這件事暫且不論,還有第二件呢?請皇叔大人一併明示,好讓我們從長計議。」   完顏長之道:「也好,就都對你說明白吧,匪號『蓬萊魔女』的柳清瑤和那個『笑傲乾 坤』華谷涵是你的好朋友,是吧?」   武林天驕淡淡說道:「不錯。莫非你又要我招降他們?」   完顏長之道:「不是。我只要你將他們兩人請來此地,與你相會!」   武林天驕道:「哦,原來皇上還關心我的朋友,肯讓我與良友相晤,這真是求之不得的 了。但卻不知請他們來作甚?」完顏長之冷笑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武林天驕道:「請恕小侄不明,還望皇叔大人明以告我。」   完顏長之按下火氣,說道:「好吧,你既然裝作不懂,那我也不妨和你打開天窗,說個 亮話。蓬萊魔女是綠林的盟主,對咱們金國的禍害,比耶律元宜更大。如今她又與笑傲乾坤 合在一起,而笑傲乾坤與南宋的抗金將領又是互通聲氣的。這兩人不除,皇上豈能安枕,這 兩人料想是決計不會歸順我們的朝廷的,所以必須你設法將他們引來,嘿,嘿,以後的事, 那就不用你管了。」   武林天驕冷冷說道:「原來你是耍我設計誘捕他們。換一句話說,也就是你要我出賣朋 友了。」   檀道雄板起面孔道:「君臣有義,父子有親,長幼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此五者 是謂五倫。你熟讀漢人之書,與朋友相交有信,這是好的。但你也該明白,即以漢入的道理 來說,朋友也只是居於五倫之未!難道你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君臣之義,父於之親更緊要 嗎?蓬萊魔女率領群盜,反抗朝廷,是咱們金國的大敵。你即使不為一己的富貴功名著想, 也該為皇上盡忠才對。怎能說是出賣朋友?」   赫連清雲忍不住說道:「叔叔,你說柳清瑤反抗你們的朝廷,這倒說得不錯。但說她是 你們金國的敵人,這就不盡然了。據我所知,她對金國的百姓,是一向秋毫無犯的。」   檀道雄一瞪眼睛,說道:「皇上就是朝廷,朝廷就是國家。   誰要是反叛皇上,他就是金國的敵人。」   武林天驕道:「叔叔,你要我如何設法才能請得動他們的大駕?」   檀道雄道:「我知道那笑傲乾坤曾在咱們家裡住過,只需你寫一封親筆書信,我叫他所 認識的家丁,送到蓬萊魔女山寨之中,他門知道你已在京城完婚,安然無事,你叫他們來補 喝一杯喜酒,他們想必是會來的。」   武林天驕心中苦笑:「誰說我們安然無事?」他緩緩轉過了頭,一對新婚夫婦眼光相 接,兩人都是流露出一派淒苦的神情。   檀道雄道:「不管你認為是騙來也好,是請來也好。為國為家為你自己,你今晚都是必 須作個抉擇了,這封佶你馬上給我就寫。」   武林天驕澀聲說了個「好」字,走到床前的小几邊。檀道雄以為他是去取文房四寶,不 料他卻突然從錦帳之中取下掛在床頭的二尺青鋒,檀道雄吃了一驚,喝道:「你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已是一劍插向自己的胸口。檀道雄和他距離最近,但這個動作大 出檀道雄意料之外,搶救已來不及。眼看就要錦帳青鋒,血濺洞房。   檀道雄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那把三尺青鋒,明晃晃的劍尖已經插進了武林天驕的胸 膛。但奇怪的是武林天驕的身子不過顫抖一下,卻並沒倒地,也不見有鮮血噴出來。   完顏長之忽地笑道:「檀元帥不必著慌,死不了的。」就在此時,忽聽得「叮」的一 聲,武林天驕的寶劍掉下地來,隨即「砰」的一聲,房門也給人打開了。有兩個人旋風也似 的撲了進來。   原來武林天驕的功夫已經消失,氣力還比不上一個普通漢子。他意圖用劍自殺,但這一 劍只不過刺穿了衣衫,劍尖劃破了一點點皮膚,就已經乏力了。但伏在窗外偷看的笑傲乾坤 與蓬萊魔女突然看見發生這個意外,一時間卻沒想到這層,本來他們還不想聲張的,此時一 驚之下,便立即闖了進來。笑傲乾坤發出一枚錢鏢,將武林天驕的寶劍打落。   他們兩人戴著人皮面具,新房裡的四個人都認不出他們。他們闖進新房,立即分頭行 事,笑傲乾坤去救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則撲向完顫長之。   檀道雄站得靠近武林天驕,他是身經百戰的元帥,碰上意外,雖然吃驚,卻下慌亂。抬 起地上的寶劍,喝道:「好大膽的賊人!」揮劍向衝上來的笑傲乾坤劈刺。   檀道雄是個大將之村,能指揮百萬大軍,也精通十八般武藝。但論到武學的造詣,他怎 比得上笑傲乾坤?他又沒有練過內功,他的武藝只適宜於陣上交鋒,在近身肉博之時,笑做 乾坤只需使出三分本領,他已是應付不來。   笑傲乾坤用了個「卸」字訣,長袖一拂,把檀道雄的寶劍引過一旁,檀道雄虎口酸麻, 這才知這來人是個異人。槽道雄張開了口,正想叫人。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已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的啞穴。   另一邊,蓬萊魔女亦已與完顏長之交上了手。完顏長之是金國的第一武學高手,自非檀 道雄可比。蓬萊魔女唰唰唰連環三劍,都給完顏長之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解開了。但完 顏長之要想搶她寶劍,卻也不能。   蓬萊魔女從前曾與完顏長之交過兩次手,當時蓬萊魔女還未曾得到她父親授以上乘的內 功心法,兩次交手都是蓬萊魔女稍稍吃虧。如今她武功大進,三招一過,便即佔了完顏長之 的上風。   完顏長之覺得她這路劍法好生熟悉,不由得驀地一驚,喝道:「你是誰?」   蓬萊魔女笑道:「你們不是要檀羽沖請我們來喝喜酒的嗎?不勞你們費神,我們自己來 了!」   赫連清雲呆了一呆,大喜叫道:「原來是清瑤姐姐!」   武林天驕如在夢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大喜叫道:「華兄,是你!」 笑傲乾坤點了檀道雄的穴道,將他推過一邊,笑道:「羽沖兄,你受驚了。還好,我們趕得 上來喝你的喜灑。」   完顏長之發覺是他們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是金國第一高手,卻怎甘束手就擒? 當下「嗖」的劈面一拳,衝開蓬萊魔女的塵拂,反手一記擒拿,又解開了蓬萊魔女的一招刺 穴手法。這一拳一掌使得凶狠無比,是他看家本領的敗中求勝的絕招,雖然仍勝不了蓬萊魔 女,也迫得她退了一步。   完顏長之身法也極端的快,一掌拍出,頭也未回,一個滑步回身,已搶到了門口。原來 他那兩招凶狠的攻勢,只是以攻為守,掩護撤退的打法。意欲趁著蓬萊鷹女給他迪退一步之 際,抓緊時機,奪門而逃。   哪知笑傲乾坤早已識破他的企圖,他扶,笑傲乾坤更快,先一步塞了門口,折扇一扇一 揮,立即便點他背心大穴。   完顏長之左掌一驚,施展分筋錯骨手法,抓扇頭、切腕脈,解招還招。笑傲乾坤冷冷一 笑,反爺一勾,完顏長之肘錘撞去,笑傲乾坤掌如雁翅,斜斜削過,也是同樣的解招還招, 反扭完顏長之肘部關節。   完顏長之身形一晃,肘錘撞空,忙出左掌幫忙,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的折扇已是 倏地變招,扇頭指向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是手少陽經脈的樞紐穴道,完顏長之 不敢給他點中,只得後退一步。一回頭,只見蓬萊魔女明晃晃的劍尖已對著了他的胸口,蓬 萊魔女是因不願以多勝寡,故而雖然早已到了他的背後,但仍然是蓄勢未發。   笑傲乾坤折扇一收,哈哈一笑,慢斯條理他說道:「皇叔大人,你不是請我們來喝喜酒 的嗎?怎可對客人如此無禮?對不住,你若還要用強,我們可也不能客氣了。」   完顏長之適才與笑傲乾坤閃電般的交手幾招,雖是一瞬即過,但這幾招之中,彼此都是 使出了最高深的武學,雙方的本領也都是在這幾招中表露無遺的了。完顏長之佔不到半點便 宜,硬生生地給他迫退。這才知道笑傲乾坤亦已是今非昔比,武功比蓬萊魔女還勝三分。從 前他可以與笑傲乾坤打個平手,如今卻是不由他不甘拜下風。   完顏長之自知決無逃得出他們掌握的希望,頹然斂手,但口氣仍是很硬的,冷笑道: 「你們想要怎麼樣了你們本領再強,也只是兩個人。你們以為就可以保護你們的朋友逃出這 個王府嗎?好吧,有膽的你儘管殺我!」   笑傲乾坤笑道:「不錯,我們的確是難以逃出王府的。所以就要請你送我們出去了!」   完顏長之道:「在眾目睽睽之下,要我將你們送出王府?嘿,嘿,這真是異想天開!莫 說我不能夠答應你們,就是我肯,這也是辦不到的事情。廢話少說,乾脆你們一劍將我殺了 吧!」   笑傲乾坤道:「我不但要你送我們出王府,還要你交出解藥!」   完顏長之冷笑道:「這更難了,你殺了我也辦不到!好吧,我不妨告訴你們,御林軍中 的好手都在王府之中,即使你們能夠以一當百,也是決計逃不出去的。你儘管把我殺了 吧:」   蓬萊魔女杏眼圓睜,厲聲說道:「你當真不肯?」完顏長之道:「不肯!」蓬萊魔女 道:「好,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們也不殺你。你怎樣對付別人,我們就怎麼對付你!先廢 你的武功,再慢慢將你折磨!」   笑傲乾坤笑道:「對,事到如今,請恕我們不能與皇叔大人講什麼江湖規矩了!」兩人 聯同出手,完顏長之背腹受敵,不過數招,便給蓬萊魔女倒轉拂塵,用重手法點了他一處穴 道。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穴道銅人的十三篇圖解你是曾經學過了的。你應該知道驚神指法 的厲害!現在我還沒有廢你武功,但我只需再用驚神指法續點你的『中府』『天樞』『愈 氣』三道大穴,你這一身武功就算完啦。」   笑傲乾坤接著說道:「還要再加上利息!我接著用分筋錯骨手法,扭斷你七處關節,讓 你全身癱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後押你出去遊街示眾,嘿,嘿!我們大不了是拼一死,你這位皇叔大人、金國的第一 武學高手可就要威風掃地,面子喪盡啦!這滋味對你來說,大約要比死更難受吧?」   完顏長之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他們不是虛聲恫嚇,饒他如何強作鎮定,也不由 得面色灰白,訥訥說道:「你們這樣狠毒!」   蓬萊魔女笑道:「這也是跟你們學來的。廢話少說,先把解藥拿來!」   完顏長之苦著臉道:「竺迪羅的化功散是沒有解藥的。你們知道,竺迪羅也早已給先皇 射死了。」   武林天驕道:「你們不必費神救我了,他說的是真話,這化功散是沒有解藥的,我認命 啦,你們走吧。」武林天驕受了這個重大的打擊,已是萬念皆灰。   蓬萊魔女笑道:「我們既然到了此地,豈能不管?你們也不必理會,事情都交給我辦好 了。」說罷,回過頭來,對完顏長之道:「好吧,沒有解藥,那就要麻煩你送我們出去了。 我自有辦法,令你不至難堪。」   完顏長之沒有答話,卻把眼睛望向檀道雄。   笑傲乾坤道:「對啦,王爺是這裡的主人,我們當然是不會忘記的。檀元帥,你不是也 曾與皇叔大人合謀,要將我們『請來』的嗎?好啦,現在我們要走了,可也得勞你的駕,送 一送我們這兩個客人啦!」   檀道雄被點的是麻穴,可以張嘴說話,但他卻側轉了頭,閉口不言。   蓬萊魔女道:「哦,檀元帥不屑理睬我們,是麼?很好,我也無須你的理睬,就讓你見 識見識我的手段吧!」   武林天驕心中難過之極,說道:「涵兄,瑤姐,我不幸生在王家,這也是我應受的災 難,一切罪孽,我願承當。請你們也不必難為我的叔父了。」武林天驕在他的叔父與皇帝串 通之下喝了藥酒,被化去了一身內功,早已心灰意冷。不過,儘管他對叔父有所怨恨,但他 也是個自尊心很重的的人,卻不願意蓬萊魔女在他的面前,折磨他的叔父。   檀道雄是個掌握百萬大軍的元師,平時只有別人向他討饒的人。此時聽了武林天驕替他 求情的說話,怒聲說道:「好吧,你這魔女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我家世受國恩,我 生為大金忠臣,死為大金忠鬼,你殺我也好,折磨我也好,我檀道雄絕不一皺眉頭!」他拼 了一死,要作「忠臣」,表現得似乎比完顏長之更多幾分英雄氣概。   蓬萊魔女淡淡說道:「我不殺你。我們只是從你的王府中大搖大擺地出去,嘿,嘿,我 看你這個忠臣也就作不成了啦1」   檀道雄吃了一驚,道:「什麼?你們要陷害我?哼,皇上是不會相信你的!」   蓬萊魔女道:「不會相信?你的王府防衛森嚴,我們怎麼能夠進來?又怎麼能夠從新房 之中大搖大擺地出去?你有一張口會說話,我也有一張口會說話。你說我們是偷進來的,我 說是你與我們串通了放我們進未,密謀造反的,倒要看看,你們的皇上相信誰?」   檀道雄又驚又怒,心裡想道:「皇上雖然授權我將他們騙來,可是必須有羽沖寫的親筆 書信為憑,交給皇上過目的。皇上預計,即使他們上當,至少也是幾個月之後才來的。怎想 得到他們今晚就不請自來?皇上猜疑心重,這魔女是綠林盟主的身份,倘若她當真反咬我一 口,當眾聲張,說我是與她同謀造反,這個,這個,只怕我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罪名 了。」   檀道雄不怕死,不怕折磨,但卻最怕受這「天大的冤枉」,死了也被當作「反賊」,而 不能作個「忠臣」。他越想越驚,禁不住登時氣餒,訥訥說道:「你、你好狠毒!」蓬萊魔 女笑道:「這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怎麼樣,王爺,你可肯屈駕了吧?」 正是:王府森嚴攔不住,但憑妙計制元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五回 俠女奇謀出王府 老婦妙計賺城門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五回 俠女奇謀出王府 老婦妙計賺城門   此時已是曉色雲開,晨風拂檻的第二天早晨。王府中歡樂鬧通宵,此時也已是酒闌人 散,笙歌盡歇了。這內花園是不准閒雜人等進來的。此時外間園子的戲班已經停演,放煙花 的孩子早回去睡覺,鬧酒的客人也早已醉倒,這內花園就更顯得寂靜了。就在這異樣的寂靜 之中,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忽聽得外間有雜亂的腳步聲,腳步聲很輕,似乎是怕驚醒房中的 新婚夫婦。但他們兩人是武學的大行家,聽覺靈敏,遠勝常人,卻可以聽得出來的是一大群 人,已經進了這座內花園,但距離這座房子還在十數丈外。   蓬萊龐女靠著牆壁,凝神靜聽。江湖上的行家有種本領叫做「伏地聽聲」,蓬萊魔女更 進一層,不須「伏地」,只須耳朵貼牆,便可以聽得外間傳來的聲浪。只聽得有一個人低聲 說道:「不可驚動貝子,你們給我仔細搜搜,假山洞裡更要留意搜擅,看看有沒有人藏在裡 面。」蓬萊魔女聽出了說話的這個人是檀世英,吃了一驚。   此時完顏長之、檀道雄也似乎有所察覺了,但卻不敢聲張。蓬萊魔女悄聲說道:「你們 的人來得正好,省得我要勞煩你們派人傳令。好,你們照我吩咐的做,否則你們考慮後果 吧。」   蓬萊魔女把要他們所做的事情剛剛說得清楚。只聽得腳步聲又近了許多。有一個人道: 「稟告三公子,園子郁搜遍了,並無賊人。」跟著一個道:「老王爺和皇叔大人也沒找 到。」這個人是剛剛進來,報告最新的消息的,檀世英沉吟半晌,說道:「既然這樣,沒有 辦法,只好驚動貝子了。」   原來檀世英是因為昨晚送客的時候,碰見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當時來不及盤問,過 後卻起了思疑。要知他們兩人雖是戴了人皮面具,容貌已改,但身材體態卻改不了。檀世英 雖然不敢斷定就是他們,但總是有點疑心。故此他送客回府之後,便立即去找檀道雄與完顏 長之稟告,不料又找不到這兩個人,檀道雄由皇帝授意,與完顏長之合謀炮製武林天驕之 事,這是一個最最機密的事情,檀世英雖是他的侄子,也未曾與聞,他怎想得到他的叔父是 在他的堂兄新房之中?不過,武林天驕與蓬萊魔女頗有支情之事,檀世英卻是略有所知的。 檀世英找不到叔父和皇叔,便帶了十多名御林軍中的高手,在王府四處,不動聲色地搜查。 此時他已經懷疑,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有可能是躲在新房之中了。   檀世英指揮手下圍住新後,正要去敲門,只聽得武林天驕喝道:「是什麼人?」跟著檀 道雄在窗口伸出頭來。   檀世英突然看見叔叔從新房中探出頭來,吃驚不小。檀道雄也佯作詫異,喝道:「世 英,你這麼早帶這麼多人到這裡作甚?」   檀世英躬腰施禮說道:「侄兒昨晚送客,碰著兩個形跡可疑之人。恐防乃是奸人混入府 中,故此搜查。驚動了叔叔了。」   檀道雄板起臉道:「你們真是沒事找事來理,如此大驚小怪。王府裡裡外外,多少守 衛,怎能有奸細混得進來!」   檀世英滿面羞慚,說道:「是,是侄兒莽撞了。侄兒昨晚本想向叔父大人和皇叔大人稟 報的——」   完顏長之哈哈一笑,跟著探出頭來,說道:「你找不著我,是麼?我也在這裡呢!有我 在此,你還怕什麼奸人混入?」   檀世英更是驚奇,說道:「未將不知皇叔大人在此,驚擾了大人了。」檀世英是御林軍 的軍官,完顏長之掌管御林軍,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檀道雄道:「你也來得正好。羽沖夫婦要入宮向皇上謝恩,我們也要陪他同去。你給我 們準備車輛吧。」   檀世英恍然大悟,心中想道:「原來你們是來催促新人上朝謝恩的,怪不得這麼早來 了。」外姓封王的王室貝子完婚,本來無須第二日就入官「陛見」,但武林天驕的情形卻有 不同,他極得皇帝「寵愛」,這次的婚禮,又是皇帝替他鋪排的,儀式與「太子大婚」相 同,真可說是「不世之榮」的恩典。因為有此特殊情形,檀世英遂日作聰明,以為叔叔是要 討皇上喜歡,故而命令武林天驕入宮叩謝。此時已是天光大自,檀道雄與完顏長之一早來催 促他們入宮,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檀世英連忙答道:「是,侄兒馬上準備車駕。」   檀道雄道:「我們不須多人扈從,你只準備一輛大車就行了,你把車子停在後花園門 口,免得驚動賓客。」   檀世英退後,檀道雄鬆了口氣,回過頭,對武林天驕與蓬萊魔女怒目而視,說道:「你 們滿意了吧?我可給你們害苦了!」   原來他與完顏長之,一個是怕被誣「通匪」,死了也作不得忠臣,一個是怕被廢了武 功,當眾凌辱。故而只好服服貼貼地聽從蓬萊魔女的指揮,做了她的傀儡。   蓬萊魔女笑道:「這是為了你們好啊。你們只要將我們送出了城,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沒人知道我曾經與你們見過面的。」   笑傲乾坤笑道:「咱們還要改一改裝,才能出去。」說罷,將人皮面具剝下,反轉過 來,弄皺了它,再行戴上,蓬萊魔女也依法施為,再戴上面具,形容顯得蒼老一些。赫連清 雲道:「我帶你們進內換裝。」   笑傲乾坤道:「好,瑤妹,你先換裝吧。」說罷又回過頭未問武林天驕道:「檀兄,你 走得動嗎?」武林天驕道:「我只是內功消失,普通人的氣力則還是有的。」笑傲乾坤道: 「檀兄,你這一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這府裡有你掛念的人嗎?」武林天驕怔了一 怔,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笑傲乾坤道:「我記得你有位奶娘對你很好,這奶娘有個孩子 今年大約十二三歲了吧?」武林天驕何等聰明,登時領悟,說道:「不錯。我捨不得他們, 待我去叫他們與我一同走吧。」   蓬萊魔女換了裝柬出來,笑道:「我像個農婦了吧?」她衣裳裡塞了棉花,腰圍顯得粗 大許多,她又作出笨拙的神態動作,因此,穿的雖是錦繡衣裳,但看起來卻酷似農家出身, 初習豪華的婦女了。   笑傲乾坤笑道:「好,扮得很好,在你身上已看不出柳清瑤的影於,但還有幾分可以看 得出你是昨晚在王府門前阻道的那個女人。好,這就恰到好處了。」蓬萊魔女道:「好,現 在輪到你啦。要不要我給你打扮?」笑傲乾坤笑道:「不必,你還是陪伴兩位大人,等下你 要他們如何應付,該說些什麼話,該做些什麼事,都趁早交代個清楚吧。」笑傲乾坤是曾在 這幢房子作過客人的,不須赫連清雲帶領,自己會進僕役房中換裝,過了一會,他換了一套 「上等僕人」的青衣裝束,同樣的內裡墊了棉花,另外還用易容丹改變了皮膚的顏色,手腳 看起來也粗糙了許多了。蓬萊魔女笑道:「好,你也像個莊稼漢了。」   檀世英回來報道:「車駕已停在後門,可以啟程了麼?」此時剛好武林天驕已和他的奶 媽母子出來,遂應了一聲,打開房門,一行入魚貫而出。   檀世英看見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依稀認得是他昨晚碰見的那兩個人,不覺吃了一驚。 檀道雄說道:「皇后娘娘想留他們夫婦在宮多住幾天。故而羽沖帶了他奶娘的一家人入宮作 伴。」   那奶娘早已從武林天驕口中知道原委,她是個見過大世的面的人,神態很從容,說道: 「這兩人是我的侄兒、侄媳,他們剛剛從鄉下來,承王妃看得起,收了我的侄媳作近身。連 帶我的侄兒也同沾恩寵,這次都可以入宮開開眼界。他們是鄉下人,不懂禮節。三公子,你 別見笑。」   貝子和新夫人奉召人宮,帶幾個下入服待,這是必然的事,倘若沒有,反而奇怪。   笑傲乾坤裝作吃了一驚的神氣,奶娘喝道:「傻小子,還不上去參見小王爺?」   笑傲乾坤故意捏著嗓子,結結巴巴他說道:「我、我怕、怕——」那奶媽也裝作怔了一 怔的神氣,道:「你怕什麼?」   檀世英連忙打了個哈哈,說道:「昨晚我們已經見過了,原來你是順大娘的嫡親侄兒, 何不早說?我的衛士認不得你,幾乎得罪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檀世英越看越覺得他們像 是鄉下出來的農家夫婦,心中不覺暗暗好笑,「我也忒多疑了。疑心生暗鬼。這話當真不 錯。這麼樣的兩個人怎能是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幸好昨晚沒有鬧出更大的笑話。」   檀世英是一面好笑,一面又有點惶恐。要知武林天驕的奶媽在王府中是很有地位頭面的 僕人,俗語說「打狗看主人面」,檀世英生怕笑傲乾坤說出昨晚的事,引起武林天驕的不 快。何況這兩個人這次跟隨武林天驕入官,說不定還可以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呢。所以檀世 英連忙打斷笑傲乾坤的說話,不讓他說出是「怕挨打」這三個字。同時向順大娘賠禮。   武林天驕的奶媽笑道:「哦,原來他們昨晚出去買花炮,是闖上了小王爺的駕了,他們 剛從鄉下出來,怪不得衛士們認不得他們的,小王爺,你可別這樣客氣,折煞了我們當下人 的了。」   他們邊說邊走,已是快到內花園的後門,武林天驕笑道:「順大娘,別嘮叨,快上車 吧。」   檀世英忽道:「叔叔,有兩個人等看見你,有兩件緊要的消息稟告。」   檀道雄惱道:「你真沒分曉,我哪裡還有工夫會見客人?」   檀世英道:「是,是。但這兩個人,是叔叔你差遣他們去辦事的,我以為正可以將他們 帶來的消息享告皇上,領個功勞。他們已經在門口等,叔叔,你就問他們幾句話吧,用不著 耽擱多少時候的。」   檀道雄和完顏長之是被點了上身的軟麻穴,但蓬萊魔女的手法恰到好處,他們的氣力使 不出來,但還可以像普通人一樣行走。此時檀道雄已經走出後門,那兩個人也見著了,檀道 雄雖是心紹不佳,但見著了這兩個人,也有點意外的驚喜,便招手道:「好,你們探到了什 麼消息快說!」   檀道雄感到的是意外的驚喜,蓬萊魔女感到的卻是意外的又怒又驚。   原來這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假冒玳瑁弟弟的劉滔。   女的則是那個在採石礬給金軍帶路,又曾兩次在長江上要害蓬萊魔女的那個韓三娘子。 蓬萊魔女是曾發過誓要殺她的。   劉滔上來報道:「小的奉命到蓬萊魔女寨中臥底,不幸被擒。侗也僥倖逃得出米,還探 聽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檀道雄道:「甚麼消息?快說!」釗滔道:「那魔女與她的情人笑傲乾坤已經離開了山 寨,聽說他們是要到桑家堡打一轉,然後再來京都,這兩個魔頭來了,說不定會到王府騷 擾,更說不定會入宮行刺。不可不防!」檀世英冷笑道:「這魔女若然敢來,我正可以一雪 前仇,報險谷中伏之辱。就怕她沒有這個膽量來。」   檀世英上次領兵攻打蓬萊魔女的山寨,乃是他在御林軍任職之後,第一次作為主將統兵 出戰。初領千師,即遭全軍覆沒之恥,至今憤憤不平。可笑他和劉滔都不知道,蓬萊魔女就 在他們的身邊。   檀道雄打斷他的話道:「韓三娘子,你到桑家堡訪問公孫郡馬,可曾見著?」   韓三娘子道:「見著了。他正在養傷,那件事劉滔和我也談過了!只怕公孫郡馬是受了 冤任的。」劉滔插口道:「依我看來。   一定是蓬萊魔女行使離間之計,」   韓三娘子道:「這魔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詭計多端。我這次訪問公孫郡馬,還有一些 關於她的事情、要想稟告元帥。」   韓三娘於說話之時,眼神一直注意著蓬萊魔女,原來蓬萊魔女痛恨這兩人,在眼神中也 不禁顯露出來,她是戴了面具的,臉上的表情看不見,但眼神卻是瞞不過別人。韓三娘於是 老江湖,覺得她的眼光有異,禁不住起了疑心。   蓬萊魔女咳嗽一聲,掏出手絹,掩著嘴巴假裝揩抹口涎悄悄地就用「傳音入密」的內 功,向赫連清雲說了幾句話。   韓三娘子正要繼續說下去,赫連清雲忽道:「我們趕著進宮。不如就請你們兩位同我們 一起,也到宮裡住幾天吧。」   劉滔又驚義喜,說道:「這個,小人怎配受此殊恩?」   武林天驕道:「王妃的意思是想委屈你們兩位作我們隨從。   我們這次入宮,只帶了順大娘和她的侄兒、侄媳,僕從也嫌不多,你們是叔叔的親信, 倘若不嫌委屈的話——」武林天驕說到這裡,眼睛從韓三娘子與劉滔的身上轉移,又看看他 的叔叔。   在旁人看來,他是向檀道雄徵求同意。檀道雄卻心知肚明,懂得他的意思。   檀道雄也怕韓三娘子起了疑心,萬一知道了他是與蓬萊魔女同謀,對他可是大大的不 利。無可奈何,只好遵照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的暗示,說道:「對,你們同去,我也好和你 們在車上說話,免得耽誤時候。」   劉滔是喜出望外,連忙說道:「多謝王爺,多謝貝子的提拔。」韓三娘子聽說蓬萊魔女 是順大娘的侄媳,又聽得檀道雄也叫她上車,心裡的疑雲登時消散,想道:「這個鄉下婆 子,想是急於入宮一開眼界,惱我阻她的車駕。我也忒多疑了。」   這是一輛四匹馬拉的大車,車廂寬敞,坐上寸多個人還是舒舒服服,那四匹馬更是王府 中挑選出來的毛色相同的駿馬,韓三娘於和劉滔上了車,坐在下首,桓道雄一聲吩咐「起 程」,坐在前面的兩個御者抓起皮鞭,「呼啦」的揚空虛打一鞭,四匹駿馬同時舉步,步伐 整齊,離開了濟王府,奔向皇宮。   劉滔不知死活,他做夢也想不到能夠陪件貝子入宮,當作是天掉下來的「運氣」,坐上 了車,便以「丑表功」的姿態繼續說道:「小人這次在那魔女的山寨裡吃盡苦頭,不過,幸 而探聽到許多重要的消息,也算值得了,小王爺疑心公孫郡馬與那蓬萊魔女串通,其實只是 那魔女的反間之計。小人也已經將其中原委,報告了小王爺了。」蓬萊魔女那次將檀世英率 領的御林軍誘入險谷,卻故意「透露」口風,說是由於公孫奇與山寨互通消息,才使檀世英 全軍覆沒的。檀世英回來之後,果然起了疑心。故此,才有檀道雄派遣韓三娘子征桑家堡打 探之事。   劉滔因為是由於自己被俘,蓬萊魔女將計就計,把檀世英誘入險谷的,故此他把「原 委」二字輕輕帶過,隨即便道:「小王爺剛才吩咐小人提醒元帥,見了皇上,給公孫郡馬說 幾句好話。」   蓬萊魔女的「反間」之計敗在劉滔手裡,把他恨得牙癢癢的。心裡想道:「再過會兒, 就要你知道我的厲害。」   韓三娘子接下去說道:「是啊。公孫郡馬的確是冤枉的。我到桑家堡,他正苦練那兩大 毒功,要我向王爺致意,說是他為大金效力之心,至死不渝。待他毒功完全練成,定當擒了 蓬萊魔女,到大都獻給王爺。」   檀道雄心中苦笑,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只好「嗯、嗯」的虛應兩聲。心裡想道:「你 我都已在這魔女掌握之中,還說什麼大話?」   韓三娘子卻怎麼想到蓬萊魔女就坐在她的身邊,繼續說道:「公孫郡馬還打聽到一個確 實的消息,咱們派在丐幫中臥底的那個朱長老已經給丐幫破獲,丐幫新幫主武土敦與那蓬萊 魔女已經聯手對抗朝廷,丐幫和綠林結合,這禍患就更大了,公孫郡馬的意思,想請皇上速 發大軍,拔掉蓬萊魔女的山寨,並將丐幫逐出黃河以南。在各地的叫化子,不管他是否丐 幫,見一個殺一個,叫丐幫弟子無法在各地公開活動。」   蓬萊魔女心想道:「好狠毒的計劃,可惜你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蓬萊魔女心中痛 恨,她那凌厲的目光不覺又透過人皮面具眼部的窟窿,向韓三娘子掃來,韓三娘子發覺了她 那蘊怒的、寒冰利剪般的眼光,不覺打了個寒嚎。   韓三狼子狐疑滿腹,心想:「這鄉下婆娘的眼神好像練過武功。」韓三娘予不過是江湖 上的二三流人物,本身的武學有限,卻還不能從蓬萊魔女的眼神看出她是具有上乘內功。金 國婦女很多會騎馬射箭,練過一些普通的拳棒功夫也不出奇,但韓三娘子卻是驚奇於蓬萊魔 女眼光所蘊藏的怒意。   韓三娘子道:「小娘子,咱們如今都在王府執役,我是新來乍到的,若是禮節不周之 處,還望小娘子多多包涵。」她誤會蓬萊魔女是妒忌她來爭寵的,故此特地表示低頭服小, 井試探試探蓬萊魔女的口風。   這時,這輪馬車已走出了王府所在的那條長荷,正走到一處路口,向東面走可人皇城, 向西面走就是出京城的西直門,那兩個御者正要將馬車馭往東長街,笑傲乾坤忽地沉聲喝 道:「且慢!」   那兩個駕車的愕然回顧,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們 的穴道。   笑傲乾坤躍上御者的座位,笑道:「你們兩位歇歇。」將那兩個車伕推到後廂,笑傲乾 坤選擇街上少人之處下手,手法乾淨利落,馬車又正在行進之中,是以街上雖有幾個行人, 卻誰也沒有注意到馬車上發生的事情。就是劉滔在這片刻間,也只當笑傲乾坤是去替換御 者,不知這兩人是被點了穴道,推入後廂的。   韓三娘子可是大吃了一驚,她比劉滔老練,此時已知不妙。   但她也來不及張口呼叫,就在她方覺不妙之際,蓬萊魔女驀地一聲冷笑,已是一招「左 右開弓」的點穴手法,不但點了韓三娘子的啞穴和麻穴,連劉滔的穴道也同時點了。   蓬萊魔女這才剝下面具冷笑說道:「你們看看我是誰?」韓、劉二人嚇得魂飛魄散,喉 頭咕嚕咕嚕作響,有苦卻是說不出來。   笑傲乾坤一個人雖然可以駕馭得了四匹駿馬,但這輛馬車卻是有兩個御者的,空著一個 座位,總是有點礙限。武林天驕的奶媽說道:「小順子,你去幫忙駕車。」   笑傲乾坤道:「小兄弟,你照料得了嗎?」小順子有十二三歲年紀,但骨骼粗大,看來 卻像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接過一匹馬韁。笑道:「我會駕御的。這四匹白馬和我也很熟,我 早就想駕駕這輛馬車玩玩的了,包保你不會出事。」笑傲乾坤見他乖巧,很是歡喜,說道: 「好,那麼,你聽我的話。」   馬車飛快地向前奔馳,不多久就到了西直門,守城的兵士認得這是濟主府的馬車,覺得 有點奇怪,「怎麼換了一個新來的車伕?」幸好這奶娘的兒子平日好玩,這些士兵認識他 的。這才減少了幾分疑心,但還是攔著這匹馬車。   檀道雄嚇得心頭狂跳,要知濟王府的貝子昨日成婚,賀客盈門,至少也得兩三日才散。 他是王爺兼主婚人的身份,豈有弟二日一早便和新婚夫婦出城之理?是以雖然只要他出一句 聲,便可通行無阻,但他卻怎敢露面?同樣的道理,武林天驕也是不能讓士兵知道他和新婚 妻子是在這馬車中的。   幸虧那些士兵也不敢檢查王府的馬車,他們只是好奇,攔住小順子問問而已。其中一個 客氣些,說道:「小順子,你和誰出城啊?原來的那兩位駕車的大哥呢?為何要由你這『小 不點』(孩子)送客?」這人以為是送那一位外地的貴客出城。另一個則斥責小順了道: 「小順子,你好頑皮,為何偷駕王府的馬年出來玩呢?」這人和小順子更相熟些,知道他的 頑皮脾氣,猜出他是瞞著王爺偷駕王府的馬車。   小順子一副「理直氣壯」的柳態挺胸說道:「誰說我是偷駕的,我是送我的娘出城,」   那些士兵笑道:「檀貝子是你娘奶大的,如今貝子新婚,你娘不在府中享福,出城作 甚?你別打誑。」   順大娘揭開車簾說道:「小順子沒有打誑,是我出城。檀貝子體恤我,王府太熱鬧了, 白天鬧,晚上也鬧,天天晚上鬧得我不能安睡,看樣子還要鬧個十天八天。檀貝子怕我老年 人受不了,准我回家探親,順便也好找幾個小輩的親人一同回到王府服恃他們新婚夫婦。王 爺說:檀貝子是你奶大的,你就用王府的馬車回家吧。我本來不想這樣誇耀鄉里的,可是王 爺和貝子的一番好意,我老婆子又怎能推辭?」順大娘故意裝出老年人愛說話的習慣,嘮嘮 叨叨他說了一大片。   那些士兵哈哈笑逍:「你老人家真好福氣,帶摯親人都一同享福了!」兵士們見著確是 王府的奶娘,說得又合情義合理,只有爭著巴結,哪裡還敢阻攔?馬車出了城,飛馳而去, 到了十多里外,笑傲乾坤這才把馬車停下,笑道:「現在可以讓王爺和皇叔人人回去了。」   檀道雄歎了口氣,跨下馬車,說道:「羽沖,你自甘墮落,可別後悔。你這一去,咱們 叔侄之情已絕,從今以後,你也休認是濟王府的貝子了。」   武林天驕悲憤填胸,淡談說道:「皇上和叔叔對我的『恩典』,我是忘不了的。我只恨 我生作貝子,如今得以一刀兩斷,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完顏長之接著下車,赫連清雲忽地一瞪眼道:「清瑤姐姐,這樣放過他,不是大便宜了 麼?」   赫連清雲已知這次設謀陷害她的是檀道雄和完顏長之,她礙於丈夫的情面,不便斥罵大 家的長輩檀道雄,卻把一腔怒氣都發洩在完顫長之身上。笑傲乾坤也有意嚇嚇完顏長之,笑 道:「依你之見如問?」赫連清雲恨恨他說道:「不殺了他,至少也廢了他的武功。免得他 再仗著武功害人!」   完顏長之嚇得面如土色,蓬萊魔女笑道:「念在他這次乖乖聽話的份上,我已答應放 他,就便宜他一次吧。也好叫他們知道,咱們綠林好漢是言出必行,不像他們那樣是好話說 盡,壞事做盡!」   蓬萊魔女一腳把完顏長之踢下馬車,喝道:「一個時辰之後,你穴道自解。爬回去 吧!」   赫連請雲兀是氣憤難平,蓬萊魔女笑道:「咱們的敵人是整個大金帝國,不在乎殺他們 一兩個人。他給我用重手法點了軟麻穴,饒他內功深湛,穴道未通解之前,氣力比普通人也 還不如,讓他一步步走回京城,也夠他受的了。」赫連清雲笑道:「我明白你說的道理,你 是綠林盟主,當然要顧諾言。但我卻氣他不過,嚇一嚇他,也是好的。」馬車向前奔馳,離 開了京城已有三四十里,車聲轔轔之中,蓬萊魔女忽似聽得遠處隱隱有馬蹄之聲。   笑傲乾坤笑道:「這兩個人也可以打發了。」原來笑傲乾坤亦已察覺後面來了追兵。他 們原來的計劃是想把韓三娘子與劉滔押回山寨,審問他們的罪行,替受他們所害的弟兄報仇 的。但如今察覺後有追兵,長途帶著兩個俘虜同行卻是有許多不便,故而臨時改變計劃。   劉滔嚇得面如上色,顫聲說道:「請柳盟主看在我哥哥份上,我哥哥可是抗金的義軍首 領。」蓬萊魔女冷笑說道:「你的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備人做事 各人擔當。   你的哥哥救不了你,你也連累不了你的哥哥!哼,上次我饒你一命,已經給了你一個機 會改過自新,你卻偷下山去,又來大都為虎作悵。我還能饒你嗎?」蓬萊魔女越罵越氣,劍 光一閃,把劉滔的首級割了下來。   韓三娘子見劉滔被殺,嚇得心膽俱寒,但她是老狐狸,臨死還想砌辭哄騙蓬萊魔女,挽 回一命,說道:「柳盟主,你殺我一人沒甚麼用,你若放了我,我可以給你招撫鬧海蛟樊通 的舊部。這麼樣,水陸兩路的盟主你都可以當上了。」   蓬萊巨女道:「你還提樊通?樊通受你之害,變節降金,身敗名裂,臨死之時,要我們 殺你替他雪恨的,你可知道?」韓三娘子面如白紙,低下了頭,訥訥說道:「樊通當真是這 麼說的?原來韓三娘子乃是樊通的情婦,她瞞了丈夫與樊通私通、又瞞了樊通與金人私通。 鬧海蚊樊通與翻江虎李寶本來是長江兩大股水寇的首領,結為兄弟,號稱「長江兩霸」的。 韓三娘子做了金人的奸細,由她一手安排,離間了樊通、李寶的交情,義與金國的水師統領 串通,通風報訊,讓金國的水師得以奇襲成功,包圍了樊通的船隊,擒了樊通。然後又由韓 三娘子誘迫樊通投降。當年蓬萊魔女第一次渡長江之時,就恰好碰上這樁事情。那次蓬萊魔 女也幾乎被韓三娘子所害,幸虧碰上了虞允文所率的來國水師,趕來與金國的水師交戰,她 才能夠死裡逃生。   樊通的結拜兄弟也就是在那一場戰役中,投到虞允文麾下,從此與樊通各走各路的。樊 通降金之後,權力盡被剝奪,他的部下被拔給另一個更忠實於金國的傀儡飛龍島主。樊通身 敗名裂,一無所得,後悔莫及。後來在飛龍島與江南群雄一戰,樊通最後內疚於心,給飛龍 島主識破,立即將他殺害。樊通臨死之前,對韓三娘子怨恨不已。   韓三娘子平生頗以自己的美艷容顏與狐媚手段而自負的,她只道樊通著了自己的 「迷」,至死也不會醒悟。而今聽了蓬萊魔女揭發了她這樁事情,又是羞慚,又是驚恐,又 是傷心。饒她能言善辯,也只能低頭認罪,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樊通舊部早已投奔了李寶,還何勞你去「招撫?」韓三娘子厲叫了 一聲,咬斷舌頭,意圖自盡。蓬萊魔女不忍聽她這慘厲的呼叫,說道:「便宜你吧,免你多 受折磨。」   把劍一揮,便將他的首級也割了下來。   蓬萊魔女殺了劉滔與韓三娘子,馬車繼續往前奔馳。車上少了兩個人,跑得也更快了。 但總是跑不過官軍的輕騎,走了一程,背後騎兵隊,疾風驟雨般的蹄聲越來越近。連失掉武 功的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也都聽得出是後有追兵了。   武林天驕苦笑道:「我如今已經變成了廢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你們讓我下年吧, 他們要的是我,我可以替你們阻止追兵。」   笑傲乾坤笑道:「檀兄,你素來豁達,人生一點點的磨折,算得了甚麼呢:我只問你: 你是不是願意把我們當作知已看待?」   武林天驕道:「這還用說?你們這次冒險入京救我,檀某即使死了,也是感激你們 的。」   笑傲乾坤道:「著呀!那麼我們若是臨危負義,棄你不顧。   又要知已朋友何用?」說話之間,追兵已到,只見領隊的竟是神駝太乙與檀世英。   原來檀世英送走了叔叔之後,卻起了點疑心。這疑心是由於武林天驕臨時決定將韓三娘 子與劉滔收作隨從而起的。檀世英知道他堂兄的性格,素來憎惡反覆無常的小人,而且他又 是從來不擺「貝子」的架子,不要隨從的。這次忽然破例收了兩個隨從,而且還要將他們帶 入皇宮,檀世英就不得不起疑心了,但當時他叔叔也幫忙說話,還找了一個借口,說是要他 們兩人在途中報告消息,以免耽擱時間,檀世英疑心他的堂兄,卻不能不相信他的叔叔,是 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他實是無法判斷。   不過,他既然有了懷疑,為了謹慎起見,遂派幾個心腹家人去打聽,叮囑他們只要打聽 那輛馬車是否進了皇宮,卻決不可以聲張。   心腹家人回報,馬車根本沒有前往皇城,叵而是出了西直門了,這時恰巧太乙以國師的 身份,到王府道賀,也證實了他們未曾入宮,檀世英嚇了一跳,連忙招集尚在乎府的御林軍 官去追,太乙為了要討好檀家,當然自動願意幫忙。檀世英對太乙當然也不敢說出真相,只 有偽稱他的叔叔是受了敵方潛入王府的高手脅迫,至於奸細是誰,還沒有查出。   途中,他們碰上了檀道雄與完顏長之,這兩人給蓬萊魔女用「驚神指法」點了軟麻穴, 在路上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向前移動腳步,情形十分狼狽。太乙、檀世英見著他們,這才知 道他們是受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的脅迫的。檀道雄極是生氣,發下嚴令,要他們追上那輛 馬乍,將車上的人捉了回來,倘若不能生擒,死的也要!這就是說,准許檀世英將他的堂兄 堂嫂在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但檀道雄與完顏長之雖然是氣極,他們卻是有氣無力,不能和御林軍去追了,檀世英派 幾騎馬護送他們回城,繼續向前追趕。   太乙聽說是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二人,心中不無怯意。不過他們有幾十名御林軍的高 手,以眾凌寡,自信也有把握可以執行檀道雄的命令。   這一隊輕騎疾追,果然追上了那輛馬車,蓬萊魔女此時已是無須再戴上面具,索性露出 了本來面目,揭開車簾,指著檀世英斥道:「你攻我的山寨,我已經饒你一命,你還要來送 死嗎?你的兄嫂坐車上,你下得辣於,就休怪我也下辣手。還有你這老不死的老混蛋,上次 在固原你僥倖逃了一條性命,不知悔改,如今又要作惡了麼?聶老前輩可以饒你,我可不能 饒你!」   檀世英大怒道:「上次我中了你的詭計,今日正要報仇!兒郎們,放箭!」正是:清者 自清濁自濁,可悲手足也無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六回 舉義旗英雄救友 喪天良逆弟追兄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六回 舉義旗英雄救友 喪天良逆弟追兄   原來檀世英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濟王府共有三房,武林天驕是長房,檀世英是二房,檀 道雄是三房,武林天驕和檀世英的父親都早已去世,所以才輪到檀道雄填補他哥哥的缺, 「世襲」親王。金人的繼承法和漢人稍有不同,漢人是「父死子繼」,而金人則兩者並行, 不廢「父死子繼」,但兼采「兄終弟及」。爵位繼承,若有子弟,子未成年時,則由弟繼 承,但叔父死了,這爵位仍要交回侄兒,所以檀道雄襲位「親王」,武林天驕的地位仍是 「貝子」,亦即是王位的繼承人。檀道雄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倘若武林大驕死 掉,檀世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當上「貝子」。如今檀肚英奉了他叔叔的命令,在「必要時」 可以殺掉堂兄,這一令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恐怕將武林天驕捉了回去,萬一武林天驕改了 主意,依順皇上,那時他的「貝子」就要落空,故而還沒有到「必要時」,他已經下令放 箭,想把武林天驕亂箭射死了。另外,他也忌憚蓬萊魔女的本領了得,不敢上前交鋒。倘若 能夠將她一併射死,這正是一舉兩得的事。   蓬萊魔女怒道:「檀世英,你真是利慾熏心,心腸好毒!」她擋在車廂外面,關上車 門;渾舞拂塵,掃蕩亂箭。亂箭如蝗,卻沒一伎能夠射進車廂,碰著拂塵,便給掃落。   但這隊御林軍好手用的是長臂弓,強弓硬弩,亂箭紛飛,雖然傷不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 坤,卻把拉車的四匹駿馬全部射死了。幸虧笑傲乾坤站在卒頂,用重身法定住車身,馬車才 不至於傾覆。   馬車一停下來,這就更容易成為「眾矢之的」了,蓬萊魔女的一柄拂塵,要掃蕩連珠疾 發不斷射來的箭雨,也是極感吃力,勢難持久。   武林天驕歎了口氣,說道:「別為了我連祟大家。」要想打開車門,卻給小順子攔腰抱 住。順大娘勸他道:「沖貝子,你弟弟不懷好意,你還不明白嗎?你是我奶大的,我不能讓 際出去送死。再說,你捨了自身,他就會放過我們嗎?我看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沖貝子, 你別出去,要死寧可咱們一同死!」武林天驕武功已失,氣力比不上一個普通的人,小順子 年紀雖小,卻是從小就練拳棒,武林天驕給他抱住,竟然不能動彈。武林天驕難過之極,幽 幽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順大恨,想不到整個王府,就只有你母子倆是我親人,我活下去 也是為了你的原故,但從今之後,你可休叫我貝子了。就把我當作小順子的哥哥吧。」   亂箭不停地飛來,笑傲乾坤大怒,接了兩校長箭,以指力還射回去,嗖嗖兩聲,檀世英 左右的兩個軍官,給長箭穿過喉嚨,登時墜馬,笑傲乾坤的「甩手箭」竟比長臂弓的勁道還 勝三分。   笑傲乾坤射死了檀世英左右的兩個軍官,大聲喝道:「小狗子,你再發箭亂射,第三枝 箭我就射你。」檀世英嚇得躲到後面,御林軍中五個一流高手圍擁著他。蓬萊魔女冷笑道: 「你要殺你的哥哥,我二人捨了性命,也能殺你!」   檀世英見識了他們峋厲害手段,心中不寒而慄。不錯,他的手下有幾十名御林軍中的高 手,以眾凌寡,可以穩燥勝券。但若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當真是捨了性命,只要殺他的話, 只怕他的手下也難以保他的性命無優。除非他立即跑回京城,躲了起來。但若如此,以後他 還有何顏面做御林軍的主帥?(他現在是御林軍的副統領,一心希望將米能夠當上正統領 的。)檀世英假惺惺他說道:「好吧,看在我哥哥的份上,暫停放箭。」將隊伍擺開,把那 輛車團團圍住,而他自己則在一旁指揮,所在之處估量已是車上的暗器射不到的角落。   太乙低聲問道:「武林天驕夫婦是否已經廢了武功?」檀世英道:「叔叔剛才和我說 了,決計不假。」   太乙膽子大了起來,他盤算一下雙方的實力,對方只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兩個人作戰, 他可以與笑傲乾坤或蓬萊魔女打成平手,這麼多人對付另外一個綽綽有餘,自是無須懼怕。   太乙膽氣一壯,縱馬上前,揚鞭說道:「華大俠,柳盟主,咱們談一談。」笑傲乾坤冷 笑道:「今日你不死,便是我亡。要動手的儘管動手,有什麼好談的?」   太乙道:「我們只是想請檀貝子問府,並非要殺你們兩位,又何必拚個你死我活?」笑 傲乾坤冷笑道:「有我們在此,你要劫檀羽衝回去,除非你有本事,先把我二人殺了。」   太乙道:「俗語說好漢不敵人多,你們即使拼了性命,也是保不了檀貝子的。不錯,你 們可以殺傷我們一些人,但你們這兩系命也就白送了。依我之見,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檀貝子是皇上所重用的人,我們請他回去,也決不會傷害他性命。否則,哼,哼,激戰起 來,那就難說了。你們這輛車上的人,只怕全部難逃性命。你想保護朋友,卻不是反而害了 朋友嗎?」   太乙說的也是實情,車上武林天驕夫婦的武功已失,順大娘母子更根本不會武功。激戰 起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的確是難以照顧周全。但他們二人又豈能在敵人的脅迫之下屈 服?笑傲乾坤冷笑道:「我一不怕恐嚇,二不受你們的欺騙。不管你們說的什麼,我都是一 個『不』字!你們要來,儘管來吧!」   太乙面色一沉,喝道:「好呀,你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大夥兒上!」   笑傲乾坤縱聲笑道:「好,不怕死的你們來吧!我殺一個便夠本,殺兩個就賺了對 開!」他用上乘內功發出狂笑懾敵,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一個軍官不知他的厲害,快馬 衝來,挺起長矛便刺,笑傲乾坤把手一抄,讓過矛頭,抓著矛桿,就把他拽下馬來。笑聲猶 自餘波震盪,那軍官已是肝腦塗地,發出裂人心魄的慘叫,接上了笑聲了。   太乙大怒,縱身而上,駢指戳出,一股冷風如箭射來。笑傲乾坤折扇一揮,消解了他玄 陰指力。緊接著「蓬」的對了一掌。笑傲乾坤兀立車前,寸步不移,太乙身形卻晃了兩晃。   太乙心中一凜,想道:「相隔不過三月,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不過,笑傲乾 坤此時的武功雖勝過太乙,要想百招之內將他擊敗,還是未能。御林軍高手見太乙抵擋得住 笑傲乾坤,膽氣復壯,四面八方攻來。蓬萊魔女揮舞拂塵,卷奪攻到身前的兵刃,同時運劍 如風阻擊敵人。   檀世英遠遠地指揮,大聲叫道:「分出人來砸爛車子,車上的人,不管是誰、都給我殺 掉。殺得一個我賞黃金千兩!」他不敢只下令殺堂兄,索性許以重賞,車上的人,連老太婆 (順大娘)和小孩子(小順子)在內,每顆人頭都值千兩黃金。   金國的御林軍軍令最嚴,檀世英一聲令下,他的手下的軍官一來是不敢不遵頂頭上司的 命令,二來又有重賞可得,於是個個拚命向前。   蓬萊魔女一個人只有兩隻手,饒她塵劍兼施,也是顧此失彼。激戰中只聽「砰」的一 聲,一個軍官飛出流星錘將馬車砸了一個大洞。   武林天驕被小順子緊抱住,掙扎著說道:「你們還是讓我出去吧!」   順大娘笑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我這條性命也能值得千兩黃金,沖哥兒,咱們娘兒倆即 使今日同死,對我來說,也是非常值礙了。你不必怕連累我啦!」   蓬萊魔女大怒,暗運玄功,一甩拂塵,幾根塵尾似梅花針射出,用流星錘砸爛馬車的那 個軍官正要去捉武林天驕,陡然間只覺雙目刺病,眼睛已給蓬萊魔女的獨門暗器射瞎。   但蓬萊魔女雖然殺傷了幾個敵人,形勢還是岌岌可危,眼看御林軍的好手蜂擁而來,即 使她有三頭六臂,也難保車內各人的性命了。   就在這最危險的時候,忽聽得車馬奔馳之聲,一大隊車輛在途上出現,竟然不顧這邊有 人廝殺,依然是熟視無睹地向前馳驅。   金國的京都是北中國的政治中心,也是商業中心。每天進進出出的四方商賈不知多少。 有大幫客商成群結隊而來也是常事。但在大路上有人廝殺的情形之下,他們竟然不怕殃及魚 池,大隊車輛仍是浩浩蕩蕩地開來,這事就不大尋常了。   檀世英喝道:「御林軍在此捕盜,你們是什麼人,快快停車!嚓!還不停車,我就要把 你們當作盜黨處置了!」   話猶未了,只見中間一輛大車,豎起一面大旗,旗上金線繡著一頭猛虎,斗大的「耶 律」二字,耶律元宜陡然現身,跳了車來,跨上駿馬,縱聲笑道:「我們豈只是盜黨,還要 造你們金狗的反呢!看你怎樣處置我們?」   數十輛大車的人紛紛湧出,都是扮作客商的遼國武士,赫連清霞緊緊地跟在耶律元宜之 後,揮刀殺入敵陣,叫道:「柳女俠,我姐姐在這裡嗎?」   赫連清雲聽得妹妹的聲音,喜從天降,忙在車廂裡應聲答道:「三妹,我和你姐夫在這 兒。你給我殺了那姓檀的小子。」   赫連清霞又喜又怒,喜者是她姐姐無恙,聽她的話,已知她和武林天驕成了婚。怒者是 檀家的人如此寡情絕義,尤其是檀世英竟然要來害他兄嫂。   赫連清霞道:「宜哥,你給姐姐解圍,我去殺那小狗子!」撥轉馬頭,帶領她子下四名 女將,立即使向檀世英衝去。   檀世英有五個御林軍中高手保護,見赫連清霞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女,並不放在心上,冷 笑說道:「你姐姐嫁給我的哥哥,我可不想再討妹妹了。」   赫連清霞大怒,快馬衝來,揮刀便砍,她的四名女將與鄧五名御林軍高手混戰起來。   有個御林軍高手擋住檀世英面前,揮舞長鞭,想把赫連清霞拖下戰馬。赫連清霞騎術高 明,一個「鐙裡藏身」,坐騎已向前疾馳而過,只見刀光一閃,那名軍官的長鞭連赫連清霞 的衣角都未曾沾上,腦袋已給她的月牙彎刀劈開兩半。   檀世英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赫連清霞的厲害。說是遲,那時快,赫連清霞已是揮刀向他 劈去,檀世英舉槍一拔,「噹」的一聲,槍的紅纓隨刀光而落,另外兩名御林軍官趕忙過來 替槽世英招架。檀世英嚇得心膽俱裂,再也顧不得什麼「將門之子」的體面,撥轉馬頭,如 飛逃回大都。他的坐騎是金主所賜的御馬,日行千里,赫連清霞追他不上,恨恨說道:「今 日暫且讓你這小子逃命,日後待我殺上你們的金毆,再與你們金狗算個總帳。」赫連清霞再 殺回來,那五名御林軍高手,一死兩傷,未死的也都跑了。   檀世英率領的這隊御林軍不過三五十人,耶律元宜這支人馬則有數百之多,這麼一來, 登時主客勢易,是他們反過來包圍御林軍了。   檀世英一跑,以太乙為首的包圍馬車的這一夥人亦也無心戀戰,太乙著了笑傲乾坤一 掌,大吼一聲,轉身便逃,耶律元宜攔不住他,這隊掏林軍跟著太乙突圍,但雖然是大隊突 圍,死傷的亦已佔了三成。   御林軍盡都殺退之後,耶律元宜打開車門,將武林天驕扶下馬車,赫連清雲、赫連清霞 姐妹相見,又是歡喜,又是感傷。   姐妹倆擁抱在一起,赫連清雲淚濕衣裳,說道:「三妹,想不到還能見著你。這是在作 夢麼?你們是怎麼來的?」   赫連清霞道:「我們是特地為你來的。二姐,我非常擔心你們上當,好了,現在總算沒 事了,咱們姐妹以後永遠聚在一起,你別住在大都作什麼勞什子的金國王妃啦。」   原來耶律元宜與赫連清霞這一班人,自從赫連清雲跟武林夭驕回家之後,便放心不下, 經常派有暗探到大都打聽消息。   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的婚訊一傳出來,他們聽得是金國的皇帝主婚,更是擔憂不已,猜 想得到其中定有陰謀詭計。於是他們立即採取相應的行動,耶律元宜挑選了幾百名精悍的武 士,扮作大幫客商,冒險前來大都。遼人與金人的體形差別不大,他們都懂得金國語言,一 路之上,有驚無險地平安度過,終於在這裡遇上從大都逃出的武林天驕。   赫連清雲把她的遭遇也告訴了妹妹,苦笑說道:「我怎麼會做金國的王妃?檀郎從今之 後,也不再是金國的貝子啦。他與檀道雄早已斷了叔侄之情了。」   耶律元宜這支人馬要北返他們原來的地方,他們在祁連山中聚集遼國舊部,已建立了一 個不小的基業。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則要南歸,他們還要到桑家堡去打一轉,準備會同桑 家四老,再攻桑家堡,除掉公孫奇。然後再回山寨。   一方向南,一方向北,笑傲乾坤與耶律元宜走的不是同一條路。走了一程,就必須分手 了。武林天驕夫婦跟誰走呢?蓬萊魔女邀請他們到她的山寨去住,赫連清霞卻想姐姐和她同 在一處。   武林天驕失了武功,萬念俱灰,無可無不可。他昔日與笑傲乾坤齊名,而今自己失了武 功,總是難免有幾分傷感。笑傲乾坤安慰他道:「清瑤的師父也失了武功、如今正在光明寺 明明大師那兒,從頭練起,依明明大師之見,他有上乘的內功根底,雖是從頭練起,一年之 後,也可恢復原來功力,你也何嘗不可如此?」   提起明明大師,赫連清霞眼睛一亮,說道:「對啦,姐夫,你的姐姐就在明明大師那 兒,你知道了麼?」   武林天驕笑道:「我怎能不知道?還是你的二姐陪著我的姐姐同往光明寺的呢。」   赫連清雲知道妹妹的心意,說道:「我們先到你那裡,再麻煩你們送我們到光明寺。 「赫連清霞道:「好,這樣安排再好不過。我們一定照辦。姐夫可以與家人團聚,又可以跟 明明大師、公孫前輩深造內功,說不定一年之後也可以恢復武功呢。」   武林天驕苦笑道:「我但願下半生平安無事,一家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於願已足。至於 恢復武功,我已是不存這個奢望了。」   笑傲乾坤捨不得與好友分開,但為武林夭驕著想,也是到光明寺最好,當下上前與武林 天驕握千道別,笑道:「我倒希望你恢復武功,一年後到我們的山寨來。」   蓬萊魔女接著笑道:「武功不恢復也不打緊,你們可以與我爹爹一道來。」   武林天驕「咦」了一聲,笑道:「你們為什麼定下這一年的期限,我兩年之後,三年之 後來就不行麼?」   赫連清雲笑道:「檀郎,你聰明一世,可糊塗一時了,柳姐姐,你是不是要我們到時候 去喝你們的喜酒?」蓬萊魔女笑靨如花,給他們來個默認。   武林天驕握著笑傲乾坤的手笑道:「我們還沒有請你喝喜酒呢。不過,你們這杯喜酒我 一定要去喝的,到時再借花獻佛吧,華兄、瑤姐,恭喜你們啦。」   兩方分手之後,武林天驕目送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的背影消失在黃沙滾滾的路上。心中 不無感慨。想道:「世事的變化,當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我這盤棋雖然輸給了華谷涵,但這 樣的結局也是皆大歡喜了。」武林天驕得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妻子,和笑傲乾坤、蓬萊魔 女又保全了真摯的友誼,心中充滿幸福之感。這幸福之感也就沖淡了他失掉武功的悲哀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按下武林天驕這邊暫且不表。且說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這時,和 武林天驕分手之後,便兼程趕往桑家堡去。這一次他們大都之行,與武林天驕雖然只能相聚 半日,但有了這樣的結果,他們心中也是十分滿意的了。   目前他們唯一的心事是:再到桑家堡能不能打敗公孫奇,救出桑青虹。蓬萊魔女是始終 不相信桑青虹是真的甘心情願嫁給公孫奇的。   為了有充分的把握可以打敗公孫奇,一路之上,他們加緊琢磨柳元宗所授的內功心法: 公孫隱所指點的本門功夫,他們也反覆練習,準備用來對付公孫奇。從上一次離開到他們再 來,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他們的本領又己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披星戴月,僕僕風塵,經過了長途跋涉,這一晚他們又來到了孤鸞山了,要進桑家堡, 必須經過孤鸞山。   這一晚是個有點微雨月暗星稀的晚上,他們在二更時分入山,踏過了「孤鸞」的左 「翼」(凸出的山嘴),進入了林深草茂的腹地,一路沒有發現有巡山的人跡。   蓬萊魔女有點擔心,說道:「桑家四老不知是否在此山中?他們計劃召集桑家堡的舊 部,佔據此山,監視桑家堡,這個計劃也不知實現了沒有?」   笑傲乾坤道:「桑家堡的舊部散在四方,四老離山寨不過三個多月,恐怕還未必能夠召 集起來吧。有四老協助,咱們可以大張旗鼓的討伐桑家堡,但沒有他們.咱們雖然要困難一 些,也可以去桑家堡探個虛實,有機會便除掉公孫奇,以咱們現在的武功而論,即使殺不了 公孫奇,料想也不至於失陷在桑家堡。」   蓬萊魔女道:「我不是怕勢孤力薄,難闖虎穴龍潭,我是擔心桑家四老遭了公孫奇的毒 手,經過了三個多月,桑家堡舊部縱然不能齊集,也總該有一些人潛藏在孤鸞山,怎的如今 兀未曾見著一個人影?這情形只怕有點不對?」剛說到這裡,忽然隱隱聽得了金鐵交鳴之 聲。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說道:「咦,那邊似是有人廝殺,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向聲音傳出的方向趕去,果然發現有四個人捉對廝 殺。蓬萊魔女大喜叫道:「兩位公公別慌,我和華大俠來了。」原來廝殺的一方,正是桑家 四老中的老三、老四——桑弘和桑毅。   他們來得正是時候,剛剛趕到,桑弘發出一聲鬱悶的呼喊,似乎是業已受傷,和他們交 手的兩個漢子,一個是短小精悍的漢子,使的卻是一根又長又租的鐵杖;一個是身材高大的 大漢,戴著蒙面巾,雙手空空,沒持兵器,但桑弘就是給他打傷的。   蓬萊魔女喝道:「桑家堡的臭賊,吃我一劍!」不肯偷襲,先喝一聲,修地便如燕子掠 波,劍光如練地向那蒙面人刺去。   就在此時,只聽得「噹」的一聲,桑毅手中的厚背斫山刀給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一杖打 飛,那漢子得理不饒人,手起杖落,竟然向著桑毅的天靈蓋打下。   蓬萊魔女救人要緊,劍鋒一轉,向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先刺過去,這一劍「攻敵之所必 救」,刺那漢子的「愈氣穴」。「愈氣穴」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   那漢子身手極是矯捷,倏地一個翻身,杖尾一撩,「叮」的一聲,竟然將蓬萊魔女的青 鋼劍撩開,就在此時,那蒙面漢子掌挾勁風,亦已向蓬萊魔女打來。   蓬萊魔女慣經大敵,早已料到對方前後夾攻。因而她也是攻守兼施,右手的青鋼劍向前 刺去,左手的拂塵則用來掩護。那蒙面人一掌打來,蓬萊魔女反手一揮,一招「移星換斗」 的塵式拂了出去。這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的一招殺手,內力貫注,根根塵尾,變作利 針,敵人倘若結她拂著,便有「分筋錯骨」之災。   不料那人功力很是不弱,呼的一掌,竟把蓬萊魔女的拂塵盪開,塵尾四散。這一掌雖然 打不到她的身上,卻是把她這招殺手解了。   就在此時,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一招「舉火撩天」,鐵杖撩開蓬萊魔女的劍尖,接著又是 一招「翻江倒海」,鐵杖向她攔腰猛掃。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喝道:「原來是你這漏網的金狗。好呀,有膽量的你這次可別逃 了!」原來這短小精悍的漢子乃是檀世英手下的武士,那一次曾跟隨檀世英來攻打蓬萊魔女 的山寨的。在蓬萊魔女所碰過的金國軍官之中,他是僅次於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第二名高 手。但最令得蓬萊魔女驚異的還不是他的本領,而是他竟然會使丐幫的「伏魔杖法」。   那蒙面人的本領比這短小精悍的漢子似乎還要高強一些,使的竟是正宗的少林派大力金 鋼掌法。掌法雄勁,蓬萊魔女只以一柄拂塵對付他,頗有遮攔不住之勢。   笑傲乾坤起初以為有蓬萊魔女去對付那兩個敵人,已是元需他去助戰。桑弘受傷不輕, 是以笑傲乾坤先去給他療傷。   桑弘是給那蒙面人打傷的,掌力震傷了內臟,吐出了兩大口鮮血。笑傲乾坤用急救法點 了他的擁應穴道,先止了他的吐血。跟著把一顆「小還丹」納入他的口中,這是柳元宗秘製 的治內傷的聖藥。桑弘喘過口氣,說道:「華大俠,你先擒奸細要緊。」   笑傲乾坤說了一個「好」字,一聲長嘯,立即加入戰團。使鐵杖的那個漢子正在使用 「伏魔杖法」中「翻江倒海」的一招,向著蓬萊魔女橫掃過去,笑傲乾坤打開折扇,在他杖 頭輕輕一按,喝道:「撒手!」   這一杖之力何止千斤,但給笑傲乾坤一柄小小的折扇輕輕一按,這股猛烈的力道竟然消 失得無影無蹤,原來笑傲乾坤用了個「卸」字訣,「四兩拔千斤」,一舉手就把他的力道化 解了。   但這人的武功也委實不弱,招數雖給笑傲乾坤破解,鐵杖卻未「撒手」。就在這時,只 聽得吆喝聲腳步聲紛至沓來,原來是桑家四老中的老大名二也都未了。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叫道:「風緊、扯呼。」   蓬萊魔女喝道:「豈有此理,傷了人還想跑麼?」那個蒙面人奮力解了她的一招,笑 道:「你們人多,請恕我失陪了。」   桑家四老中的老四桑毅剛才給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打落他手中的大刀,本已退過一旁,看 似無事的,此時忽地搖搖晃晃地轉了一圈,「卜通」一聲,倒於地下。蓬萊魔女吃了一驚, 以為他是受了晴算。四老中的老三桑弘,止了吐血之後,倚著大樹喘氣,也還未能走動。老 大老二的叱喝聲雖已傳來,但人還未到,蓬萊魔女為了照顧傷者,只能讓笑傲乾坤獨自去追 赴敵人。   桑毅不待蓬萊魔女扶他,自己已經爬了起來,苦笑道:「這廝的杖力好厲害!幸喜我這 幾根老骨頭還算硬朗。」原來那漢子所使的伏魔杖法,一招之中,藏有三重勁道,桑毅大刀 脫手之後,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身形,腳步仍然未穩,前面兩重勁道他勉強可以抗拒,最 後一重勁道卻化解不了,以致終於跌倒。   不過好在術曾受傷。   笑傲乾坤追上那兩個敵人,扇交左手,劃了一道圓弧,引開短小精悍的那個漢子的鐵 杖,右手一伸,五指如鉤,使出了分筋錯骨手法,使向那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抓去。   蒙面人喝道:「你莫要欺人太甚!」反手一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笑傲乾坤心中一 凜,想道:「這廝的金鋼掌力倒是不可小覷!」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蒙面人一個「倒 踩七星步」,籍著笑傲乾坤這一掌的震盪之力,倒縱出三丈開外。笑傲乾坤一掌震他不倒, 自己的虎口反而有點火辣辣的感覺。原來笑傲乾坤的功力雖然是高於對方,但因他是掌扇兼 施,同時對付兩個強敵,故而接那蒙面人的掌力,就感到有點吃力了。那蒙面人與他對了一 掌,也知道了他的厲害,不敢戀戰。   短小精悍的那個漢子追上了他的同伴,兩人疾逃下山,遠遠的同聲喝道:「笑傲乾坤, 有膽的你到桑家堡來,咱們再較量較量!」笑傲乾坤自忖單獨一個人決計勝不了他們,同時 也記掛著桑家二老的傷勢,便不去追。笑了一笑,說道:「桑家堡我當然是要去的,你們可 以報給公孫奇知曉,這次我是不會放過他的。你們要想給公孫奇陪葬,那也好,就在桑家堡 等著吧!」笑做乾坤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遠遠送出,音量不大,卻震得那兩人 的耳鼓嗡嗡作響,那兩人暗暗吃驚,扔下了兩句門面活,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此時桑家四老中的老大桑志,老二桑行已經來到。桑志看見桑弘受傷不輕,吃了一驚, 問道:「老三,打傷你的那個人是誰?看來不似是公孫奇。」要知桑家四老跟隨桑見田數十 年,雖然是桑家的僕人身份,但本領之高,在武林中早已擠進了一流好手之列了,倘若是公 孫奇傷了桑弘,不足為奇,如今他卻是給一個不知來歷的陌生人所傷,桑老大就不能不感到 驚詫了。   桑弘內功深厚,得笑傲乾坤替他閉穴止血,又吞服了小還丹之後,精神已經稍稍恢復, 說道:「今晚來的這兩個人是咱們從未會過的,姓名來歷不知道,但他們的門派卻是瞞不過 我的眼睛。」桑志道:「是哪一派的?」桑弘道:「打傷我的那個蒙面人,用的是佛門正宗 的大力金剛掌功夫。」   桑志道:「哦,那麼這人是少林派的了。」桑毅接著說道:「使鐵杖打落我的砍山刀的 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用的卻是伏魔杖法,看來應是丐幫弟子。」   桑志吃了一驚,說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少林是天下第一大派。這兩大幫派都是 光明正大,以『俠義』兩字作宗旨。   領袖武林的幫派。卻怎的出了這兩個不肖的弟子,竟與公孫奇勾結,作了公孫奇的爪 牙?」   桑行道:「樹大有枯伎,丐幫不是也曾出過一個身為長老的朱丹鶴,竟是金虜派來臥底 的奸細嗎?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中出了一個叛徒,那也不足為奇。」   蓬萊魔女道:「使伏魔杖法的那個漢子,我倒知道他的來歷。他是金國御林軍副統領擅 世英的隨從武土。看這情形,公孫奇與金虜是勾結得更緊密了。」   笑傲乾坤道:「丐幫這個叛徒,已經公然投敵,身份已露,禍患不大。丐幫幫主武士敦 是我好友,我向他查問,一定可以知道那廝是誰。少林派的那個叛徒身份未露,倒是一個更 大的隱憂。桑老前輩,依我之見,咱們應該派一個人去通知少林寺,一面準備攻打桑家 堡。」   此時又已陸續有人來到了,都是桑家堡的舊部。桑老大桑志說道:「華大快之言甚是, 讓少林派自己派人來清理門戶,那是最好不過,既顯得咱們尊重他,又可以得少林寺一臂之 助。二弟,明日一早,你就快馬去少林寺求見方丈無礙禪師吧。三十年前咱們曾跟隨老堡主 到少林寺拜會過他,想來他還認得你的。」   當下桑志扶桑弘回去養傷,在路上向蓬萊魔女報告經過;原來他們已經招集了過半數的 桑家堡的舊人,在這孤鸞山中埋伏起來了。人數約有一百多,經營了十幾個住處,桑家四老 住的是一個相當寬敞通爽的山洞。   桑志說道:「我們在孤鸞山佈置好後,桑家堡沒多久就發現我們的蹤跡,也曾幾次派過 人來偵察,不過,公孫奇卻從未來過。」蓬萊魔女道:「這卻為何?公孫奇這賊子鴆占鵲 巢,侵奪了桑家堡。按說他應該害怕桑家的舊人來給他『搗亂』,卻怎的能容得下你們在他 臥榻之旁窺伺?」桑志說道:「最初我們也擔心公孫奇這廝會自己來的,不過他卻無暇及 此,這裡面有個緣故。」   蓬萊魔女道:「什麼緣故?」桑志道:「公孫奇將自己關在靜室之內,據說是正在加緊 修煉他那兩大毒功。」蓬萊魔女道:「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桑志道:「留在桑家堡的舊人雖然不多,也還有幾個是和我們相熟,肯聽我們的話 的,」桑行接著道:「他們秘密送出來的消息,據說公孫奇已委任從前的飛龍島主宗超岱做 桑家堡的總管,在他閉夫練功的期間,任何人都不許去打擾他,桑家堡的事務,完全由宗超 岱代為處理。」   蓬萊魔女道:「你們的二小姐呢?」在桑家堡中,蓬萊魔女最拄念的是桑青虹,希望先 能知道她的一點消息。   桑志歎了一口長氣,說道:「最初我們也不相信二小姐甘心從賊,現在看來,唉——」   蓬萊魔女吸了一口涼氣,說道:「怎麼,她,她難道竟然忘記了殺姐之仇,真的願意委 身於公孫奇了?」   桑志道:「恐怕正是這樣,二小姐有個心腹丫鬟,名叫碧絹,以前遣散了的,如今又已 回桑家堡服侍二小姐。她和我們已有聯絡,據她透露的消息,公孫奇閉關練功,誰也不見, 只有二小姐陪伴他,聽說還是二小姐指點他的練功秘訣呢。」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公孫奇的兩大毒功,本來只差半分火候,快要大功告成的了。我 以為他對桑家的內功心法,早已盡窺秘奧,還何須如此苦練,這麼看來,孟釗臨死之言,說 他還有一個最後的決竅未曾知道,這也恐怕是真的了?」   但蓬萊魔女心裡仍是不能無疑,又再問道:「那個名叫碧絹的丫鬟,既然是小姐的心 腹,你們的小姐可曾對她吐露過心事麼?」   桑志道:「聽說二小姐自從嫁給原來的姐夫之後,就似完全變了個人。從前她的性子很 野,半天也不能待在家裡的。如今卻是話也不喜多說一句,除了一兩個心腹丫鬟之外,桑家 堡的舊人都見不著她。本來她是桑家堡名正言順的主人,桑家堡應該由她接管的。但她卻也 是把自己關閉起來,所以只能由新總管宗超岱掌權了,碧絹也難得有機會出來一次,她沒有 談起二小姐可曾向她傾吐心事,只是說二小姐形容憔悴,看得出她心裡很不快活。」   蓬萊魔女道:「那麼,她何以又甘心情願陪公孫奇,還指點他的練功秘訣?」   桑志歎氣道:「奇就奇在這裡,我們猜不著二小姐是何用心。但她是自己願意嫁給公孫 奇的,這卻是事實。唉,不管如何,大小姐臨終之際,是曾鄭重矚托我們,要照料二小姐 的,我們實在不忍見她又落人公孫奇的摩掌。」   蓬萊魔女道:「師嫂(桑白虹)臨終之際,把桑家堡和她的妹子付託於我,救出你們二 小姐之事,在我也是義不容辭。依我看未,青紅雖然是嫁給了公孫奇,在她心中,一定有極 大的委屈,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與她一會,探個水落石出。」   桑志沉吟說道:「盟主,此事只伯還要從長計議,不可冒昧造次。」   笑傲乾坤道:「你是怕咱們人力不足?桑家堡中,除了飛龍島主之外,還有些什麼能 人?」   桑志說道:「公孫奇意欲在毒功練成之後,開宗立派;又想挾黨羽以自重,要挾金虜讓 他劃地封王。其志不小,他自從奪回桑家堡之後,就廣招武林敗類,其中邪派高手,很是不 少。聽說『崆峒二奇』也給他們羅致了。」   蓬萊魔女道:「崆峒二奇?這兩個是什麼人?」她出道未夠十年,雖然身為綠林盟主, 熟悉江湖人物,但對於某些久已銷聲武林的老一輩的邪派人物,還未能盡都知曉。   笑傲乾坤道:「這兩個人的來歷我倒知道。他們是前任崆峒掌門烏天柱的師弟,一個名 叫蒙天庇,一個名叫勞天護。聽說本領不在掌門師兄之下。但他們只是偶然在西南、西北一 帶邊僻之地出現,足跡未到過中原的。正派中人,沒有誰和他們交過手,因此他們的武功深 淺究竟如何,也沒有人知道。這兩人二十年前早已銷聲匿跡,不過他們既有崆峒二奇之稱, 崆峒武功以邪怪聞名,也不可小覷了。」   笑傲乾坤接著道:「那麼說來,即以一流高手而論,桑家堡中,除了公孫奇之外,如今 我們知道的也有了五個人。飛龍島主,崆峒二奇和今晚遇上的兩個人。咱們這邊的力量,也 嫌較弱。」   蓬萊魔女道:「咱們既然來到,我不去見一見桑青虹,怎得安心?谷涵,你我暫且不作 除掉公孫奇的打算,只去探探消息如何?咱們即使寡不敵眾,難道跑還跑不掉嗎?」   桑志道:「聽說自從你們上次鬧了桑家堡之後,公孫奇徹查堡中的建築,已經發現了他 從前所未知道的秘密通道,盡都堵塞了。另外,還說在堡中設下一些秘密機關。依我之見, 不如暫緩攻它,待到我的四弟傷好,咱們再請來一些能人裡應外合,一舉把桑家堡破掉。」   蓬萊魔女道:「我是準備再請幾位好友相助的,但這可以雙管齊下,並行不悖。谷涵, 明晚你陪我去夜探桑家堡,你該不會怕敵強我弱吧?」   笑傲乾坤笑道:「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他本來是主張慎重的,但卻不願違背蓬 萊魔女的意思。正是:要施伏虎擒龍手,不許妖氛覆武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七回 兩番墮涸憐孤女 三入龍潭戰二奇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七回 兩番墮涸憐孤女 三入龍潭戰二奇   蓬萊魔女執意要去,桑家四老勸她不聽,也只好罷了。   第二晚三更時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悄悄地偷入桑家堡,他們已經來過好幾次,輕車 路熟,毫不困難。此時他們的輕功又已比上次來時高明了不少,他們從山背進入後園,園中 的巡邏雖然也比上次來時增加了不少,卻給他們以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了巡邏的 耳目。   他們已經打聽清楚,公孫奇仍然住在舊處,那是一座紅牆綠瓦的樓房,很容易記認,樓 前有一座假山,他們進了後園,一路借物障形,蛇行兔伏,到了那座假山,紅樓已經在望, 一直沒有人發現。但不料就在他們繞過假山之時,忽地中了埋伏。   蓬萊魔女一步踏空,落腳之點,突然裂開一洞,原來是她剛巧踏著機關,幸而蓬萊魔女 輕功超卓,造詣非凡,一覺有異,身形平地拔起,沒有墜入陷餅。但他踏著機關,已是弄出 聲響。   就在此時,只聽得公孫奇的聲音從紅樓中傳出:「蒙天庇,勞天護,你們給我看看是哪 兩個小賊來了?順便給我打發了吧。   我可無暇料理他們!」   紅樓與假山之間,距離尚有百步之遙,公孫奇是將自己關閉在房內練功的,居然立即察 覺外面的聲響,而且他用「傳音入密」送出去的聲音,就似在他們的耳邊說稻一般。笑傲乾 坤與蓬萊魔女聽了他這「傳音入密」的功夫,也不禁心頭一凜,蓬萊魔女想道:「這賊子得 了桑青虹指點他的練功訣竅,果然又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以他這樣的造詣,只怕已不 在我的爹爹之下!」   但最令他們吃驚,還不是公孫奇的內功精進。而是他直呼「崆峒二奇」之名。試想「崆 峒二奇」是何等身份?他們的輩份之高和桑見田、柳元宗等人同一輩的。如今公孫奇直呼其 名字,那是將他們當作下屬看待,而「崆峒二奇」甘願做他的下屬,這也可以見得,「崆峒 二奇」早已懾服於他的驚世駭俗的本領。但即使如此,以邪派中兩個輩份極高的高手,肯自 居於僕從之屬,這種事情,也還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公孫奇話猶未了,只聽得兩個蒼老的聲音同時應道:「遵命!」「崆峒二奇」果然立即 現出身形,從假山上撲下來。   笑傲乾坤冷笑道:「蒙天庇,勞天護,你們不在崆峒稱尊,卻到桑家堡來充當公孫奇的 奴僕!嘿,嘿,當真是可喜可賀,賀喜你們得到了主子哪。」「崆峒二奇」大怒道:「我們 喜歡怎麼樣使怎麼樣。我們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嗎?」「二奇」不知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是何 等樣人,立即分頭向他們撲去。   撲向笑傲乾坤的是「崆峒二奇」中的老大蒙天庇,眼看雙方就要碰上,笑傲乾坤倏地塌 身斜步,雙掌齊出,左手駢指如戟當作五行劍使,指尖直抵敵手額角的太陽穴,左腕一翻, 又出一招「金龍戲水」,橫掌如刀,驚雷駭電般他猛削蒙天庇的膝蓋。   笑傲乾坤是個武學大行家,在未知對方虛實之前,功夫不敢用盡,但他這一招兩式,包 含了幾個複雜的變化,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沉雄迅捷,兼而有之,等閒之輩,也不足當他 一擊。   蒙天庇確是名不虛傳,武功奇詭,不負「崆峒二奇」的稱號。他本來是疾如奔馬地跑過 來的,猝然遇到笑傲乾坤的襲擊,居然能夠立即凝住身形,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陡的向後 挪了一尺,笑傲乾坤的一掌一指攻到他的身前,就只那麼一點毫釐之差,全落了空。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蒙天庇雙掌如環,滾斫而進。饒是笑傲乾坤見多識廣,也未曾見 過如此怪異的掌法!   但笑傲乾坤卻也不懼,對方的連環掌虛實混淆,意欲混亂他的目光,叫他分辨不出攻勢 所向。笑傲乾坤根本就不理他的攻勢,身形一起,猛地就向他的琵琶骨硬劈下來,掌力用到 九成,恍若排山倒海般地迂壓下來,琵琶骨是人身要害所在,笑傲乾坤用的又是最剛烈的掌 力,對方縱有護體神功,也難硬擋。   琵琶骨倘被打碎,多好的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蒙天庇在對方強攻之下,不敢拚個兩敗俱傷。他的功夫也已到了能發能收之境,雙掌向 前滾斫之勢,倏然變為向上接招。   只聽得「蓬」的一聲,蒙天庇雙掌一合,夾著了笑傲乾坤的手掌。笑傲乾坤內力一震, 蒙天庇虎口發熱,「啊喲」一聲,雙掌連忙鬆開,退了一步。這次閃電般的交手,論招數是 蒙天庇勝了一招,但論內功則是他輸了一籌,稍稍吃了點虧。笑傲乾坤暗暗叫聲「僥倖」, 心道:「倘若不是我得了三位前輩高人傳授的內功心法,只怕今晚難免吃虧。」   笑傲乾坤這邊略佔上風,蓬萊魔女那邊則打成平手,撲向蓬萊魔女的是「崆峒二奇」中 的老二勞天護。他手上拿有兵器,這一對日月雙環,在黑夜裡發出閃閃金光。   日月雙環是專門克刀劍的兵器,蓬萊魔女一劍刺去,勞天護雙環一鎖,要硬奪她的長 劍。蓬萊魔女一聲冷笑,拂塵抖開,罩他的頂門。蓬萊魔女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柔中 寓剛,厲害無比。勞天護雙臂一振,揮袖威風,盪開她的拂塵,但因他一方面也在用力奪她 長劍。雖然能夠揮袖成風,力道終究嫌不足,肩頭給塵尾拂過,雖然沒有傷著要害,亦已是 火辣辣作痛。   蓬萊魔女的長劍被他雙環一鎖,也損了一個缺口。   一方中了敵招,一方兵器受損,算是拉了個直,兩不輸虧。勞天護大吼一聲,雙環平 舉,又再推壓過來。他這日月雙環有鉤、奪、拿、鎖、推、壓、圈、轉、盤、打十字訣,交 互運用,循環反覆,妙用無窮。蓬萊魔女失了一招,不敢輕敵,以天罡塵式與柔雲劍法並 用,柔雲劍法每一劍都不用實,一沾即退,翩若驚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勞天護的雙環 要再想鎖住她的有鋼劍,已是不能。蓬萊魔女那柄杯塵忽聚忽散,散開時千絲萬縷,每一根 塵絲都可以變作梅花針傷人。聚成一束時,又可以當作判官筆來點敵人的穴道。勞天護的雙 環克不住她的拂塵,反而給她的拂塵所克,轉瞬之間,雙方拆了十數招,仍然兩不輸虧。但 蓬萊魔女已是稍稍佔了一點招數上的上風。   忽聽得公孫奇冷冷的聲音又在樓中傳出,「嘿,嘿,我當是什麼人?原來又是柳師妹來 了,陪你來的是華谷涵這小子吧?事不過三,前兩次給你們僥倖漏網,這一次可不能讓你們 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了。」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公孫奇在密室中還來露面,只憑聽風辨器之術,已聽出來者是誰, 本領之高,確是足以驚世駭俗,比起數月之前,也確是高明了許多。蓬萊魔女心想道:「聽 他的口氣,似是要出來,有崆峒二奇助他,今晚是決難討好的了。」   蓬萊魔女此時已知公孫奇的本領遠勝於她,但仍是不甘示弱,禁不住罵道:「不錯,是 我柳清瑤來替師父清理門戶來了,公孫奇你出來一戰!   公孫奇哈哈笑道:「師妹有請,我還能不出來嗎?」   笑聲未了忽聽得桑青虹柔媚的聲音說道:「有崆峒二奇對付他們已經足夠了,何須你親 自出手。你練功正到緊要關頭,不可誤了自己的功行。現在你應該收斂真氣,打通十二重關 了。嗯。你用心聽我說說這個訣竅吧。」桑青虹的聲音很小,但蓬萊魔女仍是每一個字都聽 得清清楚楚。心裡甚為惶惑,暗自思量:「青虹似是暗中維護我們,可是她傳授公孫奇的練 功秘訣又似乎並非假的,要不然公孫奇的功力怎會進得如此之快?她到底是意欲何為?是否 真心向著公孫奇呢?呀,這真是叫人難以猜測!」   蓬萊魔女略一分神,青鋼劍險險又被對方的雙環鎖著。此時,堡中人眾已被驚動,有許 多人已經跑來了。   笑傲乾坤道:「瑤妹,不可戀戰,咱們走吧!」他對付蒙天庇本來是稍佔上風的,此時 猛施殺手,登時把蒙天庇迫退幾步。   笑傲乾坤飛身一驚,折扇一按,把勞天護的日月環撥過一邊,勞天護大驚之下,也急忙 後退。   逼退了「崆峒二奇」之後,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立即施展絕頂輕功,向少人之處逃跑。 途中遇上的敵人,能避則避,實在不能避開,就用閃電般的手法,或刺他們的關節,或點他 們的穴道。   繞過了兩座假山,忽見窄路上有兩人把守,正是昨晚在孤鸞山中所遇的那兩個漢子。笑 傲乾坤狂笑說道:「來而下在非禮也,昨晚你們傷了桑家四老,今晚我來要你們性命。哼, 哼,你們不是說要在桑家堡中與我們較量較量的麼?如今我們來了,有膽的你們別跑!」   笑傲乾坤用他本門的絕頂內功,狂笑懾敵,先聲奪人。話猶未了,已衝到了那兩個漢子 的身前。這兩人昨晚見識過他們的厲害,只道狹路相逢,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當真是要取他 們性命,不敢接戰,退過兩旁,躲進了花木叢中。其實他們二人的本領,即使打不過笑傲乾 坤與蓬萊魔女,最少也可以接個十來招,那時「崆峒二奇」也可以趕到了。合四個高手之 力,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想要突圍,殊非易事。   華、柳二人度過一重危機,鬆了口氣,他們的輕功比「崆峒二奇」,高明,不消片刻, 已把他們遠遠拋在背後。   不料剛剛鬆了口氣,忽又聽得前方暗處,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冷笑道:「柳清瑤,你這賤 婢又來了麼?嘿,嘿,你的叔父將你許配與我的,你是願意與我成親?還是願意在我手下受 死!」   這是飛龍島主宗超岱的聲音。   蓬萊魔女大怒喝道:「姓宗的,你別走!」飛龍島主不及「崆峒二奇」,蓬萊魔女聽得 出該處只有他一人埋伏,若是她和笑傲乾坤聯手,可以在「崆峒二奇」未曾追上之前,數招 之內,就斃了他。笑傲乾坤剛才是嚇退敵人,蓬萊魔女這次卻非虛聲恫嚇,當真是要去殺那 飛龍島主的。   笑傲乾坤心中一動,連忙叫道:「不可中了敵人激將之計!」蓬萊魔女去勢如箭,不聽 笑傲乾坤勸阻。要知蓬萊魔女那次在太湖中的西洞庭山險些遭受柳元甲與飛龍島主之辱,已 是把飛龍島主恨入骨髓,此時又聽了他這番侮辱的話諸,還焉肯饒過了他?蓬萊魔女去勢如 箭,循追聲跡,眼看就要跑進那假山邊的暗角揪出飛龍島主了,就在此時,忽地有暗器破空 之聲,向她打來。蓬萊魔女聽聲辨向,心中暗笑:「這人的暗器準頭也未免太差了。」   心念未已,那暗器已在她身旁三尺之處飛過,落在前面,只聽得「轟」的一聲,前面的 假山一角,突然塌下,不用說是因為暗器恰巧觸著了機關的。但這是「恰巧觸著」的呢?還 是發暗器之人「有意」給她破了機關的呢?倘若不是有這枚暗器預先觸發機關,蓬萊魔女闖 到近處,假山一角方始倒塌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蓬萊魔女暗暗叫了一聲「僥倖」,這 時方始覺得自己的魯莽。在「轟隆」的山石倒塌聲中,饒她一身是膽,也不禁流出冷汗。想 道:「若非此人暗助,只伯我縱使不被山石活埋,也要受了重傷了。國中既然發現機關,定 然不只一處,我明敵暗,倒是非得分外小心不可!」   心念未已,忽又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和剛才那枚暗器一樣,「準頭」極差,從蓬萊魔女 左千方掠過。蓬萊魔女何等機靈,此時已可斷定是有人暗中相助,這枚暗器是給她指路的。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立即跟著這枚暗器所指示的方向飛跑,果然沒有再誤踩機關,在 「崆峒二奇」等人未曾追上之前。   他們已翻過牆頭,逃入山中。孤蠻山已是桑家四老的勢力範圍,山上這股桑家堡的舊人 熟悉地形,佔了地利。公孫奇的手下可就不敢冒險深入了。   進入密林,兩人解除了緊張的心情,笑傲乾坤笑道:「今晚雖然一事無成,也總算把公 孫奇的桑家堡攪得個天翻地覆了。」   蓬萊魔女抹去了額上的冷汗,笑道:「只靠咱們的本領,只怕今晚還未能夠有驚無險 呢!那枚暗器來得好奇怪。你可注意到了?」   笑傲乾坤道:「看來在公孫奇的心腹之中,就有不顧性命的危險要幫助咱們的人。」蓬 萊魔女道:「不錯,若非公孫奇的心腹,焉能知道園中的秘密機關。但只不知這人是誰?桑 青虹一直在密室中陪伴公孫奇,未曾出過紅樓,當然下會是她。」   二人回到桑家四老的在處,和桑志、桑弘等人談起,也都覺桑青虹最是可疑,實是難明 她的心跡。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斷定,她不是全心全意地站在公孫奇這邊。要不然就不會 在那最緊要的關頭,設法阻止公孫奇出來了。至於那個偷發暗器的人,桑家三老(四老中的 老二己去少林寺)也一致認為是暗助他們的人,但也同樣猜不出這人是誰。   蓬萊魔女悶悶不樂,說道:「桑家堡聚集了這許多邪派高人,咱們的力量一時勝不過他 們,再去也討不到好處。公孫奇的毒功又將要大功告成,咱們難道坐在這裡等池練好本領再 來對付咱們?」   桑志道:「二弟已到少林寺去了。柳盟主,你昨晚說要請幾位武功高強的朋友前來相 助,那就請你發下綠林箭,明日一早,我就派出人去,分頭邀請吧。」   蓬萊魔女道:「我的意思最緊要的是想請丐幫相助,對他們可是不便發綠林箭的。其他 幾個綠林中的高手,也不太好使用綠林箭調動他們。」   笑傲乾坤道:「你留在此地協助四老,我去邀請武士敦如何?」   蓬萊魔女沉吟半晌,說道:「好雖是好,但只怕公孫奇這賦子說不定甚麼時候會到這兒 挑釁,咱們兩人,還可抵擋,走了一個,就難應付了。經過昨晚這一鬧,他已經知道咱們來 到了孤鸞山,與桑家堡舊人同在一起。他對這兒,當然更是視同心腹之患,只怕不待他的毒 功完全練成,他己是要提前動手,拔掉他所認為的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了。」   武學中修煉上乘功夫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閉關練功」,練功期間,絕不能為外物所 擾,也不能和別人動手,否則便有「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之災。一種是雖然也要在靜室練 功,但卻不必等待功行完滿,隨時告一段落,也就隨時可以和別人動手的。公孫奇昨晚曾在 重樓之內,以」傳音入密」的內功指揮「崆峒二奇」,又曾施以恫嚇,說要出來對付蓬萊魔 女。根據這些情形看來,似乎是後一種情況。蓬萊魔女在未摸清他的底細之前,自是必須加 意提防,不放心讓笑傲乾坤離去。   蓬萊魔女說道:「不如再待兩天。咱們可以斷定,青虹即使是自願嫁給公孫奇,但至少 她還是不願意與咱們為敵的。希望在這三兩天內,咱們能夠找到一個機會,跟她聯絡。」   事情商量不出一個結果,只好依照蓬萊魔女的主張,暫時採取觀望態度。   另外,他們還存有一個希望,希望知道昨晚暗助他們的那個人是誰?那人既然能夠知道 園中的秘密機關,想必是公孫奇的心腹。說不定可以得他之助,透露一點桑家堡與公孫奇的 秘密。   但怎樣才能夠與桑青虹聯絡上呢?那個人又是誰呢?他們雖然抱著希望,這希望也甚屬 渺茫。   想不到他們認為是渺茫的希望。第二天便成了現實。暗助他們的那個人是誰?這謎底也 揭開了。   這天一早,桑家三老起來未久,桑志正在給桑毅換藥,忽聽得人聲喧鬧,說是捉到了一 個從桑家堡來的人,是個女子,身份未明,不知是否奸細。   桑志連忙去看,只見他的手下背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已經來到,這少女滿身血污,臉上沒 有一點血色。桑志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這是碧絹!哎呀,她死了?怎麼死 的?柳盟主,華大俠,你門快快出來!」   將碧絹背來的那個手下說道:「屬下奉命巡山,看見這女子飛跑人林,有幾個桑家堡那 邊的人正在追她。我們出來殺退了那幾個人,這女子只說得一聲『快送我去見柳女俠!』便 暈到了。   不知死了沒有?」   說話之間,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已經來到,蓬萊魔女接過碧絹,掌貼她的背心,一股內 力輸送進去,碧絹動了一下,蓬萊魔女在她耳邊低聲喚道:「碧絹,是我未了,你還認得我 嗎?」   碧絹睜開雙眼,見是蓬萊魔女,臉上露出笑容,斷斷續續他說道:「小姐有封書信,在 我身上,是給你的,小姐已經知道你的來意,她、她很感激你!」   碧絹說得很是辛苦,臉上則始終保持著笑容,斷斷續續他說了這幾句話之後,如釋重負 的樣子,安詳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蓬萊魔女一探她的鼻息,已經斷了氣了。   蓬萊魔女極是難過,但亦已無暇舉哀,當下在她身上搜出了那封信,將屍體放了下來, 便請桑家二老(桑志、桑弘)過來一同看信。   桑家二老又驚又喜,說道:「果然是二小姐的親筆字跡。」抽出信來,只見上面寫的只 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一月之內,切勿再來。地圖一幅附上,堡中機關均己註明,一月後 來,定可如願。餘事由碧絹代陳。」   桑青虹要碧絹「代陳」的是甚麼呢?是表明她的心跡?是補充信中未盡之意?還是另有 其他在信上不便提起的事,可惜碧絹已經死了,不能再說話了。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心道:「青虹一生沒有交得知己的朋友,卻幸而有個知心的婢子, 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給她送來了這一封信。」當下吩咐桑家堡的舊人將碧絹抬去舉喪, 使和桑家二老與笑傲乾坤回去共商對策。   桑青虹的心跡雖然不是從碧絹口中聽到,但在她這封信上已是可以明顯地看得出來。她 是要在暗中相助,助他們攻破桑家堡的。另一個疑團也解開了,她果然不是甘心情願地嫁給 公孫奇!   但是,隨著這封信而來的又有新的疑團。她為什麼要鄭重叮囑,一個月之內叫眾人不可 再來桑家堡?笑傲乾坤說道:「看她信上的意思,一個月之後,她似乎有幫助咱們制伏公孫 奇的必勝把握。這就叫我不解了,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即將爐火純青,過了一個月,豈非更難 制伏?」   蓬萊魔女道:「這個我也猜想不透。咱們先看看這張地圖吧。」地圖上把桑家堡的各處 秘密機關都用箭頭指了出來,哪個地方有陷阱,哪個地方有千斤閘,哪個地方裝有機關暗器 等等,無不注得清清楚楚。熟記這份地圖,自能趨吉避凶。   笑傲乾坤道:「這份地圖對咱們的攻破桑家堡大有幫助。可是碧絹之事已經敗露,公孫 奇何等機靈,難道他不會想到青虹身上,而且還會重新換過機關麼?」   四老中的老大桑志,曾作過幾十年桑家堡的總管,對建築是個行家,懂得一些機關佈置 的學問,說道:「這些機關,若要全部翻修,重新換過,至少也得幾個月時間。還得那些舊 工匠都還留在堡中才行。二小姐是約你們一個月之後再去,一個月的閩間內,公孫奇至多能 新添幾處機關而已。這份地圖還是很有用的。何況碧絹偷送地圖之事,公孫奇也還未必知 道。」   桑弘說道:「所可慮者就只是咱們的二小姐,碧絹是她心腹的侍女,私逃出堡,公孫奇 雖然不知道她是為了何事,猜疑只怕是免不了的了。」   蓬萊魔女心思縝密,暗自想道:「青虹敢使她的侍女偷送地圖,想來也應準備好了萬一 碧絹出事的打算。」於是說道:「你們在堡中不是還有熟人麼?無論如何,設法探探消息, 青虹若有危險,我與谷涵就拼著再冒一次險,重入桑家堡救她。成與不成,也盡我們一點心 意。」   桑志道:「碧絹捨了一條性命,帶來二小姐的親筆書信,為的就是阻止你們在這個月內 再探桑家堡。我一定設法打聽消息,你們可千萬別再冒險。」   這次的打聽消息很是順利,傍晚時分,派出去與桑家堡舊人秘密聯絡的頭目回來,說 道:「碧絹逃跑之事,堡中都己知曉了。二小姐曾為此召集堡中的丫鬟役僕,宣佈此事,大 罵了碧絹一頓。說是碧絹未得她的准許,私自回家探母,枉送了一條性命,叫眾人引為鑒 戒,以後若有事要出堡的話,必須得到她和宗總管兩人的九可才行。」   桑志補充解釋道:「公孫奇篡奪桑家堡後,立下規矩,婢仆下水雖是要聽命主母,但若 要出去,則必須經過總管。宗超岱在桑家堡的權力是比主母的權力還大的。」   蓬萊魔女道:「青虹的這番做作,是演給公孫奇看的。她當然不是真罵碧絹。她這麼做 作,我想她的心裡也是十分痛苦的。」   那頭目道:「二小姐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她整天還是陪伴著公孫奇,在靜室裡也還 是有說有笑的。據服侍她的小丫頭透露,他們夫妻的感情似乎比以前還更親熱呢。」   笑傲乾坤道:「公孫奇目前最要緊的是練成他那兩大毒功,他要桑青虹指點他的練功決 秘,縱有猜疑,也必不至於便對青虹狠下毒手。如今咱們可以繼續商量如何對付公孫奇了, 青虹的信雖然說一月之後,咱們再去。定能如願,但咱們還是要作沒有意外助力的打算,照 咱們原來的計劃進行。」   從桑家堡打聽來的消息,證實了桑青虹至少在目前尚無危險,大家便都鬆了口氣。蓬萊 魔女道:「谷涵,我想過了,還是你留在此地的好。我明日下山。」   笑傲乾坤道:「哦,你要以綠林盟主的身份,自去拜會新任的丐幫幫主,那我就不和你 爭了。」   蓬萊魔女笑道:「話不是這樣說。你的武功比我強,你留在這裡協助桑家三老,我可以 比較放心。我這次去找武士敦,同時也是想見一見紫煙姐姐,看看他們成婚了役有?」武士 敦的未婚妻子雲紫煙是蓬萊魔女十分要好的朋友,故而她有此言。   商量定妥,第二天一早,蓬萊魔女便即起程。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但沒有固定的總舵 的,幸而蓬萊魔女以綠林盟主身份,在江沏到處都可以找到關係,下山之後的第三天,她就 我到了一個主持某地分舵的丐幫七袋弟子,打探了確實的消息:武士敦和雲紫煙正在南陽, 南陽有雲紫煙的老家,她父母早已雙亡,但在老家仍有長輩親屬。武士敦這次陪她口去探親 的。可能就在雲家舉行婚禮,不過目前還未見有帖子發出。   蓬萊魔女聽到了這個消息,很是歡喜。便即兼程趕往南陽。   這一日,蓬萊魔女自朝至午,趕了一百多里路,感到有點口渴,恰好路邊有個茶店,她 便進去喝茶,歇息一會,恢復疲勞。   茶店裡先有兩個客人,是一個發白如銀的老婆婆和一個濃眉大眼的粗豪少年。少年的腰 間隆起,顯然藏有兵刃。老婆婆的坐位旁邊倚著一根龍頭枴杖,漆黑髮光,顯然也是鐵打 的。北地民風好武,出門的人多數帶有兵器,男女都習以為常,不足為奇,但一個上了年紀 的老婆婆,使用鐵打龍頭枴杖在江湖行走,卻是有點特別。故而蓬萊魔女不覺多看了她一 眼。   這一看,蓬萊魔女看出了一點苗頭,不婪多了幾分詫異。原來這老婆婆年紀雖老,但雙 目有神,精光內蘊,落在蓬萊魔女這樣的武學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道這老婆婆是內家高 手,內功的造詣即使未如蓬萊魔女之達到一流境界,看這眼神,亦是很不弱了。   蓬萊魔女偷看這老婆婆,這老婆婆也在偷看她。兩人眼光碰個正著,老婆婆臉上也現出 幾分詫異的神魚,不過詫異之中,還含了幾分怒意。只見她把茶杯在桌上一頓,「哼」了一 聲,說道,「這條路上的野狗真多,好在我這老婆子有根枴杖,擅打惡狗。公狗不怕,母狗 更不怕!」   蓬萊魔女一聽,就知道這老婆子是繞著彎子罵她。不禁心裡生氣,想道:「豈有此禮,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怎的出口傷人?」   那少年卻聽不懂這老婆婆的說話,詫道:「媽,哪裡有狗?我怎的沒瞧見?」   老婆婆撇了撇嘴,說道:「蠢小子,你有眼無珠!」少年恍然大悟,說道:「媽,你說 那個魔頭還不肯放過咱們麼?」但聽說他的老巢已結人搗了,如今也不知他到了哪兒,難道 他還有工夫與咱們重算舊帳。唉,大仗打過了,時勢也好像太平了些。我還以為這次咱們可 以回家了呢!」   少年這番話是用黑道的「切口」(暗話)說的,但卻不知蓬萊魔女正是綠林盟主,任何 一種黑道上的切口都瞞不過她。   不過,聽這少年的口氣,他也還未知她母親所指的「母狗」就是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心 中一動,想道:「原來他們恐懼仇家,把我當作他們對頭派來追蹤的鷹犬了。這老婆婆武功 不弱,她口中『魔頭』自必是個厲害的人物,卻不知哪一個?」   蓬萊魔女細心琢磨他們的說話,在他們的說話裡透露出一個事實:這魔頭的『老巢』是 給人『搗』了的。蓬萊魔女心想:「桑家堡並未曾給我們攻破,他們說的這個魔頭,似乎不 應該是公孫奇。」   蓬萊魔女猜疑不定,想要去與那老婆婆解釋誤會,但那老婆婆顯明的對自己含有故意, 而她又沒有指明來罵,要解釋也不知從何釋起?只怕越解釋越是纏夾不清。蓬萊魔女是有事 在身的,她的性子又不耐煩,心想:「還是算了吧。我知道她罵錯人也就是了,還值得與她 計較麼?」   蓬萊魔女喝了茶,吃了兒件點心,精神已經恢復,正想離開,忽見外面又有兩個人進 來。那老婆婆小聲說道:「霆兒,你說不見野狗,野狗如今來了,等下我若打這兩條野狗, 你在一旁小心些,提防那個女的偷襲。」她還是懷疑蓬萊魔女是她仇家一路,但因發現了追 蹤他們的「正點兒」,所以說話客氣了些。   不再暗示蓬萊魔女就是鷹犬了。這麼一來,蓬萊魔女又不想走了。她放下茶杯,抬頭一 看,只見走進來的兩個漢子,一式打扮,從服飾和相貌上看,都不似漢人。   這兩個人走到了那張桌子,向老婆婆打量了一眼,說道:「孟大娘,躲是躲不開的,我 們也不將你為難,只要你們母子回去應卯。你們是願意吃敬酒呢?還是罰酒?」那老婆婆冷 冷說道:「敬酒怎樣?罰酒又怎樣?」   為首那個人道:「要吃敬酒,就接下這個銅牌,給主人服役三年。要吃罰酒,嘿,嘿, 那就是要我們拘你回去了。」   老婆婆冷笑道:「老婆於乎生獨來獨往,從未認過主子!你的主子是哪一位?」   那人取出了兩截斷了的箭,都插在桌上,說道:「孟大娘,你兩年前抗命折箭,如今倘 若再耿不遵,那就兩罪俱發了!哼哼,你還認得這枝綠林箭麼?」正是:魔頭氣焰高千丈, 號令強施壓綠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八回 大娘怒折綠林箭 妖女暗施蜂尾針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八回 大娘怒折綠林箭 妖女暗施蜂尾針   那老婆婆正眼也不瞧一下,淡淡說道:「不錯,這枝綠林箭是老婆子兩年之前親手折斷 的。這麼說,你們是飛龍島的人了?」   那兩個漢子道:「我們的身份沐管不著。我們只問你今次接不按令?」   老婆婆受理不理地道:「你們來得未免不是時候了。」   那兩個漢子擰眉毛瞪眼睛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婆婆道:「俺老婆干早已金 盆洗手,你若是十年之前找上門來,老婆子看在綠林同道的份上,或許會接下綠林箭,如今 嘛!嘿,嘿!兩年之前我都把綠林箭折了,何況如今?」   那兩個漢於道:「老婆子,你知道什麼?如今不比前兩年了。兩年前你抗命折箭,飛龍 島主一時無暇管你,如今嘛,你若拒接銅牌,馬上就要大禍臨頭!」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這老婆婆的對頭原來是飛龍島主宗超岱。但心裡卻有點疑惑,想道: 「這兩個漢子似乎是西域胡人。   不像是飛龍島的人物。」   那老婆婆不理他們的侗嚇,仍然淡淡說道:「是麼,們依老婆子看來,如今更不是時 候!」   那兩個漢子怒道:「怎麼不是時候?」看神氣他們已經是給了幾分面子,否則早已就想 動手。   那老婆婆道:「俺老婆子雖然孤陋寡聞,但似乎也曾聽得江湖上的朋友傳言,飛龍島的 老巢早已給人挑了,飛龍島主變成了喪家之犬,『島主』是早已做不成啦!你要我接綠林 箭,等待你們的主子當上了綠林盟主的時候再來也不遲。否則至少也要恢復飛龍島主原日的 威風,那才好發號施令!」   那兩個漢子冷笑道:「你自認孤陋寡聞,的確一點不錯。宗超岱如今是桑家堡的總管, 比原日的飛龍島主還要威風!這次我們要你接的是桑家堡的銅牌,跟我們到桑家堡去向總管 請罪。」   那老婆婆怔了一怔,道:「原來你們的主子不是飛龍島主。」那兩個漢子道:「我們的 主人是桑家堡的堡主公孫奇!不過。我們也聽宗總管的差遣。你們母子這次到桑家堡執役, 就歸我們的差遣。這是桑家堡的銅牌,你瞧個清楚!」   那老婆婆自發搖抖。顯是怒極氣極,冷笑道:「原來飛龍島主是桑家的奴才,你們又是 奴才的奴才,我孟大娘豈是聽憑奴才的奴才差遣的人?兩年前我不接飛龍島的綠林箭,如今 也就敢不接你們桑家堡的令牌!」   老婆婆說活之時,把那面銅牌抓在手中,說話完了,掌心一攤,「噹」的一聲,放在桌 上。只見那面銅牌,已變成了一個不大規劃的帶著稜角的圓球。   那兩個漢子呆了一呆,但神色依然不變,為首的那個打了個哈哈,說道:「倒也有幾分 本領。但只憑你這一點點功夫就不接桑家的令脾,那也未免太笑話了!」   老婆婆厲聲說道:「是笑話不是笑話,手底下見過方知,我這點微未之技,你老哥不放 在限內,那就請教你的吧!」   茶店的店主嚇得渾身發抖,遠遠地打躬作揖道:「求求你們,別、別在小店裡動手。」   那兩個漢子道:「好,你既是決意下吃敬酒吃罰酒,我們只有奉命拘你回去。你要在哪 裡動手?」   老婆婆道:「到外面打去!」   那兩個漢子道:「好,隨你的便,諒你也跑不了,我們在外面先候了。」說話未了,只 聽得「轟隆」「轟隆」兩聲巨響,牆上穿了兩個洞,這兩個洞都作人形,和他們的身材完全 一樣,原來是他們貼著牆壁,硬生生的就破壁而出的。   路邊的茶店半邊露天,內進的茶座,也是兩面開門的,這兩個漢子不走門戶,偏要洞穿 牆壁,分明是向那老婆婆報以顏色。   老婆婆心頭微凜,想道:「這兩個奴才倒也不可小覷。」但雖是心頭微凜。卻也不懼。 老婆婆悄聲囑咐兒子幾句,便即拿起龍頭杖,說道:「店家,這面銅牌也值得二三兩銀子, 夠你修補牆壁了。我不接他的,就留給你吧。」   老婆婆枴杖一點,身形一掠,已落在路中。這次她並非有意炫耀,但這份輕功,卻也足 以驚世駭俗。就似從茶店裡飛出去一般,那粗豪少年比不上他的母親,換了兩次步緊緊跟在 母親後面。   為首的那個漢子道:「好,孟大娘,你不是說我不配差遣你嗎?隨便你罵我什麼,奴才 的奴才也好。就讓你見識見識桑家堡中一個不成氣候的奴才的本領吧!」   這漢子氣這老婆婆輕視於他,挑這老婆婆動手,話一說完。亮出了一對日月雙環,蓬萊 魔女的座位正好倚窗觀戰,見這漢子亮出日月雙環,不禁心中一動。   心念未已,雙方已經交手,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老婆婆的龍頭枴杖使出 「蒼龍出海」的招數,直搗過去,卻給那漢子的雙環一合,枴杖搗不到他的胸前,便給他阻 住。但那老婆婆的枴杖立即抽出來,那漢子想把雙環夾著她的枴杖將枴杖奪走的企圖也落了 空。   另一邊,另一個漢子撲向那少年,少年橫刀一立,一招「金龍振翅」斜削出去。這個漢 子不用兵器,雙掌如環,滾斫而進。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手法卻與中原的任何一派 都不相同。少年橫刀疾劈,眼看刀鋒就劈看那漢子的手腕,漢子駢指一推,貼著刀背,倏地 反推回去。少年這一刀去勢很勁,突然給反推回來,險險自己所中自己的額角。   蓬萊魔女兩面各看一招,已是知道這兩人的來歷。心裡想道:「原來是崆峒二奇的弟 子。看來他們的功夫已得了他們的師父七八成,只怕孟家母子不易應付。」   蓬萊魔女有心看一看孟大娘的武功,不想立即出手,看了幾招,只見孟大娘的那根拐仗 橫劈直搗,夭矯如龍,勁鳳呼呼,招數與武功都是頗為不弱。與她作對手的那個漢子,日月 雙環的招數更為古怪,或圈、或鎖、或壓、或推,把孟大娘的猛烈的招數一一擋回去。不 過,仍是孟大娘稍稍佔了一點上風。   盂大媲這邊稍佔上風,分一邊,她的兒子可差得遠了,擋了幾招、乎忙腳亂。少年遵守 剛才母親的囑咐,一見不妙,便使出一路護身刀法,同時向母親靠攏。   孟大娘一聲大喝,龍頭枴杖反豐一挑,突然捨了那個使雙環的漢子,先救兒子之危,拐 杖移轉方向,攻她兒子的那個敵手,那個漢子雙掌合抱了一個「太極勢」,掌力牽引、激 蕩,把杖頭推開。但他的功力究竟不如孟大娘,雖然解了這招,卻也禁不住倒退三步。   兩母子會合,並肩禦敵。孟大娘的龍頭枴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接了對方兩個高手七 成以上的攻勢。少年幫不了母親多大的忙,孟大娘差不多是以一敵二,三十招一過,孟大娘 漸漸招架不住,拐法散亂,顧此失彼,力不從心。   蓬萊魔女心道:「待她略略吃點苦頭,我再出手。」心念未已,只聽得「噹」的一聲, 空手的那個漢子突出怪招,雙雙如環地推進,欺到了那少年的身前,小指頭只是輕輕一勾, 勾著了刀環,把少年的朴刀勾脫了手,跌落地上。老婆婆大吃一驚,連忙護住兒子。   蓬萊魔女正想出手,忽見路上塵頭大起,來了兩騎快馬,騎馬的人是一對男女,男的 「咦」了一聲,叫道:「玉妹,你看,那不是孟大娘嗎?」女的快馬爭先,立即揚聲叫道: 「乾娘,讓我來替你打發這兩個賊子。」那男的也叫道:「孟大哥,別慌,我來幫你!」原 來這對男女,不是別人,正是耿照和她表妹秦弄玉。   耿照自從棄官之後,與秦弄玉留在江南,雙雙行俠江湖,蓬萊魔女與他們許久未見,此 時突然見他們出現,頗感意外之喜。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一年多不見了,且看看他們的武功進境如何?」蓬萊魔女曾為耿 照解決過幾件為難之事,又曾指點過秦弄玉的武功,對他們一向是像弟妹一般愛護的。但她 躲在茶店裡觀戰,耿、秦二人卻尚未發現她。   耿、秦二人來得恰是時候,雙劍齊出,替孟家母子解了險招。秦弄玉道:「乾娘,你和 大哥歇一會吧.我們若是不濟,請你再來幫忙。」   孟霆和他們之間有過一段尷尬的事情,秦、耿二人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但他則仍是芥蒂 不消,他不願要耿照助他,仍想奮戰下去。可是他的兵刃給那漢子奪去了之後,腕臂也受了 點傷,此時手腕已紅腫起來,只有一條手臂可用。孟大娘瞪了他一眼,說道:「霆兒,別逞 強了。我給你敷傷。」將他拉下。   耿照舞起寶劍,劍光溜溜地轉了個圓圈,把對方的日月雙環碰了回去,蓬萊魔女好生歡 喜,心想:「耿照倒是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練得有了八九分火候了。」耿照是桑青虹最初喜歡 的人,可惜這只是單方面的相思、以致沒有結果,桑家的「大衍八式」就是桑青虹私自偷傳 結他的。蓬萊魔女見耿照使出這「大衍八式」,想起桑青虹的不幸遭遇,其中一大部份的原 因,未始不是失戀所致,故而一面是為耿照喜歡,一面也不禁有點為桑青虹感到難過了。   秦弄玉使的是她家傳的「躡雲劍法」,「躡雲劍法」本是一門上乘劍法,以前只因秦弄 玉本身功力尚淺,所以劍法的威力未能發揮,在江湖上碰到二流的腳色,也往往吃虧。自從 她得蓬萊魔女替她打通經脈,又指點了她的內功訣竅之後,如今經過了兩年,果然是今非昔 比。和她作對手的那個人,已得了「崆峒二奇」」亂環掌法」的真傳,在江湖上也勉強算得 是一流好手了。秦弄玉使出「躡雲劍法」對付他,居然半點也不吃虧。   但耿、秦二人使出全身本領,也不過僅僅能夠與「崆峒二奇」的弟子打成平手而已。蓬 萊魔女心道:「他們的武功已大有進境,但即使孟大娘喘息過後,再來參戰,要打敗這兩個 人,只怕也還得半個時辰。我且助他們一臂之力。早早了結吧。」   蓬萊魔女不耐煩久候,於是隨手將桌上的一根筷子拿了起來,折為兩段,便當作晴器使 用,打將出去。   蓬萊魔女的內功何等深湛,這兩截斷筷打出,無聲無息,卻蘊藏著極強的內力。當然 「崆峒二奇」的弟子亦非弱者,暗器襲來,他們也及時發覺了。但其時要躲避已來不及,使 「亂環掌法」的那個漢子因為蓬萊魔女射來的斷筷井沒有挾著勁風,心中不以為意,便伸手 來接。   那漢子把手一抄,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哎喲。喲!」忽覺掌心劇痛,原 來他雖然接著斷筷,掌心卻給刺穿。那半截筷子在蓬萊魔女手中射出、竟是附於利箭。這漢 子剛說得兩句譏諷的說話,就禁不住疼痛,哀號起來了。   另一截斷筷射向那個使日月雙輪的漢子,這人武功較弱,雙輪推擋,把筷子碰落。可是 蓬萊魔女在筷子上蘊藏的內力,也把他的雙輪震歪,耿照乘機一劍刺去,在他的胳膊上劃開 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這兩個漢子受了一支斷筷之傷,連發暗器的人是誰,都還未知道!但只憑這人的暗器功 夫,已是在他們的師父之上。這兩個漢了情知碰到了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禁不住心頭大 駭,連忙拔步飛逃。   秦弄玉叫道:「柳姐姐,呀,你在這兒!」蓬萊魔女從茶店中笑吟吟地走出來,說道: 「這兩個小賊,值不得追池。照弟,玉妹,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耿照與秦弄玉驟然見蓬 萊魔女,喜出望外,連忙上來閒見!   孟大娘已替她的兒子包好了傷,蓬萊魔女剛才用斷筷傷敵的時候,也正是她剛剛站起姐 去助戰的時候。故而蓬萊魔女這手驚人的絕技,她是看在眼中的。此時孟大娘又是驚駭,又 是尷尬。心中想道:「這個女子是誰,武功這麼了得,糟糕,我剛才還罵了她呢!」   秦弄玉道:「乾娘,你剛才是和柳盟主在這茶店之內喝茶嗎?」孟大娘大吃一驚,訥訥 說道:「甚麼?這位是——」秦弄玉道:「哦,原來你們還未認識。這位柳姐姐正是當今的 綠林盟主,柳女俠、柳清瑤。乾娘,你早已金盆洗手,不過,說起來,也還是同道中人。」   孟大娘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道:「原來是綠林盟主蓬萊魔女!我以前只道一個年紀輕輕 的女子怎配當綠林盟主。甚麼『魔女』的稱號,只怕也是言過其實的。不想她果然是有驚世 駭俗的武功。見面還勝以聞名!」   孟大娘極是尷尬,上來施了一禮,說道:「老婆子糊塗,不知是盟主駕臨,說錯了話, 還望盟主不要見怪,」   蓬萊魔女還了一禮,笑道:「我也不知你是秦家妹子的乾娘,說起來,你是長輩,我沒 有及時助你,也望你不要見怪。」   秦弄玉不知她們之間的過節,接著向蓬萊魔女解釋道:「前兩年我初次往江南的時候, 不幸誤搭了鬧海蚊樊通這一艘的賊船渡江。幸而於娘在這船上,救了我的性命。我在她家中 養病。   她認我作於女兒的。我的乾娘也正是孟釗的嬸嬸。乾爹已經去世,是綠林中的老前輩孟 振。柳姐姐,你聽人說過吧。」   蓬萊魔女笑道:「這就越發不是外人了。你們的老家是不是在蓬萊,鄰居是一位姓玉的 人家,主人是退休的老鏢頭的?」   孟大娘道:「不錯,柳盟主,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笑道:「玉家的小姑娘你可還記 得?這小姑娘如今是我的副寨主,與我情如姐妹。」   孟大娘道:「哦,你是說珊瑚這小妮子嗎?這可真是她的造化了。」但喜歡之中掩不了 惆悵的神情,接著歎口氣道:「珊瑚這小姑娘本來是要許配我的侄兒孟釗的,後來兩家遭了 意外的災難,以至分開。孟釗陰差陽錯,不知怎的,卻娶了大魔頭桑見田的女兒桑青虹。這 個桑青虹比起玉姑娘可差得遠啦!丈夫受她的氣,固然不在話下,連我們做長輩的,她也全 不放在眼中!」孟大娘曾受過桑青虹的氣,及今思之,猶有餘憤。   蓬萊魔女心道:「他們本來不是一對佳偶,誰叫你的侄兒用卑劣的手段騙了青虹?」但 孟釗已死,人死了也就不必再提了。   蓬萊魔女不給青虹辯白,只是笑了一笑,道:「青虹也是很可憐的。孟大娘,你只當沒 有這個侄兒和侄兒媳婦好啦。你上哪兒?」   孟大娘道:「柳盟主,你的良言勸告,恕我只能聽你一半。   桑家堡的二小姐我是不配做她的嬸嬸的。但我的親侄兒,我怎能不認?我丈夫的大哥只 有孟釗這個孩子,實不相瞞,我正是要去找他。」   蓬萊魔女只好把事實告訴她道:「孟大娘,我本來不想惹你傷心。但事既如斯,讓你知 道也好。免得你枉費精神尋覓孟釗。」   孟大娘大吃一驚,說道:「你是說盂釗,他、他已經——」   蓬萊魔女道:「不錯,他已經死了!」   孟大娘吼道:「一定是桑青虹這賤婢將他害的!」   蓬萊魔女正色說道:「不是。殺你侄兒的兇手是公孫奇。育虹也給公孫奇擄了。」蓬萊 魔女不想引起孟大娘大多的誤會,瞞著了桑青虹再嫁給公孫奇這件事。   孟大娘神氣詛喪,說道:「罷了,罷了,這仇我老婆於是不能替侄兒報了。」她的兒子 孟霆怒道:「不錯,咱們是連公孫奇手下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也打不過,但豈能就任憑大哥 任死,不報這仇?報不了仇,咱們也不能失了好漢本色。」   孟大娘沉吟半晌,說道:「報仇也不能胡來,我想去請你父親生前的幾位好友。」   孟大娘之言,正合蓬萊魔女心意,說道:「不錯,你多邀幾個人來,咱們可以合力攻打 桑家堡。」   孟大娘道:「江南的薩氏兄弟是先大的至好,我準備先去邀請他們。」   蓬萊魔女道:「薩氏兄弟還在辛棄疾那兒麼?」   耿照道:「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的。辛大哥組成了一支飛虎軍,薩氏兄弟任軍中教 頭,想必在短期內不至離開。」   蓬萊魔女道:「孟大娘,你去會晤薩氏兄弟,請代我致意,並問候辛將軍。這位辛將軍 是南宋小朝廷中,堅持抗金的少數將領之一,與武林朋友一向是肝膽相照的。」孟大娘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以綠林人物的身份,去探訪官軍中的教頭。」   蓬萊魔女接著道:「薩氏兄弟與江南的許多武林朋友相熟,倘若他們一時不能離開職 守,你可以請他們介紹你去見江南的新武林盟主文逸凡。文逸凡與我的交情也很不淺的,你 可以用我的名義,請他到桑家堡的孤鸞山一敘。」   孟大娘道:「多謝柳盟主鼎力幫忙。」蓬萊魔女道:「公孫奇已是武林公敵,咱們乃是 戮力同心除此奸賊,談不上是誰幫忙誰。嗯,這位孟大哥傷勢如何?」蓬萊魔女之意若是孟 霆傷重的話,就請他留下養傷。   孟霆面上一紅,說道:「不礙事。我隨家母前往江南。」   孟大娘道:「霆兒,過來向柳盟主和耿大哥道謝。」孟霆的神態甚是尷尬,在向耿照道 謝之時,尤其如此。   原來當年秦弄玉在孟家養病之時,孟大娘很想秦弄玉做他媳婦,孟霆對她也是十分傾 慕,時時獻慇勤的。後來耿照來孟家接秦弄玉,孟氏母子方知秦弄玉早已有了心上人。當時 曾經鬧過一點小小的不愉快的糾紛。孟霆之所以堅持要母子同往江南,主要的原因也正就是 為了避免與耿、秦二人同在一起。   孟大娘過去曾對秦弄玉有聽不滿,但此時亦早已看開了,知道婚事不能勉強,於是說 道:「玉兒,你當日勿匆離開,乾娘想給你一件禮物,還沒有給你。」當下取出了一支碧綠 的犀角,說道,「這是通靈犀,任何毒藥,只要將這支通靈犀一試,便會變成黑色,可以根 據魚澤的深淺,試出毒性的。乾娘飄泊江湖,只怕不一定能喝你的喜酒,但願你和耿公子早 日……嘿,嘿,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害甚麼羞?嗯,我沒有女兒,你就是我的親女兒一般, 這支通靈犀就權當我給你的壓箱子的禮物吧。」這是北方的俗語,母親在女兒出閣時,所給 的最貴重的東西稱為「壓箱」。   這一下輪到了秦弄玉杏臉飛霞,但見孟大娘盛意拳拳,此情難卻,也就只好收了下來。   孟家母子走後,蓬萊魔女笑道:「怎麼,你們還未成婚的嗎?我可沒有孟大娘的眼力, 一眼就看出你還是閨女。」   秦弄玉滿面通紅,嬌嗔說道:「柳姐姐說活沒好正經,虧你還是綠林盟主呢。」蓬萊魔 女笑道:「男婚女嫁,人生大事,有甚麼不正經的?」秦弄玉道:「那麼你呢?」蓬萊魔女 爽爽快快地答道:「半年之後,諸你們喝我的喜酒。」耿、秦二人是知道她與華谷涵的事情 的,忙即向她賀喜。耿照道:「華大俠呢?怎的你們不是同在一起?」   蓬萊魔女道:「谷涵在孤鸞山。對啦,我正有幾件事情要告訴你,咱們進這茶店談 吧。」   茶店主人驚魂初定,見蓬萊魔女回來,怔了一怔,戰戰兢兢地上來招待。蓬萊魔女笑 道:「敵人已給趕跑了,你還怕甚麼?我的茶錢未付給你,當然是要回來。請你另沏壺茶, 多拿幾碟糕點。」   知友傾談,清茶代酒。蓬萊魔女首先告訴他們關於玉面妖狐的結局,耿、秦二人又是歡 喜,又是遺憾。歡喜的是仇人已除,遣憾的是他們未得親手報仇。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殺了玉面妖狐也好。如此一來,他的陰毒險狠的手段就越發令人 看得明白,甚至連他的『自己人』也寒心了。嗯,如今你們的仇人已除了,還等甚麼?」秦 弄玉初時呆了一呆道:「你說甚麼?」驀地恍然大悟,嗔道:「你又來了。」   她給蓬萊魔女兩番問起她的婚事,禁不住杏臉飛霞。但在嬌羞之中,卻又似是隱藏著心 事。蓬萊魔女是過來人,看了她的神情,心中已有所悟。   蓬萊魔女問道:「你們這次北來,可有何事?」秦弄玉道:「為的就是來向你討喜酒喝 呀。」蓬萊魔女笑道:「不單單是為來探我吧?」側目斜睨,只見耿照的臉上也出現兩朵紅 暈了。   秦弄玉終於說道:「柳姐姐,聽說你的侍女珊瑚已做了尼姑,是真的嗎?但我剛才又好 像聽得你說她還是你的副寨主。」   蓬萊魔女哈哈笑道:「原來你們是為了這個原故,至今尚未成婚。」   蓬萊魔女一言道破了他們的心事。要知珊瑚對耿照恩深義重,與他的交情也非桑青虹可 比。所以他對桑青虹並無「負心」之感,但對珊瑚之削髮為尼,卻深感內疚於心。   蓬萊魔女笑過之後,說道:「不錯,珊瑚是曾削髮為尼,但如今則是準備做新娘子 了。」   秦弄玉又驚又喜,說道:「真的?」蓬萊魔女道:「我騙你做甚麼?本來他們早就要成 婚的,只因官軍攻打山寨,我又外出,婚事才耽擱下來。你們若隨我同往山寨,正可以趕得 上喝她的喜酒。」當下將珊瑚與陸勉的事情告訴他們,聽得他們皆大歡喜。   耿照解了心頭之結,想道:「珊瑚有了著落,我也可以心安了。」於是轉換話題,向蓬 萊魔女問道:「柳姐姐,你剛才說及青虹被公孫奇所擄,這,這是怎麼回事?」要知耿照雖 然不愛桑青虹,但總是受過她的恩惠,對她不能無所關心。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珊瑚有了個好結局,青虹的遭遇可比她慘得多了。她不僅被擄, 而且,而且被迫……」說至此處,神色慘然,不忍再說下去。秦弄玉已經明白,驚道:「她 是被迫做了她姐夫的繼室麼?有這樣的事?」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耿照忍不住罵道:「公孫 奇真是畜牲!」   蓬萊魔女把兩探桑家堡的所見所聞一一告訴了他們,說道:「起初我還懷疑不定,不知 青虹是否出於自願?如今則已經可以斷定,她之所以嫁給殺害姐姐的囚手,實在是有著無限 的委屈,而且一定是別有用心的。雖然我不知道她的具體計劃,但她的忍辱負重,定有圖 謀,這一點已是無可懷疑了。」   秦弄玉毅然說道:「照哥,桑青虹於你有恩,如今她落在魔掌之中,咱們可不能坐 視!」桑青虹與耿照的事情早成過去,所以秦弄玉早就不把桑青虹當作情敵了。   耿照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秦弄玉所說的正是他心裡想的。本來他還有點顧慮秦弄玉或有 誤會,如今聽得秦弄玉與他同心,大為歡喜,說道:「不錯,莫說咱們欠了桑青虹的人情, 即使是個漠不相關的人,咱們也該為武林伸張正義的。公孫奇是武林公敵,咱們的力量除不 了他,但也可以為大夥兒盡一點力。咱們這就到孤鸞山去,聽華大俠的調度吧。」   蓬萊魔女道:「桑青虹通知我們,是在一個月之後才約我們去再攻桑家堡。現在還有二 十天的時間。你們可以繞道登州,到宋金剛那幾打個轉,請宋金剛也代邀幾位朋友同去。」 宋金剛是武林中一位頗有威望的前輩,當年曾為了公孫奇威脅雲家之事,召集過一班俠義 道;替雲仲玉、雲紫煙父女出頭,到桑家堡與公孫奇打過一場的。後來在採石礬之戰,他也 曾與蓬萊魔女井肩抗敵。   計議已定,蓬萊魔女與耿、秦二人分手,約好了二十天後在孤鸞山再會,便即各自登 程。   一路無事,三日之後,蓬萊魔女趕到了南陽,雲紫煙的家裡她是去過的,這次舊地重 來,無須向人打聽。   到了雲家,只見雲家的大門緊閉。蓬萊魔女不禁有點詫異。   這時已是將近午間的時分,按說一般民家,大門都是應該打開的了。蓬萊魔女心想: 「難道他們也碰上了甚麼意外?」   蓬萊魔女思疑不定,隨又想到:「以武士敦的武功而論,足可列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內。 邪派中人,勝得過他的,恐怕也只有神駝太乙與公孫奇而已。公孫奇如今正在桑家堡閉關練 功,神駝太乙新任金國國師,也絕不會輕易離開大部。何況雲紫煙也早已練成了她師門的 『無相劍法』,他們二人聯手,那便是神駝太乙到來,也決計討不了好去。他們何至於遭受 意外,或許是他們不在家吧。」   蓬萊魔女根據常理推測,覺得無謂杞憂。但她是個膽大心細的人、卻也不能不預防萬 一。於是不去拍門,使出最上乘的輕功,悄悄無聲地便跳了進去。不管武、雲二人是否在 家,先察看一個究竟。她和雲紫煙是最要好的朋友,無須顧慮失禮。   雲家的建築是北方常見的那種「四合院」,前面是庭院,兩邊廂房,中間客廳,庭院是 曲尺形,拐彎進去,時著廂房的後窗。   蓬萊魔女一跳進庭院,便已隱隱聽得東面的一間房內有重濁的呼吸聲息。蓬萊魔女吃了 一驚,心道:「難道是紫煙病了?」   要知有上乘武功的人,即使是在睡著的時候,呼吸也是很輕的。   呼吸重濁,除非是得了病。   蓬萊魔女正想貼窗偷窺,看看裡面是誰。還差兩步,未到後窗。驀地裡「喀啦」聲響, 梨花木的窗裕片片碎裂,一股力道排山倒海地破窗而出,向她猛壓。幸而蓬萊魔女早已有提 防,拂塵一掃,抵消了對方的一半勁力,隨即一個「細胸倒翻雲」倒躍閃開。蓬萊魔女又喜 又驚,連忙叫道:「武幫主,是我!」武士敦的金剛掌力威猛無比,蓬萊魔女一接觸這股金 剛掌力,已知是武士敦無疑。   武士敦掌力一發,立即喝道:「好,有膽的你這次莫逃!哎呀,原來是柳盟主,真是天 大的誤會了,恕罪!恕罪!」他剛罵了一句,已聽見蓬萊魔女的聲音。   蓬菜魔女詫道:「武幫主,你以為來的是誰?」武士敦道:「請進來說。」蓬萊魔女見 他神色不對,料知是出了事情,心裡著急,不待他開門,便從破了的窗子跳人。   一看之下,嚇得蓬萊魔女也不禁大吃一驚,同時也明白了武土敦何以有那樣的誤會了。 原來她的好友、武士敦的未婚妻子雲紫煙此時正躺在床上,面如黃蠟,氣喘吁吁。她見了蓬 萊魔女,雙眼微張、嘴唇開闔,似乎是想打招呼,但卻說不出來。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這兩年來又跟父親學了一些醫學,一看之下,已明究竟, 連忙搖手阻止雲紫煙說話,便問武士敦道:「紫煙姐姐是中了喂毒的暗器,你正在運功為她 驅毒麼?」武士敦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毒性很厲害,我雖然把她救活過來,卻還未脫 危險。」   蓬萊魔女道:「好,是怎麼回事你等下再說。咱們先合力救治紫煙姐姐。你拿一杯水 來,我這裡有辟邪丹。」   辟邪丹是柳乖宗秘製的靈丹,善解百毒,蓬萊魔女輕輕在雲紫煙下已一托,雲紫煙嘴巴 張開,武土敦把辟邪丹納入她的口中,和水送下。過了半晌,雲紫煙喉頭咯咯作響,蓬萊魔 女與武土敦各出一掌,抵著她的背心,以本身真力,助她運氣行血,同時令藥力可以加速發 揮功效。雲紫煙吐出了兩口腥氣很重的瘀血,輕鬆許多,這才說出話來:「柳姐姐,你怎來 得這樣巧?真是多謝你了!」   蓬萊魔女笑道:「你別擔憂,很快就會好的。你再忍耐些兒,我與士敦替你驅除餘毒。 你好了咱們再傾談吧。」   武士敦與蓬萊魔女都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兩人合力為雲紫煙清除餘毒,不過半個時 辰,雲紫煙大汗淋漓,體中餘毒,都已隨著汗水蒸發,臉色也漸轉紅潤。但她出了渾身大 汗,精神則是頗為困頓。蓬萊魔女點了她的昏睡穴,雲紫煙便即呼呼人睡。本來一般的點 穴,是多少都會令對方的身體受到損害的,只有柳元宗從「穴道銅人」所學的一種獨門點穴 手法,卻可以給人治病。蓬萊魔女點了雲紫煙的昏睡穴,正是助她酣睡以復精神。   雲紫煙熟睡之後,武士敦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這才有空告訴蓬萊摩女。原來雲紫煙 是昨晚三更時分受人暗算的。   蓬萊魔女道:「當時你們不在一起?」武士敦道:「我在隔房。但那賊人是同一時候向 我們暗算的。我及時發覺,未給傷著。可憐紫煙卻遭了毒手。」   蓬萊魔女詫道:「這賊人是何等樣人?紫煙竟會遭了他的暗算?你也沒捉住他?」   武士敦面有愧色,說殖:「說來慚愧,我連這賊人的面都沒見著。當時我正在靜坐練 功,尚未入睡的。我一掌打落他的暗器,隨即向窗外連發兩記劈空掌,只聽得那賊人哼了一 聲,踏碎了兩片瓦,但待我追出來時,他已是走得無影無蹤了。當時我不知道紫煙遭遇如 何,不敢再去追他。入房一看。紫煙已是著了一枚毒針。」說罷將那枚毒針取來給蓬萊龐女 看,只見針如蜂尾,通體黝黑,製作極為精巧,針尖有孔,毒液就是從那小孔中注入人體 的。饒是蓬萊魔女見多識廣,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暗器。   蓬萊魔女心裡想到:「這賊人的真實本領不知如何,但他能夠接武士敦的兩記劈空掌, 只踏碎兩片瓦,看來即使比不上武士敦,相差亦是不過,」   武士敦道:「可惜我未得與這賊人見個真章,但他的別樣功大不知,輕功卻是遠遠在我 之上。柳女快,請你從這個線索給我推究一下,邪派中的高手,有誰是輕功特別好的?」   蓬萊魔女道:「邪派中人,大都行蹤詭秘,我所知的亦屬有限。」武士敦道:「就你所 知的而論,你以為嫌疑最大的是誰?」   蓬萊魔女道:「在江湖上露面的邪派中人,輕功最好的是一個採花賊,綽號『花蝴蝶』 的孫靈飛。但此人輕功雖好,武功卻也尋常。我本來有幾次想除去他的,每次都因另有要事 不克分身,才暫時容這小丑跳梁而已。昨晚暗算紫煙姐姐的人,能夠接得下你的兩記劈空掌 力,孫靈飛是不會有這樣本領的。除了孫靈飛,輕功內功都好的就只有一個公孫奇了。但公 孫奇此刻正在桑家堡閉關練功,也不應該是他。」   對於這樁「無頭公案」,蓬萊魔女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武土敦道:「此人既然蓄意要 來傷我性命,一次不成,想必還有第二次露面。咱們就待他自投羅網好了,不必費神再 猜。」   蓬萊魔女道:「我也向你打聽一個人。這個人是丐幫弟子,伏魔杖法與金剛掌力造詣都 很不錯。雖然比不上你,也可以算得是個一流高手。」   武士敦道:「是不是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短小精悍的漢子。」   蓬萊魔女道:「正是。」武士敦道:「你在哪兒碰上他的?」蓬萊魔女道:「第一次他 跟御林軍的副統領擅世英來攻打我的山寨,給我打敗。第二次在孤鸞山上再度交手,他與另 一個武功比他更強的高手同來,這一次,又給他僥倖逃脫。」   武土敦道:「這麼說來,此人現在是投奔公孫奇,為虎作悵了。」蓬萊魔女道:」可不 是嗎?所以我要來告訴你。你知道他是誰?」   武士敦道:「他是朱丹鶴的兒子,朱丹鶴混入丐幫、做過長老。在他入幫之前,業已娶 妻生子,但他卻是瞞著幫眾,不讓別人知道他有這個兒子的。此事我也是最近方才打聽出 來。聽說朱丹鶴偷偷將丐幫的武功傳給兒子,還把丐幫的一些機密文件、如各地分舵首領的 名單等等也給了兒子。他這兒子用的是他全國的姓名麻大哈,是金國的一名衛士,據說朱丹 鶴私通金國,也就是由他的兒子暗中作聯絡的。如今他投到桑家堡,想必是擔負金廷與公孫 奇之間的聯絡任務。我正要為丐幫除此禍患,多謝你給我報訊。」   蓬萊魔女道:「我正是來邀請你們到桑家堡合力除公孫奇的呢,如此說來,正是一舉兩 得了。」   當下蓬萊魔女將桑家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武士敦。武土敦焦急道:「紫煙如 今傷勢還未好,會不會耽誤你們的事情?」蓬萊魔女道:「還有半個月時間,紫煙姐姐三天 內我想是可以好得了的,咱們用十天的時間,就可以赴回孤鸞山了。」   武士敦放下了一重心事,問道:「柳女俠,你是走路來的吧?」蓬萊魔女道:「是的, 桑家堡舊人在桑家四老率領之下,在孤鸞山與公孫奇對峙,他們因為勢孤力薄,採取是隱藏 騷亂的成術,故而大家都是沒備馬匹的。當然,我在下山之後也可以買一匹坐騎,但尋常的 馬匹,跑得未必比我快。走路還有一樣好處,晚上也可以施展輕功,我是日夜兼程,趕到你 們這兒的。」   武士敦道:「怪不得你來得這麼快。從孤鸞山到這兒將近三千里,你只用十天工夫,輕 功之高,當真是令人佩服!」   蓬萊魔女笑道:「每天不過走三百里路,算不了什麼。三百里路,比較好的坐騎也可以 走的,就只怕它不能連續走這麼多天,所以我不用坐騎。」   武士敦誼:「我和紫煙回來之後,有幾位朋友送給我們坐騎,都是能走長途的駿馬。咱 們回去的時候,換乘馬匹,就可以更快些趕到孤鸞山了。」   蓬萊魔女正考慮到雲紫煙病癒之後,恐怕還未能施展輕功,聽得武士敦有足夠的駿馬代 步,喜道:「那就更好了。」   武士敦詳細問了蓬萊魔女兩探桑家堡的情形,說道:「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已將練成,又 有崆峒二奇、飛龍島主、麻大哈等人為虎作悵,確是不容小視。嗯,還有一個你說是和麻大 哈同在一起,卻比麻大哈本領更高的入,這個是誰?」   蓬萊魔女道:「這個人的大力金剛掌十分了得,他接了谷涵的十來招,雖然不敵谷涵, 卻也沒有受傷,看來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我已經請桑二老上少林寺報訊了。」   武士敦道:「哦,原來是少林的叛徒。上月打傷杜永良,想必就是同一個人。」   杜永良是東海龍的太弟子,武功甚高、蓬萊魔女聽說他被打傷,吃了一驚,細問來由。   武士敦道:「社永良上月到某處探詢一支義軍的下落,路上碰上此人,給他打了一掌, 聽說如今還在養傷。」   蓬萊魔女憤然說道:「想不到在名門正派之中,也出了叛徒。」武士敦道:「龍生九 種,各各不同。在敵勢猖獗,國家多難的時候,一方面有不畏強暴,一心一意為國為民的英 雄兒女;一方面也有貪圖名利,認賊作父的無恥漢奸。這也不足為奇,但叛徒奸賊總是少 數,咱們不必為此灰心。」蓬萊魔女道:「你說的是。」   這一晚他們在雲紫煙房中守護,一晚平安無事。第二日雲紫煙一覺醒來,已好了一半。 她是曾經受過公孫奇迫害的人,聽說桑青虹如今也落在公孫奇的魔掌,更是不勝憤慨,恨不 得立即趕到桑家堡去,報仇雪恨。   蓬萊魔女笑道:「紫煙姐姐,你著想早日復原,那必須聽我的話,安心養病,不可動 怒,我擔保你三日之後,便可恢復如常。」要如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乃是天下第一搾醫, 自從她們父女團圓之後,蓬萊魔女不但得她的父親傳以上乘武功,還跟父親學了一些高明的 醫術,故而她有把握斷定雲紫煙三日之後可以復原。   這三日中,武士敦與蓬萊魔女下分日夜,輪班給雲紫煙看護,準備那個「飛賊」再來騷 擾,結果卻是平安度過,毫無意外。   三日之後,雲紫煙果然恢復如常,於是他們便離開南陽,趕回孤鸞山去。   武士敦挑選的三匹坐騎、都是耐走長途的駿馬,他們為了愛惜馬力,尚未放盡,每天已 可以走上三四百里。估計不到十天的工夫,便可以回孤鸞山。   那「飛賊」始終沒有出現,一路上也沒有碰到可疑的人。武士敦有點納罕,也有點「失 望」,心想或者是那」飛賊」識得利害,知難而退。桑家堡大敵當前,武士敦也不急於報 仇。賊人既沒有出現,他也暫且把這事情擱在一邊了。   連續三天,一路平安,但想不到第四天卻出了一個意外。並不是在路上遭遇襲擊,而是 在一個小客店中受到暗算。這次,那賊人採取了另一種手段,不傷人而傷馬。   前一日的晚上,他們在一個小市鎮的客店投宿,晚上他們仍然是輪流守夜,不敢鬆懈 的。這一晚也沒有察覺有何風吹草動,不料第二日早晨,他們準備動身之時,卻發現他們的 三匹坐騎都已給人毒斃!   小客店的馬廄是茅草木板搭蓋的,很是簡陋,但在院子的一旁,是靠著他們所住的客房 的。他們晚上竟沒有聽到絲毫聲息,這賊人的輕功之高,可想而知。   陪他們到馬廄牽馬的店主嚇得面青唇白,生怕他們追究,訥訥說道:「昨晚在小店投宿 的客人,除了你們三位客官之外,只有兩名住客,他們都是本地殷商,我都認得的。他們一 早趕集去了,你們要不要找尋他們?」店主是既怕武士敦要他賠償,又怕得罪本地客人的。   武土敦情知不會是店中人下的毒手,反而安慰店主人一番說道:「這都怪我們防範不 周,不關你的事。」給了房飯錢之外,武士敦另外還多加了一兩銀子,作為他埋葬三匹馬的 酬勞。武士敦特別交代這店主人,馬肉有毒,絕不可食,只能埋葬。   三人離開了這個小鎮,對這賊人的鬼祟手段都是痛恨不已,但對他的來去無蹤的輕功也 添多了幾分戒懼。蓬萊魔女道:「咱們只好走路了。紫煙姐姐,你不必心急。青虹是約一個 月之後,但也沒有約定確實日期,遲一兩天回到孤鸞山,並無多大關係。」   正是:不但傷人又傷馬,從來暗箭最難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八十九回 三番毒手彌妖霧 三探魔宮下戰書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八十九回 三番毒手彌妖霧 三探魔宮下戰書   雲紫煙痊癒已經三日,不用坐騎,也可趕路,不過她的輕功卻是不如蓬萊魔女,比起武 士敦來要略差一籌。蓬萊魔女為了遷就他們,只能施展五六分輕功本領,但雖然如此,也已 經比常人快許多倍了。   蓬萊魔女一口氣走了約莫五十里,已是將近中午時分,時序雖是暮春,中午的陽光也很 炎熱,雲紫煙緊緊跟在她的後面,喘息之聲隱隱可聞,蓬萊魔女放慢腳步,說道:「紫煙姐 姐,你病體初癒,趕路雖然要緊,也不可過勞了。前面有間茶店,咱們去喝口茶,暫歇一會 吧。」   這是一間路邊的茶店,賣茶的是個老態龍鍾腰背佝僂的婆婆。大約是因為戰亂之後而又 地非要衝之故,茶店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客人。   平時熱鬧的路邊茶店,大都是在鋪面前安置一個大茶缸,爐火終日不熄,隨時都有熱茶 可喝的。這間茶店想是因為生意不好,卻是待到有客人來了,老婆婆才進內間用茶壺沖茶 的。   老婆婆慇勤招呼說道:「我剛才沖了一壺茶,只是現在恐怕已經冷了,我給你們把茶熱 一熱吧。」武士敦道:「不必費神,生水我們也一樣喝的,冷茶更無所謂。」老婆婆道: 「大熱天時,你們出了一身汗,喝冷茶會感冒的。