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 《相府教子》全集【精校版】 作者:瀟湘月色 《小山詞》自序 《補亡》一編,補樂府之亡也。叔原往者,浮沉酒中,病世之歌詞不足以析酲解慍,試續南部諸賢緒餘,作五、七字語,期以自娛。不獨敘其所懷,兼寫一時杯酒間見聞、所同游者意中事。嘗思感物之情,古今不易,竊以謂篇中之意。昔人所不遺,第於今無傳爾。故今所制,通以「補亡」名之。 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已而君寵疾廢臥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傳於人間。自爾郵傳滋多,積有串易。七月己巳,為高平公綴緝成編。追惟往昔過從飲酒之人,或壟木已長,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記悲歡合離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憮然,感光陰之易遷,歎境緣之無實也。 ——晏幾道叔原 第零部 心字 序章 迷仙引柳永 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閒、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常只恐、容易蕣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其時是北宋仁宗皇帝年間,朝中文有晏殊、歐陽修,武有韓琦、范仲淹等人,再加上仁宗皇帝也是少見的英主,當下君臣同心,天下承平已久,四處一片繁華景象。然而,自古幾家歡樂幾家愁,天下如何太平也自難免有那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不幸人家或有難以維持生計的人家賣兒賣女來過活——兒女雖然是心疼,但是最先要的還是活下去,不是嗎。這些人家若是留下男丁那還好說,或是賣把力氣或是賣條性命去從了軍,怎麼樣也能養活自己;若是女子,那可就真正的苦命了,不少被賣給大戶人家為奴婢,當時也有許多大戶有著自己蓄養訓練歌女的習慣,若是這種那還算是好命了,還有很大一部分女子就進了教坊淪落風塵,每日朝朝暮暮送往迎來,其中的苦楚又有誰人曉得?自古只見人嘲諷鄙視她們的笑臉迎人,痛罵銷金陷阱紅粉骷髏,卻又哪個知道她們的心傷淒涼還有深深隱埋的那份痛。 然而,文人墨客之多也有如那天上的繁星,卻自有一人有那與眾不同的風雅之處。此人自少年時便風流成性,天天流連於妓館教坊,不同的是他始終並不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去看那些苦命的女子,反而佩服欣賞她們的才藝,漸漸的瞭解並理解她們的痛苦,融化到他的絕世文采之內,日益的寫下了些驚天地泣鬼神的長短句子,開創了文學接近百姓接近通俗接近生活的先河,樹立了自己在詞壇無人可動搖的地位。人稱「凡有井水飲處,能歌柳詞」。此人便是人稱「情長」的白衣卿相柳七郎柳永柳耆卿。這首「迷仙引」正是柳七所做,道出了一位自少女時便被訓練培養的歌姬的悲慘生活以及她對金錢對持有金錢的那些人的不屑一顧還有她對正常生活的嚮往對朝雲暮雨的厭惡,最重要的是與君攜手同歸去的美好夢想。柳永,正是這樣的人,這芸芸眾生裡只有他的那份感情是真的吧。 只是,這樣的人卻也不免為生活所累,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依著本心變化的,世上不如意十常八九,柳永也不能例外。柳永一家也是書香之家,父親,叔父,都是進士出身,柳永從小便在家人的教育下立志於此。他本就天資聰穎,多年勤學下來可稱是滿腹經綸,才學過人。可是他哥哥輕易的中了進士,偏偏柳永自己就難以得中,世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就連柳永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傷心失望之下便填了鶴沖天詞一首寫道,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後來此詞流傳到禁中皇帝面前惹得龍顏大怒,從此柳永的仕途更加坎坷,好不容易中進士的時候已是年過半百了。好不容易求的一官半職,雖頗有政績卻也是不到兩年就被卸任。然而,坎坷的命運沒能擊倒這位偉人,卻造就了一位驚天動地、繼往開來的大詞人出來。柳永以奉旨填詞自嘲,走遍大江南北,留下了無數光輝千古膾炙人口的句子,柳七之名便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們的故事便從這裡開始。 1、游原 汴京。 初春。 天氣已漸漸轉暖,院裡的幾株桃樹雖還沒有發芽的跡象卻也慢慢的露出一線屬於春天的生機來,透著一股倔強掙扎的味道非要將一抹將綠未綠的顏色與眾不同的顯現出來。 生命的意義有時候就在於活的不同,活的另類,活的世人矚目卻只有羨慕。所以當窗外的那個女子高聲喊「已經午時了,你怎麼著也該起床了!」的時候,他只是簡單的翻了個身然後把被子拉到了頭頂,對自己說,反正睡著了就不會餓了,為什麼非要起床不可呢? 那女子卻不死心,依舊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著: 「七郎,快起來,你看桃樹都要發芽了!」 「七郎,隔壁王家媳婦生了個胖兒子噯!」 「七郎,師師說她今天得空,要我們陪她一起去郊外踏青呢!」 「喂,你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X,非要逼我發飆是吧?」 …… 「砰」的一聲房門被那女子踹開,他趕忙探起半身喊道:「玉娘且慢動手,為夫即刻便起!」賴床的計劃又一次被無情的毀滅了,一個冬天的經驗告訴他,此時如果還不作出反應等待他的將是床鋪被掀寒風及體的悲慘下場。當下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的起床完畢:「請問娘子還有何吩咐?」 「豈敢,豈敢……」 「應該的,應該的……」 相處了這麼久,越是和顏悅色,後果就越是可怕的道理他還是相當明白的。 「七郎。」柔若無骨的身軀整個粘了上來,指尖已捏住了腿側的細肉,然後扭轉。 一代詞人的慘叫聲又一次響起。 隔壁。一年輕男子披上衣服狐疑的問半臥的女子:「師師,你隔壁這是什麼聲音?」 「沒事沒事,那邊是家殺豬的,習慣了就好了。」女子連忙說道,一邊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男子兀自在嘟囔應該為師師姑娘再換個安靜的住所以免被屠家俗氣所污之類的話語。 而這邊的風光已是一片淒慘。 「說吧,我來師師這裡找你已經多少天了?」 柳永啞口無言。 「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在皇帝面前都能侃侃而談的麼?」玉娘伸出手指點著大詞人的額頭,「還是我替你說吧,我從上個月初八來這裡找到你。到現在已經一個月又十天了。你呢,從我來的那天就告訴我說要去拜見晏相公看能不能遷一個合適的官。直到現在,你的腳步就沒有邁出過師師的這個院子。」 柳永爭辯道:「這個,還不是因為玉娘你遠道而來,我想多抽點時間陪陪你嘛。」說著,一邊就伸手來抱。 玉娘一把打落柳永的手,說道:「少來這套。我這次來早就下定決心了,你往哪裡去我就跟著去哪裡。所以,真的不用你這樣天天窩在房間裡陪我的。我自有和你長久過下去的打算。」 自從第一次在江州遇見時,就已經注定了這日後的廝守。分離,在有心人看來都是暫時的,世上並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阻擋情人見面的腳步。所以,謝玉英來到了汴京。 柳七幽幽的歎了口氣,道:「唉!我也是滿腹才學,自認不比天下其他人差。可也不知道為什麼,皇帝陛下就是不喜歡我。你知道的,我寫詞一向是信手就寫,可是每次有機會進獻時,我都是戰戰兢兢的寫,就怕出的什麼錯誤。可是我的文章,我的詞都是那麼的不被陛下接受。這麼多年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空有滿懷抱負,一心壯志,卻沒有人給我機會。」 「七郎。」玉英靠到柳永的懷裡,「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才華,他們愛你的才華,卻也恨著你的才華。你能寫的詞他們寫不出,你能做的事情他們做不到。我都知道的,許多姐妹們也都知道。這樣還不夠麼?」 「玉英,我幸虧有你!」柳永忽然不知道該對懷裡的人說什麼,只有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兒。 人生至此,雖然失敗,但是卻也有一般知己,把酒相伴。要說是沒有遺憾也未嘗不可。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 「打擾你們啦。不過你們老夫老妻的大白天關著門做什麼呢?我這不怕人厭偏偏要來闖一闖這扇緊閉宮門啦!」 砰地一聲響,門外的人已撞進屋內。 「師師,就知道是你弄鬼!」玉娘嗔道,「要撞就撞吧,還偏偏多餘的先敲幾下門!」說著一邊站起身,順手拽過小方凳放到師師面前,「快坐吧,別杵在那裡了!」 「喲,咱們家七郎還沒起床呢?」師師笑道,「玉姐姐,你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在床上吧,我今兒忽然想伺候咱們七郎穿衣呢!」 玉英笑道:「瞧你說的。我家七郎還巴不得呢。只是你家那位不知道會不會有些說法?」 「姐姐,這你可就多心了。別說他剛走了,就算是他在,見了咱們柳七郎還不是要寫一個服字?」 玉英忍笑道:「妹妹你這可言重了,七郎可萬受不起呢。」 師師擺手道:「我說受得起就受得起了。他要是有七郎一半的文采,我就知足了。可惜,那位的腦子裡只是酒色二字罷了!」 「我看不止吧。至少還有陳師師三個字咯!」 師師不依道:「姐姐你又在看我笑話了。你又不是不知,除了七郎,誰還會把我們放在心上?還不都是過客罷了。」 柳永終於忍不住起身,說道:「唉,你們別再你言我語的了。我衣服早就穿好了。」站起來拍拍長衫,轉頭對師師道:「師師,你不是說今天一起去游原麼?東西都收拾好了?」 師師趕緊道:「奴家可沒福氣懶在床上,一大早起來就趕緊收拾好了。其實也沒什麼好帶的,游原而已,也就是帶幾條帕子,帶著絹傘就夠了!」說著轉眼看著玉英,「玉姐姐的絹傘還是從江州帶過來的吧,我那天看了一眼,和我們這北方之地的是大不一樣呢!」 玉英歎了口氣,道:「那有什麼不一樣的,不外乎是一塊飄了千里的布而已!」 「哈哈哈,」柳永笑道,「在玉娘的口中一塊布都帶出悲情來,我看你不如和我學填詞,保證是抒懷胸臆的高手。」 玉娘白了柳永一眼,道:「你也來取笑我。看我今晚鎖好門等你!」 師師搶道:「姐姐若是鎖門,那就便宜妹妹我啦!」 玉英並不搭言,看了看門外,反而說道:「雇好的王二的車子這會應該到了,他不好進來,我們還是出去迎一下然後上路啦。」 2、原上 門外果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站了一個漢子。見到三人出來,那漢子急忙扔掉手裡把玩的物事,急匆匆的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小人王二,見過柳相公,陳姑娘,謝姑娘!」 陳師師和謝玉英相視一眼,笑嘻嘻的道:「這個人倒也算機靈,玉姐姐才來幾天,他居然也能叫出名號了。」 謝玉英和柳永也頗為詫異,他能認出名聲正隆的柳七郎也就罷了,謝玉英自從來找到柳永之後就從未有過交際,真不知這個趕車的王二是如何得知。 柳永於是開口問道:「你如何知道這位就是玉娘了?」 王二先行了一禮,才彎著腰說道:「好教相公得知,這幾天坊裡都傳遍了謝姑娘千里相會柳相公的故事。小人們對謝姑娘好生欽佩,想那大丈夫之輩也時常有負心背諾,謝姑娘一介女流竟能如此,小人從心底裡敬仰姑娘為人,就盼著有機會得見。剛剛看到相公三人出門,謝姑娘的面孔卻是生的,於是小人斗膽一呼,沒成想卻正是謝姑娘到了。小人莽撞了,還望相公,姑娘莫怪!」說著又是深深的行下禮去。 柳永見他舉止言談不俗,想必是個有來歷的,哪敢再受他這個大禮,急忙搭手扶起來,道:「客氣客氣。你猜得沒錯,這位正是玉娘。她的為人,我也一向是很佩服的。」 王二趁勢起身,道:「小的拜見謝姑娘!姑娘的大名如今在我們汴京早已傳的便了,小人今日得逢真容,真個是三生有幸了!」 玉娘卻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對她說話,正在那裡窘的臉紅耳赤不知如何才好,卻又見車伕王二恭敬的彎腰行禮,只好盈盈的拜了一下,輕聲道:「相公謬讚了。小女子那裡當得起如此。」 王二哈哈一笑,道:「姑娘別客氣,咱只是個趕車的,算是什麼相公呢?」拉開車簾,躬身道:「天也不早了,請陳姑娘,謝姑娘,柳相公上車,路上咱們還要趕一趕呢!」 柳永看著陳師師一直不語,知道她心裡不痛快,連忙搶在前面扶她上了車才回過頭來又扶了玉英,最後自己才一矮身鑽進車來。 王二一聲呼喝,鞭子抽的一響,一行人便往城外而去。 一路無話,不覺中已聽到王二喊道:「柳相公,咱們已經到了。」柳永掀開簾子探出頭,只見王二指著前方道:「相公,前面這段路需要一直走過去,要是在車上這麼走過了,相公日後知道了一定會罵小人的。」 柳永笑道:「偏你這麼多講究。我們下車便是,你在這邊等著,可不能走遠了。我們也去不多久便回。」說罷,便依次扶了二人下車,從玉英那裡接過傘來,幫她打上。 一行三人就這樣一路前行。只見路邊的風景果然正如王二所說,是個不容錯過的景象。初春的田園裡已有大片的綠色,想必是去年農家們種下的小麥返青,再配上稀稀拉拉的農舍,三五幾家的炊煙,真是有種人在畫中游的韻味。 柳永把手一緊,已把牽在手中的玉英抱在懷裡,柔聲道:「玉娘,你看這北邊的春景和你那裡還是大有不同的吧。」 師師已在一旁搶著笑道:「不過才是幾片農田罷了,過會走到寬闊處才見真正的不同呢!」 「是啊,」玉英也道,「我們那裡水道蛛網樣的縱橫密佈,可不知到哪裡去找這麼寬敞的地方。」 柳永微微一笑,不再言語,只顧攬著玉英繼續前行。前面忽然橫了一座堤壩,路隨堤轉,過去就是一個人工的湖泊,湖旁邊便是望不到邊的原野了。三三兩兩的踏青人群點綴著無邊無際的綠色一直延伸到分不清天空地面交界的遠處。柳永剛被湖堤阻了視線,乍一見這遼闊的景象,極目遠眺,只見滿目都是壯闊二字,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竟不知不覺的愣住了。 師師在旁看得這番情形,忍不住道:「玉姐姐你看,你家柳郎又發起呆症了!」說著便想近前取笑柳永。玉娘急忙攔住,道:「妹妹別鬧,他這樣十有八九是想到了什麼,咱們姐妹到那邊去,讓他一人在這靜會就是了。」師師笑道:「我不過是嚇唬一下,姐姐倒先著急了。」玉娘也笑了,說道:「我急什麼?我是怕你打斷柳郎的念頭,說不定就壞了一首好詞呢。」 柳永其實並沒有在想填詞的事情,聽見兩人在旁議論連忙乾笑一聲,道:「玉娘說笑,我也不是所有的時間都在填詞,總要抽出空來做些其他的。比如說陪陪我們家漂亮的玉英游原啦之類的。」 玉娘道:「我可不敢當。你今天明明是給師師姑娘面子才勉強出來的吧。」 師師連忙道:「姐姐可別這麼說,讓妹子怎麼樣呢?」說著指指不遠處一群人,「看那邊好似有些熟悉的面孔,不如咱們過去打個招呼。也讓她們見見咱們姐妹的福分,居然能得柳相公相伴遊玩!」 柳永歎道:「我算的什麼呢?能夠諧美同行才是福氣呢!」 三人邊說邊走,片刻就到了剛看到的人群處。遠看只是三五個人,沒想到走近前來才發現或坐或臥的居然有數十人。 「喲,這不是師師姑娘麼?」人群裡已有人叫出聲來。 師師笑道:「是誰喊我啊?快站出來,那麼多人我可看不明白!」 一女子扶在她旁邊那人肩上,探起身來道:「師師姑娘,是我呀。好不容易找地方坐會,你都要逼我站起來。大家說,有沒有這麼欺負人的呀!你仗著陳相公寵著你,現在越發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趙香香?」師師冷笑,「我撕開你的嘴。」 眾人起哄道:「姑娘先別忙撕,看她還有話說呢!」 趙香香果然有話說:「您旁邊這位是誰啊?怎麼好似生面孔一般?」 旁邊這位,指的當然不是柳永。 師師笑道:「這位可不是你能攀得起的。人家為了柳郎,一個人不畏艱險,奔波千里。這種感情,豈是你這種人明白的?」 趙香香道:「我這種人怎麼了?我也是有心的,要是有人值得讓我奔波,我當然也沒有二話!」眼睛卻一邊瞟著柳永這邊。 柳永眼見的這個女子體態婀娜,伶牙俐齒,心裡就說不出的喜歡,奈何玉英在側,諒他多厚的臉皮也不好意思近前搭話,只好心底默默記誦名字只等哪天前去拜訪。 師師笑道:「這我可真小看你了。不介意我們一行也在這裡坐會吧?」 眾人笑說:「哪裡哪裡。」 當下重新分位而坐不提。 3、大家 且說眾人分別坐下,各自介紹之後就開始天南地北的攀談。 柳永坐在師師和玉英中間,對面卻正是趙香香。 趙香香看著眾人做安穩了,自己重新站起來道:「諸位注意了,香香給大伙引薦一位名人。」 有人笑著說:「香香姑娘,東京有名的陳師師誰不認識,那還用你來介紹?」 趙香香罵道:「你知道個屁!我當然知道你這沒眼力的認識陳師師了,我說的可是師師姑娘旁邊的這位!」 早就有人注意到多了兩個生面孔。 對攜美同行的柳永,大家自然只是有幾分好奇之心而已。所有的人目光只是聚集在謝玉英身上。 謝玉英的年齡比師師小著幾歲,但是卻比趙香香顯得成熟。論美貌,她或許比起名滿京師的陳師師差上幾分,甚至還比不了一向以師師為最大敵人的趙香香,然而卻勝在二女身上沒有的那種江南風情。一言一行,一笑一顰中都自然帶出了些眾人沒見過的水氣出來,顯得特別新鮮的感覺。 「香香姑娘快別賣關子了。」眾人開始起哄,「你再不說我們可就散了,你自己憋死在肚子算了吧。」 趙香香喊道:「噯,這我可不怕,你們誰要走的儘管走就是了,將來可別來怪我趙香香不夠朋友!」 「你要是再不說,那可就真的成不夠朋友了!」 趙香香笑道:「好了。不吊你們胃口了。」說著就走到玉娘後面,一把把她拉起來叫道,「我要介紹的就是這位了,謝玉英,謝姑娘,可是千里迢迢從江州過來的。你們這幫沒出過東京城的土包子,還沒見過這麼地道的江南姑娘吧?哪天還不給謝姑娘擺個接風宴?」 眾人道:「香香這話說的在理。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晚回去就直接到樓外樓好好的擺上一桌。」 玉娘笑道:「香香妹子太客氣了,對了,我喊你一聲妹子你不會介意吧?我這次到東京只是為了常伴七郎左右而已,卻並用不上妹子給我安排的洗風接塵了。辜負了你一片好意,真是過意不去。」 「七郎?」一人站起來吃驚道,「莫非就是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的柳三變麼?」 柳永連忙也站起來,拱拱手道:「仁兄客氣了,那只不過是柳七殿試不中,聊以自慰的話語罷了。」 「柳兄隨便寫寫的句子就是我等想破腦袋也做不出的佳句啊!」那人倒了一杯酒送到柳永面前道,「在下沈風,今日能得見柳兄真是三生有幸。借此機會先敬柳兄一杯!」 柳永身子不為人知的一顫,除了和他手牽手的謝玉英之外無人察覺,若是當年年輕時的柳永自然無法隱藏這種恭維話帶來的激動之情,明明知道是客套話而已,然而,整個世界竟連這樣的話都難以聽到。 「沈兄言重了。」柳永端起酒杯一仰而盡,將酒杯翻過,手捏著杯座道,「沈兄如此年輕有為,勝過我多矣!」 沈風苦笑一下:「柳兄謬讚了。我輩承蒙父蔭,要是把才學二字用在我身,真是羞也羞死了。」 「好了,你們兩個再客氣下去天都亮了!」趙香香一把拽著沈風坐下,又衝柳永打個手勢,柳永也就順勢坐回原位。 師師刮了刮香香的臉:「你這丫頭,這本來就是白天麼,他倆難道還能一直說道明早不成了?」 「噯,這可說不准了。不是有句話麼,叫什麼來著?」趙香香托著下巴,「那叫一見如故,我看柳相公和沈哥兒就是這樣人了!」 柳永哈哈大笑:「一見如故,說得好,說得好。」倒了一杯酒自己幹了下去。玉娘伸過手,輕輕的把杯子收走。柳永的心情,也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外表的歡笑之下隱藏了多少的抑鬱。 柳永一伸手,卻摸了個空,玉娘扭過頭不理會他的目光,柳永無奈的搖搖頭:「不知沈兄現居何職?」 沈風卻不回答,自顧自的斟上酒抿了一口才道:「芝麻小官,不值一提。柳兄沒必要放在心上。」 柳永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其實,若論大家,當朝只有一個人才算得上!」沈風看著遠處,「做人做到晏相公這種層次才算是沒白活一遭。」 「晏相公,晏相公……」柳永喃喃念叨,目光閃爍,「確實,晏相公的風采永一向是十分佩服的。」 「兩位莫羨他人,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們還不知道吧,晏相公的日子也不像我們想的那麼逍遙啊!」旁邊一人插話道。 眾人道:「本朝一帆風順從未有如晏相公者,晏相公身居高位不說,又有范公,韓公之外不知尚有多少人出自晏相公門下,此等人物,哪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處?」 那人繼續道:「諸位有所不知。晏家第八子,就是後來他哥哥被過繼現在排行第七的,這位少爺可說是晏相公招來的魔星了。」 那人喝幾口酒,吊足了眾人胃口才繼續道:「雖說晏相公已位極人臣,家大業大,東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十之八九都與相公有些關係,但是對這個晏七郎卻都是毫無辦法。七郎自出生以來就與眾不同,雖然才氣過人,不差乃父,但卻總有些讓人說不出道不明的怪異之處。」 眾人催促道:「有什麼怪處,你速速說來,再顧左右而言他的小心撕破你的嘴,這輩子都別再想說句利落話了。」 那人哈哈一笑:「我不是想從頭分說明白麼,反而還落了不是。」 眾人道:「晏相公的事跡,本朝有誰不知?休要廢話,趕緊將那晏七郎之怪說個明白才是!」 那人連聲稱是:「要說這晏家,才算的是真正的大家。話說晏七郎週歲那天,東京城裡有頭臉的人物幾乎都到了。大戶人家都有給小孩子抓周的風俗,我們也不明白是怎麼個說法。只是聽說那天晏相爺為了顯示大家風範,擺出了無數無事,當真是金碧輝煌,人間罕見。誰知那晏七郎,不愛金銀,不喜珍玩,不選書畫,不取刀箭,卻偏偏挑了一件誰也意想不到物件抱在懷中死也不肯鬆手。你們猜他選的究竟是什麼?」 趙香香笑道:「偏你會說,挑來挑去,總不會是選了女孩子用的脂粉吧?」 那人一拍手:「香香姑娘果真冰雪聰明。要想猜中這晏少爺選了什麼確實不能從正路上去想,這位什麼都看不中,卻對當時屋子裡正在焚燒的心字香情有獨鍾。當時滿屋子的東京才俊竟是誰也說不出這是個什麼徵兆來。晏相公也頗為不喜,那天的晏七郎週歲就那麼不歡而散了。」 第一部 愔愔坊陌人家 斗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風。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裡路,飛雨落花中。 1、明鴻 她解開裙帶,褪下幾乎完全被血污黏住的外裳露出鮮血淋漓的兩條長腿。鞭撻的傷口全在後側,是剛剛跪在地上的時候被那個凶狠的婆子從背後打的。初抽芽的柳條泛著依稀的青色,幾條合在一起抽在身上是那樣的疼痛,每一下都彷彿打在心尖上,痛裡面帶著強烈的屈辱。 這樣的生活究竟又有什麼不同了? 一定要讓自己的未來有所不同,就是從那天開始她暗自下定的決心。 已經過了五日了。 那一日的她彷彿憶起了什麼,卻也不過是紅綃綠玉,杯酒軟帳,恍惚中就過了一世。 然而,這一世的我,卻叫做明鴻,她想。 只剩下一個名字的明鴻。 耳旁響著婆子們猙獰的聲音:「學了那麼多年了,臨到頭來居然什麼都不會,只知傻杵在那裡,這樣的廢物就該活活打死!」 如同夢一般的醒來,那一世模糊的記憶卻洗掉了今生所有的過往,單單留下了一個名字。幾天來,明鴻早已發現,今生的自己不過是煙花巷裡普通的學習歌舞的女子,注定了一生無依,命運飄零。 有人推門進來,「明鴻妹妹,你沒事吧了?」 明鴻回頭看去。說話的人叫應蓮,是和自己一起從小就被買過來的女孩子,這幾天明鴻正是從她的口中逐漸得到了一些信息,包括身處的環境,每日的功課,甚至自己的年齡等等。和應蓮一樣,自己今年應該是十四歲或者十五歲,因為作為孤兒的應蓮也不知道準確的歲數。明鴻自嘲道,也許我們根本就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存在吧,被父母拋棄,被婆子們虐待,連究竟活在世上多少年都說不清楚,將來的命運更加難測了。所以,才要改變,這一生,絕不能就這樣作為富貴人家的玩物而存在! 明鴻整理出一個笑容:「蓮姐姐,是你啊。我沒什麼事,以前又不是沒被打過,早就皮糙肉厚的了。」說著就要轉身坐在床沿。 應蓮急忙跑上跟前扶住明鴻,一邊著急的道:「還說呢。我看你不止是歌舞,連挨打的經驗也一起忘光了吧。你的傷口全在腿後,怎麼就能坐著呢,看不疼死你算了,要趴在床上慢慢靜養才是!」 「是呀,唉,我這是被打傻了,」明鴻順從著應蓮的攙扶,慢慢趴到床上,「蓮姐姐,你留在這裡陪我說會子話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對以前的事都不大記得了。」 應蓮輕輕摸著明鴻的長髮:「唉,以前的日子也無非就是沒日沒夜的學唱歌舞罷了。我們這種女子的生活本也沒什麼值得去記的。」 「姐姐,我那天暈過去之前是不是也被人打過呢?」明鴻覺得自己應該試探著問一下,應蓮看上去也對目前的生活頗有不滿,說不定將來可以成為自己的臂助呢。 果然,應蓮同情的道:「打倒是並沒有。你那天不過是阻了李嬤嬤的路,然後被她教人扔到了旁邊蓮花池裡而已。」 「哦,是這樣啊。」明鴻不想表現的太過激烈,繼續平靜的說道,「我醒過來時卻沒有感覺到溺水呢。」 「溺水?」應蓮咬咬牙,「你昏迷了整整六天,渾身燒的比火還燙,我差點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明鴻還沒謝過蓮姐姐的相救大恩呢。」明鴻掙扎著欠了欠身子,「姐姐,等我身子大好了,免不得要好好感謝一下你。」 「你先躺著別動,」應蓮急忙把明鴻按在床上,「說什麼謝謝啊,我們姐妹一直都是互相照顧啊。要是細算起來,還是我感謝你照顧的機會比較多啊。」 「姐姐說笑了。」明鴻反手抓住應蓮的手,「若是沒有姐姐,妹妹的命都不在了。」 「好了,我們不要互相推讓了。既然到了這裡,以後的苦日子還多著呢。還愁沒有互相照應的機會不成。」應蓮苦笑。 「說的也是。那就先不提這些事啦。」明鴻乾脆把頭枕到應蓮腿上,「對了姐姐。咱們所在的主家,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啊。」 「咱們的這個教坊是沈家開的。主人家相公名諱沈風,現在正值盛年呢。」應蓮壞笑著,「要是哪天被他看上了,咱們也就勉強算是混出頭了……」 「姐姐少來了,想他這樣的人物還不是妻妾成群的,就算是成了,哪有我們的好日子過啊。」 應蓮哈哈大笑:「看吧。妹妹果然有這樣的想法呢,你瞞不過我的哦!」 「姐姐你真討厭。」明鴻不依道,「人家不是剛醒過來心裡迷糊嘛,你還要來取笑。看我不撕你的嘴!」 應蓮一邊躲避著明鴻的手,一邊求饒道:「姐姐錯啦,姐姐再也不敢啦。」 明鴻卻早已不小心觸動了傷口,正在那裡「哎呦哎呦」的叫喚。 「好了妹妹,現在你就安心養病吧。」應蓮站起來把自己剛剛帶來的小包從桌子上拿到床前,「看,姐姐可給你留了好吃的呢。猜猜是什麼?是姐姐特意托人從樓外樓給你買的小點心呢,你平日裡最愛吃了。」 明鴻眼角有點濕潤,急忙乾咳一聲,掩飾過嗓音裡的哽咽,道:「姐姐這樣對待妹子,真真是讓我粉身難報了。」 「又說傻話了不是?剛剛咱們說的什麼來著?不要說那些見外的話,要是下次姐姐躺在這裡,妹妹不要避之不及就好了。」 「那怎麼可能?」明鴻斬釘截鐵的道,「我是絕不會拋下姐姐的,無論什麼情況都不會。既然掉進了火坑,咱們姐妹可要一輩子相扶持呢。」 無依無靠的生活,忽然有了一份溫暖。那種感覺,在明鴻喪失記憶以來,第一次徹底的融化了她的心。自此一生,從未有片刻相忘。 就讓我,來改變我們姐妹的命運吧。趨炎附勢卑微式的活著,或者是拼上生命的誓死相爭,兩者,只能選擇一項。 2、冷暖 又坐了片刻,應蓮站起來要走。 明鴻心裡雖然萬分不捨,卻也不好意思強留,只好道了歉說不能起身相送。兩人又客氣了一番,應蓮又多加囑咐才開門走了。 房裡於是又剩下明鴻一個人。 雖然滿心裡想為今後打些主意,奈何身上實在痛得不行,無奈之下,明鴻只好把那一心抱負放在一邊,略微吃了些點心後還是老老實實趴在床上休息,一面把那個狠心的老婆子罵了無數遍。 房間並不算大,除了衣櫃,梳妝台之外也就只擺下了一套桌椅。牆壁樸素的除了一幅畫之外沒有任何修飾。明鴻並不知道這幅畫是誰掛在那裡的,也不知道其他姐妹房間裡是不是也有類似的畫作。只是,從清醒過來之後,第一眼看到這幅畫,心裡就不自覺的浮現出如下的語句:雪竹文禽圖,後蜀黃荃所作,心裡對黃荃的生平事跡竟是無比的熟悉。圖畫不大,掛在牆上再襯上畫裡面的雪景越發顯得冷清了。 外面忽然一陣喧鬧,聽聲音是個老婆子在高聲叫嚷:「有什麼不好說的,她來了那麼久,白費了那麼多米糧,你們要是覺得不好開口,就讓老婆子我來說,今天我不把這個喪門星趕出去就不算完!」 門「砰」的一聲開了。 幾個小丫頭擁著一個老婆子闖進門來。 丫頭們幾乎都是滿臉歉意,有幾個不由自主的躲避著明鴻詢問意味的目光。那個老婆子卻氣勢洶洶,一副不依不饒的神情。 「明鴻姑娘,別怪老身說話難聽。不管你是真傻了也好還是在裝,我勸你一句吧。既然什麼都不會了,就乖乖的從這裡搬出去,小丫頭們那裡還替你留著位置呢。別的做不成,端茶遞水你還是會做的吧?」 明鴻心中大怒,故意不去看那老婆子,反而朝著小丫頭們問道:「各位姐妹,我最近記性不大好,請問這位老嬤嬤是哪位?這幾天我可迷糊了,還不知道,除了李嬤嬤管著我們之外,從哪裡又出來新的管事嬤嬤了?」 一女孩抿嘴笑道:「姐姐看來是真不記得了。這位可是劉嬤嬤呢,咱們的飲食起居都歸她負責呢。」 「原來如此。」明鴻只顧和那女孩搭話,「我這次病的不輕,就連妹妹也看著眼生了。」 女孩笑道:「喲,姐姐可客氣了。姐姐的身份和我可不一樣。就算是不認識也沒什麼,我不過是伺候人的小丫頭罷了。」 明鴻連忙道:「瞧妹妹說的哪裡話。以前的事我是不記得了,不知道有沒有得罪之處。想必我也做不出那些不是人做的事吧。」說著,眼角斜了劉嬤嬤一眼,只把劉嬤嬤氣的七竅生煙。 女孩打個眼色,繼續道:「姐姐既然這麼說了,妹妹也無話可說。以後有事就喊名字好了,認識妹妹的人都管我叫紅葉。」 「紅葉,紅葉。」明鴻沉吟道,「我記住了,這次到死也不會忘了。」 劉嬤嬤早就按捺不住的喊道:「明鴻姑娘,你也不用再裝了。咱們府裡的規矩從早年就是如此,不養閒人。你要是要面子呢,就自己收拾收拾。當然,人要是連最起碼的臉面都不要了,老身也有對付的辦法。」 紅葉知趣的不再言語。 明鴻環視一下四周,確定這種形勢下是不可能有人幫自己說話了,不緊不慢的道:「嬤嬤莫怪,我剛剛只是確定一下嬤嬤的身份,免得自己叫錯了稱呼,亂了禮數,那豈不是讓人家笑話呢。」 劉嬤嬤鼻子裡哼了一聲:「哼。你要是還記得禮數,就不會賴在這裡等我老婆子來請人了。怎麼樣?你是打算做丫頭呢,還是乾脆去後廚做個廚娘呢?」 「嬤嬤你看,我這還起不了身呢。」明鴻強壓著怒火,「還請嬤嬤見諒,等過幾天我身子好了自然會搬出去了。人家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嬤嬤您面相上就帶著心善,想必肯定也不會往絕路上逼我吧?」 劉嬤嬤嘴巴一撇,滿臉橫肉亂顫,又哪裡有半分和善的模樣了,只見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指指門外嚷道:「明丫頭,你少拿話來堵老婆子,我可不吃你那狐媚的招數。識相的趕快自己走出去,哼,把老婆子當作什麼人了!」 明鴻無奈,索性鬧將起來,大喊道:「你們聽聽這劉嬤嬤是怎麼說話的?可有半分老人家該有的模樣了?您老既然這麼說這麼難聽了,我還就是不搬了。」 遇到這種事情,明鴻心裡早有打算。醒過來沒幾天,以前的為人處世算是白費了,一切都要從頭再來。在這府裡想要好好的生存下去,萬萬不能表現的軟弱了。今日要是忍氣吞聲的走了,那麼結果顯而易見的,走到哪裡都要依然被人欺負。如果事情鬧到上面去,說不定會有所轉機。 心裡想的分明,明鴻下定打算,當下拿出架勢來又喊又叫,卻乾脆連話都不和劉嬤嬤說一句了。老婆子一靠近,明鴻就是一聲尖叫,嚇得老婆子一個哆嗦,罵道:「死丫頭,不愧是天生唱曲的。」 明鴻更是抓住話腳了,哭喊道:「誰家又是天生唱曲的了?難道我不是爹娘生養的?照這麼說,您老人家豈不是天生的嬤嬤奴才?」 劉嬤嬤渾身發抖:「你你,你這丫頭就鬧吧。今天我就不信整治不了你了。」說著,抽起門後的笤帚就要動手。 紅葉見勢不好,急忙拉住劉嬤嬤道:「嬤嬤消消氣。姐姐身上本來就不大好了,怎麼受得起您老人家的教訓呢?」 劉嬤嬤反手甩了紅葉一個耳光,罵道:「你個吃裡扒外的小野種,枉費老婆子照顧你這麼多年,再不老實待著,看我把你趕回你老媽家裡!」 紅葉手捂著臉,跺腳哭道:「我就是野種怎麼了?也輪不到您老人家動手打我。」說著,出門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 劉嬤嬤叫道:「反了,今天真是連這丫頭都反了!」 3、李氏 明鴻卻清楚的看見紅葉臨走之前使下的眼色,暗讚道,好個紅葉丫頭,今天的事看來要全靠她了,只要她知道去把應蓮找來,只憑這個劉婆子怕是還動不了她。紅葉真是相當不錯,以後一定要多多來往才是,聽剛劉嬤嬤罵她的話,看來紅葉也不是那麼簡單,明鴻暗自記下來。有些事情,可能當時覺得沒什麼,日後時候到了自然會有它的作用。 這邊的吵鬧早就驚動了管事李嬤嬤。 紅葉前腳剛走,李嬤嬤就到了。只是在門外聽了一會,未曾進來。這時見屋裡越來越不可開交,劉嬤嬤只知道說些無用的廢話,李嬤嬤終於忍不住,當下乾咳一聲,道:「什麼事這麼吵啊?我在那邊都被亂得不行。」 劉嬤嬤一看,急忙跑過來招呼道:「喲,驚擾到李姐姐了。您老人家快慢點,這邊有妹妹在這就足夠了。」 見劉嬤嬤那麼大把年紀還滿嘴姐姐妹妹,明鴻一陣想笑,只好憋著笑,從床上爬起來恭恭敬敬的道:「李嬤嬤,您來了。都怪我一時沒注意,聲音大了點。」 好女不吃眼前虧,和個沒腦子的劉嬤嬤吵上一番沒什麼打緊,但是眼前這位心狠手辣的李嬤嬤明鴻自覺還遠遠招惹不起。雖然自己差點沒命都是拜這位李嬤嬤所賜,但是,目前來說最好的辦法也只有逆來順受了。 「嗯。」李嬤嬤有點吃驚,眼前的明鴻給她的感覺頗有些不同,莫非是被打開竅了?李嬤嬤也懶得想那麼多原因,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明鴻對她恭恭敬敬,李嬤嬤的語氣也有些緩和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啊?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劉嬤嬤早就搶著說道:「是這樣的。明丫頭眼看該會的都不能會了,咱們府上一向沒有養閒人的習慣,所以我就來安排她去後廚做活。誰知道她不肯領情,反而叫嚷起來,吵到了姐姐休息。」 說話之間,劉嬤嬤就把明鴻做丫頭的路堵死了。做丫頭說不定哪天會被主子看上翻了身,哼,劉嬤嬤暗自打算,等你去了後廚,看我怎麼整治你。 「嗯。」李嬤嬤應了一聲,「你的想法原也不錯。不過我看她模樣還算周正,做個丫頭還是很合適的嘛。主子不是老早就嫌棄咱們沒給他找幾個清秀點的丫頭服侍嗎?」 「姐姐有所不知。這丫頭脾氣怪得很,我是怕她惹主子生氣,那我可擔待不起這個引薦之罪啊。」劉嬤嬤煽風點火道。 明鴻卻不驕不躁的對李嬤嬤道:「奴婢的性格還是嬤嬤您最清楚。劉嬤嬤是在公報私仇,敗壞奴婢。嬤嬤英明決斷,絕不會被她蒙騙的。」 李嬤嬤半晌不言不語。 屋裡忽然一片寂靜。 「呵呵呵。」李嬤嬤忽然笑了,「明鴻是吧?你很聰明。」 「不敢。嬤嬤謬讚了。」明鴻低著頭道。 李嬤嬤繼續道:「你知道你錯在哪裡麼?」 明鴻一愣。 「你錯在自作聰明,你知道嗎?」李嬤嬤重重的一個耳光把明鴻打倒在床上,喝道,「本來嬤嬤不想和你一般見識,你偏要說這些話來激我!」 顧不得身上疼痛,明鴻爬起來跪倒李嬤嬤面前,道:「嬤嬤明鑒,明鴻萬萬不敢。」 李嬤嬤一腳踢在明鴻胸口,把她踢倒在地,啐道:「你不敢?你比誰都敢呢。」接著吩咐道,「來呀,把她給我拖出去,把她的東西都給我扔出去,給我看好了,她要是敢再進這房子一步,就給我往死裡打!」 明鴻愣在當地,紅葉怎麼還沒找到應蓮姐姐?這次我看來是在劫難逃了,這番屈辱,早晚有一天我要加倍還給這些人。一眼一眼的看過去,劉嬤嬤的幸災樂禍,李嬤嬤的冷漠無情,丫頭們的事不關己都被她牢牢的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世事難料,將來說也說不準,只是今日卻又該如何過得? 「明丫頭,請吧?」劉嬤嬤得意的道,「收起你那副眼神吧,你以為會有什麼用麼?你是自己出去,還是讓老身動手呢?這個忙,老身可是十分樂意幫你的。」 明鴻眼淚不由自主的落下。 決心也好,堅強也好,今生今世她始終是一個脆弱的女子,既沒有蓋世風情也沒有英雄相伴,此情此景,人情冷暖,讓她如何能不傷心? 「等等!」 明鴻眼睛一亮,應蓮終於來了! 應蓮果然來了,不遠處跟著氣喘吁吁的紅葉,看來她為了找到應蓮沒少跑地方。 應蓮沒有向明鴻看一眼,撲通一聲跪在李嬤嬤面前,道:「嬤嬤。明鴻只是一時糊塗,希望您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還沒等李嬤嬤答話,一旁的劉嬤嬤早就急了,只聽她叫道:「蓮姑娘,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太好,明丫頭有什麼好的,你不要為她毀了自己才是!」 應蓮道:「明鴻和應蓮情同姐妹,她若有事,應蓮萬不能獨善其身!」 李嬤嬤終於開口:「應蓮,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激我。」 「應蓮知道!」 「你既然知道,還要用自己作為我懲處明鴻的要挾?」李嬤嬤怒道。 應蓮並沒有躲開直視李嬤嬤眼睛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應蓮不敢。」 明鴻暗叫不好,這不是和剛剛自己的情況差不多嘛,自己就是一句『明鴻不敢』才惹出禍來,這下又要糟了。 果然,李嬤嬤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哼。應蓮,莫非你以為我真的怕你這份威脅?府裡能跳會唱的丫頭多了去了,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有多重要?一個個都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你要是不識抬舉,眼前的明鴻就是你最好的榜樣。我給你選擇的機會,現在你給我爬起來,從哪來的回哪裡去,我可以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不然的話,哼哼,你自己想吧!」 4、計劃 應蓮並不退縮,把明鴻的身子扶正,兩個人並排跪在李嬤嬤身前。 半晌無言。 李嬤嬤歎了口氣道:「蓮丫頭,你要不是這般強的個性,也不會落得如此局面了。你好好想想吧,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應蓮回道:「多謝李嬤嬤抬愛,是應蓮自己沒那份福氣。」一邊深深的彎下身去,叩首道,「應蓮願意同明鴻妹妹共進退,絕無半分怨言。」 李嬤嬤咬牙道:「好,好……」也不再言語,甩著臉子吩咐道,「一個個眼睛都瞎了不成?還不過來扶著,看不見我老人家要走麼?」 她嘴裡說著,腳下卻沒有半分動作。和李嬤嬤一起來的小丫頭們更是不知道手腳往何處放了。應蓮見機的快,早已把李嬤嬤的手臂抱在懷裡,「嬤嬤這是要去哪?要不去我那邊坐會,剛剛正在燒著蓮子羹呢,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卻也恰好孝敬一下嬤嬤您了。」 李嬤嬤從鼻子裡「嗯」了一聲,順從的跟著應蓮走了,最終也沒再看明鴻一眼,卻也沒再看劉嬤嬤一眼。 收下應蓮臨別時送來的眼神,明鴻緩緩的,艱難的站起身。傷痛還在其次,主要是心裡的那種無力感覺幾乎將她牢牢的壓在地上,無法動彈。 「那麼,劉嬤嬤,您老人家還打算在我這裡住下去麼?」明鴻強打精神,把老人家這三個字咬的狠狠的,彷彿如此就可以把真人嚼碎一般。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劉嬤嬤氣沖沖一甩手,「你就盼著自己的運氣永遠好似今天吧。」 「這就不需要您老人家關心了。」發現劉嬤嬤轉身要走,明鴻轉而提高了聲音,「嬤嬤小心看路了,咱們家的門檻可都是高的很呢。」 「走路需要小心的是你才對。」劉嬤嬤當然不甘示弱,「下次說不定就是有個失憶的借口那麼簡單了。後廚上正缺人呢,我可不希望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明鴻砰的一聲在她背後摔上房門,劉嬤嬤口角佔了上風,好像忘記了剛剛的失利一般得意洋洋的走了。 房門隔斷內外的瞬間,明鴻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之所以用力摔門,也不僅僅是因為發洩對劉嬤嬤的怒火,還有絕大多數的原因是不想讓外人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吧。即使要軟弱,也不能讓你們得計。 軟弱。 此刻的我也就只剩下軟弱的資格了麼? 明鴻自嘲的問著自己。為什麼自己的哀求就毫無效果?為什麼同樣的語氣,甚至說的話都沒什麼大的差別,別人就可以達到想要的目的,而我卻只有被人嘲笑,被人侮辱?難道我活下來,醒過來就僅僅是為了卑微的活下去麼? 我不要! 答案是堅定的。 只是,又該怎麼做才好? 李嬤嬤的腳印還留在胸口,後腰的傷痛陣陣的提醒著自己的處境。說到底,李嬤嬤也不過是管事的老婆子而已,又有什麼大不了了?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稱不上角色的角色居然把自己整得死去活來。這樣的生活,我並不想要。明鴻一次次的發著決心的誓言,從今往後,絕不會再讓任何人一指加身,大不了就是你死我活一拍兩散! 活就要活的有尊嚴! 有一個聲音在問自己,可是,尊嚴是什麼?->小說下栽+wRshU。CoM<- 對啊,是什麼呢?是孤傲清高?是醉生夢死?是閒雲野鶴?還是自我安慰?不,或許不應該是這樣的。鶴立雞群,自然能夠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但那也僅限於在雞群而已。我並不想簡簡單單的生活在雞群裡,要活著,就要做翱翔九天,眾人仰視的仙鶴,或者說鳳凰?明鴻的心跳得有點無法控制的快。不,不能這樣想,這是大逆不道的,我只是個小小的歌女而已,怎麼能和高高在上的她們相比? 為什麼不能呢? 這樣的念頭一旦產生就像是毒藥一般不停的在明鴻腦袋裡擴散。為什麼不能呢?為什麼不能呢?為什麼不能呢? 是啊,為什麼不能呢?古往今來雖然沒聽說過哪位妃子是歌女出身,可是,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呢?明鴻忽然覺得渾身發熱,幻想叢生,那一步,那一步在不久前不也曾經有人做到過嗎?雖然比不得那位,但是,我也不想就這樣默默無聞的腐爛在府裡繼續做一個無人肯正眼相看的歌女啊。 那麼,一陣熟悉的疼痛讓明鴻的腦袋清醒了不少,那麼,她用力搖搖頭,這次想法有些回歸正常軌道,那麼就讓我先在這座沈府裡面站穩腳跟吧。這將是我人生走出去的第一步,如果這樣也做不到的話,就證明我的水準也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我一定能夠做的到的,不是嗎? 應蓮溫柔的笑容閃過。 對了,還有應蓮。明鴻並不想再次受到應蓮的保護,這樣的次數多了,或者會養成自己對應蓮姐姐的依賴也說不定。如果,非要有一個人需要保護的話,明鴻絕不希望自己永遠扮演這個弱者的角色。 還有紅葉,剛剛聽到劉嬤嬤說的那些話或許不是空口白說啊。明鴻暗自沉吟著,說不定紅葉身上真的蘊藏著什麼秘密。既然有秘密,其實也代表了可以利用。 紅葉機靈的表現給明鴻留下極深的印象,並且,她對目前的狀況也不也很不滿麼?如果能夠把紅葉丫頭收為己用的話,對於進一步的行動肯定是一個很好的助力。 那麼,下一步的計劃就先從紅葉身上著手進行好了。明鴻的臉上逐漸綻放出笑容,既然我還活著,就要驚天動地的活著,接下來就先把這個沈府的情況摸個通透再說吧。丟失的記憶就讓它丟失好了,從今往後的我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 要瞭解沈府,從哪裡開始好呢? 這個問題並不需要多做考慮,明鴻開心的想,不是麼? 5、外出 夜在遐想隨之帶來的昏睡中不知不覺過去。陽光照在床頭帷帳的時刻,明鴻探起身,輕輕撫摸著所有傷痕,「不怎麼痛了呢!」她說。 目光再次掃過後蜀黃筌的那幅畫。不由自主的思緒紛紛而來。有悲痛,有憤怒,有不平,有無奈,明鴻晃了晃身子,我這是怎麼了?腦袋裡多了的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是什麼?是丟失的記憶?還是別的什麼? 然而,那始終只是一幅畫而已。有柳,有竹,有雪,有鳥,僅此而已。也許失憶之前的我特別喜愛這幅畫吧,才會把它掛在這裡。是不是真品還不一定呢。明鴻一邊艱難的更換著想要出門所穿的衣物,一邊拚命挖掘著記憶。除了空白,還是空白,也許只有見到熟悉的事物才能夠引發相應的回憶吧。如果是這樣,那就更需要出去轉一轉了,說不定一下子就能夠恢復正常呢? 任誰都有爭強好勝的心思,定下來遠大目標的明鴻依然在自己無法通過歌舞測試這樣的事情上面耿耿於懷。這和志向沒有關係,不是嗎,明鴻自我安慰著,我做任何事情都應該是最好的,哪怕是歌舞也是一樣。 半個時辰過去了,明鴻終於收拾停當。 出門,卻發現不知道何去何從。曾經熟悉的亭廊如今都那麼陌生,就連熟悉的人的住所也不知道在哪裡了。明鴻扶著門框,明明已經醒過來好幾天了嘛,自己的為人就是這麼失敗的麼?幾天之內都依然搞不清楚狀況,那一頓毒打,也有些自己犯傻的成分在內吧。至於打我的人,總有一天我是會還的。 咬著牙,發著誓,依然還是不能指引出什麼路線來。就這樣在附近轉一轉也是好的,如果就這樣縮回屋裡的話,不又一次恢復到以前的狀況了嗎?這一步,始終都是要邁出的,即便沒有前路,卻也不能給自己留退路。如果不能前進的話,就撞上一個頭破血流吧,也好過繼續卑微的畏縮著。 踏出門口,悄悄的掩上門,從外面看去明鴻才發現自己住的地方其實算是頗為不錯了。難怪那劉婆子急著要我搬出來呢,這樣的房間,就連失憶的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呢。院子雖然不大,但是卻很清新,沒有許多色彩繽紛的花草,主打的色調就是淡雅。明鴻住在朝南的北屋裡,東西各有兩個小間,或許是服侍的丫鬟們住處吧。看來這次失勢,就連丫鬟們都遠遠的躲開了,從應蓮姐姐來看過我到現在居然沒有任何其他一個關心的人來。 往外的院牆有兩個開口,一扇靠在東牆的紅漆大門緊緊的閉著,只留了旁邊一人多高的小門用來行走。 明鴻踩著繞過院中一塊不大不小的假山石的石板路,蹣跚的邁向門口。 「喲!」門外忽然傳來的聲音嚇得明鴻一個激靈,「姑娘起來了,身子大好了吧?」卻是一左一右坐在門外邊乘涼的兩個老婆子。 明鴻看了一眼,發現並不認識她們,當然,她能夠認出來的人也就只有那麼三兩個而已。「已經好多了,屋裡太悶,我想出來走走。」 「那應該吩咐丫頭們扶著才對。」一個婆子道。 另一個一擺手,壓低了聲音,卻明顯又打算讓明鴻聽見的樣子,「哪裡還有小丫頭了,本來的那個紅葉不是早就被劉婆子要走了?」 什麼?! 明鴻只覺得怒氣上湧。原來如此,我說怎麼紅葉對自己那麼關心,她本來就是服侍我的丫頭啊!好你個劉嬤嬤,這是謀算了我的丫頭然後馬上回過頭來對付我麼?幸虧,紅葉念及舊情,要不然這次我真要栽在這個老乞婆手裡了! 「原來紅葉本來是跟我的啊?她比我強多了,難得她能討得劉嬤嬤歡心。」 「歡心?」那婆子湊上來,「姑娘你可想差了。那劉婆子也算是我們沈府的老人了,不過到老也沒混個明白,要不是後來她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不知道怎麼負責了後廚這個肥差,她老人家早就回家等死去啦。」 後廚,明鴻點點頭,難怪呢,她堅決要我去的地方果然是她能夠呼風喚雨把我一踩到底的地方。不過,沒那麼容易得逞的,現在說誰勝誰負那還是太早了呀。 「如此,謝謝您二位提醒了。」明鴻欠了欠身子,算是行過禮,「我還要問一下,我的應蓮姐姐住在哪邊?今天我身子好了,也該去看看她。」 「姑娘客氣了。我們也該做活計去了,不如就帶你一程路吧。」 這兩個人倒是好心,明鴻心想,不過還是要多加提防,誰知道是不是什麼人派過來的眼線呢,要不然怎麼會一出門就碰個正著,還偏偏把紅葉的事情拿出來說給我聽? 應蓮的院子沒有多遠。被兩個老婆子帶了一段路,明鴻自己依言轉過一個彎就到了。同樣的紅漆大門,外形上幾乎難以分辨。這個沈府夠氣派的啊,明鴻心想,我們不過是買來的歌姬而已,居然有這樣的待遇,也難怪會招人嫉恨了。 推了推,小門應手而開。 院子裡有些不同,中央代替山石的是一個不圓不方的池塘,幾株蓮藕堅強的探出頭來,撲成一個圓形,襯托著池塘雜草叢生的四周。明鴻覺得一陣心悸,應蓮姐姐在院正中弄這樣一個彷彿出現在荒郊野外般的水塘,莫非不覺得陰森麼?應蓮,應蓮,不過想想她的名字,明鴻也能明白幾分池塘中間蓮花的含義。這個名字,也許是應蓮姐姐住進這裡之後才起的吧,我們本就是一群不該有名字的人才對。 「你找誰?」西屋的門咿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個面帶稚氣的面孔,生澀的望著進入院門的明鴻。 「我來找這個院子的主人。」明鴻擠出一個和藹的安撫式的笑容,「應蓮姐姐她在嗎?你就說明鴻來看她了。」 「姐姐她不在。」明鴻的笑容起作用了,小女孩顯得輕鬆一些沒那麼緊張,「剛才的時候有些人過來把姐姐喊走了。」 「是嗎?那姐姐有沒有說她去做什麼了?」 「唱歌啊。」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充滿崇拜的目光一閃一閃,「他們說那個什麼陳公子過來了,就是要聽應蓮姐姐的歌呢。」 陳公子?那是誰? 6、紅葉 許是以前的記憶作祟吧,陳公子,聽上去模糊的感覺有些印象。明鴻知道,如果再強制去回憶的話,伴隨的肯定是欲裂的頭痛,乾脆什麼都不想,一切順其自然好了。 看著怯生生的小姑娘關上門,每個人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呢,明鴻心想,居然連和別人說句話都會臉紅,這個小丫頭倒是傻的可愛。 再次看了院中間的池塘和緊閉的正門一眼,明鴻緩緩的走出應蓮的院子。我記住這個地方了,她想,並不是很難找,即使對於一個行動不便的人來說也並不是很遠,可是為什麼紅葉昨天會用那麼長的時間才把應蓮叫過來呢?也許當時應蓮根本不在家吧,就像今天一樣被什麼人叫去表演了。 既然應蓮不在,明鴻決定回去。這裡也沒有其他可以說話的人了,當務之急還是努力回想起多年來練習的內容比較好,有了這個,最起碼能多一張護身符,再也不用忍受昨天般的屈辱。每一道傷痕在她想起昨天的時候都火辣辣的疼痛,而這份痛,在有生之年將終身伴隨著她。 地上一張粉紅的信箋忽然吸引了明鴻的目光。 是誰掉落在這裡的嗎? 忍著疼痛彎腰撿起。「居然是薛濤箋!」粉色的松花小箋映入眼簾,明鴻馬上就認出來,「是誰這麼有雅興呢?」 「既見陳君風采,妾數日夜不能寐,起落之間皆為君之笑顏。未知君何日再來,妾自當掃廬焚香以待。」 落款無字,卻在粉色的底子上淡淡的描畫了一朵蓮花的模樣,同樣粉色的筆調,若不注意真有可能漏看了! 明鴻只覺得半空裡轟然一聲巨響! 應蓮姐姐!你居然會如此! 想必陳公子見了信箋果然來了,不過卻沒有到應蓮院內,所以應蓮今日才急匆匆的應召而去吧。好一個姐姐,你瞞得妹妹好苦!莫非你也覺得妹妹再也沒什麼可為,所以才急忙劃清了界限麼?難怪昨天裡來得那麼慢了,想必是姐姐要看一看形式才決定究竟幫不幫妹妹吧?明鴻暗暗冷笑,姐姐說不定這次也算錯了呢,李嬤嬤對我根本沒有半分憐憫之情,說起來,這次確實是應蓮救了我。 只是,心裡為什麼覺得這麼難受?陳公子,陳公子,莫非是我往日的相識不成?如果是這樣,姐姐趁著我記憶不清的機會乘虛而入可就太過分了。 不對!這張信箋為何會掉在這裡?如果是應蓮遣人送去請那個陳公子的話,既然信箋已經失落,如何他還是應約而至? 看著四下無人,明鴻急忙悄悄的把手中的信箋扯成一片片,這次,無論是誰也不可能把它恢復原樣了。找機會把它燒掉,就一了百了了。說不清為什麼,毀掉應蓮顯然是精心準備的信箋,明鴻有種隱隱的痛快感覺。 不行,這件事可萬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明鴻暗暗提醒自己,要不然可就樹敵太多,真正的寸步難行了。 「姐姐在這裡做什麼?」 啊,明鴻心裡一驚,幾乎要跳起來。急轉身時,發現卻是紅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急匆匆的走過來。「呀,是紅葉你呀。」明鴻拍著胸口道,「走路沒有聲音的,瞧你嚇了我這一跳,魂都幾乎飛走了。」 紅葉告了罪,笑嘻嘻的道:「姐姐在想什麼那麼出神?瞧你臉色都發白了。我走路聲音可是出名的大呢,鞋底都不知磨穿多少了。」 「沒什麼。」明鴻不動聲色的掩飾,「我只是來找應蓮姐姐的,發現她不在,於是就準備回去。結果走到這裡,忽然覺得一陣頭暈,所幸休息一會了。」 紅葉上前摸了摸明鴻的頭,縮回手去道:「額頭果然有點發熱,讓我服侍姐姐回去吧,要是真的著了風寒可就不得了了。」 「紅葉,你這是從哪裡來?」 紅葉一邊把挽到明鴻的胳膊,一邊回答:「我也沒什麼事,今天劉嬤嬤抽風的想吃什麼點心,我這是剛剛給她送了去回來。」 「你從我那裡搬出去之後過得還好嗎?」明鴻仔細觀察著紅葉對這句話的反應。 果不其然,紅葉身子微微的一顫。「自然沒有在姐姐那裡舒服了,劉嬤嬤的為人姐姐也是比我清楚的。」 「我清楚什麼?昨天早上我才剛剛認識她呢。」 「對不起我忘了。」紅葉急忙掩口,「我忘記姐姐對以前的事……」話沒說完,早已被明鴻打斷。 「紅葉。我只問你一句話。」 「姐姐請說。妹妹知無不言。」 明鴻站住,鄭重其事的道:「我不想再問以前的任何事,我只想知道,你說真心話,姐姐以前有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自然是沒有的。」紅葉不假思索的道,「姐姐對人自是極好的。不過,」紅葉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下去,「不過,姐姐大才,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因此不大容易交到知心知己的朋友。」紅葉抬起頭,正視著明鴻的目光,「姐姐,在我們這裡,多一個人做朋友總是好的,總會少了一把背後刺來的刀子……」 「那麼,你對我來說算不算是背後的……」 「妹妹萬萬不敢對姐姐有如此念頭。」沒等明鴻說完,紅葉早已跪在地上,「當日若不是姐姐相救,紅葉的命早就不在了。紅葉雖不才,但無時無刻不想著姐姐的恩情!」 「好了,紅葉,我知道你的。」明鴻伸手相扶,卻不小心再次觸動傷口,皺著眉頭道,「你快起來吧,有你這番話我就放心了,現在的我可是真的沒力氣扶你!」放一部分心了,至於你悄悄離開我,轉而為劉嬤嬤使喚的事情,我會慢慢的想辦法弄明白的,目前,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幫忙呢,明鴻看了一眼紅葉,這丫頭出現的算是及時呢。 7、陳棠 「紅葉,你這會子沒什麼事情吧?」 「沒有。」紅葉對明鴻的意圖毫無察覺,「劉嬤嬤那邊也要到中午才需要我過去照應呢,姐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好。」 明鴻笑了笑:「我能有什麼事叫你做的,你現在也不歸我管了。我只是想,一會回去,你幫我講一下咱們沈府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現在腦子裡實在是想不清楚。」 紅葉不好意思的笑了。「姐姐太客氣了。這本來是我早就應該做的事情,是前些日子太忙了,怠慢了姐姐。」 「沒事,這不就被我抓著了麼。」明鴻忽然發現,笑,是掩飾一個人內心很好的方法,「這次不給我說明白了,堅決不會讓你走的。」太忙了,估計是忙著討好新主子吧,你的手腳倒是蠻快的! 「姐姐說笑了。」紅葉彷彿不經意的說道,「姐姐醒來後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呢。」 「哦?」明鴻如紅葉所願的接過話茬,「是嗎?是不是感覺變傻了許多啊?我記得有人說過,溺水時間太長的話真的會變成白癡呢。」 「姐姐你太逗了,」紅葉忍不住笑,「姐姐要是白癡的話,那我們這些人豈不是變成連畜生都不如了?」紅葉伸手推開院門,說話間不知不覺就已經繞回到明鴻院子了,「姐姐,快進屋裡吧,姐姐即使不問,妹妹也有話要說呢。」 兩人推開北屋的門,明鴻看了一眼,和出去的時候沒什麼變化,既沒有少什麼,當然也沒有多什麼。明鴻還暗自擔心劉嬤嬤會趁她不在來作怪呢,想到這裡不禁搖頭暗歎一聲,自己實在是有點杯弓蛇影了。 「姐姐看什麼呢?」紅葉輕輕推了明鴻一把,「剛出去這麼一會,姐姐就不認識自己家了不成?」 明鴻沒有答話,逕自走到床前坐了。自從受傷以來,再也離不開這張床了呢,凳子放在那裡,自己卻碰也不想碰,一下子想到了就是躺下。 「姐姐快躺會吧。」紅葉很是機靈,「我到西屋給姐姐燒點熱水去。」 明鴻才意識到自己從昨天到現在居然一口水都沒有喝過!不斷襲來的陣陣痛苦,尤其是精神上的屈辱感覺,讓她徹底忘記了其他事情。不過,自己清醒過來已經有五六天了,這些天只知道渴了,杯子裡就始終有水,餓了,到時間自然有人端飯過來,可是這些事情究竟是誰在做呢? 自從再次被李嬤嬤毒打之後,明鴻也沒發現自己房裡就已經斷水了。 想起李嬤嬤,明鴻就是一種切齒的痛恨,這個老乞婆差點讓自己淹死不說,居然只是因為這麼點事就差點再次把自己打死! 此仇不報,真是誓不為人!胸口再次火辣辣的疼起來,這李嬤嬤是壓根沒把我當人看吧。 「姐姐,真是奇怪了。」紅葉的話把明鴻驚醒,只見紅葉抱了水杯興沖沖的走進來,說道,「西屋的水居然是熱好的。我差點以為是姐姐自己做的呢,後來才反應過來,姐姐哪裡會做這些活。」 咦,是有些怪,這麼說暗地裡照料我的人並不是紅葉了,那會是誰呢,是誰對自己這麼關心? 「先不去管這些了,紅葉你過來,坐在我旁邊,我還要聽你說話呢。」 紅葉再三推讓,最後眼看明鴻非要讓她坐在床上,也只好歪著身子坐了,開口道:「謝過姐姐了。沈府的事情亂七八糟的,我一時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姐姐,你先讓我仔細理一理啊。」 明鴻也不催促,有意無意的道:「我今天出門,在外間聽到人家說有個陳相公,那是什麼人呢?和主家的關係很好麼?」 「這個人我倒是知道。」紅葉想了想道,「準確的說,陳相公是主人子侄輩的人物,不過他們三個關係好,平時也不大論輩分的。」 「他們三個?」 「是啊。還有一個小晏相公,都是年輕一輩的俊傑呢,不過咱們主家不算,他比那兩位大上不少歲了。」紅葉好像忽然反應過來一般,搖擺著雙手道,「哎呀,我不是說咱家主人不如別人,姐姐你可別和別人說,這話要是傳出去了,我就死定了。」 「好了,你放心吧。除了你,我還能和誰說話呢?」明鴻仔細品味著紅葉剛剛的說話,「你就從他們三個人開始吧,都給我說道說道。」紅葉話中對主家沒有什麼尊敬的味道呢,要不是這丫頭天生粗蠢,就是別有意味了,明鴻暗自記下。 「嗯,有個話頭就好說的多了。」紅葉清了清嗓子,「他們都是官宦子弟,具體是什麼官職我也說不明白了。陳相公呢,名諱是叫做陳棠的,姐姐你不知道吧,他最喜歡看你和應蓮姐姐的表演了。每次都會喊你們兩個呢。」 「是嗎?」明鴻想起自己撕碎的那張信箋,現在就只會喊應蓮姐姐一個人了吧,那天應蓮開玩笑的話又一次迴響在耳邊,原來如此,姐姐你早就抱有這樣的打算了,這陳相公年紀不大,自然是托付終身的好人物,不過,事情總不能全如你意吧。 「姐姐又在傷心了。以你的冰雪聰明,要學什麼東西還不快嗎?」紅葉看明鴻有點意興闌珊,急忙安慰道,「以前不止是陳相公,就連小晏相公也多次誇讚姐姐的才華呢,姐姐可知道小晏相公是什麼人,聽主家說,小晏相公是當今最最有名的才子呢。」 明鴻滿心都是異樣的情緒,一下下撕扯著脆弱的內心,是在嫉妒應蓮姐姐吧。雖然不願意承認,明鴻滿腦子都是應蓮寫給陳棠的那張信箋,嫉妒這東西真是奇怪,明明自己都沒見過陳棠一面呢,居然對別人可能和他在一起有這麼強烈的情緒。 「沒有。我只是在想我這次真是令太多人失望了。你們一定也沒想過,我會輸得這麼慘吧?」何止是輸,那種站在眾人面前腦子裡一片空白的感覺甚至比李嬤嬤在身上的抽打更為屈辱。 「才不會呢。我對姐姐可是信心十足!」 明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本來在聽到陳棠的事情時就覺得無比煩悶,再也不想和紅葉裝下去,開口喝問道:「既然如此,我出事之後你為什麼那麼急不可待的抽身走開了呢?」 8、沈風 「姐姐在懷疑我?」紅葉淚水湧上來,她長得本來就很是不錯,這幅楚楚可憐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惜。 明鴻有點後悔自己的直接了,弄不好會連紅葉這個可以說話的人都失去了,從死到生的重活一會,自己竟然變得如此膚淺,如此沉不住氣了。 既然話都已經說開,明鴻也乾脆不再掩飾。 「不是懷疑,我只是很奇怪而已。你要是投靠李嬤嬤我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是那個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劉婆子?」 「姐姐當真是忘記了?」 「忘記什麼?」明鴻有點摸不著頭腦。 紅葉站起來,咬牙切齒的道,「紅葉對姐姐絕沒有半分背叛之心,日久見人心,一切事情以後自有分曉。」 明鴻更覺得奇怪了,這丫頭怎麼淨扯些亂七八糟的,完全就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嘛,她要是真心也就罷了,就怕是對我虛與委蛇。 紅葉不肯再坐下,站在那裡自顧自的道,「妹妹長話短說,總之姐姐相信也罷,不信也罷,我都不會害姐姐,永遠不會。」 沈府在汴京城裡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戶,明鴻她們日夜接觸的不過是府裡專設的一處專門訓練歌姬的場所罷了。沈府把一些少年男女從小開始訓練,直到成年後再賣給各處風月場所。若是有特別突出的,能被其他大戶看重,自然算是好事,但是大部分人在幼年入府時就決定了一生淒楚的命運。 沈府的主人沈風自然是不會親自管這些事情的。他不過是自己喜歡呼朋喚友,欣賞新曲舊詞罷了,對於後院的這些事情,幾乎是一無所知。 或許他還蒙在鼓裡,自以為是在做善事吧,葉替沈風辯解。平日裡,管事的人就是李嬤嬤,他的兒子李深是沈風的大管家,自古賢主多惡僕,李管家的存在又一次驗證了這句話的正確性。 在紅葉口中,大部分買賣人口,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是李嬤嬤母子干的。 紅葉告辭之後許久,明鴻還在考慮著她說過的這些事情。看來,在沈府要想好好的活著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何況自己也不能算是沈府的什麼人,充其量就是比小丫頭稍微好一點點而已。也難怪應蓮會有那種想法,想起那種紅箋,想起應蓮那半文半白可笑的筆調,明鴻就覺得一陣悲哀。 女人的地位難道真的全靠所嫁的男人麼? 即便是僅僅相識,就能夠讓別人另眼相待?明鴻相信,應蓮還遠沒有得手,就算是這樣,李嬤嬤還不是對我們區別對待了? 忽然發現自己真的算是一無所有了,紅葉最終也沒有回答為什麼離開自己的問題,明鴻忍不住歎氣,就連應蓮,口口聲聲要和自己共患難的應蓮,還不是有那麼重要的事情完全瞞著自己? 這世上還有誰值得相信呢?父母?朋友? 唯有自己對自己才是真的吧,別人,或多或少都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呢,明鴻自言自語,如果他們發現想要的東西你並沒有的時候,就是他們乾淨利落的離你而去的時刻吧。紅葉如此,應蓮或許也是如此。 「砰砰砰。」 敲門聲把明鴻驚醒過來。 是誰? 居然還有人肯進我的門呢。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溫柔的衝著開門的明鴻笑著。那人只穿了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服,乍看之下幾乎就讓明鴻以為是哪院的僕役,不過臉上的那種自信,還有那種超脫自信之外的說不上來的威嚴都時刻提醒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 是沈風,明鴻的心毫無來由的激烈跳動起來,除了他,沈府中還有誰能給人這種感覺?只是,沒理由啊,沈府家主為何會出現在我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歌姬門前?雖說自己這個歌姬是被他豢養,不過,他應該連自己的存在都不清楚才對啊。 「怎麼?明鴻姑娘是打算讓沈某人在這裡站到地老天荒麼?」男人譏誚的道,聲音居然比笑容還要感覺溫柔,有一種天然裡帶來的打動人心的感覺。 果然是他! 自己剛剛還在為應蓮姐姐約見陳棠感到那麼嫉妒呢,沈家家主親自來看我了的消息要是傳出去,那我…… 「明鴻拜見沈公子!」說著明鴻便想拜倒,卻被沈風伸手一攔,也就順勢起來了,本來就不喜歡見人就拜的。 「沈公子?」沈風四處張望著,最後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臉叫道,「明姑娘是在叫我麼?要是二十年前這麼叫還差不多,現在已經變成沈大叔啦。」 語氣誇張,卻讓人感覺很自然,這個沈風,果然不是一般人。 「相公客氣了。」明鴻自然的改變了稱呼,「二十年前,明鴻尚未出生,未能拜見公子當時風采,所以今時今日無論如何要補上這一聲稱呼了。」 「好,好。」沈風哈哈笑著,在桌前小凳上坐下,道,「你不肯讓我進門,我只好自己厚著臉皮坐下了。」 明鴻臉一紅,尷尬的道:「今日得見相公,明鴻一時激動,居然有點手足無措了,還望相公見諒。」 「嗯,見諒見諒!」沈風毫不客氣的把昨天應蓮買來的點心大吃大嚼起來,忽然發現明鴻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急忙嚥了一口,解釋道,「我實在是太餓了,他們在前面只知道喝酒,我說要廚房送飯吧反而被他們罰灌了好幾碗。好容易跑出來的,你別這樣看我嘛,明天我給你買新的就是了。」 「相公說笑了。」明鴻找出一個新杯子,倒上水放在沈風手邊,「明鴻不過是怕相公吃的不習慣,並沒有別的意思。」 9、迷惑 「很習慣,放心吧,真是再習慣沒有了。」沈風喝口水,嚥下最後一口點心,「樓外樓的獨特的口味這些年一直都沒變過。」接著打量了一下房間道,「你在這裡住的還好麼?房間好像小了一點啊。」 雖然心裡無比奇怪,明鴻口上不敢怠慢,謝道:「多謝相公關心,明鴻還覺得房間太大顯得冷清呢。」 「呵呵,」沈風不置可否的笑笑,「聽說,昨天有人要把你趕到後廚去?」 「並沒有這回事。」明鴻連忙道,「只不過一些小誤會罷了,說開了,也就沒什麼了。」雖說眼前的沈風對自己頗為友好,但是搞不明白狀況的明鴻依然決定萬事還是小心為妙,對昨天的事絕口不提。 「你很不錯。」沈風讚許的道,也不再提剛剛的話,轉而說起別的來,「明鴻,你來我沈府有多少年了?」 「應該是差不多十年了。」明鴻遲疑了一下。 「唉。」沈風彷彿想把胸中的氣息吐盡一般的歎了口氣,「十年零六個月了,過的真快啊。」 眼見沈風目光呆滯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明鴻也不敢打擾,良久,才聽到他繼續問道:「在我這裡還習慣吧?要是有什麼委屈,你直接和我說就是了。」 明鴻一愣。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在什麼時候居然和沈家家主有這麼深的交集了?這個沈風看來是真的不瞭解歌姬的生活啊,你要是真的關心我的話,何必讓我來做這樣的事情,還擺出一副萬事有你的態度? 想歸想,明鴻也不敢說別的,只好強打精神道:「明鴻生來命苦,也沒有辦法。能得相公收容,多年來明鴻一直抱有感激之心,只是未能有機會讓我報答相公的恩情。」這是一個機會,很好的機會,雖然抓住就不想放手,明鴻真的有點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做,萬一沈風今日一走,還有什麼辦法能和他說上話呢? 「來,過來坐。」沈風拍了拍自己的膝蓋,「不要站在那裡,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他個子自是比明鴻高了許多,坐在小凳上,兩個膝蓋幾乎是平的,倒是一副人工的凳子,只是,怎能隨便就坐? 「相公醉了。」明鴻臉色通紅,推脫道,「明鴻身上有傷,還是站著比較舒服點。」 「哈哈哈,」沈風笑的前仰後合,「明鴻小丫頭啊,我的年紀足以做你的父親有餘,你有什麼可怕的?」 明鴻咬著嘴唇。真是可惡,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剛剛還在暗自高興自己能得見沈相公的心情,現在早就煙消雲散了,只盼著這時侯趕緊有個人過來就好了。只是,自己的院落本來就罕有人來,這可怎麼辦? 「我可不是小丫頭了。」自尊心還是讓這句話脫口而出,明鴻真是連掐死自己的心都有,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果然,沈風笑的更可恨了。剛剛還覺得那麼和藹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極具侵略性的上下打量著明鴻。 「你放心吧。我是不會隨便做什麼的。」 那不隨便豈不是要做什麼了?明鴻幾乎問出聲來。說不得,只好想辦法拖延一下時間,「明鴻只是不明白,相公為何會對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這麼關心呢?」 「你過來坐,我就告訴你。」沈風無賴的道。 明鴻忽然覺得怒氣上湧,克制,要克制,她暗自提醒自己。可惡,自己究竟被人當作什麼?無聊時取笑的對象麼?還是酒後發洩的對象呢? 醒來之後,明鴻也檢查過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切並無「異狀」。這就是作女人可悲的地方了,只是,既然注定要失去的話,也要失去的有價值才行。絕不會是今天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下! 下定了決心,明鴻發現拒絕這樣的無理要求並不是想像的那麼難。「相公請自重身份,明鴻只是個小小歌姬而已,萬不敢做那些高攀之事。」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沈風站起來,彷彿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一般的道,「我今天還給你帶來兩個人,沒個人服侍是不行的。別讓我知道是誰把你原先的丫頭撤走的,我決饒不了他!」 還能有誰?明鴻覺得沈風的話有些虛偽,這個府裡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的人明擺著在那裡,他還要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 「沒事。我一個人習慣了,倒也覺得不錯。」 「哈哈,沒想到你這個丫頭真是太有意思了。」沈風在房子裡轉來轉去,東張西望,卻並不像明鴻原先想的那樣,被拒絕之後惱羞成怒的甩門而去,「說什麼習慣了,你有人服侍的日子過了十年,一個人的日子過了五天,你告訴我說就習慣了,換作是你,你會相信這樣的話嗎?」 「呵呵。」明鴻也覺得沈風說的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這個人,正常的時候還是蠻可愛的嘛,只要不是每次都發生剛才的狀況,也未嘗不可想辦法接近一下。雖然有點危險,但是,風險往往伴隨著收益嘛。 「好了,不許再推辭了。」沈風雙手一拍,「這事我已經決定了。對了,我還聽說,你現在好像把十幾年學的東西都忘記了?」 終於來了! 明鴻等這句問話已經等了許久,可以說從沈風剛進門表現出對自己的關心時就開始等,做了種種假設的回答,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 「那天明鴻不過是著了風寒之後腦子有點迷糊罷了。」明鴻自認為回答的滴水不漏,就算是現在沈風讓她表演,也完全可以用身上有傷來推脫,至於以後嘛,就只好拚命的重新學了。「誰知道卻被人不由分說的毒打一頓。」思前想後,明鴻還是決定加上這一句,順便試探一下沈風的心思也是好的。 誰知沈風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只是皺了皺眉頭道:「風寒啊,那以後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了!」 10、驚喜 明鴻幾乎忍不住想把這個人整個剖開看個明白了。 這是什麼意思?這個人對自己究竟是關心還是不關心?說不關心吧,從進門就開始噓長問短的,說關心吧,聽到自己被毒打的事情卻依然無動於衷。 沉默良久。 明鴻醒悟到即便如此,自己也應該對沈風的關心表示一下感謝才對,「謝謝相公關心了,明鴻以後會對增添衣服這類事情時刻記在心間。」不知不覺中就略帶了嘲諷的味道,話說出口想後悔已經晚了,不知道沈風會不會在意。 果然,沈風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明鴻,別人說你伶牙俐齒我還有點不敢相信,誰知道今天自己算是領教到了,果然是名不虛傳。」 什麼?居然早就有人在沈風面前敗壞自己了麼?明鴻自認為以目前小小歌姬的身份,不至於被關注到這種地步才對,哼,也太看得起我了。 「相公如此說法,明鴻真是無地自容了。旁人自有千般強勢,說一句話就有人拿著棍棒幫忙動手。而明鴻,也就只能勉強在口頭上不落下風而已。」 沈風輕輕的一下下不緊不慢拍著桌子,不置可否的聽著明鴻說話,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讓人看了頗為心慌。 自從沈風進門以來,還是第一次讓明鴻感覺到有些主子的威嚴。知道自己已經在沈風心中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明鴻覺得有點沮喪,自己還身在沈府,居然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不說,還徹底把家主得罪了,以後豈不是更沒有出頭之日了? 想到這裡,忽然有一絲後悔的感覺,剛剛沈風拍著膝蓋讓座的情形又浮上心頭。明鴻覺得臉頰再次發燙起來,若是,若是剛剛不曾拒絕的話,說不定已經可以一步登天了。一邊罵著自己卑劣的想法,另一邊卻有個聲音在說,這有什麼關係呢,這不是一直以來自己所期盼的嗎?雖然不能得到正式的地位,但是最起碼可以不再受李嬤嬤之類人的冷眼相待,不是嗎? 不對,莫非這一生的目的就僅限於壓倒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不成?明鴻有點瞧不起自己剛剛的想法,和這個老太婆鬥來鬥去,即便是勝利了,又有什麼意義?我的目標應該定的再遠大一些才是。 下定了決心,今日無論如何要給沈風留下深刻的印象,好的不行,那就壞的,壞到了極點的印象,只要能讓他深深的記住我就好了。 「明鴻,」誰想到卻是沈風先開口了,「你想不想真的到後廚去?」 「什麼?」明鴻一愣。 沈風已經接著說道:「你別誤會。我說的可不是要你去做那些打雜的事,我的意思是,讓你去負責整個後廚的運作。你知道的,我對那裡的水準一向很是不滿,如果由你負責的話,我就放心多了。」 我沒聽錯吧?明鴻這次是徹底愣了,沈風居然對我這麼好?這,這莫非就是人家常說的冤孽? 「我,我。」激動之下,明鴻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剛剛還下定決心要長篇大論一番,徹底把沈風震倒,沒想到卻是自己被人家一句話弄得六神無主。 幸福來的太快真是有種暈眩的感覺。負責整個後廚那是什麼意思?劉嬤嬤的兒子不過是小小的買辦而已,想像這自己過去之後他們母子苦苦哀求的模樣,明鴻幾乎開心的跳起來了。 沈風的聲音彷彿從雲端傳來:「不用急著回答,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反正也不是什麼著急的事情。」 不,不用考慮了,我馬上就答應! 什麼李嬤嬤,好威風麼?再不老實就給你飯菜裡下上幾斤瀉藥! 「我知道你很喜歡學那些歌舞……」 不,我最喜歡還是廚房啊! 「所以,我特意吩咐下去,在下個月再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 對,對,這可是報仇的大好機會。 「不過呢,你放心,不會讓你顯得太與眾不同的……」 不,我要的就是與眾不同啊! 「這次相當於把下一批的測試提前了差不多一年,主要就是為了掩飾突兀的為你一個人舉辦的測試而已……」 什麼?測試? 明鴻終於有點清醒了,測試什麼?去廚房不是管人的麼,莫非還要測試我的廚藝不成?這可是一個大麻煩啊。 「喂,你不是高興太過了吧。我知道你喜歡歌舞,不過就算這次我不插手,你也不過是再等一年而已。不用感激成這樣吧?」沈風推了推呆若木雞的明鴻,無奈的笑道,「真是個傻丫頭。」 「我,我,」明鴻有點哭笑不得,自己驚喜的明明根本就是前一件事情嘛,什麼歌舞之類的,反正現在也忘了個乾淨,有什麼值得驚喜的,「我只是有點暈。」 當然,掩飾一下還是必要的,萬一人家以為我辜負他的一片心意就不好了,眼前的沈風真是越看越可愛了,早說嘛,早說剛剛就是坐到你身上也沒什麼嘛。 「好了。」沈風終於站起來,看樣子是準備走了,「我也沒什麼事,主要是過來看看你。帶來的兩個小丫頭我已經吩咐她們住下了,有什麼的話就直接喊她們就是了。」 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過頭來囑咐道,「我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一下,過幾天等你的消息之後我就幫你安排妥當了。」 不用等過兩天那麼麻煩了,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矜持,要矜持,明鴻擰了一下自己胳膊作為提醒,哪能這麼人家一開口就輕易的答應下來呢。 「明鴻多謝相公關心!」今天可真是莫名其妙的幸運啊! 11、命運 沈風走後許久,明鴻依然沉浸在數不盡的驚喜懷疑中。一切發生的真是太快了,有種一下子升入雲端的感覺。好像是在做夢呢,閉上眼睛就看到沈風站在那裡,淡淡的笑著,睜開眼,剛剛他喝過水的杯子依然放在桌子上。不是夢!這樣令人難以想像的好事居然真的不是夢! 可是,這些究竟是為什麼?無論通過紅葉的介紹也好,還是應蓮的提示也罷,明鴻都從沒得到過沈風家主認識自己的任何信息。為什麼,他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想著沈風拍著膝蓋讓自己坐下的樣子,明鴻更是疑惑了。雖然對容貌一向頗有自信,不過明鴻還沒有自信到認為自己具有讓別人一見鍾情的實力,更何況,沈風顯然並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以前肯定早就見過的,只是,為什麼不記得了呢? 「砰砰砰。」依然是敲門聲驚醒了明鴻的胡思亂想。 這次又是誰呢?明鴻覺得自己應該去開門,萬一又是沈風這樣的大人物呢,總不能讓人家動手推門吧。忽然腦子裡閃過沈風傻傻的站在門外,進退不得的場景,明鴻抿嘴笑了,這個家主,真是很有意思呢,下次他要是再過來,一定要把他在門外晾上一會才行。誰讓他隨隨便便的就擾亂人家的心境呢。 咿呀聲響,明鴻拉開門。發現門外只是兩個小姑娘的時候,有種無法掩飾的失望感覺湧現出來。「你們,找誰?」明鴻很驚訝自己居然可以用這麼冷漠的語氣講話。 「姑娘你好。」兩個小丫頭感覺出明鴻的壞心情,小心翼翼的道,「我們是沈大人派來服侍姑娘您的。」 沈大人?明鴻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指的就是沈風,原來他還在朝中做官呀,真是看不出來。「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就住到東屋和西屋吧,一人一間,隨便挑就是了。」心裡雖然失望,不過那也是因為自己的要求太過奢侈,明鴻不想把怨氣發洩到兩個丫頭身上,誰都不容易,何況她們還那麼小,看起來也就十來歲的樣子。 「謝謝姑娘。」兩人連忙表示感謝,看來從小也沒少受過這方面的教訓,「我們住一間就夠了,另一間可以空下來幫姑娘整理一些東西。」 「沒事。」明鴻大方的擺擺手,「我也沒什麼可整理的,就這一間北屋還顯得空蕩蕩的呢。你們隨自己住就好了,記得每天按時給我送些熱水就是。」 「是。」兩個小丫頭答應著。其中一個有些欲言又止,卻被另一個拽了拽衣角,急忙閉嘴了。 這點小動作明鴻早就看在眼裡,呵呵,自己小時候也許和她們一樣呢。「怎麼了?你們還有事?」 「沒有,沒有。」兩人擺著手,「姑娘歇息吧,我們退下了。」 「咦,等等。」明鴻終於想起來,這個想說話的丫頭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一般,「你先回來。」忍不住伸手拉過女孩的胳膊,明鴻仔細端詳著,小丫頭五官周正,面容清秀,一看就是美人胚子,明鴻忍不住讚歎道,「不錯,看來沈風也是精心挑選過才給我帶過來的嘛,真是有心了。」 話說完看到兩個女孩慘白的面孔,明鴻恍然大悟,糟糕,怎麼在外人面前直呼起他的名字來,我這是怎麼了,一直渾渾噩噩的,再這樣下去自己都要懷疑腦子是不是上次掉進水裡淹壞了。 想到這裡,明鴻急忙乾咳一聲,掩飾道:「嗯嗯,沒事,沒事,你們兩個眉目間有點相似,不會真的是姐妹吧?」 「姑娘說得對,」兩個小丫頭掩嘴笑著道,「我叫付雲,是姐姐,她叫付萍。」 「浮雲?浮萍?」明鴻吃了一驚。 「是呀,姑娘以後喊我們雲兒,萍兒就好了。」左邊那個丫頭付雲笑道,剛剛就是她要開口說什麼,反而被妹妹阻止了。 看來,這對姐妹性格還是頗有不同嘛。「好吧,雲兒,那我問你,」明鴻越來越覺得這兩姐妹好玩了,不光名字有意思,人也長的機靈,只要不是心機太重就好了,「剛剛你是不是有話沒說完?」 啊!明鴻忽然靈光一閃,怪道覺得眼熟呢,早起去應蓮姐姐那裡,有個怯生生的小丫頭出來回話,可不就是這個雲兒嘛。 「是你呀。」還沒等雲兒開口,明鴻叫道,「你不是在應蓮姐姐房裡麼?怎麼這才半天就到我這來了?那應蓮姐姐那邊怎麼辦?」 「原來姑娘還不知道。應蓮姑娘已經不在這院裡了。」雲兒低著頭,不知道在傷心還是高興。 「什麼?」這事甚至比知道沈風早就認識自己更讓明鴻吃驚,「怎麼會?早上你不說她去陪陳相公了麼?」 「沒錯。」雲兒抬起頭來,淚水止不住的流下,「她就是跟陳相公走了,甚至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給我們,我們姐妹,我們……」旁邊萍兒也和姐姐一起哭起來,看來應蓮平日裡對她們也著實不錯。 「陳相公,陳相公,」明鴻喃喃的念叨著,心裡一陣陣驚濤駭浪,應蓮姐姐等這一天應該有很久了吧,「應蓮姐姐這一去,想必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比起現在,早上時那種些微的嫉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沒想到,我大言不慚的說要改變什麼命運,應蓮姐姐就這麼不聲不響的做到了。走得如此乾脆,如此利落,別說雲兒萍兒兩個丫頭了,作為十幾年的姐妹,自己不也沒有聞的半點風聲? 一連串的事情加在一起,明鴻細細掂量了一番,也許,沈風的來訪並不是偶然的。陳相公既然來了,沈風一定會在旁邊作陪,莫非是聽應蓮姐姐說起過我,他才過來的?不過,這樣還是無法解釋沈風的奇怪舉動啊。應蓮既然能被陳相公輕易的接走,顯然在沈風眼裡的份量是有限的,她又憑什麼能把我托付給他呢? 現在看來,有件事是肯定的,明鴻點點頭,沈風絕對是從應蓮那裡過來的,才能順手把雲兒姐妹帶過來給我。這一切究竟隱藏了什麼原因,就怎麼也想不出了。 應蓮姐姐啊,雖然到陳府未必會從此呼風喚雨,但是,真的沒想到,所謂命運,最早打破的人居然是你呢。歌姬和寵妾,從此地位天差地遠,明鴻止不住的想,我是該祝福你呢,還是該更多一些的嫉妒? 12、相逢 「沒什麼事了。」失去了和雲兒姐妹兩人繼續說話的慾望,明鴻懶洋洋的道,「你們先下去收拾自己的房間吧。有事我會喊你們。」兩人剛要關門告退,明鴻又加上一句,「我沒喊你們的話,就不要過來滋擾,我要休息了。」 姐妹二人應諾告退。 無力的背靠在房門上,明鴻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緩緩的滑坐到了地下。陳相公,記得紅葉說過好像是叫陳棠的吧,應蓮姐姐就這麼跟他走了,跟我一個甚至不知道長的什麼模樣的人走了。十幾年的姐妹情意,雖然在自己印象中只記得最後幾天,想起來,明鴻還是覺得挺悲傷的。 女兒家,最終還是要靠男人的吧。現在的應蓮姐姐也許在陳家過得並不如何,不過,劉嬤嬤或者李嬤嬤之流已經再也不敢對她假以辭色了吧。 這麼說,我也應該快快的找人人嫁了?沈風的那張臉孔又出現在眼前,明鴻忍不住苦笑,他的年齡是我的兩倍還要多呢,說什麼也不能做這種事情。要嫁,就要嫁給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才行,年齡不能太大,長相不能太醜,學識不能太差,當然,對我要忠誠要聽話,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這樣的人到哪裡去找呢?自己天天在沈府,連大門都不出。不知道沈風有兒子沒有啊?要是有的話倒是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哎呀,是誰?」明鴻撲通一聲整個人趴到地上。不知道是哪個忽然大力推門,直接把門後的明鴻碰倒在地。 明鴻怒氣沖沖的叫道:「是那個不長眼的?」這一下摔得可不輕,膝蓋和手肘直接碰到地上不說,後背還又被門板撞到,疼的明鴻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沈大哥,別躲了,快出來吧。」來人大呼小叫的衝進門,完全沒有看到掙扎在地上的明鴻,落腳處差點又踩到她身上。 明鴻覺得自己快要氣炸了,顧不上起身,在地上就想罵人:「喂,你眼睛長到腳底去了?差點踩到我,你看見沒有?」不對,怎麼把撞倒我的事情忘記說了?再加上一句的話,又覺得氣勢會被消弱呀,還是算了吧,明鴻決定,過會再算這筆帳。 「咦?」來人終於注意到地上居然有人,奇道,「這不是明鴻姑娘嗎?你做什麼躺在地上?對了,你有沒有看見我沈大哥?」一邊說著,一邊又在屋裡轉圈,總共就那麼大點的地方,顯然就藏不下一個人,最後往床底下看了一眼之後,他終於死心了。 太過分了,明鴻氣不打一處來,這是誰家的孩子,真是要好好管教才行! 「什麼沈大哥?沒見過。」明鴻沒好氣的道,估計對方也不會好心來幫忙,只好一個人爬起來,故意重重的拍著灰塵。 「抱歉了。」來人這才注意到明鴻有點不大高興,不過他彷彿沒有察覺到這份不高興是自己造成的一般,「我急著找沈大哥。」 「你找他做什麼?」顫巍巍的坐下,明鴻終於有餘暇打量這個冒失鬼,「他剛剛確實來過,不過,你也看到了,現在已經不在了。」哇,大驚喜,這個人的長相完全不像他的行為嘛,明鴻兩眼放光,真沒想到這個冒失鬼居然長的這麼漂亮,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清秀白皙的臉孔如果換上女裝的話,明鴻都沒自信能夠勝過他呢。 「唉,急死我了。」那人在房間裡不停轉圈,「這個人跑哪去了呢?真是急死人,再晚就來不及了呀。」 「喂,你叫什麼名字呀?」明鴻忽然想起這人剛剛好像叫過自己的名字,失憶這種事情真的太不公平了,在別人面前好像傻的一樣。 「我嗎?」那人一愣。 「除了你還有誰?」 「我叫晏幾道,你也可以叫我晏叔原,他們都是這樣叫的。」 「原來你就是小晏相公!」明鴻扶了扶下巴,今天遇到驚訝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再這樣下去下巴都快掉了。 「是呀。」小晏終於放棄徒勞的尋找,這房裡顯然也沒什麼地方可找的,剛才不過著急的有點暈了。「不過,你還是直接叫我小晏好了。我可不像沈風,陳棠他們,聽到相公這個稱呼,我就覺得有點彆扭。」 明鴻徹底眼暈了。他就是小晏!居然這麼年輕的,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嘛。剛剛定好了選男人的標準,上天就忽然讓小晏出現在我面前,咳咳,雖然出場方式有點不合時宜,明鴻忽然覺得自己身上剛剛沾滿了灰塵,渾身的不自在起來。早知道就好好打扮一下了嘛,這下子可好,第一印象都被破壞了。 「我們,以前見過的對不對?」平日裡的伶俐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想不出該說什麼好,明鴻只好沒話找話說,反正剛剛小晏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以前絕對是見過的不會有錯。 「是呀。我們從小就認識呢。」小晏沒有察覺明鴻的異樣,「沈大哥這裡,我幾乎天天要過來呢,比我家好多了。還有陳棠那小子,他比我還厲害,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這裡吃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姓沈呢。」 從小就認識,那就難怪了。明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鬆了一口氣,許是為了應蓮,許是為了陳棠,或許根本是為了眼前的小晏相公。目光交接間,明鴻察覺到自己心內的那種顫動,隱隱約約的透著某種熟悉的感覺。 也許,即使他不說,我也能很快想起來自己以前關於他的記憶吧。這種感覺,在醒來的這幾天對明鴻來說還是首次。其他任何事情,包括應蓮,包括紅葉,甚至沈風,都是一種全新的陌生。唯有小晏,居然解封了自己些微的記憶! 斗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 熟悉的詞句再次湧上心頭,頗有種久違的親切。小晏,這是你曾經寫給我的嗎?這樣的刻骨銘心,居然還曾經遺忘呢! 「是呀。我想起來了。」記憶剎那間變得清明,明鴻道,「四葉草對三葉草,這事是你做的吧?」 「不是吧,這麼久了你還記得呢?」小晏尷尬的道。 「當然。」明鴻笑道,「畢生難忘!」 13、百草 記不清年齡,記不清日子,記不清其他人的面孔。殘缺的記憶始終在不停的開著玩笑,只記得當時年幼,所以頗多悠閒的午後。慵懶的坐在石階上,肯定是沈府的某處,明鴻記得自己得意洋洋的道:「我有三葉草。哈哈,這下看你還用什麼來對?」 三葉草,只是臨時起意的名字而已。不過是隨手採起的普通雜草,很湊巧的只剩下來三片葉子,於是,靈機一動的明鴻狡詐的命名為三葉草。 果然,並不記得有什麼人能夠應對上來。 除了小晏以外。 也許只是路過,也許是因為其他的事情,總之,那一年,那一個斗百草的午後,小晏第一次遇見明鴻。也是明鴻第一次看見小晏。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次普通的相見會在明鴻心底留下如此深邃的印象。深到乃至於許多年後的這次生死線上掙扎而回的失憶,明鴻忘卻了有關於自己的一切,甚至忘記了在沈府十幾年學會的生存技能,唯獨,沒有忘記小晏。 「那,我有四葉草。」 「四葉草怎麼能對三葉草呢?」 「我不對。但是,四比三大,所以我贏你啦。」 第一次的四目相對,明鴻不知道小晏的身份,甚至一時之間都沒有確定他是男孩。清秀的如同集合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那個男孩卻帶著狡黠的笑,揚起手中剛剛掰剩下的四片草葉,「剛剛贏你的人名字叫小晏。你呢?」 「我叫明鴻。」 「翩若驚鴻的鴻?」 「沒錯。也是鴻飛冥冥的鴻。」年幼的明鴻不想輸給眼前這個漂亮的過分的小晏,「不過卻是明月的明。」 第一次的匆匆相遇,小晏都沒有來得及說全自己的姓名。對他來說,只說一個姓就足夠了吧。 「聽說,你受傷了?」沉默了半晌,小晏忽然道。 「謝謝小晏相公關心。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不對,怎麼能用這種語氣說話呢,明鴻暗暗後悔著,這樣的話,只是像一個普通的丫頭罷了,小晏怎麼會注意到自己?要想成功的把眼前這位小晏相公抓到手心,立刻就要轉變自己才行。 「哦,這樣就好!」小晏關心的道,「聽說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不過你還能記得那麼久以前我說的話,想必也沒什麼大礙了。這下我就放心了。」 「是嗎?」明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牢牢的抓住機會讓他注意自己,「這還要多謝謝你啦,要不是你偶然過來,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呢。」謝謝和偶然,這幾個字明鴻特意咬得很重。 「哈哈。」果然小晏笑了起來,「看來我還是有點作用的呢。」 「是呀。你要是早幾天過來,我就不至於連那麼簡單的考評都無法通過呢。」 「怪不得這幾天不見你。」小晏恍然大悟,「我還以為是沈大哥把你藏起來了。原來是這樣。」 好個遲鈍的晏公子,明明主要是因為我被人打的下不了床才對。「是呀,我連最基本的東西都忘記了,沈相公自然不會再讓我出來在你們面前獻醜。」 「啊,差點忘記。」小晏呼的一下站起來,「我找沈大哥還有重要的事情呢。不行,我先走了。」 絕對不能讓他走!「哎呦。好痛。」明鴻伸手捂著腿上的傷口,老天保佑,趕緊裂開吧,才兩天而已,不會那麼快結疤吧。 「你怎麼了?」果然,小晏的腳步停了下來。 早就看出苦肉計絕對會管用了。 「剛剛摔倒時好像碰到了。」明鴻苦著臉道,「沒事,你有事先走吧,我喊丫頭們上來伺候就是了。」 「那不行。她們毛手毛腳的,我可不放心。」小晏熱切的道,「還是讓我幫你看看吧,有沒有摔壞?」 毛手毛腳?雖然在演戲,明鴻還是差點笑出來,到底是誰毛手毛腳呀,剛剛摔得真的很痛,可不是裝的。「不用了啦。我覺得是前幾天的傷口裂開了,」明鴻恰如其分的紅了臉,「你不方便看的。」 「這可怎麼辦?」小晏又開始轉起圈來,讓明鴻都有點不好意思繼續騙他了。 疼是有些了,不過卻沒有說的那麼嚴重,忍一忍也就很快過去了。 「我還是把雲兒喊進來吧。你要不放心的話,就在門外稍微等一會。」明鴻把小晏推出門外,「雲兒,你快過來。」 付雲,付萍一起跑過來。 小晏眼前一亮:「這不是應蓮妹妹那裡的兩個丫頭嘛。對了,應蓮……」想起應蓮,終於意識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可是,對房裡的明鴻又實在放心不下。「再不快點的話,應蓮妹妹就要被陳棠那小子得逞了,沈大哥呀沈大哥,你怎麼就一點都不知道珍惜呢。」 「啊!姑娘你又流血了!」只聽門裡面的雲兒大聲叫道。 「什麼?」小晏的心一下子懸到半空,「不知道嚴不嚴重啊,」拉扯著自己的頭髮,懊悔的道,「這事又是都怪我,枉自讀了那麼多書,怎麼一點都改不掉自己這個愛激動的毛病?父親說過我好多次了,早晚要惹出禍事。要是明鴻妹妹有個三長兩短,真是拿什麼也換不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門外的小晏感覺,彷彿有好幾柱香的時間才聽見裡面明鴻的聲音:「小晏相公,你進來吧。」 「怎麼樣?沒什麼大礙吧?」門還沒有完全打開,小晏已著急的問。 「沒事,不過是流了點血。」明鴻已經躺到了床上,有氣無力的道。 「好叫相公得知,」雲兒帶著萍兒一起行了個禮,面色古怪的道,「姑娘的傷口不知道怎麼重新裂開了,依我們看來,實在是比較嚴重……」 「給我閉嘴!」明鴻喝道,「這沒你們的事了,都給我下去。」 雲兒被明鴻嚇得一顫,袖裡掉出一塊血跡斑斑的棉布來。 「笨手笨腳的丫頭。」明鴻罵道。 兩人急忙撿起東西,一溜煙跑了。 小晏看的分明,早就嚇得驚慌失措:「不會吧,怎麼流那麼多血?」 明鴻不動聲色的道:「沒關係,最近血氣比較旺盛,沒啥可擔心的。」 「還痛嗎?」小晏早就把應蓮的事放到一邊。 「真的沒事了。」明鴻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好痛啊,我的手指頭,擠出那麼多血來可真不容易啊! 14、懷抱 明鴻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一邊看著小晏指揮著雲兒萍兒兩個丫頭忙裡忙外,一邊考慮著沈風提出的建議。 本來,明鴻把兩個丫頭趕出去,一是為了掩蓋自己裝病的事實,主要的當然還是為了創造和小晏相處的機會。沒想到小晏緊張到這種地步,直接吩咐兩個丫頭用他的名義在沈府取了藥,然後又嫌她們熬的火候不對,小晏乾脆自己動起手來。 感動之餘,難得被人關懷的清閒,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明鴻這才有時間仔細想一想。遇見小晏,雖然只是片刻之前的事,但是給明鴻帶來的影響卻比醒過來這四五天加起來還要多。 第一次有了從前的記憶,然後就彷彿開了一道口子的河堤一般,點點滴滴的經歷流水一樣的不斷湧出。正如醒來時看到房裡的那副雪竹文禽圖時的感覺一樣,許多不屬於明鴻自己的記憶也紛紛出現。有少年得志,有愛恨情仇,有抑鬱寡歡,有放浪形骸,有滿腹詩書,還有一腔抱負。她十分確定,有些人有些事不可能是自己過去的這區區十幾年所經歷的。一定有什麼事情在落水昏迷的時候發生了。 怔怔的,眼裡就掉下來淚來。這個人的一生,一定是很辛酸的吧。腦子裡莫名其妙的出現了另一個人完整的生命歷程,跌宕起伏中,明鴻只感覺到那種辛酸。縱情聲色也好,放蕩不羈也好,甚至是愛情,對他來說都是那麼的痛。痛到讓她這個甚至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掉下眼淚來。 好想放聲大哭。抽泣著,明鴻小心的控制著那種壓抑,為了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好奇怪,為什麼會為了不相干的人傷心到如此地步? 眼淚止不住的流下,「小晏。」明鴻哽咽的叫道。 這一刻,沒有那麼多計較,沒有那麼多想法,她只想靠在他的肩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安安靜靜的相依。 「你怎麼了?」發現明鴻的不對勁,小晏急忙放下手中在不斷攪拌的藥勺,跑到明鴻床前,「明鴻,你怎麼哭了?哪裡不舒服嗎?」小晏輕輕的拿起明鴻的手,用她冰涼的手指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簡單而細心的動作,被小晏做起來有種獨一無二的從容。是在在乎我的想法吧?雖然關心則亂,小晏居然還考慮到這些。 明鴻反手抓住小晏的手指,用力按在自己臉頰上。好溫暖,對上小晏目光的時刻,腦子裡的紛亂戛然而止。 「沒有不舒服,我可能是太累了。」由於哭得太久,聲音裡不自然的帶出些沙啞,明鴻很不好意思的說道,「讓你擔心了呢。還把你的手都弄髒了。」明鴻從枕頭下拿出常用的絲帕遞給小晏,「先擦一下吧,一會讓雲兒幫你打水再洗。」 小晏把手抽回,卻不接過明鴻的帕子。緩緩的抬起手,一滴晶瑩的淚水在他的指端閃爍著,不知道是無意間掉落還是他特意接到的。 「很像珍珠呢。」他說,很認真的點點頭,不帶有任何玩笑的成分,「怪不得書上說鮫人的淚會化作珍珠,你看,豈不是真的很像麼?」 明鴻臉一紅,「你看我長的像鮫人麼?」伸手就想去打落他手上的淚珠,卻被小晏閃身躲過。 「別鬧。」小晏一本正經的道,「這要是掉到地上就太可惜了。」 「那有什麼?不過是眼淚罷了,我這裡要多少有多少。」本是無心之語,說出口明鴻又有點後悔,那我豈不是要天天哭個不停了? 「那可不行。」小晏幽幽的道,「雖然很漂亮,但我還是寧願這是你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滴淚水。」 他是認真的!忽然,明鴻就明白了小晏的想法,不是安慰,不是討好,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惜。他並不在意我的歌姬出身,同樣是關心,小晏給人的感覺和沈風完全不同。是尊重吧,沒得到我的允許,他甚至都不會輕易的觸碰我的臉頰,雖然這種程度的觸碰在我心裡根本算不得什麼。 明鴻覺得自己有點看懂小晏的心了。他有著怎樣一顆溫柔體貼的心啊。「那,我就把這最後一滴送給你了。」明鴻說道。 「嗯。」小晏點點頭,做了一個明鴻怎樣也想不到的舉動,他竟然順勢把那滴淚水送往唇邊,然後用舌尖輕輕的舔掉。 「比我用過的任何花露都要甜呢。」他笑著朝明鴻比劃著。 好美,有種窒息的感覺。那一刻的小晏吻掉的彷彿不是一滴淚水,他的神情帶著一種虔誠的崇拜,那滴淚,在他眼中竟是那樣的神聖。 「是甜的?不可能吧?」明鴻問道,「為什麼流到我嘴裡的都那麼苦澀呢?」 「因為你是女孩啊。」小晏不假思索的回道,「正所謂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說得這種情況了。」 「身在福中?」這是什麼意思? 「對呀。對我來說那麼難得的美人淚,你不是輕易而舉可以嘗到麼?」 為什麼覺得他的思想那麼奇怪呢?幸好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不管怎麼說,小晏都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如果,如果真的能和他長相思守,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哎呀!」明鴻叫道。 「怎麼了?」這次輪到小晏吃驚。 「那我以後也沒機會啦。」明鴻笑道,忽然有種想依偎到小晏懷裡的感覺,「你剛剛說了,以後不再讓我哭了嘛。」 「是嗎?」 「是呀。我可都記著呢,別想糊弄一下就算了。」他的嘴唇好美,想著小晏剛剛吻到手指的樣子,明鴻覺得臉上有點發燒。 「那,就這麼說定了。」小晏一本正經的道,「以後你要是有想哭的感覺,就趕緊來找我,我幫你把眼淚統統逼回去。」 「要找你,沒那麼容易的吧。」憶起了小晏的身份,明鴻知道兩人之間看不見的鴻溝有多深,有多難跨過,「你是相府的公子,而我呢,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歌姬罷了。」不想想,不想提,不過,這種差別即使不提也無法掩蓋。 「那又怎麼樣呢?」小晏伸手攬過明鴻的肩頭,把她抱在懷裡,手臂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膽怯,「只要你想,我天天在這裡陪著你也沒什麼。」 好遙遠,好溫暖的懷抱! 15、準備 期盼中的擁抱就這麼毫無預兆的降臨。不敢太過用力,彷彿害怕眼前的幸福會消失一般,明鴻只是輕輕的把頭靠在小晏的肩上,明明近在咫尺,卻又時刻不停的意識到遠在天邊的那種感覺。如果,如果這個懷抱永遠屬於自己該有多好。 「喲。老婆子來的不巧。」 有人來了! 小晏不慌不忙的放開手,順便在床上坐正了身子。倒是明鴻頗有些手忙腳亂,又是拽過被子遮住自己,又是不斷的理著有些散亂的頭髮,臉頰紅撲撲的,怎麼看都給人一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 李嬤嬤慢悠悠的走進門,陰陽怪氣的道:「晏相公好不容易來府上一趟,怎麼不去和沈大人飲酒作樂?」又有意無意的瞥了明鴻一眼,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唉,老婆子越來越沒眼力了,居然一不小心誤了人家姑娘的好事。」 明鴻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死老太婆絕對是有意的,關鍵時間來攪局不說,還特意強調是壞了我的好事,這不是明白著說我勾引小晏麼,真是豈有此理!老婆子你記著,還有好幾筆賬要慢慢和你算呢。 無論是被推下水害的失憶還是那天的痛痛責打,明鴻都沒有像現在這麼生氣過。太過分啦,明明成功就在眼前的嘛,下次一定要吩咐雲兒把門看好。明鴻到處觀望,好不容易發現雲兒躲在屋外角落裡,她妹妹正在幫她吹著一邊臉頰,看上去彷彿被什麼人打過一耳光的樣子。 肯定是雲兒攔門的時候被李嬤嬤打的,明鴻斷定,這老太婆太過可恨,不過雲兒這丫頭倒是很不錯啊,那天初次見到還差點以為她是呆子呢,現在看來不但不呆反而卻很是值得培養,自己沒有吩咐過,她都知道在門外幫忙攔住閒雜人等了。只是這次來的是沈府最凶狠的李嬤嬤,才導致雲兒沒攔住,倒也不能怪她了。 不對,明鴻忽然想起來什麼,這丫頭年紀這麼小怎麼會懂得這些?「啪」的一聲,明鴻忍不住一拍腦門,哎呀,這肯定是早就被人訓練好的嘛,除了應蓮還能有誰?說不定在應蓮家看到的全是這個小丫頭的偽裝,當時陳棠應該就在房裡吧!氣死人了,一會一定找機會好好審審這姐妹倆! 小晏和李嬤嬤直盯盯的看著明鴻在那裡張牙舞爪,兩人差點連話都忘記說。 「呃,」小晏愣了好大一會,才開口道,「沈大哥逃酒出來,我正在四處找他呢。嬤嬤若曾見,還望告知一聲。」 李嬤嬤也被明鴻唬的有點愣神,這丫頭不會是受刺激太過,被整瘋了吧,「沈大人早就回去就坐了,我就是被他吩咐才過來的。」以後實在不行就下手輕點,沈大人好像還有點關心明丫頭的,要是被他知道可就不好了。 明鴻也意識到自己太失態了,臉紅的更厲害,乾脆低著頭,偷偷的打量起小晏的兩隻腳,嗯,把尺寸記清楚了,熬上幾個晚上,好好的給他一個驚喜吧。 見明鴻還是呆呆的,李嬤嬤乾脆扯開嗓子:「明姑娘!」 「啊?!」明鴻差點跳下床,「怎麼了,怎麼了?」 小晏笑出聲來,一把把明鴻按在床上,安慰道:「瞧你嚇得那樣,沒事,沒事,李嬤嬤叫你呢。」 李嬤嬤搖搖頭,暗自斷定這丫頭徹底沒救了,一邊冷冷的道:「沈大人吩咐下來了,你的復考定在下個月初五,你好好準備一下吧。唉,也不知道大人怎麼想的,為了這麼一個人大動干戈,一下子打亂了好幾年的安排。」看見明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李嬤嬤忍不住又道,「姑娘,你可小心了。大人這次可為你費了不少心思,現在也不過剩下十幾天的時間,到時候你要是讓大人失望了,就算是沈大人放過你,老婆子也不會輕饒了你。可別怪嬤嬤沒提醒你!」 明鴻還沒開口,小晏已經聽不下去了,打斷道:「這老婆子連話都不會講。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們明鴻七八歲的時候就都會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李嬤嬤陰沉沉的接口:「嘿嘿,晏相公,你眼前的明丫頭可不是以前啦。」 「是呀。我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明鴻決定拒絕沈風的第一個建議,去後廚的話,即使一帆風順又怎麼樣呢,小晏是絕對不會來看我一眼的,既然如此,我就要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來,首先,失去的名聲一定要找回來,「嬤嬤只管等著就是了,不是還有十幾天麼,對我來說足夠了。」這一次,一定要徹底震驚他們所有人,結合了腦子裡出現的東西之後,明鴻的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漲,歌姬又如何,前朝的紅拂,薛濤不都是麼?全天下的男人哪個敢看輕她們了? 李嬤嬤嗤之以鼻,不再理會明鴻,專門向小晏說道:「晏相公,老身要回去了。沈大人還等著回報呢,你不和老身一起過去?」 小晏只顧著明鴻,看都沒看李嬤嬤一眼,隨口拒絕:「我還有事,你替我和沈大哥打聲招呼就是了。」 他居然不走!明鴻偷偷的朝小晏看去,沒想到恰好小晏也望過來,四目交接,明鴻急忙低下頭,心怦怦亂跳,他是為了我才留下的。 李嬤嬤冷哼一聲,沒好氣的走了。她對小晏是一點辦法沒有,人家相府公子的身份肯和她老婆子說話已經是好脾氣了。說不得,這份怨氣早晚要發洩到明鴻身上!下定了決心,李嬤嬤咬著牙走得飛快。 「終於走了。」小晏歎了口氣,惋惜的搖著頭,「唉,她也曾經年輕過,不知道那時候她有沒有想到自己年紀大了居然會變的如此可憎呢?有時候我真想不懂,為什麼那些活潑可愛的女孩子一旦嫁人生子就通通的換了一副性子?」 明鴻徹底驚呆了,這傻小子,天天都想什麼呢? 「這個,也是因人而異吧。」見小晏完全一副不正常的模樣,明鴻倒是越覺得他可愛了,「有的人就不會變啊。」 「誰?」 「比如說你眼前這位。」明鴻掩著嘴笑,「我決定把我年輕時候的行為都記下來,老了之後即使變了,也可以經常拿出來看看,照著以前樣子學學唄。」 「哈哈哈,」小晏忍不住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那麼就讓我來幫你記吧。將來我專門出一個寫你的詞集,讓天下女子都來學你,你看怎麼樣?」 16、蝸角 「那我可擔不起。」明鴻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蠻高興的,第一步的計劃進行順利,「你不是還有許多小蓮,小玉之類的等著你去給她們寫詞麼?」 小晏指天畫地的道:「是你這麼說的,我可沒說過。再說了,她們和你怎麼相同呢,她們又沒有三葉草來對。」 「你還說。」明鴻裝作生氣的輕捶了一下小晏肩膀,當時明明是他在耍小聰明嘛。 「呀,糟了。」小晏忽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站起來,「把給你煎藥的事情忘記了,這下子又要從新做了。」 「晏相公放心吧,」雲兒用毛巾裹著手,端了個熱氣騰騰的碗進來,「我和妹妹剛剛煎好的,相公快讓姑娘喝下吧。」 「你這兩個丫頭夠細心的。」小晏由衷的讚歎,「我剛剛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可沒來得及吩咐她們。」把碗接過來,又要了木質的勺子,一口一口吹冷了餵給明鴻,「本來怕她們做不好,想親手煎藥的,沒想到還是她們動的手。」 明鴻捏著鼻子好不容易把藥喝完,雲兒早在一邊備好了毛巾和熱水,明鴻漱了口,擺擺手讓她下去,感歎道:「唉,為何藥都要做得這麼苦呢?」 「苦的話才能提醒我們保重身體不要生病吧。若是天下藥都比花露還要美味,那豈不是要大亂了?」小晏一邊笑一邊讚歎的看著明鴻,「你很讓我吃驚呢,一般女子的話都會哭鬧著不肯喝這麼難喝的藥的。」 「有些人只是想引起注意罷了,如果沒人在旁邊的話,她肯定喝的比誰都快。」明鴻不以為然的道,「我特討厭這樣。人前人後,我都是一樣的。」給你留下和一般人不同的印象就是我的目的,明鴻不乏得意的想。 「天色不早了。」小晏站起來,這次看起來是真的要離開了,「我也該回去了。」 明鴻完全沒有意識到時間,聞言一愣,對啊,小晏剛才來的時候早就已經是下午了吧,「我可不能送你了。」不能表現的太過熱切,今天已經足夠了,有時候,越是冷淡,對方就越是心癢難耐,難以把握。 「對了,下個月你上場那一天我一定會來看。」鄭重其事的留下這句話,小晏終於邁出了房門。 「上場?」明鴻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小晏指的是李嬤嬤剛剛說的那次復考的機會。無論李嬤嬤還是小晏卻不知道明鴻早就已經從沈風那裡得到消息了。不知道上次失敗的時候,小晏在不在呢? 見到小晏之後,明鴻才真正下定了決心。本來她還是對沈風開出的第一個條件很心動的,掌管後廚,在沈府來說也算是即有權力又有地位的活了。只不過,只不過,到了那裡可就完全的會和小晏這樣的人成為兩個世界了。小晏雖然看起來待人和善,沒有任何架子,明鴻卻明白,他這樣的人心裡自有一種想法,歌姬甚至是勾欄女子只要有才華都能贏得他的尊重。然而,到了後廚的話,過不了幾年,自己就會變成李嬤嬤劉嬤嬤那樣的管事婆子吧,這樣的女子,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小晏的。 天色已晚,付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取回了晚飯。沈府的規矩,廚房只管按照數量準備好各房的飯菜,當然,到了李嬤嬤這種地位的管事婆子自然會安排人給她送去。而明鴻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具體的規矩她早就忘了乾淨,若不是付雲知道自己去取,過了時辰之後明鴻三人就只好餓肚子了。 「雲兒,和你妹妹一起過來坐。」明鴻熱情的招呼道,「我不知道蓮姐姐以前如何對你姐妹,不過,只要到了我這裡,我就拿你們當親姐妹對待。你們知道的,我從小就是一個人,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清楚。要不是你蓮姐姐照顧,我這些年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既然沈風安排她們姐妹過來了,明鴻就打算把她們收為己用,若是身邊沒個知心的人,日子可就難過了。紅葉雖然是個不錯的人選,不過目前明鴻卻還不敢斷定她的心意。而付雲姐妹就不同了,她們原先的主子應蓮已經走了,只要稍加善待,想必很容易就可以成為將來的臂助。 果然,兩姐妹眼中含淚的告謝,百般感激的坐了。 「雲兒,我來問你。」明鴻覺得有些話說明白了比較好,「今天早上我過去的時候,應蓮姐是不是和陳相公一起在屋裡?」 「雲兒該死!雲兒並不是有意欺瞞明姑娘!」 付雲著慌,眼看著就要跪下。明鴻急忙一把把她拉起來,按到座位上。 「放心吧,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那時候你為了你的主子,我不但不怪你,反而還很欣賞你這種做事方法。對了,」明鴻關心的伸手摸摸付雲的頭,「剛剛的時候李嬤嬤打你了吧?還疼不疼?」 「謝姑娘關心。」付雲低著頭,「雲兒慚愧,可是實在沒辦法攔得住她,壞了姑娘的安排。」 「哼,就憑她?」想起這個老太婆明鴻就氣不打一處來,「土埋了半截的老東西,我早晚要和她算這筆賬!」 付雲低著頭一聲不吭。 而一邊的付萍聽到明鴻的話卻嚇得一個哆嗦。 明鴻把姐妹倆的反應統統看在眼裡。雲兒心機要深沉的多啊,早晨那副楚楚可憐的扮相把她都完全的瞞過了,以後可要多多注意。只不過,任你再深的心機也想不到,你的主人那時候是在商議如何拋棄你們而去的大計吧。 「你們現在跟了我,以後我不會讓什麼人再來欺負你們。」明鴻笑道。 這府裡的爭鬥也無非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明鴻心想,也怪不得沈風也好小晏也好都沒什麼架子,他們那個層面的人根本就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吧。倒是劉嬤嬤李嬤嬤這些人整天價得勢不讓人,一有機會就想顯示一下自己手裡那點僅有的權力。其實,在有心人眼裡,不過是蝸角之爭而已。 可是,自己目前根本沒有能力跳出這一些,要想接近小晏,就必須現在沈府站穩腳跟。有意思或者無意思,明鴻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就要事事爭先了,哪怕能夠朝著小晏的所在多前進一步也是好的。像應蓮姐姐,如今被陳相公帶回府去,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高的地位,不過是從沈府到陳府轉上一圈罷了。我卻不要這樣,應蓮姐姐,就讓我們姐妹來好好比一比吧。將來的事情,可很難說呢。 17、緊張 十幾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小晏或者沈風都沒有再來過,讓明鴻頗為失望。不過這幾天倒是和付雲付萍兩個丫頭越發熟識起來,小丫頭沒有了剛過來時的羞澀,再加上也瞭解了明鴻的性情,一主二僕三個人日夜嬉戲很快打成了一片。 期間,劉嬤嬤又來叨擾過幾次。不過三人只當她作是雞鳴犬吠,把個劉嬤嬤氣的幾乎七竅生煙。 明鴻這些天並沒有閒著,把本朝的前朝的無數詩詞幾乎翻了個遍。自記憶基本恢復以來,對這些詩詞方面的內容,只要一看到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翻看幾遍之後絕大部分都可以隨口背誦,曲調方面更是熟得不能再熟,驚喜之餘,明鴻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只能歸結為自己過去十幾年打下的基礎而已。 雲兒萍兒在應蓮手下多年,對這些內容,雖不說精通,不過耳濡目染之下,倒也並不是一無所知,再加上明鴻的記憶回復,有些許問題這兩個丫頭也幫了不少忙,這幾天明鴻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徹底的做了次萬事不求人。 用紅葉的話說:「許多人都盯著姑娘呢,大都是在等著看姑娘的笑話。」明鴻也沒瞞她,於是紅葉也興致勃勃的等著到那天好好欣賞一下這些不安好心之人的表情。做為劉嬤嬤的使喚丫頭,複試那天端茶遞水的活計就少不得她了。 明鴻到現在也沒明白紅葉當時的欲言又止是什麼意思,紅葉自己也閉口不提,只好把這回事先放下。轉眼已到了復考的前一日,初四這天是個好天氣,明鴻坐在門前台階上發著愁,雲兒姐妹在兩旁服侍著。 「唉,到底該選唱那幾首曲子好呢?」明鴻把十個手指插在頭髮裡亂攪動發洩著,「啊啊啊,可真是愁死我了!」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時候是個麻煩,現在腦子裡的東西太多,如何選擇的問題又成了一個更大的麻煩。李嬤嬤早就來告知了,明鴻只需準備三首曲子就好。不用說,自然是要三首不同風格的。這下可徹底把明鴻難壞了,思量來思量去,書都翻破了好幾本,卻依然沒有半點頭緒。 「姑娘小心呀!」雲兒把明鴻的手從頭髮裡抽出來,「頭髮長了本來就很容易掉落呢,你還這樣子糟踐它們。」 「看哪天掉光了,我和姐姐可管不了。」熟悉起來之後,反而是妹妹萍兒更喜歡開玩笑多一些。 雖然才是二月,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假山上幾棵小草早就堅強的探出頭來。三個人換上薄了許多的春裝,饒有興致的觀看著院子裡的小草們,間或飛過的幾隻小蟲也給她們帶來不少驚喜。 「要是把這些石頭運走,種上一顆梅花就好了。」院子又不大,反而在正中擺了座假山,真不知道這院子設計的人是怎麼想的? 「梅花?」萍兒正在幫明鴻整理亂成一團的頭髮,聞言停了下來,「梅花不是只在冬天才會開麼?即使種上了,這時侯也早就開過啦!」 「傻丫頭,誰告訴你梅花只開在冬天了?」 「人家不是都說麼,踏雪尋梅。」萍兒辯解道,「要不是冬天,怎們會有雪呢?」 「哈哈,這你就不對了。」還沒等明鴻開口,雲兒已開始反駁她妹妹,「下不下雪那是老天決定的,可不是非要在冬天。」 萍兒最會狡辯:「人家說的是開花嘛,又沒說下雪。歲寒三友,不是松竹梅?所以說,肯定是在冬天才開花。」 雲兒看來早就習慣了妹妹這種個性,笑了笑不再說話。 明鴻來了興致,存心要刁難一下,笑道:「那,照你這麼說,松竹梅都是在冬天開花的了?」 「當然啦。」萍兒不假思索的道。 「哈哈哈哈。」明鴻和雲兒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什麼事這麼高興呀?」紅葉一頭撞進來,正好聽見明鴻在大笑,「姐姐告訴我,讓我也樂一下唄。」 「沒事,沒事。」明鴻擺著手道,「兩個小丫頭在鬥嘴,我在一邊看看熱鬧。」側了側身子,在台階上讓出半邊墊子來,「紅葉快過來坐,最近你也難得有空過來了。」 「今天我可是有事過來的。」紅葉笑嘻嘻的說道,「明姐姐,我給你送消息來了,你要怎麼謝我?」說著,一邊坐下,一邊讓明鴻轉了半個身子,一手抄起她的頭發來,「今好不容易過來,幫你梳梳頭吧。」 「那好啊,正好讓這姐妹兩個和你多學學。」明鴻讓雲兒去做好準備,然後才問道,「有什麼好消息?快告訴我吧。」 「你還沒說怎麼獎賞我呢?」 「不是讓你幫我梳頭了麼?」明鴻笑道,「這要是不夠的話,你就留下來幫我收拾幾天屋子吧。」 紅葉毫不客氣的雙手下滑,直接插到明鴻的肋下。明鴻笑的不行,跳起來就想跑。紅葉在後面追著道:「我看你跑到哪裡?」 「雲兒救命啊。」明鴻趕緊求救。誰想,雲兒姐妹看紅葉來勢洶洶,反而都在那幫她助起威來。雲兒乾脆把手中裝著鏡子梳子還有各種飾物的小箱子放下,拍手看起熱鬧來。 鬧了半晌,難得安靜。 紅葉開始按照以前的習慣幫明鴻擺弄著髮飾。「你肯定不知道吧,我也是暗地裡偷聽來的,」紅葉神秘的道,「明天沈相公請了誰過來,你猜猜吧。」 「那我怎麼能知道呢?」明鴻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無非就是以前的陳相公,小晏相公他們唄,借此機會喝酒取樂。」說道小晏,明鴻心裡不自然的一跳,幸好眾人根本無從察覺。 「這也倒是沒錯,他們肯定是要來的。」紅葉點頭承認,接著又興奮的說道,「還有一個人,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了。」 「快說,別賣關子了。」明鴻催促。 「是聽濤閣的絳儀。」紅葉激動的顫抖,「沒想到居然是她要來呢。咱們沈大人的面子可真夠大的。你這次可夠排場了,要是被絳儀看重的話,不到後天,你的名聲就傳遍整個汴京了。」紅葉抓緊了明鴻的胳膊,「姐姐,那可是絳儀啊。據說曾經把皇帝陛下拒之門外的人啊。想到明天能看見她的風采,我就渾身打哆嗦。」 居然是她! 聽到紅葉的消息,明鴻也忍不住吃驚。 絳儀是一個傳奇人物,她的大名在歌姬們之間可以說是無人不知,幾乎每個人都把她當作目標。聽濤閣是絳儀一手創建,裡面出來的歌姬為所有的王公貴族爭搶,府上如果蓄養了幾位來自聽濤閣的歌姬,那可是大有面子的事情。 不過,能夠得到絳儀的青睞並不容易,這個女子的眼界出奇的高。正如紅葉所說,有次皇帝陛下微服到了聽濤閣,沒想到居然被絳儀以客滿為由拒之門外。當今天子素以寬厚待人,對此事只是報之微笑,並沒有在意。事後,聽濤閣的名聲大振,絳儀閣主真正的成了汴京城的傳奇人物。 而明天,這個傳奇人物居然會親自到這裡! 「不行,這下我也緊張了。」明鴻急忙回屋抱了一堆書出來散在地上,「不好好準備一下就太丟面子了。」 18、前夕 嘴上雖然這麼說,明鴻並不是因為絳儀的到來而緊張,而是想到了某件關係到切身利益的事情。借口準備明天的複試送走了紅葉,在沒弄清楚紅葉究竟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之前,明鴻決定暫時不能太過相信她,而付雲姐妹來的時間又太短,自然也不能到了交心的地步,算來算去,整個沈府,唯一能夠相信的人居然還是只有自己。 小晏確實是個托付終身的好對象,只是兩人身份差異太大。若是小晏回家告訴相爺說要娶一個沈府的歌姬,想必就算是晏相公家教再松也忍不住要打斷小晏的腿吧。明鴻一直拒絕思考這個問題,雖然抱著期望,但是她自己也知道,想改變這種現實實在是太困難了,即便是小晏對自己再情深義重也難以有什麼合適的解決之道。明鴻本來打算,實在不行,就先想辦法混進相府再說吧,歌姬也好,丫頭也好,只要能時刻在小晏身邊,早晚都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然而,紅葉忽然提到了絳儀。如果,如果能做到絳儀那種程度,明鴻忍不住遐想,那,和小晏之間的阻礙肯定就會消失不見了吧?不過,還要在小晏身上多下點功夫才行,要讓他把其他的女孩全都忘掉,真的像他說得那樣,以後只為我一個人度曲填詞。 一下午的坐立不安,書中的內容幾乎全都能夠背誦了,明鴻還是想不出合適的曲目,無奈的放下書,她決定還是出去走走。於是,只帶了雲兒一個人,「帶我去應蓮姐姐原先的房子看看吧,我很懷念那一塘池水呢。」 現在走起來,這段距離覺得更近了,畢竟明鴻身子已經大好,不像前一段時間那般蹣跚而行。朱扉半掩,寂靜無聲。付雲熟門熟路,當即上前推門帶路。 「好像還沒有人搬進來呢。」環顧一周,雲兒發現西屋的門依然保持著自己姐妹倉促搬出時的模樣,房內地面殘留的幾件雜物還在凌亂的放著,「姑娘你仔細腳下。蓮姐姐的東西想必早就收拾乾淨了,她回來收拾東西居然也沒有知會我們。」雲兒的語氣不無幽怨,確實,那天應蓮倉促成行,自然隔天會來收拾一下的,明鴻等人卻是一無所知。 「也許,她還沒回來過呢。」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明鴻還是第一次到這原本屬於應蓮的房間,當然,以前即使來過她也不記得了,房內的擺設和明鴻自己的相差無幾,正對門的牆上應該也曾經掛了一副什麼畫,不過現在已經不知被誰摘走,只留下輪廓在牆上,「其實,我們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值得帶走的,若是姐姐需要,陳相公還不幫她置辦新的?」 雲兒不屑的撇了撇嘴:「那個陳相公來過幾次,我看他可小氣的很呢,姐姐過去是福是禍可說不準。」 「你這丫頭呀!」明鴻點了一下雲兒的額頭,「捨不得你家蓮姐姐走,就要這樣咒她麼?我們姐妹誰不想有個好歸宿,你心裡可不能恨著蓮姐姐丟下你們。」 雲兒還未來得及搭話,門外忽然一陣喧鬧,有人嚷道:「就是這裡了,來來來,你們幾個沒長眼的,小心別把姑娘的東西碰壞了!」 有人來了,莫非應蓮真的回來收拾了? 一群人亂哄哄的蜂擁而入。 「喲,這怎麼院正中有個水坑啊。明兒趕緊找人來填上!」 這顯然不是應蓮了,明鴻抬頭望去,一群雜役七手八腳的抬著幾個大箱子,看樣子就十分沉重,晃悠悠的走進院子,正放在荷塘旁邊歇息。怪不得覺得聲音耳熟,大呼小叫的人當中正有一個是劉嬤嬤,另一個年輕的姑娘身材高挑額頭高聳,明鴻卻不認識。 既不認識,自然更沒有話可說,明鴻皺了皺眉,帶著雲兒便走,應蓮的清靜之地看來是免不了被這些俗人擾亂了。 「等等。」劉嬤嬤卻不想放過她,開口攔道,「明姑娘這是做什麼來了?聽說你明天還有一件大事呀,不在自己屋裡好好準備,反而跑到老婆子這裡?」 雲兒早就按捺不住的喊道:「這明明是應蓮姐姐的去處,什麼時候……」她的性子本來很是隱忍,不過連日來的積鬱之下終於還是在聽到劉嬤嬤的話後爆發出來。 劉嬤嬤二話不說,舉起手就要打雲兒耳光:「你這小蹄子,這裡有你說話的份?」 此時的明鴻可不是當日重傷體弱,劉嬤嬤剛一舉手就被她抓住,笑瞇瞇的道:「還是我管教不周了,嬤嬤別怪。我不想開口,讓雲兒代勞的情況也是有的。」 「你……」劉嬤嬤幾乎背過氣去,說了一個字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姑姑,這位就是您常提起的明鴻姑娘吧?」高額頭的女子終於開口,「今日一見,果然有些不凡呢。」 原來如此,劉嬤嬤居然是這女子的姑姑,怪不得第一次見她這麼熱情幫忙呢,經常提起我,明鴻心知肚明,肯定沒一句好話。 「這位姑娘有些面生,是不是才搬進來的?」 「這是我侄女,」劉嬤嬤挺了挺胸膛,彷彿忘記了明鴻剛才的頂撞,「從今起就住在這了,這可是沈大人安排的。」 「玉簫的房間,自然就是姑姑的房間。」那女子不忘幫自己的姑姑挽回面子。 「那是那是。」明鴻忙不迭的道,幾乎就要笑出聲來,「那不打擾你們姑侄了,我就先走了。」 門外傳來明鴻忍耐不住的笑聲,玉簫漲紅了臉,怒道:「這個明鴻,好生無理。姑姑,我一定要出這口氣。」 不提這姑侄二人如何商議,那邊明鴻一路笑回家,雲兒早就莫名其妙了,「姐姐你在笑什麼?有什麼事這麼開心嗎?」 「沒事,」明鴻扶著腰,好不容易坐下,「玉簫,玉簫,我是替劉嬤嬤這個侄女感到好笑,居然敢叫這個名字,真不愧和她姑姑一樣無知。」 「玉簫這個名字怎麼了?挺好聽的呀。」雲兒更加奇怪。 「好了,以後再說給你聽。你只需要知道,有些名字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叫的。」明鴻一步一跳的進屋,「現在我心情大好,準備明天的歌舞去啦。」 這一下就直到半夜,連晚飯的時候明鴻都沒有抬頭,把個雲兒急得跳腳,好不容易伺候著明鴻吃完飯,然後又該一次次的催促著歇息了。 明鴻含混的答應著,根本沒有聽進去。 明天的複試對她來說至關重要,若是再失敗的話,在這一行真的就永無出頭之日了,只好服從沈風的安排去做一個平凡女子,一步步的在後廚變成如李嬤嬤般的惡婆娘。技巧對現在的明鴻來說再不成問題,關鍵是如何選出適合的詞曲,既不能顯得太過平庸又不能太過張揚,既要有自己的風格,又不能特立獨行,卻還要能夠吸引別人的注意。這裡面的難度太大了,由不得她不慎重。 當真是「恨良宵不永」,當明鴻滿懷信心的上床時,早已報過三更了。 這一夜真是太長又太短,無夢到天明,明鴻睜眼坐起,就快開始了吧,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 19、復考 究竟是期盼多一些還是緊張多一些,明鴻也說不清楚,夜裡一直輾轉難眠,彷彿還沒來得及睡著,天色就已經大亮了。 付雲早就準備好梳洗的用具,她倒是顯得比明鴻更要緊張,不時的探望主人是否醒來,洗臉用的水都不知道被她重新加熱過多少遍了。當明鴻開口喊她的時候,付雲反而再次睡著了,那一壺水在爐火上燒的幾乎見底。付雲驚慌失措的重新填水,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明鴻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總不成自己的表現還及不上這小雲兒吧。 「雲兒看你急的,又不是你要上場?」明鴻忍不住勸道,「你還不如你妹妹呢,你看人家萍兒,不慌不忙的這才是個樣子。」 「我昨晚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被姐姐吵死了。」萍兒揉著眼睛抱怨,「姐姐比姑娘還要熱心呢,一晚上都在我耳邊說個不停,還說要幫姑娘想該穿什麼衣服好呢。」 「是嗎?那雲兒你覺得我應該穿什麼呢?」明鴻不無好奇的問,雲兒能夠如此熱情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雲兒先嗔怪的瞪了萍兒一眼,才不好意思的道:「我就是胡亂想想,我哪懂得什麼衣服上面的事情呢。」 「唉,說到這個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還真沒想好一會該怎麼穿合適呢。」明鴻確實很發愁,以前要出場的時候都是李嬤嬤早早的派人安排好了各種服飾打扮。這次卻不同了,直到現在也沒什麼消息過來,想必李嬤嬤是不打算管這事了,想也應該是這樣,自己和李嬤嬤又沒什麼交情在。 「不會吧?」雲兒萍兒驚訝地掩住嘴巴,「那,這可怎麼辦呢?時間也來不及了,這可急死人了。」 「沒事。你們就安心的等我好消息吧。」明鴻神秘的笑笑,「我早有打算,這次絕對會讓很多人大吃一驚的。」 「我們不也要一起去服侍姐姐嗎?」雲兒有點著急了。 「傻丫頭,」明鴻憐惜的摸著姐妹兩人的腦袋,看她們眼裡都快落下來的樣子,不知不覺的感到距離融近了許多,「那種場合,姐姐怎麼有機會帶著你們呢?」 也許,她們幼小的心中曾經把應蓮當作唯一的期望吧,明鴻忽然從那兩雙眼睛裡讀懂了什麼,是呀,她們還這樣小,小到還不懂得什麼叫做家。於是,一心寄托在她們服侍的姑娘身上,只是,應蓮姐姐,你是如何捨得就這麼放下她們的呢,莫非,陳府就如此擁擠到容不下多兩個小丫頭的位置麼? 「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三個人抱成一團,明鴻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是啊,自己不也同樣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做家麼,「無論到哪裡,我都會把你們帶走的。」那麼小的一對人兒,其實只需要一點點關愛就足夠了吧。 跟在帶路的丫頭後面,明鴻還能感覺到門後面阻隔不住的姐妹兩個熱切的目光。那是怎樣的一種期盼啊!或許,不為了自己,就為了這種期盼,就值得一個人奮鬥一生吧。回應這種熱切的不應該是拋棄,不是嗎? 繞過後院裡一個個蜂巢似的房子,走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終於看到了一座紅漆的大門。過了門就是沈府的正院,後院雖大,卻只是分割成許多院子用來豢養那些和明鴻同樣命運的姑娘們。普通的女子僅有一個小房子居住,和丫頭們沒什麼區別。而像明鴻或者應蓮這樣有一定地位的才會有那樣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一路上,鮮有人和明鴻打招呼,雖然她們大都早就知道消息,卻也難以看到一份帶著祝福的微笑。 難怪有那許多看自己不滿的人呢,明鴻心想,雖然自己並不滿意,可是這個位置還有更多的人在覬覦呢。想想玉簫那可笑的模樣就能明白能夠在沈府後院佔有一席之地也是一件大有榮耀的事情了。 只是,這樣的位置並不夠,和明鴻的目標天差地遠。 想著,就遇見了玉簫。 沒想到居然是一路同行,真是躲無可躲,明鴻只好硬著頭皮裝作沒看見。誰想到,玉簫在她姑姑的多日熏陶下早就把明鴻當作敵人般對待。有些人就是這樣,別人明明和她秋毫無犯,她們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能夠把別人踩倒在地。劉嬤嬤和這個玉簫顯然就是這樣的人,真不愧是一家人。 「喲,明姑娘這是哪裡去?」玉簫從後面趕上來,陰陽怪氣的道。她也是一個人,和明鴻一樣,只有一個帶路的小丫頭一聲不吭的領在前面。也幸虧劉嬤嬤不在,要不然沒等到地方,明鴻就擔心自己要口乾舌燥了。 「沒什麼,只不過隨便走走罷了。」明鴻壓根就不想和她多說,急忙就像加快腳步,或者讓玉簫前面先走,誰知,不管是快是慢,玉簫都不緊不慢的跟在旁邊。 「隨便走走?」玉簫幾乎要過來拍明鴻肩頭的感覺,「哈哈,別瞎說了,誰不知道你今天的事情啊,你以為能瞞過我?」 明鴻往一邊讓了讓,閃過玉簫的手掌,笑道:「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以並不想多麼聲張,玉簫姑娘可是多心了,誰又是故意瞞你呢?」 「噯,你也瞞得過才行啊。」玉簫叫道,額頭上閃著光,不知搓了多少東西在上面,「姑姑早就告訴我了,你的底細我可是一清二楚。」 「那又如何?」明鴻有點發怒了,玉簫身上一陣陣雜七雜八的香味更是讓她頭暈,真是玷污了那麼好的名字。 「不如何。不過提醒你要有自知之明罷了,不要妄圖和我爭。」 「和你爭?」不會吧,看著同樣的引路丫頭,明鴻反應過來,那天沈風說了,和自己一起的還有另外幾個姑娘,莫非這個玉簫也是其中之一? 「你還不明白麼,你這樣的人注定就是失敗者,」玉簫趾高氣揚的道,「不過呢,我一向比較好心,你要是安心到我房裡做個丫頭,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失憶變傻什麼的我都不在乎,你只要還記得怎樣鋪床疊被就行了。」 居然要和這樣的人一起參加考核,要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大計著想,明鴻忍不住就要扭頭回去了。不過,既然事已至此,也沒有其他辦法,看著玉簫一副自以為得計的模樣,明鴻就一陣陣說不出的厭惡,她若是李嬤嬤的侄女,目前還需要顧忌一番,不過劉嬤嬤嘛,明鴻撇撇嘴,說道:「鋪床疊被?這種事情,你有你姑姑還不夠麼?」 玉簫一愣,接著才反應過來,大怒道:「臭丫頭,看我不打死你!」 先下手為強,明鴻早在玉簫發愣的剎那就掄起了手臂,她話剛說出口早已被明鴻抽在臉上。「回家找你姑姑去吧。」明鴻嘲諷道,輕易的躲閃開玉簫撒潑式的攻擊。 「兩位姑娘還請快點吧。」一直不開口的領路丫頭終於說話了,「若是誤了時辰,對大家可就都不好了。」 玉簫無奈,一肚子火氣只好嚥回去。雖然嘴硬,她也知道自己這次機會得來不易,眼前的明鴻才是今天的主角,自己等人不過是叫來陪襯的罷了,再不甘心也只能暫時忍了,忍過今天,再讓姑姑慢慢炮製她。 明鴻暗自得意,只恨自己力氣不夠大,只恨玉簫的脂粉擦得太厚,要不然劉嬤嬤的這位侄女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沈府的院子出奇的大,幾乎有後院快三倍的大小,明鴻她們跟著小丫頭繞過幾座迴廊,穿過幾座小橋,才好不容易到了待客用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擺書的不過幾個架子罷了,沈風把它們統統用小隔間隔開,然後外面留下足可容下三五十人的空間。平日裡他們幾個朋友就在裡面飲酒作樂。這也是小晏和陳棠萬分羨慕沈風的緣由之一,能夠當家作主就是不一樣啊。 今天房門口卻停了一頂小巧的轎子,想必是絳儀早就到了,除了她,明鴻想不出誰還能把轎子這樣抬到門前。 一個彪形大漢正斜靠在轎子上閉目養神,顯然剛被眾人的腳步聲驚醒,張開眼睛叫道:「來的好慢啊,你們。這也幸虧是我尾生,要是別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尾生? 明鴻暗自好笑,這個聲音粗魯,目光炯炯的大漢居然自稱尾生! 20、別緻 兩個小丫頭快走兩步,在那個自稱尾生的大漢耳邊不知嘟囔了幾句什麼。只見他的目光頓時轉到明鴻兩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點點頭道:「明鴻,玉簫,嗯,就等你們兩個人了。長的都不錯嘛,沒枉費我等這許久。」嘴巴裂開,露出滿口白牙哈哈大笑著。 哼,什麼嘛,明鴻暗自抗議,居然把我和玉簫相提並論,看她額頭都突上天真是難看死了。 那邊玉簫也哼了一聲,想必也頗為不滿。 尾生站直了身子,轎子頓時晃了一晃。明鴻這才發現,尾生整個人膀闊腰圓,看那體型估計有她兩倍重了,站在前面就像一堵高牆一般。 只聽尾生吩咐道:「你們兩個沒事了,在一邊候著吧。」 明鴻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那兩個帶路的丫頭。 「好,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兩個跟我來吧。」這次肯定是在喊明鴻二人了。 玉簫一步搶在前面,趾高氣昂的先走。明鴻不想和她計較,反正都已經到了,進門就是,讓她先走一步也沒什麼。只是,尾生這個人來的好奇怪,明鴻以前從沒見過他,莫非是絳儀帶過來的不成?雖未見過,但想想以絳儀傳說中的風采,旁邊站了個這麼粗豪的漢子,明鴻就忍不住不可思議。 胡思亂想中,台階早已走到盡頭。這個屋子不是第一次來了,四處都透漏出熟悉的感覺,房裡面擺設倒也簡單,幾個人席地而坐,面前的小桌子上放著飲酒用的杯子。酒卻單放在一邊的角落裡,專門有人來回的換著熱水用來溫酒。 斟酒的丫頭果然正是紅葉,只對明鴻淡淡一笑就連忙低下頭專心的盯著酒壺裝作不識的樣子。 早有幾個女孩子在房裡唱曲,聲音還算清亮。見到兩人進屋,沈風擺擺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你們來了,快過來先拜見一下絳儀閣主,對你們有好處呢。」 尾生抱了抱拳,轉身到一邊坐了。雖然只是客位的下首,明鴻也很驚訝起他的身份來,本以為他頂多就是一個抬轎看門之類的,沒想到這屋裡居然也有他的座位,看來就不是外表這麼簡單了。 另兩個位子分別擺在兩邊,一個尚還空著,另一個卻坐了一個年輕的相公,明鴻看了覺得有點眼熟,想必是那個帶走了應蓮的陳棠了。只是不知道小晏為什麼還沒到,明明那天說好要過來的。 「沈郎你說笑了,什麼拜見不拜見的,我不過是癡長了幾歲罷了。也沒什麼可教給年輕人的。」沈風旁邊的女子笑嘻嘻的說道,全無半點居高臨下的架勢。 昨夜難眠,明鴻曾想像過無數個絳儀的形象,這個曾經拒絕過皇帝陛下的女子在她心目中是那種充滿傲氣的冷艷,沒想到本人卻那樣的平和。絳儀的衣著只能說是整潔,並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而頭上除了髮髻的簪子之外就沒有其他首飾了,臉上不施脂粉,絲毫不介意那幾條歲月留下的痕跡。整個人一團和氣,如果非要比喻一下的話,竟然有幾分母親的感覺。 「怎麼了?明姑娘,是不是見到我有點失望呀?」絳儀笑著向發呆的明鴻說道,完全沒有第一次見面的陌生感。 「當然不是。」明鴻清醒過來,連忙道,「我只是沒想到絳儀姐姐對我這麼親切,有點受寵若驚了。」 「你喊我姐姐?」絳儀轉過頭朝向沈風,聲音裡不無炫耀,「聽到沒?人家小姑娘喊我姐姐呢,今早是誰說我老了呀,還不自己把嘴撕了!」 沈風趕忙擺手道:「可不是我說的,你一定是聽錯了!」趕忙把話題移開,「咱們差不多該開始了吧,再過一會就該安排午飯了。」 「先饒過你,」絳儀不甘心的道,「正事要緊。明鴻,還有這位是叫做,叫做玉簫是吧,你們本來是需要唱三首不同的曲子的,不過今天我來把規矩改一下,有一曲讓我聽聽就足夠了。現在抓緊去換好衣服吧,別讓大家等太久。」 「是。」兩人連忙答應。 玉簫的一切早有劉嬤嬤事先打點好,然後讓紅葉提前帶了過來,她不無得意的瞥了兩手空空的明鴻一眼,自去屏風後面去了。 「明鴻,你怎麼不去?」絳儀奇道。 「我嗎?」明鴻迎上絳儀詢問的目光,充滿自信的微微一笑,「我並不打算換衣裳,這樣就足夠了。」 眾人反應不一,沈風是有點焦急的「嗯」了一聲,看來他對明鴻的關心倒不似作偽。被明鴻懷疑是陳棠的年輕人則好奇的「咦」了一聲,隨即事不關己的坐在那裡。 正忙著飲酒不停的尾生,第一次放下了手中酒杯。 唯有絳儀,滿有興趣的繼續問道:「那你準備了哪首曲子?」 「是小晏相公填的清平樂。」明鴻補充道,「笙歌婉轉。」 「這個很有難度啊,那麼短,明鴻你不會是打算隨便應付一下吧?」 「是不是應付,閣主自然一聽便知。」明鴻更改了稱呼,自然的作了個萬福。 「有點意思。」絳儀拍手稱讚,本來應沈風之邀過來只是偶發興致應個景,現在卻真的對明鴻產生興趣了,「既然如此,你就可以開始了。」 沈風頗為無奈,以他的打算,當然是等小晏過來之後大家一起熱鬧,可是現在也不好抹了絳儀的興致,只好笑笑說道:「明鴻,既然閣主都說了,你就開始吧。用什麼樂器,自己去選。」 「是。不過,明鴻也並不打算用樂器。」 絳儀會心一笑,果然,既然她都不肯換上衣服那自然更不肯用樂器了,這個小丫頭真是很有意思。 絳儀是行家,不覺得奇怪,可是沈風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唱法,在他們心中,女孩子唱曲自然是想盡法子的花哨,才能更好的吸引聽者的注意力。沈風甚至有點擔心,明鴻不會還沒徹底恢復吧? 「笙歌婉轉。台上吳王宴。」 明鴻開口了,毫不遲疑,毫不做作,這幾天她一直在考慮究竟如何才能更好的表現自己,多日的輾轉反側下,明鴻做出了決定。不要繁雜的衣物襯托,不要喧囂的樂曲伴奏,唯有本色才是最真。 沈風張開了口,半晌說不出話來,「這,這……」明鴻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幾個旋身,然而配上她的歌聲,竟彷彿把沈風帶入了千年前的姑蘇吳宮!從沒有聽到過一首曲子具有這樣的感染力,清亮的嗓音似乎穿透了一切,就連壺中漸漸涼下去的酒在那一刻都有種正在升溫的感覺。 「宮女如花倚春殿。舞綻縷金衣線。」 「餘音繞樑三日,古人誠不欺我也。」陳棠為之動容,喃喃的說道,應蓮的嗓子已經頗為不錯,沒想到這個明鴻今日一見,居然大勝從前,這兩句唱出來,真的有種攪亂時間的感覺。可是,她明明什麼都沒有,身上依然穿著平時的衣裳,可為什麼會顯得如此絢麗?即使是真的吳宮舞女,也不過如此吧? 「酒闌畫燭低迷。彩鴛驚起雙棲。」 已經沒有人願意發出任何聲音了,唯恐摻雜在明鴻的歌聲裡造成那麼一絲的不純淨。這一刻,天上地下,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只有那聲音永久的迴響著,延伸著,環繞著明鴻婀娜的身姿,如同有形有質。是呀,難怪她堅持要清唱呢,原來有種歌聲,會讓人覺得任何伴奏都是多餘。 「月底三千繡戶,雲間十二瓊梯。」 聲音轉低,漸漸的微不可聞,卻又始終不斷,彷彿春風中拴著那天際風箏的一條絲線。而眾人覺得自己成了那風箏,有種飛翔的感覺。那條線斷開的時刻,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啊」了一聲。那種一下子空蕩蕩的感覺幾乎讓他們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明鴻停下。 這首詞本就很短,不過這一場別緻的表演,只看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明鴻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 那一刻,屏風後面的玉簫忽然明白,自己無論如何表現,今時今日都只能是明鴻的配角了。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21、承諾 「好。」絳儀站起來拍手叫好,「沒想到這次過來撿到寶了,沈郎,不知你肯不肯把她讓給我呢?」 她居然叫他沈郎,明鴻吃了一驚,對了,剛剛進門的時候彷彿聽到她這麼叫過,不過當時有點緊張就沒注意。 「哦?有這麼好?」沈風一把把絳儀拉到懷裡,「好到我一向眼高於頂的絳儀妹子居然都開口搶人了?」 「你懂得什麼?」絳儀不但不掙脫反而把身子自然地更貼近沈風一些,完全不顧坐席上其他人略顯尷尬的表情,「你也就只知道聽個響聲罷了,我培養一個女孩長大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 沈風今年四十多歲,在風月場廝混沒有三十年也二十多年了,誰知竟然被絳儀說成什麼都不懂,就連明鴻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誰知沈風毫不在意的笑道:「我當然不懂了,我的名字又沒有叫絳儀,怎麼會懂?」 「少來了,」絳儀推了沈風一把,順便白了他一眼,道,「你明白說吧,明鴻我打算帶走了,你到底捨得不捨得吧?」 明鴻眼睛一亮,卻低下頭什麼都不說。 只聽沈風說道:「這個你可問錯人啦。」 絳儀奇道:「你少蒙我。我不去問你難道還去問陳相公不成?或者問我們家尾生?」尾生正忙著喝酒,聞言急忙擺手叫道:「問我,我自然是沒意見,哈哈哈。」說罷,哈哈大笑著把酒一口氣倒進喉嚨裡。 沈風笑道:「尾生兄說笑了。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和你們姑娘走,最需要問的是我們明鴻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是。」 尾生舉起酒杯,肅然起敬道:「沈兄,別的不說了,這一杯我敬你。」一仰脖子幹掉,然後把酒杯倒過來舉給沈風示意。 看來這個尾生雖然粗豪,倒也是一條好漢呢,明鴻特別留意的看了他幾眼,發現卻沒有一開始看著那麼不順眼了,那一張粗魯的臉顯得有點可愛起來。 沈風同樣舉杯示意。 明鴻有點不明白沈風的意思了,他會是這麼好的人嗎?對他來說,送一個歌姬出去做一番人情不是家常便飯才對麼?莫非?看著沈風懷裡笑顏如花的絳儀,明鴻彷彿明白些什麼。他還是為了討好她吧,明知道自己絕不會拒絕這麼誘惑的提議,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雖然這樣的結果本來就是明鴻這幾天費盡心思的打算,不過讓沈風這樣一說,反而心裡沒有那種目的得逞的痛快感了。還有,那個人為什麼沒有來?明明都是說好的呀。想著小晏清秀的笑容,看著沈風下首主客位那空蕩蕩的椅子,明鴻忽然覺得今天並沒有自己計劃的那麼完美了。 絳儀忽然從沈風懷裡站起來,繞過桌子,逕自走到明鴻身邊。 明鴻連忙拜倒在地,恭敬的說道:「明鴻拜見絳儀姑娘。」明鴻話裡的這份尊敬絕沒有半分的虛假成分在。 絳儀曾經聽過千萬句幾乎同樣的話,卻從沒有一刻感到這樣的真誠,連忙蹲下把明鴻扶起來,問道:「剛剛的話你也聽到了。現在我來問你,我想帶你回聽濤閣,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去呢?」 絳儀的聲音出奇的溫柔,有種母親在詢問偶爾晚歸的孩子一般。雖然腦子裡沒有半分關於母親的記憶,說不清為什麼,明鴻就是在絳儀身上找到了那種奇特的感覺,淚水頓時模糊了眼睛,「姐姐,我……」 「傻丫頭,」絳儀伸出手摸著明鴻的額頭,「哭什麼呢?」湊到明鴻的耳邊悄悄的道,「姐姐有句話告訴你,要記住,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掉眼淚。」 「嗯。」明鴻哽咽的應聲,貪婪的享受著絳儀溫暖的氣息,「明鴻資質愚鈍,將來姐姐不要失望才好。」 「傻丫頭。」絳儀輕輕的拍著明鴻的後背,「那就這麼說定了。你現在回去收拾東西,一會和我一起坐轎子走吧。」 這,明鴻躑躅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尾生早就叫起來:「妹子,你平時的聰明哪去了,怎麼一下子糊塗起來?人家小姑娘在這裡從小長大,哪能說走就走呢?」 「哎呀,我倒忘了這個。」絳儀一拍自己的額頭,「都怪沈風你灌了我幾杯酒,看我早晚怎麼罰你?這樣吧,我三天後讓尾生大哥來接你好了。」 「絳儀姐姐,」並不是沈府裡有什麼值得留戀,自幼生活的地方又如何,並沒有多出什麼關懷來,除了那兩個姐妹之外,想起雲兒那含著淚的目光,想起自己的承諾,明鴻終於鼓足了勇氣,「我還有兩個妹妹,她們年紀還小,我怕她們離了我會失了照顧。」 「哦?明鴻,你知道我的聽濤閣是什麼地方麼?」絳儀的聲音有點嚴肅了,神情中自然的帶出一股威嚴來。 「我知道。只是我曾經答應過,無論到哪裡都不會拋下她們姐妹。」明鴻強迫自己抬起頭,堅強的正視著絳儀的目光。 「明鴻。」