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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軍》全集【精校版】

作者：黑天魔神


第一節 絕望

如絲似縷般的白雲，淡淡飄浮在蔚藍色的巨大星球表面。一望無際的大海，夾雜著黑色與隱約微綠的陸地緊緊銜接，碰撞出一條彎曲扭繞的粗硬線條。從太空深處斜照下來的陽光，將巨大的星球分成被光明與黑暗籠罩的兩部分，然而邊緣非常模糊，只有一條非常規則，以漸變方式存在的隔離帶。

通往S12礦區的公路佈滿彈坑，從地面翻起的黑色柏油渣塊已經軟化，像黃油遇熱又冷卻之後形成的半溶化凝固體。表面，堆積著厚厚一層浮土。偶爾一陣風刮過，推攮著散落在地面的空彈殼朝前滾動，發出「叮呤噹啷」的金屬碰撞聲。

礦區東側的塔樓頂部，冒出夾雜著熾熱烈焰的黑色煙霧。一塊約莫兩平米左右，巨大的淡藍色方形鐵牌懸掛在塔樓頂端。醒目的地球圖案中央，密佈著GUESS高斯步槍留下的粗大彈孔。

中央大樓左邊的附屬建築已經坍塌，一名頭髮花白，站姿如同旗桿般筆挺，身穿藍黑色迷彩戰鬥服的中年上校軍官站在樓頂，雙手舉起戰術望遠鏡，朝遠處仍然傳來槍聲與爆炸的方向凝視著。樓下廣場，幾輛中型坦克的150MM主炮不斷噴吐出火焰與轟鳴，炮彈落點方向每閃過一次耀眼紅光，腳下的地面便會傳來隱隱震動。

深冬的風，帶著無比刺骨的寒意。然而S12礦區上空，卻籠罩著足以將人活活炙烤瘋狂的熱浪。

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很多。後勤、經濟、人力、武器……其中最為重要的部分，就是資源。

根據泛聯合軍戰略情報總局的分析——S12礦區每年產出的礦石，佔到地球聯邦綜合資源總產量百分之六點四三。由於礦區所在位置靠近兩大勢力交界點，聯邦在這裡駐紮了整整一個特種裝甲師。同時，以挖空的廢棄礦坑為基礎，在礦山地下構建起龐大堅固的永備工事群。

S12不再是單純意義上的礦石採集區，這裡已經變成一座防禦力量極其強悍的要塞。更可怕的是，深藏於地下的自動掘進機械每天都在瘋狂開採，作為配套設備的武器工廠、裝配車間、彈藥生產流水線正以此為基礎，源源不斷製造出嶄新的重型攻擊機車、火力強大的重裝坦克、輕型武裝直升機……這些武裝載具大大縮短了前線與後方城市之間的補給線。以S12作為支持，地球聯邦的實際控制線，一直朝著外界迅速延伸。

泛聯合軍對這種情況根本無法容忍。在參謀總部的精心策劃下，以放棄近一百三十多公里寬的正面防線作為代價，調集五個精銳師團從側翼實施突擊，一舉攻破防線直接插入S12內部。面對突如其來的劇變，儘管地球聯邦方面以最快速度調集預備隊投入戰鬥，S12要塞仍然在敵我戰力超過十六倍的絕對劣勢面前損失慘重。

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緩緩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上校緊皺的眉頭仍然死死擰在一起。他伸手撣了撣落在胸前代表泛聯合軍標誌銀色騎士劍上的灰塵，微不可察地輕歎著搖了搖頭。

S12絕大部TR守備人員已經戰死，整個礦區實際功能部分，被攻陷程度超過百分之七十四。可是，仍然有五百多名地球聯邦殘兵死戰不降。他們以礦山控制區最為堅固的核心區域作為依托，拚死反擊。雖然泛聯合軍的突擊部隊不斷對其招降，要求和談，甚至以重金利誘種種手段使盡，得到的回應……僅僅只是對方最高指揮官口中一句粗俗不堪的回敬——「聯合軍的雜種們，我操你媽個爛逼！」

按照參謀總部制定的作戰計劃，在無法攻陷S12的情況下，戰鬥時間最多能夠維持二十六小時。這裡屬於地球聯邦勢力範圍的敏感地帶，各個增援部隊，正從東面方向朝這裡高速運動。僵持，只能浪費時間。援軍一到，泛聯合軍突擊部隊再也沒有任何退路。

望著遠處那座擁有鈦鋼防護封閘，混凝土防護層厚達五十五米，即便是被三百毫米超重列車炮彈直接命中也無法穿透的拱形建築，上校從心底湧起一股難以遏制的狂怒。他狠狠咬了咬牙，雙手緊緊握住，又迅速張開。緊抿成冷硬線條的嘴唇邊緣，慢慢露出一絲殘忍的猙獰。

「執行後備計劃，所有戰鬥人員在十五分鐘內撤離S12——」

……

槍聲漸漸稀疏，透過電子監控鏡頭，死守要塞的地球聯邦士兵們清楚地看見——屏幕上包圍各個路口的數十輛泛聯合軍戰車正在調轉方向，六架雙旋翼運輸機正在空地上收攏步兵。至於那些佈置在主要通道隘口的直瞄火炮，操作人員已經全部撤離。

「他們想幹什麼？」

「聯合軍撤退了？」

「援兵！一定是我們的援兵到了——」

歡呼、懷疑、惴惴不安……各種沒有被肯定的猜測，在倖存者當中迅速擴散開來。由於聯合的遠程通訊屏障效果依然存在，殘軍至今無法與地球聯邦總部取得聯繫。無論對手攻擊或者撤退，他們唯一的應對辦法就是呆在這裡固守。

活下來的，不僅只是死戰不退的軍人。除了一支由聯邦科學院派出，早在兩周前就進駐礦區要塞，進行資源勘察和裝備生產評估的專家考察隊，還有幾名從生活區撤入要塞的軍屬。其中之一，是已經戰死師長的妻子。

她已經懷孕九個月，隨時可能生產。

……

礦區中央大樓頂部，一架滿載乘員的輕型直升機已經飛離地面。中年上校坐在敞開的艙門旁邊，神情複雜地注視著遠處與山脈連為一體的雄偉建築。

為了拿下S12，泛聯合軍派出的突襲部隊根本不顧側翼。以徹底放棄後勤供應，一路狂衝的凶狠態勢，在絕對優勢的空軍支援下，朝礦山方向猛攻。作為本次聯合作戰的核心，集結在區域周邊所有部隊，同時向地球聯邦守軍發動進攻，從各個方面展開牽制。七十六個小時的高強度突擊，傷亡士兵數量超過三萬，終於掃清S12要塞外圍全部武裝據點，攻擊矛頭直接插入其內部。遺憾的是，衝破層層障礙攻入的泛聯合軍隊，卻在堅固的要塞核心區域前止步。

作為集戰鬥和生產為一體的要塞，S12的確擁有令任何對手歎為觀止的牢固和堅硬。即便是重型轟炸機掛載的精密鑽地航彈，也無法炸穿由鈦鋼與鋼筋混凝土相互堆疊的地下防護層。付出近百分之三十的慘重傷亡之後，擔任主攻任務的泛聯合軍第六十三裝甲師，終於突入礦上內部。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地球聯邦的先頭支援部隊已經抵達S12外圍，與負責防禦的一百九十七步兵師交火。無奈之下，率領特種大隊拚命突擊的克魯默上校，只能被迫依領撤離。

即便是走，也要給地球聯邦留下足夠的「禮物」。

想到這裡，克魯默上校抿緊嘴唇，心有不甘地冷冷凝視著已經被炸得滿是炮洞與彈孔，正在視線當中逐漸縮小，作為S12要塞標誌性建築的「品」字形大樓。緊接著，又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當不斷沿著表圈轉動的秒針，與最上端「12」字樣最終重疊的一剎那，他才戴起斜插在胸前衣袋裡的護目鏡，併攏右手中、食二指，高高舉至額前，示意般地放開。

「我們得不到的東西，你們也永遠不可能佔有。哼……」

隨著最後一聲明顯帶有仇恨意味的濃重鼻音，S12要塞方向突然爆起一團比太陽還要更加刺眼的熾熱光團。剎那之間，爆炸衝擊波就覆蓋了方圓數十公里的範圍。所有的一切，都被呈現圓形擴散開的能量場徹底籠罩。近半分鐘以後，強烈的震盪硬發散開來，墨色護目鏡下，紅色與黑色相互混雜的火焰形成一團團顏色怪異的煙霧，相互擁擠、纏繞著升上天空。最終，演化成一朵無比燦爛且令人恐懼的小型蘑菇雲。

後備計劃，就是引爆事先安裝在S12要塞各個出入口、通風管道、掘進梯道與生產車間裡的戰術核彈。

為了達到預期效果，泛聯合軍爆破人員甚至連已經廢棄的礦井也沒有放過。無論這場大爆炸是否能夠摧毀要塞，方圓百餘公里範圍都將被輻射污染。沒有人能夠出入，更談不上什麼成為支持戰爭所需的後備基地。

遠處的爆炸核心，傳來如同悶雷般的「隆隆」聲。構成S12的主體山脈，在巨大的破壞性能量推動下，開始朝著南面方向傾塌。幾分鐘以後，殘留在上校視線裡的場景，只剩下飛揚遮天的濃密灰塵，以及那團仍然籠罩在礦上頂部，彷彿巨大驚歎號一般，久久不能散去的柱狀雲團。

與此同時，在克魯默上校肉眼無法看穿的地下深處，躺在核心控制室外間走廊上的臨產孕婦，也在幾名士兵手忙腳亂的幫助下，伸直脖子不斷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爆炸帶起的巨大震動，使半跪在旁邊的一名上尉軍官突然失去平衡，身子一歪，不由自主撲倒在孕婦凸挺的腹部上方。突如其來的碰撞和擠壓撕扯著神經，面色蒼白的女人猛然睜大雙眼，發出一聲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可怕尖叫。這種劇烈的動作，似乎耗盡了她體內積蓄的全部精力，淒厲的喊聲也隨著地面劇烈震盪嘎然而止。當上尉用雙手撐住地面，重新站起的時候，女人口鼻間已經沒有呼吸，而從她雙腿中間滑出體外，一團被鮮血、羊水、粘液交相裹繞，與臍帶相連的紅色肉團，也猛然爆發出新生兒來到這個陌生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

戰役，在沒有分出確切勝負的情況下，黯然落下帷幕。無論是進攻方的泛聯合軍，還是作為防守方的地球聯邦，誰都沒有得到預料中應有的戰果。

前者戰死士兵數量超過七萬，失去了戰線東側作為誘餌的十餘萬平方公里土地。後者雖然傷亡不大，卻無法再次啟用S12要塞。強烈的核爆炸摧毀了所有地面建築，地下深層所有外圍空置坑道都被污染，即便是自動掘進機也無法進入。強輻射環境直接干擾了從基地內部發射的電波，加上中、外層所有設施均被破壞，大爆炸前發出的求救信號，也成為地球聯邦軍部檔案庫中，關於要塞守衛者信息的最後記錄。

戰後，地球聯邦軍聯席會議對一系列作戰不力的將領，以及相關人員做出嚴懲。尤其是未能及時救援的部隊指揮官，甚至直接施以送上絞架的酷刑。延誤，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巨大損失——在S12要塞進行考察任務的研究人員，均為國家科學院在天體物理、量子力學、曲速動力等方面的頂尖權威。他們的集體死亡，直接造成地球聯邦某一方面的科技優勢至少延緩十年，甚至更多。

沒有人認為S12內部還有倖存者。

泛聯合軍裝設的核彈，直接摧毀了整個山體。即便是防護性能優越的地下部分，就算能夠抵擋爆炸，也不可能有人從裡面活著走出。何況，外面的世界，還充滿肉眼無法看到的可怕輻射。

第二節 困境

公歷二二六三年的地球，與十八年前相比，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天空中依然籠罩著薄雲，在高空氣流的不斷推攮下，淡若飄絮的雲層不斷變幻出各種複雜且奇怪的形狀。漸漸的，破碎的雲塊被攪擾露出了一片清澈湛藍的天空。如同火焰一般的陽光順勢噴射下來，燒灼著乾枯龜裂的大地，瘋狂蒸發著熱量能夠捕捉到的每一絲水分。

魏文半蹲在兩塊岩石中間，左手緊握住戰術望遠鏡，一邊仔細觀察著山石北面的那片丘陵，一邊不時偏過頭，飛瞟一眼右手握著的輻射計量器。扇形屏幕中間，那根代表實際輻射量的紅色指針每波動一次，都會讓他的心臟隨之緊張、抽搐。

四名士兵依序伏低身體守候在旁邊。和魏文一樣，他們身上都穿著戰用單兵裝甲。這是地球聯邦軍的標準防護設備。陶瓷甲片懸掛在高彈性材料製成的戰鬥服表面，可以有效減弱子彈和能量武器的傷害。至於武器，則是通用型突擊步槍，以及口徑粗大的榴彈發射器。

輻射計量器上的指針仍在顫抖，卻最終穩定在指數二十與二十五之間。魏文一直高懸的心，終於慢慢落回原處。望著遠處在烈日下升騰起層層熱氣流的地平線，他苦澀地笑了笑，收起望遠鏡，從擺在旁邊的背包裡，摸出兩枚威力巨大的熱漿手雷。

他的軍銜是准尉。加上四名士兵，剛好組成一個偵察小隊。

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之間的戰爭，仍在持續著。

按照地圖上的標示，北面六十多公里的地方，應該是曾經被譽為「鋼鐵堡壘」的S12礦區，也是被兩大勢力所有人談及色變的核輻射污染地帶。

十八年前那場威力巨大的核爆，摧毀了整個礦區。

然而，生命力頑強的植物、昆蟲、老鼠，卻在這片荒蕪死寂的土地上繼續繁衍。

由於污染程度嚴重，即便是最先進的防護服，也無法抵擋強烈射線的侵襲。研究人員只能在礦區外圍收集採樣，在輻射計量器的幫助下，用紅線一點一點劃出可供通行的邊緣地帶。至於核心位置……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雙方的地圖上，不約而同均以黑色骷髏圖案作為代替。

戰線，在你死我活的爭鬥過程中，彷彿拉長之後又被擠扁的口香糖，反覆蹂躪、變化。每一次戰勝或者失敗，代表邊界的黑色線條總會出現新的變化。彎曲或者凹凸，鈍圓或者平直，永遠不可能長時間保持停頓，更沒有重複或者雷同的可能。

魏文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兵，更是一名可以依賴的優秀軍官。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保證每一次都能順利完成任務。就好像昨天，誰也沒有預料到，在預訂的行進過程中，非常倒霉的遇到一支泛聯合軍的巡邏部隊。對手不僅兵員數量超過己方兩倍，甚至還擁有三輛火力強大的中型裝甲運輸車。

偵查步兵火力貧弱，唯一的優勢，就是單兵防護裝甲背部掛載的噴射推進裝置，配備有雙倍定額能源。可是，泛聯合軍巡邏隊的指揮官顯然十分老到，他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召喚對地攻擊機，相互配合，形成一張綿密結實的線性戰網，將這支無力反抗的偵查小隊，慢慢推向北面的重度輻射區。

盤旋在天空中的攻擊機已經離開，依托三輛裝甲厚重的裝甲車，泛聯合軍巡邏隊一步步壓縮著偵查小隊的活動空間。

目前所處的地形，是一條東、西兩面均被山巖包圍的峽谷。擺在魏文面前可供選擇的路線，只有兩條。

一，衝出去，與泛聯合軍火力兇猛的裝甲車正面對抗。結局，戰死。

二，一直向北，進入S12礦區深處。那裡的輻射指數高達五百以上。而人類能夠承受的極限，最多不超過三十。

他曾經向基地發出求救信號。被北面礦區的強烈輻射干擾，通話器裡只能聽見一片令人絕望的「沙沙」聲。

一名下士直起身子，手持望遠鏡從岩石縫隙中間向外望了一眼，臉色頓時變得一片蒼白。

「隊長，他們距離這裡最多只有五百米。我們撐不了多久。」

話音未落，裝甲車頂部的二十毫米機炮，已經發出如狂風驟雨般沉悶的咆哮。一蓬蓬大口型子彈以驚人的高速飛掠過來，炮口噴吐出長達一米的橘紅色火舌，以可怕的速度瘋狂傾洩彈雨。子彈打在偵查小隊隱蔽點旁邊的岩石表面，濺起一連串火花，更炸離石塊，飛散成無數尖銳細小的碎片。

「我們被發現了，快找掩護——」

魏文怒吼著抓起擺在旁邊的突擊步槍，跌跌撞撞側撲到一塊岩石背後，剛剛抬起槍口想要反擊，卻被掃射過來的彈雨死死壓制住，絲毫不能動彈。

「轟——」

遠處裝甲車頂的小口徑炮噴出一團火光，山巖頂部頓時被炸起大片土石。與此同時，兩名動作稍慢，沒有及時伏低身體的戰士，也被爆炸波及，發出淒厲的慘叫。其中一個被大塊飛石砸中肩膀，蜷曲著身子躺在地面上，無比痛苦的來回亂扭。另外一個由於站立位置稍高，躲避碎石的同時，也被一發重機槍彈命中前額，整顆頭顱當場炸得粉碎。

升騰的氣浪送四面八方裹住這個狹窄空間，魏文竭力壓抑著身體表面燒灼般的劇痛。偵查小隊的藏身位置已經暴露，沒有反裝甲武器，面對泛聯合軍巡邏部隊，結局只能是單方面被屠殺。自己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唯一的辦法……就是逃往北方。

人類，是一種在進化過程中不斷強化自身的動物。

與數十年前的舊地球時代相比，武器和機械的力量更加強大。作為操作者的人類，也必須具有與之相對應的技能。每一種新式武器出現，都意味著火力更加迅猛，裝甲更加厚重。彈頭的衝擊力量，後座反斥，慣性震盪……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軍，在武器開發方面均投入大量資金。然而，並不是每一種威力強大的武器都適於戰爭。確切地說，應該是適於作為使用者的人類。

肌肉和骨骼，終究不是鋼鐵。破壞力驚人的輕型肩扛式加農炮，只能由經過特殊訓練，在體能與堅韌方面投入強化點，激活「重武器負載」技能的士兵進行操作。同樣的道理，「影殺」狙擊步槍，也只有視覺和反應能力得到強化的士兵才能持有。如果將兩種武器的操作人員相互調換，其結果，不是被劇烈的火炮後座力當場震死，就是視距不足，無法命中射程範圍內的目標。

所謂進化點，是一種類似激素之類的神秘液體。它由松果腺分泌產生，在思維意識當中由大腦進行分配。數十年前，人類士兵通過高強度訓練使體能大幅度增長的方法，目前仍然被地球共和國與新聯盟雙方所使用。然而，億萬年的進化累積，加上各種高新科技不斷出現，由遺傳基因導向產生的松果腺激素，卻使得人類進行激烈運動的同時，也出現了強化自身的全新方法。

按照生物學家的觀點，由松果腺體自然產生的一份額激素，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一個進化點，無論投入身體任何部位，都會直接誘發對應能力成倍增長。換句話說，在體能方面投入一個進化點，就能獲得相當於進化前百分之二百的能力。

不過，這僅僅只是理論上的研究數據。激素刺激產生的實際能力，最多只有百分之三點六五的幾率，能夠確保進化者獲得倍數能力增長。以魏文威力，他的視力和聽力範圍，分別超過正常人百分之六十和四十。為此，他總共投入了兩個進化點，卻只得到總和相加勉強達到一百的綜合值數。

進化點的出現極其困難。這需要人體綜合能力達到一定程度的臨界點，才可能由松果體產生數量非常稀少的激素。正常情況下，普通人終其一生，大概只有一至兩次獲得進化的可能。因此，絕大多數人選擇的進化反向，均為肌肉、骨骼等力量體系強化，或者皮膚柔韌度等防禦能力，或者就是頭腦思維運算等方面。像魏文這種直接兩個進化點視覺和聽覺方面的軍官，實在鳳毛麟角。

對此，魏文也有自己的解釋。

不同於格鬥兵或者其他熱能武器操作人員，偵查步兵需要對周圍環境最敏銳的察覺能力。暫且不論是否真的能夠在行動中收集到情報，能夠早一秒鐘發現危險，便意味著多了一點生存的機會。

誰也沒有預料到泛聯合軍巡邏隊會從那個方向出現。如果不是魏文的超強視覺和敏銳聽力，整個偵查小隊甚至連撤退到這個山谷的機會也沒有，當場就被火力和人員佔據優勢的對手當場滅殺。

魏文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沒有絲毫血色。

整個小隊完全被對方壓制。想活，只能退向北方的S12廢棄礦區。而那一地區的輻射量……足足超過人類能夠承受的正常值數百倍以上。

他曾經親眼見過軍部醫官隔著防護欄，對一頭強壯的草原羚牛進行超額度輻射照射——前後不過四十多分鐘，羚牛身上的皮膚便出現大面積潰爛。肌肉脫落，骨骼脆化，原本鮮紅的內臟器官，呈現出類似被煮熟的灰色……

「不……不，我不想，不想這樣。」

絕望地望著越來越近的泛聯合軍裝甲車，趴在岩石背後的魏文，渾身上下都在不住顫抖。他用力抓緊突擊步槍，掉轉槍口對準自己的咽喉。抽搐得厲害的右手拇指，無比艱難地慢慢攀握住扳機。

他不想被俘，更不願意進入高強度輻射區，死得不明不白，不人不鬼。

「呯——」

突然，從頭頂呼嘯而過的狂風，從遠處帶來一道沉悶怪異的槍聲，與新聯盟「突突」作響的重機槍射擊節奏格格不入。

站在裝甲車旁邊的泛聯合軍指揮官睜圓雙眼，臉上凝固著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眉心中間赫然出現了一個彈孔，正在向外湧溢著細微的鮮紅血流。

「呯——」

粗暴的槍聲再次響起，準確命中裝甲車頂部機槍手的左頸。動能巨大的彈頭，將整個左肩連同胸部一起炸開，破碎成兩截的人體，彷彿被推倒的積木般朝旁邊側倒。不斷噴吐火舌的重機槍，戛然而止。

「有狙擊手，是我們的人——」

魏文目光一凝，已經扣住扳機的手指迅速調轉，把突擊步槍重新握在掌中。他立刻側過身子，拿出望遠鏡朝槍聲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沒有樹木生長的岩石背後，慢慢飄盪開一縷淡淡的青煙。

「狙擊距離至少超過四千五百米。這……這不可能——」

血，從魏文身體裡迅速上湧，瞬間已經衝上顱頂，刺激著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驚訝、震撼、狂喜、恐懼……無數種複雜思維瞬間閃現，又在理智與狂熱的雙重攻擊下飛快消失。

毫無疑問，開槍的那名神秘射手，應該是自己這邊的人。這一點，魏文確信無疑。

然而，想要在目前環境下做到這一點，根本就不可能。

地球聯邦的制式高斯狙擊槍最遠射程只有四千米。如果借助慣性，加上風力等環境因素，子彈最大距離的確能夠達到四千五百米的極限。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根本談不上什麼準確度。更不可能在前後五秒鐘間隔內，連續命中兩個目標。

除非……隱藏在山石背後的那名神秘射手，也許持有國防部正在秘密實驗中的某種新型武器。

另外，子彈襲來的方向，是從自己身後。硝煙和槍聲指示的位置，也是同一位置。

那裡……是北方。

第三節 鬼魂

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兩大勢力的地圖上，S12是一個永遠無法接近的死亡坐標。

那裡除了斑駁的殘牆斷垣，只有銹漬斑斑的廢舊鋼筋。失去表面遮擋，破爛如同骷髏的門窗框架，在狂風中左右搖擺的塑料和氈布，以及汪積在地表凹處，表面浮泛著油膩腐綠的臭水。除了生存能力頑強的昆蟲和菌類，再也沒有發現過比老鼠更加高級的動物。

自然，不可能有人類存在。

任何人都無法質疑眼睛看到的事實——包括驚疑不定的泛聯合軍巡邏隊士兵在內，偵查小隊的每一個殘餘人員，都清楚無誤地看到，那兩發徹底改變戰鬥格局，命中率只能用「恐怖」形容的子彈，正是來源於S12廢棄礦區的方向。

「集中火力，衝出去——」

魏文反應極快，命令脫口而出的同時，也握緊突擊步槍，如同一頭被縛已久急待脫困的獵豹，敏捷矯健地躍撲到早已選定的岩石背後，朝著已經陷入混亂的新聯盟士兵掃射。

失去壓制效果的泛聯合軍巡邏隊隱蔽在裝甲車背後。突如其來的反擊，徹底打亂了穩定有序的進攻節奏。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太久——接連不斷的射擊瑕隙間，偵查小隊的倖存成員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手正在暫時失去攻擊力的裝甲車掩護下，緊張急促地調節電子頻率請求空中支援。最多不超過三分鐘，保持游弋狀態的攻擊機就能抵達戰鬥區域上空。

「快！加快速度衝出去——」

魏文一聲大吼，從岩石背後猛然躍起，右手一邊連扣扳機射空所有子彈，左手同時從後腰抽出備用彈匣，以最快速度完成一系列調換動作。遠超常人的視力，在這種關鍵時刻也發揮出應有的效果，迅速判斷出最適合攻擊，卻能夠將對射傷害減至最低的所有位置。

其餘的小隊士兵緊跟其後，在火力對等的情況下，輕裝化的偵查人員唯一優勢就是速度。他們忽視裝甲，甚至連最基本的戰鬥服只是搭載能量包和推進器。一旦被命中，被引爆的能量會在瞬間裹住全身，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繼續節省能量。雖然不明白救援部隊為什麼出現在北面，魏文還是將背負式跳躍器調節到最大，雙圓形噴口射出強大的淡藍色氣流，以超過每小時八十公里的速度猛衝出去。

這是他的最後一格能源。如果不是在此前的運動戰中消耗太多，加上特殊地形限制，新聯盟巡邏隊根本不可能僅憑幾挺機槍完成封鎖。

藍色氣流筆直衝出山谷，沒有絲毫猶豫，魏文扔掉手裡已經第二次打空的突擊步槍，從腰部側面抽出MFP手槍，手指死死扣緊扳機連射。這種使用九毫米彈頭的近距離作戰武器，發射速度極快，可以頃刻間打光整個彈夾。但是，它的缺點也同樣明顯——後坐力過於強大，使得它在稍遠距離根本談不上什麼精度，純粹只有壓制效果。

散射的子彈撞擊在戰車表面，劃出一道道密集的白色彈痕。四散飛濺的火花，使隱蔽在車體後方的泛聯合軍士兵根本無法抬起頭來。幾分鐘前，恐怕誰也沒有想到戰局竟然在瞬間逆轉。緊跟其後的兩名偵查士兵，也攙扶著頭部重傷的同伴躍出谷口，在噴射器的強大推動下，朝著西面方向疾衝。

下意識舒了口氣的同時，魏文也將身體朝西面微轉，左手用力按下電子控制器鈕鍵，卻沒有感受到從背部傳來的強大推感。相反，制式頭盔的聚脂凝膠層表面，與眼部瞳孔對應的位置，卻突然冒出一道令他渾身冰涼，急促閃爍的刺眼紅光。

這是能源耗盡的提示。

也意味著，肩膀上的背負式噴射器，已經變成毫無作用的廢鐵。

與此同時，對面不過六米遠的裝甲車右側，出現了一個渾身污血的疲憊身影。

那是一名泛聯合軍的巡邏兵。

他身上的戰鬥服滿是塵土，右側頭皮應該是被子彈擦破，正在朝外滲溢出鮮紅色粘稠液體。面色有些蒼白，手裡卻握著一枝突擊步槍。已經抬高的槍口，正指魏文眉心。

沒有能量，MFP手槍的子彈也被傾瀉一空……魏文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他慘然一笑，扔掉已經毫無作用的武器，把雙手緩緩舉過頭頂。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成為戰俘。

這決不是重新得到生機，並且遠離戰場的機會。而是意味著，將在暗無天日地下礦洞中渡過餘生的悲慘未來。

地球文明已經進化到前人難以想像的高度。但是，在某些地方，仍然需要以最原始的人力進行挖掘。

機器，終究不是最為萬能的東西。

遠方，隱約傳來一記沉悶的槍聲。如同積鬱已久的雷聲，轟隆中帶有快如閃電般的迅猛。即便是魏文遠超常人的視力，也只能依稀判斷出一道帶有熾熱焰尾的直線，流光般鑽進泛聯合軍士兵的顱側，在駭人的裂音中爆開，潑灑出漫天的漿泥血花。

幾乎在槍聲入耳的同時，魏文也本能地做出規避動作，貓腰鑽進草叢，朝著同伴撤離的方向拔腿疾奔。

射擊的位置已經偏向西北。顯然，救援部隊來的不是一個人。很可能是一個配備精良的特種小隊——前後兩次射擊的位置偏向度足足超過六百多米，這絕對不是單憑人力在短短幾秒鐘之內能夠改變的。

泛聯合軍巡邏隊沒有追上來。從頭頂橫掠而過的攻擊機，也沒有發現被茂密植被掩護下的魏文等人蹤影。半小時後，相互負載勉強維持短途跳躍的偵查小隊，已經脫離了新聯盟控制區，進入地球聯邦的火力警戒範圍。

……

「頭兒，他們……呼，他們是誰？」

一個臉上長著雀斑的列兵癱坐在地上，喘息了近五分鐘，才用力扯下頭盔，好奇而疲憊地問。

他所指的，是那些從槍口下救了自己命的人。

「不知道——」

魏文的呼吸同樣沉重。他從背包裡拿出水壺，旋開壺蓋，仰脖猛灌了幾大口，帶著險象環生的驚悸，以及從死亡牢籠中逃脫的喜悅，沉默了幾秒鐘，說：「可能是執行某個特殊任務的友軍。距離太遠了，看不清楚他們的身份標記。」

「但不管怎麼樣，是他們救了我……」

頭部剛剛做完簡單處理，被繃帶裹住面頰的傷兵，掙扎著倚靠在一塊岩石上，嗓音沙啞地補充道：「救了我們。」

默默地點了點頭，魏文只覺得自己繃緊的神經，已經慢慢鬆弛下來。

「可是，他們為什麼會從北面出現？」

最後說話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上級軍士，也是偵查小隊裡軍銜位列第二的副指揮官。他先是雙手杵在膝蓋上，垂首做了一會兒默禱。重新直起身子，滿面疑惑地問：「那裡是S12礦區。不要說是人類，就算是生命力最頑強的鼴鼠，也不可能隨便進入，並且活著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魏文忽然發覺自己雙手手心全是汗水。濕漉漉的手指，有種很不舒服的粘稠感。他用力在軍服上擦了擦，伸手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包香煙，抽出四支散了一圈，最後，再給自己點燃。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用自己聽著都覺得古怪的聲音，對坐在旁邊的上級軍士說：「你注意過他們的狙擊距離嗎？是多少？」

「四千五百至四千七百米。或者，還要更遠一些。」

上級軍士取下叼在嘴裡的香煙，用力抽了抽鼻子，頗不理解地看著他：「你是視覺進化者。應該比我看得更清楚。」

「我一直以為，那是錯覺——」

魏文抹了一把從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夾住香煙的手指不自覺地抽搐著，說：「不要說是我，即便是那些在遠射方面投入兩到三個點的專精型狙擊手，在這個距離上的命中率，也不會高於百分之八十。要知道，看到，和真正能夠命中，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子彈飛行會受到風速影響。射程超過兩千五百米，偏轉的彈頭……會把誤差率提高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那可不一定——」

臉上滿是雀斑的年輕列兵，說話聲中羨慕與嫉妒兼而有之：「頭兒，『影殺』狙擊步槍的大口徑特裝彈頭，根本不需要考慮這方面的因素。我在裝甲步兵營見過他們射擊，即便是在暴風雨模擬環境下，命中率一樣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八。」

「那不一樣……」

說到這裡，魏文只覺得自己喉嚨發乾。他拿起水壺又灌了一口，含在口中慢慢嚥下，用明顯帶有顫抖的聲音說：「你們沒有看到最後一槍。那名泛聯合軍士兵，幾乎就死在我的面前。那發子彈並不是完全呈直線射擊，它顯然已經超出正常的可控射程，帶有一定程度的弧圈。而且……而且……是標準的九毫米彈頭，沒有加裝任何穩定尾翼。」

世界上所有的槍，都擁有「可控射程」和「有效射程」。前者，是指能夠被射擊者控制的精準距離。而後者，只是在綜合動能與慣性等因素之後，得到的相對性數據。比如被大量列裝的常用型突擊步槍，可控射程一般為三百米。而不考慮準確性的彈頭實際殺傷距離，卻可以達到一千二百米之遠。

一片死寂。

沒有人說話，只有呼嘯的風從人們身邊穿梭而過，帶起一陣被沙子砸在臉上的輕微刺痛。

上級軍士只覺得後背猛然竄起一股冷汗，他用力嚥下一口唾沫，艱難地說：「S12……那裡屬於高危輻射地帶。不可能有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活物。」

「那你說，究竟是誰救了我們？」

雀斑列兵臉上已是一片蒼白，嘴裡說出的話，卻仍然相當強硬。

軍士臉上的表情一僵，夾在指間的香煙，不受控制地鬆動，掉落在地面上。他正準備張口回答，靠在岩石上的傷兵已經翕張著嘴唇，用虛弱的聲音說：「S12沒有人……那麼……只可能，是鬼。」

說著，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或許，是那些在大戰中死去的靈魂。」

重新恢復安靜。所有人，包括小隊指揮官魏文，都感覺到一陣發自內心深處的森寒和戰慄。

在靠近S12的西部戰區，「鬼魂」這個詞，並不是神話或者迷信的代表。而是真實存在的故事。

從那場核爆結束以後，西部戰區經常有士兵莫名其妙的獲救。

有時候，是一輛追趕殘兵的泛聯合軍坦克突然爆炸。或者，就是像今天這樣，幾名陷入重圍的士兵意外逃出生天。這些故事，在西部戰區大大小小有近上百例，傳說也有各種不同的版本。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獲救的士兵，從來沒有看到過施救者本人的相貌，攻擊位置也大多來源於S12方向。而且，那些攻擊方法就和今天一樣匪夷所思。久而久之，口頌言談之間的神秘人物，自然就變成了「鬼魂」。

強壓下內心深處的恐懼，上級軍士環視了一圈四周，用力咬了咬牙，用連他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語氣說：「你們……相信嗎？」

雀斑列兵和傷兵相互看了一眼，同時轉過身，猶豫著點了點頭。

「頭兒，你呢？」

軍士把視線轉向魏文：「你覺得，這會是真的嗎？」

魏文坐在原地沒有動，似乎是在無聊地抽著煙。過了近五分鐘，才狠狠吸了一口已經燃至末端的煙頭，扔在地上，朝著北面S12礦山位置瞇縫著雙眼，話語當中帶著顫音，說：「當然……不是。」

他的視力遠超常人——目光注視的方向，可以看到一個模糊身影，正在朝這邊緩緩接近。在太陽光圈的映照下，彷彿福音書中記載的聖靈。

第四節 間諜

他，越走越近。

那是一個年齡大約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

他的個頭不算太高，可能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的樣子。有著一頭半長不短的黑髮，並不顯得凌亂，從前額上垂落下來的發綹，像女性劉海一樣朝內彎曲著。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安靜，甚至還有一點點羞澀。不過，皮膚顏色卻表現出病態的蒼白。乍看起來，很有些淡淡的憂鬱氣息。他身上穿著夾克式的夏制的戰鬥服，邊緣已經磨損的非常厲害，塌漏出一縷縷明顯可見的線頭，還有從高彈尼龍內部凸伸出來的陶瓷裝甲板。胸前的扣子開著，露出紮實堅硬的胸肌。這從某種方面補足了略顯瘦弱身材上的視覺差。再加上筆挺高聳的鼻樑，以及與頭髮顏色完全相同的眼珠，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充滿了力量與英俊的魅力。

剛硬，卻不失柔化的成份。

上級軍士從岩石上站起，朝著旁邊的魏文靠了過去。右手下意識地抓緊突擊步槍，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是他嗎？」

魏文瞇縫著雙眼，輕點了點頭，低沉地說：「也許吧！能夠從那個方向過來……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

幾分鐘後，他已經來到距離偵察小隊只有三米多遠的地方，站定。

雀斑列兵與上級軍士已經改變了站位。他們以魏文為中心，形成一個不太規則的三角形。靠在岩石上的傷兵也調整坐姿，腿上斜放著一支上滿子彈的AMP。這些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卻是在對付陌生人侍候的最有效方法。如果需要，位於射擊核心的這個年輕人，立刻會被毫無阻攔的兇猛火力徹底覆蓋。

每一雙眼睛都在望著他。

他同樣也在好奇的看著面前這些人。

魏文突然注意到，這個年輕人的瞳孔深處，有一種說不出確切意義的隱晦光芒，在隱約閃動著。但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敵意。

這讓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漸漸鬆緩開來。右手離開腰間裝槍的皮套，伸向對面的陌生人，用溫和友善的口氣說：「你好。」

陌生的年輕人有些猶豫，他把手裡的槍豎背在肩上，握住對方的手掌，用一種帶有微笑成份的語氣回應：「……你好。」

魏文繼續補充道：「一百七十九步兵師三團搜索大隊，魏文。」

年輕人臉上仍然帶著微笑，淡淡地說：「整編八十一師，趙毅。」

話一出口，現場的氣氛，立刻變得沉默起來。

雀斑列兵眼睛裡閃過無法掩飾的恐懼，他嘴唇張得很大，額頭上開始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上級軍士的表情相對較為沉穩。卻也能夠清楚聽見他口中倒吸冷氣的「嘶」聲。

至於癱坐在地面上的傷兵，被繃帶包裹住的面孔無法顯露情緒變化，只能看見他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幅度，越來越大。

站在中間的魏文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能夠令同伴產生強烈反應的舉動。

在地球聯邦最近十餘年的歷史上，整編八十一師是一個傳奇，一個成為所有軍人，乃至所有國民的最仰慕象徵。

十八年前的那場戰役，將整編八十一師的一切，隨著核彈頭與無數被冠以「烈士」頭銜的名字，全部掩埋在S12礦山的最深處。

他們堅守到了最後。

他們沒有一個人投降。

他們死死拖住了比自己強大十數倍的對手，直到最後一刻。

地球聯邦軍部一直沒有重設整編八十一師。

這個特殊番號，只能在軍部戰史室裡才能找到。它像號角一樣，激勵著無數士兵和那些想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人。讓他們在最絕望，最無助，最低迷的時候，重新振作起精神與信心。去拚殺，去咆哮，用鮮血和生命，爭取屬於自己的榮譽。

魏文心裡瞬間閃掠過無數種答案——他想要用自己的解釋，與站在面前這個自稱「趙毅」的年輕人劃上等號。可是，無論任何一種，都絲毫找不到與之吻合的可能。

趙毅看出了他們內心的恐懼和疑問。他分開右腳，牢牢站定在地面上，認真地說：「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雀斑列兵與上級軍士相互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握緊了槍。就在他們努力控制住情緒，盡量屏住呼吸，強壓下內心深處不斷膨脹畏懼與震撼，緊張得想要抬高槍口瞄準對方的時候……魏文，終於朝前邁出了腳步。

他走到身份神秘的陌生年輕人面前，死死盯住對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過了近五分鐘，才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太確定，卻足夠沉穩的聲音說：「謝謝……謝謝你救了我們。歡迎回來——」

……

天花板的顏色，粉白，略帶有一點因為暗淡光線造成的灰。

躺在只鋪有一層薄薄毛毯的行軍床上，趙毅抬起雙手，交叉疊在腦後，平靜地注視著頭頂這片長方形的空間。

從決定與魏文小隊接觸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自己會遭到現在的待遇。

跟隨著獲救的偵查小隊，一路返回地球聯邦軍的駐地。沒有掌聲和擁抱，幾名全副武裝的憲兵，直接把自己帶到這裡。自始至終，連一個字也沒有問過。

監禁，其實並非針對他一個人。

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每一個從戰場返回的士兵，都要接受詳細的訊問。這是判定戰功與各種信息必不可少的程度。尤其是靠近交戰區域的前沿，警惕對手的暗中滲透，已經成為戰鬥雙方默守的最基本原則。

只不過，趙毅的「待遇」……要更加特殊一些。

門，是厚達五公分的全鈦鋼製造——隨著人類對於太空的探索腳步不斷擴大，這種在上個世紀屬於特種材料的金屬，已經變得越來越普通。但堅硬和牢固程度，卻絲毫沒有改變。

床，是簡單的合金架構。趙毅一直沒有弄明白那塊毛毯的作用。它很薄，鋪墊或者被蓋都不太合適。也許是為了讓這間狹窄囚室裡的擺設，看起來稍微豐富一些，才故意增加了這種用作欺騙視覺，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效果的東西。

再也找不到多餘的物件。至於光線和通風，則依靠距離地面三米多高的一扇窗戶來完成。站在屋子裡，感覺就像是被關在狹窄幽深的井底。只能依靠頭頂那點微弱斜射的光，大概判斷出晨暮晝夜，彷彿連空氣都完全凝滯，隨時可能窒息。

這與自己十多個鐘頭以前所呆的地方，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

唯一的區別，只是由地下五百六十米的位置，被提升到了地面。

趙毅並沒有撒謊——他的確是整編八十一師唯一的倖存者。

當然，這是指現在。如果時間倒流返回十八年以前，那些仍然還活在地下的人們……數量還會更多。

「范特西叔叔說的沒錯。還有拉約姆和李成……外面的人，他們的確以為我們都死了。」

注視著永遠也不可能產生變化的天花板，趙毅嘴角浮現出一絲憂鬱的微笑，自言自語：「沒人認為我們還活著。然而……事實，終究不是想像中的那樣。」

……

莫維斯上尉的辦公室，歷來都是基地裡光線最陰暗的房間。

與其他情報官員的辦公地點沒有什麼兩樣，牆壁四周擺放著上鎖的合金立櫃，桌子兩邊疊摞著厚厚的文件袋。上百張印有不同內容的紙張，散亂堆放在置物架上。靠近桌子中間的幾張紙頁邊角，能夠清楚看到番茄醬與咖啡乾涸之後的淺褐色污漬。

莫維斯今年四十八歲，體重已經超過一百九十七公斤。這是長時間與文字和紙張打交道的結果。他沒有什麼飲食規律，酗酒。而飽受摧殘的身體，卻偏偏喜好燻肉和烤腸之類富含亞硝酸鹽的食品。這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得多，灰白色頭髮也日益稀疏。二十歲照片上英挺高俊的身材，已經徹底臃腫走樣，但是執著到近乎頑固的性格，卻絲毫沒有改變。

他坐在被敦實身體擠壓得「吱吱」作響的轉椅上，肥厚短粗的手指，慢慢攪動著加了雙倍方糖和奶精的濃咖啡。被皺紋和脂肪擁擠得只剩下一條細縫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擺在桌面上的文件。

敞開的扉頁右上角，赫然貼著幾小時前，憲兵剛剛遞交上來的趙毅相片。

「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傢伙。」

莫維斯嘟囔著，搖了搖頭，抿了一大口濃稠的咖啡。

身為師屬情報處長，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整個事件的經過，其實並不複雜——一個在戰場上救了幾名地球聯邦士兵的年輕人，隨同獲救的對象一起返回基地。按照正常的故事發展，他應該獲得獎勵與褒贊。問題在於……這個身穿舊軍服的年輕人，竟然聲稱自己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

十八年前的那場突襲，據守S12礦區的部隊沒有任何人活下來。

這在地球聯邦，是公開的秘密。

莫維斯並不認為趙毅是間諜。

身份鑒定，是一件異常複雜的事情——每一個共和國公民從出生的時候起，就必須接受人口普查總署的信息錄入。記錄項目包括指紋、基因、眼膜辨識碼，以及父母雙親產生幼兒的幾率與配比相性……一份個人身份的原始檔案，涉及文字多達一萬五千左右。就算泛聯合軍情報部門真想用戰場救援這種老掉牙的把戲，在地球聯邦當中秘密安插潛伏者，也根本不會隨隨便便弄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間諜，可以用任何身份混進聯邦內部。卻絕對不會使用整編八十一師這個特殊番號。

可是，怎麼才能解釋這件就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

魏文小隊的所有成員，都證明這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來自北方。戰鬥中的射擊位置，也是S12礦區深處。

除了被輻射感染的變異生物和幽靈，那個地方不可能有活著的人類。

超過四千五百米的射擊距離，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莫維斯看過被憲兵扣押的那支槍——托柄上的金屬銘文顯示，那是二零三六年亞特蘭大軍械廠生產的M201K型步槍。這種槍的有效射程最多不超過四百八十米，使用五點五六毫米口徑子彈。然而，整枝步槍明顯被改裝過。槍膛部分已經變成類似磁能動力場的發射裝置，彈匣裡的九毫米彈頭，比一般的同類口徑子彈更長，也更重一些。它們帶有手工改良的痕跡。與最新款的「影殺」狙擊槍性能相似，或者還要更強。但就外觀而言，其實就是一堆用破布和各種零件拼湊起來的破爛兒。

沒有哪個間諜會傻到使用這種東西。除非從他媽肚子裡出來的時候，腦袋被產鉗夾過，是扁的。

他身上的軍裝是舊貨。通過對尼龍纖維的光譜對照，莫維斯順利查到了生產該批高彈布料的亞洲第三製衣廠。對比樣本，以及軍服領口位置模糊的編號，廠方確認——這的確是他們十九年前的產品。貨號和軍內代碼顯示，該批戰鬥服由共和軍後勤部撥發。至於接收單位……則是當時駐守S12礦區的整編八十一師。

莫維斯是一名極其老到的情報官。他注重細節，擅長從不為別人注意的旁支，對整件事情進行分析。然而，神秘年輕人的破綻也是在太過明顯——翻遍電腦裡留存的整編八十一師花名冊，總共有十一個人與他同名同姓，卻沒有任何人與他提供的信息相吻合。

他一直重申自己只有十八歲。

這簡直就是個無聊的笑話。

「這傢伙……應該是某精神病院走失的重症患者。」

合上文件夾，莫維斯閉上雙眼，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按壓著鼻樑頂端。過了近三分鐘，他又重新翻開案卷，皺起眉頭，默默地看著。

不管怎麼樣，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以前，至少應該與他面談一次。

第五節 證據

審訊室位於情報處的地下二層。確切地說，這其實是對整個層面概念上的統稱。趙毅目前所在的這個小房間，只是眾多擁有類似功能建築的其中之一。

屋子的面積不大，約莫二十平米左右。除了擺放在正中位置的桌子，只有兩把合金折疊椅。旁邊的牆壁上，鑲嵌著佔據了整個牆體的巨大鏡面。實際上，那是一塊具有視線阻隔效果的透視模板。

望著鏡子裡自己已經長出短粗鬍鬚的臉，趙毅淡淡地笑了笑，把注意力轉移到坐在對面的莫維斯身上。

「我仔細查看過你的隨身私人物品。其中，並沒有找到治療強直性驚厥的藥物。」（鎮靜劑）

莫維斯上尉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慢翻開擺在面前的記事簿，說：「或許，你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東西？」

「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我的思維和記憶力都很正常。」

趙毅顯然聽懂了他話裡隱藏的意思。

「那麼好吧！接下來的談話，我們可以去掉那些不必要的累贅，能夠節省不少時間。」

上尉聳了聳肩膀，微笑著說：「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趙毅注視著他，平靜而誠懇地說：「我不是間諜。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

莫維斯不由得皺起眉頭，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眼眸深處，透出一股帶有銳利審視意味的冰冷。

「看來，我們還是要重新回到最初的話題。」

「我的確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倖存者。」

趙毅也不爭辯，只是加重說話語氣：「唯一的。」

「我不喜歡開玩笑——」

莫維斯臉上出現了代表鬱怒的冰寒，額頭上的皺紋也更加深刻。他強壓下想要發作的怒火，提高音調，沉聲道：「你很年輕，我可以理解為了所謂的理想，而做出漠視自己生命甚至放棄自由的舉動。但這並不值得。用一個非常拙劣的借口來偽裝身份之前，你至少應該把自己訓練得更加高明一些。我沒有直接把你關進監獄，或者交給軍事法庭審理，就是想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

在如此近的距離，趙毅清楚地看到莫維斯上尉眼裡釋放出的憤怒。那裡面充滿老情報官積累的經驗和智慧，對自己的一絲憐憫，以及永遠不可能改變的立場和決心。

「能給我一支筆嗎？我想寫點兒東西。」

他伸出右手，指了指上尉擺在桌面上的記事簿：「還有紙。」

莫維斯眼睛裡掠過不自覺的疑惑。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卻也沒有拒絕要求。

大約十五分鐘以後，記事簿從趙毅手中遞交到莫維斯面前。一起送過來的，還有那支被上尉密切注意，從未離開過視線，可能當做凶器使用的碳素水筆。

紙頁上寫著一個個人名。

托維、劉靜升、馬穆裡克、陳航、胡潤東……

莫維斯漸漸瞇起了雙眼。

他曾經看過這份名單。

就在昨天，莫維斯還在認真查閱整編八十一師的各種資料。經過電腦整理打印出來的諸份文件當中，有一頁上的文字，與眼前這份名單完全吻合，一字不漏。

這是S12要塞在十八年前大戰的最後時刻，向聯邦軍總部發出的殘餘人員名單列表。其中，基地留守官兵及家屬五百一十二名，聯邦科學院派出的專家三十二名，總計五百四十四人。

紙頁上的文字略微有些潦草，但足以看清楚它們所代表的每一個人名。莫維斯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皮，瞟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默默計算著時間。

在十五分鐘內，默寫出五百四十四個名字，這需要對所寫姓名非常熟悉。通過背誦強化記憶，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尤其是莫維斯這種在腦域開發方面投入過一個進化點的老情報官，甚至可以比這做得更好。

這份名單屬於地球聯邦的非密級公開檔案。要塞戰役之後，整編八十一師的所有留守人員均被追認為烈士。各地烈士陵園和首都軍事博物館，都可以找到相同的名單目錄，以及所有士兵和軍官的生平、籍貫介紹。只要肯花時間，任何人都能通過電腦搜索軟件，從聯邦官方軍事網站上，得到一份同樣的東西。

這顯然不能成為證據，也代表不了什麼。

「我沒有興趣和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莫維斯被皺紋包裹的眼眶深處，慢慢釋放出不再具有憐憫成份的冰冷。他拿起擺在桌面上的碳素水筆，蓋上筆套，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說：「我原本以為你還年輕，會更聰明一些。沒想到，你和那些自認為偽裝不錯的傢伙一樣蠢——」

趙毅認真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

「托維叔叔的歲數，比實際外表看上去要年輕得多。他是基地裡最好的機修兵。對於機械的興趣，就像他永遠也無法戒掉的煙癮一樣濃厚。他酗酒，經常喝得爛醉如泥。酒精似乎已經成為他生命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血管裡流動的液體，其中一部分根本就是『特供紅星二鍋頭』之類的烈酒。他經常給我講故事，吹噓他在基地酒吧的時候，與那些漂亮酒吧女郎之間的交往經歷……」

「劉靜升叔叔脾氣非常暴躁。他一直對自己的名字引以為傲。被困在地下基地的最初一段時間，有很多人都被他的名字所欺騙。他揍過我兩次，都是因為我不小心發現他與莫妮卡姑姑偷偷上床……」

「馬穆裡克伯伯的模樣，就像古代傳說裡的野蠻人。他聲稱自己擁有維京海盜的血統，經常畫畫，也喜歡寫詩。我是他唯一的讀者。當然，不是自願，而是被逼的。我無法反抗。那個時候，我只有四歲……」

他輕輕敘述著名單上的每一個人，沒有動聽華麗的辭藻，措辭語言清楚且詳細，就像是在訴說著一張張生平簡歷。雖然語言編織偶爾過於繁瑣，卻並不令人生厭，反而有種閒暇之餘聽著熟人絮絮叨叨的興趣……每一個名字，都是一個故事。姓名背後，趙毅都會加上諸如「叔叔」、「伯伯」或者「爺爺」之類的特殊稱謂。彷彿，那都是他最為熟悉，也最為親近的家人。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平靜地說著。莫維斯上尉心頭的怒火漸漸熄滅，被一種介於好奇於不信之間的東西所困擾。他開始皺起眉頭，認真捕捉趙毅聲音裡每一絲值得注意的細節，而並非將其單純作為故事傾聽。

手錶上的短粗時針，不知不覺已經劃過四個數字刻度，而趙毅羅列在紙面上的數百個人名，只剛剛講述了八個。

莫維斯上尉是腦域開發方面擁有二級拓展能力的進化人。他沒有打斷趙毅的敘述，而是利用隨身微型電腦與軍用檔案管理局進行連接。根據人名編號與索引，調閱出自己能夠涉及的相關的人員密級資料，與述說當中提及的部分參照對比，對這些話的真偽，進行最初步的判比驗證。

「你，與他們都很親近……」

審訊室裡開著空調，但莫維斯仍然覺得渾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軍制襯衫幾乎與皮膚粘在一起。這個季節本來就非常炎熱，加上遠超正常體重的肥胖……很難受，可他無法怪罪任何人。

「故事很不錯，很有吸引力——」

上尉費勁兒地解開衣領頂端的紐扣，露出一片數層堆疊的頸部脂肪，長長地呼了口氣。他把左手插進衣袋，摸出一塊紅方格子手帕在腦門上擦了擦，右手則拿起擺放在桌子上那張寫滿人名的紙，很隨意地夾進筆記本，合攏，定定地看了趙毅幾秒鐘，認真地說：「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做兩件事。」

趙毅淡淡地點了點頭。

「我很忙，不可能把所有時間都浪費在你的身上——」

這句開頭，給莫維斯即將說出的所有後續，加上了某種限制。他一邊推開椅子站起，一邊用絲毫沒有變化的冷漠目光注視著對面，說：「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一字不漏寫下來。稍晚些時候，我還需要你其它故事的錄音。這個房間擁有最完備的監控設施，就當自己是國王，對著成千上萬的民眾在演講。當然，你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你。」

最後一句話，顯然是上尉自認為是幽默的調侃。

莫維斯在審訊室已經呆得夠久。他現在迫切需要一個舒服的熱水浴，一杯冰鎮啤酒，外加一個特大號的牛肉漢堡。當然，還必須有稠得必須用刀子才能切開的鄉村奶油，以及烘烤過的厚片培根或者熏雞。

即便是再富有責任心的情報官，也得吃飯。

即將走出房間的一剎那，莫維斯上尉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身，用緩慢且不失勸解的口吻說：「我從不冤枉任何人，也不會被拙劣的把戲蒙騙。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但這並不聰明。故事編得再好，也不可能將謊言變成現實。」

趙毅慢慢舔了舔嘴唇，沉默了幾秒鐘，加重語氣說：「如果，我真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我會第一個與你合影，並且要求你在照片上簽名——」

莫維斯的聲音裡，有種不容質疑的肯定：「誰都崇拜英雄。我也不例外。」

說完，他轉身走出房間，「光」的一聲關門，上鎖。

……

體重計上的指針，就像死賴在身上，不肯消減的脂肪一樣令人厭惡。

莫維斯瞪圓雙眼，用充滿恐嚇與憎恨的目光，膽怯而緊張地逼視著停留在「一百九十九」刻度上的紅色細長針頭，不自覺地握起左拳，咬緊牙齒，從唇縫中間發出「吱吱咯咯」的摩擦。這種人類與機械的無用對峙，足足維持近十秒鐘，上尉最終仍然無法改變自己超過正常重量的肥胖現實，只能哀歎著搖了搖頭，從體重計上無奈地走下。也許是想要作為報復，他狠狠咬了一大口拿在右手上的熱狗麵包，帶勁兒地連連猛嚼。

距離第一次審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三個月。上尉的辦公桌上，堆滿了關於趙毅的證詞和各種錄音資料。他所羅列在名單上的每一個人，莫維斯都從軍方信息庫裡調閱文檔進行對比，沒有絲毫疏漏，也絕對不過任何細節。

「難以置信，這小子的父親，居然還是一個將軍。」

一邊吮吸著手指上沾到的番茄醬，一邊翻看著剛剛整理出來的幾份文件。莫維斯的目光，一直在名單末尾的「趙衡」與「張曉雲」兩個名字上徘徊。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

根據趙毅本人的說法，這兩個人應該是他的親生父母。如果不是重重跡象都表明他沒有撒謊，資料與口供各種細節吻合度高達百分之百，莫維斯肯定不會說出剛才的那句話。

檔案裡，清楚地記錄著關於這兩個人的生平。

趙衡，男，地球聯邦軍整編八十一師師長。身份編號：AT05369940。

時任軍銜，少將。

簡歷：略。

家庭成員構成：略。

（時間及相關記錄，略）戰亡於S12要塞攻防戰。與該部隊所有成員共同錄入陣亡名單。無主動求降或被俘記錄，終年三十四歲。經聯邦國防總部及議會共同核准，追認「聯邦英雄」稱號，追授（最終軍銜）為陸軍中將。

張曉雲，女，地球聯邦軍S12要塞野戰醫院主任醫師。身份編號：AT05712184.

時人軍銜，中校。

簡歷：略。

家庭成員構成：略。

戰亡於S12要塞攻防戰，無主動求降或被俘記錄，終年二十八歲。經聯邦國防總部及議會共同核准，追認「聯邦英雄」稱號，追授（最終軍銜）為準將醫官。

第六節 血樣

文件當中的很多資料，都用帶有雙引號的「略」字作為代替。這也是莫維斯職權能夠查閱到的最大範圍。出於保密，他不可能知道的比現在更多。可是，作為判斷趙毅真實身份必不可少的依據，在他看來已經足夠。

文件當中提到過——S12爆發戰鬥的時候，醫官張曉雲已經懷孕。

知曉這一點的人並不多，就連軍方，也只是得到當時野戰醫院上報的即將生育名冊之後，才在資糧當中添加了這麼一條相關信息。雖然很簡短，但對於證明趙毅目前的供詞，卻非常重要。

莫維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可以肯定——趙毅絕對不是泛聯合軍派來的間諜。沒有哪個潛伏者，會以這樣的借口作為身份證明。要知道，這必須牽扯到以血液樣本進行檢測的一系列繁瑣程序。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假。即便他們真的得到父、母體原始基因作為複製樣本，也終究會在接下來更加嚴格的審核過程中，不可避免露出破綻。

這個時代的血液檢測，已經不再是上個世紀單純以DNA作為標準。隨著各種層出不窮的基因偽造技術，人類檢閱直系血脈的方法也越來越細緻。基因代碼必須經過等分與驗算，螺旋形狀的結構模式，其內壁也要進行詳細的紋理檢驗。多達上千萬次的計算對比結果，根本不是簡單的人工受精卵技術能夠比擬。畢竟，在母體子宮孕育成長的那幾個月，有太多無法用科技手段改變的痕跡。

之所以沒有百分之百確認，那是莫維斯上尉一向的習慣。他總是認為——宇宙當中，有著某種無法被人力因素影響的變化。誰也不知道，也無法明白那究竟是什麼。非常微妙，也很神秘，卻永遠不可能被歸列於「絕對真實」的範疇。

因此，百分之九十九，已經是他能夠確定的最高比例。換句話說，在他看來……趙毅沒有撒謊，他的確就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

最後審閱了一遍打印出來的報告，在頁末簽上自己的姓名與身份編號。同時，附上一份兩小時前從趙毅身上取下的新鮮血樣，連同幾個月來所有審訊記錄合併，整齊，小心地裝進表面帶有「絕密」字樣的鈦金屬軍用手提箱，遞交給守候在辦公室外的憲兵手中……做完這一切，莫維斯才重新坐回辦公桌背後，從櫃子裡取出一瓶還剩下大半的威士忌，倒出一杯，小口輕抿。

該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首都方面，對這件事的評判及樣本驗證。

在莫維斯看來，這只是必不可少的最後幾項程序。他甚至能夠預料到，剛剛裝進手提箱裡的報告和樣本，會在地球聯邦內部引起何等巨大的轟動。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一個英雄師團的最後倖存者。所有亡者應有的榮譽和利益，都將被這唯一的生還者繼承。

「這小子……很快就會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放下已經喝空的杯子，莫維斯上尉長長噴出一口濃濁的酒氣。眼前，下意識地浮現出趙毅那張帶有憂鬱氣息的蒼白面孔。

上尉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把太多時間花在酒吧和工作上，而是應該找個女人結婚。至少，也應該在曾經與各個「女友」做愛的時候，堅持不用避孕套。那樣的話，自己現在很可能會有個女兒。那個叫做趙毅的小傢伙，一直聲稱他在地下被禁錮了整整十八年。嘿嘿嘿嘿……那麼長的時間都沒有接觸過女人，恐怕看見母豬都覺得是雙眼皮的。如果他成了我的女婿，可以想見……能夠得到何等豐厚的好處。

可惜啊！

……

首都，是一片非常龐大的區域。

它的實際面積，幾乎涵蓋了舊時代地圖的整個北美洲中南部。當人類通過無數次戰爭整合不同意見，通過廝殺與死亡摒棄不同意見者，甚至使用核彈摧毀敵對國家之後，最終得以形成緊密團結的聯邦。雖然人類科技早在上個世紀已經開始外星移民，但地球終究仍是習慣思維當中的「故鄉」。只不過，很多臨近海岸的陸地，已經在戰火中徹底消失。舊時代地圖上的日本列島、東南亞及太平洋諸島完全被海水吞沒。澳大利亞和北美、北歐等大陸，也彷彿被金屬餐刀瘋狂掠奪過的蛋糕一般，被硬生生削去一層厚厚的邊緣。以至於站在靠近海岸的位置，仍然可以清楚看見，無數被浸泡在海水當中，被潮水和鹽分不斷侵蝕，無比殘破，隨時可能垮塌，表面斑駁的廢舊大廈。

一座兩千多米高的巨型建築，高高矗立在平原上。周圍，環繞著數以萬計的龐大樓群。它們以雄偉的巨樓為核心，相互之間結為一個個連通的區域。寬敞的高速公路與拱形立交橋，成為這一切的交通維繫紐帶。距離地面數百米的空中，是無數個用高強度材料修建的列車站點。由於人口密度過大，傳統意義上的地鐵和道路，已經無法滿足居民出行需求。只能轉而以空中懸軌列車為主，層疊出多達三層的全新交通網絡。

首都軍事區，位於核心居民區東北八十多公里的位置。從周以銘站立的樓層高度，朝那個方向望去，可以清楚看見無數道閃爍不定的光柱，從不同角落裡彙集而成，在城市上空形成厚厚一層白色的密集光幕。

作為地球聯邦的上將軍銜擁有者之一，周以銘時刻都保持著已經成為習慣的標準軍人站姿。他臉上的線條剛毅，像岩石一樣生硬，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固執。高挺的鼻樑，薄而緊抿的嘴唇，共同構成充滿強勢的削瘦面孔。雖然年紀已經超過七十歲，卻絲毫不覺得蒼老，反倒讓人有種凝而不發的深厚底蘊。

這裡，是聯邦軍首都軍區的行政主樓。通常在這個時候，周以銘都會端上一杯熱茶，站在陽台上，享受著夕陽落下前，殘留在空氣當中，令人精神愉悅的那股微涼。

身後，與辦公室連接在一起的虛掩房門，悄無聲息地朝內敞開。一個身材高挑，身穿淡藍色海軍制服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她身上的軍服顯然屬於特製，過分誇大了豐滿膨脹的胸部，裙子也比普通式樣縮短至少十公分。加上細長的黑色高跟鞋，個頭稍矮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到雙腿之間的內褲顏色和款式。可是，在那股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如同冰霜般寒冷的氣息，以及銳利目光表露出來的殺意籠罩下，還從未有人敢這樣做過。

「將軍，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血樣，與資料儲備信息吻合度高達百分之百。所有對比材料，均來源於人口普查總署的核心備庫，各個檢驗環節由我全程監視，沒有任何作偽或者替換的可能。可以肯定，從西部戰區發來的這份報告和樣本，均為真實有效。」

她站在周以銘身後，身體微微前恭，聲音雖然悅耳動聽，卻如同機械般刻板。

「也就是說，那個孩子，的確是趙衡的後代？」

上將沒有轉身，話音當中，卻明顯透出一絲無法忽略的激動。

「我反覆檢驗了一百六十八次。機檢、人工測算、真空環境下的質子計算……所有結果均與目標樣本信息吻合。」

說到這裡，女軍官的語音速度顯得有些遲緩。她停頓了一下，用頗為疑惑的口氣道：「有一點，我很難理解。」

「說——」

將軍的聲音沉穩有力。

「他的血液構成，與普通人完全不同。其中，多了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那似乎是在特殊環境下形成的細胞防護層，能夠有效抵抗輻射，甚至可以在短時間內封閉傷口。以超過正常速度六倍的效能，對身體破損部位進行再生修補。這也許是一種全新的進化途徑，很可能與S12舊礦區的環境有所牽連。」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周以銘慢慢轉過身，認真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女軍官，沉聲道：「我只想知道，那個孩子，究竟是不是趙衡的後代？」

話音中充滿迫切與狠厲，從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勢，使女軍官不由得渾身一顫。她下意識地併攏雙腳，抬起頭，以標準節奏肯定地回答：「是！」

將軍冷冷地注視了她幾秒鐘，再次轉過身，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居民區，以及那片被人造光幕籠罩的灰暗天空。

「派我的衛隊去，把那個孩子接回來。告訴他們，必須保證他的安全……還有，現在就出發——」

……

擺在趙毅面前的晚餐，非常豐盛。

一盤酸辣椒末炒剁牛肉，一盤豆瓣燴豆腐，一盤顏色鮮嫩的炒瓜絲，還有一大碗冒尖的熱騰騰米飯。

莫維斯坐在桌子對面，慢慢抿著裝在扁平酒壺裡的白蘭地。已有幾份微醉的眼睛，不斷朝著趙毅身上飛瞟。

「你讓我覺得很是噁心。」

趙毅大口撥拉著米飯，含含糊糊地說：「我是指，你此刻的目光。」

「你現在，是我唯一的指望。」

莫維斯毫無想要遮掩自己想法的意思。他伸出肥膩的舌頭，舔了舔嘴唇，不無得意地笑道：「你很快就會飛黃騰達，英雄師團的唯一倖存者……想想就讓人覺得激動不已。小子，只要你走出這個房間，立刻就會被無數記者和漂亮小妞包圍。他們會把你渾身上下吸得連渣兒都不剩。嘖嘖嘖嘖……為什麼我就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我也不指望能夠從你身上撈到更多的好處。只要能夠再提升一個軍階，讓肩膀上的徽章變成少校……呵呵，足夠了。我這個人，不貪心。」

嚥下嘴裡的飯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趙毅平靜地看了看他，鄭重地說：「謝謝——」

「就因為這幾天的伙食不錯？」

莫維斯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說：「這可是軍官俱樂部的特供餐。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有很多人要謝謝你。」

「你是指，那些曾經被我救過的人？」

趙毅立刻找到了答案。

「為什麼，你在那個時候不與我們取得聯繫？而是一直拖到現在？」

這是困擾在莫維斯腦海裡已久的問題。

「怎麼說呢……我不想被當做怪物。」

趙毅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更重要的是……我很難相信其他人。」

「其他人？」

莫維斯皺起了眉頭。

趙毅臉上的神情，顯出幾分凝重：「庫森叔叔是S12基地最後的老兵。五年前他就死了。如果不是因為輻射病……有很多人都可以活下來。至少，能活到現在。除了他們……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交談次數最多的人。」

不知為什麼，莫維斯忽然覺得心頭一陣抽緊。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默默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默默點了點頭，伸手拿起擺在趙毅旁邊的玻璃杯，倒掉裡面的淨水，從扁酒壺裡倒出一部分白蘭地，重新遞放到對面。做完這一切之後，他舉高酒壺，用滿懷感傷的語氣說：「乾一杯，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酒壺剛剛舉至唇邊，身後緊閉的房門，突然傳來清晰沉重的敲擊聲。

「他媽的，誰在外面？」

上尉根本就不想站起來，直接扯著嗓子吼著問。他顯然很不滿意在這個時候被人打斷。

「莫維斯上尉，請把門打開。我們是戰區參謀部的憲兵。首都方面要求現在就護送目標過去。」

對方已經表明身份，即便再不情願，莫維斯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頗為惱火地站起來，解除了電子鎖上的封閉密碼，清脆的「卡嗒」中，厚重的鈦合金鋼門鬆開了一條縫，進而由外朝內變成足夠寬敞的通道。

兩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聯邦軍官大步走進房間。其中，一個身材略瘦的白人少校站在莫維斯旁邊，盯著趙毅足足看了近十秒鐘，緊抿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第七節 殺手

「你，就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

少校朝前走了幾步，站在杯盤狼藉的桌子旁邊，軍制寬邊帽簷遮擋住的眼窩深處，釋放出死死盯牢在趙毅臉龐上的審視目光。他似乎是在與記憶當中的圖像進行比對，又好像是要記住這張年輕，甚至略顯青澀的臉。這種以所據位置高度和沉默共同構成的威壓，使趙毅覺得很不舒服，也本能產生出一絲下意識的反感。

尾隨少校走進審訊室的另外一名聯邦軍官，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強壯的中尉。制服下面高高隆起的膨脹肌肉，表明他至少在「體格」方面投入了兩個進化點。他很自然地轉過身，關上沉重的鋼門，插上厚達十五公分的鈦制豎閂。做完這一切，中尉漫不經心地走到臨近屋門的牆壁旁邊，昂起頭，雙手背在身後，似乎是在默默等待著什麼。

「怎麼，現在就要把他帶走？」

莫維斯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站側前方的少校，噴出一個餿臭難聞的酒嗝，很不滿意地抬起胳膊，望著腕上的手錶，說：「二十一點三十七分……你們可真會選擇時間。沒想到，軍區參謀部的那幫懶鬼，居然也有在八小時外出勤的時候。」

「首都方面催得很急。」

少校的聲音裡，夾雜著很容易就能聽出來的不滿與冷漠：「國防部下達了特殊命令——二十四小時內，必須把他安全送達指定地點。」

「你們是戰區參謀部的憲兵？我和那幫傢伙很熟，可是為什麼……從未見過你們。」

莫維斯伸手輕撫著佈滿粗硬胡茬的下巴，認真地問。

「任何地方都有新老更替。這不奇怪。」

少校的目光，一直沒有從趙毅身上挪開的意思。他說話的節奏不緊不慢，口氣卻很冰冷。

莫維斯旋緊扁酒壺口的金屬瓶蓋，注視了幾秒鐘表情頗有些僵硬的少校，說：「就算是憲兵，也必須按照規矩辦事——請出示你們的身份證明，以及相關文件。」

對於「危險」，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方式。

趙毅沒有在「感知」方面投入任何進化點。可是，這並不妨礙他擁有對潛在威脅的微妙預測能力。這大概是長時間生活在地下，被黑暗所賦予的某種特殊思維觸角。那個時候，他經常徘徊在一個個深邃幽暗通道邊緣，在超過蓋革計數器最高指數的強烈輻射下，尋找著可能與食品倉庫連通的縫隙。畢竟，在所有倖存者當中，他是唯一不懼怕能量射線，可以自由出入核輻射環境的人。

他停止了咀嚼。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名走進審訊室的聯邦軍官，總散發出一股無法掩飾的敵意。趙毅相信，莫維斯同樣也感受到了這一點。但他不可能因此對來人提出抗議，或者採取某種實際性的動作——自己目前的身份很敏感，仍然還介於「合法」與「非法」之間。

少校平淡地點了點頭，抬起右手，慢慢解開左胸衣袋蓋布上的紐扣。就在手指慢慢探伸進口袋邊緣的一剎那，趙毅忽然發現——那雙暗褐色的眼眸深處，飛快掠過一絲充滿危險與殘忍的冷光。

「快躲開！他們有問題——」

發出預警的同時，面色劇變的趙毅也用力推開桌子，以迅疾的速度猛撲過來。他伸出右手狠狠扣住少校的喉嚨，左手順勢抓緊對方下身，來自要害部位的強烈擠壓，使集中在生殖器部位的密集神經驟然縮緊。劇烈的痛苦，難以言語的阻斷感，彷彿利刃一樣瘋狂切割著來不及防備的少校思維意識。他雙眼急劇鼓凸，口唇不由自主擴張成迅速放大的「O」字。麻木，加上猛烈無比甚至是無邊無際的痛苦，使他渾身上下都在顫抖。這些極其可怕的負面效果，立刻匯聚成近乎窒息的身體障礙，帶來無比瘋狂的痛覺刺激，卻不至於使他當場死亡。只能在喉嚨被強行掐緊的狀態下，發出空洞無意義的「呵呵」聲，被趙毅倒提著舉過頭頂，朝著守候在桌子對面的中尉狠砸過去。

從發現異常到有所動作，前後只經歷了不到兩秒鐘。趙毅的目光焦點，一直死死聚集在莫維斯背後的那名中尉身上。由於所處位置不同，從老情報官所在的角度，只能注意站在正對面的少校。卻絲毫沒有察覺——中尉從身後抽出一支加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正指向自己的後背。

「撲！撲！」兩聲悶響，幾乎與趙毅的怒吼同時發出。從手中凌空扔出少校，像沙袋一樣重重砸上中尉的肩膀。他本能地歪了歪身子，迅速調轉槍口準備瞄準，卻被身形靈活的趙毅大步搶上前來，左手如鋼鉗般抓住握槍的手腕狠命反掰。

這股力量實在太大，中尉眼中瞳孔急劇緊縮，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手像泥塑一樣彎曲，發出清脆的裂音。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韌帶與肌肉被撕扯到極致的緊繃，伴隨著可怕的「卡嚓」聲，斷口鋒利的白色骨片穿破皮膚與肌肉的限制，帶著濃黃色的髓質，以及從破裂血管中流淌出來的鮮紅液體，如同刀尖一般裸露在空氣中。

中尉根本來不及慘叫或者求救。殘留在他眼瞳中央的最後景象，是趙毅那張因為憤怒和狂暴扭曲的臉，以及緊握在手中，對準自己左耳狠狠插下，在平時看來，根本不可能與「凶器」這兩個字聯繫起來的一隻筷子。

「噗——」

中尉的雙眼當即朝外猛凸，一股細細的血水，從耳洞深處慢慢溢湧上來。整個人被側向按倒在地，身體與四肢無節奏地抽搐著。脆弱的竹製筷身插穿了他的整個頭部，從右耳鑽出的筷頭部位，沾滿了濃白且粘稠的腦漿。

莫維斯撲倒在桌面上，嘴唇微張，發出虛弱的喘息聲——兩發子彈準確地打穿了他的肺部和心臟，與其說他仍然還活著，不如說是殘存最後清醒意識的彌留。

「聽……聽我說。你……快，快離開這兒。」

他感覺自己正從桌子上被扶起，視線當中原本歪斜的趙毅，也隨之翻轉到正常的視覺角度。莫維斯臉色一片慘白，他拼盡最後的力氣，抓住趙毅的手，用微弱到幾近呻吟的音量說：「顯然……有人……有人，不想讓你活著。你，你的存在，對他們……構成……某種威脅。去……去首都……公，公開你的身份。這……這是你，是你唯一的……活路。」

趙毅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被自己抱在懷裡，奄奄一息的莫維斯。

他並非沒有見過死人——從出生到現在，S12地下基地裡的每一次葬禮，趙毅都有參與，甚至擔任主持。可是……眼睜睜看著熟識的對象被殺，對他而言，這還是第一次。

「用……用我的身份識別卡……快……快走……」

莫維斯的聲音越來越輕，他似乎還沒有說完，卻再也無法吐出一個字。勉強保持著硬挺的身體，也如同被抽去筋骨一般，綿軟地癱在趙毅懷中。

右手伸進莫維斯胸前的衣服口袋，摸出一張帶有淡紅色血痕的磁卡。趙毅輪廓分明的臉上，慢慢浮上一層淡淡的悲哀，又迅速被無法遏制的憤怒所取代。

S12與世隔絕，電腦裡卻儲存了海量的人類歷史信息。歷經磨難存活下來的老兵和專家，都有著各自不同的人生閱歷。他們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重新回歸文明世界，作為唯一的寄托，幼小的趙毅，成為他們傳授所有知識與技能的承載體。生物科學、機械操作、電子分析、戰略、格鬥……倖存者親暱地稱呼他為「我們的孩子」。他們像填鴨一樣，把類別繁雜的學科內容，通過威脅、強迫、利誘，甚至體罰等一系列方式，強加，灌輸，甚至可以說是複製進入趙毅的大腦。在任何人看來，那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可怕折磨。然而，即便是在授課強度最高，被連續體罰的過程中，趙毅沒有絲毫怨言。

他知道，那些人並無惡意。核爆引發的輻射，在整個基地內部四處蔓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活多久。作為整個基地，也是整編八十一師的殘餘倖存者，他們都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活著離開，回到文明世界，重新續寫那些原本應該被他們所出創造的奇跡。

有關切，有濃濃的愛撫。雖然，父母的屍體和其他戰死者一樣，都埋葬在基地礦區的最深處，但趙毅從未感到過孤獨。他並非一個人——儘管語言和現實世界當中缺少了「爸爸」和「媽媽」，卻讓他擁有整整五百四十四個「叔叔」、「伯伯」和「嬸嬸」。

對於外面的未知世界，他充滿了好奇。

趙毅曾經無比期盼，也無數次在睡夢中幻想與之接觸的場景。很多人都告訴他，自己應該獲得榮譽，應該成為被整個聯邦所矚目的英雄。當然，說出種種充滿鼓勵性質語言的同時，曾經真實體驗過文明世界骯髒與黑暗的他們，也不止一次告誡過——「那些人，有著你無法想像的卑鄙、殘忍、邪惡與冷漠。」

嚴格來說，莫維斯其實算不上趙毅的朋友。但正如之前所說過的那樣，他是自己與外界接觸過，談論時間最長的人。可是……他就死在自己面前。

擅自闖入審訊室槍殺一名情報官員……顯然，自己就是他們的目標。

在S12的時候，師信息處長拉森叔叔臨死前曾經說過：「有些人，肯定不希望看到整編八十一師還有倖存者。對付這些傢伙最管用的方法……就是殺光他們——」

忽然，趙毅放下莫維斯的屍體，大步走近因為劇痛暈死的少校。迅速剝下沒有濺染上血污的軍服，又從對方腰部搜出手槍和匕首，以及裝在身上的身份識別卡、錢夾、子彈、鑰匙等雜物……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默默注視了幾秒鐘尚未清醒的少校，伸手抓住對方左腕，將整條手臂抬高，以側向角度無比迅猛的速度抽出匕首，從少校腋下飛快削掉一塊巴掌大小的皮肉。

淋巴結區域分佈著密密麻麻的神經，來自全新部位的強烈痛覺，刺激著眩暈的少校再次清醒過來。他的身體在劇烈抽搐，本能地想要發出哀嚎，卻被趙毅的膝蓋，死死抵住咽喉偏下的肩頸部位。雖然並不徹底封閉呼吸，卻也無法發出正常或者音量更高的喊叫。

「誰派你來的？」

在蒼白的面部皮膚映襯下，趙毅的嘴唇顯得越發猩紅，彷彿野生食肉生物般殘忍、冰冷。

少校瞪大雙眼看著他，倍受痛苦折磨的大腦，將精神繃緊成為如同極致的弓弦。他努力掙扎著身體，想要從趙毅鋼鉗般的手中扭脫出來。幾秒鐘後，他終於徹底放棄這種無用的舉動，發出一聲沙啞且絕望的哀叫。

第八節 怒火

「說！是誰想殺我？」

趙毅身上散發著淡淡殺氣。他面無表情，就連眼眸深處的神色都有些木然。這讓少校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在戰場呆久的人都知道，這是沾染了太多殺戮者，以及對一切事物都喪失興趣，大腦思維只存在瘋狂與野蠻，冷漠與凶狠時，最普遍，最常見的表情。

他，他絕對不會放過我。

「告訴你，我也一樣是死……」

少校慘然一笑，鼓起腮幫，用力狠咬牙根。一股淡淡的苦杏仁氣味兒，立刻從他的口腔內部飄散開來。緊接著，他的身體如同神經質般急劇抽搐，緊密咬合的牙齒縫隙當中，滲溢出大量濃白粘稠的涎沫。僅僅只過了幾秒鐘，口鼻間的呼吸被徹底阻斷，充滿血絲的雙眼，也失去了生命的光芒。

趙毅平靜地望著死去的少校，慢慢鬆開卡住對方肩頸的手。

在S12，他從老兵口中聽過許多關於氰化物的介紹。很多殺手都會在牙槽內部安裝這種劇毒化合物。對於酷刑或者無法吐露真相的逼供，死亡……的確是一種不錯的解脫。

「寧願死也不願意開口……其實，死人一樣無法保守秘密。」

趙毅嘴角掠過一絲猙獰，他拿起格鬥刀，抓緊少校的右手，從食指和中指上用力削下指甲，小心翼翼裝進自己的貼身衣袋。

很少有人能夠從地球聯邦人口普查總署的監管下遺漏。無論對內控制，或者對外戒備，聯邦都需要詳細的人口調查資料。顯然，反聯邦的泛聯合軍，不太可能與這件事情扯上什麼關係。儘管趙毅現在沒有從人口普查總署調閱資料的權限，但並不意味著，以後沒有諸如此類的機會。

……

地球聯邦軍總部的主體建築，是一幢三十多米高，佔地面積超過六百萬平米的灰色大樓。從空中俯瞰，外形類似於歐洲古代稜堡，卻又明顯可以看到東方式的層疊飛簷痕跡，甚至還有古希臘的神廟式柱群……總而言之，沒有能夠作為主體導向的建築風格，卻擁有各種古代文明的綜合細節。複雜、凌亂，感覺就像無數傲慢且無法接納其他同類的建築師，各自佔據大樓一角，絞盡腦汁在所處位置堆砌出自己最喜愛，也是最為推崇的修造物。最終，這些從無數角落延伸過來，在中央部位匯聚起來的磚石混凝土，以根本不符合美感的方式被強行揉捏，成為這種無比古怪，也被所有人都不滿意，卻任何人都無話可說的異類。

這在很大程度上了地球聯邦目前的現狀——從原來各個國家演化而來的加盟地區，都想要在聯盟內部佔據絕對主導。可是，總有截然相反的聲音對此提出抗議。相互扯皮，喋喋不休的爭論，明面或者暗中的牽制……國家形式雖然已經消失，卻是以「地區」或者「家族」的名義，成為聯邦內部最大的矛盾因素。如果一定要在這種奇怪而混亂當中，找出足以代表人類社會進步的標誌性符號……大概，只有被絕大部分人認同，基本色調淡綠，夾雜著舊時代美元與人民幣雙重典型特徵，被稱之為「聯邦元」的貨幣。

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從聯合軍總部大樓東面的走廊盡頭傳來。節奏很快，明顯超過正常的行走速度。從窗戶裡斜射進來的光線，在地面上照出一條條被牆壁間隔的光幕，也使得隨著撞擊聲逐漸接近的身影，拖伸出昂長且迅速移動的陰暗部分。

傑拉爾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他的眼珠裡燃燒著火焰，這種隨時可能引發狂暴的情緒，使他本就過度魁梧的身體，從特別訂製的特大號制服下面迅速膨脹起來。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頂凸著高彈布料，形成令人望而生畏的起伏。略微朝前傾斜的脖頸上，爬滿一條條粗大的血管。隨著口鼻間噴發出粗重的呼吸，它們也在不斷地跳動。配合超過兩米二零的身高，以及棕黃色的捲曲亂髮……感覺，彷彿是一頭已經被激怒，正在尋找發洩目標的可怕狂獅。

聯邦軍總部供職的公務人員很多，即便是在正常值班情況下，這幢建築當中也有近兩萬名留守者。現在正是上午十一點二十六分，遞交文件的文秘，負責安全的衛兵，匆匆往來於各個房間的參謀軍官，以及身穿平民服飾，實際上卻是某個部門的特殊成員等等……很多人都看到了傑拉爾德，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迅速躲入房間進行迴避，或者飛快走到牆壁與房門的凹處保持靜穆。傑拉爾德猙獰的面孔，以及肩膀上顯赫的少將徽章，被無數道目光默默注視著。軍銜、囂張，加上如山脈一樣高大厚重的身體，使那些來不及避讓的人，只能盡量背貼牆壁，挺胸收腹屏住呼吸，為他讓出足夠寬敞的通道。

「光——」

他走到懸掛著「第三參謀計劃處」的房間面前，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將門粗暴地一腳踢開。

這是歐格。漢密爾頓少將的辦公室。

屋子裡的裝飾格調非常奢華，很多傢俱都帶有典型的後現代主義風格。作為房間的主人，歐格少將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以如此野蠻的方式直接闖入。他愕然地怔住，呆呆望著從破裂門框當中大步走進的傑拉爾德。來不及縮回原位的雙手，仍然還停留在剛剛被自己扯破黑色褲襪，露出雪白肌膚的秘書雙腿之間。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金髮女上尉。她處理這類突發事件的經驗，顯然要比自己的上司更加老到。沒有尖叫，臉上也沒有尷尬或者羞慚。她不動聲色地併攏雙腳，從不為旁人注意的角度，迅速放下被拉至臀部的軍制短裙。做完這一切，她從辦公桌上拿起幾張不知道具體內容的紙，朝著明顯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歐格少將欠了欠身，以最穩重的語氣說：「將軍，我待會兒再來找您簽署這些文件。」

失去栓扣束縛的房門歪斜著。它甚至無法合攏，只能虛掩，勉強充當遮擋絕大部分好奇目光的屏障。

「你忘了應該先敲門——」

歐格少將惱怒地握緊拳頭，態度強硬地望著站在桌子對面的傑拉爾德。他還沒有完全從幾分鐘前的震撼完全清醒過來，這使他的皮膚看起來越發顯得蒼白。

雖然，他本來就是個白人。

傑拉爾德沒有說話，直接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摞照片，重重扔在桌面上。

儘管這個時代已經能夠進行全息圖像的遠程傳送，可是作為保留證據必不可少的方法之一，照片這種古老的東西，仍然有其存在的價值。

畫面，應該是一個兇殺案現場。觸目驚心的血跡和碎肉，成為每一張照片無法被忽視的關鍵元素。分別拍攝下來的三名死者，相貌也非常清晰——除了身為情報主官的莫維斯，就是另外兩名分別佩有少校和中尉徽章的聯邦軍官。

「他們不是一百七十九師的人。我查過這兩個傢伙，信息中心的現役軍人名冊裡，根本就沒有他們的檔案——」

傑拉爾德俯低身子，雙手分開杵在桌面上，骨節粗大的手指，重重摁在一張同時拍攝到除莫維斯外，其他兩名死者的照片上。瞪圓的雙眼死死盯住歐格，爆發出雷鳴般的咆哮：「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的打算。你應該感到幸運——現場沒有發現那個孩子的屍體。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測或者某種意外……我會讓你陪葬！讓整個漢密爾頓家族為此付出代價——」

強烈的敵意和憤怒，使歐格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從驚愕當中冷靜下來的他，把剛剛看過的照片朝桌子上一攤，雙手十指交叉平擺，故作輕鬆地乾笑幾聲：「尊敬的傑拉爾德將軍，你似乎走錯了地方。參謀計劃處並沒有對案件查處的能力。你應該把這些東西送到刑偵部門，或者把它們交給警察總監。他的辦公室就在北區六十五號房間。不遠，從這裡出去，左轉，再……」

「彭——」

話未說完，傑拉爾德巨錘般的拳頭已經凌空砸下，狠狠撞擊著橫欄在兩個人中間的辦公桌。厚達五公分的木製桌面被生生砸爛，整個桌體從中間斷開，分成一個不規則的，被無數木屑與粉塵籠罩的「V」字。

「收起你這些無聊的把戲，我可不是那種容易被語言遊戲糊弄的蠢貨。如果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現在就揪出你的舌頭，看看它到底能被扯到多長？」

傑拉爾德臉上的肌肉顫抖著，脖頸上蜿蜒盤曲的血管不住地蠕動。他面色猙獰地盯著歐格，口氣森冷地說：「我提醒你，把骯髒的爪子趁早收回去。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同類事件，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為那個孩子祈禱。否則……你會後悔，這輩子不應該成為人類。別忘了，我也曾經是整編八十一師的人——」

……

如果以「禮儀」這種東西作為衡量標準，人類將被劃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野蠻」和「文明」。

毫無疑問，傑拉爾德顯然屬於前者。

這位從最底層士兵積功晉陞上來的將軍，至今仍然保存著某些特立獨行的習慣。他喜歡帶有鮮紅血絲的三分熟肉排，麵包的佐菜往往是大蒜而不用黃油，豪飲伏特加而不是小口抿品陳釀葡萄酒……餐飲，僅僅是人生投影的一部分。粗豪直爽的習慣，使傑拉爾德很容易與低級士兵融為一體，卻被諸多地位等同或者更高的將軍、政客所輕視。在上層權貴的圈子裡，甚至流傳著他曾經吃過人肉，以及活殺戰俘用人血釀酒等等一系列可怕傳聞。但是必須承認——在赤裸裸面對面的時候，類如歐格這種自詡為「文明」，利用權術將他人玩弄於鼓掌之上的種種伎倆，徹底喪失了效果，根本無法抵擋那種如同洪水傾瀉般瘋狂的怒火和殺意。

傑拉爾德顯然沒有記住歐格先前「請敲門」之類的字句。他衝著地面狠狠啐了一口濃痰，轉過身，走到門口，再次飛起一腳，把歪斜的門板踢得粉碎。沒有留下任何話語，怒氣沖沖地消失在廊道拐角盡頭。

人影，從一個個房間裡走出。他們不斷觀望著傑拉爾德消失的方向，也有人探頭探腦朝破碎的房門裡悄悄偷視。沉寂的走廊漸漸恢復了熱鬧，七嘴八舌的議論，將這片本該嚴肅冷漠的空間，徹底變成嘈雜混亂的菜市場。不過，對於事件的主角，仍然呆坐在辦公室裡的歐格，顯然要比已經離開的傑拉爾德更能引起人們的興趣。那一雙雙從各個角落裡釋放出來，又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有憐憫，有憤怒，也有幸災樂禍和漠然置之。而更多的，則是抱著與自己不相干的旁觀表情。

兩名將軍之間的爭鬥，本身就具有極具吸引力。這相當於免費看了一場不花錢的大戲。而爭吵當中被聽者默記下來的內容，也如同無形的幽靈，在整個聯邦軍總部迅速傳播開來。

第九節 暗謀

每個人都有印證消息真偽的渠道。尤其是體制內的成員。

「那個孩子」、「整編八十一師」、「暗殺」……軍官和秘書們非常敏銳地捕捉到對話當中的關鍵性詞語。由身份和密級限制，中央電腦不可能對他們開放所有可供查詢的檔案。不過，這並不妨礙被好奇心佔據全部大腦思維的人們，從另外一些半公開的文件裡尋找答案。通過與西部戰區聯絡，查閱最近一段時間的軍內異常數據……曾經發生在一百七十九師審訊室的那一幕，很快被無數個信息角落裡被匯聚起來，在大量類似或者相同的情報堆積下，拼湊成為略微有些出入，卻基本被復原的模擬場景。

歐格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身上每一塊肌肉似乎都徹底僵硬，凝固的面部表情與四肢，將他禁錮成一尊死板的木乃伊。不需要走太近，就可以清楚看到從額頭上密密麻麻滲出的冷汗，正順著面頰緩緩流淌下來，浸透了緊貼脖頸的襯衫領口。甚至連肩膀兩邊顯赫的少將徽章，似乎也被這種帶有高鹽成份的液體所腐蝕，變得暗淡無光。彷彿，那只是兩塊不具備任何意義的廉價裝飾。

他沒有傑拉爾德那麼強悍的氣勢，也沒有野蠻人必備的瘋狂。然而，在很多時候，「理智」這種東西，往往會被「衝動」和「狂暴」輕易推倒，肆無忌憚地碾壓、踐踏。

歐格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從自己無所遮掩辦公室門前走過的人，明顯要比往常多得多。他們總會有意無意駐足片刻，用好奇的目光肆意打量屋內場景。這些混蛋看得相當仔細，甚至連飛散在地面上的木屑和渣子都絲毫不肯放過。用不了多久……也許只需要幾分鐘，這裡剛剛發生的一切，立刻就會傳遍整個聯邦軍總部。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自己這個第三參謀計劃處的處長，將會成為聽到這則新聞人們言談當中的笑柄。無能、軟弱、白癡……不需要實際聽見，光是想想就能明白，這些帶有譏諷和嘲笑意味的名詞，將成為他們背地裡給予自己的全新頭銜。

也許是為了躲避從門口不斷往來的窺探目光，歐格曲起手臂，機械地從椅子上緩緩站起。沉悶的氣氛，加上房間中央這堆凌亂殘破的碎木塊，總使他有種撲面而來的沉重壓力，甚至就連呼吸都感覺到有些困難。表情，完全隱沒在蒼白無血色的面部皮膚背後，誰也無法知曉他此刻的心情，無數旁觀者的目光或明或暗投射過來，默默注視著他腳步蹣跚地轉過身，慢慢走進與辦公室連接的另外一間側屋。

關上房門的一剎那，歐格臉上的僵硬與失落表情，忽然轉變為帶有幾分陰柔猙獰的冷笑。他活動著因為保持固定姿勢而有些酸軟的肩膀，伸手插進上衣胸袋，取出一隻小巧精緻的筆式電子遙控器。用力按下頂端黑色圓形凸鈕的同時，放置在牆壁前面的遠程場景模擬器，也顯示出被淡藍色光幕籠罩的全息圖像。

那是一個頭髮雪白的老人。儘管身材有些肥胖，卻不失貴族般的威嚴與優雅。被引導光線模擬出來的他，正坐在寬敞的靠椅上品茗，眼睛卻望朝歐格少將所在的位置，釋放出一絲頗為不悅的目光。

「傑拉爾德剛剛來過我的辦公室。」

歐格朝前欠了欠身，恭敬地說：「他們似乎已經確定了那名倖存者的身份。」

「這不奇怪。周以銘那個老傢伙，一直希望有這麼一個人活著。聯邦也需要有一個身份明確的人重整八十一師。他們的動作，比你想像中要迅速得多，首都警衛師已經前後派出了三批接應部隊。一百七十九師的事情鬧得很大，軍情總部已經接管了案發現場的全部資料。雖然他們不可能從那兩名殺手身上查到任何線索，但周以銘已經認定——這就是我們漢密爾頓家族干的。」

說著，由光導控制儀發散出來的老人圖像冷哼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的確令我感到驚訝。兩名偽裝者都擁有三階以上的進化能力，他居然還能活著逃離審訊室……顯然，他的進化點至少累積到了四階以上。或者，更高。」

歐格一陣愕然。「四階」這兩個字，彷彿重錘一樣狠狠碾壓著他的心臟，又如寂靜中突然響起的雷電轟鳴，震耳發聵，令人不由得產生本能的畏懼。

生物學家一直無法弄明白松果腺體產生激素的秘密。正常情況下，絕大多數人類終其一生，也只能得到一次進化的機會。當然，通過各種不同類型的高強度訓練，也能促使松果腺再次產生新的激素份額。尤其是那些長時間活躍在前線的軍人，有相當一部分甚至擁有強大的五階異能。

「這一次，不是你的錯。」

藍色光幕中的老人淡淡地說：「評估對手的具體實力，需要足夠詳細的情報。我們對那名倖存者知道得不多，只能以他的年齡作為判斷標準。十八歲就擁有四階進化能力……呵呵！真遺憾，他為什麼不是我們漢密爾頓家族的人……」

停頓片刻，老人繼續說道：「我已經讓響尾蛇部隊負責接下來的任務。必須趕在周以銘前面找到那名倖存者，殺了他——」

聽到這裡，歐格猛然抬起頭，驚愕地說：「那可是最精銳的家族護衛。有，有這個必要嗎？」

「我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

老人看了他一眼，言語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堅決：「兩個小隊的響尾蛇，足以對付聯邦正規軍的一個營。」

「這樣做的痕跡實在過於明顯。響尾蛇部隊隸屬於漢密爾頓家族，這在地球聯邦不算什麼秘密。」

歐格搖了搖頭：「即便真能得手，我們也必須承受來自聯邦軍總部的憤怒。」

「你先前的那場表演，就是最好的遮掩。」

老人淡淡地笑了，一口雪白的牙齒，在藍色光幕籠罩下顯得格外顯眼：「傑拉爾德是個粗魯愚勇的傢伙。相信，有很多人都聽到了你們之間的談話。嗅覺靈敏的記者，應該會把整編八十一師還有倖存者的消息，當做今天晚報新聞版面的頭條。當然，出於保密，周以銘和聯邦總部絕對不會承認或者作出解釋。只要殺掉那名倖存者，所有一切，都會被認作是不切實際的謠言。他們不可能因為這個對漢密爾頓家族公開作出懲罰，至於私下的動作……議會不會為了一個死人與我們翻臉。要知道，漢密爾頓家族擁有四顆礦業星球和兩顆屯墾星球。一旦我們拒絕將產出的物資投入市場，立刻就會引發新一輪的通貨膨脹。到了那個時候，今天這則捕風捉影的新聞，就是我們用於辯解、澄清自己的最佳道具。」

歐格沉默著點了點頭。只是，皺緊的眉頭，顯然表明他並不完全認可老人的說法。猶豫了幾秒鐘，他仍然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可是，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那名倖存者確保死亡的前提下。」

「所以，我們必須比任何人都要先找到他——」

老人的聲音很平靜，卻充滿令人畏懼的陰狠：「沒有在人口普查總署輸入身份資料……換句話說，他現在就是一名非法入境者。周以銘不可能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公開承認他的存在。時間，並不站在我們這邊。但這卻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別忘了——殺一個人，總比讓他活下來要簡單得多。」

……

地球，以固定且刻板的方式，在旋轉中不斷重複著白晝與黑夜之間的交替。人類顯然已經習慣擁有光明與黑暗，並且用它們作為善良與邪惡的簡單代稱。雖然，出現在日光之下的，並不完全都是正義的化身。而徘徊與夜晚迷霧之中的，同樣也有對一切抱以憐憫的惡魔。

這是一片空曠荒涼的原野。夜幕，隱藏了所有無法發出光線的存在物。從趙毅所在公路基座角度望去，正北方向，是幾點在黑暗夜空下，閃爍出微弱光亮的小屋。

依靠從少校身上扒下的制服，加上莫維斯的身份識別卡，他很順利地走出審訊室，離開一百七十九師的駐地。沒有任何人對他提出詢問或者盤查——漢密爾頓家族的暗殺計劃非常隱秘，以至於沒有派出第三名接應人員。而莫維斯在確定趙毅的身份之後，也把他的監管級別降至普通。敵友雙方無心或者有意的動作，最終造成這種誰也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數據學家從不相信的偶然與巧合，現實生活當中卻無處不在。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四天。

身上的軍官制服已經脫下，換成一件普通的黑色棉質圓領T恤，一條顏色灰白的仿牛仔帆布長褲。這些東西，都是從軍營南面五公里處一家民用超市出售的貨物。至於錢……當趙毅推著裝滿各種必需品的購物車，慢慢走到超市出口，面帶微笑摸出手槍對準收銀員的時候，他還從敞開的收銀機裡，弄到了兩千多元不同面額的聯邦幣。

按照三角定位的原則，趙毅在荒野上繞了很大的一個圈，重新返回了軍營北面的區域。除了衣服，背包裡還多了足夠消耗十天的食物和水。他不想被人發現蹤跡。至於為什麼選擇這個方向……S12基地裡那些叔叔伯伯臨死的時候，曾經交給他一份在這個世界上可以相信的人員名單。其中，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就是在「荊棘花軍團」擔任裝甲步兵副營長一職的傑拉爾德。

十八年，足夠改變太多的事情。倖存者們也曾預料，傑拉爾德可能獲得晉陞或者離任，卻誰也沒有想到，他現在居然是身據高位的將軍。

少校和少將，區別只是一個字，身份高下卻天差地別。求見前者，僅僅只需要通傳者的一句話。至於後者，則意味著繁瑣慎密的各種手續，以及身份確定和漫長的等待與確認。

這並不是傑拉爾德的錯。人類創造了文明，也給自己戴上諸如「地位」、「等級」、「尊卑」等等一系列用作裝點、抬高自身位置的無形框架。

即便你不想，也會有人為你編織一道無形的荊棘台階。

趙毅根本無法彌補這種地位懸殊產生的人為隔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無遺憾的離開，另外尋找羅列在名單上，其他值得相信的人。

第十節 分支

（六一，陪老婆兒子去元江玩了幾天。五毛錢一斤的芒果，八角錢一斤的西瓜，十五塊一個的菠蘿蜜……吃得太多了，我現在仍然肚子脹。）

隨著太陽光線直接投射到地面的炎熱，已經被濃黑的夜幕漸漸隱去。草叢和灌木深處，傳來紡織娘和蟋蟀此起彼伏的鳴叫。偶爾有貓頭鷹從低空掠過，爪間緊扣著因為貪吃鮮嫩草莖而放鬆警惕的肥胖田鼠。涼爽的風從荒野上輕輕吹過，沒有人類直接或者間接產生的聲音，也看不到任何潛在威脅者活動的痕跡。

這裡距離一百七十九師駐地超過一百二十多公里，不屬於公路交通主幹線的覆蓋範圍。沿途居民非常稀少，從前天中午走到現在，趙毅還是第一次看見人類建造的居所。

那是一幢磚木混合結構的兩層小樓。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上，距離舊公路很近，背靠著一座在夜幕下如同沉默巨人般的高大水塔，懸掛在屋頂上不斷閃爍的霓虹燈招牌，清楚表明它是一處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汽車旅館。

趙毅靠著一塊巨大的岩石，默默觀察著遠處這幢小樓。在軍營駐地南面，他足足遊蕩了近五天的時間。除了南面方向最先被搶劫過的超市，還光顧過沿途另外幾戶居民的住宅。他表現得像個盡量節省開支的遠途旅行者。請求免費灌滿水壺，或者用一點零錢換取最廉價的玉米麵包。每次逗留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五分鐘。趙毅相信，暗殺者肯定在計劃著新的動作，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自己。不斷與當地居民接觸，留下一道作為偽裝的標記，再由東面迂迴向北，在腦海中的地圖上，劃出一個大大的弧形。這種最原始的欺騙手法費時費力，卻很有效。

黑暗的荒野上一片死寂，深夜，歷來都是邪惡與骯髒的專屬，也是睡眠與死亡之神的禁區。

白天那種難以忍受的炎熱，已經被非常舒服的涼意所代替。趙毅只覺得眼皮很沉重，彷彿隨時都可能耷拉下來，嚴密地相互粘合，再也不想分開。

沒有任何代步工具，在沒有確定下一處補給點的情況下，他必須精打細算認真計劃每一點食物和飲水。即便是休息，也必須注意周圍環境以及潛在的危險。趙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疲憊，但他必須忍耐下去，卻不知道這個過程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他仔細研究過遠處那幢小型建築。和電腦記錄的所有汽車旅館一樣，二樓和一樓絕大部分空間，應該都是可供出租的客房。與舊公路鄰接的大廳，同時兼具接待與餐廳的功能。那裡一直亮著燈，透過鑲嵌在門板上灰濛濛的磨砂玻璃，可以看見一個朦朧的身影，端坐在一米多高的櫃檯背後。

高達五級的進化視力，可以使趙毅在無障礙情況下，輕易觀察到一千八百米甚至更遠距離的微小動靜。也許是因為封閉了S12要塞的強烈輻射，早在三歲零六個月的時候，他就自然產生了第一個進化點。這份在其他人看來無比珍貴的松果腺激素，被年幼的他，直接作用於控制手臂的主神經束。原因……僅僅只是想要搬動沉重的木箱，和椅子疊摞起來，以便夠到被大人們擺放在櫃子高處的糖果。

兩年以後，趙毅成為了地下基地所有倖存者唯一的學生。他終於知道——自己第一次強化的領域，叫做「體格」。而那個時候，他已經連續消耗了整整十二份新產生的腺體激素。這些數量龐大的進化點，並沒有集中疊加在同一領域，產生出幾何倍數的強大力量。卻被懵懂無知的趙毅平均分配，連續激活了「速度」、「視覺」、「智力」，甚至是「嗅覺」這種幾乎沒有任何實際效果的異能。而這樣做的理由……僅僅只是為了在日常生活中，比大人跑得更快，比他們更狡猾，從他們手中獲得更多的零食獎勵。

從生物學家首次發現松果腺激素存在的那一刻，絕大多數人類都選擇「體格」作為進化方向。當然，也有諸如馬戲團演員選擇「速度」，專業研究人員選擇「智力」，精作手工製品者選擇「觸覺」等等之類的特殊存在形式。然而，在人類進化的歷史記載當中，沒有任何一例像趙毅這樣，未經相關訓練，就自然產生出大量進化點的個案。

直到六歲，S12的倖存者們，才驚異地發現這個秘密。即便是專家團最具權威的聯邦生物學院士，也無法對發生在趙毅身上的現象做出解釋。他們只能把這一切歸結於輻射。畢竟，所有倖存者都親眼目睹了這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他不懼怕輻射，可以自由往來於那些充斥著死亡射線的封閉通道。基因突變的案例雖然極其罕見，卻並非不可能。唯一令人遺憾的是……趙毅身上的進化異能，實在被發現的太晚。年幼的他，根本不明白大量進化點堆積到某一獨立領域之後，會產生何等強大且恐怖的幾何質變。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把這些珍貴而稀少的激素在所有領域平攤。最終結果……他成為了地球上可能是唯一的全五階異能者，卻沒有疊加進化點晉陞為更加強大，僅僅只是在理論研究方面存在，沒有任何實際數據的十階討論體。

也許是上天不再給予他更多的眷顧，也可能是生長發育已經適應輻射威脅下的環境，趙毅體內再也沒有產生過新的進化點。這種狀況，直到他幾年前第一次走出地下基地，對那些陷入困境聯邦軍人暗中施以援手之後，才略微得到改善。單就進化點的增長几率與速度而言，現在他，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無奇的正常人。

「正常人……」

努力睜大酸澀的雙眼，繼續觀察著遠處的汽車旅館。趙毅自嘲地搖了搖頭，微抿的唇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

從人類首次發現進化點的存在至今，已經過去了近五十年。

按照身體內部神經束、肌肉、骨骼以及感官等等各自不同的實際功能，可分配的進化點領域，分為人類自身五種基本感知，以及「體格」、「速度」和「思維」總共八大分支。每一種分支被激活之後，都會產生出極其微妙的質量變化。在第一等級進化狀態下，「體格」進階成為「力量」，「速度」改變為「敏捷」，「思維」則被稱之為「智慧」……為此，人類甚至單獨分列出一門新的學科——進階學。就像舊古時期的元素週期表制定者門捷列夫，儘管他沒有發現表格當中所有對應的元素，卻為它們預留出本該存在的位置。同樣，進階學雖然已經把人類進化異能推演到十階以上，並且在教科書上，為每一種可能出現的遞增能力預編好名稱。可是……十階進化人自始至終也沒有出現過。

趙毅很清楚，「正常人」這三個字，與自己根本扯不上關係。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樣來描述自己目前的體質。從幼年時代平均分配大量進化點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擁有的可支配異能領域，絕對不是電腦當中記載的進階學八大分支，而是比正常情況，足足多了六條新的選項。

趙毅仔細研究過進階學所提到過的各種進化層次。為了讓頭腦當中的思維更加直觀，他在紙面上畫出過正常情況下，人類八大分支的垂直柱狀圖。那是八條互不相連的直線，中間沒有任何聯繫，可是，自己體內的狀況卻與之截然不同。怎麼說呢……就好像一棵擁有八條主要根系的樹，當平均分配的進化點達到三級之後，它們兩兩交叉，極其怪異地產生出六個全新的可支配異能。

他很彷徨，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恐懼、疑惑、緊張、驚喜……各種複雜的情緒混亂交織，使他只能保持沉默，不對任何人提及這些無法與書本對應，也沒有任何理論研究能夠解釋的現象。

……

夜，越來越深。

遠處的汽車旅館依然平靜，櫃檯後面的人影，不時會站起來走動。除了他，旅店的其它部分，死一樣寂靜。

「噗——」

輕輕吐掉嘴裡咀嚼已久的草莖，趙毅深深地吸了口氣，拿起擺在旁邊的背包，從隱蔽的岩石背後閃出，朝著夜幕下的那點光亮來源大步走去。

他已經觀察了六個多鐘頭——旅館裡沒有第二個人，舊公路上也沒有任何往來的車輛。小樓西面，是一片已經掛穗的青色玉米地。很多北美大陸的農戶，都會選擇這種家庭管理的經營模式。

旅館的整體構造並不複雜，通道、房間、傢俱的大體擺放位置，都在趙毅腦海裡形成一副純線條的立體圖像。這是視覺與思維均達到三階以後，相互融匯產生的全新探測異能。趙毅沒有在進階學教科書上找到與之對應的名稱。他只好自己對這種能力進行命名——感知。

新產生的能力，不需要投入進化點。從自然衍生出現的時候，它就已經開始發揮效果。至於這究竟是為什麼……趙毅自己也不明白。

他半彎著腰，走得很慢。感知籠罩的有效半徑，實際上只有五十米左右。不過，如果長時間對某一固定區域進行探測，這個距離可以通過延伸的思感進行定位。雖然旅館距離之前的隱蔽位置至少有數百米遠，同樣能夠不斷匯攏感知信息，最終形成完整的框架圖。

旅館大廳的房門虛掩著，走到近處，可以看清楚白橡木門板上密密麻麻的蟻蝕孔洞。一隻螞蚱趴在門邊的草叢裡，趙毅剛剛走近，它便惶恐地張開翅膀，迅速飛起，消失在濃黑色的夜幕深處。

「吱呀——」

門軸轉動，擠壓著金屬百合葉發出不堪承受的痛苦呻吟。坐在櫃檯背後的人猛然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剛剛走進屋子的趙毅。片刻，他已經重新回過神來，輕吐了口氣，聳了聳肩膀，說：「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那是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很瘦，穿一件洗得已經發黃的「U」字領舊汗衫。頭髮被修剪得很短，腋下和胸口露出濃密的黑色汗毛。從趙毅站立的位置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櫃檯內側的桌面上，放著一杯差不多見底的咖啡，還有一本被翻至半舊的色情雜誌。

趙毅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從褲腿側面的口袋裡，摸出一張十元面額的聯邦幣，擺在櫃檯上，說：「我需要一個房間。」

第十一節 男子

「沒問題——」

男子臉色慢慢恢復正常。他認真地看著趙毅，推開擺在面前的雜誌，從抽屜裡取出一串表面貼有淡綠色數字標籤的鑰匙，微笑著說：「請給我看看你的身份證明卡。」

「又是這個該死的老問題……」

趙毅頗為無奈地攤開雙手，語氣裡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懊惱和沮喪，以及另外一種口吻的誘惑：「從新芝加哥出發的時候，那玩意兒就被我落在了臥室的某個角落裡。怎麼說呢……只能怪臨出發前一天晚上，在酒吧裡遇到的那個小妞實在火辣。她弄得我第二天都無法按時起床……嗨！我說，你真的應該找個時間，去城裡走走，看看夜總會裡那些勁爆夠味兒的妞。嘿嘿嘿嘿……她們的某個身體部位，可要比圖片上這些女人大得多。而且，手感十足——」

說著，他抬起左手，指了指雜誌封面上姿勢誘人的比基尼女郎，右手則摸出另外一張二十元面額的聯邦元，輕輕擺在櫃檯上。

正常情況下，汽車旅館每晚的住宿費用，一般為五聯邦元左右。即便是裝修豪華的品牌連鎖店，房價最高不會超過八元。

「呵呵！可以理解。誰都會有遇到不開心事情的時候。」

男子依舊盯著趙毅的眼睛，臉上卻保持著淡淡的笑意。他不動聲色地拿起擺在櫃檯上的鈔票，在手指間麻利地對折起來，迅速裝進口袋，說：「十二號房間非常舒適，應該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不過……只能是一個晚上。」

「謝謝！你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產生任何困擾。」

趙毅笑了笑，說：「順便多問一句——有什麼可以吃的嗎？」

男子趿拉著拖鞋從櫃檯背後走出，他撓了撓頭滿是捲曲亂髮的頭，微皺眉頭，遲疑片刻，似乎很傷腦筋地說：「這裡的客人很少，通常只有在週末的時候，廚房才會燉湯。至於現在……只有醃酸菜，麵包也很硬。」

「再加上一杯熱水就行。」

趙毅依然笑笑，說：「我不挑食。」

……

擺在餐盤裡的麵包很厚，半圓形的斷面上，露出顏色暗黃的粗硬玉米顆粒。這種帶有典型鄉村風格的食物，一般都做得很大。乾燥之後，也便於保存。但它們真的很硬，談不上什麼口感，沒有配湯或者熱粥，嚼在嘴裡……感覺，就像是粗糙的鋸末和沙子。

盛酸菜的瓷碟很淺，微皺的圓白菜顯然剛剛漬泡不久。配以被開水泡軟的麵包，倒也勉強算是不錯的佐餐。

男子坐在餐桌對面，默默看著專心對付食物的趙毅，臉上的表情，顯出幾分侷促。

「抱歉，香腸和燻肉都賣光了。這個時候，我也只有這些東西。」

趙毅抬起頭來友好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也許是覺得這頓晚餐實在過於簡單，與趙毅付出的那幾張鈔票無法劃上等號。男子仔細想了想，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開來。他推開椅子站起，用頗為興奮的語調說：「稍等一下，我去雞籠那邊看看。如果那些母雞足夠勤快的話，說不定，能搞到幾個新鮮的雞蛋。」

……

趙毅的目光，一直默默追隨著男子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旅館大門，消失在濃黑的夜幕深處。

沒有任何破綻。這就是一間生意清淡，經營者也很貪財，不需要身份證明卡依然能夠接待顧客的旅店。

食物也沒有問題。在激活了五級「觸覺」異能的情況下，趙毅可以通過皮膚直接觸摸，探查到含有劇毒成份的物質——無論麵包還是酸菜，都沒有令他感到麻癢或者針扎般的刺痛。這也意味著，外表邋遢的中年男子，沒有在其中添加那些能夠使身體產生負作用的東西。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名陌生的旅店經營者，總給他以很不舒服的感覺。

他一直在盯著自己。目光很平和，倒也符合正常審視客人的店主身份。然而……趙毅總覺得，在那雙深褐色眼眸的最深處，隱隱還藏匿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其它成份。

夜晚的空氣，夾雜著濃重的濕冷。這也使得鼻腔粘膜不像白天那樣乾燥，也擁有更加敏銳的嗅覺。

一絲淡淡的腥味兒，混雜著麵包的香氣，鑽進了趙毅的鼻孔。

他停止咀嚼，嚥下嘴裡的食物，疑惑地四周來回搜尋，視線焦點也隨著氣味兒的來源，不斷改換著眼睛觀望的區域，慢慢聚集在距離餐桌五米多遠的一塊鋪地瓷磚上。

那是一塊很普通的方形磚塊。淡青色的表面，佈滿了鞋底沙石摩擦造成的細微劃痕。這種以粘土和石英為基本成份的建築材料，應該是同類產品當中較為廉價的那一種。不過，趙毅此刻感興趣的，並不是它的顏色、款式，或者價格之類的問題，而是凝聚在幾塊瓷磚拼接形成的黑色溝槽之間，散發出腥臭味道的來源。

旅館大門仍舊虛掩著，遠處也沒有中年男子返回的腳步聲。趙毅從椅子上站起，走到被自己注意的瓷磚面前，蹲下，從後腰的皮鞘裡抽出格鬥刀，斜插進凹槽深處，撬起一小團堆積於其中的黑色泥垢，湊到眼前，仔細端詳。

分配了大量進化點形成的五級「視覺」，可以根據大腦的命令，在近距離形成類似昆蟲複眼的短時間特殊能力。這相當於一台無形中存在的放大鏡，讓趙毅看清楚泥垢的具體成份，甚至體型稍大一些，分佈在其表面的細菌。

他凝視著泥垢最上端一塊薄薄的深褐色物質，慢慢皺起眉頭。

這是一團乾燥的凝血。從顏色判斷，凝固時間至少超過十個小時。

在日常生活中，很多時候，很多地方，都能看到這種東西。鼻血、意外或者身體碰撞不慎產生的傷口，都會在某個地方形成凝固的血漬。這種固化板結物質的來源體，也不僅僅只是人類。相互撕咬的貓狗，某只被打死的老鼠，被宰殺的家禽、牲畜……總而言之，一小塊這樣的凝固物質，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褐色凝血，從趙毅腳下順著瓷磚凹槽一直延伸，直到沒入櫃檯底部，以及裡間那扇寫著「閒人勿進」的門板最下方。

從旅館的格局來看，那裡，應該是廚房的位置。有血從門縫底部流淌出來，又被經營者擦拭乾淨……這種詭異的場景，可以有很多解釋。比如：廚房裡應該在近期宰殺過一頭豬，或者牛、羊之類的家畜。

趙毅若有所思地看著刀尖上的凝血，從地上慢慢站起，大步走進櫃檯，推開房門。

人血和獸血在外觀上區別不大。然而，飲食習慣於生活環境的差異，導致兩者之間必然存在著永遠不可能類同的微物質成份。趙毅在S12生活了整整十八年，他對巨鼠、旱獺、棕熊和昆蟲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那些在課堂上侃侃而談的所謂權威。加上靈敏無比的五級嗅覺，他可以肯定——這些凝固在瓷磚溝槽裡的血塊，絕對屬於前者。

從廚房一直流淌到旅館外間自己所在的位置……對於人類來說，這些血實在太多了，已經遠遠超過正常的範疇。

沿著牆壁擺放的合金置物架，三米多長的不銹鋼案板，懸掛在壁面插槽上的餐刀與湯匙……所有物件都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可是那股原本在旅館外間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卻變得越來越濃重，越來越刺鼻。

第十二節 陷阱

房間裡非常安靜，趙毅再次釋放開全部思維能量，卻沒有在小樓內部發現任何人類存在的信息。這種詭秘難測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也產生出本能的警惕和恐懼。趙毅忽然發現——這間汽車旅館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在長達十個多鐘頭的觀察過程中，自己顯然遺漏了什麼。而這種有可能造成致命威脅的差異，應該就發生在這段時間之前。

凝固的血痕，仍然堆積在地面瓷磚的凹槽內部。它們比外間餐廳的殘留數量更多。趙毅甚至在靠近水池的牆壁上，找到幾點完全發黑的血點。附近的瓷磚顏色也沒有那麼潔淨，而是帶有被沖刷與胡亂擦抹過後的微紅。至於這種物質的來源……和幾分鐘前剛剛發現的時候一樣，除了人血，沒有第二種能夠說得過去的解釋。

謝赫德教授是地球聯邦最優秀的生物學家，也是S12要塞的永遠居留者之一。作為趙毅在人體學和醫學方面的直接教導者，他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氣味與傷疤、刺青一樣，都是死者語言的一部分。」

仔細搜索整個房間，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發散開的感知意識，沿著乾硬血塊的存在位置，迅速分散到每一個相互連接的邊緣。趙毅緊張而仔細地判斷著所有可能成為血跡源頭的信息。大約兩分鐘後，意識觸角已經牢牢鎖定廚房西側，一塊與燃氣灶台相鄰的區域——那裡的瓷磚顏色比其它區域略紅一些，旁邊，還有一台鑲嵌有「西門子」標誌的巨大立式冰櫃。

趙毅慢慢走近冰櫃，伸出右手，用力扣住門壁表面的把手，將合攏的櫃門用力拉開……剎那間，目光掠及的部分，使他時刻保持繃緊的思維完全陷入停頓。趙毅只覺得身體內幾乎每一個細胞都停止了活動，血流也彷彿遭遇寒流般徹底凝滯。整個當場僵立在原地，再也無法動彈。

那是一顆被砍下來的人類頭顱。從外觀判斷，應該是一名男性。頭髮蓬亂，皴皺，佈滿大小不一黑斑的皮膚，表明死者的年齡至少超過五十歲。他大張著嘴，露出殘缺不全的微黃牙齒，似乎是在衝著趙毅微笑。眉心中央有一個粗大的彈孔，外翻的皮肉已經發白，乍看上去，彷彿是被暴力手段強行開鑿出來的第三隻眼睛。

散亂的屍體碎塊，堆滿了整個冰櫃。也許是為了便於擺放，死者身體被切割為七、八個大塊。塑料質地的白色保鮮盒裡，滿滿當當汪積著仍然鮮紅的血水。滑膩鼓凸的腸管浮泛在其中，肺葉和肝臟相互交疊，表面裸露出清晰可辨的銳狀創口。一條從肩膀上直接砍下的斷臂，從屍塊中間凸伸出來，無力地垂落在合金隔板上。五指微彎分張，表面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霜花。

趙毅默默站在原地，撲面而來的冷氣，沖淡了他內心的憤怒和恐懼。急促的呼吸開始變得緩和，只是驟然緊縮的眼瞳，仍然無法回擴為正常。

冰箱裡為什麼會有一具屍體？

他是誰？

誰殺了他？

為什麼？

旅館外間那名負責接待的男子……又是誰？

一連串問題，瞬間充斥了整個大腦。趙毅無法找到答案，他只知道這裡很危險——冰櫃裡的屍體，很可能是汽車旅館真正的經營者，也可能是因為糾紛或者利益緣故被殺的求宿者。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一系列繁瑣複雜的潛在威脅。甚至……這裡極有可能是針對自己設下的陷阱。

想到這裡，一道隱約的驚悚，忽然從他的心頭掠過。趙毅本能地倒退了幾步，猛然轉身，飛快衝出廚房。

死者與自己無關，但再也不可能繼續呆下去。必須盡快離開這兒——

剛剛拉開虛掩的房門，趙毅下意識抓起斜靠在椅子旁邊的背包，正準備以最快速度朝前猛衝，卻意外地聽到——從旅館大門外，傳來沉重且清晰的腳步聲。

「吱呀——」

外出的中年男子剛剛推門走進，抬頭便看見正準備離開的趙毅。他臉上的表情一僵，隨即閃過一絲慌亂，目光隨即掃過餐桌上只略動過幾口的食物，同時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說：「真是抱歉，那些母雞都睡著了，你的運氣真是……」

話音戛然而止。倒不是無法編織出後續內容，而是目光注視趙毅的同時，也察覺到對方身後原本緊閉的廚房門板，已經變成了半敞開的狀態。

男子臉上的神情一片愕然。隨即，雙眼中驟然爆發出精亮的冷光。也許是覺得秘密不再具有被掩蓋的價值，他緩慢且陰狠地「嘿嘿」地怪笑起來，迅速從後腰摸出一把MK三型小口徑手槍，瞄準趙毅的眉心。

「冰櫃裡的那具屍體，是誰？」

趙毅神情淡然地朝前走了半步，問。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那個倒霉蛋。」

男子肆無忌憚地冷笑著，握槍的右手絲毫沒有晃動，精瘦的手臂上肌肉賁張，寬厚的手掌背面凸顯出道道青筋。他舔了舔嘴唇，說：「他拒絕合作，我只能殺了他。」

「合作？」

趙毅再次皺起眉頭。

「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會出現在這兒。」

因為激動，男子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他注視著被準星鎖定的趙毅，獰笑道：「這一帶沒有什麼居民，我們無法找到你的具體行蹤，就只能強行佔據沿途所有旅店、農場、加油站。你總會感覺疲憊，也需要補充食物和飲水。與其漫無目的在荒野上四散尋找，不如扼守每一個居民點等你主動出現。我的運氣不錯。要知道，漢密爾頓家族為你開出的懸賞，可是足足高達二十萬聯邦元。只要拿到它們，我就可以離開這顆污染強烈的骯髒星球，隨便去某個太空移民城市居住。」

說著，他抬起左手托住槍柄，指著趙毅厲聲喝道：「乖乖坐回椅子上，老老實實吃完那份晚餐。浪費食物，不是什麼好習慣。」

趙毅默默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無奈的頹唐，似乎是認命地朝著餐桌半轉過身。這種配合自己命令的表現，使男子緊繃的神經，下意識地出現了一絲麻痺。忽然，瞳孔中央的趙毅身影一陣模糊。瞬間，已在原地消失。這種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劇變，使男子不由得瞪大雙眼，本能地想要扣動扳機。就在手指正準備用力彎曲的同時，一股異乎強大的力量撲面而至，從正前方準確命中咽喉。劇痛，難以忍受的窒息感，脖頸間傳來清脆的骨骼裂音，瞬間佔據了中樞神經系統通往大腦的全部通道。男子悶哼著發出一聲慘嚎，整個人被撞得朝後倒仰，殘留在視網膜上的最後圖像，是趙毅那張凶狠暴怒的臉，以及朝前狠狠抵出，幾乎將自己整個脖頸活活砸斷的手肘。

男子大張著嘴，痛苦無比的蜷曲著身體，在地面上來回翻滾。雙眼朝上亂翻，破碎的咽喉深處，不斷湧出夾雜著碎骨爛肉的大團濃血。趙毅迅速抓起自己的背包，彎腰從地上撿起男子掉落的手槍。正當他準備重新站起，衝出旅館大門的一剎那……忽然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霍然抬頭死死盯住被房門遮擋住視線的正前方向，瞳孔急遽收縮。

高達五級的敏銳聽覺，分辨出空氣中正傳來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擴散開的感知意識，也迅速判斷出那是兩架急速接近的直升飛機。它們分從南、北方向，對汽車旅館形成合圍。南面方向距離最近的飛機，已經在距離地面大約數十米的位置放下綴索，五名全副武裝的槍手魚貫落下，立刻分成半圓形的散兵線，朝著這裡急速接近。

第十三節 狙殺

趙毅狠狠咬了咬牙，扔下背包，貓腰朝著廚房方向跑去。

這些人很強。雖然沒有明確的感知數據，卻可以通過生物氣息判斷出，他們均為體格或者敏銳類型的五級進化人。直接面對，自己必輸無疑。唯一的勝算，就是憑借旅店內已經熟悉的地形，暗中狙殺。

就在他剛剛轉身退縮的瞬間，盤旋在空中的直升機，突然投射下強烈刺眼的探照燈柱。伴隨著多管重機槍如同裂帛般的炸音，密集彈雨咆哮著撕裂了旅館大門。鑲嵌著磨砂玻璃的門板，就像一張脆弱的薄紙，被輕而易舉擊得粉碎。

顯然，對方有紅外夜視裝備。否則，不可能在視線被阻隔的情況下，準確判斷出自己的位置。

趙毅收緊全身肌肉，如同幽靈一樣閃身躥進廚房裡間。他伸手抽出佩在後腰上的格鬥刀，努力調勻呼吸，使血液流速降至最低。同時，以最快速度擰開所有燃氣灶眼，在熊熊的淡藍色火光輝映下，像蛇一樣伏低身子，悄悄潛藏在距離最近的立式合金櫃旁邊。

「體格」與「觸覺」的雙重進化，使他擁有能夠自由控制肌肉和血液流速的特殊能力。這種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異能，可以產生出降低體溫，增加局部力量，以及強化身體柔韌度等一系列效果。同樣作為趙毅的啟蒙導師，謝赫德教授將這種變化歸於地球生物的模擬化形態。而S12基地的特戰部隊指揮官呂成律中校，則在傳授趙毅徒手格鬥的時候說過——「這種能力可以在危急關頭救你的命，並且對敵人造成最致命的威脅。」

一個身穿多功能作戰服的黑衣人，躬著腰，從重機槍轟開的大門緩緩走進。他手裡握著一支聯邦軍特種部隊專用的RKK突擊步槍。這種武器槍身很短，雙匣狀態下，彈容量高達六十發，射速高且殺傷力大。他走得很慢，膠質靴底踩在碎裂的玻璃和木屑上，發出輕微入耳的雜音。黑色面罩下的雙眼在大廳裡來回掃視，任何可疑目標，都會招致迅猛致命的攻擊。

身後，另外兩名黑衣人尾隨在左、右兩側。三支呈一百八十度掃瞄範圍的步槍，形成一道隨時可能相互支援的火力防線。他們互為依托，小心翼翼走近地面上已經死亡的中年男子。為首的黑衣人曲腿蹲下，伸手撥開男子眼皮，對著燈光仔細觀察著已經擴大的瞳孔，搖了搖頭，抬起左手，朝著被櫃檯背後的廚房方向，重重揮下。

趙毅緊貼牆壁，隱藏在立櫃側面的陰影深處。他用力張握著空置的左手，默默辨聽越來越近的腳步，計算著黑衣人與自己之間的距離。發散開的感知意識，已經探測到從樓頂和地下室方向傳來的動靜——這些槍手擁有極其豐富的戰鬥經驗，彼此之間形成掩護，行進時幾乎沒有任何攻擊死角，戰鬥力甚至超過最精銳的聯邦軍人。

除了兩架在旅館外圍盤旋的直升機，感知範圍內總共有十個具有威脅的生物信標。這意味著……自己必須解決的對手，有十個人。

三名黑衣人在敞開的房門前觀察了幾秒鐘，迅速閃進廚房形成戰鬥隊形。為首者皺起眉頭，看了看合金灶台上不斷噴吐的淡藍色火焰，慢慢掀起夜視護目鏡，一邊注意著周圍動靜，一邊伸手想要擰緊燃氣灶的開關。

就在手指與灶台開關接觸的那一瞬間，趙毅無聲無息地從立櫃背後躥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左手反扣住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口鼻，緊握在右手上的格鬥刀從側面狠狠插入脖頸，狠辣且準確地切斷主大動脈與喉管。這名槍手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抗動作，便立刻失去知覺。

這種動作，不可能瞞過站在三米遠處的另外兩名槍手。他們幾乎同時轉過身，已經設置為掃射模式的突擊步槍，立刻發出令人心悸的「突突」聲。猛烈的射擊亂音與火光立刻充斥了整個房間，威力巨大的子彈四下飛濺，在合金桌櫃與牆面上，劃出帶有閃爍火星的撞痕。

匕首插進對方咽喉的瞬間，趙毅已經抱住黑衣人的身體，以正常落地的姿勢向外側翻。迎面射來的密集彈雨，正好打在已經被殺的死者背上，在健碩魁梧的身體表面，開出一個個爆裂開的血洞。四散飛濺的血水和肉末立刻染紅了牆壁和地板。借助這種防禦效果極佳的掩護，趙毅從死者身體邊緣探出手槍槍口，冷靜地瞄準正在拚命傾斜子彈的兩名黑衣人，用力扣動扳機。

脫膛而出的子彈，準確命中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左眼。帶著滾燙焰尾痕跡的彈頭直接衝進眼窩，帶著被擠爆的眼球汁液，在腦顱深處轟然炸開。巨大的動能將整個頭蓋骨當場撕裂，他踉蹌著腳步，朝後倒退了幾步，傾倒，背依著牆壁，彷彿被抽乾渾身力氣的傀儡一般，慢慢下滑，無力癱倒在地面上，留下一堵被瀑布般塗滿血流的鮮紅牆面。

趙毅開了三槍，其餘兩發子彈，呼嘯著鑽進另外一名黑衣人的左、右肩關節。在射擊距離不超過十米的情況下，進化視覺可以捕捉到對手主要神經與韌帶的具體位置。炸裂的彈頭，使黑衣人雙臂瞬間喪失了控制，握在手中的突擊步槍「噹啷」掉落在地面上。他瞪大雙眼死死盯住趙毅，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咬緊牙關強忍疼痛的同時，立刻轉身想要衝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然而，趙毅絲毫沒有放過對手的意思。他推開擋在身前的屍體，以驚人的高速猛撲過去，膝蓋狠狠裝上黑衣人的後腰。劇痛，沿著神經直接傳入大腦的脊椎碎裂感，使黑衣人雙眼頓時朝外鼓凸。他慘叫著，無法反抗，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任由趙毅抓住後頸和大腿，將整個人用力平摔在房間中央的合金案板上，眼睜睜看著身上多功能戰鬥服的拉鏈被撕開，反射出可怕寒光的鋒利格鬥刀被趙毅握緊，直接插入自己的胸口，一直順切到腹部。

失去皮膚和肌肉阻礙的腸管與各種臟器，從分扒開的腹腔內部裸露出來，在昏黃的燈光下，顫巍巍地粘動著。

「救，救……我……我要殺了你——」

黑衣人躺在案板上淒厲慘嚎，整個身體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他的雙手無法動彈，失去韌帶束縛的兩條胳膊無力地耷落著，大腿不斷扭曲。可是，這樣的動作卻帶來更加猛烈的劇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嚎叫、詛咒。

趙毅沒有衝上二樓，他靜靜地守候在樓梯旁邊，抓起黑衣人掉落的RKK突擊步槍，熟練地拔下彈匣，大略估計了一下殘彈數量，重新裝進插槽，上膛。做完這一切，他默默辨聽著從樓道上傳來的腳步聲，端平槍口，對準依然在嚎叫的黑衣人側臉點射。子彈準確擊碎了下頜，半條舌頭在血花與牙齒碎片的伴隨下凌空飛起，像腐肉一樣粘在天花板上。

一個負有重傷，喪失行動能力的對手，比屍體更管用。

他需要一個誘餌——所有槍手都配置了紅外夜視護目鏡，在呼叫沒有獲得回應的情況下，所有保持沉默的對象，都會被視作目標。

急促的腳步聲，在臨近二樓梯道的同時忽然消失。很明顯，搜索者們已經發現了來自廚房的固定熱源。趙毅依靠著牆壁，頭腦中的感知場景越來越清晰——從屋頂進入的四名黑衣人分為兩組，據守在樓梯與走廊盡頭。躺在案板上重傷者的通訊器裡，傳來伴隨著電流雜音的緊張呼叫。他們在確認同伴的位置，卻得不到任何回復。

趙毅唇角掠過一絲猙獰。

他驟然端起槍身，槍口朝上與天花板垂直，死死扣定扳機，粗暴的槍聲再次響起。塗刷著白色油漆的木板表面，立刻出現一片蜂窩狀的密集彈孔。二樓梯道位置傳來身體與地面接觸的沉重撞擊，慘叫。隨即，大滴溫熱的血從孔洞中央滲透出來。其間，混雜著被子彈炸裂的銳利木刺和粉屑。

旅館內部的構築材料，大多為粘合型的木質基礎。它們沒有什麼防護能力，常規口徑的步槍彈很容易就能穿透。

扔掉已經射空的步槍，趙毅加快腳步開始助跑，飛身躍上廚房牆體上端的窗戶，躍出，在直升機無法觀察到的死角，從房屋外牆上悄悄摸進其中一間客房。小心翼翼地輕輕旋開房門把手，透過微若髮絲般的縫隙，安靜地看著散發出濃烈硝煙與血腥的走廊。

第十四節 攤牌

兩名黑衣人已經撤回走廊盡頭的拐角——這裡的樓層隔板有磚牆支撐，正當他們反覆呼叫同伴驗證其位置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一股從身後襲來的氣流。下意識地猛然轉過身，只見數米外敞開的客房門口，突然閃出一條黑色人影，同時亮起兩團閃爍耀目的火焰。旋轉的彈頭毫無阻礙鑽進頭顱，在兩個人的左邊面頰與額頭，分別留下觸目驚心的血色孔洞。

「還有三個。」

趙毅用力拔出手槍彈匣，從衣袋裡摸出幾顆子彈，順序填入橫槽。拉上槍膛的瞬間，他忽然察覺到一種難以言語的危險降臨感。來不及多想，連忙縱身朝著走廊正前方狂奔，身體右側的牆壁，隨即傳來震耳欲聾的重機槍轟鳴。構成牆壁的木質材料，在「辟里啪啦」的炸音中裂開，飛散成無數細小的碎片，露出強烈刺眼的探照燈光柱，以及跟隨趙毅腳步迅速橫移的直升機艙體。

急速衝到樓梯盡頭，趙毅猛然朝前翻滾，縱身從二樓躍下。與此同時，另外一架直升機也從對面方向開始掃射。從中間被撕裂的木質部再也無法支撐，幾分鐘後，旅館上部如同被熱刀子切開的奶油，沿著被子彈洞穿的不規則線條朝外彎曲。整幢房屋發出「吱吱嘎嘎」的擠壓，失衡的建築上層在搖搖欲墜中勉強維持了近十秒鐘，終於在刺耳的板材斷裂聲中轟然坍塌。

連續損失了七名成員之後，其餘的黑衣人開始改變戰術。他們已經發現自己在地形利用方面處於劣勢，雖然沒有攜帶將整幢房屋夷為平地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卻可以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毀掉這間旅館。

面色鐵青的趙毅從廢墟中艱難爬起，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憤怒，加上痛苦，使蒼白的面孔看上去顯得越發凶狠。冷冽的風從破碎建築上空刮過，拂動著被撕裂的窗簾和布幔，裹挾著濃郁的血腥氣味一直吹向遠方。

握槍的右手根本無法動彈。屋子倒塌的瞬間，一隻從客房裡斜落掉出的沉重立櫃，從背面狠撞過來，砸碎了整個肘關節。動一下，鑽心的痛。

右腿膝蓋以上大約兩厘米的位置，已經被粗大的十二點七毫米彈頭洞穿。朝外綻開的皮肉邊緣，被高溫燒灼成一片焦黑——即便擁有高達五級的速度，也無法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進行閃避。何況……人類科技一直都在進步，這個時代的武器射速與威力，遠比幾十年前更快，更強。

一名黑衣人推開破裂的牆壁，慢慢走到半跪在地面的趙毅旁邊。他可能覺得，俘虜應該比死屍更加值錢，也可以從指派自己命令的金主手中，換取更多的利益。他默默注視著呼吸粗重，應該是徹底喪失戰鬥力的趙毅，正準備發信號讓另外兩名同伴過來，卻絲毫沒有發現——對方那只被灰塵與凌亂木屑遮擋住的左手，還握著一把鋒利的格鬥刀。

「嗖——」

淡藍色的刀光，從防護最脆弱的咽喉劃過。黑衣人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面前大口喘息的趙毅，喉嚨深處發出咕噥空洞的音節，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嘴裡湧出的大團血沫徹底淤塞。僵硬的動作保持了三秒鐘，他終於頹然地垂下頭，身體一軟，重重摔倒。那雙眼睛至死也沒有閉攏，一直保持著後悔與不甘的凝固成份。

突如其來的劇變，使圍上來的另外一名黑衣人僵滯了兩秒鐘。這種完全因為震驚和恐懼產生的思維空白，根本無法阻擋趙毅迸發出最後的體力，像野獸一樣將他撲倒。全身火熱，似乎血管裡每一滴血液都在沸騰。劇痛，還有急劇上升的體溫，燒灼著趙毅頭腦中最後的清醒。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頭瀕死的狼，進化力量和異能徹底喪失作用，根本就是憑著原始本能而行動。用牙咬，用手撕，吞嚥著不屬於自己的滾燙血液，大口狠嚼從對手身上扯下的皮肉。耳邊充斥著絕望驚懼的哀嚎。被撲倒的瞬間，黑衣人本能地扣動扳機，至少有五發子彈貫穿了趙毅腹部。具體的受傷部位，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唯一殘留在腦海中的意識，就是不顧一切地撕咬，啃殺，朝著對方的要害，銅錘般的拳頭，雨點一樣落下。

「砰——」

趙毅感覺到自己左肩傳來清楚的骨碎聲，抬起頭，朝著子彈襲來的方向望去——最後一名黑衣人整平端槍口，站在距離自己二十多米遠的位置。黑色頭罩遮住了他的面孔，無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然而……那雙眼睛裡，卻釋放出慌亂顫抖的畏懼。

空中，兩架直升機已經調轉方向圍攏過來。它們盤旋著，投射下雪亮刺眼的光柱，將趙毅牢牢罩在中央。

他再也沒有絲毫力氣。腹部的創口直徑長達十餘公分，腸體已經外流，體力耗盡，連保持半跪姿勢都覺得困難。

拖著麻木的身軀，重重靠在一隻歪倒的椅子旁邊，趙毅只覺得渾身發冷，甚至忍不住想要顫抖。這意味著體內流失了大量的血，再也堅持不了多久。

地面，滿是觸目驚心的鮮紅，連乾燥的土壤和木屑也被浸透。

「我……要死在這裡嗎？」

意識越來越淡薄，耳邊只有一片混亂的金屬鳴音，聽不見風聲，似乎所有一切都在漸漸遠去。

「我……根本就不該離開S12……那裡，才是我真正的家……」

混亂的意識，像魔鬼一樣迅速吞噬著大腦中的清醒。迷迷糊糊之間，趙毅只覺得空氣中忽然傳來劇烈的熱能波動，盤旋在半空的兩架直升機，似乎是被某種重型武器命中，在爆炸中變成兩團燦爛奪目的烈焰，北面和南面方向同時響起槍聲……緊接著，很多人從遠處圍攏過來。他們好像是在為自己包紮傷口，還有一個在混亂中顯得尤為清楚，充滿憤怒與狂暴的聲音。

「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救活他——」

……

剛剛睜開眼睛，目光所接觸到的，是一片朦朧模糊的白色。

這裡，應該是醫院。充斥著鼻孔的濃重消毒藥水氣味，證實了這一點。

意識仍然處於半清醒狀態，可是趙毅知道，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

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已經克服了大量在上個世紀無法解決的疑難病症。斷肢再植不是什麼困難的問題，內臟受損同樣可以通過更換得以維持原來的功能。至於自己……似乎並不需要那麼麻煩——擁有五級體格的進化人再生能力極強，只需要認真調養，加上足夠的養護時間，破損部位完全可以自然修復。

「他們……是對的。」

朦朧中，趙毅彷彿又看到S12基地裡那些已經逝去的人們。他們臨終前都會叮囑自己離開，他們每一個人都說過——「外面的世界，除了陰暗與邪惡，還存在著友善和希望。」

……

按照六小時前下達的緊急命令，包括聯邦陸軍總醫院行政大樓在內的中央建築群，已經被列為重點防護區域。警衛二師專門為此調派了一個裝甲步兵團，駐守在醫院外圍。兩個陸航中隊對該區域進行二十四小時巡邏。沒有聯邦軍總部簽發的特別通行令，誰也無法越過那道可怕嚴密的武裝警戒線。

周以銘坐在寬敞的辦公室裡，凝視著幾張擺在面前的照片，久久沒有說話。

所有照片，都是從不同角度拍攝下來的趙毅受傷場景。他的右手已經被壓斷，左邊肩膀露出顯而易見的彈孔。腹部的傷口最為觸目驚心，青紫色的腸管一直拖到地面，整個人完全被黑色的污垢和血泥包裹。如果不是那雙努力圓睜的眼睛，恐怕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證明他還活著。

身材高挑的女秘書默默站在旁邊，她可以清楚看到將軍眼裡釋放出的冰寒，甚至感覺周圍空氣徹底凝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尤其是那張時刻遍佈威嚴的蒼老面孔，正在無形怒火的操縱下，朝著趨於狂暴邊緣的狀態，扭曲的越來越厲害。

「接帕特裡克的專線。」

幾分鐘後，將軍打破了沉默。

秘書快步朝前走了幾步，從置物架上拿起電子遙控器。很快，在電流與傳導信號的作用下，空蕩蕩的大廳中央，出現了與歐格少將密室裡完全相同的老者全息圖像。

他像往常那樣坐在躺椅上，表情看起來很平淡，絲毫沒有因為接通遠程信息傳送而感到吃驚。

「那個孩子快死了。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周以銘的聲音非常冰冷，充滿一觸即發的強烈怒意。

老者微微皺起眉頭，臉上卻仍然帶著淡淡的微笑：「親愛的周，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些什麼？你是否應該首先就這個問題進行說明，或者發送詳細資料給我看看？」

「帕特裡克，你很清楚我話裡的意思——」

周以銘死盯著神情悠閒的老者，沉聲道：「從現在開始，聯邦海關會提高對G六十四、G六十五、FT八十一這幾顆星球的農產品檢驗標準。軍部也將取消明年對漢密爾頓家族的重型機械購買計劃。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必須付出代價——」

第十五節 弱勢

這番話，對帕特裡克立刻產生了任何語言都無法相比的效果。他面色一滯，慢慢瞇起雙眼，頗為意外地看著對自己冷眼漠視的周以銘。過了近兩分鐘，才神情陰鬱地搖了搖頭，說：「你比我想像的還要瘋狂。議會絕對不會通過這種提案。這相當於對聯邦殖民地進行經濟制裁，那幾顆星球上產出的物資，可是供應著整個地球北半區域的貿易基礎。如果你真要這麼做，我保證……」

「G六十四星域周邊一直都有海盜出沒。沒有抓獲他們以前，第十八分艦隊將對那裡的所有航道進行封閉。任何敢於靠近的船隻，都將遭到攻擊——」

將軍根本不理會帕特裡克的威脅。他注視著藍色光幕中的老者圖像，陰狠地冷笑道：「封閉將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半年、五年、十年都有可能。民航部門每天都會接到關於海盜的投訴，聯邦艦隊必須為此做點兒什麼，即便議會也無可指責。」

瞬間，帕特裡克腦門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他忽然發現，自己在評估雙方實力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周以銘對整件事情所持的強硬立場。那根本就是一個頑固倔強的傢伙，經常不會按照常理出牌。假如他執意以清剿海盜的借口封閉航道，議會的確不可能對此作出反對。可是……三顆殖民星球上出產的農副產品，也將永遠呆在集裝箱裡腐爛。

那可不是區區幾百萬聯邦元的損失。整個漢密爾頓家族的經濟來源，有百分之四十左右都來自這三顆星球。

有時候，軍權的確高於政治。

沉默了幾分鐘，帕特裡克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苦澀。

「正如你所說的那樣，那個孩子……並沒有死，他還活著。」

他決定對周以銘低頭。不過，非常有限。

將軍冷冷地注視著他，說：「或者，我應該把歐格少將派往西部前線。讓他親自嘗嘗重傷瀕死的滋味兒——」

「這不公平——」

帕特裡克驟然提高音調，怒道：「你沒有公佈那個孩子的真實身份。他在人口普查總署沒有檔案記錄，如果你執意要這麼做，參謀聯席會議將對你進行彈劾。」

周以銘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可以試試。我現在就命令第十八分艦隊封閉航道。」

「等等——」

老者又驚又怒地從躺椅上站起，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雙眼怒視著將軍。片刻後，忽然歎了口氣，頹然地坐下，臉色極其難看地點了點頭：「好吧……說說你的條件。」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物都可以用利益進行交換。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再大的裂隙也可以彌補。

「漢密爾頓家族不得再對那個孩子進行任何動作，也不能反對軍部對他做出的決議。」

周以銘惡狠狠地加重語氣，說：「另外，還必須拿出一千五百萬聯邦元，以私人名義無償捐贈給軍部。」

帕特裡克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不受控制般劇烈跳動——這個數字實在太大了，相當於整個家族年度總收入的百分之三十。

也許是看出了他臉上的猶豫和不甘，周以銘冷笑兩聲，說：「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聞言，帕特裡克猛然抬起頭，用凶狠中帶有幾分暴虐的目光，死死盯住將軍。後者也目光炯炯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甚至，其中更充滿顯而易見的譏諷與威脅。僵持了近五分鐘，藍色光幕中的老者終於長歎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繼而又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忽然發現——自己預先佈置的種種後手，在絕對強大的軍事力量面前，根本就是一張輕捅即破的薄紙。雖然軍事必須服從於政治，可是在那些無法通過正規方式進行制衡的地方……力量，就是一切。

……

在地球歷二零三六年以後出版的書籍當中，經常會提到一個使用率極為頻繁的名詞——第三次世界大戰。

沒有確切數據表明，在那場整整延續了四年的戰爭中，究竟有多少人喪生？戰後官方公佈的數據，也只是將其籠統歸結為「三十億」的範圍。核導彈、化學武器、強效細菌彈、毒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禁用名冊》上羅列的所有項目，都可以在戰場上找到永遠無法遮掩的使用痕跡。所有參戰國都在指責對方首先使用了它們。爭吵、譏諷、赤裸裸的揮拳相向……戰爭並沒有真正分出勝負，如果不是顧忌地球和人類社會對於這種無序混亂的實際承受能力，大戰恐怕還會延續至今。

沒有作為標誌性的結束句號，自然也就無法像歷史上前兩次大戰那樣，分出真正意義上的戰勝與戰敗集團。沒有賠款，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此承擔罪責。以兩大交戰集團作為不同利益理念的代表，人類社會被分裂為兩大政治圈——前者，是堅定崇信民主制度的地球聯邦。後者，則是以諸大公國作為基礎，進而形成帝王分封制的泛聯合軍。

戰爭，是科學技術最好的催化劑。

地球戰場已經不再局限於傳統意義上的三維作戰模式。軍事家和統治者的目光，更加著重於太空層面的爭奪。當全新的制宇戰鬥衛星不斷發射升空，軌道激光發射器、重型空天戰鬥機、漂浮式粒子束發射站等等越來越多新型武器開始列裝，通過最直接方式對地面目標進行打擊的時候，幾乎所有科學家都把眼光不約而同投向了太空——也許，只有那裡，才是真正躲避混亂和死亡，得到真正安全與寧靜的世外之地。

人類歷史上第一艘宇宙殖民飛船「希望九號」，於二零五五年七月二十七日在酒泉發射升空。按照聯邦與泛聯合軍簽訂的相關條約，這艘集中了兩大交戰集團所有科技力量的宇航器，將在火星建立第一個人類星際移民點。半年後，兩艘搭載量均為兩千乘員的飛船，分別飛往仙女座和半人馬星座。根據當時哈勃四十六號太空望遠鏡的觀察，兩個目標區域內，很可能存在適宜居住的類地行星。

誰也沒有想到，人類竟然會是因為戰爭而被迫進入太空。泛聯合軍與地球聯邦之間的利益爭奪，從地球時代一直延續到宇宙。近兩百年的時間沉澱，掩蓋並且淹沒了太多的歷史真相。無法分清楚究竟誰真正站在正義一面，相互之間只存在著不死不休，永遠無法調解的仇恨。

他們都離開了地球，卻又無法真正捨棄祖先的埋骨之地。戰爭遺留下來的輻射、化學污染、油井爆炸滲漏之後無法回收的大量污物，以及文明時代被數十億人使用並拋棄的無數塑料製品……亞馬遜熱帶雨林面積已經縮減了百分之八十，南極冰川露出了綠色，包括印度尼西亞在內的所有太平洋島國，早在上個世紀中葉，已經全部被海水吞沒。人類曾經賴以生存的大陸面積，只剩下曾經的百分之七十四。

……

合攏異常沉重的《地球編年史》，趙毅推開椅子站起，慢慢走到兩米多高的落地窗前，仰望著那縷從灰暗雲層深處射出，在地面上照出一片柔和的金色陽光。

光潔的窗戶玻璃表面，映出自己淡淡的投影。

青灰色的聯邦軍制服很合身，新剃的黑色短髮直立著，顯出年輕人特有的精神與幹練。皮膚已經不再是剛剛離開S12那般蒼白，增添了一層自然照曬產生的銅色。配合顴骨與英挺的面部輪廓，共同構成充滿陽剛之氣的男性臉龐。

眼睛，仍然是純淨深透的墨黑。不過，與兩個月前相比，卻多了一些額外的東西。

它顯得更加陰沉，也開始內斂。很少像從前一樣釋放出純潔和期待的目光，而是像老謀深算的長者那樣狡詐、冰冷。

S12的倖存者們，教會了趙毅世界上幾乎所有的知識。他擁有普通人難以比及的強大進化力量，超卓的頭腦，敏捷的速度，還有涉及任何學科的高深研究理論。然而，誰也無法傳授他面對危險和陷阱的時候，應該如何自處，解決……或者是利用。

有很多東西，永遠不可能從學校與教師那裡找到答案。

你必須真正融入這個社會。

雖然它無比骯髒，充滿罪惡，是寄生著無數蛆蟲與污垢的溫床……但誰也無法否認，想要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就必須與它發生接觸。至於沾染或者排斥，那都是自己的選擇。誰也無法責備，更不可能給予讚美。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沉穩且有節奏的腳步聲。

周以銘像往常一樣穿著半舊不新的制服。雖然蒼老，卻給人以瘦且清雋的感覺。固執、強硬，卻並不毫無理由的蠻橫，這是他被太多人尊敬或者仇恨的真正原因。算得上優點，也可以說是最致命的錯誤。

趙毅轉過身，默默注視著這個曾經多次在醫院看望自己的老人。他發現——對方也在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這種似乎可以通過外表直接看穿內心的沉默，一直持續了近三分鐘，將軍才走到辦公桌背後的主位上坐下，伸手指了指側面的椅子，和顏悅色地說：「坐吧！」

第十六節 平靜

「你和趙衡，長得很像。」

周以銘的聲音充滿了時間積累的傷感，也夾雜著發自內心的喜悅。

「您……見過我的父親？」

趙毅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急迫。雖然，他已經盡量壓制住激動的心情。

將軍嘴角露出誠摯的笑容，他歎息著點了點頭，說：「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軍人。當然……還有你的母親。」

趙毅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那兩張本該陪伴著他渡過幼年時期的面孔，僅僅只是停留在照片上的回憶。趙衡死於S12要塞地面建築的爭奪戰鬥，屍體無法回收。至於母親張曉雲……則死於產後大出血，成為永遠徘徊在被輻射污染地下通道深處的幽靈。

他們沒有留下任何遺言或者遺物。因為無法返回地面的絕望，趙毅成為S12所有倖存者眼中最珍貴的存在。無論軍人還是學者，都給予這個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傳授他知識和各種生活、戰鬥技能。他們知道，自己將永遠埋骨於地下，所有抱負、理想、願望，都只能交給唯一的繼承人去實現。趙毅是幸運的，他並不缺少愛與關懷。這也是他之所以覺得，陰深黑暗的地下，遠比陽光燦爛地面更加溫暖的真正原因。

趙毅努力坐直身體，這是S12倖存者反覆教誡的標準軍人坐姿。雖然，他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軍人。

「我應該感謝你。」

周以銘收起笑容，表情開始變得鄭重而嚴肅：「在西部戰線，你救了很多人。我知道，沒有人對你下達諸如此類的命令，也沒有人要求或者強制你那樣做。也許你會覺得，這本來就是自己應盡的義務或者責任。但我仍然還是要說……謝謝你，孩子。」

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從心底最深處慢慢釋放出來。

趙毅並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麼高尚，甚至上升到足以被當做典範稱讚的程度。那個時候，他只是覺得，應該站在身穿相同制服的一方。但是不管怎麼樣，能夠被肯定，總是令人感到欣慰，滿足。

他抬起頭，壓制住眼眶裡想要溢出鹹澀液體的衝動，迎上將軍的目光，認真地說：「能不能告訴我，那些想要殺死我的人，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顯然在周以銘意料之中。他看了看趙毅，陷入了沉默。

趙毅凝望著將軍，眼睛裡絲毫沒有恐懼，也看不到憤怒或者想要報復的火焰，只有令人心悸的平靜。

「漢密爾頓家族，是中世紀歐洲金雀花王朝的一支貴族後裔。」

周以銘的雙手擺在桌面上，十指慢慢交叉互握，沉穩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存有告誡的成份：「無論在地球文明的任何歷史時期，軍力與財力相互結合，都是獲取並且控制權力的最佳途徑。我查過西部戰區報備的檔案，從第一起所謂的『幽靈』拯救事件開始，你的所有功績，都被列入第二百零六裝甲步兵師的戰鬥記錄。根據那些紙面上的材料，這些拯救事件，都是該師第一特戰中隊的四名軍官所為。他們宣稱——那些被困的聯邦軍人，都是在特戰隊執行滲透或者偵查任務時被自己所救。按照軍部規定和聯邦法律，其中功績最為顯赫的兩名軍官，已經通過了參謀聯席會議的資格審查。只需要等到半個月後的軍部例會宣佈裁定結果，就能晉陞為準將軍銜。而這些人……全部都姓漢密爾頓。」

趙毅沉默著點了點頭。目光中釋放出毫不掩飾的冰冷。

「莫維斯是個非常不錯的情報官。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本該成為秘密的東西，總有人能夠從非正常渠道獲知。當真相逐漸浮出水面，謊言和虛偽就必須讓出被它們佔據的座位。」

周以銘用力呼出一口淤積在胸中的濁氣：「所以……他們必須在一切徹底暴露以前，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說到這裡，將軍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現在，你的身份已經公開獲得承認，所有冒認功績的涉案人員，都將交由軍法部門處理。漢密爾頓家族也承諾，不再進行任何類似的動作。對你而言，聯邦是真正安全的家。孩子……歡迎回來。」

趙毅安靜地坐著，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對於將軍最後的這句話，他已經無法產生出與之前相同的感動。

周以銘可以察覺到趙毅身上被壓制住的怒火。他忽然覺得有些後悔，不應該在這個問題詳加解釋。很大程度上，知道得越少，往往會覺得越快樂。十八歲……並不是考慮死亡與活著之類可怕問題的年齡。

「說說你今後的打算。」

將軍決定換個輕鬆些的話題：「作為整編八十一師唯一的倖存者，對於『未來』這兩個字，你擁有任何人都無法相比的選擇權。」

趙毅沉默著，眼眸深處的血色憤怒，正隨著大腦冷卻而漸漸消退。沒有足夠實力的情況下，所謂報復，只是愚蠢無知的表現。

他抬起頭，注視了將軍幾分鐘。緩慢，認真地說：「我想……做一個普通人。」

……

昆明，是地球上幾個為數不多仍然沿用古老名字的城市之一。

由於地理位置的緣故，這裡海拔高度遠遠超過舊時代人口密集的平原。戰爭時期肆無忌憚使用熱核武器的愚蠢行為，導致溫室效應在短短二十年間，足足攀升了十六倍的可怕效果。海水淹沒了所有大陸邊緣。邁阿密、聖馬力諾、上海、威尼斯、亞歷山大……原本人口密集的繁華都市，如今只是浸泡在海水當中的歷史。那些鱗比節次的高樓大廈，像紀念碑一樣深深矗立在淡藍色的洋面上，默默記錄著死亡和衰敗，無奈與悲哀。

這裡已經成為人類的禁地。每當有飛機從海水淹沒的城市上空掠過，平靜的水面，立刻會鑽出無數翻滾激湧的「人群」。它們已經不是真正的人類，泛起白膩泡沫的海水下面，是一條條與身體腰肢相連的魚形尾鰭。

第三次世界大戰幾乎毀滅了整個地球。為了贏得戰爭，被視作重點目標的繁華城市，不約而同遭到核彈與生化武器的攻擊。輻射，加上高濃度的化學試劑，徹底破壞的殘餘倖存者的生理機能。畸形、皮膚大面積潰爛、思維能力急劇退化……加上食物短缺，當時的交戰區域內，同類相食這種事情並不少見。誰也沒有興趣對他們給予憐憫——紅十字會已經變成單獨為軍方服務的醫療系統，自然保護聯盟被定性為非法機構，聯合國少年基金會淪為販嬰與人體器官實驗的材料提供源頭……沒有人過問那些在城市廢墟裡苟延殘喘的倖存者。他們被徹底拋棄。遠征太空的移民飛船，也沒有為他們留出絲毫空間。唯一剩下的，只有腳下越來越深的海水，身邊同類森冷猙獰的牙齒，被飢餓刺激得血紅腫脹的眼睛。

沒有確切數據表明，在那個時候究竟有多少人出現了變異。這種完全因為環境和激素導致的劇變，遠遠超過地球歷史上任何一種生物所需的進化時間。尾鰭，只是他們在海洋中游動的必須進化代表。他們仍然擁有雙腿，而這種從骨盆兩側凸伸出來，無論長度或者力量均弱於常人的畸形多肢，只能勉強維持緩慢的爬行速度。它們是真正的兩棲生存者，卻無法深入陸地。海洋，已經變成了它們的新家。

這不是安徒生童話故事裡存在美人魚的夢幻國度，擁有智慧的變異人魚貪婪而野蠻，幾乎所有生物都是它們的獵殺目標。再也沒有舊時代旅遊畫報上陽光燦爛的沙灘，大堡礁與紅樹林的休閒度假相當於自殺。甚至早在上個世紀，地球聯邦就不再建造任何傳統型的海洋戰艦。那只會給變異人魚增加更多的玩具，而人類的目光，已經從近乎荒蕪的地球，開始投向宇宙深處。

與上個世紀相比，昆明城的範圍整整擴大了六倍。嚴格來說，這其實已經不是一座城市，而是自然高度尚未被海洋威脅到的人類聚居區。當然，與遠在北美洲的首都一樣，只有少數老人記得「昆明」這個名字。在聯邦的地圖上，則被標注為「亞洲第三定居點」。

遠在太空的很多移民星球，它們每一顆都擁有多達十億以上的人口。事實上，殘留在地球上的居民，整體數量還不到三千萬。可是，作為聯邦軍總部和科學院最重要的培訓場所，地球仍然有著其它移民星無法替代的價值。

……

巨大的階梯教室足可以容納五百人，沿著兩條通道梯次傾斜的座位層次底部平台上，擺著一張款式簡單的柚木講台。一名頭髮半禿的中年男性講師站在黑板前面，用粉筆疾書下一條條重要的算式。除了筆尖與紙面快速接觸發出的「沙沙」聲，整個教室裡沒有額外的嘈雜音調。

聯邦國立大學，是一個非常籠統的名字。

它實際上是斯坦福、哈佛、劍橋、麻省理工學院、清華、耶魯等等舊時代所有著名大學的集合體。從地球政治格局分裂為聯邦與泛聯合兩大集團開始，所有學院均被集中，由軍方注資，形成半軍事化管理模式。當然，其它移民星球同樣也存在著聯邦大學的分校。但就具體人文環境和歷史而言，地球總校仍然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

以插班生的身份進入大學，這在任何學院都很常見。包括院方高層，沒人會對一個繳足學費的年輕人抱有興趣。至於檔案……趙毅的所有個人資料，都記錄在聯邦軍總部的中央電腦信息庫裡。除非有周以銘上將的批注，任何人不得擅自調閱。

趙毅原本可以成為一個英雄——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這個無形冠冕可以幫助他平步青雲，成為地球聯邦無數軍人和民眾最矚目的鮮活偶像。可是，S12基地裡幾乎所有倖存者都一再告誡他：「默默無聞，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沒有在趙毅腦海中反覆灌輸「仇恨」這個詞。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之間的戰爭，已經整整延續了近兩個世紀。正義與邪惡無法劃分兩者之間的區別概念，也很少有人去追尋被歷史淹沒的戰爭起源。他們只希望趙毅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就像看穿生死命運的父輩，只將恨怒與悲痛留給自己，而不是讓這些東西交給年輕後輩繼承下去。

這是一種對至親血裔的疼愛，也是S12所有倖存者能夠為趙毅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趙毅需要盡快融入社會。倖存者們傳授的知識和技能，與外界整整相差了十八年。他並不缺乏基礎，也熟知那些尚未被驗證，或者正處於推斷狀態的理論。他不知道現實世界當中，有多少東西已經從文字變成物質？從數據成為可供使用的具體存在物？就如同歷史上富蘭克林發現了電流，卻沒有發明電視、點燈、電話等等一系列後期產物。與世隔絕的情況下，存活在S12基地裡的聯邦科學院士們，同樣不可能給予趙毅更多的實物指導。