你們若不是要趕路,還是老婆子給你們熱 一熱吧。我正在煮午飯,爐火是現成的,用不了多少時候。對啦,你們恐怕未吃午飯,要不 要我給你們弄點吃的。」上了年紀的老人,歡喜嘮叨,可是對人卻也特別體貼。   武士敦謝了她的好意,說道:「不必張羅了,有炒米餅就拿兩個來吧。我們身體都很 好,不怕感冒的。」蓬萊魔女對這老婆婆的盛情難卻,說道:「不必燒滾,只要稍微熱些就 行。」   炒米餅是北方的茶店常備的東西,鋪面就擺有現成的。在老婆婆把一盆炒米餅拿來的時 候,蓬萊魔女隱約聽得裡面有悉索索的聲音,蓬萊魔女故意走近廚房門口張望,只見一隻貓 正在捉鹽蛇戲耍,老婆婆道:「這隻貓很頑皮的,可憐我沒有多餘的糧食餵他,把它餓壞 了。」蓬萊巨女心中暗笑,「這老婆婆怎會是壞人,我倒是疑心生暗鬼了。」   武士敦忽道:「我還是先喝一碗冷茶吧。」老婆婆見他堅持要喝,說道:「好,你是壯 漢喝冷茶或無大礙,兩位小娘子可要喝熱的才成。」雲紫煙見他要先喝冷的,櫥是有點詫 異,當然她不是怕他感冒,而是覺得他一人先喝,對蓬萊魔女似乎不夠禮貌。雖說蓬萊魔女 是他們極好的朋友;不會計較這點小節。蓬萊魔女則是心中一動,想道:「是了,武士敦為 人謹慎,想是另有用意。」   那老婆婆倒了一碗茶出來,賠笑說道:「生意不好,茶葉倒是地道的雨前茶。」   武士敦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驀地面色一變,冷笑說道:「不錯,是地道雨前茶。可惜 你加了幾味毒藥,茶的香味可就差許多了!」   雲紫姻大驚道:「這是毒茶?」那老婆婆更是嚇得呆了,訥訥說道:「客官,你,你說 什麼?這是我親自採摘的茶葉,觀音菩薩在上,你別冤枉好人。」   武士敦不理她的叨吩,咕咕嚕嚕的索性把一碗茶全都喝光。冷笑說道:「教你見識我的 本領,區區一碗毒茶,料想也還傷不了武某!」「砰」的一聲,把那茶碗摔得裂成片片,只 見他中指一翹,突然一股碧綠的水線從他的指端噴出,熱氣騰騰的還帶茶的香味。   原來武士敦早已起了疑心,是有心試她這碗毒茶的,他以絕頂內功將毒茶循著手少陽經 脈從指端射出,本來是一碗冰冷的茶經過他本身真氣蒸發,射出來時,已是變得熱氣騰騰。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心想道:「原來武士敦是怕我們一同中毒,故而由他先嘗。我若喝 了這碗茶,雖然未必中毒,只怕也沒有他這樣功力。」   這剎那間,那老婆婆嚇得呆若木雞,蓬萊魔女冷笑道:「老妖婆,你別裝瘋扮傻啦,我 問你,我們與你何冤何仇,你為什麼要暗中下毒?」   那老婆婆驚魂未定,叫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是變戲法的?別嚇唬老婆子啦!」 喝了的茶會從指端射出,這樣的事,這老婆子活了幾十年,莫說沒有見過,連聽也沒有聽 過。在她以為,武士敦若不是在變戲法,就一定是妖怪了、老婆婆越想越驚,渾身直打哆 嗦,要想逃走,雙腳卻是不聽喚。蓬萊魔女見她如此神情,疑心大起,喝道:「還想逃麼? 你再裝糊塗,我就殺了你!」   老婆婆雙腳一軟,不由自主地噗通跪下,顫聲叫道:「觀音沓薩保佑,女、女大王饒 命!」她在武士敦怒目瞪視與蓬萊魔女的厲聲斥責之下,已是嚇得語無倫次。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揮臂劃一個圓弧,已是一掌向那老婆婆擊下,雲紫煙叫道: 「柳姐姐,不可,我看其中另有蹊蹺!」   話猶未了,蓬萊魔女已是把那老婆婆扶了起來,說道:「不錯,不關這老婆婆的事。賊 人諒還走得未遠,待我去追!」   原來蓬萊魔女這一掌也是故意試那老婆婆的,她使出極厲害的殺手,倘若那老婆婆是懂 武功的話,決不會不加抵抗的。蓬萊魔女的武功早已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一試出那老婆婆 的確是絲毫不懂武功,便立即收回掌力,轉而將她扶起來了。   蓬萊魔女把嚇昏了的老婆婆交給雲紫煙,立即便向屋後追去。事情已經可以判明,既然 不是這老婆婆下的毒,當然就是他們對頭所做的手腳了。此人想必是一直在暗中窺伺他們, 在蓬萊魔女隱約聽得廚房有聲息的時候,想來也就是此人偷偷下毒的時候。下了毒就從廚房 的後窗逃走的。   蓬萊魔女的內功造詣稍遜於武土敦,輕功的造詣卻是十分超卓,遠在武士敦與雲紫煙之 上,此時她為了急於追緝賊人,只得把武、雲二人撇在後面,單獨去追。   蓬萊魔女使出「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一口氣追出七八里路,果然發現前面有個人 影,披一件黑色的斗蓬,身材瘦小,跑得像一溜黑煙。   蓬萊魔女喝道:「鬼鬼祟祟,算得什麼好漢?有膽量的敢與我光明正大地較量較量 麼?」那人「噗嗤」一笑,捏尖了嗓子陰陽怪氣他說道:「這不是在較量麼?有膽量你跟來 好了。」這人口中說話,腳板卻像抹了油似的,跑得更加快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好,我就與你比比輕功。」兩人都加快了腳步,風馳電逐般地又跑 了幾里路,蓬萊魔女始終落後十數丈之遙,看來此人的輕功竟不在她之下。   那人逃入林中,蓬萊魔女藝高人膽大,不顧「逢林莫入」的江湖經驗之談,仍然緊追不 捨。追到了密林深處,那人忽地止步磨身,回過頭來,笑道:「好,咱們的輕功差不多,可 以不必比了,你要比試什麼功夫,劃出道來,我一一奉陪!」   這人回過頭來,蓬萊魔女瞧見了她的廬山真面,這才知道是個女子,年紀約和她差不 多,臉似芙蓉,長眉入鬢,帶著幾分妖艷而又潑辣的邪氣。   賊人竟是少女,這倒是頗出蓬萊魔女竟外的事情。要知武林中具有上乘武功的女子寥寥 可數,除了幾位前輩高人如峨嵋山的無相神尼、八卦掌掌門人沙凌丘的妻子尉遲翠英以及神 駝太乙的前妻聶金鈴等有限幾人之外,小一輩的女中英傑包括赫連清雲姐妹在內,恐怕都沒 有這個少女的本領。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誰?哪一派的?與丐幫有何仇恨,為何要暗算武士敦 與雲紫煙?」   那少女格格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你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以巾幗壓服須 眉,倒也算是個女中豪傑。今日既然恰巧碰上了,即使你不想與我較量,我也要與你較量 的。我要教你知道,天下之大,女子之中,並非只有你蓬萊魔女就可以目空一切。好吧,咱 們分個勝負再說,你何必絮絮不休問我姓名來歷?」   蓬萊魔女心頭火起,冷冷說道:「你可知道,英雄豪傑,並不是只憑武功。不過,你既 只知武功,定要與我較量,鄧就請吧!」   那女子道:「好,那我就先試試你的柔雲劍法!」驀地脫下斗篷,一揮一卷,就像一大 片黑雲似的向蓬萊魔女當頭罩下。   蓬萊魔女心道:「她說得出我的劍法名字,我卻未知她的家數。倒是不可小覷了。」要 知高手比鬥,講究的是知己知彼,蓬萊魔女尚未知對方的底細,自是不能不分外小心,於是 先出一招「春雲乍展」,試探虛實。   劍光閃處,「嗤」的一聲,劍尖刺著了斗篷,卻給那少女輕輕一帶、劍尖猾過一邊。斗 篷只是出現針孔般的劍痕,並未刺穿。斗篷掃蕩的力道卻似狂潮般湧到。   蓬萊魔女歎道:「可惜,可惜!」身形一飄一閃,那少女的斗篷捲了個空,說道:「可 惜什麼?」蓬萊魔女道:「你的武功倒不錯,可惜不肯學好。以你的所作所為,武功再好, 也配不上稱作女中豪傑!」   那女子冷笑道:「我最討厭欺世盜名的英雄豪傑。我不要聽你的教訓,我但知勝者為 強!」   蓬萊魔女一聲長笑,說道:「你以為我當真是怕了你麼?」拂塵一揮,解了斗篷的壓 力,運劍如風,剎那之間,閃電般地刺出了連環七劍。   這七劍勢似疾風,但劍點落處,卻是柔如柳絮。那女子斗篷翻飛,蓬萊魔女的長劍貼著 她的斗篷,毫不受力。她的劍刺不穿對方的斗篷,對方的斗篷也卷不了她的青鋼劍。   那女子心中一凜,想道:「這魔女的柔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卸』字決的運用出神入 化,也是在我之上。」   斗了二十來招,未見勝負。那女子冷笑道:「這樣打法打到幾時?有本領的你就與我見 個真章!」   蓬萊魔女驀地喝道:「換過一件新的斗篷吧!」陡然間劍光如練,只聽聲如裂帛,少女 的那件斗篷已給當中剖開了一道裂縫,原來蓬萊魔女剛才只是用游鬥的方法試探對方虛實, 待試出對方的功力與她差不多之後,又故意只用輕靈的劍法但憑「柔勁」來消耗對方的實 力,引得對方全力相撲之際,才突然使出最凌厲的一劍。這一劍表面看來仍是柔如柳絮,其 實是蘊藏內力,猛若洪濤。對方的斗篷已如風帆漲滿,蓬萊魔女只一劍就把它戳穿了。   蓬萊魔女喝道:「好,你說勝者為強,現在如何?」   那女子拋開斗篷笑道:「並不如何,你僥倖勝了一招,難道你就以為已經勝了我麼?」   蓬萊魔女道:「好,你不服氣,那就再來。換過兵器吧!」那女子雙掌一拍,說道: 「我就憑這雙肉掌,再與你見過高低。何需什麼兵器!」聲出掌發,竟來搶蓬萊魔女手中的 寶劍!   蓬萊魔女長劍一圈,劃了一道弧形,但卻不是刺向敵人,而是迅即納劍入鞘。不但納劍 入鞘,隨即將拂塵也收起來了。蓬萊魔女不用兵器,讓了對方一招,這才出掌應敵,淡淡說 道:「也好,我就與你較量較量掌法。」要知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的身份,對方既是不用兵 器,她又豈肯占對方的便宜?那女子冷笑道:「好,你要逞能,可休後悔!」話猶未了,身 形已撲上來,身手矯捷之極。蓬萊魔女喝道:「來得好!」一個盤龍繞步,斜身一閃,疾用 「斜掛單鞭」的掌式,猛切敵手脈門,那女子也喝了一聲:「來得好!」掌勢如封似閉,突 然一個「肘底看錘」,左拳右掌,剛柔並濟,解了蓬萊魔女這一招」斜掛單鞭」。她這一變 式,守中有攻,蓬萊魔女的掌緣未切著對方的脈門,對方的拳頭已打到她的肋脅。   蓬萊魔女豈能讓她打中,忙分左腳,一個滑步回身,便即避招進招,駢指如劍,戳向對 方時尖的「曲池穴」。那女子變招極快,一拳打空,立即橫掌如刀,反削蓬萊魔女的膝蓋。 雙方以攻對攻的又拆了一招,各無損傷,由合而分,各自退後一步。   不過這兩招雖是各無傷損,蓬萊魔女卻多閃避了一次,嚴格說來,是她在招數上輸了半 招。那女子笑道:「柳大盟主,我看你還是用劍的好些!」   蓬萊魔女不理她的譏刺,仍以掌對掌,凝神應敵。兩人再度交鋒,那女子著著搶攻,掌 法虛實相生,使得奇幻無比。轉眼問,但見四方八面都是那少女的影子,掌影重重疊疊,連 蓬萊魔女這樣的本領,竟也分不清她是哪個方向攻來。但蓬萊魔女不為所動,雙腳牢牢釘在 地上,兀立如山,使用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手法,見招拆招,見式拆式。   原來蓬萊魔女的「柔雲劍法」與「天罡塵式」乃是兩大武林絕學,但在掌法上的造詣卻 不如劍法塵式之精。這女子的掌法十分奇詭,和中原各家各派的掌法都不相同,蓬萊魔女識 不破她的這路掌法,是以在開頭百招之內,就難免有點兒相形見繼了。   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道:「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來歷?」但過了百招,她漸漸摸到了對 方的路數了。   蓬萊魔女驀地一聲長嘯,喝道:「你技只此麼?看我的吧!」那女子正自一掌向她印 下,蓬萊魔女倏地中翁一翹,指尖對準了她的掌心的「勞宮穴」,那女子掌勢一驚,避開點 穴,蓬萊魔女立即搶了先手,掌指兼施,掌劈指戳。掌劈也還罷了,她的指法更是神妙無 方,連指幾下,對方的十三處大穴,都在她的點穴指法籠罩之下。那女子也是個武學行家, 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蓬萊魔女使的乃是她父親所授的「驚神指法」,當年她的父親從金宮中盜出一十二 篇「穴道銅人圖解」,潛心研究了十年之久,才參透出這一套「驚神指法」的。這是天下第 一等的點穴功夫。   蓬萊魔女使出「驚神指法」之後,登時主客勢易,攻守逆轉。初時是蓬萊魔女識不破對 方的掌法,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   如今則是那女子識不破她的「驚神指法」,只能著著退讓,甚至連招架也感到為難了。   蓬萊魔女看出這個女子有逃跑之意,冷笑說道:「你不是說要與我見個真章麼?勝負未 分,就想走了?」掌劈指戳,加緊施為,疾如暴風驟雨,把那女子的退路堵住。   那女子縱聲笑道:「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你攔得住麼?對不住,你們人多,我少陪 了!」   話猶未了,只見武士敦與雲紫煙已經出現身形,正在向她們這裡跑來。雲紫煙喝道: 「好狠毒的妖女,你用暗器傷人,僥倖我還未死,如今特來領教你的暗器手段!我們決不倚 多為勝,有膽量的你別逃!」武士敦則喝道:「武某與你何冤何仇,你不說個明白,休想逃 跑!」   那女子突然使出一個古怪的身法,從蓬萊魔女掌底「嗖」的穿過。這一著冒險之極,蓬 萊魔女一指戳去,「嗤」的一聲,戳穿了那少女的衣裳,那女子已倒縱出三丈開外。   蓬萊魔女急忙追去,武士敦也飛身撲來。那女子把手一揚,喝道:「你要領教暗器,暗 器來了!只聽得「蓬」的一聲,蓬萊魔女避開暗器,暗器落在地上,發出了一團煙霧,煙霧 中金光閃爍。原來她的這個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閃爍的金光就是暗器爆裂之後, 飛出的一大蓬梅花針了。   蓬萊魔女輕功超卓,身形一掠,閃避出數丈開外。武士敦「呼呼」的發出兩記劈空掌, 掃蕩煙霧。   煙霧迷漫中只聽得那女子朗聲說道:「你們忙些什麼?到了桑家堡我自會恭候你們。那 時我也自會與你武大幫主算一算帳!」   武士敦把煙霧掃蕩盡淨,恢復清明之後,那女子早已蹤跡不見,不知她逃向何方。   蓬萊魔女說道:「看來這妖女已知咱們的行止,她既然要在桑家堡等候咱們,咱們到了 桑家堡查她的來歷吧。」   武士敦問明了蓬萊魔女與她交手的經過,聽說蓬萊魔女也要鬥到百招開外,使出「驚神 指法」方能稍稍佔勝,對這女子的武攻也不禁好生詫異。   蓬萊魔女道:「她引我們到這密林較量,聽她的口氣,只是為了不服氣我是綠林盟主。 但對你卻似有甚深仇大恨,不知這是什麼緣故?」   武士敦也是十分詫異,說道:「聽你說來,這妖女的武功並不是屬於中原任何門派,這 就越發叫我猜想不透了。我與塞外關東各處的武林人物素無來往,更談不上結仇。那些不屬 於中原門派的武林人物,或者因受金主所用,與丐幫對敵,但那是公仇,而非私怨。這妖女 卻似與我有甚私人仇恨,口口聲聲說是要找我算帳,我也不知她要與我算的是甚麼帳?」   雲紫煙道:「咱們雖然不知她的來歷,但最少已經知道她是和公孫奇一夥的了。公孫奇 陰謀篡奪丐幫幫主之位,功敗垂成,全都是毀在你的手裡,他當然將你恨如刺骨,這妖女和 他一夥,怎知他們是什麼關係?她來謀害咱們,說不定就是奉了公孫奇之命。總之,此事真 相如何,到了桑家堡才能求得個水落石出。」   武士敦道:「不錯,大敵當前,咱們趕到了孤騖山再說。」   一行三人,兼程趕路,一路之上,那女子並無再度出現。也沒有發生其他的事情。這一 日他們來到了孤鸞山下,正好是滿了一月之期。倘若是騎馬的話,可以早來三日。但如今能 夠不過限期,大家也都很滿意了。   上山途中,蓬萊魔女發現前面有兩個人,追上去一看,卻原來是宋金剛和杜永良。雙方 都是不勝意外之喜。   宋金剛道:「我是接了耿照的通知之後,便與仕賢弟結伴來的。想不到你們也是今日回 來。」   蓬萊魔女與宋金剛見過了札,便間杜永良道:「聽說你曾碰上一個少林寺的叛徒,受了 點輕傷。我正想派人探訪你呢。」   杜永良面上一紅,說道:「傷早已好了。那日我是尋訪淮北的義軍首領劉侃,途中遇上 那廝的。我與那廝對了一掌,給他的金剛掌力破了我的混元一氣功,但他似乎也受了點傷, 不敢追來。」杜永良是東海龍的首徒,混元一氣功可以及得上乃師的八成功力。   蓬萊魔女聽他提起劉侃的名字,劉侃正是那個假冒玳瑁的弟弟,後給蓬萊魔女處死的劉 滔的哥哥。於是蓬萊魔女便問劉侃的下落。杜水良道,「我受傷之後,回家休養了一個多 月,已沒工夫再去找他了。不過聽說他這支義軍早已解散,如今是躲在一個友人家裡。盟主 可要與他聯絡麼?」   蓬萊魔女不想提及劉侃的弟弟的事,說道:「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目下時機未到, 且待桑家堡這樁事情過後,咱們再進行聯絡各處的義軍首領。」   杜永良應了一個「是」字,問道:「原來盟主也知道少林寺出了叛徒之事了?」   蓬萊魔女笑道:「丐幫消息靈通,你的事,是武幫主告訴我的。不過,你所碰上的那個 少林寺叛徒我也曾經與他交過了手。」   杜永良喜道:「我正要找那廝報一掌之仇,柳盟主是在哪兒碰見他的?」   蓬萊魔女笑道:「此人如今正在桑家堡。一個月前,我就是在這孤鸞山上和他交過手 的。」當下將那晚的經過告訴了杜永良。   杜永良大喜道:「如此說來,倒是可以省得我多費氣力尋找他了。」   蓬萊魔女道:「令師近況如何?去年我曾與他在太湖的西洞庭山會了一面,不知他可還 是留在王宇庭那兒?」   杜永良道:「家師助王寨主奪回太湖的霸權之後,漫遊江南各地,聽說他與江南的新武 林盟主『鐵筆書生』文逸凡甚為相得,兩人結伴同游,樂而忘返。不過,最近他曾托人捎來 信息,說是不久就要重履中原,意欲與西岐鳳師叔一會。」   蓬萊魔女道:「我日前遇見孟大娘,已托她到江南去邀請文逸凡了。尊師若是和他一 起,想必也會與他同來,提早北遊。」   東海龍為人慷慨豪邁,古道熱腸,蓬萊魔女對這位老前輩也是甚為掛念的。   談起了西岐鳳,杜永良想起一事,說道:「我曾得家師告知,說是西門師叔有一位得意 弟子名叫陸勉,已經學成出師,叫我照料這位師弟。可是我和陸師弟直到如今還未曾見過。 柳盟主、武幫主消息靈通,可知江湖上已有陸勉此人出現麼?」   蓬萊魔女笑道:「你這位未曾見過面的陸師弟,此刻正在我的山寨之中,而且不久就將 與我的副寨主成婚。荷咱們破了桑家堡之後,請你到我山寨一起,說不定正可以趕得上喝你 師弟的喜酒。」   杜永良不勝之喜,說道:「是哪位副寨主,珊瑚姑娘,還是玳瑁姑娘?」   蓬萊魔女道:「你還未知道呢,你這位陸師弟和我的兩個副寨主都是一家人了。他是玳 瑁的弟弟,和他即將成婚的則是珊瑚。」   一行人談談說說,互相交換所知的舊友情況、江湖新事。不久就到了孤鸞山上。蓬萊魔 女是舊地重來,無需覓人尋路,便逕自帶領武士敦、杜永良等人找到了桑家四老的住所。   這日剛好是滿了一月之期,桑家四老正在盼望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果然依期回到,還請 來了武上敦、宋金剛、杜永良等人。   桑家四老皆大歡喜,連忙迎接。   蓬萊魔女見桑家四老齊集,也是大為歡喜,說道:「原來桑二伯(桑行)已從少林寺回 來了。三伯(桑弘)四伯(桑毅)也都恢復如初了。」   四老中的老大桑志說道:「柳盟主,你暫坐一會。我去請華大俠過來。老二,你也去請 少林寺高僧來與盟主相見吧。」   蓬萊魔女想起一人,說道:「耿照與秦弄玉來了沒有?請他們一同來吧!」   桑志道:「耿相公和秦姑娘還沒有來。」這一回答頗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要知宋金剛 是接獲了耿照的通知之後,才約同了杜永良來的,如今宋、杜二人都已到了,他們卻尚未回 來。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難道他們在路上又遇上什麼事情以致耽誤了行程?但邪派中的高 手如今差不多都已聚集在桑家堡,想來他們在路上也不會遇到什麼凶險吧?」既然還未知道 他們耽擱的原因,憂慮也沒有用,於是蓬萊魔女只好把耿、秦二人之事暫放一邊,問桑弘 道:「不知少林寺是哪位高憎來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個宏亮的聲音哈哈笑道:「老衲來遲了。」話說曹操,曹操便到。 只見桑行陪著一個老和尚已經走了進來。   桑行給他們介紹道:「這位是柳盟主,這位是丐幫的武幫主。」   這老和尚雖是出家人,卻有一股豪邁之氣,不待桑行介紹他,便先說道:「老衲彌度與 柳女俠雖是初見,但說起來也有一段淵源。令尊三十年前曾到過少林寺與老袖見過一面,此 事還是在令尊入金宮盜寶之前,柳女俠那時恐怕也還未曾出世呢。三十年來一彈指,人間幾 度滄桑!想不到今日得見故人之女,而少林寺想不到也竟然出了叛徒,以至有勞柳女俠費神 傳告,老衲實是不勝慚愧之至!」   蓬萊魔女雖然從未到過少林寺,但對於少林寺的幾個高僧,卻也是早已聞名了的。少林 寺武功最強的四位高僧,第一位是達摩院長老本虛大師,第二位是少林寺主持本無方丈,第 三位是監寺彌難禪師,第四位就是這位彌度大師了。本虛、本無是第一代,彌難、彌度是第 二代。第二代中武功最高的彌難已提升為監寺,餘下的十八個第二代弟子又號稱「十八羅 漢」,而彌度則是「十八羅漢」之首。少林寺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故所以彌度雖然只是 少林寺中的第四把高手,武功的造詣卻足以與當世第一流的武學宗師抗衡。   蓬萊魔女聽得是彌度大師,大喜過望,連忙以晚輩之札相見。見過禮後,說道:「樹大 有枯枝,以少林寺憎俗弟子之多,有一兩個不肖之徒那是尋常之事。只不知目前在桑家堡的 叛徒是誰?」   彌度歎口氣道:「說來慚愧,正是我的監寺師兄的弟子。這不肖之徒名喚沙衍流,本來 是彌難師兄一位故友的孤兒,想不到他跟彌難師兄學成了金剛掌之後,一出師門,不到兩 年,就貪慕榮華而變節了。彌難師兄不忍親自誅他,老袖只好來替師兄清理門戶了。」   說話之間,桑行把華谷涵也請來了。他與蓬萊魔女小別一月,此時重見,倍覺喜歡。   蓬萊魔女問道:「這一個月來,桑家堡可有甚麼動靜?」笑傲乾坤道:「公孫奇在大舉 招降納叛,這個月來,陸續有人投奔桑家堡。但公孫奇則始終未見露面,據說正在加緊練 功,他的手下偶爾也潛入山中偵察,但一給咱們的人發現,就立刻退了。   咱們這邊嚴陣以待,他們那邊也不敢來騷擾。大體來說,這一個月可以說得上是平靜無 事。」   蓬萊魔女道:「可有桑青虹的消息?」除了策劃如何對付公孫奇之外,蓬萊魔女最關心 的就是桑青虹的安危了。笑傲乾坤搖了搖頭,說道:「也是毫無消息。」桑家四老中的老大 桑志補充道:「桑家堡中的舊人本來是與我們有聯絡的,自從碧絹偷出桑家堡來給咱們通風 送訊的事件敗露之後,桑家堡上下人等若要出外,必須取得總管宗超岳的允許,雙方的聯絡 就中斷了。直到前日,才有人冒險捎個訊息出來,說是二小姐在十天之前就沒有在桑家堡公 開露面,連她的貼身丫鬟都沒見過她。」   蓬萊魔女放心不下,說道:「她上次送信,約咱們一月之後再去桑家堡,如今已滿一月 之期。我想明晚先去探個虛實。   武士敦道:「不妨雙管齊下,一方面是去探個虛實,一方面索性就給公孫奇下個戰 書。」   蓬萊魔女道:「好。這封戰書就由你我聯名。你和他算丐幫的那筆帳,我則代師清理門 戶。」蓬萊魔女估計一下雙方實力,自己這邊的人雖然還未到齊,但有少林寺的彌度禪師助 陣,料想也不至於輸給公孫奇了。擺開陣勢向他挑戰,一來顯得光明磊落:二來可以有機會 盡殲邪派:三來還可以試探公孫奇的兩大毒功是否已經完全練成,要是他還未大功告成的 話,一定不敢約期應戰。   彌度撣師道:「你們下戰書的時候,給我也帶一封信去。我這封信是代表少林派發出, 向公孫奇索人的。」少林寺與公孫奇之間並無直接的糾紛,以彌度禪師的身份,也不適宜親 自潛入桑家堡。故而只能如此。但料想公孫奇一定不肯支出少林寺的叛徒,所以彌度撣師的 做法乃是先禮後兵,這一封信也就差不多等於是戰書了。   當下商量定妥,第二晚就由笑傲乾坤、蓬萊魔女與武士敦、雲紫煙四人去探桑家堡,並 給公孫奇下戰書。   武、雲二人用一日的時間,將桑家堡的地圖熟記心中,那份地圖是上次桑青虹叫碧絹偷 送出來,公孫奇在桑家堡中新設的機關埋伏,地圖上都有註明。   這一晚他們四人由蓬萊魔女帶路,便去夜探桑家堡。四人都是一等一的輕功,蓬萊魔女 又是深明虛實,舊地重來,故此風不吹草不動的就悄悄進了桑家堡。   他們按照原定的計劃,網個人分為兩對,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這一對去給公孫奇下戰 書,武士敦與雲紫煙這一對則在外間給他們把風、接應、並對桑家堡作一巡視,察看堡中虛 實。   蓬萊魔女早已知道公孫奇的住處,她與笑傲乾坤施展絕頂輕功,避開巡邏的耳目,繞過 一個荷塘,越過一座假山,假山前面,有座紅樓,公孫奇的練功靜室便是在這紅樓之中。   上次他們二探桑家堡之時,便是在這假山前面遭到伏擊的,這次他們也準備會有阻攔, 但出乎他們的意外,他們越過了假山,一直到了紅樓之下,兀是未發現埋伏。樓上悄無聲 息,也是毫無動靜。   蓬萊魔女感到有點詫異,便與笑傲乾坤悄悄說道:「咱們的輕功可以瞞得過別人,卻瞞 不過公孫奇。上次他都能夠發現咱們,如今他的武功造詣只有比以前更高,卻何以個見他有 甚動靜?」笑傲乾坤道:「你是怕他樓中沒有埋伏麼?」蓬萊魔女道。   「咱們是來會他的,管他有沒有埋伏?不過,咱們也該多些小心就是了!」   兩人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飛」上樓上,逕自進去,深入堂奧,也沒碰見有丫鬟 婢僕。   燭影搖紅,從一個紗窗向著欄杆的房間裡隱隱透出他光,紗窗上現出公孫奇盤膝而坐的 影子。   兩人到後窗一看,只見公孫奇正在靜坐練功,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房間裡只有公 孫奇一人,卻不見桑青虹。   公孫奇仍然閉目垂首,就像一尊石像似的,動也不動。似乎對外間的一切全無知覺。   華、柳二人都是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公孫奇練功正在練到最緊要的關頭。蓬萊魔女 心裡想道:「桑青虹過去一直是陪著公孫奇練功的,不管她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好,公孫 奇練這兩大毒功得她很大的幫助則是事實,但卻何以此際在他練功的緊要關頭,又不見有桑 青虹在旁照料?難道是公孫奇已經發覺她對己不忠,不敢要她在旁照料了?」   「閉頭練功」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練到緊要的關頭,對外間的一切乃是視而不見、聽而 不聞的。一種是仍有知覺,但若在倉猝之間,來不及「散功」便和人動手,也有真氣誤走岔 道「走火入魔」之險。如今看公孫奇的情形,似是前一種情況,若然如此,他們只要一進去 偷襲,立即便可以致公孫奇死命!   但他們雖是與公孫奇誓不兩立,卻也不肯於這種偷襲的鬼祟勾當。於是蓬萊魔女先喝一 聲,劃破了紗窗,這才把「戰書」擲了進去。正是:用心良苦人難識,只見魔頭苦練功,欲 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回 宿怨難消迷不悟 重樓深鎖意何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回 宿怨難消迷不悟 重樓深鎖意何居   公孫奇驀地一聲長嘯,喝道:「你們又來了麼?我恭候多時了!」嘯聲中,只見蓬萊魔 女擲進去的那封「戰書」,未曾落地,就在半空中化成了片片蝴蝶!   一封書信份量極輕,蓬萊魔女能夠把它當作暗器飛去,已經是足以驚世駭俗的功夫,哪 知公孫奇更為厲害,一口氣就把它吹得碎成片片,這分明是已練成了內功中最難練的「護身 罡氣」,比之蓬萊魔女的功力何止勝過一籌!   饒是蓬萊魔女技高膽大,也不禁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剎那之間,公孫奇 盤膝而坐的姿勢依然未改,人已離開了蒲團,「飛」了起來。只聽得「轟」的一聲,劈空掌 震破了紗窗,公孫奇破窗而出,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這才伸直了身子,腳未沾地,雙 掌就分打兩人!   蓬萊魔女不敢接他毒掌,百忙中來不及拔劍迎敵,只得揮袖遮攔。只聽得「嚙」的一 聲,公孫奇五指如鉤,抓裂了蓬萊魔女的衣袖。笑傲乾坤折扇一技,擋了公孫奇的一掌、蓬 萊魔女禁不住掌力的激盪,倒退三步。笑傲乾坤使出「四兩撥千斤」的上乘武學,但也只能 化解對方的六七分掌力,禁不住身形一晃。   公孫奇追了上來,哈哈笑道:「既然來了,何必就走?嘿,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來 麼?我只是怕你們逃跑!」口中說話,掌底毫不放鬆,瞬息間已是連發三掌!   蓬萊魔女用拂塵護身,以青鋼劍使出最上乘的刺穴功夫,一招之間,刺公孫奇的九道大 穴。公孫奇笑道:「小師妹,你這驚神劍法雖是天下第一的刺穴功夫,卻也難不倒愚兄 了!」說話之間,五指連彈,只聽得「叮噹」之聲不絕於耳,每一下都是恰恰彈中劍脊,破 解了蓬萊魔女一劍刺九穴的絕招。而且在破解蓬萊魔女劍招的同時,左掌也以大摘拿手法撥 開了笑傲乾坤的折扇,要不是笑做乾坤變招得快,忻扇都幾乎被他撕破。   上一次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聯手對付公孫奇還是他們頗佔上風的,但這一次交手不到十 招,卻已是公孫奇大大佔了他們的上風了!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公孫奇已練成了絕頂的邪派毒功,這才有侍無恐的在他樓 下毫不設防,有心誘他們上樓的。   蓬萊魔女也不禁疑心大起,想道:「公孫奇佈局誘我,難道桑青虹也是有心幫他,誘我 上當的嗎?」桑青虹那封信說得清清楚楚,她要華、柳二人一月之後再來,「便能如願」, 這分明是說,她有把握可以助他們遂了除奸之願,但如今他們依約一月之後再來,桑青虹卻 是躲了起來,不見露面。而他們卻恰好碰上了公孫奇練那兩毒功正是「大功告成」之際。   公孫奇連環發掌,一掌緊過一掌,不但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所發出的毒氣腥風,也令人 有窒息之感。蓬萊魔女已無暇思量,只好凝神應敵。   笑傲乾坤冷笑道:「公孫奇,你自恃武功,就以為可以橫行天下了麼?」公孫奇傲然說 道:「不錯。我正是要橫行天下。」雙掌齊發,掌力有如泰山汪頂,迫得笑傲乾坤與蓬萊魔 女又接連的退了三步,已近欄杆。   笑傲乾坤折扇一張,向公孫奇的面門一撥,這一招頗有戲侮之意,公孫奇怒道:「你死 到臨頭,還敢猖狂?」變掌為抓,倒要硬撕他的折扇,蓬萊魔女驀地一劍刺出,這一劍指東 打西,劍勢奇幻無比。就在此時,笑傲乾坤的折扇也驀然一合,扇頭對準了公孫奇掌心的 「勞宮穴」。   這正是華、柳二人苦心所練的絕招之一,專門用來克制公孫奇的。一扇一劍配合得妙到 毫巔。將公孫奇的十三處大穴全都籠罩在他們的攻勢之下。   公孫奇是個武學大行家,一見他們使出最上乘的點穴功大,急切間想不到破解之法,連 忙回掌護胸,準備與他們硬拚一招。   公孫奇此時的功力己勝於華、柳二人,他以雙掌之力全都用來護身,便似在身前堆起了 一道銅牆壁。蓬萊魔女一劍刺去,劍尖震得嗡嗡作響,竟是刺不過去,給他的掌力擋回了。   這一下雙方都是大出意外。公孫奇想不到他們在敗象畢露之際,居然能夠突然反守為 攻。他們也想不到苦心所練的絕招,依然克制不了公孫奇,只不過把他迫退一步。   笑傲乾坤乘他後退之際,鬆了口氣,說道:「公孫奇,你既然自恃武功,妄想橫行天 下,有膽的,三日之後,你到孤鸞山來,雙方來一場會戰。丐幫的幫主,少林寺的高僧都要 和你一併算帳!如今,我們可要少陪了。」   公孫奇哈哈笑道:「原來你們是來下戰書的。哼,你拿少林寺和丐幫嚇人,豈能嚇得倒 我公孫奇?三日之後,我一定和桑家堡的弟兄到你孤鸞山赴約就是。不過,你們下了戰書, 現在就想逃跑,可也還沒有這樣便宜!小師妹,最少你得留下來與我叔叔舊情!」   說到「留下」二字,公孫奇驀地又發動了攻勢,五指擒拿,向蓬萊魔女胸口抓下。蓬萊 魔女大怒,橫劍削他手掌。笑傲乾坤也連忙使出「驚神指法」,扇頭代指,點公孫奇腕脈。   公孫奇大喝道:「下去!」掌為一發,猶如排山倒海,只聽得「喀喇」一聲,欄杆斷 折,笑傲乾坤果然立足不穩,一步踏空,從樓上跌下,公孫奇中指一彈,「錚」的一聲,將 蓬萊魔女的寶劍也彈出了手,一抓抓著她的衣袖。   笑傲乾坤在這危急之際,使出絕頂功夫,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緩慢了下墜之勢, 把手一伸,恰恰拉著了正在下墜的蓬萊魔女。只聽得「嗤」的一聲,蓬萊魔女的衣袖給公孫 奇扯破,但卻沒有給他抓著。   公孫奇縱聲笑道:「哈哈,你們還想逃嗎?」意態驕狂,不可一世,就好像華、柳二人 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挽著手,儼如比翼雙飛,在公孫奇的大笑聲中,已是安全落地。他 們是雖敗不亂,「比翼雙飛」這一招輕功尤其精妙絕倫,可以在半空中隨時應付敵人的追 擊。   但公孫奇並沒有立即跳下來,待到華、柳二人腳尖著地之後,公孫奇也還沒有撲下。蓬 萊魔女立即拾起了青鋼劍,與笑傲乾坤肩井著肩,準備迎敵。他們雖是輸了一招,但井沒有 受傷,仍堪一戰。   按說公孫奇既然口出大言,那是一定不肯放過他們的了。哪知公孫奇在狂笑過後,依然 未見追來,卻忽地一改腔調說道:「念在師門的情份,我暫且饒你一次。你們走吧!」   這一下倒是大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心想:「這賊子狠毒無比,怎的忽然會如此好心? 他剛才口口聲聲說是要拿我的,如今卻又說是要顧全師門情份了。嗯,這其中定有蹊蹺。」 蓬萊魔女當然不會相信他的假仁假義,但也猜想不到其中緣故。就在此時,忽聽得「嗤」的 一聲,一道藍色的火焰,從園中的西北角升起,閃電般地掠過空際,一閃即滅。這是一技蛇 焰箭,夜行人慣常用來作訊號,以便與同伴取得聯絡的。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武大哥與雲姐姐想必也是遇了強敵。」原來他們與武士敦 早已約好,誰遭遇危險,就立即發出蛇焰箭報訊。   公孫奇既然不來追擊,蓬萊魔女也就無暇追究原因,當下說道:「公孫奇,你叛國投 敵,殺妻傷父,你與我還有什麼師門情份可言。戰書已下,三日之後,孤鸞山再決雌雄!」 公孫奇沒有回答,樓頭也不見他的影子,想必是又到他那練功靜室去了。   華谷涵道:「咱們戰書已下,話也送到,來不來是他的事了。咱們先去援助武大哥 吧,」   武、雲這一路又碰到什麼意外呢?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先說一說他們的遭遇。   巨說武、雲二人在園中偵察虛實,兼替華、柳二人把風,他們走到了一座假山附近,按 照地圖所示,假山內是藏有機關的,所以他們特別小心,準備繞過這座假山,然後去接應 華、柳二人。   遠處有一兩個堡丁巡邏,並沒有發現他們。山上靜悄悄不見人影,也似無人埋伏。哪知 正當他們從數丈之外繞過假山之時,忽地「轟隆」一聲,假山塌了半角,一塊磨盤似的巨石 向他們當頭壓下。武土敦奮起神力,雙掌一托,「轟」的一聲,又把那大石拋開,就在此時 假山上的亂箭已是紛紛射到!   武士敦喝道:「鬼岐伎倆,豈能奈我何哉?」使出金剛掌力,呼呼風響,亂箭落了一 地。   假山塌下半角,缺口處突然跳出一人,是個短小精悍的漢了,乎中所拿的兵器,卻是一 根又粗又長的鐵杖。   這人跳了出來,怒氣沖沖地道:「你暗殺先皇,害我爹爹,巧取豪奪,當上幫主,這才 是不折不扣的鬼域伎倆!好呀,今日相逢,吃我一杖!」聲到人到,鐵杖橫揮,便是一招 「烏龍擺尾」。   這一杖勁道頗為不弱,勁風起處,沙石紛飛。武士敦道:「哦,原米你是朱丹鶴的兒 子。你爹爹把丐幫的功夫偷傳給你,可惜你這伏魔杖法,卻也還未學得到家。」一掌劈出, 硬碰硬接。   那人心裡想道:「你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竟敢如此狂妄。」鐵杖猛力掃去,想要一杖便 把武士敦的手臂打斷。眼看就要碰上之際,武士敦小臂劃了半道弧形,掌勢微彎,掌心向 內,一招一引,掌心竟似生出一股吸力。那人杖頭打歪,武士敦覆掌一按,只聽得「噹」的 一聲,已是把那人的鐵杖撥過一邊。武士敦用的這招名為「拔雲見日」乃是金剛掌中的一招 殺手招數,這人也曾學過這招,但卻想不到在武士敦手中使出,竟是如此變化莫測,威力驚 人,禁不住心頭一凜,倒退三步。   武士敦道:「你的功夫雖未到家,練到這個地步,也是頗為不易了。你父混入丐幫,助 紂為虐,陰謀傾日本幫,身死名裂,罪有應得。但念在你年紀尚輕,惡行未著,只要你把你 父竊自丐幫的東西交了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原來此人正是丐幫長老朱丹鶴的兒子麻大哈,朱丹鶴冒充漢人,混入丐幫,他的兒子則 在金國御林軍中任職,用的是金人姓名。他們父子倆暗通消息,直至到朱丹鶴死後,這秘密 才給丐幫查出。朱丹鶴曾把丐幫的幾份秘密文件交給兒子,其中包括丐幫各地分舵的名冊在 內。按說他們父子同謀,罪行如此嚴重,依照丐幫幫規,這麻大哈也是非處死不可的。如今 武上敦抱著與人為善之心,為他剖析是非,曉以利害,只要他交回那凡份文件,便可饒他, 實在是格外的開恩的了。   但麻大哈做了這許多年的金國軍官,只知為他的皇上盡忠,為他的父親盡孝。豈是武士 敦幾句說話所能勸得他醒?他聽了武士敦的說話,越發大怒,喝道:「君父之仇,豈能不 報?打不過你,也非要與你一折不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掄起鐵杖,向武士敦猛 擊。武土敦搖了搖頭,說道:「好,你既然執迷不悟,那只好成全你了!」當下施展空手入 白刃的功夫,仍用金剛掌力來對付麻大哈的伏魔杖法。   武士敦只憑著一雙肉掌,對付麻大哈的鐵杖,已是把麻大哈迫得只有招架之功。但武土 敦要想把他生擒,一時之間,卻也不能做到。   雲紫煙提劍給武士敦掠陣,她見武土敦已是穩操勝算,當然用不著她上去幫忙了。就在 此時,忽聽得有個嬌媚的聲音笑道:「兩位果是信人,小妹也當一盡地主之誼了。」花樹叢 中突然竄出一人,正是那曾用毒針晴算雲紫煙的少女。   雲紫煙大怒,唰的一劍刺去喝道:「好呀,今日你可別逃!」   那少女笑道:「我說過我在桑家堡等你來報仇的,我為什麼要逃?」雙掌一分,一招 「乘龍引鳳」,作勢來托她的時尖。雲紫煙揮劍削下,那少女搶上一步,先發制人,便來點 她的「曲池穴」,雲紫煙退後一步,橫劍一封,那少女虛發一招,將雲紫煙的青鋼劍引過一 邊。迅速側身攻上,一招「手揮琵琶」,拔雲紫煙的劍把。雲紫煙再退一步,只聽得「錚」 的一聲,這少女改抓為彈,已是把雲紫煙的青鋼劍彈開。   電光石火之間,雙方交了四招。雲紫煙雖沒吃虧,卻也給她迫退了兩步。雲紫煙禁不住 吃了一驚,想道:「怪不得那日柳姐姐與她鬥了一場之後,也讚她是勁敵。原來她除了暗器 功夫之外,掌法也居然這麼了得!」   幸虧雲紫煙在喪父之後,重入師門,在峨嵋山無相神尼門下,又再苦練了五年劍法,要 不然更難應付。那少女搶攻幾招,雲紫煙改採守勢,防禦得綿密非常,滴水不進。那少女贊 道:「好劍法!」驀地掌法一變,虛虛實實,變化莫測。頓時間,四方八面都是這少女的影 子。雲紫煙連遇了幾次險招,險些給她把劍搶去。   這時兩方的形勢恰好相同。那一邊是武士敦空手對付麻大哈,把麻大哈迫得只有招架之 功。這一邊是這少女以掌敵劍,也是把雲紫煙迫得毫無還手之力。少女見麻大哈遇險,偷空 向武士敦打出一把梅花針,武士敦的金剛掌正在發揮得淋漓盡致,少女的梅花針焉能近得了 他?在高身一丈之外,都已給掌風掃落。   不過要略分心神防備她一下,倒也讓麻大哈得以喘過口氣。這一邊,雲紫煙抓著時機, 趁著那少女打出梅花針的那一瞬時,揮劍突圍,雖然又不過數招,仍給那少女封住去路,但 也稍稍解了困勢。   麻大哈叫道:「寶珠,不必顧我。你趕快耙對手拿下!」麻大哈自忖還可支持一些時 候,只要這少女能夠將雲紫煙活捉過來,他們立即可反敗為勝。   那少女為麻大哈擔憂,武士敦更是為雲紫煙著急。武士敦初時本是想把麻大哈生擒,故 而才空手應敵的,此時急於將他打發,唰的使拔出寶刀。   刀杖相交,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麻大哈虎口酸麻,手中的鐵杖幾乎把握不住, 嚇得連忙退後。低頭一看,那根鐵仗已給寶刀削去了一截。   武士敦疾衝過去,刀交左手,一個「白猿探爪」五指如鉤,抓向那少女的後心。那少女 竟似背後長著眼睛似的,斜身一閃,恰恰避開。武士敦道:「煙妹退下,待我拿她!」   那少女道:「丐幫幫主武功果然不凡,但你要拿我,只怕也不容易!」轉過身來,手中 已多了一件「武器」。她解下了束腰的綢帶,當作軟鞭來使。   武士敦道:「好,那咱們就較量較量!」一刀劈去,少女的綢帶矢矯如尤,在半空中一 個轉折,倏地就向武士敦面門「攢」來。武士敦要想一刀削斷她的綢帶,卻連刀鋒也沒沾 上。   那少女的內功造詣不及武上敦的深厚,但也很不凡。一根軟綿綿的綢帶,經過她內力的 運用,竟然抖得筆直,帶著勁風。   倘若給它刺中眼睛,只怕也會刺瞎。   武士敦不敢怠慢,左千護著面門,伸指一抓。少女的綢帶儼如毒蛇吐信,嚙不著敵人, 倏地又縮回去。武士敦快刀揮出,少女的綢帶幾乎是貼著他的刀背拖過,依然沒有給他削 著。   武士敦大怒,刀中夾掌,呼呼連發三掌。那少女不懼他的寶刀,卻擋不住他的金剛掌 力,叫了聲「好厲害」一個「黃鶴衝霄」平地拔起了三大多高,避開了武士敦的掌力。武士 敦反手一刀「舉火撩天」,那少女半空中一個翻身,非常巧妙的用了個「黃鶯落架」的輕功 式子,輕飄飄地落在武士敦後面,武士敦連劈三刀都沒劈著她,反手一掌也給她迸開了。   論真實的本領,這少女自是下如武土敦;但若論輕功,武士敦卻又比不上她。因此急切 之間,武土敦竟是拿她沒有辦法。   麻大哈喘息稍定,退而復上,武士敦喝道:「好,你來的好!」猛發三掌,將這少女迫 退了三丈開外。武士敦一個箭步迎上了麻大哈,施展出閃電般的快刀法立即向麻大哈猛攻。 麻大哈的輕功不及那個少女,只能舉杖遮攔。雙方以力鬥力,當、當、當!   三聲巨響,震耳欲聾。麻大哈擋到第三刀,「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鐵杖脫手飛 去。   武士敦正要撲過去一刀結束他的性命,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蒼老的聲音說道:「待我來 會會丐幫幫主!」聲到人到,是兩個鬚眉皆白的老者,卻原來是崆峒二奇到了。   那個少女使個巧勁,輕輕一掌,將麻大哈推開,避過了武士敦的猛撲,她不敢與武土敦 硬拚,見崆峒二奇已到,便即退下,連忙去察看麻大哈的傷勢。   跟著來的還有許多人,崆峒二奇的老大蒙天庇喝道:「你們慌亂什麼?有職守的各回原 地,沒職守的三人一隊,到別處搜查去。」言下之意,此地有他們兄弟二人,已是足夠應 付。   蒙天庇遣散眾人,換了副笑臉對武士敦道:「久仰丐幫的刀、杖、掌武學三絕,請幫主 賜招!」丐幫以「潑風刀」、「伏魔杖」、「金剛掌」、並稱武學三絕。少林寺的七十二種 絕技之中,雖然也有「大力金剛掌」這門功夫,但與丐幫秘傳的「金剛掌」比較,也只能說 是「各有千秋」,不能勝過丐幫。至於「潑風刀」   和「伏魔杖」則更是丐幫獨有,別派所無。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故此蒙天庇雖然輩分 極高,對丐幫的幫主也不能不特別客武士敦插刀入鞘,說道:「老前輩不用客氣,貴派的亂 環掌法,我也是久仰的了。高人面前,不敢藏拙,請老前輩指點。」   說罷,掌心向內,劃了一道圓弧,緩緩推出。武士敦見對方空手,故而捨刀用掌。但他 先行出招,則還是謹守晚輩之禮。(武林規矩,長一輩的應讓晚一輩的出招。)這一掌去勢 緩慢,那是讓對方有個準備的意思。蒙天庇道:「我這幾根老骨頭倒還硬朗,武幫主只顧打 來!」武士敦道:「好,那就請指教了。」倏然間掌似奔雷,勢如駭電,掌心向外一推,掌 力便似排山倒海殷的打去。蒙天庇雙掌合抱,驀地一抬,只聽得「蓬」的一聲,武土敦的手 掌並沒給他夾著,蒙天庇雙掌迅速撤回,後退三步。駭然失色,說道:「金剛掌力,果然名 不虛傳!但來而不往非禮也,卷朽還要請教一招。」原來蒙天庇那雙掌的一合一拍,已是使 出了他的看家本領,若是換了個功力稍弱之人,一條胳膊,就會硬生生給他拗折,但武土敦 天生異莫,內功造詣又高。蒙天庇雖有幾十年的功力,還是敵不過他。   不過,武士敦所發的金剛掌力卻也給他消解了一半,傷不著他。   蒙天庇尚有另外的殺手未曾使出,不甘認輸。他以老前輩的身份,接招之後,也必須還 招才能保持體面。於是雙掌如環,滾斫而進。他這「亂環掌法」招數極為怪異,和中原各家 各派的掌法都不相同。武士敦略佔上風,卻也不敢應敵。當下,雙方各展平生所學,轉眼間 拆了十幾招。蒙天庇勝在掌法怪異,武士敦一時捉摸不透。但武士敦則勝在功力較高,金剛 掌以守為攻,以力降巧,蒙天庇連下幾次殺手,也是無奈他何。   雲紫煙仍然持劍給她未婚夫壓陣。崆峒二奇中的老二勞天護說道:「這位姑娘是無相神 尼的高足吧?無相神尼的佛門劍法,老朽久欲領教,未得機緣。今日便請姑娘指點凡招 吧!」   勞天護說得雖然「客氣」,其實就是要迫她動手。雲紫煙見他一口道破自己劍法的來 歷,不禁心頭一凜,說道:「長者有命,小輩也只好獻拙了。」   無相劍法的奧妙之處在於虛實相生,令人捉摸不透。雲紫煙「唰」的一劍刺出,勞天護 心裡想道:「掌門師兄把無相神尼說得那麼厲害,卻原來她的獨門劍法也屬尋常。」雲紫煙 是晚輩又是女子,勞天護為了保持長輩身份,決意讓她三招。當下腳踏五門八卦方位,斜身 一閃,淡淡一笑,說道:「姑娘,你盡量施展無妨。」言下之意,即是說她的劍法未曾曲盡 其妙,表面是給對方「面子」,實際是自尊自大,也含有要「讓招」之意。哪知話猶未了, 雲紫煙的招數使到一半,劍勢突然一變,倏地就從勞天護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勞天護吃了 一驚,連腳踏「坎」位,轉出「離」方,這本來是極上乘的騰挪步法,不料雲紫煙前招未 收,後招續發,如影隨形的又是一劍跟蹤急刺。   「嗤」的一聲,戳穿了勞天護的衣襟。雲紫煙「哎喲」一聲,說道:「得罪了!」   勞天護雖沒受傷,但他以前輩自居,只不過兩招,就吃了點不大不小的虧,已是禁不住 又羞又惱。本來他是要讓三招的,如今按捺不住,立即還招。   勞天護一個「盤龍繞步」,回轉身來,雙環井舉,獰笑說道:「我是有心試試你的劍法 的,你以為你的劍法當真是了不得麼?好,如今叫你知道我的厲害!」雙環一推一壓,猛的 就撲過來。   雲紫煙贏了一招,不免有點輕敵之意,心道:「崆峒二奇,原來也只是浪得虛名。」當 下笑道:「老前輩不必生氣,小女子多承相讓,哪敢狂妄?」橫劍一封,還了一招「長河落 日」,意欲封住他的雙環之後,後一招便是「大漠孤煙」,劍尖從他環中穿過,叫他吃個更 大的虧。   哪知雲紫煙的主意打得雖好,對方已是不為所算。勞天護的功力本來就遠勝於她,他這 日月雙環的招數又是十分古怪。雲紫煙使出了「長河落日」,根本就封不住對方的雙環,也 根本來不及變招,就給他的雙環克住。只聽得「噹」的一聲,勞天護雙環一合,雲紫煙的長 劍險險給他奪出了手。   雲紫煙連忙收劍倒縱,好不容易才躲過了對方的還擊。雲紫煙這才大吃一驚,知道崆峒 二奇確是盛名之下,並無虛士。   勞天護出了口氣,哈哈大笑,追上來道:「小姑娘別走,你的無相劍法雖然火候未到, 也總算是得了你的師父的真傳了。你大約還有許多精妙的招數未盡施展吧?老朽還要請教幾 招呢。」   雲紫煙冷笑道:「誰說我要走了!咱們也不過是彼此各勝一招。」   反手一劍,雙方又再交鋒。   這一番再度交鋒,雙方都是不敢輕敵。雲紫煙使出繞身游鬥的戰術,劍走輕靈,宛如蝴 蝶穿花,蛤蜒點水,見隙即攻,一沾即退,避免給對方的雙環鎖拿。但勞天護究竟是功力較 高、雲紫煙的游鬥戰術只不過能夠多支持一些時候,給敵人一些騷擾而已,整個局勢還是未 能扳轉過來,雲紫煙仍是處在下風。   武士敦猛的一掌把蒙天庇迪退,淡談說道:「亂環掌法,我已領教過了。如今我再領教 貴派的兵刃功大吧,煙妹,退下。我和你換一個對手。」   武士敦聲到人到,拔出寶刀,立即便替雲紫煙擋住了勞天護的日月雙環。勞天護知他是 丐幫幫主,見師兄給他打退,心中暗暗心驚,硬著頭皮說道:「好,那我也就領教你的潑風 刀法。」   雙環並舉,使了一招「覆蓋六合」的招數,鎖拿武士敦的兵刃。   日月雙環本來是專克刀劍的一種兵器,但武士敦根本不理會對方的鎖拿招數,提刀便 斬,給他來個硬碰硬接。   轉瞬之間,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震耳欲聾。武士敦的「潑風刀」當真是快得難以 形容,一口氣就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勞天護在他的奔雷駭電般的快刀之下只有忙於招架的 份幾,哪裡還能從容鎖拿他的兵刃!   勞天護的功為高於雲紫煙,但卻不及武士敦,招架了這六六三十六刀,只覺虎口欲裂, 雙臂酸麻,日月雙環都幾乎把握不牢。蒙天庇趕了過來,說道:「好,咱們就以二對二,再 鬥一場。也不必交換什麼對手了。」蒙天庇情知師弟不是武士敦的對手,故而必須聯手對 敵。   勞天護不是武士敦的對手,但雲紫煙也敵不過蒙天庇。這麼一來,局面就剛好拉千。武 士敦刀中夾掌,把崆峒二奇的攻勢接了十之七八。雲紫煙則以虛實莫測的無相劍法,從旁協 助,以收牽制之功。但崆峒二奇同出一門,數十年來朝夕下離;有如一體,在武功上的配合 卻比武、後二人緊密得多。因此雖然是平手之局,但他們卻稍稍佔了一點優勢。   桑家堡中的巡邏插不進手,都各回原地上了。只留下麻大哈和那個紅衣女子。紅衣女子 把麻大哈扶過一邊,小聲問道:「你的傷怎麼樣!」麻大哈道:「並無大礙,你去助崆峒二 奇吧。   咱們不能讓人看小了。」那女子道:「好,那麼你先回去歇歇吧,待會兒我來給你報 捷。」雲紫煙看了他們如此親密的神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一對情侶。這個紅衣女 子之所以要來暗算他們,都是為了麻大哈與武士敦有仇之故。   紅衣女子的武功甚為詭異,論本領也不在崆峒二奇之下。   武、雲二人對付崆峒二奇已是感到有點吃力,再加一個強敵,就更是覺得應付為難了。   武、雲二人在對方三大高手圍攻之下,武士敦要衝出去不難,但卻沒有把握保得雲紫煙 平安脫險,武土敦沒法,只好與雲紫煙背貼著背,堅守禦敵,同時發出蛇焰箭報訊,向笑傲 乾坤與蓬萊魔女求援。但蛇焰箭發出了約有半炷香時刻,還未見他們來到。   且說華、柳二人在見了武士敦求援訊號之後,便立即朝著蛇焰箭發出的方向奔來。正當 他們施展絕頂輕功向前疾跑的時候,忽聽得有人叫道:「柳女俠!」是個女子的聲音,聲音 極低,但蓬萊魔女已經聽見。   蓬萊魔女回過頭來,循聲覓跡,在一棵大樹後面,找到那個躲藏的小丫鬟。那小丫鬟 道:「二小姐叫你們今晚不可戀戰,三日之後再來。她有一封信託你帶給一個人。」   蓬萊魔女知道她是桑青虹的丫鬟,喜出望外,連忙問道:「你們的小姐在哪兒!」那丫 鬟道:「小姐不能見你,你三日之後再來吧。」蓬菜魔女道:「不,你必須告訴我:我是來 救你們的小姐的!」那丫鬟心意躊躇,決斷不下,蓬萊魔女怒道:「你不想救你的小姐嗎! 快說,快說!我沒工夫等待了!」那小丫鬟給她催迫,終於吐出了三個字道:「抱虹樓。」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要知桑家堡中的各處亭台樓閣的名稱,她早已從桑青虹送出來的那 份地圖上得知,而且都已牢記心中的了。但卻想不起有一個「抱虹樓」。原來「抱虹樓」原 名「抱芬樓」,公孫奇娶了桑青虹之後,這才把它改為「抱虹樓」的。   桑青虹極為討厭這個名字,故此她所繪的那份地圖上仍然寫的原名。但丫鬟們在公孫奇 威迫之下,不許他們再說舊的樓名,叫開了便成習慣,此時衝口而出說的便是新的樓名了。   蓬萊魔女一怔之後,忙即問道:「抱虹樓在哪兒?」那小丫鬟正要回答,就在此時,忽 聽得有人大喝道:「敵人在這兒!」登時便有亂箭射來,蓮萊魔女揮舞拂塵,掃蕩亂箭,可 是那小丫鬟武功太差,全靠蓬萊魔女保護。亂箭如蝗。蓬萊魔女武功再好也是不能兼顧周 全,那小丫鬟竟給一枝箭穿過喉嚨,想說的話埂在喉中還未曾說出來就已死了。   伏兵殺出,為首的一個漢子洋洋得意地喝道:「大膽賊人,居然敢闖到龍潭虎穴來了。 哼,你們已是網底之魚,甕中之鱉,還不快快投降!」這人正是少林寺的那個叛徒沙衍流。   當蓬萊魔女和那丫鬟說話的時候,笑做乾坤是在前面給她把風。笑傲乾坤見了沙衍流, 心頭火起,立即便現出身來,縱聲笑道:「什麼龍譚虎穴,好小子,我正要揪你去見少林寺 的彌度大師!」   沙衍流曾經在笑傲乾坤手下吃過虧,一見是剋星來到,而且後面還有一個蓬萊魔女,不 由得大吃一驚,心中想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公孫堡主不在這兒,我何必和他們硬拚?」 不敢接戰,轉身便逃。   蓬萊魔女不想濫開殺戒,但因那些人射死了桑青虹的那個小丫鬟,蓬萊魔女也禁不住心 中氣怒,決意要給他們一點薄懲,當下追了出來,接過了幾枝亂箭,隨接隨發,還射過去。 她的箭射得恰到好處,中箭之人,都是給射著手足關節之處,性命可以無妨,劇痛卻是難 當,一個個倒在地上打滾呼號。餘人嚇得魂飛魄散,又見首領已逃,誰還願意拚命!於是一 哄而散。   蓬萊魔女抓著一人,喝道:「抱虹樓在哪兒?快說!」這個人似乎根本沒有聽過「抱虹 樓」的名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胡亂地指了一指。蓬萊魔女怒道:「你若敢騙我,我就殺 了你!   你說得清楚些,究竟是在哪兒!」那人嚇得直打哆咦,這才訥訥說道:「什麼紅樓白 樓,小人是委實不知。」蓬萊魔女氣得「啪」的打了他一記耳光,罵道:「不知道你何不早 說!耽誤了我的工夫!」一把將他推開。   笑傲乾坤說道:「今晚你想大救桑青虹,恐怕是不能的了。   她既然是約咱們三天之後再來,咱們就依她之約吧。桑家四老料想會知道抱虹樓所在, 咱們回去之後,再向他們打聽,也還不遲。」笑傲乾坤剛才在一邊替她們把風,已聽見那小 丫鬟和蓬萊魔女所說的話。   蓬萊魔女翟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先去接應武大哥和雲姐姐吧。」   武、雲二人正在吃緊,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也來得正是時候。笑傲乾坤打開折扇,笑 道:「上次咱們還未分出勝負,我再來領教你們崆峒派的亂環掌法。」加入戰團,選了「崆 峒二奇」   中的老大蒙天庇做他對手。   蓬萊魔女說道:「雲姐姐,你歇一會。」她卻找上了那紅衣女於,說道:「咱們那日也 還未曾分出勝負,你的我們到桑家堡來,我如今如約來了。你可別像那日的打未終場,又要 溜走!」   雲紫煙退過一旁,讓蓬萊魔女與那紅衣女子交手。武士敦則專心對付「崆峒二奇」中的 老二勞天護。每邊三個人,捉對兒廝殺,倒是十分公平。   但笑傲乾坤這邊的三個人卻都要比對手稍勝一籌。勞天護敵不過武士敦的神力,首先露 出不支之態,蒙天庇應付笑傲乾坤的最上乘的點穴手法,也只有招架之功。紅衣女子忽地笑 道:「我不能受你約束,你不許我走,我可偏要走了!」   紅衣女子重施故技,把袖一揚,「波」的一聲,發出了一團煙霧。「崆峒二奇」在這團 煙霧掩護之下,與那紅衣女子一同逃了。強敵已退,於是武、雲、華、柳四人也就從容地走 出了桑家堡。   出了桑家堡後,彼此交換所得的情況。總的說來,他們這次的夜探桑家堡,雖然是受了 一點折挫,但亦已達到了目的:給公孫奇下了戰書,也探聽到了一些他們想要知道的事情。   不過,武士敦聽說華、柳二人敗在公孫奇手下,還是驚詫不已,說道:「這麼說來,公 孫奇的兩大毒功是確實已經大功告成了。那麼桑青虹只怕也是真心實意幫這賊子的了?她上 次約你們一月之後再來,會不會是緩兵之計呢?那時,公孫奇的功夫尚未大成;如今你們依 約而米,他的功夫卻已是爐火純青!」   言下之意,當然是懷疑桑青虹是和公孫奇串通了來騙蓬萊魔女k當的。   蓬萊魔女說道:「我最初也曾起過一絲這樣的疑心。但如今我已確實知道桑青虹還是站 在咱們這邊的。至於她何以指點公孫奇的練功秘訣,這一點我雖然直到如今仍然弄不清楚, 但我想其中一定另有蹊蹺。」   雲紫煙道:「柳姐姐,你也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怎知道桑青虹是向著咱們?蓬萊魔女 道:「不是我輕信吉虹,因為我義收到了她的一封信。」當下,將剛才遇見那個丫鬟的事情 也告訴了武、雲二人。說道:「我們在那座紅樓上和公孫奇打了一場,桑青虹不在那裡,可 能是給公孫奇關在另一處地方。但想必這一打鬥已是驚動了她,她知道我們來到,故而叫她 的貼身丫鬟來與我們暗通消息。喏,這封信還在這裡呢!」   笑傲乾坤道:「對啦,把這封信打開看看,就清楚了。」不料蓬萊魔女把那封信拿了出 來,正想拆開,卻忽地「咦」了一聲,說道:「這不是給我的。對啦,我記起來了,那丫鬟 是說過這封信是要我帶給另一個人的。我打得昏了頭腦,卻把它當作是給我的了。幸好沒有 拆開。」雲紫煙詫道:「是給誰的?」月光雖然不很明亮,但也可看得出信封上所寫的名 字,蓬萊魔女拿給他們一看,笑傲乾坤道:「哦,原來是給耿照的。」雲紫煙和蓬萊魔女雖 是姊妹般的知己,但因蓬萊魔女一向不好談論別人私事,故而雲紫煙尚未知道耿照與桑青虹 的關係,於是問道:「這個姓耿的是什麼人?」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耿照是桑青虹的第一個戀人。不過,她只是片面相思,耿 照卻已是另有佳偶的。想不到青虹現在還念念不忘了他。但就這一封信也可以證實,桑青虹 並非甘心情願嫁公孫奇的了。」因為這封信不是寫給她的,蓬萊魔女不便拆開米看,只能代 耿照收藏。正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深情難奇舊時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一回 雙鳳樓頭尋怨婦 孤鸞山上會群雄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一回 雙鳳樓頭尋怨婦 孤鸞山上會群雄   雲紫煙道:「桑青虹是約你們三日之後再去麼?」蓬萊魔女道:「不錯。」雲紫煙道: 「一約再約,會不會又是圈套?」蓬萊魔女道:「我相信這次一定能夠得個水落石出。」言 下之意,亦是相信桑青虹決不會騙她上當。雲紫煙道,「但咱約公孫奇比武的日期,不也是 在那一天鳴?這場比武,你和武大哥是咱們這邊的主持人,你怎能分出身來又去私會桑青 虹?」蓬萊魔女道:「比武是白天比的,當日若然得出結果,咱們打敗了公孫奇的話,就可 以殺到桑家堡去,救出桑青虹了。倘若當日勝負未分,晚上我再去探一探桑家堡。」雲紫煙 搖了搖頭,說道:「真不知桑青虹弄的是什麼玄虛?」蓬萊魔女也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 藥,不過,蓬萊魔女始終是相信桑青虹決不會愚弄她。   一行人回到了孤鸞山,已是凌晨時分,桑家四老早已在那裡等待他們。蓬萊魔女未曾報 告經過,便先問桑老大道:「耿照來了沒有?」桑老大道:「沒有。但昨晚卻另外有人來 了。」蓬萊魔女道:「什麼人?」桑老大道:「是公孫奇派來的人,答覆咱們的戰書的,他 們的人是在四更時分來的。我知道了公孫奇已收到了你們送的戰書,卻不見你們回來,正在 擔心你們被困堡中,也正想派人再去探消息,好在你們就回來了。」   公孫奇的覆信倒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他本來已在口頭上接受了蓬萊魔女的挑戰的,派 人送這封信來,不過是按照武林規矩,表示「禮尚往來」而已。信上約明:三日之後,在前 山的草坪,雙方會戰。這封信是公孫奇親筆寫的,蓬萊魔女認得他的字跡。   這封信雖然沒有新鮮的內容,但公孫奇反應得如此迅速,卻也有點出乎蓬萊魔女意料之 外。在桑家堡中,公孫奇佔了上風之後,卻沒有追擊他們,當時頗令蓬萊魔女大惑不解,如 今才知道他是回去寫這封信。   笑傲乾坤忽道:「我不相信公孫奇當時突然罷手,為的就只是要趕回去寫這封信。」笑 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相處日久,早已心意相通,看她沉吟不語,已是猜到她想的是什麼。   蓬萊魔女道:「那麼你以為他為的是什麼?」笑傲乾坤道:「我也不能確實知道他為的 是什麼。不過,以公孫奇的為人,他若是有把握把咱們置之死地,他哪有放鬆之理?這一封 覆信,對他來說,應該是並非當務之急,遲一些再寫只有何妨?所以我隱隱感到,公孫奇那 兩大毒功,只怕還有什麼破綻?當然這也是我的胡猜。好在三日之後,咱們總可以弄個明 白。」蓬萊魔女道:「你說得有點道理。不過以他練功的進境如此神速,縱有破綻,三日之 後,只怕也能夠彌補了。」   桑老大道:「公孫奇的黨羽雖多,咱們這邊的高手也不少。到時先剪除他的黨羽,再合 力誅他。」   蓬萊魔女心有所憂,但她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故而只是把憂慮藏在心中,沒 有說出。當下扭轉話題,問桑老大道:「昨晚公孫奇派來送信的是什麼人?」   桑老大道:「一個是桑家堡的總管——飛龍島主宗超岱。」蓬萊魔女道:「怪不得昨晚 沒有見著他,原來是送信來了。」蓬萊魔女對桑家堡的人第一個痛恨的是公孫奇,第二個就 是飛龍島笑傲乾坤接著問道:「另一個呢?」桑老大道:「是一個不知名的瘦長漢子。這個 人的本領不知,但輕功卻是十分高明,尚在飛龍島主之上。他把信送來,交代了兩句,我們 聞聲出視,已是只能隱隱地見著他的背影。」   笑傲乾坤笑道:「公孫奇招降納叛,看來是聚集了不少邪派妖人。那也好,正可趁此機 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雙方都在準備看三日之後的會戰。桑家堡中的動態不知,但孤鸞山則陸續有各路英雄到 來。東海龍、西岐鳳與「鐵筆書生」文逸凡三人在第二日聯袂到來,珊瑚和陸勉也在第三日 到達,原來陸勉聽說群雄大會孤鸞山,想來會見師怕、師父,珊瑚與他同行,留下玳瑁看守 山寨。陸勉是西岐鳳的弟子,珊瑚與蓬萊魔女則是情如姊妹,相見之下,皆大歡喜。   耿照與秦弄玉這對仍是蹤跡杏然,始終不見來到。蓬萊魔女與珊瑚單獨相對的時候,把 碰見耿阻的事情告訴了她。珊瑚回念前情,仍不免有幾分悵惆,不過,她對耿照的感情也只 是一份知己的感情而別無他念了。她為耿、秦二人祝福,也為他們遲遲未到而擔心。   轉眼已到了會戰之期,蓬萊魔女估計一下雙方的力量,對這一場會戰,實是未有必勝的 把握。要知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已經練成,縱然自己這邊能夠合力除他,只怕傷亡也在不少。 不過,蓬萊魔女已打定了主意,倘若彌度大師打不過公孫奇的話,她就準備與笑傲乾坤聯手 鬥他,至少也可以拚個兩敗俱傷,但卻可以避免其他的人多犧牲。   這日一大清早,雙方人眾依時到了約定的場所——前山的一片大草坪。兩陣對圓,蓬萊 魔女把眼望去,只見公孫奇以下,「崆峒二奇」,麻大哈、沙衍流、飛龍島主及那個紅衣少 女都已來了。但就是不見桑青虹。   武士敦上前說公孫奇的罪狀,公孫奇哈哈大笑道:「今日之事,勝者為強,何須逞口舌 之利?」武士敦怒道:「好,如何鬥法,你劃出道來,我們一准奉陪。」武士敦明知公孫奇 的兩大毒功的厲害,但也打算與他拚個兩敗俱傷。   公孫奇朗聲說道:「你們那邊多的是自稱名門正派的好漢,我們這邊也不乏各大門派之 外的異士高人!趁此機會,正不妨彼此印證印證!看一看到底誰是虛名?誰有實學?「若是 諸位勝得過他們,我再輪流向各位得勝者領教。嘿,嘿,只要哪一位勝得了我,不勞各位處 置,我立即自殺。可是。   倘若我萬一僥倖,你們都打不過我呢?那麼,只要你們低頭認輸,我卻不要你們的性 命!嘿,嘿!你們沒話說了罷?」說罷哈哈大笑,狂傲之極!   群雄這才知道,公孫奇要藉此一戰,稱霸武林,無不氣得七竅生煙。但也經不住心中惴 惴,均是想道:「公孫奇若是沒有幾分把握,怎敢如此口出大言。」   武士敦怒道:「好,讓助拳的朋友先比,比過之後,不論誰勝誰敗,都算了結。我只與 你單打獨鬥,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蓬萊魔女也在同時說道:「我旨谷涵受了家師之命,要為師清理門戶。公孫奇這賊子由 我們與他一決存亡!」   公孫奇嘿嘿笑道:「小師妹,咱們也不止交手一次了。還是讓他們先比吧,你們不肯服 輸,待會兒我再與你玩玩!」   公孫奇這邊先出來了兩個人,相貌服裝都是一模一樣,一個左乎持刀,一個右手持刀, 兩人並肩一立,同聲說道:「閒話少說,我們兄弟向各位英雄討教!你們來一個也行,來十 個也行,我們總是兄弟二人。」原來這兩個人乃是江湖上頗有名頭的巨盜石家兄弟,哥哥名 叫石玫,弟弟名叫石錯。兄弟二入一個用左手刀,一個用右手刀,練成了一套配合得天衣無 縫的刀法,遇敵之時,總是兄弟同上的。   這兩個人,名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論本領也只是介乎第一流與第二流之間。但正因 如此,蓬萊魔女這邊卻難以桃出適當的人選。第一流高手不屑與他們對敵,但若是次一等的 出去應戰,又怕打不過他們。   蓬萊魔女正在思量叫准去好,只見珊瑚與陸勉已是並肩走出,說道:「請盟主准許我們 先打這場。」蓬萊魔女心想:「論武功,她與陸勉若與對方捉對兒廝殺,倒也並不吃虧。就 只是怕應付不了對方訓練有素,配合得宜的那套刀法。」但蓬萊魔女也不願挫折珊瑚的銳 氣,當下說道:「好,你們上吧。小心點兒。」   陸勉是初出道的「雛兒」,珊瑚雖是蓬萊魔女的副寨主,但人人知道她的出身只不過是 蓬萊魔女的侍女。石家兄弟雖然不算是頂兒尖兒的人物,但兄弟聯手,在江湖卻也罕逢放手 的,見到對方派出兩個「小輩」,哪會放在心上?同時也有點生氣,覺得對方是「輕視」了 他們。   石攻橫刀一立,冷冷說道:「刀劍無情,咱們是點到即止,還是生死不論?」比武中贏 了一招便即收手是為「點到即止」,但「生死不論」則是性命相撲,絕不留情的了。珊瑚氣 往上衝,淡淡他說道:「隨你的便!」石攻哈哈笑道:「好,那就憑刀劍作主吧!」這即是 「生死不論」的意思。石錯加上兩句話催促道:「我們還想打下一場,你們快點進招吧!」 言下之意,這一場他們乃是視同「兒戲」,認為他們必勝無疑,勝了之後,還要再找對方的 高手比試。   珊瑚冷笑道:「既然是生死不論,那麼只怕兩位沒有機會再打下一場了。我讓你們三 招,也好叫你門死而無怨!」石家兄弟以前輩自居,讓珊瑚出招。珊瑚口氣卻比他們更為狂 傲!   石錯大怒,喝道:「不知死活的丫頭,你要趕去見閻王,那就看刀!」兩兄弟雙刀齊 出,嗖、嗖、嗖,連劈三刀,但這三刀乃是「虛式」,每一刀都幾乎是貼著珊瑚的身體削 過,卻沒有真個斫著她。原來石家兄弟自居於「成名人物」的「前輩」身份,豈能要珊瑚讓 招,但他們又不願拖延時間,故而先發三招「虛式」。不過雖是「虛式」,也有著試探對方 的虛實的用意,刀勢極是凌厲,想嚇得珊瑚狼狽不堪。哪知珊瑚卻是神色如常,從容閃避。 場中的武學高手都可以看得出來,即使石家兄弟這三招乃是真斫真劈,也是同樣傷不著珊 瑚。   珊瑚冷笑道:「你們虛張聲勢,是自知技僅止此,還是怕我報復?好,再讓你們一 招!」石家兄弟大怒,雙刀一抖,陡地合成一圈,儼如一道銀虹,向珊珊、陸勉攔腰捲去, 這一招可當真是殺手了。   石家兄弟的聯手刀法也的確是名不虛傳,雙刀合壁,把珊瑚、陸勉的四面的退路全部封 著。群雄雖然見過珊瑚的輕功本領,也不禁暗暗為她擔心。   哪知珊瑚卻並不施展輕功躲避,就在刀光罩體之時,只見她把拂塵一揮,一招「妙解連 環」,就把對方雙刀合壁的招數解了。群雄喝彩聲中,珊瑚的左手劍也閃電般地隨著拂塵而 出,分襲對方二人。   石家兄弟心頭一凜,想道:「這丫頭是蓬菜魔女親手調教出來的,果然已得了那蓬萊魔 女天罡塵式與柔雲劍法的真傳,倒是不可小覷了。這姓陸的小子卻似無甚本領,咱們倒不妨 先揀軟的吃掉!」他們的刀法配得十分緊密,雙刀一封,擋回了珊瑚的劍招,刀鋒一轉,便 朝陸勉所來。陸勉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手法,但見刀鋒斫來,卻連忙手縮不迭,結果還是珊 瑚替他解了這招。群雄都是不禁為他感到洩氣,同時也覺得有點意外。   要知陸勉乃是西歧鳳的弟子,西岐鳳在「四霸天」中名列第二,內功外功都有極深的造 詣,早已是公認的第一流高手。出此群雄看見陸勉的本領似乎平平無奇,都是頗感意外, 「西歧鳳的弟子怎的如此不濟?」   石家兄弟雙刀配合,越鬥越狠,轉瞬間只見四方八面都是刀光劍影。珊瑚揮舞拂塵護 身,一口青鋼劍抵住了石家兄弟的雙刀,還兼顧了陸勉,陸勉亦步亦趨跟著她,始終未見他 出手攻敵。石家兄弟乘暇抵隙,處處找陸勉的破綻想先殺了他,但珊瑚卻是處處顧著他,把 石家兄弟的攻勢差不多全接過去。石攻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躲在娘兒們的屁股後 面,羞不羞?有膽你接我兩刀吧!」陸勉一聲不響,由他嘲諷。笑傲乾坤在蓬萊魔女身旁笑 道:「珊瑚的眼力當真不錯,似這樣鋒芒不露、大智若愚的少年人,只怕在千萬人中也挑不 出一個。」蓬萊魔女也露出欣慰的神情,說道:「是呀,真不愧是西岐鳳的弟子,涵養的功 夫還在他的師父之上呢。將來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笑傲乾坤又笑道:「我看你要多傳授 一點功夫給珊瑚了。要不然小兩口子打起架來,恐怕珊瑚要吃虧的。」蓬萊魔女笑道:「陸 勉的脾氣比珊瑚好得多了,就是珊瑚欺負他,我也敢擔保他們不會打架的。」旁人聽了他們 的議論,都是大惑不解,心中俱是想道:「聽他們的說法,難道陸勉的武功還在珊瑚之 上?」   此時雙方已鬥了一住香的時刻,陸勉仍是我行我素,靠著珊瑚替他掩護,他卻一直未曾 主動攻敵。石家兄弟的雙刀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越鬥越見精神,珊瑚的一口青鋼劍漸漸有 些抵敵不住之勢。   群雄都在暗暗皺眉,有的且在竊竊私議:「這姓陸的小子也未免太不爭氣了。」「奇怪 華大俠和柳盟主都是武學大行家,卻為何那樣稱讚他?」   就在眾人竊竊私議聲中,石家兄弟雙刀合壁,又是一招極厲害的殺手,雙刀掃蕩,珊瑚 的長劍竟然遮攔不住,石攻切斷了他們的聯繫,石錯突破缺口,刀鋒直到陸勉的面門,喝 道:「看你這小子還躲得開?」   話猶未了,陡聽得陸勉霹靂般的一喝道:「去!」場中除了十個八個一流的武學高乎之 外,別的人連陸勉的手法都看不清楚,只見陸勉就在那剎那之間,已將石錯的身子高舉起 來,一個旋風急舞,就拋出了三丈開外!   石攻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陸勉又已喝道:「你也去!」一掌拍出,石攻只覺一 股柔和之極但又難以抵抗的力道突然攻到,手上的鋼刀竟然把握不住,噹啷墜地!   石攻正要逃跑,陸勉一把就抓著了他的背心,喝道:「念在你們兄弟尚非十惡不赦之 輩,就饒了你們的命吧!」振臂一拋,把石攻也摔出了三丈開外,恰恰跌在他弟弟的身旁。 兩兄弟爬了起來,灰溜溜地走了。   陸勉以閃電般的手法,一舉摔了兩名好手。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鳴則已,一 鳴驚人!原來陸勉剛才的不露鋒芒,乃是在留心觀察石家兄弟的這套刀法,同時也是有意讓 石家兄弟對他存了輕敵之心,這才能夠不發則已,一發必中。要知石家兄弟並非弱者,陸勉 的武功其實也高不了他們多少,若非使用驕敵之計,勝雖可勝,卻只怕還得打許多時候,而 且也勝不得如此漂亮。   公孫奇見輸了第一場,眉頭一皺,正在盤算叫誰出去給他挽回面於,只見「崆峒二奇」 蒙天庇、勞天護已經走出場來,朗聲說道:「我們也是師兄弟二人,特來向中原的武林高手 討教!」   公孫奇鬆了口氣,笑道:「對啦,剛才那場只是小孩子的玩藝,如今才算得是好戲開 場!」   石攻石錯是親兄弟,蒙天庇勞天護是師兄弟。但雖然都是兄弟聯手,「崆峒二奇」比起 石家兄弟卻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崆峒二奇」輩份極高,武功奇詭,武林中久已聞名,他們兄弟聯手,足可以對付當世 任何高手!   蓬萊魔女心想:「我與谷涵聯手,可以勝得他們。」但蓬萊魔女和笑傲乾坤都是準備在 最後鬥一鬥公孫奇的,是以不願先斗「崆峒二奇」。除開了他們兩人之外,蓬萊魔女這邊的 高手,武士敦可以勝得過「崆峒二奇」中的其中一個,但卻勝不過「崆峒二奇」聯手,即使 加上個雲紫煙也還是勝不過「崆峒二奇」,故此武土敦也不願出場。   東海龍哈哈笑道:「二弟,你的徒弟打贏了一場,你這個做師父的也該露露面啦!」西 岐鳳笑道:「不錯,他們是師兄弟,咱們是異姓兄弟,正好比一比誰強誰弱。」兩人手挽著 手,一同下場。蓬萊魔女正是想請他們二人打這一場的,見他們不待相請,自告奮勇地出 來,心中很是高興,想道:「這一場鹿死誰手,殊難逆料。不過他們二人縱不能勝,應也不 會吃虧。」   雙方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武之前,先見過禮。東海龍笑道:「你們想會中原的武 林高手,我們卻是來自海外與邊陲的俗子凡夫,只怕要令你們失望了吧?」蒙天庇拱手說 道:「東園先生的混元一氣功,西門先生的太清氣功,我們都是久仰的了。今日得會,何幸 如之!」東海龍西岐鳳的輩份、名望都與「崆峒二奇」旗鼓相當,蒙天庇對他們自是不敢擺 出老前輩的架子。東海龍大笑道:「好說,好說。你們崆峒派的亂環掌法我也是久仰的了。 不必客氣,請進招吧!」   勞天護也道:「不用客氣,請進招吧!」雙方立好「門戶」   (架式),東海龍面對蒙天庇,西岐鳳則向著勞天護。東海龍、蒙夭庇是以掌對掌,西 岐鳳則是亮出一柄軟劍,來對付勞天護的日月雙環。   雙方各自說了一個「請」字。蒙天庇雙掌合抱。先出一招,以太極圖式的掌勢,向東海 龍推壓。另一邊,西岐鳳的軟劍一抖抖得筆直,也在同一時間,向勞天護點刺,武林規矩, 長輩應讓晚輩先行出招。若然是平輩比武,則先出招者是表示尊敬對方。如今他們兩方,各 有一先行出招,那就剛好是扯了個直,完全是按照平輩的身份過招了。   蒙天庇雙掌壓到,東海尤一聲長嘯,單掌劃了一道圓弧,掌心一翻,便劈出去。一掌劈 出,隱隱帶著風雷之聲,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走!蒙天庇道:「混元一氣功果然名不虛 傳!」雙掌驀地一分,左推右挽,只聽得「蓬蓬」兩聲,已是與東海龍對了兩掌。他雙掌所 發的力道一推一挽,方向相反,但卻又是相輔而成。東海尤那一股極為猛烈的掌力竟然給他 化解於無形。   東海龍「個「盤龍繞步」,右掌未收,左掌又發,呼呼風響,前一股力道加上後一股力 道,就似後浪推前浪般地猛壓過去。蒙天庇身形一晃,只見掌影重重,剎那間連發四掌,把 東海龍第二次的攻勢又再化解。第三個回台,蒙天庇不待對方出掌,先搶攻勢。只見他腳踏 五行八卦方位,登時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一口氣連發八掌,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東海龍也不禁讚了一句:「好個亂環掌法!」原來蒙天庇這連環四式,有個名堂,第一招是 「太極圖式」,第二招是「太極生兩儀」,第三招是「兩儀生四象」,第四招是「四象化八 卦」。四個招式一氣呵成,掌式一式比一式繁複,掌力也一浪高過一浪。四式連環發出,正 是「亂環掌法」的絕妙神招,不傳之秘。但東海龍卻也傲然不懼,對方從四面八方進攻,他 則仍是兀立如山,巋然不動。讚了一個「好」字,瞬息之間,就把對方的八掌全都擋回。   另一邊則是西岐鳳先行出手主攻,西岐鳳生平對敵,極少動用兵器,場中的武林群雄, 還是第一次見他使劍,大家更是注目而觀。   只見他軟劍一抖,抖得筆直,劍尖一點,抖起了七朵劍花,嗤嗤有聲,場中的武學行家 都不禁暗暗佩服。原來西岐鳳是用「太清氣功」來運使劍招,內力貫注劍尖,激盪氣流,故 而發出「嗤嗤」聲響的。   勞天護心頭微凜,心道:「看來這西歧鳳比東海龍更難對付。」當下使出了平生所學, 不敢有絲毫大意,將日月雙環迎了上去。   勞天護雙輪旋轉如飛,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剎那之間,西歧鳳的長劍已和 他的日月雙輪碰擊了七下。雙方各退三步,誰都沒有佔得便宜。   蒙天庇突然一個「移形換位」,一掌向西吱鳳打來。勞天護則補上他師兄的空檔,雙輪 向東海龍攻去。雙方都是聯手對敵,臨時換個對手,不算犯規。   西岐鳳喝道:「好,我也領教領教你的亂環掌法。」一劍削出,劍光如練,蕩出一丈開 外。蒙夭庇雙掌如環,倏然搶進,只聽得「錚」的一聲,劍光流散,西岐風閃過一邊,蒙天 庇也退了三步。原來蒙天庇的指尖彈中西歧鳳的劍脊,不料西岐鳳的劍是把軟劍,彈性極 強,劍勢一偏,依然向蒙天庇刺去。他這一順勢變招,出乎蒙天庇意料之外,故而給他迪退 三步。不過西岐鳳的軟劍給他彈中在先,這一招只能算是平手。   東海龍對付勞天護則是硬碰硬接,呼呼呼連發三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勞天護的雙輪 攻到他身前三尺之處,攻不過去,給他掌力震盪,雙輪互相碰擊,「噹」的一聲,震得勞天 護耳鼓嗡嗡作響。蒙天庇忙搶過來,師兄弟又再換位變招。勞天護稜上了西岐鳳的劍招,蒙 天庇則解開了東海龍的掌式。   「崆峒二奇」是師兄弟,數十年來形影不離,配合得自是較為緊密。東海龍與西岐鳳則 是各自為戰,但他們都有一身精純的武功,在配合上雖是稍有不如,卻也並不吃虧。雙方時 不時交換對手,但東海龍仍是以對付蒙天庇為主,西岐鳳則以對付勞天護為主。   東海龍鬚眉怒張,越鬥越勇,手腳起處,全帶勁風,神態威猛之極。西岐鳳則是淡定從 容,身隨劍轉,儼如流水行雲,顯得十分瀟灑。笑傲乾坤暗地和蓬萊魔女說道:「東園前輩 火氣太猛,倘若不能速戰速決,只怕會要吃虧。」蓬萊魔女道:「無妨。   蒙天庇要想消耗他的功力至少也得在百招開外,那時西岐鳳已經贏了。」此時,雙方正 在鬥到緊處,表面看來,似是東海龍佔了上風,西岐鳳對勞天護則只是打成平手。但在第一 流的武學大行家眼中,卻己是可以看得出來,西岐鳳更有勝利的把握。   果然話猶未了,只見西岐鳳劍招倏變,劍光飛舞,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勞天護腳 踏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後退,雖然也還未露敗象,但雙輪的招數已是顯然緩慢下來,給對方 佔了個七八成攻勢了。西岐鳳劍中夾掌,越攻越緊。東海龍則仍然是強打強攻,不過蒙天庇 沉穩對付,東海龍卻無可乘之機。   原來西岐鳳所練的「太清氣功」乃是玄門正宗內功,與東海龍所練的「混元一氣功」異 曲同工。但「混元一氣功」力量威猛,而「太清氣功」則是一片柔和,更容易侵襲敵人。 「崆峒二奇」中的老二勞天護功力較弱,西岐鳳劍中夾掌,使出「太清氣功」,他初時還沒 有什麼感覺,打得久了,只覺一陣陣清風吹拂,一絲絲暖氣也相繼侵來。風雖不勁,氣雖溫 和,但卻有令人軟綿綿、懶洋洋的感覺。勞天護的日月雙輪本來是旋轉如飛的,不知不覺之 間,漸漸緩慢下米。   勞天護感到下妙,暗暗吃驚,心中想道:「這廝的太清氣功果是防不勝防,久戰下去, 只怕我要吃虧。」   勞天護想要施展敗中取勝的殺手,心念方動,招數未出,西岐鳳已是制敵機先,妙著搶 攻,只見他滴溜溜一個轉身,頓時銀光遍體,柴電飛空,劍花朵朵,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 點,灑落下來!   勞天護喝道:「好,我與你拼了!」雙輪飛出,兩圈金光,向西岐鳳的劍光罩下。這是 「亂環決」中最後一招敗中取勝的絕招,名為「雙環套月」,他的兩個輪子裡都有十二條牙 形輪齒,飛出去套別人的刀劍,可以將對方的兵刃奪出手中。   雙方各出絕招,剎那間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滿空飛舞的劍花突然凝聚成一道白 光,而那兩圈金光陡然飛了回去。勞天護將日月雙輪接回子中,只見日輪斷了三條輪齒,月 輪斷的更多,斷了五條。原來西岐鳳在那一招之間,單劍刺雙輪,招兩式,劍尖穿輪而過, 劍鋒翻絞,一下子就把他這「雙環套月」的招數破了,而且還斷了他八條輪齒之多。出劍之 快,招數之妙,當真是難以形容!   西岐鳳倏地插劍入鞘,淡淡說道:「多承讓了一招,咱們可以收手了吧?」他毀了對方 的兵器,插劍入鞘,「點到即止」,便即罷手,好讓對方下台。勞天護嗒然若失,無話可 說。要知以他的身份,雙輪被毀,本來就該馬上認輸的,但他乃是與師兄聯手,要罷手必須 得他師兄同意才行,他可不能單獨作主人不料西岐鳳話聲來了,勞天護也正在朝他師兄那邊 望去,就在此時,忽聽得蒙天庇也哈哈笑道:「多承讓了一招,不錯,咱們是可以收手 了!」只見蒙天庇背負雙手,立在原地,東海龍卻已蹌蹌踉踉地斜走三步,此際剛剛穩住身 形。   原來東海龍見面岐風即將得勝,他一時心急,也想立即把蒙天庇打敗,好同時得勝,一 齊罷手。不料蒙天庇的功大比他師弟可是老辣得多,東海龍一個躁進,反而給他所乘,輕輕 地一撥一帶,借力打力,贏了東海龍一招。正是:各逞神功施絕技,雙雄惡鬥正相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二回 寄恨傳書求一晤 飛珠嵌壁顯神通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二回 寄恨傳書求一晤 飛珠嵌壁顯神通   這一招東海龍是輸在輕敵躁進,蒙天庇則全靠見機得早,取巧成功,其實是贏得十分僥 幸,井非本領勝過對方。但他贏了一招,卻是事實。東海龍是何等身份,豈能與對方曉曉置 辯?當下也哈哈一笑,說道:「亂環掌法、名不虛傳,佩服,佩服!好,我輸了一招,我師 弟贏了一招,這一場就算是打和了吧。」   東海龍願意作和,「崆峒二奇」自是求之不得。但旁觀群雄,卻有不服的,說道:「這 一場作和的話,這可不大公平。東園前輩不過偶然大意,失了一次手而已。即使算是他輸了 這一招,但他並沒跌倒,也算不得怎樣吃虧。但勞天護的雙輪毀在西門前輩的劍下,這個虧 可吃得大了。兩相比較,這一場應該是判作他們輸了,才得公平。」   公孫奇「哼」了一聲道:「當事的東園先生都認作是打和了,你們囉嗦什麼?」東海龍 哈哈笑道:「崆峒派這兩位朋友難得到中原一次,我與他們是以武會友,誰勝誰敗,算不了 什麼,不必斤斤計較了。」東海龍平素嫉惡如仇、火氣極大,但他卻有個好處,對方若非十 惡不赦之輩,他卻肯予寬容。他情知「崆峒二奇」只是有點糊塗,給公孫奇所騙,為他效 力,和一般甘心為虎作悵有所不同,是以他寧願失招作輸,反正西岐鳳已經贏了勞天護,當 作和局收場,大家不傷面子,也好讓對方落台。   東海龍這麼一說,連公孫奇那邊的人都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風度,孤鸞山這邊的群雄當 然也就不再說話了。   風波平息,雙方再準備下一場的人選。公孫奇那邊,那紅衣女子正要出場,忽見一個瘦 長漢子站了起來,笑道:「師妹,你已經露了幾次面了,這一場還是讓給愚兄打吧!」他口 中說話,身形已是如鷹隼穿林,海烏掠波,一個起伏,就越過了紅衣少女的前頭,輕輕一 落,已是氣定神閒地落在場心。這一手輕靈利落的輕功身法,確是不凡,群雄也暗暗喝彩。   桑老大輕聲對蓬萊魔女說道:「這個瘦長漢子就是三日前和飛龍島主同來,給公孫奇送 信的那個人。」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瘦長漢子己在朗聲說道:「西鄙散人古雲飛來會列位英雄。古某的 師妹曾蒙柳盟主賜教幾次,可惜那晚柳盟主光臨桑家堡,古某未得與柳盟主相會,實屬遺 憾,如今趁此機緣,占某擬向柳盟主請教梅花樁的功夫。」笑傲乾坤笑道:「她的師妹比輕 功輸了給你。如今她的師兄也要在輕功上贏回你呢,你怎麼樣?」原來梅花樁的功夫乃是一 種上乘輕功的較量。可是群雄卻暗暗詫異,當地是一片大草坪,可並沒有立了什麼「梅花 樁」。   蓬萊魔女正待回答,忽聽得一人哈哈笑道:「古朋友,別來無恙,還認得江南文某 麼?」大笑聲中,只見一人捷如飛鳥,落在場中,輕功之妙,看來似在那瘦長漢子之上。這 個人不是別個,正是新任江南武林盟主的「鐵筆書生」文逸凡。   古雲飛雙眼一翻,說道:「窮酸,你要與我較量?十年前,咱們一一」文逸凡道:「不 錯,十年前咱們打過一架,當時來曾分出勝負,今日正好再作較量!你要知道柳盟主是此會 主持,倘若人人要向她討教,她豈能分出身來?如今掉過頭來,就讓我這個窮酸向你討教 吧,想來我這個窮酸也還配得上與你比武!」   文逸凡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身份與蓬萊魔女相當,由他出場來替代蓬萊魔女,對方自是 不會感到有失面子。   古雲飛臉上熱辣辣的,此時他也覺得一出場就向蓬萊魔女挑戰之舉是有點冒昧了,於是 說道:「也好,聽說你當上了江南的武林盟主,武功想必大為長進了。我就向你再次討教 吧。」文逸凡道:「長進倒沒有,只是多學會了幾手對付黃鼠狼放臭屁的功夫。不過,今日 閣下是要與我在梅花樁較量,我這手功夫可就用不上了。」文逸凡說的話,眾人都是聽得莫 名其妙,只有古雲飛自己心裡明白。原來十年之前他與丈逸凡打了一架,本來是他要輸招 的,他仗著獨門暗器毒霧金針,在毒霧掩護之下逃走。文逸凡贏了他一招卻中了他一枚梅花 針,這才算是打成平手的。文逸凡所說的「黃鼠狼放臭屈」,自然是暗諷他所放的毒霧了。   古雲飛面上一紅,說道:「閒話少說,但我今日擺的梅花樁有點特別,咱們不比則已, 一比就是死生各安天命的了。這個我可得先向你言明。」文逸凡笑道:「任憑你刀山火海, 我姓文的都一定奉陪就是。你的梅花樁呢?」古雲飛冷冷說道:「梅花樁來了!」   只見兩個十多歲模樣的童了,背上卻背了一個比他們的身體還高的大皮袋,此時已走到 了古雲飛的旁邊,那兩個皮袋似乎頗為沉重,壓得兩個童子直不起腰來。不過他們的步履仍 然是要比常人矯捷。   古雲飛道:「擺一百零八路奇門梅花樁。」那兩個童子應道:「是!」打開皮袋,原來 皮袋裡裝的都是明晃晃的刀尖,亦些尖刀的式樣也很特別,約有三尺來長,兩面都有尖刀 的。那兩個童子握著中間的刀柄,向地下一插,便豎起了一柄尖刀,不消多久,已把一百零 八把尖刀插滿地上,布成了梅花樁的陣勢,明晃晃的刀尖,映日生輝,令人感到森森的寒 意,當真就似是一片刀山。普通的梅花樁都是木頭樁子。眾人心想:「怪不得他說他布的這 個梅花樁是有點特別了。」   在這兩個童子布梅花樁的時候,蓬萊魔女向西岐風問道:「西門前輩想必知道這姓古的 來歷?」西岐鳳熟悉西域的武林人物,和文逸凡又是知交,蓬萊魔女看出了古雲飛的武功不 屬於中原門派,蓬萊魔女心想:他既然與文逸凡結有樑子,西岐鳳或者會知道這樁事情。是 以蓬萊魔女向他發問。   西岐鳳果然知道,說道:「這個古雲飛是西城靈山派的大弟子。靈山派介於邪正之間, 很是特別。它分為南北二支,南支由和尚當家,北支由尼姑當家,都是住在靈鷲山上,一在 山南,一在山北。南支的掌門是猛鴛上人,北支的掌門是青靈師太。南北二支都收俗家弟 於,品流十分複雜。古雲飛是猛鷲上人的首徒,這個紅衣女子名叫上官寶珠,則是青靈師太 的關門弟於。所以他們師兄妹的年紀相差很遠。不過上官寶珠雖是關門弟子,卻最得師父的 寵愛,是青靈師大門下武功最高的一個女弟子。靈山派的武功特色是擅長各種邪門暗器,輕 功身法也自成一家,很是不俗。   「十年前文大俠曾遠遊西域,懲戒了幾個胡作非為的靈山派弟子。後來這個古雲飛替師 弟出頭,找文大俠比試武功,聽說那次是兩敗俱傷。古雲飛逃回靈鷲山,文大俠不久也回轉 江南。   他們的梁子就是這樣結下的。」   蓬萊魔女道:「原來如此。」心想:「麻大哈是上官寶珠的情侶,由上官寶珠引出了靈 山派來和丐幫作對,亦即是和中原的俠義道作對,咱們雖然不懼,卻也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一 幫敵人了。須得想個辦法和靈山派化解才好。可惜明明大師已立誓不再下山,否則他是前輩 高僧,請他到靈鷲山一行,那個什麼猛鷲上人、青靈師大想必要買他的情面。」   蓬萊魔女尚未想出適合的調停人選,古雲飛的那一百零八路「奇門梅花樁」的陣勢已經 布好了。   古雲飛一個「旱地拔蔥」,跳上了尖刀所佈的梅花樁上,單足點在一柄明晃晃的刀尖之 上,作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做然說道:「請!」   要在這樣的刀山上比武,輕功內功都必須爐火純青才行,否則若是力度稍為用得大一 些,腳板便有給尖刀刺穿之虞。場中的各路英雄,什麼陣仗都是見過了的,可是就只這種比 武方式,大家還是初次見到,雖然大家也都知道文逸凡輕功卓絕,仍是不禁為他暗暗捏一把 汗。要知在梅花樁上的比武和在平地上的比武完全兩樣,這個梅花樁的陣勢是古雲飛擺的, 古雲飛當然練習有素,文逸凡卻未必長於梅花樁的功夫。   眾人心念未已,只見文逸凡把長衫一撩,也跳上刀山之上,卻忽地叫了一聲「哎喲!」 身形晃了幾晃。   眾人但是一驚,定神看去,只見文逸凡似踩在彈簧上似的,弓著腰「蹦」地跳了起來、 手撫腳心,忽地又笑道:「幸虧我的腳底皮厚,沒給你的尖刀戳穿。好,你戮不破我的腳 皮,我可要戳破你的面皮了。」原來文逸凡生性滑稽,喜歡嬉笑怒罵,遊戲人間。雖然做了 江南的武林盟主,性情仍是舊時一樣。他是故意和古雲飛開開玩笑的。   但他也不只是單純玩笑,他這「蹦」地一跳,實是一手最上乘的輕功,只見他在半空中 一個倒頭觔斗翻了下來,已是足點刀尖,同樣的也是一式「金雞獨立」的姿勢,立在古雲飛 的對面。   古雲飛喝道:「好,我就領教領教你的判官筆的點穴功夫!」口中說話,身形卻向後 躍,落在左斜方的第五柄尖刀之上。文逸凡跟蹤追去,笑道:「為何不敢進招。伯我戳破你 的面皮嗎?」   古雲飛驀地喝道:「看鞭!」把手一張,迎風一展,一條軟鞭已是嘩啦啦地直抖開來。 原來他的這條軟鞭名為「蛟筋虯龍鞭」,是用野人山中一種特別堅韌的籐,纏上蛟筋製成的 軟鞭,軟中帶硬,可當鞭用,也可當作棒使,不用之時,則纏在身上當作束身的圍腰,是一 樣十分厲害的兵器。   古雲飛的這條軟鞭抖開來是一大多長,文逸凡的判官筆則不過二尺人寸,所以他要先向 後躍,把雙方的距離拉開,這才可以便於他以已之長,攻敵之短。在梅花樁上過招,不比平 地,想要近身纏鬥,那是難上加難,鞭長筆短,古雲飛在兵器上已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古雲飛一聲「看鞭!」那條軟鞭旋風般的疾捲過來。古雲飛的鞭法快,文逸凡的身法更 快,鞭風人影之中,只見他身形一晃,已是隨著鞭梢直轉出去,那條軟鞭「唰」的從他腳底 下打過,卻差幾寸,沒有打著。   說時遲,那時快,古雲飛一鞭打空,鞭未撤回,後招續發。   鞭梢一轉,倏地又使出了「回風掃柳」的神鞭絕技,風聲響處,捲起了一困鞭影,向著 文逸凡閃避的方向猛掃。   文逸凡人在空中,看來已是無法避開,就在這危機瞬息的剎那,只見他驀地在半空一 翻,頭下腳上,雙筆一挑,「錚」的一聲,把古雲飛的虯龍鞭挑開。這一招攻得好,擋得 妙,觀戰的雙方,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如雷喝彩聲。   文逸凡身形一落,腳尖剛剛點著刀尖,古雲飛使的是「連環三鞭」的招數,軟鞭又打了 到來。文逸凡也再次施展超妙的輕功,端的是有若「蜻蜓點水」、「海鳥掠彼」身形一晃, 又到了第二柄刀尖之上。可是只聽得「錚」的一聲,他原來立足的那柄尖刀,已給古雲飛的 虯龍鞭打折。   文逸凡的腳尖剛剛點著第二柄刀尖,忽地覺得腳底虛浮,禁不住晃了一晃,險些跌倒。 說時遲,那時快,古雲飛的軟鞭又到,文逸凡喝道:「你搗什麼鬼?」一提腰勁,使出「黃 鵠衝霄」的絕頂輕功,憑空跳起兩丈多高。只聽得「卡嚓」一聲,這一柄「刀樁」也跟著倒 了。古雲飛運鞭如風,下邊的人只見一團鞭影掠過,這一柄刀便倒下,只道這柄刀是給他的 軟鞭打倒的。但文逸凡卻知得清清楚楚,第一柄尖刀的確是給他的虯龍鞭打折,但這一柄尖 刀卻是自己倒下的。   文逸凡身形一起,儼如鷹隼穿林,逞向古雲飛撲去。古雲飛的輕功也很不弱,立即斜躍 避開,不與文逸凡正面交鋒。待到文逸凡落在他原來所立的「刀樁」之上,他又已退到另一 根「刀樁」,兩人之間仍然隔著五根「刀樁」。群雄心裡都是暗暗嘀咕:「鞭長筆短,文大 俠打不著人家,只有人家打他,這豈不是大大吃虧?」   心念未已,只聽得文逸凡怪聲唱道:「有頭皆可剃,無剃不成頭,慣剃人頭者,人亦剃 其頭。」眾人俱是一怔,想不到文逸凡在這樣性命相撲的時候,竟有閒情逸致來唱歌謠。也 不懂他唱的這支歌謠又有什麼意思?文逸凡怪聲一收,驀地一喝道:「來而不往非札也! 好,且叫你也知道我的厲害。嘿,嘿!我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口中說話, 身形便似「蜻蜓點水」般的向前掠去,只見他腳尖點處,刀光晃搖,轉瞬間便有六七柄尖刀 倒了下來,都是給他踩倒的。文逸凡身法快極,尖刀一倒,他的腳尖又已移到第二柄尖刀之 上,故此尖刀雖倒,他卻並沒有跌下「刀樁」。   根據在梅花樁上比武的規矩,只要不是跌下梅花樁,就不算輸。   原來佔雲飛所佈的這些梅花樁,的確是暗中搗鬼,內有玄虛。這些梅花樁用尖刀宋代木 樁,共有一百零八把尖刀,布成一百零八路「奇門梅花樁」陣勢。其中卻有三十六把尖刀只 是輕輕一插,人土甚淺的。這麼一來,亦即是說古雲飛是在明處。   文逸凡是在暗處,古雲飛可以避開這三十六把虛插的「刀樁」,文逸凡在暗處可就難免 要受到暗算了。   文逸凡識破了他的詭計,反而想出了破敵之法。要知他的判官筆短,敵人的鞭長,他要 克敵制勝,必須和敵人近身搏鬥。   他想出破敵的方法,便索性把「刀樁」都踏倒它,教古雲飛根本沒有在「刀樁」上的立 足之處。   古雲飛又驚又怒,罵道:「咱們說好了,是較量梅花樁的功夫的,你這是什麼打法?」 文逸凡大笑道:「不管什麼打法,總之是要把你打下梅花樁!我沒犯規,你管不著!」話說 之間,一百零八根「刀樁」已給踩倒了一百零六根,只剩下兩柄尖刀還插在地上。   文逸凡哈哈笑道:「看你躲到哪裡去?我上你這兒來啦!」   「卡嚓」一聲把他立足的那柄尖刀折斷。身形疾起,撲向最後一根「刀樁」,也就是古 雲飛立足的那柄尖刀。   古雲飛無處閃避,除非跳了下地,可是打梅花樁的規矩,一著地就得算輸,他又不甘認 諭。   眼看文逸凡已經撲到,來搶他的「刀樁」,一柄尖刀之上。豈容兩人立足?古雲飛大喝 道:「我與你拼了!」抖起了虯龍鞭,呼呼地打了兒圈,就似狂濤駭浪的向文逸凡捲去,文 逸凡已經撲到他長鞭可及的範圍之內,但身形尚在半空。   雙方勝負,決於這最後的一招,彼此都是全力以赴。古雲飛佔了兩個便宜:一是鞭長筆 短,二是以逸代勞。他這一招名為「八方風雨會中州」,打了出去,方圓數丈之內都在他的 鞭勢籠罩之下。文逸凡人在空中,根本亦是無從閃避。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文逸凡喝道:「著!」修然間就抓著了鞭梢!這一招擒拿手法精 妙之極,拿捏時候,不差毫釐。眾人看得驚心動魄,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   古雲飛慣經陣仗,亦非弱者,當機立斷,猛地喝道:「下去!」把軟鞭一撒,跟著雙掌 一推。文逸凡剛剛抓看鞭梢,對方突然撒手,文逸凡果然便似流星殞石般從空中墜下。東海 龍和他的交情最好,大吃一驚,叫道:「糟糕,這酸丁可要輸了!」   話猶來了,只聽得文逸凡也是一聲喝道:「下去!」左手的判官筆擲出,射向古雲飛的 肩頭。古雲飛識得厲害,若給這支判官筆射中,琵琶骨必將洞穿,多好的武功也要成殘廢! 此時哪還容得古雲飛考慮輸贏,只好立即跳下「刀樁」。   文逸凡在半中一個觔斗,翻過身來,阻慢了下墜之勢。他在墜地的前一剎邢,還把那支 判官筆抄了回來,這才雙足著地。   此時古雲飛已跌在地上,剛剛爬起。根據梅花樁的比武規矩:先落地者輸,當然是古雲 飛輸了。   古雲飛滿面羞慚地走回自己這邊,群雄則是歡聲雷動,慶祝文逸凡贏了這場。公孫奇冷 笑道:「勝負兵家常事,算得什麼?最後贏的那才算贏!」言下之意,待他最後出場就定可 以掃蕩群雄,穩操勝算。武士敦忍不住氣,便要出場向公孫奇挑戰。   笑傲乾坤道:「武兄且慢,待他出場再說。」蓬萊魔女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你看 是誰來了。」   只見兩騎快馬疾馳而來,轉瞬間已到了蓬萊魔女眼前,一男一女,雙雙下馬,說道: 「柳盟主,我們來遲了!」蓬萊魔女又驚又喜,原來這對少年男女正是耿照和秦弄玉。   蓬萊魔女看見他們平安歸來,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回來了就好了,路上的事, 慢慢再說。有一件事我先要說給你聽。」   蓬萊魔女正要把桑青虹那封信交給耿照,忽聽得公孫奇喝道:「好,姓耿的小子你來得 正好!快過來!」   耿照怒道:「公孫奇,你要怎地,要動手你就出來!」   公孫奇大笑道:「你怎配與我動手?你還不明白麼?我要你過來給我磕頭!」   耿照大怒道:「豈有此埋,大丈夫寧死不辱,你武功比我高強,我寧可死在你的手 下!」   群雄也都不齒公孫奇所為,紛紛喝罵:「比武有比武的規矩,豈能恃強凌弱,侮辱別 人!」   公孫奇朗聲說道:「各位有所不知,這並非我公孫奇欺負小輩,而是按照武林規矩,耿 照小子理應向我磕頭!」   耿照氣得幾乎炸了心肺,喝道:「你這是什麼理?」   公孫奇冷冷說道:「你學了桑家的武功,你總不能否認吧?」   耿照是曾經得過桑青虹傳他的「大衍八式」,當下亢聲說道:「這又怎樣?」   公孫奇冷笑道:「你學了桑家的武功就是桑門弟子,我如今是桑家堡的主人,你就該向 我磕頭,行過參見之札。並且還應該聽我的命令,為我效忠!」   耿照怒道:「胡說八道,放你狗屁。當年也並非是我想學桑家武功,是桑青虹騙我學 的。你叫桑青虹出來。」   公孫奇面魚一沉,說道:「桑青虹是我的妻子,你難道不知道麼?據我所知,你當年還 曾經向青虹行過謝師之禮的,如今我是你的師公,你敢不聽我的命令,我就要按照武林規 矩,清理門戶了。嘿,嘿,你過不過來?」桑青虹唸唸下忘耿照,這件事公孫奇早已惱恨於 心,是以一見耿照,就立意將他折辱。   耿照豈甘受辱,大踏步走出場去,說道:「你這賊子狗嘴裡不長象牙,我不屑與你多 說。要嘛你就叫桑青虹出場來和我說個明白,要嘛你自己出來與我決個勝負。」   公孫奇喝道:「欺師滅祖,無法無天!好,不給你一點厲害,你也不知道害怕,沙衍 流,你給我把這小子揪過來。」   沙衍流即是那個少林寺的叛徒,他看見師叔彌度大師在場,心裡不能不有幾分害怕,因 此一直躲在人叢中不敢出頭的。但此時公孫奇指名要他出去,他卻是不能不硬著頭皮出去 了。沙衍流暗自想道:「醜媳婦總得見翁姑,好在投靠了公孫堡主,公孫堡主也總得給我庇 護。」沙衍流一出來,彌度大師果然立即發作,喝道:「且住!」   沙衍流見了彌度大師,不能不躬腰答道:「師叔有何吩咐?」彌度大師壽眉一豎, 「哼」了一聲道:「你眼睛裡還有我這個師叔嗎?你跟我回去!」沙衍流囁嚅說道:「這 個,這個可要先問過公孫奇堡主。」彌度大師道:「好,公孫奇你怎麼說?」   公孫奇道:「大師的法諭我已拜讀過了,我是有一事未明,要向大師討教。請問大師此 來,是只為了貴派的弟子呢?還是也想參加比武?」   彌度大師道:「沙衍流是少林寺的弟子,他犯了本門戒律,我要帶他回去交方丈處置。 少林寺無意卷人紛爭,但少林寺也決不怕事。公孫堡主既然出頭說話,那麼問到老袖要不要 動武,那就全看公孫堡主了。」言下之意,十分明顯:公孫奇若然攔阻他清理門戶,彌度大 師就只能和公孫奇動武了。   公孫奇談淡一笑,說道:「大師的意思,我明白了。那麼,貴派的清理門戶和此處的比 武是兩件事情,沙衍流如今是奉我之命去抓這姓耿的小於,這是桑家堡之事,與大師無涉。 事情既是兩樁,理該分別處理。待這件事情過後,公孫奇自會給大師回話,請大師稍待如 問?」   少林寺在武林中一向居於超然地位,彌度大師既然說過「無意捲入紛爭」,公孫奇又這 樣回復他了,彌度大師自是不便立即動手。好在公孫奇已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彌度大師也 就不爭遲早了。於是說道:「好吧,這一場比武老衲不管,等下老袖恭候施主回話。」   蓬萊魔女道:「好,那麼我也要問個明白,這一場算是比武還是算你桑家堡抓人?」   公孫奇道:「小師妹,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比武又怎麼樣?是抓人又怎麼樣?」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賦子聽著,是比武的話,你們派出一個人,我們也可以派出一個 人,不能任由你們指名挑戰。你要抓人的話,好,那麼我們也可以抓你的人。你說耿照是桑 家堡的叛徒,好,這是非姑且不論,但沙衍流更是少林寺的叛徒。你要派沙衍流來『揪』耿 照,我就更可以派人把沙衍流揪回來交給彌度大師。」   原來蓬萊魔女是害怕耿照打不過沙衍流。要知沙衍流的武功已得少林寺的真傳,在武林 中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的了。耿照雖然學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功力畢竟尚淺,焉能與沙衍 流對敵。   蓬萊魔女說了這活,正在考慮派誰出去與沙衍流對敵為適合,想不到耿照卻是不知進 退,自動請纓,立即說道:「管他怎麼樣,耿某決不能受人欺侮,這一場我定要與他們決個 雌雄。」   公孫奇哈哈大笑道:「好,這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小師妹,你還有 什麼說的?」比武規矩,雙方同意,旁人即不能膽撓。   蓬萊魔女心裡暗暗叫苦,想道:「照弟血氣方剛,不畏強敵,精神可佩,但卻是太魯莽 了。雙方武功相差太遠,這一場只怕是輸定了。」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乃是天下最剛猛的掌 力,蓬萊魔女不僅擔心耿照戰敗,還擔心他有性命之憂。當下暗暗戒備,事急之時,只好不 顧比武規矩,救他性命。   這一場乃是強弱懸殊的比武,大家都在為耿照擔心,不料交手之後,卻是大出眾人意料 之外。   沙衍流最初也是絲毫不把耿照放在眼中,側目斜眼,冷笑說道:「好小子,你的膽量倒 不小呀。進招吧!」耿照道:「你不是說要來抓我的嗎?有本領你就抓吧!」言下之意,竟 是要讓沙衍流先行動手。   沙衍流急於交差,懶得多說,果然一抓便向耿照摟頭抓下,這一抓看似漫不經意,但卻 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的少林寺嫡傳的大擒拿手法,對方極難招架。不是給抓著頸項,就要 給捏碎琵琶骨。一般的武學之士,對付這樣的摟頭一抓,多是用「鳳點頭」的招數避開,但 那樣一來,琵琶骨就不可避免要給敵人抓裂了。   不料耿照並不閃避,只見他單掌畫了一道圓弧,「啪」的一聲,竟把沙衍流這一抓蕩 開。沙衍流這一抓是式中套式,一個惻身,「游龍探爪」,又向耿照前胸抓到。但耿照的 「大衍八式」也是連綿不斷地發出,只見他一個跨步進掌,這次是雙掌合抱,形如太極圖 式,倏地一圇,反客為主,沙衍流若不是縮手得快,手肘先要給他折斷。沙衍流「咦」了一 聲,退開三步。   耿照喝道:「你不抓我,我可要來抓你了!」一招「彎弓射鵰」左臂如弓,右掌駢指戳 出。沙衍流喝道:「好小子,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使出了金剛掌力,一招「獨劈華山」, 右掌挾著一股勁風,當頭打下!   剛才沙衍流所使的大擒拿手法,雖然精妙,還不是他的看家本領。而且初交手的時候, 他因為不把耿照放在眼內,只是使出三四成功力,意欲生擒,避免傷命的。如今使的卻是最 擅長的功夫,也是少林寺鎮山絕技之一的大力金剛掌,用到了七八成功力,比剛才那一招當 然是厲害得多。用武林術語來說,這一招雙方才是「見個真章」了。   蓬萊魔女捏了一把冷汗,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見耿照雙掌一立,腳踏中宮,左掌一 橫,右掌斜劈,用的是「力托千斤」的招數,橫掌一托對方時尖,再以一掌助攻。只聽得 「啪」的一聲,沙衍流的這招「獨劈華山」,竟然又給他化解開去。   這一招沙衍流攻得急,耿照解得妙,各不相讓,見了「真章」,耿照身形一晃,歪歪斜 斜地退了兩步,但卻並沒有跌倒。   看來雖然還是耿照稍稍吃虧,但他居然能夠硬接沙衍流的金剛掌力,已是大出眾人意料 之外!   沙衍流的擒拿手抓不著耿照,金剛掌又傷不了他,惱羞成怒,趁著耿照身形未穩,追上 去義施殺手。耿照使出家傳的「躡雲步法」,身形搖擺,腳步踉蹌,活像一個醉漢一般。沙 衍流閃電般的一掌劈出,掌鋒幾乎是擦著他的肩頭削過,但卻依然沒有打著他,說時遲,那 時快,耿照已是一個「盤龍繞步」,回過身來,還招反攻。右掌向外一掛,吸引沙衍流的目 光,左拳翻起,倏地一招「羚羊掛角」,朝著沙衍流的面門猛擊!這一招使得大膽之極,沙 衍流也不得不倒退三步,這才得有閒隙發出一掌,格開了耿照的長拳。這幾下子兔起鵲落, 迅如疾風暴雨,雙方都是有攻有守,攻守俱臻化境,說來是兩不輸虧。但人心都是同情「弱 者」的,一見耿照有機會反攻,場中掌聲舀動。   蓬萊魔女極感詫異,她是深知兩方實力的,心裡想道:「沙衍流主剛掌的造詣已是第一 流的功夫,我要勝他,也不容易。照弟怎的在這短短的半月之內,功力竟爾精進如斯!」半 月之前。   耿照和「崆峒二奇」的弟子交手,不過略佔上風,那是蓬萊魔女親眼見到的,如今他和 沙衍流支手,沙衍流的功力不在「崆峒二奇」之下,而耿照居然可以和他打成平手,蓬萊魔 女當然是不能不大為詫異了。蓬萊魔女心想:「他耽擱了幾天才回來,莫非就在這幾天之 內,他有了奇遇?」   蓬萊魔女猜得不錯,耿照的確是有了奇遇,遇上異人,給他打通了奇經八脈,使得他的 功力大大增強。這件事以後再表。   不過,除了他得著奇遇,功力增強之外,另外還加上一個原因,他才能夠在稍處下風的 地位,和沙衍流打成平手的。這原因是沙衍流的師叔彌度大師在場,彌度大師已經聲言要把 他帶回少林寺去,按照寺規、清理門戶。公孫奇能否庇護他,亦即是能否勝得過彌度大師, 這還是一個未可知之數。沙衍流因此而難免心神不安,是以耿照才能夠勉強和他打成平手。   可是耿照雖然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地和沙衍流打成平手,畢竟還是略處下風,蓬萊魔女也 仍然不能不為他提心吊膽。激戰中,耿照突使險招,不知對方是故意露出破綻,誘他上當, 一招「葉底偷桃」,欺身進迫,掌擊「空門」。沙衍流大喝一聲「著!」修然間變斜劈之勢 力下斬,這一招名為「斬龍手」,乃是「金剛掌」中一招非常厲害的殺手!   此時已成了近身肉搏的形勢,雙方都是無可閃避。耿照大喝道:「我與你拼了!」就在 這電光石火之間,倏地變招,身形一斜,手腕一繞,把全身成了側立的弓形,雙掌平推出 去。旁人不識得耿照這一招的奧妙,公孫奇則是知道的,經不住「啊呀」一聲,身形登時就 似箭一般地飛射出去。   原來耿照所變的這一招乃是「大衍八式」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蘊藏著三重力道,專傷 奇經八脈。   雙方使的都是殺手,又都是採取攻勢。近身肉博,彼此也都是無法化解!這一招若然硬 拼的話,結果將是:耿照的一條手臂會給對方的「斬龍手」硬生生地斬斷,變為殘廢。但沙 衍流給他傷了奇經八脈,則將無法醫治,最多拖個一年半載,終必身亡。   沙衍流是公孫奇的得力助手,而且公孫奇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才答應「庇護」他 的。這目的就是利用沙衍流來拆少林寺的台,以遂他成為武林盟主的慾望。   由於公孫奇必須「庇護」沙衍流,是以在他這生死關頭,便立即搶出去救他。   另一方,蓬萊魔女也不能讓耿照變成殘廢,笑傲乾坤與她心意相通,就在這一剎那間, 他們兩人也是不約而同地跑出去搶救耿照。   三大高手同時出馬,身法都是俠得難以形容。就在沙衍流和耿照即將碰上的這一剎那, 只聽得「啪啪」兩聲,掌風人影中,只見沙、耿二人倏地分開,沙衍流向左斜方衝出幾步, 似陀螺般地轉了兩個圈圇,「卜通」跌倒地上。耿照向右斜方衝出幾步,轉了三個圈圈,同 樣的也是一跤跌倒。而華、柳二人則已與公孫奇打在一起。   原來雙方同時趕到,也同時採取了同一樣的戰略:一面攻敵,一面救友。蓬萊魔女一掌 推開了耿照,公孫奇則一掌推開了沙衍流。使的都是巧勁,沙、耿二人並無受到傷害,便即 分開。但因他們都是正在用全力撲擊對手,故而大家都是收勢不住,雙雙跌倒。沙衍流功力 稍厚,少轉一個圈圈。不過既然是同時跌倒,這一場也就只能算是不分勝負了。當下秦弄玉 跑出來將耿照扶了回去,那一邊,飛龍島主也出來將沙衍流扶了回去。   公孫奇一掌推開了沙衍流,一掌便向蓬萊魔女打去。笑做乾坤折扇一指,疾點他的「勞 宮穴」,公孫奇五指一拿,抓仕扇頭「乓」的一聲,便與蓬萊魔女對了一掌。他因為要分出 六成以上的功力對付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對掌的結果,便剛好扯了個直,蓬萊魔女退了三 步,公孫奇身形一晃,也不由得不鬆開了右手。笑傲乾坤身手何等矯捷,一抽出了折扇,立 即便是扇掌兼施,掌擊他的胸膛,扇點他的要穴!   公孫奇身形未穩,「啪」的就是一彈指,彈開了笑傲乾坤的折扇。腳跟一旋,轉了半個 弧形,左掌拍出,又解開了笑傲乾坤擊向他胸膛的那招「大手印」。   公孫奇被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大連環攻擊,剛與蓬來魔女對掌過後,立即又解開了笑傲乾 坤掌扇兼施的殺手,所能用得出來的最多也不過六成功力,卻居然和他們二人打成乎手,不 見吃虧。群雄無不駭異!   當事的三大高手也是各自吃驚,公孫奇虎口隱隱發麻,運氣三轉,方能活動筋脈,心裡 想道:「我的兩大毒功雖然練成,他們二人聯手對我,我只怕也還未有必勝的把握。」笑傲 乾坤、蓬萊魔女與他對掌之後,胸口也是隱隱發悶,同樣的也是運氣二轉才能消解。   彌度大師邁步出場,緩緩說道:「華大俠,柳盟主,請讓老衲與公孫施主先理一理過節 如何?公孫施主,老衲在這兒恭候你的回話了。」公孫奇說過待沙衍流打過一場之後,便給 他回復的。   公孫奇說道:「沙衍流是少林寺的門徒,但也是桑家堡的人,如何處置他的事情,我當 然應該尊重大師之意,但我卻也不能不問個清楚。請問大師,大師口口聲聲說是要清理門 戶,卻不知沙衍流犯了什麼門規?」公孫奇的說話,聽來好似「謙虛」,骨幹裡卻是十分倨 傲。   彌度大師壽眉一軒,淡淡說道:「少林寺的門規,無須外人置嚎。沙衍流,你出未!」 沙衍流在師叔喝令之下,不敢不出。   彌度大師喝道:「本門的三大戒律,你還記得麼?」沙衍流遲疑了一陣。不敢回答。彌 度大師喝道:「你究竟記不記得?」公孫奇笑道:「沙兄,你就回答你的師叔吧,」   沙柄流得了公孫奇的鼓勵、撐腰,遂硬著頭皮答:「三大戒律,弟子豈能忘記。這三大 戒律:一是不許欺師滅祖,二是不做韃子的官,三是切戒殺害無辜。」   彌度大師冷笑道:「虧你還記得,那你犯了沒有?」   沙衍流道:「弟子只是應了皇上之聘,與金國的各派武學名家聚過會,領過御宴,其後 就來桑家堡了。算不得是在朝廷為官。其他一、三兩條戒律,弟子更是絲毫無犯。應皇上之 宴,亦不過是為了宏揚本派武功而已。請師叔鑒諒。」   彌度大師怒道:「還說沒犯,你三條全都犯了。你領了金宮侍衛之職,你當老衲不知道 麼?你是奉命到桑家堡協助公孫奇的,老袖也知道了。公孫奇是什麼人?他是金國郡馬,你 為他效力,亦即是為韃子皇帝效力,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彌度大師繼續罵道:「你犯了戒律,還倚仗外人撐腰,巧言蒙騙本門長輩,這就是欺師 滅祖!你給韃子皇帝當爪牙,又豈能不殺害無辜?三大戒律,你全犯了!還不快快跟我回寺 領罪?」   潘痛斥,把沙衍流罵得抬不起頭來。   公孫奇忽道:「彌度大師,此言差矣!沙衍流如今投奔了桑家堡,於理於情,我該為他 說幾句話。不知大師可肯容我說麼?」   彌度大師「哼」了一聲,道:「我如何差了,倒要請施主指教。」   公孫奇道:「你指責沙衍流所犯的罪,歸根結底,其實最重要的就只是第二條,即指責 他不該做韃子皇帝的官,其他什麼『欺師滅祖』,什麼『殺害無辜』,都是從這一條引申 的。對嗎?」   彌度大師道:「那又怎樣?」   公孫奇奸笑一聲,說道:「請問大師,你們這條戒律是你們的開山祖師傳下來的嗎?」 少林寺的開山祖師是南北朝時代梁武帝之時來華的天竺(今印度)高僧達奘,也當然不可能 定下一條「不許做韃子的宮」的戒律。公孫奇這是明知故問。   彌度大師道:「少林寺的戒律是歷代祖師體察當時時勢,創訂下來的,不時有所增刪, 但在未變動之前,本派僧俗弟子,必須一體稟遵。『不許做韃子的官』這一條,是老衲上兩 代掌門師祖所訂。」原來彌度的上兩代掌門師祖乃是百丈撣師,他本來是在江湖上行俠仗義 的少林派俗家弟予,中年之後,才剃度出家。   其時中國的北方已開始為主國所侵佔,是以百大禪師定下這一條戒律。   公孫奇冷笑道:「這就著了,既不是貴派開山祖師傳下,那就不能算是欺師滅祖。這一 條只能算是你少林寺的寺規。但寺有寺規,國有國法,如今咱們都是大金皇帝管轄之下的子 民,寺規同法不能兼顧之時,只有先從國法,沙衍流受皇上之聘,宣揚貴派武功,貴派只宜 獎飭,豈應責罰?再說貴派認為沙衍流不該做韃子的官,但貴派的開山祖師達摩老祖,他也 是天竺人而非中國人,說來也是『韃子』,你們少林寺僧俗徒眾都是『韃子』的門徒,你們 數典忘祖,卻來無理責罵沙衍流,這豈不是甚為可笑!」   公孫奇能言善辯,這一番話也當真是盡了「言偽而辯」的能事。彌度大師大怒道:「你 說我是可笑,我說你是可恥!達奘祖師來華,是弘揚佛法,普渡世人;傳授武功,乃是作為 護法之用。達摩祖師在中國傳法、創派,對中國有大功而無一害,他也是當時中國人的好 友,撻子皇帝強佔中國土地,殘害中國百姓,豈能與達奘祖師相提並論!」   少林寺這位高僧平時一派慈和,發起怒來,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令人不敢迫視。公孫 奇也不禁為之心悸。群雄聽了彌度大師這番犀利的言辭,字字如刀,戳中公孫奇的要害,把 公孫奇的邪說駁得體無完□,都不禁為之拍手稱快。   公孫奇打了一個哈哈,掩飾窘態,說道:「善未易明,理未易察,各執一辭,多辯無 益,如今公孫奇只想請問大師意欲如何?」   彌度大師冷冷說道:「我不是早已說得明明白白了麼,少林寺的叛徒我要帶回去交給方 丈師兄處置!」   公孫奇道:「我也早已說得明明白白,沙衍流投奔了桑家堡,我汞為堡主,決不能將他 隨便交給別人。」   彌度大師眉一挑,峭聲說道:「好,那我只好問公孫施主要人了!」公孫奇道:「好。 少林寺武功稱雄當肚,小可冒昧,正想惜此機緣,向少林寺的高僧請教。待大師勝了在下, 再把貴派弟子帶去如何?」   說至此處,雙方已是勢成騎虎,非比武不行了。群雄都是大為興奮,人人屏息而觀。要 看這位少林寺高僧如何與這大魔頭比武。   耿照與沙衍流對掌過後,雖未受傷,氣血亦覺不舒,此時正在秦弄玉護持之下,盤膝吐 納,調勻氣息,活血舒筋。蓬萊魔女本來想把桑青虹那封信交給他的,卻怕影響了他的心 神,是以暫時不提。待到耿照調勻了氣息,場中彌度大師與公孫奇的比武亦已開始了。   彌度大師守著少林寺高僧的身份,說道:「少林寺是以佛法渡人,並非以武力服人。但 施主既然定要以武功解決紛爭,老袖也只好奉陪了。請施主劃出道來。」   公價奇笑道:「大師武功卓絕,天下咸知。咱們總不能似市井之徒打架,一上來就拳打 腳踢的。是以小可意欲先與大師文比一場,然後再來武比。文比這場,請大師自行選擇,總 之是各出看家本領,也就是了。」   彌度大師道:「老衲奉陪。」說罷,面向對方石壁,取下掛在頸上的一串念珠,說道: 「老袖只知誦經念佛,如今就用這串念珠,博天下英雄一曬。」   只見彌度大師把手一揚,那串念珠飛了出去,宛如灑下了滿天花雨。轉眼間一百零八顆 念珠都嵌在對面山峰的一塊光滑如鏡的石壁上,排出了整整齊齊的「回頭是岸」四字。   念珠雖然並非一觸即碎的東西,但也不是怎麼堅硬的暗器,若是換了別人,用力把念珠 摔到石上,那也是會碎的。但現在一百零八顆念珠卻無一顆破碎,而且都嵌入石壁,排成字 體。彌度大師內力之純,當真是足以驚世駭俗!   老英雄宋金剛讚道:「老禪師好一副菩薩心腸。但只怕是畜牲好渡人難渡。」鐵筆書生 文逸凡笑道:「這四個字似應改為對牛彈琴。」   原來彌度大師飛珠嵌壁,還不僅僅是顯示最上乘的內功而已,念珠在石壁上排出的那四 個字——「回頭是岸」,其實也是對公孫奇的點化。   公孫奇不理眾人的冷嘲熱諷,哈哈一笑,說道:「飛珠嵌壁,少林寺的絕世神功果然名 不虛傳。我就借老禪師這串念珠,來個班門弄斧吧。」   眾人一聽,公孫奇竟是要惜這串念珠來賣弄武功,不知他能變出什麼花樣?不禁都起了 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樣「班門弄斧」。   公孫奇在那石壁前面三丈之處立足,雙手向空中一抓,說道:「我這是班門弄斧,也是 借花獻佛,請老禪師曬納!」只聽得呼呼風響,嵌在石壁上的一百零八顆念珠都飛了出來, 落到公孫奇的手中。公孫奇隨接隨發,那一申念珠又向彌度大師飛去。每一顆念珠都是絲毫 無損,而且也是在空中排出了整整齊齊的四個字,這四個字是「我行我素」。   飛珠嵌壁固然是足以驚世駭俗,但如今公孫奇把嵌在石壁上的念珠再取下來,依然絲毫 無損,這手功夫的「難度」即使不在飛珠嵌壁之上,至少也不在其下。群雄雖然鄙視公孫奇 的為人,但對他這一手功大卻也不能不為之喝彩。   彌度大師收回念珠,也不禁吃了一驚。他這一串念珠本來是潔白無暇的,如今收了回 來,只見每一顆念珠都是黯然無光,帶上灰中透黑的色澤。不問可知,顯然是公孫奇在轉手 接發這串念珠的時候,已經使用上他的邪派毒功。   念珠此發波收,不過是瞬息間事。旁邊諸人,十九都未看出念珠己然變色。但場中的第 一流高手,如笑傲乾坤、蓬萊魔女、武士敦、文逸凡、東海龍、西岐鳳等人已是看出來了。 這六大高手,也都是暗暗心驚,心中俱是想道:「論內功造詣,彌度大師未必輸給公孫奇, 但公孫奇的毒功如此厲害,卻不知彌度大師是否能以絕世神功來抵禦它了?」   彌度大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公孫施主既然不願聽老納逆耳之言,那麼老 納只好再與施主武比一場了。如何比法,就請施主劃出道兒來吧。」   公孫奇淡淡說道:「這一場武比,請恕小可狂妄,仍然是要向大師班門弄斧。大師是當 世高僧,坐禪自是大師的看家本領,小可就向大師請教坐禪的功夫。」群眾聽了,都是不由 一怔,心想這個「坐禪」卻不知是如何比法?「坐禪」又如何能夠較量武功?正是:嵌壁還 珠堪駭俗,且看魔掌斗高僧。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三回 悵望關河空弔影 愁生故國念離人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三回 悵望關河空弔影 愁生故國念離人   眾人正在竊竊私議,只見公孫奇以足為軸,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圈,說道:「咱們都在這 圈子內坐禪,我順便領教領教老禪師的絕世神功。誰要是出了這圈子之外,就算輸了。如此 比法,不知老禪師可肯應承。」   眾人這才知道,公孫奇原來是以「坐禪」為名,要在這圈子內與彌度大師對掌。這個圈 了僅能容得兩人盤膝而坐,比起掌來,根本就沒有餘地可容周旋,要想閃避,那是決計不能 的了。公孫奇已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彌度大師必須在這圈子內硬接他的毒掌,這當然是 彌度大師要吃很大的虧。眾人俱是想道:「這賊子的心計比他的毒掌還要狠毒!」   彌度大師有言在先,這場武鬥,是任憑公孫奇劃出道兒(出主意)的。而且以彌度大師 的身份,當然也不能示弱。當下彌度大師壽眉一軒,朗聲說道:「施主意欲如間,老衲奉陪 就是。請。」   兩人進了圈子,盤膝而坐。公孫奇道:「小可班門弄斧,請老禪師恕我冒犯了!」左掌 一抬,一個「大手印」便向彌度大師胸膛印下。彌度大師和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是同輩,公 孫奇先行出掌,這還說得是按照武林中晚輩與長輩過招的規矩,可是按照這規矩,小一輩的 為了表示尊敬長者,這第一招也多是「虛式」,或是為表示禮貌的「起手式」的,如今公孫 奇一出手就掌擊「洪門」(胸部),這卻是對長輩的一種輕蔑。   公孫奇的用意當然是想激怒彌度大師,以便從中取利。彌度大師是有道高僧,絲毫不為 所動,氣定神閒地抬起掌來,就接了他的一掌。   雙掌一交,彌度大師只覺掌心如熨,一股熱氣就似要從他掌心的「勞宮穴」攻進體內, 彌度大師默運玄功,真氣凝聚掌心,公孫奇登時也覺得一股無形的潛力,就好似要從對方的 掌心湧出來似的,竟然把他的掌力迫回,公孫奇也不禁心頭一凜:「少林高僧的金剛掌力果 然名不虛傳!」   公孫奇右掌未收,左掌又起。他的右掌紅若硃砂,左掌卻是黑如濃墨,帶著腥腐的氣 味。彌度大師以左掌又接下他的掌力。這次只覺他的拿心其冷如冰,彌度大師有數十年的童 子功,金剛掌力又是純陽的內功,但在化解了公孫奇的掌力之後,身體仍是微感寒意。原來 公孫奇右掌使的是「化血刀」左掌使的是「腐骨掌」,前者可令對方血液中毒,後者可令對 方骨肉潰腐,而且掌力一寒一熱,相輔相成,兩大毒功互相配合,端的是厲害無比!場中識 貨的一流武學行家都是不禁相顧駭然,心中想道:「幸虧是這位少林高僧,倘若換了場中的 任何一位高手,只怕也決計接不了公孫奇同時使用的這兩大毒功!」   只聽得「蓬、蓬」數聲,公孫奇左右開弓,連擊三掌,彌度大師以金剛掌力一一化開。 公孫奇突然雙掌一壓,他的掌心就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似的,把彌度大師雙掌吸住。三重掌 力,排山倒海般地狂湧過來,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原來公孫奇發的這連環三招,有個名 堂,叫做「龍門三鼓浪」,前一重掌力未消,又加上後一重掌力,端的是厲害無比。   彌度大師的金剛掌力本來是天下最剛猛的掌力,但在公孫奇三重的掌力衝擊之下,也感 到頗為吃力,只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擊之力。他的身形仍是紋絲不動,但僧袍卻起了一圈圈 的皺紋,就似風帆般的漲滿起來。這顯然是體內真氣鼓蕩的結果。   場中不乏武學的大行家,見彌度大師應付得如此吃力,都不由得暗暗驚心。   群雄在替彌度大師擔憂,殊不知公孫奇也在暗暗吃驚,原來他所練的邪派內功,乃是以 霸道取勝的,強攻不進,也有再衰三竭之感。彌度大師的金剛掌力卻是少林寺的正宗內功, 霸道不如公孫奇,但純厚沉雄,那卻是公孫奇比不上他的。公孫奇心想:「我若和他硬拚掌 力,只怕持久不下,最後還是我要吃虧。好,我且盡量發揮化血刀與腐骨掌的兩大毒功,看 他能不能抵擋。」   過了一會,只見彌度大師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越來越濃,轉眼間就在這圈子的上 空覆罩了一團濃霧。原來彌度大師正以最上乘的內功,將侵入他體內的毒氣蒸發出去。但雖 然如此,胸口還是不免有煩悶之感,要默運玄功,才能支持得住。   旁觀的人,紛紛退後。原來那些功力較弱的人,呼吸了那股腥悶的氣味,已是感到頭昏 目眩,不能不避到較遠之處,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蓬萊魔女不禁優心忡忡,說道:「公孫奇這賊子的兩大毒功如此厲害,只怕——」笑傲 乾坤笑道:「無妨,我看彌度大師還盡可以支持得住。」蓬萊魔女道:「但只怕彌度大師勝 了,也要大病一場。」   公孫奇也在心想:「這老和尚的內功如此堅韌,只怕我縱能勝他,也要大病一場。不如 拼著耗損一些元氣,早些把他擊敗。」   群雄屏息而觀,忽見公孫奇嘴角沁出血絲。血跡殷紅,在濃霧籠罩之下也可以看得清清 楚楚。群雄以為是公孫奇敗像已露,不禁歡呼。   此時笑傲乾坤卻是面色沉重,低聲說道:「不好,公孫奇這賊於困出了天魔解體大法, 增強了他這兩大毒功,只怕、只怕彌度大師是難以支持下去。」話猶未了,只見彌度大師身 形搖晃,嘴角也沁出了血絲!   原來「天魔解體大法」乃是一種十分古怪的邪派內功,「施法者」在自殘一部份肢體之 後,可以將本身的功力至少增強一倍。公孫奇最先嘴角沁出血絲,就是他自行咬破舌尖,來 施展「天魔解體大法」的。不過「天魔解體大法」雖然極為厲害,卻也頗傷本身元氣,所以 非到必要關頭,是絕不肯輕易施用的。   公孫奇的功力與彌度大師本來相差極微,加上他的兩大毒功,已經是略佔了優勢的了, 如今再使出「天魔解體大法」,功力陡然增強一倍,彌度大師當然更是禁受不起,是以他隨 後嘴角也沁出了血絲,但同樣是沁出血絲,卻又有所不同,公孫奇是自行咬破舌尖,彌度大 師則已是受了內傷。   眾雄還以為彌度大師與公孫奇是旗鼓相當,雖然也在擔心他們兩敗俱傷,但還不是怎麼 特別為彌度大師憂慮。武士敦、笑傲乾坤、蓬萊魔女與大逸凡等人是第一流的武學大行家, 卻看出了彌度大師受了內傷,再戰下去,恐怕就要遭受公孫奇的毒手。   他們雖然著急,卻不能上前,要知彌度大師是武林前輩,少林高僧。以彌度大師的身 份,豈能破壞了比武規矩,讓別人壞了他的名頭。   他們在比武之前,是講好了誰先退出圈子,就當作輸的。所以,以彌度大師目前的處境 而論,只有自己退出圈子,甘願作輸,這才能保全他的性命。可是彌度大師卻仍是強力支 持,不肯退出圈子。   蓬萊魔女悄聲說道:「彌度大師不肯退出圈子,只怕有性命之憂,這可如何是好。咱們 不如——」   話猶未了,忽見公孫奇雙掌一收,突然站起身來,一步就跨出了圈子,冷冷說道:「不 必比了,誰弱誰強,你自己知道!」   這一下變化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心想:「難道是公孫奇手下留情,給這位少林高僧幾分 面子。」但以公孫奇的狠毒性情,與急欲稱霸武林的野心而論,他己然可以打敗彌度大師, 卻又怎肯手下留情?公孫奇在臨勝之際,突然罷手,這情形和上一次他在桑家堡夜戰華、柳 二人,在搶得了攻勢卻又突然罷手的情形,如出一轍。因此,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更是大惑 不解,感到其中定有蹊蹺,卻又猜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心中一片茫然。   但無論如何,公孫奇自己退出了圈子,總是輸了。桑家堡的人驚疑不定,群雄看得驚心 駭目,此時也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公孫奇不但「自行作負」,還匆匆忙忙地施展輕功飛跑,看情形似乎是要趕回桑家堡。 看他滿面怒容,又似是要馬上趕回去和什麼人算帳似的。   飛龍島主宗超岱是桑家堡的總管,見公孫奇棄眾而逃,大為驚詫,連忙問道:「堡主, 你沒有輸,怎麼——」公孫奇滿面怒容,喝道:「你給我抵擋敵人,不必再管我的事!」一 把推開了飛龍島主,逕自奔回桑家堡。孤鸞山這邊的武學高手都在注視著公孫奇的行動,見 他健步如飛,卻又不似受了內傷的模樣。   就在公孫奇退開之後,彌度大師的身形突然向上拋起,他本來是盤膝坐在地上的,這一 拋起,就似皮球般地拋出了圈子之外。原來公孫奇在臨走之前所發的那一掌十分霸道,蘊藏 著三重後勁,彌度大師筋疲力竭,只能消解兩重,終於給他的最後一道勁力拋離圈子。笑傲 乾坤與蓬萊魔女都是大吃一驚,顧不得去追趕公孫奇,連忙搶上前去,把彌度大師接了下 來。   彌度大師歎了口氣,睜開眼睛,澀聲說道:「公孫奇說得不錯,老衲確是抵擋不了他的 兩大毒功。但如今卻是一個最好的時機,你們趕快趁此時機,追到桑家堡去,將這奸賊除 了。」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各在一邊,扶著彌度大師的身子。笑做乾坤手所觸及的那半邊身子 只覺其冷如冰,蓬萊魔女手所觸及的那半邊身子則覺其熱如火,以彌度大師內功的造詣之 深,居然出現了如此現象,可知所中的毒實是不輕。華、柳二人怎肯棄他不顧。當下他們各 出一掌按著彌度大師的背心,用本身的真氣輸入彌度大師體內,想為他保存性命。彌度大師 道:「你門不必照顧老衲,快快去除奸賦。」   笑傲乾坤道:「那賊子是否受了大師之傷?若然,遲些時候也是無妨。」要知以彌度大 師的金剛拿力,倘若公孫奇是受了他的掌力之傷,絕非一兩天之內便能復原。   彌度大師搖了搖頭,說道:「快去,快去!這是最好的時機。錯過之後,天下無人能夠 除他。這賊子並非是受我之傷。」   彌度大師的回答大出華、柳二人意料之外,笑傲乾坤大惑不解,惶然問道:「這賊子不 是受傷,那又何以是除他最好的時機。」   彌度大師吸了口氣,緩緩說道:「老鈉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從他最後所 發的一掌看來,他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桑家的內功心法十分怪異,若不立即去和他纏 鬥,他可能從容運功,導氣歸元,解除了這走火入魔之危!」   彌度大師說到此處,突然急聲說道:「快去!快去!你們實是無須照顧老衲了,老衲不 成啦!」眼皮一闔,登時圓寂。原來彌度大師若得華、柳二人之助,加上本身的功力去除毒 質,本來還可以延長五年壽命的,但他卻不願華、柳二人多耗真氣,是以在說明了其中的關 鍵之後,便即自斷經脈而亡!   華、柳二人是武學的大行家,當然明白彌度大師是為了避免消耗他們的功力,故而不惜 自我犧牲。他們明白了彌度大師的苦心,不勝感歎。但此時卻不是哀悼死者的時候,笑傲乾 坤道:「瑤妹,咱們不能辜負彌度大師臨終囑咐,趕快去除那賊子吧。」   蓬萊魔女道:「是。」正要起步,忽地想起一事,趕忙取出了桑青虹鄧封信,遞給耿照 道:「照弟,這封信是給你的。」匆促之間,她亦無暇說明這是誰寫的了。   公孫奇一走,桑家堡這邊群龍無首,人心搖動,飛龍島主是桑家堡的總管,只能替代公 孫奇指揮,他安慰眾人道:「咱們的堡主神功無敵,彌度大師尚且斃命在堡主的掌下,何況 他人。   堡主不過是為了點私事,去去就來的,你們切不可慌亂。」他這麼的一說,安定了一部 份人的心,但更多的人都是想道:「公孫奇若沒受傷,在這決戰的關頭中,豈能只是為了一 點私事棄眾而逃。」這些人是倚仗公孫奇壯膽的,公孫奇一走,他們心裡早已發慌,打定了 「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的主意,武士敦振臂大呼:「咱們殺進桑家堡去!」群雄個個爭先, 登時展開了一場大混戰。依附於公孫奇的邪派妖人,有一半悄悄溜走,但也還有一半抱著僥 幸心理,服從飛龍島主宗超岱的指揮,與群雄接戰。   此時耿照已經調勻氣息,恢復了精神。秦弄玉在他身邊,珊瑚與陸勉也正過來與他們敘 話。秦弄玉已經知道他們訂了婚約之事,相見之下,不勝歡喜。他們來到耿照身邊的時候, 也正是蓬萊魔女把那封信交給耿照的時候。   耿照拆開這封信一看,大吃一驚。秦弄玉道:「是誰的信?」耿照道:「是青虹的信, 你拿去看。」原來在這封信上,桑青虹哀求耿照在見信之後,立即前去看她,她說她有一點 私事要拜託耿照。信中語氣,極為哀苦,但求一面,以了心願,頗有點訣別之意。信中附有 她所居住的地圄,原來她是被公孫奇囚禁在一座迷樓之中,那座迷樓就在桑家的「藏經窟」 附近,耿照從前是曾經在那個石窟被關過多時的。故而桑青虹無須繪出桑家堡的全圖,只說 明瞭迷樓的所在和說明怎樣進入迷樓的走法。   料想耿照就一定可以找著她了。這封信的最後還以懺悔的口氣求耿、秦二人恕她以前的 所作所為,給他們添了不必要的麻煩。   最後還以非常誠懇的口氣,為耿照與秦弄玉二人祝福,祝他們早成連理,白頭偕老。   秦弄玉折好了信,交還耿照,說道:「那你還不快去!」耿照道:「是。咱們都去 吧!」他和秦弄玉、珊瑚二人一同去找桑青虹,心中頗有感觸,暗自想道:「人生際遇之 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珊瑚已有了好的歸宿,偏偏桑青虹卻是一再的墮落沾泥。不知她將 來的結果又會如何?看她信中頗有訣別之意,難道她果真有性命之憂?」   此時雙方已在激烈的混戰之中,東海龍與西岐鳳並肩衝入敵陣,東海龍哈哈笑道:「蒙 兄、勞兄,你們本是崆峒前輩,卻何苦助紂為虐?但你們若一定要幫公孫奇這一小子,那麼 說不得我雖是敗軍之將,也只好與你們再打一架了。」   「崆峒二奇」行事任性,不分是非,但卻顏重義氣。東海龍剛才那一場自認輸招,給了 蒙天庇面子,蒙天庇心裡也是明白的。他們之所以依附公孫奇,有兩個原因。其一是他們想 把崆峒闌派的武功在中原發揚光大,公孫奇武功高強,又有「勢力」,故而他們要仰仗公孫 奇之助。另一個原因,則正是因為他們頗重義氣,公孫奇投其所好,用手段拉攏了他們。   蒙天庇是人家敬他一尺,他敬人家一丈的脾氣。東海龍這麼一說,他不由得暗暗面紅, 心中想道:「公孫奇棄眾而逃,竟無片言交代。不管他是否受傷,總是對友不義。今日情 勢,看來只怕桑家堡難免要瓦解冰消,公孫奇是靠不住的了。東海龍說得對,我是武林前 輩,倚靠一個後生小子,縱然能夠發揚我派武功,別人也要看我不起。」   蒙天庇主意打定,便即拱手說道:「東園先生,多謝你在我面上貼金,更多謝你的教 言。好,就算是交了你這位朋友了。今日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他日若有機緣相見,我再與老 朋友切磋武功。如今則恕我們要失陪了。」蒙天庇是師兄,他說要走,勞天護當然是跟著他 走。他們這一走,不甩明言當然也就是接受了東海龍的勸告。東海龍目送他們飄然而去,哈 哈笑道:「前頭自有大路,兩位走得好!走得好!可是,我卻還未能走呢。好啦,西岐賢 弟,咱們失了對手,只能殺進桑家堡去,去會一會公孫奇了。」   另一對,武上敦與雲紫煙也是聯袂殺入敵陣。麻大哈與上官寶珠雙雙殺出,和他們交上 了手。武士敦掌力沉雄,上官寶珠輕功超妙,武士敦佔得上風。雲紫煙以無相神尼的獨門劍 法則與麻大哈恰恰打成平手。武十敦打得興起,雙掌盤旋飛舞,不但迫得上官寶珠不能近 身,連麻大哈也被籠罩在他的掌力之內了。武士敦喝道:「麻大哈,我和你再說一遍,你父 之死,實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我勸你一定要懂得大是大非,切不可執迷自誤。否則我也 只能對你不客氣了!」   麻大哈沉聲說道:「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武士敦是個十分豪邁的性格,他是因為麻 大哈作惡無多,而一身武功又得來不易,所以才有點憐惜他的。但如今既然勸他不醒,武士 敦也就絕不婆婆媽媽了。當下武士敦「哼」了一聲,喝道:「好,那麼你就報吧!」掌力一 發,勢如排山倒海,麻大哈禁受不起,接連地退了六七步,「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人叢中箭一般地竄出兩條大漢,一個喝道:「我正想領教你丐幫的金剛掌力。」一個喝 道:「休得欺負我的師弟。」這兩條大漢,一個是少林寺的叛徒沙衍流,一個是靈山派的掌 門弟子古雲飛。   沙衍流先到,「砰」的與武士敦對了一掌。沙衍流身形一退,古雲飛的雙筆隨即點來。 好個武士敦,腳步未穩,頭也不回,反手一彈,「錚」的回一聲,又把古雲飛的一枝判官筆 彈開了。   雲紫煙一招「大漠孤煙」,將古雲飛點向武士敦「笑腰穴」   的另一枝判官筆挑開,文逸凡從另一頭趕來,哈哈笑道:「原來你也會使判官筆,好, 咱們再較量較量!」古雲飛擅長的是軟鞭功夫,剛才在「梅花尖刀樁」上比武,那條軟鞭已 給文逸凡奪去,這才改用判官筆的。他的判官筆功夫雖也不弱,卻怎比得上號稱「鐵筆書 生」的文逸凡?何況他最拿手的功夫都給文逸凡破了,又怎敢用次一等的功夫來對付文逸凡 的看家本領呢?文逸凡來得快,古雲飛也走得快,只聽得他揚聲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 晚。師弟,師妹,走吧!」說到一個「走」字,身形已在半里開外。文逸凡哈哈笑道:「靈 山派的輕功另辟蹊蹺,確是頗有可觀。我本來想與你再比一比輕功的,可惜我還要到桑家堡 去走一趟。沒奈何,只好等你十年後來報我的仇吧。」   他的師弟師妹,上官寶珠早已拉著麻大哈走了。靈山派這三名高手一走,桑家堡這邊的 力量更為削弱。不過他們三人之走卻與「崆峒二奇」之走不同,「崆峒二奇」是與對方化敵 為友之後飄然遠引,靈山派的三大弟子則是揚言報仇,梁子依然未解。   沙衍流與武士敦對了一掌,震退三步,虎口隱隱發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 道:「我只道在少林寺技成之後,一出寺門,便可技壓江湖。