沈風瞪著她不停的使著眼色,付雲付萍是他一手安排過去跟著明鴻的,他自然知道她們三人認識也不過才這十幾天,熟悉絳儀性情的他不禁替明鴻著起急來,這丫頭真夠傻的,居然為了剛認識的人和絳儀對峙起來。 明鴻只做沒看見,人生在世,有的人可以把承諾當作隨口許下的玩笑,而有的人卻會把它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你堅持如此?」絳儀問道。 「是的。」明鴻毫不退縮。 「你可知道自己錯過一個多好的機會麼?」 「明鴻明白,只是,明鴻認為承諾比機會更重要。」 「好,三天之後,尾生依然會來接你,還有你的那兩個姐妹。不過,」絳儀話鋒一轉,冷冷的說道,「不過,這次你過來之後一切都需要從頭開始,再也不是被我一手拉進來的身份,我也不會管你,生死成敗,全靠你自己了。」 「明鴻帶兩個妹妹一起謝過絳儀閣主。」明鴻再次盈盈拜倒,只是這次再也沒有絳儀熱切的攙扶。 沈風一頓足,只好悶悶的坐下了,心裡自去埋怨明鴻傻丫頭錯過了自己精心安排的機會不提。 倒是尾生,看明鴻的目光越來越充滿了意外和驚奇。 這邊事了,玉簫終於得到機會上場。但是眾人都沒有什麼興致了,再加上她的表現又沒有半分出奇之處,只是字正腔圓的學著前人的曲調而已。絳儀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也算是玉簫已經通過了。 玉簫自然把明鴻恨死在心裡,整個回去的路上,陰著臉什麼都沒說,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明鴻也不去理她,自己想著自己的心事,為什麼今天小晏沒來呢?自己剛剛那麼強硬的在絳儀面前,也帶了些和小晏賭氣的成分吧。如果小晏就在旁邊,自己肯定沒有半分拒絕絳儀的勇氣吧,畢竟,畢竟那可是唯一的能夠真正接近小晏的一條路啊。 不知道,現在小晏有沒有來呢?踏進院門的時刻,明鴻還忍不住回頭望去,彷彿她的目光具有著穿透這庭院深深能夠看到沈風他們席上的效力一般。 「雲兒,萍兒,都給我過來。」整理下一下心情,明鴻不打算把滿心的憂鬱帶給兩個小丫頭,為了自己也好,為了能和小晏在一起也好,今後的路才真正剛剛開始呢。 「姐姐回來啦。」雲兒探出身子發現明鴻,回頭叫道,「萍兒懶丫頭快給我起來,姐姐回來啦。」 兩人興沖沖的擁著明鴻進屋坐好,叫喳喳的問道:「姐姐,結果怎麼樣呢?是不是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唉。」明鴻幽幽的歎了口氣,打算好好的逗逗這兩丫頭,「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們選吧。」 「先聽壞的。」兩人商量了片刻,終於得出結論,「聽了壞的再聽好的,就不會難過了。」 「嗯,嗯,這可是你們說得啊。」明鴻忍住不讓自己露出半點笑容,板著臉嚴肅的說道,「壞消息就是,姐姐我要走了。」 「什麼?」兩姐妹同時跳起來,一句話沒說完就泣不成聲,「姐姐說什麼?你要走,到哪裡去?」 「好了好了,我逗你們的。」見她們真著急了,明鴻不忍心繼續瞞下去,只好比原計劃更早的說出來,「我是要走了,不過,是要帶你們一起走。」 「真的?」姐妹二人破涕為笑。 「那當然了,姐姐說過的嘛,絕對說話算話哦。」 22、今夕 「那三天之後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明鴻的屋裡一下子充滿了熱鬧,兩姐妹興奮的問東問西,幾乎都沒有停下來過。院門早已經關好,三個人放心大膽的在屋裡鬧成一團。 「是呀。雲兒你莫非捨不得不成?」明鴻打趣道。 「哪有了?我只是有點害怕。」 「有我在呢。有什麼好怕的?」明鴻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對這姐妹兩個如此上心,按照自己的計劃不是應該可以拋棄一切只為了能接近目標一點才對嗎?也許是天生和她兩個投緣吧。不過也好,到了聽濤閣從頭做起,絳儀的傳奇不也是她一步步自己打造的嘛,我又不必她差,明鴻自豪的想,甚至還比她漂亮許多呢。 胡亂的吃了幾口午飯,然後整個下午,三人一直在興奮的聊著未來的打算,畢竟三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要到聽濤閣去了,就連一手計劃這些的明鴻都有些緊張,更別說她們二人了。 不知不覺,被敲門聲驚醒的時候居然已經是晚餐的時間了。 雲兒跑出去開了門,很快帶了紅葉進來。只不過是跟在劉嬤嬤還有李嬤嬤身後低著頭的紅葉。 雖然覺得掃興,明鴻只能上前招呼道:「李嬤嬤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也不早告訴我一聲,也好讓丫頭們好好收拾一下。」 「不必了。」李嬤嬤冷冷的道,「老婆子也沒什麼事情,不過順道過來看看。聽說你今天表現不錯,被絳儀相中了去,可有這回事?」 「是。」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明鴻乾脆痛痛快快的承認,三天時間還早,總不能現在就是來趕人的吧? 「不錯。沒想到我手下還有你這等人才,老婆子老眼昏花可是看走眼啦。」李嬤嬤的語氣倒是真的有些感慨的味道,讓明鴻摸不準究竟什麼意思。 這可奇怪了,莫非這老婆子還有好心不成? 「明鴻不敢。若不是有嬤嬤在,絕沒有明鴻的今天。」明鴻小心的拿捏著詞句。 「哼哼,我知道你心裡怨我。」李嬤嬤歎了口氣,「不過也沒關係,反正你都已經不是這家裡的人了。」說著,手往後面一擺,「都拿過來吧,擺在那桌子上。」 劉嬤嬤和紅葉同時應聲。 明鴻才注意到她們提了一個大大的食籃子,一樣一樣的擺到桌上,居然是幾個點心,還有幾個小菜,做得十分精緻。最後紅葉居然又從籃子裡拿出一小壺酒來,連同配套的加熱壺一起輕輕放在桌上。 「咱們這裡有個規矩。」只聽李嬤嬤說道,「凡是被人家看中帶走的丫頭,都要安排體面的送上一送。今兒這事比較倉促,老婆子只來得及備下這幾樣酒菜,等明天再好好的安排一場。」 「這怎麼好呢?給嬤嬤添了這麼大的麻煩。」明鴻斷定這裡面絕對有文章,應蓮走的時候怎麼沒見有什麼人相送,這酒菜不會下毒了吧? 「這也沒什麼。你要知道,嬤嬤手下管著你們幾百號人,有時候不嚴厲一點是不行的。」李嬤嬤的話裡居然有點解釋的意思,這可是明鴻記憶中從沒有發生過的事,「你要是恨著我,老婆子也沒有辦法,反正以後眼不見為淨就是了。」 明鴻連忙道:「嬤嬤說得這是哪裡話?過去的事明鴻也知道嬤嬤是為了我好,感激還來不及呢。」沒想到只是成了聽濤閣普通的一個人,居然有這樣大的作用!在以前的明鴻心中,李嬤嬤就屬於那種永遠難以扳倒的大山一般,可就這麼輕易的對自己服輸了。 「還有件事,」李嬤嬤臨走又說道,「在我那裡還替你攢下了這些年的一些月錢,雖然不多,明天我也一併給你帶過來。」 若不是桌上尚且溫熱的酒菜提醒著明鴻剛剛發生的一切,她怎麼也不肯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自己的報復計劃還沒有開始,李嬤嬤這個彷彿永遠都難以打敗的敵人就這樣成為了過去。想著她那副假裝威嚴的表情,想想劉嬤嬤換上的那張諂媚的臉,明鴻有種一下子失去目標的感覺。一切好像就這麼簡單的結束了,十幾年的苦難和屈辱就在今夕一朝改變,為何竟沒有過去多次想像中那種痛快淋漓的感覺呢? 也許是見過小晏之後自己的目標一下子變得高了,確實,對於小晏來說,李嬤嬤這樣的人算得了什麼呢?而自己,更算不了什麼了。今天那麼重要的時刻,他居然都沒來。明鴻非常想告訴自己,小晏是由於什麼重要的事情耽擱了,可是對這樣的安慰就連雲兒都不肯相信吧。 小巧的酒壺很快就見底了。「唉,剛喝到興致呢,這下可到哪找去?」明鴻忍不住抱怨,「都第一次送菜過來了,也不知道多帶點酒。」 「你在說誰呢?」誰知,門外緊接著就有人回應,把明鴻下了一跳,酒杯差點摔倒地上。 「是誰?進來都不帶敲門的?」聽出聲音很年輕,明鴻反而不覺得什麼了。 「敲門的話,怎麼能聽見你們在偷偷的說我壞話呢。」果然是紅葉進來了,懷裡神秘的抱著一個大大的布包,「快快閃開,再差一點我就要摔到地上了。」 砰地一聲砸在桌上,紅葉喘著粗氣:「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好不容易從廚房偷出來的,你要怎麼謝我?」 「我還不知道什麼呢?你偷塊石頭來我也謝你呀!」明鴻笑著一層層剝開,「呀,居然,紅葉你太厲害了,府裡不是對這個管的最嚴麼?你是怎麼拿出來的?」 布包裡赫然是一罈酒,罈子雖然不是特別大,但看樣子也能倒上十幾壺的樣子。明鴻真是又驚又喜,這次可是想什麼有什麼了。 「那還不容易。」紅葉得意洋洋的炫耀著,「你以為我今天幫沈相公他們溫酒是白溫的呀,整整一天時間足夠把情況摸個通透了。」 「他們這回已經散了吧?」又想問個明白,又不想讓紅葉知曉內情,明鴻心裡充滿矛盾。→文·冇·人·冇·書·冇·屋← 「晚飯後就散了。剛剛帶過來的菜就是那邊沒用完拿回的嘛。再說了,若是不散,我怎麼能出現在這裡。明姐姐呀,我看你是高興迷糊了吧。」 已經散了,明鴻只聽清楚這一句,那他,到最後究竟有沒有來呢?還是不知道的好吧,既然美酒在前,何必去想這些糾結的事情呢? 有酒有歌有姐妹有歡樂有憂愁,只是少了一個他,今宵注定又是一個難眠之夜啊! 23、杏花 揉著一跳一跳疼痛著的頭,明鴻翻了個身,輕輕的把雲兒壓在自己身上的腿拿開。雖然屋外的天色感覺有點暗,不過從腹中的飢餓程度來判斷,應該快午時了吧。只記得昨夜四個人你來我往的喝著酒,很快就胡言亂語起來。最後紅葉掙扎著一步三搖的走了,然後是雲兒把妹妹趕回房間睡下,她自己說要照顧明鴻躺下,誰想到卻一頭栽倒明鴻的床上再也不肯起來,最後的結果是兩人相擁而眠。 喝酒真是誤事啊,明鴻心想,也不知道說過什麼不該說的沒有,只好寄希望於她們幾個人也不會記得吧。昨夜那酒是紅葉偷的沈風的珍藏,味道喝起來確實感覺很不錯,只不過宿醉醒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明鴻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酒味,估計口氣都能把人熏醉過去了。衣服也感覺在身上黏黏的,不知道是酒後大汗還是不小心灑上的酒水,總之就是不舒服,還有,後悔。 為何要喝那麼多呢?一開始的那一小壺不是正好麼?幹嘛在紅葉帶酒過來的時候會感到那麼高興呢?明鴻爬起來,決定不管現在是什麼時間都要先找點熱水泡個澡再說,這一身的酒味實在是片刻都不能忍受了。雲兒還睡得香,估計小丫頭這是第一次喝酒吧,明鴻也不去叫她,自己披了件外衣推門出來。 果然,天上雲彩很厚,雖依稀的能透過後面的一點陽光,不過距離陰天也就只差一點點了。春天就是這樣,前一天還熱的讓人有種穿上夏天紗衣的衝動,然後一轉天居然又有冬天仍未離去的感覺,雖然四處裡都已經透出春天獨有的綠意來。先往門口檢查了一番,幸好昨夜雖然酒醉,不知道是哪個還記得關好大門。明鴻忽然想起昨天李嬤嬤說今天會過來,不知道早上有沒有來過,若是她看到緊閉的大門,說不定這時侯正在咒罵著呢。 雖然想到這些,明鴻卻並不打算開門,而是輕輕的把東屋的門打開。雲兒姐妹兩人擠在了西屋,東屋自然就空了下來,明鴻記得浴桶被放在這邊的。若是平常的洗浴也就罷了,今天明鴻只想在水裡好好的泡上一泡,或許能把滿身的酒氣泡出來也說不定。幾乎比她身體還要高的木桶靜靜的安放在房間正中,把其他的諸多雜物擋在後面。 這?明鴻有點發愁了,這顯然不是一個人能獨立完成的事情,就算是加上雲兒姐妹兩個也不可能。先不提需要用到多少水,就是單單想要移動一下木桶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要怎麼把水倒進裡面呢?明鴻伸手比劃著,顯然不可能嘛,要把水提到那麼高需要多大的力氣啊,還有,自己要怎麼進去呢? 等等,莫非在過去十幾年自己從沒有泡過澡不成?明鴻開始搜撿著自己的記憶。自從發現心裡有著遠遠超出這個年齡的經歷以來,也許是由於記憶太過豐富,有時候明鴻就有一種在看著一本書的感覺。許多事情都需要在書頁裡不停的翻看查找。當然洗過,記憶裡許多霧氣氤氳的場面紛紛浮現,只是,唯一能夠斷定的就是,自己絕對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洗浴之前的準備,因為所有的記憶都是以明鴻周圍充滿了溫熱的水開始的。暗暗的歎了口氣,明鴻放棄了這方面的搜索,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回憶,把這許多亂七八糟的內容整出一個條理來,免得無論想到什麼事情都要停頓上片刻。 然後就又想起了小晏。有時候想一個人,並不是時時刻刻的都在想著他的一切。對於自己真正掛念的人,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心中,或許是在酒到半酣時,或許是在午夜驚夢時。或許只是簡單的什麼都沒做,許許多多的人和事不停的在心中閃過,閃到那個人的時候就那麼一下子停住,然後音容笑貌就逐漸的浮現出來。 「我一定會來看!」明鴻彷彿看見小晏就站在不遠處,依然在鄭重的向自己做著承諾,只是那一天已經在一杯一杯的酒中成為過去了,而那個人卻始終沒有來。也許他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精心為他準備的吧,若非如此,那簡短的詞句中如何能帶出那麼深厚的情感來,甚至感動了眼高於頂的絳儀。真的好想看到小晏聽到自己用所有的情感唱出他寫的詞,若是能夠得到他親口稱讚一句,那才是真正的成功吧。 只是,這麼一個夢想,輕易的被一張空空的座椅所打碎。是啊,既然沈風事先設好了小晏的座椅,那麼肯定已經通知到他了,然而,他還是沒來。對他來說也許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邀請,可是,對明鴻是那麼重要的時刻啊。若是一開始就沒有承諾,明鴻也不會那麼痛苦,那種希望臨到頭來一下子破滅的感覺真的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其實,能夠那麼真切的唱出吳宮的悲情,也與自己絕望的心境有關吧。詞句裡並沒有怎麼寫吳王的悲情,從裡面感覺到悲傷只是作為知道了後事的後人的心而已,尤其是明鴻那顆失望的心。 房子裡忽然傳來的聲響驚醒了明鴻,張望一番,並沒有發現什麼,也許是闖入的春風吹動了某個角落的雜物吧,也該清理一下了,畢竟三天之後就要搬走了。不知應蓮臨走時是什麼心情,明鴻竟然感覺到一絲傷感,明明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才對啊,這裡不過是沈府又不是晏府。晏府,晏府的門檻究竟有多高呢,從未邁出過沈府半步的她根本想不出相府應該的模樣,也許只是院子大一些,人多一些吧。 取了個小許多的木盆,明鴻關上門回房。床上的雲兒不知道怎樣翻滾的,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露在被子之外,緊緊的抓住明鴻的枕頭,彷彿一鬆手就會消失一般。明鴻搖搖頭,輕輕地把木盆放在桌上,然後小心地蓋住雲兒那雪白的肌膚。悄悄的準備好需要的衣物,明鴻又走出來。所有的水都在西屋放著,平時的話有她們姐妹負責在明鴻起床前準備好,現在卻只能她自己動手了。 幸好,萍兒並沒有關好門。明鴻伸手一推,門發出咿呀的聲響,緩緩的開了。明鴻停了一停,擔心吵醒床上的人,不過隨即就發現自己的小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為當她把爐火重新點燃燒好洗澡水之後,萍兒都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她睡相倒是安穩,一個人緊緊的貼在床的裡面,留出外沿寬敞的空間。明鴻心裡一緊,即使沒有在一起,萍兒還是下意識的給她的姐姐留出足夠的空間吧,自己堅持帶她們姐妹一起真是太正確了,簡直無法想像她們姐妹分離的殘忍景象。 輕輕的關好房門,明鴻一件件的把自己的衣物放在從西屋帶過來的小凳子上。將熱水在木盆裡調好,水氣眨眼間就把東屋狹小的空間填滿,連那個龐大的木桶都顯得若隱若現了。明鴻帶著怨氣瞥了它一眼,然後開始擦拭著充滿酒氣的身體。無法奢求,簡單的梳洗完畢,穿上新的衣服之後,明鴻覺得一下子清爽多了,彷彿陰鬱的心情也隨著酒氣被洗刷乾淨。淘氣的將用過的水全部傾倒在假山石的縫隙裡,明鴻才發覺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豈不是有許多小草會被自己這樣的任性害死了? 不知道聽濤閣有沒有自己喜歡的花草呢?萬分後悔的明鴻忽然想,如果有的話,一定要仔細的照料它們才行。水忽然汩汩的石頭底部流出來,「呀!」明鴻尖叫一聲,連忙跳開,「這下可糟了,院子被我弄得不成樣子了。」看著自己造成的嚴重後果,明鴻沮喪的盼望著趕緊下一場緊湊的春雨,然後就可以幫自己掩飾了。可是,世事往往不會盡如人意,更何況春天的雨更是出名的嬌貴呢。 今天這是怎麼了?忽然發現自己的舉動充滿了怪異,明鴻有點慌起來,莫非是宿醉未醒,怎麼從起來開始就有些亂亂的呢?抱著腦袋蹲在門前石階上,明鴻突然間聞到一陣陣的香氣,是什麼,她站起來四處尋找。小小的院子一下子就可以盡收眼底,根本就沒有能發出這樣清香的東西啊。香氣不濃,讓人感覺很遠很空靈,對了,是屬於山林的感覺,明鴻斷定,這絕不是深宅大院養出的花草。 「姐姐開門,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一捧花在紅葉之前先闖進門來。 褐色彷彿乾枯的枝條,每個枝頭都有三五成群的花朵。淡淡的紅色,依稀的透出些白色的意味來,幾根花蕊無風也在輕輕的顫抖著。 「這是?」 「杏花啊,姐姐你不認識?」紅葉將一大捧花往明鴻懷裡一送,頓時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只聽紅葉繼續說道,「早上出去就在巷子頭上發現一個小女孩在叫賣,我忍不住就給你買回來了,你看漂亮不?」 是啊,杏花該開了呢。溫暖的幾天過去了,沒想到居然在這樣乍暖還寒的一夜悄悄的綻放,無人所知的開了呢。若不是勤勞的賣花女孩,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看見這樣美麗的綻放呢? 明鴻伸手接過那一束花,不用低頭就可以聞到那香氣。 好美。 眼淚無緣無故的撲簌簌的落在花瓣上,如同金貴的春雨,打濕了花瓣然後隨著在花瓣內狹小空間的充滿而又落在地上。這次,卻沒有人幫我接住這淚水了吧。一陣陣絞痛襲來,明鴻的眼前漸漸模糊。 紅葉焦急的呼喊彷彿來自說不清的遠方:「姐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快來人啊,姐姐暈倒了……」 24、香雪 墜落,不斷的墜落。四周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抓不住,就是這樣身不由己的墜落,始終落不到底。遙遠的上方,用盡全力也無法夠到的地方依稀的能看到一絲光明,而身軀正在急速的遠離,耳邊風聲呼嘯,打在臉上有些疼痛。是疼痛,從某一個部位襲往全身,然後把整個人淹沒。為什麼,如果是懸崖的話,為什麼還不落到底?雖然那樣的碰撞帶來的只有死亡,但是也比這樣永無止境的墜落要好多了。 這樣想的時候,忽然就到底了,沒有意想之中的碰撞,反而一下子站在了一條陌生的道路上,漫無目的的追趕著前方的某個事物。那是什麼,和天空一樣不可觸及的目標?那光明漸漸的擴散,大到等同於一個人體。「我一定會來看你的。」他說,然後就轉身,以明鴻無法追及的速度離開,重新化成遠方的一束光芒。孤單的奔跑在路上,無邊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襲來,只有前面,只有奔跑才有希望。然而,卻怎樣也跑不快,身體裡彷彿積存了百年的力量無法用出。跑了一段路,就忘記了最初的目的,究竟是在躲避還是在追趕? 漸漸的就有了同行的身影,先是一個,很快又變成兩個,並行的在明鴻兩邊。是誰?想盡力的看清楚,卻只能見到模模糊糊的臉,勉強能分清是一對男女。「明鴻,」人影伸出雙手,「以後就只有你一個人了,要照顧自己哦。」「你們是誰?」想要問話,然後就發現自己無法發出半點聲音。眼淚繼續不由自主的流下,所有的力量拚命的繼續著,化作一聲足以打破黑暗的尖叫。 「姐姐你醒了,嚇死我了。」 明鴻懵懂的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房間的床上,床邊環繞了一群人,挨個辨認過去,剛剛說話的是紅葉,在抹眼淚的是萍兒,而破涕為笑的是雲兒。終於回來了,看著幾個熟悉的面孔,明鴻徹底的送了一口氣,幸好剛剛的一切只是夢而已。「我,我怎麼了?」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 「姐姐你暈倒了。」紅葉紅著臉,搓著衣角,露出少有的嬌羞的表情,「我還以為是我的花害的呢,剛剛還把它們統統扔掉了。」 花,對了,紅葉送給我的杏花,難怪看不見了呢。明鴻虛弱的道:「傻丫頭,一束花而已,能有什麼害處?幹嘛要扔掉呢,都是花錢買回來的。」 「姐姐放心吧,後來嬤嬤說不是這個原因。」紅葉指了指外面,「一會扶你起來看看,我又把它們撿回來,插在外面的假山上面了,說不定能長成小杏樹呢。」 「嗤。」明鴻忍不住笑出聲,紅葉雖說比雲兒姐妹大上一些,可有時候還是免不了有些小孩子的天真,明鴻開玩笑道,「好啊,等結出杏子來以後,別忘了摘下些給我們送過去才是。」 「那是當然了。」紅葉鄭重的點點頭,認真的樣子讓明鴻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吱呀,門被人推開,幾個明鴻不認識的小丫頭魚貫而入,依次的把手裡的東西擺滿了整個桌子。明鴻才發現,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套桌椅,很快被丫頭們也在上面擺滿了各樣的托盤。 李嬤嬤隨後跟進門,吩咐道:「你們先在門外候著,聽嬤嬤的吩咐。」見紅葉她們還在發愣,又繼續道,「你們幾個也先出去吧,我有事對明鴻姑娘說。」 幾個人頗不放心的不停回頭張望著,李嬤嬤對明鴻是個什麼態度她們幾個一清二楚,怎麼能放心讓明鴻和她獨處。 「快點吧,磨蹭什麼。」李嬤嬤見狀,哪能不知道她們的心思,喝道,「嬤嬤又不是不講情理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針對你們姑娘?紅葉,你個吃裡爬外的,還不帶她們先下去?」 你當然是不講情理的,紅葉暗道,卻也不敢說什麼,明鴻雖然走了,她卻還是要留在沈府的,連忙拽了一下雲兒姐妹,小心的關上門走了。 李嬤嬤先是沒說話,拉了張椅子,在靠近床的地方坐了。 良久,李嬤嬤才幹咳了一聲,說道:「老婆子要恭喜明姑娘了。」 「啊?」明鴻一愣,莫非還是為了昨天的事情,可以不至於啊,昨晚李嬤嬤不是說了一堆好話了嗎,可今天自己剛起床就暈倒了,又喜從何來呢?這老婆子神神秘秘的,估計沒安什麼好心,一定要多加提防才行。 「呵呵,是老婆子疏忽了。」李嬤嬤笑起來,滿臉的褶皺堆在一起,還不如板著臉的時候好看,「咱們女人嘛,總有這麼一天的,過了這一天才算是真正的長大了。明鴻呀,你今年差不多有十五歲了吧?」 「不是十四就是十五,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明鴻機械的回答。 「我倒忘了。」李嬤嬤歎了口氣,「你剛來的時候才只有那麼點大呢。」說著伸手比劃了一個尺寸,「比一般的孩子要小得多了,當時誰都沒想到你能活下來。」 她動作利落,明鴻根本就沒看清楚說自己那時有多大,不過第一次聽說幼時的事情,雖然身上很不舒服她還是充滿了興趣,連忙問道:「嬤嬤原來見過我小時候啊?」 「那當然了,你們這些小丫頭那個不是我看著長大的。」 「那,嬤嬤可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誰?他們去哪了?」明鴻急切的問道,夢中那兩個模糊的身影又出現在眼前。 「哎喲,這個我可不知道。」李嬤嬤擺著手,「別人不管送什麼人來,老婆子都只管接著,多的話也不能問。」 第一次這麼和李嬤嬤接近的說話,明鴻發現她其實真的挺老的,露出外面的乾巴巴的手就不用說了,就連臉上都那麼的粗糙,一點點活力都沒有。她也挺不容易的吧,生為女人,在這個沈府裡面一直熬到這麼老,不知道經過多少的苦難。忽然,明鴻的心裡就充滿了同情,自然也就在目光裡流露出來。 李嬤嬤敏感的道:「呵呵,在這裡我也只是個跑腿的人而已,也就是仗著比你們多活了幾年。我們女人這一輩子真的很不容易啊。明鴻,你現在也長大了,以後漸漸的就會明白了。」 長大了,李嬤嬤又一次提到這句話,明鴻更迷糊了,怎麼就莫名其妙的長大了,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嬤嬤,您說我已經長大了是什麼意思?我明明早就已經長大了啊。」 「呵呵呵,傻丫頭,」李嬤嬤臉上露出少有的慈愛的表情,有點情不自禁的想伸出手撫摸一下明鴻的意思,手伸到半路,哆嗦了一下還是又收回去了,「傻丫頭,你沒發現自己身體有什麼變化麼?老婆子還沒見過你這麼遲鈍的呢。也不應該啊,你明明反應那麼強烈,甚至都暈過去了……」 李嬤嬤在絮絮叨叨的沒完,明鴻根本什麼都聽不懂,不過說起身體上的變化,倒是從剛剛一直覺得肚子在痛呢,可是這說不定是昨晚喝醉的後果,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來,明鴻忍不住叫出聲。 「肚子痛了吧?」李嬤嬤關切的說道,從桌子上早就擺好的罐子裡盛出一碗湯端過來吩咐道,「快點趁熱喝一些,我知道你也沒什麼胃口。」 明鴻受寵若驚的接過,謝道:「勞煩嬤嬤了,真是過意不去。」 「沒什麼,沒什麼。」李嬤嬤連連說道,過去那個蠻橫凶狠的形象在明鴻心裡一瞬間就坍塌了。「本來是送來了這許多酒菜,今天好好給你送送行的,結果你卻恰好來在今天,我就吩咐他們煮了雞湯,你什麼時候想喝就吩咐丫頭們去熱。身子要緊,這幾天好好調理一下才是,幸虧那邊的人兩天後才來接你。」 一個人絕不會那麼快發生轉變,那麼,究竟是哪個李嬤嬤才是真正的她呢,明鴻拿不準了,不過她也知道,從此,心目中那個仇人一般的李嬤嬤怕是很難出現了。不管怎麼說,她今日的此番照顧之恩,明鴻永不會忘。許多事情,許多人,看來並不像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比如眼前的李嬤嬤,若是以前,明鴻怎麼也不會相信她居然有這樣的一面。 「來,明丫頭,嬤嬤是過來人,有的是話要囑咐你呢。」不知不覺間,兩人靠的越來越近,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嬤嬤乾脆把凳子扔到一邊,不知不覺的坐在床上了。 「嬤嬤,你先和我說說小時候的事情嘛。」明鴻語氣裡也不知什麼時候帶出撒嬌的味道來。 「呵呵,也沒什麼好講的。你生來就比別的孩子小上差不多一半呢,倒不是老婆子自誇,當時可是嬤嬤萬分堅持才把你養活的呢。」 若是過去,明鴻是肯定不會相信,但此時就不同了,李嬤嬤在她心中的形象幾乎已經徹底顛覆了。 李嬤嬤愛憐的撫摸著明鴻的臉頰,粗糙的手指劃過,明鴻卻一點躲閃的意思都沒有,專心致志的聽著李嬤嬤說話:「明丫頭你可真白,從小就比別的孩子白上三分,長大之後就更明顯了,怪不得人家說什麼『香雪』,想來就是為你這樣的丫頭準備的吧。老婆子就算再年輕幾十歲也比你差遠了。」 「嬤嬤您現在就不老嘛。」明鴻的恭維從沒有這樣真心過。 「老了,老了。我們沈家的『香雪』已經長大了,老婆子我早就該躲起來嘍。」 那一刻,也許只有這麼一刻,有種親人的感覺在這過去互相視如仇人的兩人之間蔓延,過去的怨恨消失的如同冰雪。 …… 25、鸚鵡 與李嬤嬤的一席交談讓明鴻所獲頗多。雖然李嬤嬤對有些事情諱莫如深的不肯多說,明鴻從中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或許,自己的身世有人知道也說不定。來日方長,即便是離了沈府也不是說以後就再不來往,只要有人知道就有機會,明鴻也不著急,反正那麼多年都已經習慣了,再說對於狠心拋棄自己的父母,每每想起來,總是有種奇妙的感覺,說不上怨恨,卻也不是那麼的舒服。 自從明鴻被聽風閣選中的消息傳開,院子裡一下子熱鬧起來,過去許多沒什麼來往的人也紛紛藉著探病的借口登門拜訪,就連劉嬤嬤也領著她的侄女玉簫來過一次。明鴻倒也一視同仁,笑臉相迎,最後還是玉簫實在面子上掛不住,拉著她姑姑告退了。劉嬤嬤一臉不情願的隨著侄女離開,她的臉轉得倒快,前一陣子還仇人似的,如今卻有比誰都熱情,若不是玉簫拉她,看那陣勢就算是在明鴻這裡嘮叨噓寒問暖上一天都有可能。 明鴻暗暗好笑,經歷這些天的事情,人情冷暖她早就看得淡了。誰好誰壞,誰是誰非,一時之間哪裡說得清楚,於是她也懶的去想,只忍不住囑托了劉嬤嬤幾句紅葉的事情。對這個最早服飾自己的妹妹,明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有些話紅葉也總是閃爍其詞,兩人之間總覺得隔了些什麼,總不能像和雲兒姐妹一般的交心。反正自己要離開了,以後和紅葉也沒什麼機會見面,明鴻也不想往深了問。 「姐姐你說怪不?」雲兒推開門,手裡拿著一樣物事,「所有的東西都派人撤回去了,剛剛卻說留給我們姐妹一對杯子。」 「是什麼杯子,拿來我看。」休息了半天,明鴻身上已經好多了,女孩子這種事情本就關乎心情,心裡痛快了身體上的痛苦當然會覺得減輕許多,「是誰吩咐給你們的,你可知道?」 「不知道,可能是李嬤嬤吧,」雲兒把手中的杯子遞給明鴻,「那個傳話的丫頭我見過的,是她那邊的。」 那杯子和明鴻的手掌差不多大小,有差不多二指高,黃黃的晶瑩剔透,居然還用金塊鑲了杯足!雖然鑲足的金子只有指甲大小,不過這杯子做得這麼精緻,即便沒有這點金子也足夠貴重了。李嬤嬤能有這麼大手筆拿來送給兩個還不怎麼懂事的小丫頭?明鴻一肚子疑問,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呢,你說是她們留下的,剛剛我怎麼沒見過?」 雲兒掩嘴笑道:「姐姐你自己說,為什麼沒見過呢?」 「啊!」明鴻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本就是宿醉而醒,李嬤嬤準備酒菜時想必不知道這一點,於是連酒杯都送過來了。她老人家見到明鴻的模樣之後,當然不會再擺任何和酒有關的東西出來。這酒杯做得精細,明鴻倒還認得是南海邊的鸚鵡螺所制,時人稱之為鸚鵡杯。李嬤嬤本準備用這個來替明鴻飲酒送行,倒也算是心意隆重。 「姐姐你別發愣,快告訴我這個叫什麼嗎?」雲兒催促道,「我知道這個是喝酒用的,只是未免太大了點,這一杯下去,咱們差不多就改倒了吧。」說著臉色緋紅,想必是想起了昨晚醉到不省人事的窘態,今天醒來之後也沒少被明鴻還有紅葉取笑。 「這個叫鸚鵡杯。是用鸚鵡螺做的,你看它的樣子,」明鴻把杯子側過來,比劃給雲兒看,「多像架子上的鸚鵡嘴。」莫非,李嬤嬤就認準了自己會飛黃騰達,事先套好起自己的丫頭來了?這風險冒得也太大了吧,府上這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日後查探起來,李嬤嬤她也脫不了干係。 「聽姐姐這麼一說確實覺得有點像。」雲兒點點頭,「是螺螄做的就好辦了,改天我帶萍兒去捉上許多回來,咱們做了當碗用。」 明鴻哈哈大笑道:「傻丫頭,你以為是河溝裡的螺螄呀,這可是海螺,在幾千外的大海裡才有,你去捉捉我看看。」 「幾千里!」雲兒叫道,「那豈不是好幾年才能走到?姐姐你哄我呢,我可不去。」 「好了,不逗你了。反正人家都給你們姐妹了,你們就自己收好了,這個值不少錢呢,別哪天不小心打碎了。」明鴻伸手按住肚子,「哎呦,又有點痛了。雲兒,你還是去幫我倒點熱水過來吧。」 「馬上就來。」雲兒順手把鸚鵡杯往桌上一放,轉身跑了。 想必是西屋裡一直有熱水備著,幾乎是轉眼的功夫,姐妹兩人就一個端著滿滿一盆的水,另一個抱著熱氣騰騰的杯子走進來。 小心的在明鴻常用的水杯裡滿上水,雲兒把杯子送到明鴻嘴邊,道:「姐姐小心燙,哎呀,別動。」 明鴻伸手要接,卻被雲兒閃過。 「很燙的,姐姐。你可不能動。」 「姐姐有那麼脆弱嗎?你們說?」明鴻無奈的道,知道無用,乾脆不再爭搶,這兩個丫頭的關心越來越無微不至了。 「那可不行,李嬤嬤再三囑咐過的。」喂完了明鴻喝水,雲兒拍拍胸口道,「嗯,你們兩個聽著,別以為離了這裡老婆子就管不到你們了,你們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小心我揭你們的皮!」說罷,姐妹二人笑成一團。 明鴻也忍不住笑了:「好你個學舌的丫頭。」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李嬤嬤的可怕,我們哪敢不聽啊。說也怪了,為什麼她忽然對姐姐這麼好,還說什麼長大了之類的呢?」雲兒撲到床前,若不是知道明鴻不舒服的話,看那架勢就準備撲到床上了。 「這……」明鴻漲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本來也不知道李嬤嬤說得長大了是什麼意思,不過後來細問之下總算是明白過來。李嬤嬤那些話猶在耳邊,說什麼,過了這一關,姑娘就可以嫁人生子啦,這期間要保重身體之類的,就是這個意思。這樣的話,怎能向小孩子解釋清楚呢,只好搪塞道,「這個你就別問了,等你自己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雲兒目光閃爍,不知在打些什麼主意,看來她很不滿意明鴻答案的樣子。不過,明鴻決意閉口不談,任誰再問也是沒用。 「唉,過了今天,咱們在沈府就只剩下兩天了。」明鴻感歎道,三天的時間,在床上躺著就已過完了一整天。等的人沒有來,不等的人卻來來往往。 「是呀,本來應該到處轉轉的,說不定以後不會回來了呢。可是偏偏姐姐卻長大了,不利於行。」雲兒特意重重的咬出「長大」二字,看來是怨恨難消。 明鴻只做沒有聽見,說道:「有機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聽濤閣是做什麼的,等以後咱們學藝有成,什麼王公貴族的府上還不是看我們的心情才決定去不去。」有一個地方,是一定要去的,哪怕深邃似海,總歸是有著一份牽掛。 說話之際,外面有人進來通告,說是家主過來了。三人吃了一驚,雲兒連忙帶著妹妹收拾了一番屋子就退下了。沈風一進門,少不得要關懷幾句,然後又恭喜一番。 明鴻也不在意,心思完全飛到了另一個人身上,那天就是這樣吧,沈風剛走,他就來了。這麼一想,明鴻開始暗暗盼著沈風趕緊離開,明知道事情不會有那麼巧。 早就得到明鴻身子不舒服的消息,見她懶懶的不想說話,沈風也沒有想到其他的,反而更覺得明鴻慵懶的模樣惹人愛憐,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聽人稟報說,中午的時候你暈倒了?」 「已經沒事了,剛剛還吃了好多東西呢。」明鴻回道,抬起頭,卻意外的在沈風臉上發現幾道淡淡的血絲。 「咦,」沈風的目光停在桌上的鸚鵡杯,「這個東西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糟了,明鴻心裡一緊,雲兒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收了,卻偏偏忘記了這個杯子。「這個是剛剛撤了飯菜之後,有人說賞給雲兒姐妹的。」想來想去,除了照實回答,明鴻也沒有其他辦法。 「嗯,」沈風應了一聲,「現下家裡的東西連我都弄不明白了呢。只記得有這麼一對杯子,卻一直不見。這還是十幾年前別人送給我的,我看它做得細緻,一直留著從來沒用過一次。」歎了口氣,沈風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道,「不過這杯子放到你這也沒什麼不妥。你叫她們放好吧,別丟了。」 這是什麼意思?聽沈風說得鄭重,明鴻還以為他要繼續追查下去,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就輕描淡寫的送給自己了。 「那我替兩個丫頭謝過了。」明鴻在床上欠了欠身。 沈風忽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站起來摸了摸臉上血痕,喃喃說道:「鸚鵡,鸚鵡,鸚鵡。」一連自言自語說了三遍鸚鵡,轉身走了。 明鴻聽清了他邊走邊說的話,卻是一句詞:「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沈風臉上的血痕倒是有些像鸚鵡抓的,不過,不至於這麼懷恨念個不停吧,明鴻心想,頗有點擔心一會晚餐沈風會吩咐廚房做起鸚鵡湯來。 26、針線 細數之下,在沈府還有兩天時間,若是沒有意外的話,估計後天晚上就會有人來接了吧。明鴻總覺得絳儀給出的這三天時間完全沒有必要。粗略的吃過了晚飯,明鴻身上畢竟還不大舒服,沒過了多久就覺得渾身酸痛,勞累不堪,連忙叫人服侍著躺下了。 一夜無話,不知不覺夜盡天明,鸚鵡螺杯依然孤零零的躺在桌上,迎接著明鴻第一眼的目光。房間雖小,此刻看來充滿了不捨的氣息,現在的明鴻自不會以為牆上的畫是真跡了。記憶恢復之後的她,再看那副畫就不是像當初那樣憑著心裡若隱若現的一絲印象來評判。在現在的明鴻眼中,清楚分明的可以辨認出那畫紙顏料的材料,筆法,絕非原作,只是後人描摹之物罷了。難怪會這麼輕易的掛在自己的房內呢,沈府雖然富貴,也撐不起在每人房裡都來上這麼一副書畫吧。 這些年在沈府,衣物之類的明鴻倒也收藏了一些,只是年輕少女身量變化甚快,最終能夠平時穿的也沒有幾件,剩下的送給雲兒姐妹二人倒是頗為合適。 明鴻沒留意,屋子角上不知什麼時候放了一個箱子,打開之後發現居然是七八件時下頗為精美的衣飾,想必是昨天李嬤嬤留下來的了,對她的怨恨又淡了一分。不管怎麼說,這次李嬤嬤對明鴻倒真的不錯,最起碼比那個做出承諾的人要強上許多吧。就連沈風,不也只是來去匆匆的過來一趟麼? 穿戴好衣服,不想去管這些雜物,明鴻也不去叫雲兒姐妹,自己一個人走出小院來。這一覺醒來,身體比昨天清爽的多了。天色尚早,雖然初春的天已經亮的比較早,路上還是沒有幾個人。偶然遇見,也大都知道明鴻的事情,點點頭就算過去了。漫無目的的走著,發現後院和前院之間的門不出所料的依然緊閉著。豢養,明鴻忽然想起這個詞。自己這一群人枉自爭得頭破血流,在人家眼中不過是放在後院的一群可有可無的可憐蟲罷了。就算一時得寵又能怎樣,不過是從一個後院跳入了另一個後院。 精神恍惚的不知走了多遠。院子裡的一草一木忽然覺得可愛起來,可愛的也就只有草木而已了,想來,將來這邊值得回憶的不過是幾束杏花,幾座山石。隨意的在石板路上踱著步,一座座小院子看過去,不是為了回憶,也許是傷別。 「姑娘,前面可不能走了。」有人喊道。 只見一個三十許的青年人走過來,穿著很是齊整,顯然不是一般的僕役之流,不過對明鴻倒還算是客氣,過來之後先歉意的笑笑,才繼續說道:「姑娘,再往前就該到了出府的大門了。」 哦,明鴻清醒過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從前院的門口走到了後門。沈府規定,她們是不准隨便出門的,除非得到李嬤嬤或者沈風的允許才可以。想來以李嬤嬤的蠻橫,沈風的難見,有幾個人能有機會出去呢?反而是雲兒紅葉這樣的丫頭們還可以自由出入,明鴻她們的活動範圍也就僅限於整個後院或者眼巴巴的等待前院的招呼罷了。 「李管家,是你呀。」明鴻一眼就認出來,眼前之人眉目之中和李嬤嬤透著幾分相似,正是她得以依仗的沈府管家李深,「您老這一大早的親自忙什麼呢?怎麼不吩咐下面人去做?」 「姑娘說笑了。哪來的什麼下面人,我不就是已經在下面了?」 明鴻笑道:「李管家真有意思,你老位高權重,在沈府可是響噹噹的人物呢。」平時也沒什麼接觸,明鴻對李深本就沒什麼惡感,自從不再那麼怨恨李嬤嬤以後,也就是無冤無仇了,隨口就和他開幾句玩笑。 「位高權重?」李深四處張望一下,苦笑道,「姑娘這是要害我呀。」 「那我可不敢。」明鴻看他小心的模樣就覺得好笑,也難怪他年紀輕輕就深得沈風信任,光這份小心就不是別人能比的。 「我知道家母過去和姑娘頗有仇怨,還望姑娘看在李某薄面不要計較才是。」李深拱拱手,客客氣氣的說。 明鴻卻吃了一驚,自己以前打定主意早晚要找李嬤嬤報仇雪恥,平時也算是恭恭敬敬,自以為這番心意隱藏的甚深,沒想到人家早有防備了。果然,薑是老的辣,明鴻暗暗慶幸,以後做什麼事情都要加倍的小心才是。 「李管家這是說什麼話來?嬤嬤平時管教雖然嚴了點,我也知道那是為了我們好的,事後想想感激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怨恨?」 「呵呵,」李深笑笑道,「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可別往心裡去。」 老奸巨猾,明鴻暗下評價。 「當然不會。我可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好了,李某不能陪姑娘了,」李深告辭道,「那邊的人該過來了,我要上前迎一迎去了。」 告別了李深,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出門,明鴻也只能回轉,路上遇見了出來尋找的萍兒見面就說道:「原來姑娘在這裡,我和姐姐在分頭找呢。」 「傻丫頭,我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這麼小的地方,能跑到哪去?」 「那萍兒先送姑娘回家,然後再去找姐姐。」 明鴻一把拉住萍兒,笑道:「回什麼家?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了,我還有話問你。」 「什麼事?」萍兒停下腳步。 「昨天那對杯子你知道是誰送給你們的麼?」 「聽姐姐說了,是李嬤嬤。」 「那,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明鴻一邊走一邊問。 「這個,」萍兒一時語塞,「……」 明鴻卻知道她絕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麼老實無害,繼續問道:「別這個那個的,這裡就咱們兩個人,再說了,沒兩天咱們就離開這裡了,有什麼不能說的?」 「李嬤嬤並不認識我們姐妹,想必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了。」 「是嗎?我的面子有這麼大麼?」明鴻明白,李嬤嬤給她的一箱衣物加起來也買不到那樣的半隻杯子。 不過看萍兒的樣子也不似有什麼異狀,不願去想她們背叛自己的情形,明鴻自我安慰,這也許是李嬤嬤為了分化我們使出的陰招吧。不過,這次李嬤嬤可是挑錯了人呢,不知怎麼,明鴻眼前又顯出早晨醒來桌子上那只孤零零的杯子。 「自然有了,人家都說姑娘已經成了絳儀閣主面前的紅人了呢,」萍兒興奮的道,聲音裡除了崇拜也聽不出其他,「當日,姑娘以小晏公子的一首清平樂唱驚四座,現在人人都在佩服姑娘了不起呢,都說能夠在絳儀閣主面前說上話的,姑娘還是第一人。」 是嗎?那天為了一時之氣,也為了對兩個丫頭的承諾在絳儀面前竭力爭取,明鴻當時也沒考慮會有什麼後果,居然會產生這樣的影響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不過,轉念一想,這也不足為奇,絳儀當年不也是因為把皇帝陛下拒之門外才從而聲名大噪的麼。自己這點本事和人家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了。 剛剛從李深那裡得到教訓,明鴻決定,不管昨天那個杯子究竟是怎麼回事,都要把這件事深深的藏在心裡,剛剛問過萍兒就已經不妥,若是這兩姐妹真有異心的話自己已經算是打草驚蛇了。 「你們姐妹會不會做針線呢?」走著走著,明鴻忽然想起一事。 「會的。這些從小就在學。」 「那太好了,將來少不得要你們幫忙,這方面的事情我可不太仔細了。」明鴻無奈的道。做了歌姬,女紅的活當然早就放下了,雖然以前有過接觸,這麼多年下來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 不知道去了聽濤閣都需要學些什麼呢?明鴻好奇的想,從來都知道聽濤閣的女孩子處處受人歡迎,自己以前還以為彼此都是大同小異。自從見了絳儀,這種想法才淡了,絳儀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如果她手下的每個女孩都有她的幾分神韻那就遠遠不是一般歌姬那麼簡單了。 「這個容易,」萍兒說道,「姐姐有什麼儘管交給我們就是了,我和姐姐都很熟練呢。」 「不能讓你們做,這個我一定要親自完成的。你們就在旁邊負責指點我就是了。」她們還小,哪裡懂得親手製作和假手於人的區別。 「好吧,反正姐姐比我們聰明,什麼都是一學就會了。」 明鴻懶得分辨,笑了笑就算過去了。 其實女人的幸福本就是在良人身邊,相夫教子,心心相印,針線閒拈,相伴永遠吧,而不是在觥籌交錯,聲色犬馬之中放聲高歌。只是那樣的生活,居然這樣的難得,也只能存在在想像中了。即便是艷名遠播,名動天下又如何?能有在心愛的人身邊那種幸福嗎?能有辦法排解散場歸室的那種無比的空虛麼? 如果有那麼一天,小晏就坐在旁邊,自己細細的幫他縫製著衣物,然後兒女繞膝,雞犬相聞,該是多麼美好! 27、宿燕 按照明鴻原本的打算,是要親手替小晏做一雙鞋子。不知怎麼,那天在房裡打量著小晏秀氣的雙腳時就產生了這個想法,一直縈繞在心頭這許多天。雖然被複試的事情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卻一直沒有放棄這個想法,即使在小晏食言之後她也一直記在心上。 這日醒來,忽然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針線實在有點拿不出手,無奈之下,明鴻只好求助於雲兒姐妹。相關的尺寸她早就仔細的記在了心裡,輕易地就在紙上畫好了樣子。不懂得行家筆法,她淡淡的勾畫出自己心目中的式樣,然後描繪上顏色,一雙活靈活現的鞋樣躍然紙上。 「也只能這樣了,咱們笨手笨腳的,沒辦法畫得更好了。」明鴻悠然道,把左右腳分別用掉的兩張紙灑落在床上,「畫些什麼圖案才會好看呢?」 「畫什麼你都不會滿意的。」雲兒撇撇嘴,「府裡的宣紙都讓你用完了吧。」 既然找雲兒幫忙做那麼大的鞋子,明鴻明知無法瞞過,也只好硬著頭皮開口。結果自然不出意料,三句兩句就被雲兒把話審問出來。然後就一直不斷的被刻薄,氣得明鴻沒法,只是硬作沒聽見。 「小蹄子,你倒是夠操心的,用光了沈府的紙你心疼些什麼?」 「我是怕到時候有人心疼,萬一不讓我們走了可怎麼辦?」 「你看清楚了,臭丫頭,」明鴻跳起來作勢伸手去撕雲兒的嘴,「我總共用了不過五張而已,並且還是從自己的箱子裡拿出來的。」 「開個玩笑嘛,姐姐你卻急了。」雲兒一邊繞著妹妹的身子躲閃,一邊還不忘繼續取笑,「小心被哪個相公看見姐姐凶狠的模樣可就真的糟了。」 「再說就把鞋樣子還我,不用你幫忙了。」 「這可由不得姐姐了,就算你不打算做了,我們姐妹也要把這雙鞋子做好送給人家,畢竟是姐姐的一片心意。」雲兒把宣紙樣藏進懷裡,雙手摀住,一副誓死保護的樣子。 明鴻無奈,佯怒的坐到床上,恨恨的道:「雲兒臭丫頭,早晚收拾你。」 「又要中午了,」萍兒跑到門口看了一眼天色,「姐姐們先別鬧了,咱們收拾一下準備吃飯吧。」 「就知道吃。抓緊做你的鞋子吧,看把明姐姐急的?」 「現在料子也不齊全啊。」萍兒攤了攤手,「做鞋底的粗棉布沒有,並且也沒有合適的料子做鞋面。」 「你就是找借口偷懶,當然是能做什麼就先做什麼呀。」雲兒開始數落起妹妹來,「比如說,你可以用現有的布料把姐姐畫的樣子剪下來。」 「你光指揮我了,你自己為什麼不動手?」不知為何,今天的萍兒對姐姐沒有以前那樣言聽計從了。 「你……」 「好了,你們別吵。」見兩姐妹真的紅了臉,明鴻很是過意不去的出來說和,「我也知道這不是一天能做完的,咱們不是先商量一下麼,有什麼好吵的?」 「不是我吵,是姐姐不對。」 「哼。」雲兒哼了一聲,卻不分辨,冷冷的盯著自己的妹妹。 從來沒有吵過架的姐妹兩個為了自己的事鬧的言語不和,明鴻很是不舒服,不過也怪了,明明這麼小的事,怎麼她們兩個反倒計較起來? 「唉。」看這陣勢是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明鴻只好把東西收拾起來,留著以後再說。要想湊齊一雙鞋子的材料,說難也不難,只需要到外面轉上一圈就是了。可是,目前來說,她還沒辦法自由的外出,只能等兩天以後了。 氣氛沉默了許久,還沒等有人提出前去取午餐,又有李嬤嬤派來的幾個丫頭魚貫而入,很快的將各式菜餚擺滿了桌子。 雖然驚喜,此番不比昨日,三人倒也有些習慣了,安然自若的吃完飯。又有人負責收拾停當,很快就退下了。然後,李嬤嬤一步三搖的晃進來,開口道:「天氣有點熱了,老婆子走到你門口就累得發起暈來。」 「喲,您老慢點。」明鴻急忙上前扶住,把她安到凳子上坐好,才抹了一把冷汗,早上的經歷讓她明白,自己過去是有點低估李嬤嬤了。 吩咐丫頭們去給李嬤嬤倒了杯水,明鴻才客氣的問道:「嬤嬤今日前來,不知道有何吩咐?」 「也沒什麼。不是上次說把你這些年存在我這裡的幾兩銀子給你拿過來麼,這不今天就順便過來了。」 「那可不敢當,也沒多少錢,就留著給嬤嬤添置幾件有用的衣服吧。」明鴻連忙道,總共沒多少錢,還不如送個人情,雖然人家說給了,但是又何必收回來呢。 「姑娘快別和我推讓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之前我留下是因為你們確實也沒有用得著的地方,現在你要走了,自然是要你帶走的。」李嬤嬤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放在桌上道,「本來確實不多,老婆子又給姑娘填補了幾兩,總共湊了二十兩銀子,你可別嫌少就行。」 明鴻見那小包雖然小巧,做工卻很精緻,上面繡著兩隻歸巢的燕子在屋樑周圍盤旋。針腳細密,栩栩如生。 「這怎麼敢當呢?」二十兩銀子算是很大一筆的數目了,再說,按照規矩,通過考核之後每年頂多也不過十兩銀子之數。那麼,李嬤嬤給出的這二十兩顯然比明鴻應得的要多出太多了,怕是大部分都出自李嬤嬤自己的腰包。 李嬤嬤把小布包推到明鴻跟前,不容反抗的說道:「你要是再客氣,老婆子立馬轉身就走,絕無二話。」 「這……那就謝過嬤嬤了。」話都說到這份上,明鴻也只好收下。不管怎樣,銀子是實實在在的,無論走到哪裡都能派上大用場。 明鴻拿起布包想放起來,忽然又覺得這樣做太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於是又拿在手裡把玩起來。在近處看來,這小包的繡功確實上乘,一針一針之間的距離稀疏程度幾乎看不出什麼區別,無數針繡的彷彿一針一般。明鴻忍不住讚歎道:「嬤嬤這個小包是誰做的?真是好功夫,明鴻萬分佩服。」 「你這個丫頭原來也挺會誇人的嘛。」 「嗯?」 「若是別人做的,我如何能把它揣在懷裡?」 「啊!明鴻眼拙了,居然不識得嬤嬤的針線!」 「這也沒什麼。」李嬤嬤滿不在乎的道,「你來的時候我早就不動針線許多年了,你又沒有見過,不認得也難怪。話說回來,我的繡工以前在沈府可是一絕呢,許多外面的人都想求一件而不得。」 明鴻戀戀不捨的反覆把玩著裝銀子的布包,她這番倒不是做作,真喜歡的確實是外面的包而不是裡面的銀子。一直在為了自己的手工而發愁,現在忽然見到這麼高明的作品,當然一下子愛不釋手。 「嬤嬤把這個也一起送給我唄。」明鴻道,手裡緊緊的捂著那個布包,彷彿有點害怕李嬤嬤再要回去似的。 「你手上的這個小包雖然是我閒來的遊戲之作,不過也是有名頭的。既然你喜歡就留下吧。這也不是當年了,神針李的名頭早就不值錢嘍。」 「神針李?」 「這個稱呼可有點年頭了。」李嬤嬤不勝唏噓的陷入回憶裡,「差不多三十年了吧,那時我才二十幾歲,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我繡不出來的,也沒有人能比我繡的好。後來,這府裡的人就給我個神針的稱呼,不過不怕人笑話,出了沈府可就不大靈光了。」 「那也很厲害了。」明鴻由衷的佩服,「我幾乎連針是什麼樣的都說不清呢。」 「不一樣,老婆子從早做的就是體力活。姑娘學的那叫才叫本事,老婆子一向怨恨自己蠢笨,學不得那個。」 「這叫什麼本事?不過是哄著他們那些男人高興罷了。」 「你這麼想可就大錯特錯了。」李嬤嬤厲聲道,幾乎讓明鴻以為以前那個李嬤嬤又回來了,「別的不說,你看那個絳儀,是男人哄她還是她哄男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看皇帝陛下後宮的嬪妃,這個還需要我多說麼?」 明鴻連忙低頭稱是,忽然感覺李嬤嬤這次的嚴厲並不像以前那麼討厭了。「嬤嬤說得是,我是一時糊塗,有點得意忘形了。」 「你是被絳儀看上了,老婆子也很替你欣慰,不過,你以為聽濤閣就是那麼好待的地方?你以為除了老婆子我之外就沒有其他狠人了?」李嬤嬤越說越是激動,讓人懷疑她整個人隨時準備從桌子那端撲過來,「明鴻我告訴你。若是你哪天發達了,回來把老婆子整死,老婆子也太心甘情願的為你自豪。若是你不求上進,將來街頭相逢可別怪老婆子沒有好臉色!」 「是,是。」明鴻連連點頭。此刻的李嬤嬤哪有當初的那份凶神惡煞啊,簡直就是誨人不倦的嚴師啊。 李嬤嬤停下來喘口氣。明鴻急忙把水遞上去,趁機道:「嬤嬤,明鴻想和你學一學這針線上的功夫。」看著她臉色不對,明鴻連忙補充一句:「我是覺得這個對我以後會很有幫助,嬤嬤放心,明鴻絕對會努力的。」 「嗯,這還差不多。女孩子多學一樣的本事也是好事。」李嬤嬤點點頭,「這樣吧,你隨我來,我那裡有許多多年的珍藏讓你見識見識呢。」 28、畫梁 明鴻心念一動,跟著李嬤嬤走出門來。她早就知道,李嬤嬤的房間是在沈府正院的,抱著些異樣的想法,明鴻囑咐了丫頭們幾句,逕自隨李嬤嬤走了。 看著李嬤嬤有些蹣跚的身影,明鴻滿腹感慨,不管她過去有多麼風光,現在畢竟老了。正在出神,忽然聽到李嬤嬤說道:「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這裡是,」明鴻也停下腳步,周圍的景色再熟悉不過了,小橋流水,綠意盎然。只不過當初落水的時候還是那麼的冰寒刺骨。「我不記得了。」 「哦?我一直以為你的失憶症是假裝的。」李嬤嬤道,「出了這種事情,你不可能不記恨我。沒想到後來看你考核時的表現卻又不似作假,明鴻,這件事你能不能先給老婆子解釋一下?」 「我認為需要解釋的不是我。」明鴻針鋒相對,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攤牌的時候,本以為要慢慢遺忘這份怨恨的。 「我覺得你從那件事後彷彿變了一個人。」李嬤嬤慢悠悠的說著,彷彿漫不經心的樣子,「以前的明鴻遇事喜歡退讓,毫無半點心機。現在的你可大不一樣了。」 「有嗎?」 「當然。老婆子這對眼還沒到昏花的地步,以前的你見了我,只會想拚命的繞開,一副沒出息的模樣,讓我看了就覺得厭煩。」李嬤嬤頓了頓,「所以那天見到你躲閃的模樣,我一時憤怒就把你推下去。你以為真的是因為你擋了我的路麼?」 「這麼說嬤嬤還是一片好心了?」明鴻乾脆豁出去了,反正兩天之後就要離開了,也沒什麼值得擔心的,自己還是不夠小心,沒想到李嬤嬤藉著教授針線的名頭把自己叫出來不知有什麼名堂。 「好心說不上。我只是要告訴你,一味的溫順服從並不一定能讓你多得到些什麼。嬤嬤最厭惡那些表面上順從,心裡卻一肚子想法的人。所以,你若是對我有什麼看法,就盡早的說了出來。」 「明鴻不敢。」依舊是同樣的話,完全是明鴻有意為之。 「呵呵呵。」李嬤嬤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走吧,前面就到了。」 李嬤嬤的院子在正府的第一間,剛好望見明鴻所在的後院進入沈府正院的大門,想來日裡夜裡關門閉戶的事情也沒少讓李嬤嬤操心。 「嬤嬤的院子我還是首次有幸得到。」明鴻止不住的誇讚,「果然和我那處陋室頗有不同,嬤嬤高雅也可見一端了。」 「少說這些沒用的吧,快進去再說話。」 一進門,院子裡的一方小天地就更加不同了。雖然不見得要大上許多,院子裡的佈置卻別有風味,一草一木,一磚一石處處的透出雍容華貴,房門前面立了兩面木製的屏風阻擋住後面漢白玉石質的台階。屋裡的擺設更是新奇,床帷桌椅就不用說了,就連屋樑上都雕飾著絢麗的彩畫,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人家說畫梁棲燕,我這屋子也不過如此了。」李嬤嬤不無自豪的說道,「你先坐著隨便看看,我去給你找些東西出來。」 畫梁棲燕,李嬤嬤的用法頗為可笑,明鴻當然不會閒的去糾正她,不過靜靜的欣賞之下,李嬤嬤的房間確實很不錯。幾幅掛畫雖然都不是多麼有名,不過顯然都是難得的真跡和明鴻那邊的氣象就大不相同了。 良久,也沒有一個服侍的丫頭上來,明鴻只好百無聊賴的一個人坐著。李嬤嬤一定是一個很仔細的人,房裡東西雖多卻一樣不亂,每一樣都是那麼的一塵不染,床上沒有一絲有人睡過的痕跡,甚至整個房間都像是沒有人住一般。若不是明鴻早就知道李嬤嬤院落所在的話,幾乎就要以為是被她帶到一個陌生的新房來了。 「怎麼樣?我這地方大抵還能住得吧?」李嬤嬤抱了一大堆物事進來。 「當然住得,相比之下我那邊就粗陋不堪了。」明鴻上前接過李嬤嬤手中的東西,雙手一沉,不起眼的東西居然非常沉重。 「小心。」李嬤嬤提醒,「這些東西都有些年歲了,可有些不經摔。」 兩人合力把它抱在桌子上,打開之後明鴻發現是一本厚宣紙訂成的冊子,絹布的做的外皮上用篆體寫了「宿燕」兩個大字,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內容。 李嬤嬤小心的拍了拍,雖然並沒有什麼灰塵,她還是又輕輕的吹了幾下,一副十分愛惜的樣子說道:「這可是我大半輩子攢下來的精品啊,現在就把它送給你了。」 「這兩個字是宿燕吧?」明鴻問道,「這不是嬤嬤那個布包的名字?」 「是啊。」李嬤嬤撫摸著篆體的兩個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伸手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畫得是一副山水。 「咦,這是……」明鴻湊上前,那可不是簡單的一幅畫,紙面上居然是密密麻麻的陣腳痕跡,看得出當時不知道費了多少時間才用針細細的穿過每一處筆墨。 「眼力不錯。你居然一眼就發現了這其中的奧秘。」 「雖然乍一看是一幅畫,不過仔細著眼很容易就發現了吧。」 「也要看人啊。我那個不肖子,十幾年了一直以為我背著他藏了幾十幅畫呢。」 明鴻忍不住笑了,李深的模樣確實不像那種能在閨房之中的精細人,「李管家是忙大事的人,哪像我們女兒輩呢。」 「什麼大事?」李嬤嬤嗤之以鼻,「不過也是府上一些雜事罷了。」 「呵呵。」明鴻知道自己不便評論,於是一笑了事。 「你把這個冊子拿回去,細細的品味上一段時間,當有所成。」李嬤嬤戀戀不捨的合上,推給明鴻。 「不行。」明鴻連忙站起來擺著手道,「嬤嬤那麼多年的心血我怎麼能據為己有呢?」 「沒關係的,反正我也用不到了。若是你還在府上,我倒可以從頭仔細的教你,可是現下不行了,兩天之後你就要走了,只好用這種辦法急於求成了。雖然根基未必牢固,不過以你的聰明想必會有法子彌補。」 「那明鴻就謝過嬤嬤了。您老此番盛情,明鴻永不敢忘。」 「用不著。」李嬤嬤眼睛望著別處,害怕自己會改變主意似的,「這裡面有將近百幅圖樣,足夠用很長時間了。」 其實百幅圖樣拆分組合之下不知道能有多少種新的花樣出來,李嬤嬤是個中行家不會不明白,她既然不說,明鴻也不點破,當下千恩萬謝的收了。 抱著重重的畫冊回來,路上就沒那麼輕巧了。明鴻一路歇息了好幾次才勉強望見自己的門口,李嬤嬤沒說找人幫她送,她也沒好意思開口,每次放下休息的時候明鴻都不忘了後悔自己面皮太薄。 路過以前應蓮現在玉簫的門口,明鴻加快腳步跑了過去,實在不想看見玉簫那張臉孔,對於這個輕易的借用前人姓名的女子,明鴻初見就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更何況還極有可能在那裡遇見劉嬤嬤。現在明鴻的眼中,劉嬤嬤要遠比李嬤嬤可惡的多了,自己手裡正抱著人家李嬤嬤一輩子的收藏呢,哪裡還能說出老太婆幾句壞話來。 宿燕,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明鴻終於想起來什麼。「晚雨微微。待得空梁宿燕歸。」寫到宿燕的詞句不少,還是以這句最有韻味。有時候唱詞就是一種感覺,語句不必絢麗,詞牌不必熟悉,歌者不必精通,只要能唱出作者當時的心境就算是上乘了。 李嬤嬤將身邊留著的兩樣東西都取名為宿燕,想必其中也有個動人心扉的故事在,只是無論如何明鴻都不可能得知了。 「嘰嘰喳喳。」說到也巧,剛剛想到那句詞,明鴻就發現頭上飛過幾隻早回的燕子在尋找著什麼。時下雖然天氣轉暖,畢竟還不到燕子歸來之時,然而不管怎樣還是會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出現,也許是捨不得久離家園,也許是其他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它們做了最早的築巢者,也不知能尋到合適的梁木不能? 「明姐姐你在看什麼呢?」原來是久候不歸,雲兒不放心出來尋找,剛好看到明鴻傻傻的抱著一堆東西站在那裡。 「有幾隻燕子,你看到沒有?」 「李嬤嬤對姐姐做了什麼?」雲兒伸出手摸摸明鴻的頭,「怎麼一下子變得和萍兒差不多呆了?這時節就算是有燕子也早就凍死啦,它們可嬌氣的緊呢。」 「是嗎?可剛剛明明……」明鴻剛把雲兒伸到額頭上的手打開就又被她一把拽住,身不由己的跟著走了。 「快別看啦,姐姐,肯定是你看錯了。」雲兒才注意到明鴻手中抱著東西,「咦,姐姐抱的什麼?是李嬤嬤給的?」 「是啊,是刺繡用的畫兒。」明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好乾脆叫做畫兒了。 「你大老遠的就去拿這個去了?」雲兒趕忙接過來,叫道,「哎呀,還挺沉,萍兒快來幫忙,明姐姐都累壞了。」 「就來了。」萍兒興沖沖的跑出來,「幾隻小燕子好可愛,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些泥草,正忙著在樑上築巢呢。」 什麼?它們竟然跑到房裡去了?明鴻把畫冊交給雲兒手中,撒腿跑進房內,果然樑上已棲了兩隻小小的燕子,正忙忙的擠成一塊嘰嘰喳喳的叫著。 「待得空梁宿燕歸。」 宿燕果然在人不知不覺中歸來了呢。 那人呢,又當如何? 29、帚木 不忍心打擾專心築巢的燕子,三人靜悄悄的看了一會,打開房門,推開窗戶,給燕子們留出最大的方便,然後只好到西屋坐了下來。 翻看著李嬤嬤送給明鴻的畫冊,三人自然免不了一番感歎。這一看就是人一輩子的精心收藏,雲兒姐妹兩個懂得針線的更是羨慕的不得了,說什麼也想不到李嬤嬤會捨得送給明鴻這麼貴重的東西。 「這下姐姐可省卻不少工夫了,」萍兒撅著嘴嫉妒的說道,「要繡什麼圖案,只要從這裡面找出來依樣畫葫蘆就是了。」 雲兒也開口附和:「是呀,我們那時候學了好幾年才動手繡了個不三不四的圖畫出來。」 「這也沒什麼可羨慕的。」明鴻心裡通明,「我不過是急於求成,捨本逐末而已。若論真實本領,比你們兩個是差遠了。」伸手捏捏雲兒小巧的鼻尖,笑道,「你才有多大,就和我說起什麼當年舊事來了,還學了好幾年,你咋不說學了十幾年呢?」 三人正開著玩笑,紅葉忽然從外面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她是最喜熱鬧的,見到明鴻她們觀看的東西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打鬧,才忙不迭的坐下來,叫道:「真是累死我了,好不容易跑出來啊。」 明鴻奇道:「你在忙什麼呢?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別提了,」紅葉忙不迭的把雲兒遞過來的水先喝上一口,喘息道,「不知道管家從哪裡運來一批貨物,幾乎所有的丫頭,小子,婆子都出動了。」 「是李管家?」 「除了他還有誰?姑娘我從小哪裡見過這種陣勢?」紅葉感歎道,「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啊,螞蟻搬家似的。」 「哦。」明鴻若有所思,怪不得早上的時候李深神神秘秘的樣子,估計那時就是在等這批東西吧,不過,究竟是什麼這麼重要,居然讓那麼多人去動手? 「府裡不是有專門負責運送的小廝麼?」雲兒好奇的問道,沈府一向分工明確,各司其職,丫頭們平時負責的就是伺候飲食起居,怎麼會輪到她們搬運東西呢? 「我也奇怪呢。以前的熟面孔一個都不見,真正能幹活的小廝也不過是幾個新人,倒是我們丫頭幾個累死累活的忙活。」 「你說,李管家不會背著主子做什麼勾當吧?」雲兒的這話問出了在場人的心聲,明鴻也早有懷疑,李深今早的行為就大不正常,紅葉的話正好印證。 「不可能吧。」紅葉用拿不準的語氣說道,「沈大哥,哦,沈相公明明在府裡啊。諒他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啊。」 沈大哥!明鴻這一驚可不小,雖然紅葉馬上改口,但她早已聽的分明,紅葉絕對是喊了沈大哥沒錯!明鴻懷疑雲兒姐妹兩人也聽到了,暗暗的掃了她們一眼,卻發現兩個丫頭若無其事的自說自話,完全沒有發覺的樣子。 「我猜是李管家私藏的財物。」 「那為什麼是往裡運呢?要是財物的話,不應該偷偷的遠走才對嗎?」 姐妹二人熱火朝天的猜測著,若不是真的一無所覺就是心思變化的太快,明鴻仔細觀看都沒能發現異狀。 「其實,有一包我曾經看過裡面。」等眾人議論了一會,紅葉才神秘的開口,引來三人的一頓白眼,她視而不見的道,「不是我拆開的啊,我可沒那個膽量拆李管家的東西。是有人不小心掉到地上摔破了袋子我才看到的。」 「少廢話了你。」明鴻推了紅葉一把,這死丫頭真會吊人胃口,一開始直接說了不就行了嘛,非要賣個關子。 「別,別,我說就是了。」眼看激起了眾怒,紅葉連忙求饒,「是前面兩個不長眼的丫頭,不知道只顧著看哪裡,腳下不利落摔倒了,結果就扯壞了外面的布包。你們猜,裡面究竟是什麼?」 「你還敢?」三人異口同聲的喝道。 「不了,不了,」紅葉連忙擺手求饒,「裡面是不長不短的棍子。可到奇了,你們說這是做什麼用的?莫不是用來打人的?」紅葉吐了吐舌頭,「這麼些包,如果裡面全是棍子的話,足夠把我們打死幾百回了。」 「少胡說八道了。我就不信,李管家一大早閒得沒事,鄭重其事的運些個木棍。你要騙人,也好好看看對象,姐姐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紅葉聞言急了,指天畫地的說道:「我要是騙姐姐,我就是小狗,」一邊伸出兩個手指比劃了大概有一寸長,「只有這麼高!」 「噗嗤。」萍兒差點將一口水噴到桌上,「一寸長的小狗麼?紅葉姐姐說話可真有意思。」 明鴻也忍不住笑了,「好了,用不著發誓,我們信你就是了。說不定現下沈府正缺少柴火做飯呢。正所謂,李管家司晨運柴薪,紅葉女無心窺隱密啊。」說罷,抱著雲兒萍兒三人哈哈笑作一團。 紅葉漲紅了臉,啐道:「還以為姐姐是好人,原來也是為了笑我。」 「不笑了,不笑了,哎喲,」明鴻摀住肚子,「我這肚子剛要大好了,結果笑得生疼起來。」 「這都怪紅葉姐姐。」雲兒搶著說道。 「呸,臭丫頭,好心來告訴你們消息,一個個的卻這樣對我!」說著就把雲兒按倒在床上,她本就大了許多歲,雲兒小小年紀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好大叫著求饒。 「還敢不了?」紅葉狠狠的往雲兒肋下抓著,弄得雲兒笑得喘不過氣了。 「再,再不敢了……」 「好了好了,先別鬧了。紅葉想必是不會看錯的。李管家運這些東西進府肯定是大有計較。我們看看去。」 明鴻指揮著萍兒救下她姐姐,三人跟著紅葉悄悄的出門。 「你看清楚他們運到哪裡去了嗎?」雲兒猶自不甚放心。 「我都去過兩次了,那能不清楚?別說話,儘管跟著我就是了。」 廚房是個不起眼的獨院,為了讓前院看不見煙火等俗物,特意設置座落在後院的小角落裡。每次往前院送餐,都有專人負責,雖然距離頗遠,但如果晚了半分或者涼了半分都要受到嚴厲懲處的。 四人躲在柱子背後,幸虧這段地方不缺亭廊,一根根的柱子為她們提供了絕好的掩護。就算是被發現了,其實也沒什麼,反正就解釋成陪明鴻四下轉轉就是了。出於這個原因,紅葉才沒有強硬的把雲兒姐妹兩個趕回去。 顯然人已經都散了,廚房門口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不時的出入,手裡拿著些無關緊要的物事。 「唉,看不見他們把東西放哪裡了。」紅葉遺憾的道。 「這還不容易。跟我來。」明鴻大搖大擺的走出來。 「喂。」紅葉急忙伸手,卻一把沒抓住,眼看著明鴻朝廚房走去。 「是明姑娘。」李深笑呵呵的從廚房裡迎出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說不定她們藏在柱子後面就根本沒瞞過他的眼睛。「不知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也沒什麼,」被人喝破行藏,明鴻有點尷尬,「只是見這邊熱鬧的緊,所以忍不住過來看看。」 「有勞姑娘了。」李深背後轉出一人,目光閃爍,面色不善,冷冷的道,「姑娘這臨走之身還是好好保重的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府上也不好像聽濤閣交代不是?」 「你是誰?」明鴻很是生氣,這人居然如此無理! 「我來介紹一下,」李深沖那人使個眼色,呵呵笑道,「這位是咱們廚房的劉主管,平日裡有好飯菜可全在他身上著落呢。」 那人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李深面上的一抹陰狠一閃而過。 「哦,那明鴻可要好好說聲謝謝劉主管了。」 「哦?」劉主管也一頭霧水,兩人絕對是初次相逢,這個謝從何來? 「要不是劉主管掌管廚房,明鴻吃什麼活到這十幾歲呢?」明鴻一本正經的說道。 「哈哈哈。」李深開懷大笑,沒想到明鴻這麼配合他的心情狠狠的羞辱了劉主管一番,看著劉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樣子,李深就忍不住覺得明鴻越來越可愛。 這個劉辛,正是劉嬤嬤的兒子,對明鴻的怨恨就更不用說了。再加上前幾天聽到風聲,明鴻差點掌管整個後廚,雖然最終只是虛驚一場,卻讓他從心底開始痛恨這個美艷的女子,在他眼中,明鴻自然是靠魅惑沈風才得到如今的地位。 「不敢當。」劉辛沒好氣的道,說完就拱拱手轉身走了。 這個拱手,自然是衝著李深,完全無視明鴻的存在。明鴻也不計較,繼續和李深說這話:「李管家今日很忙啊。」 「是啊,運來一批貨物,」李深歎口氣,「人手不夠用,可把我累壞了。」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需要李管家親自押運?」 「也沒什麼,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是事必躬親的,免得辜負了主上的信任。」李深遙遙的衝著沈風房間的方向作揖行禮,「府上清潔用的掃帚不夠用了,我特意托人運了一批帚木過來,準備找人來扎幾把應應急。」 帚木? 紅葉口中的那一根根木棍居然是做帚木用的? 明鴻將信將疑,可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法繼續問下去,只好說道:「李管家真是辛苦啊,這麼小的事都要勞煩你。」一邊暗歎自己真是沒事找事,眼巴巴的管這些無關的做什麼,明天就要走了。 不過,運幾根木棍而已需要這麼興師動眾的麼? 告別李深回來的路上,明鴻陷入了深思。 30、黯然 「怎麼樣?我好像看見廚房的劉辛了,他們怎麼說?」見幾個人重新回到廚房內,紅葉才從藏身處出來。 「李管家說是用來做掃帚的。見過沒?就是打掃院子常用的那種。」 「啊?!」三人當然知道掃帚是什麼,聞言一個個目瞪口呆的張大了嘴巴。 確實,這事有點匪夷所思了。從明鴻一大早遇見李深到現在,足足有差不多五六個時辰了,這麼長的時間若是李深一直在忙碌帚木之類的事情的話,那也太小題大做了。說出去,是任誰都不會相信的,更何況,搬運的時候居然用上了紅葉這些丫頭們。 「他就是這麼說的。」見三人紛紛搖頭表示不信,明鴻無奈的解釋,「人家說得合情合理,再說了,就算是另有蹊蹺,他也不會向我匯報啊。」 「就怕他誰也沒有匯報啊。」隨著走了一會,紅葉忽然說道。 「不可能吧?」明鴻心裡一顫,李嬤嬤送給雲兒東西的事情沈風也並不知道,如果李深也瞞著沈風行事,那麼這母子二人真的是別有用心了。 「怎麼不可能?沈相公又不怎麼管府上的這些事,時間久了,被李管家他們蒙蔽也是會的。」 「紅葉,看不出你還挺關心沈相公的嘛。」明鴻開玩笑的說道。 「我是就事論事罷了。姐姐你別瞎說。」紅葉連忙矢口否認。 以她一個丫頭的身份就算是再關心沈風,將來也是沒可能的,明鴻一下子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同樣是愛上了不可能的對象,同樣是漫無目的的等待。 「紅葉,我們走了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還能怎麼樣呢?也只好繼續在劉嬤嬤手下受她的氣唄,我還能起來造反不成?」紅葉沒好氣的道。 明鴻對她的感情非常奇怪。做為自己以前的丫頭,明鴻一度為她倒向劉嬤嬤的事情頗有芥蒂。可是,一開始的時候紅葉就在盡心盡力的幫著自己,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反而讓明鴻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起來。 對於留下紅葉一個人在這裡,也是無奈之舉,聽濤閣有可能會收下兩個沒接觸過詩詞歌賦的小丫頭,但是紅葉的年齡卻已經偏大了。即使提出來,也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明鴻當時就根本沒打算提出帶走紅葉的要求。 不管是什麼原因,明鴻醒來的時候,紅葉是遠離了她的身邊的。這個事實,無論如何也無法掩蓋,無法忘卻。 「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了。」想了許久,明鴻只說出這一句話作為囑托,「若有餘暇,我會回來看你的。」 「姐姐只管照料自己就是了,紅葉的事不用你掛心。」 氣氛就沉悶了下來,一行人勉強的走回明鴻院門口,相對無言,正打算相互告別。吱呀一聲,卻有人推開門從裡面走了出來。 「呀。你們原來出去了呀,可讓我好找。」 是一個不認識的丫頭,穿著打扮皆不似後院走動的人。 「姐姐,您找哪位?」明鴻上前問道。屋裡沒人那是一看便知,她們出去的時候為了房樑上的燕子築巢,所以並沒有關門。 當然,也沒有關院門。而,剛剛這個丫頭卻是從裡面打開的門,由不得明鴻不加以提防。 「你就是明鴻吧?」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嘖嘖歎道,「果然身段風流,頗有不凡之處,難怪能迷倒那麼多人。」 「喂,你怎麼說話呢?」聽她言語無理,雲兒終於按捺不住了。 「喲,小丫頭挺忠心護主的嘛。不過就是缺了些管教!」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明鴻截住她的話,「我就是喜歡她這種爽快的性格,有事從來不遮掩。」 「你是在說我嗎?」那人嘲笑的看著明鴻,「我遮掩?你們其中的一個剛剛鬼鬼祟祟的躲到哪裡去了?不要以為我沒看見。」 她從對面出來,確實看見明鴻視線不及的地方。經她這麼一說,明鴻才發現紅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我本來就是只有三人啊。姐姐怕是看錯了吧,這天色昏暗起來,有些樹影之類的晃過也是可能的。」 「你,哼,懶得和你說。快換件衣服隨我來吧。別磨蹭了。」 「我可沒有隨便跟著什麼人就走的習慣。」明鴻伸出胳膊就要把她從路上撥開,「麻煩讓讓,我們還要回家呢。」 「你,」那個丫頭氣的七竅生煙,手指亂顫,「你敢這樣說話?」 「有何不敢?對什麼樣人說什麼樣話,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 「哼。懶得理你。要不是沈相公要我來叫你,我才懶得進你們這樣的地方。」 「是嗎?」明鴻繼續冷嘲熱諷,「那剛剛是誰從我們這樣的地方走出來呢?我還以為是家裡招了賊呢,幸虧東西早就收拾好了。」 見那丫頭要崩潰的樣子,明鴻得意極了,想和我鬥嘴,真是摸錯了門啦,本來就一直心裡悶悶的,這下終於可以好好發洩一番。 那丫頭狠狠的跺了跺腳,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反正我消息送到了,你們三個換件正經的衣服趕緊去吧。」說罷,再不願意停留片刻,轉過身急匆匆的走了。 「正經衣服啊,這事可難辦了。」明鴻在後面望著她的背影喊道,眼見她隨聲一個踉蹌,然後奔得更快了。 三個人開心的哈哈大笑,把紅葉莫名消失的事情忘到了腦後。 「為什麼也讓我們兩個一起去呢?」挑選著衣服,姐妹二人互相幫忙在身上比劃著,「我們都沒見過沈相公幾次呢。」 「讓你們去就去唄,又不是什麼大場面。這種事等以後你們出名了,那還會遇見更多呢。」 「我只是奇怪嘛,畢竟我們只是丫頭而已。」 從現在就不是了吧,明鴻心裡雪亮,恐怕在他們眼中,和自己一起進入聽濤閣的姐妹二人,由於年齡小上許多,怕是更有前途才對。這樣一想,忽然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李嬤嬤會送給她們那麼貴重的禮物了。 這一步,究竟走的對是不對呢? 然而,已經沒有機會重新選擇了。 或許這兩個不起眼的丫頭,將來的某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強大對手也說不定。自嘲的搖頭笑笑,明鴻開口道:「誰說你們是丫頭了,從這裡出去之後你們就和我一樣啦,咱們都是聽濤閣的學徒身份。」 「那可不行,我們要永遠服侍姐姐。」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明鴻刮著萍兒的臉,「姐姐帶你們走,莫非是捨不得你們的服侍麼?姐姐是那樣的人嗎?」 萍兒眼淚汪汪,順著明鴻的手指流下來。 上一次感受到這種溫熱還是自己的眼淚吧,那個人愛憐的語氣,溫柔的神態,彷彿已經是數年前的記憶。 「萍兒,還有雲兒,你們都過來。」伸手把姐妹兩個擁在懷裡,彼此的體溫互相傳遞著,明鴻柔聲道,「你們也要好好努力啊,記住,沒有人天生就是為別人做丫頭的,咱們以後要相互扶持,爭取早點出頭。」 良久,三人依依不捨的分開,雲兒忽然想起一件事,急道:「那個丫頭被我們氣走了,誰帶我們去找沈相公呢?」 明鴻也一愣,是啊,只顧著一時痛快,居然連沈風在哪裡都沒來得及問清楚,硬著頭皮道:「這個嘛,咱們先到他待客的書房看看再說,他平時就喜歡在那裡,如果不在的話咱們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明鴻倒也罷了,雲兒姐妹還真沒有幾件齊整的衣服,挑來挑去也只能勉強算是可以了。三人掩上門,此時天色已經晚了,早已過了晚飯的時間。以明鴻的地位,若是不派人去廚房走一趟的話,當然也肯定不會有人送過來的,更何況,那個劉辛還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想讓他派人提醒明鴻用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知道沈風這個時候召喚,肯定就已經安排了宴席,明鴻也不著急,慢慢的帶著兩個丫頭前行,一路上指指點點的向她們介紹著沿途的建築。 姐妹兩人自從進入沈府正院之後就完全的呆了,機械的跟在明鴻身後亦步亦趨的走著,耳中所聽,眼中所見皆是以前從未得見之物。 「還以為咱們的後院就夠大了,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大的另一個院子。」姐妹兩人連連讚歎,如果說以前的她們確實真心要服侍明鴻的話,此刻兩人心中不知不覺的埋下了另外一顆種子。 「是吧?我第一次過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前幾天還在這條路上走過的明鴻已經習慣了,只是今日無事,和複試那天的緊張不同,倒是更好的欣賞了一番路途亭廊柱橋,流水環繞。 天色漸暗,路途難辨遠近,不知不覺就到了書房門前。上次就是在這裡見到那個怪怪的尾生的,雖然明知他絕不可能再出現明鴻還是忍不住看了停轎的地方好幾眼,以絳儀的風采能夠忍受手下有這麼粗俗的人也算是一個奇跡了。 書房裡燈火通明,早在遠處的時候就聽到了笙歌婉轉。沈風必定在裡面無疑了。果然,敲門之後,是剛剛被氣走的那個丫頭迎出來,有沈風在場她自然也不能怎樣,只是冷哼了一聲,便引著三人進去。 沈風拍拍手,房間裡一下子靜了。 那丫頭行了個禮,悄悄的退下,怨毒的目光盯著明鴻後背,閃身出了房間。 「咱們的三位主角終於到了。」沈風道,「今晚這場宴會,旨在送別。明鴻在我沈府十五年,沈某人照顧頗有不周之處,所以在臨別時準備了一下。」 31、好宴 沈風一發話,在座的人紛紛都站起來舉杯示意。 明鴻連忙帶著姐妹二人一一還禮。 人也不是很多,四散的圍著屋子坐著。這次的佈置和那天不同,桌子圍成一圈,只留個容二人通過的缺口,估計是供上菜的人方便通過。沈風一人佔了坐北朝南的主座,顯得有點空蕩蕩的感覺。其他人明鴻倒也認識,依然是陳相公坐了沈風的下首,依然是小晏並不在。不過,李管家,李嬤嬤,劉嬤嬤甚至玉簫,紅葉都在座頗讓明鴻覺得奇怪。估計陳相公也覺得彆扭吧,一直皺著眉頭,悶悶的喝酒。 沈風倒是無所謂,在那裡喝得開心,還不時的與上前敬酒的人開開玩笑。 明鴻感激地說道:「讓相公費心了,明鴻怎麼過意得去呢?」一邊瞥了紅葉一眼,不管怎麼說,這丫頭手腳可真夠快的。 「這算的什麼?」沈風舉杯示意,「你怎麼也算是我沈府長大的人,如今要走,我這個做主人的還不能送一下了?」 當然能了,沈風是一家之主,要做什麼事情誰敢說不能呢?這也是小晏和陳相公最羨慕沈風的地方,他們兩個一個是相門子弟,另一個也是家有嚴父,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有諸多限制,乾脆把眾人玩樂的地點固定在了沈家。然而,明鴻聽沈風話中的味道,彷彿他今日行事也被人管制了一般,不免覺得有點奇怪。 「相公說笑了。明鴻只是個小丫頭,相公這樣隆重,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見沈風的酒杯空了,明鴻連忙從服侍的丫頭手中接過酒壺,親自幫他滿上,順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陪侍在沈風旁邊。 「你猜我今天把誰給你帶來了?」拉著明鴻坐到旁邊,沈風神秘秘的道。 莫非是小晏? 明鴻心裡一顫,隨即醒悟到那是不可能的,別的不說,就從沈風說話的語氣判斷就知道了,自己真是關心則亂了。 「明鴻猜不出。」 「唉,真沒意思。」沈風歎了口氣,舉起酒杯,「為了這事我還差點得罪了一位好兄弟呢,你好歹猜上一猜嘛。」 對面的陳棠哼了一聲。 明鴻雖然聽不見他的哼聲,不過他和沈風冷著臉遙遙舉杯的樣子卻被她盡收眼底。原來如此,沈風的話是這個意思啊。 「我明白了。」明鴻又驚又喜,「是應蓮姐姐來了。」 「哈哈,你可真聰明!應蓮被人家金屋藏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要她列席的呢,你不知道我損失了多少啊。」沈風一臉無奈的指了指陳棠,「芳菲兄,你可真是個不吃虧的主。當初從我這把應蓮帶走,我可是二話沒說。你倒好,吃進去容易,吐出來難。真不愧是家裡做大生意的。」 芳菲? 明鴻還是第一次聽到陳棠的字,沒想到居然這麼有意思,古往今來的書想了一遍也沒想出這個字究竟是什麼來歷。 陳棠也不理會,依然是自顧自的喝酒。 環珮聲響,香氣襲人。 明鴻回過頭,就見到了應蓮。 有多久沒見了啊!二十幾天,竟彷彿二十幾年,應蓮的面孔居然變得陌生起來。也許是以前從未見過她這種貴婦人樣子的打扮吧,明鴻一時間竟覺得眼花繚亂意亂神迷,有點不知所在的感覺來。 這個一身綾羅綢緞,滿面春風的女人真的是應蓮姐姐麼?過去的她不是最最厭煩每日裡無休無止的裝束麼?明鴻對清新自然的感覺最早還是從應蓮身上學來的,如今的她卻變成了這副模樣,給人的感覺是恨不得把陳家所有的財富都穿戴到身上一般。 池塘裡的那支蓮花永遠不會開了吧。明鴻忽然想。院子裡住進了新人,而原先的舊人已經恍如昨日了。 「妹妹,多日不見,你還好嗎?」應蓮卻很激動,沒有明鴻那麼多感慨,單純的只是遇見舊相識的那種激動而已。 還好嗎? 或者說,還算好嗎? 明鴻發現自己很難回答。一切恍如昨日,一切又彷彿不同。真的是太久不見了啊,久到幾乎就要忘卻了往日的感覺。 「還好。姐,姐姐你呢?」生澀的語氣,生澀的笑容,生澀的擁抱,明鴻只是象徵性的抱了抱應蓮的肩頭,如果像以前那樣用力的擁抱,說不定會弄碎她身上的諸多飾物吧,明鴻擔心。 「陳相公對我很好的。」應蓮毫無察覺的拉著明鴻的手,不斷噓寒問暖。 本就沒什麼大事,簡短的幾句話,她走後發生的事情就交代的差不多了。雲兒姐妹躲在遠角不肯過來,再次見到應蓮對她們來說也是難以預料的事情,對這個完全不同的應蓮一下子不好接受也是理所當然。 「能不好麼?」沈風又忍不住插嘴,「以前讀到史書上說金屋藏嬌,我還不信。現在終於明白了,世上真有情癡如漢武者。」 情癡?漢武並不是情癡吧。望著應蓮一步三搖的走到陳棠身邊坐下,明鴻感歎,是情癡,是束縛,各種冷暖只有應蓮一個人知道吧。 「好了。如今人都到齊了。」沈風朗聲道,「咱們可以開始了。有人不給面子,三番五次請不來,咱們也不等他。玉簫,你先幫我們唱一段吧。」忽然又看見躲在一邊的雲兒,咦了一聲道,「這兩個丫頭,你說,還怕生啊,快過來靠著你們姐姐坐下,只顧站在那裡做什麼?」 兩人沒見過這種場面,本就有些發愣,聽到沈風呼喊,只好過來扭扭捏捏的歪著身子坐在明鴻旁邊,低著頭漲紅了臉一句話也不敢說。 明鴻暗歎一口氣,沒辦法,以後再慢慢幫她們習慣吧,現在事到臨頭做什麼都來不及了,幸虧只是沈府內部的小宴會而已,即便是失了禮數也沒什麼人計較。 沈風倒沒注意這些,那兩個丫頭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隨口囑咐一句也不過是看在明鴻的面上罷了。 中間玉簫開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憑良心講,她的嗓音也不錯,身段又高,穿戴起來也頗為得體,只是人太不知道變通,唱來唱去都讓人感覺到只是在模仿前人的唱法。沒有一分自己的東西,明鴻搖搖頭,下了判斷,若無大的改變,此女也就是這樣水平了。 沈風聽的很是入神,他這人有個特點,雖然見過絳儀那樣的風采,對其他人卻也並不排斥。 陳棠就不同了,應蓮的水平高出玉簫甚多,他對場上的表演就視如不見了,一雙眼睛就沒有從應蓮身上離開過片刻。 見到這番情形,明鴻也為應蓮感到高興,不管怎麼說,陳棠對她應該是真心的,好姐妹有了歸宿,她心裡還是真心的祝福她。 席上諸人,真是儀態萬千。 環視四周,明鴻目光所至,李深笑著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李嬤嬤雖然冷冰冰的表情卻也點頭示意,而劉嬤嬤就把頭扭到一邊一副不願搭理的模樣。明鴻卻偏偏端起酒杯,盈盈的走到劉嬤嬤身邊,笑道:「喲,劉嬤嬤好久不見,風采依舊啊。」 「哼,我有什麼風采?」 「噯,這話可不對。您老人家一直是我們下面人學習的表率呢。」 李嬤嬤在一旁聽的分明,她哪能不知道明鴻這份心思,忍不住笑了,卻也懶得去管。劉嬤嬤平日裡飛揚跋扈,她只是沒找到機會收拾而已,如今明鴻要作弄她,李嬤嬤當然樂得看戲。 劉嬤嬤無奈,躲又躲不得,只好硬著頭皮道:「姑娘有什麼話就明說吧,老婆子接下來就是了。」她倒也明白,明鴻對她是絕沒有什麼好印象的。 「沒事沒事。我這要您老人家接的就只有幾杯酒而已。」明鴻笑道,一邊從背後拿出酒壺,伸手就在劉嬤嬤的杯裡注滿。 「這可不行。」劉嬤嬤反應慢,想攔的功夫已經被明鴻倒滿杯了,只好道,「喝酒容易,總要有個由頭吧?」 「這個就多了。我一祝嬤嬤長命百歲。」 「我二祝嬤嬤心想事成。」 「我三祝嬤嬤步步高陞。」這句話卻是悄悄的湊到劉嬤嬤耳邊說的,不高不低,恰好讓李嬤嬤也聽到幾分。 李嬤嬤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俗話說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明鴻抓住這個機會來了這麼一手,雖然被她利用,李嬤嬤還是挺欣賞的。 三杯酒灌完,明鴻也不肯做的過了,一一的給李嬤嬤,李管家敬完酒,最後才來到卿卿我我的陳棠和應蓮旁邊。 應蓮眼尖,連忙站了起來。 明鴻道:「陳相公,我來和姐姐敘敘舊,你不會見怪吧?」 陳棠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會。你別聽你們沈風敗壞我,我是那麼小氣的人麼?蓮兒往日的姐妹來了,我怎麼會攔在外面?」 陳棠,陳芳菲,找機會一定要弄明白這個來歷。明鴻坐在應蓮旁邊,從別後,憶相逢,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噓寒問暖而已。 「那麼,明日妹妹就要進聽濤閣了?」應蓮的語氣不無羨慕,如今的她,難有機會再隨著自己的心願了。 「對了,我把你那個丫頭也帶去了呢。」 「你說雲兒萍兒她們兩個?」應蓮奇道,「她們雖然對詩詞歌賦有興趣,不過個性不太適合這方面呀。」 「那沒關係,萬事靠自己努力罷了。」把她們帶進門,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如果她們不肯努力,終身也不過是丫鬟命。 說話聲中,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玉簫的曲子已經唱完三疊,樂聲倏止,這個沈風口中的送別宴算是正式的開始了! 32、賞詞 各式各樣的瓜果點心流水般的端了上來。數十個丫頭訓練有素的把銀質的托盤放在沈風面前的桌上,然後以此按照主客分明的次序輪流。沈風顯然對這些沒什麼興趣,擺擺手讓人乾脆從陳棠的桌上開始輪換,他自己的面前只留下了幾個酒壺。 陳棠也不客氣,和應蓮互相餵食著時下的蔬果,不顧坐上他人或妒或厭的目光。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保存的水果依然透著新鮮,襯托在光艷的銀盤上閃著水珠的光彩。雖然不會有菜餚,但各式樣的小點心也已足夠果腹。 沈風飲酒不喜配上其他飲食,難得他為眾人著相,精心準備了這許多。 明鴻只吃了幾口己覺得吃不下,一陣陣疲憊的感覺襲遍全身,不過看主人那麼興致勃勃的樣子,這場別宴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不忍心打擾專心致志恩恩愛愛的應蓮兩人,明鴻乾脆端了酒杯四處遊蕩起來。 這當然不是她的本心,若是她能做主的話,自然是大家散伙各回各家睡覺,只是既然現實如此,還不如借此機會好好玩樂一番,即便累的垮掉也算是值得了。 除了玉簫,府裡的其他資格老的歌姬也紛紛下場。記憶恢復之後,明鴻也算是都認識了,不過總有種無法交流的感覺,平日裡見了也不過是點頭而已。這也僅限於在沈府之內,如果出去的話,彼此的交情恐怕只能算是形同陌路吧。玉簫正坐在劉嬤嬤身邊休息,看那樣子顯然已經知道剛才明鴻灌她姑姑連喝幾杯酒的事情,一臉怒氣沖沖的盯著明鴻。明鴻對她沒有半分好感,只做看不見,和紅葉兩人語笑嫣然,頻頻舉杯,一邊評判著場內歌姬的表演,一邊隨口吃些水果,倒也開心。 場內正唱的卻是深受歌姬們喜歡的一首「拋球樂,珠淚紛紛濕綺羅」。那歌姬唱的聲情並茂,兩眼含淚,語聲哽咽,彷彿把自己當做了曲中提到的那個被負心薄倖的男子拋棄的可憐歌女一般。 「姐姐覺得如何?」紅葉問道。 「什麼如何?」 紅葉笑嘻嘻的回道:「當然這位姐姐的唱曲了。姐姐是大行家,正好可以指點一下妹妹的粗陋無知啊。」 憑心而論,這個女子唱的很是難得,因為能在曲中融入自己的感情就已經算是上乘了,像玉簫那種唱法,永遠只是鸚鵡學舌而已。這女子明鴻覺得很是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模糊的記得曾見過她多次默默垂淚的模樣,想來也是有什麼傷心事,要不然她年紀輕輕又在府中從未出門,如何能感受到這曲中的那種痛? 「很不錯的。」明鴻真心誇獎道,「若是我上場也不過如此了。」 「可我覺得不怎麼樣啊。你看,她的眼淚都掉下來了,完全沒有顧及周圍的氣氛嘛。」紅葉卻有完全相反的意見,「等著吧,沈相公說不定要把她趕下去。」 「不會吧?」明鴻一愣,任誰都難免有一段傷心事,沈風怎麼會如此不近情理? 「那咱們賭酒一杯?」 「小丫頭,就你主意多,想喝酒就直接喝唄,你看,沈相公正愁著沒人陪他呢。」確實,沈風一個人在那裡自斟自飲,顯得很是寂寥,雲兒姐妹兩個倒是坐在他身邊,只是她們那一副怯生生的樣子,沈風也懶得理會。 「我可不去找他。姐姐你就說敢不敢賭吧?」 「有什麼呀,我還怕你不成?」明鴻奪過酒壺,給兩人倒滿,正要放下的時候忽然聽見沈風拍手。 果然,只見他皺著眉頭道:「今夜自當盡興,這種曲子不必再有,你們聽到了?」語氣嚴肅,不容置疑。 眾歌姬紛紛應是。場中間的那女子正唱到哀怨淒婉之處卻被人打斷,一臉的淚水尚未擦乾就尷尬的退下了。 這下場上曲風為之一變,即便是難免的閨怨之詞也被眾人唱的歡天喜地起來。明鴻無奈的搖頭笑笑,只好向紅葉認輸,看來自己那天贏得甚是艱險,幸虧當時沒有選擇一首淒楚的曲調來唱,想那沈風貴為一家之主,自幼一帆風順,哪裡明白這世上聚少離多,萬事難全的傷悲? 「怎麼樣?姐姐服了吧?」紅葉得意洋洋的盯著明鴻飲下杯中酒,然後又迫不及待的幫她重新注滿。 「看來你對他的性格很是熟悉啊。」明鴻喝的有點急了,有種一下子卡在喉頭的感覺,急忙找了點吃的,也不管味道如何就吞了下去。 「還好吧,在沈府也是十幾年了呢。」見明鴻伸長脖子吞嚥的模樣,好笑之餘,紅葉連忙幫她撫著後背,直到明鴻擺手表示不用了。 「其實我還滿喜歡那首詞的呢,可惜,到現在連作者都不可考了。」明鴻心有餘悸的拍拍胸脯,決定開始半杯半杯的喝。 「是哪首詞啊?說出來讓妹妹也聽聽好不好?」 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來了,明鴻暗自歎息,真是掃興,什麼時候都有不願意見到的人。玉簫倒也沒怎麼得罪她,只是有些人可能天生的八字不合,明鴻和她估計就是如此,自從第一次在應蓮的院子裡相見以來,就從沒有過好臉色。 「喲,是玉簫妹子啊。」明鴻連頭都沒回的說道,「你可能是聽錯了吧,我從剛剛就沒說話,更沒說詞。」 玉簫卻不知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明鴻扭頭朝向另一邊,她就轉到那一邊,非要和明鴻面面相對。「姐姐是還在記恨妹妹吧?」 「我恨你什麼?真是好笑,我們很熟嗎?」 「喲,聽姐姐說的這話。是完完全全的把妹子當外人了。」 明鴻被她糾纏的不行,只好給她挪了個位子,道,「我要是把你當內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煩了呢。」 「哈哈哈。」紅葉在一邊哈哈大笑。 「姐姐可真會開玩笑。」玉簫漲紅了臉,那額頭顯得更加高聳了不少,「妹妹可是真心的來為以前的事情道歉的,姐姐可不要拒之門外啊。」 「我哪敢啊。我可惹不起你的姑姑。」明鴻依舊不斷的冷嘲熱諷。 玉簫的脾氣倒是不錯,也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不溫不火的道:「我姑姑有時候年老糊塗,也許無意中得罪了姐姐也是有的。」 「哈哈。」明鴻仰天打個哈哈,決定見好就收,畢竟身邊的紅葉以後還在人家劉嬤嬤手下呢,萬一自己走後紅葉被她整治起來也是吃不消,「我是開玩笑的。老人家提攜後輩,咱們應該感激才對。」 說話間,場內曲調有一變化,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白樂天的一首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 這女子聲音清脆,語調高昂,唱的倒不似長相思的味道,反而有些久別重逢的感覺,聽起來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明鴻隨著曲調在心裡一字一句的默念著,她雖然沒去過詞中的瓜州古渡,體會不到那種千山萬重相隔的苦楚,然而,明明近在咫尺卻難以相見的思念這些天來明鴻確實感觸頗深。那個人,不知道怎麼樣了啊?再次相見時,會不會你非你我非我的形同陌路?也許,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自己一個人的奢望吧。 既然心境已變,接下來無論是歡快的詞句也好或者是美酒佳餚也罷,明鴻都紛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個人的身影,不時的在心頭閃過,抹去了他之外的一切,只留下那一份音容笑貌,不斷的擴大擴大,鋪天蓋地的壓過來。 「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紅葉看出不對,連忙關切的問道,隨即就要去通報沈風。 明鴻搖搖頭,拒絕了紅葉的好意,沈風如此大張旗鼓的給她送行,不管怎麼說,明鴻也不忍心半路退場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 「我沒事,可能是剛剛酒喝的急了,紅葉你快坐下吧,要被人家發覺了。」明鴻急忙把紅葉拉回凳子上。 玉簫搖頭感歎道:「我還以為姐姐海量呢,原來卻也不過如此,下次記得不要喝這麼多哦,免得妹妹想找姐姐喝酒都沒有機會了。」 紅葉大怒:「你想喝酒還不容易,我陪你就是了。」 玉簫用鼻子出氣:「你算是什麼東西?」 紅葉不怒反笑:「我算是什麼,你早晚會知道的。回去問問你的姑姑去吧!」 玉簫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聲,一步三搖的走了,自去劉嬤嬤那一桌,姑侄二人竊竊私語。 又聽了幾首曲子,也沒什麼出彩之處,明鴻休息的差不多,站起來向紅葉告別,逕自走回沈風那桌。有些話,她最終還是決定問個明白比較好,要不然過了今日,想再進沈府可就不容易了,再難找到眼下這樣的好機會了。 嗔怪的瞪了尚未找到東西南北的雲兒姐妹一眼,明鴻在沈風近處坐下道:「都怪我平日沒空教導,這兩個丫頭讓相公見笑了。」 「沒什麼,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這些事的。」 明鴻點頭稱是,忙不迭的幫沈風滿著酒。也不知為何,這個人今晚興致頗高,一杯接一杯的喝個不停,明鴻端著酒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良久,她才有機會開口問道:「明鴻有事要請教相公,不知……」 「什麼事?我倆之間還需要客氣麼?」 啊?我倆之間也沒什麼吧,明鴻心想,不過看在沈風有幾分酒意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 問吧,過上片刻沈風若是醉了,就更沒法開口了,她終於下定決心,此事若不問個明白,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甘心的。 33、燭火 事到臨頭,寥寥數語,想要說出口居然前所未有的艱難。躑躅間,半空裡忽然震天價一聲響,震得屋內新添的燭火紛紛搖曳。 居然打雷了! 剛剛的一道閃光,明鴻也沒在意,全心的在編織著合適的語句,一聲雷響,把她嚇了一跳,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差點就此消失。 不知不覺中,屋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春天終於到了。 不,春天早就到了。 不敢問,並不是像別人那樣的害怕沈風,而是害怕從他那裡得到的答案。然而,不管怎樣裝作不知,該來的總是已經來了,正如多日的無聲無息,不還是爆發在這驚天動地的一聲春雷裡面嗎? 「究竟是什麼事?」沈風等得不耐煩了,他哪裡知道女孩的心思,還以為明鴻被這一聲雷嚇得愣了,正準備端酒過去幫明鴻壓驚。 明鴻終於決定開口了:「我想問一下相公,為什麼這些日子都沒有見小晏相公過來?他還答應會在初五那天來看我的測試呢,還望相公告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話一開口,就漸漸的變得流利起來,明鴻本以為自己很難順暢的問出這麼長的句子呢。 「哦?原來你這些天魂不守舍的就是為了這事?」沈風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盯著明鴻,直到她深深的低下頭才作罷,仰頭歎道,「為何我府上的人一個個的都心想外人?我沈風就這麼失敗麼?應蓮如是,就連你明鴻也是如此。」 明鴻羞得面紅耳赤,柔聲道:「相公你醉了。」 「我是該醉了。我早就該醉了。」沈風越說越激動,漸漸的雙手揮舞,語無倫次起來,「香香也好,你也好,統統都要離開我。」 香香是誰?明鴻完全沒有聽說過,想必是一直掛在沈風心裡的某人吧。見沈風完全的胡言亂語,明鴻真是萬分的後悔,早知道就早點在他喝醉之前過來問了。 醉酒,明鴻並沒有惡感,只是厭煩酒後亂性不能自已罷了,見沈風的模樣也就只有一步之差,明鴻坐在那裡真是無時無刻不想站起來逃離。 然而,卻不能逃。 這一步邁出去,再也難有機會有知心的人問詢了。可是,面對醉酒的沈風,明鴻實在是沒有可行的辦法。要怎麼做呢?需要上去把他扶起來嗎?一下子手足無措,撲面的酒氣忽然讓她覺得如此的難以忍受,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樣把這麼難聞的東西喝下去的。 「明鴻,你要問什麼?什麼?」沈風趴在桌子上,聲音顯得特別沉悶,「你以為我醉了?我就是醉了,也照樣能保持清醒!」 「是,是。」除了附和,也不能說別的,明鴻真害怕他一下子發起酒瘋來。 「你問小晏是吧?」沈風重重的甩著手,一下一下,如此用力,彷彿這樣能把酒氣從身體裡甩出去一般,「小晏,小晏他不會來了。」 不會來了?明鴻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幾乎就要吐出來的感覺,不會來了,「為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明鴻發現自己緊緊的抓住了沈風露在外面的胳膊,反應過來想要放開的時候卻被他用力一把帶進懷裡,酒氣,先感覺到的是撲鼻的酒氣。明鴻的第一反應居然伸手摀住鼻子,而不是掙脫! 這怎麼行呢?她忽然清醒過來,居然讓他之外的男人碰到了自己,不,用力的掙脫那個懷抱,把那份熱切冷酷的拋在身後。是呀,她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想承認罷了,沈風,他其實是在乎自己的吧。第一天見到他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了,那個眼神,那個笑容,那一席談話的過程中時刻在透漏出這種信息。 沈風後背靠在桌子上,並沒有起身,只是睜開眼,慢慢的吐著字:「為什麼?因為他看不起我們。」 那不可能! 小晏絕不是這種人! 想著那天匆匆相見卻留下的深刻印象,想著那鄭重其事的承諾,明鴻無聲的叫喊著,小晏絕不是這種人! 「那你以為他是哪種人?」沈風一邊再次舉起酒杯一邊嘴角斜斜的冷笑,充滿嘲諷的味道,「他可是相爺的七公子,和我們這些人能一樣麼?」 「別再喝了!」明鴻奪過沈風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是怎麼來的那麼大的火氣和勇氣,叫道,「枉費他拿你做朋友,你就是這麼信任自己的朋友的?他若是你口中的那種人,當初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莫非他是剛剛才變成什麼七公子麼?」 「這,這,」沈風也許是從沒見過如此場面,一下子有點發愣,結結巴巴的道,「他以前是八公子來著。」 「八公子?」明鴻也傻了,看來和酒醉的人就是無法交流啊,沈風現在完全是錯亂了嘛,「八公子難道就不是相爺的公子了?」明鴻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額,這個。」沈風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話中的問題忍不住哈哈大笑,「是,是,當然是啦。」眼神中的酒氣漸漸的變淡消失,重新變得清明起來,「哈哈,想不到我沈風廝混半生,今日還要你這個小丫頭指點與我。」伸出手拍拍明鴻的肩膀,明鴻卻側了側身子,雖然沒有完全閃開,卻也使沈風的手掌只能拍到她胳膊的位置。 什麼八公子七公子,明鴻完全不清楚,她只關心沈風清醒過來的事情,總不用和酒醉的人繼續說話了,現在的他怎麼也算是一個完全明白的正常人了。 「要不要我去要點醒酒湯過來?」明鴻兀自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那可不用,你忘了,外面在下雨呢。」沈風為人隨和,喜歡為他人著想,若是平時也就罷了,遇見雨雪天氣,對下人們就沒有那麼嚴格的規定了。 當然,這僅限於他一個人,下面的管家,各房管事卻體會不到沈風的半分慈悲之心,自古仁主多惡僕就是這個道理。而這個道理,從落水那一天,明鴻才真正的明白過來,雖然李嬤嬤後來解釋成是為了嚴格要求自己,不過這種牽強的理由也不過是僅僅有一個保存彼此面子不用撕破的作用罷了。 當然,守著沈風,明鴻自不會揭破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這個道理她是十分明白的。 「沒關係的,我喊雲兒她們幫我打著傘就是了。」忽然覺得沈風也挺可憐的,在府裡這麼多年了,明鴻從沒有聽說過關於沈夫人的一星半點,給人的感覺貌似沈風一直獨身一人。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沈風夫妻之間萬萬沒有陳棠應蓮兩人的那種琴瑟和鳴的感覺了。 女人害怕所托非人,而沈風這樣的男人卻也有他自己的痛苦。想到這些,明鴻就不再那麼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會再那麼明顯的躲閃沈風有意無意的觸碰,就當作是對他告訴自己小晏事情的一點點安慰吧。 「你倒是好心。」果然,沈風又來拉明鴻的手,明鴻不動痕跡,不知怎麼弄得,最終沈風拉住的只有衣袖而已。「我知道你喜歡小晏,他既年輕,家世又好。」沈風苦笑道,「不過你可知道,這些天他不肯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明鴻不知,還望相公幫我解此疑惑。」明鴻無奈的說道,本來就是在問你嘛,廢話了這麼久,反而又跑來問我知不知道。 「他結了一門親事。」 「什麼?」 事先明鴻想像了無數種不同的解釋,無論荒謬到何種程度的解釋都有,然而,唯獨沒有想到是這個理由。在她心中,在某一處不願意觸碰的隱藏角落,始終封印著如此的奢望,小晏和她相約今生,彼此忠貞。於是,久了,就把那種想像一廂情願的當作了現實,然後不知什麼時候就否定了那種從一開始就清楚的知道的事實。逐漸的就把自己的想法加到了小晏發的身上,冥冥中,或者某次夢迴深處,自以為小晏也和自己一樣堅守著彼此的生死相依。然而,那卻不是事實,那一直以來自我的安慰,自我最相信或者說最願意相信的事情卻只是夢裡的虛幻。 而現實,永遠的這樣殘酷。如同屋外間或還在響起的春雷,轟隆隆的警醒著猶在睡夢中沉湎的萬物。 而那電光,正如黎明時閃過的陽光,提醒著人們應該醒來了。 於是,她便醒了。 雖然這種清醒並不是她自己所願。 還會有眼淚嗎? 「記住,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流淚。」明鴻忽然回想起絳儀說過的話,然而,小晏卻也說過啊,那淚水,似珠,滴滴的流轉在他的手掌上,讓人忍不住單純的為了那種美麗就要不自覺的流淚。 「他結了一門親事。」沈風重複道,「完全不顧我們的勸阻,那個女子,怎麼能配得上他呢?然而,他還是一意孤行,甚至都不肯到我這裡來了。」言語間不勝唏噓,也難怪不住的借酒消愁。 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夠讓那樣孤高傲世的小晏不顧朋友的意見?想不出,也沒法繼續再想,絲絲的冷風中,明鴻覺得頭漸漸的沉重起來。滿屋不知什麼時候點上的燭火,隨著也不知道怎樣就鑽進來的春日的冷風不斷閃爍著,堅強的搖晃著卻始終不滅。 只是,雖然不滅,那一滴滴的紅色的淚卻不斷的隨著閃爍滴到桌上,用最後的力氣滾上一小段距離,然後凝固。 終於,有一隻燒得特別快的紅蠟掙扎著搖晃了幾下,噗的一聲滅了。只剩下一縷青煙,淡淡的消散在空中。 燭火熄滅的時刻,明鴻注意到,那珠淚終於不流了。 34、共乘 蠟炬成灰淚始干。 原來真的不到毀滅的時刻,它會一直淚流下去。而那燭火,彷彿是它生命過程中唯一的希望,希望熄滅,淚干了,於是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於是,在這漸漸遠去隱隱不可聞的春雷裡,明鴻用燭淚代替自己的眼淚,然後安然的坐在沈風旁邊,伸手奪過他的酒杯。自己的杯子在剛才片刻的驚惶中已經不知道遺失到哪個角落去了,怪道古人因酒成聖,不知道是哪位抑鬱難消的前代聖賢發明了飲酒?曾宿醉難消的明鴻自認對飲酒頗有了幾分心得,其實並不是酒醉人,而是自己想醉的吧,在某種難明的心情下,即便飲下的是清水,也難以抑制心底那種濃濃的醉意吧。 打了個手勢,自有候在一邊的丫頭重新給自己遞上了新的杯子,微微的帶著一絲笑意,幾分醉意,沈風注視著明鴻飲下從自己手中搶過去的酒,笑道:「喝酒若是變成你這樣,那就是拼酒了,完全沒有最初的消遣之意。」 「那又如何?」是啊,那又如何?消遣也好,拚命也罷,不過只求一醉罷了。從剛剛就覺得有點不勝酒力,此刻明鴻更覺得目光朦朧起來。 「剛剛你說我醉了,」沈風又開始尋找機會牽明鴻的手,「現在可以把這話原樣送還給你了吧?」 「我不過是感謝你為我這麼大張旗鼓而已。」明鴻舉杯,一飲而盡,正想再倒一杯時卻被沈風一把抓住。 不理會明鴻的掙扎,沈風拽著她橫過屋子中央,來到門口,臨出門時向陳棠使了個眼色。「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你做什麼?」明鴻拚命掙扎,正打算拳打腳踢之時沈風卻識趣的放開她。只聽沈風不無苦澀的說道:「明鴻啊明鴻,你就這麼討厭我麼?我的年紀怎麼也算是你的父親輩了,你……」 「我沒醉,我不要人扶……」明鴻也不想讓沈風太過覺察到自己的不願,乾脆裝作一副言語不清的醉相來。 沈風怎麼能分不清楚呢?浸淫酒場這麼多年,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他只需要一眼便能看的分明。「好,好,我不扶你,你可要站穩了。」 明鴻靠在房門上,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風招手把李深叫過來道:「我和明姑娘先走了。這邊交給你,一會陳相公如果要走,就安排他來找我。」 「老地方?」 「老地方。」 沈風拍拍李深的肩膀,兩人之間倒是不用多說。出了房門,天色雖暗,卻也能看出空中的雲朵漸漸的淡了,這場春雨畢竟持續不了多久。 「糟了,一時間居然忘記讓李深安排車馬了。」沈風皺著眉頭揮手驅趕著眼前的細雨如絲,舉步就要重新進屋。 雨雖然幾乎停了,只有臉上間或的會感覺到絲絲的涼意。其實也並不是多麼涼,雖然才是三月天氣,早就已經轉暖了,和冬天的刺骨不同,這時侯的涼意只是撲面而已,僅僅需要薄薄的一層紗就可以阻隔在外。 台階下忽然站起幾個人來,叫道:「是沈相公麼?快請上轎吧。」 沈風吃了一驚,他再也想不到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及時出現,府上的僕役們雖不懶惰,卻也不可能一晚都在門外候著吧。 「你們是哪一房的?在這裡多久了?」 那幾個人都站起來收拾停當,才看清楚總共有四個,身上都已淋得裡外濕透,不停的抹著頭髮上滴下的水。互相推搡了一番,終於有一個人上前答話:「相公要去哪裡只管告訴我們就是了。」 完全的答非所問,沈風的臉色有點變了:「我是什麼時候定了這樣的規矩的?下雨天,你們不會到屋簷下躲避一番麼?再說,我也從未讓你們始終等候在外,你們給我下去,換上乾燥衣服好好歇著去!」 語氣嚴厲,不容置疑,然而四個人卻誰也沒動腳步,只是垂首站在那裡,也沒人再說話。 沈風大怒,他一向以寬厚自居,今天遇到這種事情實在是讓他大吃一驚,以此推之,府裡不知還有多少不為所知的事,越想越是覺得不對。更何況此刻還有明鴻站在一旁,在明鴻眼裡的看法,這才是沈風最在意的事情吧,若是平時以他的性格也就留待明日追究了。 冷眼旁觀,明鴻對沈風這一點不自覺的產生些許好感,不管是沽名釣譽也好或者是表演給自己看的也罷,他那種對人真切的關心倒不似作偽,能做到這一步,殊為不易。見沈風是真心生氣,明鴻終於決定開口:「沈相公,你莫不是真的喝糊塗了,你這麼問他們,他們敢回答你麼?」 「那倒也是。」沈風不再逼問,「你們把轎子抬過來吧。路上去你們住處一趟,先換身衣服再說。」 四人點頭稱是,很快就把不知藏在何處的一頂小轎抬到了石階下面。 這轎子可確實有點小了,顯然是平時為沈風一個人準備的。沈風也有點不好意思,向明鴻不無歉意的說道:「姑娘先請。」 明鴻也不遲疑,既然出來了還不如大方一點,一撩衣擺,弓著身子坐到了裡面。旁邊的位置就沒剩下多少了。沈風拚命的縮著身子,側著靠在一邊,每當轎子晃動的時候都幾乎要說一聲抱歉。 明鴻見他的怪模怪樣,笑道:「相公再縮,怕是要縮到外面去了。」不管怎麼說,沈風總算是難得的正人君子,明鴻想想四個轎夫見兩人上轎時那副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樣,再抬頭看看沈風小心翼翼的樣子,就覺得很有意思。 「這個,地方狹小,只好從權了。」沈風抹抹額頭,居然不知什麼時候緊張的滲出汗來,他也算是恣意花叢多年,還沒有過這種緊張,他自己也覺得怪了,平日裡也常有調笑明鴻的心思,怎麼事到臨頭居然膽怯了呢? 「狹小倒沒關係,我只是怕你再繼續傾斜,萬一轎子翻到了可怎麼辦?地上可是濕的呢,衣服弄髒了你會賠我嗎?」 「會的會的。」沈風機械的抹著汗,明鴻話都說到如此份上,他哪裡還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只就是每當想要往她那邊移動的時候就覺得渾身無力,莫非是身子斜太久有些血脈不通了? 明鴻沒想到會有這麼「良好」的效果,此刻的沈風遠遠沒有那副高高在上的家主模樣了,想來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那些作為也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吧,難怪每次都能那麼輕易的打開他的手。 「現在可以說了吧,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明鴻越發嬌媚的笑了起來。 「是樓外樓。」沈風回答。 轎子忽然停了,不知怎麼就把明鴻的身子晃到了沈風身上。沈風連忙把她扶起來,說道:「這些人真是的,這麼毛手毛腳。」打開轎簾,鄭重其事的囑托了一番,吹了吹帶著雨絲的春風,才覺得清醒多了。 四個人輪流著換了衣服,顫巍巍的繼續出發,沒多久就出了沈府大門,沿著人跡稀少的大街往前走著。 「我還從沒出過門呢。要是白天就好了,還可以看一下外面的景象。說真的,我曾經以為沈府就是整個天下呢。」 「以後就不會了。」沈風終於能夠冷靜下來,自然的撫摸著明鴻的髮絲,「明天你去了絳儀那裡,要不要我提前再囑托她一下?」 明鴻出奇的沒有躲開,說道:「絳儀閣主是不是對我那天的做法很是生氣啊?」 「那倒也沒有。」 「是嗎?」 「我還會騙你不成?她當晚上還向我誇你呢。」 「沈相公,你和絳儀閣主是什麼關係?」明鴻忽然問,這個問題可是好奇很久了,為什麼絳儀會給沈風那麼大的面子。 「這個嘛,」沈風沉吟了片刻才回道,「我們是好朋友。我很尊敬她,她對我也沒什麼惡感,就是這樣。」 「尊敬?」明鴻奇道,這是什麼奇怪的關係,不是仰慕,不是喜歡,居然是尊敬? 「當然。」沈風正色道,「她以弱質女流之身,縱橫汴京官場多年,難道還不值得人尊敬麼?」 「官場?」明鴻更奇怪了,「聽濤閣不是風月場所麼?」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愔愔坊陌,送往迎來,其實她早已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沈風呵呵笑道,「我還以為你早就瞭解呢,還特意帶自己的兩個人過去。」見明鴻一臉迷惑,沈風卻不解釋,「好了,不說這事了,反正你聽我的話,去聽濤閣,是你值得拚命把握的好機會。」 這個明鴻倒是知道,也是她早就想好的,先揚名汴京,再嫁入晏府,只是那個人還沒有等到她的揚名就已經選好了親事。世事並不能盡如人料,或者說,所謂孤掌難鳴,少了另一半的配合,任何完美的計劃都難以確切的完成。 「好了,差不多該到了。」看了看轎外的街道,沈風縮回頭來道,「準備一下吧,樓外樓是喝酒聊天的好地方。」 「我知道的,以前她們常常給我買這邊的小點心呢。誰讓你定了那許多莫名其妙的規矩,害得我都從來沒出過門。」明鴻嗔怪的白了沈風一眼,又換來他千言萬語的致歉。 周圍很少看見燈火了,只有一座樓孤零零的亮著,喧鬧著,越發顯得四周的清冷。沈風攙著明鴻的手,緩緩的步入了燈壁輝煌的樓外樓,他在這裡自然熟識,很快就安排好了單獨的房間,靜靜的把滿樓的嘈雜關在門外。 轟隆隆,居然又有一陣雷聲傳來,彷彿為了緩解屋內兩人之間的氣氛一般。 「陳棠一會也會過來。」沈風道,一邊吩咐店家準備好常備的各式酒菜。 「那應蓮姐呢?」 35、應蓮 「她當然也會來的。」沈風點好酒菜,擺手讓店家下去自去準備。那人恭敬的應了一聲,順手帶上門,腳步聲遠去。 片刻後,酒菜擺滿一桌。明鴻卻只顧著斜倚窗前,透過縫隙看著外面。其實也看不清什麼,除了昏暗還是昏暗,只是單憑著自己的想像在那暗夜的背景上描繪出一幅幅的畫面來,「也不知道他過得好嗎?」 伸出手想要觸碰,那虛幻的畫面卻突然變成了水中的漣漪,所有的人物形象紛紛消失在逐漸擴散的模糊裡。 「放心吧,陳棠是個好人,對她很不錯的。」安慰似的把手搭在面前的可人肩頭,感受到她那份不自然的顫動,沈風的心裡被憐惜完全充滿。 她怎麼能那麼瘦啊?薄紗的衣服下面,彷彿就只有細細的肩骨,讓撫摸也變成一種不敢稍微用力的小心,只要觸碰,就會破碎,沈風急忙把手拿回來。 「你冷嗎?」不知怎麼,也許是窗前站立的人兒太過單薄,忽然就想這樣問,就想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到她肩頭,然而,沈風摸了摸才發現自己也只是穿了一件單衣而已,這個打算只好作罷。 「沒事的。」輕輕的掩上窗戶,害怕稍微發出聲音就會打碎屋外的夜色一般,明鴻轉過身面對沈風,眼睛裡閃爍著某種光芒,「沒事的,我只是在為她擔心而已。」此她卻非彼他了,既然沈風會錯了意,明鴻當然巴不得的不用解釋。 「我認識陳棠二十多年了,我瞭解他的為人,所以說你就替你的好姐妹放心吧。再說了,你以為如果他為人不堪,就能那麼輕易從我手中把人領走麼?」 「二十多年?」辜負了沈風的一番說辭,明鴻卻把重點集中到了這句話上,「我看陳相公也不過二十幾歲吧?」 「這你倒沒看錯。」沈風笑了,又想起來某些久遠的往事,「我看著他從出生長大的,你說是不是二十多年呢?」 「是嗎?」明鴻眼睛一亮,那個陳棠整天冷冰冰的模樣,居然也是從小孩子長大的麼,還真是奇怪啊,怎麼也想不出他小小的那種樣子,「我可真羨慕你,見過那麼多東西。」 她口中的東西,自然是指剛出生或者幼小的陳棠。沈風卻把這句話完全理解成了明鴻對自己閱歷的佩服之情,急忙自謙了幾句,要是他知道明鴻乾脆把自己的好朋友稱呼為東西的話,估計非要氣個半死不可。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明鴻雖然年紀小,但是心裡的見識卻遠勝於他,那段莫名的記憶早已被她完全的融合在自己的經歷之內。不過,融合歸融合,明鴻至今還不能良好的習慣自己忽然得到的這些,經常會有些莫名的想法跑出來。 「砰砰砰。」有人敲門。 正是店家引了陳棠二人進來。 陳棠習慣性的拍打著身上,不過顯然可以看出,並沒有什麼雨水,頂多也就是在門前淋到了幾步路罷了。「我說,沈大哥,你那個管家可真不錯。」一邊安排應蓮在側面的座位上安坐,一邊嘖嘖稱歎。 和應蓮打過招呼,明鴻奇怪的瞥了陳棠一眼,這人的變化可真夠快的,在家裡的時候完全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沒想到在這裡完全不一樣了,這句沈大哥一喊再配合上那些許酒意的感覺,和沈風熱切的那個擁抱,活脫脫的一對狐朋狗友的形象在明鴻的心裡慢慢樹立起來。 抱完分開,只聽沈風說道:「管家怎麼了?你是說李深吧,他在我家不少年,也就是認真負責而已,我倒沒發現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唉,當年我們慧眼如炬的沈大哥哪去了?」陳棠語氣跳脫,裝出捶胸頓足的模樣,看來此刻才是他的真性情。 「少廢話。」沈風重重拍了他一巴掌,不顧陳棠呲牙咧嘴的叫疼,「要說什麼就快點,我還有急事呢。」 「什麼急事?」陳棠嗤之以鼻,隨後拍手大叫,「樓外樓的酒才是最大的急事!」 「哈哈哈。好兄弟,好朋友!」兩人撫掌大笑,良久,沈風才喘著氣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啊,急著喝完這些再去找人添置啊!」 這,明鴻從未見過沈風的這幅摸樣,不禁懷疑,莫非小晏平時和他們一起玩鬧的時候也是這般?好歹是讀書士子,怎麼這樣放浪形骸?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的耳提面命,交朋友要小心謹慎才行。 不過,今生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說不定人家此刻正紅燭高燃,紅帷低垂,恨佳夜不永呢,哪用得著自己操心? 兩個男人鬧成一團,應蓮起身,和明鴻一起坐到了稍稍遠離的地方。這房間空間甚大,除了就餐的桌子之外,還在四個角落分別擺放了幾張小椅子,許是為了客人聊天喝茶臨時用的。 沈風和陳棠兀自在大喊大叫,沒有半分大戶人家的矜持,一個在誇獎李深準備周到,鉅細無遺,另一個卻在大罵李管家御下刻薄,小題大做。不停的尋找著各式各樣的借口彼此灌下更多的酒水。 明鴻和應蓮面對面的坐了。剛剛在沈府匆匆一聚,話都沒能說上幾句,現在真正坐到了一起卻又不自然的沉默起來。誰都不知道話該從何說起,是從不告而別還是從別後重逢,是該聊天敘舊還是該細說將來? 「明鴻你知道嗎?」應蓮清了清聲,先開口了,「我的名字其實本不叫應蓮的。是後來被人改成這樣的。」 「哦?」明鴻沒覺得有什麼,改個名字而已,她甚至連自己真實的姓氏都不清楚呢,李嬤嬤和沈風貌似知道些內情,卻又都不肯相告。 「呵呵,我都忘了,這方面你比我還不如。可是,我是記得的,父母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唯一就只有這麼一個姓氏,就被人家毫不容情的改掉了。」應蓮握緊了雙手,指甲幾乎要陷進手掌內。 「我知道的,姐姐。」明鴻拉過應蓮的手,好冰,兩隻手把她的一隻緊緊握在中間,「我知道那種痛苦,正因為沒有姓名,我才知道……」 「是啊。對人家來說,只是一時的不順眼罷了。可對那時的我來說,唯一的一點和生身父母之間的牽繫就那麼被毫不留情的斬斷了。」將自己的另一隻手也握上去,應蓮和明鴻四手相握,哽咽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過那一段時間。後來,才認識了你。不怕你記恨,最初和你好的時候就是因為你是我之外唯一一個沒有留下名字的人。父母的名字對我們兩個來說是那麼的遙遠和不可能,所以……」 …… 「所以我恨。」停頓了一會,應蓮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道。 「姐姐。」明鴻想說話,卻被應蓮伸手掩住嘴。 「妹妹,你先聽我說,過了今天,我們真的就相見無期了。」應蓮道,回頭看了那兩人一眼,見他們完全沒有注意這邊,才繼續開口,「我本來是姓贏的。」用手指在明鴻的手心寫畫著,「就是這個字。然後他們就說不能用這個字。」 有謾罵,有詛咒,又毫不客氣的痛打,幾乎那個幼小的她所感受到的所有苦楚都來自於自己從未見過的父母所留下的這個在今時今日並不算特殊的姓氏! 明鴻覺得很能理解應蓮的想法,自己還算是比較晚的感受到人世的殘酷,而應蓮卻把這樣的痛苦埋藏在心裡那許多年言笑如常。直到她認識了陳棠,陳棠對應蓮來說又何嘗不是小晏之於明鴻般的救命稻草?難怪,她會那麼急匆匆的走了,連告別都沒有。是因為積蓄了太久的怨恨,希望一下子擺到面前,從而喪失了最基本的矜持吧,哪怕那種矜持能夠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好處和利益。 明鴻相信,如果在自己剛從絕望的深淵醒來的時刻,小晏招招手說讓自己跟他一起走,那個答案肯定不會是拒絕。 只是,他並沒有招手,而是留下了一個永遠沒有機會實現的承諾,就那麼回頭走了,將另外一個明鴻並不認識的女人擁入懷抱,噓寒問暖。 「蓮姐,」小心的改變了稱呼,明鴻關心的問道,「那他,對你真的好嗎?」 「還不錯的。」應蓮回答道,「他屋裡也沒有其他的人,雖然我暫時還沒有名分,不過在陳家我也算是公認的妾了。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妾?」 在明鴻心中,應蓮的形象始終還停留在當初二人決定共相扶持奮發向上的時候,曾經何時,那個高傲的如同河塘裡的蓮花的女子竟然滿足於成為一個人的小妾。 「並且,」應蓮沒有察覺明鴻的不適,繼續說道,「我從了陳家的姓氏,從今往後我的名字就叫做陳蓮了。」 「反正我叫你蓮姐是不會有錯了。」明鴻笑道,掩飾著心底的苦澀,應蓮,不,陳蓮這是下決心拋棄過去給她帶來痛苦的所有一切了。 其實她這樣也不錯,看著每每視線轉到陳棠身上就會在臉上浮現出幸福光彩的陳蓮,明鴻甚至覺得有點羨慕。比起她來,自己追求的是不是有些太難以實現了? 「蓮兒,蓮兒,你過來。」陳棠終於發現陳蓮沒在身邊,也不四下尋找,首先就叫嚷起來,「蓮兒你去哪了?」 陳蓮連忙應聲,過去拉住了陳棠的手,兩個身影很快又依偎在了一起。那回眸的一瞥,是告別,是囑托,是不捨,還是別的什麼? 明鴻讀不出,也讀不懂。只是她也好,陳蓮也好都清楚的知道,這一番姐妹之情怕是在今天以後就無以為繼了,因為,那個蓮兒,已經不在。 36、春蕾 居然又是宿醉難醒! 明鴻無奈的看著窗外的陽光明媚,幾天之內居然已經連續兩次了!久而久之,也會變得嗜愛杯中物了吧,那種醉前的迷離和醉後的肆無忌憚,真的很讓人覺得有些戀戀不捨。如果,如果天天都能這樣,好像也不錯。 明鴻摸著發燒的臉,昨夜許多癲狂的場景在心裡一一閃過。若是正常狀態下,那樣的場景甚至連想都不敢想,而昨晚,自己不但想了,還不由自主的付諸了行動。和應蓮姐姐不顧形象的擁抱,完全拋棄格調和儀態的歌唱,甚至自己端著酒壺時那輕佻的模樣都歷歷在目。另外,好像和沈風也擁抱了吧,這,這,明鴻臉上燒的更厲害了。 這也就罷了,自己好像,好像還抱過陳棠!這才是最嚴重的事情!是被強迫還是自願,明鴻想到頭痛欲裂也想不起當時的心情,只能記得那和小晏同樣年輕的氣息,那種似有若無的報復般的快感。你可以和別人雙宿雙棲,而我,同樣也不到沒人理會的地步。然而,一夜過後,剩下的卻只有那一絲絲纏繞在心上,像繩索一般勒的疼痛,一點點擠出心中所剩無幾的快意,唯獨留下背叛的罪惡感。 今天有些奇怪啊,明鴻推開窗戶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夜歸來的時候就沒見到任何人,早晨那姐妹二人也沒前來服侍,莫非她們昨夜也喝多了?從上次就發現,雲兒姐妹也有嗜酒的潛質,怕是昨晚席上沈風帶自己走後,她們終於放開手腳了吧。昨夜到底是怎樣回來的,明鴻完全沒有印象了,只記得自己用力關上大門,彷彿把什麼人關在了門外,也許是沈風也許是他派過來送自己的人吧,也不知道被門板碰到沒有? 想來就覺得好笑,有些舉動,若是平時的話,無論怎樣都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那種氣氛下,在那種場合裡,就可以對沈風或是陳棠做出那麼許多失禮的事情。想到自己和應蓮多次出壞主意作弄兩個男人,而就算是那麼冷若冰霜的陳棠也開開心心的接受,明鴻搖搖頭,雖不願承認,心裡早已留下了對昨晚的許多牽掛,而這份牽掛並沒有小晏的存在。 推開門來到院子裡,雨後的天空非同尋常的藍。天空下小小的院落也顯得比平時大了許多,就連那座彆扭的假山石都彷彿可愛了起來。也許是上面堅強探出的許多青草樣的小小生命長的越發綠意盎然的原因吧。倒也奇怪了,雖然李嬤嬤多次告誡自己,在這幾天千萬不能著涼,不能酗酒之類的,雖然昨夜完全把這些話拋到了腦後,一覺醒來之後明鴻反而覺得身子清爽了不少,幾乎就要完全恢復正常了。 看來,老年人的話也不是絕對的正確吧,明鴻舒展著身子,盡量的吸收著天空中的那一份雨後特有的清新,整個人神清氣爽。總算是放下了許久以來的一件心事,應蓮的莫名消失,一直在明鴻心底的某處不停的撕咬著那份孤獨。就只剩一個人了呢,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那麼捨不得拋下雲兒她們吧。現在應該叫做陳蓮了,雖然有些嫉妒陳蓮姐姐的幸福,不過更多的還是祝福吧。 一個人也好,至少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乾淨利落。 西屋居然沒有人!想了許久,明鴻忍不住去推了門,才驚訝的發現兩個人居然都不在!「真是怪了,不會被我關到外面了吧。可是,昨夜回來就已經那麼晚了啊,沈府的宴會絕不可能持續到那個時候,尤其是在沈風不在的情況下。」 雖然明知不可能,明鴻還是推開東屋的門看了看,裡面當然是不出所料的沒有人。「到底去哪裡了呢?」爐火也早就已經冰冷了,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也就是說,昨晚就根本沒有人在。雖然千萬分的想燒一壺熱水,可是明鴻當然不會生火。於是,只好打開大門靜靜的等待。 昨夜的雨沒有多大,門外即使沒有石板的地方也基本上已經乾燥了,只透著微微的濕意,在陽光下有幾分霧氣蒸騰的樣子。 懶得出去走,醉酒醒來和正常情況下不同,總是感覺身上懶懶的,即使不累也不想懂,就像安靜的坐著。也許是吵鬧過了的原因,就想不說話,也不想聽人說話。時間已經不早了,等兩個丫頭回來,一定馬上好好的洗一洗,然後就該準備等待聽濤閣派人來接了。不知道會派什麼人過來呢,不會是那個尾生吧? 有人自稱尾生,甚至是比自稱玉簫更可笑的事情。明鴻卻笑不出,也許是那個大漢一副粗豪的樣子讓她實在不敢明目張膽的嘲笑吧。 「呀,姐姐,你坐在這裡忙什麼?」雲兒終於回來了,順便領著妹妹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在等你們啊。」明鴻忽然有點生氣,這兩個丫頭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整夜,「你們這是從哪來?」 「李嬤嬤叫了我們過去,送了好多東西,我正準備和姐姐你說呢。」見明鴻面色不善,雲兒連忙說道。 「她對你們可夠好的啊。」 「還不是看在姐姐你的面子上。」雲兒笑著道,一邊指揮著妹妹把東西就要攤開在明鴻面前,「也不過是一些穿洗過的衣物罷了。」 「好了,」明鴻一擺手,「送你們的,你們就收起來就是了,何必又讓我看?」不知怎麼,今天特別難以忍受雲兒的這份小心思,「雲兒,你燒點熱水吧,我想洗澡了。免得一會人家來了,依然是滿身酒氣。」 雲兒應聲是,卻把東西放到了明鴻房裡,然後再回西屋生起火來。 明鴻在心底暗自哼了一聲,自己決意帶著她們兩個真的難說是福是禍了,一想起那天雲兒落在桌上的那個鸚鵡杯,明鴻就覺得很不舒服。若是沈風決心追查的話,只那一次,李嬤嬤的地位就難保了吧。而這一切,只是這個雲丫頭不動聲色,彷彿毫不在意的做到的。能在剎那之間,隨機應變的想出這樣幾乎完美的主意,明鴻自問以她兩世為人的經驗也遠遠不及。 「姐姐,今天我們姐妹都在,服侍姐姐用木桶好好洗一洗,你看怎麼樣?」雲兒從屋裡跑出來,打開東屋門,一個人轉眼間就把讓明鴻覺得難以撼動的大木桶擺到了院子中央。 「這怎麼行?要是有人忽然闖進來,姐姐還要不要做人了?」明鴻連連搖頭,雖然心裡很懷念那種泡在水底的感覺,不過,這真的不行,青天白日的,怎麼能這樣呢? 「姐姐放心吧。我們把大門關好。如果不巧有人來了,我們就隔著門讓她等等再回來就是了。」見明鴻一臉意動的模樣,雲兒又道,「再說,這裡大都是嬤嬤丫頭之類的,有什麼好怕的?」 你個小丫頭當然不怕,明鴻忍不住想這麼說,可是又實在難以抵擋那種誘惑,想了半晌,勉強的說道:「在院子裡我是死也不肯的,咱們還是在屋裡面好了。」 「好吧,好吧。」見自己的一番勞作完全被辜負,雲兒垂頭喪氣的又把木桶移到屋內,這次也不知出來容易進去難還是什麼原因,她的動作顯然慢了許多。 三個人忙活了半天,終於才把桶裡注進了合適的水。明鴻很是慚愧的發現,其實只需要踩在一個木製的小台階上就可以把水用水桶倒進裡面了,自己那天卻幾乎想破了腦袋都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在這幾乎有一人高的桶裡灌水的。 舒舒服服的泡在溫熱的水中,輕輕的擦拭著身體,一邊輕嗅著水中花瓣的香味,明鴻才覺得殘留的酒氣慢慢的從身體裡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身上混雜的其他味道,有沈風,有陳棠,有陳蓮。好希望,隨著水在身子表面的流淌,同樣洗去的還有所有不想要繼續保留的記憶。那種種委屈和苦難的記憶真的是不想再次想起,放心吧,明鴻輕聲的對那個不知名的記憶說,我不會讓你這身學識和經歷再次埋沒的,即便是女兒之身又如何,只要還活著,就足夠了。 「對了,雲兒,你是哪來的這些花瓣呢?」正好看見雲兒進來續水,明鴻連忙問道。 「這個就是前天紅葉姐姐送來的杏花啊。」雲兒捂嘴笑了,「姐姐不記得了吧,當時你暈過去了呢,紅葉姐就說要把它們扔掉呢。」 「哦,原來如此。」想不到隔了好幾天,重新見到水的花瓣居然還有殘留的香氣,現在的杏花,應該正在開的絢爛吧,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親自看一下呢? 「我快洗好了。」明鴻站起來開始擦拭著身上的水珠,一滴滴的消失在毛巾接觸的地方化作一團團的水漬,「這些水可該怎麼辦呢?」 「姐姐放心吧,我和萍兒就用這些水也洗一洗然後再倒出去就是了。」 「啊,那是姐姐用過的呀。」 「那有什麼?難不成我們還嫌姐姐不乾淨麼?」 總算是穿戴停當,明鴻乾脆在門口替丫頭們看起門來,不仔細的時候還真看不到路上角落裡星星點點的小花。也就只有這樣無聊的時刻才會注意到她們的開放,在春風中慢慢的搖曳著,綻放著那麼微小的美麗。 「如果我是那花蕾,無人所知的存在的話,是不是還有勇氣開放呢?」明鴻暗暗問著自己。 或許有吧,因為這春天的萬物本不就應該是新的開始嗎?對任何人,任何事,春天都是公平的,都是全新的。 明鴻聽見門外有人說話:「是這裡了。」 聽濤閣的人終於來了! 37、鞦韆 明鴻迎出門外。 居然是三個中年的女人浩浩蕩蕩的領了八九個小廝,難怪覺得那麼吵鬧呢,小廝們看樣子也就十幾歲,一個個東張西望好奇的看個不停。 「看什麼看!」一個女人喝道,「小心打斷你們的幾條狗腿!」 「你這女人真怪,忙你的就是了,哪到你來管我們?」一個機靈的小廝在人群中一跳一跳的叫道。 「你個小崽子,回家抱你老媽去吧。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李嬤嬤推開眾小廝,順手給了那個叫嚷的一巴掌,對那三個女人道,「小傢伙沒見過世面,讓客人見笑了,回去看完好好收拾他們。」 「這我們可管不著。麻煩您老快把她們三個叫出來吧。」那女人催促道,「也怪了,我還是第一次見閣主一下子要這麼多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人!」 「這不出來了。」李嬤嬤一眼看見了明鴻,連忙伸手把她拉過來道,「這就是我們的明鴻姑娘,您看看還入眼麼?」 明鴻順從的隨著李嬤嬤走到那幾個女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做了個禮,雖不能確定她們的身份,不過以後既然要相處,還是有個好的開始比較好。 「嗯。」三個女人都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倒也沒說其他的,只是一個勁的催促道,「那就走吧,還等什麼呢?」 「我還有兩個丫頭,哦,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明鴻連忙改口,「還有兩個妹妹正在收拾,很快就會妥當了。」 「很快是多久?」女人不耐煩的道。 「年輕人難免東西多嘛。」李嬤嬤熱心的招呼道,「幾位要是不嫌棄就到老婆子那裡喝杯茶坐上一會……」 「不用,我們哪都不去。」 明鴻算是看清楚了,一直都是前面的這個女人在說話,其他兩個都沒表現出什麼不耐的樣子,不由得暗歎一聲倒霉,怎麼就那麼巧遇到這樣一位,看她一副別人都欠她的樣子就覺得討厭。 討厭歸討厭,話還是要說到的,「我這就去看看,馬上叫她們出來。」明鴻連忙抽身就要返回院內。 「那三位既然不肯遠行。乾脆就到我們明鴻姑娘房裡坐一坐可好?」李嬤嬤見狀連連朝明鴻使著眼色,「還不先去給三位把茶沏上?」 這次那個女人終於沒再說什麼,在李嬤嬤的熱情招呼下,三人一起進院子,繞過假山石,那女人忽然道:「咦,你們沈家對丫頭還不錯嘛,一個小小的院子都費這麼大心思。」 明鴻很是憤怒,卻只好裝作沒聽見,一個人循著記憶中的場景沖泡著茶葉。只聽李嬤嬤笑道:「明姑娘可不是丫頭。即使是丫頭,我們沈相公待她們也是很好的,住的用的自不必說,平時連罵一句都不讓呢。」 雖然對李嬤嬤怨恨大減,明鴻聽她這完全違心的話還是忍不住有點咬牙,這老婆子彷彿完全是誰幾次三番對自己下著狠手,不過李嬤嬤在外人面前這麼百般維護,明鴻還是隱隱的有些感激。 四人在屋裡坐定,不免又抱怨了一番屋子的大小,座位的不舒適等等。明鴻也不去理她們,忙忙的給每個杯子倒滿茶水就垂著手站在旁邊,一邊暗暗著急,這兩個丫頭怎麼也聽不見人聲麼,這麼久了還不出來? 其實也並沒有多久,只是明鴻站在旁邊,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彆扭,只恨不得這三個人馬上消失,哪怕只剩下個李嬤嬤也顧不得了。 四個人在家長裡短的聊了起來。李嬤嬤確實讓明鴻覺得佩服,對這樣的三個女人,一個顯然很難伺候,另外兩個一見就懶得說話的樣子,居然在片刻之間就和李嬤嬤聊得像多年的熟人一般。 李嬤嬤的這份本事讓明鴻羨慕的心底癢癢的。其實大多數時候,明鴻心裡都明白自己該怎麼做的,只是不知怎麼,事到臨頭就有種傲氣不由自主的冒出來,本該是恭維的示好的話大部分都變的帶了許多居高臨下的諷刺意味出來。事後明鴻每每後悔,自己不該是這樣子的啊,不過是小小歌姬,為何會那麼目空天下呢? 她也知道,這個習慣如果不改,到了聽濤閣肯定還是要得罪一大批人。也許是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莫名記憶不斷影響著自己吧,只是自己目前,並沒有任何值得傲視天下的資本,有滿腹詩書又如何,女子的身份已經注定了這些並沒有多大用處。 雲兒姐妹兩人終於穿戴妥當出來了。明鴻覺得彷彿等了好幾年那麼久,嗔怪的瞪了她們一眼。 雲兒卻沒有看明鴻,見到聽濤閣的三個女人就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她們面前,尊敬的道:「付雲拜見諸位奶奶,萍兒,還不快點過來,這個是我的嫡親妹子。」說著就要按著萍兒跪下。 萍兒遲疑了一番,先是無助的看了明鴻一眼,最後還是順從了姐姐,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 「你叫付雲是吧?」領頭的女人扶了扶雲兒的下巴,「我們可不是什麼奶奶,你不要亂叫。」話雖這麼說,她卻顯然並不生氣。 這也難怪,誰不想被人恭敬的捧高呢,雲兒小小年紀比明鴻做的好多了。只聽她繼續說道:「奶奶叫我雲兒就好了,我妹妹就叫萍兒。雲兒不懂規矩,奶奶以後不要忘了多多指點雲兒姐妹才是。」 「哈哈哈。」三個女人笑得合不攏嘴,滿口誇讚道,「李大姐,你這兩個小姑娘有點意思。」 「她們年紀尚小,說錯了話你們不見怪就是她們的福氣了。」李嬤嬤也笑了,「以後還要你們多多提點才行。」 「那是那是,這兩個丫頭不錯,小小年紀一看就有前途。」 …… 明鴻尷尬的在一邊聽著幾個人談論,有種無處容身的感覺。雲兒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萍兒雖然好一點,顯然也是跟著她的親姐姐的。明鴻心裡不住的冷笑,好你個雲兒,小小年紀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果然心機夠重。不過,這樣就有用麼?咱們還是以後再慢慢見分曉吧。 既然人都已經齊了,又坐了片刻,女人們站起來要走。李嬤嬤客套的挽留了一下,當然她們是不會留下的。 出了門,明鴻才見路邊安靜的停了幾台小轎子,那天和沈風共乘的就已經算小了,今天的這三抬卻更小,一人容身都覺得有些難以轉圜。 那七八個小廝正四仰八叉的在路邊或坐或躺,見幾個人出來紛紛爬了起來,幾個起身慢的當然就被李嬤嬤踢了幾腳。 兩個人一抬的小轎緩緩的起行,剩下的幾個沒事的小廝想來是等有誰累了換手用的。也不走正門,幾個年輕人很快就把轎子抬出了沈府後院。感到轎子停下,明鴻往外看時,發現小廝們站在後院門口,大門正在緩緩的關上,想來他們是要繞路從另一端進院子了。難怪幾個人一直好奇的東張西望,他們以後估計也難有機會再入後院了。 就這麼短短的一段路程,沈府就專門的派了人來抬轎,雖說顯然是新上手尚不熟練的小廝,聽濤閣的面子之大也可見一斑了。 轎子在院門外停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又有外面的人換上抬了起來。這次就是熟練的轎工了,無論是步伐還是速度都遠遠勝過剛才的那些人,想來是聽濤閣的三個女人叫過來的。也不知這三個人是什麼來頭,剛剛她們和李嬤嬤說了半天話,現在明鴻細細想來,居然全都是沒什麼用的閒話。 明鴻還是第一次在白天從外面看沈府的院子,唯一的一次出門還是昨天夜裡,加上又有沈風坐在旁邊,什麼都沒顧上看。這麼多年的第一次真正的出門,想來應該是很激動才對,然而,出來了,明鴻才察覺,並沒有比夢裡想像的場面更開心多少,反而更多了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留在沈府,最起碼能夠保證這一生吃喝不愁。聽濤閣這條路,看樣子也不會是多麼平坦啊。 搖搖晃晃的穿過了整條街,其實照明鴻估計,牆裡面依然還是沈府的範圍。沈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的大戶,如今從外面看起來,果然是名副其實。 不覺間,轉過一個彎,繞開了沈府的範圍,明鴻就完全的陌生了。正在對路上的一切目不暇接的同時,轎子又越過一個敞開的大門前,恰好一陣春風將門內的嬉笑聲送到明鴻耳內。明鴻循聲望去,雖然路過門前只是片刻,還是足夠看清裡面是兩個小女孩在玩鬧著蕩鞦韆。 看不清全貌,想來那個鞦韆肯定是綁在高出院牆外的那兩棵大樹上的。還從來沒有玩過鞦韆呢,明鴻羨慕的想,一邊兀自戀戀不捨的回頭觀望著。那個不知名的院子早就淡出視線之外了,良久,意識到再怎麼也無法穿透那一層層的牆壁看進院子裡去,明鴻才回過頭,乾脆放下了轎簾。以後有機會再出來細細遊覽就是了,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 不過,將來有了自己的院子,明鴻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小晏親手扎一個鞦韆才行,並且還要讓他天天親手來推…… 38、坊陌 漸漸的,轎子外面就人聲鼎沸了起來,想必是到了汴京城的繁華之地。若是平時,明鴻早就耐不住看個究竟了,此刻卻忽然沒有了半份興致,只是悶悶的縮在轎子裡,一任那犬馬聲色隔絕在薄薄的轎簾外面。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各式各樣的聲音輪換,有販夫走卒的呼喝,有書生學士的吟哦,有樂師歌女的絲竹,在一瞬間明鴻甚至以為聽到了流水落花漸漸遠去,忍不住探出來尋找的時候卻發現不過是某個身影將滿盆的水從石階上往街外傾倒罷了。 忍不住苦笑的時刻,外面轉眼間變得安靜下來,明鴻發現轎子轉進狹長的巷子裡。說是狹長,只是和外面的大街相比較而言的,其實小巷子也足矣容下這樣的三台小轎並排前行。只不過是由於兩邊皆是高高的牆壁,撲面而來,讓人覺得有種窒息的狹窄感覺罷了。 轎子忽然停下。 明鴻心裡一緊,莫非這就到了?還以為這段路程會一直這樣永遠的持續下去呢。離開一個熟悉地方的時候,人們總是不敢也不想去面對陌生。 「姑娘們,這就下來吧。」 果然,那女人開始喊,一路跟著走來也沒見她損失什麼體力,嗓門依舊的和出發前一樣的洪亮。三人都下來之後,她給了應當是領頭的轎夫幾兩碎銀,眨眼間,三台轎子就消失在巷子裡。 明鴻她們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腳下擺放著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大多是衣物之類。那女人發話道:「走吧,姑娘們,莫非還等人伺候著不成?」 「這……」明鴻欲言又止,忽然醒覺自己不應該再強出頭,地上的東西雖然不多,她一個人也無論如何都搬不動的,雲兒她們當然也是一樣。 見三人面面相覷的站著不知所措,那女人歎了口氣,也許是想到了雲兒之前對她的百般尊敬,語氣有些鬆動的說道:「唉,趁著還沒進去,我就先提點你們幾句吧。」 另外兩個女人從來不吭聲的,此刻卻有些變了臉色,「這樣不好吧,要是被別人聽見了可就……」 「你們別管。這裡有我做主了。」那女人憐惜的看著雲兒和萍兒,「她們還那麼小,以後的日子可不容易呢。」沉吟了半晌,又道,「我也不說多了,總之,咱們樓裡和外面大不一樣,你們以後就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指望著有人來幫你,當然,別人誰也用不到你來幫忙。你們明白了?」 明鴻她們急忙點頭稱是。 「唉,都不容易。」女人們搖著頭,居然都那麼散了,臨走前留下一句,「你們最好先進去吧,這些東西將來也沒什麼用,該扔的就扔掉算了。進去,自然有人來安排你們。」 「奶奶……」雲兒怯生生的開口,卻被那女人衝過來一把摀住嘴。她本來都已經走出老遠,只見她此刻臉色變得慘白,連連說道,「小祖宗,你是我的奶奶。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怎麼能沒遮攔的亂叫?讓人聽到了,你我就都完了。」 雲兒也不是傻子,連忙改口小聲道:「我只是想知道,以後咱們還能見面麼?雲兒還想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呢。」 「好了。我走了,你們到樓裡一切機靈點。」那女人的臉色猶未平復,「只要活著,見面的機會當然早晚會有。」 只要活著? 看來聽濤閣生活的艱險,遠遠超出了明鴻原先的估計。此刻細細打量之下,三人站在一座高聳的樓閣之前,粗略數來差不多有六七層的樣子,明鴻自從有記憶以來,甚至再加上自己心裡那份莫名的經歷算在一起,都從沒見過如此高聳的樓閣,甚至比一般的佛塔還要更為高聳。如此高樓,如果住在那頂上的話,想必也能如山中般能聽見風的呼嘯吧,果然不負聽濤之名。 不過奇怪的是,聽濤閣看起來卻並不絢麗,只是簡簡單單木質的陳舊的本色,沒有任何其他色彩作為裝飾。排出其遠遠大出一般佛塔的面積的話,從外表看來,真的會誤認為是走到寺廟裡來了。不同的是,門前並沒有高高的台階罷了,那樣的高樓,其門前居然是和街道一樣平的。明鴻心想,莫非是為了防止有人喝醉了會直接摔下台階麼?不過,樓建的那樣高,真不知道有什麼人會巴巴的爬到頂樓吧。想想自己以後很有可能住在那上面,明鴻就覺得一陣陣的頭疼。 然而,不管怎麼樣,三人還是沒有辦法搬動自己的行李。 明鴻當機立斷的道:「咱們把貴重的東西拿出來,其他的就先擺在這裡吧。這巷子如此僻靜,想必也沒那麼容易就丟了。」 「可是,」雲兒終於肯同明鴻說話了,自從發現那三個女人想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身份之後,她就一直在找機會和明鴻搭話,「可是裡面還有好多人家送的漂亮衣服啊。另外還有姐姐的許多東西呢。」 「我的無所謂的。」明鴻道,小丫頭的反覆無常她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只需要帶上那點銀子還有那本宿燕集就是了。你們呢,可要好好挑揀挑揀啊。」見兩個丫頭一副萬分的不捨為難的模樣,明鴻就更想逗弄她們。所謂的姐妹之情,早在雲兒帶頭叫出那聲「奶奶」的時候開始煙消雲散了。雖然雲兒眼下還小,心機之重卻也明鴻不得不充滿警惕。 雲兒卻十分的不捨,她畢竟只是個小小丫頭而已,若論見識心性那裡比得上兩世為人的明鴻半分。 明鴻看在眼裡,暗自得意,不管以後如何,雲兒的這個缺點她是記下了,以後有機會自然可以加以利用。相比姐姐而言,萍兒雖然不言不語不爭不搶,但正是這樣的人才更加需要提防。 再三選擇之間,雲兒還是抱了一大堆的東西,艱難的跟在明鴻後面。重量顯然超過她能承受的範圍了,不斷的有一件件的散落在地,當雲兒彎腰去撿的時候,手忙腳亂的導致更多的東西掉下。萍兒在一旁不斷的幫著姐姐,明鴻也終於看不下去了,三個人一起好不容易走到門前。 吱呀一聲,門從裡面開了。 一樓的大堂的映入眼簾。三個人驚訝的幾乎忘記了呼吸,和外面看起來大不相同,樓裡面居然如此的富麗堂皇,相比之下,沈風的書房簡直就如同鄉下老農的住處那樣寒酸了。雕欄玉砌,金碧輝煌,明鴻一時之間甚至想像不到任何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大廳的寬廣幾乎可以容下百人的筵席,四周的掛飾,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會造成市面上的哄搶,任何一幅畫居然都是難得的真跡,以明鴻的記憶都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覺。 絳儀就坐在大廳的正中央。