他必須自己補上這個缺失的環節。

第十七節 學院

由聯邦軍總部開具的全新身份證明文件上，隱瞞了很多東西。其中，自然也包括以少校身份退役這件事。

按照正常程序，聯邦軍人每隔四年獲得一次自然晉陞。在周以銘上將的授意下，趙毅在紙面上的軍齡，足足長達十二年。加上在西部戰線立下的數次功績，少校軍銜倒也算不上虛高。如果不是顧忌對趙毅未來的生活造成不良影響，周以銘其實很想把這一軍銜提升至上校。這種明顯屬於違規操作的手法，在地球聯邦內部很常見——世家或者豪門後代，往往會通過捐贈巨額資金的形式，給剛剛出世，尚在襁褓中的家族嬰兒辦理軍籍證明。因此，一般情況下，權貴子弟成年後即可越過士官階級，直接獲得准尉以上軍銜。

在很多內部知情人員看來，這樣做其實算不上腐敗。議會每年給予的軍費預算增幅額度很小，每一顆新發現的可移民星球，都需要數量龐大的艦隊進行護衛。如果沒有這些額外的經濟援助，聯邦艦隊根本不可能保持現有規模，更談不上什麼與泛聯合軍之間的戰爭。至於那些名不副實的少爺軍官……聯邦從未指望過他們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如果不是聯邦憲法規定，所有公民都有服役四年的義務，那些傢伙也絕對不會主動穿上這身難看的灰綠色軍服。

和舊時代一樣，聯邦國立大學仍然通過記名、作業、考試等方法，作為對學生修習科目所獲分值的依據。這樣的規定，使趙毅感覺很是快慰——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禿頂講師仍然站在黑板前奮筆疾書。飛揚的粉塵被滲透出體表的汗水吸附，在鼻尖、額頭、脖頸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污垢。他似乎毫無察覺，只是瞪大眼睛不停地書寫下去，直至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算式，以極其可怕的速度，徹底佔領黑板上的每一個角落。

幾乎所有藝術學院美術系的學生，都很排斥「高等數學」這門課程。他們覺得這有些多餘，對自己所學主要專業沒有什麼幫助。實際上，如果非專業人士，這門課程在現實生活當中，也的確沒有太大的作用。不過，學生的抗拒心理，永遠不可能影響到聯邦教育部長的大腦思維能力。學院高層也不會公開設置此類課程的真正原因——這個世界上，其實不可能每一個學習者都擁有繪畫天才。喜愛，並且真正能夠接觸，成為美術專業的學生，家庭財產通常都很殷實。否則，他們根本無力購買昂貴畫具和顏料，也無法支付高額的學費。至於「高等數學」這一看起來的確有些不合時宜的科目……最主要的作用，還是為了製造足夠強大的畢業障礙。

不及格，就意味著補考，意味著必須繳納一大筆額外的應試費用。

這與聯邦軍方通過非正常方式收取「捐贈」一樣，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何況，除了支付費用外，一些急於拿到畢業證明的學生，還會主動給予任課教師或者院方高層更多的好處。

比如，在某個激情澎湃的夜晚，在賓館酒店的豪華套間裡，與任課教授展開最原始的身體碰撞，進行最親密的液體交流……這種情況並不局限於漂亮的女性補考者。事實上，在品嚐過太多年輕異性身體之後，為師者的興趣與目光，也會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畢竟，如果單從特殊方面的需求來看，男人與女人，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並不能算是腐敗。充其量，不過是「利用合理方法，對教育產業進行有益的補充。」

趙毅並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藝術方面的天份。他只是很喜歡畫畫。如果從業餘角度來看，他的畫風非常貼近後現代主義的印象派。用油畫刀挑起大團顏料，在畫布上迅速塗抹，粗放、草率的畫法很適合趙毅，他也非常享受這種淋漓盡致的宣洩過程。但他明白，畫家所需要的並不僅僅只是天份。更多的，還是長達數年枯燥無味的基礎訓練。後者，恰恰是他最為欠缺的部分。

他想要做一個普通人，想要去嘗試在S12基地永遠不可能接觸到的全新生活。無論於公於私，周以銘都覺得必須滿足這個要求……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不需要入學考試，不需要擔保人，插班生的出現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所有一切都是那麼平淡、自然，彷彿此前的血腥拚殺從未出現過，只有年輕人對於未來的朦朧嚮往，期待和渴望。

教室裡瀰漫著憤怒、怨恨、無聊和鬱悶的空氣，如暴雨前的濃黑陰雲般密集。無數雙像刀子一樣鋒利森冷的目光，從不同角度放射出來，瘋狂掃視著書寫黑板過於投入，絲毫沒有察覺的禿頂講師，卻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漸漸的，就在這種沉悶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氛當中，終於響起了期盼已久的下課鈴聲。

合攏套有課本封皮作為偽裝的小說，等所有人都離開教室以後，趙毅才從椅子上站起，慢慢離開。

他沒有朋友。但這並不影響他對這個全新世界的好感。

他喜歡在校園裡散步，也會模仿其他人那樣，在上課時間偷偷摸摸看小說。這讓他感到有種暗地裡的竊喜與刺激。趙毅以前從未接觸過這些，所有一切都令他新奇且著迷，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正常的人類。

趙毅的個人賬戶上，有足足二十萬聯邦元。周以銘當然不會告訴他，這其實是漢密爾頓家族軍事獻金的一小部分。這筆巨款，足夠他在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下消耗很久。要知道，首都冷飲店裡價格最昂貴，通常只有家境富裕學生才會購買的哈根達斯冰激凌，不過是五元錢一客。

堅硬的石板路面，從鞋底透出一股令人愉悅的涼意。金葉女貞和梔子花球，共同構成漂亮的綠化景觀。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草葉清香，拂面微風輕輕抹去令人汗濕的炎熱。現在，正是逃避午間酷暑最為難得的涼爽時光。

趙毅走到被香樟樹濃蔭覆蓋的長椅前，坐下，用力擰開從小賣部買到的冰綠茶瓶蓋，帶著彷彿是永遠停留在臉上的微笑，感受著甘甜液體順著喉管流進身體的舒爽愜意。

這是學院裡植被最茂密的一片樹林。空氣清新，環境優雅，灌木從中還設置有寬敞的條式座椅。幾乎每個時間段都有人佔據這些座位。當然，他們往往不會是一個人，身邊總會伴隨著一個「他」或「她」。相互偎依的時候，正常節奏的交談，很快就會變成濃情蜜語的呢喃。加之附近沒有安裝攝像頭，情到深處無法自抑的撫摸與親吻，也能夠在樹蔭和植物的掩蓋下，成為兩個人之間最貼心的小秘密……很自然的，這裡成為了學院男女戀愛階段的最佳去處。同時也是眾多尚未找到伴侶，必須依靠非正常手段滿足生理需要，心理存在嚴重缺失障礙者的良好偷窺場所。

緩慢享受著浪費時間帶來的寧靜，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進樹林，從趙毅面前經過。他們大多都會放緩腳步，用一種極其特殊，同時帶有輕蔑、嫉妒、慍怒和探究成份的複雜目光望著他。尤其是那些兩兩相伴，雖然沒有公開牽手或者摟抱，僅從形式與外觀就能看出是情侶的男女，眼裡更是噴射出無比厭惡，甚至可以說是憎恨的冰冷。

這條長椅，屬於整片樹林裡位置頗為不錯的休息場所。距離大路只有十五米遠，木製花架上生長著茂密垂蔓開來的三角梅，在座椅正面形成濃密嚴實的遮擋。由於視覺角度的關係，路上行人無法看穿這片枚紅色花海背後掩蓋住的種種親暱與私密，坐在裡面交流感情的男女，卻可以透過花葉間的縫隙，清楚觀察到外面空間的任何風吹草動。

很自然的，這種很難通過人工複製的天然隱蔽點，成為學院情侶在尚未發展到開房共寢熱烈階段以前，僅僅只停留於談情說愛期間的最佳去處。

迫切需要一個幽閉環境進行思想交流的男女，幾乎都會對提前佔據這條長椅的人表示憤怒和怨恨。何況，獨坐長椅的趙毅，與周圍的環境與氣氛顯然格格不入。

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男子慢慢走了過來。大約二十歲上下的年齡，身上一套價值不菲的「耐克」運動衫。沒有禮節性的問候，直接坐到趙毅身邊，昂著頭，斜著眼睛睨向趙毅，傲慢中帶著輕佻。

「朋友，請讓一讓——」

第十八節 風景

在地球文化的語言結構當中，「朋友」這個詞，並不單指除了情人或者親戚之外彼此有交情的人。它也通用於毫不熟識的陌生人。可以是問詢，也可以帶有強烈的貶低成份。

年輕男子此刻所指的，顯然是最後一種。

趙毅注意到，斜對面十多米遠的櫻花樹下面，站著一個身穿紅色吊帶衫與牛仔短褲的女孩。她眼巴巴地望著這邊，目光一直在年輕男子身上打轉。其中，充滿隱隱的期待。

或許，「男子」這個稱謂有些不太適宜，「男孩」可能更加貼切。

這應該是一對迫切需要私密空間的小情侶。

趙毅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仍然帶著微笑。他輕點了點頭，撅起屁股朝長椅左邊的角落挪了挪，讓出足夠兩個人坐下來的空間。

雖然男孩的眼神頗為傲慢，也帶有鬥雞式的衝動與囂張。可是，趙毅並不去想在讓座這個問題上為難他們。何況，從開始時候的第一句問話，男孩就已經用上了「請」這個字。

這應該算不上是挑釁。充其量，不過是小男生為了在女友面前爭取得分的強硬表現。在青春期荷爾蒙的刺激下，很容易做出一些頭腦發熱的舉動。人世間不需要那麼多的仇恨，也沒有必要把所有冷硬言辭都當做敵意。當你覺得對方態度過於激烈且帶有惡意的時候，其實在不知不覺間，自己也在某種程度上，侵犯了對方的利益。

聯邦國立大學的校園，不是血肉橫飛的戰場。

享受生活，也不是對任何人都抱以戒備心理，把自己徹底孤立的怪癖。

除了愛與希望，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更多的……還是體諒與理解。

條椅的設計長度足夠容納五個人。三個人的擠占面其實不大，相互偎依的小情侶，也並不需要多餘的空間。不過，三個人共坐一條椅子的場面多少有些尷尬。男孩緊緊摟住靠在懷裡的女孩，不滿和戒備的眼光卻不時瞟向趙毅，生怕懷中寵物被外來者搶奪勾引。後者卻絲毫想要沒有起身遠遠避讓的意思，只是悠閒地坐在長椅角落，半仰著頭，瞇眼觀望著從三角梅葉片與花瓣之間透出的縫隙。

禮讓，不是毫無底線的退縮。

趙毅當然不喜歡充當燈泡，或者利用遠超常人的進化視覺、聽力，窺探他人秘密的變態狂。他只是還想繼續多坐一會兒，等待那片即將到來，從面前走過的美麗風景。

嘻嘻哈哈的笑聲，從綠化帶外面的道路遠處傳來——那是數十個年紀與趙毅相仿的年輕女孩。由於季節的關係，她們都穿得很清涼：細肩帶的吊帶背心、各種款式的短褲、帶有蕾絲花邊的薄質無袖上衣，加上在微風中飄動飛揚的碎花長裙……白嫩細長的腿腳，在陽光下很是搶眼。她們並不顧忌從身旁與四周投射過來，充滿羨慕或者嫉妒的目光。也會旁若無人的從男生面前走過，誇張地扭動腰臀，挺高胸脯。對方眼中幾乎奪目而出的慾望烈火，將屬於女孩的驕傲抬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男人，女人也許永遠不會梳妝打扮，挖空心思絞盡腦汁設想層出不窮的誘惑方式。當然，這裡所指的「誘惑」，並不是赤裸裸的身體勾引。一句輕語、一個眼神、一個莫稜兩可的手勢……都會使垂涎美色的異性產生無限幻想。並非每一個女人都是天生的蕩婦，但不可否認，她們都有必須滿足的小小虛榮，以及被無數異性目光所注視的快樂。

這是女人的專利，男人永遠也無法用任何東西加以取代。就好像她們只用色彩和裙子，就能輕而易舉佔領整個夏天。因為，這本來就是女人的季節。

S12基地永遠也不可能看到如此美妙的風景。趙毅躬著身子，兩隻手肘杵在膝蓋上，雙手捧著下巴，出神地望著從花葉間嘻哈飄過的靚麗身影。

倖存者們說的不錯——外面的世界，的確有著太多的精彩。

這，才是生活。

……

午後的陽光，從米白色窗簾縫隙裡直射進來，在棕黃色的木質課桌表面，散成一條明亮的線。

「機械」這兩個字，與「美術」之間顯然沒有任何聯繫。如同舊時代工科生與藝術生之間，永遠存在著相互不能理解的隔閡。前者，是時代進步與科技發展的基礎。而後者，則是見證繁榮與文明存在過的最有力證據。當然，在人類的歷史長河當中，偶爾也會出現像達芬奇那樣同時兼具多個身份，領會各種學科精髓，並且將之融會貫通的智者。可那畢竟是傳說中的人物，距離現實太遠。

機械工程學院的教室，與藝術學院沒有太大區別。但在趙毅看來，羅列在這裡黑板上的化學元素符號，還有那一連串極其專業的零部件名稱，遠遠要比藝術學院禿頂講師留下的板書內容更加豐富，對自己也能產生足夠的吸引力。

同時兼修兩種以上的專業，這在聯邦國立大學並不罕見。事實上，機械學院的學生數量，足足超過藝術學院二百四十六倍。原因很簡單——現在的地球聯邦，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需要工業人才。

剛剛佔領的殖民星球需要開發，礦業星球的採掘設備需要維護和修理，軍隊的戰爭機械需要養護和操作。就連被各大家族把持的重工業財團，也需要持續不斷進行全新機械的研究與開發。也正因為如此，機械學院才得以享有比軍事學院更高的政府經濟補貼。

趙毅喜歡坐在路邊觀看身材傲人，穿著清涼的美女——這是藝術學院的獨有風景。

他也喜歡論證嚴謹，具有濃厚理論研究與實踐並重的課堂——這也是機械學院的專利。

想要擁有這兩種東西，其實並不困難。只要你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精力。

當然，還要有足夠多的鈔票，可以支付高昂的學費。

……

瓦斯勒教授個頭很高，也很瘦。灰色的小領口西裝裁剪得體，顴骨高聳外凸，隱蔽在黑框眼鏡背後睿智深邃的目光，似乎能夠看穿一切。

批改作業，是一件費心且勞神的事情。尤其是在超過夜間十二點的時候，在黑暗籠罩的燈光下工作，對於視力和精力，都沒有任何好處。

沒有添加牛奶和糖的黑咖啡，很苦。卻是瓦斯勒在困頓疲乏時候的最佳提神物質。

機械學院學生的作業，遠比其它學科更加難以批改。

對待同樣的問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見解。個性與思維方式，使他們在解答題目的時候，往往會出現匪夷所思，甚至根本無法用常理進行推測的過程。就好像「1+1=？」這道題，在得出正解為「2」的同時，有人會以男女結合受孕，誕生嬰兒的全過程，在題尾加註解釋，認為答案應該是「3」。也有人覺得那應該是粒子劇烈碰撞之下的結果，要麼等於「1」，或者乾脆等於「0」。

年輕人都喜歡表現。特立獨行或者天馬行空的思維，往往可以獲得導師的青睞，在畢業的時候，得到一封評價優秀的推薦信。

但瓦斯勒卻從不這樣認為。他的思維近乎岩石一樣頑固——天才，那只是對待事物在極高程度上的特殊表現。如果把整個世界分為高、中、低三個等級，那麼其餘的另外兩部分，只需要老老實實，按部就班，甚至是枯燥乏味的海量基礎訓練。尤其是在作業當中，你可以提出兩種以上，或者更多的解答方法。但其中必須含有被公開認同的最佳選擇。一味創新求奇，卻沒有腳踏實地積累足夠的理論基礎，永遠也不可能從他那裡得到足夠畢業的分數。

合攏剛剛批閱完的一本作業，瓦斯勒教授習慣性地揉了揉太陽穴，從書桌旁邊拿起另外一本擺在面前。除了封皮上的院系名稱和班級學號，還有略帶潦草，卻不失古代書法美感的「趙毅」兩個字。

這是很普通的一份作業。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大量列舉數據，也沒有第二、第三，乃至更多用於表明作業主人聰明智慧的更多解法。只有詳細且按部就班的公式和列表，簡單明瞭的微積分解法，符合物理基本常識的零部件組合方式。

教授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他佈置的這些題目，本來就不需要繁瑣複雜的諸多解題過程。其目的，就是為了考驗學生對於基礎理論的掌握程度。畢竟，在現階段，這是年輕人們最為欠缺的部分。

鋼筆，在頁末最下角劃上一個鮮紅的「A」字符號。瓦斯勒慢慢翻開作業的圖解部分。他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順手端起擺在旁邊，已經放涼的咖啡。一邊輕抿，目光卻沒有離開線條精細的圖紙。頻頻點頭，顯然對這份作業非常滿意。就在教授拿起鋼筆，正準備在圖解下方劃上另外一個紅「A」的同時，臉色卻猛然一變，甚至就連身體也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急忙放下咖啡，急迫地抓起圖紙湊到燈下細看。這種劇烈的動作實在太過突然，以至於他根本沒有注意，手臂什麼時候碰撞到桌子上已經批改完的作業堆，所有東西全部「嘩啦」一聲被掃落地面，混亂不堪。

第十九節 天才

熾白色的燈光，照亮了圖紙上的每一根線條。讓瓦斯勒清楚無誤看明白其中細節的同時，內心也產生出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驚濤駭浪。

「這，這怎麼可能？」

紙面上的線條圖像，是一台A3型多變向引擎。這是地球聯邦及泛聯合軍絕大多數小型貨運飛船的心臟。其中，總共有九個部件的安裝或者裝配出現了錯誤。按照瓦斯勒的作業要求，必須從這副引擎圖紙上找出三處誤差並進行修改。

眼前的紙面右側，整齊羅列著九項從引擎內部構造圖裡找出的錯誤，修改方案與詳細數據以圖表的形式，順序排列在各個誤點末尾。不過，這並不是讓瓦斯勒覺得驚訝的真正原因。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圖紙中央，一條用鉛筆勾勒，並且在旁邊注以文字說明，長度大約為二十厘米左右的「U」形曲管上。

作為機械學院的教授，瓦斯勒對於地球聯邦各種型號戰艦、飛船的引擎內部構造都很清楚。A3多變向引擎是很多貨運飛船的通用零部件。從最普通的小型駁船，到龐大的星際貨輪，均以這種常規動力引擎充當主要或者輔助驅動器。人類對於無窮無盡宇宙的強烈好奇心，促使動能科技在最近五十年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飛速發展。多變向引擎也從最初的單一型號，衍生出不同功用的近十餘個種類。但就材質和具體構造而言，其實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套用某個機械權威的話來說——「多變向引擎的未來發展空間，已經被徹底挖掘乾淨。只有核聚變與微子動力系統，才是人類征服宇宙的真正依靠。」

蒸汽時代的人類，恐怕根本無法相信燃氣輪機的強大動力。同樣，生活在二十世紀的人類，也無法想像石油資源枯竭之後，利用各種新型能源進行相互轉換、運用的多變向引擎，將對整個人類社會產生何等巨大的影響？然而，權威的話並非危言聳聽，在不斷飛躍的科技催化作用下，多變向引擎的潛在能力的確已經挖掘殆盡。它們的生命力，也許還可以延續二十至五十年。但在那之後，卻必須讓位於逐步小型化、民用化的離子、光子，甚至是量子引擎。

瓦斯勒根本顧不上灑落滿地的雜物，他像突然發現某種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用顫抖的手從抽屜裡拿出紙筆，彷彿中了咒語著魔一般，興奮異常的開始演算圖紙上的數據。筆尖在紙面上「沙沙」作響，飛快寫下一道道計算公式，輸入電腦的項目列表，也在手指與鍵盤的迅速敲擊聲中得出結果。所有一切均與推演和預計的完全一樣——如果按照圖紙上的標注，在指定位置安裝一根「U」形連接管，A3型多變向引擎的整體動能釋放率，將提升百分之八點一六。

呆呆地看著電腦屏幕上這個醒目的數字，滿面驚愕的瓦斯勒只覺得喉嚨一陣發乾。他下意識地咂了咂嘴，舌尖卻傳來帶有咖啡苦味兒的粘黏。拿起已經喝空的杯子，想要離開椅子去弄點淨水潤潤喉嚨，目光卻彷彿定格一樣，牢牢被鎖定著那些繁雜的計算公式。就這樣，在暫時離開，還是繼續坐下去兩種念頭的纏繞、碰撞下，瓦斯勒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他感覺自己正在見證奇跡。

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後，多變向引擎一直在人類機械動能方面，佔據著不可動搖的統治地位。就像各種蒸汽動力的機械，曾經在工業革命時代發揮過的作用那樣，沒有任何一種動力系統可以將其取代。與體積龐大的核聚變引擎不同，多變向引擎早已完成了民用類型的小型化開發，它們代替了舊時代的內燃機，成為汽車、客機、貨輪，乃至坦克和裝甲車之類中、小型作戰兵器的動力心臟。毫不誇張地說——它已經成為目前人類社會當中不可缺少的存在。至少，微子動力系統完成民用小型化開發以前，沒有任何動力系統能夠對它產生威脅。

總體性能提升百分之八點一六……這意味著，多變向引擎的潛在價值，將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絕對不是幻想，而是就發生在眼前的事實。計算手稿和電腦上的公式與結果，清楚無誤地證明了這一點。

瓦斯勒教授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東西，正在自己胸腔裡膨脹，激烈地來回湧動。他翻過作業本，認真凝視著封面上的那兩個漢字姓名。

「趙毅……」

也就是到了現在，教授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自嘲地笑了笑，強壓下內心深處的狂放和激動，深深地吸了口氣，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移動電話，熟練地按下一個號碼，當話筒另外一端傳來鼻音濃重「喂」聲的時候，瓦斯勒只覺得再也無法控制想要與旁人分享快樂的衝動，以超過正常程度數倍的音量，衝著電話傳聲器激動顫吼。

「親愛的埃布爾，你根本不會相信我看到了什麼。順便說一句，我現在終於相信——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天才存在！」

第二十節 彷徨

天邊的雲朵，被夕陽塗抹上一層暈染過的橘紅。彷彿利用化妝手法在女孩臉上滲開的淡淡腮紅，在白膩潤滑之間充當漸變，自然顯露出令人迷醉的美。

趙毅慢慢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感受著雞肉、土豆濃湯、脆炸牛肉餅和萵苣沙拉從胃囊深處散發出來的回味，還有令人難受的飽脹與充實。他非常響亮地打了一串油嗝，滿足地歎息著，在花壇旁邊冰涼的石階上坐下。

吃，也是享受生活的一部分。

這裡，是觀察學院廣場的最佳角度——S12倖存老兵的言傳身教，使他能夠準確判斷出對目標區域的有利觀察點。當然，聯邦國立大學不是戰場，目標也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趙毅此刻真正想看的，仍然還是那些穿著清涼，像粉嫩鮮花一樣盛開的美麗少女。

清涼的風，在廣場上帶起一絲令人愉悅的舒爽。

趙毅直接忽略了視線當中與自己相同性別的存在物，目光肆無忌憚地追逐著那些令人心動的窈窕身影。

與機械學院不同，藝術學院的女孩，在整個聯邦國立大學均為上上之選。舞蹈、音樂、美術……在濃郁藝術氛圍的熏陶下，她們擁有工科女生無法相比的曼妙體型。穿著與打扮並不複雜，卻顯露出與眾不同的特殊氣質。這也是趙毅之所以選擇機械和藝術兩大學院，同時進行研修的真正原因。

學院內部幾乎每天晚上都有舞會。女孩們彷彿夜晚出沒的精靈，開始了令人驚訝，也充滿迷幻色彩的化妝。白天的青春純潔再也無法從她們身上找到，水潤螢光唇彩充滿赤裸裸的誘惑，高跟鞋勾勒出纖細的足踝，引以為驕傲的胸部和雙腿，在設計暴露、短小的服裝襯托下，顯示出令男人們口乾舌燥的強大威力。

誰也無權對她們的所作所為表示反對。這已經成為藝術學院最為獨特的晚間風景。當然，與校園外面充滿情色的夜總會不同，女孩們僅僅只是想要盡量表現出自己美麗的一面。其中，多少也可能存在著一些利益或者觀念上的私慾。但她們並沒有墜入風塵，充其量只是在外觀形態上，與某些被霓虹燈照耀環境下的特殊女性工作者看起來略有相仿罷了。

花台很高，天色已經變得暗淡，往來於廣場周邊的人們，很難發現閒坐在石階旁邊的趙毅。他從上衣胸袋裡摸出不斷震盪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將小巧的耳塞式通訊器嵌入耳廓，輕輕按下手機表面藍光閃爍的接聽鍵。

「喂！」

輕語開場白的同時，趙毅從另外一隻衣袋裡摸出香煙，熟練地撕開包裝，抽出一支叼在嘴裡。

「怎麼樣，還習慣目前的生活嗎？」

通訊器的另外一端，傳來周以銘沉穩卻不失溫和的聲音。

趙毅用力撥下打火機上的扳鍵，望著從噴口裡冒出的那股幽幽藍色火苗，慢慢湊近香煙點燃，淡淡地問：「那些東西，你都看過了？」

他所指的，是離開聯邦軍總部的時候，留給周以銘的一張壓縮磁盤。裡面記錄著光子引擎的功率提升改進方案，相位波動炮的模塊化組合建議，以及新型複合裝甲的金屬元素配比表格。

和整編八十一師的倖存者一樣，聯邦最著名的科學家，都被輻射隔絕在深深的地下。在過去的十八年裡，他們把自己所會的知識與研究成果，全部傳授給了趙毅。在那個時候，他就是所有人的希望。

趙毅沒有把這些研究成果全部上繳——他並不確定，外面的世界是否對自己真正抱有善意？他無法相信任何人。雖然，那些被倖存者們寫在紙面上的姓名，都是叔叔伯伯們一再聲稱可以絕對信賴的對象。可是，趙毅很清楚……人與人之間，永遠都存在無法用肉眼看穿的隔閡。山盟海誓的愛人，往往可以在一夜之間因為某種利益徹底反目。何況，十八年的漫長時間，足夠改變太多原本以為曾經是永恆不變的東西。

他無法相信任何人。

不敢，也不願輕易嘗試。

漢密爾頓家族已經給他上了一課。鑽進身體的子彈，鮮紅溫熱的血，破碎的肌肉與骨頭……都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有利用與被利用。

對於地面上的世界，趙毅沒有感受到太多溫暖，也沒有期盼中本該出現熱淚盈眶的激動場景。內心雖有觸動，可持續時間實在太短。停留在大腦思維當中最穩定的記憶，只有陸軍醫院蒼白冰冷的天花板，還有那股令人厭惡的刺鼻消毒水氣味。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雙眼睛正在暗地裡盯著自己。他不想與任何人為敵，可那些人卻不一定會放過他。趙毅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擴大籠罩在自己身上的保護光環。

磁盤裡的三項研究成果，與聯邦軍戰艦的總體性能息息相關。趙毅的目的，只是想要用這些東西，換取一個能夠隨時站在身後的保護人。誠然，周以銘上將已經表現出對自己足夠的友好。可是，趙毅卻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將軍應該不是自己的敵人。但他的腦門上並沒有寫著「朋友」兩個字。

最重要的是……倖存者們開具的可信賴名單上，沒有周以銘這個人。

趙毅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人與人之間的交集，不可能因為單純就某件事的觀念產生變化。還是那句話——除了S12基地裡已經死去的倖存者，他無法相信任何人。

耳塞式通訊器裡短暫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將軍一貫帶有威嚴語氣的聲音。

「我決定為你保留秘密軍籍。至於個人檔案裡的退伍記錄……那東西並不重要。如果你願意，可以自由選擇任何軍方部門供職。當然，你有決定未來去向的自由。」

趙毅夾住香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清楚感受到周以銘話語裡的真誠。沒有以權相壓的脅迫，也沒有想像中強行要自己交出更多技術的威逼。這讓他在彷徨之餘，本能地產生出一絲淡淡的暖意。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似乎並未察覺，這樣的動作，對於無法看見自己的通話對像不可能產生任何效果。用力吸了一口香煙，趙毅微張開嘴唇，淡淡地說：「謝謝！」

「擁有軍人身份，在很多場合都會對你有所幫助。」

將軍的聲音，充滿令他難以抗拒的魔力，也使他再次感受到被人關懷的溫暖：「記住，不管在任何時候，我都會站在你的身後——」

這一瞬間，趙毅甚至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與判斷，應該是錯的。

「學習藝術，應該能夠讓你忘記很多不愉快的東西。」

將軍顯然想要讓話題變得稍微輕鬆一些：「那裡的姑娘都很漂亮。她們喜歡健壯英俊的小伙子。」

趙毅平靜地笑了笑，用敬語回答：「您說的沒錯。」

「別放過任何一個把她們推倒的機會。」

周以銘的話音開始變得爽朗，甚至可以聽到他帶有促狹成份的笑聲：「你有的是力氣。做到這一點，不難。」

「我會的。」

簡單結束了通話，趙毅用手攏了攏頭髮，望朝遠處廣場的眼睛裡，仍然存在著無法消散的淡淡迷茫。

這番通話，可以判斷出很多隱藏的信息。無論周以銘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自己已經表現出必須被他重視的價值。儘管雙方都沒有說明，事實卻已經非常清楚——趙毅不再只是普通意義上的倖存者。與數十名聯邦最博學的科技權威在地下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加上儲存在磁盤裡那幾項具有變革意義的研究成果……就算是傻瓜，也明白其中所代表的意義。

將軍沒有對自己進行的威逼。在趙毅心中，這個老人距離「值得相信」幾個字，又近了一步。

慢慢噴吐出一股濃密煙霧，望著夜幕下一個個盛裝打扮的漂亮女孩，他忽然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面頰，自言自語。

「英俊……真的管用嗎？」

第二十一節 幫助

像傻瓜一樣坐在路邊，用垂涎目光注視著從面前經過的漂亮女孩……有很多男人都做過這樣的事情，趙毅也不例外。

再也沒有什麼比「女朋友」這三個字更能吸引他的注意。當然，他不是雄性荷爾蒙分泌旺盛的色情狂，也不是對於女性有著特殊愛好的多重人格分裂者。他只是對年輕女孩有種難以言喻的好奇——S12的倖存者大多都是男性，至於女人……趙毅對她們的尊稱，不是「嬸嬸」，就是「阿姨」。

十八歲，本來就是對異性充滿朦朧幻想的年齡。

存在於大腦的強烈慾望，使趙毅忘記了對機械製造的濃厚興趣，忘記了交給瓦斯勒教授的作業，也忘記了在圖紙上對多變向引擎進行修改的那根「U」形連接管。當然，在這一切的前面，必須加上一個「暫時」的概念，而不是永遠。

他忽然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值得注意，並且自己也非常喜歡的目標。尤其是舞蹈系那些身材曲線優美，雙腿細長的女孩，總讓他有種忍不住想要將其摟在懷裡的衝動。

可是，趙毅不知道應該如何與女孩們搭話——從幼年時期，他所接觸到的社交對象，大多是性格粗豪的軍人。由於與外界徹底斷絕通訊，很多人性情都變得孤僻且古怪，彼此之間很少進行語言交流。這種沉默的氛圍，或多或少對趙毅的性格產生了影響。

守株待兔，是一個流傳了幾千年的笑話。不過，故事本身也證明了一個道理——長時間守株，的確可以等到兔子主動撞樹的機會。

……

偉大的人類醫學家早已證明——長時間久坐，有相當大的幾率產生痔瘡，並且導致腰椎間盤突出、中樞神經系統麻痺……等等一系列難以治癒的可怕症狀。

趙毅顯然並不在意這些令人恐懼的病理名詞。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看著奼紫嫣紅的身影從面前飄過，帶走自己的美妙的幻想，留下空蕩蕩的沮喪現實。

聯邦國立大學裡的男孩實在太多了。所有人都知道，藝術學院的美女數量和素質均為一流水準。很自然的，來自其它學院的男性競爭者也越來越多。這種明顯屬於爭奪資源的卑劣行為，曾經引起學院內部眾多男生強烈不滿，也因此與外來者之間發生過爭吵，進而演變為群體暴力事件。而作為事件核心的女生，卻沒有表露出對任何一方的偏袒。畢竟，男人越多，就越發顯得女人珍貴。誰都希望自己身價越抬越高，而不是反過來成為任由男人隨便挑選的對象。

明亮的陽光下，從公共浴室方向，走來一個曲線曼妙的身影。

那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孩。從外表判斷，年齡應該和趙毅相仿。平端在手裡的面盆裡，堆放著帶有卡通圖案的香皂盒，各種零散的女用化妝品，以及一塊斜搭在旁邊的潮濕毛巾。顯然，她應該是剛剛洗完澡，正準備返回宿舍。

她的皮膚很白，與微潤的嘴唇形成映襯。潮濕的捲曲長髮順著肩膀披散下來，遮住了淡藍色吊帶長裙的肩部。趿在腳上的人字拖鞋，凸顯出渾圓足踝的同時，也散發出少女特有的慵懶與散漫。

超越常人的五級視力，使趙毅可以從很遠的距離對目標進行觀察。握在手裡並且翻看的《機械動力論》，只是偽裝自己真實目的的道具。從離開浴室的時候，女孩就已經進入他的視線。至於原因……她的身材的確很好，也很漂亮，趙毅很想擁有這麼一個女朋友。

呵呵，僅僅只是幻想。

目光，只是欣賞，卻不會像色狼一樣，死死盯住胸口之類可能走光的部位。趙毅一直覺得，自己屬於那種有理想，有道德，也有強大非物質理論基礎的優秀青年。因此，他所關注的部位，通常只是女性的雙腿。同時，他也非常固執的認為——身材，才是評價女性是否美麗的最關鍵因素。

也許是察覺到這種比垂涎更高一級，或者應該說是更加肆無忌憚的目光注視吧！女孩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直接從趙毅面前走過，留下一道充滿蔑視意味的白眼。她停下腳步，轉過頭，微翹的鼻子可愛地皺了皺，似乎是在煩惱著什麼。過了近兩分鐘，忽然低下頭來，衝著趙毅露出一絲溫和的，帶有祈求性質的笑。

在這個時間，很少有人從這條路上經過，也沒有第三個人見證這種奇怪且突兀的場景變化。就連趙毅自己也覺得驚訝不解，茫然不知所措。

……

「請你……幫幫我。」

輕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於蓓只覺得臉上無比滾燙，彷彿無限貼近燒紅的烙鐵。她甚至可以想像，自己此刻的面頰，究竟羞紅到何等鮮艷觸目的地步。

她早就注意到這個坐在路邊石階上的男生——身形體格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五官長相也不算惹人討厭，拗黑的銅色皮膚很是引人注目，卻偏偏像白癡一樣，衝著自己一直在笑。彷彿，他的那張臉，再也不會做出第二種表情。

對於「笑」這個字，趙毅和於蓓的理解截然相反。

前者覺得，自己笑得非常巧妙，也很迷人，似笑非笑，帶著少許清高，卻沒有妄自尊大的傲慢。

後者只覺得前者笑得很傻。尤其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簡直就是坐等在那裡看自己出醜。

很多女生可能都遇到過胸罩肩帶線頭斷開這種尷尬。這種事情顯然不能對異性說出口，甚至就連陌生同性也難以啟齒。最好的處理方法，莫過於跑進距離最近的洗手間，或者熟人居所再慢慢處理。

然而，這兩種方法對於蓓均不適用。連衣裙右邊肩帶居然會在返回宿舍的路上突然鬆開，這在於蓓十八年的人生經歷中還是第一次出現。她本能地想要伸手抓住，卻驚恐無比地發現——原本相互糾繞結成活扣的左邊肩帶，也同時變松。自己卻只能僵立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

鬆垮的肩帶同時從兩邊開始下滑。於蓓可以清楚感覺到，裙子正在慢慢褪落。如果不是潮濕頭髮的滯緩效果，寬鬆涼爽的長裙早就落到了腳底。

偏偏在這個時候，於蓓手裡還端著一個擺滿各種洗漱用品的臉盤。

假如，旁邊有一個熟識的女伴。

假如，這條路上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

假如，旁觀者是一名女性……

無論其中任何一種情況，於蓓都有無數種解決目前困境的方法。但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永遠不可能出現「假如」這種事情。此時此刻，於蓓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挺高胸脯，讓凸伸的乳房膨脹出足夠的障礙，拚命滯緩連衣裙的下滑速度。

此刻，她的身邊只有一個男人。而這個看上去與自己年齡相仿，外表還有些青澀的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居然……居然……居然就坐在那裡，張著嘴，露出潔白的牙齒，衝著自己傻乎乎地笑。

於蓓感覺自己快要哭出聲來。

有很多例子證明——人類在遭遇突發狀況的時候，往往會做出一些異乎尋常的舉動。於蓓也不例外，追悔莫及為什麼不把衣裙帶子繫牢的同時，她也狠狠咬了咬牙，橫下心，低下頭，說出那句充滿無限尷尬與期望的話。

「幫……幫忙？」

趙毅用力甩了甩腦袋，以便讓耳朵聽得更加清楚。畢竟，坐在路邊，忽然跑過來一個美女主動與自己說話……這種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場景，通常都是童話故事裡的情節。

感覺，就像是戰戰兢兢跑到自己身後躲藏起來的白雪公主，想要改換身份成為騎在她身上的白馬王子，或者被她反騎的小矮人，全看此時此刻自己的表現。

「請幫幫我——」

挺高胸廓的動作，需要屏住呼吸，讓肺部保持足夠充沛的氣體。換氣呼吸的同時，於蓓已經感覺到裙子鬆動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她死死夾緊腋窩，說話口氣中帶有幾分羞怒，也有明顯可以聽出的哀求：「請你……幫我系一下衣服帶子。好嗎？」

第二十二節 癡呆

手，接觸到那片柔膩肌膚的瞬間，趙毅忍不住將指尖猛然縮回。片刻，又依依不捨的，帶著被引誘狀態下的頑強自制力，顫抖著搭上於蓓肩膀，緊張緩慢地撥開濕潤的長髮，尋找出已經徹底鬆開，相互沒有任何聯繫的裙帶。

她的肩膀很美——略帶微粉暈色的皮膚，有種自然產生的膩光。因為剛剛洗完澡，皮膚顯得很柔軟，滲透出一股沐浴露的淡淡香氣。拎著兩根軟耷下來的繩帶，趙毅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他不敢喘氣，生怕從口鼻間噴出的氣流，讓對方誤以為是某種猥褻動作。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卻完全可以理解。趙毅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些男人看到女性裸體的時候，會不可抑制突然噴發出大量鼻血。那種渾身上下熱血沸騰的燥熱，的確不是大腦冷靜所能控制的強大欲魔。

「你……你究竟在幹什麼？」

於蓓的臉已經徹底羞紅。她用力偏過頭來，焦急地看著半天沒有動作的趙毅，用明顯帶有哭腔的聲音說：「求求你，快點吧！」

如果換個場景，這句話的確很容易引起浮想聯翩。但是於蓓毫無選擇——遠處，已經出現了幾個模糊的身影。無論對方是男是女，對自己目前的處境都沒有任何好處。擺脫尷尬的主控權，操縱在趙毅手中。

「哦……好，好的。」

從遐想狀態清醒過來的趙毅，手忙腳亂拖拽著兩根帶子，慌裡慌張胡亂捆綁。高達五階的智慧與體格，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柔滑肌膚對超卓視力的刺激效果無與倫比，少女身體散發出來的暗香，使敏銳的強化嗅覺幾乎徹底崩潰。趙毅只覺得自己的手指像石頭一樣粗硬，甚至不會彎曲，只能機械且僵硬的來回撥弄，用最簡單的方式，把衣裙肩帶粗陋不堪地繞在一起。

呼吸粗重，活像剛剛跑完馬拉松的疲憊選手。用力嚥下一口唾液，趙毅努力將自己的瞳孔焦點，從女孩潔白的背部艱難挪開，用聽起來無比怪異的口氣，結結巴巴地說：「弄，弄，好了。」

沒有誰比於蓓更清楚繩結的鬆緊程度。肩帶被拽緊的一剎那，她差一點兒就透不過氣，幾乎被活活勒暈。如果不是偏過頭，看見趙毅臉上火燒火燎般的鮮紅，以及顫抖慌亂無法自制的雙手，她還以為自己是被某個色魔趁機劫持。

肩膀上重新繫好的繩結醜陋不堪。不知是有意還是不小心，慌亂中，趙毅連續打了幾個疊摞的死結。乍看上去，如同一堆耷拉在於蓓肩頭的新鮮牛糞。

很是苦惱地撓了撓頭，又將手放下，彷彿做錯了什麼事，不自覺地來回互相搓著。帶著一絲拘謹，一絲把事情搞砸的惴惴不安，還有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滿面尷尬的趙毅，重新再臉上堆起和善的，看上去同時也略帶傻氣的微笑。

他已經想好接下來的說辭——應該可以很順利的與女孩交換班級、姓名，互留電話。如果可能……再相約一起共進晚餐……

這是機會。上天給予我最好的機會。

於蓓伸手輕輕撫摸著被勒紅的肩膀，抬起頭，帶著憤怒和慍色，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以最快的速度轉過身，朝著女生宿舍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於蓓其實很感激趙毅幫助自己擺脫困境，可他的力氣實在太大，自己被弄得很疼。加上……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宣揚的私密。出於女性特有的驕傲與矜持，被人看過、摸過之後，再說出「謝謝」之類的話，實在有些難以啟齒。於蓓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跑回宿舍，用冷毛巾裹住滾燙髮紅的臉，好好冷靜、清醒。

她並不討厭趙毅，甚至已經想好，只要這個男孩主動開口，自己很願意多結交一個男性朋友。

趙毅此刻的思維狀態比較混亂。不過，他清楚地記得，某位倖存者老師曾經用極其莊嚴的口氣說過——「幫助過別人以後，要等待，並且給予對方說出『謝謝』這兩個字的機會。這也是施恩者必須具備的道德表現。」

他們都在等待對方首先開口。

結果，直到於蓓的身影在女生宿舍走廊前消失，趙毅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帶著僵硬凝固的笑。

……

再漫長的黑夜，總有天亮的時候。

機械學院的走廊裡，像往常一樣瀰漫著淡淡的工業化合藥劑氣味。倒不是清潔人員失責，而是很多課程都需要進行實物分解，機油之類的東西即便能夠清除，也很難抹去那股嗆鼻難聞味道。不過，時間一長，無論講師還是學生，都習以為常。

坐在瓦斯勒教授辦公室的沙發上，趙毅腦子的裡，仍然不斷回放著昨天下午那段充滿浪漫滋味兒的緋色記憶。通過拐彎抹角的擦邊搭訕，以及付給女生宿舍看門人一張二十聯邦元面額的鈔票之後，他順利得到了「舞蹈系C六班，於蓓」這幾個字。

偷偷摸摸的舉動，與「愛情」之類的字眼毫不沾邊。充其量，不過是對女孩產生好感，被發熱頭腦所促使，在衝動狀態下自以為秘密的小動作，也是為年輕人所獨享的特殊專利。

腦子裡回轉著無數的念頭與追悔。趙毅已經發現自己在那個時候犯下的最大錯誤——他原本已經得到最為迫切需要的機會，可以擁有一個漂亮的，也許能夠發展成為女朋友的朋友。很遺憾……就像一隻兔子從背風位置撞上大樹，卻沒有被死盯住路口的守株人發現……其結局和道理，都是一樣的。

「你好，我的學生。」

瓦斯勒教授的開場白，繼承了一貫的直接風格。他伸手指了指旁邊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說：「這位是埃布爾教授，多變向引擎動力方面的專家。」

趙毅輕點了點頭。他已經大體猜測到，教授把自己叫進辦公室的真正目的。只是在他看來，現在並不是交流引擎問題的最好時機——自己的腦子裡，已經被那個穿吊帶連衣裙的女孩身影，裝填得滿滿當當。

第二十三節 確認

瓦斯勒可沒有童話故事裡能夠看穿人心的神奇秘術。自然，他也無法知曉此刻徘徊在趙毅思維空間裡的煩惱。

實在太年輕了——這是瓦斯勒與埃布爾的共識。很難相信，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居然能夠將人類苦思絞腦數十年的最大難題，解開一個幾乎堪稱「巨大」的突破口。令人驚歎，拜服。甚至是在羨慕之餘，也產生出那麼一點點嫉妒。

可以想像，用不了多久，無數榮譽和利益並重的美妙光環，就會從四面八方飛過來，重疊、累加到這個孩子的頭頂。即便他從今以後什麼也不用做，也完全可以在人類科技發展史上，留下一個佔據絕對份量的名字。這是從古到今所有科學家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們當中很多人，可以做到視金錢如糞土，卻總有著在相關記錄上留下姓名的強烈願望。

「真是一個幸運的小傢伙……」

連瓦斯勒也記不清楚，這是自己看到那副多變向引擎改造圖紙以後，究竟是第幾次發出諸如此類的感慨？

很多人整日裡辛苦忙碌，終其一生也才剛剛邁進「科學」這兩個字的門檻。而有的人卻在仰望星空或者沉迷於音樂的時候，突然之間靈光一閃，意外找到解決技術性難題的捷徑。兩者之間根本不存在對等，也沒有任何公平可言。如果一定要從中尋找出具有實際意義的線索……也許，那僅僅只是上帝對於某個人的青睞，也就是所謂的幸運。

圖紙上的那根「U」形管，實在太簡單，簡單得令人難以想像。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引擎動力室與能量系統之間，建立了最短途徑的供應線。舉個與之類似的例子——有一幢五層居民樓，人們每天都必須經過大門和樓梯，才能達到自己的居室。一天，某個人突發奇想，在自家住宅的窗口，裝上一個利用滑輪進行升降的籐筐。這東西很可能就是後來電梯的最初模版。而發明者本人也從未預料到，這種想要節省體力的偷懶做法，竟然導致了無數款式的自動升降梯進行研發。這項全新的變革，也隨之催生、完善了更加高大的樓房建造技術。

瓦斯勒不是商人，但他非常瞭解技術對於人類社會產生的強大推動作用。尤其是多變向引擎增幅這種已經具備現實基礎的新型科技，很快就會成為各大機械生產商和財團的爭奪目標。

相比目前仍然只在戰艦和大型貨輪上使用的核聚變引擎，普通民眾顯然要更加信賴已經普遍民用化的多變向引擎。百分之八的增幅，絕對不是一個能夠被輕易超越，或者完全置之不理的數字。各大汽車公司很快就會推出新款車型，瓦斯勒甚至可以想像到那些俗不可耐，大量充斥著關於速度和推背感之類的廣告詞句。小型民航飛行器、城際列車、常規動力的軍用機械……財團和家族們會極力推高股票市場。就像上個世紀治療艾滋病的新藥剛剛開發成功，新輝瑞公司的股票一夜之間立刻增值了三十四倍。從這個意義來說，一項得到絕大部分民眾認可的技術，其實也就意味著滾滾而來的暴富、名望，還有地位。

想到這裡，瓦斯勒教授又盯著趙毅仔細看了一會兒。目光裡充斥著無比複雜的成份。有嫉妒和羨慕，也有若有所失的惆悵，激動之下產生的強烈興奮。當然，也有為師者必不可少的尊嚴，以及培育者看到被自己澆灌苗木茁壯成長的時候，眼眸深處本能釋放出來的感慨與欣慰。

「這是我所看過最好的一份作業。」

瓦斯勒微笑著，拿起擺在辦公桌上的圖紙，朝著趙毅的方向輕輕推過，認真地說：「這是你的個人想法？還是受到了什麼啟發？」

面對兩名眼睛裡放光的教授，趙毅只能收起充滿性別幻想的思維，重新回歸現實。

「如果我的奔馳跑車裡加上這麼一個東西，那它一定會跑得更快——」

……

地球聯邦的相關檔案當中，當年在S12要塞進行秘密實驗項目的專家團，已經隨著泛聯合軍的核爆，全部歸於陣亡名單。

除了莫維斯，趙毅沒有對任何人起提過他們。即便是周以銘上將，也只知道S12基地的倖存者們已經自然死亡。誰也不知道趙毅究竟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多少東西？這些人在地下世界最後的那段日子，究竟研究出多少先進科技？

趙毅是唯一的秘密掌握者。

他很清楚，對於外面的世界，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技術寶庫。他當然沒有傻到公佈這一切。倖存者們曾經說過——外面的骯髒與邪惡，永遠超乎想像。如果不想被那些流著口水滿眼放光的傢伙生生撕碎，就必須把這一切隱藏起來，在適當的時候，有利於自己的地點，在絕對有把握的情況下，讓它們成為自己利益基礎的一部分。

在趙毅看來，儲存在磁盤裡的三項技術，其實是自己和周以銘之間並不公開的交易——他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背景，需要得到實際意義上的權力援助。無論周以銘的真實想法究竟是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站在自己這一邊。要知道，當年陷落在S12的專家團成員，均為地球聯邦最頂尖的科技人才。漫長的十八年當中，他們肯定會做出一些打發無聊時間的舉動。尤其是在被徹底封閉，卻還有著一個剛剛誕生嬰兒的環境下，潛在的，想要迫切改變當時現狀的慾望，足以轉化成為他們在那個時候最瘋狂的研究熱情。

在人世間，永遠不可能做到獨善其身。

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必須獲得更多認同，更多資源，更多的利益。

以機械學院學生的身份畫出這張圖紙，很符合邏輯——周以銘沒有對外公開趙毅的真正身份，人口普查總署檔案庫裡記載的父母雙方雖然都是真名，卻在軍方的刻意壓制下，有選擇性的漠視了他的存在。當然，如果有某位好奇心過於強烈的記者，對趙毅的身份產生濃厚興趣，想要深挖細查一番，他應該不難從正規途徑拿到詳細的身份證明文件。只不過……相關報道可能永遠也不會發佈，軍方有太多強硬手段封殺所謂的「新聞自由」。

趙毅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默默無聞過一輩子。

有選擇性的公開技術，意味著可以獲得越來越多的支持者。當名望基礎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自身安全也就有了保障。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通常有兩種人死得最快——其一，普通且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小人物。其二，突然顯露出擁有大量財富，卻沒有任何自保手段的白癡。

……

談話的時間並不長，瓦斯勒教授從趙毅口中確認了圖紙是本人親手繪製。他仔細辨別著耳朵聽到的每一字，直至確認其中沒有任何作偽的成份後，滿是嚴肅的面孔，才慢慢顯露出一絲微笑。

第二十四節 簽名

「我會向學院董事會和聯邦科學院申報這一成果。」

瓦斯勒教授神態平靜地望著他，說：「最多不超過三天，相關人員會對你進行新的審核程序。呵呵！用不著害怕，這是為了確保技術擁有者本人權益必不可少的做法。要知道，這是一項全新的專利，甚至有可能再整個人類領域，誕生一次大規模的技術革命。被它所影響到的不僅僅只是地球聯邦，泛聯合軍方面也不可避免。我得提前做出恭喜——你很可能成為整個聯邦國立大學有史以來，最富裕的學生。」

說到這裡，瓦斯勒轉過身，目光掃向站在旁邊的埃布爾教授，苦笑道：「一夜之間，這個孩子就擁有了令我們為之羨慕的一切。他也許將成為未來的科學巨匠。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順筆記錄下我這個老師的名字？」

埃布爾教授的實際年齡，應該在七十至七十五之間。他毫無架子，頭髮很短，露出蒼老的灰白色。臉上一直帶著微笑，表情含蓄而親切。

也許是因為站久了的緣故，他從旁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頗為不滿地看了瓦斯勒一眼，說：「你的想法真是古怪。我提議，應該給這個孩子舉辦一次小範圍的慶祝酒會。這也符合學院董事會的要求。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首先確定一件事。」

埃布爾教授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將身體轉向趙毅，認真地問：「這項技術是你獨自研究的成果？還是有其他人也參與其中？或者，僅僅只是給你提出某種參考性質的建議？」

趙毅不自覺地微微皺起眉頭，搖了搖頭，說：「沒有。」

教授繼續追問：「所有圖表以及演算過程，都是你自己完成？」

「是的。」

埃布爾教授看著他的眼睛，加重語氣：「你肯定？」

雖然不太明白這些問題的真正含義，趙毅還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我肯定——」

……

腳步聲，在幽深的走廊裡漸漸遠去。望著被合攏的辦公室房門，還有趙毅幾分鐘前剛剛離開，也許還帶有少許餘溫的椅子，瓦斯勒教授只覺得如同從迷夢中甦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雙眼中重新釋放出帶有激動成份的光彩。

「這是一個奇跡，一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偉大科技。親愛的埃布爾，我們將見證這一切，見證整個人類世界即將展開的全新機械革命——」

「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埃布爾微笑著走到辦公桌前，拿起簽有趙毅姓名的圖紙，湊到眼前仔細看著，連聲讚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無法想像，這居然是一個十八歲孩子的作品。」

「我得承認，天才的某些想法，的確不是辛勤或者努力就能有所超越。他們迥異於正常人，也是社會與科學不斷發展和進步的最尖端。」

瓦斯勒教授滿面興奮地搓了搓手，抬起頭，垂詢的目光望朝對面，高興地說：「我們應該慶祝一下，為這個孩子乾一杯。」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埃布爾教授微微一笑，帶著時間在臉上留下的慈祥與和善，從椅子上拿過自己的公文包，拉開皮扣，取出一瓶還剩下大半的威士忌。

「這是你上次在我那裡還沒有喝完的酒。節約一點兒的話，還可以多喝幾次。」

「呵呵！你總是想得比我更加周到——」

瓦斯勒愉快地捏了個響指，站起身，從書櫃裡拿出兩隻闊口玻璃杯，用消毒紙巾在杯子內側細細擦拭一番後，頗為期待地看著埃布爾擰開瓶塞，將琥珀色的酒液，慢慢傾倒注入杯體。

「光——」

兩隻玻璃杯的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感受著大腦興奮與酒精刺激下產生的燥熱，瓦斯勒只覺得身體裡瀰漫著說不出的快感。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抓過擺在桌面上的酒瓶，再次把自己喝空的杯子加滿。

「我有一個問題。」

埃布爾教授站在一旁，他似乎正在專注於思考著什麼，酒杯剛準備觸及唇邊，又被慢慢放下，頗為猶豫地說：「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把這張圖紙遞交給學院董事會？」

「當然——」

瓦斯勒顯然沒有聽明白埃布爾話裡隱藏的成份。他仰脖灌下一大口酒，滿足地打了個酒嗝，咂著嘴輕輕歎息：「那個孩子會得到無比豐厚的獎勵。呵呵！真是羨慕……我大概永遠不可能像他那樣，從科學王冠上摘下一顆珍貴的鑽石。」

「但是，作為參與者和教師，你可以和他的名字並列。」

埃布爾教授臉上的微笑已經淡去。他居高臨下地盯著瓦斯勒的眼睛，左手用力按住擺在桌面上的圖紙。兩邊腮幫上點綴著幾點老人斑的皮肉，彷彿不受控制般連續顫動著。被密密麻麻皺紋擠壓成細縫的眼睛裡，放射出貪婪且瘋狂的目光。

「這裡有足夠寬敞的位置。」

他指著圖紙右下方數據表格當中，簽有趙毅姓名的欄目末尾，說：「寫上你的名字，還有我的，就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一切。」〔ＷＷＷ。ＷrsＨＵ。ＣＯＭ〕

瓦斯勒呆呆地看著圖紙，又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埃布爾。耳朵剛剛聽見的話語，眼前這個面容慈祥的老人，還有趙毅那張略帶羞澀的年輕面孔……一副副混亂的場景，在腦子裡飛旋攪擾、重疊，被無形巨手撕裂粉碎，又被某種奇怪的力量重新拼接，形成一張支離破碎，充斥著無數混亂與骯髒，釋放出強烈慾望和誘惑的詭異圖畫。

「你……你瘋了？」

瓦斯勒搖著頭，結結巴巴地說：「不，你不能這樣做。這屬於那個孩子……不，埃布爾，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一定是在試探我。對嗎？老實說這並不好笑。你，你，你應該收回剛才的那些話。不……我們不能這樣做。不能——」

「呵呵！為什麼不呢？」

埃布爾臉上重新露出了微笑。他望向瓦斯勒的目光中，帶有一絲驚訝，也有淡淡的讚許，以及顯而易見的嘲諷：「你在多變向引擎的研究方面，整整花費了近三十年的時間。而我，足足耗費了五十四年。那不是五十四個小時，也不是五十四天。這幾乎相當於某些人的一生。我們放棄了太多的東西。妻子、兒女、家庭……沒有任何娛樂，除了那些熟背於心的零部件和線路，我們的大腦再也裝不下任何額外的存在物。我們花費了其他人難以想像的精力和心血，付出了青春、愛情，甚至是人生的全部。可是……我們什麼也沒有得到，沒有——」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而沉重，彷彿哮喘病人發作時候從咽喉深處迸發出來的啞音：「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收回點兒什麼嗎？我們付出了整個人生，而他卻只有十八歲。這……這不公平——」

埃布爾的話，像重錘一樣狠狠擊打著瓦斯勒的心臟。他覺得自己正夾雜於正義與邪惡的交界處，兩者之間沒有深如天塹的巨大溝壑，只有一條細如髮絲，難以辨清，卻實際存在的縫隙。

「說服那個孩子應該並不困難。」

埃布爾的聲音如同惡魔般低沉：「他需要兩名導師的指引，需要得到我們的幫助。正如你之前說過的那樣——這是一份具有科技革命意義的圖紙，作為共同研究者，應該同時簽署我們三個人的名字。」

第二十五節 利慾

「不，你不能這樣做——」

瓦斯勒只覺得腦子裡很亂。他感到眩暈，彷彿有強烈、絢爛的光，從大腦深處釋放出來，變幻成一連串極其生動活潑、充滿迷幻色彩的圖案。這讓他感到很不舒服，甚至產生出想要嘔吐的慾望。他一邊下意識地否決埃布爾的建議，一邊茫然地伸手在辦公桌上來回摸索，想要找到自己的茶杯，喝水解渴。

身體很重，彷彿背脊上壓著一塊無比龐大的山巖。瓦斯勒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他發現雙手已經不聽使喚，手指在無節奏的抽搐。他想要撐住桌面站起，膝蓋和腿部卻酸軟沒有力氣。不斷晃動之下，身體終於失去平衡，從椅子上歪斜著重重摔倒在地面上，似乎全部骨架都徹底散開，也無力掙扎。

「你……你都做，做了些什麼？」

瓦斯勒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黑框眼鏡也從鼻樑上滑落下來。他努力仰起頭，迷離散漫的目光，最終鎖定住埃布爾手裡的酒杯，強壓下極其難受的噁心，顫聲問：「酒……你沒有喝？」

埃布爾仍然保持著幾分鐘前的固定姿勢，混濁的眼珠冷冷斜盯著瓦斯勒，滿是皺紋的臉上毫無表情。他拿過桌上半空的威士忌瓶子，把玻璃杯中尚未喝過的酒液，重新倒回瓶內。緊接著，將兩隻酒杯拿到旁邊的水槽前清洗乾淨，用紙巾擦去水漬，仔細放回書櫥裡原來的位置。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雙薄薄的聚酯手套。作為最重要的證據，他把威士忌酒瓶連同圖紙一起裝進公文包，從中又取出另外一份早已準備好，同樣簽有趙毅姓名的作業本，輕輕擺在辦公桌上。

「我本來不想這樣做。」

埃布爾蹲下身，平靜地注視著躺在地上不住戰慄的瓦斯勒，認真地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說真的，開始的時候我不想這麼幹。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你和我共同成名，飛黃騰達的機會。永遠沒有第二次，也不可能有另外的選擇。酒裡只放了一些濃縮過的LSD藥粉（麥角酸二乙基□胺），服用過量的死者症狀，與心肌梗塞非常類似。很多人都知道你曾經是迷幻劑服食者，警察只會把死亡原因歸結為超劑量服用。當然……如果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真的不想殺你，我只想得到哪些原本應該屬於我的一切——」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無數莫名其妙的聲音同時在瓦斯勒耳中響起。意識裡各種奇怪的畫面此起彼伏，埃布爾的面孔被扭曲成詭異邪惡的畫。他感覺渾身都在冒冷汗，酒精，加上強大的藥物效果，正在逐漸吞噬大腦最後的清醒意識。忽然，瓦斯勒猛然睜大雙眼，死盯著埃布爾那刻著深深皺紋，也帶有恐懼和驚悚的臉，拼盡最後的力氣，用含糊不清的語調說：「……上帝，絕對不會……寬恕你……」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整個人徹底癱軟，眼瞳開始逐漸放大，慢慢蒙上一層淡淡的死白。

望著這具生命力正在迅速消失的身體，埃布爾教授唇角上牽，浮現出一個隱約難辯的笑容。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笑得都非常恐怖，非常猙獰。

「我不需要什麼所謂的寬恕。可憐的瓦斯勒，你很快就會發現，我的名字……將與上帝並列——」

……

進化能力，一直是人類世界最大的奧秘。

在強大的科技力量主導下，宗教對於人類的影響，已經縮減到歷史最低點。無論天主還是釋迦，安拉或者道祖，都不可能再發揮出遠古時代那般壓倒性的統治力量。很自然的，人類祈求的目標，也逐漸轉變成為能夠被肉眼實際觀察到的科技權威。而那些原本應該供奉在神壇之上的金錢與信念，也徹底轉化為更具促動能力的研究資金來源。

有很多人都在尋找進化的秘密。

由松果腺體分泌的神秘激素，被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共同列為本世紀最大的生物學懸疑。從上個世紀最初發現進化點存在的時候，兩大集團勢力就為此開具出高達五億的巨額獎金。在聯邦元與星幣（泛聯合軍貨幣）匯率對等的情況下，懸賞數字也在以每三至五年為台階的速度，遞增向上攀升。直到現在，關於進化點的獎金數額，已經足足高達八百億。

每個人都在夢想著進化——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到處都存在飢餓，戰爭與死亡隨時可能降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明爭暗鬥，被迫屈服於絕對力量的威壓。每一分鐘，都有無數小人物在角落裡發出吶喊。他們在嘶吼，在悲鳴，在號哭著捶胸頓足。他們幻想著要成為無所不能的超人，期盼擁有強於普通人的可怕力量。達成這種瘋狂至極慾望的根本，就是進化，進化，再進化。

沒有準確數字表明，究竟有多少生物學家醉心於研發人造進化點的工作。這幾乎是所有家族、財團、大型機構和集團勢力的共同願望。人類的歷史，本身就是在書寫從不可能到可能。何況，誰也不知道進化的終點究竟是什麼。

即便是趙毅這種在「思維」方面投入大量進化點的五階異能者，仍然沒有產生出「預知」一類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離開以後，辦公室裡發生的一切。也不可能知曉埃布爾的卑鄙與瓦斯勒的死亡。更無法想像骯髒與罪惡就發生在自己身邊，像強盜一樣瘋狂搶劫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

時間，在無聊和寂寞中一天天過去。

坐在路邊石階上等待，是一個很笨的主意。

但是不可否認，這的確很有效。

聯邦國立大學藝術學院的學生宿舍，與舊時代的同名建築，有著天壤之別——它不再是那種四張高低床外加幾套桌椅的簡單配置，居室成員也從沙丁魚罐頭填塞式的八個，變為寬敞松余的兩個人。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房間仍嫌擁擠，需要更多、更大的私密空間，而口袋裡也有足夠豐厚鈔票的話，也可以申請裝修規格從簡略到豪華不等的獨幢小樓。

在聯邦，有能力接觸到「藝術」這兩個字的人，通常都具有相當程度的經濟實力。為了從學生手裡賺取到更多的錢，學院董事會甚至在宿舍區內設置了額外的餐廳。請注意，這裡所說的是餐廳，而不是通常意義上所指的食堂。雖然都是功能相同的設施，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和內容。簡而言之，在餐廳裡的花費，足足超過食堂二十倍。當然，菜色也不是食堂裡那種製作簡單、粗放的大眾類型。專業廚師可以為你烹製正宗的魚子醬、鵝肝餅、橘汁白蝸牛，甚至是剛剛由飛機運抵，還帶有海水鹹腥味的鮮活龍蝦。

餐廳和食堂，把學生們分化為兩個被無形框架隔開的團體。前者，代表著聯邦國內最頂尖的豪門後裔。他們有大把的金錢可以揮霍，甚至有僕人陪住服務。他們從不屑於到食堂就餐，也不願意和其他人進行交流。

如果用官方語言表述後者，應該將他們稱之為「中產階級」。他們富裕，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有錢」。聯邦銀行裡的幾十、上百萬財產，不過是富豪的一頓飯錢，或者用於打賞的小費。他們的子女後代，只能在學院裡吃食堂。有一句話可以恰如其分地將他們概括——「像窮人，卻不是窮人。」

聯大藝術學院的男生，人人都是「高帥富」。然而，「高帥富」當中也存在階級，存在對比。

從女生宿舍到食堂，是一條六百多米長的水泥直道。很多男生每天都會提前半個小時到這裡等候。他們會觀望、尋找，最終鎖定自己喜歡，並且準備實施具體追求計劃的目標。

趙毅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不少同類。或者應該說，是自己主動加入了等待者的行列，成為眾多雄性荷爾蒙分泌旺盛，迫切需要女性同伴進行中和的求愛者之一。

第二十六節 變化

有很多……不，確切地說，應該是有幾百個男孩圍站在道路兩邊。他們兩三個人結為一群，或者四五個聚成一堆。也有一些神情倨傲，眉眼間明顯帶有不屑與孤傲的傢伙，滿面冷漠的守候在角落裡。

這或許就是桀驁不馴的青春吧！誰都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誰都覺得不輸於任何對手。雖然彼此都抱有相同目的，可誰也不知道目標究竟會青睞你或他，還是我？「明爭暗鬥」這個詞用在二十歲左右青年人身上，的確顯得不太適合。但這種情況確實存在。至少，趙毅看見的就是這樣。

有人在竊竊私語，也有人激烈且熱情地談論著什麼。某個角落不時傳來嘈雜混亂的聲音，人堆裡偶爾也會爆出莫名其妙的哄笑。站在遠處的人要麼蹙眉不悅，要麼興趣濃厚的想要一探究竟，也有人臉上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更多的，則是無動於衷，置若罔聞的冷漠。

一群年輕漂亮的女孩從遠處慢慢走了過來。她們手裡拿著各種不同款式的餐具，像鳥雀一樣嘰嘰喳喳叫嚷和歡笑。她們的個頭基本上都在一米七五左右，高挑靚麗，修長的脖頸像白天鵝一樣優雅。長髮挽在腦後，堆成精心盤繞過的黑色髻團。她們基本上沒有化妝，或者僅僅只是略施薄粉，卻釋放出足以令所有男人為之心魄動盪的魅力。

除了臉蛋，女人身上最值得注意的部位，就是身材。這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彌補長相的失分。尤其是眼前這群明顯屬於舞蹈專業的女孩，經過長時間訓練，勻稱且具有柔美的腰肢和雙腿，才是她們身上最大的看點。

趙毅只覺得眼花繚亂——幾千個女人從眼前經過，感覺就像是參加某個聲勢浩大的遊行。她們在爭奇鬥艷，誰也不想輸給對方。空氣中飄散著歐萊雅和雅詩蘭黛的濃郁香氣，昂貴的香奈兒柔絲長裙，經過專業設計的ELLE熱褲和襯衫。就在行走和手臂擺動過程中，甚至可以透過低矮的「V」字領口，瞥見緊緊裹住乳房「維多利亞的秘密」內衣。

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顯然並不因為環境與年齡作為區分。儘管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卻大多擁有「LV」或者「古琦」之類的名牌包具。這讓趙毅看得很是無奈——他不明白，那些手袋的大小與形狀，最多只能放進巴掌大小的化妝盒。卻被女孩們當做寶貝一樣珍視。已故的倖存者老師們說得果然沒錯——女人，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動物。

尤其是那一雙雙塗抹著厚厚睫毛膏和各色眼影的眸子，瞟向道路兩邊男性圍觀者的時候，總帶有顯而易見的高傲與輕蔑。

「這些小妞看上去挺不錯，你覺得呢？」

趙毅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他沒想到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主動和自己說話。

那是一個年齡與自己相仿，但是很胖的男孩。

肉眼無法觀測出他的真實體重，只能看出他一米七左右的個頭。因為膽固醇過高，面部皮膚帶有輕微高血壓症狀的通紅。寬大的身體把外套完全撐開，露出被T恤衫罩住，體積大得驚人的肚腩。他嘴裡嚼著口香糖，肥滾滾的腮幫不時鼓起、下落。也是察覺到趙毅目光中帶有謹慎的注視成份，胖子咧嘴一笑，吸氣擯息，從微抿的嘴唇中間，吐出一個拇指大小，隨即「啪」的一聲炸開的泡泡。

「我以前似乎沒見過你。新來的？」

胖子大大咧咧地朝前走了幾步，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盒已經拆封的「綠箭」口香糖，抽出一片，遞了過去。

接過糖，趙毅臉上露出一絲和緩的微笑，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首先搞出來圍觀這種鬧劇。必須等大部分女生進入食堂以後，男生才可以尾隨其後進入用餐。活見鬼，老子餓了，卻偏偏還不能隨心所欲的吃東西。」

胖子似乎對於異性沒有太大的興趣。他憤憤不平地狠嚼著口香糖，被肥肉擠壓得只剩下一條線的雙眼，卻貪婪地注視著從面前走過的每一個女孩。

「知道嗎？其實，她們都在裝逼。」

說到這裡，胖子壓低聲音，湊近趙毅身邊，用明顯帶有竊喜與幸災樂禍的聲音說：「別看著這些小妞傲慢清高，其實骨子裡比任何人都要下賤。她們當中，有很多人都在酒店和夜總會兼職。只需要五千聯邦元，她們就會乖乖坐在你懷裡調笑陪酒。這個數字再增加一倍，你可以把她們帶到房間裡為所欲為。所以說，對於她們，看看也就夠了。沒必要沉浸在什麼所謂的愛情陷阱裡。她們看不上任何男人，需要的……僅僅只是男人口袋裡的鈔票。」

趙毅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說話。

胖子顯然沒有什麼惡意，充其量不過有些八卦。而且，這番話，與S12的某些倖存者說法完全相同。

「如果你想搞上她們其中的某一個，只需要弄到她的宿舍電話號碼。用錢引誘她出來，直接用鈔票砸翻……」

胖子仍在喋喋不休，口沫四濺的賣弄所謂「常識」。不知道為什麼，趙毅忽然失去了想要繼續圍觀的興趣，他撕開口香糖的包裝紙，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S12只是一個小型的群落，並不代表真正意義上的人類社會。外面的世界，有很多自己無法理解，也很難弄明白的潛在規則。想要真正融入其中，就必須磨去稜角，洗去清純。就如那句有名的格言——「因為你此刻身在茅廁，所以感覺不到糞便的臭味。」

「你是一個挺有意思的傢伙。」

趙毅微笑著，朝胖子伸出右手：「美術系F班，趙毅。」

胖子吐掉嘴裡已經嚼到沒味兒的口香糖，伸手握住，說：「工藝系D班，梁良。」

就在這個時候嗎，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女子身影。以趙毅高達五階的進化視覺，很容易就能分辨於蓓清秀的側臉。她換了另外一條淺綠碎花的無袖長裙，卻不再像上次那樣，是露出肩膀的吊帶款式。

淡淡地望著那道似乎是在隨風飄動的影子，趙毅沒有出聲，也沒有迎上去搭訕的意思。他低下頭，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又拍了拍剛剛認識的胖子梁良，說：「這一帶你比我熟，換個地方吃飯吧！我請客。不過，得快一點兒。下午我在機械學院那邊還有課。」

「兼修機械科目？」

胖子怪叫著吹了聲口哨，滿面驚歎著搖了搖頭，用誇張的語調說：「難以置信，我居然會認識一個有著強烈上進心的三好學生？」

不等趙毅回答，梁良已經齜著牙笑了起來：「或許，我應該讓你帶我去機械學院偷偷聽幾次課，看看有沒有容易上手的漂亮妞……對了，你在那邊的班級號是多少？」

「動力系，G二十三班。」

一邊說著，趙毅一邊朝宿舍方向走去。那裡的餐廳雖然價格昂貴，偶爾吃上幾次，倒也沒有超出他的經濟許可範圍。

最後的這句話，對胖子梁良似乎產生了非常奇妙的效果。他皺起眉頭，盯著趙毅看了幾秒鐘，不太確定的問：「你……真是動力系的學生？」

趙毅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顯出一絲疑惑：「怎麼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幾天前剛剛聽說過的一件事，想從你這裡確認一下。」

胖子朝前腆了腆肥大的肚皮，認真地說：「就在上個星期，動力系的瓦斯勒教授，死了。」

第二十七節 大廈

在很多人口密集的城市，都可以看到金字塔工業聯盟標誌性的尖錐型塔式建築。

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模式化的建築格局。當然，對於金字塔工業聯盟這種存在了近兩千年歷史的超級機構，龐大、奢華的佈置與裝飾，也是財力與權力的最佳彰顯。事實上，整個地球聯邦到處都有金字塔工業聯盟設置的辦事處。它幾乎壟斷了所有星球上大部分的能源、軍工、食品、信息，以及各個與金錢有關的產業。各種各樣的神秘勢力和組織，都必須通過聯盟平台才能發佈各種工業任務，以滿足他們的需求。

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僱傭兵公會、工業聯盟、商業聯盟三大勢力，也從地下狀態逐漸轉為明面。他們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之間，同時扮演著橋樑與要塞的雙重角色。

他們沒有具體的國籍，也從不明確表示支持或者厭惡某一方。這種莫稜兩可的態度，使地球聯邦議會和泛聯合的貴族們，對他們真是又愛又恨。因為他們自己，以及他們的仇敵，都通過三大勢力獲得了巨大的收益和支援。

軍火買賣、人口交易、貴重貨物的運輸……在一些敏感區域，三大勢力的貨運飛船暢通無阻。沒有人對這種公開違禁的舉動明確表示憤概——畢竟，聯邦或者泛聯合，都缺少一些自己無法生產，也不可能通過正規方式獲得的特殊物資。而這些東西在戰爭中均不可或卻。比如，地球聯邦已經開始量產的等離子炮，泛聯合軍卻仍處於研究狀態。反之，泛聯合貴族牢牢把持著生產折射裝甲的特殊金屬資源星球，而地球聯邦統治的殖民區域內，卻幾乎沒有發現任何此類稀有金屬產地。

也正因為如此，兩大交戰集團對於「偷運」這種事情，都選擇性的予以忽視。三大勢力也得以從中獲取巨利。當然，它們現有的地位，並不僅僅只是因為戰爭而產生。以金字塔工業聯盟為例，它實際上是整個人類社會，最大的工業技術研究，生產、銷售集團。

……

趙毅站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仰望著這幢高高矗立在自己面前，如同傳說中神跡一般雄偉壯觀的建築。

陽光，從街道對面的樓群凹處斜射下來，照耀著鑲嵌在塔頂的工業聯邦金字塔形標誌，反散出強烈的金屬光澤。趙毅抬起右手遮擋在額前，從指尖與手掌構成的陰影下，他看到了用潔白大理石鋪就的整齊台階，上百根二十多米高的粗大石柱，以及沿著石階順序而下，一直鋪到人行道上，鮮紅、寬大、柔軟的地毯。

這一切，都需要無數金錢作為基礎。雖然只是一瞥，趙毅已經感受到這幢建築本身散發出難以名狀的威嚴與陌生。尤其是樓前那兩扇狹窄而高的大門，陽光無法從正常角度照射其中，門內黑深深的一片，似乎要吞噬所有敢於進入其中的人類。

慢慢走上石階，趙毅發散開的思維意識，開始捕捉到一個個帶有強大進化力量的異能者目標。

那是散落在大廳四周的數十名黑衣人。他們身穿制式西服，墨鏡遮擋住目光的同時，也掩蓋了面部表情的變化。他們筆直地站在路口或者樓梯旁邊，雙手交疊斜擺在身前，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注視著什麼，或者在思考什麼樣的問題。可是，趙毅卻從他們每一個人身上，察覺到不弱於三階體格的強大異能氣息。

金字塔工業聯盟掌握著財富與秘密，在這幢大樓的其它層面，應該還存在著數量更多的黑衣守衛。

收起臉上因為數量和建築體積產生的震驚，趙毅深深地吸了口氣，踏著長長的紅色地毯，昂然走進大廳，逕直來到佔據廳內中央位置的環形接待區。

這裡的擺設，類似於舊時代的銀行。每個窗口，都有對應的接待人員。趙毅沒有刻意選擇所謂的幸運數字，他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十七」號座位，伸手拉開椅子，坐下。

「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一米多高的立式隔櫃對面，坐著一名面帶微笑，身穿藍色制服的年輕女接待員。身材有些微胖，卻擁有令人驚訝的非常規尺寸胸部。

趙毅將手中的紙袋平放在膝蓋上，從衣袋裡摸出身份識別卡，遞了過去，認真地說：「我要見格魯伯先生。」

微笑，凝固在女接待員的臉上。聽到這個名字的同時，她覺得自己混身肌肉都變得僵硬。就連已經接住趙毅身份識別卡的雙手，也保持著幾秒鐘前的捏握姿勢，彷彿被某種魔力定格在空中。

與其它集團不同，金字塔工業聯盟沒有手握大權的總裁或者董事長。整個機構的日常事務，完全由理事會進行裁決。這是一種類似於古羅馬時期的元老院議政制度，每五年一次，由參盟企業主投票選出七名理事，再由理事們對聯盟重要決策進行表決。由於人數上的限制，加之沒有棄權票之類的說法，理事會決議也永遠不會出現令人尷尬的平局。

格魯伯，是工業聯盟的西部星區理事，也是目前該區域身份最高的集團決策者。

通過宇宙網絡，可以搜索到無數條與「格魯伯」這個名字有關的信息。在很多時候，媒體對於名人的窺探力量，甚至比軍隊或者國家還要強大。數百條關於本日新聞的報道當中，都會提及格魯伯理事的所在位置，甚至就連樓層與房間號等信息也無比詳細。

這其實算不上什麼秘密。狗仔隊可以幫助你達成窺探名人生活的所有願望。其代價，僅僅只需要你點擊一下相關雜誌的網站，增加一點點提高其身價的流量。

就好像舊時代人人都知道主席住在中南海，總統住在白宮。但你永遠不可能步入其中，與他們閒話家常。

「請問，您有預約嗎？」

女接待員的震驚只持續了不到五秒鐘。她很快恢復到正常狀態，望向趙毅的目光，也變得越發灼熱，甚至燃燒著過於旺盛的渴求火焰。

趙毅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預約。」

未等對方做出反應，他又繼續說：「請幫我通報一下。我需要現在就面見格魯伯先生。」

女接待員茫然地看著他，眼睛裡的烈火，如同遭遇傾盆大雨被瞬間澆熄。粉嫩臉蛋上的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退。她開始皺緊眉頭，言語也變得生冷、刻薄。

「對不起，沒有預約，格魯伯先生不會見任何人。」

她至少還保持著最低限度的禮貌。

「看來，我無法從你這裡得到想要的答案。」->小說下栽+wＲshＵ。ＣoＭ<-

趙毅笑了笑，將身體朝前傾斜，加重語氣，說：「或許，換個人來和我談話會比較好。比如……你的上司，某個主管。」

「我想，你大概是走錯地方了。」

女接待員冷笑著搖了搖頭，從趙毅目光無法看到的位置，輕輕摁下一個具有特殊意味的隱秘按鈕。很快，距離最近的兩名黑衣人，朝著這個方向大步走來。

第二十八節 麻煩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狂妄的人。

比如——把信用卡上最後的五千塊錢用來買槍和子彈，再拿著這兩樣東西，走進銀行經理辦公室，要求一次性提取五百萬現金。

趙毅的外表看上去不像精神病人。可是，精神病人在沒有發作的時候，言語談吐和正常人同樣沒有分別。從某方面來看，格魯伯理事的身份，甚至比地球聯邦總統和泛聯合皇帝還重要。一個沒有任何來歷的普通人居然想要得到接見……女招待員覺得，這的確是今天自己聽過最滑稽的笑話。

兩名黑衣保安已經走近辦公桌旁邊，從趙毅的坐著的角度平視，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身體上端與面孔，卻可以感受到兩具雄健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力量，以及被黑色西服布料裹在其中，粗壯，健美有力的大腿。

「先生，你的舉動可能會對其他客人造成困擾。最好，請自行離開——」

站在左邊的黑衣人俯低身子，帶著必要的禮貌做出警告。大廳裡前來辦理業務的人很多，任何幅度過大的舉動，都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騷亂和麻煩。如果可以僅憑勸說就能解決問題，那將是所有人都樂於見到的結果。

「重申一遍，我不想惹麻煩，也沒有故意找麻煩。我只想見一見格魯伯先生。」

趙毅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動彈。寧定的目光注視著彎腰與自己面對的黑衣人，彷彿可以透過黑色墨鏡，直接看穿他的心。

黑衣人一怔，隨即皺起眉頭。

他開始明白女接待員為什麼要請求幫助？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要求面見國家元首，或者其他地位相當的大人物，但他們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

「好吧！我們應該換個房間去談論這件事情。求見格魯伯先生需要預約，還需要驗證身份，審核資格，以及一大堆繁瑣複雜的程序。我們有專業咨詢人員可以解答你的所有問題——」

黑衣人輕描淡寫地說著，同時，朝站在對面的另外一名保安偏了偏頭。沒有任何預兆，突然伸出右手，用力卡向趙毅的肩膀。從衣服袖口探出的手臂表面，立刻賁起粗大的青色血管，肌肉也隨之恐怖地蠕動起來。

「啪——」

分張開的虎口，並沒有如同預料中的那樣，直接抓住肩膀上端，而是被趙毅的左手直接迎上，卡住，像岩石一樣牢牢擋在半空，不能寸進，也無法回縮。

黑衣人瞪圓雙睛死死盯住趙毅。目光中充滿了震驚、恐懼，還有戒備和謹慎。

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麼強大。為了達到三階體格的標準，他總共接受了兩次肌肉改造，整整投入了十六個進化點。要知道，進階這種事情，除了第一次進化融合成功率可以達到百分之百。越是往後，越是困難。尤其是從二階提升至三階，每一個投入其中的進化點，提升幅度最高不會超過百分之十五。

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可以輕而易舉擋住自己的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彷彿這只是一個普通無奇的動作。他擁有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四階？還是……五階？

「我想見一見格魯伯先生。」

趙毅加重口氣，再次申明自己的要求。他鬆開黑衣人的手，拿起擺在膝蓋上的牛皮紙袋，輕輕放在桌面上。

「我知道所謂的程序和規矩，也並沒有想要讓你們為難的意思。請將這份文件轉交給格魯伯理事，看過之後，他自然會決定是否接見，或者拒絕。」

趙毅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好像在說著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

兩小時後。

電梯，在不斷閃爍的綠色數字指引下，穩穩停在了一百零六樓。

走出感應門的一剎那，發散開的意識能量，立刻察覺到六名強大的四階進化個體。他們分列在走廊兩側，把剛剛走出電梯的趙毅夾在中間。

他們仍然身穿黑色制式西服。與電梯裡陪同趙毅的另外兩名保安不同，這些人的衣服袖口，用金色絲線繡著一枚精緻小巧的鐵錘圖案。那一雙雙被墨鏡遮擋住的眼睛，像X光機一樣，仔細地檢視著趙毅身上的所有細節。彷彿，想要將他活活看穿。

「格魯伯先生在等您。」

沒有多餘的交談，為首一名體格尤為高大健壯的黑衣男子側身讓開道路，微躬下身，做出「請」的動作。

趙毅注意到，對方用的是敬語。

走廊很深，超過十米的寬度，足以容納一台火力強大的步行機甲。每個人的步伐距離，都和趙毅保持一致。他們相互形成依托，沒有任何攻擊死角。對於尚未得到身份驗證，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警惕和謹慎，都不為過。

在一扇包裹著真皮壁面，用圓形鉚釘進行固定的棕紅色房門前，一行人停下了腳步。

為首的黑衣男子再次躬身，對著房門平舉右手。趙毅會意地點了點頭，推開，走進。

很大，也很空曠。

與印象中的常規式樓房格局截然不同，這個房間似乎是整整一個樓層。裝修風格偏於簡約，四周牆壁上卻掛著價值不菲的名家油畫。傢俱擺設的數量不多，卻非常精美，置物架上也有古代中國的精緻瓷器。幾尊兩米多高的非洲圖騰木雕錯落在屋角，與生長茂盛的綠色景觀植物相互掩映。至於腳下……趙毅並不確定自己所踩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阿拉伯絨毯。但它們至少看上去很像。

巨大的落地窗旁邊，有一張環形的紅木辦公桌。真皮高背椅上，坐著一個身材高瘦的老者。他儀表堂堂，一頭濃密的灰髮修剪得體，質地精美的絲質襯衫領口，佩著帶有老式花紋的領結。他似乎很喜歡這些帶有時間氣息，卻不失其價值的舊物。最典型的代表。莫過於從馬甲胸袋裡下垂露出的銀質表鏈。

那雙淡藍色的深邃眼眸，一直注視著趙毅。

「坐吧！」

格魯伯很是隨意地指了指擺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落座的同時，趙毅已經察覺到，至少有五台激光警戒器瞄準自己。屁股下面這張看似平常的合金座椅，顯然也不是什麼普通的物件。只要房間的主人願意，全金屬的接觸面，可以瞬間釋放出強烈的數千伏電壓。

第二十九節 忠告

辦公桌後面的老者目光炯炯，精力充沛，說話語氣平和，卻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變化。

「有很多人都想走進這個房間，但實際能夠來到這裡的卻很少。有人認為，只要接觸到我，就等於親手觸摸黃金和鈔票，甚至是權力。當然，這種說法有一定事實根據。但最終的決定因素，仍然取決於你是否有這個能力，或者實力。」

說著，格魯伯伸手按下桌面右側的電鈕。大約過了五秒鐘，一個身穿套裙，端著托盤的年輕女人走進房間，在桌子上擺下兩杯礦泉水，旋即離開。

「四天前，我曾經看過這張圖紙。或者應該說，是一張與它完全相同的複製品。」

格魯伯有些渾濁的瞳孔深處，映出趙毅平靜的身影。他從辦公桌上拿起已經拆來的牛皮紙袋，將畫有多變向引擎結構的圖紙平平攤開，乾瘦且皮膚皴皺的手指，在中間最為明顯的「U」形連接管上來回摩挲，說話語氣也變得感慨。

「這是多麼偉大的發明，你可能無法想像這張圖紙所代表的意義。縱觀歷史，人類只有在某種能源或者機械出現絕對能耗危機的時候，才會被迫激發出研究新型代替物質的動力。在新引擎性能無法確保穩定的情況下，很少有人願意更換已經使用習慣的舊貨。這張圖紙，意味著巨大的升值空間，也逼迫著新型引擎的開發人員，必須進一步提升試驗品的驅動能力。改裝、升級，在現有基礎上推出性能強大的同類機械……這其中涉及的商業利潤，將是以『億元』作為單位的龐大數字。即便是上帝，也會為之瘋狂——」

趙毅沒有打斷格魯伯的抒情演講。他多少能夠猜到對方為什麼要說這些，可他並不明白格魯伯此刻所站的立場。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眼前的這個老人，的確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七理事之一。至少，他與自己在電腦屏幕上看到的照片，完全相同。

「你原本可以在一個多鐘頭以前走進這個房間。不過，我還有其它一些事情需要處理。」

格魯伯如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坐在對面的趙毅：「我查過你的資料——趙毅，聯邦國立大學一年級，機械和藝術學院的雙職進修生，有軍隊服役記錄。從這些表面上的東西來看，你應該是埃布爾教授的學生。有一件事情，你或許不是很清楚——就在昨天，埃布爾教授的新發明已經通過審核。一周後，聯邦議會代表將在金字塔工業聯盟總部，與整個理事會一起，親自為他頒發專利證書。」

「我只見過埃布爾一面，我也不是他的學生。事實上，瓦斯勒教授才是我的導師。」

趙毅清晰地看到了格魯伯目光中的審視成份。那裡面雖然存在疑惑，卻也充斥著顯而易見的反感。儘管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趙毅並不覺得，應該在這個時候撒謊。

格魯伯瞇縫著雙眼，認真地注視了趙毅幾分鐘，身體慢慢朝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這張多變向引擎圖紙，原本是瓦斯勒教授佈置的改錯作業。出於想要得到導師幫助驗證的心理，我在圖面上添加了這條增加功率的『U』形連接管。為此，瓦斯勒教授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進行詢問。當時，埃布爾也在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心存不軌，但直到今天上午，我才聽說了瓦斯勒教授的死訊。」

格魯伯仔細盯著趙毅的眼睛，雙眉微不可查地皺了起來：「你的意思是……埃布爾剽竊了你的創意？」

「是發明成果。」

趙毅從容不迫地更正對方話裡的詞誤，補充道：「而且，他還殺了瓦斯勒教授滅口。」

「你親眼所見？」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格魯伯微微地笑了。

拆開牛皮紙袋，第一眼看見這張圖紙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會有一個情節精彩的故事。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信息收集能力，有些時候甚至比軍方和政府效率更高。格魯伯花了近一個鐘頭的時間，對迅速反饋回來的信息進行分析。結論令他感到震驚，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已經通過審核的多變向引擎功率提升技術，其專利擁有者埃布爾教授，竟然是一個卑鄙可恥的剽竊者。

當然，那只是輪廓模糊的猜測。細節部分，還需要從趙毅本人口中逐一得到證實。

「你之所以要見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格魯伯收起臉上的笑意，稜角分明的臉上，顯露出老謀深算者特有的狡詐。他冷冷地注視著趙毅，言語中夾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年輕人，你似乎來錯了地方。這種事情，你應該去找聯邦警察總署，或者聯邦科學院進行投訴。要知道，你拿出來的這些東西，在法庭上根本無法成為證據。我看過埃布爾的申請資料，他掌握著一整套和你完全相同的研究數據。某些細節方面，甚至比你詳盡得多。而且，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優勢，也是你永遠不可能超越的劣勢。」

趙毅淡淡地笑了：「您指的……是年齡？」

「完全正確——」

格魯伯臉上顯出驚訝的表情，他的唇角再次向上彎曲，微笑著說：「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得多，我也開始相信，你並沒有撒謊。不過，有些東西我說了不算。埃布爾教授是多變向引擎研究課題的權威。你只有十八歲。一個剛剛走進學校大門的新生，一個在動力學方面浸淫了數十年的專家……呵呵！你覺得，陪審團和法官，究竟會相信誰？」

「何況，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

格魯伯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功率增幅達到百分之八以上的多變向引擎，這是一塊無比豐美的大蛋糕。據我所知，審核意見剛剛通過的當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工業聯盟成員，都要求埃布爾本人進行專利技術轉讓。其中，有半數以上已經簽訂合作意向協議，並且支付了首批轉讓金。涉及金額足足高達一百三十七億六千萬聯邦元。預計在未來一周，這個數字還將攀升到五百至五百二十億。換句話說，埃布爾其實已經成為各大重工業集團最值錢，也是含金量最高的棋子。任何人都不可能讓自己口袋裡的錢白白打水漂，他們會拚命扼守那些看的見，摸得到的利益。就算埃布爾剽竊了你的發明，他們也會買通律師和法官，讓他成為真正的專利持有人……有些時候，正義這種東西，比脫掉褲子當街賣逼的婊子還不如——」

趙毅詫異地望著格魯伯。這句粗口從對方嘴裡說出，與房間高貴典雅的格調，以及工業聯盟理事儒雅的氣質格格不入。然而，這似乎是格魯伯表示憤怒，以及對自己同情的另外一種方式。這也意味著，自己不可能從他那裡得到想要的答案。

「年輕人，給你一個忠告。」

格魯伯長長地呼了口氣，認真地說：「最好忘了這件事。如果你在專利審核期間來找我，那麼事情還可能有所轉機。但你來的太晚，無法改變即成事實。現在的埃布爾，已經不是機械學院裡普通教授。他身後站著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他們會把你撕得粉碎。包括我，沒有人會幫你。原因很簡單，你動了我們的蛋糕，那是所有人的禁忌。」

第三十節 選擇

「從局外人的觀點來看，可能很難理解這件事。其中的關係，其實並不複雜。我說過，埃布爾目前是工業聯盟最為重要的專利持有人。控制了他，就等於控制了這項足以將現有引擎功率提升百分之八的技術。埃布爾得到的，僅僅只是生產利潤百分之十二的專利轉讓費，而工業聯盟卻可以控制技術的具體流向。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貴族，任何一方的重工集團想要得到它，都要向工業聯盟繳納巨額資金。想想看吧！人類佔據的殖民星球，已經從上個世紀的十一顆，猛然增加到現在的一百零九十四顆。這還不包括數量龐大的礦石採掘與農牧業屯墾星球。只要有人類存在的地方，就有機械。更新、維護、零部件配置……其中涉及的直接與間接利潤，將達到『兆』數計算的天文數字。工業聯盟絕對不會放任埃布爾因為剽竊醜聞導致利益受損。」

說到這裡，格魯伯的目光開始變得陰沉：「相信，你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事實上，從這張圖紙出現在我辦公桌上的時候，你就再也不可能走出這幢大樓。要知道，我也是工業聯盟的理事。埃布爾一旦出現問題，就意味著我的錢袋將會大幅度縮水。」

趙毅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格魯伯並非故意恐嚇。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他可以看到格魯伯眼睛裡釋放出的冰冷。除了對於金錢的渴求與貪婪，絲毫找不到「正義」之類的存在。

過了近五分鐘，趙毅慢慢抬起頭，黑色的目光變得深邃，聲音也更加深沉且富有磁性。

「我想知道——您是否相信我之前所說的那些話？」

「當然」

格魯伯很奇怪對方為什麼會提出這個問題。他點了點頭，攤開雙手，說：「一個剛剛入學的新生，居然對教授的秘密研究一清二楚，這本身就很奇怪。如果是通過非正常手段竊取資料，並且想以此成名獲取利益，你應該首先去找記者或者警察，而不是帶著圖紙走進我的辦公室。」

趙毅的眼神無比寧靜，絲毫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哀樂。他注視著格魯伯，鄭重地說：「謝謝！」

這句話，讓格魯伯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再次皺起雙眉，搖著頭說：「這種話顯得有些多餘。不過，身為多變向引擎功率增幅技術真正的發明者，你應該得到我的尊敬。現在，你有兩種選擇。第一，簽約，成為我的私人科研助手。我可以保證，你會成為最富有，最具知名度的學者之一。如果拒絕，也就是第二條路，那麼你再也不可能離開這個房間。當然，你可以選擇一種自己喜歡的死亡方式。」

趙毅的目光漸漸轉冷，卻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這並不是最後的答案。我覺得，應該還存在第三種選擇。」

格魯伯緊盯著趙毅，淡藍色的眼睛裡，透出帶有壓迫與玩味性質的目光。後者的目光則清澈如水，分毫不讓地與他對視著。在死寂中渡過了令人窒息的十幾秒後，工業聯盟理事將瘦高的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順便抬頭看了看對面牆壁上的古典掛鐘，用最冷漠的語氣說：「我的耐心只剩下最後十分鐘。如果你的說辭無法令我滿意，我會把你的中樞神經系統割下來。這也是你身上最具價值的東西——」

「呵呵！用不了那麼久。只需要兩分鐘，足夠了。」

趙毅從容地笑了，笑得十分自信。

……

藍海夢想，是一顆體積超過地球十六倍的巨大行星。

與地球類似程度達到百分之八十九點一四，陸地面積占星球表面四分之三，擁有海洋，氧氣含量佔大氣比例百分之四十三點六八……在人類已經發現的所有星球當中，藍海夢想的環境融適率居於第六位。也正因為如此，數百年來，它一直都是金字塔工業聯盟最重要的貿易點。

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之間的戰爭，已經擴展到了整個宇宙。在幾大星系間形成彈性邊界的同時，兩大勢力集團也簽訂協議，承諾不在地球及其周邊範圍使用毀滅性大規模能量武器。雙方統治者儘管在政治理念上無法達成共識，卻誰也不願意背負「地球毀滅者」的罪名。也正因為如此，地球表面的戰爭，一直沒有升級到雙方太空艦隊相互攻擊的程度，只能以地面所在區域內的現有資源、人力、機械等等進行維持。也許，只有當某一方真正征服對手的時候，這種古怪且膠著的狀態，才能徹底得到化解。

格魯伯的私人飛船，遠比趙毅想像中要低調得多——沒有星際客航華麗的炫影塗層外觀，也不是漂亮流暢的曲形設計。整艘船隻通體全黑，巨大。感覺……就像一隻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隨時準備撲殺獵物的禿鷲。

有一點必須承認——這艘飛船的安全係數極高。防護性能堪比地球聯邦最新銳的戰列艦，火力配置也與常規型號的輕巡洋艦類似。加上隨行的兩百多艘各型護衛艦，如此規模的武力，足以媲美兩大勢力的巡邏艦隊。

從地球到藍海夢想，直線距離超過三十七萬光年。作為此次航行最為最重要的乘員，趙毅享受著與格魯伯相同的待遇。可是，誰也不知道回程的時候，他是否仍然能夠坐在同樣豪華的艙室裡？

說服格魯伯，只是第一步。想要讓整件事情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下去……其中的關鍵，取決於金字塔工業聯盟其他幾位理事的態度。

安靜地望著舷窗外面清揚漫灑的星光，趙毅的唇角微翹。

笑，是人類釋放壓力，強化自我信念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趙毅只想做一個普通人。但他無法容忍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另外一個人強奪，佔為己有。何況，整件事情從頭至尾，瓦斯勒教授在其中只充當了一個可憐的無辜者。

趙毅忽然覺得非常害怕——有一天，自己是否會像教授那樣，死得不明不白？

想要狙殺自己的漢密爾頓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

還有埃布爾……

慾望，造就了貪婪，演變成邪惡。

所謂正義終將戰勝邪惡，那不過是弱者臨死前無用的祈禱。這個世界沒有上帝，與其乞求如同氣泡般虛幻的神靈，不如相信自己。

「普通人，意味著隨時可能被人踩碾的螞蟻。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不是！」

第三十一節 會場（一）

暗淡的天光照亮個整個世界，也映照著剛剛飛進大氣層，像幽靈一樣現身於光明之中，在山脈與樹林上空迅速滑過，留下一道熾熱焰尾的黑色飛船。

浩瀚的宇宙中，並非所有的星球都適合人類生存。恰恰相反，大部分星球其實並不適於人類居住。許多星球的大氣和環境，對人類來說甚至是致命的。但是，這些星球上卻蘊藏著各種驚人的自然財富。在礦藏與殖民的雙重誘惑下，人類開闢了一個又一個的異星生態基地，用驚人的成本去製造出各種適合人類的空氣、陽光、水、食物。

藍海夢想與地球相似，卻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地球。正因為如此，整顆行星被數百個巨型異星生態基地包裹。臨近海洋的岸邊，矗立著上千個物質分解運轉站點。它們把海水分解為氣態，供給居住者呼吸的同時，也在星球表面形成自然降雨循環。至於光線，這裡距離星系中央的恆星略遠，日照和溫差方面的不足，只能由人工生態系統進行彌補。

被群山環繞的遼闊平原，已經成為密集龐大的人類城市。遠遠望去，矗立在地平線上的龐大尖錐形建築，彷彿體積被增加了數十萬倍的巨型金字塔。相比之下，沿著牽引光束剛剛進入塔樓頂層，正在停機坪上緩緩降落的黑色飛船，就如同一隻弱小的飛蠅。

……

格魯伯已經換上了另外一套整潔的灰西裝，這與他花白的頭髮和鬍鬚色調基本一致，看起來也更能顯出威嚴與氣質。

六名身材高大，面容冷漠的黑衣人，形成一個不太規則的圈，圍站在他的四周。中央，一個年紀大約四十來歲的女化妝師，正在為格魯伯進行最後的修飾。工作內容雖然只是在衣服胸口佩上鑽石別針，但她眼睛裡卻顯露出無比嚴謹的仔細。

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會面，不是朋友或者家人之間的閒聊。

趙毅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默默觀望著這一幕。

格魯伯完全可以不用在這間艙室裡化妝。之所以這樣做，應該是想給予自己一定的心理安慰，以及重視。

「你可以四處走走，我會安排人全程陪同。記住，你現在是我的客人，不是一名陌生的闖入者。在理事會對整件事情做出最終裁定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瞇起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格魯伯鬆了鬆領結，目光開始偏向被鏡子裡趙毅的反像，說話聲音保持一貫的沉穩。

「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趙毅點了點頭，說話聲音不大，卻很清楚。

格魯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旁邊化妝師手裡接過一塊絲帕，擦拭著手心裡滲出的汗液，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著趙毅。

「你也一樣。」

……

這是一條用最堅固合金鑄成的走廊。除了材料本身，複雜的設計，以及密佈在走廊各個角落不同類型的警戒裝置，使整體造價足足超過五百萬聯邦元。這種在普通人眼裡明顯過於奢華，和浪費沒什麼區別的做法，其實也有著必須存在的道理——一旦得到太多的財富，擁有者首先考慮的最大問題，就是自己的安全。

議事廳的大門敞開著，格魯伯信步走進的同時，身後也傳來穩壓機械關閉房門獨特的聲音。

大廳裡的佈置，延續了金字塔工業聯盟一貫的簡潔作風——沒有任何豪華的裝飾品，除了幾盆茂密的綠色盆栽植物，只有一張巨大的環形木桌，以及分設在周邊的七把真皮高背椅。

格魯伯落座的瞬間，從桌子另外六個方向射來的目光，也同時聚集到他的身上。

「在我的印象當中，格魯伯你是一個言語謹慎，小心從事的傢伙。我相信，你不會因為某件無聊的事情要求召開全體理事會。說吧！讓我們聽聽，你究竟有什麼重要事務要求我們親自參與會議？要知道，遠程全息通訊一樣能夠進行問題商討。距離專利頒發儀式還有三天時間。而我，正在與家人度假——」

一個年近七旬，面容清瘦的老者首先發話。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卻可以看出一絲淡淡的不悅。

「施密特說得沒錯——」

旁邊，一個頭髮捲曲，帶有地球南美血裔特徵的中年胖子插進話來：「隨便浪費時間不是個好習慣。尤其是用非正常手段，浪費別人的時間。」

「好啦！好啦！每個人都有必須抱怨的借口，但這不是格魯伯的錯。他是我們當中的一員，就有要求我們參加會議的權力。說不定，他會給我們帶來某種意外的驚喜。」

卡米拉是理事會唯一的女性。她隨手順了順黑褐色的長髮，用平緩柔和的語調安撫會場秩序。她雖然年過五十，卻仍然有著保養極好的光滑皮膚。顴骨外凸的面部輪廓，使她看起來具有高貴的美感，既出色又獨特，甚至比年輕女郎更具吸引力。

「親愛的卡米拉，你總是這麼善解人意。」

格魯伯從椅子上站起，微笑著，朝女性理事成員所在的方向欠了欠身，繼而環視了一圈四周，認真地說：「接下來，我要宣佈的事情，與大家的切身利益都有關聯。」

「如果你所指的是星際股票交易，那麼我想已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我只希望，能夠聽到點兒讓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一名亞裔理事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嘟囔著。

每個人都有著對事務重要與否的判別觀點。身為掌握人類工業核心製造力量的決策者，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影響到自己的財產增減——格魯伯的話，的確有些危言聳聽。

突然被打斷，並沒有影響格魯伯接下來的發揮。他從公文包裡取出一疊文件，隨手擺在桌面上，直截了當地說：「我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埃布爾並不是多變向引擎的真正發明人。他只是一個剽竊者，一個可恥、下賤、卑鄙的小偷。」

第三十二節 會場（二）

沒有人伸手去拿桌面上的文件。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格魯伯身上。有疑惑、不解，也有譏諷和冷淡，甚至是赤裸裸不加掩飾的嘲笑。

在這個時代，發達的通訊網絡，使很多秘密都會以非正常方式被公開。保密的最佳方式，莫過於通過紙面傳遞信息。此刻，這些原本應該成為視線焦點的東西，卻沒有得到與之對應的待遇。

「如果這就是你要告訴我們的全部內容，其信息價值，遠遠比不上我從這裡返回東部星區的單程船票。」

施密特渾濁的眼睛裡，開始顯露出不耐煩的慍怒，他雙手交握平擺在桌面上，很是不滿地說：「格魯伯，我真沒想到，你要說的居然會是這個……或許，我現在還來得及趕回去參加孫女的生日宴會。」

「剽竊者？」

亞裔理事慢條斯理地搖著頭，淡淡地說：「這並不是我所關心的內容。就算埃布爾是喜歡穿女式丁字褲和絲襪的易裝癖，愛吃人肉，或者光著屁股在大街上衝小妞吹口哨……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是多變向引擎的增幅技術的專利持有人，而這項技術已經被我們買斷。把埃布爾搞臭，讓他身敗名裂，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卡米拉眼睛裡閃現出詫異的目光。她偏過頭，看了一眼滿臉不屑的亞裔理事，注視著格魯伯，皺起眉頭，憂心忡忡地說：「抱歉，雖然文巖理事的說法有些誇張。可是……這一次，我必須贊同他的觀點。格魯伯，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一個理由，並不值得要求召開全體理事會議。」

格魯伯臉上仍然帶著微笑，他似乎並不介意其他人流露出來的反感，繼續著尚未說完的內容：「多變向引擎增幅技術的真正發明者，其實是與埃布爾同一院系的瓦斯勒教授。警方在辦公室發現了瓦斯勒的屍體。當然，那個時候，關於引擎技術的所有運算數據和資料，已經被埃布爾佔為己有。他其實……」

「請等一等——」

施密特突然打斷了講話，他的雙眉深深糾結在一起，很是不滿地冷「哼」了一聲，慢慢地說：「格魯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應該明白，這項新的引擎增幅技術，將給我們帶來多麼龐大的收益。讓埃布爾捲入醜聞漩渦，只會讓我們的處境更加麻煩。要知道，盯上這項技術的不僅僅只是我們，僱傭兵公會和商業聯盟，同樣對它有著濃厚的興趣。它們會揪住這件事大做文章，甚至要求我們無償公開所有技術資料……我得提醒你，身為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只是想說明——身為一個卑劣的剽竊者，埃布爾並不值得我們信任。」

格魯伯絲毫沒有畏懼或者退讓，言語針鋒相對。

胖胖的南美裔理事嘲笑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但在目前而言，他仍然還是我們的合作對象，也必須是——」

亞裔理事文巖也插進話來：「沒錯！如果格魯伯理事你真的打算把埃布爾交給聯邦警方，我們也有足夠的辦法讓法官宣判他無罪釋放。我對維護正義沒什麼興趣。我只關心這樣做，能夠給我帶來多少好處？」

「多說無益。相信你也看到了，這就是我們的態度。」

施密特一直在盯著格魯伯，他輕輕敲打著桌面，說：「這次會議很是無趣。不過，以後也算是多了一個打法時間的話題。不管埃布爾究竟是不是剽竊者，他現在都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技術加盟者。如果格魯伯你真想找他的麻煩，三年以後，隨便你怎麼處置都行。我們並不提供無限時效的保護，一旦這傢伙失去利用價值，該是什麼，他就是什麼。」

說著，施密特推開椅子站起，準備離開會場。

「請稍微一下。我想，各位似乎並沒有真正理解我剛才所說的話。」

格魯伯微笑著提高音量，他雙手握拳杵著桌面，身體朝前傾斜，帶著不可置疑的堅決，說：「作為剽竊者，埃布爾必須死——」

已經半轉過身的施密特臉上表情一僵，隨即偏頭死死盯住格魯伯，用不太確定的疑惑語氣問：「你說什麼？」

「埃布爾必須死，現在就死——」

格魯伯重複著之前的字句，言語也狠狠加重。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施密特皺了皺眉，他敏銳地感覺到格魯伯的情緒變化。其中，隱隱帶有一絲他這個年紀本不該出現的狂熱。之所以敢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是有著某種尚未表露出來的依仗……想到這一點，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靜地說：「好吧！讓我們聽聽，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格魯伯笑了。會議開始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微笑。

「請大家仔細看看這些文件。注意——一定要看到末尾，最後一個字。」

說完這句話，格魯伯滿意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十指交叉，慢慢觀察著其他與會者的面部表情變化。

第三十三節 會場（三）

如果更換一下時間、地點、對象，沒有任何人會對最後的這句話產生絲毫在意，甚至會嗤之以鼻直接起身離開。

然而，當它從格魯伯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具備了必須被重視的地位。雖然不知道具體含金量究竟有多少？但格魯伯同為金字塔工業聯盟理事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價值保證。

超過七旬的年齡，使施密特在這個時候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有很多年輕人都對古稀長者抱以輕蔑和不屑，卻永遠無法忽視他們在歲月沉澱中積累下來的經驗。尤其是在牽涉到「金錢」這兩個字的時候……當施密特首先拿起一份文件翻開，平淡冷漠的面部表情，經歷著皺眉、意外、驚訝、震撼等等一系列過程之後，仍然抱以觀望態度的其餘五名理事，也半信半疑地翻閱起這份外表絲毫無奇的資料。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紙面上。譏諷和嘲笑的表情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震驚。幾名閱讀速度較快的理事開始低聲交談，有的人眉頭緊皺，也有人對文件當中提及的內容產生極大的興趣，甚至當場從衣袋裡摸出微型電腦，飛快的計算著。

大約半小時後，施密特慢慢放下文件，身體朝後靠在椅背上，依然皺著眉頭，目光卻在文件與格魯伯之間，不斷來回掃視。

也許是繼承了南美血裔特有的急躁性格，理事托斯波瓦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這份文件上的內容已經被證實？還是只存在於推測性質的理論？」<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格魯伯沒有說話。他從衣服內袋裡摸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用精巧的單口剪削去尾部。「嗤啦」一聲，劃亮一枝長柄火柴，將雪茄湊近不斷搖晃的焰苗，均勻點燃，輕輕吸了一口，感受著迴盪在口腔裡濃郁甜香的同時，臉上也露出悠然自得的微笑。

他很滿意其餘六名理事此刻的表情——從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突然轉變成為帶有無限震驚的目瞪口呆……這樣的表演，在任何劇場或者影視作品裡都無法看到。即便是按照預編劇本進行的表演，也不可能達到如此逼真的效果。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雖短，卻使格魯伯的內心得到極大滿足。

要知道，幾天以前，趙毅在辦公室裡拿出這份文件的時候，格魯伯當時的面部表情，與現在的理事們幾乎沒有任何區別。親眼目睹別人同樣經歷著大腦慣性思維被撕裂、扭曲、破壞，被強制著植入全新概念……這讓格魯伯產生出極其微妙的優越感。

文件的核心，是一張多變向引擎改造圖紙。

外觀和基本結構，與之前趙毅作業本上的那張完全相同。其中最顯著的區別，是機件中央連接動力室那根至關重要的「U」形合金管，已經被更換為帶有三聯接槽的「Y」形直流軌道。

僅僅只是一個小巧簡單的設計，整個引擎的增幅功率，立刻被提升至百分之十二點五一。

這足足超過被埃布爾偷走圖紙的增幅功率百分之五十以上，也是趙毅獲得格魯伯絕對支持，瞬間改變立場與觀點的最重要籌碼。

「我已經按照圖紙設計，生產出了第一台新型多變向引擎樣機。」

格魯伯將未抽完的雪茄，平平放入煙灰缸的夾口，轉過身，對臉色因為激動顯得有些發紅的托斯波瓦笑道：「那玩意兒非常棒。我想，最多只需要四個月，各大汽車公司就會推出他們的新產品。尤其是那些喜歡飆車和速度的傢伙，會把我們當做上帝膜拜。」

沒有人因為最後這句俏皮話發笑。包括原本為抗拒的亞裔理事文巖，其餘六名與會者的臉上，均浮現出鄭重其事的神情。

「你從哪兒搞到的這份圖紙？」

沉默了幾分鐘，坐在對面的施密特首先發問。

「當然是原來那張圖紙真正的主人，聯邦國立大學機械學院的瓦斯勒教授。」

格魯伯慢慢轉動著手上的鑽石戒指，重新恢復正常的說話語氣：「埃布爾拿到的，只是最初用作實驗的簡略結構圖。他以為這就是瓦斯勒教授最重大的研究成果，卻絲毫沒有料到——被他當做聖物一樣倚為珍視的東西，不過是天使褪去人類外表之後，扔棄在大地上毫無用處的廢舊外套。」

「埃布爾殺害了真正的發明者。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偷、竊賊、罪犯。如果不是瓦斯勒教授的一個學生找到我，並且拿出這張增幅率百分之十二的研究成果，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將被另外那張增幅功率只有百分之八的被竊品蒙蔽——」

格魯伯的聲音逐漸變得沉重：「在此，我想重申之前的提議——埃布爾是一個骯髒卑鄙的剽竊者。他，必須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格魯伯。六名理事臉上的表情異常凝重，沒有人說話，卻用輕微的動作進行彼此熟識的交流。過了近五分鐘，施密特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格魯伯，說：「那個教授的學生，他叫什麼名字？」

「趙毅。」

這個問題顯然有些多餘，因為翻開文件第二頁，就能看到關於趙毅的照片，以及詳細個人資料。但格魯伯很清楚，從自己口中得到確認，與純粹的紙面材料，完全是兩回事。

「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白癡或者傻瓜。」

施密特一邊低頭翻閱著文件，一邊說：「十八歲……唔，的確還是被熱血與單純所支配的年齡。好吧！我不想就他為什麼不找警察，而是首先找到我們這件事發表議論。顯然，這個小傢伙比其他同齡人要聰明得多。呵呵！格魯伯，說說看，他都對你提了些什麼樣的條件？別告訴我這張圖紙是他白白贈送，只為了給那個可憐的教授報仇。順便說一句，在舊時代遙遠的東方國家，的確出現過『雷鋒』這種樂於助人的精神楷模。但他一個人不可能代表整個社會，整個人類。自私的人，終究是佔絕大多數。」

「他的確提出了幾項要求。」

格魯伯注意到，自己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其他理事的臉上，都顯露出於施密特類似或者相同的，淡淡的譏諷與不屑。他沒有辯解，繼續說道：「那個孩子想得到一份由工業聯盟開具的『S』級企業資格認證書。另外，他還需要一張私掠許可證。」

施密特等待了近二十秒，格魯伯卻再也沒有下文。他下意識地再次皺起眉頭，疑惑地問：「只有這些？」

格魯伯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提出分享專利資格，按比例收取成品利潤之類的要求？」

托斯波瓦顯然十分驚詫，他不由得從椅子上站起，雙手連比帶劃地問：「沒有要求現金？實物補償？或者……或者什麼別的？」

「沒有。」

格魯伯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微笑，言語卻非常肯定。

文巖淡淡地插進話來：「那麼，他，或者他的家族本身就擁有工礦企業？『S』級資格認證書具有產品免檢、免審的權力，納稅額度還會降低百分之四十。這可要比專利分成管用得多。」

「那孩子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我調查過，他名下沒有任何產業，只有一筆軍方提供的撫恤金。」

格魯伯凝望著一干頗不相信的理事，一字一句地說：「他只是想為自己的老師復仇。並且按照瓦斯勒教授生前的願望，創辦一個集生產與研究一體的企業，將這項引擎增幅技術全面推廣。」

大廳再次陷入沉寂。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卡米拉理事首先打破了沉默，輕聲歎息：「這幾乎算不上什麼要求。我們得滿足他。」

「先等一等——」

老謀深算的施密特打斷了她的話，謹慎地問：「格魯伯，你肯定已經從那個人手上拿到了全部技術資料，沒有絲毫遺漏？」

「包括所有原始演算數據，都在這裡。」

說著，格魯伯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張磁盤，在手指間靈活地轉動著。望朝其他人的目光，卻帶有幾分隱約的狡猾：「我為大家每一個人都準備了最詳細的拷貝。很幸運，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改變一些可能對我們造成困擾的難題。議會和其他加盟企業主，也將得到滿意的答案。呵呵！尊敬的施密特，各位理事們，我的要價不高——五億聯邦元或者泛聯合通用星幣，你們就能得到完整的資料。」

「非常合理的價格。格魯伯，看來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奸詐。我喜歡和老實人打交道——」

亞裔理事文巖首先出聲贊成。同時從衣服內袋裡摸出支票簿，在空白欄上飛快寫下一串數字，撕下，遞過。

五億，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然而，以地球聯邦和泛聯合軍兩大勢力多達「兆」位的人口基數，這不過是多變向引擎未來產生的利潤中，幾乎可以不計的部分。

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利益的轉換。如果格魯伯沒有任何要求，免費提供資料，反而會讓其他理事認為——他在這整件事情當中，肯定扮演著某種不可告人的角色。

在這種場合，五億，是一個足夠令人相信的友情價。就像你到某個朋友開設的餐廳吃飯。儘管對方推辭不收餐費，作為禮節，你仍然還是要留下足夠食材成本的鈔票。

格魯伯微笑著，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彈動。他環視了一圈四周，認真地說：「諸位，現在對我的提案進行表決吧！埃布爾教授的剽竊行為，是否對金字塔工業聯盟構成欺詐？如果有誰認同我剛才所說的這些，請按照慣例，舉起右手。」

施密特和各位理事互相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紛紛舉起了手臂。

「非常好！」

格魯伯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郁。他沉穩而響亮地說：「按照聯盟公約第六章，第十八條——任何行為被確認的欺詐者，都必須由理事會對罪行輕重進行表決。現在，請各位行使自己的權力。」

「重罪——」

文巖首先按下自己桌面上代表同意的紅色電鈕。

「重罪——」

托斯波瓦、卡米拉，以及另外兩名理事，同樣點頭贊同。

「重罪——」

按下電鈕的同時，施密特蒼老的面孔，顯出一絲上位者特有的狠辣。

「不要再讓我看到這個人的臉，聽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第三十四節 雙贏

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一個人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趙毅站在空蕩蕩的主控室裡，隔著數公分厚的鋼玻防護層，默默注視腳下距離自己上百米之遙，像粘稠凝漿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卻釋放出令人畏懼火焰、滾燙、高溫的可怕鋼水。

這裡，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一處直屬冶煉車間。從其它星球運來的礦石原料卸載後，將沿著傳送帶直接進入熔爐。經過一系列繁瑣複雜，卻完全被電腦操縱的機械流程，最終，在冷凝區形成二十噸統一單位的鋼錠。

礦石、膠質、能源，已經成為人類世界至關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三種原料。

趙毅對礦石沒有絲毫興趣。他所關注的，是斜下方五十多米處的卸料平台。

那裡，站著兩名戴有墨鏡的黑衣男子。他們的身高接近兩米，體格強壯。相比之下，被夾在中間，兩條胳膊被牢牢拽住的埃布爾教授，彷彿被巨人完全制服，絲毫沒有掙脫可能的瀕死獵物。

教授一直在笑。

他笑的很瘋狂。拚命扭動身體，卻無法從黑衣人牢如鋼釬般的手裡掙脫，隔得很遠，加上主控室封閉的環境，趙毅無法聽清楚埃布爾叫罵的具體內容。但可以猜測，那應該與瓦斯勒教授和自己有關。他努力扭過頭，用充滿仇恨與絕望的目光望著主控室。趙毅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看清楚自己的臉，但是，這樣做對於改變他目前的處境，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冷冷漠視著埃布爾被黑衣人反擰肩肘，從半空中直接用膝蓋碾壓到地面上。埃布爾拚命地咳嗽，嘴裡不斷向外嗆湧著大團血沫。就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略微放鬆手勁，想要騰出手抓住教授雙腳的時候，埃布爾猛然一個翻身，拼盡最後的力氣，死死抱住對方粗壯有力的大腿，彷彿被逼迫到絕望邊緣的餓獸，狠狠一口咬住。

猝不及防的黑衣人一聲嚎叫，左手抓緊埃布爾的頭髮，右手則握起拳頭，朝他的面頰猛砸。巨大的力量撞擊，使教授的下頜骨迅速癟縮，即便是站在數字十米外主控室裡的趙毅，仍然可以清楚看見從埃布爾口中噴吐出來，帶著觸目驚心鮮紅血痕的散碎牙齒。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徹底激發出兩名黑衣人的狂怒與暴虐。他們不再留手，夾雜著充滿侮辱性字句的拳腳，雨點般瘋狂落在埃布爾身上……幾分鐘後，奄奄一息的教授已經癱軟。他勉強支撐起上身，頭卻一歪，又倒了下去。歪斜的面孔一直對朝主控室方向，那雙充滿血絲的通紅眼睛死死盯著趙毅，自始至終也沒有閉合。

被兩名黑衣人分別抓住手腳，從卸料平台上扔進熔爐的前一秒鐘，趙毅分明看見——埃布爾教授的眼眸深處，終於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恐懼，還有從眼角溢出的淚水。

也許，也只是到了現在，他才真正想到要懺悔。

埃布爾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重重砸進熔池，濺起一片火熱滾燙的通紅鋼水。就在他那張充斥著痛苦和絕望的面孔，即將被帶有數千度高溫鋼鐵溶液吞沒的一剎那，他仍然還在拚命扭動身軀，在淒慘的嚎叫聲中，不遺餘力的翻騰、掙扎……

「重罪者，必須接受懲罰——」

旁邊，傳來格魯伯森冷且帶有幾分殘忍的聲音。

趙毅轉過身，慢慢走到房間側面的辦公桌前，坐下。白熾燈照耀著他瘦高的身體，在地面上形成一團形狀莫名的投影。由於位置背光，黑色眼眸深處釋放出來的熒亮光點，在濃密睫毛的掩映下，散發出令人心寒，難以接近的氣息。

桌面左側，放著一隻約莫筆記本大小，通體用黑天鵝絨作為裝飾的屜式紙盒。盒面上，用黃金鑲嵌著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三角形徽章。中央的空白部分，是一個醒目的凹刻字母「S」。

就在紙盒旁邊，還有一張尺寸與舊時代個人身份證類似，卻用鈦合金製成的金屬卡片。除了地球聯邦的標誌性圖案，以及軍方核發的數字編號，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莫過於卡片中間橫列的「私掠許可證」字樣。

「我們之間的交易很成功。正如之前所說過的那樣——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呵呵！順便加上一句：我喜歡和你這樣的小傢伙打交道。」

格魯伯臉上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沒錯，這的確是一次交易，他、趙毅，以及工業聯盟另外六名理事之間的交易。如果單純以所獲利益作為對輸贏的判斷……毫無疑問，格魯伯是最大的贏家，而趙毅則輸得很慘。

或者換上另外一種說法——他贏的很少。

「有個問題，我不太明白。」

格魯伯慢慢踱到另外一把椅子前坐下，淡淡地問：「你既然有軍方的背景，甚至還有周以銘將軍這個保護人。為什麼還要由我出面解決這件事？對付埃布爾其實很簡單，即便是議會，有時候也不可能完全否定軍方的決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趙毅微笑著，聲音柔和且舒緩。

他沒有對格魯伯隱瞞自己的身份。也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保證自己的安全——能夠連續拿出兩張多變向引擎改造圖紙的人，在任何一位工業聯盟理事眼裡，都是必須絕對被納入控制的下金蛋母雞。有圖紙做保證，加上無法作偽的身份證明，在格魯伯看來，趙毅實際上已經擁有與自己對等的談話地位。至少，是一名可信的合作對象。

趙毅不是沒有想過直接由周以銘出面，用另外一種方式解決問題。

然而，他不敢將全部籌碼，都投注在軍方。

S12的倖存者曾經無數次告誡他——外面的世界，充斥著無法想像的骯髒與邪惡。他無法絕對相信某一個人，卻必須尋找足夠保護自己的依靠。

如果可信賴者名單上，有「周以銘」這三個字，趙毅此刻也不會和格魯伯坐在一起。

他與倖存者們整整生活了十八年。那些人，就是自己的父母。

在這個世界上，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至親。

他們永遠不會背叛，也永遠不會欺騙你。

趙毅要另外尋找一個足夠強大，也有一定可信程度的倚靠。

多變向引擎的潛能已經挖掘到極限，它在人類社會的實際作用，也許還會延長到未來三十年、五十年……但在這之後，肯定將被新的動力設備所取代。

趙毅擁有數百項倖存者們在S12研發出來的技術成果，幾乎涵蓋了人類已知的所有科技領域。用一項隨時可能被其他人發現的增幅技術，獲得格魯伯的信任，並不吃虧。

他不需要現在就得到「年輕科研天才」之類光芒四射，也無比沉重的冠冕。因此，多變向引擎增幅技術的發明人，成為了已經死去的瓦斯勒教授。當然，作為取信於工業聯盟其他理事的必須動作，趙毅只能放棄該項技術的所有專利收益。

不過，趙毅自己也得到了最為想要的，也是實實在在的報酬——除了企業資格證明與私掠許可證，格魯伯還將另外付給他五億聯邦元的補償金。

金字塔工業聯盟在機械製造業方面的地位，沒有任何類似機構能夠比擬。它甚至操縱著整個人類世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軍火地下貿易。

格魯伯不是沒有考慮過，把趙毅直接軟禁，使其成為自己的私人研究助理。然而，周以銘，加上整編八十一師唯一倖存者這兩條信息，使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何況，趙毅已經表示出對他極大的善意。尤其是沒有要求任何金錢方面的回報，以及將在未來繼續提供其它科研技術成果的承諾，無不令他怦然心動。

格魯伯沒有執著於追問先前的問題，而是把話題轉朝其它方面。他把擺在桌面上的兩件東西朝前推了推，關切地問：「看樣子，你似乎準備成立一家工礦企業？」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給太空戰鬥機安裝全新的多變向引擎，速度……會提升到什麼樣的效果？」

趙毅在微笑，但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要經過反覆思量。

「如果在資金方面遇到問題，我可以為你提供幫助。」

格魯伯的這句話，的確發自真心。

「謝謝！」

「還有一件事。」

格魯伯的眼睛裡，流露出具有另類意味的特殊光彩：「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算得上是我的朋友。要知道，擁有這個資格的人，並不多。」

趙毅點了點頭，愉快地笑了起來。

第三十五節 基地

站坐在略帶溫熱的沙土上，感受著從橡膠軍靴底部傳來的礫石堅硬，趙毅平淡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動靜。

「很荒涼的星球啊！」

這是一顆荒漠化嚴重的小行星。也是他所選擇新的開始。

按照法律，構成地球聯邦的人類群體，被分為「公民」和「平民」。

公務員、軍籍擁有者、持照醫生、教師，以及被聯邦政府認可的所有職業人員，均屬於公民的範疇。當然，縱觀人類歷史，無論任何時期，都會存在「失業者」這一特殊群體。為了把這些人與正常公民加以區分，在人口普查總署中央電腦的儲存信息當中，他們被統稱為「平民」。

有產與無產，成為政府對普通民眾的價值衡量標準。這一界限，以純粹的數字化形式，被載入憲法，貫穿地球聯邦整個教育系統，成為完全固定在人們頭腦最深處的永恆概念。

只要在聯邦銀行擁有十萬元標準貨幣存款的儲戶，就是被聯邦政府認可的公民。

少數被解密的資料表明——這種完全以金錢衡量個人價值的做法，源於第三次世界大戰末期。由於財政來源枯竭，兩大交戰集團在無奈之下，被迫採取這種以財產作為國民身份證明的辦法。按照當時頒布的戰時法令：政府將按照銀行提供的賬號資金數額，對國民本人進行一定數量的物資補償。大米、麵粉、鹽、糖……甚至在那個時候極其珍貴的雞蛋和肉類，都被列入計劃供應物資的範疇。普通民眾根本不可能通過正常方式，從市場上購買到這些東西。為了不被餓死，人們開始「響應政府的號召」，把僅存的鈔票、黃金、貴重物全部上繳國家，以相當於五十萬地球元（當時）每人的價格，換取到勉強生存下去的機會。

在亂世，這相當於花錢買命。

據非官方統計數據表明，在臨近戰爭結束，也就是人類社會真正步入太空，進行宇宙殖民的最後一年，地球聯邦通過這種掠奪性的搶佔方式，從民眾手中斂聚了近六百萬億的財富。而後，這種原本應該屬於臨時經濟措施的做法，也隨著歷屆聯邦政府的默許，從上個世紀保留至今。五十萬地球元的活命界限，也因為一次次金融改革，貨幣改制，通貨膨脹以及政府強制干預進行限價……最終，演變成為現在的十萬元聯邦標準貨幣。

沒有誰真正統計過，地球聯邦究竟通過這樣的方法，從民眾手中強制收取了多少錢？人們只知道，人口普查總署歷年公佈的新生兒數字，正隨著人類步入太空，佔領、開發出一顆顆殖民星球的速度而增長。

每一個新生的人類，就意味著必須向聯邦銀行繳納十萬元存款。這就是所謂的「公民身份保證金」。

聯邦法律規定——政府將義務供養所有新生兒至十五週歲。在此期間，他們會享受到包括初階中等教育、病控治療、營養，以及相關專業技能在內的所有福利。此後，人口普查總署將根據聯邦銀行出具的資產證明，對檔案記錄者進行新的身份裁定。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公平」。

從誕生之日起，有些人根本不用為十五週歲的身份裁決而煩惱——父母已經為他們掙夠了存款。相比之下，另外一些人卻必須離開城市，以平民身份在荒野或者其它礦石星球上忙碌著。沒有獲得聯邦政府頒發的公民身份資格驗證書以前，任何敢於擅自返回城市的平民，將被按照相關條例剝奪基本人權……流放、貶為奴隸，甚至處死。

十萬元，將人類社會分化為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

即便是在聯邦內部，也沒有任何黨派對此提出異議——相比舊時代，人類世界已經不再局限於地球。龐大的人口基數，需要更加巨大的資源成本進行供養。所有人都清楚，宇宙深處蘊藏著無比豐富的資源，卻很少有人願意主動前往探索、開採。以財產進行身份劃分的辦法雖然殘酷，卻可以促使大量平民，去那些最荒涼的地方進行墾殖。只要採掘到足夠價值的礦石，或者被政府相關機構認可的探索信息，同樣可以由平民進階成為公民。

聯邦需要平民。

只有用強制手段，才能得到數量龐大的廉價勞動力。

AG64，位於南十字星座方向，屬於地球聯邦勢力範圍，臨近邊界位置的一顆礦石星球。

S12的倖存者曾經說過：「宇宙，才是人類真正的未來。」

離開地下基地後的一系列遭遇，早已使趙毅明白，擁有一個隱蔽生存基地的重要性——聯邦公民擁有最大限度的自由。發達的宇宙貿易網絡，使私人空間旅行這種在舊時代僅有超級富豪能夠享受到的待遇，徹底被平民化。如今，在任何移民星球，任何空港，都可以通過租借的方式，從民航部門弄到一架小型太空飛行器。其中的過程和手續，甚至要比舊時代租用車輛更加簡單。集團化生產，加上來自太空的大量資源，使機械類產品的製造成本被降至最低水平。以至於失業者被判為平民身份，必須流放太空挖掘更多財富的時候，聯邦政府甚至會以極其低廉的價格，附送一套小型礦石採掘設備。

誰也不知道，從上個世紀至今，被流放到宇宙深處的工業平民數量，究竟有多少？

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貴族，這都是兩大勢力必須嚴守的秘密——貧富不公，歷來都是社會矛盾激化的源頭。這些情報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極有可能演變成為席捲整個宇宙的混亂。當然，在那些窮得連溫飽都無法自給，隨時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工業平民看來，被政府稱之為「暴動」的騷亂，其實在歷史書上還有另外一種註解——起義。

……

建造個人基地並不困難。

一套維持係數最低的生存系統，一個堅固卻談不上絲毫美感的全鋼休息艙，加上幾條完全由電腦控制，能夠自動鑽入地下進行安裝、焊接的機械手臂，不到兩個小時，一個全新的小型資源殖民區，已經在AG64號星球的表面出現。

狹窄而嶄新的個人操作艙裡，趙毅高擼著衣袖，一面連吞帶咽地大口啃嚼著膠質餅乾，一面聚精會神地在電腦前飛快地操作著。

從地球出發的時候，他已經購買了建設小型基地的全部設備。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一切盡快安裝起來。

一個功率兩萬千瓦的恆星發電廠。

一個半埋藏於地面的物資儲存器。

一個能夠接受遠程物資投放的物資傳輸中心。

還有一套每小時採掘量為五十噸的通用資源採集器。

科技迅猛發展帶來的結果，是將人類從疲憊的勞作中徹底解放。而那些需要花費大量體力的動作，則完全交給了機器人。

基地建設的時間，比預想中要更快一些。十二小時以後，基礎架設與設備安裝已經完成。在電腦的控制下，帶有自動退卸料斗的金屬掘進臂開始鑽入地下礦床，有條不紊地挖掘出帶有閃亮光澤的大塊原礦。

購買這一整套設備，趙毅總共花了二十萬聯邦元。其中，還包括五門雙聯裝二十毫米速射炮，四挺標準口徑多管重機槍。這些安裝在基地外圍的武器，全部由電腦控制。除了通過遙感方式發射密碼進行身份確認，任何未獲許可的陌生人進入警戒範圍，都會被認做可疑目標當場格殺。

除此而外，所有基地建築頂端的最顯著部位，均留有醒目的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三角形標誌。即便是在兩大勢力相互爭奪的邊境地帶，這也是最強有力的護身符。

也許是因為五階能力相互融合，在某個神經末梢部位，誕生出連趙毅自己也不清楚的另類異能……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潛在危機感。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或者是因為長時間生活在地下，對地面環境無法適應的負面效果。他只是覺得，自己並不安全。

或者應該說，自己還不夠強大。

五階，是一個極其強大的名詞。但並不意味著絕對無敵。

超階異能者能夠一拳打穿鋼板，去無法抵擋密集射擊的大口徑子彈。完全忽視速度和閃避效果的情況下，一架普通的武裝直升機就能將他們輕易殺死，更不要說是裝備精良的太空戰鬥機和戰艦。也正因為如此，決定離開S12，重新返回地表世界的時候，趙毅就已經仔細考慮過自己的未來。

必須擁有一個類似S12這種完全屬於自己的「私人世界」。

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宇宙無限廣闊，人類的探索腳步也隨著慾望而逐漸加快。那些被璀璨星光照耀的遠方，總有一個適合生存的類地星球。只要比別人更早發現，更早佔據……它，就是我的。

第三十六節 眼光

「黑螞蟻礦業公司」，是趙毅在聯邦工商管理部門註冊的企業名稱。當然，採掘礦石的真正意圖，並不是需要進行普通意義上的買賣——隨著後續設備的陸續安裝與建設，AG64號行星上，很快就會出現一個集生產、採掘、冶煉為基礎的小型工業基地。當裝配車間流水線產出第一架太空戰鬥機的時候，趙毅也距離自己的目的更近一步。

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聯邦工礦企業，都擁有生產太空戰鬥機之類小型兵器的授權。這並不是常規概念當中，那種需要機師駕駛的高等戰用兵器，而是只載有四枚引力跟蹤導彈，一門備彈三千發標準口徑航炮的無人控制機械。由於價格低廉，不需要太高的技術水準，這種在兩大勢力兵器列表當中被編為「G31」型的無人戰鬥機，在歷次戰鬥中的地位，其實相當於發動自殺攻擊的消耗品。

也正因為如此，「G31」型戰鬥機在一定程度上屬於民用武裝。其地位和泛用程度，相當於舊時代的持照大口徑獵槍。

從採掘礦石到冶煉，製造成品，還需要更多的相關設備。AG64只是一顆荒涼遙遠的礦石星球，想要得到這些，仍然要通過工業聯盟的後續交易。

……

空間跳躍技術的應用，使人類能夠自由往來宇宙的各個角落。在能源充足的情況下，小型民用飛船可以在四小時內完成AG64至地球之間的單程航行。

趙毅沒有浪費時間，也不願意像傳說中吝嗇貪財的龍一樣，死死守護著自己剛剛開闢的基地。當週一清晨第一縷陽光從地平線上釋放出來的時候，他瘦高壯實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聯邦國立大學機械學院的鵝卵石步道上。

早在兩天前，聯邦警方已經公佈了最新的調查結果——瓦斯勒教授死於LSD藥物服用過量。至於埃布爾教授，則在前往藍海夢想接受專利資格驗證途中，因客航飛船失事室外喪生。同時，金字塔工業聯盟宣佈，已經開發出多變向引擎的全新增幅技術。由於聯盟方面公示的技術參數，明顯高於此前埃布爾提供的同類資料，因此，聯邦專利局宣佈：金字塔工業聯邦將享有增幅技術的所有權益。

寬敞的圓形階梯教室裡，依然人頭攢動。兩名教授的死亡，顯然沒有學生們造成任何影響。竊竊私語之間，雖然不時可以聽到帶有個人見解的議論，卻沒有人對此當真。那不過是閒暇之餘打發時間，或者為了在漂亮小妞面前顯示自己信息通暢的無聊談資。

帶著平淡沉靜的心情，趙毅默默地聽講、筆記。

應該承認，機械學院教授在講述基礎理論方面，的確要比S12的倖存者更加淺顯易懂。趙毅頭腦當中那些曾經被強迫著死記硬背下來的公式，也隨著教授們一次次舉例論證，詳細的解釋，圖表數據加上實物操作相互配合的種種教學模式，逐漸解開趙毅思維深處的無形禁錮。很多以往無法理解的東西，也變得豁然開朗。

下課鈴響了。

有的學生從座位上站起，離開。剛剛走進教室的其他人，陸續填充著他們遺留下來仍然略帶體溫的空間。每個人對於學分的要求都不一樣，「優秀」與「及格」，雖然同樣都能拿到學位證書，卻意味著將在未來獲得完全不同的工作職位。當然，也是區分各人不同家庭狀況的最佳界限。

「請問，這兒有人嗎？」

一個頗為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趙毅抬起頭，只見一個身材和長相都很不錯的金髮女孩站在旁邊。發問的同時，纖纖素手正指著自己旁邊空出來的座位。

未等趙毅回答，女孩已經坐了下來，衝他露出燦爛且友善的微笑。

她顯然不需要什麼許可——也許是覺得坐姿不夠舒服，在桌面上擺開課本的時候，女孩非常巧妙地移動身形，把挺翹渾圓的臀部，朝著趙毅所在的方向，悄悄挪近了幾厘米。

非常主動，也足夠直接。

趙毅不由自主地微皺起眉頭——他敢肯定，自己沒有和這名女孩打過交道。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姓名，也從未見過。

「你好，我們認識嗎？」

趙毅禮貌地詢問。

「我叫克裡斯汀，構造系三年級，D五十八班。」

女孩答非所問。她一直在微笑，雙手翻轉課本，故意露出寫有姓名班級的封面。也許是覺得趙毅的表現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她直截了當地說：「你呢？不打算自我介紹一下？」

「我……」

嘴唇已經微微張開，趙毅卻顯得比較遲鈍——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前面、背後、旁邊，不同位置和方向，都能察覺到帶有隱隱敵意的目光。這樣的說法，似乎有些誇張。可是，那一雙雙顯然是安裝在雄性生物身上的眼睛，的確充滿了羨慕、嫉妒、憤怒，甚至是恨意。

機械學院的女生，素來都是稀有動物。尤其是眼前這種身材凹凸有致，皮膚白嫩，至少擁有三十六D罩杯穿戴資格的尤物，更是鳳毛麟角。

趙毅明白，自己的外表還算不錯，確有可以當做吸引女性眼球的資本。然而，從舊時代末期，女性的擇偶標準已經不再局限於表面。她們更加看重那些隱藏在各人身後的數據——財產、家世、收入、權力……當然，並不是所有女性都是拜金主義者，也有心甘情願與愛人吃白飯啃鹹菜的美女。但她們的數量太少，無法從根本上改變旁人對於同類的譏諷性負面評價，甚至連她們自己，也因為生活和現實的緣故，被默默影響，改變。

「高帥富」的男人，是漂亮美女們的最佳選擇。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高大、強壯、英俊的外表，是男人征服女人必須擁有的資本之一。然而，在單純滿足於視覺效果的同時，最為至關重要的，仍然還是排列的末尾，卻比外觀形態更加充滿吸引力的「富」字。

在聯邦國立大學，趙毅一向很低調。他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富人——已經裝進口袋的五億聯邦元其實不能算作財產。它們隨時可能被花費出去，換購同等價值的各類機械。如果從這個意義上看，趙毅的確是個窮人。

他從不參加社交活動。獨幢宿舍在最大限度上封閉了私人空間。除了藝術學院的胖子梁良，趙毅再也不認識第二個人。

克裡斯汀，非常陌生的名字。趙毅的大腦思維當中，沒有關於這個人的任何資料，或者記憶。

「可以借我看看你的筆記嗎？」

女孩似乎並不在意言談間的冷場，她非常主動的從桌上拿起趙毅的課本。無袖T恤細長的肩帶，在白膩光滑的肌膚表面形成極具誘惑意味的線條。彈性十足且柔軟的胳膊，非常直接，又無比曖昧的貼近趙毅胸前，隔著薄薄的棉質襯衫來回磨蹭。女孩的目的顯然不是什麼筆記，課本雖然被翻開，被黑色眉臂仔細描畫過的嫵媚雙眼，卻在不時釋放出瑩若水滴般的勾魂目光。身體，仍在雙腿的巧妙運動下，不動聲色地慢慢朝著趙毅挪動。

教室裡的氣氛，開始顯得比較安靜。很多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落在了趙毅的身上，繼而很快變得熾熱。從各個方向投射過來的目光，以性別分為截然不同的兩類。男人，大多是不加掩飾的慾望。女人，則是明顯的嘲諷和鄙夷。當然，兩者之間也存在著共同感——那就是眼眸深處都燃燒著嫉妒和痛恨成份的火焰，都恨不得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男女，立刻被魔法改變，換成自己。

第三十七節 品牌

四十五分鐘的上課時間，不會因為某人的心情愉快或者晦暗，刻意縮短或者延長。趙毅不知道教室裡有多少人在偷偷觀察自己，也沒有記下那些複雜怪異目光的具體來源。機械學院的教授在課程講解方面，的確要比藝術學院只會抄寫黑板的禿頂講師更具吸引力。趙毅並不覺得無聊，只是在女孩緊貼自己身體胳膊與臀部的不斷摩擦下，產生出非常微妙的衝動和興奮。

趙毅相信——如果教室裡空無一人，這個叫做克裡斯汀的金髮女孩，很可能會肆無忌憚地撲到自己身上，用更加大膽的肢體語言，讓自己身體下端的男性象徵物，在最短時間內變得堅硬。

這似乎已經超出了勾引的程度，更像是赤裸裸的贈送。

正常情況下，應該沒有哪個女人會主動到如此地步。站在街邊的女性特殊從業人員，會直接對你喊出提供服務的價位。可以砍價，卻不可能免費。當然，並不排除某些性慾旺盛的女人，在特定時間和地點，會做出一些異乎尋常的舉動。不過，趙毅並不認為，自己會成為這種帶有香艷色彩的幸運目標——這個世界上比他帥氣的俊男實在太多，發達的科技與網絡，使癡女怨婦們只需花上數十元聯邦貨幣，就可以買到各種當紅男影星的全息模擬圖像。如果有特殊愛好，還可以選擇歷屆健美冠軍、鐵血硬漢，或者比女人還要漂亮的性感鴨男……雖然他們並不真實，卻完全可以滿足視覺與幻想的需要。退一步說，即便真的想要尋找身體實際碰撞的刺激，也應該以體育學院健壯魁梧的男人們作為目標。

反常，即為不正常。

趙毅小心翼翼地避讓著克裡斯汀的糾纏，直到下課鈴聲再次響起。他連一秒鐘也沒有耽誤，以最快速度收拾好桌面上的書本文具，對著旁邊滿臉都是最直接暗示的漂亮女孩略欠了欠身，禮貌地說了一句「再見」。

儘管有些失望，克裡斯汀顯然不想就這樣放過自己的獵物。她以不弱於趙毅的速度離開座位，並肩走出教室。她的身體不時碰撞、擠壓著趙毅，彷彿剛剛陷入情網的戀人，無時無刻都想被強烈黏膠牢牢粘住。她顯得很可愛，或者應該說是故作天真，一邊走，一邊不停的閒聊般提出問題。從趙毅的年齡、愛好、修習科目，一直問到身高、體重、家世……

趙毅基本上沒有做出回答。不知道對方真實目的的情況下，他只能保持沉默，甚至覺得有些頭疼。他曾經非常期待，在大學校園裡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卻從未想到，被女人直接追攆，竟然讓自己如此拘束，渾身上下都覺得很不舒服。

「要麼，就一直跟著我。回到宿舍，關上門……嘿嘿嘿嘿……自己送上門的肉，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誘餌，狠狠咬上一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腦子裡的警惕，漸漸轉化為帶有少許邪惡意味的幻想。趙毅覺得，這並不是自己的錯——我只有十八歲，正是對異性充滿好奇與渴望的年齡。何況……這個叫做克裡斯汀的女孩，的確長得很漂亮。

就當她是被送錯地址，由自己簽收的快遞郵件。這種事，算不上犯罪。

正前方五十多米遠的道路中央，站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算不上英俊，大團胸肌從薄薄的汗衫下面拱凸出來，彷彿被吹脹的皮球截面。他半低著頭，濃密眉毛下面的雙眼，死死盯著從對面走來的趙毅和克裡斯汀。面部肌肉在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捏握成拳，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毫不掩飾，強烈且幾近爆發的敵意。

不只是他一個。旁邊，還圍站著另外三名男子。從胸前佩戴的徽章來看，應該是機械學院構造系的學生。他們冷冷地看著趙毅，目光裡充滿厭惡與憎恨，還有顯而易見的嫉妒。

即便是傻瓜，也應該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趙毅真的感覺很無奈——這種在小說和影視故事裡出現過無數次的狗血情節，居然會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好吧！如果這不是某人針對自己的陰謀或者陷阱，那就一定是產生了什麼誤會。

他不怕打架。但真的不願意打架。

女孩的臉上顯出一絲慌亂，片刻，已經恢復正常。雖然臉上潮紅仍在，發育良好的胸脯隨著急促呼吸開始顫抖，卻不自覺地狠狠咬了咬下唇。

她昂著頭，朝著旁邊伸出雙手，準備像情侶那樣，以最嬌弱無力的樣子偎依在趙毅懷裡。後者顯然並沒有接納她的意思，而是大步朝前拉開距離，讓瞬間失去依靠的她猛然歪倒，連連趔趄了幾步，才重新恢復平衡。

趙毅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回頭看過一眼，直接朝前走著。臨近攔在道路中央人群的時候，微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側著身體，從路面與綠化帶之間的夾縫慢慢繞過。

他相信，這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事實上，從這些同齡人身邊走過的時候，趙毅明顯察覺到——他們眼睛裡釋放出來的敵意，的確消減了許多。

「克裡斯汀，為什麼要這樣——」

身後，傳來高大男子充滿狂怒的咆哮。

「我的事，你少管。」

女孩的聲音帶有冰冷和傲慢。

「你說過，我才是你最愛的男人。」

「沒錯，那個時候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沒有欺騙你。但我現在已經改變主意。」

「不——你說過，只要我能為你繳納十萬元的聯邦國民存款，畢業就跟我結婚。」

男子的話語顯得有些急迫，也充滿期待：「寶貝兒，我知道，你不過是跟那個傢伙玩玩，不會當真。他哪一點比得上我？」

「那些錢只能保證最基本的公民身份。我要吃飯，要買衣服和化妝品，還要養活家裡人……如果動用存款，我和我的弟弟，只能成為工業平民。」

女孩的聲音變得帶有幾分悲涼：「我必須找到一個能夠幫助我擺脫困境的男人。西蒙，我承認的確很喜歡你，但你幫不了我。你和你的家庭，沒有那麼多的錢。」

「我，我，我……我會找到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

男子幾乎是在悲憤無比地怒吼。

「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女孩的話音逐漸顯得強硬、冰冷，帶有嘲諷：「你身上這套衣服，最多只需要三十元聯邦貨幣。而剛才那個男人的外套，是真正的『范思哲』，至少價值六萬。我不想因為錢的原因，被流放到荒涼的星球上去挖礦，我必須留在城市，留在這兒——」

爭論和怒罵的聲音漸漸遠去，趙毅沒有轉身，也不想干涉或者調解男子和女孩之間矛盾。他只是輕輕搖著頭，朝宿舍方向慢慢走去。

他聽說過「范思哲」這個品牌。

第三次世界大戰幾乎毀滅了整個地球。所有國家都被捲入其中，就連瑞士這種公認的永久中立國也無法倖免。不計其數的文明代表產物在那個時候消失，隨著巴黎、倫敦、北京等等城市被夷平，存放在盧浮宮、大英帝國博物館、故宮的所有館藏也毀於戰火。為了挖掘出那些已經被埋入灰燼深處的古物價值，宇宙移民船隊出發後的第六年，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共同組建了一個「文明拯救組織」。包括「范思哲」在內的一系列舊時代奢侈品牌的製造技術和標準，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得意重新現世。

趙毅身上的這件外套，是在藍海夢想金字塔工業聯盟總部的時候，格魯伯額外贈送的禮物之一。

他從未注意過衣領與袖口上的標籤，更不會想到，那個叫做克裡斯汀的女孩，居然會因為這一點，把他與「高帥富」這種動物聯繫在一起。

在很多人看來，品牌，即代表身份與財富。

第三十八節 新生

舊時代的哲人說過：「當太陽光輝普照大地的時候，所有因為黑暗產生的邪念與罪惡，都將隨著無所不在的光芒，被徹底蕩滌，淨化。」

在趙毅看來，這句話和放屁沒什麼區別。

陽光與邪惡，根本就是兩回事情。至於黑暗，那不過是星球自轉產生的規律性變化。被殘酷現實壓抑得快要發瘋的絕望者，偶然間被窗外刺眼耀目的光線所吸引，進而產生出呻吟顫抖的感歎……自我麻醉意識中的幻想，永遠不可能挽救任何人。

洗漱完畢，最後看一眼鏡子裡那個皮膚黝黑、高瘦、眉宇間帶著深沉與執拗的青年，還有已經剪去標籤的「范思哲」外套，趙毅笑了笑，走出自己的私人宿舍。

藝術學院的食堂，菜品種類要比聯大其它學院更多一些，價格也更加昂貴。

望著盤子裡散發出小麥香氣的夾肉麵包，趙毅不禁想起在S12基地的時候，自己足足吃了好幾年的膠質餅乾。

膠質，是人類進入宇宙大移民時代之後，在一顆含氮率極高星球上發現的產物。它由一種蔓籐類植物分泌，新鮮的液態非常透明，通常在半小時後開始凝固。未經處理的膠質原塊，帶有一股濃烈刺鼻的辛辣臭味，甚至含有相當份量的毒素成份。不過，這東西的蛋白質含量極高，通過簡單的高溫水解，就能分離出大量富營養物質。由於栽培膠質本體的植物，能夠適應絕大部分地理環境，因此，它很快成為人類社會食物不足的補充成份。

膠質本身也是一種使用廣泛的工業原料，但就食物方面的特性而言，除了窮苦潦倒的工業平民，很少有人會以這種東西當做主食。即便是添加了大量輔助食材，在味道與口感方面大幅改進的特供類軍糧，也大多是作為備用品儲存。

「嗨！你怎麼坐在這兒？」

趙毅轉頭望去，只見胖子梁良正從大門方向走了過來。他像往常一樣腆著肚子，做工考究的馬甲，紐扣根本無法系攏，只能完全敞開。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少女，站在他的身邊，雙手緊緊摟抱著梁良的右臂，頭歪側著靠在他的肩膀上，臉上的表情很是甜蜜，一直在微笑。

「去，給我弄點兒吃的——」

梁良說話的聲音，帶有命令式的口氣。女孩並未覺得不悅，她嬌嗔著摟住胖子的肩膀，在那張油光滑亮的臉上親了一口，又衝著趙毅歉意地笑笑，轉過身，朝著不遠處出售食物的窗口走去。

她很瘦，臉蛋算得上清秀，皮膚很白，應該可以被歸於「漂亮」的類型。黑白條紋的連衣裙很顯身材，但的確很薄，也很短，可以看見胸罩的大概款式和形狀，如果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大一些，甚至可以看到從飛揚裙邊露出的腿根與內褲。

「文學院預科班的女孩，給了她兩千塊，做我一個月的臨時女朋友。」

梁良衝著趙毅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的牙齒。他湊過身體，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地說：「她有幾個朋友長得也不錯。要不，我讓她幫你介紹一下，價格不貴，很便宜。」

趙毅咬了一口麵包，淡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間，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出賣色相，在學院女生當中其實不是什麼秘密。恰恰相反，很多人都把這當做自食其力的表現。聯邦國立大學費用高昂，在家庭收入無法給予幫助的情況下，學生們只能尋找額外的經濟來源。在附近餐館裡端盤子洗碗，只是收入最為低廉的做法之一。相比之下，漂亮女生靠臉蛋吃飯的舉動，只不過是被逼無奈之下的選擇罷了。

當然，也有的女孩運氣比較好，可以找到真正喜歡自己，直至畢業、結婚，家庭富裕的另外一半。但這樣的例子很少，幾乎可以不計。

延伸性思維的確無法用常理解釋。看著坐在對面的梁良，趙毅忽然間想起舞蹈系那個叫做於蓓的女孩，心情頓時變得煩悶而焦躁。他草草幾口吃完盤子裡的東西，衝著胖子略點了點頭，起身便要離開。

「我說，能不能留個聯絡方式給我？」

梁良單手托著下巴，眨巴著被脂肪擠成細縫的眼睛，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衝著趙毅吹了聲口哨。

「為什麼？」

趙毅站直身體，詢問地看著他。

「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梁良把玩著手裡的移動電話，曖昧地笑笑：「有機會的話，約你出來一起泡妞。」

……

對於其它專業的學生而言，美術系的畫室，一直都充滿神秘且令人衝動的意味。造成這種氣氛的原因其實很簡單，說穿了，只有四個字——「人體模特」。

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女人在男人面前脫光衣服。錢，是最直接的手段之一。不過，在一些口味獨特的人眼裡，這種單純為了滿足慾望的舉動，其實已經失去了令人期待的成份，變得野蠻且毫無趣味可言。何況，因為繪畫而曝露的人體，本身就具有美感。這與赤裸裸的肉體碰撞截然不同，更含有聖潔的，令人憧憬的意味。

大學一年級的新生，還沒有接觸到人體繪畫的高度。接下來的半年，甚至是一年當中，他們仍然以大量基礎習作為主。石膏頭像，加上中、高級別的靜物寫生，構成了這一時期的課程內容。

兩百平米左右的畫室中央，一尊潔白的石膏頭像，平平擺放在距離地面米許的木架上。數十張畫架圍著平台，形成不太規則的圓。沒有人說話，只有鉛筆尖與紙面接觸發出的「沙沙」聲，偶爾夾雜著幾聲輕微，被壓制住的咳嗽。

趙毅努力捕捉著石膏頭像的每一個細節，將它們通過眼睛與大腦的觀察、記憶，完整複製在紙面上。手指夾著鉛筆，仔細詳盡的表現出黑白對比最佳關係，無數根線條形成塊面，在空白處堆積出厚重的實物質感。

偶爾有人覺得累了，走出圈外，用小刀靈活地削著鉛筆。也有人靠在牆邊或者距離較遠的位置，靜靜地觀察畫面結構是否合理。更多的人會選擇四處張望，在技巧與表現力最優秀的人身後站定，帶著羨慕且讚歎的目光，默默注視著那寫用線條堆砌而成的畫面，吸取對方之長，比較自己所短。

趙毅努力勾勒每一根線條，卻越來越灰心喪氣。

繪畫，需要神韻，需要最大限度表現出畫者自己的見解。然而，與世界上絕大多數事物一樣，繪畫的前期階段，也需要進行海量的基礎訓練。簡而言之，那就是真實再現，甚至可以說是複製。石膏素描不需要摻雜太多個人見解，東西就擺在那裡，說穿了，就是黑、白、灰，加上準確的形。

這恰恰是趙毅最為欠缺的部分。

紙面上的伏爾泰石膏頭像，活像剛剛從墳地裡挖出來，到處佈滿凹洞與霉斑，甚至被腐蝕到幾乎快要爛掉的骷髏。

他喜歡畫畫。可是在S12，沒有人能夠給予他這方面的指導。

連最基本的幾何靜物都沒有接觸過，直接開始石膏頭像課程……這相當於讓一年級都沒有畢業的小學生，直接去參加國際奧數比賽。

趙毅覺得，身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鄙夷、嗤笑、冷漠、不屑一顧……自己卻無法發作——這是他的選擇，怪不得任何人。

在這種時候，厚厚的臉皮，是抵擋外來目光，增強信念與決心的最佳助力。

時間，就這樣在羞怒與平淡中緩緩流過。幾分鐘、半個鐘頭、一節課。

緊閉的教室大門，朝內敞開了一條不斷擴大的縫隙。很快，在任課講師的陪同下，兩個陌生的人影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白皮膚，穿一件深藍色雙排扣西裝，繫著一條精緻的絲質領結。他的白襯衫看起來非常整潔，配合灰藍色的眼珠，顯出優雅的風度和魅力。

後面，則是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女孩。雖是亞裔，光滑的皮膚卻比歐裔看起來更加細白。雙唇豐潤，黑色的頭髮在腦後紮成馬尾，鼻子高貴挺拔，顴骨很高，牛仔褲和皮衣緊緊包裹著身體，充滿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

「從今天起，有兩位新同學將加入我們這個班。」

美術講師斯坦瑞，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走到教室中央，用力拍了拍手，用充滿熱情的聲音說：「讓我們歡迎，張小嫻與艾斯——」

雖然走進教室的順序男先女後，卻並不妨礙介紹者調換次序。應該承認，在很多時候，漂亮女性的確要比男人更受歡迎。

第三十九節 氣氛

沒有冠冕堂皇的自我介紹，面對房間裡男人和女人們好奇、羨慕、熱切，以及冷漠、探究的目光，張小嫻與艾斯均抱以無視。他們甚至連一個字也沒有說，非常乾脆地抱起各自的畫架，不約而同走到趙毅身邊，放下。

畫室，不同於教室。

這裡沒有預置好的座位，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不同角度的繪畫位置。

趙毅知道自己畫的很糟糕——即便是對美術一無所知的外行，也能夠看出他的繪畫技術究竟有多麼不堪。這讓他感覺很狼狽，也非常自覺的，沒有與其他人去爭搶視角更好的位置。他的畫架擺在人群最外圍，只有從前面兩個人身體的夾角中間，才能看到中央平台上那尊石膏頭像的三分之二。

沒有比這裡更偏、更背的位置。但好處也顯而易見——很少有人會從這裡繞行，最大程度保證了趙毅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那個叫做艾斯的男孩，身上的西服做工考究，紐扣更是用整粒鑽石打磨而成。雖然不清楚那東西究竟是天然或者人工質地，不過，這種問題實在顯得多餘——在佩戴者舉手抬足均顯示出貴族般優雅，以及良好教養的時候，沒有人會將它們與「假貨」兩個字聯繫在一起。

至於張小嫻……皮質短夾克的背領上，有一枚手工紋繡的「香奈兒」標誌。這件衣服在專賣店裡的售價，不會少於五萬聯邦元。

能夠上得起藝術學院的學生，家庭環境非富即貴。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穿得起如此昂貴的服裝。

不會說話的死物，往往是襯托擁有者財產與身份的最佳佐證。

講師斯坦瑞大步走了過來，頗為厭惡地看了一眼趙毅，目光直接從那張混亂不堪的畫紙上飛快掠過，帶著最迷人的微笑，停留在張小嫻略帶紅暈的粉白臉蛋上。

「這個角度並不理想。我建議，你最好換個位置。」

女孩似乎沒有聽到斯坦瑞的話。不過，在如此之近的距離，這個借口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她臉上帶著若隱若現的譏諷，旁若無人地在木架上裝好畫板，夾上紙，又從置物袋裡拿出一盒已經削好的鉛筆，取出一枝，在細長的指間靈活轉動了幾下，淡淡地說：「這裡很不錯，我哪兒也不去——」

斯坦瑞對少女的言論感到驚訝——這裡的視覺角度很偏，更糟糕的是，趙毅和他的畫板幾乎遮擋了全部視線。張小嫻恰恰就站在他的身後，根本不可能看見石膏頭像的全貌。

教室並不擁擠，有很多位置比這裡視角更佳，也有很多男生，都在眼巴巴期盼著這個漂亮女孩能夠來到自己身邊。

假如張小嫻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孩。

假如張小嫻只是一名家境一般的普通女孩。

假如張小嫻只是一名家境一般相貌平常的普通女孩。

上述三個假設，適用於聯邦國立大學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學生，斯坦瑞可以對這些人完全無視，甚至抱有鄙夷和輕蔑，卻必須以極其認真且鄭重的態度，對待另外的百分之四十。

藝術學院的絕大部分學生，都包括在這百分之四十以內。如果按照個人家庭財產、權勢、名望等因素，還可以具體劃分為巨富、豪門、有錢等等一系列類別。

斯坦瑞仔細看過張小嫻的入學登記資料，多達近百項檔案欄目當中，他只牢牢記下學生父母分項的內容。順便說一句——這也是斯坦瑞歷來查看學生信息登記表的時候，唯一關心的部分。

母親的表格欄目空白。至於父親，則是「張奎山」三個字。

相同姓名的人很多，但斯坦瑞知道，資料上的張奎山，其實是「張氏重工」的總裁兼董事長。這一點，絕對不會弄錯。也正因為如此，斯坦瑞對於張小嫻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產生了一些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幻想。

斯坦瑞今年三十二歲，很年輕——「師生戀」這種事情，在聯邦國立大學非常普遍。

「角度，是一張作品是否真正能夠成功的關鍵因素——」

左手扶住畫架，右手五指分張開來，像梳子一樣朝後順了順齊肩長髮，斯坦瑞額頭後仰，做了一個洗髮水廣告中最常見的瀟灑動作，露出誘惑性的微笑，用帶有教師威嚴與冷峻，卻不失溫柔的語氣說：「繪畫，必須考慮光線與環境。只有極其高超的技巧，才能完美表現出背光面的陰影效果。談論這個問題，對你來說似乎早了一些。剛剛入學的第一張作品，我建議你……」

「我就喜歡呆在這兒——」

張小嫻的目光開始變得鋒銳，聲音也充滿帶有寒意的冰冷。顯然，她並不喜歡斯坦瑞在自己面前囉哩八嗦。

斯坦瑞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身為教師，被學生冷言拒絕……無論事情起因或者隱藏因素究竟是什麼，都不會令人感覺愉快。很自然的，驚訝愕然，立刻轉變為惱羞成怒。就在年輕講師想要發作的時候，忽然意外地發現——與張小嫻站在同列方向的艾斯，正用隱隱帶有憐憫的冷漠目光望著自己。