哪知今日我接連的兩戰,第一 戰和一個武林後進的耿照不過打成平手。第二戰更糟,只不過一個照面我便吃虧,我苦練多 年的少林寺金剛掌力,竟敵不了武士敦所使的丐幫金剛掌力的一掌。看來天下英雄比我高強 者還不知多少!不過,好在擔當執法的彌度師叔已死,方丈和我的師父不會輕離少林寺,我 可以暫時沒有麻煩。且待我再苦練幾年,若再練成了易筋經,那時再出江湖爭勝,也還不 遲。」沙衍流主意打定,於是他也走了。   不過,依附於桑家堡的各派妖人未走的也還不少,他們在飛龍島主指揮之下,抵擋群雄 的進攻。蓬萊魔女心頭火起,說道:「谷涵,你替我掠陣,我先殺了這廝出氣。」兩人施展 絕頂武功,衝入敵陣,拂塵揮舞,長劍翻飛,折扇點穴,兩個人三般兵器殺得群邪辟易。   飛龍島主見華、柳二人殺來,嚇得心膽俱寒,連忙逃走。不料迎頭碰上了武上敦,武士 敦人來到,掌先發,一股劈空多力儼如排山倒海般地湧未,震得他胸口隱隱作痛,不由自己 地倒退三步。飛龍島主識得武士敦的厲害,忙又掉頭,改向西走。   驀地裡一聲霹靂,東海龍喝道:「往哪裡走!」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手一個,將桑 家堡這邊的兩個人抓了起來。這兩個人都是水牛般身軀的大漢,給他似抓著小雞般的提起, 雙臂一振,就把這兩條大漢當作「人球」拋出,向飛龍島主撞去。   飛龍島主不敢硬接,雙掌一推,把這兩個「人球」反拋回去。西歧風從東海龍背後閃 出,笑道:「這兩個人罪不至死,待我救了他們吧。」當中加上一掌,兩條大漢從半空中分 開,各墜一邊。原來他們受了東海龍與飛龍島主這兩大高手掌力的擠壓,本來是不能活命 的,西岐鳳當中加上一掌,卻把那兩股掌力對消了一半,這才能救了他們的性命,但雖得苟 活,亦已氣息奄奄了。   飛龍島主一見是東海龍與西岐鳳同在一起,阻住了他的去路,飛龍島主自忖可以單獨和 他們當中的一個打成平手,卻決計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連忙又掉轉了頭,再向南走。   他這麼兩次掉頭轉向,笑傲乾坤已經趕到,身形一掠,越過他的前頭,折扇一合,當作 判官筆使,點他的「華蓋穴」。笑傲乾坤的本領更在東海龍與西岐鳳之上。使的又是最上乘 最狠辣的點穴手法,飛龍島主焉敢闖他這關,忙又掉頭北竄。笑傲乾坤哈哈一笑,收了折 扇。原來他是有意把飛龍島主迫得只有向北北逃走的這一條路的。蓬萊魔女正在那個方向把 關,準備迎擊飛龍島主。笑傲乾坤的本領本來可以結束飛龍島主的性命,但他卻要認給蓬萊 魔女報仇。   蓬萊魔女厲聲斥道:「你這為虎作悵的臭賊,今日非殺你不可!」青鋼劍寒光一閃,一 招「玉女投梭」,直指他的咽喉。飛龍島主一個斜身滑步,反掌盪開她的劍尖,蓬萊魔女又 已展開「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的「背負南溟」,拂塵抖開如鵬翼當頭罩下。飛龍島主以雙 掌之力盪開拂塵,蓬萊魔女右手的青鋼劍又已閃電般地刺到。   兩年前在飛龍島初會時,他們二人交手,那時已是飛龍島主稍遜一籌。這兩年來,蓬萊 魔女得了她父親傳授最上乘的內功心法,本門武功又己精益求精,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飛 龍島主當然更不是她的對手了。   飛龍島主巖然精力充沛,可以抵擋蓬萊魔女的三五十招,如今他在被殺得昏頭轉向之 余,連十招都抵擋不到,便給蓬萊魔女一劍穿心而過,取了他的性命。   公孫奇一走,桑家堡這邊本來已是群龍無首,如今替代公孫奇作指揮的飛龍島主又喪命 於蓬萊魔女劍下,桑家堡這班烏合之眾,當然更是潰不成軍,各顧各的奪路逃命,只恨爹娘 少生了兩條腿。   蓬萊魔女拭十劍上的血漬,笑道:「太湖之仇,個日始報,可也報得痛快!好,現在是 該殺進桑家堡的時候了。咦,耿照呢?」要知蓬萊魔女殺進桑家堡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要解 救桑青虹,但她卻不知道桑青虹被囚之所,她料想在桑青虹給耿照的那封信中定有說明,但 她剛才匆匆把那封信交給耿照,卻還未得向耿照一問。   笑傲乾坤道:「有幾個人已殺向桑家堡去了,似乎耿照也在裡頭。」蓬萊魔女道: 「好,那麼咱們就到桑家堡再說吧。公孫奇此際正在堡中,咱們須得炔去,以免照弟遭他毒 手。」   旦說耿照,秦弄玉、陸勉、珊瑚四人自成一隊,直奔桑家堡。耿照急於赴桑青虹之會, 故此並不主動找入廝殺。桑家堡那些人忙於逃命,更不會主動的去攔阻他們。是以他們輕輕 易易地便闖進了桑家堡。那時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以及東海龍西岐鳳等人,還正在圍殲飛龍 島主的主力。   留守桑家堡的人在此時亦早已得了失利的訊息,除了一部份桑家老僕和一小撮忠於公孫 奇的黨羽之外,其他人眾,亦已十九散逃。在這大混亂之中,那兩部份人又發生了內哄,桑 家老僕都知道公孫奇是殺害他們主母的仇人,平日只是迫於公孫奇的淫威,才不能不表面裝 作服從,此時眼看「樹倒猢猻散」的時機已到,於是和公孫奇的手下大打起來。這個形勢, 很有利於耿照他們的行動。他們闖進了桑家堡,兩幫人正在打得難解難分,只有幾個公孫奇 的手下分出身來擋道。   珊瑚道:「你們快去找青虹姊姊吧,我和陸大哥給你們把風。」公孫奇那幾個手卜只不 過是二三流角色,不過片刻,便已給陸勉與珊瑚擊倒。   耿照是舊地重來,熟悉道路,他避免耽擱,繞過混戰的場所,找尋桑青虹所在的那座迷 樓。當耿照經過從前那座石窟之時,心中不禁無限感慨。桑青虹曾經在這座石窟之中,誘他 學了桑家的「大衍八式」。也曾在這座石窟之中向他吐露無限癡情。   儘管耿照不能接受她的愛意,卻也不能不感激她的情意,感激她的情意,也就下能不更 傷感於她目前的境遇。   秦弄玉忽道:「照哥,你一個人上樓去吧!」原來過了石窟,那座迷樓是已然在望了。 耿照怔了一怔,說道:「你、你怎麼不去?」秦弄玉道:「她只是請你,並沒有請我。有些 話兒,她也許是不便當著第三者說的。你放心吧,我不會呷醋的。去吧!」   說罷微微一笑。   耿照認清標記,飛身一躍,食指勾著一處菱形的欄稈,飛身超過欄杆,進入迷樓。這座 迷樓機關遍佈,若是誤踏機關,便有性命之憂。   「迷樓」名副其實,迴廊曲折,門戶重疊,幸而耿照知道走法,這才不致會迷失方向。 走了一會,只見面前有一座三丈多高的白玉屏風,攔著去路。耿照按照桑青虹信中所教的方 法,將屏風左推三轉,右推三轉,再向中間朝上方輕輕一椎,那座巨大的屏風軋軋旋轉,轉 了一個弧形,現出一道窄門。耿照側身而入,剛剛可以通過。耿照又依照青虹所教的方法, 合上屏風。   耿照鬆了口氣,因為照桑青虹的信上所說,進了這道窄門之後,裡面已是再不設機關, 無須提防了。只要再經過一道走廊,走廊盡頭之處,便是桑青虹被囚的處所。   耿照剛踏上這道走廊,只聽得在走廊那頭,隱隱的傳來了兩聲的呼喚:「耿照,照 哥!」聲音幽怨,正是桑青虹的聲音在呼喚著他。   耿照心中一陣酸痛,幾乎忍不著就要大聲回答,但恐怕這座迷樓中另外有人,想了一 想,心道:「還是見著了她再說吧。」   於是抑制著情緒的衝動,繼續向前行。   不料心念未已,驀地裡聽得桑青紅一聲尖叫:「痛死我也!」耿照大吃一驚,只道桑青 虹是已遭殺害,連忙飛跑過去,就在這一瞬間,耿照也還未來得及出聲,隨即又聽礙「嗚 哇」「嗚哇」兩聲,那是小兒的啼哭聲!   此時耿照已到了那間房子的後窗,房內的人在這「緊張」的關頭,絲毫也沒察黨外面有 人來到。裡面一個婦人的聲音笑道:「恭喜小姐,是位少爺!」   耿照在窗外發了呆,想不到這麼湊巧,正碰上桑青虹產子。   耿照茫然不知所錯,是的,他已經米到了桑青虹的身邊了,只是一窗之隔,但耿照卻是 沒有勇氣推開。桑青虹剛剛生產,屋內又有產婆,他是一個男子,怎能進去?耿照是個守禮 的人,連偷看他也是不願為的。   但耿照也不能走開,桑青虹費了那麼大的心力,才把一封密信交到他的手上,約他前來 「見最後的一面」,而且還鄭重他說明是有要事囑托他的、他若然違背了桑青虹的囑咐,這 豈不是要令她遺憾終生。   進既不能,退亦不可。耿照只好伏在窗外,心亂如麻,也不知做些什麼才好。   房子內桑青虹悠悠醒轉,那產婆道:「小姐,你看看,你的少爺好相貌,真像你!」桑 青虹道:「訝,抱過來看看!」桑青虹伸出指頭,撥弄嬰兒的小臉,她自己的臉上也綻出一 朵笑容。隨即笑容忽斂,說道:「抱開他,我不要看了!」原來產婆說這嬰兒似她,但在桑 青虹看來,這嬰兒卻是更似他的父親——公孫奇。   桑青虹叫那婦人抱開了孩子,個由自主地歎了口氣,她心中的情緒十分複雜,她痛恨公 孫奇,可是這孩子卻是她親生的骨肉,她能夠因為痛恨孩子的父親而連帶憎惡自己的孩子 嗎?給她接生的那中年婦人道:「二小姐,你不要胡思亂想。有了少爺,總好一些。」這婦 人是她的奶媽,知道她的心事。   桑青虹半坐半躺地靠著床上,說道:「奶娘,你給我打開窗子。」奶娘道:「不,你剛 在產後,不能招風。」桑青虹道:「我想看看天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奶娘朝窗一望, 說道:「日影西斜,快近黃昏了。」   桑青虹幽幽地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他說道:「耿照,耿照,我的信你接到了沒有呢, 你怎麼還不未呀?」耿照伏在窗外,心頭怦怦亂跳,卻是不敢答話。   奶娘搖了搖頭,說道:「二小姐,際的心事我明白。可是我勸你不要癡心盼望了。耿相 公、他、他遠在江南呢!水遠山遙,人事多變,又怎知他,他、……唉,二小姐,別多想 了。我真擔心堡主知道——」   桑青虹道:「我並沒有其他心思,孜只是想見他一面。但恐怕他是不會來的了。奶娘, 我求你一件事,」   奶娘說道:「小姐,你吩咐吧,我一定給你辦到。」   桑青虹指一指初生的嬰兒,她的奶娘正在給嬰兒餵奶。桑青虹道:「我若果不幸死了, 你帶這孩子到江南去找耿相公,希望他念在舊日的一點情份,收留我的孩子。嗯,我還沒有 給這孩子起名呢?對啦,他應該跟我姓桑,繼承桑家的香火。名字就叫棄惡吧。你懂得這個 意思嗎?我是要他棄他父親之惡,跟耿相公做一個正人君子。」耿照聽到這裡,這才恍然大 悟,原來桑青虹是要向他托孤。   奶娘說道:「小姐,你要我做的事我會給你做的。但你卻不必胡思亂想,你身體很好, 像你這樣剛剛生了孩子就能起床的產婦還不多呢。你會看到這孩子娶媳婦、生孫兒的。好日 子在後頭呢,小姐,你可千萬別想到一個死字。我知道姑爺對你不好,但有了孩子,這又不 同了。所以你好歹也要活下去。孩子跟著你,他也會成為一個好人的。」   桑青虹道:「不,你不知道。我是活不長的了。可是我卻並不是擔心公孫奇這賊子害 我,他,他也是活不長的!」   奶娘吃了一驚,只道這是桑青虹的胡言亂語,一時不知如何答話。桑青虹又道:「奶 娘,你知道我一生最遺憾的是什麼?」   桑青虹最遺憾的是什麼?是遺憾不能嫁著自己所喜歡的人嗎:是遺憾自己不夠堅強,不 能力姐奶報仇,反而給仇人玩弄嗎?奶娘對她這個問題更是不敢回答了。   桑旨虹自問自答道:「我最遺憾的是什麼?我個人的不幸太多了,遺憾也遺憾不了這許 多。但我是漢人,這一生卻沒有為我的祖同盡過一點力,大宋在江南立國,我連江南的土地 也沒有踏過。耿相公當年冒盡險艱,投奔故國,我卻在金虜的統治下忍辱偷生,靦顏事仇。 想想他人,想想自己,你說我怎能不羞慚無比!所以,正是因此,我才要你把這孩子帶到江 南,交給耿照。我不能讓這孩子的將來,也有同我一樣的遺憾。」   耿照伏在窗外,聽了這一段話,大為感動。心裡想道:「原來青虹也不是一個混混燉 飩,只知為了自己的女子。她醒悟得雖然遲了一些,但也還不算太遲。」   這一瞬間,耿照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想道:「青虹已萌死志,我一定要挽救她,我也 不應該讓她失望。這不是避嫌的時候,我也不能拘泥小節了。對,我應該進去,我應該進去 和她相會!」   耿照提起了勇氣,正想敲窗,告訴桑青虹他已經來了,然後等待那奶娘收拾房間,開門 讓他進去。不料就在他正要敲窗的時候,忽聽得「轟」的一聲,走廊那頭的玉屏風被人沖 開,公孫奇怒氣沖沖地跑了進來。耿照大吃一驚,連忙又伏下去。他不是害怕公孫奇殺他, 他是害怕公孫奇發現了他,連累了桑青虹。   原來公孫奇是已面臨走火入魔的災禍,他回到桑家堡後,是先到靜室調勻了氣息才來 的。不過,儘管他已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調勻了氣息也只是能夠將那即將來臨的災禍拖 延一些時刻而已。   公孫奇此時怒火中燒,一心只是想找桑青虹算帳,並沒有發覺耿照,他跑了到來, 「乓」的一腳就踢開房門。喝道:「小賤人,你想我死,我可還沒有死呢:這才是你最大的 遺憾了吧?你以為你在那座屏風多加一值機關就能阻擋我嗎?哼,你看我還不是進來了!我 有本領能夠進來,就有本領將你殺死,哼,我就是死了,也要你死在我的前頭!」他罵聲不 絕地衝進房來,可是正當他舉手要殺桑青虹的時候,那嬰兒也不知是否為他所嚇的原放, 「嗚哇」「嗚哇」地又哭起來。公孫奇眼光一瞥,看見了這初生的嬰兒,不覺呆了一呆,舉 起的手停在空中,打不下去。   桑青虹一點也下害怕,說道:「我早準備了今天你來殺我的了,你殺吧!」   那奶娘連忙把孩子抱到公孫奇面前,說道:「姑爺,恭喜,恭喜,是位少爺,你看多像 你!小乖乖,別哭,別哭,你看,是你的爹爹來看你呢。站爺,你有什麼不快意的事兒!可 也千萬不要在孩子面前發氣,他還是剛剛落他的呢,你可不能嚇壞了他!」那奶娘嘮嘮叨叨 他說了一頓,把嬰兒交給公孫奇。公孫奇也不自覺地就接了過來,在滿是殺氣的面上,居然 露出一絲笑容。   公孫奇接過孩子,親了一親,這一瞬間,他的心腸倒是軟了幾分,想道:「這小賤人雖 然可恨可殺,卻是結我鋁下了一條根子。」但一想到自己即將走火入魔,只怕性命也難保 住,縱有兒子,也是抵償不了。想至此處,不覺又對桑青虹動了殺機。   那奶娘見公孫奇的面色陰晴不定,連忙堆起勉強的笑容,和公孫奇說道:「請姑爺看在 孩子的份上,我們的小姐有什麼得罪姑爺之處,請姑爺也要原諒她才好。這孩子還得小姐撫 養他呢。」   公孫奇側目斜腺,冷冷地看了那奶娘一眼說道:「你對你們的小姐倒是很忠心啊!不 錯,看在這孩子的份上,說不定我也許會留你們小姐的一命的。但你這老虔婆知道了我家的 醜事,我可不能讓你活了。」那奶娘做夢也想不到公孫奇竟要殺她,張大了口,還未喊得出 聲來,已給公孫奇一掌照頭劈下,取了她的性命。   桑青虹冷笑道:「好威風,好狠毒,再狠毒些吧,把我殺了,把這孩子也殺了!」   公孫奇放下孩子,冷冷說道:「我的孩子,我當然是不會殺他的,但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麼:你可知道孩子並非一定要你撫養才能成人。」   桑青虹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也早就有了安排,要把他交給別人撫養的了。」   公孫奇道:「交給誰?」桑青虹道:「交給耿照。怎麼樣,你擰眉毛瞪眼珠幹嗎?交給 耿照你不舒服嗎?耿照是好人,總比你好得多!」桑青虹乃是拼了一死,存心要氣他。   公孫奇果然氣得七竅生煙,罵道:「小賤人,簡直是不要臉的小賤婦。你陪著丈夫,心 裡卻在想念第二個男人。」   桑青虹連連冷笑道:「你才是不要臉,誰是你的妻子?你害死了我的姐姐,又來追我。 你以為我當真是心甘情願做你妻子的嗎?老實告訴你吧,我之所以苟活下來,一來是為了肚 裡有了這個孩子,我要把他生下來。二來,我要給我姐姐報仇,要給我自己報仇,這才裝出 奉承你的笑臉,叫你相信我是心甘情願做你的妻子的,要不然你怎會上我的圈套?嘿,嘿, 你現在可懂得了麼?我壓根兒就沒有把你當作丈夫,我喜歡想那個男人,你怎麼樣?」   公孫奇大吼道:「我把你殺了!」   桑青虹哈哈笑道:「殺我?我早就準備讓你殺了。不過,你可行快點動手才好。我知道 你曾強運玄功,逆行經脈,阻延走火入魔的時刻。但也阻延不了多久的,最多不過半個時 辰,你就要發作了。你殺了我,你也不過比我多活半個時辰而已。嘿嘿,殺啊,來示我 啊!」正是:深仇難報拼同死,怨毒於人亦甚哉!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四回 愧把深情懷故友 忍將毒手害親兒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四回 愧把深情懷故友 忍將毒手害親兒   公孫奇怒極氣極,卻反而哈哈哈的大笑三聲,說道:「我一生智計過人,未逢敵手、想 不到今日卻折在你這小妮子手裡,真是令我不能不佩服呀,佩服!好,咱們棋逢敵手,理該 惺惺相惜,講和了吧?我不殺你,你可有解除走火入魔之法麼?」   桑青虹冷笑道:「莫說沒有,就是有我也不告訴你。」   公孫奇道:「你再想想,我非但不殺你,而且我還可以讓你跟你的心上人去雙宿雙飛, 決不追究。不過,這次你可不能騙我,我也不怕你騙我。我會帶你去找耿照,將你親手交給 他。你的方法若是不靈,嘿,嘿,我也自有我的手段炮製你們。」   桑青虹冷笑道:「天下大約沒有比你更無恥、更狠毒的人了。你還是趕快動手吧,否則 你就來不及了。」   公孫奇獰笑道:「來得及的,你不是說我還可以有半個時辰嗎?好,我就與你比比狠毒 吧.咱們夫妻一場,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得同年耐月同日死。我現在要慢慢折磨你,就 用『化血刀』與『腐骨掌』的兩大毒功,叫你在半個時辰之內,形銷骨毀,全身潰腐而亡。 我會算準時候,叫你在黃泉路上只是比我先走一步。」說罷,雙手作勢,就要來扼桑青虹的 咽喉。驀地喝道:「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了,你答下答應我的等件?」   桑青虹冷笑道:「你走火入魔而亡,死得不會比我更舒服的。來吧!」說完了話,索性 閉上眼睛。   公孫奇道:「好,你說我狠毒,際比我更狠毒。那也好,我就成全了你吧,雙掌如環, 緩緩地向桑青虹的頸項移近。   耿照再也忍耐不住,「砰」的一拳,打開窗子,跳了進來,唰的一劍,疾刺公孫奇的後 心大穴。   公孫奇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你這小子伏在外邊。」頭也不出,反指一彈, 「錚」的一聲,把耿照的青鋼劍彈出了手。   桑青虹驀地一抬手,一蓬針雨,向公孫奇撒去。公孫奇哈哈笑道:「我反正是要走火入 魔的了。也不在乎你這幾枚毒針。」   桑青虹產後體弱,毒針射在公孫奇的身上,給他的護體神功彈落,沒有一枚插進他的身 體。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奇一個轉身,「蓬」的又與耿照對了一掌。耿照右掌一圈,駢指 點他穴道。公孫奇冷笑道:「你在我的面前使這大衍八式乃是班門弄斧!」掌背微彎,一招 「輕雲出燦」引開耿照的右掌,倏地一變而為「彎弓射鵬」的擒拿手法,登時把耿照抓住。 耿照全身酥麻,動彈不得。可是公孫奇的穴道卻也給他點個正著,雖然立即運氣解開,但雙 腿也有僵硬之感。他給點著的穴道,是主管著足少陽經脈的。不但如此,而巨與耿照對了一 掌之後,公孫奇登時感到氣血不舒。   原來耿照新近曾得異人傳授,功力雖然還是遠遠不能與公孫奇相比,但亦已能夠多少給 他一點損害。而公孫責已是即將走火入魔,必須全神貫注,默運玄功,方能勉強支持。故此 他與耿照對了一掌之後,走火入魔的時刻,是更加速的就要到來了。   但,雖然如此,耿照畢竟是已為他所擒。公孫奇發出一聲獰笑,將耿照提在味前,讓他 面對著桑青虹。公孫奇獰笑道「你的心上人來了,你該歡喜了吧,嘿,嘿,我先把這小子殺 了,叫你瞧瞧他的慘狀,然後再叫你與他做一對同命鴛鴦。」   桑青虹光是一聲慘呼,垂淚說道:「照哥,想不到我還是連累了你。」但在公孫奇的獰 笑聲中,桑青虹立即感到不應在他的面前表示怯弱,於是眼淚一收,臉上立即又綻出笑容, 說道:「是的,我十分歡喜。照哥,你畢意是如約而來,我死也死得瞑日了。我連累你,是 對不住弄玉姐姐,但公孫奇這賊子也決不能活命的,咱們無須別人來替我們報仇。」   公孫奇冷冷說道:「你們的情話留到黃泉路上去說吧。好,姓耿的小子,我先成全你 啦!」   耿照道:「大丈夫死則死耳,你要殺就殺,何必多言?」公孫奇道:「你這小子倒是嘴 硬,又居然還是擰眉毛、瞪眼珠地盯人。好。我先斷你的舌頭,再挖你的眼珠。」手掌把耿 照的下巴一托,耿照不由自主地把嘴巴張開。舌頭吐出。桑青虹閉上眼睛,說道:「照哥, 你先走一步了。」   公孫奇正要狠下毒手,忽覺微風颯然,手背突然似給利針側了一下似的,公孫奇反手一 掌,回過頭來,只見蓬萊魔女早已穿窗而入,青鋼劍劍尖吐出碧瑩瑩的寒光,指向他胸膛的 「璇璣穴」。   原來蓬萊魔女與笑做乾坤趕到了桑家堡之後,見著了秦弄玉,秦弄玉告訴她耿照已經上 了迷樓。秦弄玉是看過桑青虹那封信的,於是又把怎樣進入迷樓的方法告訴蓬萊魔女。秦弄 玉因為耿照許久未出,正自擔心,她自己不方便進去與桑青虹會面,正好讓蓬萊魔女前去接 應。笑傲乾坤留在外面;幫助桑家堡的舊人制伏公孫奇的黨羽。堡中的動亂已經接近平定 了。   蓬萊魔女來得正是時候,她進用玄功,將塵絲射出當作梅花計使用,恰恰及時地救了耿 照的性命。   公孫奇掌背的穴道給她塵絲射著,心頭也不覺一凜。原來以他的內功造詣,即使是真的 梅花針,也不能刺穿他的皮肉的,但如今蓬萊魔女的一根塵絲,竟然能夠刺進他的穴道,這 就說明他的功力正在消失之中,也就是說走火入魔的危機又接近一步了。   公孫奇提一口氣,心中想道:「我必須趕快將這丫頭制伏,要死也得多一個人陪我。」   公孫奇接近死亡,越發瘋狂,反手一掌,盪開了蓬萊魔女的劍尖,回過頭來,獰笑說 道:「好呀,你不顧同門之義,竟與這賤人串通來謀害我。可惜你來早了一步,我現在還有 能力殺你,你知不知道?」說話之間,連環發掌,兩大毒功,盡量發揮,毒氣腥風,撲面吹 來。蓬萊魔女弄到幾乎不能呼吸,幸虧她口中早含了辟邪丹,而此時公孫奇的功力在減了幾 分之後,也勝不了她多少,故而她還可以支持。   蓬萊魔女拂塵一抖,萬縷千絲,迎頭下罩。公孫奇一招「撥雲見日」,蕩得塵尾飄散。 突然化掌為指,「錚、錚、錚」三下,在她的劍脊上接連三彈,這一招險中求勝,足見功 夫。蓬萊魔女虎口發熱,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同時心頭發悶,胸中氣血翻漏。原來公孫奇 是運用「隔物傳功」的本領,毒質透過了蓬萊魔女的青鋼劍侵入她的體內。   蓬萊魔女運功御毒,劍招稍緩。公孫奇喝道:「撒手!」揚空一抓,抓著了蓬萊魔女的 拂塵,這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蓬萊魔女虎口被他的內功衝擊,拂塵果然被他劈手奪去。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奇小臂一彎,掌式倏地變為「路轉峰回」,從蓬萊魔女意想下到 的方位打來。這是桑家「大衍八式」中的一個掌式,但在公孫奇手中使出,卻比耿照不知厲 害了多少倍,蓬萊魔女要想招架,已來不及。當下,拼著同歸於盡,以攻對攻,閃電般地也 是一劍向公孫奇刺去。   公孫奇那一掌先擊中蓬萊魔女,按說以公孫奇的功力,同時又是使上了「化血刀」的功 夫,這一掌擊中了蓬萊魔女,蓬萊魔女不死也得重傷。可是,說也奇怪,這一掌打在蓬萊魔 女身上,卻是軟綿綿的毫無力道。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只見公孫奇已似一團爛泥似的,癱在 地上。原來正在這關鍵的時刻,公孫奇的「走火入魔」已經開始發作了。   就在這剎那間,蓬萊魔女劍招如電,劍尖亦已觸著了公孫奇的前心,只要稍一用力,就 可以從公孫奇的前心插入,後心穿出,刺他一個透明的屆窿。但此時公孫奇己是毫無抵抗的 能力,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也已看了出來:公孫奇是遭了「走火入魔」之危, 變成了廢人了。   若是在雙方激戰的時候,蓬萊魔女可以毫不躊躇地一有機會就一劍殺了公孫奇,但此時 公孫奇已是毫無抵抗的能力,蓬萊魔女這一劍倒是刺不下去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想 起了師門恩重如山,而且師父只有這一個兒子,於是她把青鋼劍緩緩收回,說道:「好吧, 我讓你自生自滅,不殺你了。你有什麼後事要交代的嗎?」   公孫奇道:「你把我的孩子抱來,讓我最後親他一親。這就是我要求你的唯一事情 了。」蓬萊魔女見他說得可憐,遂把嬰兒抱到他的面前,說道:「你可以放心,你的孩子我 們一定盡心盡力地教養他,讓他成為有用之人。」   公孫奇道:「多謝你了。不過這責任還是應該青虹多負一些。」桑青虹道:「我的孩子 我自有安排,不必你管。」   蓬萊魔女只道公孫奇是出於父子天性,臨死之前要親一親自己的孩子,故而絲毫不以為 意。不料公孫奇突然伸出中指,在嬰兒吹彈得破的臉上,「卜」地彈了一下。蓬萊魔女大吃 一驚,連忙將孩子抱開,低頭一看,只見嬰兒的臉上,現出一個指頭大小的黑紋。嬰兒也因 被他的父親這麼用力一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氣得顫聲罵道:「你,你這是幹什麼?虎毒不食兒,你、你簡直禽 獸不如!」   公體育哈哈笑道:「我的孩子我也自有安排,誰說我是要害我的孩子?哈哈,柳清瑤你 不懂,桑青虹是懂的,哈哈,桑青虹呀桑青虹,你的如意算盤是打不成了!」   桑青虹顧不得產後虛弱,連忙跳下床來,把嬰兒從蓬萊魔女手中接過,看了一看,說 道:「還好。孩子是中了他的『化血刀』之毒,但也還可以撫養成人。」說罷,長長地吁了 口氣。   蓬萊魔女大怒道:「你還說沒有害這孩子?好,我不殺你,讓青虹殺你!」唰地拔出劍 來,把劍交給桑青虹。桑青虹是受害最深的人,故而蓬萊魔女要讓桑青虹殺他。   桑青虹一手抱著孩子,一千持著長劍,在公孫奇三尺之外立定、劍尖指著公孫奇的咽 喉,罵道:「你這賊子,你臨死還要害我母子!」   公孫奇緩緩說道:「你錯了,我只是要害你而已。你害我走火入廈,我就害你多受十八 年的磨折,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我平生從不吃人的虧,如今我報復了。你要殺就殺吧。我死在你的手上,也可以瞑目 了。」說罷,又縱聲大笑。   蓬萊魔女茫然不解,問道:「青虹,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桑青虹氣得幾乎說不出 話,過了半晌,才繼繼續續他說道:「他,他是狼心狗肺,天下最狠毒之人,莫過於他!」   公孫奇道:「清瑤,你不懂我告訴你吧。這孩子中了我的『化血刀』之毒,我的功力已 消散了十之八九,他中的這點毒是死不了的。但也必須有人給他悉心調護才成。天下只有桑 青虹懂得給這孩子化毒,所以這個人也就必須是桑青虹。她要傳授這孩子的桑家內功心法, 又要日日夜夜看護這個孩子,替他吮毒血換新血,要過了十八年,這孩子臉上的黑紋全消, 方能水除後患。哈哈,這麼一來,她想要把這孩子交給耿照也不成啦!」   蓬萊魔女這才明白公孫奇用心的險惡,不禁肌膚起栗,說道:「師父一生俠義,想不到 生下你這禽獸不如的不肖之子。好,青虹妹子,你要怎樣處置他,都由得你了。」   公孫奇冷笑道:「隨便你們怎麼說我,桑青虹要想把我的兒子交給耿照,那我卻是絕不 能叫她如願!嘿,嘿!我反正是要死的了,但青虹你雖然害得我走火入魔,你至少也要受十 八年的折磨。這一場鬥智,還是我贏了你!哈哈,你殺了我算得什麼,可憐你想死也不能夠 呢!青虹,快把你口中的毒藥吐出來吧!」   蓬萊魔女人吃一驚,連忙間道:「青虹妹子,你當真是服了毒藥?」桑青虹面色灰白, 張口吐出一顆蠟丸。   原來桑青虹早已料到公孫奇定要殺她,預先在口中含了毒藥,這毒藥是包在一顆蠟九里 的,她等耿照來,只待向耿照交代了後事,便咬破蠟丸,自行服毒。   桑青虹劍尖指著公孫奇的咽喉,只見公孫奇面如金紙,汗出如漿,臉上的肌肉部因痛苦 而扭曲變形。他並不是害怕桑青虹殺他,而是由於「走火入魔」已經開始發作才這樣痛苦 的。   桑青虹的劍尖抵著公孫奇的喉頭,倏地義把長劍抽回,恨恨說道:「公孫奇,你害我多 受十八年折磨,我最少也要害你多受三個月的痛苦。告訴你,你這走火入魔要三個月之後方 始斃命,你已經無力自殺,只能忍受一天比一天更甚的苦痛!哈哈,我何必殺你,一劍殺了 你,倒是便宜你了。」桑青虹發出了笑聲,但這笑聲卻比哭還更淒慘,是的,她報仇成功 了。但這成功的代價,卻是太大了」   蓬萊魔女不忍目睹公孫奇的慘狀,說道:「不必再理他了,讓他自生自滅吧。青虹妹 子,我願你活下去。你面色不好,上床去歇歇吧。」噹啷一聲,桑青虹手中的長劍墜地,蓬 萊魔女拾起寶劍,插劍入鞘,扶桑青虹上床歇息。然後替耿照解開穴道。   耿照目擊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一時之間,也不知和她們說些什麼才好。   桑青虹歎了口氣,說道:「清瑤姐姐,你現在明白我的苦心了吧?我用半真半假的內功 心法騙他,他練了之後,功力確是大增,因此他才會相信我的。卻不知我已布下圈套,令他 必定要在今日走火入魔!清瑤姐姐,你現在不怪我了吧?」   蓬萊魔女十分感動,說道:「我怎會怪你,我從來都不怪你。我早知道你是另有用心 了。這次多虧你給我們除了此賊,武林中人都要感謝你呢。」   桑青虹幽幽地又歎了口氣,說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柳姐姐我現在才知道你 是世上最明白我的人。可惜我本來想一死明志,現在卻又是不能死了。」   蓬萊魔女道:「把孩子撫養成人,十八年的辛苦也是值得的。青虹妹子,你放心,我們 一定幫忙你照料這個孩子的。我想這桑家堡你是不能再住的了,我爹爹在明明大師那兒,你 的同源異宗的師兄武林天驕和他的姐姐也在那兒,你不如也到光明寺去和他們同住。我爹爹 頗通醫學,說不定還可以幫你一點忙。」   蓬萊魔女只道桑青虹憂慮的是十八年的辛苦難挨,卻不知還有更令她不寒而慄之事情。 原來桑青虹要為這孩子化解體中毒質,她自己也必須練那兩大毒功。她的內功基礎是屬於邪 派一路,練那兩大毒功,將來也難免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亦即是說公孫奇目前的遭遇將 是她十八年之後的遭遇,要死得和公孫奇同樣的慘!但她為了必須撫養這孩子成人,卻不能 不接受這個悲慘的命運。她不願蓬萊魔女為她傷心,這苫處她還不敢吐露出來,只能自己默 默無言地抵受。當下桑青虹歎了口氣,說道:「我前生不知作了什麼孽,今生要受這許多苦 楚。但我非常多謝姐姐你給我的安排,我若能夠住到光明寺裡,也正好從此青燈禮佛,稍贖 前孽。」   耿照在桑青虹房中本來就頗感尷尬,此時聽得她母子已有安排,也就放下了一重心事, 當下就想告退,但卻還未想好如何措辭方才恰當。桑青紅忽道:「耿大哥,你過來!」   耿照怔了一怔,走到床前,說道:「姐姐有何吩咐?小弟倘有可以效勞之處……」桑青 虹朝他望了一望,便即打斷他的話道:「你伸出來手!」耿照愕然伸出雙手,桑青虹禁不住 「咦」了一聲。   耿照一時未解,蓬萊魔女則已懂得桑青虹詫異的來由,問耿照道:「你剛才不是和公孫 奇對了一掌麼?」耿照道:「不錯,是對了一掌。」蓬萊魔女道:「你覺得怎樣?」耿照 道:「初時胸口有點兒不舒服的感覺,隨即也就過了。」   蓬萊魔女道:「這可當真是有些奇怪了。青虹妹子,你看他可有中毒?」桑青虹說道: 「我看不出他有中毒之兆。」   要知耿照與公孫奇對掌之時,公孫奇雖然是功力已經大減,但以耿照的原來本領,還是 不足以抵禦公孫奇的毒功的。但如今根據桑青虹的判斷,則耿照竟然是沒有中毒,這就不由 得蓬萊魔女也大為詫異了。蓬萊魔女想起一事,說道:「照弟,你今日在與沙衍流比武之 時,和他打成平手。想不到你這一個月來武功竟是精進如斯!倒令我有點莫測高深了。這— —」   耿照道:「我正想稟告盟主,這次我在回孤鸞山的路上,曾遇到一位異人。他教了我一 套逆行經脈的吐納功夫。我沒有中毒,也不知是否與此有關?」蓬萊魔女詫道:「哦,有這 樣的事?那位異人是誰?」   耿照道:「我也不知道這位老前輩姓甚名誰,是何等樣人物?」蓬萊魔女道:「那麼他 何以又會傳你這種稀世奇功?」耿照吃了一驚道:「這是稀世奇功嗎?他要我學那套吐納功 夫的時候,只說是替我治傷的呢。」蓬菜魔女道:「逆行經脈之法久已失傳,據說是與達摩 祖師同時的一位西域僧人所創的,其後列為西藏密宗的秘籍之一,至唐初就失傳了。這套吐 納功夫雖然不是正宗內功,但因它是逆行經脈,與任何一種內功練法都截然相叵,故此若用 於解穴與御毒則最為有效。我爹爹知道有這種功夫,但他也不知道當今之世還有誰人會這種 功夫。那位異人是因何傳你這套內功的?」   耿照道:「事情是這樣的:那一天我與玉姐因忙於趕路,錯過宿地,找不著人家,只好 在林間露宿。那晚月色很好,我們都不想睡覺,玉姐練了一套躡雲劍法,跟著她要我把大衍 八式練給她看。我練了一遍,剛剛收式,忽聽得有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你是桑家的什 麼人?』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相貌醜陋的駝背老人,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桑青虹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說道:「這人一定是神駝太乙。他是一個無惡下作的壞人 呀,怎會傳你功夫?」   蓬萊魔女也感詫異,說道:「青虹妹子,你識得神駝太乙的麼?」   桑青虹道:「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我小時候他到過桑家堡幾次的。我知道我爹爹是給人 當作大魔頭的,但我爹爹都說他是壞人,那麼想來這個駝子一定是比我爹爹更壞的了。」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那次我碰著公孫奇與太乙同行的時候,公 孫奇誠惶誠恐地請他原諒他殺妻之事,想來就是因為太乙是他岳父的朋友的緣故,所以他要 求他諒解了。但神駝太乙的絕技乃是玄陰指,卻沒聽說他會逆行經脈的功夫。」   耿照說道:「不,不是這個駝子教我的。這個駝子幾乎殺了我呢。教我的是另一個 人。」桑青虹道:「那又是誰?」   耿照接著說道:「那駝子出現在我的面前,突如其來地這麼問我,我吃了一驚,無暇思 索,就回答他道:『我不是桑家的人。』他又問我:『那你和桑家有什麼關係?』我答: 『毫無關係。』」說至此處,面上一紅,覺得有點愧對桑青虹。桑青虹說道:「唉,你這麼 一說,他一定猜想得到你的來歷了。」   耿照說:「一點不錯,那個什麼神駝太乙聽了我的說話,就忽地獰笑說道:『那你一定 是公孫奇所說的那個性耿的小子了!,這次他不待我回答,就突然向我一掌打來。我還掌抵 擋之時,只見冷風如箭,奇寒透骨,不由得我渾身發顫,登時就暈過去了。」   桑青虹「啊呀」一聲,連忙問道:「後來怎樣?」她明明知道耿照後來是安然無恙的, 但聽到緊張之處,仍是不禁神色惶然。   耿照道:「後來我己是人事不知。到醒來的時候,那駝子已經不見,是另一位神話和藹 的青袍老人在我身邊了。」   桑青虹越發詫異,說道:「神情和藹的青袍老人。哎呀,難道是青靈於還在人間?」   蓬萊魔女道:「青靈子又是誰?」桑青虹道:「也是我爹爹的一位朋友。但我可沒有見 過。我爹爹生前常常提起他的。據說我爹爹開始練那兩大毒功的時候,他曾勸過我爹爹不要 練,我爹爹沒有聽他的活,後來他就絕跡不到我家來了。我爹爹後來走火入魔,這才後悔當 初沒有聽他之勸。」   耿照接下去說道:「我後來也是聽得玉姐和我說的,這才知道,原來在我昏迷的時候, 那駝子正要把我擄去,這青袍老人就恰巧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那駝了似乎很害怕他,一見他 就跑。   是這青袍老人把我救醒的。」   蓬萊魔女道:「這麼說來,這位老前輩倒是一位古道熱腸的人物。」   耿照道:「可不是嗎,他把我救醒之後,說我是中了陰寒之毒,他可以教我一套吐納功 夫方能保全性命,我可一點也不知道這是稀世奇功,否則我還真不敢受他厚賜呢。我問他的 姓名,他不肯說,但他卻似乎知道我的來歷,臨走之時,說了幾句很令我奇怪的說話,他 說:「我知道你是要到桑家堡去的,有你去了,就省得我多跑一趟了。到了桑家堡,見著你 所要見的人,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我傳你的這套逆行經脈之法,將來也許還有別的用處, 你可要牢牢記住。』我想要問他還有什麼用處,可是他交代了這幾句話,一個轉身,便已走 得無蹤無影。」   桑青虹聽他說到此處,不禁「咦」了一聲,說道:「這位老前輩當真有鬼神莫測之機, 難道他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   耿照初時不懂她的意思,怔了一怔,忽地頓然如有所悟,說道:「這套逆行經脈的方法 其實也甚簡單,我畫有一張圖解在這裡,青虹姐姐,你拿去看看。它既然能解『化血刀』之 毒,或者對你有點用處。」   桑青虹接了過來一看,喜出望外。要知她雖然自己沒有練過這兩大毒功,但卻深悉其中 的訣竅,她爹爹當年練功之時無法克服的危險,她也知道。而這套逆行經脈的吐納方法,是 可以幫忙她練這兩大毒功而避得過走火入魔之難的。桑青虹咽淚說道:「耿大哥你來看我, 我已是感激不盡,你又送我這一份厚禮。」耿照笑道:「我受你的恩惠太多,如今只不過是 借花獻佛。」   桑青虹望了耿照一眼,試去眼淚,說道:「照哥,我還想求你一件事情。」   耿照道:「請說。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盡力去做。」桑青虹微笑道:「也不是什麼為 難之事。這孩子十歲的時候,請你來看我們母子,我要這孩子拜你為師。」這話的另一面意 思就是在孩子十歲之前,他們二人最好是避不見面。   蓬槳魔女懂得她的意思,心裡想道:「青虹真是用心良苦。   十年之後,照弟和秦姑娘當然也早已是成家立室,有兒有女了。   那時相見,自是不必避嫌。她的孩子拜照弟為師,他日自然也不至於誤入歧途。」   耿照惶然道:「我年輕學淺,如何就可以收徒?」蓬萊魔女笑道:「十年之後,你必將 是當世聞名的大俠了,如何不可以收徒?你學了桑家的武功,正直藉此報答。這是對兩家都 有好處的事。」耿照無沽可說,當下只好點頭答允。   殊不知蓬萊魔女固然猜得不錯,也不過猜中了一半。桑青虹還有兩個原因要她的孩子拜 耿照為師的,一是由於她替孩子化毒之時,這孩子也必要練那兩大毒功,拜了耿照為師,可 以消解孩子未來的走火入魔之難,二是她把孩子付與耿照,她自己的感情也可以有了寄托。   公孫奇盤膝坐在一角,正自忍受那走火入魔的煎熬,但他對耿、桑二人的對話,還是留 心傾聽的。聽到此處,不覺歎了口氣。心裡想道:「早知道青靈子有這個逆行經脈之法,而 他又是太乙的友人,我就可以另打主意了,何至於落到如今的田地。」   桑青虹不理會公孫奇想些什麼,聽得耿照答應她的要求,心裡十分高興,說道:「耿大 哥,得你一諾千金,我母於感激不盡。   秦姑娘來了麼?」耿照道:「她在外面等我。」桑青虹道:「我要和你說的都已說了, 沒有別的事了。你在這裡已久,也該出去了,免秦姐姐等得心焦。」耿照道:「好,那麼十 年之後,我再依約到光明寺來訪你就是。」桑青虹目送耿照的背影出了房門走過角道,心裡 又是欣慰,又是感傷,一切恩怨情仇,半生的愁苦災難,全付於這眼光一瞥之中,而這種種 複雜的感情,也在這眼光一瞥之中全都昇華了。   耿照走後,蓬萊魔女緊緊握著桑青虹的手,說道:「青虹妹子,你如今已是擺脫了這個 賊子,今後將是苦盡甘來,你也不用太難過了。」桑青虹道:「柳姐姐,我不知該如何感謝 你才好。   這桑家堡……」蓬萊魔女截斷她的話道:「青虹妹子,我要送給孩子一件禮物,其實, 這也是你們的東西。」桑青虹詫道:「什麼?」   蓬萊魔女取出那只犀角哨子,說道:「這桑家堡我請桑家四老給你們看管,待孩子長大 成人,你們可以重回故園。」原來這犀角哨子乃是桑青虹的父親當年用來指揮他的僕人的, 誰保有這個哨子,誰就是桑家堡的主人。   蓬萊魔女把這哨子交到桑青虹手上,說道:「這是你姐姐臨終之時交與我的,如今原壁 歸趙,也算作是了結我的一重心事了。」桑青虹眼中蘊淚,說道:「今日大仇得報,我姐姐 若然泉下有知,也當瞑目了。柳姐姐,你替我們奪回桑家堡,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好,我替棄惡多謝你了。」「桑棄惡」是她替自己的孩子所起的名字。   公孫奇在「走火入魔」發作之後,寒熱交作,痛苦不堪。饒是他硬充好漢,此時也不禁 發出呻吟。桑青虹既感痛快,又感厭煩,眉頭一皺,說道:「柳姐姐,你給我把他扔出去, 我不要聽他的鬼嚎。」   公孫奇呻吟道:「師妹,看在我爹爹的份上,你做做好事,一劍殺了我吧!」   蓬萊魔女意殊不忍,說道:「青妹,如何?」桑青虹咬牙說道:「他害得我這樣的慘, 我不能便宜了他。柳姐姐,請你把四老喚來,把這賊子押到水牢裡去。我至少要他抵受三個 月的煎熬。」蓬萊魔女暗暗慨歎:「怨毒之於人也亦甚矣哉!」但想到桑青虹受害的慘重, 也就怪不得她是如此痛恨而定要報復了。   公孫奇冷笑道:「好狠毒的賤人,但只怕不能如你之願!」桑青虹道:「你害我已經害 得夠了,如今你還有什麼本領可以逃得過我的折磨?」   蓬萊魔女聽得外間似有聲響,喝道:「是誰?」她雖然如此喝問,但也只道尾桑家的舊 僕趕來救他們的主人,說不定就是桑家四老。故此並不怎麼在意。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呼」的一聲,窗外面突然飛進一條繩索,捲著了公孫奇的身 子,一下子就把公孫奇扯了出去。變生意外,在這瞬間,蓬萊魔女本能地要保護桑青虹母 子,窗外那人的動作快如閃電,待到蓬萊龐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那人已把公孫奇救 出去了。桑青虹叫道:「姐姐,快追,不要顧我。」就在此時,只聽得腳步聲人聲紛然而 來,是桑家四老的聲音同聲叫道:「二小姐你沒事麼?」   是桑家四老跑來保護主人,蓬萊魔女可以放心得下。但桑家四老是從甬道跑來的,公孫 奇則是被人從後窗扯了出去,方向相反,這個救他的人,當然不會是桑家四老。   蓬萊魔女無暇思索,揮展拂塵護身,青鋼劍使了一招「夜戰八方」,身劍合一,立即穿 窗而出,要看這個把公孫奇扯了出去的是什麼人。   蓬萊魔女穿窗而出,陡然間只覺一股大力推來,伏擊她的人竟是一等一的高手!正是: 眼看元兇已入網,誰知平地起風波。   欲知公孫奇結局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五回 禍根未絕群魔遁 世亂還須國手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五回 禍根未絕群魔遁 世亂還須國手醫   幸而蓬萊魔女早有防備,拂塵一展,將那股突襲她的力道解了一半,同時她那一招「夜 戰八方」的劍式,也向四面盪開,這才把那人迫退。但饒是如此,蓬萊魔女也要懸空翻了兩 個觔斗,方能腳落實地。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腳步未穩,那人又已是一掌打來,而且哈哈笑道:「好侄 女,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公孫奇還是你的師兄!」   與此同時,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把公孫奇背在背上,早已跳下樓頭,到了園中 了。這駝子遠遠地也在揚聲笑道:「有我在此,焉能叫你們如願?」   原來用繩索把公孫奇扯出去的是神駝太乙,埋伏在窗外伏擊蓬萊魔女的則是她的叔叔柳 元甲。   柳元甲是害死蓬萊魔女母親的仇人,而且他也是一樣的通番賣國,罪惡並不在公孫奇之 下。蓬萊魔女看見是他,心頭火起,喝道:「誰是你的侄女,我爹爹可以饒你,我可不能饒 你!」   一招「亂雲飛渡」,以「天罡塵式」中的一招精妙招數化解了柳元甲的的掌力,同時右 手的青鋼劍也使出了「柔雲劍式」,一招「春雲乍展」,劍光如練,疾刺柳元甲的「璇璣 穴」。   柳元甲哈哈笑道:「怎麼說咱們都一家人,我並不想殺你,佩你要殺我,那也是辦不到 的。」說話之間,接連使出「綿掌」   和「斬龍手」的招數,把蓬萊魔女的柔雲劍法和天罡塵式全都解了。   蓬萊魔女一聲長嘯,這嘯聲是向笑傲乾坤報警的。她這裡嘯聲甫起,只聽得笑傲乾坤已 在縱聲笑道:「好呀,你這老賊要來給公孫奇作陪葬,那是來得再好也沒有了!看你還能往 哪裡跑?」原來笑傲乾坤不待蓬萊魔女傳音報警,亦已發現了神駝太乙了。而且笑傲乾坤亦 已看出了公孫奇是失了武功,只還未知道他是否走火入魔而已。   蓬萊魔女聽得笑傲乾坤已去追擊敵人,心頭一鬆,全神對付柳元甲,塵劍兼施,仍然以 天罡塵式護身,但劍招則已變為她父親所授的「驚神劍法」,這是從最上來的點穴指法中變 化出來的,以劍代指,招數更為凌厲,更為奇妙。這一套劍法正是柳元甲的剋星。   柳元甲心中一凜,想道:「這丫頭得了她爹爹的傳授,武功比半年之前,竟然又增進了 這許多了!」不過柳元甲挾著數千年功力,招數雖然被蓬萊魔女克制,蓬萊魔女要想勝他, 那也的確是大不容易。   但柳元甲自忖沒有取勝的把握,而且他們此來的目的只是要把公孫奇搶走,目的已達, 柳元甲便亦無心戀戰,當下他以綿掌掌力解開了蓬萊魔女的連環三招,笑道:「一家人何必 再打?」身形倒縱,去勢如箭,在蓬萊魔女的後招續發之前,跳下樓頭。   蓬萊魔女怎肯將他放過?如影隨形地跟著也追下去。柳元甲腳先著地,回身發出了一記 劈空掌,「喀喇」一聲,欄杆斷折,這欄杆是藏有機關的,欄稈一折,亂箭紛飛。柳元甲發 出了劈空掌,立即向前飛奔,蓬萊魔女身形尚在空中,只能揮舞拂塵,掃蕩亂箭。待她落地 之時,柳元甲與她的距離已有十數丈之遙。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這嘯聲中氣充沛,內功之深,似乎還在笑傲 乾坤之上。柳元甲大吃一驚,回頭一望,原來是丐幫幫主武士敦來了。和他同在一起的還有 他的未婚妻子雲紫煙。原來武士敦是在指揮群雄,把公孫奇的黨羽全部擊潰之後這才匆匆趕 來的,故而此時才到。   柳元甲老奸巨滑,登時想到了「聲東擊西」之策,猛的一掌卻向雲紫煙擊去。掌力一 發,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武士敦連忙遮在雲紫煙身前,雙掌平推了出去。只聽得「轟隆」一 聲,雙方功力相當,誰都佔不了便宜。但餘波所及,雲紫煙仍然是禁不住身形一晃,搖搖欲 墜。武士敦連忙將她扶穩,雲紫煙道:「我沒事,際快去追。」但柳元甲卻已趁此時機,又 已跑開了十數丈之遙了。   武士敦勝在內功深厚,但輕功則非所長,發力飛奔,仍是追柳元甲不上。說時遲,那時 快,蓬萊魔女已經趕來,說道:「武幫主,請你去助谷涵拿那老駝子,公孫奇已經走火入 魔,那老駝子把他槍去了。截住他門要緊。」此時笑傲乾坤已經追到了神駝太乙的背後,太 乙背了個人,輕功自是稍受影響。武士敦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勢後,說了一個「好」字,便改 向太乙追去。   蓬萊魔女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楔而不捨向柳元甲追去,距離漸漸拉近。柳元甲喝 道:「你當真要與叔叔為難,可休怪我手下無情!」此時他正越過一座假山,反掌一推,把 假山頂端階缺磨盤似的大石推了下來,向著蓬萊魔女當頭砸下。   蓬萊魔女焉能給他砸著,側身一閃,那塊大石從她身邊飛過。可是稍受延阻,柳元甲與 她的距離又已拉開,轉眼間已是越過圍牆,逃出了桑家堡了。   柳元甲在外面揚聲笑道:「乖侄女,你還要與我比比輕功麼?」蓬萊魔女的輕功勝過武 士敦,也勝過柳元甲,但也只是僅勝柳元甲一籌而已。柳元甲氣力悠長,倘若追出十里之 外,追他不上,那就休想追上了。此時孤鸞山的一流高手都已到了桑家堡,外面的人,無人 能夠攔阻得住柳元甲。蓬萊魔女自忖追上了他,也無取勝的把握,於是只好忍了口氣,回過 頭來,心想:「走了一個老賊,呵不能再讓第二個老賊走了。公孫奇這賊子也不能讓他們搶 走。」此時笑傲乾坤已經與神駝太乙交上手了。   太乙看見笑傲乾坤追到,反手一指,冷風如箭。笑傲乾坤哈哈笑道:「你的玄陰指能奈 我何?」折扇一撥,只聽得呼呼聲響,兩股風力互相激盪,誰都傷不了誰。   笑傲乾坤邁步欺身,折扇一合,扇頭便點太乙後心的「志堂穴」。太乙化指為掌,反手 一抓,這一抓使的是「大力鷹爪功」,一把將笑傲乾坤的扇頭抓住。   太乙與笑傲乾坤曾經不止一次交手,自忖功力要比笑傲乾坤稍勝一籌,故而才敢用「大 力鷹爪功」硬抓他的折扇的,果然一抓就抓個正著。太乙咕哈笑道:「你的折扇點穴又能奈 我何?」哪知話猶未了,太乙突然似觸電般的鬆開了手,「哎喲」一聲,趕忙倒縱出數丈開 外。   原米笑傲乾坤自從得了柳元宗和公孫隱兩位武學大師的指點,融會了三家的內功心法 (連同他家傳的內功),功力已是大勝從前,而他的點穴手法又是柳元宗所授的天下無雙的 驚神指法,扇頭一給太乙抓住,就順勢點他掌心的「勞宮穴」。太乙雖有封閉穴道之能,卻 也禁受不起。   但太乙的功力畢竟是十分深厚,雖然似觸電般的不能不鬆開了手,也還沒有給笑傲乾坤 的點穴功大傷及他的經脈,他默運玄功,真氣一沖,解開了穴道。居然還能縱躍如飛。笑傲 乾坤喝道:「往哪裡走?」,如影隨形,緊迫不捨。   太乙與笑傲乾坤交了兩招,阻延片刻,說時遲,那時快,武士敦亦已趕了到來,迎頭將 他截住。武士敦也是一盧喝道:「往哪裡走?」人未到,掌先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般地向 太乙猛壓過去。   太乙避開正面,揮掌擊出,兩股劈空掌力一碰,發出呼呼轟轟的聲響,隱隱便似風雷之 聲。太乙身形搖晃,又斜躍出一丈開外,心中暗暗吃驚。原來武士敦的大力金剛掌乃是武林 一絕,要不是太乙避開正面,只怕已受他的掌力所傷。   武士敦第二掌接著拍出,太乙躲在一塊大石後面,武士敦掌力一到,石碎紛飛,那塊數 千斤重的石頭也搖搖欲墜。但有人石給他擋住了,太乙卻是毫無傷損。太乙喝道:「來而不 往非禮也,叫你也見識見識我的功夫。」雙指連彈,玄陰指力分成三股射出。武士敦剛剛跳 過大石,人在半空,被這冷風一射,不能不以掌護身,但護了上盤,護不了下盤,膝蓋的 「環跳穴」就似著了一枝冷箭似的,也不能不落下地來,太乙己向前奔出十數丈,脫離了武 士敦劈空掌力所能到達的範圍。他們這次交手兩招,各自吃了對方的一點虧,可說是誰都沒 有佔到便宜。武上敦運氣一轉,真氣自丹田而下,貫穿了足少陽經脈,登時也就把侵入「環 跳穴」的陰寒之氣驅出了。   武士敦膝蓋微感酸麻,一時迫不上太乙。但笑傲乾坤卻又追上了。太乙背了個人,輕功 畢竟是稍受影響。太乙掌劈指戳,化解了笑傲乾坤的幾招攻勢。武士敦追了到來,喝道: 「老賊,接掌。今日非與你決個勝負不可!」   太乙冷笑道:「你們以多為勝,算得什麼好漢?我還背了個人呢!」武士敦掌力將發未 發,說道:「你把公孫奇這賊子放下來,我與你單打獨鬥,見個真章。」太乙道:「你倒打 得好主意,我豈能把我的好友交與你們?」   蓬萊魔女此時已把柳元甲趕出了桑家堡,自忖追他不上,便回過頭來,截住了太乙的去 路。與華、武二人形成了鼎足而立。   包圍太乙的形勢。蓬萊魔女朗聲說道:「咱們今日乃是捉拿通番賣國的奸賊,和奸賊還 能講什麼規矩。」   武士敦翟然一省,說道:「不錯。你這老賊要把公孫奇帶走,那是萬萬不能。」單掌劃 了一道圓弧,掌力發出,太乙退後幾步,勉強化解了他的掌力,「卜」的一聲,肩頭卻已給 笑傲乾坤的折扇打了一下。饒是他練有護體神功,這一下也是痛徹骨髓。   蓬萊魔女劈頭將他截住,挽了一朵劍花,分心便刺。太乙剛剛以劈空掌力蕩歪她的劍 點,說時遲,那時快,華、武二人已是兩翼齊上,三面包圍之勢已成。   太乙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我想在公孫奇身上撈些便宜,想不到反而是給他連累 了。」蓬萊魔女運劍如風,笑傲乾坤揮扇疾點,不過幾招,殺得太乙手忙腳亂。還幸虧武士 敦因見他們二人已把太乙困住,掌力只是蓄勢未發,要不然太乙更難對付。   太乙正自心道:「糟糕,糟糕!今番可是真的性命休也!」心念未已,笑傲乾坤的扇頭 已是指到了他的「太陽穴」。太乙正自化解蓬萊魔女的劍招,騰不出於來招架。這「太陽 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以笑傲乾坤的功力,點著了他的「太陽穴」,大乙也是非得喪命不 可。   不料就正在太乙的性命已懸於俄頃之間,忽見青影一閃,一股力道突然撞開笑傲乾坤的 折扇。一個青袍老人突然來到,「錚」的一聲,又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彈開。   武士敦人吃一驚,連忙一掌向那青袍老人打去。青袍老人抽一拂,讚了一聲道:「丐幫 的金剛掌力果然名不虛傳!」但那青袍老人只不過晃了一晃,武士敦卻退了三步。比較起 來,還是那青袍老人的功力稍勝一籌。   青袍老人說道:「乙體,你不聽我的善言勸告,如今後悔了吧?我只能救你一次,你快 走吧!」大乙道:「是,多謝青靈師兄了。」笑傲乾坤給那青袍老人攔住,一時衝不過去。 太乙背著公孫奇已是跳出了圍牆。   笑傲乾坤怒道:「好,我不管你是何等人物,你放走了這兩個奸賊,我只問你要人!」 折扇一合,欺身進招。他試過一招,已知對方一定是極有來頭的武林前輩,於是後招續發, 就越發抖擻精神,盡履平生所學。折扇一合一張,合起來時,當作判官筆使用,使的是天下 無雙的「驚神指法」,張開來時,當作月牙刀用,鋒利的扇緣削對方腕脈。而那折扇的一 撥,卻又是公孫隱所傳的內功,扇出一股如刀刮面的勁風,小小一柄扇子,在他手中竟然使 出三種不同的上乘武學。那青袍老人「噫」了一聲,長袖一抖,如靈蛇般地捲來,搭著笑傲 乾坤的折扇。他所發的內力比笑傲乾坤更勝一籌,笑傲乾坤登時覺得他的那把扇子便似給巨 石壓住一般,三種最上乘的武林絕學都發揮不出,但笑傲乾坤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他壓 服,當下內力直貫扇頭,震得對方的衣袖如被風吹皺的一池春水似的,起了一圈圈的皺紋。   武士敦喝道:「好功夫,我再領教你的一掌!」他這一掌與笑傲乾坤的折扇同時攻出, 使的也是丐幫秘傳的金剛掌中的殺手絕招,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龍門三疊浪」,三重掌 力,狂濤駭浪般他浦來,一浪高於一浪。青袍老人又「噎」了一聲,揮出左掌抵禦他的「龍 門三疊浪」,這一次因為他是同時抵敵二人,單掌之力,僅能消解「龍門三疊浪」中的前兩 重力道,蹬、蹬、蹬地退了三步。   笑傲乾坤的折扇擺脫了他袖子的壓力,搶先攻上,扇頭直指青袍老人背心的「大椎 穴」,這一招點穴手法變幻莫測,對方若是反掌化解之時,又可以順勢點他的「曲池」「陽 谷」「勞宮」等處穴道。青袍老人腳步未穩,即使能夠抵擋,也是一定要被迫暫處下風的 了。武士敦跟著再發一掌,青袍老人就一定抵擋不住。   蓬萊魔女本來是迎頭截著青袍老人的去路的,她以拂塵護身,也正自使出一招「驚神劍 法」,以劍尖刺穴,比之笑傲乾坤的折扇點穴,功力或有未及,而招數的凌厲,則更過之, 這一招是同時遍襲青袍老人的九處大穴的。   青袍老人吃驚非小,不禁又是「噫」了一聲,心道:「三十年不出山,不料武林中竟然 出現了這許多武學深湛的後輩。」正要冒險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開蓬萊魔女的劍尖,蓬 萊魔女忽地側身一閃,青鋼劍不是刺向青袍老人,而是「嗖」的從他身旁竄過,替他架住了 笑傲乾坤的折扇,說道:「谷涵,不可對肯靈前輩無禮。」笑傲乾坤愕然收扇。武士敦的第 三掌剛剛劈出,青袍老人只是化解他的掌力,當然是綽綽有餘,當下揮袖拂出,立即將他的 掌力消解了。蓬萊魔女道:「青靈前輩,請恕我們不知,冒犯了老前輩了。照弟,快來!」   原來蓬萊魔女是聽得太乙叫出了「青靈子」的名號,這才突然變招,不刺青靈子,反而 替他格開了笑敝傲坤的折扇的。要不然,即使青靈子的武功再高,也絕難抵擋三大高手的同 時攻擊。   青靈子一聲長歎,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夫只合名山老,倒真 是,何必紅塵走一遭了。」   耿照匆匆趕來,叫道:「青靈前輩,你救了我的性命,又傳授了我的稀世奇功,請稍留 步,容晚輩叩謝。」   青靈子道:「這只是一個機緣,我借你的手以報故人之德。   你無須向我道謝,我也不必領你的情。」他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但見一條青影, 箭一般地越過圍牆。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似從山上傳來了。   武士敦愕然道:「這個青袍老者是什麼人?怎的他救了太乙,又曾經救了你的性命 麼?」   耿照把日前與青靈子遭遇的經過告訴了武士敦與笑傲乾坤。蓬萊魔女說道:「據肯虹妹 子說,這青靈子是他爹爹生前的好友。剛才聽這青靈子的口氣,似乎他曾受過桑見田的什麼 恩德,故而要利用照弟來助青虹妹了免那走火入魔之劫。可能是他以為桑見田的女兒必然已 練家傳的兩大毒功,也可能是他已知道公孫奇和桑家二女之事,公孫奇立意要令青虹受難, 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笑傲乾坤說道:「這麼說來,青靈子倒是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說不上是咱們的敵 人,也說不上是咱們的朋友。不過,他既然有大恩於照弟,暗地裡又幫了桑青虹這樣大的一 個忙。咱們確也不該與他為難。只是,唉——」   蓬萊魔女當然懂得他的意思,說道:「咱們礙於他的情面。   放走了太乙和公孫奇,這件事當然是一大損失。可是公孫奇已經走火入魔,不用咱們去 殺他,他也已是廢人一個了。」   武士敦道:「只不知這青靈子與太乙是甚交情,倘若他為了太乙之故,又助公孫奇這賊 子解除走火入魔之難,那麼這禍根就仍然隱伏,只怕將來還是要有一場武林的浩動了。」   蓬萊魔女道:「聽他責備太乙的口氣,看來他也是不齒太乙所為。若果他知道公孫奇毒 害桑家二女之事,那他更不會幫助公孫奇的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太乙是叫青靈子作「師兄」的,儘管江湖上的稱呼,對平輩有時也可 尊稱為「師兄」,但太乙和青靈子究竟是否「同門」,那卻是他們所不能斷定的。故而太乙 會不會騙取青靈子的逆行經脈之法,去助公孫奇解除走火入魔之難,那也是誰也不能斷定 的。   武士敦笑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管。咱們今日消滅了公孫奇的黨羽,又奪回了桑家 堡,總算是大獲全勝了。趁著各路英雄在此,正直商量抗金大計。柳盟主,就請你主持此次 盛會如何?」   蓬萊魔女道:「不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抗金大事,正宜集思廣益,但卻不必如此 注重儀式,就在慶功宴上,大家商量商量吧。也不必推定誰是主持了。」   此時孤鸞山上桑家堡的舊人和前來助戰的群雄都已來到桑家堡。於是當晚就大張筵席, 款待群雄。席上蓬萊魔女宣佈由桑家四者接管此堡,十八年後再交回桑家母子,此是順理成 章之事,桑家堡的舊人自是一致贊同。桑家四老提出自願參加抗金事業,並擴充孤鸞山原來 已略具規模的營寨,作為一個抗金的基地,與桑家堡配合,成為犄角相依之勢。桑家堡在公 孫苛竊據的時期,乃是敵人的巢穴,如今把敵人的巢穴,一變而為抗金的堡壘,群雄人人興 奮,歡聲雷動。   蓬萊魔女道:「自採石礬一戰之後,由於趙宋小朝廷欲求苟安江南,戰勝反而撤兵求 和,以致金虜得以全力對付義軍,咱們頗受了一些挫折。但戰爭總是有勝有負。一時的挫折 算不了什麼,最緊要的是不能令民氣消沉。」好幾位義軍首領都道:「是啊,我們所憂慮的 就正是民氣消沉。去年虞元帥在採石礬大破金兵,人心振奮,義軍風起雲湧。不料虞元帥大 捷之後,反被金牌召回,義軍所受的這個打擊可真是太大了。許多人的確是因此而失望灰 心,就好像是六月天時突然跌到冰窟似的,一下子就由火熱而變為冰涼了。請問如何才可以 重振民氣?」   蓬萊魔女道:「咱們應該和老百姓談個透徹,趙宋官家所要保全的是他們一姓的尊榮, 和老百姓本來就不能同心抗敵的。咱們應該靠自己的力量去打敗金寇。假如能夠使得大多數 人拋掉了對官家的幻想,事情就容易辦了。咱們可以選擇敵人兵力較薄弱的地方,相機出 擊,先打幾場小勝仗,鼓舞人心。積小勝而為大勝。最後就是各路義軍聯合起來,給金虜以 致命的打擊。」   武士敦道;「丐幫弟子遍佈天下,可以給各路義軍擔任聯絡之責。」   當下大家提出許多具體的辦法,彼此舉杯互祝,相期痛飲黃龍。這一次在慶功宴上共商 大計,所收穫的效果,比正式的會議還大得多。   第二日各路英雄各回原地。但武士敦與雲紫煙卻不準備回轉南陽,而是計劃到西北一 行,巡視各處分舵,並請丐幫中碩果僅存的魯長老出山。   這位魯長老是前任丐幫幫主尚昆陽的師弟。去年在首陽山上公孫奇與武士敦爭奪丐幫幫 主之役,魯長老正在病中,他把師兄的遺書交給弟子龔浩,龔浩後未在途中給金國的鷹爪所 殺,恰值蓬萊魔女路過,那封遺書落在蓬萊魔女手中。武士敦就是靠了這封遺書,才得以洗 脫嫌疑,獲得幫眾的信任。由於這件事情,蓬萊魔女也知道這位魯長老乃是剛正不阿的一位 老前輩。   武士敦提起了這位魯長老,蓬萊魔女想起往事,說道:「魯長老的病好了麼?丐幫是天 下第一大幫,你新任幫主,我也在擔心你缺乏可以助你整頓幫務之人,若得這位老前輩出 山,正是最好不過。」   武士敦道:「聽說魯長老的病早已好了。大都(即今北京)本幫分舵的三位香主是他的 弟子。實不相瞞,年輕一輩可以作我臂助的幹材也並不缺乏。但以我的身份,卻是不大方便 進入金國的京都。故而我想錯重這位魯長老給我在大都作個佈置。這是準備日後若有事於大 都之時,預先布下的一枚棋子。」   武士敦還有一個不便說出的理由,大都的三位香主在丐幫的資望比他深,他不願意以幫 主的身份派人去給他們傳達命令。   通過了他的師叔,可以表示武士敦對他們的尊重。武士敦處事幹練,對許多小節都是注 意到的。另外,由於武士敦做了幫主之後,一直未得餘暇去探他師叔的病,趁此機會,也正 好去拜候師叔。   蓬萊魔女笑道:「你和雲紫煙姐姐本來是準備在南陽成婚的,這麼一來,可不是把你們 的婚期耽擱了。」   武士敦性情豪邁,笑道:「我這是向你們傚法,你們不也是先公後私麼?我已經知道你 們的婚期是在三月之後舉行的了。待我回來,正好赴得上喝你們的喜酒。喝了你們的喜酒, 我就請你們到南陽來作我們的賓客。」原來蓬萊魔女在首陽山那次事件過後,和她的師父說 好是在一年之後與華谷涵成親的,如今已經過了九個月,還有三個月就是婚期了。雲紫煙從 珊瑚的口中得知此事,是以武士敦也當然知道了。   蓬萊魔女笑了一笑,說道:「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如意算盤,要我先替你們約好賓 客。」要知武士敦剛才的那段活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但已是在話語之中有所暗示:待蓬萊魔 女與笑傲乾坤完婚之後,他和雲紫煙也跟著回轉南陽原籍完婚。蓬萊魔女的朋友大都也是武 士敦的朋友、故而蓬萊魔女和他們開了幾句玩笑。   蓬萊魔女想起一事,問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魯長老是住在什麼地方屍武士敦 道,「在固原境內的天狼嶺。」蓬萊魔女喜道:「好,那就正好了。」   武士敦道:「什麼正好!」蓬萊魔女道:「天狼嶺與光明寺相距不過五六百里,桑青虹 母子要到光明寺寄屆,我的爹爹和師父都在那兒,還有武林天驕姐弟和赫連清雲等人可以照 顧她。我就只擔心路上沒人護送,如今你既然是要到天狼嶺去,那就請你多走一程吧。」   武士敦笑道:「我正是想到光明寺去拜見三位武學宗師,順便去探望武林天驕,看他的 病好了沒有?我和他的交情雖然不深,但那次首陽山的事,他曾經幫過了我很大的忙。我和 他也算得是一見如故,意氣相投的好朋友。」   蓬萊魔女喜道:「東海龍應西岐鳳之請,將到塞外一遊,他們也是要經過光明寺的。有 你們夫婦和他們二人護送青虹母子,即使碰上太乙和柳元甲,那也是足可以應付了。」   於是蓬萊魔女上樓去和桑青虹說明此事。桑青虹經過一晚的休息,氣色很好。她是有武 功根底的人,如今擺脫了公孫奇的魔掌,心情舒暢,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當下蓬萊魔女替 她收拾行裝,桑家四老早已給她準備好了一輛馬車,這是一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十分舒 適。桑家四老因為有武士敦等人護送她兩母子,他們就不用再抽出入來陪伴了。   耿照、秦弄玉等人都來送行,桑青虹看見他們,心裡自是有許多悵觸,但想到自己得有 今日的結果,亦已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蓬萊魔女道:「青虹妹子,你到光明寺見了你的師兄師嫂。   請你代我問候。」蓬萊魔女是個爽朗大方的女中豪傑,對於武林天驕過去傾慕於她的一 段情事,她與笑傲乾坤之間也早已沒有猜疑,故而她毫不避嫌地請桑青虹代為問候武林天 驕、赫連清雲夫婦。   笑傲乾坤笑道:「你的師兄經過了九個月的調治,武功即使未能完全恢復,想來也應該 恢復了七八成了。請他不要忘了我們之約。」桑青虹道:「什麼約會?」笑傲乾坤笑道: 「你只須和他這麼一提他就知道了。原來當日在光明寺分乎之時,笑傲乾坤是約武林天驕在 一年之後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的。蓬萊魔女粉臉微紅,桑青虹一看到她的神情,心中亦已明 白。笑道:「我一定替你們把話帶到,只可惜我是不能來喝你們的一杯喜酒了。」   言下不禁黯然,心中想道:「檀師兄(武林天驕)當年傾慕於柳姐姐,但他雖然不能如 他心願,如今和赫連清雲師姐結了鴛盟,亦算得是美滿姻緣,比起了我是強得多了。」   當下桑青虹和蓬萊魔女等人各道珍重,馬車就上路了。耿照這對未婚大婦目送車塵馬跡 漸行漸遠,想起世事滄桑,變化難測,心中亦是撫然。   蓬萊魔女道:「照弟,你不用趕回江南吧?」耿膽說道:「稼軒(辛棄疾的字)兄如今 已是位列閒曹,也無須我去給他幫辦軍務了。如今我是閒雲野鶴之身,往哪兒都可以。」蓬 萊魔女歎道:「棟樑之材,投閒置散;諂媚之輩,充塞朝廷。趙宋小朝廷只求苟安,實是令 人可歎可恨。照弟,你既然不用趕回江南,那麼請到我的山寨去住些時候如何?目下北方的 形勢是外弛內強,正在醞釀著巨大的風暴,說不定就將有你大顯身手之時。」珊瑚也拉著秦 弄玉的手道:「秦姐姐,我也正想和你多聚些時,你就到我們的山寨去吧。」   耿照本來有點擔心珊瑚心裡還有芥蒂的,如今見她和秦弄玉情如姐妹,心裡極為快慰, 於是笑道:「我只求有殺敵的機會,柳姐姐肯讓我到山寨去效勞,我正是求之不得呢。」蓬 萊魔女離開山寨已有數月,急於回去,當日便即啟程。   他們三對情侶作伴同行,一路上談談笑笑,倒是頗不寂寞。   這一次蓬萊魔女奪回了桑家堡,救出了桑青虹,又與群雄商定了抗金的大計,心中自是 十分高興。唯一令她還不能放下的心事只是給公孫奇漏網而已。蓬萊魔女倒不是一定要殺公 孫奇,但卻擔心他給太乙救去,萬一逃過了走火入魔之劫,又將成為武林的大患。   公孫奇究竟能不能逃過走火入魔之劫呢?花開兩朵,各表一技。暫且擱下蓬萊魔女等人 回山寨之事不談,且先說說公孫奇的遭遇。   話說當青靈子替太乙在桑家堡抵擋追兵之時,太乙背著公孫奇先出了桑家堡。急步飛 奔,日落之前,已到了離開桑家堡三百餘里的一座山中。太乙這才鬆了口氣,發聲長嘯。他 這裡嘯聲一起,山中便有嘯聲相應。太乙循聲覓跡,找到了一座山神廟,只見柳元甲已在那 裡等候看他。原來他們是約好了在此山相會的。   柳元甲道:「想不到公孫世兄竟然遭了走火入魔之劫,但得以脫出敵人之手,也算是不 幸中之大幸了。」公孫奇受了一日的煎熬,痛苦難堪,呻吟他說道:「請柳老前輩救我。」 太乙道:「對啦,令兄是當今國手,老弟醫道想亦不凡,又曾學過穴道銅人的圖解,試試能 否助公孫世兄脫難如何?」太乙本來是柳元甲的岳父,但因二人年齡相差不遠,故而以「老 弟」稱他。   柳元甲歎口氣道:「只怕小婿也無能為力。」當下替公孫奇診了一把脈,掌貼他的背 心,試以本身真氣助他推血過宮。公孫奇練了桑家的兩大毒功之後,本身的功力比柳元甲更 深,兩人的內功並非同一路道,柳元甲掌貼他的背心,雙方都受到對方內力的震盪,公孫奇 汗如雨下,更覺痛苦。柳元甲連忙把掌移開。   太乙道:「怎麼樣?」柳元甲道:「恐怕無能為力。」公孫奇忍著了疼痛,說道:「太 乙前輩,那位青靈子前輩可是你的師兄麼?」太乙道:「不錯。」公孫奇道:「他有逆行經 脈之法,可以解除我這走火入魔之難。前輩能否為我求援?」太乙道:「你怎麼知道?」公 孫奇道:「這是耿照那小子和青虹這賤人說的,想不會假。」   公孫奇分神說話,禁不住呻吟出聲。柳元甲忽道:「公孫世兄,我替你稍減痛苦。」突 然駢指一戳,點了公孫奇的穴道。   太乙吃了一驚,說道:「老弟,你不是點了他死穴吧?」柳元甲笑道:「你這麼辛苦將 他救了出來,我怎能把他弄死?」太乙鬆了口氣,笑道:「你說替他消除痛苦,我還以為你 要讓他長眠地下呢。其實他多些痛苦少些痛苦,我倒並不關心,只要他不死掉就好。」   柳元甲恍然若有所悟,卻故意說道:「岳父大人,公孫奇走火入魔已是一個廢人,你還 要拼著性命救他,這等俠義行為,小婿十分欣佩。」太乙哈哈笑道:「我的用心,想來也不 能瞞過賢婿。哈哈,老弟,咱們既是朋友又是翁婿,索性就打開了天窗說亮話吧。肥水不流 別人田,有好處也總不能少了你的。老弟,我正要請你幫忙。」太乙和柳元甲相識多年,直 到最近才知道他是自己的女婿。而他的女兒又早已不認柳元甲為夫,故而大乙說到「賢婿」 二字,不覺有點兒面紅,終於還是改回他們平日的習慣稱呼,叫柳元甲做「老弟」。   柳元甲卻不怕面紅,一本正經他說道:「岳丈大人有何吩咐?」太乙凝神一聽,說道: 「趁著青靈子還沒到來,我把我的計劃告訴你。」當下在柳元甲耳邊悄悄他說了幾句話,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柳元甲老奸巨滑,和太乙正好是旗鼓相當,太乙的計劃,其實也 早已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了。於是柳元甲微微一笑,說道:「小婿省得。」便揭卅神前的慕 幔,躲了進去。他們的計劃是什麼,請恕作書人暫且賣個關子,以後再表吧。   柳元甲躲好之後,太乙縱聲長嘯。過了一會,只見一個青衣老人走入這座山神廟,正是 他的師兄青靈子來了。   太乙施了一禮,說道:「多謝師兄救助之德。師兄為小弟出山。小弟感激不盡。」青靈 子皺了皺眉,說道:「我也並不是只為了你的原故出山。這個以後再說。我只問你,你為什 麼要費這麼大的氣力把公孫奇弄出來?」   大乙道:「師兄,你可知道公孫奇是什麼人麼?」青靈子道:「我怎麼不知道?他是桑 見田的女婿,又是給公孫隱逐出家門的逆子。」太乙道:「著呀!」那麼,就只看在他是桑 家女婿的份上,咱們不是也該救他麼?」   青靈子「哼」了一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桑見田的兩個女兒都是給他害的,他毒死了 髮妻又強佔小姨,似此惡毒行為,實是令人髮指!你還說看在桑家的份上?」   太乙道:「師兄,你是聽誰說的?」   青靈子道:「是耿仲的兒子耿照說的。耿仲生前與我雖然不是深交,但我卻深知他是個 正人君子,料想他的兒子也不會說謊。」   太乙道:「照你這麼說法,那麼公孫隱素有俠義之名,聲譽比耿仲更好。他的兒子也應 該是個好人,你為什麼不肯救他?」   太乙能言善辯,青靈子給他抓著話柄,一時無言可對。太乙笑道:「師兄,你是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   青靈子道:「好吧。就算『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不對,但事實總是事實,難道耿照 是誣賴他的不成?我不敢說有知人之明,但一個人是好是壞,落在我的眼裡,總可以看出幾 分。不論你怎麼說,我還是相信耿照。」   太乙說道:「耿照之言倒也並非全是謊話,但其中另有內情。   不錯,桑見田的大女兒桑白虹是給毒死的,但主凶卻並非公孫奇,而是一個綽號『玉面 妖狐』赫連清波的妖女。公孫青年少風流,這妖女癡戀於他,公孫奇曾經做過對不起妻子的 事那是有的,但在這妖女害死了桑白虹之後,公孫奇不久就醒悟過來,後悔得不得了,終於 把那妖女殺了,替髮妻報了仇。」   青靈子隱居了數十年方始下山,對這件事情,他只是聽來的一鱗半爪。確是未知詳情。 太乙歪曲事實,輕描淡寫地就把公孫奇的罪狀減輕了。   青靈子道:「那麼青虹之事又是如何?」   太乙笑道:「這可就涉及男女私情了。青虹本來屬意耿照,但耿照業已定親。是以青虹 一氣之下,才嫁了姐夫的。她嫁了卻又後悔,當然也就對公孫奇不滿了。」   青靈子道:「那麼,你那日想要謀害耿照又是為何?」   太乙道:「就是想為公孫奇出一口氣。其實那日我也並不是就要殺他,不過是意欲略施 懲戒而已。」   青靈子「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要不是我恰好在那時露面,他早已喪在你的玄陰指 下了。那時,你為什麼不向我解釋?」   太乙道:「請師兄恕罪,當時我見師兄怒氣沖沖,恐怕難以獲得師兄的諒解,是以只好 暫且避開。師兄明鑒,耿照那小子其實是傷得並不算重。」   青靈子面挾寒霜,看了太乙一眼,搖了搖頭,歎口氣道:「你的毛病始終未改,還是要 文過飾非。」正是:欲逞奸謀施詭計,能言鸚鵡毒於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六回 難圓破鏡終遺憾 斗角勾心各逞謀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六回 難圓破鏡終遺憾 斗角勾心各逞謀   不過青靈子雖然是斥責他的師弟,但太乙替公孫奇的辯護,他倒是相信了幾分。   太乙接著說道:「師兄,公孫奇縱有不是之處,但他畢竟是桑家的女婿,是當今之世, 唯一得了桑家衣缽真傳的人。師兄念在桑老堡主昔日與我們的交情份上,似乎也該救他一 命。」   青靈子默不作聲,太乙又道:「我與公孫奇是忘年之交,朋友間重要的是個『義』字, 我無力救他,只能請求師兄給我幫忙。也請師兄看在家父的份上,幫小弟這一個忙如何?」   青靈子仍然默下作聲,但看他低首沉思,已似是給太乙說得有些兒意動。   原來青靈於是個孤兒,蒙太乙的父親收養,並立為掌門弟子的。他的年紀比太乙大差不 多十歲,太乙父親死的時候,太乙還未成年,青靈子受了師父的重托,悉心照顧這個師弟, 教他武功,將他帶大,等於是他的父兄一樣。   太乙長大之後,恃著他家於青靈子有恩,漸漸就不肯聽師兄的教導。青靈子也不便過份 地管束他。太乙獨自行走江湖,交了一班壞朋友,終於誤入岐途。令得青靈於甚是心傷,卻 又無可奈何。   太乙用卑鄙的手段姦污了聶金鈴,迫得聶金鈴嫁他為妻,聶金鈴舊日的情侶一氣之下, 把太乙打成殘廢,然後削髮為僧,這個人就是後來成為武林三大宗師之一的明明大師。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青靈子替他師弟醫好傷,勸告他不要去向明明大師尋仇,其時太乙 的玄陰指尚未練成,自己也不敢去向明明大師尋仇,但他對於師兄仍是陽奉陰違,多行不 義。過後幾年,聶金鈴對這個本來不是自己願意嫁的丈夫越來越是傷心失望,終於攜了女兒 棄家遠走,而太乙在失意之餘越發任性胡為,惡行也越來越多了。   青靈子以師恩深重,他的師弟鬧到這個地步,他是不能不管了。於是再次出頭,把太乙 那班狐朋狗黨趕跑,將太乙帶回山中。太乙向他立誓,從此不再出山,這才免於受師兄的軟 禁。   但兩師兄弟也因此鬧得很不愉快,太乙只答應遵守誓言,卻不願受他師兄管柬。於是師 兄弟分居,一個住在山南,一個住在山北,相隔數百里。   青靈子年少的時候,和桑青虹的父親桑見田也是忘年之交,有一次青靈子受幾個強敵圍 攻,還是桑見田給他解圍,救他出險的。青靈子為人最重恩怨,是故對桑見田於他的恩德, 也念念不忘圖報。   桑見田在生之日曾與青靈子談過他所練的兩大毒功,其時桑見田雖然已創出一套內功心 法,但還是擔憂不能克服「走火入魔」之險。後來桑見田也果然是圇為練這兩大毒功,以至 「走火入魔」而死的。   當年青靈子為了要報桑見田之恩,曾私下發願,要鑽研出一套可以補救那桑家兩大毒功 的功夫。而在桑見田死後,他果然也練成了逆行經脈之法,正可以克服練那兩大毒功的危 險。   桑見田雖然死了,青靈子報恩之念未忘。他這次下山,一來是為了找尋他的師弟,二來 是想打探桑家堡的近況,想把這套逆行經脈之法傳授給故人之女。   那日耿照和秦弄玉在林中練武,青靈子恰好經過,一看就認出耿照練的是桑家的「大衍 八式」,遂懷疑秦弄玉是桑家的女兒,而耿照是桑家的女婿。可是桑家姐妹小時候青靈子都 是曾經見過的,雖然隔了多年,依稀仍有一點印象,越看越覺不像。   他心裡懷疑不定,遂在旁邊愉聽他們談話,秦、耿二人的本領與他差得人遠,卻不知道 有人躲在旁邊偷聽。   秦弄玉和耿照說起桑青虹之事,青靈子聽了,這才知道桑家二女都是受到公孫奇之害。 公孫奇聲名狼藉,青靈子這次下山,也曾聽到一些,當時並不放在心上,現在聽說他是霸佔 了桑家堡的人,就特別留意了。   在秦、耿二人的談話中,有靈子又知道了耿照的來歷,知道他是自己昔年欽佩的朋友耿 仲的兒子。同時從秦弄玉調侃耿照的那些說話,青靈子也隱約猜到了桑青虹曾經私戀耿照。 而耿照此次到桑家堡的目的是為了見一見桑青奴,他也知道了。   正是因此,故此當太乙要用玄陰指來傷害耿照之時,他遂現出身形,把師弟嚇跑。救了 耿照,並且把這逆行經脈之法傳給耿照,以便藉耿照之手,再傳給桑青虹。他是以為桑青虹 定然已練了那兩大毒功的。   也正是因此,太乙誹謗桑青虹和耿照有「私情」的說話,他才會相信。而太乙歪曲事實 替公孫奇減輕罪狀的說話,他也就不免相信了幾分。當然,他也知道師弟的為人,對他的話 仍然不能無疑的。   但太乙抬出了自己死去了的父親來壓他,他想起了師門恩重,卻是不能不買太乙的帳。 同時,太乙勸他念在桑見田份上的這句話,也深深打動了他的心坎。因為公孫奇畢竟是桑家 的女婿。   但由於公孫奇的聲名狼藉,卻令他不能就下決心。他想了一會,對太乙說道:「我可以 救公孫奇,怪是你要答應我兩件事情。」太乙喜出望外,連忙問道:「哪兩件事情?」   青靈子道:「第一件事,你要隨我回山,從今之後,可不要再出來胡鬧了。嗯,我們都 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來日無多,做善事都還來不及呢,怎能再做惡事?難道你還想在江湖 上爭強奪霸嗎?又難道你對明明大師的舊怨尚未能忘嗎?你出來了這一趟應該知道,你的玄 陰指雖然練成,但江猢上卻又多了幾許少年好漢?莫說明明大師不是你的玄陰指所能傷害得 了,就說剛才你所碰上的武士敦和笑傲乾坤吧,你也未必就能勝得了他們。收拾起邪念歹 心,還是跟我回山吧。」青靈子尚未知道太乙已經去過光明寺向明明大師尋仇之事,只是諄 諄告誡,把太乙說得滿面通紅。   但太乙對他的告誡並不感動,反而嫌他囉嗦。心裡想道:「不錯,我現在的武功是不及 明明大師。但你若給我那逆行經脈之法,待我再練成桑家的兩大毒功,活可就不是這麼說 了。」   太乙滿懷邪念,待青靈子的說話告了一個段落,便即說道。「多謝師兄善言相勸,小弟 怎敢不從。小弟但求救得公孫奇便於願已足,以後也不會下山再管閒事了。那麼請問師兄, 第二件事你要我做的又是什麼?」   青靈子道:「這第二件事不是要你做的,是我要做的。我可以答應你救公孫奇,但我這 逆行經脈之法只能給他消除走火入魔的痛苦,是否能讓他恢復原來的功力,那就說不定 了。」   太乙道:「那也好呀。」心想:「枉你與我做了幾十年的師兄弟,卻還未猜得到我的心 思,我豈是要公孫奇恢復原來的功力。」   青靈子接著說道:「你把公孫奇交給我,以後你就不必管了。我拼著耗一年功夫,給他 消解走火入魔之難就是。」   太乙道:「不敢有勞師兄,還是你把這逆行經脈之法教會我,待我救治公孫奇吧。這樣 也算是盡了我一分朋友的心事。」   青靈子道:「不,你學這逆行經脈之法於你無用。公孫奇井非好人,我也不願意你與他 單獨相處。你要知道,我救公孫奇只不過是看在你的爹爹和桑見田對我的情份。」   太乙好生失望,但他好在早已設計了另一套計劃,當下也就不再強求,說道:「既然這 樣,隨師兄的意思就是。公孫奇忍受不住走火入魔的煎熬,已經暈過去多時了。師兄,你現 在就救治他吧。」   青靈子並不知道公孫奇是給點了穴道,信了太乙的活,只道他果然是暈了過去。心道: 「走火入魔初起之時,論理是不該發作得這樣厲害的。難道是他功力不足,勉強練成的?」 於是說了個「好」字,便彎下腰去想把公孫奇扶起來。   正當青靈子彎下了腰,要把公孫奇扶起來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發生,太乙忽 地駢指一戳,點中了師兄腰背的「愈氣穴」。   青靈子做夢也想下到師弟竟會對他偷下毒手,在毫無防備的情形底下,即使他有多麼深 厚的內功,也不能夠立即凝聚真氣防護穴道。太乙的玄陰指力透過了他的「愈氣穴」,一股 陰寒之氣迅即攻了進去。青靈子打了一個冷戰,在這剎那間,他幾乎是呆住了,茫然的竟不 知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太乙一指戳出,躲在神座內的柳元甲也立即發動,撕開神帳,「呼」的一掌擊下。柳元 甲的「綿掌」功夫足可裂石開碑,青靈子身軀未曾挺直,背脊又著了一掌,青靈子「哇」的 一口鮮血狂噴出來,蹌蹌踉踉地向前傾跌。就在他搖搖欲墜之時,柳元甲和太乙左右齊下, 掌指兼施,又再向他的要害攻擊。   青靈子大吼一聲,身形驀地轉了過來,反手一掌,和柳元甲碰個正著,雙掌相交,發出 悶雷也似的聲響,柳元甲掌心所觸,只覺就似碰著了一塊燒江的烙鐵一般,柳元甲也不由得 「哇」的一聲大叫,倒退三步。想不到青靈子在受了重傷之後,居然還有如此功力。但太乙 那一指卻又點中了師兄脅下的「歸藏穴」。「愈氣穴」和「歸藏穴」都是人身「死穴」。饒 是青靈子功力如何深湛,兩處死穴被太乙的玄陰指所傷,亦已是禁受不起,登時全身的血液 都似乎就要凝固起來。   青靈子接連受了兩指一掌之傷,可是這還不是給他最大的打擊。令他受到致命打擊的 是:他的師弟,這是他代師傳藝撫養成入的師弟,竟然接連兩次向他偷襲,要把他置於死 地。這剎那間,他全都明白了。他的師弟只怕偷襲尚未能制他死命,又勾結了柳元甲,用最 陰毒最卑鄙的手段來謀殺他。剎那間,寒氣直透他的心頭,人心險惡,人心難測!這是他內 心感到的寒冷,比太乙的玄陰指所發的陰寒之氣更為寒冷。   太乙見青靈子一掌迫退柳元甲,倒是不敢立即向前。青靈子回過頭來,嘶啞著聲音說 道:「師弟,你這是為了什麼?」太乙武學深湛,一聽師兄說話的聲音,已知他是內傷極 重,再也無能為力了。   太乙哈哈笑道:「師兄,你管束了我幾十年,你也該歇息了。你的武功是我爹爹傳的, 如今也該一古腦兒還給我了。」青靈子雙眼翻自,說道:「哦,我明白了,原來是你要我的 逆行經脈之法。不錯,我受了你爹爹的大恩,無以為報,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的。但你 若是想練那桑家的兩大毒功,對你卻是沒有好處。唉,但你既然想要,那你就拿去吧。反正 我也阻擋不住你了!」   青靈子一聲長歎,說道:「好吧,你拿去吧。師弟,願你以後好自為之!」雙眼翻白, 頹然倒下,臉上一派淒厲的神情,當真是死不瞑目。   太乙縱然是喪盡天良,此時也覺於心有愧,心虛膽怯,不敢正視他師兄的面目。當下, 在他師兄身上搜出了一本武學秘籍,便連忙將他師兄的屍體踢過一邊,扯下神前的帳饅,把 青靈子的面孔蓋住。   太乙將他師兄的這本武學秘籠一頁頁翻過,前面都是他的本門武功,不過也有青靈子數 十年的心血在內,多了若干精微的變化。太乙好生歡喜,心道:「這倒是一個意外的收 獲。」不過,這是他本門的武學,他不必急於細讀,於是飛快地翻閱過去,翻到最後兩頁, 才是他師兄完全自創的逆行經脈之法。   柳元甲笑道:「這逆行經脈之法、不過兩頁,倒也簡單。想來以我們的武學根底,用不 了幾天功夫,也就可以運用自如了。   哈哈,配上了我這點粗淺的醫道,何愁不把公孫奇玩弄於股掌之上?」原來他早已靠攏 過來與太乙一同觀看。   太乙哈哈笑道:「當然少不了老弟的一份。」原來他們的計劃乃是要用這逆行經脈之法 來騙取公孫奇那兩大毒功,柳元甲學過十三篇穴道銅人圖解,兩樣配合起來,就可以將公孫 奇完全控制,可以使他暫時解除走火入魔的痛苦,也可以令他的痛苦加劇。當然在他們的計 劃之中,是絕下會讓公孫奇恢復原來的武功的。柳元甲恐怕太乙獨佔他師兄的武學秘籍,是 以又故意地提醒了他一句。   太乙道:「你瞧瞧,公孫奇的身上是否也有桑家的武學秘籍?若有,我們也就用不著他 了,乾脆將他弄死。」   柳元甲搜了一遍,笑道:「不知是他來不及攜帶還是他根本就把桑家的武學秘籍毀 了。」公孫奇最工心計,他們素所深知,是以有此猜想。   太乙笑道:「饒他奸似鬼,總逃不過我們的掌心。毀了也是無妨。老弟,你先給他解了 穴道吧。」穴道解開,片刻之後,公孫奇神智恢復,清醒過來,一眼看見地上青靈子的屍 體,不覺大為驚詫。   太乙淡淡說道:「老弟,你可知道我的師兄是怎麼死的嗎?」公孫奇何等聰明,稍稍一 想,已經明白,說道:「敢情是兩位老前輩所殺?但,這,這卻是為了什麼?」其實公孫奇 早已猜到了幾分,不過是明知故問罷了。   太乙道:「不錯,是我們殺的。我師兄不肯把那逆行經脈之法支出來,我們殺他,這都 是為了你的緣故。」   公孫奇道:「兩位老前輩對我如此大恩大德,我真不知如何報答。」太乙哈哈笑道: 「要報答麼,那也容易。」公孫奇道:「請老前輩明言,小可無不遵從。」心中卻想:「我 早知你們是定有所求的了,要不然怎肯如此為我賣力?」   太乙道:「我們用這逆行經脈之法,可以助你免除走火入魔之難,三年之後,你可以恢 復原有的武功。不過,我們也必須懂得你所練的那兩大毒功,這才可以更有效地為你醫治, 這也都是為了你的緣故。」   柳元甲接著道:「我們是先小人而後君了。你說是交換也好,但這卻是對我們都有好處 的。從今之後,我們是三位一體,患難同當的了。我們三人都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聯起 手來,豈不是天下無故?」柳元甲更熟悉公孫奇的為人,知道太乙口口聲聲說的是為了公孫 奇,公孫奇一定不肯相信。索性與他明言。當然柳元甲的說話亦只是貌作坦率,實則中藏欺 詐的。   公孫奇忙不迭地點頭道:「當然,當然。莫說對我們都有好處,即使我公孫奇只能得回 一條性命,也必須報答兩位前輩救我之恩。好吧,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公孫奇口裡是這麼說,說得極為漂亮,心裡卻那麼想:「你這兩個老賊竟想分享我這兩 大毒功,有那麼容易?我不會弄假的嗎?」   柳元甲好似猜到他的心思,接著說道:「聽說這兩大毒功十分奧妙,我們集思廣益,彼 此切磋,說不定還可以青出於藍,勝過桑見田當年的造詣。嘿,嘿,我們的本來所學,雖然 各有不同,但經過我的揣摩,相信我也能懂得其中奧妙。」這話無異告訴公孫奇:「你可不 能想歪了心思,拿假的騙我,以我的武學造詣,是真是假,我是一定可以看得出來的。」   公孫奇道:「是啊,這兩大毒功的確是十分奧妙,我也還有未能參透周全之處,將來正 好向兩位前輩請教。」此話也無異告訴柳元甲:「你放心,我絕不會拿假的騙你。」心中卻 在暗暗好笑:「普普通通的武學當然騙不過你們,這兩大毒功可就不同了。   我尚且上了桑青虹這賤婢的當,難道你們的武學造詣就能高過我麼?桑青虹怎麼騙我, 我就怎麼騙你,我的騙術可以比她更高明!」   雙方各懷鬼胎,於是太乙背起了公孫奇,便即離開神廟。他的計劃是在回山苦練三年之 後,再出來爭霸武林,並報那明明大師一指之仇。柳元甲與公孫奇也是懷著同樣的幻想。   太乙在他師兄身上搜出武功秘籍之時,青靈子早已斷了呼吸,太乙以為師兄已是必死無 疑,由於心虛膽怯,不敢作仔細的檢查,就把他師兄的屍體踢開,用神幔蓋著他的臉孔。此 時他們匆匆地離開了這座神廟,太乙在踏出廟門之時,回頭看了青靈子的「屍體」一眼,不 由得有點內疚於心,自言自語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師兄,你可休怪小弟的辣 手!」   太乙以為師兄必死無疑,誰知青靈子卻還沒有死。   不錯,青靈子的確是受傷極重,而當他倒地之時,太乙曾經探過他的鼻息,那時,他也 的確是已經斷了呼吸的。但他畢竟是個內功極為深厚的人,呼吸的暫時斷絕,那是由於極度 的悲痛以及怒火攻心所至。生機還是沒有完全斷絕的。其實當太乙尚未離開這座廟時,他的 呼吸已經恢復,不過因為氣息太弱,太乙又用神幔蒙上他的臉,故此沒有發覺罷了。   太乙與柳元甲走後,青靈於漸漸甦醒過來,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才稍稍恢復記 憶,一時也還未知道是否一場惡夢。   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只覺渾身無力,就像墜入冰窖裡似的,冷得他十分難受,不覺呻吟 出聲。這是由於太乙用玄陰指兩次點著了他的穴道,陰寒之氣從死穴之中侵入,而此時他的 功力已是不足抵禦了。青靈子這才知道並非惡夢,的確是受了師弟所害。   青靈子沒有死,可是這一時的甦醒,也只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已說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耿照、秦弄玉、陸勉、珊瑚等人,一路上談談笑笑,很是熱 鬧。這次除了逃脫了公孫奇之外,可說是大獲全勝。但也正因為公孫奇是太乙和青靈子救走 的,笑做乾坤、蓬萊魔女二人還是不能不擔著一份心事。   蓬萊魔女道:「聽桑青虹所說,這青靈子倒也不是壞人,可惜不知道他是住在哪兒,要 不然我們倒不妨去拜訪拜訪他,順便打聽公孫奇的結果。」   笑傲乾坤道:「你高開山寨已久,如今正是要與各方豪傑聯絡、重謀大舉之際,玳瑁留 守山寨,她可是挑不起這重擔子的。」   蓬萊魔女笑道:「我當然是要先回山寨,拜訪青靈子之事,不過說說罷了。這樣的武林 異人,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日若有機緣,再去探訪他吧。」   耿照說道:「我受了他的厚賜,很是過意不去。也不知何日方能再遇,也好答謝這位前 輩。」   蓬萊魔女道:「這也是你的機緣,適逢其會,青靈子要借重你來報桑家之恩。」   耿照道:「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感激他的。」   他們在談論著青靈子,卻不知青靈子就在離他們不遠之處。原來他們此時正經過那座山 下,青靈子所在的山神廟就在這座山上。   笑傲乾坤忽道:「咦,似乎是有什麼人發出呻吟之聲。」在這一行六眾之中,他的內功 最深,青靈子的呻吟雖然微弱,隨著山風吹送下來,卻也給他發覺了。   蓬萊魔女凝神一聽,說道:「不錯,是有人在山上呻吟。」珊瑚道:「莫非是山上的一 個獵人突然得了急病?」陸勉道:「不,聽來似是那人受了重傷。」此時他們已在上山,珊 瑚和陸勉也聽見青靈子的呻吟了。   蓬萊魔女道:「不管這人是得病也好,是受傷也好,我們既然碰上,總要救他。」於是 眾人循聲覓跡,找到了那座山神廟。   青靈子臉上還蓋著神幔,他沒有半點氣力,肌肉也僵硬了,一幅霉爛了的神慢,蓋在他 的臉上,也抖脫不落。蓬萊魔女把神幔揭開,不由得大為驚詫。耿照吃驚更甚,「咦」了一 聲,叫出來道:「這,這不是青靈子老前輩麼?他怎的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笑傲乾坤把青靈子扶了起來,手指觸著他的身體,只覺其冷如冰。笑傲乾坤大驚說道: 「他是受了太乙的玄陰指力所傷。   奇怪,太乙不是叫他做師兄的嗎?」蓬萊魔女憤然說道:「柳元甲這老賊也是兇手,青 靈前輩除了身遭寒毒之外,還受了綿掌之傷。」他們二人都是武學的大行家,一察看了青靈 子的傷勢,便知他受傷的由來。   蓬萊魔女跟她父親學過一點醫學,當下給青靈子把了把脈,笑傲乾坤問道:「怎麼 樣?」蓬萊魔女背著青靈子搖了搖頭,悄悄說道:「若是我爹爹在這兒,或者會有辦法的。 不過,我們試一試吧。」   蓬萊魔女用父親所教的最上乘手法,在「伏兔」「玉淵」   「大椎」三處穴道上,給青靈子推血過宮。青靈子「哇」的一口瘀血吐了出來。蓬萊魔 女與笑傲乾坤各伸一掌向著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氣輸送進去。過了一會,青靈子忽地歎了一 口長氣,說道:「你們其實是不必這樣耗費精神的了。死生有命,老朽大限已到,遲走早 走,在我都是無所謂的了。不過,我還是感激你們的。」青靈子得了他們輸進體內的真氣, 稍稍有了一點氣力可以說話了。但他自己也知道這是「迴光返照」的現象。   蓬萊魔女說道:「前輩大恩,無以為報。老前輩可有什麼未了之事,要我們效勞的 麼?」蓬萊魔女自知無法救他,而且青靈了亦知自己的大限已到,武林中人性情豁達,是以 蓬萊魔女也就不再忌諱了。她這幾句話就是請青靈子「交代後事」的意思。   青靈子抬起頭來,望了蓬萊魔女一眼,說道:「你的爹爹可是柳元宗麼?」他從蓬萊魔 女救治他的手法,已是隱隱請到了她的來歷。   蓬萊魔女道:「不錯,正是家父。」青靈子又道:「我有一事未明,我於你又有何 恩?」   蓬萊魔女道:「家師是公孫隱。公孫奇萬惡不赦,我可以不認師兄,但不能不認師嫂。 桑白虹逝世之前曾托我照顧她的妹子。前輩有恩於桑青虹,我也是感同身受的。」   青靈子道:「哦,原來如此,你倒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青虹的父親於我亦有大恩,既 然你與青虹有那樣的關係,那麼我可以放心托你了。」   蓬萊魔女道:「老前輩儘管吩咐。」青靈子又歎了一口長氣,說道:「我這次很後悔救 了公孫奇。」蓬萊魔女道:「過去的事不必提了。老前輩說自己的來了之事吧。」   青靈子道:「我說的正是由於我的過錯,我所未能了結的事。大乙已然取去了我的武功 秘籍,還有一個柳元甲是他們的幫兇,他們三人若然狼狽為奸,都可以練成桑家的兩大毒 功。」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是大吃一驚,心中想道:「倘使公孫奇恢復了原來的本領,那已 經是武林大患。太乙與柳元甲若也練成,只怕集各大門派的高手之力,也難以制止他們為惡 了。」   笑傲乾坤問道:「他們何時可以練成?」青靈子道:「公孫奇在一年之後,可脫走火入 魔之難,那時他便可以恢復原來的武功。太乙與柳元甲則必須公孫奇先教他們桑家的內功心 法,對那兩大毒功也需要從頭練起,故而時間要用得多些。不過,以他們的武學造詣,大約 有三年的功大也總可以練成了。」青靈子所作的推斷,是假設他們三人精誠合作的。青靈子 當然不會知道,在他們之間實乃是勾心鬥角,各懷鬼胎。   青靈子接著說道:「是以你們若要防止他們為患武林,必須在一年之內處置他們,不 過,我卻希望你們能對我的師弟稍稍留情,只廢去他的武功,讓他得終天年吧。」青靈子臨 死還是顧念師恩,太乙謀殺了他,他仍然要替太乙求情。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蓬萊魔女,笑傲乾坤若再加上了武士敦和雲紫煙,在 公孫奇未恢復本領之前,是可以將太乙與柳元甲除掉的。但人海茫茫,卻不知他們躲在哪個 隱僻的地方練功?青靈子歇了一歇,臉上現出似是尷尬的神情,說道:「柳女俠,我還有一 件事情要拜託你。」   蓬萊魔女道:「老前輩不用客氣,吩咐便是。」青靈子道:「說起這件事,我先要向你 告罪。」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此話從何說起?」   青靈子道:「女快有所不知,靈山派的女弟子上官寶珠是,是我的女兒,我直到最近才 知道她助麻大哈向丐幫尋仇,得罪了武幫主,又得罪了柳女俠。剛才在桑家堡中使大力金剛 掌的那位英雄是武幫主吧?這件事還請柳女俠原諒小女無知,並代為向武幫主說項。」青靈 子是如今才知道蓬萊魔女是誰,丐幫的金剛掌功夫則較易看得出來,故而他在桑家堡與武士 敦對了一掌之後,已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了。   蓬萊魔女聽說上官寶珠乃是青靈子的女兒,倒是頗感意外,心裡想道:「青靈子的武功 這麼好,她的女兒卻不知何以要另拜別人為師?」蓬萊魔女曾經與上官寶珠幾度交手,每次 雖然都能獲勝,但也只是稍佔上風而已。不過,上官寶珠的武功雖然是邪派中的一流功夫, 卻不是屬於青靈子這一家數。   時間已不容許蓬萊魔女向青靈子細問,當下答道:「令嬡丐幫其實並無直接的冤仇,武 幫主是我們的好朋友,這一點誤會一定可以化解的。老前輩放心。」   青靈子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難得柳女俠如此熱心,老朽的家事本來不應該麻煩 外人的,如今也只好一併拜託柳女俠了。」   蓬萊魔女道:「些須小事,何足介懷。」她以為青靈子說的還是他女兒的事情。   青靈子接著說道:「我是想請柳女俠給我報一個訊。柳女俠身為綠林盟主,事情想必很 忙。這件事也無須馬上就辦,一年之內,柳女俠倘若能夠為我代傳此訊,我就感激不盡 了。」   蓬萊魔女道:「不知是要傳給何人?」   青靈子道:「我與令尊昔年曾見過一面,並無深交。但我知道他是個古道熱腸的大俠, 而且與明明大師相交甚厚。不知柳女俠可認識明明大師麼?」   蓬萊魔女道:「家父如今正是住在明明大師光明寺中。」   青靈子道:「這就最好不過了。老朽逝世之後,請柳女俠告訴明明大師。這半邊鏡子請 明明大師代送山妻。」說罷抖抖索索地在身上摸出半邊破鏡。   蓬萊魔女接過那半邊破鏡,心中頗有疑問,但卻不便探詢別人的私事。青靈子歎了口 氣,接著說道:「此事說來話長,此時我亦無暇細說了。明明大師是知道我的事情的。我, 我是怕她們母女誤人吱途,而且若不早為之計,將來只怕還有一場災難……」   說至此處,青靈子已是氣喘吁吁,蓬萊魔女心想:「反正明明大師知道,他實在是無須 多說了。」當下說道:「我一定替老前輩辦到,者前輩放心、放心……」「去吧」二字。她 卻是不忍心宣之於口了。   青靈子吸了口氣,卻又掙扎著說道:「聽說明明大師曾發誓不再下山,要是他不能去的 話……」蓬萊魔女立即說道:「我去!」   青靈子道:「好,柳女俠若肯為我到靈鷲山去走一趟,那我也就放心去了。」青靈子其 實是請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去的,蓬萊魔女已然搶先許諾,青靈子也就無須多說了。當下 徐徐闔上雙眼。   蓬萊魔女輕聲說道:「老前輩放心去吧。」正要與笑傲乾坤商量為他辦理後事。不料青 靈子忽地又張開眼睛,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幾乎忘了,耿少俠,你過來。」   耿照上前說道:「晚輩深受大恩,老前輩有何吩咐,晚輩定當做到。」   青靈子道:「你的大衍八式如今只有五分火候,必須再練三年,到了有七分火候之時, 才能練得那兩大毒功,否則你雖然懂得逆行經脈,也會有走火入魔之禍。緊記,緊記。」   耿照說道:「前輩放心,我根本不想練那兩大毒功。」   青靈子道:「好,那我就無須為你擔心了。」說罷,閉上了眼睛,這一次是當真「去 了」!   耿照大為感動,說道:「這位老前輩在臨死之時,還記掛著別人的禍福,一定要把話交 代清楚。真是難得!可惜這樣的好人,卻給壞人害死!」   蓬萊魔女道:「太乙害死他的師兄,真是禽獸不如。即使不是為了公孫奇給他救走,我 也要為青靈子報仇,殺掉太乙這個老賊。」   當下眾人合力在山上掘了一個土坑,把育靈子埋了。他們與青靈子雖然非親非故,但眼 看這一位武學大師身遭慘死,埋骨荒山,心中都是十分難過。   葬了青靈子之後,一行六眾,繼續趕路。路上笑傲乾坤說道:「如今有兩件事情要辦 了。一件是必須在一年之內,探聽出太乙、柳元甲和公孫奇藏匿的所在,在他們未練成那兩 大毒功之前,將他們除掉。一件是給明明大師報訊。」   蓬萊魔女道:「給明明大師報訊容易。爹爹三個月後,就要來我們的山寨。請他捎個信 回去就是。明明大師若不肯下山,我就到靈鷲山去。倒是那三個賊子的行蹤,卻是不易打 聽。」   笑傲乾坤道:「丐幫消息最是靈通,反正還有一年期限,待武土敦回來、咱們可以請他 代為打聽。」   蓬萊魔女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上官寶珠是靈鷲派的弟子。我聽西岐鳳說過靈鷲派的 事情,據說靈鷲派分為南北兩宗,南宗的掌門是猛鷲上人,北宗的掌門則是一個尼姑,法號 青靈師太。」   笑傲乾坤道:「不錯。但這又如何?」   蓬萊魔女道:「那個尼姑既然號稱青靈師太,莫非她就是青靈於的妻子?夫妻分手之後 這才出家的?」   笑傲乾坤道:「你的猜測很有道理。看來這位老前輩定有一番傷心之事。好,這倒引起 我的好奇心了。將來我陪你到靈鷲山走一趟吧。」正是:人間多少傷心事,埋骨荒山恨不 平。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七回 塞外傳書邀舊友 桃林練掌復神功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七回 塞外傳書邀舊友 桃林練掌復神功   蓬萊魔女離開山寨三個多月,時序已從白雪紛飛的冬日轉為鶯飛草長的春天。這日他們 一行六眾,來到了金雞嶺下,從山腳望上去,只見山花遍地,萬紫千紅。山峰上掛下的瀑 布,在麗日晴空飄灑著金色珍珠的泡沫。金雞嶺形勢險峻,蓬萊魔女的山寨就在金雞嶺的主 峰。山上有數千畝梯田,大致可以自給自足。蓬萊魔女的寨規最嚴,從未是不劫山下路過的 客商的。所以山下並無巡邏的兵,山腰以上才遍設哨崗。   蓬萊魔女回到「老家」,又恰值風景絕佳的春日,精神爽快,一時興起,說道:「谷 涵,我和你比試輕功。不必驚動巡邏的弟兄,且試試他們可能發覺?照弟、珊瑚,你們也跟 著來吧。出其不意地到了大寨,給玳瑁一個驚奇。」   蓬萊魔女本來擅長輕功,父女團圓之後,又得她父親所傳的心法,輕功更是精益求精, 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笑傲乾坤的輕功稍遜一籌,亦自不弱。兩人以「八步趕蟬」的絕頂輕 功上山,越過了十幾重哨崗,無人發覺。蓬萊魔女又是歡喜,又是擔憂,而擔憂的心情更多 於歡喜。她歡喜的不過是個人的輕功有了進步,擔憂的卻是整個山寨的守衛問題。心裡想 道:「山寨還須訓練一些本領更高的兄弟,哨崗和巡邏也必須加強。否則倘有高手上山偷 襲,我若不在山寨中,豈不危險?」   此時蓬萊魔女正繞過了那道瀑布,大寨已經在望,心念未已,忽聽得有聲喝道:「是 誰?」兩枝袖箭,跟著射到。聽聲音是個女子,頗為熟悉。   這兩枝袖箭從十數丈外射來,勁道依然甚強,而且是對準了蓬萊魔女的兩處穴道射來 的,蓬菜魔女好生驚詫,心道:「玳瑁的功夫還未到如此境界,這卻是山寨裡的什麼人 呢?」蓬萊魔女當然不會給她射中,拂塵一揮,就把這兩枝袖箭打落了,那人已現出身來。   蓬萊魔女笑道:「霞妹,原來是你。你幾時來的,可真是稀客啊!」那女子也笑道: 「柳盟主,原未是你回來了。我這個客人倒是反客為上,來迎接你啦。」笑傲乾坤跟著上 來,笑道:「你用袖箭,可真是別開生面。」   這個女子乃是赫連清霞,她以前是沒有到過蓬萊魔女山寨的。蓬萊魔女正想問她來意, 忽聽得響箭飛過,號角鳴嗚聲響。   赫連清霞道:「還有別人和你們一同來麼?」蓬萊魔女道:「不錯,耿照、秦弄玉這 對,和陸勉、珊瑚這對部一同來啦。他們想必是已經給巡邏兵發現了。」說話之間,玳瑁已 率眾出迎,見蓬萊魔女和笑傲乾坤等人都已回來,喜出望外,說道:「赫連姑娘來了兩天 了,正等著盟主回來。」蓬萊魔女道:「好,咱們進裡面說話去。弟兄們的參見之禮,可以 免啦。」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道:「光陰過得真快,大都(金京)一別,轉眼又已是八九個月 了。你姐夫可好?」當日是赫連清霞和耶律元宜護送武林天驕到光明寺的,是以蓬萊魔女有 此一同。   赫連清霞道:「好。而且好得還出乎我意料之外。」蓬萊魔女笑道:「此話怎說?」赫 連清霞道:「姐大被他的叔父用化功散化去了他的內功,心灰意冷,本以為是難以恢復的 了。後來你的爹爹和明明大師給他診斷,擔保他一年之後可以恢復武功。」   蓬萊魔女喜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赫連清霞道:「你還沒有料中呢。三個月前, 我又到光明寺看他一次,見他進境神速,據明明大師說,只怕用不了一年,他便可以恢復武 功了。」蓬萊魔女大為歡喜,說道:「那就更好了。」赫連清霞笑道:「姐夫知道我要到你 們的山寨來,托我捎話給你,說是一定可以來喝你們的喜酒了。」蓬萊魔女臉上飛起一片紅 霞,心中卻是十分高興。   閒話敘過,蓬萊魔女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探詢她的來 意。赫連清霞道:「你猜。」蓬萊魔女道:「是不是你們亦已佳期有日,來請我們喝喜酒 的?」赫連清霞大大方方他說道:「不是。我是來請救兵的。」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怎麼?金虜已經出兵攻打你們麼?」   赫連清霞道:「這倒未曾。不過,我們已經聽到風聲,完顏長之認為我們是金國的心腹 之患,準備動用御林軍來攻打我們,並且還準備抽調幽州、袞州和濟州的兵馬合圍。可能就 在一兩個月之內,向我們動手。」   蓬萊魔女道:「你們在祁連山,與此地相距離數千里,這個——」赫連清霞道:「我知 道要你們直接救授,實是不易。但元宜卻想到一個辦法。」   蓬萊魔女翟然一省,說道:「我也想到了,是不是要我們行圍魏救趙之策?」赫連清霞 道:「正是。」   蓬萊魔女道:「你來得正合時機,實不相瞞,我和中原的各路義軍領袖已有聯絡,正擬 在這兩個月內,共圖大事。有你們在北方配合,那就最好不過了。咱們是彼此呼應,說不上 是誰求助誰?」   玳瑁說道:「怪不得這幾天已經有好幾處派人來,和我談舉義之事。我因為茲事體大, 盟主尚未回山,我一時不敢自拿主意。」   蓬萊魔女道:「好,明日我會見他們。今後我把我們商量好的做法告訴你,要是我不在 山寨,你和珊瑚也可以作主。」   玳瑁笑道:「還有三個月,就是盟主的大婚之喜了。盟主剛剛回來,難道又會下山麼? 總要待我們喝了喜酒之後吧?」   蓬萊魔女道:「目下風雲急變,這可怎麼說得定?」   赫連清霞想起二事,說道:「你說到風雲急變,我與元宜也正有同感。對啦,我正想告 訴做一個消息。」   蓬萊魔女道:「什麼消息?」   赫連清霞道:「蒙古出了個英雄,名叫鐵木真(作者注,即後來的成吉思汗),統一了 蒙古的各個部落,東征西討,辟上開疆。鐵木真的父親是給金兵殺死的,聽說他計劃聯宋滅 金,一來以報金人殺父之仇,二來也想入主中原,建立他的大帝國。」   蓬萊魔女沉吟半晌,說道:「我聽說蒙古兵很是殘暴,鐵木真的野心這麼大,聯宋滅 金,恐怕只是利用宋國而已,未必就是宋國之福。」   赫連清霞道:「元宜因此也是舉棋不定,他托我問你的意思,咱們好不好與蒙古聯 絡?」原來耶律元宜因為急於恢復遼國,鐵木真雖然未有派人和他聯絡,他卻頗有與鐵木真 先通款曲之意。   蓬萊魔女道:「恕我直言,此事恐怕不可為。你們是想復國,蒙古是想併吞中華,遼國 故土當然也是包括在內的。若是讓他得逞,將來只怕是以暴易暴而已。倒不如咱們靠自己的 力量,推翻金虜的統治。」   赫連清霞道:「那麼若是蒙古進兵攻金,咱們應該如何?」蓬萊魔女道:「要先看他們 對你如何?他若犯你,你就犯他。他不犯你咱們就樂得讓金國和蒙古火並,咱們的兵少,恐 怕也只能如此吧?」   赫連清霞道:「多謝教言。柳姐姐不愧是盟主之才,果然是見識比我們高明得多。」蓬 萊魔女道:「我也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哪說得上是什麼見識了。」   赫連清霞又想起一事,說道:「柳姐姐和華大俠見聞廣博,武林中人也相識得多。我想 向你們打聽兩個人物。」   蓬萊魔女道:「什麼樣的人物?」   赫連清霞道:「是一男一女,都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本事可是相當高明。男的長得 短小精悍,兵器是一根鐵器,看來似是丐幫的伏魔杖。女的是鵝蛋面兒,長眉入鬢,姿色俊 俏。輕功非常之好。」赫連清霞仔細的描畫了這一男一女的相貌和本領,蓬萊魔女已經知道 一定是麻大哈與上官寶珠無疑。心裡想道:「青靈子托我將他的女兒引回正路,我正苦於無 法知道他們的消息。」當下便問:「你是在哪兒碰見這兩個人的?」   赫連清霞道:「在祁連山宜哥的營帳之中。」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敢悄是他們 想行刺耶律元宜?」   赫連清霞道:「可不是嗎?幸好我的帳營與宜哥相鄰,他們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入睡, 帳幕上現出他們的影子,給我發覺了。好險,他們剛剛挑開宜哥的帳幕,正在發出毒針,給 我一喝,哪妖女可能是吃了一驚,毒針失了準頭,沒有打著宜哥。」   蓬萊魔女聽了好生難過,心裡想道:「我只道麻大哈與上官寶珠在桑家堡一敗之後,或 者會知難而退,回靈鷲山再練功夫。   哪知道她又是故伎重施,重演行刺武士敦的一幕。但行刺武士敦還可以說是為了情郎報 仇,行刺耶律元宜則是甘口作金虜的鷹爪了。麻大哈在金虜的御林軍中任職,想來這都是麻 大哈拖她落水之故。蓬萊魔女是曾經受了青靈子之托,要把他的女兒挽回正路來的,故此她 聽了上官寶珠又闖此禍,心裡就不禁十分難過,生怕上官寶珠給麻大哈牽累,越陷越深。   赫連清霞看了看蓬萊魔女的禪色,說道:「柳姐姐,你認得這兩個人?」蓬萊魔女道: 「不久之前,我還和他們交過手。等下我再給你說他們的來歷。後來怎樣?」   赫連清霞接下去說道:「這女的武功很是厲害,我和她僅僅打成平手。那男的也不弱, 不過輕功卻差一些。宜哥也還未睡著,跑出來與他動手。過一會兒,營帳裡的守衛都趕出 來。慚愧得很,我纏不緊那個女的,給她脫出身來,用暗器打傷了兩個衛士,就逃跑啦。這 時大營的士兵都已醒了,亂箭紛飛,攢射他們。那女的輕功好俊,越過幾重帳幕,竟沒有一 技箭射得中她。那男的則中了兩枝箭,但似乎中的不是要害。那女的還有一套本領,會放毒 煙。也不知她發的是什麼暗器,煙霧瀰漫,他們就在煙霧的掩護下逃得不知去向了。我們的 兵士卻給她的毒煙熏倒了十幾個人。」   蓬萊魔女道:「珊瑚、玳瑁,若是這女的潛入咱們的山寨,你們可要小心了。她的輕功 不在我之下,今日我越過幾十重哨崗,巡山的弟兄們也沒有發覺。」   玳瑁面上一紅,說道:「像盟主的輕功,普天之下,本來就沒有幾個人。我今後自當更 加強警衛就是。」   蓬萊魔女道:「我考察過桑家堡的機關,公孫奇用來為惡,咱們則可以用作正途,防備 輕功高手潛入大寨。明天我把圖樣畫給你。」   當下蓬萊魔女把上官寶珠的來歷說與赫連清霞知道,赫連清霞嗟歎不已,說道:「這麼 說來,看在她父親的份上,咱們倒是不便太過與她為難了。柳姐姐,但願你能勸得她醒悟回 頭。」   赫連清霞的事情都已交代清楚,本來就要走的,但蓬萊魔女卻要留她多住幾天。   赫連清霞與蓬萊魔女性情相投,難得有這機會相聚,也捨不得馬上分手,於是就很爽快 地答應下來。不過因為耶律元直也是急著要等她回去報訊的,因此她只能答應多留三天。   在這三天之中,蓬萊魔女日間巡視山寨,指點防務。晚間則與赫連清霞談淪江湖異事, 切磋武功。很快的三天就過去了。   第四日赫連清霞占辭卜山,蓬萊魔女一定要給她餞行。赫連清霞以盛清難卻,只好多留 半個時辰,喝過了餞行灑才走。不料席還未散,蓬菜魔女卻接到一封意外的來信。   這是丐幫幫在武士敦的親筆書信。丐幫有飛鴿傳書,這封信是用信鴿帶到鄰近的丐幫分 舵,由分舵的香主快馬送上山寨的。   因為是飛鴿傳書,所以只是一張紙條,寥寥數字。請蓬萊魔女或笑傲乾坤立即趕到天狼 嶺與他相會。當然若是能夠兩人同去,更是最好不過。   蓬萊魔女有點詫異,說道:「武士敦不知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要咱們趕去相助?」要知 丐幫人才濟濟,武士敦本身的武功又是頂尖兒的角色,倘若不是碰上了為難之事,鮑不至於 要用飛鴿傳書來請蓬萊魔女。   笑傲乾坤道:「我記得在桑家堡與他分手之時,他似乎說過想到天狼嶺去請他們丐幫中 的那位碩果僅存的魯長老出山。」   蓬萊魔女道:「不錯。但這件事情。咱們可幫不了他的忙呀。   魯長老是他師叔,想來也不至於有令他難為之事。」   笑傲乾坤笑道,「我不是請葛亮,這個我可是猜想不透了。   不過,以武士敦和咱們的交情,他有所求,咱們是一定要赴約的。」   蓬萊魔女道:「當然,當然。」忽地想起一事,接著說道:「聶老前輩母女所住的那條 山村與天狼嶺似乎距離不遠?」蓬萊魔女所說的「聶老前輩」即是太乙的妻子聶金鈴,她的 女兒就是柳元甲妻子石瑛。兩母女同一命運,都是不齒丈夫所為,與丈夫分手了的。   笑傲乾坤道:「不錯,他們往的石家莊在天狼嶺之南,距離大約不到二百里。」   蓬萊魔女道:「說不定太乙、柳元甲與公孫奇這三個賊子就匿伏在天狼嶺。」   笑傲乾坤道:「你的猜測有點道理。太乙要搶回女兒,柳元甲也想得回妻子,他們匿伏 在距離石家莊小遠之處,伺機面動,大有可能。如此說來,咱們須得同去,才能對付得了那 三個賊予。」但蓬萊魔女卻搖了搖頭,說道:「不,你在山寨留守,我一個人去。」   笑傲乾坤怔一怔,說道:「我以為還是我去的好。目下正是密雲待雨,你是綠林盟主, 理該坐鎮山寨:」   蓬萊魔女道:「我正想趁此時機,察看外間形勢。順道也好拜訪幾位義軍領袖。你說得 不錯,日下正是密雲待雨,依我看來,義師大舉,至少也得在兩個月之後。我到天狼嶺打了 一個來回,大約也出不了一個月。」   珊瑚笑道:「姐姐,你這次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當真是席不暇暖了。但願你如期歸 來,莫要誤了佳期才好。」   蓬萊魔女笑道:「你是怕我誤了你的佳期吧?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給你辦喜事的。」 原來蓬萊魔女早已與珊瑚說好,她們的婚禮將在同一日舉行。到時由蓬萊魔女給珊瑚作主 婚,待珊瑚成了婚禮之後,蓬萊魔女才與笑傲乾坤拜堂成親,為武林創一佳話。   珊瑚面上一紅,說道:「咱們說正經的,這山寨之事——」   笑傲乾坤也逍:「是呀,這副擔子——」   蓬萊魔女道:「就是要你們來挑呀。谷涵,你替我代行盟主之職。珊瑚、玳瑁輔助你。 還有照弟也可以幫你們的忙。照弟曾在虞允文元帥帳下多時,又曾經作過飛虎軍的統領,對 行軍用兵之道,想來也該是個大行家了。倘若在我高山的時間,有戰事的話,照弟可以給你 們作參謀。」   耿照說道:「姐姐誇獎了。說到兵法,我只是粗通而已,怎敢說是行家?不過,若是有 事,我當然要盡力而為。」   蓬萊魔女道:「至於與各路義軍聯絡之事,谷涵、珊瑚都是曾經參與桑家堡的群雄會 的,應該怎麼做法,你們就照大家商議好的辦法做就是了。山寨的事,玳瑁多負點責,好在 有什麼應該注意的地方,我這幾天也都對你說了。」   玳瑁忽道:「柳姐姐,這次我想跟你出去。珊瑚姐姐對山寨的事務也很熟悉。多偏勞珊 瑚姐姐一些,回來我再向你道謝。」   珊瑚如有所悟,笑道:「咱們姐妹說什麼客氣話。對啦,你這幾年都是困守山寨,沒有 到過外間,靜極思動、也該下山跑跑了。此去天狼山,可以順道經過你的家鄉。」   蓬萊魔女看了她們說話的神氣,心裡想道:「莫非玳瑁有什麼私事,這幾年來還沒工夫 去料理的?她對珊瑚說了卻沒有對我說。」但蓬萊魔女此時卻無暇向她探詢,當下說道: 「不錯,我記得你的家鄉在固原,正在天狼嶺西南一百餘里。咱們去的時候可能沒有時間到 固原了,但回來的時候,我卻是可以和你一道回鄉的。好,你就跟我去吧。」玳瑁得如心 願,大力歡喜。   各事安排妥當,蓬萊魔女笑道:「霞妹,我本來是給你餞行的,如今我也要走了。」   赫連清霞喜道:「我正捨不得離開姐姐啦,如今咱們又可以多聚幾天了。」原來她們一 個去天狼山,一個回祁連山,可以同行一千多里的路程,到南鄭才分道揚鑣。   笑傲乾坤、耿照、珊瑚等人送她們三人下山,臨別之時,笑傲乾坤說道:「武士敦是送 桑青虹赴光明寺的,按說他一定是先到了光明寺,然後才往天狼嶺。他應該見過武林天驕的 了,卻不知何以他的信中沒有提及?」   蓬萊魔女道:「那張字條是他匆匆忙忙寫的,且又是飛鴿傳書,當然只能是盡量簡略的 了。」   笑傲乾坤說道:「咱們大家都在記掛著武林天驕,武士敦沒有提及,可能是由於匆忙所 致,但卻教我放心不下。天狼嶺離光明寺有千里路程,普通人要半個多月才能來回,但你們 有三五天工夫就可以了。要是你們有時間的話,倒不妨到光明寺看看。   蓬萊魔女道:「如今山寨裡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若是沒有特別意外之事,我是可以放 心到光明寺去走一趟的。我想,爹爹和師父若是見我突然來到,不知道該多驚喜呢。蓬萊魔 女也是記掛著武林天驕的,但笑傲乾坤已經說了,她就不必再提了。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在記掛著武林大驕。武林天驕的情形怎麼樣呢?花開兩朵,各表 一枝,現在就先且按下蓬萊魔女赴天狼嶺之事慢表。先說一說武士敦和武林天驕會見的經 過,以及這一個月來他們的遭遇。   且說武士敦、雲紫煙這一對未婚夫妻把桑青虹母子達到了光明寺,那一日是中午時分到 達的。武林天驕的姐姐慧寂神尼聞訊出來迎接,見了桑青虹極為歡喜。武上敦由於禮貌的緣 故,當然要拜見明明大師,慧寂禪尼說道:「他和柳前輩、公孫前輩每一日都要在靜室裡做 例行的功課,也一同鑽研最上乘的武學。   公孫前輩已經差不多可以痊癒了,你要拜見這三位武學大師,可得稍候些時,待我去看 一看他們是否正在閉關練功?」   武士敦說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去擾亂他們的清修了。   反正我還有幾天逗留的,今晚待他們的功課完畢,開關之時,我再去拜見也還不遲。對 啦,令弟怎麼樣了?清雲姑娘也何以不見?」   慧寂神尼道:「他們是到後山練武功去了。」武士敦大喜說道:「令弟已經可以練武了 麼?那麼,他的身體想來是早已復原了?」   慧寂神尼笑道:「你自己去看看吧。我要接待桑師妹,恕我不能奉陪了。」慧寂神尼已 知桑青虹的遭遇,對她甚為憐惜,當下就忙於安頓她們母子了。   武士敦與雲紫煙信步向後山上去,此時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花謝,北國正花開。山頭白 雪皚皚,山坡則是野花遍地。紅裡參白像大紅瑪瑙的是茶花,吐著金絲花蕊的是杜鵑花,青 絲花蕊鑲著乳白色花瓣的是報春花。密密叢叢,滿眼都是。   雲紫煙讚歎道:「真是如人山陰道上,令人應接不暇。顧得看茶花,又顧不得看杜鵑花 了。好美,好美!」武士敦笑道:「還有更美的呢!」山風吹來,花香如酒濃。轉過山坳, 只見眼前萬紫千紅,原來是一片桃林。盛開的桃花,燦若雲霞。雲紫煙深深吸了口氣,說 道:「這景色不亞於江南,想不到野生的桃花也這麼美!」   武士敦悄聲說道:「武林天驕正在桃林裡練功夫,咱們走輕一些,別擾亂了他們。」雲 紫煙道:「我怎麼聽不到聲息?」武士敦道:「你瞧那水中倒影。」有一條山溪穿過桃花, 雲紫煙凝神望去,只見溪水的上游,果然有一男一女的倒影。   兩人放輕腳步,緩緩走入桃林。只見武林夭驕果然是在林中空曠之處揮拳舞掌,赫連清 雲則倚著桃樹旁觀。雲紫煙悄聲說道:「這套掌法姿勢極為美妙,就不知他的功力恢復廠幾 分?」   原來武林天驕使出的這套掌法絲毫不帶風聲,令雲紫煙捉摸不透。   桃林裡一片嗡嗡之聲,那是來採花的蜜蜂。武林天驕全神貫注地在練他的功夫,在桃襯 底下輕登巧縱,步如流水行雲,雙掌盤旋飛舞,個人看得目眩神迷。但在他雙掌飛舞之中, 樹上的桃花沒有落下一片,採花的蜜蜂也沒有給他嚇得驚飛。武士敦心裡想道:「內功精純 之士,發掌無聲無息便可傷人,這本來是武學的一種上乘境界。但卻不知武林天驕是到達了 這個境界呢,還是由於病後體虛,以至發掌無力?不過,這套掌法的招數卻確是精妙之極, 人生罕得一見。」心念未已,武林天驕己收了拳腳。武士敦正要出去與他相見,忽聽得武林 天驕說道:「雲妹,你嫌群蜂喧鬧。我給你懲戒一下它們。」隨手在地上拔起一叢青草,揉 碎了把掌一揚,只見滿空飛舞的蜜蜂紛紛落地。   最上乘的武學本有「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功夫,用碎草打落群蜂,在武士敦這等高 手看來,原也不足為奇。但武林天驕顯露了這手功夫,最少可以證明他已是恢復了相當高明 的內功了。   武士敦大喜,正想出聲道賀。哪料還有更令他驚奇之處!此時赫連清雲正在說道:「這 卻是何苦呢,傷害了無辜的小生命?」   武林天驕笑道:」誰說我傷害它們了?」話猶未了,只見墜地的群蜂,又再紛紛飛起, 初起時低飛無力,不過一會,也就恢復了原狀,飛上桃梢了。   武士敦驚喜交集,不禁失聲讚道:「妙啊!」要知內家高手,用「摘葉飛花」的功夫, 傷人不難,打死蜜蜂更不難。但難就難在武林天驕所用的內力恰到好處,把群蜂打落,卻又 都保全了它們的性命。內功的造詣,當真可以說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武林大驕哈哈一笑,說道,「教武幫主見笑了。」原來武林天驕亦已發覺了他們,當下 雙方出來相見,不勝歡喜。武士敦道:「恭喜檀兄又練成了一項神功,不僅恢復了原來的本 領,而且更勝從前了。」武林天驕道:「這都是得三位老前輩指點之功。   武兄新任幫主,何以有空來此?可是有什麼緊要之事,要請哪一位前輩出山麼?」   武士敦道:「我是護送你的師妹上山來的。」武林天驕怔了一怔,道:「我的哪位師 妹?」武士敦道:「你的師伯桑見田的女兒桑青虹。」武林天驕頗感意外,說道:「怎麼是 她?不是聽說她,她已經被公孫奇——」武士敦道:「不錯,她是被公孫奇用卑劣的手段強 娶為妻,但這內中卻還有複雜的因由。如今桑家堡已經被我們破了,你的師妹也可說是報了 仇了。」武林天驕大為詫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可說是報了仇』,這又是什麼意 思?」   武士敦笑道:「稍安毋躁,且待我仔細道來。」當下把桑青虹如何設計,假傳「肉功心 法」,令公孫奇「走火入魔」之事與及他們怎樣大破桑家堡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武林 天驕。武林天驕聽了,又是歡喜,又是感傷,說道:「桑師妹報仇報得痛快,只是她的命也 未免太苦了。」赫連清雲道:「不過桑師妹如今亦算得是苦盡甘來,咱們也可以了結了一重 心願了。」原來武林天驕的師祖傳下二個不同國籍的弟子,武林天驕是金國弟子這支,桑青 虹是宋國弟子這支,赫連清雲姐妹是遼國弟子這支。   師祖遺命,是要他們三支弟子將來能夠聚在一起,為消餌三國之間的紛爭而努力的。不 過,他們的師祖武功雖然極高,這理想卻不切實際。要知所謂「紛爭」,實是金國的統治者 推行侵略政策所致,斷不是無原則可以調解的。但,雖然如此,他們師祖的這個理想,卻可 以用於百姓之間,金、宋、遼三國的老百姓,絕大多數還是利害相同的。武林天驕在接受了 許多教訓之後,已經懂得這個道理。因此他多年來也曾奉行他師祖的遺命。   去覓尋宋、遼兩國的同門。如今他和赫連清雲結為夫婦,遼國這一支已是和他合而為 一。所不放心的只有宋國這一支碩果僅存的師妹桑青虹了。現在聽得桑青虹已經脫出魔掌, 來到此間,故此赫連清雲也是和他一樣歡喜,認為是了結了一重心願。   武林天驕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那麼咱們現在遷快回去,看看桑師妹吧。」   於是一行四人走出桃林,向光明寺走去。走到洗劍池邊,忽聽得有個男孩子的聲音說 道:「媽,婆婆為什麼不來看我,下次你和她一同來好嗎?」他的母親說道:「婆婆老了, 怕出遠門。再過幾年,待你長大了,我和你回家去看婆婆。」那孩子道:「我不相信,婆婆 能夠上山打貓,難道還不能夠跑路嗎?」他的母親道:「從咱們家裡到這兒來,要走一千多 裡呢,怎比得上山打獵?你掛念婆婆,婆婆也掛念你的。她叫你用心踉伯伯練武,練好了武 功,你就可以回家去看她了,用不著媽再背你。」那孩子道:「是。媽,你幾時再來?」做 母親的道:「過兩個月我再來看你。」   那孩子道:「聽說有個雲姐姐米了,你不等見了雲姐姐才走麼?」   做母親的歎了口氣,說道:「我、我本來應該見一見她的,但我等不及了。你給我向她 道個歉吧。」那孩子道:「這個姐姐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做母親的笑道:「傻孩 子,你不認得她,大伯自然會說給你知的。好,我去啦!」   只見一個中年美婦走出樹林,一個約莫十歲左右的孩於送她出柬。那婦人道:「小南, 你回去吧?」她大約是怕孩子糾纏,一個轉身便從石崖躍下,輕功身法,十分美妙。   武士敦悄悄問道:「這女人是誰?」武林天驕在他耳邊說道:「這女人是太乙的女兒, 柳元甲離異了的妻子。」武士敦怔了一怔,就在此時,那中年夫婦已經看見武士敦他們向她 走來,不覺十分尷尬,說道:「這位是雲姑娘嗎?可真是不巧,我,我就要走了。」雲紫煙 道,「這位想必是石家嬸嬸了?清瑤姐姐很掛念你,叫我代為問候。」   原來這個婦人正是太乙的女兒石瑛(她用義父的姓氏,直到去年才知道生身之父是太乙 的)。她的母親聶金鈴乃是明明大帥少年時候的愛侶,後來上了太乙的當,沒奈何才嫁給太 乙的。   婚後五年,太乙越來越壞,大妻終於反目,聶金鈴帶了女兒寄居她的好友石家。石家沒 有兒女,把她的女兒認作義女。前幾年石莊主夫婦雙亡,聶金鈴母女仍然在石家居住。   去年太乙與柳元甲找到了她們,恰巧蓬萊魔女奉了父命,與笑傲乾坤也來探訪他們母 女。太乙意欲與妻子破鏡重圓,柳元甲也想得回兒子,正在糾纏不清。幸得蓬萊魔女與笑傲 乾坤相助,這才把太乙與柳元甲趕跑。事後,蓬萊魔女取得她們母女的同意,由石瑛把兒子 送到光明寺跟她父親練武。聶金鈴因為與明明大師少年時候有過那一段不尋常的關係,所以 始終不肯到光明寺來。石瑛與母親是同一遭遇,母女相依為命,她把兒子送來之後,仍然回 去侍奉母親,不過,每隔數月,息要來看兒子一次。   雲紫煙早已從蓬萊魔女口中得知聶金鈴母女之事,不過她並不知道石瑛就在這兒,而剛 才到光明寺的則候,又因急於去看武林天驕,所以沒有向慧寂神尼打聽。慧寂神尼忙著招呼 桑青虹,也就忘了向她說了。光明寺有數十間房子,分為五進。石瑛母子住在最後一進,待 她出來會見桑青虹的時候,雲紫煙與武士敦已經到後山去了。   石瑛知道雲紫煙與蓬萊魔女情如姐妹,當然知道她的往事。   她一來因為感懷身世之痛,不願與知道她往事的人晤面;二來她與雲紫煙只是一面之 交,心中的難言之隱也不便向她吐露;三來她也的確是急著要趕回家去,所以才想避開雲紫 煙。不料仍然是碰上了。   雲紫煙代表蓬萊魔女向她問候之後,說道:「石嬸嬸不能多留一天麼?」石瑛說道: 「不了。我有點事情,須得回去料理,十分抱歉。清瑤好麼?」雲紫煙道:「好。她上個月 破了桑家堡,已經回轉山寨了。」石瑛問了幾句關於蓬萊魔女的事情,說道:「雲姑娘可還 要到清瑤那兒麼?」雲紫煙笑道,「柳姐姐三月之後大喜,我當然是要去喝喜酒的。」石瑛 道:「要是雲姑娘在這個月內見看清瑤的話,請她在婚期之前到我家裡一趟,我有點事情要 與她商量。」石瑛言辭閃爍,似有難言之隱。雲紫煙因為與她並不相熟,不便探詢,於是兩 人就分手了。   武士敦笑道:「咱們過兩天要到天狼嶺去,離石家村不遠,倒是可以去拜訪她們母女, 可惜她沒有邀請咱們。」武林天驕道:「哦,你們要到天狼嶺去?」武士敦道:「丐幫有位 魯長老住在天狼嶺,我想請他出山。」武林天驕道:「石瑛是昨天來的,聽說她在天狼嶺上 曾發現太乙和柳元甲的蹤跡,石瑛當時躲了起來,幸虧沒有給他們發覺。」武士敦道:「這 件事情已經說給柳老前輩知道了麼?」武林天驕道:「柳老前輩要伴公孫隱前輩養病,她不 便打擾他們。這件事她是說給我姐姐知道的。」武士敦道:「哦,原來如此。」雲紫煙道: 「什麼原來如此?」武士敦道:「想必是因為她發現了這兩人的蹤跡,所以才急著要趕回去 幫她母親。她怕這兩個老賊會到她們家裡騷擾。」雲紫煙道:「咱們到天狼嶺去請魯長老, 正好趁這機會把這兩個老賊除掉。聽說石瑛的母親聶金鈴的武功不在太乙之下,咱們去助她 一臂之力,除這兩個老賊想也不難。」   他們四人回到了光明寺,明明大師、柳元宗和公孫隱已經做完了當口的功課,「開關」 見客。武士敦參見了三位武學大師,並特別向公孫隱問候。公孫隱笑道:「我多得明明大師 和柳兄的相助,半身不遂之症已是有望痊癒了。再過兩個月,相信我可以去主持清瑤的婚 禮.武幫主此次到來,可有什麼消息見告麼?」   武士敦道:「我是護送桑姑娘來的,正要稟告前輩。」公孫隱雙眉一軒,說道:「哦, 是桑青虹麼?那麼桑家堡怎麼樣了?」   武士敦道:「柳女俠與谷涵兄招集群雄,上個月已奪回了桑家堡,暫時交給桑家四老掌 管。令郎——」公孫隱面色一沉,說道:「什麼令郎?我那不肖之子,清瑤是否已經代我清 理了門戶?」公孫隱勤問外間的消息,其實就是想探聽關於他兒子的事情。他一方面是痛恨 這不肖之子,恨不得蓬萊魔女代他清理門戶,但公孫奇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也不禁有點 惴湍不安。總之,心情是十分矛盾。   武士敦道:「公孫奇練桑家的兩大毒功,不慎走火入魔。但卻給太乙救了出去,不知去 向。」公孫隱已經不認逆子,武士敦只好直呼其名。武士敦人情練達,怕令公孫隱為難,所 以他雖然知道公孫奇可能是與太乙同在天狼嶺上,卻也不便向公孫隱吐露。天狼嶺與光明寺 距離不到千里,公孫隱半身不遂之症在兩個月後可以痊癒,他若知道逆子是在天狼嶺,到時 要不要親自去除逆子,這對他就將是一個難題了。是以武士敦寧可輕描淡寫他說是不知道他 們的去向。   公孫隱歎了口氣,說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逆子作惡多端,也理該 有此一報。」武士敦不便作聲。公孫隱歇了一歇,說道:「桑青虹呢?」   慧寂神尼說道:「在我房中。她請我先行稟明,等候公孫前輩召見。」原米桑青虹因為 與公孫奇有一段不正常的夫妻關係,殊覺尷尬,是以不敢就來拜見「公公」。   公孫隱說道:「我不認兒子,媳婦還是認的。叫她明天抱了孩子來見爺爺吧。」公孫隱 已知桑青虹是母於同來,他竟想不到桑青虹給他家留下了血脈,自己失了兒子卻得回了一個 孫子,心裡十分高興。   慧寂神尼說道:「說起這個孩子,也真不幸。我想不到世上會有這樣狠心的父親。」   公孫隱道:「怎麼?我那逆子難道對他的親生骨肉也、也加以毒害麼?」   慧寂神尼道:「正是。他給初生的嬰兒沾上了毒質,必須青虹妹子給這孩子日夜調護, 待他長大之後,才能逐漸化去。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折磨青虹妹子十八年。」   公孫隱咬牙道:「這逆子真是喪心病狂。好,理該他受走火入魔之報。」   柳元宗道:「待明日我去給這孩子診治,說不定可以早些替他化去毒質,不必要等他到 十八歲之時,就可以成為武林高手了。」柳元宗是當今國手,醫道通神,他敢於說出這樣的 話,當然是有相當把握。眾人聽了,都為這孩子暗暗慶幸。   柳元宗不願多談公孫奇的事情,免得老朋友心緒不寧,於是轉移話題說道:「檀賢侄, 聽說你剛才出去練那套新創的落英掌法,進境如何?得心應手了麼?」   武士敦道:「檀兄的掌法何止得心應手,我剛才在旁偷看,令我驚佩不已。」當下將武 林天驕在桃林練掌,桃花一瓣不落,而樹上的群蜂卻給他用草屑打落,這兩樣驚人絕技,說 了出來。   柳元宗微笑道:「恭喜,恭喜,如此說來,你的功力已是完全恢復了。落英掌法也已經 練成了。」   公孫隱笑道:「武幫主,你還不知道桓賢侄是多麼用功,在病中也還不忘鑽研武學呢。 二個月前,他才開始走動的時候,每天在桃花林裡散步,看桃花在風中飄落,在風中飛舞的 姿態,便不斷地琢磨一套掌式。從初練之時,桃花給掌風掃落,直至練成了每一掌打出都無 聲無息,枝頭紋絲不動,桃花一瓣不落才算成功,」   武林前輩是最喜歡誇獎有武學天才而又能夠勤學苦練的青年人的,不過武林天驕的落英 掌法得到如柳元宗和公孫隱這樣的武學大師誇獎,也可以說明他這套掌法的確是可以自創一 家,造詣不凡的了。   武林天驕說道:「兩位的輩過獎了。這都是柳老伯給我費盡精神治病,和公孫前輩與明 明大師的指點之功。」   赫連清雲笑道:「是呀,我當初還擔心你一年之後還未必能痊癒的呢,想不到如今只是 九個月的時間,你已經恢復了原來的功力了。」   武林天驕趁機會說道:「我的病已經好了,我想明日和武幫主一同下山。」   赫連清雲道:「我們都在掛念著清瑤姐姐,早些到她的山寨去,也好幫忙她打點婚 事。」   柳元宗笑道:「好,好。你們小一輩的氣味相投,早日相聚也好。你告訴瑤兒,我和她 的師父隨後就來,一定能夠如期趕到,給她主持婚禮的。」   於是第二日一早,武林天驕夫妻便拜別了三位武學大師,與武士敦、雲紫煙一行四人, 一同離開了光明寺。   路上,武林天驕說道:「武幫主可是要先到天狼嶺的,是麼?可許小弟隨行,趁趁熱 鬧?」武士敦笑道:「求之不得!」雲紫煙道:「我們正愁人手不足,有賢伉儷同往,就不 怕對付不了那兩個老賊了。」   武林天驕道:「我臥病將近一年,只怕功夫都已荒廢了,正想趁這機會找那兩個老賊試 試。」   武士敦道:「檀兄客氣了。你那新創的落英掌法,三位武學大師都讚揚備至,怎說是荒 廢了?」   武林天驕笑道:「武幫主有所不知,我創這落英掌法,其中有個緣故。」   武士敦道:「哦,這個倒要請教。」武林天驕道:「三年前我在千柳莊曾與柳元甲交過 一次手,雖然不至受他所傷,卻也是我稍稍吃了點虧。這三年來,我一直在想用什麼方法可 以勝他。   他的掌力沉雄,掌法綿密,我用玉簫點穴是攻不破他的。直到三個月前,我在桃林散 步,才悟出一個道理,要破他的掌法,必須另闢蹊徑,用輕靈飄忽的掌法,或者恰好可以克 制他,因此苦思數月,才創出這套落英掌法。」   雲紫煙笑道:「原未你這套掌法是特地用來對付柳元甲這老賊的,這可不正好嗎?天狼 嶺上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可能他還未離開,此去正用得著。」武林大驕笑道:「就是呀。 要不是我知道天狼嶺上發現了那兩個老賊的蹤跡,我還沒有這樣熱心陪你們去走一趟呢。」 原來武林天驕的性情十分好勝,他平生罕逢對手,若是輸給什麼人,必定要想法勝他。「在 什麼地方跌倒就在什麼地方爬起。」他是在柳元甲的掌下吃了虧,故此就一定要和他對掌來 贏他。武林天驕這幾年經過許多鍛煉,狂傲之氣是減了不少,但內心的好勝卻還是依然存 在。   四人一路同行,談談說說倒是不寂寞。千里路程,在他們以超卓的輕功趕路之下,不過 三天功大就到了天狼嶺卜了。   天狼嶺十分險峻,主峰高插入雲。此時雖是暮春時節,山頭上仍是白雪皚皚,遠望上 去,就像神話中的琉璃世界一般。雲紫煙讚歎道:「江南的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固然是風景 宜人。但此處的霜刀雪劍,玉宇瓊台,卻也是別有一番景色,既清麗而又雄奇。」武士敦笑 道:「別只顧欣賞景色了,咱們上山吧。」   上到半山,雲紫煙已是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但見山腰上有冰河交錯,浮冰緩緩 流動,在陽光之下,蔚成七彩,奇麗無比。但浮冰在陽光之上消融,寒氣也越來越重。   武士敦道:「煙妹,你加一件衣裳吧。」正想把自己的皮外套脫下給她,忽覺冷風之 中,有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給人的感覺登時就似由寒冬回到了和煦的春日。雲紫 煙笑道:「這可有點像江南的暮春三月了,我可不用再加衣裳啦。」   赫連清雲道:「奇怪,這裡的地氣何以如此溫暖?」走了不久,抬頭一看,原來前面有 一股噴泉,這是溫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著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的和淺紅 的花朵,就像元宵佳節所放的煙花一般。溫泉的泉水噴落在附近的一條山溪裡,散發出一團 團的白霧。那條山溪曲折如帶,其中有一段是在參天的古樹遮蔽下的。正是:塞北江南景色 殊,冰峰忽見桃源現。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八回 竟有狂徒窺出浴 何來小子下游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八回 竟有狂徒窺出浴 何來小子下游辭   赫連清雲笑道:「噴泉旁邊的清溪倒是天然的浴池,我真想跳下去洗一個澡。」   武林天驕忽地「噓」了一聲,低聲說道:「那邊似是有人,咦,好像還有人在溪中洗澡 呢,我聽得嘩啦嘩的水響。」   