依然是不施脂粉,依然是樸素平淡的穿著,然而對於她給人的感覺來說,無論是在人潮洶湧的街頭,或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亦或是在這樣炫目耀眼的殿堂內,任何人只要一眼看去,就能發現絳儀的存在。她那並不算十分美麗的臉龐,並不算十分妖艷的身段,或者根本說不上出彩的妝扮,總是顯得異於他人的耀眼。 而尾生就不同了。雖然他的模樣說不出的顯眼,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又是站在絳儀的身後,如果不出聲的話,誰也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你們可真夠慢的。」尾生的嗓門當然足夠大,甚至讓明鴻懷疑足夠在房間裡產生回音了,「不就是些衣服之類的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抱的全是黃金呢,那麼捨不得鬆手。」 絳儀卻沒說話,冷冷的盯著三人。這種沉默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讓人覺得渾身發冷,明鴻還好一點,雲兒甚至搖搖晃晃的有些站立不穩了。 「明鴻參見絳儀閣主。」見勢不妙,明鴻連忙上前拜倒。 雲兒終於醒悟過來,這位才是最大的「奶奶」,連忙也和妹妹一起拜倒在地,結結巴巴的說道:「付雲,付萍拜見絳儀閣主。」完全是照搬明鴻的說話,幸好慌忙中還記得報出自己的名字。 「你來了。」絳儀只對著明鴻一人,「感覺這裡如何?」 這個問題來的蹊蹺,完全類似於朋友之間的對話了。明鴻卻足夠清醒的知道,自己和絳儀之間絕對稱不上是朋友,只是不知道為何剛見面她就這樣相問,抬頭看時,只見絳儀依然的不怒不喜,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意思,而尾生卻在絳儀後面笑臉相對。不敢沉默太久,明鴻硬著頭皮道:「聽濤閣,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到不是恭維,在樓外的時候或許還有些輕視之心,但是進得樓來時的那種震撼,想必終此一生明鴻都不會忘記。 絳儀笑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從嘴角開始,慢慢的擴散到整個大廳,屋裡居然一下子感覺到暖和了不少。「名不虛傳麼,你以後慢慢就知道啦。」接著終於把目光放到雲兒姐妹身上,「這兩個就是你一力承擔要帶過來的吧。看上去也算是好苗子,以後好在為之吧。」 「謝閣主誇獎。」雲兒又一次搶在明鴻前面回答。 明鴻見狀,閉口不言。 果然絳儀壓根就沒打算理會,一個小丫頭而已,其實有或者無對她來說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就算是明鴻,當初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沈風的面子罷了。 「我累了,你們先在這裡候著,一會自然有人來安排。」絳儀緩緩的站起來,彷彿帶動了整個房間的景致,「尾生大哥,麻煩你送我回去好嗎?」 「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尾生的嘴巴笑得幾乎快要裂到耳後去,忙不迭的扶著絳儀就要走。 明鴻恭敬的送別,卻不經意間和尾生的目光交接,趕快低下頭,眼角的餘光發現雲兒神情中的一絲不知針對誰的怨毒。 尾生輕輕的「咦」了一聲,只顧著扶著絳儀,回頭又看了明鴻一眼,還是什麼都沒說。「怎麼了?」絳儀發現他的異常。 「沒事,許是我看錯了。」尾生回道,漸漸的走遠,明鴻就再也聽不請他們說些什麼了。 空蕩蕩的屋裡很快又只剩下她們三人。 39、初識 被尾生臨行的一眼弄得有些心煩意亂,明鴻上下檢查了自己好幾遍,發現並沒有什麼穿戴不當引人注意的地方,很快就把這事放到了一邊。目前最重要還是趁著尚無人前來,先把自己一行人暫時扔在街上的東西搬進來吧。這項行動頗費了三人不少的力氣,當最後一件也放在樓內的時候,三人已經累的誰都不想說話了。 明鴻滿懷感觸的望了外面一眼,伸手堅定的關上了門,不管怎麼說,從今天開始是要徹底告別過去了。雲兒的作為讓明鴻很是傷心,不過轉念一想,也沒關係,本來就打算一個人的,難道還幻想著有什麼人照應不成?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道路,不管雲兒是什麼目的,只希望她能夠早一點達到她心中的目標吧。 把靜悄悄的大街關在了門外,大廳裡頓時暗淡了一些,一開始兩姐妹小孩子心性還在四處張望打量著樓內的擺設,又過了一會之後也停下目光,靜靜的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扶著腦袋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響,在空蕩的大廳裡顯得格外引人注意,接著就是窸窸窣窣的不知道什麼聲響,忽然就在某處本來像是牆壁的地方開了兩扇門,走出一個人來。 走進了,明鴻才看清楚她的樣子。那是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秉承了絳儀樸素的風格,這個女人也沒有任何略加打扮的樣子,只有順其自然的風韻,反而讓人看了有種說不出的親切。對,就是親切,明鴻很奇怪的細細打量著她的面龐,是在哪裡見過的呢?雖然眼熟,明鴻也能斷定她絕沒有到過沈家,那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她呢?一陣莫名的悸動襲上心頭,記憶裡許多熟悉的身影紛紛湧現。 「你們三個就是今天新來的吧?」那女子講話的聲音打斷了明鴻的回憶,「我看看啊,這對姐妹想必就是付雲付萍兩個,而這位就是明鴻姑娘了。咦,奇怪……」 她目光落到明鴻身上時顯然也有片刻的失神,「姑娘的姓氏就是這個明字?」 「那倒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明鴻自嘲的答道。 「不知道麼?」那女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明鴻好幾遍,才回過神來說道,「你們三個先跟我來吧。對了,我姓陳,你們就叫我陳姐好了。」 「是,陳姐姐。」多加一個字就顯得親切多了,明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脫口而出就是這樣的,幸好陳姐也沒做計較。 明鴻手裡只抱了李嬤嬤送自己的那本冊子,剩下的只好再次丟下了。走到那道門前,明鴻仔細的觀察也沒發現什麼奧秘。只見陳姐在牆上某處輕輕的一按,門無聲無息的開了。裡面的空間不大,只夠四五個人容身的樣子。 發現明鴻還在仔細盯著自己一舉一動,陳姐神秘的一笑,說道:「不用看了,等過幾天熟悉了你們就知道啦,這樓裡機關眾多,一時之間也沒法說的清楚。只是,在熟知之前可不要在樓裡亂跑哦,萬一撞到了什麼,可別怪姐姐救不了你們。」 「叮咚」一聲,陳姐拉響了門裡的一個小鈴,門又無聲無息的關了。緊接著就是一陣晃動,感覺中彷彿升起來的樣子,明鴻三人大吃一驚,再也想不到居然有這樣的事情。陳姐得意的笑道:「你們可站穩了。」 「這是……」莫非這是在上樓?明鴻看著小房間的四周,卻發現不了什麼不同的地方,剛剛那種奇怪的聲音又傳來了。 「你們被安排在了七樓,」陳姐解釋道,「以後上上下下可離不開這東西呢。咱們聽濤閣總共八層,每一層各不相同,以後你們就會知道了,還是那句話,沒事的時候千萬不用四處亂闖。」 「那不會。我們只等著陳姐的吩咐就是了。」明鴻發現自己很喜歡和陳姐這個女人說話,這還是以前沒發生過的事情,以前不管對什麼人總是有種懶懶的感覺,見了陳姐之後卻不同了。 「呵呵,剛來的時候會覺得很彆扭的。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你們年輕,學什麼都很快的。」 雲兒沒了剛剛的活躍,無論陳姐說什麼都是點頭稱是,也不知道在打的什麼樣的主意。明鴻也懶得理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說得來的,當然要先探聽些消息再說,「陳姐姐,那我們以後在這裡都要做些什麼呢?」 「倒也簡單,先學習,後上場唄。」陳姐熱情的介紹道,她也覺得自己今天格外的話多,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就是難以控制的熱情起來,「樓裡會專門派人來考察你們適合學些什麼樣的東西,然後就有專人來教了。是好是壞,到時候自見分曉。」 「那,如果有人什麼都學不會呢?」雲兒經過了半晌的沉默,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了,機會難得,這個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這更簡單了。」陳姐冷冷的說道,「有些事情是天生不用學的,只需要長得有幾分姿色就是了。」 明鴻當然知道她說得是什麼事情,那一天的時候沒少了被李嬤嬤做這方面的教導,頓時漲紅了臉,女人若是做到那種地步才叫真正的可悲啊。 「姐姐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明鴻你是沒什麼問題,我聽閣主說了,你的唱法現在就足夠上場了。」陳姐轉過頭朝雲兒姐妹示意道,「我是擔心你們,年少不更事,別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姐姐放心,我們……」 「好了。」陳姐一擺手,「你們別忙著表決心,以後有的是機會呢。」 「她們兩個,我平日裡也會多多督促的……」明鴻始終還是不忍心,連忙想遞上幾句好話。 然而,還是被陳姐打斷了:「你督促?你以為你們以後還有什麼機會見面麼?明姑娘,你也好自為之吧。」 不會吧?這裡的規矩居然有這麼嚴的?明鴻頓時也有些緊張起來。雲兒姐妹兩個就更不用說了,本以為是有一條好的出路,雲兒早上還那樣的興奮,沒想到一過來就連連遭受打擊,整個人一下子有點絕望的感覺,心裡對明鴻不由自主的又多了幾分怨恨。 如果早知道這般殘酷的情況,明鴻也不會強求著帶她們過來了。只是,事難兩全,如果那時候拋下她們的話,依然還是不變的怨恨吧,只不過是另一種方式而已。 幸好,叮咚鈴響,想必是到了吧。 果然,門開了。陳姐領著三個人出來,走廊上一間間的房門寫著各樣的文字。明鴻認得那是篆寫的甲乙丙丁等次序排下來的。這一層就沒有像樣的大廳了,雖然裝飾也算奢華,顯然沒有一層的那種氣派,陳姐領著她們在走廊裡繞來繞去,依次安排好了三間住處。明鴻被排在了「庚」字房,下面的陳姐就不讓她跟著去了。 「你先好好安歇,一會我來找你說話。」臨走前,陳姐悄悄的附耳說道。 明鴻關了門,先找了個地方放下自己視若珍寶的畫冊,在沈府這麼多年,沒想到臨到離開,唯一的寶貝居然是平時視若仇人的李嬤嬤送的,世事變化莫測,真是難以預料。 屋裡的擺設還算齊整,各樣用具都十分精美,安放在各自的地方。房間很大,遠遠比沈府的時候那間要大出許多,用屏風隔出了幾間隔斷。最裡面的那段拜訪著一張足以睡下三個人的木床,明鴻點點頭,覺得十分滿意。最難得的是,旁邊居然還有窗戶可以看到外面,推窗望去,明鴻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能看到大半個汴京城了,周圍的房子都統統的在自己腳底下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很快,明鴻已經為自己各樣的東西安排了位置。那本冊子珍重的放在了床頭櫃上,只是其他的東西大都還在樓底,要怎麼才能運上來呢?剛剛雖然仔細觀察了,明鴻還是沒能發現陳姐按到的機關,看來還是需要一會等她過來,再求她幫忙了。也不知道,陳姐那麼鄭重的囑托,一會過來會說些什麼呢?是不是對雲兒她們也是這樣呢?這兩個丫頭小小年紀,不知道能不能經受得起這聽濤閣的生活? 這些也不是自己該擔心的了,明鴻暗暗提醒,以後,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是了,爭取早一天的揚名汴京,也能早一天的接近自己的目的。時到今日,這個最初夢想一般的目的顯得更加有些飄渺了起來。 「明姑娘?」陳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還有輕輕的敲門聲。 明鴻連忙把門拉開,笑道:「陳姐姐真是客氣,到我這裡還敲什麼門?」說著,熱情的把陳姐拉到床前坐了,雖然有單獨的隔間是招待客人用的,明鴻還是覺得這樣坐到床前更顯親切。 「呵呵,」陳姐看到明鴻的樣子也不由自主的笑了,「明姑娘,我也不瞞你,看來你也有同樣的感覺。你我之間也算是一見如故了,不知怎麼,就覺得特別投緣。」 「是啊,」明鴻接過話頭,「雖說喊你做姐姐,這話說了你可別見怪,總覺得你是我的長輩親人那般的。」 「怎麼會見怪?其實,按照年齡,我也足夠做你的媽了。」陳姐笑道,「只是咱樓裡的規矩,無論大小輩分都以姐妹相稱。我才厚著臉皮叫你做妹妹罷了。」 「姐姐快別說了。讓明鴻無地容身了。」明鴻連忙解釋道,「我也是自幼孤獨,所以看到年齡大上一兩歲的都忍不住相認作長輩。」 「哈哈哈,你可真會說話,我比你可大一二十歲不止,到了你嘴裡居然成了一兩歲了!」陳姐笑得合不攏嘴,一下下的輕拍著明鴻的手掌,「我來問你,你在沈府長大,可認識姓柳的麼?」 40、聆訊 「姓柳?」明鴻發自心底的一顫,「並沒有啊。陳姐姐為何有此一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有些面善。」陳姐拉著明鴻的手,仔細端詳,「總是有些故人相見的影子。」 「陳姐姐想必是看錯了。我從小就沒離開過那個院子。」 「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姐姐前面那個陳字,你就可以省掉了吧?」 「姐姐說話可真有趣。」彷彿不經意般,明鴻已經把稱呼前面那個姓氏隱去,本來這個和某個人相同的姓氏就讓她很不舒服,能夠不叫,當然是最好,「聽姐姐的意思,莫非我長的很像姐姐認識的姓柳的人麼?」 「是啊。」陳姐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不過他已經死了,想來你不可能見過。」說著就低頭垂淚起來。 「他,那位柳相公,是對姐姐很重要的人嗎?」 「我不知道,真的。」陳姐搖搖頭,接過明鴻遞來的手絹擦了眼淚,「認識他這麼久,我一直希望自己對他能足夠重要,可是……」一邊搖著頭,一邊重重的歎著氣,「可是,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把我放在心上呢?」 「不是的,他如果不把姐姐放在心上,那一定是他的損失。」明鴻安慰著陳姐,任由自己和她一起墜入悲傷,一起分享流淚的感覺,也許是一見面就把她當作親人了吧,肌膚觸碰的時候竟真的有些血脈相連的感覺。 「你就會安慰我吧。我又不是什麼人,人家可是名滿天下呢。」陳姐從悲傷中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強作笑容說道,「讓你看笑話了,你剛來,萬一認為我們樓裡都是我這樣一會哭一會笑的瘋子,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姐姐這叫真性情,我羨慕還來不及呢。」 「呵呵,其實我平時也不這樣的。只是,你一來就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說真的,你和他眉目之間確實有些相似。」 「姐姐別只顧著傷心,和我說說他好不好?」明鴻知道安慰人最好的方法其實就是聆聽,分享,其他的都是沒有用的,「他讓姐姐這般掛念,一定是蓋世英雄呢。」 「什麼蓋世英雄?」陳姐忍不住笑了,「看你夠成熟的吧,怎麼還有這些小孩子想法?不過,說他蓋世倒也不算錯,不過是不是英雄我們說了就不算了。」 「看姐姐高興的,姐姐喜歡的人怎麼會是一般人呢?快告訴我吧,我都等不及了。」明鴻連連催促著。 「這次輪到你著急了?我本來還想先幫某個人去把行李什麼的收拾妥當了再說呢。」陳姐顯然調整好了情緒,開始打趣起來。 「無非是幾件衣服罷了,丟了就丟了,」明鴻卻毫不在意,和陳姐搞好關係的重要性別說那些無所謂的衣物了,就是付出些其他的代價也沒什麼,和那幾個領路的女人不同,陳姐在樓裡的地位,明鴻隱隱的心裡也有數,能夠被絳儀信任,說明陳姐絕不是表面那麼簡單的,「當然還是和姐姐說話更重要。」 「你果然有些不一樣。」陳姐不無讚歎的說道,「那兩個丫頭一進房門,第一件事情就是求我派人和她們取東西去呢。」 「她們年紀尚小嘛。我可已經是大人了。」想到了某件事,明鴻臉色發紅起來。 「是大人了。這事我可聽說過了。」陳姐掩嘴而笑。 「怎麼會,」明鴻嬌羞道,「這種事情是怎麼傳出來的?」 「現在我就不告訴你,以後你就知道了。」 「砰砰砰。」又有人輕聲的敲門了。 陳姐搶在前面開門,輕聲的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有幾個人魚貫而入,悄無聲息的把明鴻帶來的東西擺放妥當,然後又悄無聲息的走了。 明鴻目瞪口呆的道:「這,這,是姐姐吩咐的吧?真是太讓您費心了。」 「這有什麼,只不過順便說句話而已。」 明鴻想問雲兒那邊,最後明智的把這個問題憋回心裡,自己在這裡初來乍到,好不容易有個陳姐對自己不錯,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陳姐卻開口了,「放心吧,我雖然沒派人幫她們搬送,卻派人幫她們帶路了。」 「如此,明鴻代她們謝過姐姐了。」 「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想來你也能明白。」 「是。」從今往後,只顧自己,就是這個意思吧。 收拾妥當,兩個人繼續面對面坐了下來。陳姐語重心長的道:「明鴻呀,我不得不提醒你,這聽(「文)濤閣不(「人)是你想像的(「書)那樣美好的(「屋)地方。以後還是自己萬事多小心,萬一有我照顧不到的時候,就全靠你自己了。」 「明鴻醒的,姐姐放心吧。」 「來,你過來靠近一點。我還是想好好看看你。」陳姐愛戀的撫摸著明鴻,「你知道吧,姐姐的名字叫做師師,以前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名動京城。不過,現在卻老了,也只能在這裡尋個棲身之地罷了。」 師師?陳姐? 「那,那姐姐就是陳師師?」明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差點把凳子帶倒也毫無察覺,陳師師,居然遇見了陳師師,這是她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到的。 「快坐下吧,」陳師師很滿意明鴻的反應,「姐姐現在已經老了,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看來我們兩個果然有緣分呢。」 是呀,自己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呢?明鴻忽然也奇怪起來,總覺得這個名字始終存在在心底某處,只是自己未曾翻找出來,而現在忽然從別人這裡聽到,一下子就從水底直接浮到水面上,甚至同時出現的還有許多陌生的點滴。陳師師,陳師師,究竟是什麼人呢,怎麼會有種非常重要的感覺出現? 然而,這種感覺卻只能隱藏在心底,說的多了,陳姐說不定就以為自己是故意套近乎了。 「姐姐再說自己老,妹妹可就不願意了。」 「呵呵,不說這些。你是沈府出身,陳棠你總該認識吧?」 「陳棠?」那自然是認識的,他也是姓陳的,莫非?「也算是熟悉了,他經常找沈相公一起飲酒作樂呢。」 「我就知道,他這點很像他的父親。我最早取這個陳姓,還是從他那裡來的呢。」 他,自然是陳棠的父親,明鴻不會傻到以為是陳棠的地步,看來師師姐過去和陳家也關係匪淺呢,同樣是選擇了人家的姓氏麼,和應蓮一樣。不對,如果和應蓮一樣的話,陳姐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唉,說這些陳年往事也沒勁。最初也不過是找個可以依靠的人罷了,誰想到他那麼短命?咱們女人這一輩子,關鍵是找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什麼愛情,什麼地位,全都是沒有用的。明鴻,這是姐姐的經驗之談,你可不要重蹈姐姐的覆轍。」 明鴻點頭應是,心裡卻不以為然,若是最後不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比如說柳相公吧,所有的姐妹都喜歡和他在一起,甚至有個妹妹固執的陪他走了。可是,他最終不過是落魄的讀書人而已,連下葬的錢都是我們姐妹們一起湊齊的。」 說著這些話,陳師師臉上的表情讓明鴻完全讀不懂究竟是幸福的回憶還是抱怨,只聽她繼續說道,「若是能和柳相公生活在一起,一起讀書寫字,填詞唱曲,那自然是幸福的,如果,如果能夠有錢吃飯,有處容身的話。」 「柳相公,他很窮麼?」不知怎麼,明鴻心裡非常的不舒服。 陳師師沒有回答,只是悠悠念了句詞:「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原來是他! 早就有種預感,只是不能確定而已。柳姓的名人本就不甚多,陳師師一直說得果然就是柳永!明鴻心裡早就翻江倒海般的震動。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那是何等樣的風情,何等樣的才氣,何等樣的無奈啊?柳永一生奔波,處處碰壁,空有滿腹學問,蓋世抱負,卻一直到死都沒有機會證明自己。於是,他帶著那樣的遺憾死去,那樣的不甘心。世人對他的懷念也就僅限於陳師師的這種程度了。 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淚流滿面,這是發誓不再流淚之後的多少次違背諾言了呢?一股不平之氣在胸中鬱結,恨不得高聲呼喝,宣洩一空。世人有誰知我?有誰識我?有誰懂我?師師,你能算是一個嗎? 「師師姐,你說的是柳三變,是嗎?」 「他死了,就在近月以前。」師師又補充道,「是我親手埋了他。」 「近月以前?是上個月十三號吧?」明鴻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師師一把抓住明鴻的胳膊,明鴻從未想到那要纖弱的手臂會爆發出這樣大的力量。 是啊,自己為什麼會知道呢?十三號那天,就是帶著某段莫名的記憶甦醒的那天吧,居然有那樣一個偉大的人在那一天死了!也許是那份不甘心留在了同樣垂死的自己體內,也許是他的魂靈附體,總之,明鴻現在肯定自己多了的那一份記憶是屬於他的,怪不得對師師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師師姐。你相信人死了之後會有鬼嗎?」 「我不知道,我只盼望會有,這樣,這樣就可以彌補好多遺憾了。你問這個做什麼,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樣知道的呢?」 「我在那天也差點死了。」明鴻斟酌著詞句,「也許是這樣,我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他了,柳相公,就在那一天。」 「我倒是也聽說過這事。你死而復生的故事早就在樓裡傳開了。」 「若不是柳相公,我就真的死了。」話都說道這種程度,明鴻也不在乎誇大幾分,反正昏迷中的事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難怪我覺得你與眾不同呢。」陳師師若有所思的道。 「姐姐可要為保密啊。別人知道的話,肯定以為我在胡編亂造,抬高身份了。」 「這你放心。姐姐知道輕重的。」陳師師心情轉好,看來和明鴻說了這麼久放下了不少心事,「對了,最早的這些日子就由我來先教你一些基本的常識,咱們聊天說話的機會還多著呢。」 「那我真是太高興了!」明鴻的笑容絕對是發自真心,在聽濤閣的第一件事就這麼順利,讓她一下子對未來的機會充滿了信心。 第二部 纖纖池塘飛雨 彩袖慇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1、數風流 樓裡不知歲月,不知不覺間已是幾天過去了。 陳師師果然如她自己所言,負責教導明鴻的飲食起居,言談舉止。雖然時間不長,現在明鴻有些明白,絳儀的神韻是從何而來了。任何一個女人,在接受了如此的教導並加以習慣之後,都會有種與眾不同的風采。 從最基本的走路說話的方式,到吃飯睡覺的姿勢都被陳師師一一改正。尤其是多年保持的一些習慣需要改變,讓明鴻覺得十分痛苦,多次抗議。 「姐,你不覺得咱們這樣子打造出來的女人都是一個樣子,沒有各自的特色的嗎?」和陳師師的一席談話之後,兩人之間幾乎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平日裡明鴻就經常的忍不住開幾句玩笑。 「特色?」陳師師每每對這個嗤之以鼻,「那有什麼用?大街上罵街的潑婦最有特色,你覺得會有人喜歡嗎?」 「這,」明鴻語塞了半晌才道,「姐,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事?」見明鴻說得鄭重,陳師師反而有點好奇起來。 「其實呀,無論是販夫走卒也好,或者是我們看不上眼的潑婦無賴,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愛情。我早就這樣想了,雖然在外表,他們難入我們之眼,然而,單純的就愛情來說,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那倒也是,」陳師師乾脆在靠近的凳子上坐下,「其實我們人啊,本來都是一樣的。只是上天生人,就有了美醜之分,也不是個人所能決定的。」 「那不就是不公平嗎?」 「本來就是不公平。」陳師師舒展了一下身體,「好了,說這些沒有用。你從頭再把我教給你的練習一遍再說吧。」 「可是我已經練了好多遍了。」明鴻掛著陳師師的胳膊忍不住開始撒嬌,「就休息一會,我們姐妹說會話嘛。」 「每次你都這麼說,你到底記住沒有?不過只是記住也不行,要每時每刻都注意,讓這些變成你的本能才行。」 「不是吧?我可不想變成那樣子……」 明鴻話沒說完就被陳師師厲聲打斷,只見她嚴肅的說道:「我對你寄予厚望,你怎麼一點不長進呢?什麼變成這樣子那樣子,你以為我想嗎?要不是被逼無奈,誰家女兒不想嫁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誰願意跑到這裡來受罪?」 明鴻垂了頭,自從認識以來,陳師師還從未對她這麼嚴厲過,一下子有些暈頭轉向難以接受。 「明鴻呀,你要知道,我們到了這裡,萬事就身不由己了。」見明鴻垂頭喪氣的模樣,陳師師的語氣變軟,「更何況,你以為這些訓練真的是可有可無嗎?」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按照這樣子訓練出來的人大都是一個樣子罷了。」明鴻迎上陳師師的目光,堅決的說著自己的看法,「我認為女人的魅力在於與眾不同,而不是一言一行都出自同樣的訓練。」 「這你就錯了。那我問你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吧。汴京城那麼多的尋花問柳的場所,為什麼咱們聽濤閣的地位永遠是誰也動搖不了的呢?」 「是因為絳儀閣主……」說著說著,明鴻的聲音就不自覺的低下去,一個絳儀就算是天大的本事和魅力也不可能獨撐起這麼大的場面,聽濤閣的繁盛,自然有其他的原因在,絕不是因為某一個人。 「是吧,你也想到了吧?」 「是,只是我還是不很明白。」 「也好,就這個機會我們來好好說說。」陳師師拉過另一把凳子,示意明鴻也坐下,「若是不打開你的心結,將來早晚要出問題。不過也不能全怪你,咱們這些外面進來的人總是要面臨這個問題,人家從小在樓裡長大的就不會了。」 明鴻恭恭敬敬的坐著,垂手靜聽。 「明鴻,我來問你,你說,究竟什麼樣的女人才是最美麗的?」 「這,自然首先要長得漂亮。」明鴻小心的回答,這個問題實在是難以作答。 「對,這算一點,你繼續說。」 見陳師師並沒有否定自己的答案,明鴻覺得氣壯了不少,繼續說道:「其次,只有臉蛋還不夠,身段也要好。」 「這兩點你都很符合呀。」陳師師誇獎道,「還有嗎?你也該知道,你雖然長相身段都算上乘,可是並沒有到獨步天下的地步,能夠和你媲美的人,別的不說,只咱們聽濤閣就至少有四五位姑娘。我問你的意思是,一個女人,在這副皮囊已經被父母決定的情況下,怎麼樣才能更讓人覺得美麗。」 「這個,這個,那就還有學識了。」不對,學識這東西又不會寫在臉上,不怎麼管用的,明鴻絞盡腦汁的想著,雖然不甘心就這麼簡單的屈服,不過答案也就只有這些了,「那就只有是言談舉止等等的儀態了。」 「呵呵,你是不是很不甘心這樣回答啊。」見明鴻的樣子,陳師師就知道她心裡肯定是轉過了千百個念頭,才無奈的給出這樣的答案。 「這倒沒有,」明鴻連忙否認道,「我不是說儀態不重要,我只是還是不理解為何要訓練的都一樣而已。」 「其實,你的理解有點問題。」陳師師很滿意自己這一番發問造成的效果,慢悠悠的說道,「並不是訓練的都一樣。怎麼說呢,就拿讀書來說吧,一樣的老師,一樣的四書,但是每個學生出師的時候能是一樣的嗎?」 「姐姐這麼說,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明鴻若有所思的道,「咱們是要求用一樣的語氣語調說話,但是說的內容卻還是自己的,別人誰都搶不走,是這樣吧?」 「哈哈哈。」陳師師拍掌大笑,「明鴻你果然聰明伶俐。我知道你是有學問的,試想想,將來你的魅力有誰能擋?姐姐現在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有誰可擋?這並不重要,明鴻真正需要只是那一個人而已。 心結已去,學起來就快了許多。無非是壓低了嗓門,用細細的柔柔的聲音說話;行為舉止要盡可能的慢,卻也不能慢的過分,要有種恰到好處的優雅;用陳師師的話說,優雅,是一個女人最強大的武器。 最痛苦的是要始終保持的微笑,即便是天塌地陷也不能改變,這是陳師師說的,要讓所有的人都看出來,無論如何事情都不能改變不能影響你微笑面對的態度。 用笑容掩飾內心,這點明鴻早就已經會了,不過,無論人前人後都要如此保持,那就要命了。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陳師師嚴肅的強調,「你的行動中總是不自覺的帶出一點男人氣了,這個可真的很要命,必須要改。」 「男人氣?」明鴻大吃一驚,不會吧,這難道是身體裡那個靈魂給自己造成的影響嗎?前輩啊前輩,你只給我留下你的學問就足夠了呀,其他的還是你自己帶走吧。明知道這種想法有些不敬,明鴻也顧不得了,反正是他自己莫名其妙的未經允許的摻雜進自己的記憶裡的,自己當然有權利挑選一下需要的不需要的東西啦。 「你別不當回事啊。」趁著明鴻發呆的時間,陳師師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根竹竿,一下下的敲擊著手掌,發出啪啪的聲音,「以後再讓我發現一次,我可就直接下手了。」 明鴻委屈的應是,用剛學到的優雅的微笑在陳師師面前賣著乖巧。就算是這樣,一天下來,身上還是多了不少淤青,自然是舉止失措的嚴重後果了。 不過,卻真的不是很痛呢。 2、逢舊識 「何為貴?」 陳師師正襟危坐,居高臨下的發問。房裡倒是沒有其他人,只有明鴻恭敬的跪在陳師師面前的地上。兩個人相處已經半月時間了,除了晚上安歇不在一起之外,其他時辰一直彼此寸步不離。明鴻不知道其他負責教導的人是不是也像陳師師這樣用心,在這些天裡陳師師甚至連任何細微的動作都從不放過,要一直做到讓她滿意才行。最早的幾天,明鴻很不習慣,不過後來當她的動作漸漸合格之後反而又開始不習慣陳師師的不出聲指正了。 既然動作已經做到收發於心,已經徹底融入到日常的習慣中,陳師師又想到了其他的方法來加深明鴻的理解。那就是,發問。 「何為魅?」 「何為艷?」 「何為妖?」 一連串的問題讓明鴻幾乎以為是在參加鄉試,只是考官換作了美艷動人的陳師師罷了。若是真的有這種鄉試的話,想必天下士子都會搶破了頭吧,明鴻不懷好意的心想。 「姐你慢點問,」明鴻連連告饒,「總要讓我想上一想吧。」 「那不行,要的就是你最直接的回答,想了,就不准啦。」 「就想一下啊。」明鴻耍賴道,心裡的東西雖然不少,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呀,每次都需要像翻書一樣找上半天才能找到,還從沒遇到過靈機一動就能自己跑出來的好事。 「貴,貴……不應該是和為貴麼?」明鴻信口胡扯道,轉眼見陳師師變了顏色,伸手開始找起那根幾天未曾動用的竹竿來,明鴻連忙大叫,「啊,不是不是,我想到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行於色,何者?不足以心動也。萬事皆不足心動,是為無視。以無視之心境行於世,雖千金散於前而不動聲色,是為貴。」 「歪理。」陳師師直截了當的下結論。 「是姐姐說不准想的嘛,我就隨口亂說了。」 「也算是勉強說得通吧,」陳師師無奈的道,「繼續回答下面的,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扯出什麼花樣。」 「何為魅,魅者,惑也。其旨應在不著痕跡,使人入吾彀中而不自知也。常有搔首弄姿,投懷送抱之輩,吾誓不為之。」 陳師師拍手讚道:「這話有道理。那些庸脂俗粉就是永遠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才落了最下乘。你我要時刻引以為戒啊。」 「何為艷,何為妖?」明鴻先不搭陳師師的話頭,繼續說道,「事之反常者即為妖,繁華之盛者為艷。世人常以妖艷並稱,妾竊不以為然。妖艷魅貴,若有女集此四於一身,千金一笑之事或能有之。」 「不用四者皆有,能夠佔有一點就足夠在這聽濤閣有一席之地了。」陳師師歎息,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往事,她的年齡正處在追懷往昔的時刻,因此時不時的歎息哀婉,明鴻都已經習慣了,卻也無從安慰。 「不對,像絳儀閣主就四點皆有了吧。」明鴻的語氣充滿嚮往,做人自當做到絳儀那種地步才算,「我曾見她一身粗布麻衣,滿屋玲琅滿目的種種裝飾卻因為她的一笑而黯然失色,這才是真正的女人,就連我都有些難以自已的想拜倒在她腳下,更何況男人了。」 「絳儀,她自然是能做到的。不過,我對你也有信心。」陳師師拍著明鴻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最後的問答算是圓滿的結束了,「你長的漂亮,又不缺學識,所謂秀外慧中指的就是你這樣的女人了。」 「守著姐姐在,我要是說什麼秀外慧中,豈不被人笑死了。」明鴻連忙說道。 「姐姐老了,要是年輕十年,說不定還有勇氣和你爭一爭,現在可不行。別人會笑姐姐不知天高地厚了。」 「要十年那麼久?現在我就覺得和姐姐在一起壓力很大呢。」 「不用壓力了。」陳師師笑道,輕輕揉搓著明鴻的雙手,這倒是她認識明鴻以來最喜歡的動作,「過了明天,就換其他人來教。」 「什麼!」 「我只負責教導你入門,後面自然會換其他人的。」陳師師解釋道,「其實我也捨不得你,不過沒有法子,有聚就有散,想開了就好了。」 「有聚就有散,姐姐不說,我還執迷不悟呢,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明鴻笑道,心裡一下子輕鬆了不少,離得那麼近即使不能見面也沒什麼的,「反正我們都在這裡,姐姐一會告訴我到哪裡能找到你就是了。」 「這樓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門道,熟悉了自然就好了。我住的也不遠,反正跑不出咱們聽濤閣去。」只是開了幾句玩笑,陳師師卻始終沒說出自己的房間,甚至連樓層都沒有透漏。 明鴻心知肚明,也不再多問了。 氣氛一下子就有點不那麼融洽了,彼此心裡雖然明白,還都是對這一份不該有的隱瞞有些介意的。其實,也沒什麼吧,有什麼不能私下結交的規定,完全明說就是了嘛,明鴻覺得很不舒服,看來,不管是再熟悉的人,總不能到交心的地步,世事如此,倒也不能過於強求了。 又坐了片刻,兩個人不冷不熱的聊了幾句,無非是從前往後之類的句子,看得出彼此的索然無味,陳師師站起來道:「你換件衣服,要不咱們今晚不在樓裡吃了,姐姐帶你出去轉轉吧。」 「那太好了。」一下子就忘記了些微的不快,明鴻跳起來道,「咱們去哪裡呢?對了,聽濤閣不會限制外出嗎?」 「有我帶著你就沒事啦。別只顧著高興,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呀!」一時間的得意忘形,差點完全把這些日子的辛苦訓練拋到了腦後,明鴻連忙改變語調,緩慢的屈膝行禮,說道,「妹妹這就去換好衣服,去哪裡就勞煩姐姐帶路了。」姿勢完美,語氣柔和,陳師師笑著點頭表示滿意,看著自己辛苦的成果,任誰都忍不住有幾分欣慰。 「以後還是要時刻記住才行。這世上沒什麼事情值得大驚小怪,沒什麼事情值得驚慌失措,你要永遠記住這一點,隨時都要保持溫婉的形象。」 「是。」 明鴻用能做到最優雅最迅速的換好衣服,就是這樣,也費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兩個人才走出房間。 在陳師師的帶領下出了門,這次對於那小小的可以升降的房子,明鴻就沒那麼奇怪了,只是某種機關罷了,不過好奇心還是不能控制,有時間有機會一定要研究一番,將來若是自己的家裡能夠有這樣的機關,那該有多好。 出大門,長長的巷子繼續往裡走到頭,拐出去之後就忽然出現了熱鬧的集市般的景象。雖然已近黃昏,依然是人潮洶湧。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多人呢。」一邊可以的控制著言行,一邊盡可能多的看著四周不斷湧進的人群,明鴻好奇的說著,「咱們汴京城原來是這麼繁華的。」 「這才有幾個人啊?等有機會帶你到人更多的地方看看去。」陳師師緊緊的牽著明鴻的手,雖然嘴上說人不多,萬一走散了就難以找尋了,「咦,這不是尾相公嗎?」她忽然在人群裡看到了熟人。 「尾相公?」明鴻一愣,好古怪的姓氏。 「喲。陳姑娘,明姑娘,難得在這裡見到你們。」那人也發現了陳師師兩個,隔著人群就大聲喊起來。 這一嗓子喊出,明鴻一下子就知道是誰了,除了尾生還能有誰?陳師師稱作尾相公,反而讓明鴻一時沒想到。 離得尚遠,兩人當然都不會像尾生那樣大聲喊叫,只好隨著人群盡量的往前移動。尾生顧不得那麼多,左擁右擠,片刻間已到了兩人眼前,說道:「明姑娘,我正想找你呢,恰好在這裡遇見。」 「找我?」那是什麼事? 3、得危信 「既然遇到了,就不急在這一時片刻了。」尾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明鴻一眼,反而說起其他的事情來,「難得有機會,今天就讓我陪兩位姑娘好好逛上一逛。」 明鴻在心底暗罵,一個大男人說話這麼吞吞吐吐的,真是白費了那一副粗豪的長相。 聽了尾生的話,陳師師笑道:「你今天怎麼有空理我們的?不怕被絳儀閣主知道了,會以為你變心了麼?」 尾生喜歡絳儀,這是樓裡早已經公開的秘密。這個男人來歷神秘,誰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在絳儀左右,不過他的一番心意倒不似作假,曾經幾次三番的保護過絳儀的安危。絳儀雖然對他不假辭色,然而卻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厭惡,於是尾生就這麼一直在聽濤閣住下來。還別說,自從他來了聽濤閣之後,許多事情辦起來倒是方便的多了,比如幫姑娘們擺脫那些無聊不知趣的糾纏之類的,往往只需要尾生一個眼神就足夠了。久而久之,樓裡的姑娘們也就和他熟識起來,有事沒事的就開開他的玩笑,尾生總是一笑置之,從來沒有真正的生氣過。 「那怎麼會?」果然,尾生大大咧咧的笑道,「瞧我的名字也不像是能夠變心的樣子啊。再說了,我和絳儀妹子哪能連這麼一點小小的考驗都經受不起。」 「咳咳。」明鴻差點把這些天的訓練又忘到了腦後,名字,名字,要不是這個名字還沒那麼好笑呢,趕緊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差點又讓陳師師抓到。 「少廢話了,快說吧,你這次出來是有什麼事?」陳師師也被尾生的話弄得很無奈,這個人,臉皮真是太厚了,怪不得當初怎麼趕都趕不走,成功的成為了聽濤閣唯一的男人,並且還讓姐妹們都接受了他。 「其實很簡單,」尾生哭喪著臉說道,「絳儀吩咐我給她買一樣東西,還說,如果買不到就不准回去。」 「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能難得倒你?」陳師師奇道,確實,尾生也算是神通廣大,基本上絳儀有什麼奇怪的要求,雖然當然也會愁眉苦臉,但是沒過多久,他總有辦法解決。這次看來是又被絳儀出難題了。 「也沒什麼,如果我會飛的話。」尾生歎了口氣,兩條濃黑的眉毛幾乎扭到了一起,「絳儀姑娘說,她忽然想吃荔枝。」 荔枝? 那就難怪了,明鴻知道雖然荔枝大都在五六月才熟,不過確實也有此時成熟的品種,只是即便是熟了,相隔千里之遠,那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找到的。 「別說這小小的集市了,就算是整個汴京城估計也找不出幾顆呀。」陳師師明知道,這絕對是絳儀在存心難為他,看來尾生肯定又在什麼地方惹到絳儀生氣了。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明鴻忽然輕吟。 「明鴻別胡說。」陳師師連忙阻止,嚴肅的道,「那是前朝舊事,當今聖上仁愛寬厚,怎麼會做這種事?」真正的理由她卻不敢說,她也算瞭解尾生這個人了,為了絳儀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的,萬一他真的犯起傻來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果然,尾生的眼睛亮了,雙手一拍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當今之世,除了皇家之外,誰有那樣的人力物力能把荔枝從千里之外運過來?越想越是興奮,要不是天色尚早,看樣子尾生就打算馬上潛入皇宮了。 看出架勢不妙,陳師師先是責怪的瞪了明鴻一眼,看你惹出的好事,然後連忙勸說:「你可別衝動啊,那可不是別的地方,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萬一連累到絳儀姐那可怎麼辦?」說別的根本沒有用,只有絳儀的名字能夠阻止尾生。 「你放心,我有數的。」 陳師師暗暗頓足,尾生一旦打定了主意,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阻止,那個人卻並不是她,只好閉口不言,心裡不知把明鴻埋怨了多少遍。 明鴻根本就是隨口開玩笑的念上一句,她怎麼想得到尾生居然真的得到啟發,看這樣子是真的打算闖去皇宮了,覺得荒唐之餘,她心裡也不無感動,絳儀姐實在是太幸福了,如果能有人如此為我,就算是一起死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好了,不提這事了。」見兩位姑娘都因為自己而沉默,尾生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反正時刻尚早,我先來帶你們好好轉上一轉,你們知道吧,有些地方若不是我帶路,你們永遠也別想進去。」 尾生所說非虛,不久之後明鴻就見識到他的作用。不論走進那家小店,或者哪個攤位,看見尾生過來,主家都是好說好笑的招待,順便帶著好奇的目光看著她和陳師師。對他們來說,陳師師也就罷了,明鴻可完全是生面孔,若不是有尾生在場,估計這些人早就忍不住過來詢問了。 陳師師也不住口的稱讚:「果然呀,以前我都不知道這市井中還有這樣的美味。本打算就在常去的地方帶明鴻妹子隨便吃喝一點就算了。」 「大隱隱於市,這也沒什麼。」尾生一邊放口大嚼,一邊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有的是因為沒機會,有的人卻是自己不願意到大的酒樓去,反正自家做了自家吃,樂的高興。要不是我善於發現,怎麼可能知道這裡有好吃的?怎麼樣,不比你們常去的樓外樓之類的地方差吧?」 「猶有過之。」陳師師真心讚歎。 樓外樓的點心,明鴻倒是常吃,不過菜餚就從沒吃過了,那天晚上去過一次,也只是喝酒而已。憑心而論,尾生帶來的地方,口味確實相當的不錯,明鴻這些年都從一次吃下過這麼多的東西,也虧她還能記得陳師師的教誨,知道要細細慢慢的優雅的吃。 酒足飯飽,當然這是僅僅對於尾生來說的,其他兩位可並沒有喝酒。尾生心滿意足的打著嗝,一邊招呼主家道:「老蔡,你把大門關一下吧,我這有點事要說。」 老蔡是一個一看就老實巴交的人,怎麼看都比較像鄉下的老農,若不是一桌子菜餚擺在面前,說什麼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居然會做飯。 聽到尾生的吩咐,老蔡乾脆裡裡外外關了個嚴實,反正他平時又不靠開店賺錢,倒也樂的早點關門休息。 見尾生來的莊重,陳師師和明鴻都有點不知所措。 「什麼事要這麼神秘啊?」 「師師姑娘莫怪,」見房門已經關好,老蔡又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尾生才開口道,「凡事小心一點總是好的。」說著,轉向明鴻,這次沒有外人在場,尾生再次仔細的看著明鴻的面色,「明姑娘,你近日可曾覺得身體有什麼變化麼?」 「這……」明鴻一下子緋紅了臉,變化當然是有的,可是怎麼能開口和一個大男人說,真是的。 「你這人。」陳師師接過話頭,「怎麼開口就問人家姑娘這種事情?」 尾生也不是傻人,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致歉:「我說的不是這個,明姑娘莫怪。我問的意思是有沒有覺得不舒服之類的。」【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那倒沒有。」明鴻想了想,發現確實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就是有幾晚覺得睡不安穩,應該是乍一換地方的關係吧。」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明鴻姑娘你應是中毒了。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為姑娘把一把脈。」尾生嚴肅的道。 什麼?中毒? 明鴻覺得一陣暈眩,這種玄乎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4、懷悲憤 「是中毒沒錯。」尾生伸出二指按在明鴻手腕之處,過了良久才緩緩的收回手,肯定的說道:「應該是一種慢性毒藥,雖不致命,卻纏綿體內,極難解救。大多慢性毒都有這樣的特點,看來下毒的人不僅和姑娘怨恨極深,並且是下決心要姑娘嘗遍痛苦啊。」尾生越說越是憤怒,以他的為人最看不慣有人下此毒手禍害一名女子,「姑娘好好想想,可曾得罪過什麼人麼?」 「這得罪人確實有,但是,」明鴻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但是再怎麼樣也不到下毒害我的地步吧。」幾個有怨恨的人,如劉嬤嬤之類,大多也不過是一時口角之爭罷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樣大的仇恨啊。 陳師師一邊伸過手撫慰著明鴻,一邊開口問道:「尾相公還未告知,明鴻中的這毒究竟有什麼害處?」 「這個就難說了。」尾生欲言又止,沉吟再三。 明鴻盈盈拜下,懇切的說道:「還望相公如實相告,明鴻至死也不能做個糊塗鬼。」片刻之前,她還在暗自嘲弄陳師師對尾生的稱呼,沒想到一轉眼自己就有求於人了,所謂報應不爽,這也來的太過快速。 「這我可不敢當。」尾生一時有點手足無措,連忙叫明鴻起來重新坐好,「先前我是怕你承受不起,既然如此,我就知無不言了。」 明鴻堅強的點點頭,除死無大事,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想歸這樣想,不知不覺間她早已緊緊的攥住陳師師的手,彷彿救命稻草一般不肯鬆開半分。 「我說過了,這種毒不會危及性命,不過,長久積存體內,損害的是另一種機能。」尾生再次欲言又止,停頓了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明姑娘以後怕是生不得孩子了。」 不能生養了?明鴻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陳師師的說話聲彷彿來自遙遠的虛無:「什麼?尾生你不是很厲害嘛,幫她治好啊,你一定能的,對不對?你一定是在嚇唬她的,是不是?」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不能生孩子意味著什麼,作為過來人的陳師師心裡比明鴻更加清楚,同樣,也更加的在乎。感同身受間,陳師師早已忘記了什麼風度什麼優雅,看她的樣子就像一隻要擇人而噬的猛獸一般,就差不知道該去攻擊的人是誰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第一眼見到明鴻,陳師師就覺得這個姑娘身上有自己需要的東西。多年來,見過風雨,有過悲歡,陳師師早已不知道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麼,然而,她只知道,那種東西,那種甚至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在明鴻身上應該可以輕易的找到。於是,便有了這些天的朝夕相處,有了盡心盡力的教導,有了發自內心的關懷。 然而,就在即將離別的時刻,雖然也不算是離別吧,但最起碼以後的日子裡無法像以前那樣密切的接觸,時刻的相處。就在這樣的時刻,陳師師聽到了有關明鴻的噩耗。甚至在明鴻本人依然在發暈的時候,她就已經爆發了。 尾生從未見過陳師師的這幅模樣。作為比絳儀還要老資格的前輩,陳師師給人的印象一向是完美的,幾乎很少有人知道,十幾年前的汴京城有多少人肯為了陳師師的青睞而拼得家破人亡,有多少人肯為了親眼目睹陳師師的嫣然一笑而爭得頭破血流。樓裡的人只知道,師師姑娘是很美的。 而尾生卻知道。有的人的過往,雖不會寫在臉上,卻會在一舉一動中表現出來。尾生,恰好很擅長於發現這種細微的表現。所以,對於陳師師,他是充滿著敬意的,不同於對絳儀的那種愛意。 其實,對明鴻的事,他並不是多麼上心,只是由於絳儀的緣故再加上明鴻本人給他留下的些許印象罷了。說實在的,十幾天前他就發現了明鴻的異狀,雖說一時間未能看得清楚,然而不得不承認,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如今,面對著如同狂風暴雨般的陳師師,尾生的心底升起了一絲歉意。 「師師姑娘你別著急,讓我再好好想想辦法。」 「我能不急麼?你知道嗎,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要讓我知道是誰幹的,老娘剝了他的皮。」陳師師開始破口大罵,一時間各是五花八門的詞彙聽的尾生目瞪口呆。 「師師姐,」明鴻站起來,抱住了激動萬分的陳師師,「師師姐,別這樣。明鴻沒事的,你先坐下好嗎?咱們慢慢商量一下,尾相公也沒說救不得呀。」 「明鴻,你是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們女人,我們女人……」陳師師哽咽著,忽然就掉下淚來。終於有點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了,是呀,以前就是這樣在他的懷裡尋求安慰的呢,明鴻年紀雖小,但是小小的懷抱居然有種熟悉的他的感覺。剎那間,陳師師忽然覺得受到傷害彷彿是自己,而不是依然冷靜的明鴻一般。作為姐姐,作為老師,自己也太沒用了。「明鴻,你。」 「師師姐,不要說了。我真的沒事的。」明鴻現在更多的是對下毒之人的憤恨,至於自己的身體,年紀尚小的她遠沒有陳師師那種感覺。 雖然經過了那天李嬤嬤的一番教習,對男女之事,明鴻已經不再那麼懵懂無知,然而,還是被心底的怨恨所壓倒,究竟是誰居然下此毒手?各式各樣的人想了一邊,明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確定。 既然來聽濤閣那天,尾生就已經看出了,那麼肯定是在沈府的時候中的毒了,其他的內容明鴻就怎麼也想不出了。對了,還有一點,下這種毒的人應該是女的才對,看師師姐的表現就知道了。女的,那麼是李嬤嬤,劉嬤嬤還是玉簫,甚至是雲兒?相比看來,也只有李嬤嬤有這樣深的心機這樣毒的手段,只是,想起後來李嬤嬤的慈眉善目,明鴻實在不願相信這完全是她裝出來的手段。那麼,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尾生對明鴻處變不驚的態度暗暗讚賞,開口安慰道:「明姑娘還有師師姑娘你們別著急,我回去仔細想想,說不定會有辦法解救的。明姑娘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陳師師終於冷靜下來,對尾生之能她是心中有數的,如果他說沒辦法,那麼請什麼大夫都沒用了。懷著滿心的希望,陳師師拜託的語氣說道:「那麼,我家妹子的終身就拜託尾相公了。」 「師師姐你說什麼呢?」明鴻羞紅了臉,推了師師一把,陳師師對自己的關心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了,明鴻倒沒有真的怪她,只是覺得很不好意思罷了,就連方才出門時一點小小的芥蒂也早就消失於無形。 陳師師也發現自己的慌不擇言,尷尬的忙道:「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一時間著急了。總之,明妹妹的毒就拜託尾相公了。」 尾生呵呵一笑:「姑娘放心,我一定盡力。」 倒過謝,整理了一番驚慌時打亂的衣著外表,陳師師挽著明鴻和尾生告別,步出老蔡家的大門,和來時已經是兩個心境了。 「明鴻,這事咱們細細探訪,未必沒有水落石出的機會。」陳師師忽然道。 「如果我治不好了,即便是水落石出也沒什麼用;如果被尾生治好了,那麼查不查就更沒什麼意義了。」明鴻淡然的說道。 「你倒是看得開。你不查,我查,這事絕對不能這麼算了。咱們聽濤閣的人還從沒無聲無息的吃過這種虧。」 陳師師狠狠的做好了打算,沈府,對於聽濤閣來說不過是彈丸之地,那麼幾個人應該沒什麼難查的。 5、壟上行 回來後這一夜,明鴻自然是睡得輾轉反側,安慰著自己說不要太在乎,可是這種事誰能真的不在乎呢?一夜幾乎沒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明鴻早早的起了床。今天應該換其他人過來了,可不能在第一天就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別人的話,明鴻可沒指望能再遇到陳師師這樣的好人。 仔細的梳妝打扮了,換好齊整的衣服,明鴻把門插打開,靜靜的坐在正對房門的一張椅子上等著。尾生和陳師師的話時不時在她耳邊重新響起。究竟是誰呢,下這樣的毒手?雖嘴上說不在乎,不過那只是說給當時猶在房裡的尾生聽的。通過幾次的接觸,明鴻發現尾生絕不是一般人,比如說,他能夠輕易的發現自己中毒,能夠結交那麼多市井之徒,關鍵是,他居然對進皇宮之類的事情都滿不在乎! 知道這類人的脾性,也知道雖然當時自己和陳師師已經走出屋外,不過說話的聲音肯定瞞不過屋裡的尾生。所以,明鴻有意的表現的那麼淡然,想必已經得到尾生的注意,將來能否解毒,能否有其他的用途,也不是目前所能考慮的事情了。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逕直停在了門口。明鴻站起來,想必是替換陳師師的人來了吧,也不知是什麼樣的人?聽濤閣裡絕沒有平凡之輩,這一點通過這十幾天和師師的相處,明鴻早已經認識清楚了。當日,那幾個來接自己的女人不過是外圍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想起那時雲兒奶奶奶奶的叫,明鴻就覺得很可笑。現在,這姐妹倆個應該也差不多和自己一樣度過第一關了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見上一見。 吱呀一聲,那人並沒有敲門,卻直接推門進來了。 明鴻吃了一驚,在這裡還有這麼不守規矩的人?抬頭看時,才發現是陳師師笑瞇瞇的站在門口,道:「怎麼,一夜不見就不歡迎姐姐了?」 「沒想到是姐姐過來。」明鴻抱歉的說道,連忙拉開凳子招呼陳師師坐,看了看後面也沒跟著什麼人,奇道,「姐姐昨天不是說……」 「說什麼呀?」陳師師先笑著關好門,然後再扶著明鴻坐了下來,「莫非你希望姐姐不要過來嗎?」 「這是哪裡話呀,我擔心見不到姐姐昨夜一晚都沒睡好呢。」明鴻指著自己的雙眼給陳師師看,「你看,很紅吧。」 「是有點呢。」也不點破明鴻真正難以入睡的原因,在最終查明白之前,陳師師也不想再提有關中毒的事情,顧左右而言他的道,「你怎麼不問問我今天為什麼在這裡出現呢?我等你問好久了。」 「偏不問,急死你。」 是什麼時候開始在陳師師面前有這種撒嬌式的玩笑般的態度的呢?明鴻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從小未有過感受長輩關懷的機會,所以才對師師那麼親切的吧。 「你這丫頭。」陳師師無奈的笑著,忍不住就像伸手捏捏明鴻的臉頰,卻被她靈巧的躲開了,看來這種突然襲擊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容易生效了,「我可是和絳儀姐好不容易求來的,你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昨晚回來姐姐去找閣主了呀?」 「是啊。我和她說,想繼續一直教你。按照這裡的規矩,是肯定要換人的。幸好姐姐在閣主那裡多少有點面子。」 出了這樣的事,怎能不像絳儀匯報呢,陳師師心裡依然在隱隱作痛,看著明鴻經受這樣的痛苦,實在是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如果絳儀要管的話,很快就能找出幕後的兇手吧,陳師師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仔細的像絳儀匯報,並且努力爭取到了以後繼續教明鴻的機會。全心全力的培養一個新人,聽濤閣能人雖多,能夠在這種事情上得到絳儀信任的也就只有她陳師師了。過去的輝煌,不是資本,卻至少也是一種證明。 「是這樣啊。」淡淡的應了一聲,明鴻雖然不想把心底的感動輕易的流露,還是不自覺的緊緊握住了陳師師的手。 「今天我這麼早過來,其實是為了一件其他的事情。」同樣也不想在這事上多說,彼此的心意明白就好,「今天天氣不錯,我想帶你出去走走。」 「去街上嗎?」明鴻懶懶的說道,「那我也懶得動了。」 「街上昨天不是剛去過,你以為姐姐會那麼沒意思,剛過了一個晚上又要你去。」 「哎呀,」明鴻有點驚喜的問,「那是去哪裡呢?」 「雖然清明早就過了。不過還是可以去踏青呀。」 「哇。」聞言,明鴻徹底忍不住歡呼,「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傻丫頭,姐姐知道你出門少,收拾一下咱這就走吧。」愛戀的摸了一下明鴻的頭,心又一次抽動的疼了,這麼年輕,這麼活潑的她呀,為何要受這樣的苦? 深巷裡,一輛華麗的馬車靜悄悄的駛出,不緊不慢的穿過大街小巷,直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才放馬奔跑了起來。 正是陳師師早就叫好的馬車,趕車的師傅不光車趕得平穩,就連馴馬也有一套,一路上幾乎從沒聽見過馬匹的嘶鳴。對於自己從未見過的馬車,明鴻顯得比轎子更加好奇,一路上拽著車伕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就差沒從那人手中搶過馬鞭了。其實這些對她來說也不算新鮮,只是有些東西知道是一回事,親眼所見之後還是忍不住和心中的印象仔細比較,有一點點的不同都要弄個明白。 有明鴻如此的一個乘客,馬車自然快不起來,直到出城以後,明鴻安靜下來之後,車伕才鬆了一口氣,揮了揮鞭子,開始狂奔起來。 清明已經在明鴻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過了許久了,漸漸的路邊開始出現各式城裡面沒有的花草。雖然大都已經過了開花的時候,不過還是能夠從殘留的花瓣中,地下的落紅中推斷出當時春暖花開的盛狀。 「姐姐,我們要去哪裡?」見馬車逐漸偏離大路,開始駛到充滿雜草的荒原,已經很少看見同行的人了,明鴻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雖然景色難得,首次到來的她居然漸漸覺得心底有種莫名的緊張起來。 「我們先去祭拜一個人。」 祭拜?清明不是早已經過了麼? 心裡忽然靈光一現,明鴻鬼使神差的道:「是要去拜祭柳相公嗎?」 陳師師奇怪的看了明鴻一眼,問道:「你怎麼會知道的?我好像還沒有告訴過你才對。」 「可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姐姐不是和我提過他嗎?柳相公是頂天立地的,我也很是佩服。」雖然他也曾四處奔走,受盡屈辱,可是那顆心,那顆心永遠是那麼清高,那麼脆弱,那麼的美。 那種從心底直接升騰而起的類似直覺一樣的感覺難以形容。「停車。」明鴻忽然大叫,還不待完全停穩,就從車上一躍而下,不顧腳下的坎坷,不顧陳師師在後面關切的叫喊而拚命奔跑著,奔跑著。 荒野裡不知名的草木不斷劃著她脆弱的肌膚,留下一道道的血痕,然而,都顧不得了。跑過一段平整的斜坡,然後明鴻的步伐邁上一段隆起地面的黃土,上面覆蓋的雜草就沒有那麼多了,甚至連地面都蓋不滿。黃土壟綿延了大概一射之地,在過了中間沒多遠的地方,孤零零的立著一個土堆,明鴻怔怔的站在那前面,激烈的喘息著。 「是這裡嗎?我為什麼會知道這裡?是柳相公吧,我來了,終於站到你面前,雖然現在的你只是黃土壟上的一堆黃土。」 6、閨房怨 陳師師趕明鴻趕得上氣不接下氣,真不知道這丫頭是發什麼瘋了,不等車子停穩就跳下車跑掉。陳師師本來是打算帶明鴻出來郊外走走散心的,知道了中毒的事情,她一直在想辦法安慰明鴻,於是就藉著給某個故人掃墓的機會順便來野外一行,沒想到明鴻忽然像受到刺激一般的玩命跑了。 本來馬車繞過前面是可以直接駛到土隴上去的,陳師師眼見明鴻手腳並用的爬上去,不禁有點著急的也隨後跟上,誰想卻看見明鴻完全就好像曾經來過一般直接跑到了那個人的墳前,然後傻傻地站在了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從來沒出過門的麼?陳師師相信明鴻不會騙自己,也知道在她的成長環境下不可能有什麼機會出來郊遊的。然而,她卻準確無誤的找到了那個人的墳,並且看明鴻的站在那裡發呆的樣子,對墳裡的人未必是一無所知。 「明鴻。」陳師師大聲喊著,好不容易爬上去,有幾次差點摔倒,也顧不上感歎自己犯起傻來,明明只需要讓車繞個彎,說不定還比自己這樣爬要快得多了,不過情急之下完全沒有想那麼多。 「明鴻,你怎麼一個人跑過來。」怪不得第一次見到,就覺得她很像某個人,看這番情景,如果說明鴻和那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陳師師是萬萬不會相信了。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前面有些什麼……」早就聽到陳師師在後面的呼喊,只是心裡一直在考慮著其他自己也說不清的事情,沉悶了半晌,明鴻才開口。 「你來過這裡?」雖然知道答案,陳師師還是忍不住問,要知道,明鴻剛剛的舉動實在讓人無法相信她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姐姐,這裡面葬的就是你提過的柳相公嗎?」明鴻急切的反問。 「是他。」陳師師身子一顫,「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明鴻一下子軟到在地,彷彿一直支撐她的某種東西被陳師師的這個回答抽走了一般,淚水瞬間就迷離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在前面。」和剛剛幾乎同樣的說話,同樣茫然的語氣。 陳師師連忙上前把明鴻柔若無骨的身子攙扶起來,「不要坐在地下,會著涼的。你先起來,我和你慢慢說。」 …… 她剛要開口,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車馬嘶鳴,人聲喧嘩,只聽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大聲吵叫,聽上去彷彿就在眼前了。「我說好好在家呆著不行麼?你非要到這種地方來,你看,把我的鞋子我的衣服都弄髒了!」 有個男人在不緊不慢的回答:「我沒說要你來的。」 「是,是我犯賤,非要跟著你。」那女聲更是拔高了,聲調之高幾乎連陳師師這個大行家都要由衷感歎,「可是我要不跟著,誰知道你會跑到什麼地方尋歡作樂去?你眼裡到底有沒有我?你說啊!」 那男人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想必是郊遊的一對男女在吵架吧,陳師師不再理會,正要繼續和明鴻說話時,卻發現明鴻又開始發楞了,這丫頭,今天這是怎麼了,一直神叨叨的,莫非那毒藥提前開始發作了不成? 紛亂的腳步聲響,那邊轉出幾個人來。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正拉扯另一個翩翩的公子走過來,後面還跟了幾個隨從打扮的人。離得尚有點遠,幾個人的面容看不甚清,只是聽見那女人還在嘟嘟囔囔的抱怨著。那個年輕公子也不還嘴,只是往前走著,看樣子目的地應該也是這個無名的小墳。 陳師師吃了一驚,除了我們幾個之外,居然還有人記得他麼?看這公子的模樣,肯定是富家子弟無疑,沒想到柳相公死了之後還有這樣的人物來看他。 這人自然就是小晏! 他一出聲,明鴻就聽出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還有那個陌生的女子。沈風說他結親了,果然是真的,明鴻一下子絕望到了極點。多日不見,居然在最無意的時候重逢了,而且,重逢的時刻他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女人。 小晏絕想不到遠遠的兩個女子之中居然有一人是明鴻,就是走進之後也沒意識到,身邊的這個女人足夠讓他心煩意亂,完全沒有心思顧及其他了。這門親事,本就不是他心甘情願的事情。 明鴻怔怔的看著幾個人走進,目光集中在那個女子身上。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有著足夠的幸福嫁給了他呢?在下面的吵鬧,明鴻也聽出了這個女人的刁蠻,現在逐漸看清了長相才發現,她並不醜。 雖然有過萬般的詛咒和怨恨,但是,當這個女人,這個命定的敵人緩緩的在他身邊一起走近,明鴻卻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美,臉上的神色減掉了幾分美麗,卻不能掩蓋本色。她一看就是沒有受過明鴻自己這樣的訓練的,然而,舉手投足之間卻帶出一種出自大家的講究來,自有種明鴻不及的風采。 小晏只發現這兩個女子頗有些風塵之色,站著的那個雖然有些年紀,不過依然有種足以顛倒眾生的感覺,而她手上扶著的女子一臉悲傷的望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等,怎麼這麼眼熟?這眼神,這感覺,怎麼如此熟悉? 陳師師也看出不對,明鴻顯然是認識來人了,是在沈府的時候認識的吧,人家已經有了家室,怎麼還會把我們這樣身份的人放在心上,看來明丫頭這份心思是注定要付諸流水了。也好,雖然這樣見面有點殘酷,不過至早讓她認識明白了也好,免得以後糾纏不清,徒添痛苦。 小晏還沒認出明鴻,他身邊的女人卻已經急了,早就發現這兩個人盯著自己的相公,那女人頓時充滿防備,氣勢洶洶的道:「喂,你是誰啊?放尊重點好不好?光天化日之下盯著人家相公,也不害臊!」 明鴻當然不會理她,只是關注著她的身邊。他居然還沒認出自己啊,那一次的相見,那一次的擁抱,那一次的諾言,在他心裡就沒有留下哪怕那麼一點點印象麼?而自己,多少次百轉夢迴的思念,居然早已被人遺忘! 「是你!」小晏身子一顫,終於從明鴻那淒楚的目光中想起,「明姑娘,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還好嗎?從別後,憶相逢,種種往事在心中紛擾,那等待的心焦,那拚搏的努力,那希望成空的心灰意冷,那得知中毒時一霎那的萬念俱灰,還好嗎,終於聽到他的說話了。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差點就這麼融化了明鴻心底一切的不適和委屈。 「我……」 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血氣上湧,明鴻終於暈過去。 「明鴻,明鴻。」幸好陳師師剛剛扶住她就一直沒鬆開,這下正好把暈倒的明鴻抱在懷裡,搖晃著,「你醒醒啊,不要嚇姐姐,快醒過來啊!」 「真是瘋女人,要死要活的。」小晏身邊的女人撇撇嘴,幸災樂禍的跺跺腳道。 「放手。」小晏終於從她手中掙開衣袖,連忙跑到明鴻身邊,發現陳師師懷裡的她彷彿只是睡過去一般,可是臉上卻沒有半分血色,焦急問道,「這位姐姐,我們認識的,能不能讓我看看她?」 「你是誰?」對於害明鴻暈倒的小晏,陳師師沒有半分客氣的意思。 「哼,連我家相公都不認識,你聽清楚了,可別嚇著。他是晏府的公子,他……」 「你閉嘴!」小晏回過頭大喝一聲。 「你,你敢這樣對我!?晏幾道你給我等著,我會要你好看……」女人的眼中閃耀著怨毒,目光掃過明鴻和陳師師的時候更是充滿了防備。 7、抱樑柱 晏幾道? 居然是他! 陳師師大吃一驚,不由得對懷裡暈倒的人兒更添了幾分憐惜。晏幾道的名字陳師師自然是早就知道的,只是絕沒想到明鴻一直掛念的人居然是他!這份掛念,幾乎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沒有結果啊。 晏相爺的身份幾乎如同一座看不見頂的高山一般擋在面前,就算是相爺同意小晏收下明鴻,可是以明鴻的身份進了相府又能有什麼地位呢?最終還不是被人欺壓的下場,小晏身邊那個女人的蠻橫陳師師也算是親眼所見了。 無奈的苦笑一下,小晏沒有再理會身後那個充滿怨氣的女人,略帶歉意的對陳師師說道:「這位姐姐,明鴻姑娘是我的朋友。我很擔心她的安慰,在下也算是略通醫術,不知是否可以讓在下幫她把把脈?」 朋友?陳師師點點頭,這個詞含義甚廣,小晏這麼說到沒有什麼不恰當。對於這位傷心而生的小晏公子,她雖然從未有機會見面,卻已經多次聽人提起了,見面之後才發現,和傳言的沒什麼不同,果然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佳公子,只是,他什麼時候娶了那樣的一個女人為妻呢?小晏的溫柔風流,配上不遠處那女人的蠻橫無知,倒也算是天生一對了。 「她最近身體一直不大好。」見小晏搭上明鴻的手腕之後就皺起了眉頭,陳師師輕聲說道,「再加上剛剛受了些刺激,所以……」 受了些刺激,這句話說的也算恰到好處,小晏當然知道陳師師口中的刺激是指的什麼,當下眉頭皺的更緊了,「這個脈象有點奇怪。」 「是吧?」陳師師根本就沒指望這個富家公子能斷出什麼脈象,他就算是再厲害,能比得過尾生去? 小晏帶來的女人自然又是一番吵鬧,陳師師自然不會理她,而小晏也就僅僅是苦笑而已,只聽那女人在那又跳又叫:「晏幾道,你找什麼人我都不管,可是這樣路邊碰到的野女人你也糾纏,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下連陳師師也覺得無法忍受了,堂堂相門,這是從哪娶來這麼沒教養的媳婦?以她一向的脾性倒還不至於馬上反唇相譏,只是微微的皺眉,恰到好處的顯示出那麼一絲不快而已。 這一絲不快,恰好足夠傳遞給小晏,這就足夠了。 「你們兩個過來,」小晏招呼站在一邊的那兩個手下過來,吩咐道,「帶夫人下去,好好在車裡面等著。」緊接著又補充道,「好好看著,哪都不准去!」 「是!」那兩人看來是小晏的心腹,執行起這樣的命令來都毫不猶豫,完全不顧那女人的掙扎踢打,只聽著聲音越來越遠,想必是被拖下去了。 陳師師不禁對小晏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做起事情來,他居然有如此決斷,這也到罷了,能夠擁有這樣忠心執行命令的手下就更可貴了,真不知道文弱書生模樣的小晏是如何做到的? 「讓姐姐見笑了。」眼盯著手下把自己的夫人拖遠,小晏才回過頭正式的像陳師師致歉,「她從小嬌縱慣了,我也一點辦法沒有。」 「沒什麼。」一點辦法沒有,不是吧,好像下命令的是別人一樣,「只是我們明姑娘的身體到底怎麼樣,還望公子告知。」陳師師輕描淡寫的就把話題引開,家有悍妻,想必小晏也不願意繼續糾纏這個管教是否有辦法的問題。 「這個,我只能判斷,她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小晏有點不好意思的承認,「至於其他的,恕在下學藝未精,實在是難有定論。」 「很快會醒?那就好了。」陳師師輕輕的把明鴻幾根不知什麼時候遮住額頭的髮絲撫開,「你知道嗎,她好像一直在等你。」 「等我?」 「是的。她雖然沒有和提起過,我也能感覺到她心裡裝了一個人。看她剛剛暈倒的情形,我要是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豈不是成了傻子?」 「她,現在已經不在沈風那裡了吧?」沉默了半晌,彷彿才明白過來陳師師所說的話一般,那個「傻子」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人拐著彎罵了一句。 「你知道?」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小晏卻有些答非所問。 不過足夠陳師師明白了許多事情,以小晏和沈風的交情,他幾乎對沈府任何一個人都有印象,也知道明鴻在沈府沒有自由,既然她和自己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在郊外出現,那自然是已經離開沈府了。 看來這個小晏還挺聰明的嘛,長的也很清秀,暗讚了一下明鴻選人的眼光,陳師師覺得應該告訴他一些明鴻的近況:「你猜的沒錯。明鴻現在在聽濤閣。」 「聽濤閣?絳儀那個聽濤閣?」 「這汴京城好像也沒有第二個了吧。」忽然感覺到小晏語氣中的不自然,陳師師連忙反問道,「莫非你認識絳儀閣主?」 「我還沒這個榮幸。只是聽沈大哥提起過,說絳儀是他的好朋友。」 沈大哥,自然就是沈風了,陳師師心裡一陣觸動,等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問出口:「沈相公,他還好吧?」 「還好。不過應該在生氣吧。」小晏對陳師師認識沈風倒沒覺得奇怪,他太瞭解沈風了,以陳師師的相貌風姿,要說年輕的時候沒見過風流倜儻的沈大哥那才算是奇怪呢,「他最近一直在找我,我卻沒去。」 「呵呵,他還是那麼喜歡熱鬧。」 「是呀,要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那麼熟了。」小晏很羨慕的評價著沈風的生活,「想起我們每次被沈大哥灌得大醉,就覺得很是懷念。」又抱歉的看著陳師師懷裡的明鴻,歎了口氣道,「可惜了,那天我答應她要去的,結果也沒能去成。想必她那天的表演一定很驚艷吧,要不然也不會被絳儀姐看到眼裡了。」 尾生抱柱,不知怎麼,陳師師忽然想起這個典故。也許是記掛著樓裡的尾生是否有辦法救治明鴻的毒吧,所以才想起來這個多年前的可憐人。同樣是承諾,有的人看的重過生命,而有的人卻只是過後微微的歎息罷了。 「晏相公能不能幫個忙,我們的馬車就在下面。」示意自己一個人無法抱得動明鴻,陳師師只好求助小晏,萬一半路上明鴻醒過來的話,還算是給兩人創造了一個小小的機會。 小晏自然不能拒絕,反而自告奮勇的一個人把明鴻抱起來,她好輕啊,又那麼瘦,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又瘦了。緩緩的一步一個腳印的前行,小晏發現自己有點捨不得走快了,那輕若無骨的軀體,好想一直就這樣抱下去,走下去,永遠都不放手。 可是…… 明鴻還是沒有見到小晏,她醒過來的時候,車已經快要進城了。 「晏相公呢?」 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問那個人,陳師師搖搖頭,笑著安慰道:「天已晚了,他已經回去了。不過,臨走前,他答應我會來樓裡看你的。」 明鴻無力的閉上眼睛,彷彿那個人不在,睜開無論看到什麼都是浪費力氣一般。這次相見竟然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已另外一個新的承諾結束了! 好不容易從那一次的失約中走出來,還沒來得及略作休息,就被那樣一句只是轉告的諾言重新從頭到腳嚴嚴實實的包裹住,他會來嗎? 車抵達的時候已近黃昏,陳師師扶著渾身無力的明鴻慢慢的走進樓。迎面走上來一個女人說道:「師師,你終於回來了。快去看看吧,閣主都快急壞了。」 「怎麼了?」 「是尾相公,他渾身是血的回來……」 尾生居然受傷了!說者無心,兩個聽眾不約而同的大吃一驚,莫非他真的潛入皇宮去了,這可還是大白天啊,他可真是不要命了! 8、夜聞聲 從昨天見過尾生到現在還不滿一天,明鴻強打起來精神,如果真是因為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言而受傷,那這次真是闖禍了。 「師師姐,咱們也快去看看吧。」看得出陳師師也很擔心,明鴻連忙從她的攙扶中自己站穩,「我已經沒事了。」 「嗯。」輕輕應了一聲,顧不上說其他的話,陳師師帶著明鴻快步向前。 尾生的住處自然並不在樓上,從大廳通到後面,就是一個大大的院子。院子裡面各樣擺設風景一應俱全,唯獨在靠牆邊處單獨建了幾間房。一看就看得出,那幾間房子是後來加蓋的,當初陳師師她們還對此事不滿了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尾生一致得到大家集體接受才算作罷。 早些時候明鴻從樓上看來,院子大概有半個沈府那麼大,不過除了那幾間房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建築,全是假山涼亭水流植株之類的風景,因此乍一看去彷彿比整個沈府都顯得要更為寬闊。 從大廳出來走到尾生的住處需要穿過幾乎大半個院子,路並不是直直的那麼平整,而是圍繞著各種景致打著圈子,因此遇上現在這種急事,走起來就覺得大為不便了。兩人用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才走到房屋門口。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門前驚心動魄的大灘鮮血,環顧四周,卻只有這一處血跡,陳師師搖搖頭,看來尾生又是翻牆而入了,幾丈高的院牆,對於別人來說足以望而興歎,但是對尾生,卻和平地沒有太大分別。 輕敲了下門,沒等到有人回應,陳師師就帶著明鴻火急火燎的闖了進去。看來尾生在聽濤閣確實很得人心,自己中毒那次不算,明鴻還是第一次見到師師著急的模樣,身不由己的被她拽進房內。 房中間的桌前果然連枝帶葉的放著一大蓬荔枝,上面掛了差不多百十顆果子,正在顫巍巍的不停搖晃著。 絳儀正帶了兩個女孩,手忙腳亂的幫尾生裹著傷,一邊口中唸唸有詞,想必是在訓斥不過看那副表情,還是心疼的成分更多一點。 尾生坐在凳子上倒是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雖然疼的呲牙咧嘴,不過看見明鴻她們進來還不忘伸手打個招呼,估計是不小心觸動了傷口,只見他手抬到一半就咧著嘴放下了。 見他這副樣子,明鴻實在有點忍不住想笑。 陳師師也放心下來,還顧得上開玩笑,看來是沒有太嚴重了,走上前去,從那個小姑娘手中接過金創藥還有包裹的棉布,「絳儀姐,還是我來幫你吧。她們毛手毛腳的,下手也沒個輕重。」 「嗯,好的。」絳儀擺手讓兩個姑娘先下去,「你們去打盆熱水過來,這邊就交給你們陳姐吧。」等她們帶好門之後才繼續問道,「師師,你們這一大早的去哪了?」 「我帶明鴻到城外轉了一圈。」示意明鴻也過來幫忙,陳師師不動聲色的說道,「她這幾天也夠辛苦的。」 「你也夠辛苦了。」絳儀笑道,一邊用力按住動來動去的尾生,「城裡城外的跑,那個人的事你還在操心呢,都這麼久了。」 「有些事不是說忘就能忘的。」淡淡的應了一聲,陳師師低下頭,只顧著手中的動作。 「唉,他活著的時候我也算是認識。」絳儀顯然不想這麼輕易的放過,「只是始終沒機會見面交談,也不能不說是一大損失了。」 「是他的損失才對。絳儀姑娘如此風采,如果他見了,不知道要寫出多少詞句來。」 「呵呵,我有什麼風采?我年輕的時候聲名不顯,沒想到現在三四十歲了,倒忽然成搶手了。居然還有人拼上性命不要,去幫我找個零食。」 尾生聽絳儀自貶,正準備一肚子話要開口誇讚一番,沒想到,話鋒一轉,轉眼就到了自己身上,連忙說道:「為你做點小事而已,何足掛齒呢?」 「掛齒?我恨不能把你掛起來!」 「掛我?當旗子用啊,我這一百多斤也太重點。」尾生嬉皮笑臉。 「當旗子,你想得美吧。」絳儀手下重了幾分,頓時換來尾生的一聲慘叫,「我說的是把你掛在樑上!」 「哎喲,疼死我了。」尾生翻著白眼,哀叫連連,「掛樑上,你也太狠了,現在這是準備下手了嗎?」 「你還知道疼?」 尾生話接的飛快:「我自然是知道的。」 「好了,絳儀姐。他也是一心為了你,就饒他這次吧。」見絳儀本來在包紮的動作越來越重,陳師師有些不忍心了。 「這事沒完。你知道他是從哪找來的這東西嗎?」一手指著地上的荔枝,絳儀怒火上湧的說道,「是皇宮,皇宮啊,這不是不要命是什麼?」 明鴻暗暗的吐了下舌頭,看來自己這次禍可闖大了,萬一被絳儀知道主意是自己出的,看這情況還不馬上被掃地出門? 「放心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我才不擔心你。」絳儀冷冷的說道,「我是怕你把人引到這裡來,我們幾十個姐妹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你害死了。」 尾生指天畫地的答道:「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麼?有什麼人能跟得上我?你放心吧,我繞著城轉了大半圈才回來的,我拿腦袋擔保,絕沒有任何人跟過來。」 「那你的一身傷是怎麼回事?」 「想來你也看不出這是箭傷了,」尾生搖著頭,開始吹噓自己的本領,「不是我誇口,在那種萬箭齊發的情況下還能保住性命的,除了我絕沒有第二個人。」 「你的性命值幾個錢?那是人家不想殺你罷了。」 …… 見尾生說話的中氣越來越足,嗓門越來越大,任誰也知道,他的傷確實並無大礙了。明鴻暗暗咋舌,流了那麼多血,居然還活蹦亂跳的,這尾生的身子莫非是鐵打的不成? 房間裡的兩人依然在熱烈的說話鬥嘴,包紮完畢,陳師師帶著明鴻又悄悄的走了出來。沒必要繼續打擾兩個人了,他們能有這樣獨處的機會也很不容易。 「明鴻,」到了個四下無人之地,陳師師嚴肅的壓低嗓門警告,「你要記住,尾生這事,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是你出的主意。」 這個,即使沒人提醒,明鴻也不敢說出去。絳儀對尾生的關心,她完全看在眼裡,如果被她知道是自己害他受傷,後果肯定嚴重的很。 「姐姐放心,我明白的。」 「好了,快回去吧,」陳師師催促道,「明天開始我來教你其他東西,你需要學的還有很多呢。」 明鴻告別了陳師師,回到自己房內。沒多久,晚飯就有人送了上來,淺淺的吃了幾口,看了會書,也就躺下了。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目不暇接的事情,讓她覺得好累,甚至都沒來及想一想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砰砰砰。」不斷的敲擊聲把明鴻驚醒。 夜已經深了,她下床點上燈,走到房門前。 「誰在外面?」 久久無人應答,明鴻忍不住一把拉開房門。外面是空蕩蕩的走廊,半夜顯得更加冷清,完全沒有半個人影。 奇怪。 「砰砰砰。」敲擊聲再次響起。 明鴻趕忙插好房門,吹滅燭火。那聲音居然是從窗戶外面傳過來的!要知道,外面可是高高的七層樓呀,莫非是什麼鬼魅不成? 任明鴻再是膽大,遇到這種詭異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害怕。白天的時候曾經開窗看過,外面並沒有任何足以立足的地方。 「明鴻,明鴻,明姑娘。」 忽然傳來的人聲更是讓她膽戰心驚了,許多靈異的傳說湧上心頭,千萬不能答應,不能答應,明鴻不斷的提醒自己。 「明姑娘,是我呀。」 咦,明鴻把頭從一直蒙著的被子裡探出來,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啊! 9、修密法 「明姑娘。」 窗外的呼叫依然還在傳來,不過細聽下確實不是明鴻原先擔心的只要一答應就會被勾魂奪魄的那種。雖然那人已經壓低了嗓門,但回過神來不再慌張的明鴻還是聽出那個聲音的主人,正是黃昏時還滿身繃帶慘叫連連的某人。 小心翼翼的推開窗戶,既然是他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明鴻招呼道:「快進來吧。小心掉下去可就糟了。」 尾生正掛顫巍巍的掛在窗戶下面,明鴻開窗的時候甚至差點打到他的腦袋,幸好他反應迅速,一縮脖子才算躲過。 「半夜三更的,有點不大合適。」尾生尷尬的笑笑,如果被別人知道,他倒是沒什麼,明鴻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你如果覺得掛在那裡比較舒服,那我也沒意見。」明鴻促狹的笑著,特意的強調這個「掛」字,尾生在那裡搖搖擺擺,讓她想起來某種掛著晾曬的食品,很是好笑。 「這個……」 尾生還在沉吟不決,明鴻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快進來吧,再在這裡晃著,早晚被人看見了。」 只憑明鴻的力氣當然不足把他拽進來,不過藉著一拽之力尾生也就順勢翻進房內,笑著抱拳道:「姑娘行事與眾不同,尾生十分佩服!」 「這有什麼,你來找我,無論是什麼事情,讓你等在窗外總不是待客之道吧。」明鴻不以為然的說道。 呵呵一笑,尾生不再客氣,直接拉過一把椅子就坐了。 明鴻見他一身衣服還是下午的沒換,衣領裡隱約的可以看見白色的繃帶,他深夜至此,不知道有何打算?不會是記恨自己出的餿主意吧? 「這裡也沒什麼可招待的,只能怠慢了。」明鴻拿過杯子,倒上一杯水,屋裡也確實沒有其他可以拿出來見人的東西了,茶葉茶具之類的一應全無。 尾生完全不在意,接過熱水,也不怕燙,一仰脖一口嚥下,擺手表示不要了,「好了,要是有酒就好,沒有的話我什麼都不用了。」 見尾生不再說話,明鴻心裡轉著千百個念頭,手裡的動作特意放慢,收拾杯子,放回水壺,輕輕轉身,一切都那麼小心翼翼。 尾生含笑注視著明鴻的一切動作,見她最終斜著身子坐在自己對面之後才說道:「還沒謝過姑娘出的主意,絳儀嘗過之後說很不錯呢。」 果然來了,明鴻心底一顫,不知道絳儀有沒有知道這件事和自己有關呢? 「你放心吧。」彷彿看出明鴻的心事一般,尾生說道,「她不知道主意是你出的,我當然也不會告訴她,有這麼大的功勞當然要自己代領了。」 功勞?明鴻鬆了一口氣:「明鴻也沒想到相公真的能夠做到呢。古人所謂的一諾千金,和相公比起來也就不算的什麼了!」 「哈哈,」尾生笑了一聲就趕緊住嘴,「差點得意忘形,被別人聽到可就壞了。對了,我這次來是有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這麼著急,要深更半夜的?莫非…… 「相公請賜教。」明鴻恭恭敬敬的說道,隱隱的也知道尾生要說什麼。 「是有關於你中毒的事情。」尾生歎了口氣,無奈的道,「我想了好久,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只好……」 「莫非無藥可救?」 「沒錯。」尾生給出肯定的回答,「明姑娘所中的毒,我早就懷疑是來自宮內,我這次也順便調查了一番,證實了這一點。」 宮內?明鴻轉念間就明白是做什麼用的了,那個隱藏在暗處對自己下手的敵人還真是看得起我呢,居然用到這樣重要的毒藥。 「呵呵。」只是忍不住的苦笑,不過對尾生的感激還是發自內心的,「謝過尾相公了,原來你獨闖皇宮竟然還有明鴻的一份原因,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激了。」 「沒什麼。」尾生擺擺手,「又沒能找到解藥,有什麼值得感激的?」 「相公為明鴻的一點小事盡心盡力,甚至不惜自己的一身安慰。若是不讓明鴻說一聲謝謝的話,真是讓我無地容身了。」 「哈哈,你這丫頭果然有點意思,好像不把自己中毒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般,你要謝我也行,」尾生笑瞇瞇的說道,「等我把話說完也不遲。」 「哦?」 「我說,你的毒是無藥可解,可並沒說無法可治啊。」 「是嗎?」明鴻一時激動,一下子站起來。說是不在乎那是假的,雖然她還能年輕,不過對男女之事也不是懵懂無知了,這女人的頭等大事又怎能不關心呢? 「終於看到你激動了。」尾生不懷好意的笑著,「我還以為你對自己的身體也一點都不關心呢。」 「那怎麼會呢?明鴻只是不想太過麻煩別人罷了。」 尾生從懷裡掏出一本什麼東西放在桌上:「我也沒來得及整理一份,只好把自己從小隨身攜帶的寄放給你了。」 明鴻好奇的拿過來,原來是一本紙質的冊子,外皮上花花綠綠的也看不出什麼,翻開第一頁卻看到是赤裸的人形,明鴻臉色一紅,連忙把書扔回到桌上,「相公怕是一時拿錯了吧?」從小隨身就看這樣的東西,難怪了…… 「啊?不會吧?」尾生狐疑的拿回來,隨手翻看幾下,「不可能錯啊,這個封面是我親手裱上的呢。」旋即恍然大悟,「哈哈,我明白了。明姑娘你誤會了,這可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是,唉,怎麼和你介紹呢。對了,你看我能飛簷走壁如履平地吧,就是從小修煉這個的原因。」 「是嗎?」這下明鴻重新仔細翻看,果然剛剛自己是有點衝動了,只見那每一頁的人形上都密密麻麻的用蠅頭小字註釋著種種穴位經脈的名稱,顯然應該是一本坊間流傳的煉氣養身之類的書。 「靠這個就能飛簷走壁?騙人的吧?」嘴上這麼說,明鴻心裡想的卻是學會了之後的出入方便,再也不用每次擺弄那個機關了,去找什麼人那就更方便了。 不知道明鴻心裡打的鬼主意,尾生還以為她真的對自己的一身本領感興趣呢,急忙解釋道:「單憑這個自然是不行,還需要其他訓練才能做到的。不過,這本書也是修身養性,堅持下去的話,一點小小的毒藥完全不在話下。」 「那要練多久才行?」結合了體內的記憶,看懂這點東西完全不在話下,不過明鴻關心的是何時見效,萬一幾十年過去了還沒效果,豈不是浪費時間? 「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尾生抓抓腦袋,完全沒想到明鴻會這樣問,滿心的還等著她看不懂來請教呢,「據我估計,快則一年,慢則三年,反正對身體又沒壞處。」 「沒壞處也不行,我的時間很寶貴的噯。」明鴻故意想看尾生著急的模樣。 果然不出所料,尾生無奈的認輸道:「我會常常注意姑娘的進展情況的。有什麼異狀可好早有對策。」怎麼,送出了自己多年保管的秘籍,好像犯了一個錯誤似的呢?可是,眼下又不能再問人家要回來。 「那好。」明鴻鄭重的把書塞到枕頭下面,「我一會就開始,爭取早日飛簷走壁。」 聞言,正準備離去的尾生腳步一個踉蹌,連忙囑咐道:「這個也不能操之過急啊。萬一走火入魔什麼的,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不是還有你嘛。」明鴻嫣然一笑,嬌美無限。 發現自己好像徹底上了一個大當,尾生一拍腦門,長歎一聲:「唉,師門不幸啊。」玩笑歸玩笑,明鴻這丫頭給他的印象還是非常深刻的,僅次於絳儀,卻有種不同的味道。 穿窗而出,聽耳邊的濤濤風聲,落在下面的屋脊時無意間回首,尾生發現明鴻依然守在窗前遠遠的望著,太遠了看不清表情,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10、畫難成 這一夜睡得不是甚足,從尾生穿窗離去,明鴻就一直無心睡眠,最後乾脆點上燈火開始細細的研究尾生留下的秘笈。最後在那些晦澀難懂的句子的伴隨下入睡的時候,幾乎已經快到四更天了。 於是,當早晨被陳師的敲門聲驚醒時,明鴻極不情願的睜開眼睛,披頭散髮的開了門,回來又忍不住想賴倒在床上。 陳師師問了幾句話,發現明鴻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她可不知道半夜裡的蹊蹺,滿心以為是昨天暈倒留下的後遺症。於是關心了幾句好好休息,她站起來走了,臨走前說下午過來之後再說。 來不及感謝陳師師的好心,明鴻倒在床上繼續睡著,連午飯什麼時候送來的都不知道,看來是有人關照過不要出聲以免把她驚醒。急匆匆的吃完早餐午餐合一的一頓飯,以最快的速度梳妝打扮完畢,明鴻開始靜靜的等待陳師師過來,早晨的時候依稀模糊的聽到她是說下午再來的。 沒想到下午開始的訓練居然是喝酒,明鴻頗不以為然,自己雖說不是善飲,但是在兩世為人的記憶面前,區區幾杯酒當然不在話下。 「這個,飲酒的話不是各憑酒量各依手段麼,有什麼好學的?」心裡如此想,嘴上也就如此問了出來。 「看不出啊,你還知道喝酒需要手段。」陳師師有點驚訝,「來,那你先說說,到底都有些什麼講究?」 「各式行酒令,牙牌令等等,我雖然說不全,不過也算是略知一二了。另外就是,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規矩,有時候甚至每個人每個主家都有不同的講究,這一點如果事先沒人告知,那麼自己一定要注意了,盡量在幾輪之內摸清楚……」明鴻侃侃而談,越說越是熟練,越說相關的記憶越是明確起來。 「這……」陳師師驚訝的合不攏嘴,沒想到這個從小沒出過門的丫頭居然見識不淺,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學來的。 明鴻也意識到自己表現的有點過了,連忙解釋道:「你知道的,沈相公他們除了飲酒也沒什麼其他的愛好。」只不過他們沒這麼多規矩,當然也沒有教給自己罷了。 「這也難怪。」陳師師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輕鬆的笑道,「即然這樣,這一條你學起來就方便的多了,以後把酒令背熟,平時多想想竅門也就是了。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不過是自己少喝,盡量灌別人而已。」 「那,我們再學別的?」明鴻得寸進尺的笑著,只是這些真是沒什麼意思,光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功成名就啊? 「看看,誇你一句就不行了。」陳師師從背後掏出幾本書來甩在明鴻面前,「你先把這些都統統背熟了再說吧。」 啊,居然又是書! 想起昨晚那本鬼畫符式的秘笈,明鴻見了類似的東西就覺得頭疼,幸好陳師師給的這些內容已經甚是熟悉,想必用個兩三天也就記得差不多了。 「好了,這幾天你就忙這些吧。給你三天時間夠不夠?」 「足夠了。」 「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休息了。」見明鴻紅紅的眼圈,陳師師故意的說道。 「師師姐,我有話要問你呢。」明鴻也沒看出師師是裝作要走,急忙上前拉她,「你再坐一會嘛,大下午的,能有什麼急事?」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陳師師笑著順勢坐下,打趣道,「那天,他把你送到車上就走了。你放心吧,這次我也認住了,他要是再敢說話不算話,我幫你找他算賬去!」 「那裡的墳,裡面埋得的是柳永吧。」明鴻卻不接陳師師的話,自顧著問出另外出乎陳師師意料的問題。 「是的。」陳師師一愣,「你怎麼知道?」另外,小晏也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既然知道,為何當初送別他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前來? 明鴻卻不做聲,原來自己心中的記憶真的是他啊,難怪會有那麼豐富的經歷,會有那樣的傲骨,那樣的寂寞,活在世上幾乎無一人賞識,而靜悄悄的死去才不足兩月,墳前就已經長滿了雜草。 「你果然和他有關係,是嗎?」陳師師繼續追問,然而見明鴻怎麼也沒有回答的打算,也只好作罷了,重重的歎氣道,「那裡面,還有一個人,是他的愛人。」語聲轉低,漸漸的變成呢喃,「雖然他們並沒有正式的在一起,但是,這世上畢竟還有人是真心愛他的。」 真愛?這許多年姿意花叢,馳騁風流,居然有真愛?而愛情這事物,如果有的話,一定是她吧。 「她的名字叫玉英。柳相公死後的第二天就追隨他而去。」 「什麼!?」明鴻大吃一驚,「她,她真的死了?」那樣溫柔,那樣美麗的她,一路奔波千里的追隨,就為了在京城的共同辭世麼? 「沒錯,那裡就埋著這至愛彼此的兩人。」陳師師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明鴻和那人的關係了,長相,還有這份關心都足以說明問題。 這倒不是明鴻無法掩飾,第一天的時候她知道的陳師師和柳永之間的關係,這樣的事情被她知道,自然是要加以利用了。正好明鴻開始逐漸發現自己內心的秘密,既然能夠很好的吻合,那麼不管是天意也好,靈異也罷,能夠為自己所用就是好的。 「小晏的那個妻子,很漂亮對不對?」話已經說的足夠,接下來的就是明鴻自己不能自已的問題了。 「沒錯。」 「呵呵,」明鴻自嘲的笑了,「我曾以為自己足夠漂亮,沒想到僅在這一項上就輸給了別人。」 「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你們兩個各有千秋吧,不過我可以保證,在聽濤閣過上半年以後,你一定會全方面的超過她,雖然現在來說,她能夠和你競爭的也就僅僅是外貌而已。所謂金玉其外,沒有男人會喜歡她那樣的女人。」 「我知道。只是我能勝過她又如何?有一點,今生今世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了。」明鴻的語氣裡帶著絕望,是啊,無論怎樣都無法改變自己和那個女人的身份了,她始終才是小晏的正妻。 陳師師當然知道明鴻在想什麼,安慰道:「事情沒到那一步,就不必提前擔憂。誰告訴你,那個女人在晏府的地位就無法動搖了?你放心,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 「姐,不是我喪失信心,只是自己起步就落後太多了。到現在,我連那個女人姓什麼都不知道,唉,我也真是沒用,當時居然就那麼暈過去了。」明鴻萬分自責,是啊,那麼重要的時刻,那麼激動的別後重逢,竟然沒出息的連小晏的臉都沒看清就暈倒了。如果,如果當時能說上幾句話,說不定能夠改變一些事情呢。 然而,一切只是假設而已。最不該暈倒的時刻,她的的確確的失去了意識,也許是多日的心力交瘁,也許是初見墳頭野草的悲痛。於是,兩個人的見面就只有短短的幾個剎那,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這點你不用擔心,在這裡待久了你就……」還沒說完,陳師師忽然自知失言,連忙的顧左右而言他,大抵也是安慰開解之類的話。 明鴻彷彿也沒怎麼在意,對於聽濤閣的秘密她當然是關心的,不過卻不能那麼急切,好不容易引起了陳師師的足夠好感,她可不想因為一點事情引發她的芥蒂。所以,傷心也罷,只好先暗暗隱藏在內心深處。 直到某一天,或許會成功的和心中的人在一起吧,這樣美好的圖樣在明鴻心中不知描繪過多少遍了,只是如今,萬萬難以實現。 11、初聞聲 確實,各是酒令對明鴻來說甚是簡單,甚至只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就吵著說已經全都背會了,該表現自己能力的時候絕不要謙虛,若是能夠在樓裡出類拔萃,自然是好處大於壞處的,這一點她很是明白,於是早早的糾纏著陳師師繼續以後的課程。 仔細檢查了好幾次,確定明鴻真的是已經背熟,陳師師當然也很高興,連忙匯報了一下,然後又抱了一堆新的東西過來。這次是很重要的內容,陳師師一再強調。其實就是與不同人打交道的一些禮儀,說來簡單,要從頭背到尾,每一種身份,每一種性格的人都各不相同,要記清楚這一些就不是三五天的事情。 出乎陳師師意料,明鴻對這些卻出奇的熱衷。她哪裡知道明鴻心裡的想法,在那段記憶裡,與人交際正是最不擅長的事情,而那一生的四處碰壁,最初的根源就在這一點上。深知其中的重要性的明鴻想不認真都難,雖然眼下在聽濤閣接觸到的都是另一方面的交際方法,大都是如何哄人開心,哄人花錢之類的,不過萬事皆有相通之處,只要能讓人覺得和自己在一起很開心,那麼做什麼事情都容易的多了。 聽濤閣準備的充分讓明鴻很是吃驚,幾乎上到宰相下到黎民,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的人物性格分析,無所不有。這樣也就算了,更厲害的是幾乎每個分析後面都有著不下十個的人物作為實例。不要小看十個這小小的數量,若是普通百姓也就罷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居然也被聽濤閣收藏了那麼詳盡的資料,雖然明鴻看到的只是性格部分,只是教授如何應對他們的部分。 若是一般的人看到這些也沒什麼,偏偏明鴻卻是兩世為人,雖然那一世的記憶不那麼順暢,加在一起也算是非同一般的見多識廣了。通過這幾天看到的資料,明鴻對聽濤閣實力的龐大重新做了估計。這麼說吧,既然收集資料都詳盡到用什麼樣的話應對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的地步,那麼明鴻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聽濤閣裡面沒有這個人其他全面的資料。性格,其實也是通過各種資料綜合分析出來的才對吧。 這樣說來,絳儀應該並不是聽濤閣真正的老闆,明鴻斷定,她後面肯定還有更深的東西隱藏著,要不然的話,僅憑她這樣的一個女子,實在無法想像能有如此大的手筆。 感覺到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個不能自拔的深潭之中,明鴻每天晚上更加用功的修煉起尾生的秘笈來,抱著一線希望,關鍵時刻說不定也能飛簷走壁呢,這一招用來逃命的話實在是太好用了。說也奇怪,幾天下來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感覺,倒也不像一開始那樣會感覺到睏倦了。 「看來這個東西還是有點用的嘛。只是進度太慢了點。」明鴻暗自不滿,要是練一晚上就能飛天遁地那該有多好。 如此過了四五天,陳師師一直也沒來打擾,或許是知道這些東西沒那麼容易吸收吧。明鴻如饑似渴的記憶著,現在多記下一點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到呢。這樣關在屋裡不出門,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連個外人都見不到的生活,若是換了別人說不定早就憋瘋了,然而明鴻卻有點樂在其中,每天累了的時候就從一本書換到另一本不同的書,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就打開窗戶看一看外面,或者乾脆盤腿坐在床上修煉,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復精神了。這也是尾生的秘笈對明鴻唯一的作用。 這天,又到了晚飯時間,陳師師隨著送飯的丫頭一起進門,卻發現明鴻在那裡聚精會神的看著書,聽到送飯的聲音卻連頭沒抬,不禁暗自點頭。好多年沒看見這樣懂得用功的女孩了,大多數人都是憑了一張臉就自以為能夠魅惑眾生,卻不知道那只是最膚淺的做法,這樣的女孩永遠也不可能紅遍汴京的。陳師師很欣賞明鴻的態度,雖說在這一行並不是什麼光彩的職業,然而,就憑她這種做事的態度就很難能可貴了。 「明鴻,這幾天感覺怎麼樣?」 「啊,師師姐,你怎麼來了?」 明鴻倒不是裝作認真,她還以為是有人送飯呢,聽到陳師師的說話一下子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書本。 「沒想到你這麼認真。我都不忍心打擾你了。」 「師師姐你來了一會了吧,」明鴻趕緊熱情的讓座,「我還以為今天晚了,你不來了呢,這幾天都想你了。」 「是嗎?」陳師師很是高興,看來明鴻的話效果不錯,「我來是有好消息告訴你。」 「果然姐姐就是我的福氣呢。」 「呵呵呵,這你可就說過啦,是你自己的本事,姐姐哪有什麼帶給你呀。」陳師師拉著明鴻的手,上下端詳了一番,「嗯,狀態不錯。我是來告訴你,就在明天晚上,有個重要的客人要過來,絳儀姐吩咐了讓你去一趟。」 「是嗎?那太好了。」高興了片刻,明鴻轉而發愁,「可是我也沒什麼可以見人的衣服啊。還有,姐姐還沒告訴我來的是誰呢?我可好準備一番。」 陳師師拍手讚道:「不錯,知道事先瞭解一下情況,看來你這幾天沒白下功夫。衣服的事你不用擔心,就在你樓上,到時候可以隨便挑選。」 「樓上,那不是頂樓了嗎?難道整個一層都是……」 「沒錯,八樓放的全是各式各樣的衣服,用到的人可以憑自己的眼光和打算去挑選的。」 明鴻連讚歎的話都說不出口了,整個一層,那要放多少衣服啊。不過衣服放在如此高處倒也有個好處,不容易受地氣所潮,最初設計的時候計劃還蠻周到的嘛。 「對了,姐姐還沒告訴我明天是誰要來呢。」 「姐姐不會忘的,」陳師師笑道,「看把你急的,是不是第一次出場覺得很興奮啊,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啊。」 明鴻點頭應是,自己確實太激動了點,名利心還是太重,連忙提醒自己妄想一場成名肯定是不可能的,再說了,自己第一次出場,絳儀也不會派自己接待重要的人物。 「明天來的這個人呢,名字叫王靖,現任開封府判官,算是很重要的官職了。你這次的擔子可真不輕。」 王靖,字詹叔,明鴻從陳師師走後就開始打量著王靖的資料,字,這個沒有什麼用,繼續往下看,明鴻忍不住驚呼,「呀,他也是相府出身呢,那不是和小晏一樣的?」翻來翻去,資料上也就是王靖歷來的做官升降經歷,並沒有其他的內容。看來這次算是對我的入門考驗了,明鴻心想,如同那個投名狀一樣,如果做好了自然在樓裡站穩了腳跟,如果自己搞砸了,那結果不用人說也知道了。 前前後後把有關於王靖的資料看了好幾遍,短短的幾百字明鴻幾乎已經能夠背誦了,總結了一番,資料太少也沒什麼所得,關鍵就在「十歲而孤,自力於學」這八個字上做文章了。這樣的一個人該有什麼樣的性格,該喜歡什麼樣的性格,逐漸在她心裡勾畫出一個印象出來,至於是非成敗,就看明天了。 不過,倒也怪了,難道聽濤閣的座位還需要事先預定不成?為何絳儀姐會提前一天知道王靖會來?明鴻不會傻到以為,是堂堂判官提前派人來通知了樓裡。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其中可就耐人尋味了。 12、初試聲 「選什麼衣服合適呢?」 明鴻一邊發愁,一邊眼花繚亂的在一件件的衣服掛成的花叢般的絢麗中穿梭,如同尋找著目標的蝶。 這話完全是自言自語,聽濤閣的規定,第一次出場的時候是一個人的事情,絕不可能有人幫忙,有人出主意的。唉,明鴻暗自歎氣,陳師師不在身邊,一下覺得好不習慣。終於要一個人面對了,這一次才是真正的考驗。 雖然上樓時明鴻自以為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當房門在她面前打開時,她還是驚呆了。做過許多想像,那麼大的整個一層樓能放下多少衣服,還是沒想到會是眼前的樣子:一排一排的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掛著一件件的綾羅綢緞。明鴻倒吸一口涼氣,怕是這汴京城任何一個家族都沒有這麼大的手筆。 衣服橫七豎八的分了好多排,按照顏色樣式歸類,雖說有那麼多,卻一點都不覺得亂。看來,每天打理的人也費了不少心思。明鴻知道像她這樣,進門不到一個月就有機會出場的人也是鳳毛麟角了,難怪剛剛陳師師帶著自己上來的時候,遇見的人都是一副異樣的眼光。這種眼光倒也沒多少惡意,只不過也不帶有善意,在自己成功的時候或許會有祝福,但是如果這次出場得不到什麼好評的話,那種眼光隨時都有可能轉化成幸災樂禍。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明鴻才特別用心,細細的幾乎把每一件衣服都看了一遍。已經轉了大半個時辰了,可是明鴻還沒有拿定主意,是平淡一些呢還是絢麗一些呢,根本就不清楚王判官會喜歡什麼樣的。從年齡上估計,他應該在四十歲以上了,倒是和沈風差不太多的中年男人,然而,沈風的品味比較獨特,顯然不能拿來作為參考的標準。想想王靖的身份,明鴻就忍不住一陣哆嗦,判官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想必是不苟言笑,臉色鐵青的嚴肅中年人,真是太可怕了,就知道這個考驗沒那麼容易通過。 挑來挑去,明鴻忽然想到,憑自己這樣的找法想在這滿目色彩繽紛的衣服中找出一件合適的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每一件都是有人辛苦製作的精品,光是上面的飾品就足夠普通人家的幾年生活,而每一件都各不相同,都各有自己的特色,想要一件件的挑選出來,那至少需要好幾天的時間去感受每一件衣服給人的感覺。然而,現在,只有不到半天的時間了。 要想有所得,必須先有所失去。打定了主意,其實怎樣選也不外乎三種風格而已,一是樸素,一是奢華,另外就是兩者之間。若說樸素,明鴻自認為自己沒有絳儀那種可以把普通的粗布麻衣穿出世人不及的氣質,這種氣質也是強求不得,所以只好在衣服上做一些華麗的要求。如果太過華麗呢,或許會被王靖這種見過世面的中年人厭惡,所以還是把握好那種度,做到恰到好處比較合適。 其實挑選很簡單,既然每一件都漂亮,那就隨便取就是了嘛,明鴻深深自責自己居然被色彩所迷了這麼久,差點像那些不懂事的女孩子一樣亂了陣腳。整個晚上,她打算用兩套衣服,一套比較輕便一點的當然是喝酒聊天所用,而另一套長袖繁雜的就是為萬一需要跳舞的時候準備的了。 打好了主意,事情一下子變得簡單了。很快,明鴻推開門出來了。恰好迎上陳師師驚訝的臉龐:「你這麼快就選好了?」 旁邊負責開門的兩個姑娘也一臉驚訝,同樣是女孩子,她們當初進了這個房間,可幾乎在裡面轉了一天呢,直到後來負責了打理的工作之後還時不時的忍不住在裡面逗留片刻,那許多漂亮的衣服,誰會不喜歡呢?→文·冇·人·冇·書·冇·屋← 「是呀,我們走吧,師師姐。」明鴻得意洋洋的說道,然後向那兩個女孩報明瞭自己選定的衣服牌號,這也是陳師師再三交代的,千萬不能看著漂亮就自己抱走,只記住牌號就行了,到時候自然有專人幫忙準備。 一邊走,陳師師一邊不住口的稱讚:「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從裡面擺脫出來。想當初,我自認見多識廣也在裡面迷惑了半天呢。」 「果然,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吧?」明鴻慶幸自己明白過來的比較早,要不然給人印象不說,到要被人笑沒見過世面了。 「我的妹子就是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見明鴻已經識破,陳師師也並不否認,「你回房再準備一下,時間到了我來接你。」 其實也沒什麼可準備的,到了聽濤閣,任誰都有這麼一天,明鴻也不指望自己能夠例外。為了打消心底那一點點的緊張,她乾脆盤腿坐在床上修煉起來,很快,最初的煩亂過後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時間也就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到陳師師過來敲門的時候,明鴻早已經神清氣爽,梳洗完畢。首先就在別人的幫忙下換好第一件衣服,這是一件淡藍色鑲金邊的絲綢長衫,雖沒有那麼珠光寶氣,可是穿在明鴻身上倒也非常合適,襯托著她偏白的臉色,頗有幾分欲乘風而去的仙氣。 「好,妹子的眼光果然不錯,這衣服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幫著換衣服的侍女雖不敢像陳師師這般開口,不過眼中也留露出艷羨的目光。明鴻轉了幾圈,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也覺得感覺不錯。這還是第一次穿這樣奢華的衣服呢,相比之下,從沈府帶過來的那幾件簡直就沒法見人了,虧得自己還像寶貝一樣的捂著,以後還是該扔到一邊了。 宴會在二樓,和一樓大廳同樣的金碧輝煌,不過分割成了十數個大大的房間。和明鴻去過的樓外樓不同,這裡的房間要大上好幾倍,自己一個人站在這可以容下幾十人的屋裡顯得那麼渺小。房子那麼大,自然不會擺滿餐桌,應該是按照要來的人數經過了一番佈置,現在只擺了兩張能坐四人的桌子,剩下的大空間裡就布上了許多飾品,想來也是為了給獻舞的人留出空來。 王靖並沒有明鴻想像的那麼嚴肅,那麼老,一張臉上洋溢著官運亨通的得色,絕不是傳說中判官的鐵青黑臉。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人,想必是他的下屬之類的,兩人在王靖面前顯得很是侷促,一個勁的在前面領著路,表現的比聽濤閣專門的領路人都要活躍。明鴻暗自覺得好笑,自己也趕緊迎上前去。 「聽濤閣明鴻,拜見王大人。」這句話在心底已經從昨晚醞釀到現在了,明鴻自認已經不可能說得比此時的表現更合適,無論是表情,語氣,聲音,還有動作都是事先演練過無數遍的,為了這個王判官,自己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就看人家王大人過會怎樣宣判了。 「明鴻?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會唱曲嗎?」王靖倒是出乎明鴻意料之外的放得開,看來世代書香門第果然與眾不同。 「大人想聽什麼曲?」大人這個稱呼也是明鴻再三權衡決定的,王判官,在這種場合下是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的。 「你挑自己擅長的,隨便先唱幾首是了。」王靖在兩個下屬的帶路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卻擺手示意先不用酒菜,彷彿在等什麼人的樣子。 「是。」明鴻偷眼打量了一下,在近處才發現王大人長的居然不錯,雖沒小晏那麼清秀,卻比沈風要好看多了,咦,怎麼眉目之間有些熟悉?顧不上細想,明鴻連忙招呼人幫自己換衣服,然後還要把伴樂的人也喊進來。 誰知,見到明鴻很正常的舉動,座位上的王大人卻開口了:「等等,你叫明鴻是吧?不用喊別人了,我嫌亂的慌,你就這樣清唱一曲再說。」 清唱?明鴻也不敢反對,暗歎一下這個王判官果然口味與眾不同,自己唱曲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要聽清唱的。看來,這第一次獻聲也只好如此開始了。 13、怨憎會 關鍵是唱什麼曲子好呢?明鴻搭眼環視著場地,大小是絕對足夠了,別說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就是十幾個人一起舞也不會覺得擁擠。唱什麼曲子呢?自己最熟悉的柳永詞顯然是不行的,在上層官宦們之間,柳永的詞從來就沒有受到過欣賞,只是他們無聊時用來取笑的對象。對了,既然王靖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那麼,有一個人的詞他一定是喜歡的,或者說羨慕的。 「青杏園林煮酒香,佳人初試薄羅裳。柳絲無力燕飛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閒愁閒悶日偏長。為誰消瘦減容光。」 卻正是晏殊的一首浣溪沙。晏殊,幾乎是現下所有做官人的偶像,而他填的詞也是大受歡迎,雖然流傳不甚廣,僅限於官場富家的小圈子。而浣溪沙正是他填詞中最有名的曲子。 明鴻唱曲,從以前就是以內裡蘊藏的深厚感情著稱,自從自己記憶重合見識大增之後就更為突出了。這首浣溪沙她一向也很喜歡,尤其是那句「佳人初試薄羅裳」又和今日的情形不謀而合,此情此景唱出來真是再合適不過。 「好。」王靖拍手叫好,明鴻無論是唱腔還是那種韻味都非常完美,只是動作上沒那麼突出,不過能在小小年紀把這首浣溪沙中的味道唱的那麼足,也可以算是難能可貴了,「不知姑娘能飲酒否?」一邊吩咐人幫桌上的酒杯斟滿。 「明鴻並不善飲,不過若是陪大人飲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在恰當的時刻臉紅,正是做一個有魅力女人的必要條件,於是,在說道求之不得四個字的時候,明鴻的臉色已經紅的如同酒過半酣的模樣,顯得分外妖嬈。 王靖很是高興,眼前這姑娘年紀雖小,見了自己卻並不害怕,反而應答得體,進退有度,若是放在外面普通地方過不了多久就是頭牌了,聽濤閣果然名不虛傳。 「來來來,快過來坐下。」王靖熱情的招呼著明鴻,然後吩咐那兩個人道,「你們兩個出去看看,晏家小哥怎麼還不來?」 明鴻鬆了一口氣,盈盈的坐在王靖旁邊的椅子上,看來,第一印象她是合格了,不過,王靖說得晏家小哥是誰?心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激烈跳動起來。 說到喝酒,明鴻也沒有太多的手段,主要是她的性格也不屑於軟磨硬泡的再三推讓,倒是和王靖你一杯我一杯的對飲起來,當她醒悟到自己彷彿忘記了什麼的時候七八杯酒早就下肚了。哎呀,怎麼那麼多東西一下子都忘光了呢,果然紙上談兵是不行。有了幾分酒氣,明鴻也覺得膽氣更壯,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引得王靖一陣陣大笑。 「我聽你唱,為誰消瘦減容光,」王靖已經開始和明鴻打趣了,「小小年紀,你是在為誰呢,不會已經少女懷春了吧?」 明鴻不依道:「大人說那裡話嘛,明鴻今天才是首次獻唱呢,就遇到了大人,你以後要是不常來,明鴻可就真的消瘦了。」 王靖顯然沒想到明鴻會答得如此露骨,愣了一愣,才無奈的說道:「你這丫頭機靈,不過你知道在你們吃頓飯要多少銀子嗎?要不是有人請客,憑我一年的薪俸都有點勉強,我哪裡敢來?」 「王大人高風亮節,明鴻十分佩服。」明鴻自己飲了一杯,舉杯示意表示罰酒。 「高風亮節,高風亮節……」王靖喃喃不語。 完了,見王靖一臉愁容,明鴻心想,自己這個馬屁看來拍的不是很對,居然有人做官不喜歡被誇做清廉的。在記憶裡,拜會過不少官員,都從來沒有取得過什麼成效,看來在這方面自己實在是太薄弱了,多了一重記憶之後還是沒有什麼優勢,所以說,做官其實就是做人,和人的關係不好,有再大的政績也是沒用的。 為上一世的失敗找出了一個原因,明鴻正在想著該如何把氣氛搞得熱烈一點,看王大人的樣子,被自己的那句高風亮節刺激的很是不輕啊。 恰好,敲門聲及時的響起,明鴻連忙垂手站立起來。 「是全節賢侄嗎?快快進來吧。」王靖揚聲道,同時示意明鴻繼續坐下,看來剛剛的事也沒有怎麼在意。 一個年輕人走進門來,拱手行禮:「小侄全節,拜會王叔叔。」 全節?明鴻打量了一眼來人,剛剛王靖提到過應該是晏家的人,不知道他和小晏是什麼關係,看上去除了一樣的溫文爾雅之外也沒什麼相似的地方。 「賢侄快過來坐。」王靖指著對面的位置,「咱們有許多年沒見過了吧,你都長這麼大了,可惜,你父親他……」搖頭歎息,充滿著惋惜的神色。 「家父身體一向不好,只是誰也沒想到會那麼早西去。」晏全節雙眼通紅,顯然很是傷心。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你父若是還在,晏相公也不至於現在一個人撐的那麼辛苦。」王靖唏噓不已。 「今日特為叔叔接風而來,咱們先不提這些了。讓小侄先敬叔叔一杯。」在晏全節說話之前,明鴻早就眼疾手快的給他注滿了酒。 兩人喝完,全節道:「現在小侄斗膽,該罰叔叔一杯了。」 王靖奇道:「罰從何來?老夫一直在這等你,還沒有罰你的遲來之罪呢。」 晏全節無話可說,只好自己先乾一杯,「小侄臨來時去拜會了一下伯父,所以才完了片刻。」 「哈哈,」王靖伸出手拍著桌子,「少拿晏相公來壓我,就憑這句話就該再罰你三杯。」 明鴻佩服的五體投地,晏全節的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就已經被罰了好幾杯,果然薑是老的辣,這樣一來不管一會全節說出什麼話來,王靖都已經不吃虧了。 紅著臉被灌了四五杯酒,晏全節才找到機會說話:「王叔你可知道,你應該稱呼大伯做親家才對,如何還能稱呼名號?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吧?」 王靖語塞道:「好小子,老夫一時順嘴,居然被你抓住了。這酒我喝。」 明鴻連忙幫他斟滿。 王靖一仰而盡,開口道:「說吧。你今天請我到這裡究竟所謂何事?晏幾道呢?他怎麼不來見我?」 什麼,明鴻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和小晏扯上關係了? 「他怕叔叔責怪,一時也不敢在您面前露面。」 「他的膽子從小就是不小的,你少哄我,快早早的喊他出來,免得我找上門去。」王靖冷哼一聲。 看來小晏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個王判官了,明鴻暗暗擔心,這個晏全節是替小晏賠罪來了,不知道一會他會不會來。 「他自知犯下大錯,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來見他的岳父大人啊!」晏全節賠笑道,「只好求到我這個做哥哥的先來替他賠罪。」 岳父大人?明鴻眼前一黑,原來如此,一下子想起來那天見過的女子,怪不得覺得王靖有些眼熟呢,自己早就見過人家的女兒了還不自知。 「你這丫頭,想什麼呢?」 一聲呼喝把明鴻驚醒,正迎上王靖責怪的目光,原來失神之下,明鴻倒酒的手一時忘了收回,差一點就撒到王靖身上了。 明鴻連忙掩飾道:「小女子見大人發怒,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還望大人莫怪。」連忙從座位上起來,拜倒在地。 「行了,我又不是衝你的,你怕什麼?用心倒你的酒。」王靖打著手勢讓明鴻站起來,吩咐晏全節道,「讓叔原進來吧,我知道他已經來了。」 小晏,他就要來了,這可怎麼辦? 謝過了王靖,明鴻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見到小晏,一邊是他的哥哥,一邊是他的岳父。 門,輕輕的開了。 14、傷恨別 門輕輕的開了。 再關上時,小晏已經站在了屋內。 明鴻竭力控制著不讓自己有所失態,這次的考驗也太難了一些,雙手還是忍不住的顫抖,彷彿那個小小的酒壺有千斤的重量的一般,幸好,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晏身上,沒人注意到她的異狀。 小晏就那麼站在那裡,還是以前一樣的溫柔,目光掃過明鴻時也不為人知的一動,然而,畢竟還是趕忙的朝著王靖拜倒了。 「拜見岳父大人。」 「這不是小晏公子麼?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了?莫非要陪老夫一起暢飲幾杯不成?」王靖的語氣有點不太莊重了,看來除了酒意之外也是氣到了極點,不知道小晏對他的女兒做過什麼事,能讓王靖這般生氣。 「岳父如此說法,叔原真是無地自容。」小晏長揖不起,滿面愧色。 那邊晏全節見勢不妙,也連忙幫著求情:「王叔,叔原他是真的知道錯了,我替他擔保,以後絕對不會再犯。」 「哼,這次我不是我恰好進京,女兒的事我還蒙在鼓裡呢。滿心以為都是書香門第,沒想到你晏幾道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王靖依然聲色俱厲的訓斥著,小晏兄弟二人唯有唯唯應是而已,看來王判官之名確實不是虛的,臉色一沉,嚇得晏氏兄弟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 見小晏可憐的模樣,明鴻卻又動了惻隱之心,若是我在身邊的話,絕對不讓任何人敢這麼訓斥他,就算是做錯了又如何,賠禮道歉已經足夠了呀,何必這麼咄咄逼人呢?看那女兒那麼蠻橫,見到王靖此番的模樣,果然是父女同心,明鴻暗自恨恨不已,早已把這父女二人詛咒了無數遍。 說了半天,三人也就在王靖的訓斥聲中按位次坐好了。兄弟二人又沒少了罰酒,王靖雖然剛剛說自己不常來這樣的場所,不過看他勸酒的本事,只怕比受過專門訓練的明鴻還要高出幾籌,晏氏兄弟就更不是對手了。 三人繼續說話,也就沒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了。王靖的年紀大出不少,官位也比兩人高出甚多,雖然他沒擺什麼官大一級的架子,不過他這個岳父的身份也足夠壓得兩人不敢大聲喘氣了。 如此氣氛,自然沒什麼意思,如果這樣下去的話,明鴻懷疑自己的肯定是不合格了,能夠活躍現場的氣氛,也是她們的一大職責。 顧不上傷心,其實和小晏也沒什麼機會可以說話,偶爾對視上目光,兩人也連忙躲閃,生怕被別人看出什麼破綻。事到如今,明鴻也算是清楚的知道當初沈風並沒有騙自己,小晏的的確確是娶了別人,並且那個「別人」的父親正端著酒杯盯著自己呢。 「三位大人飲酒缺少樂曲自然不行,明鴻不才,想為三位大人舞上一曲。」看到王靖的目光,明鴻沒來由的一陣心虛。 「好。賢婿,賢侄,在你們來之前,這位明姑娘已經唱過一曲了。王某有福,得以比你們先一步聆聽。」看來王靖對明鴻很是讚賞,還不忘在年輕人面前介紹一番。 小晏渾身一顫,沒有吭聲。 晏全節問道:「是嗎?能得王大人一讚,說明姑娘技藝確實驚人。只是不知姑娘平時治什麼曲子?」 「明鴻所會雖然不多,不過自當竭盡所能。一會相公若是不滿,自可以點換其他的曲調,明鴻也可以勉力一試。」 只此一句,明鴻就斷定這個晏全節比起小晏相去甚遠了,怪不得世人只知道大小晏之名,卻沒人提起過晏幾道還有這麼一哥哥,填詞唱曲,雖說不是學問的象徵吧,不過也頗能代表,想如今諸多文學大豪,哪一個不擅長按譜填詞的? 這次終於得以換上了精心挑選的舞衣,依然是藍色,這是明鴻最喜歡的顏色。不過這一件作為舞衣,當然不是剛剛那件的短袖,光顏色就深了幾分,琳琅滿目的飾品就不用說了,袖子上也多出了一條長長的絲帶,配上繁複絢麗的頭飾,身形流轉間自然的帶出了一股子貴氣。 樂師們魚貫而入,同時也有人專門的把牆角可以伸縮的屏風擺開,將樂師和明鴻將要跳舞的廳子隔開來。十幾個人在房裡,走馬燈式的晃過,片刻之後就處理妥當,整個過程居然沒發出任何的聲音,平時的訓練可見一斑。王靖和晏全節不知道是否瞭解,小晏可絕對是識貨的,見了此番情形,也忍不住連連點頭。 明鴻提著衣袖走到正中間,先拜了一下,躲開小晏的目光,然後說道:「這首依然是晏相公的,詞牌喚作木蘭花。」 「朱簾半下香銷印,二月東風催柳信。 琵琶旁畔且尋思,鸚鵡前頭休借問。 驚鴻去後生離恨,紅日長時添酒困。 未知心在阿誰邊,滿眼淚珠言不盡。」 晏殊的詞在王靖他們這些人中間一向傳唱甚廣,這首木蘭花聲名遠播,早就是他們耳熟能詳的詞句了,說已經聽過上百遍也並不誇張。然而,這上百遍加在一起也沒有明鴻這一唱的感覺更加深入人心。 王靖和小晏還算好些,兩人畢竟曾經聽過明鴻的曲子。雖說一個是只聽了一首,另一個也是許久以前,好歹還算是有些心理準備,而晏全節就不同了,整個人在明鴻第一句詞出口,第一個動作手抬起的時候就呆掉了。 小晏也很吃驚,雖說知道明鴻能到聽濤閣,她的技藝肯定大有進步,也沒想到能進步到這種地步。若說以前的明鴻,只是唱得好,那現在的她就已經不僅僅是技藝的問題了,她已經完全唱出了詞中的靈魂,就算是不瞭解的人聽了也馬上就能體會到這首詞中要表達的意思,這樣的唱法,已經可以傳神了。 就更不用說她的舞姿了,王靖在外多年,也算是見過世面,如此的舞動人心還是首次得見,滿面讚賞的拍手叫道:「果然不凡。就算是晏親家親至,對你的表現也找不出什麼毛病了。」 明鴻微微一笑,並不說話。若是別人的話,聽到這種讚賞如果不吭聲就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然而此時此刻的明鴻,夾帶著動人舞姿的餘韻,這閉口不言的嫣然一笑竟顯得那麼的合適,那麼的勾動人心。 晏全節長出了一口氣,歎道:「沒想到,真沒想到,人人都說聽濤閣與眾不同,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 明鴻也不換衣服,就這樣挽著長長的衣袖過來輪番敬酒。剛剛冷清的氣氛早已經不在了,沒多久,在王靖的吩咐下明鴻也在唯一剩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行酒令之類的手段也漸漸的施展開來,除了小晏被她有意無意的放過幾次之外,王靖也好,晏全節也好,很快就有點暈乎所以了。 這一晚,過的真是漫長。 眼看見心愛的人就在觸手可及處,偏偏卻一句話也不敢說,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敢有,唯一可以借助的,只有杯中的美酒。所謂驚鴻去後生離恨,明鴻這一句又何嘗不是唱的自己呢? 「你還好嗎?」小晏的眼神中帶著關切,無聲的表達著這樣的含義。 也只有明鴻才能懂得。不知什麼時候,兩個人居然有了這樣交心的默契,是長久的思念所致麼? 「等我。」用口唇做出如此的信息,只需要愛的人能夠明白就行了,有些意思無需說出口。 於是,直到夜深告別,兩人竟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有點刻意了呢,明鴻心想,幸好另外兩個都醉了。 相見的時候,帶著怨恨,離別的時候怨恨的卻只剩下離別。 15、結前期 「等我。」明鴻知道小晏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只是這個等待究竟以什麼為期限,此時此刻的兩人誰也說不清楚。 雖然自有專門送客的人員,明鴻還是和她們一起把王靖一行三人送到了門口。果然,一開始一起來的另外二人正在大門外等待著,見王靖酒後出來,連忙上前攙扶著走了。遠處的幾頂小轎悄無聲息的過來,於是晏氏兄弟也好還是王靖也好都漸漸的消失在視線裡。至此為止,還是沒有和小晏說過一句話。 若是其他人在場,明鴻心想,說不定自己也會鼓起勇氣和小晏說上幾句,不過面對著人家妻子的父親,就算是這位父親不是判官,明鴻也覺得心虛。 望著轎子轉過彎,就徹底看不見了,明鴻才不死心的準備走回樓裡,今天喝了也不少,頭又開始發暈了。轉身的時候,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台階,居然發現下面靜靜的躺了一個紙團,心不由得砰砰砰跳了起來。 這個台階,絕對是隨時要打掃的,也就是說在這裡出現一個紙團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明鴻倒是很自然,裝作酒後散心的樣子在門前晃了好幾圈,當她終於返回樓裡的時候,那個紙團早已經握在手中了,這麼長的衣擺和袖子就是方便啊。 回到樓裡,首要的事情是先把衣服換下來,倒不用自己去還這一點還是比較方便的,忙了一晚上累得都快要散架了,實在是不想再跑一層去換衣服了,現在明鴻的心裡就只有一個字,睡。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做,明鴻伸出手,那個紙團在手裡握了太久已經有點潮濕了。想想自己真是可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充滿幻想的撿了回來,萬一要是人家隨手丟棄的廢紙,可就好笑了。 戰戰兢兢的打開,上面果然有字跡。 「歸鴻去後無蹤跡,何處是前期?」 這絕對是小晏的筆跡! 明鴻心撲通撲通的跳著,歸鴻去後,看來小晏並沒有忘了自己,這麼久不見他也一直在牽掛著何處是前期啊!仔仔細細的看去,下面還有一行更為細小的字體,多日不見,甚為掛念,若有暇時,可往西苑一行。 西苑,那是什麼地方?明鴻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地方,翻來覆去找,那紙上再沒有其他的字跡了,這真的是寫給自己的?明鴻不禁有點懷疑起來,不會是小晏無意間把給別人的字條落在這裡了吧,要不然這個西苑該怎麼解釋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是那樣的話,就解釋不通為何他要特意的把「歸雲一去」改成歸鴻了。真是奇怪,明鴻展開那張紙,輕輕的靠近燭火,轉眼間就化為了灰燼,可不能留下什麼痕跡,私通外人一向是聽濤閣的大忌,這一點她沒來的時候就早就知道了。 本來以為已經這麼晚了,不會有人來取衣服,結果沒多久,也就是剛剛燒完了那張字條,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依然還是樓上負責看門的那兩個小姑娘,也沒說什麼話,只是檢查了一下沒什麼破損就一人一件抱著走了。明鴻頗為失望,還打算明早的時候再細細的看上幾眼呢,結果那麼漂亮的衣服還沒等穿的過癮就已經收回去了。 不知怎麼,在那一刻,明鴻有點盼望著下一次出場了。自己這次的表現應該算是合格了吧,光那麼貴的酒就被喝光了好幾壇,說不定晏全節現在正在肉痛呢,不過,他幫著弟弟做這麼多事情討好岳父,倒是夠義氣的。 剛要躺下,忽然想起來今天必要的功課還沒做,尾生的書上也說了,越是累的時候就越應該練習一番,說不定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為了自己的身體,明鴻還是勉強的在床上盤起了腿,不過也沒堅持多久就保持著坐著的姿勢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好好躺下的,看來,躺下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了,什麼時候練功能成為本能就好了。 這次沒有頭疼,明鴻驚奇的發現,看來酒量大有長進呀,或者還是已經徹底習慣了那種感覺。更或者是尾生的秘笈管用了呢,明鴻充滿希望的想著,然後飛快的洗漱打扮完畢,一下子覺得神清氣爽,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因為昨夜見過小晏的原因還是自我感覺表現良好所以才心情不錯。 「明鴻妹妹,」陳師師推門進來,在門外就開始喊道,「絳儀姐找你,快換好衣服去吧。咦,你已經起來了呀,我還以為你要再睡會呢。」 「師師姐,」知道陳師師也快來了,明鴻對她的破門而入倒一點都不吃驚,「那我們這就走吧。」 「好吧。」陳師師也不多話,轉身就在前面帶路,一面笑瞇瞇的說著,「沒想到你第一次就表現那麼好,王大人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呢。」 「那也是明鴻一時僥倖罷了,選了幾首曲子都和他的意。」嘴上這麼說,心裡想的卻是小晏聽到自己的曲子之後的那種驚喜,一下子心裡充滿了滿足感。 「絳儀姐還是在大廳,」陳師師一邊按著牆上的機關,一邊叮囑明鴻,「她接見手下的姑娘們就喜歡在那個地方,也倒怪了。反正一會你要表現謙虛一點,千萬別覺得自己很不錯了,要不然即便絳儀姐不打壓你,樓裡的其他姐妹也會有想法的。」 「這我知道。師師姐放心吧。」 兩人正說著話,門隨著一聲鈴響開了。 一個女孩從裡面急匆匆的跑出來,差點撞到陳師師身上,卻道歉的話也不說一句,轉身一讓,和明鴻打了個對面,擠過兩人之間的空隙飛快的跑了。 「咦?」這一眼已經足夠讓明鴻看清楚她的長相,「居然是雲兒,她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陳師師卻不在意,「還是那句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快走吧,別讓絳儀姐等急了。」 絳儀端坐在大廳裡,後面依然是彷彿百年都不會離開的尾生。兩人從門裡面出來,正好看見尾生討好的不知道在絳儀耳邊說著什麼,逗得絳儀花枝亂顫的笑著。看樣子,尾生身上的傷已經全好了,兩人在那裡有說有笑很是開心。看見陳師師領著明鴻過來,絳儀笑著招呼道:「咱們的汴京之花快點過來。」 明鴻一愣,才反應過來絳儀是在說自己,連忙笑道:「姐姐可折煞明鴻了。在絳儀姐面前,明鴻只能算是花跟前的小草葉子罷了。」 幾個人同時哈哈大笑,絳儀這才說道:「當初我果然沒看走眼。把你從那個人那裡要過來真是我做的最明智的選擇。」 「明鴻只求不要讓姐姐太過後悔就是了。」 「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尾生擺手道,「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咱們絳儀妹子這裡,一切全憑自己的實力……」 話沒說完,已經被絳儀打斷了,只聽她冷冷的哼道:「那你呢?你有什麼實力?天天賴在這裡不走,害得我好好的院子非要加蓋上間小屋,看了就讓我很不爽。」 尾生唯唯諾諾:「我的實力嘛,好歹關鍵時刻能供你出出氣吧。」 見他那副樣子,眾人又忍不住笑了。明鴻也抿著嘴,不過笑歸笑,絳儀問尾生的這句話也可以說是給自己的一個間接的提醒,想來他們兩個獨處的時間甚多,又何必守著自己這樣問呢?尾生的意思是讓自己放開手腳的發展,而絳儀卻馬上給了一個小小的警示,明鴻知道自己該怎麼處了,反正不能太平凡也不能太張揚。 總之,雖然這次算是得到賞識了,以後的日子還是要步步留心才行啊。 16、敘舊情 「師師,明鴻以後的事情我就交給你了。」誇獎完了明鴻,絳儀也不忘囑咐陳師師幾句,「看樣子你們姐妹也很投緣,有你照顧,我也好放心了。」 「是。」陳師師連忙答應著,以前也不乏一舉成名然後漸漸歸於平凡的例子,明鴻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確實也需要她這樣的一個人不斷的在身邊提點。「那,要不要給明鴻姑娘換個住處?她現在的房間,有點不太方便。」 「嗯,說的也是。那本來就是臨時住來用的,這樣吧,你去安排就好,有人問的話就說是我吩咐的。」 換地方?明鴻又驚又喜,自己現在住的房間就足夠好了,原來只是個臨時住所,不知道會換成什麼樣的? 「絳儀姐,我覺得現在住的就足夠好了,還是……」 「明鴻,你別管,只服從姐姐的安排就是了。」見明鴻開口謙讓,陳師師連忙在一旁提醒道,「絳儀姐,這事是我的不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呵呵,沒事。」絳儀不以為意的笑笑,「這種小事沒關係的,以後你有的是機會慢慢和她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看來自己一心謙讓居然無心之間是犯下錯誤了,這是什麼道理?雖然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地方錯了,明鴻還是連連道歉。 「沒事,你別多心。好好和你師師姐去吧。」絳儀扶著尾生的胳膊站起來,算是結束了這一次談話。 等到他們二人的身影完全在大廳裡消失,陳師師才重新領著明鴻回到樓上。回到房間,關上門,陳師師還沒等坐下就開始說話:「好了,我都沒想到你這麼順利。收拾收拾吧,咱們又該搬家了。」 「師師姐,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我說住在這裡不錯,是犯了錯誤不成。」明鴻忍不住發問,根本就沒有道理嘛。 「這件事真沒什麼,其實就是這樣,咱們這裡的規矩,每一個姑娘都有專人負責帶著。有些事情就不需要自己親自處理了。而她們卻需要住在一起,於是我們只好換一個房間了,這房裡就只有一張床,我們兩個可怎麼睡?」 「那,以後師師姐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了?」明鴻興奮的問道,這可真是個超級好消息,從此雖說多了一個人監視,卻同時也多了一個人有機會知心,什麼事情都是一步步來的,明鴻相信憑借自己和師師的關係,早晚有一天能變成自己人。 「是呀。是不是嫌姐姐煩了?放心吧,換到新房裡你就知道啦,雖說是住在一起,不過其實是兩個房間啦。」 「姐姐說那裡話呢?我盼著能日夜聆聽姐姐的教誨從一開始就盼到現在呢。」 「你就瞎說吧。」陳師師笑著敲打著明鴻的後背,「你這死丫頭,絳儀姐說對了,以後的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姐姐捨得嗎?」明鴻乾脆順著陳師師輕輕打過來的手躺倒了她的懷裡,撒嬌式的扭動著。 「你說呢?」 「我說不會。」 「讓你不會。」陳師師手往下一滑,搔著明鴻的肋下,明鴻咯咯笑著跳了起來,陳師師追著不放,直到明鴻連連求饒才算放手。 「姐姐我錯了。」明鴻喘著氣,舉起手求饒,「我再也不敢了。」 「說吧,既然知道錯了,就乖乖的說吧。」 「說什麼呀?」明鴻奇怪的反問。 「你還裝糊塗,昨晚來的那幾個人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啊?沒有啊,我也是才認識的嘛。」 「哼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吧?」陳師師連連冷笑,「三個人輪流著說你的好話,就差誇上天去了。」 「不可能吧?」明鴻奇怪的道,別的不說,那個晏全節肯定對自己沒什麼感覺呀,整個過程除了幫他倒酒之外都沒怎麼說過話。 「我就在旁邊聽著呢。那個王靖,還號稱鐵面判官的,誇起你來整個人都笑成一朵花了,我還以為他只有十八歲呢。」 明鴻撲哧一笑:「瞧姐姐說的也太誇大了吧,他有個女兒差不多十八歲倒是真的。」 「喲,你連這個都打聽好了,不過不知道他有兒子沒有?」 「這倒是不知道。」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明鴻忽然反應過來,「師師姐你太壞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哈哈哈,傻丫頭,這次終於上我的當了吧?」陳師師很是高興,終於讓精明的明鴻嘴上吃虧了。 「哼……」 「你是怎麼知道的嗎?莫非王判官已經和你聊到這種地步了?」陳師師很是好奇,不斷追問。 「當然不會了。他怎麼會對我感興趣。只是他們幾個說話的時候我聽到的而已啦。師師姐你不知道吧,王靖是小晏的岳父呢,自然席間少不了說這個。」話說的就感覺自己心裡酸酸的。 「竟有此事?」陳師師樂得裝作糊塗,以聽濤閣的勢力都能把王靖的資料擺在明鴻面前了,怎麼就查不出他的女婿是誰呢。 「是呀。我親耳聽到他們這樣稱呼的。」明鴻想從陳師師臉上看出什麼破綻,她一直懷疑自己這場宴會的出場人員是早就安排好的,可是卻怎麼也沒看出師師臉上有何異樣,只好也就揭過去了,「你知道的,小晏我以前就認識了,聽到他叫王靖做岳父,我都感覺怪怪的呢。」知道別人可能從自己的表現中看出什麼來,明鴻覺得還是說出一些事情比較好,反正以前在沈家的事又不是無人知道。 「對了,我都忘記你認識小晏了。」陳師師恍然大悟道,「我說呢,他臨走還問了你好幾句,很關心的樣子。」 「姐姐是事太忙,」前幾天郊外又不是沒見過,陳師師說不記得自己認識小晏,明鴻是說什麼都不會相信的,明知道彼此心裡明白,此時卻也不是較真的時候,「小晏怎麼說我呀?以前在沈府他最喜歡的是蓮姐姐。」 「行了,你別裝傻了。」陳師師伸出手在空中比劃著,寫出兩個字來。 明鴻大吃一驚,因為陳師師那春蔥般的手指勾畫出的正是「西苑」二字,這不正是自己從昨晚開始魂牽夢縈的地方麼,難道那張字條,師師姐已經看過了? 「怎麼樣?求我不?」陳師師壞壞的笑著。 明鴻念頭一轉,反正此事看來是瞞不過陳師師了,還不如早點和她說了比較好,免得她會以為自己見外了,當下行了個禮,說道:「師師姐最好了,快快告訴我吧。」 「剛剛有人說再也不理我的。」 「是誰這麼說了?」明鴻故意的東張西望,「看我撕她的嘴去。」 「算你聰明,你以為那張字條就那麼恰好的被你看見呀?」陳師師抿著嘴,「你以為咱們聽濤閣負責掃階的人都睡著了麼?」 「原來是姐姐安排的。」明鴻充滿感激的說道,「那可真是太感謝了。」後背上流出不少冷汗,自己還以為瞞得天衣無縫,居然連平素裡看上去人畜無害的陳師師都沒能瞞過,就更不用說絳儀了。 「此事我可替你擔了不少風險。你也是聰明人,暫時不要聲張,時機到了,咱們自然有機會。」 這麼說,絳儀有可能還不知道了?明鴻抱了一絲僥倖,現在的自己確實沒有什麼本錢,行事自需要低調。「姐姐是如何做到的?是小晏來求的姐姐嗎?」 「你不用問了,姐姐還是有點手段的。」陳師師自豪的說道,來聽濤閣之前她就是聞名汴京的紅人了,些許手段當然比明鴻強上不少。 「那,明鴻就大恩不言謝了。」明鴻又一次拜倒,此事握在別人手中,終究是個禍害,要想一下辦法才行。 17、且乘閒 聽濤閣諸人的行事倒是雷厲風行,沒用到第二天就已經幫明鴻換好房間了。仍然是在七層,只是換了從另一邊上樓,兩邊隔了小小的一個門,日夜都有專人看守。從陳師師那邊可以自由的進入明鴻原先的那邊,反之就不可以了。 站在門口,想著自己已經跨過了重要的一步,並且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順利的跨過,明鴻心裡很是自豪。陳師師倒是不用更換,她原來的房間就是兩人居住的,只是裡間空了下來,不知道原先的人哪裡去了,明鴻也沒問,有些事還是慢慢的等陳師師自己說比較好。自己只需要知道,以後自己就是這屋的主人就是了。 不用明鴻提出來,自然有人紛紛的把原來屋裡留下的東西換過,甚至連小小的桌椅窗簾之類的都徵求了明鴻的意見才更換上她喜歡的全新的,照顧的很是周到。 陳師師說的沒錯,雖然是兩人間,其實也和單獨居住沒什麼區別,除了出房門的時候必須經過陳師師的房間之外,其他的都感覺不出任何二人間的跡象。整個房子比原先住的要大上許多,按照明鴻的要求用屏風隔出了一個書房出來,裡面放了不少她指名要的各式書籍,讓她很是滿意。 看著別人收拾停當,明鴻感覺到了第一個好處,那就是有的事再也不用自己動手了,只需要吩咐一下就可以,陳師師自然會幫她找來動手的人。 這不,在明鴻的強烈要求下,佈置好房間之後,沒過多久房裡就已經擺上了一桌酒菜。「姐姐,我敬你。」笑瞇瞇的舉著酒杯,扶著精雕細琢的椅背,明鴻志得意滿。 「喲,這是有事相求啊。」陳師師笑得比明鴻還要燦爛幾分,接下來的日子都沒什麼大事,她也樂得清閒和明鴻打打趣,何況,她也是真心很喜歡這個小丫頭。 「是呀,姐姐喝了這杯酒就算答應我了。」 陳師師並不推辭,杯到酒干。 「咦。」明鴻有點意外,「姐姐都不問是什麼事情就直接答應我啦?」 「你又不會求我殺人放火,有什麼可問的?再說,殺人放火我也做不來啊,幹嘛要求我呢,哈哈。」陳師師的笑聲有點洞察一切的味道,讓明鴻覺得不太舒服。 「好,既然如此,妹妹也就斗膽問一句了。」想了想,明鴻才彷彿下定決心般的說道,「那張紙條說得西苑的事情,還望姐姐告知。」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這次輪到陳師師端起酒杯,無奈,明鴻只好也一仰而盡,別的先不說,酒量這一項卻是長進了不少。 杯子放好,陳師師沉思的回憶道:「西苑,其實是我以前的住處……」 「什麼?」明鴻吃了一驚,隨後趕緊笑著掩飾,「居然是姐姐的住處,我可真沒想到。」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彷彿所有的困難都不存在,彷彿每一天都是開心的過著,彷彿早上醒來每次都能聽見隔壁的笑聲,可惜……」陳師師好像忽然驚醒一般,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唉,說這些有什麼用?改天有空我帶你去看看就是了,反正現在又沒什麼事情。」 「那可是太好了。」見陳師師有點陷入悲傷往事的意思,明鴻也不好再繼續問,反正她都說要帶自己過去了,什麼事到時候還不是真相大白。 於是,接下來也就沒什麼實質性的話題了,姐妹二人互相調笑,互相用美酒灌著彼此,然後不顧形象的拍桌高歌,一派其樂融融,不知不覺天也就晚了。本來這一天就過的很快,搬來搬去的過程中早就已是下午了。 第二天醒來,繼續前一天的悠閒,先看了一會書,然後打開窗又看了一會樓下小小的人影們忙碌著的生活,百無聊賴下明鴻甚至還修煉了一會尾生的秘笈。也奇怪了,自從修煉開始之後,睡懶覺這種享受漸漸成為奢侈了,每天的睡眠至多也就不到四個時辰,然後就是無比的清醒了。 明鴻最後實在是覺得渾身有說不出的活力需要發洩,要不是屋子比較大,早就憋的瘋了,終於陳師師敲門聲及時的響起。 「咱們走吧。」陳師師一進門就是這樣一句。 「去哪?」 「你又不著急了,那算了,我自己先走。」 「啊!我馬上就好。」明鴻恍然大悟,看來陳師師比自己還要著急,這就迫不及待的要故地重遊了。 飛快的換好衣服,片刻之後兩人已經再次共同坐到了馬車上。 西苑,顧名思義自然是在城市的西邊。讓明鴻吃驚的是,在城裡居然有如此幽靜的地方,院子前面先是一個大大的池塘,塘邊繞岸垂柳,塘裡荷葉田田,然後再配上幾隻永遠都那麼慢悠悠的劃著水的鴨子,好一副田園氣象。 馬車繞著池塘轉過半圈,就駛入了西苑的大門。倒是容易辨認,因為門上大大的寫著「西苑」二字。門裡面的空間足夠容下三四輛馬車迴旋,不過依稀的有些荒蕪的感覺,看上去很明顯有一段時間沒人過來了,甚至門窗上的糊紙都有些破了,偶爾伴著風發出颯颯的聲響,更增添了幾分荒涼和孤寂。 「就是這裡了。」打發人把馬車趕了出去,陳師師對明鴻說道,「我以前就是一直在這裡住著的,想來也住了十來年呢。」 「師師姐一人住這麼大的房子,要是我的話一定會害怕的。」