眼睛，能夠釋放出複雜的情感。斯坦瑞無法辨別艾斯的目光究竟是警告或者敵視，但他很清楚——那裡面，絕對不存在「友善」之類的成份。

這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斯坦瑞記得，艾斯的入學登記資料表格一片空白。只有備註欄裡留有一個醒目的大字——「略」。

這意味著，該名學生的身份嚴禁公開，絕對保密。

諸如此類的例子，在聯邦國立大學的檔案管理庫當中，大約還有數十。據斯坦瑞所知，其中一名文學院考古專業的男生，其實是聯邦總統的外甥。

無論艾斯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那都不是斯坦瑞能夠接觸到的高度。雖然，他是自己的學生。

想清楚了這一點，斯坦瑞不由得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他開始將艾斯歸類於張小嫻的男朋友或者追求者之列。他不再說話，也不對曾經抱以某種目的的女孩指手畫腳。惶恐、惴惴不安，加上無比的失落，還有一點點潛在的憤怒，強烈無比的嫉妒，使美術講師的思維情緒在剎那間膨脹。斯坦瑞半低著頭，像受傷的狼一樣瞪著紅眼，朝四周迅速搜索著可供出氣的目標。

趙毅已經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他盡可能將身體伸展開來，藉此擋住自己的畫板。這種古怪且滑稽的動作，立刻引起了斯坦瑞的注意。

「你，你究竟在幹什麼？」

第四十節 擴建

斯坦瑞彷彿發現寶藏一樣，大步走上前來，用手掌重重狠拍畫板，口沫四濺地連聲咆哮：「看看你畫的都是什麼東西？明暗關係混亂，嚴重走形，甚至連最基本的構圖概念也沒有。這是線條嗎？根本就是一團骯髒透頂的抹布。這尊石膏像是伏爾泰！伏爾泰！不是剛剛從墳地裡挖出來的骷髏。難道你不明白繪畫的真正含義？還是連最基本的素描色調也搞不清楚？就連剛剛入門的初學者都要比你畫得好，真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什麼方法通過入學考試？學了這麼久，一點進步也沒有——」

趙毅的學籍資料非常普通，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很自然的，斯坦瑞將他歸為既無背景，也無財產，最普通的那一類學生。

足足罵了近五分鐘，直到感覺喉嚨有些發乾，斯坦瑞胸中的怒火才稍稍覺得微平。就在他意猶未盡，準備繼續接著罵下去的時候，忽然發現——站在旁邊的趙毅，正神色平靜，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那雙如同墨玉般瞳孔深處，隱隱釋放冰寒無比的冷光。

趙毅從置物台上拿工具刀，慢慢削著鉛筆。不時有飛揚的木屑從斯坦瑞眼前掠過，這種簡單無奇的動作，讓他不由得覺得產生出本能畏懼感。自始至終，趙毅沒有說過一個字，也沒有反駁或者辯解。但就是這種平靜的沉默，卻更加令人覺得有種如山般沉重的壓力。

不開口，並不意味著軟弱無能。如果斯坦瑞繼續咆哮下去，他有很多方法讓這個自以為英俊的男人感到後悔。

斯坦瑞顯然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不明白趙毅身上強大的威壓氣勢究竟從何而來，他仍然很明智的選擇了閉上嘴巴。在這種古怪且令人難堪的氣氛裡僵持了近三分鐘，年輕的美術講師終於悻悻地走出教室。

「我不喜歡這個人，你應該用刀子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張小嫻毫不掩飾對斯坦瑞的厭惡。尤其是從她口中說出，刻薄凶悍的狠辣字句，與美貌曼妙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

艾斯站在自己的畫板面前，手捏鉛筆，在紙面上飛快勾勒著輪廓，無所謂地笑了笑。

看著這兩個站在自己身後的插班生，趙毅臉上的表情冷若冰山，沒有發表任何議論。

……

一周後，AG64號星球上的基地，開始進入第二階段的工程運作。

三百名機器人日夜不停地忙碌，在荒涼的星球表面，開掘出兩千多平米的建築基礎。直徑超過五十公分的三角鋼與工字鋼直接插入地面，在暗紅色的砂岩質深處，成為未來廠房的主要支撐。天空中不時有小型運輸貨船降落，寬敞的預置平台上，很快堆積起小山一般密密麻麻的集裝箱。它們都是趙毅從各個公司定制的機械設備，只需要在安裝在指定位置，注入能量，立刻就會釋放出強大的產能。

趙毅沒有選擇傳統的地表基地修建方式——除了空港出入口，以及作為偽裝的部分設施，最為重要的控制中心、倉庫、冶煉及加工車間，全部修建在地下五百多米的位置。也許是因為從小在S12長大的緣故，他總有一種潛在的危機感，也下意識地覺得，只有被土壤和黑暗覆蓋的地下，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所在。也正因為如此，被自動掘進機挖出的各種石料與渣末，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礦石。在另外一套大功率礦石採掘設備運抵之前，它們最最要的作用，就是在地下與地表之間不斷往返，不知疲倦地拚命擴大無法被肉眼看穿的空間。

儘管如此，從自動熔煉池裡流出，冷卻成為固定三角形的鋼錠，仍然達到了數百噸之多。

在宇宙深處每一顆被探明，具有開採價值的星球上，隨處都能看見在礦石堆間不斷忙碌的工業平民。當然，他們擁有的自動化採掘以及提煉設施，實際使用功率並沒有趙毅的這麼強。除了礦石，工業平民還必須大量栽種產出膠質的植物，以及從地熱、恆星光源、狂風甚至是潮汐當中收集的能量。礦石、膠質、能源，這些有價值的產物，由地球聯邦或者泛聯合軍統一進行低價收購。工業平民從中獲得利益其實並不多，甚至只夠購買食物，以及機械的日常維修和保養。至於微薄的盈利……幾乎所有平民都會把它們投入新的機械，擴大自己的產品數量。當這種循環式作業達到一定規模的時候，負責採集各種原料的平民們，自然能夠拿出足夠的鈔票，使自己和家人重新獲得公民身份。

這是一種脅迫性的強制勞動。統治者精確計算過平民購買食物和飲水的經濟能力，永遠不會讓這些人吃飽，卻也不會徹底斷絕他們回歸文明社會的希望。就在掙扎與苦難之間，數「兆」計的工業平民，在宇宙各個角落建立起資源採集點。他們就像一隻隻辛勤的螞蟻，用微薄之力貢獻出自己的全部所得，支撐著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成為文明社會最基礎，最低等，也是最卑微，卻必不可少的厚重基石。

G31型太空戰鬥機生產流水線已經完成調試——「X」形狀的飛機骨架，整齊排列在車間的吊式橫樑上，排列在裝配線上的五十多支機械臂，在機體表面與內側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通過電焊和螺絲固定，在機身表面附上一塊塊裝甲。與地面出入口連接的第一分層停機坪，順序擺放著上百架完成裝配的飛機。旁邊兩條與武器倉庫連接的輸送帶，將在最短時間為它們加裝引力跟蹤導彈，以及三十毫米航炮的彈鏈。

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邊境地帶，連綿超過數十萬光年。無論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做到絕對防禦。軍隊，只能依托幾顆關鍵的要塞式星球作為支點，在領域周邊往來巡邏。為了彌補軍力不足，兩大勢力不約而同選擇了「以民為兵」的全面防禦計劃。包括G31在內的絕大多數太空戰鬥機，均被列入民用武裝的範疇。尤其是在規模越來越大，需求量也越發旺盛的走私利潤刺激下，海盜這種古老的職業，也應運而生。

沒有人統計過，在兩大勢力之間來回遊走的海盜數量具體有多少。但是，非官方數據數據顯示，這個數字應該在五至十億之間。為了從純經濟角度對敵人進行打擊，早在上個世紀中葉，聯邦與泛聯合已經開始實施「私掠計劃」。其核心，套用古老英王國曾經使用過的私掠許可證模式。對於那些具有一定實力，對政府也極具忠誠度的船主和探險家，頒發政府給予的特殊身份文件。與殘酷冷血的海盜不同，這些人是持有執照的掠奪者。所付出的代價，僅僅只是對各自所在政府的效忠，以及上繳掠奪貨物總量的百分之十五。

擁有私掠許可證，就意味著能夠組建私人武裝，能夠自由往來於各個港口、星球。這也是趙毅之所以沒有在多變向引擎增幅圖紙上要求更多利益，而是將其用來換取相關文件的真正原因。

在基地最深處的中央控制室，趙毅正默默注視著核心車間的操作平台。他的臉色無比凝重，甚至就連眼眸深處釋放出的目光，也隱隱帶有一絲顫抖。

第四十一節 奇跡

這裡與地面的直線距離超過六千米，是整個基地的最深處。

車間，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穹頂裝配室。多達兩百多條機械臂，從天花板、牆壁、地面伸展出來，在廣場中央一處三百多米高的金字塔形建築周圍忙碌著。它們由三十多名機器人負責操縱。除了地下一層的飛機製造工廠，整個基地產出的鋼錠材料，有百分之八十都用於這幢神秘的建築。

「老師，您應該親眼看一看，我正在創造奇跡……真正的奇跡。」

趙毅輕輕歎息著，內心深處的思維能量，卻如同怒濤洶湧的海浪，瘋狂衝撞著岩石般堅硬的慣性思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永遠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赫爾，是S12基地的眾多倖存者之一，也是聯邦科學院在十八年前最具盛名的物理、考古學權威。

和很多探險者一樣，赫爾也喜歡獨自駕駛飛船，在未經過勘測的宇宙盲圖區進行探索。他曾經在一塊巨大的隕星碎片上，發現了一隻類似信息儲存器的特殊裝置。

「恐怕誰也不會相信，宇宙的遙遠盡頭，還生活著另外一種與我們人類相似的文明生物。它們之間同樣存在矛盾，存在戰爭。我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才完成了儲存器裡信息的解密工作。我原本以為能夠成為奇跡的見證者，卻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只能永遠居於地下。很幸運，上天並沒有徹底關上通往希望的大門。而是留出一條縫隙，讓你出現在我的面前。孩子，牢牢記住這些形狀古怪的文字，它們是你與那個神秘種族進行溝通的鑰匙。至於名字……我稱他們為『天人族』。」

「他們的科技發展速度，應該與人類相似。然而，與曾經失落在地球上的亞特蘭蒂斯一樣，天人族也有一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秘密。與我們正在探索的失落文明截然不同，天人族已經發現，並且繼承了某些前代文明的遺產。所有信息都在這支儲存器裡。也許是因為陰謀，或者戰爭。當然，也可能是來自宇宙的突發性災難。按照解密的文字分析，就在星球即將毀滅前夕，天人族將他們最為精華的科技奧秘，全部記錄在這支小小的儀器當中。這是一種連他們自己也無法弄明白的力量，也是迄今為止無人能夠解讀的科技。因為對這種科技過於敬畏，天人族甚至將這種科技稱之為『神學』。」

赫爾，是一個性情執拗，甚至可以說是極其頑固的老人——他逼迫趙毅強行背下了儲存器裡的所有信息。直至確定當年只有六歲的趙毅，沒有絲毫遺漏的時候，他才狂笑著，將解開防護模式的儲存器捆上手雷，遠遠扔進S12輻射程度最為濃烈的坑道深處。

「記住——你擁有改變這個世界的力量。我看過太多的背叛與欺詐，那個世界充斥著你無法想像的罪惡與骯髒。孩子，我賜予你成為神的機會。假如你覺得外面的世界仍然存在善良與正義，那你就用已經掌握的力量解救它。如果你被人陷害，看不到光明和希望，那就像上帝一樣降下滔天洪水，讓所有應該被詛咒的東西永遠淹沒。」

當時的趙毅並不明白，赫爾老師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對自己說這些話？

五年後，赫爾死了。他留給趙毅一摞厚厚的研究心得。其中，還有幾本記錄他喜怒哀樂的日記。

赫爾曾經有過美麗溫柔的妻子，那個女人被擁有更多金錢的男人誘惑，出軌，放蕩，直至永遠離開他的身邊。出於對他研究成果的垂涎，一家公司僱傭殺手綁架了赫爾年僅三歲的獨子。無奈的赫爾只能交出所有研究數據，換回的，卻是兒子永遠僵硬的屍體……

廣場中央的巨大三角形建築已經完成，所有機械臂都回縮到各自原來的位置。佔地面積超過上萬平米的空間，被無數熾白色的燈光照耀著，宛如迎接即將降臨帝王的聖殿。

「奇跡……」

趙毅已經離開了主控制室，他沿著鋼鐵與水泥鋪就的地面，喃喃著，一步步走近。沒有機械轟鳴，消音設備使風動系統的嘈雜降至最低，一切都那麼安靜，尤其是那些從身體各個角落朝頭頂瘋狂上湧的血，令趙毅忍不住想要吶喊，想要發抖。

奇跡……這並不是人類字典當中，用作表明思維極度震撼之下的驚歎。它是趙毅眼前這幢金字塔形建築的名字。在赫爾老師已經毀掉的儲存器當中，那些從未謀面，也不知道究竟在宇宙那一個角落裡的天人族，就把它稱之為「奇跡」。

巨大的金屬塔狀建築，矗立在廣場中央。就在它的底部，一條大功率輸送帶貫穿了整個建築。就像一條長長的階梯形道路連接著塔身，進出口兩端的拱圓形門洞，卻無法被光線透過，彷彿深邃不見底的地獄。

從製造到安裝，趙毅對「奇跡」的內部構造瞭然於心。然而，即便是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建築內部無法透入光線這種奇異現象。它似乎擁有一種強大的勢能，就像黑洞，瘋狂吞噬一切，誰也無法看穿，更不會明白，在漩渦狀黑色深淵的另外一端，究竟存在著什麼？

「讓我看看，你為什麼被稱之為『奇跡』？」

雕像一樣僵立在原地的趙毅，終於有了動作。他緩緩地抬起了手，從衣袋裡摸出一個小巧的電子控制器。拇指輕輕按下深綠色紐鍵的同時，一種無法言語的強烈期盼，瞬間佔據了他的全部思維，也爆發出難以遏制，無比強烈的渴望。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事。

他只是按照被強記背誦下來的記憶，也就是儲存器裡記載的信息，讓「奇跡」發揮出它本來的作用。

兩隻巨大的機械手臂，將一架G31型太空戰鬥機從倉庫裡提出，擺放在傳送帶上，緩緩靠近巨口般的金字塔底部。

傳送，沒有停止。甚至連速度也沒有絲毫滯緩。它以正常傳輸進度從塔內穿過。大約三十秒鐘以後，從塔底的另外一端，開始露出太空戰鬥機昂揚的機首。

趙毅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架飛機。

此時此刻，他實在不知道，究竟應該用什麼樣的詞彙，才能表達自己大腦思維的強烈震驚。

飛機的外觀輪廓，已經被徹底改變——機翼顯得比以前更加細長，表面閃耀著刺眼的金屬光澤。鵝首形狀的機鼻，變化成為銳利的三角。機身也變得更加龐大，體積至少被提升了三分之二。尤其是機腹側面的三十毫米航炮，更是神奇無比的改變為五十毫米雙聯機炮。

這根本不是幾分鐘前被送入「奇跡」的G31型戰鬥機，而是另外一種全新型號，戰鬥力更強的飛機。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緊。他用力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從幻想中返回現實。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左手同時用力狠擰大腿——一股劇烈的疼痛，立刻貫穿了他的神經中樞。

這不是夢。絕對不是！

趙毅轉過身，望著旁邊控制終端上方的監控電腦，目光有些呆滯。

屏幕上，正在回放G31戰鬥機沿著傳送帶進入「奇跡」，離開的全過程。顯示出的機體構造透視圖，與趙毅熟悉的畫面截然不同。尤其是在屏幕的右下角，一排醒目的紅色文字，為這架全新的飛機標注了名稱——「太空重型戰鬥機（無人控制型）」。

航程增加百分之八十五，防禦能力增加百分之五十，反應速度增加百分之一百二十，至於火力……除了數量和口徑均被強化過的航炮，掛載引力跟蹤導彈的電子接口，增加到了二十個。

這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太空戰鬥機，而是另外一種全新的，火力和裝甲絲毫不弱於太空炮艇的戰鬥機械。

趙毅只覺得，從各個方向照射過來的光線有些刺眼，讓他瞇起了眼睛。在他的心裡，忽然泛起陣陣奇異的感覺。

他想呼喊，想要狂笑，想要握緊雙拳，砸碎一切被自己看見的東西。這些想法非常非常的強烈，像炮彈一樣瘋狂撞擊著他的大腦。以至於神經中樞再也無法承受重擊，使他在眩暈和大口沉重的呼吸聲中，無力坐到了地上。

趙毅終於明白「奇跡」真正的作用——它絕非普通意義上的建築，而是一種通過物質重新轉換、組合模式，使機械造物全面獲得改造的強化裝置。不需要增加原料，分子重新排列，線路和安裝的全新構造，最終產生出與本來機械截然不同的變換結果。

眼前的這架重型戰機，戰鬥力至少超過原來的G31型五倍以上。

那麼，其它的東西呢？

機器人、太空炮艇、驅逐艦、巡洋艦……利用「奇跡」對這些機械類物質進行改造，又能得到些什麼？

壓抑著內心深處種種層出不窮的慾望，趙毅臉上的笑容，充滿無限希望，也帶有一絲因為慾念產生的陰暗邪意。

赫爾老師給予了自己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但他似乎忘記了一點——趙毅只有十八歲。這個年齡具有極強的性格可塑力，製造天堂，或者創造地獄……全憑一念之間。

第四十二節 促狹

奇跡，並非萬能。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趙毅通過無數次試驗，印證了這一結論。

這應該是一種專門只對軍事類機械產生效果的改造裝置。在所有接受試驗的物質當中，民用機器人被改造為戰鬥類型。電子保溫鍋、多功能DV機、汽車之類的物品，分別被改造為未裝藥的防步兵手雷、弱型激光防衛器和輪式步兵裝甲車。

清楚了這一點，趙毅不再對「奇跡」進行深入研究——這需要時間，而他現在不可能每天都呆在AG64。

基地的第二階段改造，已經花費了近一億聯邦元。按照新的改建計劃，還需要添設八至十套大型礦石採集器，大約五萬平米的膠質種植空間，以及掘進型地熱能源轉換裝置。尤其是「奇跡」的出現，也促使趙毅必須以更快速度完成裝配船塢和零件製造中心的建設。他已經向工業聯盟下發了兩億六千多萬元的貨物訂單。隨著後續物資運抵AG64號星球，整體建設速度還將提高百分之四十以上。

個人賬戶上曾經龐大無比的五億元存款，正以驚人的速度縮水。

除非在短時間內弄到足夠的錢。否則，AG64號基地的建設，將因為收支不平衡，徹底陷入癱瘓。

……

第二次站在金字塔工業聯盟的大樓面前，趙毅仍然覺得忐忑，卻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抱有畏懼。

心境，隨著個人所在的處境而變化。

踏上昂貴的大理石台階，走進莊嚴雄偉的大門，散佈在大樓各個位置的黑衣人，依舊面無表情地審視每一個值得注意的對象。他們身上仍然散發出強大無比的異能者氣息，趙毅也不再覺得新奇或者震撼，而是神情平淡的他們面前走過。

和上次一樣，十七號窗口前的座位仍然空著。抱著年輕人特有的惡作劇心理，趙毅臉上帶著微笑，拉開椅子，坐下。

「您好，有什麼需要我……」

甜美的問話聲音戛然而止，身穿藍色制服的女接待員猛然瞪大雙眼，目光裡帶著震驚，也有畏懼和驚恐。她下意識地用左手摀住嘴唇，把正準備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來的刺耳尖叫，硬生生地用力按了回去。前後反差過大的情緒變化，刺激著血液加快流速，促使她渾身都在顫抖。這種劇烈的身體擺動幅度，使過於豐滿的胸部連連上下顛動，充滿另類的誘惑意味。

趙毅從衣袋裡拿出工業聯盟頒發的「S」級身份證明卡，臉上的微笑不變，聲音依舊帶有悅耳動聽的磁性：「我要見格魯伯先生。」

女接待員清楚地記得，上一次，也是這個年輕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她並不知道上次事件的處理結果。有很多事情，對她而言都是永遠不可能知曉的秘密。上位者之間的博弈和爭鬥，在普通人看來就和幻想故事一樣不可思議。但擺在面前的這張身份證明卡，卻是能夠被自己看見，觸摸到的真實存在。

手指與全鈦鋼質地的卡面剛一接觸，女接待員立刻判斷出——這絕對不是大街上隨處可見以噴墨留下辦證號碼的偽造者，用粗劣技術製成的假貨。這讓她感到疑惑，同時惴惴不安地抬頭看了一眼趙毅，一邊將磁卡從微光掃瞄器表面刷過，一邊暗自思索，是不是應該像上次那樣，讓保安人員過來處理……

「嘀——」

掃瞄儀發出清脆的電子鳴音，望著屏幕上模擬出趙毅的激光圖像，女接待員登時臉色劇變。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顯示屏，慌亂而急切地對比著磁卡與電腦顯示的編號。這種近乎無禮的身份辨別，足足持續了近兩分鐘……她的眼眸中再也沒有倨傲或者懷疑的成份，只剩下無法掩飾的惶恐、驚懼、絕望。

工業聯盟的「S」級成員，可以在不需要審核的情況下，決定很多事情——只要對方一句話，自己就可能被解雇，甚至永遠不被錄用。

女接待員並不認為趙毅再次找到自己，是某種善意的表現。她只覺得腦子很亂，無數的念頭和想法，像炸窩的蜂群一般在「嗡嗡」作響。她機械地將磁卡遞還給趙毅，用乾巴巴的語調，指明通往電梯的道路。就在趙毅收回磁卡，正準備起身離開的瞬間，她忽然從窗口探出上半身，用明顯帶有哀求口氣的聲音說：「求求你，不要……上一次，是我的錯。我，我……我願意向您道歉。」

說著，她的右手飛快解開胸前的衣紐，露出被黑蕾絲胸罩緊緊裹在中間，溝痕深凹的乳房。甚至，連眼角都擠出幾點倉惶而帶有悔意的淚水。

「如果……我是說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共進晚餐。」

這句話說的非常生澀，結結巴巴，帶有幾分不情願。而更多的，則是惶恐和迫不得已。

趙毅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帶有炫耀性的促狹舉動，竟然會演變成現在這種狀況。素來不擅言辭的他，在這種時候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只能機械地點了點頭，又連連搖頭，語焉不詳的隨意應付幾句，便逃跑一般的轉身離開，留下面色通紅，滿面羞意的女接待員坐在椅子上發呆。

……

通往格魯伯辦公室的走廊依然戒備森嚴。出現在意識探測範圍內的異能者數量，至少不下三十人。如果沒有秘書的帶領，想要憑借力量強行硬闖，即便是趙毅自己，也覺得頗為困難。

房間裡瀰漫著咖啡的濃香，格魯伯穿著一套蠶絲面料的中式漢服，隨意而又舒適地坐在真皮高背椅上。他端著咖啡，用銀匙在杯子裡悠閒地來回攪動。眉毛雖然花白，目光卻依舊銳利。從他所坐的方向望出去，可以看到遠處蒼茫荒涼的原野。彎曲的山脈邊緣擋住了陽光，形成一條崎嶇零亂的暗色線條。

「我每天都會在這裡呆上一會兒，看看這個世界是否還能恢復成為原來的樣子。」

格魯伯顯然知道趙毅就站在自己身後，他的聲音充滿感慨：「戰爭，幾乎毀滅了這顆星球。我們只能從書籍和電腦圖片上，才能回憶起雄偉的長城，壯觀的埃菲爾鐵塔，莊嚴的米蘭大教堂……為了利益，那些該死的蠢貨毀掉了多麼偉大燦爛的文明。他們永遠不應該被寬恕，而應該被絞死，更不該成為教科書上的所謂『偉人』。」

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格魯伯將椅子轉向正面，指了指擺在辦公桌另外一端，盛有白瓷茶杯和咖啡壺的銀盤，微笑著說：「這是我們利用生物基因技術複製出來的麝貓咖啡。雖然是仿製品，但成本也極其高昂。味道雖說不如舊時代真正的印尼巴厘島出品，卻也相差不大。試試看，你應該會喜歡。」

看著趙毅依言品嚐，格魯伯臉上的表情顯得越發溫和。他放下手裡的杯子，用探詢的目光注視了趙毅幾分鐘，開口道：「說吧！神奇的小男孩，讓我聽聽你的來意。」

「我需要一筆資金。」

趙毅抿了一口咖啡，直截了當地說：「一筆數目很大的錢。」

格魯伯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玩味。他撫摸著手上的鑽石戒指，漫不經心地說：「如果我沒有記錯，就在半個月前，我曾經為了你開具了一張五億聯邦元面額的支票。要知道，那可不是五百萬，也不是五千萬，而是整整五個億。呵呵！你花錢的速度，的確驚人。」

「理想和現實之間永遠存在差距。」

趙毅神態平靜地回答：「如果不能發揮足夠的效果和功用，鈔票……其實就是一堆廢紙。」

格魯伯似乎感覺到了趙毅的想法，忽然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說：「說說你的想法。我認識幾個不錯的銀行家。或者，他們會對你的計劃有興趣。」

「別用那種老套的話來打發我。」

趙毅淡淡地說：「我們之間應該更坦誠一些。否則，我也不會在缺錢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人就是你。」

格魯伯臉上鬆垮垮的浮肉一顫，慢慢收起笑容，坐直身體，語氣也變得嚴肅認真：「好吧！你需要多少錢？」

趙毅笑了。

與格魯伯這種老奸巨猾的商人打交道，必須非常小心。微笑，並不意味著他對你表示善意，更有可能是預先設置好，等待你主動跳進去的陷阱。雖然兩個人此前有過良好的合作記錄，雖然趙毅一直是格魯伯心目當中具有價值的潛力股，雖然工業聯盟理事一直向要從自己手裡獲得更多的好處……前提，其實不具備任何實際意義。如果話題涉及「錢」這個字，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會那些不熟悉的圈套，直奔主題。

「談論具體數額之前，我想，你應該先看看這個。」

說著，趙毅拉開背包，取出一隻用塑料袋包裹的紙盒。

第四十三節 糖果

紙盒很普通，也沒有什麼值得引人注意的裝飾——這種以植物漿質為基礎，大約為常規頁面三十二分之一開大小的扁形盒子，在任何超市、商場，或者文具店裡，都可以買到。

格魯伯撕開紙盒的包裝，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些零散堆積的不規則塊狀物體。它們差不多有成年人的拇指大小，呈棕黑色，表面泛著如同凝脂一般的幽亮光澤，邊緣的切口卻顯得有些粗糙。看得出，它們原本應該是完整的一大塊，卻被笨拙粗劣的刀工，硬生生分切為雜亂的碎片。

格魯伯伸出手指，從紙盒裡隨便拈起一塊，湊近眼前仔細端詳。這種神秘的塊狀物質，散發出濃郁無比的香氣。彷彿身材曼妙且肌膚凝滑的美貌少女，正在誘惑著味蕾，用各種複雜美妙的動作，用無聲語言引誘著它，把自己放進口中，在舌尖上慢慢融化，攤開，徹底迷醉在充滿幻想與快樂的美夢深處。

「這……這是……難道……」

格魯伯臉上的神色驟然劇變——從最初的疑惑，到聳然動容的震驚，最後變成難以置信的狂喜，前後時間不過幾秒鐘，卻讓他真正感受到，心臟在某種強大力量的推動下，驟然飛昇都萬米高空，再從雲端轟然墜落下來，血壓和神經都備受折磨，或者應該說是刺激的全過程。

趙毅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他重複著格魯伯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嘗嘗看，你應該會喜歡。」

非常細膩的口感，極其光滑的觸覺。格魯伯只覺得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甜香，正從自己的舌尖迅速散開，充斥著口腔的每一個角落。並不油膩，卻有著果凍類食物的凝質和彈性。它正在輕巧的融化，令人沉醉的芳香在口齒間亂竄，從唇鼻縫隙中四溢流淌。可以感覺到牛乳的醇厚，蜂蜜的甜美，卻完全不同於俗套且僵硬的甜。它極其溫綿、柔軟，彷彿情人糯濃滑膩的肌膚，正在輕輕碰觸自己身體最敏感的部位。

不等第一塊完全嚥下，格魯伯已經迫不及待的從紙盒裡抓起第二塊，急匆匆地塞進嘴裡。慌亂的動作，使口腔裡已經融化的褐色漿液彈濺出來，沾在花白的鬍鬚上，反射出晶瑩透亮的光。

「這是……巧克力？」

格魯伯一邊大口咀嚼，一邊不太確定地問。

趙毅微笑著點了點頭。

巧克力，是被第三次世界大戰毀滅的舊時代文明產物之一。

爆炸、戰火、輻射，使那個時代的植物大量死亡。沒有確切證據表明，可可樹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滅絕。忙於逃生躲避戰火的人類，最為關心的，莫過於填飽轆轆飢腸的麵包。至於糖果……那只是留存在對往昔記憶當中的奢望。作為軍方指定的後勤供應來源，包括「M·M」與「費列羅」公司在內的所有巧克力生產商，均被敵對勢力列為必須打擊的第三類重要目標。原料斷絕，配方毀滅，繼承人全部死亡……時至現在，宇宙時代的人類，只能從歷史書裡找到關於巧克力的記載。

當然，也有很多人嘗試著，想要利用另外的技術和配方，重新研製出這種遺落在時間縫隙深處的美妙糖果。遺憾的是……人類沒有在任何移民星球上發現可可的蹤影。缺少了這種無法被代替的原料，所謂的「巧克力」，也不再具有那種令人迷醉的特殊神韻。

劉志成教授，是聯邦醫學院中樞神經方面的權威，也是S12的倖存者之一。

對神經和味覺的研究，使他連帶著對糖果和興奮劑產生了興趣。利用膠質為基礎，添加人工蛋白，輔以微量蘋果酸，加大苯乙基和咖啡因的比例……這種帶有果凍口感，與歷史記載有百分之七十類似的合成巧克力配方，成為了他最後幾年生命時光中的特殊研究成果。

無論口感還是味道，紙盒裡的這些巧克力，都要比市面上的同類產品更好。

「你總會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緩緩嚥下口中的糖液，帶著無比舒爽的感覺，格魯伯長長呼了口氣。他舔著嘴唇，已經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珠，在趙毅與紙盒間來回轉動，沒有急於開口，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過了幾分鐘，他朝前挪了挪身體，直視趙毅的雙眸，嚴肅地問：「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趙毅端起已經微涼的咖啡，抿了一口，回答：「這次的交易，我需要得到百分之百的專利分成。」

格魯伯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可是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這要求並不過分。不過……有一個問題。」

趙毅平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按照兩大勢力共同認可的物資分類法則，巧克力屬於糖果，被歸於食品的列項。換句話說，這東西的實際經營和操作權限，其實是被商業聯盟控制。想要理解這一點很簡單——從技術轉變成為實物，直至投放市場獲取利潤，需要一個不間斷的，龐大的廣告效應。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剝奪原本應該屬於商業聯盟的利益。」

格魯伯的解釋過於複雜，但並不妨礙趙毅理解其中想要表達的真正含意。

「也就是說，我這次找錯了人。您並不是最佳的投資者，我應該去找一個財大氣粗的食品經營商？」

趙毅促狹地笑了笑，聲音放得很輕。

格魯伯顯然已經料到他會這麼說，臉上的表情極其自然，甚至對嘲諷無動於衷：「我可以介紹你認識他們。當然，作為中間人，我需要得到百分之五的利潤。」

「你比我想像中更加貪婪。」

趙毅的語氣平淡無奇。如果注意前後對比的話，可以發現，他已經在言談中不再使用敬語。

「各取所需罷了。」

格魯伯毫不在意地微笑著，他頗為興奮地搓了搓手，說：「作為補償，我可以對你出售一些被軍方管制的特殊貨物。呵呵！想要讓你手上那張私掠許可證盡快發揮作用，一艘強大的旗艦，必不可少。如果你有興趣，甚至可以看看我們最新型的驅逐艦。」

趙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紙盒裡剩下的膠質巧克力，認真地問：「你打算怎麼做？」

格魯伯微笑著，用拇指順了順下巴上的短髭，目光飛快瞟過懸掛在對面牆壁上的舊式巨鐘，說：「還有四十六個小時，樂言星球的第九十二屆食品交易博覽會就會開幕。如果現在出發，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旅途中就細節部分進行商討。」

第四十四節 美餐

格魯伯是一個非常狡猾的傢伙。

趙毅完全可以猜測出，這個狡詐老頭第一眼看到膠質巧克力時產生的想法——他心目中只有利潤。但正如格魯伯自己說過的那樣：商業聯盟與工業聯盟之間的界限分明。越界，是商人的大忌。

因此，百分之五的收益，必須通過自己才能得到。

趙毅並不打算揭穿格魯伯的真實想法。AG65基地的建設，還需要得到工業聯盟理事的支持。無法自產戰艦之前，必須維持這種半依附的關係。對待這種算計自己小動作最好的辦法……就是裝做一無所知。

……

樂言星球，是一顆體積比藍海夢想略小，地球適性卻高達百分之九十一的行星。

古往今來，商人從來都是沒有國界的。對於商人來說，最大的理想就是掙錢，最大的追求也是掙錢，最大的道德還是掙錢。從血肉到靈魂，商人的一切都由利潤構成。即便到了宇宙時代，這一點依然不會改變。雖然彼此之間各自猜忌、提防，但是這並不妨礙商人團結在一起，大發其財。商業聯盟就是這麼個組織。商人們通過這個組織溝通信息，同時也通過它發佈各種商業任務。

食品交易博覽會場，是一幢佔地面積超過數萬平米的莊園式別墅。趙毅搭乘磁力懸浮車抵達的時候，已經超過地球時間的十九點。隨著生態基地模擬出的自然光線逐漸暗淡，人工製造出來的夜晚也開始降臨。雖然距離晚宴正式開始的八點鐘，還有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可是會場內外已經隱約地燥動起來。穿梭的人流車輛明顯增加，在警察的指揮下，一輛輛價值昂貴的豪華跑車，在靠近別墅大門的禁駛區停住。每一輛車門打開的時候，總有無數記者蜂擁上前，用各種不同類型的攝影儀和照相機，在閃光燈和全息引導光束的照射下，對準從車上剛剛走下的參會者連連猛按。「辟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強烈的燈光射線將周圍一切照得宛如白晝。而那些穿著華貴，臉上帶著傲慢與微笑的男女，似乎非常享受這種被人追捧的環境。他們盡可能放緩在紅地毯上走動的腳步，形成彼此間隔，也足以成為大多數目光焦點的對象，帶著成功人士特有的滿足與威勢，朝著燈火通明的會場大廳走去。

趙毅筆直地站在帶有古代阿拉伯風格的圓頂隔間前，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身為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格魯伯的確擁有極其強大的人望。剛剛從地球辦公室出發的時候，他就已經電令樂言星球的聯盟管理者出面，向商業聯盟申請了一處用於展示商品的博覽會隔間——那其實是用各種建築裝飾材料，在會場大廳邊緣快速搭建起來，面積大約十餘平米的小型展示平台。飛船抵達之後，趙毅攜帶的兩噸膠質巧克力，以最快的速度從側門搬入會場。不到十分鐘，預制的展台和各種全息廣告已經完成安裝。整個過程毫不拖泥帶水，隱秘而迅速。

這是商業聯盟最為重要的年度盛會之一。即便是格魯伯，也必須放下工業聯盟理事的身份，主動前往會場二樓求見商盟的重要人物。

很自然的，展示台前，只剩下趙毅一個人。

格魯伯飛船上的私人化妝師，為他挑選了一套淡灰色的呢料西服——飛船上的更衣間裡，有上百套各種款式的服裝可供挑選。那位女化妝師對趙毅近乎黃金比例的身材讚不絕口。也許是出於對這個英俊男孩，抱有某種生理需求方面的目的，在裁剪衣服並且為其添加裝飾的過程中，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提高胸脯，在趙毅寬厚結實的胳膊與背部來回摩擦。目光也變得火辣而勾魂，偶爾還會伸出微紅的舌尖，挑逗式地輕舔發乾的嘴唇。

會場外響起悠揚的音樂，多達上千人的交響樂團奏出無比美妙的樂章。燈光的指引下，沿著紅地毯拾級而上的賓客們開始陸續入場。與身穿各種漂亮晚禮服，爭奇鬥艷的美貌女伴不同，那些被她們挽住胳膊，服飾基調大多穩重且不張揚的男性與會者，才是本次博覽會真正的客人。

大廳裡，到處都散發著濃郁撲鼻的食物香氣——分組擺設在會場周邊的條形餐桌上，堆放著各種令人饞涎欲滴的精品美食。來自奧列文星球的黑魚子醬，從深海捕撈，用特殊手法烘製的熏魚，古代中國傳統的花彫陳釀，添加了黑松露的鵝肝餅，以及需要花費數天時間才能製成的烤駱駝……所有這一切，連同有資格進入會場，設有標記銘牌的各種參展食品，像珍寶一樣錯落雜陳，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

品嚐，是這類博覽會最重要的主題。由於商品流通與經濟貿易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地球聯邦與泛聯合雙方，都將此類盛會視作與奧林匹克地位同等的和平交流契機。也正因為如此，與會者當中，除了聯邦方面兼有財富和權勢的代表人物，也有來自泛聯合方面的顯赫貴族。

趙毅很不適應這種場合。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沒有可交談的對象。感覺……自己完全被整個世界孤立，只能默默守候在不起眼的角落，守候著那些屬於自己的巧克力糖果。

他總覺得格魯伯是在故意讓自己難堪——趙毅注意到，與會者沒有獨立的男女賓客。他們都是兩兩成對，或者幾個人一起形成圈子。這似乎是上流社會不成文的規矩。或許……自己應該把飛船上的女化妝師帶下來。雖然那個女人的年齡至少超過自己二十歲，但她保養得很好，看上去也足夠年輕。

胡思亂想終究不可能改變現實。當空氣中漸漸飄散開新鮮脆皮烤豬香氣的時候，趙毅的注意力，也從手腳無措的不安狀態下，徹底吸引到擺滿食物的餐桌上。

「讓那些該死的禮儀見鬼去吧——」

被飢餓刺激的胃袋在抗議，口腔裡分泌的唾液，使唇舌之間無比潮濕。趙毅鬆了鬆過於緊密的領帶，快步走到距離最近的餐桌前，拿起餐盤，叉起幾塊最肥美，也是最大的烤肉，連同擺在旁邊的切片火腿和萵苣色拉，在盤子裡堆成高高隆起的小山。

焦黃色烤肉剛剛塞進嘴裡的瞬間，趙毅已經感覺到牙齒咬碎酥皮的舒爽脆感，大滴的熱油在舌頭表面散開，鮮嫩的肉質釋放出令人滿足的愉悅。摻雜著胡椒的濃香，在唇齒與鼻腔之間迴盪出妙不可言的衝動。

趙毅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美味兒的豬肉。這讓他覺得有種另類的竊喜與刺激。當然，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心理效果，一定程度上也與乳豬自身的價格有關。龐大的人口基數，加上絕大多數移民星球都是非類地行星，造成了純粹的農牧業產品價格居高不下。人類以大量膠質食品取代傳統米、面和土豆的同時，墾殖星球的農產品售價也一再飆升——一頭大約十公斤重的乳豬，通常可以賣到八千至一萬元聯邦貨幣。

貴的東西，總是好的。這就是絕大多數人的慣性思維。

宴會已經開始。人們三三兩兩聚成一群，或端著酒杯低聲淺談，或遊走於各個商品展示台前，尋找自己感興趣的目標。也有男人和女人用誘惑、挑逗的目光注視對方，用眼神交流著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的特殊內容。會場裡的氣氛熱烈，樂聲悠揚，卻也少不了正常視線無法看到的角落裡，充滿慾望色彩的身體碰撞。

兩個胖胖的女孩走了過來。淺色的晚禮服，簡單大方的設計風格，表明她們的實際年齡只有十一、二歲左右，或者更小。她們顯然對於陳列的會場四周的食物充滿了興趣，在彼此交談的歡聲笑語間，不時從餐桌與貨架上取下各種吃食品嚐。

「快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走在前面的女孩，首先發現了擺在展示平台上的膠質巧克力。她好奇伸手指著盒子裡的糖塊，連聲招呼站在數米外的同伴。

「沒見過。看上去……似乎不太好吃。」

小跑著趕過來的粉衣女孩先是一怔，繼而皺起了眉頭。

趙毅出發的時候，走的非常匆忙。除了送給格魯伯品嚐的那一盒，其餘的巧克力均沒有包裝。它們大多數都保持著從模槽中凝固的五公斤原態。為了便於客人們品嚐，趙毅用最簡單的方法砸碎了一些。大小不規則的碎糖散落在餐盤裡，彷彿一堆棕黑色的石頭。談不上什麼賣相，也很難勾起參觀者的食慾。

第四十五節 發現

正忙著大嚼烤豬的趙毅，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也許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奇特且古怪的東西，兩名女孩顯得有些好奇。她們湊在一起，用少女充滿幻想和戲謔的口吻，低聲談論著。

「這究竟是什麼？看上去很黑，會不會是河馬的糞便？我在一本古代歷史書上看到過，舊時代的非洲黑人，有過用動物糞便塗抹全身，當做藥物對疾病進行治療的方法。不過，那似乎是一種巫術。」

粉衣胖女孩眼眶裡閃動著惡作劇的目光：「我們是不是應該弄點兒給莎莉嘗嘗？每次看見她在我面前炫耀苗條身段，我就覺得忍不住想要撲上去撕碎她那張得意的臉。」

「我不知道。但它看起來的確很怪。唔……會不會……有毒？」

相比之下，綠衣女孩的想法更加具有創造性。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巧克力碎塊表面輕輕蘸了蘸，感覺到有種正在指尖緩慢融化開的膩滑，她像被針刺一樣猛然將手縮回。棕黑色糖汁包裹的手指表面，耀出一層柔和的光。帶著甜味兒的濃郁香氣，瘋狂刺激著女孩的嗅覺細胞，產生出難以抗拒的誘惑。在這種芳香氣味的吸引下，綠衣女孩顯然已經忘記自己說過「有毒」之類的話。她瞪著自己粘糖的手指，聚精會神看了幾秒鐘，在那種堪比魔鬼的無聲蠱惑下，忍不住將手指塞進嘴裡，用力吸吮。

「啊——」

站在旁邊的粉衣女孩雙眼瞪得溜圓，她的雙手猛然摀住嘴唇，生生掐斷了已經脫口而出的尖叫。過了半分鐘，她確定自己的女伴沒事，所謂「有毒」或者「糞便」，不過是自己沒有任何依據的胡亂猜測，這才朝前湊近了些，眨動著黑且濃密的睫毛，認真地問：「莫莉，這個……好吃嗎？」

綠衣女孩顯然還沉醉在那種令人著迷的快樂與夢幻之中。她用力嚥下一口唾液，伸手從盤子裡抓起一塊最大的巧克力碎片，飛快送進嘴裡用力咀嚼，含糊不清地說：「貝琳達，唔……唔，快嘗嘗。這個……這是糖！是糖！非常好吃的糖——」

糖果，對於女孩有種與生俱來的誘惑力。獨特的濃郁香氣，加上任何食物都無法比擬的口感，使兩個原本對身上肥肉充滿憎恨，信誓旦旦要節食減肥的小女生，立刻忘記了自己鄭重承諾的誓言。融化的糖汁沾染在臉上，從唇角滲開一片片淡棕色的印漬。乍看上去，就像魔鬼成功誘惑世人之後，在顯著位置留下的邪惡吻痕。

小孩子很難保守秘密。炫耀，加上故意賣弄的心理，使兩個剛剛品嚐過美味香甜的女孩，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將這種奇異黑色糖果轉發給所有自己熟識的對象。當然，其中也包括被她們所討厭的幾個苗條女孩。這似乎能夠證明——胖妞比其他人更具智慧。

趙毅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商品展示台前，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個年幼的免費廣告派發員。這些小小的身影，不斷往來穿梭於會場大廳之間。他們的群體在迅速擴大，小孩子對於同齡人顯擺的特點，加上別人有我也要有的爭強好勝心理，使他們成為膠質巧克力的絕對擁護者。而那些得到消息，還沒有真正品嚐過的孩子，也正朝著這裡迅速聚集。當然，他們的人數其實並不多，充其量不會超過三十個。與整個會場裡多達數千的豪門顯貴相比，這個小群體幾乎可以不計。

「寶貝兒，你要去哪兒？慢點兒，媽媽快追不上你了。小心別摔著——」

一個身姿雍容的貴婦，跟著自己八歲的兒子，從會場中央小跑過來。塔夫綢晚禮服束縛著腳步，十二公分的高跟鞋使她只能款步慢移。為了保證手中高腳杯裡的葡萄酒不被潑灑出來，她還必須站直身子，平舉手臂。無論從哪方面看，個頭剛剛抵及她膝蓋的小男孩，那種歡快奔放的跑動速度，都使這位母親顯得頗為尷尬。出於對孩子的不放心，她只能抱歉地對正在攀談的同伴笑了笑，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不聽話的小調皮鬼身上。

對於任何一種可能進入自己孩子身體的食物，母親們都抱有強烈的戒備心理。貴婦同樣不喜歡那些未經包裝，隨便散落在餐盤裡的巧克力碎塊。但她顯然低估了兒子想要得到它們的迫切執念。哭鬧、扭動，從大人手裡拚命掙脫，哇哇大哭眼淚汪汪地看著同齡人手裡的黑色糖塊，直至躺倒在地撒潑耍賴……無計可施的貴婦只好拿起一塊巧克力，皺著眉頭放入口中。

作為母親，在抵不過兒子各種耍橫手段的時候，只有自己先嘗試一下，這東西究竟有沒有問題？能不能吃？

這是人類世界最偉大的愛。遺憾的是，包括我們在內，絕大多數人在那個時候，都毫無察覺，也不可能明白。

不到五秒鐘的時間裡，貴婦臉上的表情，順序經歷著冷淡、意外、疑惑、震驚的全過程。

她以最快的速度從餐桌上拿過一隻瓷盤，抓了幾塊散碎的巧克力，彎腰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肩膀，柔聲道：「寶貝兒，乖乖呆在這兒別動。媽媽到爸爸那裡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說著，貴婦伸手指了指站在不遠處，和另外幾名商人談興正濃的一名中年男子。

小男孩點了點頭——就算貴婦不這樣說，他也不會到處亂跑。此刻，那些黑乎乎的膠質巧克力，是唯一能夠吸引他注意力的東西。

貴婦端著巧克力走進人圈，微笑著朝其他人略欠了欠身，右手伸到丈夫背後，用力擰了一把腰部的贅肉，同時貼近他的耳畔，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竊竊私語：「親愛的，我覺得你應該嘗嘗這個——」

對於「商機」這種東西，女性往往有著更加敏銳的直覺。貴婦顯然很清楚膠質巧克力這種新奇糖果的市場前景。同時，她也很期待著，想要親眼看看，即將在自己丈夫臉上流露出來，無比震撼和驚訝的表情。

第四十六節 先手

十分鐘後，滿面激動的男人和貴婦一起，快步走到膠質巧克力的展示台前。與此同時，另外幾名商人，也從會場的各個方向走了過來。與貴婦一樣，他們也是因為孩子的緣故，不約而同將目光瞄準這種口感和味道獨特的糖果。

「該死，居然，居然有這麼多人——」

一個頭頂半禿，身材乾瘦，年紀至少超過八十歲的老者，緊緊杵著枴杖，站在距離展台大約十多米遠的地方，惱怒地看著那些從餐盤裡取食巧克力的人們。

「奧雷莎早就說過，讓你親自過來嘗嘗這種神奇的糖果。可你就是不聽。哼哼！這能怪誰呢？」

旁邊，一名年齡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的少婦，手裡牽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言辭鋒利地冷嘲熱諷。

「我正在跟朋友談生意，那可是價值八百多萬的巨額訂單。你，你懂個屁——」

老者用力頓了頓手中的枴杖，無比憤怒的低吼著，斑駁花白的頭髮也因此變得零亂。言語中雖然帶有悔意，卻仍在強詞奪理。

「沒錯！在你眼裡，奧雷莎和我根本就不重要。你從來就不相信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既然這樣，那有什麼好生氣的？不就是幾塊糖嗎？或者你應該回去，繼續被中斷的談話。你說的對——那是一份價值八百萬的訂單。」

少婦一邊冷笑，一邊帶著孩子從老者面前離開。

「該死的婊子、娼婦——」

老者臉上湧出惱羞成怒的鮮紅，他強壓下內心深處的狂怒，揮手叫過等候在旁邊的貼身隨從，用顫抖的聲音吩咐道：「去，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個展台的主售者給我找出來。必須趕在別人前面，不惜一切代價從他手裡得到這種糖果製造專利技術——」

……

除了老者，還有很多人也在尋找同樣的目標。

展台前的秩序已經有些混亂。越來越多的人被膠質巧克力的特殊魅力所吸引，就連一些勢力龐大的財團代表，也注意到這個角落裡過於擁擠的人群。

「這是什麼糖果？為什麼沒有相關介紹？是哪一家公司推出的產品？」

「誰是這裡的產品負責人？我想就具體訂單數額和價格和他談談。」

「這東西很有市場前景。立刻與生產廠家聯繫，必須首先滿足我們的供貨要求。」

諸如此類的言論還有很多，人們都在拚命壓低音量，用移動電話或者微型電腦與其他人緊急聯絡。異口同聲的讚譽，使滿懷好奇的品嚐者從四面八方蜂擁過來。隨著更多的大塊巧克力被敲碎，作為大會主辦方的商業聯盟，也不得不派出保安人員在附近維持秩序。只有那些從圈子裡被擠出的孩童，很是不滿地站在旁邊，用惱怒的目光狠狠瞪視著佔據展台的大人們。

趙毅不動聲色地站在展台側面五十多米遠的角落裡。他左手杵著餐桌，右手不時從擺在銅質隔架上的瓷盤裡，揪出幾顆洗淨的水晶葡萄，愜意地塞進嘴裡。

遠遠地望著那些焦躁激動，正在漫無目的尋找自己的商人，他忽然有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滿足。

趙毅開始有些明白，「廣告」這個詞的真正含意。

他不想主動上前現身——格魯伯臨走的時候吩咐過：在他沒有回來以前，不要對任何人做出關於膠質巧克力的介紹或者承諾。

這是一種具有歷史意義的特殊商品。對於帶有「古老」這兩個字的物質，人類通常都會將它們與價值聯繫起來。當然，低端化的商品，可以從最大範圍聚攏利潤。但產品本身也可以出現高端的類別。總而言之，利潤最大化的關鍵，仍然取決於投資者與製造商的態度和運作方式。

「請問，您是格魯伯先生的朋友嗎？」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趙毅的思路。他轉過身，只見一個身穿黑呢制服的中年男子垂手站在旁邊，微躬著腰，臉上滿是卑微尊敬的表情。

趙毅嚥下含在嘴裡的葡萄，點了點頭，目光卻在對方身上來回掃視——這應該是一名在速度方面投入進化點的初階異能者，對自己不可能構成威脅。

「我家主人請您到二樓會客室面談。請跟我來。」

說著，男子禮貌地鞠了一躬，轉過身，邁出腳步。

……

貴賓室裡的光線非常明亮，安裝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的氣流交換系統，在房間裡形成輕微的風。兩盆形狀與綠蘿相似的常綠籐本植物，從距離地面四米多高的置物架上垂吊下來。彷彿一片蔥鬱茂密的綠色簾幕，巧妙柔化了因為擺放太多金屬物品，而顯得堅硬冰冷的房間格局。

柏萊茲。伯恩斯坦，懶散地坐在厚重的絲絨面椅子上，斜著身體，右手肘杵著辦公桌，支撐著朝同一方向傾斜的頭部。柔軟的白襯衣隨便繫著幾顆紐扣，鬆垮垮的攤在身體表面，露出結實平坦的胸脯。

作為伯恩斯坦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剛剛過完二十七歲生日的柏萊茲，的確有著足以吸引大多數人目光的英俊外表。他的皮膚很白，體型偏瘦，身材卻異常高大，寬闊的肩膀與長腿形成完美比例。尤其是那雙琥珀的眼睛，彷彿隨時都在釋放著令任何女性都難以抗拒，忍不住想要與之親近的溫和目光。

「柏萊茲，那個傢伙很快就要上來。你能不能站起來把衣服穿好，再梳梳頭？」

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年輕人從旁邊走了過來，言語中帶有幾分急迫，還有少許不滿。他的面頰很白，顯然塗了過於厚重的粉底。濃密的黑色眼線，彎曲而長的睫毛，艷麗的粉色螢光唇彩，共同構成妝色過於濃厚的臉。然而，西褲襠部那團高高凸頂的棍狀物體，以及脖頸中央隆起喉結，都確鑿無誤表明——這是一個男人。

奧爾加是柏萊茲的私人助理。同時，他還兼具著律師、秘書、朋友……等等多重身份。當然，在某些沒有外人的私密時間，奧爾加通常也會客串扮演一下柏萊茲的情人角色。

畢竟，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都沒有明文規定，同性戀屬於非法。

柏萊茲的臉色很陰沉。從半小時前，他就一直保持著這種鬱怒卻無法得到發洩的狀態。

伯恩斯坦家族擁有聯邦最大的食糖加工企業。糕點、蜜餞和糖果，是伯恩斯坦糖業的主要產品。這些味道甜蜜的小玩意兒，給整個家族帶來了豐厚利潤，也使得「伯恩斯坦」這個名字，躋身於商業聯盟的「B」級企業群體。

從半年前開始，柏萊茲就一直專注於操作軟心牛奶糖的大規模銷售計劃——這是一種香味濃郁的純脂型休閒糖果。與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民用商品一樣，所謂的「軟心牛奶糖」，當然不可能含有牛奶這種昂貴的原料。而是以食用膠質為主，經過一系列化合反應，提純、濃縮之後，得到的凝固液塊。

這種軟糖比市場上任何同類產品的味道都要濃郁，甜度含量適中，甚至帶有輕微的興奮刺激效果。從各個渠道收集的資料表明，在不知道具體品牌的前提下，有百分之八十一的品嚐者，都傾向於選擇這種伯恩斯坦糖業公司的新產品。

柏萊茲對軟心牛奶糖抱有極大的信心。他相信，這種軟糖將會在本屆食品博覽會上大放異彩。按照預計，年度訂單將達到五十至五十五億聯邦元。如果能夠引起軍方的注意，成為後勤特供品……這個數字，很有可能上浮到百億的額度。

從博覽會開幕，事態發展一直在按照柏萊茲的計劃進行著——重金聘請的明星演出很成功，幾乎所有參會者都得到了免費派發的糖果，三十多名食品經銷巨頭對此表示出興趣……所有的一切都很完美，直到半小時以前，事情卻突然發生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任何銷售記錄的糖果。我查過相關資料，無論味道還是口感，的確與舊時代的巧克力極其相似。我不知道這傢伙究竟從哪裡弄到的配方，但效果顯而易見，大家都很喜歡這種黑不溜秋的東西。」

奧爾加拉開皮包，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化妝盒，打開，對著鑲嵌在盒蓋上的鏡子，朝面頰兩邊仔細補了補粉。他的嗓音有些尖細，言語中充滿輕蔑和不屑，也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劇變，柏萊茲根本始料未及。

他記得很清楚——就在聯邦排名最靠前兩家超級市場營銷代表即將與自己簽署合約的時候，對方的電話響了。緊接著，是壓低聲音的交談，對方臉上的表情，從平淡無奇，到充滿驚訝與震撼，轉變過程快得驚人。然後，他們開始帶有歉意地說「對不起」，留下空白的合約起身離開。而另外十餘名對軟心牛奶糖表示出興趣，已經準備簽約的重要經銷商，也不約而同打來電話，用「抱歉」、「請見諒」、「再考慮考慮」之類的托辭，回絕之前已經談妥，只差紙面簽字的訂單。

作為博覽會的重要贊助商，伯恩斯坦家族在會場裡也擁有某些特權。也正因為如此，柏萊茲才能夠在事情出現變化的第一時間，從總控制室調出監控錄像，找到了從側門進入會場的格魯伯和趙毅，以及在那個時候擺放在他們身邊，擺滿巧克力糖塊的展示平台。

看到這一幕，怒氣沖沖的柏萊茲只覺得渾身冰涼。他再也無法保持刻意的冷靜，憤怒和恐懼，像兩條可怕的蛇，死死纏繞住他的全部思維，瘋狂吞噬著他大腦深處的最後一絲理智。

柏萊茲並不懼怕所謂的商業對手，也沒有把趙毅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裡。讓他真正感到畏懼的，只是監控錄像畫面上的格魯伯。作為上流社會的一員，他當然清楚工業聯盟理事的身份。食品博覽會與金字塔工業聯盟沒有太大的利益牽涉，格魯伯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顯然，那些膠質巧克力才是真正的原因。

想通了這一點，柏萊茲忽然產生出無比的絕望——每一名工業聯盟理事，都擁有普通人難以想像的龐大財富。他從未與格魯伯打過交道，卻也通過網絡等宣傳渠道，大體上知道一些關於這個人的基本情況。不要說是柏萊茲本人，就算整個伯恩斯坦家族，與格魯伯之間根本就是螞蟻和巨象的比例。事情的結果已經非常明顯——被自己和家族寄予厚望的軟心牛奶糖，根本不可能在本屆博覽會收到預料中的訂單。隨著聚集在展示台前的品嚐者數量越來越多，那種賣相不佳，甚至可以說是醜陋不堪的膠質巧克力，很快就會成為無數揮舞鈔票購買者的真正青睞對象。

那可是一大筆錢。五十億，六十億，七十億……甚至高達數百，乃至上千億聯邦元的訂單都有可能。

柏萊茲讓人弄了一些那種糖塊送到自己面前。香味兒濃郁，口感獨特，尤其是那種在舌尖上散漫開來，滑膩柔軟的融化感，的確讓人如墜幻夢，回味悠長。

「我們並非沒有機會。沒錯，格魯伯的確有著你無法比擬的巨大財富。但你忘了一點關鍵性的因素——這是商業聯盟主持的食品博覽會，不是工業聯盟的年度科技展覽。如果，我們可以拿出足以打動商盟理事們的好處，伯恩斯坦糖業集團的利潤非但不會減少，還有可能實現跳躍性增長。」

也許是因為擁有一部分女性特徵的緣故，奧爾加看待問題的觀點，與柏萊茲截然不同。他一直認真注視著監控錄像，仔細觀察趙毅進入會場後的每一個動作。同時準確指出——這個年輕人，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注意看這些定格的畫面：他沒有佩戴金字塔工業聯盟的標誌，與格魯伯交談的時候，也沒有表示出謙卑或者尊敬之類的神情。他很隨意，卻也有些拘束。看他的吃相，沒有貴族的優雅，也沒有在這種場合應有的禮儀。格魯伯把他獨自扔下，應該是想要就利益分成之類的問題，和某個大人物單獨進行協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格魯伯與他之間應該是合作關係。綜合種種因素……他極有可能就是那種糖果的配方發明人……不，不是應該，而是絕對。肯定是他，沒錯——」

奧爾加的分析，與真相驚人的吻合。柏萊茲自然也明白，他這些話背後隱藏的潛台詞——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搶在格魯伯回來之前，從這個年輕人手中得到配方。

想清楚了這一點，柏萊茲立刻從椅子上坐直，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面容，緊張而迫切地等待著，即將被貼身侍者帶入貴賓室的趙毅。

……

房間裡的空氣顯得沉悶。從走進來，坐下的一剎那，趙毅已經隱隱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他沒有看到格魯伯，而桌子對面的這兩個人也過於年輕。尤其是站在旁邊那個叫做奧爾加的男人，說話方式與穿著打扮，都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您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伯恩斯坦糖業集團的總裁柏萊茲。這位，是我的秘書。」

柏萊茲的態度有些急切。簡短的開場白過後，他伸手指了指擺在桌面上所剩無幾的巧克力碎塊，非常直接地表明自己的意圖：「我想知道，您是不是這種糖果的專利持有人？」

趙毅皺了皺眉。他本能地猜到了對方的意圖，但抱著一種試試看的心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並不確定，格魯伯與柏萊茲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係。可是，工業聯盟理事既然沒有出現，對方又說出那樣的話……顯然，這個叫做柏萊茲的年輕男子，對膠質巧克力的配方抱有濃厚的興趣。

趙毅需要錢。他當然希望手裡的糖果製造技術，可以賣出足夠的高價。只要達到自己的心理預期價位，他並不介意買家的名字叫做格魯伯，或者還是柏萊茲。

「我想買下這項專利。」

柏萊茲絲毫沒有表現出生意人應有的談判技巧。他並非不想這麼做，而是實在沒有太多時間。

旁邊，面帶微笑的秘書奧爾加，已經從皮包裡取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以極其敏捷的動作，飛快翻過前面幾頁，直接將空白的落款部位遞到趙毅面前。

望著擺在面前，已經拔掉帽套的鋼筆，趙毅淡淡地笑了。

儘管與外面的世界接觸時間不長，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利用特殊字詞，在文件上做手腳的小動作。趙毅不想點破——對方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他們顯然是想要趕在格魯伯出現之前，從自己手裡得到膠質巧克力的全部資料。

第四十七節 恐嚇

文件的紙頁非常平整，手指輕撫，有種流暢的光滑觸感。

奧爾加一直注視著趙毅。雖然臉上一直帶著笑，但他的內心卻很緊張——作為柏萊茲的律師兼密友，他的個人利益完全與伯恩斯坦家族捆綁在一起。因此，在他的公文包裡，隨時都準備著兩份內容截然不同的空白協議。其中，A備件屬於正常的利益對等合約，也是在公開場合所用頻率最高的一種。而B備件則帶有大量不平等條款，各種語焉不詳，莫稜兩可的含糊字句，經過專業化的法律解釋，可以將原本屬於簽約人的各種收益全部剝奪。

在奧爾加看來，這其實算不上卑鄙。誰都喜歡自己口袋裡的鈔票越來越多，商場上爾虞我詐的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商人們總是希望盡可能搾取更多的剩餘價值，能夠少花一個子兒，他們絕對不會給僱傭者多開一分錢的工資。

擺在趙毅面前的，是具有利益掠奪性質的B備件。即便是資深律師，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看出其中倪端。何況，這場談判本來就很倉促。但在奧爾加和柏萊茲看來，只要趙毅能夠簽署，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他應該是一個在談判方面毫無經驗的新手。這就是伯恩斯坦糖業集團的機會。

說穿了，這相當於一個無形陷阱。奧爾加和柏萊茲則是守候在旁邊的獵人，在急躁、壓抑、激動的心理折磨下，正眼巴巴地望著趙毅這頭獵物，等待著他主動邁出腳步，落入自己的控制。

趙毅並沒有想要拿起文件仔細翻閱的意思。他瞟了一眼文件末尾的簽約金數額，淡淡地笑了。

代表聯邦元的特殊貨幣符號旁邊，有一串清晰的阿拉伯數字——「20,000,000」。

「兩千萬，這就是你給出的價碼？」

趙毅將文件朝前一推，語氣充滿顯而易見的譏諷。

「這只是初步的意向性價格——」

奧爾加衝著正準備發作的柏萊茲使了個眼色，微笑著，用最溫和的口氣說：「按照協議規定，您可以從每一批成交貨品當中，按照等級和售價的不同，分別提取百分之十至十六的利潤分成。作為誠意的表示，這些款項的所有賦稅均由我方代為繳納。請相信，伯恩斯坦糖業集團將在最短的時間裡，把膠質巧克力全面推向市場。一年，最多不超過兩年，您就可以躋身於億萬富翁的行列。甚至，有可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年輕的十億富豪。」

年輕律師的口才的確不錯，用語言勾畫出來的美妙前景，充滿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趙毅平靜地注視著文件，沉默了大約十秒鐘。忽然，他推開椅子站起，用略帶冰冷的口氣說：「抱歉！我們之間的談話，應該不會有什麼結果。」

他原本以為能夠聽到一個比格魯伯所給更高的價碼，卻發現辦公桌對面所謂集團總裁，只能給出區區兩千萬的收購價。這就好比某人把你從擺滿龍蝦鮑魚貴禽珍饈的餐桌上拉下來，聲稱帶你去品嚐比這更加昂貴的豪華大餐。然而，所謂的美餚珍饌，不過是普通的蛋炒飯加鹹菜……趙毅覺得，自己能夠控制住如同火山一般想要暴怒的情緒，沒有當場掀翻桌椅，已經是極其紳士的表現。

「請等一下，如果您對這個價格不太滿意，我們還可以繼續商量。」

奧爾加連忙側過身，攔住去路，加快語速說：「您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們會盡量予以滿足。」

趙毅認真地看了一眼這個妖媚的男人，平靜地說：「我們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兩千萬……呵呵！這個價位實在太低了。」

他沒有出言譏諷或者直接喊出數十億之類的天文數字。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力量都有其極限。用資產億萬豪族的標準，去要求全部身家不過數百萬的小富翁，這根本就不現實。

有些話，說出來的確很傷自尊心。趙毅言盡於此，他相信，以對方的智慧，應該不難聽懂自己的潛台詞。

奧爾加沒有繼續阻攔。他臉上仍然掛著微笑，身體卻朝旁邊側了側，讓出足夠寬敞的通道。同時，伸出左手用力按緊柏萊茲的肩膀，微躬著腰，對著趙毅做了個「請」的姿勢。

隨著房門慢慢合攏，貴賓室裡的氣氛，再次恢復平靜。

「你為什麼不讓我動手？」

柏萊茲緊盯著奧爾加，蒼白的面頰上，充斥著被淤壓的憤怒。他用力甩開對方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惡狠狠地說：「我可以用更強硬的方法，把這個傢伙留下來。我有六名四階力量型強化異能者，想要對付他其實很簡單。既然他拒絕接受我們的開價，那就省下這筆錢，僱傭其他人為我們賣命。要知道，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把一個活人從這裡帶走。最多只需要兩百萬聯邦元，就能洗掉會場的所有監控錄像。」

「讓我怎麼說你呢？親愛的，你總是那麼衝動……」

奧爾加歎了口氣，伏低身子，趴在柏萊茲的肩膀上，說話聲像女人一樣甜糯，帶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工業聯盟理事絕對不是你能夠招惹的對象。何況，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並不是只有你想像中那些簡單的辦法。別忘了，這是一個科學技術高度發展的時代。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問題，你會發現……它們其實並不複雜。」

說著，奧爾加從擺在桌面上的白瓷盤裡，伸手拿起一小塊切碎的巧克力，帶著邪惡的微笑，久久凝視。

……

科學家研究表明——太陽，將在五十億個地球年後毀滅。當然，也有另外一種矮橙星與太陽相撞的說法，將這個時間期限提升至一百五十萬年以後。無論誰對誰錯，那個充滿黑暗與絕望的時刻，都距離現在過於遙遠。地球仍然被燦爛的陽光普照，人們依然按照各自的固定軌跡，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至於以後……死去的人們，永遠不會從墳墓裡爬出來，與生者共同應對災難。

鉛筆從紙面上劃過的「沙沙」聲，永遠是畫室裡唯一的基調。只有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才會聽見從教室角落裡傳來的小聲交談。

趙毅刻苦而認真地畫著。

對於繪畫，他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頑固和執著。這是他的理想，也是從幼年時期在S12基地生活、遊戲、娛樂的最主要構成部分。那個時候，倖存者們只是將這種塗鴉當做小孩子的一時興趣。他們當中，沒有人能夠在這方面給予趙毅指導。也正因為如此，隨著畫技逐漸提高，忽然發現軍人與科學家在這方面遠遠落後自己的趙毅，也很自然萌發出孩子般的自豪。

這是他在那個時候，最值得誇耀的事情。隨著年齡增長，最初的興趣，也漸漸轉換成為固定在腦海深處的理想。

可是，連趙毅自己也無法否認，他的確是美術系F班畫技最糟糕的學生。儘管他非常努力，也很刻苦，但這種需要時間積累，通過大量訓練獲得的技術效果，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超越。

他就像是一隻頑固的蝸牛，朝著認定的方向緩緩蠕動。雖然很慢，卻總是在不斷前進。

擺在教室中央平台上的石膏頭像，已經換成了太陽神阿波羅。按照偷偷溜進教室看過趙毅畫畫胖子梁良的說法——那就是一個被冠加以神聖頭銜的地球人雕像。不過，趙毅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這種開解而變得舒暢。相比伏爾泰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阿波羅那張微胖的臉，實在很難用線條加以表現。尤其是石像上那些被古代藝術家精心雕刻出來的捲曲頭髮，簡直讓他不知道應該如何下筆，甚至有些抓狂。

如果教室仍然保持以前的格局，趙毅的內心或許會平靜許多。

那個時候，他總是獨自縮在角落裡，不受人關注，卻很自由。

現在，張小嫻和艾斯的畫架就擺在自己身後。他們隨時可以看見自己的畫。這讓趙毅很不舒服，有種私人空間被窺探的感覺。可是，他無法對這種行為提出抗議或者抱怨——教室並不屬於個人，學生們可以在任何角度和位置畫畫。

正如英俊的美術講師斯坦瑞說過的那樣——趙毅選擇的視角很偏，這也是他為了躲避旁人目光的無奈之舉。然而，張小嫻與艾斯似乎也有同樣的嗜好。他們就站在趙毅身後，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小三角。

「你好，能借我用一下你的工具刀嗎？」

旁邊，傳來一個明顯過於柔膩的男聲。趙毅不用轉身也知道，這是那個叫做的麥基的同班男孩。這傢伙個頭很高，如果不是臉上長有太多雀斑，倒也勉強配得上「英俊」這兩個字。

從上個星期開始，麥基每堂課都會到自己身後呆上十幾分鐘。當然，他的目標不是趙毅，而是站在身後，從同一角度對石膏像進行觀察、繪畫的張小嫻。

平心而論，張小嫻是個長相不錯的女孩。

雖然是亞裔，她的皮膚卻很白，也有著黃色人種特有的細膩。黑而長的睫毛，使眼睛看起來有種特殊的韻味。飽滿的胸部至少有四十D，這種非常美妙的曲線，在她的腰部極度收斂，向下，至臀部位置開始朝兩邊擴散，形成圓潤挺翹的弧度。尤其是那雙修長筆直的長腿，很容易引起最直接的視覺遐想。唯一的缺點，就是近乎凝固在面孔上，令人難以接近的冷漠。

儘管對身後窺探者抱有微詞，但趙毅不得不承認——張小嫻的確是自己所見過最漂亮的女性，沒有之一。

女孩專注地在紙面上鋪灑線條，似乎沒有聽見麥基的說話聲。或者……直接把這名求助者當做透明的空氣。

美女，在很多時候都是目光聚集的焦點。幾乎每天都有快遞把鮮花送進教室，指名道姓收貨人就是張小嫻。遺憾的是……那些被裝在漂亮透明紙巾裡的嬌艷玫瑰，連拆封釋放出迷人香氣的機會也沒有，就直接被扔進牆角的垃圾堆，默默枯萎、腐爛。

很多男生都會以各種借口接近這個女孩。借橡皮、借鉛筆、借小刀……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的確缺少這些東西，他們通常會故意弄壞自己的工具，或者乾脆什麼也不帶。尤其令趙毅覺得煩躁的是——自從這些追求者把目標對準張小嫻後，原本分散在教室裡的畫架，已經全部聚集到她的附近。

這也意味著……看到自己拙劣畫作的人，越來越多。

「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你的工具刀？」

被人無視的感覺很糟糕，也很沒面子。沉默，或者應該說是尷尬的麥基，再次提高了音量。

近在咫尺的呼喊，會使聽覺器官有種被轟炸的感覺。張小嫻握筆的手一僵，她猛然轉過身，冷冷地盯著滿懷信心的男孩看了幾秒鐘，從線條柔美的嘴唇深處，吐出一個凶狠無比的字。

「滾——」

麥基臉上的微笑驟然凝滯，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他下意識地搓著雙手，訥訥地說：「那個……你，你似乎有些誤會。我，我只是想要借……」

「信不信我現在就割掉你的生殖器，扔出去餵狗？」

張小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聲音聽起來非常冰冷。不知道為什麼，麥基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已經凝固，身上如同壓上了數十噸的重量，連呼吸都變得極其艱難。他本能地倒退了幾步，卻看到張小嫻正從畫架上拿起工具刀和鉛筆，狠狠地削著。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恐怕很難相信，這種充滿狠辣陰冷的威脅字句，竟然會出自如此美貌的少女之口。

「不相信？你可以試試——」

最後這幾個字，張小嫻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嘴唇裡吐出來。同時，她靈活地轉動著握在手裡的工具刀，閃耀出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屬光芒。

麥基不再說話。他瑟縮著身子，帶著臉上畏懼和不情願的神情，悄悄縮回自己的畫架面前，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把新的工具刀，默默削著鈍禿的鉛筆。

儘管沒有親眼目睹整個小故事的全過程，趙毅仍然被張小嫻凶狠凌厲的聲音，以及所有男人聽了都會不寒而慄的字句所震撼。他不由自主地偏過頭，想要看看站在身後凶悍異常的女孩，卻忽然發現，張小嫻那雙漂亮勾魂的妙目，正像針芒一樣狠狠盯著自己。彷彿……要從自己身上剜下一塊肉，或者凶殘無比地刻下幾個字。

趙毅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慢慢轉過身，在畫紙上小心翼翼挪動著鉛筆。

他敢肯定——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女孩。但事實也顯而易見，她並不喜歡自己，甚至可以說是憎恨。

趙毅不知道究竟在哪裡得罪了張小嫻。在解釋與詢問都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情況下，他只能保持沉默。

站在旁邊的艾斯顯得非常冷靜。他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張小嫻，目光又隨即轉移到趙毅身上，意味深長地吹了聲口哨。輕佻、散漫，使他另有一種充滿了英氣的特殊魅力。

……

手錶指針正對著十二點零九分，現在，正是午餐時間。

擁擠的學生食堂，使男人和女人都擁有相互揩油的機會。準確地說，赤裸裸的摸胸抓屁股是不可能的。那樣只會引起尖叫，無法遏制的公憤，會讓荷爾蒙分泌過於旺盛的動作者，被無數飛舞的餐盤和叉子，活活打成殘廢。正確的方法，應該是擠在美女俊男的身前或者背後，用大腿、肩膀、腰臀等部位輕輕摩擦。當然，這種方法並不確保百分之百有效，一旦目的暴露，下場同樣很淒慘。

「你確定，就是那個叫做於蓓的女孩？」

「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身材倒很不錯，臉蛋也馬馬虎虎，很一般嘛！」

「你真的決定要泡她？而不是直接甩出幾萬塊鈔票，把她直接砸躺在床上？」

「戀愛的過程並不重要。其實無論用哪一種方法，最後的結果都一樣。不是她在上面，就是你在上面。當然，如果你有興趣做一回『龍騎士』，我個人還是比較佩服的。」

梁良的舌頭非常靈活，複雜晦澀的字句從他嘴裡說出來，絲毫沒有遲滯感。他坐在食堂南面的桌子上，一邊大口對付著餐盤裡的食物，一邊對正在進行相同動作的趙毅循循誘導。

趙毅扔下一塊啃淨的雞骨頭，用紙巾擦了擦沾在手上的油膩，認真地問：「什麼是龍騎士？」

梁良用勺子舀起米飯，連同幾根京醬肉絲一起送進嘴裡，咀嚼著，含含糊糊地說：「長得暴醜的女人，通常稱之為『恐龍』。你把她推翻按倒，再騎上去，你就是騎士……龍騎士。」

第四十八節 朦憧

對於胖子的解釋，趙毅只能搖頭。

他一直盯著坐在十多米外，另外一張餐桌上的於蓓。

與上次見面的時候相比，她今天的打扮顯得更加成熟，或者應該說是冷艷——黑色蕾絲短裙完美襯托出臀部的曲線，同樣色調的緊身吊帶，勾勒出渾圓的乳房外形，細瘦柔軟的腰肢。長長的頭髮挽在頭頂，用一束深紫色的天鵝絨髮帶固定著，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

她的身邊坐著一個女伴，兩個人一邊用餐，一邊低聲說笑著什麼。附近的一些男生也被她們所吸引，朝著這一方向頻頻注視，目光中不約而同釋放出傾慕與強烈的佔有慾望。

這讓趙毅覺得很不舒服。就像原本屬於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正被別人悄悄窺視著。

他很清楚，自己和於蓓之間其實沒有任何交集。此前發生過的那些，不過是日常生活中最微小的碰撞。並不代表她屬於自己，也並不意味著自己會真正成為她的男人。如果幻想要成為現實……那麼自己就必須做點兒什麼，而不是像變態狂一樣，躲在陰暗角落裡流著口水，偷偷觀望。

關於愛情，趙毅沒有絲毫經驗。S12的倖存者在這方面也沒有給與他任何指導。不過，有一點似乎是共通的——倖存者們分為科學家與軍人兩大群體。前者異口同聲宣稱：愛情非常虛幻，還不如肉眼無法看見的粒子和細胞更加實在。至於後者……在他們的字典裡，根本就不存在「愛情」這個詞。而是非常古怪的，被「女人」、「酒精」、「性」之類的字眼所代替。

「我要過去——」

沒有任何預兆，專心注視著於蓓的趙毅，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梁良正專心對付一塊糖醋排骨。正啃得津津有味的他，冷不防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嗆住，連忙拿起盛水的杯子喝了幾口，才慢慢撫摸著胸口，很是不滿地嘟囔：「莫名其妙！你要去哪兒？」

「我要過去，和她一起坐坐。」

說著，趙毅已經收起筷子，推開椅子站起，端著剛吃了一半的餐盤，朝著於蓓所在餐桌大步走去。

S12基地的電腦儲存的信息，其中也有一些舊時代的愛情小說。有一個叫做「窮搖」的作者，曾經在書裡說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你愛一個人，就應該讓他（她）知道。」

……

「請問，這裡有人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趙毅自己都覺得意外——他居然沒有結巴，語句通暢，富有節奏感。

假如有一面鏡子，趙毅一定會發現，自己的胸膛正劇烈起伏著，臉上更是泛起潮紅，顯得非常激動。

和陌生女孩打交道，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於蓓和身邊的同伴詫異地望著他。顯然，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她們同樣沒有心理準備。呆滯了幾秒鐘，才緩慢地點了點頭。

放下餐盤，坐下，趙毅盡可能讓自己的動作不那麼僵硬。就在他舀起慢慢一勺米飯，正準備送進口中的時候，對面的女孩卻疑惑而不太確定地問：「那個……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很簡單的一句話，讓趙毅逐漸平復的心跳，立刻被刺激得無比強烈，已經舉至唇邊的調羹，也僵在了半空。

他很想在這個時候說點兒什麼。但他也很清楚——那件事……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或者能夠拿出來公開的談論資本。猶豫再三，趙毅只能微笑著，默默點了點頭。

於蓓也在記憶當中反覆搜索與這個男孩有關的信息。她微皺眉頭，美麗的眼睛裡釋放出疑惑的目光。過了近三分鐘，她忽然臉色一紅，牙齒也不自覺地咬住下唇——眼前這個略帶羞澀的大男孩，已經與那個曾經被自己求助的冒失鬼相互重疊在一起。這讓她在恍然之餘，也有種牙根發癢，想要咬人的衝動。

「你是哪個系的？」

於蓓立刻改換了可能令自己陷入尷尬的問題，緊接著問：「那個班？」

坐在旁邊的女伴頗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藝術學院女生主動問其他男生專業與班級，這種事情幾乎沒有什麼產生概率。即便真的有，那也是女方對男方有著很大好感，可能從純友誼突破到感情的倪端。但她並不知道，這其實是於蓓在最短時間裡迫不得已的發問。在這種時候，思維混亂的她，只能用這種最簡單的問題來掩飾情緒。

「美術系F班。」

趙毅放下手裡的調羹，睜大閃亮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於蓓，說：「你呢？」

「我……」

於蓓遲疑著，似乎有些不太情願回答這個問題。她神情複雜地看了看趙毅，用很輕的聲音說：「舞蹈系，C六班。」

「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趙毅的表現，就像絲毫不懂禮貌的野蠻人。此刻，他的大腦裡已經不存在「紳士」或者「教養」之類的名詞。只有S12倖存者們從小灌輸給他的「直接」、「妞就是娘們」、「追求就是死皮賴臉」、「推到、搞廢、整懷孕」……之類的字句所充斥。

「我說，你想幹什麼？」

這種突兀的問話實在過於失禮，就連坐在旁邊的於蓓女伴也有些看不下去，直接出言呵斥。

「我……我想約你一起吃晚飯。」

一抹紅暈瞬間爬上趙毅的面頰，他結結巴巴地回答道。當然，這裡的「她」，指的是於蓓。

「請我吃飯？」

於蓓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她頗為好笑地偏頭看了看身邊的女伴，又轉過來看著趙毅，用帶有幾分譏諷意的口吻說：「你確定？」

雖然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表情，趙毅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於蓓仔細地看了他幾分鐘，忽然清脆地笑了起來。她聳了聳肩膀，用頗為戲謔的口氣說：「好吧！我接受邀請——晚上八點，『玫瑰精靈』餐廳。」

……

地球自轉，是一種無法被普通人力扭曲或者逆轉的規律。

趙毅還是第一次如此期盼著天黑——從中午離開食堂以後，他的整個大腦，一直被強烈無比的狂喜所充斥。陶醉感和衝動，像興奮劑一樣刺激著他的神經。就連走路，也讓他有種不太真實的虛幻，整個人是飄的，彷彿騰雲駕霧……就在這個時候，趙毅甚至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得到了最美妙的快樂與幸福。

旁人可能很難理解他此刻的思維感受。但如果倒換一下，在陰暗幽深的地下基地，與數百個男人生活整整十八年。見過的女性，只有少數幾個四、五十歲的大嬸、姨媽。對於外界和異性，只能通過電腦資料進行瞭解……這不是他的錯。何況，剛剛初涉愛河的年輕人，在這種時候的表現，其實都差不多。

「你可以和她談談人生，談談理想。」

「盡量尋找一些女孩子感興趣的話題。比如：化妝品、明星、電影什麼的。」

「適當的時候，裝作太熱脫掉外套，讓她親眼看看你結實的胸肌，還有粗壯發達的胳膊。要知道——戀愛的最終結果，其實就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肉體和液體交流。在這方面，健美冠軍永遠比花花公子更有說服力。」

梁良在如何對付女人方面，的確有著獨到的心得體會。也許是因為天生的基因吸引，對於趙毅這個朋友，胖子顯得很是維護。他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傳授經驗，同時，把各種男用化妝品塗抹在趙毅身上。經過洗面奶、潤膚霜、乳液等等一系列液體物質的清洗，以及營養水和護膚水的浸潤，再經過剃鬚膏和刀片對面頰的修理……那張原本古銅色的臉龐，也顯露出淡淡的光潤與神采。

趙毅手足無措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很帥氣，很英俊，柔軟的嘴唇雖然帶有女性化的美，卻與粗獷的面部線條形成完美搭配。眉毛黑而濃密，眼睛大而閃亮，寬闊的肩膀，符合黃金比例的身材，使任何服飾搭配，都能恰到好處詮釋出「英挺」這兩個字的真正含意。

梁良站在旁邊，習慣性地腆著肚皮，單手支杵撐住下頜，緊皺眉頭看著他。

「你還缺少一件合適的外套……」

胖子在外觀審美方面的眼光，通常都很獨到。他拉開衣櫥，卻失望地發現——趙毅的衣服雖然不少，卻也算不上太多。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找到預想中符合晚餐裝束的上衣。

出去買，已經來不及了——手錶上的指針，剛剛越過六點四十分的格數。

「我的衣服你肯定穿不了。」

梁良一邊搖頭，一邊頗覺麻煩地來回搓著手，說：「當然，如果你在現有基礎上增肥八十公斤，倒也勉強符合比例。」

趙毅暗自嚥下一口唾液，惴惴不安地問：「那個……這些衣服，真的不合適嗎？」

「第一次約會，你一定要給對方留下極其深刻，永遠也不可磨滅的光輝形象。」

胖子口沫橫飛地說：「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成為她想像中完美的男人，完美的情人，完美的春夢對象。」

「那現在怎麼辦？」

趙毅無力地攤開雙手：「你都看見了，我只有這些衣服。」

梁良認真地看著他，嚴肅地說：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辦法——找認識的人借。」

……

趙毅在學院裡認識的人不算少，卻也不算太多。其中，絕大多數都屬於那種認識，叫得出名字，平時見面彼此也能相互點頭致意的類型。可如果說到深交對象，其實只有胖子一個。

也正因為如此，敲開艾斯單身宿舍房門的時候，趙毅的心裡一直有些尷尬和忐忑。

之所以選擇這個人，說來也有幾分可笑——趙毅在班上大多數時候都保持沉默，其他人也很少與其接近。相比之下，共同呆在偏視角度一起畫畫的張小嫻和艾斯，反倒讓他有種潛在的親切感。

說是單身宿舍，其實是一套兩層樓的豪華別墅。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艾斯的家境並非普通意義上的富裕，而極有可能是某個名聲顯赫的權貴。

「請進——」

對於在這個時候造訪的客人，艾斯顯得有些意外，卻仍然禮貌的把趙毅請入房間。他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沒有絲毫矯揉造作的成份，甚至還極其熱情地倒了兩杯咖啡。

「艾斯，我想……找你借一件外套。」

趙毅沒有拐彎抹角，他直截了當提出自己的來意。雖然，這讓他感覺有些難堪，臉上也微微有些發燒。

「借……衣服？」

艾斯有些出乎意料。他此前應該從未遇到這類事情，一時間有些發懵。

「……我……約了個女孩……一起吃飯。」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覺得手心裡滿是汗水。為了讓自己不是那麼拘束，他端起擺在桌上的咖啡，又慢慢放下，強笑著說：「如果……不行的話，也不用勉強。」

「哦！不，沒問題！沒問題！請原諒，我有些走神兒了。」

清醒過來的艾斯慌忙擺了擺手，親暱地抓起趙毅的手，把他帶到衣櫥面前，拉開櫃門，指著裡面懸掛在衣架上的各類服裝，用最真誠的口氣說：「很高興你能在困難的時候想到我。這是我的榮幸！」

艾斯的話，讓趙毅覺得有些詫異。不過，他沒有直接表現在臉上，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選了一件銀灰色的獵裝。

他已經沒有時間可供浪費。距離約會的時限，只剩下半個小時。

帶著衣服走到房門前，趙毅轉過身，發自內心，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

艾斯友好地拍了怕他的肩膀，微笑道：「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

帶著感激的心情，趙毅默默注視了幾分鐘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他可以感覺到——艾斯的話語和笑臉，沒有任何作偽的成分，真誠而自然。

顯然，他很高興能幫到自己。但這也是令趙毅最為困惑的部分。

他肯定——來到聯邦國立大學以前，自己從未見過艾斯，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

像舊時代一樣，在人口密集的移民型星球，以及那些被人工生態基地改造過的城市裡，都可以看到諸如「麥當勞」之類的快餐連鎖店。與廉價的平民化咖啡館不同，「玫瑰精靈」餐廳的顧客階層大多為富豪。它是餐飲連鎖當中的貴族——擺設和餐具無一不是價值昂貴的精品，侍者必須持有專業部門核發的證明文件，菜品原料有著嚴格的新鮮指數。當然，廚師也絕非街頭小飯館裡的普通角色能夠比擬。

設在藝術學院生活區的「玫瑰精靈」餐廳，與其它分店沒有任何差別。站在旋轉門口面帶微笑的侍者，並不因為就餐者是步行前來，就在臉面上流露出輕蔑或者怠慢。實際上，這家分店的銷售業績相當不錯。畢竟，能夠來這裡就餐的學生，無一不是非富則貴。而他們也並不介意菜品價格比其它分店高出三成這一事實——年輕，本來就是揮霍和享受的代名詞。

遲到，可能是所有女孩共享的專利。比約定時間整整延誤了近兩個鐘頭，焦急等候在餐廳門口的趙毅，才終於看到於蓓姍姍來遲的身影。

她的裝束比上午更加艷麗。粉紫色的眼影，塗刷著螢光亮彩的睫毛，粉底比平時更厚，也更白。也許是為了迎合「玫瑰精靈」餐廳的氣氛，於蓓換了一條黑色包臀超短裙，這使得那雙黑絲襪長腿顯得更具誘惑力，也完美凸顯出從高跟鞋上端裸露出來的渾圓足踝。

這個時間……顯然已經遠遠超過了晚餐時段，宵夜……可能更為合適。

「抱歉！臨時有事情，稍微耽誤了一下。」

於蓓仔細打量了一番對方的服飾，臉上洋溢著微笑。她主動牽起趙毅的手，挽住他的胳膊，湊近他的耳畔，用近乎甜膩的聲音輕語：「你不會怪我吧？」

趙毅機械地點了點頭——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與別的女人肌膚接觸，細膩冰滑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有種想要顫抖的衝動。

「走吧！我已經很餓了。」

於蓓似乎察覺到對方的身體變化。她淡淡地笑了笑，半擁著滿懷驚喜的趙毅，在侍者的慇勤帶領下，款步走進餐廳。

第四十九節 夜晚

直到在包廂皮椅坐定之後的幾分鐘裡，趙毅仍然覺得彷彿是在做夢。

所有男孩的潛意識裡，都擁有屬於自己，最完美，最聖潔，也是最不可褻瀆的初戀對象。那是他們心目中最珍貴的存在，也是記憶中永遠無法被磨滅的烙印。

趙毅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是愛情。但他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叫做於蓓的女孩。就像初嘗糖果甜蜜的孩子，總會執拗的認為，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旁人的勸誡話語他們永遠不可能聽得進去，只有真正長大，嘗試過更多的食物以後，才會恍然明白，當初如同石頭一樣的頑固思維，究竟有多麼可笑。

於蓓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濃烈的香水味道，很大程度上掩蓋了這種令人懷疑的微醺。沉浸在喜悅和甜蜜之中的趙毅，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些本該引起注意的細節。他努力讓自己的坐姿保持端正，從侍者手中接過菜譜，翻開，慇勤地問：「你想吃點兒什麼？」

於蓓恬淡地微笑著，說：「特別一點兒的菜品都需要預約。這個時間，大概也只有冷餐的味道還算可以。」

說著，她把擺在面前的菜譜朝側面一推，直接對守候在餐桌旁的侍者吩咐道：「請給我一塊斯塔拉斯堡鵝肝餅，搭配紅鯉菌熬製的骨髓。一桶新鮮牡蠣、一份金槍魚刺身、冰激凌水桃子，還有一瓶盧森星球出產的特釀紅葡萄酒。」

趙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於蓓身上，他沒有看過菜單，自然不知道七吋大的斯特拉斯堡餅售價為一千六百聯邦元，五百克的桶裝牡蠣則需要九百塊。加上其它一系列菜品和酒水，這頓晚餐的總價值已經超過六千。這相當於一個聯邦公民三口之家大半年的生活費用。

看見趙毅沒有因為自己所點的菜餚過於昂貴，流露出不悅或者肉疼的表情，於蓓臉上的笑容也顯得越發濃郁。她端起倒滿紅酒的高腳杯，舉在半空虛點了一下，嫵媚至極地笑著：「你是這裡的熟客？」

趙毅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酒杯已經舉止唇邊的於蓓面色一僵，她顯然沒有料到趙毅會說出這樣的話。輕抿了一口微酸的酒液，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按照古代星象學家的說法，男人的長相通常和母親比較近似。呵呵！你覺得呢？」

趙毅沉默著端起酒杯，在手裡慢慢地搖晃著。過了近半分鐘，才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我不知道。」

「哦？」於蓓疑惑地看著他。

「他們在我出生以前就去世了。」

趙毅的語調惆悵而落寞，彷彿是在回憶中搜索那些最不願意想起的細節：「我只見過他們的照片。不過，很多曾經見過他們的人都說，我和爸爸長得很像。」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唐突——」

於蓓眼睛裡飛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她把玩著手裡的高腳杯，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這麼說，你現在是一個人生活？」

趙毅淡笑著點了點頭。

「能夠支付美術專業的高昂學費，他們留給你的遺產一定非常豐厚。」

下意識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於蓓也立刻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她連忙用安慰的語氣接上話題：「至少，你以後不用再為生活擔憂。這也是身為父母最大的願望。」

「遺產……」

趙毅怔了一下，目光偏朝旁邊，自嘲地笑笑：「你說的沒錯。我很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遺產繼承者。他們沒有留給我一張鈔票，一分錢。可是，那些無法用金錢衡量的非物質財產，龐大得就連上帝也會感到羨慕。」

於蓓沒有說話。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奇怪，既像是失望，又似乎帶有一些後悔，而更多隱藏在眼眸深處，尚未釋放出來的，則是越來越強烈的輕蔑，還有冷傲。

為了壓制住這些混亂複雜的情緒，她仰脖大口喝乾了高腳杯裡的全部紅酒。熱辣的液體順著喉管流入身體，使她微微覺得有些頭暈。長長地呼了口氣，於蓓淡淡地說：「已經很晚了，讓侍者把剛才點過的食物打包，我們帶回宿舍去吃吧！」

趙毅點了點頭，依言喚過侍者買單。他一直想要給心儀女孩留下最為美好的印象，卻沒有發現，於蓓那張塗抹了太多化妝品漂亮臉蛋上的表情，正在因為漸漸變得複雜而精彩。

「您好！總共消費了六千四百零七元。請問，您選擇刷卡？還是支付現金？」

身穿白色襯衫的侍者快步走到餐桌前，微笑著，雙手遞上放有結算單據的托盤。

「現金吧！」

趙毅一邊答應著，一邊側過身體，把手伸進上衣內袋。就在手指和內裡衣料剛剛接觸的一剎那，他忽然渾身一顫，就像被某種魔法擊中，只能保持僵硬的凝固形態。

於蓓雙眼直視著他，說話口氣明顯含有嘲諷的意味：「怎麼，忘了帶錢？」

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趙毅還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這是艾斯的上衣。為了趕時間，匆忙，慌亂……各種非正常因素疊加在一起，使他徹底忘記了，要把口袋的其它物件與錢包相互調換這件事。

「抱歉！我還有一些別的事情需要處理。請原諒，我得先走一步——」

於蓓毫不客氣地抓緊手袋，從餐桌前站起。臉上的微笑和友善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赤裸裸的冰冷與厭惡。

「等等！請等一下！」

趙毅只覺得頭頂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小跑著衝到收銀台前，一邊拿起電話慌亂地播著電話號碼，一邊對已經走到餐廳門口的於蓓連聲大喊：「你先等一等，我這就讓他們把錢包送過來——」

於蓓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轉身看過他一眼。半分鐘以後，曼妙窈窕的身影已經走出餐廳大門，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深處。

過了近半個小時，梁良氣喘吁吁地跑進餐廳。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兩名胸口佩有金字塔工業聯盟標誌的黑衣男子。等到趙毅付清賬單之後，其中的為首者才走上前來，雕塑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格魯伯先生派我們來接您。他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與您商議。」

……

工業聯盟樓前的街道，已經被上百輛各種不同款式的車輛徹底塞滿。與普通的民用轎車不同，它們幾乎都是八座以上的商務用車。車身周圍塗刷著醒目的亮色漆面，還有分別隸屬於電視、電台、報紙等媒體的特殊標誌。整條街道都閃耀著燈光，彷彿一片無比強烈、刺眼，沒有絲毫美感的光線海洋。

「我是MOTV記者陳博，正在工業聯盟大廈為您現場播報——」

「《星球日報》將與您共同關注我們最關心的話題。從前天上午開始，聯盟理事格魯伯就一直拒絕採訪。」

「膠質巧克力的真正發明者究竟是誰？金字塔工業聯盟在這件事裡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請隨時關注本台最新公佈的消息——」

聯邦的媒體傳播速度一向很快。對於新聞，記者似乎有著天生的敏銳嗅覺。為了避開這些喜歡喋喋不休刨根問底的傢伙，趙毅不得不低下頭，豎起外套翻領蓋住耳朵，在兩名黑衣人的帶領下，沿著牆角快步走到地下停車庫的入口前。經過簡短急促的通訊聯絡，緊密的鈦鋼捲簾門開始冉冉升起，露出一道可供彎腰進出的縫隙。

格魯伯仍然像初次見面那樣端坐在辦公桌背後。他面色陰沉，大口猛抽著雪茄，濃濃的煙霧佔據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趙毅不得不在門口深吸了幾口空氣，才帶著，這才帶著因為於蓓而產生的各種負面情緒，一聲不吭地走進了煙霧繚繞的辦公室。

「看到下面這些該死的記者了吧？他們就像一群製造混亂和噪音的蒼蠅。媽的！泛聯合在這方面做的就要比聯邦好得多。這些蛆蟲，這些瘋子，他們自以為是狗屁的正義使者，見鬼的民情代言人。說穿了，其實就是一群被人當槍使的白癡加傻逼。無冕之王……哈哈哈哈！！多麼高尚！多麼自以為是？但他們有誰敢報道工業平民的實際生活狀況？有誰敢真正站出來幫助平民說幾句好話？這些狗娘養的雜種，如果我擁有傳說中宙斯那般強大的神力，一定要用閃電把他們活活劈成人干——」

儘管年歲已高，格魯伯的脾氣卻依然火爆。趙毅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抓起擺在桌面上的機制煙灰缸，大步走到窗前，照準被密集人群圍攏的樓下猛砸。也許是覺得內心淤積的憤怒仍然無法得到發洩，頭髮花白的工業理事又取下叼在嘴裡的雪茄，團起腮幫，衝著煙灰缸落下的方向，狠狠吐出一口濃腥發臭的黃痰。

他怒氣沖沖地坐回皮椅，從擺在桌上的木盒裡取出另外一支雪茄。用小刀削去兩端，正準備用火柴點燃的時候，似乎才終於想起還有趙毅這麼個客人。於是，斜抬起眼皮看了看對面，用沉悶陰鬱的聲音說：「想抽就自己動手，壁櫥裡有酒，咖啡在你背後。別指望我會充當招待的角色——」

趙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伸手從盒子裡取了一支雪茄。古巴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遭到毀滅性的攻擊，有三分之一的陸地面積永遠被海水吞沒。從那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哈瓦那」雪茄這種東西。如今，公認的優質雪茄產地，是位於泛聯合控制下的一顆小行星。由於環境因素，它的產量只能保持在每年兩千萬盒（十支裝）左右。

「你惹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格魯伯緊盯著趙毅，很不高興地說：「你不該與伯恩斯坦家族的那個小子見面。那傢伙是個瘋子。據我所知，膠質巧克力的出現，似乎打亂了他在食品博覽會上一種新型糖果的銷售計劃。作為報復，他以商盟成員成份邀約了數百名糖果製造商，要求商業聯盟公開巧克力的具體配方。」

趙毅微皺起眉頭，疑惑地問：「公開？」

「這就是聯邦法律愚蠢透頂的最具體表現——」

格魯伯臉上滿是無奈，他猛抽了一口雪茄，噴吐著濃濃的煙霧，咬牙啟齒地說：「按照相關的法律條文——任何領域的科技創新，都不能對現有市場造成破壞性的衝擊。伯恩斯坦糖業集團已經聯合其它糖果製造商，向聯邦最高法院提出利潤仲裁。民事裁決庭最遲將在一個月內做出宣判。很遺憾，這次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我能控制的範圍。膠質巧克力的製造技術極有可能被公開。對此，我……」

「等等——」

趙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格魯伯的話：「說簡單一點兒，他們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聯邦政府如果要維持整個社會秩序的穩定，就必須首先穩定市場——」

工業理事頓了頓，繼續解釋道：「按照規定：如果因為某項技術或者專利出現，導致半數以上的同類產品滯銷、企業破產。那麼該技術就必須公開所有研究數據。這樣做，主要是為了防止市場崩潰造成失業率增加，另一方面，政府也不希望穩定的稅收來源遭到破壞。要知道，從技術變成產品需要時間，讓公眾接受並且認可全新的貨品，也需要極其漫長的過程。這不是單純用錢就能解決的問題。嚴格來說，我也必須為這件事情承擔一部分責任——我不該帶你去參加什麼食品博覽會，也高估了商業聯盟理事對其成員的約束力。伯恩斯坦雖然只是一個小家族，但他們在同行業群體中的影響力卻很大。這些該死的猶太人……每一次地球戰爭都會產生數以萬計的死難者，但這些傢伙總能僥倖逃脫。他們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簡直就像老鼠一樣頑強。」

說著，格魯伯從旁邊的置物架上拿起厚厚一摞報紙，重重扔到趙毅面前：「自己看看吧！幾乎所有媒體雜誌都被他們鼓動起來。伯恩斯坦家族也並不只是用錢來買通記者，膠質巧克力的出現，本身就是引人注意的絕佳新聞。他們不會，也絕不願意放過如此重要的題材。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一次……我們的確輸了。」

「必須更正一下——是你輸了！」

趙毅耐心地等待著格魯伯把話說完，才淡笑著搖了搖頭。

「什麼？」

格魯伯猛然抬起頭，瞪大雙眼死盯著他。

「難到不是嗎？」

趙毅絲毫沒有被對方凶怒的表情影響，他地把未點燃的雪茄湊近鼻孔，輕嗅著濃郁的煙草香氣，平靜地說：「我找到你的時候，只是希望弄到足夠的錢。沒錯，我的確說過要得到膠質巧克力的全部專利收益。但你並沒有與我商談，而是直接帶我去參見什麼食品博覽會。尊敬的格魯伯理事，正如同您曾經說過的那樣，工業聯盟和商業聯盟之間，的確存在著對於不同貨物類別的貿易界限。我也非常理解，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面見那位神秘的商盟理事——你有自己的利益，你不想讓我知道太多內幕，更不想讓我聽到你從中獲利的具體金額。簡而言之，你從未將我看做朋友。充其量，只是一個合作對象。而且，還是彼此地位與等級毫不相配的那種……假如你能夠真誠一些，對我不是那麼提防，也不那麼貪婪，事情……也不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

格魯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沒有反駁，也沒有申辯，這在某種程度上就等於承認趙毅的指責。沉默了幾分鐘，他將手裡未吸完的雪茄朝地板上一扔，身子後靠在椅背上，用頗有些慍怒的口氣說：「你之所以願意到這兒來，僅僅只是為了讓我覺得難堪嗎？」

趙毅平靜地看著他，臉上忽然顯露出善意的微笑。

「對於尊敬的工業聯盟理事來說，伯恩斯坦家族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角色。」

格魯伯冷「哼」一聲，語氣充滿不屑，也有些無奈：「他們的確算不上什麼對手。卻很麻煩。」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看來，我就是解決麻煩的關鍵？」

趙毅一直注視著格魯伯的眼睛。未等對方回答，他又繼續說道：「其實，你和我擁有相同的能力。甚至，比我更加強大。」

這句話沒有具體的指對意義。格魯伯不由得坐直了身體，皺緊眉頭，不明就裡地看著他。

趙毅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他放下雪茄，大步走近擺在辦公桌旁的電腦，打開文案處理系統，雙手敏捷地敲擊鍵盤，在屏幕上留下一連串複雜的化學符號，以及與之相連的運算公式。

第五十節 重構

「這就是膠質巧克力的配方——現在，你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得到它？或者拒絕？當然，不是百分之百持有，而是成為該項技術的共同持有者。用通俗一些的話來說，我們倆可以成為合夥人。」

趙毅的聲音非常平靜。可不知為什麼，格魯伯總覺得那是如同魔鬼一般難以拒絕，充滿無限吸引力的誘惑。

「你……你究竟想要什麼？」

工業聯盟理事認真地說，尤其強調了最後一個詞。

「我要二十億——」

未等格魯伯開口，趙毅又繼續加重語氣：「價值二十億的旗艦和驅逐艦，外加一條太空炮艇生產流水線。只要實物，不要現金。」

……

AG64號星球的天頂，永遠都有一抹從暗灰色幕布中央劃過的血暈。

那是颶風從大氣層表面刮過產生的自然現象。每當這種時候，星球表面就會揚起漫天的濃密沙塵。一般情況下，沙暴通常會持續三至六個小時。但如果遭遇能量波動巨大的氣旋，沙暴天氣往往會持續超過五十個鐘頭。因此，AG64星球的自然環境極其惡劣，地表幾乎沒有任何綠色植物。雖然地下一千六百米深處有著流量龐大的暗河，但開發它們必須投入一大筆前期工程費用。對於一顆只有工業平民苟延殘喘的礦石星球，顯然不可能進行這種昂貴的投資。

膠質巧克力配方的實際價值，遠遠不止二十個億。這種糖果一旦在整個人類世界普及開來，很快就會被絕大多數人喜歡。隨著銷售渠道不斷擴展，更多的遙遠殖民星球將被納入商品覆蓋網絡。如果按照正常的商業運作規律，給這個配方定出最為合理的價格，應該是四百至六百億左右。

這還不包括在銷售過程產生，數量極其龐大的利潤分成。

在很多時候，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萬能。至少，趙毅不可能通過正常手段，買到一條完整的太空炮艇生產流水線。如果沒有得到軍方許可或者授權，即便擁有它們，同樣屬於非法。

環境和際遇的差異，決定了格魯伯和趙毅各自的目標截然不同。也正因為如此，在這種擺在眼前實際能夠看到的豐厚利益誘惑下，格魯伯非常痛快地答應了趙毅的條件，在專利共享文件的末尾，流利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只要成為膠質巧克力的專利技術共同持有者，格魯伯就有足夠的方法對付群情激湧的其它糖果生產商，從中撈取更多的好處。

工業聯盟理事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趙毅送給自己的這塊蛋糕，究竟有多麼龐大。格魯伯那顆古板頑固的心臟，也終於綻露出一絲柔軟溫和的縫隙。作為補償，他非常慷慨的拿出了五百艘通用型驅逐艦，一艘「沙漠之狐」級宇宙旗艦。當然，還有一條在電腦檔案裡顯示屬於報廢，編號和相關記錄均被註銷，被當做廢鐵回收的戰用太空炮艇生產流水線。

格魯伯當然明白，趙毅實際上是用這種放棄應得利益的辦法，將自己和他牢牢捆綁在一起。在「共同持有」這個詞的限制下，自己得到多少，他也能得到相同的份額。但就目前和曾經的交易記錄來看，這個年輕人顯然對工業聯盟生產的各種機械製品，有著特別濃厚的興趣。

……

趙毅一直在AG64基地主控制室裡不停地忙碌。

各種型號的機器人已經增加到兩千名，整個基地的建設與維護，全部交由電腦進行處理。為了安裝剛剛送到的太空炮艇生產流水線，地下十一層的橫斷面上，又被挖掘出體積超過五十萬立方的層疊形空間。作為必不可少的基礎設施，恆星發電廠、物資儲存倉庫、礦石冶煉廠、膠質採集區……所有附屬建築也不斷新增、擴建、升級。

一艘體長大約為兩百米，外觀呈梭形的黑色戰艦，靜靜的停放在通往基地出口的升降台中央。

從電腦出現的那天開始，人類歷史其實已經被分割成為兩種截然不同的高度。

每當人類思考的時候，會形成一種非常特殊的生物能量，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腦電波」。在舊時代，如何利用腦波對計算機形成控制？是很多科學家都頗感興趣的研究課題。隨著人類的腳步開始進入宇宙，這項技術已經被破解，並且在各個領域均得到了的泛用。

這是一艘旗艦。

並不是所有戰艦，都能成為旗艦——作為控制、統管整個艦隊的核心，任何戰艦都不可能取代旗艦的位置。它們就像樹木茂密的花葉果實，被樹枝緊緊與主幹維繫。通過肉眼無法看到的電波，由艦載計算機接收，並且執行來自旗艦的各項戰鬥指令，在規定位置、角度、時間，對目標進行炮擊、追趕、捕獲等動作。如果將整個艦隊看做是一個人的身體，那麼旗艦相當於大腦，各種編入艦隊的戰鬥兵器，則是分屬於這具身體的手、腳，以及其它不同種類的器官。

由於具體功能方面的限制，很多旗艦都不會配置武裝。最優秀的旗艦，必須具有強大的防禦能力，龐大的控制計算能力，以及超過任何一款戰艦的速度。這也是研究人員從無數次戰爭中不斷吸取經驗，最終被所有人贊同的固定設計方案。

「奇跡」，的確是宇宙中最為神秘的建築。

第一批剛剛在流水線上完成組裝的太空炮艇，正在傳輸帶的運送下，順序通過「奇跡」底部的入口。

這是一種適合小規模戰鬥的近程飛行器。它無法加掛導彈，卻載有一門一百二十毫米主炮，以及兩具四聯裝十二點七毫米防空機槍。就實際戰鬥效果而言，這其實是一種防禦類型的兵器。尤其是對近距離內的太空戰鬥機，的確有著足以致命的威脅。

經過「奇跡」改造之後的太空炮艇，各方面指數累計增幅，足足超過原型機百分之七百一十八——兩門雙聯裝同口徑主炮，一台中功率電子脈衝射線發生器，四門雙聯五十毫米機炮，甚至還擁有十六個引力跟蹤導彈發射架……如果電腦一再顯示，完成改造以後的炮艇飛行速度增加了百分之六點一五，趙毅甚至懷疑——這東西究竟能不能飛？

被改造過的物體，不可能在現有基礎上進行新的分子重解與組合。這一點，從那些進入「奇跡」之後，又原樣被傳送出來的重型戰鬥機身上，已經得到了證實。

「強化之後的戰艦，會變成什麼呢？」

趙毅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用力擰開水壺，猛灌了幾大口加冰的淨水，滿面興奮地望著正準備通過傳送帶的一艘驅逐艦。

這是聯邦與泛聯合戰爭當中，使用頻率最高的泛用類兵器。它是構成艦隊的基礎。一般情況下，負有偵查、偵查、警戒等多重職能。當然，在戰鬥中的損耗率，自然也高居不下。

傳送帶上的驅逐艦，正在緩緩進入「奇跡」內部。為了能夠看得更仔細些，趙毅一直跟隨著機械傳送的速度側身小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遠處戰艦與建築上，一顆微不足道的螺絲帽，卻在這個時候被他重重踩住。頓時，趙毅整個身體都因為腳底的不適徹底喪失平衡。他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車間裡狂呼亂叫……就這樣，注定不可能得到任何人幫助的趙毅，歪斜著身體重重側撞在「奇跡」的終端控制台上。當他揉著屁股上的痛出，齜牙咧嘴從地面慢慢站起的時候，被他胡亂抓按的觸摸屏上，已經顯示出帶有警告意味的紅色「強化程序終止」字樣。

重新設置程序需要時間。趙毅苦笑著搖了搖頭，左手在鍵盤上熟練地輸入幾道命令，右手拖動屏幕，準備更換至新的強化頁面。就在紅色的字幕橫框從屏幕下方消失的瞬間，從左上角的功能欄裡，突然跳出一排醒目的綠色文字。

「指定目標是否進行重構？」

趙毅驚訝地望著屏幕——他從不知道「奇跡」居然還有這種特殊功能。顯然，赫爾老師當年的研究，並沒有完全解開天人族隱藏的秘密。

猶豫了幾秒鐘，他伸出手指，用力按下屏幕上的「決定」鍵。

輸送帶再次傳來震耳欲聾的金屬轟鳴，已經進入了三分之一的驅逐艦，朝著「奇跡」底部斜凹形狀的巨大入口慢慢推進。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有種忍不住想要咆哮的衝動。彷彿，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促使著他這樣做。他並不清楚什麼是「重構」，可既然出現在「奇跡」的分項管理欄目，肯定有著它的道理。

當整艘驅逐艦完全進入「奇跡」後，終端屏幕上突然顯示出一排閃爍著藍色螢光的小字。

「完成率10％。」

出口位置，沒有像以前那樣，滑出一艘全新的戰艦。

趙毅凝望著屏幕上的數字，臉上的激動與熱切已經消失，轉而成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轉過身，皺著眉頭，慢慢踱著步。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平台上被迅速擴大，演變成從空間四角反震過來的「隆隆」回聲。

「完成率10％……難道，完成目標的材料還不夠嗎？」

想到這裡，趙毅臉上再次浮現出淡淡的微笑。隨著細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彈動，從底層倉庫裡調出的另外九艘驅逐艦，也沿著通道順序送入「奇跡」。10％、20％、30％、40％……終於，當所有驅逐艦完全被建築下方的凹形巨口完全吞沒之後。從「奇跡」另外一端的大型控制槽上，也緩緩滑落出一艘長達數百米的梭形巨艦。

巨大的銳形艦艏，彷彿一柄厚重沉實的刀。被磁力能量牽引著懸浮在半空的梭形艦體，呈現出令人震撼的金屬美感。而那些在終端屏幕上羅列出來的數據和文字，就是表明這艘新造物擁有強大力量的證明。

全艦長達四百二十六米，設一級等離子主炮六門，二級電漿主炮二十八門，以及激光焚化射線和介子波動射線發生器共四十七架。另有輻射魚雷和伽馬脈衝魚雷發射器五十五具。全艦均裝標準散射裝甲，戰艦舯部設加厚形折射裝甲。採用十六部光子引擎為動力來源。

「……『狩獵者級』巡洋艦……這就是你的名字嗎？」

趙毅雙手插在褲兜裡，默默地站在戰艦最前端的空地上。面色沉靜得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那沒有任何預兆的摔跤，讓他打開了「奇跡」這幢神秘建築封閉已久的暗門。從附錄中詳解的文字可以得知：「奇跡」這一建築，具有兩大功能——重構和重組。

將某種物體徹底粉碎，按照其數量、質量、特徵、結構等特性，重新構裝成為另外一種物質。這就是「重構」。

至於重組，也就是先前對太空戰機和炮艇進行的強化，基本原理和重構有些類似。區別在於，重構是縮減數量對新的物體進行徹底改造。而重組則是在小幅添加原物體數量的基礎上，使其性能得到最完美的強化。

撫摸著巡洋艦表面光滑的裝甲外殼，趙毅只覺得有種想要仰天狂吼的衝動。

只要願意，他隨時能夠組裝無數的太空戰機，再將之重構成威力強大的戰艦，在浩瀚無際的宇宙中，獲取一塊完全屬於自己的領地。

他打開了一扇門。

它究竟通向哪裡？

天堂？

還是地獄？

「通往哪裡……其實並不重要。」

睜大被血絲充斥的紅色雙眼，趙毅忽然爆發出陣陣類似精神病人的狂笑。就在這一瞬間，他為自己的問題，找到了答案。

「重要的是……它屬於我！屬於我一個人——」

……

「沙漠之狐」旗艦的主控制室不大，相當於一個約莫五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

在官方的軍用檔案裡，這種戰艦的代號其實是「XG714」。因為在艦艏與舯部的垂直側視圖中，整艘戰艦就像一頭面闊嘴尖的狐狸，所以才被戲稱為「沙漠之狐」。這種獨特的稱呼一直沿用了很久，以至於很多人都遺忘了它真正的名字。

趙毅坐在寬大的主控席位上，雙手分開，輕輕按住從計算機平台底部升起的球形信息記錄器。通過思維傳輸的方式，錄入自己的電腦識別碼。這也是獲取戰艦最高操作權限必不可少的基本步驟。

按照聯邦與泛聯合對於旗艦的等級劃分標準，「沙漠之狐」屬於D級艦。官方公佈的數據表明——這種旗艦的可控制目標數量只有五百。但這並不妨礙走私者與海盜對艦載電腦進行修改，將可控單位的數量提升至六百、七百，甚至更高。

這個時代的戰爭，並不完全需要由人類進行。在旗艦的每一道連接能量波控制下，每一架載有接受導航器的戰機、炮艇，乃至戰艦，都會主動完成旗艦發佈的任何指令。當然，這種由全機械操作的「金屬艦隊」，戰鬥力遠遠遜色於人類控制的部隊——因為現階段的電腦，並不是科幻小說裡的人工智能。它們只會按照固定程序操作艦船，對鎖定目標射擊，卻不會像王牌機師那樣做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依靠經驗和地形躲避攻擊。尤其是在大規模艦隊戰的情況下，由於旗艦操作人員無法形成思維同步，被控制的戰艦會在改變陣型的過程中引起混亂……因此，即便是海盜，也從不採用這種隨時可能造成自毀的無人操作編組方式。

大多數控制者都會選擇「思維」作為進化方向。正常情況下，一名二階思維進化人，能夠控制一百架太空戰鬥機，或者五艘強大的戰列艦。可是，在擁有人類乘員的操作基礎上，這個數字會足足增加數十倍。尤其是一些必須由人類才能完成的工作，電腦和機器人永遠無法取代。

可控制目標越多，艦隊就越龐大。旗艦性能的優劣，其實也就是艦載電腦控容量多寡的最直接體現。

這艘「沙漠之狐」已經接受過重組改造，可控單位的數量，從原來的五百，一躍提升至五千。

基地的宇航通道，設置在地表停機坪東南六十多公里的一個環形山口。當頭頂最後一道鈦鋼閘門從兩邊分開，核能引擎噴吐著熾熱的藍焰，推動艦體徐徐升上高空的時候，趙毅只覺得渾身熱血上湧，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跳躍。

他的身體裡，流淌著聯邦軍人的血。

他的老師，絕大多數都是對泛聯合極度仇視的軍人。至於其餘的學者，他們雖然對泛聯合沒有惡意，卻也談不上喜歡。

望著擺在控制台上的私掠許可證，趙毅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喜歡海盜這個職業。尤其是……合法的。」

第五十一節 初戰

宇宙，是空的。

趙毅不記得這句的實際出處。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抓了一把，徐徐張開五指，手心……依然沒有什麼變化。

旗艦的塗裝已經被刷成黑色，在這艘輕巧的梭形旗艦周圍，飄浮著五十架用G31型太空戰鬥機重組而成的重型戰機。雖然它們無人操作，完全被電腦控制，但就實際威力而言，並不弱於一艘齊裝滿員的巡航艦。

坐在旗艦主控室的電腦顯示屏幕面前，趙毅忽然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這被黑暗充斥，偶爾能夠看到幾點從遙遠盡頭射來光線的宇宙，似乎是被某種強大力量撕裂而成的奇異空間。這裡同時存在罪惡與善良，光明與黑暗，一顆能量耗盡的星球在急劇萎縮後爆炸，另外一顆新的恆星同樣也在悄然孕育。所有一切都在上演反覆循環的過程。終點是死，始點是生。邪惡與正義，不過是在這個過程中，對待具體事務不同的觀點，不同的動作，卻沒有能夠對它們成為最後審判的主宰。

也許正因為是這樣，人類才擁有所謂的自由。

監控屏幕上驟然閃過一道紅光，根據飛行目標的速度，以及被監控探頭捕捉到的船隻大小、體積，電腦立刻計算出應有積載量等等一系列數字。不過，這些都不是趙毅關心的重點。他的雙眼一直注視著監控畫面，直到屏幕中間出現最清晰的定格圖像之後，才頗為惋惜地輕歎著，慢慢搖了搖頭。

那是一艘大型民用貨船。奇瑞公司二十多年以前的產品。與舊時代一樣，他們仍在沿用著那個古老的「QQ」商標。最重要的是，飛船側舷的頂部，塗刷著醒目的地球聯邦藍色標誌。

海盜，可以隨心所欲攻擊任何被他們看中的目標。然而私掠者卻不同，他們只能攻擊敵對勢力的飛船。

這片隕石帶隱藏了趙毅的整個艦隊。從表面上看，零散而雜亂，如果沒有超大功率的特殊軍用探測器，很難發現用鋼爪臨時固定在石塊背後的重型戰機。

趙毅抱著雙手，頗為無聊地望著舷窗外永恆不變的黑暗。旁邊的合金置物架上，擺著屬於他的私掠許可證，還有一張帶有「E」標號的僱傭兵資格證書。

「光輪」僱傭兵公會，是一個專門發佈海盜任務的機構。任何人想要發佈追捕海盜的人物，都必須通過光輪僱傭兵公會的資格審核。單就性質而言，它其實只是非政府背景的民間組織。然而，有據說知曉其中秘密的內部人士透露，兩大勢力與工、商聯盟都會定期向它提供資金。

趙毅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成為什麼僱傭兵。這張「E」級資格證書，其實是格魯伯得到膠質巧克力配方後，送給他的一份禮物。按照工業聯盟理事的說法，同時擁有私掠證和傭兵證，在很多時候可以省卻不必要的麻煩。而且，還會有些意想不到的好處。

通過泛銀河網絡接口，輸入僱傭兵證明編號，趙毅的電腦屏幕上，立刻出現了數以萬計的海量任務信息。它們的內容大相逕庭，目的也只有一個——「消滅海盜」。

任務，並不限制等級。但趙毅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喜歡宇宙，喜歡在這個巨大空間裡，駕駛飛船肆無忌憚的橫衝直撞。戰鬥固然能夠使他熱血沸騰，卻不是用弱小之軀去硬撼那些無比強大的對手。

私掠者就像是獵人。他們的目標，是所有敵對勢力的船隊。

趙毅已經在這裡足足等了四天，沒有發現任何一艘帶有泛聯合標誌的飛船。

他原本可以帶出比五十架戰鬥機更加豪華的艦隊陣容。但這樣做過於炫耀，在沒有充分理由說明那些改造戰艦究竟從何而來的前提下……白白暴露，其實很愚蠢。

無聊的等待過程中，往往很容易想起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於蓓……」

趙毅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帶有疑惑。

她的確很漂亮。可是……在她的身上，似乎還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不過話又說回來，女人，本來就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動物。尤其是對於那些剛剛初嘗愛情，被情節曲折的小說和電影所刺激，隨時準備為心儀女孩戰鬥獻身的小男生來說，他們很容易在熱血上湧的時候，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非正常舉動。

想到這裡，趙毅不禁皺起眉頭，腦子裡不斷晃動著於蓓的身影，還有她在餐廳裡對自己說過的話……

監控屏幕上再次閃過一抹紅光，它像磁石一樣吸引著趙毅的目光。剛剛在大腦裡出現的曼妙身影，瑰麗妖艷的臉龐，被主動思維毫不留情的立刻透明化，轉換成為代表速度、體積、火力等等一系列繁瑣的數據。

那是一艘重型運輸艦——長達兩千米的艦身，彷彿一座能夠移動的金屬巨城。為了保證重達五百萬噸的運載量，艦體表面沒有裝備大口徑主炮或者類能量武器，防護裝甲也削減至最低程度。

望著屏幕上越來越近的運輸艦，趙毅的嘴唇向下撇了撇，露出一絲愉快的笑。

這裡，屬於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交界地帶。運輸艦雖然是從聯邦方向飛來，艦身表面卻沒有任何代表其所屬的標誌——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

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擊出各項指令，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亢奮，初試身手的昂揚，以及流淌在血脈當中的強烈戰鬥慾望，趙毅重重按下了艦載電腦平台上顯示的「出擊」字樣。頓時，埋伏在隕石北面的重型戰鬥機立刻鬆開連接鋼纜，彷彿一群對腐肉有著特殊喜好的巨型烏鴉，直接迎上正前方急速駛來的飛船。

與此同時，趙毅迅速接通對方的聯絡頻道，發出他搶劫生涯的第一次，也是以後最常用的宣言。

「立刻停船，接受檢查——」

……

「停船？停你媽個爛逼——」

皮德森的嘴一向很臭。尤其是有人擋道，或者不讓他隨心所欲做某件事情的時候，他那兩張薄薄的嘴唇，立刻會爆發出無數就連魔鬼聽了也感覺羞愧的污言穢語。

在聯邦與泛聯合之間走私，是一個利潤豐厚的好買賣。

不同的社會制度，自然對於「道德」這種東西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當然，因此出現的文明產物也會有所差異。尤其是等離子炮與折射裝甲這兩種特殊物件，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代表。

「大利拉」號，是一艘經過改裝的重型貨船。皮德森花了足足六百萬，才從貪婪的聯邦軍需官手裡弄到五十門等離子炮提取單——這種被聯邦政府嚴禁交易的艦載武器，可以在泛聯合那裡賣出二十倍以上的好價錢。為了做成這筆生意，皮德森從四年前就開始佈局。

無數次陪著那幫該死的聯邦官員吃飯、喝酒。那幫像豬一樣肥胖的雜種，在飲食方面簡直比泛聯合皇帝還要挑剔。這幫混蛋吃膩了來自各個星球的昂貴美食，居然要求嘗嘗剛剛從母體誕下的新生嬰兒。據說，這種混雜著羊水血污的新鮮嫩肉，在增強性功能方面，有著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作用。

皮德森已經記不清楚，究竟給那些聯邦官員送過多少個美貌少女，或者是床上技巧最高超的英俊鴨男。每次看到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員酒足飯飽躺在沙發上，喘著粗氣，用肥胖如山的身軀，反覆碾壓那些年齡相當於他們兒女，甚至是孫輩年輕人的時候，皮德森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負罪感。

而且……很想吐，也想哭。

有些官員的品級不大。處長，甚至只是科長。但他們卻相互聯繫，成為一張互為依托的網。通過A認識B，再通過B得到C的聯絡方法。參加C的聚會，結識到掌握更的權力，擁有更多資源的D……皮德森所用的方法並不高明，卻很管用。不外乎就是砸錢、砸女人，從官員手裡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加上買通軍需官的六百萬鈔票，四年時間，皮德森總共在官員身上花掉了近四千萬聯邦元。為此，他還承受了無數的譏諷和嘲笑。被人用口水吐在臉上，被逼著用舌頭去舔別人的鞋尖，像狗一樣阿諛奉承……最骯髒與最卑賤的事情，他都做過。

徹底拋棄自尊獲得的收益，的確非常可觀。暫且不論貨倉裡那些只有聯邦才出產的名酒和藥材，單是五十門等離子炮的賣價，就足以讓皮德森從中獲利數億元。

可以想像，在這個時候有人居然要求他停船接受檢查，會招致何等劇烈的狂怒？

皮德森已經整整忍了四年，現在正是收穫果實的時候。他想要盡快返回泛聯合的心情，比苦憋深閨五十年的怨婦看見男人還要強烈，比餓得半死不活的嬰兒期盼母親乳汁更加難受，比在監獄服刑六十年，獲得假釋外出，想要以最快速度衝進紅燈區大戰一番的男人更加瘋狂……在這種時候，電子揚聲器裡突然傳來「停船」兩個字……媽勒個逼的，老子不罵你，罵誰？

「頭兒！對方沒有戰艦，只有一些掛導彈的小鳥。」

控制平台右邊的計算機屏幕前，一個剃著平頭的中年男子摘下耳機，衝著皮德森吹了聲口哨。

透明的舷窗上，映出皮德森的側影——身材高大，肩膀很寬，面部輪廓絲毫看不出奸商應有的狡詐，反倒顯得老實忠厚。只是因為過於激動和憤怒，眼睛裡充滿血絲，像食人惡魔一樣鮮紅。

「那就把它們全部打下來。讓那個正在幻想著發了橫財的傢伙，好好看看真正的『大利拉』。」

望著電子屏幕上代表太空戰鬥機的紅色光點，皮德森「嘿嘿嘿嘿」笑了。笑得很舒暢，很爽朗，絲毫沒有陰謀者的低沉與邪惡。

隨著平頭男子在電腦上輸入一系列指令，「大利拉」號迅速收起穩定尾翼，舯部兩側的甲板從九十度方向折疊起來，露出粗大無比的伽馬脈衝魚雷發射管。寬敞的貨運平台從中間分開，下降收縮的甲板重新升起後，已經變成了一座三聯裝的大口徑中子炮。

這是一艘改裝過的重型運輸艦。犧牲百分之六十運載量，換取相當於輕巡洋艦的強大火力。換句話說，「大利拉」號其實就是一艘武裝商船。

「只有五十架太空戰鬥機，連發動一次密集型自殺攻擊都不夠。這傢伙……肯定是個窮鬼——」

搶劫，也需要裝備。

同樣是搶銀行，水果刀和手槍，在銀行職員眼睛裡所代表的意義截然不同。前者，銀行主管只會不屑一顧動動手指，然後衝上來幾個膀大腰圓凶神惡煞的保安。後者，所有人都會按照要求蹲地抱頭，再讓一個嬌弱無力臉色煞白的女工作人員出來，用顫抖的雙手，給你送上滿滿一背包鈔票。

如果戰鬥機數量再增加十倍，皮德森會下令將能量防護罩開到最大，不顧一切加快速度飛逃。然而，屏幕上顯示的數量只有五十架。這讓他在驚訝之餘，也產生出一絲想要報復的衝動。

由於自身火力的限制，戰鬥機在宇宙空戰中很難擊沉大型艦艇。但是它們卻能通過攻擊戰艦炮塔、引擎和艦橋等部位，達到擾亂陣形和分散火力的作用。一旦外部引擎噴射口被擊中，「大利拉」號將喪失全部動力，成為在太空中漂浮的活棺材。

不過，這種情況是專門指對那些由機師操縱的戰機。貨船雷達搜索顯示，對面的機群屬於全金屬配置。它們不可能做出空中轉向之類複雜的動作，而僅僅只是作為掛載導彈的運輸本體，進入射程之後，發射，主動撞向目標。

「托比，打開防護罩。幸運的話，我們說不定可以捕獲一艘『沙漠之狐』。」

皮德森從衣袋裡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對著在電腦前忙碌的男子扔了過去——在這個大量使用機械的時代，越來越多的機器取代了人類的工作位置。整艘貨船上，只有皮德森和托比兩名乘客。至於反擊……電腦會把所有進入射程的目標看做威脅對象。

屏幕上的紅色光點突然劇增，它們迅速一分為三，剛剛分裂出來的新增部分，先要比原來的速度更快。它們排列成一條半弧形的線，朝著「大利拉」號正前方猛撞過來。

「是引力跟蹤導彈——」

托比用手摀住耳塞，指著監控屏幕連聲喊叫：「見鬼！它們怎麼會在這個距離就開始發射？這足足超過預定射程百分之八十。」

話音剛落，龐大的艦身表面表面已經炸開一朵朵烈焰。從艦艏部位散發出來的藍色防護罩光幕，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得暗淡。這表明用作防禦的能量正被迅速消耗，想要再次使用，需要足夠的時間進行再次蓄能。

「快打掉它們，你這個白癡——」

皮德森惱怒地狠吸一口剛剛點燃的香煙。剛才這一波攻擊，沒有給貨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卻引起艦體劇烈的震盪。如果內艙裡的貨物因此受到什麼影響，或者損壞……那些挑剔的泛聯合貴族，絕對不會給出令自己滿意的價錢。

「沒問題！」

托比滿不在乎地答應著：「小鳥們已經扔光了它們的導彈。接下來，是屬於我們的自由射擊時間。頭兒，我會讓你好好看看，什麼叫做……等等！這，這……這究竟是什麼？」

監控屏幕上代表太空戰機的紅色光點，再一次開始分裂。和上次一樣，新增的一百個光點以弧形攻擊波迅速接近，迎頭撞上絲毫沒有減速的「大利拉」號。

「不，這不可能，不可……」

托比的後半句話尚未說完，驚恐無比的喊叫聲，已經被震耳欲聾的爆炸所淹沒。

舷窗外不斷爆起熾熱的白光，帶起一團團糾結密集的氣流漩渦。濃密的黑煙與熾熱的火光中，「大利拉」號的裝甲被完全炸開，撕裂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彈洞。濃密的煙霧從破損部位滾滾冒出，安置在貨船頂部的中子炮塔高高飛起，從基座上被被炸得徹底脫落。塔身已經變型，歪斜著倚靠在殘破的艦身上，裝甲裂縫中噴出猛烈的火焰，還有黑煙。

「這……為什麼會這樣？」

滿面震驚的皮德森艱難地從地面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到舷窗前。只見一架架重型戰鬥機從正前方迅速接近，如同在暗夜中前行的幽靈，緊密而小心地貼近貨船表面，鑽進防護火炮的射擊死角。片刻，從貨船的尾部方向，傳來劇烈的震動和巨大的爆炸波。

第五十二節 戰果

「引擎……他們在攻擊推進器的排氣口——」

滿臉是血的托比掙扎著站起，用顫抖的聲音連聲嚎叫：「頭兒，船在失速。武器系統損壞程度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我們……我們不是那些傢伙的對手。」

他下意識的把趙毅歸類為打家劫舍的海盜。除了兩大勢力的政府軍，只有海盜才擁有數量龐大的機師。

能夠連續發射兩次導彈，絕對不是普通的自殺攻擊機。而且，那種貼近船身的高超駕駛技術，只有人類機師才能做到。

皮德森兩條手臂已經血肉模糊。之前的爆炸，將他從主控席上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到地面。如果不是體質強健，他恐怕早已重傷瀕亡。此刻，他看著舷窗外燃燒著的炮塔殘骸，心頭猛然騰起無法遏制的怒火，臉上也掠過一絲不正常的蒼白。

「狗雜種！你……你毀了我……毀了我的一切……」

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著，臉上的表情很像在哭，又彷彿是在笑。短短不過幾秒鐘，皮德森腦子已經飛快掠過無數張埋藏於往昔的畫面。他本來以為已經忘記那些與聯邦官員打交道的場景，忘記那些無比骯髒，令人欲嘔的黑暗。此刻，它們卻像舊書一樣被重新翻起，清楚顯現。

那絕對是一場噩夢。皮德森再也不想，不想，不想與那些「東西」產生接觸。

原本唾手可得的數億元鈔票，像長上翅膀的鳥，越飛越遠……

「頭兒，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托比滿含驚恐的尖叫聲，將皮德森腦海裡的所有混亂畫面轟得粉碎：「船身在傾斜，二號和三號引擎噴口已經損壞。我們徹底失去了動力。怎麼辦？怎麼辦？」

皮德森眼瞳深處放射出陰冷狠厲的光，在舷窗外忽明忽暗的火焰映襯下，他的面孔顯得尤為猙獰。他死死盯住監控屏幕上那艘黑色的「沙漠之狐」，彷彿要把艦體表面所有細節深深刻畫在腦海裡一般。沉默了近十秒鐘，才用力握緊拳頭，又慢慢張開，惡狠狠地從嘴裡吐出兩個字。

「棄船——」

……

艦橋外面的世界，仍然還是沉悶得令人幾乎喘不過氣的黑。

宇宙，本來就是這個顏色。

如果所有一切變得潔白無瑕……那還是宇宙嗎？

凝視著舷窗外無止盡的黑暗，趙毅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感覺不到勝利的興奮與快樂，最激烈與衝動的時候已經過去，剩下的，只有歸於寧定的平淡。

但是不管怎麼樣，有一點可以肯定——趙毅非常享受戰鬥的過程。他喜歡這種遊走於死亡邊緣的刺激，喜歡戰爭，喜歡鋼鐵、爆炸、熱血，以及那種戰勝比自己強大對手之後，從大腦最深處迸發出來的強烈快感。

監控雷達敏銳地捕捉到，從「大利拉」號腹部瞬閃即逝的那一抹亮色。在濃密黑暗的宇宙背景下，通體潔白的救生艇，足以在這個時候成為最吸引眼球的東西。趙毅沒有派出戰機追趕——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已經無法用正義或者邪惡作為評判標準。為此死去的人實在太多，能夠從戰場上活著離開，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既然他們沒有戰死，那就意味著上帝已經替我做出選擇。何況……私掠的目的，是為了船艙裡的貨物，而不是殺人。

從隕石帶邊緣出現的「沙漠之狐」，緩緩停靠在「大利拉」號旁邊。六條通用型鈦鋼機械爪，從不同角度伸抓過來，將兩艘飛船緊緊連接，固定。由於體積對比過於懸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前者都好像是後者的附庸。

一條直徑超過五米的聚脂膠管從「沙漠之狐」側舷伸出，彷彿章魚的觸手，牢牢吸附住「大利拉」號的艦體。隨著管道內部傳來灌注氣體的獨特聲音，兩名機器人也操縱著台式金屬切割機，沿著膠管邊緣被引導光束鎖定的位置，用高能燃熱噴口，在「大利拉」號表面割開一個三米見方的豁口。

上百名武裝機器人沿著通道順序進入船艙。雖然它們無法像人類那樣做出靈活的動作，反應速度也顯得遲鈍，可是，在狹窄的封閉空間裡，尤其是在依托地形朝固定方向射擊的情況下，它們卻可以發揮出比電子警戒器更強大的作用。

半小時後，在武裝機器人開闢的絕對安全區域裡，出現了趙毅的身影。

「我需要一批船員……至少，需要幫我清點貨物的人手。」

望著整齊碼放在貨艙裡，如同小山一般的集裝箱，趙毅不由得搖著頭，下意識地發出感慨。

的確應該僱傭幾名船員。在任何星球的港口，都可以找到大量失業者。

「大利拉」號的主控制室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散落的紙張和各種雜物，上面沾染著已經開始變黑的血。雖然船主已經逃亡，中央電腦卻仍然保持運轉，電子揚聲器裡也不時傳來船體某部位受損的警告。

趙毅走到主控電腦前，雙手分開，杵在儀器邊緣的金屬框架上，認真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數據和圖像。

忙於逃走的皮德森根本沒有時間銷毀資料，慌裡慌張的托比也忘記在那個時候給電腦設置密碼。在所有檔案均保持可瀏覽狀態下，趙毅不難發現——在這艘經過改裝的飛船貨艙裡，居然有五十門威力巨大的等離子炮。

這是一種利用激光把重氫加熱到百萬度高溫，使之變成等離子狀態，在利用電磁推力，將這團帶電粒子包裹成「球狀」，並發射出去摧毀目標的武器。任何常規武器都無法與等離子炮相提並論。即便是在空間技術方面較為領先的地球聯邦，也無法確保大口徑等離子炮百分之百保持穩定。因此，如何保證擴散性粒子的穩定，一直是泛聯合科學家最為苦惱的問題，也導致在力量均等戰術對射情況下，火力不足的泛聯合艦隊，往往成為首先敗落的一方。

想到這裡，趙毅不禁站直身子，朝著自己右側的舷窗看了一眼。

那裡，有一條星光閃耀的銀河。

那就是泛聯合，一個由數十顆移民星球構成的龐大帝國。

「大利拉」號的引擎噴口已被摧毀，最多只需要六小時，修理機器人就能讓它恢復百分之八十的動力。持有光輪僱傭兵公會核發的證明，可以在泛聯合的任何一顆星球，在最短的時間裡賣掉這些貨物。

五十門等離子炮，售價至少為三至五個億。

這簡直就是無法抵擋的誘惑。

激動與亢奮，像火一樣炙烤著趙毅的大腦。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克制，嘗試著用深呼吸使心跳變得平穩。無數的鈔票在天空中飛舞，成噸黃金的虛影在腦海中閃現……雖然剛剛返回地面世界的時間不長，但他已經明白「金錢」這種東西在人世間代表的意義——那不僅僅是財富的象徵，還意味著被別人尊敬，成為嫉妒、羨慕、諂媚等等目光的焦點。

當然，還有女人。

趙毅覺得自己腦子很亂。他隨手拉過一張合金折疊椅坐下，歪斜著身體，默默注視著遠處那片代表唾手可及財富的燦爛星光。

過了很久，他終於從椅子上站起，……帶著臉上始終如一的表情，取下別在後腰皮帶上的微型電腦，在鍵盤上熟練地輸入一串數字，對著被通訊衛星接通，出現在屏幕上相貌甜美的聯邦軍女話務人員笑了笑，用富含特殊魅力的聲音說：「請幫我接周以銘將軍的辦公室。」

……

站在陽台上遙望遠方，一直是周以銘的習慣。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想要看到些什麼。事實上，那裡談不上什麼風景。除了居民區高聳入雲的大樓，從地面射向天空的燈光，混雜著汽車喇叭與人聲的噪音，就是一望無際的荒野。沒有茂密的森林，只有從舊時代遺留至今，可能永遠不會有什麼變化的殘骸、廢墟。

女秘書像往常一樣站在將軍身後，傲人的胸脯高挺著，剛剛掩過私處的短裙下面，光滑的黑絲襪長腿被高跟鞋繃得筆直。她並不覺得這種打扮有什麼過分，也沒有旁人私下談論「勾引將軍」之類的念頭。事實上，她對自己的上司，甚至比任何男人都要放心——從第一次走進這間辦公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五年。漫長的時間，足夠發生太多的事情。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交流，往往在床上要比公開場合更加直接、貼切。

但事實就是如此——秘書和將軍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不管你相信，或者不信。

「一艘運載量五百萬噸級的重型運輸艦……呵呵！確認了嗎？」

周以銘沒有轉過身，但從說話語氣判斷，他應該是在微笑。

「傷痕檢驗科與私掠評估辦公室均開具了『A』級證明——那是一艘利用運輸艦改造而成的武裝商船。火力配置相當於『巴黎』級輕巡洋艦。」

秘書的聲音富有女性韻味，卻極其單調、冰冷。

「這小子幹的不錯——」

周以銘慢慢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安詳而溫和。他背著雙手，來回踱了幾步，頗有些惋惜地說：「用G31無人戰鬥機幹掉一艘輕巡……他應該成為一名艦長，或者是艦隊指揮官。他有這方面的特質，卻偏偏要去做一個私掠者……按照規矩辦吧！讓傑拉爾德在軍功轉錄方面，稍微給他一點兒照顧。」

「另外，那些等離子炮的具體來源，查清楚沒有？」

將軍的神情變化轉換速度極快。後一秒鐘，整張面孔已經被狠厲、威嚴和深沉所佔據。

儘管女秘書已經習慣這種快速的情緒切換，仍然下意識地雙腳一頓，保持最筆挺的站姿，說：「按照軍法處剛剛送來的報告，經手人是C5倉管區的一名中校。半小時前，調查小組在辦公室發現了他的屍體。據法醫檢驗，死亡時間最多不超過一個鐘頭。」

周以銘冷冷地「哼」了一聲，站在原地未動，昂著頭，默默注視著遠處被狂風席捲的灰暗荒野。

「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戰略資源、特種鋼材、技術圖紙……就連戰艦和裝備，也變成他們買賣交易的籌碼。也許，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爭端，根本不需要依靠戰爭來解決。我們已經輸了。就因為那些傢伙的腐敗、貪婪、墮落……」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

秘書看到老人的臉色不太好，不禁有些擔心。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不需要證據——」

周以銘的雙眼像鷹一樣盯著地平線，冷冷地說：「他們會因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會的……」

秘書猶豫了一下，朝前走了幾步，站定在將軍身後。用明顯經過柔化的語調輕聲說道：「閣下，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想請您共進晚餐。」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起來。

周以銘沒有回答。他望著天邊正在漸褪的晚霞，長長地歎了口氣，用深沉平淡的口氣說：「克拉麗絲，十五年前我就說過，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你很漂亮，也比其他同齡人優秀。無論在任何星球，都有比我更適合你的男人。」

克拉麗絲如冰山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您應該明白，在這方面，女人通常都很固執。」

將軍轉過身，注視著那雙直視自己，充滿期待與渴求的眼睛，沒有說話，擦著她的肩膀，慢慢走回辦公室。

……

「你和你爸爸長得很像。」

這是傑拉爾德看見趙毅所說的第一句話。

坐在火星聯邦軍港的接待室裡，趙毅看著眼前這個強壯魁梧如同野蠻人一般的將軍，只覺得微微有些失神。

他以最快的速度，從格魯伯手裡買到另外一艘「沙漠之狐」。當接獲消息的聯邦軍巡邏艦隊趕到現場的時候，在「大利拉」號的周圍，還飄浮著數十架明顯帶有中子炮擊毀痕跡的戰鬥機殘骸。

「奇跡」，是趙毅最大的秘密。何況，掩人耳目其實算不上撒謊。

「你見過我父親？」

對於那些曾經與自己父母有過交集的人，趙毅總有種說不出的親近。而倖存者開具的可信賴名單上，也有傑拉爾德的名字。

「那個時候，他是我的團長。」

傑拉爾德一直在微笑。但他的笑容看上去實在過於猙獰，彷彿正盯著新鮮嫩肉張開大嘴的獅子。

「好吧！讓我們談談正事——」

這個肩膀上佩著少將徽章的男人，顯然不善於言辭。他撓了撓棕黃色的卷髮，翻開擺在辦公桌上的文件，認真地說：「首先，我們必須確定兩件事——第一，你的私掠許可證和僱傭兵證明，均為真實有效。這一點，電腦已經給出了答案。但接下來，我必須得到你的親自確認——『大利拉』號是否被你捕獲？」

趙毅抬起頭，很是不解地看著他。

「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傑拉爾德微笑著拍了怕他的肩膀，說：「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卑鄙無恥的行為，叫做冒功領賞。你的親口確認，只是鑒定戰果是否屬實的一部分。為了不讓那些患紅眼病的膽小鬼有可趁之機，你最好還是承認自己做過些什麼。」

趙毅木然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關於戰功。」

傑拉爾德把短粗的右手拇指伸進嘴裡，在舌面上蘸了蘸發臭的口水，麻利地翻過文件另外一頁，低著頭說：「這是一艘被改裝過的重型運輸艦，它的火力配置相當於一艘輕巡洋艦。因此，在這一項，你可以有兩種選擇——A：擊沉貨船噸位增加五百萬。B：擊沉一艘輕巡。」

「有什麼區別？」

趙毅已經習慣了傑拉爾德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問。

「選擇前者，當擊沉貨船噸位達到五千萬的時候，你的僱傭兵資格可以提升一級。選擇後者，只要再擊沉九艘輕巡洋艦，或者同級別累計的其它艦種，你將獲得軍銜提升。」

說到這裡，傑拉爾德抬起頭，衝著趙毅咧開大嘴，粗豪地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現在已經是聯邦軍的在職少校。」

「我選擇A——」

「你確定？」

趙毅肯定地點了點頭。

傑拉爾德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他不置可否地翻開文件另外一頁，說：「接下來，我們要談談貨物的補償與上繳問題。按照法律，你必須繳納掠奪物資的百分之十五。這一部分，我已經從貨物清單裡扣除。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對於那五十門等離子炮，你打算怎麼處理？」

第五十三節 交替

「處理？」

趙毅有些意外，傑拉爾德居然會用這個詞。

「這東西屬於政府的禁運戰略物資，必須無條件回收。作為補償，你可以得到五萬聯邦元。」

「五萬？」

趙毅坐直身體，不可置信地問：「一門等離子炮，只值一千元？」

「那幫該死的吝嗇議員，永遠不可能發給你上百萬元獎金。如果你把這些繳獲物資送到公共港口進行評估，他們甚至連一分錢也不會拿出來，而是給你頒發一張所謂的『見義勇為』好公民獎狀。那東西唯一的價值，就是在你退休以後，每個月能夠多拿一百三十八塊六毛錢的養老金。」

傑拉爾德顯然對這種補償制度深惡痛絕。他悶悶不樂地說：「我建議你把這些不能出售的繳獲物資全部轉換為軍功。五十門等離子炮，足夠讓你的軍銜晉陞一級。」

趙毅皺了皺眉，沉默了幾秒鐘，說：「我……還在上學。」

這句話明顯帶有掙扎的成份。傑拉爾德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他。

「如果你不是趙衡將軍的兒子，我不會對你說這麼多——聽著孩子，在私下場合，你可以管我叫『叔叔』。我不知道你在過去的十八年裡，從那些倖存者身上學到些什麼。但他們肯定沒有教過你，如何與外面的人打交道。我感覺你在逃避，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逃避什麼。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你必須擁有更多，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我知道你想要做一個普通人，可那也意味著沒有權力，屬於隨時可能被欺騙，被壓迫，被拋棄的階層。當你擁有更多，得到更多的時候，其實你會發現，爭取和努力的過程，遠遠要比平淡渾噩更有樂趣。」

傑拉爾德頓了頓，繼續說：「周以銘上將已經不再擔任地球總部的最高指揮官。他會前往首都星『希望之光』擔任新的職務。同樣，我這個將軍為你進行物資評估，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必須擁有足夠高的軍銜，才能讓那些覬覦你的傢伙為之忌憚。記住，在很多時候，權力其實就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手段，而並非你想像中的負擔——」

傑拉爾德說話的口氣非常嚴厲。但不知為什麼，趙毅並不覺得那些話刺耳。恰恰相反，這個外表粗豪的將軍，讓他有種從未體驗過的慈祥與關愛。

「有什麼問題，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傑拉爾德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他從桌上探過身體，伸出寬厚的大手，親暱地揉了揉趙毅的腦袋，用最深沉的語調說：「總有一天，你的父母會因為你而感到自豪。如果因為某件事情讓你感到困惑或者難過……記住，他們都在天上默默注視著你……永遠！」

……

擺在教室中央木製平台上的石膏頭像，已經換成了巴爾扎克。

新裁的白紙鋪在畫板上，手指輕撫上去，有些輕微的摩擦感，並不光滑，卻是最適合用作素描的紙面。

仔細看著從畫板上取下的「阿波羅」素描，趙毅輕輕歎了口氣，帶著沮喪和失敗的心情，把畫作捲成紙筒，用麻線捆好，放在靠近自己的牆角。

「別灰心！我覺得，這比你上一張作業畫得好多了——」

艾斯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想法，一邊指著平台上的巴爾扎克肖像，一邊友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敢打賭，你畫這傢伙的時候會得心應手，比平時更有感覺。」

趙毅無所謂地笑了笑：「希望吧！」

說著，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張小嫻。

她似乎沒有聽到趙毅和艾斯之間的談話，只是低著頭，撕下一條封口膠，仔細地粘在畫板邊角，固定畫紙。

「拿出你們的熱情和激情畫好這張作業。我會根據你們的具體表現，還有對待美術是否認真的態度，決定這一階段應該給予的分數——」

講師斯坦瑞的嗓門和他對於美術的瘋狂愛好，應該是成正比。

他風風火火地走進教室，關上門，像往常一樣召集學生聚到講台前，指著教室中央的石膏人像，幾乎是吼一樣地說：「注意它的面部，尤其是四分之三側面。不要被那些零亂的鬍鬚所迷惑，那永遠不可能成為畫面的關鍵。眼睛、鼻樑、顴骨，還有額頭，繪畫不是單純的複製，要透過皮膚，看到內部的骨骼。這就是素描的魅力——藝術的魅力——繪畫的魅力——」

應該承認，如果不看個人品德，斯坦瑞在美術方面的獨特見解，的確令人佩服。

「一周後進行評判，能夠拿出令我滿意作品的人，將得到六個學分。排名最後的人，只能得到零分。現在，開始畫吧！」

按照慣例，斯坦瑞對每一個學生單獨進行講解。這個過程大約持續了半小時……終於，他走到了同時夾雜著期盼且畏懼雙重心理的趙毅身後。

「注意構圖，注意明暗關係。你上一張作業畫得很不錯，我打算把你的習作當做範本，由學院收藏。你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多看看名家的畫作，對你應該很有幫助。」

這番話肯定不是對趙毅說的——斯坦瑞從來不會對他表現出如此友善的態度。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可趙毅還是忍不住轉過身，想要看看這個男人在女孩子面前表露出的模樣。

這並非故意嘲笑或者譏諷。潛意識當中，趙毅仍然想要尋找一個在感情方面可供借鑒的範本。用胖子梁良的話來說，就是「看看別人，好好學習如何泡妞。」

斯坦瑞顯然認真修飾過外表——亞麻質料的灰色西服，皮鞋擦得錚亮，披肩長髮應該是剛剛洗過，有些潮濕，用一根黑色緞帶束在腦後，顯出獨特的男性韻味。

他手裡拿著兩張淡紅色的票。看上去，應該是某個大型展覽的入場券。趙毅注意到，斯坦瑞的眼睛，一直在朝著張小嫻臀部下方若有若無地掃視——她今天穿得很清涼，淡藍色的低腰牛仔短褲襯托出筆直修長的雙腿，薄底夾趾涼鞋使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尤為可愛。尤其是從短袖T恤探伸出來的胳膊，白膩粉嫩得令人想要有種犯罪的衝動。

「聯邦國家美術館的第四次巡迴展覽，這個星期六，你會喜歡的。」

斯坦瑞說話的聲音很輕。身為教師，他必須注重自己的形象。只不過，在這個背離正常視角的小圈子裡，無論他的語調再輕微，趙毅和艾斯總會聽得很清楚。

張小嫻似乎並不領會追求者的苦心。她看著面帶微笑的美術講師，冷冷地盯了他近三分鐘，沒有說話，轉過身，繼續在畫紙上勾勒石膏輪廓。

這讓斯坦瑞很是尷尬。他慢慢搓弄著手裡的兩張入場券，不時抬起頭，警惕又緊張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教室顯然不是表白或者邀請的最佳場所。說這些話，或者用強硬手段逼迫女人就範的時候，至少應該選擇自己熟悉且隱密的地點。

比如……自己的辦公室。

想通了這一點，斯坦瑞忽然覺得舉手抬足都有些拘束。也許是垂涎，也可能是真正喜歡這個美貌多金的女孩，他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邀請女性約會的時候。這種感覺並不舒服。尤其是趙毅與艾斯的眼睛裡，還不時放射出帶有譏諷意味的目光。

說話，對方卻不理會……斯坦瑞手足無措地僵立在原地。過了幾分鐘，也許是覺得這種做法是在有損自己的尊嚴。他忽然將手裡的入場券朝張小嫻畫架上一扔，鐵青著臉，快步走出教室。

房門關上的一剎那，教室裡立刻響起「嘰裡咕嚕」的低聲議論。隱約之間，偶爾可以聽到「老牛啃嫩草」、「師生戀」之類的字句。

趙毅的好奇心得到空前的滿足。作為距離兩位當事人最近的旁觀者，他的確從斯坦瑞的失敗當中學到不少東西。也逐漸明白，「拽」這個字，很多時候的確是女人的專利。

他高高興興的在畫紙上大筆勾勒。心情，在很大程度上決定繪畫是否產生靈感。趙毅從來就不喜歡斯坦瑞這個人。雖然他也同樣不喜歡張小嫻，但兩相比較，前者吃虧受辱，卻更能讓他感覺身心舒暢。

平鋪的灰色線條，已經凸顯出石膏頭像的基本五官輪廓。手指夾緊細長的鉛筆，開始進一步描畫細節。就在這個時候，兩張基調暗紅，醒目位置赫然印有梵高作品《向日葵》的長方形票券，直戳戳地遞到趙毅眼皮底下。

「這票的確很難搞，展覽也值得一看。沒必要浪費……有沒有興趣陪我一起去？」

握票的那隻手，細長，白膩。順著手臂方向一直看過去，是張小嫻那雙黑亮中略帶冰冷，眉梢更有幾分清秀的眼睛。

……

午後的陽光比平時更加火辣。它從天空直射下來，在水磨石地面上耀出一片熾白色的光，強烈得使人無法直視。

短褲，並非女人的專利。但她們卻以長短作為標準，把這種原本沒有明顯性別特徵的服裝，硬生生的分化出界限。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趙毅都覺得張小嫻的熱褲實在太短。薄薄的高彈牛仔布料包裹著臀部，勾勒出清晰的丁字褲輪廓。白色T恤過於寬大，露出細瘦修長的脖頸，還有從肩膀兩邊交叉搭過的黑色胸罩吊帶。

純銀耳環很大，在兩邊面頰側後位置來回搖晃。棒球帽中央有一隻矮小憨鈍的布吉熊，紮成馬尾的長髮，隨著腳步節奏左右顛動著。這樣的打扮富有少女的青春氣息，卻被一副墨鏡掩住了面孔，只能通過曲線凹凸的背後與側面，遐想女孩清麗動人的容顏。

趙毅有生以來第一次觀看美術展覽。他真正感受到，直接面對繪畫原作的強烈震撼與觸動。那絕對不是電腦圖片或者影視圖像能夠模擬產生的效果。那些早已乾硬成為歷史的筆觸，在時間蕩滌下厚重無比的色彩堆積，被無數人臨摹和膜拜，成為神跡一般的輝煌，都在用莊嚴無比的方式向趙毅宣告——藝術，是歷史和文明的最原始見證。

張小嫻似乎與「笑」這個字絕緣。墨鏡遮擋住目光，也掩蓋了面部肌肉的微妙變化。也只是像現在這樣，坐在快餐店裡享用冰激凌的時候，她才會把那兩片黑色玻璃舉高，卡住額頭，露出帶有疲憊和茫然表情的臉。

「為什麼約我來看美術展覽？」

趙毅舀起一勺香草冰激凌，送進嘴裡，認真地問。

「因為票是免費的，我也不喜歡斯坦瑞那個傢伙。」

張小嫻順了順耳邊的亂髮，表情冰冷的程度，與擺在她面前巧克力聖代的溫度相仿。

「這顯然不是正確答案。」

趙毅注水著張小嫻的眼睛，希望能夠從中發現某種破綻：「你應該去約艾斯。他很英俊，也很有錢，比我更加合適。」

「老娘看他不順眼——」

張小嫻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犀利。她吮了一口挑在塑料匙上的冰激凌，很不高興地說：「請你看個展覽還唧唧歪歪，煩不煩？」

趙毅一陣愕然，隨即陷入沉默。

他忽然有些後悔——為什會在那個時候接過入場券，答應來看這次展覽？

餐桌上的氣氛，開始顯得沉悶。

也許察覺到是自己言語上造成的問題，張小嫻皺著眉頭嚥下嘴裡的冰激凌，拿起擺在手邊的面巾紙擦了擦唇角，注視了趙毅幾分鐘，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這問題實在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以至於趙毅差一點被嘴裡的食物嗆到，連忙狼狽地咳嗽著，用疑惑且古怪的目光望朝對面。

「怎麼想起問這個？」

趙毅覺得實在無法理解張小嫻的思維。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想知道而已。」

她淡淡地回答。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宛如一尊雕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話雖如此，趙毅卻下意識地想起了於蓓。

張小嫻斜睨著他，嘴角的微笑，帶有顯而易見的譏諷。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趙毅忽然沒有了繼續吃東西的胃口。雖然，他一直很喜歡冰激凌。

張小嫻點了點頭，拿起擺在旁邊座位上的皮包和外套，側身站起。

他們沒有注意到——就在斜後方向被盆栽鴨掌木遮擋住的位置，坐著一個表情和善，臉上彷彿永遠都掛著微笑的中年男子。他的餐桌右上角，擺著一瓶撕去包裝紙的可樂。通過玻璃瓶身表面的反光，他一直仔細觀察著趙毅和張小嫻的所有舉動。安裝在手錶上的微型聲波控納裝置，詳細錄下兩個年輕人的全部談話。衣領背面的針孔探測鏡頭，已經在短短幾分鐘內，連續拍下數十張與他們有關的照片。

……

張奎山今年五十八歲。

一百六十四公斤的體重，在他身上演化成為短粗肥壯的大腿，從胸口一直耷落到腹部的乳房，層疊堆積的下巴，還有無論站起或者坐著，從任何角度都形成龐大障礙，讓眼睛永遠無法看到自己的生殖器，肥圓厚實的肚腩。

他很胖，也很老。但誰也無法否認，他是張小嫻的親爹。

物種進化的奇跡，根本無法用常理進行解釋，只能感慨——美人和野獸這種童話故事，的確有著令人驚訝的現實依據。

雖然，是父女版本。

張小嫻走進客廳的時候，張奎山正坐在電視機前觀看星球杯足球賽。地板上滿是碎裂的花生殼，茶几上的瓷碗裡，剩有幾塊發硬的鹹豆乾，爆米花袋子扔得到處都是，至於沙發旁邊的牆角……那裡堆放著上百個空啤酒瓶，幾隻蟑螂在瓶口之間快樂地做著遊戲。

房間裡亂得活像平民窟。可實際上，這裡卻是國立大學城旁邊最昂貴的別墅區——每平米售價十二萬聯邦元。

身為「張氏重工」的董事長，張奎山並不缺錢。但他不喜歡打高爾夫球，也不喜歡聽交響樂和歌劇。他最喜歡像現在這樣無拘無束躺在沙發上看球賽，旁邊擺滿啤酒、五香花生米、鹵蠶豆、爆米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談不上誰比誰更加高貴，僅僅只是因為興趣，以及愛好。

張小嫻顯然要比在外面的時候更加小心。她猶豫了一下，慢慢走到沙發前站定，用憂鬱的目光看了一眼電視屏幕上剛剛進球，正在狂呼瘋跑的聯邦國腳，轉過身，用哀求的口氣說：「父親！您……您放過我吧！我對那個叫做趙毅的男人實在沒有任何感覺……真的。」

第五十四節 父女

張小嫻的內心，其實並沒有外表那麼強悍。尤其是在張奎山面前，她總是感覺惶恐無助，畏懼和絕望。

「和他多接近一些，想想辦法。」

張奎山拈起一粒花生，用短粗的手指用力擰去表面紅皮，扔進嘴裡慢慢咀嚼，淡淡地說。

「這……這很困難。」

張小嫻小心翼翼地說：「他……他似乎對我沒有什麼興趣。」

這句話顯然對張奎山產生某種促動效果。他轉過身，眼睛從電視上挪開，沒有顯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銳利冰冷的目光直接從張小嫻臉上掃過，仔細分辨著其中每一絲值得注意的變化。過了近五分鐘，他的嘴角擠出陰鷙的冷笑，抬起右手，對著女兒勾了勾食指，說：「過來。」

張小嫻眼眸深處閃過恐懼的光。她下意識地縮起雙手抱緊自己，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我叫你過來——」

張奎山提高了音量，臉上的表情顯得更加陰冷。

他的話帶有不可抗拒的命令成份。張小嫻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緊緊咬住下唇，顫抖的雙手將身體摟抱得越發緊密。也許是明白自己永遠也無法逃避，她終於緩緩邁出腳尖，朝著父親所在的方向。

「媽的！磨磨蹭蹭，那麼慢——」

張奎山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兒女的頭髮。黑色多毛的粗壯胳膊，用力攪擾住細長光滑的髮絲。難以忍受的劇痛從髮根傳來，張小嫻雙手死死抱緊頭部，密集的血絲迅速充斥眼眶，大張的嘴裡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野蠻的暴虐和凌辱，使父親產生出如同吸食毒品一般的快感。他左手拿起擺在旁邊茶几上的啤酒，仰脖狠狠猛灌了一大口，右手則絲毫沒有想要放過張小嫻的意思，而是把她的頭髮在手腕上反繞了一圈，將其整個人硬生生活活拽到面前。

「你應該學會勾引男人……不，不是應該，而是必須——」

張奎山的鼻孔和嘴裡都在噴吐酒氣，他醉醺醺裡拎起張小嫻的頭髮，使她保持跪在面前，上身卻保持筆直的姿勢，陰沉且猙獰地說：「既然你覺得這件事情很困難，那麼……我就先來和你算一筆賬。」

「首先，是學費——為了讓你保持美妙誘人的身材，那個該死的芭蕾舞教師，每月都要從我口袋裡掏走兩萬聯邦元。當然，想要成為最傑出的舞蹈家，還必須精通音樂。固定的聲樂訓練，每月需要花費一萬六千塊。加上鋼琴和小提琴，這一部分的月平均開支，總共是六萬五千。」