赫連清雲道:「真的有人洗澡,你不是騙我的吧?我剛剛動這念頭,你就和我開玩笑 了,是麼?」   武士敦面色凝重,說道:「我也聽得有人說話,聽這聲音似乎還是相識的人。」   原來他們距離那個噴泉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程,武林天驕與武士敦內功深厚,聽覺要比 常人敏銳得多。清溪旁邊有人說話,他們在這邊已是隱約可聞。赫連清雲與雲紫煙卻沒有他 們的功力,只聽得見潺潺的水聲。   武士敦這麼一說,赫連清雲才相信了,說道:「那麼,咱們過去看看。在這樣險峻的高 山上,一定不是尋常之人。」   武士敦道:「不要走得太近,先看清楚了是什麼人再說。」雲紫煙悄聲說道:「是太乙 和柳元甲麼?」武士敦道:「聽來不是。   其中一人似乎還是個女子。」   眾人都起了好奇之心,於是走入密林之中,跳上一棵大樹上,枝葉茂密,正好遮蔽身 形。眾人居高臨下,向噴泉那邊看去。此時不但看得見人,連聲音也可以聽得清楚了。   只見清溪之旁,有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背向清溪,面前插著一根鐵杖。清溪裡果然有 人洗澡,而且當真是個女子,她的頭臉露出水面,正在和那男子說話。   雲紫煙怔了一怔,悄聲說道:「想不到是他們二人。」赫連清雲道:「是什麼人?」雲 紫煙道:「跡個女子是曾經用毒針暗算過我的人,那個男子是她的師兄。他們是靈山派門 下。」   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麻大哈與上官寶珠。   武林天驕道:「既是你們的仇人,你們還不過去?」   武士敦道:「檀兄有所不知,這女於的父親就是青靈子。柳女俠曾托人捎信給我,叫我 對這女予手下留情的。」那日青靈子在桑家堡把太乙救走,武土敦是在場的。當時他雖然不 知道青靈子的用意,但青靈子借耿照之手,傳給桑青虹逆行經脈之法,可以令她將來免受走 火入魔之苦,從這件事情看來;武土敦可以判斷青靈子即使不是俠義之輩,至少也不會是個 好惡之徒。後來蓬萊魔女托丐幫的分舵,用飛鴿傳書給他,武士敦才知道青靈子是太乙的師 兄,他之救走太乙與公孫奇,全部都是為了師弟的原故,想不到後來卻被師弟所害。   武林天驕曾聽得明明大師提過青靈子之事,對青靈子的為人略有所知。此時無暇細問武 士敦的原委,說道:「既然如此,且聽他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上官寶珠格格笑道:「溪水暖和合度,洗得真是舒服。水裡還有游魚呢,我捉一 尾給你,噴泉的泉水是灼熱的,放進去把它煮熟,倒可以換換口味。」   麻大哈道:「虧你還這樣開心,咱們奉了師父師伯之命,到這裡找了兩天,還找不著那 兩個老傢伙,卻怎的回去覆命?」   上官寶珠道:「用得著你拒什麼心?我回去和媽一說,她絕不會責怪的。我叫媽自己來 找。」   麻大哈道:「你媽不是說過不下靈鷲山的嗎?」   上官寶珠笑道:「她想得到公孫奇那兩大毒功,說過的話也可以收回的。我看你的師父 也會來呢。」   麻大哈道:「我的師父和你的師父各懷心病,這次咱們是各自奉命來打聽公孫奇的下落 的,假如將來他們自己來找,說不定還會因為要搶奪那兩大毒功,翻起臉來呢。」   上官寶珠笑道:「但他們卻想不到咱們是早已串通好了,竟會結伴同來。你放心,我會 勸我媽的。」   武士敦聽了他們的談話,已知道了一個大概。聽來上官寶珠的母親乃是麻大哈師父猛鷲 上人的師姐。他們到這天狼嶺來要我的「那兩個老傢伙」,一定是太乙和柳元甲無疑。   上官寶珠問道:「狼牙峰上那間石屋,住的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遠遠避開?你怎知道 那兩個老傢伙不會藏在裡面?」   麻大哈道:「石屋裡的人是丐幫的魯長老,一來他早已不過間丐幫的事務,咱們無謂惹 他;二來他畢竟是我的長輩,你知道我和丐幫已經結了仇,何苦跑會見他?咱們兩人雖然未 必怕他,卻也沒把握勝他。他既然與世無爭,撩撥他作甚?」   上官寶珠道:「哦,原來是丐幫的魯長老。這麼說來,太乙和柳元甲是不會躲在他那兒 的了。」   武士敦心裡想道:「原來魯師叔就是在狼牙峰上,倒省得我多費力到各處峰頭尋找 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麻大哈喝道:「什麼人鬼鬼祟崇地躲在林予裡?滾出來!」   武士敦吃了一驚,只當是已給他發覺,頗覺奇怪。因為他們藏得很好,距離又遠,以麻 大哈的本領而論,是不應該發現他們的。   麻大哈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人哈哈大笑,從清溪旁邊的樹林裡走出來。這個人頭帶鳳 帽,腳蹬馬靴,披著白狐裘,看裝束是個蒙古武士。武士敦這才知道麻大哈並沒有發現他 們,而是發現此人。   上官寶珠剛剛浮出水面,仰起頭來和麻大哈說話。那蒙古武士突然來到,上官寶珠又羞 又惱,喝道:「狂徒敢爾!大哥,快把衣裳給我!」   那蒙古武土走近兩步,哈哈笑道:「溫泉水滑洗凝脂。哈哈,好一個天仙似的美人兒, 好一幅清溪出浴的畫圖!」武林天驕在赫連清雲耳邊悄聲笑道:「想不到這個相貌粗魯的蒙 古武士,居然還會念一句唐詩。」赫連清雲道:「啼,蒙古韃子欺侮女人,你還好笑呢!還 不快去幫她?」武士敦道:「麻大哈的武功下弱,蒙占武士未必鬥得過他,」武林天驕笑 道:「那女於還未穿好衣裳,咱們怎好現在過去?而且人家是靈山派南支掌門的女兒,也不 見得就非要咱們幫忙不可。」雲紫煙道:「不錯,且讓他們先鬥一鬥,鬥不贏咱們再過去也 還不遲。」要知雲紫煙曾受過上官寶珠的暗算,害得她病了一場。雖說雲紫煙看在蓬萊魔女 的份上,可以不再計較舊仇。但她也不想馬上就去向上官寶珠討好。   他們在這裡小聲談論,那一邊麻大哈已是七竅生煙,怒火大發。「嗖」地拔起鐵杖,上 官寶珠的衣裳放在山溪旁邊的一塊石頭上,他先把上官寶珠的衣裳一挑,叫道:「師妹,接 著!」隨即一杖向那蒙古武士迎頭痛擊。   上官寶珠露出個頭,伸雙臂接了衣裳,她當然不敢上岸穿衣,只好潛入水中,借蘆葦作 為屏障,偷偷穿上衣裳。   麻大哈怒極氣極,那一杖迎頭擊下,用盡了渾身氣力。蒙古武土哈哈一笑,說道:「想 不到你這小子居然有兩下於,這一杖的力道倒也不弱。是丐幫的伏魔杖法麼?」麻大哈的父 親朱丹鶴本是金人,換了漢人的名字混入丐幫,做到丐幫長老的。麻大哈所使的這一招,正 是他父親私自傳給他的,伏魔杖法中的一招殺手。   說時遲,那時快,蒙古武士話猶未了,麻大哈的鐵杖疾擊下來,距離他的天靈蓋已是不 到五寸。那蒙古武士居然並不問避,也不亮出兵器招架,空著雙手,就迎上去。這一下連武 上敦也大感意外。要知伏魔杖法乃是丐幫的鎮幫三大武功之一,杖法剛猛絕倫,以武士敦的 功力,也未必就敢空手接麻大哈的一杖。想不到這蒙古武士屠然如此大膽。   只見那蒙古武土一掌斜掠,拿捏時候,妙到毫巔,掌緣與鐵杖一觸,輕輕一帶,鐵杖已 是歪過一邊。原來他用的是上乘的「卸」字訣,四兩之力能撥千斤。借力打力的功夫,武林 的一流高手都是會的。但難就難在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對付這樣剛猛的伏魔杖法,差 之毫釐,就要被打得頭破血流了。這蒙古武士把「卸」字訣運用得如此神妙,武士敦也自愧 不如,幾乎贊出聲來。   武士敦這才知道蒙古武土是一流高手,他最初以為麻大哈武動不弱,未必會輸給這蒙古 武士,如今也方始知道這估計乃是錯誤的了。但因麻大哈曾與父親串同,偷竊丐幫的機密, 而且又是主國的御林軍官。雖說他們父子的陰謀早已給丐幫發現,麻大哈竊取的機密,對丐 幫實際並無多大影響,但也畢竟是丐幫的對頭。武士敦心想:「讓這廝吃點苦頭也好。」   不料這蒙古武士的手段竟是十分狠辣,麻大哈吃的不僅是二點點苦頭而已,幾乎給他取 了性命。只見這蒙古武土雙掌齊飛,一掌撥開了麻大哈的杖頭,一個邁步欺身,另一掌就向 鐵杖中間斬下。   麻大哈使的這一招伏魔杖法的殺手,乃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被蒙古武士以上乘的 「卸」字訣把他的鐵杖帶過一邊,身軀的重心已是不穩,再給他在鐵杖中間一擊,麻大哈虎 口迸裂,鐵杖登時「噹啷」墜地。說時遲,那時快,這蒙古武士閃電般的雙臂一伸,連武士 敦都還未曾看得怎麼清楚,麻大哈已是像一隻小雞似的,給他抓了起來。   本來武士敦看了他們交手一招之後,已經知道麻大哈不是這蒙古武士的對手的了。但麻 大哈輸得這麼快,卻也還是武土敦始料之所不及。原來蒙古人最擅長摔角之技,這個武土尤 其是個中翹楚。故此一到近身肉搏,麻大哈僅是照面一招,便給對方舉起。   上官寶珠在水底穿衣,自然要慢一些,一見麻大哈遇險,匆忙扣上鈕扣,穿著濕漉漉的 衣裳便跳上岸來。此時麻大哈已被那蒙古武士抓在乎中了。   上官寶珠的暗器囊濕了水,但暗器卻還可用,當下取出一件暗器,把手一揚,喝聲: 「照打!」蒙古武土把麻大哈舉起,擋在面前,哈哈笑道:「你打!」   不料上官寶珠的暗器手法十分怪異,她打出的是一枚「九子連環子母彈」,母撣是酒杯 大的一個圓球,在離開麻大哈身前三尺之處突然爆裂,九枚鐵蓮子升高尺餘,飛過蒙古武士 的頭頂,忽地拐彎打了回來。西南苗民獵獸有一種特殊的器具叫做「迴旋器」,或稱「飛去 來器」,打出去又可以飛回來,還可以拐彎打中目的物的。靈山派這子母彈的打法,便是從 西南苗民的「迴旋器」學來,但加以改進之後,則是比「迴旋器」厲害得多了。九枚鐵蓮子 拐彎打了回來,每一枚鐵蓮子都是打向蒙古武士背後的致命穴道。這麼一來,決不會傷著麻 大哈,而對蒙古武士則有極大的威脅。   蒙古武士不料她有此一著,他知道靈山派的暗器都是淬過劇毒的。饒是他內功深厚,也 不敢讓有毒的暗器打著他的穴道。   上官寶珠九枚鐵蓮子拐了個彎,從他背後打來,蒙古武士聽風辨器,情知躲口不開,無 可奈何,只得放鬆了麻大哈,好騰出手來抵擋。   可是這蒙古武士心狠手辣,雖然是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迫得放開麻大哈,卻仍然要令 他吃個大大的苦頭。只聽得他大喝一聲:「去!」把麻大哈高高舉起,作了個旋風急舞,竟 然把他拋進了那灼熱的噴泉之中。   蒙古武士拋開了麻大哈,頭也不回,立即便是反手一掌,掌風呼呼,九枚鐵蓮子全部都 給他擊落。   上官寶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裡想道:「麻大哈不知是否給點了穴道,倘若他動彈不 得,拋進了這灼熱的噴泉,焉能還有命在?」連忙朝那噴泉跑去,叫道:「麻大哥,麻大 哥!」此時她已知道這蒙古武士的本領遠勝於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麻大哈沒有受傷,他們二 人聯手,或者還有取勝的機會。   蒙古武士哈哈大笑,說道:「小娘子,你這麻大哥才不驚人,貌不出眾,有什麼好?不 如跟了我吧!」笑聲中身形一晃,攔住上官寶珠的去路,一抓就向她抓下。   上官寶珠斥道:「滾開!」只聽得「唰」的一聲,蒙古武士著了她的一鞭。原來她早就 把軟鞭卷作一團,握在乎心,此時突然抖開,一鞭打下,快如閃電。蒙古武士冷不及防,著 了她的道兒。僥是他內功深湛,皮肉卻也不免受傷,手背上起了一條血痕。   蒙古武士惱羞成怒,手背一翻,動作也是快到極點,上官寶珠的軟鞭未及收回,已是給 他一把抓著了鞭梢。蒙古武土冷笑道:「野丫頭不識抬舉,我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你敢 打我。   好,打吧!我看你可逃得出我的掌心?」上官寶珠的氣力不及他大,給他奪去了軟鞭。 但蒙古武士的一抓,卻也落了個空。上官寶珠的輕功造詣極高,別的本領地不如這蒙古武 土,但輕功卻要勝這蒙古武士一籌。   蒙古武士「咦」了一聲,說道:「你這丫頭倒跑得好快呀,嘿,嘿,你喝我滾開,你自 己反而先滾開了?羞不羞?有膽的你敢和我再試幾招麼?」   上官寶珠冷冷說道:「有什麼不敢?你以為我當真是怕了你麼?」話聲未了,把手一 揚,一枚暗器在這蒙古武士的面前炸裂,登時飛出一團煙霧,煙霧中金光閃爍,發出「嗤 嗤」聲響。   原來上官主珠情知打不過他,只有希望用暗器來僥倖取勝。   是以她必須退開數丈,讓兩人中間有一段距離,才能使用暗器。   她所發的乃是靈山派最陰毒的一種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不但煙霧有毒,而 且其中有許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也是淬過毒的。   細如牛毛的梅花針裹在煙霧之中射出,叫人防不勝防。上官寶珠發了這樣歹毒的暗器, 滿以為蒙古武士至少也要中她幾支毒針,即使不能取他性命,也可以令他中毒受傷,知難而 退。   哪知這蒙古武士的本領之高,竟是出乎上官寶珠憊料之外。   只聽他一聲長嘯,那一團煙霧已是兩面分開。接著,這蒙古武士連續地發出了劈空掌, 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倒捲過來,那一團煙霧就像潮水一般,來得快,退得也快,上官寶珠反 而給自己所發出的這一團煙霧籠罩了。那一把細如牛毛的梅花針,則早已在掌風之中化成粉 未。   上官寶珠連忙以超卓的輕功,一驚數丈,脫出了毒煙的籠罩,可是已經吸進了少許,還 未來得及取出解藥,只覺頭暈目眩,地轉天旋,一跤跌到地上。   蒙古武士哈哈大笑,說道:「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倒省得我費許多氣力。」要知上官寶 珠倘若是只顧逃走的話,這蒙古武土未必追得上她。但如今她給自己所發的毒煙迷倒,蒙古 武土自可以手到擒來。   蒙古武士正要上去擒拿上官寶珠,笑聲未已,忽聽得有人霹靂似的一聲大喝道:「欺負 女流,要不要臉?」原來是武土敦與檀羽沖等人來了。武、檀二人先到,赫連清雲與雲紫煙 跟在後面。武林大驕道:「誰去會他?」武士敦道:「讓我先試試他的掌力。」要知武士敦 的大力金剛掌乃是武林一絕,平生罕逢對手,如今見這蒙古武士的掌力很是不凡,不由得見 獵心喜,有意要和他較量較量。   這蒙古武士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見武、檀二人的身法,已知乃是一流高手,下由得心 中一凜,想道:「想不到這荒僻的天狼嶺,竟是個藏龍臥虎之地,有這許多異士高人!」但 這蒙古武士藝高膽大,雖然有點驚詫,卻也並不怯懼,當下哈哈笑道:「閣下既然劃出道 兒,小可敢不奉陪?發招吧!」   武士敦也不客氣,單掌劃了一道圓弧,一招「神龍擺尾」,便向蒙古武士的胸瞠劈去。 蒙占武士側目斜腕,冷冷說道:「原來閣下是丐幫高手。」當下右掌斜掠,左掌微彎,驕指 如戟,指向武士敦時尖的「曲池穴」,他這一招乃是攻守兼備的招數,右掌斜掠,用的是 「卸」字訣,意欲以四兩拔千斤的手法,借力打力。若然得手。左掌或用擒拿手法,或用點 穴功夫,連接進招,便可以拗斷敵人的手臂,即使臨時有甚變化,也可以點中敵人穴道。剛 才他對付麻大哈的伏魔杖法,就是用這一招的。他以為武士敦和麻大哈都是丐幫弟子,他這 一招既然可以破解伏魔杖法,自必也可以破解丐幫的金剛手法,於是就依佯畫葫蘆地使將出 來。   哪知武士敦的功力豈是麻大哈所能相比,一掌劈出,儼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蒙古武 士右掌斜掠,想用「借力打力」的功大,卻只能卸去武士敦的三分力道。武土敦喝道:「你 單掌來接不成!」掌力未衰,盪開蒙古武士的右掌,依然向他的胸膛劈下。   蒙古武士讚道:「好功夫!」右掌立即變招,橫削出去。雙掌如環,這才解開了武士敦 這一招「神龍擺尾」的招數。在武士敦強勁的攻勁之下,他原來所打的如意算盤——用擒拿 手法來拗折對方的手腕或點對方的「曲池穴」,都落了空。   蒙古武士退後三步,說道:「你是丐幫中的漢人吧?」武士敦道:「是漢人又怎麼 樣?」蒙古武士道:「我國大汗正擬聯宋滅金,你是漢族英雄,想必也是反金的了。我國大 汗廣招天下英豪,不級你就到我們那兒去,咱們共圖宮貴,你又可以為國報仇,豈不美哉? 你若答允,我可以代鐵木真大汗下聘。」   武士敦冷笑道:「不錯,金國乃是大宋的仇敵,但你們蒙古韃子與金虜也同是一丘之 貉,同樣的狼子野心。哼,哼,我武某人豈能作你們蒙古韃子的鷹犬?」   蒙古武士道:「好,你既不肯為我所用,我只能殺你了!」聲出掌發,猛地就撲過來。   武士敦大喝一聲,雙掌推出,罵道:「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口出狂言!」四掌相交,發 出悶雷也似的聲響,這一次是雙方各以全力相拼,武士敦只覺掌心所觸,就似燒紅的鐵塊一 般,不覺吃了一驚,心道:「這人的掌力好生怪異,莫要著了他的道兒。」   當下默運玄功,身形滴溜溜地一轉,擺脫了對方雙掌。   蒙古武士笑道:「怎麼樣,咱們才只拆了兩招呢,你就要走了麼?」話猶未了,他自己 卻蹬、蹬、蹬地接連向後退了三步。   原來武土敦的大力金剛掌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運用之妙,人所難測。他所發的一 掌,有三重勁道,收掌之後,第二重第三重勁道這才發生效果。那蒙古武土識得他的掌法, 卻未深悉其中奧妙,饒是他功力深湛,也給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勁道震退三步。不過,他 一來沒有受傷,二來武士敦先退一步,雖然是稍吃點虧,也還可以說是未分勝負。   武士敦冷笑道:「怎麼,你也要走了麼?咱們才拆了兩招呢,再來,再來!」   武林天驕笑道:「武大哥該讓給小弟接這一場了。哼,蒙古韃子,我告訴你,我是金 人。」蒙古武土道:「是金人又怎麼樣?」   武林天驕道:「你們要滅金國,我豈能容你橫行?我要叫你知道,漢人中有英雄豪傑, 金人中也有英雄豪傑,決不能讓你這蒙古韃子目中無人。」   蒙古武士縱聲笑道:「好,很好!我們的大汗正要滅金,你既自稱是金國的英雄豪傑, 我倒要看看你的本領了。」說罷,一掌就向武林天驕打去。   這一掌隱隱挾著鳳雷之聲,委實不可小覷。幸而武林夭驕見過他與武士敦對掌,心中有 數,於是使出了新創的「落英掌法」,左一招「楊花撲面」,右一招「柳絮輕飆」,掌勁飄 忽無方,當真是有若落英繽紛,瑞雪飄降。蒙古武士但覺四面八方,都有他的掌風人影,不 覺吃了一驚,喝道:「你是誰?全國有一個人稱『武林天驕』的檀貝子,敢情就是你吧?」   武林天驕道:「不錯,但那是武林朋友給我面上貼金,我可不敢以天驕自命。金國勝過 我的英雄豪傑不知多少,我只是要讓你知道,金國的人,宋國的人都是不好欺侮的!」武林 天驕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接連攻了他一十八掌,這蒙古武士雖然功力深湛,但初遇 「落英掌法」,卻是不懂如何應付,給武林天驕迫得步步後退。   蒙古武士雙掌平推,武林天驕的掌法告一段落,不願硬接他的掌力,身形一飄一閃,迅 速避開。蒙古武士喘過口氣,說道:「原來你就是武林天驕,果然名不虛傳,算得是個好 漢。但我有一事不明,倒要向你請教。」這蒙古武士口中說話,手底也是絲毫不緩。雙掌如 環,採取攻中帶守的戰術,雖然是步步後退,武林天驕卻也攻不破他的防禦。   武林天驕道:「你有何事不明?」蒙古武土道:「聽說你是反對本國暴政的,何以卻又 要與我為難?俗語說得好,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事。不如你歸順了我國大汗,將來滅 金之後,可以封你作個藩玉。」   武林天驕大怒喝道:「住嘴!我反對本國國君,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焉能與你們蒙古 的侵略聯在一起?檀某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敢把我當作賣國求榮之人麼?」說話之間, 雙掌盤旋飛舞,接連又攻了六六三十六招。   那蒙古武士倒也不惱,哈哈一笑,說道:「失敬,失敬,可惜,可惜!」武林天驕道: 「什麼可惜?」蒙古武士道:「敬的原來你還是個愛國志士。惜的是你貪了虛名,卻失掉了 藩王之位了。好,你既然要與我國為敵,我可不能與你客氣了。又即使我今日殺不了你,將 來你也難免死無葬身之地,你可不要後悔了。」   武林天驕大怒道:「誰要你客氣了?」掌法一變,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那蒙占武士 拆了十來招,說道:「比掌你勝不了我,我也勝不了你。不如再見個真章,我請教你的兵刃 功夫!」   說罷把掌一收,卻取出了一時金環。   武林天驕道:「好,比兵器就比兵器,誰還怕你不成?」取出一支五簫,湊到口邊就吹 起來,蕭聲清冷,響遏行雲。蒙古武士聽了他的蕭聲,不覺心神為之一亂,急忙運氣凝神, 喝道:「你敢藐視於我!」雙環一個盤旋,立即就向武林天驕打去。   武林夭驕道:「不敢!」簫聲驀地轉為高,從容地吹完一句曲調,這是唐詩中的一句— —「一片孤城萬側山」。蒙古武土不懂唐詩,但覺蕭聲中似有森森的劍氣,心神幾乎又為之 一亂。   蒙古武士雙環連進三招,都給武林天驕以絕妙的輕功身法避開。蒙古武士喝道:「你接 不接招?」第四招使出殺手,雙環影日,蕩起一片金光,把武林天驕的身形都籠罩在金光之 下,任他向哪邊躲閃,都難免要受金環擊頂之災。   此時武林天驕剛好奏完一曲,玉蕭一揮,登時幻出於重簫影,碧綠色的簫影反而把金光 裹住,使的正是「紫府神簫」中的「一片孤城萬初山」的招數。原來武林天驕的師祖乃是個 文武全才的異人,當年創造這套「紫府神簫」的簫法之時,每一記招數都用一句唐詩為名, 出招之時也都暗合節拍。武林天驕先奏此曲,倒不是輕視這蒙古武士,而是培養自己的感 情,到興會淋漓之際,再行出招,這才收得上乘武功中「心物合一,意與神會」之妙。   這蒙古武土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在對方的於重簫影包圍之下,雖然吃了一驚,卻並不 慌亂。讚道:「好功夫!」力振雙環,一片金霞從一團綠影中衝破出來,只聽得斷金碎玉之 聲,不絕於耳,就在這瞬息之間,蒙古武士的金環已與武林天驕的玉簫碰擊了十七八下。武 林天驕倒退三步,但蒙古武士頭上的皮帽卻給他的土蕭扒落。原來若論功力是這個蒙古武士 較高,但若論招數,他卻不如武林大驕之神炒。   蒙古武士突然把一隻金環拋出,武林天驕聽風辨器,知道這隻金環飛來的勁道極強,不 敢硬接,當下也使出上乘武功中的「卸」字訣,玉蕭橫揮,輕輕一帶,金環登時改了方向。 反飛回去。這蒙古武士在拋出金環的時候,騰出手來,呼的發了一記劈空掌。掌力有如排山 倒海,洶湧而來。幸而武林天驕已經擊退金環,隨即又把玉簫湊到口邊,吹將起來。   這一次他吹的不成曲調,但卻吹出了一股熱風。原來這暖玉簫是件寶貝,武林天驕默運 玄功,從洞蕭中吹出純陽罡氣,威力憑添了兩分。蒙古武土心頭一震,連忙也要運功抵禦他 的純陽罡氣。這麼一來,蒙古武士的掌力也就減了幾分,在內功的較量上雙方也扯個直了。 正是:天狼嶺上雙雄會,且看金環斗玉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九十九回 打狗棒中藏秘密 天狼嶺上看奇花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九十九回 打狗棒中藏秘密 天狼嶺上看奇花   這蒙古武士的飛環襲敵,發掌攻堅,本來是他最得意的平生絕技,不料卻給武林天驕只 憑著一支玉簫,就輕描淡寫地將他的殺手絕招化解開去。雙方以兵器較量的結果,還是分不 出輸贏。這蒙古武士本來以為憑著自己的武功可以壓倒中原武土的,怎知在今日一日之內, 他接連碰到的兩個敵手一一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他都佔不到半點便宜。這蒙古武士銳氣受 挫,不覺有點茫然。   在武林天驕與這蒙古武士交手的時候,武士敦和雲紫煙則忙著分頭去救人。麻大哈給拋 進灼熱的噴泉之中,武土敦要設法將他撈上來。上官寶珠給自己所發的毒霧迷倒,雲紫煙也 要設法將她救醒。   雲紫煙在上官寶珠的暗器囊中找到了幾瓶丸散,不知哪樣才是對症的解藥。武士敦笑 道:「你等一會兒,自然有人會告訴你。」   麻大哈正在那噴泉之中掙扎,幸虧他未曾給點著穴道,雙手緊緊抓著石壁凸出的稜角, 這才沒有沉到水底。可是他大半個身子泡在沸燙似的溫泉中,溫泉的熱氣又令得他的呼吸不 舒。十分難受。幸好武土敦來得及時,倘若遲來片刻,他就要暈厥了。   武士敦以劈空掌力盪開噴泉口熱騰騰的水蒸氣,看清楚了麻大哈所在的方位,立即使出 絕頂內功,虛空一抓,喝聲「起!」麻大哈雙手一鬆,登時被武士敦所發的這股力道吸了起 來,可是卻也只能上升三尺,不過上升三尺之後,武士敦的手臂已經可以抓著他的身子了, 一抓著了他的身子,無需怎麼費力就把他拉出了噴泉。   麻大哈出了噴泉,冷風一吹,片刻就恢復了清醒。他雙眼一睜,看見是武士敦在他的旁 邊,不覺吃了一驚,訥訥說道:「是你,是你救我?」   武士敦道:「有話以後再說。你的師妹著了自己的毒煙,你快指出解藥。」雲紫煙已把 那幾瓶丸散擺在麻大哈的面前。麻大哈說道:「用這羊脂瓶中的紅色藥丸,只須一顆便行。 但在服食之前,必須給她推血過宮。這個,這個——」原來麻大哈剛剛甦醒,有氣沒力,不 能替師妹推血過宮。但在他的心目之中,武士敦、雲紫煙二人乃是仇敵,向「敵人」求助, 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故而吶吶不能出之於口。   雲紫煙說道:「好,我知道啦,我給她推血過宮。」   上官寶珠眼下解藥,過了一會,也醒了過來。她一有知覺,便張開眼睛叫道:「氣死我 也!那蒙古韃子呢?麻大哥,咱們聯手把他幹掉!」上官寶珠暈迷之後,初初醒覺,還未來 得及看清楚周圍的人物和情勢,只道是麻大哈救她的。麻大哈被拋入噴泉之事,她一時也想 不起來了。   蒙古武士把手一招,將飛出去的那隻金環接回手中,朗聲說道:「青山處處堪埋骨。 好,你們併肩子上吧,咱們決一死戰!我字文化及何幸,今日一日之內,得會你們兩位金宋 兩國的大英雄。我即使死在你們子下,死亦可以無憾了。」這蒙古武士自報姓名,眾人才知 道他是複姓宇文,雙名化及。   宇文化及說得豪邁之極,但內心卻是頗有怯意,恐懼武土敦與武林天驕聯手攻他。武士 敦哈哈一笑,說值:「武某有心與你一決雌雄,但你今日已打得累了,強弩之未,勝之不 武。你去吧!」   宇文化及正好趁機自下台階,當下,雙環並舉,盪開武林天驕的玉蕭,說道:「好,那 麼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他日相逢,我再向兩位請教吧。」說罷,回身便走。只見他健步如 飛,轉眼之間,已是不見蹤跡。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對這蒙古武士的武功,也不由得不暗暗佩 服。   此時上官寶珠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一看麻大哈落湯雞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扶著她的 卻是雲紫煙,不覺大吃一驚,訥訥說道,「是你,是你救我?」   雲紫煙笑道:「不,是你自己的解藥救了你的。」上官寶珠道:「你怎麼知道解藥?」 雲紫煙道:「這是麻大哥告訴我的。」   上官寶珠一時還不明白,把眼望著麻大哈,滿含詫異。麻大哈澀聲說道:「不錯,你是 雲姑娘救的。我也是這位武幫主救的。不管他們是出於義俠心腸,以德報怨也好;或是出於 化敵為友之念,市恩賣好也好。咱們總該感激他們。」   上官寶珠做夢也想不到雲紫煙會救她,納罕問道:「我曾用毒針傷過你,你為什麼救 我?」   雲紫煙道:「過去之事不必再提,你若是從今之後,不再與抗金的志士為敵,咱們就交 個朋友。」   上官寶珠神態述茫,再次把眼望著麻大哈,似乎是要麻大哈給她作主。   麻大哈冷冷說道:「武幫主,我勸你不如一掌把我打死的好。我這條性命是你給我拾回 來的,你打死我,我死而無怨。」   武士敦道:「你這話說得太怪,我若要打死你,何必救你?」麻大哈道:「好,那麼你 莫後悔。你今日不殺我,他日我若有機會殺你,我可還是要殺你報仇的!」   雲紫煙不覺有了氣,說道:「我的武大哥救了你,你還要殺他?你有良心沒有?」   麻人哈道:「我若有機會殺得武幫主,我會立即自盡,償他一命,以報他今日相救之 恩,這也算對得住他了。明人不做暗事,我的打算就是這樣。殺不殺我,隨你們的便。」   雲紫煙道:「你又何必定要害人害己?」   麻大哈道:「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是金國軍官,我爹爹義是死在武幫主手上。此 仇不報,何以為人?報仇之後,我即自盡。公義私恩,兩皆了結。我認為我是只能如此做 法,才能求得心之所安。至於上官師妹,她和你們,並無直接的冤仇,她喜歡怎麼樣做,隨 她的使。」   上官寶珠好生為難,她的武功雖然比麻大哈高出許多,但她少經世事,一向是對麻大哈 服從慣了的。麻大哈要她為他報仇,她早已把此事當成自己的義不容辭的任務。於是她想了 一想,說道:「雲女俠,我的麻大哥和你們作對,我也是要和你們作對的。你今日救了我的 性命,他日倘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可以饒你三次不死。」   靈山派本來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一個武林宗派,上官寶珠的母親脾氣又極怪僻,是以上官 寶珠也沾染了一身邪氣,而另一方面,她又因少經世事,人甚單縱她想出這個辦法,自以為 可以「兩全其美」,既無負於師兄,而「饒雲紫煙三次不死」,也可以無負於雲紫煙救命之 恩了。雲紫煙聽了,啼笑皆非。   武士敦道:「麻大哈,你是在金國的御林軍中任職吧?是幾品武官?」   麻大哈道:「五品帶刀侍衛,你問這個做什麼?」   武士敦冷笑說道:「這位檀貝子想來你該認識,他是你們金國的貝子,可以繼承親王之 位的。他現在就與漢人中的俠義道同在一起,反抗金國的暴政。事情要分清大是大非,僅知 愚忠愚孝,只能說是糊塗。」   麻大哈道:「人各有志,他是他,我是我。武幫主,你若怕我報仇,現在殺我,也還不 遲!」   武士敦本來想盡最後的努力,勸他一勸的,見他執迷不悟,也不覺心中有氣,於是 「哼」了一聲,說道:「好吧,我武某人做事,也是但求心之所安。你他日殺我也好,不殺 我也好,都不放在我的心上。我既然救了你的性命,就決不能與你為難,你走了。」   麻大哈道:「多謝了。」上官寶珠服食解藥之後,功力已經恢復,於是就與麻大哈攜手 同行,助麻大哈一臂之力。   雲紫煙忽道:「麻大哈,你等一等,有一件事,你恐怕還不知道。」   麻大哈並不停步,漫聲應道:「何事?請說!」   雲紫煙道:「你知道你爹爹是怎樣死的?」   麻大哈道:「我當日雖不在場,但也知道是武幫主所殺。你如此問我,難道還想為你的 武大哥抵賴不成?」   雲紫煙正要說話,武士敦已是很不同煩,說道:「不錯,是我殺的。我等你報仇就是, 去吧!雲妹,你也不必多說了。」   雲紫煙怔了一怔,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麻大哈朗聲說道:「多謝武幫主肯放我走,有生之日,必報盛德。」他這活含有兩個意 思,所謂「必報盛德」,其實乃是反話,即是要報父仇的意思。不過他在報仇之後,已決定 自刎以報武士敦今日救他之恩,所以也可以當作正面的話來解釋。他說的這兩重意思其實也 是重複他剛才說過的話。武士敦當然聽得憧他話中含意,冷冷一笑,由得他去。   雲紫煙忽地想起一事,叫道:「且慢!」麻大哈傲然回顧,說道:「你們後悔了,是不 是?對啦,你們還是殺了我的好!」   雲紫煙柳眉一蹙,說道:「你莫多疑,誰要殺你?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上官姑娘。」   上官寶珠詫道:「何事?」在上官寶珠心目之中,她曾用毒針打過雲紫煙,雲紫煙對她 定無好感,這次救她,在她看來也是別有用心的。她實在不懂雲紫煙何以會關心她。而且除 了這件事情之外,她也想不出還有何事是與雲紫煙有干連的。   雲紫煙道,「你可知道你的爹爹——」上官寶珠更是驚詫,不待她把話說完,並即問 道:「你說什麼:我的爹爹?」   雲紫煙道:「不錯,你的爹爹青靈於前輩,遭了他師弟太乙的毒手。臨死之前,曾托柳 女俠柳清瑤捎信給你媽,並托她照顧你,希望你慎交益友,不可誤入岐途。」   上官寶珠面色倏地一變,說道:「什麼青靈子?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哪裡來的這 個爹爹?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要什麼人照顧?」   這一次輪到雲紫煙大為驚愕了,她知道其中定有隱情,說不定上官字珠當真是不知青靈 於是她的爹爹,要不然決無女兒不認父親之理,但雲紫煙卻不便去探問別人的隱私。   麻大哈冷笑道:「慎交益友?不可誤入岐途?嘿嘿,那是說你誤交壞人,是我把你引人 歧途了!」   上官寶珠連忙說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管別人說些什麼,麻大哥,你別多心了!」 麻大哈此時已恢復了幾分功力,上官寶珠與他手挽著手,助他一臂之力,兩人施展輕功,急 步而去。   武林天驕搖了搖頭,說道:「這姓麻的執迷不悟,虧你們有這許多精神去勸說他。」   雲紫煙道:「武大哥,為什麼你不許我說明朱丹鶴之死的真相?」   原來朱丹鶴(麻大哈父親的漢名)當日在首陽山之戰,雖然是被武士敦所擒,但卻不是 死於武士敦手下的。   當時朱丹鶴被武士敦所擒,只是受了一點輕傷,本來不至於死的。但那次丐幫的紛爭, 是由於公孫奇要篡奪幫主之位而起。公孫奇與朱丹鶴、風火龍(武士敦師兄)等人串通,意 欲陷害武士敦,好令公孫奇繼承幫主之位。公孫奇見朱丹鶴被擒,恐防他把自己的好謀和盤 托出,是以趁看混亂之中,打了朱丹鶴一掌。朱丹鶴年老體衰,抵禦不了劇毒,這才斃命 的。所以朱丹鶴實在是死於公孫奇的毒掌之下。   剛寸雲紫煙本米要把真相說明,但武士敦卻不許她說。雲紫煙莫名其妙,故此要請武士 敦解釋。   武士敦道:「那麻大哈既然一口咬定是我,又怎能相信咱們的說話?何況朱丹鶴罪大惡 極,本來就是死有餘辜,不過不應該由公孫奇殺他罷了。麻大哈執迷不悟,定要走上歧途, 那也只好由他去吧。」   雲紫煙歎道:「我只是可惜上官寶珠。當初我以為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妖女,如今看來, 卻是個未經世故的少女,可惜沒有人帶她走上正路」」   武林天驕道:「麻大哈不足為患,我最擔心的倒是那蒙古武土,此人武功極高,此次奉 命前來,定有所圖。蒙古的大汗鐵木真雄才大略,他既誇下海口要吞金滅宋,倒是不可等閒 視之。」   赫連清雲道:「卻不知這個蒙古武上到天狼嶺作甚?難道他也要尋訪太乙等人嗎?」   武土敦道:「待咱們見了魯長老,或者可以打聽到一點消息。   魯長老雖然是多年隱居,不問世事,但太乙、柳元甲與這蒙古武士等人在天狼嶺上出 現,想來他總會知道。」武士敦已經從麻大哈的口中知道魯長老的住處,於是一行四眾繼續 登山。   走過了噴泉。忽聞得風中送來的花香,雲紫煙道:「此處地氣溫暖,有花不足為奇。但 這花香氣清幽,沁人脾腑,卻是少見,不知是什麼奇花?」眾人循著香風來處走去,只見山 頂一處人家,是用山上的青乳石建築的,與山頂的積雪相襯,色調十分諧和。石屋的後面是 一個小小的花圃,圍牆只有人高,花枝低椏,綠葉紅花,隱約可見。花香就是從那裡隨風飄 來。   武土敦道:「想來魯長老就是住在這間石屋的了。你想知道這是什麼奇花,等下可以請 魯長老帶你去看。」雲紫煙笑道:「這位魯長老倒是很會享福。可惜咱們都是世務紛繁,要 不然選擇一處好所在,結廬隱居,好友相鄰,也是人生一樂。」   武士敦笑道:「年紀輕輕,就想避世隱居?」話猶未了,雲紫煙忽地「咦」了一聲,跳 了起來,說道:「血,血!咦,雪地上哪來的血跡?」   武士敦吃了一驚,連忙跟著血跡追蹤,到了血跡最濃之處,只見積雪堆起,武士敦撥開 積雪,發現兩條大狼狗的屍體,這兩條狼狗腦門都開了個洞,落在武學行家的眼中,一看就 知是給內家高手用掌力震裂的。想來是這兩條狼狗死了之後,天上下了一場大雪,掩蓋了它 們的屍體,狗血卻滲透出來,化成了血水。   武士敦呆了一呆,說道:「不好,汐兩條狼狗正是魯長老所養的靈獒。」原來「靈獒」 乃是藏邊出產的一種猛獸,是野狼與母狗交配所生的變種,似狼非狼,似犬非犬,可以說是 名副其實的狼狗,這種狼狗凶悍非常,但經過了訓練,卻又極通人性,所以又名「靈獒」。 魯長老因為獨居無伴,在藏邊帶了兩條靈英回來,加以訓練,不但可以作伴,而且變成了他 的兩個最好的助手。它們可以看門,可以打獵,還可以拉車,拉著長老自造的木頭車於,到 樹林裡拾柴火搬到車上拉回來,完全不用主人在旁監督、指揮,它們自己就會完成這些工 作。   這樣凶悍而又經過武學名家訓練的「靈獒」,武功稍差一點的碰上了它,都會給它咬 死。來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兩條「靈獒」擊斃,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但這還不足以令武 土敦驚駭,武士敦驚駭的是,這兩條靈獒是在魯長老的門前給擊斃的,倘若魯長老安然無 恙,焉能容他人擊斃自己心愛的靈獒?所以這只有兩個可能:要嗎就是魯長老得了重病,否 則就是魯長老受了重傷。   眾人都是同樣心思,於是連忙跟著武士敦走進那間石屋。武士敦正想通名求見,忽聽得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來了麼?好吧,我正等著你來殺我。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殺 掉。哼,哼,好威風呀好威風!」聲音若斷若續,上氣不接下氣,就像一個病人膏盲的老 人,隨時都可以斷氣的樣子。   武上敦大吃一驚,顧不得禮貌,連忙推開房門,說道:「魯師叔,是我!」只見魯長老 躺在床上,面如黃蠟,眼睛尚未張開。   魯長老似是想張開眼睛,但力不從心,好一會才見他瞇成一線,但仍然看不清楚面前的 事物,有氣沒力地又斷斷續續他說道,「你、你叫我師叔,你是誰?」   武士敦知他受了很重的內傷,當下不敢和他說話,先把他扶了起來,與武林天驕合力, 各出一掌抵著他的背心大穴,以本身真氣灌輸進去,又過了好一會,魯長老的臉上才有了一 點血色,緩緩的張開了眼睛。   武士敦道:「弟子武士敦拜見師叔。」魯長老道:「哦,原來是你。聽說你已經繼任了 本幫幫主。好,很好,有你接任幫主,我可以放心了。」   武士敦道:「這都是全靠師叔主持正義,小侄的沉冤才得昭雪。」說罷恭恭敬敬地給魯 長老磕了三個響頭。原來當年武土敦奉師父之命,投入金國的御林軍中,伺機刺殺金主完顏 亮。這個秘密只有他的師父尚昆陽和師叔知道。尚昆陽預先立下遺囑,聲明倘若武士敦能夠 刺殺金主,成功歸來,就由他繼承幫主之位。這是尚昆陽恐防自己年紀老邁,萬一不幸逝 世,無人知道這個秘密,只怕丐幫弟子要把武士敦當作叛徒,故而預先立下遺囑,以免口說 無憑。這份遺囑就由魯長老保管。後來武士敦成功歸來,恰值他師父尚昆陽逝世之日。尚昆 陽的大弟子風火龍與朱丹鶴串通,陷害於他,果然引起極大的糾紛。其時魯長老正在天狼嶺 養病,得知消息,遂遣弟子龔浩將尚昆陽的遺囑藏在打狗棒中,攜回丐幫,給武士敦作證。 龔浩途中被金國武士所殺,幾經波折,打狗棒落在蓬萊魔女手中,最後才在丐幫的大會上給 武士敦洗脫冤情。所以這次武土敦前來天狼嶺,一來固然是有事要請魯長老出山,二來也是 要來給他叩謝大恩的。   魯長老道:「我受了你師父的重托,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但你這次萬里遠來,想必還有別的事吧。」   武士敦見魯長老剛剛恢復了兩分精神,恐防他說話吃力,說道:「師叔,你先歇歇。待 你養好了傷,小侄向你請教不遲。」   魯長老苦笑道,「我是受了混元一氣功掌力所傷,哪能夠這樣快就養好了傷?莫耽擱了 你的正事,說吧.」   武林天驕忽道:「我這裡有柳老前輩所煉的小還丹,據柳老前輩說,這小還丹功能固本 培原,對醫治內傷,最有功效,清雲,你倒一杯水來。」   魯長老道:「柳老前輩?是不是在二十多年之前偷入金宮盜寶的那位柳元宗柳大俠?」   武林夭驕道:「正是。柳老前輩不但武功絕世,而且醫學也是當世一人。」   魯長老道:「我知道。那麼你是他的什麼人?」   武林天驕道:「我與他非親非故,但承他青眼有加,將我視同於侄。」   武士敦道:「這位就是金國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驕』,金國的貝子檀羽沖兄。他雖是金 國的貝子——但卻是反對本國暴政的。他是弟子的知交,這一年來他在光明寺和柳老前輩、 公孫隱老前輩等人住在一起。」接著替赫連清雲與雲紫煙介紹:「這位赫連姑娘是槽兄的夫 人,這位雲姑娘是無相神尼的弟子。」赫連清雲聽了,加上一句:「也是武幫主的未來夫 人。」   魯長老大為高興,說道:「你有良師益友,又有無相神尼的弟於作你的賢內助,真是福 份不淺。」   說話之間,赫連清雲已經把水取來,魯長老服下了小還丹,果然見效甚快,只過了半炷 香的時刻,他的臉色己由蒼白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精神也好得多了。   武士敦這才問道:「魯師叔,傷你的是什麼人?混元一氣功又是哪一派的功夫?」   魯長老說道:「你們在這山上,有沒有碰見一個蒙古武士?」   武土敦道:「是不是複姓宇文,雙名化及的那個蒙古武士?我們剛才正是碰著他,還和 他打了一架。難道就是字文化及魯長老道:「不錯,我就是給這廝所傷。只恨我年紀老了, 若是我年輕三十年,絕不能讓他活著下天狼嶺。你們義是怎樣碰著他的?如今他往哪裡去 了?」   武士敦將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可惜我不知道就是這廝傷了師叔,要不然 我也不必顧什麼江湖規矩,就與檀兄聯手,定能把他除掉。」   魯長老歎口氣道:「還是讓他走了的好。」武士敦怔了一怔。   問道:「為什麼?」   魯長老說道:「他走了,若有後患,最多是老朽承當。你們若殺了他,事情洩漏出去, 麻煩可就大了。他的師父一定要找你們算帳。」   武士敦道:「他的師父是什麼人?」   魯長老說道:「他的師父是蒙古的國師,受蒙古大汗鐵木真之封號稱『尊勝法王』。中 原的武林人土不知他的名頭,但他的武功卻是深不可惻。三十年前我曾到過蒙古,那時我正 在巔峰的時候,也只不過是和他的大弟子打成平手。尊勝法王有五個弟子,聽說這個宇文化 及乃是他的關門弟子。」   武士敦與檀羽沖聽了魯長老這番說話,都不禁相顧駭然,心裡想道:「宇文化及是尊勝 法玉的夫門弟子,已經這麼了得,那麼倘若是碰著了他的師父、師兄,豈不是更難應付?只 怕非把柳老前輩與明明大師請出山不可了?」殊知宇文化及雖然是關門弟於,但他的武功, 在同門之中卻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只遜於他的大師兄。不過他的師父尊勝法王武功卻確是深 不可測,足以與公孫隱、柳元宗及明明大師等武學宗匠並駕齊驅。   不過,武士敦雖然是驚駭於尊勝法王的武功,但卻並無怯懼之意。說道:「蒙古近年崛 起,鐵木真野心極大,從宇文化及所透露的口風,蒙古已是定下了吞金滅宋的計劃,只怕丐 幫遲早都要與他為敵。弟子若然碰上尊勝法王,打不過也是要和他打的,怕他什麼禍患?」   魯長老笑道:「好,你有這番志氣很好!那麼我也做得對了!」武士敦問道:「宇文化 及這廝何以會來傷害師叔?師叔做對了的又是什麼事情?」   魯長老道:「我也不知道這廝是怎的知道我的隱屆之所的。   他找上門來,先是來一套說辭,意圖分裂我們的丐幫。他知這大都(即今北京)的本幫 舵主是我的弟子,他要我寫一封信給他,倘若將來蒙古發兵滅金,希望北方的丐幫弟子給蒙 古效力,即使不願效力,也絕下與蒙古作對。他以為丐幫是反金的,蒙古要滅金,丐幫理應 與他們合作。」   武士敦道:「師叔怎麼答覆?」   魯長老道:「我當然拒絕了他。不錯,我們是要反金,但卻不等於就要受蒙古利用。若 上了他的圈套,那不就正如俗語所說:『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了嗎?只是以暴易暴而 已!」   武士敦道:「師叔做得對。宇文化及這廝也曾向我與檀兄下過如此說辭,我們也是這樣 拒絕了他的。」   魯長老接著說道:「他勸說不成,馬上就和我翻臉,動起手未。我受了他的混元一氣功 掌力之傷,但我強行忍著,不讓他看出我是受了傷。我以畢生功力,作最後的一擊,用金剛 掌力,也傷了他,終於把他嚇走的。這是昨天的事情。我雖然傷了他,但我自知年老力衰, 他受的僅是輕傷,以他的內功造詣,只須一天功夫,就可以養好傷的。而我受傷之後,卻是 動彈不得,連自殺也不能夠。所以我是準備他今天來殺我的,卻想不到你們恰好今天到來, 把他趕走了。」   武士敦道:「等師叔養好了傷,我們一同下山。如今有了小還丹,想來用不了幾天師叔 就可以痊癒了。」   魯長老搖了搖頭,說道:「不,我是決意不再下山的了。多謝你們的好意。但倘若尊勝 法王要來找我晦氣,那麼下山不下山都是躲避不了的。」他懂得武士敦邀請他下山的意思, 為的是要保護他,但卻不便明言。   魯長老又道:「你遠道而來,必然還有別的事情。我不下山,也可以辦得到的,你說 吧。」   武士敦道:「我正是想請師叔出山,同往大都,整頓北方的幫務。」   魯長老深通世故,一聽就知道武士敦是因為新任幫主,恐防北方的丐幫弟子不肯眼他。 於是說道:「這個你放心,我把我的打狗棒給你,你拿到大都見你的曲師兄,他一定聽你的 吩咐。」   原來丐幫中的八袋弟子以上,都有一根幫主所賜的形式特別的打狗棒,大都的丐幫分舵 舵主曲山是魯長老的弟子,當然認得師父的打狗棒。武士敦若持魯長老的打狗棒去見他,那 就等於是他的師父親臨了。   魯長老一說便做,把自己的打狗棒拿來給武士敦。武士敦躬腰謝過,說道:「小侄要等 師叔傷好了才走,到時再把師叔的法杖帶走不遲。不過,我還是希望師叔與我們一同下 山。」   魯長老道:「我說過不下山就是不下的了。但你也無須等我傷好,我怕誤了你的正 事。」   武士敦道:「也不遲在這三兩天。」魯長老道:「那麼也好,你就陪我幾天吧。自從那 年你去大都之後,咱們就沒有見過面,算來也有十幾年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雲紫煙與赫連清雲到廚房裡去燒飯做菜,她們怕魯長老病體初癒,干 飯難以下嚥,還特別給他煮了一鍋稀飯。   魯長老已有一日一夜滴水不進,此時恢復了幾分精神,正自感到肚餓,笑道:「多謝你 們了。」   雲紫煙道:「米、菜、柴火都是現成的,我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魯長老想起他的那 兩條「靈獒」,不覺有點黯然。原來他們吃的野味就是那兩條「靈獒」獵回來的,燒飯的柴 火也是它門拖回來的。   武上敦道:「明日請檀嫂子和紫煙陪伴師叔,我和擅兄出去搜查,看看宇文化及這廝走 了沒有,若然未走,我們就把他揪回來交給師叔發落。」   魯長老道:「不必這樣費力氣了。他若再來,我已經有把握可以打敗他了。」武士敦聽 了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武功之道,必須有精神、氣力來運用的,魯長老因為年邁,昨天才輸 給字文化及,怎麼今天又有把握可以打敗他?但以魯長老的身份,是絕不會胡亂吹牛的,武 士敦又是小輩,更不便多問。   吃完了飯,武土敦笑道:「紫煙,你怎麼好似神思不屬的樣子?連吃飯都好似無心。」   魯長老笑道:「讓我先猜一猜。雲姑娘,你是不是覺得這裡的花香有點奇怪?」   雲紫煙道:「正是。我在半山嗅到花香,只是覺得香氣清幽沁人脾腑。但到了這裡,花 的香氣也好像有點變了。清幽之中又似有點濃烈的酒味,這兩種香氣本來是相反的,卻又混 合在一起,叫人說不出是什麼味兒.我剛才從走廊經過,越發感覺這種花香是清中有幽,令 我奇怪極了。不過,這只是我的感覺,不知你們有否同感?」   雲紫煙一說出來,武士敦和武林天驕都道:「奇怪,確是如此。不知是一種花還是兩種 花?」   魯長老哈哈笑道:「好,你們隨我到花園去,我叫你們見識世所罕有的兩種奇花。」   武士敦、雲紫煙等人隨著魯長老走進花園,首先映入眼簾是一樹奇花,每朵花都有普通 的茶杯大小,色澤鮮紅如血,發出一股濃香。雲紫煙吸了口氣,皺著眉頭說道:「這花香是 香極了,但卻不知怎的,我聞了這花的香氣,心中就有煩悶的感覺。」   魯長老笑道:「幸虧你是在這花園之中,倘在別的地方聞著這種花香,只怕你會昏迷過 去,」   雲紫煙道:「這是什麼花,如此厲害?」   魯長老逍:「這花本名叫做阿修羅花,只是在喜瑪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上才有的,是我 將它移植到此間,好幾年沒有開花,想不到昨晚下了一場大雪,今天它卻開了。」   雲紫煙道:「哦,是今天才開的花?」魯長老道:「我今日清晨才聞到這花特殊香味。 當真是僥倖之至!」   赫連清雲莫名其妙,說道:「這花昨天開與今天開有何不同?何以今朝開就是僥倖?」   魯長老說道:「這花可以製煉最厲害的迷香,內功造詣除非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否則 聞了這種迷香,便會筋酥骨軟,氣力消失,任人所為。昨日字文化及這廝在這裡傷了我,若 然這花是昨日開的活,他一定拼了命也要竊取阿修羅花的,那就不容易給我嚇退了。阿修羅 是梵語,即是『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尊勝法王見聞廣博,據說他也曾到過珠穆 朗瑪峰尋覓此花。宇文化及是他弟子,想來是一定知道此花的來歷的。   幸好它昨天沒有開花,這不是僥倖之至嗎?」   雲紫煙道:「廈鬼花既然如此厲害,何以我們在這園中沒有昏迷?」   魯長老道:「你隨我來。」走到一個池子旁邊,池中儘是浮冰,冰層裡卻綻開一朵朵雪 白的花。雲紫煙一到池子旁邊,登時聞得淡淡的幽香,精神為之一振,胸中的煩悶,也盡都 消解了。   雲紫煙道:「這是蓮花嗎?」魯長老笑道:「也可以說是蓮花,但不是普通的蓮花。它 叫做天山雪蓮。普通的蓮花是夏天開的。   天山雪蓮則是在寒冷的高山上,在冰雪中綻開的。」   雲紫煙曾聽得師父談過此花,說道:「哦,原來這就是天山雪蓮。聽說此花能解百毒, 可是真的?」   魯長老道:「當然是真的。止因為園中有這天山雪蓮,所以才把魔鬼花的毒香解了。這 花只是蓓蕾初綻,倘若已然盛開的話,你連煩悶的感覺也不會有的。」   雲紫煙道:「這麼說來,天山雪蓮是比魔鬼花更難得了。」   魯長老道:「各有各的功能,都是世間罕見之物。你們來得適逢其時,老朽也可以惜花 獻佛了。」   武士敦道:「借花獻佛。嗯,師叔的意思是——」   魯長老道:「我的意思是想托你們把這兩種奇花送給柳大快柳元宗。一來是酬謝他的小 還丹活命之恩;二來柳大俠是當今國手,這兩種奇花在他的手上比在我的手上有用得多。」 丐幫中人最講究的是恩怨分明,武林天驕用柳元宗所贈的小還丹救活了魯長老,「投桃報 李」,故而魯長老要把阿修羅花與天山雪蓮贈與柳元宗。   武上敦道:「對,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這兩種奇花正該送給柳老前輩。師叔,這 一件事情我一定替你辦到。」   魯長老說道:「阿修羅花現在就可摘下了。但天山雪蓮只是蓓蕾初綻,卻必須再等兩 天,待它盛開。」   武士敦道:「再多幾天也是無妨。師叔,你安心養病,我們在這裡替你看守花園。」   魯長老道:「也好。我最擔心的是宇文化及這廝去而復回,有你們在這裡,就不怕他來 侵犯了。」   武士敦道:「師叔可知道神駝太乙與柳元甲這兩個人嗎?」   魯長老道:「神駝太乙三十年前我曾與他見過,當時他的玄陰指還未練成,惡行也尚未 昭彰。我代表你的師父去告誡他。他答應不與咱們丐幫作對,我也就沒有和他動手了。但聽 說去年你接本幫幫主之任時,他卻糾合了一些邪派妖入前來搗亂,是麼?」   武士敦道:「正是。」當下將首陽山那次丐幫大會的經過告訴了魯長老。   魯長老道:「想來他當時的答應實是心有不甘,你師父死後,他以為丐幫無人,故面前 來搗亂了。」   武士敦道:「這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已得主國國師的封號,故而立心要剷除 咱們丐幫。」跟著把太乙、柳元甲與公孫奇等人勾結的事情,也都對魯長老說了。   魯長者接著說道:「原來如此。柳元甲的名頭我是聽過的,卻沒和他會過面。不過我知 道他是柳元宗大俠的弟弟。想不到兄弟二人,一正一邪,差別是如此之大。但你何以特別提 出他們二人來談,可是有什麼事情幹連的?」   武土敦道:「聽說他們曾在這天狼嶺上出現。」   魯長老道:「是麼?我卻沒有碰見他們,也可能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隱居此地。」   雲紫煙笑道:「有檀師兄和檀嫂子在這兒,即使碰上這兩個老賊,他們也決不能討了好 去。就只怕他們和字文化及聯手,就有點難以對付了。不過,宇文化及已經給咱們嚇走,想 來早已下山去了。」   雲紫煙只猜對了一半,宇文化及是要下山,但只是下到半山,又回來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字文化及接連與武士敦、檀羽沖打了兩場,都沒有討到好 處,不禁氣沮神傷,只好逃走。   不過,他卻沒有遠去,而是躲在樹林裡面。原來他這次本來是想去再次向魯長老挑戰 的,他雖然不知道魯長老業已受了重傷,但料想魯長老年邁蒼蒼,即使他受的傷和自己一 樣,在一天的時間之內,他決不能像自己一樣便即復原。故而他還在打著如意算盤,想等待 武士敦與武林天驕等人走後,再去傷害魯長老。   不料他躲在樹林裡面,卻看見武、檀等人走進魯長老那間石屋,這一下可把他的如意算 盤打亂,有武、檀等人在那石屋,他當然是沒有膽量再去的了。   他走出樹林,剛要下山,一陣風吹來,送來了魔鬼花和天山雪蓮的花香,這兩種奇花的 香氣溫在一起,但宇文化及還是能夠分別出來。   宇文化及又驚義喜,又是後悔,心裡想道:「原來魯老頭兒的花園裡竟有這兩種稀世奇 花,可惜我昨天不知道。千不該,萬不該,剛才我不該貪戀美色,看那小妖女出浴。要是我 不是因此耽擱,逕直去找魯長老頭兒晦氣,我早就把他殺掉了。如今有武林天驕等人陪著這 夏老頭兒,這兩種稀世的奇花,我只是可望而不可及了。今次到中原一趟,一事無成,卻叫 我有何顏面回去見師父和大汗。」   原來字文化及這次是奉了鐵木真大汗之命,前來中原,一來是探聽金國的虛實,二來是 替鐵木真招攬能人,三來是替鐵木真收買一些有勢力的幫會,將來蒙古起兵滅金之時,可以 作為內應。收買丐幫,便是其中最主要的目標。   當然宇文化及也知道丐幫是不能收買只能說服的,因此他才跑去見魯長老。卻不料任他 花言巧語,魯長老非但不肯聽他,反而嚴詞拒絕,以致弄到翻了臉動起手來。他又不能把魯 長老殺掉。秘密已經洩露,殺不掉魯長老,就要留下無窮後患。   另外兩件任務他也沒有完成。金國的虛實,他所能打聽得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情報。至 於招攬能人,他看得上眼的如武上敦、檀羽沖等人非但不受他的招攬,反而變成了他的仇 敵。   宇文化及心裡想道:「這山上我是不能再留的了。但好在我已發現了這兩種稀世奇花, 回去告訴師父,師父總有辦法取得。   這也算得是我的一件功勞。」   於是,宇文化及決意下山,趕回蒙古,不料剛下到半山,卻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他正 在悵悵惘惘之際,忽聽得有暗器破空之聲。正是。   屢遭強敵謀難遂,忍捨奇花鎩羽歸?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回 禍生荒谷追窮寇 樂在天涯戰惡風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回 禍生荒谷追窮寇 樂在天涯戰惡風   人影未見,暗器先到。宇文化及聽這暗器破空之聲極為強勁,心中一凜,連忙拾起一顆 石子,也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將石子彈出。只聽得「卜」的一聲,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 著。宇文化及所發的那顆石子被擊成粉碎,對方所發的那顆石子也被撞得失了準頭,未到宇 文化及的身前便墜下了。不過卻並沒有碎裂,顯然這人的功力是比宇文化及更勝一籌。   宇文化及大吃一驚,罵道:「什麼人偷施暗算?」話猶未了,只見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 番憎哈哈大笑地走了出來。   這紅衣番僧翻起一雙□□的眼珠,滴溜溜的在宇文化及身上打了一轉,陰陽怪氣地笑 道:「我這顆小小的石子不過是試試你的功力而已,當真暗算,你還有命麼?不過,你能夠 打落我的石子也算不錯了。」   宇文化及面上一紅,心裡想道:「這和尚雖然狂妄,但本領卻確實了得。聽他口氣對我 也不敢輕視,倒不妨與他交交。」於是問道:「請問大師法號,何以要試在下功力?」   紅衣番僧冷冷說道:「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你是不是叫做宇文化及,從蒙古來 的?」字文化及喜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來歷,那就好說話了。」不料那紅衣番僧面色一 變,冷笑說道:「誰與你套什麼交情,好,你既然是宇文化及,我就沒有認錯人了。吃我一 掌!」   紅衣番僧出聲掌發,一掌劈去,呼呼風響,宇文化及身形一閃,避開正面,連用「三環 套月」、「風拂垂楊」兩招,才堪堪的把對方的招數解開。但虎口亦已隱隱作痛。宇文化及 又驚又怒,喝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何冤?何仇?你為什麼如此蠻不講理?」   紅衣香僧「哼」了一聲說道:「你欺負我的徒弟,還敢怪我不講道理麼?哼,你自恃武 功,辱我門下弟子,我就非把你的武功廢掉不可。」   原來這紅衣番僧正是麻大哈的師父——靈山派南支的掌門人猛鷲上人。麻大哈與上官寶 珠逃到山下,恰好遇上師父,免不了要請師父報仇。   猛鷲上人此次來天狼嶺懷著兩個目的,一來是為了打聽太乙與公孫奇的下落,意欲取得 桑家的兩大毒功秘籍。二來是偵察他的徒弟,看他是否有背師的行為。原來猛鷲上人與北支 的掌門人青靈師大面和心不和,多年來都是各懷心病的。猛鷲上人遣麻大哈往天狼嶺之後, 放心不下,他聽得消息,說是青靈師人也派遣了她的女兒上官寶珠前往大狼嶺,他恐怕麻大 哈若然取得那兩大毒功秘發,只怕會送給青靈師太,以討好她們母女,故而自己親自趕來。   猛鷲上人到了天狼嶺,果然就遇上麻大哈與上官寶珠二人,猛鷲上人本來心中有氣,可 是一看他的徒弟已受了傷,而且他對青靈師太懷著心病,也不便在上官寶珠面前公然發作, 於是只好隱忍不提。他盤問了麻大哈,知道了他們在天狼嶺未找著太乙與公孫奇,他心上的 一塊石頭先放下地。於是再問明了傷他的人是誰,便上山來了。   猛鷲上人其實並不知道宇文化及的來歷,但見他穿著蒙古武士的服裝,又試了他的功 力,果是不凡,斷定他就是打傷自己徒弟的人,一問之下,果然不錯。猛騖上人性情凶暴, 別人軟負他的徒弟他認為就是看不起他,於是問明之後,立即便下殺手。   宇文化及功力稍遜一籌,但亦非弱者。猛鷲上人一掌傷他不了,宇文化及想要求和,剛 剛說了兩句:「大師息怒,我並不知道是大師的弟子……」話猶未了,猛鷲上人喝道: 「好,你既然知罪。那就給我磕頭!否則,我還是非把你的武功廢掉不可!」   宇文化及幾曾受過如此閒氣,心中也不禁火起,冷冷說道:「大丈夫寧教頭斷,不能折 腰。我口頭向你賠個禮已是給了你的面於了。你知道我是誰?」   猛鷲上人大喝道:「管你是誰?」呼的一掌,又劈過來。這一掌他用上了八成內力,掌 風呼呼,當真是有若排山倒海。宇文化及這次有了準備,真力凝聚掌心,使出了「混氣一氣 功」,硬接了猛鷲上人的一掌。   「混元一氣功」是宇文化及的師父尊勝法王所傳的武林絕學,掌力之霸道足以與少林派 的大力金剛掌抗衡,在邪派中乃是第一等剛猛的掌力,而且能傷奇經八脈,比正派中的大力 金剛掌尤為陰毒。可是由於猛鷲上人的功力實在太高,雙方對了一掌,「轟」的一聲,宇文 化及仍然給他震退三步。   猛鷲上人是佔了上風,但對掌之後,他亦感到脈息受了對方掌力的震盪。猛鷲上人吃了 一驚,連忙默運玄功,調勻氣息。   喝道:「你這混元一氣功是跟誰學的?」   宇文化及冷笑道:「天下有幾人會使混元一氣功?」言下之意,猛鷲上人既然識得「混 元一氣功」,就應該知道他的師父是誰了。   猛鷲上人心中一凜,想道:「聽說尊勝法王有個關門弟子,本領甚為了得,莫非就是此 人?」瞬息之間,他心中轉了幾個念頭,先是想與宇文化及講和,但隨即想道:「尊勝法王 若知我欺侮了他的弟子,只怕他也不肯干休。不如就把這廝殺了,免除後患。」於是猛鷲上 人佯作不知,也不再問。邁步上前,猛的又向宇文化及施展殺手。這一次出手更為凌厲,雙 掌擒拿,宇文化及的七處大穴都在他的掌勢籠罩之下。   宇文化及使出渾身解數,仍是有一處穴道避不開他的擒拿,只好再以「混元一氣功」與 他硬拚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宇文化及倒縱出一丈開外,但覺胸中氣血翻湧,好 不容易才穩得住身形。   猛鷲上人跟蹤追擊,宇文化及忽地叫道:「且慢動手,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靈山派南 支的掌門猛鷲上人。」原來用一招大擒拿手擒拿對方的七處穴道,這是只有靈山派才有的獨 門武功。   猛鷲上人大為得意,哈哈笑道:「算你有點見識,看得出我這一招大擒拿手法,但你知 道我的來歷又怎麼樣?」   宇文化及說道:「我看得出你的來歷,想來你也應該看得出我的來歷。若是上人不嫌在 下高攀的話,咱們倒不妨交個朋友。」   猛鷲上人「哼」了一聲,說道:「你倒說得容易,你打不過我,才與我套交情,你以為 我會放過你麼?」   宇文化及淡淡說道:「不錯,以你的本領,你可以把我殺掉。但你殺了我,你必有後 禍。而且即使除掉這層不說,你要殺我,你至少也得耗掉五年功力。那時只怕你這掌門人的 位子也坐不穩啦。」   宇文化及的混元一氣功能傷奇經八脈,倘若他拚死一斗的話,猛鷲上人的確是要大傷元 氣,說不定還不只耗損五年功力。   猛鷲上人心裡想道:「這廝倒不是虛聲恫嚇,我若耗損五年功力,是鬥不過青靈老乞婆 的了。」原來靈山派自分為兩支之後,彼此都想兼井對方,但由於猛鷲上人與青靈師太功力 悉敵,彼此都不敢搶先發難。這就是他們二人各懷心病的由來。   可是猛鷲上人一來是為了面子攸關,二來也怕留下了宇文化及,將來字文化及可能唆使 尊勝法王出來與他為難。因此他還硬著口氣,冷笑說道:「你欺負了我的弟子,還要我把你 當作朋友,天下有這樣便宜的事?」   宇文化及笑迫:「我是誤傷了你的兩個弟子(他以為上官寶珠也是猛鷲上人的弟子), 那是我事前不知他們的來歷之故。我想送給你兩件稀世奇珍,略表歉意。你意下如何?」   猛鷲上人道:「什麼稀世奇珍?」   宇文化及說道:「阿修羅花與天山雪蓮,這兩樣奇花,別人也許不知它的珍貴之處,你 是一定知道的。」   猛鷲上人雙目閃閃放光,說道:「你有這兩樣奇花?我不相信!拿出來給我看看。」   靈山派擅於使用毒藥晴器,這兩樣奇花,一樣可以製煉極厲害的迷香,一樣則是解毒的 聖藥。正合猛鷲上人之用。   宇文化及說道:「上人想要這兩種奇花,請隨我來。」猛鷲上人隨他走了一程,果然聞 得阿修羅花與天山雪蓮的香氣。猛鷲上人又驚又喜,心裡又是懷疑不定,突然停下腳步,說 道:「你既然發現此處有這兩種奇花,為何你不自取?」   宇文化及說道:「實不相瞞,這間屋子內有幾個武林高手,我一個人敵不過他們,咱們 二人聯手,方可操勝算。」   猛鷲上人道:「是些什麼人?」宇文化及道:「一個是丐幫的魯長老,一個是新任丐幫 幫主的武士敦,一個是在金國有武林天驕之稱的檀羽沖。還有兩個女的,尚未知道她們的來 歷,武功也很不差。」   猛鷲上人有數十年未曾下山,只知道魯長老的來頭,當下哈哈笑道:「魯陽戈的功夫雖 然不錯,也還未算得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其他幾個是他的晚輩,武功再高,料想也高不到 哪裡去。」   宇文化及道:「上人不可輕敵。不錯,魯陽戈是年紀老邁,武功消退了。但武士敦與檀 羽沖卻是不能小覷,我和他們單打獨鬥,也只能堪堪打個平手。」   猛鷲上人冷笑道:「這幾個人是你的仇敵吧?哼,哼,原來你是借花為餌,要我助你報 仇。」   宇文化及道:「這是對你我都有好處的事情。不錯,你是助我報仇,但我也助你取得這 兩種奇花,說不上是誰利用誰。而且,你我聯手,把這幾個人除掉,還有大大的好處。」   猛鷲上人道:「還有什麼好處?」   字文化及道:「想來你應該知道我的師父就是尊勝法王了?」宇文化及既然說出了本師 的名字,猛鷲上人再不能佯作不知,便道:「這又怎樣?尊師武功蓋世,我是仰慕己久,但 我可不想向他討取什麼好處。」   宇文化及說道:「我的師父已受鐵木真大汗之聘,當上了蒙古的國師。」猛鷲上人道: 「哦,這個,我倒尚未知道。但這又怎樣?」   宇文化及道:「鐵木真大汗雄才大略,不久就要起兵吞金滅宋,統一中華,實不相瞞, 我就是受了大汗與師父的差遣前來金國,一來打探金國的虛實,二來給大汗招攬高人異士 的。這幾個人不肯受聘,定要與蒙古作對。上人若能助我除掉他們,功勞非小。那兩種奇花 自然歸上人所有,另外大汗也必定厚禮上人,各種珍寶,隨上人所欲。將來統一中華,上人 可以做一個『汗國』的國師。上人要想光大貴派,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猛鷲上人本來是還有些擔心尊勝法王會對他不利的,聽了字文化及的說話,這才知道他 們是要圖謀大事,決不會計較這些小節,心上一塊大石放了下來。於是哈哈大笑。   猛鷲上人哈哈笑道:「老弟台,你何不早說。早知你是尊勝法王的弟子,義是替鐵木真 大汗辦事的人,咱們就不致發生這場誤會了。好,咱們今日算是應了一句俗話:不打不成相 識。他日在大汗跟前,還得請你美言幾句。好,咱們這就去吧。」   且說魯長老正在園中講解那兩種奇花的效用,忽聽得外面的雪地上有輕微的積雪爆裂的 聲響,魯長老心中一凜,喝道:「是什麼人!」   話猶未了,只聽得宇文化及大聲笑道:「魯老頭兒,你真好雅興,你的傷恐怕還未好 吧,就在園中賞花了?可是你也太不夠朋友了,園中有這兩種稀世奇花,理該公諸同好才 是。對不住,我擅自替你邀了一位朋友,如今我們是不請自來啦。希望你不把我們當作惡 客。」   宇文化及說到「惡客」二字,猛鷲上人已是越過牆頭。武士敦大喝一聲:「下去!」劈 空掌發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掌力排山倒海般地向猛鷲上人湧去,猛鷲上人哈哈一笑,說 道:「丐幫的大力金剛掌確是不凡,但要想把我打出牆外,你卻還差幾分功力。不錯,我是 要下來啦!」笑聲中腳已落地,進了花園。   饒是武士敦藝高膽大,也不禁吃了一驚。心中想道:「他居然沒有還掌,就硬接了我的 劈空掌力。看來是比宇文化及那廝還要高明幾分了。」殊不知猛鷲上人乃是故作從容,他受 了武士敦的一記劈空掌,胸口也是有點隱隱作痛。不過,他的本領也的確是比宇文化及高明 幾分,受了掌力之後,立即默運玄功,依然行若無事。宇文化及跟在猛鷲上人身後,也越過 了牆頭。   猛鷲上人腳一落地,就朝著阿修羅花跑去,哈哈笑道:「何必和他們多說廢話,我不只 是要賞花,還要來採花!」魯長老守護在花樹之前,正要出招,武林天驕說:「請讓擅某替 主人驅逐惡客!」   武林天驕聲到人到,一招「分花拂柳」,雙掌一虛一實同時拍出,無聲無息,掌力卻是 如狂濤突發般地捲來,猛鷲上人猝不及防,連亡後退三步,揮袖一拂,這才解了他的掌力。   猛鷲上人雙眸炯炯,大聲說:「你就是號稱武林天驕的檀羽沖嗎?好,我讓你三招,折 折你這『天驕』的傲氣。」   武林天驕冷笑說道:「什麼東西?膽敢狂妄!我只是一招就要你非還手不可。」他已知 猛鷲上人的功力在他之上,他所創的「落英掌法」,用來對付功力差不多的如柳元甲之輩可 以收效,對付功力比他高的猛鷲上人則必須另出心裁。於是捨掌用簫,暖玉蕭「嗚」的吹出 一口罡氣,迅即一揮,幻出了千重簫影。   簫影千重,變幻莫測。但猛鷲上人乃是一派的武學宗師,卻看得出武林天驕這一招乃是 同時指向自己的九處穴道。饒是猛鷲上人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奇妙的點穴功大,原來 這是武林天驕得自柳元宗所授的「驚神指法」,這是天下無雙的點穴功大,武林天驕以簫代 指,又加多了許多變化,更見神奇。   猛鷲上人無法閃避,只好出掌相抗,他雙掌一揚,使出「大擒拿手法」,掌風呼呼,不 但抵消了暖玉簫中吹出的那股罡氣,而且也是在同一招之內,抓向武林天驕的七處關節穴 道。雙方以攻對攻,猛霸上人功力稍勝一籌,武林夭驕展開了行雲流水般的身法,在緊要的 關頭,一閃閃開,雙方均無傷損。可是猛鷲上人大言在先,說是要讓他三招的,如今卻給他 在一招之內迫得還手,在面子上已是先輸了一招了。   那一邊,武林天驕擋住了猛鷲上人,這一邊,魯長老就向宇文化及迎上,厲聲斥道: 「惡賊,你敢欺我老邁,我雖老邁,一樣還可廢你武功。好,今日須報你一掌之仇!」宇文 化及哈哈笑道:「老匹夫,你僥倖未死,還敢口出大言。好吧,你要送死,那就來吧。」   武士敦哪肯讓魯長老去冒險,說道:「師叔,讓我來!」搶在魯長老前頭,一招「橫雲 斷峰」,掌如刀劈,登時堵住了宇文化及的去路。魯長老深知他這位師住之能,以魯長老的 身份,也不便以二敵一,武士敦既然卜前,他也只好讓他了。   宇文化及與武士敦對了幾掌,情知在掌力上無法占武士敦的便宜,便取出了日月雙輪, 說道:「武幫主,我再與你比一比武器上的功夫。」   武士敦道:「管你用什麼兵器,我都是一雙肉掌奉陪!」宇文化及雙輪井舉,一招「雙 龍出海」,平推過去。武士敦呼呼兩掌,將他雙輪撥開。   宇文化及在這日月雙輪上曾下了十年苦功,雙輪盤旋滾上,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 武士敦使出了丐幫的武林絕學大力金剛掌,使到興酣之處,勁如駭電奔雷,也是厲害之極! 論掌力武士敦稍勝一籌,但宇文化及卻佔了武器上的便宜,雙方恰恰打成平手。   那一邊武林天驕與猛鷲上人也展開了一場激烈非常的惡戰。武林天驕以天下第一的點穴 功夫對付猛鷲上人,猛鷲上人則使出本門的大擒拿手法。靈山派以輕功、暗器與大擒拿手並 稱三絕。猛鷲上人是掌門的身份,不屑使用暗器,這數十年來,他特別用心苦練的是大擒拿 手法,早已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雙方以絕頂武學較量,在招數上誰也佔不到便宜。但猛鷲 上人功力較高,過了數十招之後,武林天驕卻是自先額頭見汗了。   赫連清雲見丈夫陷於困境,拔出了月牙彎刀,說道:「你是一派宗師,我們小輩向你請 教,算不得是恃強欺弱,以眾凌寡。」   原米江湖上的規矩,平輩的只能單打獨鬥,倘若以二敵一,便是自貶身份。但猛鷲上人 高於武林天驕夫妻一輩,晚輩與長輩交手,單打獨鬥,反而是輕蔑長輩的表現。不但可以以 二敵一,以三敵一,以四敵一都可以的。赫連清雲因為恐怕她的丈夫心高氣傲,不願要她幫 忙,故而先交代幾句。   猛鷲上人哪裡把一個少婦放在心上,哈哈笑道:「你們儘管都來,省得我費事。」赫連 清雲冷冷一笑,說道:「是麼?那就休怪小女子無禮了,看刀!我告訴你,我這一招刀尖要 刺你的風府穴!」   雙方交手,從沒有先告訴對方自己要怎麼出招的。猛鷲上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冷笑 道:「好吧,我倒要看你怎樣刺我的風府穴?」要知「風府穴」是在後心,敵人迎面出招, 那是絕不能刺著「風府穴」的。猛鷲上人只當她是胡說八道。   赫連清雲把月牙彎刀劃了一道圓弧,唰的向猛鷲上人劈去,武林天驕跟她配合,蕭中夾 掌,同時發出了一招「力劈華山」,掌力用到了九分。暖玉簫也同時點他胸前的「愈氣 穴」。猛鷲上人單掌接了武林天驕的掌力,左掌一伸,便要硬搶赫連清雲的月牙彎刀。哪知 赫連清雲的刀法奇詭絕倫,刀鋒一轉,刀尖竟自轉到猛鷲上人的背後,果然就是刺他的「風 府穴」。   原來赫連清雲的本領雖然不及丈夫,但他們是同派異流的師兄妹,差也差不到哪裡。赫 連清雲的月牙彎刀式樣特別,形如鉤鐮,她這套刀法是在光明寺的時候向柳元宗學的,揉合 了本門的武功,這刀法就特別以奇詭見長。普通長刀刺不到敵人的背後,她的月牙彎刀,只 要微一側身,刀尖卻正好可以刺到敵人背心的「風府穴」。   當然,若是單打獨鬥的話,赫連清雲是決不能得手的。但此際,猛鷲上人要分出六七分 精神、功力應付武林大驕的策中挾掌,他那一抓抓空,力道可就蕩不開赫連清雲的月牙彎刀 了。   只聽得「嗤」的一聲,刀尖劃破了他的衣裳,刺著了他的「風府穴」。   「風府穴」本來是人身死穴之一,但赫連清雲的刀尖刺著猛鷲上人的「風府穴」,對他 卻是毫無傷損。原來猛鷲上人練有護體神功,赫連清雲的功力不如丈夫,還夠不上破他的護 體神功。   在刀尖觸著猛騖上人身子的那一剎那,他的背部肌肉突然凹陷半寸,就差那麼半寸,已 是消解了赫連清雲的勁道。刀尖雖然觸著身體,也不能傷人。但雖然如此,對猛鷲上人來 說,這一招也是危險之極。死生之際,真可以說得是間不容髮。   猛鷲上人大怒,呼呼兩掌,左一招「五丁開山」,右一招「仙人指路」,猛攻赫連清 雲。武林天驕「嗚」的一口純陽罡氣從暖玉簫中吹出,饒是猛鷲上人內功深湛,也覺觸體如 燙。猛鷲上人只得揮抽成風,抵消他的純陽罡氣。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一招「斗轉星 橫」,把玉簫當作判官筆使,又指到了猛鷲上人腦後下三寸的」玉枕穴」,「玉枕穴」是人 身死穴之一,而巨是最脆弱的一個部位。這一招乃是攻敵之所必救,猛鷲上人只好轉過身 來,對付武林夭驕。那兩招殺手,也就給赫連清雲從容化解了。猛鷲上人力敵武林天驕夫 婦,不免處於下風。但他功力深厚,七十二招大擒拿手法又極其厲害,武林天驕夫婦在急切 之間也是勝他不了。   魯長老凝神觀戰,見武林天驕夫婦已是佔了上風,武士敦和宇文化及也打成平手,這才 鬆了口氣。驀地省起,說道:「雲姑娘,你去採那雪蓮,我把這魔鬼花摘下。」魯長老是怕 他們在激戰之中,可能損傷這兩種奇花,也伯他們續有黨羽來到,為了謹慎起見,當然是先 採下為宜。他知道雲紫煙怕嗅魔鬼花的氣味,故而叫她去採天山雪蓮。   雲紫煙道:「天山雪蓮,蓓蕾初澱,現在採下,不是太可惜了嗎?」魯長老說道:「有 兩朵已好了幾瓣,先採下來,我將它養在冰魂瓶中,可以用人工方法將它催開。還有三朵含 包未放的,暫時不採。在湖邊的假山洞中,有一支竹鉤,你可以用竹鉤把雪蓮鉤下來。但可 要特別小心,別把它弄壞了。」   原來雪蓮是在冰湖之中開放的,湖中浮冰片片,以雲紫煙的輕功,踏在浮冰之上,也許 勉強可以,但總是有幾分冒險。魯長老怕她跌下湖中,因此還是叮囑她用竹鉤摘花較為穩 妥。   魔鬼花已經開了的有十三朵,魯長老剛剛採了七朵,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說道:「我 道是什麼人在這裡打架,原來是你這個狗肉和尚!」聲到人到,是個身材高大的駝子,正是 神駝太乙。   禪駝太乙和猛鷲上人是舊相識,猛鷲上人一見是他,真是喜從天降,連忙說道:「駝 兄,你幫個忙,快搶天山雪蓮和魔鬼花,咱們兩人平分。」   太乙正是因為聞得這兩種奇花的香氣來的,大笑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會去搶的 了!」   魔鬼花是長在樹上的,采它不必怎麼費力;采天山雪蓮則費力得多。雲紫煙小心翼翼地 剛用竹鉤摘下一朵,太乙就猛地向她撲來。太乙是個識貨的人,知道雪蓮更為難得,而且只 有兩朵,生怕雲紫煙再摘下一朵之後,就要溜走,故而先向她動手。   魯長老大喝一聲,截住了太乙,怒道:「這花是我種的,豈能任你要取便取?」太乙冷 笑道:「原來你是主人,失敬,失敬!」   暮地一指點去。魯長老呼的一掌劈出,掌力大於指力,太乙身形一晃,從魯長老身旁驚 過,哈哈笑道:「原來是丐幫的魯老前輩,好,好,回頭我再領教你的金剛掌法。對不住, 你種的天山雪蓮,我可要不問自取啦!」   魯長老年老氣衰,在掌力上雖然稍佔了一點上風,但給太乙的玄陰指一戳,卻也不由得 機憐伶地打了一個冷戰,這剎那間,血液都似乎要凍得凝結起來。魯長老連忙默運玄功,氣 納丹田,把體中所受的陰寒之毒煉化。回頭一望,神駝太乙已經在冰湖之旁與雲紫煙交手 了。   雲紫煙的本領自然是遠不如神駝太乙,但她近年苦練無相劍法,在二三十招之內,卻也 還勉強可以抵擋。   魯長老諷得玄陰指的厲害,自忖無法破他。叫道:「武師侄,你去對付那老殘廢,讓我 來打發這廝。」武士敦與宇文化及正自打得吃緊,聽得魯長老要來替他,吃了一驚,說道: 「師叔,你先歇歇。小侄若是不行,再請師叔接下。」要知魯長老昨日剛敗在宇文化及的掌 下,幾乎送了性命,武士敦豈敢讓他冒險?魯長老頓足說道:「這個時候,哪裡還能再歇? 你不快去。   雲姑娘只怕就要性命難保了!你放心,我已經跟你說過,我自有辦法勝得這廝!」一面 說話,一面就搶上前去,揮掌接過宇文化及的招數,不山分說地硬替了武士敦。   武士敦抬眼一望,只見雲紫煙已給太乙追得手忙腳亂,果然是非他馬上去援救不可。武 士敦心裡想道:「武學之道,相生相剋。魯師叔深通武學,或者經過了昨日一敗,他真的已 想出了克敵制勝之道。」在這樣緊迫的形勢之下,已不容他多作考慮,只好讓魯長老和宇文 化及交手,自己則抽出身來趕去援救雲紫煙。宇文化及笑道:「你當真是壽墾公吊頸嫌命長 了。昨日一戰,你還不知道我的厲害麼?」魯長老淡淡說道:「我正是要報你昨日的一掌之 仇!」宇文化及大笑道:「好,你不怕死,那就來吧!」   正要收起日月雙輪,與魯長老對掌,魯長老道:「今日我與你較量兵刃。」抄起了打狗 棒,便即進招。   宇文化及「哼」了一聲,說道:「隨你的便。兵器沒長眼睛,只怕你死得更快。」經過 昨日一戰,宇文化及已知道魯長老的功力雖深。但因年紀老邁,卻沒有足夠的氣力可以發 揮,不論比什麼他都可以穩操勝算。於是漫不經意地便把日月雙輪向魯長老推去。   哪知魯長老舉起了打狗棒,只是輕輕一拔,宇文化及的日輪已給盪開,「噹」的一聲, 與月輪撞上,說時遲,那時快,魯長老的打狗棒已是閃電般地指向了他的胸前大穴。   宇文化及吃了一驚,連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魯長老跟蹤追上,宇文 化及用月輪護身,日輪反手推壓,這一推一壓,乃是他得意的殺了絕招之一,此時他已不敢 輕敵,用足了氣力,勢道凌厲之極,哪知魯長老的打狗棒只是滴溜溜一轉,輕描淡寫地又把 他這一推一壓化解升了。   原來這打狗棒法乃是丐幫的決不外傳之秘,與大力金剛掌及伏魔杖法並稱「丐幫三 絕」。大力金剛掌以剛猛見長。打狗棒法則以陰柔制勝。大力金剛掌還比較易練,打狗棒法 則極難練到爐火純青之境。打狗棒法分圈、轉、推、磨、粘、引、勾、連八訣,純以借力打 力為主,八決互用,伸妙無方。既是以借力打力為主,本身就無須使用多大的氣力。昨日魯 長老猝然遇敵,又不知道對方的深淺,一時來不及用打狗棒,這才吃了宇文化及的大虧的。 如今雙方使用兵器,宇文化及可就要吃他的大虧了。   但宇文化及也是個武學大行家,接連吃了幾次虧之後,驀地一省,收起了日月雙輪,說 道:「念你年紀老邁,我讓你佔一點便宜。管你用什麼兵刃,我都是用一雙肉掌奉陪。」原 來他已看出魯長老的棒法的奧妙之處,自己若用兵器,反而給他可收借力打力之效。如今他 改用劈空拿力,只要打狗棒點不著他的穴道,魯長老就無計可施,非得憑著本身功力和他硬 拼不可。   魯長老心頭一凜:「這廝可也真夠眼力,今日我是非與他拼老命不可了。」原來魯長老 另有個「兩敗俱傷」之法可以制敵,但非到極緊要的關頭,是不輕易使出來的。當下魯長老 神色不露,淡淡說道:「好,隨你的便,我這打狗棒一樣打你。」   話雖如此,宇文化及改用了劈空掌力之後,魯長老的打狗棒要打到他的身上,那也是大 不容易了。宇文化及的混元一氣功可以用來護身,也可以用來攻敵,掌力使開,周圍三丈之 內,如同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壁。魯長老的棒法縱然神妙,卻近不了他的身。但宇文化及使 用劈空掌力,也是有一利另有一弊。弊病在於他在三丈之外發出的掌力,對魯長老也同樣傷 害不了。本來,魯長老的氣力大不如他,若是雙方硬打硬碰的話,魯長老必然支持不住。如 今宇文化及怕了他棒法的神妙,不敢讓他近身,魯長老就可以支持更多的時候了。   他們雖然不是近身搏鬥,但也處處透看凶險。只要哪方稍有疏忽,另一方就可以立即欺 身進招,取他性命。   這一邊,魯長老與宇文化及打得難分難解。那一邊武士敦也正在與太乙展開了一場惡 戰。   且說武士敦趕去援救他的未婚妻子,到得恰是時候。其時雲紫煙和太乙已經鬥了二三十 招,氣力漸感支持不住,太乙把她迫到了湖邊,喝道:「撒劍!」五指如鉤,朝著雲紫煙摟 頭抓下。雲紫煙身形已在他掌勢籠罩之下,除了一招脫手擲劍,迫退敵人之外,必然要給他 擠下湖中。但若擲劍退敵,以太乙的本領也斷不會受她所傷。退而復進,雲紫煙依舊脫不開 他的魔掌。   就在太乙大喝「撒劍」之時,武士敦也是一聲喝道:「看掌!」人未到,掌先發,武士 敦的大力金剛掌何等厲害,五丈之外,遙遙一掌,掌力已及到太乙身上,太乙陡然一震,連 忙閃開。雲紫煙一招「玉女投梭」,劍尖劃過,把太乙的衣油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幸而 太乙功力遠勝於她,當她劍鋒觸及之時,衣袖一揮,消解了她的六七分勁道,這才只是給劃 破衣袖,沒有傷著皮肉。   說時遲,那時快,武士敦劈空掌一記打出,人亦已趕了到來。擋在雲紫煙前面,呼呼兩 掌,把太乙迫退。雲紫煙驚魂稍定,想起剛才的險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只覺手足無力, 倚著山石歇息,她暫時只能抽手旁觀,看武士敦與太乙惡戰了。   太乙反手一指,一股冷風,如箭疾射。武士敦微感寒意,冷笑喝道:「你的玄陰指又能 奈我何哉?」武士敦正當年富力強,旦又天生異稟,內功造詣,比魯長老還更深厚。太乙的 玄陰指只能使他稍受影響。卻是傷他不了。   但太乙挾著數十年功力,也是非同小可。他掌指兼施,寒風激盪,武士敦一面運氣護 身,一面以金剛掌應敵,雙方旗鼓相當,恰恰打成平手。   武士敦記掛著師叔,說道:「煙妹,你去助魯師叔一臂之力。」雲紫煙練的是峨嵋派的 玄門正宗內功,歇了一會,行大周天吐納之法,真氣流轉全身,氣血暢通,精神己是漸漸恢 復。當下答了個「是」字,便即向魯長老那邊跑去。   可是她剛剛跑過一座假山,距離魯長老還有數丈之遙,忽地聽得有人哈哈笑道:「還 好,我也趕得上這場熱鬧!」聲音初發之時,在花園之外遠遠傳來,說到了「熱鬧」兩字之 時,人已越過圍牆,進入了花園之內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太乙的女婿柳元甲。雖是女婿,兩人的年紀可差不多,柳元甲的本 領並不在他岳父之下。柳元甲進了圍牆,張眼一看,只見園了裡八個人,分成三處廝殺。魯 長老這邊的人,他全都認得。與武林天驕夫妻激戰的那個猛鷲上人,他也是早就認識的了, 但宇文化及是何等樣人,他卻未知。   正是:天狼嶺上群魔會、血雨腥風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回 長老自殘施怪術 魔頭得逞奪奇花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回 長老自殘施怪術 魔頭得逞奪奇花   猛鷲上人連忙叫道:「柳兄,這位是尊勝法王的高足,鐵木真大汗的金帳武士,都是自 己人。請你幫一個忙。」猛鷲上人被武林天驕夫妻攻得幾乎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 地把話語說得清楚。其實最需要幫忙的是他,只是他不好意思向柳元甲求援,於是抬出了尊 勝法王與蒙古大汗的招牌,含含糊糊地只說請他幫忙,卻不指明要他幫誰。從上下的語氣聽 來,似乎是要他幫宇文化及,骨子裡則是希望柳元甲前去幫他。   柳元甲隨著太乙之後來到,對猛鷲上人等人來說,固然是喜出望外;但對柳元甲來說, 他聽了猛鷲上人這一番話,也是感到了意外之喜。你道為何?原未柳元甲自從他的哥哥柳元 宗還俗之後,他閂知罪孽深重,即使柳元宗旨饒他一命,蓬萊魔女也不肯放過他。柳元宗愛 女情深,蓬萊摩女不肯放過他,柳元宗終須也會改變主意,取他性命的。當今之世,柳元甲 最最懼怕的就是他的哥哥,這也是他要騙取公孫奇的毒功秘父的原因之一,即使如此,他也 怕練成了那兩大毒功仍然放不過他的哥哥。   如今他聽得宇文化及是尊勝法王的弟子,又是鐵本真大汗的心腹武士,不由得頓然一 喜,心裡自思:「鐵木真大汗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將來代主而興的必定是他。當今之 世,能夠與我的哥哥匹敵的,也只有鐵木真大汗的國師尊勝法王。我何不趁此機會結交此 人,將來可以托庇於鐵木真大汗與尊勝法土,那就不怕我的哥哥與笑傲乾坤這一些人了。何 況這還是求得萊華富貴的好機會。」   此時雲紫煙正向宇文化及殺去,柳元甲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眼就看出宇文化及對付魯長 老可以稍佔上風,若加上了一個雲紫煙,他就決難抵禦。於是柳元甲一躍而前,喝道:「我 不許你們以多為勝,你這丫頭給我滾開!」呼的一掌,向雲紫煙劈下。   柳元甲的大碑手比宇文化及的混元一氣還要霸道,幸而雲紫煙的輕功不弱,給他掌力一 震,登時一個「細胸巧翻雲」,藉著這股猛力,整個身了反彈起來,半空中一招「鷹擊長 空」向柳元甲刺下,柳元甲焉能讓他刺中,左掌的劈空掌力接續發出,把雲紫煙震盪出三丈 開外!   猛鷲上人見柳元甲不來幫他,心頭暗恨,想道:「這姓柳的也不是好東西,只知趨炎附 勢。好,將來再慢慢地炮製他。」   猛鷲上人正自吃緊,武林天驕忽地放鬆了他,叫道:「武大哥,咱們都來掉換對手。清 雲,你去與雲姑娘聯手;武大哥你來斗這個禿驢,我和這姓柳的老賊算一算帳。」於是赫連 清雲和雲紫煙合鬥神駝太乙,武士敦則替換了武林天驕,與猛鷲上人交手。   猛鷲上人剛自鬆了口氣,武士敦已是補上空檔,呼的一掌打來。猛鷲上人「嗖」的審起 一丈多高,五指如鉤,向武士敦的天靈蓋抓下。武士敦喝聲「去!」掌風震盪,猛鷲上人在 半空中一個「鰩子翻身」,斜斜落下。武士敦也接連蹬、蹬、蹬地退了三步。原來猛鷲上人 那一抓,乃是他的殺手絕招之一,五指鷹揚,冷風疾射,就似發出了五枝無形的冷箭,刺向 武士敦的五處大穴。故而武士敦也不能不給他迫退幾步,避開他的鋒芒。   這一招雙方都沒有佔到便宜。猛鷲上人「噎」了一聲,似乎有點驚詫,兩人一退復進, 這次是猛鷲上人先行出招,一個「大擒拿手法」,雙臂箕張,招裡藏招,式中套式,猛撲過 來。武士敦上半身的三處關節、七處穴道。都在他的掌指擒拿之下。這樣複雜奧妙的大擒拿 手法,倘若用普通的招數化解,無論如何總會有一兩處防禦不到的地方會給他抓著。武士敦 喝聲「好!」   不退不閃,也不出招化解。卻是和他對搶攻勢,硬攻過去。只見他身形一斜,手腕一 繞,把全身成了側立的弓形,兩掌平推似箭,力猛如山。掌力大於指力,這一下硬碰,倘若 猛鷲上人不變招的話,雖然可以扭傷武士敦的關節,但本身也必定要被武士敦的掌力震傷。   猛鷲上人不傀是一派的武學宗師,就在這雙方都是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之際,驀地化抓 為劈,軒眉繞掌,雙掌如環,一衝一繞,疾如閃電。在掌法之中仍然藏有擒拿手法,不過卻 是以掌力為主,左掌那一繞一扭,則是助攻了。   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接著「嗤」的一響。猛芒上人倒縱出一丈開外,武士 敦則被他撕爛了一幅衣襟。原來武土敦是以雙掌之力和他硬碰,而猛鷲上人則因用了擒拿手 法助攻,故此在掌力的比較上稍稍吃虧。但他乃是掌指兼施,在招數上卻又稍稍佔了便宜。 一個要倒縱退避,一個被撕爛衣裳,大家都吃了點虧,算起來還是打成了平手。   猛鷲上人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想道:「想不到這些後輩英雄。一個強於一個,當真是長 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了。」   武土敦也是不由得不心頭微凜,想道:「這禿驢與武林天驕夫婦打了半天,屆然還能夠 硬接我的大力金剛掌,我竟自討不到他的半點便宜。」   雙方都是不敢輕敵,交手的情形又與剛才大大不同。兩人並不近身搏鬥,猛鷲上人倒縱 出一丈開外之後,就在原地發掌,一掌劈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武士敦雙掌一合一張,也 是遙遙發掌。兩股掌力在中途一撞,登時捲起了一股旋風。   掌風激盪,砂飛石走,但在兩人之間,卻總是隔著幾步距離,雙方的拳腳都沒有沾著對 方的衣裳。雖然隔著幾步,每一招數,又都是帶攻帶守,應付對方的。武士敦依然是用大力 金剛掌,猛鷲上人則用七十二招擒拿手法配合著他的五禽掌,兩人每一舉手一投足,全都暗 藏著幾個變化。這樣的打法比近身的搏鬥還更凶險,除了比掌法之外,還含有較量內勁的功 夫,因為距離數步,誰的內力充沛,掌風凌厲,誰就可以佔到便宜。這種上乘武學的較量, 若是哪一方稍有疏漏,對方只要身形微動,便可搶進身來,立下殺手。   猛鷲上人是一派宗師,有數十年的武學造詣,論火候差不多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但武 士敦則勝在年富力強,而且是天生異稟,在大力主剛掌上更有獨到之處。是以他雖然比猛鷲 上人小一輩,但打起來卻是難分高下。猛鷲上人因為與武林天驕夫婦先打了一場,耗損的真 力較多,這也是他的一個吃虧之處。   武土敦是以剛猛的打法對付猛鷲上人,另一邊,武林天驕旨柳元甲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另 一種打法。   柳元甲的功力不在猛鷲上人之下,他的綿掌功夫乃是武林一絕,柔中寓剛,有擊石如粉 之能。以往武林天驕與他幾次交乎,都是不免稍處下風,這一次武林天驕用新創的「落英掌 法」來對付他,落英掌法輕靈飄忽,正是綿掌的剋星。   柳元甲不知他新創的落英掌法的奇妙,見他上來,冷笑說道:「你這小子,放著現成的 貝子不做,卻來武林爭雄,幾次三番與老夫搗亂。嘿嘿,可惜你還差幾年火候,不配做老夫 敵手。   回去再練幾年吧1」   武林天驕淡淡說道:「是麼?我只練了一年,但可以先讓你三招。」武林天驕的脾氣是 別人驕傲,他則更為驕傲。   柳元甲大怒,左掌一晃,引開武林天驕的目光,右拳劈面搗出。武林天驕使出「風刮落 花」的身法,柳元甲的右拳左掌全都打空。柳元甲心頭微凜:「這廝的輕功的確是大為精進 了!」   反手立即又是一掌,武林天驕騰身飛起,說道:「還有一招,用心打吧。過了三招,就 沒有你的便宜了。」這一招他避得恰到好處,柳元甲的掌鋒剛剛從他的腳下削過。   柳元甲也真厲害,算準了武林天驕落下的方位,搶過去先佔了有利的形勢,待他身形一 落,柳元甲倏地平地拔起,便是一招「舉火撩天」,掌插他的丹田要穴。武林天驕人在半 空,諒他躲避不了。即使是用「鷂子翻身」的身法衝擊下來,那也是勢非還招不可了。   柳元甲是個武學大行家,不出他的所料,武林天驕果然是用「鷂子翻身」的身法;但出 乎他的意料的卻是:武林天驕並沒還招。   一般的「鷂子翻身」是直線卜落的,武林天驕的「繇子翻身」卻是斜飛出去,恰恰避開 了柳元甲的這一招「舉火撩天」。   但雖是避開,他的丹田亦已被掌風所觸,感到隱隱作痛。武林天驕心道:「好在我只是 說讓他三招,再讓多一招可就不行了。」   要知柳元甲的功力尚在他之上,他讓這三招實已是竭盡平生本領。為了爭一口氣,幾乎 傷在柳元甲掌下。   幸虧武林天驕這一年未,得了三位武學大師的親傳,內功心法早已參透,就在身形落地 之時,他已是運氣三轉,真氣直透丹田,登時痛楚消失。   柳元甲如影隨形,跟蹤追到。武林天驕喝道:「三招已過,我還招了!」柳元甲是前輩 身份,意欲讓回三招,活未出口,武林天驕閃電般的一掌已是打了過來,這一掌無聲無息, 看似漫不經意,毫不著力,掌力二到,卻似暗流洶湧,突如其來。   柳元甲大吃一驚,只好出招化解。武林天驕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掌法輕靈飄忽,奇幻 無方,叫他捉摸不透,一口氣連攻了十七八招。   柳元甲畢竟是個經驗豐富的大行家,對敵人的掌法一時捉摸不透,便以綿密的掌法護 身,只守不攻。待到武林天驕的落英掌法告個段落,柳元甲倏地猛施殺手,一招「金龍探 爪」,唰地抓向武林天驕的面門,左掌則從時底穿出,仍然是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但掌 勢則變為「印掌」,「印」向敵胸。這一下掌抓兼施,倘若給他得手,武林天驕不死也受重 傷。   武林天驕一聲冷笑,說道:「老賊你再凶狠,亦豈能奈我何哉?」就在這危機瞬息之 間,只見他身如彩蝶穿花,恰到好處地先避開了柳元甲的一抓。但柳元甲是一流高手,右手 的一抓落空,左手的「印掌」依然「印」到,不過是改變了個方位而已。   柳元甲正以為對方無可逃避,武林天驕身形一轉,輕飄飄地反手一掌,雙掌一交,已是 化解了柳元甲的掌力。原來武林天驕費盡心力,用一年的工夫。刨出了這套落英掌法,就是 為了要破柳元甲的綿掌的。柳元甲這招殺手,也早在他意料之中。   柳元甲這一驚更甚,這才知道武林天驕不但是輕功大進,內功也是遠勝從前。要知他能 夠化解柳元甲的掌力,雖說是用個「卸」字訣的巧勁,但沒有相當功力,還是不能化解的。 輕功與內功的精進也還罷了,尤其令得柳元甲吃驚的是,武林天驕的落英掌法竟似是專克他 的綿掌的,他每出一招,都似是在對方所算之中。   柳元甲經驗豐富,看破了這一點,登時改用另一種掌法。但他最擅長的乃是綿掌功夫, 如今捨長用短,武林天驕就更是可以應付裕如了。不過,武林天驕的功力雖是大勝從前,比 起柳元甲來還是稍遜一籌。好在他在掌法上佔了便宜,雙方恰恰打成了平手。柳元甲還給他 迫得只能防守。   另一邊,雲紫煙與赫連清雲雙戰神駝太乙,又是一種打法。她們二人的功力自是不及神 駝太乙,但卻也各有獨鬥的武技。雲紫煙的無相劍法得自峨嵋派無相神尼的衣缽真傳,當年 無相神尼面壁十年始創出這套劍法,以輕靈奇變見長,最適合於女子使用。赫連清雲的彎刀 點穴,也是武林一絕。   太乙要搶雲紫煙已採下的那朵雪蓮,一上來便對她猛施殺手。   雲紫煙給他的掌力一震,蹌蹌踉踉地倒退數步,太乙正要向她抓下,忽覺背後微風颯 然,赫連清雲的刀尖從他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這一刀徑刺他的背心的「風府穴」,正是攻 敵之所必救。太乙反手一揮長袖,裹住了她的刀鋒,喝聲:「撒手!」不料雲紫煙唰的一 劍,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太乙只得回掌護身,用到了八成功力,蕩歪她的劍尖, 可是這麼一來,他的衣袖就裹不牢赫連清雲的彎刀了。只聽得「嗤」的一聲,大乙的衣抽被 削去了一截,赫連清雲的刀尖往前一送,點著了太乙肘尖的「曲池穴」。還幸太乙閃避得 快,刀尖點著,內力尚未能貫注,太乙功力深湛,立即運氣解穴,這條手臂才不至於殘廢。 但饒是如此,也已感到一陣酸麻。   太乙大怒,雙指一彈,使出「玄陰指」的功夫,冷風如箭,向赫連清雲射去,赫連清雲 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但卻也沒有受傷。原來赫連清雲這一年來在光明寺得有接近三位武 學大師的機會,武學亦是大有增益,尤其在內功的造詣上更是大勝從前。雖不及太乙,卻可 以抵禦他的玄陰指所發的寒氣。太乙的玄陰指除非是觸著她的身體,否則便不能令她中毒。   雲紫煙的功力不及赫連清雲,可是她身法輕靈,比赫連清雲也更機警。一見太乙接著向 她指來,立即一個「移形換位」,避開正面,而且馬上便以奇詭絕倫的劍法向他的們面襲 來。大乙的一條左臂酸麻未過,只能以右臂發出玄陰指,威力自是打了幾分折扣。雲紫煙與 赫連清雲聯手鬥他,兩人起初還是各自為戰,漸漸就懂得配合起來。殺得太乙只有招架之 功。太乙悔不該一上來就輕赦,給赫連清雲先點著了他的「曲池穴」。如今只有暫且忍耐, 先行防守。一方面默運玄功,希望在左臂恢復正常之後,再對她們施展殺手。   雲紫煙揮劍急攻,赫連清雲從旁側襲,和她緊緊配合。太乙給她們迫得步步後退,強忍 著氣,心裡想道:「等下再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太乙的功力遠在她們之上,雖然只是以 單掌應敵,給她們聯手迫退,但退而不亂,還可以應付得來。   魯長老以打狗棒法對付宇文化及,初時頗佔上風,漸漸可就有點感到氣力不濟了。打狗 棒法雖然不用怎樣費力,但宇文化及的劈空掌十分強勁,他的棒打不到宇文化及身上,卻必 須運功抵禦對方的掌力。魯長老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過了一百招之後,已是心跳加劇,氣 喘之聲對方亦已可聞了。宇文化及哈哈笑道:「老叫化,任你誇口,你總還是我的手下敗 將。」掌力加緊,越迫越近。   魯長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武林天驕和柳元甲打成平手,武士敦與猛鷲上人也是旗 鼓相當,雲紫煙、赫連清雲聯手應付神駝太乙雖然暫時佔了上風,但看來只是假象,久戰下 去,只怕她們還會敗在太乙手裡。魯長者咬一咬牙,心裡想道:「我今年已將近八十,多活 也活不了幾年,索性與他拼了。」   魯長老蹌蹌踉踉地連退幾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宇文化及哈哈大笑,身形一起,便要 抓他的琵琶骨。哪料笑聲未絕,魯長老陡地一聲大喝,連人帶棒旋風般地向他劈來,兩人來 勢都急,登時撞上。宇文化及只道他已是氣衰力竭,一掌便可將他打翻。哪知他全力打出的 一掌,竟然連魯長老的打狗棒也蕩不開,給他結結實實的一棒打個正著。這一棒的力道大得 出奇、宇文化及大吼一聲,血如泉湧,反而給魯長老打翻了。原來魯長老乃是用「天魔解體 大法」來增強自己的功力的,這「天魔解體大法」本是邪派中的一種最奇異的功夫,在自殘 肢體之後,可以刺激本身精力,使原有的功力陡增一倍。魯長老並非出身邪派,但他少年時 候曾遠遊西藏,機緣巧合,得一個紅教僧人傳他「天魔解體大法」,他當時由於好奇之念, 便學了下來,數十年來從沒用過。如今才是第一次使用。他咬破舌尖,使出這種邪派奇功之 後,立即便用最剛猛的伏魔杖法,痛擊宇文化及,字文化及如伺能夠抵擋?魯長老正要再打 一棒,斃了宇文化及。忽聽得「呼」的一聲,猛鷲上人已似一頭兀鷹般地飛撲過來。他是見 字文化及有性命之憂,特地撲過來相救的。武士敦也同時撲來,但武土敦的內功雖強,輕功 卻是不及猛鷲上人。結果還是猛鷲上人先到一步,就在魯長老舉棒再打宇文化及的時候,猛 鷲上人一抓就抓著了他的棒頭。   猛鷲上人抓著棒頭,正要施展大擒拿手法,不料魯長老的打狗棒往前一送,猛鷲上人登 時似觸電似的,慌不迭地鬆開了手。原來魯長老的功力已是增強了一倍,比猛鷲上人還要勝 過一籌。猛鷲上人想要奪他的棒,反而給他的內力所震,若不立即鬆手,只怕經脈也要受 傷。   但「天魔解體大法」最傷元氣,而且效力只能維持片刻,這是非到最危險的關頭不能用 的,用了之後,本身不死也要重傷。   魯長老雖然震退了猛鷲上人,本身亦元氣大傷,「天魔解體大法」的效力登時消失。就 在猛鷲上人剛剛後退之時,他又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也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第 一次是他自己咬碴舌尖噴血的,這次可是真的是受了嚴重的內傷而噴血了。   武士敦大喝道:「休得傷我師叔!」急步赴來。猛鷲上人突然見魯長老口噴鮮血,呆了 一呆,立即抱起了字文化及,叫道:「扯呼!」飛身便即躍過了圍牆。   原來猛鷲上人也識得「天魔解體大法」,但卻是知而不詳,他給魯長老震退之後,見他 又吐鮮血,只道他是再次施展此法要來傷他,卻不知「天魔解體大法」是只能用一次的。猛 鷲上人正要倚仗字文化及的關係,好結交尊勝法王並取得鐵木真的信任,此時他當然是要把 字文化及先救出去了。其實他若果知道魯長老此時已是元氣大傷的話,只須再打一掌,便可 殺了魯長老。   宇文化及受了重傷,尚未昏迷,叫道:「那兩樣奇花,那兩樣奇花……」說話之際,猛 鷲上人已經背著他飛過圍牆,說道:「那兩樣奇花改日再取也還不遲。」   武士敦連忙扶穩師叔,只見魯長老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武士敦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 給師叔推血過宮。   太乙哈哈笑道:「何須改日,現在我就取它!」此時太乙正給二人迫得退至冰湖之旁, 突然雙掌平推,向雲紫煙猛下殺手,此時他早已默運玄功,圭身血脈暢通,左臂亦己恢復如 常了。雲紫煙擋不住他的雙掌之力,連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數丈之外,「咕咚」一 聲,跌了下地,赫連清雲大驚,連忙退後,跑過去保護雲紫煙。   太乙迫退了這兩名女將,哈哈大笑,飛身一躍,跳下冰湖,腳點浮冰,把另一朵已開的 天山雪蓮摘下。隨即跳上岸來,又把樹上剩下的六朵阿修羅花也全都滴了。他見猛鷲上人已 走,而武士敦正在救冶師叔,他自是要趁此時機,趕快掠奪這兩種奇花,顧不得再去傷雲紫 煙了。魯長老嘶聲叫道:「去,快去,搶回這兩種奇花!」可是武士敦豈能棄他而去?柳元 甲猛發一掌,以攻擊掩護追走,武林天驕側身避他這掌,柳元甲立即跟在太乙之後,兩翁婿 同時走了。武林天驕的本領與他不相上下。論功力還稍遜於他,自是阻他不住。   赫連清雲扶起了雲紫煙,問道:「雲姐姐,你怎麼了?」雲紫煙道:「沒什麼,咱們快 去看魯長者吧。」赫連清雲見她果然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於是她們二人與武林天驕一 同去看魯長老。   魯長老歎了口氣,說道:「唉,雪蓮和魔鬼花都給他搶去了。魔鬼花落在他們手中,可 是為害不淺。」武士敦道:「但得師叔平安,東西失掉算得什麼。他絕不能全部搶去,雲紫 煙已經滴下了一朵雪蓮了。」魯長老道:「你、你不知道,魔鬼花落在妖人之手,他們、他 們可以……」話未說完,雙眼已是翻白,說不下去了。   武林天驕連忙與武士敦合力給他推血過宮,說道:「我還有一顆小還丹。」魯長老張開 眼睛,說道:「用不著了。武師侄,這打狗棒給你。我背囊裡的七朵魔鬼花和那朵天山雪蓮 你給我送去,送給柳元宗。」   武士敦道:「我會辦到的。師叔,你寬心養病,服下這顆小還丹吧。」正要強使他吞眼 小還丹,忽見魯長老雙眼一闔,武林天驕用手一探,魯長老氣息已絕,原來魯長老自知元氣 大傷,即使服下了小還丹,也不過苟延殘喘,多活十天八天而已。是以他不願浪費這顆小還 丹,自斷經脈而亡。   武士敦虎目蘊淚,說道:「師叔我一定給你報仇!」武林天驕勸道:「魯長老年近八 旬,臨死尚打傷強敵,死得英雄,死得壯烈。這仇當然是要報的,吾兄卻不用太過傷心 了。」當下便在園中埋了魯長老。   武士敦說道:「太乙、柳元甲二人既然是在此地,公孫奇一定也在這兒。咱們正好搜出 他們的巢穴,將這禍根一井除掉。」   武林天驕說道:「他們與猛鷲妖僧已經合在一夥,以咱們現在的人力,只怕還不能勝過 他們。」武士敦雖然痛恨這班妖邪打死他的師叔,於公於私都要報仇;但他也是個幹練精 明,善於處事的一幫之主,心中悲憤,理智並未消失。想了一想,說道:「你說得不錯,魯 師叔死了,現在乃是敵強我弱。暫時連這裡咱們也不能住了。不過,咱們只要多一個高手相 助,就可勝過他們。報仇雖然不必就在這一兩天,但也不宜太遲,太遲他們若是離開了天狼 嶺,就不容易尋找了。」   武林天驕說道:「公孫奇業已走火入魔,想來他們不會很快離開此地的。而且宇文化及 受了重傷,至少也要在此地調養一兩個月。我倒想起了一位高手,就住在這附近。」   雲紫煙道:「你所說的人可是前輩女俠聶金鈴?」武林天驕道:「不錯。聶氏母女住在 天狼嶺之南的石家村,離此不過二百里。據說聶者前輩的武功不在她的丈夫神駝太乙之 下。」武士敦道:「就只怕她們母女對太乙與柳元甲尚有夫妻之情。」武林天驕說道:「她 們母女倆所配非人,同一命運。聶老前輩咱們雖然未曾會過,但她的女兒石瑛則是經常來往 於光明寺與石家村的。   石瑛曾向我的姐姐傾吐過心事,她說她的母親一生被大乙所累,痛恨非常,發過誓願, 太乙若然再來惹她,她定然不肯把太乙放過。如今太乙和柳元甲選擇了天狼嶺作為藏匿之 所,猜想他們對於聶氏母女尚未死心,將有所圖。咱們去見聶老前輩,委婉陳辭,先打探打 探她的口風,說不定她會助咱們一臂之力。」   雲紫煙道:「我聽清瑤姐姐說過,這位聶老前輩武功雖高,性情卻是十分怪僻。還不知 她肯不肯見咱們呢,不過也不妨試試。」   此時己是第二日的清晨,他們埋葬了魯長老便即下山。二百里的路程。中午時分便走到 了。武林天驕只知道聶金鈴、石瑛母女是住在石家村,卻未知她們的居處。他們在村口遇見 一個牧重,便向這牧童詢問。   牧童說道:「哦,你們問的是聶老太太和石家的嫂子嗎?他們的住宅是石家的古老大 屋,屋背後靠著山,你們一直走到村尾,就可以找著。不過聶老太太是常年不出來的,石家 嫂子則常常不在家。只怕聶老太太下會見客。」大約因為從來沒有外人去拜訪過聶家母女, 所以這牧童覺得稀罕。   武士敦道:「好,多謝你了。我知道她們在家。」武士敦與雲紫煙到光明寺那天正碰著 石瑛下山,相隔不過幾天,料想石瑛定是在家中伴她母親。   一行四人走到村尾靠山之處,果然看見那間古老大屋。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和石瑛相 熟,便即叩門,通名求見,不料裡面毫無反應,武林天驕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求見聶 老太太,裡面依然沒有回聲。   武林天驕道:「不知這位聶前輩是不肯接見咱們還是當真的不在家了?既然來到這兒, 就進去看看吧。」赫連情雲道:「這個恐怕有點冒昧吧?」武林天驕道:「難道咱們白走一 趟不成?武林中人不拘禮節,咱們和她的女兒又不是初交,她們總不成就會下逐客令。」   雲紫煙道:「我聽說聶老前輩的性情極是古怪,她最討厭男子,尤其討厭長得俊秀的男 子。去年清瑤姐與華谷涵去拜訪她,華谷涵就幾乎給她打破了頭。」武士敦笑道:「我可比 不上華谷涵,俊秀二字和我可連不上。」   赫連清雲笑道:「武幫主毋乃太謙。不過聶老前輩既然是有這一怪癖的脾氣,不如由我 與紫煙姐先行進去代為陳辭。」武士敦道:「也好,只要聶老前輩知道咱們的來意就行。」   過了一會,赫連清雲與雲紫煙仍然是從牆頭跳出來。武士敦頗為失望,心想:「聶家母 女不肯開門見客,此事只怕是有幾分不妥了,」武林天驕問道:「交涉辦得如何?」   赫連清雲道:「奇怪,她們果然是不在家裡。但看她們的房中爐灰未冷,好像離開還沒 有多久。敢情是聶老前輩早已知道咱們要來,故意避而不見的。」武林天驕道:「她不願意 相見,咱們也無謂勉強了,反正咱們也不過是試試而已。」   一行人走出山村,只見那個牧童還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雲紫煙道:「哦,你還未回 家?」那牧童說道:「我是在等你們。」雲紫煙道:「有什麼事?」牧童說道:「你們沒有 見著那聶老太婆吧?」雲紫煙道:「你怎知道?」牧童說道:「石嫂子剛才經過這裡,留下 一封信,要我交給你們。我想,假如你們已經見著了她,她也無須給你留信了。」   雲紫煙大喜,謝過牧童,拆開那封信一看,只見那封信寫道,「諸君遠來,盛情可感, 瑛奉母命,難作暢談。家母有難言之隱,現已避地易居,不見外客。彼所願見者,椎瑤姑一 人耳,愚母女冤孽牽連,無由自解。天狠嶺奸人隱伏,愚母女亦已早知。倘能請得瑤姑一 來,是所深願。」   雲紫煙道:「看這封信所說,聶家母女已知道太乙與柳元甲在天狼嶺,想必是怕對她們 有所不利,故而另易住址。但卻不知她何以只肯見清瑤姐姐一人?」武士敦道:「她說有難 言之隱,只怕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可惜柳女俠遠在數千里外,她是綠林盟主,目下風 雲正急,只怕她不能抽身前來。」   武林天驕道:「反正你要把那兩種奇花交給柳老前輩,不如回光明寺一轉,也用不了幾 天工夫。」天狼嶺離石家村不過八百里路程,以他們的腳力,五六天功夫就可以打個來回。   赫連清雲道:「本來苦能請得動柳老前輩,那是最好不過。不過柳元甲是他弟弟,只怕 他下不了絕情。公孫隱前輩正為他的不肖之子恿了半身不遂之症,如今練功自療,又正在到 了緊要的關頭,絕不能再受半分刺激,因此公孫奇在天狼嶺之事,是不能告訴他的。至於明 明大師,他是發過誓不下山的,更請不動了。」   武士敦道:「咱們對公孫隱與明明大師兩位前輩,暫且不提天狼嶺之事,先把雪蓮與阿 修羅花送給柳老前輩再說。」   他們回到了光明寺,先去見武林天驕的姐姐慧寂神尼。慧寂神尼頗覺意外,問道:「你 們怎麼才去了幾天,又回來了?」武林天驕把他們在天狼嶺的遭遇告訴姐姐,接著說明了他 們的來意。   慧寂神尼笑道:「你們來得又巧又不巧。」武林天驕詫道「此話怎說?」慧寂神尼道: 「先說『不巧』的。公孫老前輩正在練他的少陽神功,練成之後便可打通奇經八脈,半身不 遂之症也便可痊癒了,此時,他正在練功的緊要關頭,明明大師和柳元宗老前輩都在幫他閉 關練功,要一個月之後,方能開關。在這一個月中,他們是任何人也不見的,更莫說下山 了。這可不是很不巧麼?」   武林天驕道:「既然如此,我們當然不便請柳老前輩下山了。那兩佯奇花,就自在姐姐 這兒,待他們開關之日,再請姐姐交給柳老前輩吧。」   慧寂神尼收下了那兩樣奇花,接著說道:「再說你們來得正巧之事。西歧鳳前天上山來 探你的病,你可想不到吧?」   武林天驕果然感到有點意外,說道:「我和西岐鳳雖然相識,卻不很熟。真想不到他會 來探我。可是有什麼緊要之事吧?」   慧寂神尼說道:「不錯。俗語說祖好:『無事不登三寶殿』。西妓鳳當然是有所為而 來。事情是這樣的:東海龍和西岐鳳都在耶律元宜的軍中。他們打聽得一個重要的消息,完 顏長之準備動用御林軍來攻打祁連山(耶律元宜的根據地),並且還準備抽調幽州、袞州和 濟州的兵馬合圍。可能就在這一二個月發生戰事。」   武林天驕道:「哦,他們是來請救兵的?」   慧寂神尼道:「正是。但他們不知你的病好了沒有,故此請西歧鳳來探望你。清霞三妹 的意思想請你們夫婦到祁連山住,一來可以姐妹相聚。二來可以幫她策劃軍事。她有一封書 信託西岐鳳帶來的,清雲弟妹不在這兒,我代她收下了。」   赫連清雲看了妹妹的信,說道:「他們那裡軍情緊急,我們當然應該去幫他們的忙。但 行軍用兵之道,卻非羽沖之長,最好請得清瑤姐姐來給他們策劃軍事。」赫連清雲不知她的 妹妹赫連清霞已經去請蓬萊懂女了。   慧寂神尼道:「西歧鳳聽得你們夫婦已經下山去了,失望得很。他為著還要去請另外的 人,留下書信,就匆匆走了。我正苦於無法把這消息送給你們,可巧你們又回來了。你們商 量商量怎麼辦吧?」   武士敦道:「離此地一百餘里有個市鎮,名叫始興,鎮上有我丐幫的分舵,咱們到那裡 去打聽得確實的消息,再作決策如何?」丐幫弟於遍佈天下,各地都有他們的分舵,消息最 為靈通。   這半個月來,武上敦僕僕風塵,忙於趕路,尚無暇到分舵聯絡,是以趁此機會要到始興 分舵去走一趟,一來打聽消息,二來也可為丐幫如何配合耶律元宜的義軍抗金之事,作一安 排。   於是他們四人匆匆吃過齋飯,席不暇暖,又再下山。二百餘里路程,他們中午動身,晚 上三更時分便即趕到.始興分舵的焦義舵主見幫主深夜到來、又驚又喜。   武士敦說明來意,問道:「金虜要『掃蕩』祁連山之事,你們可曾聽得風聲?」   焦義說道:「我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管涔(地名,離始興約三百里。)的義軍首領孟 源得到消息,派人來和我聯絡。孟源的意思是想發動各路義軍和金虜大幹一場,他希望咱們 丐幫相助,並給他們代傳消息。我因茲事體大,不敢擅自作主,正要設法尋覓幫主,飛書請 示,想不到幫主親自來了。」原來丐幫有飛鴿傳書,從上一分舵交下一分舵,傳遞消息最為 快捷,故此孟源要央求丐幫給他們代傳消息給各路義軍。   武士敦道:「首陽山之役,耶律元宜曾為咱們丐幫解圍,於公於私,咱們都應該助他一 臂之力。這樣吧,明日你用飛鴿傳書,替他們代傳消息。並命丐幫弟子,集中在祁連山東南 西北的四個要衝之地,有機會就切斷金兵的糧道,擾亂他的後方。」   當下把這四個地方的名字告訴焦義,焦義立即記下,擬好文書,武士敦過目之後,便叫 他發了下去。   武士敦處理了丐幫的事務之後,說道:「檀兄,現在說到咱們的事情了。我以為天狼嶺 之事與赴援祁連山之事可以配合起來辦。首先,我想用飛鴿傳書,請柳盟主到天狼嶺來與咱 們相會。柳盟主的大寨在山東金雞嶺,到天狼嶺來,以她的腳程大約要二十天,送信的時間 估計是五天,總不會超過一個月。完顏長之要調動濟州、袞州、幽州各路兵馬,御林軍還要 從大都開發,至少也得在一個月之後,各路兵馬才能會合來攻打祁連山。咱們和柳盟主在天 狼嶺除掉那幾個奸賊,還可以赴得及赴援祁連山。本來若只為除掉幾個奸賊,我是不敢請柳 盟主的。但現在為了抗金的大事,這就不同了。咱們正缺乏指揮大軍的人材,柳盟主乃是最 適合的入選,當然,那幾個奸賊不除,也是後患無窮,如今正好等她來一併解決。」   武林天驕道:「好,最好把笑傲乾坤也一同請來。但我想請問,在這二十多天的時間之 內,咱們做些什麼?」   武士敦道:「我本來是要到大都(金京)去會本幫的三位香主的,如今正好趁此機會順 便打探軍情。煙妹,你跟槽大哥、大嫂到祁連山去,就留在那幾助耶律元宜一臂之力吧。」 雲紫煙怔了一怔,正想說話,武林天驕已搶著說道:「這樣安排好雖是好,但我想稍微變更 一下。」武士敦道:「怎樣?」武林天驕道:「我和你同往大都,她們兩位女將同往祁連 山。」   此言一出,赫連清雲心頭一震,正想說道:「你怎麼能去大部?」但見武林天驕辭意堅 決,她是知道丈夫的脾氣的,他除非不說,說了就一定要做,誰也阻攔不住。於是改口說 道:「好,你和武幫主同去,我也可以放一點心。」   赫連清雲擔憂的是,大都乃是金國京城重地,京中好手如雲。武林天驕已與叔父鬧翻, 朝廷又再把他列名叛逆,他前往大都,危險實是太大。殊不知武林天驕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才要和武士敦同去的。武士敦是丐幫之主的身份,又是當年刺殺金主完顏亮的「欽犯」,他 往大都,所冒的風險更大。赫連清雲擔憂武林天驕冒險,武林天驕則更是不願武士敦單獨冒 險。   武士敦性情豪邁,心中很是感激武林天驕的友誼,想道:「朋友重義,我若是拒絕他, 反而是不夠朋友了。」於是哈哈笑道:「好,咱們就聯手一闖龍潭虎穴吧。」雲紫煙道: 「你們二人聯手,天下無人能敵。不過,金京好手如雲,也不可太大意了。」   武士敦道:「這個當然。」   。武士敦接著說道:「此去金京,半個月可以來回,即使多幾天耽擱,也總可以趕得上 回到天狼嶺與柳女俠相會。不過,為了防備萬一的意外,焦舵主你多派本幫弟子,在天狼嶺 周圍巡邏,假如我們不能如期趕到,你們見著了柳女俠,可以通報消息,叫她逕自去找聶金 鈴聶老前輩。」   赫連清雲道:「要不要我們也趕回夭狼嶺?」武士敦道:「你和紫煙還是留在祁連山的 好,不必多跑一趟了。要是柳女俠如期趕到,她可以請得動聶老前輩,我們的力量就儘夠對 付那幾個奸賊了。」   計議已定,於是第二日便即分道揚鑣,兩個男的前往金京大都,兩個女的則同去祁連 山。   武士敦與檀羽沖一路同行,一個是性情豪邁,一個是瀟灑不羈,一路談論武林人事以及 平生抱負,意氣相投,倒是頗不寂寞。   這日到了山西大同,大同離金京不過三百餘里,以他們的腳程用不到兩天工夫,一算時 間,比他們預計可以抵達金京的時間還早一天。武士敦笑道:「大同有一家酒樓,所釀的 『竹葉青』最好,咱們反正不用忙著趕路了,就同往一醉如何?」   武林天驕笑道:「好,這幾天忙於趕路,嘴裡談出鳥來。我正想大吃一頓。」   兩人走進市區,找到了那間酒樓,只見招牌上寫的是「醉仙樓」三個大字,鐵劃銀鉤, 遒勁有力。武林天驕道:「這幾個字倒是寫得不俗。」武士敦笑道:「可惜我是個俗人,你 欣賞他的字,我只欣賞他的酒。聽說這幾個字是大同名士項慕白寫的。   此人詩崇李白,性又嗜酒,故此名號『慕白』。有一次他到這酒樓喝酒,對這酒樓自釀 的『竹葉青』讚賞不已,認為是全國的第:名酒,僅次於貴州的茅台。那天他大醉之後,趁 著高興,就給主人寫了這個招牌。」   武林天驕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樁雅事。好,你說得我也流涎了,咱們就進去喝個痛快 吧。不過,要令你變成醉仙可就難了,只怕李自重生,也要拜服你的酒量的。」   不料上了酒樓,只見酒氣氤氳,客人滿座,竟然找不到一張空桌。武林天驕大失所望, 說道:「咱們來得不巧了。」武土敦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好香,既來之,則安之,等等 何妨?」   武林天驕是貝子的身份,自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武土敦也是身材魁偉,氣宇軒昂。 酒家的主人一見就知道這兩人不是俗客,連忙親自招呼,給他們在角落裡加了張桌子,這是 主人央求附近的幾桌客人靠緊一些,臨時擠出來的空位。主人十分抱歉,說道:「我怕兩位 客官久等,沒奈何只好如此安排,實在是怠謾貴客了。」武士敦笑道:「我們是來喝酒的, 不是來玩地方的。只要有酒可喝,擠一些還高興呢。好,你給我們來一壇竹葉青。」主人 道:「是,是。嗯,客官,你說的是一壺還是一壇?」一罈酒最少乃是十斤,主人只道是自 己聽錯了。武士敦笑道:「不錯。是一壇,要三十斤一壇的,」主人大吃一驚道:「你們還 有朋友未到?」武士敦道:「就是我們兩個人。主人,你放心,我們不會吃霸王酒的,先給 你酒錢就是。這一錠元寶夠不夠?」主人眉開眼笑,接道:「客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 思,我只怕兩位喝不了一大罈酒,至於酒錢麼倒用不了這許多。」武土敦道:「算了,有多 就賞給酒保吧。」   武士敦乃是海量,平時可以多日不喝,但一喝起來,就非喝個痛快不可。起初他跟武林 天驕一碗一碗地喝,喝了七八碗,武林天驕笑道:「這樣喝我可受不了,讓我慢慢地喝吧。 我再喝一碗也就夠了。」武士敦道:「好吧,酒宜隨量。你夠我不夠,我可不客氣了。」喝 到後來,他嫌一碗一碗地喝大麻煩,索性捧起壇於往嘴裡倒。武林天驕笑道:「好,飲如長 鯨吸百川。這一句名詩正好送給吾兄。」酒樓的客人幾曾見過這樣喝法,不覺都停下酒杯, 看得呆了。正是:飲如長鯨吸百川,敢稱臣是酒中仙。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二回 大汗名王圖霸王 中原豪傑顯雄風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二回 大汗名王圖霸王 中原豪傑顯雄風   靠窗的一張桌子,坐的是一男一女,看模樣似乎是對夫婦。男的約有三十多歲年紀,一 襲青衫,外表似個文弱書生,但雙目炯炯有神,落在武林天驕的眼中,一看就知此人是練過 內功的武林人物。女的二十多歲,荊釵布裙,姿容卻是明艷照人。在武士敦與檀羽沖未來之 前,酒樓上的客人都是注目於這個少婦。   到了武士敦放懷豪飲之時,客人們的注意力才轉移到武士敦身上。這對夫婦初時低斟淺 酌,款款深談,此時也驚奇於武士敦的豪飲,把目光向他們這邊投來。那男的微微「噫」了 一聲,想站起來,那女的搖了播頭,低聲說了幾句話。武林天驕隱隱聽得一句是:「不好, 這裡不是說話之所。」聲音極低,而且說的是江湖「唇典」(術語),武林天驕耳聰目靈, 聽到了這句話,不覺心頭一動,遂也悄聲對武士敦道:「你可認得那邊靠窗的那對夫婦 嗎?」   武士敦放下壇於一看,那男的似乎是在哪裡見過,但卻記不起來。武林天驕道:「他們 看你看得出神,好像是認識你的。」武士敦搖了搖頭,說道:「我可想不起來。也許是他們 見我如此喝酒,感到驚奇才看我吧。嗯,我也應該收斂些了。」   武士敦不認得這對夫婦,對方卻認得他。原來這個男的不是別人,乃是東海龍的大弟子 西川劍客杜永良。女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齊魯大豪宋金剛的女兒宋巧兒。前年採石礬之戰,蓬 萊魔女作為義軍的統帥與南宋的虞九文元帥配合,大敗金兵。當時宋金剛就是一路義軍的首 領,他的女兒宋巧兒和杜永良都曾參與此役。武士敦在採石礬殺了金主完顏亮,杜永良夫婦 曾經目擊,故此發現他在此喝酒,不禁又喜又驚。不過,當時武士敦殺了完顏亮之後,便匆 匆逃跑,杜永良夫婦只是認得他卻未曾與他有過交談,因此宋巧兒不贊成她的丈夫在這樣的 場合與武士敦招呼。   武士敦正在思索曾在哪兒見過杜永良,忽聽得樓板蹬蹬作響,上來了兩個武士,披著狐 裘,頭戴闊邊的毯帽,一看就知是蒙古人。   這兩個蒙古武士,一個髯鬚如戟,貌甚粗豪,一個卻是白淨臉皮,一副陰騖的神氣。這 兩個蒙古武士上了樓便即十分傲慢地叫道:「誰是掌櫃的,還不快快給找副座頭(座位)! 哼!你們懂不懂得招呼的?」   蒙古與金國雖然未曾開戰,但邊境的糾紛則常有發生。在鐵木真未曾崛起、蒙古未曾統 一之前,是金國強蒙古弱,金國欺凌蒙古。而現在則是形勢剛好倒轉,蒙古強金國弱,是蒙 古意欲併吞金國了。由於這兩國乃是世仇,故金人對蒙古人普遍都是沒有好感。酒樓的主人 聽得這兩個蒙古武士大呼小叫,忍著氣上前和他們說話。雖然說話,但卻是擺著一副冰冷的 面孔。   酒樓主人淡淡說道:「實在對不起兩位客官,小店地方狹窄,你是看得見的,都坐滿了 客人了。不敢要兩位客官久候,改日請早。」   那髯鬚如戟的武土」哼」了一聲道:「改日請早!你以為我們是沒事的閒人,可以天天 來你這酒樓等候空位子的嗎?明天我們已在大都了,哪有功夫再來?」酒樓主人雙手一攤, 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那就沒有辦法了。」   白淨面皮的那個武士忽然冷冷說道:「沒有辦法!為什麼別人來了你又有辦法?」側目 斜睨,眼角正是朝著武士敦與武林天驕那邊瞟去,顯然是針對他們二人而發。   酒樓主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剛才這兩個韃子又不在這兒,卻怎的知道是我給那兩 位客官安排了座位?」當下說道「剛才還勉強可以擠得下一張桌子,現在哪裡還能再擠?」   武林天驕聽了這兩個蒙古武士的說話,也不覺心頭一凜,想道:「難道他們是有意來向 我們挑釁的不成?」仔細打量那兩個蒙古武士,只見白淨面皮那個武士雙目炯炯有神,虯髯 武士則兩邊太陽穴墳起,落在武林天驕這樣的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這兩人乃是武林高手。 武士敦自顧自地痛飲,這兩個蒙古武士在酒樓吵鬧,他卻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白淨面皮的那個武士說道:「好,你說找不到位子,我們自己去找。」   武林天驕準備他們前來挑釁,但這兩個蒙古武士從他們這張桌子旁邊走過,卻並沒有停 留。   杜水良和宋巧兒正在注意這兩個蒙古武土,只見這兩人就朝著他們這邊走來,而且在他 們這張桌子旁邊停下了。白淨面皮的那個武士自言自語道:「這張臨窗的座頭正好。」驀地 提高聲音喝道:「掌櫃的過來!」   杜永良蘊怒道:「你要幹什麼?」白淨臉皮的那個武上指著他們這張桌子對掌櫃的說 道:「你說沒有位子,這裡分明還有兩個主位。快給我們添上兩雙筷子,拿一罈酒來。」掌 櫃的面有難色,說道:「你們要搭這張桌子,也得請先間這兩位客官願不願意呀!」   宋巧兒怒道:「你這兩個臭韃子好沒禮貌,誰與你們同桌,你當我們是好欺負的麼?」   白淨臉皮的那個武士說道:「你們不願意,那就請移過另外的位子去。這張桌子我們是 要定的了。」   那個髯鬚武士更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就坐了下來,嘻皮笑臉他說道:「小娘於,你就陪 我們喝喝酒又有什麼打緊?哈,好香,好香!你可以先請我們喝一杯麼?」   杜永良陡地站了起來,冷冷說道:「好,我請你喝酒!」   武林天驕把眼望去,只見杜永良手執酒壺,朝那髯鬚武士的面門一推,壺蓋早已打開, 熱騰騰的燒酒照頭照面的就潑了過去。這還不打緊,杜水良執壺的姿式,酒壺的嘴尖對準了 髯鬚武士的太陽穴,正是一招極厲害的招式。武林天驕一看看出了杜永良的家數,低聲對武 士敦道:「原來此人是東海龍的弟子,巨看這韃子如何應付?」   話猶未了,只見那髯鬚武士大口一張,壺中潑出的熱酒一滴不漏的給他吸進口中。杜永 良的酒壺推了過來,也給他張口咬住了。武林天驕吃了一驚,心道:「這人的內功造詣頗是 不弱!」要知酒是潑來的,要一滴不漏地吸進口中談何容易?而且杜永良以酒壺當作兵器, 這一推之力不亞於鐵錘擊頂,壺嘴又是擊他的穴道的,他只憑著牙力就咬住了壺嘴,令得對 方的酒壺再也不能向前推進分毫,內力之強,勝過杜永良何止倍數?所以連武林天驕也不能 不暗暗吃驚了。   宋巧兒見丈夫不敵,倏地抄起筷子就向那髯鬚武士的腕脈點去。面皮白淨的那個武土也 拿起了一雙筷子,一夾就夾著了宋巧兒伸來的筷子,兩人的動作都是快速之極。宋巧兒來不 及撤筷。已給他的一股內力牽引得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身軀向他微俯。這武士齜牙咧嘴地 笑道:「小娘子,你男人向我的同伴敬酒,你也應該向我敬菜了。過來一點,咱們親近親 近!」   杜永良見妻子受辱,氣怒交加,用力把酒壺一扳,只聽得「卡嚓」一聲,髯鬚武士咬斷 了壺咀和咀尖,哈哈笑道:「多謝你的敬酒。」大口一張,斷了的壺阻被一般酒浪沖了出 來。這髯鬚武士是用內力把喝了下肚的熱酒又噴了出來的。   社水良霍的一個「鳳點頭」,斷了的壺阻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飛過。但他避過了對方的 「暗器」,卻避不開對方噴來的「酒浪」,熱辣辣的酒雨噴在他的面上竟然似砂石一般,打 得他頭面隱隱作痛,熱濛濛的酒氣令得他的雙眼張不開來。杜永良給這「酒浪」一衝,生伯 對方乘機便下殺手,只得一個「鷂子翻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宋巧兒氣得滿面通紅,一抖手鬆開筷子,拔劍就刺敵人,面皮白淨的那個武士仍然用他 那雙筷了夾著了宋巧兒的劍尖,笑道:「小娘子,你這樣敬客不嫌有失禮數嗎?咱們還是親 近親近吧!」   這個武士正要用勁奪宋巧兒的劍,陡聽得腦後風生,原來是武怵天驕已然出手,也把一 雙筷子當作暗器,分打這兩個武士。面皮白淨的這個武士吃了一驚,情知碰到了高手,連忙 把筷子鬆開,轉過頭來撥打「暗器」。   白淨面皮那個武士舉筷一夾,只聽得「卡啦」一聲,武林天驕飛出的那支筷子竟然給他 夾斷。可是他雖然夾斷武林天驕的筷於,卻也給武林天驕的內力震得他不由自主地連退三 步,撞到了牆上,「轟隆」一聲,牆壁給他撞裂,開了個洞,泥土磚屑,紛落如雨,樓中酒 客,紛紛走避。武林天驕是用一雙筷子分打二人的,這個面皮白淨的武士用一雙筷子來夾武 林天驕的一支筷子,當然是佔了便宜。但武林天驕有「飛花摘葉,傷人立死」之能,筷子從 他手中飛出,勝似鋼鏢,這個武士居然能用雙筷之力把他的一支筷子夾斷,也是不大容易 了。   宋巧兒抽出了青鋼劍,情知自己的本領與這兩個武士相差太遠,她的丈夫已經跳下街 心,於是宋巧兒也跟著跳下去,與丈夫會合。   武林天驕的另一支筷子打那髯鬚武士,那髯鬚士揮袖一拂,「嗤」的一聲,袖子洞穿, 筷子從他額角擦過,釘在牆上。髯鬚武士險些受傷,大怒罵道:「暗器傷人,算什麼好 漢?」   武士敦「哼」了一聲,站起來道:「你們欺負婦道人家,又算得什麼好漢?好,你剛才 『請』人喝酒,現在我也『請』你喝酒!」把口一張,登時也是一股酒浪噴將出來。武士敦 是把大半罈子的竹葉青喝到了肚裡再用內功將它迫出來的,這大半壇的竹葉青差不多有二十 斤,比起這髯鬚武士剛才所喝的半壺酒多了十倍不止,這股酒浪也就大得驚人。髯鬚武士雙 掌拍出,風聲呼呼,酒花雨點般的灑落。可是饒是這髯鬚武士的掌力剛猛異常,也只能把武 士敦噴出來的匹練般的「酒浪」震成「酒雨」,身上仍然給濺上無數酒珠。他身上披的那件 名貴狐裘,登時就似給鉛彈攢擊一般,被射穿成一個個小洞,有如蜂巢。武林天驕哈哈笑 道:「好,這正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髯鬚武士給武士敦的酒浪一噴,只覺面前 一片白茫茫的酒氣,雙眼也是睜不開,只得也像杜永良剛才那樣,從窗口跳了下去。   杜永良夫婦正在街心,見這髯鬚武士跳下,杜永良喝道:「好呀,你這勒子無理欺人, 如今也給別人打落下來了麼。吃我一劍!」髯鬚式士雙眼尚未能睜開,聽得金刃劈風之聲, 反手便是一掌。杜永良的劍尖給他盪開,一個回身繞步,又從側翼攻來。宋巧兒拔出柳葉雙 刀,與丈夫聯手,合鬥髯鬚武士。   酒樓上那個面皮白淨的武士見同伴給武土敦的酒浪迫下街心,吃了一驚,心道:「怪不 得宇文化及吃了他的虧。」立即截住了武士敦,喝道:「休得逞能,接我一掌!」左掌半 彎,右掌劃了道圓弧,平推而出。   武士敦吐氣開聲,一聲大喝,掌鋒便劈過去。面皮白淨的那個武士左掌一招,右掌一 按,雙方掌力震盪,轟然有聲。武士敦用的是「金剛掌」的功夫,掌力剛猛無比,但這蒙古 武土雙掌一合,居然把武士敦這股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掌力化開。原來這面皮白淨的蒙古武士 內力雖然稍遜,但他卻有獨門的運勁功夫,雙掌的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恰到好處便化 解了武士敦打來的掌力。   武士敦右掌來收,左掌續發,前一重掌力加上後一重掌力,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一 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蒙古武士雙掌如環,解了幾招,卻也身不由己地又給武士敦迫到了牆 邊。   武士敦和他對了幾掌,喝道:「宇文化及是你何人?」原來他從這蒙古武士的掌力中發 覺他也是練有「混元一氣功」的。這蒙古武士知道武士敦看出他的來歷,遂也直認不諱,冷 笑說道:「你在天狼嶺欺負我的師弟,如今我正是要為宇文師弟報一掌之仇!」   原來這面皮自淨的蒙占武士乃是宇文化及的二師哥,名叫烏蒙。那髯鬚武士名叫兀赤, 是宇文化及的三師哥。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上這酒樓喝酒的時候,他們剛好在對面街一條街上 經過。他們是奉了鐵木真大汗之命,作為蒙古的使者,前往大都,呈遞國書的。   宇文化及受傷之後,在天狼嶺療傷,由太乙與柳元甲照料。猛鷲上人則往蒙古向尊勝法 王報訊,恰巧在中途遇上烏蒙與兀赤,故而他們知道宇文化及在天狼嶺之事。而武士敦與武 林天驕的形貌,他們也從猛鷲上人的描述中知道了一個輪廓。   這日他們在大同的街上經過,看見武士敦與武林天驕檀羽沖走上酒樓,武、檀二人是有 上乘內功的人,眼神與常人有異,烏蒙、兀赤一看就知他們乃是高手,猛地想起猛鷲上人所 描述的那兩個人,當下就有幾分疑心乃是他門。於是便也跟著上那酒樓。一見武士敦那佯的 豪飲,這是非有深厚的內功不行的,他們更可以斷定武、檀二人就是猛鷲上人所描述的那兩 個人了。   他們不敢一下子就向武、檀二人直接挑釁,先拐個彎兒,去調戲宋巧兒引武、檀出手, 以便看看他們的深淺,武士敦一出手就把兀赤迫下街心,烏蒙只好和他硬拚了。   尊勝法王門下五個弟子,大弟子武功最強,關門弟子宇文化及第二,烏蒙雖是宇文化及 的二師哥,武功卻只是第三。不過,他雖然比小師弟略遜一籌,由於他多了十年的火候,而 運勁的功夫又極巧妙,故而武士敦要想勝他,卻也是不大容易。開首十招,武士敦以大力金 剛掌攻他,居然給他盡力化解,堪堪打成了平手。   兩人這麼乒乒乓乓地打起來,打得這座酒樓如遭地震,周圍的桌子都給震翻,杯盆碗碟 都給震碎,好好的一座酒樓,登時就似變成了一片瓦礫場。樓上的客人早已全跑光了,誰都 沒有付帳。   掌櫃和酒保瑟瑟縮縮地躲在一角、掌櫃的連連作揖,顫聲說道:「客官要打架請換個地 方吧,再打下去,小店可要完啦。」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掏出一塊金子,放在櫃檯上,說道:「這錠金子給你,大約也夠賠 償你們損壞的東西了。」接著又笑道:「武兄,還是下去打吧,不然,倘若震坍了酒樓,我 這錠金子可就不夠賠了。」   大街上杜永良夫婦與那髯鬚武士打得正緊,髯鬚武士橫掌如刀、劈、按、擒、拿,身隨 掌走,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他是練有混元一氣功的,論功力儘管比不上武士敦,但卻遠勝 於社永良夫婦。不過杜永良是東海龍的大弟子,雖然還未算得一流高手,武功亦非泛泛。劍 法走的是剛猛一路。宋巧兒的柳葉雙刀一長一短,則以輕靈翔動,奇詭多變見長。他們兩夫 婦配合得宜,髯鬚武士雖然佔了上風,一時間也還未易言勝。   武林天驕見杜永良夫婦吃緊,上前說道:「這廝還和我有點小小的過節,請兩位先讓我 鬥一鬥他。」雙掌一晃,欺身直進,替下了杜永良大婦。   髯鬚武士剛才在酒樓上吃了武林天驕小小的虧,此時見他來到,怒從心起,喝道:「我 正要找你算帳!」武林天驕笑道:「是麼?嘿嘿,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你不是說我只 會暗器傷人麼,好,如今我就來領教領教,看你到底有什麼真實的本領?」   髯鬚武土強弓硬馬,左面一拳,右面一掌,穿梭般打出去。武林天驕霍地晃身,從髯鬚 武士身側驚過,若不經意地輕飄飄發出兩掌。髯鬚武士大吼一聲,所發的掌力竟然給武林天 驕截住,就似洶湧的浪潮碰著了一道無形的防浪堤,給迫得倒退回去。   原來武林天驕這輕飄飄的兩掌,看似漫不經意,其實卻是他所創的落英掌法的精華。落 英掌法善能以柔克剛,掌勢柔如柳絮,而內勁所到,卻如強弩穿心。還幸髯鬚武士的混元一 氣功已頗有根底,這才得免受傷。   激戰中武林天驕欺身直進,一招「彎弓射鵰」,點向髯鬚武士的胸膛。這一招剛柔並 濟,似虛似實,似戳似按,來得迅如閃電,髯鬚武士躲閃不開,又捉摸不透他的指法,只得 和他硬拚,心裡想道:「我拼著給你點中穴道,也要把你變成殘廢!」當下身形一側,立即 以最剛猛的掌力一掌切下。髯鬚武土打的是這樣一個如意算盤:他有閉穴之能,即使是以武 林天驕的功力,點著他的穴道,也只能令他受傷,不能致他死命。但掌力大於指力,武林天 驕若是給他劈個正著,腕骨定將折斷無疑。   髯鬚武士打的如意算盤,哪知武林天驕的落英掌法變幻奠測,他那裡一掌切下,武林天 驕的左掌已驟然從時底穿出,猛襲對方右脅。髯鬚武士側身發掌,右脅正是一個「空門」。 髯鬚武土慌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掌鋒移轉,暫解空門受襲之危。武林天驕一指疾點 過去。髯鬚武士借他的掌力一震,倒縱出三丈開外,「砰」的一跤,跌倒街心。雖然跌倒, 卻避過了武林天驕點他穴道。他也只有這樣應招,才能解救對方掌指兼施的攻襲。不過,雖 沒受傷,也是敗得十分狼狽了。   髯鬚武士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大怒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拔出佩 刀,就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似的,瘋狂反撲。武林天驕笑道:「你還不服輸。也好,我就與 你比比兵刃。」取下腰懸的暖玉蕭,架開對方的佩刀。   武林天驕的玉簫點穴更是武學一絕,他的玉簫可以當作判官筆用,又可以當作五行劍 使,還可以從簫中吹出純陽罡氣。髯鬚武士一刀劈下,簫劍相交,只聽得「噹」的一聲,武 林天驕的玉蕭絲毫無損,髯鬚武士的月牙彎刀卻已給他盪開,刀鋒也損了一個缺口。   武林天驕笑道:「知道厲害了麼?」揮簫直進,步似蜻蜓點水,身如流水行雲,衣袂飄 飄,從容瀟灑。玉蕭所指,全是對方的要害穴道。髯鬚武士本來以為一刀可以劈碎他的玉簫 的,此時才知對方的玉簫竟是一件寶物。兵器上吃了虧也還罷了,對方點穴手法的奇妙,更 是難以抵擋。髯鬚武士使出渾身本領,只不過鬥到三十招開外,便已手忙腳亂,敗象畢露。   另一邊,武士敦與烏蒙對掌,亦已漸漸佔得上風。