明鴻說的也對,院子本就不小,房屋也有好幾間,再加上這個位置,到了晚上自然會透出一股子陰森。 「哼,」陳師師冷哼一聲,「那時候自然不像現在這樣人跡罕至的。」想當年風華正茂時,每日但求一見的人群還不是幾乎踏破了門檻,更何況還有他們在。 「是明鴻失言了。」明鴻連忙道歉,自己怎麼忽視了這一點,以陳師師的風貌,不論住在什麼地方都足以以她為中心形成一個大大的圈子,想當年,圍繞著外面池塘吟詩求見的才子們不知道有多少才對。 「這個院子,我想送給你。」陳師師忽然淡然的說道。 「我?」 「是呀,反正我留著也沒什麼用了。」 「這,這堅決不行。」明鴻連連擺手,她當然知道在這樣的位置有這樣大的一個院子該付出多少價值,怎麼能一下子接受這麼貴重的饋贈? 「這有什麼不行?莫非你打算在聽濤閣過一輩子不成?還是你以為晏幾道會來聽濤閣敲鑼打鼓的接你出來,如同戲裡唱的那般?」 晏幾道的名字都被陳師師叫出來了,明鴻最後的一絲僥倖也化為雲煙,「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他自己想這樣做,他家裡人也不會同意。除非……」 「除非你名滿天下是吧?」陳師師繼續冷笑,「你以為名滿天下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嗎?絳儀姐的聲名比你如何?為何她依然在聽濤閣眷戀不去,你想過沒有?明鴻,我不得不說你實在是太傻了,若是沒有小晏的事也就罷了,你做什麼都沒關係。可是,你居然打算自己紅遍汴京,然後再光明正大的嫁進晏府,你是在發夢麼,還是出門撞邪了?」 「啊?」明鴻被陳師師的一番狂風暴雨般打擊的有點暈,「難道不行麼?」自己的話聲音越來越低,漸漸的淹沒在周圍的寂靜裡。 「自然不行。你以為你是男人麼,可以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說道這裡,陳師師也歎了口氣,「你不知道嗎?我們女人,越是出名了,越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明鴻心裡電光火石般的閃過數不清的場景,觥籌交錯,錦衣翩翩,獨守空閨,伊人盼歸,是啊,真的是身不由己呢。 18、尚貪歡 正說話間,天氣說變就變,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就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幸好陳師師還帶了房門的鑰匙,兩人進到屋裡收拾出來很小的一點空間,乾脆坐在那裡看著門外的細雨如絲。 「呵呵,還沒到夏天,這天氣就變成這樣了。」明鴻一邊拂去頭髮上剛剛不小心落下的雨水,一邊看著逐漸朦朧的外面。 「是啊,讓人沒有準備的雨呢。」陳師師有點發愁的說道,「看來今天要被困在這裡了。也沒人知道我們來了這,我剛剛還吩咐那馬車不用回來了,本來打算在這看一眼一會順便出去走走的。」 漸漸的,雨裡就帶來一些寒意,兩人都沒穿多少衣服,忽然間就有些冷了。「這可糟了。」陳師師望著天空,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屋裡雖然還有沒收走的暖爐,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可以引火的東西,恨恨的踢了暖爐一腳,明鴻無奈的道:「以後出門一定隨身帶著火折子。」 「我們平時帶那個做什麼?放火用麼?」 想想也是,明鴻和陳師師忍不住哈哈笑了。 兩人相擁互相取暖,這種雨,想來外面的池塘裡也不會聽見什麼雨聲,只是不緊不慢彷彿沒有盡頭的下著。連綿不絕的雨絲,彷彿倔強的拒絕著夏天的溫暖,依然留戀著冬日的清寒。很快,即使相互的懷抱也已冷透,兩人一邊呵著手,一邊無奈的相視苦笑。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馬匹的嘶鳴。 「有人來了!」陳師師又驚又喜。 居然有人在這樣的天氣到這裡來,真是不可思議!可是外面的嘶鳴聲確實是真的,很快,馬車壓在古老的地面上那種特有的咿咿呀呀的聲音也傳到兩人耳中。 「確實是有人來了,是誰呢?這樣的天氣。」 大門口傳來有韻律的敲擊聲,在此刻的兩人聽來猶如天籟之音,完全的忽視了來的不是好人的可能性。 「有人在嗎?」面對這樣荒涼的去處的一所敞開的大門,居然還很有禮貌的問著,看來來的絕對不是壞人了,最起碼也是懂得禮數的君子。 「請進。」陳師師提高聲音,生怕外面的人聽不見。 一主一僕,都打著半新半舊的絹傘,緩緩的走進來。走到院子正中,他們顯然已認出屋內的是兩個女子,登時站住腳步。那走在後面的主人打扮的拱手道:「原來是兩位姑娘在此,那我們再另尋去處避雨。」 也許是從屋外看不清楚吧,此時別說是明鴻了就是陳師師也早就認出來,這麼溫文爾雅為別人著想的人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雖然他在這裡出現頗為離奇,不過明鴻也顧不上深究。還有什麼比這樣無意中的相逢更能讓人激動的呢? 「行了,小晏快進來吧。」陳師師忽然笑著喝道,「你也不看清楚點屋裡的是誰?笨你死算了。」 「呀,原來是師師姑娘!」聽到聲音,小晏總算是認出來。 「還有呢?」陳師師冷笑,「你到這裡是為了什麼?沒想到你也是個急性子嘛,這麼快就找過來了,連個佈置的時間都不留給我。」 「晚生也是想早點過來看看,不想勞煩師師姑娘嘛。」小晏終於認出陳師師旁邊的明鴻,激動的點點頭,也就不顧男女之防走進屋內,幸好還記得吩咐和他一起過來的那人,「你到車上等我吧,這裡不大方便。」 那人也不說話,轉身就走出去。 小晏笑笑,不好意思的說道:「恕在下眼拙了,居然一時沒能認出二位。」 「沒認出我不打緊,我們明鴻為你吃了多少苦,你現在認不出罪過可就大了。」 「是,是。」小晏連連賠笑,他性格和善,被陳師師多次冷嘲熱諷也只是笑著應對,最後說了一會之後陳師師自己也就無話可說了。 見自己在場實在有點多餘,陳師師乾脆打了小晏的傘,開了旁邊的另一間房,自己躲進去,留下兩個人獨處。 「那個王姑娘,」沉默了許久許久,明鴻終於開口,「她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你第一句話竟然會這樣問。」小晏很是意外。 「回答我。」明鴻步步緊逼。 「她叫王瑕。」小晏只好回答。 「白璧微瑕的瑕?」不知為何,明鴻一下子想到的就是這個字。 「沒錯。」果然,小晏給出肯定的回答。 「那天,我看到她了。」明鴻有點一字一頓的道,「長的很漂亮,比我漂亮。」 「呵呵。」小晏唯有苦笑,「人生不如意常八九,偏偏以我晏幾道為甚!連自己的終身之事都無能做主。」 「你不喜歡她?」想要什麼樣的回答呢,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是的。說不上喜歡。」 「那你喜歡我嗎?」明鴻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小晏有些措手不及。 其實,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吧。為何,本來打算從結親之後就老老實實的在家裡,希望能在父親的有生之年做出些什麼成就,然而,還是抗拒不了心中的那份牽掛。於是,就有了那一天的郊外一行,偏偏就在那一天重新遇到了她,那麼柔弱,那麼美麗,那麼讓人心疼的倒在陳師師的懷裡。 「喜歡。」說出這兩個字,小晏彷彿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呀,有些事情是否認不了的,自從第一次在沈風家裡看見明鴻開始,那一份感情就已經開始發芽,直到分開的時刻才真正的無法抑制,於是,就有了後來的重逢。 「小晏,」明鴻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我們有什麼機會在一起嗎?難道就這樣永遠的私會下去?」 「我不知道,會有吧,讓我好好想想可以嗎?」小晏煩躁的抓著頭髮,父親是絕對不會同意的,雖說作為宰相,他也經常出入這種場合,也經常做一些有關這方面的詩詞,可是,交往是一回事,娶回家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瑕,她是不是沒讀過多少書?」明鴻忽然這樣問。 小晏再次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答道:「是。因為他父親說讀了也沒什麼用,所以從小就不許她看書。」 「呵呵。她其實挺在乎你的,你知道吧?」明鴻甚至都能嘗到自己唇邊笑容的苦澀味道了,可是,卻只能笑。 「也許。」 雨依然在下,不知什麼時候起,明鴻發覺自己已經不冷了,也許是他到來的原因。 「你找到這裡,是師師姐告訴你的吧?」 「是呀。她為我們做了很多。」小晏點頭,那天自己幾乎用盡了一切辦法才得以慫恿兄長在聽濤閣定了位子,本來就只打算見一面就算,沒想到只有一面之緣的陳師師居然對自己和明鴻的事情那麼熱心。 「我也不知道平時會不會有空。如果有空的話,一定派人去通知你。」明鴻發現自己在定著如何私會,彷彿身不由己一般,「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來呢?」 「絕對會的,哪怕天塌地陷。」 「小晏,你說,你這算不算金屋藏嬌呢?不知道後人的記述會如何說你啊。」 「後人的事情,哪裡是我們的管得了的。」 「也是,不過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拖累你的。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心裡有數。」 「什麼大事?」小晏連連擺手,「你不知道,我最討厭那些朝中的事情了,奈何父親總是喜歡和我講這些,我求教他作詞的事,他卻從來都沒好氣。」 這話若是晏殊聽到肯定要氣個半死,他的辛苦培養小晏根本沒放在心上,反而對他的作詞大加讚賞,完全的本末倒置。 19、對晚景 「那可不行呢。」 他難道準備在相爺的庇護下一直過下去嗎?這也太沒出息了吧,有這樣好的條件居然不思進取?明鴻覺得這簡直是一種罪過,忍不住就要斥責一番,不過話到嘴邊還是嚥回去了,好不容易見次面,斥責的話還是留到以後吧。 「怎麼不行?難道要我和那些人一樣,天天說那些違心的話,做那些違心的事情嗎?」小晏顯然很不願意聽到類似的話,就算是說的人是明鴻也一樣。 「是是是,我錯了。」明鴻連忙笑著說道,「看你急的這樣,我不就是隨便開開玩笑嘛。」算了,此時顯然不是好的時機,小晏這種思想只好以後想辦法幫他改變了。明鴻卻很是清楚那種四處求人卻處處碰壁的感覺,上一世的記憶裡幾乎留下的都是這種感覺,對於小晏身處的位置真是無比的羨慕。 然而,有人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只好暗暗的歎口氣,明鴻決定還是轉移一下話題比較好。 「你知道嗎?這所房子是師師姐的噯,不過她剛剛說送給我了,作為咱們以後幽會的地方。」說到幽會二字,明鴻覺得臉上有點發燒,從書上看到那些前朝女子們的故事是一回事,自己親身經歷才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麼難多麼無奈。若是可能,有哪個女子願意犧牲自己的名聲做這樣的事情呢? 「她以前名滿京師,有這樣的院子也不奇怪,」小晏卻沒有明鴻想像的那麼吃驚,本來嘛,以他的身份什麼樣的院子沒見過?「奇怪的是,她居然捨得送給你,看來她對你真的很不錯,那天你病倒的時候她也看上去比誰都著急的樣子。你在那邊有她照顧,我也稍微可以放點心了。」 小晏居然難得的說了如此一番長篇大論,明鴻覺得有點感動,看來他真的也很關心自己的。 「是呀,這可值不少錢,我要是轉手把這個院子賣了,下半輩子就有指望了。」明鴻開玩笑的說道。 「賣了?那我們兩個在哪裡見面?」小晏終於也恢復了往常的樣子,開始說說笑笑起來,「我現在可拿不出錢買這樣的地方。想要金屋藏嬌,用的還是你的屋子,唉。」 「哈哈。」明鴻被他逗得笑出聲,「那咱們想想看,到底有什麼辦法你才能把我明媒正娶呢?」這話也就是說說而已,明媒正娶,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了。 「嗯……」小晏真的仔細的沉吟著。 「好了,別想了。」見他一會沒有說話,明鴻忍不住打斷,「這種事哪有那麼容易的?我心裡也明白,不會讓你為難的。」 「唉,想以前我們一起在沈大哥家裡,有多開心。誰想到世事難料,轉眼間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蓮兒嫁人了,你也走了。」 小晏彷彿忘記是自己因為婚事纏身才有那麼長時間沒去沈府一般,其實當時他若在場,明鴻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自己還有勇氣接受絳儀的邀請嗎?或者,自己根本就不會有那麼好的表現吧,小晏當時如果在,明鴻覺得自己是無法體會到千年前吳王那種深深的悲哀的。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當時就會換了另一首歡快的曲子也說不定。 「是啊,現在想起來覺得那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明鴻也不無感慨,以前和小晏在一起的記憶曾經基本上都失去了,後來機緣巧合才找回來,不過卻總感覺不屬於自己一樣。 「對了,你都是什麼時候有空過來呢?」 「我也不知道。就那天晚上才算是初次登場,以後有什麼樣的安排我也完全不清楚啊,一會好好的問問師師姐。不過聽她說,這幾天應該都沒什麼事情,我打算每天都在這裡,好好的收拾一下我們以後的家。」 小晏也被明鴻興奮的情緒感染到,一起響應道:「那我也一直過來,反正我是天天閒著,正好找個機會躲開父親。」更關鍵的是還有那個人,那個天天見面卻天天都不想看到的人。 「那現在我們做什麼呢?」明鴻看了看門外,雨已經小得多了,如果腳步夠快的話,勉強可以不用擔心淋濕。 「我覺得應該找地方吃飯才對。」小晏摸著肚子,「我就不信,你們出來的比我還要早,居然會吃過早飯!」 「是餓了呢。那我去喊師師姐一起,這附近她應該比較熟,讓她幫我們找地方好了。」明鴻連忙跑到隔壁。 陳師師正一個人無聊的在屋裡團團轉,看到明鴻進來,連忙問道:「怎麼忽然想起我了?莫非這麼快就和他在一起過夠了?」 「師師姐,我們一起去找地方吃東西吧。」 「我早就餓了,只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陳師師舉手贊同,「既然如此,那就快點吧,不知道以前的幾家小店還在不。」 天公作美,三個人走出門外的時候,雨恰好的停了。池塘裡水在雨後的天色中顯得更加清靜,幾乎可以望到水底下的游魚。 西苑說是在城裡,其實已經很接近邊緣了,當年挑選住所,陳師師也是特意的選中這個地方的靜。此番故地重遊,才發現周圍居然幾乎沒什麼變化,不過想想也是,大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每天日出日作日落而息,哪有什麼閒情來改變環境之類的? 越過池塘,再穿過幾排稀疏的楊柳,就是幾處人家。 沒想到,迎面遇見的幾個人竟然能把陳師師認出來!陳師師也熱情的和他們寒暄著,小晏帶來的那個僕從不知道把馬車放到什麼地方去了,自己單獨一個人在不遠處不緊不慢的跟著,也不知是監視還是保護。 不過,三個人顯然誰都沒有心情去計較,小晏對他也很是信任,說話間毫不避諱。在陳師師的帶領下,終於在一個普通人家找到了供三個人吃飯的場所。明鴻也就罷了,小晏卻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就餐,一時間有些彆扭。那個僕從沒有進門,自己在外面找地方坐了,遠遠的看上去好像吃著自帶的乾糧一般,真是準備夠充分。 小晏的一大優點就是可以很快的和任何人打成一片,完全沒有相府公子應有的架子。準備餐飯的那家人也想像不到這次隨著他們的師師姑娘一起來的居然有一個「大人物」。 「師師姑娘好久沒過來了,是打算搬回來嗎?」那家人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樣子,不過顯然沒把陳師師一行當作外人,一身粗布麻衣的站在那裡,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搓著雙手。 「可以說是吧。」陳師師笑道,「這幾天就要來收拾一下,到時候免不得要麻煩你們了。」 「哎呀,這有什麼的?平時姑娘對我們的照顧還不夠嗎?到時候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姑娘儘管開口。」 說說笑笑的吃完了飯,整個過程對小晏來說很是新奇,直到往回走的時候還在問著不少問題。 再次依依不捨的告別,互相約定了明天過來見面的時間。小晏的馬車把兩人送到城裡人多的地方也就走了。他倒是很想直接把兩人送回去,不過明鴻權衡再三,還是拒絕小晏的一片好心。 站在自己的房間,望著遠處,明鴻發現怎麼也不能把西苑從這滿目的風景中找出來,雖然它就存在在那個地方,靜靜的等著。 就這麼一直望著窗外,從黃昏到日落,陳師師也不去打擾,讓明鴻一個人在那裡傻傻的站著。 這風景,真美啊。 20、望青樓 「明鴻,這是你下個月的日程安排。」陳師師抱著一疊厚厚的書冊,幸災樂禍的等待著明鴻對此的反應。 「什麼!」明鴻果然如同她想像的激動,「怎麼有這麼多?這些算一年的還差不多,師師姐你不是說沒什麼事情的嘛。」 「拜託,咱們已經悠閒了七八天啦。」一座荒無人煙的宅子都收拾的如同宮殿一般了,也自由自在的玩了這些天,怎麼著也該收收心了吧。 「唉,過得可真快。」明鴻何嘗不知道,只是當事到臨頭的時候依然覺得好難接受,天天和小晏一起在西苑收拾房子的日子過的怎麼就那麼快? 「我先幫你唸唸,你聽著就好了。」陳師師從第一頁翻看,念道,「下個月初三開始,嗯,也就是說咱們還有兩天輕鬆的時間,初三晚上,劉御史的生日宴;初四整天,鄭家家宴,請了我們樓裡負責整場娛樂的安排,嗯,這天你會比較累;初五休息,初六那天,讓我看看啊,居然又是家宴,不過這次是……」 「停停停。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明鴻連連叫停,哭喪著臉說道,「反正姐姐清楚就是了,到時候再告訴我吧,現在讓我再輕鬆幾天好了。」 陳師師合上書本,笑道:「誰讓咱們明鴻姑娘表現那麼突出呢,你可知道,聽濤閣已經許久沒有你這麼奪目的新人啦!」 「那也不能什麼都讓新人來做吧。」明鴻抗議。 「也不是啊,你沒見她們的日程安排,比你這個厚兩倍還多。你知足吧,比如說人家的家宴,你只是去參加而已,如果讓你一手安排呢?你可想過該怎麼做?」 「這個,應該不會吧?」 「怎麼不會?這次讓你參加,說不定下次就全場交給你了,你要是做不好,那可就把我們聽濤閣的臉丟光了。」陳師師很嚴肅的警告。 「唉。」明鴻仰天長歎,這方面的東西當然也接觸過,陳師師抱過來的資料多得數不清,主要是明鴻根本沒想到會這麼早就有機會輪到自己,所以看過之後也就算了。 「知道不容易了吧?」陳師師重重的戳了明鴻的額頭,「還不給我用心點?別整天就想著那個晏叔原!」 「哪有啦?」明鴻紅著臉反駁,不過自己都覺得很無力,這些天自己和小晏也沒有避諱過陳師師的存在,所以說,有什麼事情,她是最清楚的了。 「好了,不逗你了。其實這幾次主要是讓你跟著見識一下,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宴席,別到時候讓人覺得沒見過世面。」 「這個姐姐放心吧。」兩世的記憶,當然比一般的人強出許多,一般的場面明鴻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知道你厲害。快好好想想,到時候準備什麼曲子,不過這次衣服倒是不用你選了,你們統一有負責的人安排好,只管輪到你的時候上場就是了。」 「嗯,這樣就簡單多了。」明鴻點頭應道,「對了,師師姐,你現在總該告訴我,咱們聽濤閣究竟主要是做些什麼?怎麼來了這些天,我越來越糊塗了呢?」 「這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陳師師擺擺手,「在這裡混,最基本的是要明白,關心和你有關的事,無關的就不要管,也不要問,就是了。我就一句話,無論你怎麼想像,聽濤閣也比你想像的更複雜。」 「這麼厲害?」明鴻吐吐舌頭,難怪無論什麼人的資料都可以隨便拿出來呢。 「你知道就好,別怪姐姐沒提醒你。」陳師師鄭重的再次強調。 「好了,瞧姐姐你嚇得,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這種事可隨便不得。」陳師師苦口婆心的教育著,「要不然以後你會吃虧的。」 「我真的知道啦。」見陳師師還在繼續說著,明鴻連忙也裝作很在乎的樣子,「放心吧,姐姐難道還擔心我不知道輕重不成,我可不是那種人。」 這天明鴻無意引起的這段談話很快這就這麼結束,兩個人誰也不想再提。 日子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初三。這幾天去西苑的次數也少的多了,明鴻極不情願的被陳師師關在屋裡補習著種種更加詳盡的規矩教條。 劉御史是一個土埋到脖子的老頭,看那顫巍巍的模樣,要不是從資料上看過事先知道他準確的歲數是六十歲的話,明鴻肯定會猜想,這個老頭已經年逾古稀了。他的子侄門生們來了不少,那一晚一直到了半夜才算散場。 不過,他們大都是彼此之間在談話敬酒,都沒怎麼管聽濤閣派出來的姑娘們。估計,連她們唱了些什麼都沒聽清吧,就更別提唱得好壞了。 這次,安排的人顯然做的很是失敗。整個晚上,明鴻都感覺到一種不舒服的氣氛,因為現場完全被那一桌又一卓的人佔據了,換句話說,這要的宴會無論在哪個酒家都可以舉行,根本沒有體現出聽濤閣的特色來。到了最後,上場的女孩們都已經第三次了,大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明鴻也覺得很沒勁,無論唱好唱壞,席上的人都是隨便的打賞。最終,每個人都輪流唱了幾乎四遍才算是結束。 明鴻只看到,負責安排這場宴會的女人臉色發黑呆呆的站在那裡,一直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她也想了幾個辦法出來,奈何都引不起諸人的注意,最後也只好放棄了。 明鴻忽然覺得有點同情她,這樣的場合一敗塗地,以後估計也沒什麼機會了,不過,即使有辦法,她也不會好心到出言提醒的地步,只是安穩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該上場的時候就上場,不該自己的時候就安靜的站在一邊。 這一晚就這麼沉悶的過去了,估計也是因為御史大人的生日宴牽扯的太多,參加的諸人都沒心思放在姑娘們身上,也只能以這個原因解釋了。 然而,出乎明鴻意料的是,另一天的家宴辦得相當的成功。聽濤閣只負責宴會上的娛樂部分,只需要找好空閒,能讓現場的氣氛更熱烈,不用管那些記錄安排之類的雜事,更不用負責上菜迎送客人等事情。家宴和在聽濤閣舉辦的宴席不同,這是在人家府裡的,所以,要時刻謹記不能喧賓奪主。 在安排者的要求下,聽濤閣只派了連明鴻在內的五個人參加。不過奇怪的是,彼此居然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也不知道其他人具體負責什麼,每個人都按照收到的資料行動,顯得很是神秘。 「也許這是咱們的特色?」明鴻心想,怎麼那麼像搞陰謀活動的感覺? 鄭家的小公子很是年輕,看上去也就和小晏差不多大,不怎麼愛說話,大都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看上去就是一臉倔強,看人也愛理不理的樣子,就連明鴻上場的時候也不過是略微抬了抬眼罷了。 「哼,什麼嗎?架子比小晏還大?」明鴻恨恨的心想,不過,也難怪,小晏根本就沒有架子。 「這幾個女人是哪來的?」終於,那個鄭公子叫過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問道,恰好被明鴻聽見。 「是聽濤閣過來的,王大人推薦的地方。」 王大人,那是誰?不會是王靖吧,明鴻也沒辦法在滿場的客人中找出一個人來,再說了,這種家宴,外人也不方便久留。 「聽濤閣?」 「是呀,就是那個有名的青樓!」那管家見自家公子不知道這個地方,連忙解釋道。 鄭公子點點頭,不再發問。 明鴻卻聽的一清二楚,青樓,她也知道這個詞代表著什麼意思,心底無力的抗爭著,自己的這個選擇在別人眼裡就這麼不堪麼? 青樓,青樓…… 21、淡揚眉 「公子,用不用老奴安排一番,」那管家依然在鄭公子身邊諂媚的說著,想來大部分富家公子身邊都有這樣一個陰線奸詐的管家在,只聽他繼續說道,「別的咱不說,聽濤閣的姑娘們一個比一個漂亮。」說著,一邊猥瑣的舔著嘴唇。 明鴻恨得牙癢癢,只想上去照他那兩條細腿上狠狠的來上幾腳,不過也只是這麼想而已,轉眼就輪到她上場,也沒能聽見兩人繼續說些什麼,只是依稀的看見鄭公子搖了搖頭,想來是拒絕了管家的提議。 明鴻鬆了一口氣,趕緊集中精神完成自己的表演,這種場合也沒什麼可由得自己發揮的地方,只是中規中矩的唱著,很快也就換人了。 從一早過來準備,直忙到中午,幸好鄭家也幫幾位姑娘們簡單的安排了一桌午飯。不過,她們當然不能悠閒的顧著吃飯,迅速的吃完之後,也就趕快重新下場了。鄭家顯然是書香世家,一大家子坐在一起也基本上沒什麼喧鬧之聲,讓人覺得很有教養。隨著一天的耳濡目染,明鴻漸漸的清楚了,這次人家是為了鄭公子考中功名而大加慶祝。鄭公子,也就是那個管家在討好的人了,難怪那麼孤傲的樣子,人家果然有真才實學呀。 差不多的年紀,看看眼前這位,再想想自己心上的那位,明鴻充滿感慨,為何差別就這麼大呢?以小晏所處的位置,也不用他多麼努力,只需要跟著父親的安排一步步走就是了吧,可是他倒好,真是不爭氣啊,想到這個,明鴻就恨不得以身相代。 終於渡過了這一天,下午散場的時候,幾個人都累的快要散架了。席間,在她們的提提議下,也做了不少擊鼓傳花的事情,不過能夠讓氣氛熱烈起來著實不容易。今天也算是長見識了,以前明鴻真想不到,既然自己這些人是她們請過來的,為何來了之後卻一個個都裝作君子的模樣,不光沒有想像中的左擁右抱,甚至連和她們說句話都很困難。 也許,這也體現了有個好管家,好手下的重要性。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回到樓裡的時候,明鴻才發現一起出去的姐妹少了兩個。 「這是……」她不自然的又想起那個老管家猥瑣的笑容。原來還是這樣子麼,這麼說,那天御史大人來的那晚也是如此了,不過是大家都沒有外出,明鴻也沒有注意到。 心好痛。 忽然就那麼痛徹心扉。 她也明白,這種事情是早晚的,只不過一直以來仗著自己歌舞精熟,明鴻從沒有想過也會面臨這種情況。是啊,這兩次都沒有輪到自己,如果,明鴻有點不敢想像如果某一天會有人叫到自己的場景,那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堅決要拒絕!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要拒絕,明鴻狠狠的握了握拳頭,自己還沒來得及嫁給小晏,怎麼能讓別人佔了便宜去?想當年,絳儀姐還不就是因為把皇帝陛下關在門外從而名揚天下的嗎? 估摸了一下時間,也快要派晚飯了,明鴻打消了修煉片刻的念頭,最近越來越有這樣的趨勢,一旦修煉起來就很難停下,甚至有幾次直接在床上盤腿坐到天明的經歷。改天單獨遇見某個人,一定要問個清楚,別練得個下半生不能自理可就麻煩大了。 略微休息片刻,明鴻乾脆自己去陳師師的房間找她聊會。 一開門,卻發現陳師師早就領了幾個人在中間的小廳裡擺弄著。也不知是自己太累還是怎麼,一門之隔有這麼多人明鴻居然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師師姐,你們在做什麼?」平時這個小廳是供兩人吃飯用的,免得各自的房間裡會有煙火氣。 「有人給你送了些東西,我們在幫你收拾呢。」見是明鴻過來,陳師師連忙說道,「可真不少,這位公子夠大方的啊。」 「啊?」明鴻徹底懵了,怎麼回事,有誰會送自己東西呢,心裡這樣想,嘴上也問出聲,「是誰送的?我怎麼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不可能吧?」陳師師一臉的不相信,「人家都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居然說不知道,唉,看不過去啊,就連我都看不過去了。」 幾個幫忙的丫頭見陳師師說的有趣,也幾乎笑出聲來。 明鴻才發現,她們幾個在擺弄的東西居然都很不錯。綾羅綢緞也就不用說了,還有好幾件精美的首飾,更關鍵的是有好幾件小巧玲瓏的一看就知道是親手編製的手工製品。明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捧著一隻細竹條編製的小狗愛不釋手。 「呀,這個可真好看。」 「是吧。還有好多呢。」陳師師指了指地上的一個箱子,「足夠你開個雜貨鋪了。」 明鴻迫不及待的打開,箱子裡除了諸多物品,居然還有一本書,伸手拿起來翻開,內裡赫然寫著,樂章集三個大字,所有的內容居然都是一筆一劃的手寫的!興奮的翻看幾遍,明鴻早已確定那確實是柳永的詞集,只是是誰這麼細心,居然親自書寫裝訂成冊並且送給了自己?明鴻萬分珍惜的把那本書抱在懷裡,這份人情實在是欠的大了! 「想起是誰了吧?」陳師師湊過來看了一眼,笑的更燦爛了,「你看,這位和你的愛好有點相同呢,我也早就知道你喜歡他的詞,沒想到別人也看出來啦。」 是呀,是誰這麼細心呢?自從獻藝以來,遇到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從自己上看來,那絕對不是小晏手筆,再說了,以他現在的處境,也沒辦法送出這麼多貴重的東西。那麼,難道是晏全節?明鴻壓根就沒想到是王靖的可能性,對這個中年大叔,她直接選擇忽視了。 不對啊,那晚根本就沒唱過柳永的詞嘛,明鴻忽然醒覺,那晚為了討好他們背後的晏相爺,自己唱得幾首全是他的詞。那麼,難道是那天劉御史的某個手下人? 想了一遍,明鴻無奈的搖頭:「師師姐,你快告訴我吧,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我又不是什麼名人,怎麼會有人送東西呢?」 「你呀,讓人家知道了該傷心了。」陳師師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難得人家鄭俠堂堂新科的進士對你可是一往情深的。」 「等等,姐姐說誰?」 「鄭俠呀,你不是剛從他家回來麼?」 「鄭俠,鄭俠,」明鴻恍然大悟,「就是那個鄭家的小相公呀。」這可怪了,自己在的時候他正眼都沒看自己幾眼,怎麼剛一走就送了東西過來?再說了,不是有兩個姐妹被留在鄭府了麼,還來糾纏自己做什麼? 「小相公?虧你說的出口,人家和你的小晏是同年,比你大好幾歲呢。」 「哇,那他保養的可真好,細皮嫩肉的。」明鴻羨慕的說道,確實,雖然是匆匆一眼,鄭俠那白皙清秀的臉龐還是給明鴻留下了不淺的印象。 不過,真想不到,當時他表現的那麼漫不關心的,居然會一轉眼給出這樣的驚喜來。難得他聽了幾曲,就知道自己真心喜歡的是柳永的詞,也算是夠細心的了。 「你這人……」陳師師無奈的笑著,「都在想些什麼呢?」 明鴻壞笑應對,能夠引起那個看上去冷冷的小鄭注意,她還是挺開心的,說明自己的努力也沒有白費嘛,下午以來有點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輕鬆多了。 幾個人收拾了一番,終於在晚飯前整理妥當,明鴻挑了幾件特別喜歡的放到自己房內,那本樂章集當然不能忘下,雖說早已背的熟了,但是偶爾拿出來看看還是感覺不錯的。對於明鴻淡然的態度,陳師師很是欣賞,也沒少了誇讚幾句。 緊張的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22、輕結髮 休息的一天過的飛快,明鴻一大早就去了西苑,結果等了半天小晏卻沒去。這才想起來沒有個手下體己之人的不便處,本來只需要派人去叫一聲就是了,可是明鴻卻只能過來眼巴巴的等著。 鬱鬱的在池塘邊轉了幾圈,明鴻決定將來要修一座通往池水中間的小橋,然後在盡頭處建一座涼亭,夏天的時候用來做飲酒觀荷的去處,豈不是好?等見到小晏再和他商量吧,現在人不在,只好先回樓裡再說。 明天還不知道要去誰家獻藝,幸好一切事情都有陳師師幫忙記下,明鴻回來的時候也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也沒什麼可注意的了。你也不是新人了。」陳師師簡單交代了幾句,忽然一拍巴掌叫道,「呀,我怎麼把這事忘了!這點你要記住,明天見到了熟人也不要表現的太過熱情,畢竟你這次是代表我們聽濤閣的……」 明鴻本來在有一搭無一搭的聽著,經歷了鄭家的宴會,她也算明白了不少,自問不會犯一些簡單的錯誤,忽然陳師師的一聲喊嚇了她一跳。細聽之下又發現不對勁,連忙問道,「見了熟人?什麼熟人?」 「明天去沈家啊,不都是你的熟人麼?」陳師師奇怪的看了明鴻一眼,「你不會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吧?」 「啊!」明鴻才想起來,那天陳師師介紹的時候被她打斷了,後來那本日程也被自己扔到一邊從來沒看過。 「你呀!」陳師師對她的表現很無奈,搖著頭說道,「早晚被你氣死。現在知道了,你打算怎麼辦?明天據說是沈家擺的一場認親宴噯,憑著沈風和絳儀姐的關係,你到時候要是搞砸了可就糟了。」 「放心吧,我你還不放心嗎?」明鴻連忙表著決心,「認親宴,我才從那裡走了多久,沈風是從哪跑出親戚來的?不會被騙了吧。」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陳師師提醒道。 「是,是。」嘴上答應著,明鴻心裡卻不以為然,以沈風那隨和的個性,說是被騙有什麼奇怪的? 終於可以回去了,雖不是榮歸故里的那種,明鴻心底還是蠻複雜的,沈府,自己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那裡有自己的牽掛,有丟失的記憶,甚至還有隱藏的仇人,忽然,她又想起來這一點。明天,下毒的那個人不會再次出手害自己吧?不過,應該也沒事,那人要是有膽量的話就不會躲在背地裡做這種惡毒的事情了。 這一晚,明鴻翻來覆去的想著,想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依然是一早去沈府收拾。 這段路雖然只是第二次走,不過看到周圍的景象逐漸的熟悉起來的時候,明鴻壓抑不住的激動。到了後院的門口,派人進去通報了管家,一行人的轎子大搖大擺的抬進了後院,也是最最熟悉的地方。從轎簾裡看著外面彷彿沒有什麼變化的院子,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怎麼樣了? 光顧著看外邊,路過自己院子的時候,明鴻卻沒能看清究竟有沒有換人住進去。轎夫的步子也很快,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遠遠的走過去了,不由得一陣後悔。又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透頂,管她什麼人住了,現在也沒關係了,那院子雖然不錯,也是過去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紅葉她過的還好麼,自己走了之後,有沒有被李嬤嬤劉嬤嬤之類的欺負?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沈風的那個書房,他平時最喜歡在這間房舉辦酒席邀請朋友,想來這次也不會例外。果然,轎子就停下來。 幾個人下轎之後,在領頭女子的吩咐下很快開始佈置。明鴻被派和沈府的下人們交流,以便給自己等人安排好這一天的場所,諸如換衣服的地方啦,在何處吃飯,何處休息之類的事情。明鴻很快處理妥當,因為李深過來了,她也算是認識的,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幾句,也就算解決了。 李深好像也很忙,也沒怎麼和明鴻說話,吩咐了手下幾句好好配合之類的就轉身走了。不過有他這幾句話,明鴻她們辦事就方便多了,沒用了多久,幾個人就把準備工作做好,剩下的就等著開宴了。 剛剛也沒來得及問清楚沈風認得是誰,李深就已經走了。明鴻在那裡坐著,好奇的等著。終於,快到中午時,陸陸續續的開始有人入座。 沈風那張彷彿永遠都掛著笑容的臉再次出現在明鴻面前。 「明鴻快過來。」 本想裝作不認識的,可是在大庭廣眾下沈風這麼出口招呼,明鴻只好和同行的人告了罪,無奈的來到沈風跟前行李道:「沈相公,許久不見了。」 「是呀。快起來,我帶你去看一個人。」沈風伸手把明鴻拉起來,熱情的拽著她走進房內,完全不顧周圍人好奇的目光,看來他在沈家是徹底的可以做主了。 「是紅葉吧?」明鴻問道。 「正是,你倒是很聰明嘛。」沈風不住口的誇讚。 明鴻已經徹底的呆了,因為紅葉已經出現在眼前。一進屋門,明鴻就被榻上坐的女子吸引,一身華服,珠釵雲鬢,不是紅葉又是誰人? 「明鴻姐姐。」紅葉也看見明鴻,興奮的跑過來。 「慢點慢點。」沈風連忙提醒,「小心腳下別絆倒了。」 紅葉的這一身衣服很是累贅,這般跑法當然危險,隨時都有踩到衣擺的可能。明鴻連忙上前幾步,把她接住,兩個人激動的擁抱彼此,離別之情溢於言表。 「莫非,紅葉妹妹就是……」 紅葉臉上一紅,只是點頭。 沈風在一邊說道:「她確實是我妹妹。不過由於一些原因,以前一直有人阻撓,我才沒能認她回來。」 「這……這可恭喜紅葉了。」明鴻被紅葉的這番變化弄得有些頭暈目眩,轉眼間,當年的小丫頭就成了沈府的大小姐了,人生際遇離奇莫過於此,這讓她覺得感慨萬千。 「你們姐妹見面,好好聊會吧。」沈風笑道,「紅葉非要讓我把你從聽濤閣叫過來才安心呢,還說什麼,明鴻姐姐要是不在,我就不出來見人。」 「大哥你快出去吧。」紅葉撒嬌的連推帶搡,沈風只好關好門到外面招呼別人去。 明鴻小心的選擇著言辭,「這下好了,我剛剛還擔心會不會有人欺負你呢。」 其實紅葉過去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吧,這時侯她也想起來紅葉有過幾次無意間直呼沈風的姓名,當時明鴻以為是小丫頭不知輕重,現在想想才恍然大悟。 「可是現在我覺得彆扭了,以前天天盼著這一天早點到來。真正到了,又覺得說不出來緊張,所以才磨著大哥非要叫你回來。」紅葉的表情語氣確實讓人覺得她充滿了緊張,彷彿不適應自己身份似的。 明鴻安慰道:「這是好事啊,我就應該來幫你祝賀嘛,一會看看姐姐的表現如何,有進步沒有。」 「嗯,姐姐當然是最好的。我早就知道啦。」和明鴻聊了幾句,紅葉終於有點活潑起來,「姐姐幫我重新挽一下頭髮吧,這個樣子我覺得好難看,剛剛又不好意思和丫鬟們說什麼。」 「好呀。我還又和人學了新花樣呢。馬上幫你重新梳。」明鴻找過梳子,很快就把紅葉的頭髮解開,打散,細細的梳了起來。「紅葉,你以後就是沈府的小姐了,姐姐也沒什麼好交代你的,總之呢,有事情多和沈相公商量。」 「嗯,也沒事,就是覺得以前認識的人見面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總是手足無措的,有次見到李嬤嬤還差點拜倒,嚇得她也不輕。」紅葉說著自己先笑出聲來,「從那之後老太婆遠遠的看見就先和我說話了,彷彿有點怕我……」 23、遏行雲 「那當然了,你現在可是大小姐了。」明鴻覺得紅葉傻傻的有點可愛,「要是別人看見李嬤嬤受你的禮,那她這個不知尊卑的名聲可就洗不掉啦。」 「過去的習慣很難改過來,這幾天真是麻煩死了。」紅葉不好意思的說著,也難怪,差不多十幾年她都是以使喚丫頭的身份在沈府度過,別說別人了,就是她自己都覺得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 「傻丫頭,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嫌做大小姐麻煩。」明鴻仔細擺弄著一縷頭髮,尋找著合適的位置。 沉默了片刻,紅葉沉思道:「其實,沈大哥早就想把我認祖歸宗,可是有幾個老人一直阻攔著,說什麼私生女如何如何怎樣怎樣的,有辱門庭之類的。我也沒想到,他們中的最後一個剛去世沒幾天,沈大哥就宣佈了我的身份,我自己連一點準備都沒有。」 明鴻噗嗤一聲笑出聲,沈風的行為確實有點可愛的感覺,不過也可以從中體會到他對妹妹那種真摯的愛,只有這樣才會那麼迫不及待。 「你別笑我嘛,你是不知道,那天沈大哥去參加葬禮,回來之後陰著臉把我叫到房裡,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紅葉回想著那天的事情,自己臉上也露出幸福的笑容,「結果,一關上門他就對著我笑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紅葉說,明鴻也知道了,沒想法沈風居然為了這個不被家裡承認的妹妹這麼大張旗鼓,既然如此,以後紅葉的事情也不用自己擔心了,她有這麼關心的大哥照顧自然比什麼都好。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真是如同過眼煙雲一般,自己那時候甚至還對紅葉產生過懷疑,想想真是有點可笑了。 「妹子,這事姐姐真的要好好恭喜你,你不是喜歡聽姐姐唱曲嘛,一會聽姐姐好好為你唱一曲。」明鴻仔細的繞過每一縷頭髮,不厭其煩的打成小小的髻子,然後再組合成一個整體。 「姐姐做的頭髮就是漂亮。」從鏡子裡看到髮型在明鴻的手中逐漸成形,紅葉滿意的稱讚道,「比我剛才的好看多了,那也是她們擺弄了大半個時辰,照我看來,真是一點水平都沒有。」 「好了,你聽,外面已經開始了。」絲竹之聲響起,想必是樓裡的那個姐妹開始獻藝,明鴻自己這次得主人之便,不知道回去之後會不會被人告狀,「我也要出去準備一番,免得人家見怪。」 「姐姐再陪我一會嘛。」紅葉卻不想放明鴻出去,拉住她的手一個勁的搖晃,「我一會讓大哥和她們打一聲招呼就是了。」 「你這丫頭,在你家的時候自然沈相公打招呼就可以了,可是我總要回去的呀,回去之後還不是落到人家手裡。」明鴻無奈的搖著頭,不過看到紅葉一臉祈求的樣子又有些於心不忍,乾脆一咬牙,說道,「好了好了,再陪你一會,大不了和你一起出去就是了。」 紅葉的開心沒能持續太久,她是今天宴會的主角,當然也要早早的登場,外面安頓好之後沈風就一次次的派人來叫。無奈之下,紅葉只好挽著明鴻的手,施施然的走出門。院子裡頓時傳來一陣歡呼,大都是沈風找來捧場的族人。老一輩的雖然對此不屑一顧,奈何如今的沈府完完全全是沈風一個人的天下了,能影響沈風的人都已經完全故去,剩下的也只好忍氣吞聲。 「明鴻,快點過來。」樓裡的人招呼道,「時間剛好,馬上就該你上場,快準備一下吧。」看來,沈風確實和她們打過招呼,明鴻來的這麼晚都沒有受到什麼責怪的話。 人家客客氣氣的,明鴻倒是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急忙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然後暗自對了幾遍詞,確認沒什麼問題,點頭示意自己隨時可以上場。 很快,一曲終結。 明鴻抓好時機出現在場中,不管有沒人注意到,首先團團的行了一圈禮,然後再站起來等著樂聲響起。 宴會在沈風的屋裡擺了一張大桌,卻沒有人坐,其他的還是都在院子裡,圍著供表演的圈子有十幾桌的樣子。明鴻上場的時候已經基本上都座無虛席了,沈風正牽著紅葉的手四處做著介紹,不時的和來客碰著杯子。紅葉看上去就很放不開的樣子,在沈風的帶領下如同牽線木偶一般僵硬的走動著,笑著。 明鴻一開聲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沈風首先停下來,他本來就比較喜歡明鴻的聲音,當然一下子就能聽出來,這點和紅葉倒是一樣,兄妹二人不再走動,站在那裡專心致志的欣賞著明鴻的表演。 明鴻的表演當然不是只是唱的動聽,她最擅長的是以歌聲帶動舞步然後淋漓盡致的表現出詞中的作者當時的那種意境來。或者說,乾脆表現自己對詞內涵的理解,如此唱法當然遠遠勝過一般的歌姬,就算是在聽濤閣能夠有明鴻水準的歌手也極為稀少,更不用說外面了。沈風費盡心力培養的那些歌姬,和此刻的明鴻一比,根本就拿不出門了。沈風自己心裡也有數,如此場合,後院豢養的那些人一個都沒有在場,顯然是他早就吩咐過了的。 「好,好,好。」不知是誰一邊響亮的拍著手一邊大叫道,「古人云,響遏行雲。我過去還不信,如今真正聽到明鴻姑娘的歌聲才恍然大悟,自己過去真是無知的可憐啊,哈哈哈哈。」說完又是一陣仰天大笑。 明鴻聽著卻有些耳熟,並且這語氣也彷彿是認識自己的,可是席間這麼多人,她連聲音從哪裡傳出來的都沒弄清楚,只是這人大庭廣眾下如此叫囂,真是十分無理。 沈風的面色漸漸的有些黑,冷哼道:「李深你搞什麼鬼?我不是早就叫你下去了麼?」 原來是他!明鴻恍然大悟,以前和李深說話的次數也不少,不過那時的他一直都是比較謙恭有禮的,此刻變了一種語氣居然差點聽不出了。 李深的身影在沈風後面不遠處出現,很快就走到和他面對面的地方,開口道:「叫我下去,那是相公的吩咐。不過此時上場,卻是我自己的意思了。」 「呃,」沈風就算是再好的脾氣,聽到管家如此說話也要氣的七竅生煙了,虧他還能按捺住性子問道,「那你此番是什麼意思?」不過從明鴻的角度卻能看見沈風耳後青筋暴起,顯然已是氣得急了。 也難怪他如此生氣,李深掌管沈家這些年的諸多事務,一直以來忠心耿耿沒有本分差錯。如今忽然出言無狀,沈風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 「也沒什麼,只是如今李某偶爾想做一次主罷了。」李深輕描淡寫的說著如此驚心動魄的內容。 眾人大都面色大變,因為李深這樣說話,和作亂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就看沈風會如何應變處置了。 「李深,你好大的膽子!」 「李某膽子本來很小,還要謝過相公多年來的辛苦培養。」說著,李深居然真的彎腰恭恭敬敬的給沈風作起揖來。 沈風長歎一聲,紋絲不動的受了李深的這個禮,歎道:「你究竟打算如何,乾脆明說了吧,看沈某能不能接得起!」 說話間,整個院子周圍已不知不覺的佈滿了手持棍棒的人,一下子幾乎圍了個水洩不通,來賓中膽子小的幾乎嚇得就要暈了過去。 李深擺擺手,周圍的人顯然都聽從他的指揮。 「李某鋌而走險,不過是為財而已,還望相公見諒!」 24、挽春風 為財? 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過去,沈家經營多年積下的財富自然不少,再加上最近沈風主管了整個家族,想必李深作為管家對此是一清二楚,如此處心積慮也算是值得了。 明鴻看到李深手下人雖說有不少手持鋼刀,但多數還是拿著粗如兒臂的木棍。這些棍子是越看越眼熟,想來想去,明鴻終於想到那天見到李深搬運的那些號稱是做帚木的棍子。原來這傢伙從那時起就開始準備了,真是不安好心啊,只是不知道他那個老娘參與在內沒有?如果連李嬤嬤也牽扯其中,沈風這次可算是徹底的用錯人了。 不過,以李深如此佈置,若說李嬤嬤作為他的母親卻一無所知,誰能相信呢? 「哼。」沈風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相公多年的恩情,只要給李某一個方便,李某絕不忍心傷害相公家人。」李深的臉上曾經有那麼一刻閃過一絲悔意,要不然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你以為你們這許多人,就算是能出得去沈府,還能跑的出汴京城?」如此處境,沈風居然不慌不忙,依然在出言威脅,在場諸人即便不出聲也大都在心底暗自佩服。 「出得了的。」李深不慌不忙的說道,「因為我們走後沈相公你是不會透漏消息的,等官府知道,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 「哦?我不會透漏消息?」沈風奇道,「莫非我是傻子不成?」 「你不是傻子。」李深搖著頭,一邊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我們都知道,你最近新認了個妹妹……」 「你敢!」沈風終於變色,連忙緊緊的把紅葉護在懷中。 紅葉愣愣的站在那裡,還沒反應過來兩人的談話居然以她為中心就已被沈風拽了過去。明鴻也大吃一驚,李深真是老謀深算,這是要把紅葉作為人質了,如此以來沈風確實不敢輕舉妄動。 「哈哈,沈相公真會說笑,我有什麼不敢的?」 「我平日對你可算不薄,你居然……」 李深不耐煩的擺擺手,轉頭喝道:「來呀,把沈大小姐帶下去!」 頓時有兩人應聲走上前來。滿座的賓客看見他們明晃晃的鋼刀,被他們這幫人氣勢所攝居然沒一個人敢動。 沈風雖然拚命阻攔,奈何他雖說不是小晏一般的文弱書生,卻也不是兩個大漢的對手,眼看著紅葉就被人從他的懷裡拖拽出來。沈風急的滿頭大汗,卻被兩人踢倒在地,要不是李深阻止他們繼續動手的話,肯定還要更慘。即便如此,當李深開口阻止時,沈風也已經灰頭土臉了。 紅葉大叫著拚命掙扎,當然更加無濟於事。 李深冷笑道:「我勸你們兄妹還是配合一下比較好,免得我……」 「砰!」的一聲巨響打斷李深的威脅。 明鴻早就頭腦發熱按捺不住,要不是知道自己絕對改變不了局面的話,她早就出手了。然而,此時眼見著紅葉被人欺負,她哪裡還能想那麼多。 兩人拉著哭喊的紅葉恰好經過她身邊,卻都沒提防她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轉眼間,其中一人以被明鴻用手中的凳子砸在頭上,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 另一個人也大吃一驚,眼前的事已經出乎他的想像了。居然真的有人敢出手反抗!居然出手反抗的是這麼一個美女!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明鴻早已把紅葉搶過來,繞著桌子跑開。 那人惱羞成怒,急忙來追。院子裡本就人多,一時之間哪有那麼容易追上,眾人見他手持鋼刀在人群裡鑽來鑽去,頓時亂了起來。 李深鐵青著臉,氣憤欲狂,大聲喊道:「都給我站著別動!你們看好了,誰再動馬上給我打斷他的腿!」 這樣的方法果然有效,看來李深很是做強盜的材料,轉眼間,明鴻就無處可躲,只好和紅葉一起跑到沈風旁邊。局面又恢復了剛剛的模樣,這次連明鴻自己也深陷其中了。唉,明鴻暗暗後悔,剛剛那一凳子怎麼就砸了個無關緊要的人,要是能砸在這個李深頭上,那該有多痛快? 後悔歸後悔,這樣的機會是不可能有了。 李深一步步走進,面色猙獰:「你這個賤人膽子夠大的!莫非是不想活了不成?你放心,李爺馬上就來送你上路!」一邊逼近,一邊從同夥手中拿過刀來,看這樣是真的要對明鴻下手了。 「李深,你敢!」沈風挺身擋在前面。 「滾開!」李深終於不再繼續假裝,也許這樣才是他的真面目吧,能夠隱忍這些年也算是難為他了。 沈風搖搖頭,腳下紋絲不動:「有我在,你別想傷害任何人。你不是要錢麼,想來府中的錢財你比我還要清楚,你儘管拿去就是了。」 「錢我要,這賤人的命我也要定了。」李深晃晃手中刀,「沈風你再不讓開,我連你一起砍!」 沈風臉色蒼白,這種場面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說不害怕那就見鬼了,然而,雖然臉色變了,雖然身上也害怕的顫抖著,然而,他的腳步始終沒有半分退讓。 明鴻也嚇得不輕,不過能救下紅葉,雖然是暫時的,她也並不後悔。若是剛剛的情形重新一次,她手中的凳子還是要砸下去的,也許會砸得更狠。此刻的她躲在沈風背後,從來沒覺得一個人的影子可以高大到這種地步,心底一陣感動湧上來,若是四下無人,說不定早就忍不住撲到沈風懷中去了。 沒想到,關鍵時刻這個大叔一樣的男人居然這麼有擔當。 然而,明鴻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為了自己受到傷害,就算只看在紅葉的份上也不行。紅葉剛剛有了這麼一個關心她的大哥,明鴻如何忍心讓她因為自己而失去? 「住手!」李深剛要揚刀,明鴻放開紅葉一直緊握的手從沈風背後出來,「要動手衝我來。」一句話出口,明鴻的火氣也上來了,剛剛被李深一口一個賤人罵著,以她的性格怎能善罷干休,「想不到李嬤嬤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我要是她,真是羞也羞死了。」 「你說什麼?」李深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丫頭瘋了不成,居然這樣膽大,莫非有什麼依仗?過於謹慎的性格阻止了他繼續對沈風出手,有點狐疑的看著明鴻,一時間倒也忘了她是怎麼辱罵自己的。 「原來你不止是心裡不清楚,連耳朵也壞掉了。」明鴻遺憾的搖著頭做出十分惋惜的模樣,既然早已經得罪了,還不如表現的更過一點。 「呵呵。」李深怒極反笑,「你不要以為是聽濤閣的人我就不敢動你。殺了你,我照樣可以遠走高飛!」說著就是一刀劈下。 明鴻正罵的高興,哪想到他說砍就砍,再說,以她的身手,就算是知道了估計也躲不過去,只來得及閉上眼睛罷了。 「噗嗤!」血光四濺。 「大哥!」紅葉撕心裂肺的慘叫傳來。 明鴻踉蹌的爬起來,沈風倒在她的旁邊不遠處。原來,剛剛李深一刀砍下,沈風及時把明鴻推開,自己卻沒能躲開刀鋒。 「你居然……」明鴻幾乎要瘋了,隨便抓了件什麼就往李深撲過去,口中叫道,「我和你拼了!」 李深誤傷沈風,一時間也有些六神無主,沒留神就被明鴻在臉上抓了幾道,疼痛難忍的他把明鴻踢到在地,狠狠的踢了幾腳。 然而,明鴻卻不死心,幾次三番的爬起來,也不管自己死活,只是狀若瘋虎的撲上去,又抓又咬。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沈風在她心裡居然這麼重要,見他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明鴻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恨不得下一刻就被李深殺死算了。 再一次踢倒明鴻,李深怒道:「來呀,給我先把聽濤閣的這幾個賤人綁了,一會裝車全都帶走。」 眾女亂成一團。 「你們儘管動手,讓我看看是誰長了這麼大的膽子?」人聲鼎沸中,有一個聲音清晰的一字一句的傳到每個人耳中。 25、驚鴻現 「是他來了……」明鴻終於放心的暈了過去,這個人一來,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來人緩緩現身,面容粗豪,身形高壯,自然正是尾生! 在場幾十雙的眼睛,居然沒人發現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只見他在眾人環伺下,慢慢的走到李深跟前,對他手中猶在滴著鮮血的鋼刀視如不見,逕自的分別查看著躺在地上的兩人。只用了片刻,尾生就看出,明鴻不過是皮肉之傷沒什麼大礙的,而沈風這一刀傷在肩頭,斜著從胸口劃下,卻是不輕的傷勢。 「沈風是絳儀的朋友。」一邊幫他包紮著傷口,尾生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 「那又怎麼樣?」李深一愣,隨口問道。 「你本是沈風的管家吧,」尾生皺皺眉,思索了片刻,「對,我記得你叫做李深的,心機果然夠深。不過,你今天犯了兩個錯誤,你可知道?」 「少囉嗦。」李深倒也見過尾生一次,不過那時的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此刻自己雖然鋼刀在手,還有一群忠實的手下圍繞在旁,不知怎麼,和尾生交談起來居然有種說不出的不安,只想趕快的想辦法把他弄走。 「第一個錯誤,你不該打她朋友的主意,」尾生又伸手指指明鴻,自從他到來,聽濤閣的幾個女孩也彷彿有了膽氣,在他幫沈風包紮的時候就有人過來照顧下明鴻了,「第二個錯誤,你不該對我們聽濤閣的人出手。」 「是她先動手的。」不知怎麼,李深也很奇怪自己居然說出這樣示弱的話來。 「我不管怎麼樣,現在躺在地上的是他們而不是你。」尾生冷冷的道,「你如果現在放下手中的兵刃,招呼一干手下自己到衙門認罪,我說不定可以饒了你們。」 李深還沒發話,周圍的手下人就已經紛紛喝罵,也不知他從哪找到的這幫人,罵起人來市井的惡語出口成章。 尾生搖搖頭:「怎麼樣?我的主意如何?」 「你去死吧!」李深面露猙獰,趁著尾生低頭的時候一刀砍下。 「啊!」眾賓客有人驚呼,眼看這一刀正正的就要落到尾生頭上,有人不忍心的閉上了眼睛。 然而,只聽「叮」的一聲響,尾生頭都沒抬甚至連動作都沒變,李深手中的刀已經斷為兩截飛了出去。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李深驚魂未定,整個右臂都震得發麻,連動不都不敢動了。 「唉,為何世人多是執迷不悟呢。」尾生悲天憐人的說道。這話若是剛才說來,自然覺得好笑,然而此刻眾人被他的手段震懾,一時間竟無人敢吭聲。 「我和你拼了!」片刻之前,說這話的還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明鴻,誰也沒想到僅僅是一轉眼,角色就已經輪換成剛剛還威風八面的李深了。 「等等。」尾生一伸手攔住李深,隨後又從懷中掏出什麼東西來扔給他,「你先好好看看這個再決定是否拚命不遲。」 李深嘴上叫嚷,心底還是發虛的,要不然也不會尾生說停手他就馬上停手了。伸手接過尾生遞過來的小冊子,李深狐疑的翻開,上面墨跡猶新,字體有些不太工整,顯然是才倉促的書寫出來不久。 然而,他剛看了一頁就已經面色大變,叫道:「這,這不可能,你究竟是人是鬼?」 「這還用說嘛。你好好看看,可有什麼遺漏麼?那可是費了我不少工夫才寫出來的,為了幫你準備這個還晚來一步,害的有人受傷。」 這冊子看樣子也有七八頁,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不少字,若說是尾生特意寫給李深看的話,那也太詭異了。 李深更是臉色慘白,渾身發抖:「你,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沒可能的,這些人就連我自己都認不全,你怎麼可能知道?」 尾生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李深撲通一聲坐到在地,臉如死灰,顯然已經沒有半分反抗的念頭。 尾生給他看的究竟是什麼,居然有這樣大的威力?李深隱忍這許久才一朝發動,怎麼一下子就彷彿喪失了所有氣力一般? 尾生撿起被李深丟在地上的冊子,一邊唸唸有詞:「哎呀,這個可是我的心血呀,萬一弄壞了怎麼辦?」說著揚揚手,扔給外面兀自一頭霧水的李深手下們,「你們也看看吧,有什麼需要補充的沒有?」 眾人也是一片好奇,紛紛爭強,完全沒注意到自從尾生現身,整個局面就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轉眼間,乒乒乓乓,武器被扔了一地,許多膽小之徒看了之後幾乎要暈了過去。 李深面如死灰,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麼知道我們所有人的資料,他怎麼知道我們的一切打算,不可能的……」 那冊子上居然寫出來他們所有人的姓名籍貫父母親人,居然有他們私下商議的所有計劃!這讓李深如何能夠承受? 從他發動到現在,也不過在一個時辰之內,尾生居然就掌握了他們那麼詳盡的資料,真的不可思議! 只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相信。大部分人一下子就放棄了抵抗,少數冥頑不靈之徒也很快被尾生一一打倒,就算是一擁而上,居然在他手中也像小孩子一般毫無抵抗之力! 官兵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失魂落魄般的李深很快也被套上索具帶走,沈府的家宴就這麼在主人生死不知的情況下鬧劇般的散場了。 明鴻想不到自己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小晏!當模糊的目光終於聚焦,得以看清床前焦慮的面孔時,明鴻幾乎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你醒了?」小晏緊緊的握著明鴻的手,彷彿一鬆開她就會馬上消失一般。 「我這是在哪?」明鴻看著完全陌生的環境,掙扎道,「沈相公呢,他沒事吧?」 「你放心,」小晏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嫉妒,緊接著安慰道,「沈大哥他還好的,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倒是你,大夫說需要好好靜養!沒想到李深居然如此包藏禍心,虧我們以前還當他是好人。」 「他那時運進那麼多木棍,我還親眼見到了,可惜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打算。」明鴻想起自己和紅葉那天早晨的查探也是唏噓不已,「對了,紅葉也沒事吧,她這次可嚇得不輕。」 「你怎麼不先關心一下你自己呢?」小晏憐惜的撫摸著明鴻的手背,這已經是第二次見到傷重的她了,這一次可比上次凶險萬分,「聽說你當時衝上去和他拚命,你就不怕麼?」 「我見沈相公倒下了,一陣發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明鴻不好意思的笑笑,「幸虧事情已經過去了。」 小晏歎了口氣:「事情還沒完,沈大哥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李深他們這次犯的罪過不輕,至少也是個充軍了。」 想起沈風,小晏就覺得一陣不舒服,他不確定自己若是在場的話,會不會有勇氣幫明鴻擋那一刀,然而,沈風做到了,於是,他唯一的安慰就剩下自己不在這個理由而已。不知不覺中,明鴻的安危在他的心中已經到了一個足以構成嫉妒的地步,有些事情即使自己無能為力,卻也不想別人先做到。 然而,若想要如此,只能日日夜夜的守護著眼前的佳人,只是,這樣簡單的事,卻正是目前來說小晏最難以給出的。 「啊,我終於認出來了。」明鴻的一聲驚叫下了小晏一跳,「這是我們一起佈置的家呀,我居然都不認得,真是該打。」 明鴻揮舞著手臂,卻被小晏緊緊的抱在懷裡。 這一刻的相處,彷彿直到永久。 26、昏鴉盡 「明鴻,我可真沒用。」擁抱許久,小晏忽然說道。 這種眼看著心愛的人受傷害卻什麼都做不到的感覺,他已經是第二次體會了。上一次的時候,說真的,明鴻在他心中還不是那麼的重要,然而那種柔弱無依中帶出來的堅強卻還是深深的打動了他。 正因為這種打動,如今的小晏才真正的體會到什麼叫做痛不欲生,彷彿明鴻身體上的疼痛直接連到他的心中一般。明鴻身上的每一處傷痕,都彷彿在小晏心底留下了同樣的傷口,不,甚至更重的傷口才對。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明鴻伸手掩住小晏的嘴,感受到他冰冷的唇,不同於以往的溫熱。 小晏並不回答,因為那個答案兩個人都是心中明白,只是他知道以明鴻的善解人意是不可能說出來的,當然也不可能埋怨他。然而,這種不說,卻恰恰更重重的加深了小晏的愧疚感覺。 良久,小晏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打算,這次回去就找機會向父親說我們的事。」 「可是,他怎麼可能同意呢?」還有她,明鴻卻沒有說這下半句。 「不試試,就永遠不會知道答案的。」小晏斬釘截鐵的說著。 這十幾年了,自從有記憶以來,父親對他來說就彷彿遠方的一座高山一般,別說超越了,甚至就連靠近都覺得很難。所有的人都在說,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如何如何。除了父親,他從來不說這樣的話,然而,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都讓小晏覺得那麼不可抗拒,那麼不敢抗拒。 「叔原,我……」 這次輪到小晏阻止明鴻繼續說下去了。 相識這許久,明鴻從未這樣稱呼過他,可見聽了小晏剛剛的話對明鴻的觸動有多大了。 「你不用勸我,這次我是主意已定。」小晏深色激動,彷彿做出的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一般,「等你那邊的人過來了,我馬上就回家找父親提去。」 不能再讓自己後悔了,不管怎麼樣,此刻他心中的要求也很簡單,那就是下一次明鴻有什麼危難的時候,他不希望擋在前面的依然是別人。 「你如此待我,我真是粉身難報了。」明鴻有些不勝勞累的閉上雙眼,臉上的傷痕不但沒有破壞她的美麗,反而更添了幾分神秘殘酷的美感。 「我們之間還說什麼回報?再說,這次是我照顧不周,沈大哥也派人來找過我,可是被我推脫了。早知道你會去,早知道你有危險,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去的。」 「你去了能怎麼樣呢?」明鴻被小晏的話感動的不輕,嘴上還在倔強,「你是沒見,那個李深領了十幾個人氣勢洶洶的,你一個文弱書生……」 「我是沒你們聽濤閣的那個誰厲害,」小晏又有點控制不住情緒,「可是,最起碼在我倒下之前絕沒有人能傷害你!」 「我知道的,看你急的。」明鴻覺得火候足夠了,「我不過是和你開玩笑的嘛。」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出了這種事,我能不著急麼?」 「是是,我下次會注意啦。」 「我一定要讓他們重重的判這幫強盜,」小晏狠狠的道,「我雖不濟事,但是我讓姐夫他們打個招呼也夠他們受的了。」一向正直如他,此番著急居然也有些顧不得堅持原則了,竟然有了徇私的念頭。 「那可不行。」明鴻連忙阻止,「該怎麼判,官府自有決斷。你要是為了我做這種事,我寧可從來都不認識你。」 明鴻喜歡小晏,拋開身份不說,喜歡的是他的那種不肯墮落的風骨,她知道,有的事情雖然看上去沒什麼,然而一個人的變化往往都是從小處開始的。 小晏今日如果為了她去求到自己的姐夫,那麼難免以後不會慢慢的泥足深陷。這樣的小晏,肯定不是她明鴻想要的。 「我不去就是了。」見明鴻說的鄭重,小晏連忙表示放棄這種打算,「我只是太恨他們,居然把你傷城這個樣子。李深這傢伙,他是怎麼忍心下這麼重手?」 「唉,你在乎我,可不代表別人也在乎呀。」 「哼,讓我見到,我決饒不了他。」 「好了,你又來了。其實我還有點感激他呢。」明鴻開玩笑的說道,「要不是他把我打傷,哪有這麼快能和你見面呢?」 小晏眼神暗淡下去:「傻丫頭,若是以你受傷為代價的話,就像你剛才說的,我寧願不見了。」 「什麼相見不見的?」陳師師走進門來,打趣道,「讀過書的人就是和我們不一樣,你兩個莫非在對詩不成?」 兩人才注意到說了半天的話,房門居然一直開著,這下子私房話被陳師師聽到都覺得不好意思,也不知她來了多久聽了多少。 明鴻紅臉道:「師師姐你真是的,居然偷聽!」 「放心吧,就我一個人。」見明鴻和小晏一副神色尷尬,陳師師往外面揮著手,「閒雜人等我早就幫你們趕開了,有我看門你們莫非還不放心?」 明鴻告饒道:「師師姐,我算是怕了你了。」 陳師師得意的哈哈大笑:「你這丫頭伶牙俐齒,想在嘴上勝過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三人寒暄了幾句,有陳師師在場,小晏只覺得一肚子的話沒法說出口,沒過多久就站起來告辭道:「明鴻,現在有師師姑娘照顧你,想來比我好的多了,我有些事,卻要先回家一趟,明天,明天我再來看你。」 回家兩個字,小晏特意咬的重了一些,想必明鴻肯定明白是什麼意思。 陳師師點點頭,讚許的看著小晏的背影,等他出了院門,才回頭道:「明鴻,官府的人沒有找到李嬤嬤,就是李深的老娘。」 「什麼?」明鴻吃了一驚,她一個半死的老太婆能跑到哪去,莫非和兒子同謀,早就提前搬走了不成? 「更離奇的是,我們的人居然也沒有找到她!」陳師師語氣裡透著沉重。 尾生能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收集到李深手下所有人的詳細資料,幾乎連他們的祖宗八輩都查了個明白,以這樣的實力現在差不多一天過去了居然沒能找到一個老太婆! 「那,看來這事不簡單啊。」 看得出,李深對尾生的出手毫無準備,那麼他自然也不會有這個本事能在聽濤閣的耳目下藏起他的母親了。道理很簡單,如果有這個實力的話,他也不至於在尾生出手下如此不堪一擊了。 「沒錯。」陳師師肯定的道,「我覺得你中的毒和她脫不了干係。」明鴻身中劇毒之事這些天一直是陳師師的一個心病,平時她雖然不說,但不代表她就放棄了追查,「我還一直很奇怪,毒藥是從何而來,現在看來,既然她有躲過我們的實力的話,那找這點毒藥只怕是輕易而舉。」 「對了,」明鴻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問道,「那後廚的人都在嗎?」 「你是指那個劉辛吧?」對這段恩怨,看來陳師師早就瞭然於胸。 明鴻點點頭。 「他還在,已經被關到大牢,當時跟隨李深的人之中就有他,當時情形你沒看見也是正常的。」陳師師又補充了一句,「沈府所有的僕役目前都被關了起來,包括你原先的姐妹們,不經過幾番盤問是不可能放出來了。」 「那沈相公他?」 「哇哇……」窗外忽然幾隻烏鴉大聲叫著撲稜稜的飛起。天色昏暗,烏鴉繞樹倒也是正常現象。 明鴻卻嚇得心裡一緊。 「他有絳儀姐照顧,已經沒事了。」陳師師踱到門前,只見那幾隻烏鴉在院子上空繞了一圈已經飛的遠了,她隨手關上門,「只是此番打擊對他來說可算不小,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真正的恢復過來。」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27、馬遲遲 「是呀。」明鴻也對沈風充滿同情,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被信任的人背叛更可悲的事情呢,「希望他快點好起來,紅葉也受了很大驚嚇,沒有他的照顧恐怕不行。」 「沈紅葉,」陳師師點點頭,「這名字很不錯。」見明鴻好奇的看著自己,她又補充道,「風吹紅葉,這兄妹兩個名字倒是一對。」 兩人開了一會玩笑,見明鴻的精神有些萎頓,陳師師趕忙派人給她準備了晚飯。兩人吃完之後,她又仔細的幫明鴻換好傷藥。 「沈府這次宴會,算是砸了吧?」謝過陳師師的細心照顧,明鴻忽然問道,雖然事情和她沒什麼關係,但是總歸算出師不利了。 「沒事的。這次咱們幫忙拿下這麼大的案子,官府肯定會大加讚賞的。」陳師師笑道,「聽濤閣的名聲又響亮了許多,並且咱們明鴻勇擒盜匪的故事也流傳頗廣了。」 「什麼呀?」明鴻又羞又急,「怎麼說上我了呢?」 「當然了,你忘記你用凳子打倒一個強盜了。」 「師師姐快別說了,這要是流傳出去我以後還怎麼做人啊。」 豈不是成了家喻戶曉的潑婦了,這可不行,絕對不行。 「哎呀,這話可不是我說的。」陳師師笑得很開心,「外面早就傳開了,你難道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看見麼?」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明鴻哭喪著臉。 「這件事之後,你也算是名人了。到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會專程來樓裡看你呢。」 「看我幹嗎?」明鴻沒好氣的道,「小心我搬桌子拍他們!」 陳師師哈哈大笑,不顧明鴻小聲的埋怨。 這一晚,陳師師自然是要留下來陪著明鴻。多年沒在這裡過夜,她也懷著滿腹的感慨,明鴻早就呼吸平穩的睡著了,陳師師還一直難以入睡。總覺得,第二天早上醒來,隔壁依然會傳來熟悉的吵鬧聲一般。然而,那一切都已經是過去了。 明鴻倒也無心睡眠,小晏回家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明天醒來會有好消息等著自己嗎?然而,她實在是太累,想著想著也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兩個人各懷心事,不同的是一個懷著心事入夢,另一個卻滿腹心事輾轉難免。這一夜過得對二人來說都算是漫長。 第二天一早醒來,明鴻就發現陳師師已經在院子裡了。和她說話的彷彿是聽濤閣的丫頭,看樣子不知道在匯報著什麼。 明鴻這次到沒傷到腿腳,自己慢慢的起床。陳師師看見她醒來,卻也不避諱,反而招手把明鴻喊出來一起聽那個丫頭說話。 原來,這丫頭是一大早跑來和陳師師匯報昨天之後的情況來了。 連李深一起共有三十幾人被押往開封府,後來審問之下已經確定了幾個和此事沒有半分的關係的,當場也就放了回來。然而,剩下的二十幾個人就統統的打入大牢等待正式的審問了。 「有個叫做劉辛的,他怎麼樣了?」明鴻問道,這個人那時候給她留下的印象還是很深的,不知是否參與此事。 「他和李深都是主謀,現在正被分別關押著呢。」 聽到如此回答,明鴻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曾經和自己苦大仇深的人以這種方式收場,心裡的感覺還是怪怪的。劉辛被收押,那和他有關的劉嬤嬤也好,玉簫也好,想來在沈府是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了。 就這麼輕易的結束了? 明鴻兀自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雖說自己和他們本來就沒機會交集,但是她知道,內心深處自己還是隱隱的恨著一些人的。然而,現在這些人,除了李嬤嬤失蹤之外,其他的都徹底完了,為什麼以前夢想的事情成真,居然沒有感覺到什麼輕鬆呢? 也許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所以沒有那種壓倒敵人的勝利感覺吧,明鴻自嘲的心想,看來自己內心還是挺邪惡的嘛。 說實話,她倒不怎麼恨下手那麼重打自己的李深,總感覺他也有些可憐,不知道最終會是什麼下場。 「明鴻你發什麼愣啊?」見明鴻聽了幾句就傻傻的站在那裡想心事,陳師師在她面前揮揮手道,「是不是累了?那就再回屋躺一下吧,我這就叫人去安排早飯,這次可不像那次只有我們兩個人了,絳儀姐特意派了四五個人過來照顧你呢。」 「是嗎?」明鴻找了找,除了眼前的丫頭也沒看見其他人,「怎麼不叫她們進來呢,反正還有一間房子空著不是麼?」 「我怕她們打擾你休息,就安排在院子外面了,你不用操心了,自己快點好起來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到外面池塘邊走走。」明鴻只覺得渾身酸疼,反正是不想繼續躺著了。 「那好啊,我來陪你吧。」 這池塘說小也不小,此時漸進初夏,荷葉已經長的比較茂盛了,甚至間或的有幾朵含苞的花從水面下伸出來,吸引著忙碌的飛蟲們繞著花莖轉來轉去。 「呀,我看到有條魚呢。」明鴻驚喜的叫道。 陳師師不以為然:「這麼大一片水,沒有魚才怪呢。何況我那時還放養進去不少。」 「原來是姐姐養的呀,不知道有沒有長大的,咱們一會想辦法撈上來吃掉唄。」 「你這丫頭,」陳師師很無語,「奇怪了,你說你又是搬凳子砸人,又是打算下水撈魚,怎麼讓人感覺不像個女孩子呢?」 「是嗎?哪裡不像了?」明鴻特意伸展手臂轉了個圈。 「好好,我服了你啦。」陳師師連連歎息,「你剛來的時候我教你的東西這才幾天啊,看來是都忘完了。」平時的明鴻讓人覺得是一個出眾的美女,然而不知怎麼,陳師師總是覺得她一些不經意的舉動中會帶出些男子氣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哪有啊,師師姐的話我都是銘記在心呢。」 兩個人在池塘邊談話聊天,一直到了快到中午,明鴻等的人也沒有來。一顆心差不多沉到谷底,看來小晏回去是沒得到什麼好消息了,弄不好被禁足了也說不定。明鴻倒是有心理準備,畢竟晏殊就算再開明一時肯定也無法接受兒子把她這樣身份的人娶回家。 唉,在心底默默的歎著氣,還是回房間吧,走出再遠也接不到想接的人,該來的總會來,而不該來的卻是無法強求。 看得出明鴻內心鬱鬱,陳師師知道她受傷之後難免心情不好,可是她再聰明也想不到明鴻已經和小晏做好了約定正惴惴不安的等著結果。 想必明鴻此番心情並不比在大牢裡等待的李深等人輕鬆吧。等待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每一次的風吹草動都覺得彷彿是等的人來了,然而每次的張望換來的都是失望。 「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吃飯吧。」陳師師建議道,「看樣子你也有點累了。」 明鴻機械的答應著,跟在陳師師後面回轉。 一騎奔馬從兩人不遠處的路上馳過。 明鴻眼睛一亮轉而暗淡,小晏的話怎麼會騎那麼快的馬呢,不用看就知道不可能了。 沒想到的是,走到院門前,遠遠的就看見是剛剛馳過的人牽著馬等在那裡。 「請問這府上可是住了一位明鴻姑娘?」見兩人走過來,那人恭敬的問道。 「是啊,這位就是了。」陳師師指指旁邊無精打采的明鴻。 明鴻此時的打扮絕不算漂亮,早晨只是簡單的梳洗,一點妝都沒上,還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顯得很是狼狽,任何男人看了怕是都是大皺眉頭。 那人卻不動聲色仔細打量了明鴻一番,點點頭道:「在下這裡有封請柬,還望明姑娘收下到時候能準時來訪。在下職責所在,不便久留,就此告辭了。」 那人來得快去得更快,飛身上馬,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28、萬斛邀 請柬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久識才名,無緣得見,近日空閒,有請明鴻姑娘入府一敘。 雖然請柬本身做的不算金貴,只是普通的材質,甚至連個包裝也無。然而,打開看時,只見筆墨猶新,字體工整,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勢透露出來。 因為後面的落款赫然是晏殊二字! 明鴻覺得有點眼暈,連忙扶住旁邊的陳師師才算站穩。 「怎麼了?」陳師師還以為明鴻傷後體力不支,「你沒事吧?」 明鴻沒說話,揚了揚手中的請柬。 陳師師接過去,掃了一眼道:「也沒什麼,很普通的一張帖子呀,你要是不願意,我幫你回絕就是……啊,什麼!居然是……」 正說的輕鬆,最後龍飛鳳舞的兩個字也映入陳師師的眼簾,饒是她見多識廣也差點跳了起來! 晏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不算大也不算小,工工整整的寫在帖子末尾。 然而,兩人卻都感覺這兩個字彷彿隨時能化作兩座高山從紙上飛出來壓到頭頂上一般。不,是已經懸在頭頂了,彷彿隨時能夠落下來一般。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晏殊,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傳奇。 少年得志,中年拜相,門生遍天下。晏殊這個名字已經成為如今所有讀書人崇拜的偶像,奮鬥的目標。 而現在,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發了張帖子邀請明鴻! 這讓明鴻和陳師師二人如何能不激動,如何能不緊張? 更何況,明鴻還是心裡有鬼,不知道小晏昨天回去之後怎麼說的,怎麼轉天晏殊就發帖相邀,這其中是福是禍實在是難以預料。 「按照上面寫的日子,算起來是就是大後天了。」還是陳師師先恢復冷靜,數著指頭算著天數,「不算今天,我們還有兩天的時間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明鴻還是有點呆呆的,禍福難料,前途未卜,她能做到這麼冷靜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說呢,傻丫頭。我回去和絳儀姐說一下,要給你好好準備一番,可不能讓人家瞧不起我們聽濤閣。」陳師師已經完全恢復了,越說越是得意,「這下絳儀姐那些收藏,不拿出來可不行了,哈哈,平時看一眼她都不願意,我看她還有什麼借口拒絕我?」 不忍心打擾陳師師興高采烈的心情,明鴻只好把滿腹心事放回肚子裡,配合的問道:「師師姐盯上絳儀姐姐什麼好東西啦?」 「這個你是沒見過。她的那幾套妝扮,我雖然沒見過皇宮裡的皇后,但是想來在貴重方面,即便是皇后也不過如此了。」 「不會吧?」明鴻可不敢相信,她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雖然本人並沒親眼所見,但是也差不多了,陳師師如此吹噓唬唬別人可以,唬她可沒那麼容易。 「怎麼不會?你等會跟我去看看就知道啦。」 「我還不想回去。」明鴻猶豫不定。 「哦,我明白了,」陳師師忽然恍然大悟,「你是怕臉上的傷吧,就知道你會這樣,所以昨天我才一力主張把你送到這邊來。怎麼樣,我夠瞭解你吧?」 「那是,我就算有親姐姐也不過如此了。」 「嗯,這還差不多。要不等到晚上咱們再回樓裡吧,到時候姐姐親自幫你化妝,保證沒人看得出來。」 「好的。」明鴻答應著,反正小晏也沒希望過來了,到時候是生是死等三天以後自有分曉吧。 「就這麼說定了。」陳師師拉著明鴻進到院子裡,「我也好久沒顯示過自己的本事了,一會讓你見識見識。」 明鴻連忙恭維道:「師師姐幫忙,我是絕對放心的。」好久沒顯過了,看來自己是要充當實驗品了。 下午吃過飯也沒什麼事情,午後犯困,兩個人又睡了一會,時間過的也就快的多了。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只要化完妝就可以回去。陳師師的手法果然很不錯,熟練的在明鴻臉上塗抹著,用得材料和明鴻自己的完全一樣,然而效果還是有些不同的。傷痕被很好的掩飾在脂粉下面,反而給臉上增添了幾分不一樣的底蘊,讓明鴻覺得很是佩服。 對著鏡子,左右前後打量了好幾遍,明鴻很滿意:「沒想到姐姐出手果然不同凡響,看來我從姐姐那裡要學的東西還有太多了。」 「這下放心了吧。」陳師師把手中的鏡子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可真夠重的,要是誰能做個輕巧的鏡子一定會被我們女人大加讚賞。」 「那還不簡單,用小一點的就是了嘛。」 「再小,不還是銅鏡,又沒什麼變化。」陳師師反駁道,「我說的是完全不同的樣子嘛,比如說,像這個請柬這麼輕巧。」 「那怎麼可能呢?」明鴻倒還真的想了一想,最後得出結論,「師師姐你別做夢了。啊,剛把這事忘記,結果你一提醒又讓我想起來了,唉,到時候可怎麼辦呢?也不知道晏相爺會說些什麼。」 「你就別擔心了。」陳師師打趣道,「俗話說,醜媳婦也難免見公婆,何況咱們明鴻那麼漂亮,汴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份這樣的相貌……」 說到一半處,早就被明鴻跳起來著急的打斷了:「師師姐你說什麼呢?討厭死了啦,什麼媳婦公婆的?」 「噯,你別說這不是你的心思啊?想瞞我,沒那麼容易!」陳師師躲閃著明鴻的攻擊,腳下靈活,就算是明鴻不受傷估計也追不上她。 「哼。」眼看自己不可能打到陳師師,明鴻喘著氣決定放棄,「師師姐你就欺負我這個傷重在身的可憐人吧。」 「傷重在身確實挺可憐的。」陳師師裝模作樣的點著頭,接著大聲道,「但是,終於得償所願可就不可憐啦,羨慕啊羨慕!」說著就趕忙的邁開一大步,乾脆跑到屋外去了,留下明鴻一個人在屋裡氣的跺腳。 回去的路上,明鴻還在不停的抱怨著陳師師。一直念叨了一路,直到陳師師誠懇的承認錯誤才算完。 兩人一下馬車,沒想到就被人接到了聽濤閣門外。->小說下栽+wRshU。CoM<- 「你們可算回來了,」迎接的女孩急匆匆的上前,「師師姐,你們快進來吧。」 「怎麼了,晴依,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成什麼樣子?」 這個丫頭明鴻見過多次了,遠了不說,就說前幾天鄭公子送來東西的時候就是她幫忙一起收拾的,直到現在陳師師說出來,明鴻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晴依。看上去長的也很不錯,除了有點傻傻的之外倒沒什麼明顯的缺點。 「又有人送了好多東西在房裡,」叫做晴依的小丫頭見陳師師面色一沉,連忙擺手,「和上次不一樣的,真的有好多,我們都不敢動,等了姐姐一整天了……」 陳師師不耐煩的揮手:「好了別說了,先帶我去看看。瞧你們那點出息,沒見過好東西是怎麼著?」 片刻之後,陳師師就知道自己是錯怪晴依了。 房裡堆得可不是普通的禮物那麼簡單,鄭公子那天送的雖說也很貴重,但是相比之下,就和西苑旁邊那農戶家裡的東西一樣粗陋了。 「這,這是誰送的?」陳師師指著桌子上擺著的一盒圓潤光滑的珠子,一顆的話也沒什麼,但是整整十幾顆大小幾乎完全一樣的明珠就算是聽濤閣也很難拿得出來。 「早晨的時候,有人送過來的,說是給明鴻姑娘。」晴依低著頭,彷彿被滿屋的光輝耀眼一般,「並且問了姑娘的去處,說是另有請帖……」 「呼……」陳師師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讓晴依下去之後才開口,「明鴻,看來晏相爺這次對你可是大手筆啊,古人說萬斛相邀,也就是這種情況了。」 29、謁金門 「師師姐你又在開玩笑了,」明鴻無奈的搖晃著陳師師的胳膊,「怎麼看,我這次要赴的都是鴻門宴更像一些。」 「那又怎麼樣?不要以為只有你看過書。」陳師師拍著胸膛,「姐姐也是知道點歷史的,你說,鴻門宴那些人最後是誰贏了呢?對自己要有信心,小丫頭。」 呃,明鴻無語,最後贏得人當然不是設宴的項羽,而是力量薄弱的漢高祖。可是,自己怎麼能比呢?自己只是孤身一人,而對方可是權傾天下的大人物,平常的時候甚至自己連和人家交集的機會都沒有。 「好了,」見明鴻沒心情說話,陳師師拍著她的肩膀,「別擔心了,一會我幫你找找晏相爺的資料,不是還有好幾天麼,今天才初七,帖子上寫的是初十呢。」 「嗯,有勞姐姐費心了。」資料還是要看一下的,好歹能先瞭解一下晏殊是什麼樣的性格,也算是有個準備。 「你先自己休息會,我去絳儀姐那邊看看去,很快就回來。」陳師師急匆匆的走了,沈風受傷,絳儀著急的樣子她早就看在眼裡,彷彿比起尾生受傷那次來也相差無幾了。 留下明鴻一個人查看著晏府送來的東西,除了那盒明珠最為耀眼之外,其他的金銀首飾也有幾套,甚至足夠開一間不大不小的首飾店了。俗話說,無事獻慇勤,明鴻不懷好意的想著,晏相爺這也算是了,對了,改天去的時候還是原樣給他帶回去好了。無功不受祿,自己如果收了人家的東西,那說起話來也沒有底氣了。 打好了主意,明鴻很快就把晏府送來的東西收拾起來,雖然還有那天鄭家送過來的,不過其中的差別很大,就算是當天沒仔細看也不會弄錯。鄭家雖是富戶,不過比起多年縱橫官場的晏府來說差的遠了。許多飾物,明鴻都是首次得見,封起來之前,當然也是愛不釋手,戀戀不捨的歎著氣,為了長遠打算,還是堅決的一件件包裝著。 「明鴻你看是誰來了。」 正當在暗暗痛心的時候,陳師師的聲音傳來,果然如她所說,這麼快就回轉了。 明鴻抬頭看去,跟在陳師師後面進門的赫然正是絳儀。 「咦,你在做什麼?」陳師師看見明鴻的動作,還有按原樣包裝好的禮品,奇怪的問道,「你不把它們收到櫃子裡,怎麼反而又包起來了,好不容易收拾明白的。」 絳儀卻露出讚許的神色,也許是知道了明鴻的打算,「嗯,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居然能不為財物動心,真是難得。」 「不是不動心,我只是不敢動罷了。」明鴻這話說得耐人尋味。 果然,絳儀不出明鴻所料的思索片刻,讚道:「你很不錯,果然沒讓我失望。」 「絳儀姐你這是第二次這麼說了。」 陳師師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剛剛絳儀和明鴻雖然沒說幾句,卻總讓她感覺到有點陌生,彷彿她們兩個才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一般,自己居然有點生分了。這種感覺很是奇怪,明明只是簡單的對話而已。同時,這種感覺,陳師師也很是討厭。 「呵呵,」絳儀輕輕一笑,「是我糊塗了。最近事情實在是太多。明鴻,晏府這事你打算如何應對?」 這話問的很模糊,沒有任何具體的內容,顯然是絳儀有意為之。 「我打算按時赴約。」明鴻從得到消息以來雖然表現的六神無主,其實大都是在擔心自己和小晏之間的關係而已,至於晏殊邀約的事,她卻已經有了明白的想法,「另外把東西原樣的還回去,至於還能不能再帶回些什麼來,那就到時候隨機應變了。」 「哈哈,」絳儀拍手笑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已經太久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孩了。沈風是從什麼地方把你撿回家的呢,我都有些好奇了。」 「這個,好像是從我生身父母那裡吧。」貌似知道些內情的李嬤嬤現在也不知所蹤,以後想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可說是千難萬難,想到這些,明鴻就不知不覺的惆悵。 「嗯,有機會我好好幫你審問他一番。想來,你自己也很想知道的吧?」 「那倒也不必強求,」明鴻心裡怦怦亂跳,表面卻不動聲色,怎麼絳儀的話中始終有些不信任自己的味道,不斷的出言試探,莫非我的父母也是足以引起她重視的角色不成,「沈相公對下面這些事也不是很清楚的。」 「那好,先不說這些沒用的。」絳儀轉而吩咐陳師師道,「明鴻這次需要的資料不少,雖說是晏府的重要資料,你去幫她整理一份吧,對門口就說是我的准許。」伸手在衣兜裡掏出一張小小的字條交給陳師師。 上面好像寫得有字,兩人動作頗快,明鴻還沒看清楚,陳師師就收好然後轉身走出門去。 「明鴻,我是不是從沒有和你說過咱們聽濤閣是做什麼的?」絳儀忽然說道。 「是沒有。」 「那你想不想知道?不要再說不敢知道哦。」 「不是不敢,而是真的不想。」明鴻小心翼翼的玩弄著文字。 「一會不敢,一會不想,你倒是挺小心的。」絳儀有點無奈。 明鴻不吭聲了。 「其實,我最早組建聽濤閣就是想給自己找個容身之地。」絳儀卻自己說了起來,「不過後來漸漸的有些收不住手,牽扯的內容越來越多。你看我表面風光,其實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這些年要不是有尾生在身邊,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絳儀姐,我……」 絳儀阻止明鴻說話,繼續道:「我真的有點累了,可是卻又放不下這份基業,一直想找個合適的人培養一番,你也知道的,現在的女孩大都被名利蒙蔽了雙眼,就算是陳師師也只是比一般人稍強而已。不過,今天,讓我遇見了一個你。」 今天?原來如此,是因為剛剛看到自己對晏府的貴重禮物不動心吧。 「好了,有些話以後再說。」絳儀忽然住口不言。 明鴻過了許久才聽到門外陳師師回來的腳步聲,不由得懷疑,如果絳儀是因為知道陳師師回來才住口的話,那她的這份警覺就在萬千人之上了,絕對不容小覷。 「晏府大大小小幾十口人,能找到的我都抱回來了。」陳師師撲通一聲把厚厚的一疊書籍放在桌上,「明鴻你慢慢看吧。」 …… 明鴻合上書頁,晏殊的生平她算是大致瞭解了。他從少年成名,幾十年浮沉,縱橫官場,雖說近幾年有些起伏,不過年老歸京,朝中有一多半的人大都受過他的照拂,真所謂是跺一跺腳天下晃動的大人物。 這樣的一生,才算是真正的豐富多彩,明鴻真的佩服,難怪他能寫出那樣絢麗燦爛的詩詞文章呢。 還有兩天自己就要和這樣的一個大人物見面了,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兩世所有能想起來的記憶裡,這樣的場合都寥寥無幾。 然而,即便是一生富貴榮華,晏殊也有他自己的不如意處,年紀輕輕就失去了父親兄弟好幾個重要的親人,因此,他對幾個孩子都很看重,也許他喜歡提攜後輩的習慣就是據此而來吧。 明鴻手中的資料上對晏殊有寬厚仁義的評價,讓她放下了不少心事,這樣的一個人即便是反對自己的事情,想來自己也不會受到什麼不公平的對待吧。 不知道晏府是什麼樣子的呢?心事稍減,明鴻開始充滿想像,和自己周圍的人相比,晏殊就彷彿遙不可及的月中人一般,無論是他傳奇的經歷還是飄逸揮灑的文采都足以成為任何人的偶像。 而自己,居然有幸要拜謁這樣的一個人呢。 30、月中人 兩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明鴻自問還不至於像有的人一樣,有點事情放在心上就坐立不安的,要不是此次晏殊邀請關係到她的終生大事的話,想來她也不會在意的。即便是如此,她心中的緊張也多半來自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來自還未見面的晏殊身上。 是佩服? 還是敬仰? 亦或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明鴻不知道當初絳儀拒絕皇帝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反正自己此刻是非常糾結的,即便是沒有小晏的事情,自己想必也很難有勇氣拒絕晏殊吧。當然,沒有小晏在其中,晏殊貴為當朝宰相,也沒那麼容易就邀請自己。彼此的身份天差地遠,如果說晏殊是月中人的話,那麼自己頂多算是地上普通的一棵小草吧。 寬厚仁義,不知道晏殊的這種品行在遇到自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方式表現? 於是,兩天時間很快的就在明鴻的心事重重中度過。 初十早上,陳師師帶人來的時候,明鴻已經自己收拾好了。這兩天,也沒少了麻煩陳師師跑裡跑外,別的不說,就光準備穿的衣服就足夠麻煩的了。陳師師說的沒錯,絳儀果然有不少珍藏,平時不捨得給別人看的。這次藉著這個機會,陳師師終於找到了門路,帶著明鴻恣意的在絳儀藏衣服的房間裡仔細查探了一整天。 最後還是明鴻拿了主意,因為再怎麼打扮妝飾,也不大可能壓過晏府的氣象去,乾脆還是簡單一些,不要太寒磣就好了。抱著這樣的想法,最終選定了一套銀質的珠釵首飾,雖說不怎麼華貴,但是勝在做工精細,纖毫畢現。帶在明鴻身上,襯上她略顯白皙的膚色,果然自有種與眾不同的風采,被陳師師讚不絕口,一直在說,明鴻已經得到了絳儀的幾分神韻,如此下去早晚有天會把絳儀壓倒。 明鴻倒是沒有和絳儀爭勝的心思,再說,那天她那段莫名其妙的介紹,至今在明鴻心頭揮之不去,彷彿有某種預感一直壓在心上。 為了送回晏府的東西,所以需要多雇了一輛車,另外還派了幾個可靠的人跟著沿路護送,到時候也需要他們動手搬運。 這種時候,陳師師自然不可能跟著了。 明鴻一個人孤單的坐在轎子裡,期待著片刻後不甚明朗的未來。 晏府的宅邸大小自然不用說了,從看到院牆開始,轎子走到門口就花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工夫。晏殊這一輩也有兄弟幾人,除了一個弟弟早逝之外,其他兄弟當然也是以他為主體了,從府邸建造上也能看出來,晏府旁邊大大小小的依附著小晏的叔伯輩們。明鴻一行人的轎子早在巷口的時候就被人盤問,出示了請柬之後,跟著專人的帶領,很快來到了一扇大門前。有人進去通報,轎子也就在門口停下了。 明鴻從轎簾看出來,只見兩扇紅漆的大門,門兩側一對一人多高的小角門。雖說也是氣勢恢宏,但不知怎麼,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什麼地方不對呢? 對了,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這不是晏府的正門,絕對不是!然而,這種感覺並不是全部,還有種更玄妙的東西,是什麼呢? 我彷彿曾經來過這裡,明鴻的心底有個聲音響起,有種遙遠的模糊的帶著一絲屈辱的記憶逐漸的浮現出來。 許多年了啊,再次見到這扇大門,恍如隔世。 「賢俊做曲子否?」 那個聲音雖然柔和並不激烈,但是卻說不出的譏誚,蔑視,甚至有些許的無視。 「姑娘,我們到了。」 轎外的一聲輕呼把明鴻驚醒。 耳邊的聲音,眼前模糊的場景倏忽不見,換上了實實在在的假山迴廊庭院樓閣。這裡就是晏府了麼?雖說只是暫時的,但是自己這一步邁下去,就踏上了一片夢寐以求了許久的土地了吧。 小晏就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生活,周圍的一草一木都曾經阻隔了兩個人之間的思念,也許小晏曾經對著這些東西抒發思念之情吧,明鴻一廂情願的想著。 「姑娘請隨我來。」 緊緊捏在手中的帖子已經被收走了,明鴻緊跟著對方的腳步在亭廊中穿梭著。如果這個人是如同李深一般狼子野心的壞人,自己就這麼消失在晏府深深的院子裡,估計也沒人能夠找到吧。明鴻忽然對這庭院深深產生了許多恐懼。 既然到了這種地步,想要退回去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在來之前,明鴻真的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危險的情況,直到真的身在如此廣大的院落中間才真正的為晏殊所具有的力量而震撼。人家其實也不用怎麼樣,只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把自己置於死地了。 胡思亂想著,她連忙加緊腳步,不敢離前面領路的人太遠了,此時此刻,能看見個人影對她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慰藉了。 「到了。」也不走了多久,穿過了多少迴廊小門,終於前面的人停住腳步,「相爺就在裡面,小人就不便入內了,姑娘一個人進去就是了。」 「辛苦你啦。」明鴻身上也帶了不少碎銀兩,連忙摸出幾兩就要放在那人手裡。 那人連忙的擺著手,一臉緊張:「這可萬萬不行。」 明鴻見他嚴詞拒絕,也不好怎樣,只好訕訕的收了回來。抬頭看時,眼前只是一間普通的房子,和路途經過的也沒什麼區別,晏殊就在裡面?明鴻不禁懷疑,想要問幾句時,剛剛那人卻已不見蹤影了。明鴻心裡咯登一下,那種恐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就算她再無知也知道這樣的情況不太對勁,何況以她的聰明見識,哪裡不知道沒有任何人會是這樣接待請來的客人的。就算是對方完全把自己當作歌姬來對待,也不可能! 這下可真的糟了,萬一此時有人衝出來,隨隨便便的給自己按上個什麼罪名,就算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明鴻知道,被這樣的方式陷害過的前人已經數不清了,不過作為女子受到這樣待遇的還是首次,最起碼自己不知道還有別人。 既來之則安之,明鴻壯著膽子走上台階。一邊側耳聽著屋內的動靜,六階台階被她小心翼翼的走了挺長一段時間,然而再怎麼聽也聽不見屋內的任何氣息。 不管了,明鴻火上心頭,她本來就不是那種能沉得住氣的性子,如果稍作忍耐也就罷了,但是往往忍上一會之後她就想要爆發。 哼,就算是歌姬又怎麼了?就算你是當朝宰相又如何?大不了一拍兩散就是,明鴻乾脆咚咚咚的敲起門來。 「請進!」 出乎意料,屋裡居然馬上有人回應。聲音聽起來有點蒼老,想必是晏殊無疑了,要是有什麼埋伏的話,不至於讓這麼老的人對自己下手吧。 既然有人招呼,明鴻也不客氣,推開門就走進去。 屋裡只有一個人,不是她想像的十面埋伏的樣子。那人見明鴻進來,才放下手中的書,抬頭道:「來的是明鴻姑娘麼,順便把門帶上吧,人老了,怕見風。」 「明鴻拜見晏相爺!」明鴻不顧衣服,直接拜倒在地,無論如何,就算單從年齡來說晏殊也絕對當得起她這一拜了,這一拜,絕對的真心實意。明鴻曾打算過許多的應對方法,包括想像中如果遇到的是盛氣凌人的場面該怎麼辦等等,卻沒想到,剛見面晏殊就自稱老人經不起風寒。 算起來晏殊今年也六十多歲了,見他兩鬢幾乎全都白了,眉目間帶出熟悉的小晏的模樣,明鴻忽然對這個老人產生了一絲敬意。 這曾經縱橫一生,年紀輕輕就達到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的人,給明鴻的第一印象不過是一個喜歡讀書的老人罷了。 31、對月吟 「快起來吧,難道還要我這把老骨頭來扶你不成?」見明鴻拜倒許久不起,晏殊哪裡知道她心中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想到了那麼多東西,還以為是明鴻見到自己不敢起身呢。 「是。」明鴻應了一聲,雖然站了起來,卻還是垂著手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別人的話自然是唱歌跳舞,然而這次顯然晏殊沒有這方面的打算,接見的房間顯然是真正的書房性質的,根本就不可能跳舞唱曲。 「明鴻,我聽說你把我送你的東西又運回來了?」晏殊也不做其他吩咐,四平八穩的說著,「怎麼,不喜歡?」 「相爺抬愛,明鴻感激不盡。只是明鴻粗陋,生怕擔不起那許多貴重的饋贈。」明鴻給出早就想好的說辭。 「嗯,」晏殊點點頭,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一會,「那,既然如此,你留下了其中最貴重的一件珍珠鳳冠,我是不是應該稱讚一下你的眼光呢?」 語氣雖然平淡其中透漏出的內容在明鴻聽來卻不啻於晴天霹靂,震得她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 什麼!自己親手重新打包的東西居然少了!這怎麼可能?晏殊說的那個珍珠鳳冠,明鴻當然也有印象,若說是不是最貴重的,她倒是不敢確定。說是鳳冠,其實大小也不大,明鴻依稀記得是一片片的金子細細的拼接起來,配上兩粒珍珠做目。這樣的一件東西怎麼會丟呢? 「在相爺面前明鴻哪敢說什麼眼光。」心裡慌亂,明鴻卻並不表現出來,沉著應對,「明鴻只是覺得看著順眼比較喜歡罷了。」 不管怎麼懷疑,現在也不能說東西莫名其妙的丟了。等回去再慢慢查探就是,現下還是先把晏殊應付過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明鴻十分肯定,自己那天絕對把所有的東西都親手收拾好了,只是其後等待的兩天也沒有檢查過是真的。 那麼,居然有人能在自己和陳師師的眼皮底下把東西偷走,如果說是外面進去的人,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尾生這樣的高手,可是就算這樣身手的人肯不惜身份做飛賊的話,也不會只是挑那麼一件東西偷呀。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情有種濃濃的陷害的味道在裡面。 究竟是誰這樣苦大仇深的,明鴻忽然一身冷汗,對方這是存心要置自己於死地呀,明知道東西是相府裡送來的,數目對不上,如果晏殊一心計較的話,自己這次可真的死定了。幸好,他看上去並沒有那麼計較。 「其實也沒什麼,送給你的東西,就隨你處置了。」晏殊一擺手,沒有再提這事的意思。 明鴻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一顆心漸漸的沉了下去,自己送回禮物這場設計看來是一敗塗地了,不但沒有取得預計的效果反而給人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想到這些,她就恨得牙癢癢的,等找出那個下手偷東西的人,一定要親自打斷她的兩隻手不行。 「你知道我請你進府是為了什麼事情麼?」在明鴻胡思亂想的之際,只聽晏殊繼續說道。 「明鴻不知。」明鴻偷偷打量,只盼能從晏殊的表情中看出一二來。不過晏殊混跡官場多年,就算是明鴻兩世的記憶加在一起也沒他的經歷豐富,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露出什麼破綻讓她發現? 「我有九個兒子。」晏殊忽然道,「叔原是他們之中最有才氣的一個,也是我寄托了最大希望的一個。」 「是,小晏他文思泉湧,思維敏捷,確實讓人欽佩。」明鴻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說著。 「呵呵,」晏殊啞然失笑,「你倒是不愧是他的知己。文思泉湧,思維敏捷,這八個字說他倒也算貼切。不過就算一個人再怎麼滿腹經綸,自己不思進取也是沒有用的,這世上有學問的聰明人多了,不見得每個人都能出人頭地!」說著說著,晏殊就正色嚴辭起來,看來小晏的放蕩不羈確實是他很久的心病了。 「說的太對了!」明鴻大有遇到知己的感覺,揚起手就想拍拍桌子,揚到半空才發現晏殊像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一下子醒悟過來,尷尬的笑笑,「這個,相爺高見,明鴻一時激動情不自禁……」 「看不出,你倒是有幾分男兒風範,」晏殊吃驚的表情終於褪去,「我想過許久,能讓我家叔原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 「相爺怕是大失所望吧。」明鴻不好意思的臉紅了,自己剛剛真是太失態了,受過的訓練一轉眼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其實我也挺注意自己的言行的,剛剛只是相爺說的太好,大有知己之感……」 「呵呵,這麼說還是怪我了?」晏殊終於露出難得的笑容。 「是明鴻修養不到家,哪敢怪相爺呢?」 「其實你長的很像一個人,一個我不是很喜歡的人。」 「明鴻可不可以問一下是誰呢?因為別人也說過看我像一個故人之類的話。」是柳永吧,這個明鴻當然知道,並且知道的很清楚。在他們這些人眼中,柳永從來都是上不了檯面的文人,是他們嘲諷取笑的對象。晏殊提攜了那麼多的後輩文人,卻惟獨對名滿天下的柳永不屑一顧。 「不提也罷,他也不在這個世上了。」 那一瞬間,晏殊眼中閃爍的光芒明鴻永遠都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是呀,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天下揚名,互相之間沒有太多的欣賞,互相的道路也沒有任何的交集,現在,柳永已逝,晏殊想起這個曾經一面之緣的人的時候究竟是什麼心情呢? 面對著晏殊這一霎那的遲疑,明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有一點點的欣慰麼?她不知道,如果那個人活著的話會不會為這一霎那感到欣慰。現在,他已經不在,完完全全的不在了,繼承了他的一切的自己卻不由自主的迷茫了。 「我曾經以為你是為了小晏的身份才和他在一起,今早的時候我知道我想錯了,剛剛的時候我又知道,我徹底想錯了。」 明鴻擦一把冷汗,相爺您想得沒錯,最初就是為了那個目的,不過是後來才動了真情而已。 「相爺謬讚,明鴻擔當不起。」 「我知道你是真心關心他的。剛剛你對我說話的反應就看得出來,」晏殊終於指指旁邊的椅子,「你先坐。這樣的想法你有了挺長時間了吧?」 「唉,可惜小晏對我的話也聽不大進去,」明鴻想起愁事,忍不住歎氣道,「我勸過他好多次,可是……」 「你不用介意,他能讓你把話說出來就不錯了,」晏殊無奈的搖著頭,「這麼多年,自從他懂事以來,我就拿他一點辦法沒有,也不知道他這樣的性格是怎麼來的?說什麼官場污濁,說什麼明哲保身……」 晏殊以童稚之身就積極進取從而得到皇帝賞識,他這樣的人當然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小晏那種孤高傲世的想法。這些年他也沒少想辦法,可是每每逼得急了,小晏就是一場大醉來應對,總不能把他鎖在家裡吧。 「有相爺這樣好的榜樣在前面,小晏覺得壓力很大也是有的。」明鴻倒是知道事情的根源,既然怎麼做都不可能超越,那乾脆放棄算了,小晏就是這樣吧,換了任何一個人也會這麼做吧。 晏殊這麼多年幾乎是一帆風順,當然體會不到下面人甚至他子侄們的難處。明鴻忽然體會到他高高在上的悲哀和無奈,看得出他為了兒子費盡心力,可惜卻成效甚微,之所以鄭重其事的把自己請進府來也是無奈之舉吧。 「明鴻,你想不想嫁進我晏府門來?」晏殊一直在認真的聽著明鴻說話,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出這樣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32、花自落 願意,我當然願意了! 明鴻只想高聲的呼喊出來這樣的回答。 不過,還是先弄明白晏殊的真正心意再說比較好,免得弄巧成拙,自掘墳墓。 「願意。不過比起這個,我更願意只是和小晏在一起。」答案差不多,但是意【『文』】思卻大不【『人』】相同。明鴻【『書』】想表達兩層【『屋』】意思,一是自己看重的是小晏這個人,二是自己並不願意進入相府面對種種繁雜的不知名的內容,她相信,不用解釋,晏殊自然能聽出話中的含義。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晏殊會心一笑,「果然是真正的聰明人。世人只知道晏府的風光,哪裡看得見背後的艱辛呢。」 「有相爺在,什麼事都不在話下的。」機會合適,明鴻連忙不輕不重的恭維一下,好聽的話任誰都愛聽,這個道理她早就知道。 「這話倒也沒錯。」晏殊怡然自得的受了明鴻的恭維,幾十年風風雨雨確實都在他的努力周旋之下安然度過了,雖然眼下皇帝陛下對他不似先帝那麼看重,不過朝中關係糾結複雜,無論是誰都不敢輕易的對他下手,然而,有個問題卻如骨鯁在喉般的讓他覺得難受,「不過,如果我不在了呢?」 「那怎麼可能?」明鴻下意識的接口道。 「怎麼不可能呢?人誰無死,何況我已經六十多歲了,一生富貴榮華,兒女滿堂,也算是值得了。」 「不會的。相爺身體康健,活到一百歲也不成問題。」明鴻這句話倒是真心的,在小晏能夠獨當一面之前,如果晏殊先倒下了,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人走茶涼,如果晏殊不在,現在的這些人有多少還肯認識小晏呢? 「人老了,難免話就多了些。我怎麼和你說起這些來了,呵呵。」晏殊有些疲倦的靠到椅背上,「我此生也別無所求,只想能為兒孫們留下一條路就滿足了。」他經營一生,臨到老來卻受了幾次挫折,以他的修養不至於經受不起,不過也難免有些心寒了。 明鴻想不到晏殊會這麼真誠的對待自己,這和她事先想像的完全不同,本以為以他的身份一定高傲無比,連話都不願意和自己多說才對,現在發現完全不是這樣,心底不禁有些感動。不知不覺間,眼前的晏殊在她眼中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在為後輩擔心的老人,眼眶就忍不住有點濕潤:「相爺放心,小晏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其實,我對身份門第倒沒那麼多講究。」晏殊忽然道,「不過別人可不一定有同樣的想法,所以,你暫時不能進我府內,如此,你可願意?」 什麼?晏殊居然是在和自己商量嗎?明鴻覺得有點受寵若驚,幸福來的居然這麼快!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幸福啊,晏殊不但沒反對自己和小晏在一起,居然還用這樣商量的語氣詢問,真是雖死無憾了! 「至死無悔!」簡簡單單的回答,明鴻說的無比堅定。 「好。我聽說你在城郊有所院子,我已經派人去幫你們稍作佈置,目前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明鴻發現自己從進門以來彷彿始終在順著晏殊的安排,甚至每句話都是隨著他的意思說出,薑是老的辣,這話說得果然沒錯。不過,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不滿意的,當下滿面笑容的致謝:「明鴻謝過相爺,讓您費心了。」 晏殊依然是疲倦的靠在椅上,擺擺手道:「這沒什麼。我也是為了叔原。你可知道我這個孩子是讓我操心最多的一個。」 「不會吧?」小晏看上去挺懂事的嘛,除了不肯按照晏殊的安排潛心官場發展之外。 「叔原他週歲那年,」晏殊陷入了回憶之中,「呵呵,當然那時候還不能叫他叔原。那年,我也是一時心血來潮,別人隨便鼓動幾句,我就幫他辦了一場週歲宴會,也是為了聯絡一下同僚……」 明鴻並不吭聲,她知道此時需要的只是聆聽。 晏殊繼續說著往事,十幾年過去了,對他來說卻彷彿剛剛發生的一般歷歷在目:「那時叔原雖然只有一歲,不過見過的人無不誇讚他聰明伶俐,大有我幼時風采。於是我也是一時糊塗,學起俗人所為,就在那場宴會上讓他抓周。結果你猜,滿屋的東西他最後選了什麼?」 明鴻搖頭表示不知,她又不是神仙,這種事情哪裡猜得出來? 「他放著書本,刀劍,金銀,甚至我的官印等等東西如同視而不見,就那麼一直爬,爬到屋角,抓起了當時正燃著的一盤心字香!」 心字香!明鴻知道這種東西,是盤成心字形狀的熏香,平時她用的也不多,只是見過幾次而已。她知道,世人為嬰兒舉辦抓周,大多也是圖個樂子,也當不得真的。可是,抓到的事物多有說法,小晏抓的這個可就太詭異了! 「那,後來呢?」明鴻小心翼翼的問道。 「後來?」晏殊感慨萬千,「熏香系一燃成灰之物,香做心形,預示我兒一生孤苦,心血成灰,心事成灰,心願成灰……」 「這不可能!是誰妖言惑眾,如此對相爺解說?」心愛的小晏原來早在週歲時就被人如此評判一生,明鴻忍不住勃然大怒,也顧不得尊卑,呼的一聲站了起來,打斷晏殊的話反問道,「此人真是其心可誅!」 晏殊再次被明鴻震懾,看得出她是真的為小晏著急,不由得一陣欣慰,也不去怪她的失禮之處,反而笑道:「你別一驚一乍的,我可經不起嚇了。」 明鴻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太過於激動,連忙老老實實的坐回凳子上,尷尬的笑道:「讓驚嚇了相爺,明鴻真是罪該萬死。」還是忍不住繼續問出來,「那個,那個究竟是誰?」 「好了,我告訴你就是了。」晏殊被她弄的無奈,「若是別人說的,我自然當他是耳旁風,不過這人卻是城外大相國寺有名的禪師,也不由我不信了。果然,這些年也看得出,叔原他過得並不快樂。我也不知道他傷春悲秋的性子是怎麼來的,無論對什麼事都充滿感傷,想讓他真正開心一次真是太難了。你可知,我們文人大多容易觸景生情,可是萬物春華秋實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唯獨叔原,他是真真正正的傷心傷到深處……」 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晏殊才在小晏開口說起自己事情的時候不加反對的嗎?明鴻不禁深深的為晏殊對小晏的父愛所感動,看來自己以前是錯想了人家,沒想到他肯為了兒子做那麼多。大相國寺麼,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見識一番,看看究竟是哪個這麼大的膽子敢這麼為小晏下了評語? 「相爺放心。」明鴻發現自己再次做出保證,「有我在,一定會想辦法讓他真正高興起來的,我保證。」 「要不是如此,我也不會同意他和你在一起啊。」晏殊終於露出笑容正面承認,「我也看開了,叔原如果實在無心為官,那麼讓他做個開心的富家公子也行。這個就全靠你了,王家那位是不行的,我知道,他們合不來。」 你知道還讓他們結親?明鴻腹誹著,看來高高在上人的想法自己真的不明白,明知不好還要去做,這不是自討苦吃? 「我見過她一面,」既然晏殊這邊有點火苗,明鴻覺得自己應該送點風,「王家姑娘,嗯,比較有性格。」 「呵呵呵,若論性格,誰能比得過你呢?我許久沒見過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的人了。」晏殊越說越是隨和,漸漸的也開起玩笑來。 明鴻被他說的很不好意思,紅著臉硬著頭皮道:「我也是一時情急嘛,下次可絕對不敢了。」自己今天收穫可算是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了,花自飄零水自流,一切順其自然,居然有這麼美好的開始! 33、朱簾雨 「有件事我想知道,」還沒等明鴻的高興勁完全過去,晏殊再次嚴肅的問道,「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首要的事是想辦法督促小晏取得功名。」和他同年的那個什麼鄭公子人家的慶祝宴都辦完了,小晏還在這整天的渾渾噩噩呢,明鴻是真心的著急,「這個說不定還需要相爺多多配合。」 「我要怎麼配合?我實在是沒什麼辦法對他了。」晏殊終於承認自己對小晏的無奈,打也捨不得,說幾句呢,人家有的是本事當作微風吹過。 「這個容我回去想個穩妥的主意,」明鴻輕敲著額頭,「比如說,相爺可以命令他,不達到某種成果就不准出門到我那裡去之類的。」 「這辦法不管用吧,你不怕弄巧成拙?」 說的也是,萬一小晏乾脆放棄,那損失的還是自己啊,明鴻忽然醒悟,不過在晏殊面前還是要表現的大義凜然一點,正色道:「如果要以忘記明鴻為代價,小晏才能努力,那也沒什麼不行。」 「呵呵呵,好不容易有人真心對他,他捨得我還捨不得呢。」看樣子,明鴻是成功的取得了晏殊的好感,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起來,「想不到我英明一世,如今卻親手幫著兒子做起金屋藏嬌的事情來。」 「我可沒有陳阿嬌那樣的家世,」明鴻連忙說道,「也不會像她那樣的無知刁蠻。」 「你反應挺快的嘛,我本想借此警告你一下子的。」 明鴻一愣,沒想到晏殊會這樣的方式說話,不過也就是愣了片刻,因為緊接著晏殊就哈哈大笑起來,明鴻也陪著笑出聲來。一老一少就這麼瞞著小晏達成了某種無言的協議。 兩人越聊越是投機,明鴻心裡畢竟藏著一個大家的畢生所學,雖說不能融會貫通,不過表現出來的也是遠勝過常人的水準了。漸漸的,晏殊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本就是極為愛才之人,要不然也不會桃李滿天下了,這下子更加的和明鴻相見恨晚,差點發出恨不得生為男兒身的感慨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越聊越激動。明鴻也是心中的許多東西一一的得到了印證,從她醒來到現在還是第一次和人談的如此痛快,平時和陳師師等人哪能說得通這些學識方面的內容?晏殊的學識冠絕當代,卻也不斷的被明鴻新奇的見解所震驚,漸漸開始慶幸今天的這一次見面,有這樣的女孩在兒子身邊還有什麼不能放心的呢? 明鴻聊得高興,不知什麼時候就拉著凳子坐到晏殊旁邊。晏殊眉頭一皺,最終也沒反對。要不是敲門聲把兩人驚醒,明鴻也不知道要談到什麼時候,心下對晏殊的學問也佩服不已。 「什麼事?」晏殊喝問,語氣又恢復了含而不發的威嚴。 「好叫相爺得知,該吃中飯了。」 「是嗎?」晏殊驚道,「居然這麼晚了?你先進來,我還有事要你去辦。」 「是。」門外那人先應了一聲才推門進來,好奇的看了明鴻一眼,他服侍晏殊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種情況,居然有人單獨和相爺密談了一整個上午,由不得他不吃驚。 「晏花,你去告訴他們,讓他們不用等我了。然後送兩人份的飯到這邊來,快去吧。」說完不管他驚訝的表情,轉而對明鴻道,「人老了,居然也不知道餓。你餓壞了吧,怎麼也不提醒我?」 明鴻正在暗自好笑一個大男人取了個名字叫晏花,聞言連忙回道:「這個相爺就說錯了,我也不餓啊,就算餓了也不敢多吃,還要保持體型呢。」 晏殊哈哈大笑。 那個叫晏花的男人張大的嘴巴幾乎快要脫臼了,他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有人這麼和晏殊說話,並且這人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晏花你幹嘛呢,好不快去!」晏殊回過頭發現他還傻傻站在那裡,正色催促道。 「是。」晏花答應一聲,一溜煙跑了。 沒多久,飯送過來。明鴻再三推讓,奈何晏殊盛情難卻,只好也陪坐著吃了些東西。整個過程,晏花安靜的侍立在旁,不住的拿眼睛打量明鴻,彷彿想看出什麼奧妙來。 「晏花,你今年多大了?」晏殊放下筷子,用絲巾一邊擦手一邊問道。 「小的下個月滿十八歲。」晏花接過晏殊用完的絲巾,然後重又遞上一塊新的。 「我給你派個差事,不知你可願意?」雖是這樣問,但是明鴻都聽得出來晏殊這話顯然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晏花連忙屈膝道:「小人赴湯蹈火莫敢不從。」 「好了好了,快點先起來說話。」晏殊擺擺手止住晏花繼續跪拜,指著明鴻對他吩咐道,「這位明鴻姑娘,我想讓你過去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不知你可願意?」 「小人求之不得。」晏花也不是傻子,怎麼能看不出晏殊對明鴻的與眾不同,有這種差事自然是要搶著答應的。 明鴻這才知道晏殊說了半天還是為自己,連忙拒絕:「相爺,不用的,明鴻能照顧好自己……」 晏殊這次卻不容明鴻爭辯,繼續吩咐晏花:「你如何對我的,將來就要如何對待明鴻姑娘,你可能做到?如果讓我知道你有半分懈怠,你可知道後果?」 「相爺放心,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辜負您老的托付。」晏花還是跪倒了地上叩首道,「從今往後,明鴻姑娘就是小人的天,小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護得姑娘周全。」 明鴻見他說的有意思,忍不住笑道:「瞧你說的,好像我出門就會遇到什麼危險似的。」不過這年輕人看著就機靈,明鴻到沒什麼惡感,當然,除了那個搞笑的名字之外。 「明鴻,你看他怎麼樣?還順眼麼?」晏殊終於想起來徵求明鴻的意見了。 事已至此,拒絕也沒什麼意義。明鴻點點頭道:「很不錯,不愧是相爺府上的人,隨便拉出一個來就剩過外面百倍。」 正說話間,門外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晏花過去捲起朱簾,只是一轉眼的時間外面就已經下的緊了,顯然是不可能上路。 「看,人不留人天也留人。」晏殊風趣的說道,「明鴻,下午也在這裡吧,我好久沒這麼痛快的說話了。」 「相爺有命,赴湯蹈火莫敢不從。」這話卻是片刻前晏花剛說過的,明鴻特意重複了一遍,果然引得晏殊再次笑出聲來。 當下朱簾半卷,簾外雨連綿,屋內樂融融。那恍惚間的一刻,明鴻居然有了幾分回到家的感覺,彷彿座上那侃侃而談的威嚴老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明鴻,我看出來了,你的書是沒少讀,可惜沒什麼機會付諸實踐,所以有時顯得生硬。」晏殊的評語一針見血,「將來錘煉一番,有望成為我大宋第一才女啊,聽說蘇家小妹大才,不過我想也不會勝過於你。」 「才女什麼的,明鴻真不在乎。只要心愛的人過得好就是了。」 「是啊,才女才女,自古才女有幾個過得好的,就算如班婕妤還不是那般下場。」晏殊也不無感慨的說著,「倒不是我看不起女子,不過女子職責在於相夫教子,才華什麼的倒是沒那麼重要。」 「相爺說得有理。」 「呵呵,守著我們大宋第一才女說這些,你可別見怪。」 「相爺若是說錯了,明鴻說不定會偷偷的怪上一怪,可是相爺句句在理字字珠璣,就算是想怪也不知道從何怪起啊!」 「我現在有點知道小晏為何那麼喜歡你了。」晏殊明顯的是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將來你們一起生活我也越發放心了。晏花,你到了明鴻姑娘那邊,一切便宜行事,以明鴻姑娘為重,若有阻攔就來找我,你可記住了?」 「是!」 「這樣我也放心了。」晏殊重重的靠到椅背上,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等雨停了,你們就過去佈置吧。」 兩人連忙答應。 這場雨淅淅瀝瀝的持續了又有差不多一頓飯時間終於才算停了。 明鴻和晏花恭恭敬敬的告別了晏殊,若說來的時候明鴻心中還有那麼一絲的不以為然,和晏殊一席交談之後,這一絲的情緒早就不知飛到了何處,剩下的只有敬佩和同情。 有晏花陪同,順順當當的出了晏府大門,明鴻重重的舒了一口氣,居然有些兩世為人的感覺。 「姑娘在這稍等片刻,我去找人安排車馬。」晏花說話間對明鴻也充滿了尊敬,也不知是晏殊的話起著作用還是他本性就是如此。 也沒過多久,晏花就趕著馬車回來,看來他雖年輕,在晏府也是有點手段的。 「姑娘我們去哪?」 「嗯,先去聽濤閣,你認識路不?」明鴻本打算直奔西苑的,想了想,覺得有件事情必須先查明白再說,於是又改變了主意。 「認識。姑娘還請坐穩了。」晏花也不多說,招呼一聲就直接上路。 來的時候是坐著轎子,因此歸程就快了許多,沒多久就到了聽濤閣拐角的巷子。明鴻連忙吩咐晏花把車慢下來,緩緩的駛過聽濤閣門前。 「明鴻姑娘,你終於回來了!」還沒等下車,只是掀開了簾子沒想到就被門前的晴依發現,看來她是一直等在這裡許久了,「師師姐都急壞了,要不是閣主攔著,她還吵著要去找你呢。」 「是嗎?」明鴻卻很平靜,「晏花,你現在這稍等片刻,我進去處理點事。晴依,帶我去見師師姐吧。」 雨後的空氣清新的要命,正和此刻明鴻踏入聽濤閣大門的污濁心情形成強烈的比對。 34、細查探 「怎麼了?」晴依看出明鴻的表情不太對勁,進門後發現四下無人才問道。 「沒事,見到師師姐再說。」明鴻發現這好像是兩個人第一次正式交談,有點怪怪的感覺,以前見過多次,但幾乎都有陳師師在場,因此也沒想過晴依居然會主動開口。 上樓的路上,明鴻決定還是把事情直接明說,按照以往的情況判斷,絳儀肯定可以迅速的查明真相。 晴依在前面推開門,絳儀正正的坐在房間中央,陳師師站在一邊,兩人正不知說著什麼,見明鴻她們進來才停下。 「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陳師師過來拉著明鴻的手,一臉關心的深情,「可把我急壞了,沒事吧?事情怎麼樣了,見到晏相爺沒有?」 「師師姐,你總要讓我慢慢說嘛。」明鴻也露出一個笑容,「再說了,我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就沒事了,晴依你先下去吧。」絳儀吩咐著,示意明鴻和陳師師兩人都坐下。 明鴻應了一聲卻並不坐,等晴依出去掩上門,她才向絳儀施禮道:「絳儀姐,有件事我就明說了,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收好的要送回相府的東西居然會少了一件?」 「什麼?」陳師師失聲道,連忙又摀住嘴,小聲說著,「不可能啊,這屋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的,明鴻你不會懷疑我吧?」這事說小也不小,自古身在聽濤閣這種場合最忌諱的事情之一就是偷盜,也難怪陳師師這麼在意。 「師師,明鴻並沒有這麼說,」絳儀連忙打著圓場,「你先別急,明鴻,好好和我說一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明鴻奇怪的看了陳師師一眼,自己雖說有點懷疑可是心裡也知道陳師師是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然而她激烈的反應卻有點出乎意料,「是這樣的絳儀姐,晏府送過來的東西我不是準備全部送回去麼,不過到了晏府才發現少了一件珍珠鳳冠。」 「竟有此事?」絳儀和陳師師幾乎異口同聲。 「我倒也不是親眼所見,只是晏相爺親口相問,想來以他的身份是不會騙我的,當時我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了。」回想起那時的情形,明鴻猶自心有餘悸,幸虧晏殊並不計較,要不然自己這次還不是方方正正的寫出個死字來? 「嘶。」絳儀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有人存心陷害你啊。」她見多識廣反應敏捷,一下子就說到重點,「師師,這個房間除了你們二人,還有什麼人可以進出?」 「只有晴依了,可是沒有我的允許她也只能在門外候著。」陳師師搖著頭道,「不可能有別人了,整條走廊只有一個入口,那邊始終都有人看守的。」 「那你去叫晴依過來。」絳儀當機立斷絲毫不拖泥帶水。 「是,我這就去。」陳師師應了一聲,急匆匆的走了。 「明鴻,在我的眼皮底下居然發生這種事,姐姐先向你賠禮了。」絳儀站起來走到明鴻身邊作揖道。 明鴻連忙也站起來,她可不敢受絳儀的禮,連忙拉住她的雙手,笑道:「姐姐說得嚴重了,我也不是在乎這點東西,只是此次算是僥倖才能完好的回來,下次我可不想這麼被人害了以後還不明不白。」 「你放心,有姐姐在這裡,什麼事情都查得明白。」絳儀信誓旦旦的保證,轉而問道,「你這次結果如何?聽說是晏府的人趕車送你回來的?」 「好叫姐姐得知,那個並不是晏府的人。」明鴻抿著嘴唇忍住笑意。 「哦?那是他們幫你找的人?」 「晏花現在是我們聽濤閣的人啦。」 「晏花,這是他的名字?」絳儀也被這個好笑的名字逗笑了,「這是怎麼回事,快和我說說。」 「他的名字是叫晏花。晏相爺把他送給我使喚了,姐姐說,可算不算咱們聽濤閣的人了?」 當下,明鴻挑著重要的部分簡單的和絳儀介紹了一下情況,話雖不多,聽的絳儀也連連讚歎。 「想不到,想不到。咱們明鴻的出頭之日到了。」絳儀嘖嘖稱奇,想了一想道,「這樣吧,以後你就到西苑那邊去住,我再派幾個使喚丫頭給你,若是這邊有事到時再派人來叫你。當然,要不是大事,我也不敢勞煩咱們相府的媳婦了。」 「絳儀姐你說什麼呢?我現在連個小妾的身份都沒有呢。」明鴻急道。 「好了,這還不是早晚的事?」 正說著,陳師師帶著人回來,絳儀閉口不言,面無表情,彷彿從沒和明鴻說過話一樣。 「晴依,你知道叫你來是為了什麼嗎?」半晌不語,絳儀開口就是冷冷的語氣,連明鴻都覺察到那種寒氣。 「晴依不知。」晴依用發顫的聲音回答。 「師師你先下去吧。」絳儀不理會她可憐的樣子,反而擺手趕走了陳師師。 又是老半天的充滿緊張氣氛的沉默。 「晴依,你來了差不多三年了吧。你也知道我的手段。此事我決計要追查到底的,你即使瞞了一時也不能一直瞞下去……」絳儀緩慢的一字一句的說著。 晴依顯然被絳儀嚇得不輕,渾身都在發抖,然而卻咬緊牙關就是不肯開口。 「這件事其實很簡單,能夠進這個房間的就只有你們幾個人,你說,你有一絲一毫可以逃脫的機會麼?」絳儀繼續施加著壓力,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只好如此,不過用不了多久就該過來了吧? 「絳儀姐,」有人推門而入,是一個差不多三十歲的女人,也不知是什麼身份,居然在明知道絳儀在內的情況下都不敲門,「我們在晴依姑娘的房內找到了這個。」來人把手中布包放在桌上打開,耀眼生輝的赫然正是丟失的珍珠鳳冠! 這,明鴻吃了一驚,絳儀是怎麼通知別人去晴依房裡搜查的?是陳師師?不對,看絳儀的意思明明是讓她迴避了,明鴻百思不得其解,絳儀在她眼中逐漸的又多了幾分神秘。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晴依終於癱倒在地,想著將要受到的懲罰臉色發白聲嘶力竭的叫喊道,「還有人來過,是何姑娘,一定是她……」 「何姑娘?」 「絳儀姐,看守這邊門的女人姓何……」送來鳳冠的女人上前一步道,「我這就去把她帶過來。」 「辛苦你了,月姐。」 被絳儀叫做月姐的女人出去之後片刻就帶了一個人過來。明鴻打量一眼,雖說平時不怎麼說話,也能認出她正是看守這邊走廊以防外人出入的女人,原來她是姓何的麼,是為了什麼要來害自己呢? 「何姑娘,你好狠啊,居然這樣害我!」晴依見到她來,張牙舞爪的就要撲上去撕打。 「把她帶走,仔細看住了。」絳儀皺眉道,這個她,當然指的是晴依。 月姐應了一聲,拉著晴依下去,剛剛還情急要拚命的晴依在她手中居然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何橋,說吧,這是怎麼回事?」絳儀指著桌上的鳳冠。 咦,明鴻忽然覺得奇怪了,這不是從晴依房中搜出來的麼,怎麼又拿來問這個叫何橋的女人?那她豈不是只要咬定不認就是了? 然而,顯然不是明鴻想的那樣,何橋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變,垂首道:「絳儀姐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可問的?」 「你在樓裡多年,從未犯過什麼錯誤,我想知道這次是為什麼。」 何橋默不作聲。 「不想說麼?你以為她能護得住你?還是你以為她能做到的我絳儀做不到?」看樣子絳儀早就胸有成竹啊,明鴻對她的處事越來越是佩服。 見何橋繼續沉默,絳儀指了指明鴻道:「被你們設計陷害的明鴻姑娘,你可知道你們偷雞不成蝕把米,晏殊連隨身多年的管家都送給她供她使喚了,現在正在樓外候命,莫非以晏相爺的身份也壓不過你背後的人麼?」 絳儀說話中誇張了幾分,明鴻當然知道晏花雖有點地位卻不可能做到晏府管家,以他的年齡也不可能。 何橋臉上出現了一絲緊張,她倒不是不怕絳儀的威脅,只是抱有僥倖心理,以為絳儀萬不肯為了一個已被扳倒的明鴻大動干戈,沒想到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也出乎那個人的意料,頓時就有了一絲慌亂。 絳儀敏捷的捕捉到這絲慌亂,繼續施壓道:「她許了你什麼好處?只是把這個送給你麼,你以為你能賣的出手?」 什麼? 這個鳳冠原來是從何橋這裡搜到的,明鴻直接佩服的五體投地了,絳儀先用這個挑撥了晴依對何橋的信任,卻在兩人對質之前把她們隔離,如此手段真是不知如何形容了。 「雲姑娘深得御史大人寵愛,她的話我不敢不聽。」何橋終於開口道,只是她說的雲姑娘明鴻卻不知道是誰。 「付雲麼?劉御史那個老頭子居然對她這樣的小丫頭戀戀不捨言聽計從?」絳儀說話的時候卻直直的盯著明鴻觀察著她的反應。 什麼?明鴻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繞了半天,陷害自己的居然是雲兒?這,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月姐,你把何橋也帶下去吧。」絳儀高聲喊道,明鴻迷茫的表情讓她很是滿意,世人都要經歷過背叛才能長大,只是早晚而已。 屋裡很快又剩下她們兩個人。 「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明鴻只覺得嘴裡都是苦澀,說話間就能嘗到那種唇齒間的苦到極點的麻木。 「感覺如何?」絳儀不回答,反問道,「被人背叛的滋味?」 35、尋前期 「還好吧。我只是很好奇雲兒是什麼原因這麼恨我?不知姐姐可知道麼?」 明鴻警覺起來,想想當初自己堅決要帶雲兒進來時絳儀的態度,讓她不得不懷疑絳儀和此事有關,就算沒有推波助瀾,最起碼也是隔岸觀火,難怪她這麼快就找到了幕後的人,說明她一早就心裡有數吧。 「嫉妒到了一定程度,其實就是恨。」絳儀悠悠說道,「你沒聽說過羨慕嫉妒恨這句話麼?」 「羨慕嫉妒恨?」 「是呀,因為羨慕所以嫉妒然後變成憎恨,就是這麼簡單。」 「我,我有什麼值得羨慕的?」明鴻奇道,淪落風塵,和相愛的人甚至連見一面都難,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招人嫉妒? 「你覺得呢?對付雲來說,你的一切都是她不可想像的,你只需要喝喝酒唱唱曲就可以博得世人歡笑,而她呢,她卻需要犧牲自己的身體卻還害怕無人問津,你說,這樣還不值得嫉妒?更何況,這條路還是你帶她走上來的。」 「等等,你說雲兒犧牲身體,那是怎麼回事?」情急之下,明鴻連姐姐的稱呼都忘記了。 「很簡單,她和你同一天出場,結果被御史大人看中,就是這麼回事了。」 絳儀彷彿沒在意明鴻的稱呼,然而,怎麼看,明鴻都覺的絳儀此刻的目光中充滿了說不出的邪惡。 「御史大人?」明鴻跌坐回椅子中,「是那天生日宴的那個?」 「沒錯。」 「可是他都那麼老了,居然……」明鴻覺得眼前一黑,第一次從心底厭惡起男人這種生物來,「絳儀姐,你為什麼不阻止?你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雲兒跳入火坑麼?」 「火坑?」絳儀冷冷的說道,「你怎麼知道對她來說那是火坑了?我絳儀雖然無能,但是如果雲兒自己不願意,一個小小的御史能奈我何?」 「這麼說,是我害了雲兒。」明鴻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語。 「她們幾個怎麼處置,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絳儀卻對明鴻的狀態視而不見,這本就是她要達到的目的,明鴻究竟能成長到什麼地步就取決於她對這次的打擊如何應對了。 「我不知道,我想靜一靜,不想再看見她們。」 「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絳儀說走就走,腳步聲轉瞬遠去。 明鴻想找個人商量,卻發現陳師師也不見蹤影,何況經過了此事之後她對周圍的人都產生了那麼一絲的不信任感覺,就算是陳師師也不例外,如果現在見面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以後該怎麼辦呢,真的像絳儀說得那樣搬到西苑去住吧,眼不見心不煩,只是可以清靜一段時間了。收拾起來,明鴻才發現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少的可憐,最後乾脆放棄了,只有鄭公子那天送來的幾件小玩意她很是喜歡,打算隨身帶走。這樣有些對不起小晏啊,不過放在另一個房間裡應該不算吧,誰讓都這麼漂亮呢? 收拾好東西,也不等其他人,明鴻自己下到樓下,打算出門找到晏花然後一起到西苑去,那邊才是自己的家啊,雖然也是暫時的。 「咦。」按動門上的機關出來,明鴻就看到前面有兩個人背著東西正要出去,影影綽綽的就像是晴依的模樣,「晴依,你要到哪去?」明鴻開口喊道,那兩人都回過頭來,赫然正是晴依和何橋,一臉淒惶的樣子,愣愣的盯著明鴻逐漸走進。 「還能去哪?」晴依的聲音充滿無奈,「何姐說有個遠房親戚在鄉下,我就更省事了,回家找我那個酒鬼老爹去唄。」 為什麼會這樣?明鴻一愣,她們就這麼被趕走了?對了,自己是說過不想看到她們,如果是因為這個的話……想到這裡,她連忙道:「你們先別急,我去找絳儀姐求求情。」 「不用了。」何橋在一邊開口了,「我們犯下這樣的事情,本來也就做好了準備,不敢勞煩姑娘費心了。」 何橋看守走廊時很是嚴厲,不苟言笑的,明鴻還是首次聽她說這麼多話。仔細看看,她其實年紀也不大,絕對不會超過陳師師,只是平時不怎麼打扮,看起來顯得蒼老許多,眼下事情敗露被掃地出門,就顯得更是憔悴了。 「對了,你們都被趕走了,那雲兒她?」 「雲姑娘已經被劉家的人接走了,連同她的妹妹一起。」晴依回道。 「什麼?」雲兒就這麼簡單的走了,甚至都不肯見自己一面,是什麼時候開始種下了這麼深得仇恨?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兩人見明鴻發愣,反正也沒什麼可說,轉過身就要出門。 「等等。」明鴻連忙阻止道,「你們也沒什麼好的去處,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到我那邊?」她還是狠不下心兩人因為自己斷送了本來好好的生活,一切都是雲兒造的孽,歸根結底還是自己惹的禍,怎麼能讓她們承擔這個後果? 「你們也知道的,」明鴻繼續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熱情,「我現在可以說是自由的,西苑那邊的產業完全屬於我,正好需要你們這樣的人幫忙。」 晴依臉色激動就要開口,卻被何橋拉了一下胳膊制止。何橋不讓晴依說話,自己卻上前一步道:「你肯信任我們?不怕將來引火燒身麼?」 「不怕。」對何橋這種人,明鴻覺得回答還是簡單些比較好,若是只有晴依在場,她有一肚子話能讓小丫頭感激涕零,但是對著何橋就統統不必了。 何橋目不轉睛的和明鴻對視著。 明鴻當然不會退讓,即便是對著晏殊的目光她都不會膽怯更何況是別人。 半晌,何橋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開口道:「好。」 「當然好了,明鴻要收留我們,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晴依沒發現明鴻和何橋已經暗暗交鋒了一次,剛剛被何橋阻止現在終於有機會嚷嚷,「明鴻姐,你能不計前嫌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說什麼話來感謝你了,你就是活菩薩呀,以後我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明鴻哭笑不得,轉眼間自己就變成老人家了。 「好了,你不是已經說了那麼多了。這樣吧,晴依,你先把東西放下,幫我到外面巷子裡找一輛馬車,趕車的人叫晏花,是個年輕人。」 晴依去得快,回來的更快,明鴻正想要和何橋說點什麼的時候,沒想到她就已經回來了。 「姐姐,我把你說的那個可以放的煙花找來啦。」晴依臉紅撲撲的,也不知是因為跑的過快還是因為和晏花發生了什麼。【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晏花卻是臉色如常:「見過明鴻姑娘。咱們接下來要去哪裡,直接回西苑麼?」對於多了兩人這件事,他卻問也不問,一副讓明鴻完全做主的模樣。 「不,咱們先去一個地方。」明鴻忽然有了新的主意,幾天過去了也不知道沈風怎麼樣了,自己好不容易自由,不去看望一下好像也不大合適。 然而,出乎意料,好不容易饒了一圈到了沈府,卻發現大門緊閉並且還上了鎖,根本就沒有半個人影。 無奈之下,再擔心也沒用,明鴻只好吩咐晏花調轉直奔西苑。想來,沈風有絳儀照顧應該會過得很好吧。絳儀姐什麼事都想的那樣周全,那樣深謀遠慮。 唉,想到這個了,自己的將來打算如何呢?就這麼天天悶在家裡等著小晏什麼時候有空過來麼?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乾脆在聽濤閣等著呢,還人多熱鬧些。 說白了,小晏現在還是白身,萬一晏殊不在了,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保證。雖說晏府有些積蓄,不過坐吃山空的話,又能堅持多久?明鴻想的明白,要想好好的生活下去,除了官職,那就只有銀子最為重要,要不然像某個人一樣,即便生前名滿天下,一朝死去居然連買棺材的錢都沒能留下。想起那黃土壟上長滿了野草的孤墳,明鴻愈發堅定了想辦法賺錢的打算。 然而,目前也就只有打算而已,究竟該怎麼做,她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小晏暫時來說是指望不上的,辦法只能自己想。作為一個女子,即便有滿腹詩書,可是卻也想不出什麼賺錢的手段來。 到底該怎麼呢?明鴻煩惱的抓著自己的頭髮,直到發現晴依她們奇怪的眼神才停下來。馬車也在這時到了西苑門外。 下的車來,熱火朝天的景象把明鴻嚇了一跳。 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人在忙忙碌碌的做著什麼,明鴻張口結舌的問道:「他們在做什麼?晏花,這都是相爺吩咐的麼?」 「沒錯,相爺說這邊太簡陋了點,所以……」晏花回答道,後面的就不用說了,自然是晏殊讓人來修葺房屋的。 「可是,怎麼用那麼多人?」現場幾乎有四五十人,修個房子明鴻雖然不懂,但是似乎用不到這麼多人。 「這個,小人也不知,姑娘少待,小人去問問。」 晏花一過去,自然有人認得他,三言兩語就問出結果,回報明鴻道:「他們是打算利用這個池塘,在中間修一座用來避暑的閣樓,順便修一座小橋從岸邊直通上去……」 「什麼?」明鴻失聲道,這不是自己心中的計劃麼,知道難以實現所以就擱下了,現在晏殊居然派人來幫自己,以他的實力做這樣的事情當然是舉手之勞,不過對明鴻來說卻是很大的情分了。 旁邊晴依何橋也目瞪口呆,晏殊是什麼人他們當然知道,只是想不到他居然肯為明鴻這麼興師動眾,兩人不由得抹著冷汗,幸好明鴻不計較自己幫著付雲算計她的事情,要不然可就真的慘了,在晏相爺面前,什麼御史之類的完全不值一提了。 「姑娘咱們先進去吧,站在這裡萬一人來人往的不小心傷到可就不好了。」晏花恭敬的在前面引路。 「好吧。」明鴻還沉浸在震撼中不能自拔,誰想到更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面。 踏進熟悉的院門,「啊!」明鴻一聲尖叫。 「怎麼了?」晏花連忙問道,他也看見明鴻一副如同見鬼的表情,不過他以前沒進過這個院子也不知道明鴻究竟看到了什麼才這樣吃驚。 「這,這,這裡怎麼多了兩棵大樹?」明鴻太過吃驚,話都說不痛快了,指著院子左邊角落裡兩棵一人懷抱還要粗的樹,這也太誇張了吧,自己才離開幾天啊,居然發生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算從三天前開始行動也不可能啊,這麼大的樹可不是一夜之間能長出來的,肯定是從別處運過來種下的,只是,只是,如此龐大的工程要耗費多少人才能完成,她完全沒有概念了,心裡只剩下對晏殊權利的震撼。 「這個我卻知道。」晏花恍然大悟,解釋道,「姑娘不是對晏公子說過喜歡蕩鞦韆麼,這個就是公子提出的要求了,其他的都是相爺的主意。」 這是小晏的要求啊,看著兩株樹之間隨風飄動的鞦韆,明鴻忽然一陣感動,自己還以為小晏什麼都沒做呢,看來是誤會他了,這父子二人如此對待自己,真的是粉身難報。 「沒想到他還記得。」明鴻感慨道,自己只是淡淡的提過一次而已,他居然就記在心裡,並且還做到了,想到自己對小晏雖然動情,卻總覺得他什麼事都辦不成,她臉上一陣發燒,煞是慚愧。 「晏公子對姑娘十分關心的,若不是他在相爺面前大力爭取,姑娘今天也不可能見到相爺。」晏花在旁邊不忘為自己的公子說好話。 是啊,明鴻知道,若不是晏殊太過於關心小晏,就憑自己說不定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晏殊的面,更不用說一起用餐聊天了。 「小晏他,什麼時候會過來?」 「這個小人不知。不過,小人還是可以回去問問的。」 36、細思量 「嗯。」明鴻點點頭,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院子雖然不小,即使種下了那樣的兩棵大樹都還顯寬敞,可是房子卻只有兩間,自己把晴依她們帶了過來,那麼晏花要住到哪裡去呢? 彷彿知道明鴻在想什麼,晏花笑道:「姑娘放心,外面很快就會蓋起一座新的院落,到時候住的問題就沒有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擔心這個?」明鴻奇道,自己並沒有說出口,而且她相信也沒有在表情上露出什麼來。 「這個嘛,察言觀色乃是小人的本色。」 嗯,看來這個晏花很是聰明,也難怪晏殊會把他放在身邊了,將來有事他一定可以是一大助力,只是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忠於自己就是了。 「這樣吧,反正小晏現在不在,今晚晴依何橋咱們三個睡一間,然後晏花你睡另一間。」 「那可不行,怎麼能委屈姐姐和我們擠在一起?」還沒等晏花說什麼,晴依已經在一旁叫起來,何橋只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卻沒說什麼。 「小人暫時睡在外面就是了。」晏花也連忙表示不敢,「小人剛剛問過了,他們這些人晚上要派人留守的,我可以和他們擠在一起。」 「先別發愁了,晚上還早呢。」明鴻揮揮手,制止了討論,「咱們先放好東西,然後出去找吃的才是正事。」 是啊,說吃的了,明鴻才意識到陳師師不在,自己還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吃飯去,周圍的那些農戶好像也並不認識自己,這下又有麻煩了。話說,吃飯可真是一個大問題,對了,如果能辦一個飯館,說不定能賺到不少銀子,樓外樓的火爆明鴻早就是親眼所見。不求能到那種程度,只要有樓外樓的一半,想來養活一大家子就不成問題了。 明鴻一下子又想到外面正在建的閣樓,如果把店開在池塘中央的話,那一定大受歡迎啊,雖說地方偏了點,可是真正有錢的人哪裡會在乎這點路呢,反正這些人出門都是有人趕車或者抬轎又不用自己走的。 「不用姑娘費心,小人趕車去把晚飯買回來就是了。」見明鴻半晌不語,晏花再聰明也猜不透她的打算,還以為真的是在為了晚飯發愁,哪裡知道明鴻是在為了許多人的吃飯問題做著打算。 「晏花等等,」明鴻覺得還是找人商量一下,眼前也只有他了,「你說,我們在外面池塘裡開一個飯莊會怎麼樣?」 「什麼?」晏花有些吃驚,「飯莊,姑娘是什麼意思?」 「就是樓外樓那種啊,」明鴻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點興奮,重活一回的當然知道在這世上最重要的其實是銀子,不像過去那樣對買賣人有種天然的心裡上的優勢,再說了,自己躲在幕後,外人也不會知道店是自己開的呀,「一定能賺很多銀子吧?」 晏花終於有點明白明鴻的意思,無奈苦笑道:「好叫姑娘得知,咱們晏府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姑娘何必費那個心思?」 「這你就說錯了,」明鴻正色道,「晏府現在不缺銀子我也知道,只是那天送我的東西就足夠普通人家一輩子也花不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晏府為什麼不缺銀子?」 晏花絕對是個聰明人,不過在晏殊手下過得久了,難免有些被相爺的光環影響到有點不知人間疾苦,明鴻一說他馬上就明白過來。晏府上上下下也有幾百口人,前幾年不是沒有遇到過窘迫的時候,只是晏殊失勢只是一時,沒幾年就重新拜相,那段時間的艱苦許多人早就忘記了。 「小人沒姑娘想的長遠,只是眼下姑娘如此打算,不知晏相爺那邊……」 「你放心,他要是有意見我會找他說清楚的,你就考慮一下我的主意是否可行就是了。其他的事情先不用你管。」明鴻輕描淡寫說著,也是有意的說給他們幾個聽,讓別人知道自己能和晏殊說上話永遠都不是一件壞事。 「姑娘,其實辦一個酒樓牽扯甚多,從廚子到小二,前前後後也要許多人呢。」晏花按照自己的職責做出最後的提醒。 「廚子我來想辦法,」明鴻想到了一個人,以他的實力做一個小小酒樓的廚子是綽綽有餘了,「小二麼,你別告訴我你找不到哦。」 「呵呵,這樣的人要多少也是有的。」晏花不好意思的笑笑。 「本來嘛。」 他們兩個說得熱火朝天,晴依她們完全插不下嘴。不過也難怪,晴依是不懂這些,而何橋即使懂得,明鴻不問的話她也不會說。 而明鴻當然不忘徵求她的意見,晏花不再表示反對之後,就問道何橋頭上。 何橋其實從剛剛就在想這個問題了,此時聽到明鴻發問,略作思索就開口道:「我覺得可行,別忘了咱們的出身之地,若是姑娘肯出面,到時候一定不愁沒人過來。」 