「品酒和鑒賞古玩，是每一個上流社會貴婦的必須功課。你在這方面的確很有天份，只用了四年時間，就結束了普通人需要十二年才能學完的全部課程。但這並不意味著我的錢包裡可以省下幾張鈔票——負責教授你品酒和鑒賞的專業人士一致認為，無論學習時間長短，都必須付給他們足額費用。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惹麻煩，所以，這又是一筆二十萬的開支。」

「美女最誘人的部分，就是臉蛋兒和身段兒。你的飲食配比表由專業營養師開具——來自牧業星球的純牛奶，最新鮮的魚，肉類和蔬菜搭配均衡。當然，為了保持體重和身材，有時候我會扣下一些你最喜歡的蟹黃餡餅。儘管如此，你每個月的餐飲費用仍然高達三十四萬聯邦元。呵呵！我親愛的女兒，當你悠閒地看著愛情小說，品嚐著各種滋味兒甜美水果的時候，恐怕根本不會想到，即便是一顆農墾星球產出的C級『紅富士』蘋果，售價也足足高達一百二十聯邦元。」

「你在服飾和化妝品的花費，超過了前面羅列項目的總和。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女人為什麼會有如此種類繁多的衣服——裙子、褲子、襯衫、胸罩、高跟鞋……就連一雙『WOLFORD』牌的絲襪，居然也要賣到兩千六百塊。這相當於我手下一名優秀員工的月薪。還有『歐萊雅』的粉餅、『雅詩蘭黛』的眼霜、『蘭蔻』的香水……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月平均消費金額居然高達一百八十三萬。」

張小嫻目光呆滯地跪在那裡。她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是第幾次從父親口中聽到這些關於金錢和數字的問題。被揪緊的頭皮一陣生疼，地面上散落著很多被活活拔掉的頭髮。也許有幾十根，也可能是上百根，但這並不重要。因為痛苦這種東西，一樣會隨著時間和次數的增加，使承受者的神經和大腦變得麻木。

「你上個月的花費，是兩百六十一萬七百七十四塊八毛六分——」

張奎山緊繃著臉，用蛇一樣陰冷的目光，在自己女兒身上來回掃視。也許是覺得揪掉太多頭髮會影響容貌，他緩緩鬆開右手五指，左手卻一把握住張小嫻的臉頰，扣緊，用力拖到面前，從嘴角擠出一絲凶狠殘忍的笑。

「如果你不是我所有女兒當中最漂亮的一個，老子絕對不會浪費口水和你說這麼多。我願意為你支付賬單，前提是必須得到足夠的收益。『等價交換』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邏輯。我會提供你足夠的錢接近那個年輕人。但這種付出絕對不是毫無限制。我沒有耐心讓你在他身上消磨兩年、三年，甚至更多的時間。你必須盡快搞定那個男人，讓他跪倒在你的腳下，親吻你的鞋尖，心甘情願為你付出一切——」

張奎山是個非常精明的商人。

「一枚金幣可以讓窮人過個衣食豐足的飽年，卻不夠富人最普通的一頓飯資。」

他一直把這句話當做絕對真理。因此，張奎山在經營「張氏重工」的同時，也非常注重那些超級富豪的行蹤，可以製造一些與他們「偶爾」相遇，甚至是認識的機會。

格魯伯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七名常務理事之一，也是張奎山接近者名單上最重要的目標之一。當然，想要通過正常手段認識這些人，比想像重要困難得多——他們都有保鏢，也很少接納圈子以外的陌生人。用那名受張奎山委託，密切注意格魯伯行蹤私家偵探的話來說：「每一個人都認識聯邦總統，但聯邦總統不可能認識每一個人。」

張奎山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特殊嗜好。之所以這樣做，原因僅僅只是為了錢。

他很清楚，那些大人物不會對千萬以下的生意有什麼興趣——當擁有的財富和資本增長到一定程度，目光和眼界也會隨之發生質量性的變化。幾十或者上百萬的利潤，不會對他們產生誘惑。只有交易金額過億，甚至上兆的項目，才是他們真正關注的焦點。

張奎山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張氏重工」的確擁有一定財力，卻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機械製造大鱷。只有與超級富豪合作，才能一步登天。

這就是他的目的。

「張氏重工」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加盟企業。在藍海夢想星球，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張奎山親眼目睹了趙毅和格魯伯同時走下飛船，走進工業聯盟總部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格魯伯臉上帶著微笑，對待趙毅的態度很平和，完全就是身份對等的兩個人。

私家偵探無法搞到格魯伯的私人電話號碼，也不可能為張奎山製造與工業聯盟理事認識的機會。但要他弄清楚趙毅的身份和住址，卻很簡單。

張奎山注意到——就在藍海夢想星球看到這兩個人的第二天，工業聯盟召開了關於多變向引擎增幅技術的新聞發佈會。原先被裁定為該技術專利持有人的國立大學機械學院教授埃布爾，卻對外宣佈因為飛船失事死亡……無論在時間還是過程上，這些事情都顯得太過巧合。張奎山並不確定這件事情與趙毅有直接關係，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已經把這個年輕人列入可投資對像名單。作為預防萬一的應對方法，原本就讀於藝術學院聲樂系的張小嫻，也被轉到了美術系。

用五十萬聯邦元僱傭的私家偵探，很快證明了他的工作價值——樂言星球食品博覽會上的那一幕，以及膠質巧克力引發的一系列轟動效應，使張奎山再次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雖然沒有資料或者證據表明，趙毅在這兩起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但是可以肯定，能夠被工業聯盟理事看中，並且在事發地點出現的人，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張奎山開始下注——再也沒有什麼比年輕人墜入愛河更管用的控制方法。張小嫻長得很美，如果不是想要用這個女兒換取到更豐厚的收益，她恐怕早已被當做禮物，送給另外一個資產億萬的八十六歲富翁，成為續絃。

「我不想再聽到什麼『困難』之類的廢話。你有很多方法可以令他為你著迷。我看過資料，你是整個聯大藝術學院最漂亮的女孩。有良好的家世和修養，在適當的時候，表現出少許放蕩和風騷，足以讓任何男人成為你的崇拜者。」

張奎山眼睛裡釋放出冷酷陰狠的目光，那張堆積太多脂肪的臉上，擠出一絲令人不安的邪惡微笑。他用力握緊張小嫻的下頜，像看待牲口一樣仔細觀察著牙齒，乾澀陰冷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

「別把你自己想像得有多麼高貴。或者，我應該弄個老牌妓女來教教你如何取悅男人。把裙子裁短一些，讓那個叫做趙毅的小子看看你內褲的顏色。衣服領口盡可能拉開，露出半邊乳房，會使你看上去更加性感。勾引就要有勾引的樣子，不是讓你一本正經坐在教室裡學畫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些什麼。老子耐心有限——六個月，最多再給你六個月的時間。如果你沒能從那個年輕人身上讓我達到預料目的，那你就必須成為安東尼奧先生的妻子。當然……在那個八十六歲老雜種成為我的女婿以前，我並不介意把你扔到床上，先嘗嘗自己女兒的味道——」

張小嫻的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般劇烈顫抖，可以看出她的牙齒咬得很緊。恐懼和絕望，徹底佔據了她的整個思維空間。

「記住！不是每個女孩都能像你這麼幸運，直到現在仍然還是處女。」

張奎山收起表露在臉上的貪婪與狂熱，放開呼吸粗重的張小嫻，肥胖的身體重重朝後靠在沙發上，陰森森地笑了笑，說：「我在你身上至少投入了上千萬，如果你不能表現出與這個數字對等的價值，我有上百種方法從你身上撈回成本。你應該明白——『女兒』這個詞，對我來說其實不具備任何意義。」

這句簡單的話，使張小嫻再也無法控制情緒。她無力地趴在地上，眼淚從緊閉的雙眼中湧出，從咬住的下唇縫隙中，發出「嗚嗚」的哭聲。

就在去年，自己只有兩歲大的同父異母弟弟，被廚師當做食材殺死。整具屍體渾身上下塗滿蜂蜜和調料，烘烤，抬上餐桌……

那天晚上，父親設宴款待一名重要客戶。據說，那個人很喜歡食用嬰兒。也正因為這道隆重而血腥的菜，「張氏重工」得到了一份價值一億五千萬的訂單。

張奎山的確是自己的父親。但他很瘋狂，也很現實。

在他眼裡，所有一切都可以當做貨物出售。至於妻子和兒女……花花綠綠的鈔票，遠比所謂親情更可愛。

張小嫻從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關於她的去向……有人說，是被父親活活用斧子劈成碎塊，扔給那幾頭他最喜歡的藏獒當做飼料。也有人說，她被父親當做禮物，送給某個喜歡用人血洗澡的貴婦。

張小嫻並不認為，父親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僅僅只是恐嚇——相比幾年前慘死的姐姐，自己的確是張奎山所有兒女當中最幸運的一個。那個時候，姐姐和很多從泛聯合買回來的奴隸一起，被父親送進一處私有林地，成為富人和高官的狩獵目標……那些人已經殺膩了獅虎之類的猛獸。捕獵高度智慧的人類，是聯邦權貴們最喜歡的戶外運動。

六個月……

張小嫻默然不語。

她早已預料到，自己可能會有這麼一天。為了避免遭遇與其他親人相同的結局，從十一歲的時候，她就悄悄做著準備。

學習芭蕾的同時，她也學習格鬥與拳擊。

除了音樂，她還擁有物理和考古雙碩士學位。

她比任何一個同齡人女孩懂得都多。因為，這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活命的保障——父親雖然瘋狂，但他很可能捨不得殺掉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兒。

也許是因為強烈的危機意識，張小嫻大腦松果腺體分泌的進化點，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因此，她同時擁有二階「智力」和一階「體格」兩種進化異能。

可是，這仍不足以使她正面對抗自己的父親——只需要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張奎山就能僱傭一名三階「體格」異能者為其賣命。

「六個月……這就是我最後的時間？」

稍微恢復清醒和理智以後，張小嫻臉上顯露出近乎自絕的淒涼。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朝著自己的房間慢慢走去。

在教室裡的冷漠和傲慢，其實並非張小嫻的真實面目。那只是按照父親的要求，想要趙毅對自己產生迷戀的另類手段。對於太容易到手的東西，人們通常都不會珍惜。只需要幾句話就能主動脫衣服上床的女人，男人只會將其當做玩物。

潛意識當中，張小嫻也在渴望能夠得到真正的愛情。因此，在面對趙毅的時候，她更多的摻雜了屬於自己的私有情緒，而不是認真按照父親的要求，最大程度釋放魅力，誘惑目標。

趙毅不是她喜歡的類型——相比之下，她更喜歡外形彪悍的強壯男子。就像電影裡那些勇敢對抗邪惡的超級英雄。她總在盼望著：某一天，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帶著自己永遠離開散發著血腥與霉臭，骯髒與罪惡的家。

然而，現實已經不允許她繼續幻想下去。

在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面前，張小嫻沒有更好的選擇。何況，一想到可能會嫁給八十多歲的老頭，讓一雙枯皺乾瘦的手在自己身上來回撫摸……她就不寒而慄，忍不住想要嘔吐。

不知為什麼，張小嫻眼前又出現了趙毅那張膚色黝黑的面孔。

他，會喜歡我嗎？

第五十五節 男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趙毅也不例外。

他已經明白「奇跡」的基本功能——關於「重構」，應該是只對更高一級的合成物質產生效果。也就是說，假設進入「奇跡」的軍用機械製品是太空戰鬥機，那麼重構之後得到的產物就是太空炮艇。而且，這種通過分子重新排列組合得到物質的強化方式，對重構產物本身無法發揮效果。

趙毅並不懷疑，如果能弄到足夠數量的巡洋艦，「奇跡」就一定可以重構出強大無比的戰列艦。

還是那個老問題——自己缺乏人手。

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難題——趙毅不可能公開AG64號基地的秘密，更不可能讓別人看見那些經過重構強化的戰艦和戰機。

基地的地下部分仍在建造，大型掘進機已經增加到了十六台。與兩周前相比，被拓展出來的空間增加了近一倍。

趙毅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他營造出一個與S12極其類似的地下居所。這讓他有種本能的親近感，甚至覺得，只有這裡，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一艘小型運輸艦靜靜的停放在圓形升空平台上。厚重的貨艙大門敞開著，兩架機翼被拆解下來，被全鋼腳釘與鋼纜牢牢固定在箱式構架中央的重型戰鬥機，正被傳輸帶緩緩送入艙內。

這是兩架簡化版本的「烈火」戰鬥機。在「奇跡」的標準重構模式基礎上，輸入「削減整體性能百分之六十」的命令，就能得到這種外觀形狀與重型戰機類似，實際作戰能力卻被大幅削減的產物。

儘管如此，這種弱化版本的重型戰機，綜合能力仍然強於常規型號的太空戰鬥機。為了便於在型號上加以區分，趙毅將其命名為「試做型烈火」。

想要讓自己真正變得強大，還需要從文明世界得到更多的東西。用「奇跡」的副產品與之進行交換，是趙毅能夠想到的最好方法。

給中央電腦輸入下一階段的建設指令，仔細檢查各個車間與倉庫的生產和儲備情況，確定能量供應穩定，不會出現非預料性意外……做完這一切之後，趙毅長長地舒了口氣，把監控鏡頭轉向基地外圍。

AG64號行星位於聯邦實際控制區的邊緣。這裡屬於聯邦艦隊的正常巡邏範圍，但就密度和頻率而言，其實無法與距離更近的其它星球相比——按照聯邦邊防艦隊的日常排程，巡邏艦隊應該每週在AG64號行星附近出現一次。然而，從上個月至今，趙毅卻從未看到過有任何帶有聯邦標示的戰艦。

宇宙，實在太大了。

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其根本，都是人口密集的移民星球。因此，雙方最強大的艦隊均不約而同佈防在這些星球周圍。為了形成有效防禦，甚至以大型宇宙要塞為基礎，構築起綿密厚重的防衛線。由於軍力和財力的選擇性傾斜，對於其它資源星球的控制力度，自然也變得弱化。尤其是類似AG64這種地處偏遠的貧礦採集區，聯邦軍部實際上已經沒有太大興趣。就連對工業平民的日常食物發放工作，也轉交給財力雄厚的工業聯盟下屬企業來完成。

諸如AG64這樣的礦石星球，在人類已經探索過的宇宙空間還有很多。但就具體數量而言，即便是聯邦與泛聯合各自的最高情報機構，恐怕也不是很清楚。因為，每天都有新的資源產地被發現。可能是一顆星球，也可能是一塊體積龐大，具有開採價值的隕石。它們的數量成千上萬，分佈區域甚至距離人類核心居住區數千萬光年。由於軍方的放權，不計其數的工業平民散佈在宇宙，對於他們的情況，礦產公司甚至要比政府更清楚。

也正因為如此，趙毅一直在不遺餘力拚命加強基地的武裝防禦力量——這顆星球上的居民不止他一個。就連海盜，也會偶爾在這裡稍作休整。

基地附近的砂岩之下，埋設了數以百計的自動掘進式探測器。這是一種類似微縮版本的螺旋形掘進機械。它們可以隱藏在沙礫和土壤以下五米左右的深處，通過電腦遙控，對所在區域周邊進行遊走監控。當然，這種小型機械本身不具備攻擊能力。但它們很靈活，也能在沙暴等惡劣天氣來臨前鑽入地下，避免損失。

屏幕上的監控畫面，包括整個基地外圍的所有景觀。以地表部分最高處的風能發電站為核心，監控半徑超過五千米。從基地開始建設的那天開始，電子屏幕上的監控畫面就一直沒有任何變化。倒不是探測器或者設備出了問題，而是這顆遠離文明世界的星球實在很荒涼。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下，不要說是人類，就連昆蟲之類的生物也很少見。如果不是由聯邦政府架設了一台大功率生態穩定器，根本就不可能進行礦石採掘。

最西面的屏幕邊緣，出現了一個微小的黑色身影。

趙毅微微皺起眉頭，細長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飛快輸入一連串命令。很快，兩台潛藏在地下的探測器已經迅速接近目標。它們隱藏在大塊的沙石背後，伸出針孔探頭，把捕捉到的所有畫面信息，以電波形式反饋到基地的電腦屏幕上。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很瘦，也很高。面部肌肉大多已經萎縮，緊貼著骨骼，眼窩深陷，眼球外凸，顯得很大，彷彿骨架表面只包裹著薄薄皮層的活骷髏。

這應該是長時間營養不良的最顯著症狀。探測器傳送回來的畫面很清晰，趙毅可以清楚看到男子身上的所有細節特徵。他穿著一套破破爛爛的聯邦舊式軍裝，那幾乎是所有工業平民的共通服飾——無法繳納十萬元國民存款的同時，任何人都將被剝奪文明社會成員的權力。他們擁有的一切，包括房產、首飾、衣服，乃至所有私人物品，均由國家公共事務署進行價值評估。拍賣或者回收這些物資得到的資金，將作為折扣或者工業平民本人的基礎存款。換句話說，只要他們能夠在外星球挖掘到足夠數量的礦石，累計金額與這些錢相加超過十萬，同樣可以重新獲得公民資格。

然而，很少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當他們死後，原本屬於他們的一切，也將永遠收歸國有。

這個時候的天色已經非常暗淡。夾雜著大量沙礫的狂風，呼嘯著從死寂荒涼的原野上掠過，發出陣陣令人心悸的嗚咽。即便是在地球，這種糟糕的天氣也並不適宜外出。何況，AG64號行星表面幾乎沒有植物，在人跡罕至的缺水環境下長途跋涉……相當於自殺。

毫無疑問，這應該是一個工業平民。

趙毅歎了口氣，眼睛深處閃過一絲迷茫——雖然沒有對整個星球進行大範圍探測，但作為礦石星球，AG64肯定存在著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採掘者。

趙毅從未接觸過工業平民。對他而言，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S12的倖存者也沒有提到過與之相關的任何信息。那幾乎是一個被拋棄的社會。雖然，那些人曾經是公民，是自己的同類。

強勁的風吹動男子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時不時從上面扯下一塊碎絮。他走得很慢，也很艱難。趙毅一直默默觀察著他，探測器隨著男子行進的速度，不斷改變著監控位置。就這樣，他步履蹣跚著慢慢走過荒野，走近基地外圍。

矗立在砂岩頂部的風能發電站，高度超過六十多米。即便是在很遠的地方，也能夠看到它的三角形凸頂。也許，這就是引導男子朝這個方向一直走來的真正原因。

有建築，就意味著這裡有人。

距離基地邊緣大約五百多米的地方，中年男人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高聳的風能電站。從他所處的位置，已經可以看見橢圓形的封閉式空港升降平台。他就這樣默默地站在那裡，任由風沙肆無忌憚吹打在身上，臉上的表情無比惶恐，帶著顯而易見的畏懼，也有極其強烈的期盼。

「你……究竟想幹什麼？」

趙毅注視著屏幕喃喃自語。他沒有啟動自動防禦模式，各種武器仍然處於警戒狀態——探測器已經發回關於這個中年人的全部身體數據。他沒有攜帶武器，身上也沒有任何金屬類型的物品。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強悍的體格類型高階異能者，也不可能單憑拳頭砸開厚達半米的全鈦鋼閘門。

彷彿是為了解答趙毅內心的疑惑，男子忽然朝著基地平台方向走了過來。他的步子放得很慢，臉上滿是緊張和戒備的表情。他一直在圍著建築來回打轉，似乎是在尋找什麼。不時從地面上抓起一把沙土，湊到鼻孔前聞嗅，眼中也釋放出帶有渴望成份的目光。

忽然，他如同發現珍寶一般，朝著發電站南面的牆角飛快跑去。趙毅連忙調整鏡頭，讓畫面跟隨男子的腳步移動——只見他連滾帶爬地衝到牆角，從地面上抓起一隻黑色塑料袋，瘋狂而野蠻的將其撕開。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極度的興奮，讓他瘦弱的身軀迸發出驚人的力量，甚至有些難以自制，就連趙毅也可以通過監控探頭聽見，從男子口中發出不受控制的牙齒撞擊。

那是一袋垃圾。

基地居住者雖然只有趙毅一個，但總有一些因為他而出現的生活廢棄物。比如：食物包裝紙、空罐頭盒，因為意外造成的破損物件等等……基地的整體設計功能，其實也包括對於垃圾與糞便的自動循環處理。只不過，趙毅身上依然保留著從S12帶來的某些生活習慣——他不喜歡任由這些垃圾直接埋入地下，而是由機器人清掃、收集之後，沿著特殊通道送出基地。

這算不上陋習。可趙毅做夢也沒有想到，中年男子瘋狂尋找的目標，竟然會是這些毫不起眼的垃圾。

袋子裡的東西並不多，男子從其中翻找出一雙穿破的襪子，如獲至寶般匆忙裝進口袋。接著，他兩眼放光地死死盯住塑料袋底部的一隻空罐頭盒，微微顫抖的嘴唇邊角，慢慢溢淌出連綿若絲的晶亮唾液。

突然，他像瘋了一樣抓起罐頭盒，伸出舌頭，急急忙忙舔著盒內殘留的冷油肉汁。由於動作過猛，左邊面頰甚至被鋒利的鐵皮劃出一道口子，在銅黑色的皮膚表面，滲出一條淺淺的血線。

趙毅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

他記得——那應該是前天晚上，自己吃過的一盒茄汁魚塊。因為喜歡炸魚和番茄醬的味道，整聽罐頭被吃得很乾淨。結束就餐以後，自己順手從桌面上抓起一張面巾紙，擦了擦嘴角，又抹了一把鼻涕，把髒紙塞入空盒，一起扔進了垃圾袋。

男子顯然沒有對於「骯髒」這個詞的具體概念。他用手指聚攏罐頭盒裡殘剩的肉渣，連泥帶灰一起送進嘴裡。他並不關心塞進盒子裡的那團紙巾究竟包裹著什麼，只是用力撕裂鐵皮開口，以便舌頭能夠伸進盒身內部，舔到更多的油。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感覺到一股無比沉重的壓力。這甚至讓他的呼吸都感覺到有些困難。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屏幕上男子激動而瘋狂的身影。

此刻，趙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塊人形的冰，看不出喜怒哀樂，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他的心裡，莫名湧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那個人……曾經也是文明世界的一員。然而，卻被剝奪了身為人類的權利。

「記住，外面的世界有著你無法想像的骯髒與罪惡——」

「有錢，你就能得到一切，統治一切，享受一切。沒有錢，你就是一泡連狗都不聞的屎！」

「你永遠也無法想像那些大人物的貪婪。他們毫無憐憫，所謂『慈善』，不過是披在外面隱藏邪惡的偽裝。他們會用合法的手段殺掉每一個人，再從屍體身上搾油，賣錢。」

趙毅曾經認為，S12倖存者叮囑自己的這些話，不過是想要他提高警惕的誇大其詞。然而，現實卻是如此殘酷且冰冷，它就發生在自己眼前，鮮活……淋漓盡致。

……

「轟隆——」

隨著地下傳來金屬齒輪獨特的轉動聲，厚重的鈦鋼閘門分從兩邊緩緩開啟。滿面灰土的中年男子本能地倒退了幾步，靠在堅硬的砂岩上，怔怔地望著從自己正前方升起的通道。

就在幽深與黑暗混雜的最深處，慢慢顯露出趙毅高大的身影。

大步走到男子身前，站住，用複雜的目光凝視了對方近五分鐘。趙毅長歎了一口氣，取下背在肩上的帆布包，解開帶子，拿出一塊半公斤左右的麵包，遞了過去。

男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大腦完全陷入空白，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也許是想要掩飾此前的舉動吧！他下意識地用手抹了抹嘴唇，手上的泥灰卻把臉弄得更髒。他放下已經被舔得非常乾淨的罐頭盒，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接過麵包。雙手……一直在劇烈地顫抖著。

「謝……謝謝！」

男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緊緊握住麵包，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著。看得出，他在拚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儘管如此，趙毅仍然能夠看見從他眼角溢出的淚水，聽到夾雜在話音裡的抽泣。

他一直在鞠躬。這似乎是他表達感謝的唯一方式。

看著這個神情淒苦的男人，趙毅忽然感覺眼睛有些濕潤。對他來說，這樣的經歷，還是第一次。

……

馮談談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也很長。

具體時間應該從他的爺爺那一輩算起，情節也很老套——父親為了湊足十萬元國民存款讓兒子活下去，於是賣掉了身上所有器官，包括皮膚。二十年後，為了讓孫子和孫媳擁有公民資格，兒子，也就是馮談談的父親，在朋友的攛掇下，帶著所有存款走進賭場。他本想贏得一個全家團圓的幸福未來，卻永遠輸掉了包括自己在內的現在。

AG64是一顆礦石星球，卻並非每一個地方都有礦脈。馮談談選擇的採掘區礦床很薄，從上個月開始，採掘出來的礦石，全部都是沒有冶煉價值的廢料。沒有收入來源，自然也就沒有錢購買食物。至於聯邦政府的日常配給……每天一百克膠質餅乾只能勉強維持不被餓死，根本談不上什麼吃飽。

「我得另外尋找一處新礦脈。這種事情必須得到專業人士的指導。所以，我必須去新明斯克。只有在那裡，才能弄到新的礦脈坐標地圖。」

第五十六節 城市

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

當人類在某個地點聚居到一定數量的時候，自然就出現了城市。

新明斯克這個名字的具體依據和起源是什麼？這個問題早已變得無法考證。人們只能從城市名字推測，這裡最早的定居者，可能是舊時代的俄羅斯血裔。

磁力懸浮車可以適應絕大多數地形。雖然在名稱上，人們仍然習慣性的把它歸類為「汽車」的範疇，但誰也無法否認，這種輕型車輛每小時三百公里的速度，早已超越了舊時代的燃油機械。

在蒼茫的荒野上平靜地奔駛，感受著車身有規律的晃動。趙毅的內心，卻充滿了隱隱的激動和期盼。

他很想親眼看看馮談談所說的那座城市。因為好奇，也因為野心。

他真正感覺到了一個人的孤獨和弱小。

他需要同伴。

趙毅並不認可那些從其它移民星球招募到跟隨者——他們對自己很難，或者根本就不可能產生足夠的忠誠。在利益和金錢的誘惑下，有很多東西都可以當做貨物出賣。其中，也包括良心。

工業平民與公民完全不同——他們當中的很多人，準確地說，應該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可能終其一生永遠都不可能拿回被剝奪的權利。儲備金製度已經被聯邦與泛聯合寫入憲法，規定十萬元限額的同時，政府同樣在礦石收購價、資源產出，以及市場等方面強加了諸多相關條款。從表面上看，工業平民只要付出足夠的辛勞，的確能夠攢夠十萬存款，重新返回文明世界。但事實上，想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採掘者找到含金屬量足夠高的富礦區……礦業公司和政府，不可能對容易採掘的高礦地帶熟視無睹。因此，這種通過採掘致富的說法，其實只是掩人耳目的騙局。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不會允許工業平民大規模轉為公民。

一旦如此，政府的資源產量，將會大幅下滑到極其危險的程度。何況，儲備金製度可以將失業率削減到最低，這一部分人口的食物、醫療保險、社會福利均不用政府負責……可以想像，任何政治家都不會讓社會重新接納工業平民。那只會帶來新的混亂，而不會產生絲毫收益。

馮談談的出現，讓趙毅對工業平民這個特殊群體，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認識。他忽然發現——自己或許可以從這些人當中，得到文明社會永遠不可能給予的最珍貴財富。

他們曾經失去過——所以，他們比任何人都知道珍惜。

他們一無所有——所以，他們不會有任何顧忌。對於敵人，凶悍，勇敢，瘋狂。

他們對未來和現在感到絕望——所以，他們敢做任何事。

……

AG64號星球表面沒有公路，朝著東面方向行駛了整整兩小時後，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彎曲不平的建築輪廓線條。雖然很矮，排列也沒有什麼規律，但它的確是一座城市。

也許是因為剛剛臨近中午的緣故，整個城市還沒有從昨天夜晚的狂歡中醒來，一切都顯得非常安靜。

這裡的房屋顯然沒有經過嚴格意義的規劃。非常凌亂，建築牆體粗糙無比，沒有裝飾，感覺就像移民星球上私搭亂建的貧民窟。舊木板、破爛的油氈、銹蝕的鐵皮、骯髒的塑料薄膜……總而言之，所有能夠想到，並且找到的材料，都有可能成為雜亂棚屋的一部分。

磁力懸浮車沿著街道緩緩駛入城市。隔著淡藍色的車窗玻璃，趙毅看見一張張從門縫和窗沿中間露出的面孔。他們應該是新明斯克的居民，那些眼神裡絲毫不存在友善或者親近，只有赤裸裸的貪婪、冷漠，以及仇恨。

「你不該把車開進來。」

坐在駕駛座旁邊的馮談談，顯然早已料到會出現這樣一幕。他在半個多小時以前，就對趙毅做出過類似的警告，後者卻置若罔聞的對他報以微笑。

「這些人，都是工業平民？」

望著那一雙雙帶有敵意的眼睛，趙毅認真地問。

馮談談點了點頭，說：「從星際大移民時代開始後的第六年，這裡就成為AG64號行星最大的工業平民聚居區。這裡的很多人，都是初代平民的後裔。附近已經沒有值得開採的礦脈，他們對於所謂的公民身份早就不抱希望。如果不是附近有一條距離地表較近的暗河，可以進行小規模的種植……這座城市恐怕早就已經荒廢。」

「種植？」

趙毅疑惑地問：「糧食？」

「罌粟——」

馮談談聳了聳肩膀，說：「經過提純的海洛因晶體，一直是移民星球最暢銷的貨物之一。人們需要在幻想中尋找快樂，也需要在被束縛的現實中幻想自由。如果沒有它的存在，新明斯克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都要活活餓死。」

「百分之六十？」

趙毅繼續追問：「那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呢？他們又靠什麼活著？」

「很多礦業公司在AG64都設有礦石收購站。移民星球與這裡有固定航班往來。有些居民被他們以非常低廉的價格僱傭。當然，相關的服務行業也必不可少。尤其是女人……要知道，漂亮的臉蛋和曼妙的身材，無論在任何地方都能換到吃的。」

馮談談似乎不太願意談論這個話題，他沉默了幾秒鐘，神情孤寂地搖了搖頭：「你可能無法理解我剛才所說的這些。畢竟……你是公民，和我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得謝謝你的麵包。」

「把剩下的話說完——」

趙毅雙手扶著方向盤，眼睛注視著窗外，語氣忽然變得十分凌厲：「你只說了女人的處境。那麼老人呢？還有孩子？」

「你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都很好奇。」

馮談談的聲音略顯低沉，其中帶有一絲譏諷的意味：「真是罕見。要知道，你可是一位公民。」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趙毅的話語帶有不可抗拒的堅決。

「你真想知道？」

馮談談轉過身，眼眸深處釋放出怪異而閃亮的目光。

趙毅緩慢且肯定地點了點頭。

「往前開，第二個路口左轉，一直走。」

用力捏了捏裝在口袋裡的麵包，馮談談的說話聲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冷漠，多少帶有一絲淡淡的溫和。

被反斥力推動的車尾，在密佈塵土的街道上，噴吐出兩道規則的細長凹痕。幾秒鐘後，被強大推力驅動的懸浮車已經消失在街道拐角，只留下漫天飛舞的沙塵。

……

這是一條相對較為平直的街道，沒有骯髒破舊的棚屋，樓房的建築材料也多為大塊的厚重岩石。

按照馮談談手指的方向，趙毅看到一間臨街商舖。很破舊，也很簡陋。店舖門口，橫放著幾個用木頭和廢鋼筋釘成的簡易櫥窗，兩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色馬甲的壯漢靠在門柱上，談論著某個令他們特別感興趣的話題。街道兩邊仍然不時閃現出貪婪的目光，街道拐角的閒逛者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這輛不屬於自己的車，盤算著應該用什麼方法將它弄到手，能賣多少錢。

趙毅過濾了那些帶有潛在威脅的目標，把目光直接投向店舖門口鏤空的簡易櫥窗——手臂粗細的橫樑上，懸掛著一具屍體。

確切地說，應該是從關節部位被分切開來的人體碎塊。從臀部被砍斷的大腿蒼白得近乎灰色，斷口邊緣已經滲出淡綠色的腐質。與它們並列懸掛的兩條胳膊，手指已經乾枯，皮膚朝後萎縮著離開指甲。就在這些殘肢的旁邊，還有一具被該與它們連接起來的軀幹。從身體下端被撕裂的生殖器判斷，死者應該是一名男性。

一把鋒利的破冰鉤子，狠狠扎穿了他的下頜，將整個身體提掛著懸吊在櫥窗裡。他大張著嘴，露出幾顆殘缺不全的牙。由於整個頭部被倒仰著，趙毅無法看見死者的眼睛。感覺……那就是一條形狀古怪的魚，被捕獲者強行撕裂腮蓋，把嘴撐到極限，用最簡單的方式，直接卡住喉部將其固定。

無論軀幹還是四肢，都呈現出非常怪異的暗褐色調。肉塊表面泛著薄薄的油光，好像大排檔裡用特殊調料短暫醃製，再用文火燜燉熟爛的鹵煮。尤其是掛在櫥窗最邊上的男子軀幹，胸脯從中間被割開，用幾根還算乾淨的木條斜撐著。彷彿一隻形狀怪異的蝴蝶，如同移民星球風味飯館門口最常見的臘排骨。

「新明斯克沒有老人——」

馮談談的聲音沙啞而粗重，其中明顯帶有如畏寒冷般的清脆齒音，以及深深的悲傷：「不僅是這裡，整個AG64號行星，甚至就連其它礦石星球，幾乎看不到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他們沒有勞動能力，不能自保，唯一的結局……就是成為別人的食物。」

「按照政府的說法——在佔有礦脈作為採掘區的情況下，每天的礦石產出量，大概可以賣到一百至一百五十元聯邦標準貨幣。但是，這種所謂的高收益，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包括我在內，沒有任何一個工業平民能夠拿到如此之高的日平均收益。要知道，礦脈的分佈並不均衡，即便是在運氣最好的時候，我的採掘器，只不過挖出價值五元錢的礦石。絕大多數時間，我每天的收益只有兩角。甚至……沒有一分錢。」

「我已經整整兩年沒有洗過澡。你知道，這是一顆幾乎完全沙漠化的該死星球。礦業公司在收購資源的同時，也在新明斯克之類的城市裡，開設一些浴室和餐廳。這些設施基本上是為公司職員服務，當然，也對外開放。五分錢一次的熱水浴，在其它星球的公民看來，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花費。可是在工業平民眼裡，價值五分錢的膠質餅乾，那可是足夠維持四天消耗的珍貴食物。」

趙毅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的死死盯著正前方店舖外的人肉櫥窗——他在仔細咀嚼著馮談談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作為農牧業產品嚴重不足的補充部分，添加有人工蛋白與合成脂肪的膠質餅乾，是所有膠質食品中最常見的類型。

膠質餅乾的種類很多，按照不同等級的消費人群，餅乾也有著各自不同的味道、營養、價格。其中，由「徐福記」食品公司出產，添加了純牛奶和小麥糊製成的「奶酥薄脆」，是公認味道與口感最佳的餅乾。在移民星球超級市場裡，這種五百克鐵盒包裝的小酥餅售價高達一百六十元聯邦貨幣。

趙毅曾經在地球太空港看見過馮談談所說的那種餅乾——很粗糙，用最廉價的牛皮紙包裝。這東西其實就是經過脆化處理的膠質蛋白原塊。為了不讓它過於難吃，糖精和鹽成為了最簡單的添加劑。這種帶有少許植物性臭味餅乾的最大購買群體，是生存各個資源星球的工業平民。

它的確很便宜——每五百克的售價，僅僅只需要五分錢。

「遇到你以前，我已經餓了整整兩天。我像發瘋一樣尋找所有可吃的東西。但在這顆幾乎連草都不長的星球上，無疑是一種奢望。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體會那種餓到瘋狂，口袋裡沒有一分錢，為了食物可以去做任何事情的絕望。我想殺人，想生吞活嚼他們身上的每一塊肉。死亡根本算不上什麼威脅，但我仍然想活。至少……想要飽餐一頓，然後再死。」

馮談談再次抓緊口袋裡面包。真實能夠觸摸到的食物，讓他有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覺得自己的鼻孔很酸，眼睛一直在流淚。他盡可能平復自己的情緒，卻越來越難以壓制從內心深處爆發出來的憤怒，還有悲痛。

「我沒有犯罪……很小的時候，老師和書本都告訴我：要做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直到我因為無法繳納十萬元儲備金，被剝奪所有權利，流放到這顆星球，成為工業平民的時候，才恍然發現——那些冠冕堂皇，帶有無數美妙光環的話，其實都是空幻虛假的謊言。我什麼也沒有，哪怕付出數以百倍的辛勤和努力，也永遠不可能得到所謂的幸福。我至今也沒有找到我的妻子，她被流放到了另外一個星球。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工業平民之間不存在法律。只要你有足夠的力氣……女人可以是你的玩物，也可以成為貨物，甚至……食物。」

趙毅的臉，僵硬得如同雕塑。他一直緊握著懸浮車的方向盤，手指彷彿牢牢與之焊接在一起。胸膛裡躁動的暴虐越來越嚴重，幾乎壓抑不住，隨時可能爆發。

他第一次聽到這些，看到這些。

S12電腦儲存的資料，其中也有關於人類不同歷史時期的大屠殺。上古、中世紀、近代、現代……可那是因為戰爭，因為種族之間存在偏見，地區資源和利益爭奪造成的結果。

現在，人類已經進入宇宙時代。沒有國家，也沒有執拗的民族意識。但血腥和暴力卻仍在繼續。政府雖然沒有直接殺人，執政者卻永遠不會對此作出改變。

望著掛在遠處櫥窗裡的屍塊，趙毅的面色一片慘白，胸口和肩膀也開始神經質般的劇烈顫抖。

在正常人眼中，那是一具屍體。

在飢餓的工業平民看來，那是香腸、火腿、醃肉。

當吃無可吃的時候，「食物」這兩個字囊括的範圍，自然也會隨著絕望和飢餓，被無限放大。

他們……都是自己的同類。

是人。

「那些孩子呢？」

趙毅冰冷凶狠地問。

「什麼？」

馮談談顯然沒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你說過，剩下的那部分人當中，除了老人，還有孩子。他們呢？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趙毅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雙眼已經佈滿血絲。

「孩子？」

馮談談慘笑著搖了搖頭，從喉嚨深處發出近乎呻吟般的低語：「孩子也是分等級的。漂亮女孩通常會被買下來，送到移民星球接受專業培訓。據說，她們成年以後每天晚上的價格，都不會少於五千聯邦元。英俊的男孩也有人喜歡，貴婦們把他們像狗一樣圈養。或者是用藥物刺激，使生殖器在短時間內增大……他們是那些人的玩具。雖然能吃飽，卻永遠不可能得到自由，更談不上什麼尊嚴。」

趙毅只覺得身體裡有股烈焰，正在愈來愈瘋狂的燃燒著。他默默地注視著正前方很久，木然地自言自語：「這就是新明斯克？」

「不，這是我們生存的世界。」

馮談談認真糾正了他的說法。

第五十七節 清醒

車裡的氣氛變得沉悶起來。

趙毅當然明白馮談談話裡隱含的意思。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不到氧氣進入身體產生的舒爽，卻有一種令人欲嘔的血腥。

從口袋裡摸出香煙，抽出一支，點燃，吸入肺部的濃郁煙霧，刺激著趙毅近乎癲狂的神經。漸漸的，他開始冷靜下來，吐出一縷白色的細線。

「你確定，礦業公司會給你一個新的礦脈坐標？」

趙毅轉過身，認真地注視著坐在旁邊，剛剛認識不到半天的這個中年男子。

馮談談拿起擺在車前架上的煙盒，取出一支，叼在嘴裡的同時，也把整盒煙裝進自己的口袋。完成這一系列極其自然的動作之後，他用手指夾住香煙，從嘴唇間取下，把玩著趙毅的打火機，神情孤寂地說：「他們要分走百分之八十的收益。但不管怎麼樣，總比挖出一堆沒有價值的廢料強。錢雖然不多，至少……能讓我活著。」

趙毅仔細地觀察著他的眼睛，深入細緻地探究每一絲面部肌肉的變化。發散開的探測意識，敏銳地碰觸著馮談談的身體。體溫升高或者下降，會在第一時間迅速傳遞到趙毅的大腦。這種令人幾乎窒息的死寂持續了近五分鐘，終於被他略顯低沉，卻有著種說不出磁性味道的聲音打破。

「我需要一個僱員。短時間內，你應該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選擇。」

……

剛剛下過小雨，空氣中瀰漫著濕潤的清新氣息，從晴朗天空漫灑下來的陽光，透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在國立大學高大雄偉的教學樓表面，映照出一層清新淡雅的顏色。

這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對工業平民來說，只存在於童話中的世界。這裡沒有飢餓，沒有寒冷，也沒有酷暑或者乾渴。人人都能享受聯邦政府給予的自由和幸福。死亡距離他們非常遙遠，甚至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走在水泥鋪就的步道上，感受著空氣浸潤皮膚帶來的舒暢，趙毅只覺得有種極不真實的虛幻——彷彿，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而是聖典中記載的天堂。

是的，他去過地獄。就在昨天，剛剛從那裡返回。

他曾經以為，傳說不過是虛構，S12倖存者的告誡，僅僅只是從怨恨與孤獨中誕生的副產品。只有身臨其境，真正聽到，看到，體會到被逼至絕望的瘋狂，親眼目睹在此之前根本無法想像的血腥和恐怖，才能比任何人都明白……「公民」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媽媽！大灰狼是壞人嗎？」

路邊的座椅上，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正偎依在母親懷裡，指著童話書上的圖片，奶聲奶氣地問。

她正在看《小紅帽的故事》。

圖片，是一頭擬人化的狼。雙腳站立，只是猙獰的面孔與瘦小的身軀對比有些滑稽。

「大灰狼是壞蛋。至於壞人……騙子、強盜、小偷，還有妓女，他們都是壞人。」

母親的道德觀，顯然過於界限化。

「那麼，警察叔叔會把壞人關進監獄嗎？」

稚嫩的聲音裡，透出最純淨的天真。

「會——」

母親肯定地回答：「所有的壞人，都將受到懲罰。」

「懲罰就是死亡，對嗎？」

「呵呵！寶貝兒，現在還不到你關心這個問題的年齡。再長大一些，你會明白……」

距離越來越遠，身後的對話已經模糊不清。

趙毅只覺得腳步很沉重——的確，所有壞人，都將受到懲罰。騙子、強盜、小偷、妓女……他們都是壞人。

這個定義幾乎囊括了所有工業平民。

也就是說，支撐著整個人類社會，數量龐大到必須以「兆」為單位的他們，都是壞人。

趙毅抬起頭，仰望陽光燦爛的天空。

他忽然想起S12倖存者們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的那些話。

「老師……你們是對的。」

……

在女生宿舍找人，是一件頗為麻煩的事。

想要說動門房的值班人員，真的極其困難。這個女人外表看上去雖然只有四十來歲，冷漠和寡言程度卻不亞於八十歲的老嫗。她一直在低著頭打毛線，對趙毅的要求置若罔聞。直到另外一名有同樣需求的男生走上前來，把一張五元面額鈔票擺在桌上的時候，那張堪比萬年衡冰的面孔，才綻露出一絲傲慢與鄙視的淺笑。

有了鮮活的演示範本，趙毅這才恍然大悟地掏出了錢包。

「找我有什麼事嗎？」

於蓓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牛奶絲連衣裙，收腰型的裁剪式樣，恰到好處體現出她近乎完美的身材。她的態度有些冷淡，帶有些許矜持，嫵媚的面容雖在微笑，卻夾帶著顯而易見的驕傲與刻薄。

趙毅一直認為，在「玫瑰精靈」餐廳的那個夜晚，完全是個意外。他也並不因此而責怪於蓓中途離開——請女孩子吃飯，卻沒有帶錢，本身就相當失禮。何況，那個時候她也說過：有事情需要先走。

「你怎麼不接電話？」

幾天來，趙毅一直在撥打於蓓的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乾脆關機。

「我有時候會忘記充電。抱歉！」

於蓓已經顯出幾分不耐煩，說話口氣也變得冰冷：「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就暫時這樣吧！我晚上還有形體課，要換衣服。」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請你喝杯咖啡，或者是吃飯。」

趙毅鍥而不捨地說：「上次只是個意外。那天在時間上有些匆忙，因為不是我的衣服，所以忘了帶上錢包。」

「這麼說，那件『凱撒』牌獵裝不是你的？」於蓓的笑聲裡，帶有輕蔑和鄙視的成份。

趙毅一陣語塞。

他的確喜歡於蓓。但即便是傻瓜，也能夠聽出於蓓話裡隱藏的意思。在趙毅的腦海裡，最初那個穿著吊帶裙的清純身影，正被一種非常奇怪的迷霧裹住，漸漸越飄越遠，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形框架。

「那是我找別人借的。」

趙毅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也沒有那個必要。出於惋惜，還有對曾經喜歡過美好回憶的留戀，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認真地說：「下個月的夏日舞會，我想邀請你做我的舞伴。」

「舞伴？你確定？」

於蓓顯得有些意外。她怔了幾秒鐘，忽然「格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好吧！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開玩笑，我也不希望你因為某句話，對我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妨直白一些，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們不合適，我也不會喜歡你。」

「不會？」

趙毅下意識地問。「不喜歡」和「不會喜歡」，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對！不會——」

於蓓特意強調了一遍。她仰起頭，朝後順了順長髮，驕傲地說：「你沒有我所需要的物質基礎，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你是新生，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關於舞蹈學院女生的種種傳聞。也許你會覺得我過於拜金，也許你覺得我的做法褻瀆了愛情。但我必須告訴你——在感情和鈔票之間，我永遠只會選擇後者。」

趙毅平靜地看著她。

這種過於冷靜的態度，多少令於蓓有些意外——她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場連哭帶喊的鬧劇，或者是這個男孩死死拽住自己雙手，苦苦懇求不要走，再給他一個機會……這樣的場景，於蓓曾經見過無數次，自己也有過親身經歷。可是，像這樣平淡冷漠的場景，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

兩個人站定的距離很近，於蓓可以清晰看到趙毅絲毫沒有變化的眼眸——那裡面沒有激動，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或者乞求，只存在著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的冷淡。

於蓓沒有繼續尚未說完的冷眼嘲諷。她忽然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有些畏懼地閃爍著目光。

有些男人對於愛情有著難以想像的瘋狂。尤其是對直言拒絕自己的女人，甚至會因愛生恨，從普通爭吵演變成為你死我活的兇殺。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根本算不上新聞。

「為什麼要答應和我共進晚餐？」

沉默了半分鐘，趙毅再次張開嘴唇，說：「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那樣做？」

「因為，我不確定你是否有追求我的資格——」

於蓓冷笑著說：「一頓飯，可以看出很多隱藏的東西。『玫瑰精靈』的晚餐費用並不便宜，差不多是普通人半年的收入。如果你想說什麼給你機會之類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連買單的錢都拿不出來。」

趙毅臉上顯出一絲苦澀的笑。他搖了搖頭，說：「只要有錢，你可以答應任何人？」

「我不想過窮困潦倒的生活。」

於蓓直言不諱：「其實，在你之前，已經有過幾個男人說過諸如此類的話。他們羞辱我，罵我，說我是要錢不要臉的婊子……可那又怎麼樣？我用身體和美貌換取一切，而你們呢？目的不就是為了把女人弄上床，做幾次愛，說些無聊的情話，等到懷孕真正需要你們的時候，卻銷聲匿跡躲藏起來，生怕因此惹上麻煩……夠了，這樣的事情我看得實在太多。在這個世界上，愛情永遠都是虛假美妙的泡沫，只有鈔票才是能夠拿捏在手上的真實——」

「不要妄想用你自以為正義的嘴臉來指責我——」

也許是被牽動了內心深處的真實情感，於蓓臉上開始泛起陣陣潮紅，說話節奏也越來越快。

「我再也不會相信什麼所謂的愛情。那只是在衝動和慾望驅使下，從男人腐爛下體噴射出來的精液。它很臭，很髒。你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僅僅只是擁抱、接吻、牽手玩鬧的遊戲？清醒一些吧！現實比夢想殘酷得多，沒有錢，你連吃屎的狗都不如。女人為了愛情付出青春和肉體，男人呢？你們在這場遊戲當中只有滿足和樂趣……既然話都說開了，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我，想要我成為你的女朋友，沒問題——八十萬聯邦元，我可以陪你一年。如果你沒有這麼多錢，那就什麼也不用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趁早打消念頭，或者去另外找一個能夠接受你，可以甘於貧窮的好女孩。」

趙毅一直很平靜。

他並非無話可說，只是覺得已經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每個人都有對於愛情的理解……他搖了搖頭，眼睛有些微澀。不管怎麼樣，這終究是自己的初戀。趙毅很想從衣服內袋裡摸出支票簿，在金額欄裡寫下一串足以震懾於蓓的數字，然後帶著高傲與滿足的神情，狠狠砸在她的臉上。可是這樣做……有什麼用？

金錢可以買到肉體，卻永遠無法換回靈魂……這句話簡直他媽的太對了。

趙毅很想爆粗口，想罵街。這是宣洩情緒最直接的方式。

但在他的心裡，也有一絲惋惜，一點悲哀。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鳴音，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悶氣氛。趙毅精神一振，轉身朝音源方向望去——只見兩輛名貴的銀灰色「吉利」轎車，正從學院大門方向駛來，緩緩停在距離女生宿舍十多米遠的空地上。

在宇宙時代，「吉利」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貴族名牌。其聲勢和價值，甚至超過了「奔馳」。

一個英挺的青年推開車門，從駕駛座上走下。另外一輛車裡，則走下四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都戴著墨鏡，面色漠然，將青年簇擁在中間。顯然，是一群保鏢。

「蓓蓓，你怎麼在這兒？」

青年大約二十來歲，穿著一套簡約風格的手工休閒裝。他含笑著朝前走了幾步，先是看了看於蓓，目光隨即落到站在旁邊的趙毅身上。

「韋斯利，我在等你。」

於蓓抬起頭，展露出無限欣喜的笑意，水波蕩漾的雙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挑逗。她快步迎了上去，輕輕抱住男子的右臂，緊緊貼在懷中。彷彿，那是她最為珍愛的寶物。

韋斯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趙毅。他瞟了一眼貼在自己身上的於蓓，左手探出，在她的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這種粗魯的動作並沒有引起於蓓反感，她撒嬌似的在男子懷裡左右扭捏，脖頸和面頰很快變成一片暈紅。雖然在躲閃，可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在迎合。

「他是誰？」

韋斯利一邊用力玩弄著手上抓握到的那團軟肉，一邊看著趙毅，眼眸深處釋放出冷酷且炫耀式的笑。

「……他是我的一個同學。」

於蓓顯然非常明白韋斯利此刻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她用力抱緊男子的胳膊，踮起腳尖，湊近對方面頰輕吻，用近乎呻吟的溫柔口氣說：「走吧！別浪費時間，你說過帶我去兜風的。」

她對趙毅沒有惡感，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談不上什麼朋友。她只是不想惹麻煩，僅此而已。

「同學？呵呵……我和你，也是同學。」

這句話顯然有所指，韋斯利抽出被於蓓抱住的右手，蠻橫的將她用力摟到懷裡，對準脖頸用力咬住，惡意地狠狠吮了一口。頓時，雪白的肌膚表面，立刻出現了一團清晰的鮮紅色唇形淤血。

「你同學知道我們倆的關係嗎？你有沒有告訴過他，你是我的女人？」

韋斯利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第一眼看見趙毅的時候，他就已經大致猜測到，這個男孩應該是於蓓的追求者。這讓他感覺不悅和慍怒的同時，也產生出潛在的興奮與滿足。

一個被別人喜歡，苦苦追求卻無法得到的女孩，正像聽話的貓一樣躺在自己懷裡，任由玩弄……對於男人，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有成就感。

表面上是在微笑，韋斯利的眼神中，卻帶有強烈的警告意味。他相信趙毅能夠看懂自己的目光，也期待著對方在這種強悍的氣勢壓迫下，滿面倉惶且羞愧無比的轉身逃走。

韋斯利的確有著足夠驕傲的資本——價值六十萬聯邦元的豪華轎車，四名三階體格異能者保鏢，服裝衣飾都是昂貴的名牌……這一切足以說明問題，也是實力的象徵。

「謝謝你剛才對我所說的這些話……謝謝！」

趙毅終於開了口。但說話指對的目標顯然不是韋斯利，而是被他摟在懷裡的於蓓。

長長地呼了口氣，趙毅忽然覺得自己輕鬆了很多。從朦朧的幻想，到陰冷殘酷的現實，他的內心世界一直背負著太多的東西。於蓓的話讓他清醒了很多，也再次看清楚事情的本質。他不會因此產生抱怨或者仇恨，只是覺得仍然有著淡淡的惆悵和失落。

第五十八節 酒吧

S12的倖存者曾經說過——「失戀，是每一個男人成長的必須過程。只有親自體驗過如同心臟被撕裂一般的痛苦，才能真正體會到愛情的珍貴。」

謝謝，意味著終結，意味著真正放下最為牽掛，卻再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迷戀的東西。

因為，那不值得自己為其付出。

轉過身，沿著來路默默的離開……趙毅知道，自己正在漸漸遠離曾經覺得最美妙的青澀之夢。

韋斯利沉默地看著趙毅離去的背影，他的嘴唇彎曲帶著微笑，眼中卻蘊含著強壓下來的怒火。隔著衣服，他用力捏弄著於蓓的乳房，柔軟的半圓形凸出在強大力量擠壓下，不斷變換成各種古怪難看的形狀。彷彿橡膠製成的握力球，總在壓下與彈起之間重複。唯一的差異，就是死死咬緊嘴唇的於蓓，還有她眼角因為疼痛流淌下來的淚水。

……

從手機電話薄裡找出胖子梁良的號碼，按下，接通，趙毅只說了一句話。

「走！陪我喝酒——」

聯邦國立大學周邊林立著大大小小的酒吧。

沒有人統計過它們的數量，也許幾百，或者上千。這個數字每年都會隨著新生入學的時候增加一些。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酒吧兼營餐廳，或者是旅館、遊戲室之類的多重功能，也會為學生或者其他顧客提供性方面的服務。總而言之，這裡充滿著書卷氣，也瀰漫著鈔票的味道。但誰也說不清楚，究竟誰比誰更加濃郁，更吸引人。

在大多數同行競爭者當中，「黑傑克」算是規模頗大的一家。趙毅和梁良走進酒吧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四周牆角放射出昏暗的燈光，霧化乾冰被激光射燈照出詭異莫名的顏色，激昂瘋狂的電子音樂震耳欲聾，渾濁的空氣幾乎使人窒息，卻明顯夾帶著酒精與荷爾蒙的刺激氣息。

兩打「嘉士伯」啤酒，外加一份爆米花，總共四百六十元聯邦幣。

這個價錢明顯偏貴，但酒吧裡卻人聲鼎沸，一些原本是過道的地方，已經擺起了加座。顯然，顧客們並不在意昂貴的酒價。女人來這種地方通常不用花錢，而男人在這裡出現的主要目標，仍然是為了女人。

兩個身材不錯的女人站在舞台上，隨著強勁的音樂節拍扭動身體。黑色丁字褲和繫帶式胸罩，只能勉強遮擋住胸前與下身的私處。這種極其暴露的穿著，吸引了酒吧裡幾乎所有人的視線。男人眼裡燃燒著慾望，女人卻恨不得想要直接用目光在她們身上穿幾個洞，剜幾個孔。

「我早就跟你說過，於蓓那個女人不靠譜，整不成。」

「她的身材倒還可以，就是瘦了點。女人嘛，胸一定要大，屁股也要夠挺。否則，還不如不要。」

「來來來！喝酒喝酒！好好醉一次，醒來以後洗把臉，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大把的妞等你去泡，無數的女人等待你去征服——」

梁良在這方面顯然有著常人無法比及的獨到心得。他麻利地為趙毅倒上酒，一邊碰杯，一邊旁若無人地大聲吆喝。也許是覺得兩個男人喝酒，氣氛過於沉悶，他叫住從酒桌旁邊走過的侍者，塞給對方兩張十元面額的鈔票，又伸手指了指坐在不遠處卡座裡，幾個衣著清涼，畫著濃妝，頗有些無聊的陪酒女郎。

加冰的啤酒喝在嘴裡很舒爽，趙毅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雖然已經放下，但他的心仍在隱隱作痛。初戀就如同玻璃般易碎，想要撫平傷口，卻必須付出漫長的時間。

他只能選擇用酒精麻醉自己。正如梁良所說的那樣——醉醒之後，世界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侍者領著兩個陪酒女郎走了過來。她們很年輕，稱之為「女孩」還更合適一些。濃黑的眼線，亮紫色的眼影，使眼睛看起顯得很大，也足夠吸引人。她們的裙子很短，步子稍微邁大一些，就能看到夾在雙腿中間的內褲邊緣。大概是因為酒吧氣溫比外面更熱，她們乾脆不穿上裝，只繫著性感簡單的黑色抹胸。

「來！一起乾一杯——」

梁良應該是酒場熟客，很明白應該如何調動氣氛。隨著另外兩打啤酒和更多的小食擺上桌子，幾張百元面額的鈔票直接擺在面前，兩名陪酒女孩臉上的笑意也成倍增加，分別抱住趙毅和梁良，主動大膽的開始嬉戲。

啤酒很淡，卻終究是酒。

趙毅感覺自己的胃越來越熱，身體彷彿在燃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是朦朧看見擺在桌上的空瓶不斷增加。耳邊，不時傳來梁良與陪酒女孩的調笑，還有他們對於自己酒量的驚歎。似乎胖子又加了幾打酒，又叫了一些吃的，但實際上喝過什麼，吃過什麼，趙毅沒有絲毫印象。

他只想用最快的方式，把自己灌醉。

腦子很混亂，神經被麻醉的同時，也產生出強烈的衝動。

他瞇著眼睛，看著偎依在自己懷裡的陪酒女孩——她很年輕，大約只有十七、八歲。長相和身材，在趙毅醉醺醺的眼睛裡全部被忽略，他只知道這女的胸脯很大，也很白。

他下意識的聯想起那個叫做韋斯利的男人。越想，體內的躁動之火就燃燒愈加旺盛。沒有任何猶豫，趙毅一把握住女孩的胸脯，在手心裡來回揉捏，究竟是模仿還是報復？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女孩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她沒有拒絕，也沒有躲開——趙毅其實長得很有男人味道，是她喜歡的類型。何況，他們已經付過足夠的錢。在這種場合，只要不觸及底線，摟抱和抓摸都很正常。

「永遠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干——」

梁良勸酒的氣勢十足。他顯然知道趙毅在這個時候最需要什麼。於是，一大杯冰涼的啤酒順著喉管流進身體。伴隨著燥熱和刺激，在趙毅身體內部同時產生的，還有從腹部傳來的強烈憋脹感。

「我……去一下洗手間。」

拋下這句話，趙毅從旋轉椅上滑下，跌跌撞撞的從人群中間踉蹌而過，醉眼惺忪地尋找著牆壁上的「WC」標誌，在半堵塞的鼻孔幫助下，終於站在懸掛式小便器前，酣暢淋漓的肆意宣洩。

洗手，閉上雙眼，清涼的淨水潑灑在臉上，用力來回抹擦。冰冷，終於驅散了酒精的效力。

抬起頭，望著牆壁上鏡子裡那張熟悉的面孔，趙毅緩緩笑了起來。

「這就是他媽見鬼的愛情？哈哈哈哈……」

狂笑著走出洗手間，這正是夜店最熱鬧的時候，昏暗的燈光，擁擠人群，這一切都使趙毅感覺莫名的煩躁。他在人堆裡茫然尋找自己的座位，卻總是被興奮的狂舞者推擠著，腦子越來越昏，頭也越來越重。

迷離之間，他感覺自己撞上了一個柔軟的物體。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水氣味，使殘存的清醒意識判斷出那是一個女人。趙毅努力睜大雙眼，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看了近十秒鐘，穩住搖晃的身體，咧嘴一笑，說：「你，你怎麼也在這兒？」

激光射燈下的張小嫻，散發出頗具野性的特殊魅力。白色絲質吊帶幾乎裹不住過於飽滿的胸部，修直的長腿從銀灰色包臀短裙下方裸露出來，被深色絲襪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線條，配合長度超過十二公分的圓頭高跟鞋，渾身上下都釋放出難以抗拒的誘惑。

「不想請我喝一杯嗎？」

張小嫻的態度依然冰冷，臉上卻多少帶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趙毅猜想，這或許是因為環境的緣故。他抬起了頭，視線也就自然而然順著對方的長腿向上延伸，停留在撐脹吊帶的胸部。

酒精的確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物質。它祛除理智，釋放出人類最原始的慾望，像魔鬼一樣在醉者耳邊竊竊私語，教唆著你用最瘋狂野蠻的方式去犯罪、蹂躪、毀滅一切。

張小嫻微皺著眉頭，她很討厭趙毅此刻流露出來的表情。但她並沒有出言呵斥或者轉身離開，而是微瞇著雙眼，彎成一個嫵媚的弧度，斜向挑逗式地看著對面的男人，玩味地問：「你喜歡喝什麼酒？」

這句話帶有強烈的暗示。趙毅清楚地嗅到她身上的香氣，更可以感受到從她小嘴裡吹出來的絲絲氣流。眼前這張千嬌百媚的面孔在不斷變化，似乎是於蓓，又好像是先前被自己摟在懷中的陪酒女孩。很模糊，也很刺激。

突然，沒有任何預兆，趙毅推著張小嫻的肩膀，用巨大的衝力將她壓在了牆上。兩隻手肘粗暴地固定住她的頭部，在對方不知所措的慌亂目光注視下，對準那張鮮紅濕潤的嘴唇，狠狠吻下。

這一刻，張小嫻只覺得大腦徹底當機。

她並非沒有思想準備，可是當這種情況真正降臨的時候，女孩的羞憤和本能抗拒意識，都使她想要用力推開摟住自己的這個男人，掄起酒瓶砸爛那顆散發著汗臭與酒氣的腦袋。

她從未讓任何男人接觸過自己的身體。哪怕是自己的父親。

接吻的感覺很不錯，但總有結束的時候。當趙毅慢慢抬起頭，認真注視著眼前這張嬌美清秀面孔的時候，張小嫻臉上仍然是如同冰山一般的表情，可是眼中的驕傲與譏諷已經消失，只剩下惶恐的蒼白，以及黯淡的灰色。

衝動，釋放了一部分淤積在趙毅大腦裡的迷醉。他開始有些清醒過來，怔怔地望著被自己雙手卡在牆壁上的女孩——他當然認識這張臉，但在記憶當中，這個女孩顯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與之類似的親近關係。

我剛才……似乎吻了她？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張小嫻唇上的粉色螢光唇彩已經模糊，而自己的嘴角……也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化妝品甜香。

忽然，趙毅心理猛地產生出極強烈的不安。他肯定自己聽到了什麼——轉過身，目光迅速鎖定耳朵判斷出的聲音來源，透過熙攘人群間的縫隙，胖子梁良那顆染血的腫脹頭顱，赫然出現在視線中央。

與之伴隨的，還有他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

「老子看中的女人，你他媽的也敢來搶？」

二十二歲的查爾斯。托德身材很高大，肩膀很寬，與厚實身體的形成標準倒三角，屬於標準的運動員體格。由於身高超過絕大多數同齡人，他已經習慣由上至下的俯視角度，眼眸深處也很自然釋放出傲慢的意味。

他的確有驕傲的資本——托德家族的產業綜合市值超過三億。身為家族第二順位繼承人，很酷的外型，這完全符合絕大多數男性對「幸福」這兩個字的要求。

和很多有錢人一樣，查爾斯呆在聯大新聞系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學習知識或者開拓眼界。他純粹是為了學位而鍍金。畢竟，想要從聯邦教育部拿到一張核發的學位證書，除了需要花費兩百萬標準貨幣，還必須在學院裡老老實實呆上一段時間——聯邦教育部門要為交了錢的學生負責，也需要時間從學生身上搜刮到更多鈔票。

很多男人都會選擇在酒吧喝酒，用於打發無聊的時間。查爾斯也不例外。但令他感覺很不痛快的是，自己來得有些晚，「黑傑克」基本上已經滿座。侍者只能在過道夾縫裡擺上一張很小的桌子，勉強容納查爾斯和另外兩名魁梧強壯，一直跟隨著他的保鏢。

男人獨自喝酒，從來不會覺得有什麼趣味。對於查爾斯想要叫上幾個陪酒女郎的要求，侍者只能抱歉的陪上笑臉。同時恭敬地說：「您最好下次來早一些，她們現在都有客人。」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困難——與查爾斯上過床的女孩很多，只需要一通電話，至少可以在半小時內叫出五、六個。不過，今天晚上他顯然沒有找舊相識過來陪伴的意思。而是想要另外尋找新的刺激，新的目標。

梁良就坐在查爾斯的正對面。隔著兩張桌子，可以看到胖子正和兩個陪酒女孩玩骰子。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趙毅離開的時間過長，只是左擁右抱玩的很開心。在酒精的刺激下，口袋裡已經裝進鈔票的兩個女孩也徹底放開。她們很喜歡胖子的花言巧語，何況，梁良雖然體重超標，臉蛋卻肥嘟嘟的很可愛。

「告訴那個傢伙，叫他讓個妞兒過來——」

查爾斯的要求，被頗為尷尬的侍者傳遞給了梁良。出於亢奮和半醉狀態的胖子立刻被激怒，簡單的語言交鋒，外加年輕人特有的熱血衝動，言語上的相互譏諷和嘲笑，很快演變成為最直接的身體衝撞。

當趙毅聽見胖子慘叫聲的時候，梁良正被查爾斯用啤酒瓶直接砸中頭頂，在地面上塗染出一片酒和鮮血混雜的圖案。

……

「老子最討厭的就是胖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很好……」

查爾斯半蹲在地上，居高臨下看著趴在自己腳下的梁良。左手抓住他的頭髮，將對方上身拎高，右手握住一瓶尚未開封的「青島」啤酒，用堅硬的瓶底，使勁兒戳了戳胖子滿是鮮血的臉，瀟灑地聳了聳肩膀，微笑著說：「體重，不代表戰鬥力。有些人你是招惹不起的。比如說我……」

突然，一陣強烈的風從人群裡橫穿而過，未等查爾斯做出反應，迅疾的黑影已經衝近身前。趙毅以最快速度反手奪下他握住的啤酒，掄高，如同閃電般從側面重重砸在查爾斯臉上。只聽見「卡嚓」一聲脆響，查爾斯高挺的鼻樑立刻凹陷下去，破裂的皮膚邊緣迅速滲出暗紅色的液體。他雙手緊捂著臉龐，慘叫著，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痛苦地來回翻滾。

趙毅的動作實在太快，令人猝不及防。站在查爾斯身邊的保鏢根本無法做出反應。僵立了大約三秒鐘，他們同時爆發出無比憤怒的咆哮，直接掀翻桌子，揮舞拳頭朝著趙毅狠狠砸下。

「彭——」

左邊保鏢的拳鋒，被趙毅迎面而來的拳頭重重反撞回來。這個擁有三階體格的男人只覺得渾身一震，感覺就像是被最堅硬的金屬反擋，進而被強大如機械般的力量碾壓。沉重如山的壓力瞬間貫穿了整個身體，右肩發出一連串的「喀嚓」聲，堅硬的臂骨竟然脫開關節，從背部撕裂肌肉與皮膚，帶著鮮血和破裂的韌帶，直接凸露在空氣中。

突變，使另外一名保鏢下意識地滯緩了近半秒的速度。他本能的想要回縮，卻被趙毅伸手扣住手腕，按住頭，順勢將整個人高高拋起，如同高空墜落的棄物，狠狠摔砸在距離最近的旋轉座椅上。

第五十九節 條件

查爾斯仍然緊緊摀住斷裂的鼻樑，蜷縮著身體在地上翻滾，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慘號。

「你說的沒錯——有些人，你的確惹不起——」

趙毅從地上攙起滿頭是血的梁良，森冷地留下這句話，緩緩轉過身，推開擁擠的圍觀人群，朝著酒吧門外的黑暗大步走去。

……

與舊時代相比，白晝與黑夜之間的交替，已經不再是準確的二十四小時。按照天文學家的說法，現在地球自轉一周的時間，比一百多年前增加了一分零六秒。除了各種自然因素，第三次世界大戰一些試驗性大威力武器，極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這種變化。

趙毅握著鉛筆，在畫紙上鍥而不捨地慢慢鋪排線條——紙面上的石膏人像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相比前兩張習作，輪廓、線條、構圖都有很大的進步。但這張畫依然很難看，巴爾扎克的臉被畫的乾癟枯瘦，濃密的鬍鬚像海綿一樣泡脹混亂，尤其是那雙本該釋放出深邃且智慧目光的眼睛，在他筆下已經變得死魚般無神。

缺乏基礎訓練，這是任何天份都無法彌補的事實。

整整一個多鐘頭，趙毅都在畫紙上認真的忙碌著。

他不敢轉身，甚至連偏過頭，朝身後斜角飛瞟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梁良腦袋上的傷口並無大礙——啤酒瓶的命中部位，恰好是前額。雖然皮開肉綻，卻沒有造成腦震盪之類的嚴重後果。被無數繃帶將腦袋包裹成粽子，並且在頭頂繫了一個過於誇張的蝴蝶結後，胖子很快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與醫護室裡漂亮的小護士成為朋友，甚至在短短幾分鐘內，就完成了從牽手到撫摸屁股的全過程。

趙毅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對胖子的泡妞技巧和手段，真正感到無比發指的佩服。

酒醉過後，大腦無比清醒——他當然記得昨天晚上自己都做過些什麼。趙毅並不認為狠揍查爾斯和兩名保鏢有什麼錯。他只是有些本能的畏懼張小嫻。被酒精驅動的亢奮狀態下強吻……雖然算不上是強姦，卻令他惴惴不安，心跳加速。

張小嫻依舊穿得很清涼——緊身牛仔短上衣、低腰包臀熱褲、淡藍色的淺幫帆布女鞋。這樣的打扮，可以最大限度突出細長光滑的腿，以及至少超過「D」杯罩的胸部。

趙毅戰戰兢兢地在紙面上挪動鉛筆，他可以感覺到身後刺來的鋒利目光。儘管沒有看到張小嫻此刻臉上的表情，但發散開意識探測到的信息絕對不會有假。何況，她就站在自己身後，相隔不到五米。

「我說，你今天是怎麼了？」

艾斯拿著一枝剛剛削好的鉛筆，慢慢走了過來。鉛筆很尖，四周的刀口削痕很有美感，艾斯將它舉高，欣賞著自己完美的切削工藝，低語問話的同時，臉上也帶著淡淡的微笑。

男人之間的友誼，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東西。艾斯曾經在緊要關頭幫助過自己，僅憑這一點，趙毅就覺得他完全適合「朋友」這兩個字。

「沒什麼……」

趙毅的回答聲音很小，明顯底氣不足。

「看樣子，你昨天應該渡過了一個非常美妙的夜晚。」

艾斯的微笑有些促狹。他對於這方面似乎很熟悉，也能看穿趙毅此刻的想法。

「為什麼會這樣說？」

趙毅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能夠說出這些話……艾斯似乎對於自己的行蹤非常清楚。

這讓趙毅感到本能的警惕。

難道……他跟蹤自己？

「很簡單——」

艾斯聳了聳肩膀，毫不在意地說：「你身上現在都還散發著酒氣，說明昨天晚上喝得不少。眼袋塌陷，眼皮發脹，甚至還有少許充血，這一切都表明你的睡眠時間不足。呵呵！當然，光是喝酒而沒有女人顯然說不過去。其實想要知道這一點並不困難。因為……你今天早上肯定沒有洗臉。」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隻做工考究的銀製「卡地亞」打火機，倚靠在手掌斜面上，平攤在趙毅眼前。

打火機光滑的金屬壁面上，顯露出趙毅的面孔鏡像。這種精緻的打磨工藝，使金屬壁面完全可以充當鏡子的功能——趙毅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右邊面頰隱隱帶有一抹腮紅，嘴角也殘留著尚未抹掉的粉色唇膏。

艾斯說得沒錯——昨天回到宿舍的時候實在太晚，在酒精的麻醉下，趙毅幾乎忘記了上課時間。出門前的匆忙和慌亂，根本來不及洗漱。

「說說看，那妞兒的感覺怎麼樣？」

艾斯抱著雙手站在畫架前，頗感興趣地問：「胸脯大不大？你昨天晚上弄了她幾次？以後有這種活動，最好叫上我一起，還可以幫你介紹幾個不錯的美女。」

「卡嚓——」

身後，傳來清脆的鉛筆折斷聲。無論是談興正濃的艾斯，還是滿面尷尬的趙毅，都能感受到從張小嫻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與兇猛。緊接著，趙毅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從背後拍了怕。觸感很軟，也很冷。

「工具刀借我用一下。」

未等趙毅回答，張小嫻已經走上前來，從置物架上拿起他的小刀，用力削著鉛筆——筆端粗糙鈍禿的斷口，顯然是被用力硬生生別斷。

「你欠我一頓晚飯。」

張小嫻半側著身子，歪著腦袋看著他，認真地說。

趙毅陡然睜大了眼睛。

「難道不是嗎？」

張小嫻臉上露出難以一見的微笑。她抬起握筆的左手，用細長潔白的小指輕輕擦了擦嘴角，暗示意味顯露無遺。

趙毅微微張開口唇，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幾秒鐘，才無奈地點了點頭。

「下午六點，圖書館門口見。」張小嫻朝後甩了甩長髮，說話口氣絲毫不容拒絕。

艾斯站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沒有驚訝，也沒有說話。他臉上一直帶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彷彿早已預料到事情本該如此。只是偶爾瞟向張小嫻的目光，微微帶有一絲探詢的意味。

……

教室的門，忽然從外面被用力推開，美術講師斯坦瑞匆匆走了進來。他直接把視線投射到趙毅身上，眼神明顯帶有幾分得意，還有隱隱的興奮和快感。

「趙毅，出來一下——」

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張小嫻，趙毅輕輕放下手裡的鉛筆，跟著斯坦瑞大步走出教室。

他多少能夠猜到，從不對自己抱以笑臉的美術講師，在這個時候忽然找到自己的真正用意。

斯坦瑞沒有說話，只是速度很快地走在前面——旋轉樓梯、六樓、五樓、四樓……一直走到二樓，懸掛著「系教務處」銘牌的房間門口，他才停下腳步，推門，走進。

房間很寬敞，靠近窗戶西側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式樣普通的辦公桌。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坐在桌子旁邊，交疊著腿，手上把玩著一枚硬幣。看見斯坦瑞走進房間的時候，他那張刻板僵硬的臉上，也顯露出略帶譏諷的淡笑。

「你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中年男子淡淡地吩咐著。斯坦瑞似乎想要說點兒什麼，卻欲言又止。他思索了片刻，朝著男子鞠了個躬，轉身離開房間。

男子一直盯著趙毅，並不是對他行注目禮，而是顯露出清晰可辨的敵意。

「你叫趙毅？」

男子將硬幣裝進口袋，順手摸了摸身上青灰色西裝胸前位置的銀色紐扣。這動作過於生硬，顯然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讓趙毅看到紐扣中央凸起的家族紋飾，凸出自己顯貴的身份。

趙毅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沒有回答，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

他不是犯人。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用教訓般的口氣對他講話。

這種表露出冷漠和蔑視的態度，顯然激起了中年男子的怒意。他皺起眉頭，目光冷峻地望著對方。他停頓片刻，忽然極其古怪地笑了起來。

「我叫亞度尼斯。托德。」

男子的話音，命中著重於名字末尾的姓氏。他將雙手放在膝蓋上，慢慢玩弄著戴在無名指上的鑽戒，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說：「查爾斯和我一樣，都擁有相同的姓。」

趙毅平靜地看著他——到現在為止，他一直沒能聽明白對方想要說些什麼。名字和姓氏對他而言不具備任何意義。雖然多少能夠猜出，眼前這個男人應該與昨天晚上的衝突有關，但他很不習慣這種做作且傲慢的談話。

何況，昨天晚上在「黑傑克」酒吧的出手，純粹是被酒精和胖子梁良受傷所刺激。他根本就不知道查爾斯的名字，只知道那傢伙被自己打得很慘，鼻樑至少是粉碎性骨折。

「誰是查爾斯？」趙毅下意識地問。

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確很重要。只是，脫口而出的同時，亞度尼斯，也就是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非常精彩——尷尬，惱怒，幾欲發狂。

「你應該不會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吧？」

亞度尼斯盯著趙毅，足足過了好幾秒鐘後，才說：「查爾斯昨天晚上被你打得很慘。他直到現在都還躺在醫院裡。不管你們之間的衝突起因是什麼，你都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你指的是昨天發生在『黑傑克』酒吧的事情，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他自找的。」〔ＷＷＷ。ＷrsＨＵ。ＣＯＭ〕

趙毅並不覺得恐懼——他現在已經基本清楚文明社會的遊戲規則。他很有錢，中校軍銜和工業聯盟的「S」級盟友身份，使他可以得到來自軍方與格魯伯的大力支持。他曾經仔細研究過地球聯邦上流社會的顯貴人物名單。其中那些實力強大的上位者，都被他用紅色符號標注，作為絕不發生正面衝突的警示。至於剩下的……就算是億萬富翁，在他看來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資本。

人類佔據著上百顆移民星球。相比舊時代，人口數量已經增加到龐大的「兆」級規模。這就意味著市場和金錢數量成倍提升。宇宙時代的億元財富，其實只相當於地球時期的千萬，甚至是百萬的標準。而且，在那些必須迴避的上位者名單裡，並沒有「托德」這個名字。

退一步來說，即便對方真有能力將自己逼至絕境，趙毅還可以退避到AG64號行星。當然，那將是實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最後一步棋。

亞度尼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的目光中充滿憤怒，說話口氣也變得有些猙獰：「你好像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我可以理解年輕人在非己事務方面的孤陋寡聞。你最好仔細聽完我接下所說的每一個字——托德家族在食品生產方面，有著近六十年的悠久歷史。我們的累計財富超過三億！三億！三億！你應該明白這個數字所代表的意義。」

「你想告訴我什麼？請一次說完。」

趙毅的聲音堅持而淡定。

這種冷漠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亞度尼斯。他的眼瞳不自覺地縮了縮，頗為玩味地看著趙毅，冷冷地說：「我查過你的身份檔案——你是孤兒，真不知道你的父母究竟是在哪個旮旯裡，生下你這個骯髒的賤種。不過，他們應該在臨死前給你留下了一大筆遺產。這些錢足夠維持你的日常生活，甚至可以支付國立大學的高昂費用。我不知道你的銀行存款究竟有多少。三十萬？還是三百萬？我並不懷疑你可以依靠它們，在小女孩面前當做炫耀的資本。但就像是你昨天晚上對查爾斯說過的那樣——有些人你不該惹，也惹不起——」

「如果不是因為你把那兩名保鏢打成殘廢，讓我們看到你多少還有些使用價值，你也不可能坐在這裡聽我說話。」

亞度尼斯重重「哼」了一聲，說：「你應該是四階體格異能者。對於查爾斯和托德家族，必須做出賠償。你有兩個選擇——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或者為托德家族服務五年。」

趙毅安靜地等著，顯得很有耐心。

「說完了嗎？就這些？」

他仰起頭，高傲地看著亞度尼斯，冷冷地問。

亞度尼斯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陰沉，他鄙夷地看著趙毅，眼神無比冷冽，繼續玩弄著手上的戒指，譏諷著說：「你沒資格和我談什麼條件，衝動和熱血只會讓你的處境變得更糟。任何人都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那你想怎麼樣？殺了我？」

趙毅安靜地問。

「只要你走出聯邦國立大學的校門，我保證你會死，而且死得很難看。別忘了，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你一個四階體格異能者——」

亞度尼斯的聲音猙獰且森冷。他已經沒有繼續談下去的耐心。事情很明顯——趙毅的態度非常強硬，他不可能接受托德家族提出的任何條件。

趙毅眼瞳深處閃出一絲陰冷的光。

他一直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否則，亞度尼斯談及自己父母，並且說出「賤種」這兩個字的時候，恐怕早就被一拳砸爆頭顱。

沉默了兩分鐘，趙毅從椅子上站起，逕直走向房門。

當右手搭上門把，正準備旋轉推開的時候，他忽然停下動作，轉過身，對著亞度尼斯很認真地說：「你最好記住剛才所說的這些話。找一張紙，一支筆，牢牢記下來。」

……

直到走進這個房間以前，趙毅從未想過要對查爾斯進行報復之類的事情。

在他看來，昨天晚上的意外，只不過是男人之間微不足道的小衝突——梁良的頭被砸破，查爾斯的鼻樑被打碎。當然，那兩名殘廢的保鏢，的確是自己出手重了些。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們在那個時候站在旁邊圍觀，也絕對不會遭到現在的下場。

三個打一個，本來就談不上什麼公平。

因此，相抵下來，不過是一對一扯平。

現在，亞度尼斯居然提出要賠償什麼見鬼的損失，要求他為托德家族服務五年，甚至直接威脅要殺了他……加上先前的侮辱性話語，這徹底引燃了趙毅心底的怒火。

……

走進自己的單身宿舍，關上門。趙毅從上衣內袋裡摸出移動電話，點開通訊簿，找到格魯伯的號碼，用力點下。隨即，橫置的小屏幕上，出現了工業聯盟理事的圖像。

「你可真會挑時間，居然在這個時候找我……哦！差一點忘了，藍海夢想和地球的時差完全不同，跨度至少超過六個鐘頭。」

屏幕上，格魯伯身後的背景顯示，那裡正是夜晚。他穿著一套絲綢睡衣，臉上滿是倦意。透過身體旁邊的縫隙，可以看見身後的床上還躺著一個全裸的女人。雖然看不清臉，但身材卻很不錯。

第六十節 紛亂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格魯伯看了一眼擺在床頭櫃上的電子計時器，省卻了毫無用處的客套開場白，直截了當地問。

「這件事只有你能幫我。」

趙毅先是送上一頂非常棒的高帽，緊接著說：「我需要一個財務經理。」

趙毅擁有自己的礦業公司。招募諸如此類的辦事人員並不困難。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對付託德家族。但他也很清楚——用格魯伯的人手，將會大幅度縮短實施計劃的時間，效率也會翻倍。

「財務經理？」

格魯伯顯得有些意外：「怎麼，你要清查公司賬目？還是需要理財助手？」

「我想嘗試一下，用鈔票把人活活砸死的感覺。」

趙毅的聲音很冷，也很堅決。

屏幕上的工業聯盟理事顯得有些遲疑，他顯然聽懂了趙毅話裡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說：「你的目標是誰？」

「一個叫做托德的家族。主要商業領域應該是食品行業。市值大約為三億。」

趙毅補充道：「我查過的銀行賬戶，包括膠質巧克力最近一批的分紅，我還有十一億六千多萬。應該夠了。」

格魯伯慢慢皺起眉頭，很是不悅地說：「真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不過，做這種事情，總有你自己的理由。這樣吧！我派幾個人過去，他們都是這方面的老手。你可以把整件事情交由他們全權處理。如果錢不夠，可以從我的私人賬戶提取一部分。」

說著，工業聯盟理事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地說：「以後如果再遇到這種事，你最好直接和我的秘書聯繫。為了一個三億元的小公司打擾我睡覺，那些姓托德的傢伙真是該死……好了！不准再打電話過來。否則，我詛咒以後你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不舉——」

……

聖布蘭克莊園坐落於蘭斯星球的東大陸。這裡距離城市大約十六公里，算不上近，也不太遠。一條整齊的雪松林蔭小道，把莊園與公路連接在一起。在炎炎夏日，這裡顯得尤其涼爽，生態基地製造出來的仿太陽光線，使雪松看上去顯得愈發蒼翠。

小路盡頭，是一幢具有歐式古典風格的三層小樓。由於建築材料幾乎全部都是石塊，使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微縮型的城堡。漂亮的紫籐花從灰色牆壁上垂落下來，門壁兩邊的綠化帶裡，盛開著如同粉色綢緞一般的桃金娘花。如果不是那幾輛停放在門前院落裡，具有現代機械意味的豪華轎車，很容易使人誤以為進入了另外一個通話般的世界。

老福克森坐在籐編搖椅上，出神地望著遠處起伏不平的山丘。這裡靠近門廊台階，刺眼的陽光被門簷擋住，營造出一片愜意的涼蔭。

雖然年齡已經超過九十歲，但老福克森的肩膀依然寬闊，肌肉照樣發達，壯實得與他的實際歲數根本不符。這要得益於他年輕時代對於運動的強烈喜好，即便是現在，福克森仍然不時喜歡和年輕人比賽掰手腕，也每次都會在旁人的尖叫與驚歎聲中，得意洋洋把對手的胳膊狠狠壓翻。

當然，他的力氣究竟強大與否，只有那些與之比試過的對手最清楚——作為托德家族的族長，人們總會用各種方法，讓他感到高興和滿足。

喝了一口清涼的自製啤酒，望著在遠處鮮花盛開美景中追逐嬉戲的孫女，老福克斯漸漸收起臉上的微笑，表情也開始變得凝重。

聖布蘭克莊園雖然遠離城市，卻並非與世隔絕。事實上，這裡是托德家族的核心所在地。除了各種必不可少的通訊和網絡，交通工具甚至還有兩架全天候待命，隨時可以升空的直升飛機。

從前天開始，托德公司兩支最重要的股票，突然出現了連續下跌的異常情況。六小時內，拋售在市場上的股票數量，已經超過公司股份的百分之十四點六八。如果不是到了收盤時間，估計出貨量還會更大一些。

低價拋售對托德家族的影響極大。迅速下滑的股價，使托德食品公司的市值頃刻之間縮水了百分之三十——顯然，這是一次針對托德家族的經濟戰爭，或者應該說是陰謀。

老福克斯的眉頭越皺越緊。這種不自覺的肌肉扭動，使他臉上的皺紋顯得越發密集，如同被刀子深深刻鑿過的枯木，醜陋而猙獰。

整整兩天時間，老福克斯都在絞盡腦汁的思索——他在腦海裡把所有可能成為自己對手的人，統統過了一遍。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最近十餘年來，老福克斯已經收斂了太多年輕時候的暴躁脾氣。對人更加寬厚，態度也變得溫和。在旁人眼中，他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忠厚長者。甚至就連偶爾從聖布蘭克莊園路過的遊客，也會受到這裡主人的熱情接待。

所有與之接觸過的人，無一例外都覺得老福克斯和藹可親。但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七十六年前，老福克斯曾經搶劫了一顆地處偏遠移民星球上的聯邦銀行。那個時候，他劫持了二十三名顧客和銀行職員作為人質。為了威嚇警方，在逃亡過程中，老福克斯將他們逐一殺死。搭乘飛船成功脫離包圍圈以後，他以慶祝為名，在酒宴上將所有參與搶劫的手下灌醉，滅殺。做完了這些，他獨自一人帶著六百萬聯邦元迅速離開，在蘭斯星球上改頭換面，用鈔票購買了另外一個全新的身份……那個時候，他才剛滿十九歲。

曾經的血腥與瘋狂，已經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被人們遺忘。得益於金錢和強壯的身體，老福克斯成功建立起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如今已是五世同堂，但老福克斯仍然覺得自己渾身充滿活力——就在上個星期，他還從人口販子手中，買回兩個漂亮的泛聯合帝國少女。整個夜晚的呻吟與尖叫，成為聖布蘭克莊園其他居住者和僕人們的最佳談資。有人說老福克斯肯定在上床前嗑了藥；也有人說他的生殖器一定經過某種特殊改造，實際上就是金屬質地的柱狀棍棒，加上一層人工製造的仿生皮膚；還有人說那些喊叫其實是電子音響的合成效果……但不管怎麼樣，第二天沐浴的時候，幾名侍女都清楚地看見——兩個少女下身腫脹的厲害，甚至連走路都無法支撐。

老福克斯覺得自己非常幸福。他不想，也不願意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然而現實就是如此古怪——他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處心積慮想要對付自己，也不明白對方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老福克斯相信，當年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有人知道。所有知情者和涉及人員都被自己殺死。如果有人要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那首先來找自己的應該是聯邦警察，而不是針對公司股票進行狙擊。

陽光燦爛的綠色原野，充滿盎然生機。老福克斯默默注視著，從林蔭小道盡頭逐漸駛近的一輛磁力懸浮車，臉上的表情滿懷期待，也有些隱隱的惴惴不安。

幾分鐘後，身穿灰色西服的亞度尼斯已經從車上走下，小跑著來到他的面前。

「怎麼樣，查到了嗎？究竟是誰幹的？」

老福克斯指的是股票——通過交易網絡，可以查詢到賣家和買家的電子商務端口。雖然不可能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卻可以通過明面或者暗地裡的各種方法進行追蹤，從而鎖定具體的位置。

這樣做的代價極大。預計花費將不少於兩千萬聯邦元。但在老福克斯看來，只要能夠找出那個與自己作對的傢伙，這種程度的付出，是值得的。

「毫無線索——」

亞度尼斯疲憊地癱坐在椅子上，順手拿起擺在旁邊茶几上的玻璃杯，倒了一大杯冰鎮檸檬水，幾乎是傾倒一般仰脖灌下。

此刻，他臉上已經絲毫看不見與趙毅談話時候的倨傲。緊張和焦慮徹底控制了他的思維，除了股票和錢，以及令人焦頭爛額的各種麻煩，亞度尼斯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考慮其它事情。

「對方的手法非常巧妙。他們利用不同的委託人，從七個星球上的三十九交易所同時拋出。我們的股價被全面壓制。對方的資金儲備似乎很充裕，我嘗試著投入了三千多萬想要提升價格，卻不到半個小時又被重新打了下來。我也聯繫了其餘的股東，早在兩天前，他們手裡的股票就被全部收購，價格比當時的市值整整高出兩成。據他們所說，並沒有見到股票收購者本人，完全是通過代理機構進行……事情已經很明顯，我們很可能招惹了一個極其強大的對手。或者，某個勢力龐大的財團，想要把托德家族一口吞掉。」

老福克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這是他一手創造的家族。每一個人，每一個孩子，都是他的至親血脈。他看著他們長大，一旦失去經濟來源，聖布蘭克莊園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這還不是我們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

亞度尼斯低沉陰冷的聲音，將老福克斯從想像中拉回現實：「六個月前，我們向聯邦中央銀行借出了一億兩千萬貸款。這筆錢當時被用於擴建廠房和增加生產流水線。按照合約規定，貸款必須在五年內完全償付。如果銀行方面以市場前景不佳為由，強行收回這筆資金……那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退路。」

聽到這裡，老福克斯的臉色驟然劇變。亞度尼斯是年輕一輩中最具經濟頭腦的傑出代表，連他都這麼說……可見，事情真的是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您不用擔心，發生這種情況的幾率不大。」

察覺到自己父親的情緒變化，亞度尼斯很快鎮定下來，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說：「我們的食品加工廠一直在持續運營。年度訂單貿易總額已經超過十六個億。出去稅金和各種必要開支，預計盈利至少為兩億。何況，我們還掌握著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絕對控股權。就算股票市場全面崩潰，也不會對家族造成毀滅性的影響。」

老福克斯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雖然仍舊帶有顯而易見的焦慮，卻比先前要舒緩了不少——他歷來都很相信亞度尼斯的判斷，這個擁有商業天賦的兒子，也從未令他失望過。

瀰漫在兩人心裡的緊張，隨著談話節奏漸漸緩落，也變得略微輕鬆了一些。從遠處花叢中傳來孩子的吵鬧和笑聲，也驅散了無比沉悶的空氣。至少，老福克斯現在感覺要好得多，心情也不是那麼沉重。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女僕從內室方向跌跌撞撞地小跑過來，把幾張帶著濃重油墨氣味的紙張，送到亞度尼斯面前。

那是一份從城內傳真過來的《行星日報》。

封面，是一張經過清晰化處理的照片——在中央顯著位置，一個大約八、九歲大的男孩，雙手捧著一塊撕去外包裝的蘋果餡蛋糕。旁邊，站著一對中年男女。看上去，應該是男孩的父母。他們臉上均帶有極其強烈的憤怒。尤其是母親，她伸出右手，指著男孩手裡已經掰成兩半的蛋糕。就在指尖正對的方向，用特別放大的圓形箭頭，帶出夾雜在蘋果餡裡的一些散白點狀異物。

雖然照片遠遠沒有全息圖像那麼直觀，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輕而易舉看出來——那是一條條正在醬紅色柔軟餡團裡來回蠕動的蛆。

就在照片稍微偏右的位置，露出了男孩手中蛋糕包裝紙的正面。那裡有一個清晰的「TD」組合圖案，也是托德家族獨有的標誌。

……

「我是《衛生與健康》記者符斌，正在托德食品公司營銷處為您做特別報道。」

「從剛剛發現的情況來看，托德公司生產的甜甜圈和果餡蛋糕並不符合食品衛生安全條例。在廠房內部，食品監察員發現了大量過期的變質餡料。整個製作車間散發著令人欲嘔的惡臭。就是在這種連呆久了都感覺想要窒息的環境下，托德公司以每天六千件的速度，製作出市場行頗為暢銷的『樂樂』牌果餡蛋糕。」

「據有關人士介紹，托德公司一直從隱藏渠道發售貨物。根據最新的抽樣檢查結果顯示，托德公司幾乎所有加工類食品，均含有超過檢測標準十倍以上的病菌。據悉，衛生總署已就該公司的問題下發特別管制令。請注意收看《星空衛視》的相關專訪，我們將隨時播報這起事件的最新進展。」

站在單身宿舍的窗戶旁邊，倚靠著牆壁，默默看著眼前忙碌的人群，趙毅那張英俊沉穩的臉上，露出幽深平淡的微笑。

格魯伯派來的人效率極高。不到兩天時間，對托德公司的股票壓制已經佔據絕對上風。他們的確是這方面的精英，雖然只有三個人，卻發揮出令人難以想像的強大效果。

趙毅的宿舍已經被各種電子儀器佔據。它們大多是具有遠程通訊能力的大功率網絡連接器。通過控制終端，遠在其它星球的協助人員，可以根據命令展開一系列動作。當然，這裡所指的並不僅僅只是股票拋售，也包括用重金收買托德食品公司內部員工，或者賄賂食品監察局高級官員之類的事情。

「先生，預計二十四小時以後，您將獲得托德公司的絕對控制權——」

斯坦利。科瓦斯基是一個外表嚴謹的中年男人。銀灰色的頭髮，還有相同色調的西裝，使他擁有一種獨具特色的魅力。作為格魯伯派出三人小組的領導者，除了發佈命令與協調工作，他還必須按時向趙毅匯報計劃進展和實施情況。

「我們已經向所有具有影響力的媒體發出信息，安排在食品加工廠的內部人員，已經按照要求更換了部分食品原材料。下一步，我們將對媒體公佈托德家族在其它方面的醜聞。比如性，也可能是對某個官員的賄賂。呵呵！別擔心，這些事情肯定有某一項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想要把它們挖掘出來還需要時間。托德家族不可能每一個人的屁股都很乾淨。只要找到蛛絲馬跡，我們就可以將它們無限放大。在媒體言論的集體轟炸下，他們撐不了太久。」

斯坦利的確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制訂的計劃環環相扣，從股票到生產內幕，再到各種骯髒的醜聞，全部都是大眾和媒體最為關心的話題。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托德家族的確被這一系列突發事件搞得焦頭爛額。距離最終目標，已經不太遠。

第六十一節 招攬

趙毅真正看到了金錢的威力——它雖然不可能像戰艦一樣直接毀滅對手，卻可以通過肉眼看不見的方式，從最意想不到的角度，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迄今為止，我們總共花掉了三億七千萬。最新一期的新聞播報，已經讓托德公司失去了近六千萬的訂單。而那些已經完成，還有發出的貨物當中，也出現了相當一部分被更換過的劣質產品。接下來，他們必須要面對聯邦法院的起訴，以及聯合食品調查小組的檢驗。破產，僅僅只是時間問題。」

斯坦利微笑著對趙毅說：「根據我們從特殊渠道得到的消息，目前，所有銀行都拒絕給予托德公司新的貸款。他們唯一的資金來源，就是出售剩餘的股票。否則，聯邦法院將以惡意欺詐罪名，對他們實施強行懲治。您可以趁此機會，全面收購托德公司的所有資產。初步估計，盈利部分應該超過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您將代替托德家族，成為那些產業的新主人。」

他沒有過問關於趙毅個人情況的更多細節。在潛意識當中，能夠獲得工業聯盟理事指派的委託人，無論地位還是財富，都不可能出現令人失望的問題。

雖然，趙毅實在太過年輕，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我也要恭喜你——確切地說，應該是恭喜你們。」

趙毅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站姿，笑意裡顯然隱藏著另外一些額外的東西：「你們做的很不錯，真的非常不錯。作為獎勵，你們每個人都將得到狙擊目標總金額的百分之五。」

單身宿舍裡忽然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所有目光都聚集到趙毅身上——詫異，震驚，狂喜……還有疑惑。

除了粗重的呼吸，只有機器在運轉時發出的「沙沙」聲。

托德家族的總資產評估，大約為三億四千萬左右。按照趙毅剛才的說法，包括斯坦利在內的三名計劃直接參與者，每人至少可以分到一千七百萬。

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要知道，即便是醫生或者教師這兩種收入較高的職業，年薪大約也只有五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一千七百萬……這相當於一夜之間邁入高級富豪的行列。

「先生，您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片刻，斯坦利已經恢復常態。他淡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們來的時候，格魯伯先生已經交代過，必須服從您的任何指令。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不再要求您支付佣金。因為，格魯伯先生已經付過錢了。」

顯然，他並不認為趙毅說的是真話，更像是一種在事情解決以後，放鬆性的調侃。

「這筆錢不會計算在格魯伯理事的支付範圍內。這是我給予你們的報酬。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獎勵。」

趙毅雙手抱在胸前，斜靠在牆上，平靜地注視著站在面前的斯坦利，說：「不過，這種獎勵我不會以現金方式支付。換句話說——先生們，等這件事情結束以後，你們將成為原托德食品公司的新股東。」

說出這番話以前，趙毅經過深思熟慮。

除了遠在外太空的基地，他還需要一個能夠在文明社會幫助自己管理金錢的代理人。趙毅不想通過網絡或者媒體進行招攬。他對此沒有任何經驗，也沒有時間對這些人進行管理或者培訓。他需要一種相對寬鬆的獲利手段。最好的方法，就是股份分紅的形式，把雙方利益緊緊聯繫在一起。

從前天到現在，趙毅全程觀察著這個三人小組的所有操作記錄——他們非常熟練，彼此之間的配合也很默契。看得出，這是一個經過長時間磨合的團隊。尤其是作為領袖的斯坦利，無論是展開計劃的時間，還是具體施行的手段，都極其老到，也乾脆利落。

短短幾十個鐘頭，趙毅不可能深入瞭解他們每一個人的具體品行，以及更多的個人或者家庭狀況。但這些問題並不重要。高達上千萬股份的刺激，可以讓這些人在短時間內保持足夠的忠誠。說實話，趙毅對托德食品公司毫無興趣，可是作為一家市值超過三億的企業，年均盈利至少超過五千萬，甚至更多……這個數字足以讓許多普通人為之瘋狂。

就算是分出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趙毅仍然牢牢掌握者公司的絕對控制權。他也相信格魯伯能夠理解自己的做法——這其實算不上挖角。而工業聯盟理事真正關心的也不是這些人，而是趙毅手裡那些尚未公開的技術。

那才是令他最感興趣的目標。

膠質巧克力需要一個良好的生產平台。托德食品公司的車間與設備完全符合趙毅的要求。一旦完成收購計劃，只要更換商標，這間因為食品過期醜聞而倒閉的企業，立刻就會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

「我們將共同擁有這家公司。日常業務由你們做主。也就是說，我不會插手任何事務——」

趙毅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在每一個聽者腦海裡，激起颶風海嘯般的震盪。

猛然間，斯坦利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血液的流動也在加速，身體的體溫也在迅速上升。他強行壓制住內心深處的澎湃，結結巴巴地問：「先，先生……您，您確定？」

「如果公司運營情況良好，我將按照各人的業績，繼續贈與他百分之一至三的股份。」

用錢砸人的感覺的確美妙無比。趙毅面帶微笑，看著被巨大幸福沖昏頭腦的斯坦利等人。忽然產生出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他並不知道，與此同時，自己也成為斯坦利等人頂禮膜拜的目標。

在他們心裡，趙毅就是帶來財氣和幸運的金錢之神。

……

聖布蘭克莊園的鮮花依然在盛開，隨著徐徐微風吹來的野花芬芳醉人，但這種清新怡人的空氣，卻無法緩解老福克斯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他仍然像平時那樣坐在門廊的台階上。只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還能在這裡呆上多久？

兩名身穿藍黑色制服的警察站在花台前，一邊低聲交談，一邊不時抬起頭來，朝著老福克斯所在的方向看上幾眼。就在他們旁邊，數百平米的綠茵地面被數十輛汽車佔據。夾帶著骯髒泥漿的輪胎，把脆弱的草莖碾斷，將它們死死壓在泥水深處，絲毫不能動彈。

在目光不能看到的地方，還有更多的外來者——他們是警察，衛生總署的檢查人員，以及最令老福克斯感到畏懼的法院執行者。

聯邦在執行財產強制沒收方面，的確有著令人稱道的高效率——六小時前，地區法院剛剛出具對托德食品公司的破產裁定書。現在，銀行核查小組與財產沒收執行人員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聖布蘭克莊園。

「不，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一整條自動化生產流水線僅僅只估價二十萬？所有存貨只值一百八十六萬？那些東西在市場上連五千萬都無法買到……你們這些強盜，你們……你們簡直就是在搶劫！」

從客廳方向傳來亞度尼斯暴怒的聲音，還有重物從高處掉落在地面上發出的撞擊。拳頭重重砸上身體，淒厲的慘叫，驚慌畏懼的哭喊，以及無比憤怒的咆哮……房間裡在上演暴力和流血，屋子外面卻依然陽光明媚。

破產……

這兩個字，一直在老福克斯腦海裡盤旋，像山一樣死死壓在他的心頭。

誰也沒有料到，托德食品公司的崩潰速度，竟然比被烈火炙烤的融雪還快——幾份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報紙，剛剛刊載托德家族相關企業產品出現質量問題的同時，所有合作商也致電或者派出專人與公司聯繫，要求取消訂單，並且賠償因此產生的一系列費用……這些消息被電視和電台以最快速度傳播，還不到十二小時，所有商場貨櫃上的托德公司系列產品全部下架，上百輛滿載集裝箱要求退貨的重型卡車，在公司門前排成長隊。憤怒的消費者甚至衝進公司大樓，與留守員工發生正面激烈衝突。

九點鐘，股市剛一開盤，托德食品公司的股票立刻呈直線下滑。由於跌落幅度過大，交易中心不得不強行停牌。儘管老福克斯手裡仍然掌握著百分之五十一的絕對控股權，卻已經沒有太大意義——這些曾經價值億萬的證券，如今最多只能賣到六百多萬。這種前後差距過大的價格跳躍，顯然是有人故意在背後推波助瀾。而銀行方面非但拒絕提供貸款，更直接沒收了托德家族提供的各種抵押品。

遊走在聖布蘭克莊園附近的警察約有五十餘名，他們分別布設在墅周圍的出入口，監視著莊園裡所有人的動向。六、七個身穿黑衣的銀行執行人員站在走廊前，監控著每一件可能被暗中帶走的值錢物品。

從破產裁定審核通過的那個時候開始，這裡所有的一切再不屬於托德家族。古董、字畫、現金和各種不動產，全部納入銀行和政府的雙重監管。

當現有資產無法沖抵貸款的前提下，聯邦銀行將對欠債人進行資產評估。正如亞度尼斯悲憤喊叫聲中所表達的那樣——這是一種相當於掠奪性質的公開化搶劫。價值一百萬的房產，在銀行評估清單上羅列出來的價格，可能只有十萬，甚至兩、三萬。當然，這種赤裸裸的劫掠，並不會針對所有破產者。它只對那些沒有背景和實力，也無法從其它方面獲得援助的借貸人產生效果。如果托德家族的某個成員在軍隊擔任將軍，或者擁有地區議員的身份，那麼銀行的評估價值也會非常公平……一句話，有權，即意味著有錢。

從小樓的出口，慢慢走出一群滿面惶恐，茫然不知所措的人。

從此刻開始，聖布蘭克莊園所有的一切，不再屬於托德家族，不再屬於他們。

亞度尼斯身上沾染著醒目的血跡，跌跌撞撞從房間裡踉蹌走出。他臉上有些淤青和腫脹，嘴角殘留著血痕，頭部有幾塊地方露出青白色的皮膚。顯然，原本叢生在那裡的頭髮，應該是被外來力量強行拔掉。

他已經無法再保持和原來一樣的風度，像喝醉的酒鬼，扭弄著腳步，重重撲倒在老福克斯懷裡，大口喘著粗氣，眼神迷離地喃喃：「父親……他們……他們是一幫強盜，一群土匪。他們，他們拿走了屬於我們的一切，我們的……」

「福克斯先生——」

一個面目陰沉的黑衣男子從門廊對面大步走來，將一份文件遞到老福克斯手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亞度尼斯的說話：「這些文件需要你的簽字。」

文件紙頁只有四張，老福克斯隨便翻了翻，發現全部都是關於財產轉讓和股份轉移的內容。他疲憊的把文件放下，苦澀地笑了笑，說：「可以稍等一會兒嗎？我想先讓我的律師看看。」

「沒有任何律師能夠幫你——」

黑衣男子冷酷地笑道：「整個托德家族的總資產評估價值，只有八千六百一十四萬聯邦標準貨幣。這些錢根本無法償還貸款債務。這是我們的權力，銀行的權力——」

「不！不能簽——」

亞度尼斯像瘋了一樣猛跳起來，一把抓起擺在茶几上的文件，瞪大通紅的雙眼，凶狠地低吼：「你們這是非法搶奪私人財產。我們絕不簽字，絕不——」

「這只是一個非必要化的過程。」

黑衣男子冷冷地看著他，說：「你可以不簽，但這永遠也不可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最遲今天下午，托德家族的全部財產都將進行強制轉移。雖然有些遺憾，可我還是不得不說——你們在這裡最多只能呆上一小時。聯邦人口普查總署很快就會派出執行官員，對托德家族每一個人進行監管。最後享受一下蘭斯星球美麗的自然景觀吧！你們大概永遠不會再回來。」

「永遠？」

亞度尼斯用力擦去嘴角的血，疑惑地問：「你什麼意思？」

「我的話其實不難理解。」

黑衣男子淡淡地笑笑，說：「工業平民重新返回文明世界的幾率，實在太低了。至少，我還從未看見過，甚至聽過有誰能夠在那些遙遠的礦業星球上掙夠十萬元儲備金。這種意外情況極少發生，我也並不認為托德家族擁有這種幸運。畢竟，上帝不會專寵於某一個人。」

「工業平民？」

老福克斯和亞度尼斯幾乎同時叫了起來。他們臉上的表情驚恐萬狀，帶著憤怒，但更多的則是無法掩飾的恐懼。

「這不可能——」

亞度尼斯像受傷的熊一樣咆哮著：「我們已經繳納過儲備金，所有人都繳過——」

黑衣男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搖著頭譏諷道：「那筆錢，已經成為抵充銀行欠款的一部分。不要忘記——托德家族已經被裁定破產。你們所有的錢首先將用於填補貸款缺額。剩下的，才是真正屬於你們自己的部分。但就目前的情況看，這種可能顯然不存在。呵呵……本金加上利息，總共兩億一千八百六十四萬六角五分，如果你們拿不出這筆錢，人口普查總署將按照法律，為你們在遙遠的礦石星球預訂一個位置。」

「不……你們，你們不能這樣……」

亞度尼斯楞楞地呆了幾秒鐘，彷彿被忽然間抽空了全部力氣，朝後倒退了幾步，無力地癱軟在牆角。他無神地望著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文件，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緊接著，渾身上下都開始劇烈顫抖。

老福克斯默默地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過了幾分鐘，他面無表情的從躺椅上站起，顫巍巍地慢慢走近聚集在門廊旁邊的族人。蹲下身，從人群裡牽出年齡最小，也是他最為寵愛的重孫女，緊緊抱在懷中，一邊流著眼淚親吻，一邊用滿是皺紋的臉龐，在女孩柔軟的棕色頭髮表面輕輕摩挲。

誰也沒有注意到，老福克斯的右手悄悄伸進衣服內袋，摸出一把點五零口徑的轉輪手槍。

「爺爺，您怎麼了？」

小女孩注視著緩緩抬高，正對著自己胸口的手槍，奶聲奶氣地問。

她甚至好奇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冰涼冷硬的金屬槍管。在那雙幼小天真的眼睛裡，威力強大的致命武器，其實就是一件玩具。

「我愛你！永遠愛你！不管走到何方，你永遠都是我最貴重的珍寶！」

這是老福克斯最喜歡的一句詩歌。

此刻，他無法對不韻世事的孩子做出解釋，只能用手顫抖著撫過女孩的臉，一遍又一遍。

第六十二節 狠辣

「砰——」

粗暴的槍聲在聖布蘭克莊園上空久久迴盪，所有人眼睛裡都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他們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小女孩胸口被徹底炸裂，粉碎，在狂暴力量的推動下，朝後倒飛出五米多遠。彷彿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從枝莖上被野蠻折斷，像垃圾一樣無情拋棄在浮土上。

老福克斯從地上艱難地站直身體，朝著其餘的族人緩緩走去。這種簡單的動作，在人群當中立刻引起強烈反應。人們開始退縮，彷彿他的身上攜帶有瘟疫病毒。每一雙眼睛都釋放出驚恐，難以理解的顫抖，懼怕和悲哀。

「洛維斯，到爺爺這兒來……」

他呼喚著另外一個重孫輩的男孩。一邊朝前走，一邊抬高握在手裡的槍。

年齡，意味著經驗和閱歷。

老福克斯親眼看見過工業平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不能算是人類。在飢餓的威脅下，同類是最好的食物來源。他們當中很少存在弱者，礦石星球其實就是叢林法則的上演劇場。

站在眼前的這些族人，都是老福克斯的至親。

他親眼看著他們長大，結婚，生子，看著他們每一個人成長。那些點滴微小的回憶，是世界上最甜蜜，也是任何文字都無法描述的幸福。老福克斯不願意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東西被黑暗取代，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成為食人種群的一員。他必須破壞這一切。否則……孩子，只會成為其他人嘴裡的食物。

「攔住他！快攔住他——」

黑衣男子從地上撿起文件，對著聞訊而來的警察大聲叫囂：「這傢伙瘋了。快，快攔住他——」

幾名警察以最快速度衝了過來，舉槍瞄準，聲色俱厲，也隱隱頗有些畏懼地連聲大喊：「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抱頭——」

老福克斯淡淡地笑著，臉上已經泛起了潮紅，眼神也有些散亂。他覺得自己正在迅速變得蒼老和虛弱，但他沒有停下腳步，仍然平舉槍口，朝著畏縮在人群中間的男孩慢慢走去。

「射擊——」

為首的警長不再猶豫，首先扣動扳機。子彈脫膛而出的瞬間，他也清楚看見老福克斯握槍的手一抖，也做出相同動作。立刻，兩顆帶著熾熱焰尾的彈頭從對立方向飛竄而出——一顆準確命中了老福克斯的胸口，另外一顆鑽進了被他瞄準的男孩頭部，整個頭顱被炸得粉碎，遍地都是鮮紅膩白的散碎血肉。

老福克斯仍然保持站姿。他臉上帶著微笑，身體朝後慢慢倒下。

「我毫無選擇……你們很快，很快就會明白，有些時候，死亡，其實比活著好……我的孩子……我，我……我愛你們。」

……

人口普查總署的會見室，是一個大約五平米左右的小房間。這裡的裝修格局顯然以監獄作為參照——一塊厚達數公分的防彈玻璃，將整個房間截成相互隔絕的兩部分。看得見對方，卻無法觸摸彼此，音響雖然原始，仍舊發揮著傳遞信息的重要功能。

亞度尼斯死死地盯著坐在面前的趙毅，他的眼睛裡釋放出狼一樣的光，凶狠而猙獰。

他一直在苦苦思索——究竟是誰在暗中策劃了這場針對托德家族的陰謀？

想要查清楚這種事情幾乎沒有可能。老福克斯的發跡，以及托德家族的逐漸龐大過程中，總會或多或少與其他人產生糾紛、恩怨。即便是在商場上，覬覦或者敵視托德公司的對手也大有人在。如果亞度尼斯能夠拿出幾千萬或者上億，對所有懷疑對像仔細排查，也許不難從中找到蛛絲馬跡。然而，在當整個家族全部財產均被銀行沒收，負債纍纍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會好心到免費為亞度尼斯去做這件事情。

如果不是家族成員被押上警車的時候，在人群裡看見偶然頭部依然包紮著繃帶的查爾斯，亞度尼斯大概永遠不會把家族悲劇和趙毅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

按照慣例，被剝奪公民權力，即將發往礦石星球成為工業平民的人，可以在登上飛船之前，提出一個在適當範圍內不太過分的要求。

作為對曾經居住過移民星球的眷戀，很多人都希望最後晚餐盡可能豐盛一些。當然，人口普查總署絕不可能提供昂貴的龍蝦或者鮑魚。不過，作為文明社會給予曾經成員的最後福利，餐桌上總會出現一些來自農墾星球的水果。

亞度尼斯要求見上趙毅一面。他的態度非常堅決，甚至像瘋子一樣用腦袋連連猛叩地面。這種可怕的自殘行為持續了兩個多鐘頭以後，人口普查總署的執行人員，終於向趙毅發出了詢問函件。

房間裡死一樣的寂靜。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望著對方。仇恨與冷漠對視，憤怒與平淡撞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大約五分鐘後，亞度尼斯首先提出困擾自己已久的問題。

趙毅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冷漠如冰的態度，立刻激起亞度尼斯心底沉埋的怒火。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重重撲在厚重的防彈玻璃表面，雙手狠狠擂擊著，彷彿一頭狂怒的受傷餓獅，發出如雷般的咆哮。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還記得你在聯大辦公室裡，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

趙毅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注視著神情如狂若瘋的亞度尼斯，聲音如流水般悅耳：「那個時候你曾經告訴過我——沒有資格與你談任何條件。除了賠償或者為托德家族免費服務五年，我不可能有第三種選擇。而且，一旦走出聯邦國立大學的校門，你保證我會死得很難看。呵呵……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我一個四階異能者，這可是你的原話。」

這些話如同給了亞度尼斯當頭一擊。他臉上不斷湧出汗珠，早已被遺忘的恐嚇字句，像電影一樣清楚浮現在腦海裡。他的雙手緊緊巴住玻璃壁面，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就連說話聲音也開始變得顫抖。

「我……你……我，我，我沒有……你……」

亞度尼斯感覺自己的舌頭忽然像石頭一樣僵硬，無法說出連貫的語句。腦袋裡的邏輯思維一片混亂，語無倫次勉強發出的單調音節，根本無法表達出任何意思。

他當然記得自己曾經對趙毅的威脅。

那個時候，這個年輕人不過是一隻手指隨便就能摁死的螞蟻。離開國立大學的亞度尼斯也聯繫了一名高級殺手，以八十萬聯邦元的價格，要求對方盡快狙殺目標。

「我的朋友被查爾斯用酒瓶打破了腦袋。因此，他必須付出整根鼻樑作為補償。」

趙毅把身體朝前挪了挪，隔著玻璃，認真地說：「你應該明白，年輕人之間經常會因為某些小事情，發生吵鬧或者爭鬥。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並不記恨查爾斯，也從未產生過要對他實施報復之類念頭。至於托德家族……我甚至根本就不認識你們，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亞度尼斯眼中凶厲的目光減弱了許多。他覺得體內的力氣正在漸漸消失，熊熊燃燒的復仇烈焰也在迅速縮減。巴在玻璃上的雙手，無助而衰弱的慢慢下滑。他努力瞪大雙眼，想要保持原來的激憤狀態，卻感覺意識當中那股支撐自己站起來的力量，彷彿被黑洞徹底吞沒，再也不會出現。

「是你逼我這樣做的——」

趙毅面無表情地繼續尚未說完的話：「面對死亡，任何人都會作出反擊。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可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一個既無財產，又無背景的孤兒不可能對你產生威脅。用鈔票隨意剝奪其他人的生命，是專屬於你的專利。既然如此，那我就讓你親自體驗一下被別人握在掌中，隨時可能活活捏死的感覺。」

亞度尼斯茫然地看著趙毅，雙手慢慢伸向上方，似乎在摸索著什麼。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衝動產生的潮紅早已無影無蹤。忽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在恐懼和死亡陰影的籠罩下，他的意志徹底崩潰了，語無倫次地嚎叫起來。

「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事。」

看到亞度尼斯的反應，趙毅勾起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寧定地看了看這個趴在地上像狗一樣的男人，他搖了搖頭，淡淡地說：「太遲了。」

說著，他從椅子上站起，轉身，走向房門，拉開，離去。

人口普查總署外的天空依然清朗，蔚藍的天幕下，飄浮著幾縷輕柔的雲朵。微涼的清風吹拂在臉上，舒爽而愜意。

趙毅走到停在附近平台的磁懸浮車前，拉開車門，側身坐進。他默默注視了正前方幾秒鐘，對駕駛座上的斯坦利說：「我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托德家族成員的消息。雖然，他們已經不再是公民，而是工業平民。」

「讓運送他們前往礦石星球的飛船撞上隕石。你覺得這個辦法怎麼樣？」

斯坦利顯然聽懂了趙毅話裡潛藏的意思。他咧開嘴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說：「如果覺得不太合適，還有很多其它的辦法。當然，你是老闆，你說了算。」

趙毅仰起頭，靠著柔軟的皮製車椅，聲音很輕，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我本來不想與他們為敵。但既然做了……就不要留下任何後患。」

……

無論地表還是地下，AG64號行星上的基地都在不斷擴大著。

高聳的風能發電站附近，已經修建起一排整齊的四層小樓。這種全封閉式建築排列在基地周圍，數量多達上百幢。按照計劃，它們將容納五千名居住者。但就目前而言，實際入住的居民，只有包括馮談談在內的二十六個人。

空中的小型運輸艦已經放下起落架，反斥排氣管噴射出淡藍色的焰尾，隨著飛船在圓形停機坪上穩穩降落，數十名機械人也從自動傳輸帶上送了過來。它們在船艙門口默默等待著，準備搬運裝載在船內的貨物。

在液壓系統釋放出來的大量白色蒸汽中，緊閉的艙門徐徐落下，趙毅踏著穩定的步伐慢慢走下舷梯。對面，是排列成歡迎隊形的馮談談等人。

充足的食物和營養，使馮談談的體格與上次離開的時候相比，明顯要更加高大、健壯。每當他注視趙毅的時候，眼睛裡總會釋放出強烈而狂熱的崇拜目光。

李維賢教授是S12的倖存者之一，也是十八年前地球聯邦最具盛名的腦科研究權威。

大腦，一直是人體最神秘的部位。雖然已經進入宇宙時代，這依然是人類無法完全瞭解的最大謎團之一。進化點、腦域開發、思維和記憶、大腦活動與電磁波之間的關係……人類無時無刻不想將它們破解，卻根本無從下手，只能默默等待後人在自己的研究基礎上更進一步。

李維賢教授一直認為——人腦接受外來指令控制這種情況，屬於腦細胞和思維電波之間的磁場共振現象。就像孩子聽從大人的勸說，士兵服從軍官的命令，妻子對丈夫言聽計從，都因為指、受雙方的腦電波頻率處於相同或者近似階段。因此，他們能夠相互理解、服從、交流……換句話說，只要能夠找到目標大腦相同或者相近波段，適時發出命令，就可以順利達到控制對方的目的。

遺憾的是，直到李維賢教授死去，這種理念仍然無法得到實物論證。作為學生，趙毅繼承了教授的所有研究資料，也得到了他在S12基地開發完成的「腦電波平衡傳輸儀」。

這是一種通過重複特定語言和畫面，對接受者產生「洗腦」效果的電子播放器。當然，這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洗腦或者控制，而是在瞭解受者本人具體思維狀態的情況下，針對大腦固定記憶進行選擇式意識灌輸產生的效果。也就是說，如果想要利用這種儀器，對某個特定對像灌輸控制意識，首先必須瞭解對方思維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沒有任何瞭解的情況下直接使用機器，只會造成腦電波紊亂，進而造成大腦癱瘓，甚至死亡。

在很多人眼裡，李維賢教授完全可以和「瘋子」這兩個字劃上等號。事實上，如果S12倖存者當中沒有他的存在，那個數百人的小團體早就崩潰，趙毅也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他用這種儀器對所有倖存者都進行過洗腦——並不是想要控制對方，只是對他們灌輸安於現狀的思維概念。洗腦之所以會獲得成功，完全因為每一個倖存者大腦裡都存在絕望。在趙毅剛剛出生的那年，倖存者們因為各種問題爭吵不休。在沒有人察覺到的情況下，混亂的意識被強行歸於冷靜，也才有了後面的一系列故事。

洗腦，只是讓受者產生對指令的服從意識，並不是從根本上摧毀大腦主動思維。那樣做，只能得到一群行屍走肉。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讀心術，趙毅也無法看穿每一個人的內心。但自從新明斯克市一行後，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可以對接觸到的每一個工業平民進行洗腦。讓他們服從自己的命令，真正成為自己的人。

因為，他們都很飢餓，都對食物和生存充滿渴望。

這是洗腦成功的基礎，也是關鍵。

……

「歡迎回來，閣下！」

馮談談恭敬地迎了上來，微垂身體，朝著不遠處列隊迎候的人群，平平伸出右手。

按照趙毅的命令，他招募了基地的第一批入住者。雖然數量不多，卻每個人都被成功洗腦。這也意味著S12倖存者在生命最後研發的技術，的確能夠發揮應有效果。

望著這些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趙毅沉默了近五分鐘。在這期間，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作。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隱隱有些激動，甚至是狂熱。

如果沒有真正經歷過飢餓，永遠也不會明白食物的珍貴。馮談談對這些人進行意識灌輸的時候，一直在不斷重複趙毅本人的影像畫面，以及食物贈與之類的信息。從絕望到出現生機，自然而然萌發的感恩意識，是任何誘惑都無法抹掉的永恆烙印。就像當初李維賢教授在S12所做過的那樣，原本鬆散的二十六人群體，開始以趙毅為核心，成為對他唯令是從的集團。

在真正確定洗腦效果之前，趙毅不會讓馮談談等人進入地下基地。

不過，想要讓這些人發揮足夠的效果，除了食物，還需要武器。

第六十三節 賣家

「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句話，幾乎已經成為趙毅每一次撥通格魯伯電話之後的標準用語。

微型電子屏幕上的工業理事應該是剛剛用過早餐，正在享受著咖啡散發出來的撲鼻濃香。

「除了這個，難道你就不會再說點兒什麼別的？」

老人顯得有些不悅，他端起杯子輕抿了一口，面無表情地注視了趙毅幾秒鐘，忽然搖著頭微笑起來：「好吧！說說看，這次你又遇到了什麼麻煩？」

「我需要一批武器——」

趙毅直截了當提出要求。

「戰艦還是旗艦？」

格魯伯對於上次的驅逐艦交易仍然記憶猶新。

「單兵武器。」

趙毅補充到：「最好是與軍隊完全相同的制式裝備。」

格魯伯皺起眉頭，慢慢放下手裡的咖啡杯，思考了兩分鐘，問：「你需要多少？」

趙毅猶豫了一下，說「具體數量可以略多一些，至少要滿足五千人的作戰需求。」

「五千？」

這個數字明顯讓格魯伯感到震驚。他望著趙毅，面色變得極其複雜。沉默片刻，他緩緩地說：「你究竟想幹什麼？五千人……這相當於一個乙級編製的後備師團。難道，你準備在那顆貧瘠的礦石星球上發動一場戰爭。」

趙毅沒有說話，只是面帶微笑，默默地看著屏幕上神情頗有些激動的老人。

「認識你也許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我有預感，你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大麻煩。」

格魯伯嘟嘟囔囔的抱怨著，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隨意點動，趙毅屏幕上隨即顯示出一連串數字：「打這個電話，就說是我介紹的。應該對你有所幫助。」

「謝謝！」

趙毅的雙眼中驟然亮起燦爛的光彩。說出這兩個字的語氣，能夠聽出顯而易見的真誠。

格魯伯用頜首結束了這次談話。他關上擺在辦公桌上的遠程通訊區，推開椅子站起，慢慢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隔著玻璃，默默注視著遠處嘈雜喧鬧的城市。

一個身穿僕役藍色制服的老人，輕輕走到他的身後，垂手站立著，臉上的表情有些擔憂：「主人，情況似乎有些脫離控制。一次性購買這麼多的武器裝備，完全可以在AG64號星球上發動一次戰爭。」

「沒什麼好擔心的。」

格魯伯抱著雙手，聲音變得深沉且帶有威嚴：「那顆星球上幾乎沒有什麼資源，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沒有在那裡派駐軍隊，或者給予足夠的重視。也許，那個年輕人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選擇那裡當做駐留基地。單就這一點而言，他的確很有眼光。」

「可是，我們至今無法弄明白他的真正意圖。」老僕顯得有些擔憂。

格魯伯顯然並不贊同對方的說法。

「撥開迷霧尋找答案需要時間，我不想因為這個引起那個年輕人的誤會。從目前的接觸來看，他的確值得我們投資，我也非常期待他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驚喜。至於他需要的那些單兵武器……呵呵！聯邦政府在這方面的管制很寬鬆，他也能拿出足夠的貨款。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我可能需要他的幫助。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但多一個朋友，總比敵人要好得多。」

……

在「藍海夢想」星球上，你可以買到任何想要的機械類製品。當然，前提是你必須有足夠的錢。

「奇跡」這種裝置應該是天人族的軍工轉換類機械。也許是因為趙毅無意中啟動了「重構」功能，它也隨之失去了對普通機械製品進行強化的能力。諸如電子保溫鍋之類的民用物件，再也不可能被改造為手雷之類的武器。就目前而言，無論「重組」還是「重構」，「奇跡」只能對太空戰鬥機或者地面戰用機甲之類的重型載具產生效果。這也使得趙毅只能通過格魯伯購買槍支彈藥。畢竟，強大的戰艦固然可以從太空對地面進行火力覆蓋。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佔領，仍然需要傳統的步兵，以及地面部隊。

……

格魯伯一直沒有在電話裡提及關於斯坦利等人的事情。

趙毅很清楚，這絕對不是工業聯盟理事年紀過大或者老年癡呆的表現——格魯伯應該是有選擇的「遺忘」了這些人。也許，他早已知曉趙毅和自己手下之間的交易，卻沒有表現出憤怒或者不悅。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趙毅都對這個老人抱以感激。

在古老的舊時代字典當中，「Dark bazaar」這個詞代表著「黑暗集市」。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這其實是「銀色斑馬」俱樂部的另外一個名稱。

格魯伯給出的電話號碼非常管用——趙毅的磁懸浮車剛剛在俱樂部大樓門廊前停穩，一名身穿粉色兔女郎服飾的少女，已經在兩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人員陪同下，笑容可掬地守候在門前，慇勤地為趙毅拉開車門。

這是一間非常豪華的俱樂部。

大廳的裝修風格完全秉承古老的羅馬式風格。巨大的白色人形立柱，用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圓形綠化帶，用室內仿陽光系統與滴灌精心培育的大片綠色植物，以及錯落在咖啡卡座之間的小型噴水池……所有這一切都使人忍不住想要驚歎。因為，粗略估算大廳本身的裝修造價，至少超過上億聯邦元。

單從字面上理解，俱樂部就是人們聚集在一起，進行娛樂活動的組織團體或者其場所。嚴格解釋，則是具有某種相同興趣的人，在自願、互助、互惠的基礎上自主參加，並有相應的權利和義務的協會或團體。

這僅僅只是「銀色斑馬」對公眾展示出來的部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裡都是一家裝修豪華，格調高雅的休閒娛樂場所。這些表面偽裝甚至騙過了趙毅的眼睛，直到他在粉衣兔女郎的帶領下，穿過幾條迷宮似的曲折走廊，來到一個被數十名武裝異能者守護特殊房間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被隱藏起來的部分，根本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樣。

房間裡裝有六部自動升降梯。負責守衛的保安從粉衣兔女郎手中接過磁卡，驗證無誤後，這才打開電梯門框，放他們進入。

電梯門壁上數字按鈕，一直排列到「—25」。對於這種明顯與金字塔工業聯盟相悖逆的建築方式，趙毅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只是默默地望著門頂部位紅光閃爍的數字屏幕，直到腳下漸漸停穩，緊閉的電梯門徐徐分開。

外面，是一片極開闊的空間。這裡分佈的盆栽植物數量絲毫不弱於地表大廳，裝修材料似乎也更加昂貴。目光掃過之處，隨時可以看見一個個年少美貌的少女。黑色兔女郎服飾似乎是她們的標準裝束。她們或端著盛滿酒杯的銀盤，或推著裝有各種美味食物的餐車。也有些女孩站在不同方位的房間入口，面帶微笑為客人們耐心解說。雖然不太清楚「銀色斑馬」地下部分的真正存在意義，但就已經看到的這些信息判斷，很可能是一間大型賭場。

粉衣女孩顯然擁有比其他人更高的權限。她帶著趙毅直接穿過大廳，走進旁邊走廊最深處，在一個塗抹著深紅色漆面的房間前站住，用力旋轉門把扶手，推開一條縫隙，側身，微笑著說：「請進，雪顏小姐正在等您。」

……

踏著腥紅的地毯，趙毅推開面前厚重高大的房門，走進這個同樣充滿了古典奢華風格的房間。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巨大、沉重，似乎是用銅質材料製成的全金屬辦公桌，以及排列在牆壁兩邊的高達木製書架。桌子後端坐著一個身穿兔女郎服飾的女人。與外面的那些女孩相比，她身上的高叉泳裝無論做工還是面料都要精美得多，網格絲襪也不是大街上隨意就能買到的便宜貨，黑色磨砂高跟鞋顯然是手工製品，完全凸顯出修長雙腿線條的同時，也深刻解釋了「性感」這個詞的最佳定義。

她的身材嬌小玲瓏，皮膚白嫩，在防太陽光線的照耀下，散發出淡淡的溫潤光澤。一雙標準的杏眼微微上翹，尖挺的鼻樑下面，小巧的紅唇總是似笑非笑的抿著。她沒有佩戴兔女郎的長耳髮飾，頭髮也短至耳根，這就越發突出了修長雪白的脖頸，顯得幹練，也不失優雅。

「你就是格魯伯先生介紹的客人？」

雪顏顯然對趙毅的年輕外表感到詫異，短暫的驚訝在她臉上一晃而過。片刻，已經恢復常態的她伸手按下桌面上的電鈕。隨著房門再次從外面被推開，一個端著銀質餐盤的女孩走進，將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擺在趙毅面前。

「據說，你這裡可以買到武器？」

趙毅絲毫不想掩飾自己的來意，他夾起兩塊方糖放進茶杯，用銀匙慢慢攪動。

「只要有錢，你可以在這裡買到一切。」

雪顏的聲音散發著柔媚。她伸出嬌嫩可愛的手，輕輕掩住嘴唇，「格格格」地笑道：「當然，我除外——」

「這是我需要購買的物資清單。」

趙毅笑了笑，他不想在額外的話題上浪費時間，伸手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磁卡，擺到桌面上，朝著對面輕輕推過。

雪顏不再調笑，她拿起磁卡，塞進電腦旁邊的插槽。很快，全息屏幕上已經顯現出詳細的各種武器名稱、數量。

「通用型突擊步槍、三十六毫米雙聯裝防空機炮、武裝型越野突擊車、『捍衛者』步兵裝甲、K型彈頭生產流水線……呵呵！我得承認，你要的這些東西非常全面。不過，在數量上，可能會有些問題。」

「哦？」

趙毅放下手裡的銀匙，微皺起眉頭。

「我指的是『捍衛者』步兵裝甲。」

雪顏眼瞳深處流露出沉靜和穩重，認真地說：「你要的數量實在太大了。整整兩千具……要知道，步兵裝甲不同於其它類型的武器裝備。雖然聯邦與泛聯合都沒有將它列為禁運物資，但實際流入市場的份額並不多。我這裡的存貨只有三百零六具。當然，其它的購買分項都沒有問題。」

步兵裝甲最初源於舊時代的「體外骨骼」計——這是一種以仿生學為基礎，利用高聚合樹脂與柔性陶瓷材料為墊層，在身體外部加設防彈裝甲和各種強化機械的類服裝單兵武器。從舊時代至今，步兵裝甲的定義，也隨著戰爭與科技的不斷升級而改變。從最初的保護形態到現在的重火力配置，步兵裝甲已經成為衡量軍隊實力的標準。當然，它並非影視作品當中數十米高的控制型戰鬥機械，而是蒙附在人體表面，主要起到防護作用和力量增幅的特殊兵器。它比傳統的重型戰車更加靈活，卻無法配置強大的車載武器。因此，在地面戰鬥過程中，往往被當做突擊部隊使用。

「有多少要多少吧！」

趙毅很清楚，有格魯伯那層關係，雪顏應該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欺騙自己。何況，正常情況下，商人通常不會拒絕顧客的合理要求。

「所有貨物總價值六億四千八百三十三萬。」

這個價格明顯要比趙毅預計的更低。看到他臉上流露出的驚訝，雪顏嫵媚地笑道：「格魯伯先生是我們最重要的客戶。按照慣例，由他介紹過來的客人，可以享受七點五折優惠。有了這次的交易記錄，下次您來購買貨物的時候，可以按照具體交易金額享受九至八折的惠率。」

趙毅默默點了點頭，從衣服內袋裡摸出銀行磁卡，遞過。就在雪顏剛剛接住卡片的一剎那，他忽然意味深長地問：「據說，『銀色斑馬』俱樂部可以提供一些特殊服務？」

雪顏先是一愣，臉上的僵硬表情，很快融化成嫣然一笑，驟然爆發的美麗頓時就連趙毅看了也有些呆住。她微笑著伸出細長白膩的手指，在趙毅掌心裡輕輕撓動，上身從桌面上傾覆過來，露出無法被高叉泳衣包裹住的大半乳房，用呻吟般的語調，頗具玩味地說：「那麼，你想要什麼樣的服務呢？」

趙毅臉色微微有些漲紅，他連忙鬆開握卡的手指，身體下意識地後縮，慌亂地應道：「不！不！我，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我的意思是，你這裡能不能弄到步兵裝甲生產流水線？或者太空驅逐艦、巡洋艦之類的東西？」

「原來你想要的是這個……」

雪顏臉上的表情再次出現變化，她慢慢坐回椅子上，盯著趙毅仔細看了幾秒鐘，伸手打開桌面上的煙盒，取出一支帶有薄荷香味的女式雪茄，點燃，深吸了一口，認真地說：「這些東西都屬於政府管制的範圍，沒有現貨。如果你真想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留意一下。」

說著，她伸出鮮潤的紅色舌尖，衝著趙毅誘惑性地吐了吐。同時將胳膊擺在桌面。由於身體扭動的幅度過大，泳衣肩帶明顯下滑，露出光滑粉膩的肩膀，還有深凹誘人的乳溝。

「謝……謝謝！」

趙毅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具充滿無限誘惑的軀體，以最快的速度收起已經劃過金額的磁卡，動作生硬地點了點頭。他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一邊倒退著走到房門前，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如果有什麼消息的話，請盡快通知我。我……我現在就去清點貨物。再見——」

他幾乎是倉惶逃竄出雪顏的辦公室。

他明顯感覺到下身脹德厲害，高挺的生殖器被褲子束縛得有些微痛。如果繼續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潛意識裡，趙毅像所有年輕人一樣，對「性」這個字充滿企盼和嚮往。但他在這方面實在沒有什麼經驗，也存在所有男孩第一次的衝動和畏懼。畢竟，在他心目當中，與自己首次同窗共眠的愛人，應該是充滿純潔與浪漫色彩的合成體。怎麼說呢……就像最初時候遇到的於蓓，或者是邀請自己參觀畫展的張小嫻。在酒精的麻醉效果下，趙毅也曾經超乎自己控制力，把張小嫻按在牆上強吻。可那種情況終究屬於意外，而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愛情。

雪顏的確很漂亮，她是趙毅所見過最具魅力的女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雪顏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東西，讓他本能的想要逃走，遠離。

房門緊閉的辦公室裡，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

「真是個有趣的小傢伙。很青澀，尚未成熟……不過話又說回來，像他這麼可愛的年輕人，的確已經不多了。哈哈哈哈！我很喜歡，非常喜歡——」

第六十四節 爽約

推開美術系F班教室的房門，沿著牆角，繞過一個個林立的畫架，慢慢走到偏僻角落裡自己的位置上。這一系列動作趙毅完成得非常小心，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從張小嫻身邊經過的時候，趙毅明顯感覺到她在盯著自己。雖然沒有直接的目光接觸，卻讓他有種如同被刀子從身上狠狠剜肉的扎痛。

他很忙——尤其是剛剛過去的這幾天，趙毅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忙碌。

從「銀色斑馬」購買的武器裝備已經運抵AG64號星球。在自己的授意下，馮談談招募到的工業平民數量已經突破五百。這些人移居到基地附近，在裝有戰鬥程序的機器人教官指揮下，接受相當於聯邦國民警衛隊程度的軍事化訓練。這也是他們目前體質能夠承受的極限運動。畢竟，長時間營養不良對身體造成的損傷極大。雖然趙毅需要在短時間內訓練出一支軍隊，卻也必須考慮這方面的因素。

斯坦利圓滿完成了對托德食品公司的收購計劃。在三百萬聯邦元的巨大誘惑下，銀行相關人員把車間和生產流水線這些最重要的東西，以「無償付價值」的名義，低價處理給了斯坦利。至此，由趙毅全面控股的「美爾惠」食品公司，終於擁有真正意義上的生產基地。

趙毅的確是忙的忘記時間，忘記了一些在他看來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如，原本答應過張小嫻的晚餐……就在那天，那個時候，她曾經說過——下午六點，在圖書館門口……

從趙毅走進教室的時候算起，已經過去了近十分鐘。

張小嫻一直在畫架前忙碌著，絲毫沒有想要與趙毅說話的樣子。她沒有發怒，也沒有生氣。只是在紙面上仔細鋪排線條，彷彿根本沒有察覺到趙毅的存在。

美術講師斯坦瑞雖然很令人厭煩，但他有一點說的很對——張小嫻的確是F班最出色的學生。她的繪畫功底非常扎實，甚至比很多高年級學生都強。

畫紙上的巴爾扎克已經接近完成。當然，這句話是針對張小嫻的習作。至於趙毅……釘在畫板上的紙面幾乎一片空白。除了最初用簡單線條勾勒出來的輪廓，再也看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

他一直沒有上課，自然也就沒有繼續這張習作。聯邦國立大學的管理制度非常寬鬆，學生可以長達幾年，甚至十幾年忙於與課程無關的其它事務。院方不會因此對其開除，卻會扣掉一部分學分，甚至要求增加保留學籍的相關費用。換句話說，其實相當於花錢延長時間，以拿到足夠的學分畢業。

「你看上去氣色不錯！」

艾斯嚼著一份夾肉麵包慢慢走了過來。現在距離正式上課還有大約十分鐘。事實上，就算是上課時間，學生們仍然可以在教室裡偶爾吃些零食之類的東西。畢竟，美術系的教學方式本來就比較寬鬆。

趙毅轉過身，示意性地點頭笑了笑。可是，從艾斯嘴裡說出的第二句話，立刻使他臉上剛剛綻露出的微笑，瞬間消失。

「連續一個星期不上課，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是不是認識了某個漂亮女孩？沉醉於讓她幫助你完成從男孩到男人的轉變過程？」

「艾斯——」

趙毅拉長了聲音，皺起眉頭。

「開個玩笑而已。」

艾斯友善地笑笑，咬了一口麵包，緊接著又繼續調侃：「今天晚上一起去喝酒吧！找個漂亮妞談談理想，談談人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很喜歡這類活動。」

「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趙毅耐心地解釋道：「我只是遇到了一點必須解決的小麻煩，僅此而已。」

「喝酒和麻煩之間並不衝突。」

艾斯仍然面帶微笑看著他：「我一直想找個讓你請客的機會。呵呵！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這要求讓趙毅無法拒絕。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說：「好吧……時間？地點？」

艾斯把手裡尚未吃完的面包裝進紙袋，揉作一團，扔進牆角的垃圾桶，轉過身應道：「你說了算。」

「我只認識一家『黑傑克』。」

說到這裡，趙毅頗有些心虛地飛瞟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張小嫻，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小：「晚上八點鐘，怎麼樣？」

艾斯正準備開口答應，卻冷不防被張小嫻插進話來：「算我一個——」

說著，她轉過身，鉛筆在指尖靈活地來回轉動，似笑非笑地看著趙毅：「說到人情……呵呵！你難道不覺得，應該先把欠我的那部分還掉嗎？」

……

早在舊時代，城市的夜晚已經成為「淫靡」和「混亂」的代名詞。很多年輕男女都喜歡在這個時候出現。濃艷的妝束，暴露的服裝，加上興奮劑和致幻藥品，構成了他們生命中的一切。

「黑傑克」酒吧裡依然烏煙瘴氣，到處都散發著精液和情慾的氣息。

刺眼的激光束不斷朝人群掃射，大片帶有弱效輻射的光斑，投射在相互擁擠摟抱的男女身上。香煙和乾冰霧氣共同驅逐著空氣，這種近乎窒息的環境，卻可以將潛在的興奮提升到極致。

趙毅和艾斯坐在靠近吧檯的卡座裡。旁邊，是胖子梁良和兩個文學系的女孩。她們長相倒也過得去，不過最為吸引目光的地方，就是裙子很短，衣服用料也少得可憐。

「乾杯——」

梁良通常在這種時候都比較活躍。但無論酒精還是女人，都無法提起趙毅的興趣。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卻明顯有些僵硬，重複著舉杯，一飲而盡，放下這三個動作。

腕上手錶的指針，已經超過了九點。這比預定時間整整延遲了一個鐘頭，張小嫻卻依然沒有出現。

「遲到或者不到，都是女人的專利——」

胖子梁良似乎喝得有些多了。他醉醺醺地挪到趙毅身邊，摟住他的肩膀，打著餿嗝說：「千萬不要因為一棵小草，放棄一整片森林。用你強壯的身體和生殖器去開墾她們，讓她們在快樂和痛苦中尖叫，在迷亂和慾望中迷失自我，讓她們感受到被男人騎或者騎在男人身上的無限衝勁……你很快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其實遠遠要比你想像中更加美妙。」

相比梁良的肆無忌憚，端著酒杯小口輕抿的艾斯就要文雅得多。他沒有對胖子的這番高論做出評價，只是微笑著湊過來，說：「稍等一下，我這就打電話約幾個漂亮妞出來。」

趙毅覺得，心裡有一種寧靜而溫暖的東西，正在緩緩流淌。

被人關心和開導的感覺很不錯。也許，這就是「朋友」兩個字的真正魅力所在。

他很奇怪張小嫻會失約。

不過，這也可能是她報復自己的一種方法——畢竟，上次約定晚餐的時候，自己同樣沒有遵守承諾。

她很凶，也很冷。

但她的確長得很漂亮，很美。

漂亮的女孩都很討人喜歡，趙毅也不例外。

「也許，她是真有什麼事情臨時爽約。明天上課的時候就能知道。順便再約她出來看電影。嗯……就像梁良說過的那樣……約女孩子看恐怖片，是增進感情，從友誼轉化為激情的最佳手段。」

……

「帝豪」，是聯邦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

一襲白色低胸的4肩帶晚禮服，將纖濃合度，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線畢呈無遺。半露酥胸的雙圓潤高挺，美不勝收。做工精美的單顆美鑽別針鑲嵌在晶瑩潔白，峰巒起伏的胸前，形成引人入勝的焦點。

乳白色的燈光從天花板上散射下來，在張小嫻身上映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經過特技化妝師近兩小時精心雕琢過的臉龐，如同羊脂玉般溫潤柔和。彎挑的細眉濃淡相宜，高挽在腦後的髮髻與修長的脖頸相互搭配，凸顯出令人驚心動魄的美。

「張先生，你的女兒真美……真的很美。」

八十六歲，已經非常接近正常人類的生理壽險。但安東尼奧顯然並不這麼認為。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強壯，甚至有些鄙視那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要知道，在床第方面，老安東尼奧的確有著過人的特殊能力。他計算過自己與每一個女孩歡愛的時間，堅硬和強悍的平均時限大約為兩至三個鐘頭。如果配合某些刺激性藥物，甚至能夠提升到五個小時以上。

從正常的生理學來看，這的確是一個令人驚訝的數字。但老安東尼奧永遠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生殖器總共經過六次手術改造，原本只有五點七厘米勃起長度的短小貨色，硬是被各種蛋白聚酯、蜂膠和柔性材料填充。只需要輕度充血，立刻就會變成四十八點一三公分的龐然大物。這種令所有男人都為之嚮往的變化，全部手術費用也高達六千四百多萬聯邦標準貨幣。

單一身體部位的強悍，永遠不可能掩蓋外表的蒼老。儘管在床上威風凜凜，安東尼奧臉上卻顯露出被歲月腐蝕過的強烈痕跡——他的皺紋很多，也很密集。由於經常服用膠原蛋白，皮膚表層顯得尤為光滑。乍看上去，如同一塊被無數刀子切割、劃過的牛奶果凍。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年輕，他染黑了雪白的頭髮，卻無法改變毛髮稀疏，幾近絕頂的可怕事實。

酒店宴會廳的特級包間非常寬敞，直徑超過六米的巨大圓桌，僅僅只佔據了房間面積的四分之一。除了三名晚餐成員，四周牆角還站立著十餘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保鏢。他們雙手交疊在身前，帶著墨鏡，面無表情，彷彿一尊尊冰冷僵硬的雕塑。

「謝謝！」

張奎山端起盛有紅酒的高腳杯，微笑著對安東尼奧點頭致意。緊接著，他轉過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女兒，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慈愛表情——在這種時候，他必須表現得像個合格的父親。

張小嫻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從中午開始，她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因為，只有在保持空腹的狀態下，才能穿上這件束腰過於緊密的晚禮服，托起高高挺立的乳房，突出纖細可握的身段。

她當然記得自己和趙毅之間的約定。但她也不可能違背父親的命令，只能跟隨來到學校的僕人，上車，回家，梳妝打扮……最後，像貨物一樣被帶到「帝豪」酒店，像展覽品一樣擺在椅子上，任由對面那雙又老又邪惡的眼睛，彷彿釘在自己身上一樣，肆無忌憚地看著。

張小嫻甚至可以清楚聽見安東尼奧咽落口水的響動。他的喉結在不斷聳動，餐桌上各種昂貴美味的食物對他顯然沒有什麼吸引力。事實已經非常明顯——他根本就不餓，而長在他身上的另外一個同胞兄弟，卻在拚命叫嚷著吃不飽。

每當想到這裡，張小嫻就覺得忍不住想吐。

「我說，她……她該不會是複製人吧？」

過了很久，安東尼奧終於挪開近乎是粘在張小嫻身上的眼睛，轉過身，對坐在鄰座的張奎山問。

「你覺得呢？」

張奎山放下酒杯，拿起潔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冷笑著反問。

「呵呵呵呵……」

安東尼奧拿起餐刀，切下一塊擺在自己盤子裡的腓力豪華牛排，用叉子塞進嘴裡慢慢嚼著，含含糊糊地說：「這可不一定。要知道，科學這種東西固然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關鍵，但它也同時帶來一些讓我們感覺很不愉快的負面效果。就比如現在，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張奎山？還是一個被當做影子培養，冒名頂替的假貨？」

老有老的好處——安東尼奧並不認為這些話會觸怒張奎山。他很清楚，這個看似忠厚老實的中年男人，真正目的其實是自己名下多達兩千億的財產。否則，也不會在這種場合，帶上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不過話又說回來，錢對安東尼奧的確沒有太大用處。五十多年前的那起飛船意外失事，使他成為這一家族僅剩的最後一人。

沒有子女，沒有遺族，一旦身故，所有財產將被政府收歸國有。也正因為如此，老安東尼奧在上流社會圈子裡，很受那些家裡養著待嫁女眷的富豪歡迎。所有人都很清楚——讓這個土埋半截的老傢伙成為自己家族的姻親，絕對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安東尼奧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優勢。活到這個年齡，對於後代之類的想法，他早已不抱希望。他只是想要在臨死前盡可能得到更多的女人。這也是他最大的願望。

「只要花上五萬聯邦元，你就可以在人口普查總署得到最詳細的血樣分析報告。」

張奎山淡淡地說：「他們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出具偽造證明。對比原始出生文件，想要知道我的女兒是不是複製人，其實很簡單。」

安東尼奧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張奎山說的是事實。他喝了一大口酒，推開椅子站起，慢慢走到張小嫻身邊，瞪大雙眼，像欣賞絕世奇珍一般，仔細打量著女孩面部和肩膀上的每一寸肌膚。他湊得很近，張小嫻甚至可以感覺到，從安東尼奧口鼻噴出的醺濃熱氣。她感到無助而恐慌，但她只能坐在椅子上絲毫不敢動彈。因為這是父親的命令。一旦違背……死去的母親，還有那些兄弟姐妹，就是最好的例證。

張奎山從盤子裡叉起一條醬汁鱈魚，慢慢地吃著。絲毫無視張小嫻悲傷哀求的眼神，也對安東尼奧猥瑣的動作熟視無睹。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

晚宴一直持續到午夜才結束。坐進父親豪華房車裡的張小嫻神情有些恍惚。她眼前總是晃動著安東尼奧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殘缺不全的牙齒，以及邪惡陰森，充滿慾望和亢奮的笑。

「我派人調查過，安東尼奧先生的家產總價值大約為兩千億聯邦標準貨幣。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價錢，我很滿意。」

張奎山與自己的女兒並排坐著，臉上的表情有些微醺。忽然，他轉過身，認真地看了看滿面麻木的張小嫻，淡淡地笑道：「不過，那個老鬼也多少說對了那麼一點點——我的確是高價購買了一個和你完全相同的複製人。不過你也明白，現在的生物技術，還無法做到連思維和記憶都完全複製的程度。她頂多只能算是我在無聊時候的玩物。畢竟，你很漂亮，她也很美。」

望著父親面帶微笑的臉，張小嫻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因為恐懼，還有絕望。

「我說過的話依然算數。在規定時限以前，你必須從那個年輕人手裡，弄到比兩千億更有價值的東西。否則，我並不介意安東尼奧先生在公開場合稱呼我一聲『岳父大人』。」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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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說.…;

….下.…;

….載.…;

….網.…;

第六十五節 進入

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趙毅絲毫沒有感覺到快樂。酒精的刺激和麻醉對他沒有產生任何效果，他仍然想念上一次對張小嫻的強吻……那是他第一次與女性發生親密接觸。很軟，淡淡的有股甜味。

空間傳送技術，一直是阻礙人類進軍宇宙的最大問題。早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以前，就有人提出以解散和重組的方式，在遙遠異地之間進行快速傳遞。這相當於在出發和終點兩地分別修建傳送站，以高強度能量瞬間分解傳送者的身體，通過訊息接受和模擬，在接收地點將其重組。

這種方法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完美，由於技術限制，歷次實驗均以失敗告終。作為試驗品被裝進封閉傳送站的猴子，沒有任何一例能夠接受到完整的生物分子進行重組。它們有的缺少內臟，也有的只剩下一半身體，還有的乾脆就是一隻不完全的手臂或者腿腳。這種極具危險性的實驗因為戰爭而終止，卻留下了足以供後人作為參考的大量數據。

法斯維特曾經被譽為本世紀最偉大的空間動力學家。按照他的研究理論，空間跳躍技術其實並不需要太多能量。尤其是小型化的發動機，完全可以通過速度瞬間增幅的原理，在預定坐標之間進行短時間往返。在S12基地最後的時間裡，他盡可能完善了這項技術，並將之實用化。也正因為如此，趙毅才能夠操縱經過改裝的民用航空器，在地球與AG64之間自由來回。

……

灰黃色的沙礫，荒涼的戈壁，風化的岩石，這些在AG64號行星上隨處可見的東西，是基地最好的偽裝。

從「銀色斑馬」購買的武器裝備，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運抵。包括馮談談在內的所有工業平民，也從那個時候開始接受實彈訓練。目前的射擊水準雖然良莠不齊，但多少算是具備了一點點軍隊的模樣。

星球表面的自然環境非常惡劣，但在保證營養供應的前提下，卻可以幫助受訓者在短時間內達到擴充體能的效果。

如果忽略口感和味覺方面的因素，膠質食品其實比傳統的米飯和麵包更具營養價值。也正因為如此，這種原本散發著濃烈惡臭的凝固膠塊，才會成為聯邦與泛聯合數量龐大的下級人口主要糧食供應物。雖然所有食品商都會在包裝袋上註明「膠質麵包」、「膠質薯片」、「膠質蘇打餅乾」之類的字樣，但不可否認，這種合成食物價格的確非常低廉。

當然，這裡所指的對象是公民，而不是在礦石星球上苦苦掙扎，幾乎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平民。

「這些人的身體素質都很不錯。只要有足夠的食物，他們很快能恢復過來。如果閣下您要組建一支真正的軍隊，他們是再好不過的士兵。您知道，他們當中很多人沒有家庭，只要有足夠的食物，他們可以為您去做任何事。」

馮談談站在趙毅身後，聲音隱隱有些顫抖。對於把自己從飢餓與死亡中解救出來人，他必須抱以感激。當然，其中也存在著被洗腦的成份。

基地外圍的居住區中央，已經被擴建為一個佔地面積大約兩萬平米左右的廣場。五百餘名身穿灰綠色聯邦舊式軍服的工業平民，在機械人教官的指揮下，排列成橫隊，默默地注視著站在隊列最前面的趙毅。

在招募具體對象的時候，馮談談選擇了那些相對年輕化，沒有生理缺陷或者殘疾的人。確切地說，他們應該是流放到AG64號星球工業平民的第二代、第三代，甚至是第四代。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先輩為什麼要被流放。他們對聯邦沒有任何歸屬感。十萬元儲備金這個數字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於永遠也不可能翻越的巨大障礙。他們終其一生都要呆在這裡，甚至就連下一代人，也必須承受這種無止境的罪業。

再也沒有比他們更適合被洗腦的群體——如果說，剛剛從文明世界被驅逐出來的初代工業平民，對於政府和未來還有那麼一點點希望的話。那麼，這些在貧瘠礦石星球誕下並存活至今的人們，他們對於「未來」兩個字的理解，完全是一片灰色。

他們想要反抗，但這根本就不可能。儘管有一定數量的武器通過黑市流入各個礦石星球，聯邦與泛聯合卻仍然牢牢控制著最強大的武力——戰艦。

按照官方記錄，歷史上曾經爆發過六次大規模工業平民暴動。在某些平民作家所著的書籍當中，也被稱之為「起義」。聲勢最浩大的時候，暴動甚至通過電波擴散，在三十四顆礦石星球同時引發響應，參與人員超過九百八十多萬。但它們無一例外均以失敗告終。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工業平民只能控制地面設施，他們沒有設備製造戰艦，也沒有任何勢力與他們進行此類重型兵器的交易。因此，無論混亂達到何種程度，政府軍艦隊都能輕而易舉將它們撲滅。

「我當然需要他們。」

趙毅就如同一汪碧色的湖，看不出任何波瀾。他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低喃：「一個人，終究不可能與整個世界為敵。」

……

時間雖然已經過了正午，荒野上卻依然炎熱。儘管AG64號行星表面已經被人工生態裝置罩住，通過能量反應製造出薄薄的大氣層，但由於距離星系中央的恆星距離太近，絕大多數時候，地面溫度一直保持在四十度左右。

在廣袤得令人絕望的荒原上，幾輛重型越野車引擎不斷地吼叫著，在灰黃色的荒漠上，拖出一道道長長的煙龍。

劉楓扶著方向盤，一邊控制越野車，一邊用眼角餘光偷偷瞟視著副駕駛座上的趙毅。

作為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劉楓無論相貌還是外表，都沒有太過值得記憶的特點。和其他工業平民一樣，他的身材非常削瘦，臉上隨時保持著平淡冷漠的表情，似乎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

他從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麼未來——從擁有自我意識的那天開始，他的生活完全充斥在暴力和詛咒，飢餓與混亂之中。

劉楓的個人居住點距離新明斯克市大約有二十多公里。那裡很小，只是一個半埋於土面之下的拱圓形工作艙。一套日產量十五噸礦石的自動採掘器，據說還是從爺爺那一輩人遺留下來的舊貨。那玩意兒經常出毛病，它的實際日產量遠遠弱於設計能力。即便是在情況最好的時候，從地底挖掘出來，能夠被當做貨物出售的礦石，最多不超過兩噸。

從很小的時候起，劉楓就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吃飽。如果不是居住點南面有一條蜿蜒通往地下八百多米深的巨大裂縫，可以在其中的淺坑裡弄到一些淡水，他恐怕早就被餓死，渴死。

與很多工業平民孩童一樣，劉楓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這個問題可能連他自己的母親也無法解釋。畢竟，礦石星球沒有法律，先天上的生理構造，決定了女性在力量方面無法與男性抗衡。她們只能淪為男人的附庸或者玩物。尤其是在一些人口繁密的平民聚居地，很多女人都會把出賣自己當做職業，換取每日生存必須的麵包。

母親的容顏，在劉楓大腦記憶中早已淡去。每天都要為了膠質餅乾辛苦奮鬥的枯燥生活，使他遺忘了太多不可能隨時回憶起來的東西。不過，有一幕畫面他永遠記憶猶新——那是自己九歲的時候，母親像平常一樣外出。雖然是孩子，劉楓卻也明白她實際上是在做什麼。他並不認為那代表著恥辱或者罪過。然而……那天，母親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按時回家。只是到了臨近午夜的時候，半夢半醒之間的劉楓才感覺房門被猛然撞開。在暗淡星光的照耀下，他看清楚了母親那張滿是鮮血的臉，還有她緊緊抱在懷裡，已經被血水浸透，兩塊幾乎像石頭一樣堅硬的膠質麵包。

隨時被貧窮與飢餓困擾的人們，通常會把「誠信」這兩個字當做擦過屁股的手紙肆意踐踏。

在舊時代，有些男人在享用過女人身體之後，第一個動作往往不是打開錢包取出鈔票，而是以最快速度提起褲子飛奔逃跑。

在礦石星球，男性工業平民在女人身上發洩過慾望之後，除了賴賬翻臉，甚至還會拎起事先準備好的刀子，獰笑著割斷筋疲力盡的女人喉嚨，或者在她們赤裸的身體上亂捅。

男人也需要吃的，也需要食物。吃人已經無關於道德，僅僅只是確生存的必要手段。

很多年來，每當回想起這一幕，劉楓總會覺得奇怪——自己在那個時候居然沒有流淚，而是依靠母親的屍體，躲藏在礦區裡，像最頑強的蟑螂一樣慢慢長大。

風乾的肉可以長久保存，骨頭也被磨成粉。它們都有營養，殘酷的現實根本不允許浪費的存在。摻雜著數量或多或少的膠質餅乾，母親的身體劉楓一直吃了很久……除了操作礦石採掘器，他每天都會抽出一定時間，沿著母親當年留下那條滴血的路，在沿途和終點來回尋找。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可能遭到危險？有多少人用邪惡貪婪的眼光注視自己？他默默排除著一個個目標，又從值得懷疑的對象當中，挑選出嫌疑最大的候選者。終於，在他十三歲那年，劉楓找到了那個男人，並且用一塊玻璃碎片插碎了對方的喉嚨。

他並不覺得快樂，也感受不到復仇成功的喜悅。內心深處一直徘徊著無法解脫的迷茫。看不到未來，也沒有希望。

馮談談的出現，像一道刺眼的陽光，照亮了劉楓死寂已久的心。

他開始感激這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他並不知道這是洗腦作用產生的默認意識。他只知道自己現在能夠吃飽，不再被死亡所威脅，這就已經足夠。

生活在困苦與磨難當中的人，他們的要求其實並不高，甚至簡單得讓人聽了想哭。

吃飽……僅此而已。

副駕駛座上的他，年齡和我相仿。看上去，我可能還要比他略大一些。

他和我一樣有著黃顏色的皮膚，只是沒有我這麼黑。

他不時會對著旁人微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是他救了我，給予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他就是我的主人。

這就是劉楓的思維，也是所有接受過洗腦教育工業平民腦子裡的共同想法。

……

AG64號星球表面沒有公路，礦業公司的貨運飛船，會按時在各個工業平民採掘點停靠。畢竟，極其廉價的礦石購買成本，足以維持能量的消耗。

臨近新明斯克，廢墟也逐漸多了起來。它們大多是幾十甚至上百年前工業平民的居所，其中散佈著零亂的塑料製品和垃圾，偶爾也能看到殘留的人類骨骸。它們裸露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隨著無休止的風沙和乾燥，慢慢蛻變成沙石或者土壤的一部分。

車隊直接駛入城市，在一間破舊不堪的棚屋前挺穩。趙毅推開車門，從副駕駛座上走下。

儘管已經有過一次進入新明斯克市的經歷，趙毅仍然對眼前這間完全用木條、鐵皮、廢舊塑料拼湊起來建築誒之感慨——它甚至根本不能稱之為「房屋」，僅僅只是用於遮風擋雨的臨時居所。如果不是依托著幾堵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遺留下來的殘牆斷垣，這些用無數片、塊狀垃圾堆積，或者應該說是固定形成空間的「屋子」，可能早就已經崩塌，或者被狂風刮走，只剩下一片雜亂不堪的廢棄物。

這裡距離市中心還有大約五公里。雖然屬於市郊，人口聚居程度卻比其它地方更加密集。據馮談談和劉楓等人介紹，在這裡居住的工業平民大多屬於第二，或者第三代移居者。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已經失去生活資料，完全依靠賣淫、搶劫、偷盜，甚至是狩獵為生。當然，這裡所說的「狩獵」，並不是通常意義的獵取動物，而是指獵殺那些離開城市範圍的平民。至今為止，人類的屍體，仍然是很多礦業星球上唯一的肉食來源。

不時有好奇的眼光從角落和門縫裡透出。漸漸的，幾個新明斯克的居民慢慢聚攏過來，圍站在車隊附近觀望。幾分鐘以後，稀疏的人群開始變得擁擠，以車隊為中心，形成一個不太嚴實的圈。他們望向這些陌生闖入者的目光充滿敵意和畏懼，絲毫不加掩飾。

一個衣衫破爛，身材乾瘦的男人，從棚屋裡戰戰兢兢地走出。他手裡握著一根滿是銹斑的廢鋼筋，滿面驚恐地望著這些全副武裝，用工業平民眼光看來戰鬥力強得離譜，把自己棲身居所團團包圍的陌生人。