烏蒙的本領比髯鬚武士強得多,他雙 掌的力道一剛一柔,互為牽引,深得運勁卸力之妙。武士敦以金剛猛撲的掌力,雖然攻得他 只能招架,但急切之間,卻也還不能勝他。不過,暫時雖未能勝他,卻已是穩佔上風,勝算 在握。   就在這兩個蒙古武士將敗未敗之際,忽聽得馬蹄之聲,來得有如暴風急雨。   武士敦抬頭一望,卻原來是一隊金兵疾馳而來。領隊的軍官喝道:「好膽大的強徒,竟 敢毆辱蒙古友邦的使者,給我把這四個不知死活的強徒,統統拿下!」   他們在街心惡鬥之時,街上的行人都已逃避一空,兩旁的店戶也都已關上店門。故此這 隊金兵在大街馳騁、全無障礙。不過武林天驕是在街道的一個轉角之處與那髯鬚武士打鬥 的,金國領隊的那個軍官只瞧見他的背影,還未認出他是何人。杜永良夫婦在街口把風,金 兵衝殺過來,先和他們交上了手。   武林天驕疾攻三招,把對方迫退三步。驀地從暖玉簫中吹出一口純陽罡氣,熱風如箭射 出,髯鬚武士正在退而復進之際,給這口純陽罡氣吹個正著,觸面如燙。髯鬚武土大吃一 驚,怕被損害雙目,慌忙閉上眼睛。武林天驕身手何等迅捷,喝一聲:「著!」玉簫已是點 中他的「環跳穴」,髯鬚武士大叫一聲,摔出了三四丈外,這一次是他給點中了穴道而摔倒 的,比上次因為閃避而跌的一跤,自是摔得更遠更重。饒他有閉穴之能,也是痛徹心肺,一 時間哪裡爬得起來。   武林天驕抬起頭來,冷笑說道:「好兄弟,你不在王府,來這裡幹嘛?哼,哼,你想不 到在這裡碰上你的大哥吧?我的『貝子』已經讓給你了,你還要把我怎麼樣?原來這個領隊 的軍官不是別人,正是武林天驕的堂弟檀世英,他是奉了金主之命,以三百里外郊迎的隆重 禮節,來迎接蒙古的使者的。金主完顫雍繼位未久,在採石礬大敗之後,忙於整頓軍事。因 此,金國雖然與蒙古的邦交一向不睦,但完顏雍因害怕蒙古的強大,害怕蒙古趁他新敗之餘 進犯,故此不能不低首下心,討好蒙古,命檀世英以最隆重的禮節,代表國君來作三百里外 的郊迎。   檀世英驟然看見他的堂兄武林天驕,這一驚端的是非同小可!不但是由於他謀奪了堂兄 的貝子之位而心中內疚,而且是由於他深知武林天驕的厲害,生怕武林天驕拿他報仇,當下 檀世英連忙撥馬避入一條小巷,他手下的御林軍,也是人人都認得武林天驕,檀世英都已避 開了,他們如何敢去捕捉武林天驕?金國士兵四面散開,武林天驕冷笑道:「世英,你好自 力之。念在兄弟之情,今日饒你一次。」搶了士兵的一匹馬,杜永良夫婦也各自搶了一匹 馬,跟著武林天驕直衝出去。   武林天驕笑道:「武幫主,不要戀戰了。走吧!」他看出武士敦大佔上風,而且以武士 敦和他的身份,也絕不能以二敵一,故此武林天驕只是向他打個招呼,沒有前去幫他。他以 為武士敦已佔上風,要擺脫敵人那是容易之極。不知事實卻不似他料想的那樣容易。   原來烏蒙的內力雖然是不及武土敦,但他運用內力的功大卻是十分怪異,雙掌發出的力 道一剛一柔,互相牽引,把武士敦的掌力牢牢吸住。故此武士敦雖然佔了上風,但想要在急 切之間擺脫他的纏繞卻也不能。   武林天驕與杜永良夫婦奪了匹馬,把金兵衝散,轉眼間馳過長街。檀世英鬆了口氣,這 才敢從小巷中探首出來,此時那髯鬚武士在地上還未曾爬得起來,檀世英忙道:「還不趕快 給我過去請那位蒙古貴官過來,待我向他賠罪。」御林軍的兩個副統領忙過去將那髯鬚武士 扶起,檀世英則帶了他的卜多名衛土上前,想要幫忙烏蒙擒拿武士敦。   武士敦的金剛掌力何等雄渾,烏蒙的掌力柔中寓剛,也是如晴流之洶湧,有極大的威 力。這兩大高手對掌,掌力激盪,尋常的人如何得近?檀世英的衛土踏近三丈之內的圈子, 立即便給他們的掌力拋了起來,跌得頭破血流,檀世英大吃一驚,連忙勒馬。   就在此時,只見又有十多名蒙古武士跑到這條街上,其中一個似是官長模樣的人喝道: 「豈有此理,這些女真蠻子居然敢毆辱我們的使者。不殺他們凡個,他們也不知道厲害!」 原來他看見金國的軍官把那髯鬚武土從地上拉起來,又見金國的士兵在街上亂竄,只道這是 地方上的駐軍,來毆辱他們的使者的。髯鬚武士是給武林天驕點了穴道,摔在地上的,他似 水牛般的身軀,有二百來斤重,兩個金國的軍官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剛剛把他拖了起來,髯鬚 武士跌傷了肋骨,滿身沾血,難怪這個蒙古軍官誤會他是受了金兵的毆辱。   兩名蒙古武士飛跑過去,不分青紅皂白,就拔出長刀,把拖起髯鬚武士的這兩名金國御 林軍的軍官刺死,髯鬚武土穴道未解,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金兵見蒙古武士胡亂殺人,大 驚逃避。   另幾名蒙古武士跑去要殺武土敦,踏進距離他們相鬥之處的三文之內,也給他們的掌力 拋開,跌得頭破血流。那蒙古軍官大怒,其時正有一名金兵因為給杜水良刺傷了他的坐騎, 控制不住,衝到這蒙古軍官的身前,蒙古軍官一把就將他揪下馬來,高高舉起,手臂揮了一 道圓圈,將這金兵作了一個旋風舞,向武士敦擲去。   武士敦聽得勁風呼呼,不用回頭,已知是有重物擲來,而且力道非同小可。但武士敦卻 不躲避,心中想道:「來得正好!」   金剛掌力加緊地向烏蒙攻去。   「蓬」的一聲,那拋來的「人球」壓著武士敦的背脊,武士敦大吼一聲,藉著這股壓在 他身上的力道,加上他原來的掌力。   登時把烏蒙震翻,摔出了三丈開外!   武士敦摔翻烏蒙,擺脫糾纏,立即就衝了出去。那名被當作「人球」的金兵摔在街心, 變成了一團肉講。那蒙古軍官見武士敦給他用「人球」擲中,還屆然能夠打翻烏蒙,而且還 能夠健步如飛衝出去,心中也是十分驚詫,不由得「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原來這個蒙古軍官乃是尊勝法王的大弟子,名喚呼韓邪。尊勝法王門下,以他武功最 強。這次奉派為鐵木真的正使,他的師弟烏蒙和那名叫兀赤的髯鬚武士則是副使。鐵木真派 尊勝法王的三個弟子作為使者,出使金國,原來就有讓他們以武功震懾金國之意。   呼韓邪喝道:「退下!」從兩名蒙古武士的手中接過了他的師弟兀赤,這才知道兀赤是 給人點了穴道。武林天驕的點穴手法乃是獨門的重手法,呼韓邪也不知道如何解法,後來強 用內力,替兀赤推血過宮,這才解開了他的穴道。兀赤固然是痛苦不堪,呼韓邪也累得滿頭 大汗。   檀世英嚇得面色如上,下了馬戰戰兢兢地過來,躬腰說道:「小官檀世英奉大金皇帝之 命,恭迎貴使。」呼韓邪道:「哦,原來你們是迎接我的?」此時烏蒙已經爬了起來,他傷 得不如兀赤之重,過來說道:「他們是金國的御林軍。和我相鬥的這人是漢人,據說是丐幫 的幫主武土敦。檀貝子率領的御林軍的確是來迎接咱們的,與武士敦並不相干。」呼韓邪哈 哈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誤會了檀貝子了,恕罪,恕罪。」檀世英的叔父濟親王檀道雄 掌握全國大極,他們叔侄的名字呼韓邪等人都是知道的,故而在檀世英自報姓名之後,呼韓 邪與烏蒙也不能不對他客氣一些。   檀世英誠惶誠恐他說道:「貴使臣在敝國遭受冒犯,我們不能預為防範,貴使縱不怪 責,我也自覺難堪。待我回到京師,稟明叔父,將這大同府的官兒嚴辦。還望恕罪。」呼韓 邪哈哈笑道:「那也不必了。我們的武士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打架有輸有贏,算不了什 麼。」說罷又問鳥蒙道:「傷了兀赤師弟的又是個什麼人?此人的點穴功夫也很了得。」烏 蒙道:「這人就是號稱武林天驕的檀羽沖,聽說和檀大人是一家人,是嗎?」檀世英臉色青 裡泛紅,尷尬之極,連忙說道:「檀羽沖本是我的堂兄,他於國不忠,於家不孝,叔父早已 把這逆子亂臣遂出家門了。」呼韓邪道:「聽說令兄是貴國第一名武士,可惜我還未得見識 他的本領。   貴國高手不少,待到了大都,公事辦完之後,我們倒想向貴國的高手討教討教呢。敝國 民風尚武,經常有比武之會的。倘能在貴國開一個比武的盛會,咱們兩國的武土有機會切磋 切磋武功,這也是兩國武林的佳話呢。還望檀貝子促成此事。」   檀世英道:「貴使意欲以武會友,這個容易。進京之後,我請家父安排便是。」心裡想 道:「這些蒙古武士驕傲得緊,正好借比武之會挫挫他們的氣焰。他們連檀羽沖都打不過, 想來絕不是完顏將軍的對手。以武會友是點到即止的,挫折了他的氣焰,卻不致傷了他的臉 皮。」要知呼韓邪的手下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了金國御林軍的兩個軍官,檀世英心裡亦是很不 舒服,只不過奉了主主之命,不能不對他貌為恭順而已,他心目中可以勝過蒙古武士的「完 顏將軍」即是完顏長之,現任金國御林軍的統領,也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完顏長之是當今主 國的第一高手,以前曾與武林天驕交過幾次手,每次都稍稍佔了一點上風,故而檀世英認為 完顏長之若是和蒙古武士比武,定然可操勝算。卻不知武林天驕的武功已是更勝從前,而剛 才的那場打鬥,呼韓邪卻還未曾出千,武林大驕打敗了呼韓邪的師弟;並不等於是打敗了呼 韓邪。真個較量的話,呼韓邪、完顏長之、武林天驕的本領各有干秋,鹿死誰手,殊未可 料。後來那個主京的比武之會鬧出偌大風波,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武士敦突圍之後,一口氣跑出了大同城外,只見武林天驕和杜永良夫婦正在路旁歇 息,交談甚歡。杜永良見他來到,站起來笑道:「武幫主想來不認得我,我卻認得武幫主。 前年來石礬之戰,武幫主手刃完顏亮,智勇雙全,令我們好生佩服。想不到今日又有幸相 逢。小弟杖永良,家師是——」武士敦不待他說完,便即哈哈笑道:「我看杜兄露出的功 夫,令師想必是東園前輩吧?杜兄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這位娘子是——」社永良道: 「她是拙荊宋巧兒,家民是宋金剛。」武士敦笑道:「這麼說更不是外人了。賢伉儷上哪 兒?」武林天驕忽道:「武大哥,你的面色有點不對。歇歇再說吧,」武士敦笑道:」沒什 麼緊要,我已經運氣通夫,不至於受傷了。嘿嘿。後來才來的那個蒙古軍官本領最強,幸而 他的掌力不是直接打到我的身上。」原來武士敦被呼韓邪拋出的「人球」擊中,當時胸中亦 自感到氣血不舒,隨著又一口氣跑了許多路,故而面色就有點不對,給武林天驕看了出來, 武林天驕聽了他講述後來的那一段突圍經過,抱歉道:「我不知道蒙古武士中還有這麼一個 厲害的高手,沒有接應武兄突圍。慚愧,慚愧。」武士敦笑道:「略有風險,算下了什麼。 也幸而有那軍官將金兵向我擲來,我才能借他的力震翻了我那個對手。這次前往大都,若有 機會的後,我倒想找那蒙古軍官較量較量呢?」   杜永良待他門的說話音一段落,才有機會答覆武士敦剛才的那個問題,說道:「小弟正 是從大都出來,要回轉祁連山的。」   武士敦道:「這麼說,杜兄是在耶律元宜那兒的了?」杜永良道:「我正是奉了耶律將 軍之命,替他到京城打聽消息的。家師和西門師叔(西岐鳳)都是在耶律元宜的軍中。」武 士敦笑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日前尊師曾到光明寺找我,我恰巧在前兩天離開光明寺,與 尊師緣鏗一面,卻不料在這幾得以遇上杜兄。」   杜永良道:「耶律將軍聽得金虜有大舉『掃蕩』祁連山的風聲,是以派人四方求援。家 師往訪武幫主,就是想取得丐幫之助。」武士敦道:「我已經傳訊本幫各處分舵,到時定必 來援。」   仕永良道:「家岳也已知道了消息,他聯絡了凡支義軍,可以在黃河兩岸,牽制金兵。 我們回到祁連山報訊之後,還要到家岳那兒打一個轉。」武士敦道:「好,有宋老英雄登高 一呼,定必四方響應,義軍的聲勢更浩大了。」杜永良的岳父宋金剛乃是北五省最負盛名的 武林大豪,當年來石礬之戰,蓬萊區女就曾得過他很大的助力。   杜永良道:「另外,赫連女俠親自到山東去訪柳盟主,此時想必也已經到了。」武士敦 笑道:「那更好了。我不知道你們已經有了人去,前幾天我也用了飛鴿傳書往請柳盟主 呢。」接著問道:「杜兄剛從金京出來,可有什麼新的消息?」   杜永良道:「我在大都已聽得蒙古使者要來的消息,檀道雄與完顏長之因要迎按蒙古使 者,對祁連山的軍事行動,可能要延遲十天半月。」武士敦道:「這樣對咱們更有利,可以 多些時間準備。剛才咱們碰到的那幾個蒙古武士,想必就是和他們的使者同來的。我們到了 大都,正好可以趕上熱鬧。」   杜永良道:「還有一個消息,恐怕是與貴幫相關的。」武士敦道:「什麼事情?」杜永 良道:「金京藉口要整飭市容,連日來大捕京城的花子。」武土敦怒道:「哦,竟有如此之 事!連叫化子討飯也要管起來了?看來定是要對付我們丐幫,所以不分青紅皂白,凡是叫化 子都要捉,好,我這次到大都,倒要認真地對付對付,」   杜永良道:「武幫主這次前往大都,可切莫露出身份。風聲正緊呢!」武士敦道:「多 謝杜兄關心。不過若說到危險,檀兄比我更冒風險,他是貝子的身份,剛剛又遇上檀世英這 廝,他想必料得到咱們是在大都。」   武林天驕笑道:「想不到咱們未入都門,行藏已經洩露,不過,越險越有意思。你說是 不是?」   杜永良笑道:「兩位是藝高人膽大,想必也定能履險如夷。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我想送兩位一件小小的禮物。」說罷,拿出了兩張人皮面具。   武林天驕笑道:「這玩意兒倒有趣。」與武土敦各自戴上了一張人皮面具,相對而視, 見對方面目全非,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杜水良道:「兩位戴上了這人皮面具,即使是在鬧市 之中行走,也絕不會有相熟的人認得出來。」人皮面具制得十分巧妙,薄薄的一張貼著面 孔,天衣無縫,絲毫不現皺紋。而且栩栩如生,若不說破,別人絕不知道是戴著面具。壯永 良道:「我與巧兒,就是仗著這人皮面具,在大都大搖大擺,逃過了鷹爪們的注意的。如今 我們已經出了大都,用不著它了,正好送給你們。」   武、檀二人謝過了杜永良,便戴了人皮面具,逕赴大都。   他們腳程快速,在檀世英那隊御林軍尚未回京之前,他們已是先進了都門。守城的兵士 果然認不出「檀貝子」,他們混在客商之中進城,兵士全不盤問。   武士敦曾在金京住過十年,地方極熟。他們在酒家吃過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逛了一會夜 市,挨到三更時分,茵上的行人已經疏落,武士敦這才帶路,與武林天驕去找大都的丐幫分 舵。   大都的丐幫分舵在天壇北面,遠離市區。「天壇」是皇帝祭天之地,周圍樹木甚多,民 屆卻少。丐幫買了一座破落戶的住址,作為分舵的舵址,三位正副舵主以富豪的身份出現, 所以在大都幾十年,旁人都不知道這是叫化子的機關。   正行走間,忽聽得樹木叢中有人輕輕地拍了三下手掌,接著有兩個人影出現,走在前面 的那人也輕輕拍了三下手掌。樹林裡人聲說道:「是自己人。」這兩個人就走過去了。   武士敦悄悄說道:「事情恐有不對,且待我試它一試。」當下也輕輕拍了三下手掌。樹 林中人影出現,回了三下掌聲,說道:「過去吧。」   武士敦卻不過去,走到那人身前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那人說道,「只跑了兩 個老叫化。古先生和我們的人都在裡面。」武士敦道:「好,我也進去,你在這裡待一會 兒.」出其不意驀地就點了那人穴道。   武林天驕道:「是什麼人?」武士敦道:「尚未知道。看情形多半是分舵正被鷹爪偷 襲。」   兩人施展上乘輕功,悄無聲地進入院子,只見屋頂上、花園裡影綽綽的總有十多個人, 武、檀二人在那些人的身旁掠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都點了他們的穴道。那些人只道 是自己人,毫無防備,給點了穴道,連哼都未曾哼得一聲,就似著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雞 了。故而第一個人給點了穴道,第二個人絲毫也沒發現,立即又給點了穴道。武士敦道: 「檀兄,你在外面搜查,看看還有漏網的沒有。我進去看。」正是,驚他魔影幢幢現,喜有 英雄午夜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三回 新人輩出交英俠 毒計頻施襲丐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三回 新人輩出交英俠 毒計頻施襲丐幫   武士敦悄悄地進了分舵的大堂,只覺有一股濃香,嗅了令人有懶洋洋的感覺。武士敦見 多識廣,知道是一種可以令人筋酥骨軟的迷香。武士敦內功深湛,無須解藥,運氣一轉,便 即消除了煩悶之感。當下雙足倒掛簷,從後窗偷望進去。   大堂燈火如晝,只見有十多個丐幫弟子,被反縛了雙手,人人都是怒容滿面。其中一個 錦袍老者,武士敦認得乃是分舵的正舵主曲山。有兩個金國的軍官把守門口,另一個瘦長的 漢子則正在盤間曲山。   曲山怒道:「胡說八道,誰相信你的鬼話?」那瘦長漢子哈哈笑道:「你還以為我騙你 嗎?試想若不是有你們的人向我通風報信,我怎能知道你們這個地方?你要知道這個奸細是 誰嗎?」   曲山道:「是誰?」那瘦長漢子一個個字地吐出來道:「就是你們丐幫的幫主武土 敦!」   武士敦大吃一驚,心道:「我不除麻大哈,果然留了後患。好,且看這廝還要怎麼誣蔑 我?」原來這個瘦長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麻大哈的大師兄古雲飛。桑家堡之役,古雲飛敗 在文逸凡的判官筆下,與麻大哈一同逃走的。麻大哈知道丐幫的大部分舵舵址,想必是他已 經告訴了古雲飛。   曲山罵道:「胡說八道!武士敦怎麼不成器,也不會投降你們金虜!」   古雲飛笑道:「也不能說他是投降,他這是借刀殺人!」曲山道:「武士敦身為幫主, 他要借刀殺人?殺他的本幫弟子?你這鬼話,想來騙我?」   古雲飛哈哈笑道:「曲老頭兒.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武土敦不把你除掉,他豈能安 居幫主之位?」   曲山道:「我礙著他什麼了?」這次沒有再罵古雲飛,語氣之間,似乎對古雲飛的說話 已相信了幾分。   古雲飛冷冷說道:「你自以為對他沒有妨礙,他卻是把你當作心腹之患。你是魯長老的 大弟子,排行僅次於尚昆陽的大弟子風火龍。尚昆陽去世之後,幫主之位本來應傳給鳳火龍 的,風火龍給武士敦所迫自殺而死,在丐幫的第二代弟子中,輩份最高的就是你了。你縱然 不想與武土敦爭奪幫主,但武士敦對你能不猜忌?至少他也怕你不聽他的號令,還能夠讓你 再做分舵之中地位最高的大都舵主嗎?」   曲山道:「好,就算是武士敦懷有異心,假手於你,要把我除掉。但你為什麼要告訴 我?」   古雲飛道:「我是不屑武士敦所為,所以想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你依從於我。」曲山 道:「你要我答應什麼?」古雲飛道:「寫一封書信,再把你丐幫的令符交給我。」   曲山道:「寫什麼?」古雲飛道:「北方各處分舵唯你的馬首是瞻,你給他們下一道命 令,叫各分舵的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撒過黃河以南。」   武士敦聽到這裡,心裡暗罵:「好狠辣的一條毒計!」要知北方的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 都撤過黃河以南的話,各處分舵群龍元首,勢將陷於上崩瓦解的境地,那也即是說要消失一 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了。   曲山冷笑道:「你與武士敦既然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你何不求他下這道命令?」   古雲飛道:「實不相瞞,這也正是武士敦的主意。可是他一來怕北方的丐幫分舵不肯聽 命於他,二來他也不願以幫主的身份公然下這道命令。」   曲山道:「這真的是武士敦的主意?」古雲飛道:「武士敦要北方的丐幫聽命於他,只 有將五袋以上的弟子召集了來,才能就近約束,各處分舵的舵主,他也能隨意更換。你應該 明白了吧:這是他整頓丐幫、肅清異己的唯一妙法。」   曲山說道:「什麼整頓丐幫,這分明是向你們金虜投降。無論你怎麼說,我總不相信武 士敦竟會如此!」   古雲飛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實就是如此!在你以為這是投降,在他則只 是想保全權位。你別以為他殺了完顏亮,就不能再向朝廷借刀殺人,你要知道爹上是巴不得 他殺了完顏亮的,要不然今上怎能以弟繼兄?所以武士敦與官府申通,這一點也不稀奇。武 士敦本來就曾經在御林軍做了十年,多少朝廷的高官都是他的相識。」   古雲飛所說的「朝廷」當然是指金國的「朝廷」,所說的「今上」,亦即是指金國的新 君完顏雍。曲山道:「哦,他不敢公然出賣本幫弟子,卻要假手於我麼?」古雲飛道:「這 也不然。他實是要假手於我,把你門大都的三位舵主除掉的。這道命令,他也是要我迫你寫 的,寫了之後,才把你們殺掉。不過,如今我為了替你們打抱不平,卻願意放你們逃生罷 了。這道命令,你還是要寫的。」   曲山怒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不管是武士敦的生意也好,是你的主意也好,我就是不 寫!」古雲飛笑道:「你錯了。你以為這是出賣本幫弟子,我以為你正可將計就汁。你得到 釋放,可以率領北方的各分舵舵主向武士敦算帳,廢掉他的幫主,不是正可以出一口怨氣嗎 了何況你們若不是這樣做的活,武士敦也可以將各個分舵的所在都抖露出來,讓朝廷一個個 收拾。」曲山冷笑道:「我不相信人心險惡,竟至於斯!除非是武士敦親自到來,親口向我 說話。」古雲飛笑道:「武士敦又不在大部,即使他在大都,他又豈能親口向你證實?」   古雲飛笑聲米了,驀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喝道:「武某在此!」一拳打碎窗格,穿窗而 入。人未到,掌先發,呼的一記劈空掌,震得古雲飛立足不穩,蹌蹌踉踉的忙向後退。   那兩個把門的武士乃是御林軍中的高手,武士敦穿窗而入,腳未沾地,那兩個武士已是 雙雙撲來,兩柄大斫刀疾斬他的雙足。   武士敦雙足一撐,「噹」的一聲,一名武士的大斫刀先給他踢得脫出手去。武士敦的鞋 底亦給他的刀鋒劃破。但因武士敦的力道太猛。那人的刀鋒剛剛碰上,便給他踢飛,是以只 能劃破他的鞋底。卻絲毫也未能傷及他的皮肉。另一名武士正在他同伴的身後,那柄大斫刀 飛了過來。他的刀方才劈出,嚇得他連忙低頭,舉刀上磕,「噹」的一聲,他手中的大斫刀 給飛過來的那柄刀一撞,也哈卿墜地了。   前面的那個武土衝上前飛腳便踢武士敦的下盤,武士敦身軀一矮,右掌一個「伏地面 虎」,那武士的「鴛鴦連環腿」的招數倒也了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武士敦一掌劈空, 立即一拳搗出。那人穿的是鑲著鐵片的鞋子,恰恰踢著武士敦的拳頭。   這人雖是金國御林軍中的高手,卻怎敵得武土敦的神力?武士敦的拳頭給他踢著,不過 火辣辣的一陣作痛,那人的一條腿已是給武士敦打折,摔倒地上,殺豬般地大叫。   另一名武士忙搶上來,武士敦霍地轉身,雙掌齊出,這武士手法倒也頗為迅捷,上盤不 動,下盤一換,居然化解了武士敦的一招。   武土敦追上前去,立即又是一拳,這一拳用的是「劈」字決,勢如巨斧開山,鐵錘鑿 石,拳力極猛。那武士橫掌一封,拳掌相抵,手心血肉模糊。武士敦隨掌一撥,跟著便是一 個「鑽拳」,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炮」打上盤,一拳便把這武士的下巴打 得脫了臼,這名武士也跌倒地上,傷得比他的同伴更慘,只是慘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武士敦打翻了兩個武士,古雲飛方才穩得住身形。武士敦又是一拳擊去,占雲飛怎敢與 他交手,連忙閃身避開他的劈空掌力,從後窗跳了出去。   武士敦上前駢指一劃,五指之力,不亞利刃,把縛著曲山的牛筋「割」斷。曲山道: 「武幫主,快追好徒!我會給他們解開捆縛。」此時曲山當然知道武士敦是受奸人誣陷的 了。   古雲飛輕功極好,武林天驕在外面把風,竟然截不住他。武林天驕怒道:「往哪裡 走!」隨手拾起一顆石子,便用「彈指神通」的功大,向他的後心發射。   古雲飛聽得石子破空之聲,來勢急勁,忙把判官筆反手一撩,「噹」的一聲,那顆石子 碎成四塊,不料石子雖然碎了,餘力未衰,一塊碎石,依然打著了古雲飛,不過沒有訂正穴 道就是了,古雲飛一個蹌踉,險些跌倒。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大驕已是如飛趕上,武士敦 也趕了出來,兩頭兜截古雲飛。   古雲飛暗自叫了一聲:「苦也!」眼看難以逃脫,忽聽得嗖嗖連聲,只見有一大群人飛 過了牆頭,進入園中。這是一個月。   暗星稀的夜晚,影影綽綽的一時間也看不清楚是什麼人。   這些人一跳進來,立即使發暗器。武林天驕受暗器所阻,慢了一步。古雲飛先到了牆 邊,他中了一顆鐵蓮子,但傷的卻非要害。一條黑影撲上來喝道:「是誰?」古雲飛出手如 風,立即點了他的穴道,在他的肩頭一按,借力使力,把那人推倒,自己卻飛過了牆頭。   這一群不速之客約有十數人,分出兩個人救護同伴,其他的人立即散開,作扇形包圍, 反而把武士敦與檀羽沖圍在當中。   武林天驕近開暗器,凝神一看,只見來的是一群衣裳襤樓的化子。其中一個老叫化喝 道:「跑了的讓他去吧,在這園子裡的鷹爪,都給我拿下來。」武林天驕忙道:「你們錯 了,我不是鷹爪。」   另一個老叫化喝道:「你是誰?」武林天驕道:「我是檀羽沖,我是和你們的幫主來 的。」有人知道武林天驕的身份,嚷道:「檀羽沖,那不是金同的貝子嗎?你來這裡作 甚?」有的人則在喝道:「什麼幫主?武士敦這廝還有面目敢到這兒來見我們!」   武士敦露出身形,朗聲說道:「周、馮兩位師兄,是我!你們誤會了。」原來這兩個老 叫化正是大都丐幫的副舵周敢與馮遂。他們是在古雲飛偷襲分舵之時,未曾給迷香薰著,逃 出去的。他們逃了出去,火速找了十幾個丐幫高手,又趕回來。   武士敦正要辯白,周敢已是喝道:「武士敦你勾結金虜還配作什麼幫主?拿下!」   十幾個丐幫高手,不由分說,一擁而上。   武士敦取出了魯長老給他的那根打狗棒,滴溜溜地舞了一圈,把攻到身前的諸般兵器蕩 開,叫道,「你們不認我,這根打狗棒你們總還認得吧?」曲山、周敢、馮遂都是魯長老的 弟子,周。馮二人當然認得他師父之物。按丐幫的規矩,武士敦持有這根打狗棒,就等於他 師父親臨一樣。   周敢喝道:「暫且住手,且看他說些什麼?」   武士敦道:「不勞兩位師兄費神,今晚來的鷹爪,除了那姓古的跑掉之外,其他的都已 給我們拿下了。」此時丐幫弟子在園中搜索,已發現那班被點了穴道的金國武士。這班武士 一半是武士敦點的,一半是武林天驕點的。周、馮二人當然看得出本門的點穴手法,武士敦 無須多說,已是不辯自明。   周敢說道:「幫主恕罪,我們錯怪了幫主了,」武士敦道。   「敵人使用的反間之計,十分毒辣。不要是我恰巧來到,怎破得他的陰謀?這也怪不得 你們。好了、咱們現在進去看曲舵主吧。」   馮遂道:「曲舵主怎麼樣了?」武士敦道:「曲舵主與本幫弟子均無傷損,看守他們的 那兩個鷹爪,也給我打傷了。」周、馮二人又是歡喜,又是慚愧。說道:「我們只道還有一 場激戰,難免互有傷亡的。幸虧幫主親臨,將這場大禍消餌於無形。」武士敦笑道:」只我 一人還是辦不了,我也幸虧有槽大俠的幫忙。」於是眾人又謝過了武林天驕,便一同進去。   曲山已經把大廳裡被縛的丐幫弟於解開,這些丐幫弟子,功力較弱,著了迷香,筋酥骨 軟,脫綁之後,仍然不能行動。武林天驕道,「我有柳老前輩所贈的辟邪丹,能解百毒。」 取了出來,恰好每人可以分得半顆。藥力稍嫌不足,但服下之後,手腳已是可以動彈,氣力 也在漸漸恢復。武士敦道:「一個時辰之內,你們當可恢復原來的功力。這裡己被敵人知 曉,不能再待在這兒了。今晚就把分舵搬到別處吧.有適當的地方嗎?」曲山道,「西山臥 佛寺的主持是我的好友,可以到他那兒暫避一時,再作後計。」   當下丐幫弟子立即去收拾必須帶走的東西,曲山向武士敦謝過教命之恩,說道:「幫主 怎的來得這麼巧?」武士敦道:「我是特地來找你們的,想來這也是無意,教我恰巧撞上了 這班奸徒。」當下將在天狼嶺與魯長老會面的經過以及途中遇上吐永良夫婦等事,一一告訴 了他們。武士敦說道:「我聽得大都搜捕本幫弟子,已知分舵遲早有事,果然就在今晚碰 上。」曲山道:「卻不知那姓古的如何知道這個所在?」武士敦道:「他是麻大哈的師兄。 麻大哈的父親就是以前假冒漢人,混進咱們丐幫的那個朱丹鶴。朱丹鶴做到長老,他偷了本 幫的秘密文件給了兒子。   各地的分舵我都已通知他們轉移了,只有你們這兒、卻尚無法通知。」曲山道:「我師 父他老人家可好?」武士敦道:「魯師叔已不幸去世。他是傷在蒙古的尊勝法王的弟子宇文 化及之手的。」曲山等人聽了都傷心下淚,當下接過了魯長老那根打狗棒,恭恭敬敬地磕了 三個響頭。說道:「即便沒有恩師遺命,我們也一定遵從幫主的調度。」   武士敦道:「正是要請三位師兄,同商本幫大計。」曲山道:「幫主不必客氣,有話吩 咐便是。」武土敦道:「乍幫從前定有三條禁令,一下當兵,二不作賊,三不許幫中弟子與 綠林中人有甚私交。」曲山道:「哦,你說的這三條禁令,這正是朱丹鶴這老賊以前倡議訂 的。那時你還未進幫呢。我記得當時開丐幫舵主大會之時,我的師父和尚老幫主都反對朱老 賊這個提議,但多數舵主附和他,結果是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由各個分舵的舵主告誡他本舵 的弟子,要遵守這三條禁約,但卻不列為幫規。禁約是暫時性的,並非永遠都要遵守。以後 的幫主,可以有權將官取消。所以連『禁令』都說不上,只能說是禁約。」   武士敦道:「這件事如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這是朱老賊的陰謀,要把本幫孤立,限制 本幫的弟子參加抗金的義軍。如今我己傳令取消這三條禁約了。請曲師兄幫忙我向北五省的 各處分舵舵主解釋解釋。」武士敦是考慮到只憑一紙命令取消,恐怕各分舵的舵主不能心 服,故此要借重曲山在北方丐幫中的威望,派人去向各處分舵說個明白。   曲山道:「大都的丐幫目前就正在遭受金虜的欺凌,丐幫弟子豈可不與江湖上的俠義道 聯手共抗強敵?幫主取消這三條禁約正合我心。我明日就派人到各處分舵去,傳達幫主的意 思。聽說日前金虜正準備對祁連山動兵,幫主可是為了此事要號召本幫弟子與祁連山的耶律 元宜配合,一同抗金麼?」   武士敦道:「不錯。我已經用飛鴿傳書,調本幫的弟子在一個月後,集中在祁連山周圍 的四個地方了。要是曲師兄能夠和我同去——」曲山不待他把話說完,便笑道:「反正我也 不能在大都待下去了,正要到外地走走。不過,本幫的事務還須料理,哪些弟子該留在大 都,哪些弟子應該疏散,都得有個安排。所以恐怕還要在大都耽擱三兩天。難得幫主親臨, 幫中弟子也該謁見。」武士敦道:「我等曲師兄便是。謁見卻可免了。」武士敦一算日期, 多留三幾天也還可以如期趕到天狼嶺赴蓬萊魔女之約。   分舵的丐幫弟子已經收拾好必須帶走的東西,於是連夜出走,把大都的分舵暫時搬到臥 佛寺去。臥佛寺在西山山麓,離城約四十里。建於唐朝,原名「兜索寺」,寺中有擅木雕成 的臥佛,因此後來改名臥佛寺。寺中的主持四空上人是丐幫前任幫主尚昆陽的老朋友,曲山 帶了武士敦去見他,四空上人十分歡喜,答應盡力幫忙丐幫。   一連兩天武士敦都忙於與曲山一同料理幫務,武林天驕幫不上忙,這天晚上,獨自無 聊,看見月色很好,便出了臥佛寺,觀賞西山的夜景。   臥佛寺後面有個幽靜的去處,名叫「櫻桃溝」,兩山之間一個外廣裡窄的山溝,兩邊都 是野生的櫻桃樹。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裡穿過,從臥佛寺可隨溪水走到這兒。一路上不 知名的小花野草發出陣陣幽香,山中怪石如虎如獅如劍如戟。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景色 清幽。   武林天驕獨立峰頭,靜觀山色,飄飄然有出塵之想。山風吹來,微帶寒意,武林天驕遙 望金京,心中生出許多感觸,想道:」此地無異世外桃源,外面卻是干戈擾攘。不知何日方 得天下清平,同享太平之樂?」又想起自己離開王府。如今剛好一年。   當時只道自己永無重歸之日,不料則今相隔不過一年,又再踏入都門,京中景物依然, 而金國的國運卻已是漸趨沒落了。」我從前只道推翻了暴君,百姓便可得享太平。卻怎知完 顏亮死了,完顏雍繼位,一樣是黷武窮兵。看來老百姓要想過好日子,僅僅推翻一個暴君還 是不行的。」又想:「全國從前侵宋,如今卻在面臨蒙古入侵的危險,難道當真是一報還一 報嗎?」自問又自答道:「善泳者死於溺。這對喜歡窮兵黷武的帝王將相而言,他們之不得 善終,原是應該的。可是要戰爭的是帝王將相,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何辜,受此荼毒!不過 我是金人,為了金國的老百姓,我既要反對本國的暴君,也要反對蒙古的侵犯。」   武林天驕正自思如潮湧,忽聽得人有朗聲吟道:「登高望四海,大地何漫漫?霜披群物 秋,風飄大漠寒。榮華東流水,萬物皆波瀾。白日掩俎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 棲鶴鸞。且復歸去來,休歌行路難。」這是唐代詩仙李白的詩篇,卻正合武林天驕此時的心 境,詩中寫一個志行高潔的君子,鄙棄榮華,寧願在江湖終老。但國事頹唐,小人當道,君 子失所,百姓流離,卻不能不令他時生感慨,因而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之歎。武 林天驕最愛讀李白的詩篇,他以全國貝子的身份,不見容於王室而要流浪江湖,他也正是以 這首詩中的君子自況的。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心中想道:「不想這山中也有高士。」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紀大 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自對面的山坡走下來。武林天驕不禁大感意外,在他想像中以為 這個「高士」至少也應該是三十開外的中年人的。   武林天驕心道:「此人年紀輕輕,怎的有這許多感觸?」心念未已,只聽得這少年自言 自語道:「這幾天被爹爹關在書房唸書,師父所教的功夫不知生疏了沒有,且待我試試腕 力。」當下隨手拾起兩顆石子,用「流星趕月」的手法打了出去。   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著,「啪」的一聲,變成粉碎,化作一團塵霧。武林天驕吃了一 驚,心中想道:「這少年的暗器功夫倒是不俗,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也還未有他這 樣的造詣。這兩顆石子是在打出了十丈開外的上空撞碎的,若不是內功已有相當火候,怎生 能夠如此?何況這又是在晚上打的。這晚月色雖好,但夜晚總是不如白天之容易瞄準,這少 年能用後一顆石子恰恰打中前一顆石子,手法之妙,腕力之強,眼力之誰,都可以算得是第 一等的暗器功夫了。」   亂草叢中竄出一頭小鹿,顯然是給石子爆裂的聲音驚跑的。   這少年笑道:「我本無心打獵,但你既撞了上來,也就怪不得我了。」拾起兩顆石子又 打出去。這一次的暗器手法更是奇妙,兩顆石子同時打出,速度卻是大不相同,第一顆石子 飛過小鹿的前頭,打了個圇,掉頭飛回,第二顆石子這才追了上去。兩顆石子一前一後,夾 擊那頭野鹿,叫它進退不得,無處可逃。這少年是怕野鹿跑得快,兩顆石子若然都是從後面 了去,恐怕未必打得著它,所以才用一顆石子打過它的前頭,再反射回來,與後面一顆石於 夾擊它。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說道:「何苦傷害一頭善良的小鹿?」說話之間,已是使出了「彈 指神通」的本領,把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武林天驕是站在與這少年對面的山坡,石子打出,恰好碰著少年所發的第一顆石子,這 顆石子給碰了回去,登時失了準頭,本來若是任由它自己飛回去的話,是可以打著那頭野鹿 的,但給外力一個碰撞,這顆石子在野鹿的前方劃了一道孤線,射上半空,卻又恰好碰上了 那少年所發的第二顆石子,兩顆石子都化成了粉碎,但武林天驕那顆石子卻是完好無缺地掉 下來。   武林天驕現出身形,迎上前去。這少年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武林天驕也問 道:「你是誰?」   這少年望了武林天驕一眼,心中疑惑不定,說道:「你是女真韃子麼?」武林天驕穿的 是他舊日在王府的衣裳。這山上一向又是少有外面的陌生人到的,是以這少年有此一問。他 懷疑武林天驕是朝廷派來刺探臥佛寺的鷹爪。金人屬於女真族,漢人是常常把他們所厭惡的 金人罵為「女真韃子」的。   武林天驕笑了一笑,眉頭略皺,說道:「不錯,我是金人。   但並非所有的金人都是你們漢人的仇敵,你這韃子二字,罵得不對!嗯,你的功夫是誰 教的?」   這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既是金人,半夜三更到這裡來還能安著什麼好心?哼, 我的功夫是誰教的,你管不著。」   武林天驕見這少年對他深含敵意,心裡想道:「他不知道我的來歷,也難怪他會如此。 他想必是住在這附近的,我回去問問四空上人,當可知道他的底細。」於是笑了一笑,說 道,」你不說那就算了。我走啦。」   少年忽地喝道:「慢走!」武林天驕道:「怎麼?」少年道:「你往哪兒?」武林天驕 笑道:「你不許我管你,你卻要管我?不過,說給你聽也無妨,我上臥佛寺。」   少年唰的拔出劍來,喝道:「臥佛寺豈能讓你這女真韃子胡亂跑的?我的武功比不過你 也非要和你鬥一鬥不可!」說罷一聲長嘯,唰的一劍便向武林大驕刺來。   武林天驕有意看看這少年的劍木本領,於是也不向他解釋,當下籠手袖中,樣袖一捲, 便化解了少年的一招。   武林天驕的內功造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隨便什麼東西在他手裡使用起來都有很大的威 力。這衣袖的一揮一卷原是想這把少年的長劍奪出手的,但他怕傷了這個少年,所以只敢用 五六分氣力。   只聽得「嗤」的一聲,少年的劍鋒一歪,把武林天驕的衣袖劃破了一道裂縫。武林天驕 心道:「這少年的功力在我估計之上。好,我且不忙奪他的劍,且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看 看他是什麼家數。」   這少年的長劍給武林天驕揮袖拂開,心中又驚又怒,想道:「可得早點把師父請來才 好。」於是又是一聲長嘯,使出更凌厲的劍招,閃電般地向武林天驕攻了七劍。   原來這少年認為武林天驕是金廷鷹大,將有所不利於臥佛寄,是以他非要和武林天驕狠 斗不可。他的嘯聲乃是向臥佛寺的四空上人報警的。   武林天驕使出了落英掌法,把氣力用得恰到好處,化解少年的劍招。偶爾也突然攻這少 年的要害,看這少年如何應付。   兩人一口氣鬥了幾十招,這少年的劍法沉穩艱辣兼而有之,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 數。武林天驕甚是奇怪,心裡想道:「這少年的劍法和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劍法都不相同,可 以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劍法。他的師父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要知武林天驕所學甚博, 各家各派的劍法都瞞不過他。但如十試了幾十招還是未能試出這少年的師門來歷,自是不禁 有些詫異了。   這少年也看出武林天驕是未盡全力,怒道:「好,你敢將我戲耍,等下我要叫你後悔奠 及!」武林天驕笑道:「我和你又不是敵人,何必性命相撲?說老實話,你這樣的年紀,有 此本領已是很不錯了。但我對你的話卻有所不明,我為什麼要後悔呢?」   話猶來了,這少年忽地大叫道:「師父,快來!」   武林天驕道:「很好,我正想見見你的師父。」回頭一看,只見四空上人滿面笑容,已 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武林天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少年乃是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   四空上人笑道:「檀大俠,我這徒弟的功夫還過得去吧?府兒,你還不趕快謝謝檀大俠 的指點。」武林天驕道:「令徒真是武學的奇才,年紀輕輕,本領已是十分了得。恭喜大師 得了衣缽傳人了。」四空上人笑道:「他要傳我的武學還勉強可以,要傳我的佛學,那就難 了。只能說是我的半個衣缽傳人。」   這少年呆了一呆,想不到師父竟有一個「韃子」朋友,滿面尷尬地走了過來,向武林天 驕賠了一禮。四家上人道:「這位檀大俠便是外號『武林天驕』的檀貝子,檀羽沖。他為咱 們雙人打抱不平,反抗本國暴君,連貝子也不做了。你怎的這樣不知好歹,一來就把檀大俠 得罪了。以後不許這樣魯莽。」   武林天驕笑道:「不知不罪。我也正喜歡像令徒這樣的熱血少年呢。剛才我是有心引他 把劍法施展出來的。」少年這才知道了武林天驕的來歷,十分惶恐,訥訥說道:「是我錯 了。以後我不會再把所有的金人都當作韃子啦。」   四空上人道:「我這徒弟名喚仲少符,他的爹爹仲太符是個飽學之士,不願出仕金廷, 在這山溝裡隱居的。少符跟他爹爹在家讀書,每隔三兩天到臥佛寺一次,由我傳授他的武 功。」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令尊就是中老先生。聞名已久了。」   原來仲太符和耿照的父親耿仲,當年乃是並駕齊名的名士。   只是耿仲兼通武藝,而仲大符則專攻經史,不習武藝。後來耿仲為了苦心報國,屈志事 金,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用了十多年的工夫,刺探了金國的許多機密,臨死之時,這 才把自己的苦心告訴兒子耿照,叫他把一封密拆,帶到南宋。耿仲當時決意出仕金廷之時, 他的這番苦心是連好友仲大符也沒告訴的。仲大符一怒之下,與耿仲割席斷交,從此隱屆在 西山的櫻桃溝。武林天驕曾聽得耿照說過他這位世叔的名字,故此知道仲太符之名。   四空上人道:「符兒,你怎的半夜三更出來?」仲少符道:「我聽說有許多叫化子到了 臥佛寺,不知是什麼事情,想來看看。」四空上人道:「丐幫的武幫主正在本寺,是和檀大 俠一同來的。你去認識認識武幫主也好,將來在江湖上可以有個照顧。」   於是三人一同回轉臥佛寺。   路上仲少符忽地問道:「師父,我的本領可以行走江湖了麼?」正是:人在深山懷四 海,少年壯志欲凌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   四空上人道:「本領二字,難說得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是沒有止境的。江湖上 藏龍臥虎,能人甚多,勝過你的,當然不知多少。但你若是小心謹慎。也未嘗不可到江猢走 走,歷練歷練。怎麼,你是有意下山了麼?」   仲少符道:「爹爹想叫我到江南找尋耿照大哥,為他代致歉意。」原來仲大符如今始知 耿照攜了父親的遺書前往江南之事,對自己當年錯怪老友之事,甚感內疚於心,但耿仲已 死,自己是不能再起老友於地下,向他道歉的了,所以只能叫兒子去找耿照,重修兩家之 好。   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你是想找耿照。耿照如今在蓬萊魔女的山寨,下個月或許會跟 蓬萊魔女到祁連山。我和耿照也是很熟的朋友。」   四空上人道:「這就再好不過了。符兒,我許你下山。過兩天你就跟檀大俠同走吧。有 檀大俠與武幫主照料你,我也可以放心。」仲少符得到了師父的答應,十分歡喜。   他們回到了臥佛寺,武士敦還沒有睡,見四空上人回來,連忙問道:「來了什麼敵 人??」四空上人說道:「沒有敵人。這是我的徒弟仲少符,他沒有見過幢大俠,錯把檀大 俠當作了敵人了。   符兒胡亂發嘯報苔,倒教我虛驚一場。」武林天驕笑道:「四空上人的這位高足很是了 得,剛才我還和他比了一場武呢。長江後浪推前浪,年少的英雄輩出,這真是可喜之事。」   武士敦笑道:「檀兄,你喜歡比武,目下倒有一場大比武可以瞧瞧熱鬧。你有意思去趁 這個熱鬧麼?」武林天驕道:「哦,你得到了什麼消息?」   武士敦道:「蒙古使者帶來了鐵木真的國書,要金國向蒙古稱臣,並割讓涼州與隴西三 郡。金主完顏雍正在和朝臣商議,未肯依從。看來他是想推得一時便是一時。那幾個蒙古使 者在京中坐候,也不肯走。他們自恃武功,想以武力震懾金廷,於是建議要開一個比武大 會,由他們會一會金國的高手。此會便由你的叔父濟親王檀道雄主持,凡是金國的人都可以 進場。但卻並非任何人都可以和蒙古使者交手,要先經過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考問,合格 了才許上台。聽說這是為了兩個原因,一來完顏長之要親目選拔一批武土,留為己用,二來 他也怕有厲害的高手,誤傷了蒙古使者,那可就闖了大禍了,所以上台之前,要經過他的考 問。」   武林天驕怒道:「好,蒙古使者如此目中無人,我倒要挫折挫折他們的威風。咱們先進 場,假作是瞧熱鬧的,不經過完顏長之的考問。要是蒙古使者在擂台上已給打敗,咱們就不 用出手。否則我還是要替國人爭一口氣的。在這樣的場台,完顏長之料也不敢趕我下台。」 要知武林天驕雖然反對本國暴政,但在蒙古與金國之爭中,他當然還是維護本國的。   武士敦道:「我正是想在這場比武中掀起風波,不過咱們在進場之前還要辦一些事,明 天我去安排便是。」原來武士敦有個計劃,不但要在比武中挫折蒙古使者的威風,而且要鬧 出事來,打亂完顏長之進攻祁連山的軍事步驟。計劃如何,後文再表。   武林天驕道:「比武之會,何時開始?」武士敦道:「後天開始。明天有整整一天給咱 們安排,足已夠了。」武林天驕道:「要安排些什麼?」武士敦道:「大會規定,必須金人 方能進去。   而且還必須是被認為『良民』的金人。」武林天驕笑道:「這可是他們自製麻煩了。大 都的漢人會說我們女真話的很多;哪一個是『良民』,哪一個不是『良民』,完顏長之又怎 能諷別?」武士敦道:「完顏長之是有辦法的。他規定每個進場看比武的人都得具備一張證 明,普通的居民由保長髮給,在官府中做事的由長官發給,證明他是『良民』,這才可以進 場。」武林天驕道:「哦,原來還有這麼些麻煩。」武士敦笑道:「也不怎樣麻煩。貪財的 保長多著呢,明天我叫人去買幾張證件回來,證件上預留空白,隨便咱們填上什麼名字。」   仲少符忽道:「這樣容易,我也想去看看熱鬧。武幫主,你可以給我弄一張證件,也帶 我進場嗎?」武士敦道:「不知令師意下如何?」四空上人道:「好吧,讓他去見識見識也 好。」於是事情便這樣決定下來,到時由武士敦與仲少符冒充金人,和武林天驕進場。武士 敦第二日就去備辦文書之事,井調動在大都的丐幫弟子,準備掀起一場風波。   武士敦與武林天驕戴上了人皮面具,比武之日,大搖大擺地進入會場,守門的衛士哪裡 知道他們的身份,一看他們的證件無誤,就放他們進場了。武士敦曾在金京十年,女真話說 得很流利,仲少符也可以混得過去,跟著武土敦入場,也沒人對他起疑。   他們到場之時,台上正由那個蒙古的髯鬚武士與一個御林軍軍官比武,不到一盞茶的時 光,髯鬚武士就把那個軍官打下台來。武林天驕聽得旁人談說,知道這個髯鬚武士已經勝了 兩場,但他自恃勇武,卻不肯休息換人。   武林天驕笑道:「這廝那日給咱們打得狼狽不堪,如今卻在這裡逞能。」武士敦道: 「本領最高的是那個正使呼韓邪,咱們且不忙去打這個敗軍之將。」   說話之間,只見又一個御林軍軍官跳上擂台,武林天驕認得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班建侯。 武林天驕心想:「班建侯只怕還不是這廝的對手,不過髯鬚武士要想勝他,也不會那麼容易 了。」   髯鬚武士哈哈笑道:「對啦,你們早就該讓班將軍出場了。素聞貴國的兩位御林軍統領 武藝高強,我就先會班將軍再會完顏將軍吧。」言下之意,金國的高手只有完顏長之與班建 侯可堪一戰,但班建侯也還不是他的對手,是以他早就準備在勝了班建侯之後,再戰完顏長 之。金國武士聽他大言炎炎,無不氣憤。   班建侯卻是個穩重的人,沉住了氣,說道:「請貴使賜招。」髯鬚武士笑道:「不必客 氣!」嗖的一拳便打過來。班建侯小臂一彎,使了一招「彎弓射鵰」,左掌一托時尖,右掌 驕指如戟,點對方的胸膛。   髯鬚武士一個」獅子搖頭」,拳頭一晃,上擊面門,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沖天 炮」,是極為剛猛的拳法。班建侯掌背一揮,用「崩掌」往外一掛。髯鬚武土化拳為掌,形 如雁掌斜掠,雙方「乓」的對了一掌,各自退了一步。班建侯的右手雙指點了個空。   班建侯心中一凜,想道:「這廝的氣力倒是不小。」髯鬚武士也是吃了一驚,知道班建 侯的功力與他乃是在伯仲之間,要想克敵制勝,也怕不能單純以力取勝。   璣建侯採取小心翼翼的打法,「不求勝,先防敗」。招數使得十分嚴密,髯鬚武士究竟 是先打了兩場,屢攻不下,氣力不加,漸漸變成了強弩之未。武林天驕台下觀戰,心裡想 道:「班建侯的功夫比前幾年好猖多了,看來他或有可勝之機。」   五十招之後,班建侯果然轉守為攻,他的」五行拳」極為純熟,用「劈、鑽、炮、橫、 崩」五字訣,五行生剋,變化無窮,拳拳有力。戰到分際,班建侯突發一拳、用「劈」字 訣,直劈下去。這一拳之力極猛,髯鬚武土橫掌一擋,拳掌相抵,掌心疼痛,璣建侯隨掌一 撥,把髯鬚武士的右掌引出外門,順掌一推,髯鬚武士回掌已是不及,只好橫肘一撞,化解 敵招。班建侯「啪」的一掌「削」著他的臂彎,立即退回,說道:「貴使還是歇歇吧。」原 來他這一削本是可以「切」斷髯鬚武士的一條臂膊的,但卻怕傷了蒙古的使者,兩國失和, 事情非小,是以「點到為止」,立即收招。他叫對方「歇歇」,那是給對方面子,好讓對方 下台的。   哪知髯鬚武士卻不領情,「哼」了一聲道:「勝負未分,焉能罷成?」撲上前來,竟然 是狂風暴雨般的猛攻。原來他看出班建侯不敢傷他,這次退而復上,就完全採取攻勢,不再 防守了。   班建侯忍住了氣,只得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他有顧忌,不敢傷敵;髯鬚武士則是毫無 顧忌,招招都是殺f。這麼一來,班建侯當然是大大吃虧了。   金國的武士看得都是氣憤不已,有的忍不住出聲叫道:「班將軍你不能老是退讓啊!」 班建侯苦笑一聲,在髯鬚武士的攻擊之下,連連後退。   髯鬚武士得理不饒人,驀地喝道:「誰要你讓?」此時他已佔得了先手攻勢,腳跟一 轉,一個「怪蟒翻身」,軒眉繞掌,一個「沖天炮」,拳擊班建侯下已,班建侯臂膊往外一 彎,待要化解他的招數。髯鬚武士喝聲「著!」一衝一繞,疾如閃電般地抓著了班建侯的小 臂,只聽得「卡嚓」一聲,班建侯的右臂關節已是硬生生地給他拗脫了臼,手臂吊了下來。 痛得汗如雨下。他怕丟了金國武士的面子,咬實牙根,忍著疼痛,不哼一聲,跳下擂台。金 國武士,人人氣憤,心裡都在罵這蒙古韃子太不要臉,可是蒙古勢強,金國勢弱,他們還不 敢真的罵出聲來。   髯鬚武士得意洋洋,在台上抱拳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得罪,得罪!小可僥倖 勝了班將軍,如今可得請完顏將軍指教了。」完顫長之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卻粑眼睛朝著 正使呼韓邪看去,笑道:「令師弟勝得這場當真是不大容易啊?」這一句話包含了兩重意 思,一來是譏諷這髯鬚武士以無賴的手段取勝,二來是表示自己不屑於和一個鬥得疲了的人 交手。   呼韓邪面上一紅,心裡怪責師弟不知進退,正想叫他下台,忽地有個魁梧漢子飛身跳上 擂台,說道:「完顏將軍豈能佔你的便宜,還是讓我這個無名小卒陪你玩幾招吧。」這人穿 的是金國御林軍的服飾,但卻可以看得出是個漢人。   武林天驕認得此人乃是少林寺的叛徒沙衍流,心裡想道:「沙衍流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完 顏長之,卻比班建侯勝過不止一籌。若這髯鬚武士不知進退,就定要大吃苦頭了。」原來沙 衍流害怕少林寺的人捉他,索性逃到金國的御林軍中,既可避難,又可當官。完顏長之正要 招降納叛,難得有個少林寺出身的人來投奔他,因此特地為他破除了御林軍的舊例,御林軍 本來是只許金國人當的,完顏長之則讓他以漢人的身份做了一個隊長。   髯鬚武土不知沙衍流的來歷,冷笑說道:「你們的副統領都已輸了,你是何人,敢來向 我挑戰?」沙衍流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我說過我是個無名小卒,『挑戰』二字言重了, 我只是陪你玩玩的。不過,我雖是無名小卒,也不能佔你便宜,十招之內,要是我僥倖還沒 給你打下擂台的話,我自己跳下去!」   這句話乃是「反話」,言下之意,是他自侍有把握可以在十招之內打敗這髯鬚武士的。 髯鬚武土不由得給他氣得七竅生煙。   髯鬚武士在苦鬥了班建侯之後,自己也知道氣力不濟,應該乘勝罷手,趨勢收篷的。但 因他有言在先,不得不向完顏長之挑戰。他也料得到完顏長之為了保持身份,多半不會接 故,這麼樣他便可以自下台階了。   卻不料斜刺裡殺出一個沙衍流,反過來向他挑戰,而且大言炎炎,話中之意竟是要在十 招之內把他打敗。髯鬚武士氣得七竅生煙,心中想道:「我雖然氣力不濟,但對付你這樣的 無名小卒,最不濟也能接你十招。」   髯鬚武士大怒之下,吸一口氣,喝道:「好吧,既要較量,那也不必限定十招。」雙掌 相交,「蓬」的一聲,髯鬚武士身形一晃,沙衍流倒退三步。表面看來,還是沙衍流稍稍吃 虧。但髯鬚武士卻是不由得心人一震。原來在雙掌相交的那一剎那,他感到對方的力道如狂 濤洶湧,迫得他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但這股驚濤駭浪般的力道來得快退得也快,他一個運 勁反擊,對方便退下去了。髯鬚武士定下心神,暗自想道:「對方的功力是高過我,但想必 是他火候未夠,功力雖高,卻是後勁不繼。」他作了這樣的估計,登時精神復振,反過來想 要一鼓作氣,在十招之內把對方打下擂合了。   殊不知這是沙衍流欲擒先縱的戰略。原來沙衍流也怕打傷了蒙古使者,鬧出大事,討不 了好反而有罪。故此他必須把力道使得恰到好處,使對方不致受傷而自己又能取勝。不過, 他也不想自己受傷,所以一開首便用到了八九分氣力。好在他的武功造詣已是到了能發能收 的境界,一發覺對方有禁受不起的跡象,便立即收回了幾分力道,可是未能調得恰到好處, 是以倒退了三步。   沙衍流心頭微凜,想道:「尊勝法王的門下果然非同小可,這廝已連打三場,居然還有 如此能耐。若然他氣力絲毫未耗的話,鹿死誰手。殊未可料。」   沙衍流試探了一招,對髯鬚武士的虛實已是摸得清清楚楚,於是按照原定計劃,和髯鬚 武士交手。台下的觀眾跟著數道:「第一招,第二招……」   沙衍流有意引發對方的內力,前面幾招,讓這髯鬚武士逞能,髯鬚武士發覺對方的力道 是在逐步減弱,心中大喜,想道:「這廝果然是後勁不繼!」當下把混元一氣功運足,狂風 暴雨般地猛攻,台下急速地數:「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哎呀,只有一招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又是「蓬」的一聲,髯鬚武士蹬蹬蹬地連遲三步,剛剛要穩住身形, 卻似給無形的巨手推了一把似的,接著又是蹬蹬蹬地連退三步,這樣接連的退了三次九步, 退到了擂台邊緣,兀是未能穩住身形,一步踏空,四腳朝天地就跌下了擂台,恰好是第十 招。   原來沙衍流最後這一招用的是「大力金剛掌」,少林寺嫡傳的金剛掌乃是最剛猛的掌 力,沙衍流使得恰到好處,一掌之中蘊藏了三重力道,髯鬚武士剛要站穩腳步,第二重、第 三重力道相繼發生作用,是以他身不由主地連退三次、九步,終於自己跌下了擂台。   金國武士在接連敗了三場之後,人人都是心中氣憤,如今才得沙衍流替他們贏回一場。 沙衍流雖是漢人,但卻也是他們金國御林軍的軍官,算得是「自己人」。於是金國的武士都 為他捧場,登時彩聲如雷,有的還在人叫大嚷道:「說十招就是十招,打得真是妙呀,妙 呀!」髯鬚武士在地上爬了起來,幸好沒有受傷,灰溜溜地溜進了後台。   喝彩聲中忽聽得一個人冷冷說道:「沙大人好功夫,我也來領教領教。」聲音似一技利 箭射出重圍,滿場的彩聲竟然壓它不下,刺得沙衍流的耳膜隱隱作痛。沙衍流心頭一凜,睜 眼看時,只見那人已上了擂台,是蒙古的副使烏蒙。烏蒙面白無髯,身披錦袍,腳穿烏靴, 不似武士,倒似文官。但他這手「傳音入密」的功夫一露,沙衍流已知他的功夫遠在適才那 髯鬚武士之上。   比武的規矩,得勝的一方可以再打下去,也可以換人。但那髯鬚武士是連打了三場的, 沙衍流不肯示弱,只好再打一場。   心中想道:「我只要保持得在百招之內不輸給對方,也已是足夠面子了。」   沙衍流道:「貴使遠來是客,請先賜招。」烏蒙微微一笑,說道:「好,那我就不客氣 了。」他說話溫文有禮,與適才那髯鬚武士的劍拔弩張之態大不相同。當下漫不經意地一掌 拍出。   沙衍流看他這掌輕飄飄的似乎毫不著力,不知他是弄什麼玄虛,當下還了一掌「白猿探 路」,合著雙掌,倏然左右一分,雙「剪」烏蒙雙肩。這一招是少林寺「羅漢掌」的精妙殺 手,但合著雙掌,也是表示向對方敬禮的意思。沙衍流已知他比那髯鬚武士高明,是以開首 一招,就用足全力。   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何等剛猛,這一掌發出,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豈知烏蒙仍是漫 不經意地隨手一撥撥開,微笑說道:「沙大人不必客氣。」   掌力一碰,沙衍流只覺對方的掌上似乎有個吸盤似的,不但把他這股剛猛的掌力一舉化 開,而且還將他牽引過去。沙衍流大吃一驚,連忙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住身形,但已是不由 自主地打了一個盤皎。原來烏蒙練的是陰陽掌的功夫,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甚為怪 異。沙衍流的金剛掌雖是上乘功夫,卻還未到一流境界,一比之下,就相形見繼了。   烏蒙冷冷說道:「沙大人站穩了!」腳踏五行八卦方位,從「良」位踏上「離」方,一 記「鐵琵琶」,手背向外一擇,迅如閃電般地向沙衍流面門摑來。這一招十分凌厲,而掌摑 面門,對敵人又不啻為一種侮辱。沙衍流又驚又怒,可又不敢發作,只好沉住了氣,連用 「三環套月」「風拂垂柳」兩招,這才堪堪的把烏蒙的這一招攻勢解開。台下的蒙古武士數 道:「第二招。」蒙古武士人數不多,嗓子卻是十分響亮。   說時遲,那時快,烏蒙身形一晃,從「離」位奔「坎」方,呼的一聲,雙掌又向沙衍流 夾擊,掌力剛柔兼濟,沙傷流身不由己的又打了一個盤旋。蒙古武士齊聲叫道:「第三 招!」   沙衍流一被對方搶了先手,就只有招架之功。烏蒙攻勢一發,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 上。台下的蒙古武士口不停聲地在叫:「第四招、第五招、第六招……」激戰中烏蒙使了一 招「龍門鼓浪」,一招三式,向沙衍流猛攻,沙衍流見他來勢兇猛,急退一步,左拳變掌向 內一圇,右臂一滾一擰,用「鶴膊手」消解對方來勢。哪知烏蒙掌法可剛可柔,右臂已被圈 住,他卻趁勢一帶,左拳疾發如風,一個「攢拳」,自右臂的勾手圈中直「攢」上來,衝擊 沙衍流的太陽穴。沙衍流躲閃不開,肩頭一轉,「蓬」的一聲,硬接了烏蒙這拳。烏蒙微笑 道:「對不住,你的琵琶骨沒給打碎吧?」口中客氣,招數卻是狠毒之極,雙掌一合,猛的 又是一推。沙衍流挨了這拳,痛得眼前金星亂冒,氣力已是使不上來,哪能夠再接烏蒙的掌 力,給他一推之下,向後急退。   他這一退和剛才那髯鬚武士又不相同,只見他身似陀螺,不停地旋轉,一連轉了七八個 圈子,轉到了擂台的邊緣,仍是不能停止,於是也像剛才那髯鬚武士一樣,「噗通」一聲, 跌下擂台去了。台下的蒙古武士嘩然大笑,數道:「第九招!」沙衍流把髯鬚武士打下了擂 台用了十招,如今他給烏蒙打下擂台,只不過九招,敗得比髯鬚武士更為狼狽。   烏蒙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僥倖,僥倖。承讓,承讓。   還有哪位要來賜教麼?」金國武士都感顏面無光,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但見烏蒙如此 厲害,卻是沒人敢上台去和他交手。   烏蒙慢條斯理地收了式子,轉過身來,面向著完顏長之作了一揖,說道:「久仰完顏將 軍武功蓋世,不知可肯賞面賜教?」   完顏長之笑了一笑,站起身來,說道:「好吧,我就陪烏將軍走個十招八招。」   烏蒙心中一凜:「難道他也想把我在十招之內迫下擂台?」烏蒙知道完顏長之是金國數 一數二的高手,但卻不相信他能夠將自己在十招之內打敗。當下抖擻精神,說了一句:「請 完顏將軍指教。」便即進招。   完顏長之兀立如山,待烏蒙掌劈到跟前,這才輕輕地一指戳出。只聽得「嚙」的一聲, 烏蒙連忙縮手,原來完顏長冒練過穴道銅人的七篇圖解,點穴的功夫天下第二(第一是柳元 宗),這一指戳出,恰恰是對準了烏蒙掌緣的「冷淵穴」。這是手少陽經脈的起點,倘被點 中,烏蒙這條臂膊勢將殘廢。   烏蒙變招也好生迅速,立即五指合攏,教他點不著「冷淵穴」,使出了蒙古武土擅長的 摔跤功夫,倏地從「劈掌」變為「勾手」,只要一抓一勾,就可將對方的中指拗折,但烏蒙 變招固然迅速,完顏長之也並不慢,就在他化劈為勾的剎那之間,完顏長之一個「登山跨 虎」,邁步向前,倏然間也己從「朝天一住香」的指式,變為「童子拜觀音」的掌式,雙掌 合攏,硬劈烏蒙的拳頭。   雙方動作都快,此時正面相向,誰也不能閃開,烏蒙右拳一伸,左掌橫掃,變成了「陰 陽雙掌」,「蓬蓬」兩聲,聲如擂鼓,烏蒙退出了三步,完顏長之則只是身形一晃。   烏蒙心道:「無論如何,不能給他在十招之內打敗。」於是只守不攻,以腳跟為軸,轉 了一圈,消解了所受的力道。凝了身形,雙掌合抱,注視對方的來勢。   完顏長之心裡暗笑:「你想以靜制動,對付沙衍流那還可以,對付我卻如何能夠?」當 下掌指兼施,掌劈胸膛,指點脈門。鳥蒙雙掌劃了一道圓弧,護著胸膛要穴。   烏蒙的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對方若是以猛力進攻,反而會給他借力打力。但完顏 長之乃是武學大行家,豈能為他所算?只聽得「嗤,嗤」聲響,完顏長之連戳三指,以指代 劍,指法凌厲,力道卻是凝成一線。烏蒙無法消解他的指力,不由得又是連退幾步。金國武 士看得眉飛色舞,人人喝彩。   轉眼已過了六招,烏蒙心想:「我只要再擋得四招,就滿了十招之數了。」當下沉住了 氣,依然只守不攻。完顏長之一聲笑道:「烏將軍請站穩了!」猛地一掌劈下,這一掌卻是 用的極為剛猛的力道。   烏蒙心裡晴晴高興,心想:「你用猛力攻我,正著我道兒。」   於是使出他最擅長的借力打力本領,雙掌一牽一帶,要把完顏長之反摔出去。哪知他雙 掌一出,對方的那股猛力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武學高手可以收發隨心,烏蒙也勉強可以,但卻不如完顏長之已臻化境。完顏長之所發 的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大大出乎烏蒙的意料之外。身體重心一 失,急切之間收不住勢,腳步不由得一個踉蹌。說時遲,那時快,完顏長之順手一指,閃電 般地就點了他的穴道,這一招剛好是第八招。烏蒙剛才勝沙衍流用了九招,如今完顏長之勝 他又少用了一招。   只見烏蒙就似一個醉漢似的,手舞足蹈,而且嘻哈哈地笑個不停。眾人見他這個怪模怪 樣,又是驚奇,又是好笑。登時台上台下笑成一片。烏蒙轉到了台邊,依然是手舞足蹈,於 是一跤就跌下去了。台下的蒙古武士將他扶了起來,紛紛問道:「你怎麼啦?」烏蒙雙眼翻 白,汗如雨下,但卻不會回答,仍然是笑個不停。原來烏蒙是給完顏長之用獨門手法點了他 的「笑腰穴」。「笑腰穴」並非死穴,不過若然得不到解穴的活,笑個不休也會氣絕而亡 的。   台下的蒙古武士中也有懂得點穴的,但卻解不開完顏長之的獨門點穴手法。呼韓邪在台 上面色鐵青,叫手下扶烏蒙上來,在他後腰的「伏兔穴」一拍,烏蒙這才止了笑聲。他的穴 道是解開了,胸中的那口氣卻是難消,對完顏長之怒目而視。呼韓邪道:「你不要在這裡給 我丟人現世了。」一把將他推入後台。   完顏長之用的獨門點穴手法,本來以為蒙古武士非求他解穴不行,他可以更贏足面子。 不料呼韓邪居然能夠解開他的獨門點穴手法,完顏長之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聽說這 個呼韓邪乃是尊勝法王的大弟子,在同門之中,武功最高。果然非同小可。嗯,我也不該貪 一時的痛快,折辱了他的師弟的,不過,他們目中無人,若不殺殺他們的驕氣,也是不 行。」要知完顏長之以全國御林軍統領兼皇叔的身份,在這場比武中實是最感為難。一方面 他不能示弱於人;但另一方面他又必須顧全大局,不能太過得罪蒙古使者。   呼韓邪把師弟推入了後台,隨即又走出來,面若冰霜,冷冷說道:「久仰完顏將軍是貴 國第一高手,果然名下無虛。我向將軍請教請教。」完顏長之道:「不敢當。令師徒武功絕 世,我也是久仰了的。」呼韓邪道:「好說,好說。咱們親近親近!」說罷伸出手來,旨完 顏長之行握手禮。   完顏長之情知他是藉握手為名,試探自己的深淺,不願示弱,便大大方方地伸手出去, 與他一握。不料一握之下,雙方都是縮不回去。原來他們的內力恰好是旗鼓相當,雙方較量 上了,誰先縮手,便要給對方的內力所毀,不死亦傷。   呼韓邪的混元一氣功早已練到爐火純青之境,掌力一發,霸道無比。完顏長之氣沉丹 田,抱元守一,緊緊防禦。雙方一攻一守,呼韓邪力透掌心,懺如驚濤駭浪,一個浪頭高過 一個浪頭,衝擊完顏長之的手少陽經脈。但完顏長之守得極穩,卻似江心巨石一般,不為驚 濤駭浪所撼。而且他不僅僅是防守而已,還蘊藏一股隨時可以反擊的潛力。   不過片刻,雙方都是額頭見汗,心中暗暗叫苦。要知內功的較量最為凶險,雙方若是旗 鼓相當,就誰也不能罷手。呼韓邪的內力較為剛猛,完顏長之則較為精純。完顏長之在未能 消解對方的內力之前,若然縮手的話,經脈必將被對方震斷。但若久戰下去,呼韓邪則勢將 被對方的反擊之力傷了內臟。   兩人都是武學的大行家,這兩敗俱傷之局已成,他們心中也都是明白的。心中明白,而 又沒有辦法挽救,其苦可知。本來,他們是藉握手行禮為名來比拚內力的,是以臉上都裝出 一份笑容。如今他們臉上的笑容都好似變得「僵硬」了,看起未簡直是比哭還要難受。台下 的武士們莫名其妙,見他們握了手遲遲不放,人人感到詫異,竊竊私議之聲四起。   忽聽得一個人放聲笑道:「兩位大人大多札了。」台下的兩國武士都是完顫長之與呼韓 邪的部屬,他們雖然竊竊私議,卻誰也不敢大聲他說出來。如今有一個人居然放聲笑語,眾 武士都不禁愕然,想道:「是誰這樣無禮?」眾目睽暌之下,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己是在 笑聲中飛上了擂台。這一個人除了武士敦和仲少符認識之外,滿場武士誰也不知道他是誰。 大家都是更感詫異了。   武林天驕戴了人皮面具,飛上擂台。完顏長之也認不得他,只道他是呼韓邪的手下要來 暗算自己的。呼韓邪也害怕是完顏長之的手下來施暗算。兩人不約而同,都是心中一凜,喝 道:「什麼人敢來搗亂?」但他們口中說話,手底卻是不敢有絲毫放鬆,生怕被對方乘虛而 入。高手比鬥,哪容得心神分散?由於他們兩人都有恐懼,登時都是汗如雨下。   武林天驕在他們面前站定,合掌一揖,說道:「請兩位大人恕我冒昧,小的這廂有禮 了!」   他這合掌一揖,表面看來是向完顏長之與呼韓邪致敬,表明他井非「搗亂」,實在則是 替他們解開這一兩敗俱傷的困局的。   完顏長之與呼韓邪的兩股內力正在相持不下,得武林天驕所發的這股劈空掌力一撞,恰 好起了緩和的作用,兩人鬆了口氣,雙手自然而然的就分開了。   武林天驕的功力本來未必勝得過他們二人,但因用得恰到好處,卻替他們消去了一場難 以避免的災殃。這麼一來,完顫長之與呼韓邪都是不由得暗暗對他感激,又不由得暗暗驚 異。呼韓邪心想:「這人倒是公平得很,並沒有們袒哪方。只不知他是何來歷?」暗暗起了 延攬之心。完顏長之則在握道:「看來他井非蒙古武士,但我手下有如此能人,我卻怎的一 點也不知道?」   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武林天驕行了一禮,說道:「我是金國一介小民,請兩位大人恕小民無禮,小民有不情 之請。」完顏長之道:「你意欲如何?恕你無罪,說吧。」武林天驕道:「小民不配上這擂 台的,只因看了告示,知道今日之會,許可百姓參加比武,小人見獵心喜,是以冒昧上來, 不知完顏將軍可否准許小人向蒙古人討教?」   完顏長之有意藉這次比武之會選拔能人,不錯是出過這個告示。但他也規定了若要上台 和蒙古武士交手的話。必須經過他的考試和問話。但如今武林天驕突如其來,按規矩他是不 能容許的。   但一來武林天驕於他有救命之恩,二來他也起了好奇之心,想看一看武林天驕的真實本 領。於是便道:「貴使臣意下如何?」   呼韓邪也因武林天驕替他消解了一場災難,對他頗有好感,於是哈哈笑道:」今日之 會,乃是以武會友,何須拘論是官是民?我正想遍會貴國高手,就請這位壯士喝教吧。」完 顏長之道:「好,蒙古貴人已經答允,那你就小心討教吧。不可太放肆了。」   完顏長之是怕武林天驕不知天高地厚,誤傷了蒙古使者令他為難,是以話中向他暗示, 那是要他「點到即止」的意思。完顏長之交代之後,退過一旁。   呼韓邪眉頭一皺,笑道:「壯士儘管把本領都使出來,不必有什麼顧忌。」要知呼韓邪 是極為自負的人,他聽出了完顏長之話中之意,心中極是不悅。他知道武林天驕本領不凡, 但他仍然以為自己可以取勝。而且從剛才武林天驕替他化解而並無偏袒任何一方的舉動看 來,他又認為武林天驕對他並無惡意,心想:「此人身懷絕技,在金國未得一官半職,想必 是對本國不滿的了。我正好藉此機會籠絡他,令他為我所用。」他作了這樣的估計和判斷, 就樂得表示大方了。   武林天驕哈哈一笑,說道:「好,那麼小人就拿三腳貓的功夫,來博貴人與天下英雄一 笑了。」說罷便與呼韓邪交手。開首一招,竟是完顏長之剛才對付烏蒙之時所曾使過的招 數,是穴道銅人的「驚神指法」中的一招,駢指如戟,戳向呼韓邪的胸膛,一招之間,遍襲 呼韓邪的七處大穴!同樣的一招,他使得比完顏長之還要高明!正是:昔日王孫歸故國,金 京來去幾人知。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五回 大漠稱雄來汗使 金京爭勝打擂台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五回 大漠稱雄來汗使 金京爭勝打擂台   呼韓邪喝聲:「好!」雙掌如環,一分一合,使出了一招極厲害的大擒拿手法,也是在 同一招之間,遍襲武林天驕的七處關節要穴!武林天驕衣袂飄飄,儼如蜻蜓點水,海燕掠 波,一飄一閃之間,早已是移步換招,化解了對方的強攻,中指仍然對準呼韓邪的「愈氣 穴」,雙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合即分,稍沾即退,招數都沒有使老,以免為對方所算。 但彼此乘暇抵隙,卻是比硬碰硬接的蠻打凶險得多。武林天驕佔了先手之利,著著搶攻。呼 韓邪見活化招,見式解式,雖不至於只有招架之功,但也給武林天驕迫得他不住退守。   轉眼之間過了二十多招,呼韓邪兀是未能扳成平手。武林天驕的「驚神指法」越出越 妙,也越來越狠,所指之處,不是死穴,便是殘穴。呼韓邪沉住了氣應付,可是心中亦不由 得暗暗吃驚。心想,「此人分明是想傷我性命,哪裡是『點到即止』的比武?我可不能有絲 毫大意了!」呼韓邪在吃驚之中,又覺得奇怪、心想:「他的態度何以一變如斯?剛才他初 上台之時,本來有機會傷我的,他卻並不偏袒任何一方,替我們化解,如今卻又這樣的性命 相撲,是何道理?嗯,莫非是受了完顏長之的暗示?」想至此處,不禁向完顏長之怒目面 視。   呼韓邪哪裡知道,這並不是武林天驕的態度有所變更,而正是他的光明磊落之處,當呼 韓邪和完顏長之剛才各以內力相拼之時,不錯,武林天驕是大可以暗算他的,但武林天驕乃 是明人不做暗事,他謹守著俠義道的規矩,故此替他們二人化解,並不暗助完顏長之。到了 他和呼韓邪直接交手之時,這就不同了。此時他已把呼韓邪當作死敵,當然是手下絕不留 情,招招性命相撲了。   完顏長之此時還未躲入後台,正在台邊觀戰。呼韓邪向他怒目而視,完顏長之也是不禁 又是吃驚,又是詫異。   完顏長之心中隱隱起疑,要知他和武林大驕本來是很熟的朋友,當武林夭驕還是「檀貝 子」的時候,他們是常相往還的。   武林天驕說話的聲音,儘管是捏著嗓子,也還是不能完全改變的。當時完顏長之已經覺 得這個聲音好熟,不過急切間想不起來;如今一看了武林天驕使出的功大,完顏長之登時就 恍然大悟了。   完顏長之的「驚神指法」是從「穴道銅人」圖解中學來的,但他學得並不完全,後來那 十三篇圖解就給柳元宗盜去了。當年金主完顏亮招集金國的一流高手,鑽研穴道銅人的圖 解,武林天驕也是其中之一。完顏長之知道武林天驕比他領悟得多,而後來武林天驕又得到 柳元宗的傳授,十二篇圖解都已學會。故此完顏長之一見武林天驕的指法比他高明,也就知 道他是誰了。   完顏長之認出了武林天驕,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想不到檀羽沖這麼大膽,竟 然敢來比武!糟糕,他若是傷了蒙古使者,這可就要闖出了大禍來,連我也受他牽累了。」 完顏長之心情矛盾,極感為難。一方面他也是受不了蒙古人的氣焰,希望有人出來給金國的 武士掙個面子,出一口氣,但另一方面,他更害怕武林天驕「闖出大禍」,連累於他。   完顏長之正白忐忑不安,忽地又發覺呼韓邪向他怒目而視,完顏長之更是恐慌,心做 「檀羽沖絲毫不讓,招招都是殺手。   這哪裡是比武,簡直是性命相撲的央戰了。呼韓邪向我怒目而視,一定以為是我授意他 的,豈知我也是有苦說不出來。」完顏長之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得出武林天驕已是逐漸取 得上風,呼韓邪本領不凡,暫時還能招架,但久戰下去,只怕終歸是避不開武林夭驕的殺 手。「我一定得想個辦法出來,好讓呼韓邪下台。」完顏長之心想。可是急切之間,他又哪 裡能想得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檀世英也在後台的角門觀戰,他悄悄使了個眼色,請完顏 長之過來,和完顏長之咬耳朵說道,」完顏將軍。情形似乎有點不對。這個人,這個人好像 是我的堂兄。」完顏長之道:「不錯,他正是檀貝子。」話出之後,方才想起,如今已是檀 世英做了「貝子」了。   檀世英面上一紅,說道:「我井非想謀他的貝子之位,但他是國之逆臣,家之逆子,這 次來打擂台,分明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此人若不早除,你我的錦繡前程,都給他斷 送。」   完顏長之怦然心動,說道:「當務之急,是如何停止這場比武,檀貝子,你有什麼主 意?」檀世英道:「你喝他住手。咱們暫且當作不認識他,誘他進後台,咱們亂刀將他宰 了。」   完顏長之道:「要是他不肯住手,那又如何?」   檀世英道:「你出去把他們分開。你的武功在他之上,他若是不肯依從,你在他的背後 給他一掌,一樣可以令他斃命。」   檀世英說完顏長之的武功在武林天驕之上,這當然是奉承的說話,完顏長之自己明白, 他現在的本領已是比不上武林天驕的了。   但檀世英的辦法倒是可以行得通的,他若然肯偷襲武林天驕的話,那就等於是和呼韓邪 聯合起來對付武林天驕,武林天驕雙拳難敵四手,縱然避得開他的偷襲,也避不開呼韓邪的 殺手,一定會喪生在他們的手下。   但完顏長之畢竟是大將的身份,檀世英要他做這樣卑鄙的勾當,他一時還是決斷不下 的。   一來武林天驕於他有效命之恩,剛才他與呼韓邪比拚內力之時,本來是要兩敗俱亡的, 全靠武林天驕給他們化解了這場災禍。倘若他出手偷襲,殺了武林天驕,這豈不是恩將仇 報?二來更令他為難的是,蒙古與金如同敵國,他若幫忙敵人殺了本回武上所崇拜的「武林 天驕」,這就要比「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還要嚴重,有失金國的體面還不打緊,只怕自 己的手下也要不齒他的所為!手下離心,那時只怕這御林軍統領的寶座也坐不穩了。   正因為完顏長之有這許多顧慮,所以心中還是七上八落,一時決斷不下。檀世英催促他 道:「完顏將軍,不早下手,後悔不及!」完顏長之低聲說道:「我且再看一看。」   這一看只見擂台上的形勢又已有變,呼韓邪突然採取攻勢,雙臂箕張,竄起一丈多高, 一招「鷹擊長空」,猛撲下來。四掌相交,聲如擂鼓。武林天驕身形一晃,以腳跟為軸,轉 了一圈,這才消解了他的這股猛勁。呼韓邪如影隨形,跟蹤撲到,著著搶攻。完顏長之心裡 暗暗歡喜,想道:「呼韓邪勝得了他,可就不用我出手了。」檀世英則暗中吩咐自己的心腹 武士準備,準備武林天驕一敗之後,立即將他拽入後台,活生生把他打死。   完顏長之是武學的人行家,但這次他卻是走了眼了。他以為呼韓邪已經扭轉局面,反敗 為勝可期,哪知這卻是武林天驕的「驕敵」之計。   原來呼韓邪的確是力求一逞,希望敗中取勝的。他這雙掌猛撲,乃是想迫武林天驕與他 比拚內力。比拚內力雖然凶險,但他自忖即使勝不了武林天驕,至少也可以支持一時半刻, 那時完顏長之怕出禍事,必定會來給他化解,至不濟也可挽回顏面,各自下台。而且比拚內 力,還可以避免受武林天驕那出手傷殘的點穴手法的威脅。   呼韓邪打得如意算盤,武林天驕卻不為他所算。武林天驕並非怕與他比拚內力,但在未 探知對方虛實之前,他卻不願孤注一擲。   武林天驕使出上乘的卸力化勁功夫,故意隱藏了自己的幾分實力,不與敵人硬碰。一試 之下,只覺敵人的掌力雖然極為霸道,但卻有後勁不繼的跡象。   原來呼韓邪的功力本是可以和武林天驕匹敵的,但因他與完顏長之先拼了一場,內力多 少有了損耗,放此就顯得後勁不繼了。   武林天驕探明了對方的虛實,情知即使比拚內力,自己也可以穩操勝算,但他卻採取了 另一種打法。   武林天驕掌法一變,身如流水行雲,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任對方強攻猛撲,他卻是衣 袂飄飄,從容應付。他捨棄了凌厲的「驚神指法」改用他自刨的「落英掌法」,這正是以柔 克剛的有效戰術。   兩人越打越緊,只見滿台都是武林天驕的影子。呼韓邪高呼酣鬥,手腳起處,全帶勁 風!這一場精彩絕倫的惡鬥,看得台下的兩國武士都是眼花繚亂,屏息呼吸,簡直連一根針 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待到雙方換招之際,這才爆出了如雷的喝彩聲!   武士敦與仲少符混在人叢之中觀戰,漸漸也是看得全神貫注,心神如醉。後面的人群爭 著擠上前頭,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是給後面湧來的人擠開了。   武士敦內功深厚,兀立如山,旁人擠他不動。仲少符卻像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還抵禦 不了浪潮的衝擊。他給擠開了好幾步,猛一回頭,已看不見武士敦了。仲少符心裡有點著 慌,連忙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身形,叫道:「武幫主,武幫主!」恰巧這時正是台上兩人 換招之際,台下發出如雷的喝彩聲,把他呼喚武士敦的聲音淹沒了。   忽地有個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把仲少符用力一撞,仲少符本來是用了「千斤 墜」的重身法的,竟然給他撞得立足不穩,又蹌蹌踉踉的退了幾步,旁邊有個人將他一扶, 說道:「小哥兒,站穩了。」   仲少符扭頭一看,只見是一個個書生模佯的人,眉清目秀,態度溫文。仲少符未經世 故,對他頗有好感,說道:「多謝了!」但心裡也有些兒奇怪,想道:「那個撞我的不知是 什麼人,我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居然給他撞動,本領可是不小。這人看來是個文弱書生,但 他一出手就將我扶穩,看來也是練過武功的人,造詣非比尋常。想不到在台下看比武的,也 有這許多能人。」   那書生模樣的人微微一笑,說道:「這台上兩人打得真是精彩絕倫,你可認得和蒙古使 者交手的這個人麼?」仲少符心中一凜,說道:「我怎會知道?」那書生笑了一笑,又道: 「我聽得你叫武幫主,這位武幫主又是誰?是什麼幫的幫主?」仲少符霍然一驚,這才有起 自己說錯了話,只好支支吾吾他說道:「兄台聽錯了吧,我是說的傅莊主,是和我同來的一 位農莊莊主。」   那書生笑道:「兄台不必驚疑,說出來咱們或者還是朋友呢。你說的恐怕是丐幫的幫主 武士敦吧!」仲少符究竟是年輕識淺,聽這書生如此言語,心中想道:「武幫主交遊廣闊, 這人或者是他的朋友也說不定。」於是問道:「兄台高姓大名,和武幫主有什麼關係?」話 猶未了,突然覺得脅下一麻。   仲少符張開了口,卻是叫不出聲,原來他已被點了麻穴和啞穴,那兩個人挾持著他,擠 在人叢之中。漸漸擠出了外面一圈,武士敦全神觀戰,竟沒發覺。   台上武林天驕改用輕靈飄忽的「落英掌法」和呼韓邪游鬥,形勢似乎比剛才稍微緩和, 其實卻是外弛內張,隱藏殺手。武林天驕所用的奇妙戰術,完顏長之一時間還未看得出來, 武士敦則因曾見過他的「落英掌法」,早已看出來了。   呼韓邪使了「鷹擊長空」一招,將武林天驕迫退,搶得了主動,轉守為攻,心中暗暗歡 喜,想道「原來他果然是不敢傷我。」這一對掌,武林天驕未用全力,呼韓邪是察覺得到 的。他怎知這是武林天驕的「驕敵」之計,只道武林天驕是顧忌他的蒙古使者的身份,只望 求勝而不敢傷他。   呼韓邪得理不饒人,著著搶攻,心裡想道:「你手下留情這是你的事,我可不領你的 情,不把你打下擂台,我焉能保持顏面屍武林夭驕正是要他如此,好消耗他的氣力。呼韓邪 攻擊一發,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但武林天驕滿台遊走,衣袂飄飄,呼韓邪一口氣攻了 二三十招,卻是連他的衣角也未沾上。呼韓邪漸漸覺得氣力不加,心內暗暗吃驚,「莫非這 廝是施用詭計?他不要手,再過三五十招,只怕我始終是難逃一敗。」   心念未已,武林天驕突然欺身發掌,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呼韓邪擋得了東面擋不了西 邊,「乒」的一聲,肩頭著了一掌。   幸虧「落英掌法」是以輕靈飄忽見長,掌力並不十分剛猛,呵韓邪有護體神功,未受內 傷。但饒是如此,他也不禁蹌蹌踉踉地連退幾步了。   完顏長之希望武林天驕給他挫折呼韓邪的驕氣,卻又不願武林天驕傷了他。如今武林天 驕勝了一招,若然便即罷手,這正是最合他的理想,但台上兩人卻是彼此不肯罷休。   完顏長之走出去喝道:「住手!」武林天驕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點到即止,在下 僥倖得貴人讓了一招,是可以罷手了,」   他不說也猶罷了,這一說,呼韓邪的面子怎抹得下來?呼韓邪大吼一聲,趁他收招之 際,一掌就劈過去。哪知這是武林天驕有意布下的陷阱,武林天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在 收招之際,便準備好了「後發制人」的戰術的。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武林天驕一個「旋轉乾坤」,回過身來,只聽得「卡嚓」一 聲,呼韓邪的右臂關節,已給他拗得脫了臼。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已是使出了擒拿手法,抓著了呼韓邪的雙臂,將他舉了起 來,作了個旋風急舞,朗聲說道:「各位都看清楚了,這是他不肯罷手,並非我無理取 鬧!」   完顏長之大吃一驚,喝道:「檀羽沖,你瘋了!」駢指如戟,衝出去點武林天驕背心的 「大椎穴」。武林天驕正在向台下說活,對完顏長之的偷襲,似乎未曾留意。這「大椎穴」 乃是奇經八脈的中樞,倘被點看,多好武功,也難禁受。   武士敦一聲大吼,跳上台來,來得恰是時候,擋任了完顏長之。完顏長之見他一掌打 到,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不禁又是大吃一驚,生怕指力不敵他的掌力,連忙化指為掌,使出 以柔克剛的綿掌功夫,接他一招。哪知武士敦的金剛掌力十分霸道。   完顏長之的綿掌功雖然精妙,也只能消解他的五成力道。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完 顏長之竟給震退三步。   完顏長之沉聲喝道:「武士敦,你好大的膽子,敢在京城胡鬧!」武士敦戴著人皮面 具,但完顏長之接了他的金剛掌力,已知他是何人。   武士敦哈哈大笑,索性除去了面具,說道:「完顏將軍。你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竟然 用這等卑劣的手段偷襲一個救過你性命的人,羞也不羞!」完顏長之面上一紅,喝道:「武 土敦,你大逆不道,朝廷正要緝你歸案,你還要來多管閒事?哼,哼,當真是不知死活 了!」武士敦笑道:「你們在大都欺壓我的丐幫弟於,我正要來找你算帳:我是明知山有 虎,偏向虎山行。你要怎樣,儘管來吧!」完顏長之愉襲不成,已是氣沮,不敢和武士敦交 手。   在武士敦截住完顏長之的這段時間,呼韓邪的兩個師弟烏蒙和兀赤己衝出台前,檀世英 也率領了手下武土,把擂台圍住,張弓搭箭,對準了武林天驕。   武林天驕把呼韓邪高高舉起,橫掃出去,喝道:「有膽的就來吧!檀某若活不成,也總 有這蒙古韃子給我陪喪了!」呼韓邪給他用重手法扭脫了日,饒是功力深湛,也痛得哇哇大 叫。烏蒙、兀赤見師兄落在他的手上,生怕他一發狠就要了呼韓邪的性命,心中有所顧忌, 哪裡還敢向前?台下的金國武士,人人都是又吃驚、又興奮。此時他們已經知道擒住了呼韓 邪的人是武林天驕,不由得都是心頭大快。武林大驕是金國武士所崇拜的人物,如今這個不 可一世的蒙古使者折在他的手裡,金國武士出了心頭之氣,都有「與有榮焉」之感。不但不 願與武林天驕為敵,而且有些武士還不禁為他喝起彩來!   在這樣的形勢下,完顏長之縱有干軍萬馬,也是無計可施,只好忍氣吞聲,說道:「檀 羽沖,你別胡來,有話好說。」武林大驕笑道:「對啦,咱們還是好好地商量商量吧。你想 怎樣,我們先聽你的。」完顏長之道:「你把呼韓邪放下來,我放你們出去,絕不動你們分 毫。」武林天驕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完顏長之道:「你要知道你 們乃是欽犯身份,你若定要胡未的話,你以為你們可以逃得出大都麼?」武林天驕冷冷一 笑,說道:「我們本來就是捨了性命來的,還會怕你的威脅麼?不錯,你的弓箭手都已對準 我們了,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將我們射死。你要殺我們是容易的,但你們這位蒙古貴人可 也活不成啦!你敢闖這個禍,就儘管殺我們好了!」   完顏長之怎敢闖這樣大禍,連忙說道:「好,那你說吧,你又打算怎麼樣?」武林天驕 道:「這件事我也不能擅自作主,武幫主是來和你算帳的,你該問問武幫主,待你們的帳算 好了,我自會放人。」   完顏長之無可奈何,只好向武土敦說道:「請武幫主高抬貴手。」武士敦「哼」了一 聲,說道:「高抬貴手?哼,你對我們的丐幫弟了,可是下得毒手啊!」完顏長之道:「過 去我對貴幫不住,那也是我必須聽命朝廷之故。武幫主,過去的是非咱們暫且不論,只請武 幫主啟示,咱們如何解這梁子?」   武上敦道:「好,只要你依得我們兩件事情,我們就放回這蒙古韃子,咱們的梁子也就 算解了。」完顏長之忙道:「哪兩件事?」   武士敦道:「第一件事,你們在大都捉了我們丐幫的許多弟於,你把他們都放出來,你 依得麼?」完顏長之暗自思量,在監牢裡的丐幫弟子約有千人之多,這是費了許多氣力才拘 捕來的。   可是用一千個叫化交換一個蒙古使臣也還值得,於是說道:「依得。」   武士敦接著說道:「既然依得,限你在一個時辰之內,將獄中的丐幫弟子送到東門。」 完顏長之道:「第二件事呢?」武士敦道:「你還要送我們出城,在城外五里之地,咱們換 人。」   完顏長之咬了咬牙,說道:「好吧,都依你就是。」立即下令,叫手下拿他的令箭,快 馬馳赴九城提督的衙門,吩咐提督釋放獄中的丐幫弟子,送到東門。場中武林天驕挾著呼韓 邪下了擂台,在完顏長之陪送之下,走出校場。檀世英不能不依從完顏長之的命令,把埋伏 在台下的弓箭手撤退。眼睜睜地看著(此處缺損半頁)準備若然場中發生打鬥,他們就來接 應的。現在事情出乎意外地完滿解決,他們得到了消息,遂執行第二套計劃,和幫主一道, 暫時撤出大都。這兩套計劃,都是武士敦預先安排好的。完顏長之這才知道武士敦今日來是 有心和他「搗亂」,但呼韓邪在他門手上,完顏長之雖然氣惱,也是無可奈何。   武士敦以為仲少符一定是混在人堆之中,與丐幫弟子一同進退,因此也就沒有特別查 問。此時他是在完顏長之等人的監視之下走的,仲少符還沒有暴露身份,武士敦當然也不想 要他站出來和自己同行了。   到了東門,九城提督果把牢中丐幫弟子用馬車都送了來,在那裡等候他們了。這些丐幫 弟了有些在獄中被打傷,有些不堪折磨而上了病,由壯健的同伴將他們背出城。   雙方約好了在城外五里之地換人。武林天驕只准完顏長之與幾十名蒙古武士出城,烏蒙 道:「我們怎麼信得過你?」請求完顏長之把御林軍帶去。武士敦怒道:「我們中原的好漢 說話,說一句就是一句。你信不過,那麼咱們的交易只有吹了。」完顏長之不敢多事,兩方 勸解,結果大家退讓一步,武林天驕准他帶一千名御林軍出城「護送」。這樣雙方的實力大 致相等,丐幫也不怕交人之後,御林軍未攻擊他們。   到了約定的地點,武林天驕哈哈一笑,說道:「不勞遠送,後會有期。你們蒙古武士要 來比武,我是隨時奉陪。」說罷,把呼韓邪放了回去。   烏蒙不會解「驚神指法」所點的穴道,連忙叫道:「且慢,我們的師兄還沒有恢復原狀 呢?」武林天驕笑道:「脫臼可以接骨,我點的穴道,你不會解,完顏將軍會解。」武士敦 道:「我們的丐幫弟子許多人都是未復原狀,你們若是要我把原來的呼韓邪交給你們的話, 你們也得把丐幫的弟子醫好了再說。」完顏長之道:「算了,算了,我會解穴。」烏蒙也怕 再有變化,不敢作聲。武林天驕哈哈笑道:「你們自恃是尊勝法王的弟子,目中無人。如今 你可知道金宋兩國也並非沒有能人了吧。嘿,嘿!哈,哈!這場比武,你們又是輸了!」   武林天驕交人之後,與武士敦在大笑聲中走了。這一邊完顏長之則在替呼韓邪解開穴 道。不料,穴道一解,呼韓邪卻突然做出了一件非常出人意外的事情!   呼韓邪大笑三聲,忽然拔出佩刀,一刀插入自己的腹中!完顏長之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 殺,搶救已來不及。烏蒙、兀赤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忙將他扶住,大叫:「師哥,師哥!」 你,你這是於嘛?」呼韓邪雙眼圓睜,猶自獰笑說道:「我絕不能讓女真韃子平白侮辱,誓 必叫他們國亡家破!」烏蒙、兀赤垂淚說道:「師兄有什麼遺囑?」呼韓邪道:「我有辱使 命,無顏回國。你們歸報大汗,請大汗速滅金國為我報仇!」說罷,親自把血刀放出,交給 了烏蒙。這一刀刺得太深,拔出之後,血流如注,不過片刻、氣絕身亡!完顏長之不錯委屈 求全,好不容易,才把呼韓邪換了回來,不料卻落得如此收場。完顏長之下禁呆若木雞,頓 足歎道:「罷了,罷了!」   烏蒙、兀赤怒道:「什麼罷了?還不趕快追上前去,替我們把檀羽沖和武士敦捉了回 來?我們要將他們剖腹剜心,生祭師兄!」   丐幫弟子的人數比御林軍還多,而且金國的御林軍也不願追捕他門所崇拜的武林天驕。 武林天驕與武士敦的本領又極高強。要將他們二人生擒談何容易?武林天驕朗聲說道:「這 是你的師兄自己尋死,與我何關?。   嘿嘿,你們要想報仇,我奉陪就是!」烏蒙、兀赤追了一會,見金國的御林軍只是虛張 聲勢,搖旗吶喊,卻不肯向前,他們二人情知不是武林夭驕的對手,只好退回。   武林天驕見追兵已退,鬆了口氣,苦笑說道:「想不到呼韓邪竟是如此烈性,這場戰事 恐怕是不可避免了。」武士敦道:「蒙古早想併吞金、宋,統一中華。即使沒有發生這件事 情,他們也會南侵的。」武林天驕道:「不錯。但發生了這件事情,戰爭則是會提前爆發 了。」武士敦道:「反正是不可避免的,早來遲來都是一樣。提前爆發,也有好處。完顏長 之圍襲祁連山的計劃,恐怕只能放棄了。」   此時他們已是離開大都十多里了。武士敦這才有空查點自己的人,詫道:「咦,仲少符 哪裡去了?」武林天驕道:「仲少符年紀雖輕,人頗機靈,武功也很不弱,想不至於遭意 外,或者是一時失散,跟不上大隊吧?」   武士敦道:「可是咱們卻沒工夫找尋他了。」要知武士敦與蓬萊摩女所定的約會還有十 天就到期了,他們要趕到天狼嶺去與蓬萊魔女相會,在大都是不能耽擱了。   當下武士敦吩咐大部分舵的舵主曲山將仲少符失蹤的事告訴四空上人,並叫曲山留心尋 找。另外又吩咐副舵主周敢率領大都的丐幫弟子前往祁連山,他和武林天驕則聯袂往天狼嶺 去赴蓬萊魔女之約。正是:塞外胡騎思逐鹿,中原又見戰雲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風雲閣 掃校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六回 玉女有情憐俠士 奸徒無義叛紅妝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六回 玉女有情憐俠士 奸徒無義叛紅妝   花開兩朵,各表一技,暫且按下天狼嶺之會不表,且說仲少符的遭遇。   混戰中,仲少符給那兩人推推拉拉地拖出了校場,那兩人離開人群,把仲少符拉入了一 條僻靜無人的小巷。仲少符已被點了穴道,只能任由擺佈。   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笑道:「咱們可不能把他扛出城去,還得做一番手腳,珠妹,施展 你的看家本領吧。」那個相貌清秀的少年笑道:「好,你看我的。」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法 兒,手掌只是在仲少符的鼻端一抹,仲少符只覺一縷幽香沁人如醉,迷迷糊糊起來,在這剎 那,他感到似有一隻麻袋向他當頭罩下,登時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仲少符悠悠醒轉,只覺一團漆黑,用手一摸,才知是給裝在一隻麻袋 裡面。仲少符雖然有了知覺,但還是渾身乏力,不能掙扎,也不想說話。心裡又驚又惱,想 道:「這兩人不知是什麼人,我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何故這樣擺弄我呢。」   心念末已,只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這小子不知是什麼人,糊里糊塗的給咱們捉 了來,可是有點冤枉呢。」仲少符聽得出這是那個相貌清秀的少年口音,剛才她在校場裡是 捏著嗓子裝著男聲說話的,現在恢復了女聲,但還是聽得出是同一個人。仲少符這才知道她 是個女子,心裡想道:「我糊里糊塗。但你們既然不知道我是誰,卻無故把我拿來,這簡直 是太豈有此理了。」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的口音說道:「管他是什麼人,只要他是武士敦的朋友,咱們把他捉 了來,也算是交了差了。」   那女子道:「我可是不懂,為什麼你不把這小子交給你們的御林軍?」   那男子道:「如果是由得我作主的話,我當然是要把他交給完顏長之的。大功勞沒有, 小功勞也可以領賞。可惜我的師父早有交代,不論捉到了誰,都要交給他的,而且還不許我 讓別人知道。」   那女子道:「這卻是為何?你的師父不是準備來受聘做金國的國師的麼?完顏長之正要 對付丐幫,你捉到了丐幫幫主的朋友,何以你的師父卻要你秘密交給他?直接交給御林軍不 是更省事麼?」   那男子道:「你不知道,我的師父早已改變了主意了。他現在不想做金國的國師,卻想 為蒙古的大汗效力了。」   那女子道:「鐵木真答應他做蒙古的國師麼?」   那男子道:「不是,蒙古的國師早有其人,那是大名鼎鼎的尊勝法王。我的師父效忠蒙 古,至多只能做尊勝法王的副手。」   那女子道:「這我可真不懂了。為什麼有國師不做,卻要當人家的副手?」   那男子說道:「你不明白,蒙古的國勢如今是比金國強盛得多,人往高處,水向低流, 我的師父也不能例外。」   那女子笑道:「怪不得我媽說你的師父是個反覆小人,相貌看似粗豪,內心實是奸 險。」   那男子道:「噓,噤聲!」那女子笑道:「你怕什麼,這裡又沒有外人。」她忘記了裝 在麻袋裡的仲少符。   那男子道:「你怎能在我的面前說這樣的話?要是給我的師父聽見,這可不得了。」   那女子道:「聽見了也不打緊,你的師父也知道我的母親是常常罵他的。」   那男子道:「你母親罵得你可罵不得,你要知道,咱們的事情還要他老人家點頭答應 呢。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師父已經回心轉意了。」那女子頓足嬌嗔:「我不要聽, 嗯,麻大哥,我還是不明白。我的脾氣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我又要問你了。」   那男的笑道:「好吧,你有何事不明,問吧!但可不許講我師父的壞話了。」   那女子道:「對不住,我還是要問你師父的事情。他既然要效忠蒙古,那麼咱們捉來的 這個小子,為什麼又不能交給蒙古人呢?蒙古的使者不是都在場麼?」   那男的道:「這有什麼難明,我的師父要拿丐幫的人去做見面禮。倘若交給了呼韓邪, 轉了一手,就顯不出是自己的功勞了。」   那女子道:「你的師父心計真多!嘿,你別誤會,我這可不是說你師父的壞話。」   那男的道:「也幸虧沒有交給在場的蒙古人。呼韓邪在擂台上給武林天驕擒了,武林天 驕與丐幫乃是一夥,他們拿了呼韓邪作為人質,此時正在迫完顏長之換人呢。剛才咱們若是 露了痕跡,丐幫的人焉能放得過咱們?」   那女子笑道:「你又想捉武士敦,又怕武士敦。真是沒用!」   那男的道:「我現在的本領還打不過他,當然只能用暗算的法子。暗算不成,也就當然 只好避而遠之,不過此次不成,還有下次。有師父給我撐腰。我這個仇總是報得成的。」   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麻大哈和上官寶珠。麻大哈的師父猛鷲上人已知武士敦與檀羽沖 潛入了大都,因此派了幾個弟子,由麻大哈率領。跟蹤到大都來打聽他們的下落,伺機活捉 他們。靈山派擅於使用毒藥、迷香,他們早已準備了是要施暗算的,靈山派分南北兩支,上 官寶珠的母親青靈師太是猛鷲上人的師姐,兩人面和心不和,各領一支。上官寶珠使毒的本 領在靈山派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是以猛鷲上人雖不喜歡她的母親,卻也默許麻大哈帶她 同行。   麻大哈到了大都,恰逢比武之會,他預料武、檀二人很可能到場觀看比武,於是便與一 眾同門埋伏場中,伺機而動。結果是捉不到武士敦,卻出乎意外地捉到了與武士敦同來的仲 少符。   仲少符聽了麻大哈和上官寶珠的談話,這才明白了自己是遭受了無妄之災,不禁大歎倒 霉,心念未已,只聽得上官寶珠笑道:「這小子糊里糊塗地給咱們捉了來,也真算得是無妄 之災了,要是他知道個中原委的話,一定會罵咱們的手段大過卑劣呢。」上百寶珠好像知道 他在想些什麼似的,把他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麻大哈道:「罵自由他罵去,我為了向師父交差,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上官寶珠道:「但他與咱們無冤無仇,咱們這樣害他,於心何忍?」   麻大哈「哼」了一聲道:「你的心地倒是慈悲得緊,哼,你可知道『無毒不丈夫』這句 說話?」   上官寶珠歎了口氣,說道:「你的師父要把他交給蒙古人作見面禮,萬一蒙古人把他殺 了,咱們這個孽可就造得大了。你笑我懦弱也好,我總覺得害了一個無辜的人心中實是難安 的。不過,你既然定要如此,我也只好由你。總勝過捉到了武士敦。」   麻大哈怔了一怔,瞪眼說道:「為什麼?武士敦是我的仇人,難道你不想我報仇?」   上官寶珠道:「但武士敦也曾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記得你和武士敦說過這樣的話:有朝 一日,萬一武士敦落在你的手裡,你殺了他之後,就要跟著自殺的。你說這是恩仇俱了,這 樣做就對得住他了。可是我卻不願意你死去呢,所以我也就寧願你不報此仇了。」   麻大哈縱聲大笑,說道:「寶珠,你也太天真了,你以為我是當真的麼?」   上官寶珠道:「什麼?難道你這是騙武士敦的假話嗎?」   麻大哈道:「當然,我若不是這樣冒充好漢,我還有什麼面子,當時武士敦釋放了我, 我不是這樣說話,怎能落台?」   上官寶珠呆了半晌,說道:「麻大哈,我,我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   麻大哈道:「怎麼,你後悔和我要好了麼?哼,我若不把你當作知心朋友,我也不會把 心腹之言告訴你的。」   上官寶珠道:「我心裡亂得很,你容我靜想一會。」麻大哈又「哼」了一聲道:「想些 什麼?」過了好一會子,上官寶珠緩緩說道:「麻大哥,我想再問你一樁事情。」   麻大哈道:「你今天怎的這麼多話,我還有事情要做呢。」言中已露厭煩之意。上官寶 珠柳眉一揚,噘著小嘴地道:「好,你不想聽我也不要問了。」麻大哈雙肩一聳,作出一個 無可奈何的神氣,說道:「好啦,好啦,別生氣了。我磨你不過,你要問就問吧。」   上官寶珠道:「你是金國人,又曾經做過御林軍的軍官的,如今你的師父幫了蒙古人, 假如將來蒙古興兵來打金國,你怎麼辦?那時你是跟你師父呢,還是和你師父作對?」」   麻大哈怔了一怔,似乎是想不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呆了半晌說道:「未必就會打起來 的。」上官寶珠道:「如果打起來呢?」麻大哈道:「那就到時再算了。金國是我父母之 國,但師命亦是難違,所以我只能、只能……」上官寶珠道:「只能怎樣?」麻大哈道: 「我只能見機行事,順勢而為了。」上官寶珠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什麼叫做見機 行事,順勢而為?」麻大哈苦笑道:「你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非得我明白說出來不可麼? 好,那我就告訴你吧,到了那時,哪一邊得勢我就幫哪一邊。」   上官寶珠道:「哦,原來你也是像你師父一樣,是——」麻大哈道:「是什麼?」上官 寶珠道:「不說了,說了你會生氣。」原來她想要說的是:「原來你也是像你師父一樣,是 個反覆小人。」   上官寶珠雖然沒有說出,但麻大哈已是明白,笑道:「既然不是好話,我也不要聽了。 好了,我現在要出去看看了。你在這裡看守這個小子,可不要跑開。我帶東西回來給你 吃。」原來這次是由他作為首領,率領同門到大都行事的,他的師父認為他最能幹,所以由 他發號施令。他和上官寶珠逃到了這座破廟,他的一眾同門,卻還未見蹤跡,是以他要出去 探聽,以便接應。   仲少符在麻袋裡聽了他們的談話,心裡想道:「這個女的似乎心腸還好一些,這個男的 卻是陰險狠毒,壞得透了!可惜我不知著了他們什麼道兒,力氣都使不出來。要不然倒可以 趁這個機會逃跑。」他試運真氣,一點一滴地把真氣力積聚起來。   麻大哈走後,上官寶珠芳心混亂,許多從來沒想過的問題一霎時都想起來了。原來她之 所以愛上麻大哈,只是因為她自幼與他相處,從來沒有與第二個男子接近過的關係。後來她 長大了,漸漸發覺麻大哈有許多令她不能滿意的地方,但也還是對他百依百順。可是到今 天,她把麻大哈的面目看得更清楚了,心中可就禁不住有些兒動搖了,暗自想道:「原來他 也是個反反覆覆的小人,這樣的人,我把終身付託與他,靠得住麼?」   上官寶珠心裡自思:「他可跟他師父叛國求榮,將來若是另有好處,又何嘗不可拋棄我 呢?」想到終身大事付託非人,不禁悲從中來,難以繼絕。   仲少符在布袋裡聽得她抽抽咽咽的聲音,竟也不自禁地對她起了同情,忍不住就說: 「姑娘,你不要哭啦!」但他有氣沒力,話雖然說得出來,卻似蚊叫一般,又因為隔著一層 布袋,上官寶珠更是聽得不清楚了。   但是上官寶珠雖然聽不清楚,卻也察覺了布袋中似有聲息。上官寶珠吃了一驚,心道: 「這小子難道已經醒過來了?」於是走過去把布袋解開。   仲少符出聲之後,心中也是驀地一驚,想道:「這女子心腸似乎是要好一些,但他們畢 竟是同一夥的。她因何而哭,我也不知。我怎能就把她當作好人,誰知她是不是要來害 我?」他本來是計劃在自己氣力恢復之後,再行破袋而出,伺機逃走的。但如今給上官寶珠 發覺他已經醒了,料想上官寶珠定有防備,即使不是加害於他,也可能再用迷香將他熏倒。 因此上官寶珠在給他解開布袋的時候,仲少符的心裡著實是忐忑不安。   上官寶珠解開了布袋,仲少符裝作仍然昏迷。他怕上官寶珠發覺他是弄假,屏息了呼吸 不敢動彈。上官寶珠在他鼻端一探,吃了一驚,自言自語道:「糟糕,糟糕!這布袋密不通 風,時間太久,恐怕是把他悶死了!」   仲少符突然覺得一股辛辣的氣味衝進鼻子,原來是上官寶珠給他聞了解藥。仲少符不由 自主地打了一個噴嚏,雙眼也就睜開來了。   上官寶珠吁了口氣,笑道:「還好,還好。我只當你是斷了氣呢。」   仲少符詫道:「你是給我聞了解藥?」上官寶珠點了點頭,說道:「呀,你說話有氣沒 力,一定是餓得軟了?」仲少符道:「你為什麼將我弄醒,放我出來?」   上官寶珠不答這話,卻對他打量了好一會,忽地笑道:「原來你早已是醒了的,是不 是?」仲少符見她似無惡意,便承認道:「我聽見你似在哭呢。你一哭我就醒了。姑娘,你 為什麼要哭?」   上官寶珠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不管你是幾時醒來的,你醒了就會更感到飢餓的,你 先吃一點東西吧。」   上官寶珠把水壺給他,讓他喝了兩口水,又給他吃了兩個大餅,仲少符吃了東西,精神 好了許多,說道:「姑娘,多謝你了。你,你為什麼這樣?」   上官寶珠仍然不答,卻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是武士敦的好朋友嗎?」   仲少符道:「我姓仲,伯仲的仲,名叫少符,多少的少,符咒的符。我還未夠資格做武 幫主的朋友,武幫主是我師父的方外之交。」仲少符見上官寶珠待他甚好,因此也就實話實 說,並不隱瞞。   上官寶珠道:「哦,你的師父是個和尚嗎?」仲少符道:「不錯,我的師父是西山臥佛 寺的主持四空上人。」上官寶珠怔了一怔,說道:「啊,原來是四空上人!」仲少符見她神 色有異,問道:「姑娘知道家師?」上官寶珠道:「我沒有到過臥佛寺,但聽人說過令 師。」心裡想道:「母親常說明明大師和四空上人乃是當世的兩位高僧,這小子是四空上人 的徒弟,想必是個好人。」   上官寶珠如有所思,過了一會,又問仲少符道:「薊州有位仲老先生,名叫太符,是你 的什麼人?」仲少符道:「正是家父。但我們早已從薊州搬到大都了。姑娘,你怎麼知道薊 州有位仲老先生?」上官寶珠笑道:「令尊是位有氣節的讀書人,武林中人也有許多人是知 道他的名字而且佩服他的。」其實上官寶珠與武林中人甚少來往,關於仲少符父親的事情也 是她母親告訴她的。她的母親青靈師太和仲太符有過一段淵源,以後再表。上官寶珠不願在 仲少符面前提起她的母親。因此就只說是聽來的了。   仲少符聽得她稱讚自己的父親,心裡很是高興,說道:「姑娘,你把我捉了來我不怪 你,但你可以代我托個人給我的師父報個訊嗎?」上官寶珠聽了他的話低首沉思,並不回 答。仲少符霍然一省,心中暗笑:「我也未免太天真了,這姑娘心地雖好,畢竟也還是他們 一夥,要將我提去獻給蒙古人的。我怎能托她報訊?」   上官寶珠抬起頭來,緩緩說道:「你的氣力恢復了一些沒有,再吃兩個大餅。」仲少符 實在肚餓,也就不客氣地接了她的大餅,說了一聲「多謝。」猛一抬頭,只見紅日當中,不 覺有點詫異,心想:「我在校場的時候,日頭已經過午,難道現在已是第二天了?」上官寶 珠似乎已知他在想些什麼,笑道:「此地已是離大都三百多里的地方了,你也已經在布袋裡 整整一天啦。」   仲少符吃完了大餅,說道:「你要把我再裝進布袋麼?」上官寶珠忽地笑了一笑,說 道:「你如果已經走得動的話,就趕路吧。不必我再找人代你報訊了。」   仲少符吃了一驚,道:「你放我走?」上官寶珠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不忍害你。」 仲少符倒不覺代她擔心,說道:「你放我走,你的夥伴回來了怎麼辦?」   上官寶珠心中極是混亂,但卻也並沒有向仲少符表露,咬了咬牙說道:「我自會應付他 的,趁他尚未回來,你趕快走吧!」   仲少符深深一揖,說道:「多謝姑娘恩德,不敢請教芳名。」上官寶珠道:「唉,你這 人好婆婆媽媽,再不走就來不及啦.我複姓上官,雙名寶珠。你走吧。」仲少符應道: 「是。日後上官姑娘若有差遣,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仲少符是個性情容易激動的人, 此時倒是有點不忍撇下上官寶珠了,他心裡自思:「人家對我好,我就應該對她更好。她為 我擔當風險,放走了我,她的同伴回來,不知要如何難為她呢!」   仲少符躊躇不決,走兩步,停一停。又回頭望望上官寶珠.上官寶珠也不禁深為感動, 心裡想道:「這小子倒是有良心的。麻大哈倘若因此而不理我,我也不會後悔了。」心念未 已,忽地隱隱聽得有腳步聲音,上官寶珠大吃一驚,頓足歎道:「糟糕,糟糕!我叫你走, 你不肯走,現在可走不成啦。快快鑽進布袋,今晚有機會我再放你。」   仲少符此時雖能行動,功力尚未恢復,如果打架的話,只怕連一個普通人也打不過,心 想:「也好,且待我養足氣力,再幫忙她。」他只道上官寶珠是在麻大哈的威脅之下才作他 的幫兇,卻不知他們乃是情侶。   仲少符鑽進布袋,上官寶珠匆匆地打了個結,只聽得那腳步聲已到門前,上官寶珠故作 鎮定,說道:「麻大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上官寶珠以為是麻大哈回來:不料話猶未了,只聽得那人哈哈笑道:「哦,你還在等著 麻大哈麼?可惜麻大哈卻是只顧自己,他把你拋了,獨自溜啦!」那人在大笑聲中推開廟 門,走了進來,雙眼賊溜溜地盯著上官寶珠。   上官寶珠一看,只見來的是個魁梧的漢子,雙眼朝天,相貌十分兇惡。上官寶珠認得他 就是昨天在擂台上打敗蒙古髯鬚武士的那個沙衍流。   上官寶珠道:「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沙衍流打了個哈哈,說道:「我是你的 麻大哥的舊同僚,奉命捉拿他的。他跑了,現在只好請你跟我回去交差啦!」   上官寶珠道:「他犯了什麼罪,你要拿他?」   沙衍流道:「麻大哈犯的罪可多啦,第一、他保護主帥不力,吃了敗仗,棄職潛逃。第 二、他私投敵國,圖謀不軌。第三、他捉了丐幫的人,私自帶走,不肯交給官衙,因此檀副 統領下了嚴令,非把他拿回去重重懲罰不可。」原來麻大哈本是檀世英的手下,那次他們夜 襲蓬萊魔女的山寨,吃了敗仗。麻大哈因恐檀世英怪責,不敢回去,準備立一兩件功,這才 回去請罪的,將師父請來做金國的國師,就是他計劃中的一件「功勞」。不料猛鷲上人臨時 變卦,改投蒙古,令他的計劃落了空。   昨日麻大哈與上官寶珠綁架了仲少符,逃出校場的時候,給沙衍流瞧見,於是沙衍流稟 告了檀世英,檀世英就命令沙衍流帶領多名武士去追捕麻大哈。沙衍流追到此地,適逢麻大 哈出去尋找同門,雙方遇上,麻大哈不敢與他對敵,仗著煙霧彈逃走。沙衍流叫手下追趕, 自己則來搜索麻大哈昨日所綁架的人,他們以為這人是丐幫中的重要人物。   上官寶珠聽了沙行流的說話,好不氣惱,柳眉倒豎,說道:「即使是麻大哈犯了罪,關 我什麼事?」   沙衍流賊溜榴的一雙眼睛盯著上官寶珠,忽地縱聲笑道:「我早已聽說麻大哈有個非常 漂亮的師妹,嘿,嘿,如今見了,果然名不虛傳!你還說你沒有關係?嘿,嘿,恐怕他就是 因為你的緣故,這才寧願有官也不做呢!」   上官寶珠又羞又怒,罵道:「放你的屁,你要怎樣?」   沙衍流笑道:「我勸你不要惦記著麻大哈了!麻大哈碰到危險,就不顧你,實在不是個 東西!你跟我走吧,我不會將你難為的。不僅不將你難為,還可能給你天大的富貴!」上官 寶珠冷笑道:「什麼富貴,我不稀罕?」   沙衍流道:「你聽我說了再講也還不遲。我們的檀副統領是貝子的身份,年紀不過二十 多歲,就做到御林軍的副統領。這樣的人你說是不是點了燈籠也難找到的?」   上官寶珠冷笑道:「他有他的富貴,與我何關?」   沙衍流笑道:「檀貝子素來憐香惜玉,見了你一定喜歡,本來你與麻大哈同謀,麻大哈 有罪。你也是個從犯。哈,但只要你得到了檀貝子的歡喜,那就非但沒有罪反而有天大的富 貴了。你是聰明人,這你還不懂嗎?」   上官寶珠冷笑道:「哦,原來你是想給你的長官拉皮條!」   沙衍流哈哈笑道:「別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你們昨日捉到的是什麼人,現在哪兒?咱 們把他帶回去,也算你一份功勞。」   上官寶珠氣得七竅生煙,斥道:「好呀,你的算盤倒打得好!」驀地金光一閃,一蓬梅 花針就向沙衍流撒去。   沙衍流不愧是少林寺出身的高手,距離這樣近,梅花針的數量又多,本來是非中不可 的,他一跳跳起一丈多高,梅花針都從他的腳底射過去了。   沙衍流一個鷂子翻身,凌空撲下,說道:「好狠的丫頭,你不肯依從,對不住,我只好 動粗了!」   上官寶珠亦非弱者,青光一閃,刀已出鞘,一招「舉火撩天」,截斬沙衍流的手腕,抄 衍流翻了一個筋頭,腳尖一蹶,「鐺」的一聲,把上官寶珠的柳葉刀踢得險些脫手,身形落 地,立即進招。   上官寶珠虎口酸麻,心中一凜,想道:「這人的功力在我之上,打恐怕是打他不過的 了。但我若逃走,姓仲的這小子就要落在他的手中啦。」   靈山派弟子有兩門看家本領,一是輕功,一是使用毒藥暗器,上官寶珠得她母親所授, 尤為擅長。在室內搏鬥。暗器不易施展,逃走還是有機會的。但她想起了仲少符適才對她感 激的神情,又不忍將他拋下獨自逃走了。   沙行流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呼呼呼呼,接連拍出四掌,掌力四面擠來,上官寶珠不由得 打了幾個盤旋,步步後退。沙衍流趁她無力反擊之際,倏地就關上了廟門,哈哈笑道:「你 不用打逃跑的主意了,把那小子交出來吧!」眼光一瞥,瞧見牆角的布袋,沙衍流心中一 動,說道:「布袋裡裝的就是這小子吧?解開來給我看看!」   上官寶珠道:「你打贏了我,再發施號令也還不遲!」沙衍流笑道:「這還不容易!」 一記劈空掌盪開了上官寶珠的柳葉刀,跟著就去搶那布袋。   上官寶珠舉腳一撥,把布袋撥過一邊,同時解下了束腰的綢帶,迎風一抖,當作軟鞭使 用,向沙衍流掃去。沙衍流笑道:「你寬衣解帶做什麼?我可是個不懂溫柔的莽漢!」伸手 抓她的綢帶。不料上官寶珠的手法極為奇妙,綢帶夭矯如龍,沙衍流一抓抓空,那條綢帶竟 然向他的鼻孔鑽來。沙行流突然聞到一股異香,心神一蕩,連忙退後幾步,默運玄功,這才 消除了暈眩之感。原來上官寶珠這條綢帶是蘸有藥粉的,但因沙衍流內功深厚,藥粉的效力 尚不足令他昏迷。   沙衍流冷笑道:「區區迷香,豈能奈我哉?你還有何伎倆,儘管使出來吧!」口中說 話,手底絲毫不緩,使出少林寺真傳的七十二式大擒拿手法,把上官寶珠迫得只有招架之 功,更騰不出手來施放暗器了。此時沙衍流已試出了上官寶珠的虛實,掌力也加強了幾分, 綢帶隨著他的掌風飄蕩,雖然沒有給他抓去,卻是難以發揮效力了。   上官寶珠心道:「這廝本領高強,只可智取,不能力敵。」激戰中突然掉轉刀頭,刀柄 向外,刀尖對著自己胸口。   沙衍流只道她要自戕,他可是不願意這美艷如花的少女自戕的。沙衍流吃了一驚,叫 道:「快別這樣!」伸手奪她的刀。不料話猶未了,手剛伸出、突然間覺得掌心刺痛,原來 上官寶珠這口刀的刀柄也是藏有機關,內貯毒針的。   上官寶珠笑道:「你中了我的毒針。十二個時辰之內性命不保,快快回去交待後事 吧!」笑聲中反手就是一刀!   沙衍流大喝一聲「撤刀」右掌一掛,托起上官寶珠的肘尖,左拳翻起,一招「羚羊掛 角」,惡狠狠地就照她面門打來。上官寶珠想不到他中了毒針之後,居然還使得出如此狠毒 的招數,大吃一驚,慌忙閃躲。說時遲,那時快,沙衍流已是倏地變招,一記「手揮琵 琶」,五指併攏,拂著上官寶珠的手腕,「噹啷」一聲,上官寶珠的柳葉刀果然脫手飛去。   沙衍流獰笑道:「小小一支毒針能奈我何?只憑這支毒針,就想要我性命,那是做夢! 不過你這丫頭也是夠狠的了,不給你一點苦頭嘗嘗,你也不知我的厲害!」上官寶珠身形未 穩,立即又是一把毒針撤去,冷笑說道:「一支毒針你不害怕,就給你十支百支!」這次她 是有備而發,毒針如網撒開,不論沙衍流向上跳躍或向旁邊閃躲,都是難免要中幾支。而且 料想沙衍流在已經中了一支毒針之後,輕功身法,絕不能矯捷如前。   哪知沙衍流練的是少林派正宗內功,他中了毒針之後,立即閉了穴道,上乘的輕功雖然 不能施展,一時間內力依然未減。就在上官寶珠撒出一把毒針的時候,沙衍流亦是一聲大 喝,雙掌齊出。   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掌豈比尋常?沙衍流初時因為想要活捉上官寶珠,故而一直不敢使 用,只怕打傷了她。此際他已中了毒針,必須速戰速決,也就顧不得上官寶珠的死活了。掌 風激盪之中,只見金光閃爍,那一大把淬過毒的梅花針紛紛墜地,沒有一支打到他的身上。   上官寶珠晃了幾晃,但還沒有倒地。沙衍流喝道:「好,打傷了你,再給你醫!」劃了 上道圓弧,呼的又是一掌推出,這一掌的勁道又加了幾分。上官寶珠連退幾步,哇的一口鮮 血吐了出來。   仲少符在布袋裡面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但也聽見了上官寶珠吐血的聲音。仲少符心 急如焚,狠狠撕這布袋。可是他因在布袋之中,手腳不能舒展,難以用力,急切之間,哪能 破袋而出。   布袋在地上滾動,沙衍流哈哈笑道:「果然是那小子。」一邁步便踏下去。上官寶珠緊 咬銀牙,手中的紅綢帶用力一抖,拋了出去,纏著了沙衍流的腿。沙衍流大怒道:「你這不 知死活的野丫頭還要糾纏!」使勁踢出,綢帶寸寸碎裂,可是他那一腳也踏空了。布袋在地 上滾過,恰巧觸著了上官寶珠被打落在地上的那口柳葉刀。刀鋒在布袋上劃開了一道裂縫, 仲少符指甲插進裂縫,用力一撕,把布袋撕開,跳了出來,立即便抓起了柳葉刀,向沙衍流 斫去,上官寶珠叫道:「你快跑吧,你打不過他的。」   仲少符道:「打不過也要打!」說話之間,已是呼呼呼的連劈三刀。   沙衍流一個「盤龍繞步」,避開了第一刀,反手一彈,喝道:「撤刀!」只聽得「錚」 的一聲,仲少符劈來的第二刀。給他彈開。可是仲少符仍然緊緊握著刀柄,仲少符喝道: 「未必!」第三刀又斫過來。   沙衍流剛才那一彈用的已是上乘的佛門武學「一指禪功」,內力凝成一線,可以「隔物 傳功」,許多江湖好手,都經不起他的一彈。他見仲少符年紀輕輕,滿以為一彈之下,定可 以把他的兵刃彈出去,哪知仲少符的兵刃非但沒有脫手,還可以立即進招。沙衍流大感意 外,滿面通紅,冷笑說道:「你不撤刀,我就要你倒下!」陡地一聲大喝,雙掌齊出,痛下 殺手,竟然施展了少林寺的鎮山之寶——威猛無倫的大力金剛掌功夫。   剛才上官寶珠就是傷在他的金剛掌之下的,此時見他又用金剛掌傷害仲少符的性命,上 官寶珠不禁失聲驚叫!聲猶未了,掌風刀影之中,只見仲少符疾退三步,哈哈笑道:「你別 吹大氣啦,對不住,我還是沒有倒下!」上官寶珠又驚又喜,倚著牆直喘氣。   原來這倒不是因為仲少符的功力在上官寶珠之上,而是因為沙衍流中了毒針之後,這大 力金剛掌的威力已是大大打了折扣了,沙衍流雖曾口出大言,說是上官寶珠的毒針無奈他 何,其實卻是極有影響的。   而且還不僅是功力打了折扣而已,由於沙衍流,強運玄功,封閉穴道,防備毒氣上升, 侵入了心房。故此就不能與對方久戰,時間越久他中毒的危機就越大。可是仲少符年紀雖 輕,卻已得到了當代高僧四空上人的衣缽真傳,沙衍流在中了毒針之後,想要將他擊倒,談 何容易。不過,在沙行流強攻猛打之下,仲少符暫時也只能採取守勢,沉著應付。   仲少符本來是使劍的,如今用上官寶珠的柳葉刀,刀法非他所長,使來自是不能得心應 手。這也是他不能不暫時採取守勢的原因。   上官寶珠驚魂稍定,看出了這一點。仲少符的寶劍在他被擒之後,已被麻大哈繳去,放 在一旁。   上官寶珠忍著疼痛,打了個滾,拿起仲少符的寶劍,叫道:「接劍!」咬緊銀牙,用力 拋出。   沙衍流一個「橫江截壁」,雙掌一封,把仲少符迫過一邊,急著就去搶劍。仲少符喝 道:「撒手。」一退復上,柳葉刀閃電般地劈所沙衍流的手腕。沙衍流的手指已經觸著劍 柄,也不能不立即縮手,說時遲,那時快,那柄寶劍已是落在仲少符的手中。仲少符一刀一 劍,如虎添翼,登時反守為攻。   激戰中沙衍流忽地感到胸口煩悶,不由得暗叫「不妙!」要知他乃是一面作戰,一面運 功抗毒的,如今感到了胸口煩悶,這已是毒氣逐漸侵入體內、向心房上升的跡象了。沙衍流 尋思:「我必須速戰速決,十招之內,我若不能取勝,那就唯有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了!」   沙衍流雖是強弩之末,但這十招攻勢仍是甚為凌厲。仲少符在他強攻猛撲之下,剛剛取 得的一點上風又告消失,步步後退,似乎就要招架不住的樣子。上官寶珠倚在牆角喘氣,觸 目驚心,暗自想道:「仲少符若是打他不過,我只有自盡而亡,以免受他所辱。諸天菩薩保 佑、保佑……」   心念未已,忽見仲少符一個蹌踉,接連退出了五六步,上官寶珠大吃一驚,就在這瞬息 之間,只見沙衍流撲了上去,驀地刀光一閃,沙衍流大叫一聲,肩頭上已是一片鮮紅。   原來仲少符看出了對方乃是「迴光返照」的現象,故意採取「以退為進」的戰術,引他 來追的。仲少符飛出了柳葉刀,接著便是反手一劍,沙衍流打落了他的刀,卻避不開他精妙 的劍招。他肩頭上的重創,受的乃是劍傷。但因雙方動作極快,在上官寶珠眼中,但見刀光 一閃,沙衍流的肩頭已是一片鮮紅,看起來倒似是受了刀傷了。   仲少符如影隨形,追上去又是一劍,登時攻守易勢,輪到沙行流給對方追擊了。沙衍流 不敢戀戰,大吼一聲,盡最後的氣力,發出了一記金剛掌,盪開了仲少符的劍尖,一個倒 縱,「乒」的一聲,撞開了廟門,急忙飛跑。   上官寶珠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抖手從窗口打出了一件暗器,是個拇指般大小的彈丸,一 打出去,便即爆裂,噴出了一團煙霧。這暗器名為「金針毒霧彈」。毒霧之中還雜有細如牛 毛的梅花針,毒霧可以令人昏迷,梅花計也是淬過毒的,能傷奇經八脈,在屋內發這暗器, 可能令自己人也要受害,故而上官寶珠要待沙衍流逃出外面之後,才用這最厲害的暗器傷 他,免得他跑回去召集黨羽去而復來。   饒是沙衍流跑得快,也給這一團毒霧罩著,又中了幾枚毒針。上官寶珠叫道:「倒, 倒!」可是沙衍流也沒倒下,只見他搖搖晃晃地從煙霧中衝出,居然還是腳不停步地飛跑, 轉眼間跑得無影無蹤。   仲少符笑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上官姑娘,你怎麼了?」上官寶珠澀聲說道: 「你別顧我,快快將他追殺,不能留下禍患!」   可是話猶未了,上官寶珠卻是「咕咚」一聲,先自倒下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上官寶珠悠悠醒轉,發覺自己竟是倒在仲少符的懷中,不禁羞得滿面 通紅,要想掙扎,卻哪裡使得出氣力?仲少符道:「好了,你醒過來了!我剛才給你推血過 官,你吐出了許多瘀血,真是把人嚇壞了。我、我怕地氣潮濕,不敢把你放下。」   上官寶珠睜開眼睛,只見光線黯淡,已是將近入黑的時分了。上官寶珠又是感激,又是 害羞,低聲說道:「你,你怎麼還在這兒?」   仲少符道:「你傷得這樣重,我怎能離開你?你先別說話,我給你吃一顆藥丸。」說 罷,脫下了外衣,鋪在地上,讓上官寶珠躺卞,隨著把上官寶珠的水囊拿來,說道:「這是 我師父給我的小還丹,據說醫治內傷最好不過。」   上官寶珠服下了小還丹,過了一會,精神漸漸恢復了幾分,說道:「仲少符,多謝你 了。」仲少符道:「多謝什麼,咱們是同舟共濟,患難相扶,若不是你用暗器打傷那廝,我 也是逃不過他的魔爪的。」   上官寶珠道:「有人來過沒有?」仲少符道:「沙衍流這廝一去無蹤,敢情是中途毒發 了。他的黨羽也沒有到這兒搜查真是邀天之倖。」上官寶珠道:「那麼另外的人呢?」仲少 符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另外的人?哦,你是說你那個夥伴嗎?他也沒有來過!」   上官寶珠心中無限感觸,暗自想道:「麻大哈平日和我這麼要好,想不到到了緊要的關 頭,他竟然只顧自己逃命,不來理我。倒是一個不相干的人,而且是無辜給我捉來的人,反 而不怕危險,小心地看護我。」   仲少符忽道:「上官姑娘,請恕無禮,我……」上官寶珠心頭一跳,說道:「你,你要 怎麼?」仲少符道:「你受的外傷雖然不重,但也要敷藥才好。」原來上官寶珠的背心給沙 衍流抓傷,要敷上金創藥,必須解開衣裳,上官寶珠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笑:「我倒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當下背轉了身,說道:「你這個人真是有點迂腐,這個時候, 還講什麼避嫌呀?你撕開我背心的一片衣裳,敷藥就是。你年紀比我小,我不客氣就當作是 你的姐姐好啦。」仲少符道:「是。你待我這樣好,我是巴不得有你這樣的一個姐姐。」   上官寶珠道:「我把你捉了來,你不恨我,反而感激我麼?」沖少符道:「我知道這不 是你的主意,你是一片好心的。要不然你怎會放我呢?」上官寶珠道:「那也值不得你要為 我拚命啊。你知不知道。你守著我實在是危險得很呢?倘若沙衍流那班人再來,你就要給我 連累了,你為什麼不逃?」仲少符慍道:「上官姐姐,你把我當作什麼人,這豈是俠義道之 所當為?」   上官寶珠哽咽說道:「仲弟,你對我這樣好,我是畢生也忘記不了。但我的傷不知要什 麼時候才好,這裡是不能再留的了,我總不能拖累你呀。」   仲少符道:「你當然不能在這廟裡養傷,我帶你走。」上官寶珠道:「上哪兒?」仲少 符道:「你在我家中養病好嗎?」上官寶珠道:「你家住在哪裡?」仲少符道:「在西 山。」上官寶珠道:「是大都城外的西山嗎?」仲少符道:「不錯。我的師父是西山臥佛寺 的主持,也可以就近照顧你。」上官寶珠笑道:「到你家養病雖然是好,可惜咱們是不能再 回大都的了。你已經亮了相,金虜正要抓你,你這一回去,不就是自投羅網嗎?」   仲少符想了一會,說道:「我和你找武幫主去。」上官寶珠道:「你上哪兒找他?」仲 少符道:「我知道他是要到祁連山去的,咱們也去吧。」上官寶珠沉吟半晌,說道:「在路 上也難免有危險的,不過要比回大都好些。但我不能走動,這、這……」仲少符道:「這個 容易,我去找輛車子。」上官寶珠道:「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如此了。好吧,你快去快 回。」仲少符應了一個「是」字,忽地面上一紅,似乎想說什麼的樣子?上官寶珠道:「你 還不快去?」仲少符道:「我怕你獨自留在這兒,會有危險。」上官寶珠笑道:「我不能走 動,你若把我背出去找車子,那更引人注目,更招危險了。」仲少符道:「上官姐姐,你在 這神龕裡躲躲,生人進來,你不出聲,他們未必會發覺你。不過,可又要請你、請你恕我無 禮了。」說罷,將上官寶珠抱了起來,將她放在神龕的神像後面。上官寶珠與他肌膚相貼也 禁不住滿面通紅,但心中卻是對他十分感激。   仲少符走後,上官寶珠先思後想,越發覺得麻大哈不能與仲少符相比。麻大哈雖然是青 梅竹馬之交,但從今日之事看來,他這十幾年的「情意」竟然都是假的。上官寶珠越想越不 是味兒,不禁潸然淚下。「想不到仲弟和我相識不到兩天,卻是這麼真心實意地待我!」她 想到了仲少符對她的真摯,辛酸之中有了甜蜜,心裡感到一股溫暖。   正當上官寶珠芳心蕩漾,思如亂麻之際,忽地聽得有輕微的腳步聲走到廟前。上官寶珠 聽得出那兩人是用輕功悄悄走來的,不禁心頭鹿撞。   「卜」的一聲,從外面拋進了一顆石子,這是江湖上「投石問路」的方法,試探屋內有 沒有人的。過了一會,那兩個人聽不到聲息,大約他們也是窺探過了,於是便走了進來。上 官寶珠從神像背後偷偷望出去,只見是兩個金國武士。   只聽得一個武士說道:「廟裡沒有人,看來那小子是已經走了。」另一個武士道:「不 見得,還是搜一搜吧。」   上官寶珠心頭卜卜亂跳,只聽得那武士笑道:「烏大哥,你這樣認真做什麼?找不著那 小子,這正是咱們的造化啊!咱們到這廟裡看過,已經可以回去交差了,還搜它作甚?」姓 烏那武士道:「哦,薩老二,你的意思是——」姓薩的武士道:「你想想,沙衍流的本領比 咱們高強得多吧,他倘且受了重傷,要人抬回大都,咱們把這土地公公的一條手臂折斷,拿 回去作為證據,證明咱們曾到過這座土地廟搜查,也就可以交得了差了。」   聽了這兩人的談話,上官寶珠可以料想得到,沙衍流走到中途已是毒傷發作給他們發覺 的,沙衍流告訴他們是在這廟裡出事,故此他們不能不來搜索。上官寶珠心裡是又喜又驚, 喜者是沙衍流已受毒傷,要人抬回大都,自己少了一個強敵。驚者是這兩人要來折斷神像的 手臂,自己躲在神像的背後,焉能不給他們發現?這兩人的本領雖然平庸,可是自己毫無力 氣,卻怎生對付?   上官寶珠咬緊牙關,待那兩個武士來拉開神幔,就一把金針撒出,冷笑說道:「不知死 活的狗賊,嘿,嘿,你們可著了我的道兒了,我這毒針見血封喉!」她是使出了最後的一點 氣力來撤出這把金針的。   那兩人大吃一驚,連忙跑出廟門。上官寶珠正自暗道:「僥倖!」不料忽又聽得那姓烏 的武土哈哈大笑,說道:「薩老二,咱們現在可以放心進去捉人啦!那小子已經跑了,只有 一個受傷的丫頭,咱們還怕不能手到拿來嗎?」原來上官寶珠所發的梅花毒針雖有幾支打到 他們的身上,但因氣力太弱,梅花針連他們的衣服也未刺穿,這一來上官寶珠未能打傷他 們,自己卻露了底了。   那兩個武士又再進來,上官寶珠道:「好,你以為我傷不了你們嗎?你可知道靈山派毒 霧彈的厲害?」驀地一團煙霧從神龕裡散發出來。這兩人吃了一驚,又忙逃走。   姓烏的那個武士逃出廟門,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忽地又在哈哈大笑,說道:「薩老 二,咱們中了那丫頭的詭計了。她是虛聲恫嚇的,這並非毒煙!」   姓薩的那個武士膽子較小,他逃得快,並沒有吸進煙霧,說道:「你怎麼知道?而且, 即使這一次不是毒煙,說不定下一次就是呢!」   姓烏的那武士笑道:「不會的。你想那丫頭她自己已是受了重傷,她不能走出這個廟 字,若放毒煙,她自己就要首先中毒了。受了重傷的人,縱有解藥,也是無濟於事的!」姓 薩的那個武士想了一想,膽氣復壯,說道:「不錯,咱們進去拿人吧!」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七回 滿懷心事羞難說 一點靈犀已暗通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七回 滿懷心事羞難說 一點靈犀已暗通   屋內濃煙未散,姓薩的那個武士道:「待會兒再進去吧,反正她跑不了的。」姓烏的那 個武士搖了搖頭,說道:「事不宜遲,遲恐生變。這煙是沒有毒的,你怕什麼?」姓烏的這 個武士在御林軍中地位較高,姓薩的只好聽從他的主意。但煙雖無毒,熏目嗆喉,也是很不 舒服。這兩個武士瞇著眼睛,摸索進去。   忽聽得車聲轔轔,姓薩的那個武士道:「烏大哥,你去看看,是什麼人來了?」姓烏的 道:「不必理他,多半是趕集的鄉下人。」話猶未了,馬蹄聲戛然而止,那輛車子正停在門 前。   仲少符跳下馬車來,見廟裡煙霧瀰漫,大吃一驚,叫道:「寶珠姐姐,你怎麼啦?」上 官寶珠用氣力叫道:「仲弟快來,把這兩個鷹爪殺了!」   姓烏的那個武士正把神幔撕下,心裡想道:「我且把這丫頭拿到手中,再去對付那個小 子,也好叫他有所顧忌。」上官寶珠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神像一推,姓烏的武士一招「天王 托塔」,將神像拋開,可是氣力已經給阻遲了片刻,姓薩的那個武士伸手一抓,「嗤」的一 聲抓裂了上官寶珠的袖子。說時遲,那時快,仲少符已是一聲大喝,衝了進來,揮劍便刺。   姓薩的這武士膽小,他一想以沙衍流的本領也給這「小子」所傷,如何還敢抵敵?仲少 符的劍未刺到,他己先自倒下,一個「鯉魚打挺」,滾過一邊。姓烏的那個武士將神幔向仲 少符當頭一罩,立即便是一招「葉底偷桃」,五指如鉤,要用大擒拿手法抓裂仲少符的胸 膛。   仲少符搶過了神幔,反手一捲,那武士一抓抓空,反而給仲少符罩住。仲少符穿掌一 格,扣著了那武士的脈門,「卡嚓」一聲將他的手臂拗斷。這武士殺豬般的一聲慘叫暈了過 去。姓薩的那個武士嚇得魂飛魄散,站都站不起來,只知在地上打滾,剛剛滾出廟門,上官 寶珠叫道:「仲弟,不能讓他跑了,必須殺掉!」仲少符應了聲「是!」一劍刺下,劍尖點 了他的「暈穴」,姓薩的這個武士也登時暈過去了。仲少符道:「好,都了結了,咱們可以 走啦!」原來仲少符一念慈悲,不願殺人,只好把那兩個武士擊暈,騙過上官寶珠,保全了 他們的性命。   上官寶珠驚魂未定,身子軟綿綿地倒在仲少符的懷中。仲少符抱她上了馬車,說道: 「我給你買了一套衣裳,在車廂裡,你歇一會,試試合不合身?附近幾個村子都是窮村,我 好不容易才買得這輛馬車,回來遲了,累你受驚,實在抱歉。」   上官寶珠哽咽說道:「仲弟,你,你別說客氣的話兒了,你對我這麼好,我永遠也不會 忘記。應該抱歉的是我啊!」   仲少符笑道:「咱們已經脫險,應該高興才是,你怎麼反而哭起來了。好吧,咱們走 吧!」   上官寶珠心事如潮,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起伏不定。她的這副眼淚還不僅僅是因為「感激 涕零」而已,仲少符對她的體貼更顯出了麻大哈對她的寡情,她想起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不 禁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上官寶珠與麻大哈乃是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的,從懂人事的時候起,十幾年來,她除了麻 大哈之外,從沒有接觸過第二個男子,在她的心中,早已認為自己「應該」是屬於麻大哈的 了。可是現在她與仲少符不過相識兩天,這個「陌生」的男子卻「突然」闖開了她的心扉, 進入了她的內心深處。   儘管她覺得仲少符要比麻大哈好得多,但她與麻大哈這十幾年的感情,也不是立即便能 連根斬斷的,「麻大哈縱然寡情,我可不能無義,即使要與他分手,也得講個清楚。他只顧 自己逃生,拋下我不管,比起仲弟之甘願與我同生共死當然是大大不如,但這還不是他立心 拋棄我的,只要他以後對我好,我還可以原諒他。至於仲弟,我只能將他當作弟弟看待,可 不應該另有雜念。」上官寶珠心想。但她隨即又想:「麻大哈能夠原諒我嗎?我放了仲弟, 又與仲弟作伴而行,他能不誤會?要是他不體諒,那又如何?」上官寶珠心事如麻,越想越 亂,受傷之後,精神不支,漸漸也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揭開車簾一看,只見已是紅日高照,是第二天的近午時分了。馬車停在林 邊,仲少符在林中生了一堆火,正在烤一隻雞,見她醒來,仲少符笑道:「我剛在路旁的農 家買了一隻雞,還有一罐羊奶,羊奶已弄熱了,你先喝吧。」   上官寶珠道:「這是什麼地方?」仲少符道:「這裡是青州地界,離大都已有五百里 了。」上官寶珠吃了一驚,說道:「你昨晚竟然一晚沒睡,趕著馬車,走了二百里的夜路 嗎?」昨日他們所在的那座土地廟是離大都三百里的,駕車的馬並非駿馬,一個晚上和一個 上午走二百里,那一定是要馬不停蹄的了。   仲少符笑道:「不,清晨的時分,我也曾打了個噸。我是想離開大都越遠越好,現在咱 們是可以安心了。」上官寶珠道:「唉,你也太辛苦了,一晚趕車。」仲少符道:「算不了 什麼,昨晚月亮很好。嗯,現在雞也烤熟了,你吃吧。」上官寶珠和著眼淚,喝了羊奶,吃 了烤雞,心中極為激動,想道:「要是麻大哈不原諒我,我只好與他一刀兩斷了!」   吃過早餐,又再趕路,走了一程,忽聽得後面蹄聲忽驟,有三騎快馬追來!   前面的一騎人還未到,「嗚」的一枝響箭就射過來,厲聲喝道:「好小子,往哪裡逃? 給我停下!」這人不是別個,正是麻大哈。後面兩騎,則是他的師弟,一個名喚蘇赫,一個 名喚博圖。武林規矩是以入門先後為序的,麻大哈自幼跟隨猛鷲上人,故年紀雖然較小,卻 是師兄。