「是呀,你不說我到沒想到。」明鴻興奮的拍著何橋的肩膀,「那麼這件事一定要把絳儀姐拉進來了,有她幫忙不愁大事不成!我要好好想一想,晏花,你先去問一問相爺的意思吧,就說是我讓你來問的,到頭來如果他不同意的話,我現在想什麼都沒用。」 來的路上還在想著將來做些什麼,現在一下子有了目標,明鴻只覺得渾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氣。若是小晏一直堅持不願取得功名,那麼自己盡量能讓他下半輩子做個富家翁,不也是很不錯的生活麼? 「那小人順路送姑娘去樓外樓好了。」晏花提議,「到那裡吃過晚飯,小人差不多也從晏府回來了。」 「好主意,晏花你確實很不錯,難怪相爺叫你來幫我。」明鴻不住口的稱讚著。 「就是名字怪了點。」晴依在旁邊小聲的嘀咕著,以為在場的人沒人聽到。 「是啊,你為什麼有這樣的名字呢,是誰幫你取的?」明鴻知道晏花的確是一員得力手下,也不覺得他的名字是個問題了,不過為了以後相處還是先問清楚。 「這個嘛,聽父親說,小的祖上是姓花的,不過是後來服侍相爺得力,才改了晏姓。」晏花不緊不慢的說著,「到了小人這一輩,父親為了紀念祖上,再加上他也沒讀什麼書,乾脆就讓我叫了這樣一個名字。」 「呵呵,這樣也好,你父親他身體還好嗎?」既然提到了,明鴻當然要關心一下。 「有勞姑娘關心,」晏花欠了欠身子,「父親他在晏全節公子那邊做管家,上個月見他,身子還算壯實。」 「哦,是他呀。」明鴻想起來自己見過小晏的這為兄長,「我雖然只見過一面,可也知道他是個好人,你父親跟著他想來是不會受委屈的。」 「謝姑娘吉言,全節相公確實對家父相當不錯。」 四個人說說笑笑,一起上了馬車,這次已經熟絡了許多,不過和正在動工的人們告了別,晏花當然還是在前面趕車。 明鴻發現晏花對汴京的路很是熟悉,自己三下兩下就被他繞暈了,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他告知說已經到了。 送了三個人到樓上找好位置坐下,晏花就告罪先走了。臨走前,明鴻不放心又囑咐了好幾句,最後才說:「盡量快去快回,我們在這裡等你,給你留一份飯菜哦。」 剩下三個美女坐在一桌自然是非常引人注目。明鴻和晴依就不用說了,何橋其實長的也相當不錯,雖說比兩人年齡大,卻自有一種成熟的風采,過往的目光倒有一半是落在她身上的。也許是沒怎麼見過這種場面,何橋的臉紅的什麼似的。 「明鴻姐,你看何橋姐的樣子,我覺得好好笑。」晴依發現情況,連忙開始取笑,離開聽濤閣雖然只有短短不到半天,但是兩人身上已經開始反生某種變化,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麼,不過在樓裡的時候晴依是絕對不會和何橋開這樣的玩笑的,更何況,在某種程度上兩個人還算是有點仇怨呢。 「你去死啦。」何橋連忙抬起胳膊想掩住臉,可是就算能蓋得一時,她哪有力氣一直舉著胳膊,過了一會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放下來,更是把晴依笑得前仰後合。 明鴻也忍不住笑了,感染在晴依和何橋兩人的情緒裡。不知怎麼,那一刻她只覺得人生在世,能夠讓多一些的人有這樣的笑容才算是沒有白活。 「好了,晴依,」明鴻終於看不下去了,開口幫何橋說話,「快別鬧了,你看,滿樓的人都已經在看著咱們了。」 「是嗎?」晴依吐了吐舌頭,更是顯得可愛。 「那還用說,你自己看,瘋丫頭。」何橋低著頭小聲道。 不但有人在看,已經有人在往這邊走了,明鴻早就覺察到不對勁,可是她也從來沒有應付過這種情況,只好默不作聲。 那人很快就站到了三人的桌子旁邊,這下連晴依也不好意思了,就更不用說何橋了,她的腦袋都快埋到袖子裡去了。 只聽來人開口,聽聲音顯然是個年輕公子:「這位不是明鴻姑娘嗎?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真是緣分啊。」 哎呀,莫非這麼容易就遇到熟人?明鴻狐疑的抬頭,果然這人年紀輕輕,玉樹臨風,頗有幾分眼熟。 「你是哪位?恕我眼拙,一下子想不起來了。」看來自己也是受到晴依的感染,居然說出這樣失禮的話來。 「在下姓鄭。」那人卻並不在意,「有幸聽過姑娘的聲音,至今仍繞耳不去。」 「繞耳不去,」明鴻笑出聲來,這個人倒是很有意思,能造出這種詞來,姓鄭,那是誰呢?啊,原來是他呀,自己還在房裡留了人家送的東西呢,現在見了本人居然不認識了,「鄭俠公子想不到也這麼風趣呢。」 「也?」鄭俠卻抓住了這一個字,笑道,「以姑娘的風采,果然並非只有在下一人心生仰慕,不知是誰家公子能在在下之前得到姑娘風趣的評價呢?」 明鴻忽然覺得這人有點小氣,乾脆毫不客氣的道:「妾身只是說風趣而已,又不是其他的詞,公子何必執著?」 「若不執著,如何能得見姑娘之面?」鄭俠飛快的接著話頭。 「哦?莫非公子為了等我才天天來這裡用餐麼?」 「那倒不是,只是姑娘有一份可能出現在這裡,而在下恰好執著不肯放棄這一點點可能罷了。」鄭俠臉皮倒是不薄,被明鴻如此指責居然面不改色的馬上說出另一番歪理來。 「呵呵。」明鴻用笑容掩飾著內心的憤怒,本以為他是個好人,才能做出那麼精緻的符合自己心意的禮物來,奈何今日再次見面卻發現居然是如此輕佻的一個人,回去一定把那些東西徹底的扔出門去,「那我可真是不幸了,好不容易出門一次就遇到了你的執著。」 晴依毫不客氣的放聲大笑,幾乎把心中的煩悶全都發洩在這個好笑的人身上。 鄭俠終於有點頂不住了,訕訕的說道:「既然這樣,姑娘就當在下沒來過就是了,在下告退。」他萬沒想到明鴻一個區區的歌姬,居然這麼不給自己留情面,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公子走好。」明鴻帶著笑意喊道。 經過了小小風波,三人終於都覺得舒服了許多,何橋也不那麼在意周圍的視線了,鄭俠出現的真是及時啊。 飯菜上來,明鴻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帶頭大吃起來。樓外樓的風味還是那麼的合胃口,雖然上次和尾生一起吃過更好的美味,但是不管怎麼說樓外樓的飯菜都是上乘的。 一邊吃,明鴻一邊想像著自己將來開辦的酒樓。細想前路,終於不再那麼的彷彿籠罩著迷霧一般了。 只是,還是要回去找絳儀幫助,只憑目前明鴻手裡的幾個人顯然是做不起這樣的大事的,總不能有什麼都她親自上場吧?她還滿心打算好當幕後的掌櫃呢。 唉,還要回聽濤閣一趟是肯定的了,還有大廚的事情要辦呢,這也是關係酒樓命運的大事啊。不過,今晚就算了,看著開開心心的晴依二人,明鴻決定把事情放到明天再去處理,她們應該也不想那麼快就重新和絳儀扯上關係吧。 等晏花回來,一切就可以好好打算了。希望他能帶回好消息吧,明鴻相信以晏殊的眼光應該不會拒絕自己這個要求,畢竟又不會有什麼壞處,不是嗎? 37、聞佳訊 「早知道咱們就找個包間了。」明鴻恨恨的看著鄭俠離去的背影,好好的心情都被他破壞了,怎麼人總是會變的呢,那時候收到他的東西之後還以為是個志同道合的好人呢,現在看來自己是走眼了,「免得隨便走走就能遇到這種人。」 「包間?那是什麼呀?」晴依奇怪的問道,看樣子她好像從來沒到過這種地方,難怪一直好奇的樣子。 「傻丫頭,就是只有咱們三個人吃飯的房間啊,外人不得到咱們允許是不能進來的。」明鴻覺得她有點可憐,不禁想起了以前懵懂的自己,乾脆細心的幫著解釋明白。 「是嗎?有這樣的好地方?那一定很貴的吧?」晴依眨巴著眼睛,顯得特別純真。 「那還用說。」何橋有點不習慣她這幅模樣,兩人之間始終還是有點不對勁,「自己好好想想,明擺著的事情嘛。」 「在哪擺著了?你指給我看看唄。」晴依反唇相譏,若論講歪理,十個何橋綁在一起也比不過她。 「你……簡直無理取鬧!」何橋生氣的不再理會她。 「哼。讓你說我……」晴依也轉過頭,專心的和盤子裡的菜鬥爭起來。 明鴻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說不出來究竟是如何,這兩個人雖然曾經參與過雲兒陷害自己的計劃,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沒法從心底恨她們。正因為這樣,看到她們兩個淒涼的準備離開的時候,明鴻才開口把她們叫到自己手下。 現在看來,這件事自己沒有做錯呢。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反正現在,三個人一起吃飯,看著兩人爭鬥的瞬間,明鴻覺得有點家的感覺。 「好了,快吃東西吧。要不然我可全吃光了。」 「啊!」果然,晴依少年心性,趕緊的爭搶起來。 何橋當然明白明鴻的意思,笑了笑,雖然也沒說什麼,不過手下的動作顯然也快了不少。一場小風波就這麼化作無形。 飯菜上罷,明鴻又叫過小二,盡情的點了不少小點心之類的。以前在沈府的時候,她最愛吃的就是這些東西,只是那時候一是沒有錢,二是不自由沒有出來的機會,大都是再三央求別人往回帶的。現在抓住機會,終於可以痛痛快快的坐在樓外樓的大堂裡,想怎麼點就怎麼點了。 「姐姐,這麼多我們怎麼吃得完啊?」一開始晴依還興奮的一起幫忙想著哪個會好吃一點,然而漸漸的見到明鴻已經點了十幾份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連她都覺得不對了,連忙好心的出言勸阻。 「也是,」明鴻也反應過來,笑道,「就這些吧,囑咐後面慢點做,我們還要等人呢。」小二高聲答應著下去之後,明鴻才不好意思對二人說,「總覺得都很好吃,點起來就停不下了,幸好我們還有晏花,他一會過來肯定餓壞了。這點吃的對他來說應該沒那麼困難吧?」 「那倒是,看他那樣子就能吃不少。」晴依點著頭若有所思。 「你少瞎說了,晏花那副白白瘦瘦的樣子,我看說不定還沒你吃得多呢。」何橋的話比平時多了起來,抓住機會打擊著晴依。 「白白瘦瘦?這是什麼詞嗎?」晴依不甘示弱,「何橋姐,莫非是你剛造出來的?」 何橋臉一紅,知道自己說錯了,卻嘴硬道:「是我造的,那又怎樣?自古以來造詞的多了,只允許別人造的我就造不得?」 「姐姐你聽啊。」晴依又轉向明鴻,「這才叫強詞奪理呢,對不對?」原來剛剛何橋說她的話,她倒是記得清楚,轉眼間就準備原樣還回去了。 「呵呵,這我可不知道。」明鴻打算好在旁邊看熱鬧,見晴依問到自己,乾脆什麼都不說。 「好啊,原來你們兩個是一夥的。」晴依不依的叫道。 「哈哈。」明鴻開心的大笑,許久沒有玩的這麼高興過了。 三個人其實都已經吃得差不多飽了。眼看著一樣一樣精緻的點心端上來,確實在是難以塞下去了,只好在那裡一邊聊天一邊感慨。幸好現在明鴻不怎麼缺錢,這樣一桌的酒菜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要是放在過去,她一年的錢加起來也買不到這麼多東西。不過,也奇怪了,過去的話,即使吃的再飽或者再沒胃口,只要看到樓外樓的點心,那也能搶著吞下去。現在唾手可得了,反而覺得沒那麼好吃了。 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話題可以吵鬧,反正一開始是晴依和何橋吵個不停,後來明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參與進去了。三個人聊得熱火朝天,整個大堂的人都在看著這邊。不過好在也沒人好意思過來制止,周圍的人大都是有眼力的,剛剛以鄭俠的穿著打扮都灰溜溜的走了,別人誰還會自己湊上來? 等了許久,三人估計點的東西上到一半的時候,終於晏花回來了。這個小二倒是挺負責任的,讓他慢點上,果然很慢,大堂的人幾乎都快走光了。時間已經不早了。 也不知晏花帶回來的是什麼消息,雖說很有把握,明鴻還是有點內心惴惴。 「怎麼了?你們不會都在等我吧?」晏花發現自己一出現,現場的氣氛忽然有點沉重。 「等你?你做夢吧?」晴依出口譏諷。 「喲,這不是不辨東西的晴依姑娘嗎?」晏花毫不示弱。 「等等,不辨東西是怎麼回事?」明鴻早就發現兩人之間有點故事,怪不得下午的時候晴依帶著晏花回來就覺得表情不對。 「就是迷方向……」晏花正說的高興,猛然轉變成一聲慘叫。 「讓你瞎說。」晴依面不改色的收回捏在晏花腰間的手。 看來這兩人之間果然有內幕啊,明鴻明察秋毫的發現。這也是一件好事,反正他們年齡也合適,只要晏花不要嫌棄晴依的出身就是了。明鴻已經開始為兩人的將來做起打算來了,完全一副當家作主的架勢。 「好了,那就先不說了。晏花,你先說說晏相爺的意見吧。」明鴻還是最關心這個,等晏花稍微吃了一點東西就忍不住問道。 「姑娘說的沒錯,相爺他果然沒有反對。」晏花點點頭,看明鴻的目光有點崇拜,對他來說晏殊就好像高不可攀的神一般,然而眼前的明鴻卻是能和神對話,甚至能猜中神的意見的人,他從小在對晏殊的憧憬中長大,如今對著明鴻當然也有了幾分心底的尊敬,「並且還說,他雖然不能出面支持,但是背地裡卻不介意讓京城的人知道。」 「太好了!」明鴻雙手一拍,眼睛發亮,晏殊的意思很明顯了,雖然他不出面但是不介意做一個幕後掌櫃,這樣一來和正面支持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這麼說,相爺是完全贊成咱們的計劃了,這下可是太好了。」 咱們的計劃,她特意的用了這個說法,果然反應比較明顯。聽得她這麼說,在場的人都有種參與在內的感覺,頓時都覺得比較興奮。這當然只是她一個人的主意,不過,什麼事情都不是一個人能做下去的,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行。這一點,明鴻的心底始終銘刻著,若無人賞識,單人獨唱,到頭來也不過是黃土一杯罷了。 「沒錯,相爺說了,讓我大力配合姑娘的計劃,用錢用人儘管開口。」晏花也有點興奮,他畢竟年輕輕輕,親自參與這樣的事當然很激動,「明天我就去吩咐他們先停工,按照酒樓的標準重新改過,幸好現在還不算晚,要是等到房屋架構成型之後可就要費點功夫了。」 「你還懂得建房子不成?」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明鴻忍不住問道。 「也不是很懂了,小時候聽家父提過幾句,後來也忘得差不多了。」晏花不好意思的摸著後腦勺,「那時候只覺得學了也沒用,我也沒機會主持這個,頂多也就是幫人搬搬木頭的命,誰想到跟了姑娘之後居然……」 「你這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吧,呵呵。」明鴻打趣道。 「是,姑娘說的是。」晏花老老實實的承認,「幸好我不懂,但是有人懂。我知道主事的那人,姓李,建房子絕對是一把好手。」 「又是姓李的。」明鴻對姓李的人還是心有餘悸。 「姑娘認得他?」晏花奇道。 「沒事,沒事,以前認識幾個姓李的朋友。」明鴻連忙擺擺手掩飾,「你繼續說,我聽著呢。」朋友?可稱不上朋友。本來以為李嬤嬤有可能呢,結果現在看來也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要不咱們回去再說吧。反正再怎麼也要等明天姑娘問過他本人之後了。」晏花嚥下最後一口點心,建議道,「一會天完全黑下來路上就不好走了。」 「也好。」 明鴻要掏銀子,卻被晏花搶先一步。 「怎麼能用姑娘的錢呢,相爺交代過了的。」 「呵呵,我這還沒賺到銀子,就先花了晏府不少,有點過意不去啊。」明鴻心存感激,晏殊這個人確實不錯,處事很得人心,難怪這麼多年身居高位呢。 「這有什麼,都是一家人,姑娘可別見外。」 晏花回的自然,聽在明鴻心裡卻是驚濤駭浪。一家人了,最起碼自己已經得到晏花承認了,走到這一步,繞過了多少的路啊。 38、掩香閨 不提明鴻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晏花套上馬車,回去的速度比來時慢了許多,有點閒庭信步的味道。也難怪,來時眾人充滿了心事,現在就都輕鬆多了。 明鴻也沉浸在幸福的感覺裡,晏花雖不知道是自己一句話造成的效果,卻也看得出明鴻很開心。於是一路看著萬家燈火逐一的亮起,幾個人聽到西苑的蛙鳴聲時已經是又有一頓飯的時間之後了。 本來計劃回來之後還要商量一番,不過一到家下車明鴻才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累,簡直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想想也是,今天這一天從大清早就擔驚受怕的到了晏府,然後是和晏殊的一番交鋒。雖然也是全身而退,不過期間的驚險不足為外人道,不累才算是怪了。 不管晏花的再三推讓,明鴻還是拉著晴依她們睡在了一起,旁邊的一整間房都給了晏花,讓他很是感激涕零了一番。 輕輕的掩上門,也只有晴依還有精神開著玩笑:「你們說,晏花那小子不會半夜悄悄闖進來吧?」 「我看,他還在擔心你闖進去呢。」何橋不冷不熱的道。 「我?我有什麼值得擔心的?」晴依反應畢竟慢了一拍,竟沒聽出何橋的意思來。 明鴻雖然累得要命,也被這兩個人再次成功的逗笑了。自從得到尾生的秘笈以來,今晚還是首次放棄了修煉,倒不是她不想,屋裡多了兩個人,她實在是做不出那些怪模樣來,要是被她們看見還不被笑死? 不過,將來和小晏在一起了,可該怎麼辦呢?想著想著,另外兩人爭吵的聲音漸漸的遠了,不知不覺中,明鴻已經睡著。 早晨早早的醒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就那麼忽然的醒了。眼看兩人還睡得正香,明鴻只好悄悄的一個人爬起來,幸好水什麼的都在院子裡。 總覺得睡了這一覺之後有些不同了,莫非,我的修煉已經達成了不成?明鴻按照尾生的吩咐感覺了一下,接著就垂頭喪氣了,別說什麼氣隨意走,氣在意先了,身體還是那個身體,除了覺得力氣大了許多之外沒什麼變化。 唉,看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煉成的,明鴻心想,可別一下子就是幾十年,那豈不是要等到幾十年後才能給小晏生孩子了?第一次那麼痛恨起給自己下毒的人來,如今看來即使不是李嬤嬤也差不多,那幾天機會當然是多得很了,說不定雲兒早就被她收買了。真是可恨,還假惺惺的送給自己什麼刺繡的冊子,果然麻痺大意要不得啊,敵人隨時隨地都可能給你致命一擊。 推開院門,外面勞作的人們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看見明鴻出來,一個個都停下動作,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等待吩咐。看這樣子,他們已經知道明鴻在這裡的身份地位了,也不知晏花什麼時候告訴他們的。 「你們忙,不用管我。」明鴻眼見自己不開口,他們就一副永遠站下去的樣子,連忙硬著頭皮吩咐著,一下子面對這麼多人她也有點緊張,「我只是隨便看看,又什麼都不懂的。」哎呀,怎麼能在下面人面前說自己不懂呢,這下豈不是更要被人看扁了? 一個面目忠厚的中年漢子喊了一聲:「聽到沒?姑娘吩咐了,還不都給我去幹活,少在這裡挺著了。」 那漢子說話甚有威信,眾人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居然沒有一人回頭看一眼。 看來這個人就是晏花說得那個姓李的負責人了。 「你就是那個李……」想要招呼一聲,明鴻發現自己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說了一半也不知道該稱呼什麼,李公子李相公之類的顯然是叫不出口的。 「姑娘客氣了,我就叫李老實。」那人樂呵呵的說著,「晏小哥兒早就說過了,在這裡一切聽姑娘的,您老有什麼儘管吩咐。」 明鴻看他憨厚的樣子,不禁產生了一絲懷疑,就是這樣的人能建起樓外樓那樣的房子?她怎麼也不肯相信,要說這個李老實,能搬個東西還差不多,明鴻絕不相信她能做那些精細的手工活,要知道,蓋一個房子可真不簡單呢。 「這裡是歸你指揮的?」明鴻心存僥倖的問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她也懂,可是也不能差別太大吧? 「是的,姑娘別看咱說不出寫不出,」李老實毫不否認的回答,倒也顯得把握十足,「咱心裡可明白著呢,一點差錯也瞞不過咱這雙眼睛。」他一邊指著自己的眼睛,一邊指指遠處打著架子的手下人們。 「嗯嗯,那就好。」明鴻裝模作樣的點頭,又問道,「這院子裡的兩棵大樹也是你指揮人種下的?」 「是啊,這個可費了大勁了,幾十個弟兄忙了整整一天。」李老實說話的樣子還心有餘悸,「最後也是運氣好,要不然早就把院牆砸塌了。」 明鴻心裡一動,在她看來,那兩棵樹就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了,沒想到就是這個粗豪的漢子指揮人一天之內就弄好了,看來他確實是有些真材實料的。 「對了,咱們這座樓要改一改,你可知道了?」明鴻提醒一下,晏花不是說早點吩咐更好麼。 「要改成什麼樣?」果然,李老實一臉茫然,昨晚的最新消息顯然並沒有傳到他這裡。 「是這樣的,本來是要蓋一座避暑乘涼的閣樓吧,」明鴻想著該怎麼和他描述,「現在呢,我打算把它改成一個酒樓,嗯,就是供許多人吃飯的那種……」 「哦,這個我懂。」李老實恍然大悟,高聲道,「酒樓嘛,咱們汴京最有名樓外樓姑娘肯定去過的吧?」 「去過。」明鴻被他問的一愣,不知道他提這個做什麼,不過李老實居然知道樓外樓倒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就好辦了,姑娘看咱們改成和那個差不多的樣子行不行?」李老實一拍大腿,表情輕鬆了許多。 「那,那當然好了。」想著樓外樓的佈局,明鴻覺得能有那個一半的光景就不錯了,「不過,你能……」 「好,」李老實又是高叫一聲,「姑娘覺得好就行。實話說吧,樓外樓就是咱帶著兄弟們建的,不過那也是十幾年的事了。姑娘放心,我這就好好想想,保證咱們這個造起來之後,樓外樓就是汴京第二的酒樓了……」 什麼?明鴻差點叫出聲來,樓外樓是他建的?這事比著她聽說是雲兒陷害自己更為吃驚,這,這怎麼可能?不過,看他的樣子也不像作假,自己這次真的是看走眼了不成?所謂隔行如隔山,說的就是這樣情況了,明鴻決定以後不懂的事情絕對不開口,幸好自己剛剛沒把懷疑他的話說出口,要不然又要丟臉了。 「那當然太好了,我不打擾你了,要是感覺缺什麼就和晏花提。」明鴻連忙告別,心裡激動的撲通撲通的。 李老實出奇的沒有吭聲。走了幾步之後,明鴻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只見他直直的站在那裡,眼中閃著不知名的光芒,顯然是陷入了沉思。這下她又放心了不少,就憑這份認真的精神,這人做事情就差不了,也難怪,晏殊安排的事情哪能派些蹩腳的人過來呢。 繞著池塘轉著,直到再也看不到紛亂的那些人之後明鴻才靜了下來。 早晨獨有的氣息感覺就非常的舒服,不由自主的就找了一片乾淨的草地坐下來,片刻之後明鴻發現自己已經按照書上的姿勢再次修煉起來。看來,已經成功的養成習慣了,這麼早醒也是因為昨晚沒有修煉,所以感覺到不舒服吧。 越是和小晏接近,就越是覺得生兒育女的重要性了。想當初,得知中了這樣的毒之後自己的那份不以為然,現在明鴻就覺得很慚愧。當時也是有種放棄的感覺,那時的哪裡想得到這麼快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現在和小晏幾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之後,她又開始後悔了,真是恨不能每天十二個時辰全都用來修煉。當然,如果是真的有用的情況下。如果,如果自己能先那個人一步生下晏家的孩子的話,想來就可以堂堂正正的進入晏府了吧。從此相夫教子,無憂無慮。 很快,太陽已經照到了這片草地。刺眼的陽光把明鴻驚醒過來,今天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呢,現在建設的問題基本解決了,剩下的還有最重要的一件,那就是掌勺的大廚!雖然心裡早有打算,但是明鴻可拿不準那個人真的會答應自己。說不定,這件事還要求尾生出馬才能行。想來,老蔡肯隱居那麼多年不出,想請他,肯定沒那麼簡單。 回到院前,明鴻發現了晏花的身影,正在和李老實商量著什麼,看來他還是挺認真負責的嘛,這麼早就起來了。 「晏花,」明鴻遠遠的招呼道,「你這邊交代的怎麼樣了?」 「很快就好,還有幾句話。」晏花見是明鴻,遠遠的行了個禮,和李老實繼續說起話來。 「你別急,交代仔細了。」明鴻見他已經開始往自己這邊走,連忙囑咐。 「已經好了,畢竟他才是懂行的,我說多了也沒用。」尾生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姑娘有什麼事,可是要出門?」 「說對了,你先去幫那兩個掩好門,不用驚醒她們,這事她們做不來的。」 「好的。」 「走,咱們去請一個人。」等晏花回來,明鴻故作神秘的說道。 39、方寸間 「姑娘是要請誰?」晏花也不浪費時間,直到趕車上路之後才開口問。 明鴻越來越欣賞這個能幹的年輕人,在他面前倒也並不隱瞞:「咱們要開酒樓,沒有大廚總不行吧?」 「啊,我還正發愁呢,這個真不好找。」晏花表示很有同感,「想不到姑娘這邊已經有人選了,我還準備從樓外樓挖幾個過來。」 「那就不用了,咱不做那些損人利己的事。」明鴻笑道,「再說了,我保證我要請的這人絕對不比樓外樓的差。」她可是親自嘗過的,老蔡的手藝甚至還在樓外樓之上,顯然已經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 「咦,這不是去聽濤閣的路麼?」被明鴻指揮著,晏花很快就發現。 「是呀,放心吧,我沒走錯。」果然這個人擅長認路,這麼簡單就被他看出來了,明鴻覺得有點失敗,自己可是走了不知道多少次才能記住的。 很快到了上次尾生帶她去過的小巷,裡面馬車是進不去了。晏花只好把車停在外面,雖然明鴻說她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但是看到這樣繁雜的地方,來往熙攘的人群,晏花怎麼也不能放心,在他的一再堅持之下,明鴻只好讓他一起跟著。 馬車寄托在巷外的一個小攤位上,晏花也不怕那人跑了,畢竟這是晏府帶出來的車馬,行家都一看便知,也不怕能跑到哪去。 憑著記憶,雖然還是花費了一番時間,最終明鴻還是成功的找到了老蔡的家門。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和陳師師一起嗯,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麼,自從陷害事件之後,兩人之間就產生了一絲裂痕。明鴻這次去西苑就沒有叫她,而她也沒有找來。 「蔡大叔,蔡大叔是我呀。」門上不出所料的反扣著鎖,明鴻敲了幾下之後只好老老實實的在外面高喊。 「誰呀?」喊了許久,晏花也幫著敲門,終於裡面傳來回音。 「是我呀,明鴻,上次尾生大哥帶我來過。蔡大叔你還記得我嗎?」明鴻覺得嗓子都有點啞了。 幸好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老蔡在前面彎著腰緩慢的走著,一邊說道:「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一大早的,要是那小子的話早就跳牆進來了……」 「大叔,我這次來是有事找您幫忙的呀。」不理會老蔡的嘟囔,明鴻招呼晏花和自己一起跟著老蔡進門。尾生可以跳牆,七層樓高都攔不住他,這點牆算什麼,可是明鴻卻沒有那份本事只好老老實實的喊門。 「別忘了把門關上。」老蔡忽然又轉過身來,不放心的盯著晏花,直到看見門又被按照剛剛的樣子鎖好才放心的繼續往屋裡走。 「蔡大叔……」明鴻又叫道。 「好了,別喊了,我的耳朵還沒聾。」老蔡不耐煩的擺著手。 沒聾?那你這麼半天才來開門?心裡雖然有氣,然而眼下有求於人,明鴻也不好說什麼。 晏花卻早就看不過去了,他現在離了晏府,對他來說,明鴻就是晏殊的替代,哪裡能容得下別人這般冷落? 只見他上前一步,漲紅了臉道:「蔡大叔,我家姑娘好心來找你,你這樣可不算待客之道吧?」 好在他還存了幾分理智,沒說出更重的話來。 「待客之道?」老蔡瞇著眼睛看了晏花一眼,「年輕人,還輪不到你來教我。老頭子我明明關了門,是你們非要進來的,我還需要多說麼?」 「你……」晏花大怒,他一直無往而不利,還從沒受過這樣的氣。 明鴻用眼神連忙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大叔別生氣,他年紀小不懂事。」 「嗯嗯,現在的年輕人啊。」老蔡發著老年人最喜歡的感慨,「真是不像我們那時候嘍,連尊老的道理都不懂。」 晏花只好忍著氣聽著,心想,老頭子咱們走著瞧。 明鴻打個安慰的眼神給晏花,她是從心底欣賞這個年輕人,到不想他太過難過。 「蔡大叔,我有事找您幫忙……」 「好了,你都說了八遍了。」老蔡不耐煩的打斷,「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還不肯放過我麼?」 「這……」明鴻為之語塞,這拒絕的也太徹底了吧,根本都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這下可怎麼辦呢,好好的計劃難道要卡在這裡不成? 「好了,那小子沒來,你們坐一坐就抓緊吧,該幹嘛幹嘛去,不要在老頭子這裡浪費時間了。」老蔡好歹還知道把兩人領進門,準備兩個凳子,然後就不見蹤影了。 晏花憤憤不平:「姑娘,咱們何必受這個氣?你交給小人去辦,保證十個八個的廚子也沒問題。」 「好了,你難道不知道越是有本事的人就越是脾氣古怪麼?」對老蔡的冷落,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明鴻到不怎麼在乎,這只是第一步而已,古有三顧茅廬,她就不信老蔡能經得住幾次糾纏。 「這地方可真夠擠的。」坐了一會,晏花實在是無聊,又開始挑起毛病來,「咱們還要等到何時,這老頭不會又去睡覺去了吧?」 「我就奇怪了,你明明是很沉著穩重的,我最欣賞你這一點,怎麼現在我一點都看不見你的穩重呢?」明鴻知道老蔡的耳朵挺尖,和尾生熟識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角色,她可不想讓晏花得罪了他,萬一老頭子也是個飛簷走壁的狠角色那豈不是慘了? 「嘶,」晏花倒吸一口涼氣,「是呀,我怎麼從一進這個房子開始就方寸大亂呢?要不是姑娘提醒,我都有些想要大鬧一場的感覺了。這可怪了……」 「不對勁。」明鴻忽然道,仔細打量著周圍的擺設,猛醒道,「上次房裡不是這樣的,糟了,那人可能不是老蔡,晏花快點,跟我來……」 居然會遇到這種事,明鴻暗叫倒霉,心裡旋即明白過來,老蔡隱居市井想來也是為了躲避什麼仇人之類的,沒想到自己傻乎乎的領著晏花一頭撞了進來,也算是倒霉透頂了。 飛快的跑出屋外,明鴻決定還是先逃命要緊,直接領著晏花奔向大門口。 一個身影忽然阻在前路,赫然正是剛剛還彎腰駝背的老蔡,不過此時已經換了一副臉孔,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冷冷道:「兩個小輩,反應挺快的嘛,不過算你們不幸,正是這份反應讓你們送了命,黃泉路上可不要怪我,是你們非要叫門的。」 「等等,」晏花擋在明鴻前面,他也算是非常機靈了,雖沒看出什麼,心裡卻感覺一直煩躁不安,沒想到居然真的出事了,正在慶幸自己堅持跟著明鴻,要不然回到晏府,萬死也不能回報晏殊了,「你可知道這位是誰?」 「我管她是誰?」裝作老蔡的人面露猙獰。 「你把真正的老蔡怎麼樣了?」明鴻喝問,經歷了沈府的事情,現在的她更是多了一份沉穩。 「你們馬上就要見到他了,到時候不就明白了?」那人猙獰的說道,手一伸,不知從哪掏出一對短刀。 「且慢動手。」晏花再次喝道,「這位是晏府未過門的媳婦,你可要想清楚了!」 「晏府?」那人腳步果然一頓,「晏殊的晏?」 「憑你也配提相爺的名字!」晏花抱著手臂冷哼道。 「這……」那人果然躑躅起來,晏殊的名頭顯然讓他吃驚不小。 同樣吃驚的還有明鴻,雖然身處險地,晏花的話也讓她覺得一陣陣的溫暖,他不顧安危的擋在自己前面不說,還那麼堅定的說著自己的身份,真是讓她感動非常。 「怎麼樣?你好好考慮清楚。」晏花繼續威脅,「惹到了晏相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任憑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沒用。」 「沒錯,」那人咬咬牙,同樣一個人,剛剛裝作老蔡的時候雖然讓人討厭卻也是慈眉善目的,現在雖還是老蔡那張臉,卻是完全不同的神氣,「我知道晏殊的勢力不小,不過……」 「不過什麼?」晏花一愣。 「不過他就是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你們無聲無息的死在這裡吧。」那人緩緩的一步步逼近。 他顯然也不太肯定,試探的成分居多,要不然以剛剛閃過來攔路的速度進攻,兩人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越是這樣越不能亂了方寸,現在還不知道這人有沒有同夥,也不知道老蔡生死如何,明鴻拿準他不敢輕易傷害自己,開口道:「我們這次就是奉命來請老蔡出山的,相爺算是給他面子,派了我帶人過來。」 那人腳步又停了下來,哼道:「你少蒙我,老蔡這樣的人會驚動到晏殊派人來請?你殺了我我也不會相信的。」 「信不信由你。」明鴻和晏花異口同聲。做人做到晏殊這份上才是真正的成功,只說個名字出來就唬的如此兇徒不敢動手,兩人心底暗暗佩服。佩服歸佩服,遠水救不了近火,眼下還是要拚命誇張,能讓這人放他們那是最好了。 「你們找老蔡做什麼?」那人狐疑的問道,顯然已經沒有那麼堅定。 「那還用說,我們晏家新開一家酒樓。」 「那又怎麼樣,莫非是請他去看門麼,哈哈哈,那還不如請我呢。」那人仰天大笑,一臉不屑。 「和你說不明白,我們當然是請老蔡去掌勺了。」 「掌勺?你們請他去做菜?」 「那是自然。」明鴻和晏花相視一眼,事情有點不對,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只好硬著頭皮硬撐。 「哈哈哈哈,你們請他去做菜?」那人再次叫道,卻顯然不是疑問的口氣了。 完了,看這架勢,明鴻哪還能不明白,自己和晏花的這番用心是白費了。那人不再遲疑,手持利刃一步步的逼上前來。 40、送東風 「等等。」晏花雙手張開護在明鴻前面,叫道,「我還有話說!」 「哪來的這麼多廢話?」那人腳下用勁,飛一般的撲上來,顯然不打算再聽二人說話。 「小心!」明鴻雖然被擋在後面,不過晏花身形瘦弱,還是能夠看到凶神惡煞的敵人,忍不住提醒道。 「唉。」晏花還有餘暇歎了口氣,沒等明鴻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已經一腳把那人踢倒在地,「你真傻,真的。」 那人慘叫連連,不斷翻滾,卻怎麼也爬不起來,口中只叫:「你,你這個騙子!」 晏花無奈的搖頭道:「說你傻吧,你還不願意。我可是晏相爺派出來保護姑娘的,你當真以為我手無縛雞之力?」 明鴻又驚又喜,剛剛心裡還在盼著尾生能夠奇跡般的出現呢,沒想到自己身邊就有一個大高手啊。比較一下尾生那天的表現,明鴻覺得晏花的身手也差不多,高興的叫道:「好小子,你既然這麼厲害幹嘛不早點解決他,害的我擔驚受怕了半天。」 「本來想把他嚇住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晏花拍拍自己的腿,好像剛剛沾上了灰塵一般。 「也是。」明鴻表示同意。不過心裡還是產生了懷疑,看來晏殊對自己並不是那麼信任啊,晏花這小子的責任裡肯定還包括監視這一項吧。 「好了,別鬼叫了。」晏花再次踢了那人一腳,「我問你答,要是敢欺瞞一句,我馬上送你進死牢,聽見沒?」 「是是。」眼見形勢比人強,那人再也沒有剛才凶狠樣,蜷伏在地上可憐兮兮的答應著,反倒是晏花此刻和他形象顛倒,成了十足的惡人摸樣。 「說,你是怎麼看出破綻的?」首先晏花也是問出了明鴻心中所想,兩人配合的明明很好,不知道怎麼這人翻臉了。 「因為老蔡根本就不會做菜。」那人回答的飛快,顯然是怕了晏花,「我和他認識幾十年,他一向都是寧願生吃的。」 「少扯了,我親口吃過,他的手藝在這京城也絕對數一數二的。」明鴻急道,上次雖然沒有親見,但是這家裡也沒別人,如果不是老蔡做的還能有誰? 「那不可能啊,」那人聽明鴻如此說的肯定,一副奇怪的語氣道,「老蔡這個人最怕火,就算是這些年躲起來也不可能學會做菜呀。」 「少廢話了,快說,你把老蔡怎麼樣了?」晏花不耐煩和他廢話下去,只要把老蔡找出來不就什麼都明白了麼。 「哈哈,來不及啦。」那人忽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他最怕火,你說我能拿他怎麼樣呢?啊……」一聲慘叫,再無聲息,原來是晏花重重一腳踢暈了過去。 「姑娘快走,在門外等我。」留下一句話,晏花身形閃動,已經消失在明鴻視線裡。 「對了。」明鴻馬上明白過來,這人肯定是把老蔡鎖在某個地方然後放火了,想到這裡,自己連忙跑到門外,東張西望著,果然發現不遠處有處煙霧升騰,顯然已經燒了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道晏花能不能趕得及救人。 想到這裡,明鴻真恨不得把裡面躺著的那位打死,萬一老蔡有個好歹,自己的酒樓可該怎麼辦? 一轉眼,剛剛躺在那裡的人居然不見了! 糟了! 上當了,明鴻後悔的要死,顯然自己和晏花二人江湖經驗不足,那人轉眼間從凶神惡煞變得那麼可憐兮兮,肯定就是有問題嘛。可是當時都只顧著打倒敵人的高興,卻完全忽視了他是假裝的可能性! 「不用看了,他沒那麼快回來的。」陰森森的聲音在耳邊說道。 「啊。」明鴻尖叫一聲,果然不出所料,那人正滿臉奸笑的盯著自己,一邊抹去嘴邊被晏花打出來的血,顯得更加邪惡可怕。 「哼,沒想到臭小子有點棘手,害得老子還要玩個苦肉計。」那人冷哼一聲,憤憤的道,「幸虧咱早有準備,明鴻姑娘,這就陪咱走一趟吧。」 「你是誰?你居然是為了我來的麼?」明鴻吃了一驚,如果是這樣也太可怕了,對方顯然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瞭解的清清楚楚,才能搶先一步綁走了真正的老蔡,事先設好了陷阱,若不是晏花出乎他們意料的話,此刻早已雙雙落入人手了。 「姑娘是聰明人,想必不會做什麼無謂的掙扎。」那人胸有成竹,明鴻已經落入掌心跑不掉了。 不掙扎才怪! 「救命啊!」一邊放聲大叫,一邊扭頭就跑。響亮的嗓音真不愧是從小唱曲長大的,這一嗓子幾乎要喊出幾里路去。 那人惱羞成怒,明鴻逃跑的速度在他眼中實在是不堪一提,然而這種行為卻實在是大大的激怒了他,一把就把明鴻抓住肩膀拖了回來,怒道:「姑娘何必做這些潑婦行徑,沒得污了姑娘的名聲。」一邊無奈的躲閃著明鴻的手抓腳踢。 「你媽才是潑婦。」明鴻一邊叫,長長的手指甲恰好劃過那人手臂,頓時就是幾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人悶哼一聲,叫道:「如此只好得罪了。」不待明鴻回答,已重重的擊打在她的後頸,天地間一下子就清靜了不少。 …… 「姑娘,幸不辱命。」晏花手中抱了一人,灰頭土臉的從院子裡跳出來。 那人當然正是老蔡,不過已經暈了過去,晏花過去的也算及時,老蔡被人都在爐灶旁邊,幸好火不是從灶裡燃起的才能撐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是如此,若是再晚一步,估計也性命難保了。 「不好。」晏花發現不對,門裡打到的人不見了,就連明鴻也無影無蹤,飛快的環繞一遍,也沒發現什麼痕跡,冷汗頓時濕透了後背,「這下可糟了,明鴻姑娘若是有什麼閃失,可如何向小晏公子交代?」 晏花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又繼續仔細的查看著現場,滿心希望明鴻能有什麼線索留下。旁邊老蔡哼哼唧唧的爬了起來。晏花沒好氣的問道:「那個是什麼人?你最好快點告訴我,要是明姑娘有個閃失,小心我誅你九族!」 老蔡也慌了神,他本就膽小,要不然也不會為了躲避仇家隱居這麼多年,對於從火裡救他的晏花早就有那麼一絲畏懼,如今聽了他的威脅,也知道事情嚴重,連忙賠笑道:「好叫公子得知,我是真的不認識他啊!」 「別叫我公子!還有,你說什麼?你不認識他?」晏花伸手拽過老蔡的衣領,怒道,「那他對你那麼瞭解,連你怕火的事都說的頭頭是道?」 「少爺說笑了。」老蔡連忙改口,「我若是怕火,這一身廚藝是從何而來?」 「啊,上當了。」晏花無力的放開老蔡,自己這次真的一敗塗地了,被人騙的團團轉,想著一開始自己還在那裡自作聰明,現在真是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你仔細想想,那人有沒有說過什麼?」晏花還不死心,自己這邊實在是沒什麼線索了,甚至連對方的真實長相都沒看到,其他的就不用說了。 「這個,他好像說過守株待兔之類的話。」老蔡沉吟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 「什麼?」晏花氣得兩眼冒火,這顯然是早有預謀的,究竟是誰洩露了自己和明鴻的行蹤?是誰,居然敢這麼耍弄人? 心裡氣急,手上沒在意間已經再次抓住了老蔡的衣領,若不是為了親自來請他,明鴻也不會身陷險地,歸根結底還是這個老傢伙害的,看著老蔡和那人相似的面孔,晏花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雖然明知道是那人扮作老蔡的模樣,可是心裡實在是轉不過這個彎,只想痛打一頓發洩一番。 「我建議你最好把他放開。」 「關你屁事?」聽到有人勸說,晏花看也沒看就罵道。 來人是一個彪形大漢,氣勢上很是唬人,然而說出話來卻是輕聲細語:「他恰好是在下的朋友。」 「朋友?那恰好,他欠我的你來還吧!」打架也要選好對象,來人顯然是一個很好的對象,晏花正覺得一身的抑鬱無處發洩,沒注意到被他放開的老蔡眼睛亮了起來。 晏花非常擅長用腿,晏殊找來教他的武術師父早就說過,「你的腿功已經入了門道,只要堅持練下去,將來不難成為一代高手。」 他這風馳電掣的一腿卻被那人伸手拿住了。晏花反應相當快,一腿難落,另一腿卻借力以更快的速度飛起。 那人「咦」了一聲,只好放開手,後退一步算是躲開晏花的雙腿襲擊。出乎他意料的事,晏花並不落地,居然藉著那人放手的一點點力道再次升高,自上而下的以集中推狠狠劈了下來! 那人再次奇怪的「咦」了一聲,伸出手掌迎向晏花的這幾乎全身之力的一腿。 「砰」的一聲巨響。 那人身形晃動,不過最後還是穩穩的站在原地未動。晏花借力後翻,然而,退了三步才勉強站穩。誰高誰低,一看便知。 晏花卻不認輸,活動了一下腳腕就要重新衝上去。 只聽老蔡喊道:「尾生相公,快別動手,這位是和明鴻小姐一起的。」 那人正是尾生。 晏花也及時收住,怎麼,來人居然是明鴻的熟人? 知道了這點,他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剛剛也是急怒攻心而已,這時發洩了兩招,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絕不是來人的對手,倒是心服口服的抱拳道:「原來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在下晏花,剛剛多有得罪了。」 尾生閃開一旁,不受他這一禮,說道:「你得罪的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是。」晏花也是明理的人,當下重新的給老蔡賠禮道歉。老蔡連連說不敢,怎麼說晏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三人簡單互相說明,弄明白了彼此的事情。 尾生也是閒的無事,跑來找老蔡吃東西的,聽說居然有人埋伏在這裡把明鴻劫走了,奇道:「竟有此事?」即然這樣,剛剛對晏花魯莽的責怪也就消失無形了。尾生抱拳道:「晏小哥兒放心,在我聽濤閣的範圍內發生這種事,在下一定盡力幫忙。」 「在下先謝過了。」晏花也知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並且尾生怎麼看也是一份比較大的力量,「也不知道我家姑娘究竟如何了……」目光幽然,隱隱的閃過一絲晶瑩,雖然認識不久,晏花已經徹底對明鴻心悅誠服,現在她出事了,真是擔心的恨不得以身相代。 在座的另外二人都不是會安慰人的角色,只好同情的看著晏花。 尾生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回聽濤閣一趟,打探一下消息。晏公子在這等我,無論有沒有消息,一炷香時間我肯定回來。」 「好,那就拜託了。」 「你放心吧,你不知道他們聽濤閣勢力,有他幫忙肯定沒問題的。」老蔡實在是看不下晏花傷心自責的樣子,忍不住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要不然我只好以死相謝了!」 明鴻啊明鴻,晏花心內如同刀絞,你究竟去了哪裡呢? 第三部 蕭蕭空庭秋草 輕勻兩臉花,淡掃雙眉柳。會寫錦箋時,學弄朱弦後。今春玉釧寬,昨夜羅裙皺。無計奈情何,且醉金盃酒。 1、突如其來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很難相信汴京城裡還有這樣的地方。不同於市井的喧鬧和雜亂,這裡給人的感覺就只有陰森。說不出的陰森,即使偶爾走動的人影也無法給這個環境加入任何一點生氣。 這裡是默認的禁區,無論官府還是普通百姓都心知肚明,如果沒有必要絕對不會踏進這裡半步。雖然也沒有明顯的界限,不過只要是這附近,一般人就自覺的繞開了。當然,也不乏有實在走投無路的人想要求一條活路鋌而走險。只是進來的人難得有出去的,就算是出去之後也大都對裡面所見所聞閉口不談。也有好事之徒自己不敢進來,卻玩命的逼問出去的人,久而久之也就傳出了一個名字:空庭。 每個人都說,空庭就是這裡的名字。這幾條街道,幾家庭院,合在一起就叫做空庭。此時,空庭的入口處又緩緩的走來了一個人。 遠遠的看上去,此人年近中年,一臉愁苦,正顫巍巍的挑著擔子往裡面走。幾乎三步就要一回頭,顯然正在提心吊膽的走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劉老三也不求發大財,只要能活著賣了這些東西就好……」 他一路慢慢的走過去,然而卻無法發現後面什麼時候幽幽的出現了一個人影,「哼哼哼,想活著就要看你的運氣了……」這人來得快走的更是神秘,不知怎麼就不見了蹤影。 劉老三還在挑著擔子一步步往裡面走著,已經早就進入夏天了,空庭裡面卻還是讓人感覺到陣陣寒氣。他也是被逼無奈,作為在主人家裡犯了偷盜之罪被趕出來的人,平時在外面做點什麼總是被人鄙視。同樣是窮苦百姓,彷彿通過打擊一下比自己更加底層的人就能找到一種難言的快感一樣。所以,劉老三在外面的日子是很難過的,要不然也不會有一個人進入空庭的勇氣,要知道,這裡對官府而言也是不會輕易進入的呀。 「老人家。」 忽然傳來的說話嚇得劉老三差點摔倒。 「誰?」他可沒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警覺的看著四周,種種關於空庭的故事一下子就全部湧現上來,頓時兩腿顫顫,差點就想乾脆扔下擔子跑掉。 正在這時,他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問道:「老人家,哎呀,是我喊錯了,原來是位大哥呀。這位大哥,你挑的是什麼東西呢?」 見那人是一個女子,劉老三的膽氣壯了許多,雖然傳說中也有狐仙害人的故事,但是這樣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總是讓人覺得放心多了。 膽氣既然足了,說話間也響亮了不少,只聽劉老三回道:「是我自家種的水果,姑娘看看吧,可新鮮了。」 「是嗎?你打開我看,都有些什麼?」 「冷月,何苦逗他?咱們正事要緊,抓緊走吧。」 劉老三卻沒發現那姑娘不是一個人,聽到有男子的聲音,頓時又警覺起來。 被叫做冷月的女子說道:「哼,你不讓看,我偏要看。」說著乾脆走近,自己打開筐上面蓋的薄布。 劉老三看她過來,早就把擔子放下,自己讓開一邊,任憑冷月自己挑揀,說道:「姑娘你看,這可是上好的杏子,我敢保證,全開封府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哼,就算是有第二家也不敢來這裡吧。」那男子的聲音又傳過來,催促道,「冷月,你一時賭氣不要緊,沒得害了無辜之人的性命。」 「我看誰敢守著我出手殺人!」冷月杏眼圓瞪,怒道。 「是是,我是怕了你。不過,你難道還能保護他一輩子不成?」 「你……」 劉老三本來還挺興奮,剛進來沒多久就遇到了買家,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多久,就聽著兩人談起什麼殺人殺人的,並且漸漸的說道了自己身上,嚇得一顆心差一點就要從嘴裡跳出來了,整個人癱倒在地,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一句。 「好了,快走吧,看他這樣吧,再說他也什麼都沒看見,還擔心他洩露秘密不成?」冷月不再那麼強硬,顯然已經在為了劉老三求情了。 「好。」那人回答,隨手扔給劉老三一塊銀子,「快點出去吧,再晚了,就連我也救不了你。」 「是是。」劉老三連連磕頭,「謝謝菩薩,謝謝菩薩,你們都是菩薩啊。」等他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眼前早已沒了半個人影。他咕咕噥噥的罵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仔細的看了看那塊銀子,擔子乾脆也不要了,轉身就往外面走去。 眼看就要走出空庭的範圍,劉老三臉上已經露出了笑意,再邁幾步,幾步就好了,那個不知名的人出手大方,懷中的銀子足夠自己一整年的用度了,明年的事情到時候再考慮吧,只要眼前過得舒服就好。用這錠銀子,出去之後先美美的吃上一頓,然後,然後再找幾個唱曲的姑娘…… 正在這時,眼前出現了一雙腳。 大腳。比劉老三的腳要大上一半,顯然是屬於一個高大的男子。劉老三順著那雙腳往上看去,一個幾乎高出他兩個頭的漢子站在那裡。 「對不起。」劉老三覺得自己阻了人家的去路,連忙道歉,轉身就要讓開。 「應該我和你說對不起才對。」 「啊?」 劉老三發現,自己讓開幾步之後,那人卻又跟了上來,奇怪的抬起頭。 「怪就怪你看到了她的樣子。」 那人一伸手,劉老三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 「兄台如此殺人滅口,也太著急了吧。」 「誰?」那人手下加緊,不管來人是誰,還是打算先要了劉老三的性命再說。 「你要殺的這個人是我派來的,有什麼就衝我來吧。」 「哼。」那人並不理會,誰知,聲音從左側傳來,他正在全心提防之際,忽然右邊一陣風聲,手中的掐著的人已經被人奪走。那人大吃一驚,叫道:「是誰?」 霧氣裡,若隱若現的出現了兩個身影。 「是你!」 那人居然認識其中的一個。「魏無憐,你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咦。」剛剛動手的人正在查探著劉老三的情況,聽到那人的話,奇怪的輕呼。 「呵呵。既然空庭還在,我為何不能回來?」 「空庭和你再沒有半分關係,快點走吧,我還不想和你動手。」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為何要派冷月潛入絳儀身邊,沒關係你們為何明知明鴻是我的朋友還要派人把她劫走?」 這人正是尾生,幾番查探,終於被他發現了明鴻的去處,連忙帶著晏花追了上來。劉老三,自然也是受他的脅迫才先進來探路的,像他這種人,尾生隨手就能找到無數。若是依照晏花的意思,早就大動干戈的衝殺進來,若不是尾生阻攔並且表示有更好的主意的話。果然,他這一探成功的引了人出來,現在尾生和晏花二對一當然是大佔優勢。 「明鴻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如果你所來是為她的話,那就請回吧。」 「你們把我家姑娘怎麼樣了?」晏花放下性命無礙的劉老三,上前一步喝道,「你可知道她是誰麼?」 「不過是晏殊的走狗,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叫囂?」那人冷笑一聲,完全不把晏花乃至晏殊放在眼裡。 「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還不肯放棄當年的計劃。」尾生歎氣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不是我不想放你走,看來是你自己不想走。」 「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尾生傲然道,「別說是你一個,就算是你們八個人全在,又能奈我何?」 「哈哈,你少張狂,今天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你走之後空庭的真正實力。」那人怒極反笑,高高躍起,凌空撲擊。 「住手!」 尾生見那人來勢洶洶,冷冷一笑,並不在意,依然是輕描淡寫的反手迎擊。誰知就在此時,忽然有人跳出來阻止。 而這個人卻是他萬萬不肯下手傷害的! 來人居然正是絳儀! 「絳儀你……」 絳儀遠遠的喊了一聲,見兩人都停住,才慢慢的走上前來:「魏師兄,是我對不起你,一直瞞了你這麼多年。」 「你,你……」尾生臉色慘白,「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憑你一個弱女子如何有那麼大的本事,原來是有他們支持。枉費我還以為冷月是他們派到你身邊的,原來你們早就是一夥的……」 「魏師兄,我入門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絳儀緩緩的說著,「這些年,我是聽著你的故事長大,我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真正的你會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高興壞了,然而,我也怕,怕你知道真相後會馬上離開我……」 「你不用說了。」尾生低著頭,忽然一揚手,阻止絳儀繼續說下去,「我只想知道,你們打算拿明鴻怎麼辦?」 「你放心,我只是想讓她幫我做幾件事而已,沒打算傷害她。」絳儀見尾生旁邊躍躍欲試的晏花,這話倒不是解釋給他聽的,「這位小兄弟還挺忠心的嘛,明鴻妹子也真有福氣。」 「哼,誰是你的小兄弟。」晏花怒道,他今天算是經歷巨變,一系列突如其來的變故弄的他頭暈腦脹,先是明鴻被劫,然後一起幫忙尾生居然還認識對方的首腦,要不是他冷靜下來之後還算沉穩早就發瘋了,「少廢話,快把我們家明姑娘放回來,要不然的話,小心我帶人踏平你們這個什麼空庭!」 「呵呵,你不行的。」絳儀笑道,「如果沒人引路,你帶再多的人也沒用的,不信,你可以問問你旁邊那位。」 2、柳暗花明 晏花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尾生一眼,兩人經過了這半日奔波倒是非常默契,只要一個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尾生同樣沒有說話,晏花看他的樣子就知道,絳儀並沒有騙自己,看來這個所謂的空庭能夠屹立這麼多年不倒,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怎麼樣,小兄弟,」絳儀笑瞇瞇的盯著晏花,對這個年輕人她也是比較欣賞的,最起碼人家那份忠心就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考慮清楚了沒有?」 「清楚怎樣,不清楚又怎樣?」晏花對絳儀卻沒什麼好臉色。 「清楚了,就和這位趕緊走,」絳儀用下巴遙遙的點了點尾生,「如果沒考慮清楚呢,我不介意找人幫你考慮下。」 「你威脅我?」晏花怒氣上湧,年輕氣盛的他還從未像今天這麼灰頭土臉過,被人騙了不說,在身手上也遇見了比自己強的人,他那顆從未受過挫折的自尊心,此刻早已幾乎成了碎片了。 「沒有,沒有,我哪敢啊。」絳儀掩著嘴笑,「反正明鴻姑娘本來就是在我手下的,我要害她何苦等到今天,你說呢?」 晏花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怎麼樣,魏師兄,你怎麼說?」一開始和兩人對峙的那個男子忽然揚聲道,「絳儀閣主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也心中有數,若是尾生執意要動手,只憑他一個人是絕對攔不住的,而絳儀擺明了是不會幫他的。 「無妨。」 「哦,果然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你是同意了。」那人先是一愣,接著又鬆了一口氣。 「哼哼,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你的名字而已。」尾生一本正經的道。 晏花一頭霧水,絳儀卻在旁邊輕輕的掩嘴偷笑著。 那人勃然大怒:「我喊你一聲師兄,你卻不識抬舉,這就怪不得我了,接招吧。」雙掌揮舞,直擊過來。 原來,這人的名字就是叫做魏無妨,自從進入師門以來一直被人嘲笑,好不容易尾生走了之後他成了最大的師兄,其他人自然不敢再提起此事,沒想到今天第一次重見尾生就被他拿來取笑,再加上絳儀又在旁邊看著,這口氣如何能忍得下? 「等等,」尾生退了一步,恰好躲開魏無妨的雙手,叫道,「我認輸。」 「沒那麼容易。」魏無妨大叫,提起雙掌就要繼續動手。 「師兄,停手吧。」絳儀晚尾生一點發現狀況,不過在場之人顯然也只有她和尾生二人發現了,「已經不用打了。」 「什麼?師妹,我早就知道你會偏向他,你……」魏無妨氣急敗壞,口不擇言,然而正說著卻忽然住嘴。 遠遠的走來一個人,以他的眼力當然能認出來那是誰。果然絳儀說的沒錯,她都已經出現了,這場仗是不用打下去了。 來人當然正是明鴻。 晏花已經飛速的迎接上去,急切的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的,你放心吧。」明鴻伸出手,讓晏花攙著,緩緩的往外面走,走到絳儀身邊的時候,停下來說道,「絳儀姐,我先走了。」 絳儀道:「明鴻,你……」 「你不用擔心,我和他們都說好了。」明鴻不待絳儀說完,「晏花,有車沒有?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晏花連忙道:「姑娘放心,從這邊拐出去,車子要多少有多少。」他也不多問,恨恨的瞪了絳儀還有魏無妨一眼,唯獨給尾生留下個感激的眼神,他和這幫人看起來關係不淺,晏花也不想多話,扶著明鴻只顧走路,至於其他的事情也顧不得了。 「姑娘,老蔡那邊……」 果然不出晏花所料,只要拐出來空庭的那條巷子,路上的行人就一下子多了起來,彷彿兩個世界一般。只要有銀子就好辦事,沒多久,晏花就成功的攔到了一輛馬車,並且成功的從車主手中接手過來。 趕著車走了好遠,晏花才支支吾吾的說話。 明鴻一直在想著什麼心事,聞言回道:「怎麼樣?他最後同意了沒有?」 晏花大大的鬆了口氣,既然明鴻還這麼關心這些事情,那看來就絕對沒什麼大礙了,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他相信任再堅強的女人也不可能如此不動聲色的。 「他要是敢不同意,我就重選把他塞回爐子裡去。」 明鴻撲哧一笑,臉上終於有了血色:「你呀,咱們是請人家辦事,這種態度可不行。」 「要不是為了請他,姑娘也不會……」 「好了,我真的已經沒事了。」明鴻揮揮手,彷彿想把這半天的驚險全都揮去一般,「絳儀姐本來也沒想這樣的,是她的手下們誤會了。」 「姑娘,這女人來路不明,正好姑娘已經脫離出來,以後還是少和她來往比較好。」晏花對絳儀的深沉算計還在心有餘悸。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明鴻暗自歎息,少來往,彼此的命運糾纏,怎麼能說離開就離開? 「姑娘,要不要我向相爺稟報,派人端了這個地方?」不知怎麼,晏花忽然發現自己正在向明鴻請示。 「不用了,相爺最近也有不少雜事纏身,咱們最後還是不要去打擾他。」晏殊此次老年返京,並不像外人看起來那麼一帆風順,晏花可能不知,但是明鴻卻是清楚的。要不然,晏殊也不會在小晏的事情上對自己這麼退讓寬容了,他的心裡肯定也有些不祥的預感吧。 「那,咱們現在先去哪?」 「先回西苑吧,現在就帶上老蔡的話,也沒有他住的地方。」明鴻想了想最終決定道。 「姑娘,出了這麼大事,小人不敢不向相爺有所匯報。」又走了一會,晏花還是決定和明鴻事先說一聲。 「沒關係的。相爺如果問起,你照實說就是了。」不過就是被人抓走,然後莫名其妙的又被放回來麼,明鴻倒不怕晏殊追查,反而有點怕他不查呢。 「好的。」晏花答應著,這下終於安心趕車了。 沒過多久,車子到了西苑。晏花發現,路上居然被擋得差不多了,臉色就有點變,隨便拽了個人,吩咐道:「把你們老李給我喊來,這是怎麼回事?路上擋成這樣,姑娘的車子要怎麼進去?」 那人還沒等答話,明鴻已經從車裡下來了,阻止晏花道:「不用麻煩他們了,咱們走過去就是了。」 「那怎麼行?」晏花指著一堆堆的雜物,「姑娘你看,走這樣的路也太危險了。」 「沒事,我又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明鴻笑道,路上確實比較難走,除了木料還有石料,也就只留下了過人的一點點空,不過她自信還應付得來,也就不想這李老實過來了,除了早一點把酒樓建起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晏花還在不甘心,發現明鴻已經帶頭走了,也只好算了,從後面趕上前道:「姑娘慢點,還是讓我在前面開路吧。」 明鴻笑了笑,這次卻沒和他爭了。 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李老實特意趕過來的,兩人剛走到西苑的門口,就發現李老實從旁邊出現了。 晏花總算抓到機會,叫道:「老李,你自己看看路上堵的成什麼樣子了?」 李老實訕訕的笑著道:「我這不正要給姑娘賠不是嘛。」說著沖明鴻拱手道,「姑娘想必不會介意吧,我這也是著急為了早點把酒樓弄好,所以就一邊拆一邊建,許多東西也沒來得及收拾。剛剛已經被人罵了一頓了,說是姑娘的姐姐……」 「啊,那估計是師師姐過來了。」明鴻連忙往院裡走,走了一步又回頭囑咐道,「老李你不用管我們,只要盡快就好了,有事就找這位來幫你。」 這位當然是晏花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聽到明鴻這麼說,他也沒法說什麼,只好關心的問李老實是否有什麼需要之類的。 明鴻早已經進門找人去了。 陳師師,她果然還是來了。不知道她在這場事件裡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明鴻決定還是當面問個明白。 「明鴻,你可算回來了。」誰知,陳師師居然也迎了出來,一見到明鴻就高高興興的上前說話,「你不知道,她們兩個都快急壞了。」 「有你在,她們也沒那麼著急吧?」明鴻也不躲閃,就那麼被陳師師抱了個正著。 「是呀,我倒是沒少安慰她們,可是說得口乾舌燥也沒用啊。」陳師師不動聲色的道,接著放開懷抱,拉著明鴻的手走進屋內,「姐姐還真沒想到,你會收留她們兩個,我先替她們好好謝謝你了。」 「這個不用,她們早就謝過啦。」明鴻笑道。難道陳師師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若說是裝假,她的這個做戲也太真實了點。 「你都收留她們了,不介意多姐姐一個吧?」進得門來,陳師師和等在那裡的何橋她們打聲招呼,示意她們先別說話。 什麼? 明鴻吃了一驚,沒想到陳師師居然主動要求過來,這真是有點出乎意料。「師師姐要來,我當然是歡迎啦,只是不知絳儀姐那邊?」 「那邊你放心,反正我留到那邊也沒什麼大用,不過是教教新人什麼的。」陳師師這話帶出一點淒涼,「當初也只是為了找個容身之所,現在能有機會回到故宅,我當然是選擇來這邊了,也可以清閒一些。」 「哈哈,這你可想錯了。」明鴻忽然笑道,反正自己也需要有人幫忙,不管她的意圖如何,陳師師總是一大助力,「我正準備大幹一場,師師姐要是過來,那是絕對沒有清閒日子過得。」 「那也好,既然妹妹正在用人之際,姐姐沒理由不過來幫忙。」陳師師下定決心一般,「我改天就和絳儀說去。」 3、嫣然一笑 四個女人湊到一起,話開始漸漸的多了起來。 雖說她們四個心裡都有自己的打算,不過就算是晴依也不是那種特別膚淺的人,當然都能夠很好的隱藏心裡的想法。四人以前關係頗為複雜,除了明鴻和陳師師之外,彼此間也沒什麼交流。 此時在同一屋簷下,關係很快的就變得融洽。 先是晴依向陳師師鄭重的告了罪,她雖說不是陳師師的直屬手下,不過那種行為也算是一種背叛了,幸好陳師師也不怎麼在意,笑了笑就算過去了。何橋就更簡單了,她早就取得了明鴻的原諒,現在自然毫無壓力。 於是,四人也算是嫣然一笑泯恩仇,彼此攜手進屋,高高興興的做起好姐妹來。 這不,明鴻正專心的向陳師師請教著:「師師姐,咱們這周圍那幾家農家,上次見你和他們很熟,不知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他們的情況?」 陳師師用她一貫熱情的笑容回答:「妹妹你又客氣了不是。我以前在這住了很長時間,認識他們是理所當然的。這些都是普通百姓,我簡單說一下,也不知道這幾年過去,有些我記著的人還在不在了……」 原來西苑這個位置很是特別,恰好在汴京城的邊界處,過了西苑走不到多遠就可以直接出城了。真不知道當初陳師師為何會選擇把自家安在這樣偏僻的地方。也正因為這地方夠偏僻,所以才能城內有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張家村。 張家村,就是西苑旁邊的小村子。說是旁邊,也只是相對於其他地方而言,那天她們幾個走路過去也花了挺長時間的。顧名思義,村子裡的幾十戶人家大都是姓張的。也大都在城外有著自己的幾畝田地,日出日作日落而息,過的倒也算是逍遙自在。 「師師姐,這麼說,他們都是農家了?」明鴻聽的奇怪,明明在城裡居然有這樣的小村莊,更奇怪的是村民都是務農的。 「是呀,他們耕種的地就在城外不遠。」 「這樣總覺得好麻煩啊,那豈不是每天都要出入城門?」 「這個也是難免,他們世代居住在此,恰好建汴京城的時候從他們村莊這裡穿過了,這有什麼辦法?」陳師師笑道,對於這段遙遠的往事她是早就有所耳聞的,「難不成還要搬出去嗎?可是又哪來的錢重新蓋房子呢?」 明鴻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不對啊,上次你帶我過去,可是沒有看到其他人家呀,不會就剩了一戶了吧?」 「你又在瞎說了,剩下一戶還叫什麼村子?張家村雖然人不多,但是佔地卻甚廣,彼此之間大都離得很遠的,一時間確實難以走到。」 明鴻若有所思:「那,為何會有這麼大一片地官府居然沒有徵用呢?」 「這個很好解釋,因為沒人用得到唄。想我大宋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一直崇尚節儉,當今聖上繼位之後更是如此,所以也沒什麼大的土木工程。想想在這汴京城,陛下不動,宰相不動,自然就沒人敢輕易的動這塊地了。想當初,我們建這個西苑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什麼人從上面壓下來,幸好到現在也沒什麼事。」 明鴻對陳師師的解釋並不是很滿意,她總覺得這其中有些事情不是陳師師說的那樣,不過現在也沒法計較,只好先全盤接受。 「那麼,師師姐,這片地到底是屬於誰的呢?」明鴻變換個說法,「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打算買下來的話應該找誰去談?」 「這個簡單,你難道不知道官字兩張口。只要官府說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了。」陳師師輕描淡寫的說著,也確實,張家村的那些村民雖然世代居此,但是像地契之類的東西想來他們也是不可能有的,「不過,如果做這樣的事,想必張家村民不會輕易和你干休的。」陳師師還不忘提醒明鴻一聲,她雖然現在得到了晏殊的支持,不過任誰都知道這種支持絕不是無限的,如果麻煩惹得太大的話,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嗯,這事我先好好想想,總不能斷了人家的活路。今天也差不多了,明天的話,師師姐帶我去村裡轉轉唄。」 自從決定在西苑安家以來,明鴻就盯上了周圍這大片的空地。光一座孤零零的酒樓是不可能持久的,城裡人可能圖一時的新鮮看在晏殊的面子上會過來幾次,但是最初的這份新鮮勁過去之後呢?還會有多少人堅持走這麼遠過來,只為了吃一頓飯? 如果能把這一大片地徹底的利用起來,這份產業不可說是不大,即便將來坐吃山空也足夠一輩子用的了。然而這件事難度甚大,至今都閒置的土地當然有它閒置的道理,就看自己能不能想辦法找出自己的道理了。 「好啊,我正好很久沒去了。」陳師師滿口答應,「這樣吧,我明天早起來就去絳儀姐那裡和她打好招呼,以後就不用回去了。然後咱們就一起去張家村轉轉,正好可以好好的散散心。」 商定了主意,有需要操心晚飯的事情了。明鴻才發現,當家也並不容易,現在只需要照顧三四個人而已,吃的睡的之類的事情就已經這麼麻煩了,真不知道偌大的一個府邸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那可該怎麼辦? 沒辦法,明鴻只好找到晏花,晚上看來還是需要他趕車,幾個人到城裡去找吃的了。臨走前順便在工地上巡視一番,明鴻發現李老實這個人確實是個人才,一切在他的指揮下都是井井有條,對於他說得自己建造了樓外樓的話不由得多了幾分相信。看來有李老實指揮,建成一個差不多的酒樓是沒什麼問題了。 視察了一番之後,明鴻感覺比較滿意,按照這樣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開業大吉了。興奮之下,一聲令下,一行人直奔樓外樓而去。這次明鴻吸取教訓,還沒下車就吩咐晏花一定要找一個安靜的房間供幾個人吃飯,徹底避免像上次那樣遇到討厭的人的可能性。 見明鴻鄭重的強調,晴依卻在捂著嘴笑,晏花雖然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按照明鴻的吩咐去做了,反正這點錢遠遠沒有到他可以支配的範圍,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由於準備充分,這次一行人吃的很是高興,再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發生。 不過有個重要的問題,今天女性又多了一個陳師師,就算是晏花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讓她們四個人共宿一間了。昨晚也是明鴻強制的命令他單獨一間的,現在藉著陳師師過來的機會,晏花終於成功的如願以償睡到了李老實搭建的臨時帳篷裡。 一夜無事。 小晏依然未來。 明鴻對這個已經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只是想安心的先做好自己的事情。這一夜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天明時會聽到那樣晴天霹靂式的噩耗。 噩耗,僅僅對她明鴻而言。 對於晏殊對於晏花都是一個發自內心的好消息。因為,王瑕居然有了身孕! 聽到晏花興奮的匯報這個消息的時候,明鴻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乾脆暈了過去。自己還滿心打算,抓住小晏她們夫妻不和的機會,能夠首先產下一子半女,從而使自己能夠有在晏府站穩腳跟的資本。然而,造化弄人,現實居然這樣殘忍。難怪,一連好幾天都看不到小晏出現呢。上次消失,是在準備婚事,這次消失又是在準備做父親麼? 這下事情嚴重了。小晏那邊先不說,就連晏殊對明鴻的態度都值得重新考慮。王瑕有了身孕,那麼晏殊還需要那麼看重明鴻麼?雖然明鴻考慮,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至於出爾反爾的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是,在自己的計劃剛剛開展之際,晏殊此時的太多可以說有著太重要的作用。 看著晏花興奮的不加掩飾的笑臉,明鴻忽然問道:「你一大早回府裡去了?」 「是呀,昨天姑娘遇險總要和相爺匯報一聲嘛。沒想到居然讓我聽到了這個好消息,姑娘有所不知,相爺為了晏公子的事可是操碎了心了,現在終於有了點回報。」看得出,晏花的這份高興是真心的。 明鴻笑道:「王姐姐有喜了,我也要祝賀一番。這樣吧,晏花,你知道我也不太懂這些,就勞煩你幫我準備一份賀禮,到時候咱們一起送過去。」 「這個……」晏花猶豫道,「賀禮是沒問題,可是姑娘直接去送的話,好像……」 「瞧你嚇得。我又不是去找王姐姐打架去了,到時候放下東西就走,免得日後算起來有人怪我缺了禮數嘛。」 晏花佩服萬分:「還是姑娘想的周全,我這就去準備,到時候府裡有什麼事情我馬上帶姑娘過去。」 「也不用等府裡慶祝吧,畢竟我的身份不同,不好在那麼多人面前出現。」明鴻囑咐道,「你看個好日子咱們一起去就是了。」 「姑娘說的有道理。」 晏花答應著,自己下去準備去了。 陳師師也一大早就出去了,晴依和何橋在另一個房間,明鴻早就囑咐下去,沒有她的呼喊,不要隨便過來打擾。於是,關上門,屋裡就剩了她一個人。 正正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明鴻展顏一笑,鏡面雖然模糊,不過還是纖毫畢現的照出她每一絲表情變化。論容貌,明鴻自信是不會輸給王瑕的,至於其他的麼,那就更有自信了。終於要和王瑕正面交鋒了呢,雖然這樣有點對不起一面之緣的王靖。這也算是自己踏入相府的第一步吧,如果能夠成功的踩倒她的話…… 4、美人之心 再次進入相府的明鴻在晏花的陪同下已經顯得非常怡然自得,彷彿閒庭信步一般,也沒什麼不識趣的人上來阻攔。看來,晏殊雖然沒有公開明鴻的身份,對下屬們還是有所交代的。明鴻的心事放下了不少,晏殊並沒有因為王瑕有了身孕就放棄了自己,這使她在對晏殊更添幾分敬佩的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籌碼多出了不少。 晏花幫她準備的禮物非常合適,都是時下流行的長命鎖,黃金項圈之類的,另外明鴻還特意被上了幾件華貴的小衣服。這幾件衣服當然不是她親手做的,不過是從裁縫鋪子裡定做的而已,達到明鴻還有她的幾個參謀們滿意的程度很是花費了幾天的時間。 不過,更為關鍵的是,衣服上面有明鴻親自監督,陳師師手把手繡上的「鴻」字。每件衣服都有,雖然所繡的位置是明鴻精心挑選的,不過時間長了也不愁人發現不了。她並不怕別人發現,反而擔心王瑕發現不了,或者發現的太晚。 到時候如果小晏問起來也很好解釋,因為做衣服的裁縫鋪就叫做「瑞鴻」,明鴻為了找這麼一間合適的鋪子就費了一整天的時間。其實要破壞兩個人關係非常簡單,不外乎就是挑撥離間而已,只要讓他們之間產生懷疑,就不愁這份裂痕不會慢慢擴大。 要怪就怪你不該擋在我的路上吧,雖然很是同情現在還懵懂無知的王瑕,明鴻還是下決心要這麼做。猶豫了這幾天,她終於想清楚了,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同情可言,反正自己再怎麼也會為王瑕留一條活路,其他的就沒那麼重要了吧。 正想著,前面晏花通知說快要到了。他們也是特意挑選了日子,剛好這天王瑕和小晏一起去向他岳父大人那邊親自報喜去了。於是,明鴻就對晏花說,趁著他們不在,正好可以避免見面之後不好解釋,讓自己悄悄的去把東西送過去就是了。 晏花聽明鴻說得很有道理,他雖然聰明,不過也未娶妻生子,那裡知道明鴻心中的打算。 相府人多眼雜,早晚不怕話傳不到王瑕的耳內。何況這天明鴻又特意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盡量的引人注目。 「姑娘,晏公子他們的房間就是這個了。」晏花讓到一邊示意道,「不過姑娘若要進去卻是有所不便,還望能見諒。」 「沒關係的。」只要走到這一步,自己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明鴻也不會計較到底能不能到小晏房間裡面走上一趟,「這樣吧,你去找人把東西收著,囑咐他等小晏回來親手交給他就是了。」 「是。」雖然覺得奇怪,明鴻那麼堅持非要親自來一趟,到了門前卻並不強求進去,晏花自去找人去不提。 明鴻一個人打量著小晏的房間,和上次和晏殊見面的房間從外表上看來也差不多,除了門外懸掛的珠簾之外,其他的都很是簡樸。不過,明鴻卻很清楚,光那一副珠簾就足夠普通人家幾年的用度了,說是簡樸怕也不見得。上次沒機會,這次仔細的看了看,都是上好的翡翠珠子用幾股絲線擰成的細繩穿著,彼此間不停的發出碰撞的叮噹脆響,聽了就讓人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看著這珠子之間的絲線,明鴻忽然心裡一動。也許晏府並不會定時更換吧,既然這樣,常年累月,風吹雨打,即便是絲線再結實也會有斷掉的時候不是麼?如果,如果自己再做一點點小小的手腳,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小晏就需要找人重新穿過呢?如果,如果那珠子恰好散落下來,恰好被人踩到的話?明鴻發現自己的想法有點邪惡了,雖說事情不會那麼湊巧,不過,還是有那麼一份可能的吧。 「姑娘,我們可以走了。」晏花的呼聲從後面傳來,他剛剛是從前面走的,也不知道是為了找誰,現在又從反方向繞了回來。 「哦。」明鴻猛地清醒過來,好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一般,「你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我特意找了服侍小晏公子多年的,絕不會有什麼差錯的。」晏花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那就好。」明鴻也轉過身,戀戀不捨的看了門前的珠簾一眼,「那咱們走吧,為了這事也好幾天不得消停,今天還約了師師姐去張家村呢,太晚了也不好。」 「姑娘放心,咱們趕車過去,用不了一頓飯時間就到了。」 「好,反正你負責趕路,我只負責催你。」明鴻笑道。 「應該的,應該的。」晏花連連說著,「只是咱們今天過來,不去拜見一下相爺,好像不太好。」 「沒事,改天我再來賠罪,這麼點小事相爺他是不會見怪的。」明鴻安慰道,「何況他老人家日理萬機,哪裡有空和我們小打小鬧?」 「那倒也是。」晏花不再說話,專心致志的引路。 很快,兩人就出府上了馬車。 還沒到西苑就看到陳師師還有晴依何橋她們等在池塘邊上,正在百無聊賴的往水裡扔著石子。 「你們終於回來了。」晴依遠遠的大叫,「都快悶死了,咱們這就走吧?」 「瞧你那個樣,」何橋又開始數落她,「師師姐還沒說話呢,你著的哪門子急?莫非你認得路不成?」自從過來這邊之後,何橋的話一天比一天多了,漸漸的有些恢復正常人的樣子,不再像以前那樣天天悶頭不語。這其中,晴依的功勞最大,若不是有她每天陪著何橋吵嘴,怕是這個恢復過程至少要花費好幾倍的時間。 「師師姐,」晴依搖著陳師師的胳膊,「你看啊,何橋姐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負我,你也不說她……」 「哼。」何橋撇撇嘴,不理會她。 陳師師無奈的笑著,對這個晴依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也只好任她這麼無傷大雅的胡鬧。 「上車吧,快別鬧了。」明鴻從車廂裡伸出頭來招呼道。 這個車廂是後來晏花找人特製的,原先的那個坐下她們四個人實在是有點擠,沒辦法,眼見這四個人出門的時候大都是在一起的,晏花只好花了不少銀子換了更大的車廂。幸好現在跟著明鴻的人就只有這幾個,萬一將來人多了還要一起出門,那可真是一件讓晏花發愁的大事。 「噯,聽一下。」車子經過一戶人家,陳師師忽然喊道,「這是張家村唯一的一家外姓,咱們先去看看吧,這個人挺有意思的,老大不小的依然是一個人在過,也不知我走了這幾年他找到人家沒有?」 「是誰啊?居然被師師姐稱讚有意思。」明鴻多了一份好奇,能被陳師師稱讚雖然不怎麼難,不過這麼個小村莊能有值得她讚一聲的就不容易了。 「他叫趙夜雨,是個挺不錯的人。」 「聽名字就是個讀書人啊,」明鴻這次是真的奇怪了,「怎麼會一個人在這麼個地方呆著?對了,他居然是姓趙的,那就更奇怪了。」 趙,是當今天子的姓氏,雖說當今皇帝陛下不會因為姓氏的原因而另眼相看,不過以一個趙氏的讀書人居然甘心隱居農家許多年可也是太奇怪了。 「誰知道呢?他也不肯承認是讀過書的。」陳師師搖著頭笑道,「只是我看他的舉止行動絕對不像是普通的農家而已,那時候也就多注意了一點。」 「嗯,看這房屋佈置就覺得有點不凡。」說話間就已經走到院門前,晴依裝模作樣的說道。 陳師師也不去說她,張家村的農家大都是如此佈置,哪裡又有什麼不凡了,這丫頭不過是聽了她和明鴻說話在這裡不懂裝懂罷了。 「趙先生,在家嗎?」陳師師小心的拍著院門,生怕被上面粗糙的木刺扎到。 「這種事還是我來吧。」晏花見陳師師用生怕打死蚊子的力氣拍門,就算是恰好站在門後也未必能聽得到,連忙上前,舉起手就是砰砰砰一陣拍打。 果然,裡面很快傳來應聲:「請問找誰?」 陳師師噗嗤一聲笑了,「這人,你們聽,非要說自己沒讀過書,可是誰信啊?」提高了幾分嗓音喊道,「趙先生,是我呀,西苑的陳師師。」 「吱呀」,門開了。 這個趙夜雨不光名字秀氣,人也十分秀氣,雖然看樣子他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多年,臉上有些發黑,不過還是蓋不住那種骨子裡的本色。 「原來是師師姑娘,」趙夜雨忽然看到陳師師後面的諸人,「這幾位是?」 「這都是我的朋友,特意來看你的。」關係一時也說不清楚,陳師師只是簡單的介紹一下名字。 趙夜雨一個個打過招呼,眾人也就跟著他走進院子裡。 「許久不見,師師姑娘搬走了吧?」幫眾人找好座位,趙夜雨有點不好意思,「家裡有點簡陋,只好怠慢了,不過大家都是師師姑娘的朋友,想來也不會怪我。」 說話間,聽得出他過去和陳師師甚是熟悉。 「是啊,走了好幾年了。」陳師師答應著,「不過呢,最近又搬回來了,所以趕緊來拜見你這條地頭蛇啊。」 「姑娘真是開玩笑,我老實本分的,這話從何說起呢?」 眾人都有點樂了,這人果然有意思,陳師師那麼明顯的在開玩笑都聽不出來,反而還認真的解釋起來。 「呵呵,不逗你了。」陳師師無奈的笑了笑,「今天我主要是介紹朋友來認識,你不知道吧,我們幾個以後都在西苑了,少不得要來叨擾你。」 「那我十分歡迎啊。」趙夜雨的笑容看起來很是真誠,「就怕諸位姑娘金貴,不肯來我這陋室啊。」 「我倒是怕你嫌我粗鄙,不肯讓進門呢。」何橋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開口了。 明鴻和陳師師相視一眼,這可怪了,莫非一見之下,何橋居然對趙夜雨有意思了不成?這下,可真是意外的收穫呢。 5、初步計劃 「姑娘言重了,你若是過來,趙某肯定倒履相迎。」趙夜雨也多看了何橋幾眼,發現她論長相雖沒有另外幾位漂亮,然而卻怎麼看怎麼舒服,不像那幾位那般有種難以接近的感覺,忍不住就注意起她來。 何橋的臉理所當然的紅了,不過雖然低下了頭,還是被明鴻她們發現她的目光不斷的在趙夜雨身上停留。 兩人會心一笑。 陳師師開口道:「趙先生,我先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明鴻姑娘吧。剛才在外面說的匆忙,也沒來得及講清楚。」 趙先生這個稱呼,其實趙夜雨一直都不肯接受的。那時候,陳師師身邊來往的都是有名的文人墨客,無論哪一個拿出來名氣都遠遠的超過隱居村落的趙夜雨。然而,也許是見的多了,陳師師反而對那種讀書人骨子裡的感覺很是清楚,所以,無論趙夜雨如何否認,陳師師都堅定的認為他是屬於那種大隱隱於市的人才。先生,這個稱呼也就一直被她半強迫的叫了下來。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趙夜雨還感覺到有點不習慣,除了陳師師,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張家村的村民,甚至都不願意親自到城裡,平時的用度也都是托人帶回來的。哪怕有人從這裡面賺他幾兩幾錢的銀子,他都完全不在乎。 「守著這麼多人,姑娘可別叫我先生了,會讓別人笑死的。」趙夜雨終於忍不住開始了另一次反抗,雖然過去的經歷早就告訴他這是徒勞的。 「你還別和我爭,」果然,陳師師放下對明鴻的介紹,先開始威脅起來,「小心我找上幾百人在你門口喊先生喊一整天!快老老實實聽我說話。」 「是是。」趙夜雨果然怕了,看來陳師師對付他是頗有一手。不過話說回來,對付任何一個人,陳師師多半是都能想出辦法的。 整個過程,何橋都幾乎目不轉睛的盯著趙夜雨的一舉一動。感情這東西真是奇怪,明鴻看在眼裡,不由得感慨,從自己幼時遇到小晏,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期間的風風雨雨不說,也經歷了感情從無到有,從淡到濃,即便是如此,她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說清楚感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事物。 比如說,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就難以解釋,很明顯,有什麼東西在趙夜雨和何橋之間產生了。看不清,摸不著。然而,幾乎每個人都能感覺得到,這兩個人已經不同了,就算是剛剛認識的趙夜雨也已經和推門而出的那個趙夜雨不同了。 陳師師也不清楚自己說的話趙夜雨究竟聽進了幾分,他的一顆心或者早就放到何橋身上了吧,只是一種矜持還在控制著他。 「這位明鴻姑娘現在是西苑的主人了,正準備做一番事業,我忽然想到你應該可以幫到我們,所以就特意來找你了。」 「哦哦。」趙夜雨表示自己已經聽見了。 陳師師無奈的示意何橋上前和他說話,沒想到趙夜雨獨身這些年,居然對何橋這麼另眼相看。陳師師心底也有些酸酸的,她自認無論才貌品行都在何橋之上,然而趙夜雨卻對她一直以禮相待,感情一事真的是勉強不得半分。 晴依早就有點等不及了,從後面重重的推了何橋一把。 何橋還來不及回頭怪她,就發現自己已經和趙夜雨面對面了,垂首道:「趙先生好。」雙手不由自主的搓動著,何橋發現自己已經好多年沒有露出過這種小兒女之態了。 「何橋姑娘你好。」 「唉,我看我們在這是多餘了,咱們還是走吧。」陳師師歎氣道。 「別,別。」趙夜雨終於清醒過來,連忙阻攔,要是讓她們這樣走了,那自己確實太過失禮了。 一番小風波,兩人的心思已經清楚的落在眾人眼中了。 「這個陳姑娘剛剛說的我也聽到了,」趙夜雨略帶歉意的笑笑,「只是我這樣一個人,一無是處,也沒什麼能幫到明鴻姑娘的,這次怕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趙先生過謙了。」見陳師師這麼叫他,明鴻也跟著稱呼起來,雖然現在她也看不出這個趙夜雨究竟能做些什麼,不過陳師師的眼光她還是信得過的,反正先把他招攬過來再說唄,實在不行,他也讀過幾年書,做個賬房先生還是綽綽有餘的吧,「我們此次前來也沒能給先生備上什麼禮物,說起來也是我考慮不周。」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趙夜雨慌忙搖擺著雙手。 「那你莫非還想要我們明鴻姑娘三顧茅廬不成?」陳師師促狹的笑著,催促道,「痛痛快快的,到咱們西苑來,不愁你沒有用武之地。」 咦,明鴻覺得陳師師話中有話是在暗示著什麼,莫非這個略帶些靦腆的趙夜雨真的是運籌帷幄的人才不成?如果真是那樣,他如今政通人和,他又何必隱居小村委屈自己?真是越想越是奇怪了。 趙夜雨還在那裡連連說著,不敢不敢。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什麼大本事的人,若說是讀書多,那也沒什麼出奇,明鴻自己雖然讀的不多,但是由於她的特殊經歷,甚至能和晏殊不落下風的咬文嚼字,就算趙夜雨再咱們深藏不露,莫非還能勝過晏殊不成?不過,他作為張家村唯一的外姓,想來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只是也不過鄉里人家的手段而已,難道還能搬上大檯面不成? 出於對陳師師的信任,明鴻還是配合著她不斷的邀請。 最後趙夜雨實在是拗不過陳師師,只好答應道:「這樣吧,只要明鴻姑娘不嫌棄,以後有什麼能用到的,趙某一定會盡心盡力。」 「早這樣多好。」陳師師打蛇隨棍上,繼續道,「眼下就有用到你的地方,我們姑娘想把張家村這塊地面收下來,你看有什麼好辦法麼?」 「這……」趙夜雨敬佩的看了明鴻一眼,如此大的手筆,也由不得他不佩服,「這個有點麻煩,不過也不是不可能……」 「是嗎?」明鴻眼睛亮了,「還望先生賜教。」這話說得好像有種搞笑的味道,不過在場之人都沉浸在對趙夜雨的驚訝之中,也沒注意到明鴻鬧了笑話。 張家村的人世代在此,就算是當初大肆修建汴京城都沒能把他們的村子徵用,現在趙夜雨居然說他有辦法,任誰聽了能不吃驚? 明鴻只是計劃的很好,說道怎麼收這塊土地她心裡可是一點底都沒有的,聽了趙夜雨如此說法,對陳師師多了一份感激之餘,也對趙夜雨產生了興趣,看來自己這次是隨便走走居然碰到了臥虎藏龍啊,這運氣實在是不錯。 「這事其實說穿了沒什麼出奇,也不過是錢權二字罷了。」趙夜雨此言卻讓在場的人有點意外,都還以為他有什麼高見,沒想到也不過是這種陳詞濫調。 明鴻卻不動聲色,繼續道:「願聞其詳。」越來越覺得自己有點像戲裡面的敗軍之將還有狗頭軍師了。 只聽「狗頭軍師」反問道:「還需要知道姑娘打算拿這片地做什麼用途?」 「這個嘛,我最初的打算是先開一個酒樓,這件事不需要先生操心,已經基本上計劃好了。」明鴻忽然站起來,揮手道,「不過後來我又想,單單一個酒樓也沒什麼前途,更何況西苑地處偏僻。於是我就想到了這片土地,如果我能把它建成一片客棧之類的,那又將如何呢?」 「那也不會有太多人過來的吧?」陳師師還是首次聽到明鴻說起。 當然這也是明鴻首次說出,不知怎麼,和趙夜雨說了幾句她就吐露出來未來的計劃。 「會的,最起碼每年的某個時間會。」明鴻說得很有把握。 「姑娘說的可是趕考的日子?」趙夜雨也站了起來。 「沒錯,每年到了這個時間京城的各大客棧都是人滿為患,如果我們能把此事好好的做起來,不愁賺不到銀子。」 「那,過了這幾天呢?那時我們該怎麼辦?」陳師師還是不大放心。 「師師姑娘放心吧,這個好處理,」回答她的卻是趙夜雨,看來他是胸有成竹了,「只要咱們計劃好日子,幾個月的時間就足夠收回本銀,然後麼,然後就要看咱們的運作了。金陵的秦淮河,姑蘇的蘇州河還不都是這樣一步步起來的?雖然咱這裡沒有河水,不過我記得西苑有個不大不小的池塘不是嗎?」 「趙兄的意思是?」不知不覺明鴻本性難易的和趙夜雨稱兄道弟起來。 「呵呵,具體如何經營我是不太擅長的,」趙夜雨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只是說個大體方向,事到臨頭還需要姑娘多想想辦法。」 明鴻心裡氣的不輕,這傢伙也太會推卸責任了,不能這麼就放過了他,裝模作樣的點點頭:「嗯,這個無妨。趙先生只要幫我想想該怎麼處理妥當這個張家村就是了。」 「沒錯沒錯。」趙夜雨對這事倒彷彿很自信,「我剛剛問姑娘的意思就在這裡。既然姑娘打算是建客棧,那就更好辦了。這些村民,其實很難讓他們離開,這一片土地可以說是他們最後的寄托。」 「那可如何是好?」明鴻聽他繞了半天又繞回來原處,連忙問道。 「姑娘別急。咱們將來建好了客棧也是需要找人運作的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把客棧交給他們經營?那可不行,他們世代務農,哪裡懂得這些?」 「不,姑娘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他們不是不肯放棄自己住的地方麼,如果咱們建好了房子然後再讓他們遷回來呢?」 「遷回來?」 「沒錯,咱們可以把建好的新房賣回給這些村民,一時沒有銀子也沒關係,讓他們過幾年再慢慢還也可以。這樣的話,不但可以收回所有的銀子,如果操作得當,說不定還有的賺呢。」趙夜雨漸漸的激動起來,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大,「到時候,這邊既有客棧,又有居民,就不愁沒有市場,這樣的話過上幾年就不愁繁華不起來。」 「不妥不妥,咱們還需要詳細計劃一番才是。」 「嗯,姑娘說得有理,我也是倉促之間想出來的,等過幾天容我考慮全面一點再來和姑娘詳細計劃。」趙夜雨也知道自己剛剛的說法多有漏洞,別的不說,這麼大動作不可能是一天之間就完成的,這段時間張家村的人又該放到哪裡去? 「好,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明鴻忽然想起來今天還打算把整個張家村繞上一遍,既然現在趙夜雨的事情已經解決,至於他說的計劃也不是一兩天能弄明白,「先生如果有什麼消息就到西苑直接找何橋姐就是。」 趙夜雨和何橋兩人既然有情,明鴻也不介意為他們多創造點機會。果然,趙夜雨滿口答應著說一定盡快前往,一邊說還一邊偷偷和何橋交換著眼神。 一見鍾情這種事情發生在面前,明鴻也只好相信了。 明鴻和陳師師會心一笑,故意對何橋的戀戀不捨視而不見,領先出了趙家的門口。看來,將來如果想拴住趙夜雨,何橋的存在還是至關重要的。 「師師姐,這個趙夜雨果然有點本事。」剛上車,明鴻就和陳師師說道,「你過去是怎麼發現他的,從外表可看不出他真是個有主意的人。」 「唉,說來慚愧。」陳師師歎了口氣,「長話短說吧,那時,我幾乎走投無路,幸虧他出言指點才在聽濤閣謀了一條生路,要不然哪裡能等得到今天?」 既然陳師師好像有難言之隱,明鴻也不再相問,知道那麼多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又沒什麼好處。 張家村的地面果然不小,晏花趕著馬車也繞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才算是轉過來。看著這麼大的地方,明鴻心裡有點犯嘀咕,自己能有這麼大的本事麼,萬一最終鬧了個灰頭土臉到時候有什麼面目去見晏殊還有小晏呢?要不是剛剛趙夜雨的話讓她心裡稍微有了點譜的話,現在說不定更是發愁了。 「好了,咱們直接回去吧。」想像著將來自己成功之後,這一片土地上的繁華景象,明鴻覺得一陣熱血上湧,不過那也是下一步的計劃了,目前還是回去催促著先把酒樓建好要緊,路是要一步步走的。 6、留荷聽雨 回到西苑,遠遠的望著初具規模的酒樓,明鴻忽然想,將來如果建好了應該叫什麼名字好呢?李老實確實如他自己所言,很有幾分本事,建造的速度很快不說,整個過程中在院子裡都幾乎聽不到什麼吵鬧的聲音,除了有個勞工不小心扭了腳之外也沒出過任何差錯。明鴻對他很是讚賞,滿心打算把將來張家村的事情也交到他手裡。 路上沒看到他的身影,估計是在裡面忙活著,明鴻不打算派人去叫,反正張家村的事情現在還一點眉目都沒有,不知道過幾天趙夜雨能不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方法出來。幾天過去了,現在路上已經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擋著了,於是,遠遠的就看到西苑門口停了一架馬車。 「姑娘,這肯定是小晏公子來了。」晏府的馬車,晏花當然一看便知,別人還在猜想的時候他就向明鴻報起喜來。 「是嗎?」明鴻的心不爭氣的砰砰亂跳著,「你可看仔細了?」 「姑娘放心吧,那是咱們府上的車子我哪能看錯?」一邊說著,晏花一邊加了一鞭,雖然他一向不會輕易的對拉車的馬動用鞭子,他一向認為那是無知之徒才會做的事情,趕車的最高境界就是順勢而為,不過此時晏花知道明鴻著急,也顧不上自己的原則了,當下連忙加快速度。 轉眼,車已經到了地方。 本來應該是陳師師她們先下車,再來攙扶明鴻。不過,從看到門前的馬車開始,明鴻的大半個身子就已經探出車簾之外了,這不,晏花還沒來得及停穩,她就已經跳了下來。自從修煉尾生給的秘籍以來,明鴻早就發現自己的身手靈活了許多,跳個車之類的不過是牛刀小試罷了。 明鴻也不停留,直接拽起裙角跑進院內。 那人正站在房間門口,帶著那種彷彿許多年都不會變的笑容,說道:「聽到車馬聲,我還在想是不是你回來了,果然一轉眼就看到你了。」 「叔原。」明鴻不想控制自己,於是直接撲進他的懷裡,「這些天你都做什麼去了?」這話卻是明知故問,明鴻當然知道他是顧著照顧有身孕的王瑕,然而卻也不得不問,有時候還是裝作糊塗一點比較好。 「這個,府裡面有點事情耽擱了。」小晏沒法說出自己真正的理由,只好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 「是嗎?什麼事情這麼重要?比我還重要?」身體雖然在他懷裡,明鴻的話語卻在步步緊逼。 「這……」小晏躑躅不語,他本就不是那種善於為自己辯解的人,雖然也知道真正的理由萬萬不能告訴明鴻,然而卻又想不出什麼無懈可擊的借口出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事情忙。」明鴻見好就收,時刻記得敲打一下就好了,卻不能敲的太過了,要不然絕對會適得其反的,「她們也該進來了,我還要幫你介紹一下呢。」 正說著,晏花和陳師師他們已經有說有笑的進來了。 看到小晏,晏花連忙上前拜倒:「晏花拜見晏公子。」 「是你呀。」晏花平時總是跟在晏殊身邊,小晏倒是見過幾次也算是認得,「我聽說了,這些天辛苦你照顧明鴻了。」 「是小人應該的。」行過禮,晏花也就閃到一邊,垂手侍立。 陳師師是小晏早就認識的,晴依和何橋兩個初次見面,不過為了給明鴻多留一點時間,兩個人也只是簡單的打個招呼就算了,然後就和陳師師一起拽著晏花到了房間裡關上房門。晏花鬧了個大紅臉,抗議也沒用,還是被三個人生拉硬拽進去了,聽到屋裡傳來陣陣笑聲,也不知道她們在怎麼樣取笑。 「她們跑得到快。」明鴻不好意思的笑道,「咱們要不出去走走吧,這附近多少有點變化呢,我還有件事要你拿主意。」 「什麼事?」 「先出來再說啦,」明鴻拉著小晏的手往外面走去,「咱們要是不走,她們幾個肯定是要在房裡一直關下去了。」 「好吧,我也恰好有事問你呢。」小晏隨著明鴻出門。往日安靜的池塘邊現在已經不太適合走路了,現場正在李老實的指揮下熱火朝天的忙碌著,彷彿是趁著晚飯前多干一點一樣。兩人只好繞過池塘,走到了遠處。 「你說,咱們的這個酒樓將來要叫什麼才好呢?最好是像樓外樓那樣,雅俗結合,聽起來又很響亮的那種。」 「酒樓?」小晏一愣,「什麼酒樓?」 「啊?你還不知道呢?」明鴻停住腳步,「看來你可真夠忙的,我好幾天前就計劃好了,並且派人去告訴你的父親大人了。原來的計劃改變,這池塘中間要建的現在已經變成一座酒樓了。」 「不會吧?那將來如何經營?」小晏越來越吃驚,這居然是明鴻計劃的?更吃驚的是,父親大人居然同意了她的計劃。 明鴻原地轉了一圈,笑著亮相。 「你?」小晏反應過來,「你打算自己經營?明鴻,你可想好了,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都不怕,你急什麼?」明鴻撇撇嘴,心想,這算什麼,還有更大的計劃你還不知道呢,說出來嚇死你。 「我只是擔心……」小晏頓了一頓,「再說了,女孩子家拋頭露面的總是不好。」 「不是吧你?」明鴻張大嘴巴,小晏的思想可真是充滿著矛盾,難怪晏殊說他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開心過呢,看這麼點事就讓他糾結成這樣了,若是將來真的有什麼大事,那還得了?想到這裡,明鴻認為自己還是先退讓一步為好,「好了,好了,你沒看到陳師師她們都在麼,到時候有她們在前面,我只需要幫你數銀子就行了。」 小晏不置可否的沉默著,忽然抬頭道:「明鴻,你是不是送了東西到我的房間?」 「是啊。」明鴻飛快的答道,「是我吩咐晏花幫忙準備的,怎麼了,莫非有什麼不妥當麼?我覺得這是應該的吧,若是不送,那我就太失禮了。」 「這麼說,你根本就都知道了,是不是?」小晏的聲音有點顫抖,說不上是激動還是歉意。 「是的,好幾天前我就知道了。」明鴻應聲道。 小晏嘶聲道:「你不在乎?」 「這有什麼可在乎的?」明鴻大方的甩甩頭髮,「這是喜事,怎麼著我都應該好好恭喜你才對。不過我也知道自己不合適在你兩夫婦面前露面,只好找人轉交了。」 「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小晏歎了口氣,充滿著悲傷,彷彿一出口就已經凝結下來,「明鴻,我是不是很沒用?」 「怎麼忽然這麼說呢?」 「我生在相府,父親可以說是權傾天下,幾個姐夫也都是一方人物,可惟獨我……」小晏痛苦的抓著頭髮,「唯獨我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就連愛上一個人都不能好好的對她,反而要讓她處處為我退讓,為我委屈……」 明鴻一把抓緊他的手,柔聲道:「不要替我做決定哦。誰告訴你,我覺得委屈了?」 「明鴻,你……」 明鴻伸出另一隻手掩住小晏的嘴,小聲說道:「別胡思亂想了,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動不動無理取鬧的女人。」說著,放開小晏,蹦蹦跳跳的來到另一邊,「你可知道那天和相爺見面時發生什麼事情麼?」 「不知道。」被明鴻的興奮所感染,小晏沒有剛剛那麼沉重了,「那天我苦苦哀求,結果父親也不准我在場。」 「也沒關係了,中午的時候我還陪相爺一起吃飯呢,厲害吧?」 小晏心悅誠服的表示佩服,晏殊有多難纏他絕對是這世界上最清楚的人了:「我的明鴻就是不同凡響,連我那麼頭疼的事情到了你那裡居然這麼輕鬆,早知道我更早以前就讓你和父親見面了。」 「所以嘛,你這次放心了吧。」明鴻靠過來盤住小晏的脖子,「你以為我現在做這些事情都是異想天開啊,這可都是晏相爺大力支持的哦。所以,趕緊動用你的才華,幫我取一個名字先。」明鴻心裡也存了不少詩詞,不過那都是別人之物,能夠記住是一回事,自己創出新的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嗯,讓我想想。」小晏這次不再反對了,專心致志的沉吟起來,「這樓建成以後四面環水,蛙鳴相擾,卻也不乏荷花清香,前人有詩雲,留得殘荷聽雨聲,咱們取其二字,就叫做留荷,你說可好?」 「留荷?」明鴻點頭,「是不錯,聽起來很有感覺,不過有個問題,如果加上酒樓的話,叫做留荷樓,這就太難聽了吧?」 小晏笑道:「有誰規定非要加上一個樓字呢?咱們建成之後就在門上掛一塊匾,上書,留荷聽雨,此等意境,汴京城有哪座酒樓可比?」 「說得有理。」明鴻一拍雙手,「果然還是我家晏相公厲害,幾句話就把困擾了我好幾天的問題解決了。」 「別誇我了,我平日裡就擅長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我說,主持這事的你才算真的厲害呢。」 「哈哈,咱們就別互相吹捧了,又不是外人。」明鴻笑道,「你今晚還回去嗎?要是不回去,咱們現在帶她們去吃飯吧,都和我一起跑了一天也累壞了。」 「好吧,你的地盤,你做主就是了。」 「什麼我的地盤?」明鴻聽著不舒服了,「說的我好像山大王一樣。」 「好吧,算我錯了,」眼看明鴻的手指就要落下來,小晏連忙討饒道,「一會請你吃好吃的還不行麼?」 「你說的啊,可別不認賬。」明鴻眼睛發亮,「等你這句話等了好久了。」 7、銀漢難渡 小晏忽然有種上當的感覺,果然和明鴻在一起一定要時刻充滿警惕才行啊,一不小心就被她抓住破綻。然而這種感覺卻很好,出奇的好,想他堂堂相府公子,幾十兩銀子算得了什麼,所以被明鴻套住話需要請她們吃飯,小晏反而非常的高興。這也正是他被明鴻深深吸引的原因了,小晏的性格本是敏感易傷,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在黯然傷神,現在和明鴻在一起卻被她跳脫的性格影響,需要時刻警醒,如果說小晏的生活是一潭死水,那麼明鴻就是他的活力所在了。 「好吧,請客就請客,」小晏大方的笑著,「你做主,你說去哪吧?把他們幾個也都喊上,一起去也熱鬧些。」 「去哪?這還用說麼,在咱們的留荷聽雨開門之前當然要好好的考察一下競爭對手了。」 小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明鴻的意思是要去樓外樓,無奈認輸一般的說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說句話繞這麼大彎。」 「這還算大啊,」明鴻不以為然的撇撇嘴,「我上次繞汴京城轉了一圈的時候你是沒看見……」 小晏知道她在瞎扯不過還是被引得哈哈大笑。 明鴻也隨著笑了,眉間隱隱的一絲憂愁隨著笑容掩飾般的消失無影。那天絳儀在空庭對她說的話這幾日以來一直被她隱藏在心底,彷彿不去想就不會出現。其實,這幾天並不盼望著見到小晏吧,因為相見之後難免的會讓她想起那天噩夢一般的經歷。 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醒過來。昏暗,陰冷,彷彿身處地下。當一盞朦朧的燈光在她面前照出絳儀的身影時,那一瞬間,明鴻真的以為自己深陷在一場噩夢裡面。然而,那卻是真的,絳儀一開口,她就知道了,那不是夢。 是的,那不是夢,那只是她們的陰謀圈套而已。 絳儀說:「明鴻,你是個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一句話,我們全力幫你進入晏府,你幫我們殺一個人。」 「殺誰?」明鴻心裡一緊。 「自然是晏殊。」絳儀很少做出這種咬牙切齒的凶狠摸樣。 「為什麼?」明鴻被絳儀的樣子嚇得不輕,真的難以想像平時作為優雅化身的絳儀居然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明鴻四下打量,卻沒有發現和絳儀形影不離的尾生,不知怎麼,心裡就鬆了一口氣。是為了那樣的漢子不曾參與這樣的計劃而感到慶幸麼?是啊,若是以尾生的身手幫絳儀做此事還不是很輕鬆的?看來,他是真的沒有參與進來,也就是說,絳儀是瞞著尾生的。明鴻忽然開始同情起他來了。 「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絳儀的語氣依然充滿著怨恨,「你只需要知道有人被他害的幾十年過的不人不鬼的生活,幾十年不見天日,只敢在這樣的環境裡活著,換了你,你怎麼辦?」絳儀一邊說,一邊伸出雙手示意四周,彷彿在提醒明鴻所處的環境一般。 「不見天日?說的就是這裡麼?」明鴻順著絳儀的手看去,忽然發現黑暗處並不是無人的,幾束明亮的眼光若隱若現的盯著自己,嚇得幾乎跳了起來。 「沒錯。明鴻,你如果同意,我們這些人自當全力助你,你放心,晏殊一死,整個晏府就是你說了算了。」 明鴻開口打斷:「絳儀姐,你當我是傻子麼?你也知道的吧,晏殊就算死了八百年,晏府也輪不到我做主的。」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明鴻親眼所見,沈風已經是沈家的當家,要做什麼事都不能隨心所欲,這個比沈家複雜好幾倍的晏府那就更不用說了。 「呵呵,要哄你果然不容易。」絳儀忍不住笑了,「我當初的眼光果然沒錯……」 明鴻冷哼道:「但,我的眼光卻錯了。」 絳儀臉上一紅,幸好周圍的黑暗掩蓋住她一時的失態。 「明鴻,你其實還不夠聰明,要不然也不會說剛剛這樣的話了。」 「我知道,今日這種地步,我如果不答應是絕對無法活著出去了,不是嗎?絳儀姐。」絳儀姐這個稱呼被明鴻一字一句的咬了出來,「不過你有沒有為我想過,如果我答應了你們,將來如何面對我愛的人?」 「你少來了,」絳儀乾脆撕破臉,不留情面的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纏著晏幾道是什麼目的?明鴻,咱們都是女人,不必那麼多廢話。」 「你……」明鴻語塞。沒錯,自己最早的時候確實是那種心態,然而後來卻不一樣了,看來別人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明鴻也無力和絳儀解釋,乾脆扭過頭去。 只聽絳儀繼續說道:「我真沒想到,你只見了晏殊一面居然有辦法討得他的歡心,真是看不出,我聽濤閣居然還有這樣的能人。」 絳儀兀自在喋喋不休的譏諷嘲笑著明鴻。明鴻心裡忽然一亮,事情一下子明朗起來,原來如此,絳儀是看到自己得到晏殊支持,生怕自己沒幾天就徹底脫出她的控制才急不可待的發動。 正說著,忽然有人進來在絳儀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她就和來人一起出去了。於是又換了幾個人開始威逼利誘。 無奈之下,明鴻只好先答應下來,好女不吃眼前虧,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繼續堅持下去,估計這輩子就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到頭了。 本以為出來之後就是海闊天空,明鴻萬沒想到,這些人居然在臨走前給她服下了毒藥,警告說每月如果不按時拿到解藥的話將會死的慘不堪言。 明鴻自然是絕不會對晏殊下手的,就算是沒有小晏的關係也不會,雖然只是見了一面,晏殊的長者風采已經徹底打動了她。大道理她也懂得,簡單說來就是晏殊這樣的人絕對不能死。 「喂,你發什麼愣呢?」小晏見明鴻忽然站在那裡不動了,奇怪的推了她一下道,「快走吧,你看她們都在那邊等我們了。」 果然,晏花照樣是趕著車,而陳師師,何橋還有晴依卻在車子後面站著,不斷的衝著明鴻這邊招手。 陳師師大喊道:「明鴻妹妹,怎麼還沒好?莫非晏相公出門忘記帶銀子了麼?」 「好啊你們,居然早就商量好了來蒙我。」小晏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叫道,「我今天還就是出門的急,身無長物,我看你們怎麼辦?」 明鴻也放下心事,小晏難得這麼有興致,居然開起玩笑來,看樣子確實很是高興,她當然也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的心事。 「沒帶銀子?這好辦,把你這個相府七公子抵押了,別說一頓了,估計夠我們吃一年的吧。」小晏正盯著明鴻看,明鴻手指已點到他的額頭上,笑道,「你放心,等咱們的留荷聽雨賺了銀子,我保證第一個贖你回來。」 眾人一下子笑彎了腰。晏花恪守主僕本分,只好把頭扭到後面,不過從顫抖的肩膀也能看出來他正笑得開心呢。 萬萬不能,萬萬不能。明鴻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念叨著,空庭的人給她留下了一包毒藥,說是將來找機會放到晏殊的飲食裡面即可。古今多少年,依然還是脫不開投毒陷害這老一套。就憑這一點,明鴻就可以斷定空庭絕不是什麼好人的聚集點。 要想個辦法把這幫人一網打盡才行。然而,這些人牽扯的事情也比較多,只一個絳儀就掌握了那麼豐厚的資源,明鴻現在還對聽濤閣裡隨時可以拿出來的諸多資料記憶猶新。真不知道絳儀是如何收集到的,詳盡到簡直令人覺得可怕。 更何況,自己又被她們塞下了一粒毒藥,現在好幾天過去了,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明鴻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效果,不過,那些人說的話,她也不敢不信。一個月之後,還是要去那裡見他們麼?到時候又該如何應對? 忽然之間,雖然依然坐在車上,小晏就在身邊,緊緊的靠在一起,明鴻覺得兩人之間又隔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和過去不同,現在兩人之間阻攔的有點像,對了,有點像天上的迢迢銀漢,明鴻仰頭看著車廂頂上,雖然目光不能透過,她也知道,再過一段時間,那裡的天空上就會出現那傳說中隔斷了牛郎織女的銀河吧。 整個晚飯的過程,明鴻都充滿了憂愁,然而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強打著精神應付著小晏還有陳師師等人。好不容易幾個人湊到一起,當然不能就這麼簡單的吃過飯就算了。在小晏的強烈要求下,明鴻還有陳師師分別唱了一段擅長的曲目。明鴻倒還罷了,陳師師一開口,眾人就紛紛稱讚,當真是寶刀未老之類的話。說得她滿臉通紅,隨便應付了幾句就趕緊躲開了。 晴依還有何橋以前從沒真正見過,明鴻和陳師師的表演讓她們兩個大開眼界,過去她們還曾經以為唱曲之類不過是彫蟲小技,親眼見了才知道這其中的學問,對明鴻的佩服又多了幾分。 好不容易算是晚飯結束,時候已經不早了。幾個人急匆匆的出門,晏花當先領路,一邊倒退著一邊提醒諸人注意腳下。 「小心。」明鴻眼尖,連忙出聲提醒。 這邊晏花還是已經撲通一聲和人撞到一起,當然,摔倒的自然不會是自幼習武的晏花了。 那人爬起來,灰頭土臉的叫道:「是誰不長眼的,過來讓我看看!」一開口,滿嘴的酒氣已經撲面而來,明鴻等人紛紛掩口躲避。 「啊!原來是你!」明鴻叫道,終於認出來這是哪位。 8、知交好友 這人正是鄭俠! 明鴻還有晴依她們後來也討論過他許多次,每次都得出同樣的結論:鄭俠絕對是個表裡不一的庸俗之徒。明鴻她們已經把鄭俠送來的東西大都沉到池塘底了,幸好西苑有這麼個適合滅跡的地方。晴依也幫著感歎,當初鄭俠送東西來的時候也是她幫忙收著的,當時她還覺得很羨慕,後來在樓外樓親眼見到鄭俠的模樣,她也增添了幾分厭惡。 眾人誰都沒想到居然又一次遇見他,一下子都覺得十分掃興。 誰知,小晏卻又驚又喜的扯住鄭俠的臂膀,叫道:「這些天你到哪去了?是不是得了陛下欽點,不把咱們這些白身的兄弟放到眼裡了?」 他們兩個居然認識!明鴻大吃一驚,並且看起來還很熟的樣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鄭俠聽著聲音熟悉,睜開惺忪的雙眼,見到是小晏,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也激動的抓住小晏的手臂,叫道:「啊,叔原兄。這麼巧,快來一起喝幾杯再說。」 小晏笑道:「你真是喝糊塗了,沒看到我不是一個人麼?」 鄭俠這才順著小晏的指示看了過來,發現明鴻的時候還一臉難以置信的晃了晃頭,最終確定那確實是明鴻沒錯,張口結舌道:「你,你,怎麼又是你?」 明鴻笑著接口:「當然是我,不知鄭公子有何指教?」 鄭俠連聲道:「晦氣晦氣,怎麼讓我遇見你的?」 「我也正有同感,本來是大好心情,沒想到再次被你破壞了。」明鴻也不甘示弱。 小晏發現不對勁了,這兩人早就認識不說,貌似之間還有點矛盾,一邊是自己的好友,另一邊是自己愛的人,連忙打個哈哈道:「你們認識啊?這下好了,不用我費心介紹了。既然認識,那咱們陪鄭兄喝幾杯也沒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何止是認識?」 小晏尷尬的笑笑,分別拉著兩人的手道:「這是怎麼了?莫非二位還有什麼矛盾不成?」 「你問她好了!」再次的幾乎是異口同聲。 說完,兩人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本來也沒有多大的事,現在小晏在場,兩人也不好多說,只好順從著小晏的意思重新回到樓裡找個房間坐了下來。 無奈,晏花和陳師師她們一起坐了另外一桌。本來她們是打算先回去的,奈何小晏和明鴻堅決不同意,只好不情不願的留了下來。 「好了。」小晏見諸人已經分主次坐好,剛剛上來一壺酒,他就先斟滿一杯站起來道,「我先正式介紹一下,鄭兄,這位是明鴻,是我的,我的妻子。」 中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妻子二字說出來了,明鴻心裡聽的甜絲絲的,一下子心情大好。 鄭俠也吃了一驚,渾身一顫。 小晏已經繼續對明鴻道:「這位是我生平好友,鄭俠,想來你們早就已經認識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不知你們以前有什麼矛盾,想來也是誤會,咱們喝了這杯酒,就這麼煙消雲散過去吧。」 小晏都已經如此,明鴻二人還能說什麼,只好也端起酒杯,互相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一仰頭干了。 鄭俠重新滿上一杯,端到小晏和明鴻面前,笑道:「雖然叔原說過去的就算過去了,不過此事確實是我不對,這個賠禮是一定要的。」 明鴻也笑了,連忙端起自己的杯子,鄭俠這麼一說,她忽然明白以前是為了什麼了,倒也不能完全怪人家:「鄭公子客氣了,我也有不對之處,還望你看在叔原的面上不要和我多做計較才是。」 「哪裡哪裡,」鄭俠的話裡有點嫉妒的味道,「我真是羨慕叔原兄,能娶到明鴻姑娘,唉,都已經晚了,都怪咱們認識太晚……」 明鴻做夢也想不出鄭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差點把酒杯都掉到桌子底下去,連忙掩飾道:「鄭公子想必是醉了。」他胡說八道也就罷了,明鴻就怕小晏見怪,萬一以為自己背地裡和鄭俠有些什麼,那可就解釋不清了。 沒想到小晏反而大力拍著鄭俠的肩膀,笑道:「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鄭兄,既然羨慕,那還不多喝幾杯?」 明鴻卻不知道,鄭俠這人的性格很怪,雖不能說毫無心機吧,但是他平時說話行事大都是直來直往,想到什麼絕對是要馬上說出來。小晏和他多年朋友,當然知道鄭俠的這個特點,他既然說羨慕,那就一定是羨慕,絕沒有其他的心思。 鄭俠聽了小晏的話更加垂頭喪氣起來,嘴裡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不知不覺間一壺酒已經被他一個人喝完,拍桌叫道:「拿酒來,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明鴻心道,想得美吧,誰和你不醉不歸。 小晏也微笑不語,顯然鄭俠的這副模樣他見的多了。 「叔原,怎麼不說話,好久不見了,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好好喝上一杯。」鄭俠還在那裡大喊,「還有嫂子,今天誰都不准走。」 「好啊,正好還沒慶祝你在我們這幫人裡面第一個取得功名在身呢。」 這幫人? 明鴻豎起了耳朵,鄭俠算是一個了,小晏交往的還有誰?居然自己都一無所知,不知道沈風和陳棠算不算,那兩人估計這輩子也不可能和功名這兩個字有什麼關係了。她卻還不知道,小晏交友,但憑一心,比如說沈風和鄭俠雖然都有獨特的過人之處,不過顯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然而小晏卻和他們分別都是好友。 「功名?那在你和魯直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之物罷了,你們自己高雅不屑取之,唯有我這個俗人終究是拗不過家裡的意思。」鄭俠仰天長歎,說話間對小晏還有他提到的那個魯直充滿佩服,「功名?那算得了什麼,能抵得上美人一笑還是能抵得上風月無邊?」 「魯直的才情,我也是萬萬不及的。」小晏不但沒有勸說已經有點癲狂的鄭俠,反而和他一起感慨起來。 兩人互相幹了幾杯,都是唏噓不已。明鴻在那裡暗暗留意,這個魯直是什麼人,能得到他們的這般稱讚?有機會一定要讓小晏幫著引薦一番,既然他那麼佩服此人,說不定這人的意見能夠聽進去一些。 明鴻現在有點摸準了,在小晏眼中,一些世俗的事都是無足輕重的,所以他才能交友廣泛遊戲人生,所以他才能對自己先是同情然後相愛。都說要看一個人怎麼樣,只需要看他的朋友就知道了,明鴻現在也知道他的幾個朋友,沈風陳棠不說,都是些癡情種子,就算是自己以前討厭的鄭俠,現在看來如此直言爽快,敢愛敢恨,也不失為一個奇男子。 小晏和鄭俠喝到高興處,也聊的正歡。鄭俠把自己怎麼認識明鴻,怎麼得罪了明鴻的事情都一一的和小晏說了個明白,唯獨卻放過了曾經送明鴻東西這一段。看來他雖然有點醉了,心裡卻還明白,知道說出這件事來難免會給明鴻添些麻煩。明鴻忽然覺得這個人也沒那麼討厭了,他那天也不過是酒喝多了而已,再說,自己本來就是聽濤閣出身的,人家當時的說話已經算是客氣了呢。 心裡面芥蒂一去,明鴻一下子覺得輕鬆了不少,也開始漸漸的參與到兩人的說話中間,關鍵是鄭俠時不時的嫂子嫂子的稱呼讓她覺得真是痛快。她和小晏目前的關係甚是複雜,有點不足為外人道,想來以鄭俠的聰明也知道自己不過是被小晏金屋藏嬌罷了,不可能正式的娶進晏府。然而,他一旦知道自己和小晏的關係之後,卻馬上態度一變,彷彿自己現在就是晏府的正妻一般。鄭俠如此人物如此見識,也不能不讓人佩服了。 這一番直到了半夜才算散場。明鴻最後也沒少了展現幾番才藝,害的鄭俠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又是一番毫不掩飾的讚歎,小晏當然不以為杵反而高興的哈哈大笑。 「鄭兄,我們可真的要告辭了,」樓外樓門口,小晏已經是第三次和鄭俠告別了。「有空一定要到我們西苑來轉轉,到時我親自招待你。」 「一言為定。」鄭俠和小晏擊掌為盟,搖搖晃晃的走了。他自己也有車子過來,倒是省了小晏再找人送他。 「你這個朋友很有趣。以前我還以為他不是好人呢。」房間裡,明鴻一邊卸下一支珠釵,一邊笑道。 「呵呵,鄭俠他說話比較容易得罪人。不瞭解的話,確實容易誤會。」小晏對老朋友的這個毛病一點辦法沒有。 「對了,你們說得那個魯直是什麼人?我怎麼沒見過呢。」明鴻忽然想起來。 「他呀,他還是個小孩子呢。」小晏忍不住笑了,「他比我們小上好幾歲,每次我們都拿這個來取笑他。不過,魯直他年紀雖小,一身才華抱負卻是我們三個裡面最厲害的。我自認遠遠不及。」 「我可不信。」明鴻撇撇嘴,「他再有才華能勝過你去?」 「那不一樣的。」小晏很有自知之明的說道,「我多半擅長吟詩填詞,只是小才罷了,而魯直他擅長的卻是修身治國的大才。」 「改天我倒要好好見見你口中的這位大才。」明鴻酸溜溜的說道,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相公這麼總是自認為不如別人。 「咦,我誇別人你好像很不高興啊。」小晏終於發現了。 「那當然了,你才知道啊。你在我心中可是最好的嘛。」明鴻鑽到小晏的懷裡,撒嬌道,「我家相公可是晏叔原,比什麼鄭俠啦魯直強一百倍,不,一千倍……」 小晏反手緊緊抱住明鴻。 語聲漸輕,紅燭暗淡,輕解羅衫,一切發生的都那麼自然。 9、心若冰清 清晨,天已經亮的越來越早了,李老實早就開始指揮著勞工們熱火朝天的忙活開來。未來的留荷聽雨的大體輪廓已經出來了,看樣子用不了十天半月的明鴻就可以實行她的第一步計劃了。 平時的這個時侯,明鴻早就出來圍著池塘轉了好幾圈了吧。不過,今天卻是個例外,就連晴依她們都早梳妝完畢了,明鴻的房裡還沒有動靜。 「你說,明鴻姐姐她們在做什麼?」晴依把耳朵從門上移開,失望的發現沒有聽到什麼想聽的聲音,卻轉而來問何橋,她們兩個自從到了西苑之後雖然天天形影不離的爭吵,不過奇怪的是關係好的要命。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師師姐好了。」何橋壞壞的笑著,「不過要小心她把你兩隻耳朵都給擰下來!」 「騙誰呢?」晴依撇撇嘴,「師師姐才不像你說的那麼凶呢?你以為所有女人都像你一樣麼?」 陳師師的聲音忽然傳來:「我說吧,這丫頭肯定早就看見我了。要不然肯定也沒什麼好話!」以前晴依在她手下時,整天死氣沉沉的,現在到了明鴻這裡卻整個變了樣,陳師師不但不嫉妒反而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地方比不上明鴻的。若說是對人吧,明鴻多數都沒有自己想的周到,不過她勝在對人推心置腹,不論是誰,和明鴻在一起久了就會不知不覺間把她當作是自己人,這一點,陳師師一直覺得很是奇怪。 「師師姐,是何橋姐在說你的壞話,我可沒說。」晴依連忙蹦跳的跑到陳師師旁邊,先下手為強的告起狀來。 何橋習慣的笑笑,也不去和她爭辯。 陳師師當然也不會計較,現在這兩個人已經不是她的屬下了,就連她自己不也是投奔明鴻而來的麼,當然也不好多說。 「明姑娘居然還沒起床呢,對她來說這可是少有的事情。」陳師師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明鴻早起的習慣她是知道的。 明鴻當然捨不得起,躺在小晏的臂彎裡的經歷這還是第一次。聽著他細細的呼吸聲,看著他偶爾顫動的眼角,觀察著那張即使是睡著了也依然帶著一絲憂鬱的臉龐,明鴻甚至連動都不捨得動一下。生怕任何一絲的動作就會把這個人驚醒,就會把這份幸福驚醒。 然而,就算是她不動,小晏依然還是醒來。先是眼睛轉動,然後睜開,然後一絲微笑從他看清楚明鴻的時刻開始從嘴角形成,綻放。 「你醒了。」明鴻的嘴角也綻放出一絲笑意呼應著小晏醒來的微笑,「怎麼樣,這邊睡得還習慣麼?」 「當然,有你在的地方怎麼會不習慣?」小晏用力抱了一下明鴻,「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我這人晚上一喝酒第二天早上總是不能早醒。」 「是吧,我也有這個習慣呢。」明鴻笑道,宿醉難醒,這種經歷她有過多次了,「你先到那邊箱子裡幫我拿件衣服過來。」 「要換衣服?」小晏一愣。 「你個傻子,讓你拿你就快去嘛。」明鴻推了一把小晏,「你都是要當父親的人了,怎麼連這點事都不知道?」 「啊!」小晏拍了一下額頭,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飛一般的跑過去,乾脆把箱子搬了過來,反正放的都是小衣服也不算重的。 「你到會偷懶。快點背過身去,我要換衣服了。」明鴻再次伸手推了小晏一把,小晏極不情願的披著外衣轉過去。 簌簌聲響,半晌明鴻終於叫道:「好了。咱們還是快點出去吧,我估計這會那幾個人肯定正在說我們的閒話呢。」 看著小晏換著衣服的身影,這一刻明鴻忽然覺得無比的幸福。如果就能這樣一直停留下去,那該多好啊。正因為要守護這份幸福,所以空庭的那幫人就不能不除,一定要想一個妥帖的計劃出來,目前自己還身中劇毒受他們的制約,要不然的話直接稟報晏殊,調動開封府的官兵過去,相信一個人也跑不掉。當務之急就是先想辦法把身上的毒解掉,只希望尾生給的秘籍真的能夠管用吧。 如若不然,就是拼上這條性命,也不能讓小晏受到半點傷害。想到這些,明鴻的心裡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對付這些人光著急是沒用的。想她這麼多年的記憶,還是首次面對這麼可怕凶殘的敵人,空庭組織之嚴密,隱藏之深都是明鴻生平僅見,若是不能冷靜應變,不過是平白的送了性命而已。 不出所料,片刻之後小晏開門的時候,剛好是晴依再一次把耳朵湊上前,見到門開了,著實的嚇了她一跳,趕忙躲到陳師師後面去了。 剛好,晏花從外面急匆匆的走進來,見到小晏出來了,連忙附到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什麼。 只見小晏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低聲道:「消息確定嗎?」 晏花點點頭:「所以公子還是快點回去吧,外面不好叫車,小人送您一程。」 「好,容我和明鴻道個別。」說著,小晏就轉身往屋裡走。 明鴻卻已經知道有事,不等小晏開口就說道:「相公有事就忙去好了,我這邊有師師姐她們在,你就放心吧。」 「這,」小晏支吾了一會,最終也沒說是為什麼,一跺腳道,「晏花,咱們走。」 兩個人急匆匆的走了。 「這是怎麼了?」晴依還在陳師師身後,完全沒反應過來什麼狀況,小晏已經不見了蹤影,「這麼來去匆匆的?」 「少瞎說。」陳師師看了明鴻一眼,生怕她會覺得不舒服,阻止晴依道,「你沒看是晏府有急事麼,晏相公自己也不想走的。」 「師師姐我沒事的。」明鴻見狀連忙說道,「其實晴依說得也沒錯。」有什麼大事需要如此呢?雖然嘴上說不介意,但是小晏就這麼連解釋的話都沒有一句走掉之後,明鴻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因為,這其實從側面證明了小晏依然不相信自己,即便是在同床共枕之後。「好了,咱們不說這個了,想來叔原他今天是不會回來了,等一會晏花回來,咱們好好審問他一番不就知道了?」 眾女轟然應諾,對於審問晏花,晴依絕對是最熱衷的。 晏花這一去就是一整個上午,等得眾人眼睛都快冒火了才回來。 別人沒發現什麼,明鴻卻已經看出晏花的神色有點不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晏花,我房間裡有點東西,我一個人搬不動,你來幫我吧。」明鴻領先走進房去。 「我們也來……」晴依倒是非常熱心,不過話說了一半就被陳師師和何橋掩住嘴拖了出去。 晏花頓了頓,還是走進房內,順手掩上了房門。 「告訴我吧,是怎麼回事?」明鴻特意支開眾人,就是給晏花一個單獨匯報的機會。 「好叫姑娘得知,晏夫人她,」晏花往前湊了湊,壓低了嗓音,一邊觀察著明鴻的神情變化,「她小產了……」 「什麼?」明鴻除了一臉的不敢相信之外沒有露出其他的表情,加緊語氣問道,「怎麼會這樣?前幾天不還好好的麼?」 「這個,小人也不知,」晏花終於放棄了在明鴻臉上尋找什麼的打算,「經過多方打聽,據說是出門下台階的時候摔倒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明鴻跌坐回椅子裡,一遍遍如同失神般的重複著。 「此事莫非姑娘並不知情?」晏花終於憋不住問道,不論怎麼想,王瑕小產這事絕對是明鴻最得利的,若不是她並沒有在晏府的話,想必現在興師問罪的人早就找上門了,晏花懷疑也有他的理由,雖然他和王瑕沒什麼關係,但是畢竟那是小晏的孩子。 「你這話什麼意思?」明鴻怒氣沖沖的反問,「晏花,你跟我也有段時間了,莫非你認為這事我應該知情?」 「姑娘言重了,小人並不敢有這種想法。只是眾口鑠金,現下懷疑的人多了,小人不過是先求個心安罷了。」晏花低著頭,也不知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原來如此。這麼說,府裡已經有不少人知道我的存在了?」 「沒錯,這也是相爺有意如此。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才有人懷疑到姑娘身上。小人還是先行一步,想來下午還會有人過來。」晏花說得鄭重,不像是危言聳聽。 「還會有人?」明鴻沉吟道,「莫非是王家的人?」 「姑娘果然聰明,此時王靖大人恰好正在晏府,王瑕夫人也是因為趕著去見父親才在台階那裡摔倒……」 「哼,」明鴻哼了一聲,打斷道,「既然如此,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關係就在於,」晏花抬起頭來,「晏公子昨夜留宿西苑並沒有回家,所以,王家有人認為是姑娘特意拖住了晏公子,從而……」 「從而派人對王瑕下手麼?」明鴻冷笑道,「他們把我當什麼人了?」 「姑娘有所防備就好,下午估計王靖王大人,還有王古王公子都會在場。如此,小人先告退了。」晏花卻沒有接明鴻的話,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倒退著出了房間。 王靖明鴻上次有過一面之緣,這個王古是他的兒子,明鴻也不覺得害怕,只是瞧晏花的言語行事,莫非他對自己有所懷疑了麼?上次明鴻是在珠簾上動了點小小手腳,不過她自己都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出事了,並且,晏花說了半天都沒有提簾子的事,莫非王瑕當真是自己摔倒的不成? 事情一下子有點撲朔迷離起來。 不管那麼多了,只要自己像秘笈裡說的,心若冰清,管他天塌地陷,又能如何?不過是水來土掩罷了。 做好打算,明鴻把陳師師她們喊進來,開始幫忙梳妝,既然下午有那麼多人要見自己,不好好打扮一下怎麼行呢? 10、天塌不驚 王家的人午飯後沒多久就過來了。算算時間,估計是飯後稍作停留,然後就雇上車直奔西苑而來。幾十個人,氣勢洶洶,雖說大都是婆婆老媽子之類的,不過也王家世代為官,就算是老媽子也能露出幾分蕭殺之氣來。嚇得晴依早就噤若寒蟬,就連陳師師都有些變了顏色,王家如此聲勢,看來是非給明鴻安上一個罪名不行了。 明鴻卻不動聲色,不管來人如何,她都是熱情的準備著座位,笑臉相迎,然而來的人實在太多,最後明鴻只好真摯的表示了歉意,剩下的十幾號人只好站在院子裡了。這些人大都是被領頭的幾個發動而來,也活該她們存了這樣欺軟怕硬的心思,卻遇到明鴻這樣軟硬不吃的,只好站在院子裡等著領頭人先質問。 其實,明鴻本以為以王靖的身份地位,肯定會派人召喚自己前往,沒想到情況卻不是這樣。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暗示,那就是王靖並不像晏花說得那樣關注此事,如果這樣的話,自己就完全有機會安然度過了。 只是,那個王古,也就是王靖的兒子居然也來了,現在正遠遠的溜躂著,也不知道打些什麼主意。明鴻忽然羨慕起絳儀的那些資料來,要是有絳儀那樣的情報能力,就不至於對這個王古一無所知,甚至連他有沒有官位,有什麼興趣愛好都不清楚。不知道小晏的這位大舅哥究竟為人如何,明鴻心裡一點對付他的辦法都沒有。 也沒等多久,眾人穩住陣腳之後,終於有個中年的婆子開口發話了:「姑娘就是明鴻?可知道我們的來意麼?」 很平常的開場白,毫無威脅,明鴻下了結論,笑著相迎道:「我就是了。不過諸位姐姐的來意,小女可是不知,莫非也是聽說了這邊的風景好慕名前來不成?那可就不巧了,你們也看到了,外面在動工,諸位還是過幾天再來好了。」 她東拉西扯的說了這一通,顯然並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眾人聽了,一個個氣得不輕,紛紛喝罵。那中年婆子也不阻止,反而等眾人罵的差不多了才開口:「看來姑娘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我先說一句,你叫我姐姐,我可擔不起,收起你在青樓妓院的那一套吧,在這裡可行不通!」 「什麼?」明鴻勃然大怒,這人說話也太惡毒了吧,要知,無論是聽濤閣還是其他以歌舞賣笑為主的場所和妓院都是有天差地遠的區別的,這女人如此顛倒黑白,也不過是為了徹底的貶低明鴻而已,這要是以前她免不得要大怒之下失了方寸,不過現在嘛,「我沒聽錯吧?聽姐姐說話,居然對青樓的那一套甚是熟悉,明鴻真是失敬失敬啊!」 明鴻背後的晴依噗嗤笑出聲來,要不是人太多,她估計早就捧腹大笑了。不過,明鴻這一番話可沒白費,最起碼,手下的幾個人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被對方完全壓倒了。 最生氣當然還是說話的那女人,早就調查清楚了明鴻的歌女出身,本來想狠狠的借此打壓一番,沒想到被明鴻如此反唇相譏,雖說她年紀不小了,這樣的話倒也不至於真的影響到她的名聲,不過這番氣卻受的不小,只覺得眼前發黑,差點就背過氣去。 半晌不語,再次開口時,那女人已經沒有那麼高漲的氣焰了,「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不和你口舌之爭。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這麼害了我家小姐,可打算有什麼交代麼?」她這話已經有點服軟的味道了,也是剛被明鴻氣的有點暈才說出這種話來,乍一聽下倒好像是她家姑娘被哪個富家公子禍害了一般。 明鴻忍住笑,和這個女人的交鋒這麼輕易的佔了上風她倒是沒想到,枉費還準備一肚子的話,若是今天來的都是這樣角色,真是不說也罷了。 「這位姐姐……」 「我說了,不要叫我姐姐!」那女人忽然喝道。 「那我該如何稱呼?」明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冷靜平穩的語調。 「我也姓王,你就叫我王媽就是。」不知不覺,對方已經完全跟隨明鴻的步調了。 「那好,王媽,您說我害了您家小姐,可是我至今連您說的是誰都不知道……」明鴻說得很有道理,這幫人一來了就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確實沒有報出姓名來歷,若是明鴻真的做賊心虛也就罷了,不過她卻是自始至終充滿冷靜,當然不會被任何人唬住,當然也要對萬事裝作不知。 「你……」那王媽張口結舌的指著明鴻,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漲紅了臉,勉強道,「你少裝糊塗,我家小姐就是嫁了晏七公子的王瑕王大小姐,你敢說不知?」 「王大小姐的風采我自然是見過的,不過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當時我是恰好病重也沒來得及拜見,確實是我失禮了。」明鴻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撇的一乾二淨,彷彿這幫人在為了幾個月前的小事無理取鬧一般。 「我且問你,晏公子昨夜是不是留在你這?」王媽上前一步,彷彿要擇人而噬一般。 「正是。」明鴻點頭,卻一步不退。 「好,好,你還說不是你害的?」王媽咬牙切齒道,「若不是你,晏公子也不會留在這裡,他若不留在這裡,我家小姐也不會那麼一大清早就出門,也不會摔倒在石階上了,你還敢說不是你?」 聽了半天,明鴻終於明白了,這不就是無理取鬧麼?顯然是王瑕偶然失足,想來她也沒少了在王靖面前哭喊,說是明鴻害了她之類的話,王靖自然不會聽她的隻言片語就下定論,可他家裡的手下人就不一定了。這其中,小晏和明鴻其實也無可厚非,想那王瑕在晏府也自有她的丫頭婆子們伺候著,她自己摔倒了又怪的誰人? 明鴻也不是不擔心,她當初在珠簾上確實動了手腳。不過,當時的想法是,把穿起珠簾的線動上一動,也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斷,當然也不一定是什麼人就會踩到掉下來的珠子,只是,總有那麼一份可能是王瑕踩到,不是嗎?明鴻的此番心機,甚至連小晏都有可能受害,真是不可說是不毒了。 此番聽了晏花的話,又聽了這個王媽這麼說,明鴻已經十分確定王瑕的摔倒和那串珠子沒有關係了,不管怎麼說,明鴻都是此事的最大得利者,只要應付過了眼前的局面,以後的事情就大有希望了。 「王媽這話就有點不講道理了吧,又不是我下手推倒王小姐的,她自有照顧的人,你們現在不去找該負責的人,反而跑到我這裡無理取鬧。」心下大定,明鴻更是不甘示弱了。這些人根本就沒有道理,只要自己強硬一點,想來她們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你少強詞奪理,若不是你拉住了小晏相公,又怎麼會……」王媽也自知自己話裡不佔理,聲音也就沒有一開始那麼高了。 明鴻眼尖,眾人雖然堵住了大門,王古的身影進門,她卻已經看見了,好,正主子終於登場了。 王古喝開眾人,走到明鴻和王媽進前,開口說道:「在下王古,草字敏仲。姑娘有禮了。」 這話說得彬彬有禮,正是這種人才更可怕,明鴻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也笑了笑說道:「原來是王公子,久仰久仰。」 王古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客套話,笑了笑直接進入正題:「舍妹之事其中誤會頗多,以我之見,倒也怪不得姑娘。」 「公子你……」王媽還有幾個手下人著急說話,卻被王古擺手阻止。 「公子果然是明事理的人。」既然人家都那麼好說話了,明鴻當然也不能失禮,「小女子真是萬分佩服。」 王古笑了笑,繼續他那種獨特的語氣說道:「在下雖然尚未娶親,不過也已經和家父分院而住了。今天來時也在家裡備下了一桌酒水,想要邀請明姑娘還有這幾位姑娘,所以才晚到了片刻,不知明姑娘可肯賞光?」 明鴻本來還在奇怪,他說話怎麼毫無條理,聽到後來的意思才明白他是要強調自己行事和王靖無關,邀請之事也和王靖無關。這其中可就值得商酌了。因為,不管怎麼看,王古都沒有邀請自己的理由,自己早已脫離聽濤閣,也有權利完全的拒絕此種邀約,所謂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還是不去為妙。 正要開口回絕,明鴻忽然注意到王古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念轉動,反而開口問道:「今天麼?」 「正是,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晴空萬里正是請客的好日子。」王古的話裡面透著古怪。 「那也好。咱們何時動身?」 「不如現在,明姑娘你看如何?」 王古說得越急,明鴻就越覺得不對,自己這樣身赴險境究竟是否太冒險了點? 「公子可否寬限片刻,容我們換身衣服麼?」明鴻忽然想起來那次和王靖的見面,正是小晏為了王瑕的事在賠罪,看來王家的人是有護短的毛病,王古的此番邀請明鴻已經感覺出半強迫的味道,自己若是不去,他肯定還會有更厲害的手段,還不如一次就說個明白,雖然冒險但也是值得的。 畢竟,她明鴻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啊。 「姑娘,咱們當真要去?」房間裡,晴依小心的壓低聲音問著,「我看這個王古就有點不像好人,咱們就這麼去實在是太危險了。」 明鴻心裡早有打算,自信的安慰道:「你家姑娘也沒那麼容易對付的,你就放心吧,王古若是好意也就罷了,若是他有什麼歹心,哼哼,就讓他見一下我的厲害。」 11、針鋒相對 王古沒安好心這一點,明鴻已經心裡有數了。本來以為他不聲不響的是個好人,沒想到一開口就直接邀請自己一行人去赴宴,話裡雖然不如那個王媽說的露骨,不還是把自己等人當作是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歌姬麼? 不過他這個主意打錯了一點,那就是對於自己的出身,明鴻雖然不引以為榮不過卻也從來沒有覺得低人一等,自己自幼孤獨,靠一雙手一副嗓子掙扎到現在的位置,對明鴻來說,卻是很值得自豪的內容。王古想拿這個來打擊她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既然這樣,明鴻也乾脆打算跟他過去,到時候看他究竟打的什麼名堂。出門的時候,她早就吩咐了晴依到晏花耳邊悄悄的嘀咕了幾句。晏花也算是很講義氣,雖然以他的身份不便上來幫明鴻說什麼,不過整個過程中他始終不離左近,晴依得了明鴻的吩咐,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去王府的路上,沒想到王古安排的如此嚴密,甚至連晏花都沒讓跟來,不過這點算是正中明鴻下懷。 「王古呀王古,想和我算計,你再回去好好學學吧。」明鴻對著王古的那輛車咬牙切齒的暗罵著。 「師師姐,你能認得這路麼?」明鴻一向對方位不太敏感,沒多久就在晃迷糊了,只好求助她人。 陳師師笑道:「你放心吧,王家我還是認得的。一會他們把咱趕出來的話,就讓我負責帶你們回去吧。」 「這個王古可真夠蠻橫的。」晴依憤憤不平,「這哪是請客啊,根本就是綁票。」 「唉,他王家在京城也是不小的勢力,當然不把咱們幾個女人看在眼裡。」明鴻說話間帶著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氣得發瘋了呢,「頂多三年,我看還有哪個敢輕易得罪你我姐妹!」 「三年麼?」陳師師眼睛一亮旋即暗淡下去,就算是她此刻也只以為明鴻是說氣話罷了,三年時間,西苑能有多大的發展?就算是西苑發展起來了,自己這一幫人也擺脫不了商人的身份,也很難得到尊重的。 明鴻見眾人懷疑的模樣,笑了笑也不再解釋,心中自有萬般打算,此刻卻不是說出來的時候。 沒過多久,車子就停了下來。 有人過來掀起簾子,招呼道:「幾位姑娘,咱們已經到了。」 明鴻不去理他,自己下得車來,不斷的打量著四周。剛剛王古說來的地方是他自己獨立的府邸,看樣子這小子混的也不錯,這處府邸從氣勢以及所處的街道看來已經略微勝過沈府一籌了,不愧是官宦之家出身,這一點普通百姓是怎麼都比不上的。 寬敞的路上除了這一行人再也沒有別的路人,想必王古提前派人清過場了,他雖然年紀輕輕,看來出門的講究更勝過他父親王靖不少。明鴻記得當時遠遠看見王靖的車馬,也不過只是一輛罷了,無論大小還是華貴程度都遠比不上現在王古乘坐的這一輛。明鴻看見他從車上下來,故意裝作不見,把頭扭了過去,就等著他先過來招呼。 「明姑娘,這邊請。」王古也沒過來,只是遠遠的喊了一聲,做了個引路的模樣。 明鴻冷笑道:「這就到了?這是什麼地方?我還以為王公子是打算直接把我等送到開封府的大牢去呢。」 「姑娘說笑了。」王古並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沒那個權力,不經審訊直接把人下獄的。」 「是嗎?看來是我想錯了。」被王古反擊一招,明鴻不動聲色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那這想必就是王公子府上了,真是別有一番氣派,佩服佩服。」 王古應道:「不過是家父的產業罷了,有什麼可佩服的?」這一點上,他倒是很謙讓,沒有趁機自吹自擂一番,作為世家公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嗯,」明鴻點點頭,連連稱讚道,「王靖大人的為人是很讓人景仰的。」言外之意,你這個王公子就差得遠了。 王古也不在意,對於父親他也是滿心的佩服,絕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家父一生,確實充滿傳奇。」 他都這麼說了,明鴻也不好意思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這一回合就算是她輸了半招,王古此人果然很不簡單。 王古的院子雖然不小,不過眾人從正門進來,很快也就到了前面的主間。王古的身影剛剛出現,那邊就已經有人負責打開了房門,掀起了門簾,然後分坐兩邊恭恭敬敬的站了十幾個人。鴻門宴的架勢越來越濃了,明鴻心想,腳下加緊跟著王古的步子。 「明姑娘看我家的珠簾如何?」已經進了門,王古忽然會轉身問道。 明鴻正跟著他走著,沒想到他這一停,差點撞到王古懷裡去,急忙退後一步幸好陳師師就在後面,馬上深受扶住了她。 「什麼?」明鴻立足未定。 「我只是隨便問問,」王古笑笑,也不知是笑明鴻的狼狽還是什麼,「我門前的這幅簾子,是我選了上好的翡翠玉石,一粒粒的打磨出來的。」 「是嗎?想不到公子有這個愛好,失敬失敬。」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明鴻乾脆伸手拿過一串珠子,裝模作樣的打量了一番道,「不錯,看來王公子就算是不做官,就憑這份手藝也不用愁吃穿了。」 王古的這一問絕對不是毫無來由,明鴻早就充滿了警惕,莫非他已經懷疑了自己在小晏門簾上做的手腳了不成?可是,明明聽說王瑕不是因為那個摔倒的呀,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明鴻忽然倒吸一口涼氣,自己知道王瑕摔倒的情況完全是來自王家人這邊的消息,莫非他們早就已經算好了,特意欺瞞自己不成? 「呵呵,姑娘過獎了,」王古表現的十分好脾氣,無論明鴻說什麼居然都不生氣,「王某這也是讀書餘暇的有點個人愛好而已,和姑娘喜歡唱曲是一樣的道理。」 「有人寫,總要有人唱的。」明鴻也不甘示弱的反擊著,「若是沒有我們這些唱曲的,天下讀書人豈不少了一項展示才華的機會?」 「姑娘高論,王某佩服。」王古拱手相迎道,「好了,閒話不說,姑娘請進吧,宴席王某早就派人安排妥當。」 房間裡果然安排的很不錯。幾張桌子並排一起,上面琳琅滿目的擺滿著各式小吃,甚至有幾樣明鴻都叫不出名字來,看上去很費了一番心力。 進得門來,王古正招呼著入座,明鴻卻先不坐,問道:「王公子那麼確定我一定會應約前來,不怕浪費了這一桌好酒菜麼?」 「哈哈,王某並不把握。」王古哈哈一笑,自己先坐了,「只是想以姑娘之雅達,想來不至於讓人失望而已。」 「我一向聲名不顯,這點自知還是有的。」明鴻也找了個位置坐了,「不知公子何來這麼大把握?」 王古先不回答,自顧著招呼陳師師等人入座,對於晴依何橋他倒是一視同仁,居然也給她們安排了位置。這一來,明鴻一行人就都有了位置,主家這邊卻只有王古一人,顯得有點勢單力薄。 「王某行事,這點把握還是有的,姑娘這不已經來了麼?」王古拍拍手,轉眼間,下面有人端著幾壺酒上來,「放在一邊,你先下去。」 明鴻挪了挪椅子,等那人出門之後才說道:「王公子相召究竟所為何事,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在下只是久仰姑娘色藝雙絕的大名,所以想要一見而已。」王古旋轉著酒杯,慢慢悠悠的說道。 他這話說得已經非常無理了,如果明鴻真的還是以前在聽濤閣的身份也就罷了,現在她已經是自由之身,並且王古是明知道她和小晏的關係的,就算是為了給親妹妹出氣,他也不應該如此無理。他這種情況和那次鄭俠完全不同,鄭俠是因為不知道明鴻後來的變化才酒後失禮,講明白之後明鴻也就很容易的原諒了他。如今,王古如此作為,卻是明鴻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大名聲呢。」心裡怒極,明鴻卻不肯顯露出來,從剛剛開始就不斷的和王古交鋒,如果自己首先動怒,那麼就算是徹底輸了。 「姑娘實在是太小看自己了。」王古繼續動著手中的酒杯,「如在下這般深居讀書之輩都聽說過姑娘大名,更何況其他人呢?」 「王公子飽讀詩書,明鴻是十分佩服的。難怪幾次遇到王大人,他都沒住口的稱讚說有個好兒子呢。」一邊說一邊心想,就你這種人品,讀再多書也是沒用的。 王靖自然沒誇過自己的兒子,明鴻和他也就見過那一次而已,也不過是喝酒唱曲哪裡說過其他的?不過,這一點明鴻清楚,王古卻不清楚,用來說給他聽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果然,聽的明鴻此言,王古臉上變了顏色。他也是自食惡果,非要拿明鴻的身份說事,沒想到明鴻卻不動聲色的扯上了他的父親,這樣以來,王古已經在言語上大佔下風了。 看著王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明鴻心底一陣陣快意。她可不是那種弱女子,融會貫通了另一段記憶並且有了近來的經歷之後已經不是以前那樣衝動的女子了,你王古說我以色侍人那又怎麼樣,我反口就把你父親扯上…… 沉默了半晌,王古陰著臉道:「看來姑娘不肯給王某人這個面子了?」 「王公子何出此言?公子一聲令下,小女子可算是傾巢而出,還不夠給面子嗎?」