趙毅朝前走了幾步，站在距離對方四米多遠的地方，用最平淡的口氣說：「我想買下你的房子。開個價吧！」

現場一片沉默。幾乎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到趙毅身上。

「買……買，買我的房子？」

察覺到對方沒有敵意，瘦男人把握在手裡的鋼筋豎直，落放到地面。他伸手插進襠部，抓了抓有些發癢的胯間。又轉過身，看看身後用各種廢舊垃圾堆砌而成的骯髒棚屋，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說：「你……哦！不……您，您確定？」

「開個價吧！」

趙毅重複了一遍已經說過的話。語調平靜，令人難以拒絕。

「那個……您，您真的要買？」

男人臉上的表情有些發懵，他顯然很難相信，這樣的好事竟然會落到自己身上——要知道，新明斯克市的建築與移民星球完全不同。這裡的房屋，永遠也沒有配套的土地證或者房產證。用句舊時代的話來說：「這裡到處都是私搭亂建的違章建築。」只要有足夠的材料，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搭建新的窩棚。

趙毅眼睛裡冷淡的目光，使瘦男人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帶著雙眼裡釋放出的貪婪目光，猶豫著伸出左手，攤開，用顫抖的聲音說：「五……五公斤，膠質餅乾。」

停頓了一下，也許是看到趙毅的表情沒有變化，他又暗自嚥下口水，加重語氣補充道：「要壓縮的，壓縮的那種。」

膠質壓縮餅乾的營養成份高出普通餅乾四倍，價格也更加昂貴一些。但就每公斤單價而言，其實不過是六元零三角聯邦標準貨幣的交易罷了。

第六十六節 規矩

趙毅點了點頭，他轉過身，衝著守候在越野車旁邊的一名手下捏了個響指。很快，一隻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已經遞到了他的手裡。

「我只帶了三公斤壓縮餅乾。剩餘的部分，就用現金補足吧！」

說著，趙毅從上衣口袋裡摸出幾張鈔票，連同手裡的食品袋一起，送到目瞪口呆的瘦男人面前。

這立刻在圍觀的人群裡，引起一陣強烈的騷動——可以清楚聽見對瘦男人好運氣的嫉妒談論，也有人開始大著膽子向趙毅手下的平民詢問。主要內容，不外乎就是這些陌生人是否對自己的居所是否有興趣？或者他們能不能僱傭自己之類的話題。在位置更加偏遠的角落裡，還有人站在遠處，交流著對外來者身上裝備和車輛本身的價值問題。他們似乎已經把這些東西當成是自己的私有物品，只不過應該具體用什麼樣的方式，讓它們名正言順改變主人。

「好了，這裡已經不屬於你。我給你五分鐘時間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然後，請馬上離開——」

趙毅的臉色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對瘦男人說完這句話後，他抬起左手，按下手腕上的遠程通訊裝置啟動鍵，對顯露在微型屏幕上的馮談談命令道：「現在，可以進城了。」

「等等！等一下——」

忽然，站在身後的瘦男人連聲叫道：「這事兒還沒完。等等，我的意思是……你付的錢不夠。這間屋子的實際價格還要更高一些。剛才我只是……只是開個玩笑。你必須加錢，再加一百五十塊……不，兩百塊——」

趙毅沒有理他，逕自朝著不遠處的越野車走去。瘦男人有些發急，他捏緊手裡的鈔票，將餅乾袋子夾在腋下，小跑著追上前去，氣喘吁吁地說：「等等！你，你給的錢實在太少。我……我不賣了。」

「嗖——」

趙毅猛然站住，以肉眼無法辨清的速度抽出手槍，直接頂住對方前額，不動聲色地說：「我給過你機會。我也說過，現在這裡已經不屬於你。不想死的話，馬上給我滾——」

死亡，比任何東西都更具說服力。感受著從額前傳來金屬冰冷，想像著那顆隨時可能脫膛而出射穿自己頭顱的子彈，瘦男人臉上也重新顯露出恐懼慌亂的表情，頭頂也冒出大滴的汗珠。他下意識地朝後退縮，看見趙毅沒有扣動扳機的意圖，連忙轉過身，迅速消失在視線當中。

目睹了這一幕前後全過程的劉楓朝前走了幾步，在趙毅身旁站定，用謙恭也帶有少許不滿的語氣說：「主人，其實你應該殺了他，也根本不用付什麼錢。」

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可以從趙毅眼睛看出他在微笑：「任何社會都必須存在規矩。如果沒有，就由我來充當制定者。很多微小的細節，可能會成為重大事件的決定因素。我只是用這種方式告訴新明斯克的所有居民，我們不是野蠻的無償佔有者。」

……

半小時後，馮談談帶領著後續車隊開進了新明斯克。

與趙毅所在的第一車隊相比，後續車隊當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兩輛載重上百噸的重型卡車。隨著巨大的箱式貨櫃鋼門徐徐升起，由機械人操作的各式工程機械也逐一散開。頃刻之間，用五公斤餅乾買到的破舊棚屋已經被推倒。以此作為基點，半徑兩百米範圍內的廢舊建築也全部夷為平地。當鋼製基礎和水泥灌注槽相繼鋪設完畢之後，被眾多棚屋環繞的街區中央，已經出現了一幢樓式建築的雛形。

趙毅需要一個穩定的地表基地。

他不想別人發現自己深埋在地下的秘密。因此，在新明斯克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就顯得尤為重要。這不僅僅只是涉及到軍事方面的因素，更多的，還是從經濟和可適用性方面考慮。

AG64是一顆貧礦星球，卻並不意味著這裡完全沒有礦脈。在城市設立一處礦石收購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經濟壓力。畢竟，地下基地的礦石產量有限，如果不從其它星球購買鋼錠等原材料，就根本談不上什麼擴充。而且，從工業平民手裡收購礦石，原料成本至少會降低七至八成。當然，招募合乎自己要求的平民，也會更快一些。

「也許，我可以擁有這座城市。甚至……整顆星球。」

這是趙毅對馮談談說過的原話。

……

隨著劉楓的命令，武裝平民們開始從各種車輛上，將一箱箱包裝好的物資搬下。他們以最快速度在建築周邊搭建防禦設施……四小時以後，天色開始變得昏暗，刺眼的陽光完全被暮色吞沒，黑暗很快將會籠罩大地。

第一層水泥基礎已經澆築完成，帶有鋼製夾層的牆壁堆砌度達到百分之十一。在膠質麵包和餅乾的誘惑下，居住在附近的工業平民紛紛賣出自己的住所，另外尋找新的棲身之地，建築機械的操作範圍也隨之擴大。

六門雙聯裝三十毫米機炮完成了地面架設，雖然尚未安裝旋轉裝甲防護平台，卻足以釋放出強大的火力。周邊區域一些尚未進行拆除的制高點已經架起機槍，以正在緊張施工的建築物為核心，形成交錯複雜的火力網……當天色完全變黑的時候，一座頗具規模的前哨基地，已經基本形成。

馮談談大步走到趙毅面前，用力搓著沾在手上的水泥灰漿，用頗為憂慮的口氣說：「你確定，真的要留在這兒？」

「為什麼不呢？」

趙毅淡淡地笑了笑：「我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這座城市。雖然，現在只是剛剛邁出第一步。」

「我覺得你有些過於急迫。」

馮談談直言不諱：「真的，如果再等上一段時間，讓我們的武裝人員數量達到兩千，甚至三千，或許……情況會比現在好得多。」

「區別不大。」

趙毅緩慢地搖著頭，目光從分散在四周的武裝平民身上飛快掠過，平靜地說：「我需要他們盡快參與實戰。這也是從平民到軍人最直接的轉變方式。」

馮談談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堅持。他伸出右手，語氣格外鄭重：「多加小心。」

趙毅握住他滿是老繭的寬厚手掌，微笑著說：「你也是。」

……

黑夜，在期盼和抗拒兩種截然不同的心理狀態下降臨。

極度貧窮加上物資匱乏，使夜晚擁有光明這種事情，在新明斯克也成為一種奢侈。凝望著四周無止盡的黑暗，趙毅感覺自己就像一片掉落在大海深處的樹葉。可能面對萬里清空的平靜洋面，也可能被突如其來的驚濤駭浪徹底吞沒。但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必須按照預定規矩一步步走下去。

舊時代有句老話說得好——「有人類存在的地方，就有爭端。」

新明斯克也不例外。雖然市民幾乎都是工業平民，但這裡並不屬於聯邦政府的政令管轄範圍。城市的權力和利益被另外一群人掌握著。

其中，勢力最為龐大的，就是黑幫。

……

黑暗盡頭亮起了一團微弱的光。

它漸漸變大，在夜幕背景下，這點白光顯得尤為刺眼。幾分鐘以後，光點已經變成亮得炫目的熾白光團。與之伴隨在一起的，還有從黑暗深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

在這種近乎於瘋狂的機械噪音聲中，一輛三輪沙地摩托車突然從街道拐角躍出，嘶吼著向正在緊張施工的前哨基地衝來。在它顫抖的車身後面，還跟著大約數百名隨行者。

也許是不想與後續隊伍拉開距離，沙地摩托的速度並不快。從地面上的沙石的震動，可以感覺到車輛引擎的強勁和張狂。它在距離基地兩百多米遠的地方來回盤繞，不時做出幾個高難度動作，在尾隨人群當中引起陣陣喝彩，還有混亂嘈雜的口哨、吆喝。

他們簇擁著摩托車開始朝前移動。很快，已經能夠看清楚最前面一些人的相貌，他們身上大多穿著黑色短褲或者馬甲，也有極少數身材特別高大、魁梧的人，穿著綴有各種金屬製品的深色皮衣。他們手裡揮舞著鎖鏈，握著各種不同類型的武器。有軍隊的制式槍支，也有做工粗劣的火藥槍，而更多的人僅僅只有一把鋒利的刀子，或者是尖端磨得非常銳利的鋼筋。

趙毅一直冷冷地注視著這群從黑暗深處走來的人。

新明斯克是工業平民的城市。但即便是最窮困的人群之間，仍然存在等級差距。野蠻和暴力，歷來都是人類社會鎮壓其它反對意見的最常見方法。當政府觸角無法延伸到這裡的時候，黑幫儼然成為了最高權力的掌控者。

黑暗，掩蓋了分佈在建築四周大口徑聯裝機炮。武裝平民一直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這在某種程度上被理解為軟弱可欺。人群變得越來越躁動，他們隨著衝在最前面的沙地摩托全力奔跑，不時發出野獸般的吼叫。

趙毅淡淡地笑了笑，抱起擺放在腳下的多管機槍，對準人群最前端的地面，用力扣動扳機。立刻，帶有刺耳裂音的機槍吼叫如暴風驟雨般響起，拖拽著閃亮焰尾的子彈高速飛掠，斜射著鑽進地面，帶起一蓬蓬浮土。

「卡——」

四盞功率強大的探照燈同時打開，籠罩範圍超過五十米的光幕明晃晃地直射過來，照出一片滿面驚恐，慌亂中帶有茫然的臉。

「如果有人越過警戒線，格殺勿論——」

架設在建築頂部的高壓擴音器發出警示，望著地面上那條密佈彈孔的橫線，人群不再朝前蜂擁，甚至開始朝著後面慢慢退縮了一些。雖然距離只有半米，卻足以證明，他們並非完全悍不畏死。

很多人的臉色一片蒼白，汗水不住的從額頭上傾瀉下來。儘管是逆光，卻可以勉強看到架設在新蓋建築周圍的大口徑機炮，還有四周制高點上偶爾晃動的人影。這使得他們真正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嘈雜的叫囂聲立刻平息，徹底安靜下來。

一個身材粗壯的男人從沙地摩托上跳下。看上去，他似乎是這些人的頭領。幾分鐘後，他從旁邊的跟隨者手裡接過一塊白布，舉高，在半空中晃了晃，用盡力氣大聲叫嚷：「我是『鐵錘』傑克。你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沒有惡意。只不過……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談談。」

趙毅轉過身，示意旁邊控制探照燈的武裝平民讓開。他抓住鋼製燈罩邊緣的扶手，用力扳轉燈座，把喊話的壯漢牢牢罩在光柱中央。看著對方本能地舉起手臂擋在眼前，他輕點了點頭，對跟隨在身後的劉楓說：「讓他過來吧！」

……

幾分鐘，「鐵錘」傑克與另外兩名確認沒有攜帶武器的手下，在劉楓的指引下，來到趙毅面前。

他的鬍鬚非常濃密，在兩邊腮幫上如同鋼針一般直立著。年齡大約四十五歲左右，看起來頗顯老態，但身上的肌肉卻依然很結實，粗壯的胳膊上端有大片刺青，以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疤。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背心，露出佈滿黑色體毛的肌肉。這多少有些炫耀和示威的意思。不過，與其他同齡人相比，這的確是足以驕傲的資本。

「嗨！我想，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鐵錘」傑克的態度很是熱情。他臉上帶著微笑，走到趙毅面前，揚起空著的雙手，表示自己並無惡意。說：「我只想知道——你們是誰？從哪兒來？」

趙毅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平靜地說：「我們隸屬於『黑螞蟻』礦業公司，準備在這裡設置一個礦石收購站。」

「礦業公司？」

「鐵錘」傑克似乎對這個名詞有些反感。他搖著頭，流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這顆該死的星球上什麼也沒有。真不明白你們老闆究竟是怎麼想的……據我所知，附近的礦脈早就已經枯竭。剩下的小型礦場大多沒有開採價值，你們呆在這兒，只會浪費時間。」

「這是那些大人物的問題。」

趙毅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我只是受命在這裡設置收購站，僅此而已。」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道：「不過，你的出現，同樣讓我感到好奇。和你剛才相同的問題——你們是誰？從哪兒來？」

「我是『鐵手幫』的人。」

「鐵錘」傑克瞇縫著雙眼，顯然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意外。他從衣袋裡摸出一塊咬過的嚼煙，塞進嘴裡，慢慢咀嚼著說：「新明斯克是個自由的城市。當然，如果你們打算在這裡長駐下去，也必須遵守某些規矩。」

趙毅認真地問：「比如？」

「鐵錘」傑克轉過身，衝著站在身後的一名隨從揮了揮手：「帕特，去把那個傢伙帶過來。快點兒——」

趙毅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帕特——他徑直走向停留在警戒線外的人群。大約五分鐘後，帶著另外一個男人原路返回。

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新來者的面孔。趙毅對他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熟悉——個頭很高，也很瘦，儼然就是開價五公斤膠質餅乾，與自己交換棚屋的房主。

「他叫裡克。」

「鐵錘」傑克的脾氣看起來不錯，他伸手抓住裡克的衣領，將其整個人拎到趙毅面前，說：「他告訴我，你用非正常的手段，強佔了原本屬於他的房子。」

「那是一場交易。」

趙毅保持著冰冷、刻板的語氣，神情也比剛才更加冷淡。他看了「鐵錘」傑克一眼，平靜地說：「五公斤膠質壓縮餅乾換取一間棚屋。你覺得，這個價位是否公平？」

「不一定。」

「鐵錘」傑克伸手抓緊裡克的頭髮，將他的臉扳到燈光下，仔細看了幾秒鐘，又轉回到趙毅面前，一邊嚼煙，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這種事情，首先取決於擁有者的態度。簡而言之，就是看他是否願意出售？或者拒絕。」

「沒有人逼迫他。五公斤膠質餅乾是他的第一次出價。我拿出了足夠份量的東西，但他卻想要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好處。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趙毅的神情越來越冷漠，說話口氣也變得森然。

「好吧！讓我確認一下。」

「鐵錘」傑克點了點頭，把目光轉向被自己抓在手中的裡克，獰笑著問：「這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有沒有撒謊？或者……是你故意想要欺騙我？」

「沒有！絕對沒有——」

裡克雙手緊緊摀住頭部，連聲尖叫：「他，他只給了我餅乾。但我說過，這間房子至少要值五百元——」

第六十七節 暴女

「鐵錘」傑克再次轉向趙毅。他一直在嚼煙，臉上也帶著笑意，讓人無法看穿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你也聽到了剛才裡克的話。想說點兒什麼嗎？」

望著髮根已經明顯滲出血滴的裡克，趙毅淡淡地說了一句：「這問題真的很蠢。我不想重複第二遍相同的答案。你應該你我更清楚所謂的事實。」

「鐵錘」傑克平靜地站著，身體卻在微微抽搐。他盯著趙毅看了幾秒鐘，忽然將抓在手中的裡克朝旁邊一扔，對站在身後的隨從喝道：「帕特，把這個狗娘養的給我帶出去。割掉他的舌頭，再挖掉他的眼睛。今天晚上，他就是你們的宵夜。」

很快，遠處的黑暗裡傳來淒厲無比的慘叫。長長的哀號和呼嘯的狂風交織在一起，朝著四面八方遠遠傳開，似乎是在詮釋著殘酷與生存的真正意義。

探照燈發出的強烈光幕，在地面上拖出趙毅等人長長的黑影。

「很抱歉！我不該相信這個混蛋的話。」

「鐵錘」傑克把嘴裡的嚼煙挪到另外一邊。他偏過頭，衝著地上吐出一口散發著煙味的棕黑色唾液，擦了擦嘴角，伸出右手，神態自若地說：「事情已經很清楚——這是個誤會。」

趙毅靜靜地站著，仔細注視著對方臉上的每一絲變化。過了近十秒鐘，他也伸出右手，與傑克握在一起，認真地說：「沒錯！的確是這樣。」

「呵呵！看來我們之間已經消除了不必要的隔閡。」

「鐵錘」傑克大笑著拍了拍趙毅的肩膀，神情親密得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好吧！從現在開始，這裡你說了算。如果有什麼需要，你可以到西面的街區找我。在這座城市，很少有我不能解決的問題。那麼現在，我能夠幫你什麼？」

這句話明顯出乎意料，思索片刻，趙毅臉上再次露出笑意：「我需要人手。在這方面，你應該可以幫我解決不少困難。對於朋友，『黑螞蟻』礦業公司的大門永遠敞開著。」

……

摩托車的轟鳴漸漸遠去，嘈雜混亂的人群很快被黑暗吞沒。就像他們來時一樣，沒有任何預兆，只留下殘留在地面的無數腳印，血水，以及屍體的拖痕。

任何人都不喜歡在自己勢力範圍內出現的外來者。顯然，「鐵錘」傑克與其手下的出現，是一種試探性的舉動。他並不清楚趙毅的真正實力，也不明白對方的之所以來到這裡的真實意圖。所謂受房主裡克委託之類的話，不過是掩蓋目的的借口。

趙毅相信，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安置在建築周圍的聯裝機炮，也就沒有後來誠意十足的交涉，而是直接上演血腥凶殘的殺戮。

「鐵錘」傑克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在面對比自己強悍對手的時候，應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毫無理智的蠻橫，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所以，他非常乾脆地砍掉了裡克的腦袋。即表明了態度，也讓趙毅看到足夠的誠意。當然，也正如他所說過的那樣——其餘的人，可以把這具屍體當做豐盛的宵夜。

自始至終，他一直沒有說出新明斯克的規矩究竟是什麼。

答案或許很複雜，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但這並不重要，趙毅會用自己的方式，對這個問題進行理解。

總共有四百五十名武裝平民負責留守礦石收購站。其餘的人將隨同馮談談一起，在AG64號行星的另外一些地方，招募符合條件的工業平民。

新明斯克並不平靜，這裡隨時可能爆發流血，出現死亡。

這正是趙毅希望看到的結果。

因為，他需要一支擁有實戰經驗，足夠強悍的軍隊。

……

張小嫻獨自坐在盛開的三角梅花牆下，默默望著不遠處的男生宿舍發呆。

夏天已經快要結束，空氣中瀰漫著美人櫻的淡淡香氣，與盛夏時節相比，天空中的雲層過於濃密了些。也許是因為快要下雨的緣故，總讓人覺得悶熱和壓抑。

她穿著一條粉白色的薄紗裙，腰上繫著寬而薄的茶色緞帶，波浪形的蕾絲花邊圍繞在裙裾和肩膀兩邊，烘托出完美的身形。芭蕾式的銀漆面布鞋微翹著，光潔修長的小腿性感而可愛，柔順的頭髮從肩膀兩邊披落下來，掩住耳根，卻使得整張面龐看上去越發清麗，也有著淡淡的，無法驅散的憂鬱。

她已經找了趙毅整整六天。

電話打不通，短信沒有回復，宿舍裡也一直不見蹤影。彷彿這個人從未存在過，或者乾脆直接被某種神秘力量控制，像空氣一樣徹底蒸發。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蹤。意外、謀殺、事故……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裡。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才有可能從最不為人注意的角落，發現他們殘留的屍骸。

每當想到這裡，張小嫻就忍不住渾身顫抖。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不願想，也根本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趙毅身上。並不是說自己有多愛他，而是在潛意識當中，張小嫻已經把趙毅當做自己目前的唯一依靠。

腦海裡又浮現出安東尼奧那張肥胖無比，滿是油漬的臉。感覺……那根本就是一條老而龐大的怪蛆。滾圓的身子，滿是皺紋，偏偏皮膚卻很光滑的面孔。他獰笑著，鑽進自己的衣服，在衣服下面最私密的部位來回拱動。冰冷、滑膩，像吸血螞蝗，永遠寄生在自己體內。

張小嫻下意識地把雙手緊緊抱在胸前，眼裡滿是淒冷無助的目光。

她不是沒有產生過「反抗」之類的念頭。但是……這根本就不可能。

張小嫻沒有身份識別卡——父親掌握著她的所有證明文件。雖然有信用卡可以支付日常生活的必須開支，但她口袋裡擁有的現金數量，從未超過五十聯邦元。畢竟，一旦出現離家出走之類的異常情況，銀行卡可以隨時通過電話進行封閉，而現金卻有著太多不可控制的變數。

風，吹拂著橡樹葉片不停擺動，發出極有節奏的「嘩嘩」聲。不知為什麼，張小嫻只覺得身體微微發冷，似乎秋天提前來到，正在不經意間驅散著陽光下的暖意。她神情悵然地默望著遠處的宿舍大門，覺得心裡空空的，包括身體在內所有一切都不屬於自己，只有如同浮萍一般被隨風吹動，無所依靠的幽怨思緒。

眼睛已經濕潤，鹹澀的液體漲滿了整個眼眶，連視線都變得晃動且模糊。但她絲毫沒有想要抬手擦去淚水的意思，只是默默等候從眼角溢出的液體劃過臉龐，被風吹觸產生的那股冰涼。

「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很迷人。」

隨著這個帶有古怪深沉語調的聲音，一張整齊疊好的面巾紙也遞到了張小嫻面前。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她有些發怔，下意識地抬起頭，轉過身。

站在身後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個頭不高，身形有些發胖，淡黃色的卷髮顯得有些凌亂。他臉上一直掛著笑，態度也很慇勤，但在鼻樑兩邊的棕色雀斑卻實在太過密集，甚至可以說是觸目驚心。

張小嫻沉默著看了他幾秒鐘，心裡忽然產生出一絲怪異且滑稽的感覺。

對方胸前佩戴著國立大學的校徽，足以表明身份。她此前從未見過這名男子，卻多少能夠猜測出這個男人此刻的心思。

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孩，坐在三角梅花牆下獨自垂淚……這幕畫面很有些詩意，也是很多在男人看來，用同情和關愛語言獲取對方好感，甚至是愛意的最佳時機。當然，這些所謂的「關心」，其中是發自內心的真實，還是虛有其表的漂亮辭藻，只有說話者自己最清楚。

如果換在幾年以前，張小嫻或許會和這個男人隨便說上幾句，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有男人追的感覺其實很不錯，也是女人藉以抬高自身的方法。可是，當所有兄弟姐妹逐一死去之後，她再也沒有了這樣的興趣。甚至對於男人，也完全抱以冷漠和敵意。

她沒有伸手去接遞到面前的紙巾，只是冷冷地瞟了對方一眼，轉過身，重新默望著遠處的男生宿舍。

「我正在籌拍一部青春偶像劇，作為所學導演專業的畢業作品。」

雀斑男生並不因為張小嫻的冷漠而生氣。他微笑著在長椅上坐下，炫耀性地旋轉著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鑽戒，保持著彬彬有禮的風度，用充滿誘惑和挑逗意味的口氣說：「你長得很美，有種天然脫俗的清麗。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著與我相似的感覺。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只覺得震驚——你簡直就是為我作品量身打造的女主角。這是一部投資超過兩千萬的巨作，它很可能在聯邦電視台綜合娛樂頻道播出。這是一個機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小嫻依然沉默。這番具有賣弄性質的話，似乎對她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她彷彿一尊雕像，靜靜地坐著，連目光也不會晃動。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就這個問題仔細商討。」

背影，無法看到臉上真實表情的流露。雀斑男生顯然是把沒有說話當做默許。他頗為興奮地握了握拳，微笑著抬起右手，準備從背後輕輕搭上張小嫻的肩膀。在很多場合下，這種試探性的動作通常不會被視為輕浮。如果對方明確表示拒絕，可以滿含抱歉說自己是無心之舉。如果對方沒有太大反應，那就意味著接受，甚至可以更進一步，用力摟抱，甚至是更親密的接觸。

雀斑男相信自己可以摘到這朵漂亮的花——成名，成星，這幾乎已經成為絕大多數女孩心目中的願望。事實上，剛才所說的那些也所言非虛。他是藝術學院導演專業的應屆畢業生。足夠富裕的家庭，也的確能夠拿出兩千萬讓他自由拍攝影視作品。當然，聯邦電視台綜合娛樂頻道播出之類的話，就屬於是在敷衍。不過，對於滿腦子都是明星夢的小女生來說，很多人都無法分清楚上鏡頭和實際播出之間的區別。

用這樣的借口，他已經把好幾個姿色不錯的女孩騙上了床。

當然，用「騙」這個字，似乎不太妥當——戲是肯定要拍的。只不過，具體拍攝時間尚未確定。也許明天就開機，也可能會一直拖到幾年以後。至於許諾過的女主角……沒有簽下紙面合約以前，口頭承諾永遠不可能被當做有效的評判依據。

指尖，像蛇一樣慢慢朝前爬伸。雀斑男感覺心臟跳動的尤其厲害。慾望之火燒燎著喉嚨，有種口乾舌燥般的煎熬。他用力嚥下一口唾液，加快了顫抖手指的伸展速度。就在指甲末端，即將與張小嫻衣裙肩帶上那些漂亮蕾絲接觸的一剎那，他忽然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強大力量，從前面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很悶，很緊，幾乎喘不過氣。緊接著，那只伸出去準備摟住美女肩膀的手，也被拖拽著偏離方向。整個人如騰雲駕霧般在空中翻滾，失重，頭暈，重重摔落在地面。而最後保留在眼睛裡的畫面，是凶神惡煞的張小嫻狠狠齜起牙齒，從那條做工精美的粉白薄裙下面，飛起無比陰狠的一腳。

腿胯中間傳來難以忍受慘烈劇痛的瞬間，雀斑男也終於看到被自己揣測已久的裙下風光。

那是一條非常細小，性感的淡藍色丁字褲。

……

剛剛走到男生宿舍大門前的趙毅，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他並不知道張小嫻曾經接受過泰拳和古代武術訓練——她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雀斑男的手指根本連衣服邊緣都沒有摸到，就被她反手扣住咽喉，同時拽住胳膊，以標準的柔道背摔動作扔了出去。未等這個可憐的男人身體落地，張小嫻已經飛撲著猛躍上前，異常彪悍地抬起腳，用那雙精緻小巧的芭蕾式銀色緞面布鞋，惡狠狠地踩中對方襠部。

雖然隔著大概五十多米遠的距離，趙毅仍然能夠清楚感受到那股異常強大的力量。這一刻，張小嫻彷彿是古老遊戲《魔獸爭霸》裡凶殘彪悍的猛□巨人。那一腳落地的同時，他恍惚覺得似乎連大地都在微微震撼，更聽到雞蛋被空中墜落秤砣活活碾碎，看到蛋漿四濺的恐怖場景。

也許是覺得還不夠解氣，張小嫻又拎高裙邊，對著陷入昏迷的雀斑男屁股上狠踹了幾腳。隨後，清了清嗓子，咯出一口濃痰，非常準確地吐在他的臉上……做完這一切，她才怒氣稍平地轉過身，朝著呆立在宿舍門前的趙毅走了過來。

抓住雀斑男胳膊將其扔出去的時候，張小嫻就已經發現了趙毅的身影。她並非想要通過暴力舉動證明什麼，僅僅只是藉此發洩淤積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憤怒。

她已經憋得太久。不釋放一下，可能會被活活逼瘋。

要怪……就怪那個雀斑男人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招惹自己。裝什麼情聖？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當你覺得某個外形嬌弱可憐的女孩似乎很好誘騙，也容易上手。卻不知，那其實是一頭披著可愛偽裝，連骨頭都會啃光嚼淨絲毫不剩的母暴龍。

張小嫻並不擔心把人打死或者弄成殘廢。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在她身上。善後事宜自然會由父親的手下處理。至於具體賠償金額，與警察或者法官打交道，那是讓別人去頭疼煩惱的問題。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能打贏三級「體格」異能者的人其實很少。

雖然，張小嫻是女的，長得也很漂亮。

她徑直走到趙毅面前，神情複雜地看了他幾秒鐘，直截了當地問：「週末晚上有空嗎？我想參加夏日舞會。不過，還缺少一個男伴。」

趙毅的眼睛微微一瞇，他沒有答應或者拒絕，認真地說：「那天約好了一起去酒吧！結果你沒有來。難道，不應該先解釋一下嗎？」

「我父親臨時帶我出去見個客人，晚飯一直到半夜才結束。」

張小嫻顯然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她自嘲地笑了笑，說：「這樣也好，我們倆算是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趙毅默默地點了點頭，贊同這樣的說法。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週末的舞會，你去不去？」

張小嫻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的語速快而清楚，有些急促，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成份。

「當然會去。」

趙毅笑了。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在酒吧將張小嫻按在牆上強吻的那一幕……她的腰，很細，也很軟，手感十足。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張小嫻似乎剛剛哭過，眼睛也微微有些發紅。

可是看看不遠處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死豬一樣的雀斑男，他又下意識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六十八節 舞廳

聯邦國立大學只有一個舞廳。相比數量超過十萬的龐大學生群體，顯然有些不夠。然而，很多人都喜歡選擇學校周邊的酒吧和KTV，作為消磨夜晚時光的最佳去處。畢竟，學院舞廳沒有勁爆的搖滾樂，也沒有瘋狂激情的節奏。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錢。

學院舞會每隔兩周舉辦一次。主辦者並非院方，而是由學生總會獨立操辦。

這是一個會員制類型的小團體。與舊時代的學生會完全不同，只有那些通過資格審核的在讀學生，才有資格成為其中一員。至於核定標準，完全以申請者家庭情況或者個人擁有財產數量作為評判。簡而言之，只要家庭總資產超過五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學生，都可以成為會員。

不過，這並不妨礙其他階層的學生參加舞會——只要能夠拿出一千聯邦元購買門票，任何人都可以走進這片空間。然而，並沒有多少人願意用如此高昂的代價，換取一個所謂浪漫且豪華的夜晚。

張小嫻入場的時候，很是引起了一陣轟動。

她穿著一條黑色的白斑點冰絲連衣短裙。裙裾下方展示出筆直光滑的長腿，黑色絲襪在燈光照耀下，顯出帶有強烈誘惑的特殊光澤。黑磨砂高跟鞋將足踝襯托得無比性感，足面隱隱透出幾條青色的血管，小巧而精緻，令人忍不住想要握在手中把玩。

大廳裡的裝飾非常豪華。沿著牆壁，擺滿了一盆盆盛開的月桂。天頂上的吊燈奪目璀璨，照亮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樂隊坐在絳紅色的巨大垂簾背後，演奏著格調歡快樂曲。年輕人活潑的嗓音與華爾茲混合在一起，隱隱有些嘈雜，卻也符合舞池裡的熱鬧氣氛。

走進場中的一瞬間，趙毅立刻感覺無數道目光從各個角落裡直射過來，牢牢聚集到身上。

他很清楚，這種強烈的焦點反應，絕對不是因為自己，而是來源於挽住自己胳膊，親密偎依在身旁的張小嫻。

她今天晚上的確很美，漂亮得令人炫目。所有看到她的男人，眼睛裡都會閃爍出無比熱烈的光芒。有驚歎、震撼、好奇，也不乏嫉妒、狂熱、貪婪。相比之下，從女人眼睛裡釋放出來的視線，卻飽含冷漠、不屑、羨慕，甚至是赤裸裸的痛恨。

這讓趙毅隱隱有些不安——他不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人，也不喜歡節外生枝。

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也充斥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滿足——男人們都喜歡自己女伴成為所有人的目光焦點。望著那一張張羨慕嫉妒恨的臉，虛榮心也會不斷膨脹，擴張。

用句舊時代的話來說：「帶個漂亮妞出來，倍兒有面子。」

一個聰明的侍者搶在別的同事前面小跑過來，笑容可掬的躬著腰，引領他們來到一張豪華卡座。這種諂媚慇勤的舉動，立刻得到了趙毅從口袋裡摸出的一張百元面額小費。站在近旁的另外兩名侍者，為了彌補自己遲緩造成的損失，也不約而同主動送上各種零食小點，和一瓶價格昂貴的紅葡萄酒——有資格走進這間舞廳的人，絕對不會吝嗇在酒食上的消費。何況，在他身邊，還有一個漂亮得令人心動的女孩。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

趙毅用銀匙舀起一勺「哈根達斯」冰激凌，送進嘴裡，感受著那種在舌尖上化開的甜蜜與冰涼，認真地問。

每一個聯邦國立大學的學生，都知道學院舞會豪華與奢侈。除了擁有會員資格的學生會成員，其餘的購票入場者之所以會來到這裡，不外乎兩種原因。

其一：為了顯示自己闊綽，帶著女友前來炫耀自己擁有的金錢數量。

其二：為了更好的把自己推銷出去——抱有這種念頭的人，基本上都是相貌和身材不錯女性。她們花費大量時間梳妝打扮，穿最吸引人，也可以說是最暴露的衣服，只為了在這裡找到一個能夠供養自己的男人。而事實也證明，她們的期望，幾乎不會落空。

張小嫻顯然不符合上述任何一個條件。趙毅也並不認為他和這個女孩之間的關係，已經達到戀人那種親密的程度。故而，有此一問。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相信嗎？」

張小嫻用細長的手指拈起一粒冰鎮櫻桃，放進嘴裡慢慢吮吸，姿勢和動作優雅至極。

「相信！為什麼不相信？」

趙毅大口吞嚥著擺在面前的冰激凌，含含糊糊地說：「我比其他男人長得都帥。難道不是嗎？」

這個答覆顯然出乎張小嫻的意料之外。她舉著盛有葡萄酒的高腳杯楞了片刻，忽然極其放肆地大笑起來。

他們都很清楚對方沒說真話。但即便是回復用的謊言，也的確令人聽起來忍禁不俊。

「你不打算請我跳支舞嗎？」

慢慢止住笑，恢復常態的張小嫻用雙手托住下頜，依靠在桌子上，微笑著問。

趙毅正準備回答，忽然從旁邊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他衝著張小嫻微欠了欠身，眼睛裡明顯帶有挑逗意味，笑著伸出右手，說：「美麗的小姐，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謝謝！不過我有舞伴了。」

張小嫻不卑不亢的拒絕，目光仍然注視著趙毅，絲毫沒有對旁邊不請自到的陌生人偏移。

「我應該更適合做你的舞伴——」

男子的聲音十分悅耳，是上流社會紳士那種抑揚頓挫，帶著有節奏拖腔的明快嗓音。他再次深鞠了一躬，微笑著加重口氣：「請相信，我們會渡過一個非常愉快的夜晚。」

這話已經說得非常直接，甚至可是說是無禮。

張小嫻蹙起眉頭，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陰沉。不過，她仍舊保持著必要的禮儀，冷冷地說：「我沒興趣——」

男子絲毫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冰冷的拒絕語言對他沒有起到任何殺傷力。他仍然微笑著站在卡座旁邊，用滿含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張小嫻。

趙毅安靜地看著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忽然嘴唇彎曲淡淡地笑了起來。他推開已經半空的冰激凌杯，站起來，走到張小嫻面前，沒有任何邀請之類的言辭，直接抓住那只輕擺在桌面上的潔白手腕，以極其強硬，霸道的姿勢，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幾乎是懸空抱著帶進舞池。

這實在出乎意——張小嫻驚愕地長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帶微笑，帶著自己旋轉起舞的趙毅。從天花板上散射下來的燈光籠罩著他們，形成一片在錐形光幕下的美麗奇景。

趙毅的舞跳得很不錯。在這方面，S12的倖存者曾經對他進行過嚴格訓練。用那些專家教授和軍人的話來說：「這是泡妞必須具備的最主要技能之一。」

張小嫻沒有說話，她緊緊抿著嘴唇，帶著一絲驚訝看著這個抱住自己的男人——她曾經幻想過愛情，幻想著那些無比美妙的憧憬。但她從未想到，趙毅居然會採用如此強硬，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野蠻的手段。

他的力氣很大，這讓張小嫻感到非常意外——自己已經是強大的三階異能者，更接受過嚴格的體能訓練，卻無法從趙毅手中掙脫。只能任由他摟住自己的腰，踩著節奏在舞池裡來迴旋轉。

這種感覺……很好，非常奇妙。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未來伴侶的模樣。

不需要很帥——臉蛋長得漂亮那是給人看的。尤其是聲音尖細的白面偽娘，簡直令人噁心得發抖。

不需要多麼富有——發生在自己和其它親人身上的悲劇，就是最好的證明。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萬能，它很骯髒，散發著銅臭，更帶有令人厭惡的血腥氣味。

但他必須高大、強壯，最好是像舊時代電影明星施瓦辛格那樣，有著一身強悍膨脹的肌肉。或者，如同小說裡的超級英雄，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帶著自己永遠離開家，離開父親，離開所有令自己顫抖恐懼，無法忍受的邪惡。

想到這裡，張小嫻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雙眼，側貼著靠在趙毅懷裡，傾聽著對方有節奏的心跳。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趙毅可以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殊香味。懷裡的這具身軀很軟，也很溫熱。這讓他覺得有些躁動，身體下端的生殖器也逐漸變得堅硬起來。

顯然，張小嫻噴灑的身上的香水帶有催情效果。而且，效果非常強烈。

旋轉到一處背光的角落裡，趙毅停下了舞步。張小嫻並沒有因此而從他懷裡掙脫。她仍然緊貼著趙毅的胸膛，彷彿那一塊滾燙的烙鐵，能夠融化自己冰冷至幾乎僵硬的身體。

「如果我沒有猜錯，剛才那個邀請跳舞的男人，應該是你安排的。」

趙毅的聲音如和弦般悅耳，他臉上一直帶著純淨而美麗的微笑，絲毫沒有責怪或者惱怒的表情。

張小嫻從背後扣住他腰肢的雙手陡然一僵，身體也猛然一震，卻沒有說話。

這相當於默認。

「為什麼要這樣做？」

趙毅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沉默了許久，靠在懷裡的張小嫻微微歎息著，輕聲說：「想讓你喜歡我……對於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男人通常都不會珍惜。只有爭鬥，才會讓你產生強烈的佔有慾望，還有迫切想要得到的念頭。」

低下頭，趙毅的目光落到張小嫻身上。在半是黑暗，半是光明的背景下，她像是頭受驚的鹿緊緊靠著自己。望著從肩背上裸露出來的嬌嫩肌膚，趙毅清楚地看到——她的眼角隱隱含著淚水，令人憐惜。

這回答實在太過令人意外，也使趙毅心底湧出難以言語的滿足感。

她喜歡我，也想盡方法讓我對她萌生好感……這絲毫沒有使趙毅覺得自己深陷在某個陰謀漩渦之中，更對張小嫻產生了此前從未有過的疼惜，愛護。

他伸出右手，輕輕扶住女孩的下頜，將她的頭部緩緩抬起。淡淡的光幕映在她吹彈可破的光潔臉頰上，連髮絲和微濕的眼角都照得清清楚楚。張小嫻似乎顯得有些緊張。她的雙手緊緊握住趙毅衣服後擺，瞳孔深處透出隱隱的抗拒、慌亂和掙扎，但更多的還是期待和興奮。趙毅準確捕捉到了這些信息，他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溫柔而複雜的情緒，不再猶豫，對準那張顫抖嬌艷的嘴唇，用力吻了下去。

這與上次在酒吧被衝動和麻醉控制的時候截然不同。趙毅真正感受到了女孩舌尖的滑膩。它似乎在小心翼翼躲閃，想要在狹窄的口腔裡避開攻擊，卻又好幾次主動迎上來，與可惡的外來者旖旎糾纏。

不知不覺間，趙毅忽然感到自己心跳驟然加快。他飛瞟了一眼完全閉上雙眼，沉浸在擁吻致之中的張小嫻，彷彿做賊似的，從女孩後背悄悄抽出自己的右手，慢慢抬高，在瘋狂和膽怯兩種矛盾心理的驅使下，顫抖著，輕輕握住張小嫻的左邊乳房，用力抓緊。

這動作太突然了。張小嫻猛然睜大雙眼，驚懼地望著趙毅。她扭動著身子，想要從強壯有力的手臂禁錮中掙脫，卻被越抱越緊，加上嘴唇被完全堵住，只能無力地發出表示抗拒的「嗚嗚」聲。

趙毅有些慌亂，但更多的則是與女性私密部位接觸產生的刺激。他吻得越發投入，那團手掌無法完全握住的渾圓軟肉，讓他的大腦思維完全陷入迷亂，也絲毫沒有注意到——兩行淚水從張小嫻的臉上滑過，衝開了過於濃艷的妝色，露出慘然蒼白的皮膚。

「難道，每個男人都是單純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嗎？」

這是此刻徘徊在張小嫻腦子裡的唯一念頭。

她開始變得木然，不再扭動掙扎，身體彷彿被抽去筋骨般綿軟。這種異常反應立刻被趙毅察覺。他終於鬆開緊密貼合太久的嘴唇，雙手扶住張小嫻的肩膀，將她反推開半米左右的距離，不知所措地望著那張滿是淒涼與悲傷的臉。

「我……我……那個……」

他囁嚅著，想要說點兒什麼來緩解此刻的沉悶氣氛，卻搜腸刮肚也無法找到任何適合的字詞。

張小嫻的眼眶有些微紅，她強壓下從平時就隱藏在心底，積壓已久的辛酸與難受，平靜地看著趙毅，輕聲說：「怎麼？現在就忍不住想要和我上床？」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只是，只是有些激動。」

趙毅用力甩了甩頭，雙手抬高，深深插進頭髮，長長地呼了口氣，定定地看了張小嫻近十秒鐘，用祈求式的語氣，認真地說：「做我女朋友，好嗎？」

這句話裡說得無比誠懇。站在如此之近的位置，張小嫻能夠聞到趙毅身上帶有少許汗液的特殊男人氣息。回想起幾分鐘前剛剛經歷的那一切，她心裡又莫名產生出隱隱的快感。畢竟，身體接觸產生的刺激，並不僅僅只對男性產生效果。女人，也很難抗拒。

頭腦裡的思維畫面，又翻轉到在畫室裡第一次見到趙毅的時候——他顯然沒有任何繪畫基礎，卻畫得非常認真。他其實是F班最勤奮的學生，他也不像那些初次見面就對自己抱有猥瑣念頭的世家子弟。而且，外形相貌也很不錯。

最重要的……他是父親嚴令自己必須接近的目標。

張小嫻一直很好奇——她看不出趙毅究竟有什麼特殊，也並不認為這個男孩身上會隱藏著某種秘密。可是，連父親都覺得有必要投入重注的男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會成為她感情偏倚的砝碼。

有能力和實力的男人，總會得到女人的青睞。

望著站在面前無比認真嚴肅的趙毅，張小嫻心裡滿是糾結。

真要答應他嗎？

他可能走出這間舞廳，就直接帶我去酒店開房。男人從不放過任何可能得手的機會。至少，張小嫻認識的人群當中，就曾經發生過無數次這樣的例子。

如果拒絕……自己將會面對父親的震怒，還有安東尼奧那張肥胖可憎的胖臉。每當想起這些，張小嫻就忍不住想吐。

可是，我真的想要一份未經銅臭污染，純潔的，能夠給予我保護和溫暖的愛情。

他，會是我期盼已久的那個男人嗎？

趙毅看出了對面那雙眼眸深處的猶豫和掙扎。他並不知道那究竟代表著什麼，也不可能看穿張小嫻的內心世界。他只能用力握緊女孩的肩膀，用最誠摯的語氣，再一次說：「做我女朋友，好嗎？」

「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糞土臭味的卑微男人，有什麼資格在這種場合，說這種話？」

忽然，從趙毅身後，傳來滿含譏諷和嘲笑的聲音。

第六十九節 怒火

韋斯利已經站在旁邊觀察了很久。

最初的時候，他並沒有看到趙毅——張小嫻的美貌震懾了太多的人，從走進會場的那一刻，舞廳每個角落裡都有人在竊竊私語。談論話題自然是身穿黑色連衣短裙的那個女孩，而圍在附近的旁聽者，也會順著對方指引的方向望去，不時發出陣陣驚歎。

韋斯利其實很喜歡於蓓。

這個女孩有著無比曼妙的身形曲線，臉蛋也長得不錯。常年形體訓練使她擁有良好的身體柔韌度。這種優勢，只有在床上在能體會得到。每當那種時候，韋斯利總會讓於蓓做出各種高難度的複雜動作。這在很大程度上，的確能夠提高他的性慾，還有這方面的能力。

很容易就得到的東西，無法彰顯出它的珍貴。女人也是一樣。<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也正因為親眼目睹了趙毅和於蓓之間的爭吵，韋斯利才真正開始喜歡這個女孩，而不是像此前遇到過的那些女人，僅僅只是把她們當做玩物。膩了，厭了，隨便塞上一把鈔票就提起褲子走人，或者乾脆叫她們滾蛋。

在那個時候，韋斯利的確感受到了征服帶來的成就感。尤其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擊敗對方，潛意識裡產生的亢奮，絲毫不亞於運動場上的冠軍。

他一直認為，那個叫做趙毅的男人，是因為畏懼自己的財力和勢力，不得不倉惶退出這場以女人作為獎品的競爭。這種在現實中打敗對手獲得的快樂，遠遠要比通過網絡遊戲進行虛擬搏殺更加強烈。

韋斯利大約比趙毅和張小嫻早來了近半個鐘頭。他坐在舞廳南角的另外一張卡座，並沒有注意到張小嫻入場時引起的轟動。直到另外幾個晚來的朋友落座，開始喝酒，用羨慕和驚艷的口氣談論會場對面黑裙女孩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舞池裡那個凹凸有致的身影，以及摟抱著張小嫻翩翩起舞的趙毅。

「不得不承認，你的運氣真的很不錯，居然可以接二連三認識這麼多漂亮女孩。」

韋斯利端著一杯冰鎮香檳，冷冷地看著趙毅，用極其放肆的輕蔑口吻說：「怪不得你願意放棄於蓓。原來，早就已經挑選好更加出色的目標。呵呵！不知道應該說你卑鄙？還是應該說你無恥？不過，有一點必須承認——你選擇舞伴的眼光的確不錯。她很漂亮。至少，比於蓓漂亮得多。」

趙毅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他的嘴角一直微微彎曲，似乎是在微笑，然而心底深處卻如同包藏了一團火焰，正在愈來愈旺盛的燃燒。

他清楚的記得韋斯利這張令人生厭的面孔。也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人在於蓓面前用各種舉動對自己的羞辱。趙毅並不是一個喜歡惹是生非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懼怕麻煩。

趙毅根本沒有理會韋斯利。他只是盯著站在面前的張小嫻，用足夠清楚，也足夠洪亮的聲音說：「從現在開始，做我的女朋友。」

這已經不是先前的祈求句式，而是強硬霸道的直接肯定。

張小嫻下意識的低下頭，長而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睛，無法看穿她此刻的想法，也沒有直言應允或者拒絕。

「她不會答應你的——」

韋斯利微笑著看著這一幕，他朝前走了半步，湊到趙毅身旁，非常惡毒地說：「你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學生。要知道，養活一個女人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尤其是一個極其漂亮，令所有人都為之垂涎的美女。當然，你可能小有積蓄，能夠支付十萬元的公民資格儲備金。但你永遠不可能看住她。因為喜歡她的人實在太多。名車、豪宅、價值百萬的珠寶首飾……你無法給予她其中任何一樣。即便她真的因為所謂『愛情』答應了你的請求，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反悔……千萬不要懷疑我剛才所說的這些話，或者試圖反駁。哈哈哈哈！想想於蓓，想想那個曾經被你當做最貴重珍寶一般的女孩。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加上之前趙毅對張小嫻所說的那些，已經吸引了十幾個站在周圍的旁觀者。他們大多已經聽明白這場糾紛的起因，幾個頗為「熱心」的旁聽者正在喋喋不休，口沫四濺的為更多後來者介紹前面的劇情。人們望向趙毅的目光含有憐憫，也有幸災樂禍的嘲諷。可以清楚聽見人群中不時傳來「自不量力」，或者「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之類的話。

趙毅感覺心裡的那團火正在蔓延到全身，就像翻騰流淌的熔岩，正在他的心底默默徘徊，隨時可能衝破薄薄的障礙，以最狂暴兇猛的姿態徹底爆發。

「你想打架嗎？」

趙毅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固有的沉穩，有些發飄，彷彿一頭受傷的狼。

看著他平靜的臉色，韋斯利忽然感覺有些發虛。他下意識地偏過頭，看看身後，確認兩名二階異能者保鏢就站在不遠處，這才重新恢復常態。他搖著頭笑了笑，說：「我沒你那麼無聊。那是野蠻人才做的事情。不過，如果你在這方面很有信心，我不介意讓你嘗嘗被打的滋味兒——」

趙毅的眼瞳瞬間驟縮，臉上的表情也無比冰冷。正當他握緊拳頭，準備重重砸上韋斯利那張笑得過分誇張爛臉的時候，一隻略帶冰涼的小手，準確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這裡太悶了，也太熱。我們換個地方走走。去學院門口的冷飲店吃冰激凌吧！」

張小嫻緊緊抱住趙毅的胳膊，像最親密的戀人一樣偎依在他懷中，仰起頭，溫柔地問：「好嗎？」

趙毅無法拒絕，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他幾乎是被張小嫻拖著從人群裡走出。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張小嫻忽然停了下來，衝著韋斯利輕蔑地豎起中指，說了一段也許是這輩子自己聽過最美妙的話。

「我真為那些和你在一起的女人難過。知道嗎？你患有非常嚴重的口臭。真不知道她們究竟是怎麼忍耐下來。也許，長在你腦袋上的那兩片肉，根本不是吃飯用的嘴，而是拉屎用的屁股。」

……

夜裡的風很大，也很涼爽。茂密的橡樹葉片被吹得「沙沙」作響，而那些無法在黑暗中綻露美麗色彩的花，彷彿陷入沉睡的精靈。

張小嫻已經鬆開趙毅的手臂，低著頭，望著地面上被人工月光照出的倒影，默默走著。

趙毅陪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的清麗容顏，沒有說話。

「你應該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也許是覺得纍纍，張小嫻非常乾脆地脫下高跟鞋，赤著一雙白得炫目的腳，走在微涼的水泥地面上，用教訓的口氣說：「在那種場合，跟那種人打架，不值得。」

趙毅看了她一眼，繼續保持沉默，腦子卻下意識聯想起——美貌少女用柔道背摔將雀斑男狠狠扔在地上，在關鍵部位無比陰狠毒辣踩上一腳的場景。

「其實，你比我還衝動。」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趙毅已經後悔了——他發現張小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惱怒，也有些淡淡的譏諷。不過，卻感受不到絲毫惡意，更有一種非常莫名的苦澀。

張小嫻沒有說話。她往回走了幾步，站在趙毅身邊，默默看著他，眼睛裡滿是如水般的溫柔。

她踮起腳尖，湊近趙毅的面頰，在黝黑的皮膚上輕輕一吻，隨即牽起他的手，朝著女生宿舍的方向慢慢走去。

在他們身後，是一片灑落在地面上，幽雅靜宜的銀色月光。

……

一個多鐘頭以後，從學院舞廳通往男生宿舍的道路旁邊，被三角梅花牆掩蓋得一片漆黑的陰影深處，忽然閃爍住一點明滅不定光點。它就像是黑夜中的燈塔，醒目刺眼。只有走到非常近的距離，才可以看清，夾著煙的那兩根手指其實很白，細長而優雅。

這裡距離舞廳大約有五百多米，由於地勢較高，加上遠超常人的視覺，趙毅可以藏身處看見舞會已經散場。會場出口擁擠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們就像一群聚食的螞蟻，現在，已經到了各自歸巢的時間。

趙毅狠狠猛吸一口夾在指間的煙，將那團濃郁的煙霧憋悶的肺部近兩分鐘，才無比舒暢地張口噴吐出來。

遠處，半醉的韋斯利在兩名保鏢和於蓓的攙扶下，正朝著這一方向緩緩走來。

趙毅臉上掠過一絲猙獰。瞬間，這種令人畏懼的可怕表情已經平復。他默默計算著目標與自己之間的距離，慢慢扭動脖頸，活動著肩關節，在黑暗中用力伸握手指，不斷捏成堅硬強悍的拳頭。

他從來就沒有忍氣吞聲的習慣。何況，S12的倖存者曾經不止一次告誡過他——男人的憤怒，只有用血和拳頭才能抹平。

距離，已經縮短到大約五十米。空氣中甚至傳來難聞的酒意，也可以聽見韋斯利嘴裡含糊不清的嘟囔。

趙毅最後吸了一口煙，將已燃到極致的煙蒂拋下。正當他準備從藏身處走出的時候，半清醒的韋斯利忽然一把抓住於蓓的頭髮，獰笑著將她拖到面前，在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中，不斷加大手上的力量，像瘋了一樣掄起拳頭，朝著於蓓那張塗抹了太多化妝品的漂亮臉蛋亂砸。

「婊子！賤貨！你他媽的就是一個被別人玩剩下的垃圾。老子原本以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沒想到連備選的二手貨都不如。我現在算是明白——不是你看不上那個叫做趙毅的傢伙，而是他根本就沒把你當回事兒。你根本沒法和他看中的那個女人相比。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麼想的，居然會覺得你很清純……」

叫罵聲中，於蓓的哭喊突然愈發高亢起來。期間，夾雜著一聲聲拳頭和皮肉的撞擊，還有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

趙毅默默地站在黑暗深處，看著兩道鮮血從於蓓鼻孔裡飆飛出來，看著她被揪住頭髮，被韋斯利凶殘地撞擊牆壁……過了大約五分鐘，於蓓的尖叫忽然變為低沉的嗚咽。她顯然是在哭，韋斯利卻爆發出得意和滿足的狂笑。

最後，他幾把撕開於蓓身上那條勉強可以包住臀部的短裙，將滿面鮮血的她直接扔給站在旁邊的保鏢，用帶有虐意的聲音，惡狠狠地說：「她是你們的了，只要不弄死，隨便怎麼玩都行。」

趙毅依舊平靜地觀望著。他腦子裡的狂熱火焰，正隨著於蓓的掙扎，以及保鏢帶有強烈快感的粗重喘息，慢慢變得冷靜。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事情發展竟然會演變成這個樣子。現在已經不適合出手——他不想讓自己的洩憤行為，被看作是幫助正被強行蹂躪的於蓓。何況，之前張小嫻也說過，在這種地方和韋斯利這種人動手，不值得。

「我應該逐漸適應文明社會的生活方式。暴力行為很容易帶來麻煩。我必須學會使用更加隱秘，也更加『溫和』的辦法來解決問題……是的，就是這樣。」

帶著從嘴角浮現的淡淡微笑，趙毅小心翼翼地退縮著，消失在誰也無法看透的黑暗之中。

……

回到單身宿舍，關上房門。確定無人跟蹤，也沒有人在周圍窺探之後，趙毅點開手腕上的微型遠程通訊器，在電話薄裡找到傑拉爾德的號碼。

「找我有什麼事？」

儘管全息圖像只是虛擬，卻仍然可以看出這名聯邦將軍的魁梧和彪悍。

「我查閱過聯邦軍官手冊。」

趙毅拋棄了所有用於修飾的辭藻，直截了當地說：「按照規定，只有少校階級以上的軍官，才擁有成為異星球守備官的資格。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上次你曾經說過——我已經是地球聯邦軍的中校。」

守備官制度，類似於地球大航海時期的總督。

由於軍力和財力的限制，聯邦與泛聯合只能以各自勢力範圍內的移民星球作為主要控制區。對於那些遙遠、偏僻，卻具有開採價值的富礦星球，往往是交給財力雄厚的礦業公司負責管理，或者委派經驗豐富的軍官擔任守備官。這種官職只能在指定星球範圍內行使權力。聯邦政府則按照對該星球的總體資源評估，給予守備官一定比例的礦產上繳額度。總而言之，只有家族或者財團才會對未經開發的星球感興趣。而軍部給予守備官的支持力度通常很小，甚至僅僅只是武器裝備和普通程度的物資援助。也正因為如此，沒有軍隊，沒有足夠的開發人員，加上距離核心行政星球距離遙遠，自然沒有什麼人願意擔任這種費心費力的差事。

所以，傑拉爾德對於趙毅話裡的要求，感到非常奇怪。他微皺眉頭，認真地問：「你打算去什麼地方擔任守備官？」

「AG64。」

趙毅安靜地說：「就在聯邦與泛聯合的邊緣地帶，是一顆貧礦星球。」

傑拉爾德迅速在電子星圖上找到AG64的坐標，當他點開星球介紹以及相關數據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滯，隨即流露出極其古怪的神色。

「你怎麼突然想到要去哪兒？除了該死的風沙和石頭，那裡什麼也沒有。」

「我開了一家礦業公司。AG64雖然貧瘠，也還保留著幾條尚未采盡的礦脈。你知道，我的資金有限。與其和那些豪門大族爭搶富礦星球，不如發掘一下這顆星球上殘留的財富。說不定，還會得到某種意外的驚喜。」

趙毅的解釋雖然有些勉強，卻也合情合理。

傑拉爾德的全息圖像表面，不斷閃爍著白色的干擾波。他沉默片刻，頗不理解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不想把它們說出來，我也不會勉強。我可以同意你成為AG64的守備官。當然，這種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需要得到首都星球行政總署方面的認可。不過……我還是必須提醒你——那顆星球沒有任何開發價值，也不屬於正常的航道範圍。在那種地方投資，很可能血本無歸。」

「謝謝！」

趙毅的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可以感受到傑拉爾德的關心和擔憂，那是長輩對於年輕人的特殊關愛。

「我現在就讓秘書室向首都方面遞交報告。你最好多招募一些人手。如果牽涉到資源收購之類的問題，你可以直接和我聯繫。」

說到這裡，傑拉爾德用力撓了撓他如同被獅鬃包裹的腦袋，仔細地看著趙毅：「我還要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實際掌握部隊的軍官，和駐守貧瘠星球的守備官，根本就是兩碼事。如果你想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聯邦軍目前很缺人手。你有實戰經驗，也有軍功，首都方面還有周以銘上將幫助說話。即便是按照正常程序，最多不超過五年，你就可以成為一名年輕的准將。」

第七十節 要求

應該承認，傑拉爾德的這番話，的確對趙毅產生了強烈的誘惑。他沉吟片刻，慢慢抬起頭，微笑著說：「我會考慮的。」

「記住！你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將軍。」

傑拉爾德一直在注視著他。趙毅沒有迴避那種如刀般銳利的目光，他直接與其對視著，絲毫沒有退避。

漸漸的，將軍堅硬如岩石的面孔開始柔化，露出一絲微笑。

「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這一點——現在，去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吧！小混球，我會幫你擦乾淨屁股的。」

說完最後這句連笑帶罵的俚語，傑拉爾德也終止了遠程通訊。

宿舍裡重新恢復了平靜。

趙毅嘴角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語，卻讓他感受到寧靜而溫馨的幸福。對於缺少親情關愛的他來說，這是一種極其難得的享受。

沉默中，他把手插進衣服內袋，取出錢夾，打開。一張邊角已經被火焰燒燎變黃的舊照片，赫然映入眼簾。

照片上是一對身體緊貼，擁靠在一起的中年男女。男子身材高大魁梧，粗獷的面部輪廓，散發出軍人特有的氣質。女人雖然身著軍裝，皮膚卻很白嫩，散發出一種健康的光澤。小巧的紅唇微笑著抿起，釋放著溫婉嬌柔的韻味。

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一排趙毅在三歲時候留下，歪歪扭扭，卻非常清晰的小字。

「爸爸，媽媽。」

……

「美而惠」食品公司沿用了托德家族原有的行政大樓。由於銀行方面的「慷慨」，趙毅得到這幢十六層高大建築的成本，僅僅不過是六十四萬兩千聯邦標準貨幣。當然，這些錢有相當一部分並沒有計入銀行賬簿，而是直接裝進了經手人的口袋裡。這也再一次證明——「賄賂」這種方法，的確是攻開看似嚴密堡壘的最有效武器。

趙毅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斯坦利正坐在辦公桌前，神情認真地對照賬目。他過於專注手上的工作，絲毫沒有注意到走進房間的外來者。只是當趙毅從茶盤裡拿起杯子，走到恆溫器前接了一杯咖啡發出的響動，才把他從數字世界重新拉回現實。

「請原諒！您應該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下樓去迎接。」

儘管有些驚訝，斯坦利仍然從座椅上站起，走到趙毅面前，微躬著身子，臉上的表情非常恭敬。

「我只想從你這裡聽到一些更加實際的東西。」

趙毅微笑著擺了擺手，說：「這關係到你我之間的直接利益。」

「您應該不會失望。」

斯坦利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他快步走回辦公桌前坐下，點開擺在桌面上的全息屏幕，用抑揚頓挫，且帶有幾分得意的語調說：「公司從四十六天前正式進入運轉。生產環節，我們接受了托德家族的全部設備，按照您提供的配方，當天已經生產出三百一十七公斤膠質巧克力。我們在第二天召開了新品糖果上市的新聞發佈會，所有接受邀請的參會下級分銷商都對這種糖果讚不絕口。造成這種效果的因素，有很大一部分來源於前段時間的巧克力專利糾紛。這相當於變向的投放廣告。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銷售前期可以節省下一大筆宣傳費用。」

「請具體一些，我希望聽到詳細數字，而不是簡略的大體估計。」

趙毅仍在微笑，但語氣當中，已經帶有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

斯坦利點了點頭，立刻修正了自己的錯誤：「按照原訂計劃，今年下半年的廣告預算為兩千六百百聯邦標準貨幣。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可以節省下大約一千萬元左右的費用。這筆錢已經被用於購買機器和原料，進行生產規模擴大化。訂購的設備最遲將於下個月完成安裝和調試。一旦它們投入運行，現有產量將增加百分之七點一三。根據初步估算，月盈利額可以達到九百四十萬以上，甚至超過一千萬。」

趙毅仰靠在沙發上，默默盤算了幾分鐘，說：「我會再給你追加一筆資金。具體數額……暫定為一億。」

斯坦利一愣，面色繼而恢復正常，他小心翼翼地問：「您打算繼續擴大生產規模？」

趙毅點了點頭：「這只是第一筆追加資金。我需要你在六個月內，把現有生產規模擴大十倍。」

「十……十倍？」

斯坦利有些發懵。這個數字實在太過巨大，讓他有些難以理解。

「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裡，獲取利潤，佔領足夠的市場份額。」

說著，趙毅從衣袋裡摸出支票簿，在空白的金額欄目裡，流利地寫下一串數字。然後撕下，擺放到桌面上。

這的確是一張面額一億的支票，可以在任何聯邦銀行即付兌現。

望著眼前的巨額支票，斯坦利慢慢皺起了眉頭。

「先生，恕我直言——如果您急需資金，最好的辦法，應該是把這些錢投入股市。就我個人的意見，您這樣大規模擴大生產似乎有些盲目，而且沒有必要。因為，膠質巧克力畢竟是一種全新的糖果。雖然分銷商的反應都很不錯，但我們並不清楚消費者對它的具體評價和要求。畢竟……這需要時間。」

「就照我說的去做——」

趙毅加重語氣，耐心地解釋道：「要知道，我們很可能會拿到軍方的訂單。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再擴大生產，就太晚了。」

這句話，對斯坦利產生了難以想像的強烈刺激效果。他只覺得渾身猛然一顫，連聲音都微微有些發抖：「您……您確定？」

「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

趙毅淡淡地微笑著，話語真實而誠懇。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最好立刻召開董事會，建議取消本年度的收益分紅，將所有資金全部投入擴大化再生產。」

斯坦利的臉色已經激動得發紅。

「這些具體事務，由你負責操辦。」

趙毅神情坦然地說：「另外，還有一件事情。」

「請說——」

斯坦利滿面恭敬。

趙毅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輕輕擺在桌面上，用手指點了點。

「動用你的人脈和關係，幫我查清楚這個人，還有他背後家族實力的全部資料。記住！越詳細越好。」

陽光，從敞開的窗外斜射下來，籠罩住平擺在辦公桌上的相片。

那是一張用高倍鏡頭從遠處拍攝的照片。其中的目標人物，是韋斯利。特恩布爾。

……

對於趙毅而言，「錢」的概念，已經從文明社會必不可少的流通貨幣，完全轉變為單純的數字。

他需要購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食品和服裝，佔據了所購貨物的絕大部分——從兩周前開始，AG64號星球的基地航空站，已經降下了十六艘小型民用運輸船。它們卸下了近兩萬噸各種膠質食品，一萬五千套按照設計要求製作，最廉價，也是最結實的灰色仿軍製衣褲。除此而外，還有大量生活用品，簡單的傢俱……甚至就連鍋碗瓢盆之類的普通物件，也赫然羅列在物資清單的分項表格裡。

馮談談招募到的工業平民已經超過三千人。他們像滾雪球一樣迅速擴大。按照這種速度，最多再過一個星期，已經建成的地表居住區，根本無法容納越來越多的增加人口。養活這些人必不可少的各種日常開支，以驚人速速瘋狂吞噬著趙毅銀行卡上的金額——僅僅只是目前的食物補充費用，已經超過了五十六萬聯邦元。

五十萬和一億，是兩個完全沒有可比性的數字。可是趙毅很清楚——如果任由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又將恢復到剛剛離開S12基地，身無分文的時候。

AG64必須產出一定數量的收益，才能彌補這種近乎無底洞般的虧空。

然而，正如傑拉爾德所提醒過的那樣——「除了風沙和岩石，那顆星球上什麼也沒有。」

……

新明斯克市西區，一幢六十多米高的建築頂部，鑲嵌著醒目的「黑螞蟻礦業公司」這幾個字。

大樓各項建設已經全部完工。從外表來看，這就是一幢與民用住宅沒什麼區別的平頂式樓房。除了趙毅和幾名核心人員，誰也不知道它的鋼筋和水泥耗用量，足足超過普通建築的十倍。尤其是地面部分的牆壁中間，甚至增加了厚達二十毫米的全鈦鋼夾層。如此強度的建設標準，已經達到「A」軍事建築的要求。

這裡，其實是一座小型化的要塞。

除了架設在外圍的雙聯裝機炮，要塞內部還在主要攻擊方向，安裝了電磁脈衝射線，以及大口徑相位波動炮。它們的火力強度，足以媲美巡洋艦上的二級主炮。加上密佈在樓房中、上層的數百個引力跟蹤導彈發射器，完全可以在幾分鐘內，用火焰和爆炸轟平整個城市西區。

大樓附近的民房大多已被推平，二十多座機槍防護塔樓正在緊張建設中。至於這些房屋原來的擁有者，在食物和工資的誘惑下，他們全部選擇加入「黑螞蟻礦業公司」，成為趙毅手下的員工。

駐紮在要塞內部的武裝平民已經超過兩千。除了維持日常秩序，他們的工作只有兩項——訓練和捕獵沙盜。這相當於直接參與實戰。雖然擁有武器和數量上的優勢，武裝平民在戰鬥中的傷亡率，仍然超過了百分之十五。

當然，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隨著老兵數量逐漸增加，武裝平民的質量也會隨之提升。根據馮談談的預計數字，未來半年內，擁有戰鬥經驗的平民士兵，將達到一萬至一萬五千餘人。

地下基地的挖掘進度仍在擴充，一條直徑約為五十米的地下隧道，已經和新明斯克的地表要塞連接在一起。就在已經被控制的區域範圍，六台大功率抽排機械正從地下暗河源源不斷汲取水源。這些珍貴的液體在注滿地面儲水池之後，將沿著預置的管道，流入一片面積廣闊的沙地，灌溉著在那裡已經播下的十餘噸植物種子。

對星球進行改造，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可能。

通過傑拉爾德的關係，趙毅從聯邦軍部獲得了AG64的詳細勘探數據——這顆星球表面有百分之九十已經完全沙化，大約四萬年以前的一次隕石碰撞，將這顆原本與星系核心很近的行星，撞擊到距離中央恆星大約一億六千萬公里的位置。這就使它成為一顆尚未產生高級生命體，卻擁有類地環境的星球。雖然氧氣含量只能達到地球部分的百分只七十四點六，卻可以通過分解地下冰層的方式獲得補充。

按照聯邦行星管理總署在六十年前提交的報告，全面改造AG64號行星，至少需要花費七千九百零一兆聯邦標準貨幣。根據當時的價值評估——與其將這筆近乎天文數字的錢投入星球改造，不如將其轉用於別的方面。畢竟，即便投入資金，星球改造至少需要數十年時間才能初見效果。聯邦政府官員的正常任期只有四年，把這些錢投入改造，除了給以後續任者增加漂亮的政績光環，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趙毅相信——有傑拉爾德和周以銘的推薦，自己應該不難獲得守備官資格。

換句話說，AG64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是屬於自己的星球。

想要讓這裡真正產出效益，成為能夠依靠的強大基礎，就必須首先掃清所有不和諧的聲音。

……

「鐵錘」傑克坐在合金折疊椅上，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趙毅，忽然歎了口氣，在口袋裡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半截煙卷，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極慢地把煙霧從鼻子中噴了出來。

不知為什麼，與上次見面的時候相比，他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有種極其強大的威懾力。尤其是那雙清澈眼睛裡釋放出的目光，似乎有著攝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你是一個很不錯的鄰居。」

趙毅從旁邊的劉楓手中接過文件夾，打開，目光飛快掃過一行行數據，微笑著說：「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糾紛。你的人從不越界，偶爾幾次食品交易也很公平。看得出，你的承諾，的確是以實際行動作為保證。我很高興你能這麼做。謝謝——」

說著，趙毅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精裝「Marlboro」，熟練地撕開封條，抽出一支，然後將整包香煙遞了過去。

「鐵錘」傑克對這份禮物顯然很滿意。他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足足過了三四分鐘，才從口鼻間吐出淡淡的煙霧。

「我想和你談筆生意。」

身材魁梧的黑幫頭子享受著煙草帶來的快感，認真地說：「我想從你這裡換點兒東西。」

「說說看！」

趙毅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

「我需要武器，還有食物。」

「鐵錘」傑克語氣親切地說：「你知道，這顆星球很難弄到吃的，新明斯克也不單單只有我的『鐵手幫』一個幫派。我知道你能夠從其它星球弄來一些非常緊俏的貨物。呵呵，這買賣很公平，不會讓你吃虧。」

「你打算用什麼來和我交易？」

趙毅直截了當地問。

「鐵錘」傑克轉過身，朝站在旁邊的隨從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地點了點頭，打開一直拎在手中的背包，取出一包大約兩、三公斤重的藍色晶體。

這是利用變異罌粟汁液提取的晶狀顆粒，也是製造強效毒品「深藍」必不可少的原料。雖然聯邦與泛聯合都將這種物質定性為非法，可是，在任何移民星球的地下黑市或者夜場，都可以看到藍色成品針劑的影子。

正常情況下，一公斤晶體顆粒的市場價大約為兩千萬左右。如果製成針劑出售，這個數字還會增加六倍。這種強效藥物的價格之所以如此昂貴，除了兩大勢力政府軍聯合打壓，更主要的，則是因為變異罌粟自身的苛刻限制——只有在AG64行星這種高溫沙化的土壤環境下，才能生長出最茂密的莖葉，以及果實。

「我需要一千枝突擊步槍，五十萬發子彈，兩千枚防步兵手雷，還有六噸膠質乾糧。」

「鐵錘」傑克目光炯炯地看著趙毅，提出自己的要求。

趙毅把手裡尚未點燃手裡的煙湊近鼻孔，嗅了嗅，微笑著搖了搖頭。

「鐵錘」傑克並沒有虛抬價格。事實上，他的要求並不過分——這些晶體在移民星球上至少可以賣到五千萬，但在新明斯克，可能連五百萬都不值。而武器和食品，卻可以在這裡獲得十倍以上的利潤。

第七十一節 女人

「在決定是否進行交易之前，我想先聽聽你打算怎麼使用這些貨物？」

趙毅微笑著看了看「鐵錘」傑克，用誠懇的口氣補充道：「我指的是那些武器。你準備用它們去對付誰？」

這句話讓「鐵錘」傑克怔了怔，他本想扔掉手上的煙頭，卻又忍住再重重地吸了一口，將最後一點煙絲都全部燃盡，才戀戀不捨地扔到了地上，然後抬起腳，用靴子重重碾碎。

「在新明斯克，不只有我們一個黑幫。」

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鐵錘」傑克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很快，又恢復如常。他舔了舔嘴唇，說：「這座城市已經沒有多少生存空間，城外的可耕種面積非常稀少，為了弄到這些晶體顆粒，我足足損失了近四百人。我沒有飛船，只能把貨物交給其它的礦業公司，由他們低價收購。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的情況……其實很糟。」

說到這裡，「鐵錘」傑克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猙獰，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後面的話。

「你根本無法想像那幫混蛋究竟有多黑！他們對於這種晶體的開價，僅僅只是每公斤伍十萬元。這比移民星球的市場價格低了整整上百倍都不止。他們運來只值幾毛錢一公斤的劣質膠質餅乾，卻要我們用價值幾塊錢的礦石進行交換。其中的暴利，足以讓上帝都為之瘋狂。年初的時候，我花了一千聯邦標準貨幣，從『大宇』礦業公司弄到了兩個礦脈坐標。可那裡直到現在也沒有挖出任何東西，不是沙子，就是岩石。」

房間裡漸漸陷入沉默。包括劉楓在內，站在趙毅身後的所有武裝平民衛兵，眼睛裡都流露出淡淡的悲哀與感傷。「鐵錘」傑克和他身邊的人，看上去與剛才沒有什麼不同。然而，他們的眼眸深處只有茫然和灰色，沒有希望。

趙毅瞟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偏過頭，對守候在近旁的劉楓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堆積在牆角的板條箱，掀起最上層一隻的箱蓋，拿出七、八個尚未撕去塑料外膜包裝的罐頭，隨意擺放在桌上。

「鐵錘」傑克和他的三名手下警惕地看著趙毅，卻沒有從對方臉上尋找到任何代表敵意的成份。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揮舞軍用匕首開啟罐頭的劉楓所吸引——那是用最簡單的方式，直接將格鬥刀插進罐頭，在鐵皮表面切出一個「十」字……幾分鐘以後，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午餐肉和黑椒牛柳的香氣。當然，也少不了罐頭青豆和俄式紅菜湯，以及切成厚片的膠質粗麵包。

「鐵錘」傑克感覺心頭象隱約壓上沉重的礫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裡距離你的駐地很遠。現在已經是午餐時間，就在我這裡隨便吃點兒。呵呵！有些簡單，算不上豐盛。」

趙毅這句帶著微笑說出的話，讓「鐵錘」傑克忍不住鼻孔一陣發酸。他神情專注地看了對面幾秒鐘，把頭朝後仰靠在椅子上，拚命眨著眼睛，又用力抽了抽鼻子。直到確定完全掩飾住剛才過於感動的全部痕跡之後，這才用力抹了把臉，使勁兒點了點頭，語音顫抖著說：「謝……謝謝！」

罐頭並不是純粹的農牧業製品。儘管這是趙毅以軍官身份弄到的特供貨，其中仍然添加了百分之四十的膠質放造牛肉。由於生產技術與合成方面的因素，這種人造牛肉的口感，與自然產品沒有任何區別。但就成本而言，卻降低了一半。

「鐵錘」傑克和他的手下均面有菜色，食物香氣死死誘惑著他們。不過，這些人顯然都保持著必不可少的理智——他們吃得非常小心，動作緩慢。雖然，他們真的很餓。

「這可不像你……」

趙毅搖著頭，把一聽剛剛切開的滷汁牛肉罐頭擺到「鐵錘」傑克面前。又順手從抽屜裡拿出一瓶伏特加，用力擰開瓶封，將放在桌上的闊口玻璃杯倒滿，淡淡地說：「放心吧！如果我真的想要對付你，絕對不會如此麻煩。」

「鐵錘」傑克一怔，繼而苦笑起來。他用刀子從罐頭盒裡挑起一大塊牛肉送進嘴裡，未等完全咀嚼下嚥，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六十五度的伏特加，像火線一眼沿著喉嚨直接灌下，在胃囊裡騰起一團無比熾熱的烈焰。「鐵錘」傑克顯然是第一次接觸這種烈性液體，眼眶邊角迅速變紅的同時，已經口齒不清。他瞪著明顯失去焦點的眼睛，衝著趙毅噴出一口濃烈的酒氣，幾乎是吼一般地大聲嚷道：「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傢伙，一個可以成為朋友的人。」

「你就這麼肯定？」

趙毅微笑著，將他的杯子重新倒滿：「要知道，我們前後只見過兩次。而且，我也是礦業公司的職員。」

「不！不！不……你，你和那些傢伙完全不同。至少，你沒有他們那麼黑。這可能是因為你剛剛來到新明斯克，對這裡的實際情況不是很清楚。年輕人，文明世界的那一套，在這裡根本不通用。只要有槍，有足夠的食物，你就可以成為這裡的最高權力執掌者。說實話，我的幫派在新明斯克勉強能說得上話，但只要走出這個城市，我們什麼也不是。沒人會因為『鐵錘』這個外號賣給我面子。他們只會把我當做喪家犬一樣洗光剝淨，開膛破肚之後扔到鍋裡去熬湯。哈哈哈哈……是不是聽起來很可怕？有沒有身臨恐怖世界的感覺？但這就是我們的命運。不僅是新明斯克，整個工業平民的世界都不允許浪費。哪怕就算是老死、病死的屍體，一樣可以吃——」

說著，「鐵錘」傑克打了個酒嗝，眼睛發直地瞪著趙毅，認真地問：「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如果僅僅只是設立礦石收購站，根本用不了如此之多的人手，還有武器。你應該對這座城市醞釀著某個陰謀，或者是計劃。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嘿嘿嘿嘿……你想獨佔這裡，對嗎？」

趙毅沒有與他爭論，只是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點了點頭。

這種明確表示肯定的動作，讓「鐵錘」傑克頓時清醒了一些。他用力甩了甩腦袋，皺著雙眉，瞳孔深處的光芒閃爍不定。沉默了兩分鐘，他頗為猶豫地問：「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剛才你說過——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事實上，我也非常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

趙毅臉上一直帶著無比真誠的笑容。

「鐵錘」傑克沒有被這種表面上友好而迷惑。他鄭重其事地繼續發問：「說說你的打算，我想聽到更加具體的東西。」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需要人手。」

趙毅的回答不卑不亢。

「你想併吞我的幫派？」

「鐵錘」傑克瞇起了眼睛，酒了醒了一大半。

「準確地說，應該是收編——」

趙毅微笑著把他的空酒杯倒滿，眼睛卻一直注視著坐在對面的「鐵錘」傑克：「你的手下總共有一萬多人。不過，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並非所有人都是戰士。其中，能夠擺得上檯面的部分，最多不超過三千。你有四輛經過改裝的沙地摩托車，還有三十多支舊式AK步槍，連同最近一批購買到的裝備，子彈數量也不過四千發左右。換句話說，一旦爆發武裝衝突，『鐵手幫』絕大部分成員只能用冷兵器肉搏。所以，你想到我這裡來碰碰運氣。因為你很清楚——包括『大宇』在內的任何一家礦業公司，都不可能向工業平民出售武器。」

弄到這些情報並不困難。黑幫的成員本來就是工業平民，只要有足夠的麵包和罐頭，他們會告訴你任何感興趣的東西。

「這顆星球上什麼也沒有。說穿了，你就是一個比普通人佔有稍多食物份額的工業平民。你甚至無法離開這裡。沒有尊嚴，沒有自由，也永遠不可能積蓄財富。每天都在為了食物奔波辛勞，能夠吃到嘴裡最好的東西，不過是死人身上一塊骯髒的腐肉。這就是你所在的世界，也是你擁有的一切——」

「夠了——別再說了……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說了……」

趙毅直言不諱的冷嘲熱諷，像爪子一樣狠狠撕開「鐵錘」傑克內心深處癒合已久的傷疤。他死死瞪著趙毅，又猛灌下一大口酒，口鼻間噴發出沉悶的呼吸聲。也許是因為羞愧，也可能是因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他的聲音開始變得嘶啞，彷彿是在咆哮，卻更像是在哭泣。

趙毅從桌前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鐵錘」傑克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盡可能溫和的口氣說：「你仍然可以擁有現在的一切。我不會剝奪它們，只是用另外一種方法，讓它們產生出足夠豐厚的效益。」

「真的？」

「鐵錘」傑克神情茫然地問：「這……這可能嗎？」

「你會看到的。我保證。」

趙毅的語氣無比堅決，不容置疑。

……

「鐵手幫」的勢力控制範圍，僅僅只限於新明斯克市西區的大半部分。

這裡其實就是一個大規模的貧民窟——到處都是用舊木板、鐵皮拼湊起來的圍牆，千瘡百孔且四處透風，散發著腐爛臭味的簡陋房屋。如果不想花費力氣搜集材料搭建住所，也可以在硬化的沙地下面挖掘坑洞，用任何看似堅固的東西當做支撐。雖然地洞密不透風，白天悶熱，夜晚寒冷，但畢竟是能夠遮風擋雨的棲身之所。

在數十名衛兵的陪同下，趙毅跟著「鐵錘」傑克，走進了「鐵手幫」的核心居住圈。

這是一個外觀略呈環形的大居住區。很少有人穿著完整的衣服，他們大多上身赤裸，下身大多是圍著一塊骯髒的破布。也有的人直接用各種質地柔軟的材料裹在身上。可能是塑料薄膜，也可能是用針線連縫起來的牛皮紙。總而言之，人們已經把所有能夠找到的材料使用程度發揮到極限。在這裡，不要說是衣服和食品，就算是普通無奇的空罐頭盒，或者是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舊鞋，也會引發你死我活的爭搶。

幾乎所有人都在用好奇和貪婪的目光打量趙毅——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陪同在旁邊的「鐵錘」傑克，這些人很可能會一擁而上，用最野蠻的方式，把自己渾身上下所有東西搶個精光。槍和子彈對他們的威懾力不大，他們早已漠視死亡，也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生存下去的機會。

「鐵錘」傑克帶著趙毅徑直走進一條幽深的小巷。兩邊的牆壁雖然是水泥材質，但建成時間顯然已經久遠，表面塗層被風蝕得完全脫落，露出乾硬的沙礫牆體。

就在巷子最深處，兩個身材壯實的男人站在門壁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讓出通道，眼睛卻不住打量著趙毅和隨行人員的身上武器。似乎是在默默計算著，這些東西能夠值多少錢？

門內，是一個佔地面積大約五百多平米的院子。幾十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倚著牆壁，半探出身子，好奇地看著這些不請自到的陌生人。也有些年紀較大的女人乾脆什麼也不穿，雙手抱在胸前，毫不介意自己成為眾多目光注視的焦點。

嘈雜和混亂，使院子東面的房間慢慢敞開大門。一個剃著莫西干頭，下身只穿一條破舊短褲的壯漢從中走出。從一個女人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很是粗魯的在對方胸前抓了一把，隨即粗魯地推搡開了前面擋住自己視線的人群，大步走到「鐵錘」傑克面前。

「頭兒，他們是誰？你拉回來的客人嗎？」

壯漢雖然在微笑，說話口氣也透出頗為高興的意味。

「介紹一下，這位是『黑螞蟻』礦業公司的首席代表。」

「鐵錘」傑克半側過身，同時指著壯漢對趙毅說：「他叫羅驚鵬，是這裡的主管。」

趙毅點了點頭，朝前走了半步，伸出右手，笑道：「很高興認識你。相信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

羅驚鵬遲疑地握住他的手，目光卻轉向站在旁邊的「鐵錘」傑克，疑惑地問：「頭兒……這，這是怎麼回事？」

「從今天開始，這裡所有的一切，都由這位先生統一管理。」

「鐵錘」傑克似乎看透了羅驚鵬腦子裡的想法。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加重語氣，認真地說：「另外，還有一件事——以後，這位姓趙的先生才是你的『頭兒』。對他的命令必須絕對服從，不得有絲毫折扣。」

最後這句話，讓羅驚鵬明顯感到震驚。他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帶微笑的趙毅，又轉過身看看「鐵錘」傑克，用力嚥了咽喉嚨，用發乾的語氣問：「那麼……如果他要我去死呢？」

「那你就一定要死。」

雖然是在開玩笑，「鐵錘」傑克的聲音卻無比堅決。就如同幾小時前趙毅曾經使用過的語氣一般，不容置疑。

……

在新明斯克，絕大多數年輕女人只能從事兩種職業——戰士，或者賣淫。

黑幫混戰是城市最為常見的事情。用「戰士」這個詞來加以描述，可能不是很貼切，但為了得到果腹的食物，很多女人不得不像男人一樣拿起武器，在血肉橫飛的街頭拚殺。

相比之下，後一種職業雖然相對安穩，卻同樣是在生活逼迫下，喪失經濟來源女人的無奈選擇。

由於礦脈枯竭，工業平民也不可能搭乘飛船前往其它區域進行採掘，後代誕生的女孩，也基本上都會繼承上一輩的「妓女」職業。她們就在自己居住區附近做皮肉生意。偶爾也會前往鄰近街區，或者城市中心較大的酒吧或者賭場謀生。但無論是哪一種，能夠得到的錢或食物都很少。然而，她們卻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默默接受現實的安排。

這個院子是「鐵手幫」經營的紅燈區。至於羅驚鵬，則是兩千多名妓女的最高管理者。用簡單通俗的話來說，其實就是老鴇。

這裡的條件很糟糕，基本上沒有什麼設施，房間裡的牆壁和地面蒙著厚厚的灰，到處都是垃圾。至於所謂的「床」……要麼是一張勉強還算乾淨的塑料布，或者根本就是幾塊散發著霉臭，滿是腐蝕孔洞的破木板。

「從現在開始，這些女人由我們負責接手。她們也是一種財富，就看你如何運用。」

第七十二節 設想

「光當——光當——」

羅驚鵬用力敲著一隻滿是銹漬的鐵塊，扯著嗓子沖站在院子裡的女人們叫嚷：「都他媽的快點兒，過來排隊，見見你們的新老闆。」

場院裡的面積不大，自然不可能容納所有操持這份特殊職業的女人。事實上，幾分鐘後從院子各個角落裡聚集過來的女人，大約也只有兩百名左右。

她們的年齡大多為二十五至三十歲左右，也有一些至少超過四十。皮膚很黑，也很瘦。儘管有不少人個子高挑，卻絲毫沒有女性的美感。她們幾乎赤身裸體，也並不介意站在面前這些男人的目光。彷彿，這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也沒有任何人臉上流露出羞愧表情。站在那裡，沒有人說話，彷彿一群形狀怪異的木頭。

趙毅默默地注視這些女人，臉色平靜如常。

AG64號行星沒有任何值得開採的資源，自然談不上什麼收入。可是，趙毅不可能，也沒有雄厚的財力維持後續發展。他必須讓這塊貧瘠的土地盡快產生收益。只有獲得持續不斷的產出，才能談及進一步的開發。

在舊時代，北美洲有一個在沙漠深處建立的城市。它的名字，叫做拉斯維加斯。

按照歷史記載，拉斯維加斯市的財政收入分為三大塊——賭博業、色情業、旅遊業。

AG64不在正常運營的航道範圍內，這裡也沒有固定往來的航班。畢竟，這裡只是一顆被拋棄的貧礦星球，文明世界不可能給予它富礦星球相同的待遇。然而，這一切並非永遠不可能改變。

「從今天開始，這裡所有的女人都將進行統一管理。她們將接受至少為期三個月的封閉式訓練。在這期間，她們的飲食等項目由我來進行安排。任何人不得騷擾她們，如果有人敢於違抗……」

說到這裡，趙毅轉過身，用平靜的目光凝視著站在旁邊的「鐵錘」傑克。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衝著守候的近旁的羅驚鵬吩咐道：「你也聽見我們新頭兒剛才說的話了。就按照他說的做。」

「可是……可是……」

羅驚鵬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他乞求地看了看「鐵錘」傑克，卻沒有從對方眼睛裡找到絲毫自己想要的答覆。無奈之下，他只能將目光轉向趙毅，結結巴巴地說：「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可是……要知道，這裡的絕大多數女人，都是幫會成員的附屬品。有些，還是他們的妻子或者女兒。我無意違抗您的命令，可是您得明白，他們根本不會認可您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封閉式管理……怎麼說呢……這顆該死的星球上沒有任何娛樂項目，這些女人雖然又老又醜，也談不上什麼姿色，卻是很多男人的希望，也是他們打發無聊時間的唯一消遣。」

「這與我的命令並不衝突。」

趙毅淡淡地笑了笑，說：「你替我告訴那些傢伙，作為補償，從明天開始，他們每個人都能得到三百克膠質麵包的食物配給。如果他們覺得可以從女人身上得到更多好處，拒絕接受我的條件，那就把他的女人還給他。不過，一旦接受條件，就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如果有人膽敢在封閉期間騷擾這些女人，那就把他的生殖器割下來餵狗——」

……

當出租車在「銀色斑馬」俱樂部門口停下來的時候，守候在門廳前負責接待的黑衣兔女郎明顯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工作是負責為客人開啟車門，引領對方前往要求的娛樂區域。可是，這種會員制俱樂部並不對普通民眾開放。所有來到這裡的客人非富則貴。他們都擁有自己的私人座駕。從最頂級的豪華「保時捷」和「吉利」，到性能優越的「奔馳」和「長城」，都是會員們最為喜愛，也是停車場裡擺放的最常見型號。唯獨眼前這輛被塗成黃色漆面的「豐田」301出租車，讓她覺得一陣發懵，也忘記了應該微笑著走上前去，為客人拉開車門。

走下出租車的趙毅，頗為奇怪地看了看站在大門前的黑衣兔女郎。不過，是否有人帶領這種小事的確不值得糾纏。他搖了搖頭，按照保留在大腦裡的記憶，沿著上一次的路線，朝隱藏在樓層隔間的隱秘通道走去。

憑著銀白色的貴賓會員卡，趙毅很順利的再次走進雪顏的辦公室。

和上次一樣，她仍然坐在體積龐大的辦公桌背後，烏黑的短髮使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很精神，裸露在外的雪白肩臂柔滑粉膩。身上換了另外一件白色的無帶高叉泳衣，兩條修長的大腿相互交疊，黑色極薄的絲質襪褲，在臀部位置顏色變得漸深。小腿個纏繞著黑色的高跟鞋緞帶，高蹺的腳尖微晃著，慵懶微倦的坐姿散發出難以言語的誘惑力，令人心生愛憐，又忍不住想要撲上去狠狠蹂躪。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上次你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距離現在現在還不到三個月。」

雪顏一雙杏眼微瞇著，半張開粉紅濕潤的嘴唇，用舌尖輕舔了舔嘴角，嫵媚和誘惑一覽無遺。

「我想從你這裡再買些東西。」

趙毅本能地嚥下一口唾液，臉上流露出淡淡的苦笑。應該承認，雪顏的確長得很美——如果換個時間與地點，他很願意在這個女人身上花些錢，共同度過幾個美妙的夜晚。

畢竟，他是一個健康的正常男人。

但現在肯定不行——暫且不論買家與賣家之間的身份，單就「銀色斑馬」表面上顯露出來的雄厚財力，根本就是自己無法望及的程度。何況，一般情況下，如此美貌的女人身後，都有一個無比強大的男人存在。

「說吧！你都需要些什麼？」

雪顏從辦公桌上的煙盒裡取出一支女士雪茄，削掉兩端，點燃，深吸了一口，用潔白的上牙輕輕咬住下唇，用一種迷亂風情的眼神望著趙毅。

「確切地說，我想從你這裡僱傭一些人手。」

趙毅強迫著將思緒拉回現實，認真地說。

「哦？你需要保鏢還是僱傭兵？」

雪顏神色如常，沒有任何變化。

「我需要舞蹈教練、音樂教師、禮儀培訓人員。」

說到這裡，趙毅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太自然的神情：「除此而外，我還需要一些性技巧訓練師。」

雪顏一怔，被細長手指夾住的雪茄煙灰也隨之抖落，掉在桌面上，散成粉末。靜默了幾秒鐘，她把未抽完的雪茄擺在煙灰缸支架上，疑惑地問：「對不起，詢問客戶的購買意圖，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但我還是覺得好奇。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僱傭這些人……打算幹什麼呢？」

「我想開一家俱樂部，就像『銀色斑馬』這樣的。」

趙毅的微笑真誠而自然，絲毫沒有作偽的成份。

看著他認真的神情，雪顏知道趙毅沒有開玩笑，那種職業一樣的笑容，又重新浮現在她的臉上。

「這些訓練人員的僱傭費用都不一樣。」

談及生意，雪顏說話的語氣和音調都顯得尤為嚴肅。她朝前挺了挺胸脯，微笑著說：「按照從業者持有的資格證書，可以分為『D』至『S』五個等級。不同級別的僱傭費用是有區別的。簡而言之，級別越高，需要花費的佣金就越多。」

「這一點我很清楚。」

說著，趙毅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磁卡，遞過，說：「這是具體的人員數量，以及要求。」

雪顏點了點頭，用細長白膩的手指拈起磁卡，在指尖靈活地轉了轉，似笑非笑地說：「真看不出來，你居然對這方面也有興趣。」

趙毅顯然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他從衣袋裡摸出一張韋斯利的照片，問：「我聽格魯伯先生說過，你這裡還兼做情報信息之類的業務？」

雪顏接過照片，瞟了一眼韋斯利的頭像，漫不經心地說：「這傢伙是特恩布爾家族的人。怎麼，他和你有過節？」

趙毅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盯著雪顏看了近十秒鐘，以異常嚴肅的口氣說：「我需要特恩布爾家族的詳細資料，以及所有商業往來的數據。」

……

兩天後，一艘巨大的客運飛船在AG64號行星地表基地降落。

總共有兩百一十六名專業人員接受僱傭。其中，資歷等級最高的訓練師，月佣金額度高達一百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至於普通等級的訓練員，僱傭金也需要二十萬左右。這個價位比移民星球足足高出近百分之三十。但在趙毅看來，這些前期投資必不可少，也肯定能夠賺回足夠豐厚的利潤。

按照與「鐵錘」傑克訂立的協議，「黑螞蟻」礦業公司附近的棚屋已經被全部推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經過嚴格規劃，完全以軍事水準建造的平民住宅區。羅驚鵬及其手下的三千六百多名經過挑選的女性平民，已經移居其中。

按照專業營養師開具的食譜，每個受訓女性日需求三百克膠質麵包、一百九十克肉類、四百克蔬菜或者水果、糖和油脂各二十克、五十克牛奶或者人工乳制飲料、二十克土豆，以及不同標準的維他命膠囊。

對於長時間飢餓的女性工業平民而言，這份菜單並不足以讓她們在現階段完全吃飽，卻也比之前那種每天都深陷於飢餓恐慌的狀態好得多——新明斯克市的男人基本上都是窮鬼。正常情況下，他們能夠支付的嫖資，最多不超過五十克膠質麵包。相比從前那種寄居在骯髒房間裡的可怕生活，現在的待遇無疑是天壤之別。

何況，長時間生活在飢餓中的人們，在剛剛接觸食物的時候，本來就要比生活富足的同類吃得更多。

訓練並非強制執行——在這之前，所有女人都接受過問詢。她們被詳細告知今後必須承擔的義務和責任，對這份職業的具體要求，以及能夠得到的報酬等相關信息。受趙毅的委託，劉楓的確對查詢工作盡可能做到事無遺漏。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也紛紛表示，願意成為受訓者中的一員。

形體和舞蹈，是所有訓練科目中最基礎的部分。儘管此前從未接觸過這些，女人們仍然表現得非常刻苦。她們很清楚——自己是否能夠真正擺脫從前那種可怕的生活，完全取決於自己現在的表現。

「她們有很多人條件都不錯。目前最大的問題，仍然還是缺乏營養。你應該明白，增肥可要比節食容易得多。只要保證日常食物供應，有充足的生活用水，加上維生素藥物的調劑，她們當中很快就能出現第一批美女。」

這是一名高級性技巧訓練師對趙毅所說的原話。

膠質，可以說是人類探索宇宙的最豐厚獎勵之一。

這種蔓籐植物的分泌物，含有豐富的營養。然而，想要提煉出其中的有毒物質，真正轉化為製造各種合成食品的原料，還必須經過一系列複雜的化合效果。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牢牢控制該項技術以及生產設備，嚴禁被工業平民擁有。畢竟，工業平民已經成為供養上層社會必不可少的基礎。而文明世界因為人口產生的一系列問題，都可以通過儲備金製度加以解決。當然，工業平民的憤怒和反抗意識可想而知。但只要政府死死卡住武器和食物的生產環節，被放逐到礦石星球上工業平民，就永遠沒有翻盤的機會。

在這方面，礦業公司與政府的利益是一致的。

趙毅腦子裡從未產生過「反叛」之類的念頭。他只是想要把AG64打造成為另外一個拉斯維加斯——要知道，男人最大的愛好和享受，不外乎就是賭博和女人。AG64號星球地底以及低凹地帶，存在著數量巨大的原始冰層。只要有足夠的能源和設備，這裡很容易就能變得適宜居住。何況，這顆星球表面的風蝕地形具有獨特美感，對於那些厭倦了移民星球的人們，空曠和荒涼會刺激著他們強烈的探索慾望。至少，這裡可以開發出一條非常不錯的旅遊線路。

不過，想要讓這一切夢想成真，就必須首先完成對平民女性的技能訓練。

文明世界對於女性之美的判斷標準，很大程度上仍然停留在「骨感」的定義——富足生活實在造就了太多的肥胖者。人們對於滑膩的贅肉無比憎恨。各種不同品牌的減肥藥廣告充斥著視覺空間。諸如「豐滿」之類的詞語，只有口味特殊的男人才會喜歡。相比之下，餓至皮包骨頭的平民女性，的確很容易在得到足夠食物的情況下，迅速擁有令人羨慕的身材。

「她們可能並不是那麼漂亮。不過你要明白——實際上，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女人，永遠都與『美麗』這個詞絕緣。因此，人類發明了化妝術，用以掩蓋醜陋，用一張漂亮的皮讓自己看起啦更能吸引眼球。假如有一天，全世界的美女都集中到公共浴室洗澡，你會發現那些被時裝雜誌追捧的名模靚星，其實就跟躺在你身邊睡覺的肥胖老婆沒什麼區別。你必須明白化妝品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夜晚，在閃爍燈光造成的迷亂效果影響下，任何身形窈窕的女人，都會擁有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絕世容顏。」

說出這番令人深省之言的，是一個年紀八十九歲，滿面皺紋，牙齒掉落使嘴唇搓撮得如同菊花一般的老太婆。儘管她臉上撲著厚厚的粉，過濃的妝色使她看起來和妖怪沒什麼區別，但趙毅卻絲毫不敢輕視她的建議。因為這名老嫗來頭不小，甚至還擔任著「香奈兒」和「雅詩蘭黛」等多家化妝品公司的首席顧問。

也正因為如此，在AG64號星球上不斷降落的運輸艦，除了運載數量龐大的食品、藥物、日常生活用具，還帶來了女用塑身衣、各種顏色的漂亮髮帶、化妝品、絲襪、高跟鞋、丁字褲……以及所有與「性感」兩個字能夠產生聯繫的物質。

如果後續部分都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那麼最多不超過半年，趙毅勢力範圍內的新明斯克西區，將開闢一條具有相當價值的旅遊線路。而這些接受過系統訓練的女人，也會成為景區內的第一批接待人員。

這無關邪惡或者正義——如果趙毅不這麼做，這些女人的結局肯定要比現在悲慘得多。和以前相比，她們現在的生活狀況幾乎是天翻地覆。雖然妓女這種職業歷來都令人詬病，但她們早已習慣，甚至比任何時候都期待那些尚未謀面的新客人。

付出，並非沒有收穫。至少，她們的下一代可以不用從事這種職業。這在完全沒有希望可言的工業平民看來，根本就是做夢也不敢想像的光明。

第七十三節 截擊

AG64是一顆巨大的星球，它的體積足足超過地球三倍。這也意味著，除了新明斯克，在它廣袤的表面陸地上，還存在著其它的城市，以及散佈在荒野和山脈之間，無法計數的工業平民聚居點。

即便是聯邦官方最具權威的中央情報總局，也無法拿出關於工業平民最準確的人口數據——留存在電腦裡的相關檔案顯示，最近一次人口普查，已經是六十八年以前的事情。除了通過各大礦業公司收購資源，政府對於工業平民其實沒有任何興趣。這些被文明世界拋棄的同類每年都在生養，也隨時都可能因為各種意外亡故。紙面上「+1」或者「-1」，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對於工業平民的生活現狀，均不約而同採取了封閉式管理——除了飛船，工業平民居住的礦石星球也無法和宇宙網絡進行連接。民主和封建兩種截然不同的統治，都不允許工業平民的生活狀態在公眾面前曝光。當然，偶爾也有那麼幾個勇敢的記者，會在憤怒和強烈責任心的驅使下，想要用紙筆作為武器，與強大的國家政權進行對抗。但這些人的下場通常都很淒慘。不是失蹤，就是在某個荒僻的陰暗角落裡，發現他們高度腐爛的屍體。

礦業公司是工業平民的直接觸及對象。但在國家機器的嚴格監控下，他們當中任何人都無法關於散佈工業平民的信息。政府在這方面的控制力度，完全可以用「殘酷」來形容——除了死亡，就是流放。

望著眼前這些按照教師要求，正在接受形體訓練的女性平民，滿面平靜的趙毅，內心深處不由得湧起一股難以言語的激動。

她們都屬於自己。

當然，如果單純以性別作為區分方式，屬於自己的……還有「他們」。

這些人都是文明世界的棄民。從文明世界僱傭一萬人，年均薪酬開支將是一筆極其龐大的數字。而在這裡，在新明斯克，讓這些人絕對服從所需要花費的代價，僅僅只是一塊價值幾分錢的膠質麵包。

我能夠得到這個看似荒涼的世界。

不，確切地說，我正在擁有他們。

站在旁邊的馮談談滿面恭敬。他用最謙卑的口氣，發表自己看到和正在經歷這一切的感慨。

「閣下，只要願意，您完全可以成為一位國王，或者一位總統，甚至是……皇帝。」

……

黑暗，是覆蓋在宇宙身上的永恆基礎。無論在任何位置，任何角落，只要身處茫茫太空，肉眼首先接觸到的，就是無法望及遙遠深處的漆黑。

「我討厭宇宙。這簡直就是從魔鬼屁股裡拉出來最骯髒的一坨屎——」

站在寬敞的艦橋舷窗旁邊，於健一邊在身上摸索著尋找香煙，一邊滿面憎惡地看著窗外，用說不清究竟是譏諷或者無奈的口氣，搖頭喃喃。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作為一艘大型運輸貨輪的船長，於健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在航行中度過。沒有漂亮妞，沒有燈紅酒綠的舞廳和D吧，也沒有男人都喜歡的狩獵和釣魚，只能不停地觀看影視錄像作為消遣。當然，有時候於健也會和船員聚在一起打打牌。這種小規模的賭博數額不大，最多也不過兩、三千聯邦標準貨幣。只是……輸贏帶來的刺激，很快就在於健身上消失。畢竟，對他而言，錢這種東西僅僅只是一個數字。在很少有機會登陸，或者根本就無法離開運輸船的情況下，鈔票存在的意義，等同於廢紙。

於健今年剛滿三十四歲。他從不在意自己的穿著，幾乎永遠都是一件敞開的藍色水手上衣。雖然擁有亞裔的黃色皮膚，眼睛卻是呈朦朧的暗灰。但即便是混血基因也無法改變人類的正常生理機能——他的外表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蒼老得多，頭髮也幾乎全禿。

他必須在這艘名為「快腿」的民用貨輪上繼續任職十六年，才能夠得到真正的自由。

這不是他的錯。事實上，從出生的那天開始，於健的命運就已經注定——為了償還家族為其在生活、學習、成長道路上已經支付過的種種費用，他必須在二十歲那年登上「快腿」號貨輪，先是船長助理，繼而晉陞正職，一直無償服務三十年，方可在五十週歲正式退休。

作為船長，於健在船員面前擁有發號施令的權力。但他沒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與家族之間的契約永遠無法違背，更不可能解除——那些傢伙牢牢控制著自己的身份和出生證明文件，以及財產和佣金在支配權。於健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履行義務，成為一名盡職盡責的船長，默默忍受直到五十週歲，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

他姓特恩布爾。

於健無時無刻不在詛咒這個該死的姓氏。他對自己的父母沒有絲毫愛意。因為……自己根本就是那個男人在酒後與妓女之間的產物。那個老雜種本該把精液射在牆上，或者直接衝進下水道。但於鍵卻偏偏在母體中孕育成形，而那個從未盡過母親職責的女人又太過貪婪，妄想用剛剛誕下的嬰兒作為籌碼，從特恩布爾家族勒索一大筆錢……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於健，根本不明白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只是在長大以後，才從旁人口中隱隱約約探知，好像是父親開槍射中了母親，而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在瀕死的剎那間，也突然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如同瘋子般猛撲過來，一口咬掉了父親的生殖器。

對於這兩個人，於健充滿了憎恨。

儘管是一名棄兒，他卻只能默默承受被別人安排的命運——按照聯邦法律：被撫養者成年後，必須與監護人簽訂契約，以為其工作或者貨幣補償等方式，對撫養者支付足夠的報酬。作為擁有家族血統，卻永遠不可能被家族承認的外圍成員，於健被列為重點培養目標。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得以在成年後擔任「快腿」號貨輪的船長。

特恩布爾家族經營的商業範圍非常廣泛。他們需要一些「信得過」的人，幫助打理某些不能擺在明面上的「特殊生意」。像於健這種擁有本族血統的外圍成員，自然是最好的選擇。畢竟，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要比外來僱傭者多少帶有幾分潛在的忠誠。

舷窗外的這片宇宙，是地球聯邦最繁茂的航道之一。這裡位於三顆移民星球的交界，每天往來的貨運飛船數量多達數十萬。除了正常的客運航班，大多都是積載沉重的貨輪。它們像蜜蜂一樣，不知疲倦的創造著利潤和財富，也見證著人類文明從宇宙黑暗中的興起。

「讓該死的文明見鬼去吧——」

於健使勁兒搖了搖頭，將下意識浮現在腦子裡，這段銘刻在星球航運中心紀念碑上的文字徹底驅除，衝著地面用力啐了口濃痰，把凶狠的目光重新轉向窗外，默默注視著黑暗深處那些如同寶石般的閃爍光點。

它們是遙遠的星球，或者是正在燃燒的氣體。儘管色彩絢麗斑斕，卻無法引起於健的絲毫興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舷窗外左側大約四十五度的位置。

那是一艘通體漆黑的飛船。如果單純以長度和體積作為衡量標準，那麼它應該屬於中等偏下的一類。扁圓形的船首，粗大厚實的船身，以及緩慢的速度，都表明這是一艘貨輪。

大約半小時以前，它就一直尾隨在「快腿」號附近。那個時候，於健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這裡屬於主要航道區，沿途「快腿」號遭遇的各種飛船，大大小小也有上百艘之多。然而，極其古怪的是，從於健二十多分鐘前命令機艙加速之後，這艘飛船卻仍然保持著與「快腿」號完全同等的速度。

這不正常。

於健皺緊眉頭死死盯著這艘船。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是他卻並未朝壞的方面多加考慮。畢竟，這裡屬於行政星域統轄範圍，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海盜活動的痕跡。

他很清楚，「快腿」號上運載的貨物，雖然以棉質品為主，卻也暗中夾帶了一些無法見光的「私貨」。具體是些什麼，於健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臨出發前，幾名從飛船貨艙裡走出來的家族長輩臉上，滿是鄭重和嚴肅。

難道……外面這艘飛船，是聯邦刑警的緝私艦？

這個念頭剛剛在於健腦海裡浮現，又被他迅速掐滅——警察不可能像影子一樣跟蹤自己這麼久。他太清楚那些身穿黑色制服，高高在上傢伙們的作風。聯邦太空緝私警察其實很懶，他們一旦出動，通常不會少於三艦聯編的小隊。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僅僅只有一艘沒有任何編號，也沒有政府標誌塗裝的飛船。

想到這裡，於健隨手拿起扣在旁邊牆壁上的通話裝置。他準備從休息室裡叫幾個船員過來，順便用電子信號詢問一下，這艘一直尾隨自己的黑色貨輪，究竟想幹什麼？

每一艘飛船行進的航道，都必須經過電腦計算。從某種意義來說，航道相當於地球古文明時代的鐵道。沒有經過許可或者雙方聯絡的情況下，兩艘飛船保持過於接近的距離，其實非常危險。就好像高速公路上兩輛並列行駛的汽車，完全可能因為打滑、方向側偏等因素發生碰撞。可是，就在於健即將用拇指按下通話鍵的剎那間，一直觀察著飛船的眼睛，卻意外捕捉到令他目瞪口呆的劇變。

黑色貨輪面朝「快腿」號的船身側面，舯部甲板正在迅速收起，露出五個巨大的正方形凹洞。在船舷燈光的照耀下，於健清楚地看見——從那些幽深黑洞的最深處，緩緩探伸出一根根粗大渾圓的炮管。它們就像是餓獸的獠牙，閃爍著令人心悸的金屬冷光。

於健只覺得身體在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那是大口徑相位波動炮，是聯邦驅逐艦的標準配置武器。也就是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艘黑色飛船產生極其怪異的感覺——它的船體外形的確與貨輪類似，卻仍然保持著戰艦獨特某些特徵……它，它，它根本就是一艘經過改裝，不折不扣的標準型驅逐艦。

「必須向距離最近的巡邏艦隊請求支援。」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密集的汗珠也從於健額頭密密麻麻滲出。他死死摁緊通話器的鈕鍵，幾乎是衝著遠在數百米外機艙動力室裡的值班船員咆哮：「第二、第三能源室馬上增壓，引擎和護盾能量全開。以最大馬力全速前進。立刻——現在——馬上——」

「快腿」號是一艘商船。面對如此情況，這是唯一的應對方法。

與此同時，黑色貨輪已經揚起了炮口，粗大深邃的炮管底部，隱隱能夠看到一絲發光的亮白。那是正在充能準備發射的前兆。

於健臉上顯出一絲無力的蒼白。他大張著嘴，滿面恐懼地望著那些撲面而來的巨大光團。這一刻，他忽然感覺有些發冷，腦子裡也飛轉過無數混亂的畫面。有被他詛咒過無數次的父母，也有那張與特恩布爾家族簽下的契約，還有對於未來的憧憬，對五十歲以後的人類渴望……無論骯髒還是美好，它們都被比太陽還要強烈的熾白光芒照耀著，在熊熊烈火中燃燒，連同自己的身體，一同化為灰燼。

爆開的彈頭撕裂了艦橋外部脆弱的裝甲。濃密的黑煙與熾熱的火光中，「快腿」號船體開始朝著側面傾斜。當連續六發引力跟蹤導彈直接命中動力室後，整艘貨輪開始在劇烈的強光中被引爆，破碎。

身穿淺灰色仿聯邦軍制服的劉楓站在艦橋舷窗旁，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默默注視著在火焰中散碎解體的「快腿」號。如同鐵絲般繃直緊抿的嘴角，慢慢彎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這是一艘經過「奇跡」改裝的驅逐艦。在對應的戰艦分類表格上，趙毅將其命名為「雷霆」級。

儘管雪顏提供的情報每條售價高達兩百萬元，其中卻沒有絲毫作偽的成份。也正因為如此，劉楓才能在這個位置設下埋伏，出其不意將「快腿」號擊沉。

為了確保目標被徹底摧毀，再也沒有任何回收利用價值，劉楓下令朝著「快腿」號主炮連續六連射，加上前後發射的總共二十一枚導彈……戰鬥成本早已超過這艘商船本身的價值。

這是趙毅再三叮囑過要求，也是此次戰鬥的目的。

從接受洗腦的工業平民當中，挑選出具有戰艦操作能力的對象進行特殊培訓。用偽裝偷襲和掠奪等方法，讓這些人在實戰中迅速提升經驗。用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能成為合格的戰艦兵。

類似劉楓管轄的這種改裝戰艦，在其它航道上還隱藏著十一艘。它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在無從防備情況下擊毀對手。至於目標……都是帶有變體「T」字圖案，特恩布爾家族的貨運飛船。

……

坐在乳白色的沙發上，薩爾森一直在饒有興趣地注視著擺在右側的茶几。那上面放著幾本雜誌和咖啡杯，還有一個大約五公分高，雙手舉著「請勿吸煙」橫排的錫制玩偶。

這裡位於特恩布爾大樓的第十一層，也是家族的核心會議室。明亮的窗戶外面不時飛過幾隻鴿子，卻沒有人對這些可愛的小動物產生興趣。他們都繃著臉，分別圍坐在房間四周，保持沉默。

坐在中央沙發上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他穿著寬鬆的青灰色西裝，系一條有銀色夾子的窄領帶。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很大的藍寶石戒指。底座側面還刻著特恩布爾家族特有的徽章。

老人很瘦，寬闊的顴骨彷彿隨時想要衝破薄薄的皮膚。這使他的眼神看起來越發顯得深邃，卻感受不到善意與溫和，只有令人戰慄的冰冷。

他默默環視了一圈圍在四周的與會者，從旁邊的木架上拿過一隻黑色筆記本，慢慢翻開。隔著五米多遠的距離，薩爾森仍然可以看到，紙面上羅列著一串串細密繁雜的數字。

「從月初到現在，我們一共損失了七艘貨運飛船。初步計算，損失額度已經超過三十億。這還僅僅只是船隻本身，連通所運載貨物的成本。如果按照它們本該產生的市場價值計算在內，還要在這個基礎上遞增四倍，甚至有可能達到五倍。」

第七十四節 交戰

老人的話，彷彿在房間裡投下一顆重磅炸彈，立刻引起陣陣低沉的交談聲。十多名與會者紛紛交頭接耳，臉上流露出焦慮的神情。也有人和薩爾森一樣面無表情，似乎什麼也沒有聽進去。

「我連續收到了四份質詢信息。它們分別對應本該發往HF112星球的棉織物、樂言星球的真絲服裝、新冥王星的皮具，以及我們從軍方接到的訂單，運往『蒼天之怒』要塞星球的大量被服。我已經在聯邦警方和軍方留下備案記錄。不過，破獲的希望不大。尤其是警方，執意認為這是隱藏在航道附近的海盜所為。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必須先應付那些已經支付訂金的貨主。第二批貨物正在緊張趕製，最遲後天就可以出廠。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應該按照合約把貨物繼續運往指定星球？還是支付十倍賠償金，中止目前的所有生意？」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十倍賠償金足足高達數百億聯邦標準貨幣。與其讓這些錢以「罰金」的名義白白裝進別人口袋，再給特恩布爾家族背上一個「毫無信用」的污點，不如把它們花得更加價值，更具意義。畢竟，單就體積而言，幾百億鈔票完全可以堆成一座小山，重量也足夠把人活活壓死。

沒有人說話——與會者都很清楚老人，也就是族長的脾氣。看得出來，此刻他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迫切需要尋找一個發洩的理由。在這種時候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保持沉默。

「既然沒有人表示異議，那我們就繼續完成訂單，將第二批生產出來的貨物發往指定星球。」

老人很滿意沒有人在這個時候觸怒自己的威嚴。他解開西裝上衣，朝後靠著沙發，說：「下面，我想聽聽你們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仍舊沒有人說話。

倒不是與會者過於迂腐，或者根本不重視這次會議。其實，議題重要與否根本不是問題，身為控制整個特恩布爾家族的最高上位者，老人肯定早已做出了決定。這種會議只是走走過場，沒人會對此當真。即便真的實施對策，除了有幸參與其中的兩、三個核心人物，其餘的人根本無法影響整個事件的進程。而會議真正重要的地方，僅僅只是為了確保老人的權力，以及威嚴。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最多不超過十分鐘，會議將在沉默中結束。其中幾名運動神經較為發達的與會者，已經從口袋裡摸出微型通訊器，縮在角落裡偷偷玩著小遊戲，籍此消磨時間。

「如果繼續發貨，我們還將損失更多的商船和貨物——」

薩爾森說話的聲音清澈而沉穩，其實並不響亮，但是在眾人心中卻無異於炸響了一聲驚雷。無數道目光紛紛從四面八方釋放過來，牢牢匯聚到他的身上。

作為特恩布爾家族較為年輕的後輩，薩爾森必須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足夠的智慧。否則，他永遠都是第七順位繼承人。雖然妄議有可能觸怒那個高高在上的老東西，但他並不是一味鞏固權力。偶爾，也會把目光投射到那些表現出色的年輕人身上。

「事情很明顯——我們一定是得罪了某個實力雄厚的人。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會接二連三遭到如此嚴重的損失。當然，也並不排除可能是某個處心積慮想要對付特恩布爾的傢伙。可能是新恨，也可能是舊怨。但我只想提醒大家，我們已經被對方牢牢鎖定。而且，這是一次大規模，有計劃的報復行動。」

薩爾森的解釋，絲毫沒有其他家族成員們拖泥帶水的作風。他放平翹起的腳，坐直身體，認真地說：「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們還將遭受更加慘重的損失。」

他的聲音很大，態度很堅決，氣勢逼人。這種極其高調的做法，立刻引來幾道絲毫不帶友善意味的陰冷目光——儘管大家都明白，老人不喜歡在這種場合有人插嘴。但誰也不敢保證，這個具有強烈表現慾望的年輕人，究竟會因此得到族長的賞識？或者還是永久打壓？

「不要危言聳聽——」

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人不悅地說：「聯邦刑警已經在案件裁決書上給出了『海盜襲擊』的結論。這是他們對商船殘骸進行檢驗之後得出的評估，而不是什麼你所謂的報復。」

薩爾森平靜地微笑道：「我承認，即便是在聯邦艦隊巡邏最為密集的黃金航道，仍然不時有海盜出沒。但你似乎忘記了一點——人類文明之所以會出現『海盜』這種職業，完全是因為金錢的誘惑。對海盜吸引力最大的，莫過於貨物和運載它們的商船。即便是智商最低劣的白癡，也不可能在佔據絕對武力優勢的情況下，向毫無防備的商船開炮。更不可能把那些唾手可得的財富徹底毀滅。」

「我看過警方出具的檢驗報告，包括『快腿』號在內的所有遇襲商船，無一例外均遭到毀滅性的攻擊。殘骸表面的金屬溶解率高得驚人，只有大口徑火炮抵近射擊，才會造成如此強大的破壞效果。事情已經很明顯——那些傢伙根本不是什麼海盜，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求我們支付贖金。這是針對特恩布爾家族的陰謀。徹底斷絕我們與其它星球的貿易往來，這才他們真正的目的——」

隨著說話音量加大，薩爾森的情緒也變得有些激動：「聯邦警察根本不值得相信。暫且不論低的可憐的案件破獲率，他們肯定早已看出其中的倪端，但他們對此隻字未提。也許是他們所謂的『案情保密』，也可能是他們其中某些人也牽涉其中。說實話，就算是街頭賣笑的婊子，也要比這幫傢伙更可信賴。特恩布爾家族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件事。他們不可能，也絕對不會為我們提供任何幫助。」

老人注視了面色微紅的薩爾森幾秒鐘，淡淡地說：「對此，你有什麼建議？」

「單方面終究合同，只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麻煩。正如同您剛才說過的那樣——我們必須按照商業協議，向指定星球繼續發送趕製的貨物。」

薩爾森不動聲色地恭維了老人幾句，繼續以同樣單調的聲音說：「當然，在具體發貨時間和運輸方式上，應該進行小小的調整。」

……

五天後，一支由三百多艘艘各式船隻組成的艦隊，由新奧爾良宇宙港升空。

如果按照軍方的標準，這其實只能算是一支小型艦隊。其中，有兩艘火力強大的二級巡洋艦，十一艘弱型配置的驅逐艦，以及六艘輕型導彈護衛艦。其餘的艦隻，則是不同型號的太空炮艇。

作為旗艦，二級巡洋艦「知更鳥」號的艦橋顯得尤為擁擠——與商船相比，整艘戰艦的中央控制系統幾乎都集中在這裡。複雜的指令輸入和設備維護都需要人手，粗略計算，包括艦長在內的相關人員，至少超過二十名。

薩爾森抱著雙手，依靠在指揮席側面的立柱旁，神情陰鬱地注視著眼前忙碌的人群。

家族會議上令人出乎意料的表現，的確引起了那位權力老人的注意。不過，他並沒有給與薩爾森夢寐以求的東西，也沒有提升他的繼承順位，而是將其任命家族代表，全程隨同運輸。

按照薩爾森最初的構想，家族應該採用更加隱蔽的方式，將運輸貨輪與其它公司商隊打亂混編。以少量、多批、分散的辦法，在一至兩個月內，把所有貨物發往合約指定的星球。

這也許不是最好的方法，卻非常簡單，也很實用。而且，可以把損失降至最低。

聯邦警方繼承了舊時代警察的全部劣習——他們雖然擁有數量多達十萬以上的龐大警備艦隊，卻很少對海盜進行圍剿。當然，在貨主支付高昂酬金的情況下，他們偶爾也會派出足夠強大的護衛力量。據內部人士透露，聯邦警察總部檔案室堆放的各種案件文本，已經裝滿了整幢大樓二十多個樓層的數百個房間，累計時間甚至可以上溯到一百二十多年前……不過，這些流言從未被證實，只能當做無聊時候的閒話談資。

對於特恩布爾家族的報案，聯邦警方的確給予了相當程度的「重視」。他們甚至委派了兩名年輕的警官隨同商船進行調查。按照警方的說法——特恩布爾家族的商船之所以連續遇襲，很可能是內部有人偷偷洩露消息。

對此，薩爾森嗤之以鼻。

這是一個科技力量高速發展的時代，信息保密這種事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困難。無孔不入的窺探方法，被使用到極致的遠程偵測技術，以及靈活多變令人防不勝防的納米微型機器人……即便是聯邦總統，也經常被狗仔隊爆出今天所穿內褲顏色或者款式之類的新聞。當然，它們並非虛構，而是有令人驚駭的錄像和照片為證。

薩爾森並不認為後續貨物起運的消息，能夠瞞過那些潛藏在暗處的對手。可是採用分散、大量的方法，無疑是最為正確的手段——按照他的推演分析，伏擊者很可能只有一至兩艘戰艦。他們無法同時應對數以百計的目標，這也正是薩爾森對自己計劃的信心依仗。

然而，事情發展卻沒有照他的預計進行——就在昨天，特恩布爾家族又接連收到兩份質詢信息。合約方一再聲稱，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將貨物發往指定星球。否則，將按照合約條例，向聯邦最高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十倍賠償。

顯然，特恩布爾家族的困境，已經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散佈開來。無論明處還是潛在的對手，都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都在想方設法從特恩布爾身上咬下最大的肥肉。正如同老族長在會議上說過的那樣，其實只有兩種應對方法——按照合約將物資運往指定星球？或者直接支付十倍的巨額賠償金？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繼續拖延。無奈之下，老族長只能選擇最為穩妥的辦法——僱傭私人護衛隊。雖然，連他自己也承認，薩爾森的方法其實最為管用。遺憾的是，那必須花費至少兩個星期的時間。

「黑鷹」，是一支「D」級規模的小型僱傭兵團。對於這次可以收到兩千萬護衛費用的生意，僱傭兵們表示出極其濃厚的興趣。艦隊升空後，在星球外層空間組成巨大的環形編隊。特恩布爾家族六艘滿載貨物的大型商船，則與旗艦一起，被牢牢圍護在核心位置。

無論警方還是軍方，同樣可以為私人商隊提供護衛。但他們要求的價碼卻要比這高得多。相比之下，僱傭兵雖然火力相對貧弱，卻更加划算。

薩爾森嘴裡叼著一根尚未點燃的香煙，他臉上肌肉緊繃，眼神極力壓抑情緒——他並不看好這次運送任務。如果不是老族長堅持，他甚至想要推掉自己身上的代表身份。怎麼說呢……完全是出於本能，他感覺到了危險。那些襲擊者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雖然有僱傭兵，雖然艦隊整體實力並不弱，可薩爾森依然在發抖，也無法控制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

但他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只能默默祈禱。

艦隊在黑暗中默默行進，舷窗外的景色似乎永遠一成不變。叼在嘴裡的香煙過濾嘴已經被唾液浸濕，可薩爾森卻依然沒有想要將其點燃的意思，只是用散漫惶恐的目光，在艦橋正前方的搜索光幕上來回亂掃。

終於，在時間似乎被誣陷延長的黑暗深處，緩緩駛來一艘沒有任何標識，通體漆黑的飛船。

「請表明身份。」

「讓開中央航道，否則你艦將遭到攻擊——」

「倒計時二十秒，再無回答，將視作敵意——」

艦橋裡的氣氛陡然變得熱烈而緊張，各種指令與呵斥相互夾雜，從導航員靈活的手指與鍵盤敲擊中迅速傳遞出去。薩爾森默默地望著這一切，他什麼也做不了，也無法命令艦隊立刻回航，以最快速度返回距離最近的星球。雖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對的。

被電子探測器鎖定的黑色飛船正擋在航道中央，它沒有回復任何信息，而是在引擎推動下，笨拙而緩慢地調轉方向。從側舷部位升起的甲板背後，已經探出一根根粗大的金屬炮管。

「射擊——」

僱傭兵隊長下達的命令非常及時，巡洋艦主炮炮口呼嘯而出的火焰，準確命中了黑色飛船舯部。它彷彿被無形巨手狠狠捶了一下，整體朝著側面偏移，側舷裝甲四散紛飛，探伸出來的炮管被爆炸力量扭曲得彎曲開來。船體側面露出一條明顯的裂縫，飄散出一片片零亂的輕質填充物。顯然，已經徹底喪失反擊能力和動力。

「這就是那些企圖伏擊的海盜？」

傭兵隊長望著屏幕上無法動彈的飛船，撫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不住搖頭：「這幫傢伙比我想像中更加愚蠢。他們的裝備糟糕得令人發笑。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地球時代的索馬裡黑鬼。」

說著，他重重揮舞了一下右手，衝著圍站在屏幕正前方的人群喊道：「派出拖船，把這個大傢伙好好拉回來。讓我看看這幫膽大包天的傢伙究竟長什麼樣？說不定，他們還會給我們送來出乎意料的驚喜——」

僱傭兵與政府軍不同，他們更加看重利益。即便是在戰鬥中，仍以利潤為目標。也正因為如此，僱傭兵更喜歡捕獲對手，而不是直接將其擊斃。畢竟，哪怕是破損的武器和飛船，一樣能夠變賣成鈔票。

「不，你不能這樣做——」

站在一旁的薩爾森猛然衝了過來，他用力抓住傭兵隊長的胳膊，大聲吼道：「快離開這兒——你們的任務是護送商船安全抵達，而不是捕獲飛船。」

隊長皺起眉頭，臉上掠過一絲陰霾。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問題！」

他用力從薩爾森手裡抽回自己的胳膊，冷冷地說：「你說的沒錯，我的確答應過必須在規定時間完成這次護衛任務。但你無權對戰場上發生的一切說三道四。別忘了，僱傭兵也有自己的規矩——」

說到這裡，他臉上浮出一絲殘忍的微笑：「我完全可以一槍打爆你的腦袋。然後把所有罪名全部推給那些海盜。所以，在我改變主意以前，你最好老老實實呆著，千萬不要用你的性格挑戰我的耐心。」

監控屏幕上，一艘拖船已經靠近黑色改裝戰艦。它伸出兩隻機械臂，將鋼纜牢牢繫在船頭。大約半小時後，被緩緩拖動的飛船，已經進入了艦隊的外圍防護圈。

第七十五節 溫柔

它的動力室似乎遭到毀滅性的破壞。沒有燈光，沒有訊息，甚至就連引擎噴口也冷卻下來。相比之下，體積僅有它數十分之一的拖船，如同挑戰巨龍成功的勇士。黑色飛船就這樣被越拉越近，由外圍慢慢進入到艦隊護衛圈內部。遠遠看上去，彷彿一隻正被螞蟻用力拖動的巨大昆蟲。

薩爾森被兩名僱傭兵牢牢抓住胳膊，禁錮在距離指揮席大約十多米的位置。他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那艘被俘獲的飛船。旁人的歡呼和喜悅，對他沒有造成絲毫影響。他仍然瞪大雙眼，抿緊嘴唇，執拗地死死盯著屏幕。目光中充滿了憤怒、疑惑，以及毫不掩飾的恐懼。

「不，一定是什麼地方弄錯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他覺得口乾舌燥，大腦思維卻很清楚。也許是因為在「思維」方面投入了全部進化點，達到三級異能者標準的緣故，薩爾森總會產生一些看似條理不通，卻往往被證明是正確的念頭。就比如現在，甚至是在這次押運貨物出發前，他就已經預見到可能會遭遇危險。但具體的來源和方向……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腦，是人類身上最為神秘的部位。古代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預言家」這種職業，也許不僅僅只是故作玄虛。他們可能並不是後世人眼中的「騙子」、「妄議者」或者「陰謀家」，他們可能在某個時候，的確捕捉到從潛意識深處飛掠而過的那絲靈光。隱隱約約，無法捉摸，卻彷彿是在迷霧中被指引的大概方向。就如同現在的薩爾森，他的確感覺到死亡正在臨近，卻無法從周圍環境發現任何倪端，也沒有人相信他的話……這大概是世界上最令人痛苦，也最為抓狂的事情。

誰也沒有發現，就在距離艦隊兩千多米遠的一塊隕石上，正悄悄潛伏著一枚小型電子探測器。從其上端升起的圓形鏡頭，正將拍攝下來的畫面迅速分解為信號，同步傳輸到距此兩萬多公里的一片隕星帶。就在那些默默移動的冰塊和岩石中間，隱藏著兩艘體型狹長，關閉了所有燈光，彷彿幽靈一般的黑色戰艦。

劉楓站在巨大的電子屏幕面前，毫無表情地盯著探測器傳輸過來的畫面。當被俘獲飛船被拖入艦隊中央的時候，他如同岩石般冰冷堅硬的面孔，終於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他沉默了幾秒鐘，呼吸均勻而寧靜，這是刻意控制著的結果——連劉楓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在這一刻釋放出被壓抑的全部情感，會不會被強烈如颶風般的思維意識，活活衝擊至徹底瘋狂。

「引爆吧！」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內心深處卻升騰起難以言語的亢奮與快感。

那些人，他們都是公民。他們可以擁有一切，得到一切。而我……卻必須依靠吃掉母親的屍體，像老鼠一樣蜷縮在陰暗的角落，才能從人肉狩獵者和餓鬼手中逃脫，成長。

我操你媽個逼——這不公平——不公平——

雪顏仍然按照相同的價格，繼續提供關於特恩布爾家族的情報。趙毅也從未想過要與「黑鷹」僱傭兵團正面交火。利用人心的貪婪，讓對方獲得一艘重傷，卻還保持完整的戰艦。這方法實施起來並不困難，推演成功率也超過百分之七十。而且，自己還不用損失人手，卻可以一次性摧毀特恩布爾家族的六艘貨輪。

就在劉楓重重摁下引爆電鈕前幾秒鐘，幾名滿懷興奮的僱傭兵，已經登上被俘獲的飛船。他們用熱能切割設備強行開啟貨艙大門。可是，當熱切貪婪的目光，與倉庫裡擺放貨物接觸的一剎那，他們的臉上，立刻顯露出無比驚恐的表情。

「我……我的上帝。那是，是……是強效核能炸彈——」

一名傭兵語氣乾澀地說出這句話。未等他和旁邊的人做出反應，滾滾熱浪已經將他們徹底吞沒。身體只覺得瞬間被加熱，然後碳化，緊接著被徹底燒盡，隨著強烈的衝擊能量，在幾秒鐘內將整艘飛船解體。彷彿一頭從囚籠中脫困而出的魔鬼，伸展尖利的爪子，張大滿是獠牙的嘴，獰笑著朝聚集在周圍的傭兵艦隊狠撲過來，肆意吞噬這些落入陷阱的獵物。

戰艦，在巨大的能量衝擊波面前紛紛解體。人們滿面驚恐地望著屏幕和舷窗外洶湧而來的赤紅烈焰，發出無助的悲鳴和祈禱。電子頻道裡充斥著無數慌亂的吼叫和哀求，「全速後退」、「開啟防護罩」、「救命」之類的話語，迅速被「沙沙」的電子盲音取代。

接二連三的爆炸，在太空中綻放出一朵朵美麗妖艷的花。望著戰艦舷窗外那片瘋狂湧來的死亡火焰，薩爾森忽然覺得渾身發冷，腦子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那種感覺……自己不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貴族，特恩布爾家族的一切也與自己無關。僅僅只是一個普通人類的身份，卻在此刻帶給薩爾森全新的感覺。他不用再把世界看得那樣清楚，也不會再承擔所謂的「責任」。輕鬆，恍然，卻帶有一點點難以割捨的遺憾。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微笑著，從口中喃喃出這句話的同時，薩爾森也張開雙臂，被呼嘯而來的火焰徹底吞沒。

……

幾天後，當趙毅從AG64號星球重新返回聯邦國立大學的時候，各種媒體和報刊上的頭條新聞，已經轉換成特恩布爾家族支付十倍賠償金的相關內容。

他們損失了一個家族繼承人，以及近五分之一的家族財產。卻仍然無法知曉，究竟是誰策劃了這場針對特恩布爾的陰謀。

趙毅沒有對任何人提及自己的秘密——那樣做很蠢。除了把自己曝露在所謂的「民主陽光」下暴曬，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再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淡紅色的美麗晚霞，籠罩著傍晚時分的國立大學校區。柔和的微風吹拂著樹葉和花朵，帶起一片令人非常舒服的恬淡清香。不時有兩兩相依的學生從碎石步道上走過。在這個時候，學院小徑已經成為情侶約會的最佳場所。

張小嫻站在組合灶具前，她繫著一條淡黃色的廚工圍裙，正在砧板上用菜刀仔細切著洗淨的青椒。旁邊的白瓷盤裡，還擺放著已經瀝干水的蘑菇和洋蔥。距離稍遠一些的燃氣灶眼上，燉著一鍋不斷噴吐氣泡的濃湯。醬紅色的沸騰汁液裡，不斷翻滾著土豆塊和已經酥爛的牛肉。其間，還有一片片模糊的西紅柿，以及切成小塊的甜菜根。從湯裡散發而出的香氣充斥了整個房間，令人食指大動，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住在單身宿舍裡，每年都需要向院方交納一大筆昂貴的費用。但好處也非常明顯——這裡有著完整的廚用設備，可以滿足學生們在課餘時間的某些特殊愛好。當然，也可以通過提前體驗家庭生活的方式，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

「幫我切一下奶酪好嗎？」

張小嫻放下手裡的菜刀，拉開冰箱，取出一盒全脂奶酪，微笑著遞到趙毅面前。這東西是純粹的牧業產品，解凍之後，在室溫下幾乎和奶油一樣軟。融化後非常膩滑，口感極佳。

趙毅接過盒子，用小刀靈活地劃開封口，把凍硬的奶酪倒出來，切成小塊，浸泡在已經準備好的鹽水裡。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張小嫻身後，把雙手插進她的臂彎，將其整個人擁在懷中。

「我喜歡看你做飯的樣子。」

趙毅閉上雙眼，深嗅著從女孩髮際間傳來的香氣，一邊親吻，一邊認真地說：「現在的你，比上課的時候要溫柔得多。真的——」

今天的張小嫻繫著文靜的馬尾辮，上身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緊身Ｔ恤。緊束的衣體，將她那高聳的乳房和纖細的腰肢襯托得異常明顯，胸脯傲然地向外挺著，甚至可以透過衣表的淺藍，看出裡面黑色胸罩的形狀和文飾。

她感覺到——趙毅的手，正在從腰部偷偷向上攀升著。手指，已經觸及自己胸罩的外圍。儘管動作很輕，幅度也很小，卻可以聽見從後腦方向傳來的緊促呼吸，感受到抱住自己那具強大軀體散發出來的強烈溫熱。

「如果你再這樣下去，再過兩個小時也沒辦法吃上晚餐。」

張小嫻卡住趙毅的左腕，轉過身，在趙毅已經漲紅的臉上飛快輕啄一口，雙手搭上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應該屬於自己的男人。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此刻，對於趙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從最初懷有另類目的的接近，到現在本能的偎依。這過程轉變得似乎有些快，卻很自然。怎麼說呢……只要腦子裡浮現出安東尼奧先生那張肥頭大耳的油臉，張小嫻就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她覺得——只有眼前這個男人，才能帶給自己真正的安全。

這也許就是愛。

很多時候，張小嫻都會把自己幻想為等待羅密歐的朱麗葉，或者是苦苦依戀著齊格菲爾德的奧傑塔公主。她並不認為自己是灰姑娘，但自己卻被邪惡的巫師和咒語控制著，就像住在老鼠婆娘地洞裡的拇指姑娘，已經被肥肥的鼴鼠看中，隨時可能被它迎娶。

「你會是我的王子嗎？」

望著趙毅帶有強烈雄性氣息的粗獷臉龐，張小嫻輕聲細語地問。

這句話無疑是語意雙關——她需要一個拯救者，也需要一個可以愛，也值得自己去愛的人。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趙毅可以從最清楚的角度，看到她嫵媚的面孔，大而微閉的眼睛。她的長睫毛不停地顫動，顯示著內心有些緊張。精巧的鼻子小而筆直，透著一種藝術品的精緻。圓潤的瓜子臉嫩白中透著一絲緋紅，粉紅柔軟的嘴角有著清晰柔和的唇線。

沒有絲毫猶豫，他幾乎是用最直接的方式，重重印上那張略帶顫抖的嘴唇。

隔著胸罩，趙毅輕輕揉捏著那兩團令自己迷醉的軟肉。柔軟和豐滿的觸感，以及女孩嬌柔的喘息，讓趙毅不時的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他衝動地將手伸到張小嫻背後，笨拙急躁地想要解開胸罩搭扣，卻怎麼也無法找到關鍵，只能在急促的喘息中來回拖拽……這一刻，趙毅不禁惱怒地想——究竟是哪個該死的製衣商，做出如此牢固耐用的東西？

「唔……」

張小嫻微微蹙起眉頭，輕吮了一下趙毅的舌尖，從他的懷裡用力掙脫出來。這種動作讓趙毅無法高興起來，反而胸口更加的鬱悶。這種鬱積幾乎無法揮去，而且越積越烈。

「差不多到了應該烤披薩的時間……」

張小嫻偏過頭，微笑的目光從旁邊的廚台上掃過。那裡擺放著炒過的碎牛肉，已經平攤開的高筋麵團，還有切成薄片，在燈光下散發出誘人光澤的香腸。

「我不餓——」

趙毅執拗地攏緊臂彎，用更加狹小的空間緊緊束縛著張小嫻。他把額頭抵近女孩光潔的鼻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呢喃著：「今晚留在這兒。別走……好嗎？」

語氣裡充滿懇求和期待，甚至還帶有無比虔誠的祈禱成份。

「你，會是我的王子嗎？」

張小嫻沒有回答，而是用更加緩慢的語氣，重複之前的問題。

「我永遠不會成為什麼王子。」

趙毅的回答令她感到詫異。隨即，接下來的話，卻讓女孩從無比失落的心情中，重新高高昇回雲端。

「我會直接成為國王——要知道，王子永遠也無法獲得王冠，他也必須服從於國王的意志。而你……將會是我的王后。永遠，唯一，無法被任何人取代的王后。」

……

不管多麼深沉的黑夜，總有迎來黎明的時候。

趙毅從床上站了起來，呆呆地望著從窗外射進房間的金色陽光。網格沙窗裡透進的空氣，帶著清晨特有的微甜與潮濕。他深吸了一口，趿著拖鞋站直，伸展了一下魁梧健壯，完全符合黃金比例的身軀，用力扭了扭肩膀。胸口和胳膊上鼓凸的肌肉表面，浮泛著一層健康的古銅色光澤。

床單已經被蹂躪得一片混亂。在柔軟的薄被下面，探伸出兩條潔白粉膩的修直長腿。尚未醒來的張小嫻，像睏倦的貓一樣酣睡。伸展開的胳膊依然橫抱在枕頭中央。

床頭，掛著一雙被撕裂的灰色絲襪。沙發上扔著一隻黑色的高跟涼鞋，旁邊胡亂扔著亂七八糟相互交疊的衣服。最上面，是一件粉色的「維多利亞的秘密」胸罩……所有一切都表明，這裡曾經歷了一個何等瘋狂的夜晚。

寬大的雙人床上是一片狼藉。不過，最為吸引目光的，則是雪白的床單中間清晰可見那灘暗紅。儘管這個時代的醫療科技比任何時候都要發達，層出不窮的修補手段，造就了越來越多的女性騙子。但不可否認，很多男人的確對此非常看重，甚至有著無法用語言說明的怪癖。

用手指輕輕撥開蓋住臉龐的長髮，仔細凝視著張小嫻帶有紅暈的面孔。趙毅微笑著，沒有驚動仍在沉睡中的她，從上衣口袋裡摸出香煙和打火機，躡手躡腳來到門前，輕輕旋轉鎖扣，推開，走出房間。

晨光已經漸亮，點燃香煙，噴吐著淡淡的煙霧，趙毅仰望晴朗天空的臉上，也顯出一絲自得的神情。

這是很多男人在征服女人之後，最為自然的心情流露。尤其是有明顯證物表明，那還是女孩第一次的時候，滿足感和成就心理，也會膨脹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叮——」

從旁邊的陽台上，傳來清脆的打火機響聲。趙毅下意識地轉過身，卻與正朝自己這邊望過來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不由得怔住。

韋斯利。特恩布爾就站在距離大約五十多米遠的獨幢宿舍陽台上。他的目光同樣充滿驚訝和意外，還隱隱帶有一絲迷惘。

除了AG64，學生宿舍是趙毅唯一的居所。他對認識周圍鄰居這種事情，歷來沒有什麼興趣。加之各個獨幢宿舍的主人，都不喜歡別人窺探自己的私有領地，也就談不上什麼主動造訪。但出於警覺，以及潛在危險的必備應對方法，趙毅對於居住在附近的人群，多少都有那麼一點瞭解。只不過……在他的記憶當中，旁邊的宿舍並不屬於韋斯利，而是另外一個工藝系的男生。

第七十六節 資格

意外和驚訝瞬閃而過，趙毅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漠表情。

他默默地注視著韋斯利，淤積在肺部的煙霧從鼻孔裡慢慢噴出，彷彿是無言的譏諷和嘲笑。

韋斯利身上穿著一件緞面睡袍。他的眼睛有些發紅，應該是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睡袍腰帶已經鬆了，半袒著胸脯，雖然個頭很高，卻遠遠沒有趙毅健壯，虛浮發白的皮膚下面也沒有什麼肌肉。

對面陽台上的門忽然開了，一個幾乎什麼也沒有穿的年輕女孩「格格格」笑著跑了出來，她從後面摟住韋斯利的腰，用誘惑式的目光挑逗地看了趙毅幾秒鐘，湊近韋斯利的耳朵，低語了幾句，又重新跑回房間。那兩扇敞開又合攏的玻璃門裡面，不斷傳來嘈雜的大笑，以及急促沉重的呼吸，帶有嫵媚意味的呻吟。聲音很亂，有男人，也有女人。

韋斯利瞇著眼睛死死盯住趙毅，彷彿想要從他身上找出某種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沉默的對視，整整持續了近五分鐘。他忽然取下叼在嘴裡的煙頭，輕擲在地上，踩上一隻腳用力碾熄，又衝著趙毅這邊狠狠啐了一口濃痰，這才冷笑著轉過身，走進房間。

趙毅抬起頭，向天空望了望。他淡淡一笑，用很輕的聲音自言自語著：「真不明白，有些人狂妄的資本究竟從何而來？他們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從褲袋裡摸出微型通訊器，熟練地按下幾個鈕鍵。很快，斯坦利那張面帶微笑的臉，已經出現在淡藍色的全息光幕中。

「老闆，您今天看上去氣色不錯。」

斯坦利正在用早餐。他一邊把煎好的鹹肉夾在麵包裡，一邊不失分寸地恭維著。

「你也一樣。」

趙毅微笑著回應道，旋即直奔話題核心：「我忽然對服裝生意有些興趣，你覺得怎麼樣？」

特恩布爾家族的主要商業領域，就是服裝。

「這得看您的具體要求才能確定。」

由於談論到比較專業的話題，斯坦利放下手裡的麵包，認真地問：「您打算以哪方面為主？是自創一個新的品牌？還是已經有了準備接手的目標？」

「聽說過特恩布爾家族嗎？」趙毅反問。

斯坦利一愣，臉上隨即浮現出極其古怪的神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剛剛被控未能按期交貨，正面臨數百億元的賠償問題。」

「特恩布爾服裝公司走的是上層精品路線。他們的女裝製作和皮具非常精美，旗下的幾個品牌都很有特色。如果可以的話，我很願意聽到特恩布爾家族的人稱呼我為『老闆』。」

趙毅臉上帶著微笑，表情卻很認真。

一時間，斯坦利沒有回答，卻是陷入了沉思中。趙毅也很識趣地沒有繼續開口，以免影響了對方思考——他知道這名下屬的能力，能夠在特長領域讓他想上很久的事情，一定難以解決。可是只要答應下來，也就意味著斯坦利對解決問題有絕對把握。

「做出答覆以前，我想……您是否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過了幾分鐘，斯坦利終於開口說話。不過，他的眼神有些猶豫。

趙毅平靜地點了點頭：「說吧！」

「您的目標是什麼？我的意思是，像上次對付託德家族那樣，直接讓他們破產？用最低的價錢從他們手裡拿到主控權？還是僅僅想要參與特恩布爾服裝公司的日常事務，從中分享紅利？」

斯坦利說得很小心，斟字酌句。顯然，他不想因為莫稜兩可的話語，對趙毅造成誤解。

「對此，你有什麼建議？」

趙毅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我建議您選擇第二種參與方式——」

斯坦利加快了說話語速：「特恩布爾家族的實力比托德家族龐大得多。他們的總資產數額高達千億，雖然必須支付數百億元的賠償金，但這些錢他們遲早都能掙回來。以我們目前擁有的資產規模和可動用現金，併吞特恩布爾公司並不現實。我們也缺乏足夠的人手對他們進行管理。因此，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趁目前股價低迷的時候，大量購入特恩布爾公司的股份，讓他們負責賺錢，我們來分享紅利。」

說著，斯坦利從旁邊拉過一台微型電腦，飛快計算了一下，把目光轉向視頻鏡頭，說：「如果以目前擁有的全部現金用作購買，我們大約可以獲得百分之十一左右的股份。當然，這只是個預估的數字，實際數量可能還會比這更多一些。」

「盡最大努力收購特恩布爾家族的股份吧！」

趙毅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我會再給公司賬戶追加五個億。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斯坦利張了張嘴，又慢慢閉攏。一段很長且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後，他抬起頭，皺著眉說：「先生，我還是那句話——假如您想要在短時間內獲得最大的收益，那麼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這些錢投入股票市場。如果您堅持參與特恩布爾家族的產業，我仍會不遺餘力執行您的命令。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讓您知道。」

「是什麼？」

趙毅看著他，溫和裡眼睛裡，透出嚴肅的目光。

「關於上一次托德家族的收購，那並不是完全是我們暗中操作所導致。事實上，托德食品公司的聲譽非常不錯，但銀行方面卻在最後關頭，拒絕給予他們任何援助，甚至提前終止貸款協議。我事後詢問過格魯伯先生，他聲稱沒有在這方面插手。我也仔細查詢過，除了我們，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或者個人從托德收購案中獲利。我們是唯一的贏家。可是……這不正常。」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幫助我們？」

斯坦利的話，引起了趙毅的警覺。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證據。」

斯坦利攤開雙手：「也許，對方想要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您的好感。或者，他們懷有某種額外目的。但不管怎麼樣，這些都是不可控制的因素。正如那句老話——『無論你打算幹什麼，都必須首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這算是你對我的忠告嗎？」

趙毅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我只是想勸誡您——不要把攤子鋪得太大。」

斯坦利臉上的表情嚴肅認真：「食品公司的營運狀況剛剛有所好轉，生產規模急需擴大，我不希望因為外來因素，把這份很有前途的生意搞砸。您應該明白——貪多，不一定嚼得爛。」

「我誠懇接受你的建議。也希望今後您會不斷在這方面給予我更多提醒。」

趙毅連連頜首，用敬語說：「您不用擔心資金方面的問題。不過，同時擁有食品公司和服裝企業，兩者之間似乎沒有衝突。呵呵！你覺得呢？」

斯坦利苦笑著點了點頭，聳了聳肩膀，說：「你說得沒錯。畢竟，你才是真正的老闆。」

……

第十一地球防務管區，位於S12礦山西北部。這裡的群山綿延無盡，植被也相當茂密。從高空俯瞰，可以看見一條公路蜿蜒曲折伸向群山之外。如果不顧及遍佈在山脈隱蔽位置的防空導彈和高射機槍，沿著公路繼續朝山脈深處行進，你會驚訝地發現——在層層疊疊的岩石谷地間，居然矗立著高高的宇航發射塔，以及遍佈在其周圍，火力強悍，性能優越的數十輛重型戰車。

這裡是「荊棘花」軍團設置在地球上的營區，也是傑拉爾德少將的司令部所在。

這個粗豪壯漢的辦公室，無比透徹的體現出將軍實用大於美觀的樸素思維——除了一張用巨大原木製成的辦公桌，房間裡所有的擺設，幾乎都是空彈藥箱堆疊而成。壁櫥、置物架、茶几、餐桌……甚至就連行軍床下面，也隱約露出幾枚防步兵手雷的輪廓。不過，從將軍坦然的面部表情來看，他似乎並不擔心這種東西爆炸之後產生的效果。

「你的守備官申請已經批復下來。」

傑拉爾德微閉著眼，左手按摩著太陽穴，右手把一份文件扔給做在桌子對面的趙毅。悶哼一聲，說：「如果不是周將軍插手，首都星那幫該死的官員，至少會把這份東西鎖在櫃子裡半年。直到你等得忍無可忍，主動為他們送上一大筆鈔票，才有可能在一至兩年以後，拿到蓋滿無數圖章的回函。」

趙毅翻開文件夾，目光從紙面上迅速掃過。確認其中幾個關鍵性的詞語沒有任何問題之後，這才將文件合起，認真地點了點頭，說：「謝謝！」

「我反覆核查過關於AG64號行星的勘測檔案，還有最近一段時間在那裡收購資源礦業公司的相關報告。除了沙子，那裡什麼也沒有。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鬼地方？」

傑拉爾德端起咖啡喝了幾口，非常直率地問。

「您想聽真話？」

趙毅臉上掛著溫和無比的微笑，給人以充滿陽光的感覺。

「當然！」

傑拉爾德有些不悅，他搖晃著還剩下少量咖啡的杯子，舔著嘴唇說：「我不希望你在這種事情上吃虧。如果你願意，現在調換另外一個資源富饒的星球還來得及。真見鬼，你怎麼會想到那種地方，當什麼該死的守備官？」

將軍的說話方式顯然過於粗俗，其中也不時摻雜著刺耳的髒詞。但趙毅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何況，傑拉爾德也是目前自己能夠相信，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我仔細查閱過相關法律條文。按照軍例，守備官擁有在駐守星球徵召民眾，建立警備部隊的資格。」

雖然只是簡短的兩句話，卻足夠表明趙毅的意圖，也使傑拉爾德當場怔住。

「建立警備部隊？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沉默了幾分鐘，傑拉爾德深吸了口氣，鄭重其事地問：「這就是你的目的？」

「您和周將軍都說過，我是軍人。」

趙毅的聲音很平淡：「既然是軍人，就總有走上戰場的一天。我不希望在那種時候，成為一支戰鬥力低下部隊的指揮官。我只相信自己人，就如同我相信您一樣。」

傑拉爾德皺著眉，身體朝後靠在椅子上。他注視著趙毅，不太確定地問：「你得明白——礦石星球上沒有可供招募的武裝人員。那裡只有平民。聯邦政府也不可能專門派給你一支軍隊。」

「我招募的對象就是平民——」

趙毅平靜地說：「只要給他們足夠的食物，還有武器，最多只需要訓練六個月，他們當中任何人都能成為合格的士兵。」

頓時，傑拉爾德雙眼瞪得斗大。他感覺有個焦慮的聲音，正在瘋狂啃嚙著心臟。

「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將軍迅速壓低聲音，惱怒地低吼：「聯邦憲法嚴禁平民加入軍隊。一旦這樣做，你將於整個聯邦為敵。」

趙毅依舊平靜地凝望著將軍，他的眼睛在微微晃動，目光裡充滿了難以言語的感激。雖然傑拉爾德的態度有些火爆，卻明顯能夠感覺到，他的確是在為自己考慮。

「我還沒有狂妄到那種地步……」

趙毅坐直身體，鄭重其事地說：「我查閱過相關的條文法規——在特殊情況下，聯邦政府允許守備官從當地平民中挑選一定數量的人員，配備武裝，組成民兵形式的警備部隊。」

傑拉爾德臉上的怒意稍微有所緩和，他臉色凝重——看得出來，趙毅是認真的。此類條例在聯邦法律當中也的確存在。可是，他仍然不認同趙毅的說法。

「你似乎沒有弄明白——這裡所指的警備部隊，只是在地面負責維持治安的民兵武裝。」

將軍雙眉緊皺：「聯邦政府不會給他們開具薪酬，僅只給予正常份量的軍用口糧。這些人幾乎沒有什麼戰鬥力，他們或許會因為食物對你抱有感激，卻永遠不可能對你忠誠，更談不上什麼賣命。最重要的是，警備部隊不得以任何借口離開所在星球。除非……他們能夠通過議會和軍部的審核，以徵召的方式進行調遣。不過，這種事情從未有過先例。平民不信任公民，公民也非常厭惡平民。這根本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社會群體。」

「我要的就是警備部隊。」

趙毅以他一貫深思熟慮的口吻回答：「只要有這些人，就有秩序。這是管理一顆星球的基礎。」

他幾乎把「統治」這個詞脫口而出。關鍵時候，仍然硬生生地吞下已經快到嘴邊的話，將其迅速轉換為「管理」。

傑拉爾德沉默著，趙毅則在耐心地等待著他的答案。一時間，氣氛再次恢復了平靜，甚至可以聽見腕上手錶指針有節奏的跳動聲。

「好吧！我可以為你申報兩千名武裝平民的限額。編製暫定為一個乙種團。但你必須注意收集AG64星球上的居民數量，以及環境和治安方面的情報。如果這些數據達到一定程度，部隊限額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增加。」

將軍正視著趙毅的眼睛，認真地說：「你最好不要在這件事情上對我有所隱瞞。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碰都不能碰，更不要說是親身涉及其中。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我仍要再次叮囑你——無論做任何事，先想想你的父母。他們是地球聯邦最著名的英雄。而你……是他們唯一的兒子。」

趙毅沉默著點了點頭。

「現在，說說你的要求——想要去AG64那種地方擔任守備官，你還需要很多物資。我會盡全力滿足你的要求。看中什麼，就在後面的空白欄目裡做上記號，再列舉出具體的數量。」

傑拉爾德側彎著腰，從桌子下面的文件箱裡取出一張空白表格，連同一支旋開帽蓋的鋼筆，遞到趙毅面前。

……

巨大的貨運飛船在AG64基地頻頻降落，已經成為這一地區的特殊風景。

糧食、布匹、服裝、醫療器械、藥品、武器……裝載著各種不同類型貨物的集裝箱，佔據了基地地下第一層儲備倉庫百分之三十的空間。但這個數字已經非常可觀。如果換算成具體的噸位或者件數，那就必須以「萬」作為最基本的計算單位。

傑拉爾德並沒有食言。趙毅拿到守備官資格證書的當天，「荊棘花」軍團後勤部門已經派出了六艘貨輪。在AG64號星球卸載的貨物總量，達到了整整六千噸。

第七十七節 聚集

趙毅駕駛一艘小型運輸艦從基地起飛，大約三小時後，他已經飛越了星球表面的四分之一，平穩地降落在一片滾燙的礫石上。

「哧——」

減壓後開啟的艙門，釋放出大量白色的霧氣。順著舷梯一步步走下，柔軟的橡膠鞋底與堅硬地面接觸的瞬間。首先進入視線的，卻是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

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神情。空洞木然的雙眼中，幾乎已經喪失了人類最基本的生命信息。狂風席捲著砂石狠狠撞擊在他們裸露的身體上，卻絲毫沒有任何觸動。那一雙雙佈滿繭皮的手腳表面，本該柔軟的皮膚已經徹底變成如同岩石般的黑硬。

這是一群平民。一群只能以採集資源廉價出售，以換取最基本生活物資才能生存下去的工業平民。

摘下鼻樑上的墨鏡，趙天背起雙手，在一片充滿畏懼和企求的目光中走了幾個來回。良久，這才朝著遠處運輸艦側面的外置貨架揮了揮手。頓時，上千名眼裡放光的平民們，如同洩閘而出的洪水般，「呼啦」一聲全部湧了過去。

那裡，整齊地擺放著一千餘份剛剛由機器人從艦上抬下的營養快餐。

二十四小時前，趙毅在AG64號星球區域網絡上發佈過一條消息——贈食。

作為被軍方正式任命的守備官，他擁有在守備區域內發佈任何命令的權力。當然，這條消息並非面向AG64行星上的所有平民。僅僅只是經過挑選後很少的一部分。網絡覆蓋率，也僅僅只在五千人左右。

任何星球上都存在工業平民。即便是在海盜橫行的高危險地帶，同樣能夠看到他們淒苦的身影。不過，無論在任何區域內的平民，都不會受到匪幫和強盜的威脅。即便是從他們身旁經過，也不會有人多看其一眼。

平民，實在太窮了。

窮得連衣服都穿不起，連飯都吃不飽的他們，又能有什麼值得搶掠的呢？

頃刻之間，運輸艦下堆放的食物已經被發放一空。靠著電子警戒器和武裝人員的維持，每一個平民都領到了自己應得的餐盒。雖然偶有嘈雜發生，卻沒有造成混亂。儘管這份快餐並不管飽，可是平民們望向趙毅的目光中，卻明顯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感激。

對於他們來說，憑空得到一份額外的食物，的確是最值得慶祝的事。

望著皮黃骨瘦的人群，趙毅緊抿著嘴唇，沒有說一個字。面無表情的他輕輕揮了揮手，讓正在等待的平民們，從運輸艦徐徐落下的舷梯上順序走進了船艙。

他不是慈善家。也不是愛心氾濫的良好市民。更不是那種錢多了沒處花，只喜歡隨手亂扔的浪蕩敗家子。

吃我的飯，就得聽我的話，幫我做事。

在網絡上發佈的信息寫得很清楚：招募一批平民志願者。待遇，一日三餐，管飽。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差使。

當然，僅僅只是對於平民而言。

趙毅沒有說明究竟需要志願者做些什麼。他只是開著運輸艦，把招募到的人從星球各處聚集到一起，最後，匯攏到殖民基地那如同巨獸之腹的最深處。

五千平民，在生活設施充足的基地裡呆了整整一周。

早餐，攙牛奶的麥片粥，外加新鮮的烘烤麵包。

午餐，醬汁牛肉配蔬菜，主食米飯。

晚餐，雞肉青豆燜飯，豬（牛）骨湯。

雖然所有食物均是膠質合成的工業製品，可是對於常年不知溫飽的平民來說，卻已經如同傳說中才會存在的珍餚一般。

開始幾天，平民們吃得很香，很甜美。甚至有種沉浸在迷夢中的感覺。

三天後，他們的心裡開始隱隱有些不安。因為，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基地之後，就再也沒有進行過任何工作。甚至就連招募他們前來的趙毅本人，也從未露面。

一周後，平民們的心理已經近乎崩潰的邊緣。他們開始拒絕進食。一些膽小的人開始哭泣，強烈要求返回自己曾經的居住地。

這是人的正常反應。尤其是長時間沒有生活保障的平民。死亡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嘗過溫暖和飽食的感覺後，再讓他們去死。

這正是趙毅所需要的。

站在巨大的平台上，望著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趙毅冷笑一聲，以最大聲量喝道：「怎麼，你們已經感到恐懼了嗎？」

沒有人回答。整個基地廣場鴉雀無聲。只有一雙雙充滿畏懼和顫抖的眼睛，戰戰兢兢地注視著他的身影。

「你們想回去？沒有問題，我絕對不會阻止任何人。」

忽然，從趙毅口中說出的話，使所有人感到一陣輕鬆。但是，接下來，平民們的心情又瞬間跌落谷底。

「你們還想回去過那種溫飽不知的生活嗎？你們還想回去繼續那種螻蟻的工作？你們還想回去靠賣那點微波的資源生活，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無時無刻不在為明天擔憂的日子嗎？」

幾個平民乾嚥著喉嚨，眼中流露出認真的思索。

趙毅說得沒錯。

吃飽的人，絕對不會再想嘗試飢餓。溫飽有餘的人，不會犯傻自願跑出去乞討。高高在上的人，寧死也不會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吃慣酒肉的人，同樣會覺得粗糧米糠根本就是如同毒藥一般難以下口。

在基地裡的這一周，對於平民來說宛如進入天堂一樣幸福。雖然有種不太確定的恐懼，可是當真要他們回到過去的生活，任何人的心裡都會有種不自覺的反感。

「大人，請問……您招募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呢？」

一個平民考慮良久，咬牙走上前來，顫顫微微地說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我需要軍人，需要士兵。需要你們成為聽命於我的手下。」

趙毅放緩語氣，溫和地笑道：「如果你們按照我的意志行事，你們將徹底擺脫過去的一切。我無法保證你們都能轉籍成為公民。但是，我可以保證你們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優厚的待遇。」

軍人？

士兵？

這幾句看似簡單的話，頓時在人群中引起了巨大回映。

平民最怕的是什麼？

飢餓和軍隊。

能夠得到溫飽，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加可貴的呢？

人們臉上的畏懼已經逐漸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憧憬。同時，還伴隨有一點點隱然的疑慮。