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仲少符想起被擒之辱,不由得怒火勃發,喝道:「好呀,姓麻 的,我正要找你算帳,來吧!」麻大哈冷笑道:「帳當然是要算的,你把我的師妹怎麼樣 了?先把這筆帳算一算,我的師妹少了一根毫毛我就要你性命!」仲少符冷笑道:「虧你還 有臉皮問你師妹!你的關心未免太遲了吧?」麻大哈大怒道:「你把她害了是不是?蘇赫、 博圖,你們兩人搜車,看看車上是誰?」他自己則提起了鐵杖,要來打仲少符。   就在麻大哈揮杖欲擊之際,上官寶珠驀地揭開車簾,喝道:「是我,麻大哈,你給我住 手!」   麻大哈怔了一怔,說道:「師妹,你受傷了!好,我給你報仇!」上官寶珠淡淡說道: 「你要給我報仇,那你就去找沙衍流吧!」麻大哈道:「什麼?不是這小子傷你的麼?」上 官寶珠道:「傷我的人是沙衍流。這位仲少俠麼,恰恰相反,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麻大哈疑惑不定,雙眼盯著了上官寶珠說道:「這小子怎會變成你的救命恩人?他不是 著了你的迷香裝在袋中的嗎,他要救你,先得從布袋中出來。是誰把他放出來的?」上官寶 珠雙眉一場,說道:「是我!」   麻大哈登時變了面色,說道:「是你將他放出來,你又跟著他走。」上官寶珠淡淡說 道:「一點不錯。我若不是得他照顧,早已沒了命。你不替我謝他,反而要打他麼?」仲少 符道:「上官姐姐,我不要他道謝,我照料你只為了你對我好,與他無關!」   麻大哈咬了咬牙,說道:「寶珠,你上了這小子的當了!蘇赫、博圖,你們來替我把這 小子拿下。」麻大哈是想親自打仲少符一頓洩憤的,但此際他更急於要去勸服上官寶珠,把 上官寶珠的芳心再奪回來,這個差事卻不是師弟所能替代的。   蘇赫、博圖正想擺脫這個尷尬的局面,仲少符年紀輕輕,他們根本就沒把仲少符放在眼 內,麻大哈改變命令,要他們去捉拿仲少符,他們正是求之不得。於是回轉了頭,雙雙撲 上,一個亮出了虎頭鉤,一個掄起了籐蛇棒,夾擊仲少符。哪知仲少符年紀雖輕,劍法卻是 極為精妙,蘇赫的虎頭鉤先到,給他一招「橫江截壁」,橫劍一封,雙鉤攔過一邊。博圖的 籐蛇棒打來,「噹」的一聲,和虎頭鉤碰個正著。   仲少符唰的一劍刺出,劍尖點向博圖的脈門。博圖棒重力沉。但身手卻稍欠靈活,他的 籐蛇棒碰著了同伴的虎頭鉤,一驚之下,急切之間已是來不及變招,眼看就要給仲少符挑了 他的腕脈,幸虧蘇赫的虎頭鉤順勢劃了一道圓弧,反圈回來,替他化解了仲少符這招的攻 勢,但雖然如此,仲少符的劍尖劃過,還是在博圖的小臂上劃出了一條血痕。   這一下不但是大出蘇、博二人意料之外,也是麻大哈始料之所不及。他以為有兩個師弟 去對付仲少符,即使不能手到擒來,也不會容許仲少符走到十招開外,哪知只是照面一招, 他的一個師弟竟然先受了傷。麻大哈是要把仲少符拿去給蒙古人作見面禮的,他生怕仲少符 傷了他的師弟之後便即逃走,這麼一來,他雖然急於要重獲上官寶珠的芳心,但更急於要把 仲少符擒下,以免變生意外了。   博圖輕敵受挫,咆哮如雷,他左臂受的只是輕傷,並無影響,當下,掄起了籐蛇棒,攔 腰又掃過來,仲少符平劍一拍,卸了他的猛勁。另一邊蘇赫的雙鉤亦已攻到,虎頭鉤有克制 刀劍之能,仲少符的劍尖險些給他鉤上的月牙鎖著,幸好仲少符應付得宜,使出精妙解數, 一招「三轉法輪」,劍鋒翻絞,「噹」的一聲,削斷了他鉤上的兩齒月牙,這才擺脫了他的 糾纏。這幾招迅如電光石火,較量之下,還是仲少符佔了一點上風。不過由於蘇、博二人已 經去了輕敵之心,仲少符要想速勝也是不可能的了。   麻大哈回過身來,鐵杖一頓、冷笑說道:「好小子,你已是甕中之鱉,網底之魚,還要 逞能?」邁開大步,跑過去圍攻仲少符。上官寶珠忽地一聲喝道:「麻大哈,你住不住手? 你要殺他,先殺了我!」麻大哈回頭一看,只見上官寶珠手中倒持利劍,明晃晃的劍尖正對 著自己的咽喉,麻大哈大驚道:「你幹什麼?」上官寶珠道:「你再進一步,我便死在你的 面前!」麻大哈心裡酸溜溜的好不難受,苦笑說道:「這是何苦?快快把劍放下!」上官寶 珠道:「你們讓他走了再說!」麻大哈道:「我答應你不傷他的性命就是。兩位師弟,暫且 住手!」仲少符叫道:「上官姐姐,我決不走。要走咱們同走!」仲少符並不知道她與麻大 哈乃是情侶,只道她是受了麻大哈的脅迫,決意要助她脫出魔掌。」   上官寶珠極為感動,歎了口氣,說道:「仲弟,你還是走的好。你不知道——」仲少符 道:「我知道,上官姐姐,你是個好女子,何必和這些壞人混在一起?」仲少符不肯走,上 官寶珠無可奈何。手中的利劍仍然貼在喉嚨,心裡則是亂成一片。蘇、博二人也仍然緊緊盯 著仲少符,防他逃走,不敢放鬆。   上官寶珠道:「仲弟,我不想拖累你,你還是走吧。」仲少符仍是搖頭,堅決說道: 「不走!」上官寶珠又再勸說:「仲弟,你有遠大的前程,何苦為了我一個不相干的女子甘 冒不測之禍?你知道他們是要拿你當作禮物送給蒙古韃子的!」仲少符道:「咱們已經結為 姐弟,還怎能說是不相干的人?我打不過也要打!」仲少符因為剛才頗佔上風,不免起了輕 敵之心,以為對方即使再加上一個麻大哈,自己也未必就打他們不過。   麻大哈面色難看之極,不住地發出冷笑。上官寶珠不理會他,依然對仲少符柔聲說道: 「仲弟,你聽我說,你有你的家人、朋友,我有我的家人、朋友,咱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偶 然相聚,就要散的。你我並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啊!你明白沒有。」仲少符道:「我知道,但 只要你擺脫他們、咱們就是一條路上的人!」   麻大哈忍無可忍,冷笑道:「你們的情話說完了沒有?寶珠,我現在只是問你一句話, 你要我還是要他?」上官寶珠滿面通紅,說道:「胡說八道,我和他只是姐弟之誼!」麻大 哈見她劍尖指著咽喉,倒也不敢動粗,當下順著她的口氣便轉圜道:「寶珠,你罵我不打 緊,只要你還記得咱們的情份。這麼說,你和他是並無私情的了?」上官寶珠道:「你自己 心邪,仲弟救我,可是一片俠義心腸!」麻大哈道:「好,好!俠義也好,心邪也好,既然 你和他只是姐弟之誼,我也未嘗不可原諒。你把劍放下,跟我走吧!」上官寶珠道:「你答 應我不再為難他了?」麻大哈道:「當然,只要你跟我走!」仲少符道:「上官姐姐,你當 真是心甘情願跟他走麼?」仲少符從他們的談話之中,已聽出他們並非一般的師兄妹關係, 不覺心裡一酸,暗自想道:「若然真是那樣,倒是我不知趣了。」上官寶珠點了點頭,說 道:「你放心,我的師兄是自小與我一同長大的,我跟他走,他不會難為我的。」   仲少符苦笑道:「好,既是如此,那我放心了。」說罷,邁步便走。蘇赫、博圖緊握兵 器,把眼望著麻大哈,麻大哈道:「讓他走!」蘇、博二人退過兩邊、讓出了一條路.   麻大哈冷冷說道:「寶珠,可以把劍放下了吧?別嚇人了!」上官寶珠道:「待他走過 那邊山拗,咱們再走!」她是怕麻大哈變卦,故而必須等待仲少符走得遠了才肯把劍移開。 但,雖然如此,戒備已是鬆了一些。麻大哈趁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仲少符身上之際,突然出其 不意地就搶了她的寶劍,駢指一點,點了她的穴道。上官寶珠尖叫一聲。倒了下去。知覺未 失,卻又不能動彈。麻大哈故意扯下車簾,冷笑說道:「好呀,我要叫你親眼看我怎樣折磨 這個小子,方能洩我心頭之恨!」仲少符本來走得未遠,聽得上官寶珠的叫聲,吃了一驚, 愕然止步。   說時遲,那時快,麻大哈已然趕到,手揮鐵仗,卷地掃來。這一杖猛烈之極,勁風起 處,沙石紛飛!仲少符吃了一驚,心想:「這矮子貌不驚人,氣力卻是好大!」劍杖相交, 火星四濺,仲少符虎口隱隱作痛,急忙使個「黃鴿衝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麻大哈的 第二枚打來,呼的一聲,從他腳底掃過。麻大哈也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子身手委實不 弱,怪不得蘇赫、博圖會吃了他的虧!」   麻大哈的杖法是他父親私自傳授的丐幫的「伏魔杖法」,杖法一展,勢如驚濤駭浪,滾 滾而來,仲少符連避三杖,險象橫生,拼著豁了性命,冒險搶攻,「唰」的一劍,一招「仙 人指路」,疾刺麻大哈脅下的「愈氣穴」。麻大哈立起鐵杖,一個翻身,「烏龍盤樹」,橫 掃仲少符中路,仲少符托地一跳,劍隨身進,一招「李廣射石」,指向麻大哈右肩,劍尖吐 出碧瑩瑩的寒光,直刺麻大哈的「肩井穴」。麻大哈鐵杖沉重,伏魔杖法雖然剛猛絕倫,卻 是不如仲少符的劍法靈活,他招數已老,來不及撤回,聽得「叮噹」一聲,仲少符的寶劍雖 然給他盪開,但麻大哈肩上的衣裳也已給仲少符的劍尖挑破,只差半寸,險些就要戳穿他的 琵琶骨。麻大哈退後兩步,嚇出一身冷汗。仲少符硬接了他的兩招,胸口氣血翻湧,也是暗 暗吃驚,這麼一來,雙方都是各具戒心,不敢輕敵。   此時蘇赫、博圖二人亦已趕到,一左一右,側翼助攻。仲少符和麻大哈只不過勉強能夠 打成平手,論真實的本領還是麻大哈稍稍勝他一等。此時再添上蘇、博二人,仲少符使出渾 身解數,也是應付為難。蘇、博二人剛才吃了他的虧,都是咬牙切齒,立心報復。蘇赫的虎 頭鉤有克制刀劍之能,尤其厲害。激戰中蘇赫的雙鉤盤旋飛舞,一招「回風掃柳」,在仲少 符的小臂勾裂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傷雖不重,亦己掛綵,鮮血染紅了衣裳。麻大哈勝券在 握,神色轉為從容,笑道:「這小子咱們是要交給師父拿到蒙古去作見面禮的,可不能傷了 他的性命!」蘇赫、博圖應了一個「是」字,步步緊迫,但已是避免施展殺手。也幸虧他們 要想活擒仲少符,仲少符還可以周旋較多的時候。   上官寶珠給點了麻穴,身子不能動彈,眼睛還可以看得見。她見仲少符受了傷,不由得 心痛如割,想叫叫不出聲,眼中滿是淚水,一滴一滴地沿著面頰流下來。   仲少符見此情形,心裡又是酸痛,又是欣悅,想道:「上官姐姐對我的關懷原來還是勝 於對她的師兄。可惜我本領不濟,卻是自身難保了。心念未已,只聽得馬鈴聲響,有兩騎快 馬從路上經過。   騎在馬上的是一男一女,看見樹林裡有人廝殺,不約而同地勒住了坐騎。那女的: 「咦」了一聲,說道:「照哥,你看這人是不是麻大哈?」那男的道:「不錯。被他們圍攻 的那個少年我也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似的,卻想不起是誰?」話猶未了,只聽得仲少符已在大 聲叫道:「是耿大哥嗎?小弟是仲、仲……」正要自報姓名,麻大哈連環三杖,打得仲少符 手忙腳亂,只說出了自己的姓,胸中氣血翻湧,「少符」二字哽在喉頭,急切間說不出來。   那男的聽了一個「仲」字,已知道他是誰了,登時又驚又喜,叫道:「原來是符弟!」 翻身下馬立即跑去助戰.   原來這一男一女,不是別人,正是耿照和秦弄玉。耿、仲二家本是通家之好,比鄰而 居,後來因為耿照的父親出仕金國,仲少符的父親不明他的苦心,這才與好友割席,易地而 居的。耿照比仲少符年長五歲,仲家搬家那年,耿照十二歲,仲少符只有七歲,隔別了十一 年,故此耿照乍見仲少符之時,已經是認不得了。   麻大哈去年在桑家堡的一戰中,曾見過耿照的本領,見他來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 「說不得只好先傷了這姓仲的小子了。活的捉不了,死的也好。」他是想先擊倒仲少符,再 合力對付耿照。   麻大哈一招「毒蛇出洞」,杖尾起處,直取仲少符的「血海穴」,仲少符腰向後彎,鐵 杖掠面而過,當真是隆到了極點!身形未定,麻大哈一招「橫掃千軍」,鐵杖又已攔腰掃 到,劍杖相交。「噹」的一聲,仲少符的寶劍脫手飛去。麻大哈舉杖便戳他脅下的「愈氣 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已是如飛趕到,一劍拍下,壓住了麻大哈的鐵杖,耿照自從 得了青靈子所傳的運功秘訣之後,功力大增,比起在桑家堡斗沙衍流之時,又已是百尺竿頭 更進一步。他使的是桑家的「大衍八式」,隔物傳功,麻大哈只覺一股大力湧來,登時虎口 酸麻,好不容易使出了一招「夜叉探海」,這才把鐵杖抽了出來,當然是無暇去傷害仲少符 了。   秦弄玉揮劍敵住蘇、博二人,仲少符抬起了寶劍,上來助戰。耿照道:「符弟,你歇歇 吧!這賊子不是我的對手!」仲少符道:「不,我還可以再戰。這位女俠,請你去照料上官 寶珠,好嗎?」他不知道秦弄玉是誰,只能以「女俠」相稱。   秦弄玉在桑家堡的那一仗中是見過上官寶珠的,也知道她是麻大哈的師妹,此時見上官 寶珠倒在馬車上,頭倚著車轅,眼中淚水打滾,向著這邊凝視,好像是受了重傷,心中奇 怪,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情,想道:「她的父親於照哥有恩,若是受傷,我倒應該救她。且過 去看看。」過去一看,這才知道她不但受傷,而且給點了穴道。   秦弄玉解不開靈山派的獨門點穴,只得守護在上官寶珠身旁。   仲少符得了耿照之助,精神抖擻,一口劍力敵蘇、博二人,攻多守少。耿照單獨對付麻 大哈,更是把麻大哈殺得手忙腳亂。麻大哈咬緊牙根,不惜消耗真力,把最凶狠的伏魔杖法 施展出來,橫挑直格,左擋右架,上下翻飛,一條鑌鐵杖宛似毒龍,張牙舞爪。但耿照運劍 如風,鷹翔隼刺,不到半柱香的時刻,便把麻大哈的凶焰壓了下去,麻大哈倒吸一口涼氣, 暗自想道:「今日只怕是難討好處的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可是我卻不能便宜了這姓仲 的小子,我捉不了他,反而讓寶珠落在他的手上,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麻大哈氣恨 不過,心中暗暗盤算對策。   激戰中仲少符賣了個破綻,博圖恃著力大,以為有機可乘,立即揮棒猛擊,哪知仲少符 正是要他如此,博圖欺身急進,仲少符一個閃身,青鋼劍反圈回來,劍光閃處,血花飛濺, 在傅圖的肩頭劃開了一道傷口。蘇赫雙鉤刺到,仲少符反手一劍,又削去了他鉤上的兩齒月 牙。   麻大哈見兩個師弟即將落敗,又驚又急,這麼一來,心浮氣躁,更是難以支撐。耿照趁 勢猛攻,接連幾劍「狂風掃葉」、「高祖斬蛇」、「猛雞奪粟」、「龍頂摘珠」,指東打 西,指南打北,把麻大哈殺得透不過氣。麻大哈大叫一聲,忽地一個倒縱,落在馬車旁邊, 突然揮杖向秦弄玉襲擊。   原來麻大哈是想把上官寶珠搶回去作為人質,他以為秦弄玉是個女流,容易對付。倘若 能在三招兩式之內把秦弄玉傷了,耿照必須照料他的未婚妻子,自己便可以搶回了師妹,逃 之夭夭。   哪知秦弄玉這幾年來勤練峨嵋派的無相劍法,劍術精妙,尤在耿照之上,不過功力稍遜 而已。麻大哈在接連兩場惡鬥之後,氣力不加,即使單打獨鬥,也未必是秦弄玉的對手,要 想在三招兩式之內傷她,當然更是夢想了,秦弄玉一聲冷笑:「來得好!」青鋼劍揚空一 閃,一招「玉女投梭」,反刺過去,麻大哈身形未穩,一杖擊空,只好揮袖拂擋。倘若他內 力未曾消耗,還可以拂歪秦弄玉的劍尖,但如今他已是強弩之末,如何能夠?只聽得「嗤」 的一聲,秦弄玉的劍尖刺穿了他的衣袖,把他的虎口也刺傷了。   說時遲,那時快,耿照亦已趕至。麻大哈大吼一聲,又是一個倒縱,斜掠出三丈開外。 靈山派長於輕功,麻大哈急於逃命,已是顧不得搶他的師妹了。   耿照正要追去,麻大哈忽地把手一揚,發出了一枚煙霧彈,登時一團煙霧,擴散開來, 遮住了耿照的視線。   蘇、博二人趁著煙霧瀰漫之際,也乘機逃走,蘇赫還打出了一把毒針。仲少符舞劍防 身,耿照連發了三記劈空掌,掌風呼呼,把煙霧掃蕩得隨風而逝,但待到煙霧盡散之時,麻 大哈、蘇、博等人也早已不見蹤影了。   仲少符本來是要去尋訪耿照的,想不到在這樣的境遇下相逢。雙方都是歡喜得難以形 容,敵人一退,這兩個分別了十多年的兒時朋友就緊緊握著對方的手,仲少符道:「耿大 哥,多虧碰上了你!」耿照笑道:「符弟,你長得這麼高了!幸虧你還認得我,要不是你剛 才叫我一聲,我可還不敢和你相認呢。」仲少符道:「兩年前我看見過你的圖像,要不然說 不定我也認不得你的。耿大哥,認得你的人多呢,此地離大都不過五百餘里,你在這條路上 行走,可也太大膽了。」原來耿照因為是金國的「欽犯」,金國朝廷繪了他的圖形在各地張 掛,出了重賞要緝拿他,是以仲少符曾經見過。   耿照笑道:「怕什麼?我雖然是金虜的『欽犯』,但還不是最重要的『欽犯』比我更重 要的『欽犯』例如金國的武林天驕和丐幫的武幫主,他們還敢大搖大擺地進了京城,而且還 大鬧了校場呢。金虜目前頭痛的事多著呢,他們要應付蒙古的進侵,又要對祁連山的遼國舊 部動兵,對我們這些二三流的『欽犯』,那已是無暇『緝拿』了。」   仲少符怔了一怔,說道:「武幫主他們大鬧京城之事你已經知道麼?」耿照道:「不 錯。你也知道麼?」仲少符道:「當日我就是和武幫主同進校場的。」耿照詫道:「那麼, 你怎的又在這兒,卻與靈山派的上官寶珠同在一起?」仲少符道:「說來話長,咱們回去看 看上官姐姐再說,哦,原來你和我的上官姐姐也是認識的,這就更好了。」耿照聽得他叫上 官寶珠做姐姐,更為詫異,笑道:「看你的武功,你並非靈山門下,卻怎的和上官寶珠做了 結拜姐弟了?好吧,咱們且先把你的上官姐姐救醒過來再說。」剛在此際,秦弄玉已在大聲 叫道:「快來,快來!她的穴道,我解不開!」   仲少符曾跟四空上人學過解穴的本領,四空上人武學淵博,對正邪各派的點穴功夫都有 研究,仲少符一看,說道:「點的是『伏兔穴』,待我來解。」可是他按照師父所教的手法 來解,都依然是解不開。」上官寶珠臉上的肌肉起了一陣痙攣,似乎有點痛楚的感覺,仲少 符連忙縮手,說道:「師父沒有教過我解靈山派的點穴功夫,可是我是按照正宗的解穴要決 解的,按說正邪各派所點的穴道都能解開,奇怪,卻何以失靈了?」耿照忽道:「符弟,你 以內力拍她的環跳穴試試。」仲少符吃了一驚,說道:「這不是令她的經脈逆行了嗎?」   解穴的原理在於使血脈暢通,必須順著經脈運行的路線,以內力刺激相應的穴道才能推 血過宮。「伏兔穴」屬於「厥陰脈」,「環跳穴」屬於「陽矯脈」,經脈運行的路線恰好相 反,以內力衝擊「環跳穴」,那就是使「經脈逆行」,若依正宗的解穴要訣,非但不能推血 過宮,甚至還會有性命之憂。是以仲少符聽了耿照的話,驚疑不定。   耿照笑道:「你試一試,即使不能通解穴道,我也敢擔保沒有後患。」仲少符心想耿照 決無暗算上官寶珠之理,於是便大膽一試。一試之下,上官寶珠的被封閉的穴道果然立即解 開,「嚶」的一聲,坐了起來,說道:「你是何人,你怎麼懂得我靈山派的獨門解穴功 夫?」   仲少符道:「他是我的耿大哥,金虜所要緝拿的『欽犯』耿照就是他。我們兩家乃是世 交。」   上官寶珠道:「蓬萊魔女大破桑家堡的時候,耿大俠,你是和她在一起的吧?」耿照 道:「不錯。可惜當時在混戰之中,我不得機會和上官姑娘說話。」   上官寶珠頗覺奇怪,心想:「我與你素昧平生,你要和我說什麼話?」於是說道:「耿 少俠,我和你們本來是作對的,這次多承你看在仲弟的份上,給我解了穴道,我是又慚愧, 又是感激。但我卻不明白你怎麼會知道我派的解穴的不傳之秘?」   耿照笑了一笑,說道:「不,我並非是為了仲弟的緣故才給你解穴的。我是為了報今尊 的大恩,這解穴的方法也是令尊傳授給我的。」   上官寶珠更是驚詫,道:「你說什麼,你見過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誰?」   上官寶珠問得大怪,耿照怔了一怔,說道:「令尊青靈子老前輩曾救過我的性命,又曾 傳我逆行經脈之法,令尊大恩,我無以為報,怎敢受姑娘之謝?」   上官寶珠道:「你說的那個青靈子是什麼人?他現在哪兒。」   耿照大為驚愕,說道:「上官姑娘,你們父女大約是自小分開的吧?你沒有見過令尊? 呀,令尊不幸,已經死了。他是給他的師弟太乙害死的。」   上官寶珠道:「不錯,我自懂人事,就沒有見過父親。但我卻沒有聽過青靈子的名字。 我的父親名叫上官復,聽媽說,他是到海外去了,將來還會回來的。那個已經死掉的青靈子 是誰,我一點也不知道。」耿照心想其中定有緣故,想了一想,說道:「可能青靈子就是令 尊的道號吧?青靈子老前輩臨死之前與柳女俠說得清清楚楚,說你是他的女兒的。他還有信 物交給柳女俠,托柳女俠上靈鷲山交給你母親的呢!」   上官寶珠道:「什麼信物?」耿照道:「半邊破鏡,背面摟有龍紋。」上官寶珠心頭一 震,想起了一件往事。記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她還是一個十分頑皮的小姑娘,大約 只有七八歲吧。有一天她在母親的妝台裡東翻西抄,無意中發現了半邊破鏡,鏡子背面有龍 紋,她奇怪母親為什麼珍藏破鏡,就拿去問她母親,母親面色十分難看,拿著破鏡,看呀看 的就流下了淚來。母親沒有告訴她這面破鏡的來歷,只是告誡她以後不可隨便亂抄大人的東 西。以後這面破鏡就不見了,她雖然不懂事,但也知道母親是因見了這面破鏡而傷心,以後 她也不敢和母親再提起這面破鏡了。   上官寶珠想起了這件往事,驚疑不定,暗自尋思:「青靈子手上有這樣的一面破鏡,難 道這個青靈子當真就是我的父親?」但是其中還有許多難以索解之處,她想了一會,問耿照 道:「你說的這位青靈子老前輩是神駝太乙的師兄,是麼?」耿照道:「不錯。他就是給太 乙和柳元甲串同謀害了的。太乙那日潛入桑家堡,劫去公孫奇。不過,那時候你已經走了。 你知道太乙這個人嗎?」   上官寶珠道:「太乙和我的師叔猛鷲上人是好朋友,曾上過幾次靈鴛山的。但我的母親 似乎是很討厭他,從來不肯與他見面。麻大哈知道太乙有個師兄,但卻不知道太乙的這個師 兄姓甚名誰。他是偷聽猛鷲師叔和太乙的談話,隱約知道一些。據他說太乙很忌憚他的師 兄,而他的師兄乃是隱居在一個什麼山上,許多年來,足跡未下過山的。我母親說我的爹爹 是到海外去了。如果母親不是騙我的話,我的爹爹似乎又不應該是這位青靈子了。」耿照也 是猜想不透,當下說道:「柳女俠將來是會把這件信物送還你的母親的,事情的真相如何, 到時總可以明白。」   上官寶珠疑雲滿腹,恨不得馬上回靈鷲山去問她母親,但當她想到要回靈鷲山之時,心 中又是不禁一陣辛酸,想道:「回到靈鷲山,我怎能避免與麻大哈相見?」唉,經過了今日 之事,我和他相見,還有什麼意思?」   耿照道:「仲弟,你和上官姑娘又是怎樣相識的?」仲少符望了望上官寶珠,笑道: 「可以告訴耿大哥嗎?」上官寶珠滿面通紅,低頭說道:「你說好了。」仲少符笑道:「我 是給她捉來的,想不到卻成了結拜姐弟。」當下把這兩日來的遭遇都對耿照說了。   耿照喜道:「這個麻大哈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上官姑娘,你這次和師兄決裂,我以為這 倒是因禍得福呢。有一件事情我還要告訴你的,青靈子老前輩臨終之時,曾拜託柳女俠務必 找著了你,將他的遺言告訴你。」上官寶珠道:「什麼遺言?」   耿照似乎有點顧慮,遲疑片刻,說道:「我只是把令尊的遺言原封不動地告訴你,這些 話可能不大中聽,你可不要生氣。」上官寶珠是個七竅玲瓏的人,猜到了幾分,笑道:「是 責備我行為不當吧。其實我也知道江湖上的俠義道是把我當作邪派妖女的。」耿照道:「也 不盡然!」上官寶珠笑道:「若是責備我的,我就更應該聽了。但說無妨。」   耿照說道:「令尊是、是怕你誤入歧途,他要柳女俠將你帶到正路來。他對你的終身大 事很是關心,聽他的口氣,他對麻大哈是很不滿意的,希望你不要和他混在一起。」上官寶 珠面上一紅,說道:「我與麻大哈不過是同門關係,自小一同長大,比較親近而已。哪就談 得上什麼終身大事呢?」口裡這麼說,心裡卻是十分慚愧,想道:「我現在才知道麻大哈的 本來面目,雖然遲了一點,也算得是幸運了。」原來她雖然未曾與麻大哈談及婚嫁之事,但 由於除了麻大哈之外,她從無與第二個男子接觸,故此在昨日之前,在她的心裡,還一直以 為自己的終身是非麻大哈莫屬的。   上官寶珠聽了耿照轉述的「遺言」,心中很是感動,說道:「我不知道這位青靈子老前 輩是不是我的父親,但不論如何,他這樣關心我,我終是感激的,可借我已不能再見他了。 但我倒很想見見柳女俠,一來看一看那半邊破鏡,二來我也應該向柳女俠道歉,過去我辜負 了她的好意,好幾次冒犯了她」   耿照道:「你們本來準備上哪兒的?」仲少符道:「想往祁連山去找武幫主。」耿照 道:「武幫主恰好和柳女俠有個約會,地點是天狼嶺,武幫主要先赴這個約會後才到祁連山 去。咱們不如一同去天狼嶺吧。」上官寶珠喜道:「這樣最好不過,仲弟可以找著武幫主, 我也可以見著柳女俠了。」   於是一行四眾便即登程,仲少符駕駛馬車,耿照騎馬與他同行,兩從在路上交談,彼此 詢問別後的遭遇。仲少符這才知道耿照來到此地的原因。   原來耿照本是在蓬萊魔女的山寨的,蓬萊魔女與玳瑁離開了山寨沒有幾天,山寨接到消 息,說是宋金剛的那路義軍要一個懂得兵法的人幫忙,於是笑傲乾坤就叫耿照前往。   宋金剛的女婿杜永良往大都打探消息,遲遲未歸,耿照到了宋金剛那兒,知道此事,便 自告訴奮勇,要去接應。其時義軍的軍事行動尚未展開,故此耿照可以抽身前往。耿照未到 大部,卻碰上丐幫從大部撤退出來的弟子,知道丐幫大鬧金京之事,又知道杜永良已經回 去。所以他和秦弄玉也就回來了。   耿照說到此處,秦弄玉上來重新與仲少符行過相見之禮。秦弄玉笑道:「仲弟,你不知 道我是誰吧,你小時候我見過你的,你忘記了。」仲少符想了起來,說道:「哦,你是鄉下 住的那位秦家姐姐,是麼?我真的認不得了。」原來耿、仲二家是在薊州城內比鄰而居,秦 家則是在城外的一個村子住的。秦弄玉的父親是耿照的姨父,親戚時常往來,作為耿家鄰居 的仲家,也就和秦家相熟了。不過仲少符年紀小,他七歲的時候就搬了家,對秦弄玉的印象 則早已模糊了,此時提起,他只記得小時候是把秦弄玉叫做「鄉下的秦姐姐」的,他小的時 候從沒有出過城,不知道「鄉下」是怎麼樣的地方,時常好奇地向秦弄玉問一些有趣的問 題,例如「種田是怎樣種的,牛為什麼會聽人的話?」「鄉下的女孩子是不是和男孩子也打 架的?」等等。逗得秦弄玉和耿照發笑。秦弄玉就把他叫做「鄰家的多嘴的小弟弟。」   秦弄玉笑道:「我也認不得你了。不過,耿大哥是時時提起的,你們搬到了什麼地方, 是城裡還是鄉下?」   仲少符笑道:「我們搬到了山裡去呢。在大都的西山居住,我拜了臥佛寺的方丈四空上 人為師。十年來沒有下過山。變成了山裡的野人了。嘿,嘿,如今我是不敢再笑你是鄉下的 姐姐了,秦老爺子好嗎?」   秦弄玉道:「我爹爹早已死了。」仲少符抱歉道:「對不住,我不知道。我爹爹時時掛 念你們兩家,尤其對耿伯伯之事抱歉,說是當年誤會了他。要我見著了耿大哥務必替他謝 罪。」耿照道:「這怪不得你爹,當年我也曾誤會過我爹的。事情都過去了,也不必再提 了。」   仲少符忽地笑道:「秦姐姐,你小時候不是把我叫做『鄰家的多嘴的小弟弟』麼?我現 在又要多嘴了,不知我應該如何稱呼你才合適?」秦弄玉怔了一怔,一時不明其意,說道: 「你不是叫我秦姐姐麼,又要怎麼稱呼?」仲少符笑道:「我就是怕這樣的稱呼錯了。恐怕 是應該叫做嫂子吧?」耿照與秦弄玉小時已有婚姻之約,仲少符是知道的。   秦弄玉面上一紅,說道:「哦,原來你是繞著彎兒打趣我。」耿照道:「還早呢。明年 你再叫她嫂子吧。」耿照倒是和他說了實話,仲少符忙向他們二人賀喜。   秦弄玉向馬車一指,悄聲說道:「我也要向你賀喜呢,你們訂了……」仲少符吃了一 驚,連忙「噓」了一聲,搖了搖手,隨著揭開車簾一看,卻見上官寶珠已經睡著了。秦弄玉 道:「你怕她聽見?」仲少符道:「我們相識不過兩天,只不過是患難中結拜的姐弟,哪談 得到其他,給她聽見了多不好意思!」   秦弄玉笑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哪在乎相識時日 的短長?你若不好意思和她去說,我替你做個媒吧。」仲少符滿面通紅,忙道:「秦姐姐快 別說笑了。」話雖如此,仲少符心裡卻是突然有了奇異的感覺,本來他從沒有想過他與上官 寶珠將來要如何的,如今卻是不能不想起來了。「她為了我與師兄決裂,我應該怎樣好好待 她呢?秦姐姐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不在乎相識時日的短長,這倒是真的。我受麻大哈等 人圍攻之時,她為我那樣著急,顯然她對我的關心已在對她師兄之上,嗯,難道她, 她……」仲少符面上發燒,回頭看著車上的上官寶珠,只見她熟睡的面上綻出一朵笑容,似 乎是在做著一個好夢,仲少符意亂情迷,連忙趕車前行,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仲少符哪裡知道,上官寶珠乃是假裝熟睡的。他們的談話,上官寶珠都已聽見了。尤其 是秦弄玉那番話語,每一個字都好似說到了她的心坎上,上官玉珠細細咀嚼「人之相知,貴 相知心。」這八個字,不禁也是芳心蕩漾,不能自休。但卻是喜悅多於煩惱,她的心頭熱烘 烘的,麻大哈給他的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就像是淡雲遮蓋不住燃燒的太陽。   上官寶珠心情歡暢,病也就好得多了。仲少符給她服的小還丹本是治內傷的聖藥,鬱悶 一除,藥力運行功效大顯,第二日已經好了五六分。   這天傍晚到了薊州,他們本來是可以繞道經過,不必進城的。耿照主張進城去住一晚。 秦弄玉有點擔心,說道:「城裡熱人太多,何必冒這個險呢?」耿照歎了口氣,說道:「在 江湖流落了這幾年,如今到了故鄉,豈能過門不入?嗯,我也想醫醫我的思鄉病了。」秦弄 玉懂得他的心情,說道:「好吧,那就去吧。」   進了城已是入黑時分,幸好沒有遇上熟人。他們在橫街冷巷,找了一間小客店投宿,要 了兩間房子,耿照和仲少符同房,秦弄玉則陪伴上官寶珠。   秦弄王與上官寶珠並頭而睡,細談心事,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忽聽得有輕輕的叩門 聲,秦弄玉跳了起來,只聽得是耿照的聲說道:「是我。你們睡了沒有?」奏弄玉穿好衣 服,打開房門,耿照道:「仲弟,你也進來吧。」原來耿照是和仲少符一同來的,仲少符躲 在耿照的背後,一直沒有作聲,好像很難為情的樣子。上官寶珠心頭噗噗亂跳,她心中的疑 問卻已由秦弄玉說了出來:「這麼晚了,你拉仲弟到我們的房裡來作什麼?」這晚有半鉤新 月,耿照作了個手勢,叫秦弄玉不必點燈,低聲說道:「我想回家去看一看,你陪我去,好 嗎?」   秦弄玉吃了一驚,道:「你要回家?」耿照道:「我想到媽的墳前撮土為香,祭告她在 天之靈。」秦弄玉道:「姨媽死了,我也應該到她墓前磕個頭的。只是我和你去了,誰陪伴 上官姐姐?」耿照笑道:「當然有人。仲弟,你看護你的上官姐姐,不可離開這個房間,我 們天亮之前,定然可以回來。」   仲少符滿面通紅,說道:「我也應該去給伯母磕個頭的,秦姐姐,不如你留在這兒,我 和耿大哥去吧。」秦弄玉笑道:「我和你的耿大哥去祭墳,你不能替代我的。」耿照說道: 「你的好意,我會替你稟告母親的。他日有機會時,你再給她上墳吧。今晚你必須看護你的 上官姐姐。」   仲少符一想,秦弄玉是以姨甥又兼未來媳婦的身份去祭墳的,她當然應該和耿照同去, 可是讓自己和上官寶珠獨處一室,即使他胸懷磊落,也總是覺得難以為情。   上官寶珠坐起來說道:「我已經好了,讓仲弟和你們同去也不妨事。」秦弄王道: 「不,你的傷雖然好了大半,武功尚未恢復。倘若有意外,叫我哪裡找一個上官姐姐來賠給 仲弟?」上官寶珠杏臉飛霞,嗔道:「我和你說正經事,秦姐姐,你卻又來取笑我了。」秦 弄玉道:「我說的是正經事呀。我們去了,這裡雖然未必有事,但總是小心一點。提防意外 的好。」耿照說道:「江湖中人,哪能講究許多細節?何況你們又是結義姐弟,曾同患難, 更是無須避嫌!」仲少符一想若再推托,反而顯得自己心有雜念,於是只好答應,說道: 「好吧,我留在這兒,但你們天亮之前,可一定要回來的呀!」秦弄玉笑道:「當然。難道 我還會丟下你們不成?」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夜市早已散了。耿、秦二人悄悄地回到耿照的故居,幸喜無人發 覺。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大門上還貼著封條,經過了五年,封條上的大紅朱印也早已褪色 了。耿照苦笑一聲,便與秦弄玉施展輕功,跳了進去。   慘痛的往事重上心頭,耿照想起了五年前出事那個夜晚。那天白天,他到北芒山與秦弄 玉約會,準備向秦弄玉告別,不料等不見秦弄玉,卻碰上了早就在那兒埋伏的金國武士,一 場廝殺,好不容易盡斃敵人,回到家時,卻發現母親已死在床上,腦門釘著一支透骨釘。這 是秦家的獨門暗器,他還因此而懷疑表妹是殺他母親的兇手。卻不知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所 為。   耿照想起往事,緊握著秦弄玉的手道:「當年我誤會了你,接連做出許多錯事,現在還 是慚愧不已。」秦弄玉道:「這都是玉面妖狐害我們的,現在仇也早已報了,你就想開點 吧。」耿照道:「我媽的墳現在不知怎麼樣了?我卻實是難以心安。」   出事的那天晚上,耿照發現母親慘死之後,不到半注香的時刻,金國的官兵就來圍屋搜 人,所以他只能把母親草草埋在後園,說是墳墓,其實只是黃土一抔而已。經過了五年的歲 月,在耿照的想像中,以為這一抔黃土,定然已是淹沒在荒煙蔓草之中。   哪知到了後園,定睛一看,卻不由得耿照不大為驚詫起來!只見當年他埋葬母親之處, 那一杯黃土已變成一座墳墓,而且還立有墓碑,上書「耿門楚氏之墓」。不錯,園中到處是 野草叢生,但在這墳墓的周圍一丈方圓之內,卻是一片淨土。似乎不久之前,還有人來過掃 墓。   耿照又是吃驚,又是歡喜,說道:「奇怪,我們在薊州並無親友,卻不知是誰肯冒這樣 大的危險給我媽媽建墳?」要知耿家是已經被抄了的,大門口還貼有官廳的封條,這人潛入 耿家築墳,倘被知曉,就是滅門之禍。   秦弄玉在朦朧的月光之下,仔細看那墓碑上的書法,覺得這筆跡有點兒熟識,但卻想不 起是誰。秦弄玉說道:「這人想必是個熟人。」   耿照笑道:「他知道我母親的姓氏,當然應該是熟人了。只可惜不知道他是誰,卻叫我 無從道謝。」秦弄玉道:「以後再打聽吧。咱們先給媽上香。」   耿照說了個「好」字,當下撮土為香,拉了秦弄玉一同跪下,便在墓前稟告:「媽,你 生前的心願是想要表妹做兒媳,今晚我和表妹給你叩頭,讓她叫你一聲婆婆。你一定很歡喜 吧!」秦弄玉滿面通紅,心中卻是甜絲絲的,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婆婆,可惜兒媳不能 奉侍你,但我和照哥必定遵從你生前的教導,繼承耿家忠孝傳家的家風,以慰你老人家在天 之靈。」   耿照再稟告道:「第二件事,媽,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大仇已經報了。仇人雖然不是 兒子親手所殺,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耿照想起了玉面妖狐殺害他母親的狠毒手段,餘憤未息,恨恨說道:「可惜我不能帶了 她的首級來祭奠。」   話猶未了,忽聽陰側側地一聲冷笑,有人說道:「你報了仇,清波的仇卻向誰報?嘿 嘿,你以為這樣就算了結了麼?」   耿照、秦弄王都是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跳起來,向發聲之處撲去。   只見一條黑影已經越過牆頭,此時正在墓旁冷笑。是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穿著一身黑 色的衣裳,手中拿著一條軟鞭。這裝束正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生前最喜歡的裝束。   耿照乍眼一看,幾乎以為是玉面妖狐又從墳墓裡跑出來了。正是:   午夜墳前傷往事,驚心墓地現幽靈。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八回 墳碑知是何人立 客舍難堪故侶來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八回 墳碑知是何人立 客舍難堪故侶來   秦弄王打了一個寒噤,喝道:「你是誰?」她提高了聲音喝問,其實是給自己壯膽,聲 音已是不禁有點抖顫。   那女子陰側側他說道:「我是索命無常,嘿,嘿,你搶了清波的情郎,她變了野鬼游 魂,無依無伴,要我勾了你的魂去和她作伴的。」聲到人到,唰的一鞭就向秦弄玉打來!秦 弄玉使了一招「長河落日」,青鋼劍劃了一道圓弧,圈削對方的長鞭。這一招劍法本來極是 精妙,可惜秦弄玉驚魂未定,劍勢圈得不圓,勁道也嫌不足,那女子軟鞭一抖,一招「毒蛇 吐信」,鑽出了她的劍光圈子,「嗤」的一聲,將秦弄玉的衣襟下擺撕去了一幅。這還是秦 弄玉用家傳的「躡雲步法」閃避得宜,這才僥倖沒有傷在她的鞭下。   耿照大怒道:「裝神弄鬼,你想嚇誰?哼,就算你是玉面妖狐復生,也得吃我一劍!」 那女子「哎喲」一聲叫道:「想不到你這樣狠心!不管怎樣,清波姐姐對你總是付出過真情 的。俗語說:一死百了。清波姐姐因你而死,你居然還是不肯饒她?哼,我也要為她抱不平 了!說不得只好請你去陪她啦!」   這女子鬼話連篇,可是她口中胡言亂語,手上的鞭法卻是絲毫不亂。耿照的連環三劍竟 給她用「回風掃柳」的鞭法連消帶打,反攻過來。玉面妖狐生前最擅使鞭,曾勝過「四霸 天」中號稱「北神鞭」的北宮黝,在武林中號稱一絕。耿照此時見了這女子的鞭法,不禁吃 了一驚,心道:「這妖女扮作玉面妖狐的家數,可真是有點邪門!好在我是絕不相信鬼神 的,否則還真會當她是玉面妖狐借屍還魂呢!」   耿照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再歪纏,可體怪我寶劍無情!」那女子噗嗤一聲笑 道:「你本來就是負心漢子,不用我說也知道你是無情的了。我替清波姐姐向你索命,你要 知道我是誰,你到黃泉路問她去吧!」耿照怒道:「你一再戲弄,你當我是怕了你麼?好, 且看是誰索了誰的命?」使出了「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劍式「星海浮磋」,劍光似匹練般的 向前捲去,力透劍尖,「卡嚓」一聲,把這女子的鞭梢削去了一段。這女子也真了得,鞭梢 被削,居然能夠還招,以攻為守地虛晃一招,引開耿照的眼神,倒縱出三丈開外。   秦弄玉已經看清楚了這女子只是扮作玉面妖狐生前的模樣嚇人,驚魂已定,追上前來, 喝道:「你是玉面妖狐的什麼人,不說明白,就想跑麼?」說時遲,那時快,耿照亦已趕 上,雙劍合壁,前後夾攻,截了這女子的退路。   這女子哈哈一笑,說道:「誰說我想跑了?好呀,你們夫妻聯手,難道我就沒有人 麼?」   這女子笑聲未絕,牆頭上突然現出幢幢黑影,了一個個捷如鷹隼地撲來,霎忽之間,已 把耿、秦二人圍在當中。為首的一人接聲笑道:「鼎娘,你這場戲演得精彩極了!但也應該 到了煞科的時候啦!」耿照定睛一看,認得這人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宮昭文。   原來宮昭文早已做了金宮的侍衛,這女子名叫金鼎娘,是祁連老怪金超岳的女兒。金超 岳曾經當過金國的國師,而玉面妖狐則是金主御封的「郡主」,在金宮的時候,她和金超岳 的女兒是常在一起的。她們二人經常切磋武功,故此金鼎娘懂得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數。不過 玉面妖狐多在外面活動,而金鼎娘則一直是躲在宮中,是以不為江湖中人所知。   玉面妖狐與金超岳相繼死後,金鼎娘嫁了宮昭文,夫婦同為金廷效力。這次是金鼎娘第 一次隨丈夫出來「辦案」,除了他們夫婦之外,還有五名金宮侍衛。他們最初的目標本來是 追蹤仲少符的,後來追到了將近薊州之時發現了耿照,耿照是金廷欽犯,比仲少符重要得 多,他們當然是要轉移目標了。但他們是跟在後面追蹤的,耿照這一行人早些時候進了城, 在一個橫街冷巷的小客店投宿,待到他們也進了城,追蹤的線索已斷。   薊州是個大城,大大小小的客店少說也有幾百間,要遍搜所有的客店實是不易。宮昭文 頗富智計,料想耿照到了薊州,定然會回家一看,於是先到耿家埋伏,果然給他料著。   宮昭文等人一到,立即把耿照和秦弄玉包圍起來。金鼎娘陰側惻地笑道:「這正是天堂 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嘿,嘿,你們現在想逃跑也跑不成啦!」耿照大怒,一招 「白虹貫日」,長劍刺胸,便下殺手。這一招是「大衍八式」中最凌厲的招數,耿照用上了 內家真力,力貫劍尖,一劍刺出嗡嗡作響。   金鼎娘不敢硬接,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避開,笑道:「當真要拚命呀?別忙,別 忙,清波姐姐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呢,你總可以趕得上和她相會的。」   宮昭文喝道:「姓耿的小子休要逞能!」判官筆左右一分,左點「期門穴」,右點「白 海穴」。宮昭文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已得乃師衣缽之傳,這一「驚神筆法」使得精妙之極。 耿照不敢輕敵,用足內力,倏地變招,變為「橫雲斷峰」的招數削出。   「鐺」的一聲,火花四濺。宮昭文左手的判官筆和耿照的寶劍碰個正著,判官筆損了一 個缺口。   但他右手的判官筆則幾乎是擦著耿照的肩膊刺了過去,筆尖挑破了耿照的衣裳。兩人都 是晃了一晃,耿照也不禁大吃一驚。   雙方見面一招,各有驚險,當真可以說得是旗鼓相當,功力悉敵。但官昭文的判官筆被 耿照的寶劍削了一個缺口,卻是稍稍吃虧。   宮昭文喝道:「布七煞陣!」和他同來的那五個侍衛已是各自站好位置,加上宮昭文和 金鼎娘,七個人用七種不同的兵器,從七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向耿照與秦弄玉展開了猛烈的 攻擊。   秦弄玉的「躡雲劍法」以飄忽見長,虛實莫測,她覷準了一個使護手鉤的漢子,一招 「玉女投梭」。刺去,劍到中途,劍鋒倏地一轉,又指向了一個使鏈子錘的漢子脅下的「愈 氣穴」這一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的劍招,使得出神入化,受她攻擊的這兩個漢子本來最少有 一個要中劍的,不料一劍刺出,陣勢已轉,另外兩名侍衛從秦弄玉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登 時化解了她這一招「玉女投梭」,原來那兩個漢子已是繞到了她的兩側,要不是耿照給她蕩 開那雙鉤一錘,秦弄玉就非但傷不了對方,反而要給對方所傷了。   原來這「七煞陣」是柳元甲的鎮山之寶,他門下諸弟子只有大弟子宮昭文會這陣法。 「七煞陣」按著「八卦」的方位佈置,即坎、離、兌、震、巽、乾、坤、艮八門,其中離門 乃是「生門」,「震門」』乃是「死門」。己方七個人佔著七門,只把「死門」空出來讓給 敵人。敵人一被迫進死門,不懂陣法奧妙,那就是萬難脫身的了。   以耿照和秦弄玉的本領,對付宮昭文夫婦,至多也不過是略佔上風而已,加上了另外五 名侍衛,他們已是難以抵擋,更何況宮昭文又布下了如此狠毒的陣勢,不消片刻,耿、秦二 人已被困入「死門」。   耿照咬牙道:「好,姓宮的,我和你們拼啦!」與秦弄玉背靠著背,拚死力戰,對付四 面八方輪流攻來的敵人。幸在耿、秦二人配合得宜,而那五名侍衛則是宮昭文臨時訓練的, 對「七煞陣」的運用尚未十分純熟,是以耿照雖被困入「死門」,暫時間還可支持,不過形 勢也是越來越為凶險了!   此時已是殘星月滅的五更時分,耿照心中一動,想道:「我和仲弟說好,五更時分就回 去的。他等不見我們回去,不知多心焦呢!他們會不會到這兒來找我呢?」仲少符本領不 弱,若他來到,自然是個很好的幫手。上官寶珠的病情也是在好轉之中的,昨日已經恢復了 四五分,過了一晚,想來已經可以行動如常。上官寶珠擅於使用暗器,即使功力未曾復原, 不能與敵人動手過招,但憑著她那各式各樣古怪的暗器,若然到來.也是一個很好的幫手。 不過這七煞陣實在太厲害,他們到來.是否便能反敗為勝,耿照亦無把握。故此耿照心情甚 為矛盾,又盼他們來,又希望他們能夠避開。   耿照在家中遇險,盼望仲少符,他哪裡知道,仲少符在客店中也遭遇了危險,同樣的在 盼望他回去解救。   花開兩朵,各表一技,耿照這邊,暫且按下,先說一說仲少符在那客店中的遭遇。   且說耿、秦二人走後,仲少符獨自在房中,心頭噗噗亂跳。上官寶珠「噗嗤」笑道: 「仲弟,你怎麼不說話呀?」仲少符道:「你好好的睡一覺吧,咱們說話的時候多著呢。」 上官寶珠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你怎能說得那樣肯定,說不定明天我就和你 分手了呢?」仲少符道:「你不會的。」上官寶珠笑道:「你怎麼知道?」仲少符道:「如 果你要與我分手,你早就可以跟你師兄走了。」   上官寶珠芳心蕩漾,說道:「別提他了。仲弟,你過來。」仲少符道:「上官姐姐,你 要什麼?」上官寶珠道:「倒杯茶我喝。」仲少符想要擦燃火石,上官寶珠道:「不可點 燈。」仲少符驀地省起,點著了燈,倘若給店中的旅客或是夥計,發現他是在上官寶珠的房 中,孤男寡女,誰能相信他們不欺暗室?這嫌疑只怕跳到黃河裡去也洗不清!仲少符臉皮發 燒,連忙把火石收起,摸到了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上官寶珠。黑暗中兩人的手碰著 了,仲少符道:「上官姐姐,你的手心好像發燙。」上官寶珠道:「是麼?不過我自己覺得 我的病已經是好了。」仲少符道:「還是好好保重才是,時候不早了,你睡吧。」   上官寶珠道:「我不想睡。但是我卻想問你……」仲少符道:「問什麼?」上官寶珠 道:「仲弟,秦姐姐在路上和你說了些什麼來著?」仲少符道:「沒什麼呀,你以為她和我 說了什麼話?」   上官寶珠默不作聲,仲少符想起秦弄玉說要給他做媒的話,臉上更熱辣,心跳也更加快 了,不覺問她道:「今晚你一直沒有睡過麼?」上官寶珠道:「沒有。」仲少符道:「那麼 秦姐姐和你又說了些什麼來了?」上官寶珠學他剛才的口吻道:「沒什麼呀,你以為她和我 說了些什麼話了?」   仲少符也是默不作聲,半晌,澀聲說道:「上官姐姐,你還是睡吧。你聽,已經打四更 了。」   仲少符背轉了身,守在門口。心事如麻,不知不覺便聽得五更鼓響,上官寶珠翻了個 身,幽幽地歎了口氣,仲少符回頭道:「你還沒睡?」上官寶珠道:「我睡不著。」仲少符 道:「呀,天都快亮了,你還在想些什麼心事?」上官寶珠道:「我是在想,他們怎麼還不 回來?」   仲少符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在想著你的師兄呢。不用擔心,耿大哥說過天亮 之前回來那就一定回來的。嗯,你聽,這不是他們回來了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乓」的一聲,房門已被踢開,有個人衝了進來,張口就罵:「你們 這兩個狗男女幹的好事!」仲少符大吃一驚,一股勁風已是迎面撲來!   仲少符不愧是名家弟子,猝然遇襲,雖驚不亂,一招「見龍在田」,雙掌一擋,把對方 那股金剛猛撲的掌力化開,這才知道是麻大哈。   麻大哈使的是大力金剛掌,火候未到,猛而不純,被仲少符這麼一牽一帶,掌力打不到 對方身上,自己卻反而煞不住猛撲之勢,向前一衝,險些跌倒。仲少符用的是以柔克剛的上 乘掌法,可惜功力也嫌不夠,雖然化解了麻大哈的七成力道,本身仍是不禁晃了兩晃。否則 他若趁勢追擊,早就可以把麻大哈擊倒。   上官寶珠幾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一驚之後,氣上心頭,立即回罵:「麻大哈,你這才是 狗嘴裡不長象牙!」   仲少符剛剛穩住身形,正要過去保護上官寶珠,忽覺勁風颯然,又是一條黑影竄了進 來,冷冷說道:「麻師弟,我來收拾這個小子。至於怎樣處置那個丫頭,那就是你的事 了!」這人是猛鷲上人的掌門大弟子,麻大哈的師兄古雲飛。   麻大哈妒火如焚,嘿、嘿、嘿的冷笑幾聲,就向上官寶珠走去。   上官寶珠又是傷心,又是氣憤,說道:「麻大哈,你也來欺負我了?」麻大哈冷笑道: 「你和這小子幹的好事!哼,你既無情,焉能怪我無義?」上官寶珠氣得聲音打顫,說道: 「好呀,麻大哈,現在我才算認識你了!我危難之時,你不理我。如今我受了傷,人家好心 的照料我,你卻反而含血噴人!你說的還是人話嗎?」麻大哈冷冷說道:「你罵夠了沒有? 乖乖地跟我走吧!」說話之時,已是走到床前,一手向上官寶珠抓去。   黑暗中忽見金光一閃,上官寶珠斥道:「滾開,要我跟你,今生休想!」金光耀眼,好 像一條彩色斑斕的長蛇突然從床上竄了出來。原來這是上官寶珠的一件獨門暗器,名為「金 蛇帶」,是一條三尺多長,用金屬製成的蛇形帶子,帶上有毒,打到人的身上,可以令人渾 身發癢,四肢無力。   麻大哈以為上官寶珠病倒床上,已是失掉了抵抗的能力的,這一下奇襲,倒是頗出他意 料之外。此時麻大哈正彎著腰向她打來,上官寶珠的「金蛇帶」若是打他面門,非中不可。 可是上官寶珠念著青梅竹馬的交情,「金蛇帶」打著他的面門,只恐把他的眼睛弄瞎,於是 把「金蛇帶」上揚之勢改為下卷,改打他的脈門。   麻大哈身手不弱,上官寶珠這麼略一遲疑,變招打出,可就給了他反攻的機會了。說時 遲,那時快,麻大哈己是把手縮進袖管,長袖一揮,捲著了上官寶珠的「金蛇帶」。上官寶 珠病後乏力,「金蛇帶」反而給他奪了過去。   麻大哈冷笑道:「好狠呀,你這賤人!」他非但不感激上官寶珠手下留情,反而破口大 罵。上官寶珠拔出了柳葉刀,喝道:「麻大哈,是你迫我和你動手,從今之後咱們恩斷義 絕!」刀頭上發出藍湛湛的光華,麻大哈知道這是一把毒刀,上官寶珠拼了命向他斫來,麻 大哈不敢空手奪刀,側身一閃,上官寶珠從床上跳起,穿窗而出,她想引開麻大哈,好讓仲 少符單獨對古雲飛,那就有較多的機會可以逃走了。   上官寶珠的輕功比麻大哈高許多,若在平時,她是一定可以跑得掉的。但此際她功力未 復,輕功已是大打折扣,麻大哈跟蹤追出,一記劈空掌向她打去,上官寶珠剛剛跳出院子, 腳尖沾地,那股劈空掌力已是打到她的身上。上官寶珠晃了兩晃,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強自 支持,這才沒有跌倒,麻大哈已經追上她了。   上官寶珠喝道:「麻大哈,你敢傷我,我媽不殺了你才怪!」上官寶珠的母親是青靈派 北支掌門,手段毒辣,武林知名,連麻大哈的師父猛鷲上人也要怕她幾分的。麻大哈一見上 官寶珠口吐鮮血,心裡不禁一驚,第二掌就不敢再打下去。   麻大哈不敢再使金剛掌力,改用擒拿手法來鬥上官寶珠。上官寶珠發了狠,一口刀亂劈 亂斫,她這口乃是毒刀,麻大哈不無顧忌,急切間竟是奪不下她的兵刃。但上官寶珠想要跑 出這間客店,也是不能。她在受傷之後,輕功根本就不能施展,不到三丈高的屋頂也跳不上 去了。   上官寶珠本來是想引開麻大哈的,力不從心,大為著急,只能希望仲少符趕快逃跑。心 念宋已,只聽得「呼」的一聲,仲少符從窗口跳了出來,可是仲少符卻並沒逃跑,他是來解 上官寶珠之危的。   仲少符一劍向麻大哈背心刺去,麻大哈一跳閃開,冷笑說道:「好呀,你們兩個倒是同 一條心,居然聯手來對付我了。」說話之間,古雲飛亦己追了出來,判官筆點向仲少符背心 的「風府穴」。這是人身死穴之一,仲少符不能不回身招架。麻大哈立即反撲。   上官寶珠叫道:「符弟,你趕快跑吧。他不敢把我怎樣的。」仲少符道:「不,咱們生 則同生,死則同死!」奮力一劍,盪開古雲飛的判官筆,但背脊卻著了麻大哈的一抓,衣裳 碎裂,登時起了五道血痕。幸而未抓傷他的琵琶骨,否則更是不堪設想。   麻大哈妒火攻心,又氣又怒,縱聲笑道:「你們想做同命鴛鴦,我偏叫你們不能如 願!」麻大哈剛才來的時候,因為想要活捉上官寶珠,故此沒有動用兵器,他的那根鐵杖, 是插在院子裡一棵槐樹旁邊的。此時麻大哈拔起了鐵杖,如瘋似狂的就向仲少符猛擊。   仲少符單獨對付古雲飛已是感到吃力,怎禁得起麻大哈又來夾攻,不過數招,已是險象 環生,仲少符拼著豁了性命,奮力死戰。古雲飛笑道:「師弟,這小子是師父要拿去給尊勝 法王當作見面禮的呵,你可不要把他打死了。」麻大哈咬牙道:「除非他立即棄劍投降,還 得乖乖地給我磕上三個響頭,否則我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哼,管他是死是活!」仲少將怒 道:「放你的屁!大丈夫寧死不辱,死則死耳,豈能屈膝投降?」唰唰兩劍,狠狠地向麻大 哈反擊,可惜力不從心,都給麻大哈架開,還險些給古雲飛點著了他的穴道。   上官寶珠與仲少符相處的時日雖然不多,卻已深知他的性格,他說了要與自己共死同 生,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勸他逃走的了。上官寶珠又是感激又是焦急,終於把心一橫,說 道:「好,人生得一知己,同死何憾!」於是也拼著豁了性命,一口毒刀盤旋飛舞,狠攻麻 大哈。她雖是氣力不濟,但憑著毒刀,麻大哈也不能不顧忌幾分,在她牽制之下,麻大哈不 能全力攻擊仲少符,仲少符所受的壓力略減,又可以勉強支持了。  正是:甘作鴛鴦同命 死,人生知己最難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九回 幻化妖狐施殺手 重逢故友說前情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九回 幻化妖狐施殺手 重逢故友說前情   他們在院子裡乒乒乓乓的一場大打,把這旅店的客人都驚醒了,膽小的縮在被窩裡不敢 出頭,但也有幾個膽大的開窗偷看。麻大哈揮杖一擊,仲少符閃了開去,「轟」的一聲,鐵 杖擊著了院子裡那棵槐樹。老槐樹根深抵固,粗可合圍,沒有給他擊斷,但樹枝則紛紛斷 折,轉瞬之間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殘枝落葉,滿空飛舞,聲勢也是極足駭人,麻大哈喝 道:「老子是江洋大盜,在這裡作案,識趣的快快躲進被窩裡去。誰敢多事出頭,我這根鐵 杖可就要把他的脖子打斷!」經他這麼一喝,那幾個膽大的客人也嚇得連忙關窗,不敢再偷 看了。   麻大哈心裡想道:「我雖然不怕這店子裡的客人多事,但驚動了官府,卻也不妙。這丫 頭捨了命護這小子,我可不能讓她再糾纏下去了。否則天一亮事情就不好辦啦。」要知麻大 哈是畏罪潛逃的金國軍官,他也是害怕御林軍的高手來追捕他的。麻大哈喝道:「寶珠,你 再胡鬧,可你怪我手下無情!」上官寶珠道:「好,有膽你就打殺我吧!」話猶未了,麻大 哈當真一杖就打下來,「鐺」的一聲,上官寶珠的毒刀脫手飛出,麻大哈縱聲笑道:「我還 捨不得殺你呢,哼,給我倒下!」上官寶珠晃了兩晃,果然應聲倒地。原來麻大哈使用的氣 力恰到好處,只是將她震倒,卻沒令她受傷。   仲少符這一驚非同小可,可是他在古雲飛雙筆籠罩之下,急切之間,卻是衝不過去援救 上官寶珠。   麻大哈正要去抓上官寶珠,忽聞得一絲淡淡的香氣,麻大哈連忙閉了呼吸,揮袖一拂, 跳過一邊,然後笑道:「寶珠,你這本門使毒的功夫怎麼對我施展起來了。」原來上官寶珠 爬不起來,自知已是無力抵抗,迫得使用毒藥,她彈出一撮藥粉,可以令人昏迷。但可惜她 氣力太弱,藥粉還未沾著麻大哈的身子,已是給他衣袖一拂,隨風飛散。   麻大哈也害怕上官寶珠的使毒功夫,不敢觸著她的身體,當下將鐵杖一舉,向上官寶珠 戳去,他是想用鐵杖點上百寶珠的麻穴,用意只在不讓她動彈,倒不是要傷害她的。   古雲飛忽地喝道:「來的是那條線上的朋友?」麻大哈隱約也似聽到一絲聲息,但他以 為是哪個客人起來偷看,並不放在心上,鐵杖仍然向上官寶珠戳了下去。   古雲飛話猶未了,麻大哈的鐵杖也還未曾戳到上官寶珠的身上,忽聽得「嘩啦」一聲, 一片瓦飛來,竟然把麻大哈的鐵杖盪開,普通的一塊瓦片,碰著鐵杖無異以卵擊石,但卻居 然能夠把鐵杖盪開,這人的內功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麻大哈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屋頂上已經跳下兩個人來了。前面的那個閃電般的 就來到了麻大哈的面前,喝道:「你這廝為何對師妹也施展毒手?好呀,碰上了我,可要叫 你難逃公道!」麻大哈使出全身氣力,用最剛猛的伏魔杖法猛擊那人,那人將手中的拂塵輕 輕一拂,拂塵捲住了杖頭,麻大哈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鐵杖竟是不能再向前移動半分。   麻大哈這才看清楚了來的竟是兩個女子,用拂塵捲著他的鐵杖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 是他的對頭剋星蓬萊魔女。跟在她後面的那個女子則是她的心腹侍女玳瑁。   麻大哈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曾屢次吃過蓬萊魔女的苦頭,焉敢和她對敵?忙不迭的 就拋了鐵杖,跳上瓦面,一溜煙的逃之夭夭。蓬萊魔女忙於救護上官寶珠,也就顧不得追他 了。   玳瑁見獵心喜,笑道:「讓我也試試新學會的劍法,喂,這位朋友你歇歇吧,這高個子 讓我打發好啦!」仲少符正在苦於無法脫身,得玳瑁前來替他,仲少符也就不再客氣,連忙 抽出身來,過去察視上官寶珠。   蓬萊魔女不認得仲少符,但見他一把將上官寶珠抱了起來,滿臉惶急的神情,心中已是 猜到了幾分。上官寶珠被仲少符抱在懷中,滿面通紅,說道:「仲弟,我的傷不打緊,你快 將我放下,先謝謝恩人吧。這位恩人正是你想要拜謁的綠林盟主柳女俠!」   仲少符又驚又喜,放下了上官寶珠,說道:「柳盟主,這可真是巧極了。上官姐姐和我 正想到天狼嶺去見你的呢!」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微微一笑,說道:「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 大名,嗯,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到天狼嶺去的?」   仲少符拍了拍腦袋,說道:「我可真是樂得糊塗了。我姓仲,名叫少符,我是和耿大哥 耿照同來的。耿大哥和我是鄰居、世交。」   蓬萊魔女聽了大為歡喜,心裡想道:「看這情形,他們似是一對情侶了。青靈子囑托我 要將他的女兒引上正路,我只怕她擺脫不了麻大哈,想不到事情有了這樣意外的變化,她和 麻大哈變成了敵人,和耿照的義弟卻變成了情侶了。青靈子托我的兩件事情,第一件己是不 必我再費氣力了。」   蓬萊魔女給上官寶珠把了把脈,說道:「你不久之前曾受過內傷,是嗎?好在舊傷已 好,新創倒是無關緊要。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仲少俠,你給她敷敷。」   上官寶珠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說道:「柳女俠,我真不知該怎樣報答你才好。我、我 以前——」蓬萊魔女笑道:「過去的事別再提啦。令尊是個好人,我也曾間接受過他的恩惠 的。嗯,我曾受令尊之托,找著了你,我就放心了。」   蓬萊魔女看見上官寶珠臉上有惶惑的神氣,遂問她道:「你可是有什麼想要問我。」仲 少符笑道:「上官姐姐,你的事情慢慢再談吧。你瞧,這位姐姐使的好劍法!」   此時玳瑁和古雲飛已經過了二三十招,玳瑁使出新學會的柔雲劍法,與古雲飛打得難解 難分。   以古雲飛的本領,本可以略勝玳瑁一籌的,但一來他已先打了一場;二來有蓬萊魔女在 旁,雖然蓬萊魔女並不出手,古雲飛心裡亦有恐懼,暗自想道:「麻大哈已經走了,有這魔 女在此,我是決計討不了好處。三十六著還是走為上著!」   古雲飛以攻為守,雙筆疾點玳瑁的「期門穴」和「白海穴」。玳瑁一個側身,青鋼劍輕 輕一推,古雲飛立即從空門搶出,哪知柔雲劍法的精妙之處就是以柔制剛,古雲飛這麼使勁 一衝,給玳瑁輕輕一推,借力打力,「鐺」的一聲,雙筆反打回來,古雲飛的額角給筆尖挑 破,血流如注。但古雲飛的輕功甚是了得,受傷之下,仍然跳過了牆頭。蓬萊魔女笑道: 「他已受了懲罰了。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此時已是斜月沉西,曙光初現的黎明時分。蓬萊魔女道:「你們不是說耿照也在這兒的 麼?怎不見他?」仲少符驀然驚覺,說道:「對呀,耿大哥說過至遲五更就會回來的,現在 天都已經亮了,卻還未回來,只怕是出了事了?」蓬萊魔女道:「哦,他到哪兒去了?」仲 少符道:「他和秦姐姐回家去了。」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到他家裡看看。上官姑娘,你走得動 嗎?」   上官寶珠本來已好了六七分,新受的外傷,並不嚴重,敷上了金創藥,流血已止,站了 起來,說道:「柳盟主,你們盡快趕去,不必等我。我是走得動的,只怕追不上你們。」   蓬萊魔女到過耿家,不必仲少符帶路,於是四個人分作兩批,蓬萊魔女與玳瑁先走。仲 少符在後面照顧上官寶珠。   且說耿照與秦弄玉被困在七煞陣中,正自脫身不得,眼看就要精疲力竭,傷在宮昭文的 判官筆下。忽聽得「嗖嗖」兩聲,兩條黑影飛過牆頭。耿照剛叫了一聲「仲弟……」蓬萊魔 女接聲笑道:「是我!照弟,莫慌,待我來破他這七煞陣。」耿照看見是蓬萊魔女,大喜過 望。   宮昭文領教過蓬萊魔女的厲害,見她突如其來,這一驚非同小可。金鼎娘未曾見過蓬萊 魔女,見她闖陣,便即迎上前去。虯龍鞭一抖,向蓬萊魔女掃去。   一鞭打出,宛似平地上捲起了駭浪驚濤,一圈接著一圈的向蓬萊魔女捲去,這一招正是 金鼎娘所學的「天龍鞭法」的精華所在,名為「八方風雨會中州」。當年玉面妖狐就曾仗這 一招,打敗過許多江湖的好手。   蓬萊魔女頗為奇怪,心想:「難道她是玉面妖狐的師妹?」當下將拂塵一揮,說道: 「你的鞭法倒還不錯,可惜功力未夠!」蓬萊魔女的「天罡塵式」乃是武林一絕,柔中寓 剛,拂塵倒捲出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金鼎娘的軟鞭,反而給她的拂塵捲住了。   金鼎娘禁受不起蓬萊魔女的內力,虎口一麻,軟鞭登時給她捲去,只聽得僻僻啪啪的一 連串炒豆似的連珠密響,蓬萊魔女的拂塵抖開,那條軟鞭已是斷成了十幾段!   宮昭文大吃一驚,冒險衝出「離門」,來救妻子。蓬萊魔女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不過 對他的驚神筆法卻也不敢小視,當下反手一劍,解開了他雙筆點穴的招數,身形一展,踏進 巽門,拂塵仍然向金鼎娘罩下。   金鼎娘雙掌齊發,這一次卻是用的家傳本領——「陰陽五行掌」的功夫,左掌發出一股 熱風,右掌卻是一團冷氣,她的功夫不過是五成火候,當然傷不了蓬萊魔女,不過卻也盪開 了她的拂塵。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祁連老怪的女兒。你的父親作惡多端,身遭 慘死。你可不能再蹈他的覆轍了。」蓬萊魔女念在金鼎娘年紀輕輕,這身武功得來不易,因 此,她本來是要連續使出三招殺手的,只使了一招,後兩招便即緩發。   宮昭文叫道:「退入離門,倒轉陣勢!」這「七煞陣」是按著「八卦」的方位佈陣的, 其中「離門」乃是生門,金鼎娘退入了「離門」,玳瑁跟著追來,已給旁邊兩個大內高手擋 著。宮昭文接著也退入了「離門」。   「七煞陣」的陣勢是必須按照一定的方位轉動的,宮昭文剛才為了急於救妻,衝出離 門,雖然不過交手一招,立即退回,但已亂了陣法。宮昭文要想倒轉陣勢,圍著蓬萊魔女, 急切之間,卻是不能。   蓬萊魔女揮塵運劍,立即便闖「離門」,原來她曾經從華谷涵那兒懂得這陣法的秘奧, 華谷涵當年在千柳莊吃過這七煞陣的虧,「吃一塹,長一智」,鑽研出了破陣的訣竅。「離 門」乃是此陣樞紐,蓬萊魔女倘能佔據「離門」,這七煞陣便要土崩瓦解。   此時陣雖未破,陣腳已亂,耿照與秦弄玉本來已是被困「死門」的,此時亦已衝了出 來,與蓬萊魔女會合。蓬萊魔女懂得破陣的訣竅,不待此陣合圍,使即發動攻勢。   蓬萊魔女逕襲「離門」,按照陣勢,把守「兌」「震」兩門的人應當從兩翼兜上,但因 陣腳已亂,一時未能合圍,蓬萊魔女身手何等矯捷,身形一掠,已是掠過「震門」,「坎 門」的那個衛士驀地發覺蓬萊魔女到了面前,大吃一驚,慌慌張張的一刀砍去,蓬萊魔女喝 聲「撒手」!拂塵一繞,纏著刀柄,只是照面一招,就把那人的大刀奪出了手,一揮拂塵, 大刀飛入「離門」,宮昭文雙筆一架,大刀雖是給他打落,但亦身不由已地連連後退。說時 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從空檔搶入「離門」。   耿照衝出,一個使狼牙棒的衛士擋著他的去路,蓬萊魔女叫道:「走乾方,轉巽位!」 耿照依言移形換位,果然不費什麼氣力就殺了出來。把守「兌門」的那個衛士此時剛好轉到 他的前面,耿照使出「大摔碑手」,一抓抓著了這名衛士的後心,舉了起來,一個旋風急 舞,將這衛士扔入了「離門」,金鼎娘首當其衝,連忙閃避,這衛士給摔個半死。耿照隨即 也搶入了「離門」。   「離門」被佔,「七煞陣」登時瓦解。金鼎娘慌忙逃跑,迎面碰上玳瑁,金鼎娘一掌拍 出,使的是「修羅陰煞功」,金鼎娘的「修羅陰煞功」雖然不過五成火候,但玳瑁已是禁受 不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刺出去的一劍也就刺了個空。金鼎娘從缺口衝出,宮昭文用 「驚神筆法」迫退耿照,秦弄玉一招「玉女投梭」向他後心疾刺,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劍尖 刺穿他的衣裳,未傷著他。宮昭文緊跟著妻子,也逃出去了。   蓬萊魔女忙於破陣,無暇去追。當下將拂塵一甩,喝道:「今次姑且饒你一命,但也不 能讓你走得這樣容易!」宮昭文的身子剛剛飛過圍牆。陡然覺得脅下一麻,就像給利針刺了 一下似的。原來是蓬萊魔女飛出一根塵絲,當作梅花針來使。塵絲比梅花計更細,無聲無 息,但經過了蓬萊魔女的玄功運用,卻比梅花計還要厲害。宮昭文給這根塵絲射入了脅下的 「愈氣穴」,真氣一散,輕功登時失靈,從空中摔了下來。幸好是摔在圍牆之外,金鼎娘將 他背起,慌忙逃跑。   可憐那五名金宮衛士卻是不能逃脫,轉瞬間都已中劍倒地,血濺塵埃。玳瑁說道:「可 借走了宮昭文。」蓬萊魔女笑道:「他已給我射著穴道,至少也得養傷半月。金鼎娘必須給 他治傷,今晚他們總是不能通風報訊的了。」   敵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一場血戰,歸於平靜。耿、秦二人與蓬萊魔女見過了禮,耿 照說道:「柳盟主,你怎麼會到我家裡來的?難道你有先知之能?」蓬萊魔女道:「我到過 你住的那間客店了,上官寶珠和仲少符隨後就來。」耿、秦二人聽她說了經過,不勝歡喜。   蓬萊魔女道:「我也應當給令堂上一炷香。」當下撮土為香,在耿母墓前拜了三拜。 耿、秦二人墓旁陪禮。   行過了禮,蓬萊魔女道:「三年前我路經薊州,曾到過你的家裡探望,那時好像還沒有 這座墳墓,是你托人營造的嗎?」   耿照道:「我在薊州並無親友,而且我又身為欽犯,怎敢連累他人?」蓬萊魔女道: 「我就是因為這樣想,所以覺得奇怪。這麼說,是什麼人造的墳墓,連你也不知道的了。」 耿照歎口氣道:「不知是誰甘冒這樣大的危險,安葬我的母親。我連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慚愧得緊!」   蓬萊魔女忽地喝道:「誰躲在那兒?」只聽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從牆頭上跌下來, 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大孩子。這面牆是和鄰家相連的,牆頭野草叢生,耿照沒有留意。蓬 萊魔女則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牆頭野草無風自動,已知有人隔牆偷窺。   耿照「啊呀」一聲叫了出來,慌忙過去將這少年扶起,說道:「你不是鍾家的小牛兒 嗎?跌傷了沒有?」·   小牛兒雙手沾滿污泥,拉著耿照咧開嘴說道:「不痛,不痛。耿大哥,你回家了。難為 你還記得我小牛兒。」耿照笑道:「原來你們還沒有搬走。我怎能不記得你這頑皮的小牛兒 呢?」   這小牛兒是鄰家的孩子,小時候很喜歡跟耿照玩的,耿照離家那年,他不過是十歲剛出 頭的孩子,現在則是長得和耿照差不多一樣高的少年了。   小牛兒道:「耿大哥,你們這一架打得多凶,我,我幾乎給嚇死了!我聽到你的聲音, 不敢過來幫你,你不怪我嗎?」原來他給隔鄰打鬥的聲音驚醒,躲在牆後面偷窺,直到耿照 大獲全勝之後,才敢露面。   耿照笑道:「你有這番心事,我已是很感激你了。小牛兒,我問你一樁事情,這墳墓是 誰建造的,你可知道?」   小牛兒道:「是李家哥哥建的,我也有份幫他的手呢。」耿照瞿然一省,說道:「哦, 你說的是李大哥李家駿?」   小牛兒道:「不錯。那時候家駿哥就住在我的家裡,半夜悄悄地帶著我爬過來建這墳 墓。不過,我可沒有做多少事情,只能替他堆堆土,搬搬石頭。」   耿照笑道:「原來是李師兄,我真是糊塗了,早應該想到是他的。」秦弄玉道:「他平 時不大說話,好像是很怕事的。我以為他早已跑了,誰知還留在這兒,難得他這樣義氣,真 是令我料想不到。」原來這個李家駿乃是秦弄玉父親秦重的弟子,又曾跟耿照的父親讀過 書。所以和秦、耿兩人都算得是同門。   耿照歎了口氣,對秦弄王道:「記得那日出事之後;我因為上了玉面妖狐的圈套,錯把 你當作殺母仇人,上你家去和你理論,在路上碰見李師哥,他正挑著兩大籮銀子。……」秦 弄玉插口說道:「那是金虜送來給我爹爹作聘禮的,金虜要請他出山當禁衛軍的教頭,送來 了白銀千兩黃金百鎰,還有其他珠寶綢緞,我爹爹佯作答應,那送禮的官兒一走,他就叫李 師哥把銀子挑到村裡去分派給窮人。其他黃金珠寶則準備以後再到錢莊換掉。想不到你卻因 此而又起了誤會,是嗎?」耿照道:「不錯。但這事的真相,不久我也就明白了。玉面妖狐 偷施暗算,假我的手殺了姨父,那時我幾乎失了理智,出村時又碰上了李師哥,這才知道其 中原委。我痛不欲生,急急忙忙去追趕你。」這件事耿照早已對秦弄玉說過,秦弄玉道: 「過去的事,你還一提再提作甚?」耿照道:「今晚我才知道是李師哥替我母親建墳,不由 得又想起這件舊事來了。但還有一點我來曾告訴你的,李師哥當時還說有件事情要我幫忙, 那時我已經差不多瘋了。趕著去追你,並沒有聽完他的說話,卻不知他要我幫忙的是什麼事 情。」   秦弄玉道:「我爹爹的後事也是他料理的,既然他還留在這裡,咱們就一同去找尋他 吧。一來要向他道謝,二來你也可以問他那件事情了。但卻不知他是否還住在他以前的家 裡?」   小牛兒道:「家駿哥現在做了斬柴的樵夫,每隔五天一次挑柴到城裡來賣,我知道他已 經搬到山裡住了。」耿照連忙問道:「你可知道所在?」小牛兒道:「我只知道是在北芒山 中,但我沒有去過。」北芒山綿延百里,山深林密,山中獵戶不止千家,要找尋一個隱姓埋 名的人,雖然不至於難似「海底撈針」,卻也不是一件易事。耿、秦二人有事在身,不能在 薊州久留,聽了小牛的話,不覺黯然。   玳瑁一直在旁靜聽他們的說話,默不作聲。蓬萊魔女眼光一瞥,忽見她眼角有晶瑩的淚 珠,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玳瑁,你怎麼啦?」   玳瑁抹乾了眼淚,忽他說道:「耿大哥,你這位李師兄可是信州人氏?」   耿照詫道:「你怎麼知道?」   玳瑁緊跟著又問:「令堂和令姨父也是信州人氏,對嗎?」耿照道:「不錯。你——」 玳瑁又問:「李家駿大約是十多年前到薊州來投奔你姨父的,對不對?」耿照更為詫異,說 道:「一點不錯,你和我的姨父和家駿哥都是相識的嗎?」蓬萊魔女如有所悟,忽地問道: 「莫非這李家駿就是你要尋找的人?」   玳瑁道:「不錯,這李家駿,他,他正是我失散的表哥。」   原來玳瑁和李家駿,都是信州人氏;兩家乃是中表之親。玳瑁和他且還自小訂有婚約。 其後遭逢世亂,玳瑁的父母死於兵火之中,和表哥也失散了。那時玳瑁不過七歲,幾經輾 轉,落到一個大戶人家做了丫頭。後來那大戶被綠林好漢抄了家,玳瑁也被救了出來。因那 好漢與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相識,公孫隱正要為蓬萊魔女找個女伴,玳瑁這才變成了蓬萊 魔女的侍女的。十多年來,玳瑁無時不在思念她的表哥,卻苦於無法得到他的消息。她知道 李家駿有個遠房親戚叫做秦重,卻不知秦重就是耿照的姨父,也不知秦重是搬了家到了薊 州。   這次玳瑁跟蓬萊魔女下山,為的就是想趁這個機會,可以到各處去打聽李家駿的消息。 前幾天她經過薊州,曾到故鄉探望,故鄉相熟的人家早已毀於兵火,成了一片瓦礫了。玳瑁 以為是找不著李家駿的了,不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在耿照的家中,卻獲得 了李家駿的確實訊息,知道李家駿不但活在人間,而且還跟秦重練成了一身武藝,是秦弄玉 的師兄。玳瑁之喜可想而知。可是在歡喜之中卻也擔著一重心事,時間緊迫,不知能不能夠 在北芒山上找得著他?   蓬萊魔女問明了玳瑁之後,很是替她歡喜,說道:「我到天狼嶺赴武士敦之約,無須你 陪我去,你可以留下來尋找你的表哥。」   玳瑁躊躇未決,蓬萊魔女笑道:「隔別了十幾年,你怕認不得他了?是麼?那也無妨, 叫照弟和秦姑娘陪你去吧。天已亮了,咱們可以走了。」   耿照道:「柳姐姐,你不是說仲少符與上官寶珠也都是要到我家裡來的麼?」   蓬萊魔女瞿然一省,說道:「不錯。上官寶珠傷病初癒,不能施展輕功。不過,這個時 候也應該到了。難道路上又出了什麼事情?咦!外面似是有人廝殺!」   眾人趕忙出去,一看,只見大門之外;仲少符和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惡鬥。那個漢 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們所要找尋的李家駿!   原來李家駿這天早上來找小牛兒,恰巧在耿家的大門前碰上了仲少符與上官寶珠。李家 駿看見兩個陌生的人要進耿家,只道他們是金廷的鷹犬,便即盤問他們的來歷。仲少符焉肯 對他實說,同樣的也是懷疑李家駿是金廷鷹犬。雙方一言不合,動手就打起來。   仲少符劍法精妙,李家駿則勝在氣力沉雄,刀法也很不弱,雙方旗鼓相當,打得難分難 解。   蓬萊魔女等人出來之時,仲少符正使到一招「斗轉星橫」,倒轉劍鋒,自下而上地斜剖 李家駿的小腹,劍尖指向他胸口的「璇璣穴」,劍柄又撞向他脅下的「愈氣穴」,一招三 式,同時攻向對方的三處要害,這是四空上人所傳的佛門「伏魔劍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 數,當真是厲害無比!李家駿喝道:「好狠!」他的招數不及仲少符的精妙,百忙中不知如 何破解,只好「以力降巧」,「呼」的一刀硬劈過去。仲少符的氣力不及他,這一下各打各 的,眼看就要兩敗俱傷。   上官寶珠大吃一驚,生怕仲少符被快刀劈中,難免性命之憂,急切間不假思索,一蓬梅 花針射了出去。她的梅花針是淬過毒的。   這一邊玳瑁也是不由得嚇得尖叫起來,想要跑過去把李家駿拉開,已是來不及了。   幸虧蓬萊魔女身手矯捷,來得正是合時,只見她拂塵一展,快如閃電,把那一蓬毒針拂 得零星四散,沒有一枚射到李家駿的身上。   上官寶珠怔了一怔,叫道:「柳姐姐,你——」蓬萊魔女微微一笑,說道:「都是自己 人,這位李兄是耿照的師哥。」耿照也上前說道:「師哥,你還記得小弟從前的鄰居仲老伯 嗎?他就是仲家的小弟弟。」李家駿「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道:「真是料想不到,耿賢 弟你回來了,還有仲家小弟弟也一同回來了,這不是做夢吧?」仲家父子搬離薊州之時,李 家駿剛到薊州投奔秦重,他和仲家父子只見過兩次面,那時仲少符年紀很小,只有幾歲,隔 別了這許多年,彼此都不認得了。   耿照道:「青天白日,怎會是做夢?還有更巧的事情呢,你瞧瞧,這位姑娘是誰?」   李家駿聽得玳瑁剛才那聲尖叫,對她已是留心,只覺這女子十分眼熟,心中自然而然的 似有親人的感覺,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尋思:「她是誰呢,為什麼對我這樣關心?」   玳瑁心中酸痛,說道:「駿哥,你連我也不認得了麼,我是——」名字未曾說出口,李 家駿已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立即衝上前去,緊緊地握著玳瑁的雙手,叫道:「玳瑁, 你、你還活在人間!你長得這麼高了!」他們是從小訂婚的,李家駿長玳瑁三歲,被亂兵沖 散之時,李家駿已有十歲,玳瑁不過七歲,俗語說「黃毛丫頭十八變」,李家駿怎想得到眼 前這個標緻的女子就是自己從前那個「乳臭未乾」的未婚妻?而且他們是被亂兵衝散的,一 個稚齡女子在那樣兵荒馬亂的年頭,與家人失散,生存的機會實是微乎其微。故此李家駿雖 然念念不忘「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卻不敢對她的生還抱著希望。   正因為李家駿以為玳瑁早已不在人間,故此他雖覺似曾相識,卻做夢也想不到是她。   劫後相逢,渾如一夢。兩人喜極忘形,感極而泣,顧不得是在眾人面前,不知不覺地便 緊緊相擁了。蓬萊魔女笑吟吟道:「亂世姻緣,每多奇遇。這正是: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 方顯傲寒心。冬風盡折花千樹,尚有幽香放上林。玳瑁妹子,我真是替你們高興!」   玳瑁瞿然一省,說道:「駿哥,你是來給師母掃墓的吧?」李家駿道:「不錯,我是來 找小牛兒一同去給師母掃墓的。你知道照弟的家已被官府封了,我不能從大門進去,每次都 是從小牛兒那邊逾牆潛入的。」玳瑁道:「小牛兒也正在墓園裡呢,咱們都進去吧,你和照 弟已有五年不見,你們兩師兄弟也應該談談了。」   眾人逾牆而入,重回墓園。李家駿在耿母墓前行過了禮,耿照答謝師兄代營母墓的大 恩,便問李家駿道:「當年我走得匆忙,你好像有件事情要和我說,是麼?」   李家駿笑道:「不只一件,是有兩件事情要和你交代的。」耿照道:「哪兩件事情?」 李家駿道:「第一件是有一百兩金子要交給你。」耿照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說道: 「哦,可就是金虜送來給我姨父的那一百兩金子?」李家駿道:「正是。金虜送來的有白銀 千兩,黃金百鎰。銀子我已經散給村裡的窮人了,金子我卻是不便拿到城裡兌換。那天師父 本來是叫我拿給你處置的,如今還藏在山上。」耿照苦笑道:「如今我已是在江湖飄泊之 人,我既不能在薊州久留,將它分給窮人,我要這黃金復有何用?」   玳瑁笑道:「不,還是有用的,宋金剛的那支義軍正缺軍餉,這百鎰黃金,給了他們, 用處可就大啦!」   耿照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李家駿道:「師父生前,曾秘密結交各方反金的志士,本來是想聯絡好了,就起義的。 只因發生了那件意外之事,那天他匆匆要走,將一紙名單交了給我,上面就是那些志士的姓 名和地址,也是要我送給你保管的。這張名單,如今也還在我那兒。」   耿照大為後悔,說道:「原來姨父也是如此苦心孤詣,可歎我當年還誤會了他。」秦弄 玉道:「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李家駿道:「那是師父因為你年紀較小,平時閒話家常, 就無謂說了。他也是那天臨走之時,才付託與我和照弟的。」   蓬萊魔女道:「我們正要聯結各方抗金的志士,這張名單很有用處。好,照弟你就跟你 的師兄回去一趟吧。」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近來局勢雖然較為平靜,但祁連山那邊仍是隨時可能有戰事發 生,你們在這裡的事情辦妥之後,立即到祁連山去。大狼嶺之約,我獨自赴會,你們不用去 了。」   上官寶珠說道:「柳女俠,我想跟你到天狼嶺去,你肯要我作伴嗎?」蓬萊魔女知道她 是想向自己探詢身世之秘,只怕有些說話是不便當眾說的,於是說道:「好吧,只是如此一 來,你和仲少符可要暫時分手了。仲少俠,你放心得下嗎。」蓬萊魔女早已看出他們是對情 侶。   仲少符面上一紅,說道:「寶珠姐姐有盟主照顧,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耿照笑道: 「反正盟主赴了天狼嶺之約也就要到祁連山的,暫時分手也不過是幾天而已。」   李家駿道:「小牛兒,你們恐怕也不能在這裡住下去了。」小牛兒道:「我正想和你說 呢,你可肯帶我出去?」李家駿道:「你先和家人商量,搬出了城再說。」耿照道:「這樣 吧,你安頓了家人之後,就動身到祁連山去,路上一定可以碰見義軍的。你說出我的名字, 義軍會收留你的。這裡五十兩銀子,給你路上使用。」小牛兒道:「要不了這許多。」耿照 說道:「我知道你的家境並不怎麼寬裕,我連累你們不能在此安居,這點銀子你們搬家也要 用的。」小牛兒十分感激,說道:「耿大哥,難為你為我想得這樣周到。」拿了銀子,便爬 過圍牆去了。   此時天已大亮,蓬萊魔女等人計議已定,離開耿家,出了薊州城,便即分道揚鉚。耿 照、秦弄玉、李家駿、玳瑁和仲少符五人隨李家駿上北芒山取那名單與金子;蓬萊魔女帶了 上官寶珠往天狼嶺赴武士敦之約。   路上蓬萊魔女才有餘暇和上官寶珠說起她與青靈子相遇之事,上官寶珠從耿照口中已經 知道了一個大概,此時聽了蓬萊魔女所說的全部事實,心中更多疑惑,對於青靈子臨終之際 的遺言,也是極為感動。   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事未明,你何以不相信青靈子是你爹爹。」   上官寶珠道:「不是不相信。只因我聽得媽媽說過,我的爹爹是遁跡海外、還在人間 的。卻不知我的爹爹和那位青靈子前輩是否就是同一個人?聽說青靈子前輩給了你半面破鏡 ——」   蓬萊魔女道:「不錯。現在就交給你吧。」上官寶珠接過那半面破鏡子仔細一瞧,果然 是和她小時候在母親妝台所見的那半面破鏡相同。   蓬萊魔女道:「令尊本來是要我將這半面鏡子送還你的母親的,如今給了你,你將來回 山之時,就可以問個明白了。」   上官寶珠道:「此去天狼嶺須得幾天工夫?」蓬萊魔女道:「你的輕功現在已經恢復了 五成,過兩天就會完全恢復了。以咱們的腳程而論,到天狼嶺去,依我看走個十天八天大約 也可以到了。」   上官寶珠微微一笑,說道:「如此說來,說不定咱們到了天狼嶺就可以見著我的母親 了,用不著我再回去靈鷲山啦。到靈鷲山打個來回,至少也得半年呢。」   蓬萊魔女詫道:「哦,你的母親也要到天狼嶺麼?」   上官寶珠道:「柳姐姐,你大約還未知道,神駝太乙和公孫奇就是躲在天狼嶺上。」   蓬萊魔女本來亦是有此懷疑,如今從上官寶珠口中得到了證實,怔了一怔,問道:「你 怎麼知道?令堂將有天狼嶺之行敢情就是與此事有關?」   上官寶珠道:「神駝太乙與我的師叔猛鷲上人相交頗厚,猛鷲師叔得知他們躲在天狼嶺 上的消息,曾派遣麻大哈去尋訪他們。那時麻大哈和我還未翻臉,他瞞著師父,私自帶了我 去。猛鷲師叔其實是在覬覦公孫奇那兩大毒功,所以才叫麻大哈先去打探他們的住址。他是 準備在得到確實的消息之後,就要跟著去軋上一腳的。」   蓬萊魔女道:「你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的母親了?」   上官寶珠道:「不錯,這樣一件大事,我當然是不敢瞞著媽的。媽和師叔一向是面和心 不和,各懷心病的。媽要我打聽到確實的消息之後,立即回去告訴她。媽也是想取得公孫奇 那兩大毒功。」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原來還有如此這般複雜的勾心鬥角情事,桑家那兩大毒功 真是害人不淺!」   上官寶珠面上一紅,說道:「媽是怕師叔得到那兩大毒功,我們這一支就難免要受師叔 所制,所以不得不參加爭奪。」其實上官寶珠的母親青靈師太乃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 物,她擅於使毒;對桑家那兩大毒功慕名已久,即使不是為了同門之爭,她也是要想取得那 兩大毒功的。   上官寶珠接著說道:「我離山已有數月,媽見我久不歸來,一定會到天狼嶺找我的。」   蓬萊魔女道:「這麼說,你們是已經到過天狼嶺的了。可曾見著武幫主麼?」   上官寶珠道:「不但見著,而且我還多虧武幫主和雲紫煙女俠救了我的一命。可惜那時 我還在受著麻大哈的欺騙,對武幫主懷著敵意,他救了我的命,我卻不肯聽他的善言。」   當下上官寶珠將她在兩個月前在天狼嶺的遭遇一一告訴了蓬萊魔女。蓬萊魔女這才知道 猛鷲上人早已到過天狼嶺,同時也知道武士敦約她赴會的原因了。正是:   破鏡難圓遺恨在,天狼嶺上探奇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回 明月有情堪作伴 雪蓮無主為誰開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回 明月有情堪作伴 雪蓮無主為誰開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武士敦約我到天狼嶺來,那一定是為了公孫奇的緣故了。」要知 武林中的規矩,清理門戶之事,外人是不便越俎代庖的。蓬萊魔女是公孫奇的師妹,武士敦 要除掉公孫奇,當然是以請蓬萊魔女出來代師執行清理門戶之事為宜。   蓬萊魔女屈指一算,從大破桑家堡到現在已有八個多月,公孫奇是在桑家堡被破之日開 始遭受走火入魔之劫的,走火入魔比任何一種慘酷的刑罰還要厲害,「公孫奇受了這八個多 月的折磨,即使還能活在人間,也應該多少有點侮意了吧?」蓬萊魔女心想。蓬萊魔女本是 嫉惡如仇的性格,但公孫奇是她師父唯一的獨子,蓬萊魔女念著師門的恩義,還是希望她的 師兄有所侮改的。   上官寶珠道:「據我所知,太乙和柳元甲這兩個老賊都在天狼嶺上,如今又多了我的猛 鷲師叔和蒙古尊勝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他們四個人一夥,都是想要公孫奇那兩大毒功,利 害相同,絕不能讓別人把公孫奇除掉。看來咱們到了天狼嶺,恐怕還有一場劇鬥呢。」   蓬萊魔女已經知道武林天驕與武士敦同在一起,說道:「他們有四個人,實力不會相差 很遠。若然不敵。我還可以就近請一位老前輩幫忙。不過——」上官寶珠道:「不過什 麼?」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不過我卻有點為難之處。到時再見機行事吧。」蓬萊魔 女心目中可以幫忙她的那位老前輩,就是住在離天狼嶺不到二百里的石家村中的聶金鈴,聶 金鈴是太乙的妻子,又是她叔父柳元甲的岳母,聶金鈴是否願意出頭,蓬萊魔女殊無把握。 再加上她與公孫奇的一段師門恩怨,心中不免十分煩亂。上官寶珠亦知公孫奇是她師兄,聽 她這麼說,也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過了兩天,上官寶珠傷病已癒,果然只不過用了八天工夫,就趕到天狼嶺。   公孫奇遭受了八個多月走火入魔的災難,目前是死是生,還是個謎。蓬萊魔女急於要會 見武士敦,也急於要揭開這一個謎。   武士敦與武林天驕早已離開大都往天狼嶺去了,這是蓬萊魔女知道了的。蓬萊魔女以為 他們必然早已到了天狼嶺等她,不料卻是遍尋不見。   蓬萊魔女疑慮不定,心想:「難道他們在路上又出了事情,遭了意外?還是他們躲在什 麼地方,我還未找到呢?」天狼嶺山高林密,蓬萊魔女又怕他們尚未來到,不敢用嘯聲傳音 報信。因為倘若他們未到,嘯聲一發,反而就要招來強敵了。   上官寶珠道:「武幫主有個師叔在這兒,說不定他是在師叔家裡。咱們不妨去看一 看。」   蓬萊魔女想了起來,說道:「不錯,他的這位師叔是丐幫中碩果僅存的魯長老,隱居在 這天狼嶺上。武士敦本來是要請他下山的,不知他是否在家?你知道他的住址嗎?」上官寶 珠道:「知道,是麻大哈告訴我的。我們尋找太乙的時候,曾經過他的門前。」   當下上官寶珠在前頭帶路,此時是初秋時節,山下殘暑未消,山上卻是白雪皚皚。怪石 奇峰,在冰雪覆蓋之下,恍如霜刀雪劍,玉宇瓊台。蓬萊魔女笑道:「這裡倒是絕妙的避暑 去處,你冷嗎?」蓬萊魔女極為欣賞這冰天雪地的奇景,卻擔心上官寶珠病體初癒,耐不住 山上的嚴寒。   上官寶珠笑道:「不冷。前面還有奇景呢,過了這個山坳,就暖和了。」蓬萊魔女走過 山拗果然覺得冷風之中似有一股溫暖滋潤的空氣,把寒意沖淡了不少。抬頭一看卻原來有一 個溫泉,灼熱的水花從溫泉噴出,散發出一團團的白霧,水氣在陽光下幻成七色的彩虹,端 的是奇麗無濤。   上官寶珠道:「那日,我就是在這裡遇見武幫主和那蒙古武士的。」上官寶珠想起那日 之事,自己在溫泉旁邊的清溪戲水,麻大哈在旁邊給她守護,那時怎料得到會有後來的這場 情變?上官寶珠不禁感慨萬端。   過了溫泉之後,狼牙峰上魯長老那間石屋已然在望,山風吹來,蓬萊魔女嗅到一股清 香,香氣當真是清幽之極,沁人肺腑。蓬萊魔女深深吸了口氣,讚道:「好香,好香!卻不 知這是什麼奇花?」   上官寶珠道:「是魯長老從天山絕頂移植到他園中的雪蓮。」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是天山雪蓮?」蓬萊魔女見聞甚博,平生卻沒見過天山雪 蓮,不過,也知道天山雪蓮是能解百毒的奇花。   上官寶珠道:「麻大哈學過丐幫的武功,算起來魯長老還是他的長輩。實不相瞞,我當 時是想偷這天山雪蓮的,但麻大哈不敢惹他師叔,我才把這意念打消了。」   蓬萊魔女沉吟片刻,說道:「此事卻是有點奇怪。」   上富寶珠道:「什麼奇怪?」   蓬萊魔女道:「你不是說你的師叔已經上了山嗎?你們靈山派的人擅於使毒,你知道這 是天山雪蓮,你的師叔當然也會知道,他為什麼不來搶這雪蓮?他們人多,魯長老武功縱 好,也是抵敵不住的。」   蓬萊魔女不知,猛鷲和太乙等人已經是來搶過雪蓮的了。他們來搶雪蓮那日,麻大哈和 上官寶珠已經下山,所以上官寶珠也不知道魯長老已經死在宇文化及之手。   到了魯長老的故屋,蓬萊魔女謹遵武林禮節,站在門前,以傳音入密的內功,通知求 見。過了許久,不見有人回答,上官寶珠道:「魯長老想必是下山去了。」蓬萊魔女是個江 湖上的大行家,心裡想道:「幾個大魔頭都在山上,魯長者按理不應輕易離家,留下這珍貴 的雪蓮無人看守。」   蓬萊魔女料想事情定有蹊蹺,說道:「咱們進去看看。」進了屋後面的花園,見有一座 新墳,墓碑寫的是「丐幫長老魯陽戈之墓」八個大字,蓬萊魔女這才知道魯長者已經死了。   蓬萊魔女說道:「看這情形,武士敦和檀羽沖是還未曾來到了。他們是比咱們早來兩天 的,卻不知在路上又有了什麼耽擱了?」   上官寶珠道:「武幫主來了,一定會到這兒的。咱們就在這裡等他吧。」   蓬萊魔女縱目四看,只見園中殘花敗葉,野草叢生,一片荒涼景色。但園中有個池塘, 池中儘是浮冰,有三朵雪白的蓮花在浮冰中綻開,十分清麗,那淡淡的幽香,就是從冰湖中 來的。   上官寶珠道:「這就是天山雪蓮了,咱們來得合時,正好趕上雪蓮開放,把它摘下來 吧。」   蓬萊魔女道:「這雖是無主之物,但咱們也不宜擅取,還是等待武幫主來再摘吧。」   上官寶珠笑道:「姐姐有所不知,雪蓮盛開之後,最宜立即採下。否則過了三天,它就 會枯萎的。開時採下,功效最大。」   蓬萊魔女一看,池邊有支竹鉤,正好作採花之用,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替武士敦把 它先摘下來。」心裡卻不禁有點疑惑,因為池邊有竹鉤,還有淡淡的足印,這足印絕不會是 幾個月前留下來的。   看這情形,一定行人經常到這園中查看,看這雪蓮開了沒有的。所以採花的工具就放在 池邊,準備隨時可以採摘。   蓬萊魔女剛剛採下了三朵雪蓮,果然便聽到外面雪地上有悉悉索索的聲響,來人用的似 是「踏雪無痕」的輕功,但其中一人火候未到,不免有雪片破裂,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倘若 不是蓬萊魔女這樣的武學大行家,還當真聽不出來。   蓬萊魔女把雪蓮交給上官寶珠,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你暫且躲一躲。」她是顧慮上官 寶珠病體初癒,不宜與強敵交手。   只聽得有個熟悉的蒼老聲音喝道:「誰在裡面?」來人本領高強,也聽出了園中有人 了。   聲還未了,只見兩條人影已經飛過牆頭,落在園中,是一個青袍老者和一個裝古武士。   這青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的叔父柳元甲。那蒙古武士則是宇文化及。   原來魯長老冰湖中的天山雪蓮本來共有五朵的,上次他們來搶雪蓮與魔鬼花之時,雪蓮 只有兩朵已開,雲紫煙摘了一朵,另一朵給太乙搶去。湖中還留下三朵只是蓓蕾初綻的雪 蓮。雪蓮是必須在冰湖之中才能生長的,因此猛鷲、太乙、柳元甲、宇文比及等人每日輪流 到這園中查看,只待雪蓮一開,就要採下。今日正好輪到柳元甲與宇文化及前來,猛鷲上人 與太乙則留守老巢保護公孫奇。   柳元甲看見蓬萊魔女站在園中,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原來是你,我早料到你會 到這兒來的了。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對我縱有敵意,我卻不願將你難為,這湖中的三朵雪 蓮是你採去的不是?你把雪蓮交出來,我讓你走。」   蓬萊魔女斥道:「你這老賊,誰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手下留情,饒你一命,原望你洗 心革面,重新做人。誰知你還是賊性不改,又要勾結妖入來作浪興波,如今還想來搶雪蓮。 哼,我認得你,我手上的寶劍可不認得你!」   柳元甲笑道:「乖侄女,何必這樣生氣?好吧,你不肯走,咱們就敘敘叔侄之情吧。」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厲聲說道:「你要怎樣,併肩子上吧!」   柳元甲笑聲未歇,陡地面色一沉,說道:「清瑤,你要教訓叔父,只怕還不配吧。你如 今已在我的掌握之中,還敢猖狂,那只是自討苦吃了。好,我先給點厲害讓你看看!」說罷 隨手一劈,把一塊假山石劈下來,就像快刀切豆腐似的,當中剖開兩半,整整齊齊,割切的 石面十分光滑。   有上乘內功的人,用掌力劈開石頭並不難,難的是石頭毫不碎裂,連石屑也沒有半點。 內家真力之用得恰到好處,這是蓬萊魔女也做不到的。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老賊的功夫比起一年之前是高得多了。按說他已到 了六旬開外的年紀,這樣年紀的人,內功是很難增長的了。而他卻進展如此之速,莫非他已 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要練桑家的兩大毒功,必須練成桑家的內功心法。桑家的內功心 法是桑見田當年窮一生心力,另闢蹊徑所創的「正邪合一」的練功方法,極為霸道,最易見 效。   蓬萊魔女雖是暗暗吃驚,卻也不甘示弱,當下拔劍出鞘,一手執著拂塵,一手拿著劍, 便要上前與柳元甲動手。柳元甲哈哈笑道:「乖侄女當真要和為叔的動手麼?」宇文化及驀 地搶上前去,截住蓬萊魔女。   字文化及喝道:「你目無尊長,以下犯上,情理難容。柳老前輩不屑與你動手,讓我來 教訓你吧!」蓬萊魔女冷笑道:「你這胡狗也配說什麼情理?」宇文化及大怒,一掌就劈過 去。   一掌發出,熱風呼呼,就像從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蓬萊魔女雖不畏懼,心中也是一 凜,想道:「這廝掌力好生怪異,莫要著了他的道兒。」當下默運玄功,將拂塵一甩,喝 道:「你這狗爪沒用,亮出兵器來吧!」   宇文化及一掌擊空,陡然間只覺掌心好像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原來是蓬萊魔女甩出的 一根塵尾,刺著了他掌心的「勞宮穴」。經過蓬萊魔女的玄功運用,這一根細如牛毛的塵 尾,不亞於一枚梅花針。   「勞宮穴」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刺穿,內家氣功就要給對方破掉。宇文化及練過鐵掌 的功夫,皮粗肉厚,幸而沒給刺穿。但亦已不禁大吃一驚,慌忙縮掌,倒退三步。心裡想 道:「聽說這妖女是中原的綠林盟主,果然名不虛傳。」   宇文化及一握拳,一伸掌,發出一縷青煙,蓬萊魔女那根塵尾被他的手指一搓,化成了 飛灰。蓬萊魔女也吃了一驚,心想:「這廝的純陽罡氣火候倒也不淺,不可小覷他了。」   字文化及情知空手打不過蓬萊魔女,取出了日月雙輪,喝道:「好,我就與你較量較量 兵刃的功夫。」月輪護身,日輪反手推壓。這一推一壓,乃是他得意的殺手絕招之一,勁道 凌厲之極。   蓬萊魔女喝道:「來得好!」唰的一劍刺出,其直如矢,看似平刺字文化及胸口的「璇 璣穴」,劍勢卻忽地中途一變,從宇文比及意想不到的方位突然刺到。宇文化及日輪已經推 出,急切間只能用護身的月輪抵擋。他的變招也算得是機警快捷的了,可是由於他的氣力大 部份用在攻出去的那只日輪之上,急切間轉換攻守之勢,護身的月輪氣力就嫌不足了。只聽 得「鐺」的一聲,蓬萊魔女一劍插進他的月輪當中,一翻一絞,削斷了兩齒月牙。   宇文化及的日月輪本來是擅於克制刀劍的一種奇門兵器,不料鎖不著蓬萊魔女的劍,反 而給她傷了月輪,宇文化及又驚又怒,雙輪並舉,向蓬萊魔女猛攻。希望能夠搶到攻勢,就 不能分心防守了。   殊不知他若然全力防守,還可以多支持一些時候,一展開了猛攻,卻反而自促其敗。蓬 萊魔女的輕功遠遠在他之上.一柄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輕靈翔動,矯若游龍,宇文化及 想用雙輪砸折她的寶劍,哪裡能夠?根本連她的劍尖都未碰著。但覺劍光飄忽,劍花錯落, 四面八方都是蓬萊魔女的影子。   字文化及給她轉得頭暈眼花,但見四面八方都是蓬萊魔女的影子。也不知哪個是真.哪 個是幻,糊里糊塗的就猛撲過去。蓬萊魔女喝道:「來得好!」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鷹擊 長空」,使出了「天罡塵式」中的殺手,拂塵凌空拂下,宇文化及用力太猛,收勢不住,左 手的月輪給她的拂塵搭上,只是輕輕一帶,宇文化及已是身不由己地向前傾側,月輪脫手, 飛上半空。   柳元甲見他形勢不妙,叫道:「老弟歇歇,待我來教訓這個丫頭吧。」話猶未了,只聽 得宇文化及一聲大吼,跌翻出數丈開外!原來蓬萊魔女這招「鷹擊長空」,乃是招裡藏招, 式中套式,宇文化及的月輪一脫手,她的拂塵跟著就罩下來,一罩一提,宇文化及的一叢頭 發被她絞脫,痛不可當!本來他是要用「鷂子翻身」的身法倒縱出去的,抵受不住,在半空 中先自跌下來了。   蓬萊魔女飛身撲去,柳元甲迎頭堵截,兩人身法都快!眼看就要碰上,柳元甲喝道: 「鬼丫頭,你在叔叔面前還敢逞能。」大袖一揮,蓬萊魔女的拂塵反而給他拂得塵尾飄散。 蓬萊魔女一劍刺過去,柳元甲中指一彈,「錚」的一聲,又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彈開了,這 兩招解得妙到毫巔,蓬萊魔女連忙用個「風刮落花」的身法,一飄一閃,暫避他的攻勢,   蓬萊魔女自從父女團圓,得她父親傳授上乘的內功心法之後,功力大為增進,和柳元甲 已是相差不遠。在桑家堡之戰,她就曾經和柳元甲打成平手。不料如今相隔未到一年,柳元 甲的功夫又再勝過了她,而且還不止勝過一籌!蓬萊魔女給他迫退,心頭一凜,想道:「這 老賊果然是已經得了桑家的內功心法。」   柳元甲得理不饒人,呼呼呼呼,向東南西北四方連續發出四掌,掌力從蓬萊魔女的四周 向中央擠來,蓬萊魔女被他的掌力所困,想要逃跑亦已不能。   柳元甲冷冷說道:「鬼丫頭,你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的了,天山雪蓮拿出來吧。」右掌 劃了一個圓弧,作勢向蓬萊魔女當頭抓下。掌心紅若塗脂,這是「化血刀」已練到了七成火 候的徵象。「出血刀」乃是桑家的兩大毒功之一,公孫奇曾經花了幾年工夫.尚未完全練 成,如今柳元甲才不過八個月,便練到了七成火候.那是十分難能的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專會偷人武功,羞也不羞?可惜你雖擅於偷盜,也還未曾學得到 家。」唰的一劍刺出,抖起三朵劍花。這一招名為「三星聚會」是驚神劍法中一招極為精妙 的招數,可以同時刺對方三處穴道。柳元甲識得厲害,化抓為劈,橫掌一掃,盪開蓬萊魔女 的劍尖,「哼」了一聲,說道:「不錯,我是未學得到家,但要對付你這鬼丫頭已是綽綽有 余!」   柳元甲催緊掌力,每發一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當真是有若排山倒海之勢,風雷挾擊 之威。蓬萊魔女沉著了氣應付,兀是好像狂風巨浪中的一葉輕舟似的,顛簸不已。好在她的 驚神劍法能傷奇經八脈,柳元甲也不能不有幾分顧忌,故此還能勉強支持。   上官寶珠躲在假山後面,這座假山是用一塊塊的太湖石堆砌成的、柳元甲掌力所及,假 山的石基都受到了激烈的震動,假山上的碎石泥士更是籟籟落散。上官寶珠心裡暗暗吃驚. 想道:「這樣下去,只怕這座假山也會給他震塌。這老賊如此厲害,我出去也是無濟於事, 除非用毒藥暗器傷他。可是我若使用毒藥暗器,只怕柳姊姊也會受到誤傷,這卻如何是 好?」   形勢越來越是危急,眼看蓬萊魔女就要支持不住,上官寶珠忽地心念一動,想起了自己 懷中那三朵天山雪蓮,心中一喜,暗暗說聲「有了!」就在此時,只聽得「轟」的一聲,假 山上的一塊石頭滾了下來,露出了上官寶珠的半頭秀髮。   且說宇文化及跌翻地上,傷得頗為不輕,掙扎了起來,盤膝坐在地上,正自運氣調元, 他所坐之處正是面向假山,不過數丈之遙,忽見假山上的石頭滾下,假山後面,露出了上官 寶珠半頭秀髮。宇文化及吃了一驚,喝道:「誰躲在那兒?」跳起來就要過去察看。   字文化及話猶未了,上官寶珠喝道:「你這賊子還認得我麼?」不待他過來,立即出 手。   上官寶珠所發的乃是靈山派一種最陰毒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不但煙霧有 毒,而且其中夾雜有許多細如牛毛的梅花計,也是淬過毒的。   宇文化及呼呼兩記劈空掌發出,他的功力也確是不凡,受傷之後,居然還能憑著劈空掌 力盪開煙霧。可是畢竟是受了傷的緣故,功力打了幾分折扣,雖然盪開了煙霧,卻不能夠盡 數掃蕩那一把細如牛毛的梅花針,左脅,小腹、膝蓋都已著了一枚。   上官寶珠冷笑道:「有本領你就再破解我的暗器吧,我可要告訴你。我的梅花針是有毒 的,毒氣攻上心房,你就要準備後事了!」   上次上官寶珠的「毒霧金針烈焰彈」曾被宇文化及所破,這次終於仍是用這門暗器傷了 他,上官寶珠報了窺浴之仇,大為得意。   宇文化及喝道:「好狠的丫頭,這筆帳我記下來了!」口中喝罵,腳板底則已是抹油逃 走。只是他膝蓋已著了一枚梅花毒針,剛跳起來,「咕咚」一聲又跌下去。   柳元甲連忙跳出圈子,向上官寶珠遙發一掌。距離在數丈之外,但那股掌力已是足以阻 止上官寶珠。上官寶珠在那股掌力的推壓之下,不由得不倒退幾步。   上官寶珠給柳元甲擋了一擋,宇文化及便有了逃跑的機會,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翻 起身來,以掌支地,悶哼一聲,登時便像皮球般彈了起來,飛過圍牆去了。上官寶珠想不到 他在膝蓋受傷之後,居然還能夠利用掌心按地的彈力,施展輕功,眼睜睜地看著他飛出圍 牆,想發暗器都已來不及了。   三方面動作都是快如閃電,柳元甲轉身發掌阻擋了上官寶珠;宇文化及騰身飛起越過圍 牆;蓬萊魔女在這同一時間之內,亦已是運劍如風,一招「玉女投梭」,劍尖指到了柳元甲 背後的「風府穴」。   柳元甲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形前俯,反手揮袖拂開蓬萊魔女的劍點。說時遲, 那時快,上官寶珠亦已到來,把手一揚,一條五色斑調的綵帶便似毒蛇昂首一般。嚙到了柳 元甲的面門。   柳元甲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他身形未穩,雙掌還要對付蓬萊魔女,只憑吹 出一口罡氣,居然把上官寶珠這條「金蛇帶」吹開。可是他張口吹氣之時,忽覺一股辛辣的 氣味直衝口鼻,非常難受。不消片刻,連喉嚨裡面都感到火辣辣的作痛了。   原來上官寶珠這件奇門暗器,有個名堂,叫做「金蛇帶」,是一條三尺多長,用金屬製 成的蛇形帶子。帶內鏤空,分為三節,每一節都貯有一種毒粉,藥力各有不同,可以按動機 關噴出傷敵。柳元甲如今所著的藥粉,乃是苗山特產的一種藥物,名為「天辛子」所製煉成 功的。這是藥性最為辛辣的藥物,平常人沾上了一點,皮膚就會立即起泡,不久便要潰爛。 是以以柳元甲這樣深厚的內功也感到辛辣難堪。他張口喝罵,藥粉隨之噴入了口腔,舌頭和 喉嚨裡的嫩肉乃是內功練不到的所在,當然是更感到苦楚了。   但這藥粉也只是使柳元甲感到難受而已,尚未足將他制服,柳元甲反手一掌,又把上官 寶珠推開了。上官寶珠按動機關,第二種藥粉噴出,和剛才那種藥粉的辛辣氣味完全相反, 這次噴出的藥粉帶著濃烈的異香,吸了進去,令人感到非常舒服,隨即就昏昏思睡起來,原 來這是一種功效特強的悶香。   柳元甲是個大行家,吸進了一點悶香已知不妙,立即閉了呼吸。他內功深厚,閉了呼吸 也可以支持一些時候,但畢竟也是受了一點影響,一身上乘的武功已是不及原來那樣的可以 運用自如了。   蓬萊魔女也吸進了一點悶香,但她練的是正宗內功,所受的影響不如柳元甲之大,只要 放慢呼吸就可支持。這麼一來,登時變成了此消彼長的形勢,柳元甲在她塵劍兼施的攻擊之 下,已是只有招架的份兒。   上官寶珠按動機關,「金蛇帶」一揚,「蛇」頭昂起,噴出第三種藥粉。柳元甲在蓬萊 魔女猛攻之下,已是無法閃避,揮袖成風,雖然吹開了十之八九,畢竟也還沾上了一些。這 種藥粉著體即發奇癢,「癢」比「痛」更難抵受,柳元甲雙手只想抓癢,但給蓬萊魔女迫得 極緊,卻又騰不出手來,當真是難受之極!   不消片刻,柳元甲已是再也忍耐不住,百忙中騰出左手抓了一抓癢處。蓬萊魔女身手何 等矯捷,乘隙即進,唰的一劍,指到了柳元甲的前心,柳元甲疾忙後退。蓬萊魔女閃電般的 連環七劍,柳元甲就接連地退出了七步。他們本是在冰湖之旁劇鬥的,柳元甲退到了第七 步,已是退無可退,一腳踏空,跌下冰湖。   柳元甲也是當真了得,只見他身形一起,便似掠波巨鳥一般,腳點浮冰,竟然「飛」過 了這個冰湖。而且他還隨手一抓抓起了一塊浮冰,向對岸一灑。碎裂的冰片就似冰雹一般向 著蓬萊魔女和上官寶珠落下。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冰雹紛落,化成了濛濛的霧氣,蓬萊魔女只是衣袖微濕,並沒給他 打著。上官寶珠身上則著了幾點冰雹,只覺奇寒徹骨,不由得機伶憐地打了一個寒噤,不敢 向前追去。轉眼之間,柳元甲已是飛過冰湖,出了這個園子。   上官寶珠叫道:「好厲害!」蓬萊魔女拉著了她,說道:「你怎麼了,沒受傷麼?」上 官寶珠吸了口氣,笑道:「倒沒受傷,只是冷得難受。你呢?」要知天狼嶺高聳入雲,高山 上本來就比平地冷了幾倍,上官寶珠的內功不及蓬萊魔女,身上的「冷淵穴」又恰恰被冰雹 打著,當然覺得難受了。還好在冰片的力道不大,打著了「冷淵穴」只是令她感到奇寒徹 骨,未至於受傷。蓬萊魔女助她推血過官,上官寶珠自運真氣,真氣一轉,下沉丹田,身體 也就漸覺暖和了。   蓬萊魔女笑道:「我倒沒有什麼,只是胸口有點發悶。」上官寶珠歉然道:「你是吸進 了我的悶香了。好在咱們有天山雪蓮,你嗅一嗅花香,就會好的。」天山雪蓮能解百毒,蓬 萊魔女深深吸了一口花香,果然精神頓爽。   蓬萊魔女說道:「武幫主與檀大俠未見到來,這裡可是不宜久留的了。」上官寶珠道: 「不錯,他們一定會去而復來的,要是他們把我的猛鷲師叔與神駝太乙都招了來,咱們就決 計不是他們的對手了。可是就這樣下山了麼?」   上官寶珠是希望在這天狼嶺上可以會見她的母親的,就此回去,心實不甘。   蓬萊魔女說道:「咱們去找一位老前輩,找著了再來,並非就此回去。」蓬萊魔女想找 的就是住在天狼嶺腳石家村中的太乙前妻聶金鈴。   聶氏母女住的是一間古老大屋,蓬萊魔女到了門前,只見大門緊閉,門上有個掌印,入 木三分。門前的一對石獅掉轉了頭,一隻獅子斷了耳朵,一隻獅子裂了鼻子,額角也都鑿 穿。把一對本來是威風凜凜的石獅弄得形狀十分可笑。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看這情 形,敢情是那老駝子已經來過了。」當下用「傳音入密」的內功通名求見,半晌不見回答, 蓬萊魔女與上官寶珠便即跳過牆頭,逕自進去。   只見屋內的雜物凌亂不堪,似乎曾經過一場激烈的打鬥。蓬萊魔女驚疑不定,直奔後 院,她是來過聶家的,知道聶老婆婆住的房間。房門虛掩,蓬萊魔女推門一看,哪裡有半個 人影,就在此際,蓬萊魔女忽地聞到一縷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氣味,登時心頭作悶,凡欲作 嘔。   上官寶珠隨後來到,嗅了一嗅,連忙拿出了天山雪蓮,給了蓬萊魔女一嗅,蓬萊魔女對 著雪蓮深深吸了口氣,煩悶之感,方才解除。   蓬萊魔女退出了聶金鈴的臥房,問道:「這是什麼悶香,如此厲害?」屋內無人,這悶 香當然是早就已經留在屋內的了。蓬萊魔女雖然不知道它已經留了多少時候,但悶香的氣味 迄未消散,而且以她這樣深厚的內力也抵受不了這股悶香,那藥性的厲害也就可以想見了。   上官寶珠道:「這不是尋常的問香,這是魔鬼花所煉的迷香。」蓬萊魔女道:「魔鬼 花?嗯,好怪的花名!」上官寶珠道:「魯長老的花園裡有兩種奇花,一是天山雪蓮,另一 就是這魔鬼花了。那日給猛鷲師叔摘去了六朵,想來早已將這魔鬼花煉成了迷香了。魔鬼花 本名阿修羅花,原產天竺,也是魯長老費了許多心力才移植成功的。魔鬼花的香氣能令人筋 酥骨軟,歷久不解,是天下最厲害的迷香。只有天山雪蓮才能解它。」   蓬萊魔女道:「原來如此。卻不知聶氏母女是否已經遭了他們的毒手?」既然找不著她 們母女,蓬萊魔女也就只好和上官寶珠出去了。   蓬萊魔女本來是想找聶金鈴幫忙的,如今連聶金鈴也遭了意外,反而要令蓬萊魔女為她 擔憂。蓬萊魔女心中悶悶不樂,出了聶家,想來想去,兀是想不出個好主意,不知是回天狼 嶺的好,還是留在石家村,待打聽得聶氏母女的確實消息然後才走的好?   聶家的屋後是座高山,雖然不及大狼嶺之高聳入雲,也是甚為險峻。蓬萊魔女正自惘惘 前行,忽聽得一縷蕭聲,從山上隨風飄來。蕭聲清冷,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蓬萊魔女 聽了又喜又驚!正是;   故人在何處?忽聞蕭笛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一回 破鏡難圓猶有恨 畫圖傳訊費思量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一回 破鏡難圓猶有恨 畫圖傳訊費思量   這是武林天驕的蕭聲。蓬萊魔女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如今「得來全不費功關」, 焉能不喜?但聽這蕭聲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分明是有中氣不足的徵象,蓬萊魔女又不 能不暗暗吃驚了。要知武林天驕是個內功深厚的人,他吹出來的蕭聲絕無中氣不足之理,除 非他正在和強敵搏鬥,那人的本領在他之上,他的真氣大受消耗之後才會如此。武林天驕那 支暖玉蕭是件寶貝,從蕭中吹出來的罡氣可以克敵制勝,故而武林天驕對敵之時常以蕭聲助 攻,這是蓬萊魔女知道的。但如果對方的本領比他高強,他制不了敵人的話,自己便有可能 反受內傷。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大行家,一聽便明其理。一驚之下,連忙施展「八步趕蟬」的絕頂輕 功,飛奔上山。山上雪滑,上官寶珠的輕功雖也很是了得,但在大病初癒之後,卻趕不上蓬 萊魔女,轉眼間她給遠遠甩在後面。   蓬萊魔女上了山頭,面前是一個形如筆架的山峰,到了這山峰中間的一個凸出來的坳 口,仰頭上望,已經可以看見峰頂的情況。   只見和武林天驕交手的是一個老婆婆,這老婆婆使的是一根龍頭拐仗。蓬萊魔女站立之 處距離峰頂還有十數丈高,已是可以聽得見沙飛石走的呼呼風響,搏鬥的激烈可想而知。   峰頂上共有五個人,除了正在劇鬥中的武林天驕和那老婆婆之外,還有三個人。站在武 林天驕後面給他掠陣的是武士敦,在老婆婆那面的兩個人,一個是身材高大的番僧。一個是 白衣老者,這老者寵手袖中,意態悠閒地旁觀,頗有幾分儒雅之氣。   看這情形,對方乃是勝算在操,故而並不倚仗人多,就讓這老婆婆和武林天驕單打獨 鬥,武士教是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的幫主身份,對方既非群毆,他也當然只能給武林天驕 掠陣了。   蓬萊魔女發出一聲長嘯,加快腳步,飛跑上去。此時武士敦亦已發現了她,這一喜非同 小可,連忙叫道:「柳盟主快來!」心裡想道:「柳盟主來到,以三對三,縱然未能取勝, 也不怕他們恃眾凌家了。」   那老婆婆橫仗一掃,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武林天驕舉蕭一架,只聽得一片鏗鏘,武林天 驕斜躍三步,反手一指,正要施展「驚神指法」,用玉蕭來代替判官筆點那老婆婆的穴道, 那老婆婆卻已是跳出圈子。   只聽得那老婆婆陰陽怪氣他說道:「來的原來就是名震中原的綠林盟主柳清瑤麼?俺老 婆子倒想會會這位女中豪傑!」在她說話之時,那袖手旁觀的白袍老者已是填上她的空檔. 揮袖一拂,便拂開了武林天驕的玉蕭,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他那一招點穴絕招。   蓬萊魔女暗暗吃驚,心道:「哪裡來的這幾個武林高手,如此厲害!這老婆婆的功力已 似比武林天驕稍勝一籌,那白衣老者的本領又還似在她之上,還有這未曾出手的番憎,看來 也是一個勁敵。」要知武林中頂尖兒的高手寥寥可數,蓬萊魔女縱然不盡相識,亦知他們的 家數來歷、但這老婆婆和這白衣老者的武功她卻是絲豪也看不出他們的門派淵源,心裡自是 不能不暗暗吃驚了。   上官寶珠此時尚未來到,蓬萊魔女心裡自思:「那番僧只怕就是寶珠的師叔猛鷲上人 了。這老婆婆莫非,莫非就是……」她想起一個人來,心中疑惑不定。   心念未已,這老婆婆已經到了地的面前,蓬萊魔女退後一步。老婆婆說道:「柳女俠有 何吩咐,俺老婆子讓你劃出道兒好了。」意思即是蓬萊魔女想要如何比試,她都可以奉陪。   蓬萊魔女道:「老前輩肯賜教,晚輩理該奉陪。但晚輩尚未識荊,卻是不敢冒昧。」蓬 萊魔女的意思是即使要打,也不該糊里糊塗的就打起來。因此要請這老婆婆說個明白。   老婆婆哈哈笑道:「以武相會,何必留名?我的名字說給你聽,你也不會知道。你若不 願與我見個真章,咱們『點到即止』也行。俺老婆子只是想會一會後一輩的綠林盟主,並非 是定要將你難為,你放心劃出道兒來吧!」言語之間,傲氣十足。   武林中人較技有兩個方式,一個是必須分出勝敗,死傷在所不論的,稱為「見個真 章」;倘若只是在招數上分出勝負,並不傷人的,或只是用文比來定強弱的稱為「點到即 止」。這老婆婆以為蓬萊魔女是心存畏懼,害怕受傷,故而如此說法。   其實這老婆婆也是有幾分怯意,不想與蓬萊魔女「見個真章」。原來她和武林天驕斗了 一場,甚是吃力。武林天驕的功力雖然稍遜於她,但武林天驕那變幻莫測的各種神妙武功卻 是非她所及。她一來是因為沒有必勝武林天驕的把握,怕在猛鷲上人面前丟臉;二來她也是 一向自負,以為在當今天下,她的武功縱然不能勝過所有的人,至少在女子之中己是無人能 及她的了。因此當她知道柳清瑤是中原的綠林盟主之後,就存心要和她較量。由於這兩個原 因,她才捨了武林天驕,改斗蓬萊魔女的。不過,她也顧慮自己在鬥了一場之後.未必就一 定打得過蓬萊魔女,所以她也願意只是「點到為止」。   這老婆婆是如此想,卻不知蓬萊魔女並非是如她所想像的那樣要自己「劃出道兒」。蓬 萊魔女微微一笑,說道:「文比武比倒無所謂,不過,我有一件東西,想請老俞輩認一認。 免得有甚誤會,那就不好了。」   老婆婆怔了一怔,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蓬萊魔女心想:「我且試她一試。」 於是拿出青靈子給她的那半邊鏡子,在老婆婆面前晃了一晃,說道:「老前輩可認得這面鏡 子麼?」   老婆婆變了面色,說道:「這面破鏡子你是從哪裡得來的?」蓬萊魔女道:「是青靈子 前輩交給我的。」老婆婆道:「你為什麼要拿給我看?」蓬萊魔女詫道:「這不是本來是你 的東西嗎?青靈子老前輩要我送還給你的呀!」老婆婆冷笑道:「胡說八道。青靈子早知道 我已經死了,他會要你將東西送給死人麼?」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莫非這老婆婆是神經病?」心念未已,這老婆婆卻又問 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蓬萊魔女尋思:「想必是他們夫婦之間的宿怨尚未消 除。」當下說道:「我並不知道你們當初是因何分手的。不過一死百了,青靈子老前輩生前 縱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也應該原諒他了。他臨終之時,對你倒是義重情深,極為牽掛 的,請你看在你們女兒的份上,……」   話猶未了,那老婆婆忽地喝道:「住嘴,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竟敢來侮辱我!」舉起 拐仗,突然就是一拐擊下!   蓬萊魔女想不到她會突然動手,冷不及防,饒是閃避得快,亦已給她打著。只聽得「當 啷」一聲,蓬萊魔女手上的那半面鏡子給她打成粉碎!這老婆婆的武功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境 界,只打碎了鏡子,卻並未傷及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不覺也自有氣,一個倒縱跳出三丈之外,說道:「夫妻總有夫妻之情,你怎麼 可以如此寡情絕義!」   和武林天驕交手的那個白衣老者忽地發出一聲怒吼,喝道:「美娘,你怎容得這妖女胡 說八道?哼,哼!當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蓬萊魔女運劍格開那老婆婆的龍頭枴杖,向那白衣老者斥道:「你是什麼人,要你多管 閒事?」   那白衣老者冷笑道:「我是她的丈夫!哼,我好端端的在這兒,你竟敢詛咒我死了!」   那白衣老者衝出來要打蓬萊魔女,武林天驕奮力遮攔,竟是遮攔不住。   武士敦道:「你們這種車輪戰法不太公平。讓我來會會這位高人。」武士敦內功深厚, 金剛掌的威力無人可與比倫,他替下了武林天驕,「砰」的和那白衣老者對了一掌,白衣老 者晃了一晃,不由得不倒退兩步。白衣老者怒道:「好,我就與你見個真章!」左掌劃了一 道圓弧,右掌穿出劈斫武士敦的胸口要害,一掌用的是陽剛之勁,一掌用的是陰柔之勁,剛 柔合濟,這才把武士敦接連三記的大力金剛掌解了。   這白衣老者的內外功夫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武士敦的金剛掌力雖然剛猛無論,竟也 難奈他何。不過白衣老者想要衝破他的掌力封鎖,急切之間,亦是不能。   白衣老者雖然衝不過去,蓬萊魔女聽了他的說話卻已是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我 當真是錯把馮京作馬涼了?這老婆婆並不是青靈師太?」   心念未己,這老婆婆的龍頭拐仗又打了到來。本來她與蓬萊魔女只是存著爭勝之心,雙 方都是無甚敵意的。如今在這白衣老者催逼之下.老婆婆已是下手毫不留情,好像把蓬萊魔 女當成了強仇大敵一樣。   幸而蓬萊魔女也有了準備,凌空一躍,龍頭枴杖「呼」的一聲從她腳底掃過。說時遲, 那時快,老婆婆一擊不中,又把枴杖向前一指。杖尾起處,已是「毒蛇尋穴」的招數,直指 蓬萊魔女的臍眼。蓬萊魔女見她出手如此很辣,不覺也是動了怒氣,說道:「好,老前輩既 然定要伸量我,來而不往非禮也,晚輩也只能捨命奉陪了!」一個倒翻,落在地上,老婆婆 的枴杖掠面而過。蓬萊魔女不容她後招續發,立即劍隨身進,還了一招「玉女投梭」,劍尖 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刺那老婆婆的「肩井穴」。「肩井穴」正當著琵琶骨鎖肩之處,倘被刺 穿,多好武功,也成殘廢。老婆婆招數已經使老,難以回杖護身,在這瞬息之間,只見她驀 然一抖,仗尾一翻,只是憑著那杖尾翹起的一點力道,就把蓬萊魔女的寶劍格開了。   這一招老婆婆險些給蓬萊魔女刺中,心裡也是不禁吃了一驚,想道:「怪不得中原綠林 豪傑,肯讓這樣的一個女娃兒做他們的盟主。」當下不敢輕敵,把內家真力都使了出來。掄 起龍頭枴杖,呼呼轟轟,沙飛石走,聲勢的猛烈,嚴如排山倒海,風雷交擊。平常的人,休 說吃她一仗,只受杖風震盪只怕也要五臟俱傷。蓬萊魔女仗著絕頂輕功,上乘劍法,也是只 能閃展騰挪地招架,無法反攻。杖風震盪之下,蓬萊魔女身如一葉輕舟,在波濤洶湧、巨流 急湍之中,震得飄搖不定,起伏迴旋。激戰中,一片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蓬萊魔女 的青鋼劍和龍頭枴杖碰上,那老婆婆用「顫杖」手法,閃電之間,便和蓬萊魔女的青鋼劍碰 擊了十七八下。蓬萊魔女玉臂酸麻,但她的劍也未曾脫手,銀牙一咬,想道:「我若是只是 閃讓,倒教這老婆婆小視我了。」心念一動,劍招立變,把柔雲劍法中的精妙劍招全都使了 出來,左手又揮舞拂塵助攻,只聽得唰唰連聲,蓬萊魔女渾身上下,登時便似閃起了千百道 冷電精芒,迫得那老婆婆眼花繚亂。在蓬萊魔女全力搶攻之下,雙方打成了平手。   雙方正打到吃緊之際,上官寶珠方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到來。   山上觀戰的那個番僧正是上官寶珠的師叔猛鷲上人。看見上官寶珠來到,猛鷲上人勃然 大怒,喝道:「你這賤婢還有臉來見我麼?我問你,你為什麼勾結外人,反而把麻大哈傷 了?哼哼,你縱然不念舊情,也該顧著同門之誼!你傷了他,是何道理?你說,你說!」   可是上官寶珠並沒回答,她對猛鷲上人的呼喝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原來她的全 副心神都給那老婆婆吸住了。上官寶珠喘過口氣,驚喜交集地叫道:「媽,快快住手!這位 柳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心裡則在想道:」媽怎的和師叔同在一起?卻與柳姐姐打起來 了?」猛鷲上人與她的母親一向不和,這是她素所深知的。不過她的母親分屬師姐,猛鷲上 人在表面上還不能不恭敬幾分。如今猛鷲上人竟敢當著她母親的面,對她破口大罵,絲毫也 本留情面,這倒是大大出乎上官寶珠意料之外!   上官寶珠不理會師叔,那老婆婆也不理會她。上官寶珠叫她住手,她可並沒有住手,不 過招數稍稍緩慢幾分。她把枴杖橫架蓬萊魔女的寶劍,這才側目斜睨,向上官寶珠發話。蓬 萊魔女非常留意注視她神情的變化,只覺她的枴杖微微顫抖,但臉上的神色卻是如常。只是 當上官寶珠叫出一個「媽」字的當兒,她似乎是愕了一愕。   那老婆婆側目斜睨,迎上了上官寶珠投射過來的目光,緩緩說道:「小姑娘,你在叫誰 呀?」上官寶珠大吃一驚,叫道:「媽,你——」突然好似發覺有什麼不對,一個「你」字 聲音搖曳,想說的話已是接不下去。   那老婆婆淡淡說道:「你恐怕是認錯人了吧?你的媽媽不在這兒!」   這時上官寶珠方才發現,這個老婆婆和她的母親相貌十分相似,但卻是另外一個人。她 說話的口音和她的母親更不一樣,一聽就聽得出來。   上官寶珠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那老婆婆卻微微一笑,說道:「你這小姑娘倒是怪逗 人歡喜的,這個柳盟主是你的救命恩人嗎?好,就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能與她過份為難 了。」說罷收回了枴杖,看神氣,她似乎是想過去和上官寶珠說話。   這時猛鷲上人已然趕到,冷笑道:「你這丫頭胡亂認娘,卻不認師叔,當真是可笑可 惱!我非得按本門戒律懲治你不可!」   聲到人到,一抓向上官寶珠抓下。猛鷲上人的大擒拿手何等厲害,眼看上官寶珠難逃他 的魔掌,那老婆婆忽地遮在她的身前,枴杖一橫,攔住了猛鷲上人,說道:「我雖然不是她 的母親,但看在她叫我一聲娘的份上,你也就給我一個面子吧!」猛鷲上人愕然縮掌,說 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不傷她就是,但我總還是要把她抓回去的。」   那老婆婆淡淡說道:「哦,真對不住,我倒忘記了她是你的師侄了。好吧,你要怎麼樣 處置就怎麼樣處置吧!」老婆婆這麼一說,倒是弄得猛鷲上人驚疑不定,暗自想道:「難道 這丫頭當真是她的女兒?」此時那老婆婆已經收回拐仗,不再攔他。但猛鷲上人卻因心裡驚 疑不定,面對著上官寶珠,不知是抓她的好還是不抓的好。   武林天驕歇息已過,一聲長嘯,便到了猛鷲上人面前,說道:「欺負一個女娃兒算得什 麼本領?你我勝負未分,咱們再較量較量。」猛鷲上人正自下不了台,乘機便轉移目標,怒 聲說道:「我本門之事與你何關?好,你既要多管閒事,那麼咱們就見個真章!」他這話有 一半也是說給那老婆婆聽的。   猛鷲上人身形一轉,化抓為掌,本來是要抓向上官寶珠的一抓改向武林天驕打來。武林 天驕橫蕭護胸,一掌拍出,這一掌輕飄飄的若不經意,勁力卻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洶湧,突 然湧來。猛鷲上人那一招勢道極為凌厲的「鷹爪功」竟然給他盪開,饒是用了千斤墜的重身 法仍是不免微微一晃。   原來武林天驕的功力雖然稍遜於白衣老者和這老婆婆,但與猛鷲上人卻是不相上下。他 所創的「落英掌法」善能以柔克剛,他與猛鷲上人雖曾數度交手,但這落英掌法卻還是第一 次使用。猛鷲上人不懂得如何破解,登時給他反客為主,搶了攻勢。   武林天驕盪開了猛鷲上人的一抓,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還招!」玉蕭一揮,幻出 千重碧影,一口氣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遍襲猛鷲上人的三十六道大穴。猛鷲上人使出了渾 身本領,好不容易才應付過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了。武林天驕招數的精 妙,那是世罕其倫的。   那老婆婆看著猛鷲上人處在下風,仍然袖手旁觀。上官寶珠喘過口氣,說道:「老婆婆 多謝你啦!」她越看越覺得這老婆婆似她母親,而這老婆婆對她的態度又極慈詳,令她不禁 的起了親熱之感。   那老婆婆凝視著上官寶珠,伸出手去給她攏了攏亂了的頭髮,上官寶珠也不知不覺地偎 在她的身旁,兩人的態度都很自然,看在旁人的眼裡,當真便似兩母女一般。蓬萊魔女暗暗 奇道:「這老婆婆既然不是她是母親,卻為何對她如此親熱?」   那老婆婆微笑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很像你的親娘嗎?」上官寶珠道:「我 叫上官寶珠,老婆婆,你和我的媽媽真是相像極了。要不是——」老婆婆輕輕念了「寶珠」 二字,說道:「要不是,怎麼樣?說下去呀!」   上官寶珠道:「要不是我早已知道我外公只有我媽一個女兒,我一定以為你和我媽是孿 生姐妹了。」那老婆婆似是怔了一怔,吁了口氣,笑道:「哦,原來你媽是並無兄弟姐妹 的。你見過你的外公嗎?」看來她的神情倒似輕鬆了不少。上官寶珠道:「我外公早已死 了,外公家裡的事情,都是媽告訴我的。」不解這個「陌生」的老婆婆何以會問及她的外 公。   上官寶珠茫然不解,蓬萊魔女也是深感疑惑。起初蓬萊魔女以為這個老婆婆是寶珠的母 親,上官寶珠來到之後,她始知不是。接著她又懷疑這老婆婆和青靈師太是姐妹。如今從上 官寶珠口裡說了出來,她的母親乃是獨生女兒,這個假定又給推翻了。「奇怪,天下怎的竟 有這樣相似的人?」蓬萊魔女心想。   上官寶珠忽地抬頭問道:「老婆婆,你有女兒嗎?」老婆婆望著她苦笑一聲,說道: 「我是個沒兒沒女的孤老太婆。不,現在我倒有一個了。你不是叫了我一聲『媽』嗎?我就 當你是我的女兒吧!」   上官寶珠跳起來笑道:「好呀,那我就有兩個媽了。難得兩個媽媽又都是長得一模一 樣。好,我給你磕頭。」那老婆婆架著她不讓她行禮,神情有點尷尬,說道:「我是和你說 笑的,我哪有這個福氣?」突然間臉上又恢復了原來的那種漠然神態。   上官寶珠道:「你住在什麼地方,你不會這樣快走吧?」老婆婆道:「你問這個做什 麼?」上官寶珠道:「我媽來了,我可以和她一同找你。讓她見一見相貌和她十分相似的 人,她一定會又驚又喜的。」老婆婆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不,不必了。我、我就要走 了。」   她們說話之時,那白衣老者和武士敦已經鬥了二三十招。白衣老者不時向她們這邊注 目,神情很似不安。高手比鬥,哪容得稍有分神?只聽得「砰」的一聲,白衣老者給武士敦 擊中一掌,白衣老者晃了一晃,面色蒼白,叫道:「美娘,你們的話說完沒有?我可要走 啦!你若是想留下來,我單獨走也行。」   武士敦雖然擊中了這白衣老者一掌,但也給他的內力彈開兩步,顯然這個老者並沒受 傷,他面色那樣難看,並非是因為受了一掌的緣故。   老婆婆如夢初覺,把上官寶珠推開,說道:「不錯,咱們應該去找那老駝子啦!」猛鷲 上人與武林天驕交手,此時正處下風,無心戀戰。老婆婆與那白衣老者一走,他也跟著走 了。三個人都是一等一的輕功、轉眼間已是沒入林中,不見蹤影。上官寶珠悵然若失,好像 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蓬萊魔女道:「好了,寶珠,你過來和武幫主、檀大俠重新見過禮吧。」   武士敦很是詫異,問道:「你們兩人怎麼會在一起?那麻大哈呢?」上官寶珠杏臉暈 紅,說道:「我和他早已分手了。」蓬萊魔女笑道:「上官姑娘現在已經是自己人啦!告訴 你們一個好消息,她和仲少符早已結為姊弟了。」當下將在薊州碰到耿照和仲少符等人的事 情告訴他們,上官寶珠也簡單地報告了她與仲少符的遭遇。武、檀二人自那日在金京大鬧校 場之後,一直為著仲少符的失蹤擔著心事,如今聽了上官寶珠的報告,方始放下心上的石 頭,兩人都是大喜過望。   蓬萊魔女道:「我叫耿照與仲少符先往祁連山赴援,上官姑娘為了早日揭破她的身世之 秘,跟我到天狼嶺來。她的母親青靈師太據說也是要到天狼嶺來的。我們已經到過天狼嶺 了,並沒有發現青靈師太。不料在這裡卻碰上了這個和她母親相貌十分相似的老婆婆。」   上官寶珠說道:「可惜那老婆婆走得太快,柳姐姐,那——」說至此處,聲音頓止,眼 光注視一個所在,忽地「咦」的一聲叫了起來,「那半面鏡子怎麼都跌碎了?」直到此時, 地方始發現草叢裡的鏡子破片。   蓬萊魔女道:「不是跌碎的,是給那老婆婆打碎的。我保護不力,有負你爹爹之托,鏡 子交不到你母親手上,真是對不住你們母女了。」   上官寶珠大為驚詫,說道:「這怪不得你,我都以為她是我的母親呢。你把鏡子給她 看,這是應該的,我就是奇怪,她為什麼要打碎這半邊鏡子?當時她的神氣如何?」   蓬菜魔女道:「起初也似有點驚詫,隨後就怒氣沖沖地一枴杖打過來了。」上官寶珠驚 疑不定,說道:「這老婆婆真怪!她對我也是一會兒冷冷淡淡,一會兒又親親熱熱,真不知 她到底是什麼心思?最奇怪的是這鏡子既然不是她的東西,她為什麼又要將它打碎?」蓬萊 魔女沉吟半晌,說道:「我看這件事情只怕要等你的母親來了,才能給咱們解惑了。」上官 寶珠百思不得其解,緩緩地把那些破片拾了起來,用手巾包好,說道:「恐怕也只能如此 了。說不定我媽會知道她來歷。」這老婆婆雖然說是不認得她的母親,但從這許多跡象看 來,上官寶珠與蓬萊魔女都有點疑心,疑心她們兩人應該相識。   談完了上官寶珠的事情,蓬萊魔女這才有空問武士敦道:「聽說你們早已出了大都,怎 的這個時候才到?你們又是怎樣碰上這老婆婆的?」   武士敦道:「就是因為碰上這幾個人,要不然我們在三天之前,已經到了天狼嶺了。」 蓬萊魔女道:「你和他們在三天之前已經碰上了的嗎?」武林天驕笑道:「不錯,就在此地 打了三天三夜呢!倘不是你今天來到,恐怕還要再打下去。」·   蓬萊魔女道:「敢情你們是要來石家村探訪聶老前輩的,是麼?」   武士敦道:「不錯。一個多月之前,我們曾到天狼嶺搜查公孫奇這廝的下落,碰上了宇 文化及和猛鷲上人這幾個魔頭,我的師叔魯長老就是死在他們之手的。這些事情,想必你已 經知道了?」   蓬萊魔女道:「寶珠妹妹與我說過你們與宇文化及遭遇之事。至於你師叔那兒,我前天 剛去過,在他的墳前也曾上過香了。」   武林天驕接著說道:「對方人多勢盛,魯長老死後,我們已是難以在天狼嶺立足,更談 不到去對付公孫奇了。當時我就想起聶老前輩住處不遠,可以請她相助。」蓬萊魔女道: 「那麼你們已經是來過一次的了,可見著了聶老前輩沒有?」   武林天驕道:「不料聶老前輩避而不見,不過在我們出村的時候,她的女兒石嫂子(即 柳元甲之妻石瑛,因為她不願別人將她的姓名與柳元甲相連,她的年紀比武林天驕也大不了 多少,不願以長輩自居。故此武林天驕習慣了稱她為『石嫂子』。)卻托了一個牧童捎了封 信給我,說是她的母親不見外人.除非是請得你來,她或者會見。信中又透露出她們有為難 之事,只有你能相助。我們就是因此才用飛鴿傳書請你來的。」   武士敦接下去說道:「三天前我們路經此地,因為時候還早,遂再度入村,探訪聶老前 輩。事隔一月,希望她能改變心意,接見我們。即使不能,知道一點消息也是好的。」   「哪知我們剛剛到了前面的山坳,還未曾看見她的那間屋子,就碰上了猛鷲上人、那老 婆婆和那白衣老者了。沒有辦法,只有接受他們的挑戰。我們兩個人和他們三個人輪流比 武.一連打了三天三夜。幸而他們遵守單打獨鬥的規矩,打了三天三夜,還只能算是打了個 平手。不過,他們多了一個人輪換,當然也是稍佔便宜的。若不是你今日到來,久戰下去, 我們定然難免一敗。」   蓬萊魔女道:「我明白了,他們是要阻止你們到聶家的。看來就正是你與他們相遇那 天,他們另外有人,擄了聶氏母女。」   武士敦吃了一驚,說道:「什麼,聶老前輩那樣高強的武功,也給人俘虜了麼?」武林 天驕則問:「你怎麼知道,你到過她家了?」   蓬萊女道:「不錯。」當下將在聶家所見,一一的告訴了他們二人。   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他們已經用魔鬼花製成迷香,怪不得聶老前輩也受了他們的暗 算了。」   武士敦也道:「是了,怪不得前天你和猛鷲上人作對手之時,我隱隱聽得山下似有金鐵 交鳴之聲,還傳來了一聲飄忽不定、似有如無的長嘯,要凝神細聽,才能聽見。那是傳音入 密的上乘內功。」武林天驕道:「是麼?我那時正在全神應戰,卻是毫不知道。」武士敦 道:「現在想來,那一定是他們的人正在綁架聶氏母女了,她們著了魔鬼花的迷香,所以只 是交手片刻,便遭所算。那聲嘯聲,則是他們發出的訊號,報告同伴已經得手了。在那嘯聲 傳來之時,那老婆婆和白衣老者都是神色緊張、全副戒備的神氣。」武林天驕道:「你這一 說,我也明白了。他們截住了咱們,在這裡和咱們作車輪戰,為的正是要阻止咱們前往赴 援,以便他們的另一批人綁架聶氏母女。」蓬萊魔女道:「綁架聶氏母女的人,不問可知, 一定是太乙與柳元甲這兩個老賊。哼,他們的計劃倒是周密陰毒得很哪!」   上官寶珠神色黯然,半晌說道:「這麼說來,那老婆婆也是和他們一夥的了。唉,她怎 的會和那些魔頭混在一起的?」不知怎的,上官寶珠對那老婆婆已是發生了感情,把她當作 了自己的一個親人似的,因此雖然明知那老婆婆和猛鷲上人乃是一夥,但聽得蓬萊魔女說了 出來,心裡仍是不禁十分難過。   蓬萊魔女道:「你不要難過,事情總會查得個水落石出的。你的母親不是就要到天狼嶺 來的麼?剛才那老婆婆臨走之時,說是要去找老駝子。這老駝子定是神駝太乙無疑。這亦是 說,那老婆婆和那幾個魔頭都是要回天狼嶺去的。」上官寶珠道:「柳姐姐,你的意思是咱 們也立即趕回天狼嶺去?」蓬萊魔女道:「不錯。到了天狼嶺,說不定你們可以母女相會。 我們也可以搜查公孫奇和那幾個魔頭的蹤跡。事不宜遲,否則只怕他們得手之後,就會離開 天狼嶺的。」   上官寶珠道:「可是天狼嶺山高林密,綿延百里,我和麻大哈曾在天狼嶺尋找太乙的住 址,找了半個月還是毫無線索。」蓬萊魔女道:「成功與否雖屬渺茫,但咱們總要盡力而 為。」   於是一行四眾便即下山,一路上眾人都是默不作聲,覺得事情棘手。   非但是找不找得到那幾個魔頭事屬渺茫,即使已經打聽出他們的住址,只怕也是難操勝 算。對方有太乙、柳元甲和宇文化及三個高手,如今又加上了白衣老者和那老婆婆,公孫奇 的武功是否恢復也未知道,即使未曾恢復,論實力也是不及對方。   正在走出石家村口之時,忽見一個牧童橫吹短笛,騎牛而來,正是武、檀二人上次碰見 的那個替石瑛捎信的牧童。   武林天驕道:「小哥,你好,你還記得我嗎?上次咱們在這裡相遇,如今又在這裡相 遇。真正巧極了!」   那牧童放下了苗子,嘻嘻一笑,說道:「我是特地在這裡等你們的。」武林天驕怔了一 怔,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今日會來?」   那牧童笑道:「你的蕭吹得真好聽,我聽見你的蕭聲了。可是你們在山上和人打架,我 不敢上去看。今日許久聽不見蕭聲,料想你們這一架已經打完,所以我就先到這裡等你。」 他們相遇之處,乃是出村必經之路。   武林天驕道:「哦,原來如此。但你在這裡等我作甚,難道又是石姑姑有信託你來 嗎?」   武林天驕本來是當作玩笑說的,不料那牧童卻一本正經他說道:「不錯,正是石姑姑有 信給你!」   武林天驕驚喜交集,說道:「真的?」