明鴻指指自己一行四人,用盡嬌媚的一笑,生怕王古不夠生氣一般。 12、衝冠一怒 「哼!」王古陰著臉哼了一聲。 像他這種世家公子,骨子裡其實就看不起明鴻這樣出身的女子,只不過一直受到的教育約束著使他不至於像王媽那種婦人般的口出惡言罷了。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他習慣把自己的任何言語舉動當作一種恩典,恨不得明鴻她們對他也千恩萬謝的表達感激之意。他沒想到的卻是明鴻絕不會按照他的想法行動的。 一直耐著性子和明鴻在言語上針鋒相對到現在,王古終於漸漸的失卻了耐心。不過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個方法爆發,哼了一聲之後,只好一個人喝起悶酒來。 明鴻看的好笑,也不去理他,王古這是純粹的自作自受自取其辱,沒什麼好說的。招呼了一下,反正都已經來了,不吃白不吃,一行四人彷彿把滿桌的酒菜當作了可恨的王古一般,風捲殘雲的解決起來。 「明姑娘,在下今日請你過來可不是單單為了飲酒的。」見明鴻不理會,王古鬱鬱的沉默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先開口了,「在下早就聽說姑娘歌舞乃是一絕,不知道今日有沒有這個榮幸見識一番?」 「歌舞嘛,這個是我的本行,」明鴻微笑著說道,「不過……」 「不過什麼?」王古見她說話間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心情大好。 「不過我今天卻沒興趣。」明鴻忽然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呵呵,」王古怒極反笑,「今天可不止我一個人想要見識姑娘風采,來呀,都出來吧。」說著大力的拍了拍手。 明鴻都沒注意到屋子後面居然還有隱藏的一扇門,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構造了,王古居然在自己的房間裡動這樣的手腳,想來就沒安好心。 門一開,十幾個人從裡面魚貫而出。 王古笑道:「諸位,眼前這位就是你們一直想見的明鴻姑娘了,我已經把她請過來了,接下來就看諸位的本事了。」 來的這幫人明鴻一看就變了顏色,雖說她對普通百姓絕無任何歧視之心,不過任那個女孩看到這麼一群差不多可以用衣衫襤褸來形容的面帶邪惡的笑容並且還不停的在褲腿上搓著手掌的男子,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明鴻的臉上一下子白了,王古啊王古,你實在是太過狠毒了吧,王瑕的事你根本就不能確定和我有關,居然就準備下如此狠手!明鴻自信能應付任何場面,不過看到這樣的一群人也一下子六神無主起來,她即便是再有算計,身體上也是個女子,見到這種場面沒有像一邊的晴依那樣嚇得放聲尖叫就不錯了。今天如果被這些人碰到一個手指,即便是離開王家之後也就不用做人了。 「王公子,有這麼好幾位姑娘呢,究竟哪個是明鴻姑娘?」一個漢子毫不掩飾的擦拭著嘴角的口水。 另外幾個人也紛紛起哄:「是啊,難道是這個老的?」 「不對,我看是這個小的……」 「放屁,明鴻姑娘偌大的名氣,能只有這麼點年紀?」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詞句漸漸的不堪入耳起來。 明鴻雖然臉上不動聲色,手心腳底已經不知不覺滲出冷汗來。怎麼辦?自己可算是托大了,早知道就不該深入虎穴了,不過,誰又想到王古道貌岸然,骨子裡確實這麼陰險狠毒呢? 「王公子在和我們開玩笑,晴依你別怕,沒事的。」晴依還是個小姑娘,見到這種場景早就嚇得快要瘋了,整個人幾乎全都擠到明鴻的懷裡去了,明鴻只好先對她軟語安慰,一邊急速的打著主意。 陳師師一咬牙,張開雙臂把明鴻三人都護在後面,叫道:「姐姐來攔住他們,你們還是快跑吧。」她這一說已經存了自己犧牲的意思,拼著自己這個殘破之身也要護住這三個人周全。 「哈哈哈哈……」王古見狀放聲大笑,「明鴻,怎麼樣,對少爺我的安排還滿意麼?」 幾個人張牙舞爪,眼看就要走到跟前了。 明鴻終於爆發了骨子裡的那種強悍,她的位置本來就是在王古旁邊,想那時她孤身一人就敢對李深等一幫劫匪下手,如今情況危急下終於再度爆發了。明鴻也不說話,一個箭步邁到王古身邊,伸出手就要揪住他的衣領。 王古全沒想到明鴻居然真敢動手,差點就被她抓住,不過他也是反應迅速,往旁邊一閃身,反手就抓住了明鴻的手,得意洋洋的說道:「姑娘還是稍安勿躁,別在你這些崇拜者面前失了面子……」 「砰……」一聲巨響,王古已經不聲不響的倒下了。 明鴻冷笑道:「老娘先要你的命!」 眾人也嚇了一跳,一下子都愣在當場。 原來,明鴻早有準備,伸出左手就是為了讓王古抓住的,自己的另一隻手卻早就拿住了桌上的酒壺,在王古奸笑的同時用盡全身的力氣砸了下去。要知道,明鴻自從修煉了尾生的秘笈功法以來,其他的成效雖然還看不出,一身力氣已經不知不覺中比普通人大了不少,這一砸之下就算是一個壯漢也受不起更何況王古這麼個較弱的讀書人? 明鴻一擊之下砸到了王古,手中的酒壺也成為了碎片,只見她一步跳過王古的身體,一手托起他的腦袋,另一手的碎片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上,叫道:「誰敢再過來一步,老娘真的要了他的命,別以為我不敢!」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就算是一般的強盜綁票也不過如此了,情急之下,老娘之類的自稱也滿嘴跑了出來。 這幫人還沒等反應過來,自己的僱主就已經落入人手了,一下子面面相覷,頓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裡茫然四顧,只盼著有個什麼人來指點一下。 「這,這……」陳師師又驚又喜,上次明鴻在沈家大發神威的事情她只是聽說,當時還以為是說的人誇大了幾番,今日一見才明白,當時的傳言已經很是顧忌明鴻的淑女形象了,「你,你可小心點,別真的傷了他。」 陳師師這話說的有點六神無主了,明鴻這麼一砸之下,王古的頭上早就流下血來,要不然也不至於一下子就暈倒了。 「姐姐放心吧,他的腦袋想必結實的很,沒那麼容易打死的,不過這裡可就不一定了,我明鴻一條命拼上個王家公子,算起來也是賺大了,麻煩姐姐轉告小晏,就說明鴻不能終生侍奉左右了,讓他自己保重吧。」明鴻手中的酒壺碎片不斷的在王古的脖子上比劃著,彷彿在挑選地方下手。 「姑娘稍等,還望放了我家公子。」終於,剛剛帶頭說話的那人忍不住了,「我家公子只是想嚇唬一下姑娘,沒有別的意思……」 「哼,終於忍不住了。」明鴻冷笑道。其實這事漏洞頗多,想自己也是小晏的女人,雖然沒有什麼名分,不過如果真的在王府出了什麼事,想他王古也沒法和小晏交代。話雖如此,剛剛情急之下哪裡想得到這一層,不過順利打倒王古掌控了局面之後,明鴻倒是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果然一試之下,那人就露出了馬腳,看樣子,想必是王家的僕役們假裝的吧。「說吧,你叫什麼名字?這事究竟是誰的主意?」 那人滿面通紅,尷尬的說道:「小人王恩,這事全是小人一力主張,王公子當初也是極力反對的。」 王恩?忘恩?明鴻啞然失笑,這名字取得真是好極了,更勝過晏花好幾籌了。 「你說的好聽,他要是不同意,你敢自作主張?」明鴻喝道,「快給我老實招來,要不然的話……」 「姑娘且慢,我說,我說……」王恩自問也不是個沒手段的人,如今見了明鴻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做狠手,當下只好把王古的計劃和盤托出。 只聽的明鴻是咬牙切齒,要不是還在王古的脖子上比劃著,真是恨不得踢上他幾腳出氣了。 旁邊聽著的陳師師等人也紛紛變色,晴依更是直接開口罵道:「這人可真夠壞的,他是怎麼想出這種餿主意的呢?」 「這個全怪小人不好。」王恩揮揮手,把那幾個裝扮的僕役們全都趕了出去,自己拜倒在地連連求饒,「還望姑娘手下留情。」 王古傷的不輕,王恩感同身受,還不知道該怎麼像王靖交代呢。 正在僵持著,外面忽然也傳來一陣喧鬧,只聽有人叫道:「我家公子在裡面有要事,你們不能進去……」王恩聽得出,這是他的一個手下,說的話也正是他交代過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誰敢這麼闖進王家來呢? 明鴻眼睛亮了,因為她清楚的聽到了下一句話正是晏花的聲音:「我看誰敢阻攔我家晏公子?」 「撲通」聲響,幾個人撞開了門,狼狽不堪的跌倒進來,想必是晏花終於出手了。 後面緊跟著就是晏花,還有幾個氣急敗壞的王家僕人。然而,明鴻的眼中卻只有小晏一個人。 他終於還是來了啊,看來自己安排晏花去通知小晏這一步是走對,雖然來得有點晚,不過他畢竟來了,那麼自己的這一步計劃就算是勉強成功了。 明鴻連忙放開手中王古的脖子,咚的一聲,王古的腦袋砸到地上,不過他早就暈了過去,也不知道痛了。王恩連忙跑過去,搶先把王古扶了起來,叫道:「你們這幫人瞎了,還不快去幫公子叫大夫?」 王家的僕人們亂成一團,嗡的一聲紛紛跑了出去。 小晏本來是急沖沖的跑過來,生怕明鴻出什麼事,不過看來,出事的好像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古。 不過,沒等他開口問,明鴻已經眼色示意晴依。果然,從她的嘴裡講出來,剛剛的局面頓時驚心動魄了十分,王古本來的七分不是也成了十分。 聽了晴依的話,再看看眼前場景,小晏哪裡還不明白,頓時勃然大怒道:「王兄,這事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13、紅顏傾城 從王家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夕陽早就已經落下,而小晏卻還小心翼翼的陪在明鴻床前不肯離去。 其實準確說起來,明鴻等人除了受到一些驚嚇之外並沒有吃什麼虧。不過,四個人都很清楚什麼時候該裝作柔弱的模樣,這一點是不用人教的。於是,當小晏和晏花趕到王家之後,晴依先是痛哭失聲,陳師師臉色白的像麵粉一般,而何橋的臉比陳師師更勝一籌乾脆呈現出一種死灰色來,明鴻臉色倒是沒變,不過渾身一直在顫抖彷彿驚魂未定一般,其實不過是剛剛用力過猛而已。 所以,小晏見到這幅場景,很自然的就把明鴻她們當成了受害人,而王古就成了被明鴻「不小心」打倒的惡人,若不是最終他還沒能醒來,小晏非要再和他打一架不可。本來小晏和這個妻舅的關係就不怎麼好,這一次的事情過後肯定更加的勢同水火了。 明鴻裝作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安然的接受著小晏的安慰,心裡對自己這次的表現十分滿意。自己除了那驚艷一砸之外幾乎什麼事情都沒做,然而卻成功的得到了小晏的關心,並且還破壞了一下他和王家的關係,以後如果自己真的和王瑕正面爭執起來,小晏的立場就不可能那麼的涇渭分明了。因為,到時候他肯定會不自覺的想起今天王古的卑劣行為,從而對於王瑕甚至王家的印象都會大減,而得利的當然就是明鴻了。 「叔原。」明鴻見天色漸漸暗下來,連忙掙扎著做出起身的模樣,「你還是讓晏花送你回去吧,今天你可真的不適合留在這裡。」 小晏見狀連忙攙扶著明鴻,順手把枕頭墊在她的背後,讓她用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沿上,才開口道:「我不回去,回去也沒意思,不過是聽人吵鬧。再說,留下你一個人我怎麼能放心呢,萬一他……」 「我真的沒事的,你要是不回去,他們豈不是更加怪著我了?」 「哼,我看誰敢?」小晏少有的強硬起來。以他的性格真的十分難得,可見今日之事他是動了真怒,也難怪了,他天性不喜與人相爭,不過也不是那種被人欺到頭上不會反抗的人,王古今天做的事情恰好引發了小晏這方面的性格,估計也是他始料不及的吧。 「叔原,別動氣。」明鴻連忙安慰的勸解,「你也要為我以後想想呀,萬一現在就鬧得僵了,那我以後有什麼臉面到你家裡去呢?」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小晏也是個明白人,如果現在明鴻還在外面就為了他和王家如此對立的話,以後確實沒法迎進家門了,畢竟,王瑕再怎麼說都是正妻,哪有妾還沒入門就和正妻打起來的道理,如果那樣的話,不用王瑕說什麼,眾人的吐沫也足夠把明鴻淹死了。 既然現在一切都在掌握中,明鴻當然不會犯這種急於冒進的錯誤,還是苦口婆心的勸說著小晏:「為了咱們以後的長久,現在我就是受點委屈也沒什麼。你就聽我的話,讓晏花送你回去,然後還是讓他回這邊來,有他在的話,無論什麼人都沒那麼容易再把我帶走了吧,這你總該放心吧?」 小晏還在猶豫不決,他這人就是這樣缺乏決斷,雖然覺得明鴻說得有道理,可是總是思前想後下不定決心。 「好了啦,」明鴻推了他一把,「王瑕出了這樣的事也需要你在身邊呀,同樣是女人,我明白的,你今天要是不回去,我也會傷心的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一番依依惜別之後,小晏也只好一步一回頭的走了。望著他們的馬車走遠,明鴻緩緩的掩上門,想著晏花臨行前留下的意味深長的一眼,莫非他察覺了什麼不成?晏花多年跟隨晏殊,其警覺機靈都是上乘,對此事有所懷疑也說不定,上午他來通報消息的時候就有點語焉不詳,不過後來他及時帶著小晏趕到,明鴻對他的一絲懷疑也就打消了。沒想到,他居然貌似還有所想法,乾脆等他回來之後開誠佈公的談一談好了,明鴻心想,要不然,身邊留著一個居心叵測的人在也總是難以放心。 小晏這一去,陳師師她們馬上就圍到明鴻身邊來。當然還是晴依最先說話,其他兩個人都在旁邊微笑不語。 「明鴻姐,這次我們表現不錯吧,看晏相公著急的樣子,這下那個姓王的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的,你們怎麼反應那麼快,好像事先練過一樣?」明鴻對當時的情形還在奇怪,自己並沒有告訴她們三個人怎麼配合呀。 「這算什麼?」晴依笑道,「咱們都是聽濤閣出來的人,連這點眼力都沒有?若說一開始還不知道,當晏相公出現的時候若是還不明白姑娘的意思那豈不成了傻子了?別忘了,是誰通知的晏花,哈哈。」 「啊,是我讓你去的。」明鴻也笑了,總之這次是大獲全勝了,「沒想到我們晴依還是個小機靈呢。」 「唉,」晴依卻沒怎麼高興,反而沉重的歎氣道,「我也不算什麼,陳姐姐還有何姐姐可是什麼都不知道,都能猜出來,相比之下我就太笨了。」 「你難得這麼謙虛呀。」何橋反而安慰起晴依來,「不過你現在還小,再多經歷點事情就明白啦。」 多經歷點事情,明鴻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有些小看了何橋,一直以來她都表現的很平庸,可是今下午是那份表情之生動,明鴻自問也做不到,就連陳師師做的都沒有何橋那般入木三分。看來這個女人也不能小看啊,誰知道當時她投靠自己時那副走投無路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呢? 不過今天心情大好,明鴻覺得還是先把這些事情放到一邊吧,以後慢慢的再作計較,今天的話就等晏花回來問幾句就算了。 剛要進屋,不知怎麼,明鴻忽然覺得有點心神不寧,四下尋找了一番,院子雖然不小吧,不過除了那兩科新種上的做鞦韆的樹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遮擋之物。一望之下,一目瞭然,除了四個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可是,這種奇怪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怎麼忽然之間就覺得有人窺伺的樣子? 「明鴻,你怎麼了?」陳師師看出來明鴻的神色不對。 「怪了,師師姐,我總覺得這院子裡有人。」明鴻還是不放心的四下看著,可是入目的明明什麼都沒有。一陣風吹過,樹上的枝葉嘩嘩作響,明鴻抬起頭,莫非在這上面? 「明鴻姐你別嚇我,這裡就咱們幾個呀。」晴依被明鴻的樣子嚇壞了,連忙躲在何橋後面,她這個躲藏的動作倒是比誰都熟練。 樹上枝葉繁茂,再加上天色昏暗,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明鴻卻揚聲道:「是誰在那?」 「哈哈,居然瞞不過你。」居然真的有人應聲,然後在四雙眼睛的注視下就那麼順著樹幹走了下來。 明鴻心裡一緊,來人如此功力,絕對遠在晏花之上了,就算是他及時回來也改變不了局面。 「在下魏無妨,」那人走到燈火可及的地方,抱了抱拳,「特來向姑娘打聽一個人的下落,還望姑娘如實相告。」 明鴻看的分明,果然就是那天在空庭見過的人,沒想到他居然就這麼報出了名字,心裡也是一驚,不過他既然沒說出彼此認識的事,明鴻守著陳師師她們自然也不會說。 「原來是魏公子,不知你要找哪位?我明鴻的朋友都在這裡了,想必這裡面沒有你要找的人吧?要不然剛剛也不用問我了。」 「姑娘果然聰明,這樣就省了我許多口舌了。」魏無妨認識尾生的事,晏花知道,可是卻沒有告訴明鴻,所以明鴻也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只聽他繼續說道,「我要找的人想來諸位也都認識,她在外面的名字叫做絳儀……」 「什麼?是絳儀姐?」 「你看,我就說你們認識吧?」魏無妨對不小心出聲的晴依展顏一笑,他長的本來不錯,不過這一笑卻顯得甚是陰森,嚇得晴依頓時不敢出聲。 明鴻上前一步道:「你找絳儀姐的話,可是走錯地方了。你難道沒看出來,我們幾個已經自立門戶了麼?」 魏無妨不為所動,自顧自的進了兩個房間分別查探,然後出來說道:「現在全城都在找她,我就不信她能飛上天不成?」 明鴻暗暗吃驚,絳儀到底怎麼了,怎麼一轉眼就彷彿成了空庭的敵人的樣子。 「全城?魏公子莫非在開玩笑麼?絳儀姐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不成?我看,是魏公子在找她才對吧?」說是全城,也不過是發動了空庭的眼線而已吧,明鴻可不信這幫人能聯繫上官府的力量。 「我也好,別人也好,反正她是走不掉了。」魏無妨不被明鴻話語所動,反而問道,「姑娘居然能夠發現我的行蹤,這一點很是奇怪。」 倏忽間,他已經抓住明鴻的手腕,兩人之間的距離彷彿不存在一般。明鴻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被他抓在手裡,剛要用力掙扎,魏無妨卻又放開了。 「你幹什麼?」明鴻叫道。 「奇怪了,真是奇怪了。」魏無妨沒有聽見明鴻的抗議自己在那裡琢磨了半天,看了明鴻一眼,搖了搖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明鴻被他的樣子弄得心裡發毛,叫道:「你少裝神弄鬼的,有什麼話就趕緊說?」 「也沒什麼,在下只是一時好奇。」魏無妨拱了拱手,告辭道,「還勞煩姑娘見到絳儀就轉告一聲,如今以傾城之力她是絕對跑不掉的,在下先走一步。」 明鴻羨慕的看著魏無妨先是躍上房頂然後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傾城之力,絳儀究竟出了什麼事? 14、聽濤生變 正想著,晏花忽然急匆匆的衝進來,看到明鴻等人都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道:「那是誰?如此高的輕功?」原來,他遠遠的看見西苑房上閃過一個人影轉眼不見,擔心眾人的安危,連忙丟下車子一個人飛奔過來。 「他自稱魏無妨。」明鴻對晏花的這份關心還是體會到心裡,雖然他即便來了也不可能打得過魏無妨就是了。 「是他!」晏花吃了一驚,連忙又圍著院子巡視一周,彷彿害怕那人依然躲在某個角落一般,對於空庭這幫人的厲害,晏花可是親眼見過,不得不提高警惕。 「你認識他?」這次輪到明鴻奇怪了。 「沒錯,上次見過,」晏花心有餘悸的說道,「若不是有尾先生在場的話,小人現在估計命都不在了。」當時晏花雖然並不服輸,那不過是一種骨子裡拚命的精神而已,誰強誰弱,他心裡還是有數的。 「哦,原來是這樣。」明鴻若有所思,看來上次自己從空庭出來之前,晏花已經和他們打過一點交道了,既然這樣,那麼就有很大的機會把晏花徹底拉到自己這邊來呀,心裡轉著念頭,嘴上說道,「對了,我還有事找你呢,晏花你陪我進來一下。」 晏花答應著,跟著明鴻進到房內。 「把門關一下吧。」明鴻吩咐道。 「這……」晏花臉上忽然一紅。 明鴻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你這小子,都在想什麼呢?我都不怕了,莫非你還怕不成?」 「哈哈。」明鴻這句說的特大聲,外面晴依早就笑出聲來,卻被明鴻砰的一下把聲音關在了門外。 晏花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尷尬的站在那裡望天。 「你先坐吧,怎麼那麼見外呢?」明鴻見他這樣,也不好意思繼續開玩笑,指了指幾個空蕩蕩的椅子道。 「是。」晏花側著身子僵硬的坐了,他平時倒也不是這麼小心的人,不過現在天色晚了,再加上白天親見明鴻大發神威,難免心裡有點在意。 「怎麼?你難道不認識我了?」明鴻笑道,「我第一次見晏相爺的時候你也知道,好像還沒你今天緊張吧?」 「小人哪敢和姑娘相比?」晏花也想起來當日的情形,那天明鴻就已經讓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驚訝了,這麼一想,今天的表現也算不了什麼了。 「行了吧你,我不過是個歌姬出身,有什麼大不了的。」明鴻自嘲的說著。 「姑娘快別這樣說。」晏花連忙站起來,「小人若是存了這種想法,就讓小人不得好死。」 「呵呵,不是你,不是你,是我說錯了話。快坐下吧,你要是始終這種態度,那我還敢讓你幫忙什麼事呢?」看來晏花這裡應該沒什麼,他對自己的尊敬不管是看在晏殊或者小晏誰的面子上,最起碼不是假裝的。 「是。」晏花拱了拱手重新坐下問道,「不知姑娘有什麼事需要小人?」 「在這之前我想先知道一下,你對空庭這幫人究竟瞭解多少了?」明鴻不答反問。 「不多,那天回來之後我也調查了一番,奈何能查到的資料實在有限。」晏花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道,「他們應該總共有九個處於頂端的組織者,被稱作空庭九將,現在知道身份的也不過只有那個魏無妨一人。至於下面的人那就盤根錯節複雜無比,只知道上到王侯公卿下至販夫走卒都隱藏著空庭的人,不過卻難以確定身份……」 「這麼厲害?」儘管已經有所準備,畢竟當初在聽濤閣見到的各式資料,明鴻想想也心中有數了,現在聽到小晏這麼一說還是大吃一驚,「看來,這些人所謀者甚大呀,絕不是普通的組織那麼簡單。」 「沒錯,」晏花點頭道,「其實相爺對此事也非常憂心,只是許多年來一直難以抓到他們的把柄,所以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原來如此。」明鴻恍然大悟,難怪這些人對晏殊恨得咬牙切齒呢,既然晏殊追查這事多年的話,空庭即便沒有傷筋動骨,那麼有些慘痛的回憶肯定是再說難免了。 「姑娘想到了什麼?」 「沒事,我是說以前一直奇怪為什麼他們能在汴京無法無天,原來是因為難以查證啊,現在總算明白了。」明鴻連忙掩飾過去,空庭威脅自己暗殺晏殊的事情可千萬不能讓晏花知道,要不然以他對晏殊的忠心,那後果可就難料了。 「是呀。」晏花也憂心忡忡,「真想有什麼辦法把他們一網打盡才好。」 「哪有那麼容易?連晏相爺都沒辦法,我們能怎麼樣呢?」 「唉,相爺他雖然被人稱作太平宰相,可是世人哪看得到他這幾十年的辛勞?」晏花忽然充滿感慨的歎道。 辛勞,這種辛勞全天下人幾乎都搶著想要吧,明鴻心想,當然小晏除外,若是其他人有小晏這樣的機會,以現在的年齡肯定早有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在身了。唉,真是沒辦法,比起消滅空庭,明鴻反而覺得想出一個讓小晏奮進的辦法更困難一點。 「是呀,看得出相爺他是很不容易的。」明鴻裝模作樣的說道,這個很不容易也不過是僅限這幾年來說,以前的話晏殊一直順風順水,在朝中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麼難處,如此官運亨通,太平和順,古往今來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甚至完全不是真心的一句話,居然得到了晏花的無比尊敬。只見他恭恭敬敬兩眼含淚的說道:「難得姑娘能夠體會到相爺的難處……」語聲哽咽,居然就說不下去了,看來他對晏殊的確是骨子裡的忠心。明鴻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一時發熱把空庭交給的任務告訴晏花。 「好了,你別激動,咱們盡一份力幫著相爺就是了。」明鴻連忙安慰道,「不過咱們力量畢竟有限,大忙是幫不上了,但是空庭這種小事咱們兩個想來還是處理的了的。」 「姑娘莫非有辦法?」晏花聽明鴻這麼說,一下子來了興致,抬起頭問道,「如果能夠解決他們,也算是除掉了相爺的一份心事。」 「辦法暫時是沒有。」明鴻頓了頓,故意看晏花失望的樣子才說道,「不過,既然剛剛那個魏無妨來過了,那麼就不是沒有希望了。」 「他?他可是空庭的得力干將,我想至少是空庭九將之一,不可能幫我們的。」晏花搖著頭說道。 「你知道他剛剛來做什麼嗎?」明鴻反問道。 「這個小人晚來一步,沒能攔住他……」 「呵呵,他來這裡找人的。」 「姑娘說可以利用他,難道他來找的是……」晏花搖搖頭,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了。 「沒錯,他找的就是絳儀。」明鴻肯定的說道,「如果我想的沒錯,空庭現在絕對已經亂成一團了,絳儀的身份絕對不算低,現在連她都出事了,你說咱們豈不是大有機會?」 「姑娘說得對。」晏花的眼睛也亮了,「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查探一番。」說著就要站起來出門。 明鴻連忙拉住她,笑道:「你也太急了吧?查探是要的,卻不是現在,也不是你去。」 「除了我,姑娘還有好的人選不成?」 「還有一個人,絕對比你合適。」明鴻暗自盤算著該怎麼利用絳儀的事引尾生親自出手,如果有他出馬,還愁事情不成麼? 「我知道姑娘說得是誰了。」晏花雙掌一拍,「尾生大哥無論武功還是身法皆在我之上,確實是不二的人選,不過……」 「別說半句話呀,」明鴻笑道,「不過他未必會幫我,你想這樣說是吧?」 晏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明鴻繼續說道:「他是不一定會幫我,但是,如果需要幫忙的人是絳儀呢?那就不一樣了吧?」看晏花一臉不解,明鴻解釋道,「哦,原來你不清楚尾生和絳儀的關係呀,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他們兩個莫非?」晏花忽然想起來當時二人的表現,心裡漸漸有數了。 「是呀,就是這樣,」明鴻笑瞇瞇的說道,「絳儀如果有事,尾生絕對拼上性命也會幫她的,咱們收拾一下,我想現在就去聽濤閣看看。」 「好。」晏花應諾。 說走就走,兩個人上路,比以往的大張旗鼓快了許多。為了隱藏身形,按照明鴻的吩咐,晏花早了兩條街就把車子停靠在路邊。剩下的路,兩個人沿著路邊緩緩的走了過去。 明鴻前面當先帶路,在路口的轉彎處忽然聽了下來,小聲道:「不對勁。」 平時的話,這條路上雖說不至於人來人往,不過車子行人基本上也不會斷線的,更何況這個時間恰好是人多的時候呢。 「怎麼了?」晏花正一邊走一邊對明鴻萬分佩服,忽然見她停了下來,連忙跟進問道。 「聽濤閣也出事了。」明鴻斷定,身子悄悄藏在轉角後面,小心的注視著,「你看,門前的這幾個人感覺就不對,這絕不是聽濤閣的惡人,也不是來玩的人。」 「我看這些人也不像官差。」晏花也過來小心的看了一眼,那幾個人雖然面帶凶狠,卻沒有官差的那種氣勢,晏花是一看便知,「也許是空庭的人。」 「咱們先回去。」明鴻想了想做出決定。他們居然能夠封鎖聽濤閣,勢力之大膽量之大真是難以想像了。 這麼看來,絳儀還沒有被找到,要不然也沒必要對聽濤閣做文章了。那麼,她會藏到哪裡去呢?沒有去西苑,難道是尾生把她帶走了不成?不對,絳儀絕對不可能輕易的舍下這一切,也就是說她應該還在城內的某個地方。 兩個人再次慢慢的退了回來,小心的走了一段之後眼見無人跟蹤才加快腳步。 15、無法無天 「這是怎麼回事?」小心翼翼的退到遠處,晏花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聽濤閣是什麼樣的地方他也知道,現在居然已經被人全面監視了,幸好還沒有限制客人的來往,要不然剛剛他和明鴻也沒那麼容易溜走了。 「那魏無妨說現在全城人都在找絳儀姐,我還以為他是嚇唬我呢,」明鴻心有餘悸的朝著聽濤閣的方向看了一眼,「現在看來,他說的不一定是假的了。奇怪了,絳儀究竟做了什麼事?」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晏花問道,一副唯明鴻馬首是瞻的樣子。 「咱們先去一個地方。」明鴻想了一會,忽然當先領路道。 走了一段,晏花馬上認出來這是上次來過的地方,也就是上次明鴻被空庭綁走的地方,連忙一個側身超過到明鴻前面,張開雙手道:「姑娘停步。再往前走我怕是會有危險。」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放心吧,他們現在不敢對我怎麼樣的。」明鴻笑著打落晏花的手,「我只是有點擔心,覺得必須去看一看,萬一老蔡有個好歹,咱們的酒樓可怎麼辦?」 晏花一個踉蹌,沒想到這當口明鴻居然還會想起酒樓的事情來,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發愣的時間,明鴻早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晏花連忙趕上去,跟在後面苦口婆心的勸道:「不管怎麼說,咱們這麼前去都有點太危險了,姑娘還是……」 「怎麼,莫非你害怕了?」明鴻忽然停下,害的後面著急追趕的晏花差點撞到她身上。 晏花狼狽的停住,叫道:「姑娘這話可說錯了,小人上次雖然在他們手裡輸了一招,不過是一時大意罷了。」 年輕人總是受不得激將的,明鴻暗笑。 沒有了阻攔,明鴻越走越快,轉眼間就再次到了老蔡的那個院子門口。 「晏花,上前叫門。」 晏花正在想著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勸說一番,明鴻卻直接嚴肅的讓他叫門,無奈之下只好舉起手在門上敲了起來,一邊暗自提高警惕,生怕門裡面隨時會衝出什麼敵人來。 「你可真是,」明鴻等不及得把晏花推到一邊,「敲這麼小聲我站在這裡都聽不見。看我的。」說著就乒乒乓乓的在門上砸了起來,一邊大喊道,「老蔡在家嗎,快點來開門!」 天雖然不算很晚吧,也已經暗下來了,明鴻喊門的聲音在夜色中傳出老遠,隔了幾條街也能聽見。 晏花懊惱的一拍腦門,繼續小心的巡視起來。 不過還沒等他走上幾步,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從裡面出來的不是什麼敵人也不是什麼怪物,正是上次被晏花所救的老蔡,額角的皮膚上還殘留著燒傷的痕跡,看樣子就顯然是做不得假的。 「原來是明姑娘來了,快進來,快進來。」老蔡熱情的招呼著,對於這兩個救命恩人不敢半點怠慢。 「怎麼樣,老蔡,這段時間沒人過來叨擾你吧?」明鴻一邊走一邊問道。 不用等她吩咐,晏花自然的查探了幾遍,小心的把門關好,也跟著進到屋裡。老蔡這人和上次假裝他的那個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晏花救了他性命的原因。本來按照明鴻的意思,老蔡怎麼也算是二人的長輩了,可是他自己卻非要求明鴻和晏花直接稱呼他做老蔡,如果叫出尊稱來,他還不願意了。 「沒有沒有,就是今天一大早有人過來,氣勢洶洶的,好像在找什麼人的樣子。」老蔡先把兩人讓進屋,一邊回想著當時的情形,「後來他們見就這麼大的地方都搜遍了,什麼都沒說也就走了。」 果然來過。明鴻和晏花對視一眼。 「那,尾生相公沒過來?」明鴻知道尾生的性格,對於他所關心的人肯定會多多照顧的,不可能這麼多天都沒來過,這也是她唯一知道的尾生可能來的地方,他混跡江湖多年,肯定還有其他的去處,不過那就不是明鴻所能知道的了。 「這倒是沒有。」 老蔡的回答也在二人的預料之中,只不過是抱了一線希望罷了,想來也是,現在絳儀出事了,尾生怎麼可能還在別處停留? 「老蔡,現在這裡有點危險,你一會就和我們一起回去吧。」明鴻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擺設,「要不現在就開始收拾一下?」 晏花忽然道:「有什麼可收拾的?這整個地方也不過百兩銀子,從我那裡補給你就是了。」他一門心思想讓明鴻快點離開這裡,恨不得馬上拽上人就走。 「哪敢要您的銀子呢?」老蔡連忙笑道,「不過說的也對,就連這個院子也不是我的,我不過是有幾把多年隨身的刀具,其他就沒什麼可帶的了。」 「刀具?這個好辦,晏花你去和老蔡一起拿過來吧。」果然,對於老蔡這樣的人來說,最寶貴的東西就是多年用來吃飯的傢伙了。 很快,老蔡有點戀戀不捨的鎖上門,三人就開始往馬車所在的地方走去。 老蔡倒也懂規矩,明鴻再三推讓之下,他也不過是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了車內,人卻說什麼也不肯坐上去了,只是小心的在晏花趕車的位置旁邊蜷縮著坐下。 明鴻笑了笑,也不去強求。 晏花呼喝一聲,車子在他熟練的操縱下飛快的上路了。 不過,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麼順利,沒過多久,車子就不得不停下了。因為,前面的路已經被十幾個人封死了。 「怎麼回事?」明鴻掀開簾子探出頭來。 「我去問問。」晏花從車上跳下來。 遠遠看去,這十幾個人也是和聽濤閣外的人相似的打扮,在街道上橫了一條用粗大的樹枝綁紮成的柵欄,看樣子是在攔截路過的車輛以便查探,真是無法無天到了極點。 果不其然,晏花過去沒多久就和那幫人爭論起來。 「我管你是哪家的車子,我們統統都要檢查。」只聽那人蠻橫無理的說道。 晏花怒極,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你可給我看清楚了,這可是晏府的車子。」 「不好。」明鴻暗喝一聲,這些人如果真的和空庭有關的話,怎麼會給晏府好臉色呢,晏花不知道這一點反而說出了來歷,弄不好要出事。 「晏府?是晏殊的晏麼?」那人陡然拔高了聲調,看來雖然脖子在晏花的掌握下,也沒影響到他的嗓門。 「沒錯,你待怎樣?」晏花手上用力,一把把那人推了出去,若不是恰好後面人多接住,非要摔個四腳朝天不可。 「兄弟們,聽到沒有?」誰知,那人站穩之後卻並不生氣,反而語帶興奮的喊道,「聽到沒有,這人說他是晏殊的手下噯。」 晏花也覺得不對勁了,不過還是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在汴京城居然有人敢這麼對晏殊無理? 「你們當街阻攔相府車輛,莫非眼裡當真沒有王法不成?」晏花小心戒備著,步子前後分開,隨時準備動手。 「王法?哈哈。」那人仰天很不屑的打個哈哈,什麼意思不言自明,「你又不是晏殊本人,他本人動不得,莫非你也動不得麼?弟兄們,抄傢伙。」 「等等。」明鴻忍不住從車上跳下來。 老蔡見狀連忙拉住她道:「姑娘你可不能去啊。」 晏花雖然看老蔡不大對眼,不過對他這次的做法確實萬分欣賞,自己一個人還好點,萬一明鴻過來出個好歹,那可就無法交代了。 「老蔡你放手。」明鴻輕輕一撥,老蔡已接近風燭殘年,哪裡經得起她這一下,踉蹌之下差點摔倒,幸好及時抓住了車轅,不過也沒工夫再去阻攔明鴻了。 明鴻大踏步的走上前去,叫道:「魏無妨你再不出來,我保證你這幫手下就要沒命了!」從剛剛停車時她就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過不能確定罷了,現在眼看兩邊就要動手,晏花就算再厲害也難擋那麼多人,也顧不得了,只好先虛張聲勢的喊一聲。 「我真是服了。你究竟是怎麼發現我的,我真是奇怪。」 真的是魏無妨的應聲,明鴻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己剛剛的感覺就和在西苑魏無妨出現時一模一樣,沒想到居然真的對了,以後好好發展一下這份能力,肯定能在消滅空庭的過程中派上大用場。 「這個嘛,是我的秘密,」明鴻轉過身,果然魏無妨輕飄飄的落在後面,現在剛好和明鴻面對面,「不過看你那麼給面子,我一喊就出來的份上,我可以透漏那麼一點點。」 「在下洗耳恭聽。」魏無妨歪了歪頭,裝出洗耳朵的姿勢。 明鴻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排除彼此的立場不說,魏無妨確實有種獨特的魅力。 「那是因為,你有種,嗯,怎麼說呢,你有種特別的氣質,所以只要一出現我就能馬上察覺。」 「是嗎?姑娘本來想說的是氣味吧?」魏無妨舉起衣袖,「在下從沒有那種愛好,想必是錯覺。」 「是不是錯覺,反正我就能發現你,不是嗎?」明鴻微微一笑,「這大晚上,你派這些人在這裡莫非是在等我?」 「應該說是請你更合適一點。」魏無妨很有禮貌的欠了欠身子,「剛剛這位小哥說的不錯,他們的代號就叫做無法無天,剛剛如果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見諒了。」 「也就是你才能想出這樣的名字來。」明鴻打著手勢阻止晏花輕舉妄動。 「這位小哥甚是衝動啊。」魏無妨歎息道,「上次我就見識過了,果然是年輕人,有衝勁。」 「他是忠心護主罷了,」明鴻繼續虛與委蛇,魏無妨露面了,自己更沒那麼容易離開了,「不知你派出這些無法無天們是打算請我去哪裡?」 「姑娘冰雪聰明,這個就不用魏某人回答了吧。」 16、再入虎穴 「又是空庭呀,」明鴻皺著眉頭,「那裡陰森可怖,我才不想去。」 魏無妨無奈的笑笑:「這次和上次不同的,這次請姑娘是去做客,自然是另一番光景了。」在這種形勢下,明鴻居然還能侃侃而談,確實很讓魏無妨感到意外。 晏花狠狠的瞪了魏無妨一眼,卻並不說話,他知道此時做什麼都沒有用了,除非自己有實力把對方統統打倒,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對方早有預備,準備充分,根本就不給自己逃脫的機會。眼下看來,也只好先聽從對方的要求到時候隨機應變了。明鴻也算是他半個主人,平時又一向聰明,晏花決定完全聽從她的安排,如果有必要,再拚命也不遲。 老蔡卻不像晏花那樣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上次的事件就把他嚇得不輕,要不然也不會那麼痛快的就答應明鴻的要求。這次本想著跟了明鴻過去,從此可以安穩的生活,沒想到還沒走出幾步,就被人攔住了,聽到明鴻答應要到空庭去的時候,老蔡整個人差點癱倒在地,暗中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倒霉了。 明鴻不知道手下兩個人在想些什麼,全心全力的還在和魏無妨討價還價:「真的假的?我看你們那裡本來就夠陰森的,想來請客的也沒什麼好地方。」 「這個嘛,姑娘到時候一看便知。」魏無妨彬彬有禮的回答。 明鴻暗罵一聲,臉上堆笑道:「既然這樣,那麼我就盛情難卻了,不過,能否讓我手下先趕車回去報個平安,要不然家裡人萬一尋找起來……」 「可是來時已經準備了三把椅子,若是有人不去,到時候我回去也難以交代呀。」魏無妨很為難的說道。 「我沒聽錯吧?」明鴻瞪大眼睛,「以你的身份還需要像什麼人交代麼?」 誰知,魏無妨根本不受明鴻的激將,不動聲色的說道:「這也在所難免,空庭九將,總不能有哪一個人說了算吧。」 明鴻看不出自己的話起了多大作用,反正只要魏無妨有野心的話,即便他現在不為所動,早晚也會想起來的,埋下一顆小小的種子,到底會不會生根發芽,她並不在意,就像對付王瑕時那樣,只要將來有一絲可能,明鴻就很滿足了。這才是真正不會暴露的陷害人的最好方式。 「既然這樣,我就替他們答應下來了。」 撲通一聲,老蔡再也扶不住車轅,摔倒在地。 明鴻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想來,以空庭魏無妨的身份應該能夠保證客人的安全才對。」 「這個還請姑娘放心。」魏無妨瞭然的一笑,其實像老蔡那種小卒的性命他也不放在心上,也並不怕他會洩露些什麼,「那麼,還是有請這位晏小哥兒趕著車,跟著我們帶路的人走就是了。」 夜深人靜,一路無人,車子很快的就進到了上次兩人來過的地方。靠近空庭的幾條街就都顯得很陰森了,不同於其他地方的無人,時時的彷彿有種鬼氣散發出來。明鴻不由得裹了裹衣裳,這也是身不由己,誰讓自己沒有尾生那種身手呢。 一進到空庭的巷子,不知道怎麼回事,配合著詭異的氣氛,周圍好像忽然起了霧,這下子顯得更加神秘了,老蔡已經嚇得連慘叫的聲音都沒有,爬在晏花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否還醒著。 「前面咱們就到了。」 馬車走的不算慢,但是魏無妨卻毫無妨礙的跟了上來,看來他的輕功果然不可小視,幾次被明鴻發現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是嗎?那咱們下車。」明鴻掀開簾子回答魏無妨,「好不容易清醒著來一趟,不好好體會一下怎麼行?」 魏無妨嘿嘿一笑:「姑娘請便。」 「咱們停車。」明鴻對晏花喊道,雖然拖延這一點時間看上去沒什麼意義,但是就此觀察一下地形也是好的嘛,萬一什麼時候會用到呢。 晏花雖然不言不語,從剛剛起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對明鴻還是言聽計從。她一下令,晏花就停住車子,順手把趕車的馬鞭教到魏無妨的一個手下手中。 對於晏花的從容,魏無妨也有點驚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這個年輕人雖然只是幾天沒見,不過已經比上次成熟了不少,值得注意一下,對於那個什麼老蔡,他真是連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使了個顏色,自有兩個手下過來攙著他跟在後面。若不是剛剛答應了明鴻,魏無妨真想就這麼一刀下去隨便扔到什麼地方去算了,省的帶著浪費時間。 「姑娘看這邊,」魏無妨指著街邊的一個大院子,對明鴻介紹道,「這個院子就是我從小長大,練武讀書的地方。」 「嗯,也沒什麼出奇,還沒我長大的地方大呢。」明鴻撇撇嘴,不甘示弱。 魏無妨不以為意的笑笑,繼續介紹著:「你看,這邊的房子,看上去不起眼,其實那是一座酒樓……」 「那更沒什麼了不起了,」明鴻搶著說道,「你也看到了,我正要建起來的那座比你這個氣派一百倍。」 「呵呵,」魏無妨繼續笑著,「咱們空庭的酒樓和外面可不一樣,相比之下那個什麼樓外樓,簡直就難以下嚥了。」 「不會吧?那你們的廚子那裡請的?能不能介紹給我幾個?」明鴻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這個,有機會姑娘可是自己和他們商量,我可不能做主。」魏無妨有點驚訝明鴻的心態了,這個姑娘怎麼就讓他一點都看不透呢,幾番試探之下,反而越來越讓他摸不清楚了。 「是嗎?」明鴻的語氣很是失望。 「好了,下次有機會再給姑娘好好介紹一番。」魏無妨不得不承認,通過這一次的接觸,雖然彼此立場不同,他心裡對明鴻已經有了那麼一點好感,這個女孩確實有她的可愛之處,如非必要,真的不想傷害與她,想到這些,說話的語氣愈發和善起來,「咱們前面就到了,有不少人在等著幾位呢。」 「能不能先告訴我都有誰在呀?」明鴻拉住魏無妨的衣袖。 魏無妨也是猝不及防,手抬了抬,居然沒能躲開,無奈笑道:「當然都是想見你的人了,一會進去一看就知道了。到時候我就在旁邊,若是有什麼事記得往我身後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也許是衣袖上那輕輕的一點牽掛,也許是明鴻那從容不迫的天真,不知道怎麼,縱橫江湖多年的魏無妨此刻心中居然興起了一點保護別人的念頭,若是讓別人知道了,未免會驚訝萬分。 「那可多謝你了。」明鴻笑著說道,既然魏無妨沒說別的,她手下就抓得更緊了。女人就是要時時刻刻利用自己的優勢作為武器,漂亮是一種,嫵媚是一種,天真也是一種。 晏花對此很不屑一顧,從剛剛到現在,終於第一次從鼻子裡重重的發出了一聲冷哼。 魏無妨也不理他,領著明鴻當先進了門。晏花也只好跟在後面。 一進門,明鴻還是嚇了一跳。裡面倒也不是想像那般龍潭虎穴,只有六個人每人各具了一張桌子坐著。屋裡倒是燈火通明,只不過是密封甚好,沒有傳到外面一絲燈光罷了。這樣也沒什麼好吃驚的,關鍵是那六個人都是一身黑衣,並且還都用黑布蒙了臉,個個都是一身夜行打扮,相比之下,魏無妨真的是好像良民一般了。 「無妨,安排他們坐好,派人看好門。」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吩咐道。 「這個不老你費心。」雖然那人一副吩咐的口氣,魏無妨的回答卻沒有半分尊敬。 「你,居然這樣和我說話!」六個人其中的一個站了起來,厲聲道。 他這一站起來,明鴻才知道剛剛是哪個開的口,這屋子的構造有點奇怪,人在其中說話聽起來彷彿四面八方都在回音一般。看來,這些人為了隱藏身份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隱藏,自然是因為不可告人,明鴻知道,只要拆穿了這一點,空庭也就可以輕易的摧毀掉,不過暫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由著他們裝神弄鬼。魏無妨果然是很有野心的人,或者說空庭的這幾個人並不是鐵板一塊,這一點讓明鴻已經看到了曙光。 眼看魏無妨就要和那人吵起來,終於其他人開始勸說,好不容易那人才唸唸叨叨的重新坐下。聽聲音看來,包括魏無妨在內的七個人以這人的年齡最大,難怪他自認可以吩咐別人做事呢,不過其他人也未必肯聽他的就是了。 「你就是明鴻?」 這些人倒是懂點待客之道,眾人都坐好之後才開始發問。這次又聽不出是誰在哪裡說話了,不過聲音上可以確定,還是一開始那個自以為是的人。 「我倒希望是你們認錯了。」明鴻反諷刺回去。 「放心吧,我們連你的祖宗八輩都查得清楚,不會認錯的。」那人也毫不客氣的說道。 「二哥……」這一聲卻是幾個人異口同聲的叫出來。 明鴻心裡一驚,莫非他們真的知道自己的來歷?不過想想也是,聽濤閣的情報想必都來自空庭,以他們的勢力不難查清楚十幾年前發生在沈家的事。 「明鴻自幼就是孤兒,這位大叔可真會開玩笑。」既然這人說漏了,明鴻不介意再給他加一點刺激。 「哼,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那人知道自己失言,不肯再提。 「伶牙俐齒,卻比不上你們的無法無天。」明鴻繼續反唇相譏。 「無妨,你居然敢洩漏下面組織的名字給外人知道?」那人看來果然是個白癡,剛剛收斂一點,居然又輕易的被明鴻挑動。 明鴻心中暗喜,空庭如果再多幾個這樣的人物,那麼毀滅他們也不是什麼難事。 17、討價還價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魏無妨冷冷的反問道,若不是守著明鴻在場他有所顧忌,害怕說得多了會讓明鴻察覺,那就不是反問一句這麼簡單了。有時候,武力是必要的,但是言語上的勝利也是需要的,魏無妨恰好是一個知道什麼時候該動武,什麼時候該動嘴的人。 「資格?你居然和我魏無傷談資格?」那人終於自報姓名,很不屑的語氣說道,「在現在的空庭還沒有人敢和我提資格二字,更何況是你魏無妨了。」 原來這人是叫做魏無傷的,不過他這話一出,得罪的人可算是多了,只是在場眾人都蒙著面紗,也看不出各人的表情。 魏無妨嘿嘿冷笑:「你除了大師兄的身份之外還有什麼了不起?我要提醒你一下了,看來。別忘了,咱們空庭的規矩向來都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 「那又怎麼樣?我說了不算,難道你說了就算麼?」 魏無妨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笑道:「總比你說話要管用一點。」 「多說無益,咱們不如手底下見真章。」魏無傷氣急敗壞的叫道。 「哼,你以為你早入門幾年就厲害麼,」魏無妨毫無懼色,「實話告訴你,有的人就是學上一輩子也沒用的。」 「你在說誰?」 「誰接話,我就在說誰。」 「你……」魏無傷雖然氣得不輕,不過最後的一絲冷靜還在提醒著他千萬不能在這個場合輕舉妄動,要不然絕對會激起眾怒的。 「不和你廢話了。」魏無妨不再理他,反而對明鴻說道,「真是讓姑娘見笑了。」 明鴻見他們彼此矛盾,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嘴上卻說道:「不敢不敢。」 「好了,無妨,你別和大哥吵了,咱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終於有人開口勸說,「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要緊,天也不早了。」 「是。」魏無妨對著人倒甚是尊敬,應了一聲之後才問明鴻道,「姑娘可知道我們不辭勞苦請你來的目的?」 「我當然不知道了。」明鴻飛快的接口。 「這樣吧,咱們長話短說,免得誤了姑娘回家的時辰……」 「魏無妨你什麼意思?莫非打算放她們回去不成?你是腦子糊塗了,還是被她這幾分姿色迷暈了?」魏無傷居然又開口滋事,別說無妨了,這次就連明鴻都氣的想踢他幾腳,這老傢伙實在是太可惡了。 「明姑娘也是有身份的人,來的時候我親口保證了她的安全,」魏無妨朗聲道,「不知道諸位師兄師弟有何異議?」 眾人聞言也是一陣混亂,片刻之後才有人說道:「只要能得到咱們的東西,她們幾個人倒是無足輕重。」 「那好,既然大家這樣決定,那麼到時候如果有人繼續說三道四,可就別怪我找他拚命了。」也不知道是為了自己爭一口氣還是真心的想守住和明鴻的承諾,魏無妨居然說出了拚命二字。 「這個,你們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東西?」明鴻小心翼翼的問道,剛才雖然是魏無妨在和別人爭論,不過事關自己性命她也捏了一把冷汗。 「這個簡單,你只要把絳儀留給你的東西交出來就可以安全離去了。」魏無妨似笑非笑的看著明鴻。 「絳儀姐?」明鴻奇道,「你們不是還在找她麼,我也好久沒有見過她了呀,怎麼可能有她留下的什麼東西?」 「你否認是沒用的。以絳儀的性格絕不可能自己帶在身上,你說除了你她還能放在誰那裡?」 「這不可能。」明鴻肯定的對魏無妨說道,「你不是一直監視著我麼,你難道心裡不清楚,非要來問我?」 「哼,監視要是有用的話,她就不是絳儀了。」 「唉,果然是柿子挑軟的捏,」明鴻歎了口氣,故意的拉得很長,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們拿絳儀姐沒辦法,就都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你也不想想,我和她才認識多少天,以絳儀姐的交遊廣闊有什麼可能把東西放到我那裡呢?」 「少說廢話,既然你執迷不悟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等等,魏無妨,你答應過保證我的安全的,現在莫非要說話不算數不成?」 「保證你的安全,那也是有條件的,」魏無妨陰森一笑,「現在你什麼用都沒有了,我們空庭殺個把無用之人有什麼可奇怪的?」 「你,言而無信。」明鴻又氣又急,「我本以為你是個好人所以才毫不猶疑的跟你來了,早知這樣,剛剛我就和你拼了。」說著就撲上去想要撕打,卻被早有準備的魏無妨抓住了雙手,不過明鴻還是成功的踢到了他好幾腳,只是感覺和踢到鐵板沒什麼區別,這個魏無妨功力之高,確實有他自傲的本錢。 晏花見狀也忽的一聲站了起來,誰知,還沒等他從座位上衝出來,身邊就已經無聲無息的站了兩個人,以他的眼力都沒反應過來對方是如何出現的,只是看到本來坐在對面的兩個黑衣人消失了。 「小子,建議你還是乖乖的坐著吧。」 晏花無法出手,明鴻這邊對上魏無妨這樣的高手自然不可能像對王古那樣一擊而倒,很簡單的就被他推出去老遠。這下明鴻知道自己佔不到便宜,只好作罷,既然武力沒希望,心裡只好開始轉著其他的念頭。 現在不管自己怎麼說,對方都一口咬定絳儀留在自己這裡有一樣重要的東西。可是,明鴻心裡有數,這麼多天過去了,絳儀從來沒露過面不說,從聽濤閣帶過來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物件呀,並且那些大都是屬於自己的,這些人究竟想要什麼呢? 「可是,我實在是記不起來了。」明鴻開口道,剛說完這句就聽到敵人這邊各式各樣的表示不滿的哼聲,連忙再加上一句,「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們可以提示我一下嘛,比如說樣子了,材料了,形狀了等等。別忘了,我只是個普通人,怎麼可能認識你們這些大人物看重的東西呢?」 這話說得他們很是舒服,魏無妨臉上終於綻放出一絲正常人的笑容:「這才對嘛,早這樣大家一團和氣的多好,非要撕破臉那就沒意思了。」 「是是。」明鴻滿臉堆笑,「那麼,你現在可以提示我一下吧?」 「那是一個奇異的牌子,有你巴掌大小。」魏無妨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不提了,問道,「怎麼樣,有印象嗎?」 「這也太籠統了吧,你難道不知我是唱曲出身,這種牙板不知道見過多少。」明鴻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丫頭大膽,居然侮辱我空庭聖物!」 明鴻裝作下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收斂住嘴角的笑意,這個魏無傷真是蠢材,簡簡單單的就洩露了這東西對他們的重要性,如果說原來明鴻還有所懷疑的話,經他這麼一吵就已經是十拿九穩了。說實話,她確實還沒想到對方要找的究竟是什麼,不過,她自己不知道,可是對方卻以為她知道,這樣就足夠了,足夠她虛與委蛇得到自己想要的。而那個,恰恰也是這個魏無傷洩露出來的,明鴻都有點感激他了。 「白癡。」魏無妨輕輕的罵了一聲,明鴻的聰明他是深有體會,這下子顯然已經不可能輕易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少不了要被她利用這個形式,事已至此,無奈之下他也只好繼續描述道,「那個和你用過的牙板不同的,應該是金屬材質的,總之,只要一看到,就馬上能意識到它的與眾不同,你可有印象?」 「你讓我好好想想啊。」說完,明鴻就閉目養神起來。 半晌,魏無妨終於不耐道:「姑娘還請快點。」 「你這人,我正一塊塊的比較著不同呢,卻被你吵亂了。」明鴻斜了魏無妨一眼道,「這可不是我的責任,又要重新開始想了。」 「姑娘究竟有什麼條件,還請明示吧,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魏無妨知道,和現在的明鴻說話,繞圈子已經是沒有用了。 「這可是你說的啊。」明鴻展顏嬌媚的一笑,不知怎麼,魏無妨卻避開了她的目光,明鴻對自己的威力還是高興,「我剛剛好像聽有人說,連我的祖宗八輩都查得清楚來著,可有這回事,還是我又記錯了呀?」 「哼。」魏無傷重重的哼了一聲,「小丫頭別拐彎抹角,就是我說的,你待怎樣?」 「我也不能怎樣呀,又打不過你們。」明鴻這次的笑容是對著魏無傷去的了,成功的讓這老頭轉過頭去之後,才興奮的說道,「我嘛,從小就以為自己是個孤兒,沒想到現在居然有人說知道我的身世,那麼我當然要好好請教一下了。」以前在沈府,想盡辦法也沒人告訴自己,現在終於有了這樣的好機會,如果不好好利用一下,那就不是明鴻了。 「你的條件就只有這個?」魏無妨奇怪的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要求先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呢。」 「你不用挑撥了,」明鴻笑道,「這點小把戲對我是沒用的,一句話,你們到底肯不肯告訴我吧?」 「呵呵,這個有何不可?反正一個小情報而已,對我們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請講吧,我洗耳恭聽著呢。」 晏花其實也對明鴻的身世大感興趣,同樣認真的在等待著對方說話。至於老蔡,看樣子一直就暈倒未醒,想來也不會抗議了。 「那好,既然是姑娘要求的,那我也只有從命了。」魏無妨一揚手,一樣東西飛到明鴻面前,「這裡面有詳細記載,你自己慢慢看吧。」看樣子,他也是早有準備,明鴻的資料都一直隨身攜帶著。 18、大發神威 「想不到你這麼關心我呀,資料你都隨身帶著。」明鴻興奮的接住魏無妨扔過來的冊子,還不忘出言譏諷他一句。 「那是自然,對姑娘的事,在下就是想不關心也不成。」魏無妨淡淡一笑,毫不介意明鴻對他的嘲諷。 「那可要多謝你了。」明鴻卻不著急打開,鄭重的把那個冊子收到懷裡。 「咦?」魏無妨對她的這個舉動很是奇怪,忍不住問道,「姑娘居然不先確認一下,就不怕我隨手給你個什麼東西騙你麼?」 「魏無妨豈是會騙人的?」明鴻淡淡說道。->小說下栽+wRshU。CoM<- 魏無妨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接著恢復原樣,開口道:「多謝姑娘信任。不過,我最奇怪的不是姑娘對在下的信任而是另一點。姑娘一心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只要翻開看看一切就可以清楚明瞭,為何你卻看也不看一眼反而先收起來了呢?」 明鴻神秘一笑:「我還以為魏兄能夠瞭解呢。」 「我確實是瞭解,不過沒想到姑娘居然有如此決心,佩服佩服。」魏無妨雙手恭敬的抱拳,「這樣的話,我們的剛剛的要求,是不是就請姑娘告知了?」 「好啊。」明鴻痛快的回答。 眾黑衣人頓時呼吸粗重了幾分,本來穩重的眼神中也露出不少期盼的目光。 「答案就是,」明鴻拉長了聲音,「我不知道!」 「什麼?」 「丫頭你竟敢……」 「大膽!」 …… 種種喝罵聲一下子充斥了整個房間,若不是明鴻是個女子的話,估計就有人直接衝上來動手了。就算是如此,也有幾個人躍躍欲試,被她氣的不輕。想這許多年來,一向是空庭呼風喚雨無往不利,居然今天這麼被一個人小丫頭毫不在意的耍弄,試問這些人有誰能嚥下這口氣? 「哈哈哈。」魏無妨朗聲大笑,壓下來周圍的呼聲,冷冷說道,「姑娘此舉真是萬分不智,枉我片刻之前還把你當作聰明人。」 說著,臉色一沉,一步步的朝著明鴻逼近過來。這件事說到底是他一力主持的,現在搞成這樣,以魏無妨愛面子的性格,如何能夠輕易干休? 「等等,」明鴻一伸手,「你不是說要保證我的安全的?」 「哼。」魏無妨不理會明鴻幾乎可以化剛為柔的眼神,繼續凶狠的逼近著,每一步都幾乎踩的驚天動地,顯然已經怒極。 晏花見勢不妙,連忙護到明鴻前面,雖然這次沒有人阻攔於他,不過他心裡也清楚,只一個魏無妨自己就萬萬不是對手,更何況現場還有幾個武功顯然不在魏無妨之下的高手環伺。雖然如此,忠心護主之心還是讓他站在了魏無妨面前,雖然明知不敵也要盡力一試,即便是最終為此送命,也不能辜負了明鴻對自己的信任。 「你叫晏花?」魏無妨冷哼道,「我雖然很佩服你的勇氣,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上次之所以放過你是你的運氣,這次你敢和我動手,絕對死定了。」 「那也要動過之後才知道。」誰知,晏花事到臨頭反而冷靜了下來,有的人就是這樣,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反而能爆發出遠超過平時的力量。雖然,之前晏花對魏無妨也好還是空庭的這幾個黑衣人也好都一直充滿了恐懼,然而,真正和他對陣的時候,那股恐懼卻反而都化作一種力量,堅定的支持著他的信念,半步不退。 「好小子。」魏無妨由衷稱讚。 稱讚歸稱讚,他手下卻並不留情,忽的一拳,直擊過去。拳未到,一股勁風已經籠罩了晏花全身,魏無妨果然有他高傲的理由,這一出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晏花絕對擋不了他三拳以上。 「砰。」的一聲響,晏花以雙手接住魏無妨的攻擊,整個人踉蹌後退,要靠明鴻的攙扶才能站穩,一下子從兩條手臂到整個肩膀全都麻木了。 「好。再接我一拳試試。」魏無妨逼近一步,又是一招擊出。 晏花此刻手都抬不起來,哪裡還有力氣擋住他這一招? 然而,他真的有。 魏無妨一拳擊到,眼前一花,對上的已經是晏花的腳底。原來關鍵時刻,晏花奮力跳起,竟然以自己最擅長的腿功擋下了魏無妨勢在必得的一拳。魏無妨對此番變化也頗為意外,拳腳相接,他不由得身子一晃。 晏花整個人卻飛了出去,飛過明鴻頭頂,普通一聲壓倒了一張桌子,掙扎了半天也沒能爬起來。 明鴻連忙跑過去,關心的喊道:「晏花你沒事吧?」 晏花掙扎道:「我,我,小人無能,不能護得姑娘周全了。」 「你先坐起來再說。」明鴻用力把晏花扶起來,放到一張椅子上,轉身喝道,「魏無妨你下手好狠。」 「你我是敵非友,姑娘這話說得可就錯了。」魏無妨負手而立,怡然自得。 「你真以為吃定我了?」明鴻看到他這幅胸有成竹的摸樣就生氣。 「吃定倒是說不上,不過姑娘莫非以為還會有什麼奇跡發成不成?」 「那可不一定。」明鴻回過身來,幫晏花舒展著手腳,查看傷勢。晏花基礎甚好,只是被拳力震盪一時間難以動彈倒也沒受重傷,明鴻放下心來,叫道,「魏無妨,你有種就衝我來,欺負弱小算什麼本事?」 魏無妨啞然失笑,晏花雖然敗得很慘,不過卻絕對不算弱小。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 「救命啊,」明鴻忽然大喊起來,「你難道就讓我這麼被人打死麼?」 魏無妨吃了一驚,莫非明鴻真的另有手段?不過環顧當場,除了一個猶在死狗般的躺在那裡的老蔡之外,全是空庭的人,不可能有什麼變數發生的。 「少虛張聲勢。」魏無妨喝道,加快動手。 「唉。」 房間裡每個人忽然都聽到了一聲歎息,聲音不大,卻彷彿在每個人心底響起一般。 魏無妨也聽到了,手下稍慢了半分。 一人忽然接下了他的一掌。雙手相交,魏無妨只覺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傳來,身子不由自主的後退,踉蹌之下差點摔倒,急忙扶住一張桌子驚魂未定的問道:「是誰?」 明鴻面前早已站了一人,正是他擊退了魏無妨的必殺一招,甚至腳步都沒有移動半分。旁邊死狗般的老蔡已經不見了,因為此刻的他正站在明鴻前面,威風八面,剛剛膽小窩囊的模樣早已不見。 「你是哪位?」魏無妨小心的在那人身上巡視著,辨認著,「你絕對不是老蔡,你究竟是誰?」 他當然不是老蔡,魏無妨更恐懼的是,這人究竟什麼時候和老蔡替換掉了?自從盯上明鴻,他一路監視左右,自問絕不可能有人趁機混了進去,越想越是覺得敵人太過可怕,魏無妨額頭上不由滲出冷汗。 那人緩緩張開雙目,頓時精光四射:「絳儀在哪裡?」 「魏無憐,是你!」蒼老聲音的魏無傷喝道。 武功可以隱瞞,來人一開口卻再也瞞不過。 只見「老蔡」伸手在臉上一抹,神情一下子變了,出現的是尾生那種懶懶的神色,然而在場之人居然無人敢對上他的目光。 「我再問一次,絳儀在哪裡?」 「魏無憐,師父傳你武功,是要你在空庭耀武揚威的麼?」魏無傷鼓足勇氣說出這一句,不知不覺中蒙臉的黑巾已經見了幾分濕潤。 尾生不去理他,責怪的看了明鴻一眼,他本意是潛入空庭悄悄的打探出絳儀的下落,沒想到卻被明鴻提前抖了出來,不得不武力相拼,這是他盡量避免的事情,不過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了。只是,他也和魏無妨一樣覺得奇怪,那就是明鴻究竟是怎樣發現自己的,他本以為是魏無妨功力不純之故,然而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因為他自信論武功要勝過在場諸人,然而卻還是無法在明鴻面前隱藏住,這在以前絕對是無法想像的。 莫非,尾生想起來自己交給明鴻的內功心法,莫非明鴻已經修煉有成?這也太快了吧,不對,明明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算了,想不出什麼結果,尾生知道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先問出絳儀下落然後一起離開這裡,至於明鴻的事情還是以後再問吧。 「你們若是不肯相告,可就別怪我得罪了。」尾生雙手一拍,「你們幾個還是一起上吧,別耽誤我的時間。」 「魏無憐,你別欺人太甚。」魏無妨終於站穩腳跟,「你潛伏了這麼久也聽到了,我們也在尋找絳儀。」 說話之間已經有了幾分示弱的味道,他不想示弱也不行,同門學藝,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魏無憐的武功一直要遠遠超過他們,明明學的都是一樣的武功,然而他們剩下的八個人一起卻也不是魏無憐的對手,這個過去早就已經證明過了,所以,現在他們七個誰也不敢輕易生出動手的念頭來。 「你說的話我不肯相信。」尾生一句話把魏無憐堵了回去,「我只要大哥一句話,絳儀是不是真的不在?」 「沒錯,我們也在找她,」魏無傷回答,「本以為她去找你了,現在看來……」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想為難你們。」尾生一揮手,「派人送我們出去吧。」 「是,是。」眾人居然無人敢說三道四。 明鴻對尾生的神威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過去壓服了那些強盜還看不出什麼,現在居然連空庭這群無法無天之人在尾生面前都是大氣不敢喘,如此威勢,怎麼能不佩服? 「走吧。你絳儀姐不在這裡,我還要到別處想辦法。」尾生招呼明鴻扶上晏花。 19、身世之謎 「尾生大哥。你是什麼時候和老蔡換掉的?」晏花不顧身體上的疼痛還是堅持親自趕車,不過走出好遠之後還在一個勁的問,「剛接到他的時候我明明仔細看過的,那絕對不是你扮成的。」他現在對尾生的佩服已經到了極點,以一人之力視空庭眾將如無物,這份勇氣,這份實力,讓誰能不佩服? 空庭派人一直護送他們到了正常的街路上就恨恨的回去了,也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想出什麼辦法來對付尾生,不過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那些都沒什麼用出就是了。尾生和明鴻對他們怨毒的目光視而不見。不過也有例外,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魏無妨倒是一直對兩人客客氣氣的,顯得有幾分梟雄風度。 「問你家姑娘就知道了。」尾生淡淡的說道,此番雖然被明鴻打亂了計劃,不過也還是確定了絳儀沒有落到他們手上,放下了他一份心事,因此他並沒有真的怨恨明鴻,只是對她能夠發覺自己的行蹤這一點還在耿耿於懷。對任何一個自負的高手來說,被別人喝破了行藏都是很忌諱的事情。 「這個嘛,」明鴻想了想當時的情況說道,「應該是在老蔡第一次暈倒的時候,尾相公就來了吧?」 晏花吃了一驚,凝神聽尾生的回答。如果明鴻說的是對的,那相比之下自己的警覺性就如同草木樹石一般遲鈍了。 尾生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道:「你說的沒錯。」 「什麼?」晏花忍不住驚叫失聲,「那真正的老蔡哪裡去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明鴻連忙擺手,「我只是對尾相公的英雄氣概特別敏感而已,其他人我可感覺不到。」 尾生忍不住啞然失笑:「我記得你剛剛對魏無妨也說過類似的話,現在又用這一套來應付我可沒那麼容易。」 「是嗎?我說過嗎?」明鴻矢口否認。→文·冇·人·冇·書·冇·屋← 尾生不去理他,吩咐晏花道:「回剛才遇到他們的地方,總不能把老蔡丟在那裡不管,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是。」晏花連忙滿口答應。 當老蔡被晏花按照尾生的指使從那個狗洞裡拖出來的時候,他還在睡得正香呢。這大半夜的歷險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尾生看了看,確定老蔡沒有遇到其他的意外,才不好意思的對醒著的兩個人說道:「咱們就這樣讓他睡到明天算了。不過你們可要幫我保密,別告訴他這事是我做的,要不然他非要找我算賬不可。我也是為了就絳儀,一時情急只好對不起朋友了。」 尾生這人對朋友倒是從不計較身份,很是有情有義,不過朋友之情對他來說卻是第二位的,永遠要排在絳儀後面。越是這樣,倒是越顯得他注重感情了,明鴻就不用說了,就連晏花都沒有半分怪他的意思,反而對尾生更添了幾分佩服。 「對了,你們以後也不要叫我尾生了。」看到兩人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重色輕友的尾生覺得很不好意思,「反正我的大號你們也都知道了,現在再繼續瞞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從今往後我就回復魏無憐這個名字。」 「嗯,這個名字太氣派了。」明鴻點點頭開玩笑道,「和過去簡直是兩個樣啊,那我就恭喜魏大哥從此重新大展神威,笑傲江湖。」 「你別叫我魏大哥,總感覺你在叫魏無妨,我可不屑於和他為伍。」魏無憐連忙否決明鴻的稱呼,早就聽著很彆扭了,只是當時要隱藏行蹤所以沒辦法。 「那叫什麼呢?你們都是一樣的……」 「誰和他們一樣?」魏無憐堅定立場,絕對不能被明鴻劃到空庭那一組裡面去。 「是啊,魏大哥。」晏花也在一旁幫著明鴻說話,反正一開始是尾大哥,現在變成魏大哥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那,要不這樣吧。我有個建議,」明鴻把兩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我和晏花一起喊你做師父好不好?」 「只要不是魏大哥,什麼都行了。」魏無憐脫口而出,不過他也算反應迅速,馬上就叫道,「你說什麼?」 明鴻卻不給他機會了,扯了一把還在發愣的晏花,兩人連忙一同拜倒:「明鴻,晏花拜見師父!」晏花對這事真是求之不得,他本來就很喜歡舞刀弄槍的,只是一直沒有高明的師父可以請教,自從上次被尾生的身手震驚以來,就一直想著機會請教一番,沒想到現在明鴻居然策劃了這麼一場,他哪能不高興?若不是在車上,早就忍不住歡呼雀躍起來了。 「喂,我可沒有……」魏無憐連忙否認,一不小心就落到明鴻的全套裡面了,這丫頭現在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怪不得就連空庭都覺得無比頭疼,正在發愁,忽然醒悟過來,自己眾人還在車上,現在晏花卻……「晏花,小心趕車!」 一陣手忙腳亂,魏無憐才發現自己竟然沒能當場回絕,就這麼莫名奇妙的多了兩個徒弟。無奈之下,只好開口吩咐道:「晏花,一時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這樣吧,我有本書放在明鴻那裡,有空的話,你就和她一起好好研究一番吧。」 「師父,你給我的究竟是什麼書呀?」找準機會,明鴻打算好好問問,「我怎麼練了這許久,除了力氣變大了,沒什麼其他作用呢?」 「嗯,這個有時候也是因人而異的。」魏無憐鄭重其事的說道,「比如說我練了二十年就成了空庭第一高手,晏花呢,我估計練個十幾年也差不多了,至於你嘛,這個就不好說了。」 「好啊,師父你這是在說我資質不行嘍?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鬼書。」明鴻才發現自己剛認的這個便宜師父也挺會開玩笑的。她本來就是玩笑的成分居多,要她尊師重道的那顯然是不大可能。 「你居然這麼和師父說話?」魏無憐怒道,「小心我現在就把你逐出師門!」 「你看著辦吧,」明鴻彷彿毫不在意的隨口說道,「我可是你門下大弟子,將來你這一派還要靠我發揚光大呢。」 「嗯,只要在那之前我還沒被氣死就行了。」魏無憐無奈的笑著,其實從最早的時候他對明鴻就有點好感,誰想到世事變化,現在這個活潑的小姑娘居然成了自己的大弟子了,回想這幾個月的事情,就連英雄如他也有點如在夢中的感覺,「對了,明鴻,你不是費盡心力取回了自己身世資料麼,怎麼到現在也不看一看?」自己這個弟子,居然能和空庭那幫人侃侃而談,別的不說,這份勇氣已經很是難能可貴了。 「我不敢看。」明鴻說道。 這麼多年了,自己還是第一次離身世之謎如此接近,接近到只要翻開那薄薄的一頁紙就可以真相大白。然而,那冊子在懷裡就如同火炭在燃燒著一般,讓她每時每刻都想扔出去,然後徹底的逃避開這個現實。有關於自己的身世,不知道曾經做過多少次的猜想,多少次為父母雙方的解釋,他們拋棄自己也是不得已吧,然而,有時候,回想起來,還是恨。自己還那麼小,小到連一點點的記憶都沒有,他們就那麼輕易丟下了,然後十幾年,居然沒有一次回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過,每個人都要接受現實才行,你看,師父我隱姓埋名那麼多年,不還是逃不掉要和不願意接觸的人交手?」 「唉,話是這麼說,可是事到臨頭我彷彿覺得這個冊子有千斤重。」明鴻伸手入懷,掏出了那本經過千辛萬苦才得到的冊子,依然在猶豫是不是要打開。 「要不要我幫你先看看?」魏無憐好心建議。 「還是算了吧,」明鴻縮回手,「早晚都要我自己面對的。」 下定決心般的翻開第一頁,明鴻渾身一震,頓時呆在那裡。 兩行眼淚連綿不斷的從眼角只流下來。 「明鴻你沒事吧?」對於自己半路多出的這個徒弟,魏無憐其實還是很關心的。 「我沒事。」明鴻伸出手擦了擦眼淚,「只是沒想到原來他們已經不在了……」 「世事變幻,生老病死,這也在所難免。」魏無憐不怎麼會勸人,這幾句話也是說得俗之又俗。 「我知道的,只是……」明鴻終於忍不住撲到魏無憐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只是,不能夠見面也就罷了,彼此之間卻曾經相隔的這麼近。 這麼近,那麼遠。 一層黃土,陰陽相隔。 是呀,曾經這麼近的站在他們的墳前。黃土壟上,那一處的雜草叢生。怪不得當時有那種奇異的感覺,原來,那一捧黃土裡面居然是生身的至親! 曾經這麼近,原來那麼遠。 知道之前還曾抱了一份希望,一份可以當面質問的可能。 誰想到,這一份質問就永遠都不會實現了。 柳明鴻,連在一起感覺倒是很不錯,可是那個姓氏,那個自己一直敬仰崇拜忘情歌唱他的曲子的姓氏,居然真的是自己的父親。 「好了,我的乖徒弟,別哭了,告訴我是怎麼回事?」魏無妨本來有點猝不及防,手臂大大的張開,有點不知道往哪裡放了,不過過了一會也漸漸的嘗試著拍打在明鴻瘦小的背上,安慰著她。 「我的父親是柳永,母親就是他死後殉情的謝玉英。」明鴻忽然在魏無憐懷中抬起頭,堅定的說道,「他們剛剛去世沒幾年,我要是早知道就可以見到了,可是……」 20、破曉之路 明鴻和尾生的這些對話並沒有特意的壓低聲音,因此,前方趕車的晏花也就聽了個一清二楚。「我的父親是柳永。」聽到明鴻這句話時,晏花渾身一震,差點掉到車下面去。柳永是什麼人,晏花他雖然只是晏殊手下一個打雜的,不過也一清二楚。柳永當年曾經進相府拜見晏殊,不過最後不歡而散的事情,晏花已經聽他的父親講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想那柳永一生自負才學,他說什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名字在晏府已經成為幾乎所有人取笑的對象。 當然,不僅僅是在相府,幾乎全天下所有有身份的讀書人都在以柳永作為反面的榜樣吧。 這個幾乎,卻並不包括小晏在內。 明鴻也曾親眼所見,小晏在柳永的墳前真情流露。以他的真性情,佩服的同樣是敢愛敢恨的人,而這種佩服卻是沒有任何界限的。正因為如此,明鴻才漸漸的被小晏所吸引,從最初的遊戲心態到了現在的深深相愛。 沒有注意到晏花的失態,車廂裡,明鴻還陷入在沉思之中。柳永一生碰壁,生活可謂窘迫可憐之極,最終死後甚至連喪葬之費都沒有,要靠陳師師她們幫忙出錢安葬。這樣的父親,帶給明鴻的當然絕不可能有銀錢方面的任何幫助。然而,在看到冊子上資料的那一刻,明鴻終於讀懂了記憶中那一份不平,因為那正是柳永的記憶啊。 父親他雖然去了,然而,卻把畢生努力的心血留在了自己心裡。明鴻伸手撫著心口,感受著那跳動中隱隱的疼痛,原來父親一直在陪著自己。細細算來,當天醒來心裡忽然多了那段記憶的時候,想必就是父親帶著不甘淒涼的離開人世的時間吧。想來,他那份不甘心,那一腔的抱負,一生的才華跨過了空間最終留在了自己至親的女兒心中。 原來如此。 父愛的極限居然跨越了空間,跨越了死亡。 淚眼模糊中,明鴻彷彿看到了一個蒼老佝僂的背影,漸行漸遠,臨行的一瞥卻是那樣的飽含深情。 「好好活著。」他說。 「是。」明鴻含著淚。 也許沒有人聽到,也許那只是幻覺,不過對她來說,卻是這十幾年的寄托忽然一朝間昇華為虛無。雖然這種虛無並不等同於一般的不存在,而是一種充實過後的空白,但是對於明鴻是一個必經的過程,因為她的父母在她那次恢復記憶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既然陰陽相隔,那麼就不可能有相見之日,不可能再有交流的機會,如果不是柳永的記憶莫名的出現在明鴻心中的話。其實也不能說是記憶,柳永顯然是給女兒留下來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他的學識,他的見聞,而不是想藉著女兒讓自己重新經歷這人生。 於是,明鴻活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她的命運是從那天開始變得不同,最終變化到今日的地步。如果她是男兒身,憑藉著多出的這份記憶,早就可以聞名天下,然而,她是一個女子,女子在現在只能成為依附男人的存在。 「師父,我想通了。」明鴻忽然抬起頭,幾縷凌亂的頭髮隨之甩起,「從今往後,我就是柳明鴻。」 「我還以為你想到什麼呢,嚇我一跳。」魏無憐叫道,「你現在知道了父親姓柳,那你本來就是柳明鴻嘛。」 「對,沒錯。」柳明鴻看著魏無憐迷惑的心情,嫣然一笑。師父他雖然聰明,不過也不可能知道世上有這樣詭異的事情,所以還是不說為妙,免得他把自己當成瘋子打一頓可怎麼辦? 至於姓氏麼? 柳明鴻嘴角綻放出一絲笑意,有了這個身份,自己正式進駐相府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柳家雖然不能和晏家相比,不過也是正經的大家族,最起碼不必小晏現在的妻子王家差,王家雖也是相門子弟,不過那也是幾代以前的事情了。現在王家最大的官職也不過是王靖的開封府判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起柳家並沒有任何優勢。明鴻以前也關注過柳永的身世,畢竟很喜歡他的詞句,知道他的兄弟父輩都是進士出身,這已經很厲害了,就算是晏府,雖然晏殊身居高位,不過子弟們也沒有柳家這樣的氣象。 晏殊雖然看不起柳永,然而卻很喜歡明鴻。明鴻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早日在晏府確定自己的位置,現在晏殊年紀也不小了,再加上近幾年一直奔波勞碌,萬一哪天有個什麼意外可就麻煩了。 「駕,駕。」晏花在前面縱馬狂奔。明鴻居然是柳永的女兒,世事變化莫測真是莫過於此。他今天一晚上的經歷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歷盡艱險拜了一個師父也就算是小事了,現在明鴻居然忽然成了柳永的女兒,不,她本來就是柳永的女兒,只是現在剛剛知道了才對。以晏花的敏感,怎麼能感覺不到在相府馬上就要為了此事興起一陣狂風暴雨。本來,明鴻的歌女出身是她的一大弱點,然而現在這一切完全變了。這個變化來的那麼突然,那麼意外,晏花現在都可以想像到晏殊聽到自己回報這個消息時會是什麼吃驚的表情。 馬車駛過一條條的巷子,最終衝出了內城的範圍,沒有那麼多大街小巷,速度更加快了幾分。 拐彎的時候,晏花猛一回頭,東方已經有點天亮的意思了。這漫長的一夜終於要過去了嗎?真是發生了太多猝不及防的事情了呀。 西苑的輪廓在駿馬的奔馳中漸漸的顯現出來。明鴻力主建造的留荷聽雨已經基本上建好了,只剩下最後的修繕過程,遠遠的望去很是壯觀,李老實在這方面確實有他的一手,從外表看來,留荷聽雨甚至比樓外樓還要氣派。 明鴻和晏花終於回來,還帶回來另外兩個人,當然在西苑引起了一陣小小的喧鬧。晴依雖然還沒睡醒的模樣,但是已經開始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了。 魏無憐還是不習慣和陌生人說話,問了晏花一句之後,就親自把老蔡放到了工人們的一個帳篷裡,總算是讓他睡到了合適的地方。歉意的笑了笑,不想去打擾明鴻他們,魏無憐一個人靜悄悄的走開了。 「明鴻姐姐,你們這一整晚去哪裡了?我們一直在擔心呢。」晴依跑上前問道,順便丟給晏花一個責怪的眼神。 一旁的陳師師還有何橋也同樣疑問的目光看著明鴻,這樣的事情對明鴻來說還是第一次,她們也很好奇究竟出了什麼事。 晏花當然沒心情說話。 明鴻只好掩飾的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為了咱們的酒樓去請兩個人回來。」 「那怎麼請了一整晚呀?明鴻姐你不會……」 「別瞎說。」陳師師掩住晴依的嘴免得她口不擇言。 明鴻知道晴依要問什麼,也笑道:「你這丫頭,整天想什麼?你明鴻姐是那種人嗎?我請的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我師父,你說會有那麼好請?」 晴依吐了吐舌頭:「是我錯了,明鴻姐你可別怪我。對了,你是什麼時候認了個師父呢?以姐姐的本事難道還用人教?」 「他可不是我唱曲的師父,而是……」明鴻做了一個伸手打人的架勢,「明白了,傻丫頭?」 「哦,原來是這個呀。」晴依點著頭,「難怪看他有幾分秀氣呢?」 秀氣?明鴻對晴依的眼光充滿了懷疑,不會吧,魏無憐從頭到腳有哪個地方秀氣了?等等,自己說得練武功的事,和秀氣有什麼關係,莫非…… 「喂,我說的是教我練武功的師父,晴依你以為是什麼?」 「啊!」晴依一下子跳起來,叫道,「我還以為你做那個手勢的意思是穿針引線呢。」 明鴻忍不住笑出聲。 這一晚上的種種心事,在被晴依逗笑的這一刻彷彿消失無形。這個丫頭還是有她的作用的嘛,最起碼可以幫人排解煩惱,將來誰娶了她可也算是一種福氣。想到這裡,明鴻忍不住看了晏花一眼,他和晴依之間有點什麼,這個她早就知道了。 不過,此刻的晏花卻沒有一點點開玩笑的心情,就算是見到他平時最喜歡逗弄的晴依也沒有什麼心情了。明鴻的身世問題帶來最大困擾的彷彿不是她本人,而是晏花一般。從在車外聽到明鴻說話的時刻起,晏花的心內到現在都沒有平靜下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擔心些什麼。 按理說,不管身世如何,明鴻始終就是明鴻,她過世的父母又從來沒有見過,想來也不會影響到明鴻的行事做人,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晏花在心底又歎了一口氣,開口請示明鴻道:「姑娘,小人想先告退了,府裡還有點事要處理。」 明鴻當然知道晏花要去做什麼,兩人早已達成了默認,每當晏花說府裡有事的時候就是他要回去請示晏殊的時候。 明鴻並不想阻止他,自己早晚也要面對的,就讓晏花先去探一下晏殊的口風也是好的。 「你去吧,記得早去早回。」 「是。」 晏花應聲告別。 不同於以往,明鴻這次卻送他直到門外,最後才斜倚門前靜靜的望著晏花遠去。當然這樣的相送可不能讓晏花看見,畢竟這是洩漏了心中緊張的一種行為。 這一條路現下正沉浸在黎明破曉的前一刻那種昏暗中帶著明亮的氣氛裡。晏花的馬車漸漸的消失在霞光之中。 「你們說,這條路破曉後會通往哪裡呢?」 沉默了良久,直到晏花的車子消失,明鴻忽然如釋重負的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21、一夜長大 「明鴻姐你不會傻了吧?」晴依驚訝的叫道,「這是咱們進城的路呀,還能通往哪裡?莫非天一亮就會變了不成?」 「沒錯。」被晴依一語驚醒,明鴻豁然開朗的說道,「這是進城的路,不會變的。」 晴依奇怪的看著明鴻,有種從來沒有認識她的感覺,這一夜未見,彷彿明鴻身上發生了某種難以察覺的變化,說不清是好是壞,她求助似的看了陳師師一眼,在她心裡,成熟可靠的陳師師一直是求助的對象。然而,這次晴依從她臉上看出來的也只有一絲沒有那麼明顯表露的疑惑。師師姐那麼聰明也不知道明鴻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今天所有的人都感覺怪怪的呢?晏花也是,不發一言的走了,彷彿後面有洪水猛獸追著一般。 在這個比明鴻還要年幼的女孩子心中,實在無法想像出明鴻經歷的事情之複雜,她和何橋二人雖然也算是被家人拋棄,從小在聽濤閣長大,然而心中卻清楚的知道,有那麼一個或者幾個並不友善的親戚存在著。有時候,親情並不需要真的帶來什麼安慰或者好處,只要有那麼一個人在就可以了。所以,即便是深受虐待,晴依依然還是無法想像明鴻這樣孤兒的心情。 而這個孤兒,現在一夜之間居然得知了父母雙亡的消息,其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了。可以說,雖然過去如何堅強,如何深謀遠慮的佈局,柳明鴻直到這一夜過完才算是真正的長大了。 一夜長大,或者腐朽。 明鴻的目光中重新充滿了堅定,無論如何,她是不會選擇腐朽的。萬事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正如晴依所說的,路就是路永遠不會變的。現在擺在她面前的就是兩件事,一是晏殊的態度,二是回柳家認親。 晏殊那邊已經有晏花回去匯報並且打探了,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個說法。而另一方面,柳家,她心中只有模糊的印象,手頭也沒有任何資料,不知道那些記憶中的人還在不在。更何況,這份模糊的記憶也是屬於柳永的,那些人根本不認識明鴻,或者說也根本不願意認她吧。畢竟,柳永潦倒而死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家裡人來幫助,不是麼? 「師師姐,我想和你說會話。」明鴻拉著陳師師的手,眼睛忍不住有點濕潤,想了想又道,「大家一起進屋吧。」這件事也沒什麼可隱瞞的,無論自己的父母是什麼人,都不會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好啊,咱們之間還用客氣麼?」陳師師和明鴻一起走進房內,順便吩咐晴依去關門。 「不用了,讓它開著就是了。」明鴻見狀連忙說道,「一大早遮遮掩掩的,人家看了還以為咱有什麼陰謀呢。」 「看你說的。」陳師師笑道,「咱們是正經人家,還怕別人嚼舌頭不成?」 「我也是隨便說說嘛,關上門怪悶的。」明鴻拉著陳師師一起坐到床上,見晴依和何橋也都找到地方坐了,才開口道,「師師姐,你上次說過,你認識柳永是吧?能不能和我說說他的事情呢?」 「今天你這是怎麼了?」陳師師奇怪的說道,「怎麼想起他來了?昨晚不會又跑到什麼地方唱詞去了吧?」陳師師雖然感覺到明鴻和柳永之間有點什麼,不過她也知道兩人並沒有機會見面的,更是壓根就沒望親情這方面想。 「不是的,師師姐,他……」明鴻的眼淚忽然不受控制的滴落下來,這次卻沒有小晏在旁邊幫她接住了,此時此刻,她只想盡情的表現一下自己的脆弱,「他其實是我的生身父親……」 門外魏無憐無聲的歎了口氣,身子不動,輕飄飄的越過屋頂走了。他存心隱藏之下,心慌意亂的明鴻也沒能發現。 陳師師當然更沒有察覺,明鴻的話已經給她太大的驚訝了,不由得失聲道:「你說什麼?這可是真的?」 「嗯,我已經確定了。」不用說出消息的來源,從心底的那份甦醒完全融合的記憶,明鴻自己就可以斷定這個結果了。 晴依和何橋相互看了一眼,這對冤家彼此都掩飾不住表情中的驚訝。柳永是什麼人,她們這些聽濤閣的女子們當然都知道,那可是幾乎天下所有青樓歌妓的偶像啊,雖然二人都沒經歷過為見柳永一面而瘋狂的年代,不過對那段傳奇也都有所聞,現在聽說明鴻居然是那個傳奇人物的女兒,怎麼能不吃驚? 「想不到,真想不到。」陳師師也是唏噓不已,「按照日子算來,你應該是玉英所生了?我只知道他們二人可能有後,沒想到居然是你。蒼天在上,玉英妹妹你可看到了,咱們的明鴻姑娘可是大人物了,你可以放心了。」 「師師姐,我的母親,謝玉英,究竟是什麼人?」明鴻雖然從資料中看到這個名字,對她的生平事跡卻沒什麼印象。 「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陳師師想了一會,沉重的說道,「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說起來,我還曾經很嫉妒玉英妹妹能夠始終如一的跟在柳相公身邊呢…… 想當年,玉英她不遠千里,背井離鄉跟隨著柳相公,自始至終堅定不移。當相公不幸去世之後,她竟那麼毅然決然的跟著她去了,每當想起來我都心痛不已。明鴻呀,若說這十年來的天下奇女子,不是絳儀,不是我陳師師,而是你母親謝玉英才對。可惜,她這樣的女子最終也不過一捧黃土。 唉,這也是命呀,就算是柳相公這樣頂天立地的漢子,最終不也是那樣無聲無息的去了麼?」 「師師姐,我父母他們走的時候可有什麼心願?」柳明鴻哽咽的問道,作為女兒,父母離世之時自己竟然沒能侍奉左右,她知道,終此一生,自己絕對無法擺脫掉這個遺憾了。 「說真的,玉英她的心願就是和你父親在一起。」陳師師目光閃爍,不知道是佩服還是什麼,「而你父親,柳相公一生不得志,他的心願我想應該是名揚天下吧,雖然他已經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可是,那畢竟是無奈之下的做法,他最大的願望想來還是錦衣白馬在官場上一展抱負吧,可惜,天不假年……」 「我知道了。」明鴻重重的點點頭,父親他讀書一生,一腔抱負,明鴻自然是感受的到的,然而,此身生為女人,那已經是沒辦法的了。唯一的希望那就是小晏,如果將來別人提到他的時候,能夠說一句,這是柳永的女婿,那樣的話,想來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開心的笑個不停吧。 可是,那可能嗎? 小晏這一生即使奮鬥到頂也不過會留下一個晏殊兒子的名聲吧,更何況,在他身上還難以找到任何奮進之心。 該怎麼辦才好呢? 對了,明鴻的心中靈光閃過,小晏不行的話,那自己和他生下的兒子呢?到他長大的時候,晏殊的影響應該沒那麼大了吧,人走茶涼的道理從古至今就從未變過。這樣一來,只要自己的兒子能做出一番事業,而自己這個母親也有一番聲望的話,那豈不是可以實現父親的心願? 「那是柳明鴻的兒子,柳永的外孫,晏殊的孫子……」世人也許會這麼說吧,這樣的效果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對,就這麼辦!」明鴻重重的錘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將來有了兒子,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他要是不老實那就棍棒伺候……」 「明鴻姐,你在想什麼呢?兩眼發光的……」眾人發現明鴻忽然不說話了,也就都沉默下來,誰知道,沒過一會,晴依就發現明鴻嘴角帶著笑容在那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害怕她是傷心過度,連忙關心的問道。 「哦。」明鴻一下子從想像中清醒過來,美好的未來已經規劃好了,就看現實會不會按照自己的想像去發展吧,「沒什麼,我只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了,本來是該高興的,可是他們卻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走了……」 「明鴻姐,你別難過了,」晴依縮在明鴻身前,勸道,「你看我和何橋姐,雖然有個家,可是家裡從來不拿我們當人看,我都恨不得自己乾脆是孤兒呢。」 「傻丫頭,怎麼能這樣說話?」明鴻輕輕捏了一下晴依的臉,「你還小,不懂的這些,家人有時候雖然會對你不好,會拋棄你,嫌棄你,可是,畢竟你們身上流的是同樣的血呀,外人是取代不了的。」 晴依似懂非懂的點著頭,也許是為了安慰明鴻,她難得的沒有出口反駁說自己已經不小了之類的話。 其實,明鴻勸晴依的話也是說給自己的,不論怎樣,柳永和謝玉英總之是把她放在沈府十幾年不管不問。從沈風的表現看來,也許柳永曾經囑托過他幾句,然而,別人的照顧怎能比得上親生父母,明鴻想起自己在沈府受過的諸多苦楚,李嬤嬤等人的蠻橫霸道,彷彿覺得身上曾經的傷口重新疼痛了起來。 雖然,拋棄自己這種行為並不能造成親情不存在的結果。然而,十幾年前的捨棄畢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事到如今,明鴻也沒有心情去追查那時候的原因,因為他們已經走了,沒有留給自己一次質問的機會,即便是查明白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所以,明鴻決定,就這樣吧。從今往後,自己已經是完全成熟的大人了,因為父母都已經不在,若是還抱著什麼幻想不肯面對,那麼自己早晚也要重新墮落回曾經掙扎的世界。這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最終是長大,而不是腐朽。 更成熟的面對明天,面對未來的任何事情。 這就是柳明鴻迎著那天的太陽升起做出的決定。 22、應召進府 「駕,駕……」 清晨的街上,有人在縱馬奔馳。 本來汴京城裡是不允許這樣子縱馬奔馳的,不過當大著膽子想要阻止的人發現那馬身上明顯的標記之後,大都明智的退了開去。 因為馬身上赫然打著晏家的記號,這個記號在開封府可以說是無人不識。晏殊一門權貴,門生就不說了,就連他的幾個女婿都是身居高位,如此人物在京城除了皇室中人還有誰敢惹? 再說了,在晏殊的約束下,他府裡的人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做出那些驚擾百姓或者違法亂紀的事情,現在這人這麼明目張膽的當街縱馬,那麼要麼是他喪心病狂,很快就要受到晏殊的嚴厲懲罰。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府裡面出了什麼急事了,想到這些,還有誰敢不識趣的站出來觸他的霉頭? 馬上這人正是晏花! 誰也想不到,他一大早回到府中要求覲見晏相爺,然後兩人說了沒有一刻鐘的話,他就是這麼火急火燎的出門打馬而去。 晏花此刻是心急如焚,愛馬如他,這還是首次這麼瘋狂的打馬奔馳。晏相爺的吩咐還在耳邊:「你去馬上把明鴻給我帶過來,我要盡快的見到她。」 說這話的時候,晏花覺得自己有點讀不懂晏殊臉上的表情,按理說他自幼在晏殊身邊長大,過去的話,十有八九他都能猜中晏殊的心意。然而,這次卻不同了,晏殊對於柳永的不屑一顧他是知道的,然而,晏殊對於明鴻的好感他也是親眼所見。現在,知道了明鴻其實是柳明鴻之後,晏殊臉上竟然出現了晏花從未見過,不能理解的表情,就那麼吩咐他馬上帶人過來,真是奇怪了。 照理說,如果因為柳永的關係,晏殊對明鴻開始厭惡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有見她的想法的。不過,如果他根本無所謂的話,那又何必這麼著急的要召見呢?彷彿有種明鴻是一個重大犯人,隨時會畏罪潛逃一般。 越想越是百思不得其解,晏花把滿心的煩悶發洩到了馬上,眨眼間就已經衝出了鬧市區。這樣子策馬奔馳當然比以前趕的馬車要快上許多,所以沒多久,晏花的眼前就再次出現了留荷聽雨的外形,在初升的朝陽下閃閃的發著耀眼的光彩,果然不愧是明鴻的心血,只是一個雛形就這麼引人注目。 晏花現在都可以想像到將來這裡人潮洶湧應接不暇的場面,當然,那是需要明鴻今天能夠度過晏殊這個難關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景象,要不然,一切就都沒有了。 說起明鴻,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晏花對她只是因為她能和晏殊那麼對等的說話而感到驚訝,那時候,佩服的心情並沒有幾分,說實話,只需要膽子大一點,做到明鴻那樣並什麼困難。晏花這麼多年,亡命之徒也見過不少了,大多數都是刀架到脖子上依然面不改色的狠角色,不過是因為明鴻是女人而有點意外罷了。 然而,隨著跟在明鴻身邊的時間長了,最初的那一點驚訝漸漸的長大,在晏花不知道時候已經佔據了他心中很大的一個位置。從明鴻的幾次遇險,幾次化險為夷,幾次出入尋找得力手下,晏花都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他自問如果換一個場合,自己未必甚至有很大可能沒有明鴻做得好。於是,在明鴻一手安排下,兩人成為師姐弟關係的時候,晏花的心中已經承認了明鴻的地位是值得自己追隨的。 最起碼,自己雖然對於魏無憐的武功非常佩服,可是晏花也知道,自己絕沒有辦法讓他收下作為徒弟。然而,明鴻輕易的就做到了,並且還順便帶上了自己,這樣的言語手段,晏花自問一輩子也做不到。 今早上,由於職責所在,晏花還是盡自己最快的可能趕回府裡,向晏殊報告了一切。他本來打算,如果晏殊當時就對明鴻翻臉的話,他是至死也要爭上一爭的,可是,沒想到晏殊就這麼不動聲色派他來叫人,一下子就徹底打亂了晏花的計劃。這麼想想,其實晏殊對自己也不無懷疑吧,所以,在明鴻的事情上根本就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同樣,也不給自己應變的機會,短短的時間,就算是有什麼想法也不可能實現的,只好乖乖的按照晏殊的吩咐行動。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晏花一邊想,一邊縱馬越過不少地上殘留的障礙物,眨眼將就已經逼近了西苑。 把韁繩繫在院門旁邊的石塊上,晏花懷著沉重的心情推開門,有點垂頭喪氣的走進去,彷彿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明鴻一般。 猶豫了一會,晏花一跺腳,逕自往屋裡走去。 誰想到,剛靠近門口才發現,房門並沒有關緊,而是半開半閉著,屋內傳來幾個人的嬌笑聲,其中自然是晴依的聲音為最大。晏花早在聽濤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可愛莽撞的小姑娘了,當時還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導致兩人的關係一直有點尷尬,不過不可否認,晏花心中對她是很有好感的,現在聽到她的笑聲,晏花頓時覺得精神一陣,彷彿什麼事情都能解決一般的堅定的推開門。 「呀,是晏花回來了。」晴依領先叫道,「怎麼樣,是來帶我們吃飯去麼?」 「你就知道吃。」晏花沒好氣的說道,不再理會聽了之後立馬嘟起嘴的晴依,轉而拜倒明鴻面前,開口道,「明姑娘,哦不,柳姑娘,相爺吩咐我說,要在最快的時間之內見到你,小人也不知道相爺是什麼意思,只好飛馬過來相請。」 「嗯,難為你了。」明鴻聽得出晏花言語間的歉意,他對自己的忠心雖然要排在晏殊之後,不過也是難得的人才了,現在特殊情況關鍵時期,可不能失了他的心,「晏相爺縱橫多年,我輩哪裡能猜透他的心意,這樣吧,我也不會騎馬,只好還是麻煩你了。」 「是,姑娘放心,晏花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不知怎麼,晏花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明鴻這一去就不能再回來一般。 「你在說什麼呢?」明鴻連忙掩住他的嘴,「什麼拚命之類的,想也別想,你要好好活著才能幫到我呀,你看,都把人家晴依嚇壞了。」 晏花循聲看去,果然晴依臉上變了顏色。她本來是開開心心的,卻發現晏花這副模樣,還以為要出什麼大事了呢,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之所就要失去了,她幼小的心靈那裡承受得起? 晏花很是抱歉,又不好過去安慰,只好對明鴻說道:「是我的錯,姑娘一看就是貴人,當然能逢凶化吉。」 「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意,放心吧,晏府絕對不是什麼大凶之地。咱們這就啟程,說不定能夠趕上府裡的午飯呢。」吩咐好了晏花,明鴻回過頭對陳師師等人笑道,「你們嘛,就只好自己先想辦法嘍。」一句話,剛剛的緊張氣氛消失無形。 一輛馬車很快從西苑駛出,後面依稀可以看見幾個站在門口送行的人。明鴻衝她們揮揮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沒辦法,就算是再著急,這回來的路也只能這樣了。先不說明鴻真的不會騎馬,就算是會騎也不可能這麼在大街上拋頭露面的一路奔馳,若是那樣的話,無論是什麼身份,這一生的名聲也算是全毀了。 一路除了趕路,並沒有別的事。沒多久,兩人就趕到了相府門前。府中人都知道晏花出去辦事了,見他領了人回來,也沒人阻攔,當下二人長驅直入,沒用了半頓飯的功夫就到了晏殊的門前。 晏花上前敲門,只聽裡面傳來聲音道:「是不是晏花回來了?快進來吧。」 明鴻心裡一震,這聲音不對,怎麼自從上次見面並沒有幾天,晏殊居然蒼老了這麼許多?或者是自己太敏感餓了還是怎麼著,就連晏花這樣身邊的人不也沒說什麼嘛。明鴻搖搖頭,跟在晏花後面進去了。 這是她第二次進晏府,也是第二次來到這個房間,第二次見到晏殊。 四目相對。 「你來了。」晏殊說道,聲音出乎意外的熱情,「這麼多天不見,在西苑過得還習慣麼?」 回首處,晏花已經悄悄的掩上門退下了。 明鴻笑道:「多謝相爺關心,明鴻過去十幾年從沒有這幾天過得精彩。」 「哈哈哈,」晏殊拍掌大笑,「好,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這些天也算是出生入死,居然只用一個精彩來形容,不錯,你很不錯。」 明鴻臉上泛紅,低頭道:「相爺可真是過獎了。」她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被當朝宰相如此讚不絕口,任誰也不能安然受之。 「聽說,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晏殊笑聲未絕,忽然問道。 來了,明鴻心道。 「是。我也是剛剛知道,自己的生身父親居然是柳永,柳相公。」明鴻不悲不喜,讓人難以判斷她的想法。 晏殊的語氣同樣是如此:「嗯,這樣也好。我過去是擔心你的出身問題,現在這個就不存在了。」 明鴻心裡一驚,偷偷的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剛剛的判斷並沒有錯,晏殊確實比上次見面的老了不少。有人說,人在過了某個年齡之後就會老的特別快,看來,晏殊就是這樣的人了。也許是操勞過多,也許是其他原因,現在的他給明鴻的感覺彷彿是好幾年沒見面一樣。 23、一個問題 「怎麼了?」晏殊正在說話,卻忽然發現明鴻的目光聽到了自己臉上。 「沒,沒什麼。」明鴻連忙掩飾。 「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晏殊忽然問了個措手不及。 「相爺只是日理萬機,操勞過度。」 「日理萬機,日理萬機,我其實也不想。」晏殊歎息道,「可是身後有這麼一大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也只好強撐著。」 「相爺真是比我們一般人辛苦百倍。」明鴻說這話倒是抱著崇敬的心情說得,可是說出來之後卻讓人感覺到充滿了同情。 晏殊一顫,忽然道:「先別說我了,你也不容易。柳永這個人我知道,才華是有的,可是卻有些跟不上主流,最終鬱鬱一生,可惜,可歎。」 可惜可歎? 父親奔波一生,原來在成功人的眼中就歸結為這四個字而已。 明鴻知道,父親的辛勞其實怪不得晏殊,主要還是那時他雖然滿腹才學,奈何卻不得皇帝陛下所喜,那別人還能有什麼辦法?就算是權傾天下如晏殊,就算是他真的賞識柳永,也不敢冒著得罪皇帝的危險而加以提拔吧? 更何況,以晏殊為首的那些文人,根本就看不起柳永的行事還有為人,卻並不知道,柳永也是世家出身,之所以變成那樣還不是被他們被世人逼迫的? 「是,家父一生,很是辛苦,明鴻沒能見他一面,很是遺憾。」明鴻垂著頭,眼角不知不覺的又泛起淚花來。 「明鴻,你是不是覺得我聽說了你的身世之後就會對你另有看法?」 「明鴻不敢,只是家父和相爺意見相左,並無半分情意,所以……」 「所以,你也認為我會對你另眼相看是吧?」 晏殊本來就對明鴻另眼相看,他此時這麼說當然是大有含義。明鴻小心的咀嚼著話中的意思,一時之間也不敢回答。 晏殊呵呵一笑,瞭然於胸。 「我晏殊要是任人唯親,也不會有現在的位置了。」 這話明鴻倒也承認,晏殊這個人還是很喜歡提攜後輩的。不過,正如古語云,人無完人,他的這種提攜和欣賞也是有自己的局限的,雖然離任人唯親有很大的距離,但是,也有他自己的個人看法在裡面,最起碼,柳永當年就得不到晏殊的賞識。明鴻當然不會把這一點怪到晏殊身上,因為就算是自己也有同樣的缺點,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喜歡自己喜歡的,若是看了討厭,又何必放在身邊呢? 「相爺胸懷天下,自然和常人不同。」明鴻酸溜溜的說道,雖然她道理明白,但是畢竟事情牽扯到自己的父親,哪裡能這麼容易就不介意? 「哈哈,你這話說得言不由心啊。」晏殊哪能聽不出明鴻的意思,明鴻如果在他面前表現的對柳永之事完全不在意,那才是不正常的,晏殊自然會對她加以提防,然而,現在這樣子卻恰到好處,「我雖然對你父親沒什麼好感,不過,說也奇怪,叔原言語之間倒是對他很是佩服,你有空可以和他聊聊。」 「嗯。」明鴻應了一聲,「相爺還沒說召明鴻前來是所為何事?」 「你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嘛。」晏殊忍不住捻著幾縷鬍鬚笑道,「我還以為我不說你永遠也不會問呢。」 「我可等不了永遠那麼久。」明鴻捂著嘴笑道,簡簡單單的化解了晏殊的玩笑。 「其實我是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哦?」明鴻一揚眉。 「問題很簡單,那就是現在的你打算怎麼做?」晏殊神神秘秘的笑著,彷彿自己這麼大費周章的真的就是為了這麼簡單的問一句話一樣。 明鴻當然不會以為真的那麼無聊,其實這個問題從昨晚知道身世之後她就一直在考慮了。下一步該怎麼做?一般人肯定想的是去柳家認親,從此就會有一個大靠山,然後做什麼都方便了。可是,真的會這樣順利麼?明鴻並不這麼認為,首先,就算是柳永活著的時候好像也沒得到柳家的什麼支持,其次,自己就這麼跑上門去,人家憑什麼就認了自己呢?難道只憑一句話麼,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再說,明鴻現在並不缺少靠山,晏殊已經擺明了大力支持她,那麼其他人還有什麼更好的作用呢? 所以,認親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著急的,如果沒有合適的機緣,還是先放一放比較好。那麼,既然這樣,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明鴻抬起頭,對著晏殊的目光,自信的笑道:「相爺的問題簡單,明鴻的答案也很簡單,那就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這個答案簡直近似於廢話了,不過晏殊聽的卻很高興,笑道:「好,好一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明鴻,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覺得我這間書房怎麼樣?」 「這個嘛,」明鴻仔細的環視一下四周,這間書房當然不算小,雖然四周錯落有致的擺放下了些書籍古玩,剩下的空間也有她在空庭的屋子那麼大了,「這間房裝飾古樸,佈置精雅,顯然是出自相爺的手筆。」 「你說的沒錯,這是我年輕的時候佈置的,幾十年來從來沒有變過任何一件東西。」晏殊的語氣又帶出了一點回憶的色彩,「不過,現在我打算把它送給你和叔原了,包括旁邊的臥室,你們到時候派人換上自己的鋪蓋就是了。」 「相爺,這……」 晏殊擺擺手,制止明鴻的推讓:「好了,這樣類似的房間我還有千百間,你有什麼好客氣的?以後你在這個家裡也要有個落腳之地才好,免得讓人家說我晏殊怠慢了你。」 明鴻連忙道:「相爺這話嚴重了,如果這樣還算是怠慢,那明鴻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不怠慢了。誰敢說相爺的不是,明鴻若是知道了,親手把他的舌頭擰下來。」 「哦,你還挺厲害的嘛。」晏殊裝作往後退了一步道,「怪不得聽說王家那位被你打暈了呢,果然果然……」 明鴻連忙拜倒在地:「原來這事相爺已經知道了,我……」 「快起來吧,事情的經過我都清楚,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個怪你嗎?再說了,這好幾天都沒有王家的人再來找你,以你的聰明難道不知道原因?」 「那自然是相爺幫我接下來了。」明鴻不好意思的笑道,順勢站了起來。 「唉,我真是害怕叔原打不過你啊,不過幸好晏花還算有兩下子,有什麼事叔原找他幫忙就好了。」 晏殊損起人來果然也很厲害,怪不得當初柳永被他一句話說得就低頭而退呢,現在明鴻也算是領教到了。 「我怎麼會對叔原動手呢。」明鴻紅著臉,連忙找個話題轉移開來,「相爺知不知道汴京城有個組織叫做空庭的?」事到如今,她忽然覺得對晏殊有些不忍心隱瞞了。 「打過幾次交道。」晏殊沉聲道,「這群人不好對付。我聽說,最近他們也找你麻煩了?」 「沒錯,他們曾經威脅我來謀害相爺。」明鴻乾脆實話實話,「不過,我準備找個機會把他們一網打盡。」 出乎明鴻意料,晏殊聽到謀害自己的事情居然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說道:「一網打盡怕是沒那麼容易。他們中間的許多人身份隱藏的很深,我一直追查了好多年都沒能查到真正的幕後之人。」 「那,如果有機會的話……」明鴻拉長了聲音。 「你放心,我是不會包庇他們的。你如果有什麼好主意就儘管去做,到時候找我來配合就是了。」晏殊話語中竟然對明鴻如此的信任,不但完全不介意她是否已經被空庭收買,反而說讓她放手去做,看來他雖然憑學識做到如今的地位,太平宰相當了多年,其人也並不缺乏膽識。 「既然如此,到時候少不了麻煩相爺出手了。」明鴻對晏殊的這份信任很是感激,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就發現了,晏殊身上確實有種讓人幫他賣命的氣質,怪不得他能夠桃李遍天下呢。雖然他對自己的這份賞識,明鴻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來自何處,不過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了。 說完了這些,看起來晏殊真的沒什麼事情了,和明鴻的聊天也就完全成了經史書籍的探討。一說起這個,明鴻的興致也漸漸的來了,要知道她心裡可是有著柳永全部的學識經歷,正愁著沒人可以傾訴呢,終於碰上了一個在各方面都略勝一籌的晏殊,當然是如魚得水。他們兩人說得開心,又苦了晏花在外面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晏花怎麼也想不到,晏殊這麼火急火燎的派他找了明鴻過來最後還是簡單的聊聊天就算了,他滿心以為要出什麼大事了,結果,自從他關上門出來之後也沒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於是越等越是著急,最後乾脆跑到小晏那邊把他喊了過來。 小晏還沒聽完晏花的匯報,就覺得大事不好,連忙兩人急匆匆的趕過來。他對柳永確實很是敬仰,以前也有過一面之緣,現在知道了明鴻的身份只有更高興,如果不是父親提前一步把明鴻叫走的話。 晏花鼓足了勇氣,上前敲門:「相爺,叔原相公求見。」 只聽屋內晏殊笑道:「是叔原啊,快點進來,正準備去找你。」 小晏狐疑的看了晏花一眼,發現晏花也是一臉迷惑,只好伸手推開門。 明鴻已經撲到他的懷裡,笑道:「你總算來啦,知道嗎,相爺剛剛說了這間房子以後歸我們兩個嘍。」 「撲通」一聲,晏花好不容易上了台階,聞言再也堅持不住,摔倒在地。 24、初具規模 晏殊看來心情甚好,晏花如此失禮他不但沒有一點見怪的意思,反而揚聲道:「怎麼了?我還指望著你隨身保護叔原他們呢,現在你卻連站都站不穩了。」 晏花羞愧欲死,連忙爬起來,紅著臉站在一邊,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自己本是一心的擔心,沒想到卻什麼事都沒有。 晏殊笑道:「別在這傻站著了,去下面告訴他們準備三個人的飯菜送過來。」 晏花聞言,如蒙大赦一般的跑了。 三個人,指的當然是在場的晏殊,小晏還有明鴻三人。 小晏以前很少有這樣的機會陪著晏殊用餐,大都是遠遠的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現在卻不同了,三個人坐在一起,一時間小晏覺得很難適應,連忙問道:「父親,剛剛明鴻說的話是怎麼回事?」 「就是她說的那麼回事了。」晏殊笑道,「這間房子我也用不到了,打算從今天開始送給你們兩個,你們到時候想辦法收拾一下就是了。另外,送你歸送你,這些書你要是弄壞了一本,小心我……」 小晏不等晏殊警告說完,接口道:「我從小就最愛惜書本了,這個您就放心吧。」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今天這種溫馨的場面,以前做夢也想像不到自己和明鴻居然有可能和晏殊一起坐下來。 一家人其樂融融,不同於小晏,明鴻卻是這一生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眼前的晏殊彷彿不是那個世人敬仰的當朝宰相,而小晏也不是那個孤僻的文人,只是伴著自己的一對平凡的父子。而旁邊傻乎乎站著的晏花就如同一個不懂事的小弟一般。 過了最初的震撼時期,晏殊繼續和明鴻聊得火熱起來,雖然小晏偶爾也能插幾句,然而他們聊的畢竟不是他喜歡的內容,過了一會之後也就乾脆專心聽了起來。晏花終於滿足了自己的一個心願,那就是知道了晏殊和明鴻究竟在聊些什麼,不過,聽了一會乾脆昏昏欲睡了。 幸好,飯菜及時的送了過來。 晏花接過來,自己按照次序擺好。隨著晏殊的一聲招呼,飯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用餐完畢,晏殊拍拍身上,站起來道:「我就先過去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三人連忙恭恭敬敬的送別了晏殊,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 就算是聊的再開心,面對著晏殊這樣的傳奇人物,明鴻剛剛也一直覺得很緊張。看來,晏殊也知道自己在場的話,他們幾個都會壓抑,所以乾脆早早離去,把時間交給年輕人自己支配。 「要不要把她們喊過來幫忙收拾呀?」小晏知道明鴻那邊的幾個人都是整理東西的行家裡手,看見晏殊一走,就連忙建議道。 「不用啦,你沒發現麼,這裡其實根本沒什麼好收拾的。」明鴻指了指房間裡的擺設,「我還沒見過佈置如此精心的房間呢,相比之下,上次那個王古的房間就好像小孩子過家家一般。」明鴻看出來了,這間房子絕對是晏殊精心為了兩個人準備的,無論動到什麼地方都有些畫蛇添足的感覺,還是保持原樣比較好。 「是嗎?」小晏奇怪的說道,「我看和以前也沒什麼區別呀。」 「那說明相爺他老人家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唄。」明鴻不以為然的說道,早就是給小晏準備的,不過自己的出現應該還是出乎晏殊意料之外的吧。 「我記得這間房還有一個臥室的,咱們去看看好不好?」 「好呀。」明鴻也站起來,饒有興趣的說道,「我也正有這個想法呢。」 這個房子從外面看起來是完全獨立的一棟,然而,屋內的大小顯然並不符合,也就是說,明鴻現在還沒有看到的臥室絕對佔了很大的一部分空間。 留下晏花收拾東西,兩個人繞過幾件錯落有致的裝飾到了書房的最裡面。一堵裝飾的古色古香的牆壁上留出了一個容兩人穿過的門戶,不仔細看的話甚至看不出來。 推開門,一股書卷特有的香氣撲面而來。 「哇。」兩人齊聲讚歎。 同為愛書之人,最高興的最激動的事情就是看到這樣的景象了:房間有個大大的窗戶,有張大大的床,所有用品一看就是從來沒有動過的,剛剛晏殊說需要明鴻更換顯然是在開玩笑的,除了這些還有幾樣必須的物品之外,其他的空間貼著牆都佈滿了大大的書架,上面自然佈滿了各是書籍古卷,濃厚的香氣就是從這上面發出來的。 「這可真是……」明鴻激動的奔到一個書架前面,然後才發現,每個架子上都詳細的標出了所放書籍的目次,看上面的字體就知道是出自晏殊親筆,「你說,相爺此舉究竟是為了送我們這間屋子還是為了送我們這些書呢?」 「這些大部分都是我朝科舉的書目。」小晏歎了口氣說道,「看來父親對我還沒有死心,一招不成又出一招。」 「以你的聰明,只要認真看上幾年,我想最起碼應該不比鄭俠差吧?」明鴻試探著問道,小晏可真是不開竅,莫非他心裡就一點都不發愁將來麼?還是他真的以為人可以餐風飲露的活著不成? 「其實,我不用看就可以了。」小晏不無自豪的說道,明鴻說的話他到沒有想那麼多,若是其他人說出來,估計他早就開口反駁或者乾脆沉默不語了,「從小父親沒少逼著我看這些書,早就已經記得牢了。」 「那,你剛剛怎麼不發表意見?」明鴻覺得小晏這人真是奇怪,明明自己什麼都懂,反而要在晏殊面前裝作不懂,害的晏殊見到自己一副知己的模樣卻不知道他的兒子其實懂得不比任何人少。 小晏不回答這個問題,神秘的笑笑,顧左右而言他:「明鴻,今晚上就在這邊好不好,不要回西苑去了。」 「那沒問題,不過我要先去視察一圈然後再回來。」 「唉,我有時候真不明白你為何那麼熱衷這些事情。」小晏奇怪的說道。 「這個嘛,我也不告訴你。」明鴻嬌笑著跑出去。 小晏只好追在後面,雖然生來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性格,不過對於明鴻他卻始終充滿了好奇之心,始終看不明白這個自己深愛的女子,並且,更重要的是,隨著更加深入的瞭解,小晏發現自己居然越來越看不透明鴻了。關好臥室的門,剛好聽到明鴻吩咐晏花去準備馬車,小晏搖搖頭,跟了上去。 「咱們這是準備去哪裡?」 「回西苑呀。」明鴻脫口而出,然後看到小晏的表情連忙又解釋道,「我總要回去看看的,有些事不放心。晚上咱們再回來就是了嘛。」說著,撒嬌似的掛在小晏身上。改造小晏的計劃,要從讓他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無奈開始。 「好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了。」無奈之下,小晏只好答應,「順便也去西苑那邊看看,不知道那片好景致被你們禍害成什麼樣了。」 「是不是禍害,你到時候看看就知道啦。」從小晏身上下來,明鴻領先一步出門。 晏花早就已經在路邊等候。 一路無事,不同於來時的沉重,一行人很快就輕鬆的來到了西苑的池塘邊。 「停。」明鴻連忙叫道,「從這邊我要自己走過去。」 明鴻這麼說了,小晏也只好跟著跳下車來。 他們一起命名的留荷聽雨已經整體的矗立在池塘正中,建造的水平相當不錯,整座樓立在那裡居然沒有任何和周圍環境不協調的地方,彷彿本來就應該出現在那裡一般。 小晏點點頭:「嗯,這個很不錯。」 「是吧。」明鴻聽得很高興,「過幾天就可以開始營業了,到時候更是壯觀呢。」 還沒走幾步,迎面撞上了晴依。 「明鴻姐,上次那個趙先生過來了,正在院子裡等著你呢。」 「趙先生?」明鴻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你說他呀,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馬上就過去。」 原來是他,趙夜雨。上次見面之後,明鴻對他的意見很有興趣,當時讓他列個詳細的計劃出來,沒想到這麼快他就找上門了。 「誰呀?」小晏在一旁問道。 「哦,你知道吧,在西苑那邊有個村子呢。趙夜雨就是那村子裡的人。」明鴻笑道,「見了他你就會知道,古人云不為五斗米折腰或許真的有之。」 她這話當然是誇大,主要還是為了試探小晏的反應,因為小晏身負才學卻不知道什麼原因就是不肯投身官場,不瞭解這個問題的本質肯定是無法解決的。 「是嗎?」小晏只是表現出了一點點興趣,「那我就陪你去見見這位趙先生。」 沒想到,今天真是意外連連。 沒走幾步,居然又碰見老蔡領著一幫人走過來,老遠就招呼道:「明鴻姑娘,老蔡不負你所托,找了一些熟人來幫忙了。」 熟人?明鴻覺得挺意外的,老蔡隱居半生,想不到居然還能找到人過來,只是不知道這幾個老人家是做什麼的,如果每個都有老蔡那樣的廚藝…… 「姑娘,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老蔡氣喘吁吁的說道,「以前大家都是一起混的,只是後來都不想出來了,要不是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 「明鴻在此謝過諸位了,將來咱們酒樓能否做大,就全靠諸位支持了。」老蔡帶來的人應該差不了,對於他的廚藝明鴻還是非常滿意的,現在就是不知道趙夜雨那邊究竟是什麼情況了。如果他那邊也順利的話,那麼自己的這第一步就算是穩穩當當的走出去了。 25、夜雨秋池 被一群人簇擁著,然後手臂被身旁的小晏扶住,明鴻感覺到有些志得意滿的感覺,身後的這些人都是把自身托付給她的,這對她來說還是新鮮的經歷。從未體會過這種肩負著別人期望的感覺,老蔡雖然是因為諸多原因才最終決定在留荷聽雨重出江湖,然而,他一旦決定之後居然這麼盡心盡力的找來那麼多人卻是明鴻始料未及的。 老蔡等人其實現在就應該開始介入到李老實他們的留荷聽雨建造中去了,畢竟主體結構都已經完成,目前階段確實需要老蔡這樣有酒樓經營經驗的人參與指導一番,這樣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想到了這點,明鴻馬上把李老實叫過來,然後安排老蔡等人給他認識。其他的就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了,明鴻知道作為外行自己不應該過多參與,得到了他們一致的保證說是一個月後就可以正式營業,她就已經很滿意了。 順便把老蔡等人的住宿生活交給李老實去安排,明鴻和小晏一起來到院內。樹上紮好的鞦韆已經可以用了,不過這麼多天了,明鴻都沒有一點時間靜下來去玩一會。想到自己一起幼稚的想要一個鞦韆的想法真是覺得好笑。那些都是閒極無聊的消遣吧,真正充實的生活基本上不需要這些。 「夜雨先生。」 小晏剛剛看見一個人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就已經聽到明鴻這麼稱呼他。原來這人就是趙夜雨麼,看上去一副邋遢的模樣,好像幾天沒有梳洗過了。不過,讓小晏奇怪的是,他居然姓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玉牒趙氏。轉念一想,就從外表看也不像啊,估計是隱居鄉里不肯出來的迂腐書生吧。想到迂腐這一點,小晏也忍不住搖搖頭,其實自己也是一樣的,趙夜雨是隱居鄉間,而自己呢,從懂事起就遊戲人間從來沒有一刻認真的考慮過將來,也難怪父親也好還是明鴻也罷提起這事情來都那麼著急了。 不提小晏的出神,趙夜雨那邊早已經看見兩個人走進來,連忙站起來先打招呼道:「見過明鴻姑娘。這位可是名滿汴京的晏家公子?」 晏家公子有不少,不過能稱得上名滿汴京也就只有小晏一個了。說也奇怪,其他幾個兄弟雖不乏努力奮進之輩,然而論名氣都遠遠不及小晏。小晏也是和晏殊一樣,少有才名,不過他志向不在仕途,要不然現在至少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身了。 看樣子,趙夜雨也聽說過小晏的名字。 小晏回過神來道:「趙兄真是客氣了,在下不過是沾了父親的光罷了,算得上什麼呢?趙先生才是真正的藏龍臥虎,我輩十分佩服。」 「好了,你們別互相吹捧了。」明鴻手同時搭在兩人的肩膀上,忽然驚醒過來自己再次犯了類似的錯誤,陳師師早就提醒過了,千萬不要時不時的做出這些不合時宜的動作來,可是一時激動之下又忘記了,她現在幾乎能夠想像到趙夜雨詫異的表情,只好強作不知,乾咳一聲收回自己的雙手說道,「趙先生此次過來,一定是有以教我了。」 「不敢。」趙夜雨很是謙虛,「從那天姑娘提出想法以來,在下一直在思索,好幾天輾轉反側終於想出了一個比較合適的方案,」趙夜雨從懷裡掏出一份手寫的紙捲出來,「當然,還需要姑娘最終定奪。」 「那我先看看,上次聽了先生一席話就頗有茅塞頓開的感覺。」明鴻伸出手鄭重的接過來,「現在你深思熟慮之作當然更加的不同凡響了。」 「哪裡哪裡。」趙夜雨連連謙讓。 忽然屋裡何橋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什麼東西。 「姑娘和小晏相公都過來了呀。這位趙先生也真是客氣,先前說什麼也不肯到屋裡去,說要給他沏茶他也不肯喝。」說著沒好氣的把手中托盤往趙夜雨身邊的台階上一放,「現在我們姑娘回來了,你總該給個面子了吧?」 趙夜雨無奈的笑道:「可是沒有杯子呀。」 「啊。」何橋跳起來,一溜煙跑進屋裡。 明鴻心裡雪亮,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自己還是不要插嘴的好。 「趙先生,你不會連我這個主人的邀請也……」明鴻示意了一下屋裡。 沒想到趙夜雨真的開口拒絕:「還是算了吧,姑娘閨房,我如何能夠進去。我寫的也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姑娘先隨便看看,我就先告辭了。」 「怎麼也要留下吃飯吧?」明鴻喊道,因為,趙夜雨說走就走,轉眼間就已經出了大門。 「不用啦。」 聲音從門外傳來。 「這人挺有意思的。」小晏看了一眼大門外。 「是呀,我看他這是留下東西,然後等我再去請他呢。」明鴻一笑,揚了揚手中書寫認真的幾頁紙。 「噯,你說這人。」何橋拿了杯子出來,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懊惱的說道,「走了也不打聲招呼,別想我以後再為他做什麼了。」 「那可不行,我看他就喜歡和你說話呢。」明鴻掩嘴笑道,「別人他總是不愛搭理的樣子,你看,就連小晏他都不怎麼理。」 「那是他分不清好壞。」何橋撇撇嘴,「一個窮書生,什麼了不起。」說著,嘴裡唸唸叨叨的端著托盤回到屋裡。 明鴻忍住笑,還要和她們解釋這次被叫到相府裡去實在是有驚無險的一件大好事。自然少不得又是一陣歡呼雀躍。這裡面最高興當屬陳師師了,早就感覺到明鴻和柳永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現在終於得到了確認,而且作為故人之女,眼見著明鴻一步步的努力奮進並且取得矚目的成效,她心中的高興可想而知。 「剛剛夜雨先生倒是給了一點靈感。」明鴻忽然笑道,「我一直在想,咱們門外的池塘叫做什麼名字好,現在終於想好了。」 「叫什麼?」晴依很配合的問道。 「秋池。」 「嗯,不錯,不錯。」小晏讚不絕口,他一向對這種吟詩命名之類的最感興趣了,心中也暗暗的想了幾個名字,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現在明鴻提到,他才發覺自己想出來的居然都沒有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意境深遠。 「是吧?」明鴻得意的說道,「也不只你一個人會起名字吧?」 「那當然了,我早就知道我家明鴻的才學勝過我許多。你可是父親都稱讚過的人啊,我可沒有那份榮幸。」 聽了此言,陳師師覺得很是奇怪,明鴻的生活環境她也知道,怎麼會有機會學到連晏殊都誇讚的學識呢? 疑惑歸疑惑,她也知道這種問題不適合問出口,就當作明鴻是生而知之就是了,反正這又不是壞事,沒什麼好深究的。 「對了,叔原你還不知道吧,我和晏花一起拜了一個師父呢。」明鴻興奮的說道,早先魏無憐已經幫她再次檢查過脈象了,證明不但以前所中的毒就連上次被空庭抓走所下的毒藥都已經在慢慢的化解,除了證明魏無憐的秘笈真的相當管用之外也,放下了明鴻的一大心事,自己這個師父真是拜的太成功了。 「晏花他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棒的,怎麼你也跟著瞎摻和?」小晏皺眉道。這時侯的書生都要學習六藝,其實和文弱二字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不過,對於女性來說學這些就不是那麼合適了,上次明鴻能夠打倒王古已經讓小晏很是介意了,現在居然又拜了一個師父,他當然要好好問上一問。 「什麼叫瞎摻和呀?」晴依忍不住叫道,「小晏相公,你人是極好的,可惜就是不太關心我們姑娘。」 「晴依你還不住嘴?」明鴻連忙開口呵斥。 「不,我一定要說。」晴依一邊叫著一邊掙開陳師師拉她的手。 小晏有點發愣,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引出明鴻手下這丫頭這麼大的反應,他倒是不會像一般人那樣計較什麼以下犯上之類的,不過看這情形,他不禁懷疑,難道自己真的說錯了不成? 「晏相公,你可知道我們姑娘這幾天經歷了什麼樣的危險麼?當她在拚命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可知道若是沒有這個師父,我家姑娘現在說不定早就沒命了,你若是不清楚就回家問問晏花,看看我可有半句虛言。」 對於明鴻,晴依是抱著感激的,自己那時候那麼陷害她,結果明鴻都沒有和她計較,反而一直對她很不錯。所以,這次她堅決的站出來,晴依雖然衝動卻並不傻,她也是瞭解到明鴻的處境和小晏的為人才這麼做的。 果然,她的這番說話沒有白費。 小晏挽著明鴻的手問道:「明鴻,你告訴我,她說得可都是真的?」 「沒事啦,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明鴻有點不習慣這樣的氣氛下和小晏如此手拉手的親熱。 「晏花,你進來。」 在小晏的逼問下,晏花只好老老實實的說出來明鴻經歷的一些事情。 小晏的眼角逐漸的泛起淚光。 而天上,很合適的飄落起絲絲的雨來,這一場雨誰也沒有想到居然一直持續到了晚上。當小晏和明鴻站在曾經屬於晏殊的書房裡面望著外面的時候,依然有密密的水滴連綿著天空和地面。 「明鴻,你讓那個趙夜雨做的究竟是什麼事情?」誤會冰消,小晏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更加深入的瞭解明鴻才對。 「你可有興趣看看?我正想找個人幫忙出出主意呢。」其實從拿到到現在,明鴻一直沒有時間翻開,現在小晏提出來正是一個機會。 26、白璧之瑕 小晏和明鴻兩個人仔細研讀了趙夜雨留下的幾頁紙,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雖然一直隱居荒村默默無聞,但是確實是一個人才。 沒想到僅僅這幾天時間,趙夜雨就定出了這麼詳細的計劃。雖然還比較籠統,不過就連明鴻小晏這兩個大外行也能看出來,如果按照這個計劃去實行的話,西苑周圍這片空地以及張家村的地段絕對是大有可為的。 「真想不到。」小晏讚歎的說道,「這個趙夜雨居然想得這麼長遠,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小晏居然難得的對這些事情表示關心,讓明鴻很是意外,看來自己不斷的對他施加影響還是有作用的。 「我也挺意外的。」明鴻覺得很是欣慰,「當時也是隨便走走,沒想到就有這麼大的收穫,幸好師師姐提醒,要不然我也不會踏進他家大門的。」 「嗯,陳師師對你是不錯。」小晏點頭,從上次在郊外開始,他就見到了陳師師對明鴻真切的關心,簡直就好像對親生女兒一般。現在知道明鴻的身世之後,陳師師的這份關心當然有增無減,有這樣一位大姐在明鴻身邊,讓他放心不少。 「她一直都挺照顧我的。」聽著房外雨聲,明鴻忍不住走到門前,從簾子裡望出去,天地間顯得更是朦朧了,彷彿自己所處的正是不真實的夢境一般。想想從前,自己哪能敢有這種想法,有朝一日居然能在晏府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 所以,從剛剛回來開始,加上朦朧的雨,明鴻總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要不是有身邊的小晏在,她幾乎就沒有勇氣清醒的在這房子裡呆下去了。有時候,極度期盼的夢想成真之後的那種莫名產生的空虛和恐懼往往會把一個人徹底的擊垮,幸好,幸好自己的身邊還有小晏在。 「明鴻,你怎麼了?忽然不大開心的樣子?」小晏感覺到明鴻的不正常,突然間心情的轉變,從下午開始還是歡呼雀躍的她,站在門前靜靜的看著雨,彷彿圖畫裡面的悲傷的仕女。 「叔原,我好像有點累了。」回過身,明鴻往屋裡面走著,卻忘記了關上房門。 一陣微風吹過,給夏日的雨夜帶了一絲清涼。 「也是,今天你一大早就開始奔波了。」小晏卻忽視了明鴻從昨晚就沒有合過眼,若不是她體力過人,早就已經倒下了。 關心人也需要一個步驟。對於小晏來說,看到命運多舛的女子他往往會充滿感慨甚至比對方還要憂傷,然而,現在的他卻絕不會有一個合適的想法或計劃能夠讓一個女子得到幸福。 愛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試問古往今來,哪一個文人墨客不是悲天憫人,然而,又有哪一個能夠真正的給身邊的人幸福呢?看到不幸的人,作首詩詞感懷一下容易,然而,能夠改變別人這種不幸卻是難上加難。 小晏既然有傷心人的評價,他的這份善良的感懷之心自然勝過一般人,不過正是因為容易感傷,所以相對的卻讓他更找不到自己在生活中應該做的事情。他之所以碌碌多年,讓晏殊操碎了心的原因也正在於此。有時候他也不是不想就這麼遂了父親的心願,一家人皆大歡喜,可是每每的心中那種覺得什麼事情都沒有意義沒有意思的感覺就會逐漸的浮現出來,正是這種感覺,讓他這麼多年始終一事無成。 自古泱泱中華,能人異士數不勝數,然而真正史上留名的永遠都只有那麼幾個。取得成功,不是僅有才華就足夠了。正如明鴻的父親還有小晏一般,時運還有性格有時候也是一種決定性的因素。 別的不說,小晏的叔叔不是和晏殊一樣是少年成名,然而卻命中注定早早離世。如果他能活著的話,誰又能肯定他的成就比不上晏殊呢? 緩緩的扶著明鴻進到臥室內,小晏小心的幫她蓋好薄被,看著明鴻躺好之後才說:「你先早點休息吧,我還想過去給父親請安,然後馬上回來陪你。」 明鴻猛醒道:「我都忘了。這我應該和你一起去的。」說著掀開被子就要起來。 小晏連忙把她按到床上,急道:「沒事,你好好休息就是了。父親既然承認了你,就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我瞭解他,一會我和他說一聲你不太舒服就是了。」 「總是覺得太過失禮。」明鴻總是覺得不放心,雖說今天不是明媒正娶的洞房花燭之夜吧,怎麼也是自己在晏府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可是居然不去拜見人家主人。 「真的沒事,你連我都不放心麼?」小晏著急的說道,雙手牢牢的把住明鴻的被角生怕她再次掙扎起來,「咱們明天早晨再正式的過去給父親請安就是了,他是不會在乎這些虛禮的。」 「那好吧,那你快點回來。」明鴻戀戀不捨的注視著小晏出門。倒不是一個人獨處會害怕,總是覺得在這個房間裡不是那麼心安,畢竟這裡在上午的時候還是屬於當朝宰相的安歇之處,轉眼間就送給了自己,明鴻能不提心吊膽的嘛,之所以要堅持和小晏一起出去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在她的心裡,彷彿害怕晏殊依然會隨時推門進來一般。 若不是被嘈雜的聲音驚醒的話,她說不定這一覺直接就睡到第二天早上了。一夜未眠,實在是太過勞累了,剛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開始迷迷糊糊的做起夢來。 恍惚中,外面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明鴻本以為是忽然的大風吹開了房門,不過隨之傳來的說話聲音讓她改變了想法。 只聽外面有人說道:「相爺以前的書房就是這裡了。」 「來呀,給我把那個賤人扔出去。」 如果說第一句話明鴻還沒反應過來的話,這第二個開口的人她已經聽出來是一個女人,並且是自己認識的人。 因為能夠像王瑕這樣語氣說話的女人,明鴻僅僅知道她一個。他們兄妹二人也真不愧是兄妹,幾乎都是一樣的性格,不過是王古因為是讀書人的緣故多了幾分含蓄,真不知道王靖平時是怎麼教育的。 幸好晏殊的這個臥室還算是有點隱秘,王瑕帶來的這些人平時哪有機會進到這裡面來,所以找到這個門戶還需要一段時間。 要不然,明鴻不敢想像了,如果是在自己還沒醒的情況下王瑕直接帶人闖了進來會是什麼情況。 不過,自己現在既然早一步醒來,事情可就要逆轉了。 對付這麼幾個人明鴻還是很有把握的,若不是自己第一天進府不能太過張揚的話,她不介意把他們統統像王瑕說得那樣扔出去。 現在嘛,只要把握好這個度,想來晏殊也不會怪罪自己的,畢竟上門鬧事的又不是自己而是王瑕,並且還是直接鬧到晏殊的書房來。雖然是前書房,晏殊對這裡的愛惜明鴻可是知道的,如果王瑕他們真的打破了什麼東西,那就有好戲看了。 等對方找到門戶闖進來那就落了下風,明鴻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幸好剛剛沒有換衣服,只要稍作整理就可以了。 「來人啊,抓賊啊……」一邊伸手推門,明鴻一邊扯開嗓子大喊,先下手為強,這個道理她比誰都明白。再說,王瑕他們現在行徑確實很做賊沒什麼兩樣,自己倉皇醒來,一時沒認出來喊上幾句有什麼大不了的? 明鴻這一鬧徹底打亂了王瑕原本的想法。在她心中,始終覺得別人都比不上自己,明鴻的歌姬出身她也曾派人調查過。本來她這次過來只是一時義憤,說實話倒真的沒打算怎麼樣。如果明鴻如同她想像的那般嚇得蜷縮在地瑟瑟發抖苦苦求饒的話,王瑕也就沒什麼後續的計劃了。她上次小產之後,一直在家休養,以她的頭腦自然沒有懷疑任何人,不像她的哥哥那般直接認定和明鴻脫不了關係。 所以,她這次聽說了明鴻在晏府留宿的事情之後,馬上就糾結了一幫人過來,也就是打算罵上一頓出出氣,沒想到,明鴻卻早早警覺並且開口就大喊抓賊! 她喊來的這幾個人也不是她的擁護者,只不過限於她小主母的身份不敢不來罷了。平時他們哪有什麼機會來晏殊的書房,本來就是鼓足了勇氣才進來的,要不然也不會小心翼翼的連臥室的門戶都沒發現。現在聽到明鴻這麼一叫,幾個人嚇得幾乎掉了魂。如果事情吵鬧起來,王瑕是不會有事的,但是他們幾個可就怎麼也說不清了。 「明鴻你個賤人!」王瑕恨恨的咬牙切齒道。 「呀,這不是王姑娘麼,你怎麼會在這裡?」明鴻裝作沒有聽見王瑕的謾罵,又驚又喜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誰?」臉上的表情,相信都能把自己也騙倒了。 「你少裝傻。」王瑕幾乎恨不得把明鴻這張笑臉吃下去。 「王……,那我們先退下了。」幾個人見勢不妙,丟下王瑕就急匆匆的走了。這個屋子是誰做主他們一清二楚,眼看明鴻不是好欺負的,乾脆在她看清楚之前溜走算了,這些常年混在晏府的人哪有不聰明的? 「啊,我剛剛驚嚇過度,差點忘記姐姐就是住在這裡的。」明鴻拍著胸脯心有餘悸的說道。【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你,」王瑕氣得渾身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來這裡究竟想做什麼?」 「這可怪了,姐姐為什麼這麼問呢?」明鴻環顧整個房間,確定沒有什麼東西損壞,自己來晏府之前其實就想過會遇到王瑕,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早,什麼事情都不會那麼完美,看來這話真的是有道理的。 27、登門拜訪 「你少裝糊塗。」王瑕也知道自己平時不得人心,卻沒想到一遇到事情,自己帶過來的人居然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可都是自己身邊的人啊,怎麼會這樣呢?心裡沮喪,王瑕的嗓門不由得低了幾分,「這裡沒有你的位置,你還是回你的地方唱曲去吧。」 「我唱曲怎麼了?我自幼沒有爹娘,每一兩銀子都是我自己辛苦賺來的,怎麼了?」明鴻對王瑕的怨恨又多了幾分,接連在言語上步步緊逼,「你呢?你能不能告訴我,長了這麼大,你都會做些什麼?」 「哼,本姑娘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王瑕不甘示弱。 「那有什麼,琴棋書畫,就連我手下的丫頭都會呢。」明鴻毫不留情的嘲諷著,「你就說你能給小晏帶來什麼吧,小晏喜歡讀書,你能幫他歸類分冊添香夜讀麼?王瑕,我真是可憐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王瑕搖晃了一下,強忍著悲痛站穩,哽咽道:「你,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自己惡毒嗎?看著頻臨崩潰的王瑕,明鴻忽然覺得有那麼一絲的不忍。如果她不老是把歌姬之類的話語掛在嘴邊的話,明鴻相信自己應該也不至於用她最傷心的這件事來打擊她。也許王瑕正是栽在自己暗中動的手腳之下也說不定,明鴻雖然自問不是什麼好心人,不過害了別人而又加以取笑這種事她還是做不出的。 「王瑕,你怎麼在這裡?」 小晏從門外跑進來,雨現在越下越緊了,正準備在門口拍打一下蓑衣上沾到的雨水,卻忽然發現屋裡面兩個人正在氣氛緊張的對峙著。 王瑕的脾性,小晏很清楚,一看這情形他就知道是她找上門來了,也不知道是哪個長舌頭的告訴了她,小晏恨不得割下這人的舌頭。 「我……」王瑕眼圈還有點發紅,可是在小晏面前她又不想流露出軟弱的模樣來,說了一個字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明鴻連忙接口道:「王姐姐知道我一個人初來乍到,特意過來陪我的,你還不快點招呼一下,你可是這屋的主人噯。」 她這話完全把王瑕說成不相關的外人了,不過小晏二人都沒有聽出這個意思來,明鴻的一番心機算是白費了。 看小晏真的遲鈍的要去拉凳子,王瑕恨恨的一跺腳,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先走了。」就那麼甩門而去,屋外的雨連綿不絕她也不管不顧,看來真的氣的急了。 「王瑕你小心淋到……」小晏追到門邊,外面已經看不到半個人影了,搖了搖頭,只好退了回來,「她這人一向就是這樣,要不然也不會……」 「也不會出事是吧?」明鴻接過話來,看到小晏關係王瑕,不得不承認心裡還是有一絲嫉妒在纏繞的,「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人怎麼就無緣無故摔倒了呢?」早晚要探明此事,還不如先從小晏問一問,最起碼他肯定不會騙自己。 「我也不是很清楚。」誰知小晏搖搖頭,卻表示不知道,「那天我不也正在和你一起,後來晏花叫我回來之後事情早就發生了。」 接觸到小晏躲閃的眼神,明鴻心裡產生了懷疑,為什麼連小晏也對此事遮遮掩掩呢,難道還有什麼內幕不成?按理說,小晏絕對不是那種習慣隱瞞的人呀,這不,很明顯就露出了破綻,可是卻閃爍其詞什麼都不肯說。 「是嗎?」明鴻喃喃道,「府上也沒派人追查一下?」 「不過是一個意外而已,誰又會去追查呢?」小晏理所當然的說道,彷彿王瑕失去的不是他的孩子一般。 意外?就算是意外,在這種大戶人家這種牽扯到子孫後代的事情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的揭過去的,明鴻越來越肯定事情必有內幕,而這個內幕看起來和自己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了。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怎麼,如果有人針對晏家後人的話,那麼明鴻自己將來的安全也是會有威脅的。想到這裡,一些傳說故事紛紛湧上心頭,明鴻忽然覺得渾身一陣發寒,俗話說侯門深似海,相府的深淺看來也並不比侯門差許多呀。 「我也不過是隨便問問。」明鴻連忙掩飾過去,看來小晏也提前受到過什麼人的囑托了,能夠讓他那麼看重的囑托,這個府裡也想不到別人了,「好了,忙了一天真的好累,咱們早點睡好不好?對了,剛剛相爺沒有說我什麼吧?」 「沒有啦。我都說了,明天早上再去拜會他就是了。」小晏關好房門,和明鴻一起走到臥室內,「對了,你以後別老是相爺相爺的喊了,和我們一樣叫老爺就是了。」 「老爺。嗯,這樣顯得親切多了。」 …… 細語呢喃中,夜漸漸的深了。 一覺醒來,昨夜大雨的痕跡幾乎已經看不見。除了地面石板之外的草叢裡能夠尋找到隱約的泥濘之外。 如果每天都這樣安靜的睡去,安靜的醒來,也是一種不可求的幸福吧。 其實明鴻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就是如此,能夠安安靜靜的和心愛的人一起生活。 懶洋洋的睜開眼,發現小晏正躺在旁邊看著自己。 「先別說話,讓我猜猜你今天又有什麼事。」小晏開始苦苦思索的樣子。 「少來了。」明鴻推了他一下,兩個人哈哈笑著滾做一團。 「你不是吵著要拜見父親麼,一會就帶你去。」小晏翻個身,把明鴻壓倒在身體下面。 「好重啊。」明鴻皺著眉頭道,「你就讓我這個樣子去麼?」 「想跑?」一不留神,被明鴻鑽了出來,小晏連忙一伸手,恰好拽住明鴻的衣角,一用力,趁勢把她抱在懷裡,「你這個樣子哪都別想去。乖乖的在這裡呆著吧。」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嘍。」明鴻嬌笑著轉身,輕易的從小晏懷抱裡逃出來。 小晏剛要繼續追過去,卻被明鴻扔過來的衣服正正的蒙在頭上,忍不住一聲叫喊:「啊,明鴻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明鴻卻已經逃遠了,房間大了就是有這個好處。 「咱們別鬧了,要不然中午也見不到老爺。」明鴻躲在一張椅子背後,另一面就是不肯罷休的小晏。 「也好。」小晏低頭道,往回走了兩步,卻忽然轉身,恰好把明鴻抓住,「看你這次還往哪跑?」 好不容易出門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在小晏的帶路下兩人風風火火的來到晏殊新換的書房前。 晏殊有早起的習慣,每次都會早早的出現在書房裡。 不過這次卻不巧,兩人還沒到就碰見人回報小晏說,晏殊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今未歸,並且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小晏擺手讓他退下,作為一個下人他能夠知道晏殊的行蹤才是怪事了。 「這下沒辦法了,只好再改天了。」小晏無奈的看著明鴻。 「這麼早老爺就出門了,有什麼事情呢?」明鴻好奇的問道。 「這種情況太多了。也不一定就有什麼事,不過他交往的人太多罷了。」小晏很習以為常,雖說隨著年齡的增長還有官位的升高,能讓晏殊去拜見的人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都是許多人徘徊在晏府的客廳裡,不過也不排除有什麼不好抹了面子的人邀請,然後晏殊就不得不去了。 即然這樣,明鴻也沒法強求。 「那沒辦法了,咱們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對了,昨晚王家姐姐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你說是不是我去拜見一下好一點,她可是你的正室,我可得罪不起。」明鴻說著,伸手掩住嘴也不知是自知失言還是在笑。 雖然小晏很是頭疼,不過明鴻說得也很在理,他也沒啥可說的。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他早就察覺到了這個苗頭,從第一天她們見面開始就沒有停息過。王瑕從那次回來之後不知道在小晏面前提過多少次明鴻的事情,並且她還查明了明鴻的出身,動不動就拿出來嘲笑,讓他覺得很是厭煩。 小晏喜歡流連在沈風家裡和他們一起聽曲玩樂,他是不會在乎喜歡的人出身的。然而,到了王瑕這裡,就成了奇恥大辱一般,每次都要攪鬧個不停。後來沈府出事以後,王瑕雖然沒有當著小晏的面表現出幸災樂禍,卻沒少了說風涼話,什麼這下看你還能去哪裡之類的。 對於這個妻子,小晏可以說是不滿到了極點。王瑕是典型的無才當作德,基本上不認識什麼字,這樣也就罷了,她萬萬不該對小晏讀書的愛好百般譏諷,每次小晏搬動書籍,王瑕都是要說笑於他。試問,久而久之,小晏怎麼能不更加厭煩?王瑕所說的不外乎,你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連個進士都考不上。小晏有自己追求的生活,最厭惡的就是別人的說教,如果那人是晏殊或者王靖這樣的長輩也就罷了,偏偏最經常的卻是他身邊大字不識的王瑕,怨恨只能越結越深。 「王瑕的脾氣你也知道,我怕她會難為與你。」小晏忽然停下腳步道。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明鴻推著小晏,催促他繼續帶路,「再說了,我的禮數不能失了,就算是她要打要罵,那也是我作為妾侍應該受的。」 「明鴻,我從來沒把你當作妾侍。」小晏連忙道。 「不管你怎麼樣,這個都是事實呀。」明鴻笑了笑,完全不以為意,「我可不想在別人眼中留下那種印象,說是我仗著你的寵愛就妄想凌駕於正室之上之類的,我可承受不起。」 「好好,我總是說不過你。