「用不著懷疑。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趙毅開始放開思維能量，讓意識空間擴大到極限，把所有聆聽者全部籠罩在其中：「我是AG64號行星守備部隊的最高長官。我擁有改變你們命運的權力。從現在起，你們將不再是工業平民身份，而是隸屬於軍方管轄的武裝人員。如果願意，你們將得到前所未有的豐厚報酬。同時，永遠成為自由者中的一員。」

「我願意——」

「干了——」

「豁出去了——」

群情激奮的人們沒有發現，一道道無形的意識能量正在自己身邊來回遊走。在他們肉眼無法看到的地方，安裝在四周牆壁上的特殊儀器，正釋放出帶有強烈誘導性質的能量波。這些帶有具體導向性的能量，微妙地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將其中抗拒、反感的部分慢慢消除。用帶有信任、果決和崇拜色彩的感悟部分緩緩加以填充。

鼓動性的語言、實際遭遇、洗腦裝置、加上帶有引導性質的意識能量。趙天最終得到了整整五千餘平民的認同。

不，不是認同。而是效忠。

……

人工生態裝置模擬而成的星球表面環境，已經從夏天漸漸過度為初秋。由於星球位置與能量方面的因素，即便是在冬天，AG64號行星的最低氣溫也保持在攝氏15度左右。按照地球的溫度作為區分，這裡應該屬於熱帶星球。

新明斯克市，懸掛著巨大「黑螞蟻」標誌的礦業公司大樓旁邊，已經興建起另外一幢三層小樓。從空中俯瞰，這幢顏色暗灰，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新建築，為牢固的等邊三角形。出口和樓頂位置同樣架設著重型武器，樓房正面的牆壁上，卻鑲嵌著「AG64行星守備司令部」的金屬銘牌。

就在這兩幢樓房周邊，矗立著數十座上百米高的自動警戒塔，林立著上百個拱圓形的全方位旋轉炮座。在大量機器人日夜不停的運作下，以守備司令部為核心，已經出現了一片佔地面積十餘平方公里的新興建築帶。經過規劃的白色房屋沿著街道整齊排列，為今後發展預留的空白地塊，以及正在培育當中的各種植物……它們相互間雜，與鄰近混亂骯髒的街區形成鮮明對比。

守備司令部二樓的大會議室裡，「鐵錘」傑克和羅驚鵬分站在巨大的辦公桌兩邊，用無比震驚的目光，死死盯著電子圖版上模擬而成的全息影像。

「這將是一座全新的旅遊城市——AG64號行星擁有最複雜，也是最壯觀的風蝕地形。荒漠、戈壁、荒涼的大峽谷……對於長時間生活在移民星球上的公民而言，這些奇特的自然景觀，能夠滿足他們強烈的獵奇需求。當與之配套的酒店和公路完成後，我們可以嘗試著接受第一批遊客。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這裡有世界上最大的賭場，最漂亮，也是數量最多的女人，最烈的酒，最富有情趣的夜生活。當然，這些東西也會以最快速度，掏空他們口袋裡的最後一張鈔票。」

趙毅站在辦公桌前，橫置在桌面上的光屏，不斷閃爍著密密麻麻的數據。他的雙手不時在虛擬鍵盤上劃過，手工添補上一處處關鍵數據。他站得筆直，銳利的目光從一處處虛擬場景表面掃過。整個人透出前所未見的凌厲氣息。他的話語充滿前所未有的熱情，甚至可以說是瘋狂。這種強烈的狂熱氣氛，迅速感染著另外兩名旁聽者——「鐵錘」傑克雙眼瞪大，釋放出激動和熱切的目光。羅驚鵬則緊握雙拳，不斷咬緊牙齒，又用力張開，呼吸粗重，整張面孔滿是被熱血刺激凸顯出來的鮮紅。

他們沒理由不激動——趙毅承諾過，作為已經解散的「鐵手幫」前任核心人員，「鐵錘」傑克和羅驚鵬分別能夠得到未來新城市百分之零點五和零點一的股份。這兩個數字看似很小，但如果放大到數十萬人口規模的基礎，收益也會隨之放大。

如果換在幾個月前，「鐵錘」傑克根本不會接受趙毅分派的股份。他甚至會覺得這根本就是個笑話。然而，事實具有任何人都無法逆改的說服力——他親眼看著新的街區從無到有，數以千計的武裝平民進駐城市。從一艘艘宇宙貨輪上卸下，數量多到自己難以想像的各種物資……這些變化讓他感覺到恐懼和震撼。他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內心感受。但他明白，新明斯克市已經變了，這種變化可能會擴散到整個AG64星球。

擺在「鐵錘」傑克面前的路只有兩條——參與，或者拒絕。

他沒有絲毫猶豫就選擇了前者。這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已經顯現出超乎想像的強大實力。「鐵錘」傑克仔細驗看過那份守備官證明文件，這東西絕對是真的，做不了假。

趙毅一邊解說，一邊認真觀察著旁觀者臉上的情緒變化。

他必須擁有足夠的手下。

洗腦固然可以維持一定時間內的絕對忠誠，但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就必須形成足夠龐大的利益圈。

「鐵錘」傑克和羅驚鵬都是工業平民。在新明斯克，在那些被文明世界拋棄的人群中間，他們有著趙毅這個外來者難以比及的威信。當然，隨著環境不斷變化，工業平民對趙毅的擁護也會不斷提升。但就目前而言，在AG64，趙毅還需要幾個代言人。

「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徹底控制整個城市——」

趙毅的面色凝重至極，他分開雙手杵在桌面上，撐起魁梧寬厚的肩膀，聲音沉穩有力：「從明天開始，你們各自帶領一個中隊，對整個新明斯克西區進行清剿。所有不服從命令的反抗者全部格殺。告訴那些仍然在徘徊觀望的人——接受我的條件，就可以得到食物。否則，我會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們明白，死亡，其實也是一種奢侈！」

說到這裡，趙毅停頓了一下，緩慢而沉著地繼續道：「不要忘了，我是這顆星球上的守備官。我有權力徵召軍隊，也有權力命令這些人做任何事情。」

「鐵錘」傑克和羅驚鵬相互對視，從彼此的眼睛裡，他們都看了極度震駭與狂熱的目光。一種無比瘋狂的崇拜，在他們的心臟裡劇烈跳動。沒有猶豫，重重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們彷彿已經看到新明斯克血流成河，整個城市被塗染成一片鮮紅。而後，一座在無數鈔票籠罩下的黃金之城，正從逐漸乾涸的血水深處冉冉升起。

……

大規模的清場，終於開始了。

當然，就如同趙毅說過的那樣，目前的範圍，僅限於西區。

一輛經過改裝，車尾拖拽著懸掛式料斗的重型推土機，從守備司令部門前緩緩駛出。沿著，朝著電子地圖上用綠色光標作為指引的西南方向緩緩前移。巨大的鏟斗平伸著，彷彿一頭可怕的鋼鐵怪獸，張開滿是獠牙的巨口，凶狠吞噬著敢於阻攔自己道路的所有東西。

新明斯克的民居，大多都是以砂磚和乾燥的粘土堆砌而成。這種結構簡單的建築物幾乎沒有什麼強度。偶爾有一些填充於其中的舊鋼筋，也無法抵擋重型推土機爆發出來的機械力量。至於那些用各種雜物拼湊起來的棚屋，在金屬碾壓面前，就如同積木般脆弱。伴隨著引擎轟鳴，推土機在原本被牆壁和房屋阻攔的既定路線上，摧枯拉朽般碾出一條清晰的道路。大約半小時後，路面已經從守備司令部建築區延伸到西部中部。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這條帶有鋼鐵履帶槽印的「線」，將貫穿整個城市西部，一直通往郊外。

身穿灰黃色沙漠迷彩的武裝平民們，每五人一組分成小隊，在城市各個角落裡開始警戒。按照守備官條例，他們已經更名的「鐵衛軍」。雖然在紙面上只有兩千人的編制名額，但他們的實際數量早已過萬。而且規模仍在增加、擴大。

平民們已經從各自蝸居的屋子裡被趕出。以平均每人五公斤膠質麵包的代價，趙毅獲得了自己治下的第一批大約三萬餘民眾。其中，兩千餘名經過挑選的青壯，被充入鐵衛軍接受訓練。其餘的老人、女人、孩子，也根據趙毅的要求進行安置。

這僅僅只是「鐵錘」傑克勢力範圍內的人口。生活在西區其它地方的工業平民，他們的數量，至少超過十萬。

第七十八節 投降

夜色下的新明斯克，到處都燃燒著東一堆西一簇的火光，偶爾還會有低沉的炮聲隆隆迴響。但更多的，則是隨時從不同角落裡發出的淒厲慘叫，哭喊，還有刺耳粗暴的槍聲。

在一幢廢棄的小樓裡，兩個男人正蹲守在殘破的牆角。他們伏低了身體，躲避著呼嘯而來的子彈。旁邊坍塌的橫樑下面，壓著幾具早已僵硬的屍體。死者頭部要麼被子彈打得稀爛，或者就是被灰土覆蓋看不出本來面目。牆壁邊緣靠近外側的位置，雜亂的土塊碎石之間，還斜擺著一條人類斷腿，以及很多顯然是從身體裡炸爛的鮮紅碎肉。

「桑恩，我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靠在殘破窗台下面的男人手裡握著一支自製火藥槍，蜷縮在探照燈光線無法捕捉到陰影裡，滿面恐懼地連聲追問。他一直在顫抖，甚至連說話都夾雜著牙齒撞擊的清脆聲響。

旁邊，叫做桑恩的另外一個男人靠坐在牆角，依靠著牆壁最厚的拐角擋住身體。他不斷撫弄著掌心裡的幾顆子彈，以及緊握在右手的大口徑轉輪手槍。他的臉上滿是汗液、血水、污垢，額頭上一道被子彈擦傷的破口尤為明顯。雖然肩膀上牢牢捆綁著止血繃帶，他的左臂卻仍然不自然地朝後扭曲。

「還能怎麼辦？」

他用力嚥下一口唾液，沉重地喘息著：「我們只能呆在這裡。能守多久是多久。我只希望維克那個混蛋能夠早一點兒收到消息，早一點兒出現。」

手持火藥槍的男人臉上表情一滯，他下意識地抱緊槍身，用乾巴巴的，不太確定的語氣說：「你，你確定，維克那個傢伙一定會來增援我們？」

「我不知道——」

桑恩小心翼翼地抬高身子，透過窗台邊緣的縫隙，看了一眼停在對面街道拐角，一輛塗有聯邦軍方紅色天使標誌的裝甲車，苦笑著搖了搖頭：「但不管怎麼樣，他是我們目前唯一的指望。」

窗外，目光所能掃及的地方，已經變得一片焦黑。幾處還算堅固的建築殘體表面，可以看到一個個戰車主炮轟出的巨大彈痕。原本的大片棚屋都被燒燬，許多較為耐燒的物質，仍然不停地吞吐火焰，釋放著滾滾濃煙。殘牆斷垣之間橫臥著一具具反抗者的屍體。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幾幢大樓燃燒著熊熊烈火，火勢之大，甚至映紅了黑暗的天空。

「這幫傢伙……他們根本就不守規矩——」

忽然，縮在牆角里的男人面色陡然變得猙獰，憤怒地控訴道：「這裡不是移民星球，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什麼見鬼的守備官。他居然要求我們無條件投降……還有『鐵錘』傑克，根本就是個兩面三刀的騙子，居然無恥的投靠聯邦政府……」

「夠了，少說幾句，省下力氣好對付更多的人。」

桑恩疲憊地縮回身體，思索片刻，頹然地搖著頭，自嘲地冷笑起來：「話又說回來，我們何嘗不是處心積慮想要對付他們？我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會這麼快就發動攻擊。按照那只該死的黃皮猴子的說法，他們至少兩個月內都不會有什麼動靜。誰知道，偏偏會發生這種事……」

「你指的是『火炬』礦業公司的那名地區經理？」

拿火藥槍的男人下意識地問。

「除了他，還會有誰？」

桑恩惡狠狠地低吼著：「那個混蛋一直在欺騙我——他說過，最遲半個月內，他會給我五十噸糧食，還有一批包括大口徑火炮在內的軍火。可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星期，除了五千公斤膠質餅乾，我什麼也沒有拿到。」

「那……那你為什麼還要相信他？」

旁邊的男人用力按了按胳膊上的傷口，忍住痛，聲音很低：「平攤下來的話，那些餅乾還不夠我們一星期的口糧。」

「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桑恩沉默了幾分鐘，受傷的眼神轉向黑暗籠罩下的遠處，落寞地說：「他答應過——如果幫他們做成這件事，『火炬』礦業公司會僱傭我為高級員工。而且……個人銀行賬戶上還有十萬元聯邦標準貨幣。這是我根本無法抗拒的誘惑。否則，我也不會拒絕『鐵錘』傑克在那個時候的邀請。你知道，從我爺爺的那一輩人開始，我的整個家族就被流放到AG64。我的親人都死了，但他們給我留下了很多照片。那都是更上一代人從移民星球帶來的紀念。我一直想回去看看，看看那片被我父親用讚歎口氣描述的田野，看看那些顏色鮮艷的花，看看據說是帶有甜味兒的溪水……直到臨死前的幾個小時，媽媽一直抓住我的手，懇求我，讓我把她的骨灰帶回去，埋在她最心愛的那棵山毛櫸樹下。」

遙遠的火光，映照著正在桑恩眼角微微晃動的溫熱液體。他用力抽了抽鼻子，望著遠處模糊人影的眼瞳深處，隱隱閃爍著一絲無比期盼的憧憬。

男人長長地輕歎著，靠在冰冷的牆上，仰起頭。儘管遠處不斷傳來刺耳的槍聲，地面也被爆炸餘波帶起輕微的震動，但他似乎無所察覺，只是微張著嘴，目光呆滯，彷彿陷入永久的思維停頓。

「投降吧！」

過了差不多五分鐘，男人慢慢轉過頭，眼神空洞地望著桑恩，語氣乾澀。看得出來，說出這些話，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們不可能贏的。堅持到現在，已經死了太多的人。就算我們一直堅守下去，維克和他的人永遠也不會出現——只要不是瞎子和聾子，在新明斯克的任何角落，都會知道這裡正在發生什麼。就算是那些傢伙的反應神經再遲鈍，也足夠他們在這段時間裡，從其它區域到這裡至少往返三次以上。也許，我們從開始的時候，就應該接受『鐵錘』傑克的建議，接受那個叫做趙毅的守備官整編。」

桑恩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微微顫動的面部肌肉，表明他此刻正在進行激烈的思維碰撞。他死死盯住手裡握住的子彈，用連他自己也不太確定的口氣說：「你的意思是……現在還來得及？」

「我也不知道。」

男人放下手裡的火藥槍，搖頭坦言：「我只知道『鐵錘』傑克和他的手下，現在日子非常舒服。據說，他們的餐桌上每天都有肉罐頭，麵包供應雖然有限，卻足夠吃飽。另外，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就在上個星期，我佈置的一名臥底回來報告消息。他還同時帶回來兩個蘋果。很甜，是真正的非合成農產品。」

「這不可能——」

桑恩睜圓了雙眼，臉上凝固著難以置信的表情：「蘋果……你，你一定是在開玩笑。要知道，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礦石星球。我也只是在畫冊上才見過它的圖片。據說，就算是在移民星球，蘋果售價也高的驚人。他們怎麼可能……」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男人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本想遲些時候再告訴你。但怎麼也沒有想到，『鐵錘』傑克居然會這麼快就發動攻擊。他們的火力極其兇猛，你也看到了守在外面的那些重型戰車。呵呵……和蘋果一樣，它們根本不應該出現的礦石星球。至少，我在新明斯克就從未看到過。可是現在，它們就在眼前，比任何東西都要來得真實。」

桑恩徹底陷入沉默。

他感覺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不甘、憤怒、恐懼、絕望……各種複雜的心理狀態充斥著大腦。理智與無數負面情緒糾纏、掙扎的結果，只能是從嘴裡呻吟而出的短短語言。

「可是……我們已經拒絕過『鐵錘』傑克。現在投降，我們不可能得到比最初時候更高的價碼。別忘了——他們想要的是整個西區。」

「你錯了，『鐵錘』傑克只是衝在前面的跑腿。真正的大人物，是站在他背後的守備官。」

男人一針見血指出問題關鍵：「你還說錯了一件事——他想要的不僅僅只是西區，而是整個新明斯克。甚至……是整個AG64。」

「這，這怎麼可能？」

桑恩眼瞳深處不斷放射出震驚的目光，他右手用力握拳，指關節「嚓嚓」作響，滿面驚疑問：「這絕對不是幾百或者幾千人就能辦到的事。這需要一支裝備精良，規模龐大的軍隊。」

「我們遠離移民星球，文明社會發生的事情，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

男人說話的口氣逐漸變淡，卻很認真：「投降吧！我覺得，現在可能還來得及。連『鐵錘』傑克那種老傢伙都能混得很好，我們沒理由會過得比他更差。這是個機會，那個叫做趙毅的守備官，應該比礦業公司那幫騙子容易打交道——如果你想活著離開AG64，回到祖先故鄉去親眼看看那些漂亮的花，最好是照我說的去做。」

最後這句話，徹底壓垮了桑恩心頭不斷搖擺天平的最後一顆砝碼。

他猶豫了幾秒鐘，扔掉手裡的槍，目光卻在滿是破爛的房間裡搜尋。

「就這樣走出去，會被他們當做亂槍射擊的活靶。誰也不會知道我們是主動求降，只會認為我們是自己撞上槍口的傻瓜。」

男人贊同地點了點頭。同時，眼睛也在桑恩身上來回打量。

「你究竟在看什麼？」桑恩被他看得有些發毛。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內褲應該是白色的。」

男人輕咳了一聲，試著保持聲音平穩：「你最好把它脫下來，我們需要一面白旗。雖然……可能有些異味，很臭！」

「見鬼——」

明白對方意思的桑恩有些惱怒，他不由得脫口罵道：「馬勒個逼，你怎麼不脫？」

「我從來不穿內褲，因為可以節省布料。」

男人振振有詞，理由充分得令人無法辯駁。

……

「呼哧——」

新明斯克東區二十七號大街的一幢四層小樓上，一個赤裸著上身，頭髮蓬亂散開的男人，正瞪大雙眼，將一柄寸許長的折刀，慢慢地插進玻璃板上的一堆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分切成數條細長的排列。

耐心地做完這一切之後，外表粗豪的男人急不可待伏低身子。用手指緊緊堵塞住左邊的鼻孔後，帶著無比期盼且略有幾分緊張的心情，慢慢湊近一條粉末的前端，猛然吸氣。頓時，一種帶有強烈刺激感的麻癢和通暢，瞬間瀰漫了他的全身。

「爽——」

碾得極細的粉末進入鼻腔後，瞬間溶蝕在濕粘的血管壁上。它們彷彿一群無孔不入且動作怪異的細菌，以最快的速度侵入到神經的核心部位。促使著大腦以最快的速度分泌出大量激素。這些驟然增加了數倍的液體很快分佈到了身體每一個角落。使得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每一根神經都在拚命收縮，每一條血管都在劇烈膨脹。在這種強烈到只能用可怕來形容的劇烈刺激之下，最終，讓這具身體的主人在無限接近瘋狂的迷幻中，達到最為徹底的高潮。

毒品，是「鐵釘」維克最喜歡的東西。

他寧願自殺，也絕對不會放棄這種沉醉在彩色幻夢中的至高享受。

桌面上的白色粉末還剩下三條。也就是說，還能夠繼續再爽三次。

維克半蹲在桌前，望著這些具有神秘力量的小東西，他那因為酒色過度，無比蒼白的臉上，也在無比激動和強烈的慾望誘惑下，出現了一絲病態的暈紅。

旁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身材矮壯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套薄質的綿料西服，朝後倒梳的頭髮非常整齊，鬍子刮得很乾淨，臉上也一直帶著和善的微笑。

作為「火炬」礦業公司分設在AG64號行星上的地區經理，王戴坤對毒品這種東西深惡痛絕。無論是手工粗劣的海洛因，還是精工細作的高端藥劑「深藍」，他都會產生本能的厭惡。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拒絕出售這些物質產生的利潤。

王戴坤討厭黑幫，也討厭居住在新明斯克市的任何一個工業平民——如果不是因為這裡的高溫，加上沙質土壤特使適宜栽種變異罌粟，他早就離開這顆該死的荒涼星球，另外尋找一份新的職業。

說實話，AG64行星上幾乎沒有任何值得開採的資源。這裡的礦脈早在五十多年以前就全部挖盡。但在「火炬」礦業公司的賬目表上，AG64卻是一顆被標注著「B級」的可開發星球。而且，旁邊的月資源平均採掘欄目當中，還羅列著五至六萬噸左右的數字。

想到這裡，王戴坤嘴角露出一絲明顯帶有嘲諷意味的笑。

從接替上一任地區經理職務直到現在，他在AG64已經呆了整整四年。其間，從分散在星球各處工業平民手中收購的礦石總量，最多不超過一萬噸。他很清楚，在腳下這片的砂質荒野深處，根本不可能挖出任何具有冶煉價值的礦石。公司賬目表上的數字不過是用於偽裝——整個「火炬」礦業公司董事會及相關高層人員都很清楚，這顆荒涼星球上最有價值的東西，其實就是那些栽種在各個城市附近的變異罌粟。這也正是公司願意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在這裡常年開設礦石收購站的真正原因。

一公斤毒品晶體顆粒的市場價大約為兩千萬左右。如果製成針劑「深藍」出售，這個數字還會增加六倍。單就新明斯克而言，這裡每年出產的晶體顆粒大約為五十公斤左右。按照市場價格換算為聯邦貨幣，可以超過七十五億元。

正如同「鐵錘」傑克對趙毅說過的那樣——在他沒有出現以前，礦業公司是唯一能夠將晶體顆粒帶離AG64的渠道。他們的收購價通常為每公斤一百萬元。即便是王戴坤自己，也會從每批貨裡偷偷扣下五十克的重量……幾年下來，他已經在移民星球上擁有豪華別墅和名牌跑車，個人賬戶上的存款也多得驚人。

從趙毅在西區設置「黑螞蟻」收購站的那天開始，王戴坤已經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威脅。他在第一時間向公司總部上報了這裡的情況，並按照回函，對新明斯克幾個勢力龐大的黑幫進行收買。但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趙毅的動作居然如此之快——僅僅只是一夜，整個城市西區便徹底淪陷。

第七十九節 清理

「桑恩的幫派已經完蛋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沉浸在藥物刺激快感中的維克仰躺在沙發上，雙眼微閉，他使勁兒吸溜著鼻子，用沙啞的聲音問：「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現在就下令進攻西區。」

王戴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如果不是看中維克手上那兩萬多名幫眾，他根本不會坐在這個房間，和一名癮君子說話。尤其是現在，維克那顆被強烈亢奮支配的大腦，已經無法做出清醒的判斷。在這種時候如果真要按照他說的去進攻西區……桑恩就是最好的下場。

王戴坤並不知道桑恩已經投降。他只知道從今天凌晨的時候，西區方向就不再傳來槍炮的聲音。這意味著持續了整整一夜的戰鬥已經結束，自己也沒有收到來自那裡的任何消息……事情很明顯，新明斯克市四分之一的控制權，已經落入那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手裡。

……

從地平線上漸漸綻露的初晨陽光，一點一點驅逐著籠罩大地的黑暗。從遙遠荒野上吹來的風，裹挾著大量的沙，在新明斯克上空橫衝直撞。它撕扯著人們身上襤褸破爛的衣服，狠狠衝擊著一幢幢不結實的建築，帶著如同鬼哭狼嚎般的聲音掃過街區，漸漸遠去。

到處都是鮮血，低矮的牆壁和坍塌的房屋之間，隨處可見一具具橫死的屍體。被重型機械推平的樓房已經變成沙石廢料，各種構建棚屋的零碎材料散落鋪滿了整個視線。偶爾有裝甲車從雜亂的廢墟表面開過，寬厚的金屬履帶下面，不時會滲溢出一灘醬紅色的血。沒有慘叫，也沒有呻吟，它們屬於某個剛剛死去的人，只是被泥沙和垃圾掩蓋，永遠成為構成AG64星球土壤的一部分。

身穿灰黃色沙漠迷彩制服的鐵衛軍士兵已經控制了整個西區。被推土機從廢墟之間強行挖掘而出的「道路」上，不斷走過由被俘者組成的隊伍。有老人，有孩子，也有衣不遮體的女人，以及臉上和身上滿是髒污的男人。他們目光呆滯，似乎沒有什麼力氣，只是在旁邊士兵的槍口押解下，機械地朝前邁動腳步。

守備司令部周邊的區域已經清空，面積超過十萬平米的廣場上，擠擠挨挨站滿了數以萬計的工業平民。他們按照鐵衛軍士兵的命令，排列成一個個單行縱隊，從隊伍正前方的軍官手中，領取每一個人的食物和衣服。

「不要擠，一個一個來，所有人都有——」

一名肩膀上佩有下士徽章的軍人，站在用黃黑色橫線臨時拉起的護欄旁邊，以最大肺活量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在他身後，整齊擺放著數十張合金桌椅。它們相互間隔大約為兩米左右，每套桌椅上，都有一個在表格記錄本上奮筆疾書的鐵衛軍士兵。他們以最快速度詢問著走到各自面前的俘虜，在表格的對應欄目裡逐一填上性別、年齡、姓名等身份資料。當被詢目標完成初步筆錄後，又按照順序，走進設置在稍遠位置的軍用帳篷。在那裡，他們還將接受血液樣本錄入，以及疾病檢測、消毒、服用免疫藥物等一系列極其繁瑣，卻必不可少的項目。

一個渾身上下都裹在黑色毛氈裡的女人走到隊伍前面，她低垂著頭，根本看不清楚面孔，似乎是在故意遮掩著什麼。

「姓名？」

坐在辦公桌背後的，是一名精幹強壯的士兵。他低著頭迅速整理著上一位登記者的資料，左手也從抽屜裡取出另外一張空白表格，平擺在桌面上。

女人有些猶豫，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及顫抖了一下，看上顯然有些緊張。長達數秒鐘的沉默，使負責登記的士兵有些不快，他抬起頭，頗為不悅地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女人，提高音量：「請告訴我你的姓名。」

女人似乎是在顧慮著什麼，她遲疑了幾秒鐘，摸索著解開掛在耳際的面罩，露出一張年輕、漂亮的面孔。雖然臉上帶著畏懼和膽怯的表情，但士兵仍然覺得眼前一亮，他也終於明白，女人為什麼會這樣做的真正原因。

在礦石星球，很少有長相如此美貌的女人。當然，這完全是以其他工業平民女性作為參照物。如果換在移民星球，這樣的相貌最多只能算做中上。

在新明斯克，漂亮女人等同於「財富」或者「食物」——在那些控制她們的男人看來，這種女人相當於一台活的賺錢機器。

「你叫什麼名字？」

士兵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開始變得溫和。

「阿……阿密莉亞。」

女人結結巴巴地補充道：「阿密莉亞。弗拉」

士兵微笑著點了點頭，在表格上流利地寫下一串文字。隨著筆尖繼續移動到其它項目的空格，他又繼續問：「結婚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女人顯然有些難以回答。她沉默了幾秒鐘，正準備張口。忽然，從她黑色毛氈罩住的身體下面，鑽出一個大約四歲左右，身材瘦小，臉上透出好奇的小女孩。

「你的孩子？」

士兵面色一僵，繼而很快恢復如常。

「我的男人……死了。」

女人攏了攏從額頭垂下的亂髮，說話語氣有些發乾——她一直想要盡量保守自己的秘密。年輕、漂亮，還有一個年幼的孩子……這在移民星球的公民群體之間，完全可以被看作是幸福的象徵。可是在新明斯克，卻只能意味著得到自己的男人，將擁有一筆從天而降的財富。

她已經看過太多被當做鮮肉活活分食的兒童。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遭遇相同的命運。她一直巧妙地隱藏著這份秘密，卻被昨天夜裡的混亂，從蝸居裡被強行驅趕出來。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被曝露在太陽下面。她無比茫然，也產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懼。她不想失去自己擁有的這一點點幸福。可是……也無力在殘忍冰冷的現實面前進行抗爭。

士兵默默注視著同樣望著自己的小女孩，臉上漸漸顯露出溫和的笑意。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塊膠質糖果，遞了過去，目光隨即轉向旁邊神情惶恐的女人，繼續填充尚未完成的資料。

半小時後，女人已經抽取完血樣，從散發著消毒藥水的帳篷裡離開。她換上了另外一套乾淨的舊款聯邦女式軍裝，正牽著孩子的手，朝更遠一些的食物發放點走去。

十五公斤膠質麵包、三個合成牛肉罐頭、兩瓶維他命膠囊……除了之前就已經換上的衣服，還有兩張標有「AG64行星守備司令部」字樣的身份證明卡。這東西看似沒有什麼用，可是按照發放磁卡的軍官所說，這是代表能夠在新明斯克居住，並且得到新建房屋的唯一證明。

「嗨！請等一下——」

就在女人拉著孩子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士兵熟悉的聲音。

他氣喘吁吁的從隔離區方向跑了過來，站定在女人面前，目光熾熱，也帶有幾分隱隱的期待。

士兵把一個背包交到女人手裡。透過沒有完全系攏的繩結，可以看到幾條專供鐵衛軍的盒裝香腸、糖果之類的東西。

「可以做我的妻子嗎？」

他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是在詢問，口氣卻十分堅決。

女人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發懵，驚訝當中，也帶著幾分潛在的畏懼。

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記憶當中，先前得到過自己的男人，無一不是用搶劫、虐殺、強暴之類的手段，讓自己去屈從於他們的意志。那根本談不上什麼「愛」之類的字眼，純粹只是慾望和精力的爆發。這在新明斯克很常見，女孩長到十歲左右就出來自己「掙錢」的例子比比皆是。沒有人會尊重她們的意願，想要就按翻、推到。情況好的時候，發洩滿足之後的男人會扔下幾枚硬幣。如果遇到某些不懷好意的傢伙，就有可能被賣到妓院，或者乾脆撿起旁邊的石頭朝頭上亂砸，再將屍體拖回居住的地方，分解，儲藏，慢慢食用。

在工業平民之間，早就不存在「妻子」這個詞。它早已被埋入塵土和廢墟，被「XX的女人」之類的說法所代替。這就意味著她們沒有確定的歸屬，可能今天被某個男人擁有，明天又會因為某種緣故，躺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床上……按照文明世界的道德條例，這無疑是穢亂和恥辱的代名詞。但在新明斯克，在礦石星球，這幾乎是所有女人都必須接受的現實。

「妻……妻子？」

女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卻散發出成熟美麗的韻味。

這個士兵個頭很高，也很強壯，三十多歲的外表，正是趨於完全成熟的年齡。他的後肩背著突擊步槍，如果換在以前，這樣的男人，可以在新明斯克擁有足夠的地位和權力。甚至拉起一支小幫派。他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就可以把自己橫搶過去。然而現在……他臉上的皮膚雖然粗糙，卻帶有無比強烈的期盼，還有一點點淺淡的羞澀。

女人笑了笑，儘管目光有些迷亂，但她仍舊還是下意識地輕點了點頭，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濃重的「嗯」音。

……

趙毅站在守備司令部三樓的窗口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廣場邊上的這對男女。也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冷清，他摸出香煙，點燃，噴吐著煙霧，將目光轉向更遠位置那些昂長無比的黑色人流。

粗略計算，征服整個西區之後，納入守備區行政管理的工業平民，應該達到十五萬人左右。不過，這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歸功於在夜間戰鬥中主動求降的桑恩等人。如果不是這些黑幫頭領及時下令終止抵抗，被殺死的平民還會更多，自己麾下的鐵衛軍傷亡也會更大。

不過，他們終究不是自己的對手。趙毅深信這一點——他擁有這個世界上可能是最先進的兵器，如果地面進行受阻，在基地整裝待命的劉楓和馮談談，會各自帶領一個空軍中隊參戰。當然，如果不到萬不得已，趙毅絕對不會暴露出更多的牌。何況，「鐵錘」傑克也信誓旦旦保證過：憑借武裝到牙齒的三千名鐵衛軍和裝甲部隊，不要說是西區，就連打下整個新明斯克市，也沒有任何問題。

「戰爭，只會帶來破壞。經營，卻需要花費更大的力氣啊……」

他需要在工業平民當中建立新的秩序框架。作為勝利者，趙毅並不認為手下士兵之前的那種做法有什麼錯。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應該最大限度滿足他們。當然，如果那個女人當場拒絕，他也不會因此給予懲罰。

人口普查工作最遲將在下周結束。目前的範圍，僅限於西區。等級在冊內的所有民眾，都必須接受准軍事化管理。趙毅雖然身價億萬，資金進出卻基本上沒有什麼餘額。他必須在短時間內讓工業平民幫助自己創造出更多的財富。只有這樣，才能養活他們，也逐漸穩固自己的地位。

設置在新明斯克郊外的首批「伊波拉」種植場已經完成建設。在能量供應充足的前提下，每月可以生產出五十噸左右的膠質。如果用最簡單的方法進行提煉，可以得到大約四十五噸左右的合成食品。雖然它們的口感和味道都不怎麼樣，卻是維持生命的必需品。

更多的種植農場仍在緊張建設中，未來三個月，相繼建成的種植地域，可以為轄區內的工業平民提供一萬個工作崗位。由於採用了大量生產機械，老人和孩子完全可以勝任日常工作。

AG64的能量來源分為三種——風能、陽光、地熱。依靠來自文明社會的物質支援，設置在基地周圍和地下的大型發電站，可以負擔起整個新明斯克市的電能供應，以及地下冰層的溶解、抽取和淨化等一系列設備運轉。

至於住房，那根本不成問題——早在宇宙大移民時代初期，人類就已經開發出上百種根據不同土壤情況的新型水泥配方。新明斯克市內到處都是土地，這裡不需要移民星球繁華都市的建築許可證。永遠不知疲倦的機械工人，會重複著枯燥的磚塊堆砌工作。只要在芯片裡植入圖紙，它們就能按照程序順序完成。

只有包括馮談談在內的幾名核心人員，才知曉地下基地的存在。至於目前收攏的平民……以三十五至十八歲作為年齡界限，男性全部進入兵營接受訓練。按照計劃，平定新明斯克市以後，趙毅將對整個AG64號星球進行軍事佔領。沙盜、黑幫、各種拒絕接受整編的武裝份子……這裡的戰鬥激烈程度，堪比舊時代地球上的非洲。趙毅很容易就能獲得一大批老兵。而戰鬥經驗豐富與否，也是決定這些人是否能夠成為鐵衛軍，或者仍然還是武裝平民的最關鍵因素。

至於女人……她們將按照不同的選擇標準，分別接受一系列培訓課程——色情業雖然是未來新明斯克的支柱產業，卻也需要一大批在各個方面均能勝任的優秀女性。何況，她們面對的，將不僅僅只是遊客。

想到這裡，趙毅轉過身，保持著臉上近乎固定的平靜，對站在身後的馮談談說：「潛伏者的人員選擇工作，進行的怎麼樣？」

馮談談雙腳朝後一併，站直身體，恭敬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目前總共有四十六個人入選。其中，有二十一名是女性。」

「這麼少？」

趙毅有些詫異。他皺起眉頭，沉吟著說：「那麼，對於初期教育，他們的接受能力如何？」

「目前還不太清楚。這需要時間，也需要更多的練習。」

馮談談上前幾步，從壁櫥裡抽出一份文件，遞到趙毅面前。

與「銀色斑馬」和雪顏接觸過之後，趙毅開始萌發出想要建立一支專屬自己情報收集隊伍的念頭。

從工業平民中挑選適合的對象，洗腦，接受訓練，為他們購買公民資格，讓這些人回歸文明社會，分散在各個角落裡，成為自己的眼睛、耳朵。

紙面上的計劃看起來非常簡單，實際進行卻很困難——這涉及到一系列複雜的問題。畢竟，文明社會對於回歸平民的審核極其嚴格。他們不會輕易接受棄民，即便偶爾出現個把案例，也是因為政治或者統治上的需要。就算真正繳納每人十萬元的儲備金，想要讓成百上千的大規模平民回歸，根本就不可能。

第八十節 揣摩

「人數的確是少了點兒……不過，如果真的能夠發揮效果，也很值得。」

趙毅翻了翻文件，重新遞還給馮談談，說：「這些人的信息必須絕對保密。在關鍵時候，他們很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馮談談認真地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

趙毅轉過身，用垂詢的目光盯著他。

「半小時以前，『火炬』礦業公司設置在新明斯克市的地區經理派人送來函件。邀請您今天晚上八點鐘，到他那裡赴宴。」

說著，馮談談從隨身公文包裡取出一張製作精美的卡片，雙手呈上。

趙毅接在手裡看了看，淡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撕碎，揉作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赴宴？這算是恐嚇？還是威脅？」

他走到窗前，仰起臉，感受著陽光照耀在身上熾熱的暖意，不由得瞇起了眼睛，笑了起來。

「告訴『鐵錘』傑克，讓他對城市東區的其它幫派進行聯絡。願意臣服主動求降的，可以成為新城市的參股者之一。否則……哈哈哈哈——」

……

新明斯克不再擁有往日那種平靜的格局。在某些人看來，勢力幫派之間的平衡已經被打破。就在幾天前，這裡仍然以街道作為區分，其中地塊分屬於不同的權力者。然而現在，區域之間的界限已經不再明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越界。人們不再局限於曾經的固定限制，紛紛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來到臨近西區的邊緣。他們偷偷談論，私下交換著意見和看法。望朝西面的目光，也變得茫然、熱烈、充滿期待，或者是帶有不安和惶恐。但不管議論者們發出什麼樣的聲音，有幾點是肯定的，並且得到所有人一致承認。

「知道嗎？那邊每天都會發放麵包。每個人都有，整整一公斤——」

「除了麵包，還有罐頭。是真正的牛肉罐頭。我站在瞭望塔上用高倍望遠鏡看見的，非常清楚，應該是聯邦政府軍的特供品。」

「西區那幫傢伙現在的日子很好過。他們幾乎每天都在過節。有新衣服，有吃的，就連奶油和糖果之類的東西也不缺。媽勒個逼的，真不知道那個守備官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這麼多的好東西，他居然連老人和孩子都要按需發放。在望遠鏡裡看著那些傢伙大吃大喝簡直就是折磨。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得想辦法過去。如果走不了……老子今天晚上就必須殺個人來吃吃，解解饞。」

兩條縱橫交叉的筆直街道，將新明斯克劃分為四塊巨大的區域。這種用地域作為勢力邊界的方法，可能要追溯到上百年前。這兩條街道寬度超過五十米，它們實際上已經成為變相的隔離帶。但相鄰區域發生的事情，總能夠在第一時間迅速傳播開來。

每天都有人越界。

最初，這只是零星的個體事件。從其它區域偷跑過來的平民，僅僅局限於幾個寧願為了食物敢於做出任何事情的男人。按照趙毅的命令，他們無一例外都得到了麵包。趙毅沒有強行要求他們留下，而是讓這些人自由選擇——可以留下，也可以回去。

他們當中肯定有被委派過來的臥底，也有只是出於好奇過來看看的普通人。但不管留下還是離開，西區的變化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新明斯克。工業平民都知道這裡有聯邦政府委派的守備官，知道這裡可以得到食物、衣服，可以享受乾淨的水。對於這些從各種渠道流傳開來的消息，有些人抱以懷疑態度，也有人傾向於相信，還有人半信半疑……但他們都想親眼看看，驗證一下，藉此得到真正可靠的答案。

西區沒有開放邊界。街道路口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鐵衛軍士兵。懸掛著密集鐵絲網的三角木頭尖樁橫欄在道路中央。在零亂廢墟和土牆背後，甚至可以看見裝甲戰車的虛影。不過，這些素來與死亡和鮮血聯繫的一起的東西，根本無法阻止人們想要擺脫飢餓的強烈執念——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越界。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他們大多是在夜幕掩護下，成群結隊從各自所在的區域偷跑過來。感覺……就像舊時代某個特定歷史時期，拖家攜口集體穿越封鎖線的難民。

……

「夠了，老子受夠了。這幫該死的雜碎，我要他們死，每個人都去死——」

「鐵釘」維克瞪著通紅的雙眼，手裡緊緊握住一把磨利的短柄斧，像瘋了一樣朝正前方亂砍。

他並不是像唐吉可德那樣，以風車之類無生命物質作為對手——房間牆壁上捆綁著三個被鐵鏈牢牢鎖住的男人。帶有「U」字形狀釘頭的鏈條，從他們的手腕和足踝中間穿過，緊緊捆縛在距離地面半米多高的金屬環中央。他們被懸掛在空中，嘴唇用針線縫死。滿面驚恐的眼睛和拚命掙扎搖晃的身體，都表明他們想要張口說話，或者是哀求，卻只能從鼻孔深處發出毫無意義的「唔唔」聲。

「噗——」

帶著巨大慣性力量的斧頭從空中狠劈下來，重重砍上其中一個男人的左肩。脆弱的肌肉根本無法抵擋這種狂暴的衝擊，在響亮的「卡嚓」聲中，整條胳膊被硬生生地砍斷，鮮紅的液體從斷口噴湧而出，白色骨節在血泉中若隱若現。男人的眼睛陡然圓凸，幾乎完全鼓出眶外。難以忍受的劇痛，使他再也無法控制情緒。緊縫住嘴唇的黑線也被這種原始力量活活掙斷，被扯碎的唇肉完全散裂開來，從鮮血淋漓卻最終獲得自由的喉舌深處，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血，濺濕了維克赤裸的上身，溫熱粘稠的特殊觸感，越發激起內心深處躁動的瘋狂。他「噹啷」一聲扔掉手裡的斧頭，像喝多的醉漢一眼搖晃著身體，慢步走到另外一個男人面前。一把揪住頭髮，將對方面孔扯得正朝自己，惡狠狠地瞪視了幾秒鐘後，右手插進褲袋，摸出打火機，獰笑著點燃男子的頭髮……頓時，房間裡立刻充滿皮肉被燒焦的刺鼻糊臭。

男子幾乎是用盡力氣拚命扭動身體，這種毫無意義的動作，絲毫不能減緩身體正在遭受的痛苦。他的腮幫圓鼓，彷彿被吹脹的氣球，唇縫間發出旁人難解其意的悶哼。劇烈的掙扎持續了近十分鐘，他才耗盡力氣，奄奄一息地垂下頭顱。原本毛髮密生的顱頂已是一片黑色，粉紅的新鮮肉團從綻裂開的皮膚下面拱凸出來。空氣中的焦糊，也逐漸轉化為烤肉特有的香氣。

王戴坤叼著一根粗大的雪茄，坐在靠近窗戶的沙發上。他一邊猛吸雪茄，一邊抬起手用力揮扇著旁邊的空氣——他很討厭這股難聞的血腥氣味兒。如果瀰漫在房間裡的氣味濃度繼續加深，他甚至考慮是否要掏出口袋裡的古龍香水，在沙發周圍噴上一圈。

「夠了！你就是把他們全都殺了也沒有用——」

「火炬」公司的地區經理滿是不悅地低喝著。他頗不耐煩地站起來，走到窗戶前面，瞪著滿是憤怒的眼睛，朝著西面方向狠狠望去，卻無法對守候的街道邊界上的鐵衛軍士兵造成任何傷害。

還不到一個星期，「鐵釘」維克的手下已經逃亡了整整四百餘人。如果加上隨同他們一起出逃的女人和孩子，這個數字至少還得再增加一倍。

工業平民的社會結構與文明世界完全不同。這裡沒有法律，也沒有執政者，只有在利益和權力驅使下結成的幫派。當然，派系之間也有各自的規矩條例。但這些東西僅僅只在內部產生效果。就好比現在——維克雖然是統轄城市東區的首領，麾下幫派成員數量也超過十萬，但他卻不可能對發生在西區的事情指手畫腳。換句話說，就算趙毅給每個工業平民都發放一艘豪華客輪，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旁人無關。

話雖如此，可所有人都長著眼睛，維克也不可能強大到足以控制每個人的具體思維。強烈的物質對比，很容易產生出嫉妒、羨慕、渴望等等一系列心理變化……與總人數超過十萬的幫派相比，不到千名的逃亡者根本不成比例。但他們卻在依然留守的人群當中，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據維克的親信報告，如果放任下去，很可能會產生大規模集體叛逃事件。到了那個時候，就什麼都晚了。

他必須要殺雞駭猴——用最殘忍的方式解決這三名被抓獲的逃亡者。讓那些活著的，依然蠢蠢欲動的傢伙好好看看叛逃者的下場。

「如果殺了他們沒用，那麼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維克從靴子裡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扎進男人的右顱，沿著額前靈活地轉了個圈，用力撕下整張頭皮。男人瘋狂淒慘的叫聲對他沒有絲毫影響，甚至越發刺激著他大腦裡完全沸騰的虐待慾望。他非常投入地繼續著手上的工作，對於站在身後的礦業公司經理，只是報以冰冷的反問。

「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你必須學會用用腦子——」

王戴坤很是不滿地看著維克的背影，臉上肥胖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漲紅。

平心而論，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和這個野蠻粗魯的傢伙打交道——維克名義上是黑幫頭子，其實就是一個比其他人過得稍好的工業平民。如果不是需要他的人，需要他幫助自己控制東區，乃至整個城市，王戴坤早就把他一腳踢出去餵狗。

「老實說，我看不出你的方法有多麼高明。」【wＷw.ＷＲsＨu.cＯm】

維克把男子的頭部用力按在牆上，將匕首刀尖慢慢插進他的左邊眼眶，慢慢割斷連接眼球的肌肉和韌帶，專注且仔細地挑出完整的眼球。傷痛者絕望無助的喊叫，徹底壓住了從他嘴裡嘟嚕出來的這幾句抱怨。

「方法是聰明人想出來的。像你這樣用活人做玩具，對改變我們目前的困境沒有絲毫幫助——」

王戴坤狠抽了一口雪茄，陰測測地說：「我原本以為那個叫做趙毅的傢伙會依貼赴宴，沒想到他根本就不予理會……這通常意味著兩種情況——他要麼實力極強，要麼就是漫無邊際的狂妄。」

「那你覺得他究竟屬於哪一種類型？」

維克把刀尖插進男人的右眼，繼續著與先前相同的動作，語氣不變地問。

「我不知道。這需要試探——」

王戴坤聳了聳肩膀，頗為欣賞地望著凝聚在雪茄前段的煙灰：「守備官的權力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大。當然，按照聯邦法律的相關解釋，守備官的確擁有在管轄區域內徵召軍隊、制訂行政規劃，以及收取稅金的權力。可是不要忘記，實施這些舉動的前提，是必須擁有強大的武力作為基礎。如果沒有武器，沒有軍隊，沒有對他俯首帖耳聽命的人，那他就什麼也不是。」

「是嗎？」

維克轉過身，用力捏爆夾在指間的一顆眼球。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地區經理，不無譏諷地說：「但就我們這幾天收集的情報來看，這名新任守備官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麼軟弱。至少，他已經掃平了整個西區，就連『鐵錘』傑克那個老雜種也替他賣命。要知道，那個老傢伙可是連你的賬都不買，也從未給過你任何面子。」

「不不不！這不是問題的關鍵——」

王戴坤連連搖頭，加快語速，說：「你不明白，一般情況下，聯邦政府或者軍部不會給予守備官太多的支援。他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所在星球面臨的一系列問題。要知道，在無限大的宇宙當中，存在著不可計數的礦石星球。聯邦政府不可能在每一刻星球上都派駐軍隊，他們只能以守備官的形式，給予這些人名義上的稱號，讓他們代表政府行使權力。何況，AG64本來就很貧瘠。這裡幾乎沒有礦石。沒有資源，政府自然不會給這裡的守備官送來足夠的援助。要知道，投入和產出之間，必須成正比。」

維克沉默了。他在腦子裡不斷消化著地區經理剛才所說的這些話——他很清楚，自己和王戴坤之間的關係僅僅只是合作。這個男人對自己最大的幫助，就是用多少還算合理的價錢，收購每年在城外農場種植的變異罌粟晶體顆粒。除此而外，自己也可以用稍微便宜的價格，從他那裡買到糧食、武器和藥品。當然，南區和北區的其它幫派背後，同樣也有著支持他們的另外幾家礦業公司。只不過，他們的規模比「火炬」更小，收取晶體顆粒的數量也沒有那麼多。

維克很清楚，王戴坤想要得到西區，自己也有著同樣的願望。和幾天前吸食過毒品之後的亢奮狀態不同，他現在很清醒。只是……這樣的時候，並不多。

「那麼，西區已經發生的那些事情，又該怎麼解釋？」

維克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抓起擺在旁邊一塊還算乾淨的抹布，擦拭著沾在手上和身上的血，認真地說：「桑恩和老傑克的手下加起來超過十萬。據我安插過去探聽消息的人回來報告，那裡已經實行食物配給，人均領取數量高達每天八百克以上。相信你也看到了那些士兵，他們的軍服雖然是舊款，卻很乾淨，也很統一。他們甚至佩戴軍銜徽章，武器也不是從軍火市場上買回來的雜亂型號。這與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根本不相符。至少……他們表現出來的力量，比我們要強大得多。」

王戴坤眉頭緊皺，凝視著窗外西面的街道。他臉上保持的淡淡微笑已經消失，轉為若有所思的表情——的確，維克所說的話非常中肯。也許……事情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畢竟，養活十萬人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他的背後可能有人支持，但絕對不會是聯邦政府——」

地區經理忽然自言自語著搖了搖頭：「還是剛才那句話——AG64沒有資源，也沒有任何經濟利用價值。這裡唯一的產出只有晶體顆粒。難道……這就是那名新任守備官的目的？」

維克沒有說話。他感覺身體有些發虛，腦子也有些麻木。這意味著自己的毒癮很快就發作。在這種時候，除了那種白色的粉末，他什麼也不願意去想。

「或許，我應該放低姿態，主動去和他談談？」

王戴坤扔掉手裡的雪茄煙頭，抬起腳碾熄，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只是不知道……他手裡握著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第八十一節 勸說

對於王戴坤的突然造訪，趙毅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不過，他顯然沒有將「火炬」礦業公司的地區經理當做客人，更不可能專門為他召開歡迎會。只是命令衛兵把這個人帶進自己的辦公室，甚至連最基本的茶水也沒有。

「說吧！有什麼事？」

趙毅的語氣直接而冷淡：「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供浪費。你有十分鐘可以說明自己的來意。」

王戴坤臉上客套化的微笑瞬間凝固。他狹長的眼睛一瞇，肥圓的眼袋也隨之微顫。儘管腦海裡充斥著火焰般強烈的怒意，但他絲毫沒有顯現在臉上。仍舊帶著和善的表情，從上衣內袋裡摸出一支雪茄，微笑著捏在手裡把玩。

「我是個生意人。我不喜歡打打殺殺。」

簡短的開場白，是王戴坤為自己此刻身份定制的標準。他取出精巧的手指剪，將雪茄塞進卡口中央的圓環，目光一直注視著趙毅，也同時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說：「我也不喜歡拖沓和虛偽，那些表面上的漂亮辭藻連一毛錢都不值。」

「事實上，我想跟你談談關於合作的問題。」

他用力按下剪刀，也許是忐忑不安的心情影響了神經，或者是皮膚表面過於濕滑的汗水，手指剪不由自主朝旁邊扭了一下，被削斷的雪茄切口也變成斜線。王戴坤頗為惱火地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一絲慍怒，片刻，又恢復如常，繼續道：「只要你願意，我們大家都有錢賺。」

「你還有七分二十六秒。」

趙毅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黑色的雙眸中有一絲螢光閃動。表情和目光仍然保持冷漠。

「好吧！打開天窗說亮話——」

王戴坤收起手指剪，頗為可惜地轉動著手中被剪廢的雪茄，咳嗽了一聲，說：「我們都很清楚——AG64這顆該死的星球比任何地方都要荒涼。這裡最值錢的東西當然不是什麼礦石。只有那種可愛的淡藍色晶體顆粒，才是我們大家真正的目標。我不知道你對新明斯克究竟瞭解多少，但我願意拿出足夠的誠意。這裡每年收穫的變異罌粟，可以合成大約五十公斤晶體顆粒。我可以分給你百分之二十。如果你覺得這個數字太少，那麼可以到其它地方去看看，碰碰運氣。要知道，AG64不止新明斯克一個城市。其它工業平民聚居地同樣也出產晶體。我可以為你提供路線和坐標，還可以幫你介紹賣家。當然，正如同之前說過的那樣，這是我們之間的合作……呵呵！合作，就意味著必須有分紅。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趙毅皺了皺眉，他冷冷地注視著坐在對面的地區經理，語氣依舊平淡：「接著把話說完。你還有四分鐘。」

這種隱隱帶有嘲諷意味的態度，再次激怒了王戴坤。他半低著頭，朝上斜視的目光，釋放出陰沉凶狠的成份。他下意識地握掌成拳，卻忘記了夾在指間的雪茄。直到被捏碎煙草殘片刺紮著皮膚的時候，才略微有些清醒過來。

「我知道你是守備官。但你必須明白，這不過是一個沒有什麼油水的虛職——」

地區經理重新恢復了生意人特有的腔調：「正常情況下，只有不被重用的人，才會得到這個職位。這其實就是變相流放。我無意揭開你心靈深處的創疤，也不想探究你在軍隊內部的實際遭遇。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比鈔票更加實在。我知道，你佔領西區的目的，就是為了那些晶體顆粒。這玩意兒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裡，迅速變成一個極其有錢的上等人。想要發財這種心理很正常，我們都喜歡錢。但你得注意方法。咄咄逼人的態度其實沒有任何好處。雖然你是守備官，卻不可能獨佔整個新明斯克。你沒有士兵，也沒有足夠的物質援助。按照相關條例，聯邦政府和軍部幾乎不會給你任何支援。在這種沒有公民基礎的地方，想要依靠一幫工業平民建立自己的勢力……呵呵！恕我直言，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說著，王戴坤鬆開握拳的手，散掉捏在手心的煙草碎末，得意地笑道：「沒人會開出比我更加優厚的條件。我背後是『火炬』礦業公司，我們可以給予你足夠的經濟援助。當然，你的守備官身份，是這顆星球上最大的權力保障。我們的合作會非常愉快。我們統治的區域將不僅僅局限於新明斯克，而是越來越多的城市，乃至整個星球——」

「如果你拒絕，那麼我就無法保證，也無法預料即將發生的事情——」

緊接著，地區經理臉上露出幾分充滿威脅意味的猙獰：「你可能將要面對一場全城規模的暴亂，也可能要接受來自軍部或者政府的質詢。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在某個大人物口袋裡塞上足夠的鈔票，或者拿出足以打動他們的好處。他們就會在調查AG64守備官瀆職的表格上簽字……年輕人，一旦走上軍事法庭，問題就不像現在這麼容易解決。當然，你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聽到地區經理如此直接的話語，趙毅只是笑了笑——王戴坤的陳述非常直白、尖銳，也充滿足夠的利益誘惑。遺憾的是……他選擇了自己作為談話對象。

他開出的條件非常好，但這根本不趙毅蘇想要的。在開發和佔有AG64號行星的問題上，他不可能與任何人合作。

至少，目前是這樣。

趙毅微笑著看了一眼手錶。從開始談話到現在，這是他臉上首次露出笑意。因為，手錶上的指針剛剛跑過了三個數字空格，也就是他所說的十分鐘。

「你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僱員——」

趙毅的話，讓王戴坤有些摸不著頭腦。然而緊接下來的內容，卻讓他不由得渾身發冷。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你能夠留在AG64行星擔任地區經理長達數年之久，都是一種極其難得的表現。如果我是『火炬』公司的老闆，一定會把你提升到更高的職位。很可惜，你不是我的人。而且，你實在太過貪婪。要求的報酬價位，已經超過我能夠承受的底線。這就注定你不可能被我招攬，也無法為我所用。」

說到這裡，趙毅拉開抽屜，在王戴坤近乎發直的目光注視下，取出一支粗大的點五零口徑手槍，平舉，瞄準對方的腦袋。

地區經理心頭猛然泛起一陣刺骨的寒意。他覺得渾身變得僵直，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想幹什麼？」

「我想殺了你——」

趙毅的笑容當中，已經開始滲出冰寒的意味。他望著被準星鎖定的那張肥胖面孔，平靜地說：「如果我接受請柬前去赴宴，想必你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對付我。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居然會自己送上門來。太過自信不是什麼好事。對於可能成為麻煩，或者給自己帶來麻煩的人，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讓他去死——」

「不，你不能這麼做——」

王戴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尖叫道：「我，我是公民，是擁有合法身份證明的公民。你無權在沒有經過審判的情況下處置我。我，我要向聯邦法院申訴——」

趙毅的目光變得充滿戲謔。地區經理的說法令他出乎意料，卻又感覺頗為滑稽。他淡笑著搖了搖頭，說：「你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

王戴坤顫抖著問。

「這裡是AG64，是一顆礦石星球，不是擁有文明的移民星球。」

停頓了一下，趙毅補充道：「我是守備官——在這裡，我有權處置任何人。至於所謂的公民……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蹤。即便真的有人在野外發現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誰會知道他究竟是公民還是平民？」

說完，趙毅用力扣動了扳機。

……

新明斯克，南區。

羅傑和詹姆森坐在壁櫥旁邊的木椅上，臉上滿是嚴肅認真的表情。

他們是「黑手」和「紅頭黨」兩個幫派的老大，也是新明斯克市南區的實際控制者。

這是一個面積不大的小房間，也是羅傑和詹姆森在南區唯一能夠找到，勉強還算乾淨，外觀也多少保持完整的建築。房間裡擺設很簡單，大多都是從廢墟裡翻揀出來的舊貨。至於一些諸如桌椅之類的傢俱，則是用破木板拼湊而成。雖然外觀醜陋難看，談不上什麼美感，但它們都很結實。

「事情已經很明顯，你們必須現在就做出選擇——」

「鐵錘」傑克坐在一塊表面光滑的水泥墩上，嘴裡依舊嚼著刺鼻難聞的煙草塊。屁股下面的這團人工製品很硬，咯得他骨頭都有些生疼。但他並沒有計較這些方面，而是粗聲粗氣地繼續未完的發言。

「我們可以提供充足的食物和藥品——這是守備官閣下的原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而不是死敵。老夥計，我們可以共同管理這座城市，你們仍然擁有和現在相同的權力。當然，幫派必須解散，經過挑選的人可以成為士兵。如果通過體能和戰術方面的考核，你們同樣可以成為軍官。如果不想繼續打打殺殺的生活，你們也可以呆在漂亮的豪華別墅裡，舒舒服服當個有錢人。忘了說一句——守備官閣下非常慷慨，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得到百分之零點五的城市股份。這可是一大筆錢，數量之多，甚至就連文明世界的那些傢伙都會覺得嫉妒。」

沒有人回答。羅傑和詹姆森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和「鐵錘」傑克的私交不錯，也曾經考慮過想要聯合起來，成為新明斯克第一大幫派。如果不是趙毅突然出現，恐怕西區和南區早已合併。

羅傑是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他擺弄著自己完全用金屬製成的機械右臂，抬起頭，不太確定地問：「傑克，我們並非不相信你。我和詹姆森都長著眼睛，我們都能夠看到這些就發生在眼皮底下的事情。沒錯，西區的變化的確驚人。一夜之間，你們得到了食物、衣服，甚至就連藥品和武器也不缺。那名守備官完全可以憑借他自己的力量統治整個城市。他也根本就不需要你。我觀察過那些士兵，他們當中有些人我也認識——毫無疑問，他們都是被收編的工業平民。如果不是曾經見過，我恐怕不會把他們和以前窮困潦倒的模樣聯繫起來。這變化實在太大，簡直難以想像。」

說著，他將目光轉向坐在旁邊，身材高大，臉上滿是凝重神情，腮幫兩邊佈滿粗硬鬍鬚，線條粗獷的詹姆森。

「羅傑說的對——」

詹姆森的態度很友善，也很嚴肅：「任何事情的背後，都有著值得某些人追逐的利益——這顆星球上的礦脈早已採掘一空，土壤也非常貧瘠。老實說，我看不透這個人的目的。雖然他是守備官。新明斯克唯一的出產就是晶體顆粒。我們都知道，這東西在文明世界很值錢。可是，我們沒辦法把它們帶走。如果他想要的就是這個，那麼根本就不要如此大費周章，只需要用食物和衣服跟我們交換就行。但迄今為止，他所針對的目標，全部都是居住在這座城市裡的工業平民……怎麼說呢……這不正常。如果他是個人口販子，那我還可以理解，但問題就在這兒，他是守備官，不是劫掠嬰兒的肉食動物——」

最後這句話明顯帶有調侃意味，也使得沉悶的氣氛多少變得輕鬆。

「老夥計，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鐵錘」傑克思考了幾分鐘，說：「我只知道，新明斯克很快就會發生一場劇變。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你只能去問尊敬的守備官閣下。除了他，沒有人知道答案。」

「他打算怎麼對待我們？」（文*冇*人－冇-書－屋－Ｗ－Ｒ－Ｓ－Ｈ－Ｕ）

羅傑眼中掠過一絲憂慮：「我不是不相信傑克你所說的一切。我只是擔心……當這一切結束之後，當他得到整個新明斯克，會不會遵守現在的承諾？要知道，百分之零點五城市股份這個價格並不算低。他很可能會後悔，或者翻臉。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什麼也沒有。無法抵抗，也無處可逃，我們……該怎麼辦？」

「羅傑的話有道理——」

詹姆斯摸了摸光亮的腦袋，正色道：「我們並不是因為守備官開出的條件苛刻而拒絕。恰恰相反，他給予我們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傑克你這次帶來了整整二十噸糧食，這份禮物太過貴重，數量也多得讓我感到害怕。你得理解我們——我得為以後考慮。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鐵錘」傑克一陣啞然。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朋友究竟在擔心什麼。事實上，羅傑和詹姆森說的都沒有錯。他們的顧慮和擔憂不無道理，可那是針對其他人而言。從最初開始接觸的時候，趙毅一直都讓「鐵錘」傑克感覺到真誠和友善。其中當然也有相互利用的成份，可是，他絕不相信那位年輕的守備官會卸磨殺驢。

「或許，我根本就不應該來這兒……」

傑克喃喃著搖了搖頭：「你們不明白，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有預感——這個年輕人將來很可能會飛黃騰達。他也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騙子。我可不想一輩子永遠呆在這顆星球上吃沙子。你們應該親自去見見守備官，聽聽他的聲音。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況且，目前他的實力還很微弱。如果你們在這個時候主動依附，呵呵……錦上添花，可不如雪中送炭啊！」

這番話，對羅傑和詹姆森產生了極大的觸動。

沉默許久，羅傑從椅子上站起。面帶激動卻又滿懷疑慮的他，在房間裡躊躇不定地走來走去。良久，這才下定決心般沉聲說：「好吧！先接觸一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真希望傑克你這次沒有看錯。假如事情真的如你所說那樣……那我情願用任何東西做為交換。」

……

站在新明斯克城東部的一幢三層建築樓頂，「鐵釘」維克臉上滿是肅殺、深沉的氣息。他背著雙手，抬起頭，用陰沉冷酷的雙眼仰望天空。

王戴坤一直沒有回來。

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新明斯克市，「失蹤」這個詞通常只有一種解釋——死亡。

第八十二節 來人

維克並不喜歡王戴坤。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糟糕。如果不是看在「火炬」礦業公司能夠以盡可能高的價錢，收購自己手裡的晶體顆粒，維克早就一槍打爆這個身材矮小胖子的腦袋。

當然，這只是在背後無人處的想法。事實上，維克根本不會這樣做——這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何況，在地區經理背後，還站著實力雄厚的礦業公司。

王戴坤失蹤的消息，被礦石收購站的其他員工立即上報。「火炬」礦業公司對此也迅速作出反應——新任地區經理將在五十六個小時後抵達AG64。屆時，由他全面接管，並且負責解決發生新明斯克的所有問題。

……

無窮無盡的黑暗宇宙深處，飄來一點暗淡的螢光。它越來越近，微弱難辨的光點漸漸擴大，變成頗為刺眼的亮白色光團。大約四十多分鐘以後，一艘體長超過八百米，外觀形態與聯邦軍「薩拉托加」級巡洋艦極其類似的大型飛船，已經駛近了AG64號行星，在大氣層內一萬多米高空位置緩緩漂移著。

反重力引擎的噴口不斷吞吐著火焰，強勁的氣流從空中猛撲下來，將地面上的沙層分朝四周瘋狂推開，露出足夠寬敞的硬質部分。在白色的液壓蒸汽霧團深處，三角形起落架慢慢放下，沉重的船身將凹形架底墊層深深壓進沙土中間，隨著輕微的晃動和水平儀不斷調整，終於完成了整套降落動作。

「哧——」

減壓後的蒸汽閥門，從排氣孔中噴射出濃密的白色煙霧。隨著舷梯徐徐落下，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從船艙裡走出。他們身上穿著聯邦軍的標準戰鬥服。胸前、後心、小腹等要害部位，加裝有特殊的陶瓷護甲。腿胯和脖頸等位置的防護材料，則是高性能硬化聚酯。不過，這些人身上沒有佩戴軍銜徽章，戰鬥服的基本色調也與聯邦軍完全不同。尤其是在胸口和肩膀部位，都鑲嵌著一枚精緻的銀色火炬。

士兵以最快速度佔據了飛船四周，他們毫無表情的冷漠面孔，以及手中反射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突擊步槍，對圍站在附近的人群造成強烈心理威懾。就連一向自認為心狠手辣的「鐵釘」維克，也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一個相貌英挺的青年出現在舷梯口，淡灰色的西裝燙得筆挺，黑色皮鞋擦得一塵不染。身材魁梧，合體的衣服下面拱凸出強壯的肌肉。渾圓有力的肩膀使整個人看起來高大，卻帶有一種極其文雅的特殊氣質。

四名士兵護衛著這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沿著舷梯下方的臨時通道，一直走到維克面前。他微笑著與迎接者順序握手，態度和藹，表情親切，但那張洋溢著溫和，充滿陽光的英俊面孔，卻總使得維克有種說不出的畏懼。

「鐵釘」維克是三級體格異能者——他可以清楚地察覺到，所有從飛船裡走出的士兵，都擁有二階以上的能力。尤其是守候在年輕人身邊的四名護衛，他們在體格方面的進化能力與自己完全相同，甚至更強。

如果願意的話……對方完全可以像螞蟻一樣將自己活活摁死。

帶著極其複雜的心情，維克將年輕人一路引進了自己在新明斯克東區二十七號大街的私人居所。儘管這裡從兩天前就開機打掃，房間某些角落裡甚至還噴灑過消毒藥水，可是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道，地板凹槽之間也隱隱可以看見乾涸、凝固的人血。

整幢小樓的防衛工作，已經被「火炬」礦業公司的武裝人員接管。從敞開的飛船貨艙裡開出十餘輛重型裝甲戰車。它們跟隨著隊伍，一直行駛到城內住宅區，在維克的私人居所附近迅速形成防禦火力點。另外數十輛滿載貨物的卡車也立刻跟進，在各自不同的指定位置卸下物資，在機械工人的操作下，修築起一個個鋼筋水泥質料的永備工事。

年輕的為首者站在窗前，饒有興趣地看著窗外街道上忙碌的工程人員。過了近五分鐘，他轉過身，帶著彷彿永遠凝固在臉上的微笑，親手關上房門，又走到已經鋪開新明斯克平面地圖的桌子上，隨便瀏覽了一番，這才轉過身，將目光望向早已等候在壁櫥旁邊的「鐵釘」維克。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尹子豪。」

開場白非常簡單。但維克知道，籠罩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頭銜光環，實際上還包括「火炬」礦業公司首席執行經理、董事會成員、第二大股票持有人……等等一系列複雜耀眼的特殊名字。其中任何一項，都是金錢和權力的化身。在這種強烈至幾乎足以讓自己眼睛活活至盲的威懾作用下，維克只能萎縮著站在角落裡——他雖然是新明斯克東區最強大的黑幫頭子，手下幫眾超過十萬人。但就本質而言，不過是個普通無奇的工業平民。只要「火炬」礦業公司掐斷食品和經濟供應鏈，看似強大的整個幫派頃刻之間便會土崩瓦解。這就是來自文明世界的力量，也是他根本無法應對，只能趨炎附和，永遠不可能違背的最可怕存在。

「鐵釘」維克用力吞嚥著口水。他一直低著頭，默默注視著尹子豪那雙過於黑亮的皮鞋。儘管在品牌和款式方面沒有太多經驗，但他很清楚——這雙精緻漂亮的鞋子絕對是手工製品。其價值……就算把自己殺了切成大塊當做燻肉出售，也遠遠不夠。

「很高興您能夠親臨新明斯克——」

維克感覺自己的話語發乾，顫抖。他甚至有種想要跪倒在地面上，親吻那雙鞋子的衝動。

「先介紹一下具體情況吧！」

尹子豪重新走回到桌子旁邊，拉過維克平時最喜歡的人皮靠椅坐下。一名隨從也同時放下手提箱，從中取出一瓶精裝威士忌，連同兩隻放置在箱內的闊口玻璃杯，輕輕擺放在他的面前。

尹子豪沒有叫上包括維克在內的任何人一起品嚐。他用力旋開瓶塞，獨自酌飲。顯然，他並不認為房間裡的這些人，有誰能夠與自己共享這瓶味道不錯的好酒。但他嘴角的微笑弧度仍然沒有絲毫變化，依舊用平淡溫和的口氣說：「詳細一些，我不希望有任何遺漏。」

「鐵釘」維克的講述非常仔細——從突然出現在新明斯克西區的「黑螞蟻」礦業公司收購站開始，一直到王戴坤的失蹤，他足足敘述了近兩個小時。其間，除了偶爾有幾聲咳嗽，以及過於頻繁的口氣綴音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從中插進話來。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房間裡的氣氛也徹底陷入安靜，或者說是死一樣的寂靜。

「一個從未聽說過的礦業公司……呵呵！真是有趣——」

尹子豪握著酒杯不斷晃動，金黃色的液體在杯子裡不斷旋轉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根據你提供的資料，公司高層已經對這個叫做『趙毅』的人，以及他擁有的名下企業展開調查。做這些事情需要時間，但就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足以在聯邦法庭上告倒他的證據。這也是公司之所以派我來到新明斯克的原因——這是我們的城市，它不應該屬於別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鐵釘」維克的頭垂得更低，恭敬地應和著。

「AG64是一顆非常奇妙的星球——」

尹子豪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仰著頭，對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這裡非常荒涼，也沒有值得開採的礦脈。但這裡卻有著上帝賜予的最珍貴寶物。呵呵！變異罌粟這種東西可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生長。就算是在人工模擬出來的百分之百仿照環境下，它們的生長發育，仍會出現某種不可控制的缺陷。至今為止也沒人能夠弄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也許是水分？或者土壤？再不就是空氣、細菌之類肉眼看不見的東西作怪……人工培育品種製成的晶體顆粒品質低劣，甚至無法起到刺激大腦的效果。你根本無法想像，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看過上一任地區經理歷年來的述職報告——」

他舔了舔沾在嘴唇上的一滴酒液，轉動椅子，正視著站在面前的維克：「你幹得很不錯，這座城市有四分之一的權力都掌握在你的手裡。我一向都很欣賞那些最為強大的人。因此，我必須給你足夠的獎賞。」

說著，尹子豪從上衣胸袋裡取出一張對折成巴掌大小的紙，遞到維克面前。

這是一張用標準文件紙打印而成的表格。上面詳細羅列著數十項不同名稱的武器。從最普通的制式步槍，到威力強大的防空火炮一應俱全。其中，甚至還有包括G31型無人戰鬥機和步兵裝甲車在內的重型兵器。

看著這種密密麻麻寫滿印刷體文字的紙，維克只覺得自己雙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由於此前從未接觸過飛機和裝甲車之類的兵器，他對於這些東西的實際威力，仍然停留在沒有實際根據的想像程度。但他卻很清楚表格當中「大口徑霰彈槍」、「十二點七毫米高射機槍」、「單兵榴彈發射器」之類武器造成的破壞效果。

「公司決定徹底改變新明斯克市目前的現狀。我們必須牢牢掌握住這座城市，不讓任何人對其染指——」

尹子豪的說話方式及其優雅，口氣和內容卻透出森冷的猙獰：「這是我們的地盤。公司高層正在向聯邦政府申請永久佔有這顆星球。呵呵！當然，是以『開發環境』的名義。不管那名守備官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他都必須把已經佔據的部分讓出來。考慮到AG64的實際情況，公司決定對你和你的幫派增加援助額度——相信你已經看到，外面那些戰車和設備，只是其中一部分。飛船貨艙裡，還有包括兩萬枝突擊步槍和五百萬發子彈在內的大量武器。按照聯邦軍的編制，這些東西足夠裝備兩個乙等步兵師。如果不夠，我還可以向公司董事會繼續申請調撥更多的物資。」

「鐵釘」維克雙眼瞪得斗大，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娓娓而談的尹子豪，又看看握在手裡的表格。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腦子裡一片混亂。眼睛看到，耳朵聽到的這些，彷彿海嘯一般瘋狂衝擊著思維空間。顛覆一切，又重新創造一切，讓他目不暇給，在清醒和迷亂中徘徊。就連血管裡緩緩流動的液體也加快了速度，使身體發熱，產生出無法言語的亢奮和刺激。

「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將你手下的人全部武裝起來。七天以後，我要看到十萬名武裝平民。不用擔心武器數量的問題，還有兩艘補給飛船將在六小時後降落。它們的貨艙裡不僅僅裝載著武器彈藥，還有食物和衣服。這些，都是你在上一份報告中提過的。」

維克腦子裡有些發懵，他簡直想要跪倒在尹子豪腳下，將其當做無所不能的神來頂禮膜拜——他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次與王戴坤談論過關於武器和食品的問題。那個時候，地區經理對他的各種要求不屑一顧，用他的原話來說：「這些東西都需要花錢購買。公司不是慈善家，也沒有太多資源可以白白消耗。想要這些東西？可以，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商量。」

想到這裡，維克狂熱的思維漸漸變得清醒。他頗為猶豫地看著尹子豪，說話的聲音很輕：「我……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支付。我知道這些東西都很不錯。可是……」

「這些東西都是免費的——」

尹子豪品了一口威士忌，又順手拿過另外一個玻璃杯，倒上三分之一左右的容量，推到維克面前，微笑著說：「這是我贈送給你的禮物。雖然價值昂貴，但我一向認為——對於朋友，必須做到絕對真誠。」

維克眼角猛然抽動了一下，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複雜激動心情。他機械地端起杯子，凝視著散發出濃郁香氣的液體，忽然將滿杯的烈酒一飲而盡。從未嘗試過的滾燙和火辣，順著喉管直接流入體內，在血管和神經之間來回衝撞、撕咬，刺激著他的雙眼迅速變紅，彷彿荒野上飢餓的狼。

他提起沉重的腳步，朝前慢慢走到尹子豪面前，帶著滿面燙紅和尚未消散的狂熱，重重跪倒自己山一般高大的身軀。

他曾經有過無數的期盼。但真正能夠讓自己願望得以實現的，只有面前這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男人。

「閣下，我的一切，都屬於您——」

沒有震耳欲聾的咆哮，也沒有擲地有聲的吶喊。「鐵釘」維克說話的聲音一向不大，卻很清楚。

看著徹底臣服於自己的維克，尹子豪從容地笑了笑。

他一直看不慣公司高層那些昏聵的老人，那些年邁的老傢伙簡直就是食古不化。他們認為各個礦石星球上的工業平民沒有任何價值，也拒絕對這些人進行投資。他們的理由很簡單——聯邦政府嚴禁任何工業平民離開其所在的礦石星球。儘管這些人很容易被蠱惑，也可以因為部分利益成為自己一方的力量，但他們終究被局限於某一個星球。

有很多方法可以作為應對這種情況。但前提是，絕對不能被聯邦政府察覺。也正因為如此，長達數百年的時間，極少有人對工業平民進行資助。畢竟，個人力量永遠不可能與國家機器抗衡。

如果不是因為非常偶然的巧合，尹子豪也不會對新明斯克市發生的變化產生興趣。而他之所以下定決心在「鐵釘」維克身上投以重注，最根本的原因……則是變異罌粟提煉而成的晶體顆粒。

當然，這種淡藍色的晶狀體能夠被他看中，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售制「深藍」帶來的豐厚利潤，而是其它的，更深一層的原因。

一種難以形容的亢奮，從大腦瞬間蔓延的全身。這種感覺尹子豪並不陌生。事實上，從他開始預謀，並真正實施自己的計劃開始，他就經常會不由自主產生這種發自本能的衝動感。他興奮且激動地抽了抽鼻子，他強行壓制住自己隨時可能爆發的情緒，對跪倒在面前的維克揮了揮手，用平淡溫和的口氣說：「去吧！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供浪費。記住我說過的話——七天以後，我需要看到一支龐大的軍隊。」

「您會如願以償的，閣下。」

維克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您將得到整個新明斯克，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第八十三節 男同

臉上滿是崇敬之色的維克低著頭，倒退著走出房間。當走廊上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尹子豪的嘴角也再次彎曲，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諷。

「籠絡這種沒腦子的傻瓜果然很簡單。只需要讓他們吃飽，稍微得到一點點好處，這幫傢伙就能替我賣命……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我喜歡這些骯髒卑微的工業平民——他們雖然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體臭，粗俗不堪，無法理解高雅的藝術，也根本談不上什麼品位……但他們卻非常聽話，永遠不會像文明社會的公民那樣要求增加工資，因為福利和醫療保障問題經常罷工。哈哈哈哈！這真是一群可愛又可憐的小老鼠。真不知道聯邦政府究竟怎麼想的，這些人應該被合理利用起來，而不是像垃圾一樣扔在這裡，讓他們發霉、變爛，自我毀滅。」

說著，他仰脖喝乾杯子裡剩下的殘酒。帶著幾分被酒精刺激的微醺，轉過頭，對守候在旁邊的一名親信勾了勾手指。等對方走近，才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吩咐道：「把那個人給我帶上來。另外，命令工程人員加快建設進度。最遲明天上午，必須要完成規定項目的基礎部分。」

……

走進房間的時候，楓寒軒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對他而言，這裡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儘管AG64星球表面的溫度常年保持在二十攝氏度左右，但他依然感覺有些發冷，也下意識地畏寒般裹緊了衣襟，低下頭。除了機械般的冷漠，自始至終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變化。

他的外表年齡與尹子豪相仿，在刺眼陽光的映襯下，楓寒軒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額頭上隱隱冒出汗水，柔軟而飛揚的黑色頭髮有幾縷粘在前額上，眼睛裡沒有什麼神采。看上去，就是一個有些纖弱、蒼白的大男孩。尤其是高大，比例協調的身體和四肢，也帶有一種女性的才有的特殊魅力。如果身穿女性裝束，並且認證打扮一番，他完全可以在某些選秀節目裡以「偽娘」身份出現，甚至比真正的女人看起來更漂亮，更加誘人。

目光與楓寒軒接觸的瞬間，尹子豪的過於銳利的眉梢開始彎曲。他微笑著走了過來，在楓寒軒身邊站定。伸出手，像情人般輕輕撫弄著對方汗濕的頭髮。他的動作非常富於技巧——指掌表面的皮膚，並不與對方的身體任何部位相互接觸。而是循著衣服和毛髮構成的曲線，在距離大約兩至三毫米的位置貼線滑過。如果不是湊得很近，幾乎不可能發現其中的差異。感覺……就像一條正沿著身體周邊遊走的蛇，在你的腳邊，以及身體最敏感的部位四周徘徊，吐著紅信。彷彿是在勾引你，散發著滿是誘惑的信號，卻無法讓你產生想要放棄一切鑽進懷裡肆意瘋狂的念頭。只想遠遠躲開，在惡狠狠地報以一聲最響亮的回答——「變態」。

「無論在任何時候，你都是這麼美……」

尹子豪轉到楓寒軒面前，雙手緊貼著對方脖頸，緩緩向上，做出一個從後面摟住楓寒軒頭部，並且將其擁在懷中，熱情激吻的動作。他微瞇著雙眼，鼻尖順著對方面頰上下緩緩移動，聞嗅著來自楓寒軒身上的特殊氣味。同時伸出舌尖，彷彿是在輕舔，卻並不實際碰觸皮膚。儘管如此，楓寒軒仍然覺得很難受，胃裡也在不斷翻騰。如果不是強行控制住隨時可能崩潰的神經，他恐怕早就不顧一切狂嘔出來。

「親愛的，這是我和你的星球。」

尹子豪抬起右手食指，在自己嘴唇上輕輕一按，又立刻調轉方向，將手指豎壓住楓寒軒的唇線，微笑道：「我會在這裡為你建造一個設備齊全的研究所。當然，裡面也少不了柔軟的大床，還有足夠寬敞的浴缸。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沒有任何干擾，也沒有那些無法理解真正愛情的愚蠢目光。你是我的，永遠都是。」

楓寒軒絲毫沒有想要迎合面前這個男人的意思。他頗為厭惡地轉過身，用衣服袖口用力擦了擦嘴唇，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冷淡而惱怒地說：「知道嗎？你很髒，很變態。你所有的動作，包括從你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讓我覺得噁心——」

「那是你還無法理解愛情的最高真諦——」

尹子豪沒有動怒。他用手指捻住楓寒軒的下巴，抬高足以和自己視線相對的角度，愛憐地輕語：「男人與男人之間，同樣可以擦碰出愛的火花。這種東西並不僅僅只存在與異性，同性之間的愛慕，甚至要比羅密歐和朱麗葉更加偉大，更加富有詩意。」

「你應該去看精神醫生。」

楓寒軒的臉，冷得像冰。

「你好像忘了，我有精神醫生執照。還是聯邦最高醫科大學頒發的『A』級證書。」

尹子豪低下頭，用無比渴求的目光望著面色微紅的楓寒軒，湊近對方耳邊，用經過柔化的語音說：「我需要你，需要你的身體，你的一切。」

楓寒軒沒有回答——他很清楚，在這種時候說話，只會讓尹子豪覺得更加興奮。從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個與自己同一宿舍的室友患有輕度精神病症。而且，還是一個隨時可能產生狂想慾望的同性戀者。他曾經嘗試著想要對尹子豪進行治療，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病人居然會因為這個理由「愛」上自己，甚至如同跗骨之蛆一樣，終日陰魂不散尾隨在自己身邊。甚至……就連畢業之後也願意放過被牢牢盯住的目標。以至於用暴力手段將自己劫持，帶到這顆荒涼、陌生的星球。

「我已經為你訂購了一整套漂亮的衣服。在這裡，你是妻子，我是丈夫。你必須穿上它們。最多不超過一個星期，我將在新落成的豪華別墅裡，和你舉行婚禮。」

說著，臉上滿是得意之色的尹子豪轉身走到椅子旁邊，拎起一隻黑色手提箱，平擺在桌面上，打開。

楓寒軒的面孔，瞬間變成死一樣的慘白。

箱子裡都是衣服——帶蕾絲花邊的絲質透明襯衫、豹紋啞光仿皮熱褲、超薄裸色絲襪、帶有漂亮刺繡的丁字內褲……

「舉行婚禮的那天，我希望看到你穿上它們的樣子。」

尹子豪用手指拎起一雙精緻小巧的黑色磨砂高跟鞋，仔細端詳片刻，蹲下身，平擺在楓寒軒腳下，眼中滿是狂熱地說：「這都是按照你的尺碼特別訂製的款式。來，試試，讓我看看。你的腳很美，特別是足踝，那簡直就是任何女人都無法相比的藝術品。」

楓寒軒不由得睜大雙眼。在他的內心深處，焦慮和憤怒正在升級為恐慌。他不由得迅速朝後倒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滿面色慾的尹子豪，揮舞著雙拳，彷彿被踩住尾巴的兔子一樣瘋狂咆哮起來：「離我遠點兒，你這個該死的變態。讓我離開這兒，現在就走，我要告你，要投訴你。我，我……我要殺了你——」

「嘖嘖嘖嘖——」

尹子豪絲毫沒有動怒，他搖著頭，砸著嘴，聳了聳肩膀，用誇張的語氣說：「我的小可愛居然發怒了。哈哈哈哈……恨，就是愛到極致的最深刻表現。我終於可以肯定，你對我的確懷有愛意。當然，我能夠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也會給你足夠的時間來適應。在這裡，你是自由的。事實上，你也不可能離開這幢建築。要知道，外面到處都是飢餓的工業平民，陌生人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食物』的代名詞。就算你僥倖逃離城市，也無法在沙漠上走得更遠。那裡沒有水，沒有食物，也荒無人煙。作為優秀的醫科大學畢業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長時間脫水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楓寒軒繼續倒退著，重重靠在冰冷的牆上，大口喘著粗氣。

他沒有什麼值得依靠的力量，家庭也只是普通的較為富裕階層。否則，也不會被尹子豪強行掠到AG64。

「放了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憤怒和力量都不足以作為對抗資本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哀求。

「不！我怎麼會捨得放過你這種天然生成的小美人——」

尹子豪慢慢走了過來，手指輕輕滑過楓寒軒的臉龐，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監獄裡關了六十年，剛剛獲得釋放，連看見母豬都覺得是雙眼皮的陳年老囚：「知道嗎？我已經急不可待想要扒掉你的褲子，想要看看那朵漂亮鮮艷的菊花。你會感覺很舒服。再穿上絲襪和高跟鞋，我保證——你會感受到作為女人的另外一種全新享受。那是男人根本無法想像到的酣暢淋漓。我會很輕，也會用上潤滑油。嘿嘿嘿嘿……放心，不會痛的。」

汗水，從楓寒軒額頭密密麻麻滲透出來，順著臉龐流淌下來，在下巴最底端匯聚，滴到地面上，成為一灘小小的水窪。

「不……不，不要！不要——」

楓寒軒彷彿看見了鬼，身體緊靠著牆壁，無力地掙扎。此刻，他滿是絕望的腦子裡飛閃過無數與此相關的詞語——「艾滋」、「男同」、「基友」……

「怎麼，你難道不願意嗎？」

尹子豪欣賞著這個被自己逼迫到牆角的男人，眼睛裡掠過一絲得意的猙獰。他狡猾地笑了笑，說：「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但我已經無法遏制的瘋狂愛上了你。如果，你一定要徹底否定對這種無比純潔的感情……那麼，就必須用等值的東西作為交換。」

這話說的文鄒鄒的，繞口難辨。不過楓寒軒的耳朵，顯然敏銳地捕捉到其中隱藏的意味。他擦了一把汗，恐懼，卻又帶有一點點希望問道：「你……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對『深藍』是如何對大腦產生刺激效果的過程很感興趣。我也知道你在這方面頗有研究心得。哦！千萬不要否認，從你眼睛裡我看到了想要撒謊的跡象。好吧！讓我們彼此都不要再遮遮掩掩——我需要你的研究成果，那種泛著淡藍色光芒的神秘液體。呵呵！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尹子豪說話的口吻非常輕鬆，卻在楓寒軒的內心世界，激起前所未有的迷茫，還有驚悚。

「你，你居然想要那種東西？」

楓寒軒的目光停留在尹子豪臉上，他用非常古怪的口氣說：「你確定？」

「你可能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尹子豪加重語氣解釋道：「你的研究還有相當大的缺憾。換句話說，目前為止，很大程度仍然停留在理論階段。你必須完成接下來的所有實驗。只有用最成功的完成品，才能換回你所希望的自由。」

「不，這不可能——」

楓寒軒斷然拒絕。他憤憤不平地叫嚷起來：「連我自己都沒有摸清楚具體的數據。那只是一種理論。懂嗎？是理論！這需要大量實物和材料才能進行實驗。任何物種都不可能成為替代。何況，這個研究課題非常危險，我也無法預料究竟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那東西可能改變人類的進化歷程，也可能毀滅整個文明——」

「你所擔憂的事情永遠不可能發生——」

尹子豪分開雙手，將個頭比自己矮上一截的楓寒軒推到牆上。用嘲弄兼威脅的語氣說：「好吧！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裡是AG64，一顆距離地球遙遠的礦石星球。這裡的氣候環境非常適宜變異罌粟生長，唯一的特產品，就是晶體顆粒，也就是你所需要的實驗基本材料之一。至於另外一種必不可少的耗材，我同樣為你準備充分。呵呵！這顆星球上到處都是工業平民。他們的數量多達百萬，甚至千萬。你可以放心大膽的使用他們。我可不管你在他們身上進行的具體研究項目，我只負責為你提供足夠的材料。如果這顆星球上的人類全部死光，那我們就另外尋找新的星球。反正，聯邦政府每年都要淘汰一大批工業平民。你可以在這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要忘了，如果不能盡快拿出握需要的東西……那你就必須做我的新娘，我的女人。」

「我是男人——」

楓寒軒被徹底激怒。雖然，此刻他的心裡仍然充斥著恐懼。

「你會成為這個星球上最漂亮的屁股——」

尹子豪微笑著將腦袋湊近他的鼻尖，做出一副準備低頭親吻的架勢。他伸出右手，張開五指，狠狠在楓寒軒胸口抓摸了一把，像喝醉的烏鴉一樣怪笑起來：「非常滑膩的皮膚，手感十足。或許……我應該給你打上一針，再從下面來上一刀，讓你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你，你敢？」

楓寒軒冷汗淋漓地握緊雙拳。他很想用力砸碎面前這個男人的腦袋，卻根本無法做到——畢竟，尹子豪是三階體格異能者。而自己……只是一個在大腦思維方面擁有基本進化點的普通人。

「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尹子豪再次微笑著聳了聳肩膀：「那滋味兒真的很銷魂。」

「好吧……你，我……我的意思是……我答應你。」

楓寒軒感覺自己整個人已經虛脫。他毫不懷疑對方真會按照說的去做。就算是死，也比被一個瘋子侮辱之後再瘋狂折磨要好得多。

「我的耐心有限，你必須抓緊時間。」

楓寒軒連在這個房間裡多呆一分鐘的勇氣也沒有，跌跌撞撞地推開房門，失魂落魄地踉蹌走出。身後，伴隨著尹子豪毒蛇一般的陰冷笑聲。

……

陽光，照在尹子豪身上，讓他感覺暖洋洋的。

在聯邦最高醫科大學，楓寒軒是那一屆學生當中最出色的人物。作為室友，尹子豪非常偶然地發現了他的最新研究課題——那是利用罌粟晶體顆粒作為原料，通過稀釋和複雜處理手段，合成為一種新型藥劑的全新理論。如果成功，這種藥劑相當於直接在人體內部注入激素。其成份和效果，與松果腺體自然分泌的液體完全一致。

換句話說，等同於靠打針的手段，直接擁有進化點。

當然，並不是無限，提升幅度大約只為一階左右。

雖然還是停留在紙面上的理論，但尹子豪發現——楓寒軒的研究已經相當成熟。所欠缺的，不過是實際臨床數據，以及對實驗者本人的靜態觀察。

第八十四節 婚姻

這類實驗不可能在移民星球進行。一旦被發現，聯邦警方將以「反人類罪」沒收實驗者的所有財產。而「鐵釘」維克關於王戴坤的失蹤報告也恰恰在這個時候遞交。這就使得尹子豪產生出極其膽大的念頭。順利成章，楓寒軒的綁架和剛才那番威脅，自然再合理不過。

他想要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強大帝國。尚未研究成功的進化藥劑，將成為實現夢想的基礎。

想到這裡，尹子豪不禁用力握緊了右拳。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怪異——沒有達到目的之後的興奮和滿足，卻充滿了極其難受的成份。整張面孔都朝著非自然角度開始扭曲，顯得無比痛苦，就像孕婦臨產，或者聞道異味想要嘔吐時的最強烈反應。

「該死的，想要讓這個傢伙上當真不容易。真不知道我剛才究竟是怎麼才能說出那些可怕的話……哦！我真想吐，我必須好好洗個澡。那傢伙雖然長得不錯，但畢竟是個男人。抱著他，讓我感覺噁心得想吐。我可不是什麼骯髒的同性戀，老子很正常——那真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我，我都說了些什麼？一個穿著網眼襪褲的男人……嘔……實在太可怕了。」

……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改變。但有很多變化，我們都無法用肉眼進行觀察，也無法真正知曉其中秘密。就像下雨前的螞蟻搬家，或者是地震降臨前動物大規模遷移。遲鈍的神經和思維無法想像到更高層次的時候，所有危險預兆都會看做正常。畢竟，對於世界和宇宙，人類目前所知道的，其實微不足道。

新明斯克的西區，每天都能看到新的景觀。

那可能是一幢具有古典風格的仿希臘建築，也可能是一條地下抽引到地面上的涓涓細流。或者，是一片叢生的綠色植物。雖然很小，剛剛冒出嫩綠的新芽，但它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頑強生長慾望，想要拚命躥高，成為令所有人仰望的最高大存在。

三個月的封閉式訓練已經結束，男人們開始將原本屬於自己的女人帶回家裡。就在那天晚上，早已習慣於成為男人附庸的女人們，第一次爆發出無比強烈的反抗慾望。

……

翻開擺在桌子上的卷宗，趙毅只覺得一陣頭疼。

這已經是他今天負責審理的第六個案子——自從新明斯克實際控制區內首批女性從業人員結束訓練之後，矛盾和糾紛的數量就日漸增多。雖然守備司令部已經建立了星球最高法庭，也緊急訓練出一批相關人員對法律法規進行解釋、執行，但總有一些案件必須交由趙毅親自處理。畢竟，他才是AG64號行星的真正話語者。尤其是在那些被徹底洗腦的工業平民心目當中，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根本就是不可違逆的聖言。

辦公室裡很寬敞，擺設也很簡單。除了守候在趙毅身邊的兩名衛兵，就只有坐在辦公桌前的一對男女。他們之間的相距大約三米左右。男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白皮膚歐裔，非常健壯，外形孔武有力。女人則是一個非裔黑人，很年輕，長得很漂亮，尤其是厚厚的嘴唇看起來非常性感，加之塗抹著淡淡亮色唇彩的緣故，顯得極其誘人。

「蒙博。托托克？」

趙毅一邊念著文件左上角的男人姓名，一邊【文、】抬起眼皮【人、】掃視著坐【書、】在面前的這【屋、】個人。看到對方肯定的示意後，又將視線轉移到旁邊的女人身上，用相同的口氣問：「塞西爾？」

兩個人都沒有表示出異議，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按照規定，你們可以各自擁有十分鐘的陳述權。現在，說吧——一個一個來，沒有得到允許，中途禁止打斷別人說話。」

趙毅將身體往後一靠，雙手交叉輕擺在腹部，雙眼微閉，似乎進入了短暫休息的假寐狀態。

「感謝閣下您給我這次機會——」

蒙博，也就是坐在左邊的白人男子從椅子上站起，欠了欠身，又重新坐下，用帶有尊敬，也明顯含有憤怒和激動的口氣說：「我必須控告這個女人。她拒絕再履行妻子的義務，也拒絕把她每天的收入交給我。這，這不公平——」

蒙博的憤怒的確情有可原——和新明斯克的很多男人一樣，他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女人。大約是在六年前，他在一處廢墟角落裡，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塞西爾。那個時候，塞西爾只有十五歲。在很多工業平民眼裡，女人其實就是一塊會自由活動，暫時儲存在皮囊裡可以隨時保鮮的肉。蒙博最初也懷有同樣的心思。他把塞西爾帶回自己的棚屋，準備將她砍成大塊，清洗之後用鹽醃製起來，留到冬天慢慢吃。可實際上，他並沒有這樣做。也許是不想再這樣孤獨寂寞下去，也可能是他心底某種感情被觸動……最終，蒙博和塞西爾睡到一張床上。

從那以後，兩個人的生活，也發生了簡單的變化——蒙博每天都會出去狩獵。目標當然是其他可以下手，能夠當做食物的人。不過，這種事情幾乎談不上什麼成功率。蒙博沒有槍，也沒有子彈，只有幾根尖端磨利的舊鋼筋。這種程度的武裝，與其說是狩獵別人，不如說是隨時可能成為別人的獵殺對象。對於對潛在危險的顧慮，也有人類天性的懶惰，蒙博開始將塞西爾當做自己的長期飯——讓她接客，自己則守在房間外面。保證足夠安全的同時，也可以讓兩個人都能得到購買食物的錢，不至於餓死。

「我救了她的命——」

神情激動的蒙博死死咬住這一點：「如果不是我，她早就已經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可是她呢？卻想要離開我，也拒絕像以前那樣繼續生意。上帝可以作證，我從未虐待過她。比起其他人，我可以算得上一個好丈夫。」

趙毅點了點頭，閉上雙眼，右手輕輕揉捏著兩邊眼角與鼻樑中間的交接部位。用絲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漠口氣說：「塞西爾，現在輪到你來陳述。」

漂亮的黑種女人同樣站起，鞠躬。她的個頭很高，款式簡單的軍制熱褲下面，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她的聲音同樣充滿尊敬，也帶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我承認，蒙博所說的一切都沒有錯。但我不想再繼續和從前一樣的生活。確切地說，我想改變自己目前的處境。」

作為「鐵錘」傑克庇護下的幫派成員之一，塞西爾以前從事的職業，也得到包括羅驚鵬等人的幫助。當然，她也必須將每天收入的一部分，作為稅金上繳。按照守備官的命令參加集中訓練以後，塞西爾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可以通過舞蹈等方式，讓自己身體曲線變得更加優美動人。化妝品可以將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還有衣服，那些極其暴露，幾乎起不到什麼遮掩效果的衣服，可以讓男人冷漠的目光瞬間變得熾熱……當然，教師傳授的各種技能，完全是以趙毅的要求作為主導。儘管如此，包括塞西爾在內的一很多女性受訓者，思維和眼光都在悄悄潛移默化。這並不涉及到她們對趙毅這個守備官的忠誠和崇拜，僅僅只是想要擺脫原來的生活，離開曾經是無法抗拒，牢牢控制住自己的那個男人。

「我憑什麼要把賺來的錢都交給他？」

「我為什麼要供養一個什麼也不會的懶鬼？」

「我不想再像從前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我需要另外一種全新的生活。雖然同樣都是取悅男人，從他們身上弄到錢和食物，但我絕對不會再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我受夠了，這一切該結束了——」

塞西爾的情緒很激動，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嘴唇也因為緊張和憤怒而不斷顫抖。充滿嘲諷意味的激烈言辭，使坐在旁邊的蒙博聽了一陣發懵。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曾經的妻子，憤憤不平地叫嚷起來：「你，你這個該死的婊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居然，居然敢把我形容成那種人。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已經餓死在街頭。你，你，你……」

「肅靜——」

趙毅拎起擺在手邊的法槌重重敲了敲，一邊按摩著太陽穴，一邊慢吞吞地說：「我只要求你們做各自的案情陳述，不是要你們在這裡相互扯皮。夠了，都給我坐下——」

說著，趙毅睜開閉攏的眼皮，疲憊的目光首先望向蒙博，說：「你，認為這個女人是你的私有財產。必須聽從你的命令，為你賺錢？」

「的確是這樣，大人。」

望著塞西爾高聳的胸脯，蒙博狠狠沿著口水，點頭補充道：「我救了她，她的命屬於我。這是新明斯克的規矩，也是AG64所有工業平民都認可的事實。」

趙毅沒有做任何表示，目光隨即轉向旁邊神情激動的塞西爾，用平穩不變的語氣說：「你，是否承認這個男人剛才所說的話？」

塞西爾猶豫片刻，用力咬住下唇，輕輕的，也是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趙毅繼續轉向蒙博，問：「你要求她履行妻子的義務？」

男人點頭的頻率明顯加快。

趙毅又轉向塞西爾：「你要求離開他，不再與之發生任何關係？」

女人臉上的表情很堅決，回答斬釘截鐵。

「很好！看來對於彼此雙方的矛盾焦點，你們都能做出相同的證明。」

趙毅端起擺在桌上的濃茶抿了一口，坐直，在文件頁面上飛快地寫下一行文字。同時頭也不抬地說：「不過，有幾個問題，我必須在此說明一下——首先，新明斯克之前的所謂規矩，不能成為本守備區域內法庭裁決的依據。換句話說，你們沒有領取過守備區頒發的結婚證明，自然也就不屬於受法律保護的正是夫妻。因此，蒙博。托托克的訴求屬於非法。本庭現在就予以駁回，不得上訴——」

男人臉上神色驟然劇變，他受傷的眼神緊盯著趙毅，正準備張口說點什麼，卻被趙毅用冷厲的目光直接封鎖，只能頗為不甘地閉上嘴唇，眼裡滿是難以遏制的憤怒。

「守備區法律會保護每一個平民弱者，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

趙毅說話對像直指坐在右邊的塞西爾：「我能夠理解你此刻的想法。但你也必須考慮到，這個男人對你曾經的幫助。蒙博。托托克說得沒錯——如果不是他，你現在也不可能站在這兒。如果一定要我現在就對本案做出宣判，那麼結論就是：按照聯邦法律，你可以離開蒙博。托托克，但必須付給他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作為補償。考慮到新明斯克的實際商業水準，以及你在此之前已經為他做過的一切，這一賠償標準將降至兩千元。可以是貨幣，也可以是被對方承認的實物。」

說著，趙毅將已經寫好的兩份判決書分別擺在桌面左右，對著兩位當事人平平遞過。

「如果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就簽字吧！」

塞西爾首先走上前，拿起判決書，正當她準備在紙面右下角簽上自己姓名的時候，耳邊卻傳來趙毅帶有勸解意味的聲音。

「我可以感覺到蒙博是愛你的。當然，他對於家庭和妻子的理解概念，與文明世界的看法明顯有所偏差。他只是在按照工業平民的規矩做事。我相信，他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傻瓜，他已經看到了新明斯克西區的變化。他正在嘗試接受，並且融入這種全新的格局。你們之間存在著理念差異，這不是他的錯。如果他和你一樣參加過培訓，相信他看待問題的眼光，肯定會比現在要好得多。如果你能給予他更多的包容和理解，他會比現在做得更好，也不會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蒙博也聽到這些話。他下意識覺得，尊敬的守備官大人應該是站在自己一邊。正當他頗為高興的將手伸向判決書的時候，卻被趙毅用力按住，說話口氣也旋即變得森冷，毫不留情。

「我不管新明斯克過去是什麼樣子，也不想聽那些所謂的陳舊規矩。工業平民之間的慣例更是毫無意義的空談。如果你想繼續擁有這個女人，那就必須在得到她允許的情況下，到守備區民政辦公室進行登記。假如你仍然把她當做賺錢工具，想要按照以前的辦法繼續行事，那麼守備區監獄可以提前為你預定一個位置。要知道，在地球聯邦，虐待婦女可是永遠不會被赦免的重罪——」

趙毅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對他們究竟能夠起到多大作用。

他們也許會分開，也可能仍然住在一起。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工業平民的世界，與文明社會之間的差異太大。道德和理念標準也完全不同。在AG64，平民根本不會顧忌什麼法律。他們眼中只有食物和生死，那才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

得改變這一切，這一切也正在改變著。

一旦航空中繼站完成建設，新明斯克很快就會成為新的觀光旅遊景區。外來人員將帶給這裡居民更多的觀念衝擊。趙毅雖然可以通過洗腦的方式對他們形成控制，卻無法消除他們潛意識當中對價值和生存的主觀判斷。可以預見，像蒙博和塞西爾這樣的家庭糾紛會越來越多。這是任何統治者都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社會學家經常掛在嘴邊的所謂「矛盾」。

「走一步算一步吧！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

無奈地搖著頭，趙毅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城市東面方向被風沙籠罩的天空，沉默不語。

「必須盡快解決東區的問題，將整個新明斯克納入控制。畢竟，我是聯邦政府任命的守備官。在這裡，我擁有絕對權力——」

……

尹子豪沒有食言——二十四小時後，另外一艘滿載各種貨物的重型商船，在「鐵釘」維克無比興奮的目光注視下，緩緩降落在東區郊外平整的沙地上。

所有武器已經全部發放下去，十萬武裝平民正在按照具體數量進行整編——每人一把突擊步槍，外加六十發子彈。這種強度的火力配置，在AG64星球上足以媲美正規軍隊。何況，為了牢牢掌握住絕對制勝的權力，尹子豪承諾過的武器裝備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裝甲戰車。這也是聯邦法律容許礦業公司對工業平民進行武裝支持的極限。

「我能贏！我能擁有整個新明斯克——」

維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興奮過。他覺得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第八十五節 爆炸

「鐵釘」維克的私人住宅，已經被改造成武備強大的要塞。架設在屋頂和四周地面的大口徑武器，令人看了忍不住會產生出強烈的畏懼心理。

尹子豪躺在三樓的臥室裡，手腳以最舒服的姿勢，朝著四面伸展開來。陽光透過朦朧的磨砂玻璃，從被改造過的屋頂直射下來，形成類似於日光浴的特殊環境。幾個什麼也沒有穿的漂亮女孩圍在他的旁邊，將昂貴的防曬乳油均勻塗抹全身。很快，房間裡已經瀰漫開一股濃郁的棕櫚油氣味。

「運載戰車和最後一批武器的飛船已經從羅斯星球出發，最遲將於明天下午抵達AG64。你有兩天時間完成最後的整編計劃。十萬武裝平民，加上由三十輛突擊戰車、四十七輛輕型坦克、二十一輛步兵運輸車組成的裝甲部隊……我親愛的朋友，你可以率領這支龐大的軍隊衝上雲霄。不要說是新明斯克，就算征服整個AG64星球，也沒有任何問題——」

尹子豪非常愜意地打了幾個呵欠，肆意舒展著身體，塗抹過乳油的身體肌膚，在陽光下反射出健康的銅黑色光澤。這種快樂愉悅的心情，自然而然影響到周圍的人——少女們臉上滿是微笑，敏感部位與他的身體越發頻繁地接觸著。就連站在大床旁邊的「鐵釘」維克，也在新主人的許可下，用力抱過一個距離最近的女孩，按翻在靠近床尾的位置。幾秒鐘後，夾雜著粗重喘息和嬌弱呻吟的聲響，已經充斥了整個房間。

微笑著從侍女手中接過盛有紅葡萄酒的高腳杯，帶著說出不的滿足慢慢喝下……這一刻，尹子豪真正感受到了帝王般才有的權威。

他毫不懷疑自己能夠征服這顆星球。

至於守備官……聯邦政府不會給他任何幫助。像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宇宙裡每天不知要死上多少。聯邦信息中心永遠不可能對他們加以注意。何況，一旦楓寒軒的實驗成功，自己還可以打著「掃滅毒品」的名義，從聯邦政府那裡得到更多好處……那句老話說的沒錯——「權力的產生，永遠來自於陰謀。」

他的臉上本能流露出得意的笑。就在嘴角剛剛向上彎曲的一剎那，忽然，遠方隱約傳來爆炸聲。緊接著，地面也傳來微弱的震盪。

尹子豪雙眉一豎——他敏銳地判斷出，這種微弱之極的震波，來源於城市郊外的東面。而那個方向，正是剛剛建成的飛船臨時起降平台。

「怎麼回事？」

維克一邊下意識地發問，一邊以最快速度衝到窗前。過於急躁的他一時間無法扭開窗鎖，乾脆用最直接的方式，狠狠一拳砸爛阻礙視線的磨砂玻璃。燥熱的空氣瞬時撲面而來，驅散房間裡被空調製造出難得清涼的同時，也讓他清楚無誤地看到——從飛船起降平台的位置，升騰起一團無比巨大，被黑色與紅色煙霧夾雜的熾熱火焰。

「是……是我們的運輸船。」

維克的額角已經冒出隱約的汗珠，僵硬的肌肉使他看起來彷彿神經過於繃緊。淡灰色的眼眸中央，瞳孔急劇地擴張收縮著，眼珠上的血絲還在迅速增加，而斜撐在窗台邊緣的兩條胳膊，也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那是尹子豪抵達AG64時的座艦，一艘擁有戰艦外形，火力卻貧弱得多的武裝商船。從維克所在角度望去，可以看見高高斜朝天空仰起的艦艏。這塊略呈三角形的巨大金屬已經被火焰吞沒，飛船舯部位置不斷發出接二連三的爆炸。響聲震耳欲聾，沿著地表傳來的衝擊震盪也越來越強烈。

「是誰？究竟是誰幹的？」

尹子豪已經從床上連滾帶爬衝了過來，他以最快的速度，在腰上圍了一塊浴巾，一把將維克從窗前推開，整個上半身完全從窗口探了出去。他瞪著佈滿鮮紅血絲的雙眼，聲嘶力竭地拚命咆哮：「告訴我，是誰幹的？」

維克根本無法回答。就連他自己，也被震盪和巨響攪擾得腦子一片麻木。他下意識地快步跑到床前，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衣服，一邊胡亂穿戴，一邊衝著守候在門外的手下怒聲狂吼：「快！立刻召集隊伍，命令所有人準備戰鬥——」

……

幾分鐘後，刺耳的警報聲已在新明斯克東區上空響起。大量手持各種武器的平民，從各自所在的房屋裡衝出，在預定位置集結。只要不是傻瓜和瞎子，都能看到遠處那道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的濃烈黑煙，也都明白這種情況意味著戰爭和廝殺。可是，包括「鐵釘」維克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點什麼——他們沒有目標，也不知道敵人是誰。只能在原地亂哄哄的叫嚷，指揮官不斷發布著前後矛盾的命令。有些人被指派在城內搜尋敵人的蹤跡，也有些人被派往飛船起降場查明事故原因。更多人則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或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用緊張、畏懼的口氣，悄悄談論著各種與之相關的話題。

十幾名武裝人員，護衛著身穿戰鬥服的尹子豪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他登上一輛裝甲車，站在厚厚的防護甲板背後，凝視著火焰熊熊燃燒的方向，陰沉的面色，如同佈滿整個天空的濃密黑雲。

他已經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過來——想要在一座人口數十萬的城市裡搜尋破壞者，無疑是極其困難的事情。這需要時間，需要大量專業人員對現場進行勘察。所有這些東西，尹子豪目前都極為缺乏。與「鐵釘」維克那種只會喊打喊殺，滿腦子都是肌肉和毒品的蠢貨不同。來自「火炬」礦業公司高層的他非常精明。尤其是現在，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他的思維邏輯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留下五千人守衛。其餘的人，立刻向西區發起全面進攻——」

尹子豪的思路完全正確。與其浪費時間和精力，拚命尋找幾個潛藏在角落裡的可惡爬蟲，不如趁機向最大的戰略目標展開攻擊。

架設在各幢建築樓頂的高音喇叭開始發佈命令，整個東區很快已是一片沸騰。在幾名低階指揮官的引導下，十幾輛輕型突擊戰車率先從集結區內衝出，駕駛車輛的機師直接將油門一踩到底，覆蓋著裝甲防護層的引擎狂暴地轟鳴著，以無比瘋狂的速度向城外衝去，高速旋轉的車輪，在沙地上飛旋起漫天黃沙，拖出一條條濃密的煙塵。

「衝啊——」

站在車頂塔台上的車長大聲咆哮，完全不管尾隨在車身四周的密集人群。一名閃避不及的平民被車頭重重撞翻，慘叫著從半空中反彈出十幾米遠。未等爬起，高速飛馳的車輪已經從他身上狠狠碾過。十數噸的可怕重量瞬間碾爆了頭顱，只聽「砰」的一聲裂音，車輪下方已經綻開一朵血與肉構成的死亡之花。

沒有人上前制止這種暴行，橫躺在沙地上不斷抽搐的無頭屍體，卻越發刺激著親眼目睹全過程的武裝平民。他們開始加快奔跑的速度，嘴裡發出類似舊時代土著般的叫喊。還有的人乾脆跑到屍體面前，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從胳膊或者大腿上割下一塊新鮮的肉，直接塞進嘴裡胡亂咀嚼，亢奮莫名地把槍口指朝天空，肆無忌憚地猛扣扳機。

他們其實都算不上什麼戰士。充其量，不過是一群被物質誘惑所驅使的暴徒。

「快點兒——都他媽的給老子跑快點兒——」

「鐵釘」維克站在一輛速度稍慢的裝甲車頂，操縱著橫架在車身前端的重機槍。他一邊連喊帶罵，一邊獰笑著，朝跑得有些脫力的幾個平民扣動扳機。衝擊力巨大的彈頭瞬間撕裂了肌肉，大口徑槍彈從命中位置直接將身體炸成兩段。這種凶殘野蠻的動作，使所有人都為之膽寒。他們紛紛加快速度，無論是否還有力氣，或者已經感覺到窒息的危險，仍然拚命移動腳步朝前狂奔。

倒不是維克血液裡流動著過於殘忍的成份。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平民的戰鬥方式——除了少數特別忠誠的親衛，絕大多數人只是在跟風。一旦最初的狂熱勁頭消失，他們很容易就會變得疲憊，也更加容易被恐懼心理支配。畢竟，怕死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悍不畏死的戰士其實並不多。雖然得到「火炬」礦業公司的大量武器援助，但他們骨子裡仍然還是普通人。成群結隊蜂擁而上，完全可以依靠這股氣勢橫掃西區。但只要中途稍微停頓下來，信心和凶蠻也會瞬間消失。敗落，也只是時間問題。

東、西兩區的中央隔離帶只有數十米。守候在邊界塔樓上的武裝平民，已經超著西面方向傾斜彈雨。設置在靠後位置的十餘門火炮，也不斷發射出破壞力驚人的彈頭。一團團濃煙從西區地面上升騰而起，隱約可以看到有人在煙火中奔跑。他們被炸得飛到空中，又重重落下，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這一切都在表明，對方根本沒有預料到會在這個時候遭到攻擊。

「衝進去——糧食、衣服、女人，所有一切都是我們的——」

「鐵釘」維克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他放開喉嚨，略帶沙啞的吼聲通過擴音器，幾乎傳遍了整個戰場。這比聯邦軍「為了國家和榮譽」之類的口號更具有煽動性質。尤其是對於隨時處於飢餓狀態的工業平民，比任何虛幻承諾都更有實際意義。

「這幫傢伙毫無防備，我們贏定了——」

望著已經衝過區域邊界的密集人群，位於隊伍後端的尹子豪也變得亢奮起來。他發出一陣乾澀難聽的笑聲，抓起擺在車廂的突擊步槍，從車門前跳下，被一群精銳衛兵圍在中間，朝著距離最近的觀察塔樓大步走去。

尾隨而至的武裝平民仍在朝前狂奔，他們像潮水一樣瘋狂湧入西區。具體數量究竟有多少，尹子豪和維克也不太清楚。也許沒有十萬那麼多，但五萬或者七萬總是有的。他們雖然不是士兵，戰鬥力也遠遠比不上正規軍隊，但在很多時候，數量，往往可以成為決定性的關鍵因素。

突然，幾枚火箭彈從正前方呼嘯飛來，準確地砸在裝甲部隊和人群的交界，形成一道充斥著爆炸和火焰阻攔彈幕。與此同時，前面遙遠的西區深處，也傳來大口徑聯裝機炮連續發射特有的「蓬蓬」聲。雖然暫時無法看到那裡正在發生的戰鬥場景，卻使得衝勁十足的武裝平民腳下一滯，不約而同放緩了奔跑速度。

「都他媽的快給我衝上去——」

維克惱怒地跳下車，橫抱著突擊步槍，瞄準一名趴在地上畏縮不前的平民瘋狂掃射。三十發彈匣很快被打空，他抬起腳，用力狠踢著已經沒有呼吸的屍體，惡狠狠地叫罵。

不知道為什麼，充斥於尹子豪大腦中的狂熱，正在漸漸消散。一種難以言語的恐懼，正在逐漸成為統治他思維意識的主宰。就連他也不明白這恐懼究竟來自於何處。它很微弱，幾乎無法覺察，卻始終壓制著主觀意識。

這應該是……直覺。

這兩個完全因為潛意識產生的文字，像閃電一樣從尹子豪腦部飛掠而過——高階進化人都擁有一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神秘力量。就比如現在，他可以感覺到有危險正在臨近，卻無法分辨具體方位。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也有種想要轉身逃離這裡，返回東區出發點的衝動。

天空中傳來一陣奇怪的「嗡嗡」聲。彷彿一片隱形的，在夏日夜晚中群鳴的紡織娘。隨後，灰暗的煙霧和天幕遠處，亮起一點點橘黃色的微光。它們很快變成無比絢爛的光團，隨即越來越近，在肉眼的視線範圍內，成為大片尾部噴吐火焰的導彈，紛紛揚揚地落下。

數以千計的爆炸火圈騰空而起，在密集的人群中間，撕開一道道鮮血和生命夾雜的裂口。熱浪和能量瘋狂吞噬著所有能夠被燃燒的物質，它們蒸發著所有液體，掩蓋著瀕死前的慘叫……就在它們即將化為烏有飄散的同時，更加密集的航空爆彈如隕石雨般傾斜而下，無論是胡亂搭建的棚屋，還是混凝土結構的樓房，都在這些爆炸物的簇擁下轟然崩解。

從空中俯瞰，整個新明斯克東、西交界部位，完全被火光充斥。劇烈的爆炸此起彼伏，大片大片的生命瞬間消散。從天而降的猛烈爆炸，直接把攻擊範圍內的一切夷為平地。連綿不絕的爆炸過後，街道和建築群中燃起熊熊大火。熾熱的烈焰幾乎將天空映紅，更被呼嘯而過的風撕扯著，發出令人膽寒的咆哮聲。

「不，這不可能——他，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他只是一個守備官，怎麼會得到如此之多聯邦正規軍的重型兵器？」

尹子豪蜷縮在一處廢墟牆角，他抖落蓋在身上的磚石和瓦礫，滿面灰塵的從地上爬起。高仰著頭，呆呆地望著天空，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恐懼。

空中，密密麻麻分佈著無法計數的小型戰鬥機。它們就像是遮天蔽日的蝗蟲群，正以超低空位置，從瘋狂叫喊的武裝平民頭頂飛過。無數的引力跟蹤導彈從機翼下方發射出來，彷彿惡魔吐出的骯髒口水，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轟然炸開。未等飛濺的血泥和骨末完全掉落，強大的引擎氣流又再次直衝下來，伴隨著從機首航炮噴吐的火焰，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筆直的彈痕。

G31型戰鬥機屬於聯邦軍的制式兵器。這種飛機在戰鬥中通常被當做消耗品使用，加之火力配置程度普通，因此，一些規模較大的工業集團可以生產並擁有這種武器。

在最初的雙方力量比較中，尹子豪曾經把G31型戰鬥機列為必須的存在物。按照他的計算，趙毅不可能大規模擁有這種兵器——聯邦政府對於守備官的態度，決定了這種特殊行政編制不可能得到大量物質支援。可是現在……就連尹子豪自己也沒有料到，當天空完全被這種小型飛機徹底佔據的時候，竟然會產生如此可怕的毀滅力量。

「不！這不是G31——絕對不是——」

忽然，尹子豪的目光捕捉到從自己頭頂躥過的一架飛機——他清楚地看見，用高能聚酯製成的氣泡式座艙裡，映出一張勉強可以辨別的模糊面孔。

他肯定那是一名人類。

而G31在聯邦軍的兵器列表當中，只能被歸屬於「無人機」的範疇。

第八十六節 被俘

在尹子豪的記憶當中，G31是一種太空戰鬥飛機。準確地說，它的最初設計功能主要用於對空。可是，眼前這種外觀形態與之類似的戰機，卻表現出極其強大的對地攻擊性能。他甚至看到機翼下方足足有四對導彈掛架。尤其是機腹側面的航炮，根本不是兵器記錄表上的三十毫米口徑，而是整整達到五十毫米標準的雙聯重炮。

「一定是什麼地方錯了……我一定是搞錯了什麼不應該遺漏的東西……」

望著從頭頂掠過的一架架飛機，尹子豪目光複雜至極。片刻，他目光偏移，神情木然地看著距離自己大約十多米遠的一堆裝甲車殘骸——整個車體完全側翻，露出已經變形的底盤。從引導鋼輪上脫落的履帶掉在地面，呈六十度翻轉的車頂下面，露出半截被壓死的人類屍體。

那是「鐵釘」維克。他應該是正準備離開裝甲車，卻被一枚航空炸彈掀翻車體，當場被碾壓成兩段。被炸得從空中散開的履帶扣件，像手雷近距離爆炸一樣摧毀了他的整張面孔。如果不是肩膀上裸露出來的蠍子圖案刺青，恐怕誰也無法判斷出這具屍體的真實身份。

場景已是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四散逃竄。他們驚惶失措，尖叫著朝每一個看起來可能是安全的地方奔跑。瘋狂且歇斯底里的叫喊聲交織在一起……從第一波炸彈落下到現在，僅僅只過去了幾分鐘，卻已經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武裝平民陣亡。他們死得不明不白，很多人被氣浪和火焰包裹的時候，恍惚間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從西面方向衝出一大群全副武裝，身穿舊式聯邦軍服士兵的時候，恐懼心理才徹底壓過狂熱火焰，讓頭腦恢復冷靜，也徹底打消了想要通過搶劫和暴力行為得到一切的妄念。

一架戰鬥機顯然發現了站在殘骸旁邊的尹子豪。它呼嘯著從半空中掠過，對著地面直接射出一枚導彈。尹子豪臉色驟變，連忙朝著一堵土牆飛快奔跑過去。剛剛狂奔出二十多米，導彈已經準確命中剛才他所站立的位置。沒等尹子豪反應過來，強烈的能量波已經波及身體。他感覺自己就像被一隻無形巨拳狠狠砸中，慘叫著，噴出一大口血，身不由已地側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面上。

槍聲、爆炸、哀嚎……所有聲音混雜著……他低頭看了一眼傳來劇烈疼痛的下身，發現左腿已經被活活炸斷。他徒勞地向遠方伸出手，卻沒有任何人施以援助。那些花高價僱傭的精銳護衛要麼被炸死，要麼就是乾脆扔下僱主自行逃命。尹子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從西區湧出來的士兵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很快，尹子豪感覺自己被人從地上高高拎起。努力睜大眼睛的同時，他透過從頭部傷口流進眼眶的紅色血幕，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士兵——他正衝著自己咧嘴大笑，聲音粗暴得活像炸雷。

「嘿！我可逮住了一條大魚。這傢伙顯然是個大人物。抓住他，看好，千萬別讓這傢伙溜了——守備官閣下一定會非常喜歡我們送他的這件禮物。」

「你說得沒錯。這傢伙腿已經斷了。不過，把穩起見，最好是讓他再老老實實睡上一覺。」

聽到這句話末尾音節的同時，尹子豪只覺得額頭上被槍托之類的重物狠狠砸中，然後便徹底失去知覺。

……

尹子豪並不覺得自己還能活下來。但事實上，他的確活著。

非常強烈的光線，把他從沉睡和黑暗中喚醒。這讓他覺得很難受，身體也無法動彈，只能勉強偏過頭，緊緊閉住雙眼，感受著眼皮外面那團比太陽還要明亮的模糊光團。這種完全出於生理本能的自我調整，足足持續了三分鐘，他的眼睛才終於睜開一條極其細微的線，茫然、惶恐地探測著自己此刻身處的環境。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很空，幾乎沒有什麼傢俱擺設。牆壁刷得雪白。至於光線，則來源於懸掛在屋頂及四周屋角的大功率射燈。它們實在太過於明亮，實際功率也許已經超過上百瓦數。如果換在移民星球，被那些身上永遠穿著綠色衣服的環保主義者看到，一定會用各種激烈的字句大加討伐。

「這一覺足足睡了三十多個鐘頭。看樣子，你還沒有完全清醒？」

從正前方，傳來一個沉穩渾厚的男聲。很平淡，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尹子豪很不習慣有人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講話。他用力扭動著身體，想要從椅子上站起，卻發現手腳被捆得很緊。這個時候，眼睛已經完全適應屋子裡的光線。他低下頭，看到雙腿被分開，和椅子前腳緊緊束縛在一起。雙手被反口在椅背上，交叉綁住。也許是覺得這些措施還不足以將他牢牢固定吧！幾條柔韌度極好的寬邊膠帶沿著腰部將他緊緊粘在椅子上。乍看上去，彷彿是用不同材質鑲嵌在木椅上的活體雕像。

「扭來扭去，你不覺得痛嗎？」

聲音明顯是在冷笑，其中的譏諷意味，讓尹子豪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使勁兒擠了擠眼睛，從粘稠發乾眼縫中聚集視線，避開強烈的燈光，終於看清楚坐在正前方辦公桌背後的那個男人。

他很高大，也很英俊。黑色的短髮彷彿鋼針一般直立。身上的專用作戰服，屬於聯邦校官才有資格穿戴的特殊款式。那張粗獷卻不失柔化的面孔，有種似乎溫暖陽光撲面而來感覺。

尹子豪怔了怔，下意識地問：「你是……守備官？」

他見過這張臉——從移民星球出發的時候，他曾經看過公司人員搜集的相關資料。其中，就有AG64號行星新任守備官的相片。

趙毅沒有答話。他翻開擺在面前的一份文件，用不友善的眼光打量著面前的囚犯，冷冷地問：「你就是『火炬』礦業公司派駐新明斯克的高級管理人員？」

這句話問得很無理。尹子豪根本不想回答。他正準備反唇相譏，卻忽然感到從左腿位置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掙扎著勉強低頭看了看，卻發現自己的斷腿已經被鋸掉，只留有膝蓋以下大約五厘米左右的長度。一團髒兮兮的藥棉堵塞住傷口，還可以聞到大概是止血粉之類藥品的刺鼻氣味……總而言之，這只是最簡單，也是最基本的傷口包紮方法。沒有做任何消毒處理，傷口邊緣的肌肉已經有些腫脹。發自骨髓的疼痛，使尹子豪腦門上不斷滲出點點汗珠。

「回答我的問題——」

趙毅的雙眼緊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冰冷而嚴肅。

「你最好把我放了。否則，你會後悔現在對我所做的這一切。如果你收集的情報足夠詳細，就應該明白——我父親是『火炬』公司的最高執行總裁。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他絕對不會放過你。」

尹子豪用力咬住牙齒，又迅速張開。他吸嘶著冷氣，疼痛已經讓他渾身都在發抖。可他絲毫沒有想要求饒的意思，仍然在冷笑，態度也極其傲慢。

趙毅沉默著，沒有任何動作，似乎是被這種恐嚇所震懾。他冷冷地看著神情激動的囚犯，平靜地說：「我必須提醒你——這裡是AG64，不是移民星球。」

尹子豪慢慢皺起眉頭。他不太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

「這裡，是流放工業平民的地方，也是人類文明無法照耀的黑暗死角。嗯！你或許不太適應這種帶有詩意的描述方式。那就簡單點兒——這裡充斥著罪惡與骯髒，野蠻和暴力。早在幾百年前，聯邦政府就已經放棄了這些礦石星球，法官和警察也無法在這裡行使國家權力。當然，如果這裡是一顆富礦星球，那麼肯定有人能夠聽見你的求救。但問題是——AG64是一顆貧礦行星。這裡環境極其惡劣，沒有任何開發價值，自然也就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換句話說……我完全可以用最殘忍的方法把你活活整死。事後，不會有任何人來找我的麻煩。千萬不要忘記，我是守備官。在這顆星球上，有很多事情……我說了算——」

說完，趙毅衝著尹子豪露出一個陰森的微笑。這讓後者忍不住打了寒噤，大腦裡熊熊燃燒的傲慢火焰，頓時被硬生生地壓滅了大半部分。

「我可以現在就宰了你——」

雖然在微笑，但趙毅森白的牙齒看上去格外嚇人：「你的家境不錯，被牛奶和水果滋潤過的身體，吃起來味道一定很不錯。AG64沒有豬，也沒有牛。改善生活的唯一辦法，就是從同類身上獲得新鮮的肉。你的皮膚非常光滑。剃去毛，拔掉指甲和牙齒，再用催吐水和瀉藥清乾淨腸胃，然後整個人燜煮在大鐵鍋裡，加上鹽和各種調味品……一定會很好吃。我想，你那位強大而高貴的父親，大概不可能僅憑一堆啃乾淨的骨頭，就能判斷出這是他最心愛的兒子吧？」

尹子豪被縛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他臉上呈現出病態的青白，目光有些呆滯地看著趙毅。過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從巨大的恐懼心理中恢復過來，顫抖著說：「你，你不能這樣做。不能——」

「我當然不會吃你。真搞不懂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趙毅故作驚訝地攤開雙手：「不過，我可不敢擔保那些飢餓的工業平民會像我一樣。你知道，他們沒有食物，白白嫩嫩的肉塊對於他們來說，有著難以抵擋的誘惑力。」

尹子豪臉上一片鐵青。他開始感到後悔和恐懼——事情已經很明顯，這名年輕的守備官完全佔據上風。在這個時候在言語上激怒他，很不明智……非常愚蠢。

「你……你想怎麼樣？」

這句話剛剛脫口而出，尹子豪已經察覺到自己說錯了內容。他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你需要些什麼？」

趙毅平靜地注視著他，漸漸收攏臉上充作偽裝的笑意，重新恢復嚴肅。

「為什麼要來新明斯克？」

說著，他將身體往椅背上一靠：「千萬別告訴我你是過來觀光旅遊，或者想要解救工業平民於水火之類偉大崇高的借口。我們都很清楚，AG64號星球上什麼也沒有。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司高級管理人員出現在這種地方，本來就很不正常。」

尹子豪畏懼地看了他一眼，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正準備開口，卻被趙毅突然打消了他想要說話的念頭。

「你最好告訴我真實的情況。我不喜歡聽到虛假的語言。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只要你說出來的東西讓我滿意，就可以得到一艘飛船，活著離開AG64。否則，你會成為今天晚上工業平民們夜宵宴席上的主菜。」

「這裡，這裡的土壤環境很適合變異罌粟生長。這種植物提煉出來的晶體顆粒能夠用於製作毒品『深藍』。在移民星球，這種東西的單只售價可以達到兩千聯邦標準貨幣。甚至……更高。」

冷汗漣漣的尹子豪幾乎是一口氣說出這段話。他毫不懷疑趙毅會按照剛才所說的那樣去做。當然，他也沒有直接吐露實話——楓寒軒，以及尚在實驗階段的進化藥劑，這是他最大的秘密。尹子豪不可能把這些東西曝露出來。他只是用最合理的解釋為自己脫罪。只要能夠離開AG64，他有的是辦法重新殺回來。到了那個時候……像今天這樣的談話主次身份，就必須調換過來。

「晶體顆粒……」

趙毅嘴角彎曲，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你確定？」

此刻，尹子豪腦子裡的思維非常混亂。他希望逃生，也不想公開自己的秘密。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存有矇混過關的僥倖。這種說法其實具有相當高的可信度。畢竟，任何有能力查閱這方面資料的人都很清楚——晶體顆粒是AG64行星的特產，也是吸引礦業公司的唯一利潤來源。

「所以，你就弄了足夠裝備幾萬人的武器運到新明斯克？」

「所以，你就在東區整編了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

「所以，你想要獨佔整個城市？獨佔晶體顆粒的整個源頭？」

趙毅的連續問話，明顯帶有強烈的戲謔性質。尹子豪儘管惱怒，卻只能強壓怒意，慢慢地點了點頭。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趙毅淡淡地說：「今天上午，在AG64的大氣層外，守備區警備部隊截獲了一艘滿載貨物的商船。據船上的人交代，你就是這艘船的船主。除了食物和衣服，武器彈藥，船艙裡還有幾個裝有顯微鏡之類科研儀器的集裝箱……呵呵！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這些東西，究竟有什麼用？」

「新明斯克周邊的土壤結構非常特殊。我想建一個小型研究所，分析一下其中的細菌和物質組成部分。從這裡往來於移民星球，需要消耗大量能源。如果可以節省下來，也一筆數量不菲的資金。」

尹子豪小心謹慎的回答著。他盡量讓自己的話有足夠現實依據。聽起來也更像是真的。

趙毅眼睛絲毫不眨地盯著他，熟視無睹的看著囚犯過於緊張的臉。這種帶有強烈壓製成份的沉默，讓尹子豪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彷彿隨時可能窒息。不知為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說說真話，說出楓寒軒的名字，以及那種只存在於理論階段的進化藥劑。畢竟……在無法抗拒的死亡威脅面前，權力和活著……他必須選擇後者。

「我的人搜查過你在東區的住所。在你的身上，還有房間裡的隱蔽位置，我們發現了這個——」

接下來的話，讓尹子豪感覺渾身發冷。他緊盯著趙毅的手，當看清楚捏在其中的只是一些銀行卡片的時候，他不由得長長呼了口氣，高高提起的心，也終於緩緩落了下來。

「按照聯邦法律，以及守備區特許條例的相關規則，你已經觸犯了聯邦安全法。並且涉嫌製毒、運毒，以及銷售等一系列問題。作為AG64號行星的最高守備長官，我必須將你依法收監。如果你想獲得暫時性的行動自由，就必須繳納足夠的保證金。」

第八十七節 訛詐

說到這裡，趙毅微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銀行卡：「宇宙網絡的確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方便，也拉進了星球之間的距離。說吧！密碼是多少？和之前一樣，我希望聽到真話——聯邦銀行的密碼保護設置，使你只有三次嘗試的機會。如果無法從這些小卡片裡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你同樣無法離開這顆星球。」

咳嗽了一聲，趙毅補充道：「順便說一句——你的傷口只經過簡單包紮。從移民星球運來藥品數量非常稀少。如果你不希望傷口惡化，不想因為病毒的緣故丟掉性命，最好老老實實繳納足夠的保證金。當然，我會從中拿出一些，充當你在AG64的醫療費用。」

尹子豪僵硬地坐著。他已經喪失了掙扎或者喊叫的力氣。儘管內心深處無數次在詛咒著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傢伙，但他仍然從牙齒縫裡吐出一個個構成密碼的數字。

「不愧是『火炬』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這些小卡片上的餘額簡直高得驚人——」

趙毅瞟了一眼與輸入密碼後的電腦屏幕，手指靈活地敲擊鍵盤，將賬面上多達五十億的巨大財富統統捲走——這條網絡連線經過特殊處理，能夠有效隱藏遠在AG64的提取者身份。不過，在發動全面進攻的時候，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竟然能夠從尹子豪這名俘虜身上，搜刮到如此巨量的收益。

「現在，可以把我放了吧？你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能不能……給我一支嗎啡？」

尹子豪強笑著。疼痛產生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他貼身的衣物。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止疼藥或者麻醉劑。

「嗎啡？」

趙毅笑了笑，撥弄著夾在指間的磁卡，說：「沒問題！不過……在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之前，你還必須再有所付出。」

訛詐！

他在訛詐我——

尹子豪腦子裡下意識地跳出這個詞，以及本能延伸出來的一系列複雜念頭。他勉強壓抑住心頭勃發的怒意，在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顫抖的笑，有氣無力地問：「遮遮掩掩的遊戲，的確沒有意思。直接一點，說出你的要求。」

「非常好！我就喜歡像你這樣乾脆利落的人——」

趙毅頗為滿意地搓著手，推開椅子站起，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步，漫不經心地說：「我記得談話剛剛開始的時候，你曾經說過——你的父親，是『火炬』礦業公司的總裁？」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在尹子豪聽起來卻比魔鬼咆哮還要可怕，幾乎靜止的思緒當中，也非常迅速浮起了令人恐懼的想法。

「你……你想幹什麼？」

「我需要『火炬』礦業公司的股份。別告訴你手上連百分之一都沒有。否則，你怎麼可能成為公司高管？」

趙毅的笑容無比猙獰，更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凶狠。他隨手點開台式電腦的虛擬頁面，將電子屏幕轉朝尹子豪面前，平靜地說：「我已經幫你接通了交易網絡。現在，把它們以最高市場價格全部拋售。」

「你瘋了——」

尹子豪猛然睜大雙眼，陷入暴怒。

「你的醫療費用不夠，還差那麼一點兒。」

趙毅的聲音無比陰冷：「要知道，這裡是AG64礦石星球，不是行政移民星。剛才拿出來的那些錢，不夠買一支嗎啡。不管你覺得我黑心也好，毫無良知也罷，新明斯克西區的嗎啡每支售價一億聯邦標準貨幣……」

「夠了——我不需要，我不要這種該死的治療——」

尹子豪狂怒地咆哮著，在椅子上一陣亂扭。雖然動作猛烈，卻無法掙脫束縛。汗水和血水，分別從皮膚表面和傷口湧出，浸濕了衣服，還有繃帶。

趙毅平靜地看著神情激動的囚犯，沒有說話。他走回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支九毫米口徑手槍，對準尹子豪完好的右腿膝蓋，重重扣下扳機。

「呯——」

刺耳的槍聲，撕裂了房間裡近乎凝固的空氣。殺傷力巨大的彈頭，幾乎轟飛了尹子豪的整條右腿。四散濺開的血，從膝蓋位置的斷口裡如泉水湧出，衝上天花板，噴到牆壁，身上、地面、椅子、辦公桌……房間裡所有的一切，或多或少都沾染上散發著濃烈腥味的鮮紅。

尹子豪雙眼瞪得溜圓，即便是站在幾米外的趙毅，仍然可以看見密集血絲以可怕的速度佔據整個眼眶。劇痛，還有臨近死亡前的強烈自救意識，使他的力量在瞬間得到猛增——被縛的雙手，從牢固的膠線捆綁中狠狠掙脫出來。他緊緊抱著自己只剩下半段的右腿，躺在地面上來回翻滾，嘴裡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慘號。嘶啞且帶有明顯哭音的喊聲，並沒有讓他從趙毅那裡得到應有的憐憫。後者仍然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動彈，倒提在手中的槍口冒著煙，微微有些發燙。

尹子豪死死盯著飛落在幾米外牆角里斷腿。他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親眼看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傷口位置的肌肉偶爾還會抽搐，彷彿在尋找著已經脫落的身體關節。他臉色死一樣慘白，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打戰。他覺得疼痛幾乎要將活活撕裂腦袋，幾乎無法清晰地思考，就連眼睛裡也被抹上一層紅色。透過這道帶粘性的液體覆蓋物，可以看到趙毅模糊的臉上，露出無比殘忍的笑。

「你最多只能堅持半小時——」

趙毅慢慢走了過來，蹲下身，望著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尹子豪，冷冷地說：「血流得很快，神經對於疼痛的承受能力同樣有限。你仍然還有選擇的機會。就像那些徘徊在飢餓邊緣的工業平民，他們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同樣也會砍斷自己的腿腳當做食物。雖然流血，雖然疼痛，但總比活活餓死要強得多。」

「我……我簽！我簽——」

尹子豪的喉嚨裡，滾動著如同野獸般的低吼。已完全充血的眼睛裡，釋放出狼一般令人心悸的鮮紅光芒。他掙扎著撲倒在地面上，用雙手和雙肘作為支撐，挪動象山一樣沉重的身軀，朝著蹲在半米外的趙毅爬去。這一段距離對他而言就像天塹般難以逾越，卻不得不忍痛前行。

他緊緊抱住趙毅的腳，抬起頭，露出無比淒慘的面孔，聲音沙啞地喘息著，說：「我，我所有的一切全都給你。求……求你，發，發發慈悲……我想活……我，我不想死……」

「這得看你能夠拿出多少東西作為交換——」

趙毅臉上的微笑，如同猙獰凶殘的惡魔之臉。他把虛擬屏幕轉移到地面上，與尹子豪近在咫尺，平靜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囚犯伸出右手，顫抖而準確地點擊數字密碼，在股票交易網絡上調出個人賬戶，又在已經規定好價格的最末頁下端，肯定而肉疼地按下「出售」鍵框。

「五百七十四億兩千九百萬……」

這是屏幕上顯示的最終交易金額，也是尹子豪賣掉名下「火炬」礦業公司所有股票的全部收益。就其持有的股份數量而言，不過是佔到公司總股份的百分之五。

「火炬」礦業公司的業績一直很不錯，如果改換其它的交易手法，完全可以收穫比這更加豐厚的利潤。但趙毅不想冒險。他很清楚，即便能夠從尹子豪手裡拿到股票持有權，只會讓聯邦警方尋跡找上自己。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它們變成鈔票。反正，AG64的網絡系統經過特殊改造。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自己所做的情況下，任何人都無法對自己使用暴力。畢竟……傑拉爾德和周以銘，是文明社會當中兩座絕對難以撼動的巨大山脈。

趙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轉賬。他站在辦公桌旁，神情專注地看著屏幕，雙手不斷輸入一個個複雜的指令。彷彿，已經徹底忘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尹子豪。

「我……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現在……現在……給我，請給我藥……」

尹子豪幾乎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他感覺全身發軟，像堆爛泥一樣癱在地上。額頭、身體、雙手……到處都是血。就在被槍彈炸斷的傷口深處，粘稠暗紅的液體正像蚯蚓般蜿蜒爬出。

趙毅注視了他幾秒鐘，口氣平淡地說：「有個人很想見你。」

「誰？」

尹子豪雙眼陡然睜大，問話的聲音卻很輕。

趙毅轉過身，點開虛擬屏幕。片刻，一道高度二十厘米左右的全息圖像，赫然出現在房間中央。

那是楓寒軒。

他應該是站在某個裝有接受器的房間裡。這種圖像傳送裝置，可以讓通訊雙方都能看到彼此的存在。他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畏懼，卻帶著無法抑制的快感和興奮。雖然沒有開啟語音系統，可是從他緊緊握住的雙拳，還有不斷變換各種口型的嘴唇，尹子豪完全可以明白他內心的強烈憤怒。

「超能進化藥劑……呵呵！如果不是在東區地下室裡發現了這個人，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在暗地裡進行如此偉大的科學研究。」

趙毅關閉了全息圖像，從辦公桌後面拖過椅子，正對著尹子豪坐下。他眼眸深處放射出冰冷的目光，讓已經渾身冰涼的囚徒越發感覺寒意徹骨。

「你答應過……給我……給我藥……」

尹子豪腦子已經有些混亂，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你從開始就在撒謊——」

趙毅絲毫沒有起身動作的意思。他的臉色平靜如常，聲音沉穩有力：「我給過你機會。但你顯然並不需要它。」

「不！你……你說過，只要交出所有東西，我……我就能活。你……你是這樣說的——」

尹子豪覺得喉嚨很乾，說話也很費力。意識和思維正在漸漸遠離他的身體。

「對於不誠實的人，我一樣會撒謊——」

這句話說的很慢。但尹子豪已經無法將它們全部聽完。他的瞳孔正在放大，當最後一絲溫熱從身體裡離開，他也徹底變得僵硬，無法動彈。

……

每天都有人死亡，每時每刻也都有人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往復交替，這似乎就是宇宙間唯一恆定的法則。

守備官辦公室裡的血污已經清理乾淨。地板仍然有些潮濕，空氣裡也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儘管窗戶四面大開，短時間內卻很難將這股味道徹底清除。

兩個神情尷尬的男人，並列站在辦公桌前，任由趙毅審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

一個身材高瘦，從額前垂下的棕色頭髮，遮住了對一切都充滿懷疑和問號的眼神。尤其是他的左臂，肘際的前端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用金屬製成的機械鋼爪。

另外一個則相對較矮。但是胸前高高外凸的肌肉和粗壯的胳膊，足以證明他擁有的力量。新剃的頭顱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青色髮根。在這片人為製造的半圓形層面上，赫然留有一個用紅色顏料勾畫而成的骷髏圖案。

羅傑和詹姆森，「黑手」和「紅頭黨」的老大，也是新明斯克另外一個區域的實際控制者。

「說吧！有什麼事？」

趙毅悠閒地靠在椅子上，眉宇間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淡漠。加上遍佈在街道上沒有完全凝涸的髒血，使其整個人看上去，根本就是掌控著地獄之權的最高魔神。

「我們想投效在您的麾下。不知，您是否能夠接受？」

詹姆森上前一步，右手按住前胸，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同時補充道：「傑克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說過，我們可以完全信賴您。」

「投效？」

趙毅嘴角略微彎曲著，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著下巴。

他當然清楚「投效」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事實上，羅傑和詹姆森的確很會選擇時機。但不管怎麼樣，他必須給這兩個人一次機會。

「新明斯克市由無數條街道和四大街區構成。我的『紅頭黨』，羅傑的『黑手』，以及『鐵錘』傑克，還有維克的幫派共同控制著這裡。現在，維克已經死了。我們不可能是您的對手。在這個世界上，強者為尊。因此，我們只能依附於您的麾下。從現在開始，您就是新明斯克的主人。」

詹姆森的解釋簡短有序，非常清楚。

趙毅沒有說話。他靜靜地坐在那裡，用指頭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臉上滿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羅傑和詹姆森的舉動，完全符合他所制訂的戰略計劃。

想要佔領整個AG64，需要一支龐大的軍隊。

訓練平民進行整編，雖然是最好的辦法，卻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如果能夠得到各大黑幫的肯定和依附，無疑能夠大大縮短這一過程。要知道，批量洗腦和個體洗腦，在效果上沒有任何差異。

應該承認，眼前的這兩個黑幫頭子雖然勢力弱小，卻極有眼光。加以培養的話，應該能夠成為自己擺在檯面上，用作掩飾的助力。

「歡迎加入——」

心中計較已定的趙毅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分別抱了抱兩人的肩膀：「能夠得到你們的幫助，是我的榮幸。」

……

夜幕降臨的時候，混亂的城市已經再次恢復了整潔和秩序。臨時擺在守備司令部餐廳中央的折疊圓桌上，雜陳著一隻用蜜餞和水果做填料烤制的肥閹雞，一條用葡萄酒烘製，表面塗有芥末的羊腿，幾隻煮熟後切成薄片的涼鴿，還有幾聽剛剛打開的金槍魚罐頭，以及一滿桶用奶油調味的蒲葵濃湯，加上幾瓶貼有醒目標籤的郎姆酒。所有的一切，使得這桌豐盛的宴席看上去是那麼的令人垂涎。

「坐吧！」

面對趙毅的邀請，羅傑和詹姆森反而顯得有些遲疑。

他們並不是擔心趙毅會對自己不利。而是有些驚訝。

因為，桌上的酒菜，實在太奢華了。

無論烤肉還是罐頭，都沒有膠質食品特有的工業添加劑的氣味兒。也就是，擺在桌上的這些吃食，全部都是純粹的農牧產品為原料製成。大概估計，這頓飯的價值，絕對是個天價數字。

實在太昂貴了。這麼大的一筆錢，足夠「黑手」和「紅頭黨」幾個月的正常開支。

不過，這也恰恰說明：這個年輕的聯邦軍官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普通。在這個世界上，有錢，就意味著同時擁有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羅傑和詹姆森相互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睛裡，清楚地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恐懼和僥倖。

第八十八節 反意

「老傑克說的對，我們的確找到了一個非常不錯的老闆……」

這句話當然不可能在趙毅面前說起，僅僅只是羅傑和詹姆森的私下語言交流。

「來！來！來！大家一起喝一杯——」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趙毅，微笑著舉起杯子：「為我們的合作，乾杯。」

度數極高的液體順著咽喉徐徐下滑。喜歡酒的詹姆森忍不住讚了一聲「好酒」。

這是用甘蔗製成的黑朗姆。由於在生產過程中需加入一定的香料汁液或焦糖調色劑，使得酒色較濃，酒味芳醇。而且售價極其昂貴。

「喜歡的話，一會兒帶幾瓶回去。」

趙毅大度地揮了揮手，將喝空的杯子繼續倒滿。轉而收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既然你們願意誠心投效，那麼就必須有所表示。」

羅傑和詹姆森停住了口裡的咀嚼，不約而同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閣下您所指的表示，是指……」

「我需要盡快得到新明斯克的絕對控制權——」

趙毅用力切下一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雞肉：「給你們三天時間，能做到嗎？」

「絕對控制？」羅傑有些不太明白。

「我不想在新明斯克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

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趙毅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認真地說：「維克的幫派已經不存在了。你們所要做的其實很簡單——聚攏那些逃散的人，我需要他們活著。當然，對於那些思維頑固的反抗者，該怎麼殺，就怎麼殺——用簡單的兩個字加以解釋，就是清洗。」

二人不再說話。良久，詹姆森這才苦笑著答道：「閣下，這……實在有些困難啊！」

「哦？說說你的理由。」

「我和羅傑老兄手上的所有人手加起來，足足超過二十萬。可即便是這樣，在您出現以前，我們仍然不是『鐵釘』維克的對手。現在……」

「等等——」

聽到這裡，趙毅打斷了他的話。不解地問：「你們的人數超過維克的幫派一倍，居然沒有佔據任何優勢。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沒有足夠的武器！」

一直默不作聲的羅傑語氣低沉地說：「我們兩幫的成員，大多是星際移民時期留下來的後裔，還有極少部分破產後又不想成為工業平民，不得不逃到AG64避難的公民。他們沒有任何軍械，所謂的武裝，也僅僅只是一些簡單的刀斧之類。而維克的幫派則不同，他有『火炬』礦業公司的支持，擁有數量不菲的槍械和食物。雖說武裝程度不能達到百分之百，卻比我們強得多。儘管這些人目前已經潰散，但他們仍然持有比我們先進得多的武器。如果按照您剛才所說，想要在短時間內肅清整個新明斯克……恕我直言，我們還需要一些援助。」

這可不是故意推托。而是事實。

一般說來，黑幫的戰鬥力不外乎人員數量和武器。在一些小說和影視作品中，黑幫成員往往被描繪成赤膊上陣，僅憑一把菜刀便能殺進殺出，斬人如切豆腐般的強人硬漢。然而這不過是為了吸引觀眾而故意製造的噱頭罷了。

傻瓜也知道手槍比西瓜刀好。上百個手持板磚的彪形大漢，一挺K50P機槍就能全部摞倒。宇宙時代的黑幫爭鬥，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比比誰的人多誰就能贏。而是比拚誰的槍多、錢多、戰艦多。

十挺機槍，打不過一艘戰艦。同樣的道理，十艘戰艦也會在核彈的轟擊下化為灰燼。更不要說那些擁有生化武器，有大財團和門派作為靠山的黑幫。從某種意義上看，它們其實已經脫離了「幫派」的範疇，更加像是古代地球上，躲在地洞裡遙控兄弟們玩自殺爆炸遊戲的恐怖份子。

新明斯克名義上是一個市，但這裡幾乎什麼也沒有。如果不是能夠產出晶體顆粒，也不會出現大量聚居者。

嚴格說來，「鐵釘」維克其實是一股強大的震攝力量，也正因為他的存在，其它城市的黑幫才無法進入。單單依靠羅傑和詹姆森這兩個窮鬼，以及被趙毅收服的「鐵錘」傑克，恐怕早就已經被被外來的幫派活活砍成了豬頭。

想當恐怖份子，也是要有資本的。

「呵呵……武器？這不是問題——說吧！你們想要多少？」

趙毅的笑聲，在羅傑和詹姆森聽來，卻有著另外一番意義。

「五百枝通用突擊步槍，兩萬發子彈。」

小聲地商議後，詹姆森大著膽子開了口：「嗯！如果閣下覺得為難，那麼子彈的數量可以再少些。一萬五……或者，一萬發，也勉強夠了。」

趙毅仰靠在椅子上，默不作聲地望著他們。良久，這才長歎道：「真的夠了嗎？」

「應該夠了。有這批武器作為依靠，加上人員數量上的優勢，我們應該能夠完成您所交代的任務。」

羅傑和詹姆森這兩個所謂的黑幫老大，根本就是兩個不折不扣的窮鬼。

除了人，他們什麼也沒有。

也難怪「黑手」和「紅頭黨」會被維克那個死鬼壓在頭上。沒有武器作為威懾，沒有礦業公司在背後支持，死再多的人，仍然是白白花費力氣。

無論在任何地方，窮人都沒有發言權。即便是黑幫，同樣也分三六九等。

「我給你們兩萬枝突擊步槍、五百門輕型單兵加農炮、五十挺雙聯裝高射機槍、各種彈藥六百萬發。稍後，還有七百具火箭發射器和導彈補充。有了這些東西，加上你們從維克那裡繳獲的武器，應該能夠達到我所要求的目的了吧？」

趙毅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是在羅傑和詹姆森聽來，卻如同炸雷般的響亮。

上萬枝槍，幾百萬子彈……這，這可能嗎？

要知道，購買武器的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新明斯克每年產出的晶體顆粒數量並不多。如果說這些武器是投入，那麼趙毅的到的產出就幾乎沒有什麼利潤。

羅傑只覺得喉嚨一陣發乾。他定了定神，結結巴巴地說道：「閣下，您，您確定？」

「當然！」

趙毅示意性地舉起酒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明天這個時候，帶上你們的人到這裡領武器。記住，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我的手下。」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從對方的眼睛裡，他們都看到了難以掩飾的狂熱和激動，還有對強大主導者的崇拜和敬畏。

……

濃密厚重的烏雲，像數以萬計的大軍壓境般，從天邊惡狠狠地掩殺過來。陣陣粗大的閃電將天地耀得明晃刺眼，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悶雷，大雨傾盆而下。可怕的速度和密集的雨點幾乎要將一切全部淹沒，將整個世界全部陷入深不見底的汪洋。

豆大的雨珠重重摔砸的玻璃窗上，濺起陣陣「辟里啪啦」的脆響。望著濃密黑暗的窗外，張小嫻忽然有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人生際遇就如同無法捉摸的天氣般相似。她和趙毅之間的關係，完全可以用陰晴不定來形容。那個男人在不經意間顯露出來的強大，有著令人讚歎的粗獷之美。尤其是他溫和下來的時候，彷彿細密綿柔的雨水，靜靜滋潤著自己久被恐懼反覆折磨的心。

張小嫻非常期盼著，想要趙毅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可憐女孩，總有強大王子在她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幻想，終究沒有任何現實依據——暴雨傾盆，夜色如地獄般漆黑。敞開的餐廳大門，彷彿吞沒著最後一絲希望的永恆深淵。

她微不可查地輕聲歎息著，將目光重新轉回到正常角度，卻不可避免遭遇了安東尼奧那張滿是微笑和皺紋，擦抹了太多粉底和油脂，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臉。

「你應該嘗嘗這個。配上陳年的『拉菲』，味道可以說是絕妙無比——」

身穿黑色西服的安東尼奧笑容可掬地望著張小嫻，從桌子中央昂貴的銀質餐盤裡，舀起滿滿一勺圓潤飽滿，如同黑色珍珠般的魚子醬，小心翼翼地倒在她的盤子裡。

自從上次見面之後，張小嫻每天都會收到一束嬌艷欲滴的紅色玫瑰。連同花束一起送來的，還有各種不同類型的小禮物——一盒據說是利用最新科技剛剛開發出來的特濃巧克力，一條繡工精美的漂亮絲帶，或者是一隻憨態可掬的毛絨玩具狗……這些禮品的包裝外面，無一例外都插著帶有安東尼奧相片的粉色卡片。上面的留言要麼是「我愛你，寶貝」，或者「你是我的唯一」，再不就是「沒有你，我今夜難以入眠」……

應該承認，安東尼奧雖然老，但在對付女人方面的確很有一套。他並不認為自己和張小嫻之間存在年齡代溝，他一直把自己看做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多金，頗為時尚的穿著打扮，不時還會說上幾個幽默俏皮的笑話，尤其在性功能方面還有著令人驚訝的強悍與力度……如果換了是個較為看重物質需求的女孩，恐怕會立刻墜入情網難以自拔。可是在張小嫻看來，安東尼奧越是如此做作，就越發令她感到噁心。

如果不是張奎山強令她必須接受安東尼奧的邀請，張小嫻打死也不會與這個色迷迷的老東西同坐一張餐桌。她毫無選擇。張奎山已經發話——「安東尼奧先生一直都在掛念著你。作為一名具有相當實力的追求者，你必須給他足夠的機會。至少，應該陪他一起共進晚餐。」

燈光下的魚子醬顯得格外誘人。它散發著淡淡的鹹腥味，在盤子中間堆成一團拱凸的小山，滑潤而晶瑩。安東尼奧也不失時機的，再次遞過一片塗抹著無鹽牛肉的薄吐司，送過一個早已準備好，切成兩半的新鮮檸檬——這些東西是搭配魚子醬的最佳配餐，可張小嫻毫無食慾。尤其是那些昂貴到每顆價值數千元之多的醬籽，也令她不由得聯想起剛剛從湖水裡捕撈起來，用鋒利小刀劃開腹部，在漁夫手中拚命掙扎，卻仍然無法逃脫死亡結局的可憐鱘魚。

「噹啷——」

忽然，張小嫻手指一鬆，漂亮的銀質湯匙滑落在盤子裡，想起一陣清脆的碰撞聲。這種異常立刻引起安東尼奧的注意，也吸引了坐在更遠一些位置其他就餐者的目光。

「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又緩緩鬆開，用無比認真的口氣說：「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我不喜歡你，也不適合你。」

安東尼奧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詫異。他放下手裡的紅酒杯，瞇起眼睛，用渾濁的目光注視了張小嫻幾分鐘，慢慢收起臉上的笑意，淡淡地問：「這些話，是你父親的意思？」

「這與他無關——」

張小嫻也不知道究竟是從那裡來的勇氣。她順了順耳邊的亂髮，擺正面前的餐巾，眼睛裡流露出少許不安，目光卻帶著近乎執拗的堅決：「希望你以後別再送花過來。那些小禮物其實並不可愛，它們只會讓我感覺到恐懼。我想，我們之間最好不要再有什麼聯繫。這個世界很大，你完全可以另外尋找一個比我更好，也更加愛你的人。」

氣氛，頓時變得沉悶而安靜。餐廳並沒有因為餐桌上兩個人的不快而終止營業。從揚聲器裡飄蕩出來的樂曲依然悅耳，其它桌子上的客人們仍舊很熱鬧。就連坐在對面的安東尼奧，也僅僅只是抽搐了幾下臉上的肌肉。他沒有表示出絲毫不悅，也沒有勃然大怒。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也沒有看見。

這個時候，身穿黑白制服的侍者推著餐車走了過來。他在桌子上擺下一隻直徑超過半米的銀盤。掀開拱圓形的蓋子，一隻肥碩無比的烤鵝，伴隨著充滿誘惑的濃烈香氣，赫然出現在人們眼前。

「你應該嘗嘗這個。」

安東尼奧繼續重複著之前說過的話。他用餐刀切下烤鵝身上最肥美的部分，布在張小嫻的盤子裡，語氣絲毫不變：「這東西非常好吃，真的。」

張小嫻呆呆地望著這個絮絮叨叨的老人。恍惚中，她似乎看到父親張奎山那張冷酷跋扈的面孔。就在那張如同岩石般森冷的臉上，找不到絲毫暖意和親切，只有痛恨、冷漠，以及令人窒息的壓力。

她下意識地偏過頭，目光觸及遠處飄來淡淡冷意和風聲的餐廳大門。那裡雖然充滿黑暗，卻有著她無法用語言說明的強烈嚮往。

桌子下面，傳來高跟鞋與地面碰撞發出的聲音。張小嫻推開椅子緩緩站起，她拿上擺在旁邊立式壁櫥上的手袋，沒有打招呼，也沒有任何致歉性的語句，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過對面的男人一眼，直接轉過身，朝著出口方向走去。

安東尼奧臉上滿是震驚，他顯然沒有料到張小嫻竟會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他抽了抽眼角，半低著頭，彷彿隨時可能暴怒的獸人，抬起右手，直指正準備離開的女孩，用嘶啞的聲音低吼：「攔住她——給我攔住她——」

守候在餐桌旁邊的兩名保鏢快步追了上去。他們分從兩邊迅速插到張小嫻面前。其中一個身材較為高大的皺了皺眉，抬起右手擋住女孩的去路，用低沉且帶有威脅口氣的聲音說：「對不起，您現在還不能離開這兒。請坐回您的位置，安東尼奧先生正在等著。」

張小嫻慢慢抬起頭，冷冷地注視著這名擁有三級體格異能的保鏢。她那張秀美絕倫的臉上，忽然綻露出詭異而富於魅力的笑。

「你確定？」

保鏢正準備張口回答，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看到——張小嫻那雙柔嫩潔白仿如藝術品般的雙手，以最標準的格鬥姿勢伸展開來，用力扣住自己的手腕。劇變，就在這一刻毫無徵兆地發生。保鏢只覺得忽然騰起一陣強風，旋即變成一股聲勢驚人強大能量。它將自己高高掀起，整個人在半空中倒轉翻滾，從女孩頭頂掠過，重重摔落在堅硬的地面，半天也無法爬起。

張小嫻也擁有進化異能。她在格鬥方面接受過的訓練，並不比這些保鏢少，甚至比他們強得多。

她凶狠地注視著另外一個攔在面前的保鏢。僵持了幾秒鐘，忽然轉過身，快步走回餐桌，從烤鵝身上拔起漂亮的餐叉，運足力氣，狠狠插進木質桌面，用強硬狠辣的口氣對瞠目結舌的安東尼奧咆哮道：「看到了吧！你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真的打算娶我，那我會在新婚之夜割掉你的生殖器，讓你變成一個八十歲的老太監——」

第八十九節 應對

張小嫻已經徹底想通。

她不願意接受父親的安排，老老實實成為安東尼奧的妻子，再等他某天突然嚥氣嗝屁之後，成為他的遺孀，順理成章繼承全部遺產。

張小嫻絲毫感覺不到快樂——自己就是父親手裡的一枚棋子。不，那個叫做張奎山男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成為自己的父親。沒錯，他的確是在與母親的生育過程中，貢獻了一顆精子。但他根本就沒有盡過父親的職責。他殺死了媽媽，吃掉了姐姐和弟弟，讓自己像妓女一樣去勾引男人……這種噩夢般的生活，張小嫻再也不想繼續下去。她再也無法忍受心理和身體上的折磨。如果不是內心深處仍然存在著潛在的畏懼，她甚至會直接將餐叉捅進安東尼奧的頭顱，狠狠攪碎那些白膩噁心的腦漿。

「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不會成為你的妻子，永遠不會——」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張小嫻只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脫離了陰霾沉悶的環境，呼吸到帶著陽光味道的清新空氣。

安東尼奧的臉色一片鐵青。雖然沒有轉身，但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從身後、旁邊、四周每一個角落裡聚集過來的陌生目光。有很多竊竊私語的聲音，其中伴隨著輕蔑、譏諷的嘲笑。

「這老傢伙真有意思。瞧這把年紀，當那女孩的曾祖都綽綽有餘。」說這話的，是一個眉頭微皺的中年人。

「這小妞長得很不錯。那老混蛋的確很有眼光。嘖嘖……就是不知道，如果真的能夠把這個女孩弄上床，他下面那根像枯樹幹一樣的舊貨，能不能堅持三十秒？……嗯！我敢打賭，他那玩意兒一定是經過改造的機械產品。我在一本舊雜誌上看過這類廣告。好像是一個叫做『索尼』的公司做的。據說，他們專門為患有陽痿和不舉的病人製作此類產品。效果很不錯，滿功率狀態下，甚至可以捅穿子宮。」

這聲音聽起來明顯肆無忌憚，說話者本來也就是一個身穿昂貴服飾，臉上塗抹著各種化妝品，表情幸災樂禍的花花公子。

諸如此類的對話還有很多，安東尼奧的耳朵也無法一一辯聽。他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往頭頂猛衝，強烈無比的羞恥和憤怒，已經像潮水一樣將他徹底吞沒。