那牧童已是把信掏了出來,滿不高興地道:「誰 還騙你不成。這村子裡石姑姑對我最好,要不是為了她,我還不會在這裡等你呢。」武林天 驕連忙把信接了過來,信封上並沒有寫字,武林天驕一面拆借,一面說道:「小哥,多謝你 了。不是我不信你,我想不到你的石姑姑還會有信給我的。」說至此處,武林天驕忽地 「咦」的一聲叫了起來,原來他拆開信封一看,裡面只是一張圖畫,一個字都沒有。   畫面有五棵松樹,松樹後面是一大片荊棘,這樣的構圖在山水畫中是從所未見的,毫無 美感可言。而且筆跡凌亂,墨跡濃淡不一。看得出是匆匆畫就,草草塗鴉,蓬萊魔女與武士 敦看了,也都是不解其中之意。   武士敦連忙問道:「你的石姑姑在什麼地方?」那牧童聳了聳肩,說道:「她早已不在 家了,我怎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武士敦道:「那麼她這封信是怎樣交給你的?」那牧童 道:「是昨天一個小叫化交給我的。」   武士敦大為詫異,問道:「這小叫化是誰?」那牧童道:「我又沒有問他名字,怎會知 道?他昨天到村裡來,說是要找我看牛的鍾小三,他見著了我,匆匆的就把信給我,只說了 一句:「你的石姑姑要你把這封信交給上次來過的那兩個外鄉人。』只說了這麼一句,他就 走了。」   武士敦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謝過了那個牧童,一行四眾,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重 上天狼嶺。   路上眾人議論紛紛,都是深感詫異。按說聶氏母女若然已給捉去,石瑛這幅畫又怎能傳 出來?在那幾個大魔頭監視之下,那小叫化又有什麼神通可以給她帶出這幅畫呢?小叫化是 什麼人?這幅畫又是什麼意思?這種種問題,大家都是百思莫解。   上官寶珠忽道:「檀大俠,請你把這幅畫給我再看一看。」   上官寶珠把這幅畫仔細地看了又看,忽他說道:「嗯,我明白了!」蓬萊魔女大喜,連 忙問道:「你看懂了這幅畫了?」上官寶珠道:「畫中之意,我依然未解,不過她所畫的這 個地方,我卻是到過的,我想起來了。」武林天驕吁了口氣,說道:「只是知道這個地方, 就有線索可尋了,這是什麼地方?」上官寶珠道:「這是在天狼嶺北峰的一處所在。我還曾 經在其中的一棵松樹之下乘過涼的。」原來上官寶珠與麻大哈曾在天狼嶺有半月之久,尋覓 太乙的行蹤,許多偏僻的所在,他們都曾到過,包括畫中所畫之處。不過也正因為他們到過 的地方太多,所以上官寶珠一時想不起來。   第二天,他們回到了天狼嶺,逕上北峰。一路都沒有碰到什麼意外的事情,既沒有遇上 太乙那一夥,也沒有見著上官寶珠的母親。他們走到了那幅畫中的處所,已經是三更的時 分。   這晚月色很好,眾人凝神細察,眼前的景物與畫中一模一樣,五棵松樹平排並列,枝杈 交結,後面是一大片荊棘,籐蔓糾纏。那一大片荊棘是在一座如劍如戟的峭壁下面,峭壁上 只有蒼苔,滑不留手,看來只怕連猿猴也難爬上。   凝神細察之後,四人都是大感疑惑。石應送出這幅圖畫,當然是希望他們按圖覓址,到 此地來找尋她了。可是此地既無房屋,亦沒發現巖洞,她在何處藏身,若說她並非藏在此 地。卻又何故將他們引來這樣一個荊棘叢生的荒涼所在?   到底是蓬萊魔女心思較細,她用劍鞘撥開荊棘,終於發現了一個淡淡的足印,這足印只 有四寸來長,顯然是女子的小腳。而石瑛正是纏過足的小腳。   蓬萊魔女道:「荊棘之中定有秘密,咱們再仔細瞧瞧。」眾人披荊斬棘,至了盡頭之 處,又是大為失望。盡頭處是一面峭壁,連裂縫都沒有一個。   武士敦並不灰心,隨手搖撼那些凸出來的岩石,忽然發現有一塊石頭有鬆動的跡象,武 士敦道:「這塊石頭不是連著石壁的,看來似是有人移來的。檀兄,你幫忙我推一推。」 武、檀二人合力一推,那塊大石頭骨碌碌地滾過一邊,果然露出了一個洞口!   眾人大喜過望,說道:「聶氏母女一定是被囚禁在這洞中的了!」可是大喜過後,大家 隨即也就想到,聶氏母女若果是在洞中、那幾個魔頭當然也是在這裡面,洞中說不定還有什 麼機關埋伏,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之下,能夠將她們救出來嗎?蓬萊魔女道:「好不容易才找 到這個處所,不論事情如何艱險,好歹也是要進去看一看的了。」武士敦笑道:「這個當 然,難道咱們還能空手而回不成了」正是:   畫圖隱秘誰人識?異境天開洞府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二回 異境天開窺隱秘 奇情莫解斗魔頭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二回 異境天開窺隱秘 奇情莫解斗魔頭   洞口打開,月光照了進去,洞中景物,已是隱約可辨。眾人一踏進去,登時就像進入了 神話的世界!全世界的珊瑚、翡翠、琉璃、玉石似乎一下子「堆」到了眼前,說「堆」,這 只是霎時的印象,仔細看時,可就要驚詫於這天開異境,神工鬼斧、匠心獨運的安排了。— —那是石鐘乳構成的各種奇景!那些干奇百怪的鐘乳石,如珊瑚,如翡翠、如琥珀、如玉 石,如瑪瑙,如真珠,雖然不是真的,卻比真的似乎還美,給神工鬼斧「雕塑」得如獅,如 虎,如美女,如夜叉,如高僧扶杖說法,如仙女翠帶迎風……種種景物,奇麗無儔!在月色 朦朧之下,更簫得神秘幽美!   這剎那間,眾人都是驚喜交集,上官寶珠更是忍耐不住,張口讚歎,幾乎叫出聲來。蓬 萊魔女連忙將她的嘴掩住,在她耳邊悄聲說道:「禁聲!別忘記了洞中可能藏有敵人!咱們 雖然避免不了要和他們動手,卻不宜過早打草驚蛇!」   這神秘的巖洞幽深廣闊,只是洞口的那個廣場,就像一座宮殿一般,摸不著邊,望不盡 頭。月光只能照進數丈之地,再進去就是黑黝黝的伸手不見五指了。上官寶珠悄聲說道: 「裡面還不知有多少奇妙的景物,我真想擦燃火石瞧瞧!」蓬萊魔女笑道:「待咱們趕走了 盤踞洞中的魔頭,這個洞天福地就是咱們的了。那時你若歡喜,我可以陪你在這洞中住上一 個月!」   武士敦拔出寶刀,寶刀發出的閃光照得見眼前尺許之地,眾人小心翼翼地探索前行,行 了約有一里多路,仍是未曾發現有任何的建築物,也未發現人影。武林天驕道:「這洞也不 知有多大多深?奇怪,那幾個魔頭若是藏在洞中,為何不見有人巡邏?」蓬萊魔女道:「想 必是他們決計料想不到咱們會發覺這個洞的。這幾個魔頭都是一等一的武功,又由巨石封了 洞門,自不怕有人偷進了。」蓬萊魔女猜得不錯,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來那幾個 魔頭,此際正是各人忙著各人的事情。   再走了一里多路,面前出現兩條岔道,原來乃是洞中有洞,東西各自一邊。蓬萊魔女 道:「我和寶珠走東面,你們兩人走西面。若是發現敵人,以嘯聲呼應。」力量分散,若遇 強敵,自是不利,但好在是在巖洞之中,巖洞雖大,估量也不過是方圓數里,彼此照應,不 過片刻也就可以到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技。武士敦與檀羽沖這一路暫且不表。且說蓬萊魔女與上官寶珠進了 東面的「洞中之洞」,走了沒有多久,就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果然是聶金鈴在和神駝太 乙說話!蓬萊魔女又驚又喜,悄悄地拉了上官寶珠一把,便即施展絕頂輕功,加快腳步進 去!   洞中的鐘乳石時不時有水珠滴下,發出「滴嗒」的聲響,裡面的太乙等人,絕對想不到 會有外人進來,加上這些「滴嗒」的聲響,又等於是給蓬萊魔女和上官寶珠作了掩護,縱有 些微的聲息也給掩蓋過了。   陡然間眼前一亮。蓬萊魔女抬眼看時,只見前面有個石頭搭蓋的小房子,房中透出燈 光。裡面的人也可以看得見了,一邊坐的是太乙和柳元甲,一邊坐的是聶金鈴這老婆婆和她 的女兒石瑛。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兩對已經變成了仇敵的夫妻,想不到竟會在這秘密巖 洞裡『團圓』,不知他們可有什麼話說,倒不妨先聽一聽。」   石屋前面是一塊巨大的屏風似的石壁,淺紅色的石壁上出現一組乳白色的「浮雕」,中 間彷彿有仙子一人,坐在漢白玉砌成的寶座上,冰紈霧鬢,長裙曳地,翠帶迎風!當真是美 到了極點,那神情、那體態,只怕是丹青妙筆,也畫不出來!但此時,她們二人已是無心欣 賞,這塊屏風似的石壁正好作了她們的屏障,可以讓她們藏在後面,偷聽屋中的談話。   只聽得太乙低聲下氣他說道:「咱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好壞也做過一場夫妻,如今 到了暮年,還有什麼仇怨不可解的?」   聶金鈴冷笑道:「你要與我做夫妻,莫說今生,來生也不要想!」   太乙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是這樣恨我。難道你還在念著、念著那人?可惜他已經做了 和尚,變作了明明大師啦!」   聶金鈴斥道:「胡說八道!我是、我是在恨你,你也不想想你這許多年來做了多少壞 事!」   太乙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答應你從今之後改邪歸正就是。往者已逝,來者可 追,咱們還可以好好地過下半輩子。」   聶金鈴不覺又是怒從心起,「哼」了一聲道:「你用這樣的手段將我縛來,還要我和你 過下半輩子?」   太乙賠笑道:「你不要生氣,我若不是如此,怎能請得你來?你又怎肯聽我說話?只要 你答應與我和好如初,我就給你解藥。」   聶金鈴道:「我不答應!」太乙料不到她一口回絕,答得如此爽脆,倒是不覺一怔,急 切間不知如何續下說辭。   柳元甲站了起來,走到石瑛面前,輕輕撫她頭髮,石瑛把手一推,斥道:「走開!」可 是她中了魔鬼花的毒;毒性未解,有氣沒力,哪裡推得動柳元甲分毫。   柳元甲柔聲說道:「瑛妹,你縱使怪我,也應該看在咱們的孩子小南份上好嗎?聽說你 已經把地送到光明寺去了,是麼?」   石瑛聽他提起孩子,不覺心裡一酸,說道:「你可以放心,小南跟他大伯,比在我的身 邊要好得多。」   柳無甲聽她口氣有點鬆動,心裡一喜,卻裝作很是為難的神氣說道:「你不知道,我的 大哥對我有點誤會,我的侄女更是把我當作敵人。」   石瑛道:「那都是你的不好。」柳元甲道:「誰是誰非,一時間也難說得很。我現在只 是想和你說小南的事情。」   石瑛冷笑道:「怎麼,你怕你的哥哥害了小南麼?」   柳元甲道:「我的大哥是正直人,這決不至於。」石瑛道:「你知道就好,那你還有什 麼顧慮?」柳元甲道:「但我哥哥對我誤解太深,小捏鏢他身邊長大,日後是只知道有大 伯,不會知道有父親了。」   石瑛眉毛一揚,說道:「那你想怎樣?」   柳元甲道:「把小南接回來,咱們一家子團圓可不是好?」   石瑛道:「那你就別作夢了。老實說我根本就不想讓小南知道你還活在人間?」   柳元甲苦笑道:「小瑛,你真的這樣狠得下心?你不可以原諒我麼?一家人何必弄得骨 肉分散!」   石瑛心腸比母親軟,給柳元甲這麼一說,不覺眼睛有點紅潤。太乙說道:「是呀,瑛 兒,骨肉之親總是骨肉之親。我縱然有愧為父之責,咱們總有父女之情。你就幫忙勸勸你的 媽吧。父女、夫妻、母子闔家團圓,這是天大的喜事,全在你們的一念之間了。」   聶金鈴忽道:「太乙,你給我說老實活,你把我們母女綁架來,恐怕不單是為了家人團 圓吧?」   太乙道:「你以為我是想要怎樣?」聶金鈴道:「恐怕還是為了你自己打算吧?廢話少 說,你從實道來!」   太乙笑道:「你我幾十年夫妻,我是瞞不過你。我的仇人很多,我現在雖然練成了桑家 的毒功,只怕也是應付不了。但你我若是夫妻和好,咱們一家人同心合力,就可以天下無敵 了!」   聶金鈴道:「你是要對付明明大師?你以為我會幫你?」   太乙道:「我知道他曾經是你喜歡過的人,我怎會要你對付他?」   聶金鈴道:「我不怕你含血噴人,你是怎樣想法那也只是你的事,我決不幫你。」   太乙道:「不,不。我與明明大師的宿怨早已化解了。」   聶金鈴道:「那麼你心目中的大敵是誰?是柳元宗麼?因為他的女兒蓬萊魔女要殺你們 翁婿,到了緊要的關頭,柳無宗是會幫他女兒的。」   太乙道:「說老實話,我對柳元宗的確是有點忌憚。不過,他不來犯我,我也不會惹 他。但若你我聯手,咱們就不用忌憚任何人了。」   聶金鈴淡淡說道:「恐怕還不能算是老實的話吧?你想要無敵於天下,為的何來?」   太乙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都對你實說了吧,這也是為了你的好處。你知道我已受了 金主之聘,當上國師,樹大招風,若然壓服不了群雄,如何坐得穩這個位子?你我和好,一 來可以闔家團圓,二來可以天下無敵,有什麼不好?你們母女受苦了半輩子,下半世也應該 享福享福了!」   聶金鈴冷笑道:「多謝,這個福我不想享。不過,依我看來,你也只是癡心妄想。什麼 功名富貴,轉眼間就將雲散煙消!」   太乙道:「你我畢竟是數十年夫妻,你不幫我也還罷了,怎麼詛咒起我來?」   聶金鈴冷笑道:「你以為這是詛咒麼?你不出三個月必將走火入魔,哈哈,你還想天下 無敵?」   太乙大吃一驚,叫道:「你、你胡說八道!我好端端的怎會走火入魔?」   聶金鈴淡淡說道:「可笑你們夢想天下無敵,卻連自身的走火火魔的徵兆也未能察覺! 不但是你,你的寶貝女婿也將在三個月內走火入魔!不信你們試運真氣,玄關穴是不是有點 隱隱作痛?你們彼此相對仔細瞧瞧,眉心是不是有一抹淡淡的黑氣!」   太乙與柳元甲相對而視,彼此又試運真氣,果然是如聶金鈴之所言。翁婿都是大大吃 驚,做聲不得。聶金鈴道:「我著了你的魔鬼花之毒,武功雖失,但觀察你們幾時將要走火 入魔的這點道行我還是有的。但願我說得不准,否則你們必將遭受無窮無盡的痛苦,方能慘 死!哼,我勸你們還是早些打點後事,別要費盡心思去算計人家了!」   太乙與柳元甲面面相覷,忽地不約而同地叫出來道:「不好,咱們是受了公孫奇這廝的 暗算了!」   聶金鈴道:「誰叫你們挖空心思去騙取他的兩大毒功?你算計他,他也算計你,彼此同 歸於盡,嘿,嘿!這正是誰也怪不了誰!」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呼號,像是受傷野獸的狂曝,不似人類的聲音!蓬萊 魔女躲在石屏風後面偷聽,也不覺為之悚然心悸!公孫奇的聲音完全變了,不過蓬萊魔女也 還可以聽得出是他的吼聲。   太乙面上現出又是得意又是憤怒的神色,說道:「公孫奇這小子如此狠毒,他活該多受 點罪,好,咱們找他算帳去!」   太乙與柳元甲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走得匆忙,忘記把燈火熄滅,但卻隨手在外面將房 門反鎖了。本來聶金鈴母女已是武功消失,在這巖洞中插翼難飛,關不關門,都是一樣。但 太乙因為是去對付公孫奇,不願意給她們看見,也不願意聽她們在旁邊冷言冷語,所以還是 把她們關在斗室之內,不讓她們出來。   這間石屋有三間房子,太乙翁婿住在當中,聶氏母女與公孫奇各住一邊廂房。太乙翁婿 走出她們母女的房間,轉一個身就走進公孫奇的房子。此時公孫奇的嗥叫還在斷斷續續之 中。   他們雖然只是轉了個身,卻給了蓬萊魔女一個絕好的機會。就在這轉眼之間,蓬萊魔女 一躍而出、悄無聲地到了聶氏母女那間囚房的窗下。這個窗口是作通氣用的,不到一尺高, 只有五寸闊,是在石牆審鏷開的一個洞口,武功多好也決不能從這個窗口進去。不過蓬萊魔 女把臉貼在窗口,聶氏母女卻是可以瞧見她了,蓬萊魔女也並不是想進去這間囚房的。   石瑛瞧見蓬萊魔女,大吃一驚。蓬萊魔女搖動手指,示意叫她們噤聲。隨即把兩朵天山 雪蓮從窗口拋了進去。此時恰巧公孫奇的嗥叫之聲又起,蓬萊魔女貼在窗口,把聲音凝成一 線,送進裡面,說道:「這是天山雪蓮,可解魔鬼花之毒。」她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 功,在公孫奇嗥叫的聲音掩蓋之下,太乙與柳元甲都是絲毫未覺。聶金鈴拾起了天山雪蓮, 點了點頭,表示她已經懂得了蓬萊魔女的意思,跟著把雪蓮的瓣一片片剝下,送入口中。蓬 萊魔女放下了心,便即貼著牆角悄悄移動,轉到了公孫奇那間房間的後窗。   偷偷一望,只見公孫奇發似飛蓬,面如黃蠟,憔悴得不似人形。嗥叫聲已經低沉下去, 但那是力竭聲嘶的表現,從那扭曲變形的臉部神態看來,簫然他正遭受著更大的痛苦。蓬萊 魔女雖然對他痛恨,見他如此形狀,也不禁有點惻然。   公孫奇呻吟道:「柳、柳老前輩,快、快快救我!」柳元甲發出嘿嘿的冷笑,動也不 動。公孫奇叫道:「你、你不肯救我,那就殺了我吧!」柳元甲笑道:「殺你?沒那麼便 宜!」   再過一會,公孫奇已是痛苦不能呻吟,額上的汗珠似黃豆般大小,一顆顆滴下來。   太乙這才說道:「賢婿!看來已是夠他受了,別讓他死去。」柳元甲道:「好,我就對 你再施恩一次。」以逆行經脈之法替公孫奇推血過宮,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刻,公孫奇長長 地吁了口氣,平靜下來。   柳元甲皮笑肉不笑他說道:「怎麼樣?今天好了點吧?」當然他是明知故問,故意氣公 孫奇的。   公孫奇憤然說道:「不知小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兩位前輩,請柳先生明言。」柳元甲暗 暗冷笑,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孫奇道:「小可若是沒有得罪前輩之處,何以你們將 我戲耍?」柳元甲道:「公孫兄何故竟出此言。」   公孫奇聽言辨色,心中已知不妙。強作鎮定,說道:「小可有一事未明,兩位老前輩說 過,可以給我消除走火入魔之難的,現在醫治了將近一年,何以我每次發作都是比上一次更 為厲害?」   柳元甲冷冷說道:「你要知道其中緣故?」公孫奇道:「正是要向兩位前輩請教。」」   太乙按捺不住,冷笑說道:「好呀,你要向我們請教,我也正是一事未明,要向你請 教!」   公孫奇橫了心,說道:「好,那咱們就打開天窗明說了吧,你要知道什麼?」   太乙大聲說道:「你所傳授的那兩大毒功的內功心法,是真?是假?」   公孫奇道:「你們兩位說是給我治病,這又是真是假?」   太乙大怒道:「這麼說,你是存心報復的了?」   公孫奇道:「不錯。我早知道你們存心不良,要想騙取我的兩大毒功,所以我也不能不 使一點手段,保護自己!」   太乙氣得七竅生煙,盛怒之下,一抓就向公孫奇抓去,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害我, 我斃了你!」   柳元甲連忙把太乙拉開,說道:「岳父大人息怒,公孫奇雖然是對咱們不住,但這事也 還可以好好商量。」   公孫奇捧腹大笑,說道:「你殺了我,使我免受走火入魔之苦,我正是求之不得。你們 將來要死得比我更慘,我是無須請人報仇的了。」   太乙氣得說不出話來,柳元甲卻哈哈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公孫兄,真有 你的。現在咱們是不打不相識,倒是可以推心置腹地好好談談了。」柳元甲是一頭老狐狸, 比太乙陰沉得多。太乙得他一言點醒,立即把手縮回。。   公孫奇佔了上風,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說道:「好吧,你們要談什麼?」   柳元甲淡淡說道:「你也別要得意。我們不殺你,但可以使你越來越為痛苦,叫你求生 不得,求死不能,你要知道,你遭受了走火入魔之災。本來早就應該死了的,是我費盡心 力,才讓你話到現在。因此,我也可以憑我的醫術,延長你的死期,叫你受盡折磨,死在我 們的後頭!怎麼樣,你是願意大家一同受苦而死呢,還是願意大家都得免除災難而生?」公 孫奇聽得毛骨悚然,但仍是強自鎮定地冷笑道:「廢話少說,把你的條件提出來!」   柳元甲道:「咱們公平交易,你把桑家的內功心法一字不瞞的寫給我們,三個月之後, 我們一定替你醫好走火入魔的半身不遂之症。」太、柳二人懂得逆行經脈之法,這是太乙的 師兄青靈子窮畢生心力,鑽研所得,專為消除練那兩大毒功所引起的後患的。所以只要他們 得了真正的桑家內功心法,就可以化解走火入魔之難。他們本身都有一身上乘的內功,而走 火入魔的徵象不過剛剛簫露,「病向淺中醫」,有三個月的時間已經是足夠的了。   公孫奇冷笑道:「你這主意倒是打得不錯。不過,卻談不上是什麼公平交易吧?」   柳元甲道:「我以為公平得很,為什麼你說不是公平?」   公孫奇道:「我把桑家的真正內功心法寫給你們,三個月之後,你們是無須顧慮再有走 火入魔之難了。那時你們不替我醫,我豈不是還要忍受走火入魔的折磨?」   太乙怒道:「說來說去,你只是不相信我們。」公孫奇嘿嘿冷笑,說道:「我受了一次 教訓,還不夠麼?」   柳元甲道:「好,那麼,你以為怎樣才算公平?」   公孫奇道:「你們先醫好我的病,我才可以把真正的桑家內功心法告訴你。」   其實公孫奇對桑家的內功心法也未曾學得完全,因此即使他盡其所知告訴太、柳二人, 而太、柳二人也真的盡心替他醫治的話,他們三人所受的深淺不同的走火入魔之難,還是不 能完全消除的,只不過可以苟延時日罷了。   這其中的關鍵,太、柳二人固然不知,公孫奇也不知道。可笑他們還在爾虞我詐,各有 所恃似地要挾對方,同時又怕為對方所算。   太乙冷笑道:「我們又怎能相信得過你?必須我們走火入魔的病象消除之後,證明你交 出來的內功心法是真的了,我們才能給你醫治。」   雙方爭吵,彼此都是不肯相讓,正爭吵間,忽聽得「乒」的一聲響,太乙回頭一看,只 見聶金鈴、石瑛兩母女走了出來。原來她們吃了天山雪蓮。功力已經恢復,於是立即破門而 出。   太乙大吃一驚,跳出來叫道:「金鈴,你們怎麼走出來了?」   聶金鈴淡淡說道:「我不耐煩聽你們爭吵,我要與瑛兒回家了。」   太乙喝道:「哪能走得這樣容易?給我回去!」一抓抓去,聶金鈴舉起枴杖一掃,喝 道:「滾開!」太乙的手指一觸枝頭,登時如同觸電一般,忙不迭地縮手。聶金鈴的內力震 得他虎口隱隱發麻!   太乙方才知道妻子的功力已是完全恢復,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當下一聲長嘯,緊接著 又是一掌。這一次卻輪到聶金鈴的拐仗給他的掌力盪開了。   原來他們夫妻倆的功力本是相差不遠的,在太乙練桑家的兩大毒功之前,聶金鈴勝他少 許。如今在太乙練了這兩人毒功之後,情形恰倒轉過來,是太乙勝她少許了。桑家的毒功是 大下最霸道的功夫,練之不得其法便會走火入魔,但在走火入魔未發作之前,功力卻是會突 飛猛進的。幸而太乙只不過練了幾個月,走火入魔的跡象也不過剛剛簫露,要不然金鈴更非 其敵。   太乙定下了心,笑道:「金鈴,你的功力雖然恢復,也還是跑不了的。夫妻團圓有什麼 不好?回去吧!」說話之間,已是接連攻了三招,兩記劈空掌,中間夾了一記玄陰指。玄陰 指是他的絕技,在他全力施為之下,冷風如箭地向聶金鈴射來,聶金鈴也不禁機伶伶地打了 一個冷戰。   柳元甲把公孫奇反鎖在石室之中,也跳了出來追捕石瑛。石瑛剛剛走出門外,險些給他 抓住。聶金鈴大怒,一個移形換位,躲開了太乙的攻擊,衝過去喝道:「你敢傷我的女 兒!」迎頭便是一拐。柳元甲笑道:「岳母大人何必生氣?我也只不過是想夫妻團圓罷 了。」隨手一撥,用了一個「引」字訣,竟然輕描淡寫地就化解了聶金鈴這一猛招,將她的 枴杖撥過了一邊。原來柳元甲因有正宗內功作為某礎,所以在練了桑家的兩大毒功之後,功 力的增進比太乙更速。更是勝過了聶金鈴了。   太乙哈哈笑道:「不錯,夫妻吵嘴,事屬尋常,就是打上一架,那也個算什麼。元甲, 你去勸你妻子吧,但對岳母大人嘛,卻是不可無禮!」柳無甲道:「是。小婿不敢!」他們 翁婿倆年齡相若,這麼油嘴滑舌的一說,令人聽了,只覺噁心。聶金鈴罵道:「不要臉!」 柳元甲已是越過了她的前頭。又堵住了石瑛的去路了。太乙也攔了聶金鈴,迫她交手。   石瑛的本領差得更遠,不過幾招,便給柳元甲迫得手忙腳亂。柳元甲笑道:「娘子,有 話好說,何必就要跑呢?是誰給你解藥的,你可以告訴我麼?」   話猶未了,蓬萊魔女一躍而出,應聲說道:「是我!」柳元甲做夢也想不到蓬萊魔女竟 會找到這個秘密的所在,吃了一涼,不由得他不放鬆了石瑛,倒退兩步。蓬萊魔女道:「二 嬸,你歇歇。」唰唰唰連環三劍,向柳元甲疾刺。柳元甲凝神應付,見招解招,見式解式, 把蓬萊魔女的招數盡數化解,定下了心笑道:「你只認二嬸就不認我這個二叔麼?乖侄女, 你不是我的對手的,快快向我賠罪,我還可以恕你。」蓬萊魔女斥道:「我沒有見過這麼不 要臉的荔雉,看劍!」   蓬萊魔女「唰」的一劍刺出,立即倒縱開去,閃避對方的反擊,同時揚起左手,喝道: 「看暗器!」柳元甲哈哈笑道:「你還有些什麼伎倆,儘管使出來吧!。他看出蓬萊魔女虛 捏掌心,料她只不過是虛聲恫嚇。   柳元甲如影隨形地正在撲去,忽聽得「嗤」的一聲,上官寶珠從石屏風後跳了出來,喝 道:「暗器來了!」柳元甲摔不及防,幾乎給她的暗器打著。   柳元甲是正在張開口說話的,暗器雖然避開,卻吸進了一股辛辣的氣味。原來上官寶珠 情知柳元甲內功深厚,尋常的暗器打著了他,亦是無濟於事。她所發出的是一枚內裡中空藏 著毒粉的暗器,毒粉雖給柳元甲的掌風掃蕩,卻也難免吸進了少許。蓬萊魔女的口中則是含 了一瓣雪蓮的,不怕毒粉。   柳元甲大怒道:「又是你這個鬼丫頭!老大豈懼你的暗器。」聲到人到,一掌盪開蓬萊 魔女的劍尖,一掌就向上官寶珠抓下。   上官寶珠險些給他抓著,幸虧蓬萊魔女解救及時,左一招「玉女投梭」,有一招「烏雲 罩頂」,塵劍兼施,全是攻向柳元甲的要害,柳元甲只好放鬆了上官寶珠,先解蓬萊魔女的 殺手。   上官寶珠的本領雖不及蓬萊魔女,但亦是不弱。柳元甲要運功解毒,在她們聯手夾攻之 下,就只能勉強打個平手了。   蓬萊魔女這邊稍佔上風,聶金鈴那邊卻是險象環生,她功力初復,抵敵不了太乙的玄陰 指。   石瑛歇息之過,加入戰團。太乙喝道:「你這丫頭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麼?你敢向你生身 之父動手!」聶金鈴笑道:「你早已拋棄了我們母女,她不是你的女兒!」石瑛極是難堪,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蓬萊魔女身形一掠,閃電般向太乙攻了一招,減輕了聶金鈴所受的壓力。柳元甲則向石 瑛抓去,笑道:「娘子,一家人何必斫殺不休,只要你我和好,你的父女之情也可顧全 了。」石瑛一口悶氣無處發洩,咬緊牙齦,便與上官寶珠雙戰柳元甲。她不願與太乙動手, 但對柳元甲則已是恨如刺骨,無所顧忌了。   兩邊形成了混戰之局,蓬萊魔女居中策應,忽攻太乙,忽攻柳元甲,這樣一來,雙方才 恰恰打成了平手。   蓬萊魔女正要發出嘯聲,把武士敦和檀羽沖叫來,卻不料她心念方動,先聽到了武士敦 從遠處傳來的嘯聲!   武士敦和植羽沖那邊也遇上了強敵,蓬萊魔女不由得暗暗叫苦,想道:「我這裡還可以 打成平手,他們那邊卻不知怎麼樣了?」蓬萊魔女無法抽身,只好繼續惡鬥。   數十招過後,聶金鈴仍是精神抖擻,毫無疲態。太乙反而有了難以為繼之感。激戰中, 聶金鈴一拐橫掃過去,太乙的劈空掌力竟然蕩它不開。「卜」的一聲,太乙的掌緣劈著了龍 頭枴杖,聶金鈴身形一晃,蹌蹌踉跟地倒退了三步,但太乙的虎口亦是給震得隱隱發麻。原 來以目前的功力而論,雖是太乙較高,但他的功力是在練了那桑家的兩大毒功之後,才大大 增進的,新增的功力究竟是不及聶金鈴原有的功力精純。故此打到後來,此消彼長,就逐漸 拉平了。   聶金鈴冷笑道:「你的真力耗得越多,走火入魔就將來得越早。休怪我沒有預先警告 你!」太乙笑道:「多謝老伴兒的關心。但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若是當真如 你所言,我也沒有辦法可想。唯有請你留下來作伴,以便照顧我了。」太乙裝出一副滿不在 乎的神氣,貌作輕鬆,其實心中已有了幾分怯意。   柳元甲一面運功解毒,一面揮掌力戰,那股辛辣的氣味在口腔裡兀是未能消除,喉嚨裡 好像有一團火似的,漸漸連丹田之中也好似有一股熱氣升起了,刺激得他好不難受。柳元甲 心想:「不知還有什麼人進了這個巖洞,難道猛鷲上人和牟島主夫婦竟也是碰上了強敵,自 顧不暇麼?否則他們應該聽得見這裡的廝殺之聲,何以他們如今尚未來到?」   心念來已,忽聽得「篤,篤」的枴杖點地之聲,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已經出現在他 們的面前,舉起枴杖指著上官寶珠說道:「怎麼你這女娃兒又來了,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 啊!」原來這個老婆婆不是別人,正是她們前幾天所碰見的那個相貌和上官寶珠的母親十分 相似的老婆婆。   這個老婆婆一出現,兩方面的人心裡都不禁緊張起來。蓬萊魔女是暗暗吃驚,想道: 「這老婆婆雖然對上官寶珠似乎很是不錯,但卻也畢竟是和他們一夥的,若然她與這兩個荔 雉聯手,我們只怕是難以應付了。」蓬萊魔女見過這老婆婆的本領,知道她的功夫還在聶金 鈴之上。   柳元甲則是喜出望外,叫道:「牟夫人,你來得正好,這個地方,決不能讓她們逃了出 去!」   上官寶珠卻是驚喜交集,也在叫道:「老婆婆,我正想找你,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 呢!」這老婆婆的相貌太像她的母親,因此上官寶珠一見了她,自然而然的心裡就起了一種 親熱的感覺。   與高手搏鬥,哪能容得分心?上官寶珠一個疏神,柳元甲立即欺身而進,使出了大擒拿 手法,一抓就向她的琵琶骨抓了下去。   眼看上官寶珠已是躲避不了,就在這危險已極的剎那,忽聽得「嗤」的一聲響,一顆小 石子對準了柳元甲的掌心打來!   柳元甲深知這老婆婆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掌心的「勞宮穴」乃是人身 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若是給她這顆石子打著,只怕不死也得重傷。柳元甲大吃一驚,忙不迭 的縮手回身,叫道:「牟夫人,你——」   那老婆婆冷冷說道:「柳先生,你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何必和一個女娃子過不去呢?老 婆子不笑話你,你也是有失自己的身份呀!」說到最後一句,枴杖點地的「篤,篤」之聲, 已是去是遠了。   柳元甲滿面通紅,「呼」的一掌迫退蓬萊魔女,回身便走。他一走,太乙也跟著走了。   上官寶珠逃過了琵琶骨被抓裂之災,思之猶有餘悸,喘過口氣,說道:「我真不明白, 這老婆婆為什麼對我這樣好呢?」   蓬萊魔女也是驚疑不定。不過,她已是無心和上官寶珠推究這內裡的因由了。太、柳二 人一走,她立即跑進那間屋子。聶金鈴叫道:「咦,你還要去救公孫奇這賊子麼?」   蓬萊魔女給她一問,不覺一片茫然。是呀,她將怎麼樣處置公孫奇呢?公孫奇如今已是 半死不活,再也不能作惡的了。殺他,已是無須,救他,也只是令他苟延殘喘而已。   但公孫奇畢竟是她恩師的獨子,無論如何,她總是要看一看他的。   蓬萊魔女茫然的推開了那扇房門,一看之下,不覺又是一驚。屋子裡空蕩蕩的連鬼影也 沒有一個,公孫奇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心裡想道:「莫非這裡有地道。」心念未已,忽覺地基震動,聶金 鈴在外面大叫道:「快,快出來!」   蓬萊魔女無暇思索,一躍而出,剛剛跑出外面,只聽得轟隆一聲,囚禁公孫奇那間房子 已經倒塌!在黑漆的巖洞之中,屋子又已倒塌,下面縱有地道,那也是找不出來的了。   聶金鈴道:「看來那兩個荔雉是尚未死心,他們還要利用公孫奇。好,就讓他們彼此勾 心斗角,同歸於盡吧!咱們省了氣力,不很好麼?」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是。咱們過那一邊的巖洞看看吧。武幫主剛才發嘯示警, 恐怕他們在那邊也是遇上了強敵了。」   正好走到東西兩面的洞口交界之處,蓬萊魔女聽得有呼吸的氣息,黑暗中不知是友是 敵,喝問:「是誰?」對方也在同時喝道:「是誰?」雙方出聲之後,同時大笑。蓬萊魔女 喜出望外,原來正是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從那洞中之洞,剛剛鑽出來。   原來他們在那個洞中碰上了猛鷲上人與宇文化及。   武林天驕道:「本來還有那白衣老者與那老婆婆的,幸虧他們只是袖手旁觀。後來在你 們那邊隱隱傳來了廝殺之聲,那老婆婆先走,跟著白衣老者也走。猛鷲上人和宇文化及不是 我們的對手,過了百招之後,就給我們打敗了。我們地形不熟,在這黑暗的巖洞之中,當然 也是不敢去追。   武士敦道:「我聽不見你的嘯聲回應,想必你們也是碰上了強敵了?」   蓬萊魔女道:「不錯。我們碰上的是柳元甲與神駝太乙。」   武士敦道:「這兩個荔雉在此,那麼,公孫奇也應該是在這洞中的了?你們可曾發現了 他?」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他現在已是個半死不活的廢人,用不著咱們殺他了。」當下將她 們剛才的遭遇與發現公孫奇的情形告訴了武、檀二人。   武林天驕道:「既然如此,咱們留在這個洞中也是沒有什麼用處的了。」武士敦也道: 「情況已經探明,咱們的目的也達到了大半了。未了之事,留待出去再說吧。」   他們這次來搜索這個巖洞,有三個目的。一是救聶氏母女;二是探查公孫奇的究竟;三 是若有可能的話,就乘機除掉太乙與柳元甲這幾個魔頭。如今聶氏母女已經脫險,公孫奇的 結果亦已可以料想得到,用不著再去動手殺他,剩下來的就只是對付那幾個魔頭的問題了。 在目前的情況之下,已知的強敵已有四人:太乙、柳元甲、猛鷲上人與宇文化及。未曾知道 清楚的還有那白衣老者和那老婆婆。這兩個人行逕古怪,有時和他們交手,有時袖手旁觀, 還有兩次那老婆婆為了救護上官寶珠,還不惜與自己人衝突。不過這對夫妻總是和那幾個魔 頭一夥,雖然摸不清他們的底細,也應該是屬於敵人那一邊的。   一來是敵眾我寡,二來是地形不熟,在這個巖洞之中,敵人是在「明處」,他們是在 「暗處」。敵情不明,危機四伏,當然是以先出洞為宜。   巖洞裡的地形十分複雜,他們又已知道了有六個強敵在這洞中。處處須得提防敵人暗 襲,故此出洞之時,心情實是比入洞之時更為緊張。   幸虧一路沒有遇到「伏擊」,好不容易憑著記憶一,摸索到了入口之處,不料洞口的那 塊大石頭本來他們移開了的現在又已給人堵上。黑漆漆的透不進一點光。   蓬萊魔女打燃火石,正要上前察看,陡地一股勁風撲來,火光覆滅。蓬萊魔女出劍如 電,唰的一劍刺去,不料仍是刺了個空。不過在那火光明滅的剎那間,她已經看見了那個人 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白衣老者。   武士敦一掌劈去,白衣老者小臂一彎,反掌切他脈門,黑暗之中,認穴能不差毫釐。武 士敦一個「回身拗步」,掌勢斜飛,解招還招,把那白衣老者迫退一步。但武士敦那麼剛猛 的掌力,也是不過一招,便給那白衣老者輕描淡寫地化解開了。   蓬萊魔女叫道:「且慢動手!我們與老前輩素無仇冤,不知老前輩何故要與我們為 難?」   白衣老者冷冷說道:「我不是與你們為難。這女娃兒留下,我就讓你們出去!」黑暗中 看不見他是向誰說話,但大家都知道他要留下的那個「女娃兒」是上官寶珠。   上官寶珠吃了一驚,說道:「為什麼要我單獨留下?我要和他們一同出去。」   白衣老者道:「你不想留下也得留下,否則你們都出不去!」   武林天驕冷笑道:「好,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留我?」玉簫一揮,一招之間,遍襲那 白衣老者的七道大穴,黑暗之中,也是認穴不差毫釐,而且一招襲七穴,點穴的手法比那老 者更為精妙。白衣老者仗著精純的內功盪開他的玉簫,但七處穴道避開了六處,還有一處穴 道給他點著。白衣老者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玉簫點在他的身上,立即滑過一邊, 對他毫無傷害。   蓬萊魔女道:「好,老前輩既然定要與我們為難,請恕我不能講江湖規矩了!」一手揮 塵,一手運劍,左一招「珠簾倒捲」,右一招「玉女投梭」,塵劍兼施,便與武林天驕夾攻 白衣老者。   武士敦正要去搬那封閉洞口的大石,忽見幢幢黑影,陸續奔來,太乙、柳元甲、猛鷲上 人、字文化及和那拿著龍頭枴杖的老婆婆全都來了。   白衣老者叫道:「美娘,我知道你捨不得這女娃兒,我要成全你的心願,把她留下來陪 你。你滿意了吧?」聽起來倒是商量的口吻,但聲音冰冷,可以想像得到他的內心實是很不 高興。   老婆婆道:「這也得問問她的意思。寶珠,你願意留在這裡嗎?」   上官寶珠道:「我也是捨不得你老人家,不過我得先問過我媽,要是媽答應了,我再來 陪你。」   老婆婆道:「你只伴我幾天,我就送你出去。」   上官寶珠道:「我媽就要來了,待她來了,我與她一同來見你,豈不更好?」   老婆婆歎了口氣,說道:「你出去吧,我也不想見你的母親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悠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三回 破鏡難圓情悵悵 零脂濕淚恨茫茫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三回 破鏡難圓情悵悵 零脂濕淚恨茫茫   白衣老者冷冷說道:「美娘,放人與否,這似乎應該問問這裡主人的意思,咱們實是不 宜擅自作主。你忘記了,猛鷲上人還是這女娃兒的師叔呢!」   猛鷲上人道:「我沒有留難這丫頭的意思,她雖是對我這個師叔不敬,但我看在師姐與 牟夫人的份上,也未嘗不可放她出去。不過她必須向我賠罪。」   柳元甲接著說道:「這丫頭我們可以放地出去,但其他的人,我們必須留下。牟夫人, 你不知道,這幾個人都是處心積慮和我們作對的,若果放他們出去,對我們實是後患無窮, 對你們也沒好處。」   上官寶珠冷笑道:「我自問沒有做錯事,要我賠罪,萬萬不能。我也不單獨出去,要出 去我和他們一同出去。」   猛鷲上人道:「那就沒有辦法了,只有把你們全都留下!牟先生,賢伉麗是袖手旁觀還 是願意拔刀相助,我們不敢勉強,悉隨尊意!」   白衣老者哈哈一笑,說道:「主人有事,客人豈有袖手旁觀之理?美娘,你說是嗎?」   老婆婆似乎很是害怕她的丈夫,無可奈何他說道:「但我可不能容許你們傷害了這個女 娃兒!」   猛鷲上人笑道:「我是她的師叔,我又豈能傷了我本門的師侄?你放心,我們只是把她 擒下,決不損她毫髮就是。不過,對其他的人,我們可就不能客氣了!」   武林天驕大怒道:「好,我且看看你這禿驢有甚本領將我強留!」   猛鷲上人一抓盪開武林天驕的玉簫,武林天驕左掌劃了一道圓弧,看似毫不著力地輕飄 飄打出,猛鷲上人橫掌一擋,突然間只覺對方的掌力便似暗流洶湧般的捲來。說時遲,那時 快,武林天驕右手的玉簫又點到了他的胸前。猛鷲上人吞胸吸腹,使出了爐火純青的大擒拿 手法,好不容易才化解了他簫中夾掌的兩招。原來武林天驕新創的落英掌法擅能以柔克剛, 幸虧猛鷲上人和他交過幾次手,對他的這套掌法已是略有所知,否則更難應付。   白衣老者撲來,武士敦和他交上了手。他們兩人的武功乃是各有千秋,武士敦的金剛掌 力天下無雙,但白衣老者的內外功夫都已登峰造極,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武士敦那麼剛猛已 極的掌力,也只能和他打個平手。   柳元甲冷笑道:「清瑤,你還是不肯向為叔的低頭嗎?難道你當真要迫我傷你?」蓬萊 魔女唰的一劍刺去,喝道:「你賣國求榮,為虎作悵,你早已不是我的叔父了。我寧可死在 你手,決不向你求饒!」柳元甲道:「好,那是你自作自受。」揮袖拂開蓬萊魔女的劍招, 兩人隨即激鬥起來。蓬萊魔女處在下風,但在百招之內,也還可以勉強應付。   宇文化及笑道:「上官姑娘,你不喜歡麻大哈,可喜歡我?」上官寶珠大怒斥道:「騷 撻子狗嘴裡不長象牙,看劍!」她曾受字文化及偷窺出浴之辱,如今又給他言語調戲,怒不 可遏,唰的一劍刺去,一出手便是青靈師太所傳的殺手絕招。   宇文化及笑道:「好姑娘,何必如此動氣?我和你的師門長輩現在已經是自己人,咱們 也總該可以交個朋友吧?」當下將日月雙輪推出,輕描淡寫地便化解了上官寶珠的殺手劍 招。   宇文化及的武功遠在上官寶珠之上,但因那老婆婆有言在先,不許別人傷害了上官寶 珠,宇文化及有所顧忌,只能想法擒她,不敢使用殺手。上官寶珠身法輕靈,武功雖然不及 對方,也很不弱,故此宇文化及要想在急切之間擒她亦是不能。   那老婆婆聽了宇文化及的輕薄言語,心裡也是很不舒服,不過她也看得出宇文化及不敢 傷害上官寶珠,心中之氣稍稍減了一些。宇文化及顧忌她,她也顧忌那白衣老者,在這樣的 情形之下,她只盼上官寶珠不受傷害,即使是被宇文化及所擒,她也是顧不得的了。   老婆婆迫於處境,難以袖手旁觀,她知道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等人是上官寶珠的朋友, 她不願和上官寶珠的朋友相鬥,便找上了聶金鈴作為對手。   老婆婆把枴杖一舉,勉強笑道:「咱們都是年紀差不多的老太婆,大家又都是用的拐 杖,你我比劃比劃如何?」聶金鈴「哼」了一聲,說道:「我是硬骨頭,要打就打,何必多 言?」言語中意帶雙關,暗諷那老婆婆懼怕丈夫。老婆婆皺面泛紅,心裡也動了火氣,便與 聶金鈴交起手來。   雙杖一交,雙方都是不由得心頭一震,知道遇上了勁敵。老婆婆用了個「回風掃柳」的 連環招數,連擊三杖,把聶金鈴迫得連退三步,聶金鈴還了一招「雙龍出海」,龍頭枴杖一 抖,杖尾點她的兩處大穴,老婆婆不敢進迫,在她反攻之下,也退了兩步。   聶金鈴是退三步進兩步,比較之下,在那見面一招中還是稍微吃了點虧。原來她們二人 的本領本是旗鼓相當的,但因聶金鈴功力初復,又經過了一場惡戰,是以比不上那老婆婆 了。   石瑛看見母親打不過這老婆婆,拔劍上前助戰,母女倆聯手對敵,這才反客為主,佔得 上風,不過那老婆婆功力深湛,聶金鈴母女要想勝她,亦是不易。   太乙哈哈笑道:「金鈴,到了如今,你還要逞能嗎?哈哈,你們哪一個都休想出去 了!」言畢便也加入了戰團。   太乙中指一彈,發出了玄陰指力,冷風如箭,襲向聶金鈴胸口的「玉虛穴」,聶金鈴機 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險些給那老婆婆的枴杖掃著。   蓬萊魔女一個「移形換位」,以輕靈矯捷的身法脫出柳元甲掌力的範圍,先解聶金鈴之 困。那老婆婆不願與她作對,枴杖輕移,側身一閃。蓬萊魔女「唰」的一劍,向太乙刺去, 太乙揮袖一劍,解開她的劍招。柳元甲過來,再鬥蓬萊魔女。太乙一個轉身,又向武士敦施 展殺手。武士敦以威猛無倫的金剛掌力,化解了他玄陰指的偷襲。   說時遲,那時快,太乙再一轉身,又向武林天驕襲擊。武林天驕從暖玉簫中吹出一口純 陽罡氣,中和了他的玄陰寒氣。猛鷲上人乘機進攻,「呼」的一抓,饒是武林天驕閃避得 快,衣襟亦已被撕下了一幅。   武士敦與蓬萊魔女拚命衝擊過來與武林天驕會合。雙方於是變成了混戰的局面。兩邊人 數倒是相等,都是六人。但聶金鈴母女要聯戰那老婆婆,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則僅可以和那白 衣老者及猛鷲上人打成平手,蓬萊魔女對付柳元甲還要處在下風。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敵方 等於是多出一個高手太乙。太乙策應四方,時而襲擊聶金鈴,時而襲擊蓬萊魔女,武士敦與 武林天驕雖然不怕太乙的「玄陰指」,也不能不分神應付。還幸那老婆婆只是採取敷衍的態 度作戰,要不然蓬萊魔女這方早已一敗塗地。   雙方強弱雖談不上「懸殊」二字,亦是頗有距離。鬥了一炷香時刻,蓬萊魔女這方的形 勢越來越險,雖還勉強可以維持,但大家都已知道,久戰下去,終須一敗。   猛鷲上人哈哈笑道:「你們竟然是至死不服嗎?我勸你們還是束手受擒好些!」柳元甲 也道:「清瑤,我勸你還是認了我這個叔父吧。你是我的侄女,我總不能傷你性命!」   那老婆婆歎了口氣,跟著也說道:「寶珠,不要再打了。有我在此,我擔保他們不會為 難你的。」   那老婆婆以上官寶珠的保護人自居,上官寶珠心裡很是感激,說道:「多謝你的好心, 但我決不能捨棄朋友,獨自求生,我寧可和他們死在一起。」   猛鷲上人喝道:「你這丫頭真是執迷不作好吧。你們既是定要打到底,那也就只好將你 們一網打盡了。寶珠的性命我可以留下,其他的人就難說了!」說罷,又發出了一陣獰笑。 笑聲未了,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發生。那塊封閉洞口的大石頭突然給人移開,光線射了進 來。原來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的時候了。這塊大石頭是武士敦也不能單獨移開的,顯 然搬石之人必是武林中的第一等高手!   此事突如其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雙方都是不禁一呆,武士敦猛力發出一掌,把那白 衣者者從洞口之處迫開,叫道:「你快走!」   蓬萊魔女把上官寶珠一拉,立即便跳出去。她這一邊,以武士敦的功力最高,故而由他 擔當殿後,蓬萊魔女則掩護上官寶珠先走。   柳元甲喝道:「哪裡走!」一抓抓來,蓬萊魔女反手一劍刺他脈門,柳元甲變抓為指, 錚的一聲,彈開了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如影隨形地也追了出來。   上官寶珠本來是和宇文化及交手的,蓬萊魔女此時在對付柳元甲,一時難以兼顧,宇文 化及跟著也追了出來。   宇文化及高舉日月雙輪,向上官寶珠砸去,想把她手中的劍打落,此時,他為了要阻止 上官寶珠逃跑,雙輪猛擊,已是用上了全力,即使因此而傷了上官寶珠,他也是顧不得的 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誰敢傷害我兒?」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 站在洞口,正是上官寶珠的母親——靈鷲派北宗的掌門人青靈師太。   青靈師太一拐打下,宇文化及收勢已來不及,只聽得「噹」的一聲,金鐵交嗚,震耳欲 聾,字文化及的日月雙輪飛上了半空,「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連忙後退。宇文化及是 練成了混元一氣功的,只論功力,他不在蓬萊魔女之下,如今竟是擋不起青靈師大的一擊!   柳元甲大驚,恐防青靈師太對宇文化及再下殺手,慌忙攔在他的前面,上官寶珠叫道: 「媽,你來得正好,這些人合起來欺負我!」   青靈師大「哼」的一聲,向柳元甲一拐掃去,柳元甲避開正面,右掌一招「撥去見 日」,以最上乘的內功卸開她的那股力道,右掌併攏如刀,反切她的脈門。柳元甲以正宗內 功的基礎,又練了桑家的內功心法,目前已是差不多到了「正邪合一」的內功境界,在他們 這一群人中,本領已是數一數二,可是當他的手指觸及枴杖之時,仍是感到如同觸電一般, 慌不迭地縮手,一條左臂,酸麻得不能動彈。不過青靈師大的枴杖也給他撥開,而且柳元甲 的右掌劃過,把她的衣袖也劃穿了一道裂縫。比對起來,雖是柳元甲吃虧較大,青靈師太也 沒佔到絕對上風。比起宇文化及來,柳元甲吃的虧就算不得什麼了。青靈師太心頭一震,想 道:「怪不得我兒會吃了他們的虧。」   此時雙方都已陸續有人出來,猛鷲上人見了青靈師太,大吃一驚,叫道:「師姐!」青 靈師太冷冷說道:「你還認我是師姐麼?你為什麼欺負我的女兒?」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拐 杖。   猛鷲上人叫道:「師姐,你誤會了!」青靈師太「哼」了一聲,說道:「我親眼見的, 有什麼誤會?」枴杖已是高高舉起。猛鷲上人雙臂一振,作勢迎擊。正在雙方劍拔弩張之 際,忽聽得一聲尖銳的叫聲,那老婆婆和白衣老者已經出來,老婆婆見了青靈師大,驟吃一 驚,驚得比猛鷲上人更甚,竟是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這剎那間,白衣老者也是呆若木雞, 他的面上本來就沒有幾分血色的,此時更蒼白了。   青靈師太顫巍巍地放下了枴杖,喘了一口氣,說道:「美娘,你,你們回來了!」她本 是殺氣騰騰的,突然一副頹唐的神態,好像一下子就衰老了許多。   上官寶珠驚疑不定,說道:「媽,你們是認識的?這老婆婆真像你!」   青靈師太不答女兒的問話,忽地又是雙眉一豎,說道:「美娘,你,你和寶珠說了些什 麼?」   那老婆婆啞聲說道:「我,我什麼也沒有說。」   青靈師太道:「好,那你就不必再找寶珠了。寶珠,咱們走!」上官寶珠叫道: 「媽!」她滿腹疑團,想要問個明白,可是青靈師大已是不由分說,拖著她跑了!   那白衣老者板起了面孔,冷冷說道:「美娘,我叫你不要自尋煩惱,你偏偏不聽我的 話!」好像和那老婆婆賭氣似的,逕自走開。老婆婆默默無言地跟在他的後面,走的是另一 個方向。   猛騖上人與柳元甲、太乙等人面面相覷,半晌,猛簿上人說道:「咱們留在這裡也沒有 什麼意思了,都走吧!」不過,他說是說「走」,卻是回到那個洞中,柳元甲等人也跟著進 去。   蓬萊魔女料想他們是要帶走公孫奇,公孫奇目前已是半死不活,救他固然沒用,殺他亦 是無須,蓬萊魔女不忍再見公孫奇,就去追青靈師太。   上官寶珠叫道:「媽,這位柳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青靈師大道:「好,待會兒我向 她叩謝!」蓬萊魔女驀地一省,連忙說道:「老前輩不必客氣,你們母女相逢,我不打擾你 們啦。你們先談談吧。」蓬萊魔女情知她們母女定有許多話說,自己不便插在她們中間,蓬 萊魔女腳步一停,青靈師太拖著女兒已是走入了密林之中,看不見了。   武士敦等人走來,武林天驕笑道:「今天真是多虧了青靈師太,要不然咱們只怕要被困 在洞中,難見天日了。但卻不知青靈師太和那老婆婆鬧的是怎麼一回事情?咱們還要請她幫 忙對付那幾個老魔頭呢?」   蓬萊魔女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情。那老婆婆的行為好古怪,我猜 不透她的來歷,不過,想來青靈師太是會知道的,就不知她肯不肯說。」   聶金鈴道:「我生平不慣求人幫忙,看剛才的情形,青靈師太與那老婆婆定有極深的淵 源,也不必強她所難了。」蓬萊魔女始終疑心她們二人乃是姐妹,不過上官寶珠又曾說過她 的外祖父只有她母親一個女兒,故此蓬萊魔女兀是懷疑不定,如墜五里霧中。   聶金鈴接著說道:「那兩個老賊已是難逃走火入魔之劫,也用不著我母女親自報仇的 了。不過,他們的走火入魔須得在半年之後方始發作,這半年中他們幾個老魔頭聯在一起, 要制服他們也確是不易。你們倒要小心提防了。」蓬萊魔女心中一凜,應了一個「是」字。   聶金鈴又道:「我生平不慣受人恩惠,但這次卻是要深感你的大恩了。我也不知該如何 報答你才好?」   蓬萊魔女道:「你是我的長輩,晚輩出點力是應該的。剛才若是沒有老前輩幫忙,我也 早已遭了他們的毒手了。但我有一事未明,不知那個給你們送出那封信的小叫化是什麼人? 他又怎知道你們是囚在這個巖洞,而且居然逃得過那幾個大魔頭的監視?」蓬萊魔女心裡藏 著這個悶葫蘆已有數日,見了聶氏母女早就想問的了,現在才有機會發問。   聶金鈴道:「我也不知道這小叫化是什麼人,只知道他們是一夥的。」   蓬萊魔女詫道:「他既是和那幾個魔頭一夥,何以又會給你們送信?」   石瑛道:「有一日他突然到我們的囚房,說是可以替我們把信息帶出去,他說了一個人 的名字,不由我不相信他。我料想你們會來石家村找我,我就匆匆寫了那封信請他送出 去。」   蓬萊魔女道:「他提起了何人?」   石瑛道:「他提起了明明大師。」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明明大師數十年足不下山,江湖上根本沒人知道他, 而他和聶金鈴有極深厚的交情,小叫化提起他的名字,怪不得石瑛會相信他了。但奇怪的 是,聽那牧童說這小叫化年紀甚輕,卻如何會知道明明大師?」蓬萊魔女同時也明白了聶金 鈴何以不願詳言此事,因為那小叫化提及的明明大師乃是她的舊情人。   武林天驕忽道:「我知道這個小叫化的來歷,他是蒙古的尊勝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的 師弟。」   蓬萊魔女大感詫異,尊勝法王的弟子會給她們送信,此事真是太出意料之外。蓬萊魔女 道:「你是怎麼知道的?聽說宇文化及已是尊勝法王的關門弟子,怎的又來一個師弟?」   武林天驕道:「我們走進西面的那個巖洞,正巧聽到猛鷲上人和宇文化及說話。猛鷲上 人說道:「你那個小師弟和聶金鈴母女是不是相識的?』字文化及道:「我不知道,不過他 今年不過二十歲,想來不應與她們相識。何以你會這樣問我?』猛鷲上人道:「我曾見他從 她那間房間出來,那一晚正是他臨走的前夕。礙著你的面子,我可不敢問他。』宇文化及 道:「哦,原來你是對他有了疑心嗎?』猛鷲上人道:「不敢,不敢。他是你的師弟,是尊 師寵愛的關門弟子,我對他豈敢疑心?』宇文化及道:「他年紀輕,想必是因為好奇,去探 望一下。看看魔鬼花令武功高手中毒的情形是怎麼樣的。他是我師父一個故友的兒子,五年 前我師父收他為關門弟子的。據我所知,今次是他第一次走出蒙古。』猛鷲上人道:「那就 越發沒有疑心了。』接著問道;『尊師派遣他來,催促你回去,不知是為了何事?」宇文化 及道:「鐵木真大汗正擬進兵中原,我是來探聽軍情和延攬能人的,如今遲遲未回,師父當 然要知道一個消息。進軍在即,我也是應該回去稟報的了。你們怎麼樣?和我一道走呢?還 是繼續留在這裡?』猛鷲上人遺:「多承尊師青睞,答應在大汗跟前推薦我做他的副手,貴 國既然目下需人,我當然應該和老弟一同回去。只是太乙和柳元甲這兩個老傢伙,還在戀戀 不捨於要誘迫公孫奇傳他那兩大毒功,只怕他們暫時不能和咱們一起走了。』宇文化及道: 「不必管他們,咱們先回去吧。這兩個老傢伙今後要倚仗家師之處某多,我想他們一定會跟 著來的。」   「他們二人說到這裡,便發現了我們的蹤跡,這就打起來了。」   蓬萊魔女聽了武林天驕的報道,雖然還未明白這小叫化何以會給石瑛送信的原因,但對 他的來歷身份已經清楚。另外還知道了一個消息,這班魔頭是就要離開天狼嶺回轉蒙古的 了。   蓬萊魔女笑道:「太、柳和猛鷲等人真是利令智昏,金國勢大投金,蒙古勢大就投蒙 古,但太乙與柳元甲這兩個老賊,也不想想他們遭受走火入魔之劫,最多也只有半年的時間 了。咱們不必理它,看看青靈師太去吧,不知她們母女已經談完私事沒有?」   就在此時,忽聽得林中傳來一聲尖叫,是上官寶珠的叫聲,聲音中充滿駭懼,蓬萊魔女 大吃一驚,說道:「難道她們又遇上了強敵?咱們快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現在回過頭來敘述青靈師太母女相見之事。且說青靈師太把女兒 帶進密林深處,柔聲說道:「寶珠,你從實告訴我,那個老婆婆和你說了些什麼?你已經知 道了她是誰嗎?」   上官寶珠道:「她和我什麼都沒有說,我連她的姓名也未曾知道呢。所以我才覺得奇 怪!」   青靈師太吁了口氣,心裡想道:「還好。」問道:「你奇怪什麼?」   上官寶珠道:「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對我這樣好,在那巖洞裡,那些人想傷害我,還多虧 她給我解救呢。第二——」   青靈師太道:「你還有什麼懷疑,為何不說下去?」   上官寶珠道:「你們兩人長得這樣相像,這不也是一件怪事麼?媽,我相信你一定是和 她相識的,你不可以告訴我她是誰嗎?」   青靈師太忽地面色一端,鄭重說道:「寶珠,這些年來,我對你好不好?」   上官寶珠吃了一驚,說道:「媽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天下哪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媽, 你疼我愛我,女兒是一輩子也感激不盡的!」   青靈師太道:「那麼你應不應該聽我的話?」   上官寶珠道:「媽有什麼吩咐,女兒豈敢不遵?」   青靈師太道:「我是要你心裡願意!」   上官寶珠驚疑不定,正容答道:「媽,你要我如何,我是水裡火裡都心甘情願去的!」   青靈師太道:「好,那麼你就聽我的話。不錯,我是知道那老婆婆的,但我不能告訴 你。因為你知道了對你沒有好處。以後我也不許你再提起她!」   上官寶珠滿腹疑雲,但母親說得如此認真,她也只好答道:「是,女兒遵命!」   青靈師太歎了口氣,說道:「好吧,那麼咱們可以出去了。」   上官寶珠道:「媽,女兒還有一樁事情,不知你可不可以給我說個明白?」   青靈師太道:「你要問什麼?」   上官寶珠道:「青靈子你可知道?」心裡想道:「媽的法號叫做青靈,那人叫青靈子, 這是偶合的呢,還是當真如那人所說,他和媽本是夫妻?」   青靈師大面色一變,說道:「你問這個人做什麼?」   上官寶珠道:「青靈子已經死了!他……」   這剎那間,青靈師太不禁渾身一抖,失聲叫道:「嚇,他已經死了?」   上官寶珠說道:「他是給太乙害死的。他臨死之前,曾把半邊鏡子交託柳女俠要她送還 給你。可惜這半邊鏡子剛才已給那老婆婆打碎了。」   青靈師太喘著氣說道:「青靈子和你們說了些什麼?」   上官寶珠抬起頭來,決心問個明白,澀聲說道:「青靈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生身之父? 媽,你一定要告訴我!」   青靈師太面色慘白,喘著氣沒有說話,心中躊躇莫決:「要不要告訴她呢?她若知道了 真相,心裡一定是十分難過。」   上官寶珠道:「不管怎樣,我要知道實情。否則我悶在心中,一生都會難過。」   青靈師太含著眼淚撫摸她的頭髮,但仍然沒有回答。   忽聽得有人接聲說道:「不錯,青靈子是你的父親!」說話的正是那個老婆婆,突然出 現在上官寶珠的面前,扶著枴杖,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了出來,說得十分吃力,顯然也是 下了極大決心才能說出來的。   上官寶珠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那老婆婆道:「因為,因為我是你的母親!」   上官寶珠呆住了,目光停滯地望著青靈師太,一個「媽」字便在喉頭,不知是叫誰做 「媽媽」才對。   青靈師太叫道:「美娘,你——」   那老婆婆一口氣說下去道:「她是你的大姨。靈姐,對不住,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我心 裡難過,這件事她亦已知道了一鱗半爪,不能再瞞她啦。」   那老婆婆喘了口氣,咳了咳嗽,繼續說道:「這都是我的罪孽,我做了錯事,對不住你 的爹爹。我、我和另一個人走了,留下你來,你出世沒多久,就是由大姨撫養你的了。我、 我不配做你的母親。你的大姨對你恩情如海,你叫她做媽是應該的!」   上官寶珠聽得呆若木雞,那老婆婆繼續說道:「我這次回來,本來只是想偷偷的會見你 一面,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了你。我不配做你的母親,可是我按捺不住心頭的跳動,我、我是 多麼想要聽到你親口叫我一聲『媽』喲!我不要求你的原諒,只求你承認我是你的母親!」   上官寶珠悲不可抑,搶上前去,投入那老婆婆懷中叫了一聲「媽!」她不想知道內裡的 情由,不管她的母親究竟做了些什麼錯事,她只知道這個老婆婆是她的母親,這是無疑的 了。女兒總不能責怪母親的骨肉之情,這老婆婆是如此疼愛她,她也情不自禁地不能不投入 她的懷中了!   那老婆婆的滿是皺紋的臉上綻出慘淡的笑容,心滿意足他說道:「靈姐,你原諒我,我 實在是抑制不了自己啊!」   驀地另一個疑問在上官寶珠的心中升起:青靈子既然是她的父親,難道他會不知道她的 母親是誰?為什麼要蓬萊魔女把那半邊鏡子交給她的大姨?   那老婆婆似乎已猜到了她心中的疑問,說道:「你出世不久,我把你交給了大姨,我就 故佈疑陣,偽作身亡,遁跡海外。你的大姨帶了你到靈鷲山上,避免和你爹爹見面。若干年 後,你的爹爹聽到了一點風聲,不過,他卻以為你的大姨是我。因為在他生前,始終沒有機 會見到你們,而你的大姨在我遁跡海外之前,也早已『暴病而亡』了。當然,這個『暴病而 亡』乃是假的。她是服了一種奇藥,死了三天,可以復活。用意只不過要你爹爹知道她已經 『死了』而已。」   原來青靈師太和這老婆婆乃是一對孿生姐妹,青靈師太是姐姐,名叫杜靈珠,老婆婆名 叫杜美珠。兩姐妹面貌十分相似,性情卻大大不同。杜靈珠性情內向,嫻靜端莊;杜美珠性 情外向,活潑好玩。青靈子與姐姐結識在前,兩人頗為相投,杜靈珠的一顆芳心早已繫在他 的身上。但因杜靈珠是個深沉不露的人,情意埋在心底,言語從未表露。   想不到妹妹後來也愛上了青靈子。杜美珠是個要恨便恨,要愛便愛的人,毫無顧忌地追 求青靈子。青靈子雖然對姐姐的好感較多,但一來因為不知杜靈珠的情意,二來他也敵不過 杜美珠這樣一個熱情少女的誘惑,於是不久就和社美珠結了婚。   青靈子結了婚,十分專一地愛他的妻子。杜美珠卻是心性不定,婚後數年,又受了另一 個風流浪子的誘惑,終於演出了私奔的一幕。   這件事情始終是瞞著青靈子的,不過杜靈珠則早已知道。她深深地為青靈子難過,但阻 止不了妹妹和那個人私奔。她知道青靈子對妻子的熱愛,倘若知道了這個秘密,非得氣死不 可。是以她替妹妹策劃了這個「瞞天過海」之計,寧可青靈子以為她的妻子己死,總比知道 妻子和別人私奔好些。   當然青靈師太也預料得到:日子久了,青靈子總會探得一點風聲。因為她要撫養上官寶 珠,總不能一生不在人前露面。所以她逃到了靈鷲山上,避免與青靈子相見。日後即使青靈 子知道,也只當她是她的妹妹,反正她們姐妹相似,除非是青靈子親自到來,還得和她相處 多日才能分別。否則若是別的熟人,見了她,也決計不會知道她是姐姐還是妹妹。   且說上官寶珠聽了杜美珠的說話,心中仍是疑團未釋,問道:「我的爹爹原來是姓什麼 的?」   杜美珠道:「你的爹爹是太乙父親收養的孤兒,誰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姓什麼?」   上官寶珠忽地望著青靈師太說道:「姨媽,你曾經說過上官復是我的父親,這上官復就 是青靈子嗎?」   青靈師太呆了一呆,對這個問題似乎覺得很難解答。上官寶珠望著她,她卻望著她的妹 妹。   杜美珠道:「寶珠,你不必問你的爹爹是姓什麼的了。你的姓名是我給你取的。」   上官寶珠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聽了她的母親這麼一說,疑心更加重了。不由自己的又 問道:「那麼,是不是另外還有一個人叫做上官復的?他是誰呢?」   杜美珠本來慘白的面色,此時泛起了一片紅,突然間就像寒熱交作的病人似的,渾身發 抖,臉上的肌肉也起了痙攣。全身的骨骼也好像就要鬆散似的,發出炒豆似的「辟辟剝剝」 的聲響。上官寶珠又是吃驚,又是害怕,杜美珠雙手已經鬆開,上官寶珠不知不覺地離開了 她的懷抱。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就是上官復!」那白衣老者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青靈師太怒目而視,冷冷說道:「上官復,你害得我妹妹還不夠嗎?」杜美珠呻吟叫 道:「你、你不應該到這裡來的!」   原來這個白衣老者就是二十年前和她私奔的那個風流浪子,他本來是姓名是上官復,此 次是改名換姓重回中原的。猛鷲上人這一班人只知道他是東海扶桑島的牟島主。   上官復對她們姐妹的斥責不加理會,一雙眼睛只是打量著上官寶珠,忽然他好似在上官 寶珠的身上發現了他少年時代的幾分影子。   上官復驚疑不定,驀地指著杜美珠問道:「你給我說實話,這女娃兒是不是我的骨 肉?」   杜美珠顫聲斥道:「你胡說什麼?她是青靈子的女兒,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了嗎?你當 年也不許我攜著她的。」   上官復道:「我不相信。你、你是騙我的吧?如果我知道她是我的親生女兒,——」   話猶未了,忽見社美珠晃了兩晃,突然間就似風中之燭似的,倒下去了。   上官復大吃一驚,趕忙將她扶住,指頭觸著她的脈門,登時面如土色,原來杜美珠早已 自斷經脈,只因她的內功深厚,一時間未能死去。剛才她的全身骨胳發出的「辟辟剝剝」的 聲響,就是散功之時的現象。   青靈師太大怒,舉起枴杖就向上官復打去,喝道:「你、你給我滾!」上官復一來是有 幾分忌憚青靈師太,二來他做了虧心之事,此時也自感到深深的內疚。迫不得已放下了杜美 珠,歎口氣道:「好吧,你既然忘不了前夫,我在這裡是多餘的了!」正是:   當年恩怨無須論,情孽牽連罪孽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四回 愧對孤兒談往事 唯將一死贖前衍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四回 愧對孤兒談往事 唯將一死贖前衍   杜美珠嘶聲叫道:「我被你誤了一生,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以後可不許難為寶珠!」   上官復道:「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怎會難為她。你放心去吧!」   青靈師大舉起枴杖喝道:「不要再囉嗦了,滾!滾!今後也不許你再找寶珠!」   上官復長歎一聲,轉眼間已是走得無蹤無影。上官寶珠呆若木雞,心裡亂成一片。   杜美珠呻吟說道:「寶珠,過來!」上官寶珠如夢初醒,知道母親已是在彌留之際,連 忙抱著了她,說道:「媽有什麼吩咐?」   杜美珠吸了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不要聽信那人的說話。你的爹爹是 好人,你的爹爹是青靈子!好啦,我聽了你親口叫我媽媽,我也可以瞑目了!」一陣急驟的 「辟辟剝剝」的響聲過後,杜美珠自行「散功」,已經完畢,閉上了雙目。上官寶珠一聲尖 叫,險些暈了過去。   青靈師太抱著杜美珠,歎道:「好命苦的妹妹。你回頭得遲了一些,不過,也總算是母 女相認了。」杜美珠身軀又微微顫動了一下,青靈師太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只聽得她說的 是:「姐姐,你,你不要把真相告訴寶珠。」青靈師太點了點頭,只見妹妹臉上含著微笑, 似乎已是放下了心事,死得很是安詳。上官寶珠正在傷心欲絕,她母親說的這句話,她可沒 有聽見。   原來上官寶珠的確是上官復的骨肉,杜美珠和他私奔之時,深深覺得自己對不住青靈 子,不願意讓他知道真相,是以瞞著了丈夫也瞞著了上官復,把上官寶珠當作是青靈子的女 兒,托姐姐撫養。當然,她的姐姐青靈師太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她們兩姐妹同一樣的心思, 不想上官寶珠的心中留下陰影,是以在杜美珠臨死之時,還始終是瞞著她的。   青靈師太道:「寶珠,你不要太難過了。就只當你沒有碰上母親吧。這許多年,你並不 知道另有一個親生的母親,不是也這樣過了嗎?」   上官寶珠咽淚說道:「我今日方知父母是誰,可是我們母女只能相見一面。唉,媽媽, 你的命真是好苦呀!」其實,她還未知道,她只是知道了母親,還未知道真正的生身之父。   青靈師太老淚縱橫,心裡想道:「我的命比你母親的命更苦,你卻還未知道。」想起自 己把意中人讓給了妹妹,為妹妹撫養女兒,這一生都可以說是為妹妹犧牲了。但這一生的辛 酸苦痛,卻又有誰知道?   上官寶珠抬起了頭,說道:「媽,我知道你是我的大姨,但我還是要叫你做媽。你永遠 把我當作女兒吧。」   上官寶珠的言語好似一股春風,吹開了青靈師太心頭的雲翳。她把上官寶珠緊緊摟在懷 中,說道:「寶珠,我是一直把你當作女兒的啊!從今之後,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你可不要 再令我難過了。」上百寶珠道:「是。我一定聽媽的話。」青靈師太臉上綻出笑容,輕撫上 官寶珠的一頭秀髮。女兒還是她的女兒,她為了妹妹犧牲,大半生所受的苦痛辛酸,這一瞬 間都好似得到了補償了。   半晌,青靈師太抬起頭來,低聲說道:「寶珠,我對你有一樣事情還是放心不下。」上 官寶珠道:「媽,你說吧。我一定聽你的話。」   青靈師太想了一想,說道:「你拾一些樹枝來,把你的母親火化,我要把她的骨灰帶回 靈鷲山去,做了這件事情,我再和你慢慢地說。」   上官寶珠火化她的母親,這只見了一面便即永別的母親。又禁不住哀哀痛哭起來。   蓬萊魔女聽見上官寶珠的叫聲,以為她們是碰上了強敵,匆匆忙忙的趕來,正好趕上上 官寶珠火葬她的母親。   蓬萊魔女看見這個情景,心中登時明白,這老婆婆一定是她的母親無疑。她不願加重上 官寶珠的傷心,既然明白,也就不去再問她了。   上官寶珠把骨灰聚攏,青靈師太解開背囊,包裹了骨灰,說道:「寶珠,你不要再哭 了。你瞧,你的柳姐姐已經來了。她對你是有過救命之恩的,是麼?你還未曾把這些事情告 訴我呢。」   上官寶珠緊握蓬萊魔女的手,說道:「柳姐姐,我這一生沒有知心的朋友,只有你是我 唯一的知己,我剛剛碰上傷心之事,請你原諒我失禮了。」   蓬萊魔女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哪能避免沒有傷心的時候呢?不過,你除了我也 還有更知心的朋友啊。這是一樁喜事,你也應告訴媽了,你還沒有告訴她嗎?」   上官寶珠面上一紅,青靈師太已在接著說道:「是啊,離開我之後的事情都還沒有告訴 我呢。」   上官寶珠把這一個多月來的遭遇一一告訴了母親,說到了她和麻大哈的分手,說到了她 與仲少符的相遇,說到了她被猛鷲上人欺負等等事情。不過,在說到了她和仲少符的那段事 情,則是蓬萊魔女替她詳加補充的。青靈師太這時才知道女兒已經有了意中人。   青靈師太很是喜歡,說道:「我剛才對你說,我有一樁心事,如今我的這樁心事是可放 下了。麻大哈這小子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幸虧你和他及早分手。只可惜那位仲小俠我沒 見過。」   蓬萊魔女道:「這位仲小俠,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選。我和他雖然只是見過一面,但我 的義弟耿照卻是他的好朋友。」上官寶珠道:「他和武幫主、檀大俠等人也都是好朋友。俗 語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武幫主、檀大俠等人都是俠義道中響噹噹的角色,他和這些人交 朋友,媽,你可以信得過他決計不是壞人。」上官寶珠性情坦率,心中想的什麼就說什麼, 她只怕青靈師太不許她和仲少符要好,不知不覺便在幫著蓬萊魔女替仲少符說好話。   青靈師太微微一笑,說道:「寶珠,你還沒有和他成親,倒先誇起夫婿來啦!」上官寶 珠面上一紅,說道:「媽,你若是相信不過,你可以自己看去。他與武幫主約會在祁連山那 兒相見。這裡的事情一了,我們也都要到祁連山去的。」青靈師太笑道:「柳女俠都說他 好,我當然是相信得過的。」   青靈師太聽得女兒有了稱心如意的郎君,當然很是高興,可是另一方面,卻又不免悵觸 干心,茫然如有所失,她想起了少年時候的情事,那時她和青靈子何嘗不也是兩小無猜,只 可惜她不似上官寶珠今日的坦率,敢於把心事直說出來,以至錯過了大好姻緣。   青靈師大的悵觸還不止此,心裡又在想道:「青靈子當年也曾勉勵過我要做一個俠義道 中的英雄兒女,可惜我在情場失意之後,便即心灰意冷,非但自己不問世事,與俠義道的距 離越來越遠,連女兒我也不許她足跡踏出靈鷲山之外,以至她所結識的朋友,只能是麻大哈 這一種人,幾乎又累了她的一生!」   上官寶珠吃了一驚,說道:「媽,你在想些什麼?」她見青靈師太面色不豫,以為媽是 不歡喜她的心己分成了兩半,禁不住低聲說道:「媽,我就是有了少符,也還是一樣依戀你 的。」   青靈師太哈哈一笑,說道:「媽只願你們小兩口子永遠這樣要好,白頭到老,豈有妒忌 女婿的道理。」上宮寶珠放下了心,說道:「媽,我看你的面色,我以為你不高興呢。媽, 你還有什麼心事?」   青靈師太把枴杖一頓,說道:「我是氣不過猛鷲這個賊禿,他們兩師徒竟然聯合起來欺 負你,好,我和你去打他一頓,替你出這口氣。」   聶金鈴想起自己被太乙害了一生,這幾天來又被他捉到巖洞之中凌辱,心中之氣,也是 難以消除,說道:「好,咱們一起去!」   她們走出樹林,會合了武、檀二人,再去搜那巖洞,青靈師太是第一次到這個巖洞,對 洞中仙境,讚歎不已。可是搜遍了這個巖洞,那班魔頭,連公孫奇在內,已是一個都不見 了。   武林天驕道:「想必他們都是跟隨宇文化及回蒙古去了。」聶金鈴道:「太、柳二人夢 想練成桑家的兩大毒功,想不到反受其害。半年之內,他們必將遭受走火入魔之劫無疑。不 過,他們也一定不會死心的。蒙古尊勝法王號稱天下第一高手,我料他們會去求尊勝法王救 治。」   青靈師太道:「他們練錯了毒功,即使青靈子復生,也是無法救治。除非有兩個人聯同 出手,還要懂得青靈子所傳的逆行經脈之法,才可以挽救他們的性命。」聶金鈴與蓬萊魔女 點了點頭,心裡明白青靈師太說的是誰。   上官寶珠卻不知道,她年輕好奇,問道:「媽,你說的那兩個人是誰?他們的本領比尊 勝法王更高嗎?」   青靈師太道:「一位是明明大師,一位是柳女俠的尊翁柳元宗柳大俠。柳大俠是天下第 一名醫,明明大師已練成了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尊勝法王號稱武功天下第一,也未必就勝 得過他們二人。只有他們二人聯同出手,以最上乘的內功配合最深湛的醫術,才有希望可以 救治走火入魔之難。」   蓬萊魔女冷笑道:「諒柳元甲這老賊也不敢去見我的爹爹。」心裡卻想:「如果公孫奇 能夠痛悔前非,我倒可以為他求情。就只怕我師父不肯原諒這個逆子。」想是這樣想,但公 孫奇如今已受著那班魔頭的挾持,蓬萊魔女即使想要救他,也是毫無把握可以令他脫出魔掌 的了。   聶金鈴聽她們提起了明明大師,想起了少年時候的情事,本來她是可以和明明大師結成 佳偶的,不料卻給這人面獸心的太乙害了她的一生,思之不禁黯然。   出洞之後,蓬萊魔女、武林天驕等人是要到祁連山去的,聶金鈴母女卻是無家可歸。蓬 萊魔女道:「聶老前輩,你不如也到光明寺去。一家人團圓,豈不是好?」   聶金鈴的外孫早已托給柳元宗教養,現在正在光明寺。石瑛是每個月都去看兒子一次 的。只有聶金鈴因為舊事難忘,不敢去見明明大師,所以從未到過光明寺。   聶金鈴面色微變,石瑛柔聲說道:「媽,咱們去和小南住在一起吧。既可以避免那兩個 人的騷擾,你也可以清清靜靜地度個晚年。」   聶金鈴閉目冥思、許久,許久,才張開了眼睛,說道:「好,我依你就是。我這一大把 年紀,塵緣早斷,也不必自己折磨自己,顧忌什麼閒話了。」她打定了主意,到光明寺削髮 為尼,以淨化了的感情,和少年時候的情侶見面。這麼一想通了,倒覺得自己若是比起杜美 珠來,那是要幸福多了。   聶氏母女到光明寺去,青靈師太則回轉靈鷲山。分手之時,青靈師太一再叮囑女兒,叫 她在戰事結束之後,就要帶仲少符來見她,上官寶珠含笑答應了。   武士敦、武林天驕、蓬萊魔女、上官寶珠四人續向西行,這日進入了隴西山區,距離祁 連山只不過三日行程了。正談笑間,忽見有兩騎快馬從官道上迎面而來,是兩個金國的軍 官。   上官寶珠眼尖,一眼就認出一其中一人,叫道:「咦,那不是沙衍流嗎?好呀,你這賊 子終須給我撞上了!」上次在那古廟之中,上官寶珠與仲少符二人,幾乎喪生在沙衍流手 下,上官寶珠給他打得重傷,還是前幾天才完全傷癒的。此時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焉 能將他放過。   武林天驕也認出了另一個人,這人是他叔父濟親王手下的一名參將。上官寶珠與武林天 驕不約而同地追上前去。   沙衍流一見他們四人同在一起,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不怕上官寶珠,但對於武、 檀與蓬萊魔女三人,他卻是十分忌憚的,這三個人任何一個都可以置他死命,他能不心慌? 當下,連忙撥轉馬頭,就要逃跑。   上官寶珠輕功超卓,在沙衍流撥轉馬頭的時間,她已經追到了三丈之內。沙衍流知道她 的毒藥暗器厲害,立即先發制人,「呼呼」兩聲,把兩枚鐵膽反手擲出。上官寶珠振臂一 劍,把一枚鐵膽挑開,己是虎口酸麻,身子搖搖欲墜。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枚鐵膽又到, 蓬萊魔女躍上,一把將上官寶珠拉開,武士敦隨後來到,一記劈空掌將那第二枚鐵膽也打落 了。   武士敦喝道:「往哪裡跑?」呼的又是一記劈空掌打去。武士敦的劈空掌力可及十丈以 外,沙衍流撥轉馬頭之後,坐騎剛剛起步,已經給他的掌力打及,那匹馬一聲嘶鳴,四蹄屈 地。   武士敦身形一起,一掌便向沙衍流的頭頂劈下去。沙衍流用的是一根鑌鐵杖,一招「舉 火撩天」,擊向武士敦的虎口,杖尾上撩,又點向武士敦的胸膛,想趁著武士敦身子懸空之 際,一招將他擊落。   武士敦左臂一伸,人未落地,已經抓著了杖頭,右掌一招「力劈華山」仍然劈打下來。 沙衍流迫得拋了鐵杖,舉掌相迎,大叫道:「好,與你拼了!」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沙衍流翻身落馬,武士敦則落在馬背。武士敦哈哈笑道: 「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果是不凡,再來,再來!」沙衍流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了起 來,口角已是有血水流出。   少林寺的金剛掌和丐幫的金剛掌本來是各有干秋,難分軒輊,但武士敦本身的功力卻比 沙衍流強得多,雙方都用這種純剛的威猛掌力相鬥,當然是力強者勝,力弱者敗,決無僥 幸。沙衍流跳了起來,只覺四肢百骸,寸寸欲裂,想要飛跑,雙腳已是不聽使喚,莫說施展 輕功,連舉步都覺艱難了。   上官寶珠喝道:「哪裡走?」馬鞭抖出,把他一卷,沙衍流登時又跌倒地上。其實用不 著上官寶珠出手,他已經是站立不穩的了。   武士敦走過來看,笑道:「你這廝怎的如此禁不起打,只一掌就把你的琵琶骨都打碎 了。」琵琶骨打碎,武功多好,也成殘廢。沙衍流心裡一涼,叫道:「好,你們殺了我 吧!」   此時,武林天驕也早已把那個軍官揪下馬來,這個軍官是他叔父手下的一名參將,知道 武林天驕的本領,根本就沒有反抗,下了馬背,恭恭敬敬地向武林天驕請了個安,說道: 「檀貝子,我是元帥差遣我去送文書的,元帥定了限期要我回京稟報的,我從來沒有得罪過 貝子,請貝子開恩,許小人回去。」武林天驕想了一想,說道:「好吧,你等一等,待我問 清楚了就放你。」   武士敦搜了沙衍流的身,並無文件發現。武林天驕道:「文書在這位祈參將的身上,不 用搜了。」武士敦道:「好,沙衍流,我不殺你。你是少林寺的門徒,自有你寺中的長老按 門規來處置你,用不著我越俎代庖。你自己回少林寺去領罪吧。」沙衍流僥倖得回了一條性 命,但要他回少林寺領罪,這卻是比死還難受。武士敦笑道:「當然我沒工夫押解你回去, 去不去也是隨你的便。不過,我要告訴你,你已經受了內傷,只有貴派的長老才能給你醫 治。」原來少林寺有天下無雙的治內傷的聖藥小還丹,沙衍流身上本來有兩顆的,都已經給 武士敦搜去了。沙衍流心想,自己已經失了武功,回到少林寺待罪,寺中長老想也不至於要 他性命,大抵是給他醫好了傷,就要他在寺中面壁十八年。這樣雖然難受;到底比失了性命 好些。於是拾起了鐵杖,一步一拐地走了。上官寶珠笑道:「痛快,痛快!這比殺了他更 好,什麼仇都報了!」   從那祈參將身上搜出的一封公文,是一個總兵呈給檀道雄,由祈參將帶回去的。檀道雄 以金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調動青州、范陽、隴右、涼州各處兵馬「圍襲」祁連山,在他未 曾來到之前,「圍襲」的軍事就由這個總兵代為指揮。   武林天驕先不拆開這封文書,說道:「檀元帥叫你去送文書,下了什麼命令,你和我 說,不許隱瞞!」   祈參將心裡想道:「這雖然是軍事秘密,但也用不了幾天,他們都會知道的,說給他 聽,也是無妨。」於是說道:「小將不敢隱瞞,檀元帥乃是命令他們退兵。本來檀元帥是要 和完顏統領親自來指揮軍事的,現在也不能來了。」   武林天驕詫道:「為什麼要退兵?是不是『圍襲』的戰事失利了?」   祈參將道:「那倒不是。是因為蒙古兵已經入侵!」   武林天驕大吃一驚,說道:「蒙古兵已經入侵?」   祈參將道:「蒙古鐵騎從三路進犯我國,東路從烏珠穆沁旗進犯,要強渡拉木倫河;中 路從海拉爾進犯,前鋒直指烏蘭浩特;北路從鄂倫春進犯,看來是要奪取齊齊哈爾。中路攻 勢最為銳利,前鋒距離烏蘭浩特已經不到三十里了。北路的齊齊哈爾亦已告急,圍城只怕已 是指顧間事。」烏蘭浩特與齊齊哈爾乃是金國邊疆的兩大重鎮,若然有失,蒙古鐵騎就可以 長驅直入,夾攻金京大都。武林天驕又驚又怒,說道:「蒙古韃子竟然這樣猖狂!」   祈參將續道:「告急文書雪片飛來,皇上已經派出使者求和,但只怕鐵木真不肯答應。 因此檀元帥只能放棄『圍襲』的計劃,下令退兵,先御外侮。」   武林天驕再拆看那封總兵回報的文書,這封文書倒沒有什麼,只是報告在他主持「圍 襲」期間的戰事情況和遵命退兵的。不過,從這封文書所報告的事實,金兵和耶律元宜的部 隊,雙方都是傷亡頗重。   武林天驕點了點頭,說道:「抵禦外侮要緊,叔叔的退兵命令倒是下得對了。」說罷又 歎口氣道:「蒙古的鐵木真大汗,削平群雄,鷹揚漠北,有識之士,早就知道他必將成為 金、宋兩國的大患,可惜咱們的謀國之臣卻只是忙於南侵和『襲匪』,對北方的強鄰,反而 沒有加緊防備。無端端地打了這一場,自傷元氣,又令蒙古坐大,如今退兵,只怕已是補救 不及了。」   武林天驕肆無忌憚地議論國事,那名參將不敢言語。武林天驕把那封文書還了給他,說 道:「好,你回去吧。你可以說給我的叔叔知道,你曾經在這裡碰上我,是我拆開這封文書 的。」   祈參將接過文書,忽地說道:「檀貝子,皇上和元帥很掛念你,希望你能回去,元帥 說,他身邊沒有可堪重任的人,蒙古韃子殺來,無人能助他一臂之力。」   武林天驕道:「哦,有事就想起我來了。蒙古韃子殺來,我當然是要執干戈而衛國的, 但我不在朝中也許更能出力。你就這樣回報我的叔叔吧。」   祈參將走後,武林天驕喟然歎道:「金侵宋,蒙古侵金。這正是天道循環,報應不 爽。」   武士敦憤然道:「與其說是天道循環,毋寧說道是帝王相將,不恤百姓,默武窮兵,自 食其果!他們自食其果也罷了,卻是苦了老百姓也!」   武林天驕默然不語,心裡想道:「我畢竟是出身王府,與老百姓總是隔了一層,看事情 還不及武大哥的透徹。」   蓬萊魔女道:「所以老百姓只有起而自救。我已經傳下了綠林箭,蒙古兵若然來犯,綠 林兄弟必定幫忙老百姓抵禦強寇。   他們走了兩天,第三天果然就見著了敗退的金兵,金兵在撤退之時,遭受耶律元宜的迫 擊,敗得很是狼狽。敗兵所過之處,擄掠百姓,不在話下。   他們一行四眾,取道山路,避開潮水般退下來的敗兵。可是當他們走出山口之時,仍然 碰上了一小股正在強拉民夫的敗兵。   武林天驕大怒,跑出去罵道:「是誰准許你們欺侮百姓的。要拉夫來拉我吧!」那股敗 兵看見他們兩男兩女,男的壯健,女的貌美,登時發一聲喊,湧上來捉拿他們。   武士敦使出大摔碑手法,一手一個,抓小雞般的將金兵提了起來,摔倒七八個,這還是 他手下留情,摔了出去便算,但亦已把他們摔得頭破血流。   有個軍官認得武林天驕,大吃一驚,叫道:「是檀貝子!」餘下的十多名金兵一哄而 散。   但遠處還有幾個金兵,在追逐著一個小叫化,這小叫化看來還不到二十歲年紀,衣裳襤 褸,瘦骨伶仃,那幾個如狼似虎的金兵,仍是不肯將他放過。   武士敦「哼」了一聲,說道:「好呀,我是叫化頭子,有誰在我的面前欺侮叫化子,我 可是非得好好地教訓他們一頓不可!」正要上去,把那幾個金兵加以嚴懲,忽聽得那小叫化 叫道:「我這小叫化只會討飯,你們拉我做什麼?」那幾個金兵哈哈大笑,說道:「你給我 們做事,有你的飯吃!」那小叫化叫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許我自由自在地討飯,我只 有將你們當作惡狗般的打了!」話猶未了,手起棒落,「噗」的一聲,一個金兵已是被他打 翻。   武士敦吃了一驚,心道:「好利落的棒法!不過卻又不似打狗棒法,不知他是不是本幫 弟子?」   這小叫化的棒法快如閃電,武士敦心念未已,只見那幾個金兵都已經給小叫化打倒了。   武士敦跑過去喝道:「小叫化休得逞能。」一手按著他的棒頭。   陡然間一股猛烈的力道衝擊過來,武士敦險些給他掙脫,吃了一驚:「這小叫化的功力 竟然深厚如斯!」但仍然把他的棒頭抓牢了。   小叫化掙脫不開,鬆了手笑道:「好,你要我這打狗棒我就送給你吧。」   武士敦道:「我手下有幾萬個小叫化,怕沒人跟我討飯?打狗棒還你!」   小叫化接過了打狗棒,「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是丐幫幫主,怪不得本領這樣了 得!」   武士敦道:「不錯。你是蒙古國師尊勝法王的弟子是不是?」原來武士敦剛才那一按正 是要試他的功力,小叫化那一抖用的是「混元一氣功」,武士敦曾經和宇文化及幾次交手, 識得這混元一氣功。   小叫化又是一驚,說道:「你怎麼知道?」   武士敦道:「我和你的師兄宇文化及交過手。你一定是到過石家村給聶金鈴母女送信的 那個小叫化了,是麼?」   小叫化道:「哦,我明白了,聶婆婆和石姑姑盼望的救星,就是你們。」   武士敦道:「不錯。那封信已經送到我們手上。我們也已經把她們母女救出來了。」   小叫化道:「好,那麼我了卻一重心事了。多謝你們。」   武士敦道:「不,是我們要多謝你,多謝你給聶婆婆送信。但我卻有所不明,你為什麼 瞞著師兄給她們母女送信?」   小叫化道:「這是我應當做的。不過,我不想師父師兄知道,你們可別要說出去。」   武士敦道:「我們當然是不會洩漏的。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和聶氏母女有甚 淵源。」   小叫化道:「素不相識,毫無淵源。」   蓬萊魔女道:「那麼你是明明大師的什麼人?」蓬萊魔女記得石瑛曾經講過,因為那小 叫化說出了明明大師的名字,她才相信他的。   小叫化笑道:「我只是小叫化,並不是小和尚。」意思是說,他和明明大師毫無關係。   蓬萊魔女詫道:「那麼你怎樣認識明明大師的?」   小叫化道:「誰說我和他相識?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詫異。   小叫化反問道:「你們認識明明大師?」   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武林天驕道:「我在光明守住了差不多 一年,最近才離開光明寺的。」   小叫化喜道:「既然你們都是明明大師的熟人,我也不妨對你們說了。我給她們母女送 信,正是為了要報明明大師之恩!」   上官寶珠奇道:「你與明明大師既不相識,這恩惠又從何而來?」   小叫化道:「我是代父報恩。」武林天驕插了一句問道:「令尊何人?」小叫化道: 「我爹爹是斡難河畔的呼圖博,我名叫呼圖赫。」   蓬萊魔女和上官寶珠不知呼圖博是何等人物,武士敦和檀羽沖聽了這個名字,卻是不禁 聳然動容。原來這呼圖博在蒙古大大有名,是僅次於蒙古國師尊勝法王的一位武林高手。武 林天驕知道他大約在十年之前。曾經到過一次中原,以後就聽不到他的消息了。   呼圖赫繼續說道:「十年前我爹爹躲避仇家的追蹤,曾遠遊中原,結識了一位名叫青靈 子的前輩高人。」上官寶珠「啊呀」一聲,說道:「你說的這位前輩高人,正是先父。」   呼圖赫道:「原來青靈子老前輩已經去世了麼?可惜,可惜。我還希望能夠見他一面 呢。」接著往下說道:「家父與青靈子縱談天下的武學名家,青靈子非常推崇兩個人,一個 是明明大師,一個就是柳女俠的令尊柳大俠柳元宗。柳大俠當時尚未再次出山,無人知道他 下落。明明大師隱居光明寺,也是極少人知,不過青靈子是知道的。   「我爹爹從青靈子口中得知明明大師的住處,就到光明寺去拜訪他。不料未曾上到山 上,在山腰就遇見了仇家。對方三個人都有極厲害的獨門武功,一場激戰,三個仇家都給我 爹爹打死,我爹爹也受了重傷。   「明明大師那天恰巧出來採藥,發現四具倒斃的屍體,經他細心察視之後,發覺其中一 具『屍體』尚未斷氣。明明大師慈悲為懷,將這個垂死的人救活,收留他在寺中養傷。這個 人就是我的爹爹了。   「經過了十多天的調治,我的爹爹才脫離了險境,走出了鬼門關,但還未能下床,說話 也沒力氣,他正想待精神再好一些,便向明明大師說出他和青靈子的交情,青靈子卻也來 了。   「那一天我爹爹躺在床上,聽得青靈子在外面和明明大師說話,大為歡喜,只恨自己不 能出去相會,只好聽青靈子說些什麼。卻原來青靈子說的是一樁私事。   「我的爹爹先意之中偷聽了他們這番談話,這才知道明明大師有一位少年愛侶,給青靈 子的師弟太乙強奪了去,這對怨偶如今已經分手多年,青靈子最近才知道她和女兒住在石家 村。這就是聶金鈴母女了。青靈子那次到來,就是告訴明明大師這個消息,問明明大師要不 要去看一看她們母女的。   「明明大師當然沒有去,不過在他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好幾天悶悶不樂。」   武、檀兩人,相視而笑,心中均是想道:「情之為物,與生俱來。少年愛侶,白頭相 憶,即使得道高僧如明明大師者,亦是不能太上忘情。」呼圖赫道:「我爹爹雖得明明大師 救活,亦已元氣大傷,回家之後舊病復發,沒有多久,就去世了。臨死之前,對我言道: 「我的仇家都已給我擊斃,死可瞑目。惟有一事,尚感遺憾。我受了明明大師的恩德,此生 卻是無以為報了。我這次得免埋骨異鄉,能夠回來與你們見上一面,這都是明明大師之所 賜。你要牢牢記著明明大師對咱們的恩德。日後如有機緣,你應該為我報答明明大師。」   「尊勝法王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他做了國師,本來是不再收徒的了,我爹爹死後,他破 例收我做了關門弟子。這次他派我到天狼嶺來,召喚師兄回去。不料我卻因此而得遇聶老婆 婆和她的女兒。   「我爹爹曾和我說過她和明明大師之事,我想明明大師是個得道高僧,飄然物外,與世 無爭,我要報恩,也無從報起。難得有這個機會,我若是救了聶氏母女,也算是稍微報答了 他的一些恩情。因此我才冒險瞞著師兄,給她們帶出那一封信。」   武林天驕讚道:「小兄弟,你年紀雖小,倒是性情中人。好,我交了你這個朋友了。」   呼圖赫笑道:「你是明明大師鍾愛的晚輩,自必是個好人。我也當然樂意交你這個朋 友。不過,你們金國的官兵卻是壞透了。我這次前來,為了路上方便,扮作了小叫化,以為 做了小叫化總可以少惹麻煩,哪知你們的官兵,連小叫化也要欺侮。怪不得我們的大汗要興 兵來打你們。」   武林天驕皺了皺眉;說道:「我們的兵士欺侮了你,我也很是抱歉,我這廂向你賂罪。 不過,我們的老百姓都是好人,他們也沒有得罪你們的大汗,你們的大汗興兵侵犯我國,勢 必要殺戮許多無辜的百姓,這卻是大大的不該了。」   呼圖赫呆了一呆,說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但大汗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我也必 須聽我師父的差遣。不過,你現在是我的朋友了,日後我若是和你在戰場相見,我不和你對 敵就是。」   呼圖赫年紀還小,大道理他是一時不易明白的。武林天驕想道:「他能夠知道官兵與老 百姓有所不同,這已經是明白了一層了。」於是笑道:「多謝你的好心,我也不和你對敵就 是。」   呼圖赫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們都是好人。我回去見了師父,我會替你們求情。」   武林天驕愣了一愣,不覺笑了起來,說道:「小兄弟,你真有意思,你要為我求什麼情 呀?」   呼圖赫帶著幾分孩子氣,板起面孔說道:「你笑什麼?你們的本領都高過我,我是知道 的。但你們若是碰著了我的師父,你們就一定打不過他了。我的師父有一條規例,打不過他 的人只有兩條路,要嘛做他的僕人,否則就給他殺掉。你們當然不會做僕人的,所以若果碰 上我的師父,那就不免有性命之憂了。不過,我師父很疼愛我,我若給你們求情,或者他還 可以網開一面的。」   武林天驕笑道:「哦,原來如此。多謝你的好意了。不過,我生平最不喜歡的就是向人 家求情,令師的武功若是當真有你所說的那麼高,我倒想有個機會,向他領教領教。」   呼圖赫很不高興,說道:「你不相信,那也由你。我的師父就要到中原來的,你總有機 會可以碰得著他。」說罷扭頭便走。正是:   太惜新變成敵國,干戈擾攘幾時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五回 血濺刀留悲遠使 龍爭虎鬥震奇僧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五回 血濺刀留悲遠使 龍爭虎鬥震奇僧   武林天驕追上前去,說道:「小兄弟,你別生氣。我雖然不領你的情,也是一樣感激你 的。你上哪兒去呀,你不是要回蒙古的麼?」原來呼圖赫走的這條路,也正是他們要走的。   呼圖赫道:「我要到祁連山去,咱們就此別過。」   武林天驕笑道:「我們也正是要到部連山去。但你不回蒙古,卻要到祁連山去做什 麼。」   呼圖赫道:「我的二師兄約我到祁連山腳等他。我就是因為要赴這個約會,所以才冒著 給亂兵殺擄的危險的。」   武林天驕道:「好呀,那咱們還可以多聚兩天,就一起走吧。」   武、檀和蓬萊魔女等人都很喜歡呼圖赫,把他當作小友相待。二路上和他談說武林異 事,也問他大漠風光。雙方都是增長了不少見聞。   路上呼圖赫忽然談起他的大師兄呼韓邪喪命金京之事,說道:「我的師父很是震怒,他 說要給大師兄報仇,但我可不敢問他,不知殺我大師兄的是誰?」   武士敦道:「你和大師兄很要好嗎?」   呼圖赫道:「我只見過大師兄幾次,說老實話,我不喜歡他,他的官架子太大了。不過 他給人殺死,我當然還是難過的。」   武林天驕道:「你的大師兄是自殺的。我不想瞞你,你的大師兄之死,多少也是與我有 關。」當下將金京打擂之事,原原本本他說給呼圖赫知道。   呼圖赫歎了口氣,說道:「如此說來,我的大師兄乃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你。不過,你 可真要小心,切莫碰上我的師父才好。」   武林天驕一笑置之,心中更是渴望與尊勝法蘭一鬥。眾人轉過話題,一路談談笑笑,續 趕路程。   這一日到了祁連山下,呼圖赫留在山下等候師兄,便與眾人分手。   祁連山是西北有名的大山,峰巒重疊,危插崖天。武、檀等人上到半山,忽聽得哈哈大 笑之聲,聲震林谷,聞其聲而不見其人。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此人內功深厚,世罕 其倫!」武林天驕道:「不錯。只可惜過於霸道,似還不及明明大師的精純。」武士敦道: 「咱們快去,且看看是哪位高人。」   笑聲過後,只聽得那人說道:「怎麼著,你們是想把我強行留下嗎?嘿,嘿,我若沒有 這個膽子,我也不敢來了!」南腔北調,口音生硬,聽來刺耳非常。蓬萊魔女眉頭一皺,說 道:「這人不是漢人!」   隨即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傲慢無禮,耶律元宜因你遠來是客,他以主人身 份,不願與你計較。俺東園望卻想領教領教你的功夫!」武士敦道:「哦,原來東海龍老前 輩在這裡和人較量。」東海龍有三十年以上的混元一氣功,外家功夫更是登峰造極,說話的 聲音宛如金屬交擊,鏗鏗鏘鏘,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但若比起剛才那人聲震林谷的笑 聲,他的功力卻又似是遜了一籌了。   武林天驕道:「只怕東海龍不是此人對手。」眾人加快腳步,果然便聽得那人大笑說 道:「久仰四霸天的大名,可惜四霸天雁行折翼,如今只留其二,你們東海龍和西歧風就並 肩上吧。」聽這人的說話,想必西歧鳳也在這兒。武林天驕道:「這個蒙古韃子倒是很熟悉 中原的武林情況。」他已經聽出了這個人的口音是蒙古人。   東海龍大吼一聲,眾人聽不到他的答活,料想已是和那人交手。眾人加快腳步,連忙趕 去,轉過一個山坳,只見和東海龍王交手的是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蒙古僧人。   此時東海龍不過和那個蒙古僧人對了三掌,雙方掌力激盪成風,沙飛石走,但在武學行 家的眼中已是看得出來,東海龍業已在對方掌力籠罩之下。   西歧鳳道:「好,大和尚既然定要伸量我們兄弟,我也只好奉陪了!」拔劍出鞘,加入 戰團。劍中夾掌,發了一招。蒙古僧人微微一噫,說道:「太清氣功,果然不凡!」原來西 歧鳳練的是正宗內功,名為「太清氣功」,與東海龍的「混元一氣功」異曲同工。「混元一 氣功」力量威猛,而「太清氣功」則是一片柔和,更容易侵襲敵人。他的「太清氣功」一 發,那蒙古僧人只覺一片清風吹拂,一絲暖氣相繼侵來,風雖不勁,氣雖溫和,但卻令人有 軟綿綿、懶洋洋的感覺。   蒙古僧人心頭一凜,想道:「太清氣功果然名不虛傳。四霸天以東海龍為首,但這西歧 風時功夫卻還在他大哥之上。」饒是這蒙古僧人自負絕世武功,此際亦已不敢輕敵,當下雙 掌合抱,身形滴溜溜一轉,使了個「捧壁抱月」的招數,驀地雙掌一分,左擊東海龍,右擊 西歧鳳!   這一招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左剛右柔,奇妙無比。東海龍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 推來,和他的混元一氣功正是同一路子,雙方掌力相撞,轟然有聲,東海龍長鬚抖動,倒退 三步,心中好生驚詫:「他也會混元一氣功!」   與此同時,西歧鳳也接了他的一掌,同樣的驚詫不已。只覺他的掌力柔和之極,與自己 以「太清氣功」所發出的掌力好似溶在一起,就像河水注入大海之中,「太清氣功」的威力 發揮不出來,反而給他包圍、溶化了。西歧鳳全力解了他這一招,也不由得倒退兩步。   蒙古僧人使出剛柔並濟的掌力,以一敵二,兀是攻多守少。不過片刻,東海龍已是大汗 淋漓,西歧鳳稍為好些,亦已喘息可聞。原來這蒙古僧人的「混元一氣功」得自天竺高僧所 傳,更勝於東海龍的「混元一氣功」,雙方各以剛猛的掌力硬碰,自然是力強者勝,力弱者 敗。   蓬萊魔女等人已經趕到,一看之下,好生驚詫。在東海龍和西歧鳳後面,並排站著五個 人觀戰,給他們壓陣。   這五個人是,耿照、秦弄玉、李家駿、玳瑁和仲少符,他們是和東侮龍一同出來「送 客」的。他們聚精會神地看得目不暇瞬,直到蓬萊魔女來到他們的身邊,方始發覺。   蓬萊魔女低聲問道:「這個僧人是誰?」   耿照說道:「這個人就是蒙古的國師尊勝法王,他是替蒙古大汗鐵木真來招降的,擺出 強國國師的架子,十分傲慢無禮。耶律大哥不肯歸降蒙古,他才悻悻而去。東園前輩惱怒他 的無禮,是以瞞著耶律大哥,和他較量。」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想:「怪不得呼圖赫為他師父誇口,這尊勝法王果然是個武學奇 才。他雙掌能夠使出截然相反的剛柔掌力,內功外功都已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只怕我也 不是他的對手。」   武林天驕聽說是尊勝法王,登時激起了好勝之心,便要上去,但卻給武土敦搶快一步。   武士敦說道:「兩位前輩請讓我領教領教這位大和尚的功夫。」東海龍和西峽鳳正在力 戰不支之際,樂得有人替他,於是雙雙退下。   尊勝法王哈哈大笑:「我此來正是要會中原高手,掌下不打無名小卒,你可不要不自量 力才好!」   武士敦道:「我不是高手,但是否就是『不自量力』,這還要打過方知!」尊勝法王 道:「好,那就來吧!」武士敦掌挾風雷,一掌就打出去。   尊勝法王舉掌相迎,「轟」「的一聲,就似晴天打了個霹靂,平地響起了郁雷。震得眾 人耳鼓欲裂!功力稍弱的秦弄玉、李家駿、玳瑁等人連忙堵了耳朵。   武士敦的大力金剛掌出道以來,從無對手,此時給對方的掌力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身 形連晃。   尊勝法王在他的大力金剛掌衝擊之下,也是不能不退開一步。武士敦固然吃驚,他亦大 感意外,喝道:「你是何人?」   武士敦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丐幫幫主武士敦!」尊勝法王大怒道: 「哦,原來你就是殺了我大弟子的那個臭叫化!」   武士敦也不分辯,淡淡說道:「你說是我殺的便算是我殺的,那又如何?」尊勝法王一 聲大吼,說道:「沒怎麼樣,只是要你償命就是!」這一聲大吼用的竟是獅子吼功。   「獅子吼功」是佛門的極厲害的內功,本來佛家講的是「慈悲」二字,佛門中的功夫講 究的是「降魔」而非傷人。所謂「降魔」即是只把對方制服便行,但這「獅子吼」功卻是威 猛無比,一吼之下,可令百獸懾服,心膽俱裂,常人當之,更難忍受。李家駿等人堵了耳朵 的,此時聽了他這一聲大吼,也不由得倒退幾步,這剎那間,五臟六腑就好似要翻轉一般, 連忙運功抵禦,汗下如雨,武林天驕吹起玉簫,以柔和的樂曲給眾人安定心神。   隨著這一聲大吼,尊勝法王雙掌齊出,猛搏武士敦。武士敦內功深厚,不懼他的「獅子 吼」功,但在他一吼之下,心神也不由得稍稍分散。當下也是雙掌齊出,使出了丐幫的絕技 大力金剛掌。   四掌相交,變化各異。武士敦左掌打出,儼似碰著了銅牆鐵壁,發出了郁雷般的聲響; 右掌打出,卻似打到了一團棉絮之中,毫無聲息。尊勝法王以左剛右柔的掌力,配合了「獅 子吼」功,分敵他的金剛掌。武士敦的掌力並不弱於對方,但給尊勝法主以上乘的佛門內功 化解了他的一半掌力之後,卻就難免相形見絀了。   尊勝法王暗暗吃驚:「這個姓武的看來最多不到三十歲,居然能夠抗擋我數十年功力所 注的三種奇功,中原高手,也的確是不可小覷了!」   尊勝法王自忖,他可以勝得了武士敦,但恐怕至少也得百招開外。   武林天驕吹出了最後一個音節,舉起玉簫笑道:「武大哥,讓我領教領教這位大和尚的 功夫。」武士敦退了下去,深深地吸了三口氣,這才把胸口那股煩悶之感消除,心中好生駭 異。   尊勝法王正恨武林天驕用簫聲擾亂他的「獅子吼功」,見他上來,說道:「好小子,我 正要你試試我的手段。」驀地就是一聲大吼。原來尊勝法王極為自負,他見武林天驕年紀比 武士敦還輕,不信武林天驕的功力能夠及得上他,因此還是想用「獅子吼功」將他折服。   此時他們兩人已是正面相對,距離不至三尺。「獅子吼功」是距離越近,威力越大的, 尊勝法王滿以為他這一吼,即使不能把武林天驕震得跌倒,也要叫他耳鼻流血。   哪知他這吼聲初發,忽覺一股熱風迎面吹來。原來武林天驕這支暖玉簫乃是一件寶物, 武林天驕從暖玉簫中吹出來的純陽罡氣,可以加強他原有的功力,而尊勝法王經過兩場惡 鬥,「獅子吼功」的威力已經打了折扣,此消彼長,尊勝法王的「獅子吼功」又給武林天驕 的純陽罡氣化解了。不過,武林天驕也還是要退了一步,跟著吹出兩聲清冷的簫聲,這才能 夠鎮懾心神,從容迎敵。武林天驕心裡想道:「他在惡鬥了武大哥之後功力竟然還是勝我一 籌,確實不可小覷了。」   尊勝法王被那暖熱風一吹,心裡也是有點焦躁不安之感,大吃一驚,連忙運氣三轉,把 心神定了下來,喝道:「你是何人?」   武林天驕笑道:「區區檀羽沖,你的大弟子就是給我打下擂台,將他氣死的,你要為弟 子報仇,儘管衝著我來,可別要胡找別人。」   尊勝法王大怒,左掌是一招足以開碑裂石的混元一氣功,右掌是一招以柔克剛的拂雲 手,剛柔合濟,不論武林天驕使的是什麼招數,都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武林天驕知己知彼,並不與他硬比功力,玉簫一揚,抖起了一片碧瑩瑩的綠光,儼如黑 夜繁星,千點萬點,灑將下來。一招之間,遍襲尊勝法王的三十六道大穴。他用的是從穴道 銅人圖解中參悟出來的——天下無雙的點穴功夫!   饒是尊勝法王武學高深,見聞廣博,卻是未曾見過如此奇妙莫測的點穴功夫,一時間不 知該當如何破解,只好回掌護身。   武林天驕的玉簫指到了他身前尺許之處,恍似碰著了一層無形的牆壁,玉簫插不進去, 心中也是暗暗吃驚。   尊勝法王轉攻為守,武林天驕游鬥了三五十招,掌力逐漸加強。武林天驕心道:「不 好,久戰下去,我只怕還是要吃他的虧。」當下,一聲長嘯,叫道:「大和尚,來而不往非 禮也,我也要投桃報李了。」橫簫護胸,忽地一掌拍了出去。這是他自創的落英掌法,這一 掌看似輕飄飄的若不經意,勁力卻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激湍,突然湧來。尊勝法王又不識得 他這落英掌法,所應的一招未能恰到好處,饒是他功力深厚,也不禁微微一晃。   武林天驕以簫代筆,用了天下無雙的「驚神筆法」又加上他自創的落英掌法,這才能夠 和尊勝法王打成平手。   正激戰中,忽見一個小叫化跑上山來,叫道:「師父!快來!二師哥在山下等你!」尊 勝法王道:「讓他再等片刻。」小叫化道:「不,他是不能再等的了!你不立即下去,只怕 他有性命之憂!」說罷,改用蒙古方言又說了兩句,尊勝法王面色一變,連忙使出全力,連 劈三掌,把武林天驕迫退,跳出圈子。   這小叫化正是武林天驕的新交呼圖赫。武林天驕心裡想道:「這小叫化想是怕他師父傷 了我,設計騙他師父下去。」   要知呼圖赫的二師兄就是與呼韓邪一同出使大都的那個蒙古武士烏蒙,武林天驕見過烏 蒙的功夫,雖然比起中原的第一流高手還是頗有不如,但若非一流高手,也絕計傷他不了。   武林天驕心想,耶律元宜的山寨之中,只有東海龍和西歧鳳或者可以和烏蒙打成平手, 要傷他還是不能,如今這兩人都在山上,烏蒙在這祁連山下,又何至於有性命的危險。是以 武林天驕只道是呼圖赫顧念友情,暗裡幫他,謊言騙他師父下去。   武林天驕恐怕呼圖赫的謊言拆穿,將受師父的處罰,意欲再鬥下去。但轉念一想:「尊 勝法王已是連勝三場,我勝之不足為武,不勝反為所笑。呼圖赫是他最寵愛的關門弟子,人 又機智,他敢如此,定有所恃,料想不至於給師父重責。也罷,我就領了呼圖赫這個人情 吧。」於是改變主意,不再邀鬥,讓尊勝法王下山。   尊勝法王跳出圈子,心裡也是有點害怕遭受圍攻,喝道:「你們若是恃多為勝,那就並 肩上來!否則我就無暇和你們作車輪戰了。」   蓬萊魔女恨他傲慢無禮,冷冷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我們只是要教訓教訓你, 叫你知道中原並非無人,誰要殺你?請吧!」   蓬萊魔女說道「請吧」二字,身形一晃,已是攔在尊勝法王的面前,但卻只微一側身, 輕舉拂塵,作出一個以禮相讓,放他過去的樣子。   尊勝法王聽了她這一番刺耳的說話,怒道:「看你是個女子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走 遠一些!」揮袖一拂,想把蓬萊魔女摔個觔斗,叫她出醜。然後嘲笑她兩句,這才下山。   哪知蓬萊魔女技癢難熬,正是要引他先行出手的。尊勝法王大袖一揮,蓬萊魔女的拂塵 便掃過去,冷笑說道:「你以為我不配教訓你嗎?」   尊勝法王吃虧在連鬥三場,且又太過輕敵,不把蓬萊魔女放在眼內,他這一拂,只用了 五六分功力,滿以為只要使出一半功夫,已是足以使蓬萊魔女摔倒。   只聽得一連串爆豆似的聲響,尊勝法王的衣袖雖然把蓬萊魔女的拂塵盪開,但他的一條 衣袖已是「百孔千瘡」,給蓬萊魔女的塵尾刺得好似蜂巢一樣。   尊勝法王又驚又氣,正要再施殺手,蓬萊魔女身形一晃,早已到了三丈開外。冷冷說 道:「你還敢目中無人麼?這是你先動手的,怪不得我。好,你可以走了,走吧!你還不 走,是不是想和我再較量較量?」   蓬萊魔女的輕功世罕其倫,尊勝法王一看,就知追不上她。而且他剛才的一拂,雖然只 是用了五六分功力,但蓬萊魔女的拂塵能夠將他的衣袖刺得似蜂巢一樣,這份功力,即使是 尊勝法王,也不能不心頭一凜,想道:「想不到這幾個青年男女,竟然都是如此了得!我的 氣力已然消耗不少,若還戀戰下去,只怕就是這個女子,我也打不過她了。」尊勝法王一來 是掛慮他在山下的二徒弟,二來也是怕武、檀等人,改變主意,不放他走,那就糟了。於 是,他只好忍受蓬萊魔女的奚落,蓬萊魔女一退下,他也就急急忙忙地和呼圖赫下山。   上官寶珠拍掌笑道:「柳姐姐,你把這個禿驢教訓得好!」   蓬萊魔女殊無得意之色,說道:「這蒙古國師確是武學奇才,只怕要請我的爹爹來會 他,才可以和他打個平手了。」明明大師是發了誓不下山的,公孫隱的半身不遂之症尚未痊 愈。是以蓬萊魔女想得到的可以賽過尊勝法王的高手,就只有她的父親了。   尊勝法王走後,眾人才有空暇敘話,好友相聚,皆大歡喜,尤其是仲少符見著了上官寶 珠更是高興非常。上官寶珠把天狼嶺上的母女相會之事告訴了他。   眾人正要回山寨去,忽又聽得遠遠傳來的閃雷似的聲響,震得山鳴谷應,嚇得林烏驚 飛。   上官寶珠笑道:「這禿驢想必是氣恨已極,鬱悶難消,無緣無故地又在那裡施展他的獅 子吼功了。」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一縷」幽微的笑聲,搖曳而出,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音細 而清。尊勝法王那麼強烈的吼聲,竟然掩它不住。那人的笑聲竟似一枝利箭般刺穿了重重帷 幕,又似靈蛇遊走,尋隙覓罅,鑽過了鐵壁銅牆。聽在武學行家的耳朵裡,吼聲與那笑聲, 竟是暗合攻拒之道。   忽然間,那笑聲便似鶴唳九霄:好像從空中降下似的,響遏行雲,吼聲越發掩它不住, 反而給它蓋下去了。驀然笑聲停了,而餘音裊裊,猶自在山谷之中迴響,久久不絕!   蓬萊魔女凝神靜聽,現出驚喜交集的神情。武林天驕大喜叫道:「是谷涵兄來了!」   原來尊勝法王果然是遇上強敵,他碰到的是笑傲乾坤華谷涵。   呼圖赫並不是說謊騙他師父下山,烏蒙在山下被華谷涵所困,雖然尚未至於有性命之 憂,也的確是狼狽不堪了,尊勝法王趕到的時候,還來得及見著他的二弟子的狼狽不堪的形 狀。   尊勝法王一看,只見烏蒙怒極如狂,狂呼猛撲,想把對手擊倒,卻給笑傲乾坤攔住,沖 不過去。後來烏蒙好像是放棄了要把對方擊倒的念頭,只希望能夠擺脫對方的糾纏了,但仍 然擺脫不了。他每走一步,不論是走向東還是走向西,笑傲乾坤的影子總是在他的面前出 現。   笑傲乾坤笑道:「你不是說要一拳把我打死的嗎?打呀!打呀!我說過要成全你的心 願,任憑你打絕不還手的,我都不怕給你打死,你怕什麼?」   原來烏蒙在山下等他師父,恰遇笑傲乾坤來到,笑傲乾坤見他是個蒙古武士,在兩國交 兵的時候,蒙古武士來到中原,料想沒有什麼好事。於是笑傲乾坤遂有意試試他的功夫,將 他耍戲。   笑傲乾坤雖然沒有會過尊勝法王及其門下,但他行蹤遍天下,見聞極廣,不但自己到過 蒙古,他的兩個僕人黑白修羅更是在蒙古住過幾年的,見過尊勝法王這一派的武功,是以笑 傲乾坤也知道一個大概。一試之下,就識破了烏蒙的來歷,料想他一定是尊勝法王的弟子。   笑傲乾坤最擅長以柔克剛的功夫,他平時所用的武器只是一把折扇,就能闖蕩江湖。屢 挫強敵,便是這種上乘內功的運用。烏蒙的武功雖然不錯,尚不配稱作他的「強敵」,是以 笑傲乾坤將他戲耍,連折扇都無須用上。   烏蒙起初以為這個文弱書生只須自己一拳就可以將他打死,哪知在他拳腳交加之下,只 見笑傲乾坤衣袂飄飄,連他的衣角都沒沾上。   笑傲乾坤初時還用輕靈的身法閃開對方的攻擊,待到後來,竟是任憑烏蒙打到他的身 上。烏蒙是練過「混元一氣功」的,火候雖然未到爐火純青之境,功力亦已足以裂石開碑。 但那麼剛猛的掌力,打到了笑傲乾坤的身上,竟似把石頭丟到水裡一般,只能蕩起一點點漣 漪,使到笑傲乾坤的衣裳起了一些皺紋而已。笑傲乾坤攏手袖中,任憑他打。只是使出了上 乘內功中的一個「卸」字決,就把他打來的力道全都消解了。   烏蒙被他戲耍了半個時辰,打不倒對方,要擺脫也擺脫不開。笑傲乾坤毫無傷損,他卻 已是氣喘如牛。   尊勝法王看見弟子被人要弄,弄得這麼狼狽的模樣,又驚又怒,喝道:「烏蒙退下!」 「你是什麼人,膽敢戲侮我的門下弟子!」衝向笑傲乾坤,驀地就是一聲大吼,吼聲震撼山 谷,久久不絕。烏蒙雖學過「獅子吼功」,也覺得抵受不住,連忙堵上耳朵。   笑傲乾坤笑道:「原來佛門的獅子吼功也不過如此!」笑聲也是綿綿不絕。吼聲笑聲, 相互攻拒,未曾交手,先就比上了內功。笑聲終於壓倒了吼聲。這就是蓬萊魔女等人在山上 聽到的結果了。   但雖然如此,笑傲乾坤獲得上風之後,也還是感到胸中氣血翻湧,心頭如受震盪。「這 尊勝法王武功縱非天下第一,也的確是名不虛傳了。」笑傲乾坤心想。但他還不知道尊勝法 王已經是接連打了三場哩。   殊不知笑傲乾坤固然是暗暗吃驚,尊勝法王更是吃驚不小。他也是一樣的胸中氣血翻 湧,在默運玄功,氣達重關之後,方能平靜下來,心中想道:「中原怎的竟有這麼多的能 人,今天碰到的幾個人都是年紀輕輕,我竟然都降伏不了。」雄心受挫,不覺氣餒。   但尊勝法王究竟還是個自視極高,不肯服輸的人。心想:「對方只是一人,這人的年紀 比那個武幫主和武林天驕還輕,我若然單打獨鬥還是勝他不了,以後還如何稱霸武林?今日 倘不把他除掉,幾年之後,我更不是他的對手。」尊勝法王當然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 連打三場之後,功力已經打了個折扣,但想著自己還有許多殺手功夫未曾使出,倘若能夠除 掉笑傲乾坤,也可以減少一個將來可以和他爭霸的對手。於是抱著迫切的求勝之心,趁著笑 傲乾坤笑聲方歇,正在運氣調元之際、立即喝道:「好,你再接我一招。」捏了一個「印 訣」,一掌便打過去。   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專傷奇經八脈,與佛門正宗的大般若掌有異曲同工之 妙。笑傲乾坤識得厲害,心裡想道:「我若與他硬拚掌力,只怕拼他不過。」當下張開折 扇,笑道:「佛門弟子,切戒貪嗔。你心中煩惱,我替你扇一扇涼。」   尊勝法王大怒喝道:「你敢戲我!」大手印勁疾印下,手指觸著折扇,只覺對方有一股 極柔和的力道發出,扇面竟似塗上了一層油脂的,滑不留手!笑傲乾坤的折扇一揮一撥,就 把尊勝法王的大手印解了。笑道:「還好,扇子沒有給你撕爛。」   笑傲乾坤這一招表面看來,好像是漫不經意、輕描淡寫地就化解了對方的掌力,其實已 是用出了平生本領。折扇收回之際,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盤旋。   尊勝法王猛撲過去,呼呼呼連發三掌,一掌猛過一掌,前一道掌力未曾消逝,後一道掌 力又加上來。這連環三掌有個名堂叫做「龍門三鼓浪」,掌力盡發,當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而且他所用的乃是能傷奇經八脈的般若掌力,更是厲害無比。   笑傲乾坤彎下了腰,叫道:「好厲害的掌力!」作出禁受不起的模樣。尊勝法王「哼」 了一聲道:「你也知道厲害了麼?」話猶未了,笑傲乾坤折扇一指,突然長身而起,腳步踉 蹌,醉漢似的倏然間就欺到了尊勝法王的身前。這「醉八仙」的步法奇妙絕倫,尊勝法王以 為他著了自己的掌力,防備又未免稍微鬆懈,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冒險進攻,冷不及防, 「卜」的一聲,脅下的「愈氣穴」己是給他點著。   笑傲乾坤一躍退出,哈哈大笑,說道:「大和尚,對不起,你已輸了,我可沒工夫陪你 戲耍啦!」他知道以尊勝法王的功夫,點著了他的穴道也未必就能夠令他不能動彈,但至少 他也要運氣沖關、用上個一時三刻才能解開穴道。   笑傲乾坤挪揄了對方幾句,正要不顧而去。哪知笑聲未歇,尊勝法王猛的又是一掌發 來,喝道:「誰敢說是佛爺輸了?勝負未分,你就想走?」   笑傲乾坤想不到對方居然能夠在片刻之間便能自解穴道,這一次就輪到了他吃了「輕 敵」的虧了。幸好他輕功超卓,一覺不妙,立即腳尖點地,身形平地拔起,藉著對方的那股 猛力,半空中一個觔斗,翻出三丈開外,落下地來,面不改色,衣袂飄飄,姿勢美極。   尊勝法王正要再追過去,忽聽得有人拍掌笑道:「妙呀,妙呀!大和尚你打不著人,卻 已給人點著了穴道,你還不認輸麼?」   原來是蓬萊魔女與武士敦、武林天驕等人來到,拍掌嘲笑尊勝法王的是武林天驕。   笑傲乾坤笑道:「大和尚,咱們各自輸了一招,算是扯了個直。你要再打,我也奉 陪。」他可不願占尊勝法王的便宜。   尊勝法王一聲長歎,厲聲說道:「今日算是我栽在你們這幾個後生晚輩的手裡,但我的 武功如何,你們當亦知道。憑你們這幾個人,也決難抵擋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蒙古鐵騎! 俗語云: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勸你們再思三思!」說罷,攜了烏蒙與呼圖赫揚長而去。武士 敦等人不願倚多為勝,當然也就讓他走了。   笑傲乾坤道:「原來你們都已是和他交過手的了。」問明了眾人和尊勝法王交手的經 過,始知他是接連打了三場才碰著自己的。笑傲乾坤雖然驕傲,心裡也是不禁有點駭然。   武士敦道:「這和尚倒也不是虛聲恫嚇,鐵木真統一蒙古之後,滅國無數,武功極盛, 蒙古騎兵的確是所向無敵的。如今他親自統兵,前來蹂躪中原。咱們是得認真對付才好。 好,咱們這就上去與耶律元宜計議計議吧。」   武林天驕重見好友,歡喜之極,緊緊握著笑傲乾坤的手,笑道:「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當真是想煞我了。清瑤說你留守山寨,我還以為你不會這麼快來的呢!」   笑傲乾坤笑道:「檀兄,相別一年,你的身體、武功兩俱恢復了。可喜,可賀!」   武林天驕道:「你的武功也越發越精進了。」笑傲乾坤道:「聽說你新創了一套落英掌 法,幾時咱們再切磋切磋。」武士敦笑道:「你們兩個好朋友一見面就談論武功,可把柳女 俠冷落啦。」武林天驕笑道:「不錯。你們兩口子多時不見,也應該敘敘啦。」說罷便與武 士敦走在前頭,故意讓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留在後面。   笑傲乾坤與她雖然只是小別三月,但卻是朝夕相思,此時相見,滿懷歡悅,說道:「蒙 古伐金的消息我們己知道了,金虜忙於對付大敵,無暇顧及我們山寨。有珊瑚留守,想也放 心得下。所以我抽身來此,你不怪我麼?」   蓬萊魔女道:「你來了也好,這裡正需要人。」   笑傲乾坤道:「你見了爹爹沒有?」蓬萊魔女道:「沒有。我剛剛赴了天狼嶺之會來 的。」   笑傲乾坤聽她說了天狼嶺上的所見所聞,好生慨歎,說道:「公孫奇如今弄到半死不 活,這都是他自作自受。不過柳元甲與太乙那兩個老賊也實在是太可惡了!」跟著低聲說 道:「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們的婚期恐怕也要拖遲了。」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這許多年都過去了,再返一年,又有何妨?」   笑傲乾坤道:「我現在正碰到一件頭痛的事情,想到西夏去走一趟。」   蓬萊魔女詫道:「你要到西夏去作什麼?」   笑傲乾坤道:「黑白修羅和我的關係你是知道的,他們和我名份上算是主僕,其實乃是 朋友。他們在西夏出了事了。」   原來黑白修羅乃是天竺的一對孿生兄弟,在西藏長大,專做珠寶買賣,往來於蒙古、 金、夏、天竺、波斯各國之間。他們做珠寶買賣卻並非純粹商人,有珍奇的寶物他們買不來 也會偷的。有一次他們盜取一個蒙古王公的珠寶,險些失手被擒,是笑傲乾坤救了他們,從 此結識。黑白修羅感他救助之恩,又佩服他的武功,於是以僕人自居,願意跟隨笑傲乾坤, 任憑他的使喚。這許多年來,他們對笑傲乾坤的確是忠心耿耿,也幫忙笑傲乾坤做過不少事 情。雖然笑傲乾坤並不把他們當作僕人看待。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說道:「他們的武功很不錯呀,卻在西夏出了什麼事了?」   笑傲乾坤道:「他們這次是在西夏失手被擒了。承辦的官員把他們當作重犯,關在西夏 的天牢裡面,其實是想敲詐他們的珠寶。黑白修羅性子倔強,一來不甘平白損失;二來他們 的珠寶是分散收藏的,蒙古、天竺、波斯各地都有,也實在難以取來賄賂西夏的貪官,是以 現在還在西夏的天牢中受難。他們的一個同黨給我送來了訊息,希望我去援救他們。」   蓬萊魔女道:「其實他們這許多年來的積聚已經不少,也應該金盆洗手的了。不過,他 們既然出了這樣麻煩的事情,你也是應該去救他們的。可是現在又正碰著蒙古入侵之際,事 有緩急輕重之分,我看還是對付了這場戰事再說吧。」   笑傲乾坤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好在西夏的貪官要迫他們吐出贓物,他們挨刑受 苦難免不了,性命卻是無妨。」   說話之間,已經到了山上的大寨,耶律元宜早已得了報告,和赫連清雲、赫連清霞姐妹 出來迎接他們了。   武林天驕與妻子小別兩月,此際重逢,倍覺恩愛。其他人等,與好友相逢,也是不勝歡 喜。當晚耶律無宜就擺下盛大的接風酒款待他們。   耶律元宜與眾人商議,定了個「保境安民,靜以觀變」的策略。蒙古兵未曾殺到之前, 山寨暫不發兵。當然山寨上下,加強守備,那是不在話下的了。   過了三天,平安無事。距離他們最近的那一支蒙古騎兵,停頓在烏蘭浩特,也還在三百 裡之外,沒有繼續進軍。   第四天的中午時分,卻發生了一件事情,有一個陌生人前來拜山。耶律元宜打開巡山頭 目送來的拜匣,只見大紅帖上寫的是「李長泰」三字。   耶律元宜證了一怔,說道:「這人是誰.武幫主你可知道?」武士敦交遊最廣,也不知 道。   巡山的頭目說道:「這人是闖過了第三重的關卡才給我們發現的。他說是有機密之事, 求見寨主。急於求見,未依常禮,請寨主原諒。」   耶律元宜說道:「山寨正是要用人的時候,江湖豪傑,不拘小節,那也是常有之事。請 他進來吧。」   武士敦道:「我替你迎接客人。」出去一看,只見李長泰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短 須如朝,相貌甚是威武,武士敦有心試試他的本領,伸手與他一握,說道:「難得李兄光 臨,請!」李長泰與他一握之下,微微「咦」了一聲,說道:「閣下想必是丐幫的武幫主 了,佩服,佩服!」   武士敦這一握用了七八成的功力,試出對方的功力只是比他略遜一籌,但雖是略遜一 籌,他能夠立即識破武士敦的家數來歷,見聞之廣博,武學造詣之深厚,也是足以驚人的 了。武士敦不過是想試一試招而已,試出了對方的深淺,也就放開了手,相互說了一聲「佩 服」。   李長泰進去見了耶律元宜,說是有要事奉商,言下之意,似乎是不便當眾傾淡。耶律元 直笑道:「這幾位都是小弟的好友,有話但說無妨。」當下依次給他介紹了笑傲乾坤、蓬萊 魔女、武林天驕與東海龍、西歧鳳等人。李長泰大大吃驚,說道:「當世英雄,幾乎齊集於 此。小弟此來,真是幸會了。」   李長泰說出來意,眾人方知,原來他並非投奔山寨的江湖豪傑,而是西夏派來的使者。   李長泰說道:「敝國國主對耶律將軍心儀已久,耶律將軍遭受亡國之痛,志圖恢復大 遼;敝國也屢受金國欺侮,如今又在蒙古鐵蹄的威脅之下,岌岌可危。遼夏的境遇大致相 同,似乎可以同心合力。是以敝國國主擬請耶律將軍移駕敝邦,共商大計。」   西夏本來是個大國,但現時已是國勢衰微,降為金國的屬國。在遼國滅亡之前,和西夏 的邦交和戰不定,但大體上還算得是相當和好的。   耶律元宜因為戰局關係,不能離開山寨,只能答應李長泰待局勢平定之後,那時若果抽 得出身,再到西夏觀光。   當晚設宴款待貴賓,笑傲乾坤、武林天驕等人作陪客。李長泰的身份與尊勝法王不同, 眾人都把他當作朋友看待,頻頻勸酒。李長泰酒量甚豪,談鋒亦健,和大家談得很是投機。   座中武士敦乃是海量,笑傲乾坤的酒量也很不差,他們兩人和李長泰喝得最多。李長泰 酒酣之後,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輯,說道:「各位都是當世英豪,幾時光臨敝國,容小弟稍 盡地主之誼?」江湖好漢講究的是千金一諾,眾人因為不能肯定,是以對李長泰的邀請,只 有含糊回復,大意都是說若有機緣得到西夏,啟當去拜訪他。只有笑傲乾坤富道:「李兄盛 情拳拳,他們不去,小弟一定要去叨擾李兄的。說不定我還要帶幾位朋友來作李兄的不速之 客呢。」李長泰哈哈笑道:「但得光臨,朋友越多越好。華兄幾時和貴友駕到,小弟定當陪 你們作平原十日之飲!」武士敦等人不知有黑白修羅之事,只道是笑傲乾坤酒後輕於然諾。   當晚盡歡而散,笑傲乾坤待到三更時分悄悄起來,一個人到客舍去拜訪李長泰。原來笑 傲乾坤因為在席上不便和他談及黑白修羅這件案子,這件案子涉及西夏官場的黑幕,對黑白 修羅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因此笑傲乾坤只能在夜深人靜之時,去找李長泰說個人情。   笑傲乾坤心裡想道:「李長泰在西夏身居高位,看來也是個夠朋友的人,西夏對我們又 正有所求,想來他會答允。這件案子著得他從中調停,從輕發落,黑白修羅可以免受苦刑, 我也可以無須劫獄了。」   這種尷尬的案子,也唯有如此處理才最適宜。不過笑傲乾坤想得如意,結果卻大大出乎 他意料之外。   到了客房,笑傲乾坤看見裡面沒有燈火,知道李長泰已睡,使輕輕彈了幾下窗門,叫 道:「李兄,李兄!」心想:「武功高明之士,即使已在夢中,只要有輕微的聲息,也會立 即醒過來的。」哪知他彈了幾下,房中卻是毫無反應。   笑傲乾坤心道:「難道他是因為飲酒過多,當真已是爛醉了?」   凝神一聽,聽得裡面呼吸的氣息甚是粗重,笑傲乾坤是個武學大行家,吃了一驚,心裡 想道:「李長泰是個內功造詣很深的人,喝醉了酒,呼吸的氣息也不應如此粗重?」於是一 面再叫「李兄!」一面就推開房門進去。那房門竟是虛掩的,一推便開了。   房門推開,笑傲乾坤的一隻腳剛剛踏進去,忽見白光一閃,李長泰躲在門後,竟然對他 冷不防的就是一刀。   笑傲乾坤做夢也想不到李長泰會突然斬他,幸虧他本領高強,一見刀光,立即縮腳,揮 袖一拂,「嗤」的一聲,袖子給割了半截、笑傲乾坤連忙叫道:「李兄,是我,華谷涵!」   李長泰悶哼一聲,追出院子,喝道:「奸賊,我,我與你拼了!」聲音嘶啞,顯然受了 重傷。   笑傲乾坤連避三刀,叫道:「小弟是華谷涵呀,小弟可並沒得罪老兄。」月光之下,只 見李長泰臉上的肌肉扭曲變形,雙眼好像噴得出火似的通紅,狀若瘋狂,對華谷涵的說話竟 似聽而不聞,依然是揮刀亂斬。   笑傲乾坤暗暗叫聲「苦也!」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這個情形,已知李長泰是中了 毒又受了傷,故而神智不清,認不出人了。   李長泰怒極發瘋,雖然受了傷,氣力還是很大,刀法也快到了極點,一口氣劈了六六三 十六刀,笑傲乾坤險些給他劈中。   笑傲乾坤沒法,只好使用折扇招架,冷靜對付,過了十數招,找著對方一個破綻,折扇 一舉,點了李長泰的麻穴。李長泰「噗通」摔倒。   院子裡有半桶清水,是澆花用剩的。笑傲乾坤含了一口冷水,朝李長泰面上一噴,叫 道:「李兄,醒醒,你看看我是誰?」李長泰睜開雙眼,有氣沒力的「哼」了一聲,但看那 神氣,似乎已經認出了笑傲乾坤。   笑傲乾坤解開他的穴道,說道:「是誰害了你的?」李長泰喉頭咯咯作響,似是筋疲力 竭,有話說不出來。   院子裡的打鬥驚動了眾人,蓬萊魔女第一個來到,一看情形,無暇細問,剝了一瓣天山 雪蓮,立即塞進李長泰口裡。   過了半晌,李長泰這才說出話來:「華兄,我不行了。求你,求你把這刀送還我的家 人。」   耶律元宜、武林天驕、武士敦等人來到,見狀都是大驚。   耶律元宜連忙在他耳邊大聲問道:「害你的人是誰?」李長泰道:「請告國王,提防蕭 家。……」但害他的人的名字,他卻是說不出來了。天山雪蓮雖然能解百毒,但他中毒太 深,天山雪蓮也不過只能使他多延一口氣而已。   耶律元宜又驚又怒,立即下令搜查刺客,武林天驕、赫連清霞、蓬萊魔女各人並且自告 奮勇,下山去追。   鬧到了天亮,刺客早已是鴻飛杳杳,武林天驕等人追到了三十里之外,也並沒有發現一 個可疑的人。正是:   未成使命身先死,疑案平添又一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六回 甘冒干戈探疑案 驚心烽火撼危城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六回 甘冒干戈探疑案 驚心烽火撼危城   寨中高手如雲,防衛又是十分嚴密,居然給刺客潛入,來去自如,此事實是難以想像, 思之令人不寒而慄。   防衛的疏漏固然值得憂慮,另外還有一個更令人頭痛的問題:一國的使者死在他們的山 寨之中,死得莫名其妙,這樣一個無頭公案,作為一案之主的耶律元宜,卻怎生向西夏交 代?   笑傲乾坤收起李長泰臨終之際交給他的那柄寶刀,說道:「如今正是戰局緊張,密雲不 雨之際,耶律寨主是絕不能離開山寨的。李長泰臨終托我,死生一諾,我豈能負他所托?我 代寨主去西夏一趟吧。」   耶律元直道:「此事只怕甚難解釋,西夏國主能不懷疑是咱們害了他的使者麼?」   笑傲乾坤道:「咱們只能以誠待人,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們。他們不相信,那也沒有辦 法,去卻總是要去的。」   耶律元宜點了點頭,說道:「也只能如此了。不過如今前方正有戰事,離山百里之外, 就有蒙古的騎兵,敵人是否要打到這裡來也還未知道。不如等待幾天,看看戰局如何,再定 行止吧。」   於是耶律元宜在把李長泰火葬之後,一面下令加強守衛,一面下令徹查。   寨中忙了三天,這才查出有三個嘍兵已經私逃下山。一個叫張七,一個叫李六,一個叫 蕭五,想來用的都是假名。   這三個嘍兵是在最近這三個月中間,陸續投奔山寨的,平時也沒有什麼表現,不過是普 普通通的嘍兵。山寨的嘍兵有數萬之多,所以誰也沒有注意他們。如今發生了這件事情,眾 人才知道他們乃是內奸。「內賊難防」,發生了這件事情,耶律元宜自是要更加警惕——不 過,李長泰被害之謎總算是揭開了,他不是給外來的刺客所殺的。   第五天,從烏蘭浩特回來的探子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蒙古突然退兵。   再過兩天,續有探子回報。東、北兩路的蒙古大軍亦已退卻。東路的蒙古騎兵本來就要 強渡拉木倫河的,如今忽然轉兵西指,前鋒已經侵入了西夏境內。   至此,敵情已是可以判斷分明:蒙古是捨金攻夏。可能是因為西夏在地理上足以威脅他 的後方,所以要先滅西夏。   笑傲乾坤因見金境已無戰事,山寨已無危險,無須這麼多人留下了,於是決定立即到西 夏去。蓬萊魔女與他偕行。   耶律元宜本來還是不想讓他們去的,理由是西夏正是漫天烽火之際,此去豈非自蹈火 網?但笑傲乾坤的理由是,正因為西夏危急,李長泰臨終之托,必須馬上給他辦到,否則只 怕就是終生遺憾了。   耶律元宜也是個爽直的漢子,見笑傲乾坤堅持要去,也就不再勸阻了。當下說道:「本 來是應該我去的,華兄義氣深重,替我赴難,感何如之,請受我一拜。」謝過了笑傲乾坤, 深吟半晌,接著說道:「殺害李長泰的仇人,我已猜到了幾分來歷。」笑傲乾坤喜道:「那 三個內奸,寨主已經查明了他的底細?」   耶律元宜說道:「底細尚未查明,不過已是有點線索。依我推測,內奸雖有三個,主凶 則是姓蕭那人。」   笑傲乾坤瞿然一省,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李長泰最後的一句遺言是請我轉告西夏國 主,要他提防蕭家。那三個內奸之中有一個名叫蕭五的,這蕭五想必和李長泰所說的『蕭 家』有關。他既然要我如此轉告西夏國主,西夏國主想必也是知道那一『簫家』是什麼人家 的了。」   耶律元宜說道:「西夏是否有一家出名的『蕭家』我不知道,但在我們遼國,卻有一家 鼎鼎大名的『蕭家』,乃是皇親國戚。大遼的歷代王后幾乎都是蕭家的女兒。在大遼的歷史 上,有好幾個朝代都是由不同的『蕭太后』垂簾聽政的,這情形很似檀家在金國和完顏皇室 的關係一樣。」   笑傲乾坤道:「原來如此,寨主可是懷疑李長泰所說的這一『蕭家』就是貴國的那一 『蕭家』?」   耶律元宜接下去說道:「我們大遼被金國滅亡之後,蕭家的人隱匿無蹤,後來我才聽到 一點風聲,說是國舅蕭護,帶了幾個子侄,投奔西夏。西夏恐怕被金國知道,隱秘不宣。」   笑傲乾坤道:「若然那個蕭五就是貴國蕭家的人,那麼他應該和你同心合力,共謀復國 才是,卻何以投到了山寨一直沒有表露身份,甘願做一個小嘍兵?又何以暗害李長泰嫁禍於 你?」   耶律元宜道:「這個我也是猜想不到,不過國舅蕭護卻是個陰狠的人,先父在世之時, 他就曾經想要謀奪先父兵權的。但這次蕭五做了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由蕭護授意的話,那 就恐怕不只是為了私怨,而是另有野心極大的圖謀了。」   笑傲乾坤道:「好,我這次到了西夏,智你查明此事。」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即日離開山寨,策馬西行。西夏已有好幾處邊境給蒙古騎兵侵入, 華、柳二人繞道進入西夏,幸而沒有遇上蒙古的大軍。   但沿途所見,已是一片風聲鶴唳的景象,難民扶老攜幼流離道左,西夏的士兵也不斷地 向邊境開去,也有在邊境給打敗了的殘兵弱卒逃回來的,混亂情形,難以形容。   笑傲乾坤想起杜甫「兵車行」一詩:「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 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詩中描寫的不啻就是目前的 景象。心中不勝感慨。   難民擠擁道路,華、柳二人雖有快馬,每日所行亦不過百里。這一日他們進入了「帽兒 山」山區。山的兩而是大草原,東面數十里外有一座大城名為「烏梁海」,是西夏的名城。 守城的是西夏大將高令公,高令公以善戰著名,手下有精兵十萬。走難的百姓到了這兒,大 家都喘過口氣,以為有高令公扼守烏梁海城,可以作為東面的屏障,蒙古的騎兵縱然驍勇, 也決不能輕易地就攻下了這座金城湯池。高令公據險固守,最少也可以阻擋他們十天半月。   進入山區,難民也比較稀少了。笑傲乾坤說道:「看來咱們或者可以在蒙古騎兵追到之 前,趕到西夏的京城。但看西夏舉國慌亂的景象,只怕難以避免覆亡的命運。我很擔心,在 西夏敗亡的前夕,天牢中的重犯恐怕會有意外的危險。」蓬萊魔女道:「是呀,咱們可得趕 快去把黑白修羅救出來才好。」   正說話間,忽聽得金鼓聲喧,草原上兩軍交戰的吶喊廝殺聲音也聽得見了。笑傲乾坤苦 笑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我以為在路上可以避過這場兵災,誰知蒙古騎兵竟然這麼快 的來到了。」   兩人登上高原,向東面望去。只見大草原上,一隊隊的蒙古騎兵,似浪潮般的輪番沖 擊。西夏士兵的人數其實比敵兵還多,但卻受不了蒙古騎兵那麼猛烈的衝擊。蒙古騎兵十個 十個作為一隊,在大混戰中,每一個小隊都成為一個獨立作戰的團體,既有整體呼應的戰 術,又有人自為戰的驍勇。白刃相接,殺聲震天,不到半個時辰,西夏兵團已是全軍潰敗。 饒是笑傲乾坤氣豪膽壯,看了這場大廝殺的情景,也不禁膛目矯舌,歎道:「蒙古騎兵如此 剽悍,怪不得無敵於天下!」   蒙古騎兵除了所乘的馬匹外,每人還帶有兩匹或三匹空騎,一騎倒斃,立即換乘他騎。 這正是蒙古騎兵的戰術之一,不但在交戰之時可以有備無患,平時也可利於行軍的迅速。原 來蒙古騎兵在長征之際,每人都是只帶少許的乾糧和馬乳,馬力乏時,可以替換,必要之時 還可以把作為補充的馬匹宰了充飢,是以蒙古騎兵的速度在當時乃是天下無雙,一天走個三 二百里,是極尋常之事。   西夏敗兵在敵人追擊之下,潰不成軍,自相殘踏,慘不忍睹。直退到山下,才稍稍穩得 住陣腳。蒙古騎兵想是不把這股殘敵放在眼內,也不願消耗兵力進入山區搜索。只見塵沙滾 滾,大軍西去,大約又是去攻打另一座城池了。   蒙軍西去,山中難民方得倖免。華、柳二人出了山區,在路上向潰兵打聽消息,才知道 烏梁海城前日已被蒙軍攻陷,守將高令公也被活捉了去。原來高令公自恃驍勇,蒙古兵一到 城下,他不採取憑險固守的戰略,竟然出城迎戰,不到數合,便給蒙古的神箭手哲別射傷, 陣上被俘。如今蒙古兵攻陷了烏梁海城之後,又已移師攻另一座名城「克夷」(即今陝北榆 林)去了。   數日之內,西夏敗耗接續傳來,東西北三面的防線都給蒙古騎兵突破,名城一座座的相 繼失陷,兵鋒所指,看來蒙古的大軍已是在作三面圍攻西夏京城的企圖。   西夏國土大半淪陷,各方逃向京都的難民和敗兵更多了。雖然大家都看得到,在蒙古強 大的攻勢之下,京城決難久守。但京城畢竟是有重兵把守的,能躲得一時就是一時,勝於在 外面毫無憑藉,任從蒙古兵的宰割。   難民敗兵爭相逃命,一路之上,經常有敗兵搶劫難民口糧的事情發生,奪路奔逃,自相 殘踏的事情更是司空見慣,慘不堪言。華、柳二人把坐騎送給一家遭遇最慘的難民,這家人 家的老母,妻子喪生在敗兵蹄下,三個兒女也死了兩個,中年的丈夫必須上顧老父,下顧孤 兒,倘若沒有坐騎,勢必寸步難行,全家死在路上。   華、柳二人雜在逃難的人流之中,這一日幸而逃到了西夏都門,一看之下,不由得叫聲 「苦也!」原來京都的九個城門,全都關閉,不肯放難民入城。   難民密密麻麻地圍著京城,群情鼓噪,有的難民不顧一切的就攻打城門。城上的守兵只 是不肯開城,一排排的亂箭射了出來,起初還是向空中發射,嚇不退難民,最後迫不得已的 射人,難民給射傷的不少。   原來守衛的也有苦衷,京中貯糧有限,而且容納的難民早已超過了限度,焉能再把這麼 多的難民和敗兵放進去?   笑傲乾坤目不忍睹,對蓬萊魔女歎氣說道:「戰禍之慘,竟至如斯!可是咱們進不了 城,卻如何是好?」   忽聽得「轟隆」聲響,有一個城門給難民撞破,華、柳二人乘機和一大群難民衝了進 去。