我帶你過去就是了。」 28、端茶遞水 「王瑕嫁過來的時候有一個隨身的老媽子,很是厲害。」小晏還是很不放心,不斷的提醒著明鴻。 「好的。我會小心的。」 其實明鴻也不想自己湊上門去,被人一頓打罵,可是王瑕畢竟站住了名分二字,除非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要不然在表面上自己還是必須對王瑕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不用她怎麼樣,只要世人的口水就可以淹死明鴻和小晏二人了。 既然是一個難以改變的事實,明鴻當然會選擇接受。先在大道理上站穩了腳跟,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自己又不是那種收進來之後就無人問津的小妾,現在有小晏甚至和晏殊撐腰,明鴻也不怕王瑕會拿她怎麼樣。 最後一次阻止的嘗試失敗,小晏知道自己很難改變明鴻的主意了,只好專心的帶起路來。 晏府雖然很大,這一段路走了挺長的距離,不過兩個人現在都沒心情看風景,只顧悶頭走路。 「喲,晏公子這是急匆匆的去哪?」 一人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嚇了小晏一跳。 急睜眼看時,發現正是自己剛剛提過的王瑕的那個老媽子,平時裡稱呼做王媽的。「你這老婆子,看見我過來也不先招呼一聲,嚇我這一跳。」小晏平時對她沒有一點好感,若不是看著王瑕的面子早就把這個老婆子趕出去了。 「我這不老眼昏花嘛,公子沒走近了我都認不出。」那老婆子賠笑道,「噯,公子這是帶誰過來了?不會是新買的丫頭吧,長得倒挺標緻的。」 「睜開你的狗眼。」小晏怒道,「看清楚點,這位也是你將來要好好伺候的。」不知道這王媽是不是故意的,明鴻的穿著打扮無論如何也和丫頭扯不上關係,小晏真是氣壞了,他少有這樣罵人的時候,今日終於爆發了一次。 王媽也不惱,照樣和剛才一樣,呵呵的笑了笑:「我是跟著我們家姑娘過來的,其他人要伺候可不關我的事。」 「哼。」小晏哼了一聲,領著明鴻就要繞過王媽。 誰知道,這老婆子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伸手就要拉住明鴻,一邊笑著說:「這丫頭生得不錯。公子也不給我老婆子介紹一下?」 明鴻哪能被她抓住,不露痕跡的一個側身順勢靠到小晏身上,恰如其分的躲開了王媽黑瘦的手掌。直到現在,明鴻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連剛剛王媽說她是買來的丫頭時她都沒有打算開口。對她來說,這些侮辱貶低的話語沒有任何作用,實際的明鴻可並不是外表這樣十幾歲的小女孩,無論是兩世為人的經驗還是她的見識修養都足以使她避免落進這種低級的言語之爭裡面。 「滾。」通過明鴻的動作,小晏一下子發現王媽在後面的手腳,「你要是敢對明鴻不敬,小心我直接把你趕回王家。」 明鴻暗自歎氣,小晏這句話雖然是在維護她,不過顯然已經犯了錯誤,首先遂了王媽的心願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其次,這樣威脅性的話語其實是最能夠加深仇恨的了,就算是王媽最初沒有對付自己的打算,小晏這樣一說,明鴻的這個敵人算是確實了。 王媽嘿嘿一笑,達到目的之後也不再囉嗦,搖搖擺擺的走開了。 「這就是你剛剛說得王家帶過來的人?」眼看著王媽的身影消失,明鴻用手肘碰碰小晏,「果然不愧是王家的人。」 小晏無奈的笑笑,自從王瑕嫁過來之後,這種事情他見的多了,也已經基本習慣了。若非如此的話,當初怎麼會為了嫁娶之事一直沒能到沈風家裡去呢,小晏其實一刻都不想呆在家裡,奈何實在是受不得王瑕和王媽的糾纏,前腳還沒等出門,後面這二人早已經一籮筐子話辟里啪啦的砸下來。 有時候,為了能夠耳根清淨,小晏不得不犧牲自己的自由時間,然後悄悄的在心裡怨恨,為何父親會同意王靖的這門親事。不過也沒辦法,王靖那個人無論品德學識都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誰想得到他的女兒會是如此呢? 兩人趕到的時候,王瑕正搬了椅子斜倚在門前乘涼。 入夏的天氣早就十分炎熱,昨晚一場大雨之後更是潮濕了不少,也只有門口的地方能偶爾有點涼風吹過。 王瑕一大早鬱鬱醒來,明知道昨晚小晏肯定是留在明鴻那邊了,心裡更是窩火,在屋裡怎麼也坐不住,乾脆拿了扇子,搬著躺椅在門口吹風散心。 兩人還未來得及說話,後面王媽的聲音傳過來:「姑娘快醒醒,晏相公帶了人來看你啦。」 原來這老太婆剛剛走了幾步然後又繞回來,居然一直跟在兩人身後,就連明鴻都沒能察覺。 明鴻顧不上奇怪為何自己能夠察覺高手如魏無憐的行蹤,卻感覺不到這麼一個普通老太婆跟在身後,因為王瑕已經聞聲直接跳起來。 「誰來了?」王瑕的目光掠過小晏落到明鴻身上,臉色頓時變了,「好啊,我不去找你,你居然直接欺上門來了。」 「王瑕,你怎麼說話呢?」小晏喝道。 明鴻走上前去,彷彿沒看見王瑕那隻眼看就要戳到她額頭上的手指,盈盈拜倒,口中說道:「柳明鴻拜見姐姐。以前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姐姐看在同為一家人的份上不要與妹妹計較。」 說是一家人其實並不為過,本來以小晏的身份,娶個小妾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更何況就連晏殊都已經承認了,連書房都送給明鴻作為住處了,可以說,明鴻現在已經算是晏家晏幾道的小妾身份了。 雖說小妾並沒有什麼地位,但那也相對來說的,做到明鴻這份上自然不是簡單的妾侍了。 「一家人?誰和你一家人?」王瑕一副不屑的模樣,「你要搞清楚,聽濤閣的那些賤人和你才是一家人!」 話沒說完,臉上早已著了小晏一巴掌。 王瑕一愣,沒想到一向軟弱的小晏居然真的動手打她,一時間倒也忘了哭喊,只是怔怔的站在那裡。 只聽小晏喝道:「王瑕,你說話小心點。明鴻是得到父親允許才進門的,你還敢亂說,小心誰也救不了你。」 王瑕也不過是仗了父兄之勢才那麼囂張,現在聽了小晏這麼說她哪裡還敢爭辯,只是捂著臉恨恨的盯著明鴻,恨不得用目光直接把她殺死。 王媽趕忙上前,拉開王瑕的手看了一眼,埋怨道:「晏相公,不是我說你,你這下手也太狠了,你看看都打成什麼樣了?」 「王媽不用你管,讓他打死我算了。」王瑕撲到王媽的懷裡哭喊道。 王媽一邊安撫著,一邊嘴裡不住口的埋怨小晏。 明鴻拿出手絹,恭敬的遞給王瑕。 「姐姐……」 王瑕直接一巴掌拍在明鴻的手上,手絹一下子飄到了地上,扭過頭去道:「誰要用你的東西?」 明鴻也不怎麼樣,自己老老實實的把手絹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塵土,轉手又塞回身上,說道:「那,妹妹去幫姐姐倒杯水過來。」 「哼,我哪敢用得起你?」王瑕怒道,「你少在這裡假惺惺的,心裡想必已經樂的開花了吧?」 「妹妹服侍姐姐那是應該的。」明鴻低著頭,走到屋內,轉眼間又走回來問道,「妹妹還是首次過來,不知道姐姐屋裡的擺設。」 王媽開口道:「我來帶你去。」拍了拍王瑕的肩膀,把她推往小晏,使了個眼色之後王媽帶著明鴻走進屋裡。 王瑕賭氣的站在那裡。 小晏現在也有點後悔,倒不是說自己打的不對,王瑕剛剛說得實在是太過失禮了,就算是說道那裡都說不過去。小晏主要是害怕王家又找上門來,像那次只是簡單額口角之爭就驚動了王靖親自出馬,雖說不會怎麼樣吧,可是傳出去名聲畢竟不好聽。 「打疼了沒?」小晏把王瑕拉過來,看著她有點紅腫的臉頰,這個女人如果一直不說話的話,憑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也是相當動人的,自有他的一番風采。現在想像初次見面時候的驚艷,真是恍然如夢如昨。 王瑕還是不吭聲,眼淚卻直落下來。 小晏的為人最見不得這些,當下心疼的安慰:「你呀,就是這張嘴惹禍,你也不想想,剛剛的話如果讓父親聽到了那會是什麼下場?估計你我二人直接就被掃地出門了吧,我們的家教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說著,那邊明鴻小心的端了一個托盤,上面放了幾個杯子還有一把水壺,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出門口,明鴻把托盤放好,先倒了一杯水送到小晏手中,然後再倒了另一杯,半蹲著遞給王瑕:「姐姐,妹妹在這有禮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從明鴻到這裡以來,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對待王瑕,讓她心中萬般火氣也難以找到發洩的緣由,再加上剛剛小晏的說話,讓王瑕更是不好意思再發作。雖說心裡不願,她還是接過明鴻的水杯,賭氣的喝了一口道:「真是難喝,連杯水都倒不好!」 水是她自己屋裡的,王瑕這麼說其實就是找個台階下罷了。 明鴻也並不在意,笑道:「那妹妹這就幫姐姐去換來。」 「好了,就這麼著吧,你能到哪換去?」 29、絳儀傳訊 雖說王瑕也算是示弱了,明鴻這次拜訪除了損失了一點面子之外其他並沒有什麼。然而,她可不會奢望兩個人以後有和平共處的可能。兩人的地位決定了,必須有一個你死我活的競爭,如果哪一方真的天真的以為彼此間可以說說笑笑的過下去,那可真是大錯而特錯了。 畢竟這裡是大宋朝數一數二的晏府,而不是一妻一妾的鄰家乞丐,就算是明鴻和王瑕不為了自己爭,為了彼此的孩子也是要拚命爭上一爭的,雖然現在看來,明鴻的競爭力很小就是了。妾侍生的孩子很少有能受到器重的,就算是在小晏這裡明鴻也要做好完全的準備,要不然她也至於在西苑的事情上那麼上心了,之所以這樣努力還不是為了將來留下一條不必依靠別人的後路。 從王瑕那裡離開,本來也應該去小晏的其他兄弟那邊拜會一番的,不過他們大都不在京城只有家眷留在府裡,小晏也不便前往,也就暫時揭過這件事情了。不出來轉一下不知道晏府究竟有多麼大,小晏一邊走一邊介紹著,這個院子裡是誰誰住的,那邊住的又是哪位,沒多大一會,明鴻就徹底的暈頭轉向了。 「叔原,你究竟有多少個兄弟姐妹呀?我實在是記不住那麼多。」明鴻揉著腦袋說道。 「反正有很多了,有機會再詳細的給你介紹吧,其實有好些我都沒怎麼見過的,我們現在聚在一起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小晏不無感慨的道,「從小就受到父親的教育,他們大都在京外為官,也就是我這個最沒出息的始終跟在父親身邊。」 「這說明你最孝順嘛。」明鴻看小晏有點沮喪,連忙安慰道。 「孝順?」小晏自嘲的笑笑,「我惹父親生氣不知道多少次了。」 「相爺不會真的生你的氣的,他只是擔心你。」 「擔心?」小晏奇道,「這話從何說起?」 「看來你是真的不瞭解老爺。」明鴻捶了一下小晏的肩膀,「以老爺的為人,如果真的見你就生氣,他還會把你留在身邊?以他的本事,給你隨便弄個小官外放,並沒有那麼難吧?」 「你說的也對,可是……」 明鴻推的小晏一個踉蹌,叫道:「知道我說的對就別可是了!老爺說過,你是唯一有可能繼承他的人,說他的幾個孩子就屬你最有靈性了。」 「真的假的?」小晏差點被明鴻一把推倒,顧不得抱怨,因為明鴻說的話都是他以前從沒有想過的,他雖然生性不喜歡官場也因此讓晏殊生過不少氣,可是小晏的的確確是一個很孝順的人,他的內心深處對於自己不能隨著父親心願這一點一直都是很難過的。也因此,小晏一直都是十分沮喪的,總有種自己做錯事的感覺,也覺得自己是父親的一塊心病,他從未想過父親晏殊在他身上居然寄托了如此深得期望。 「那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應該比我更瞭解才對,」明鴻卻不回答,「你仔細想想,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有時候,直接明白的說出來是沒有用的,當事人自己心裡不明白過來,任外人怎麼說也不過是耳旁風罷了,如果能想辦法讓小晏真正體會到晏殊對他的關心和期望,那效果將會好的多了。 小晏不再說話,從小到現在種種場面紛紛在眼前重新浮現,有父親嚴厲的呵斥,有自己生病時溫暖的關懷,還有自己那天說出明鴻的事情時晏殊臉上那奇怪的表情。 原來是這樣啊。 「想明白了嗎?」明鴻適時的說道,「你以為我就真的那麼討老爺的喜歡麼?如果不是為了讓你開心,就憑我這兩下子,再過五十年也沒辦法入老爺的法眼。」 這話確實沒錯,明鴻雖然有才華,不過是女子之身,所以她唯一的優勢在晏殊那裡也沒什麼用處了。至於她的本行,晏殊風風雨雨這麼多年,見過的人多了,想憑借一點小小的才藝接近他根本沒有可能。明鴻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在西苑的計劃,然而,那個沒有晏殊的支持也根本什麼都不是,就算是她能夠成功的賺到銀子,然而那點錢在當朝宰相眼中有算得了什麼呢? 所以,雖然表面上小晏什麼都沒做,其實明鴻現在的一切幾乎都和他有關。 「我……」小晏忽然深深的朝著明鴻鞠了一躬,「明鴻,多謝你的提醒,要不然我還一直蒙在鼓裡。」 「這我可當不起。」明鴻連忙跳到一邊,「就算是沒有我,你也早晚會明白的,父子親情,你以為這是開玩笑的呀。」 「呵呵,」小晏傻傻一笑,把明鴻抱在懷裡道,「明鴻,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想去找父親,不馬上見他一面我怕是不會甘心。」 「嗯,這就對了。」明鴻小心的在小晏的胸前蹭著,「那咱們分頭行動,我也該回西苑看看去了,那可是我的一番心血。」 「讓晏花陪你去吧。你一個人我可不放心。」 「怕什麼?忘記我還有個師父了嘛。」雖然嘴上這麼說,明鴻卻不打算拒絕小晏的這番心意,接受別人的好意,有時候也是愛情的一種表現。 於是,約了見面的時間,小晏自去打聽晏殊的去向,明鴻也回去找尋晏花去了。 沒想到,小晏還是急脾氣,居然也是個存不住心事的,本來嘛,晚上的話晏殊肯定是要回來的,既然他一早出去了,那自然有重要的事情,小晏情急之下居然連這個都想不到了。明鴻也不去點醒他,反正自己還有事情,索性就由著小晏自己去了。 問了多名晏殊貼身的老家人,小晏還是沒有問出晏殊的行蹤。這也難怪,作為當朝大員,晏殊的言行舉止都要時刻主意,自己的行蹤當然不會輕易的洩露給別人知道。 無奈之下,幸好小晏還想到從馬車上下手。晏殊出門總不可能是步行的吧,只要他坐了馬車,那麼就肯定能找到蛛絲馬跡。不過,小晏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吟詩作賦,擅長的可不是追尋足跡這種衙門捕頭的本行。 沒辦法,只好讓記憶帶著自己一個個的前往晏殊平時去的最多的幾個地方。小晏不忘到了一個地方就和人打聽,然而,還是沒人肯告訴他,反而有人開始提防的眼神對他指指點點。這樣當街打探別人的行蹤,難免有人會對他產生懷疑。 沒頭蒼蠅似的撞了半天,小晏有點喪失信心了,還是回家去等吧,反正晚上父親肯定會回來的,大不了就一直坐在門口等他回來就能第一眼看見。 其實他從漫無目的的出來的時候就決定了不會有什麼結果,只是自己不死心罷了。搖著頭,小晏乾脆步行回家,幸好一番亂撞還沒有迷路,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已經接近晏府的範圍了。 周圍這些院落,有的是晏府比較有身份的下人們住的,也有些乾脆就是閒置的,作為平民百姓來說,住在這樣的大家附近也是一種壓力,有些靠得近的人就早早的搬走了,當然也不排出一些喜歡溜鬚拍馬的人經常在附近轉悠期盼著哪天能得到晏殊的賞識。不過,這種可能性顯然不大,這些人往往連晏殊的面都見不到就被下面的人打發了。 小晏靠近晏府的巷子就看到那邊影影綽綽的站了一個人,還以為又是那些喜歡在晏殊面前出現的人,於是頗有些厭惡的就想貼著另一邊走,不想和這種人見面。說是巷子,晏府這邊可不像聽濤閣那邊的窄巷子,兩邊的距離已經足夠躲開不想見的人了。 然而,這次卻是個不識趣的。 小晏眼角的餘光看見,那人遠遠的就迎著自己的方向過來了,不由得暗叫倒霉,早知道就不一個人出來了,現在連個擋拆的都沒有。 「可是晏叔原?」那人一說話,聽聲音顯然是一位女子。 小晏一愣,沒想到居然是女的,並且看樣子是來找自己的。 「你是哪位?我們好像並沒有見過吧?」那人雖然做男裝打扮,並且衣領豎起遮住臉,但是還是能看出來並沒有覺得眼熟。 「我見過你,只是你沒注意我罷了。」那女子又走進幾步,聲音裡帶著嫵媚,這倒不是有意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 「恕在下眼拙了。」小晏很有禮貌的抱抱拳。 「人都說晏叔原風流多情,果然名不虛傳,不知明鴻在你那裡過的怎麼樣?」 聽到明鴻的名字,小晏不能裝作無所謂了,連忙問道:「你認識明鴻,你究竟是誰?」 「我來是找你的,而不是找她。」女子湊到小晏跟前,「我有話要對你說。」 小晏後退一步:「姑娘請講。」 「這事關係你父親的身家性命。萬不能傳入第三人之耳。」女子又上前一步,「最近有遼國的使者,你要小心有人內外勾結害你父親。」 「遼國使者?」小晏完全沒有聽過這方面的消息,也無從判斷眼前這女子說的是真是假,「多謝姑娘告知,我會通知父親多加注意的,還望姑娘留下姓名以便日後答謝。」 「答謝就不必了,如果見了明鴻,你告訴她一聲,她絳儀姐在西苑給她留了一樣禮物,送做她新婚之喜。」 「你就是絳儀?」小晏忽然醒悟過來,「明鴻她們在到處找你,你……」 不等小晏說完,絳儀身形展開,早已在數丈之外,轉過巷子,倏忽間就不見了。 30、新婚禮物 小晏不自覺的往前邁了幾步,忽然醒悟過來,搖了搖頭停下來。絳儀既然不打算露面,自己就算是追上去也沒用,再說,她有本事躲藏那麼多天不被任何人找到,又哪裡是自己能夠追得上的,小晏決定還是先給明鴻通報一下這個消息再說吧。絳儀提到的遼國使者的事情,小晏也很在意,不禁有點後悔自己過去對這些從來不關心了。若是平時有一點心思花在這方面,又怎麼會一無所知呢? 若是父親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小晏知道自己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額。 在這擔心的時刻,即便他不願意承認,自己也知道,對於過去的放縱生活有所後悔了。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小晏一定不會讓自己變成現在的樣子,現在這種對家人的危難無法做到任何事的樣子。 要冷靜,要冷靜。 既然父親那邊一時之間沒辦法尋到,那麼現在也只好先按照約定的時間先找到明鴻再作計較了。 不過在那之前的話,首先給父親留個口信才是。 做好了決定,小晏轉身往府裡走去。 這樣重要的消息當然要托付給一個可靠的家人。 想來想去,小晏居然有點不知道該告訴誰好了。家裡的管家僕人之類的,他並不算熟識,也說不出究竟誰更可靠一點。他現在還記得絳儀說過的內外勾結那句話,一時間也想不出好的人選。 正猶豫著,對面忽然走過來一個人。 看清那人的面孔,小晏一拍手掌,就是他了。 來人名叫晏歸物,雖然現下是小晏叔叔那邊的管家,一直跟在晏全節身邊照顧,不過從他能夠得到這個姓氏看來,就知道他是晏府勞苦功高的老人了。更何況,小晏知道,晏歸物正是晏花的父親,晏花是什麼人他當然清楚,對於他的父親,小晏也沒有一絲的懷疑。當下迎上前去笑道:「原來是大管家來了,我正有事找你呢。」 晏歸物年紀已經不小了,直到小晏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的少主居然就在眼前,連忙賠禮道:「是小晏相公,都怪我老眼昏花,居然沒能先打招呼。」 「好了,別說這些了。」老頭子什麼都好,就是上了年紀有點囉嗦,見他嘟嘟囔囔的還要說個沒完,小晏連忙制止,兩人也是好久不見,要是由著老頭子說下去估計到天黑也說不明白了,「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給你,一會我要出去一下,你就在府裡等著,若是看到老爺回來,你就……」 如此這般的給晏歸物解釋清楚,小晏再三的囑咐了幾遍之後,確定再沒有什麼紕漏,轉身離開了晏府。 和明鴻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他有點沉不住氣了。說也怪了,自從和明鴻正式在一起之後,小晏發現有些事情自己不和明鴻商量就拿不定主意。這樣也好,本來自己就不是那些英明決斷的人,身邊有明鴻這樣的女人在不能不說是一種福氣。 興沖沖的趕到西苑,遠遠的就看見高高的一座樓,正是小晏命名的留荷聽雨樓。經過了這許多天的建造,已經基本就要完工了。想像著將來自己擁抱著明鴻一起在那最高處瞭望著樓下的風景,小晏就有一種無法言明的幸福感覺。 到了院子裡一問,才知道明鴻早已經到了樓裡面去安排什麼去了。小晏只好折回來,踏上尚有點搖晃的木板橋,也進入了樓內。 「這邊這個樓梯需要重新修一下。」剛爬了幾層樓就聽到明鴻的聲音從上面傳過來,「老李,你好好記一下,別等到客人來了被這個拐彎撞到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是,姑娘放心,我都記明白了。」 「咦,姑娘,你看,晏相公來了。」晴依正聽得暈頭轉向的東張西望,沒想到卻讓她首先發現了正在一步步往上爬著的小晏。 「在哪裡?」聽到小晏來了,明鴻顧不上和李老實交代,連忙跑下來。 「你慢點。」見明鴻一步好幾個台階的往下飛奔,小晏連忙出聲提醒,「明鴻小心看著腳下。」 語聲未落,明鴻早已經撲到小晏懷裡,嬌笑道:「我可沒那麼柔弱的。」 「知道你厲害。」輕輕撫摸著明鴻垂下來的頭髮,小晏無奈的笑道,「不過還是要小心嘛,你不知道我被你剛剛的樣子嚇壞了。」 「好了,下次知道了啦。」明鴻不以為然的說道,心想,你若是看見魏無憐的飛簷走壁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呢,「對了,這才什麼時候,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還沒有。」小晏壓低了嗓門,倒不是對明鴻身邊的人有所懷疑而是因為要說的事情實在是太重要了,「只是提前有點事情,你猜我剛剛遇到誰了?」 「誰?看你這麼神秘的?」明鴻不禁好奇起來。 「是你一直在掛念的人。」小晏拉著明鴻慢慢的往樓下走著。 「什麼?」明鴻大吃一驚,也醒悟過來事情的嚴重性,連忙隨便交代了幾句,就和小晏一起走下樓,直到了院子裡的僻靜處才問道,「莫非是絳儀姐?」 「沒錯。她說我父親這幾天會有危險,並且還說在這個院子裡給你留了一份新婚禮物。」小晏四處尋找著,對於絳儀留下的東西顯然十分好奇。 「相爺會有危險?怎麼會?」明鴻不問禮物先問晏殊。 果然小晏十分感動:「絳儀說這幾天有遼國的使者會到我大宋,父親當然是要出面的,然後可能會有人刺殺他。」 「哼,可惡的遼國人,居然把主意打到老爺身上了,這次我就讓他們來得去不得。」明鴻重重的跺腳道。 「你有什麼主意?」小晏眼睛一亮,「我現在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了,父親也找不到,我只好給府裡的老家人留了個口信。」 「你做的很對。」明鴻點頭道,「你放心吧,我是不會讓老爺受到任何傷害的,你知道的,我師父他的武功天下無敵,區區幾個遼國使者,我讓他統統幹掉就是了。」 明鴻這話自然是在安慰小晏,先別說魏無憐肯不肯幫她出手,俗話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大宋和遼國和平這麼多年當然更不能隨便的殺掉對方派來的使者了。 不過這安慰的話對小晏來說顯然很是起了作用,緊緊皺起的眉頭不知不覺的鬆了許多。 「只是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幫忙了?」 「你放心吧,有絳儀姐的傳話,師父他肯定會出手的。」明鴻胸有成竹的說道,魏無憐那可是為了絳儀可以不惜性命的人呀。 對於絳儀所說的禮物,明鴻非常的好奇。在西苑生活了那麼多天,可以說每一寸土地都十分熟悉了,明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可以藏下什麼東西。除非是挖地三尺。可是自己等人一直都在,絳儀是不可能有挖地三尺的機會的。 那麼,她說的禮物究竟藏在什麼地方呢? 難道是藏在樹幹上面? 明鴻抬起頭看著兩棵大樹,對於自己來說想要在這上面找東西顯然是不可能的。既然絳儀說是送給自己的東西,應該就不會藏在上面才對。再說了,當時魏無妨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就在這樹上藏身過,如果有東西的話以他的眼力不可能發現不了。 那麼,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藏東西呢? 明鴻的眼光忽然停留在那隨著微風顫抖的鞦韆上面,眼睛不禁亮了。 對呀,這可是藏東西的一個好地方呀,又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又很容易偷偷的下手。 吩咐下去關上院門,明鴻和小晏一起走到鞦韆旁邊仔細觀察。 不過看了許久也沒發現什麼端倪。 長長的繩索雖然結實到足夠承受兩三個人的體重,不過卻是細細的,顯然不可能有東西藏在裡面,除非是一張紙片之類的。 那麼只可能是下面的木板了? 不過怎麼看都是一塊完整的板子嘛。 不管了,先拆下來看看再說。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饒是明鴻的氣力比以前大了不少,也累了一身大汗。 如果絳儀能夠在裡面藏東西的話,那麼她的身手就絕不是表現出來的那樣弱柳扶風一般了。不過也是,作為魏無憐等人的師妹,絳儀怎麼可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子呢,明鴻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傻了。 果然不出所料,木板下面正中嵌了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 那東西方方正正的嵌在裡面,看來是被什麼人硬生生的按了進去!如此功力,想來魏無妨也不過如此了,明鴻不禁一身冷汗,絳儀姐果然很厲害,自己一直以來還是有點小看她了,只憑這一手,所謂的空庭諸將就沒幾個是絳儀的對手,也難怪他們這麼多天連她的影子都找不到。 「這好像是一塊令牌之類的。」看了半晌,明鴻猜測道。不管了,先把它取出來再說。要把這東西按進去很難,但是取出來卻很容易,直接把木板劈成兩半就是了。 噹啷一聲,那令牌掉到了地上,顯然是金屬製成。隨著掉出來的還有一張小紙片,明鴻眼疾手快,連忙一把抓住。 上面只是寫了一個地址,那地方明鴻也知道,是城裡比較繁華的一個客棧。不知道絳儀把這個留下了是什麼意思。 31、遼國使者 「這地方我去過的。」小晏也看到了紙條上的字跡,明鴻也沒打算瞞著他,既然絳儀都是讓小晏來傳話的了,那麼她當然也沒必要為絳儀在小晏面前保密了。 「我記得他們在找絳儀的時候,確實好像也在找什麼東西,」明鴻想起來那天晚上空庭諸人的問話,揚了揚手中的令牌,「莫非就是這樣東西?可是這個究竟有什麼用呢,值得那麼多人大張旗鼓的尋找?」 「我們要不要去這個地方看看?」小晏在一旁說道,他過去雖然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能夠和明鴻在一起經歷這些卻又是另一種情形了。 怎麼說呢,對於一直養尊處優的他來說,對於這些冒險性質的神秘事情本就有著幾分好奇,過去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經歷而已。 「嘿。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相視一笑。 見到小晏這麼興奮,明鴻也覺得奇怪,不過轉念一想就恍然大悟,對於任何人來說誰不想在自己的生活中加一些刺激的內容呢,小晏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他一直表現的比較與眾不同就是了。不過再怎麼與眾不同,他也只是一個不到弱冠年輕人呀,自然也有著這個年齡的年輕人同樣的特徵。 「那,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去?」小晏鮮有的主動建議。 明鴻當然不會掃他的興致,贊成道:「好呀,不過不能只有我們兩個去,要是萬一是個陷阱,失陷了小女子不要緊,你這個相府的七相公可不能有什麼閃失。」 「好呀你,居然敢打趣你的夫君?」小晏裝作嚴肅的呵斥道。 「本來嘛。」明鴻毫不示弱。 「晚上回家再收拾你。」小晏威脅道。 「誰怕呀?」明鴻笑著逃開,自去召喚打算帶著一起去的晏花。 不用明說,小晏也知道明鴻說要帶的人是誰了。晏花確實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忠誠不說,身手也是一流,只要不碰見魏無妨這樣的超級大高手,保護兩人的安全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歸來舊處,是汴京城很有名的一家客棧,也是最大的客棧之一。作為到過汴京的人都知道的一個地方,出現在絳儀留下的紙條上,本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要知道,作為一家很大規模的客棧,平時人來人往,天南海北各地的人都有,實在是不適合作為什麼秘密的場所。 所以,一路帶著滿腹狐疑,明鴻和小晏二人在晏花驅車之下一路趕到這個地方。 雖然名字裡有舊處二字,這家客棧可一點都不舊。每年都會定期的對各種設備進行翻新,光這筆修繕的費用就是普通人家難以想像的數目。 不過對於最近見過大場面的明鴻來說,這點又算不上什麼了。光趙夜雨做的計劃,就遠遠的超出這個客棧幾百倍了,就算是留荷聽雨的花費也絕不在任何客棧之下。 「相公,姑娘,咱們已經到了。」晏花詢問道,「是直接進去呢,還是小人先去探探情況?」 來之前,明鴻已經挑了些內容告訴晏花知道,雖然不能全部讓他知道,不過也不能瞞著他太多。 對於晏花來說,這個歸來舊處客棧應該是某個秘密據點,可能會有危險,也可能不會,所以才會有要不要探路的疑問。 「不用。咱們直接進去。」明鴻肯定的說道。 既然紙條是絳儀留下的,那她應該不會害自己,再說了,都已經到了客棧門口了,遮遮掩掩的反而更加引人注意了,摸了摸懷中冰冷堅硬的令牌,明鴻當先領路。 「幾位客官是要住店麼?」還沒進門就有人熱情的迎上前來。 明鴻點點頭,自己的店以後也要注意這一點了,對待客人一定要熱情,千萬不能人家都來了半天還沒有一聲招呼。 你看,這家客棧做得多好,本來沒打算住店的,就因為小二的那張熱情的笑臉,明鴻幾乎忍不住開口說要兩間客房。 把要房的話嚥回去,明鴻說道:「住店先不急,不知道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吃的?」 既然是客棧,一般情況下都會有吃的,總不能讓客人住在這家吃在那家吧。 果然,小二應聲道:「姑娘放心,咱們雖然是客棧,不過論起吃飯來也不會比任何一家酒樓差,你們先坐著,小的去去就回。」 說著,招呼著三人坐了一張靠窗的桌子,雖然桌上一看就很乾淨,小二還是仔細的先擦拭了一遍桌面,然後小跑著走了。 「這地方很不錯呀。」小晏忍不住讚歎,窗明几淨,代客熱情,讓從未住過客棧的他大開一番眼界。 「是呀。」晏花剛表示贊同,剛剛的那個小二已經回來了,手中已經多了一個茶水盤。 給三人分別倒好茶水,繼續熱情的說道:「不知道三位想先吃點什麼?咱們這裡時下的蔬菜魚肉樣樣俱全,您只管點菜,若是做不出,小人可以做主分文不收。」 「口氣不小嘛。」明鴻和小晏都忍不住笑了。 「也不是小人誇口,這可是掌櫃的定下的規矩,要不然小人哪有膽子做主呀?」那小二不吭不卑,顯然也不是簡單人物。 「好好,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可就點了。」小晏神秘的笑道。 旁邊明鴻和晏花也忍不住笑了,鬧得那小二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哪裡知道,小晏出身富貴,可以說即便是皇宮的御宴也沒少吃過,他如果報出幾個菜名,估計能把這小二嚇死。 果然,隨著小晏不緊不慢的說話,那小二本來自信滿滿的臉色漸漸的變了,最後乾脆變成了苦笑。 「小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那小二連連失禮,「真是得罪諸位了,諸位稍等,小人這就去叫掌櫃的過來說話。」 小晏淡淡一笑,讓他更是摸不清楚了。 沒多久,一個圓臉的中年人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邊跑一邊說道:「都怪手下人沒有眼色,竟然怠慢了貴客,真是失禮失禮了。」 「掌櫃的客氣了,我也是和那小二哥鬧著玩呢。」見惹的人這麼麻煩,小晏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頓飯就有我請客了……」那掌櫃的站定身子,顧不上擦一擦臉上的汗水。 「這可不行,那我們豈不是成了騙吃騙喝的人?」明鴻擺擺手,「掌櫃的,我家相公真的是和你開玩笑呢,這幾個菜你能做就做,做不了就隨便來幾樣時下的小菜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誰想到那掌櫃的看起來一團和氣,居然十分倔強,「小店的規矩是我定下的,可不能輕易的壞了。」 明鴻肅然起敬,這掌櫃的明知道小晏的身份絕不簡單,居然還能夠堅持自己的原則,這樣的人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少了。 「掌櫃的,叫你這麼久都不過來,不把我們兄弟放在眼裡是不是?」 小晏正要說話,誰想到卻有人大嗓門的呼喊起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明鴻卻心中一動,這聲音有點不對,雖然是很標準的京城腔調,但是總覺得有點彆扭。這種感覺說不清楚,若不是她自幼養成的習慣還有在聽濤閣多日的訓練絕不會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那掌櫃也皺眉道:「讓諸位見笑了。這幫北國人一直不把咱們大宋放在眼裡,從來了就開始大呼小叫作威作福,若不是怕落了臉面,我真想把他們全都趕出去,可惜……」 北國人? 這下連小晏也反應過來,莫非這幾個人就是遼國使者不成?只是,他們作為使者怎麼會自己跑出來住在客棧呢。真是奇怪了。 「掌櫃的你先過去吧,我們這邊沒事的,剛剛真的是在開玩笑。」小晏聽到那些人叫喊的著急,生怕掌櫃的再不過去會有什麼麻煩,連忙催促道。 「好,那在下先失陪一會了。」那掌櫃也是個明決的人,一咬牙,轉身就走。 剛剛那個小二很快又回來了,不過這次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了,老實的承認確實有幾個菜做不出來。小晏也不多說,把這幾個菜都改成幾個普通的。 那小二連忙下去吩咐廚子準備去了。 誰知道,這一去卻過了很久。 三人很是意外,這不符合進門以來的風格呀。按說,他們是不可能讓客人等待這麼久的。 正在狐疑之間,小二卻來了。 還沒說話,就撲通一下跪在三人桌子前面。 「小的知道諸位是大人物,是小的剛剛瞎了眼,小人不敢求諸位原諒,只求您能夠相救我們掌櫃的,掌櫃的他可是好人啊。」 「你先起來,究竟出什麼事了?」小晏連忙說道,示意晏花把小二扶起來。 「是那幾個遼國人,他們說要把掌櫃的……」 不等他說完,小晏已經長身而起:「你前面帶路,咱們這就去看看。」 本來他雖然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但是卻絕不會這麼著急,肯定是要問清楚之後再作計較,不過現在知道那幾個人有可能是將要對自己父親不利的遼國使者,小晏哪裡還能忍耐的住? 明鴻終於見識到了小晏激烈衝動的一面,忍不住笑了,也跟著站起來道:「老是聽說大遼國如何如何,我也正想見識見識呢。」 晏花當然更沒說的,自從拜了師父之後,自覺的武藝大進,正愁著沒地方練手渾身發癢呢。 32、鑌鐵為號 一行三人,氣勢洶洶,在那小二的帶領之下走著,頗有幾分紈褲子弟的架勢。 對於遼國,明鴻和小晏瞭解的都不少。 遼,在他們的語言之中是鑌鐵的意思。據說他們的開國之主,當初以鑌鐵為國號,自以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一直以來都是大宋的死敵,雖然近些年彼此平息了戰事,不過作為大宋子民的一員,任誰都不會對這些無緣無故攻打大宋的人有什麼好感。 更何況這些人有可能是衝著自己的家人來的。 「就在那邊。」小二指著一個房間說道。 客棧還是不小的,剛剛聽到他們的聲音,明鴻還以為就在隔壁附近呢,沒想到卻繞了這許久,暗自佩服這幫人嗓門大的同時,心裡也多了幾分警惕,因為繞來繞去,已經遠離了客棧的入口了。 不過這個懷疑很快的就消失了。 因為只聽到「撲通」一聲,那房間的門已經從裡面被撞了開來。掌櫃的在地上一個翻滾,一時之間難以爬起來,那張圓圓的臉上留了不少鮮血,也看不清是傷在什麼地方了。 晏花連忙上去把他扶起來,問道:「掌櫃的,你沒事吧?」 那掌櫃的本來還在掙扎,聽到晏花的聲音,也認出來三個人,感激道:「原來是你們,你們還是快走吧,這幾個人不講理的,我魏無歸記住你們這份恩情就是了,來日再圖報答。」 「你叫魏無歸?」明鴻吃驚道。 對別人來說這個名字只是有點好笑而已,但是對於知道一些空庭內幕的明鴻和晏花來說,這個名字就彷彿一桿旗幟一般了。難怪絳儀會留下這個地址呢,看來這個掌櫃的絕對和她有關係,說不定正式絳儀的心腹。 「這個名字比較好笑,」魏無歸笑道,鮮血淋漓的臉雖然還是很和氣,不過卻顯得有些陰森了,「不過名字是父母給的,我也沒辦法。」 「掌櫃的誤會了,我不是笑你的名字,只是恰好也有幾個姓魏的朋友而已。」明鴻連忙笑道,暫時還是不便表露絳儀的事情。這掌櫃的既然是空庭的人,那麼就決不能被人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才對,此行的危險又讓明鴻起了警惕。 「居然還叫來了幫手。」房間裡有人喝道,「就讓我來見識一下宋國有什麼人物。」 那人騰地一下跳了出來,順手把猶自連在門框上的半扇木門撕了下來。 晏花的眼睛一亮,單憑手勁來說,這人絕對是個高手。 那人出門來,見到眼前的三人也吃了一驚。 明鴻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就不用說了,小晏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生打扮,就連晏花看上去也白白淨淨的,沒有半分高手的架勢。 那人搖搖頭,歎道:「我還以為宋國有什麼人物呢,如今看來也不過都是些繡花枕頭罷了,沒有一個人是我耶律燕然的對手。」 明鴻撲哧一笑:「耶律燕然,你這個名字很不錯嘛。」 「嗯?」耶律燕然一愣,這小姑娘看見他居然不害怕,並且還笑得那麼開心,「怎麼講?」 「你為什麼不直接叫耶律燕呢?」明鴻咯咯笑個不停。 「耶律燕?嗯,確實也不錯。」 「是呀是呀,更像女人多一點。」明鴻接著他的話說道。 耶律燕然還在不斷點頭,忽然才反應過來明鴻是在取笑他的名字像個女人,不由得大怒,伸手一拳打了過去,見明鴻是個漂亮女孩,他這一拳也就只用了幾分力氣,並且對準了明鴻的肩頭,本打算把她推到一邊也就是了。 誰想到明鴻卻不是他想的那樣,見到耶律燕然這一拳,反而叫道:「來得好。」 同樣也是一拳擊出,不同的是,明鴻卻毫不客氣的用上了全身的力氣。練習尾生的內功心法這許久,明鴻的力氣早就已經超過了普通男子,這一拳打出來,像是小晏這樣的人肯定毫無疑問的會被直接擊倒。 當然,耶律燕然大意之下更佔不到什麼便宜了。 啪的一聲,兩拳相交,雖然耶律燕然的拳頭幾乎有明鴻的兩個半大,不過結果卻是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 明鴻站在原地未動,只是身子晃了一下。耶律燕然發現這個女孩不是想像出那麼柔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身體整個無法控制的後退了一大步,沒想到後面就是門檻,一絆之下又差點摔倒,若不是反應快這下就出醜大了。 就算是如此,他也有一隻手撐在了地上,微一借力,連忙躍起。 明鴻的嘲笑聲傳來:「什麼鑌鐵為號麼,我看是棉花豆腐還差不多。」說著像打了一隻蚊子般的無所謂的甩了甩手。 「哇呀呀。」耶律燕然氣得差點暈倒,哇哇大叫著重新撲上來,這次卻是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 晏花當然不會再讓明鴻來接耶律燕然拚命的一擊,連忙上前半步,擋在了明鴻前面。見敵人來勢兇猛,卻胸口破綻大出,晏花懶得和他硬拚,當即飛起一腳,在耶律燕然的拳頭距他還有一尺遠的時候,晏花的這一腳已經重重的踹中他的胸口。 正所謂是來的快,去得更快,只聽普通乒乓的聲響。這次耶律燕然是結結實實的摔到了房內的桌子上,頓時紅的綠的,滿身都是,另外幾人避之不及也被或多或少的濺了一身。 晏花笑道:「姑娘你卻錯了,我看不是豆腐,應該是爛泥才對。」 小晏目瞪口呆,明鴻的那一拳讓他實在是太驚艷了,晏花的本事他還知道點,沒想到明鴻也這麼厲害,他當然看不懂其中的貓膩,只是心裡暗自點頭,難怪上次王古被明鴻打的那麼慘了,就連這彪悍的遼國人也不是明鴻的對手呀。 這耶律燕然也算是倒霉,若是憑真實本領,晏花雖然能勝他,卻也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就一擊而倒,怪就怪他自己太過大意,先後小看了明鴻晏花二人,落到如此下場,又能怪的誰來? 房間裡倒是有不少人,不算這個倒霉鬼耶律燕然之外還有四個人在吃飯。聽到明鴻和晏花的嘲笑,這些人那裡還按捺的住,紛紛站立而起,雖說有些狼狽,不過面子至上也顧不得了,一個個的衝上前來就要動手。 「等等。」耶律燕然終於爬起來,看樣子他好像是這幾人的領隊,也難怪了,耶律這個姓氏在遼國本就是皇家就和大宋的趙姓一般,只見他一喝之下,諸人果然都停住了,「沒想到宋人有如此高手,不過我耶律燕然今天輸的不服。」 「哦?」明鴻眼睛一挑。 晏花卻是上前一步。 「這位小姑娘,若論真是本領,你是不如我的。」 「那可不一定哦。」明鴻笑的花一樣。 耶律燕然哼了一聲,也不爭辯,轉而對晏花道:「還為請教這位高名大姓?」他激動之下,詞句都用錯了,自己還茫然不知。 明鴻搶著道:「他叫耶律燕呀,我不早就告訴你了麼?」 「耶律燕?」耶律燕然果然又上當了,「奇怪,宋國也有咱們的國姓呀?」環顧四周,顯然是在徵求他隨從們的意見。 有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耶律燕然的臉色又變了,狠狠的說道:「我本是真心的問話,沒想到你們卻當作兒戲,都說南人狡詐,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咱們走!」 「等等。」小晏叫道,「你們好像還沒賠償店家的損失吧,魏掌櫃也被你們打傷,這筆帳該怎麼算?」 「你們居然敢要賠償?你可知道……」 耶律燕然一擺手:「哼,咱們北國人輸得起,我賠你就是。不過,你們最好不要有落到我手裡的那一天。」 「不敢不敢,哪能讓你們給錢呢。」魏掌櫃早就被這一番打鬥嚇得說不出話,看到耶律燕然真的要給錢,更是連連擺手。 耶律燕然卻不去理他,哼了一聲,扔了一錠銀子到魏掌櫃懷裡。 魏無歸手忙腳亂的接了。 「你們是遼國派來的使者?」小晏忽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耶律燕然的手放到了腰間,眾隨從也紛紛警惕起來。 奇怪,莫非他們是秘密出使不成?明鴻暗暗打量了一番,開口道:「你的口音一聽就知道了,要在我大宋朝混,再回去好好練上幾年吧。」 其實耶律燕然的官話說得相當不錯,甚至勝過了一般的宋朝人,不過在明鴻有心之下還是發現了那一絲北方的口音。他不明就裡,還以為自己說的真的破綻百出,對於這個狡猾的女人耶律燕然實在是有點頭疼,聽到明鴻說話,他也並不回答,帶著人逕自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好了,魏掌櫃,這邊你就自己收拾吧。」小晏吩咐了一句,帶著滿腹心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小二自然是千恩萬謝,小晏也懶得理他,自己在思索為何一提出使的事情,那幾個人居然差點翻臉。 明鴻握住小晏的手,安慰道:「你放心,老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你也看到了,遼國人也不過如此而已,咱們只需要提防有人和他們暗自聯繫就是了。」 「你說的沒錯,可是要怎麼才能知道究竟有誰勾結遼國呢?」 明鴻暗自歎氣,是呀,要是有當時聽濤閣的消息來源就好了。想到這裡,不禁伸手拿出絳儀的令牌,唉,這個東西究竟有什麼用處呢? 33、歸來舊處 撲通。 門口傳來的聲音讓明鴻吃了一驚。 抬頭看時,卻是魏掌櫃直挺挺的跪在了那裡。 「掌櫃的,你這是做什麼?」小晏奇道,「快點起來吧,我們也是順便……」他忽然發現,魏掌櫃的目光其實是在死死的盯著明鴻手中的令牌上,不由得也停住了。 晏花見狀連忙出門巡視一番,自己在外面關上了門,事關重大,不等明鴻吩咐,他很自覺的在外面護衛起來。 「掌櫃的你莫非認識這個?」明鴻揚了揚手。 魏掌櫃早已熱淚盈眶:「沒想到,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見到小姐的令牌,這可真是,這可真是……」 小姐? 明鴻和小晏都是一愣,接著相繼明白過來,那指的肯定是絳儀了。只是不知道這個魏掌櫃和絳儀是什麼關係,看樣子好像不是空庭這一層那麼簡單,要不然也不會任魏無妨他們如何尋找都未曾找到這裡了。 明鴻把令牌放在桌上,上前攙扶他起來。一邊暗自擔心,這掌櫃年紀也不小了,萬一太過激動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這件事情可又沒著落了。 「絳儀小姐她最近怎麼樣?身子還好麼?」魏無歸掌櫃顫巍巍的起身,還記掛著絳儀的安危。 明鴻看了小晏一眼,沒有說話。 小晏反應過來,連忙乾咳一聲,說道:「我今天才見過她,你放心吧,我看她的樣子應該沒什麼讓你擔心的。」確實,憑那倏忽而逝的身法就可以斷定了。 魏掌櫃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副放下心事的模樣。 「唉,這段時間全城人都在找絳儀小姐,可她偏偏不到這裡來和我見面,害得我這把老骨頭擔心的快散架了。」魏掌櫃心有餘悸的拍著胸口,「想不到她居然把令牌了交給了姑娘,想必你們之間關係不淺,這個也不是我該問的了,我只想知道姑娘的姓名。」 明鴻淡淡一笑:「我姓柳,叫明鴻。這位是我的夫君。」 小晏順著明鴻的手勢微微點頭:「晏幾道。」 「什麼?」魏掌櫃大吃一驚,「你,你就是那個古今第一傷心人晏幾道?」 「在下正是晏幾道,不過卻不是什麼傷心人!」小晏苦笑道,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民間傳成了這種人,想必他們一定在說自己是依仗了父親的勢力然後整天價無所事事,只顧著傷古悲今吧。 「是,是。」魏掌櫃對自己的失言有點不好意思,「是在下莽撞了,公子有如此佳妻陪伴,怎麼會傷心?」 小晏和明鴻相視一笑,彼此之間的心事自然不必多說。 經歷了剛開始的激動,魏掌櫃也是見過風浪的人,很快就冷靜下來。多年以前受過的訓練讓他服從絳儀的一切命令,並且要服從手持令牌之人,其他的儘管可以不去理會。這也是空庭設下的一道暗棋,難怪魏無妨他們都不知道呢,也許在他們眼中,魏無歸只是一個早就被逐出師門的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誰也想不到,正是這個小角色掌握著他們一心想要得到的東西。 明鴻早就知道絳儀絕對有一項秘密的消息來源,聽了魏掌櫃的簡短介紹之後,終於明白,這個渠道其實就是這家客棧。空庭的人遍佈天下,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歸屬於誰的管轄,不過,每個人都有一項職責,那就是把自己能夠得到的所有信息往上匯報。然後逐漸匯總,最後有眼前這個小心翼翼的魏掌櫃負責分門別類精挑細選,整個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消息系統。以前明鴻在聽濤閣所見的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罷了。 按照魏掌櫃自己的誇口,空庭真正掌握的消息,大了不說,甚至精細到每家人桌上飯菜名目的地步。不過,這些消息也沒什麼用處,等到傳遞上來的時候大都也來不及整理了,魏掌櫃每次都會挑選出重要的內容,然後送到絳儀的手中。用他的話說,雖然絳儀可以派人手持令牌前來,不過多年以來,明鴻還是他首次見到。也就是說,絳儀還是首次把這個至關重要的令牌交道別人手中。 「想不到這個小東西居然有這麼大的作用。」明鴻不停的在手中把玩著那個令牌,剛剛給魏掌櫃看了一眼確認之後就被他鄭重的遞了回來,「絳儀姐送的這份禮可真夠貴重的了。」 不過,也是一副很重的擔子吧,別忘了,絳儀就因為這樣東西現在被追的滿城跑。誰知道是不是她的禍水東引之計呢? 然而,明鴻寧願相信絳儀是真的累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使掌握了這些又有什麼用處?如今太平天下,只不過是些家長裡短的消息,頭疼還來不及呢。當然,掌握了這些,絕對可以有機會創造出極大的財富,而這一點正是現在的明鴻所關心的事情。莫非,絳儀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把令牌送給自己的? 可是,明鴻不禁懷疑,自己和絳儀有那麼深厚的感情麼?捫心自問,彷彿並沒有,只不過是一點點賞識罷了,像自己這樣的女孩,她聽濤閣不知道有多少,為何獨獨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呢? 怎麼也想不明白,明鴻還是放棄了。反正目前能夠大有用處就是了,等將來燙手的時候再找個合適的人送出去就是了,哪怕是送給那個魏無妨又如何,說不定還能換來他的好感呢,得罪了這麼一個大高手可不是什麼好事。 「那麼,魏掌櫃。」小晏忍不住發問,「這麼說,你完全可以查出剛剛那些遼國人的消息了?」 「自然能。」魏掌櫃頭也不抬的答道,「就算是他們住進管家的使館裡我也能查出,更何況他們就住在小店呢。」 「啊,原來他們就住在這裡呀。」明鴻吃驚道,「那我們剛剛把他們趕走豈不是糟糕了?房錢付了沒?我就知道這幫人準備賴賬!」 魏掌櫃忍不住被明鴻逗笑了,無奈道:「姑娘有所不知,他們這些遼國人一向不把咱們大宋放在眼裡,就算是沒出什麼事他們也不會付銀子的。」 「什麼?」明鴻拍案而起,「好一幫無恥的蠻夷之徒,居然敢在我大宋橫行霸道,哼,不要讓我再遇見他們,要不然,怎麼吃進去的我讓他們怎麼吐出來!」 「那他們如此無理,咱們官府也沒人管麼?」小晏終於問出來他這一輩子第一次有關於官府的問題。 「這個嘛,自然是沒人敢管了,咱們好不容易才和遼國講了和,管家怎麼會為了這等小事冒大風險呢?」魏掌櫃說的理所當然,雖然掌握了龐大的消息系統,可是他自己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解決這些事情,再說了,這一點銀子對他來說還是無所謂的。 「哼,區區一個遼國,也來我們大宋作威作福。」明鴻冷冷的說道,「魏掌櫃,你幫我好好盯著他們,免得這幫人有什麼圖謀。」 「是,是。」魏掌櫃連忙答應,一邊看了小晏一眼,繼續道,「好叫姑娘得知,晏相爺好像定下了明天晚上親自接待他們。」 「是嗎?在什麼地方?」小晏急切的問道。晏殊的安危,絳儀的警告一直縈繞在心頭,現在有了一點消息,他當然不肯放過。 明鴻卻在暗暗沉吟,既然絳儀都知道了遼國人的陰謀,那麼魏掌櫃不可能不知道。為何他到現在都仍然沒有說出來呢?莫非這老傢伙已經有了異心不成?這也就可以解釋得通為何絳儀會乾脆放棄這一切了,可是,看剛才魏掌櫃的激動深情又讓人覺得不像是裝出來的,這可奇怪了。 「自然是貴府上。」只聽魏掌櫃說道,「據說到時候陛下都有可能會去,咱們對遼國人算是十分看重了,不知道咱們將來如果派人出使遼國,人家會怎麼對待咱們的人?」 在晏府麼,明鴻心裡咯登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在我家?」小晏也很意外,不過想來也有道理,晏殊現在的地位可以說僅次於陛下一人了,若交給他來接待,遼國人自然不會說受到了怠慢。可是,這也增加了晏殊自身的危險,如果絳儀說得是真的話。 「那我需要魏掌櫃準備一份參加這次宴會的人的名單還有資料。」明鴻想了想,覺得現在遠遠不是對魏無歸表示懷疑的時候,還不如先利用一下他的消息資源再說,「記住,我要所有人的資料,一個都不能落下。」 「是。」魏掌櫃答應道,「小人這就去準備,最遲明天一早就可以送過來。」 「你要是明晚送過來,那我也不要看了。」明鴻的話說得很重,然而卻是帶著滿面笑容在說的,讓人把握不住她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是在警告呢還是完全無意呢? 果然,魏掌櫃面色變了幾變,訕訕的笑道:「姑娘開玩笑了,如果那樣也顯得老魏我太無能了,您放心,今晚上我就給姑娘送過來。不過,只好委屈二位在小店盤桓一下了。」 「三位。」明鴻伸出三個手指。 「哦,對。」魏掌櫃一拍腦袋,「看我這人老了糊塗。」 「歸來舊處,這名子很不錯。」明鴻忽然問道,「是誰取的呢?」 魏掌櫃一愣:「這個小人卻是不知。」 明鴻沒有在說話。 魏掌櫃也就告辭之後顫巍巍的下去了。 34、夜宴名冊 「相公,你怎麼看?」等魏掌櫃走的遠了,明鴻轉向小晏問道。 「什麼?」小晏正專心的在想些什麼,對明鴻的問話都沒聽清楚。 「我說,你覺得魏掌櫃這人怎麼樣?」對於小晏的怪脾氣明鴻早就知道的很清楚了,也不在意他沒聽自己說話,反正再重複一遍就是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擔心父親他的安危。」小晏轉過頭來,一臉沉重的表情,「真不明白了,父親他為官這麼多年,一直兢兢業業,為何會有人和他過不去呢?」 明鴻依偎到他懷裡,感受到小晏發自內心的迷茫和無助,柔聲道:「老爺他多年身居高位,得罪人的事情在所難免,不過這些人勾結外人,暗放冷箭,實在是太可惡了。相公放心吧,咱們好好安排一下,這次就把他們一網打盡。」 「一網打盡?如果真的能這樣那可太好了。」 「等一會魏掌櫃送過來資料,咱們先仔細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線索呢。」 雖然明鴻本能的覺得魏掌櫃不是那麼可靠,說不定會送些假的資料什麼的,不過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只能先看看再說,反正時間還是來得及的。 正說著,晏花忽然敲門進來。 「這掌櫃的鬼鬼祟祟,我看不像什麼好人。」一進門,晏花就劈頭說道。 「絳儀姐不至於害我吧?」 排除絳儀的因素,剩下的就沒什麼好懷疑的了。魏無歸從一開給他們幾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有種生意人身上那種說不清的感覺。要知道,他這麼多年縱橫不倒,並且除了絳儀之外從未得到過空庭那邊的正面支持,那麼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呢?汴京城也是藏龍臥虎之地,只憑他那點本事怕是難以隱藏了這麼多年不被人發現。 按照明鴻的感覺,絳儀對魏無歸這邊送過去的情報也並沒有什麼大用處。除了更好的瞭解前來的客人之外,她想不出那些詳盡到可怕的消息資料究竟能有什麼用?再說了,自己第一次被綁到空庭的時候,打頭的人正是絳儀,提議讓自己給晏殊下毒的人也正是她。如果不是自己恰好修煉了師父給的心法,現在說不定早就已經毒發身亡了。 那麼說,是不是絳儀也發現了這一點,又不便和魏無傷直接翻臉,所以才乾脆出此下策?只是,這樣做,她究竟能得到什麼呢?事先把晏殊要遭受危險的消息透露出來對他們並沒有任何好處呀。 難道這其中還隱藏了更深的陰謀不成? 「此地不宜久留。」明鴻忽然一下子站起來喊道,「魏掌櫃,快進來吧,不用敲門了,我要的資料你都帶全了?」 晏花吃了一驚,連忙一個箭步來到門前,還沒來得及拉門的時候,門已經從外面推開了。 「姑娘的東西,我哪敢不盡心準備呢。」魏掌櫃絕口不提自己剛剛是否藏在門外偷聽,被明鴻發現了之後臉色都沒有一絲變化,「我已經吩咐下去準備了兩間上房,這就帶你們過去休息。」 「不必了,」明鴻一擺手,「我們還有事,掌櫃的,這些東西你不介意我帶走吧?」話雖這樣說,她早就把魏掌櫃帶來的幾本冊子接過來交到晏花手中,顯然是不打算還了。 「這……」魏掌櫃露出為難的樣子。 明鴻不待他說話就搶著開口:「你剛剛也說了,見到這個令牌就當我是絳儀姐了,別的我不知道,以前絳儀姐那裡有多少這樣的資料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如果魏掌櫃要說什麼不能帶走的話,我看就不必了。」 「哪裡哪裡,」魏掌櫃連連賠笑,「我只是想說,以前都是先留了備份之後才帶出去的,姑娘剛剛要的資料卻還沒有來得及……」 「這你放心,我只看一晚,明天就送回來給你了。」 「這個……」 「莫非你還怕我跑了不成?晏府那麼大,即使三歲小孩也能找得到。」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魏掌櫃連連擺手道,「姑娘你誤會了。」 「那就好。」明鴻不再理他,「相公,晏花,咱們走吧。」 魏掌櫃一臉苦笑的站在旁邊道:「姑娘且慢,我剛剛吩咐下面給您三位準備了晚宴,還望姑娘能夠賞臉。」 「不是我不賞臉,實在是沒有時間呀。」明鴻裝模作樣的道,「我還急著回家做飯呢,是不,相公?」 小晏看到魏掌櫃的臉色瞬間加深了好幾分,忍住笑道:「是呀,家父除了你做的飯那是什麼都吃不下的。」 雖然明知道他們是在睜著眼說瞎話,可是魏掌櫃也不敢再阻攔,耽誤了相爺的吃飯,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掌櫃擔待得起的。可憐的魏掌櫃,只是為了明鴻等人的一點點懷疑,就被氣成了這副模樣。 「那姑娘務必好好保存……」 「放心吧,我一定會原樣還給你的,絕對耽誤不了你其他的用途。」 魏掌櫃一時語塞。 明鴻這麼說其實就是在暗示他有二心了,也不等魏掌櫃開口爭辯,三個人就已經走出門去,只留下魏無歸一個人在屋裡不停的變換著臉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三個人急匆匆的回到晏府,問了下人們,得知晏殊尚未回來。 「晏花,我還交代了你父親讓他傳個口信呢。沒想到咱們都回來了,相爺還沒回來。」小晏想起來自己臨走交代的事情,忍不住對晏花感慨道,「要不,你去和你父親說一聲,讓他自己忙去吧,不用再等這邊的事情了。」 晏花卻道:「沒事的,那邊府裡也沒什麼事情的,全節相公都不怎麼在家。」 晏穎是晏殊的親弟弟,據說才氣不在晏殊之下,只不過早早去世了。而晏全節作為小晏的親兄,從小就被過繼到了晏穎名下,所以不怎麼在晏府出現。不過兩人兄弟情深,也從來不去計較這些事情。上次小晏的老丈人發威,還是晏全節一力幫他攔了下來,從小到大,兩人之間這種互相照應的事情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了。 現在小晏忽然聽說晏全節也怎麼在那邊府裡,不由得奇道:「是嗎?我還不知道全節兄長喜歡遊歷,滿心以為他和我一樣不怎麼愛出門呢。」 不過想想也是那個道理,如果晏全節不愛交際,那麼當初如何能夠對聽濤閣如此的熟門熟路,從而哄的王靖暈暈乎乎的呢。 「是呀,父親說過幾次,府裡的事大都是他在打理,平時全節相公也不在意的。」晏花接口道。 「你們兩個,莫非要在外面站到天黑麼?」明鴻早就走到了前面,誰知道等了半天還不見二人跟上來,忍不住喊道。小晏和晏花的一番對話,她卻是沒能聽見。 「來啦。」兩人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上明鴻。 「咱們還要好好的查探一番資料呢,快點快點。」明鴻不住口的催促著。 「是,是。」兩人不敢多言,服服帖帖的跟在後面。 片刻之後,明鴻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旁邊放著晏花一路抱回來的資料。然後小晏也正色的坐在明鴻旁邊,一邊仔細的和明鴻一起翻看著資料。畢竟,對於上面提到的人還是他更熟悉一點。從小雖然不喜,但是耳濡目染之下也接觸了不少,當然比起明鴻來要好的多了。 「等等。」忽然看到一個名字,明鴻連忙叫停,然後仔細的詢問小晏,這個人究竟是做什麼的,過去和晏殊有沒有什麼矛盾之類的。小晏也幫著絞盡腦汁的回憶著。說真的,同朝為官,說沒有矛盾那是不可能的。 這樣看了一會,兩人發現完全不可能通過這種只看名單的簡單的方式確定究竟是誰要加害晏殊。無奈之下,只好暫時停了下來。 「要想個更好的辦法才行。」 雖然資料裡面也有這些人平時的習慣或者生平惡跡之類的,不過憑借這些要先得出結論顯然是不可能的。 「咦。」明鴻忽然奇道,「這裡面居然有全節大哥的名字噯。」 「是嗎?」小晏連忙湊過來,果然,資料的最後一頁赫然寫著「晏全節」三個字。下面就是一些從小事情的介紹。 「啊,原來他和你是親兄弟。」明鴻又驚又喜,她過去確實知道小晏有個兄弟過繼出去了,卻不知道就是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晏全節。 「是呀。剛剛我和晏花就是在後面聊起來他的事情。」小晏終於找到機會解釋。 晏花也在旁邊連連點頭。查探資料這種事情他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只要看一看那麼多字就覺得頭暈了。 「哦。」明鴻點點頭。 不管怎麼樣,晏全節是絕不可能加害自己的親生父親的。想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一點,那就是,凡事能夠到場的人,想必也是晏殊很瞭解的,估計都沒有太大的可能會加害於他。不過,他們帶來的隨從可就不一定了,外人很容易就可以混進去。 比如說,空庭的那幫人就可以輕易而舉的做到這一點,如果他們暗中下手的話,到時候連追查出什麼結果都難。 想到這一點,明鴻心裡忽然明朗起來。對啊,自己沒必要懷疑所有參加的人呀,只需要確認沒有外人混進來,然後再嚴加防範就好了嘛。 35、多方部署 「無妨,你說什麼?」魏無傷急切的問道,彷彿不肯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額頭青筋暴起,顯得十分激動。 魏無妨卻氣定意閒,除了少數人之外,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激動起來,當然無論怎麼算,魏無憐都是這少數人之一。 「師兄,你年紀大了,莫非連耳朵也不好使了?」對這個師兄,也不只是魏無妨一個人毫無敬意。 「哼。」魏無傷重重的哼了一聲,「就憑一個小小的晏殊,你就想讓我們傾巢而出,無妨,你莫非是在做夢麼?」 「晏殊若是那麼好對付,遼國人就不會找我們一起動手了。」魏無妨冷冷說道,「你可知道,遼國這次根本沒派什麼高手過來,所謂的遼國第一個高手居然在個小丫頭手下大大出醜。若是指望他們,萬一一擊不中打草驚蛇,怕是在座的諸位有生之年都難以實現入門時的目標了。」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良久,終於有人開口:「只怕我們到時候進去容易出來難……」 「沒錯。」 眾人紛紛表示同意。 魏無妨掩飾住嘴角的一抹輕蔑,笑道:「到時候咱們刺殺成功,混亂之下以諸位的身手想要脫身那還不是很容易?那些侍衛裡面又有什麼高手了?」 他這話說得很是矛盾,若是侍衛裡面並無高手,那麼又何必要諸人出手?可惜,此時此刻,眾人被他完全牽著鼻子走,居然沒人發現魏無妨話中的這個大漏洞。 「有道理,只憑那些侍衛絕對攔不住你我兄弟。不過,無妨師兄,咱們要怎麼才能混進去呢?」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和年老的魏無傷相比顯得自信滿滿。 「這個嘛,你不用擔心,」魏無妨神秘的一笑,「莫非你以為我們空庭的實力還滲透不進小小的晏府?」 「不過,自從絳儀失蹤以來,我們的消息來源受到了沉重打擊。」魏無傷繼續表示自己的擔心,「這一點還要好好請教一下負責追查絳儀下落的無妨師弟了。」 「不敢,絳儀是先師親女。」魏無妨大聲道,「就算是犯了大逆不道的錯誤,你我堂堂丈夫也不能對她窮追不捨才對,要不然,他日你我如何面對先師於九泉之下?」 魏無妨巧舌如簧,頓時把自己的失誤輕輕巧巧的揭了過去,給人感覺他不是找不到絳儀,反而是看在先師份上對她手下留情一般。 「即然這樣……」 魏無傷還待爭辯,忽然看見魏無妨取出來一份冊子重重的摔在桌上,頓時臉色一變,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只聽魏無妨說道:「至於所需要的信息嘛,小弟不才,自問收集的並不比絳儀差許多,諸位若是不信盡可以自己拿過去檢驗一番。」 傳閱之下,諸人不由得紛紛點頭。魏無妨的這份資料雖然不像以前絳儀給出的那樣大小事務鉅細無遺,不過在場眾人都是經驗老道之輩,一些細枝末葉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多餘。魏無妨整理的如此詳略得當,對他們來說正是恰好合意。因此,雖然不願意承認,就算是魏無傷也一下子沒有了異議。 不知不覺,在魏無憐和絳儀都離去之後,魏無妨已經在空庭剩下的八將裡面建立起來自己的威信。自然,這種威信目前來說還不能和魏無憐的那種捨我其誰的霸氣相比,不過也足夠魏無妨開始漸漸的發號一些命令了。 對這一切,魏無傷雖然本能的想要反對,可是以他一向的薄弱威信,自然沒什麼人肯聽他的。 「那麼,在明天中午之前,我會給出一個詳細的計劃,到時候還望大家能夠認真配合。做成了此事之後,我們空庭從此名揚天下。」 「好。」眾人轟然應諾。 只剩下魏無傷神色黯然。 與此同時,在汴京城古老的小巷子裡,還有一個人神色匆匆的走在夜色之下。不時的小心翼翼的東張西望著,確保著無人跟蹤,無人監視。 偶然經過的幾戶人家尚未關門,從門縫中透出的燈光照在那個身影身上,才模糊的看清,只見她身形婀娜,腳步隨風,顯然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這個女子一路前行,熟練的躲避開能夠引起別人注意的地方,除了偶然的燈光照到之外,居然一直在黑暗中隱藏著身形,雖然走路的速度並不是很快,在這種若隱若現的情況下,除了真正的高手之外,普通人甚至連她的影子都看不見,更別說能夠跟蹤了。 儘管如此,這女子的腳步還是足夠小心,貓一般靜寂無聲的穿梭在一條條的巷子裡,甚至不斷的走著重複的道路。剛剛從這邊出去,沒多久居然又從同樣的道路穿了回來,真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 終於,女子的腳步停留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小戶人家門前。 幾下頗有韻律的敲門聲響過之後,門從裡面無聲無息的開了。 女子最後張望了一下,閃身進去,然後門再次在她身後輕輕的關上了。 門裡面是個小小的院子,房間裡只有一盞昏暗的燈光。女子徑直走到門前,這次沒有敲門只是伸手推開,輕輕的走了進去。 只聽裡面有人說道:「東西都送過去了?」 「是,聽從姑娘的吩咐,親自交到了那人手裡。」 「他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自信的笑了笑。姑娘,我看這人不太可靠,你幫了他這麼大的忙,他居然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好了,冷月,我比你瞭解他。魏無妨一向自以為天下第一,想讓他說句謝謝那是不可能的。我和他各取所需,和平共處,不是很好麼?」 那人正是絳儀,原來她暗地裡和魏無妨達成了某種協議,難怪空庭的人在他的主持之下誰也沒有能夠發現她的任何蛛絲馬跡呢。絳儀轉過身來,冷月連忙低下頭,不敢和她對視,彷彿生怕被看破了心事一般。 「絳儀姐,如果沒有什麼事,那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你去把魏掌櫃派來送信的那個小廝處理掉吧。」絳儀輕描淡寫的說著,彷彿談論的不是一條人命而是什麼小貓小狗一般。 冷月渾身一顫:「絳儀姐,他什麼都不知道的……」 「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絳儀冷冷的道,「他跟了魏無歸許多年了,已經知道足夠多的東西,魏無歸不捨的,這次就讓我幫他處理掉吧。」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了,你莫非要我自己動手不成?明鴻的那件事我還沒和你算賬呢,現在你居然敢再次違背我?冷月,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小人不敢。」冷月連忙跪倒在地,「姑娘明鑒,給明鴻服下的毒藥絕對沒有半點差錯,我可以拿性命擔保……」 「你擔保什麼?都過去兩個月了,她沒有任何解藥卻一直活蹦亂跳的,這你能解釋一下麼?」 「小人也實在不明白這一點,或許她有什麼奇遇也未可知……」 「奇遇?」絳儀冷笑道,「冷月呀冷月,我一直以為你是對我最忠心的,所以一直把你帶在身邊,現在你居然也開始用這種話來糊弄我了?」 「小人不敢,小人也一直以在姑娘身邊為榮。」冷月連連磕頭。 「那就好。那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我一會送他出去,找個僻靜的地方。」冷月顫抖的聲音說道。 「好,我累了,你現在就準備下去吧,希望你不要再讓我失望。」絳儀緩緩的閉上眼睛,不要再讓我像對某個人一樣的失望,一個憂鬱粗豪的面孔在她眼前浮現,魏無憐啊魏無憐,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為何要一次次的和我作對? 冷月靜悄悄的開門出去,院子裡傳來她的說話聲:「這次真是辛苦你了,這邊也沒什麼事情了,就讓我送你回去吧。」 「那如何敢當呢?」那年輕小廝早就被冷月的美貌迷的神魂顛倒,聞言真是又驚又喜,完全想不到這不是美人相送,卻是死神相迎。 「沒關係,反正現下也晚了,我正想找個人一起走走呢。」 冷月的聲音漸漸遠去,想來那小廝正暈乎乎的跟著她一起。 絳儀嘴角的一絲冷笑漸漸隱去,冷月這個人什麼都好,對自己也一直言聽計從,就是心腸太軟,顯然成不得什麼大事。不過這樣也好,如果她是個狠角色,自己也不會放心的讓她一直在身邊了。這樣的逼著她殺人,正是絳儀最得意的控制手段,如此以來,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想來冷月也不敢背叛。 「回來了?」絳儀睜開眼睛,「事情都辦完了?」 「是,我親手……」冷月的嘴唇不斷的發抖。 「好了,你辛苦了,細節就不用說了。」絳儀擺擺手,「你跑了一天也該累了,快下去休息吧。過了明晚,你我共同掌握空庭,以後的日子就不必這麼提心吊膽了。」 「是。」冷月應了一聲,轉身走到了自己房間內,關上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當然,以絳儀的耳力自然能夠聽到裡面傳來的若隱若現的哭泣聲。 「何方高人,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一見?」絳儀忽然揚聲喝道,一揚手,已經有一束銀光從屋頂上穿了出去。 36、如夢前塵 手中發出暗器,絳儀腳下不停,一個轉身就已經飛出門外,期間開門關門居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也不曾讓她的身形慢下半分,彷彿那扇門並不存在一般,身法之快讓人驚歎。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名滿京城的聽濤閣掌櫃居然身負如此高明的輕功。 即便是如此,當她竄到院子裡的時候也沒有看見半個人影。剛剛聽到房頂那一點輕微的聲音好像是幻覺一般,現在想起來,絳儀忽然有點拿不準了。 莫非真是自己心裡敏感,聽錯了? 想到這裡,絳儀飛身上房,仔細查探,周圍沉浸在寂靜的夜色之中,並沒有半個人影,只是房頂上能夠依稀的看出半點足跡。只有前面的小半個腳掌在瓦片上留下了淡淡的一點,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難以發現。絳儀心中一凜,來人輕功之高,居然還在自己之上,不知道自己此番計劃有沒有洩漏? 如果計劃洩漏了,是不是馬上去通知魏無妨,讓他也加以改變呢?這下可真麻煩了,想不到這些日子如此小心,居然還是被人跟上門來。 究竟是誰呢? 仔細回想著剛剛聽到的聲音,絳儀忽然發現,自己隨手甩出的一個髮簪已經不見了,只留下房頂那個不大不小的空洞。莫非,居然是被來人順手接走了不成?她心中明白,自己那情急之下的一擊可以說是用出了全身的功力,只看小小的髮簪居然能夠毫不費力的擊破屋頂就知道了。然而,來人居然還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就輕描淡寫的接下了。汴京城有這份功力的人可並不多,絳儀自信,就算是魏無妨也絕無可能做到,那麼,來人是誰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難怪呢,絳儀鬆了一口氣,剛剛自己聽到的聲音應該是一絲歎息才對,也只有他才有這般本事,無聲無息的潛到自己附近。這樣以來,就不用擔心自己的計劃了,以他對自己的愛慕,是絕不可能壞自己的事情的。 只是,只是,他的那顆心,此番應該已經傷痕纍纍了吧。 猶記得當年初見,那時的她還是一個純真年輕的女子。而他,也不過是年長了幾歲的倔強少年。 恍恍惚惚,二十年前的那個正午時光雖然已經模糊的掩蓋在多年的流逝之下,然而,此時此刻卻清晰無比的浮現在絳儀面前。這漆黑的夜幕,彷彿在剎那間化作了一片幕布,揭開了,就是當年的相遇重演。然後,絳儀才發現,那點點滴滴,一舉一動,居然從未有過的清晰,甚至還記得他和她彼此間任何一個輕輕的動作,哪怕是一舉手,一揚眉,一切都恍如昨日…… 不過除了彼此二人,其他人在二十年前的面孔顯得那樣陌生。整日裡苦口婆心的魏無傷大師兄,無論怎麼去回憶,出現在絳儀面前都是他現在那副蒼老無神的面容,至於他是否曾經年輕過,絳儀不禁搖搖頭,也許有過吧,反正自己是不可能記得了。 那時候,父親還在,還在每日裡嚴厲的督促著自己的用功。那時候,除了魏無傷,其他人還都不知道在何方。那時候,母親的影子甚至還不像以後的那樣模糊,間或的會有一個整體的印象出現在心中,雖然一閃而逝,卻不像以後的那般遺忘。 那時候還年輕,還未曾懂得愛戀或者相思。 那時候,還未曾承載了那麼多的憂愁。 當時年少,年少無知。 那時候,就遇見了他。 夏日的午後,他滿身大汗的出現在年幼的絳儀面前,彷彿渾身都掛滿了疲憊,只不過就算是全世界的疲憊加在一起也不能壓垮那個看上去有點單薄的肩膀。 這一眼,便是二十年,愛恨糾纏間,他從未有過一事對自己的拂逆。 這個男孩,後來被父親取名叫做魏無憐。 這個男孩,後來給自己取名叫做尾生。 絳儀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尾生抱柱,寧願身死也不願失去信約。正因為她知道,他永遠都會在某個地方默默的等待著自己,於是,有些時候才會那麼的肆無忌憚,甚至是肆意妄為,只為了想要在他臉上看到那麼哪怕是一絲的不情願。然後,彷彿這絲不情願的表情就會給自己的所作所為帶來某種支撐一般。然而,令絳儀失望的是,二十年間,從未有一刻發現這種能夠作為自己動力的不情願所在。 於是,她知道,這世上絕無可能再有一個人能夠像魏無憐那樣的愛著自己。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有所求罷了,而只有這個人,只有這個二十年前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自始至終,無怨無悔,無慾無求,只是簡簡單單的相伴對他來說彷彿就已經足夠了。 回憶之下,前塵如夢。 絳儀搖搖頭,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一步步的走下去了,既然自己早已決定了那道路,並且已經在這條道路上堅持了多年,那麼自然沒有事到臨頭後悔的道理。對於他,只好用一生的時間慢慢的說一聲抱歉了。 迷茫,這種情緒對於絳儀來說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一搖首之間就輕易的把這種對她來說屬於羈絆的情緒的甩到遠遠的腦後。推門進屋,冷月早已經被這一番動靜驚醒,雖然絳儀自始至終都控制著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不過卻也沒有對冷月掩飾,如果這樣她還不醒的話,也沒有資格成為一直跟隨在絳儀身邊的人了。 「姑娘,發生什麼事情了?」冷月迎上前來。 「沒事。」絳儀搖頭道,「有個不長眼的小賊,已經被我打發了。」伸手指了指房頂孤零零的破洞,笑道,「明天要想個辦法把它堵起來了,要不然萬一下起雨來咱們可就慘了。」明天正是舉足輕重的一天,絳儀之所以強調這樣的小事,自然也是為了給不太堅定的冷月豎立一下信心。 果然,冷月被絳儀的氣氛感染,笑道:「這一點小窟窿而已,我現在就可以上去堵上。」說著,挽起褲腿就要動手。 「好了,」絳儀伸手阻攔,「這半夜三更的你到哪去找泥水匠?我看就算了吧,咱們正好可以看星星了,哈哈。」 兩人哈哈笑著,攜手進屋,彷彿忘記了第二天生死存亡的一戰。 那是二十年前了吧。魏無憐無力的摔掉喝乾的酒瓶,遠去傳來撲通的一聲,然後是瓶子咕嚕咕嚕灌滿水漸漸沉掉的聲響,即便是不想聽,可是幾十丈的任何聲音都瞞不過他這雙久經鍛煉的耳朵。 無奈的歎著氣,魏無憐回想起自己遇見絳儀的經過。 那時,癡迷武藝的自己想盡了一切辦法,站到了師父面前,就為了他汴京第一高手的聲名。想來自己當年可真是天真,只看到了最表面的事情,卻自欺欺人的不去想的更深一步。於是,那一步踏出,從此泥足深陷。 如果不是有絳儀的話,真不知道這麼多年自己該怎麼度過了。 幸好。 幸好,自己一路闖進去,強打著精神站穩的時候,眼前一亮。年輕的絳儀怯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彷彿一朵隔夜的百合花,脆弱而又美麗的無法形容,讓人一見之下就想用盡生平之力把她呵護在能夠做到的最大努力之下。 於是,已經是強弩之末的自己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無窮的力氣,居然輕易而舉的打倒了前來阻攔的魏無傷,也就是自己後來的大師兄。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堪一擊,如果,這種爭鬥是為了絳儀而進行的話。 那一天,直到後來的師父親自出手才好不容易拿下了為了絳儀超級爆發的魏無憐。當然,在被師父接手之前他的名字並不叫做魏無憐。 「魏無憐,是我空庭最強弟子才配得上的名字。」師父語重心長的說著,「今天是你的入門之日,我就把這個名字交給你了,希望以後的你不會讓我失望。」 「絕不會。」魏無憐信心滿滿,因為絳儀就站在師父身後,和初見那天完全不同的形象,相同的只有美麗,只有那種需要呵護的感覺。絕不會,魏無憐,暗自發誓,這一生一世,在我面前絕不會有人能傷到你半分。 那斬釘截鐵的回答,就連師父本人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對著他身後的絳儀所說出的吧。多年過去了,自己始終維持著當初的誓言。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說自己背叛師門忘恩負義也罷,這些都無所謂,因為在魏無憐的心底,那一份誓言是對著絳儀說出的,和師門並無半分聯繫。所以,當她暗中背叛時,自己義無反顧的跟著,所以,無論她做什麼事情,自己都不會提出半分的反對。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獻出自己的生命,也毫無猶豫。 哪怕是,她並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啪的一聲,魏無憐手指用力,另一瓶酒的封口被他捏得粉碎。眼前已經有些朦朧的感覺,飄飄忽忽中,彷彿回到了那個午後,那個百合花綻放的午後。 絳儀,絳儀,魏無憐無聲的把玩著手中的髮簪,貪婪的嗅著上面依舊殘留的氣息,絳儀,究竟怎樣你才肯陪在我的身邊,從此朝夕相伴? 究竟什麼時候,你才肯停下自己的腳步留意一下身邊的人? 37、夜宴之前(上) 不提魏無妨明鴻等人的各自圖謀,不提魏無憐的黯然神傷,也不提絳儀的心潮湧動,這一夜表面是還是這麼寂靜普通的過去了。當古老的都城東方升起那一抹嫣紅的朝霞時,新的一天到來了。 不管這一天對於這些人來說多麼的重要多麼的關鍵,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新的一天和昨日並無多大的區別。都是毫無二致的需要為了生活而活下去,為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重複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工作。 只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他們幸福的地方或者說幸運的地方就是,他們沒人會考慮這麼多,沒人會考慮自己為什麼要一天天的重複奔波著,他們只會為了一個偶然出現的小驚喜而感到真心的喜悅。正是這樣的喜悅帶給他們源源不斷的生活的動力和樂趣,將來兒女繞膝回憶起來的時候,他們會說,這一生活著還是值得的。至於什麼驚天動地轟轟烈烈,這不是他們考慮的內容。 所以,當老劉挑了滿滿一擔的蔬菜進城的時候,他的心中是充滿喜悅的情緒的。今年的菜長得特別好,他還記得,同樣的時間,去年這個時侯也只有現在一半的產量而已。不知道為什麼,今年的菜從發芽開始就長得特別的茂盛,讓老劉一直喜不自勝的看著它們長大,直到今天第一波的菜終於填滿了肩上的擔子。 進城時候照例沒有受到什麼難為,朝廷雖然有時候很嚴苛,不過在晏相爺的主事下,對老劉這樣的普通百姓基本上不會有什麼難為的地方。守門的軍士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就放過了,當然,這也是正常的,明眼人一看就知,老劉只是一個老老實實的菜農罷了,那兩個筐裡面若說能混進什麼奸細任誰也是不信的。 進了城,找了個地方略微歇息片刻,老劉繼續上路了。從家裡到城裡雖然並不遠,不過以老劉的身板來說,趕了這段路還是有點面紅耳熱的疲憊。用了挺了挺腰,扶穩了肩上的擔子,老劉衝著目的地邁開步子。 要去的地方是城裡有名的酒樓,老劉也叫不出名字,只是記得從好多年前,自己種的菜就大都送到這裡來。雖說有時候價錢會比市面上便宜一點,不過也差不了幾個銅子,老劉雖不是富裕之家,也懶得去計較了,在他心中還是趕緊賣光自己所有的菜,以最快的速度回家陪著老婆孩子更重要一些。 今天很是奇怪了,老劉記得,轉過前面的巷口才是自己的目的地,不過,遠遠的就望見巷口那裡守了幾個人。老劉也沒大在意,直到被人伸手攔下來,他才意識到,今天彷彿有點不大順利。 抬起頭,老劉用那雙已經有點渾濁的眼睛打量了對方。攔路的總共有三個人,年紀都不大,也就是三十歲上下。老劉也沒什麼經驗,看不出這些人是什麼來頭,只是從衣著打扮上能斷定,人家肯定是有錢人,和自己這種莊稼漢絕對是不同的。 「老人家,這是要去哪裡呀?」 那三人之中有人開口了,語氣倒是出乎意料老劉意料。他確實沒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這樣客氣的和自己說話,一時間有點愣神。 只聽又有人說話:「行了,看你把人嚇得,咱們這樣大張旗鼓攔在這裡,人家老人還以為是打劫的呢。」 這時侯老劉終於反應過來,連忙笑道:「哪能呢,這位爺太客氣了。我這把老骨頭見不得貴人,一見了就不敢說話了。」 那三人也紛紛笑了,說道:「呵呵,老人家別誤會,咱們也不是什麼貴人,不過是替人家跑腿的罷了。看您老這是打算給樓外樓送菜吧?」 「是送菜不假,不過那是叫樓外樓麼,我可不知道。」老劉連忙說道,自己又不識字,雖說以前也聽人提起過不過也從未在意,估計那幾個字已經認識自己了,自己這副老眼卻不認識他們。 「是送菜就行了,咱們兄弟就是在買菜呀。」 挑著擔子說話有點不方便,再說老劉確實又覺得累了,乾脆放下擔子。那三人上前來在筐子裡挑揀查看了起來。 「三位大人還真是買菜的?」雖然眼前的形式不得不信,老劉還是有點懷疑,這三人一身綾羅綢緞的打扮,莫非還真是跑腿的不成? 「三位大人?」那人哈哈的笑了,「老人家可別這麼說,要是被人聽到了,沒得笑掉了人家大牙,我們算是什麼大人呀,你看我們長得很像麼?」 「老三別開玩笑了,正事要緊。」一人開口提醒道。 「我看就挺像的,越看越像。」老劉喃喃自語著,他見過最大的官估計也就是城門口的守衛了,在他心中,只要穿著稍微正式點,怕就是官了,雖然,他連什麼是正式,什麼是華貴也說不清楚。 「老人家,」那人停下來,抽出手來,揉搓了幾下,去掉了粘在上面的幾個菜葉,笑道,「我們真的是出來買菜的,今天府裡有點事急用,所以乾脆攔在這路上,要不然菜都被送進樓外樓,咱們想要再買出來可就難了,你說是不是?」 老劉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那是那是,他們是那個,那個,只進不出的。」 「說得對,從他們再買菜,價錢估計要翻個十倍不止,府裡雖然不缺錢,不過也不能浪費,你說對吧?」 「有道理。」老劉用力一拍手,「可不是麼,銀子可是個好東西,當然是能少花就少花點了。」 「也是能多賺就多賺點是吧?」 咦,老劉雖說見識短淺,不過他人可不傻,說了這幾句話,已經讓他聽出門道了。這三個人顯然是想要買自己的菜呀,並且肯定會出比樓外樓更高的價錢。想到這裡,老劉不由得興奮起來,說起來,自己和樓外樓又沒什麼必須賣給他們之類的規定,現在有人想多出錢,他當然是高興還來不及呢。 心裡明白,嘴上卻不露出來,老劉想了想才說道:「那幾位先忙著,我老頭子可要先走一步了。」 「老人家等等。」那三人紛紛伸手阻攔。 嘿,有門! 老劉裝作迷茫道:「三位這是?」 「唉,怎麼說了這麼久老人家你都沒明白呢?」那人無奈道,「咱們不是想要買下你老的菜麼,你平時送給樓外樓多少銀子,咱們既然急用,就比他高一倍就是了。」 一倍的價錢?老劉心裡激靈一下,這可不是小數目呀,回去之後老婆知道了非要高興瘋了不行。 「你們可要說話算數了。」話說到這份上,老劉反而有點不放心了。 「老人家你放心吧。不過,咱們的主家卻不在這附近,還需要辛苦你老幫我們送上一程了。」 「這卻沒問題。」 見事情已經落實,老劉只覺得渾身用不完的力氣,生活中果然處處充滿驚喜,要是每天都能給遇到這樣的好事該有多好? 「三位爺前面只管帶路,看看老頭子這把老骨頭能不能跟得上。」老劉好強的說道,換來三個人一陣好笑。 四個人說說笑笑,越走越遠。 如此這般,類似的事情不斷的發生的,整個汴京城顯得十分的忙碌起來。不過卻只有少數人才知道,這份不同尋常的忙碌為的是什麼。 這次,遼國的使者雖然只有幾個人,不過據說商談的卻是很重要的事情,朝中的許多大人物都要參加相府舉辦的這次夜宴。到時候,還有全京城最有名的歌姬進行表演,說不定皇帝陛下還會駕臨呢。 街頭巷尾有些門路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了。 老劉跟著那三人一路前行,不多時就到了一個大大的朱紅門前。 只聽人道:「這邊就到了,老人家你把東西放下吧。」 老劉應了一聲,抬頭看時,門匾上幾個大字自己毫無意外的並不認識,忍不住問道:「還問幾位爺,今天老劉來的這是什麼地方?回去也好對老婆孩子炫耀幾番。」 有人笑道:「你就偷著笑吧,你可知道這是咱大宋朝晏相爺的府上,有多人擠破了腦袋也不能看上一眼呢。」 「哎呦。」老劉只覺得雙腿一軟,差點就跪倒在地,晏相爺的名號誰人不知,「這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該打該打。」 「老人家沒什麼事了,就快回去吧,今天這裡要辦大事,閒雜人等不能進來,一會就要封街了。」 那人說著,一邊拋過來一塊銀子。 老劉接過來一看,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連聲道:「這也太多了,這也太多了,我可不敢……」 「給你你就收下了。」那人笑道,「咱們相爺要是知道我們半路把你劫來,說不定給的還要更多呢。」 老劉連連說不敢不敢,不過人家已經不再理他了。他得了這個大便宜,心中高興萬分,也不過退讓幾下,見狀心裡哪還不明白,轉過身連忙的走了,滿心裡想的都是今天出門前拜了菩薩果然是很管用的。 「老三你也是的,和個老頭廢話那麼多。」 老劉走了沒多久,三個人開始說起話來。 「他也挺不容易的,一輩子也就這麼點事,咱們做大事的,也不好和這些小人物計較不是嗎?」 那老三說得很是感傷,一直望著老劉離去的地方,心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38、夜宴之前(下) 「師兄,你說咱們這招管用不?」 「噤聲。」那老三喝道,「怎麼這麼不小心?若是被人聽到了少不得要殺人滅口。」他剛剛說起送菜的老劉來還一臉和善,誰想到,轉眼間說起殺人之類的居然也是不動聲色。 「你也太小心了,剛剛一個賣菜的沒見你這麼凶狠,現在卻要殺人滅口了。」被呵斥的那人顯然不太服氣。 那老三也不答話,反手一爪抓出。 那人顯然想要反抗,接連換了數十個招式,最後身子甚至藉著這一抓之勢輕飄飄的退出去,武功之高也遠勝常人。 不過,這些都沒什麼用處。 老三的一爪不偏不正的正中他的咽喉,那人幾番拳打掌擊打到老三的手腕胳膊等處竟然沒有半點用處,彷彿一個頑皮的孩童被大人拿住了一般,毫無反抗的實力。 「哼,」老三冷哼道,「我不介意告訴你,你這樣的貨色我滅起口來絕對是毫無半點猶豫,不要有下次,我警告你。」 「是,師兄。」那人掙扎著嘶啞的說道。 「又叫師兄?」老三手下加力,那人雙腿亂蹬,眼看就翻起來白眼。 另外一人看不過去了,連忙說道:「老三,你就饒了他吧,這樣會鬧出人命的。」 「哼。」再次冷哼一聲,老三重重的把那人甩在地上,彷彿甩出了一塊破抹布一般,「廢物,也來和我叫板。」 那人捂著喉嚨,重重的喘息著,眼神中滿是恐懼,從沒想過自己竟然和師兄在武功上有著這麼大的差距,簡直毫無半點還手之力。 這些人正是魏無妨和他的兩個師弟。 他一舉挫敗了師弟的異議,心中很是興奮,看來,除了那個不再露面的魏無憐之外,自己是不會有什麼對手了,而那個唯一可以成為自己對手的人卻自甘墮落,這就怪不得誰了。想出了通過送菜的方式先混進晏府的主意,魏無妨打算吩咐這兩個師弟去完成這件任務,至於自己嘛,大人物當然是運籌帷幄輕易不能在前面出現了。 成功的降服了兩個師弟,看著他們恐懼的眼神,魏無妨冷冷道:「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兩個混進去之後先找地方藏起來,晏府那麼大,藏上一天絕對沒什麼問題的,至於具體怎麼做,還用我再教你們麼?」 「不用,不用。」形勢比人強,兩人知道就算是聯手也絕對不是魏無妨的對手,趕緊表示順從的低下頭,此事成了以後,再想辦法聯合眾人一起和他算總帳吧,整個空庭絕不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好,即然這樣,那我先去別處看看。這邊就交給你們了,不管怎樣,祝你們好運。」說著,魏無妨大袖一揮,轉身離開,至於身後兩個師弟會不會暗自裡搗鬼他也並不怎麼在意,因為在他的計劃裡只要過了今夜,就不在乎有沒有人搗鬼了。 這邊魏無妨在忙著實現自己的計劃,那邊絳儀也沒有閒著。 「姑娘你真的要親自去麼?」冷月著急的說道,「我看沒有必要吧,魏無妨那邊早已經計劃妥當,姑娘完全不必讓自己身陷險地。」 「不,我一定要去的,不親眼看看他的下場,我怎麼會死心?」絳儀的說話間帶出來很深的怨恨,真不知道他和晏殊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可是,可是我擔心那邊也不是全無防備。」冷月還在拚命的爭辯,「姑娘忘記了麼,魏掌櫃已經把材料交給了柳明鴻。」 「柳明鴻?若是二十年後我還會對她忌憚幾分,現在麼,這丫頭還嫩的很呢,有什麼可怕的?」 「姑娘不可小看她,這丫頭擅長鑽營取巧,這件事她既然已經知道了,那麼就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了。」 「你是在怪我事先告訴她麼?」絳儀語氣轉冷,整個房間裡溫度彷彿低了下來。 「不敢。」冷月連忙低頭。 「那就好。收拾行裝,咱們少不得還要獻上一場艷舞呢。」絳儀呵呵笑著,「晏殊臨死前能看見我絳儀的表演,這一生也算是不枉了。」 多少年了,期待這一天。臨近成功的一刻,絳儀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了。生命中,那個人總是以一種高山仰止的姿態矗立著,風風雨雨中屹立不倒,幾十年來居然一直掌握著朝中的權力核心,就算是皇帝陛下對他有所顧忌居然也拿這樣舉足輕重的前朝老臣一點辦法沒有。這不,好不容易晏殊罷官出京,居然沒過幾年又重回高位。為什麼,同樣是人,這個人的氣運就這麼好? 絳儀知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同樣的才華,同樣的年少得志,有的人卻早早的離開了人世,而他晏殊卻一直富貴榮華太平宰相這麼多年。 就不信了,今天晚上之後他還不死。 就算是不死吧,遼國的使者死在他的府上,想來晏殊這個太平宰相也做不下去了吧?那個耶律燕然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不過他的真實身份卻是遼國皇帝的親弟! 在計劃中,絳儀本來就沒打算耶律燕然會行刺成功,這個遼國人本來就是要犧牲掉的。為的就是這次行動萬一不成,還有最後一步遼國皇帝會來找晏殊的麻煩。 這樣的話,他就算是不死也差不多了。因為絳儀知道,若說是吟詩作賦,博學多才,大宋朝當今沒什麼人能比得上晏殊。可若是面對遼國的怒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晏殊一輩子太平,想來連兵馬都沒怎麼見過,就看他將來如何應對這一切變化。 「冷月,怎麼樣了?該準備出發了,要過去早做佈置才行。」絳儀催促道,昨晚的那一聲歎息彷彿猶在耳邊不斷的響著,讓她有幾分心煩意亂。 「姑娘稍帶,就差一點點了。」 沒多久,冷月帶了兩個箱子出來。 絳儀一愣:「怎麼這麼多?莫非你要和我一起去不成?」 「那是當然。」冷月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冷月這一生追隨姑娘,當然不能錯過片刻。」 「好!」絳儀撫掌而笑,「冷月果然是冷月。」 與此同時,明鴻正在晏殊送她的書房裡來回打轉。 「這個晏花,怎麼還不回來?」 反而是小晏在安慰她了:「明鴻你先坐會,他才剛走了不到一炷香,哪有這麼快回來?」 「唉,我是怕師父不在場,到時候沒人能夠技壓全場,事情就不好辦了。」 佈置來佈置去,事到臨頭明鴻才發現自己這邊竟然無人能當魏無妨一擊!對於他這樣級別的高手,只靠人數是不管用的,非要有人能阻上一阻才行。這個人選當然是師父魏無憐最合適了,可是從昨晚就找不見人。她當然不知道,魏無憐見了絳儀回來,正躲在西苑的大樹頂上喝酒曬月亮呢。 一大早就派了幾波人出去,卻都沒有消息。最後明鴻終於忍不住把晏花也派了出去,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應該沒什麼大礙吧,你知道,大哥已經帶了幾隊兵馬全副武裝的藏在府中各處,到時候只要一聲令下,別說人了,就連一個蚊子也飛不出去的。」小晏安撫著明鴻的後背,本來最著急的人是他,不過昨晚上最終見到了父親之後,小晏就沒那麼急了。 晏殊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了,幾個使者身份的重要性他比誰都清楚,就算是不為了保護自己只為了這三個使者的安全,他也不會有半分大意,要不然,誰能擔得起和遼國開戰的風險呢? 這幾隊兵馬都是晏殊親自挑選的精銳,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高手,並且都配備了強攻勁弩,想來也沒什麼人能闖過他們的埋伏。至於,宋朝有人和遼國勾結的事情,就算是小晏不提醒,晏殊也心中有數,敵強我弱,賣國求榮,這種事情自古有之。 這些事情,小晏也和明鴻說了。讓她感歎了一番薑是老的辣之餘,也有些失落,本以為自己和小晏這次會在晏殊面前大展手腳的,沒想到,雖然掌握了晏殊沒有的消息,可是在他滴水不漏的佈置下,居然沒有自己出彩的地方。 不過,明鴻不知道的是,對於小晏的表現,晏殊已經非常滿意了。以前的小晏別說會跑過來提出一個幫忙的計劃了,就連提都不願意一句的,過去如果遇見這種事情,小晏肯定早就跑到誰家飲酒作樂去了,哪裡會有半分關心?當然,那也是小晏在知道晏殊沒有危險的情況下的舉動,這一點卻不是晏殊所知了。他現在只是對明鴻萬分的滿意,感歎自己並沒有選錯人,小晏和明鴻在一起之後確實有了很大的變化。 在幾方的等待下,天色不知不覺的暗了下來。 不管願意不願意,天總要按照自己的規律黑下來的。 晏府的門前也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車輛,即便沒有像魏無妨說的那樣禁止常人進入,不過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擠過來的了。 府裡上上下下都變得忙碌起來,明鴻和小晏反而清閒了。這些事情當然不用他們插手,而前面的宴會也沒有他們出席的機會,兩人乾脆在屋裡點上一支香,平心靜氣的等待著晏花回來。 該安排的基本上都已經檢查過好幾遍了,只要晏花帶了師父回來,一切就已經完美了。然而,這世上卻並沒有完美。 晏花回來的時候,明鴻心裡這樣想到,因為,要找的那個人並不在。 宴會就要開始了。 39、秋草蕭蕭 不知不覺已經是秋天了,夏日的炎熱已經和某些事情一樣成為了往事。汴京城早早的就染上了些乾燥的枯黃色。這是屬於秋天的顏色,只屬於秋天的一種獨特的殘酷的美麗。自古文人悲秋,也不過是感慨這一歲一枯榮間的生死轉換罷了。 這條街道還是像以前那樣的人跡罕至,不同的是,過去還偶爾的能從巷口往裡看出一點點的人氣來。現在卻不同了,短短的一個月時間不到,整條街道已經幾乎完全佈滿了齊膝高的雜草,隨著間或的風吹過,竟有點野外的感覺。只是兩邊還矗立著整齊的房屋,一旦沒有人住了之後,一下子就顯得破敗起來。 這裡正是空庭。 幾個月之前還是掌握了大宋朝幾乎所有情報消息,無人敢涉足的禁地。現在這幅破敗的樣子任誰看來也知道,空庭的過往已經是過眼雲煙了。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的相府夜宴說起。 那一場招待遼國來時的宴會,不知怎麼居然變成了一個人間的殺場。那晚發生的事情,至今還在街頭巷尾有種千萬種的猜測和傳說。 事情的真相卻極少有人知道。當晚晏府究竟發生了什麼,幾乎所有參加過的人提起來都是諱莫如深,當然,只是幾乎而已,因為也有人稍微的洩露出來那麼一星半點。正是這一星半點的話語,漸漸的在坊間流傳,於是便形成了故事。 對普通的百姓來說,那晚上的事情自然是晏相爺大發神威,仔細部署,把一干奸佞一網打盡的故事了。 「你們可知道,那天我可是親自把一擔子菜送進了相府呢。」 天還不算晚,遠不到吃中午飯的時候。一群進城來賣自己種出的土特產的鄉下人們正聚集在一起休息著。賣東西這是個體力活,更何況,現在是秋季,他們大都背了沉重的擔子,偶爾遇見了彼此,這些人倒也沒什麼競爭的意識,乾脆都放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賣光的擔子歇息片刻。 說話的人正是那天的老劉。那天得了便宜之後,他也不做停留,懷揣著銀子飛奔回家。誰想到,沒隔幾天他有聽說相府出事了,並且正是自己送菜的那一天。這一下,老劉又多了無數的談資,每次一有機會就要眉飛色舞的說上半天。 這不,剛剛聚齊了幾個人,老劉又開始重新炫耀起來。 沒想到,今天這幫人裡卻有個落第的書生。雖說腹中沒有幾分才學,並且彼此做的營生也差不多,不過比起老劉這些莊稼人要勝上許多的。平日裡,這人最喜歡和人爭辯,試想,他平時交往的都是些大字不識的鄉農,又有幾個人能說的過他了。 「老劉,我看你是在滿嘴胡扯吧。」 孫秀才說道。 孫秀才是他的外號,開始大家也是取笑他,沒想到久而久之,這人自己反而覺得十分受用,這個稱呼也就這麼定下來了。這人平日裡能以和這些不識字的人辯論為樂,也沒什麼事是他接受不了的。 老劉好不容易有這個個自豪的談資,當然不肯輕易示弱,叫道:「孫秀才,這話你就錯了。你無憑無據,為啥說我是瞎說?」 孫秀才冷笑:「我無憑無據是不假,可是你就有麼?再說了,人家相府什麼東西沒有,還稀罕你那一擔子野菜不成?」 老劉果然受不起他的撩撥,怒道:「你說誰的菜是野菜?姓孫的你說清楚點。相府是什麼都有,不過,照我看他們未必有那麼大的園子用來種菜。」 他這話說得很在理,頓時迎來一片贊同的聲音,也可見,孫秀才平時的為人了,愣是沒人肯支持他的觀點。 「嗤,」孫秀才從鼻子裡冷笑一聲,「你說你被人帶到了府裡?」 「帶到了門前。」老劉有點臉紅,梗著脖子道,「然後給了銀子我就回了。想那相府何等尊貴,我這樣的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咱這輩子也沒資格進那門裡。」 「那你可看見了門上的匾額?」 「這,孫秀才這就是你不對了,你不要仗著識幾個字就在這裡欺負咱們。」老劉怒道,他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個。 「不識字,那你當畫看總行吧。」說著,孫秀才在地上寫了幾筆,叫道,「你看,那上面寫得可是這幾個字?」 老劉哪裡知道他寫得什麼,強硬著看了一會,道,「我看樣子也差不多。」 孫秀才哈哈大笑:「你這就露餡了吧。我寫的是你那個劉字,和晏相爺的晏字差別甚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了。」 老劉大怒:「你這傢伙果然不是好人。咦。」說話間,孫秀才已經在地上寫出來那個晏字,老劉奇道,「我看到的還真不是這個字,這可怪了。」 「老劉,看來你是被人騙了。」孫秀才見老劉也一臉迷惑,有點不忍心繼續逗弄下去,得出結論道。 「有誰肯拿這種事開玩笑呢?何況,那幾兩銀子可不是假的,我置辦了這套行頭,剩下的還要修房子呢。」老劉也想不明白了,怎麼會有人和銀子過不去的? 「這其中肯定有個關鍵,你我並不知曉。」孫秀才沉吟道,相府夜宴的傳說他這段時間也聽說了不少,「看來那晚的事情真不簡單,就連咱們這樣的人都牽扯在其中了。」 「我看這事邪門,咱們還是散了吧。」有人忽然說道。 眾人也不知不覺的都覺得有點不太舒服,說不出的意興索然,乾脆各自上路了。 眨眼間,只剩下孫秀才和老劉,兩人尷尬的笑笑,也沒說什麼話,轉身就要離開。 這地方離空庭的荒街並不遠,若是轉過去的話少不得要從那邊走。也奇怪了,在城市的中央居然有那麼一塊躲不開繞不過的地方。兩人想到了這一點,不得不暫時同行一段。只要穿過這條巷子,就可以各奔東西了。 「唉。」 老劉激靈一下:「孫秀才你沒事鬼叫什麼,嚇我這一跳。」 「我沒有。」 孫秀才一句話還沒來及說。 只聽有人繼續歎息道:「好好的在家種地多好,非要跑到這裡多嘴多舌。」 「是誰?」兩人不知不覺中已經靠在了一起。 一人緩緩的從街尾走了出來。定睛看時,卻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既然是個姑娘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然而,事與願違,兩人正要打聲招呼繼續上路,才赫然發現,前路已經被幾個大漢堵死了。不由得暗叫晦氣,在這條巷子裡,看來是無路可逃了。 「老劉,沒想到你我二人死在這裡。」見狀,孫秀才知道不妙。都怪自己多嘴多舌,如若不是發現了老劉那天去的不是相府,想來也不會陷入到如此危難之中。 老劉顫抖的說道:「我這把老骨頭是不行了,小孫你還年輕,一會還是趕緊跑吧。」 孫秀才暗歎一聲,這老劉人還是很講義氣的,可惜,現在如此場面,自己二人是絕對插翅難飛了。 那女子漸漸走進,一邊說道:「沒想到一個不識字的老頭也鬧出這麼多事來,當初按照我的要求統統宰了不就好了,害得我盯著你這麼多天。」 眼見這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沒想到說話間居然如此凶狠。老劉二人暗罵不已,這是招惹了那路神仙了,死都弄不明白。 「還不動手?」那女子猶帶走幾分稚嫩的聲音說道。 「是。」 秋風蕭瑟,捲過小巷子。兩人認命的抱頭蹲下,生死關頭,居然連哭喊的聲音不敢發出。 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響過。 倒下的卻並不是二人,而是那群虎視眈眈的漢子。 「啊。」那女子一聲尖叫,轉身就逃。 優劣之間轉化如此快法,剛剛她還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樣子,沒想到一轉眼,小女孩的本性就露了出來。剛剛兩個毫無見識的莊稼人都沒發出一點聲音,這個凶狠的女子居然一到劣勢就如此不堪的放聲尖叫,真是讓人想也想不到。 「小雲,你走不掉了。」 轉眼間,巷子兩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排排的兵士,把這條巷子四面八方圍了個水洩不通。 「明鴻,是你在算計我?」那小雲披頭散髮的厲聲道。 一人從巷尾現身。老劉連忙奔過去,撲倒在地叫道:「姑娘你終於來了,這下老頭子的命應該保住了吧。」 「那是當然,幕後主使已經出來了,你就放心吧,我保證他們一個也跑不掉。」明鴻柔聲道,「只是這位孫秀才也受驚了,來人,先帶兩位下去,好好安頓著。」 有人應聲,過來把雲裡霧裡的孫秀才和老劉統統帶走了。 「明鴻,為什麼你又來了?你非要讓我死才甘心麼?」小雲厲聲尖叫著,想要撲上去卻又不敢。 「付雲,我對你姐妹二人一向不薄,」明鴻冷冷說道,「只是不知為何你下毒害我在先,又佈局殺我在後?」 「你待我不薄?哼,我恨不得生吃了你的肉。」 那女孩正是和明鴻一起從沈府出來的付雲,也不知為何居然對明鴻如此怨恨。 「先帶回去。」明鴻喝道。一股怒氣湧上心頭,真想馬上就把這個忘恩負義的女孩痛打一頓才算痛快。 付雲一邊尖叫踢打著,一邊大罵明鴻,尖利的聲音越來越遠。 明鴻歎了口氣,過去的日子也像這秋天的野草一般死去了,再也不會回來。 40、漏網之魚 「對於這個結果,你是不是挺難受的?」 聲音從後面傳來,說話的過程中,那人已經轉到明鴻的正對面。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小晏在這件事上一直熱心無比,雖然已經解決了晏府的危難,不過還是對事情的後續很熱衷,因此,他也一力堅持和明鴻一起過來了。 「也還好吧。」明鴻歎了口氣,說道難受,晏相爺應該是最難受的,那麼信任,那麼親近的人居然背離了自己,「世上人,本就沒什麼值得信任的,這個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明白是一回事,能想通又是另一回事了。」小晏自然的摟過明鴻的肩膀。 「相公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在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信任,那麼,那個人一定是我。」小晏自己說著就笑了,「這話怎麼說得那麼彆扭呢,不對,應該是這樣,我想做你永遠值得信任的那個人。」 雖然心裡沉重,聽了小晏的話,明鴻還是開心的笑出來:「好啊,我們彼此彼此。」 「這邊風怪涼的,咱們還是回家吧。」小晏抬頭看了看天色,經過剛剛的一番折騰,已經將近中午了。 「很涼麼?我倒覺得挺舒服的。」嘴上雖然這麼說,明鴻還是順從了小晏的建議,兩個人一起走出巷口。早有人準備了車子等候多時了。 回家之後,兩人趕忙交代下來放了賣菜的老劉還有那個半吊子讀書人回去,臨走前自然也多給了這二人不少銀子。從那次偶然的在街上遇到向同伴吹噓的老劉以來,明鴻布下這個局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直到今日終於有個結果。雖然牽扯進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不過大體上還是完美的。抓住了付雲之後,背後的主使幾乎就已經浮出水面了,什麼時候撕破臉皮只是時間問題了。 一個月前那驚心一戰的餘威至今還在影響著二人,甚至有時候在房間裡說話都不敢太大聲,彷彿聲響大了就會驚出來什麼潛伏的高手一般。那天的晚宴上,可謂是風波頻起,一波三折,雖然最後在晏殊的嚴密部署還有明鴻的一些小詭計之下,來犯的敵人幾乎被一網打盡,遼國的那個耶律燕然也被安全的送了回去,不過那晚的事件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明鴻雖然沒有參加,但是小晏卻是在現場親歷了一切。到現在,他還時常會從夢中驚醒。 「明鴻,你說這些壞人已經都被抓住了吧?」 這個問題,他已經不知道自言自語了多少遍,小晏倒不是想得到什麼答案,不過是下意識的問而已。 「我想是吧,你不是都看到了麼?現在我們也抓住了最後的線索,你就放心吧。」口中這麼說,明鴻心裡卻不以為然。因為,據在場埋伏的晏花所講,那天,魏無妨並沒有露面,並且,絳儀也在一個女人的拚命保護下出了晏府,然後就再次不見蹤影。 對於擅長躲藏的絳儀來說,躲過官兵的追蹤是輕易而舉的事。更讓人擔心的是,魏無妨究竟打了什麼主意,為什麼事到臨頭他這個關鍵人物居然沒有親自出馬?這可真是奇怪了,照劉老漢的描述,那天接走了他的菜三個人之中絕對有魏無妨在內,既然這個主意是他出的,怎麼最後卻不見了呢? 夜宴的第二天,明鴻就帶人去歸來舊處找了魏掌櫃,誰知,老傢伙和他信任的一個夥計早就不見了蹤影。據其他的小二交代,半夜裡那個夥計回來之後沒多久,魏掌櫃就帶了他狼狽而逃,好像連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 這個倒是真的,明鴻他們在魏無歸的密室裡發現了堆積成山的資料,這也是這一次行動最大的收穫了。雖說以後這條現就算是斷了,絳儀故作大方送的什麼令牌也沒了半分用處,但是從魏掌櫃那裡收繳來的資料已經足夠用了。 畢竟,明鴻的目的是為了賺取足夠的銀子,然後鞏固晏家在大宋朝的地位,在和別人接觸之前,能夠掌握一點情況,當然是最有利的。如果沒有,那也不能強求,她可沒有絳儀那樣的野心。再說了,就算是做到絳儀那個地步,不也沒看出來她究竟得到了什麼嗎?在明鴻看來,絳儀幾乎失去了一切,為了一個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目標而到這樣的地步,究竟是不是值得呢? 「絳儀,你為了一個說不清的目標而做到這一步究竟是不是值得呢?」 某不知名的昏暗的屋子裡,魏無憐正在這樣問著絳儀。 「當然值得,這些事情,你這種人是不會懂得的。」絳儀重傷未癒的臉色顯得十分的蒼白無力,然而這句話卻依然被她說得斬釘截鐵,聲音不大,卻自有一種凝聚了全身之力的強硬。 魏無憐只好搖頭:「即便你殺了晏殊又能怎樣?絳儀啊絳儀,我認識你這麼多年,現在才發現我竟然沒有一刻真正瞭解過你。」 「那是當然,師兄你的心中只有武功二字罷了。」魏無妨忽然在屋外現身,以魏無憐比他高的多的武功居然沒有發現,可見他為絳儀的事情心傷到了什麼地步。 魏無憐也不回頭,低聲道:「既然來了,就趕快進來吧,別在外面裝神弄鬼,惹火了我,你就休想離開了。」 「哈哈,我的師兄果然厲害。」魏無妨不斷嘲笑,「你這份厲害要是用來幫助師妹,這世上又有誰能傷的了她?別說晏家的那個丫頭了,就是全天下人一起來,也不夠我師兄一隻手打發吧。」 「你少廢話。」魏無憐還未開口,絳儀掙扎著道,「那晚上你究竟在哪裡?如果不是你做了縮頭烏龜,又怎會是這樣的結果?」 魏無妨冷笑:「原來到現在你還不知道,咱們的目的是完全不同的啊,師妹啊師妹,你可真是可憐啊。」 「原來真的是這樣。」絳儀恨聲道,「你的目的就是讓空庭自投羅網麼?魏無妨,你好狠的心,這可是你從小長大的師門啊,你,你怎麼能?」 「沒錯,是師門,並且師父也對我恩重如山。」魏無妨老實的點頭承認,語氣一轉,繼續道,「可那是師父活著的事了。從師父去世的那一天,我就立下了毀滅空庭的誓言,等待了這麼多年,終於讓我找到了機會,哈哈哈哈。」 「哼。」魏無憐冷哼一聲,終於出手。 魏無妨脖子一梗,卻並不躲閃。 「不要。」絳儀急道。 「對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魏無憐奇怪的停手。 「師兄啊,就說你一點都不瞭解師妹吧?」魏無妨得意洋洋。 「好了,你給我滾,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絳儀不耐煩的罵道。 「師妹放心,如你所願。」 這一轉身,即是永遠。 「是啊,就算是剩下幾條漏網之魚,想來他們也沒那麼大的膽量再來了。」小晏想了一回,點點頭道,「你說是吧,明鴻。」然而,卻沒有聽到明鴻的回答,轉頭看時,只見明鴻忽然臉色轉白,一隻手摀住肚子,臉上也滲出汗來,小晏連忙急道,「明鴻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剛剛受傷了麼?」 「我也不知道,忽然就好難受。」明鴻壓不住胸腹中的煩悶感,哇的一聲,幾乎吐了出來。 小晏連忙大叫:「快停車,掉頭往醫館,先不回家了,這邊近一點。」相府雖然也有自己專門的醫生,但是從這邊回去還要好長時間,好在小晏對地勢很熟悉,在他的指引下,沒多久車子就到了一家大的醫館前面。 安撫了一下明鴻,小晏跳下車來,往門口奔去,一邊叫道:「快快,我是晏府的老七,快叫你們大夫出來!」 看門人當然知道晏府的老七是誰,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安排妥當,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明鴻已經躺在了舒適的床上,然後一個年老的白鬚大夫急匆匆的在人引路下進來了。 小晏焦急的看著大夫安靜的搭脈,幾次想要說話又不敢打擾,額頭上早就佈滿了緊張的汗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於小晏來說,彷彿一年那麼漫長。 只聽那老大夫舒了一口氣開口道:「晏相公放心,尊夫人沒什麼大礙的,老夫還要向相公道喜了,尊夫人已經有了身孕,照老夫看來,差不多兩個月了……」 「什麼?」小晏只覺得耳邊嗡的一下,然後就什麼都聽不到了,只看見老大夫的嘴唇一開一合好像在說著什麼,那聲音卻越來越遠,直至微不可聞。 明鴻居然懷孕了,那麼,我就要做父親了? 小晏這一喜可是非同小可,雖說以前王瑕也有過身孕,但是小晏對她本就沒什麼好感,自然也對那個孩子沒有任何感覺。然而,他和明鴻卻不一樣,兩人經歷了這麼多才在一起,再加上最近的幾番變化,兩人之間的感情自然不是王瑕可比的。 因此,在聽到心愛的明鴻有了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小晏高興的幾乎要暈了過去。 幾乎要暈過去的,還有明鴻。早在剛到聽濤閣的時候,就從魏無憐那邊得知,自己中了不能生育的劇毒,現在看來,那毒,早已經在自己的不斷練功中化為烏有了。 這一驚喜對明鴻來說,更有和小晏不同的意義。 「明鴻。」 「相公。」 兩人彼此呼喚一聲,百感交集之下,居然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四部 翩翩高樓紅袖 小梅枝上東君信,雪後花期近。南枝開盡北枝開,長被隴頭遊子、寄春來。年年衣袖年年淚,總為今朝意。問誰同是憶花人?賺得小鴻眉黛、也低顰。 1、君心為我心 秋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年。 這一日正是春光明媚郊外踏青的好時節。從早到晚,進出城的人幾乎是絡繹不絕。和往年不同的是,向來人跡罕至的西門今春居然也出現了人潮洶湧的景象。 自從去年夏天開始的一系列大的動作,在幾乎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徹底的改變了西門附近的面貌。一時間,汴京城的中心居然有往這邊轉移的趨勢,白日裡人聲鼎沸,晚上卻也燈火通明。就連邊角上一些並不怎麼樣的小酒樓都人滿為患,就更不用說天下聞名的留荷聽雨樓了。 留荷聽雨名副其實的建在一大片水中央,在酒樓的最高層望下來,確實有種難以形容的成就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世人已經以能夠在留荷聽雨訂到座位作為衡量一個人身份地位的象徵。 這時侯天色漸晚,遠遠的過來了兩個騎馬的青年,看那裝扮舉止,應該都是城裡有名的年輕才俊。 兩人也並不著急,緩緩的任著馬兒腳步隨意前行。 對於這樣的人,守門的軍士自然也不會閒的去攔住喝問,當下就任由他們不緊不慢的走進來城門。 只聽一人笑道:「魯直賢弟,你看這片風景如何?」 「風景?」另一個看起來年輕一些的公子一愣,從西門進城,現在是一片屋瓦相連的各式建築,哪來的什麼風景,隨即恍然道,「無處不是風景,介夫兄的識見果然在我之上,黃某十分的佩服。」 「哈哈哈,」另外一人撫掌大笑,「黃魯直呀黃魯直,你這人才華是遠勝於我的,不過消息未免太不靈通!」 黃魯直奇道:「鄭兄這話從何說起?」二人一路走來,本來在好好的談論景致,和消息靈通有什麼關係?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剛剛問你的意思其實是在炫耀,沒想到卻被你誤會了。」 「哦?」黃魯直更是奇怪。 「你還有所不知吧,這一片偌大的產業可是有我鄭俠半成的收益哦。」說話間得意洋洋,別小看這半成的收益,已經足夠是普通人畢生都無法想像的銀兩了。 「不會吧?」任他黃魯直如何鎮靜,聽了此言也大吃一驚,西城的這片產業有多大,他雖然才回來沒幾天,不過也是有所耳聞的,如果鄭俠真的如他自己所言的話,那可真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人吃驚的財富了。 鄭俠顯然對自己成功的引發了黃魯直的吃驚感到非常得意,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道:「哈哈,誰叫你在關鍵的時候不在呢,可不能怪我等不講義氣了。」 黃魯直尷尬的一笑,略帶歉意的說道:「我也是久聞蘇東坡的大名,所以想去見識一番而已,沒想到卻錯過了大事,還望鄭兄指點。」 鄭俠並不回答,反問道:「那蘇東坡學識比晏相爺如何?你可知道,叔原他為了這事可不大開心,等一會見了面少不得要灌你幾壇。」 「叔原豈是小氣之人?」對鄭俠的威脅,黃魯直絲毫不懼。 「哼哼,他不是我是。」鄭俠冷笑道,「看我一會酒桌上怎麼收拾你吧。」 「你的酒量,我並不懼。」 「好你小子,你還來勁了。我來問你,你究竟還想不想知道這一切變化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若不想,我這邊走了。」說著,鄭俠拍馬就要往前。 黃魯直連忙攔住道:「鄭兄別走呀,都是小弟的不是。黃魯直在此賠禮了。」說著,在馬背上拱手做了個抱歉的姿勢。 鄭俠這才說道:「嗯,有那麼幾分誠意。我說一件事你可不知道,這一片雖然我佔了半成,其實全部都是叔原的產業,他才是真正的幕後大老闆!」 「什麼?!」饒是他黃魯直讀書修身多年,自以為泰山崩於前而不行於色,聽了鄭俠的這句話也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你說是晏叔原?不,不,那絕不可能。以叔原的為人,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瞧你說的,好像叔原犯了什麼錯誤一般。」鄭俠嗔怪道,「你我都知道他過去的性子,現在這樣豈不是更好麼?」 「是我失言了。」黃魯直臉上一紅,「我只是太吃驚了才慌不擇言。為何只是短短一年,叔原的性情居然發生這般變化?再說,即便是……」 「我幫你說了吧,即便是他肯改變又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大產業,是吧?」 「是,是。」黃魯直還沉浸在剛剛的驚訝裡,越是打量周圍,越是感歎,這一帶他過去雖不是很熟悉,也知道本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村,現在看來卻已經大變樣了,說是翻天覆地也毫不為過。 「這關鍵是叔原他的新夫人的功勞。」鄭俠神秘的道,「其實現在也不能算是正室了,你可知道她是誰?」 「是誰?」黃魯直這時已經完全被他勾起了興致,配合的問道。 「她姓柳,卻是柳三變的女兒。」鄭俠成功的拋出了驚天話語,自己等待著黃魯直的反應。 「什麼?」黃魯直再次叫道,「柳三變的才華也是很好的,只是時運不濟,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很是感歎一段日子,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女兒在世。敢問介夫兄,柳三變的女兒才情如何,可比的她父親麼?」 「這個嘛,像柳三變那樣的人也是古今少有,依我看他的女兒是不及他的。不過,眼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人各有所長,倒也不能只用詩書方面來衡量了。」 其實明鴻繼承了柳永的全部記憶,活脫脫是柳永再世,然而,才華這東西就是這麼奇怪,她心中雖然有萬般文章千分想法,然而無論如何努力,卻也不能像她父親那般做出那些光彩奪目的詞句來。所謂天才,就在於創新。因此,明鴻的學識對於原本的歌姬身份來說是足足有餘了,然而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可能比得上柳永,小晏等人。鄭俠眼光獨到,對她的評價倒是沒錯。 「原來如此。」黃魯直回復正常,「叔原是得了佳妻助力呀,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很想見見這個柳永之女了。」 「你要叫嫂子才行。別怪我不提醒你,叔原還有晏相爺現在對她可看重的很呢。」鄭俠也知道黃魯直的性格,倒也不是真的怪他。 「你放心,我怎麼會是不知輕重的人。」黃魯直拍馬道,「我已經等不及了,還望鄭兄前面帶路了。」 鄭俠無奈的笑笑,當下快馬加鞭,直往西苑的方向而去。和明鴻的幾次見面的場景不斷的在他眼前浮現,真是一個堅強獨特的女子呢,不過,算算時間,她和叔原的孩子也該快出生了吧。真不知道,那孩子繼承了那兩人之後長大,將會是怎樣的一番情形呢? 街道上雖然人不少,幸好最初的時候就修的甚寬,兩人這樣飛奔竟然一路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片刻之後已經可以望見留荷聽雨的輪廓。 鄭俠催了催馬,想必叔原已經等急了吧。他陪著將要生產的明鴻不敢脫身,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一定要把魯直先接到這邊來。對於這個比自己年輕幾歲的好友,無論是叔原還是鄭俠都是十分佩服的。三人自幼結識,也算是一起長大了,彼此間的感情自不必多言。 「好一座留荷聽雨。」黃魯直讚歎道,「果然有幾分不同的氣勢。只是旁邊的這個小院子在這裡未免有點不太搭調。」 他說的正是西苑。明鴻也知道不太搭調,奈何這裡沉積了自己和小晏太多的回憶,還有最早送給她的那個鞦韆,說要拆掉,那是萬萬不捨的。於是也就這麼留了下來,雖然時不時有人會問起來,不過也就是巧言應對罷了。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叔原和嫂子二人之間故事甚多,」鄭俠酸溜溜的說道,「這所小院正是他們的一個見證,如何能拆毀?」 「啊,是我又莽撞了。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我才走了不過一年而已,有機會鄭兄一定要給我好好講講。」黃魯直十分好奇的說道。 這時,兩人早已到了樓前。早已有人過來牽走了馬匹,自去安頓。鄭俠卻帶了黃魯直往裡面走來。一路上見到的小二都連忙和鄭俠打著招呼,看來他所說的收益之事絕對不是虛假了。 黃魯直越來越是好奇,柳家女兒究竟是什麼人,竟然短短的時間造成了這麼大的變化?說著的,在他心中,能夠建起西城的這一切還不算什麼,更難的是,她究竟是如何改變了小晏那份奇怪的性情,這才是黃魯直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要知道,自己和小晏鄭俠結交多年,當然知道小晏從出生帶出來的這一段渾然無爭的處世態度,若要他做什麼事情,那即便是晏殊加以強迫也沒用。而現在,柳家女兒居然這麼輕易的做到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客官,您點的君心為我心來啦。」 正想著心事,黃魯直忽然聽到有小二大嗓門的呼喊,忍不住道:「君心為我心,這是菜名?有意思,有意思,不知是怎麼做出來的?」 「這個我卻知道,不過不能告訴你,免得壞了你的興致,等會你自己點一份嘗嘗就是了。」鄭俠笑道,忽然聽到一個門前,叫道,「叔原,快來看看是誰來了?」 「君心為我心。」黃魯直喃喃自語,若有所得。 2、相知似海深 「是魯直賢弟到了麼?」隨著砰的一聲門響,小晏從裡面風風火火的跑了出來,一把摟住黃魯直的肩膀,「黃庭堅啊黃庭堅,我看你這次還往哪跑?」好久不見,語氣激動,小晏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這人本就是感情豐富重情重義,現在見到黃魯直,情急之下居然直呼其名啊,幸好,三人都是相交已久,誰也不會去怪他。 「好了叔原,魯直奔波了這半天早就累了,莫非你就打算在這裡站著招待他不成?」鄭俠打趣道,「來的路上我可沒少了吹噓你這裡的好處啊,你可別讓黃賢弟失望才好。」 「那是那是,是我糊塗了。」小晏連忙一閃身,讓開房門,伸手道,「咱們先屋裡坐吧,我這一年不知道有多少話想要對魯直說呢。」 黃庭堅也不客氣,跟在小晏後面第二個進屋,誰想,房間裡居然是空蕩蕩的,除了幾個倒酒的小女孩之外也就只有他們兄弟三人了,忍不住問道:「剛剛介夫一路誇讚,說羨慕叔原娶了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嫂子,現在怎麼不見?莫非是叔原你捨不得讓她出來?」 小晏笑道:「你這話可錯了。明鴻她本來是和我一起在這裡等著的,誰想到就在賢弟來的前一刻忽然有點不大舒服,我就讓她先回房了。」 「不大舒服?嫂子她沒事吧?既然如此,你還不去陪她,這邊有我在就好了。」鄭俠連忙說道,對於明鴻,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後來卻被她誤會,再加上她又已經跟了小晏,這份感覺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黃庭堅也連忙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小晏卻搖頭道:「算算時間,她也是臨盆在即,要不然不會這麼頻繁的不舒服。不過沒事的,明鴻她明白事理,如果我就這麼丟下朋友去陪她,反而才會惹得她不高興呢。」 「叔原當真夠沉著,你都快做父親了,居然還能輕描淡寫的說這事。」鄭俠表示萬分佩服。 「是呀,這可是一件大事。」黃庭堅也開口問道,「不知叔原可為公子取好了名字?」 小晏一愣:「這倒是沒有。反正還沒出生麼,著急什麼?」 「俗話說,有備無患麼。我就怕你到時候高興極了,連話都說不出更不用說取名字了。」黃庭堅取笑道,許久不見,顯得十分親切,雖說小晏現在不比從前了,不過卻也沒有半點生分,讓人忍不住就想和以前那樣開玩笑。 「這不正好麼,叔原你糊塗了,咱們魯直兄求學一年回來,不正好幫你兒子取個名字?」其實對於黃庭堅一年前的離開,鄭俠和小晏都頗為不解,那蘇軾雖說名聲遠揚,不過怎麼說也是晏殊的晚輩,論年齡輩分比起晏殊,還有現下聲名鵲起的王安石來說都差得太遠。然而,黃庭堅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讓他們二人怎麼能不心懷不滿? 「介夫取笑了。」黃庭堅臉上一紅。 「我可是認真的。」見黃庭堅並不和自己爭辯,鄭俠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轉向小晏問道,「叔原,你覺得如何?」 「嗯,這主意不錯。」小晏沉吟道,「想來家父也不會有時間取名字了,就有黃賢弟代勞是再合適不過了,明鴻肯定也不會在意這些事的。」 「既然如此,那讓我想想啊。」黃庭堅也不再推讓,坐在那裡手捻酒杯沉思起來。 小晏和鄭俠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去理他,兩人互相勸著飲了幾杯,只聽黃庭堅叫道:「有了。就取名叫做晏溥,表字慧開,你們說如何?」 「溥溥如天的溥字麼?」小晏問道。 那邊鄭俠早已經笑起來:「哈哈,我說魯直你性子也太急了吧,現在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倒連表字都取好了,這,這可從何說起啊,自古以來就沒這個道理啊。若是改天傳了出去,你這大才子的臉可往哪擱?」 黃庭堅微微一笑:「別人怎麼說,和我有什麼相干?正是溥天之下的溥字,晏兄若是覺得不合適,就自換了便是。」 「怎麼會不合適呢?」小晏連忙笑道,「我只怕犬子將來擔不起這個字啊。」 「這有什麼,成事在天,以後他的事情自有他自己去爭便了,咱們擔的什麼心?」黃庭堅笑道,「做父母的當然不能萬事都替子女準備妥當了,晏兄現在不也早已獨當一面了麼?」 「什麼獨當一面,這全是明鴻的功勞,我不過是稍作配合罷了。」 「能娶到賢妻,不也是你自己修來的嘛。」 …… 鄭俠剛剛討個沒趣,沉默了這許久,終於忍不住了,叫道:「你們兩個倒是說到一起去了。依我看,還是先別廢話了,叔原,快上幾個拿手菜讓咱們見識見識吧,剛剛介夫還在好奇那個君心為我心究竟是什麼菜呢。」 「呵呵,又是我疏忽了。」小晏連忙道歉,揚聲道,「晴依,快吩咐下去,把咱們這的招牌菜統統都端上來。」 「是。」晴依在外面應聲,過了一年,這丫頭也沉穩了一些,一直在酒樓裡幫手,倒也賺了不少銀子貼補家用。 留荷聽雨能夠得享大名看來並不是僥倖,那邊晴依剛剛下去沒多久,就有人端著托盤魚貫而入,轉眼間,桌子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菜。以黃庭堅的見識,居然也有不少根本看不出是什麼原料作出來的,不由得感到大開眼界。 酒過三巡,小晏忽然問道:「魯直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 黃庭堅不語。 鄭俠道:「應該不會再走了吧?你可知咱們兄弟離了你,總覺得像少了什麼似的。叔原來年打算考取功名,不知魯直有沒有什麼想法?」 黃庭堅語焉不詳:「嗯,我也有這個想法。」 「那是好事啊。」小晏好像沒有察覺一般,拍掌道,「雖說我無意官場,不過考個功名也不費多大事,關鍵是還能讓家父開心,真是何樂而不為?」 「你呀,以前你不是說有你的幾個兄弟就夠了麼?」 小晏搖頭晃腦道:「兄弟歸兄弟,又不能代表我那一份。」 「我說,叔原真是轉性了。」黃庭堅奇道,「我對嫂子實在是越來越好奇了,非要見上一面不行。」 「說真的,我挺對不起明鴻的。」小晏彷彿有了點酒意,低聲道,「到現在她甚至連個小妾的名分都沒有,我,我可真是……」 黃庭堅越發奇怪了,正要問時,忽然望見一邊的鄭俠連連搖頭,他也是極聰明的人,哪裡還不明白這其中肯定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當下連忙住口。 鄭俠鬆了一口氣,開口道:「叔原,你也別太介意,你們夫妻恩愛羨煞旁人,這就足夠了。再說了,當小晏溥出生之後,這不恰好是個機會麼,想來王家也說不出什麼了吧。」 「但願如此吧。」小晏低垂著頭,顯得很是沮喪。晏殊雖然算是承認了明鴻的身份,然而卻也並不能強硬的和王家去說。因此,小晏幾次三番的想要確定明鴻小妾的身份時都得到了王瑕的激烈反抗,每次事情都一直鬧到了王家才算。幾次這樣下來,弄的他很是身心疲憊,後來也就作罷了。 沒想到,王瑕居然如此小氣,按理說,即便是作為正室,她也沒有權利阻止小晏納妾。可是,小晏天生就是個軟性子的人,再加上,明鴻對此事卻也並不十分熱衷,久而久之也就慢慢的擱下來了。不過,事情雖然算是過去了,汴京城卻也已經滿城風雨,任誰都知道,晏府的七公子想要納妾不成,最終乾脆搬出了府裡搞起了分居。 對這些酒餘飯後的談資,小晏很是生氣,也很怕明鴻會怪他。不過也奇怪了,以往爭強好勝的明鴻對此事卻一直不置可否,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只是每天裡偶爾忙忙自己的事情,接下來就是聽曲吟詩,一心一意的顧著肚中的孩兒。就連小晏都說不准明鴻究竟有什麼打算,數次找明鴻身邊的晴依或者陳師師也打探不出什麼口風來,反而有次被晴依搶白了一番,嚇得小晏以後再沒敢問起類似的問題。 黃庭堅見狀彷彿明白了什麼,難怪小晏的這個事實上的妻子會熱衷於掙下這麼大的產業呢,其中肯定也不乏為了加強自己的地位吧,如果此番生下晏家之後,想來也就是她發動的時候了。只看現在小晏名下的產業,誰勝誰負就不言自明,如果他的正妻沒有什麼大的支持的話,想來很快就要異位了。 想歸想,黃庭堅對這些閨房之爭根本毫無興趣,將來為了避免爭端,自己只娶一個女子就是了。 「好了,不說這個了,」小晏甩甩頭,振奮道,「今天是咱們三兄弟又一次聚齊的大好日子,不要壞了興致。想咱們自幼相識,這麼多年過去了,最瞭解我的還是二位了,我先乾為敬。」 兩人也舉杯相陪,氣氛很快重新熱烈起來。黃庭堅也說了自己遊歷過程中遇到的趣事,鄭俠卻挑了汴京城的幾件大事告訴他。 三人知己重逢,談性正濃,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然後就是一陣喧嘩,有人叫道:「相公快來,夫人,夫人她就要生了……」 「什麼?」小晏一下子站起來,帶倒了凳子都毫無所知,「快,前面帶路。」 3、似是故人來 來叫小晏的正是當年的何橋,以嫁為人妻的她卻多了幾分當年沒有的熱烈,也許是因為丈夫太過沉悶的原因吧,相比之下,何橋竟漸漸的活躍了起來。說起來,何橋嫁的人正是為小晏和明鴻立下了汗馬功勞的趙夜雨。這其中,兩人自然少不了推波助瀾,不過也是何趙二人情投意合,平時在一起時間多了,久而久之就順其自然的嫁娶了。 明鴻對此很是滿意,隨著不少次的出謀劃策,她越來越發現趙夜雨這個人不簡單,怎麼說何橋也算是曾經和自己共過患難的人,讓他們兩個在一起自然算是一件好事。兩人結合之後,由於原來趙家的住處已經拆掉了,趙夜雨也算是大公無私,並沒有借助自己主持整個計劃的機會撈什麼好處,以至於建造基本完成之後,他居然沒有什麼容身之處了。這點讓明鴻很是過意不去,最後乾脆讓兩人主管了整座留荷聽雨的生意。以趙夜雨的聰明才智,這麼一座酒樓自然是不在話下,沒多久就聲名鵲起,很快就把原來聞名汴京的樓外樓打的抬不起頭來。 小晏急忙的走出門,問道:「明鴻怎麼樣了?那邊準備好了沒有?」 何橋笑道:「公子莫急,師師姐姐是個有分寸的,提前好幾天就把該找的產婆等人叫到咱們這裡了,我過來也不過是喊你過去看看。」 小晏抹了一把冷汗:「那你急匆匆的做什麼?嚇了我這一跳。快點帶路吧,我這就去。」說著轉身對鄭黃二人歉意道,「兩位兄弟莫怪,我這需要離開一會了。鄭兄,你在這比較熟悉,先幫我好好照顧好魯直了。」 鄭俠滿口答應著,小晏也就連忙跟著何橋去了。第一次做父親,雖然何橋說萬事妥當,但是小晏心中的那份著急還是說不出的。當年王瑕失去了那個孩子,小晏雖不怎麼在意,不過也是他的親骨肉啊,所以現在的他更加緊張也是自然的。 鄭俠看著小晏離去,招呼道:「魯直,咱們還是屋裡坐吧。這種事情,咱們外人也沒什麼可幫忙的。」 「是呀,看叔原額頭的汗都出來了,想來是十分緊張。真不知這個做父親是什麼感覺?」黃庭堅不無感慨的說道。 「哈哈,魯直莫非也著急了?」鄭俠取笑道,「莫急莫急,咱們汴京城的好姑娘多著呢,以黃賢弟這般人才,到時候還不是隨便挑選?」 「鄭兄又在取笑我了。」 「對了,魯直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了吧?」 「是呀,我打算考取功名了。」黃庭堅笑得很自信。 「哦,魯直既然有這般打算,功名不過是探囊取物而已。」鄭俠對他的才華學識很是瞭解,說實話,年輕一輩自己見過的人中,能夠和黃庭堅相比的也就僅僅小晏一人而已,而黃庭堅卻要比小晏年輕上好幾歲呢。 黃庭堅正色道:「鄭兄這話差了,我大宋朝藏龍臥虎,高明之輩不知道有多少,我可萬萬不敢說就十拿九穩。」 「呵呵,不說這個。還不知賢弟是拜在誰的門下?我可認識麼?」鄭俠問道,這年頭,找個好先生還是很重要的,有門路,好辦事,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這個嘛,」黃庭堅欲言又止,不過想了想之後還是堅定的說道,「我已拜在大蘇門下。」大蘇,指的當然就是蘇軾。 「什麼?」鄭俠大吃一驚,如果黃庭堅說是拜在老蘇門下也就罷了,可蘇軾現在雖然名滿天下,不過論起威望資歷都還差得遠了,「魯直呀,我說你什麼好呢,你可真是太衝動了。」 黃庭堅笑而不語。人生在世,如果不能堅持自己的原則和想法,即便是身居高位,又能有什麼樂趣呢? 「唉。」鄭俠歎口氣,「難怪剛剛你不說呢。你是怕叔原他不高興吧?」 「沒錯。」黃庭堅苦笑,「叔原的為人雖然溫順大度,但是骨子裡卻是很驕傲的,過去他也說過幾次要幫我在晏相公面前引薦,我不太想借助朋友之力給人留下話柄,也就多次拒絕了他。我害怕這事他不太理解,所以乾脆想先瞞著他了。」 三人彼此知根知底,小晏外柔內剛的性子,當然都很清楚。兩人對黃庭堅拜師的這事都很是發愁,生怕小晏會生氣壞了彼此的交情。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兩人埋頭飲酒,彼此聊了許多分別之後的經歷,鄭俠去年考中,現在已經有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在身,事情不多,倒也樂得清閒。而黃魯直這邊卻提到一件大事,那就是,不日之內,蘇氏一門即將進京入職。 話說蘇家一門,可謂是大宋朝的一個異數。一父二子,三人都是名滿天下的大家,據傳就連蘇軾小妹,其才華也不在兩個兄長之下,這在宋朝可不常見。 鄭俠道:「如此以來,這京城將要有一番風雲變化了。你可知,最近王安石相公也有大動作了。」 黃庭堅奇道:「他能有啥動作?現在晏相爺當朝,肯定是不會理會他那些激進的想法的,再上書也沒用。」 「看來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嘛,連王介甫的幾次上書你都知道。那你覺得他這人怎麼樣?」 「據傳,王介甫自幼即有過目不忘之能,雖說可能有幾分誇張,不過照我讀過他的文章看來,學識是勝我百倍的,即便於晏相公相比也毫不遜色……」 「哼,我就看不慣他這樣的人。」鄭俠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作為讀書人,已經有了功名在身,卻還是那麼的不修邊幅,整天邋邋遢遢,我真是羞於他為伍,有機會一定要狠狠的參上一本。可惜,我現在官微言輕,參上一百本也沒用。幸好,官小也有官小的好處,省的天天和他見面了。」 鄭俠一邊說一邊搖頭,顯得很是憤恨。 黃庭堅倒是對這個覺得無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算是王安石有再大的缺點,卻也不能掩飾他的才學。 「你可知道此事麼,當年他中了第四名,晏相公見他行事鋒芒太露,就好心指點他說,能容於物,物亦容焉。誰知他卻不以為然,哼哼,我看早晚有他吃虧的時候。」鄭俠繼續說道。 這件事黃庭堅卻沒聽過,當下仔細問了一番,歎息道:「晏相公為官一生,果然有人所不及之處,想他身居高位,為人卻是如此謙恭,我輩真是慚愧萬分啊。」 「喝酒喝酒。」鄭俠舉杯道,「不說了,再說下去,覺得我好像怨婦一般了,哈哈。」 黃庭堅陪著乾了一杯,道:「也不知道小晏那邊怎麼樣了,咱們找個人過去問問才好。」 不過,明鴻生產,晴依等人都過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後來的不太熟悉的女孩,平日裡一月都見不到明鴻一面,哪裡能用來打探消息? 兩人問了一遍,也沒找到什麼合適的熱,只好無奈的重新坐下,鄭俠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一會有了好消息,叔原肯定會派人告訴咱們的。」 等得無聊,黃庭堅乾脆找人好好的幫忙介紹了一下各種特色的菜餚,什麼君心為我心了什麼荷塘月色之類的,也算是開了下眼界。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本來二人從城外回來的時候就不早了,黃庭堅有點沉不住氣了:「怎麼這麼長時間?莫不是有什麼情況吧?」 「你就別瞎操心了,怎麼,取了名字這麼著急用啊?」鄭俠不忘取笑道,「幸好不是你家夫人生孩子……」 正說著,外面晴依敲門進來了。 「好叫兩位得知,晏相公他喜得貴子了,這會子正在那邊高興的不知所以。」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兄弟有喜事,兩人也都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晴依又道:「相公和夫人吩咐我,一定要留住二位大人,晚上要好好的慶祝一番。現在也已經派人去向晏相爺報喜了,說不定一會相爺他就要過來呢。」 「哎呀,這可糟了。我一大早出門,身上也沒帶什麼賀禮,這可如何是好?」鄭俠忽然想起來。 「我就更沒有了。」黃庭堅也苦笑道,「介夫兄,咱們還是回去準備一下吧,要不然也太失禮了。」 鄭俠還沒回答,門外小晏的聲音傳來:「咱們之間還有那麼多客套?我說,你們要是出去了,今天就別想再進來了。」 「你不在那邊陪伴嬌妻幼子,跑到這裡來作甚?」鄭俠作色問道。 「明鴻她已經沒事了,我也是被人趕出來的,沒辦法呀。」小晏苦著臉,原來,陳師師也明鴻需要休息為由,說什麼也不讓他陪在那裡了,無奈之下,想起來這邊還有兩個兄弟在,乾脆又回到這邊。 「叔原,我們可要好好恭喜你了。這一步,你算是走到了咱們兄弟前面,佩服佩服。」兩人也心情輕鬆,和他開起玩笑來。 「哈哈,是啊,這一點你們無論如何是沒辦法超過我啦。」小晏也十分開心,和明鴻在一起這麼久了,終於也有一個結果,生下了晏門長子,這下,別人再也沒有借口阻止自己的一些做法了。就算是王家怎麼說,也壓不過這個事實,將來只要有小晏溥在,想來就沒人敢對明鴻指手畫腳了。 4、一朝風雲起 「公子,晏花回來了。」 小晏正顧著和兩個朋友說話,忽然有人上來稟報道。 「快叫他上來。」 知道小晏幾天要接待重要的朋友,所以晏花回來之後覺得自己不便打擾,就獨自在下面等候了。 這一年的時間,他的武功已有小成,說也怪了,修煉了同樣的東西,在晏花身上的效果卻遠遠勝過明鴻。 轉眼間,晏花就無聲無息的走了進來,先向兩位客人打個招呼,然後才對小晏說道:「相爺說了,他有點不大舒服,讓公子改天有時間帶了夫人和孩子一起回府裡。」 「父親他身體沒什麼事吧?」自從一年前解決了大麻煩之後,晏殊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雖然還不到嚴重的地步,但是和過去比起來已經大大不如了。 「相爺他沒事的,只是有點擔心公子和夫人。」晏花想了想才說道,「我覺得公子還是回去住上一段時間比較好。」 「怎麼?」小晏聽出晏花話中有話。 「也沒什麼。」晏花卻不再說下去了,只是彷彿無意的說道,「我只是覺得相公和夫人離開晏府太長時間了。」 「是這樣啊。」小晏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是感覺到父親的身體問題呢。」明鴻早就和小晏說過當年魏無憐的種種厲害本事,而晏花修煉的正是同樣的功法,所以小晏以為他發現晏殊身體上的不妥了,現在聽說不是,不由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嗯,我覺得這位小弟說得有理。」鄭俠忽然拍了拍小晏的肩膀,「雖說現在你在乎那點家產,但是,該屬於你的東西也不能白白的交給別人不是?」 「那不是別人,那都是我的親兄弟啊。」小晏苦笑道,「既然他們更感興趣,我何不趁勢把一切交給他們?你也知道的,我又不擅長管理這些,萬一將來晏家在我手中敗壞下去,我那有臉去見祖宗啊。」 「你又犯癡了不是?」鄭俠搖搖頭,小晏的「癡病」這個名詞最早還是黃庭堅提出來的,用來形容他的脾氣實在是太合適了,「你不懂的管理,莫非你的夫人也不懂麼?依我看,她至少要勝過你一百倍,不,一千倍吧?」 「這倒也是。」小晏只好承認。 黃庭堅忍不住一聲笑:「哈哈,我剛剛還以為你變了呢,原來還是老樣子。」 小晏只好尷尬的笑笑,也沒接話。 鄭俠在一旁繼續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無心仕途,也無心家業,但是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就算你不為你自己的夫人考慮,也要為小晏溥的將來考慮吧?現在的你雖然不缺銀子,可是這樣下去,你就甘心讓晏溥將來被人指為商家之後麼?你讓創下了你晏家偌大家業的晏相公如何自處?叔原,人活著,總要做一些不願意的事情,只想由著自己的性子那是不可能的。」 他平時一是沒有機會,而是忌諱著會引起小晏的不快,所以這番話一直隱藏在心裡從未說出口。然而,今日的鄭俠也是酒氣上湧,一旦說開頭了居然自己也無法控制。和他的兩個兄弟不同,小晏是喜歡自由自在,而黃庭堅追求的是學問,但是鄭俠卻是一直胸有大志的人。所以,他深深的羨慕著黃庭堅的才思敏捷,羨慕著小晏的背景龐大,只是這份羨慕,被他深深的隱瞞在心裡。 若有機會,自己一定會好好的把握住,只要能引起全天下的矚目,而自己就算是以身相隕又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鄭俠。 所以,在這樣的他看來,小晏一直以來的行為就是在純粹的暴殄天物,這也是他無法忍受的。 然而,奇怪的是,這樣的他,對小晏的友情卻是真摯的。 正因為如此,今日的他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小晏半晌不語。 鄭俠說的事他不是從來沒有想過,只是任性的放任那樣的想法從心中輕易的如煙雲般溜走,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性格呢?明明能夠做到的事情卻永遠要推三阻四,明明早就應該去做的事情卻偏偏要一拖再拖。這些年來,究竟讓父親讓朋友,讓明鴻操了多少心呢? 剎那間,汗水濕透了後背。忽然就有種冷冷的感覺,小晏深深的鞠了一躬,道:「鄭兄一言,當真是發人深省。」 黃庭堅鬆了一口氣,剛剛真是生怕兩人會吵將起來,他真是太瞭解兩人了,一個要強一個執拗,最容易吵架不過。 鄭俠連忙拉住小晏的手,笑道:「叔原莫怪,我今天有點太高興,想來是飲酒太過,現在都有點迷糊了。」 「鄭兄的迷糊,勝過我晏某人自以為清醒的這麼多年。」小晏充滿感慨的說道,「今日一過,晏某自當有個改變,魯直,下一科怕是你我要競爭一番了。」 黃庭堅一拱手:「得與叔原同年,黃某真是十分榮幸。」 「咱們可不一定同年呢,萬一我沒考中呢。」小晏輕鬆的笑道,其實對於能否考中他還是很有把握的,如此說法,不過是活躍一下氣氛罷了。 「就連我都中了,更別說你們兩位大才子了。」 小晏卻搖搖頭:「這和才子與否沒關係,明鴻的父親若是單論才學可不在任何人之下吧,可是偏偏卻一世不如意。命運這東西很難說的,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到多年之後,天下聞名的柳三變居然成為了我的岳父大人。」 「不是吧?你竟然見過?」另外二人異口同聲驚道,「我們怎麼不知道此事?」 「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想來魯直還未出生,我和介夫也還未相識。」小晏想了想道。 「是嗎?有這麼久了,」鄭俠猛然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次柳三變覲見晏相爺的時候。」 「你說的沒錯。」小晏點頭承認,目光迷離,似乎沉浸在童年的回憶中,「他僅僅來找過父親一次,我也僅僅見過他那一次……」 「那時候我還很小,我不知道眼前忽然出現的這個人究竟承載了些什麼。為何他的臉上有那麼多的歲月風霜之色?為何他明明年紀不大,卻顯得那樣的蒼老,甚至蒼老到抬不起頭的地步?是的,那一次,父親拒絕了他的請求,並且還毫不客氣的嘲諷了他一番。我不知道為何會如此?為何一向那麼愛才,那麼喜歡提攜後輩的父親會對他有那麼大的意見?」 「我只知道,他走出那個書房的一刻,彷彿天對他來說已經塌掉了。然而,當他步下最後一級台階時,卻又堅強的抬起了那顯得無比沉重的頭顱,雖然依然有點佝僂著身子,但是那一瞬的光輝我至今難忘。沒錯,就是現在我和明鴻居住的那個書房,明鴻她根本不知道吧,幾十年前,她的親生父親曾經在這裡遭受過什麼樣的絕望。」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幾十年輪轉,父親居然把當初的那個書房送給了柳三變的女兒。是呀,我是該為明鴻做些什麼了,要不然的話,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我自己,更對不起當年柳三變對我的認同。」 「叔原,你喝多了。」見小晏一邊說話,一邊手中不停的飲酒,鄭俠和黃庭堅不約而同的一起阻止他。 