「你……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他單手撐住餐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顫抖著，用另外一隻手指著張小嫻，歇斯底里地低吼：「你最好記住剛才說過的那些話。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侮辱我……你……你……我現在已經非常迫切想要把你弄到手。不就是錢嗎？我明天就可以把所有財產贈予你的父親。他會非常願意接收這筆突如其來的禮物。至於你……嘿嘿嘿嘿！我有上百種方法讓你在床上生不如死——這都是你自找的！」

張小嫻立刻怔住，臉色慢慢的變得難看起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揮舞餐刀，把安東尼奧當場砍成碎肉的衝動，深深地吸了口氣，搖了搖頭，冷冷地說：「如果你真的打算這麼做，先死的那個人，一定是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朝著餐廳大門快步走去，消失在雷鳴電閃的雨夜深處。

……

雨，一直在下著，越來越大。

張小嫻漫無目的的在雨中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要做些什麼。最初支撐著她從餐廳裡義無反顧衝出來的勇氣，正隨著冰冷的雨水沖刷，從身體裡一點一點消失。她慢慢地走在雨中，完全憑借本能意識朝著趙毅的宿舍而去。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現在，這個被自己當做王子，缺無故失蹤了一個多星期的男人，卻是目前她最為迫切需要的依靠。

雨水淋濕了昂貴的絲質衣料，薄而昂貴的裙裝緊緊貼在身上。涓涓雨流順著髮絲而下，流進領口，順著身體往下流淌，從曲線優美的足踝掉落在地面……她感覺很冷，雙手不由自主抱緊肩膀。

遠處的窗戶裡閃爍著燈光，腳下和身邊卻是一片黑暗。除了風聲雨聲，張小嫻甚至連自己的呼吸也無法聽見。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安東尼奧肯定給張奎山打了電話。不知道他究竟對父親說了些什麼，但可以想像，張奎山一定派出了很多人，想要把自己盡快找回去。安東尼奧的家產足足價值幾千億，這也是父親把自己當做貨物一樣出賣的價格。

張小嫻眼睛裡流露出狼一樣的凶狠。她緊抿嘴唇，用力嚼磨著幾根飄進嘴裡的髮絲。雨水將臉上濃艷的妝色沖刷一空，露出慘白的皮膚。高級發藝師精心盤弄的漂亮頭型，也變成零亂無序的濕發。她忽然發現——當仇恨與憤怒衝破束縛牢籠，充斥於身體每一個角落的時候，曾經的膽怯和畏懼，竟然再也無法從思維空間裡找到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她不再懼怕張奎山的威嚴與凶殘。

這種想法也許僅僅只會持續幾分鐘，或者更短。最終，可能仍會回歸像從前那樣的恐懼呵絕望。但是不管怎麼樣，張小嫻現在什麼也不怕——如果手上有刀，而張奎山也站在面前，她說不定會像瘋子一樣猛撲上去，朝著那具令人憎厭的身體亂捅。

她其實很想哭，卻一直在拚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真希望自己什麼也沒有，就像修道院裡的孤女……但即便是孤兒，也比自己幸福。

她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趙毅。

雖然，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是因為張奎山的命令。

雖然，自己和他之間的愛情，發生的有些莫名其妙，也太過突然。

雖然，他經常失去蹤影，彷彿人間蒸發，徹底銷聲匿跡。

但是……我愛他。

在滂沱的傾盆大雨中，張小嫻堅定著腦子裡近乎執著的念頭。此刻，如果有誰敢阻攔她的動作和慾望，她會毫不猶豫殺死對方。如果趙毅用冰冷的語言拒絕這份愛……她會選擇自殺，也只能選擇自殺。

……

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張小嫻只覺得渾身發冷，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讓她渾身直打哆嗦……忽然，她聽到身後傳來沉穩，有節奏的腳步聲。隨即，是某種金屬物質碰撞產生「卡」的一聲輕響。緊接著，一縷帶有硝石和嗆油氣味的微弱光芒，彷彿神跡般刺破了黑暗和寒冷，照亮她的全身。

就在身後大約兩、三米遠的位置，滿面驚訝的趙毅正呆呆地望著張小嫻。他左手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右手舉著一隻打火機。高大的身體擋住風雨，散發出溫暖和光明的火苗不住地晃動。就在他的手指彎處，還掛著一串顯然是剛剛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鑰匙。

在寒夜和冰雨中，這點火光顯得如此微弱，但卻是惟一令張小嫻感到寧靜的存在。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於哭了出來。

……

壁爐裡堆積著燒紅的木炭，這些通紅的燃燒物，釋放出足以驅散寒冷的熱能，迅速溫暖著整個房間，把黑暗和潮濕遠遠驅趕到角落裡，再也無法靠近。

由於經常往來於AG64和地球之間的緣故，趙毅通常都會在冰箱裡儲備一些吃的，以備不時之需。準備一頓簡單的宵夜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燒水，煮麵，從保鮮盒裡取出捲心菜和雞蛋。前者洗淨切絲，在沸騰的滾水裡汆熟。後者在平底鍋邊敲碎，煎成荷包蛋。加上幾聽午餐肉，和青豆火腿罐頭，還有茶和咖啡……在寒冷潮濕的雨夜，這些東西已經相當豐盛。更有一種讓張小嫻無比眷戀，甚至感動的特殊成份。

她覺得自己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餓——在趙毅頗為驚歎的目光注視下，張小嫻在不到五分鐘時間裡，劃光了一大湯碗麵條，連同裡面的捲心菜和五個煎蛋，以及整整兩個火腿罐頭……最後，她響亮地打了個飽嗝，放下碗筷，神情落寞地坐在椅子上，用孤寂，卻無比倔強的眼神望著趙毅。

「帶我走吧！帶上我，永遠離開這裡——」

張小嫻說話的口氣非常認真，充滿前所未有的堅決。

趙毅沒有回答。他從斜掛在椅背上的衣服口袋裡取出香煙，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一口，在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中陷入思考。

「你要考慮清楚。如果離開，很可能再也無法回來。」

他神情凝重地看著張小嫻，說：「我會帶去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與文明社會完全不同的星球。那裡幾乎可以說是與世隔絕。一旦真的這樣做，就意味著你必須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身份、地位、財產……」

「我什麼也不需要。我只要自由——」

張小嫻非常肯定地點著頭：「無論去哪裡，我都要跟著你。」

趙毅夾住香煙的手指一顫，抖落一截尚未燃盡的煙灰。

從張小嫻的眼睛裡，他看到了異乎尋常的強硬。

他並非不想帶張小嫻走——新明斯克的局勢已經穩定，接下來就是循序漸進的發展。在礦石星球上藏一個人其實很簡單，尤其是在消息全面封閉的情況下，張奎山根本不可能找到那裡。

可問題是……AG64號星球上，不僅僅只有新明斯克一個平民聚居地。這顆星球上的工業平民少說也有上千萬，想要徹底征服，還需要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何況，變異罌粟在這裡適於生長算不上什麼秘密。除了「火炬」礦業公司，還有很多人的目光都牢牢盯著這顆星球。他不想讓張小嫻因為自己的緣故陷入危險……當然，帶她走是肯定的。不是現在，而是全面掌握AG64，將那裡經營成鐵板一塊的時候。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問題都不會遵循既定軌跡。它們往往在你措手不及的時候出現，逼迫你以其它方式進行解決。就比如現在，擺在趙毅面前的問題已經非常明顯——如果拒絕，張小嫻只會被他的父親抓回去，強逼著嫁給安東尼奧成為玩物，甚至食物。

想到這裡，趙毅眼睛裡閃過一絲猙獰。他手指一鬆，鞋底隨即踩上掉落在地面的煙頭，碾熄。推開椅子站起，大步走到張小嫻面前，用最暴力的方式將她從座位上拉起，緊緊摟在懷中，久久親吻。

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刮過鬍子，面頰和嘴唇上滿是粗硬的胡茬，扎得張小嫻陣陣生疼。

她感覺非常快樂，也不顧一切擁住對方拚命吸吮。這一刻，張小嫻真正感受到「安全」這兩個字的意義。

「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你從我身邊搶走。即便是神，我也會砍掉他的腦袋，殺光一切與他有關聯的人——」

……

濕冷的天氣意味著已經進入秋季，厚重的雲層經常肆無忌憚地從太陽面前飄過，使大地在明亮與陰暗之間往復交替，風也比平時更大，空氣起隱藏著複雜的變化。隨時可能下雨，又連續幾天都保持沉悶，令人無法捉摸。

作為聯邦的一名將軍，尤其還是「荊棘花」軍團的重要負責人，傑拉爾德也擁有一些普通人無法享有的特權。僅以他居住的生活環境為例，雖然是在軍營內部，房間四周卻留有足夠寬敞的空地。花壇裡重者紅色和黃色的天竺葵，淺紅屋頂上甚至還垂著三角梅。雖然已經臨近枯萎，卻仍然用漂亮的紫色裝點居所。

但凡軍人，大多喜歡喝酒。在這個幾乎看不到陽光，天氣陰霾的時候，帶上一瓶十五陳的「拉菲」葡萄酒，還有一些自製的精緻點心，趙毅和張小嫻敲開了傑拉爾德家的房門。

他一直想要上門拜訪這位對自己頗為照顧的將軍——S12的倖存者說過，傑拉爾德可以信賴。但誰也不敢保證，這種從上一代人延續下來的交情，是否能夠永遠保留在自己身上？

想要做到這一點其實並不困難——多走動，多打交道，讓彼此都熟悉對方。當然，最重要的，是必須讓雙方都能找到友誼和利益的契合點。

壁爐裡燃燒著炭火，趙毅和傑拉爾德兩個男人坐在沙發上，手裡各自握著一罐啤酒。旁邊的茶几上，擺著一盤五香花生，一碟薯片，一盤切成薄片的熏魚，還有洋蔥。

「你很有眼光，這女孩真的很漂亮。」

傑拉爾德看了一眼廚房方向背對自己的張小嫻身影，聽著妻子與她交談傳來的歡笑聲，愜意地灌下一大口啤酒，衝著趙毅挑了挑眉毛，說：「這一點，你完全繼承了你父親的品質——當年，你母親可是全師上下最漂亮的女人。」

趙毅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其實，他很想通過傑拉爾德知道更多關於父親的事情。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你在AG64號行星上過得怎麼樣？」

傑拉爾德在從沙發旁邊拿起助燃劑，倒了一些在炭火上，望著熊熊騰起的火焰，他的臉熱的發紅。

「馬馬虎虎。不過，已經招募了足夠的工業平民，警衛部隊也初具規模。」

趙毅回答的很中肯，這也是他能夠表露在文明世界面前的偽裝。

「我感覺你並不喜歡這個世界。」

傑拉爾德忽然說了一句令趙毅為之心顫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對我隱瞞了一些東西。當然，那是你的自由。但你好像一直在尋找某個可能是安全的場所。呵呵！也許，這就是你選擇AG64的真正原因？」

趙毅遲疑了片刻。他覺得，在這種時候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的必要——傑拉爾德不是外人。至少，他比任何人都要值得自己相信。

「你說的對——」

他拈起一片熏魚送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慢慢地說：「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我只是在法律允許的情況下，做一些未雨綢繆的打算。」

傑拉爾德坐直身體，瞇著眼睛看了趙毅近半分鐘。他搖晃著手裡的啤酒罐，認真地問：「我大概可以猜到你現在的想法……如果沒有猜錯，你和這個女孩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問題？」

趙毅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你想聽真話嗎？」

「如果你覺得我可以信賴，並且叫我一聲叔叔。」

傑拉爾德此刻的模樣，儼然是最值得依靠的長輩。

趙毅點了點頭，直言自己最主要的來意。

「我需要一整套新的身份證明文件。軍籍、入伍證明、編製一應俱全。我想……把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第九十節 交換

趙毅的打算很簡單——讓張小嫻改頭換面，成為另外一個人。

他很想殺了安東尼奧，也想割下張奎山的腦袋，塞進下水道最骯髒的井眼最深處。

但就目前而言，他根本不可能這樣做——這兩個人都是社會名流。多達億萬的資產，本身就是滅殺動作最大的障礙。何況，聯邦警方雖然破案率低得發指，可是在巨額金錢的驅使下，即便是最懶惰的警探，也會被刺激得爆發出旺盛活力。

有太多證據可以將殺人者指向張小嫻。與其將她陷入絕地，不如帶著她遠走高飛，到誰也無法找到的新明斯克。那裡是自己的私有領地，即便是聯邦政府要求強行搜查，也絕不可能在那裡找到張小嫻這個人。

這樣做的前提，是她必須擁有一個全新的身份。想要做到這一點，趙毅只能依靠傑拉爾德，或者周以銘。

聽完趙毅聲音低沉的敘述，傑拉爾德陷入了沉默。他思索了幾分鐘，目光一直盯著握在手裡的啤酒罐，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你確定，你喜歡這個女孩？」

傑拉爾德問話的聲音很平靜。

趙毅點了點頭。

「那麼，你也確定她真的愛你？」

得到的答覆是相同的。

「好吧！我知道應該怎麼解決這件事情了。」

傑拉爾德嘟囔著，仰脖灌下一大口啤酒。雖然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卻讓趙毅感覺到如同父親般的嚴厲與慈愛。潛意識告訴他——這個看似凶厲的中年男人，的確可以成為自己放開心扉盡情傾訴的對象。

「我可以幫她弄到一個現役軍人身份。」

將軍皺著雙眉，瞳孔深處的光芒閃爍不定：「不過，你得盡快帶她離開地球，今後也不能再踏足任何移民行星。要知道，任何一個宇宙港都要進行身份驗證。當然，如果你想給自己惹來更多的麻煩，就當剛才那句話我什麼也沒有說。」

傑拉爾德說話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十分嚴厲的呵斥。但趙毅明白，這其實是粗豪男人表現寬容的具體形式。他微笑著舉起啤酒罐，與傑拉爾德碰了一下，又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記憶芯片，遞了過去。

「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

傑拉爾德看了他一眼，接過芯片，用手指拈住，舉高，湊近眼前仔細端詳了幾秒鐘。隨後，將其插進茶几上微型電腦的接口，淡藍的虛擬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架太空戰鬥機的內部透視結構圖。

「這是什麼？」

將軍漫不經心地抿著啤酒，作為一名統兵數萬的高級軍官，他曾經無數次看過太空戰鬥機的生產圖紙，性能和火力數據早已熟記於心。單就外形而言，這張圖紙其實就是普通型號的G31型飛機。

傑拉爾德不明白趙毅為什麼要給自己看這個？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屏幕，正準備繼續開口追問，卻猛然臉色一變。雙眼死死盯住屏幕上正緩緩旋轉的戰機圖像，五指用力握緊，將半空的啤酒罐捏得一片扭曲。

他以最快的速度將屏幕放大，仔細觀看著其中一些最為重要的部位。漸漸的，他的身體竟然不受控制般顫抖起來。又過了幾分鐘，傑拉爾德猛然關閉屏幕，整個人朝後仰靠著沙發，閉上雙眼，用力做著深呼吸。

「這究竟是什麼？」

他再次發問，睜眼望向趙毅的時候，瞳孔深處已經釋放出無比強烈的目光。

「這是一款最新型的太空戰鬥機。我將它命名為『烈火』。」

趙毅一直在微笑。他從茶几上拿起煙盒，抽出兩支，順手遞到傑拉爾德面前。

「是你設計的？還是從其他人手裡弄到的圖紙？」

將軍接過香煙，表情嚴肅而認真。以他的經驗和眼光，不難看出這種戰機的性能已經大幅超越了G31。無論空中格鬥能力還是火力系統，均遠遠超出現有型號。

「我擁有百分之百的知識產權。」

趙毅擰開打火機，說：「我已經製造出樣機，隨時可以接受軍工總署的檢驗。」

「哦？」

傑拉爾德放下已經吸了一口的煙，頗為詫異地問：「你打算把這個東西交給軍方？」

趙毅笑了：「準確地說，應該是交給您。」

傑拉爾德再次皺起了眉頭。

作為將軍，他很清楚這種新型飛機在戰場上能起到多大作用。不誇張地說，這相當於給聯邦艦隊增加了至少百分之五的戰鬥力。毫無疑問，作為設計者，趙毅完全可以從這張圖紙上得到無比豐厚的收益。可是，他居然想要把自己的成果交給軍工總署。這就意味著……軍方將得到飛機的真正生產技術，而不是花費重金從其手上購買成品。

「我不建議你這樣做。」

傑拉爾德彈了彈煙灰：「直接轉讓技術和出售成品，兩者之間的收益根本不成比例。你應該明白，其中的區別至少超過百分之六十，甚至可以達到七十。當然，我非常欣賞個人為了國家甘願奉獻的精神。可是，用多達百億，甚至可能是上千億的資金換取一個『愛國者』的頭銜，根本就不值得。你可能不太清楚軍工總署的內幕——那些傢伙的心比最骯髒的生殖器還黑。他們會絞盡腦汁把這種飛機利潤最大化，好處都裝進大小官員的腰包。而你……只能得到一枚用品質低劣金屬製成的勳章。」

「這只是一種交換——」

趙毅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圖：「我需要得到更多的支持。尤其是軍方。」

聽到這裡，傑拉爾德雙眉一動，他若有所思地將手裡捏爛的啤酒罐扔進垃圾桶，垂詢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趙毅。

「我想要得到AG64的絕對控制權。」

趙毅不想對將軍有所隱瞞。

「你已經是那裡的守備官。」

傑拉爾德有些不解：「這足以讓你控制整個星球。」

「還不夠，我想成為那裡的總督——」

趙毅微笑著說出這句話。聲音很輕，但蘊含的意義卻非同尋常。

總督，是守備官之上的更高一級官職。與守備官相比，總督掌握的權力更大，也涵蓋了守備區域內經濟、政治、軍事等所有方面的決策權。甚至可以對其它敵對星球發動戰爭。

「這不可能——」

傑拉爾德連連搖頭：「議會絕對不會通過這樣的要求。就算是你拿出比這性能更加優秀的圖紙，那些人也絕對不會讓你擔任AG64的總督。要知道，守備官和總督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這意味著你可以在那裡組建獨立艦隊，也勢必會引起軍方內部更多的權力爭端。」

「我可不這麼想。」

趙毅平靜地說：「AG64非常貧瘠。如果以這點作為基礎，不考慮經濟因素的話，說不定……議會並不介意在遙遠宇宙裡設置一個新的總督。」

傑拉爾德神情複雜地望著他，緩慢而低沉地問：「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想從你嘴裡聽到真話。」

「我需要得到AG64至少五十年以上的免稅許可證——」

趙毅沒有絲毫隱瞞，他非常詳細地說明了自己在新明斯克正在進行的計劃。招募平民，清理幫派，改良環境……當然，他隱藏了洗腦、地下基地、「奇跡」和正在研究進化藥劑這些最為關鍵的部分。儘管如此，展現在傑拉爾德眼前的，已經是一個嶄新的，具有強大發展潛力的星球。

「你居然想把那裡改造成旅遊星球？」

對於趙毅的設想，傑拉爾德只能表示驚訝。這不是他擅長的部分，但他可以感受到從趙毅眼眸深處釋放出來的信心。

……

安東尼奧坐在坐在昂貴而舒適的軟椅上，用憤怒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對面的張奎山。

「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他說話的口氣充滿怨毒和恨意：「我非常懷疑你在這件事情裡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在公眾場合，她居然當著那麼多的人侮辱我。你，還有你的女兒，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都是同樣高度的椅子，也都是相同的坐姿，張奎山看上去足足比安東尼奧高出近三十公分。這種身材上的巨大優勢，使他不由得產生出本能的蔑視心理——他很想把這個頭髮幾乎全禿的老猶太人從窗戶裡扔出去，再以最快速度拔出手槍，瞄準天空中急劇下墜的身體連扣扳機……不過，這僅僅只是存在於腦子裡的臆想。即便真要這麼做，也要先掏乾淨安東尼奧的口袋，拿到他名下的那筆豐厚財產。

「我不想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情。」

張奎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沒錯，張小嫻的確是我的女兒。但我無權干涉她的自由，也不可能命令她做不願意，或者是不喜歡的事。我並不清楚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至於你說的那個夜晚……我不在場，自然不可能做出判斷。」

「讓她出來，讓她自己說——」

安東尼奧的臉已經徹底扭曲，大量白色的粉從臉上「悉悉索索」抖落下來。感覺，就像年久失修，又因為漏水浸泡，再被陽光曝曬，自然鬆動掉落的牆皮。

他吼叫的聲音實在太大，即便是對其心有忌憚的張奎山，也被激起強烈的怒火，眼睛裡流露出凶狠冷厲的光。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激動。你最好坐下來，注意一下自己的說話方式。」

張奎山用力捏了捏手指，發出一陣「辟里啪啦」的骨節脆響，陰冷地說：「別忘了，這裡是我的家，不是可以任由你撒潑耍賴的夜總會——」

安東尼奧怒睜著雙眼，鼻孔裡噴出劇烈無比的粗氣。他猛然從椅子上站起，雙手撐住桌面，居高臨下注視著張奎山。這種強行提升身體高度的做法，最終沒有收到任何預期效果。僵持了幾分鐘，他只得滿面怒容地慢慢坐下，漸漸安靜下來。

「讓她出來，我有話要對她說。」

老猶太人強壓怒火，盡可能緩和臉上的怒意：「我想，她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說真的，你女兒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可愛，也是最美麗的女人。我不想失去她。」

這變化來得有些突然——張奎山頗為意外地看著安東尼奧，緊抿的嘴角也漸漸彎曲。但他仍然毫不鬆口：「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不過……你也知道，她那天晚上是淋著雨離開餐廳。回到家，身上已經濕透。當天晚上就發高燒，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漸漸消退。她這幾天一直在臥床休息，就連吃飯也沒有什麼力氣。」

「那我更應該去看看——」

老猶太人此刻的模樣，完全就是深深陷入情網的可憐單戀男子。他來回搓著手，口氣和態度都放得很低：「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我想……她應該會原諒我。」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張奎山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你可以送她一些鮮花和小禮物，由我負責轉交。女孩子都很喜歡這些東西。如果你真想成為她未來的丈夫……那麼，就必須適應這些連我都覺得難以忍受的小脾氣。呵呵！你應該聽過一句名言——保持適當的距離，很容易產生美感和理解。」

這話說得非常誠懇，安東尼奧最終趨於相信張奎山的話。他用力點了點頭，用帶著碩大藍寶石戒指的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說：「既然如此，那麼我就過幾天再來。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

「請說——」

張奎山臉上的笑，比最風騷的妓女還要迷人。

「我們……我是說，我和你的女兒。能不能……先訂婚？」

猶豫良久，安東尼奧終於表明了自己的意圖。尤其是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絲毫看不到羞愧之類的表情，而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期待，還有與他這個年齡毫不相稱的狂熱。

「訂婚？」

張奎山瞠目結舌地看著老猶太人。雖然對這種事情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他想想張小嫻那張動人魅惑的面孔，又看看安東尼奧如樹根盤踞的臉，仍然覺得很是荒謬。

「我不希望這件事情出現不可控制的變故。」

也許是為了掩飾頗為不安的心理，安東尼奧輕咳一聲，說：「當然，我會讓你的女兒感受到足夠的誠意。」

「哦？」

張奎山期待著下文。

「以五百億聯邦標準貨幣作為訂婚禮金，你覺得怎麼樣？」

安東尼奧咧開已經沒有多少牙齒的乾癟嘴唇，微笑著問。

這句話的確份量十足。張奎山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輛重型卡車狠狠碾過。他微微抽了抽眼角，用略帶顫抖的聲音笑道：「你說的不錯。訂婚，是個非常不錯的主意。」

「那麼，我就先回去，安排必要的人手，準備各種必需的事宜？」

老猶太人將一切收入眼底，心滿意足。

「呵呵！這些事情，你說了算。」

張奎山大度地揮了揮手，雙眼笑得幾乎瞇成一條直線。

大約十多分鐘後，安東尼奧終於離開的張宅。站在陽台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豪華車隊，張奎山臉上的笑意很快變得一片冰冷。他從衣袋裡摸出手機，用力按下一個號碼，接通，對著話筒，用森冷而急迫的口氣，對電話另外一端的親信發佈命令。

「盡快找到我的女兒，然後把她毫髮無損的給我帶回來。記住，一定要快——」

說完，他惡狠狠地終止通話，臉上的猙獰表情也漸漸有所緩和。

「看來，我應該再對那個老猶太人抬高一些價格。現在就值五百億，說不定……以後的價錢還會更高。這大概是我最有眼光的一筆投資。才養了她二十年，收益……已經超過原始資本上萬倍。哈哈哈哈——」

……

雨後的空氣清新而潮濕，晴朗的天空令人精神愉悅，爽朗。

擺在教室中央的石膏人像，已經換成了一尊數米高的大衛。這意味著美術系F班的課程水準明顯提高，單就難度而言，不再是剛剛入學時的普通階段。

望著被扔在牆角里的畫板和畫架，趙毅沉默著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用抹布仔細擦掉上面蒙積的灰塵，重新擺回原來的位置。

自己有整整近一個月沒有上課，繪畫工具顯然是被其他人收到一邊。這很正常——教室裡的空間有限，必須首先滿足那些按時上課的學生。這不能怪任何人。

趙毅依然站在牆角，身後卻少了張小嫻靚麗的身影。

除了他和傑拉爾德，誰也不會知道，那個屬於自己的女孩，此刻已經被送到了AG64號星球的地下基地。

第九十一節 股份

「很久沒有看到你了，是出去旅行了嗎？」

艾斯仍然像平時一樣站在趙毅身後，一邊低頭削著鉛筆，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趙毅轉過身，臉上洋溢著陽光般的微笑：「怎麼，想我了？」

「如果你是個胸大屁股凸的性感漂亮妞，那我肯定朝思暮想。不過，對於『美麗』這兩個字的理解，uu158，我並不認為僅僅只局限於身體曲線。事實上，你長得很不錯，也很對我的胃口。」

艾斯收起工具刀，用手指試了試削尖的筆端，微瞇著極具男性誘惑力的眼睛，話語當中帶著玩笑的口吻：「很遺憾，我不喜歡男人。而且，和女人相比，你下面還多了一根讓我感覺很不舒服東西。」

說著，他飛瞟了一眼同樣空著，原本屬於張小嫻的畫具，臉上的表情變得頗具玩味：「我原本以為，你們倆會消失很長一段時間。看樣子，你已經解決了不少麻煩？」

趙毅乾笑著虛應道：「她很漂亮，但不適合我。」

「真的？」

艾斯眼眸深處流露出淡淡的微光。他盯著趙毅仔細地看了一會，忽然爆出一陣輕笑。

「好吧！既然不想說，那總有你的理由。不過，還是那句話——如果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困難，最好第一時間來找我。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趙毅臉上的表情有些發怔，片刻，已經被他用巧妙的微笑掩蓋過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從艾斯嘴裡聽到類似的話。仔細計算下來，有三次，四次，或者更多的時候，艾斯都這樣說過。他並不直接，也從不在正式場合提及，而是不經意間旁敲側擊。可是，從目光和言語當中，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善意。

艾斯……怎麼說呢，感覺……他好像是在可以接近，甚至可以說是討好自己。

趙毅還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念頭——如果不是因為張小嫻的緣故，他恐怕不會對身邊的人產生戒備，更不會靜下心來細想其中的倪端。

但不管怎麼樣，艾斯應該不是敵人。

雖然，他的身份至今是個謎。

想到這裡，趙毅露出一個無比陽光的微笑，絲毫沒有矯揉造作地說：「我缺的課，似乎有些多了。」

「我很懷疑你是否能夠趕上學習進度。」

艾斯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口氣頗為嚴肅地說：「再這樣下去，你很可能會被強制留級。」

「你說得沒錯……」

趙毅用力削著鉛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許，我應該找個私人教師，在課外時間補習一下。」

艾斯聳了聳肩膀，沒有搭腔。顯然，他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給予什麼幫助。

趙毅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他，認真地說：「你畫得很不錯。看得出來，應該是接受過非常良好的基礎訓練……OK！我想到一個非常棒的解決方法——就由你來做我的家庭教師。」

這句話說得速度很快，在早有預謀的趙毅面前，艾斯顯得猝不及防。他握住鉛筆的手一抖，細長的筆尖頓時在紙面上「卡嚓」一聲別斷。他頗為無奈地轉過身，惱怒地看了趙毅一眼，很不高興地問：「那麼，你打算付給我多少薪水？」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稍後再談。不過，我肯定不會讓你失望。」

趙毅笑得很開心。尤其是他的眼睛裡，更多了一些旁人永遠無法看穿的東西。

……

特恩布爾公司的總部，位於佛蘭根星球的北大陸。

這裡的天空比地球更顯蔚藍，由於含氧量略高，空氣呼吸起來也越發清新。原野是一片厚毯般的綠色，很多不知名的小蟲子和動物都以此為家。相比之下，矗立在遙遠地平線上的人類城市，就好像美女潔淨臉龐上凸生出來的黑色斑塊，醜陋，極不協調地存在著。

諾曼。特恩布爾站在六樓巨大的落地窗前，默默注視著樓下剛剛走出豪華轎車，正被幾名隨從慇勤引入大樓的趙毅。

作為特恩布爾家族的最高領袖，諾曼已經在族長這個位子上，呆了整整五十二年。

與過去相比，他最近瘦得很厲害。尤其是顴骨與額頭，幾乎只是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表皮。近一個多月來，他一直睡眠不足。倒不是時間不夠，而是發生了太多無法控制的事情，讓他感到心力交瘁。

連續三批貨運飛船在外太空被擊沉，為了補償貨主的損失，特恩布爾不得不支付了高昂的補償金。這些錢幾乎花光了整個家族的全部流動款項，也導致生產和銷售鏈出現巨大的斷口。雖然無法查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後醞釀了這場陰謀，可是對於家族的傷害卻顯而易見——股票價格暴跌，無法承接新的訂單。尤其令人感到惱火的是，一些原本和特恩布爾家族關係不錯的銀行，也拒絕提供更多的貸款。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家族名下企業根本堅持不了多久。破產，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先生，客人已經到了。」

一名身穿藍色號衣的男僕走到諾曼身後三米多遠的位置，站住，恭敬地說。

「先帶他到會客室，我這就過去。」

諾曼族長揮了揮手，臉上的神情很是陰沉。

儘管不太願意，可他不得不承認——特恩布爾家族的企業已經很難繼續維持。如果沒有外來資金的注入，最遲下個月，他就必須拍賣一部分生產設備，用以賠償以前的銀行欠款。

……

會客室很大，擺在靠近南面窗戶旁邊的圓桌卻很小，最多只能容納六個人。

趙毅被僕人引領著從大門進入的時候，房間另外一端的走廊裡，也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聲。諾曼族長雖然年邁，步伐卻穩定而又從容，絲毫看不出時間在身體內部留下的沉菏。

簡單的歡迎致辭最多不超過五十個字。特恩布爾家族族長似乎在這方面顯得非常吝嗇。但在握手的時候，他卻用力狠大。彷彿，這樣做可以表示自己仍然強健，體能和精力都不輸於年輕人。

趙毅沒有點破對方的心思，微笑著在漂亮的高背椅上坐下。

「開門見山的說吧！我非常歡迎新成員加入公司董事會。不過，我們目前正陷入困境。在得到這些股份以前，相必你也瞭解過特恩布爾家族的詳細情況。我不想在這方面遮遮掩掩。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流動資金，如果你想從中獲利，就必須和我們共同進退。否則，特恩布爾家族一旦破產，你手上的那些股票也會變成廢紙。」

老諾曼說話的氣勢很足。事實上，他並不看好趙毅這個年輕的股東。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輕蔑。

趙毅的臉色恬淡寧定，嘴角一直帶著微笑。

斯坦利的收購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連同從市場上收購的部分，以及另外兩家小股東出售的份額，趙毅總共掌握了特恩布爾家族企業百分之三十七的股票。除了老諾曼手中的百分之四十二，他儼然已經成為該公司的第二大股東。

趙毅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雖然最初針對特恩布爾家族的一系列動作，完全是因為與韋斯利之間的糾紛。但他也接受斯坦利的建議，盡可能吸納特恩布爾家族的股票。畢竟，特恩布爾服裝公司在業界很有名氣，擁有一大批品牌受眾群體。用斯坦利的話來說：「這是一隻可以養肥，甚至能夠下金蛋的母雞。」

「我非常欣賞你的直接。但如果你想要以此作為威脅，那就肯定是打錯了算盤——」

趙毅雖然在笑，語氣卻非常狠辣：「尊敬的諾曼先生，你應該更加坦誠，而不是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要知道，我可不是你的敵人。」

「這可不一定——」

老諾曼絲毫沒有想要改變自己態度的意思。他冷冷地注視著趙毅，想要從那張年輕的臉上，找出某種可疑的蛛絲馬跡——他並非腦子一片混亂，或者喪失理智。從收到薩爾森商船隊遭到攻擊全部盡毀的消息後，他就一直在努力尋找潛在的對手。

事情很明顯——特恩布爾家族的確是招惹了某種麻煩。否則，不可能接二連三有那麼多商船被截擊。太空海盜多如牛毛，但真正敢於和僱傭兵護衛對抗的人物，其實大多都在聯邦控制區外活動。按照聯邦警方事後的探查結果，雖然特恩布爾家族派出的第二批武裝商隊被核彈摧毀，可是想要做到這一點，拿出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對方至少也是一個極其強大的勢力。

本著誰受益，誰就擁有最大嫌疑的原則，老諾曼很自然的將懷疑矛頭對準趙毅。

「百分之三十七的股票不是一個小數目。我不明白——在此之前，我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而且，你對於服裝這個行業，似乎很陌生？」

老諾曼並非虛張聲勢。他花了大價錢僱傭偵探調查這名新的第二股東。學生、毫無家世背景、性格溫和……能夠得到的情報不多，調查人員也不可能從軍方內部挖出趙毅的另外一份資料。儘管如此，也足以憑借這些東西，看出某些問題。

這是一個背景非常乾淨的年輕人。沒有不良記錄，也沒有商場上應有的履歷。目前唯一所知的，就是他的銀行賬戶裡有足夠的錢。當然，具體數額銀行方面肯定不會公開，僅僅只是一個「A」級戶頭，就足以作為證明。

按照老諾曼的想法，趙毅應該是某個敵對勢力委派的代言人。其目的，就是為了併吞整個特恩布爾家族企業。

這和趙毅最初的計劃出入不大。唯一的區別，就是老諾曼弄錯了對象主次。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是你的敵人，而是合作夥伴。」

趙毅盯著老諾曼，平靜地說：「我手上有些閒置的資金，想在服裝方面進行一些投資。當然，錢的數量不是太多，過於昂貴的品牌我也玩不起。我的投資理財顧問告訴我，市場上恰好有這麼一支實業股票值得購買。於是我花了錢，從其他人手裡弄到了這些具有權證價值的股份文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他說話的速度很快，言語當中帶有明顯的不耐煩。沒有對於老年人的尊敬，只有花花公子和浪蕩青年特有的粗魯……這讓老諾曼很是有些惱火，卻沒有更多的表現的臉上。他只是冷漠地看著趙毅，看著他身上那些手工精美的華貴服飾，從髮型一直往下觀察，直到腳上的皮鞋……絲毫沒有遺漏，也不放過任何細節。

他無法肯定自己的主觀判斷，也不知道趙毅是否在撒謊？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沒有用。

老諾曼緊繃的臉逐漸緩和下來。他拍了拍手掌，示意僕人擺上兩杯茶水，說話口氣也不是那麼生硬：「你可能已經知道特恩布爾家族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現在，我想聽聽你的建議。」

這句話說的非常冷淡，絲毫感覺不到誠懇，只有赤裸裸的蔑視。

趙毅目光漸漸轉冷，但仍保持著不變的微笑。他沉默片刻，說：「看來，我們已經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也許，我今天就不該來這兒。」

老諾曼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的眼睛裡，卻流露出得意的目光。

他必須讓對方明白——儘管特恩布爾家族損失慘重，但自己仍然有著挑選合作夥伴的權力。

趙毅從衣服口袋裡摸出微型通話器，一邊撥弄著電話號碼，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活見鬼，我就不應該相信那個投資顧問的話。這些股票根本毫無用處。真不明白……我當時為什麼鬼迷心竅，用一百六十四塊的價格買下它們？這些破爛廢紙最多值四塊錢，也許更低——」

說著，他抬起頭，似有似無地瞟了一眼心情驟然變得緊張的老諾曼，淡笑著說：「當然，為了拿回一點損失，我會把它們按照六十塊每股進行拋售。相信，會有很多人對此感興趣。」

老諾曼怒視著趙毅，兩顆眼珠幾乎要完全凸了出來。他呼呼地喘著粗氣，花白的鬍鬚根根怒張。如果可能的話，他實在很想嗎，猛撲過去，一頓亂拳狠狠砸爆這個囂張狂妄的年輕人的臉。然而理智卻不允許他這樣做——不管怎麼樣，對方都是無法被忽視的第二股東。如果他真的以六十塊或者更低價錢拋售股票……那麼，特恩布爾家族將會從目前的困境，徹底陷入絕境。

「等等！等一等——」

老諾曼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凶狠地低喝道：「我想，我們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誤會。能不能平心靜氣再好好談談？」

這種時候，他只能選擇低調。

「平心靜氣？」

趙毅很驚訝老諾曼會在這個時候，用上這個詞。他摸了摸下巴，饒有意味地說：「你真這麼想？」

「只要能賺錢，任何事情都好商量。」

老諾曼已經從最初的憤怒中清醒過來。剛才的那一幕已經讓他意識到，特恩布爾家族的決定權不再被自己操縱。如果仍然像從前樣傲慢，很可能會給整個家族帶來更大的麻煩。

儘管他並不喜歡趙毅，卻必須坐在這裡與之和顏悅色地交談。

趙毅的面色平靜如常，似乎並沒有因為之前語氣上的糾紛動怒。他拉開擺在手邊的公文包，從中取出一份文件，沒有說話，直接扔給坐在對面的老諾曼。

這種無禮的舉動，再次觸及了特恩布爾族長脆弱的承受神經。他本想張口咆哮，卻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文件內容。就在視線剛剛與文件頁面接觸的瞬間，他彷彿被磁石般的力量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將之拿起，湊近，瞪大雙眼，帶著頗為激動的情緒飛快掃視。

「這，這是真的嗎？」

幾分鐘後，滿面震驚的老諾曼終於抬起頭。他完全失去了鎮定，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

文件，是一份來自軍方的訂單。

按照要求，甲方，也就是聯邦軍部，要求乙方在規定時限內，完成五十萬套通用戰鬥服的軟質面料基礎。當然，這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成衣，僅僅只是戰鬥服與穿著者皮膚直接接觸的內襯部分。這些縫製品將通過聯邦軍後勤總部的檢驗，確定合格，才能發往其他廠商進行鋼絲網格鑲嵌，配置陶瓷裝甲，安裝小型噴射器等等一系列工作……按照管理，此類軍用品永遠不可能由單一廠家完成，而是通過分包方式下發。其中的利潤，也要比民用服裝更高一些。

望著老諾曼那雙幾乎噴火的眼睛，趙毅臉上再次露出了微笑——對方不可能拒絕這種強烈無比的誘惑。接下來談話的主動權，已經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第九十二節 交待

這份訂單簡直太及時了。

軍方訂單一向利潤豐厚，這是業界人所共知的事情。而且，生產出來的貨物全部交由軍方負責押運，直接省去了老諾曼最為擔心的環節。何況，特恩布爾家族現在嚴重缺乏資金，這筆訂單產生的效益足夠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可以讓整個家族走出低谷，起死回生。

趙毅安靜地坐著，沒有說話，只是寧定地看著神態激動的老諾曼。從略微有些失神的恍惚狀態恢復正常後，特恩布爾家族的老族長也在仔細觀察眼前這位年輕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老諾曼忽然有些莫名的煩躁，也隱隱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態度實在過於傲慢。可是誰又能知道，這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傢伙，居然會隨隨便便扔出一份價值如此豐厚的東西？

「請問……嗯，我的意思是……對不起，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連續更換了五、六種開場白後，老諾曼終於腆著微紅的臉，訥訥地說出問題。

聽起來的確很可笑，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個第二股東的姓名——他一直很憤怒，認為對方是用不光彩的手法搶奪自己家族的基業。卻沒有在那個時候想到，現在必須低下頭來，放低姿態，和顏悅色與對方商量。

「好吧！我想，現在是不是可以談談利潤分配的問題？」

趙毅不再糾纏於旁枝末節的問題，直截了當地說：「我們現在是合夥人，這筆訂單可以交給特恩布爾家族來完成。不過，在收益方面，我要佔百分之六十五。」

「這不可能——」

老諾曼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從高高雲端轟然墜下，剛剛放緩的血流又驟然加速：「你只是第二股東，佔有的股份不過是百分之三十七……」

「我就要這麼多。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趙毅的口氣陡然變得強硬起來，他雙手扶住桌面，上身朝前半探著，說：「是我弄來的這份訂單。如果你不願意接受這種分配條件，我完全可以另找別的服裝公司合作。當然，拒絕與否，那是你的自由——」

老諾曼臉色鐵青，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想要爆發，潛意識卻死死壓制著這股隨時可能衝破極限的生理火焰。

「你有五分鐘時間用於考慮。我說過，你可以拒絕。但是不要忘了——我既然可以拿到第一份軍方訂單，自然就可以得到第二份，第三份……甚至更多。」

趙毅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充滿無法令人忽視的份量。

……

半小時後，他已經拿著蓋有特恩布爾家族徽章的商業協議，大步走出了房間。老諾曼獨自坐在桌子旁邊，臉上滿是頹然呆滯的神情。他忽然感覺自己真的老了，無論做什麼事情，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

坐在豪華的磁力懸浮車裡，趙毅慢慢解下系得有些緊的領帶，長長呼了口氣。

他原本很想在特恩布爾莊園製造一個與韋斯利「偶遇」的場景。他相信，看在訂單和股票的份上，老諾曼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年輕的繼承人和自己翻臉——他很可能極其「慷慨」的讓自己將韋斯利帶走，然後為所欲為……在家族與個人方面，老諾曼從來，也永遠只會選擇前者。

最終，趙毅卻沒有這樣做。

不知道為什麼，趙毅越來越討厭這顆星球。

不，不僅僅只是這裡，甚至就連地球，包括每一顆移民星球，都彷彿是聚集著罪惡與骯髒的腐臭之地。

從離開地下基地，返回地面，他只得到極其微少的關愛。更多的，只有陰謀與邪惡，貪婪和狡詐。

如果不是必須從文明社會得到必要的物質基礎，他可能永遠不會離開AG64。

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那裡將成為自己永遠的居所。

不過，在這以前，他還需要在文明世界留下更多的潛伏力量。

……

秋天的黃昏，總是來得比夏天更早。暮靄越來越濃，彷彿極其怕冷的人，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在FG11號星球的南面大陸最繁華的城市中央，有一座六百多米高的巨型建築。這幢外觀呈三角形狀的龐大塔樓，彷彿直指雲天的人造山脈。它的表面鑲嵌著黑色的鋼玻覆層，雖然帶有明顯的哥特式風格，卻充滿了現代氣息。

這裡，是「火炬」礦業公司的總部。

在大樓的頂層，有一間寬大的辦公室。除了最高總裁尹森，任何未經許可的人擅自進入，都會從樓頂被直接扔出窗外，連申辯的機會也沒有。

就著窗外射進的淡淡暮光，尹森坐在皮質靠椅上，久久凝視著拿在手中的一張照片。已經寫有明顯年齡痕跡的蒼老面孔，漸漸流露出一絲悲哀。

從兩個多月前開始，設置在AG64號行星上的礦石收購站，就再也沒有發回任何聯絡信號。最初，尹森以為是宇宙風暴或者通訊障礙的問題。可是，連續派出了兩個後備聯絡小組，都像飄零枯葉一般，徹底消失在茫茫宇宙深處。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駐紮在AG64，尹森根本不會在意。可尹子豪卻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向聯邦警方求助。得到的答覆是——「那裡屬於軍事管制區域。軍方已經在那裡設立的守備官。你應該向軍方查詢相關的問題。」

至於軍方……尹森只得到了一張簡短的回復函——「據查，八月二十六日，新明斯克市爆發大規模工業平民武裝械鬥。『火炬』礦業公司及其下屬員工，均在爭鬥過程中失蹤，去向不明。」

這張回函當然是出自趙毅的手筆。新明斯克已經被經營成鐵桶一塊，任何形跡可疑的外來者，都將當做敵對勢力當場格殺。也正因為如此，尹森連續派出的數艘勘探工程船、密探、聯絡人員……都沒有從目標區域獲得任何消息。而新明斯克市區周圍的荒漠深處，也多了一些面目全非的飛船殘骸，被沙漠熱風烘乾水分的人類木乃伊。

尹森非常清楚「失蹤」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尤其是在沒有任何法律作為制約手段的礦石星球，這其實就意味著死亡。

他很後悔。不，應該是痛悔。

如果不是因為想要獨佔晶體顆粒帶來的巨額利潤，尹森也不會放任兒子去那顆該死的星球。要知道，哪怕是上萬兆的利潤，也無法與他心目中的親人相比較。

眼角有些潮濕，在眼眶裡滾動的液體，模糊了視線。照片上尹子豪的形象，也變成一團無法分辨的顏色。

「幫我找到他……一定要找回我的兒子。那怕……是屍體。」

這句話，是對坐在桌子另外一端的人所說。

那是一個無比魁梧龐大的身影。

肥碩無比的肚皮高高外聳，幾乎填塞了身體上所有可供利用的空間。完全和腰連在一起，根本找不出任何分別的胸前，耷拉著兩團沉墜下顛的乳房，粗如水桶的四肢周圍，被密實的脂肪把關節和骨頭的形狀徹底抹去。如果不是其末端還有五個彷彿胖蛆般靈活扭動的指頭，恐怕誰也無法想像出這段身體零件的真正作用。

就在這堆活動肉山的最頂端，則鑲嵌著一顆被蹙腳藝術家胡亂雕刻而成的腦袋。

大鼻子、小眼睛、豁嘴歪脖大暴牙。

這可不是什麼順口溜，而是這顆腦袋的真實寫照。

就在這個人落座的那條靠椅下面，胳膊粗細的全鋼椅座已經在碾壓下逐漸彎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吱」聲。

王二，凶殘無比的海盜集團頭子，「雪堡」的老大。也是星際聯合大會通緝榜上，排名在八十五號的重犯。

這是一個極端狡詐、殘忍、血腥的惡盜。除了所有海盜都做過的攻擊商隊這種基本營生之外，他尤其喜歡做點額外的副業。

比如：劫持某架航班，綁架人質勒索完錢財之後，再把他們全部殺死，屍體洗光剝淨切割成塊後，做成香腸和罐頭出售。

在這個農牧產品極度匱乏的時代，純粹的肉制罐頭價格極高。其利潤甚至不亞於某些傳統暴利行業。

王二擁有一個規模龐大的肉類聯合加工廠。如果不是因為他在攻陷了一顆位置偏遠，居住人口超過數萬的小型星球後，十分罕見的沒有留下任何屍體，從而引起聯邦軍注意，這才加派人手逐漸挖出深埋其後內幕的話，在各大餐廳、商場十分暢銷的「肥嘟嘟」牌罐頭和燻肉製品，恐怕還會繼續成為購買者口中的美食。

奇怪的是，就是這麼一個喪心病狂，外形醜陋的惡盜，竟然給手下的海盜集團起了個非常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雪堡」。而他本人也擁有一個非常貼切，非常可愛，並且以其罐頭作為商標的外號——「肥嘟嘟」。

沒人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被塗有「雪堡」標誌海盜攻擊過後的地方，絕對不會留下任何活物。

「這恐怕有些困難……」

王二面前擺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煎牛排。他拎起刀叉，割下一大塊鮮嫩帶血的牛肉塞進嘴裡，大口咀嚼著，含含糊糊地說：「你可能不太清楚……如果換了是我想要對付某個人，殺死他以後，就絕對不會留下屍體之類的東西。那可是線索——哪怕是一根頭髮，聯邦調查局也可以從中尋找到無數證據。陪審團會在這些東西的推動下，將你永遠關進監獄……唔！所以，你最好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很少有人知道尹森與王二之間的關係。這種超級富豪與海盜之間的友誼，可以追溯到數十年前。那個時候，王二隻是個在街頭乞討的流浪漢。如果不是尹森的接濟，他大概永遠不可能買下用於劫掠的第一艘小型炮艇，更談不上組建強大的海盜集團。

尹森猛然抬起頭，用近乎瘋狂的眼神，死死盯著對面的肥胖海盜。

「其實，想要查清楚這件事情並不困難。」

王二毫不在意尹森的態度，他喝了一大口酒，舔了舔嘴唇，認真地說：「在AG64號行星上有能力做這種事的人，只有當地的黑幫。但我很不明白——得罪礦業公司對他們其實沒有任何好處。那顆星球沒有任何資源產出，礦石收購站是他們賣掉晶體顆粒，獲得食物的唯一途徑。任何一個幫派首腦都不會做這種事。除非……他是個活膩了的瘋子——」

「我不想聽這些……」

尹森疲憊地揉著太陽穴，他放下手裡的照片，從衣袋裡摸出支票簿：「說吧！你需要多少錢？」

儘管兩個人認識，而且很熟，可是在錢款這種事情上，他們一向都很分明。當然，這也是維持友誼和保證今後合作關係的基礎。

「一口價，五百萬。」

王二咂了咂嘴，伸出五個粗短的指頭：「這個價錢非常公道。如果不是事關你的兒子，我也不會因為這點錢，去做這種事。」

尹森默默地點了點頭，在支票空白欄目裡，飛快寫下兩倍於王二要求數字。撕下，遞了過去。

「如果不夠，資金方面還可以繼續追加。另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說——」

「找到那個殺死我兒子的人。我願意為他支付整整一個億。但最好是活的。我要親手割下他的腦袋，為我的兒子陪葬——」

……

一個個沙浪向前湧動著，像—只無形的巨手，將沙漠揭去了—層又一層。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戈壁灘猶如在爐上烤著，灼人的熱浪席捲著每一寸土地，使人喘不過氣來。

一群身著灰黃色沙漠迷彩的人，在滾燙的沙面上列隊而過。留下一片重疊在一起，卻又不失規律的足印。

持續的高強度的訓練，使得平民們徹底改變了模樣。

從外表上看，他們和普通士兵沒有什麼區別。日常飲食雖然都是膠質合成的工業品，但是其中蘊含的豐富營養，足以維持高強度的消耗。

公民是最適合的兵源。

這是聯邦軍內部一致認定的結果。

但是趙毅卻並不這樣看。

對於平民，再也沒有誰比他更有發言權。

無論從意識形態或者身體素質等各方面來看，公民的確強於平民。但是，如果轉從生物學的範疇來看，其實平民遠比公民更具攻擊性。

長時間處於半飢餓狀態下的他們，會為了一口食物而亡命掙搶。這種情況在豐衣足食的公民看來，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

如果讓公民和平民都選擇軍人這一職業。前者加入的原因可能是為了服役，也可能是為了高額的薪水，還可能是為了以退伍軍人的身份，獲得一個不錯的職業。反觀後者的原因則要簡單得多。理由只有一個——活下去。

這就好像一頭生活動物園裡，衣食無憂，渾身懶肉的獅子，和一群生活在荒蕪之地，為了食物甚至可以同伴為食的餓狼。雖然兩者同樣具有攻擊性（軍人身份），但就兇猛程度而言，前者遠遠不是後者的對手。

殘酷的飢餓折磨，是激發人類潛能最為有效的手段之一。

這正是趙毅之所以選擇平民成為守備部隊的原因。

除此而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些人的忠誠度極高。在他們看來，提供食物的趙天無疑是自己的拯救者。加上思維意識的潛在誘導，對於趙毅的崇拜，已經達到了極其瘋狂的程度。

他們僅僅只是第一批實驗部隊。

在這個滿是沙石的荒涼星球上，還有著成千上萬的工業平民。而在AG64之外，在廣闊浩瀚的宇宙中，在各個被人類發現的殖民星球上，還生活著他們多達億兆的同類。

……

黑夜下的沙漠，已經沒有白天那種令人窒息的熾熱感。無法儲存熱量的沙粒在驅散了如蒸似烤的高溫後，又在急劇下降的溫度變化中，迎來了刺骨的寒冷。

殖民基地外緣的沙丘上，忽然出現了幾個詭異的黑影。他們正小心翼翼地翻過丘堆，彷彿毒蛇口中不斷伸縮的紅信，慢慢地接近著目標。

很快，在他們身後又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影子。數百顆攢動在一起的人頭鋪滿了整個沙丘。跟著前行者的足跡，他們很快分散成為一個個數人一組的團體，朝著半埋在沙土中央的基地拱頂默默前行。

「轟——轟轟——」

突然，接二連三的爆炸，徹底打破了夜色中的寂靜。濃密的火光輝映出一張張滿是恐懼的面孔。破碎的人體殘肢和四散飛濺的血肉掉落在沙礫間，很快滲落下去，只留下斑斑點點的淤黑色印記。

第九十三節 堅甲

「你說什麼？那個基地的外面，竟然埋著地雷？」

「是啊！五百名兄弟幾乎全被炸死。能活著回來的，只有幾十個人。」

「媽的，你是豬啊！前面有地雷，不會命令後面的人撤嗎？」

「老大……不是我不撤，而是根本就沒辦法撤。我查看過炸開的地雷殘片，全是具有定向定時功能的智能防步兵雷。這玩意兒會根據一定時間內的踩踏次數自動判定引爆。絕對不是那種隨便扔顆石頭碰上就有反應的土地雷。」

新明斯克市東南兩百多公里，另外一座平民城市，在一幢民用建築的地下室裡，一個中等身材，左側面頰帶有刀疤的壯男鐵青著臉，強忍著心底的憤怒，面色冰冷地坐在沙發上。額前幾綹被汗水粘在一起的頭髮，沉甸甸地懸垂下來，使其整個人看上去，更添了幾分凶殘和陰狠。

他就是AG64號行星上大名鼎鼎的沙盜——「血腥巴特」。

做為「雪堡」老大王二的手下，巴特一直認為：自己這次分到了一塊豐美的大蛋糕。

攻擊星球西南面一處坐標詳細的殖民基地，殺光裡面所有的人。事成之後，可以得到二十萬星幣的賞金。

這就是王二交給他的任務。一個看似簡單，根本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任務。

AG64上的平民居住點多如牛毛。在官方字典當中，它們被統稱為「殖民基地」。無論基地主人是誰，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幾乎沒有任何防禦，其功能也僅僅只是採集資源。

這種活計，就和喝水一樣簡單。

巴特是一個謹慎的人。出於安全考慮，他派出了五百沙盜。不多不少，恰好一個戰鬥大隊。遺憾的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只逃回來不到五十人。其中還有超過一半缺胳膊斷腿。

區區一個基地的外圍，竟然埋設了大量地雷。而且，還是軍隊才會配備的智能武器。

他忽然發現：王二交給自己的任務可能不是什麼好差使。說不定，是一顆足以崩掉牙齒的銅豌豆。

但是不管怎麼樣，老大交代下來的事情還得繼續。

「派出斥侯，對目標進行全方位的偵察。集合所有隊伍，我倒要看看，這傢伙究竟有多強？」

……

沙盜斥侯的效率很高。二十四小時後，有關基地外圍的地形探測圖，以及從王二那裡傳送過來的趙毅個人資料，已經完整地擺在巴特的面前。

「一個剛剛任命的守備官而已，還不到二十歲的嫩雛……」

他徹底放心了。

這應該是某個比較有錢的富家子弟下來鍍金。

為什麼這麼說？按照聯邦法律，普通的守備官一般不會配給武裝部隊。除非他們能夠在當地自行招募。在AG64，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個擁護聯邦的公民。因此可以推斷：這傢伙手裡的地雷之類防禦武器，應該是用家裡的錢自行配置。說不定，其身邊可能還有一支小小的衛隊。

新明斯克已經被全面封鎖。沒有人知道哪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鐵衛軍嚴守各個進出路口，所有人員許進不許出。整個城市完全與世隔絕……何況，AG64行星上的各個城市之間，本來就很封閉。

「帶上五千人，今晚給我把這裡碾成廢墟——」

巴特不是一個狂妄的人。他很清楚，對付一個幾乎沒有什麼武裝的殖民基地，區區幾百人已經足夠。上次的失敗，純屬意外。畢竟，從外觀來看，趙毅擁有的殖民基地，僅僅只擁有佔地面積數百平米的範圍。尤其是工業平民訓練部遷往新明斯克之後，原先修建的房屋也完全空置。

沒有人會認為地下還隱藏著什麼。生活在AG64上的平民從未見過此類基地。眼界，決定了目光。

五千名沙盜，是一支強大的力量。雖說不能達到見鬼斬鬼，見佛殺佛的地步。但是在一定的區域範圍內橫行無忌，確也夠了。

何況，這一戰與其說是奉命行事。不如說是立威。他要讓所有人看看，「血腥巴特」的真正實力。

他很快就發現——沒有足夠詳細的情報，是自己此行最大的錯誤。

……

夜，很黑。黑冷。

和狂風席捲的冰冷沙漠不同，趙毅的地下基地裡，卻是燈火通明。

「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擁有這麼一塊特殊領地。」

張小嫻偎依在趙毅身旁，單手撐住下巴，望著電子屏幕上不斷閃爍的數據出神。蓬鬆的頭髮紮在腦後，款式簡單的家居裙舒適而隨意，那張清理美貌的臉龐兩邊，也透出興奮與快樂的紅暈。

她原本以為，自己將永遠生活在張奎山的陰影之下，再也不可能逃脫那個充滿血腥與死亡的可怕牢籠。她也曾經設想過，童話故事裡的勇敢王子會來拯救自己。可那畢竟是迷夢中的幻想。直到現在，她仍然覺得難以相信，認為自己一定是睡著了沒有醒來。然而，這個夢是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沉迷。她寧願永遠就這樣下去，一直如此。

「你是這裡的主人。這是我們的家。」

趙毅輕輕撫摸著女孩柔順的長髮，說話聲充滿男性特有的魅力和磁性——和張小嫻一樣，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真正覺得安全，真正放下一直高吊的心。

一件還帶著體溫的大衣裹在了張小嫻身上，慢慢驅趕著她內心深處的恐懼。體溫和氣味都是如此的熟悉，散發著淡淡的男性體味。

她忽然有些想哭。

自從母親死後，她一直封閉自己的心。也只是到了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並不孤獨。

或許應該說，她和趙毅都很孤單。兩個人的經歷和家境雖然不同，但本質上卻很類似。這大概正是愛情產生的基礎，也是得以相擁相眠的真正促因。

「睡吧！這裡很安全。除了你和我，誰也不可能進來。」

望著她帶有淚痕的臉，趙毅為她輕輕擦去眼角的濕痕。

的確沒什麼好擔心的。

自從選擇了AG64作為自己獨立王國的時候。趙毅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除了購買必要的材料和零件，以及建設所需不可或缺的機械。他幾乎把所有的錢，都砸在了基地的防護和武裝上。就算全副武裝的正規聯邦軍陸戰部隊，也會在這顆同時兼具龜殼和蝟刺的人造怪物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即便是在沒有鐵衛軍幫助的情況下，基地武裝也完全可以抵擋相當程度的進攻。

在這個深度達到地下數千米的基地裡，更隱藏著無數的死亡陷阱。

當然，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對付那些不請自來，居心叵測的外來者。

……

幾分鐘後，躊躇滿志的沙盜們，終於開始了進攻。

借助電子探測器，基地外圍的所有雷區分佈點，已經清楚地擺在了巴特面前。可是他並沒有選擇無雷的安全通道。而是命人開出幾輛輕型掃雷車，從雷區外緣一點一點向中間推進。

「頭兒，何必多此一舉？」旁邊的沙盜很是不解。

「你懂什麼？」

巴特輕蔑地點起一支香煙：「雷區旁邊的安全通道，肯定是這個基地火力最集中的地方。冒冒失失衝上去，相當於主動站在別人架好的炮口上。小子，這裡面的名堂多著呢。學著點。」

說著，他故作瀟灑地彈了彈煙灰，淡淡地說道：「現在，開始進攻——」

掃雷車已經拓出一條數十米寬的通道。緊跟其後的沙盜們小心翼翼地走在剛剛清理過的地面上，直到推進到距離基地約莫百米的地方，發現對方仍然毫無動靜，這才從車廂後面站直了身子，認真打量起周圍的地形。

「嗖——」

就在這時，從黃色的沙地中突然鑽出一台梭形的機械。前端銳狀突起的滑槽上，赫然還閃爍著一團隱隱可見的能量團。

「電漿炮？快隱蔽，是速射型電漿炮——」

一名反應極快的沙盜頭目將身體猛然撲倒。就在他發出警訊的同時，只聽得「哧啦」一聲，從半空中劃過的熾熱能量，已經準確地命中最前面的掃雷車。在等離子體瘋狂的燃燒下，頃刻之間，帶有加厚裝甲的笨重車體，只剩下一堆焦黑色的碳殼。

看到如此場景，巴特不禁一怔。夾在指間的煙頭也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基地，似乎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彷彿是為了證明他內心猜測一般。從鬆散的沙地間，接二連三冒出了數十個載有各種武器的攻擊平台。幾秒鐘後，一道火力兇猛的機械防衛線，已經出現在驚慌失措的沙盜眼前。

「大，大口徑高射機槍？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目瞪口呆地望著遠處噴吐著火舌的聯裝武器，巴特的眼睛頓時變得一片赤紅。高速飛行的穿甲彈頭對低空飛行的器械具有強大的威懾力，更是對付密集步兵的不二選擇。

「突突突突——」

聯裝機槍沉悶的發射聲令人無比絕望。速度極高的穿甲彈頭往往能夠穿透好幾個人的身體。帶著前面人體的血肉，繼而復又鑽進後面的身體。在熾熱和旋轉中絞碎、撕裂著任何敢於阻擋衝擊的物體。在這條用密集彈雨構成的死亡之幕布面前，根本不存在任何生存的希望。

頃刻之間，已經有超過數百名沙盜被活活滅殺。爆碎的皮肉和四散橫流的鮮血，將灰黃的沙面塗染成異樣的暗紅。

幾乎所有沙盜都聚集在這條臨時開闢的通道上。兩側都是密密麻麻的地雷，除了後退，再也找不出第二條活路。

「撤！快撤退！都他媽的給老撤回來——」

巴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原本以為聰明的算計，現在卻成了催促沙盜們更快死亡的鬼門關。

「快給電磁炮充能，打掉前面的火力點——」

沙盜們的重型武器不多。重視速度且以游掠方式進行襲擊的他們，大多只攜帶有單兵武器。幾門不多的輕型電磁炮，還是幾十年前就出廠的老舊產品。

搶劫，是掉腦袋的買賣。巴特寧願把搶來的錢存入銀行，也不願意購買太多的武器。因為，那純粹屬於燒錢。尤其是配備那些消耗驚人的重炮，更是閒著沒事把錢往水裡扔。

AG64行星上有的是工業平民。手下死得再多，也能再次招募。可是捏在手裡的錢要是沒了，那可是必須花費大量時間才能重新積攢起來的最寶貴財富。

從某一方面來看，打仗，其實就是比誰的錢多。

和趙毅相比，巴特顯然算是窮人。而且，還是窮得連內褲也穿不起那種。

一名沙盜扛著剛剛完成充能的電磁炮正要發射，卻被一道激光準確命中，連人帶武器當場切割成了兩段。

見狀，「血腥巴特」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連忙側身一滾，飛快地逃到沙丘背後藏了起來。

這仗，顯然已經敗了。

距離這麼遠，居然也會被激光直接命中。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這個基地的防護系統，帶有很高的智能判斷能力。

科學的進步，使得機械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智慧。它們和人類一樣，也懂得判斷對手的強大與否，自身的安全或者危險。並且，會利用一切手段，把威脅來源降低到可以承受的範圍。

完了，徹底完了。

巴特的心在滴血。他一面嚎叫著，一面痛苦地把腦袋往地上猛撞。五千名手下，幾乎全部死得一乾二淨。就連那些已經倒在地上死狀悲慘的屍體，仍然還有能量強大的激光束來回點射著。

連屍體也不放過，這，這真是要趕盡殺絕啊！

雖然身為沙盜，可是巴特卻對各種武器的售價非常清楚。單是眼前這組武器平台的價值，就至少超過六百萬聯邦通用貨幣。這還僅僅只是一個獨立方向，如果這個基地守備森嚴，其它方向的配備也和這裡一樣的話……所需要的資金，絕對是個極其恐怖的天文數字。

武器，僅僅只是一個方面。相比之下，彈藥的消耗量，才是最為驚人的支出。

這個基地的主人似乎根本不把錢當回事。在沙漠上橫行霸道這麼多年，巴特還從未見過有誰能把子彈像潑水般用，激光沒命的亂射。那種豪氣，簡直就是億萬富翁和乞丐之間的天壤之別。

半小時後，滿載武器的防護平台再次潛入地底。只留下一片散發著噁心焦糊臭味的散碎屍體混雜在沙礫間，營造出一塊被殘肢斷體覆蓋的死亡之田。

基地內部，趙毅擁張小嫻躺在柔軟的床鋪上，睡得無比香甜……

……

「你說什麼？以你全部力量，居然還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殖民基地？」

「雪堡」的內堂，滿臉橫肉的王二緊皺眉頭，狐疑地看著半跪的地上的巴特。

「頭兒，你是沒有看到那種場面。實在太慘了，我的五千手下，只活著回來十六個人。要不是我見機不妙跑得快，恐怕現在也躺在那裡，連給你報信的人也沒有……」

巴特抽抽噎噎地哀泣著。被汗水和血泥沾染的頭髮亂做一團，畏縮著身子站在那裡，活像是剛被幾個彪形大漢輪番暴力後，淒苦無助的小女孩。哪裡還有半點「血腥」的模樣。

「有意思。」

王二摸了摸肥碩無比的肚皮，自言自語道：「看來，尹森的這筆錢，的確有些燙手。尤其是他的兒子，居然會在這種地方失蹤……」

說著，他把油光滑亮的腦袋轉向巴特：「嗯！有沒有現場的信息記錄？馬上放出來。我要看看詳細的情況。」

……

幾小時後，胖子王二仰面朝天靠在沙發上，伸出兩隻粗短的指頭，慢慢揉捏著有些發酸的鼻樑。巴特則小心翼翼地守候在一旁，等待著發佈新的命令。

「這次你的確是踢到鐵板。不過，其中也有我的失誤。這傢伙，的確是塊難啃的硬貨。」

良久，王二這才慢條絲理地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越是這樣的買賣，賺頭就越大。嘿嘿嘿嘿！一個小小的守備官，居然擁有如此強大的防護火力。看來，這個基地裡的名堂似乎有些古怪。」

「頭兒，您的意思是？」見狀，巴特連忙湊上前來。

「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剩下的部分，就由我來解決。」王二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您答應我的酬金……」

巴特可憐巴巴地詢問著。他的損失實在太大，沒有一點補償，心裡實在不平衡。

「事情都沒辦好，你還要什麼錢？」

王二冷笑一聲，瞇縫的小眼睛裡閃過一絲凶光：「正好，罐頭廠最近缺少原料。要不，你把那些死掉兄弟的屍首都運回來，老子一樣給你錢——」

第九十四節 分類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嚇得半死的巴特連連擺手，慌忙改口道：「我是說，目標的防禦火力太過強大，需不需要讓僱主那邊再加點報酬？」

「這是當然。」

王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過說到這基地的防禦……哼！哼！哼！我倒是發現了一個可供利用的弱點。」

……

殖民基地的閘門大開著，一隊裝有輪式平台的多臂機械工人從其中駛出，飛快地分散在戰場的各個角落。從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屍體邊，撿取著所有能夠回收的物資。

這是宇宙中使用最多的機器人。它們不具備任何攻擊力，僅僅只能做為工具使用。

單兵步槍、手雷、能量匣……雖說都是些小東西，可是在趙毅眼裡，它們都是能夠再次利用的貨物。

從「血腥巴特」剛剛進入這片沙漠的時候，電子探測器就已經發現了沙盜們的蹤影。

趙毅沒有調派鐵衛軍迎戰，只是想要看看，花費了巨額資金堆積出來的殖民基地，究竟擁有多強的防衛力量。事實也表明，他最初的設計構想非常正確——不要說是區區五千沙盜，就算這個數字再增加十倍，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重型武器，仍然會在防禦森嚴的基地外圍死傷慘重。

不知什麼時候，張小嫻已經從基地裡走出。她臉上的神情惶恐而畏懼，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遍佈地面的血泥骨沫。這種血腥可怕的環境，刺激著她的心臟急劇跳動著，她連忙快步上前，緊緊地抓著趙毅的胳膊，雙手，乃至身體卻在不停地顫抖。

她在恐懼——原本以為從父親身邊逃離，就可以遠遠避開死亡和殺戮。然而，即便是遠離文明世界以光年為單位的遙遠星球上，卻仍然必須面對死神的猙獰。雖然，被殺的對象不是自己，可是誰敢保證，在這個無限混亂的宇宙，就能永遠安全？

「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們生存的世界。就算你懷著一顆善良之心，仍然有無數的窺視者想要把你撕成碎片。」

趙毅沒有轉身，他任由張小嫻死死攥住自己的手臂上端，將肌肉擰得發疼。

天空已經變得明亮，風沙卻很大。張小嫻裹緊了披在身上的大衣，艱難地昂起頭，努力睜大眼睛，默默注視著地面上已經冷硬的屍體殘骸。她什麼也沒有說，沒有流淚，也沒有像同齡花季少女一般尖叫嘶喊。

這種場景她看得已經太多——母親、姐姐、弟弟，還有其他觸怒父親，遭遇同樣下場的人……

「這個世界到處都存在骯髒與罪惡，你永遠也無法躲避它們。」

趙毅的聲音仍在耳邊迴響：「它們會像寄生蟲一樣鑽進你的身體，與良心和善意隨時發生碰撞。你無法拋棄，更不可能用刀子將它們從體內剜除。唯一的辦法……就是適應，並且控制。」

……

AG64號行星，新明斯克市北區。

身穿黑色防彈裝甲的羅傑，站在一堆零亂的瓦礫堆上。用外形駭人的機械手握住一架紅外望遠鏡，朝著遠處的一幢三層小樓久久地注視著。在他身後的矮牆下，則守候著數百名全副武裝，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神情的武裝士兵。他們肩膀上的圓形護甲表面，用醒目紅色塗料標注著一隻鋒利無比的鋼爪圖案。

這些人都是羅傑「黑手」幫派的成員。用時俱進的話講，他們現在已經變成了新明斯克市的「武裝巡邏衛隊」。

「柏得溫，動手吧——」

看了一陣，羅傑朝身邊的親信下達了命令。

身穿特大號裝甲的柏得溫，活像一頭健壯的棕熊。一頭硬扎的板寸短髮倒豎著，在這種肌肉和力量的組合上，增添了幾分凶悍和彪壯。他揮了揮手，兩名幫眾立刻走出人群。將手中的K50P通用步槍高高舉起。將兩枚插在槍口上的粗大彈頭，準確地拋射進了對面的小樓。頃刻之間，濃密的白煙，已經把整幢建築物徹底淹沒。

「開始進攻！都他媽的給老子注意點。別動不動就殺人。記住，主人要的是活的俘虜。尤其是女人和兒童，統統給我一個不剩的全部帶回來——」

罵罵咧咧地訓話完畢後，羅傑這才滿意地拉下防毒頭盔。在幾名親信的護衛下，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朝著遠處的建築走去。

這是趙毅平時走路的習慣。現在已經成為羅傑和詹姆森，以及「黑手」和「紅頭黨」裡大小頭目最喜歡的動作。用他們的話來說：「這才是上等人應該具有的禮儀。」

強盜判斷事物的標準其實很簡單。你強，你就是老大。再加上趙毅的外表和年齡，以及表現出的強悍實力和鐵血手腕，已經使得這些桀驁不遜的盜匪們，對他產生了深深的畏懼和尊敬。

「都聽見頭兒說的話了嗎？要活人，不要死屍。誰要敢多開一槍，回去老子就讓他一個人去嚼死人肉——他媽的！」

指揮進攻小隊的柏得溫，也有樣學樣的扯著嗓子亂吼。他這種非常直接的威脅，的確使得那些漫不經心的強盜們心裡一顫，連忙打起精神，認真地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在新明斯克市的黑幫裡，吃人，算得上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劣等膠質食品裡無法消除的化學氣味，注定了這種營養豐富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得到人們的喜歡。很自然的，天然衛生且不含任何添加劑的人肉，成為了嗜肉者的首選。

羅傑和詹姆森也喜歡吃人。不僅是他們，「鐵手幫」和「紅頭黨」所有的成員都喜歡吃人。尤其是羅傑手下的第一悍將柏得溫，最喜歡把人類腦袋割下來，撬開堅硬的頭蓋骨活吃裡面溫熱嫩滑的腦漿。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的無上美味兒。

當然，這僅僅只是幾個月前，他們剛剛向那個娃娃聯邦軍官投降時候的想法。至於現在……素有「吃人狂魔」之稱的柏得溫提起人肉就搖頭。甚至直言——「人肉，那玩意兒實在令我感到噁心。」

鮮烤小牛腰肉、炸豬肉丸子、滋味兒獨特的熏烤香腸、新鮮的小麥麵包，再加上少量的啤酒。這些口感純正的高等膠質合成食品，使得所有黑幫強盜都無比著迷。當然，在AG64與移民星球兩個地方，它們的售價也完全不一樣。

「黑螞蟻」公司的貨物飛船，每週都會運來大批此類物資。和其它物件一樣，它們都是可以從軍需官手中領取的配給品。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擺在已經開設的商店裡出售。昂貴的價格和精美的包裝，使它們成為所有購物者交口稱讚，卻又徘徊不前的珍物。

最初開始實施整合計劃的西區，已經出現了三十餘家商店。這些店舖的經營者，都是從各個幫派當中挑選出來的適合人員。貨物的品種和數量並不很多，大多局限於日常用品和食物。不過，這在工業平民看來，已經是非常繁華的存在了。

所有臣服於趙毅的黑幫成員，每週都會得到一張特別配發的優惠券。憑券購買，往往只需要一成，或者更少的價錢，就能得到這些以前只有在傳說中才能享用的東西。

這是一種必要的籠絡手段。

強盜為什麼要殺人？因為能夠得到更多的錢。有錢，就能享受更美味兒的食物，睡更漂亮的女人，喝更好的酒。當然，如果不用花錢就能得到這些東西，鬼才願意當強盜。

趙毅只是在力所能及和條件允許的範圍內，改變著這些強盜的理念。

放棄一利益，獲得所有人的擁護。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買賣。

當然，也有個別過於貪婪的傢伙不習慣這種循規蹈矩的生活。他們也曾偷竊和搶劫過商店裡的東西，並且為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激光剝皮。

把燒紅的鐵棒塞入肛門，一直頂進腹腔。

在血管裡注入大量性激素，讓你在慾望亢奮卻得不到任何滿足的情況下，拚命和自己玩手槍遊戲。最終的結果，便是生殖器的皮膚和肌肉在劇烈的磨擦下全部脫落。而你自己在射無可射的最後，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鮮血淋漓的下身被活活憋死。

恩威並施，殘暴至極卻又富於底線的各種措施，已經把整個新明斯克佔領區，籠絡成為堅硬無比的鐵板。而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一件事——在新明斯克，只有那個叫作趙毅的娃娃軍官才是老大。

只要不觸犯他定下的各種條律，你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反之，你就是路邊那坨發霉的餿屎，連狗都不吃。

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黑手」的進攻根本沒有任何懸念。幾發催淚彈過去，剩下的工作便是戴著防毒頭盔在煙霧瀰漫的房間裡抓人。

一百五十二個強壯男人，六十四個女人，小孩二十名。沒有老人。

「尼爾森，把捕獲的人都給我帶回去。柏得溫，帶上你的人，繼續進攻下一目標。」

羅傑學著趙毅的模樣，擺出一副頗為滿意的架勢發佈著新的命令。在他看來，這也是「帥」和「酷」的一種表現。

連同男女老幼，總共捕獲人口達到六千七百餘名。這是「黑手」兩周以來的全部戰果。

通往新明斯克西區的大路上，到處都是衣衫襤褸，滿面愁苦，排列成隊的俘虜。

……

西區邊界的入口處，五座用鋼筋混凝土新建的防衛塔，把整條街口分隔成為數個互不相連的通道。覆蓋著陶瓷裝甲的塔頂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伸出射擊孔外的聯裝高射機槍。延伸至區內的街道拐角處，還停放著四輛「征服者」式重型坦克。粗大的炮管半仰朝天，給人以近乎窒息的壓迫感。

所有的俘虜都必須從通道順序進入。他們將經過嚴格的身體檢驗之後，才能得到對應的身份識別卡。一旦發現帶有傳染病症者，會被當場隔離。而那些健康的俘虜，則被押解進入附近的禮堂，進行新的工作分配。

「從現在開始，你們將成為西區的新住民。每一個人都能得到足夠的食品和飲水。當然，作為必需的生存代價，你們也要付出自己的勞動。別擔心，本區和其它區域完全不同，新明斯克也即將全面實施新的規則制度。這裡有足夠的工作崗位任你們挑選——食品工廠和發電廠需要大量男性工人，紡織廠和成衣廠也需要無數的女性員工。當然，如果你有某些特殊技能，或者不喜歡和每天都和機器打交道，也可以選擇賭場和妓院的工作。不要笑，在這裡，你能通過勞動得到想要的一切。你們的孩子也能在福利院裡得到良好的教育。在那裡，他們能夠學到語文和算術、歷史和地理。而不是像你們這些該死的渣子一樣，只會用刀子捅人，或者掀起裙子賣屁股。聽清楚老子說的話了嗎？」

詹姆森覺得非常鬱悶。剛開始分派任務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個好差使。過後才發覺——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每到一批俘虜，他都要耐心地和這幫傢伙講上半天。其內容不外乎就是這裡生活如何美好，多麼充滿陽光之類的誘惑性話語。然後就按照俘虜們的選擇，讓他們進入各自希望的工作崗位。

這實在太枯燥了。枯燥得令人想要罵娘。

可是詹姆森不敢。在所有人心目中，趙毅就是神一樣的存在。罵天罵地，最糟糕的結果只是引發山洪地震。至於罵神……那純粹就是自己不想活了。

最後，詹姆森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把講話錄製下來，按時播放就行了。

至於他自己，則負責解答。

「……大人，我是一個殺人犯。出了割人腦袋之外，什麼也不會。您看，我能去哪兒呢？」

「這簡單。我們介紹你到剛剛開設的暗殺訓練營。那裡有足夠的死人腦袋讓你割個夠，還能讓你學到最系統的人體生理知識。恭喜，你的未來很可能一片光明——要知道，殺人犯和醫生其實沒什麼區別。」

「先生，我是個強姦犯，您看，我能做什麼呢？」

「你屬於特殊人材。去鴨館報道吧！用你強壯的身體去滿足那些長期得不到安慰的怨婦們。這類型的女人很多，等新的宇宙空港完成建設，她們的數量會比螞蟻還多。那就是你大展拳腳的最佳時機。」

「我是因為拐賣婦女逃到這兒來的，說到工作，我恐怕……」

「別想偷懶。你明天就跟隨武裝巡邏隊一起外出。發揮你的特長，把其它城市的娘們兒全部弄過來。記住，每天至少十個。否則，老子就讓你嘗嘗辣椒水蘸狼牙棒從你屁股裡鑽進去的滋味兒。」

「大，大人。我，我真的什麼也不會做啊。我的外號叫飯桶，所有人都能作證啊！」

「恭喜你！我們最需要的就是你這種什麼也不會的傢伙。我們有最優秀的教師，他們會把你調教成為什麼都會的四有新人。到時候，你可以打兩份工，掙雙倍的薪水，泡兩個妞，養兩個孩子……」

詹姆森每天的工作，大致就是如此。

他太瞭解這些傢伙了。雖說新明斯克的居民都不清白，可其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生活所迫。如果不是因為破產或者遭遇變故等原因，誰也不願意流落到這裡，過著比乞丐還不如的生活。

只要給他們吃，給他們穿，給他們一個足夠穩定的生活環境。他們完全可以轉化成為世界上最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

紡織廠和食品廠已經在郊外建立起來。以「黑螞蟻」公司龐大的商業能力，滿足區域內的人口需求根本不是什麼難事。正是因為有著充足的物資保障，兩個月內，西區的居民數量已經突破了三十萬。

換在以前，這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對於趙毅，詹姆森已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崇拜感。他甚至每天都在想像：主人獨霸整個西區，不，應該是整個AG64號星球的那一刻，會是什麼樣的場面？

……

如果有某個外來者，以斷面剖析的方法看到AG64現狀的時候。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這顆表面被沙漠佔據的星球上，已經分化成為地上和地下兩大部分。

地上，是各大黑幫為了生存下去而組建的城市。除了那些破爛不堪的建築，以及各種充滿暴力和色情氣息的賭場妓院外，整個星球再也找不到任何人類殘留的痕跡。

至於地下，已經被殖民基地挖掘出一塊足夠龐大的空間。在無數高強度合金與強化陶瓷的支撐下，新的地下部分已經成為平民們的家園。在無法抗拒的食物誘惑面前，加上行之有效的洗腦，這些本該奄奄一息且生死不知的可憐人，已經開始轉變成為最強悍的戰士。並且永遠只效忠於他們唯一的恩主。

趙毅，是不折不扣的地下之王。但是，他更想得到地上的一切。把整個星球上的所有東西，統統裝進自己的囊中。

第九十五節 好處

和其它城市相比，新明斯克的現狀，已經大為改觀。

當然，這種改變目前仍以西區為主。隨著鐵衛軍實際控制線不斷推移，其它區域也會被各種工程機械陸續佔據。

利用沙石的主要原料，添加部分從移民星球購買的粘合劑，就能燒製出足夠堅固的磚材。這種東西當然不可能抵擋強大的炮火，但是作為一種廉價且低成本的民用建築材料，卻也已經足夠。不僅重量輕巧，強固程度也稍強於傳統的泥磚。最重要的是，這種「沙磚」造出來的房屋能夠住人，表面更附有一層天然的淺白花紋。

從其它區域收攏的人口，是制磚廠最好的工人來源。作為辛勤工作應得的待遇，他們每天可以得到足夠的膠質食品，以及一定數量的薪水。當然，所謂「薪水」，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鈔票，而是由趙毅自行印發，僅只在新明斯克範圍內流通的一種代幣。用這筆錢，平民們可以在「黑螞蟻」公司開設的商店裡，買到自己需要的各種生活物資。

「黑手」和「紅頭黨」的成員們每天都會在街上巡邏。當然，他們現在已經不再是黑幫。淺灰色的聯合軍制服，已經成為他們身上的統一著裝。為了區分這些人和士兵，制服肩膀和領口處的聯邦徽記已被撕掉。儘管如此，在潛意識裡，曾經的混混們還是會把自己當作是聯邦軍的一員。

任何一種生物都有羞恥的意識。尤其是當身邊出現了某個相對高貴存在的時候，這樣的心理和思維，更會促使他們改變曾經的一切。進而以自己的個人舉止，影響整個群體。

劉楓已經成為兩千名鐵衛軍的主官，這也是新明斯克市目前至關重要的守護力量。

一個社會的穩定，必須擁有絕對的保障。

「黑手」和「紅頭黨」構成的區域巡邏隊，相當於警察。而劉楓率領的兩千士兵，則是凌駕於警察之上的警備部隊。

街口的十字架上，每天都會懸掛著一具屍體。

殺人、搶劫、強姦、偷盜……所有在行政區域被判無期徒刑的罪行，在新明斯克只有一種懲罰——格殺勿論。

維護治安的結果非常明顯。工廠裡的工人數量大幅增加，新建的房屋拔地而起，重新嘗到生活甜蜜的人們，也逐漸遠離過去的罪惡，開始以久而不見的笑料，迎接著新的生活。

大規模種植的「依波拉」植物，使得膠質存量前所未有的豐富。通過「黑螞蟻」公司購買而來的食品加工廠，也得以產出足夠的食品滿足人們的需求。雖然工廠的薪水微薄，積攢數月後，也能換到一幢屬於自己的房屋。而擁有這一切的人們，也會倍加珍惜這些重新屬於自己的東西。

新明斯克，已經逐漸成為AG64行星上的一塊另類之地。

……

每次站在趙毅面前，羅傑和詹姆森總有一種不由自主的畏懼。

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有如此古怪的感覺。

無論年齡、身材、資歷等等，自己都要比這個小軍官強得多。可是沒用，他們還是會怕。

不是因為拳頭或者實力，而是他們對於趙毅，已經產生了潛意識裡的崇拜感。

尤其是今天，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

「你們做得很好，我非常滿意——」

就在兩人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趙毅也看完了手中的進度報告。

這可不是收買人心式的故作姿態。無論是羅傑的人口掠奪，還是詹姆森的區內居民安置，兩個人都做的非常出色。現在，整個新明斯克的清理工作已經全部完成，從各個區域聚攏的平民數量，足足超過五十萬。

「作為獎勵，你們將得到准尉軍銜。我的朋友，祝賀你們。」

說著，趙毅捏了個清脆的響指。站在一旁的劉楓，也從壁櫥裡取出兩套嶄新的聯邦軍官制服，以及完整的軍銜徽章。

趙毅是AG64號行星上的守備官。因此，他擁有授予其他人下級軍銜的權限。當然，授銜軍官的數量不能太多，最高軍銜也不能超過上尉。

「閣，閣下……您剛剛所說的，是真的嗎？」

望著擺在面前的灰色制服，羅傑結結巴巴地問道。在其身邊的詹姆森也是又驚又喜，臉上滿是無比渴求卻又不敢相信的神情。

按照聯邦議會的相關條例——公民，是聯合軍唯一合法的士兵來源。至於軍官，則必須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享有高於普通公民的特殊優待。尤其是在普通人看來，能夠成為軍官，更是一種無上的榮譽。

每一個男人潛意識裡，都有著想要成為英雄的衝動。羅傑和詹姆森也不例外。雖然他們倆一個是賊，一個是搶劫犯。但是不管所犯的罪行多麼嚴重，也無法影響到他們內心深處對榮譽的期盼和渴望。

「當然是真的——」

趙毅認真地點了點頭。微笑著替他們披上外衣，並且在肩膀上佩戴新的軍銜標誌。很快，望著鏡子裡身穿軍裝威武的模樣，兩個昔日以搶劫吃人為生的黑幫頭子，差一點兒沒幸福得暈死過去。

黑幫也是人。尤其是當自己完全洗白，能夠躋身於正義世界的時候，在他們的心裡，絕對要比任何人都要鄙視街頭的混混。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心理。很奇妙，也很正常。

就好像街頭要飯的兩個乞丐。其中一個發了財，當他從口袋裡摸出錢來，扔到昔日同行碗裡的時候。潛意識裡的滿足和驕傲，外人根本無法想像。

有步驟的把黑幫洗白，讓這些只知道砍殺鬥狠的傢伙，永遠變成趙毅自己的擁護者。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黑幫和平民不同。相比食物，他們更需要精神上的滿足。在他們的思維當中，「賊」這個字，是刻在腦門上永遠的職業稱號。如果某一天，這個字突然變成了「兵」、「軍」、「好人」之類的字眼，他們一樣會高興得發瘋。而且會憋足了勁兒的，恨不得讓身邊所有的人都知道——「老子，是一個好人。」

從這個角度來看，混混比警察，其實更善良，更像是個人。

在黑幫成員當中，挑選部分使之成為聯邦軍人。這對其他人的影響和震撼，有著無比巨大的感染力。

攀比，是人類潛意識裡存在的一種特性。在黑幫混混身上，這種特性更是被發揮到了極致。尤其是當他們看到身邊某個熟悉的人，一夜之間竟然改頭換面，成為身份和地位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上位者」的時候。巨大的失落感和強烈的嫉妒心，會刺激著他們朝著計劃中預訂的方向狂奔猛衝。

「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聯邦軍的正式成員。」

說著，趙天鄭重其事地舉起右手，向激動得發抖的羅傑和詹姆森，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無奇的動作。竟然使得兩個殺人不眨眼的黑幫頭子，彷彿春心萌動的小媳婦一樣哽咽連聲，感動得當場抱頭痛哭起來。

從第一次拿刀子捅人算起，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當人看。羅傑和詹姆森也發現，當初決定投靠趙天，的確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明智選擇。跟著這樣的主子混，絕對沒錯。

趙毅微笑著看了看他們：「記住，新明斯克是我們的家。如果誰要奪走屬於我們的東西……你們會怎麼辦？」

「砸碎他的狗頭——」

「扯出他的生殖器，讓狗日的自己一口一口吃下去——」

雖然話糙，但是理正。

對於趙毅來說，軍銜不值錢——雖然法律規定守備官的授銜權限最高不超過五十人，但這種文明世界的規則，在AG64其實並不通用。

只要願意，他可以隨便封上幾萬個尉官。當然，這僅僅只是在AG64的範圍內有效。這些人的薪酬必須由守備官自己解決。中央財政絕對不會為此多出一分錢。

換而言之，只要你有足夠的錢，封多少官員，擁有多少士兵，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沒有人注意到這顆星球上正在發生的變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羅傑和詹姆森這段時間的工作的確做得不錯。況且，能夠用這些東西換來他們的絕對忠誠，怎麼看都是一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望著眼前這兩個臉上滿是淚水，卻欣喜若狂的黑幫頭子。趙毅意味深長地笑了。

……

楓寒軒坐在一張簡易折疊椅上，默默打量著自己目前身處的環境。

屋頂懸掛著度數很高的熾光燈，但房間裡的光線卻並不強烈。屋子裡非常整潔，打掃得一塵不染，甚至就連窗戶都擦拭得乾乾淨淨。唯一讓他覺得不太適應的，就是擺設的傢俱數量實在太少。除了桌椅和壁櫥，超過百分之八十的屋內面積都是一片空白。

「感覺怎麼樣？還住得慣嗎？」

坐在辦公桌背後的趙毅微笑著，從桌面上平推過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楓寒軒下意識地接過杯子。隔著透明的玻璃杯壁，可以感受到從皮膚表面滲入肌肉的溫熱。

反攻東區的時候，幾名衝進「鐵釘」維克豪宅地下室的鐵衛軍，發現了正在一大堆玻璃器皿和電子儀器中忙碌的楓寒軒。這個鼻樑上架著一副金屬框邊眼睛，皮膚略顯蒼白的削瘦青年，懵然地高舉雙手，被當做特殊戰俘，關押在新明斯克剛剛設立的監獄囚房裡。

對於楓寒軒，其實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審訊過程。神情冷肅的鐵衛軍監察官剛剛開始提審，他就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毫無遺漏全部和盤托出。同時聲稱——自己是無辜的，是被尹子豪用強迫和威逼手段，綁架來到AG64的囚徒。遺憾的是，這種極力撇清關係的做法，絲毫沒有收到想像中的效果。他仍然被監禁在擔任牢房裡，不得與外界進行聯絡。唯一的變化，就是在伙食方面好了一些。

楓寒軒平視著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趙毅，低頭抿了一口茶水，認真地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前後六次提審，他把自己所知的東西反覆說了六次。加上從實驗室裡找到的各種樣本和數據，以及前後有所變化的態度，楓寒軒相信——這些身穿聯邦軍舊式軍服的陌生人，肯定驗證過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信息。

他不知道尹子豪究竟在幹什麼，也不知道曾經扮演同性戀威脅自己的綁架者已經被殺。但他很清楚——自己沒有犯罪。這就意味著，自己是安全的。

楓寒軒不是傻瓜。他當然明白自己研究課題的價值。這些東西雖然只是停留在紙面上的理論猜想，卻可以通過一系列實驗進行驗證。事情很明顯——這些人的目的也正是如此。否則，他們早就應該將自己釋放，而不是單獨監禁。要知道，聯邦政府可沒有額外的預算，供養那些無所事事的廢物。

「在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之前，我必須澄清兩件事——」

趙毅交握著雙手，在桌面上來回互捏著。他的聲音聽起來極具誘惑性：「首先，我只是AG64這顆星球上的守備官。你可以把我理解為聯邦政府設置在這裡的代言人。其次，這是一顆沒有任何資源的荒涼星球。它不在聯邦政府的控制範圍內。這裡的太空沒有巡邏艦隊，地面也沒有城市，更沒有警察或者軍人。如果你對聯邦憲法有所瞭解，那麼一定會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像這樣一樣，被視作工業平民流放地的礦石星球。」

楓寒軒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死死握住手裡的茶杯。彷彿想要將這個透明的盛水器皿硬生生捏碎。

對方之所以告訴自己這些，並非無的放矢。這個叫做趙毅的聯邦軍官已經在話裡透露出顯而易見的信息——他們需要自己繼續未完的研究……沒錯，政府經常做這種骯髒卑鄙的勾當。就像電影裡那些科學家，總會被各種大義凌然的借口迷惑，被政府強制著完成各種研究課題。他們雖然可以享受到最頂級的生活待遇，卻永遠不可能得到自由。

想到這裡，楓寒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膽怯而畏懼地問：「我想，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好吧！你，需要我的研究成果？」

「它還沒有完成，不是嗎？」

趙毅將身體朝後一靠，微笑著說：「AG64行星的環境非常適合變異罌粟生長。這裡非常安靜，新建的研究中心已經落成。我可以提供給你世界上最好的科研器材。」

楓寒軒輕輕歎息著。他已經完全放棄了大腦深處不切實際的想法。他低下頭，雙手深深插進頭髮，又慢慢滑出，頗為惆悵地說：「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想回家看看。我的父母……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在哪兒，在幹些什麼。」

「這完全取決於你。」

趙毅仔細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平靜地說：「在這裡，你很安全。我也不是性情殘暴的嗜殺者。只要你能拿出我想要的東西，我自然會給予你對應的報酬。而且……非常豐厚。」

「報酬？」

楓寒軒苦笑著連連搖頭：「我只想要自由……真的。」

「你可以自由往來於這顆星球的任何地方。沒有人會對你加以限制。你甚至可以命令身邊的護衛人員。」

趙毅用另外一種方式解釋著他對「自由」這兩個字的理解：「你可以自由調派所需物資，我會盡全力滿足你的要求。順便再說一句——從今天開始，你已經不再是囚徒的身份，而是新明斯克科研中心的首席研究員。」

楓寒軒再次陷入沉默。過了很久，他終於抬起頭來，沉重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

洗腦儀無法對所有人都產生相同的效果。

與工業平民這種潛意識當中存有深刻憤怒和怨念的群體不同，存在於楓寒軒腦子裡的意識，更多的只是恐懼。他屬於那種非常膽小，可是在生物科研領域擁有極高天份的人。趙毅不願意用加重腦波頻率的方法摧毀一個天才。那樣做，除了得到一個瘋狂忠於自己的白癡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楓寒軒依然呆在新明斯克，繼續他未完的研究項目。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每天都會固定進行極其輕微，對大腦沒有任何損傷的誘導式洗腦。

AG64號行星很大，趙毅也的確打算，給予楓寒軒在這顆星球上自由往來的權力。

這裡，是屬於他的獨立王國。沒有飛船，誰都無法離開。

嚴密的對空搜索系統已經鋪設完畢。任何沒有經過星球空港管理中心同意的非正常起降，都將遭到密集的地面防空火力攻擊。

趙毅相信，楓寒軒絕對沒有私自駕船逃離的膽量，也沒有那麼條件，更不可能有類似的機會。

第九十六節 會議

在「希望之光」這顆龐大星球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以四十五度仰角架設的聯管電漿炮和大型激光炮的影子。作為一種廉價而有效的地面防空武器，從它們粗大炮管中發射出的熾熱能量，足以成為所有戰艦永遠的噩夢。

這裡是首都星。

與地球的首都行政區不同，「希望之光」是人類進入宇宙時代之後，最終確定的核心移民星。這裡幾乎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繁華的地方，擁有舊時代人類無法想像的高度文明，也有著各種先進科技帶來的便捷設施。由於星球體積龐大，與地球環境類似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八點六一，「希望之光」的居民人口數量也達到無比驚人的三千六百多億。然而，以星球表面比地球龐大至兩百多倍的陸地面積來看，產出的各種資源足以讓這個數字繼續增長，而根本無需進行計劃生育之類的人口控制手段。

人類創造了輝煌燦爛的文明。然而，最喜歡追求享受，也最容易墮落的，也正是人類。雖然聯邦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知道——和平不會長久，邊境地區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很可能會在某一天燃燒至絕對防禦圈之內。可是，「希望之光」上人們，還是以近乎貪婪的態度，拚命享受著這種和平。這顆人類首都星球上的畸型繁榮，充分見證著他們近乎墮落的奢華。這裡有著人類歷史上任何一種商業勾當，無論卑鄙或者冠冕堂皇。這裡也存在著世界上最骯髒的污垢，甚至就連最富有想像力的高智商天才，也無法理解商人們追逐金錢無所不用其極的殘忍與邪惡。它就像是一隻無比龐大的蜘蛛，牢牢雄踞在蛛網核心。伸展開八爪，控制著羅列在網絡上的每一顆星球。從這些附著物身上汲取養料，增肥，再分泌更多的蛛絲，擴大蛛網籠罩的範圍。

……

位於地下一千五百米的中央指揮中心，身穿深綠色毛料軍服，肩佩四星上將銜章的周以銘，神情自若地坐在會議室的主位上。在他面前的條形長桌兩端，則是十數名銜級不一的將軍們。

首都軍部的所有將級軍官，都在此列。

香煙，應該是所有男人除了酒和女人之外最大的喜好。雖然會議室裡的通風設備良好，可是大團繚繞上升的白色煙霧，卻久久盤旋在屋頂的上空。彷彿一塊形狀莫名的渾沌之石，死死地凝滯在所有人的頭頂。

條桌中央的環形電子屏幕上，用醒目的白色光標顯示出一個清晰、巨大的紅色天使標誌。這個被所有聯邦軍人看做榮譽象徵一般的軍徽，從宇宙大移民時代一直沿用至今，已經擁有數百年的歷史。

今天會議的主題，是討論下半年度各艦隊的補充兵分配比例。可是在此之前，擔任首都軍區第四艦隊司令官的楊書臣中將，卻出人意料地拿出了一份要求晉陞的人員名單。

「按照晉陞條例，有特殊貢獻並且獲得嘉獎的軍人，可以得當破格提拔的殊榮。我這裡有軍法部開具的證明，自入伍以來，名單上的這些人表現非常優異。葉濤上尉在擔任第六十四巡邏艦隊隊長期間，已經為商貿航線上的船隊提供過四次護航。並且成功擊潰了一次大規模的海盜進攻。以現有軍功計算，擬擢升為少校銜。」

「楊威上尉，任第三百六十六重步兵營主官期間，訓練刻苦且全營成績卓有成效。擬擢升為少校銜。」

「葉心彤上尉，任第七艦隊機要室主任期間，成功破獲了兩份清洗者第六集團軍的內部電文。特級二等功一次，擬擢升為少校銜……」

整整一個多小時，會議室裡都迴盪著楊書臣那和鴨子有得一比的沙啞嗓音。所有與會者的臉上，都流露出平淡和冷漠的神情。他們或閉目養神，或低頭沉思。實在無聊的，甚至開始研究起杯子裡茶葉和水份之間的關係。直到整份名單念完，也沒有任何人表示出異議。

這幾乎已經成為了歷次會議的開場白。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楊家為己方勢力增加新鮮血液的場面話罷了。

軍銜，是軍人權威的最顯著體現。也是軍人權力多寡的象徵。

名單上的那些年輕軍官，很多人都認識。

第六十四巡邏艦隊的隊長葉濤，他所負責的巡邏航線，是一條往來於行政星之間的商貿通道。那條航線每隔十光年的距離，就設有一個營級單位的中型炮台。上面架設的陸基火神炮，足以打穿重巡洋艦的裝甲。只要不是腦袋被門夾過的白癡海盜，給他再多的錢也絕對不敢跑到這種地方撒野。至於所說的「擊潰大規模的海盜進攻」，那不過是幾個頭腦發熱，挾持了兩艘運輸船之後，想要得到贖金的小蟊賊，碰巧被巡邏隊遇上。這樣的戰鬥，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第三百六十六重步兵營的主官楊威，他所謂的功績，僅僅只是帶領全營做了一次超長距離的武裝越野。且先不論這樣的強體力運動士兵是否能夠承受，單就這種擅自變更訓練科目的舉動，完全可以受到來自軍法部門的問詰。可事情恰恰相反，這偏偏成為了他的晉陞之資。

至於第七艦隊機要室的主任葉心彤，那的確是個長得不錯的漂亮妞。她很有成為聯邦最優秀的模特或者選美小姐之類的資質，但如果說到破獲密電之類的問題嘛……各艦隊之間往來的電文每天都多以千計。誰也無法保證其中是否真正攙有敵方的信息。不過既然人家已經說了有這麼一回事，那就最好閉上眼睛裝作沒有看見。

就是把幾個尉官提成少校而已。在兵員數量以千萬為單位的要塞星域上，擁有少校軍銜的人，至少也有幾百萬。稍微增加幾個，根本無傷大雅。

楊威是楊書臣的侄子。葉濤是星域最高防衛長官莫格雷上將的孫輩。至於葉心彤……很多人都清楚——那個妞的大腿和臉蛋的確非常誘人。至於她究竟有沒有和楊書臣上過床，或者有過非同尋常的上下級關係……這種事情恐怕只有上帝和他們自己最清楚。

還有名單上的另外一些人，同樣都和各大艦隊的將官之間，有著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為了這點小事翻臉，實在不值。況且，自己也能從中得到一定的好處。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如果大家沒有異議，那麼這份名單將轉呈軍令部批示之後予以執行。」

也許是因為說話太多，楊書臣喝了一口微涼的茶水，繼續道：「下面，開始表決吧！」

幾乎所有人都按下了桌面上表示同意的綠色鈕鍵。儘管這只是一種表面上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應和，可是不管怎麼樣，總比赤裸裸的舉動來得好看一些。

與會者面前的電子屏幕上，順序亮起了一個個綠色方格。就在這道類似進度條的東西，行至坐在首席的周以銘面前的時候，卻出人意料的嘎然終止。

見狀，楊書臣疑惑地偏過頭來看了對方一眼。

周以銘，是剛剛從地球首都區調任至「希望之光」的聯邦軍部副總參謀長。

按照以往的經驗，進行這種「提拔」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表示過異議。可是今天……他究竟想幹什麼？

「我想，在這份名單裡加一個名字。」

周以銘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淡淡地說。

話一出口，所有人臉上都流露出釋然的神情——副總參謀長想要安插一個自己的人手，實在太正常不過。就連恍然大悟的楊書臣，也微笑著遞過一支電子螢光筆。只不過，當他看清楚周以銘在名單末尾剛剛添加上人物資料的時候，滿是驚訝的眼睛裡，也透出了一絲陰冷。

趙毅，現任AG64號行星守備司令長官。擬擢升為上校銜。

「閣下，這樣做，似乎有違軍制。」

楊書臣慢條絲理地抿了一口茶水，冷哼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人目前的軍功和資歷都不夠。現在晉陞……恐怕不太合適吧！」

他並非故意想要違逆周以銘的意思。作為聯邦軍的高級將領，楊書臣是為數不多明白趙毅與整編八十一師關係的知情者之一。關於曾經發生在S12礦區的糾紛，第三參謀計劃處長歐格少將對他進行過詳細匯報。楊書臣與漢密爾頓家族的私交不錯，每年都可以從該家族的生意當中，獲得數量不菲的「分紅」。而且，曾經想要冒領趙毅功績的，不僅僅只是漢密爾頓家族的部分成員，他自己也有幾個在軍隊供職，與歐格少將走得比較近的遠親，在事發後從軍隊被清除出去。

「先不要著急。下面，我想請大家看點東西——」

說著，神情自若的周以銘按下面前的鈕鍵。頓時，中央電子屏幕上的紅色天使軍徽瞬間消失，被一張結構緻密，帶有數百項細節分列點的工程圖紙代替。

從圖像上看，這應該是一種新型太空戰鬥機。它的外形，與目前聯邦軍正在列裝的G31型非常相似。

「這是一種剛剛完成研發的新型戰機。它的速度超過G31型飛機一倍，擁有四個導彈發射架，機首部位的三十毫米航炮備彈量增加了八百發。就整體性能而言，已經超出G31百分之四十以上，甚至可能達到百分之五十。舊式型號根本無法與它相提並論。這是一款真正的大功率作戰飛機，它很可能改變我們目前與泛聯合軍之間的戰爭態勢。甚至，會把聯邦實際控制線推進至泛聯合腹地——」

周以銘的介紹，立刻引起了所有與會者者的興趣。

一名少將指了指屏幕下方羅列的各項數據，驚歎道：「這實在太驚人了。如果，我是說如果，聯邦艦隊能夠在兩個月內完成現有戰機的全部更換工作，我們完全可以打破邊境的對峙狀態。至少，可以在短時間內佔領三顆泛聯合勢力的移民星球。」

「你說得沒錯——」

旁邊，另外一名中將沉著地點了點頭：「如果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攻下泛聯合在邊境位置的幾顆要塞行星。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必須擁有足夠的新型戰機。」

說到這裡，中將把目光轉向上首的周以銘，滿面期待地大聲道：「閣下，您應該公佈這種新型戰機的研發人員名單，給予他們最高獎勵。這簡直就是聯邦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就是我在晉陞名單裡最後添加的對象。AG64星區的信任守備官，趙毅中校。」

周以銘笑了笑，扔下了手中的電子筆，若有若無地瞟了一眼做在右下位置，臉色有些難看的楊書臣。

這種被命名為「烈火」的新型戰機的確性能優異。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足以成為趙毅的晉陞證明。

沒有人再表示異議。

數據和電腦給予的評價，足以說明問題。將軍們對於即將列裝的新型飛機也非常期待。正如傑拉爾德將圖紙送交到周以銘手裡時候所說的那樣——「這種新型戰機足以改變戰爭進程」……如果發明者本人都不能得到嘉獎，那也實在太說不過去。

「我承認這名軍官的確做的不錯。但是，僅憑此一點，他還無法擁有上校之資。」

楊書臣咬了咬牙，皺緊眉頭，沉聲反駁：「毫無疑問，這種戰鬥機的確性能優異。但有個問題——這僅僅只是一張圖紙。換句話說，這名軍官的研究成果，還沒有真正轉化為實物。我們都很清楚，從理論階段轉換為實際，需要一系列繁瑣複雜的實驗，多達上百次，乃至上千次的反覆論證。停留在虛擬數據程度的圖紙，並不能夠成為他晉陞的依據。何況，依照第六十五條軍例，科研軍功受獎者，必須以實物作為評判準則。因此，我只同意給他加授一級科研勳章一枚。至於晉銜……關於這件事情，最好等軍工部門拿出樣機以後，在做定論。」

此言一出，原本表示贊同的與會者，紛紛把目光轉向了上首的周以銘。

能夠坐到將軍這個位置，需要的不僅僅只是能力。在某些時候，人緣關係甚至要比自身素質更加重要。周以銘雖然是聯邦軍副總參謀長，但他發佈的命令和決定，同樣必須遵循現有的規章制度。楊書臣的反對雖然強詞奪理，卻也有著明顯能夠依據的書面規則。在兩個人之間的爭執沒有哪一方表現出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與會者們不會貿然做出選擇。

周以銘上將非常隨意地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舒適地朝後靠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卻給人以寬厚而溫和的感覺，絲毫沒有凌厲的氣勢。沉默了幾秒鐘，他再次把目光轉朝坐在右邊的楊書臣，微笑起來。

「你說得沒錯——沒有樣機，有很多東西都無法確定。」

說著，他神情自若地按下面前的控制鈕鍵，電子屏幕上的圖像，立刻轉換為一片黑暗的太空背景。

畫面中央，一架與先前圖紙構造完全相符的「烈火」新型戰機，正從尾部噴射出赤紅色的烈焰，對著正前方五架編隊飛行的G31戰機急速衝去。從它機首部位發射的密集光束，以及拖著長長焰尾的導彈，準確命中了被鎖定的G31。隨著爆炸，破碎的裝甲和火光在太空中轟然散開。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翻滾和閃避動作之後，保留在屏幕上的唯一畫面，仍然還是那架定格的新型「烈火」。

「在上周，軍工總署就已經完成了新型戰機的全部測試工作。目前，新的生產流水線正在趕製當中。剛才大家看到的，就是新型戰機在無人操作情況下檢驗場景。」

沒有人再對周以銘的晉陞提案表示異議，將軍們逐一按下手邊代表贊同的綠色電鈕。顯然，這名新任的副總參謀長沒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完全是因為保密方面的需要。但對於戰機設計者本人，也就是剛剛備受爭議的趙毅，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再找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

楊書臣同樣按下了面前的綠鍵。

他臉上絲毫沒有恨怒或者暴躁的表情，而是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彷彿，這是他最為滿意的選擇。

在這種場合和周以銘翻臉極不明智。何況，對方已經拿出足夠充分的依據。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反對，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與其強烈無用的否決，不如退讓一步做出肯定。至少，可以在對手心裡留下一個帶有笑臉的假象。

一小時後，會議已經結束。楊書臣卻仍然坐在原位，用陰冷的目光，注視著微型電腦屏幕上的太空星圖。

第九十七節 拆除

他的手指從一個個移民星球上劃過，沿著狹長彎曲的邊界星域，慢慢靠近泛聯合與聯邦的戰區邊緣，最終按定在被一片黑色宇宙包裹住的AG64號行星上。

楊書臣隨手點開電腦上的信息聯絡終端，調出關於AG64的全部資料。桌面上的圖面放大儀，也釋放出四邊周長近一米的全息屏幕。望著淡藍色光幕上一行行密集詳細的數據和解說分析報告，他不禁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聯邦軍擁有世界上最詳細的星球調查報告。這些數據和說明，都是不同時期勘探人員對星球進行全面考察得出的結果。按照報告所述——AG64早在上個世紀就已經沒有任何開採價值。那裡的礦脈完全枯竭，地下雖然有大量冰層，卻需要花費大量資金和設備才能提取使用。居住在這顆星球上工業平民數量多達上千萬，除了變異罌粟，再也沒有任何能夠值得人們注意的經濟產物。

「真是奇怪……既然這顆星球上什麼也沒有，他為什麼要選擇這裡作為守備殖民地？這不正常，完全不符合邏輯——」

反覆查閱了四遍星球概況報告之後，楊書臣伸手關上了全息屏。他將身體後靠，仰著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用雙手中指輕輕地揉著兩邊太陽穴，臉上的神情略微有些疲憊。

如果不是歐格少將曾經提到過「趙毅」這個名字，楊書臣也不會對周以銘的晉陞提案如此敏感。

他從來就不喜歡那些站在面前攔腳絆手的人。但此刻，他卻對這個從S12地下走出來的年輕人，充滿了好奇和懷疑。

「顯然，那顆荒涼的星球上，一定有著什麼值得關注的東西。可能此前從未有人注意過，也可能是剛剛發現不久……但不管怎麼樣，必須盡快搞清楚那裡的具體情況。」

他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著，隨手關閉了屏幕。

……

AG64號行星，地下基地。

趙毅和張小嫻緩步走進戰艦儲備區，在十一號倉庫前停下了腳步。隨著厚重的閘門緩緩升起，幾艘排列整齊的戰艦，也出現在兩人面前。

這就從「銀色斑馬」購買到的「D」級通用旗艦「沙漠之狐」。

從外觀上看，它的整體外形如同一隻狹長的木梭。中間略有凹陷的部分，則是控制中心所在。前後配置的火炮和大型激光發射器混合在一起。外伸的冰冷炮口高昂著，彷彿是在像所有人證明著，它所擁有的強大威力。

戰艦的價格極其昂貴，「沙漠之狐」也不例外。雖然有著工業聯盟理事格魯伯的人脈關係，趙毅從雪顏手裡買到它們的價格，仍然高達每艘四億六千萬。如果不是因為一次性購買量超過十艘，也不可能以總金額四十五億的數字得到它們。

趙毅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具有數據控制能力的「D」級旗艦，全部送入「奇跡」進行重組。

巨大的傳送帶在能源的驅動下，開始朝著「奇跡」龐大的入口緩緩運轉。固定於其上的「沙漠之狐」，在機器的轟鳴聲伴隨下，順序送入了這座神秘建築的巨腹之中。

望著眼前這座神秘而偉大的機械建築，他不由自主抓緊了張小嫻的柔軟滑膩的手。

她對自己已經毫無保留，自己對她也同樣信賴。相互信任，這就是愛情的基礎。

AG64很大，有越來越多的事務需要處理。單憑趙毅一個人，根本無法面面俱到。他必須有一個完全值得相信的人，在自己忙碌的時候給予幫助。如果從這個意義上看，張小嫻與其說是戀人，倒不如更像是尚未完成婚禮，便提前進入內助角色的妻子。

「百分之十。」

「百分之三十……四十……五十……九十……完成度，百分之百。」

「哧——」

當終端電腦的顯示屏上出現「一百」字樣的剎那間，「奇跡」尾端的出口部位，也釋放出大量白色蒸汽。透過散亂上升的氣體，一艘通體遍紅的大型戰艦，也在動力系統的牽引下，從滑槽裡慢慢出現在趙毅眼前。

它的體積一般。

相比之下，停靠在附近的一艘「亞伯拉罕」級巡洋艦與之並無太大差異。除了艦體表面耀眼的赤紅塗裝，還有依附在艦首兩側的大口徑等離子炮外，整體外觀和普通的「沙漠之狐」沒有什麼區別。

「這就是重構後的旗艦？」

張小嫻好奇地走上前來，用嫵媚動人的姿勢，輕輕拍了拍艦體表面的鋼板，很是不解地搖了搖頭。

「看起來，它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估計性能也差不多。」

來到AG64行星的這段時間，她查閱了大量與軍事有關的資料。對於常規型號的各種武器性能和數據，早已熟記於心。

趙毅不置可否地走到「奇跡」旁邊的終端電腦前，調出重構後的戰艦資料一看。頓時，臉上滿是凝重無比的神情。

「二者性能……絕對不可相提並論。」

寬闊的電腦屏幕中央，是一副戰艦內部機構三視圖。就在圖片的最上端，赫然映有四個醒目幽藍大字——「碎星之狐」。

重構後的「沙漠之狐」，仍然還是「D」級通用標準。不過，此狐已非彼狐，而是擁有碎星之力的強大旗艦。

圖片的正下方，是一張網狀表格。羅列於其中有關戰艦各部分的詳細數據，足以使得任何熟悉「沙漠之狐」的人感到震驚。

三門大型等離子炮、六十具輻射魚雷發射器、四十列介子波動射線、以及覆蓋在艦體表面，厚達數十公分的復合折射裝甲。尤其是戰艦尾部，在渾圓的鈦鋼表殼包裹下，足足裝備了四具動能驚人的量子引擎。

這已經不是簡單改造能夠完成的工程。而是從頭至尾所有零件全部改換過的重構。無論裝甲、火力、速度，乃至戰艦自身擁有的統合運算功能，全部躍升數倍。若以各項數據綜合來看，已經超過了B級旗艦的評判標準。

旗艦，是一個艦隊的靈魂。

第三次宇宙大戰後的短暫和平時期，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共同制訂的《武備協議》中，明確規定了所有通用旗艦的等級指數。其中：D級「沙漠之狐」、C級「疾風之狼」、B級「黑色槍騎兵」、A級「白色虎鯊」、AA級「天行者」，是兩大勢力使用數量最多的五種旗艦。

按照協議規定：所有旗艦都必須以上述五大等級為依據。任何新造艦隻均不得超過對應等級的相關數據。否則，將被視作戰爭行為直接予以滅殺。

遺憾的是，這份類似舊時代軍備力量平衡的協議，僅僅只維持了不到半年，就被泛聯合方單方面撕毀。此後，各種類型的旗艦也層出不窮。但就總的設計思路和具體製造的產物來看，目前兩大勢力和海盜所使用的旗艦，均以這五種等級的基礎型號為主。

毫無疑問，眼前這艘重構而成的「碎星之狐」，同樣屬於改造艦的範疇。可是，面對一艘如此強大的旗艦，趙毅卻絲毫沒有欣喜若狂的衝動。

相反，卻皺起了眉頭。

這東西實在太可怕了。尤其是裝載於艦橋上的大型量子計算機，足足把他的思維空間擴充滿了兩倍。至於控制戰艦的具體數量，至少也在一萬以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也不會相信，這其實只是一艘「D」級旗艦「沙漠之狐」的改造品。

站在一旁的張小嫻蹙起了眉頭——她雖然沒有戰鬥經驗，卻同樣深諳其中的厲害關係。從幼年時代便開始接受的全面強化教育，早已使她明白，一件超出常規定義存在的物品，究竟會在文明世界引起何等恐怖的轟動效應。

「絕對不能讓這東西流到市面上。否則，會給我們帶來大麻煩——」

趙毅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完全就是興奮和憂慮的結合體。

「怎麼，你想賣掉它？」

張小嫻感到有些意外，眼睛裡流露出驚訝的目光。

「按照最初的計劃，的確是有這個打算。」

望著渾厚赤紅的戰艦裝甲，趙毅搖頭苦笑道：「這顆星球要進行全面改造，需要消耗的資金，是一個數量不菲的天文數字。按照最初的想法，原本是將重構後的『沙漠之狐』以高價出售，可是現在……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它的性能實在太過強悍。這種戰艦一旦流入市場，只會給我們帶來無限的麻煩。」

「你的意思是，把這種旗艦當作商品？」

張小嫻眨了眨她睫毛濃密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圍著「碎星之狐」轉了一圈，抱著右手，在巨大高昂的艦首前站定，慢悠悠地說：「如果，想要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哦？」

聞言，趙毅眉頭一挑，問：「你有什麼辦法？」

「拆！」

張小嫻的回答無比肯定。

「拆？」

趙毅卻明顯沒有理解她話裡的意思。

張小嫻認真地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這種旗艦實在太過強大。一旦流到市場上，會有無數的人瘋狂尋找產出的源頭。如果想要利用它來賺錢，就必須把它改頭換面，掏腹斬足。」

「你的意思是……」

趙毅隱隱有些明悟。

「重新塗裝——把紅色變成白色。把等離子炮換成電漿炮，把兩百毫米口徑換成五十毫米，把輻射魚雷換成引力跟蹤彈，把介子波動射線換成普通的激光炮。總之，把所有的威力巨大的武器統統全部拆掉，換成性能更低一級的物件……總而言之，想盡一切方法，強行降低它的綜合性能。只需要保留裝甲或者速度某一方面的優勢……我敢打賭，就算是這種表面光鮮，實際上早已改頭換面的東西，也會有無數人搶破頭皮爭著買。」

說到這裡，張小嫻秀美絕倫的臉上，顯出頗為激動，甚至可以說是亢奮的神情。而趙毅望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微妙的感悟。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她一直生活在父親帶來的死亡威脅和恐懼之中。直到現在，她才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並非一無是處。甚至，可以對心愛的人給予足夠的幫助。

他也終於發現，在迷茫和困頓的時候，身邊有一個能夠提點自己的人，有多麼重要。

趙毅慢慢走了過去，把張小嫻摟在懷中。女孩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前。每當這種時候，她總覺得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

「你說得對——弱化版的戰艦，的確可以避開很多麻煩。而且，它們會很值錢。只是，還需要一個絕對穩妥的出手渠道。」

……

「玫瑰花」，是一顆環境相似度百分之七十四的類地行星。

這裡已經不屬於聯邦的勢力範圍，而是歸泛聯合管轄。

作為移民星球，「玫瑰花」毫無疑問是泛聯合勢力當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與聯邦不同，這裡的居民從來不用為競選總統之類的事情浪費時間。他們的最高統治者，是皇帝。

當然，「皇帝」這個詞，只是廣義上的泛指。事實上，從幾百年前，剛剛從地球分裂出來的初期直至現在，泛聯合歷史上總共才出現過四位皇帝。他們都很短命。其中，執政期最長的一位，也不過僅有六年。在其餘的漫長時間裡，泛聯合一直維持著鬆散而團結的奇怪政治制度。

說它鬆散，是因為組成泛聯合大大小小的貴族，都擁有或多或少的領地。他們都極度仇視「民主」這個詞，認為永遠不應該給予平民什麼所謂的選舉權。可是在對於那些窮人的態度方面，貴族們卻賦稅這種東西來維繫統治。至少，在繳納了領主和教會的各種獻納金之後，泛聯合的平民們仍然可以吃飽肚子。

說它團結，則是因為這個群體當中雖然矛盾重重，卻總存在著公選出來的「攝政王」這樣一個角色。正因為有他的存在，貴族武裝才得以聯合起來對抗地球聯邦，從而形成統一群體。

貴族們一直渴望能夠出現一位皇帝。但他必須擁有讓所有人都臣服於腳下的強大和威嚴。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幾乎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久而久之，「皇帝」這兩個字在他們心目當中，已經成為近乎傳說之類的東西。

「玫瑰花」星球上有著數以萬計的城市。新裡士滿只是其中之一。

和其它城市一樣，新裡士滿也有著面積龐大的平民窟。嚴格來說，這裡實際上是一片用各種零亂材料搭建起來的廢墟。擁擠而混亂，充斥著骯髒和永遠無法剔除的污垢。各式各樣的棚戶和簡易房到處都是。它們和下水道連接在一起，利用地面高差，堆積出看上去似乎有四、五層高的視覺假象。放眼望去，隨處可見三三兩兩或躺或坐的男人，四溢的污水和垃圾，身份卑微滿是髒污的老人、孩子，以及幾乎什麼也沒有穿，散發著不知名臭味，卻衝著所有男人大拋媚眼的女人。

在平民窟南面的熱鬧集市裡，斯皮羅經營著一家妓院。

他是一個強壯肥胖的黑人。雖然個子不高，但胳膊和大腿上全是充滿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只是由於吃得太多，肚子裡存積了不少脂肪。看起來整個人體型很圓，黑得發亮的肌膚上泛著一層油亮的光。

「把衣服脫下來，老子要干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斯皮羅一直在舔著嘴唇，一雙發亮的眼睛，死死盯著站在面前五米多遠處的一個女人。

從古老的地球時代開始，販賣人口這種事情就從未間斷過。把聯邦的人賣到泛聯合，再將泛聯合的人弄到聯邦。看起來似乎屬於正常的人口交流，但實際上產生的交易利潤，卻非常豐厚。

這是一個從聯邦剛剛運到的新貨。她長得很美，漂亮的臉蛋和過於細膩的皮膚，都能引起斯皮羅的原始慾望。她的身體緊致而又有力，足以讓人心動。挺翹圓潤的臀部，修長筆直的雙腿，恰到好處勾勒出最具誘惑力的細節和曲線。

購買這個女人，斯皮羅整整花了相當於五千帝國銀幣的紙鈔。如果兌換成地球聯邦的貨幣，就是五千元。

據賣貨的人口販子聲稱：這女人是聯邦某個高官的情婦。她因為某個小問題惹怒了自己的情人，然後在充滿浪漫氣氛的晚餐裡被灌醉。醒來之後，已經被塞進了飛往泛聯合的走私貨船底艙。雖然這段漫長的路途需要近六十個鐘頭，卻絲毫無損她身上最為值錢的美貌。

「媽勒個逼的，老子叫你脫衣服——」

也許是對於自己面臨的處境有些發懵，女人眼裡流露出慌亂絕望的目光。她雙手緊緊抱在胸前，身體不由自主蜷縮著。彷彿受驚的幼小貓咪，只能躲在屋角最黑暗的地方淒慘哀嚎。

第九十八節 老闆

這裡是斯皮羅的私人空間，也是整個妓院裡最秘密的場所。任何人想要進來，都必須通過指紋外加虹膜對比等等三項驗證。想要強行闖入，就必須用大功率激光發射器之類的重型裝置，摧毀厚達半米的鋼混合結構防護牆。

除了他和眼前的妞，房間裡再也沒有第三個人。

斯皮羅腆著大得驚人的肚腩，獰笑著，大步走到女人面前。抓住她的上衣，雙手一分，立刻將那件已經破爛不堪的遮掩物撕成了兩片。她的上身整個裸露出來，豐滿白膩的乳房上下顛動著，讓斯皮羅兩眼發光，嘴角不由得留下口水。

「寶貝兒，你長得真他媽的迷人。老子光是看看就覺得受不了——」

用力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斯皮羅臉上交織著亢奮與殘忍。他迫不及待地將手伸向女人胸前，想要狠狠抓捏一把，感受那種無比舒暢的柔滑粉膩。就在指尖即將與女人皮膚接觸的瞬間，他忽然感覺被一股憑空而來的巨大力量牢牢鉗住手指，將整個手腕朝背面方向狠狠硬掰。

「你……你……你想幹什麼？」

斯皮羅的臉色忽青忽白，渾身都在顫抖。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幾秒鐘前海如同貓咪一般溫順可憐的女人，竟然會擁有如此彪悍敏捷的身手。而且，那只白嫩柔滑，死死倒扣住自己指根部位的雙手，簡直就是堪比機器一般強硬的存在，卻偏偏有著最為漂亮誘人的偽裝。

女人瞇著眼睛注視著斯皮羅，絲毫沒有放鬆手上力量的意思。她用一種頗為古怪的眼神打量著妓院老闆。足足過了近三分鐘，才微笑著猛然發力。緊張關注著她臉上表情的斯皮羅，立刻意識到危機，他拼盡全力想要想掙扎開來，可是已經太晚——從女人雙手迸發出來的巨大力量，輕而易舉地折斷了他的指骨，繼而是整隻手腕。感覺到沿著兩條胳膊傳來的劇痛，斯皮羅登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這道尖利的叫聲僅僅持續了不到半秒，女人已經鬆開雙手，迅速扣住斯皮羅的下頜與額頭。她以極其嫻熟的動作和技巧，將整個頭部朝反方向硬擰。立刻，清脆的「卡嚓」聲從斯皮羅喉部爆發出來，被痛覺神經緊繃挺直的整個人體，也如同被抽去筋骨的鱔魚，軟綿綿地癱在地上。

抬起腳尖，挑正斯皮羅被恐懼和劇痛扭曲得完全變形的臉，看了看，同時整理好身上被撕裂的衣服，女人這才朝著大門方向快步走去。

直徑超過十五公分的全鋼門閂以順時針轉動，發出沉悶的碰撞。當厚重的鋼門露出縫隙，並且逐漸擴大為足夠供人通行距離的時候，可以清楚看見門外站著一個不算太高，很胖，也很壯實的身影。

他和斯皮羅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穿著相同款式的衣服，散發著同樣骯髒難聞的體臭，缺損的牙齒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就連面頰右邊，那道從耳朵一直延伸到嘴唇，如同蜈蚣一般難看的舊疤，也彷彿是用千分尺量過一般精確。

這根本就是從模子裡倒出來的兩個人。如果不是地上橫躺著斯皮羅的屍體，恐怕誰也不會認為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個體存在。

「看來，這傢伙應該佔了你不少便宜。」

男人盯著斯皮羅的屍體看了幾秒鐘，咧開嘴，露出和斯皮羅沒有任何區別的邪惡笑容。

「所以，他死得很慘——」

女人頗為厭惡地衝著死屍啐了口唾沫，轉過身，用力關緊鋼製閘門。她用冰冷而沙啞的聲音說：「記住你的身份——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就是斯皮羅。」

男人沉默著點了點。

他叫廖秋。

按照趙毅的命令，馮談談在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控制範圍內，都撒下了數以千計的潛伏者。相比之下，對於人口控制力度嚴密的地球聯邦，滲透力度極其困難。因此，聯邦方面的潛伏者大多選擇為受過專業訓練的女性。她們出現的地點，位於人員稀少，距離中央行政區域較為偏遠的未開發星球。這些女人以流浪者，或者是離家出走叛逆少女的形象出現。經過與當地男性居民短時間接觸，很快涉及感情，結婚……這樣的潛伏通常沒有什麼危險，未開發星球上的男性公民也的確需要異性陪伴。這些女性潛伏者的工作，就是成家、生子、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當然，她們會把對趙毅的忠誠和崇拜，牢牢灌輸進自己後代的大腦裡，想花崗岩一眼根深蒂固。

泛聯合方面的滲透行動相對要容易一些。這主要是因為泛聯合完全由貴族統治，雖然同樣實施工業平民的財產淘汰制度，可對於領地範圍內的平民，貴族仍然給予一定程度的貿易自由。但是與地球聯邦一樣，都必須繳納十萬元財產保證金。

廖秋和斯皮羅長得很像。這是馮談談從新明斯克數十萬工業平民當中精心挑選的結果。

為了讓冒名頂替者達到百分之百的相似，馮談談總共派出了十餘名經過訓練的女人，從不同角度接近斯皮羅，對他的生活習慣、愛好、說話方式等所有方面進行記錄。當然，其中可能還存在著某些缺失的部分，但對於一個往來於平民窟和公民之間的妓院老闆來說，這種程度的偽裝潛伏，已經足夠。

斯皮羅的屍體已經被拖走。至於去向，廖秋根本沒有花費精力去猜想——無論是燒成骨灰，還是用特殊藥劑溶化成液體，那都與自己毫不相干。

「我不喜歡這傢伙……」

他走進衛生間，望著懸掛在牆壁上的鏡子，摸著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臉，用斯皮羅式的口氣自言自語：「那個小妞說得沒錯——從現在開始，老子就是斯皮羅。」

說著，他下意識地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用手指攤平。就著昏黃的燈光，可以看清楚紙面上寫著一串數字。

那是一個與斯皮羅很熟的軍火販子的電話號碼。

「好吧！讓我先完成偉大主人交代的第一項任務——出售戰艦。」

……

地球，「銀色斑馬」俱樂部。

地下三百六十米的深度，足以隔絕任何地面上發出的來的聲音。厚重的鋼混結構建築基礎，阻礙了隔壁房間音波的傳輸導向。這裡的豪華與奢靡只為有錢人服務。就如同俱樂部大門頂端閃爍發亮的霓虹燈所標示出的文字——「你可以在這裡找到難以想像的樂趣。」

這句話其實只說了一半。如果有人想要為之進行補充，那麼最為合適的，應該是：「你也可以在這裡喪失一切已經擁有的幸福。」

雪顏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從走廊中間緩緩走過。

她仍然穿著沒有肩帶的裸胸式泳裝。這種衣服可以完美烘托出漂亮的身形曲線，也凸露出深凹的白嫩乳溝，和一大片雪白的胸脯。黑色的細高跟鞋在地面走出一條直線，修長的雙腿左右交替著，腳步微微顫動，挺翹的胸部也隨之搖晃，顯示出那些經過人工手術改造女人永遠也無法擁有，渾然天成，也是真材實料的絕佳飽滿。

在一扇棕紅色的釘皮房門前，她停下腳步，忽閃著塗有淡藍色眼影的黑色長睫毛，輕輕張開被淡粉色口紅浸潤的性感嘴唇，隨意瞄了一眼守候在房門兩邊，身材高大，如同雕塑一般的黑衣保鏢。那雙傲慢而放蕩不羈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頗具玩味的挑逗意味。

「我要見麥金托什先生。」

儘管保鏢帶著墨鏡，可是他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此刻內心的慌亂。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雪顏，只是快速掃過她胸前白花花的一片，就連忙推開房門，嘴裡乾澀而機械地說著：「請進，老闆正在等您。」

雪顏點了點頭，微笑著邁開腳步，從這個男人面前走過的一剎那，她明顯察覺到——對方的右手彷彿下意識地擋在雙腿中間。雖然遮住了大部分視線，卻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黑色毛料西褲的襠部，凸起一團無法遏制的三角形帳篷。

暗自竊笑，僅在雪顏眼睛裡保留了不到一秒。當走進房間之後，她的眼眸深處也隨之露出一絲畏懼，還有發自內心的戰慄和惶恐。

麥金托什坐在一張寬度超過正常比例半數以上的真皮沙發上。他是典型的圓臉，面色異常紅潤。這顯然是過度專注於酒精和煙草的結果。鼻子很短，嘴巴卻很寬闊，邊線甚至過長。看上去，很像馬戲團裡面部塗彩誇張的小丑。可當他開口說話，露出森白牙齒的時候，卻不由得讓人感受到猙獰和恐怖。因為，這個時候的他，更像是傳說中舌頭血紅，牙齒尖利的食人惡魔。

「過來，到我這兒來——」

麥金托什挪動著至少超過兩百公斤的肥胖身軀，在沙發上讓出一小段空間，微笑著朝站在門口的雪顏招了招手。

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控制住想要轉身逃跑的慾望，雪顏在臉上擠出一絲頗為勉強的笑，款步走到沙發前，坐下，如同最乖巧的貓咪，將整個身體深埋在麥金托什肥膩的臂彎之中。

麥金托什用力捏了一把雪顏的臀部，又像逗貓一樣，用手指輕輕撫弄著她的臉龐，用粗重沙啞的聲音說：「那件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雪顏當然明白他話裡所指。

兩個月錢，地下黑市出現了一種經過改裝的「D」級旗艦。從艦體外觀來看，應該是「沙漠之狐」級別的改造產物。然而，這種戰艦卻擁有高達一千控制單位的中央電腦。這足足超出普通型號「沙漠之狐」一倍，甚至可以和「C」級旗艦「疾風之狼」相提並論。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可以確定，這是利用『沙漠之狐』作為基礎的改裝戰艦。」

雪顏努力迎合著麥金托什的撫摸，用呻吟般的聲音說：「它負載的火力配置超過原型戰艦百分之六十以上，裝甲程度一般，但速度卻比現有任何類型的改裝艦都要快得多。很明顯——這是按照『C』級『疾風之狼』為標準的一種變形艦。改裝的手段非常精巧，戰艦的基礎結構沒有太大變化，但在零部件的配置和組合上，就連我們最優秀的工程技術專家也驚歎不已。」

「那些出售者的要價是多少？」

麥金托什將整只右手全部伸進雪顏的衣服，粗魯地玩弄著她的乳房，同時漫不經心地問。他對數據之類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只有鈔票和數字，才是構成他大腦思維的全部。

「十五億——」

雪顏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個數字。她必須盡量加快說話速度，才能縮短自己被折磨到幾乎難受的時間。

麥金托什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柔軟，一邊抓起擺在桌角煙灰缸裡尚未熄滅的雪茄，用力狠抽，若有所思地說：「這些傢伙看起來非常精明。他們很清楚這個價錢對於需求者的誘惑。哼——一艘『C』級『疾風之狼』至少需要二十億。雖然是『D』級改裝戰艦，但性能幾乎達到了『C』級標準，甚至在速度方面還略有提高……他們的確很有生意頭腦。不過……我討厭自以為聰明的傢伙——」

說著，麥金托什惡狠狠地將雪茄摁熄在煙灰缸中，呼出一口混合著威士忌酒和煙草的臭氣，很不高興地問：「我們能不能仿製這種戰艦？既然連他們都能改造成功，我們應該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已經向技術部門主管再三確認過。套用他的一句原話——這根本就不可能。」

雪顏苦笑著搖了搖頭，她被麥金托什揉得很難受，卻絲毫不敢反抗，就連說話聲聽起來也有些嘶啞：「引擎和武器配置系統的金屬材料非常特殊。這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合金。具體分析數據仍在整理，但從中找出配方的可能不大。這很關鍵，沒有這種金屬，我們根本無法進行類似的改造。」

「那麼中央電腦呢？同比量情況下，足足超過一倍的增幅，他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麥金托什的聲音明顯充滿惱怒。他現在的感覺很不好，就像原本應該裝進自己口袋裡的錢，卻落進了別人手裡。

「改造戰艦的芯片，記憶和運算存量都遠遠超過同類產品。我們無法複製。我們……已經盡力了……啊！」

雪顏感覺自己的衣服正被用力脫下，麥金托什肥胖沉重的軀體死死壓了上來。她絲毫感覺不到舒服，只覺得很痛，彷彿雙腿被分朝兩邊，狠狠撕裂。

「那些出售戰艦的人，他們究竟是什麼來路？」

麥金托什絲毫不顧雪顏是自己的僱員，將她按在沙發上，怒吼著在用力聳動。

「他們都是熟客，總共有十艘這樣的改造艦，但貨源渠道卻有八個。我仔細調查過……啊……其中，其中有些是聯邦的地下軍火商，也有一些是走私商人。中間經過的環節實在太多了，電腦交易記錄至少有上百次。啊！不要……對方在交易的時候非常小心，他們顯然不願意透露真實身份。如果按照電腦計算得出的結論，有百分之六十來源於聯邦軍內部，百分之六十三點四來源於泛聯合方面。」

雪顏幾乎是慘叫著說著這些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只覺得渾身上下彷彿被數十噸重的巨象碾壓著，肌肉完全稀爛，骨頭也徹底粉碎。

「媽的——給我繼續查——找出真正的改造者。」

此刻的麥金托什活像一座瘋狂搖晃的肉山，只有從他汗毛濃密的腿胯中間，才能看到雪顏潔白身體的一小部分。他發著脾氣大聲咆哮：「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這可是一筆利潤豐厚的生意，一筆能賺大錢的好買賣——」

他說的沒錯——能夠用十五億買到和「C」級標準沒有什麼區別的「D」級旗艦，誰還願意花二十億去買「疾風之狼」？

何況，這種被命名為「碎星」的改造艦，在速度方面甚至要比真正的「C」級艦更快。

「我……我已經盡力了——」

雪顏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身體也幾乎徹底散架。她拼盡最後的力氣，用哭泣般的聲音快速哀求：「為了追查這件事情，我已經損失了三十四個人。最後的情報指向是一個僱傭兵團。但他們完全否認擁有這種東西。很顯然，那些出售者做得非常乾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第九十九節 舊貨

幾分鐘後，麥金托什終於爆發出酣暢淋漓的吼叫，彷彿被抽空了渾身力氣，軟塌塌地癱坐在沙發上，挺起渾圓碩大的肚皮，像風箱一樣「呼呼」喘著粗氣。

雪顏掙扎著坐直，慢慢挪到他的身邊，從桌子上拿過雪茄和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將微濕的煙卷塞進麥金托什嘴裡。

這是麥金托什的習慣——從十二歲那年成為他的私有玩物之後，雪顏就被迫熟悉這個肥胖男人的一切。無論好的還是壞的，她必須承受，甚至當做神諭牢記在腦海深處……遺忘或者怠慢的後果非常嚴重，她至少親眼看見過上百個女孩被麥金托什當場殺死。手段極其殘忍，血腥……每當想到那一堆堆鮮活的碎肉，她就忍不住想要嘔吐。

不過，也正因為她頑強堅韌的性格，才得以在無數少女中脫穎而出，成為麥金托什最信賴的心腹，也是「銀色斑馬」表面上的主人。

「給那些傢伙發放『S』級交易許可證。」

麥金托什抽著雪茄，小眼睛裡閃爍著犀利精明的光。他的呼吸漸漸平緩，說話聲也恢復常態：「既然挖不出它們的根子，那就必須與他們搞好關係。這種改裝戰艦會非常搶手，對外出售的價格不能少於十八億……媽的，真是遺憾，如果所有鈔票都是我的，那該多好——」

雪顏疲憊地點了點頭。

……

當她從麥金托什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整個人完全虛脫。

門口的黑衣保鏢仍然用慾望強烈的目光看著她，雪顏卻絲毫沒有挑逗對方的意念。她只覺得渾身難受，雙腿之間黏糊糊的，火辣辣的疼。甚至就連走路，都有種很飄的恍惚感。

她心裡一陣酸楚，眼角泛著淚花。

「難道，我是天生成為玩物的命？沒有人會珍惜我，也不會有人視我如命。我大概永遠會這樣下去。他們需要的，僅僅只是我的身體。至於愛情……呵呵！它實在距離我太遙遠，只是一個永遠無法觸及的傳說……」

走進自己的房間，浸泡在注滿熱水浴缸裡的時候，雪顏腦子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她很想找個人傾訴，卻沒有合適的對象。

她開始明白，「孤獨」這個詞，也許會永遠陪伴自己。

……

兩天後，當趙毅走進「銀色斑馬」俱樂部大門，並且在一名年輕美貌兔女郎帶領下，坐在雪顏那張厚實巨大辦公桌前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仍然渾渾噩噩。

「你怎麼了？」

雪顏的雙眼明顯有些泡腫，隱隱發紅，這顯然是剛剛哭過不久。雖然被人用重拳毆打也會造成相同的效果，但趙毅並不相信後者。

「沒什麼——」

雪顏的回答很冰冷。最近幾天，她大部分時間都用於洗澡。這也是她每次被麥金托什召喚之後留下的後遺症。她總是花最多的錢，購買最昂貴的洗浴用品，也經常呆在浴室裡一整天。也只有那個時候，才能讓她覺得自己身上稍微能夠乾淨一些。不那麼髒，也不會散發出令人噁心的煙草和酒精臭味。

趙毅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他已經不是剛剛從S12走出來的那個懵懂男孩。他對於外界環境的學習和認知程度，遠遠超過普通人。雖然在女人方面的經驗很少，可供學習和探究的對象只有一個張小嫻，但是諸如《知音》和《婦女之友》之類的雜誌裡，有無數帶有幽怨和癡恨語氣的文章，都曾經告訴過他——女人，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也永遠不要用常規去衡量的動物。

「也許，我應該改天再來。」

趙毅有些坐立不安。他腦子裡下意識地冒出這個念頭，腿腳也開始挪動位置，雙手隨時準備發力，站起。

張小嫻的身體對他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很自然的，趙毅也開始明白——每個女人，在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時間，完全不能用平時的標準進行衡量。她們會變得非常煩躁，甚至可以說是狂暴。

套用一段舊時代的網絡評語——「她們就像是肛門被黃豆塞住，再用針線縫住屁眼的母老鼠。迫切想要尋找目標發洩，卻被身體裡的膨脹感刺激得想要發瘋。她們幾乎隨時都在圍繞自己的屁股亂轉，想要張口咬，卻發現脖子長度不夠。每當這種時候，建議你有多遠就走多遠，只要避開這個特殊時期，她們又將恢復理智，變成你最為熟悉，也最為嬌弱，富有母性光輝的最溫柔個體……」

雪顏默默地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趙毅。那副頗為尷尬，想要離開，卻顯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的模樣，終於勾起她幾分想要微笑的慾望。於是，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用力抽了抽鼻子，淡淡地說：「對不起，我忽然想起一些很不開心的事情。請見諒！」

「哦……」

趙毅的回答有些機械。

「好吧！讓我們來談談正事——」

雪顏用悅耳動聽的聲音說：「每一個走進『銀色斑馬』的人，都有著他所需要的東西。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金錢。當然，也有信仰和慾望……這一次，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

「我需要武器。」

趙毅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他非常乾脆的提出自己的要求，語言字句也簡短得有些不像話。這讓雪顏多少有些微微的驚訝。

她知道自己的長得很漂亮。事實上，這應該不能算是優點，而是帶給她無數噩夢和可怕記憶的魔障。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有無數男人用邪惡淫穢的目光打量自己。那時候究竟有多大？十歲？九歲？還是八歲？具體時間連雪顏也不太清楚。她一直想要忘記那些帶有嘶喊和狂笑的扭曲畫面，卻總是在閉上眼睛的時候，不由自主回憶起那一雙雙死死盯住自己胸部和大腿的眼睛。

面前這個男人很年輕。他的實際年齡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在這個年紀，思維和慾望通常無法形成正比——他可能夢想擁有全世界，卻不太可能完美掩飾住內心深處的情緒變化。然而，讓雪顏覺得難以理解的是，趙毅的眼眸非常清澈，絲毫看不到淫慾和貪婪的目光。嚴格來說，他可能算不上太過英俊，卻有著雄性生物特有的魅力。怎麼說呢……那是力量與強悍的氣勢流露。甚至……還有一絲顯然是被強行掩蓋住的野心。

是自己對他毫無吸引力？

還是他對女性和美貌有著更高的要求？

但不管怎麼樣，趙毅在雪顏眼裡的形象，的確比那些見面就想要將其推翻、按倒的男人好得多，也高大得多。

「你需要什麼武器？」

努力驅散腦子裡的混亂思緒，雪顏重新返回冷靜下來的現實。

趙毅看了她一眼，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納米信息磁卡，輕輕擺在桌面上，推到她的面前。當薄而堅硬的卡片插進電腦信息槽之後，全息屏幕中央立刻出現了需要購買的具體武器名稱，以及相關圖像。

「你……你居然想買這個？」

望著屏幕上緩緩旋轉的武器圖形，雪顏不由得雙眉微皺。她略微思索後，向趙毅投去一個滿是懷疑的詢問眼神。

納米信息磁卡裡記錄的武器資料其實很普通。那是一種從舊時代就延續至今，雖然多次被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軍事機構要求退役的古董——地對空長程導彈。

科技上的不斷突破，早已使得大口徑激光武器在軍隊全面列裝。從宇宙大移民時代遺留下來的諸多反艦武器，如今都顯得不堪再用。這種導彈雖然跟蹤性能良好，有效射程也達到十萬米，但它的速度終究無法和光能武器相提並論。有太多戰例表明，地面導彈對宇宙戰艦已經失去了往日應有的破壞效果——它們在電子搜索屏幕上無法隱形，尾部噴射口巨大的熱源，使它們成為艦載武器的最佳射擊目標。甚至在地面點火階段，來自太空的激光束就足以將它們徹底摧毀……久而久之，這種落後的武器已經很少有人使用，也漸漸淡出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之間的爭鬥。

準確地說，趙毅需要的，只是長程導彈的武器發射架。至於導彈本身，AG64號行星上的地下基地已經可以生產。從二十多年以前，這種地基反艦武器，已經聯邦的購買訂單上被徹底清除。也正因為如此，按照聯邦法律——持有金字塔工業聯盟「B」級以上資格的企業，都可以從官方渠道購買生產流水線，製造不同型號、規格的引力跟蹤導彈。

讓雪顏感到驚訝的，不僅僅是這種落後武器本身。更重要的，則是趙毅要求購買的數量。

「你……你居然需要十萬台長程導彈發射架？」

雪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詫異地問：「你應該明白，這些東西早已落伍。如果你想要地基防空類型的武器，最好是購買最新型的激光炮。它的價格不貴，而且……」

「你手裡有多少存貨？」

趙毅打斷了她的話，問：「我指的是長程導彈。」

雪顏皺著眉頭看了看他，不再堅持。同時，隨手點開電腦，調出倉庫物品清單。一邊飛快瀏覽著各個物資分項，一邊認真地說：「總共有八萬一千零六具發射架。當然，如果你確定需要的話，我可以通過其它渠道為你湊夠十萬整數。」

趙毅點了點頭，問：「全部貨款，總共是多少？」

雪顏臉上再次出現了足以魅惑任何男人的微笑。她抬起右手，伸展開細長光滑的五指，在半空中輕輕晃了晃：「五十個億。聯邦標準貨幣，或者泛聯合帝國元均可。」

「恕我直言，這個價錢太高了。」

趙毅平靜地搖了搖頭：「正如你剛才說過的那樣——這些武器早以落伍。除了我，沒人會對它們感興趣。這些舊貨只能堆在倉庫裡生銹。即便當做廢鐵出售，還必須支付廢品商一大筆引信拆除費。這不是什麼秘密……當然，基於曾經的愉快合作，我願意為這些小玩意給出一個合理的價錢。」

「多少？」

雪顏杏眼微微的瞇著，半張著粉紅濕潤的嘴唇，用舌尖輕舔了一下嘴角。

「十個億。」

趙毅柔和舒緩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著。

「這不可能——」

雪顏非常乾脆的否決道：「你不明白，『銀色斑馬』的所有貨物都只能按照既定價格出售。無論新舊。何況，這還是整整十萬台導彈發射架。」

趙毅沒有爭辯，他翹起腿，左手手指輕點著膝蓋，淡淡地說：「這些東西已經在你的倉庫裡放了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沒有人會給出比我高的價錢，也沒有人會想要購買它們。尊敬的雪顏小姐，你應該很清楚——我是它們唯一的主顧，再也不會有第二個。」

沒有人說話，房間裡陷入沉默。

雪顏面無表情地慢慢絞著手指。

她知道趙毅說得沒錯，事實上，她自己也明白——這些舊貨絕對無法賣出五十億聯邦標準貨幣的高價。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要給眼前這個男人製造一些麻煩。

他對自己毫無興趣。雖然討厭男人用帶有色情意味的目光注視自己，但雪顏也非常享受成為眾人視線聚集焦點的樂趣。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小女生情緒在作怪。

如果……他能對我表現出更多一點的熱情……十個億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雪顏從迷亂的幻想中清醒過來。她決定結束這種無聊且毫無意義的爭執。於是，坐直身體，用頗為鄭重的口氣說：「十一個億，這是我的底線。」

女人內心深處的倨傲，讓她想要用這種方式找回一點點愉悅。雖然，這些錢最終都會裝進老闆麥金托什的口袋，她一個子兒也落不下。

趙毅用晶瑩閃爍的眼睛注視了她幾秒鐘，從上衣內袋裡取出支票簿，飛快寫下一串數字，遞了過去。

燈光，在支票上映照出淡淡的防偽水印圖案。望著那些在金額欄目裡成串的黑色的「0」，雪顏忽然失去了想要說話的興趣。

她甚至沒有留意趙毅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只記得自己開具了提貨單，他也很有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只是，當他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卻留下一句讓雪顏有些不太明白的話。

「感謝你能幫我這個忙。如果以後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麻煩，你可以找我。」

……

AG64，新明斯克。

在肉眼無法看穿的地下，五千個已經劃定坐標的隱藏式發射井口，正在緊張的施工中。

這些發射井距離地面僅有十米，有些甚至直接修建在地表。在能量充足，並且擁有足夠數量的情況下，工程機械人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所有建造項目。

最初的時候，趙毅從未想過以長程導彈作為基地的防禦武器。

擺脫了張奎山壓制的張小嫻，在完全自由的環境當中，爆發出令人難以想像的能力和思維。

也許是因為女人特有的天賦，張小嫻在理財方面，的確有著他自愧不如的慎密思維——她翻遍了所有已知的常規武器表格，最終選定這種幾乎老掉牙，也根本無人購買的東西。

張小嫻的理由非常充分——「數量，是任何人都無法忽略的巨大優勢。長程導彈雖然很容易被光能武器擊落，但它勝在價格便宜。要知道，沒有探測雷達配合，性能在優秀的激光炮也只能當做擺設。現有的地基防空系統均為大口徑武器，它們針對的目標就是戰艦。從這一點來看，長程導彈的戰鬥部分完全可以勝任。對於星球防禦而言，十萬米的有效射程當然不夠。但你肯定忽視了一個關鍵因素——層次。」

「防禦系統應該按照不同距離標準，分設出遠、中、近三層。作為中近距離的防禦力量，長程導彈再適合不過。你應該明白，當數量堆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完全可以成為壓倒質量優勢的強大力量。常規激光炮的正常射速大約為每分鐘五次，一支小規模的艦隊也可以無視數百枚枚導彈同時攻擊。可如果這個數字繼續增加，從五百變為一千，再增加到上萬，十萬。導彈戰鬥部位再進行分彈頭改裝，由一變十，由十變百……想像一下，當雷達屏幕上佈滿超過百萬計的紅色攻擊信號，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第一百節 攻擊

這種可怕的數量遞增理論，讓趙毅張口結舌。但他不得不承認，張小嫻說得的確很有道理。

「這東西非常便宜，它根本就是被聯邦與泛聯合淘汰的武器。它的實際價值就跟廢鐵沒什麼區別。你可以用最少的錢，買回一大堆令所有軍火商人頭疼的庫存品。他們會對你感恩戴德，會感謝你幫他們擺脫了大麻煩。沒有人會想到新明斯克的地面防空系統，居然會以這種東西為主。這就是優勢——我們完全可以在對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在張小嫻這套瘋狂卻又非常實際的理論驅動下，趙毅從所有渠道購買了近三十萬具長程導彈發射器。以AG64基地目前的產能，當然無法製造出足夠數量的導彈。不過，以新明斯克為核心的地面防禦系統，已經初見規模。雖然首期工程計劃只能修建五千口發射井，但對於該地區範圍內的宇宙空域，足以形成絕對防禦層。

有很多人都在尋找「碎行之狐」這種「D」級改裝旗艦的真正賣主。但無論使用任何方法，他們都只能追蹤到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勢力交界。趙毅沒有讓廖秋在泛聯合內部進行出售，而是將賣方市場全部放到聯邦境內。有了邊界和敵對勢力這層無形保護，沒有人會把這種性能優良的戰艦與AG64聯繫起來。

新明斯克的建設仍在進行著。

然而，已經有越來多的人，對這顆荒涼的星球產生了興趣。

……

AG64號行星大氣層外的環地軌道上，停泊著一支龐大的艦隊。所有戰艦都傾斜成正六十度的俯角，將尖銳的艦首，正指著下方星球表面上略微凸起的一個黑點。

那裡，正是殖民基地的位置。

……

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從基地頂部傳來。

「你在哪兒，快點上來。出大事了——」

隨身攜帶的腕式通話屏幕上，顯出馮談談氣急敗壞的身影：「快，我已經打開了升降梯。快來啊！」

「不要慌，究竟出了什麼狀況？」

趙毅一面朝升降梯方向疾奔，一面詢問。

「有人襲擊我們！」

屏幕中的馮談談已經扛起一門手提加農炮，咬牙切齒地低吼道：「而且，是一整支艦隊——」

電梯升至地面的一剎那，趙毅已經衝出圍欄，逕直撲到中央控制電腦面前，死死地注視著基地外部監控鏡頭捕捉到的畫面。

一支從AG64大氣層外飛來的艦隊，正在基地正上方的宇宙完成最後的集結。就在為首一艘巡洋艦的腹部，塗有一個醒目的白色「雪堡」圖案。

……

「本來以為尹森先生的任務很難完成，沒想到卻是塊油漬漬的大肥肉——嘿嘿嘿嘿！命令各艦集中火力攻擊對方的武器防禦系統。另外，千萬不要把這個基地的天頂炸蹋。爛了，就不值錢啦！」

用D級旗艦「疾風之狼」改造的「保鏢」號艦橋上，王二如同肉山一樣肥胖的身體，壓得控制席前的皮製座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吱」聲。在他的面前，是一張熱感探測線路圖。上面標注的虛擬框架範圍，已經擴展到了基地實際面積的一半以上。

王二已經查出——尹子豪的失蹤，與趙毅這個一個翅膀還沒長硬的小軍官有莫大關係。當然，也多虧「血腥巴特」此前的大敗，這才使他重新打量自己的對手。即便如此，他也萬萬沒有想到，熱能探測儀的對地掃瞄結果顯示：目標基地的地下範圍，竟然闊及數萬平米。而且，還只是不連帶深層部分的表面結構。

基地越大，意味著收穫越大。

毫無疑問，這是一條大魚。

「謹慎」這兩個字，是王二時刻掛在嘴邊，並隨時牢記在心的真言。決定出手後，他對趙毅做了非常詳細的調查——和所有抱著相同或者類似念頭的人一樣，他得到調查結果，也僅限於聯邦國立大學的在校生。再加上相關情報上的「區域守備官」這幾個字，使他徹底打消了心中最後的顧慮。

守備官僅僅只是聽起來不錯。實際上，就是什麼也沒有的光桿司令一個。像這種擁有地方統治權，卻沒有任何武裝力量的傢伙，早年剛開始做海盜的時候，王二至少殺了十幾個，也吃了十幾個。

兩艘常規巡洋艦、二十四艘驅逐艦、四十一艘護衛艦，外加八十艘小型炮艇，一百二十架太空戰鬥機。這樣的力量，足以消滅任何抵抗者。

戰艦和飛機不同。在大氣層內，它們相當於懸浮在空中的武器攻擊平台。這樣既可以調整高度以躲避地面炮火，又能夠通過精確制導向目標隨時發動攻擊。

這就是王二所說的「弱點」。

他認為：殖民基地的地面防禦火力的確非常強大。相對的，防空火力就會比較貧弱。

這可不是沒有任何根據的胡亂猜測。王二雖然肥胖，外表看上去和打了激素的豬沒什麼太大區別。但他卻同時兼具海盜的殘忍，還有商人天生的計算頭腦。之所以做出這樣的結論，完全是以趙毅目前的所有情報綜合分析而來。

這個小守備官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值得注意的可以依靠勢力。至於聯邦國立大學的在校學生……這種頭銜除了在泡妞的時候管用。如果收起那層被該死「知識」和「學習」籠罩的漂亮光環，實際上，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窮鬼。

當然，他或許會有一點財產。幾十萬，或者幾百萬。可是，那點鈔票連戰艦的外殼都買不到。

參看「血腥巴特」帶回來的戰場錄像，用上面出現的各種武器數量，加上市場售價，以及趙毅的身份情報……於是，對於殖民基地的綜合戰力評估就此完成。

應該承認，王二的確有相當高超的數學天份。而且，在揣摩心理方面也有獨到之處。他已經算定——守備官根本不會得到軍方的任何支援。為了保命，為了在AG64這塊無比荒涼，也充滿罪惡的地方站穩腳跟。可憐的小軍官只能含淚拿出全部積蓄，全部買成武器，密密麻麻裝在基地四周。

這也是他為什麼要用尹子豪開刀的最佳證明。

他需要錢。

尹森先生的兒子，絕對不缺這種東西。

王二本能地認為——尹子豪還活著。趙毅這個小守備官應該是將他囚禁在AG64的某個地方。想要以此作為籌碼，從尹森先生手裡弄到更多的錢。

「敗家子啊！那麼多的地面防禦武器，這要花多少錢買啊……」

坐在旗艦上，王二痛心疾首地用手帕擦抹著臉上滲出的肥油。

在他看來，別人的錢都是自己的。唯一的區別僅僅只是還沒有裝進口袋裡。花我的錢買武器打我，這算什麼事啊？

「開始攻擊——」

這道指令只是針對空中部隊。至於在地面集結的沙盜，還不到他們上場的時候。

完成集結的艦隊，在半空中將艦首朝著地面慢慢傾斜。上百枚對地導彈和密如驟雨的炮火落在殖民基地圓拱形的天頂上，騰起一陣濃密的黑紅煙霧。夾雜其間的火焰足以將任何生物瞬間焚化。再加上沙漠中熾熱的高溫和曝曬刺眼的陽光，使得這一切看上去，活生生就是烈焰地獄的景象。

爆炸引起的強大衝擊波，使得基地內部產生了劇烈的震盪。死死抓住牆壁扶手的張小嫻面色一片慘白。她跌跌撞撞地衝進中央控制室，正要按下防空系統的開啟裝置。冷不防被旁邊伸過的一隻大手死死攔住。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海盜艦隊而已。沒必要暴露我們的全部實力。」

趙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基地的防護層經過特殊設計。光是外部的陶瓷裝甲護壁就足足厚達兩米。不要說是幾艘驅逐艦，就算重型戰列艦的主炮攻擊也能扛得下來。嘿嘿嘿嘿！一分錢一分貨，這話說得的確有道理。幾百萬砸出來的東西，非常結實。」

「不使用防空系統反擊？你瘋了嗎？」

張小嫻有些擔憂地看了看他：「照這麼打下去，再堅固的防護也沒用。」

「當然要反擊。」

趙毅在中央電腦上飛快地輸入一連串的指令。他一面盯著屏幕上的海盜艦隊，一面冷笑道：「好好看著，我會把這些傢伙打得連渣兒都不剩——」

地下二層的大型平台上，十艘塗有聯邦軍紅色天使圖案的驅逐艦，正在輸送帶的牽引下，朝著外部出口緩緩移動。

這是用出售「碎星之狐」旗艦所得的貨款，從「銀色斑馬」購買到的第二批戰艦。

它們的外觀和剛剛抵達AG64的時候沒有太大區別。可是經過「奇跡」的重組之後，內部結構和武器系統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奇跡」，是利用最神秘的科技「神學」製造出來的東西。沒人知道這種建築的生產原理究竟是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無論重構還是重組，任何進入「奇跡」後的東西，性能都可以得到全面提升。

這十艘驅逐艦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基礎戰艦。它們在「奇跡」的核心電腦裡，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詞——雷霆。

距離基地中心數十公里的沙漠上，忽然升起了一個直徑超過上百米的巨大平台。當覆蓋在平台表面的裝甲防護層向兩邊完全分開之後，中央的柱狀通道裡，也緩緩駛出了剛剛完成整編的艦隊。

十艘雷霆驅逐艦，如同十把利刃，朝著密佈在基地上空的海盜艦隊徑直襲來。

「頭兒，發現對方的戰艦編隊——」->小說下栽+wＲshＵ。ＣoＭ<-

一個身材精悍，穿黑色短衫的海賊，指著監控屏幕捕捉到的信息叫了起來。

聞言，王二很是吃了一驚。

「不可能，那小子應該是連吃飯的錢都全部買了武器，只差沒把內褲當了，他哪兒還有錢買什麼艦隊？」

「千真萬確——」

說著，黑衫海盜連忙把監控畫面傳到他的面前：「數量倒是不多，只有十艘驅逐艦。」

「嗯？驅逐艦？十艘？」

王二抽了抽臉上的肥肉，一邊對比資料，一邊皺起了眉：「不對……這傢伙從哪兒弄來的戰艦兵？難道，控制戰艦的，全部都是機器人？」

想到這裡，他捻了捻自己肥厚的下巴，獰笑道：「命令第一、二、三中隊編成攻擊隊形。給我滅了這些該死的蒼蠅。我倒要看看，區區一個娃娃軍官，到底能有多大的能耐？」

戰艦各個部位的武器配置均有側重點。一般來說，橫列方向的攻擊，可以讓火力輸出達到最高強度。正面次之，尾部最弱。但是和必須放棄部分機動能力的橫列攻擊相比，以裝甲最厚的前部迎敵，卻是艦隊戰中最常見的突破手段。

收到命令的海盜艦隊開始變幻隊形。數十艘各型戰艦和上百架太空戰機紛紛組成三角陣列，想要從幾個方向同時出擊，一舉碾碎不自量力的對手。

就在這個時候，十艘雷霆驅逐艦組成的編隊，卻加大馬力朝著海盜們直衝過來。尾部噴射出強大火焰的戰艦，以極高的速度一頭扎進戰艦群中。彷彿一台台重型壓路甲，把數十架來不及躲避的炮艇和戰機撞得粉碎。

「沖，衝撞戰術？這傢伙瘋了嗎？竟敢使用這樣的打法？」

目瞪口呆地望著一片混亂的屏幕，王二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在距離較近的情況下，戰艦往往會運用艦體前端的撞角直接進行衝擊。這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直線衝撞中的戰艦相當於把裝甲薄弱的尾部暴露在對方的炮口前。不到萬不得已，幾乎沒人會這麼做。

「既然你要送死，那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

和價值昂貴的戰艦相比，區區幾十架戰機的損失，王二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就在他正準備下令進行圍殲的時候，忽然發現：監控屏幕上這些驅逐艦的週身兩側，竟然出現了上百個圓筒狀的發射口。