守兵忙把城門堵塞,亂箭射退後來的難民,把千斤閘放了下來。但那一群業已衝了進去 的難民,守城的士兵無暇顧及,也就不願多所殺傷,由得他們去了。   城中的秩序也是混亂之極,店舖幾乎全關上了門,街上搶劫的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 進行。華、柳二人去找客店,在路上也遇上兩次,飢餓的「劫匪」當然搶了他們的東西,他 們也只是把「劫匪」推開就跑。   客店也很難尋找,為了怕難民湧進,十九已關門歇業,有幾間未歇業的又都已客滿,好 不容易在比較僻靜的一條小巷裡找到一間,小客棧的主人看他們的樣子似是有錢的貴客,獅 子大開口的索了他們十倍的房錢,笑傲乾坤一口答應,另外還加給茶錢,這才得有容身之 地。但也只有一間小小的房間。好在華、柳二人是訂了婚的,投宿時又是報稱夫婦,蓬萊魔 女雖然有點難為情,也只好將就了。   草草吃過了晚飯,天還未黑,笑傲乾坤向店主人打聽李長泰的住處。李長泰官居要職, 在西夏也算得是個名人,笑傲乾坤一說,店主人就知道了。   店主人告訴了笑傲乾坤李邪的地址,問道:「客官,你和李大人是什麼關係?」笑傲乾 坤道:「我是他的朋友,特來投奔他的。」   店主人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時候投奔親友恐怕是很不適宜了。」笑傲乾坤道:「李 大人有貴國益嘗君之稱,想來不至於拒納遠客。」店主人道:「不是這樣說——」壓低了聲 音,續道:「街上亂得很,許多歹徒乘機打劫,官宦人家,更是匪徒所要洗劫的目標。大官 們都避難去了,我看你要找這位李大人也未必會在家中。」笑傲乾坤心裡想道:「一些貪官 污吏,遭受民抄,這也是活該。不過李長泰似乎是個比較好的官兒,卻不知是否也遭了玉石 俱焚之禍?」於是說道:「不管如何,我總要去試一試。」   店主人勸他不聽,說道:「你要去可得換上一身粗布衣裳,還有你的娘子最好還是不要 同去的好。」笑傲乾坤謝過了他的指教,向他買了一身粗布衣裳,回房間與蓬萊魔女商議。 蓬萊魔女笑道:「咱們雖然不怕匪徒,也還是少惹麻煩的好。好吧,你就一個人去吧。」   笑傲乾坤帶了那柄寶刀,按址找到了李長泰的住宅,只見大門打開,並無看門人在。笑 傲乾坤心想在這戰亂的時候,實是難以按照客禮求見的了,於是就逕自進去。   一路進去,只見凌亂不堪,地上堆滿垃圾和破破爛爛的雜物,看來是已經遭了搶掠,剩 下的這些東西都是不值一搶的了。   走到客廳,這才見著幾個粗眉大眼的漢子正在那裡搜索,一面搜索,一面大叫晦氣。   一個流氓氣十足的漢子笑道:「朋友,你來遲了。你自己看看,這裡還有什麼東西給你 拿的?」另一個漢子笑道:「我看你樣子斯文,怎麼也想來分我們的贓物?哈哈,你這身衣 裳雖是粗布,倒也有個七成新呢!」聽他的口氣,竟是想剝笑傲乾坤的衣裳。   笑傲乾坤苦笑道:「朋友,我並不是想來分一杯羹的,只是想向你們打聽打聽,李家可 還有人在這裡嗎?」那幾個漢子捧腹大笑,笑聲中忽地聽到一聲殺豬似的叫喊。   笑傲乾坤跑進去一看,內花廳裡,只見一個魁梧的漢子正在按著一個瘦小的老頭拷打。 這漢子的臉上塗抹得五顏六色,就像唱「大花臉」的伶人一樣。想是尚有幾分羞恥之心,做 了強盜,怕人識得他的廬山真貌。但他所用的手段卻是狠辣非常。扭著那老頭的雙臂向後彎 曲,痛得那老頭冷汗迸流,殺豬般的大叫。笑傲乾坤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這人用 的是分筋錯骨手法。   笑傲乾坤大怒喝道:「你搶東西也還罷了,為何打人?」那漢子雙眼一翻,看樣子就要 發作,卻忽地變了怒容,顯出驚喜交集的神氣,突然鬆開了那老頭,一抓就向笑傲乾坤抓 來,叫道:「哈,原來是你拿了!」   笑傲乾坤正是要教訓他一頓,這漢子不來行兇,笑傲乾坤也是要打他的。當下喝聲: 「來得好!」一個反手擒拿,登時破解了那漢子的分筋錯骨手法,一把將他抓了起來,拋了 出去。喝道:「看你還敢欺侮老弱婦孺?下次碰上了我,我就要你的命!」   這漢子給笑傲乾坤一拋,騰雲駕霧地飛過了兩間房間,摔倒在客廳外面的院子裡。笑傲 乾坤是想把他摔個頭破血流,叫他知道厲害。不料這漢子摔了一跤,雖然也是摔得不輕,痛 得他「哎喲喲」的大叫,可是,他隨即一個「鯉魚打挺」地跳了起來!依然能夠不蹺不拐地 逃跑出去。並沒有給摔得頭破血流,倒是頗出笑傲乾坤意料之外。   笑傲乾坤剛才是在怒火頭上,未暇細思,此時心念一動,方始想到:「此人的武功並非 泛泛之輩,以他剛才的這一招分筋錯骨手法而論,顯然是曾經下過苦功的,在江湖上也應該 算得是個好手了。卻何以自甘下流,來做趁火打劫,乘危搏亂的流氓?」   客廳裡那幾個地痞流氓看見那漢子給笑傲乾坤摔得這樣厲害,嚇得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雖有疑心,但此時救這老頭要緊,卻是無暇去追那個漢子了。   笑傲乾坤給這老頭接上了臼,再給他按摩片刻,舒筋活骨。這老頭子喘過口氣,說道: 「多謝你救了我這條老命,不過,這個人你卻是得罪不起的,你趕快跑吧!」   笑傲乾坤道:「這人是誰?」   老頭說道:「這人是蕭家的一個教頭,他雖然抹花了臉,我也認得。」笑傲乾坤道: 「哪個蕭家?是不是遼國投奔來的那個蕭護?」老頭有點驚愕的神氣,說道:「你既然知 道,還不趕快逃跑。蕭家有十幾個教頭,這人還不是本領最好的呢。」笑傲乾坤笑道:「你 老人家不用擔心,我正是你的主人請來對付蕭家的。你認得你主人這把刀吧?」   老家人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是我家主人所佩的寶刀。我家主人現在何處?你們是 幾時相遇的?」這老家人只知主人出使外邦去了,卻不知主人是到耶律元宜的山寨。   笑傲乾坤不願令他傷心,說道:「這你就不必管了。你家主人恐怕在短期內不能回來, 是以托我帶這把寶刀給他的家人,還有點事情要交代的。你家的夫人和公子呢?」   老家人道:「戰事一起,夫人和公子就下鄉避難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去處,不知你 的事情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是受主人之命在這裡留守的,多蒙主人一向信得過我,主人的事 情多少我也知道一些。」這老家人以為笑傲乾坤不相信他,感到有點委屈。   笑傲乾坤道:「夫人和公子為何要逃到鄉下避難?鄉下不是更危險嗎?」   老家人道:「在這裡恐防遭了蕭家的毒手。」   笑傲乾坤道:「對了。你家主人正是托我轉告夫人和公子,要他們提防蕭家的。不過, 你家主人卻未料到他們會躲到鄉下。」   老家人歎口氣道:「我們也知道這不是最妥善的辦法、但卻是無可奈何。俗語說:明槍 易躲,暗箭難防,蒙古韃子殺來,還希望可以躲得過,蕭家的毒手卻是防不勝防的。兩害相 權取其輕,所以夫人當機立斷,戰事一起,就立即避難下鄉。」   笑傲乾坤道:「你家主人很得國主信任,何以卻這樣害怕蕭家?」   老家人歎氣道:「皇上固然是信任家主,但卻更信任蕭家!」   笑傲乾坤道:「既是同為一殿之臣,何以又結下了仇恨?」   老家人憤然說:「蕭護父子當年投奔我國,我家主人只道他是日暮途窮,前來托庇。誰 知他卻是包藏禍心,來給蒙古韃子臥底的!」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說道:「你家主人沒有密告皇上麼?這是危害你們國家之事,你們 的皇上總不該相信外人吧?」   老家人道:「話是這樣說。可是我家主人在得了風聲之後,好幾次密奏皇上,皇上就是 不肯相信,反而重用蕭家。這又有什麼辦法?唉,也不知皇上是怎麼想的?」   這老家人有所不知,原來西夏國君李安全就像北宋的末代皇帝宋徽宗一樣,宋徽宗畏敵 如虎,想與金國謀和,是以明知秦檜是金國派回來的奸細,還是要秦檜做宰相;這個李安全 也是一樣,他知道蕭護在遼國滅亡之後,是曾先投蒙古,受了鐵木真之命,再來投奔西夏作 蒙古的奸細、可是他就是正想利用蕭護的這重關係,準備必要時可以有人幫他向蒙古求和。   笑傲乾坤心裡想道:「西夏國主沒有用蕭護作宰相,已經是比宋徽宗稍勝一籌了。」   老家人說道:「幸虧夫人和公子早走,自從戰局緊張。京城關閉之後,這裡已經遭了幾 次洗劫了。前幾次來過的賊人之中,我懷疑就有蕭家派來的人在內。不過,我識不得那麼多 人,剛才的那個教頭,我則是認識的。」   笑傲乾坤道:「那廝好似是要拷問你索取什麼東西,是麼?」   老家人道:「他是來拷問我主人有甚麼文書給我收藏、我說這間大屋每一片瓦每一塊磚 你們都曾經翻過了,哪還能收滾什麼東西?後來他又拷問主人這柄寶刀的下落。恰巧這個時 候,恩公你就來了。要不然,小人只怕要吃更多的苦頭呢。」   笑傲乾坤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那廝一見我,就說什麼東西是我拿了,原來是指這 柄寶刀。」笑傲乾坤本來想把這柄寶刀交給老家人的,看了這個情形,想想不妥,決定還是 自己暫時代為保管。   老家人苦笑道:「這次的洗劫應該是最後一次了,現在當真是家徒四壁,沒有什麼東西 可以給人家拿的了。」   笑傲乾坤道:「我看你也不必在這裡看守了,這點銀子你拿去,隨便找個地方避一避 吧。你已經是盡忠職守,很對得住主人了。」   老家人謝過了笑傲乾坤,說道:「恩公,你打了蕭家的教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沒什 麼事,最好不要在街上露面。」   笑傲乾坤笑道:「別處不去,蕭家我恐怕還是要去一趟的,」   當下,笑傲乾坤向那老家人問了蕭家的住址,便即離開。外面有幾個鬼頭鬼腦的人正在 窺探,見他出來,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不理他們,獨自在街上行走。不過他也不想白天就去蕭家,心中思忖:「李長 泰托我將他的遺言帶給西夏國主,這個昏君肯不肯聽是他的事,我卻不能負朋友之托。」   到了王宮外面,只見宮門緊閉,外面連一個守門的衛士都沒有。只是在牆頭的箭垛上, 隱隱可以看見露出來的弓箭。衛士緊張守備的情形不難想像。   笑傲乾坤啞然失笑,心想:「李安全(西夏國主)只想保自己的安全,畏敵如虎,膽小 如鼠,他連宮門也不敢打開,當然是不敢隨便接見外人的了。我且回去和清瑤商議了再 說。」   笑傲乾坤返回所住的客店,走了一會,發覺似乎有人跟蹤,笑傲乾坤不動聲色,到了冷 巷,突然回頭抓著他們。冷笑說道:「你們跟我做什麼?」給他抓著的是兩個獐頭鼠目貌似 流氓的人。   那兩個人叫苦不迭,開頭還在抵賴,後來吃不過苦頭,只好承認是想搶笑傲乾坤的東 西。   街上劫案之多,多如牛毛,這兩個人直認搶劫,料想笑傲乾坤也不能拿他們怎樣。   笑傲乾坤心中有數,揪住他們不放,說道:「我有什麼東西值得給你們搶的?快說實 話,否則叫你們吃苦頭。」一個說道:「你老這件長衫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說道:「我有 三天沒吃飯了,你老可否施捨兩個小錢?」   笑傲乾坤冷笑道:「你們倒是說得可憐。」把那個向他討衣裳的賊人所穿的袍子一揪, 那件袍子是布面皮裡的,笑傲乾坤冷笑道:「你穿的是皮袍卻要我的粗布長衫?」反手 「啪」的一下打了另一個賊人一記耳光,說道:「你滿面紅光,竟敢說三天沒有吃飯!」   那兩個人叫苦道:「小的是不合貪心,不過也沒有搶著你老的東西,你老就高抬貴手 吧。」   笑傲乾坤道:「你說實話,我就放你。你們是不是蕭家的人。想要的恐怕是我這柄寶刀 吧?」   那兩個人面色大變,一個說道:「什麼蕭家,我們的同夥可沒有姓蕭的。」一個說道: 「小人其實只是小偷,可不敢弄刀弄槍。你這柄刀送給我我也不要。」   這兩人大耍無賴,一時間笑傲乾坤是拿他們沒法,心裡想道:「看來多半是蕭家的人, 但沒有憑據,萬一不是,我施嚴刑迫供,那就冤枉了他們了。」   正自躊躇,忽聽得馬靴踏地的「拓拓」聲,一隊士兵正從街上經過。那兩個賊人立即大 叫:「有人搶東西呀,快來救命!」他們竟然賊喊捉賊!   笑傲乾坤當然不會害怕一隊士兵,但若給他們解回官衙審問,可是麻煩,他又不能不分 青紅皂白,把這些士兵打個落花流水,無可奈何,只好先求脫身。   笑傲乾坤氣得七竅生煙,把那兩個賊人像小雞般提起來,摔他們個發昏二十一,這才一 溜煙地上了屋頂逃跑。兵士們大叫:「捉飛賊,捉飛賊呀!」當然也只是虛張聲勢,胡嚷一 通而已。   笑傲乾坤急著回去見蓬萊魔女,不過,他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心裡想道:「這兩個 小賊膿包之極,料想只是給蕭家作耳目的人。若要搶我的寶刀,蕭家應該派本領更高的人 來。」笑傲乾坤斷定了他們是想要跟蹤,可就不能給他們發現住址了。於是兜了兩個大圈, 這才回到客店。此時已是二更的時分了。   店主人開門接他進來,埋怨道:「你怎麼這樣晚才回來?剛才有公人查店,你不在這 兒,我很費了一番唇舌,還花了十兩銀子茶錢,這才沒事。」笑傲乾坤把兩錠元寶送給店主 人,說道:「我不能累你破費,這二十兩紋銀你收下吧,這裡每晚都有人來查夜的嗎?」   店主人接過元寶,眉開眼笑,一五一十地告訴笑傲乾坤道:「是呀,我也覺得有點奇 怪,自從風聲吃緊之後,街上的劫案多如牛毛,官府早已無暇理會了。盜賊都無暇理會,查 夜的事情那就更少了。尤其小店是在這條小巷,油水不多,平時都很少公人到的。今晚的查 夜,還是一個多月來的第一次呢。」   笑傲乾坤道:「他們可有囉嗦我的娘子沒有?」   店主人悄聲說道:「這次查夜的公人,對男客特別認真,對女客卻沒怎樣囉嗦,那個隊 長特別向我打聽一個人——」說至此處,把眼望著笑傲乾坤,帶點「賣弄」以及「討好」的 神氣,引笑傲乾坤發問。   笑傲乾坤道:「哦,他們向你打聽的是何等樣人?」   店主人道:「他們問有沒有一個二十多歲、南方口音的漢人在小店投宿。」   笑傲乾坤心頭一動,神色不變地笑道:「哦,他們打聽的這個人倒是有點像我呢!」   笑傲乾坤笑得坦然,店主人毫無懷疑,跟著笑道:「是呀,我就是因為怕惹麻煩,所以 他們問起我你是什麼模樣的客人之時,我就說你是一個中年胖子。他得了我的茶錢,也就沒 有怎樣囉嗦了,問到娘子之時,只是問了幾句。當然,我知道他們要捉的人絕不會是你這樣 豪闊的相公的。不過,總是少惹麻煩的好,你說是嗎?客官,你不怪我把你說成一個大胖子 吧?」說罷哈哈大笑。   笑傲乾坤情知店主人是得過了他的好處才替他瞞的,當下笑道:「你應付得很好,實不 相瞞,我的確是最怕招惹麻煩。」當下再打賞了店主人十兩銀子,便自回房。   笑傲乾坤輕輕扣門,低聲說道:「清瑤,我回來了。」聽不到裡面的回答,笑傲乾坤大 為奇怪,推開房門一看,房中燈火未滅,卻是不見蓬萊魔女在內。   笑傲乾坤心裡想道:「難道是清瑤等得心焦,出城去找尋我了?還是她也碰上了什麼事 呢?」他知道蓬萊魔女輕功在他之上,與其出去找她,倒不如在房中等她,免得彼此找尋, 反而錯過。「清瑤比我機智得多,想不至於出事。」笑傲乾坤心想。   等了大約一炷香時刻,忽覺微風颯然,一條黑影穿窗而入,果然是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道:「你回來了,見著李長泰的家人沒有?怎麼寶刀還在你的手上?」   笑傲乾坤笑道:「我的說來話長,先說你的。你為何溜了出去?」   蓬萊魔女道:「查夜之事,你知道了沒有?」   笑傲乾坤道:「店主人告訴我了,多虧他的打點,據說對你並不怎樣囉嗦。」   蓬萊魔女道:「他們是想盤問我的,卻給我使個巧計打發了。」   笑傲乾坤道:「哦,什麼巧計?」   蓬萊魔女道:「我不耐煩受他盤問,把一根塵絲藏在指甲縫裡,用長袖來作遮掩,悄悄 一彈,塵絲刺著了他的麻癢穴,哈,這一下他可難受了。」蓬萊魔女想起那人哈腰縮背,愁 眉苦臉,渾身像打擺子一般不住顫抖的怪樣子,兀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蓬萊魔女笑過之後,說道:「那人忍不住的發癢,卻不知是我搗的鬼,看來他可能是以 為自己突然間得了什麼怪病,於是慌裡慌張的就哈腰走了。」   笑傲乾坤笑得打跌,說道:「幸虧你這麼擺佈了他一下,要不然他雖然得了店主人的銀 子,只怕也還是囉唆你的。」   蓬萊魔女道:「我打發了那班人之後,回到房中,等了許久,還不見你回來,正自心 焦,忽地聞到一股異香。」   笑傲乾坤道:「是有人對你使用迷香?」   蓬萊魔女道:「不錯。而且是天下最厲害的一種迷香。那是魔鬼花的香氣。」   笑傲乾坤詫道:「難道是太乙這老賊也來到了這兒了。」   蓬萊魔女道:「我起初也這麼想,於是我裝作昏迷的樣子,倒在床上,想引他進來,出 其不意地便可傷他。誰知那人機靈得很,人不進來,暗器先打了進來,這一來我可不能不追 出去和他動手了。那人不是太乙。」   笑傲乾坤道:「我也想得到不是太乙,太乙是知道你有天山雪蓮的,天山雪蓮能解魔鬼 花之毒,他明知無效,怎會對你使用。而且以這老賊的武功,房中只你單獨一人,他自視甚 高,想來也還不屑於使用迷香。但不是太乙,卻又是誰呢?」蓬萊魔女道:「是一個短小精 悍的漢子,他見我已經發覺了他,立即就跑。我未能和他交手,便給他溜了。」   笑傲乾坤說道:「以你的輕功也追不上他?」   蓬萊魔女道:「我穿窗而出,他已經跑進一條巷子,這裡不是大街,狹窄的橫街冷巷縱 橫交錯,我路不熟,給他幾個巷子那麼一兜,就不知道他藏在哪裡了。」   笑傲乾坤心想:「雖然如此,但這人躲得過清瑤的追蹤,本領也很是不弱了。」   蓬萊魔女道:「你今晚遭遇又是如何?」   笑傲乾坤講了在李家的所見所聞,蓬萊魔女聽得很仔細,聽完之後,如有所思。   笑傲乾坤道:「你可是發現什麼疑點?」   蓬萊魔女道:「蕭家的人為什麼對李長泰的那柄佩刀如此看重,必欲得之而後快?」   笑傲乾坤錚錚地彈了兩下,讚道:「端的是一柄寶刀!」蓬萊魔女道:「寶刀確是寶 刀,卻還未能解釋我心中的疑問。」正是:   一刀疊見風波起,烽火危城破案難。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七回 寶刀藏秘滋疑竇 錦帳囚人歎貴妃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七回 寶刀藏秘滋疑竇 錦帳囚人歎貴妃   笑傲乾坤忽道:「你聽得出來麼?這響聲有點奇怪!」蓬萊魔女道:「什麼奇怪?」笑 傲乾坤又在刀背上錚錚彈了兩下,說道:「如果刀柄是實心的,響聲應該稍微重濁,不似現 在的輕清。」原來笑傲乾坤妙解音律,他從製作樂器的原理省悟是個空心的刀柄。   蓬萊魔女道:「這樣微妙的差異,我可是分別不出。」笑傲乾坤道:「咱們立即便可打 破疑團,借你的劍給我一用。」在刀柄上輕輕一劃,開了一道裂縫,拿燈火一照,劍柄果然 是空心的,中間有香骨般大小的細長孔道。   蓬萊魔女道:「裡面似乎藏有東西。」用綰髮的玉簪插進去一撩,將那東西挑了出來, 卻原來是一根紙條,打開一看,裡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蒙文。笑傲乾坤會說蒙古話,蒙古文他 卻是一個不識。   笑傲乾坤道:「這紙條咱們先收好了;待救出黑白修羅,再去找蕭護算帳。」   笑傲乾坤日間遊蕩之時,早已打聽了天牢的所在。兩人計議已定,便即夜探天牢。   西夏的天牢圍牆高逾三丈,但卻也難不到華、柳二人。牆頭上並無守衛,兩人上了牆 頭,只見院子裡有幾個獄卒,沒精打采地巡邏。笑傲乾坤悄聲說道:「想是因為外間風聲太 緊,本來應該是防守森嚴的天牢,他們亦已無心於盡忠職守了。這倒是咱們劫牢的好機 會。」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說道:「不必多所殺傷。」拂塵一甩,飛出幾根塵絲,那幾個獄 卒給塵絲刺著穴道,登時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跳下牆來,做聲不得。   華、柳二人逕自進去,踏人內院,發現有間房間燈火未滅,裡面傳出嘈嘈雜雜的人聲。   「蒙古的大軍聽說已經過了冷水灘,硅州也已丟了。蒙古的騎兵快得像旋風,說不定明 天一覺醒來,京城早已失陷,滿街都是韃子了。」   「明天就來?那是不會這樣快的!不過,京城失陷,總是幾天之內的事了!」   「是呀,咱們可得趁早打點後路才是。莫不成當真要給這班死因陪喪麼?」   「逃又逃得至哪裡去?」   「逃不出去也要想法子躲一躲呀!我倒有個主意,趁這機會先發一筆橫財再說。有了 錢,逃難也好,躲難也好,總是方便一些。」   「對,這裡的犯人反正都是死囚,不是死囚也是終身監禁的重囚,在這大亂的時候,咱 們還在這裡看守什麼?乾脆把他們都殺了,分了囚糧,分了他們的財物,來一個卷堂大 散!」   「對,對!可是也得準備好些,一動手就要乾淨利落,斬盡殺絕!切不可讓他們知道風 聲。」   「我也同意殺掉囚犯,不過有幾個大肥羊咱們似乎還可保留。」   「你是說那黑炭頭麼?不,這頭肥羊恐怕咱們是吞不下的,還是一刀殺了的好!」   裡面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外面蓬萊魔女聽了可是氣炸心肺。不問可知,這間房間乃是 看守的房間,獄卒正是商議謀殺犯人。   蓬萊魔女道:「他們如此狠毒,好,咱們先給他們來一個斬盡殺絕。」   笑傲乾坤笑道:「天下的獄卒有幾個不狠毒的?你才說過不多所殺傷呢,怎的又要大開 殺戒了?」蓬萊魔女道:「我是氣他們不過。」笑傲乾坤道:「我又何嘗不氣,不過,咱們 緊要的是救人,不是殺人。大殺一通,事情反而會弄糟了的。」   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說道:「好,那麼咱們使用那筒迷香吧。」   兩人悄悄的走近那間房子,蓬萊魔女點燃迷香,噴射進去。這是天下最厲害的迷香,裡 面的人剛剛感覺有異,有一個失聲叫道:「咦,哪裡來的這股香味?」話猶未了,只聽得 「卜通」、「卜通」的倒地之聲此起彼落,但仍有一人奪門而出。這個人就是最先發現迷香 的人,他的身份是內延衛士,派到天牢協助看管死囚的,練過內功,是以一時尚未昏倒。   可是他一跑出來,腳步亦已是踉踉蹌蹌,搖搖欲墜了。笑傲乾坤一把抓著了他,喝道: 「你要死要活?」把天山雪蓮在他的鼻端一晃。那人神情稍稍清醒,看見蓬萊魔女的劍尖正 對準他的喉嚨,嚇得幾乎又要昏了過去。半晌說道:「好,你們要什麼?」笑傲乾坤道: 「黑白修羅在哪號監房,帶我們去!」   那人似是怔了一怔,訥訥說道:「黑白修羅,這,這個——」蓬萊魔女斥道:「什麼這 個那個的?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關在什麼地方?快快帶路!」那人顧全性命要緊,心裡想道: 「我何必給她說得那樣清楚,那日的事情,倘若給她知道,說不定還會怪到我的頭上。」於 是忙不迭地答道:「知道,知道。兩位請跟我來。」   到了一個大號的監房前面,看守見這衛士帶了兩個陌生男女來到,頗感詫異,正要盤 問,笑傲乾坤出手如電,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笑傲乾坤道:「清瑤,你在外面把風。」拔出李長泰給他的那柄寶刀。一試之下,果然 是削鐵如泥,監房的那把大鐵鎖一下就給他劈開了。   打開牢門進去,亮起火折,只見約有三四十個囚犯披枷帶鎖的囚在其中,這群死囚看見 牢門打開,有人進來,不知出了什麼事情,發一聲喊,都擁上來。   笑傲乾坤叫道:「你們不必著急,我是來救你們的,等下就放你們出去,你們別吵,黑 白修羅在不在這裡?」」   嘈嘈雜雜的聲音靜寂之後,笑傲乾坤方始聽得一個有氣沒力的聲音叫道:「主公,你、 你來了,我在這兒!」把眼望去,只見角落裡一個囚犯顫巍巍的一步一步的緩緩移動,向他 走來。這個囚犯正是黑修羅。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卻沒有枷鎖。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忙過去把黑修羅扶穩,說道:「你受了傷了?」黑修羅道:「沒、 沒受傷。但卻不知他們下的是什麼毒,我的氣力都使不出來。」   笑傲乾坤一看跡象,已知是中了魔鬼花之毒,這是天下最厲害的迷香,兼有酥筋軟骨的 作用,中了此毒,醒來之後,在七天之內,仍然是使不出氣力。   笑傲乾坤心裡一寬,說道:「不用擔憂,這毒我有藥解。清瑤,把雪蓮給我!」   蓬萊魔女還有一朵天山雪蓮,拋了進來,笑傲乾坤剝了兩瓣,說道:「你把它嚼碎、吞 下,多厲害的毒,也都能解。」   黑修羅把雪蓮服下,只覺一縷清香直透肺腑,說不出的舒服,喜道:「這藥果是靈效無 比。主公,想不到我還能夠見你。」他的氣力稍稍恢復,但還是不能如常人那樣行走。   笑傲乾坤道:「你歇一歇,不用擔心,咱們一定可以走出去的。白修羅呢,他不是和你 同一號監房嗎?」   黑修羅道:「他給人抓去了。」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說道:「怎麼你們關在天牢,還會給人抓去?」   黑修羅道:「三天前,我們曾經試圖越獄,慚愧得很,剛出牢門,就給人抓了。我被送 回天牢,白修羅卻給一個蒙古武士帶走了。」笑傲乾坤道:「哦,一個蒙古武士,這一定是 那個宇文化及了。」   在笑傲乾坤和黑修羅說話的當兒,有幾個心急的囚犯戴著枷鎖先衝出去。蓬萊魔女勸他 們等待大夥兒一齊逃走,勸他們不聽,也只好由他們去了。   不過片刻,忽聽得慘叫之聲,此起彼落,顯然是那幾個逃犯已遭毒手。蓬萊魔女吃了一 驚,叫道:「谷涵,快些給他們斬掉枷鎖!」說時遲,那時快,只覺勁風颯然,一條黑影已 然撲到,急聲大呼:「快來,快來,有人劫獄!」   這人一面招呼同伴,一面已是向蓬萊魔女展開攻擊。蓬萊魔女劍未出鞘,拂塵一抖,先 向那人拂去。這人竟然不閃不躲,一掌盪開拂塵,搶入內圈,右臂一滾一擰,使出了「鶴膊 手」的招數反扣蓬萊魔女的手腕,這人一使出這招,蓬萊魔女已經知道了他是擅長於「大擒 拿」的高手,同時也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了。   這人的擒拿手使得凶險絕倫,但蓬萊魔女是何等樣人,豈能為他所算,趁他急攻之際, 防守未曾周密,五指合攏,橫掌如刀,一招「刺破青天」,自對方的勾手圈中直攢上去,掌 插他的太陽穴。   這漢子也好生了得,形勢業已受制於人,居然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肩頭一擰,避開蓬萊 魔女的一插,可是他的太陽穴雖然沒給插中,肩頭亦已給蓬萊魔女的手指戳上,登時火辣辣 的一陣作疼。幸而還沒傷著琵琶骨。   這人是練有鐵布衫的功夫的,給一個女子的纖指戳著,竟然疼不可當。接了這招,他也 知道蓬萊魔女是什麼人了。   蓬萊魔女跟蹤追擊,喝道:「你就是那個號稱冀北神屠的辛莽原麼?」辛莽原拔刀招 架,喝道:「蓬萊魔女,你當你的綠林盟主,我已經讓給你了,你還要到這裡來找我生事, 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麼?」   蓬萊魔女亦已亮出了青鋼劍,冷笑說道:「你到了西夏,依然還是興風作浪。你怕我也 好,不怕我也好。今日我就是要替綠林除害!」塵劍兼施,殺得辛莽原只有招架之功,吃驚 不已,心想:「怪不得北五省的綠林道全都服她,果然是非同小可!」   蓬萊魔女佔了上風,正要施展殺手,忽見又有一人跑來,手使日月雙輪,來給辛莽原助 陣,這個人正是她在天狼嶺上見過的那個蒙古武士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是尊勝法王最得意的弟子,本領與蓬萊魔女相差無幾,只論內力他還在蓬萊魔 女之上。他一來到,局面立即改觀。本來她已殺得辛莽原毫無還手之力,如今在兩名高手夾 攻之下,卻是她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宇文化及雙輪推壓,「噹」的一聲,火花飛濺,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損了一個缺口,幸而 她抽劍得快,未曾給對方絞斷。宇文化及哈哈笑道:「天狼嶺上讓你逞能,今日定要叫你難 逃公道!」   笑傲乾坤在牢房中運刀如風,這柄寶刀削鐵如泥,轉眼間已削斷了十幾個囚犯的鐐銬。 此時黑修羅的氣力已恢復了五六分,笑傲乾坤把寶刀交給黑修羅,說道:「請你代勞。」說 罷衝出牢房,來得正是時候。   宇文化及一招得手,後招續發,滿以為這一下雙輪交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非得脫手不 可。不料心念未己,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笑傲乾坤已經來到。   笑傲乾坤折扇一舉,搭上了宇文化及的日輪,小小一柄折扇,按著了他的純鋼所鑄的輪 子,竟似壓上了千斤重物,宇文化及的日輪登時不能向前推動分毫。   蓬萊魔女冷笑道:「不錯,今日正是要你難逃公道!」唰的一劍,從月輪軸心穿過,宇 文化及雙輪不能配合,只得倒縱跳開,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月輪的輪齒已是給蓬萊魔 女削斷,若不是宇文化及縮手得快,手指也要給她斬掉。   宇文化及嚇出一身冷汗,驚魂未定,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又已跟蹤撲到。字文化 及把月輪擲出,呼的一掌,便即搶攻。他這月輪,因為輪齒已斷,威力難以發揮,是以宇文 化及寧願捨棄一邊輪子,騰出右手,施展他的看家本領混元一氣功。   笑傲乾坤外貌是個文弱書生,宇文化及以為他只是招數精妙,縱然身有內功,真力總是 有限。他這一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不料雙掌相交,卻給笑傲乾坤輕描淡寫地一舉化開, 而且把他震退三步。   宇文化及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誰?」笑傲乾坤縱聲大笑,說道:「你的 師父曾經敗在我的手下,你還不知道我是誰麼?」   笑傲乾坤的笑聲可與尊勝法王的「獅子吼功」相抗,厲害可想而知。宇文化及耳鼓嗡嗡 作響,心頭大震,失聲叫道:「你,你就是笑傲乾坤華谷涵麼?」   笑傲乾坤笑道:「不錯,就是我!」宇文化及只知道他的師父曾經在祁連山碰上笑傲乾 坤,鎩羽而歸。但他當時並不在場,卻不知師父是在車輪大戰之後敗給笑傲乾坤的。此時聽 得笑傲乾坤就是打敗他師父的人,縱然還有交手之力,氣已餒了。笑傲乾坤一掌未能將他震 翻,亦是心中微凜,不敢輕敵。   黑修羅給同一監房的囚犯斬斷了枷鎖,大夥兒衝了出來。囚犯們拿著手鐐腳銬作武器, 在院子裡,在甬道裡,還有輕功好的跳在屋頂上,和那些在夢中驚醒了而出來巡視的獄卒展 開了混戰。   黑修羅一見宇文化及,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衝上去就罵:「你這蒙古韃子把我 的弟弟抓到哪裡去了?你不放人,休想跑掉!」   宇文化及冷笑道:「我要走就走,憑你也能阻攔得了?」黑修羅武功本來不弱,可惜氣 力剛剛恢復,尚未能運用自如,宇文化及一掌推開了他,轉身便走。   笑傲乾坤折扇一合,「卜」的一聲,在他的背心重重敲了一記,喝道:「哪裡走?」左 臂一伸狠狠抓下。   宇文化及練有「混元一氣功」,但給笑傲乾坤這重手法一擊,也是痛徹心肺,不過,卻 還禁受得起。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笑傲乾坤一抓向他抓下的時候,他也抓起了一個囚犯, 就把這個囚犯拿作了「擋箭牌」,反手向笑傲乾坤一推。   笑傲乾坤想不到他用活人來作盾牌,宇文化及可以胡亂傷害人命,笑傲乾坤卻是不能, 只好忙不迭地縮手。宇文化及把這囚犯拋出,衝入了人堆之中。   逃犯正和獄卒混戰,宇文化及也不理是哪一方,在人堆中橫衝直闖,轉眼間已是給他逃 出了獄門。黑修羅追了出去。只聽得宇文化及的聲音遠遠傳來,哈哈笑道:「你想要回你的 弟弟,那也容易,拿珠寶來贖就是。我在和林候駕,嘿嘿,今晚可是恕不奉陪了!」字文化 及輕功稍遜於笑傲乾坤,卻又遠在黑修羅之上,此時已是過了長街,躲進小巷了。   「和林」是蒙古的都城,黑修羅這才知道他的弟弟的下落。心裡想道:「蒙古韃子把他 抓去,原來也不過是想要勒索,既然如此,料想不會對他便施毒手。」黑修羅自知不是字文 化及的對手,一個人不敢冒險前追,於是再回天牢相助逃犯。   此時辛莽原著了蓬萊魔女一劍,亦已負傷而逃。笑傲乾坤被在混戰中擁擠的人群所阻, 卻還未能殺出天牢。   笑傲乾坤不願多傷人命,喝道:「你們瞧著!」暗運真力,一掌擊下,把一面牆壁擊破 了一個大洞,喝道:「你們的頭顱總不會比石頭更硬吧?誰人還要動手,吃我一掌!」蓬萊 魔女也喝道:「蒙古人都快打來了,你們還在互相殘殺,不慚愧麼?」   獄卒本已士無鬥志,此時一來是震懾於笑傲乾坤的裂石神功,二來也有感於蓬萊魔女的 勸告,心中俱是想道:「不錯,敵人都快打來了,咱們何苦還給官府賣命,做皇上的看門狗 呢?」如此一想,人人罷手,獄卒也和囚犯一起逃了。   出了天牢,笑傲乾坤說道:「那間小客店咱們是不能回去了,可得找個落腳的地方。」   黑修羅道:「我有個朋友是本地人,名叫孟海公,他以前曾經和我做過珠寶生意的,為 人很講義氣,想必他會收留咱們。」   此時正是天亮的時分,逃犯都已散了,店舖還沒開門,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他們三人行 走。笑傲乾坤本來準備遇上流氓的,奇怪的是,走過兩條長街,人影都沒見一個。笑傲乾坤 笑道:「這情形有點反常,好像是萬木無聲待雨來的模樣。」   話猶未了,忽地聽得馬隊馳驟的得得蹄聲,果然便似是暴風驟雨隱隱傳來。笑傲乾坤吃 了一驚,說道:「難道蒙古兵已經進城了?」蓬萊魔女道:「昨天還沒徵兆,即使西夏全無 抵抗,也不應來得這樣快。」   哪知她剛剛說了這句話,街頭上已經出現了一隊騎兵,旌旗招展,人強馬壯,隊形整 齊,就像出操一樣在街上行進,可不正是蒙古騎兵?   蒙古騎兵看見他們三人在街上行走,其中還有美貌的少女,登時就有幾名兵士跑出隊 伍,喝道:「什麼人?站著!」   笑傲乾坤暗暗叫苦,要知黑修羅的武功尚未完全恢復,倘若是施展輕功上屋逃走,黑修 羅恐怕還未能夠。如果和他們廝殺的話,又怕蒙古兵大隊來到。   笑傲乾坤正自拿不定主意,騎兵中忽地有個少年軍官喝道:「不許騷擾百姓!給我歸 隊!」那幾個士兵不敢不從,只好回去。其中一個好像不大服氣,低聲的對那軍官說道: 「這娘兒姿色很不錯,為什麼不把她拿下?你不敢要,也可以獻給元帥呀!」那軍官唰的一 鞭打下,罵道:「你忘記了軍令嗎?咱們剛剛進城,總還得收服人心吧?」軍令的確是有 「安民」之後才許擄掠的規定。那名士兵受了一鞭,不敢反駁,心內卻在哺咕:「軍令也不 須這樣嚴格執行呀?如此美貌的娘兒,錯過了可是機會難逢了。」   那少年軍官揚鞭一指,喝道:「你們不要擋道,快走,快走!」華、柳二人看清楚了, 原來這少年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尊勝法王的關門弟子呼圖赫。他在天狼嶺曾經暗助聶金鈴母 女逃走,和武林天驕、蓬萊魔女交了朋友的。笑傲乾坤在祁連山下打敗尊勝法王之時,這呼 圖赫也曾在場。他一來是顧忌笑傲乾坤的本領,二來也是想要賣個交情給蓬萊魔女,故此藉 口執行軍令,制止士兵胡來,放他們過去。   笑傲乾坤等人躲進了小巷,蓬萊魔女笑道:「原來這小叫化做了蒙古軍官了,幸虧遇上 了他,免掉一場廝殺,卻不知他的師父和太乙、柳元甲這幾個老賊來了沒有?」   笑傲乾坤道:「咱們先避一避再說。」黑修羅熟悉街道情況,帶領他們在橫街小巷之中 左穿右插,幸喜沒有再遇上蒙古的士兵。   至了孟家,只見大門緊閉,黑修羅道:「這個時候敲門,定會嚇慌主人,不如逕自進去 吧。於是三人施展輕功,上了屋頂,從屋頂跳下去,黑修羅功力未復,輕功也未能施展得恰 到好處,跳下之時,踩碎了一片瓦。   主人孟海公聞聲出視,一揚手便是六柄飛錐。他的暗器手法倒也不錯,不過,卻怎能打 得著華、柳二人?蓬萊魔女揮舞拂塵,打落了三柄飛錐,笑傲乾坤長袖一捲,把另外三柄飛 錐也捲去了。   黑修羅叫道:「孟兄,別打,是我!」孟海公此時已認出了黑修羅,又驚又喜,連忙上 前相見,說道:「蒙古大軍入城,我正在為你擔心呢,卻原來你已經逃出來了。令弟呢?這 兩位朋友又是何人?」   黑修羅道:「我的弟弟給蒙古韃子抓去了,我是特來投奔你的。這位柳女俠是北五省的 綠林盟主,這位華大俠正是我的主人。」孟海公大喜道:「哦,原來是笑傲乾坤華大俠,真 是久仰了!」黑修羅笑道:「你不怕我們連累你?」孟海公道:「笑話,笑話,兩位大俠光 臨,我是求也求不到的。請裡面坐。」   坐定之後,黑修羅道:「蒙古兵怎的突然就進了城?外面的情形也不知怎麼樣了?」孟 海公是做暗門子的珠寶買賣的,京城之中,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消息最為靈通。是以黑 修羅一見了他,就向他打聽消息。   孟海公道:「我已經派人出去打聽消息了,就會回來的,不論情況如何,各位只管放心 住下。蒙古韃子即使到此搜劫,也定有本地人帶引,我會應付他們的。」   傍晚時分,孟海公的一個手下才帶回來確實的消息,原來是西夏國主李安全早已向蒙古 洽降,從中穿針引線的人,不出所料,正是那個遼國投奔來的「外臣」蕭護。   那探子說道:「昏君這次投降蒙古,當真是奇恥大辱。割地賠款,那是不用說了。還要 把最寵愛的女兒察合公主獻給成吉思汗,蒙古這才答應撤兵。但撤兵的期限卻又只能隨蒙古 韃子的意思,說是說三個月之內,誰知到時他是撤也不撤?現在各個城門,都有蒙古官兵把 守,裡面的人不許出去,外面的人不許進來。」   孟海公笑道:「這倒是蒙古韃子替我留客了。三位多住幾天,待風聲鬆了一些,再偷走 吧。」   三人無可奈何,只好在孟家住下。奇怪的是,孟海公本來準備有蒙古兵來騷擾的,一連 過了幾天,卻不見有一個蒙古兵登門。甚至他們這條街道,也沒有蒙古兵來過。孟海公暗自 慶幸。但到了第四天,卻有一個不速之客來了。   這日孟海公聽得一個小叫花子在他家門口唱「蓮花落」,南腔北調,甚是古怪。孟海公 心裡想道:「這個小叫化一定是餓得慌了,所以不怕給韃子拉夫的危險,出來討飯。但聽他 的口音,卻不是本地人。若是外方逃難來的,那就更淒慘了。」   孟海公動了憐憫之心,拿了一缽冷飯,出去給他。不料大門打開之後,這小叫化卻不接 孟海公給他的冷飯,逕自往裡面闖。   孟海公晤道:「你這小叫化餓得瘋了麼?這裡有飯給你,你為什麼跑進我的屋子裡 去?」小叫化笑道:「不錯,我正是餓得急了,聞得裡面的酒香肉香,我流了饞涎了。有酒 有肉有熱騰騰的白米飯,我不要你這缽冷飯了!」   孟海公怒道:「豈有此理,你這小叫化子當真是得隴望蜀,可憐不得!」一把拉住了 他,想把他趕出去。哪知小叫化的身子竟似鐵鑄一般,孟海公用力一拉,恍若蜻蜓撼柱,不 能動他分毫。   孟海公這才大吃一驚,喝道:「你是誰?」小叫化道:「唉,你真是不夠朋友,一點酒 肉都捨不得!你請我飽餐一頓,再和我套交情吧。」   孟海公已知這小叫化的武功在他之上,拉他不動,不由得滿面通紅,正自不知如何應 付,聽得笑傲乾坤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小叫化來了。」蓬萊魔女接著笑道: 「小叫化早已抖起來啦,他現在是大將軍了。難得貴人到此,孟大哥,我可要代你留客 了。」   小叫化笑道:「夠朋友的來了,我這頓飯大約吃得成啦。」孟海公放開了手,說道: 「原來是你們兩位的朋友,恕我得罪了。不知——」笑傲乾坤哈哈一笑,上前給他們介紹, 孟海公這才知道,這小叫化是尊勝法王的弟子呼圖赫,也是最先帶領蒙古兵進城的一個軍 官。孟海公曾聽黑修羅說過呼圖赫那日暗助他們之事,是以也不嫌他是蒙古軍官,以禮相 邀,請他進去。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兒?」呼圖赫道:「管這一區的軍 官正是屬我指揮的,他報告我,說是有如此如此的三個『形跡可疑』的人物在這間屋子裡 住。孟先生做珠寶生意的底細他也調查清楚了。他來問我如何處置,我告訴他不許擅自妄 動。他沒有來勒索過你吧?」孟海公方始恍然大悟,忙向呼圖赫道謝,說道:「怪不得我們 得以平安無事,原來是將軍的照顧。」   笑傲乾坤笑道:「你們的耳目真是靈通,我只道我們行蹤隱秘,誰知道你們早已知道 了。但你既然是官長的身份,卻又何必還要喬裝打扮?」呼圖赫道:「我只是個不大不小的 軍官,上面還有將軍、元帥呢。我也怕有人告訴我的師父。」   蓬萊魔女問道:「令師已經來了麼?」呼圖赫道:「還沒有。不過,恐怕也是這幾天的 事了。」接著對笑傲乾坤道:「我師父那次輸了給你,引為奇恥大辱,誓言要報你一掌之 仇,因此我勸你們還是早早離開此地的好,免得和他碰上。你要知道,我師父那次在祁連山 上,是接連打了三場之後,才輸給你的。」   笑傲乾坤笑道:「令師也未免太好勝了。我雖然也是好勝,卻還有自知之明,那天我如 果不是佔了令師氣力不足的便宜,恐怕我是打不過他的。但人生難得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 令師如果一定要找我再次較量,我是絕不推辭的。不過,衝著老弟的面子,能夠避開,我也 願意。」笑傲乾坤的說話轉了幾個彎,說得很是得體,表明他願意離開,但並不是怕了呼圖 赫的師父。   呼圖赫搖了搖頭,笑道:「華大俠,其實你比我的師父還要好勝。」   蓬萊魔女道:「九道城門,都有你們的官兵把守,我們怎樣出去?」   呼圖赫沉吟不語,似乎正在替他們想辦法。孟海公已經擺好酒席,笑道:「咱們邊吃邊 談吧。」呼圖赫笑道:「我和你說的笑話,你卻認真了。也好,我就叨擾你啦。」   黑修羅此時亦已出來陪客,和呼圖赫寒暄了幾句,便即向他打聽弟弟的下落。   呼圖赫道:「令弟已經押往和林(蒙古的行都)了,由我的二師哥看守。說來慚愧,這 是我四師哥的主意,四師哥最是貪財,他想搾取你們的珠寶。二師哥和他是一丘之貉。二師 哥留守和林,因此四師哥托他兼任看管令弟之責。」呼圖赫的二師哥即是以前陪同呼韓邪出 使金國的那個蒙古武士烏蒙,四師哥即是宇文化及。   蓬萊魔女道:「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公孫奇是不是國在貴國,如今怎麼樣了?」   呼圖赫道:「這件事我正想告訴你呢。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此,一來固然是為了探訪老 友,二來也是為令師兄之事。」   蓬萊魔女道:「願聞其詳。」她對公孫奇雖然痛恨,卻也還是關心他的。   呼圖赫道:「太乙和柳元甲把公孫奇帶到和林,交給我的師父。我的師父將他囚在喇嘛 宮中,宮中有很多佛經,公孫奇每日受走火入魔的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閱讀佛 經,以求解脫。」   笑傲乾坤笑道:「阿彌陀佛,公孫奇這廝居然讀起佛經來了,這對他倒是不無好處 呢!」   呼圖赫正色道:「正是呀,他受了佛經的浸淫,漸漸好似有了些悔悟之意了。」   蓬萊魔女道:「你怎麼知道?」   呼圖赫道:「我曾經去看過他幾次,有一次只是我們二人在藏經閣中,他向我吐露心 事。」正是:   自知罪孽難消解,人到臨終悔已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八回 漠漠黃沙尋舊友 迢迢銀漢渡雙星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八回 漠漠黃沙尋舊友 迢迢銀漢渡雙星   蓬萊魔女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呼圖赫道:「我的爹爹曾受過明明大師救命之恩,這件事你是已經知道了。那天我和公 孫奇說起這件事情,我說我這次隨軍出征,在打平西夏之後,我準備去光明寺一趟,拜見明 明大師,以了我爹爹生前的心願。」   「公孫奇靜靜的聽我說話,聽了之後,流下淚來,求我一件事情。」   蓬萊魔女道:「求的何事?」   呼圖赫道:「求我給他帶一句話。」喝了一大杯酒,往下續道:「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他 的父親是在光明寺養傷,他請我代求他父親的饒恕,說是只要公孫老前輩重認他是兒子,他 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蓬萊魔女惻然說道:「他終於是悔悟了。」   呼圖赫道:「他沒有說出一個『悔』字,但悔悟之情已是表露無遺。他的走火入魔一天 比一天厲害,看那跡象,恐怕是過不了三個月了。他是要得到他父親的回音才能死得瞑目 的,唉,但恐怕是等不著了!」   蓬萊魔女道:「你在三個月內不能回轉和林麼?」   呼圖赫道:「大汗平定西夏之後,恐怕還要繼續伐金。我想抽空到光明寺去都不可能, 更不要說回國了。」   呼圖赫看了蓬萊魔女一眼,接著說道:「公孫奇的父親是你師父,你可不可以代他傳這 句話?這樣,公孫奇雖然不可能在臨死之前得到他父親的回音,但讓他父親知道他已經悔 悟,也好讓他泉下之靈稍得安慰。」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好,我一定替你做 到。」   吃過了飯,天色已晚。呼圖赫道:「我應該走了。你們也應該走了。」   笑傲乾坤道:「怎麼走法?」   呼圖赫笑道:「我已經替你們想好了法子。這塊金牌,你們拿去。」   只見呼圖赫掏出一面黃澄澄的金牌,金牌上雕刻有一隻振翼欲飛的雄鷹。呼圖赫道: 「這是我們軍中傳報軍今的信牌,你們拿著這塊金牌,出城之時,一句話都不用說。他們不 敢盤問你的。」   笑傲乾坤道:「可是這塊金牌我怎樣交回給你?」   呼圖赫道:「你們儘管拿去,不必我為擔心,我會另想法子,找回一面的。」   呼圖赫走了之後,眾人皆大歡喜。黑修羅道:「我想到蒙古去走一趟。」   孟海公道:「令弟被囚和林,你是應該去營救他的。不過—一這不是才離牢獄,又投羅 網?」   黑修羅道:「雖然危險,也還是要去的。」   黑修羅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經過這一場災難,我也看破了。俗語說得好:人為財 死,鳥為食亡。我們不正是為了藏有珠寶以致惹禍嗎?其實財物乃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 西,人生最多不過百年,又何苦為它營求勞碌?」   笑傲乾坤笑道:「你有這個覺悟,很是難得。」   黑修羅道:「不瞞主公,我們的珠寶,是藏在蒙古的一個地方,雖不敢誇說價值連城, 估算也總可以值得幾百萬兩銀子。這次我要到蒙古去,一來固然是為了營救弟弟,二來也是 想取回這批珠寶。」   蓬萊魔女道:「你有這許多珠寶,只用一半來賄賂字文化及,不愁他不放你弟弟。」   黑修羅道:「不,我不想這樣做,並非我捨不得,我是認為:財寶應該是取之有道,散 之亦應有道。給了蒙古韃子,等於是助紂為虐,我怎麼可以這樣做呢?我倒是想把這批珠寶 取回之後,都交給你。」   蓬萊魔女笑道:「我怎麼受得起你這份厚禮?」   黑修羅道:「你們義軍缺乏軍餉,我是知道的。你拿去變賣了充作軍餉,將來也好和蒙 古韃子打仗呀。依我看來,蒙古滅了西夏之後,跟著必是滅金吞宋,你們山寨的義軍和韃子 這一仗總是不能避免的。」   蓬萊魔女笑道:「好,你說得好。這樣說,我倒是要先多謝你了。」   笑傲乾坤道:「人有善願,天必佑之。你這次到和林去,一定可以成功的。」   第二日一早起來,笑傲乾坤取出兩張人皮面具,給黑修羅一張,說道:「戴上這個,別 人就認不得你了。」黑修羅相貌特別,雖說有呼圖赫所給的金牌,也怕惹人注目,這張面 具,正是合用。   他們持著那面金牌出城,果然無人盤問。到了三叉路口,北面是往蒙古,西面是回中 原,黑修羅道:「主公,多謝你這次遠來相救,不敢再勞煩你到蒙古了。」   笑傲乾坤笑道:「不,我們正是要到蒙古的。並非完全為了你的緣故。」接著又笑道: 「清瑤,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不是要到蒙古去見一見公孫奇?」   蓬萊魔女道:「我師父只有這一個兒子,如果公孫奇當真是已經悔悟,我的師父一定是 十分歡喜的。但他的壽命只有三個月,我是來不及到光明寺替他傳話了。我是在想——」   笑傲乾坤道:「你是想把他救出來,是麼?」蓬萊魔女道:「你認為這樣做對不對?」 笑傲乾坤道:「按說他作了許多罪孽,死不足惜。但受了這許多折磨,也算是受了應受的懲 罰了。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不反對去救他,但只怕——」   蓬萊魔女道:「你是怕救了他出來,也沒有用?」   笑傲乾坤點了點頭。蓬萊魔女說道:「明明大師已練成了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配上我 爹爹的醫術,還有青靈子所傳的移轉經脈的功夫,那是可以補救桑家兩大毒功的弊害的。要 是在三個月之內,能夠把公孫奇送到光明寺,說不定可以挽救他的一條性命。」   笑傲乾坤道:「青靈子所傳的功夫,只有桑青虹和耿照懂得。桑青虹倒是住在光明寺, 不過,她一生受了公孫奇之害,你以為她還肯救他?」   蓬萊魔女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亦無不解之冤仇。只要公孫奇是真的痛悟前非,我 會為他向桑青虹求情。」歇了一歇,接著說道:「把公孫奇救出蒙古的希望當然很是渺茫, 但即使是失敗了,咱們見上他的一面,叫他知道他父親已經原諒了他,也可以令他死得安 然。」   笑傲乾坤笑道:「清瑤,人家把你當作『魔女』,卻不知有的時候你也是救苦救難的觀 世音。」   蓬萊魔女笑道:「你別給我面上貼金。當殺的殺,當救的救。你以為我就只會殺人 嗎?」   笑傲乾坤哈哈大笑,一行三人便即兼程趕路。路上他們避過蒙古的大軍,但也還免不了 有幾次碰上蒙古的小股騎兵,好在他們有那面金牌,沒引起麻煩。   他們的坐騎乃是孟海公所贈的大宛良駒,腳程迅疾,耐走長途。五天之後,便出了西夏 的國境,再走兩天,一路經過之處,越來越是人煙稀少,開始進入了塔克拉馬干大沙漠了。   到了沙漠,他們的駿馬卻是比不上駱駝了。流沙忽聚忽散,有時馬蹄被流沙所陷,好半 天才出得來。   漠漠黃沙無邊無際,他們在大沙漠裡走了幾大.還未見著人家,水囊裡的水越來越少 了。驕陽射在黃沙上,燙得馬匹也熱得喘氣。這一日正在行走之間,忽見天色昏黃,一陣陣 風從西方刮來,黃灰色的沙霧向東方飄去。蓬萊魔女以為吹的只是微風,還不在意。黑修羅 是有大漠旅行經驗的人,看看天色,可是大吃一驚,說道:「不好,看樣子要變天啦,快快 找個掩蔽的地方。」   話猶未了,陡然間大漠上黃沙四起,狂風已是刮地而起。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上,儘是黃 灰色的沙霧。像數十百重厚厚的黃幕,蔽地遮天,白日青天,頓成黑夜。   黑修羅道:「不要慌,跟我來。」一行三騎在黃沙滾滾之中找路,蓬萊魔女的坐騎首先 倒了下去,接著笑傲乾坤的坐騎也陷在流沙之中.無法將它拔起了。兩人只好施展絕頂輕 功,在流沙上奔跑,緊跟著黑修羅的坐騎。蓬萊魔女漸漸感到呼吸窒息。心想:「這大戈壁 竟是比最厲害的敵人還要可怕,只怕今日是難免埋骨黃沙了。」心念未已,忽聽黑修羅一聲 歡呼:「咱們有救了!」   黃沙蔽天之中,現出幢幢駝影,原來是碰上了一隊西域來的商隊。商隊把幾十匹駱駝圍 成了一堵牆,笑傲乾坤等人得「駝牆」的遮掩,避過了這場風沙。   黑修羅懂得西域的各種方言,和他們攀談起來,商隊知道他們正缺食水。雖然到了戈壁 的邊緣,但也還要再走兩天才到草原,在戈壁的邊緣是找不到水源的。笑傲乾坤所餘的食水 必須極節省的使用,雖然不至於渴死,那也是很不好受的了。   商隊的那些駱駝載的食水很多,聽得他們缺少食水,遂送了一個大皮袋的水給他們。水 在沙漠上是比黃金更貴重的東西,笑傲乾坤受了他們的禮物感謝不盡,很自然的就交上了朋 友。笑傲乾坤這方三人加入了這個商隊。   商隊中有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懂得漢語,與笑傲乾坤攀談,問笑傲乾坤從哪裡 來,笑傲乾坤告訴他是從西夏來的,這少年打聽西夏的戰事情形,聽說西夏已經戰敗投降. 被蒙古韃子殺戮甚慘,少年嗟歎不已。悲憫戰禍的慘酷,這也是人之常情,笑傲乾坤並不特 別注意。   但這少年對笑傲乾坤卻好似甚為注意,尤其注意他所佩帶那柄寶刀。走了一程,把話題 拉到寶刀和駿馬上來,少年說西域的男子夢寐以求的有兩件東西,一是寶刀,一是駿馬,成 年的男子無論如何也要打一把好刀,置一匹好馬的。說到後來,就請笑傲乾坤惜那把寶刀給 他一看。   少年拔出寶刀,看了又看,一副不忍釋手的神情嘖嘖稱賞,笑傲乾坤心想:「可惜這是 李長泰要我代為保管的東西,我還要交還他的家人的,要不然送給你也無所謂。」   少年看了一會,說道:「這柄寶刀不知閣下是從哪裡得來?」笑傲乾坤因為與他只是初 交,不願把李長泰的事情告訴他,只好撒了個謊,說是家傳的寶刀。少年聽了,神氣間似乎 不大相信,但也沒有再說什麼,把寶刀交回笑傲乾坤。   走了兩天,出了戈壁,進入草原,草原的景象又是大大的不同,只見一望無涯的平地上 長滿了高高的草,綠到天邊!風過處,草在風中起伏擺動,像是海面上的波浪。眾人從沙漠 踏入了草原,人人都是精神一爽。   那晚在草原宿營,商隊的人送了兩個帳幕和必需的用具給他們。   商隊的人知道漢人的規矩是未婚夫婦不能睡在一起的,是以送他們兩個帳幕。蓬萊魔女 獨佔一個,笑傲乾坤則與黑修羅合用一個帳幕。   是夜,約莫三更時分,笑傲乾坤朦朧中忽似聽得帳幕外有輕微的聲響,具有高深武功的 人最容易覺醒,笑傲乾坤登時睡意全消。   過了一會,隱隱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吼聲。聽來似是遠處野獸的吼聲。黑修羅夢中驚醒, 翻了個身,正要跳起呼喊,笑傲乾坤將他按住,又掩了他的口,他耳邊悄悄說道:「不是 熊,是人。他假裝熊的吼聲,這是另一種江湖上投石問路的伎倆。你別聲張,且看這人是 誰,意欲何為?」江湖上一般所用的「投石問路」,是盜賊在進入人家的住宅之前,先把一 顆石子丟進去試探,如果裡面沒有動靜,就可以放心進去。笑傲乾坤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 聽這人假裝熊的吼聲,當然知道他的用意就是和「投石問路」一樣,是試探帳幕裡的人睡著 沒有了。   笑傲乾坤裝作熟睡,故意發出鼾聲,過了一會,只聽得「嗤」的一聲,帳篷給人割開, 一個人鬼魅似的走了進來。   笑傲乾坤是練過暗器的人,視力特強,帳篷割裂之後,月光透入,雖然只是一點微光, 笑傲乾坤已然認得出這個人了。這個人正是日間索觀他那柄寶刀的那個少年。   笑傲乾坤那柄寶刀放在身旁,少年摸索了一會,發現了寶刀,把它拿了起來,笑傲乾坤 心裡想道:「原來他是來盜刀的,我若現在捉他,人贓並獲,令他面子太過難堪,不如待他 回去之後,我再悄悄地去盜回來。讓他心裡明白,不敢再偷,也就是了。」笑傲乾坤日間和 這少年談得很是投機,不願因此毀壞了他們的友誼。   不料這少年得手之後,並不立刻就走,只見他拔刀出鞘,自言自語道:「寧可錯殺,不 可惜放。但料想也不至於是殺錯了人。」躊躇片刻之後,忽的一刀就向笑傲乾坤斬下。   笑傲乾坤聽得莫名其妙,心想:「他以為我是什麼人呢?他盜刀猶自罷了,怎麼還要殺 我?」   少年一刀斬下,笑傲乾坤早有準備,驀地一個翻身,五指一拂,少年虎口酸麻,「當 啷」一聲,寶刀落地。   笑傲乾坤不知這少年本領如何,不忍折斷他的手腕,故而只用了三四分力道。雖然只是 三四分力道,估量他也禁受不起,會跌倒的。不料這少年的本領竟是頗為了得,寶刀落地, 人卻未倒,一轉身便從割開的帳篷缺口鑽了出去,黑修羅跳起來抓他,竟給他一腳踢翻。   笑傲乾坤扶起黑修羅,問道:「你怎麼了,」黑修羅道:「沒受傷。這小子年經輕輕, 手段這麼狠辣,你還不去拿他?」   笑傲乾坤笑道:「寶刀並未失丟,他的虎口給我拂了一卞,也夠他難受的了。」黑修羅 氣憤難平,追出帳外,只聽得馬蹄聲響,這少年已上馬跑了。   商隊的人此時亦已給這少年驚醒,跑出來看。笑傲乾坤勸阻黑修羅先別張揚,且聽聽他 們的人怎樣說。   商隊的人發現這少年單騎逃跑,都很驚詫。笑傲乾坤問那個領隊:「這少年是什麼 人?」那領隊說道:「他是我們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介紹來的,和我們搭伙到蒙古做一趟買 賣。他還有貨物存在我這裡呢,不知何以忽然離開了大隊私逃?」   笑傲乾坤知道這少年不是和他們一夥的,這才說出了這少年剛才盜刀之事。那領隊歎 道:「他平時寡言寡語,看來倒是個少年老成的模樣,卻不料做出這樣的事情!」   笑傲乾坤從這些人的口中探不出少年的來歷,寶刀又未失丟,也就算了。第二天仍然和 商隊一起趕路。   這個商隊是經常在蒙古與西域各國之間往來的,關卡上的蒙古兵和他們相熟的不少,笑 傲乾坤等三人沾了他們的光,並沒受到多少盤問,就過了關。   進了蒙古內地,商隊的人先要到各個大部落所在地做藥材生意,於是笑傲乾坤這一行三 人進與他們分手,前往和林。   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另一個行都在斡難河源),其時蒙古立國未久,和林只是粗具 城市規模,市上有磚瓦的房屋建築,但多數人住的還是帳幕。笑傲乾坤租了一個地方,搭下 帳幕,冒充遠地來的客商。   住下來之後,開始計劃行事。第一步當然是先要瞭解情況,熟悉地形。和林最大的一座 建築物就是那喇嘛宮.他們已經知道公孫奇囚在其中。但黑修羅的弟弟囚在何處,他們還未 知道。喇嘛宮中高手甚多,已知的就有柳元甲與太乙二人,假如不是恰巧碰著他們的病發作 的話,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沒有取勝的把握。白修羅則是由烏蒙看管的,比較容易對付。 因此他們打算先救出了白修羅再探喇嘛宮,免得在喇嘛宮失利的話,就難以在和林立足,一 事無成。   黑修羅在和林有幾個朋友,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來,原來烏蒙是成吉思汗手下的「金帳武 士」,「金帳武士」是要保衛成吉思汗在和林的「行宮」的,「行宮」在城北的阿兒格山 上,金帳武士輪值之日宿在行宮,平時則是各有各的帳幕。笑傲乾坤估計烏蒙與宇文化及合 謀,想要勒索白修羅的財物,這件事必定是瞞著成吉思汗,也瞞著其他武士,故此白修羅多 半是被囚在烏蒙自己的帳幕。於是計劃夜探阿兒格山,先探清楚烏蒙住的是哪個帳幕。   這日他們正在帳幕之中計議,準備晚上行事。忽聽得外面人聲喧鬧,笑傲乾坤跑出去 看,只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爭著出城。笑傲乾坤的蒙古話只聽得懂幾成,問黑修羅道: 「他們說些什麼呢。是成吉思汗回來了麼?」黑修羅道:「不是大汗回來,是大汗的一個妃 子送回和林。」「什麼妃子?」「就是西夏國王李安全的女兒。成吉思汗還要繼續帶兵打 仗,把他新納的妃子先送回來了。因此百姓們搶著去看熱鬧。看新來的王妃,看他們大汗從 西夏搬回來的戰利品。」   笑傲乾坤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情之後,笑道:「咱們也去看看熱鬧吧。」他們的帳幕是 搭在近郊的空地上的,出城很是方便。和林城中的蒙古官員還未曾出到城外迎接,他們已經 混在老百姓之中先出了城。   只見一隊駱駝和馬匹的行列迤邐而來,駱駝背上堆滿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綾羅綢緞, 金銀珠寶,應有盡有。當然最大的戰利品還是那個妃子。   那個妃子坐在行列當中的一匹駱駝背上,有輕紗為幔,好像四面簾子做成的「囚籠」將 她罩著,輕紗透明,旁邊的人可以隱約看見她又是羞慚,又是愁苦的面容。笑傲乾坤暗自慨 歎:「這分明是一隻陷入牢寵的金絲雀兒,哪裡是什麼大汗妃子?亡國之痛,一至如斯,當 真是令人可歎!」   和妃子並排的一匹駱駝,是一個肥頭大耳像是官員模樣的人乘坐。笑傲乾坤聽得旁邊的 人談論,始知道這個官員就是遼國從前的國舅,西夏如今的降臣蕭護。他現在又正在充當護 送妃子前來和林的角色。   笑傲乾坤悄悄和蓬萊魔女說道:「咱們在西夏沒工夫找他算帳,想不到他自己到蒙古來 了。」蓬萊魔女低聲說道:「你瞧,辛莽原這廝也來了。」笑傲乾坤從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見著辛莽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跟在蕭護後面。辛莽原是蕭護的「大護院」,以前在北 五省的黑道上曾經興風作浪,不服蓬萊魔女當上綠林盟主的。   笑傲乾坤笑道:「好呀,這兩個人都來了,倒是省得咱們多費氣力去找他們了。」蓬萊 魔女笑道:「咱們有兩件大事在身都未能了結呢,恐怕還不適宜於在這個時候又多惹一件麻 煩吧。」笑傲乾坤笑道:「話是如此說。但我受了李長泰之托,他的仇總是要給他報的。現 在暫且不動手,將來也是要動手的。」   話猶未了,一件意外之事突然發生。道旁擁擠著爭看熱鬧的人群之中,有一個少年突然 撲出,一柄飛刀向蕭護擲去,這少年身法奇快,出手如電,就在隨從人員紛紛驚呼「有刺 客」的聲中,只見蕭護已是一個倒栽蔥跌下了駱駝,那柄飛刀從他的前胸插入,後心穿出, 早已是一命嗚呼了。   華、柳二人認出了這個刺客,不由得都是一怔,心中想道:「咦,怎麼是他?」原來這 個少年正是從商隊中逃跑出來的那個盜刀少年。笑傲乾坤笑道:「清瑤,不是我想惹麻煩, 但這個麻煩卻是非惹不可了!」   話猶未了,只見辛莽原已是跳下馬來,追上了那個少年,來不及拔刀,拿起馬鞭唰的就 是一鞭打去,喚道:「好個膽大包大的刺客,你還想跑麼?」這少年身法奇快,但仍是避不 過辛莽原這一鞭。   辛莽原是黑道上有數的人物,武功非同小可,少年橫刀一架,只覺虎口一麻,手中的月 牙彎刀已是給辛莽原的馬鞭捲去。第二鞭唰的又打下來,少年剛剛跳起閃避,正好給打著了 膝蓋,登時跌倒。   辛莽原第三鞭又打下去,眼看這一鞭就要打破少年的天靈蓋,辛莽原忽地「哎喲」一 聲。馬鞭歪過了一邊。笑傲乾坤、蓬萊魔女雙雙躍出。原來辛莽原是給蓬萊魔女的獨門暗器 烏金塵絲刺著虎口,以致這一鞭失了準頭。   蓬萊魔女身法如電,倏地就到了辛莽原面前,舉劍便刺,辛莽原馬鞭掃去,劍光過處, 馬鞭斷為三段。蓬萊魔女這一招名為「三轉法輪」,一招三式,削斷了馬鞭,劍勢依然未 衰,要不是辛莽原縮手得快,手指都幾乎給她削掉。   辛莽原拔刀招架,此時他已認出了蓬萊魔女,喝道:「哼,原來是你這個魔——」話猶 未了,只聽得「錚」的一聲,辛莽原的喉嚨好像突然給人卡住,說不出話來,原來是笑傲乾 坤恐防他說出蓬萊魔女的身份,一枚銅錢打進了辛莽原口中。辛莽原正在全神對付蓬萊魔 女,莫說閃避不開,連嘴巴都未曾合攏,就給銅錢打進去了。   笑傲乾坤這枚銅錢的力道勝似鉛彈,不但把辛莽原的門牙打落,將他的喉管也割傷了。 辛莽原本來就打不過蓬萊魔女,笑傲乾坤再一出手,他當然更是抵敵不住,不過數招,就給 蓬萊魔女一劍穿心,取了他的性命。   那少年跌倒之際,蒙古武士紛紛跑來,刀槍劍戟一齊向他戳下。笑傲乾坤一手將少年拉 了起來,一手抓著了個身材魁梧的軍官,猛地一掄作了個旋風急舞,喝道:「好,你們 殺!」三柄彎刀兩支長槍戳到了這個軍官的身上,後面的蒙古武士大驚急退,笑傲乾坤振臂 一拋,把那軍官當作人球拋出,又撞翻了幾個武士。   笑做乾坤把這少年放下,說道:「你還能跑麼?快搶坐騎!」少年認出了笑傲乾坤,大 為驚異,睜大了雙眼,叫道:「你,你,你為何救我?」笑傲乾坤道:「不要多問,快 跑!」   少年傷了膝蓋,本領還是遠勝於普通的兵士,立即就搶了一匹坐騎,跟著笑傲乾坤、蓬 萊魔女與黑修羅三人衝出重圍。   到了樹林裡面,笑傲乾坤解下寶刀,說道:「那日我對你說了謊話,請莫見怪。」少年 睜大雙眼,說道:「閣下是誰?這柄寶刀從何而來,可肯見告?」   笑傲乾坤哈哈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李公子吧?李長泰是— —」原來笑傲乾坤在這少年那晚盜刀之後,心中已料著幾分,今日見他不顧性命刺殺蕭護, 已知他必定是李長泰的兒子無疑。   果然那少年答道:「我叫李六如,李長泰正是家父。這柄寶刀——」笑傲乾坤道:「這 柄寶刀是令尊付託與我,托我交還公子的。我在西夏曾經到過你家,想不到卻在這裡遇見 你。請公子收回這柄寶刀。」   李六如接過寶刀,連忙問道:「請問恩公高姓大名,不知恩公是在哪裡見著家父?」   笑傲乾坤說道:「我姓華,名谷涵。這位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柳清瑤。這位是我的朋 友,曾被關在你們西夏天牢中的黑修羅。   李六如聽了他們的名字,又驚又喜,又有幾分懷疑,說道:「恩公原來就是江湖上人稱 笑傲乾坤的華大俠嗎?」心裡想道:「聽人說笑傲乾坤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這人卻好似 有四十上下年紀了。」笑傲乾坤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除下面具,現出了本來面 目。蓬萊魔女也笑道:「我沾滿了血污,也該洗洗面了。」她是用易容丹化裝,打扮成一個 鄉下婦女的,在山溪之旁,洗乾淨了面上的化裝之後,登時容光煥發,前後判若兩人。   李六如再無懷疑,連忙跪下磕頭,謝過笑傲乾坤的救命之恩,問道:「家父怎麼樣了? 他何以要托華大俠給我帶回這柄寶刀。」李六如心裡已是隱隱感到不妙。」   笑傲乾坤道:「公子請莫傷心,令尊,他、他已經死了。」當下將李長泰在祁連山上被 刺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李六如。李六如泣不成聲。笑傲乾坤勸慰他道:「你親手殺了蕭 護,已經是給你爹爹報了仇了。我還以為你早已知道他是你殺父之仇人呢。」   李六如收了眼淚,便咽說道:「爹爹奉命到祁連山去,久不回來,我已知道凶多吉少。 蕭護是與我家有仇,但我這次殺他,卻並非僅僅為了私仇。我也還不知道他就是主謀殺我爹 爹的兇手。」   笑傲乾坤道:「我明白,你殺蕭護是為了國恨家仇,國恨更在家仇之上。」   李六如道:「蕭護明投我國,裡通蒙古,這是我早已知道的了。戰事一起,我料想這廝 一定要加害我們一家,所以我們母子才逃到西域去的。不久,恥辱的消息傳來——國主獻女 求和,投降蒙古。我猜:前往蒙古納降的使者多半會是蕭護。我氣這賊子不過,是以充作珠 寶商人,前來行刺,果然給我料中,也是先父在天之靈保佑,我得以殺了這個奸賊。我本來 拼著與這奸賊同歸於盡的,多虧恩公出手,使我倖免於難。」   笑傲乾坤扶起李六如,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豁了性命刺殺蕭護,我豈 能不助你一臂之力?這算不得什麼恩惠,你用不著一再多謝了。我只想問你,你懂得蒙文 麼?」   李六如怔了一怔,說道:「學過幾年,普通的文字是看得懂的。華大俠,你問這個— —」   笑傲乾坤說道:「寶刀柄中藏有一個文件,是用蒙文寫的,你看看說的是什麼?」   李六如取出那個文件,看了一遍,說道:「這是發自成吉思汗的『金帳密令』,要蕭護 作內應的,密令說,若然我國的國主不肯投降,就要蕭護把國主殺掉。奇怪,這個密令怎麼 會到了我爹爹的手裡?」   笑傲乾坤說道:「想必是那個給成吉思汗傳令的密使途中給你爹爹破獲,其時你爹爹正 要到祁連山去,所以沒有來得及回國報訊。」李六如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一定是這 樣。所以家父才拜託恩公把這寶刀送回來,而蕭護也千方百計要搶奪這柄寶刀了。」笑傲乾 坤在西夏京中的遭遇早已告訴了李六如。   蕭護是蒙古的內應,此事大家早已知道,自是不以為奇。蓬萊魔女笑道:「這麼說來, 這個秘密文件,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秘密。」   李六如道:「後面還有一段,成吉思汗要找一個人。」   蓬萊魔女道:「哦,他要找的是什麼人?」   李六如道:「是一個名叫柳元宗的人。成吉思汗要蕭護代他查訪,這姓柳的是不是在西 夏境內。」   蓬萊魔女大為奇怪,笑道:「成吉思汗要找的正是我的爹爹。我爹爹與他風馬牛不相 及,他要找我爹爹,不知為了何事?這可真是奇怪了!」   笑傲乾坤笑道:「爹爹在光明寺中,成吉思汗的人是決找不著他的。可惜成吉思汗早已 不在和林,要不然你倒可以代你父親會一會他。好了,現在天色已晚,咱們也應該回去 了。」   李六如敷上了金創藥,已經可以跑動,他準備去找那個西域商隊,於是便和笑傲乾坤等 人分手。笑傲乾坤一行三人,在天黑之後,潛回和林。   和林雖是蒙古的「行都」,但由於蒙古是個遊牧民族,立國之初,城市建設還很簡陋, 作為「行都」的和林,和北方的一個大市集也差不多,連城牆也都沒有修築的。是以笑傲乾 坤等人,很輕易就潛入了和林。   經過了日間這場騷亂,和林的巡邏是比平日嚴密一些,不過,被刺殺的蕭護在蒙古人的 眼中也並不把他當作什麼重要的人物,大汗的妃子已經平安到了「行宮」,這件案子他們也 就不拿來當作一回事了。故此,雖有巡邏,也還不是偵騎密佈。   笑傲乾坤等人回到帳幕,吃過了飯,待到三更時分,換上夜行衣,依照原來的計劃,夜 探阿兒格山。   這晚月黑風高,對夜行人來說,正是「最好」的天氣。笑傲乾坤一行三人施展超卓的輕 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到了山上。   大汗的「行宮」建在山頂,「行宮」下面,東一座帳幕,西一座帳幕,零零落落地散佈 在山腰之間。這是「金帳武士」和宮中執事的帳幕,雖然數目不算太多,也有三五十座帳 幕。卻不知哪一座帳幕是「烏蒙」的。   忽見火光明亮,有幾個武士走來,其中一個正是烏蒙。笑傲乾坤等人跳上一棵大樹,借 茂密的樹葉遮身。黑修羅悄聲說道:「和烏蒙一起的這幾個人,一個叫木華黎,一個叫赤老 溫,都是金帳武士中有數的人物,本領不在烏蒙之下。還有三個人我不認識。看他們的服 飾,另外兩個也是金帳武士,只有一個似是普通的衛士。」   笑傲乾坤心想:「要制服這幾個人不難,但一打起來,這可就要打草驚蛇了。只怕未曾 擒著烏蒙,滿山的武士都會來了。」   心念未已,烏蒙這一行人已經從這棵大樹下走過,只聽得烏蒙嘀嘀咕咕他說道:「什麼 緊急的事情,三更半夜還要把人叫去。」赤老溫道:「這是哲別吩咐的,他怕有刺客入宮搗 亂,大汗不在,必須更加著意地保護妃子。」烏蒙哼道:「哲別給幾個小子就嚇破了膽?那 幾個小子多半是西夏人,不過是志在刺殺蕭護而已。我就不信他們敢到行宮搗亂。」原來烏 蒙不放心他的「肉票」,總想藉故不去行宮守夜。   木華黎道:「不然,不然。哲別的神箭咱們都是知道的,他也決不是膽小的人。他說他 碰上的那幾個人武功好得出奇,只怕在咱們的金帳武士之中還沒有誰比得上他們呢。無論如 何,總是小心謹慎的好。大汗十天半月就要回來的了,決不能在大汗回來之前出事。」烏蒙 聽了,心中暗暗吃驚,更不放心他藏在帳幕中的肉票,可是也只好嘀嘀咕咕的跟著木華黎 走。   木華黎不理會他,吩咐那衛士道:「你再到速不台那兒去,叫他今晚多加小心,值夜的 要派雙崗。」速不台是今晚負責巡山的金帳武士,崗哨由他分派。這個衛士則是「行宮」中 派出的傳令兵。   那衛士應了個「是」字,回頭就走,經過笑傲乾坤等人藏身的那棵大樹,恰巧刮起了一 陣狂風,把他手中的火把吹滅了。   衛士咕咕噥噥自嚷:「倒霉,倒霉!」原來他忘了帶火石,火把熄了,無法點燃。山上 的地形他雖然很熟,但因日間鬧了刺客,黑夜之中,他一個人摸著走路,究竟是有點心慌。   這陣狂風也有點「邪」,普通狂風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這陣狂風刮了一盞茶的時刻尚 未停止,狂風捲起塵沙,這衛士連眼睛都張不開。   這衛士在狂風沙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忽地和一個人碰個正著,這人一把抓著了他,說 道:「你不帶眼睛嗎?」   衛士道了個歉,說道:「對不住,我的火把吹熄了。你是誰?身上可帶有火石?」這個 人說的蒙古話倒是和林口音,但衛士卻聽不出這人是誰。   這人道:「我是宇文化及將軍的隨從,從前方趕回來的。真倒媚,碰上這陣風,我的火 把都吹掉了。這裡的山路我又不熟。火石我倒是有的,但我不認得路,我給你點燃火把,你 肯不肯帶我去找一個人?」   這個衛士並非莽漢,不過,一來因為那人說的是和林口音的蒙古語;二來他說得出宇文 化及的名號;三來山下是佈滿哨崗的,這個人既是能通過哨崗,來到山上,想必是自己人 了。   這衛士急於去給速不台傳令,無暇細問,聽他提出了交換條件,便忙說道:「我有緊 事,陪你找人恐怕是不行了。你要找誰?」   那人道:「宇文將軍要我給他的師兄烏蒙送信。」   衛士道:「烏蒙今晚要在宮中當值,你只能明天找他了。」   那人道:「這封信給烏蒙的家人也行。我今晚也總得有個地方歇歇,你帶我到他的帳幕 去吧。」   衛士道:「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有事不能陪你!不過,你要找烏蒙的帳幕那很容易,從 這裡向西走,大約二百步左右,有一塊大石台,石台左側有一座帳幕,就是烏蒙的了。怎 麼,你的打火石找著了沒有?快快給我點燃火把吧!」   那人道:「好,多謝你的指點,你躺下吧!」衛士驚道:「你,你——」只說得兩個 「你」字,脅下突然一麻,登時不省人事,果然是躺在地上了。   原來這個點了衛士穴道的人是黑修羅。黑修羅會說地道的蒙古話,他知道蒙古武士的脾 氣一般都很倔強,恐怕威嚇不成,所以用計騙他。   華、柳二人跳下大樹,蓬萊魔女笑得打跌、說道:「黑修羅,你這一招使得真絕!」黑 修羅笑道:「待我再去和他們開開玩笑,變個戲法讓你瞧瞧。」蓬萊魔女道:「哦,你還會 變戲法呀?」黑修羅道:「別的不會變,我會變作烏蒙。」此時狂風已止,他們按照那衛士 的指點去找,果然很容易的就到了烏蒙的帳幕。   帳中有人喝道:「是誰?」蓬萊魔女心道:「此人能聽出我們的聲息,武功絕非庸 手。」心念未已,只聽得黑修羅已經應聲說道:「師弟,我回來了。」說出話來,口音和烏 蒙一模一樣。原來黑修羅擅長「口技」,模仿別人說話的聲音維妙維肖。   在帳幕中看守的這個人是烏蒙的師弟兀赤,聽得師兄的聲音、詫道:「咦,你怎麼就回 來了?」拉開帳幕,驀地看見一個黑炭頭站在他的面前,兀赤大吃一驚,叫道:「你,你是 誰?我師兄呢?」黑修羅脫下面具,笑道:「你向我討師兄,我卻要向你討弟弟呢,我弟弟 哪裡去了?」大笑聲中,立即出手。   兀赤一掌劈來,黑修羅一招「金鯉穿波」,左掌一格,右掌肘底穿出,扭著了兀赤的手 腕。兀赤雙臂一振,黑修羅抓他不牢,竟然給他震開。原來兀赤的武功本來不在黑修羅之 下,只因驟然受驚,才吃了虧的。」   黑修羅一側身,「呼」的一拳搗出,兀赤使了個大擒拿手法,反扣他的脈門,黑修羅一 個沉腰縮肘,左拳又到。兀赤叫道:「來人——」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聲音突然中 斷,原來是笑傲乾坤已經進來,折扇只是一揮,就點了他的麻穴。黑修羅那一拳結結實實地 打著了他的鼻子,打得他倒下去了。   黑修羅縱目一看,只見帳幕中空蕩蕩的,就只有兀赤一人。黑修羅腳踏兀赤的胸口,喝 道:「你把我的弟弟藏在哪裡?不說出來,我就取你的狗命!」   兀赤喘不過氣來,抖抖嗦嗦地說道:「他,他……」黑修羅道:「他怎麼了?」兀赤迫 切間哪裡說得出來,越著急越是語不成聲。   忽聽得一個聲音笑道:「哥哥,我在下面。」聲音好似從地下冒出,正是白修羅的聲 音。   黑修羅把兀赤抓了起來,喝道:「快快給我打開地道!」兀赤喘著氣道:「你揭開坑下 的那塊石板。」他穴道未解,不能動彈。   笑傲乾坤依言揭開石板,現出黑黝黝的一個地窟。黑修羅押著兀赤,便與笑傲乾坤一同 下去。蓬萊魔女在外面把風。   黑修羅點燃了火把,只見眼前一亮,地窟中堆有許多金銀珠寶,他的弟弟白修羅坐在珠 寶堆上。原來這個地窟正是烏蒙、兀赤與宇文化及三人的寶庫。   白修羅笑道:「哥哥,這趟買賣咱們沒有吃虧,他要勒索咱們的財物,這回可是賠了本 也!」   正是:   使盡權謀何所得,人財兩失一場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一九回 勾心鬥角成何用 走火入魔悔已遲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一九回 勾心鬥角成何用 走火入魔悔已遲   黑修羅道:「弟弟別貪心了,咱們快走!」白修羅哭喪著臉道:「我可是走不動呀!」 黑修羅道:「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你就走得動的,主公身上有天山雪蓮。」黑修羅一看,就 知弟弟中的是魔鬼花之毒。   天山雪蓮能解百毒,白修羅嚼下兩瓣雪蓮,只覺遍體清涼,十分受用。白修羅謝過了笑 傲乾坤,說道:「主公,請莫怪我貪心,這些珠寶留給蒙古韃子不如咱們拿去,送給義軍做 軍餉也好。」黑修羅笑道:「你這樣說就對了,我和你正是一樣心思。不但這裡的珠寶送給 義軍,咱們所有的寶藏我也想都送出去,弟弟,你不反對吧?」白修羅笑道:「經過這場災 難,身外之物,我還有什麼拋不開的?這個話你不說我也要說呢。」兄弟倆心意相通,說了 之後,哈哈大笑。   白修羅找來了兩個麻袋,不要金銀只取珠寶,裝滿了兩大麻袋,還有許多珠寶容納不 下。笑傲乾坤笑道:「好了,人貴知足,咱們取去了這兩大袋珠寶,也夠烏蒙他們心痛的 了。」白修羅仍然戀戀不捨,說道:「再拿幾件。」忽聽得上面有金鐵交戰之聲,笑傲乾坤 連忙上去,只見帳幕之中,蓬萊魔女正在與烏蒙交手。   原來烏蒙放心不下,一到行宮,見了哲別,就找了個藉口,無論如何也要回去。哲別是 「金帳武士」的首領,烏蒙本來要聽他的命令。但因烏蒙也是「金帳武士」,而且他們師徒 正得成吉思汗的重用,哲別不願意大勉強他,皺了皺眉頭,也就答應了。   烏蒙做夢也想不到在帳幕裡等著他回來的竟是蓬萊魔女,兩人交上了手,烏蒙便著了蓬 萊魔女的獨門暗器,給她的兩根烏金塵絲射入了穴道。烏蒙練有「混元一氣功」暫時還可支 持,但已給蓬萊魔女殺得手忙腳亂。   烏蒙大叫:「有奸細,快來人哪!」一個倒縱,衝出帳幕。笑傲乾坤喝道:「哪裡 跑?」劈空掌一發,烏蒙一跤跌倒。蓬萊魔女冷笑道:「看你還嚷!」唰的一劍,刺穿了烏 蒙的琵琶骨,烏蒙登時暈死過去。蓬菜魔女道:「不是我斬盡殺絕,這廝實在太可惡。好, 放火燒這帳幕,咱們就走!」   笑傲乾坤道:「這樣豈不更是打草驚蛇?」蓬萊魔女笑道:「我正是要它打草驚蛇。咱 們離開這兒,馬上到喇嘛宮去。」笑傲乾坤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好主意!這裡一報火 警,喇嘛宮中的高手,定要分出人手到這裡增援。」   此時黑白修羅都已出來,黑修羅手上拿著火把,立即放火。兀赤大聲叫道:「求求你們 開恩,不要把我燒死。」笑傲乾坤道:「這廝雖是幫兇,罪猶可恕。好,就讓你保全一條性 命吧。」把兀赤拖了出來,重重的踢他一腳,這一腳踢得兀赤肋骨斷了兩條,但卻給他解了 穴道,兀赤不能行走,只好爬著離開火場。   巡山的「金帳武士」速不台看見火起,不知來了多少敵人,嗚嗚的吹起牛角。轉瞬間, 武士們紛紛從各個帳篷跑出,行宮中報警的大鐘也當當地敲了起來。   笑傲乾坤等人展開超卓的輕功,早已在火起之前,逃入密林深處。待到滿山的武士看見 火光,都朝著火光起處奔跑,他們一行四人已是平平安安地下了山了。   笑傲乾坤吩咐黑修羅:「你們先出和林,在百里之外的金牛坳等我。」金牛坳是黑白修 羅的藏寶之處,早已對笑傲乾坤說過。笑傲乾坤是因為他們二人武功較弱,不願他們跟隨自 己前往喇嘛宮冒險。故此要他們先去掘取寶藏,就在那個地方等他。   喇嘛宮與行宮隔著一個山峰,宮中的喇嘛可以看得見這邊火起,但山路崎嶇,雖然只隔 一個山峰,上山下山,至少也要半個時辰方能來到。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跑上那個山峰,宮 中的喇嘛剛剛跑下山來。華、柳二人躲在樹林裡面,那些喇嘛趕往赴援,當然無暇搜索樹 林。   華、柳二人一躍而出,此時宮中的喇嘛要赴援的都已去了,留守的喇嘛關上了宮門,宮 內加強了守衛,但已沒有人再出來了。   喇嘛宮中多的是百年老樹,笑傲乾坤隱身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參天古樹之中,樹頂上是幾 只大鳥棲息,似乎發現下面有人,振翅拍動不已。笑傲乾坤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使出 「飛花摘葉」的暗器功夫,那片樹葉穿枝飛上,在樹頂棲息的大鳥振翅飛起,發出叫聲。那 兩個背向大樹的喇嘛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華、柳二人趁著他們凝望飛鳥,背向自己這一剎 那,不約而同地使出絕頂輕功、一個「比翼雙飛」,倏忽之間,已是掠進了那座正中的殿 字,藏身簷角,真是比飛鳥還要快捷,院中巡邏的四個喇嘛,竟是絲毫沒有察覺。   那兩個喇嘛回過頭來,說道:「原來是鳥兒作怪。」笑傲乾坤正喜得計,忽覺「嗖」的 一股冷風,如箭疾射,有人喝道:「給我滾下來!」   笑傲乾坤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立足不穩,從屋脊直滑下來。幸而他及時「煞勢」,一 個「珍珠倒捲簾」,足尖勾著簷角,身形又再挺起。說時遲,那時快,神駝太乙已是飛身撲 上,雙掌齊發,左擊笑傲乾坤,右擊蓬萊魔女。笑傲乾坤大吃一驚,心中想道:「相隔不過 數月,這老賊的功力又是大大增進了!」   笑傲乾坤身形未穩,只得以攻為守,折扇一指,點打太乙掌心的「勞宮穴」,這一招是 攻敵之所必救,太乙橫掌一掠,避免穴道受攻,強奪笑傲乾坤的折扇。但笑傲乾坤已是趁著 他換招之際,身形拔起,一個「鷂子翻身」,又到了屋脊正中了。   與此同時,蓬萊魔女拂塵揮出,拍拂太乙面門,太乙以雄渾的掌力盪開她的拂塵,蓬萊 魔女右手的青鋼劍緊跟著刺出,太乙剛在應付笑傲乾坤,騰不出手來應招,連忙斜竄閃避, 只聽得「嗤」的一聲,太乙披在身上的狐裘,給蓬萊魔女削去了一幅。   太乙怒道:「原來是你們這兩個丫頭小子,當真是陰魂不散,定要老夫給你們超渡 麼?」笑傲乾坤笑道:「不錯,我正是要來超渡你的亡魂!」兩人一退復上,再度交鋒。笑 傲乾坤有蓬萊魔女相助,折扇點穴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打得太乙只有招架之功,想抽空 發出「玄陰指」偷襲都不能夠了。   那四個在院子裡巡邏的喇嘛相繼跳上屋頂,喝道:「哪裡來的大膽小賊,敢來戲耍佛 爺!」其中一個發現蓬萊魔女是女子,更是氣得暴跳如雷,罵道:「莊嚴佛殿,豈容你這妖 女玷污?給我滾出去!」原來喇嘛宮的規矩,正殿是不許婦女參拜的。   蓬萊魔女冷笑道:「哪裡來的臭規矩,你給我滾出去!」拂塵一揮,捲著了那喇嘛打來 的禪杖,借力使力,往旁一帶,那喇嘛果然應聲跌倒,摔下屋頂。   蓬萊魔女迎上那三個喇嘛!塵劍兼施,不過片刻,兩人給她劍尖刺著虎口。一人給她拂 塵打碎了琵琶骨,全都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蓬萊魔女再與笑傲乾坤夾攻太乙,忽聽得裂人心肺的一聲嚎叫,但卻並不是太乙叫出來 的。蓬萊魔女怔了一怔,立即省悟,這是被囚在附近的公孫奇的嚎叫,想必是他正在受著 「走火入魔」的煎熬。   嚎叫之聲尚在刺人心肺,緊接著又聽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聽得出這是柳元甲的 笑聲,似乎是他正在得意獰笑,但笑聲中卻又含有無限淒厲。   笑傲乾坤道:「你去救人,我給你應付這老賊。」蓬萊魔女知道以笑傲乾坤的本領,雖 然勝不了神駝太乙,但一時三刻料想也不至於落敗。於是疾刺三劍,先迫退了太乙,回身一 掠,飛過第二座殿字,循聲覓跡,找到了囚禁公孫奇的那間密室。   蓬萊魔女從窗口望進去,只見柳元甲盤膝而坐,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公孫奇卻在地 上打滾,不住哀號。   此時寺中已是人聲鼎沸,柳元甲對外間的聲響,似是聽而不聞。公孫奇在打滾哀號,他 則在對著公孫奇發出「嘿嘿」的冷笑,好像十分「欣賞」公孫奇的痛苦。可是在他得意之極 的笑聲之中,卻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恐怖,笑聲中充滿淒厲之感,笑得竟是比哭還要難聽。   蓬萊魔女正要不顧一切,破門而人。忽見公孫奇爬了起來,倚著牆角喘氣,不再嚎叫 了。「走火入魔」對於練功之士的折磨和尋常人患了瘧疾有些相似,是間歇性地發作的。公 孫奇看來是熬過了最痛苦的時刻,又可以喘息片時了。   公孫奇喘息一過,也在嘿嘿地冷笑起來。柳元甲瞪眼道:「你還沒有嘗夠苦頭麼,你笑 什麼?」   公孫奇冷笑道:「柳元甲你休得意!不錯,我是嘗夠了苦頭,但你也好不了,我受的這 些苦,就要輪到你一遍一遍地身受了。總算皇天有眼,叫我親眼看見你在我面前受苦。如今 你的走火入魔已經發作,最多比我多活一兩個月而已。」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柳元甲此時已是和公孫奇一樣,也在受到了「走火人魔」 的熬煎。不過程度有深淺的不同而已。他盤膝運功,想來正是以上乘的內功,抵受那痛苦的 熬煎。柳元甲具有正宗內功的基礎,所受的「走人入魔」之難在目前這個階段,也還沒有公 孫奇那樣嚴重,故此尚能抵受,普通的人,甚至還看不出來。   柳元甲「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公孫奇,我雖然中了你的詭計,可借你只能看到我 『走火人魔』的開始發作,我卻可以看到你身遭慘死!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經活不過今日, 下一次發作,你就要畢命於此了!」   公孫奇笑道:「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但你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元甲冷笑道:「你以為我肯讓你快快活活地大解脫麼?在你下次發作之時,我將斷你 的奇經八脈,再加上你『走火入魔』之時的痛苦,你將嘗到了天下最慘最酷的刑罰!」   蓬萊魔女毛骨悚然,不忍再聽下去、也不敢再聽下去,「砰」的一聲,立即破門而入, 喝道:「柳元甲,你用的好狠毒的手段!你想不到我會來此吧?」   柳元甲神色不變,反而縱聲笑道:「我早料到你這丫頭會來的了。哈,哈,你來得正 好,讓我可以多殺一個人,你就陪公孫奇一同死吧!」蓬萊魔女一劍刺去,柳元甲仍然盤膝 坐在炕上,這一劍眼看就要刺到柳元甲身上,柳元甲驀地手掌一翻,一股無聲無息的掌力突 然就打了出來。   只聽得「喀喇」聲響,窗格的梨花木碎成片片,這一掌的力道可想而知。蓬萊魔女胸口 發悶,好不駭然,心中想道:「這老賊現在正在運功與走火入魔對抗,居然還能夠出掌攻 敵,掌力如此驚人!若是待他熬過此劫,只怕谷涵來了,也未必是他對手。   蓬萊魔女恐怕錯過這個大好的良機,那就不但救不出公孫奇,連自己與華谷涵也不能脫 險,是以雖無把握,也只好冒險強攻。當下蓬萊魔女連忙吸一口氣,氣透重關,消除了胸口 的煩悶之感,立即運劍如風,向柳元甲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柳元甲仍然盤膝坐在炕上,蓬萊魔女長劍刺到,柳元甲只是輕輕地把衣袖一揮,蓬萊魔 女的劍尖刺著他的衣袖,只覺柔若無物,有力也無法施展,劍尖就滑過了一邊。柳元甲以上 乘的卸力消勁功夫化解了蓬萊魔女這一劍招,跟著左手的衣袖一拂,又把蓬萊魔女的拂塵蕩 了開去。蓬萊魔女塵劍兼施,一口氣攻了三五十招,兀是傷不了他毫髮。   此時笑傲乾坤與神駝太乙也正是在瓦背上展開激鬥,笑傲乾坤掠過兩座殿字,太乙緊迫 不捨。笑傲乾坤剛要跳過第三座殿宇,忽覺背心一麻,奇寒刺骨,笑傲乾坤幾乎從瓦簷邊滾 下去,原來是太乙發出了「玄陰指」,冷風如箭,射著了笑傲乾坤背心的「大椎穴」。   幸而笑傲乾坤在這一年勤練明明大師所授的內功心法,內功之純,已差不多到了爐火純 青的境界,穴道雖然受了陰寒之氣所襲,尚不至於封閉。笑傲乾坤足勾簷角,翻起身來,反 手一揮,折扇一搖,擋住了太乙跟著而來的重手法點穴。   兩人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又打起來,笑傲乾坤雖然還可以支持,卻已擺脫不了太乙的 糾纏。相鬥不過數招,太乙尋暇覓隙,接連又發了兩次玄陰指,指力一次比一次加強,饒是 笑傲乾坤的內功純厚;也不由得渾身發抖,就像一個患了瘧疾的病人。   他們在屋頂激戰,宮中的喇嘛早已聞聲驚起,紛紛趕來,有幾個輕功好的喇嘛且已跳上 來了。太乙哈哈笑道:「你這小子還想逃麼?認栽了吧!」戟指一戳,玄陰指五度發出。   笑傲乾坤暗叫不妙,只道要糟,不料太乙這一指發出,笑傲乾坤只是微微感到寒意,太 乙反而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笑傲乾坤本以為這一次的玄陰指力會更為厲害的,結果如 斯,大出意外。原來今日正是太乙的「走火入魔」發作之期,玄陰指甚為消耗精力,他連發 了五次玄陰指,「走火入魔」已是提前發作。太乙練的是邪派內功,功力雖高,卻是遠遠不 如柳元甲的精純,故此柳元甲還可以抵禦「走火入魔」的煎熬,他卻是力所難能。「走火入 魔」一發作,他已是無力再戰,只能逃了。   笑做乾坤焉能讓他逃走,腳尖在琉璃瓦上輕輕一點,身形拔起,一招「鵬搏九霄」,折 扇向太乙敲下,已是點中了太乙腦後的「風府穴」。太乙大吼一聲,骨碌碌地從正殿的脊柱 滾下,只聽得一片密如爆豆的聲音響過,太乙再一次的發出裂人心肺的慘叫,便即寂然無 聲,像一團爛泥似的癱在地上了。原來太乙是因為真氣已經渙散,抵受不住「走火入魔」的 煎熬,故而自行「散功」,斷了經脈而亡。   笑傲乾坤目睹太乙死得如此之慘,也不禁有點怵目驚心。心中想道:「這老賊好歹也算 得一位武學大師,只因誤入歧途,多行不義,如今竟是落得如斯結果,可歎、可戒!   向笑傲乾坤追來的幾個喇嘛,見太乙死在他的手下,都是不禁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停 了腳步。笑傲乾坤身法何等快捷,趁著他們一呆之際,不待他們合圍,早已飛越了兩座殿 宇,來到了公孫奇被囚之處。   蓬萊魔女與柳元甲已經鬥了三五十招,只覺柳元甲的掌力越來越重,正自感到吃緊之 際,笑傲乾坤來得恰是時候,折扇一揮,替蓬萊魔女化解了柳元甲的一招殺手。蓬萊魔女喘 息一過,揮劍再攻。柳元甲仍然盤膝而坐,左來左擋,右來右擋,見招拆招,見式解式,力 敵兩大高手,居然還是有守有攻!   過了片刻,寺中的喇嘛紛紛趕到。笑傲乾坤把守門戶,折扇連揮,把三個要搶門的喇嘛 點倒。笑傲乾坤的獨門點穴手法另有一功,給他點了穴道的人,只覺有如蛇鑽七孔一般,渾 身骨節寸寸欲裂,痛苦難當,都禁不住倒在地上狂滾。後面的那些喇嘛嚇得魂飛魄散,都是 不敢向前。不過,他們雖是不敢搶門,卻也不肯散去,於是紛紛改用暗器攻來。笑傲乾坤手 揮折扇,把暗器反打回去,又傷了兩名喇嘛,餘眾走避遠遠,躲在暗器不容易打到的角落裡 繼續攻擊。   笑傲乾坤把守門口抵擋暗器,只能偶爾騰出手來相助蓬萊魔女。柳元甲忽地一躍而起, 哈哈笑道:「你們以為我已走火入魔,就想來取我性命麼?嘿嘿,哈哈,且叫你們知道我的 厲害!不錯,我柳元甲是終須一死,但我要你們先死在我的面前!」   大笑聲中,柳元甲呼呼呼呼的連發四掌,掌力排山倒海般的四面湧來,華、柳二人便似 乘著一葉扁舟,在大海中給狂濤巨浪搖撼一樣,只能掙扎,無力反擊了。原來柳元甲已經度 過了這次「走火入魔」,可以全力應敵了。柳元甲練桑家的兩大毒功,已經有了八九分火 候,他又是有正宗內功的基礎的,故而功力恢復,饒是華、柳二人聯手,也不能不感到應付 為難了。   門外的暗器仍然打來,幸而柳元甲的掌力十分雄渾,暗器根本打不到這間房內,等於是 間接替華、柳二人抵擋了暗器。   雙方雖是相持的局面,但久戰下去,對華、柳二人定然不利。笑傲乾坤心裡想道:「幸 而清瑤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喇嘛中的一流高手,都已到那邊的行宮去了。可是調虎離山之計 只能騙過一時,他們遲早是會回來的,除非是在他們回來之前把這老賊擊倒,否則今晚只怕 是難以脫身了。」   形勢迫得華、柳二人必須採取速戰速決的戰術,可是柳元甲的功力遠在他們二人之上, 這麼一來,正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激鬥了數十招之後,蓬萊魔女大汗淋漓,笑傲乾坤亦 已有點氣喘。此消彼長,柳元甲越戰越強,更是佔盡了上風。   公孫奇背靠牆角閉目養神,一直不聲不響。激戰中蓬萊魔女暗暗留心,為他防護。柳元 甲也似乎有意護公孫奇苟延殘喘,掌力雖猛,卻是完全沒有打到公孫奇的身上。他要公孫奇 受最後一次「走火入魔」的折磨。不願意「便宜」了他。   正在華、柳二人漸感不支之際,公孫奇忽地一躍而起,大吼一聲,「哇」的一口鮮血噴 了出來,這口鮮血正好噴在柳元甲的身上,濺了他滿頭滿面。   蓬萊魔女只道是公孫奇受了柳元甲的掌力所傷,不由得大吃一驚。蓬萊魔女正要過去保 護公孫奇,哪知公孫奇身手竟是非常矯捷,倏然間就欺到了柳元甲的身前,柳元甲被他噴了 一口鮮血,面門熱辣辣的好不難受,雙眼痛得張不開來,這一下大出柳元甲意料之外,冷不 及防,只聽得「砰」」的一聲,已是著了公孫奇的一掌。   柳元甲發出一聲凌厲的哀號,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已是乘機痛下殺 手,蓬萊魔女一劍刺穿了他的小腹,笑傲乾坤的折扇敲碎了他的琵琶骨。柳元甲好像喝醉了 酒一樣,晃了幾晃,厲聲叫道:「公孫奇,你、你好狠毒!」話猶未完,「卜通」的就倒了 下去,七竅流血而亡!   蓬萊魔女大喜道:「師兄,你恢復了功力啦?」公孫奇面色慘白,苦笑道:「我、我不 成啦,我與這老賊同歸於盡,死亦瞑目,你,你不必我為費神啦!」笑聲越來越弱,身子恍 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公孫奇是用了邪派中最狠毒的「天魔解體大法」,拼著與柳元 甲同歸於盡的。這「天魔解體大法」在自傷肢體之後。功力可以驟增數倍,但過後不死也必 重傷,公孫奇自知活不過今日,是以寧願早死幾個時辰,也要一洩胸中的怨憤。不過,倘若 不是華、柳二人正在狠攻柳元甲,他也是絕不能夠得手的。   笑傲乾坤一指點了公孫奇的「大椎穴」,這是急救之法,封了他的這個穴道,血液不至 於大量上湧腦門,公孫奇就不至於立即身亡了。笑傲乾坤點了他的穴道。立即把公孫奇背了 起來,與蓬萊魔女便向外闖。   蓬萊魔女不願多所殺傷,掏出一把銅錢,笑道:「你們冤魂不息,我就施捨你們幾文 吧!」當下使出「天女散花」手法,把銅錢當作暗器,連珠打出,只聽得「哎喲,哎喲」之 聲不絕於耳,十幾個喇嘛中了她的錢鏢。太乙與柳元甲已死,寺中的高手又未回來,留守喇 嘛宮都是些武藝平庸之輩,給蓬萊魔女打翻了十幾個人之後,還有誰敢阻攔?   華、柳二人帶了公孫奇逃出了喇嘛宮,只見對面的山峰火光未滅,滿山黑影幢幢,想來 那些人還在搜查刺客。笑傲乾坤笑道:「今晚夠他們折騰的了,咱們趁著大還未亮,趕快逃 出和林,可以免掉一場廝殺。」   和林的四個出口之處雖然沒有關卡,但卻難不倒華、柳二人,他們以絕頂輕功,從關卡 上方峻峭的山道溜過,輕登危石,巧度莽青,神不知鬼不覺的就下了山,出了和林。   一口氣跑了二三十里,到了草原,此時東方才現出魚肚白。蓬萊魔女道:「可以歇歇 了。師兄,你好點麼?」   笑傲乾坤放下了公孫奇,蓬萊魔女給他把一把脈,只覺脈息散亂,弱似游絲。蓬萊魔女 跟父親學過一點醫術,知道這個脈象己是絕症,縱有華佗復活,扁鵲重生,也是難以救治的 了,不由得心頭如墜鉛塊,十分難過。   公孫奇苦笑道:「師妹,難得你不念舊惡,把我救了出來,我已經是十分感激了,你不 必為我再費神啦。我,我實在是死有餘辜,只,只求你代我稟告爹爹,說我如今已是後悔莫 及,但卻不能跪在他的面前懇求他的饒恕了!」   蓬萊魔女道:「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只要你知道悔改,你爹爹一定會原諒你。你別心 灰,咱們回光明寺去,說不定——」蓬萊魔女還想「盡人事以聽天命」,希望公孫奇能夠鼓 起求生的意志,如果能夠支持到回轉光明寺之時,說不定還可以有一線生機。但她也知道這 個希望極是渺茫,所以說了一半,就不忍再說下去了。   臨死之前,有一段「迴光返照」的階段,神智分外清明。往事從公孫奇的腦海中一幕幕 重現,他想起了最愛他的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他的第一個妻子桑白虹,桑白虹 給他害得慘死,父親也給他害得半死不活,而且為了他的緣故、在天下英雄之前失盡顏面。 他又想起最無辜的還是他的第三個妻子桑青虹,年紀輕輕,一生已是斷送在他的身上。還有 他的兒子.也因他一念之差,要令桑青虹受十八年的磨折,他竟然用毒掌傷了兒子,要桑青 虹在今後的十八年之中,寸步不能離開兒子.悉心給他療治,才能使兒子長大成人,恢復健 康。回想起自己這些罪孽,就像一條條毒蛇嚙著他的心。這比「走火入魔」的煎熬更令他難 受。公孫奇不由得抱頭哀號:「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笑傲乾坤暗自歎息:「報應,報應!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出掌抵著公孫奇的背 心,以本身真力助他支持下去,說道:「公孫大哥,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公孫奇道:「我是上無以對父母,下無以對妻兒。我那孩子,我那孩子,……唉,我現 在已是無話可說,但求速死了,師妹,你憐憫我,求你賜我一劍!」   蓬萊魔女道:「師兄,你放心。你的孩子現在正在光明寺中。由我爹爹給他盡心調治。 耿照又已傳了青虹逆行經脈之法,可以由青虹給孩子化去體中毒質。他們母子都無須受十八 年的磨折了。」   公孫奇道:「我的爹爹呢?爹爹受了我毒掌之傷,現在怎麼樣了?唉,爹爹縱然可以原 諒我這不肖之子,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蓬萊魔女道:「師父也是在光明寺養病,明明大師和我爹爹合力助他療傷。他的半身不 遂之症逐漸好轉,上個月檀羽沖見過他,據說師父已能行動,今年年底以前,功力就可以恢 復如初。」   公孫奇吁了口氣,說道:「我的罪孽有人化解,我死也可以死得瞑目了。」聲音越來越 弱,說到「瞑目」二字,眼皮合攏,聲音已是細不可聞。   蓬萊魔女叫道:「師兄!」笑傲乾坤輕輕擺手,說道:「讓他去吧!」公孫奇手足漸漸 冰冷,笑傲乾坤只道他已死去,忽見他的嘴唇開闔,眼睛雖未睜開,卻是顯然還未斷氣。   蓬萊魔女忙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唇,叫道:「師兄,你還有什麼話說?」   只聽得公孫奇的聲音細如蚊叫,斷斷續續他說道:「桑家那兩大毒功,我、我已經參 悟,青虹,她、她……」   公孫奇說得十分費力,隨時有中斷而死去的可能。蓬萊魔女道:「師兄,不要記掛這事 了。青虹不要練那兩大毒功,你的孩子也不要練!」蓬萊魔女不忍見公孫奇臨死之前還要多 受折磨,而且她認為桑家這兩大毒功乃是害人之物,公孫奇即使還有氣力可以把他參悟的訣 竅說給她聽,她也不願意聽的。   公孫奇精神渙散,自己知道是難以再支持了,當下勉強提一口氣,說道:「我死之後, 你把我化骨揚灰,你,你就可以,可以……發,發現……」這句話未曾說完,他那細如游絲 的聲音便似突然割斷了。笑傲乾坤說道:「清瑤,你不要傷心,你的師兄能夠這樣死去,已 是好過再一次受走火入魔的煎熬了。」蓬萊魔女道:「不錯,雖然他似乎尚有未盡之言,但 心裡應該是已無牽掛了。咱們就在此處把他安葬了吧。」蓬萊魔女只道他臨終之際所說的 「化骨揚灰」的說話,只是一種負疚自責的說話,卻不知其中另有秘密。   原來公孫奇在這一年之中,在親身體驗了「走火人魔」的諸般痛苦之後,卻得到了一個 意想不到的收穫。「走火入魔」是由於練那兩大毒功而起的,公孫奇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每受一次「走火入魔」的煎熬,便發現自己以前練功方法的一個錯誤。「走火入魔」的折磨 他受盡了,那兩大毒功的訣竅他也完全參透了,俗語說:「久病成醫」,公孫奇的情形正是 如此。   青靈子的逆行經脈之法雖然可以化去體中毒質,但只不過是一種事後的補救;公孫奇所 參悟的訣竅,則可以防患於未然。故所以倘若根據他所參悟的訣竅練功,就可以根本免除」 走火入魔」的危險。   公孫奇早已如同殘廢,太乙、柳元甲將他鎖在房中,諒他插翼難飛,所以他們只是每隔 幾天來折磨他一次,平時卻是沒有人在房中看管他的。   學武的人,對武學有所發明,有所創造,就像一個文人,做了一首好詩,寫了一篇好文 章一樣,總想流傳後世,讓他人記得他。公孫奇參悟了兩大毒功的秘奧,這個成績是他用生 命換來的,他當然是更為寶貴了。是以他雖然身受這兩大毒功之害,而且性命垂危,也還是 不願意他的心血埋沒。   前幾天他已經知道死期將至,於是把一很吃剩的骨頭藏起來,把骨頭磨尖代筆,撕下一 幅內衣作紙,刺血為墨,把自己參悟的十三條正確的練功方法,蘸了自己的鮮血,寫成了一 幅血書。他怕這幅血書在自己身死之後,給太乙和柳元甲搜去,又想出了一個收藏的方法。 在某一次吃飯之時,故意裝作失手,把一個飯碗打破,偷偷藏起了一片碎片,病人打破東 西,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事情,服侍他的那個小喇嘛只是在事後掃淨碎片,便作算了,哪裡還 會查究這些碎片是否完全?   公孫奇用鋒利的碎瓷片在自己的大腿剜了一塊肉,又找了一塊鐵皮,捲成小筒子,把那 幅血書塞了進去。這小筒子就藏在他的傷口之中。當時他只是抱著死後留待有緣之人發現的 希望,這個希望當然也極是渺茫,但他總算是了卻一個心願。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臨死之前給笑傲乾坤和蓬萊魔女救了出來,但可惜他正要把 這件秘密告訴蓬萊魔女的時候,他已經是有氣沒力,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故此,他最後只能 掙扎說出兩句,要蓬萊魔女在他死後化骨揚灰。   公孫奇的想法是,蓬萊魔女若是依他所請,將他火葬的話,當然是要等待他的肉體化 淨,將他的骨灰攜回去的。那鐵皮捲成的小筒子不會立即焚化,蓬萊魔女一發現也必然會立 即搶救無疑。   不料蓬萊魔女並沒有依從他的遺囑,而是依照漢人的風俗將他土葬(當時漢人的社會習 慣是認為死者必須入土為安,絕無火葬的)。   華、柳二人以劍挖土,在山上找個地方,草草地埋葬了公孫奇。蓬萊魔女給新墳立了一 塊石碑為記,祝道:「師兄,你獲得了大解脫,好好安歇吧。他日重來,我再替你遷葬。」 蓬萊魔女哪裡知道,她不但是埋葬了公孫奇,而且是埋葬了一卷武功秘芨。十多年後,蓬萊 魔女與桑青虹母子重來,公孫奇的墓已經給人挖掉,那卷武功秘芨也給盜墓賊順手牽羊拿去 了。以致武林又生出許多風波。這是後話,按下慢表。   埋葬了公孫奇,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匆匆趕往金牛坳。一百多里山路,他們不過走了三 個時辰,黃昏日落之前,便已到了。   笑傲乾坤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呼喚,遠遠的聽得白修羅應道:「在這兒。」華、柳二 人循聲覓跡,在一個山洞旁邊找著了白修羅,白修羅正在用一塊大石堵塞洞口。   笑傲乾坤詫道:「你哥哥呢?」白修羅道:「哥哥找牧人去買駱駝去了。主公,你看看 我收藏的珍寶。」他身邊有兩個小小的箱子,長不過三尺,厚不過七寸,比普通的手提匣子 也大不了多少。白修羅打開來給他們看,只見珠光寶氣,耀眼生光。有鮮紅的珊瑚,有碧綠 的翡翠,有核桃般大的鑽石、西瓜般大的寶玉。還有閃閃放光的「貓兒眼」寶石和一串串晶 瑩雪白又圓又大的珍珠。饒是笑傲乾坤見多識廣,也說不出那許多珠寶的名稱。白修羅笑 道:「我們搜藏的珠寶數量雖然比不上從烏蒙那裡所取的,卻比他的那些名貴得多。」   笑傲乾坤無心觀賞,說道:「兩個麻袋又加上兩個箱子的珠寶……我卻擔心你怎麼帶得 出去?」白修羅笑道:「哥哥早已想妥了辦法了,主公不用擔心。嗯,剛說曹操,曹操就 到。哥哥已經回來啦。」   只見黑修羅牽著兩匹駱駝走上山來。駱駝背上堆有十數隻箱籠,笑傲乾坤道:「你想得 周到,在沙漠上行走,有這兩隻駱駝,咱們就不至於象來時的狼狽了。但這些箱籠卻又是些 什麼東西?」   黑白修羅笑道:「這是蒙古的藥材和土產,咱們扮作客商。蒙古的法律是保護商人的。 珠寶混在箱寵之中,料想可以混得過去。」原來成吉思汗的野心是要建立一個大汗國,其時 正在全力打通國際貿易的道路。儘管他們在戰爭之中滅人之國屠人之城,手段十分殘酷,但 對於與蒙古通商的各國商人卻是嚴加保護的。   黑修羅有在蒙古作行商的經驗,熟悉各種規矩,一路之上,過了許多關卡,果然都沒有 惹出什麼麻煩。有時遇上一些散兵,由於他們善於應付,也平安度過了。   一路無事,過了戈壁,進入了金夏接壤的大草原。這一日正行走間,忽見前面旌旗招 展,出現了大隊的蒙古兵馬。蒙古兵雄壯的歌聲震撼了草原。   唱的是蒙古的戰歌,歌道:「星天旋轉,諸國爭戰。   連上床鋪睡覺的工夫也沒有。   互相搶奪,擄掠。   世界翻轉,諸國攻伐。   連進被窩睡覺的工夫也沒有。   互相爭奪,殺伐。   沒有思考餘暇,只有盡力行事。   沒有逃避地方,只有衝鋒打仗。   說到的地方就到,   去把堅石粉碎;   說攻的地方就攻,   去把硬巖搗毀;   把高山劈開,把深水斷涸,   這樣勇敢地殺敵。」(註:這首戰歌是根據《蒙古秘史》的譯文)   歌聲震撼草原。饒是笑傲乾坤等人膽氣豪雄,聽了這樣霸道的戰歌,也不禁為之悚然。 笑傲乾坤喟然歎道:「成吉思汗的確不愧是一代天驕,他率領的蒙古騎兵也的確是天下無 敵。但可惜他唯知黷武窮兵,即使當真能夠把世界變作蒙古人的牧場,只怕也不能維持長 久。」   蓬萊魔女道:「咱們別議論成吉思汗。現在咱們碰上了他的大軍,可該怎麼辦?」   黑修羅道:「躲避是躲避不開的了。咱們只好停在這兒,讓他們過去了再說吧。若是有 人盤問,由我臨機應付。」   不料這一支蒙古大軍並不繼續前進,卻突然在草原上安起營帳,駐紮下來。笑傲乾坤甚 感詫異,說道:「現在日頭剛剛過午,何以他們這樣早就安營立案?」蓬萊魔女苦笑道: 「不管他們為的什麼,咱們可是陷於進退兩難之境了。」大軍的營地就在他們前面二三里之 處,倘若要通過他們的營地,勢必要受到盤查,而且未必得到允許。但倘若後退;只怕更會 引起蒙古兵士的疑心。   話猶未了,已有兩個軍官過來查問他們。黑修羅靈機一動,說道:「請問有一位呼圖赫 將軍可在軍中?」那兩個軍官道:「你問他做什麼,你們認識呼圖將軍的麼?」   黑修羅道:「我們是西夏來的商人,曾在西夏的京都見過呼圖赫將軍。當時戰事剛剛停 止,路途未靖,我們想到貴國經商,特向呼圖赫將軍請求保護。承蒙他發給一面金牌,作為 憑證,證明我們是正當商人。」   那軍官道:「把金牌給我看看。」看了那面金牌,又問黑修羅要了關卡的稅單。黑修羅 經過了許多關卡,都是按照貨價納足稅的,那兩個軍官驗明無誤,說道:「現在有兩個辦法 任你選擇。一個是你們在這裡住一晚,等待我們明日拔寨起行之後,你們再去。一個是現在 就放行,你們要通過營地,可得多辦幾重手續,還得呼圖赫給你們擔保才行。」   黑修羅心裡想道:「與其擔心一夜,不如冒險一時。」於是說道:「我們想趁著天色未 晚,多趕點路,請將軍思准放行。」   那兩個軍官道:「好,你們隨我來吧。」笑傲乾坤與黑修羅牽了駱駝,跟那兩個軍官走 入營地,在一座帳篷前面停下。高的那個軍官說道:「你們在此聽候檢查,我去稟報呼圖赫 將軍,看他願不願意給你們作保。」   帳篷裡走出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兵丁,有的手裡拿秤,有的拿著算盤,還有兩 個手上執著長槍。原來這個文官乃是隨軍的稅吏。蒙古的國策注重發展商業,由於他們的大 軍四方征戰,故此常有隨軍出征的蒙古商人,軍中也就設有稅吏。   矮個子軍官和那個稅吏咕咕嚕嚕說了幾句,稅吏點了點頭,問黑修羅道:「你們帶的是 什麼貴重貨物,要這樣急著趕路?」黑修羅道:「不過是些藥材和土產。這裡有貨物清 單。」那稅吏看了貨物單,笑道:「你們倒會做生意,料準西夏在大兵之後,必將有瘟疫發 生,帶的這些藥材,可以救人,又可以利市十倍。但你們商人總是狡猾的多,雖有貨物單, 我也相信你們不過。」當下吩咐那幾個兵丁:「給我仔細檢查,看他們有沒有瞞貨漏稅?」   黑修羅暗暗叫苦,他的珠寶是混在貨物之中的,若然仔細檢查,哪裡還能瞞得過去?   幸虧就在這個緊要關頭,高個子軍官和呼圖赫恰好來到。呼圖赫聽那軍官說了金牌之 事,已知必然是笑傲乾坤等人。遠遠的揚聲叫道:「你們已經到和林走了一轉麼,回來得好 快啊!」   笑傲乾坤喜出望外,搖了搖折扇,說道:「呼圖將軍,月前在夏京多得你的幫忙,今次 又要你幫忙了。」笑傲乾坤已經改容易貌,還有點害怕呼圖赫認了出他,故此拿出折扇。這 柄折扇是笑傲乾坤的獨門兵器、等於他的標記。   呼圖赫與那稅吏打了個招呼,說道:「這幾個人是在西夏和我們做過生意的,我敢擔保 他們都是殷實商人。」   黑修羅乘機走上前去.與那稅吏握一握手,說道:「請多多照顧。」稅吏見黑修羅突然 來和他握手,初時還是不覺一怔,但隨即便是心中雪亮。原來黑修羅掌心捏著一張銀票,在 握手之時,悄悄地就交了給他。稅吏偷偷一瞧.竟是一張三千兩銀子的銀票,而且是和林的 一間大錢莊所出的銀票,一回到和林,便可兌現。稅吏眉開眼笑,說道:「既然是呼圖將軍 作保,我也不必麻煩你們了。你們走吧。」   笑傲乾坤與黑修羅謝過了呼圖赫,正要騎上駱駝走路,忽見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走 來,說道:「且慢!」這個喇嘛正是蒙古的國師尊勝法王。原來尊勝法王聽到笑傲乾坤說話 的聲音,心中起疑,特地出來盤問的。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已改容易貌,但仍然瞞不過他 的眼睛。正是:   只道難關方度過,誰知陌路遇仇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舊雨樓 掃瞄,bbmm OCR 瀟湘書院·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第一二○回 霸業此生嗟幻夢 佳期七夕締良緣 梁羽生《狂俠天嬌魔女》 第一二○回 霸業此生嗟幻夢 佳期七夕締良緣   呼圖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說道:「師父,這幾個是過路商人,稅吏早已盤查了他 們,用不著你老人家費神了。」   尊勝法王「唔」了一聲,說道:「是麼?這一路來,外國的商人倒是很少見啊!」一面 說一面仔細打量笑傲乾坤,越看越是起疑,心裡想道:「你的改容易貌之術雖是高明,騙得 過我的徒兒卻騙不過我。好,我且再試他一試。」   尊勝法王若不經意地走到笑傲乾坤面前,忽他說道:「這位朋友好似在哪裡見過?」話 猶未了,一掌就向笑傲乾坤的肩膊拍下。   拍對方的肩膊也可以當作是一種「親熱」的表示,但以尊勝法王的掌力,倘若是不懷好 意,這一掌給他打了下來,笑傲乾坤的琵琶骨只怕也會粉碎。   笑傲乾坤焉敢給他打中,輕輕一閃,用極巧妙的步法閃開了尊勝法王的一掌,笑道: 「我們到處經商,說不定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大師,但卻似乎沒有和大師做過生意。請恕眼 拙,只能當做是初次識荊了。」   呼圖赫道:「這是我的師父尊勝法王,我們蒙古的國師,怎會和你們做過生意?你莫信 口胡言!」   笑傲乾坤道:「這麼說,一定是法王認錯人了。我妄自猜測,還望恕罪。」   尊勝法王那一掌打了個空,看了笑傲乾坤的身法,已知他是在祁連山下打敗自己的書 生。可是以尊勝法王的身份,卻又不能與笑傲乾坤打開天窗來說亮話。要知他是蒙古的國 師,是以天下第一高手自負的,倘若給兵士們知道他曾經給笑傲乾坤打敗,他還怎有面子做 蒙古的國師。笑傲乾坤也料準了他有這個顧忌。所以用說話擠兌他,暗中點醒他,叫他不敢 公然報仇的。   尊勝法王那次敗在笑傲乾坤手下,引為奇恥大辱,此時雖是不敢在人前抖露出來,但一 口氣卻實在是嚥不下去。這剎那間,尊勝法王轉了幾個念頭,心裡想道:「今日若是輕易放 過了他,這一掌之仇,不知何時方能報復?」想至此處,殺機陡起,冷冷說道:「就當作是 今日初會吧,咱們交交朋友!」伸出手來,待與笑傲乾坤相握。   笑傲乾坤說道:「一介商人,不敢高攀!」說時遲,那時快,尊勝法王出手如電,已經 抓到,笑傲乾坤在他掌力籠罩之下,想要躲閃也難了。   笑傲乾坤裝著受寵若驚的樣子,伸出手掌,與他一握,卻不待尊勝法王握牢,雙掌一觸 便即縮手,輕輕地退了三步,說道:「多蒙法王看得起我,小民這廂有禮了。」笑傲乾坤以 上乘的內功卸開尊勝法王的掌力,但仍然不禁後退三步,胸中且覺氣血翻湧,不由得暗暗吃 驚!   尊勝法王打了個哈哈,說道:「原來這位朋友還是位武學行家,老衲失敬了。」他立心 報那一掌之仇,卻又不能挑明來說,是以只好裝作剛剛發現笑傲乾坤懂得武功的樣子,才好 邀他比試。   這稅吏雖然是個文官,此時也看出了一點苗頭,知道笑傲乾坤一定不是個普通的商人 了。但他還不知道在他們二人之間有那麼一段過節,來往蒙古的各國行商懂得武功那也是平 常之事,於是這稅吏湊趣說道:「這幾位朋友敢在兵荒馬亂之中搶做生意,當然是本領不差 的了。法王是天下第一高手,難得他賞識你,我看你也不必忙著走了。請得法王點撥你幾 招,你一生受用不盡,勝於賺幾個利錢。」   法王笑道:「你走了眼了,這位朋友豈只『本領不差』,依我看來,恐怕咱們的『金帳 武士』也還比不上他呢。點撥我不敢當,來,來,來!咱們就比幾招,印證印證吧。」   武林中所說的「印證」,意思是指「點到即止」的善意比試。但笑傲乾坤心裡當然明 白:尊勝法王是藉比試為名,立心要報那一掌之仇的。事已如斯,笑傲乾坤要躲也躲不了, 只好笑道:「我只識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怎配得上向天下第一高手請教?」尊勝法王道: 「不必客氣,好壞都試幾招。你不用擔心,我也不會要你性命的。」   蓬萊魔女忽道:「法王,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們夫妻一同向你請教如何?這樣才不至 於失了你的身份。」   那些蒙古武士聽得國師要和一個商人比試,爭著圍攏來看。他們見蓬萊魔女也要下場, 更為興奮,登時轟然叫「好」,紛紛說道:「對,對。夫妻同上,這可熱鬧多了。」「這位 小娘子人長得好看,本領想來也是好的。不過,我們的國師天下無人能敵,你們的本領再好 也好不過他。國師你可得讓她點兒,別傷了她才好!」這些蒙古武士怎知蓬萊魔女的厲害, 油嘴滑舌地亂說一通,只有尊勝法王心裡暗暗叫苦。   可是尊勝法王給他們左一個「天下第一高手」,右一個「天下第一高手」一捧,又怎能 在眾目睽睽之下示弱。只好說道:「好吧,反正是彼此印證武功,你們夫妻倆就並肩上 吧!」此時他口中所說的「印證」二字,意思已與剛才所說的大不一樣,而是怕華、柳二人 當真要令他坍台了。   蓬萊魔女道:「對不住,我可是要用兵器的啊。」那些武士又笑道:「不錯,不錯。一 個婦道人家當然不能用粉拳繡腿和人對打。但小娘子,你也不必顧慮,你用什麼兵器也傷不 著我們的國師的。」尊勝法王道:「你儘管用兵器就是,我只是一雙肉掌。好,來吧!」尊 勝法王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心中雖是不無怯意,也只能這麼說了。蓬萊魔女亮劍出鞘, 「唰」的就是一劍刺去。尊勝法王揮袖一拂,身移步換,卻搶到了笑傲乾坤面前,一掌向他 擊下。這是聲東擊西的打法,雙方同時在搶攻勢。   笑傲乾坤用了一招「拂雲手」化解他的掌力,哪知尊勝法王這一招「龍門三鼓浪」竟是 蘊藏著三重力道,第二重力道還不覺得怎樣,第二重力道就猛烈了許多,但也未能搖撼笑傲 乾坤。笑傲乾坤解招之後,剛要還招,陡然間第三重力道排山倒海般的湧來,饒是笑傲乾坤 內功純厚,也不由得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   笑傲乾坤暗暗吃驚,這才知道尊勝法王的功力確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幸虧有清瑤 助攻,否則單打獨鬥,我絕不是他的對手。」   殊不知笑傲乾坤固然吃驚,尊勝法王卻更為震駭。他那次在祁連山下吃了笑傲乾坤一掌 之虧,是在和武士敦等人連鬥了三場之後的,所以輸得很不服氣,以為當時倘若自己不是強 弩之未,只需一掌就可以將笑傲乾坤擊敗。如今事實證明,他全力發出的一掌,雖然稍佔上 風,也不過僅僅搖撼了對方而已,並不能就將對方擊敗,亦即是說笑傲乾坤的實力實是在他 估計之上。   蓬萊魔女劍尖剛給盪開,左手拂塵又即揮出,這一拂柔中帶剛,塵尾散開便似千百支利 針刺向尊勝法王的多處穴道,尊勝法王饒是見多識廣,也未必見過如此古怪的「天罡塵 式」。尊勝法王剛剛震退笑傲乾坤,他那第三重掌力亦已成了強弩之末,只能勉強盪開蓬萊 魔女的拂塵,卻已不能還擊了。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已是抽出折扇,退而復上,一招 「長河落日」,折扇倏張倏合,同時便出五行劍和判官筆的招數,合扇如刀,削對方的腕 骨,扇柄一指,又點到了尊勝法王脅下的愈氣穴。   笑傲乾坤的功力不及尊勝法上,但招數的精奇卻在尊勝法王之上.尤其他用折扇使出的 點穴功夫,比蓬萊魔女的拂塵襲穴還更厲害。尊勝法王雙袖齊揮,盪開了蓬萊魔女的拂塵, 也把笑傲乾坤的折扇引過一邊。可是他雖然同時化解了華、柳二人的絕招,一條衣袖亦已給 笑傲乾坤的折扇削去了一幅。笑傲乾坤這柄折扇的兩邊扇骨是鑲著鐵片的,但到底不如刀劍 之鋒利,現在居然能削去尊勝法王的衣袖,內力即使不及尊勝法王,也是足以驚世駭俗的 了。   尊勝法王又驚又怒,一咬牙根,把平生所學盡都施展出來。他的混元一氣功已到爐火純 青之境,華、柳二人的兵器要想打到他的身上也還當真不易。而且笑傲乾坤也有一重顧忌: 在目前的形勢之下,他是只能令尊勝法王知難而退,不能傷了他的。這一仗想要打得恰到好 處,其難可想而知。打到緊處,有一招華、柳二人左右夾攻,眼看尊勝法王已是不能兼顧, 非得認輸不行。尊勝法王忽地以攻為守,以極巧妙的招數迫退了蓬萊魔女又化解了笑傲乾坤 的妙招。這一招用得險極,尊勝法王解招之後,只覺虎口一麻,原來已給蓬萊魔女的一根塵 絲刺進了他的穴道了。   旁觀的許多蒙古武士起初以為他們的國師和這對夫妻比試只是找找開心而已,後來看見 華、柳二人本領非凡,才不禁大為驚異,喝彩之聲,此起彼落。但過了一會,彩聲又漸漸疏 落下去,因為雙方越鬥越緊,眾武士看得驚心動魄,不知不覺大家都屏息而觀。   這一招華、柳二人攻得凌厲,尊勝法王也解得奇妙,但在一班武功泛泛之輩看來,卻是 看不出其中好處,是以許多旁觀的武士,都只是在注意下一招的變化,並無喝彩聲。   武士們沒有喝彩,卻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出了一個「好」字。此人是個青袍老 者,也不知他是十麼時候來的,突然出現在武士的中間。   武士們凝神觀戰,都未發覺有個陌生人在他們中間,此時被他高聲一叫驚動,在他旁邊 的兩個武士怔了一怔,不約而同地向他抓去,一個喝道:「你是什麼人?誰許你到這裡來 的?」一個罵道:「你這糟老頭懂得什麼?膽敢在這裡大呼小叫!」兩人話聲未了,忽然又 是不約而同地一齊摔倒,兩個人在地上滾作一團。那老者卻是頭也未回,而且雙手籠在袖 中,顯然不是他出手打翻這兩個武士。周圍的武士只道他們是互相碰撞而致跌倒,不禁又是 好氣又是好笑。於是有的人拉起同伴,有的人便圍攏過來,要盤問這個老者。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原來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父親柳元宗。蓬萊魔女做夢也想 不到會在這裡和她父親見面,一個「爹」字險些就要叫出口來,笑傲乾坤連忙向她拋個眼 色,蓬萊魔女瞿然一省,這才想到如今還不是父女相認之時。   尊勝法王更是大為驚異,要知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那兩個武士糊里糊塗地摔了一跤自 己還是莫名其妙,尊勝法王則已經看出,這個青衣老者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 還幸他功夫沒有使足,要不然這兩個武士吃虧更大。   此時蓬萊魔女已經給他迫退,由於這老者突然出現,起了一陣騷動,雙方未有繼續交 手。尊勝法王趁這當口,自下台階,叫道:「你們休得無禮,請這位老先生過來。」尊勝法 王走去招呼柳元宗,停止比武,華、柳二人也樂得就此住手。   尊勝法王虎口被蓬萊魔女的一根塵絲刺進穴道,很是難受,但他內功深湛,仍是動作如 常,外表看不出來。尊勝法王有心試試這老者的功夫,走到柳元宗面前,便即合什一禮,說 道:「高人駕到,請恕有失迎迓。」尊勝法王這揖用上了他獨門的「混元一氣功」,雖然虎 口被塵絲所刺,酸麻未止,但這劈空掌力仍是足以開碑裂石。不料只見柳元宗的青袍起了皺 紋,而他本人卻競似毫無知覺!   柳元宗道:「山野鄙夫,怎敢當高人之號?」合什還了一禮。尊勝法王暗暗戒備,絲毫 也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內力,正自暗笑多疑,不料忽地如沐春風,初起時只覺丹田有一絲熱 氣,轉瞬間便似有一股暖流通過全身。   尊勝法王又驚又喜,原來他穴道受傷,氣血不舒,胸中本是有幾分煩悶之感的,這股暖 流通過了全身,登時如沐春風,有說不出的舒服,精神為之一振。尊勝法王這才知道對方是 用最上乘的內功,為自己推血過官。平時推血過宮,即使是武學高明之士,也必須手指觸著 對方的身體;像柳元宗這樣,距離一丈開外,而能夠默運玄功,替對方推血過宮的情形,饒 是尊勝法王見聞廣博,武學深湛,也是從所未見,從所未聞!   柳元宗絲毫不動聲色,就給尊勝法王醫好了傷,尊勝法王面子得以保全,心中又是感 激,又是驚疑,連忙說道:「老先生慢走,你,你是誰?」邁步向前,伸手拉著柳元宗。他 這一拉,一方面是想再試一試柳元宗的功力,一方面也有將他留下與他結交之意。   柳元宗道:「法王不必多禮。」身形紋絲不動,伸手就與尊勝法王相握,突然間三隻手 指已是扣著他的脈門。   尊勝法王剛才因為柳元宗暗中替他治傷,已知柳元宗對他決無惡意,是以放心和他握 手。不料柳元宗突然扣著他的脈門,尊勝法王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脈門受制,多好的武功 也是不能施展,只能任由對方要如何便如何了。   尊勝法王只道柳元宗要他當場出醜,心中暗暗叫苦,卻不料柳元宗的所為,又一次大出 他意料之外,就在他心頭陡然一震之際,柳元宗已是把手鬆開,只見一根塵絲,隨著他的手 指飛起,尊勝法王的虎口登時感到輕鬆,十分舒服。這才知道,柳元宗是又一次施展最高明 的醫術配合了最上乘的內功,將刺進他的穴道那根塵絲,給他「拔」出來了。塵絲一拔,立 即被風吹得無影無蹤,旁人都不知道。   武士中間忽地有一人越眾而出,哈哈笑道:「法王,你還未認識這位者先生嗎?這位老 先生就是大汗渴欲一見的柳元宗柳老前輩。」   蓬萊魔女認得這人是上官寶珠的父親上官復。心裡想道:「此人害了寶珠母親一生,我 只道他經歷了那場慘痛之後,是應該悔悟的了。卻不料他名利之心還是未能盡去,如今又投 到成吉思汗的帳下了。」柳元宗和上官復是少年時候相識的,但卻不知他後來的那些經歷, 此次大漠相逢,也是頗出意外。尊勝法王喜出望外,說道:「原來是柳老先生,果然不愧是 天下第一名醫。大汗正想請先生一診,如今不期而遇,無論如何是要請先生稍留的。」柳元 宗身份已被揭破,難以推辭,只好答應去見成吉思汗。   稅吏上前向尊勝法王請示:「這幾個人——」意思是在問,如何處置笑傲乾坤和蓬萊魔 女等人,是放行還是扣留?   尊勝法王躊躇未決,上官復已自說道:「柳老先生正要給大汗看病,國師哪還有工夫理 這些小事?叫他們快走吧!」上官復是有地位的「客卿」,尊勝法王不便駁回他的說話,雖 然不大願意放行,也只好允許了。   上官復望了蓬萊魔女一眼,說道:「你們可以找得到上好的寶珠嗎?我希望得到一串寶 珠,價錢隨便你要。下次請給我帶來。」原來上官復已經認出了蓬萊魔女,他知蓬萊魔女是 他女兒上官寶珠的朋友,故此有心將她放走的。他這幾句說話語帶雙關,其實即是向蓬萊魔 女暗示,希望她能為他找回女兒。   蓬萊魔女道:「我一定替你留心,可是寶珠難求,我們也未必找得到。」上官復道: 「我明白。但只要你替我留心,我就感激你了。什麼時候找到都行,我可以等待的。好,你 們走吧!」   呼圖赫親自送華、柳等人出去,柳元宗放了心,於是跟上官復與尊勝法王去見成吉思 汗。   進了一座金色的帳幕,幕中肅靜無嘩,衛士輕輕搖手。尊勝法王停下了腳步,小聲說 道:「大汗正在祈禱,等一會進去。」   只聽得帳中傳出喃喃的祈禱聲,說的是蒙古話,意思是說:「從此後,你像仙雲似的身 體,飄散了的時候,你遺留下的這個大國,還會使你的子弟管轄嗎?到後來,你像神靈似的 身體,煙散了的時候,你遺留下的這個大國,不是枉然嗎?他們要污辱,像高山的喬松—— 你的好兄弟們。他們企圖,不使還未成熟的子弟,管理你的國土。天上的真神,你可聽見了 我的說話,現在還不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根據《蒙古秘史》譯文)   柳元宗心裡暗笑:「原來一代天驕的成吉思汗,也感到死的恐懼了!但他這段祈禱卻也 是別開生面,他以為他是世界的主宰,竟然妙想天開,要和『真神』商量,讓他一直活下去 呢。」柳元宗醫學深湛,在帳幕外聽到成吉思汗的聲音,已知他命不久長。   忽聽得成吉思汗大叫道:「我要把世界變成蒙古人的牧場,誰敢違抗我的意旨?我是一 定還要活下去的!」   上官復揭開帳幕進去說道:「稟大汗,天下第一名醫柳老先生已經來了,他一定會醫好 你的病的。」   原來成吉思汗在進攻西夏途中,有一次由於他所騎的紅沙馬受了驚,把七十多歲的他拋 在地下,因此而得了病,也因此只好放棄繼續進侵中原的計劃,回國養病。成吉思汗的部下 給他延請天下名醫,上官復深知柳元宗之能,保薦他給大汗治病。是以成吉思汗早就下了密 令,一定要請到柳元宗。   柳元宗給成吉思汗把了把脈,說道:「大汗之病,是肝火鬱積,邪入心包,故所以有筋 骨酸痛,筋攣拘急,角弓反張,吞卷囊縮等等症狀。大汗昨晚又曾連續做了幾次惡夢,因此 適才諸感交集,怒氣難遏,思慮過度,眼前。現各式幻象。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成吉思汗又驚又喜,說道:「先生真是神醫,說得一點不錯,請先生救我。」原來成吉 思汗昨晚的確是連續做了幾個惡夢,夢見給敵人五馬分屍,夢見以前給他慘殺的人來向他報 仇,夢見他的四個兒子在他的靈前互相殘殺……這些幻象適才還在他的眼前出現。   柳元宗道:「死生有命,老朽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只能請大汗少行殺戮,多施仁政, 心氣和平,自然可以益壽延年。」   成吉思汗怒道:「你,你也醫不了我的病?哼,說什麼少行殺戮,多施仁政?這不過是 腐儒之見,迂拙之言!我若不是把敵人殺得膽寒,焉能使四方懾服?哼,我受命於天,天下 未曾一統.我要死也死不了的。」   柳元宗道:「大汗既然不願聽我的話,只好請大汗另請高明。」   成吉思汗揮手道:「好,不要你醫,你走,你走!我倒不信,不要你,難道我就會 死!」話猶未了!忽地臉肉痙攣,嘴角抽搐,吐出許多白沫,暈過去了。   成吉思汗的后妃和四個兒子:兀赤、察合台、窩闊台、拖雷;兩個未出嫁的女兒,珍固 和碩別妃和阿勒海別妃紛紛擠到病榻之前,搶地呼天,叫人急救。   尊勝法王道:「柳老先生,求你一加援手,讓我們大汗醒來,哪怕是多活一個時刻也 好。」   柳元宗用銀針刺成吉思汗的人中,成吉思汗悠悠醒轉,怒目而視,似乎是想罵誰,卻罵 不出來。   年紀最長的兩個王公跪下去說道:「你像高山似的金身,如果倒塌了,你的大汗國由誰 來統治?你像柱樑似的金身,如果傾倒了,你的神威大纛,由誰來高舉?你的四個兒子之 中,由誰來執政?兒子們、兄弟們,屬民百姓們,以及后妃等人,請大汗給我們留下聖 旨。」   王公家人已經在請示後事,金帳中亂成一片,誰也無暇理會柳元宗了。尊勝法王道了個 歉,送柳元宗出帳,說道:「請柳老先生不把大汗病危的消息洩漏出去。」匆匆說了這句說 話,立即又回去替成吉思汗主持祈禱,尊勝法王明白,這次很可能就是臨終的祈禱了。   上官復悄悄溜出來,送柳元宗一程。柳元宗道:「上官兄,你本來逍遙海外,何苦還要 貪圖富貴,做蒙古人的什麼官?如今成吉思汗已是危在旦夕,一旦樹倒猢猻散,爭權奪利之 事勢在所難免,你是漢人,犯得著捲入這個漩渦麼?」上官復苦笑道:「我有難言之隱,老 兄不會明白的。」   柳元宗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老兄做什麼不做什麼,各隨心之所安吧。」   上官復歎了口氣;說道:「欲求心之所安,談何容易?」柳元宗料他定有心事,說道: 「上官兄,你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實不相瞞,剛才那兩個人乃是小女小婿,我可不能在 此處久留,須得趕緊去和他們會合了。」   上官復笑道:「我已知道是令嬡令婿了。這件事我本來是想拜託令嬡的,但因剛才尊勝 法王等人在旁,我不便和她說話,現在就拜託老兄吧。」說罷,拿出一個匣子,交給柳元 宗,說道:「這匣子請老兄交給令嬡,請令嬡轉交給寶珠。」柳元宗道:「寶珠是誰?」上 官復苦笑道:「是我的女兒。但我卻不願意讓她知道我是她的父親。其中情由,我想令嬡是 已經明白了的,我就不多說了。」   柳元宗道:「好吧,這件事我替你辦到就是。你回去吧。」走出了營地,柳元宗施展 「陸地飛騰」的絕頂輕功,一口氣跑了一程,估計已經跑了十多里路了,忽聽得胡笳之聲隱 隱傳來,笳聲淒涼之極,柳元宗凝神一聽,笳聲之中,還隱隱有悲號之聲。原來是成吉思汗 業已逝世,數萬人同時舉哀,故而哀聲遠達十里之外。   柳元宗心中暗歎:「成吉思汗要把世界霸佔作他的牧場,到頭來他所能佔有的也只不過 一抔黃土。」   柳元宗趕上華、柳二人,父女相見,不勝之喜。蓬萊魔女道:「爹爹,你怎麼會到這裡 來的?我的師父呢?他老人家好了沒有?」   柳元宗道:「你的師父早已好了,我們不見你來,特地到祁連山找你,這才知道你們到 蒙古來了。我放心不下,是以趕來會你。」蓬萊魔女喜道:「啊,原來你們已經到過祁連山 了,他們都好嗎?」   柳元宗道:「大家都很平安,只是掛念你們。」跟著把她女兒相識的朋友一個一個他說 出來:「檀羽沖夫妻還在山上,他的武功非但恢復,而且更勝從前了。耶律元宜和赫連清霞 已經成婚,我剛好趕得上喝他們喜酒。耿照和李家駿、玳瑁三人則已回轉你的山寨去了。」   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位新交的朋友,不知爹爹見著了沒有?」   柳元宗道:「是不是上官寶珠?」   蓬萊魔女道:「不錯,你見過她了?」   柳元宗道:「沒有見著。我在祁連山不過住了兩天,許多小一輩的朋友,都來不及約談 了。這位上官姑娘我也不知她是否還在祁連山上?」   蓬萊魔女道:「那麼,你怎麼會知道她?」   柳元宗笑道:「我剛才見著了她的父親,他有一個匣子托你轉交給他的女兒呢。」蓬萊 魔女接過匣子,歎道:「我早料到上官復是她父親了,果然沒錯。」當下把青靈子夫妻與上 官復之間的事情說給柳元宗聽,柳元宗聽了這場情孽牽連的慘劇,也不禁為之感歎。   柳元宗道:「現在該你說啦,你見著了師兄沒有?」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已經死了。」當下將在和林的遭遇一一道出,柳元宗不禁再一次 地憮然長歎,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公孫奇死不足惜,只是你師父只此一子,你回去可 得好好安慰他老人家。」   蓬萊魔女道:「這個當然。他老人家是留在祁連山麼?」   柳元宗道:「他準備在祁連山住幾天,就到你的山寨去。他說等你們一回來就替你們主 持婚禮,所以你們不必再去祁連山了。」蓬菜魔女杏面飛霞,說道:「他老人家比我們還要 心急。」柳元宗哈哈大笑。   一路無事,回到山寨。公孫隱得知兒子死訊,自是不無難過,但公孫奇這個下場,也早 已在他意料之中,雖然難過.還受得起。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就像他的兒女一樣,公孫隱忙 著為他們籌辦婚禮,失子之痛,也就漸漸減輕了。   華、柳二人洞房之夕,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聯袂而來,抱拳笑道:「恭喜,恭喜。谷涵 兄.今晚你可不用彈劍狂歌,歎什麼空拋紅豆意悠悠了。」   笑傲乾坤笑道:「你們兩口子來得這樣遲,罰你先飲三杯,再吹一支曲子。」   武林天驕笑道:「該罰,該罰!」喝了三杯,拿起玉蕭,吹出了一支充滿愉快情調的曲 子。   赫連清雲按拍而歌:「風韻蕭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裊雲鬟。這回不是戀江南,只為 溫柔,天上人間。賦罷閒情共倚欄,江月庭蕪,總是銷魂。流蘇斜掩燭花寒。一樣眉尖,兩 處關山。」   這是南宋詞人周方泉的「一剪梅」詞,武林天驕借這首詞來祝賀華、柳二人的新婚,卻 是恰到好處。他們二人以前彼此追尋,都曾到過江南。而洞房紅燭,斜掩流蘇,又正是眼前 景致。   鐵筆書生文逸凡笑道:「好一個『只為溫柔,天上人間』。這恐怕也是夫子自道吧?你 們兩對壁人都是神仙眷屬,我這酸丁看著眼熱,真是後悔當年不娶妻了。」武林天驕笑道: 「急起直追,現在也還未遲啊!」文逸凡摸著鬍子道:「鬍子都白了,還有誰要?」說罷哈 哈大笑。   蓬萊魔女笑靨如花,滿懷喜悅,夫婿的柔情,知己的友誼,融溢在合歡杯中,令她深深 地感到了幸福。「這真是再好不過的圓滿境界了。」蓬萊魔女心想。   歡笑聲中,侍女進來報道:「武幫主夫妻到了。」蓬萊魔女大喜之下,也顧不得新娘子 需要矜待,便即叫道:「雲姐姐,你們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呀!」   雲紫煙進來笑道:「你問士敦。」武士敦喝了三杯罰酒之後,說道:「你們要不要聽蒙 古來的消息?成吉思汗死後,把他連年征戰所得的屬地劃分四個汗國,分封四個兒子。各兄 弟接受父親的遺言,推舉窩闊台為大汗。如今蒙古的國力不是削弱而是更強了。日前得到的 消息,窩闊台命侄兒拔都領軍西征,計劃在橫掃歐洲之後移兵東向吞併中原。咱們可能暫得 數載苟安,但終須要對付這雄霸天下的強敵的。對不住,在你們的新婚之夜,我們給你們帶 來了這些消息,可真是大煞風景了。」   笑傲乾坤道:「居安思危,這是應該的。喝酒,喝酒!」   酒鬧人散之後,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在燭影搖紅之下,脈脈含情,相對而視。   蓬萊魔女低聲說道:「今天真巧,正是七夕。」   笑傲乾坤曼聲悄吟:「織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 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蓬 萊魔女笑道:「不錯,咱們可不要為了兒女之情,忘了興亡之責。你我的夫妻之情,原不在 朝朝暮暮長廝守的。」紅燭下夫妻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正是   牛郎織女銀河會,人間天下兩團圓。   (全書完) 本書由TXT小說電子書下載網站http://www.txtbook.com.cn提供. 聲明:本書僅供讀者預覽,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 1.推薦使用TXTBOOK Reader 電子書閱讀器V2.0閱讀電子書,下載地址:http://www.txtbook.com.cn/reader/ 2.手機訪問TXTBOOK wap網站:http://wap.txtbook.com.cn,享受隨時隨地的閱讀 3.找小說,上小說找著看:http://zzk.txtbook.com.cn 4.下載手機軟件,遊戲,上3G手機資源:http://3g.txtbook.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