「沒事,今天咱們兄弟齊聚,即便多喝一點又何妨?」小晏掙扎道,「這些年我只知道四處尋歡作樂,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四處奔波,甚至連自己都不知所謂,現在想來,最對不起的其實是我自己吧。如果不是遇見了明鴻,我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整天只知道坐吃山空罷了。」 鄭俠和黃庭堅放棄無謂的嘗試,阻止一個自己想要喝醉的人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更何況,這個人即使清醒的時候也是以執拗聞名的。 「晏花,快過來扶著你家公子。」喝醉的人身子最是沉重,偏偏小晏又不肯老老實實的坐下,鄭俠只好找還未離開的晏花來幫忙。->小說下栽+wRshU。CoM<- 「公子他心中,其實也挺苦的。」扶穩了搖晃的小晏,晏花忽然說道。 鄭俠一愣,顯然沒想到晏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世上人,誰不苦呢?」黃庭堅忽然道,「除非遁入空門,萬事皆空,說不定能擺脫這一切吧。鄭兄,黃某卻要告辭了。」說著,他又看了小晏一眼,「希望叔原早日清醒吧,這般下去,始終無路可去。」 「魯直,你……」鄭俠伸出手卻在半路放了下來,因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黃庭堅這樣的表情,魯直他變了,不知他這番遊歷究竟經歷了什麼,鄭俠心中一個激靈,這一年,其實所有的人都在變吧。 「好了,晏花,咱們想個辦法把你家公子扶回房吧,等他一覺睡醒就沒事了,我們以前沒少了這般醉法。」眼看著黃庭堅莫名其妙的離去,鄭俠沒辦法,只好先安頓小晏再說了。 其實叔原是在做最後一次的逃避吧,鄭俠忽然明白過來。以小晏的性情,他確實很不喜歡讓自己深陷到官場中不能自拔,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到現在都是白身了,以他相門之子的出身來說,簡直是別人無法想像的事。 現在他既然決定了要改變,那麼,這一醉醒來,自然是另一番氣象了吧。真想看到那樣的叔原究竟是什麼樣子呢,鄭俠心想,如果明天快點到來就好了…… 5、誰知憑欄意 這一日,小晏醉後醒來,得知兩個好友已經分別離去了,黃庭堅是昨夜就走了,雖然鄭俠留到了今日,卻也是一大早就以公事為名匆匆而去。小晏掙扎著睜開惺忪的眼睛,早有人在旁邊遞上來擦拭的毛巾等物,等他整理好了,才有穿好衣服起床。 「明鴻怎麼樣了?」昨夜的狂喜還停留在心頭,做父親的感覺對小晏來說還陌生的很,甚至有點緊張。 「夫人她休息了一夜,身子已經大好了,小公子也很有精神,已經不怎麼哭了。剛剛還囑咐我們等相公起來了就過去叫她呢。」 小公子? 是呀,現在已經不是只有自己和明鴻兩個人了,小晏忽然醒悟過來,從今往後,這個家就算是真正的完整了。不,還差一點,而自己就要盡快的把這一點點缺憾彌補。 「不用去吵她,」小晏笑道,「我自己過去就是了,你們先下去吧,這邊不用管了。」 服侍的兩個小丫頭應了一聲,收拾好東西轉身走了。 帶著幾分緊張的心情,片刻之後,小晏輕輕的推開了明鴻的房門。 還沒等他看清楚狀況,就已經被陳師師推了出來:「公子,你怎麼來了?這是生產的地方,你進來可不太合適。」 「啊,我倒忘了。」明鴻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她當然忘了,心中有許多東西偶是來自柳永的,作為男人的柳永當然沒有許多忌諱。 「沒事的,我也不計較這些。」小晏連忙對把門的陳師師解釋著。 「那也不行,這裡污穢,可不是公子你的涉足之地,等過幾天收拾好了,我幫明鴻換個房間再說吧。」陳師師經歷的事情多,知道有些人就的講究,生怕這時侯小晏進來一步容易,萬一將來他又計較起來,還不是會怪著明鴻? 「這可……」 「不行不行,你們兩個天天膩在一起,不會連這麼幾天都忍不得吧?」不等小晏說話,陳師師已經砰的一聲關上門,只聽她在裡面說道,「公子這次就忍耐幾天吧,三天之後,我還你的好夫人。」 小晏無奈,在門口怔怔的站了一會,只好搖搖頭走開了,模糊的聽到裡面明鴻的聲音在說著什麼,不過也已經聽不清楚了。只是,看樣子明鴻的精神應該很不錯,這樣一來他也放心了,接下來還是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吧。 漸漸的,他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明鴻的心願。作為孤兒長大,其實她最需要的是一個家吧,也難怪,她那麼熱衷於經營兩個人的一切,其實,應該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吧。以前的小晏,並不能理解這種感覺,明鴻所做的許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有點不可思議,只是他的性子也不是那種尋根究底的人,所以兩人也一直相安無事。 然而,要一直的生活在一起,就必須要互相瞭解,不,互相理解才對。所以,小晏一直很努力的想要進入明鴻的世界,正因為這個原因,這一年來,明鴻忙裡忙外的過程,小晏一直不離不棄的陪在她身邊,從而也瞭解到了她的許多想法。 而現在,他就要為了她的某個心願而努力,這是小晏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從小到大,小晏幾乎沒有強求過什麼。 精神恍惚的回到晏府,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不過卻不像西城一般,晏府這一年來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是物是人非,現在小晏依然記得當時父親那絕望悲傷的眼神。這在晏殊身上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只是那次,最親的人背叛了晏殊的信任才會如此。 幾乎是一夜之間,小晏眼中的晏殊就有點顯得蒼老了,當年的那一戰,毀滅的不僅僅是空庭,還有晏殊的內心。小晏不知道自己面對那樣沉重的打擊能不能撐的下來,但是父親他做到了,甚至第二天就神色如常的繼續上朝理事,只是心底隱藏的傷痕卻沒人能夠發現。曾經的他以為這世上沒人能夠打倒父親的,然而,他自己呢? 幸好,即便是那樣的傷心也沒有打倒父親。一段時間內,小晏有點害怕看到晏殊的眼睛,生怕再從那裡面發現那一夜之後出現的絕望。幸好,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 也正因為這樣,當得知明鴻產下小晏溥的時候,小晏第一時間就派了晏花來通知父親,就是想讓他也分享一下這份喜悅。雖然之前幾個哥哥們已經不知道幫父親他生下下多少孫子了,然而,那確實不一樣的,因為每一個孩子對於晏殊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愛護和放縱,所以,當初才會讓他感受到那麼深切的悲傷。 「老爺正在用餐呢,讓我們先招呼公子等一會。」【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進去稟報的老僕人出來之後說道。 「不用招呼我的。我在這邊等一會就是了,順便看一下好久沒回來的家。」小晏擺手讓他下去,不用跟著自己。在和父親說話之前,有這麼一段時間理一理思路也是好的,畢竟自己從未開口求過什麼事情,當然,明鴻那次不算的話。然後,這次又是和明鴻有關的,不知道父親他會不會同意呢? 想來應該會的吧。畢竟父親他對明鴻是那樣的喜愛,小晏心想,都把他一直那麼喜歡的書房送給了二人,這府中還沒人受過這等殊榮呢。 「叔原,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晏殊推開門,發現小晏在門前晃悠,不由得嚇了一跳。 「也是剛到而已。」莫非那老家人根本就沒有通報父親知道麼? 「還沒恭喜你呢,聽說你昨天喜得麟兒呀。」晏殊哈哈笑道,對於小晏這個兒子,他一直都是很喜歡的,雖然這個兒子不像其他的那麼聽話,卻是他所有孩子當中最有靈氣的一個,「我也沒來得及派人過去看你,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自己過來了。」 「父親說笑了,孝道乃是人倫,哪有讓父親去探望兒子的道理。」小晏連忙說道。 「哈哈,不錯不錯,來,進屋坐,咱們父子好久不見了,正好好好聊聊。」晏殊當先進屋,小晏只好從後面跟上。 「孩兒好久沒來給父親請安,真是萬分慚愧。」 「我哪裡會計較這些,你也是很忙嘛。」晏殊笑道,「我都聽說了,你家明鴻做的好大產業啊,轉眼間就超過了我這個老頭子經營多年的家底,厲害厲害。」 小晏連忙站起來道:「我這次正是為了明鴻之事來的。」 「怎麼?是不是那邊的照顧不好?你把她接過來,我親自找人照顧,若是有人敢說什麼閒話,就讓他來找我。」晏殊一皺眉頭,關於王家的事情早就讓他有點不耐煩了,彼此之間也是世交,可是王家的晚輩們鬧將起來的時候卻從來沒有給過他面子,站在長輩的身份上,晏殊一直都沒說什麼,可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不是這樣的。」晏殊的表態讓小晏心中大定,不過這次卻不是為了此事前來,「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安排她回來的。不過父親在上,我這次來卻是為了別樣事來求您。」 「是什麼事?你慢慢說來。」 「父親知道,明鴻她本是柳三變的女兒,可是知道身世之後卻一直沒有認祖歸宗,我擔心……」 「她即嫁入晏家,那就已經是晏姓的人了,柳家認不認又有什麼關係?」 出嫁從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晏殊說得也沒有錯誤。 「可是,她自幼便和孤兒無異,我總覺得這樣對她來說有些不公平。」小晏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說實話,這件事確實也無法操作,就算是找到柳家又如何呢,作為女兒,現在柳永也不在了,根本就不可能認祖歸宗。 「你說的也是,她一個女兒家很不容易。」晏殊難得的表示同意,「不過叔原,我理解你想幫她做一些事情的心情,不過,這件事根本就沒有意義。你想,按照明鴻現在的身份,柳家就算是承認了她,那也不一定是真心的,何況,她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就算是有兄弟姐妹留下,也不一定能夠接受她。我還記得,柳三變的墳也是你一直在找人修葺吧,他柳家連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做,你還指望他們能對明鴻怎麼樣呢?」 是啊,父親說得大有道理。小晏忽然想起來,當年柳三變客死異鄉,居然連安葬的錢都沒有,當自己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被陳師師等人湊錢勉強葬在了荒野。一代文豪,就這麼默默無聞的安息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除了陳師師她們偶然會去憑弔之外,也就只有自己會去看看了。而所謂的柳家,卻一直沒有出現。 當然,明鴻和他早就重新給柳永修了墳,現在的那片荒野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了。然而,卻無法掩飾柳永被他本家拋棄的事實,名滿天下的父親尚且如此更何況明鴻這個忽然出現的女兒了。小晏都可以想像到,當明鴻出現在柳家人面前時,將會面臨著什麼樣的視線和議論。 即使被他們接受,也是完全看在晏家的份上或者看在現在明鴻的家業份上吧,這樣方式的接受甚至還不如沒有。 「父親,」小晏忽然正色道,「這事卻是我魯莽了,多虧了父親提醒才沒有鑄成大錯。我也是著急想為明鴻她做些什麼,所以才……」 晏殊卻阻止小晏說下去:「叔原你的心情我理解,不過,你做的不是一直很好麼?」 6、何物寄相思 做得很好? 回去的路上,小晏一直在想著父親剛剛和自己說過的話。 為何會這麼說呢?自己明明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到呀?不,也許不是這樣吧。忽然間,小晏想起來明鴻在自己身邊時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沒有意外,陳師師依然不讓他進房門。不過這次倒是把孩子抱出來讓小晏看了看。於是,小晏隔著門簾和明鴻說了黃庭堅幫忙取好的名字。這個名字,他也已經和晏殊說過了,他也表示很滿意,並且還誇讚了幾句黃庭堅。 既然晏殊和小晏都表示滿意,拿明鴻自然更不會說什麼了。於是,小晏溥就這樣決定了名字,並且還破天荒的在出生第一天就預訂了長大以後的表字,這也算是一大奇聞了,不過比起當年小晏抓周的傳聞來說,那就不算什麼了。 時光不知不覺轉瞬即逝。 晏府裡忽然變得門庭若市起來,轉眼間又是一年開科取士的時間了。各地的讀書人匯聚京城,不知又鬧出了多少風流韻事出來。而小晏自然不用像他人一般四處找門路拜老師,這些日子晏殊算是忙壞了,他又是愛才之人,如果不是自重身份,對於那些真正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晏殊恨不得派人統統呼喚過來,可好暢談個痛快。於是,這些日子的晏殊一般是來者不拒,累並快樂著。 一切情況都不出當年趙夜雨對明鴻說的那番話。他們大力興建的許多客棧酒樓終於一下子大火特火起來,很快就在全國各地的來人之中打下了赫赫聲名。 小晏也找了個清靜的所在安心的溫習著,既然下定了決心,那就要一次成功,免得丟了父親的臉。晏殊當年幼年成名,而自己都已經是做了父親的人了,不努力怎麼行呢?小晏這一番用功,倒是讓明鴻有點意外,雖然她早就打算要慢慢的激起小晏奮進之心,沒想到這一天卻來的這麼快,於是連忙吩咐下去,閒雜人等千萬不能去打擾他,安排好了七八個人日日夜夜的在旁邊房間服侍著,就等小晏有什麼吩咐。 日夜輪轉,時光似水,小晏溥已經開始牙牙學語了。而他年輕的父親殿試的結果也已經昭告天下。 不出所料,小晏也好還是黃庭堅也好都是榜上有名。 不去說黃庭堅那邊怎麼慶祝。這一天的留荷聽雨反正是燈火通明,一夜都未曾熄滅。同樣,早就得知了消息的晏殊也樂的合不攏嘴,最不讓自己放心的孩子終於長大了。閱卷的過程中,晏殊並沒有給小晏半點優待,甚至還親自查閱了他的卷子,生怕別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給他個名不副實的高分。 這些事情,小晏自然並不清楚。他對自己的表現覺得挺滿意的,所以有這樣的結果並不覺得驚訝,他本就天資聰穎,再加上那麼長時間的努力,如果沒考中那才有鬼了呢。 所以,當小晏溥學會叫父親母親的時候,對於小晏和明鴻來說就算是雙喜臨門了。還有一件喜事就是,晏殊居然抽了空舉行了一次家宴,然後竟然在宴會上向全家人親自介紹了明鴻的身份,那就是,晏幾道新納的妾室,柳家的後人。 這一下,讓王瑕徹底的慌亂了。當晏殊招呼她和明鴻說話互相拜見的時候,王瑕還怔怔的愣在那裡,幸好她帶過來的老家人機靈,連忙提醒了她好幾聲才算是沒有當場出醜。 幾乎是一夜之間,明鴻既得到了晏殊的支持,又得到了不輸於王家的後盾。對王瑕的威脅一下子提到了檯面上來。柳家現在還並沒有接受明鴻的事情,王瑕自然並不知道,這種事情當然也無法確認,於是,她的這一份緊張真是逼得自己徹夜難眠。現在的王瑕,已經幾乎很難見到小晏的面了,說是「打入冷宮」也並不為過。 其實,有時候她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過去那幾次三番的大鬧的話,小晏即使更偏向明鴻一點,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毫不理睬的地步。但是,知道歸知道,有時候人的性格就是這麼奇怪,因為,第二天,王瑕再次大鬧了一場,甚至找來了哥哥王古,又哭又喊,最終還是晏殊出面平息了此事。 而,這也是在小晏的家事上晏殊的第一次出面。第一次就擺明了立場,正是這個立場,讓王瑕一下子絕望了。當她負氣跑回娘家的時候,恰好是小晏和明鴻帶著小晏溥回來晏府拜見晏殊的日子。 在明鴻的精心安排下,兩個人的車馬在晏府的巷口碰了個正著。 「不用管他,給我撞過去。」王瑕一見就知道是明鴻過來了,她本就知道今天小晏要回來的安排,所以特意提早了出門,沒想到反而恰好碰到。 她怎麼知道這是明鴻早就瞞著小晏安排好的呢?現在,王瑕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明鴻的監視之下,而她自己卻還一無所知,這樣子的交鋒,如何能夠不敗? 說也怪了,也晏家如此大家,偏偏這個巷口修的非常狹窄。當然,相對於別的街道來說,已經算是相當寬敞的了,不過卻也容不開三兩馬車同時並行。明鴻她們特製的馬車,只要兩輛就已經把巷口佔住了大半,如果不讓一下的話,王瑕的車子很顯然是不可能通過的。 「小姐,這不太好吧。晏相公也在那車上……」大管家王恩本來在趕車,見狀也是一愣,他是經歷過風浪的人,自然能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還沒來得及提醒,就聽到王瑕如此吩咐,一下子有點慌了,連忙說道,「可不能衝動,你知道,現在晏相公已經對咱們王家很有意見了,我看還是……」 「王恩你少廢話,我讓你撞你就撞。」憤怒的王瑕根本就不由分說,對一個在自己家幾十年的老管家就這麼直呼其名的呵斥。雖然現在王恩已經到了王古的府上,可是再怎麼說也是王家的一員,她這麼做實在是不得人心。 「唉。」王恩暗歎一聲,只好按照王瑕的吩咐趕著馬車迎了上去。當然,他不會傻的真的像王瑕說的那樣直接撞上去的,只是在明鴻車子前面橫了一下,然後就輕輕巧巧的停住了。 王瑕對王恩的行為很不滿意,不過現在也沒時間計較了,因為,她心目中更大的敵人正在眼前。 明鴻已經在小晏的攙扶下輕輕下車,手中抱著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麼的小晏溥。 王瑕不看見晏溥還好,這一看更是火冒三丈,她一直懷疑當初自己的事情是明鴻暗動的手腳,才導致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現在看到明鴻一臉幸福的模樣,哪裡還能忍耐的住,當即衝上前去,伸手就要搶奪明鴻懷中的小孩。 「哪裡來的野孩子,也敢抱進我晏家?」這時侯,她自稱晏家倒是理直氣壯,完全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和小晏爭吵的。 以王瑕的這點本事,就算是再來十個也不可能靠近明鴻身邊。但是,今天的明鴻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為了保護孩子而嚇呆了一般。 因為小晏就在旁邊。 小晏一把把勢若瘋虎的王瑕推到一邊,皺眉道:「你今天太過分了,快點走吧。」 他這一動手,王瑕更是惱火,怒道:「我用你管,你給我讓開了,讓我來教訓教訓這個賤人!」 王恩在後面捶胸頓足,小姐的脾氣他比誰都清楚,雖然她根本是不壞的,可是一些事情讓她作出來就顯得那麼的彆扭難受,讓誰看了都不舒服,說到底還是嬌生慣養的原因,從小,王家就不可能有什麼人敢逆著王瑕的意思,就連她的大哥王古對她都是千依百順,對這個妹妹好的沒話說。 可是,女兒家始終要嫁出去的,王古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呀,雖然一有事情王瑕就回去找這個哥哥幫忙,但是久而久之下來,已經鬧得小晏不厭其煩了。上次更是引出了晏殊的表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個意思,王古也好還是王恩都很明白,唯獨只有王瑕依然蒙在鼓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喪失了最後的依仗。 「王管家,把你家小姐帶回家去。」小晏不理會張牙舞爪的王瑕,乾脆對王恩說話,語氣中依然不失敬重。 「是。」王恩連忙應聲,對於小晏,他其實並無惡感。除了最早的那次莫名其妙的摔倒之外,一切事情幾乎都是王瑕在咎由自取,和小晏沒有太大的關係。 「王恩你敢動一動!」王瑕一聽王恩居然對小晏的要求回應,回過頭來對王恩厲聲喝道,「你敢聽他的,就有種不要回我王家!」 「胡鬧。」小晏已經有點生氣了,他本沒有這麼大脾氣,然而,每次每次都是王瑕這麼無理糾纏,久而久之的累積下來,對於她的胡鬧,小晏已經漸漸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我胡鬧?還是你胡鬧?」王瑕倒是聽得清楚,大叫道,「你娶了這麼個來歷不明的賤人回來,就不說了?現在這賤人居然還生了孩子,晏幾道啊晏幾道,我看你是糊塗了吧,那還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呢!」 「你!」明鴻指著王瑕不斷哆嗦著,好像已經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啪!」小晏重重的一個耳光打在王瑕臉上,怒道,「給我滾開。」 7、相逢君莫問 王瑕撫著被打紅的臉頰,怔怔的站在那裡,目瞪口呆,甚至連嘴角破裂正在滲出來一絲絲的鮮血都沒有察覺。 從小到大,這還是她第一次挨打。 旁邊的王恩也愣住了,王瑕的嬌生慣養他很清楚,從小由於王靖沒時間也沒心情管她,她一直在哥哥王古的照料下長大,別說挨打了,根本就沒人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這下被小晏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巴掌,事情可要鬧大了。 小晏一掌打出,也不多說,順手推了一把把王瑕踉踉蹌蹌的推到一邊:「明鴻,抱著孩子上車。」也不理會王瑕那一副失神的樣子,「王恩管家,把你們家小姐帶走吧,我現在不想看見她。」 「是。」王恩苦笑答應。他也沒什麼資格來怪罪小晏,只好按照他的吩咐罷了,再說,此事本來就是王瑕失言了。 王瑕在王恩的攙扶下彷彿只有一副軀殼一般閃開了道路,眼睜睜的看著小晏的車子揚塵而去,才忽然像剛剛醒過來一般:「王叔,他剛剛說再也不想看見我?是嗎?」眼淚不自主的滾滾而下。 「小姐,咱們走吧。晏相公他已經回去了。」王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乾脆不去面對王瑕的問題。 「不,我不走。王叔,他真的不要我了嗎?」 這已是王瑕第二次叫王恩做王叔了,自從她長大懂事之後,這個稱呼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王恩現在聽來,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一時間感慨萬千,滿腹的話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晏相公他只是一時情急,小姐咱們先回去吧,等過幾天他會來找你的。」王恩口不對心的安慰道。 對於王瑕,其實王恩也很是喜歡,不過那是以前年小的王瑕,小時候的她雖然調皮任性,卻還是有一份說不出的可愛,只是這份可愛好像在嫁給小晏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漸漸的消失無蹤了。如果說嫁人能夠改變一個女人的話,那王瑕的改變無疑應該算是比較大的了。 「會嗎?真的會嗎?」 王瑕經此打擊,不但沒有爆發,看樣子反而徹底崩潰了,王恩暗自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禁更加擔憂。眼前是沒有什麼危機了,王瑕已經沒有任何主見,只要把她帶回家就是了。可是,以後該怎麼辦?想到自己一直看著長大的大小姐有可能會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沉淪下去,王恩就覺得一陣陣的沮喪。可是,得到這種結果又怪的誰人呢?小姐嫁過去之後性子一直沒有半分的改變,最終就連小晏這樣溫和的人都對她不厭其煩了,其中雖然有外人多加挑撥,可是王瑕自身的因素也佔了一大部分了。 不提這邊王恩垂頭喪氣的帶了王瑕緩緩往王家趕去,以及王古見到自己妹妹的淒慘之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小晏帶著明鴻已經到了晏殊的面前。 晏殊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一輩子經歷數不清的風風雨雨,不過在聽到小晏溥用稚嫩的聲音叫出一聲「爺爺」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笑得渾身顫抖。 小晏和明鴻互相得意的對視一眼,為了讓剛剛學會說話的晏溥學會叫這句爺爺可費了兩人不小的努力,要不然也不會等了這麼多天才抱過來拜見晏殊了。 「晏溥,」晏殊沉吟的點點頭,「這是你的朋友取得名字?」 「是。」小晏連忙上前一步答應著,「是吾友黃魯直取得,他也是一片好心,還望父親莫怪我們沒有早點向您請示。」 晏殊一揮手道:「我已經是祖父輩了,這種事情你做主就是了,再說了,這名字取得不錯嘛,就算是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合適的了。黃魯直,嗯,是不是這次和你同年的進士?我記得他的文章,寫得很不錯。」 如果被黃庭堅知道自己的文章被晏殊如此稱許,也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心情了。以晏殊如今的身份地位,如果能說誰一句很不錯,那這個人的身價將會立即增長數倍,立馬就會名揚天下。不過,今天現場並沒有外人,黃庭堅這次名揚天下的機會只好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錯過了,只是,他即使知道,以他的個性應該也不會在乎才對。要不然,以他和小晏的交情,幾年前就可以來拜見晏殊了,可是他偏要捨近求遠,有此也可見一斑了。 「能得父親的稱讚,想來魯直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先在這裡替他謝過父親了。」小晏裝模作樣的拜了一拜,逗得晏殊也笑了。 「好小子,你倒是會哄我開心了,看來娶了明鴻之後進步不小嘛。」晏殊心情很是不錯,忍不住就和二人開開玩笑。 「孩兒每句話都是發自肺腑,可不敢哄騙父親,想這天下人,有哪個不以能夠得到父親你一言半語的評價為榮?」 「是嗎?我怎麼記得有個小子從小就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呢?」晏殊毫不客氣的揭穿小晏的用心。 小晏忍不住臉上一紅,笑道:「那不是孩兒以前年少無知嘛。直到現在才知道當年父親都是金玉良言,不過是我一直不懂事罷了。」 「嗯,這話說得不錯,我家叔原果然長大了。這樣將來我也能放心的去了。」晏殊長歎一聲,充滿惆悵。 小晏大吃一驚,失聲道:「父親何故出此不吉之言?這讓孩兒如何,如何……」如何了半天,慌亂之下,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只是這句話說得真情流露,磕磕絆絆的過程中已經逐漸哽咽。 晏殊笑道:「叔原呀,我給你取名幾道,你怎麼還看不破這些呢?我今年已經多大歲數了,能夠風風光光這一世就足夠了,有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其實就是你,現在你也真正長大了,我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小晏和明鴻一起叩首在地,小晏說道:「父親此言孩兒萬萬不敢贊同。」雖然晏殊如此說,但是過去的他卻從沒有表漏過類似的消沉,小晏知道,自從那年自己的親生兒子背叛了他之後,晏殊就一直深深的陷在懊悔之中。在他心裡,也許是在埋怨自己忽視了親生兒子的成長才最終導致了那樣的後果吧。 當那天晚上,全節兄長帶著外人向晏殊舉起刀劍的時候,過去的晏殊就已經消失了。他是在懊悔自己沒有照顧好過繼給兄弟的兒子吧。也許還有其他的原因,但那已經不是小晏所知的內容了。他只知道,晏殊雖然表面上風光無限,然而卻也背負了天下人都難以想像的痛苦。 明鴻也曾經瞭解到,彷彿是據被抓獲的空庭人員交代,最初空庭的創始人居然和晏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這種關係顯然不是友好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千方百計想致晏殊於死地了,甚至為了這一點不擇手段的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然而,如果單單是這樣,晏殊就不會在破了空庭之後如此的沮喪了,其中肯定還有別不知道的內幕在。 兩人跪在地上,小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明鴻卻是不敢說什麼。就這樣沉默了片刻,放在一邊床上睡著的小晏溥忽然哇哇大哭起來,也不知道是忽然醒來還是他小小年紀也感受到了現場憋悶的氣氛。 「啊。」晏殊忽然從低沉中清醒過來,「我的寶貝孫兒怎麼了,明鴻,你快過去看看。」 明鴻借勢站起來,笑道:「也許是餓了。」一邊三兩步走過去把孩子抱起來,說也怪了,一接觸到明鴻的手臂,甚至還沒來得及抱到懷裡呢,小晏溥的哭聲就停止了。 「呵呵,不哭了好。」晏殊笑道,「還是他親生母親有辦法呀,虧我還擔心你不會帶小孩呢。」 「本來是不會的,可是有了小晏溥之後也不知怎麼就忽然會了。」明鴻一邊把孩子抱在懷裡搖晃著,逗弄的咯咯笑了起來,一邊說道,「也許這就是女人的本性吧。」是呀,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自己內心的本性終於壓倒了柳永留下的強烈的慾念,可以說,那一刻才是明鴻真正的新生。 所以,從那一天開始,她就漸漸的拋下了自己過去曾經無比熱衷的各種繁雜事務,分別的交給了趙夜雨陳師師甚至晴依等人掌管,而她自己就全心全意的撲倒了小孩子身上,心無旁騖。 「呵呵,好孩子。」晏殊終於再次笑了,掩蓋住眼角眉梢的憂愁,「我的孫兒和兒子還是多虧你照顧了。」 「那還不是應該的嘛。」明鴻搶著說道,言語間已經輕鬆了許多。 「好,好。」晏殊不住口的稱讚,過了一會忽然說道,「你們今天先回吧,我忽然有點累了。叔原啊,記得多過來走動走動,別忘了帶著你兒子,哈哈。」 見晏殊心情轉好,小晏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滿口答應著他的要求,和明鴻一起告辭出來了。 一路車馬奔馳,走不到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是長時間太過憋悶了,小孩子忽然再次拚命的哭叫起來,讓兩人毫無辦法。 「要不咱們先下車走走吧。」小晏建議道,掀開前面的簾子吩咐晏花,「晏花,先找個寬敞的地方停一停吧。」 晏花應聲:「好的公子,不過還是過了前面再停吧,我看那邊有個討飯的婆子,別讓她驚嚇了小公子。」 8、一笑泯恩仇 「討飯的?晏花你等等。」小晏吩咐道,「就在這停吧,你去拿幾兩銀子給她,也算是替小晏溥積一點功德了。」 明鴻也暗暗點頭,她因為從小生活艱苦並且都沒怎麼出過門的原因,對這些普通百姓的疾苦瞭解有限。小時候的她還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生活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近幾年她才算是對這些事情有了些瞭解,不過,如果不是小晏提出來,明鴻覺得自己倒也是難以想到。想到這些,不由得感激的看了小晏一眼,他對自己的孩子還是很關心的嘛,這種小事都想到了。 「是。」晏花答應著,在路邊停靠穩當,自掏出來幾兩散碎銀子,下車走到那討飯婦人身邊。 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顫巍巍的蜷縮在那裡,根本就沒有指望真的會有什麼人來憐憫自己。忽然小晏站在她身邊,老婆子感覺到一片陰影,下意識的抬起頭,卻剛好看到晏花彎下腰把銀子輕巧的放在了她的面前。 「咦。」那老婆子抬頭的一瞬間,恰好是明鴻好奇的往外看的時候。雖然那張臉孔現在看來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不過,明鴻還是發現了一絲熟悉的痕跡,忍不住一聲輕呼,「這,這是李嬤嬤……」 「你認識她?」小晏回過頭奇怪的看著明鴻。 「你也應該認識的,相公仔細看看,我覺得她是以前沈府的管事李嬤嬤。」自從那天李深那夥人被一網打盡之後,李嬤嬤就在眾人的視線中消失了。本以為她已經在混亂之中丟了性命,也曾經想過她是乾脆的畏罪逃離了汴京,所以現在一下子在街頭看到她淪落至此,無論是明鴻還是小晏都大吃一驚。 「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有點像。」小晏點點頭。 「相公,我想把她帶回去,不知道你……」明鴻試探的問道,雖然李嬤嬤當初對自己很不好,不過自己能有現在的成就也算是在她的刺激下才能達到的,再說了,當初自己將要離開沈府的時候,那幾天李嬤嬤還是表現出來足夠的關心的。所以,現在既然看到了她可憐的模樣,明鴻就萬萬沒有扔下不管的道理。 當然,話說回來,如果沒看見的話,她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生出去把李嬤嬤找回來的這種心思來,過去的事情過去也就算了。 「你拿主意就好了,我記起來了,她雖然為人刻薄些,但是卻並不壞。」小晏想起以前在沈家見過李嬤嬤幾次,自己還曾經為了明鴻和她爭吵過。 只是這個為人刻薄就差點要了我的命啊,明鴻心想,自己可真是太大度了,幹嘛非要做這種事呢,晏花已經給過她銀子,自己乾脆裝作不認識就這麼過去不是很好麼?可是,卻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李嬤嬤這快兩年的時間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看上去她再沒有過去的半分氣焰,整個人縮在那裡,顯得是那麼的渺小,接過晏花的銀子之後在那裡不住口的感謝著,甚至都不敢抬頭對晏花仔細的看上一眼。 忽然間,明鴻的心中充滿了同情。想當初李嬤嬤是多麼的飛揚跋扈,估計她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吧。就算是那時候送給自己東西,李嬤嬤自稱神針李的時刻,也是顯得那麼充滿了自信,和眼前這個潦倒的老太婆實在是難以對應起來。 算了,就像小晏說得,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的小晏溥積德吧。 明鴻下定決心,撩起簾子,彎著腰下車來。 「你,是李嬤嬤?」 老人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彷彿明鴻這麼小聲的一句問話驚嚇到她一般。 「不,你認錯人了。」說著,李嬤嬤掙扎著站了起來,搖晃著身子堅決的就要離開。也許她並沒有認出明鴻,不過,憑她以往的性格,是絕不肯在認識的人面前丟面子的,所以,無論怎樣,她都要掙扎著離開。 「李嬤嬤,是我,明鴻呀。我是不會害你的,你要往哪裡去?」明鴻本來也是有點勉強,不過真正面對的時候,看到李嬤嬤掙扎的樣子,她反而又著急了。 「我並不認識你,這位夫人你認錯人了。」 「不。」明鴻忽然伸出手拉住李嬤嬤的手臂,「無論如何你要跟我回去,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你這樣流落街頭。」 小晏不認識什麼李嬤嬤,見明鴻的樣子正覺得滿心奇怪呢,卻忽然看到明鴻伸手拉她,就想上前阻止。 誰知,卻聽到小晏的聲音:「晏花。」顯然是不讓他動作的意思。 晏花答應了一聲,走回車前。 小晏囑咐道:「那是明鴻以前的相識,沒關係的。」 「夫人還是放手吧,老身身上沒那麼乾淨,免得弄髒了你的手。」李嬤嬤一字一句的說道。不過,明鴻還是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些不自然來,這樣道左相逢,能夠上前來和她相認的人應該不多吧。說實話,就算是李深不在了,但是沈家卻還在,李嬤嬤直到現在不還是在街頭流浪麼? 「你不答應和我回去,我是不會放手的。」明鴻堅定的說道,「嬤嬤放心,到我那裡去,我決不會再讓你吃半點苦的。」以明鴻現在的產業來說,別說一個李嬤嬤了,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也是養得起的。 李嬤嬤終於歎了口氣:「唉,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這樣的人,現在也幫不到姑娘什麼,不過是混吃等死罷了,就不敢給你添麻煩了。」 從夫人改口到姑娘,李嬤嬤顯然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那裡有好多事情要你幫忙呢。」明鴻連忙說道,她說得倒也是實情,現在西苑那邊事務繁雜,自己和小晏忙著照顧孩子已經沒時間去管理了,正好需要像李嬤嬤這樣經驗豐富的老人幫忙。 「姑娘說笑了,我有什麼本事能幫到你的。」李嬤嬤一陣苦笑,離開沈府的這一段日子,她一直四處碰壁,說真的,像她這樣的人,說有本事也有,但是卻實在是沒有辦法獨立生存下去,無奈之下只好淪落為乞丐,把過去的心情消磨了個乾乾淨淨。若不是恰好在這一天遇見明鴻他們,再過一段日子,想必李嬤嬤就徹頭徹尾認命淪落成乞丐了。一個人只要到了失去希望而認命的時候,那就什麼人也救不得了。 「你能幫到我那可多了,比方說我現在有個院子需要人照看呀,還有好幾家酒樓無人主事了,又有幾十個僕人需要管教了。」明鴻一件件的數著,無論哪一件都是李嬤嬤這樣的人所擅長的,漸漸的就看見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老了,就怕無法讓姑娘滿意。」李嬤嬤的語氣已經越來越鬆動了,說也是,有這樣的機會,誰還肯再留在街上做乞丐呢?再說了,明鴻又沒有表現出任何趾高氣揚讓她難受的地方,跟了她去,老來還能安生,真是何樂而不為。 「你可不老。」一邊說,明鴻一邊讓李嬤嬤趕緊上車。但是她卻抵死不從了,說是生怕自己的一身髒亂把馬車也弄髒了。無奈,幾番推讓之下,李嬤嬤歪著身子坐到了車廂外面,反正已經沒多遠了,只要堅持一下就到了,明鴻就也沒有強求。 「嬤嬤你看,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西苑了。」下車之後,明鴻先派人帶李嬤嬤下去換了衣服,梳洗妥當,然後就徑直到了西苑門前。 「嗯,很不錯。」李嬤嬤稱讚道,「這宅子雖然小了些,不過看樣子一直都打點照顧的很好。」 「可是,現在我已經沒時間再來收拾,打算交給你老人家,不知你意下如何?」明鴻前面帶路,兩人到了院子裡面,以前裝的鞦韆還在那裡隨著微風搖晃著,那兩棵樹,已經徹底在這裡扎根長成參天大樹了。「還有,每隔一段時間,我需要各式各樣的夥計啦等人手,他們新到的時候就要麻煩嬤嬤你教給他們一些基本的常識了。」 「這個,老身也不怎麼懂啊,不行不行,姑娘還是另請高明吧。」李嬤嬤連連擺手,讓她立個規矩,訓練府裡的丫鬟並不難,可是牽扯到酒樓客棧之類的,她自認為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也不是讓你教給他們怎麼做事,只是有些人初來乍到,需要嬤嬤幫忙立些規矩就是了。」明鴻笑道,「這點事應該難不倒你吧?」 李嬤嬤不答,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姑娘如此對我,真是讓我萬分慚愧了。老身過去對姑娘實在是多有失禮之處,沒想到在我窮途末路的時候,竟然是姑娘你來照顧我。我真是,我真是……」 「嬤嬤你別說了,我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在你的照顧下長大,雖然有時候嚴厲些,不過若是沒有你這些年的鞭策,哪裡有我明鴻的今日?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嬤嬤放心,明鴻一定把您當作親生母親來照料。」 「這我可當不起。姑娘好人有好報,老婆子在這裡謝過了。」李嬤嬤倒也是個乾脆的人,一旦決定了某件事情就毫不拖泥帶水。 「好,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那嬤嬤你從此就在這放心的住下,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面的丫頭們去做。我還要照看小孩子,不過有空的話會經常過來看望你的。」過去的恩怨就在明鴻二人的笑容下徹底的煙消雲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9、對面應不識 於是,在後來的新人們看來,在她們進入留荷聽雨的第一站,就多了一個李媽。李媽好像沒有兒女,只是一個人守在西苑裡,每當一天結束的時候,院子裡就剩下她一個人,李媽好像也從來不覺得孤獨。 在她們眼中,李媽是很凶的,如果犯了錯誤,她真的會動手打人的,只不過,打完之後又會用那種憐惜的溫柔聲音教給你應該記住的東西。每當在背人處或者一天的訓練將要結束時,李媽都會愛戀的給大家準備各式各樣的小點心。李媽又是倔強的,甚至有一次,晏夫人替一個小丫頭求情都沒用。最後,在眾人眼中如同神一般的晏夫人也只是搖了搖頭,笑著走開了。 確實,李媽來了之後,留荷聽雨的運轉漸漸的更加輕鬆起來,她雖然不會交給新人們什麼具體的東西,但是從李媽這裡出去的人個個都知道對上面吩咐的絕對服從。也就是說,新人們進來之後培訓的過程變得容易多了,沒人會對過去沒有接觸的東西提出異議,只需要上面的人交代一聲就會自覺地完成,哪怕她心裡根本就不理解,根本就滿意,從李媽這裡出來之後也會先完成了再說。 明鴻心裡一直藏著一件沉重的心事,那就是自己當年從沈府出來的時候所中的毒究竟是誰下的。那些飯菜是李嬤嬤當時吩咐人做的,也經過劉嬤嬤的手,當然,付雲付萍她們姐妹兩個也都有這個機會。那麼,究竟是誰呢?劉嬤嬤母子已經深陷大牢了,明鴻也沒心情去找他們,因為,就算是他們有什麼想法也不可能有機會了。更何況,李嬤嬤就在自己近前,若要問的話,她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然而,明鴻卻一直忍著不想問,她害怕那個結果是自己不想接受的。因為,付雲顯然是已經背叛了自己。那個理由,讓明鴻一直心痛的不敢去想。付雲看著自己時候的那種仇恨的眼光,明鴻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時常會在她的噩夢裡出現。 付雲跟的那個劉御史參與了針對晏殊的行動,早就已經抄家下獄了。這也是他罪有應得,都已經那麼大年紀了,還想要拚命往上爬,這件事並沒有錯,可是他勾結敵國想要把對手至於死地,這種做法就讓人太不齒了。也難怪當初他會對付雲做出那種事情來。明鴻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一天在付雲身上發生了什麼。難怪,當初的那天早上遇見付雲,她那麼狼狽的話都不說一句就走了。任哪個女人身上發生了這種事,都是難以接受的。何況還是那麼一個糟老頭子。 付雲從那一天起就變了,徹底的變了。從她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被劉御史接走,並且能夠參與到那麼重大的陰謀中來就可以看出,她已經完全博取了這個老頭子的信任。只是,這種信任被她用錯了地方。才導致了被劉御史所牽連,至今還深陷在獄中,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出來。並且,她的妹妹付萍至今仍然是蹤影全無,明鴻曾經動用了不少力量去尋找,可是依然是石沉大海一般。 其實人就是這樣,猶記得付雲那猙獰的面孔,撕心裂肺的聲音喊道:「明鴻,我恨你!」再想想當初決定帶上她們的時候,姐妹二人歡呼雀躍的樣子。這條路也不是明鴻幫她選的吧,為何在得到好處的時候是高興,而受到苦難的時候就是怨恨呢?當初剛到聽濤閣,三人就被徹底的分開,明鴻也沒有什麼辦法去照顧她們姐妹二人,雖然一直都覺得心中有愧,但是,發生在她們身上的噩運,也不能完全怪自己吧? 最起碼,她們姐妹二人也有一半的責任。現在明鴻想起來,當初應蓮的離去,不由得萬分佩服她的明智啊,要是帶了她們姐妹到了陳家再有什麼事,被怨恨的就是應蓮了。現在不過是換了一個角色而已。 「相公,今天想不想去朋友家玩會?」正在想著,忽然小晏推門進來了,明鴻剛想起應蓮,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她才對,對於這個姐姐,她還是一直都比較感激的。 「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啊,現在鄭俠他們都忙著呢。」 明鴻掩口一笑:「我說的不是他們家哦,你忘了自己以前常去的地方了?」 小晏臉上一紅:「那是過去不懂事,現在我可沒什麼閒心和他們一起飲酒玩樂了。」 「沒關係的,偶爾放鬆一下也是可以的嘛,」明鴻感到很是欣慰,現在的小晏和以前想必幾乎是換了一個人一般,雖然前段日子剛剛有了個小小的官職,小晏卻忙得很是起勁,大小事務都整理的鉅細無遺,被晏殊也誇獎了好幾次,就等待著有什麼合適的就會幫他慢慢的陞官了,「再說了,我怎麼也是從沈家長大的,不回去看看也不合適。」 「嗯,沈大哥為人還是很不錯的,就是懶散了點。」小晏點點頭,「那咱們今晚沒事就去走一趟。」 「好啊。」明鴻連忙答應著。後來她也想明白了,沈風是絕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從他多次對自己的照顧就可以看出來了,自己那時候還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現在想想那些原因可就一清二楚了。 兩人商量好,下午好好的交代了一番,把已經會說話的小晏溥交給了免費的保姆陳師師,就決定上路了。現在何橋也已經有了身孕在家裡休息,已經不怎麼過來幫忙了。雖然她自己很想過來,但是明鴻說什麼也不同意,也就算了。於是樓裡從小到大的各種十五都交給了無所事事的陳師師。 在兩人的主持下,晏花和晴依的事情也基本上定了下來。晴依的家人聽說對方是相府的人,哪裡還有不同意的道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倒是晏花這邊,他的老父親很不幸的也隨著晏全節參與了他的陰謀,雖然晏殊看在他服飾自己一輩子的份上沒有計較,不過老人家現在也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一般,天天窩在家裡什麼都不做,也都不關心了。當晏花帶了晴依過去的時候,老頭子連頭都沒抬就同意了。 晏花現在已經成了明鴻和小晏這邊的大管家,雖然兩人還沒有從晏府脫離出來,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每當兩人出門的時候,還是晏花這個大管家親自趕車,用他自己的話說,反正什麼事情只需要交給下面人去做就是了,而我晏花麼,最擅長的還是趕車呀。 三人不緊不慢的上路。明鴻的心情很是激動,這條路已經多久沒有來過了,自己現在也勉強算是衣錦還鄉了,雖然,那並不是自己真正的家鄉。對於拋棄父親柳永的那個柳家,明鴻一直也沒什麼好感。從小晏那次從晏殊那裡回來之後,和明鴻提過一次,明鴻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派了個人過去拿著名帖見了個面也就算了。 家裡的其他人,明鴻壓根就沒有去理會的打算。因為他們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若不是有陳師師和小晏,當時柳永就真的要暴屍荒野了,怎麼會有這麼無情的家人?即便是柳永得罪了皇帝,但是他又沒有犯什麼抄家滅族的大罪,至於要這麼撇清關係麼? 小晏見明鴻的臉色不大對,連忙從旁邊伸過手來,兩人雙手相握,明鴻洶湧的心情才算是慢慢平復下來。 「也不知道沈大哥他怎麼樣了呢?」 「還有紅葉妹妹。」明鴻補充道,「不知道家裡人有沒有欺負她?當初,也只有這麼一個妹妹對我不錯了。幸好她得了好結果,要不然這世上真是好人沒好報了。」 「那可不一定,你看我們明鴻不就是好人好報麼?」小晏笑道。 「我可不是好人,你忘記雲兒是怎麼罵我的了?」 「這丫頭野心太過,自己沒有分寸還遷怒別人,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你就不要太傷心了。」小晏知道明鴻的這個心結,連忙安慰她一番。 「嗯。」明鴻應道,這個道理她也明白,付雲是自作自受,可是心裡就是放不下那也沒辦法,「咦,叔原你看,沈家好像變樣了呢?」 「是呀。」小晏也發現了,好久沒來確實變化很大,院牆上的飾物還有整個大門都和原來大不一樣了,原來是沈風懶的打理,現在看起來可就明顯的不一樣了,處處都透出些華貴的味道來,「沈大哥這次是下了大本錢了。這些動作可要花不少銀子。」 以前的小晏自然沒有多少銀子這個概念,現在手中的銀錢多了,反而更知道其中的可貴了,也算是難得。 「你看,那邊也有人過來。」 說也巧了,明鴻和小晏從巷子這頭快到門口的同時,另一面卻也顫巍巍的抬過一頂轎子來,也不知是誰家的,不過看樣子顯然目的地和自己一行是相同的。 那邊抬轎的人也看到了這邊的車子,在稍遠的地方就停下來,招招手,示意讓這邊人先下車,禮儀很是周全。 「這是誰家的呢?」明鴻猜疑的想。 兩人正在下車的同時,那邊轎子裡的人顯然也不想等了,乾脆也撩起簾子下的轎來。彼此相對,小晏忽然認出來了,叫道:「原來是陳芳菲兄。」 啊?明鴻一愣,陳芳菲,那是誰? 10、珊珊何來遲 原來是他呀。走進之後明鴻才認出來,這不就是帶走了應蓮姐姐的陳棠麼,自己和他認識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他是叫做陳芳菲的。 陳棠這一年多倒是沒什麼變化,只見他上前來抱住小晏的肩膀,笑道:「原來是叔原兄,聽說你高中了,居然不來請咱們喝酒,真是該打呀。」 小晏連忙道:「我這不是來了嗎?」 「哈哈,你倒是聰明,來這裡還不是沈兄做東,我說要有誠意的話,該請我們到你家的留荷聽雨大吃一頓才是。」許久不見,陳棠對小晏有種以前沒有的熱情,兩人間的交情,說淺不淺,說深也不深,過去的話不過是一起玩樂而已,與小晏和鄭俠黃庭堅之間是不同的另外一種情意。 「這個好說。不過今天來主要是拜訪沈兄的,」小晏話鋒一轉,「再說了,沈兄這裡有的,我那裡可未必有。」 明鴻在一旁咳嗽一聲。小晏說的當然是指陪酒伴唱的女子了,留荷聽雨是純粹的酒樓,確實沒有這些,不過西苑那邊偌大的地方,又是專門為了各地的文人墨客而建造的,當然也不乏這樣的酒店,只是沒有直接歸他們管理就是了。 「原來是明鴻呀。」陳棠轉過來正經的和明鴻說話,「不過現在應該叫晏夫人了才對。叔原和我們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他這話說得很是多餘,小晏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天天做什麼明鴻真是比誰都清楚了。陳棠前面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對了,尷尬的笑笑,也沒再說什麼。 明鴻笑道:「陳相公,不知我應蓮姐姐現在過得如何?今天反正有空,能不能把她也叫過來大家一起聚聚?」 「也有道理。」陳棠沉吟道,若是以前,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把明鴻的話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隨著明鴻身份的變化大不相同了,由不得他不仔細考慮,「不過我也懶得回去了,就派人去接她過來好了。」 說著,陳棠吩咐那幾個轎夫:「你們不用在這裡等了,先回府去把夫人接過來,就說我找她有事要說。」 那幾人答應著,抬起空轎子搖晃著走了。 夫人?這邊明鴻陷入了沉思,看來陳棠對應蓮姐相當不錯啊,因為他說出夫人二字來非常自然不說,那幾個轎夫也毫不疑問的走了,顯然是都知道他說得夫人指的就是應蓮了。莫非,陳棠竟然那麼喜歡應蓮姐,居然真的娶她做了正室不成?真是看不出啊,原來他還是個癡情種子,只是不知道他如何面對來自家人的壓力了。 要知道,應蓮的出身並不怎麼好,再說又毫無疑問的是個孤兒,陳棠要娶她作為正室面臨的阻力可想而知。明鴻都覺得有點不太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了。 不提明鴻這邊胡思亂想,那邊小晏和陳棠已經肩並肩的往大門裡面走了,守門人當然都認識他們兩個,連一句通報都沒有就讓他們進去了,明鴻跟在後面,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阻攔,再說了,以她今時今日的打扮,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品夫人呢,沒有底氣的人又哪裡敢去攔她? 「叔原還不知道吧,」陳棠一邊走一邊說,「沈兄新認的那個妹妹真是相當不錯,可以說是才色雙絕,依我看,咱們認識的人裡面沒幾個能比得過她。」 「他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小晏奇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已經一年多了,那天沈府還出了事,他用了多年的那個管家糾結了一群人……」 「這個我卻知道。」這件事曾經鬧得滿城風雨,當時小晏也是聽說過的,後來明鴻也給他詳細的說過好幾次當時的情況。 「那時就是沈風為了他這個舉辦的一場宴會呀。」陳棠繼續道,「可惜當時被人打斷了,後來也沒再補上,不過他這個妹妹的身份就算是從那天開始落實了。你知道她是誰麼?說來明鴻應該很熟的吧?」 見提到了自己,明鴻連忙道:「我確實很熟,相公,就是以前和我在一起的紅葉呀,不過現在應該叫沈紅葉了。」 「原來是她,」小晏吃驚道,不過想來想去也想不清楚紅葉長得什麼摸樣了,笑道,「我說陳兄,你居然敢打沈大哥妹妹的主意,這膽子也算是不小了。」 陳棠連忙解釋:「叔原你可別亂說,我只是誇她而已,哪敢打什麼注意?我這一生有了應蓮還能有什麼不知足的不成?」言語之間,很是懇切,看來他對應蓮的感情確實是真的,應蓮也算是得托良人了。 「我說怎麼說好了要來,等了半天還不到呢。」沈風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陳兄,原來是帶了新朋友過來了?」 再次聽到這個有些耳熟的聲音,明鴻的心裡居然有點激動,沈風這個人對他一直並不壞,甚至看在柳永的面子上對明鴻多番照顧,做人做到他這份上也算是很難得了,畢竟柳永把明鴻送過來之後可沒有留下一兩銀子,也從來沒有過來探望過的。 「咦,不是新朋友。啊,」沈風走進了,終於認出來眼前的人居然是小晏,當即大叫起來,「叔原,怎麼是你!稀客呀,稀客呀!」沈風興奮的搓著雙手,有些語無倫次了,接著卻又發現了明鴻,這下子更是驚訝,「原來你們夫妻都過來了,今天這是吹的什麼風,我沈家祖墳上不是在冒煙吧?」 他這話透著兩個意思,一是吃驚,二十不滿。小晏自從上次來過之後已經差不多一年多沒來了,包括沈府出了那麼大事之後他也沒來探望過,於情於理都有點說不過去,因此沈風毫不介意在說話間表露一下,就看小晏怎麼回答了。 說真的,對於沈風和陳棠這兩個朋友,小晏以前並不怎麼看重的。他出身世家,對於二人的家世也沒什麼好羨慕的,再說,兩人雖然也頗通文彩,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和小晏相比,只不過用來尋歡作樂還算是足夠罷了。因此,小晏只是把陳沈兩家當作是飲酒作樂的場所,以前有明鴻應蓮她們在這的時候對他的吸引力還大一些,後來,應蓮跟了陳棠,而明鴻也從這邊離開了,於是就連這一份羈絆也沒有了。 再後來,和明鴻在一起天天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雜事,小晏哪裡還有餘暇想起這邊?現在聽到沈風這麼一說,他也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難怪人家會生氣的。 想明白了確實錯在自己,小晏深深的鞠了一躬,道歉道:「有千般理由,這確實我的不是,還望沈兄,陳兄莫怪了。」 沈風神色嚴肅,過了一會之後忽然笑道:「我確實怪你,並且怪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原諒你呢,就看一會你能喝多少酒了,哈哈。陳棠你說呢?」 「嗯,」陳棠點頭表示同意,「我剛剛還讓他改天請客賠罪呢,不過改成喝酒也不錯。我算算啊,自從上次之後差不多一年多沒見,就算是一年好了,每天算一斤的話,叔原,給你取個整,如果你今天能喝下三百斤酒的話,這件事就算了,要不然還是跑不了要你請一頓上好的酒席了。」 「哈哈,三百斤,好。」沈風哈哈大笑。 「三百斤?陳兄你當我是水缸麼?」小晏也笑了,「我還是請客吧,你們想我請幾頓都沒問題。」 「叔原現在是三喜臨門,沈兄你可知道,他剛剛高中,並且得了佳妻麟兒,這麼大的喜事,我是非要叨擾一頓不成了。」 「我也決不能這麼輕鬆的放過他去。」沈風也補充道,「他家大業大,咱們就是吃上一百年也沒關係吧。」 「如此就這麼說定了,」小晏連忙道,「等哪天二位哥哥有空,儘管派人來通知我便是。」 「好,既然如此咱們就別在外面站著了,屋裡都準備好了,」沈風當先領路,忽然回頭道,「不過叔原呀,今天可沒你的座位,你就站在一邊倒酒吧,哈哈。」 自始至終,沈風只是看了明鴻一眼,居然沒有和她說一句話!是失落,還是傷心?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其實他本就沒必要和自己說話吧,過去的關心雖然也不是假的,但是自己現在已經嫁為人婦,沈風不想理睬也是正常的,早知道,今天就不該過來了。 到了屋裡,果然沒有多餘的桌子。不過說是讓小晏站著,是開玩笑罷了,沈風吩咐下去,沒多久就有人上來重新佈置,除了小晏和明鴻的桌子之外還另加了兩張,估計陳棠也告訴他應蓮要過來了吧,另一張明鴻卻想不出是誰的。 「明鴻姐?」門口有人驚喜交加的叫道,「我說大哥怎麼著急的派人叫我過來,原來是姐姐來了。」 明鴻循聲看去,如今的紅葉一身珠光寶氣,和過去大大不同了,當然明鴻和過去更是不同,若是走在路上,真不知道彼此能不能相認的出了。 「紅葉。」明鴻站起來走過去,順便感激的看了沈風一眼,然而他卻轉頭和陳棠說話去了,原來,他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嘛。 「明鴻姐,那天之後也在沒見過你,我還擔心你出事了。」紅葉和明鴻抱在一起,有眼淚留下,抽抽泣泣的哭了起來。 11、往事堪回首 「傻丫頭,快別哭了,我這不是來了嘛。」沒想到紅葉對自己居然感情這麼深,想起當初自己還曾懷疑過她,明鴻有點過意不去,其實當時真正的內鬼應該就是付雲吧,不知道萍兒是否也參與在其中,現在她人已經不見了,真相已經無從求證。 「姐姐你真狠心,走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來看我。」紅葉拉著明鴻的手再不想放開,直到兩人坐到座位上之後才依依不捨的鬆開,自己卻緊挨著明鴻坐下了,雖然和小晏一起三個人有點擠。 小晏無奈,只好好明鴻打聲招呼,自己跑到給紅葉準備的桌上坐下了。這樣也不錯,又是他們三人,還是和以前完全一樣的擺設,只是氣氛有點似是而非了。三人從上次分別之後,分別都經歷了一些難以忘記的事情,如今的他們和一年前已經或多或少有了些不同。撇開曾經經歷巨變的小晏和沈風不談,陳棠為了爭取應蓮的身份地位也頗費了一些周折,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提起罷了。 三人相對笑笑,舉起酒杯。一切變化都盡在不言之中,最起碼,今天絕不是談論別後經歷的好時機,久別重逢,首先想到的不過是飲酒而已。 席間也漸漸的填了幾場歌舞。沈風豢養歌姬的習慣還是沒變,看來他經歷上次的事之後最先恢復的就是家裡的歌姬們,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反正他掌握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家業,自己也無心仕途,無心經營,不過就是混日子罷了。 然而,儘管他苦心經營,小晏看了一會之後卻覺得意興索然,乾脆低著頭一杯一杯的飲酒,只是偶爾有了好句才會抬頭看一眼,卻也並不是看唱曲的人,只不過是詞句吸引了他的注意罷了。這邊小晏忍了又忍,就差沒打哈欠睡著了。那邊明鴻和紅葉卻玩得開心,兩人分別之後顯得格外親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各自的遭遇。 沈風也看出小晏很是無聊,顯然這種生活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適合他了。不由得很奇怪明鴻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徹底的改變了小晏這個人,當然聽說小晏居然考中進士的時候,沈風真是難以形容自己心中的吃驚了,過去那麼多年,只要誰和他提起這個取功名的事,小晏就要和誰吵上一架,現在可好,他不但去了,並且還輕鬆的中了。讓他這個認識多年的朋友感到難以接受。 於是沈風沖陳棠打個眼色,顯然繼續這樣坐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兩人拎著酒杯,坐到小晏旁邊,沈風說道:「叔原,你喜得貴子也不派人來告訴一聲,我可好準備一份禮物給你,說吧,該不該罰酒?」 陳棠也在一旁起哄,小晏只好無奈道:「這確實是我的不是。不過你們放心,將來有你們花銀子的時候,哈哈。」說著,也不推讓,自己舉起杯子就干了。兩人也分別陪了一杯,雖然過去的感覺有點找不回來了,但是不管以前是因為什麼在一起的,三人之間始終有那麼一種切不斷的聯繫,真正的朋友,甚至也不必志同道合,不必常常相距,只需要偶爾的問候,心中的關心,自然就足夠了。 三人之間剛剛有點活躍,那邊忽然有人進來稟報沈風說,陳夫人來了。沈風笑道:「陳兄,你家夫人來尋你了。」 「少瞎說了,是明鴻她們要見面,我派人去叫她的。」陳棠嗤的一聲笑道,「沈兄,想拿我的破綻可沒那麼容易,你自己罰一杯吧,哈哈。」 沈風不動聲色道:「為什麼是我罰酒呢?咱們在場三人,你們二位的夫人都在,只有我是一個人,怎麼說也是該罰你們吧?」 小晏和陳棠一愣,沒想到沈風會倒打一耙,其實確實是二人不對,這種場合本來的願意是三人一起尋歡作樂,可是現在已經有兩個不自由的了。不過,以小晏和陳棠對各自夫人的感情來說,讓他們背地裡做一些不當的事情顯然是不大可能的。陳棠出來時自然也是得到了應蓮的同意,再說了,應蓮就是沈家的出身,對陳棠來這邊當然很是放心,如果去別處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兩人你推我讓,抵死不喝。其實幾個朋友這樣在一起,彼此間你說我笑的推讓過程才是最有意思的,要不然若是只傻坐在那裡,哪怕眼前就是國色天香又如何,還不是沉悶。好不容易重新有了點一起的意思,霎那間,三人都有點感慨萬千,不自覺的就靜了下來,彼此之間有點懷念,有些異樣的情懷。 正在這時,應蓮款款的走進門來。 送走了陳棠,她在家正無聊的做著針線,看著丫頭婆子們忙著打掃院子,忽然送陳棠出去的轎夫卻急匆匆的回來說,陳相公要他們來接她出去。應蓮正奇怪呢,從嫁給陳棠之後,他也經常回沈府去玩耍,不過卻少有叫上自己的,再說了,自己也不想去,雖然那邊並沒有什麼,但是總會讓應蓮想起過去的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比方說,剛剛進府的時候,其實她不是這個姓氏的,雖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是在她認識的人之中還沒有「應」字這個奇怪的姓。這個字只是某人的隨口一說罷了,最早進入沈府之後沒多久,恰好是需要統計名冊的時候。直到現在,直到過了很久之後,應蓮還閉上眼睛就會出現當時的情形。 雖然父母早早的就拋棄了自己,但是作為祖上傳下的姓氏,在小小的應蓮的心中卻是這世上父母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了。年幼的她,甚至還不懂的怨恨,只是無助的心想,也許是因為自己不聽話,才被父母扔掉的吧。 直到被人狠狠的揭露之前,應蓮都是這樣以為的,或者說,她想這樣以為而不願去想更深刻的原因。 「你叫什麼?」 「嬴蓮。」 然後被人順手寫成了應蓮。 若是乾脆不識字的話,當時應該也不會體驗到那樣的絕望吧。然而,應蓮那時候雖然年幼,卻偏偏認識這幾個字。 「你寫錯了我的名字。不是這個應……」 先是一個巴掌甩到臉上,然後是讓人絕望的話語:「我管你是那個應,到了這裡你以為還由得了你自己麼?一邊老老實實呆著去,別讓我多說廢話,你這個沒人要的孩子,能有個地方吃飯就不錯了。」 「好了,她一個小孩懂什麼。」幸好當時還有人幫自己說了一句話,是啊,當時那麼小,自己又懂得什麼呢?除了哭喊之外,又能做什麼呢?然而,哭喊,換來的卻唯有更凶狠的對待和刻薄的話語,除了父母親人,這世上有誰會理會一個小孩子的哭喊呢。 於是,從那一天起,嬴蓮就消失了。這世上便多了一個無父無母的應蓮,直到遇到明鴻之前都是獨自一人隱藏在深深的悲傷之下,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兩人之間才會有那麼深的羈絆,然而這種羈絆卻無論如何不能超過當日剛進沈府時所受到的那種恥辱和孤獨,於是,當陳棠說要帶她走的時候,應蓮沒有半分的猶豫,不管是明鴻還是付雲姐妹都無法讓她有片刻的遲疑。因為,這世上,還是自己最重要,當你落難的時候,唯一可靠的人還是自己吧,萬萬指望不上別人來幫忙的。 同樣,明鴻也明白這個道理,或許最初她不明白,但是現在卻很明白了。所以,她和應蓮仍然還是好朋友,和紅葉也是如此。也正是這個原因,她才能那麼輕易的就原諒曾經那麼對待自己的李嬤嬤,甚至還對她產生了一絲同情,乃至於乾脆收留了她。 不過,這種原諒就僅限於李嬤嬤這種層次了。如果到了付雲那樣忘恩負義甚至想要謀害自己的份上,明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的,雖然她也不會落井下石就是了。 當應蓮站在門口的時候,她馬上就明白為何陳棠會急忙的把自己叫過來了。因為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就在屋裡靜靜的坐著。 「明鴻,是你來了。」一時間,應蓮眼中再看不見其他的,分別一年,彼此間都有明顯的變化,她乾脆拋棄了姓氏專心的變成了陳應蓮,同樣明鴻也成為了柳明鴻,各自遇到了屬於自己的好男人。沒有明鴻經歷那麼多驚心動魄的事,在陳家獨子陳棠的一力爭取下,應蓮可以說很容易的就做了他的正室,陳棠的父母已經不在了,也沒什麼足夠份量的人站出來反對。 「是呀,陳相公看到我之後,就特意把你叫來了。你可莫怪他,本來應該去你家看望你的,現在倒好,讓你跑了一趟。」明鴻笑道。 「那沒什麼的,在哪裡都一樣的,只要咱們能夠見面就是了。」 從最早那兩個躲在人後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到今天這一步,兩人經歷的苦難自不必多說了。 「應蓮姐,你好像富態了不少啊。」明鴻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忽然開口道,「看來陳相公很是疼愛你嘛。」 「什麼富態,是因為我有孕在身顯得胖了吧。」應蓮也笑瞇瞇的說道。 「是嗎?那可要好好恭喜姐姐了。」明鴻又驚又喜,「不過這方面我比你有經驗啦,到時候你可要好好請教我哦。」 12、來年不可追 「啊?」應蓮顯然吃了一驚,旋即明白過來道,「姐姐莫非早已經有了孩子?」 「是呀,都已經開始牙牙學語了呢。」明鴻笑道。 想當初,自己還是對有沒有孩子都感覺到很無所謂的小女孩,沒想到一切居然來得那麼快,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小晏溥已經呱呱墜地了。 當陳師師抱著小孩子讓明鴻自己看的那一刻,她真的說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小孩子的哭聲響起,彷彿是從自己的心裡直接響起的,雖然他剛剛出生應該還不知道人間疾苦,但是卻為什麼會哭呢?那一剎那,明鴻真的有點心痛,明明知道他要等好久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居然還是差一點問出,寶貝,你為什麼會哭呢? 此時看著應蓮幸福的笑容,明鴻忽然有點明白做母親的感覺了。這種事情有時候經歷了一次還不能明白,而需要看到別人的表現之後才能真正的醒悟。 「那可真是太好了,」應蓮湊過來小聲說道,「沒想到我比你早嫁人,生孩子卻在你後面了,明鴻姐,你可真厲害。」 「這有什麼厲害的,你過幾天還不是一樣麼。」見應蓮說得有趣,明鴻忍不住笑道,「這種事也強求不得,屬於水到渠成那種吧。」 「是呀,是呀。」應蓮連連稱是,忽然問道,「對了,當初雲兒萍兒二人好像是被你帶走了,不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在聽濤閣過得還好嗎?」 明鴻上下打量了一下應蓮,直到把她看的心裡發毛之後才說道:「應蓮姐,你的消息太落後了,現在這世上已經不存在聽濤閣了。」 「啊?」應蓮果然大吃一驚,「怎麼會?」 「那我也不知道了。」明鴻卻道,其實是因為絳儀孤注一擲自己把聽濤閣敗壞掉的吧,她一生的心血就那麼毀在某些人的陰謀之後,可憐絳儀直到孤身逃亡都不知道,她只是晏家內部鬥爭的犧牲品罷了。 「哦。」應蓮顯然不太相信明鴻的話,「那雲兒她們呢,她們現在到哪裡去了?」 「姐姐好像挺關心她們的呀。」明鴻語氣一變。 應蓮同時臉上一紅,最關心的人還是自己,至於問她們的下落,不過是為了過去毫不猶疑拋下她們找一點心理安慰罷了。 「也不是啦,我只是擔心她們年齡小,不知道怎麼生存呢。」應蓮牽強的解釋道。 「你放心吧,她們比你我更懂得生存之道。」明鴻冷笑道,不過從今往後這種生存之道只好在大牢裡就是了,雖不知道付萍的下落,但是付雲這一生是絕對跑不掉了,她這種人如果出來的話也確實太危險。 「是嗎?」應蓮還在繼續問著。 明鴻忽然有點不耐煩了,當初她們下毒差點要了我的命的時候,怎麼沒人來問呢?現在她們失蹤了,應蓮卻在這裡喋喋不休,好像是自己一手炮製了這場失蹤,應該負什麼責任似的。 「姐姐,嘗嘗這個。」見氣氛不對,紅葉慌忙把一盤什麼菜推倒兩人面前一遍引開二人的注意力,免得真的吵了起來。 紅葉的話,還是很珍惜當年的那一份姐妹之情的,對她來說,作為沈家的私生女,從小到大也受遍了別人的白眼,唯獨明鴻應蓮二人從來沒有因為這個看輕過她,那一份隱隱約約的感激保存了這麼多年,在她成功的被沈風承認之後卻忽然變到最大,兩人的情意彷彿成了紅葉回憶過去的屏障一般,倏的一下就矗立在了那裡,讓她沒有一刻可以忘記。 「我懷了孩子都不大愛吃東西了。」應蓮看了一眼,也沒心情去碰一碰。 明鴻本來想說出自己中毒的事情,可是這麼一打岔也就過去了。這些事說來也沒什麼意義,反而讓自己有點難以解釋了,例如,為何就斷定是她們二人做的,當初魏無憐不是說了,那種毒藥的來歷很複雜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如果應蓮問起來,那兩個小丫頭是怎麼找到的?這個答案真的不好回答了。 其實她的心裡也沒有斷定吧。反正現在毒藥這種東西對明鴻來說已經沒什麼大不了了,自從練了魏無憐的功夫之後,除了力氣變大之外就多了一個百毒不侵的功能,就連當時空庭給她下的用來要挾她殺害晏殊的毒藥都不知不覺的化解了。說也怪了,同樣的東西,晏花練了之後就和明鴻大不一樣,他的表現反而和魏無憐魏無妨他們相似,主要體現在武功上,現在的晏花,據明鴻估計,已經決不在魏無妨之下了。只是不知道抗毒的能力怎麼樣,這種事也沒法去試一試來證明。只好把這個疑問藏在心底了。 「不吃東西那可不行,」明鴻囑咐道。「現在不是你在吃,而是肚子裡的孩子要吃,所以呀,無論怎樣都要想辦法塞進去吃的才行。」 紅葉只顧捂著嘴笑。這邊應蓮不幹了,怒道:「紅葉你不用笑,早晚你也有這一天,我看到時候誰來幫你?」 「我才不會呢,我已經決定一輩子陪著大哥了。」紅葉一撇嘴,躲避著應蓮伸過來捏她臉的手。 「你大哥自有你大嫂陪著,誰要你啊?」應蓮卻不放棄,繼續毫不留情的打擊紅葉。 是呀,明鴻忽然想起來,好像絳儀對沈風也頗有情意,想當初沈風受傷之後絳儀是多麼的著急,那種表情甚至在魏無憐為了她而受傷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可見沈風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了。那麼,絳儀此番行事,沈風究竟是不是也知道一點內幕呢?想到這裡,明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再看正在談笑風生的沈風的時候,一陣陣恐懼的感覺襲上心頭。 如果沈風和絳儀依然有聯繫的話,那後果她已經不敢去想了。不行,既然不能排除這種可能,那麼繼續和沈風接觸,在沒有弄明白真相之前那可是太危險了。萬一,明鴻暗暗搖頭,不,一定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好容易捱了許久,心裡有了別樣心思,就算是山珍海味也覺得如同嚼蠟了,明鴻開始意興索然起來,並且這種情緒很快的就感染了小晏還有其他人。 此番會晤,雖然是乘興而來,可是無論明鴻也好還是小晏也好甚至在場的所有人也好,都有一種再也找不回過去的那種感覺。時過境遷,同樣的場合,同樣的人,同樣的酒,同樣的歌舞,卻再也無法重現當年同樣的融洽和快樂。 於是,好容易酒過三巡,簡簡單單的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日期。彼此也就開始互相告別了。而,每個人心裡幾乎都埋下了一絲的失望,還有對下次見面的一點無力的感覺,下一次再坐到一起,還能再說些什麼呢?漸漸的,幾個朋友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只差一步就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明明還關心著,還牽掛著,見面之後居然會有種會破裂的感覺,這也許就是人所說的,相見不如懷念吧。 在有些時候,遠離,是一種聰明的表現。現在,這一群一年前在一起會覺得其樂無窮的人,心中幾乎同時出現了一種日後少一點見面的感覺。若說有例外的話,只能是依依不捨的紅葉了。 彼此告別之後,帶著一絲失望往家裡趕,一路上,小晏和明鴻都沒有說話,各自沉浸在內心的世界裡。也許,真的是該和過去說再見的時候了,有回憶是好的,而沉迷於回憶卻只能讓人陷入迷茫的痛苦。把那些都拋開,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這樣的生活才真正的是他們兩個所需要的吧。 一路無語的回到留荷聽雨。天色已經很晚了,陳師師站在門口迎接著他們兩人。沒等下車就說道:「你們可算是回來了,小少爺鬧得不行,哭著喊著要母親呢,下次可不能兩個人一起出去了。」 啊,明鴻忽然醒悟過來,是呀,自己現在是做母親的人了。有一條鮮活的生命還需要自己去呵護,哪裡還有時間管那麼許多亂七八糟呢,只要把心用在小晏溥身上就好了吧,至於其他的事情,不是自有別人去官嗎?大牢裡的付雲也好,陳府裡的應蓮也好,雖然和自己有些關聯,但是又何必去強求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明鴻的眼神忽然清明起來,拉著還有些迷糊的小晏,道:「好了,別想那麼多,什麼事情都沒有兒子重要,你說呢?」 「是呀,你說得對。」小晏也擺脫了繁雜的思緒,笑道,「師師姐,晏溥現在哪裡,我們這就過去看看。」 「我出來迎你們,現在晴依正幫忙帶著呢,估計小丫頭累壞了。」 「什麼小丫頭,我看她也快要生孩子了吧。」明鴻雖然在緊著趕路,這話卻是用來取笑晏花的。 果然晏花有點受不了了,趕忙就在前面跑了。 剩下的三人紛紛大笑。 剛剛步上樓梯,明鴻就已經聽見小晏溥洪亮的哭聲,這孩子也算是天賦異稟,從來沒聽過這麼大的小孩能發出這樣響亮的聲音。 忽然,又沒走幾步,哭聲卻停止了。明鴻有點納悶,這是怎麼回事?不會是出什麼事情了吧,連忙加快腳步。 然後小孩子開始咯咯笑了起來。啊,不會吧,明鴻吃了一驚,難道是因為晏花到了不成,這孩子和他就這麼投緣嗎? 13、朝祝子長生 明鴻猜的沒錯,小晏溥這還是第一次在近距離內和晏花接觸,也是因為晴依忙的照看了一下午有點累了,所以順手交給晏花,好讓自己歇息一會,沒想到晏溥卻掛在他身上再也不肯下來了。 當明鴻自己親眼看到的時候,驚訝的幾乎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這,這還有道理嗎?這小子太不讓人省心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誰的兒子呀?恨得牙癢癢的,就想把小晏溥好好教訓一番,可是看到他玩的那麼開心,明鴻伸出的雙手又忍不住縮回來了。還是先算了吧,就讓他高興一會也沒什麼。 晏花也覺得挺尷尬,一隻手抱著興沖沖的晏溥,另一隻手有點不知道往什麼地方放好了。幸好小晏和明鴻都不是小氣之人,要不然只憑這一下,他就慘了。 「相公,夫人,這……」晴依想把孩子接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明鴻前面進門,小晏就在後面緊跟著,這個場面兩人都看得很清楚。 「沒事,今晚有點累了,孩子就交給你們照顧好了。」小晏大方的一揮手,拉著還戀戀不捨的明鴻走了。 明鴻想要說什麼也沒來得及,只聽到背後小晏溥在晏花懷裡歡快的笑聲。 晏花和晴依也算是確定關係了,讓他們兩人一起照顧孩子倒是也沒什麼,如果沒有這一步推動,還說不准他們打算什麼時候才會更進一步呢。 兩人無奈,雖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事到臨頭也沒其他辦法了,若是只留下任何一人,絕對沒辦法好好的照顧小晏溥安生一夜,若是有個什麼好歹,第二天要怎麼像小晏二人交代?兩人都曾受過明鴻大恩,現在照顧她的孩子,如何肯不盡心盡力?雖說有點害羞,不過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再說,兩人早就約過家長,也算是定了婚約,於是這一夜當真是燭影搖曳,風光無限。 第二天,晏花早早起來,小孩子和晴依依然睡得正香。折騰到半夜,小晏溥才終於睡去,兩人也好歹能夠歇息了。沒想到,剛一起身,晴依居然早有察覺。她這些年做的都是服侍人的工作,當真是一有風吹草動都能夠警覺。 「晏花,你這麼早啊?」紅著臉,晴依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好了,這一夜過去,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已經算是板上釘釘了,想著過去幾年裡兩人經歷的一切,初次見面時的互相取笑,以後的日子裡多次的互相作對,一切的一切回想起來就是那麼的溫馨。 「是呀,我習慣了。這已經算晚的了。」晏花也同樣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好一句一句的說著閒話。 「咱們小聲點,別把小孩吵醒了。」晴依建議道,「原來帶小孩這麼麻煩的,真想不懂為什麼女人都要生孩子,你看,明鴻姐也好,還有何橋也好,居然都那麼著急。」對於何橋,雖然比自己大了不少,但是晴依卻一直不肯叫她姐姐。 何橋現在也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基本上不過來這邊了,天天都被趙夜雨關在家裡調養。沒了這個天天吵架的伴,晏花也已經「化敵為友」,晴依有時候會覺得有點寂寞,又不敢去招惹陳師師,幸好現在多了個小孩子。 可是,相處的多了才發現,照顧小孩子這件事原來有這麼累,這麼痛苦。往往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已經放聲大哭,當晴依好不容易想出來是為了什麼的時候,小晏溥往往又換了新的原因開始鬧將起來。真是讓人覺得不勝其煩了,也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鬧過來的?只是,那時候,即使哭鬧也得不到父母的半分關心吧。 雖然現在晴依和父母的關係早已經得到了緩和,不過想想過去的事情,還是有許多讓她不能釋懷的地方。所謂的緩和,也不過是建立在自己這幾年賺到了充足的銀子的基礎上吧,如果不是這樣,說不定父母還會再狠心的把自己毫不猶疑的賣出去呢。既然不知道關心,當初為什麼要生下來? 「晴依,我有種感覺。」晏花忽然沉思道,「我覺得這小孩子不是因為喜歡我才賴在我身上的。」 「那是為什麼?」晴依奇道,「莫非你身上天生帶香味麼?快別噁心人了。」隨口取笑幾句,看晏花反擊的樣子,一直是晴依的樂趣。 「不對。」晏花搖搖頭,卻不反駁,「你知道的,我和明鴻姑娘還有一層同門的關係,現在失蹤的魏無憐,正是我們的師父。」 「是呀,那又怎麼樣呢?」見晏花忽然提起這個人,晴依覺得十分奇怪,魏無憐雖然沒有正面和晏家作對,不過他後來出面救走了晏家的死敵絳儀,到現在依然不知所蹤,所以談論起他的時候,大家還是都有所忌諱的。 「我和明鴻姑娘雖然師出同門,但是所學卻因人而異,我懷疑,小晏溥是感受到了我身上的這種氣息。」晏花沉聲道,同樣的東西,他和明鴻練出了不同的效果,這件事本身就有點奇怪。但是,畢竟是同源,小晏溥作為明鴻的兒子能夠感受到應該也是可以解釋的。只是考慮到他的歲數,那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你別瞎想了,小孩才多大,我看不大可能。」晴依看著躺在床上呼吸平穩的小晏溥,沒聽說剛學會說幾個詞的小孩,不,應該叫小嬰兒就有這樣的能力的,如果這是真的的話,那也太驚世駭俗了點。 「我也覺得太離譜了點。不過轉念一想,當年晏公能以幼年得中進士,作為他的嫡孫,能有這樣的天賦應該也不為過。」晏花沉思道,晏殊的事情絕對十拿九穩,那是皇帝都親自召見過的,天下人誰人不知? 不過,晏殊那是文學上的天賦,怎麼到了晏溥這裡就棄文從武了,這要是讓晏公知道,豈不是要氣個半死? 大宋一朝,一直都是重文輕武,堂堂相國之後,萬萬不可能棄文從武的。當年小晏雖然放蕩不羈,也好歹擔著個才子的名聲啊,如果晏溥從小就…… 晏花已經可以想想晏殊暴跳如雷的樣子了,連忙把這個形象從心中甩出去,說道:「要不咱們還是和明鴻姑娘先商議一下吧,看看他們作為父母的看法。」 「嗯。」晴依也只好表示同意。 「什麼!?」明鴻驚呼道,「你說他對師父的內功有感應?不,這不可能。」 「姑娘不也是有這樣的能力,就連師父的行蹤都瞞不過你。」晏花可是知道的,無論什麼人,只要是空庭這一脈的在明鴻面前怎麼隱藏都沒有用,「我認為他正是繼承夫人你這方面的能力。」 「不,我不信,現在他還小,你怎麼就那麼肯定?」這樣能力也沒什麼不好,既然小晏溥是男人,明鴻也不反對他學一些防身的手段,不過卻又不想讓他因此陷入到什麼危險當中,因此心裡就有些矛盾了。 「我也是多番試探才得出的結論。」在明鴻面前,晏花沒什麼好隱瞞的。自從空庭眾人消失之後,晏花的武功就是這周圍最厲害的,再加上這些年的進步,現在的他就算還不是師父魏無憐的對手,但也至少是魏無妨的級數了,對於他說的話,明鴻已經有了九分相信,只是心裡難以接受罷了。 「那依你的意思?」 「小少爺天賦若此,如果從小培養,將來的成就絕對不可限量。」晏花肯定的得出結論。 小晏萬沒想到,一時偷懶讓晏花照顧了一夜孩子,居然生出這等事來,發愁道:「我這裡倒是無所謂,不過我擔心父親那邊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倒認為問題不大。」明鴻想了想說道,「老爺也是開明之人,所謂術業有專攻,咱們只要不讓晏溥荒廢了學業就是了。想來老爺也不會怪罪我們。」 「說的也是,多有一技防身也是好的。」小晏也點點頭,他對這些事沒有興趣,所謂六藝,騎射之類他是一竅不通的,但是既然兒子天賦好,那當然可以學一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呢。 「那晏公那邊?」晏花還是有點拿不準主意。 「這個你放心吧,晏溥現在還小,他就算天賦再好,幾年之內也不可能開始練習內功的,不過打好基礎倒是必要的,強身健體,何樂而不為呢?相爺當然不會怪我們給他培養了一個百病不生的孫子吧?」明鴻還有一個原因沒說,那就是自從見過上次遼國使者以來,她一直認為遼國是大宋朝的一個威脅,雖然現在是安享太平,但是以後的事情誰能保證呢,說不準哪天就要再起兵事,這時侯也是晏溥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 小晏溥還在晏花的房裡呼呼睡著,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父母決定了以後的道路。 小晏也點點頭表示同意:「父親雖然看重文事,不過卻也不是不分好歹的盲目之輩,看他的幾個學生都在各個地方創下了赫赫聲名就知道了。」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開始,咱們就全力的培養小晏溥,他喜歡什麼就讓他學什麼。」明鴻斷定道。 等等,這好像有點偏離主題了吧,晏花心想,明鴻姑娘果然是別出心裁,處處出人意料啊。 14、別時亦依依 城郊,荒野。 再加上又是黃昏,本來就人跡罕至的路上更是找不到半個人影,只是偶爾會傳來幾聲烏鴉陰森的叫聲,顯得周圍更是荒涼。 這裡離城已經差不多百里了,即便是有人能夠快馬加鞭的趕到城門外,也已經錯過了進城的時間,這一夜是注定要在外面露宿了。 然而,這樣的路上居然真的從遠處走來了兩個行人。一男一女,牽著馬兒的韁繩不緊不慢的走著,彷彿漫步的地方不是沒有人煙的野外而是自家的花園一般。不過看他們的模樣,想必也是知道趕路也無用,所幸還不如慢慢前進吧。可是,在這樣的野外,黑夜即將到來,這兩人如果不是有過人的藝業在身,那就是不大正常了。 如果這時侯恰好有人從對面走過來的話,就會發現,這忽然出現的一男一女年紀並不算大,看那男子的樣子也就是四十歲上下,而那女子就更顯年輕了。這樣的時候孤男寡女一起上路,想來兩人的關係應當不淺才是。 隨著他們漸漸走進,彼此之間的對話已經可以聽得清楚。 「師妹,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居然還放不下當日的仇恨。」那男子的語聲充滿了無奈和愛憐。 「可是我忘不掉。魏無憐,你這個名字師父真的沒有給你取錯,他老人家一輩子犯了無數的錯誤,我想唯一做對的就是給你的這個名字吧。」那女子嘲笑的口吻說道,「無憐,無憐,你可真是對什麼事都能無動於衷呢。」 原來這兩人正是十幾年前逃離汴京城的絳儀和魏無憐,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隱藏了這些年,現在居然又在這麼一個黃昏出現在城外,也不知道是什麼用心。 「師妹,」魏無憐歎息一聲,「早知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竟然會這樣,那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你忍心瞞著我?」絳儀忽然怒道,「你可知道一個人渾渾噩噩的活了這麼多年有多麼痛苦麼?那個柳明鴻你就那麼同情她,換了我,你居然忍心不告訴我?」 「如果那是為了你好的話,我會做的。」魏無憐無奈道。 「為我好?這個標準是怎麼定的呢?」絳儀忽然大叫起來,「這個應該是我說了算的,你怎麼就能判斷自己的行為是不是為我好呢?就好像你當初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帶走一樣。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如果那天不帶走你,你會死在那裡的。你們顯然已經中了人家的算計,莫非你直到現在都沒有察覺?」 那場所謂的刺殺行動,不過是魏無妨為了滿足自己野心,覆滅空庭的陰謀罷了。如果不是魏無憐及時出手,那麼空庭當真會全軍覆沒了。 「我情願當時就死在那裡。」絳儀低著頭走著,忽然仰首道,「那也好過要承受這樣的結果。」再抬頭時,已經淚流滿面。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晏殊是你嫡親的大伯呀,莫非你真的要向他再次出手?」魏無憐一字一句的說道。 「不,那不是真的。」絳儀歇斯底里的大叫,雖然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無數擺在眼前的事實都說明了這一點。為何當初進入晏府的時候會得到晏殊兒子的相助,為何師父當年對晏府的一切瞭如指掌。 當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才發現他有多麼的殘酷。就是那麼一個小小的誤會,就導致了自己一生的執念,究竟是有意義還是毫無價值的活了這麼多年?有時候想起來,絳儀真的恨不能當初就死在晏殊的安排下。 「出來吧。」魏無憐忽然喊道,「朋友藏的當真不錯,如果不是剛剛被在下的話所驚,想來我也是發現不了的。」 什麼?居然有人在不知不覺中潛到了附近?絳儀大吃一驚,莫非自己退隱這些年,世間高手居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麼。 然而,隨著魏無憐的一聲呼喊,前面草叢裡當真出來了一人。不過,當絳儀看清楚那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的時候,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是誰家小孩?你家大人呢,是不是迷路了?」說著,絳儀就徑直往前走去,滿心想要去拉那孩子的手。這小孩長的唇紅齒白,看上去就像是瓷娃娃一般,煞是可愛。 「等等。」魏無憐一把拉住絳儀,神色凝重,「這孩子有問題,不要貿然靠近。」 絳儀正要反駁,那孩子卻笑了,說話的聲音依然帶著幾分童音,顯然是沒長大的小孩,不過說話的內容卻那麼讓人吃驚,只聽那小孩說道:「怪不得師父說魏無憐是天下第一高手,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什麼?絳儀幾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孩子,這孩子真是…… 魏無憐回道:「什麼天下第一高手,那不過是別人抬舉罷了,我這一輩子都沒離開過京城千里之外,天下二字如何當得起?」 「原來如此,」那小孩點點頭,「想不到你這些年一直藏在近處,難怪到處找你都找不到呢,魏無憐果然厲害,只這一點就剩過多少沽名釣譽之徒。」 「你,你……」絳儀指著那孩子,彷彿見了鬼一般,真是不可思議,他居然只憑一句話就馬上斷定了自己和魏無憐這些年的行蹤,看他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就算是天賦異稟也不可能到這種地步吧。 那孩子轉向絳儀道:「人說絳儀風采蓋汴京,今天我也算是見識到了,果然江湖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 「人小鬼大。」絳儀笑道,她雖然吃驚,但是對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現在聽了一個小孩子當面誇讚自己,還是忍不住的高興,不過也就是那麼一霎那而已,接著想到這孩子的可怖之處,那麼他後面的大人又該是什麼樣的角色,一陣陣的背後發涼起來。 「小朋友,你來找我們究竟為了什麼?」雖然稱呼對方小朋友,但是從心裡,魏無憐已經足夠重視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孩了。 「也沒什麼,我不過是來告訴你們一聲,你們打算要做的事情就不用去了。」那小孩面對兩個已經在江湖中成為傳說的人居然能夠面不改色侃侃而談,說出去絕對沒幾個人能夠相信。 「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絳儀反問道。 「多了也不必說,反正你們眼下想去汴京城,照我看還是請回吧。」小孩語氣誠懇的勸說著。 「小朋友,把你家大人喊出來吧,」絳儀笑道,「只憑你一個人是攔不住的。」 「那可不一定,等我攔不住了,自然就有人出來了。」 好小子,魏無憐暗讚一聲,自己在這般歲數的時候絕沒有這種膽色和見識,這小子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想到這裡,他也就起來愛才之心,決定就算是動手,也不過是教訓他一下讓他漲點經驗算了,萬萬不會下重手。 「小朋友,那你仔細了,我可要動手了。」做了決定,魏無憐也不退縮,雙手一張,打了個招呼之後就直接撲了上去。 「來得好。」那孩子還有餘暇叫了一聲,不過也就是叫的一聲,魏無憐已經和身撲上,化作一道灰影,前後左右不停的進擊。 雖然魏無憐只用了幾成的功力,但是他這一番動作,放眼整個江湖也少有人能當上一招半式的。 然而,那小孩卻輕描淡寫的擋下來,除了額頭見汗之外竟然沒有什麼其他異狀,呼吸平穩,進退有度,瞧他小小年紀,居然有了如此身手,當真是可敬可怖。 「好,」魏無憐讚歎一聲,「接我這一掌。」 打的興起,呼的一掌擊出,直奔那孩子頭臉之間,如果這一招擊實了,就算魏無憐沒有用全力,這小孩他毫無疑問是要直接暈過去的。 誰知,那孩子見了這樣鋪天蓋地的一掌,居然並不慌亂,當即扎馬擰腰,清叱一聲,另一隻手放在背後,居然也是一掌擊出。小小年紀居然很有志氣,瞧他的模樣竟然是不肯以雙手擋魏無憐的一手了。 好小子,魏無憐和絳儀同時暗讚,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個厲害的小孩子,就算是他從娘胎裡開始練武,也不可能擋得下魏無憐的一掌才對。 眨眼間,兩掌相交。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魏無憐的身子晃了一晃,掩飾不住眼中吃驚的神色,那孩子一掌之力居然讓他猝不及防下差點難以站穩!如此掌力,就算是成名的長輩中也少有人有,這小孩究竟是什麼人? 不過,那小孩顯然也承受不住魏無憐的掌力,借勢退出七八步才算是站穩。任誰都以為他要停手了,能夠和魏無憐打到這份上,明天傳出去絕對會轟動天下的。誰知,那小孩雙掌一搓,叫道:「好功夫。」竟然先下手為強,直衝魏無憐撲過來,剛剛的一掌顯然沒有給他造成半點傷害! 轉眼間,兩人已經交手數招,那孩子顯然知道自己的掌力比不過魏無憐,這幾招之內都是一發即收,兩人翻翻滾滾之間,手掌居然再沒有半次相碰。這一來,魏無憐一時之間居然奈何他不得。 旁邊絳儀已經看得睜大了眼睛,以她的經驗看來,魏無憐幾乎已經是全力出手,誰想到數十招已過,居然還沒拿下這個小孩子,師兄的武功她比誰都清楚,如此說來,這個小孩的武功莫非還能勝過自己不成?這,這究竟是…… 15、末路可拈花 這一番交手和剛剛不同,魏無憐不知不覺中已經幾乎出了全力,然後那孩子居然還能撐的下去,轉眼間,兩人交手已經百招以上,那小孩雖然處在下風,但是魏無憐卻一直沒有辦法把他徹底擊倒。 在他幾十年闖蕩江湖的過程中,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魏無憐不由得越來越是心驚。本來在他的心裡,雖然反對絳儀重新潛入汴京的計劃,不過,魏無憐一直自負,只要有自己在,即便是在京城內被人發現了那也無妨,到時候自然有辦法護送絳儀安然無恙的離開。然而,今天遇到了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小孩,居然能纏住自己這麼多招,雖然自己一直還沒下重手,但是,魏無憐是武功的大行家,現在他早已經看出來,眼前這個小孩年齡雖小,但是無論是經驗還是本領卻都不差,確確實實不是自己能夠短時間內擊敗的對手。只要再有別人在旁,那麼以他的能力就沒有辦法護住絳儀了。 想到這裡,魏無憐急攻幾招,趁勢後退,那孩子彷彿知道他的想法一般,只是負手站在那裡,卻也並不追擊。 魏無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開口道:「魏某這些年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還沒請教小兄弟姓名?」 那小孩卻道:「這個我可不敢說,萬一傳了出去,到了我家人耳朵裡,我母親非找人打死我不可。」 魏無憐哈哈一笑,這孩子真是太對他的胃口了,照理說,他敢這麼孤身攔路,應該是希望能夠和高手過招,然而在達到目的之後卻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聲。要知道,如果他能夠和魏無憐不分上下的事情傳了出去,明天立馬就是名動天下的大高手了。他小小年紀,居然不為名利所動,看樣子只是單純的好武而已,真是難得。 「好,你不說那我也不問了。」魏無憐毫不介意的笑笑,「不過,你總要告訴我,你為何會在這裡攔住我吧?」 「這個嘛,我告訴你之後,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哦,那要看是什麼事情了。」 「這件事絕對對你們有利的。」那小孩很有把握的說道,「我也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才好不容易跑出來的,一是為了送個信,二就是為了和你過過招了。」 「哦,那究竟是什麼事呢?」奇怪,魏無憐暗自沉思,自己一向聲名不顯,遠遠比不上江湖上幾個有名的武學高手,真實本領不說,但是這孩子為何會知道自己的呢?對了,那一定是他的家人師長對他提起的,那麼,認識自己的人很是有限,除了魏無妨之外,也沒剩下幾個了,可是誰家能夠教出這麼高明的孩子呢?魏無妨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孩子一看就是滿臉正氣,絕不會師從魏無妨那種人。 那麼,難道真的是她不成? 只聽那小孩說道:「你們的行蹤其實早就被人盯上了,在進城的那一刻就會被人攔下來,我想,那種佈置之下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什麼?」絳儀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呢,自己明明一直隱藏的很好啊,十幾年來雖然沒有遠離京城,但是卻經常變化著住處,就算是有人有心跟蹤,也不可能把握準確自己的計劃才對,再說了,這次進京也不過是臨時起意罷了,可是,怎麼會就提前設好了陷阱呢。 「原來如此。」魏無憐恍然大悟道,「那個消息果然是故意放出來的嗎?怪不得,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唉。」 啊,絳儀也馬上明白過來,對方是完全把握了自己的想法呀,設下來這樣的佈局,如果不是今天得到通知的話,那絕對是毫無所知的踏入陷阱去了。如此說來,這個小孩又是什麼來頭,他怎麼能夠接觸到這麼秘密的消息? 「如此,魏某人可要多謝你了,」魏無憐拱手道,雖然這個孩子年齡幾乎差了他兩輩,但是作為救命恩人來感謝一下也是應當的,「回去替我向你父母問好,就說我也沒時間去看望他們了。」 咦,難道魏無憐知道這是誰的孩子了?絳儀完全摸不著頭腦,明明誰也沒有洩漏身份呀,他是怎麼知道的? 那小孩卻毫不奇怪:「不愧是魏師公,我還以為能瞞過你老人家呢。」 「這也沒什麼,打了那麼半天,我怎麼能認不出本門的內功心法。」魏無憐笑道,「不過,你的資質確實罕見,居然在小小年紀就練到這個地步,讓我都自愧不如啊。」 「師公過獎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據說從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迷上了武功,後來懂事以後也是,一會不練就覺得渾身不舒服,甚至在父親逼我讀書的時候,我都是一邊讀一邊練功呢。」 「是嗎?」魏無憐真正吃驚了,「分心二用,那可是練內功的大忌呀。」言下之意,犯了如此大忌,這孩子究竟是怎麼練出來的? 「這倒也是,」小孩不好意思的笑著,「一開始的時候確實很難受,有幾次幾乎吐血,不過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師公別看我現在一邊說話,其實渾身功力運轉,卻一直沒有停過,若是我沒有這份依仗,剛剛絕對沒辦法和你交手那麼久了。」 魏無憐聽了之後幾乎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小孩不但天賦異稟而且還獨闢蹊徑,顯然已經走上了自己的道路,要知道,一邊動手居然能夠一邊運功,那麼內力的消耗自然比對手要小得多,也自然能夠堅持更長的時間,這門本事,說來簡單,但是據他所知,也就只有這個孩子膽大包天才做到了。就連魏無憐自己,枉自自負為一代宗師的高手,卻也從沒想到這種方法能夠成功的可能性。 「好孩子,你可比師公期望的厲害多了。」魏無憐激動的渾身發抖,他是愛武之人,看到自己後繼有人,當然控制不住的興奮,連忙問道,「你的武功是誰傳的,晏花還是明鴻?我想多半是晏花吧,你母親他練武的天分,咳咳,比你差的多了。」 「是呀,我從小糾纏著晏花叔叔,他倒是不想教,不過也實在沒辦法呀。」小孩得意洋洋的說道。 這孩子正是明鴻和小晏的寶貝兒子晏溥。當初看出他喜歡練武,誰也沒想到他的天分如此之高,晏花當時的進境就算很快了,誰知道晏溥的天分更是驚人,小小年紀就已經勝過晏花許多了,只在整個汴京城都找不到人能擋他一招半式。也是小孩心性,在聽明鴻和晏花偶爾提起當年的魏無憐之後,就被他記在了心裡,於是才有了悄悄出來半路攔截之舉,交手之下雖然自認不敵,不過卻也算是大開眼界,讓晏溥很是興奮,此番回去之後仔細考慮之後自然會更上層樓。 「明鴻還好麼?」絳儀上前問道。這孩子居然是明鴻的孩子,武功居然練到這麼高了,剛剛聽到魏無憐說出來的時候,她一時間都覺得難以置信,不過仔細看看,眉目之間倒也有幾分相似。 「母親還好,就是近幾年越來越忙了。」 「想不到短短幾年,她居然做的如此大產業。」絳儀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對於不得不放棄聽濤閣,她一直覺得很痛苦,雖然沒有說過,但那也是她一生的心血,當初離開的時候,真是萬分的不捨。 「母親常說,如果沒有絳儀阿姨的照顧,她絕對沒有如此成就。」晏溥朝絳儀拜了一拜,笑道,「母親對阿姨一向牽掛,這些年經常和我講起你們當年的故事,令我十分神往。」 絳儀忍不住笑了:「我們當年一群女子,你有什麼好神往的,小小年紀就這樣子說話,看你父親知道之後怎麼收拾你?」 「這裡就咱們三個人,父親他是不會知道的。」晏溥卻好不害怕,看來也是個調皮的孩子,從小被教訓慣了。 「呵呵,你還是經驗不足呀。」魏無憐忽然道,「你以為以你的身份,真的能夠自由自在的跑出來?」 「師公的意思是……」晏溥馬上明白過來,一拍腦袋叫道,「糟了,居然真的有人跟蹤,是誰,我一路都沒察覺。」接著又揚聲道,「師父你快出來吧。」 他舉一反三,反應很快,馬上就想到,除了晏花之外,再無人能夠跟上自己的行動,當即出聲叫喊。 「好小子,再過幾年,我還真的跟不上你了。」晏花一邊笑著一邊悄悄摸一把冷汗,其實剛剛城外一番奔馳,他本已經跟丟了,如果不是晏溥停下來和魏無憐打了這半天把他吸引過來的話,到現在他還在荒郊野外亂晃悠呢。 魏無憐苦笑一下,絳儀的此番計劃看來是又失敗了,眼前接二連三的來人,如果說是湊巧的話,那也太不可思議了,誰知道不是明鴻安排了這一切用來警告提醒他們的呢?要不然,以她的心機,如何能讓自家的孩子離城亂跑?說不定,晏花後面不遠處就已經佈滿了官兵了。 晏花閃身出來,先拜倒在魏無憐面前:「晏花參見師父。」 魏無憐暗歎一聲,自己當初本沒有收徒的打算的,誰想到居然成了現在這樣,一邊笑道:「晏花呀,我這個師父可比你差遠了。」 「那是晏溥他天賦異稟,如果是師父親自教他的話,自然會勝我百倍了。」 16、久後有重逢 「師父,不會是母親讓你跟來的吧?」晏溥吐了吐舌頭,他雖然小小年紀武功高強,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卻唯獨害怕明鴻,只要她這個母親臉色一陰沉,多半就要嚇得晏溥不敢吱聲或者乾脆落荒而逃。他這番出來找魏無憐比武,看樣子顯然沒有得到明鴻的同意,不免心裡沒有底氣。 「那倒也不是。」晏花說道,眼看著晏溥鬆了一口氣,他忽然又加上一句道,「不是夫人讓我跟你來的,而是我陪著夫人跟你來的。」 「什麼?」晏溥本來正高興呢,這次終於又算是悄悄的矇混過關了,沒想到晏花後面說的話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頓時立足不穩,差點摔倒,「師父,這裡四下無人,你可千萬別嚇唬我,我這心裡怪怕的。」 他這話一說出來,就連魏無憐和絳儀都忍不住莞爾,這膽大包天的小子居然還知道害怕,也算是一大奇事了。 晏花嗤的一笑道:「小子,少來這套,你這招已經不好使了,想蒙你師父,下次想點新鮮的招數吧。」晏溥一向古靈精怪,從小到大,晏花看護他這十幾年,沒少了被他折騰耍得團團轉,一不留神就要上當,晏花這個師父當的也不容易,差點落下頭疼的病根了。 小晏溥毫不客氣的黏到晏花身上,撒嬌道:「好師父了,母親她絕對來不了這麼快的,要不我先走一步,到時候你就說沒見過我,這個主意不錯吧?」 「去去,」晏花也不留手,直接把晏溥扔到一邊,師徒兩個這種動作估計有過多次了,只見晏溥輕巧巧的一個轉身,穩穩的站在地上,晏花喝道,「你想得美,想從你母親的安排下跑掉,你小子還早一百年呢。」 「不會吧?」晏溥仔細的查探了一下四周才說道,「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在呀,如果我一心要逃跑,師父你一個人是攔不住我的。」 「你說的沒錯,」晏花老老實實承認,這個徒弟的武功早已經青出於藍了,自己別說阻攔了,就算是拚命也不一定能留下他,「不過你忽視了一個人,小子,你還是考慮不夠周全呀,仔細想想吧。」 「你說的是師公吧。」此處也沒有其他人了,倒也不是晏溥聰明,實在是只能如此想,「可是我不明白,師公為什麼會幫師父攔我呢?」 魏無憐笑而不語。 「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不擾亂你。」晏花好整以閒的說道,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留下晏溥一個人苦苦思索。 「按理說,師公和我第一次見面,向來又無怨恨,以師公的身份又決不會和我這個後輩為難,那麼……」 晏溥一邊喃喃自語,恰好讓魏無憐聽見,他自己不知道他的母親明鴻十幾年前就在魏無憐面前用過這招了,這小子也算是繼承了明鴻的這些花樣,確實他說的也對,魏無憐一行二人雖然於明鴻有關係,但是卻和他這個小孩無關,當然不會無緣無故阻攔他的去路。 剛剛雖然和魏無憐短時間交手不分勝負,不過武功到了他這種地步,自己明心見性,自然的就知道彼此的高下之分,所以,晏溥很明白自己雖然能堅持一段時間,但是長時間絕不會是魏無憐的對手,所以對晏花說得話非常忌憚,如果魏無憐當真出手的話,他自認還是難以脫身的。 魏無憐也不言語,只是朝晏花打了個眼色,其中的意思師徒二人自知。絳儀見狀忽然明白過來,掩住嘴不自覺的笑了。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聲笑,已經被晏溥發覺。 「啊。」他一拍腦袋,頓時跳了起來,「我上當了。」說著,展開身形就要逃走。 晏花早有準備,一個閃身就恰好擋在晏溥前面。他的武功現在雖然比晏溥稍弱,不過十多年的勤修苦練也是非同小可,盡在這一個閃身中用的淋漓盡致,就連魏無憐都忍不住暗暗叫好。 誰知晏溥的輕功更是出乎意料,往前飛馳的身形在看見晏花的一刻倏忽停止,轉而向右斜斜的飛出,中間轉折雖然不夠圓滑,有那麼些微的時間略微頓了頓,但是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的。魏無憐自問自己用這一招也不過比晏溥稍微好一點而已。 然而,他這一下斜轉,還沒等騰空而起,就聽得對面風聲,不知什麼時候半空中飛過來一塊幾乎兩人合抱的大石,呼呼風聲,直衝著晏溥而來。 「啊。」晏溥再次大叫一聲,「救命啊。」 魏無憐腳下一動,正要出手,卻忽然停了下來。 只見晏溥雖然嘴中叫的凶狠,腳下卻不慌亂,輕輕的在那石塊上一點,頓時騰空而起,眼看著就要翻過石塊飛身而去。 誰知,就在這時侯,石塊後面忽然伸出一隻手,晏溥這下再也躲無可躲,頓時被抓住了腳腕,這一下飛馳就已經算是被破了。 那隻手腕毫不客氣的一抖,伴隨著哇哇大叫,晏溥狼狽萬分的從半空中被人摔了下來,落地時一個踉蹌,好不容易也算是站穩了,一張臉白一陣紅一陣,顯然是受了不輕的驚嚇。 這時侯,那石頭才撲通一聲落在地上。從那後面轉出一個人來,笑道:「好小子,差點又讓你跑了。」 那人毫無疑問正是明鴻,能夠把魏無憐的內功練出這種效果來的,幾十年來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明鴻參見師父,絳儀姐姐。」不去理會站在那裡不敢動彈的晏溥,明鴻自顧自的和魏無憐二人打著招呼。 晏溥已經知道上當了,剛剛晏花說得話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直到自己的母親到來,那時兩人聯手,自己就沒本事逃掉了,不由的暗自提醒,在心中仔細的記了下來,免得下次再犯同樣的錯誤。 「明鴻,你來做什麼?」絳儀的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十幾年前自己本想利用明鴻佈局,然後把晏家的人一網打盡的,沒想到棋差一招,反而被晏殊反過來利用,最終全軍覆沒的卻是她帶去的人馬,就連她自己如果沒有魏無憐拚死相互的話,也早已死在亂箭之下了。所以,再次見到明鴻,她的心情萬份複雜,按理說,當年是自己不對,不該存了利用的心思,可是最終卻輸得那麼慘,這筆帳又不得不算在明鴻身上了。 明鴻不去回答,反而看了一眼晏溥道:「小兒無理,剛才對二位多有得罪了。」 魏無憐只好說道:「沒關係,他小小年紀能到這個地步很不容易,看見你們平時教導有方,只是不知他文事如何?」 魏無憐此話倒是真的關心晏溥,要知,有宋一朝,走習武的道路遠遠沒有習文的身份地位,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有勞師父關心。」明鴻說著把晏溥拉到身邊跪下,「還不像師公匯報一下學業?莫非還想讓師公考教你不成?」 「是。」晏溥在母親面前老老實實的,垂首道,「師公放心,我對習文雖沒有什麼愛好,但是好在家學淵博,耳濡目染之下,自信還不會輸給同齡的其他人。」 「家學淵博。」魏無憐忍不住呵呵笑了,這孩子說話可真有意思。 明鴻已經怒喝道:「虧你說的出口,不輸給同齡其他人。你也不看看,其他人是什麼條件?你又是什麼環境?你可知道,和你同學的人有的連書本都買不起,你水平和人家差不多,你也好意思開口?」 晏溥還在爭辯:「他是買不起書,可是我不是把我的都送給他了嘛。」 魏無憐哈哈大笑,連想著心事的絳儀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明鴻氣的臉色通紅,恨恨的說道:「好,好,回家讓你父親收拾你。」 晏溥裝作垂頭喪氣,心中卻大不以為然,對明鴻的話純粹是一邊聽一邊忘,估計一個轉身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明鴻也沒什麼好辦法,以前的話還可以武力教訓,可是近幾年隨著晏溥的武功日益高強,自己這個做母親的現在除了力氣比他大之外,已經沒什麼能夠勝過他的了,就連晏花都已經拿他不下,明鴻自然也沒有辦法。 「師父,我此番是來阻止你們進城的。」明鴻決定先把晏溥的事放在一邊,正事要緊。 「哦。剛剛你家孩子已經說過了。」魏無憐對明鴻的話毫不奇怪,看來,事情是這樣的,他們一家人都知道了城裡的佈置,晏溥卻先行一步來通知自己,沒想到這個小孩倒是古道熱腸,是個做好漢的材料。 明鴻聞言倒是吃了一驚,她本以為晏溥只是胡鬧,沒想到他居然有此想法,心中對他不禁有了點改觀,說道:「是嗎,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旁邊晏溥不滿道:「母親太小看孩兒了,孩兒雖小,卻也知道什麼叫做急人之難,什麼叫做雪中送炭的。」 「是,是。這次是你做對了。」明鴻只好承認,這孩子真是不能誇,稍微流露一點意思他就已經自我膨脹起來,「你回去背三篇文章,今天的事就算是揭過去了。」 「什麼,又要背啊?」晏溥叫道,隨即被明鴻的一個眼神壓得不敢抗議。 「明鴻,我想知道為什麼?」絳儀終於下定決心,上前一步問道,「你今天為什麼會這麼做,你阻止我進城究竟有什麼目的?」 17、旦夕憑禍福 「沒什麼目的。」明鴻長歎一聲,「絳儀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過要害你的心思,就算是當初你主使人給我下毒之後也沒有。」 絳儀哼了一聲道:「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厚道,不過,沒想到你無聲無息的就已經解毒了,我過去的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太過小看你了。一直以為你只是隨意揉捏的小角色,沒想到,最後我就敗在你手裡。」 「不,絳儀姐,你還是敗在晏相爺手裡的。」明鴻毫不退讓的對上絳儀的目光,過去曾經自己連對視的信心的都沒有,不過現在的她不同了,無論身份地位都遠在絳儀之上,不知不覺中就帶出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堅定,「相爺他運籌帷幄,一向不在人前顯露,所以少有人知道他真實的本領。」 「哈哈,是麼?你對他倒很是崇拜啊。」絳儀仰頭朝天大笑,「哼,我就看不起這種人,仗著身在高位,憑借自己的權利為所欲為。」 「不,相爺絕不是姐姐說的那種人。」 「你憑什麼這麼說?」絳儀冷笑,「你以為自己很瞭解他麼?你可知道他為了手中的權力,就連自己的親弟弟親兒子都可以毫不猶疑的犧牲掉?」 「我已經知道姐姐你就是當年晏穎留下的女兒。」明鴻不去回答,反而不緊不慢的揭示出絳儀的真實身份。 「這不可能,你是怎麼知道的,你還知道什麼?」絳儀顯然很是吃驚,一連串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問出來,彷彿只要能問倒明鴻就能掩飾住自己的真是身份一般。她也是剛剛幾天前才魏無憐說起的,若不是他是絳儀最信任的人的話,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現在,從多年不見的明鴻口中忽然說出來這些日子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的問題,絳儀頓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我還知道,當年的晏穎並沒有死,他瞞過了自己的家人,瞞過了自己至今的兄長,不顧兄長悲痛欲絕的心情,自己隱藏起來,悄悄的建立了空庭組織,從此處心積慮的想要取了晏殊的性命。」明鴻繼續不緊不慢不帶一絲感情的說著。 「不,他不是這樣的人。」絳儀忽然滿面淚痕,「師父他,晏穎他絕不是你說的這樣的人,他一直待我們很好的,他……」 「我還知道,晏相爺為了留下自己弟弟的血脈,把親生的兒子過繼到他的名下,不顧家人的反對,不顧全節大哥自己的心情,就是僅僅為了當初照顧弟弟的一個承諾。然而,晏穎呢?全節大哥最後什麼樣的結果,絳儀姐你不會不知道吧?」明鴻冷冷的喝問著。 晏全節作為空庭等人的內應,雖然晏殊沒有對他怎麼樣,可是從那以後,這個曾經明朗開明的大哥就這麼沒有了,從那以後,一直借酒消愁,醉生夢死,好好的一個人才就那麼被殘酷的現實,殘酷的心情所擊倒了。 然而,炮製這一切,悄悄的佈局安排了這一切的人,正是晏穎。 「不可能,這不可能……」絳儀本自以為是堅強的足夠承受任何打擊的,沒想到近來先是得知了晏殊有可能是自己的伯父,然後又從明鴻這裡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彷彿不是自己過去想像的那般高大光輝的形象。 「我想你也是見過全節大哥的,」明鴻卻不想就這麼算了,頑症要下猛藥,這個道理她還是比誰都明白的,「你也知道那時候的他是什麼模樣,不過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那次事件之後的全節大哥,我想即使你見了也認不出了吧,哼哼,就連我天天見面,都有時候不敢認他呢,這還是當年風流倜儻的晏全節麼?不過是一個沒有靈魂,沒有心的行屍走肉罷了。你可知道是誰把他變成了這幅模樣,是誰挑撥他去對付自己的親生父親?」 絳儀沉默不語。 旁邊晏溥靠在晏花懷裡,也吃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就算是再聰明也猜不出自己一家和今天自己偶然心動來攔住的兩個人居然有著這麼深的羈絆,難怪隨後師父母親就都來了呢,這其中也不完全是為了找自己來的吧。 明鴻繼續道:「絳儀姐,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更何況咱們本就是一家人,計較這些老一輩的事情就更沒有意義了。」 「你說的到輕鬆,」絳儀忽然叫道,「你可知道師父他這些年受了多少罪,你可知道他每當自己獨處的時候才不加掩飾的釋放那些痛苦,這些你都知道麼,晏殊他都知道麼?」 「所謂的這些痛苦,說白了不過是嫉妒罷了。」 什麼? 眾人大吃一驚,是誰敢這麼放肆,說的如此不留情面?雖然明鴻也好,魏無憐也好心裡都明白最初的道理,不過是晏穎和晏殊一樣,同樣是少年成名,然而晏殊的仕途卻是一帆風順,晏穎自負自己只是比晏殊小上幾歲,卻走到哪裡都被人說是晏殊的弟弟,以他的自負如何能夠忍受這些? 不久就徹底病倒了,痛苦之餘,他不去想自己的不是,反而把一切都怪罪在晏殊身上,這個心結也就越結越深了,直到最後裝死而遁之後再也沒有半分迴旋的餘地。在晏殊還為了親弟的英年早逝而傷心的時候,晏穎已經悄悄的拉扯了屬於自己的一幫人,時刻準備著從根本上消滅晏殊這個存在,所謂由妒生恨,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絳儀怒道:「是誰?」 晏溥向前一步站了出來,昂首道:「是我說得。難道我說的不對麼?我也不知道當年的情況是怎麼,不過就拿我今天來說吧,我比武沒有打過師公,難道轉身回去我就要想辦法把師公害死不成?這個世上萬萬沒有這樣的道理吧。如果是我的話,那自然是回去勤練武功,爭取有天能夠再和師公一爭長短,這才是大丈夫頂天立地的本色!」 明鴻聽晏溥一開口,下意識的想要阻攔,然而轉念一想卻又沒有,反而放任他把話說完之後才佯怒道:「晏溥,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一邊呆著去。」她這是生怕絳儀惱羞成怒,萬一鬧僵了就不好了。 魏無憐卻在一邊暗暗點頭,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礙著絳儀的面子,只憑晏溥這番話,早就拉著他喝酒去了,不過現在只好強忍住,暗讚明鴻和小晏教子有方,晏溥除了任性一點,在大是大非上卻拿的比誰都准,長大之後必成大器。 絳儀指著晏溥,臉色大變,說道:「你,你,你敢瞎說?就憑你這小孩子也敢對先父指手畫腳?」 晏溥脖子一橫:「我只是就事論事,卻不敢亂了輩分,阿姨你是誤會了。」 明鴻也連忙道:「姐姐別生氣,這孩子從小被我嬌慣壞了,」轉頭喝道,「晏花,把這小子帶回去,好好的關上幾天,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了。」 「是。」晏花應聲道,使了個顏色,連忙把晏溥拉到身後,表面上是把他制住,其實卻是用自己的身子把他擋在了後面。絳儀成名多年,誰知道她有沒有爆發的手段在身上,萬一傷到了晏溥,那自己罪過可就大了。 「哼,」絳儀哪裡看不出晏花和明鴻的手段,哼道,「我還不至於和這麼個小孩過不去,你們真是太小看我了。」 「姐姐說得哪裡話,」明鴻賠笑道,「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 「你不用再假惺惺了,」絳儀一擺手,「明鴻,今天你要攔我容易,那就請劃下道來,使出你的手段吧。」 「我的手段自然比不得姐姐。」明鴻臉上依然帶著微笑,「今天就來了我和晏花兩個人,萬萬不是姐姐的對手,不過,汴京城內卻早就伏下來幾百甲士,姐姐如果不信妹妹的話,那我也無可奈何。」 「你也就是仗著人多勢眾,從來就是這樣的卑鄙手段。」絳儀對過去自己的那次失敗一直耿耿於懷。 「姐姐這話就說得錯了,」明鴻搖搖頭,眼中卻有點淚光,讓人懷疑是不是看錯了,只聽她說道,「此番卻不是妹妹做的手腳,妹妹盡自己所能也不過跑出來給姐姐通風報信而已,再也左右不了汴京城內的佈防。」 「那我還要謝謝你了。」絳儀冷笑。 「那做妹妹的怎麼敢當呢?」對於這種諷刺,早在十年前明鴻就可以不動聲色的接下來了,「如果姐姐繼續執迷不悟,有件事我就不得不說了。」 「是什麼事?」絳儀奇道,「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以為能夠讓我改變主意不成?」 「是的。」明鴻的話裡充滿了悲傷和無奈,有些答非所問的道,「所謂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誰也左右不了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絳儀沉聲道。 「我的意思是,」明鴻聲音哽咽,語氣低沉,說出來的話卻是驚天動地,「你所謂的仇人,大宋朝的宰相,晏公,已經過世了。」 一句話,全場皆驚。 除了早已經知道消息的晏花只是低頭默默垂淚之外,晏溥大叫一聲,眼淚滾滾而下霎時已經哭成淚人,而魏無憐則是長歎一聲,眺望著遠方。 只有絳儀,恍恍惚惚,一時之間竟然彷彿不知道身在何處,滿心裡就只有明鴻剛剛說過的話,晏公,已經過世了…… 18、晝夜知冷暖 「你說什麼?」愣了半晌,絳儀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急切的問道,「你再說一遍。」 「還用再重複一遍麼,這不是你畢生的心願嗎?」明鴻冷冷的說道,帶著一絲輕蔑,更多的當然是憂傷。 「母親,你說爺爺他……」晏溥撲到明鴻身前,抱著她的小腿,哽咽的問道。他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發覺有什麼異樣,難道這短短的時間,晏殊就出了什麼意外不成?這讓他小小年紀如何能夠接受? 晏溥只記得,不久之前自己還曾經賴在爺爺晏殊的房間裡玩耍打鬧,讓晏殊想要管教卻也只能無奈的笑笑。然而,現在,想像中永遠不老的爺爺居然已經死了。而這個消息卻是不會騙自己的母親所說的,所以雖然下意識的不願意相信,但是憑借對母親的瞭解,晏溥還是相信了她的話,那就是,晏殊已經去世了。 含著眼淚,抬起頭,恰好迎上明鴻安撫般的目光,小晏溥於是趁勢站了起來。在他十幾歲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接觸到死亡這件事情。過去一直認為,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會始終永遠的環繞在自己身邊,像爺爺雖然年老,雖然滿頭白髮,可是晏溥一直任性的以為晏殊是永遠不會變化的,最起碼,在他十來年的記憶中,晏殊始終都是最初的模樣,有著和藹的笑,低沉有力的聲音。 絳儀的心情卻又自不同,在她看來,晏殊一直是矗立在前面無法打倒的對象。雖然自己幾十年如一日的一直心心唸唸的想要打倒他,可是絳儀自問無論哪方面都和晏殊相差很遠,她自己也許都沒有發現,在多年的抗爭並不斷失敗的過程中,已經對晏殊從心底產生了那麼一絲敬意。晏殊這種人就是這樣,即便是站在敵對的立場上,也無法不能不對他的傳奇經歷而感到一絲敬佩。 「姐姐,」明鴻把晏溥抱在懷裡安慰著,小孩子長的很快,小小年紀幾乎已經到了她肩頭那麼高,感受著晏溥兀自在抽泣著,心想再過幾年就不可能在這麼抱著安慰了,很快兒子的身高就要超過自己了吧,「現在的汴京城因為這件事的原因,可以說是戒備的水洩不通,別說你們兩個人了,就算是兩隻陌生的鳥兒,也未必能安然無恙的進城。」 魏無憐恍然大悟:「原來你攔著我們是這個原因。」 明鴻苦澀一笑:「那是自然,絳儀姐堅持報仇的話,我是不會太過強求的,也不會參與其中,不過你們此去顯然是有去無回,就連我家小兒都看出了這一點,我身為人母的又豈能落後兒子太多?」 她此番話中有話,言外之意,如果絳儀你們還繼續執迷不悟,那甚至連小兒的見識都比不上了。兩人自然一聽便懂,雖然絳儀心中還有諸多疑問,不過眼下顯然不是尋根究底的時候,也只能就此作罷了,迎難而上和知難而退雖然是個人態度的問題,但是明知送死還要前往,那就是傻子才會做的事了。 察覺了絳儀的猶豫,明鴻繼續道:「姐姐此番離去,過一段時日再回來,咱們姐妹幾個還能在一起敘敘舊談談心,豈不是一件美事,非要這當口去觸這個霉頭做啥?」晏殊去世了,嚴格說來,絳儀和自己現在也算是一家人了,有個這樣的朋友,自然比多一個堅持不懈的敵人要好,何況她身邊還有魏無憐這樣的高手幫忙。 絳儀臉色不停的變化,顯然心裡在激烈的做著鬥爭,良久才道:「好,那我信你一次,今天的事就這麼算了。」 「好。」明鴻一拍手,「姐姐處事果然明決,咱們姐妹來日再敘了。」 魏無憐和絳儀二人飛身上馬,轉眼間就消失在逐漸濃厚的夜色之中。臨走前,絳儀沒再說話,魏無憐也只是簡單的向三人分別點頭致意。晏溥很是興奮,若不是剛剛聽聞噩耗的話,這次出來對他來說簡直是完美的經歷了,見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不說,還得到了他的指點,只是現在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如果說魏無憐是他一直嚮往的武學方面的對手的話,那麼晏殊在小晏溥的心目中就是另一方面崇拜的五體投地的作為目標的人了。見到了一個,卻永遠的失去了另一個,對小小的他來說,是一個難以承受的重擔。 明鴻送了一口氣,終於送走了絳儀了,這次看來暗地裡的敵人就剩下當初下落不明的魏無妨一個了,他雖然陰險,不過現在晏花還有晏溥的武功都幾乎能夠抵擋,威脅遠遠沒有絳儀大了。其實,現在晏殊去世,魏無妨應該也不會關注晏府這邊了,他這種人的眼光始終會聚集在頂點上,野心勃勃,失去了晏殊,晏府再也沒有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當然,這是指官場上面來說的。 當然,晏殊的幾個女婿都是大有可為的人才,然而,異性畢竟是異性,能夠對晏家的照拂實在是有限的,屬於完全指望不上的。想著,小晏的痛苦,明鴻帶著晏花還有晏溥拚命的趕路,費了十幾兩才算是終於進了城門,這還是在她亮出了自己身份的情況下,晏殊餘威猶在的結果,如果再過一段時間,那就不好說了。 風風火火的趕到晏府,已經到了掌燈的時分。平日裡這個時侯正是門前車水馬龍踏破門檻的時刻,然而,今天卻大不相同了,只有寥寥的幾輛車停在那裡,明鴻認得,大部分都是自己家人親戚的車子。不由得暗暗歎氣,所謂人死燈滅,人去茶涼,也不過如此了吧,想晏殊風光一生,卻也難以料到,自己剛剛離世,家裡立馬就變得如此冷清吧。 然而,世事變化,人間冷暖就是如此。一時失勢的話,還會有那些眼光長遠的人,但是晏殊這次卻不是失勢而是去世,留下的子孫後代即便能夠再起也至少是十幾年之後的事了,眼下,又有誰人能夠關心十幾年之後會如何呢? 晏殊猝然離世,也不過瞞了晏溥一人而已。如今明鴻帶了他來,一看到靈堂,小晏溥就再次哭倒在地。他是至情至性的人,為了素未謀面的魏無憐就能夠闖出城去報信,現在自己的親人去世,心中的悲傷和痛苦可想而知了。沒多久就已經暈倒在地,明鴻急忙安排人照料他下去了。 這時侯小晏才注意到明鴻過來,傷心過度的他一直直挺挺的跪在那裡,對耳邊事身邊人都不理會。 「晏溥他還好麼?」小晏的聲音有些嘶啞,眼中也佈滿了血絲。 「他身強體壯,你不用擔心了,我已經吩咐下去,找人去照顧他了。」明鴻在小晏身邊也跪下來,這種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愛人的陪伴,其他的什麼都是多餘。 「那就好,不知找的人是誰,這孩子性格有點怪,咱們都知道的。」雖然心傷父親之死,小晏意識還算清醒,兒子也是同樣重要需要關心的。 「你放心,找的是趙家的女兒,他們平時在一起最要好的。」 趙家的女兒,說得卻是何橋和趙夜雨所生的孩子,小了晏溥一歲多,說也怪了,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這麼多年居然沒有鬧過任何的不痛快,以小晏溥飛揚跋扈的性格,唯獨和這個女孩在一起時能夠安靜下來。雖然還沒有提出來,明鴻和小晏早就認定了這個叫做趙智楹的女孩就是將來的兒媳婦了。 「是不是不太合適,」小晏擔心道,「我怕趙家不願意。」 過去潦倒的趙夜雨現在身份大大不同了,他自己也爭氣,再加上過去晏殊對他的多次幫襯,居然在前年的時候得以返回家譜,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玉牒趙氏了。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雖然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外面的百姓可不知道,他們只知道過去的趙家一舉成了皇親國戚而已。 「沒事的,我早就提前徵求過他們的意見了,正準備不過卻沒來及告訴你。」明鴻安慰道,「趙家和咱們關係匪淺,他們是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現在晏溥傷心過度,除了趙智楹那丫頭,我也想不出還有誰能勸得了他的。」 小晏歎了一口氣,就算是默認了。父親去世這幾天,他經歷了許多,彷彿是畢生一般那麼的漫長。從過去到現在,這種劇烈的反差,小晏好不容易才撐了過來。雖然有不少人來過,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幾個人是真正的帶著悼念的心來的,甚至有些他過去懶得理會的人都沒有掩飾臉上那種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很想安慰自己說,這是因為自己太敏感了,然而,卻不是。如果是的話,就好了。事實確實如此,不關注的時候的不知道,第二天,過去經常來不知道踏破了多少門檻的人們就已經出現在各自不同的下一個目標那裡了。 雖然自以為早就看透了人間冷暖,然而當事情到了自己身上的時候,小晏才知道,看破容易,能夠脫身而出才是最難的。這幾天裡,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靜,要冷靜,還是忍不住多次在人前人後默默的掉淚。父親去了,一個時代,屬於晏家的時代就這麼結束了。 而屬於自己的時代呢? 會不會有,小晏心存疑問。 19、一身酬知己 處理完了晏殊的喪事,等事情回復平靜的時候,已經是轉眼又一年了。當朝最有名最有權力的官員的去世,也沒能帶給這個世界什麼大的變化。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走馬觀花一般,在晏殊生前的職位上已經換了數不清的人。這些事情,已經不是現在的小晏所能夠關心的了,他無論官職還是威望都距那個位置有著太遠太遠的距離,倒是他的幾個姐夫在官場浸淫多年,在晏殊的幾番呵護下,離那個位置要近上許多。 小晏始終還是由於上進太晚的原因,或者說,是因為晏殊去世太早的原因,在小晏還沒有來得及接近權力核心的時候,上面的提攜人就沒有了。雖然姐夫們官位不低,不過人家也有家業,小晏再怎麼說也只是外人了,偶爾照拂一下是可以的,如果說要盡心盡力,那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說也奇怪了,沒過幾年,果然小晏有姐夫坐上了晏殊當年的位置,不管是什麼原因也好,他畢竟是也做到了。這一番熱烈的慶祝,在晏家也引起了不小的風波。然而,小晏卻沒有參與這一切,對他來說,原來的晏府已經不是自己的家了。父親去世以後,小晏和明鴻就徹底的搬出了晏府,在西苑附近隨便找了個名下的院子就住了進去。反正,小晏也不清楚自己名下究竟有多少院落,足夠這一世搬來搬去那是肯定的了。 明鴻也不去勸他,小晏這個人自尊心很強的,晏殊去世的前前後後他受到了不小的打擊,有點心灰意冷也是正常的。不過好在過去交到的好朋友依然是好朋友,這倒也是了,平時那些趨炎附勢之輩,小晏也絕不會和他們結交了。像他熟識的人當中,鄭俠算是功名心最重的了,然而,這個人卻也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風骨,他和小晏交好這些年,除了意外情況之外,都沒有單獨的見過晏殊一面,這就十分的難能可貴了。再比如說黃庭堅,他寧願得罪小晏,也要雲遊千里之外去拜在別人的門下。正是這樣的人物才能和小晏成為知交好友,當然,沈風陳棠他們那樣的酒友也算是比較交心的了,雖然漸漸的缺少了一些共同語言就是了。 家族的領頭人去世,就算是過去再怎麼的團結,現在也少不了一番你死我活的爭奪。小晏避開晏府,也是想從根本上避開這些親戚之間的反目吧。以他的為人性格,只要想一想這些事情就幾乎要氣得發瘋,更何況親眼所見呢。所以,就算是他不打算離開,明鴻也會找個借口把他帶走的。夫妻二人同樣都是懶得糾纏於家庭瑣事的人,明鴻這麼多年除了按時送禮之外,從來沒有回過沈家去看一眼,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春去秋來,一年一年,二人只是用心經營著手中的生意,小晏在官場上幾乎重現了當年柳永那種處處碰壁的狀態,唯一不同的是,小晏的心態遠遠勝過當年的柳永。柳永懷才不遇,頗有幾分憤懣之情,而小晏卻是順其自然,升降由天,沒事就在家大擺宴席,飲酒作樂,完全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當然,西苑的生意由於晏殊的去世大受影響,很是經歷了一番艱難的時期,過去很容易解決的諸如城防了之類的問題接踵而來。幸好,一是那幾年打下來堅實的基礎,二是這時侯趙夜雨的身份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玉牒趙氏的招牌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是有人膽大包天到不理會趙夜雨,卻也難以忽視他帶來行賄的金銀。於是,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這篇生意算是徹底穩定下來了,雖然加進來幾個什麼都不做只管著瓜分利益的貪婪之徒,但是總的來說卻是不影響大局的。 就這樣過了許久,晏溥一天天的長大成人,最後不出意料的娶了趙夜雨的女兒,趙智楹為妻,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美滿度日。閒來無事,趙智楹就陪著晏溥四處遊蕩,和他的父親不同,晏溥喜歡的就是大江南北,塞外邊關的闖蕩,十幾年來,足跡幾乎踏遍了大宋朝各地,甚至連遼國的疆域,兩人都偷偷的潛入了幾回。晏溥的武功極高,又膽大心細,再加上趙智楹也不是尋常女子,這些年下來,雖然兩人頗有風霜之色,倒是真的樂在其中。明鴻知道管不了,也只好由著他們的性子去了。 此時依然是天下太平,不過當權的宰相已經變成了過去鄭俠大大不以為然的王安石。王安石為人雖然狂放,但是不愧是治世能臣,再加上皇帝也是勵精圖治,大宋朝的氣象欣欣向榮,不比晏殊在世的差。然而,掩藏在風平浪靜之下的卻是沒有任何預兆的驚濤駭浪,這一年,皇帝任命王安石,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就是後世所稱的,王安石變法。是非功過,很難說,不過在當時來說卻是影響了從上到下,從達官貴族到平頭百姓的所有人,一番風雲動盪掀開了前兆。 小晏此時還不知道這番變化眼看就要影響到自己身上,這一日的天空依然是往常的平靜,只是空氣中偶然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氣氛來,讓人覺得甚是壓抑。 人來來往卻異常安靜的巷子裡,從遠處走來了一個面色匆匆的老人,時不時的推開前面擋路的行人,一邊道著歉,一邊拖著看起來有些沉重的步伐往前走著。 有人被他推過之後覺得不滿,不過轉頭看到是這麼一個有幾分淒慘的老人,也少有人和他計較了。 走了一會,老人忽然發覺自己被人拽住了手臂,也不抬頭,連忙口中唸唸有詞:「這位哥兒,真是對不住了,老頭子我有點急事衝撞了你,改天再登門賠罪。」看來,他這一路過來,這句話不知說了多少遍了,已經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你不是鄭家的老管家嗎,這是要去哪裡?」那人開口,看樣子卻碰到了認識的人。 老人這次連忙抬起頭,用模糊的目光辨認著,半晌才叫道:「是晏花小哥,快快,我要見你家公子,出事了,要出事了。」老人語無倫次的想要表達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不住口的叫著出事了。 晏花見狀,知道老人是心火上用已經有點意識不清了,也不多說,直接就把他背到背上,邁開大步,轉眼間就到了小晏所在的留荷聽雨。 進門之後,安排人叫了大夫,沒多久,老人終於平靜下來,開口道:「晏花小哥,我家公子已經被人抓了,我怕會連累小晏相公,你還是叫他趕緊去躲躲吧。」 晏花正要開口,小晏已經聞訊趕來,恰好聽到鄭俠被抓的事,連忙問道:「老人家你慢點說,鄭兄為官清廉,究竟是為什麼被下獄的?」 「唉,」老人歎了口氣,「這是說來話長了,公子可知道現在的變法?」 「這個我倒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莫非鄭兄是牽扯進去了?」小晏瞭解鄭俠的性格,遇到這種大事,不可能不出頭露面,然而,當今之朝,就連司馬相公,歐陽相公這樣的大人物都頂不住變法派系的排擠,鄭俠他這個小小官職就更別想了,夾在中間只能成為別人的犧牲品而已。 「是呀,鄭公子他非要上書反對變法,」老人捶胸頓足,「老奴也勸過他多次,那麼多人反對都貶出京外了,他的官位連人家的指頭都比不上,又能有什麼用呢?可是他一意孤行,結果第二天就直接下獄了,連家產都差點抄沒了。」 「嗯?」小晏眼中寒光一閃,有宋一朝,從來沒有因為言論而把士大夫下獄的道理,這個王安石做的太過分了,也難怪當初鄭俠就看他不太順眼,做起事來果然是毫無顧忌,不講情面。 「事情還沒完,」老人喘息了一會,繼續道,「沒想到公子從哪裡聯絡了一群人,反而去衙門口抗議,這一下可鬧大了,幾個領頭人被抓了不說,據說現在到處在搜捕公子平日交往的朋友呢,我害怕相公你也受到牽連,所以……」 「這個不會吧。」小晏肯定的道,「我有從來沒有參與過這些政事,你放心,不會有人來抓我的。現在我先想辦法把鄭兄救出來才是道理。」說著吩咐晏花道,「去找一下明鴻和趙先生,這事還要他們幫忙出主意才行,我是想不出來的。」 「是。」晏花答應著,一溜煙走了,趙夜雨家離著有段距離,不趕快點是不行的。 「別,相公別衝動。」那老人連忙阻止道,「相公千萬別找人相救,現在這些人恨不能把所有和鄭公子有關的人都抓起來呢,相公這番行動不是正好送上門去?」 小晏正色道:「你這話差了,我和鄭兄約為兄弟,可不是單單只為了在一起飲酒作樂的,自當同甘共苦才對,現在兄弟有難,我如何能置身事外,撒手不管?」 「好你個晏叔原,我就知道你有問題。」有人冷冷喝道,「來人,給我拿下了。」 小晏連忙看去,那人卻是王古,不由撇嘴一笑:「原來是王兄,此番上門,怎麼不事先告知一聲,小弟可好準備一番?」 王古陰笑道:「不用了,你到牢裡慢慢準備去吧。」催促道,「還不給我鎖上了,都愣著幹什麼?」 20、拼卻醉紅顏 「王古,我警告你,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無緣無故誰也沒有權利抓人。」小晏厲聲喝道,若是普通讀書人,看到拿著鎖鏈的官差估計就嚇得不敢動彈了,不過小晏可是見過大世面的,自然不會這麼簡單的放棄抵抗。 「嘿嘿。」王古不斷陰笑,自從妹妹去世以來他隱忍至今,就是為了能夠徹底的把小晏打倒,為了這一刻他經歷了多少個不眠之夜的忍耐。每每閉上眼睛,就看見妹妹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用那種幽怨的眼光盯著自己。 從小到大,王古最受不了的就是妹妹的這種眼神。記著自己兄妹二人從小無憂無慮的長大,每一次為了保護妹妹而挺身而出的過程,還有最後時期的王瑕望著自己的那眼神,掙扎著說話卻什麼也不能說出口。每次想起這些,王古就恨不得提把刀衝進晏府打殺一番,然而,卻不能,那時候晏殊尚在,王瑕的去世已經被太醫斷定是急病所致,他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又能做些什麼? 於是,便只有忍耐,忍耐到晏殊去世,然而這時侯的小晏羽翼已成,身邊高手無數,甚至比那時候更難對付了。於是,便只有繼續忍耐,忍耐到新人登朝,忍耐到小晏的朋友犯下了足以致命的錯誤。 王古得意的笑著,晏幾道啊晏幾道,這看你這個負心薄倖的人這次還不落到我手裡,我一定要為妹妹討回一個公道。想像著小晏在牢房裡輾轉求饒,最後還是死於非命的過程,王古就覺得自己無論付出什麼都是值得了。 「晏幾道,你休要張狂,」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的事情還是要做的,王古獰笑道,「當今天子志在變法強國,而你卻居然敢對新法說三道四,到底是何居心?你是存心想做千古罪人麼?」越說越是得意,王古對自己臨時想出來的罪名很是滿意,給小晏扣死了反對新法的帽子,只要當今天子尚在,他就再也別想翻身了。 「哼,你想要栽贓嫁禍,我怕是沒那麼容易。」小晏冷冷的說道,知道和王古已經無法溝通清楚,也不在乎多在言語上打擊他幾次了。 確實沒那麼容易,晏殊雖然不在了,但是現在朝中之人大半都和當年的晏殊有交情,雖然這種交情隨著晏殊的去世已經變得很淡很淡了,但是,卻也是一條門路。小晏家裡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只要有門路,難道還愁辦不成事麼? 王古臉色一沉,顯然也是想到了這個問題,別人不說,就算是現在的宰相王安石,當年不還是晏殊做的他的考官,他就算是再大公無私,也不可能不念舊情,更何況小晏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過錯,只不過是被鄭俠牽連罷了。想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暴露的還是太早了,完全無法做到想像中的對小晏一擊致命。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了。王古一擺手,不再理會小晏的言辭,只顧帶著人把他不由分說的帶走。 當明鴻得到消息過來的時候,一行人早已經看不見了。明鴻有點著急了,王安石的為人他也算有點瞭解,司馬光和他關係好得要命,然而政見不和之後還是被王安石毫不猶疑的貶出京去。現在小晏犯到了他手中,那事情可真的不好辦了。 著急歸著急,明鴻依然沒有亂了方寸,先找人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問了明白,然後仔細思索了半天,得出結論,這應該是王古的私自報復,萬萬不可能是王安石親自下令抓人。依小晏的官位,哪怕真的有所反對,估計也不會被王安石看在眼裡,更別提親自派人來抓了。鄭俠不過是因為他糾結了一群人造成影響太廣,所以才被下獄的,直到現在還有他煽動的一批年輕學子在牢外鬧事,吵著不把鄭俠放出來就是不罷休。 然而,這卻只是適得其反。當然,這些鄭俠不可能考慮不到,他只是拿準了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才故意這麼做,想要借此名揚天下吧。明鴻很瞭解他這個人,這種事情,這種時機,絕對是他等待並且計劃了許久的。事後不管成敗,鄭俠鄭介夫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絕對是有益無害的。 其實現在只要想辦法讓那群鬧事的人趕緊散了,過上幾天風平浪靜之後,鄭俠也好,小晏也好自然而然的就會被放出來了。不過,如果這樣做了,明鴻心中有數,怕是下半輩子鄭俠都不會和自己說話了,說不定還會牽連到小晏也失去這個朋友。那麼,現在究竟該怎麼做呢,只救小晏吧,好像也不太合適,他是肯定不會丟下朋友自己逃生的那種人。 對了,明鴻忽然想到,讓那幫聚集到衙門外的傻子們散場,不一定非要自己出面呀。只要安排妥當了,想來就算是鄭俠也不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種事情也好處理,他們自承愛國忠君,只要從這上面做文章就好了。嗯,還是先去找趙夜雨商量一番,想個兩全齊美的辦法,事不宜遲。 拿好了主意,明鴻先找了個信得過的家人,拿了幾百兩銀子到牢裡打點,小晏始終是被王古帶走的,萬一吃了什麼苦頭就不好了。找到了趙夜雨,一說之下,兩人最後想了個好辦法,那就是去找負責的官員,由明鴻出銀子,他們出人,先是勸說再是收買,用盡一切辦法讓這些人先散了再說。 明鴻不介意讓鄭俠吃點苦頭,可是牽扯到小晏她就捨不得了。由官府出面,再加上明鴻上下打點,雖費了些銀錢,但是這件事也慢慢的平息下去了。過了大約半月的時間,小晏就重新回到了家裡,又過了幾天,就連鄭俠也放出來了。果然不出明鴻所料,鄭俠表示本不願意出來,彷彿等著什麼人三顧茅廬一般,可是現在他蒙在鼓裡,也不知道完全明鴻做的手腳,還在一個勁的大罵官府呢。 晚上,晏府家宴,慶祝小晏的平安返家。這些日子,在牢裡沒少了吃苦,對於過去錦衣玉食的他來說也是難得的體驗了。王古多次想要暗中下手折磨小晏,可是卻架不住明鴻動輒上千兩的打點,最終王古乾脆被上司找了個借口遠遠的貶了出去,不知到了那個小城鎮當捕頭去了吧。 小晏端著酒杯走到明鴻身前,多少年了呀,自從第一次見面以來,現在兒子晏溥都已經長得那麼大了,回想往事真是感慨萬千:「明鴻,這次又要多謝你了,若不是你前後幫忙,我還不知道要被關到什麼時候呢。」 明鴻乾淨利落的飲下一杯,笑道:「這還不是應該的麼,再說了,也是我害的你,若不是我,王家也不會那麼記恨於你。」其實真的沒人去加害王瑕,只是後來她多次吵鬧無果,自己想不開,慢慢的就落下了病根,最終才年紀輕輕離世,然而,王古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導致最後變成這樣,也算是一段孽緣了。 「這不能怪你的,在我最早的時候,意志不堅定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悲劇。」小晏心情有點沉重,「後來才發現根本合不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時候甚至連我喜歡看書,王瑕都會拿來取笑。」後面的話小晏沒有繼續說,今夜也不適合多提起王瑕的事情,雖然她也是個可憐人,但是這份可憐在大多數情況下卻也怪不得別人。 明鴻拉著小晏坐到自己身邊,開口道:「別想那些事情了,我保證咱們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分開了,你說好不好?」 前面是保證,後面卻又開始問起小晏的意見來,明鴻這句話說得有點矛盾。 「好啊。」小晏卻沒有察覺,自顧自的回答,「我們回江西老家看看吧,我有點不想在這京城了,最近又那麼亂。」 「江西,我從來沒有去過呢。」明鴻仔細回憶,發現確實沒有那個地方的印象,不由得期盼道,「那咱們什麼時候動身,這邊可要提前交代一下才行。」 小晏不答,沉吟半晌,忽然吟道:「小梅枝上東君信,雪後花期近。南枝開盡北枝開,長被隴頭遊子、寄春來。年年衣袖年年淚,總為今朝意。問誰同是憶花人?賺得小鴻眉黛、也低顰。」 「好詞。」明鴻是個識貨的,拍手叫道,「相公做的這是虞美人吧,我看這詞牌除了李後主,沒幾個人能比得上相公了。」小晏忽然做出這麼一首詞來,一是向明鴻表明心跡,二卻也在其中流露出了打算回鄉的時間,明鴻一聽便是一清二楚,於是就不再問了,反而專心的稱讚起這首詞來。 這話明擺著恭維太過,雖然是自家人說出,小晏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說道:「我可不敢,李後主是空前絕後的,我豈能與他相提並論?」 「相公別太謙虛,依我看,說不定幾百年後,相公的名氣絲毫不比別人小呢。」明鴻話鋒一轉,「不過,在那之前,要先把你做的詩詞收個集子才好,免得以後丟失。」 小晏擺手道:「我的那些大都是酒後狂言,可別做什麼集子,沒得丟人現眼。」 「依我看,就叫小山詞好了,簡單明瞭。」明鴻忽然一拍手,「嗯,我去找黃魯直讓他幫忙。」 「小山詞?」小晏忽然來了興趣,「這名字不錯,就這麼定了,回鄉之後我自己來整理。」 (全書完) 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