「導彈發射器？這麼近的距離……天啊！規避，所有艦隻馬上進行規避！快——」

王二充滿恐懼的尖叫聲，瞬間被刺耳的轟鳴徹底掩蓋。

「嗖——」

上千枚等離子導彈和引力跟蹤彈頭，從十艘雷霆驅逐艦的兩側猛然射出。如同狂暴的閃電轟擊著猝不及防的海盜戰艦。散裂開來的裝甲在可怕的高溫中彎曲變形，失去防護屏障的艦體根本無法抵擋密如飛蝗的導彈。劇烈的爆炸火焰在混亂的艦群中升騰而起，斷裂開來的艦體縫隙中，飄散出零亂的雜物和零件。其間也攙雜有被燒焦的屍體，以及無法判斷其本來形狀的碎肉殘骨。臨死前絕望的哀鳴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混合在一起，成為這場虐殺活動最好的配音。

趙毅緊盯屏幕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凌虐的快意。

把工業平民訓練成戰艦兵，這在任何聯邦軍官聽起來，都是難以想像的事情。至少，短時間內絕對不可能。

從新明斯克平民當中挑選出來的戰艦兵，共有兩萬餘人。他們目前正在接受機械課程訓練，無法上艦操作。

所有的雷霆驅逐艦上，全都空無一人。只有數百名機械工人在維持著必要的能量填充和維護。從動力運轉到發動攻擊，所有的指令都來自於趙毅的大腦。

在S12的地下世界，李維賢教授除了發明洗腦控制儀，還製造出一台具有擴散性質的腦波增幅裝置。這種安裝在戰艦中央電腦裡的設備，能夠把電波和操控者本人的大腦思維進行連接。簡而言之，就是利用意識能量，對戰艦本身進行操作。當擴散開來的思維空間和中央電腦完美地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即便沒有手動操作，哪怕是再繁雜的指令，艦載電腦也會在瞬間執行。

只有在AG64，趙毅才能對這種裝置進行試驗。他不太清楚，以自己五級異能的程度，究竟能夠在戰鬥中控制多少艘裝有增幅設備戰艦？但就目前的情況看，十艘「雷霆」驅逐艦，絕對沒有問題。

在強大的意識控制下，十艘雷霆，就如同趙毅的十根手指一樣靈敏。它們忽而分散開來，忽而聚集在一起，總會從對手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動最猛烈的襲擊。加上經過「奇跡」重組後全面攀升的優異性能，使得這場混戰直接演變成為倒向一邊的大屠殺。

「撤！快撤！都他媽給老子動作快點兒，拖拖拉拉的想死啊——」

王二已經徹底亂了陣腳。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不到十分鐘的光景，己方艦隊的損失已經高達百分之八十。至於那些火力貧弱的炮艇和戰機，也幾乎徹底損失殆盡。

這種感覺，簡直就是在做夢。

第一百零一節 暴怒

從出道算起，干海賊這個行當快五十年了。王二什麼風浪沒見過？大大小小的遭遇戰、搶劫戰不下數百起。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輸得如此之慘。

如果對手和自己旗鼓相當，或者實力遠勝自己，王二也沒什麼話說。可是被區區十艘驅逐艦打成這個樣子，他實在覺得窩囊。

不甘心也沒辦法。輸了就是輸了。再不撤快一點，恐怕連自己也得交代在這兒。

「媽的，快給我記錄所有戰場資料。尤其是這些驅逐艦。」

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地死盯著屏幕上的「雷霆」驅逐艦，狂怒的王二心裡充滿了難以理解的疑惑。對於宇宙各勢力武備可以說是倒背如流的他，從未見過，也根本沒有聽說過這種奇怪的戰艦。

它們的外形和普通驅逐艦沒有任何分別。但是火力、裝甲、速度卻足以和重型巡洋艦媲美。

也就是說，這一戰，自己相當於是用數十艘驅逐和護衛對上十艘重巡。這種仗，不輸才怪。

「老子一定會再回來的——」

王二充滿憤恨的嚎叫，和古代地球上某部動畫片裡反派的常用語差不多。當然，這哀怨無比的聲音，僅僅只充斥在他「保鏢」號旗艦的艦橋裡。

……

望著屏幕上倉惶遁去的「保鏢」號，趙毅如鋼鐵般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也長長地呼了口氣。

他撐住椅子扶手想要站起，卻搖晃著身子再次歪倒。對著電子屏幕邊緣珵亮的鋼製邊板，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微張的雙眼瞳孔，已經因為充血而變成紅色。這種異樣的狀況迅速波及到整個眼眶，甚至就連看到一切景象，都如同是浸透在紅色水波之中。

他感到有些胸悶，想要像平時一樣大口呼吸。而吸入的空氣到了喉嚨就不再向下，脖頸已經完全僵直，稍稍扭動一下頸骨，就會傳來針刺般的劇痛。彷彿有一雙無形巨手緊緊按住肺部，還有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套索，正深深陷入脖子，窒息得令人想要發瘋。

這種感覺非常痛苦，但趙毅對它並不陌生。事實上，這是他第二次出現這種身體異常。至於第一次……那還是在S12，自己六歲的時候，為了追逐一隻逃竄進輻射坑道的老鼠，他釋放出全部思維能量，將意識探測空間擴展到極致。

那種舉動非常危險。他只記得，當意識能量釋放到極限的瞬間，自己彷彿被一柄重錘凌空擊中頭部。如果不是旁邊剛好有幾名倖存者經過，自己的結局……不是永遠變成腦部僵化的白癡，就是永遠陷入沉睡。

人類文明的歷史當中，出現過無數的異能者。利用念力使鑰匙彎曲之類的舉動，在舊時代很多地區都出現過。當時，這些人被稱之為「特異功能群體」。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這種利用意識能量作為驅動的真正意義，並不是進行類似馬戲團節目一樣的表演，而應該將其應用在更加重要的方面。

趙毅沒有這種使物體變形彎折的能力，但他可以讓思維與戰艦中央電腦同步運轉，進而達到以意識進行操作的目的。正常情況下，他可以控制五十艘「雷霆」驅逐艦進行編隊航行。不過，像今天這種直接控制戰艦參與戰鬥，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十艘，已經是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如果不是地面防空網絡尚未建造完工，他絕對不會冒著大腦崩潰的危險，貿然做出這種近乎自殺的舉動。

王二的進攻的確出乎意料，他很可能已經發現散佈在AG64周邊的主動探測器。一名經驗豐富的海盜，當然明白應該如何避開這些監控裝置。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趙毅甚至來不及釋放無人戰鬥機群……當然，下一次，他再也不會犯下相同的錯誤。

張小嫻以最快的速度為他解開衣領，連扯帶撕地脫下戰鬥服。得益於張奎山的高壓式訓練，她對於人體生理方面的問題，甚至比某些專科醫生更加熟悉。雖然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趙毅目前的狀況，但她很清楚，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短時間內讓他盡快回復正常呼吸。

胸口疼痛的感覺已經逐漸淡化，趙毅頭頂的短髮根根豎起，肌膚下每個細胞都在呻吟。望著神情緊張，正從屋角拖過一瓶氧氣的張小嫻，他長長地呼了口氣，疲憊地說：「必須盡快完成地面防空系統的建造工程。他們……肯定還會再來。」

……

「快點，快點，都他媽給老子快點兒——」

柏得溫站在一塊斷開的水泥板上，催促著手下迅速清理建築場地附近的垃圾，為工程機械人留出安裝防空火炮的足夠空間。

和幾個月前相比，他的外觀已經有了相當大的變化。

灰綠色的聯邦軍服沒有一絲皺折，腳下的膠質合成長靴擦得一塵不染。腦袋上那些五顏六色的奇怪符號也已經抹去，甚至就連平日裡最喜歡的耳環也被取下。這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再也找不到絲毫黑幫頭目的跡象，根本就是一個恪守風紀的聯邦軍人。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老子現在可是聯邦軍的一名士官。不是街邊拿菜刀砍人的混混。」

忘了說一句，柏得溫現在可是一名下士。手上管理著一百多號「黑手」的幫眾。

在黑幫份子眼中，能打、能殺、敢拚、鬥狠的人，那是所有人都崇拜的對象。

柏得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尤其是「黑手」的幫主羅傑，更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主。

很自然的，柏得溫和羅傑身上的任何變化，都會成為他們競相效仿的對象。

當身穿尉官軍服的羅傑，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包括柏得溫在內的所有黑幫成員，都看得目瞪口呆。

震撼過後是好奇，好奇過後是驚訝。緊接著，羨慕、失落、垂涎等等一系列心理，也順理成章出現在所有「黑手」幫眾的臉上。

「頭兒……當官兒了？」

「這身衣服真他媽的帥——」

「我也想弄上一套。」

這是一種很奇怪卻又極其正常的心理。昔日的老大已經洗白變成了聯合軍的一員。而我呢？還是一個腦袋上扣著「黑幫」標誌的賊胚。

「想穿上我這身衣服並不難。跟著趙毅老大好好幹，人人都有份兒——」

很快，柏得溫成為了第二個得到軍裝的黑幫份子。這也在其他黑幫成員當中，引起了空前的震撼。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下，第三個、第四個……很快，一支百人左右的武裝巡邏隊在新明斯克市出現了。它的所有成員，全部身著地球聯邦軍標準制服。而且，所享受的待遇也和預備役軍人完全一樣。

趙毅很清楚，想要把往日以殺人為樂的黑幫份子，改造成扶老挾幼的良好市民，其中的難度，實在不亞於重新締造一個新的種族。可是，這並不代表著，不能利用其身上的弱點，把他們導向自己所需要的路上。

他們此前什麼也沒有，但現在新明斯克的各種生物物質非常充足。這就是重新構建秩序框架的基礎。

以頭目為代表，從中挑選出表現優異的人編組成軍。以此為榜樣，刺激黑幫份子產生出榮譽的渴望。把他們牢牢控制在手，成為可堪使用的臂助。

這就是心理學的妙用。

按照趙毅的計劃，無論是最先投靠自己的「黑手」和「紅頭黨」，還是從臨近各區收編而來的各大幫眾，都無法當作未來戰爭中的決定性力量。他們的作用，充其量只能維持區內秩序。如果可能，趙毅甚至想把這些人全部解除武裝，成為區域內部的合法住民。

當然，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想要一步到位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武裝平民在沒有形成規模和戰鬥力以前，以黑幫份子為主力的巡邏隊，還必須在區域之內佔到一定比例。

其實，以正常的軍事標準，基地裡的平民們，已經完全具備了與聯邦軍相當的戰力。

可是，這並不趙毅所需要的。

在他看裡，自己手的部隊應該比聯邦軍更強，比泛聯合皇室禁軍更狠。也只有這樣，才能抵消對方在數量的絕對優勢。從而保證AG64這塊無人關注的荒涼之地，永遠成為自己的禁肏。

出乎意料之外的，羅傑及其手下那身聯邦軍服，居然會成為幫派成員爭相效仿的目標。而「黑手」幫眾被編入聯邦軍一事，也在周邊地區的其它城市當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一周之內，已經有三個人數超過兩千的外來黑幫派出代表。要求加入新明斯克的行列，並且得到與羅傑他們相同的待遇。

「這不可能——」

面對劉楓的報告，趙天斷然否決了對方的要求。

「告訴他們，投降沒有問題。只要放下武器，接受改編。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新明斯克的正式住民。如果還有保存實力和武裝的念頭，那麼就連想都不要想。到時候，我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這番話，已經在很多AG64的城市裡，成為不是秘密的宣戰佈告。

對此，有些人哧之以鼻，有些人膽戰心驚，還有的人則苦苦思索著，究竟還有沒有其它的出路……但無論是抱有任何一種想法的人，他們都很快發現，自己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

從外表上看，陳紀康應該屬於那種性情溫良，謙遜有禮的男人。

他的個子不高，身材也說不上健壯。青灰色的毛衣和黑色的西褲，似乎是永遠的單調服飾。薄薄的嘴唇通常都緊抿在一起，即便對某件事情抱有濃厚的興趣，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往往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有那雙繼承了古代地球亞裔人種的黑色眼睛裡，偶爾會閃爍出旁人難以察覺的冰冷。

坐在寬大的皮椅上，他一直在看手下剛剛送來的季度財務報告。

半個小時過去了。陳紀康臉上的平和，已經開始從後來的疑惑，逐漸變幻成為現在的慍怒。

他是「羅德」城的實際控制者。

這裡距離新明斯克頗為遙遠，直線距離超過兩百公里。在沒有任何地形障礙的沙漠上，腳程夠快的話，至少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可以在兩座城市之間來回往返。

陳紀康也是工業平民。三十多年前，他成功的完成了從普通人到黑幫頭子的身份轉換。和其它幫派一樣，他擁有的「山下組」控制了整個羅德城。雖然這座城市的規模沒有新明斯克那麼龐大，居民人口也不過二十來萬，卻沒有其它勢力與陳紀康進行爭搶。

他很清楚：如果沒有足夠的錢，根本無法維持自己手上的權勢。而在AG64這顆該死星球上的唯一經濟來源，只能是種植變異罌粟，提煉晶體顆粒。

按照以往的慣例，羅德城的月均收益大多為二十四萬聯邦標準貨幣左右。然而，從上個月開始，陳紀康得到的收益開始大幅下滑。就在昨天的盤點過後，這個月賺到的錢，僅僅只有不到兩千塊。

望著筆記本上的一串串數字，陳紀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保養良好的細長手指，也開始在皮椅扶墊上輕輕撫摸著。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無奇的舉動，卻把站在其身邊的親信嚇得半死。

AG64號星球上沒有動物。這張真皮靠椅，是剝了十餘張人皮，選取其中最優質部分才做成的。而他每每撫摸椅墊的同時，也是陳紀康決定殺人，剝取更多制椅材料的時候。

迪得莉是羅德城的財務主管。由於保養得體，雖然年紀已經超過六十，可是她的外表看上去，卻也和四十出頭的女人沒什麼兩樣。

每次走進這間辦公室，迪得莉都會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她很清楚，眼前這個外表平和的男子，絕對不像看起來那麼溫良謙恭。只有與之最熟悉的人才會知道，他最喜歡吃的菜餚裡，有一樣就是用蔥姜炒制的幼童肝臟。

「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陳紀康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聽上去，卻讓人有種徹骨的冰冷。

「我們的貨物……積存了很多……賣不出去。」

迪得莉戰戰兢兢地回答著。

「為什麼賣不出去？」

陳紀康目光一冷：「是你手下的人不好好做事？還是得罪客戶讓對方生氣？或者……是你自己中飽私囊，把錢吞了？」

「不！不！不！我怎麼可能作出這種事情？」

迪得莉一驚，連連矢口否認：「據我所知，這主要是因為新明斯克市最近的變化所導致。聽一些從那裡過來的人說，聯邦政府似乎設置了守備官。原來的礦業公司也被驅逐……您知道，按照慣例，我們每個月都會與『火炬』礦業公司進行交易。可是現在，沒有人收貨，自然也沒有收益。這個月賬面上的利潤，是依靠出售庫存食品獲得。如果下個月仍然維持這樣的情況，恐怕……」

聽到這裡，陳紀康的身體微微一顫。眼中也晃過一絲驚訝和慌亂。

雖然迪得莉沒有明說，可是他很清楚其中的意義。

沒有礦業公司收貨，生產再多的晶體顆粒，也等於是無用的廢品。

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的羅德城，就會因為無法維持而徹底崩潰。

「全力搜集有關新明斯克的所有資料。我要弄清楚，究竟是什麼人在和我做對——」

……

新明斯克，殖民基地南面地下六層，有一處剛剛開闢出來，面積約為十萬平米的寬敞空間。

巨大的拱形天頂上，鑲嵌著上萬塊米許見方的半透明陶瓷複合板。四周的牆壁用小塊金屬鍍面磚鋪就而成。從頂蓬到距離地面半米的地方，都設置了一排排根據時間自動開合的排氣管道。而整個建築的核心，則是一台功率強大的模擬生態發生器。

數千個用鋼架安裝的硬化膠質培養槽，以相互結合的方式固定在地面的掛勾上。乍看上去，一層層自下而上疊摞起來的它們，就好像古代圖書館裡整齊排放的書架。只不過，那些本該用作放置書籍的「櫃子」裡，卻種滿了一株株綠色的水稻、麥苗、蔬菜……

在聯邦專利局的絕密檔案當中，「無土栽培技術」，是聯邦政府擁有的諸多特屬專利之一。可是用張小嫻的話來說，這項目所謂的「專利」，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這算不上什麼秘密。

在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的憲法當中，明確規定——嚴禁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使用無土栽培技術。如有觸犯，重刑處死。

第一百零二節 佣金

利用皿器，在缺少土壤的環境下，利用營養液對植物苗株進行栽植。這種技術早在幾千年前的地球時代，就已經被人類發明並得到了廣泛的利用。然而，進入宇宙大移民時代後，星際大會便開始利用日益缺乏的食物，對民眾進行必要的控制。不過，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太久。「依波拉」植物和發現，以及膠質的大規模運用，使得營養不良豐富的工業合成物，最終成為人類的新食品。

「知道為什麼純粹的農牧產品價格會如此昂貴嗎？其實原因很簡單——按照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在訂立的公開協議，除了傳統的土壤培育外，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進行無土栽植。」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趙毅有些不明白。

「很簡單——利益。」

張小嫻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一排培養皿前，拉起懸掛在架子上的透明薄膜，指著其中一株株已經結穗的小麥說道：「以這個為例。從播種到收穫，正常的週期應該為一百天左右。如果使用無土栽培，在添加了營養液和增加光照度的情況下，收穫期便可縮短一半以上。如此一來，同樣面積的產出，其差額就足足超過一倍。而且，無土栽植可以充分利用空間。同樣一百畝土地的產出，與能夠疊摞堆積的培養皿根本無法並論。如果地球聯邦徹底開放這項技術，那麼現在人類的食物來源根本不會是什麼膠質。而是這種純天然的農產品。」

「同樣的一噸麵粉，膠質合成物只需要四百聯邦標準貨幣就能買到。如果換成農牧品，售價卻高達八千元，甚至更高。其中的差額和所產生的利潤，實在令人難以取捨。」

「所以，聯邦政府就利用這樣的手段聚殮財富。並且，將之用於控制整個公民階層？」

趙毅開始有些明白了。

「如果你多關心一下歷年來的科學大會報告，就會發現：提及農產品種植技術的部分非常少。而那些有關基因改良和增加收穫量的研究成果，卻會得到所有人的讚揚和褒獎。其中的原因，就在於此。」

張小嫻抱緊他的胳膊，小聲說：「如果讓農牧產品的數量增加太多，勢必會造成市場價格大幅跌落。因此，聯邦政府不會公佈任何新的栽培技術，還要把此類專利全部封存。而對於品種改良的研究，卻會投入大量資金。兩者結合，既可穩定市場，又能保證在不可知的災難面前，保留足夠的應對方法。呵呵！聽上去似乎有些卑鄙，但是對於統治者而言，卻是控制民眾的最好方法。」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會知道，並且使用這種技術？」

「我在這方面接受過系統的教育。」

張小嫻笑了笑。

「說穿了，這只是一種非常簡單的東西，也談不上什麼所謂的研究。任何一名農業科技學院的學生，都很清楚其中的原理。但是任何人都無法這種產業規模化。因為一旦被聯邦政府發現，唯一的結局，就是剝奪全部財產，將其流放成為平民。其處罰手段之嚴厲，即便是實力與背景雄厚的財團，也絕對不敢有所涉及。因為，這已經不僅僅只是為了個人謀求利益，而是觸犯了整個聯邦，乃至整個泛聯合所有貴族的統治基礎。他們不會讓這些技術公開，永遠不會……」

聽到這裡，趙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在基地內部栽培農牧產品，是張小嫻的建議。

AG64號行星的定位，是類似拉斯維加斯的旅遊星球。除了服務和自然景觀，還必須擁有足夠數量的食物。客人在觀光區裡所消耗的食品和酒水，都是出自這裡。如果單純從外星球購買，單是那昂貴的售價，就足以拖跨整個基地的經濟。更談不上什麼所謂的利潤。

像這樣的大型培養室，目前已經建成了二十個。產出主要為小麥、稻米、各種水果和豬、牛、羊之類的家畜。由於空間使用率得到了充分發揮，加只生態模擬器的催熟作用，各種物資的產出數量也遠遠超過預計數字。單以年產量來看，養活兩百萬以上的人口，絕對沒有問題。

當然，趙天還沒有奢侈到用這些昂貴的物資養活手下的地步。所有培養室的產出，優先供應觀光區內客人的消耗。這是一項非常隱秘的計劃，只能在地下基地秘密進行，根本見不得光。

「真是一種絕妙的手段啊！」

望著培養槽中穗實的麥株，趙毅終於明白，兩大勢力政府之所以聯合封禁此類技術的可怕之處。

食物，是民眾每天生活必需的東西。

用膠質製品解決飢餓的同時，又把口味純正的農牧產品擺上貨架。為的就是想要刺激民眾的購買慾望。就好像每天以野菜為食的窮人，在嘗過牛肉的鮮美滋味兒後，肯定會對其念念不忘。想要每天都吃到這種昂貴食品的話，就需要更多的錢。沒有錢就得去掙，就得按照政府的安排，進入各個所需要的領域，創造出更多的社會財富。再加上軍隊的嚴格監管，進而達到控制社會的最終目的。

這就和遠古地球時代，把鹽、鐵之類物資作為專賣的國家一樣。利用某種生活必需品來達到掌握、控制民眾的目的，其實都是同樣的道理。

至於現在，這把行之有效的武器，又落到自己手中。

……

暗淡的天光照亮了城市，清晨的街頭開始變得變得喧鬧。金色太陽像往常一樣，在天空中慢慢移動著，卻永遠不可能將溫熱明亮的光線，投注到高樓大廈密集城市裡的每一個角落。

尹森微瞇著眼，望向晨光升起的東方。透過樓宇之間狹窄的縫隙，在地平線的盡頭，是一片灰暗模糊的雲。

窗戶敞開著。從外面吹進來的風，刺激著他的雙眼忍不住想要閉攏。可他一直努力睜開眼瞼，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他……我的兒子……還，活著嗎？」

尹森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王二正坐在他身後三米多遠的餐桌前，往一份剛剛被侍者端上來，在盤子裡冒出「滋滋」作響油珠的牛排上塗抹黃油。在這間辦公室裡用餐，已經成為胖子海盜的慣例。也只有在這兒，他才可以享用到真正的純畜牧天然牛肉。

「我不確定——」

王二用餐刀麻利地切著牛排，頭也不抬地回答：「但你兒子肯定就在新明斯克，在那個新任的聯邦守備官那裡。」

「為什麼？」

尹森猛然轉過身，削瘦的面孔隱隱有幾分微顫，眼睛裡釋放出銳利的精光。他追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你應該去過AG64。」

王二叉起一塊剛剛切下的牛排，在散發著濃香的黑椒汁裡蘸了蘸，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那地方非常荒涼，除了變異罌粟，再也沒有第二種經濟來源。我不知道，那個小守備官對『火炬』礦業公司的事情是否清楚？但你應該明白，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對於晶體顆粒，或者以它作為原料的任何副產品，都深惡痛絕。顯然，那小子應該是抓住了你礦業公司的把柄——販毒。當然，如果他想要把事情擴大，完全可以再加上製毒、運毒、藏毒之類的罪名……可問題是，直到現在，你從未接到過聯邦警方的詢問，或者搜查、逮捕令之類的玩意兒。」

尹森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鄭重。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從籐編水果籃裡拿起一個新鮮的蘋果，擺在王二面前，冷聲道：「說下去——」

「卡嚓——」

王二抓起蘋果，在那團完全由自然孕育成熟，代表甜美和水潤的鮮艷紅色正中央，狠狠咬了一大口，高高鼓起腮幫，用力嚼著，聲音有些低沉：「我派人潛入過新明斯克。那裡和幾個月前相比，根本就是換了另外一種全新的狀態。作為守備官，他顯然是想要把那裡的環境，改造成為適宜居住的程度。這需要一大筆錢。聯邦政府不可能為了一顆毫無開發價值的沙漠星球買單。想要得到資金，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所以，那個叫做趙毅的守備官，想從我這裡弄到足夠的錢？」

尹森開始明白王二話裡的意思。他一直緊繃的臉上，也露出幾分夾雜著憤怒的嘲諷。

「你兒子肯定是落到了他的手裡。他也肯定會以此作為價碼，從你手中勒索一大筆錢——」

王二的思維，完全遵從於海盜的邏輯。他大口啃著蘋果，果汁順著嘴角流淌到下巴上，再滴到桌面上：「我敢打賭——你兒子現在應該很安全。那個小守備官絕對不敢動他一根汗毛。這可是交換鈔票的最佳籌碼。說不定……你兒子現在過得比誰都快活——AG64雖然貧瘠，但新明斯克的女人卻很多。雖說談不上什麼漂亮，可那些娘們兒的花樣可不少。」

這句話明顯帶有隱秘的特指。尹森皺了皺眉，壓抑著想要狂跳的心臟，依舊平靜地問：「那麼，你的意思是？」

「你現在有三種方法可以選擇。」

王二扔掉已經啃光的蘋果核，用衣服袖子粗魯地擦了擦嘴，又點起一支香煙，這才認真地說：「首先，你可以向聯邦政府申訴，或者直接讓聯邦警方出面調查這件事。不過，我不贊成你這樣做——政府官員和警察，都是衣冠楚楚的飯桶。除了強姦幼女，用別人的錢裝滿自己口袋，外加喊著『偉大的XX黨萬歲』之類傻逼白癡的口號，他們什麼也不會做。請求他們幫助，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為了洗脫罪名，那個小守備官說不定會乾脆撕票。這樣做，雖然他什麼也得不到，但你也只能得到一具屍體。」

這話說的粗俗不堪，卻很有道理。尹森眼角的肌肉抽了抽，低沉地悶喝了一聲：「繼續說下去——」

「你可以和他直接交涉。或者耐心等在家裡，他肯定會與你取得聯繫。長時間養活一名囚犯，需要花很多錢。何況，AG64的食物價格非常昂貴。養著一個不是自己這邊的人，很不划算。」

王二彈了彈煙灰，被肥肉擠壓到眼窩深處的眸子，閃爍出精明的亮光：「他會對你漫天要價。或者，要求成為你在晶體顆粒生意上的合夥人。這根與虎謀皮沒什麼區別。他的要價會很高。據我估計……不會少於一千億聯邦標準貨幣。甚至更多。」

尹森深深地吸了口氣，陰鷙的面孔看起來顯得越發森冷。他「格格格格」地怪笑起來，用完全不像平時風格的語氣說：「一千億……你確定？」

「也許是兩千。」

王二鄭重地點了點頭：「單憑『火炬』礦業公司的名字，就值得這個價錢。何況，他手裡可是握著你兒子的命。如果換了是我，要價絕對比這更高——三千億，或者五千億，都有可能。」

尹森露出一個近乎殘忍的笑，他盯著王二那張肥圓的臉，足足看了很久，冷笑道：「現在，說說你的第三種方法。」

胖海盜沒有忙著開口。他把煙頭扔在地上，抬起腳踩熄，攤開雙手，做出一副毫無保留的誠懇模樣。

「您知道，我去過AG64，去過新明斯克。當然，那是為了救出你的兒子。但我損失很大，手下的艦隊幾乎全軍覆沒。」

尹森眼睛裡凝固著譏諷：「所以，你想要從我這裡找回損失的部分？」

「我只是說明一個事實——」

王二臉上的表情，如同剛剛受了委屈卻無處申訴的可憐孩子：「你的價錢實在太低了。你簡直無法想像，那個小守備官，居然擁有一支武力強大的艦隊。實在太可怕了，我這輩子都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場景。那地面上的防空炮火比蝗蟲還要密集，天空中的無人戰鬥機比螞蟻還囂張……哦！對不起，我說錯了，應該前面是螞蟻，後面才是蝗蟲。」

「你收了我的錢，卻沒有把事情辦好——」

尹森臉上已經升騰起隨時可能爆發的火焰，就連說話聲也散發著嗆鼻的汽油味：「別忘了——當年是我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你現在仍然還是在骯髒下水道裡躲避聯邦警察的垃圾，還是像狗一樣跪在人前哀聲連連的乞丐。」

「您說的對——」

王二絲毫沒有動怒，他依舊樂呵呵地微笑著，同時改用敬語，說：「但您得明白，沒有足夠強大的武裝力量，我就無法完成您的委託。何況，我的要價並不高——五十億，聯邦標準或者帝國元均可。我會交給您一個漂亮健康，活蹦亂跳，身上並不缺胳膊少腿，甚至比以前還要胖上幾公斤的兒子。而您呢，也可以不用花上幾千億的贖金。這很划算……相當划算。」

尹森死死盯著王二那張胖乎乎的爛臉，眼睛裡充滿著攝人的血紅色。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長出一口悶氣，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沉默。

「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今天說過的這些話——」

他惡狠狠地說著，同時摸出支票簿，在空白欄目裡填上王二說過的數字，五十億。

「如果你不能把我的兒子帶回來，我會讓你知道……當年，我可以救你。現在，我也一樣能夠要你的命——」

滿面厭惡的尹森直接扔下支票，連多餘的話也不想再說一個字，直接從椅子上站起，離開房間。

默默地看著飄落在地上的支票，王二淡淡地笑了笑，挺著肥碩圓實的肚子，艱難地彎腰，撿起，湊近嘴邊吹了吹灰，仔細折好，小心翼翼地裝進衣袋。

然後，他繼續悶著頭，對付餐桌上那盤已經冷掉，卻尚未吃完的牛排。

「這個世界已經變了。老子憑什麼要為你賣命？當然，有錢什麼都好說。沒錢，那你就什麼也不用說。救過我，就可以永遠對我呼來喝去？如果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老子管你兒子是死是活？馬勒個逼的……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做事。換了別人，不要說是五十億，五百億老子也不干——」

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來，只是在腦子裡想想，僅此而已。

……

幾乎是與此同時，地球，在張奎山的豪宅，同樣進行著另外一場爭吵。

老安東尼奧坐在沙發上，雙手杵著枴杖，冷冷地注視著對面的張奎山。

「你答應把女兒嫁給我。可現在她失蹤了。我想，你是不是應該就此事給我一個解釋？當然，你最好是找到一個足夠合理的借口。否則，我保證你會有大麻煩——」

第一百零三節 翁婿

張奎山靜靜地站著，雙眼瞇成了一條縫，盯著在他面前還不到五米的安東尼奧，下意識地握緊右拳，又緩緩鬆開。

如果可能，他實在很想把安東尼奧的腦袋擰下來，挖開頭蓋骨，掏出腦漿，仔細打磨一番，裝在盥洗室裡，當做自己的專用馬桶。

這個死不掉的老雜種，腦袋真的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著猶太人血統的關係，他的頭部和身體看上去有些不成比例。簡單來說，就是上面太大，下面太小。當然，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沒有人對安東尼奧說起過這一點。可能有很多人對這個老混蛋心存鄙視，但正式場合下，所有人都會異口同聲稱讚他的智慧，以及思維敏捷——這大概也是碩大頭顱的唯一優點。雖然，它看上去的確體積驚人，如同一個在蔓籐上至少長了十年，佈滿無數皺紋，表皮堅硬，又老又臭的南瓜。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我已經說過——就連我也不清楚自己女兒的下落。相信我，這絕對不是一場騙局。我現在比你還著急。我已經報警，希望她沒有遭遇不測，也派出所有可以動用的人手到處尋找。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電視或者報紙的習慣。最近的熱點新聞和重要欄目裡，都在不斷插播關於我女兒的尋人啟事。我希望你能諒解，也不要置身事外，而是共同參與，把失蹤的人找出來——」

張奎山的話擲地有聲。他陰沉著臉，從桌上拿起煙盒與打火機，想要點燃，不知為什麼，又把夾在指尖的香煙一把揉碎，慢慢扔在地上。

安東尼奧像平時一樣穿著黑色西服。分站在沙發左、右兩邊身材高大的保鏢，越發襯托出這個猥瑣老頭的矮小。他雙手杵著枴杖，兩條腿分得很開，雖然滿面怒容，但他身上最為吸引人注意的，卻莫過於腿胯中間被褲子遮擋住，高高隆起的帳篷狀凸起——和安東尼奧打過交道的人通常都很清楚，那絕對不是人類的正常生理表現。而是現代科技與高強度金屬的完美結合。

據某些和他發生過親密關係的女人說——安東尼奧下面的生殖器至少長達五十公分。當然，那是在勃起狀態下的驚人尺寸。平時，它會像正常人一樣萎縮。醜陋，難看，卻很大。

「事情的真相，當真是如你所說的這樣嗎？」

安東尼奧的眼睛，釋放出蛇一樣濃重的懷疑：「我們之間應該更加坦誠……好吧！想必你也明白，我很喜歡你的女兒，也願意娶她為妻。可問題是——她現在失蹤了。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你想讓我解釋什麼呢？」

張奎山頗為不悅地攤開雙手，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連我都不清楚她現在的下落，又怎麼回答你的問題？」

「是嗎？」

安東尼奧拎起枴杖，重重頓了頓地面，用明顯壓抑住憤怒的口氣說：「我剛剛和你談過訂婚的事情，第二天她就失蹤。這是不是太過於巧合？」

張奎山很不習慣這種咄咄逼人的談話方式。他沉下面孔，不無鄙夷地回諷：「聯邦福利局的體育彩票每期都有人中獎。那玩意兒的買中機率可是數千萬分之一。說到巧合，你覺得這又應該怎麼解釋？」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安東尼奧，他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赤紅。甚至就連頭髮也隱隱有著想要直立起來的趨勢。

「我不想和你爭吵——」

老猶太人很清楚，這並非自己的擅長。他放下手裡的枴杖，對旁邊的保鏢勾了勾手指。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拉開夾在腋下的公文包，從中取出一份帶有聯邦法院公正標誌百合花圖案的文件，恭敬地遞了過來。

「你已經拿到了訂婚禮金。如果你記憶力足夠好的話，應該不會忘記『五百億』這個數字。」

安東尼奧微瞇著眼，半低著頭，死死盯著坐在對面的張奎山。彷彿一頭鎖定獵物，隨時準備撲上去啃斷對方脖子的肉食巨蜥。

這種凶狠無比的表情，讓張奎山忍不住有些微顫——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打算向聯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訴。你，企圖詐騙我的財產——」

安東尼奧露出一絲殘忍的笑，說：「你已經收取了禮金，新娘卻在這個時候失蹤。當然，地球聯邦並不像泛聯合那樣，擁有奴隸或者妻妾之類的特殊保護法律條文。但不管怎麼樣，現在的情況是——錢裝進了你的口袋，而事情發展卻並沒有如我想要的方向進行。你難道……」

「聯邦法院不會受理這種案子——」

張奎山冷笑著連連搖頭：「別忘了，這可是民主制的文明社會。即便你真的告上法庭，法官和陪審團也只會以新娘本人的意願為主。大不了，我把那五百億再還給你。」

「不，你沒有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安東尼奧陰笑著，同樣也在搖頭：「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詐騙。即便退還禮金，仍然無法從中脫身。你可能會認為這件事情很平常。但我想說得是……尊敬的張先生，你已經惹怒了我。對於那些不讓我安安穩穩按照自己意圖做事的傢伙，通常只有一種下場。」

「你在威脅我？」

張奎山臉上露出幾分猙獰。配合他高大魁梧的身形，使安東尼奧身邊的保鏢一陣緊張，不由得上前幾步，將老猶太人擋在身前。

「讓開！他不敢動手。至少，現在他還沒有這個膽量——」

安東尼奧伸手命令保鏢退下。他把玩著手裡的枴杖，發出一陣如同貓頭鷹般難聽的怪笑：「我知道你很有錢——按照新福布斯排行榜公佈的數字，你名下資產至少超過八千億聯邦標準貨幣……毫無疑問，你比我更加富有。但是……你忘了一個非常關鍵問題——資產，不等於鈔票。」

不知道為什麼，張奎山忽然有種想要伸手摸槍，再對準老猶太人腦袋扣動扳機的衝動。他頗為勉強地扭著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音節。

「我可以把我名下全部財產變成現金——」

安東尼奧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彷彿被激怒的獅子在咆哮：「兩萬八百萬，或者三千萬。如果全部換成鈔票，這個數字足以買通上帝。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喜歡錢，他們會為此去做任何事情。包括……用最野蠻的方法，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當然，除此而外，還有更加文明的做法——」

老猶太人乾澀難聽的聲音，在房間繼續迴盪：「我可以用這些錢買通聯邦警察，或者法官，也可以是國家權力機構當中，某個地位很高的傢伙。你可能被判終身監禁。或者，你也可以拿出同樣多的鈔票，去滿足他們貪婪的胃口。但我很懷疑你究竟會不會這樣做？要知道，我和你不同——我已經老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因此，我可以用所有的錢去做任何事情。如果願意，我甚至可能資助恐怖分子，讓他們用核彈毀滅幾個聯邦城市。哈哈哈哈……聽起來很瘋狂，不是嗎？但這並非恐嚇，也絕對不是虛張聲勢。當鈔票無法從這個世界上買到生命的時候，花光它們最好的方法，除了最奢侈的享受，就是最令人恐懼的殺戮——」

說到這裡，安東尼奧似有似無地看了張奎山一眼，淡淡地說：「而你呢？你還能活很久，還有連我都感到嫉妒的漫長生命。你也不可能花光全部家產，用作在法庭和現實當中與我爭鬥的資本。我很瞭解你，也可以看透你的心——一個連女兒也可以出賣的人，其實非常珍惜自己的羽毛。你絕不可能以身涉險，也永遠不可能在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好吧！我無意評價你的性格，也不想像上帝一樣，充當人性善惡的審判官。我只要你的女兒！我只要張小嫻！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裡，就是不想跟你撕破臉皮。」

「所以，你不要再用那些無聊的話當做托辭。我不想跟你爭辯。該說的話，已經足夠清楚。如果不想拚個魚死網破，那你最好是對我坦誠一些，老老實實交出我需要的人。還是那句話——錢對我來說其實不重要。我甚至可以在結婚當天，就將所有財產全部過戶到妻子名下。我這個人不貪心，腦子也很清新。如果你還想從我手裡拿到那些錢，就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

張奎山壓制著心頭的狂怒，還有本能的畏懼。他腦門上開始滲出汗珠。雖然，房間裡開著空調，不冷，也不熱。

安東尼奧的這些話肯定不是恐嚇。這個老王八蛋的確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根本無所忌憚，根本有恃無恐。當然，對拼的結局，自己肯定不會死，卻會損失很大一部分財產……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恐懼的人當中，有一種，就是瘋子。

「我已經說過——她不在這兒。真的！」

話一出口，老猶太人的臉色驟然變冷。不等他開口，張奎山連忙用最陳懇的口氣解釋道：「她真的不在。從你要求訂婚的那天，我女兒就失蹤了。你可以搜查我的住宅，也可以用任何方法打探她的下落。我並沒有想要欺騙你的意思，但事情就是這樣。連我都在找她，真的！」

「看來，我們仍然要返回最初的話題，繼續那種無聊的猜謎遊戲？」

安東尼奧冷冷地盯著張奎山。顯然，他並不相信這個可憐父親的話。

「你究竟要我怎麼說才相信？」

惱羞成怒的張奎山吼了起來：「既然把話說明，那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很想要你的財產，所以才把女兒嫁給你。否則，你以為一個如花似乎的漂亮妞會白白躺到你的床上？你他媽的以為自己是誰？在女兒和財產面前，我從來只會選擇後者。如果你仍然固執己見，那我只能說聲『抱歉』——用你那顆被精液浸泡的大腦好好想想，把她藏起來，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可不好說。」

老猶太人的目光有些疑惑。片刻，又恢復冰冷刻板：「古代中國有句話說得好——『坐地起價，落地還錢』。」

「你媽個逼的——」

張奎山極無風度的爆了句粗口，幾乎是在扯著嗓子叫嚷：「就算你現在把財產轉讓證明書擺在面前，我也無法交出你需要的人。你究竟要我說多少遍——她不在這兒，她走了，逃跑了——」

最後這三個字，像閃電一樣驚醒了安東尼奧固執的大腦。他猛然瞪大眼睛，頗為驚訝地看著張奎山。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很是失落地搖了搖頭。

「她……居然選擇了逃跑？」

「對！她討厭你！不喜歡你！」

張奎山滿懷惡意地獰笑道：「她看不上你這個老鬼。雖然我很喜歡你口袋裡的錢，但我女兒卻不願意跟你睡在一張床上。我不知道你的疑心為什麼那麼重？我一直在找她，在幫你找她！而你呢？老傢伙……現在，你可以相信這是真的了吧？」

沒有比這更真實的了。

當所有利益無法達到目的的時候，真實的一面，自然會驅逐腦子裡的所有懷疑。

安東尼奧慢慢皺起眉頭。他從口袋裡摸出雪茄，點燃，狠狠地抽著。繚繞的白色煙霧深處，隱約可以看到他那雙充滿憤怒、恥辱、血絲，被瘋狂思維控制，釋放出凶狠和殘忍的小眼睛。

「必須找到她！不惜任何代價——」

足足沉默了五分鐘，老猶太人才從嘴裡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

「我已經在找了。」

望著他滿是怒容的臉，張奎山只覺得有種無比滿意的報復心理：「所有地方都派了人，但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

「最好讓你的人加快動作，再勤快一些。」

安東尼奧惡毒地說：「否則，你一個子兒也拿不到。我寧願把所有財產全部送給聯邦政府，也絕不可能白白裝進你的口袋。如果你想得到它們……你知道該怎麼做。」

……

半小時後，安東尼奧在一群保鏢的簇擁下，離開了張奎山的豪宅。

他臉上仍然帶著怒意，卻比來的時候消減了不少。而更多的面部表情，則是男人被女人拋棄之後，無法忍受的羞憤。

「死不掉的老雜種，活該一輩子斷子絕孫——」

望著揚塵而去的車隊，張奎山無比暢快地啐了口唾沫，腦門上剛剛舒展開的皺紋，又迅速聚集到一起。

他必須盡快找到張小嫻。否則，和安東尼奧之間的婚事就會告吹。

老猶太人已經收回了五百億聯邦標準貨幣的禮金。這讓張奎山感覺很不痛快，也很惱火。

「這個該死的小婊子究竟在哪兒？」

他已經搜遍了所有可能的地點，卻沒有找到張小嫻的任何線索。感覺……自己準備當做搖錢樹的女兒，似乎是人間蒸發，永遠銷聲匿跡。

「不，她不可能自殺。她一定躲在某個我還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裡……」

皺著眉，搖著頭，張奎山走到壁櫥前，拿出一瓶白酒，倒進杯子，正準備仰脖灌下，卻被懸掛在對面牆壁上的一張相片所吸引。

那是十年前，張小嫻剛剛取得聯邦國立大學金融貿易系碩士學位的時候，身穿畢業服裝的一張個人照。

「學院……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他自言自語著，表情也變得有些恍然：「那個傢伙……那個叫做趙毅的小子……等等，她該不會……失蹤，該不會是因為他的緣故吧？」

……

AG64，新明斯克。

水泥和「沙磚」搭建的高射機槍塔座，利用原有房屋為掩體，巧妙設置的各型火炮陣地，以輕型裝甲車為先導，在區域邊界敷設的大量地雷，還有一個個在炮射死角安裝好的火焰噴射口……所有的一切，使得這塊空曠的場地成為「安塔」市內的另類。

區域擴大，意味著防線的延伸。作為必要的力量補充，駐守新明斯克市內的鐵衛軍數量，已經突破了五千。

馮談談的肩膀上，已經佩戴起一槓三星的上尉銜章。身為區域警備司令的他，是除趙毅以外，目前為止，在這塊地面上軍銜最高的人。

士兵的制服為特別訂製。除了顏色全黑，以及左臂上繡有一隻半拳大小的金屬骷髏之外，它們的基本形式與聯邦軍並沒有太大差異。可是看上去，卻平添了幾分冷肅和殺意。

第一百零四節 區劃

按照《星際殖民法》，守備官在所在區域之內，擁有對屬民的絕對控制權。其中也包括對服裝、行政、軍備等一系列相關的私有權限。一句話，只要是在《星際憲法》許可的範圍，守備官可以做任何事情。

軍服的更改也在此例。黑色，象徵兇猛和殘忍。至於骷髏圖案，在外人眼中同樣屬於血腥和暴力的範疇。只有趙毅自己最清楚，這個特殊符號，其實也是一種象徵意義的恐嚇，以及威嚴。

部隊編組的情況，趙毅已經向聯邦軍令總部作了相關報備。按照報告中所述——這是一支以當地黑幫份子為基礎的民軍武裝。人數只有兩千，所裝備的武器除了少部分為軍區援助外，其餘均來自於歷次與黑幫戰鬥的繳獲。沒有重型戰車，沒有大口徑火炮，也沒有重型支援火力。甚至就連必需的彈藥也極其缺乏。在軍區電腦的檔案記錄中，這支和乞丐沒什麼區別的部隊番號為「AG64號行星守備地區第一暫編步兵師」。

至於艦隊，在趙毅的報備資料中，只是簡單的提到——「有五架G31型太空戰鬥機。」

所有的一切，都是擺在紙面上給人看的東西。而這些數據也的確符合AG64的實際情況。上至副總參謀長周以銘，下至普通的資料錄入人員，從未對此產生過懷疑。

然而，實際情況與報備中所描述的場景，差之甚遠。

殖民基地裡的武裝平民數量已經突破了二十四萬。其中，十萬屬於戰艦操作人員，另外十萬人編成五個步兵師。剩下的部分，則按照比例和訓練進度，依次進行艦隊和士兵的補充。

產能巨大的零件製造中心，使武裝平民所需的各種裝備，除了重型戰鬥裝甲外，全都實現了自產。尤其是彈藥方面的產量，足以支持所有軍隊五年以上的高強度消耗。至於被基地中央電腦錄入的部隊正式番號，則是「鐵衛軍第一軍團」。

戰艦，是目前趙毅唯一能夠得到大量金錢的經濟來源。利用「奇跡」合成的旗艦「碎星之狐」，已經成為地下黑市的搶手貨。也正是因為雪顏和「銀色斑馬」的關係，龐大的殖民基地才能得到足夠的錢，維持正常的運轉。

重構完成的巡洋艦，數量已經超過了三千餘艘。這遠遠超過聯邦軍五個戰術編隊擁有的主力艦保有量。趙毅把將它們按照聯邦軍制，以千艘為單位，編成了三個戰術艦隊。

當然，除了幾名核心人物，沒有外人知曉這裡的秘密。

按照新的規劃，新明斯克市內除了現有的居民點外，所有商業建築將全部推平。並且對賭場、妓院、酒店之類的設施進行再次整修。使之成為整個星球上最豪華、最頂級的娛樂場所。

「這顆星球除了沙漠還是沙漠。也沒有能夠利用的資源。因此，正常的工、農業開發，在這裡根本行不通。但AG64有一個任何星球都無法比及的特點——位置。」

按照張小嫻的理論，位於兩大勢力邊界的AG64號行星，恰恰是大量貨運飛船必經的核心區域。無論任何財團的貿易商隊，都會從星球外部的軌道航線路過。鑒於位置上的特殊因素，完全可以把它開發成為一個新的自由港口。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能當作商品出售。同樣的道理，任何物件，都有著屬於它自己獨特的使用價值。如果把這個規律放大到一顆星球，那麼資源、特產品、人口、包括其地理位置，所有的一切，都能成為可堪利用的資本。」

張小嫻在經濟貿易方面的理念，的確超於常人。這也是趙毅無法與之相比的弱點。

「以AG64為例，這裡雖然到處都是沙漠，卻蘊含著儲量豐富的地下水。這就使得星球開發具備了最基本的條件。不過，星球本身所處的坐標和位置，才是真正的財源所在。」

「這裡本身沒有任何出產。換句話說，在這顆星球上，根本沒有任何可供出售的資源。因此，它的經濟必須依靠外部環境而存在。只有注入大量資金，才能真正激發這顆星球的開發潛力。」

「商貿航道上往來的船隊，各大家族的商業船隻，還有那些喜歡在宇宙中冒險的有錢人。他們都是腰纏萬貫的金主。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把他們留下來。讓這些客人在這裡重新找到家的感覺，讓他們把這裡當作可以避風的天堂，讓他們在這裡揮金如土，用鈔票找回樂趣和滿足感……親愛的，別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要知道，AG64的居民都是窮人。就算你把窮人腰包全部搜刮乾淨，所能湊到的錢也許還不夠買一塊麵包。但是如果你能掏空一個富商的口袋，得到的鈔票，也許能夠武裝一支前所未有的龐大艦隊。」

張小嫻以她那獨特的商人頭腦，給趙毅上了一堂前所未聞，在S12也永遠無法聽到的經濟課。

他不得不承認——論起商業行為，的確沒人會是這個漂亮小妞的對手。

對於張小嫻的理論，趙毅無比感慨的將之稱為——「搶錢」。

沒錯，就是搶錢。

當然，用張小嫻的話來說，這應該是：「用完全合法的前提下，把別人口袋裡的鈔票，用不合理的手段，全部變成自己的私有財產。」

新明斯克西區，全部修成航空港。

東區，改建成為旅遊度假區。

南區，將地下水引入地上，利用大面積鋪就的滴灌設備，對沙質土壤進行改良。並且從其它星球移載大量樹木和植被，把這片完全被荒漠覆蓋的區域，徹底變成蒼翠欲滴且擁有各種人工河流的自然景觀。

道路，全部重新改建。

有龐大的零件製造中心和軍火工廠為基礎，只需要在「依波拉」植物生成的膠質原體上，添加少量特殊藥劑，就能得到類似黏漿一類的高強度粘合液。將這種物質混合AG64上特有的沙子，經過攪拌、晾曬之後，最終的生成品，是一種拳頭大小，硬度比原石還要堅固的粒狀體。

科技的進步，使得人類社會中各種專利數不勝數。作為實力強橫的大型財團，張奎山當然會在第一時間把大量專利收為己用。其中，就包括這些專門用於特殊地形工程使用的建築技術。不過，在使用這些技術的時候，張小嫻絲毫沒有想要給自己父親專利補償費的意思。

很快，經過整合的新明斯克已經初顯規模。用白色圖標畫好的柏油馬路上，清潔得看不到絲毫污垢。以「沙磚」為基礎重新建造的嶄新房屋，代替了原本那些低矮難看的殘垣斷壁。生態基地營造出的多時段仿自然光，也讓躲藏在這裡的人們，再次看到了久違的季節氣象，而不是以前那種單調無聊的狂風和沙暴。

和張小嫻攜手走在寬闊的街道上，趙毅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實在無法相信——所有這一切，都是身邊這個女孩在一個月之內完成的奇跡。

「寶貝兒，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還有，整個工程，你究竟花了多少錢？」

擁吻過後，趙毅拋出了一直在腦子裡來回盤旋的問題。

「很簡單啊！多使用機械工人就是。至於錢……總共只用了五百萬不到。」

「這怎麼可能？」

趙毅的眼睛瞪得斗大，幾乎快要凸了出來。

張小嫻伸出細長的手指，調皮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我通過信息網絡訂購了兩萬名機械工人。建築和鋪設道路所用的各種材料，都是從城市外部的沙漠獲取。除了必要的人工和機械零件損耗，這些東西也可以視作免費。」

「那麼這些樹木和植物呢？」

趙毅指了指馬路兩旁高大整齊的行道樹：「它們也是免費的嗎？」

「差不多！」

張小嫻拉起他的手，微笑著來到一棵距離最近的椰子樹下。「吃吃」地笑道：「基地的倉庫裡，有一批閒置的重型運輸艦。我和馮談談打過招呼，讓他派出一批士兵，在別的星球上幫助採集植被，然後我們裝船運輸。所消耗的成本，僅僅只是一些能量。當然，還有飛船零件的磨損費用。」

趙毅張了張嘴，最終無言地搖了搖頭。

諸如此類的驚喜，還有很多。

原先安置在區域內部的各個防禦炮台，被灰白色的建築塗料重新刷過。磚石疊摞的基座上，也刻上了整齊漂亮的花紋。如此一來，純武裝性質的炮台，被美化成為形式另類的建築。而且，它的外觀與周圍房屋的基調完全一致。美觀大方，更增添了一道毫不突兀的保護色。

地下管網的線路道口，被改建成為一座座間歇性噴水池。在消除城市隱藏死角的同時，也使街頭平添了一道道優美的風景。

最令人稱奇的是，各種地下自動防禦武器的蓋口邊緣，都豎有一座沙礫製成的仿風化岩石雕塑。其內容包羅萬象，在掩蓋設施真實性質的同時，更讓城市本身增加了濃郁特殊的氣息。

總而言之，整個區域內，已經看不到絲毫戰爭留下的傷痕。與外面的漫天黃沙相比，這裡更像是一個漂亮的世外桃源。

按照張小嫻的理論，只有吸引住目標的第一視線，才能把對方誘向自己定好的路線，一步一步自己走到設下的陷阱裡。

賭場和妓院，就是構成「陷阱」的最大組成部分。

「帝豪」、「巴登巴登」、「雲頂山莊」……這些只有在古代地球上才能見到的豪華賭場，如今卻在新明斯克得到再次復活。貫穿西區南北的中央大街兩旁，到處都林立著風格各異的此類建築。乍一望去，簡直就是一片用撲克、骰子，以及各種不同類型賭具構成的世界。

「賭場的裝修和其它房屋不同。它們的所有建築材料，全部都需要從外星球購買。這也是最大的支出項目之一。總計金額，已經超過了三十億。」

「這麼多？」趙毅嚇了一跳。

「是多了點。可這也是絕對不能少的前期投入。」

張小嫻指著「帝豪」賭場大門前那幾根足有二十米粗細，完全用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巨柱說道：「來賭場的客人，除了抱著想要贏錢的念頭外，更重要的，則是為了尋求精神上的刺激和快感。因此，賭場外觀與整體結構所帶來的視覺衝擊，也是能否把客人吸引進來最關鍵的因素。尤其是那些身價億萬的富商大賈，他們對於賭場的基本設施和各種細節，更是異常挑剔。也難怪他們會產生這樣的心理。當口袋裡的鈔票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誰不希望自己能像國王一樣，過著無比奢侈，令所有人看了都感到羨慕的日子呢？」

「所以，你就造了這些比皇宮還要豪華的賭場。為的就是讓那些傢伙把這裡當作最舒服的安樂窩。大把大把掏光他們口袋裡的最後一個鋼蹦？」

趙毅點了點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很有趣兒的主意。很陰險、很邪惡……不過，我喜歡。」

停頓了一下，趙毅指著街道對面幾幢風格迥異的建築問道：「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夜總會。整個AG64規模最大，設施最完備的頂級夜總會。」

說著，張小嫻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不過，目前完工的只有主體建築。其餘的部分，還需要你來完成。」

「我？我能做什麼呢？」

「你得盡快統合整個星球。必要的時候，甚至還要全面控制新明斯克周邊地區的局勢。否則，以現有的地盤，根本不夠所有建築的必須面積。」

張小嫻應該屬於那種擁有很強統籌能力，並且對於數字特別敏感，氣魄十足的女人。

按照她的規劃，大小不一的賭場和夜總會，至少要佔到城市總面積的一半以上。只有讓博彩和色情娛樂行業形成規模，進而帶動其它城市也進行同樣的建設。才會把AG64這顆星球真正變成所有人夢寐以求的銷金天堂。

「地盤的事情，近期內我一定解決。除了這些，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趙毅不再嬉鬧。面色恢復嚴肅的他很清楚——如果張小嫻的計劃運作失敗，自己就只能單純依靠出售戰艦來維持基地的運轉。這樣的做法，固然可以在短時期內滿足數十萬軍隊的需求。可是從長遠來看，只能是杯水車薪。

以正常編製計算，聯邦軍的一個標準艦隊，就擁有各型戰艦十萬餘艘，作戰士兵上千萬。這還僅僅只是正常情況下的操作人員數量。如果加上登陸格鬥士等地面兵種，這個數量還要增加三倍以上。

因此，以「蒼天之怒」這樣的要塞星球為例，駐紮的軍隊人數已經過億。可是，即便是如此龐大的兵力，也僅僅只是整個地球聯邦轄下的一顆星球罷了。

從遠古地球時代延續至今的宇宙移民政策，使得人類控制的宙域大為增加。養活全人類的工業平民就必須以「兆」為單位……可以想像，整個人類的人口基數，會是何等恐怖的天文數字。

趙毅手上的二十來萬武裝平民與之相比，根本就是螞蟻和巨象之間的差距。想要真正控制一顆星球，他至少得擁有不少於一個標準艦隊的實力。

有錢，才有一切。

軍隊，也不例外。

……

一艘外觀破舊的銀灰色遊艇，在新明斯克西區宇宙港六號碼頭徐徐降落。隨著減壓系統釋放出大量蒸氣，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在幾名護衛的簇擁下，也順著緩緩開啟的舷梯，從一團團濃密的白色霧氣中走了出來。

「歡迎光臨新明斯克，您將在這裡得到最滿意的服務。」

一個早已守候在舷梯旁，年紀約莫二十上下，身穿淡藍色衣裙，面容清甜可愛的女孩，恭敬地遞過一杯用圓盤托起的香檳。

見狀，男子先是一楞。繼而制止了護衛們想要拒絕的舉動。他親自接過透明的高腳杯，抿了一口淡黃色的酒液。頓時，眼中流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訝。

「居然……是真正的香檳酒？」

特恩。渥茲華斯，一個擁有兩千多萬資產的商人。其主要貿易路線，多半往來於兩大勢力的移民星球之間。

說穿了，就是走私。

這是一條充滿機會和死亡的星球。高達百分之一百五十以上的暴利，足以讓任何人喪失必要的冷靜。而海盜們的掠奪，也使這種充滿黃金色彩的貿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腥。

如果不是手下的介紹，渥茲華斯還真不知道，在屬於高危險地帶的AG64，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不錯的空港。

第一百零五節 觀光

尤其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剛剛走下飛船，港口負責接待的女服務生，竟然給自己送上了一杯純正的香檳酒。

這可不是用膠質生產出來的便宜貨。而是用真正用葡萄釀造的甜酒。光是用鼻子聞聞，就能立刻分辨出，農牧產品特有的清恬甜味兒。

「有意思……請問，所有到這兒來的客人，都能享受同樣的待遇嗎？」

品嚐著香醇的酒液，心情大好的渥茲華斯開口問道。

「當然——」

女孩鄢然一笑：「作為本港的第一名客人，您將在新明斯克西區得到最滿意的服務和最上乘的款待。」

「哦？西區，那是什麼地方？」

渥茲華斯來了興趣。

「是一塊剛剛開發出來的旅遊度假聖地。由本星球守備官大人親自執掌。」

說著，女孩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計時器：「您的飛船補充能源，需要三個小時零十五分鐘。在此期間，我們會派出專人和專車帶您進行遊覽。讓新明斯克成為您最美妙的記憶。」

幾分鐘後，神情悠閒的渥茲華斯和五名護衛，坐上了一輛開往西區的豪華磁懸浮觀光大巴。

「老闆，飛船留在港口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一名身材魁梧的護衛提醒道：「這次我們運的可不是一般的貨物，而是純手工製造的特級咖啡啊！光是這一船物資，就價值六百多萬聯邦標準貨幣。我怕……」

「用不著擔心——」

渥茲華斯輕擺了擺手，隨即點開腕上的個人微型電腦。指著在港口拍下的全息錄像，臉上滿是微笑。

「我看過那裡的設施和地形。這是一個准軍事型的宇宙港。瞧見這些矗立在碼頭四周的群激發粒子炮了嗎？這東西對於任何飛船來說，都是一炮致命的殺手。喏，還有這些穿著制服，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他們手裡的K50P可不是簡化版的垃圾貨，而是加裝了榴彈發射器和激光穿透設備的軍制產品。再想想咱們下飛船時遇到的那個漂亮小妞……嘿嘿嘿嘿！我敢用腦袋打賭，這個港口絕對比宇宙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就算是當真有人想打我貨船的主意，也會被這些武裝人員當場格殺。放心吧！既然來了，就好好見識一下這個所謂的旅遊觀光區。你們呢，也可以找幾個女人樂呵樂呵。」

頓時，幾名護衛時刻保持緊繃的臉上，也流露出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會心笑容。

渥茲華斯只所以到這裡來，純粹是個意外。

如果不是在航行途中遭遇風暴，消耗了太多能量的話，打死他也不會停泊在這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所有進出過兩大勢力邊界的商人都很清楚——滿是工業平民的礦石星球，就是一塊充滿死亡的罪惡之地。

除了那些備用強大武裝力量的商團，任何人敢於停留礦石星球，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搶得連內褲都不剩。

渥茲華斯實在逼於無奈，才會按照星際網絡航線圖的指示，在這個叫做「新明斯克宇宙港」的地方降落。

走下飛船的一剎那，他的確有些擔心。甚至，應該說是恐懼。

雖說這個宇宙港的所有設施均屬一流，外觀的豪華程度也遠遠超過普通民用港口。可是，那些守候在港口外緣的武裝人員和各種重型武器，實在讓人看了膽戰心驚。

女孩和那杯香檳酒，使他打消了內心的大半疑慮。

那可是真正的純農業產品。渥茲華斯可以品出那股特殊的味道，其中根本沒有添加膠質之類的東西。

如果有人想要搶劫，是絕對不會如此對待被劫目標的。只需要在貨船降落的一剎那，把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船員全部殺死，就能得到滿載貨物的飛船。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況且，碼頭的接待女孩也說了：這裡屬於守備官執掌的產業。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合法的宇宙港。

憑著走南闖北多年的經驗，渥茲華斯斷定——呆在這裡，應該非常安全。

當觀光車順著道路標線的指引，徐徐開進中央大街的時候，包括渥茲華斯在內的所有人，全都驚得目瞪口呆。

上百名穿著熱帶裝束的漂亮少女，手持花環站在街道兩邊，車輛剛一停下，走出車廂的眾人立刻被熱情洋溢的女孩所包圍。用膠質做成的仿真鮮花散發出誘人的香氣。簇擁在眾人身邊的女孩穿著清涼，一套色彩鮮艷的比基尼三點裝，把她們傲人的身材凸顯得無以復加。面對有些手足無措的客人，女孩們釋放出無數火辣誘惑的眼神。並且毫不顧忌地讓對方燙乎乎的大手，在自己柔嫩的腰臀部位來回撫摸著。

渥茲華斯和手下的護衛們只覺得口乾舌躁。面對這些大膽漂亮的小妞，所有人心底的男性慾望，都在剎那間膨脹到了頂點。

街道兩旁的小店裡，擺放著新鮮的烤肉、香氣獨特的各式料理、果汁、冰鎮啤酒……

高高聳立的那些豪華建築上，滿是用醒目招牌做成的廣告和巨大的店名：帝豪超級賭場、巴登巴登遊樂園、雲中山莊……

遠處植被從生的茂密林地中，被清爽綠色半遮半掩的圓形拱狀屋頂，則用粉紅字體標注著令人衝動的圖像：紅磨坊夜總會、聚春樓、金匯酒店……

美食、好酒、賭場、夜總會……

「老闆，您說的對。我們的確來對地方了。」

一名護衛激動地捏了捏拳頭，興奮地嚷道。至於渥茲華斯本人，也只能尷尬地擦抹著臉上少女留下的鮮艷唇印，興意盎然地點了點頭：「那就好好玩玩吧！不過記住，千萬別誤了飛船離開的時間。」

按照渥茲華斯的想法，頂多也就在這裡呆上半天。對於一名商人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計劃和實際的出入，往往有著非常大的差距。

五天後，在渥茲華斯的催促下，一干人才戀戀不捨地爬上觀光車，和熱情無比的女孩們逐一告別後，這才帶著意猶未盡的不捨，慢吞吞地回到了港口。

「老闆，多留幾天不好嗎？你是不知道，這裡的小妞實在夠味兒。尤其是那個叫作仙蒂的女孩，我一個晚上足足上了她六次。」

「是啊！這裡的郎姆酒不錯。全都是甘蔗壓搾的純酒。價錢也不貴，只要五十聯邦標準貨幣幣就能買到一杯。比其它星球便宜多了。」

「你們哪兒比得上我？嗨！看看這是什麼？足足一萬兩千塊，都是我在巴登巴登賭場裡贏回來的。再多呆一天的話，我能贏到兩萬以上——」

面對手下的抱怨和不滿，渥茲華斯沒有多說什麼。

事實上，他自己也非常喜歡這個的地方。

女人漂亮，吃的也不錯。價格也非常便宜。最主要的，也只有在這裡，渥茲華斯才第一次享受到足夠的尊敬和快樂。尤其是在下榻的「法老酒店」，他真正覺得，自己是一個富足的君王。

這裡，是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別嚷嚷了，快點開船。你們是不是忘了，做完這趟生意回來的時候，咱們還要路過這個可愛的星球。」

眾人先是一楞，繼而聽出老闆話外之意的他們，頓時在船艙裡響起一片興奮的口哨和叫好聲……

……

兩個星期以後，在宇宙港停靠的商隊超過了十支，艦船總數達到了六十七艘。至於那些在觀光區裡樂而忘返的船員數量，雖說只有區區數百人，可是他們所帶來的各種收益和影響，卻遠遠大於紙面上的數據。

「聽說了嗎？AG64號行星上新開了一個港口。那裡的小妞火辣正點。尤其是在床上，騷得能淌出水來。」

「那是一顆礦石星球。那裡不是黑幫最多的地方嗎？」

「你這是老皇歷了。現在的AG64，簡直就是男人的天堂。只要有錢，你能在那裡得到夢想中的一切。」

諸如此類的傳說，還有很多。

在所有到過觀光區的人們口中，那裡被描繪成為一個天堂般的所在。漸漸的，「新明斯克」這個名字開始不再出現，「天堂之城」開始成為眾多船員口中的替代稱號。

張小嫻所描述的奇跡，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女人，是新明斯克充滿吸引力的最關鍵因素。

各個夜總會和酒店，都需要年輕女性擔任接待和色藝等工作。

按照守備區制訂的標準——只要年紀不超過四十歲的女人，都可以成為遊樂區內的招待。

除去相貌有天生缺陷，實在無法彌補的之外，被篩選出來的合格對象，大約有三萬餘名。她們當中所有的人，都接受了為期三個月的訓練。其內容主要包括走時裝步、儀態、談吐、語言等等。

「想要成為一個讓所有男人都喜歡的女孩，就必須學會偽裝。要把你們身上那些令人厭惡的習慣統統扔掉。要變得火辣、有激情，同時還要端莊、清純，更要有天真、可愛……總而言之，你必須具備所有女性共同的優點，才能讓所有男人拜倒在你的腳下。記住，不管你以前是殺人犯還是搶劫犯，不管你的內心有多麼仇恨男人。你都要把這一切全部掩飾在心裡。用你漂亮的外表和幽雅的舉動，讓男人心甘情願掏空所有口袋裡的每一個鋼蹦。讓他們在沉迷你們的同時，永遠忘記自己的家庭和財產。讓一無所有的他們，永遠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這樣的報復，難道不比直接用刀子砍人腦袋更加有趣嗎？」

訓練師的話聽起來冰冷無比，上千次的反覆練習痛苦且殘酷。看在高額的薪酬份上，大部分女人都咬牙堅持下來。而她們很快便驚訝地發現，這樣的交換，絕對超值。

AG64號星球殘酷的自然環境，以及常年窮困的生活，使得這裡的女人們大都有著良好的體力和不錯的身材。除了皮膚粗糙和容貌的普通，她們的外表，當然，這裡指的是背影，其實不亞於任何「T」台上的模特。

趙毅從移民星球購買了大量蒸汽浴設備和足夠的化妝品，還有諸如長統絲襪、仿皮短裙、丁字內褲等女性必需品。

「記住，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存在醜陋的女人。有的，僅僅只是勤快和懶惰的女人之分。」

每天一次蒸汽浴，加上膠質製造的護膚品，可以讓粗糙的皮膚重新恢復細嫩。

皮膚黑也不要緊。增白面膜和粉底，會把一團煤炭變得比石灰還白晰。

穿上性感的超短裙和吊帶，換上柔光滑亮的連褲絲襪，腳上一雙精緻小巧的細高根鞋，不經意間，從臀底露出一點點黑色丁字內褲的走光……這樣的舉動，足以令任何男人血脈憤張，即便是賣家產當褲頭，也要換到足夠的錢來一親芳澤。

就這樣，一個個夜總會頭牌、酒店裡的超級美女、賭場裡的秀美荷官和可愛兔女郎，開始批量生產，新鮮出爐。尤其是當她們相互簇擁在一起，面帶微笑向客人打招呼的時候，更是有種令人如置花叢的特殊感覺。

新明斯克的變化，好像一陣迅疾的狂風刮過AG64。而那些覺得利益受到威脅的黑幫們，也開始用貪婪的眼光，關注著這個小小的區域。

……

「君悅酒店」，是位於新明斯克觀光區內最為豪華的酒店之一。也是區域內最為特殊的建築物之一。

從外觀上看，「君悅酒店」絲毫無奇。即便是內部的裝潢設施，也與普通酒店無異。如果你能打開地下室六層的鋼鐵閘門，躲過密密麻麻的電子警戒系統和數以百計的複雜陷阱。一定會驚奇地發現——這條隱密無比的地下通道，竟然連通著城外的殖民基地。

地上的控制區和地下基地兩大部分，已經成為越來越密不可分的整體。作為擁有這一切的掌控者，趙毅必須掩人耳目。從地表往來的方式已經不再可取，而且隨時可能遭遇襲擊。相比之下，從地底通道進入，則把這種潛在的危險降至最低。

坐在酒店的接待室裡，陳紀康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煩躁和衝動。

自從進入市區後，這兩種相互糾結的負面情緒，一直在他的腦海裡盤桓著。

在記憶當中，新明斯克根本就是骯髒、落後、污穢的代名詞。盤據在這裡的各個小幫派每天都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拚殺。所爭奪的目標，也不過是幾萬聯邦貨幣左右的利益。這點東西在「山下組」眼中和垃圾沒什麼區別。與其花太多的心思控制這些收益不大的地區，不如好好經營城市核心。那裡，才是真正能夠賺到大錢的地方。

可是現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倒轉過來。

乾淨整潔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規劃有致的不同功能場所……這哪裡還是印象中糞便滿街的垃圾場？就算是行政星球上那些繁華的大城市也決不逞讓。

一路行來，陳紀康只覺得，看到一切根本就是在刺激自己脆弱的神經。那些盛裝艷麗的少女，那些裝修豪華的賭場和夜總會，還有那些不知是用什麼方法培植成活的綠色植物，無一不令他感到震撼。

上帝那個狗娘養的，這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AG64嗎？

根本就是一個漂亮的花園。

相比之下，自己的羅德城，簡直就是個破落不堪的貧民窟，大垃圾堆。

「所有的這一切，統統應該歸我所有——」

驚訝和震撼之餘，陳紀康的內心世界，也被無比的貪婪和垂涎所佔據。

他注意到：這片區域的邊緣，根本看不到任何防禦性設施，甚至連最基本的電子警戒系統也沒有。至於區域內部，除了漂亮的植物花草，便是身穿性感比基尼的漂亮女郎。賭場和酒店裡的保安人員也不太多。尤其是他們的武裝，簡直讓人看就想發笑。就那麼一根小小的警用棍棒……他們以為這是哪兒？傳說中的伊甸園嗎？

「一萬人。不，八千，最多需要八千名武裝人員，我就能攻佔這個漂亮的地方。到時候，所有的一切，也都將由我說了算。」

陳紀康的思維，有些異於常人。

在他看來，只要是好東西，都應該屬於自己。既然黑幫的職責就是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麻煩和困擾。那麼用不合法的手段，把別人口袋裡的鈔票弄過來，也是一種合乎邏輯的舉動。

眼前的新明斯克，根本就是一片黃金之地。這可能是某個富商重金投資下產生的特殊效果。不過無關緊要。因為，自己很快就會成為這裡的新主人。

當然，在動手之前，他還必須弄清楚一件事情——這些賺錢的產業，究竟是誰在掌控著？

第一百零六節 投機

這一點，非常重要。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惹上某個勢力驚人的大人物。如果對方的背景深厚，那麼寧可忍痛放棄一些利益，也絕對不能交惡。反之，如果對方是個名不經傳的小角色……那麼對不起，只能怪你人傻錢多，洗乾淨脖子等著挨宰吧！

抱著這樣的心理，他在接待室裡焦急而忐忑地等待著。

「就是你要見我嗎？」

半小時後，當身穿上校制服的趙毅推開房門，逕直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帶著訓斥般的口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紀康那雙充滿溫和笑容的眼睛裡，也下意識地流露出一絲厲色。

除了負責收購晶體顆粒的礦業公司地區經理，從未有人敢像這樣對他說話。

見慣場面的陳紀康很快恢復了冷靜。他很清楚，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會出言不遜。

第一種，是真正有實力，有權力的大人物。

第二種，則是那種手裡有幾個臭錢，自視甚高卻和螞蟻沒什麼區別的白癡。

「多有打擾，還請閣下見諒。」

低眉順眼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已經在飛快地考慮著對方的真實身份。

「我這裡只歡迎兩種人。遊樂的客人和對此感興趣的投資者。你屬於哪一種？前者？還是後者？」

趙毅臉上滿是冷淡和輕蔑。他已經看過陳紀康的相關情報，很清楚站在面前這個男人屬於哪一種角色。

「呵呵！二者兼有吧！」

養氣功夫極好的陳紀康面上，絲毫看不到除了微笑之外的任何表情：「還沒有請教閣下的尊姓大名？」

「趙毅，乾星地區守備司令官。」

「守備官？」

陳紀康先是一楞，隨即反覆咀嚼著這個字眼的他終於反應過來。與此同時，其臉上的笑意也越發濃厚。

他的心裡，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狂喜所佔據。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守備官是個什麼樣的角色。這種相當於開拓者卻沒有實際權力的地方大員，在地球聯邦的報備記錄上，每年都有數萬的殉職名單。任何稍有門路的人，都絕對不會擔任這種高風險且沒有任何收益的職位。

陳紀康感覺有底了。不過，在真正動手之前，他還必須確定另外一個關鍵因素。

「不知守備官閣下，能夠接受的投資額度為多少？」

「關於這一點，你最好和我的律師去談。」

趙毅臉上露出一絲冰冷——他並不認為，一個在AG64星球依靠出售晶體顆粒的黑幫頭子，會有什麼能力對新明斯克進行投資。當然，至少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會後。

「那麼，閣下將如何分配投資者的利潤呢？」

「這也是律師回答的問題。」

「既然如此，是否能夠以實物抵押的形式參股？」

「少和我玩這些專業術語。一句話，如果你真有這方面的打算，那麼請和我的律師聯繫。如果想要在這方面鑽我的空子，那麼就趁早從這裡滾蛋——」

十分鐘後，陳紀康帶著滿足和不屑一顧的神情，離開了「君悅酒店」。

他已經斷定，這個自稱守備官的年輕人，不過是個仗著家中有錢，喜歡探險和獵奇的敗家子。

也只有這樣的解釋，才能符合對方的身份和談吐間暴露出的各個問題。尤其是年齡。二十左右，就已經官至上校，可是卻偏偏卻跑到AG64這種地方來擔任什麼守備官……顯然，除了用錢打點上司獲得軍銜外，再也沒有第二種可能。

一個有錢，但是無權的人。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加美妙的掠奪對象了……

同樣，陳紀康的到來，在趙毅眼中何嘗不是一種機會。

之所以冷言相向，是他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對這個窺覷自己的傢伙有什麼好臉色。西H區終究會擴張，與其它黑幫終究還是會產生你死我活的爭鬥。與其放任對方騎在自己頭上，不如趁著對手試探之機，做好萬全的準備。不打則已，要打，就一定要把這些思維想法異於常人的傢伙打到連他們爹媽都不認識。

……

燥熱的風，從敞開的窗戶掃拂而過，為房間裡帶來一片AG64特有的沙漠氣息。

站在窗前，趙毅望著樓下剛剛走出大門，正朝著警戒區出口方向走去的陳紀康，緊抿的嘴角，隱隱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

馮談談掌管的情報機構已經初見規模。除了訓練和派出大量滲透人員，守備區情報局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對AG64號行星上所有城市和定居點進行信息收集。包括陳紀康所在羅德城，人口、兵力、武器裝備、收入來源……這些數據早已記錄在案，趙毅甚至要比某些黑幫頭子更加清楚手下的實力構成。

其實，想要處理AG64行星上錯綜複雜的混亂局勢，可以有許多種方法。然而，趙毅卻選擇了最困難、最血腥、最暴力的一種。

原因很簡單——他要立威。要讓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強悍實力。要讓所有心懷叵測的陰謀者，永遠打消想和自己做對的念頭。

只有我一個，也能殺光你們所有的人。

至於用金錢和利益進行收買，當然不能完全廢棄。只有對那些他認為值得爭取，也絕對會站在自己一邊的人，才能給予他們足夠的好處。

AG64是一塊荒涼的死寂之地，也是一塊充滿機遇的另類之地。

只要控制了黑幫，控制了所有工業平民，就等於把這個星球牢牢捏在自己手中。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陳紀康和他的羅德城都必須用來開刀，以此換來無形的畏懼和威懾。

這是他自找的，也是他從趙毅辦公室裡說出那些話之後，必然產生，也永遠不可能改變的結果。

……

大約十分鐘後，一個矮小的身影，在兩名衛兵的帶領下，走進辦公室，逕直來到了趙毅的面前。

這是一個身材中等，體形矮胖的男人。團如麵餅的肥膩圓臉上，滿是生意人特有的獻媚。短粗的四肢卻有著與之並不相稱的靈活。尤其是他身上用綢料製成的對襟衣褲，更是明白無誤地顯露出多金的身份。

綢緞，是宇宙中最為昂貴的衣料。這種無法用工業合成的天然製品，對環境要求極其苛刻。因此，售賣價格也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接受。只有腰纏萬貫的億萬富翁才能享用。

新明斯克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模樣。這裡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陌生人。除了遊客，還有不少嗅覺靈敏，思維敏捷，想要從中抓住機會的傢伙。

「天香酒樓」的老闆金德貴，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家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工商部門從未進行過登記的餐館。是的，你沒有看錯，不是酒店，也不是娛樂城或者夜總會，而是單純只經營餐飲的酒樓。

與擺在明面上的大酒店和飯店截然不同，「天香酒樓」的背景完全是黑暗性質。老闆金德貴也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物。他從不在移民星球或者文明社會出現，只有法律永遠無法進行約束的礦石星球，才是他真正的居所。

在「天香酒樓」的菜譜裡，所謂的「肉」，其實就是人肉。而並非正常意義上的豬、牛、羊牲畜。

太過直接的吃人，非但不好聽，菜譜上看起來也有些倒胃口。用以豬肉代替就好得多。

這就和古老地球上某些飯莊，把蠶豆炒乳餅叫做「青蛙抱玉柱」，清燉老母雞湯則為「雛鳳凝液羹」，其實都是同樣的道理。

文明社會禁止吃人，殺人也屬於重罪。然而，在礦石星球，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

人肉，在宇宙中也是一種不錯的商品，交易數量巨大。卻很少被人知曉。

儘管膠質富有營養且價格便宜。但是口感終究無法與傳統的農牧產品相比。在那些擁有優良天然環境的星球，野生動物往往會成為人類大肆捕殺的對象。而在黃沙瀰漫的AG64，肉食的唯一來源，就是人類。

各大幫派爭鬥的死亡者，也是一種戰利品。尤其是那些肉質細嫩的女性屍肉，更是被無數人爭搶的目標。在趙毅未曾與這顆星球接觸以前，新明斯克市內「天香酒閣」分店開出的收購單裡，人肉按照身體的各個部位，以及新鮮程度可以賣到不同的價錢。而在菜單首頁列出的「紅燒豬肉」，實際上便是以人肉為原料燒製而成。

至於購買這種「美味兒」所需的錢……金德貴非常體貼地只收取晶體顆粒，而不是AG64居民翻破口袋也拿不出來的鈔票。

吃人，終究在倫理道德上有那麼一點點尷尬。不過，如果把被吃的人當成豬，則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不僅吃起來心安理得，滋味兒也會鮮美得多。

事實上，金德貴的真正身份，是一名來自泛聯合的普通市民。

他曾經很窮，也整天為了十萬元資格保證金髮愁。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蘊藏在礦石星球與死亡之間的商機。怎麼說呢……這多少應該算是一種靈感——無意之間，他聽到幾名貴族在酒館裡閒談。所涉及的話題並不是權力或者女人，金錢或者玩樂，而是關於飲食。

金德貴永遠不會忘記——那些貴族是用何等愜意的口吻，說起鮮烤兒童與嬰兒燉湯的滋味兒。他們說話的姿態無比優雅，聲音娓娓動聽。對於頭、肩膀、胳膊、大腿、腰肢……每一個部位的細嫩程度和口感，都有著極其準確和不容置疑的描述。他們談起女人的時候，並不是外貌或者身材作為評判標準，而是用是否豐腴、柔軟，富有韌性之類的字句，對談及的對象進行讚美。

這些話聽起來的確令人恐懼，忍不住想要發抖。就連金德貴當時也覺得汗毛直立，渾身僵硬。但這並不妨礙貴族們繼續談論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也讓金德貴能夠完整偷聽清楚——他們是如何殺死目標，將其架在火上烤至焦黃……尤其是那種散發著誘人香氣，且被烤出肉塊表面流淌溢開的濃香油脂，更是任何膠質食品無法比擬的美味兒。

「人油，其實和豬油一樣香。」

這是當時一名貴族的原話。

從那個時候開始，金德貴就用最低廉的價錢弄到一艘小型飛船，在礦石星球與移民星球之間往來。至於經營的生意，只有一種——人肉。

現在的新明斯克已經名聲在外。雖然遊客數量仍舊很少，卻已經開始正式運營。金德貴是一個對「機會」這種東西非常敏感的傢伙。他以普通遊客身份進入新明斯克，卻沒有發現警察局或者法院之類的機構存在。而且，從某些特殊的渠道，他也瞭解到關於趙毅這名新任守備官的種種舉措……總而言之，他之所以敢走進守備區司令部的這間辦公室，站在趙毅面前，絕對不是因為狂妄，而是對自己想要說的事情，以及想要達成的目的，有了足夠的把握。

胖胖的餐館老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恭敬地遞到趙毅面前，以巴結，討好的口氣微笑著說：「您好，鄙人是『天香酒樓』的老闆金德貴。」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趙毅接過名片，隨手擺在桌角，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淡淡地問。

他不喜歡拐彎抹角。尤其是在已經知曉對方大概意圖的時候。

「我想從閣下手中購買一批貨物。當然，在具體的價格和供應方面，希望我們彼此都能滿意。」

金德貴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兩隻眼睛已經瞇成了細縫。

趙毅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久久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天香酒樓」是一家經營人肉烹飪為主的餐廳。

金德貴想要收購的貨物，其實就是人肉。

這其實算不上什麼異聞。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人類在進軍宇宙之初，在資源缺乏的情況下，一樣獵殺過同類為食。就連剛剛發現「新木星」的時候，也殺光了星球上所有尚未開化的原住民，並且將之做為食品冷藏儲備。

每年，宇宙各個角落都有無數人吃與被吃。對此，聯邦與泛聯合均保持沉默。儘管在上流社會中把吃人看作是野蠻和殘忍的行徑，可是對於那些在宇宙深處的開拓者而言，僅僅只是為了滿足身體需要的正常行為。

「在價錢方面，絕對讓您滿意——」

金德貴很會察言觀色。他不失時機地加上這一句，卻沒有標明具體數量。

他的工作，很像舊時代地球荒野上的狼，專門以腐屍為食。

他並不擔心自己的要求會被拒絕——礦石星球每天都有工業平民死亡。但這些死者的位置並不固定，雖然「天香酒樓」在很多平民城市都設置了收購站，貨源卻並不穩定，也容易遭到垂涎者和飢餓平民的圍攻。當然，金德貴也曾一度產生過編組私人武裝，對工業平民進行捕捉和獵殺的念頭。但他很快發現，這很容易在各大黑幫當中引起反感，甚至使自己永遠成為工業平民的死敵。

畢竟，「天香酒樓」只是一家小餐館。年平均營業額不過幾百萬泛聯合帝國元。尤其是這種違背人類最基本道德底線的生意，如果沒有一個實力強悍的支持者，很容易被人當做蒼蠅一樣滅掉。

金德貴很清楚——如果趙毅真的願意與自己合作，那這名守備官看中的，就絕對不是金錢之類的東西。以對方擁有的勢力，應該明白，「天香酒樓」的真正價值，其實根本不是出售人肉菜餚產生的利益，而是隱藏在背後，不為普通人知曉的秘密。

縱觀全宇宙，大概也只有金德貴一個人敢於經營這個特殊餐飲項目。因此，對於那些在人肉方面有特殊愛好的顧客，他會牢記下每一個人的身份信息。其中，就包括家庭住址、財產估計額度、工作和職位、交流圈子等等……這就相當於舊時代老鴇偷偷拍攝高官宿嫖幼女的錄像，以此作為護身符，從而放心大膽經營地下項目一樣……

有很多人都喜歡吃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的聯邦大人物。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也可能是因為擔心身體機能的變化，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都光顧過「天香酒樓」。所點的菜品，除了黃燜睪丸、雄鞭盅、玉乳煎羹之類的補品，也有胎盤餃子、宮爆臍肉和脆炸嬰兒頭之類的昂貴貨色。

金德貴知道這些東西不可能公開。但他也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靠山。他的要求並不高——只要能夠在適當的時候，為自己提供足夠的保護，他願意把這些秘密全部交給自己的保護者。

這就是交換。

第一百零七節 衝突

兩天後，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早晨。「天香酒樓」的老闆金德貴，應邀來到了新明斯克守備區一座廢棄建築的三樓平台上。

雜亂的屋頂已經重新收拾乾淨。破裂的樓板也被敷上了一層乾涸後的膠化固體凝液。如此一來，使得整個地面看上去，顯得頗為潔淨、新穎。

一把巨大的白色的遮陽傘矗立在屋頂中央。神情悠閒的趙毅戴著墨鏡斜靠在椅子上，不時從旁邊的果籃裡揪出一粒冰鎮葡萄，塞進自己口中慢慢咀嚼著。

「金老闆來了。請坐，請坐。」

汗流浹背的金德貴接過遞來的毛巾，使勁兒擦拭著脖頸上滲出的汗液。又端起桌上的冰鎮果汁猛灌一氣。頓時，一股舒服的涼意順著胃袋驟然發散到全身每一個毛孔，將炎熱帶來的所有氣息，全部驅逐的乾乾淨淨。

「呼——」

冰爽之下，人肉老闆只覺得渾身都在通透。他也不客氣，拿起一塊鎮涼的西瓜大口猛咬。在吞嚥果肉的同時也含含糊糊地問道：「不知閣下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情？」

「最近生意如何？」

「還行。」

「呵呵！既然如此，不知金老闆有沒有興趣收一批貨？」

「收貨？」

金德貴有些疑惑。他當然明白「收貨」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事實上，近段時間以來，新明斯克戰鬥產生的屍體，全部都由「天香酒樓」或明或暗進行統購。洗光剝淨後，不管這些屍體生前如何不可一世，照樣切塊混著大料、花椒、草果一起扔進大鍋熬煮。熟透撈起來涼至，便是香噴噴的「天香滷肉」。

按照他的想法，趙毅應該對這些事情很清楚。但守備官並沒有干涉或者阻止。就連上一次在辦公室裡談話，也充滿了友好的氣氛……想到這裡，他定了定神，說：「閣下照顧的生意，當然要接。只是不知道……閣下這次準備賣出多少肉貨？」

「暫定二十萬吧！」

趙毅說話的口氣輕鬆至極，就好像是在談論二十隻螞蟻。

「二，二十萬？這麼多？」

金德貴嚇了一跳。「天香酒樓」實際收納的貨物並不多。二十萬具屍體……這相當於去年八、九個月的銷售數量。

「怎麼，太多了，收不下嗎？」趙毅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不！不！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金德貴連忙辨解：「我只是奇怪，閣下您從哪兒弄到如此之多的肉貨？另外……這些東西……新鮮嗎？」

作為人肉老闆，收購貨物的標準不外乎兩點——價格和新鮮與否。

「天香酒樓」的滷肉之所以出名，除了原料特殊，最關鍵的因素，就是注重品質。從鹵藥到各種佐料，都是按照密法配置。尤其是下鹵的肉塊，不是現殺活宰的奴隸，就是從冷庫裡解凍後的儲備品。這樣的肉煮出來，紋理緊湊，口感十足且很有嚼頭。也是乾星上各個酒樓分店裡被爭相搶購的上佳肉食。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也許是看穿了金德貴內心的疑慮，趙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抬手指著正前方的地平線道：「我賣給你的貨，絕對新鮮——」

……

如果從上空俯瞰，「羅德」市的規劃格局與其它城市沒有太大的區別。然而，如果把視點放低，以地面行走的方式來觀察，就會發現——這座城市的建築極其殘破。除了偶爾有幾幢裝修豪華的樓宇之外，絕大部分房屋已經風化的非常嚴重。除了一道道殘垣斷壁，幾乎再也看不到任何醒目之處。

據說，這座城市是幾千年前的第一代宇宙移民所修建。天人族和機械清洗者從人類當中分化而出後，為了爭奪彼此的生存空間，爆發了數次慘烈的大戰。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無數繁榮的城市被戰火摧毀，文明的地位開始被暴力所取代。激烈的戰鬥使得各個城市在佔領與被佔領之間來回遊走。無論戰鬥的雙方是誰，也無論他們的目的最終為何，作為爭鬥核心的城市也開始變得破爛不堪，人口也在猛烈的炮火和戰艦傾瀉的能量中灰飛煙滅。當繁華與文明徹底不在，所有的一切重新歸於荒涼的時候，原本重要無比的城市目標，也變成了隨手可扔的垃圾，在各個偏僻的星球上默默地等候著死亡的臨近。

儘管羅德市的房屋破舊，還隨時可能有崩塌的危險。可它畢竟能夠遮風擋雨。對於那些從各個星球逃亡過來的流浪者而言，這種臨時性的棲身之所倒也勉強可以接受。就這樣，安塔市內的居民漸漸多了起來。雖說他們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惡棍，卻也使得這座已經趨於死亡的城市，重新煥發出點點生機。

沒有人知道AG64行星上究竟有多少居民。這個問題的答案，簡直比傳說中斯芬克斯的謎題還要複雜。這裡屬於兩大勢力的交界，在沒有法律管制的情況下，每天都有無數人在爭鬥中被殺。用句玩笑來說：即便是人口普查總署最精明強幹的職員來到這裡，也會被這種毫無規律的數字變化，活活亂暈腦袋最終導致精神分裂。

黑幫，就是AG64所有居民賴以為生的政府。也包括羅德市。

他們控制著這顆星球上所有的晶體顆粒，向外星球的礦產公司換取金錢，又從對方手裡得到食品、武器等物資。用這樣的方式，黑幫最終獲得了AG64的控制權。

從這一點來看，黑幫和張小嫻的經營理論倒也有著不謀而合之處。可是他們絕對不會投入大量資金，把星球本身打造成為旅遊聖地。在那些只會殺人而沒有絲毫商業眼光的人看來，權勢的強弱，其實就是幫眾的多寡，以及口袋裡鈔票的厚薄罷了。

當然，單單賣不出價錢的晶體顆粒，實在難以養活太多的人。窮則生變，黑幫們也開始努力開發各自城市的潛力，很是弄出一些富有當地氣息的特產出來。

皮製工藝品，就是羅德市最為顯著的代表。

從活人身上剝取的皮膚，具有相當不錯的韌性和光滑。經過脫脂處理和特殊晾曬之後的熟皮，摸上去更有著令人非常舒服的質感。加之人體細胞的排列構造，使得人皮蒙制的燈罩等物件，在燈光下還會顯出漂亮的紋理。尤其是保養良好的處女鮮皮，以及擁有紋身的長期鍛煉者，皮質的柔度和觀賞程度，都要遠遠超出普通皮具。而它們所能賣到的價錢，也往往都是令人心動的天文數字。

在AG64行星上的大小黑幫當中，陳紀康的名聲很不錯。因為，和其它黑幫頭子相比，他寧願用各種方法使對手不戰而屈，也決不願意用小刀割斷對手的喉嚨。

「殺人沒好處。多死一個，就意味著少一個剝皮的對象。與其讓這些傢伙在火拚的時候被白白砍死，不如把他們一個一個騙過來。這樣，即可以剝皮賣錢，肉和骨頭還能做成料理，更不會髒了自己的手。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決不浪費任何一個可以賺錢的機會。」這就是陳紀康的座右銘。

正常情況下，最大規模的黑幫火拚，每一方出動的幫眾數量約為五萬左右。倒不是各幫實力就這麼多，而是城市本身的容積有限。尤其是在狹窄的街道上，太多的人手根本無法施展。即便是在幾年前劃分勢力範圍的大戰中，各個城市、幫派打手的總量也沒有超過十萬。

然而，為了一舉拿下新明斯克，陳紀康卻動員了「山下組」的全部力量。受命參戰的所有幫眾人數，足足超過了二十萬。

這是一支無比龐大的隊伍。其武裝程度也決非「黑手」或者「紅頭黨」這種小幫派所能比擬。雖然「山下組」成員的裝備五花八門，卻也都是不折不扣的槍械。尤其是那些戰鬥力強大的精銳幫眾，更是配備了全套軍制武器。

輕型單兵加農炮、單人磁力飛行器、105毫米牽引式榴彈炮……甚至在隊伍的最前端，還能看到幾輛灰綠色塗裝的「獨牙象」式重型坦克。

這是一種極其恐怖的陸戰兵器。擁有兩門一百五十毫米炮的武器系統，可以在瞬間消滅任何對手。厚重的裝甲雖然降低了機動能力，卻使戰場生存能力大幅提升。相應的，它的單輛售價也足足高達五百二十多萬聯邦標準貨幣。

這可是陳紀康壓箱底的東西。也是他手上最大的王牌。為了得到新明斯克這塊噴香美味兒的大肥肉，他決定在這場豪賭中，壓上自己所有的籌碼。

之所以這樣做，是他不想看到火拚。他只希望對手能夠被這種鋪天蓋地的可怕力量所震撼。然後乖乖交出自己想要的東西。畢竟，如果真正放手開打，估計那塊漂亮的綠洲也會破壞殆盡。

一個破爛不堪的廢墟，又有什麼用呢？

……

從屋頂平台上所在的位置望去，從地平線上湧起的漫天塵土，已經把整個天空徹底遮掩。密集的人群和「獨牙象」戰車從各個街口蜂擁而來。人們眼中閃爍著的，滿是赤裸裸的貪婪和無比渴求的慾望。彷彿自己將要進入的，是那僅僅只在傳說中才存在的黃金之國。

「金老闆，這些人，應該夠二十萬了吧？」

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金德貴，趙毅微笑著捏了個響指。見狀，一直站在其身後的劉楓連忙走上前來，俯身將耳朵湊近了主人的面前。

「差不多了。命令各炮位自由射擊。這一戰，不要俘虜——」

從最初建設殖民基地的時候，趙毅天就一直把電子偵察和對周邊信息的探究放在首位。以基地為中心，方圓數百公里的範圍內，沙地裡潛埋了兩千多個生物信息環波儀。在乾星外圍的軌道上，又放置了三百多個價值昂貴的主動探測器。它們所肩負的任務，就是把這顆星球上所發生的一切信息收攏，匯聚到基地中央控制電腦裡進行分析，進而從中挑選出最為有用的部分。

「山下組」的異動，從開始就以畫面的形式，清楚地傳輸到量子控制中心。按照對方的兵員數量、武裝程度、火力配備以及進攻路線等數據，電腦迅速做出了相應的對抗方案。

因此，趙毅這才會請來「天香酒樓」的老闆，把這些已經打上記號，隨時可以出售的鮮活貨物，當著對方的面一一「宰殺」。

他需要一個穩定的情報信息來源。當然，對於金德貴這種人，必須讓他看到自己的一定實力。只有從大腦最深處進行震懾，他才可能老老實實為自己所用。

……

「轟——」

從第一枚一百五十毫米榴彈落入人群的時候，遠遠站在裝甲指揮車上的陳紀康只覺得，自己躊躇滿志的心臟，彷彿被一頭野蠻的巨象重重踩扁。在破裂開來的血腥與痛苦中，整個人開始朝著無底的深淵迅速墜落著。

炮火，鋪天蓋地的炮火，從新明斯克市區邊緣的方向傾瀉而來。數以千計的彈頭同時爆炸引起的震盪，使習慣於使用槍械的幫眾徹底蒙在了原地。他們雖然強悍，他們雖然好勇鬥狠，卻從未經歷過如此可怕的血火地獄。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山下組」已經損失了上萬名幫眾。面對密集的炮火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只有那些被硝煙和爆炸所驚呆在原地的人們，才多少能夠從自己的視角發現——炮擊的對象，其實並非自己。

所有輛「獨牙象」重型戰車，全部癱在地上，變成遍體通紅且正在燃燒的廢鐵。原本引以為驕傲，充滿死亡威脅的粗大炮管，已經在劇烈的高溫下被熔得彎曲變形。厚厚的裝甲根本抵擋不住猛烈的炮火攻擊，龐大的車身，使它們成為炮火攻擊的首要目標。重金購買的強大戰車部隊，頃刻之間已經化為無用的鋼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黑幫們根本無法想像，世界上居然還有如此恐怖的力量。相比之下，自己手中捏握的步槍，簡直就是孩童的玩具。

「衝過去。只要距離抵近，他們的大炮就沒法發揮作用。快衝啊，衝進新明斯克，所有女人和食物都是你們的，還有錢——」

幾名頭目聲嘶力竭的呼喊，的確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被死亡和爆炸震撼得趨於麻木的人們，開始抓緊手中的武器，機械地邁開腳步，慒然地朝著前方推攮而進。

「劉楓。讓我們的人上吧！記住，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隨著趙毅一聲令下，三個整編師，六萬餘名全副武裝的鐵衛軍，開始從各自的等候區域衝出。以密集的子彈和猛烈的火力，迎面撞上黑幫的前鋒。

只有經歷過戰火的士兵，才是真正的戰士。

平民們都通過了殘酷的訓練。可那畢竟沒有見血。想要把這支隊伍整合成為強大的自力，只有把這些關在籠子裡的傢伙全部放出。讓他們用鋒利的獠牙撕裂對方，用無數的人頭和慘烈的殺戮來成就未來所需的一切。

殺——

這是主人的意志。也是所有鐵衛軍必須貫徹的意志。

喪失了重型火力的黑幫，只能以現有武器進行面對面的槍戰。然而，他們很快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對方擁有的火力簡直強大得可怕。他們毫不顧及彈藥的消耗，即便是同一個目標，往往也會招至三個或者更多方向上的同時攻擊。眩光手雷、K型破片炸裂彈、激光引導彈頭……這些價值昂貴的武器，在他們手裡發揮著難以想像的威力。即便偶爾有幾個幸運的傢伙能夠衝進他們的火力防禦圈，也會被力量巨大的拳頭當場打得粉碎。

注意，不是打死。而是打碎，將一個完整的人體，用拳頭活活打碎。

這已經超出了黑幫所能接受的理解範圍。他們實在無法想像，自己的對手，究竟是一群什麼樣的怪物？

彪悍、漂亮的黑色制服，輕便靈活的防護裝甲，肩膀和胸口還掛有類似軍銜的東西。尤其是他們的左臂上，更貼有一個醒目的，令人不寒而慄的金屬骷髏。

軍隊！一定是軍隊！

只有地球聯邦軍才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也只有那些冷血的傢伙，才會肆無忌憚地殺人……

天啊！上當了。黑幫怎麼可能會是軍人的對手？

黑幫開始撤退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潰退才對。

幫派火拚，有一個非常關鍵性的因素，就是氣勢。

好勇鬥狠的人打架，憑的就是一股氣勢。可以悍不畏死，也可以冒著菜刀和板磚的亂砸衝進人堆猛砍。但這僅僅只是血氣之勇，在真正的戰士眼中，和愚蠢的自殺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這也是幫派和軍隊之間最大的差距。

第一百零八節 肉貨

在金錢和美女的刺激下，「山下組」的幫眾們敢做任何事情。一旦遭遇武裝部隊，他們心底那點最後殘存僥倖和勇氣，也會在瞬間被擊得粉碎。

因為，對手比自己更狠、更凶殘、更可怕。

六萬軍隊，對上十餘萬黑幫。這本來就是一場實力不均等的殺戮。

「快！讓他們退回來。依托房屋進行反擊——」

儘管臉上一片蒼白，陳紀康還是咬牙切齒地命令著手下。眼前的事實已經證明，自己的猜想根本就是沒有任何依據的妄念。可是不管怎麼樣，都必須盡最大努力，保住手上的最後實力。

失算了……那個年輕的守備官，竟然會是如此扎手的角色。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

想到這裡，他使勁兒咬了咬牙，叫過一名親信，恨恨地說道：「你馬上從側面方向繞過去，想辦法聯繫上新明斯克的守備官。就說……我……我……老子願意和他談判——」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咆哮著吼出來。

沒錯，現在這種情況，只有談判，才能保住「山下組」。陳紀康不是笨蛋，他完全看得出來，自己和對手的差距太大，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打不贏就講和，這是黑幫最拿手的武器之一。

只要實力足，任何時候都能開打。一旦情況不妙，立刻擺酒投降說好話。反正大家都是在一個坑裡刨食吃。把所有東西都打爛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潰敗的幫眾已經退入建築區進行防守。雖然依托的防禦只是一些風化厲害的土牆，卻也總比什麼沒有要好得多。

就在所有人稍微鬆了口氣的時候，一個站在高處的黑幫成員忽然指著遠處，結結巴巴地嚷道：「快看，那，那是什麼東西？」

從新明斯克邊緣的各條道路盡頭，湧出了一群群裝束奇特的人。他們渾身上下都被厚厚的鋼甲包裹。肩、胸等要害部位，更是被高高隆起的高強度合金防護層所覆蓋。尤其是全身上下的黑色塗裝，使其整個人看上去，就好像是擁有比普通人強壯得多的異狀身軀。

陳紀康也看到了這一幕。作為「山下組」的大頭目，他的見識當然要比手下的幫派成員略強一些。

「重，重型戰鬥裝甲？怎麼，怎麼連這種東西都有？」

他哆嗦著嘴唇，削瘦的臉頰變得一片慘白，雙手死死抓緊指揮車上的鋼架，這才使得劇烈搖晃的身體勉強保持平衡。

這是一種以特殊鋼材為原料，按照人體構造製成的動力防護器具。簡單來說，它就如同一件加厚版的衣服，在全面保證防禦能力的前提下，更在背、肩等位置加裝了小型推進器。裝甲內部的微型生態空間，能夠對肌肉和神經產生一定程度的刺激。二者配合使用，便可以爆發出強大的衝擊力量和速度。

戰鬥裝甲不同於普通的戰車。由於單人操控的緣故，它們的靈活程度遠遠超過任何已知的重型載具。雖然體表的裝甲不足以抵擋大口徑火炮的攻擊，卻能有效防禦各型步兵槍彈。尤其是在配備了反坦克武器和輕型火炮的情況下，絕對是戰場上無法抵擋的裝甲殺手。也正因為如此，在三族的武備系統當中，這種單兵模式的防護器具，早已被列入裝甲部隊的序列。

從新明斯克衝出的戰鬥裝甲足足有兩千具之多。它們彷彿一枚枚鋒利的箭頭，以迅捷的速度衝進脆弱的風化建築裡。高抬著手中的輕型電磁炮，朝著黑幫們的藏身之處連連猛轟。

「噠噠噠噠——」

道路兩旁的窗戶裡，射出一連串密集的子彈。準確命中目標的它們，卻只是在裝甲表面擦出一片刺眼的火花。

高強度合金製成的甲面，連高射機槍的大口徑子彈都無法穿透，更不要說是普通型號的常規彈頭。

炮火攻擊首先摧毀「獨牙象」戰車的意義，就在於此。

在沒有重型火力壓制的情況下，這種裝甲就是戰場上無往不利的王者。

有了它們在前面開路，尾隨其後的步兵迅速搶佔了建築群內的制高點。尤其是一隊搭載著四聯機槍的輕型裝甲車開上來以後，原本尚可勉強支撐的戰局，完全變成了一片倒的大屠殺。

高速旋轉的彈頭鑽透了鬆散的牆體，在脆弱的人體上爆開一朵朵燦爛的血花。戰鬥裝甲配載的多管火神炮，把蜂擁而逃的人群生生擊穿。對於那些躲在房屋內部偷空還擊的黑幫份子們，步兵則直接用輕型火炮發射固態燃燒彈。在一片散發著焦糊惡臭與淒厲慘叫的亡命聲中，用熊熊燃燒的火焰焚盡膽敢阻攔在前的一切生物。

與出發前相比，陳紀康此刻已是悔恨交加。他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著那個該死的守備官，一邊卻又無比虔誠地祈禱著上天，保佑自己派出的親信能夠盡快與對方取得聯繫。

絕望中的人，往往會得到一點點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在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付的時候。指揮車上的全息電子屏幕上，突然出現了親信熟悉的身影。

「老，老大。剛剛和對方聯繫上。」

屏幕上的親信顯得有些猶豫：「守備官閣下說了……要你……要你……」

「要我怎麼樣？你他媽的倒是快說啊——」

陳紀康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還是讓我自己來說吧！」

就在這是，身穿聯合軍服的趙毅，忽然出現在了屏幕中央。只見他拔出手槍，朝著旁邊的親信頭部狠扣扳機。在清脆的爆裂聲與四散亂濺的肉末腦漿中冷然一笑。

「想談判？那就自己過來再說。隨便派個手下過來……他們，還不夠資格——」

說罷，他便轉身要從通話器前走開。

「等等！請等一等。」

陳紀康急得連連亂叫：「我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對。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願意拿出讓你滿意的賠償——」

「很高興你能有這樣的見識。」

屏幕上的趙毅搖了搖頭：「不過，我卻沒有看到你拿出應有的誠意。還是那句話：談判可以。不過，必須你親自過來——」

陳紀康腦袋上的青筋一陣亂冒。他何嘗受過這樣的侮辱？如果可能，他實在很想把趙毅大卸八塊扔出去餵狗。遺憾的是，現在的他，根本不具備這樣的實力。

「就不能好好商量一下嗎？求您了！」

他苦苦哀求道：「無論您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會接受。只希望您能夠命令停火，放我的手下一條生路。」

「我拒絕——」

帶著魔鬼般的殘忍，趙毅冷笑道：「搞清楚，現在是你在主動找我的麻煩。除了你自己，別人不可能也沒有資格和我講什麼所謂的談判。」

說著，他故意指了指屏幕右下角的計時器：「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從現在開始，十分鐘以後，遠程炮火將會把你所在的區域全部覆蓋。想活命的話，就自己過來——」

關上電子屏幕的時候，陳紀康只覺得渾身都在氣得發抖。在AG64，還從未有人敢用這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

他很想帶著身邊的幾名手下一走了之。可是，那十幾萬在火力壓制下苟延殘喘的幫眾該怎麼辦？

沒了他們，自己就什麼也不是。到時候的結局，遠比現在還要悲慘……

「開車！我們……去談判——」

……

當陳紀康微顫的雙腿，順著台階一步一步走上新明斯克守備區屋頂平台的時候。隨身攜帶的電子計時器上，閃動的秒數剛剛跳過九分四十七秒。

「很好！非常準時。哈哈哈哈！我喜歡守時的人。尤其是像你這樣名聲顯赫的幫派惡棍——」

面對趙毅的挖苦和譏諷，羅德城的實際控制者只能抱以苦笑。

「……閣下，請提出您的條件吧！」

「條件？什麼條件？」

趙毅有些驚奇。

「您……究竟需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能放過我和我的手下？」

強忍著恥辱和想要報復的衝動，陳紀康咬牙道：「為了證明誠意，我願意為我錯誤的舉動，付出應有的代價。」

說著，他從旁邊的親信那裡接過一把鋒利的小刀。將自己的左手五指分開平擺在桌上。用鋒利的刀刃壓住小指，狠命用力切下。只聽「卡嚓」一聲，脆弱的手指頓時從根部被完整地分開，在一滴滴晶瑩的紅色液體中，如同瀕死的魚兒那樣無用地抽搐著。

這是「山下組」成員犯有重大過錯時的懲戒方式。也是黑幫中公認最有誠意的舉動。

見狀，趙毅緊繃的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作為求和的條件，我願意奉上一半的地盤。另外，還將賠償閣下兩百公斤晶體顆粒。當然，只能從今年和明年變異罌粟的收穫中扣除。只希望……希望您能高抬貴手，原諒我無知、狂妄的舉動。」

顧不得包紮手上的傷口，陳紀康連忙開口道出了醞釀已久的條件。

「就這些？」趙毅臉上，滿是冷淡。

「還有……嗯！我再讓出羅德城內三分之一的居民。」

「還有呢？」

「不夠的話……一半，一半也行。」

「就這麼多？」

陳紀康已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如果再退讓下去，剩餘的資源，根本無法養活整個黑幫。

可是現實卻不得不逼著他拿出更多的東西。被壓制的幫眾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鐵衛軍已經從另外的方向把入侵者全部包圍。再僵持下去，所有「山下組」的人都會被全部殺光。

想到這裡，陳紀康把心一橫：「請閣下明示。無論您提出任何條件，我都會全部滿足——」

「是嗎？」

趙毅看了他一眼。轉向坐在旁邊的「天香酒樓」老闆道：「金老闆，麻煩你幫我看看，如果是這頭肉貨的話，能賣多少錢？」

「啊？」

話一出口，金德貴和陳紀康都大吃一驚。

前者是出於意外。

至於後者……則是因為茫然、憤怒、恐懼……

幾乎AG64上的任何一個居民，都很清楚「肉貨」這個詞所代表的意義。

那意味著，你將不再擁有做人的資格。而是被當作一頭和豬沒有什麼兩樣的貨物，成為買賣雙方交易的內容物。

不能反抗，不能拒絕，甚至不能有任何屬於自己的思想。因為，你就是一塊肉，僅次而已。

肉貨，就是活著的肉。除了被吃，再也沒有第二種作用。

顯然，陳紀康就是一塊被趙毅出售的肉貨。只是，在價格方面，還需要進行商討。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儘管多少明白對方的想法，可陳紀康仍然想要做最後一搏。他站起身來，以不太確定的口氣，指著趙毅顫聲道：「難道……你要殺了我？」

「是又怎麼樣？」

趙毅臉上滿是邪惡狠辣的笑意，甚至根本連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你……」

陳紀康一陣語塞。

他感覺自己被欺騙了。

他很想反駁，很想用充滿正義的語言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怒。可是搜腸刮肚的結果，卻發現實在不知道究竟應該說些什麼。

進攻新明斯克的是自己。

首先背信棄義的是自己。

不顧原則想要併吞對方的還是自己……

「天香酒樓」的老闆同樣覺得有些為難。終日與黑幫打交道的他當然清楚「勝王敗寇」的道理。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手握數十萬幫眾，實力強悍的黑幫大佬，居然會被趙毅當作貨物一般出售。

而且，還是隨時能夠殺了吃掉的肉貨。

這單生意，買也不是，不買也不行。無論得罪了任何一方，所產生的後果，自己都難以應對。

「閣下……我們，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良久，陳紀康這才艱難無比地掙扎著哀求道：「我願意奉上所有的一切。錢、地盤、生意……只希望……您能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他終於明白——趙毅為什麼要自己來的真正原因。

他想要自己的命。

可是陳紀康卻沒法拒絕。來也是死，不來也是死。通訊裡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不來也行，老子直接用炮把你轟成肉渣。

「地盤，會長腿嗎？」

忽然，趙毅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問題。

沒等對方回答，他便已經自答道：「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既然如此，殺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留下你，又有什麼用呢？」

事情已經非常清楚。這就是談判的結果。

「我願出一千聯邦標準貨幣，買下這單肉貨。」

說話的是金德貴。事態的發展已經非常明顯，他決定靠向趙毅這一邊。用羅德城城主做成的滷肉，滋味兒想必也會鮮美得多。

「你們，你們不能這樣——」

陳紀康瞪圓雙眼，彷彿野獸般嗥叫著：「我手下還有幾十萬幫眾，他們會幫我報仇——」

「他們都是我向守備官大人訂購的肉貨。」

「天香酒樓」老闆堆起滿臉媚笑，雙手遞給趙毅一張填好金額的支票。不無得意地轉向目瞪口呆的陳紀康道：「別激動，這是守備大人之前就和我的約定。整整二十萬肉貨。嘿嘿嘿嘿！當然，在所有成交的貨物當中，最值錢的，還是你。」

這話倒也沒有說錯。和普通肉貨相比，一千標準貨幣早已遠遠超出正常的收購價格。何況，人肉老闆早已想清楚其中的關鍵——相比陳紀康和黑幫，趙毅的大腿，顯然要粗很多。

……

遠處的戰場上，硝煙仍在瀰漫。被鐵衛軍包圍的黑幫們紛紛選擇了投降。他們把手中的武器高高舉過頭頂，用最懇切的語言禱告和哀求著。然而，這種在往日爭鬥中屢試不爽的保命方式，今天卻絲毫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所有鐵衛軍成員的腦子裡，都牢牢記著出發前趙毅所說的話。

「這一戰不需要俘虜。你們的任務，就是殺光所遇到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幼，孤鰥寡孺，也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我之要死人，不要活著的廢物——」

不錯，廢物。這就是趙毅對黑幫份子所下的定義。

每攻破一幢房屋，都會招來密集的炮火狂襲。完全效忠於趙毅的平民們，在執行命令方面絲毫沒有折扣。即便是橫躺在地已經僵硬的屍體，他們也會連扣扳機再射數下，最終確認對方已經死透，這才躍步趕上隊伍，把一片狼籍的屍山血海，留給跟在後面撿取成果的「天香酒樓」的廚師們。

第一百零九節 銷售

趙毅並非天性殘忍。他只是想要用此役立威。在一定程度上，有限的稍微暴露一下自己掌握的實力。讓那些膽敢窺覷這片豐饒之地的野心家們知道——膽敢冒犯我的人，下場只有一個。

陳紀康已經被押去清洗熱蒸。由於他的身份特殊且售價遠超普通肉貨，因此，金德貴也把肢解這塊上等貨的權力，交給手下最為看中的大廚。

這是一個肥胖無比的禿頭男子。除了一件兜頸掛腰的塑料大褂，他身上多餘的東西就只有一把尺許來長的鋒利菜刀。雖然相貌有些兇惡猥瑣，可是從他接下來所做的舉動，趙天才真正發現——解人，原來也是一門另類的藝術。

兩個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把渾身上下脫光洗淨後，又按在桑拿室裡強蒸足足半小時，手足均用皮繩捆綁的陳紀康倒掛在一根橫木上。用剃刀刮淨其頭、掖、陰等處的毛髮，拔去手、腳上的指甲後，強行灌入大量催吐劑，並且從肛門注入經過特殊處理的清洗液體。半小時後，曾經高高在上，頤氣指使間便能定人生死的「山下組」大頭目，已經上吐下瀉，把身體裡所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部清得一乾二淨。

「求……求求你……嘔，嘔，放，放過，我吧！」

儘管已經神智不清，可他還是憑著求生的本能，從徐徐流淌出血水的口中，道出這幾個微弱的字。

「都到這份兒上來還能說話。真他媽的命硬——」

操刀的廚師似乎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只見他嘿然一笑，張開左手五指，死死卡住陳紀康的腦袋，將之往後重重一拎。右手捏握的菜刀則趁隙從對方的咽喉飛快劃過。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挑斷了脖頸兩側的血管。而後將傷口的斷面朝下一按，如同泉水般噴湧的鮮血，也朝著地面上早已擺放好的大盆裡釋放開來。

旁邊負責打下手的夥計，連忙在盆中順序倒入半生的米飯、麵粉、食鹽、辣椒等物，將之用力攪拌在一起……很快，盆中的混合物呈現出一種介於黑與暗紅之間的顏色。混雜著血腥與佐料的辛辣氣息，刺激得在場眾人連打了幾個噴嚏。

體內再無血液可流的陳紀康，雙眼完全翻成一片灰白。這時，架住他的壯漢則將起解下，抬到一張乾淨的木桌上。口銜菜刀的大廚先從腕、踝部位開始，砍下他的手足。又將整具身體翻轉過來，用刀間順著脊骨中線劃開，直至臀底。用粗大的手指拈起皮膚的表面，順著澄黃的脂肪層，將表皮從身體地附著部分飛快切開……很快，木桌上只剩下一具被剝去人皮的黃白之軀。除了完整的頭顱外，再也看不出其本來的樣子。

剖腹、解腰、割臀……一系列看似複雜的動作，在大廚手中顯得無比輕鬆。游刃有餘的刀尖，把骨胳的關節部位恰到好處地分開，非剁非砍，一塊塊完整的肌肉，好像熟透的果實從軀體表面接二連三剝落下來。緊接著，溫潤柔滑的肝、脾、腎、腸等臟器，被逐一從腹腔取出。連同拳頭大小的心臟一起，帶著騰騰的熱氣，全部塞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恆溫箱中。

這些是人體身上最鮮嫩的部位。特別是那些古代日本國的移民後頤們，尤其喜歡把新鮮人類肝臟切成薄片，用冰塊涼鎮之後，蘸以芥末和醬油食用，據說，這樣做出來的料理，口感清爽，脆嫩鮮美，更有著一種天然的回甜。

剔淨肉塊的骨頭被堆放在一起，透過粗大的脊柱和腿骨斷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凝脂般滑膩的骨髓。除了它們之外，陳紀康整個身體上所剩下的殘留物，只有斜靠在木桶之中，用冰塊加以保存的完整頭顱。

用小圓鋸把頭骨切割開來，在碗形的顱腔裡倒入醬油，撒上胡椒，加姜絲、蔥末、蒜茸避腥，在放入酒樓密制的醬料，稍加攪拌之後，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天香腦花」，便可新鮮出爐。

這道菜是金德貴的招牌。也是酒樓裡被客人所點次數最多，售價最高的菜餚之一。

按照金德貴的想法，原本是把這顆鮮活的人頭借花獻佛，送給趙毅品嚐。不過，對於這種和原始本能沒什麼區別的食物，向來沒有任何興趣。「天香酒樓」的老闆也只好把這份菜賣給其它有所嗜好的人。

在AG64，想把陳紀康生吞活啖的人很多。用其身體做成的各道菜餚，在酒樓的菜品網絡上剛一發佈，立刻引來了數以千計的顧客訂購。

「給我來三兩脊肉，配上蒜苗和辣椒爆炒。」

「我要一份這傢伙骨頭熬出來的濃湯。裡面記得加上雙倍睪丸，我喝了好補補腎。」

「我訂購他的心臟。清蒸、紅燒各一半。嘿嘿嘿嘿！沒能親手宰了這個混蛋，嘗嘗他的肉也不錯——」

趙毅坐在旁邊，冷冷地望著金德貴手忙腳亂地應付著網絡上的客人。他忽然發現——這個大腹便便看上去滿腦肥腸的傢伙，的確很有做生意的頭腦。

聰明人，是自己目前最需要的人。

戰場上的槍炮聲已經漸漸停息。在鐵衛軍的全面清剿下，二十餘萬名「山下組」的幫眾無一存活。甚至就連那些放下武器主動投降後，被「天香酒樓」捕獵隊捉住的殘餘人員，也被武裝平民們當場格殺。弄得原本以為能夠活捉肉貨的捕獵者氣悶非常。卻又不敢露出絲毫不滿。

「主人說了，不要俘虜——」

這是每一個武裝平民牢記在心的命令。在洗腦、潛意識服從、默許等多重思維的重合下，他們根本不會，也不可能對趙天的話語有絲毫違背。

主人，就是我們的神。

而神的意志，是凡人永遠不可能抗拒的鐵律。

……

這一戰，徹底震撼了AG64星球上所有的大小黑幫。一時間，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談論著新明斯克。遺憾的是，由於區域邊界的戒備森嚴，人們除了知道那裡是觀光遊樂的天堂，以及有著星球上最為完備的旅遊和貿易設施等信息外，對於那些強大的武裝人員和實際數量的多少，根本一無所知。

在星球的南大陸，一座名為「新喬治」城市的中央，有一幢高大的，裝修風格有著古代拜占庭濃郁特色的建築。尤其是那些鑲嵌在窗戶玻璃上的漂亮飾畫，更是令人在透過色彩感受陽光的同時，萌生出對於未知神秘的崇拜和敬畏。

用黃銅打造的圓桌旁，圍坐著三個神情各異的男人。「天香酒樓」的人肉老闆，也赫然列座其中。

對面，一個穿黑色外套，身材削瘦，面頰深深凹陷的中年男子，正用鷹一般的眼神死死盯視著他。

「金老闆，我想聽實話。尤其是從你口中親自說出來的實話。」

「帝福尼大人，我所知道的一切已經全都告訴了你。」

金德貴苦笑著將雙手一攤：「現在，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那不一樣。」

被稱之為帝福尼的男子將身子前傾，雙手交叉架在冰冷的桌面上。輕輕翹起手指道：「我說了，要你親自告訴我事實。而不是聽你手下帶來的什麼所謂報告。你應該知道我的習慣。同樣的話，我從來不說第三遍——」

「好吧！」

金德貴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事情，是這樣的……」

他說的很慢。從第一次在守備區與趙毅的接觸，以及陳紀康「山下組」全軍覆沒的每一個細節，都描述的清清楚楚，絲毫沒有遺漏。

「這麼說，陳紀康那個混蛋是因為主動進攻他的領地，這才招至報復使得所有人被殺。是這樣嗎？」

帝福尼在桌子上敲了敲細長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的。」

「那麼在此之前，那個小軍官和『山下組』之間，有沒有什麼過節？」

坐在旁邊另外一位身形稍胖的男子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特瑞西大人，我敢用自己的腦袋擔保：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我對你的腦袋不感興趣——」

特瑞西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不過，你做的生拌腦漿，滋味兒的確不錯。」

金德貴一驚，只覺得渾身上下冷汗淋漓，連忙強笑道：「既然大人喜歡，那麼改天弄到新鮮肉貨的話，一定先請你來品嚐品嚐。」

「你的邀請，恐怕要等很久了吧？」

特瑞西摸出一把精緻的剔甲刀，漫不經心地修剪著手上的指甲：「剛剛收了幾十萬的肉貨，你的倉庫已經滿得再也裝不上任何東西……怎麼樣，這一趟，又賺了多少？」

「嘿嘿嘿嘿！怎麼說呢，也不是很多。總共也是幾十萬的樣子。」

談到這個話題，金德貴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慢慢落了下來。他很清楚，一旦說起這些方面，那就證明：無論是帝福尼還是特瑞西，都對自己沒有產生殺意。

「幾十萬？騙鬼去吧——」

特瑞西拍了拍桌子，連笑帶罵地啐了一口：「晚上給我送幾斤鹵腸過來。肉一定要新鮮。另外，有鮮貨的話，記得通知我一聲。」

「一定！一定！」

人肉老闆獻媚地堆著笑，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兩位大人，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嗎？」

「滾吧！暫時就這麼多。」

特瑞西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別忘了晚上我要的肉。到時候送不來的話，老子就擰斷你身上的所有骨頭。」

望著金德貴矮胖的身影消失在黑色門廊裡，一直皺著眉頭沒有說話的帝福尼，忽然開口喚過一名親信。

「以我的名義，到新明斯克去送張請柬。飯局就定在下個週末。記住，口氣和態度一定要恭敬。」

「你想請那小子吃飯？」特瑞西有些意外。

帝福尼緩緩點了點頭：「對！但不是單純意義上的飯局。」

「哦？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很簡單，想看看他的反應罷了。」

「反應？」特瑞西不太明白。

「我想知道，這名新任的守備官，究竟想幹什麼？」

帝福尼說話的口氣開始變得森冷：「如果他應邀前來，那麼我們應該可以和平共處。如果他拒絕……那我們就必須集結全部力量，不惜一切代價，毀掉整個新明斯克。」

「有這麼嚴重？」

特瑞西收起臉上的玩笑，正色起來。

「我不知道。事情可能比我想像中嚴重得多。也可能是我庸人自擾。畢竟，我們對這傢伙所知甚少，根本摸不透他的底細。」

說著，帝福尼站起身來，走到酒櫃旁邊，拿出兩隻闊口玻璃杯，又旋開一瓶白蘭地徐徐倒入。將其中一杯放在特瑞西面前後，這才雙手握緊杯子，皺眉道：「如果按照金德貴那傢伙所說的情況為依據，我倒覺得，這是一個可以結交的人物。」

「結交？你在做夢吧——」

特瑞西哧笑道：「別忘了，他可是AG64的守備司令官。是地球聯邦派遣出來，擁有正式管制權力的人。而我們呢？是和政府永遠勢不兩立的黑幫，是工業平民——」

「那又怎麼樣？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官兵和黑幫不能成為朋友。」

帝福尼抿了一口淡褐色的酒液，認真地說道：「他的實力非常強大。卻並沒有主動進攻並且佔領整個城市。相反，這次的事件，是陳紀康那個笨蛋主動挑起。從邏輯上看，他屬於正當報復。」

「報復？報復就要一次殺光二十萬人？」

「如果換了是你，會怎麼做？火拚？談判？然後接收地盤？再弄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

「……不這麼做，還能怎麼樣？」

「你看得太簡單了——」

帝福尼連連搖頭：「我覺得，他一口氣殺光這二十萬人，其中固然有報復的成分再內，卻絕對不是為了炫耀或者殘忍。他是想通過這件事情，向我們傳遞一個信息。」

「什麼信息？」

「他不想和我們開戰。而是願意和我們共同管理這個星球。」

「何以見得？」

「金德貴就是最好的證明。」

帝福尼用手指彈了彈半空的杯子，若有所思地說道：「他選擇了『天香酒樓』這個切入口。明面上是為了買賣肉貨，實際上就是讓金德貴充當全程的看客。再用他的嘴，向我們證明所有的一切。別忘了，『天香酒樓』收購『山下組』所有成員屍體的價格，僅僅只是幾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一個手中掌握了龐大財源的守備官，還會缺少這點錢嗎？」

特瑞西沒有說話。他歇靠在椅子上，緊抱著雙臂。平整的臉上也慢慢皺擰出一片凹凸的痕跡。良久，這才以不太確定的口氣道：「既然如此，那你還請他吃飯做什麼？」

「那是一種試探——」

「怎麼試探？」

帝福尼毫不掩飾自己的計劃：「如果他答應了我的邀請，那就證明他不希望與我們為敵。反之，則說明他正準備對我們下手。為了自保，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讓他從這個星球上徹底消失——」

……

搭載招募平民的重型運輸艦，沒有像往常那樣在殖民基地的圓形升降台前落下。而是直接飛往新建航空港的軍用碼頭，在一片林立的地基長程導彈的護衛下，把船艙裡裝載的被募者，全部卸在了這片空曠的場地上。

儘管基地空間的拓展作業一直都在繼續，可是迅猛的發展與急劇膨脹的工業力量，使得那些原本為居住者準備的空間，不得不重又挪做它用。在這樣的情況下，趙毅只能把新募人員全部放到了地面。讓這些飽嘗飢餓的可憐人，成為城市中真正的居民。

不管新明斯克也好，或者是剛剛納入自己控制下的羅德城也罷。都需要擁有足夠數量的常住人口。單單依靠黑幫來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顯然不太現實。

一次性殺光二十萬「山下組」幫眾，這樣的舉動實在肉疼。如果不是必須以此為震攝，趙毅也根本不會使用如此血腥卻又利於己的手段。尤其是在「羅德」這樣一個特殊的城市裡，迫使他不得不採用另外一種方法，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從重型運輸艦上走下的平民，足足超過五千。他們將成為繼已經被收伏的黑幫外，這座城市裡第二批加入的新住民。

趙毅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讓平民們通過區域邊界登記。而是將他們集中到一起，完成身體檢疫、資料補充等一系列必要措施後，又對他們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准軍事化管理和全面洗腦，讓所有人牢牢謹記並且明確自己才是唯一主人這個事實後，才把他們釋放到城市的控制區域，真正擁有住民的身份。

第一百一十節 商談

這個過程非常複雜、繁瑣。但卻必不可少。

控制城市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控制居民。

然而，民眾並不是軍隊。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不同的利益。如果能夠真正得到城市裡每一個民眾的認同，讓他們對施政者的任何舉動都表示支持。那麼，這座城市擁有和爆發出來的潛力，將會帶來無比震撼的效果。

平民，是趙毅手上一張具有相當價值的王牌。他們的數量眾多，對於物質的需求遠比普通人更少。尤其是心理、身體等方面的綜合因素，和對於食物的強烈期待，讓他們的思維概念趨於簡單化、直觀化。也因此使得平民更加容易被改造、誘導朝向他所需要的方向。

武裝平民編成的鐵衛軍，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而他現在所要做的，則是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以平民為基礎，重新構築一個新的王國。

這樣做，還會產生巨大的擴散性影響——同化。

當城市中擁護者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比如百分八十甚至更高比例的時候。他們的思維、言語、行為都會對身邊的異議者產生強大的影響力。讓他們在潛移默化中改變自己原有的觀念，進而轉變成為擁護群體中的一員。

這就是人類慣性思維帶來的好處。當兩個人意見相左的時候，第三個人適時地插了進來，表示出與其中一人相同的觀點。這個時候，異議者的言行和思維都會產生一定程度的變化。如果再加進第四、第五、甚至更多持相反觀點的對象，異議者原本堅持的信心，也會在這種情況下被逐漸弱化，進而開始懷疑自己固有的觀點。最終，會在所有人的影響下，徹底拋棄曾經的思維，將自己全部融入到整體的觀念中。

歷史上曾經有無數哲學家證明——「多數人所堅持的，必將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趙毅承認，這句話說的一點兒不錯。

而他所要的，就是在這句名言的前面，加上「區域」兩個字。

一滴潔淨的水落入一瓶墨汁，倒出來的，永遠就是漆黑的墨汁。

一個好人落進九十九個強盜組成的賊窩裡，三個月後，賊窩裡的強盜數量將會變成一百。

一個天真純潔且思維保守的處女和一群妓女住在一起，她會脫掉長褲改穿超短皮裙和性感的網眼絲襪，認為和男人做愛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為了提前感受性交的美妙滋味兒，從前和男人碰碰手指就會臉紅的她，甚至會用黃瓜或者胡羅卜主動把自己的下身捅穿……

當然，在這個世界上，同時也存在「意外」這兩個字。

在歷史記載中，一個人的力量改變社會的例子雖然不多，卻也並非沒有。但是不管怎麼樣，那終究屬於例外。在絕大多數和正常情況下，人類的盲從和群體的力量，永遠高於個體。

這就是影響的力量。在周圍人群和環境的誘導下，天使會變成惡魔，螞蟻會和大象結婚，林中的野兔也會主動跑到火堆上烤熟，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人類口中的美味兒。

只要是在這個受人控制的環境裡，一切皆有可能。

羅德城，是趙毅的第一塊實驗田。他要讓每一個走進這裡的人們，全部成為自己最瘋狂的擁護者。

這些經過洗腦的平民，將是構成環境最重要的，也是最穩定的因素。

……

有了「天香酒樓」老闆這個看似忠厚的中間人，帝福尼發出的請柬，也順理成章送到了趙毅手中。

望著這張寫滿了謙恭話語的淡紅色對折卡片，趙毅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捻起了自己的下巴。

這是他專心思考的時候，下意識做出的動作。

吃飯。

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字眼。

你可以將它單純理解為一種友誼的表示，也可以將之看作是增進彼此瞭解的契機。同時，它還帶有陰謀、責難、暗殺、險惡等等各種不同類型的表達方式。而其真正所代表的意義究竟如何，卻只有參與飯局者自己才會知道。

「不要去，這應該是個借口。把你騙到那裡下藥麻翻。然後洗光剝淨一刀切掉你的生殖器，加上人造陰道和膨脹瞇瞇，再賣到地下夜總會成為當紅頭牌……別忘了，那些傢伙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黑幫，做這種事情得心應手。從此以後，你的人生價值只能在原始的活塞運動和腥臭的精液浸泡中渡過。」

馮談談的想像力非常豐富。作為最早臣服於趙毅的人，加上本身擁有的見識和資質，他已經成為守備區的決策任務之一。

「對方可能想要示好，也可能是沒有敵意的一種表示吧！」

對於馮談談明顯帶有玩笑性質的調侃，張小嫻直接無視。身穿淺色短裙，靠在桌前款款而立的她微蹙眉頭，擼了擼額前垂落的長髮，以不太確定的口氣道：「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們會趁機動手的可能。不過有了陳紀康的前車之鑒，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不管對方究竟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這頓飯局我都必須去——」

趙毅愛憐地把她擁入懷中，笑道：「以我現在的實力，根本用不著懼怕。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根本不會對AG641這種地方產生任何興趣。何況，這封請柬是由金德貴為中間人遞送過來，本身就已經說明對方的態度。放心吧！雖然是一場鴻門宴，卻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險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甚至，可以得到某些意想不到的好處。」

……

雖然都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由人類建立起來的城市，但新喬治城的總體感覺，卻要比被趙毅佔領後進行改造的新明斯克更加整齊。

從外觀上看，這裡的建築明顯有了規劃。房屋很矮，卻留有足夠寬敞的街道。這完全得益於兩百多年前，一位被流放到AG64建築設計師的建議。當然，如果當時擁有這裡的黑幫頭子，對他的設計嗤之以鼻。那麼，新喬治市同樣也不會有任何改觀。

除了裝修上的差異，帝福尼等人所在的核心建築，就是一幢普通無奇的四層小樓。在一群鐵衛軍士兵的簇擁下，走近這幢樓房的時候，趙毅注意到——就在大樓正面的入口頂部，懸掛著一面舊時代黑手黨特有的標誌性旗幟。

在古老地球歷的一八二八年，一個巴勒莫少女在結婚當天被法國士兵強姦後，當地的西西里人開始了瘋狂的報復。他們襲擊了所見到的每一個法國人，用對方的血肉和性命為代價，清洗著殘暴和淫慾帶來的罪惡。事件結束後，西西里人開始自發形成一個結構嚴謹的團體。這就是黑手黨的雛形。

古代阿拉伯語中，黑手黨名稱代表著「避難」的意義。滑稽的是，這個原本應為弱者提供保護的組織，最終卻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地下王國。並且在一定程度上，在廣大民眾間有著顯而易見的影響力。

趙毅轉過身，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張小嫻。他相信，以張小嫻的學識，應該不難判斷出這面旗幟代表的真正意思。只是不知道，帝福尼這個新喬治城的主人，大腦裡的實際思維究竟是什麼？

……

對於今天的宴會，帝福尼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風格雅致的古典橡木長桌上，按照座椅所在位置，整齊地擺放著絲製餐帕和昂貴的銀製餐具。桌面中間的燭台兩端，順序擺放著味道鮮美的肥鵝肝餅、色澤誘人的葡萄酒燜白蝸牛、極其肥大且用醃梅塞進肚子做填料的烤閹雞、帶有濃郁大算香氣的多味鱈魚湯、還有脆嫩無比的苣□菜沙拉，以及各種用精美瓷器盛裝的醋漬開胃小食和蜜餞。旁邊的籐編酒籃裡雖然很空，卻也可以看到兩瓶包裝簡單，瓶身卻擦得非常乾淨的燒酒。

以正常的眼光來看，這頓飯的確屬於奢華的範疇。不過，這僅僅只是局限於AG64罷了。

因為，擺在餐桌上所有的菜餚，都是用膠質合成，價格便宜的罐頭類製品——一AG64行星上惡劣的生存環境，加上幾乎沒有任何利潤產出的社會結構，相信沒有哪個廚師會頭腦發昏主動跑到這裡替人幫傭。至於帝福尼幫派裡那些渾身上下散發著體臭的骯髒傢伙，他們最擅長做的肉菜，就是直接把人類屍體架到火上燒烤。

雖然是罐頭，但在這座城市裡，無疑是只有地位最上等人物才能吃得起的佳餚。

餐桌上只有四個人。帝福尼、趙毅、張小嫻，以及做為陪客的特瑞西。

「乾杯——」

舉起盛有高度燒酒的闊口玻璃杯，趙毅先敬了主人一次。隨著辛辣的酒液順著食道緩緩滑下，心情大好的他又拿起餐刀，給自己的盤子裡添了一塊厚厚的鵝肝。

見狀，一直保持沉默的帝福尼和特瑞西，只能相視苦笑。隨即開始把興趣轉向各自中意的菜餚。

趙毅的做態，顯然有些反客為主。可是他知道自己做的並不過分。相反，作為主人的帝福尼，還會頗為感激他化解了不必要的尷尬。

新明斯克的主人並非只身前來赴宴——除了趙毅和張小嫻，還有兩個齊裝滿員陸戰師。數量高達四萬餘人的軍隊，就駐紮在距離新喬治市大約五公里的一處廢墟裡。據反饋回來的情報所述，這支軍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他們不僅擁有數量驚人的大口徑火炮，還有看了就令人頭皮發麻的重型戰車。不過，他們似乎沒有想要動武的意思，只是原地休息，應該是在等候來自某個人的命令。

這讓帝福尼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

平心而論，他並不想交出手上已有的利益，也不希望有外人介入新喬治城的管理。但事情發展的變化，已經完全脫離了控制，開始朝著與自己意願截然相反的方向進行。

能夠成為一城之主，帝福尼在能力方面，的確有著過人之處。與陳紀康比較，他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夠看清楚彼此之間的力量強弱。用場面上的話來說，就是「理智」。

帝福尼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對抗來自新明斯克的這名守備官。尤其是在看到駐紮於心喬治城外多達兩個師武裝部隊的時候，存在於他潛意識當中的那一絲頑抗念頭，已經被徹底驅散。

據說，趙毅這個守備官擁有的實際武力，甚至遠比表現出來的部分更強。

想到這裡，帝福尼只覺得有種如墜冰窟的徹寒。

「山下組」的覆滅，陳紀康那個白癡給做成肉菜……現在想想實在不冤。只有傻瓜和白癡，才會和這種強大到變態的對手為敵。

也就在那一瞬間，帝福尼已經迅速拋棄了腦子裡原來的想法，轉而真正把趙天當作客人，一心一意熱情款待。

至於站在一旁作為陪同的特瑞西，早已被這變化驚得大張著嘴，半天也無法合攏。

……

「守備官閣下，我敬你一杯。」

「我也是。大人，一起干了——」

有了趙毅的第一杯酒，餐桌上的氣氛很快變得活躍起來。明白對方實力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比之的兩名黑幫頭子，也你前我後地端起了酒杯。觥籌交錯間，一瓶六十多度的燒酒，很快就見了底。

「請我到這裡來，應該不僅僅只是吃頓飯那麼簡單吧？」

酒過三巡，望著面酣耳熱的兩個黑幫頭子，趙毅微笑起來。

「這點小伎倆，的確瞞不過您。」

帝福尼放下手中的刀叉，面色恭敬地說道：「其實，約請閣下前來赴宴，只是表明我們的一種態度。無論大人您在AG64這顆星球上的未來如何，我們都會義無反顧的全力支持。」

「真的嗎？」

趙毅玩弄著手中已經空的酒杯，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千真萬確——」

不知為什麼，帝福尼只覺得額上冒出一陣莫名的冷汗。他連忙拿起餐帕，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認真地說：「我們，我們不想與您為敵。我們……我們應該是朋友。」

旁邊的特瑞西也連連出言附和。

「其實，就算你們今天不約我，我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望著他們，趙毅搖了搖頭，轉而拿起一塊麵包，用餐刀在上面抹了一層厚厚的鵝肝醬，將之塞入口中慢慢咀嚼著。

帝福尼和特瑞西相互看了看，又把目光轉向趙天，等待著他未說完的下文。

「新喬治，是一個面積龐大的城市。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裡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貧民窟。除了工業平民，這裡就只剩下強盜、小偷、殺人犯……對於這一點，你們覺得我說的對嗎？」

兩個黑幫頭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難道你們就不想改變一下現狀嗎？難道你們就甘心永遠窩在這裡，吃上一輩子的沙土嗎？你們為什麼不想辦法找找別的出路？為什麼不把自己放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要知道，黑幫，永遠都只能生活在陽光的背面。這就是你們所喜歡的世界嗎？」

帝福尼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在認真思索趙毅剛才所說的這些東西。

他當然想要得到更多。就好像有飽飯吃的餓鬼想要品嚐山珍海味，擁有億萬資產的富豪想要躋身於議會，得到軍隊支持的將軍想要控制整個國家……人類的無止境的慾望，決定了他們在面對現實的時候，總會產生出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訴求。

帝福尼也想過的更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名義上的城主，實際只是一個比其他人情況稍好的黑幫頭子……說到底，他仍然還是一個工業平民。

「改變？談何容易——」

特瑞西撇了撇嘴，帶有幾分譏諷地歎道：「這顆星球上已經沒有什麼資源，也談不上什麼開發。除了沙子，這裡什麼也沒有。改變……純粹就是一句空話。」

聞言，帝福尼正想張口斥責，卻見趙毅微笑著擺了擺手。

「既然如此，那麼我想問兩位幾個問題。希望你們能夠如實回答。首先：你們種植變異罌粟，生產晶體顆粒的利潤，每年能夠得到多少錢？」

兩個黑幫頭子疑惑地看了看他。卻沒有說話。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雖然趙毅已經說明沒有任何惡意。可是誰能保證：甜言蜜語的背後，不會藏著兩把明晃晃的磨利尖刀？

假意和好，見財起意，殺人，併吞……這樣的方法幾乎所有黑幫都使用過。早已屢見不鮮。

如果換作別人提出如此無禮的話題，帝福尼和特瑞西恐怕早就已經掀翻桌子，摸出身上暗藏的大口徑手槍，在對方身上開出幾十個窟窿。可是現在，他們卻不敢也不能這樣做。

第一百一一節 宿敵

要知道，坐在餐桌對面的趙毅，是手握重兵的星球守備官，不是任由自己呼來喝去的黑幫成員。還有，駐紮在城市邊界的兩個陸戰師，可不是無用的木偶。他們隨時可能衝殺進來，把自己和整個新喬治城市徹底毀滅。

「……具體的數字，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在一百萬聯邦標準貨幣左右吧！」

權衡利弊後，狡猾的帝福尼報出了實際數字的一半。

反觀特瑞西也是如此。

「一百萬……嘿嘿嘿嘿！」

趙毅也不點破。他笑了笑：「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把它們全部拿出來進行投資，你們覺得，能夠得到多少收益比較合理？」

兩個黑幫頭子的臉上，已經抹上了一層慍色。

在他們看來，這幾乎就是赤裸裸的開口要錢。

「恕我直言，如果能夠用錢來得到大人的諒解。我想，十萬星幣，應該是個比較公平的數字。」

帝福尼冷冷地回道：「如果再多，恐怕就超出了我所能夠承受的範圍。相信你也清楚——這顆星球沒有任何產出來源，而這些錢……我們要用於供養整個城市裡的所有人口。」

這是一種威脅。雖然態度和說話語氣非常誠懇。

「我手下的『共濟會』也是如此。帝福尼老大的話，和我想的一樣。」特瑞西大口灌下一杯烈酒，面色陰沉地說道。

「為什麼我說真話的時候，總是沒有人相信呢？」

趙毅撓了撓頭，頗為無奈地苦笑道：「我可沒有想要勒索你們的意思。」

說完，他不再多言。只從旁邊的罐頭熏雞盤子裡拔過一塊，悶頭大吃起來。

見狀，面面相覷的帝福尼和特瑞西，反而有種不太確定的疑惑。

難道，真是我們誤解了他？

想到這裡，帝福尼小心翼翼地說道：「閣下，不知您所說的投資，是指……」

「先回答我的問題。一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投資，你希望每年得到多少收益？」趙毅絲毫沒有鬆口。

「投資……這個……」

帝福尼有些犯難，考慮再三，終於猶豫著回道：「百分之二十……不，十五，百分之十五。這個數字應該非常合理。」

「我可以給你百分之一百。」

「一百，呵呵！那麼我……等一等，你說什麼？百分之一百？」

突然醒悟過來的帝福尼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連聲問道：「這，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欺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趙毅嚥下一塊雞肉，又喝了一口紅酒，雙目正視著他，緩緩說道：「給我一百萬，明年的這個時候，你能得到兩百萬。」

兩個黑幫頭子只覺得腦門上突然炸響一個驚天霹靂，把他們當場震得呆在了那裡。

百分之百的利潤，這是什麼概念？

宇宙中最常見的貿易方式，就是跑商。這種從古老的商業行為，和遠古地球大航海時代的貿易非常類似。滿載各種貨物的商船在各個星球之間來回，把大量商品從一地運輸到另一地，從中賺取差額後，又把當地特產裝滿貨艙，將商隊駛向需要這些貨物的其它星球……週而復始，來來往往。

鹽、咖啡、茶葉、棉花……由於各個星球的生產能力和需求各有不同，加之商品存量及市場飽和度等原因，商隊每到一處的售價和購價，也會因此產生浮動和變化。加上稅率、航行所需的能量補充、艦船自身的零件磨損等必要的開支，綜合計算下來，在行政區域內的跑商利潤，一般在百分之十至二十之間。如果運氣好，遇到急需某種商品而不得不大幅提高購價的星球，那麼這一標準也可能會達到百分之三十或者更多。

不過，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

危險區和行政區不同。由於航道被海盜把持的緣故，那裡的商品利潤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由於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共同簽署的停戰協議所限制，聯邦軍勢力無法滲入其中，更談不上什麼對商隊的保護。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邊緣地帶的走私型跑商，成為一件高危險、高難度、利潤豐厚卻帶有風險刺激的事情。

由此可以想見，趙毅提出的百分之百的利潤，對於兩名深黯此中奧妙的黑幫頭子來說，是何等的震驚。

「閣下，您確定……剛才的話，不是在開玩笑？」

強壓下內心的悸動和狂亂，帝福尼以不太相信的口氣問：「據我所知，AG64每年出產的晶體顆粒數量有限。如果您指的利潤來源是這個，我想……」

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百分之百的利潤，誰會把這樣的好事拱手相讓？何況，在這顆貧瘠的星球，他實在看不到任何可能產出豐厚效益的未來。

「我從來不在錢的問題上說謊——」

看穿其內心想法的趙毅笑了笑，從衣袋裡摸出一隻小型信息記錄器。按下其中的鈕鍵，將一張AG64號星球全息地圖顯現在他們眼前。

「這是一顆表面完全被沙漠覆蓋的星球，也是一顆在常人看來毫無價值的星球。身為這裡的守備官，我有責任和義務讓它重新煥發出新的生機。新明斯克，還有新喬治城，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這裡，將成為繁榮的起點，會成為所有商人目光的聚焦點，會成為宇宙的中心……」

趙毅應該屬於那種具有演講天賦的人，一個多鐘頭的時間，都被他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所佔據。帝福尼和特瑞西也從開始時的頗感興趣，到後來聽得臉色發白，昏昏欲睡……到了最後，實在難以忍受特瑞西甚至悄悄直言：「我寧願把錢給這傢伙讓他滾蛋，也再也不願意聽他多說一個字。否則，我會發瘋的！」

半小時後，趙天的目的已經達成，自然也沒有繼續停留。就這樣，在充滿友好的氣氛中，賓主雙方就彼此感興趣的問題達成了協議。黑幫們重申了只有一個政府的偉大立場，並且聲明，願意在守備官的帶領下，為城市的建設添磚加瓦，為社會的和諧出一份力云云……

……

「我怎麼……我怎麼感覺好像是被騙了？」

望著空蕩蕩的餐桌，特瑞西慢慢舔著嘴唇，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他實在很難相信，僅僅憑借對方的幾句話，自己竟然就把上百萬鈔票拱手交出。我的上帝，那可是自己手上所有產業一整年的收入啊！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覺得他說的話非常誘人，聽起來也還不錯。」

帝福尼同樣也是滿臉苦色。不過，他的心裡卻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愁苦。

「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一年後，你們投資的這筆錢，將會收到百分之百的利潤。」

這是趙毅臨走時，給他的「留言」。

那純粹是通過思維意識的交流方式。帝福尼只覺得對方的聲音完全穿透了聽覺的限制，直接鑽進了自己的腦子裡。也就是從那一刻起，他才真正相信，這名年輕的守備官，的確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只有高等級「智慧型」異能者，才能以聲音傳動的方式，對聽者造成不同幅度的意識震盪。

趙毅的語言震盪很輕微，但的確存在。

這就是個人實力和魅力的綜合表現，而且是最直接的方式。

新明斯克的開發雖然缺乏資金。可是，趙毅還沒到必須向人借貸的地步。

錢，是他使用了精神控制能力，讓兩名黑幫頭子「自願」拿出來的。當然，他並不打算用這種方法巧取豪奪。否則，也不會在臨走的時候，給帝福尼留下那幾句話。

這只是他向新喬治市最大的黑幫，表明的一種態度。

合作。

力量的積蓄需要時間。以殖民基地目前的發展狀態，還不足以一口吞下整個AG64星球。與其和黑幫們徹底反目，不如用利益這條線，把它們拉上自己的戰車。畢竟，一片戰亂的城市不利於發展。任何一名觀光者，都不會選擇爆發戰爭的區域進行遊樂。與崇高的精神需求相比，自己的性命顯然更加重要。

有了「山下組」的前車之鑒，又將利益關係併入自己的勢力範圍。金錢的扭系，遠遠要比口頭上的盟誓有用得多。尤其是當個人利益遭受威脅的時候，黑幫們還會爆發出遠比軍隊和政府更加恐怖的反抗力。

新喬治市，已經基本上屬於趙毅的管理區域。

這也是他擔任守備官以來，聽命、服從於的自己第一座城市。雖然目前還談不上類似新明斯克的完全控制，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經過洗腦的平民湧入，以及意識同化和蠶食的雙重作用……用不了多久，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獨立王國，最終將會出現在宇宙中。

……

AG64的天空，就像地球空氣最純淨的地方一湛藍。

一支完全由重型越野車組成的車隊，在廣袤荒涼的沙漠上飛馳。

隔著深色的護目鏡，無法看穿對方眼睛裡流露出的內容。但張小嫻卻可以明顯感受到，從趙毅身上傳遞過來的淡淡體溫。她安靜地坐著，大腦思維幾乎陷入停頓。並非麻木，而是有著足夠強大可以依賴對像坐在身邊，讓自己能夠偎依的一種幸福。

「這是我們的星球，我們未來的，也是現在的家。」

趙毅握著方向盤，隨著車身有規律的晃動著，任由車輛載著自己，一路朝著新明斯克市的方向而去。

他不由得想起，在S12地下基地裡的那段時光。

那是一個孤寂而黑暗的世界，也是自己無比熟悉的一切。離開，就意味著那些應該是記憶當中最溫暖的部分，可能永遠被拋在了身後。自己大概永遠不可能再回去，而這裡，將成為新的未來，新的一切，以及種種帶有「新」這個前綴詞句的開始。

副駕駛座上的張小嫻慢慢伸展開身體，將頭輕輕靠在趙毅肩上。黑色的柔順的長髮隨風飄起，在狹窄的駕駛室裡盤旋飛舞。偶爾有髮梢從趙毅鼻孔前躥過，癢癢的，卻很舒服。

他放緩了車速，臉上露出微笑。

趙毅忽然有些明白——那些愛情書籍裡，為什麼要用充滿癡怨和惆悵的語句，描述那些因為各種原因無法相見的可憐男女……很幸運，自己和張小嫻沒有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至少，還有AG64這個能夠當做家的地方。

在這時，趙毅腕上的微型電腦，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警示聲。他皺了皺眉，用力按下通話鍵。巴掌大小的屏幕上，旋即出現了馮談談焦急的面孔。

「你最好立刻趕回來，我們的麻煩來了——」

……

半小時後，趙毅駕駛的越野磁力懸浮車，以超過三百公里的時速，一頭衝進了基地大門。

「究竟怎麼回事——」

他一邊在微型電腦上詢問著事情的進展，一邊朝著中央控制室快步跑去。當厚重的全鈦合金鋼門向兩邊分開的一瞬間，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馮談談那張略帶急色，卻不失冷靜和建議的臉龐。

「這是我們剛剛收到的訊息。電波來源，就在基地正上方的太空。」

說著，他伸出手指，輕輕按下中央電腦的控制鈕鍵。一條醒目的紅色文字，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臭小子，給你一個小時，從這個基地裡給我滾出去。否則，大爺我就連同所有瓶瓶罐罐在內，全部給你砸個稀巴爛。」

究竟是誰？這麼囂張？

帶著滿腦子的疑問，面色慍怒的趙毅，點開了屏幕上的監控鏡頭。

他控制著主動探測器上的攝像儀，把可視角度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隨著屏幕上不明艦隊的模糊畫面逐漸變得清晰，塗在戰艦側舷的標誌圖案，也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白色的城堡。上面還有一個圓形的大臉娃娃頭。由於畫工粗劣，乍看上去，就好像是某個孩子無意中的塗鴉之作。醜陋、難看，卻又不失天真和童趣。

「雪堡……原來是這個傢伙——」

望著這個古怪的圖案，趙毅不禁意外地搖了搖頭。

宇宙海盜中，只有一個傢伙會用這個圖案作為犯罪團伙的行動標誌——「雪堡」的黑老大，王二。

上次已經把這傢伙打跑。沒想到他居然又來了……

趙毅頗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對站在身後的馮談談說：「命令平民受訓者做好準備。五分鐘後進行攻擊。既然王二這傢伙不怕死，那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

坐在改裝過的旗艦「雪堡」號控制席上，王二那張肥得快要滴出油的胖臉上，滿是無比的躊躇和興奮。而他那雙被脂肪和肌肉擠壓得完全變形的小眼睛，則死死盯著監控屏幕，絲毫沒有想要挪開的意思。

探測鏡頭上顯示的畫面很簡單。不過是一個露出地面的半圓形凸頂。就是這麼個和饅頭沒啥區別的東西，足足讓他看了近一個鐘頭。

那裡，是殖民基地的最頂端。也是唯一一處和地面相連的部分。

在王二眼中，這團半圓形的確建築，簡直就是金錢的化身。甚至，就連那白色的拱形頂端，在他看來也漸漸變成了黃金一般的顏色。

上次大敗後，王二就一直拚命收集所有和趙毅有關的情報。

儘管肥胖，可他卻是一個聰明人。

王二很清楚：想要徹底打敗對手，就應該全面、細緻的瞭解對手。在這樣的意念驅使下，有關趙毅的一切信息，統統被他搜刮得一乾二淨。

財團？

和這兩個字沾上邊的東西，不是金就是銀。王二以他那非凡的嗅覺，做出了炯乎常人的判斷。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有錢的傢伙——能夠在AG64修建如此龐大基地的傢伙，肯定不會是窮鬼。雖然不知道他的基地究竟有多大，但是裡面肯定裝滿了無數值錢的玩意。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情報顯示，這個小子身邊，還有一個漂亮得令人發抖的小妞。

單憑這一點，攻下基地的收益，絕對大於支出。

和所有強盜一樣，這一次，王二派出了自己的最強陣容。

六十七艘標準巡洋艦、一百二十二艘驅逐艦、九十七艘護衛艦、兩千多架太空戰鬥機、七百餘艘小型炮艇。超三百艘的各型戰艦，把整個AG64上空的環地軌道，填充成一片黑壓壓的密佈之雲。

為了保證一擊成功，王二甚至連自己珍藏許久的壓箱貨也帶了出來。

那是六艘經過改裝的重型戰列艦。

雖然它們的裝甲只有正常型號的一半強度，但是這些被卸下的負重，卻以大功率量子引擎的增加得到了補充。這也是海盜艦隊的最大特色——火力強、速度快，裝甲卻相對顯得薄弱。

第一百一二節 再敗

就連指揮所用的座艦，王二也不惜血本，重新購入了一艘全新的C級旗艦——黑色槍騎兵。至於他原來所用的那艘「沙漠之狐」，則併入其它艦隊，成為一個獨立於自己之外的指揮核心。

情報顯示，自己的對手僅有十餘艘驅逐艦。當然，這並不排除對方可能還有更多戰艦。但這種東西如果沒有操作人員，就和廢鐵沒什麼兩樣——聯邦政府在這裡沒有駐軍，速度最快的巡邏艦隊要趕到這裡，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時。

王二彷彿已經看到，基地裡那些堆積如山，散發著油墨清香的鈔票，正在向自己招手。

不過，這其中還必須排除尹森那張支票上的數字。那筆數量龐大的錢，已經被自己換成了武器和戰艦。

也正因為如此，王二才提前發出了那條電文。為的，就是希望對手能夠放聰明點，放棄抵抗，讓自己得到一個完整的基地。

什麼都炸個稀巴爛的話，老子還搶個屁的錢？

「還有十六分鐘。」

看了看腕上的電子計時器，王二篤定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頭兒，下面有動靜——」

忽然，旁邊海盜的驚呼，使王二精神一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監控畫面上。

以殖民基地拱頂為核心，直徑約莫數十餘公里的範圍內，冉冉升起了數十個巨大的柱狀圓頂平台。在這些金屬建築物的頂端，四道厚重的閘門分朝邊緣迅速伸展開來。一艘艘戰艦，從圓柱中央碩大無比的黑色管道中央垂直而上。完成浮空動作的它們，在距離地面數千米的地方聚集起來，很快形成一個個獨立的戰陣。

「媽勒個逼的！這小子鐵了心要和大爺我做對——」

王二狠啐一口，罵罵咧咧地嚷道：「所有戰艦瞄準地面出入口開火。把這些該死的蒼蠅全部拍死在它們的老窩——」

收到指令的海盜艦隊，開始在太空中緩緩變陣。它們將艦首下傾，用粗大的炮口對準地面。一旦完成充能，熾熱的能量將摧毀敢於阻擋在面前的所有東西。

就在這時，「雪堡」號的監控系統，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懸浮在半空的信息屏幕中央，也驟然閃現了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根據電腦作出的模擬攻擊軌跡，它們鎖定的目標，正是停留在太空中的海盜艦隊。

「長，長程導彈？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望著紅光大盛的屏幕，王二徹底傻了眼。

這是一種最古老的陸基太空武器，也曾經是唯一的太空武器。在它剛剛面世的時候，就有軍事家預言太空將會成為人類的繼「海、陸、空、電子」之外的第五個戰場，事實也的確如此。不過對於現在的太空殖民者來說，這種防禦工事只是對那些單薄的近地飛行器會有那麼一點點的威脅。

人類進入宇宙時代以後，隨著科技的進步，導彈也徹底擺脫了原始形態，開始以全新的姿態出現在眾多的軍制武器當中。不過，在導彈家族裡，以地面基礎發射的長程導彈，排名最低，威力最小，價格也最便宜。

原因很簡單。這種東西對於戰艦的威脅實在太弱。除了超長的發射距離外，它幾乎談不上任何優點。

任何一名有頭腦的武器商，都不會大量囤積這種東西。它的價格實在低廉。而它的最大作用，也只能對付那些裝甲薄弱的太空戰鬥機。

但是不管怎麼樣，它畢竟還是一種地基對空武器。

一枚長程導彈打在驅逐艦上，僅僅只能留下一個凹痕。五枚導彈同時命中，可能會把戰艦表面撕開一個大洞。如果這個數量提升三倍，那麼就足以把驅逐艦當場擊沉。

如果是一枚最新型的反物質導彈，則會在命中瞬間，將目標徹底化為烏有。

二者間的對比，根本不是一個等次。

對於一個數以千計的龐大艦隊而言，百十枚這樣的長程導彈，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它們甚至連最基本的防護罩都無法鑽透。

不過，這種和廢鐵沒什麼區別的東西，現在卻成了王二眼中最恐怖的存在。

屏幕上的紅點，密集到可怕的程度。而統計表格最下方列出的探測數據，則牢牢鎖定在「兩萬」的標尺上。

兩萬枚導彈……王二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他當然清楚，對手的基地裡肯定會有部分防空武器。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種落後到極點的破爛玩意兒。更沒有想到的是，這種幾乎快要淘汰的垃圾東西，數量竟然多達整整兩萬。

這僅僅只是第一攻擊波。很快，第二批紅點再次出現。而屏幕上的探測數據也整整翻了一倍。

「四，四萬——」

王二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大張的嘴角也流淌出一絲晶亮的口水。

不是因為饞，而是嚇出來的。

四萬枚導彈，這是什麼概念？

就算是四萬塊隕石，也足以把自己的艦隊砸成一堆廢鐵。

何況，這還是帶有自動跟蹤效果的防空導彈。

「撤！命令所有艦隊，都他媽的給老子撤退——」

王二痛苦的嚎叫聲，充斥了整個通訊頻道。

無論是驅逐艦還是巡洋艦，哪怕是裝甲最貧弱的護衛艦，都能輕易擋住單枚長程導彈的攻擊。艦載能量武器，也可以擊毀任何此類自控式攻擊彈頭。然而，如果攻擊的導彈數量過多，幾十、上百、成千……就算是全裝甲狀態下的重型戰列艦，也會被這種廉價且數量多到可怕的攻擊，活活炸成一堆沒用的爛鐵。

呼嘯而來的導彈，輕而易舉撕破了海盜艦隊的防禦線。它們就好像一群形狀異樣的蝗蟲，鋪天蓋地狂襲著艦隊的最薄弱環節。彈群並沒有分散攻擊各艦，而是以十枚為單位，對鎖定的目標發起集體攻擊。衝力、慣性、爆炸……所有被擊中的戰艦，都要在瞬間承受十倍的壓力。在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戰術面前，龐大整齊的海盜艦隊徹底陷入混亂，再也無法排列出有效的陣形。

「一艘一艘走，不要慌——」

「雪堡」號的艦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眼看著艦隊中不時爆起的一朵朵絢爛火花，頭上滿是青筋的王二，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只要是對艦戰稍有瞭解的人都知道：無論任何一支海盜艦隊，都有著同樣的特性——速度。

擁有足夠的速度，才能迅速搶劫和逃跑。可是，也正因為如此，在遭受突然襲擊的時候，海盜艦隊也會由於混亂而陷入絕境。

海盜不同於軍隊，令行禁止那一套東西，對於他們沒有絲毫約束力。尤其像眼前這樣，爭先恐後奪路而走的戰艦，根本顧不上什麼所謂的航道。它們加大馬力，朝著任何可能逃走的方向拚命亂闖。就好像一群沒頭的蒼蠅在瘋狂地尋找出路。最終的結果，只能是撞翻了周圍的同伴，自己也落得一身纍纍傷痕。

這哪裡還是在打仗？根本就是在自相殘殺。

此時，從殖民基地裡開出的戰艦，已經完成了集結和編隊。它們分從左、右兩個方向迂迴到海盜們的後方，用密集的火力徹底封鎖了對手的逃路。

和快要陷入暴走狀態的王二不同，趙毅悠閒地坐在基地中央控制室的沙發上，一邊摟著張小嫻柔軟的腰肢，一邊品嚐著香濃的咖啡。那神態，那模樣，哪裡像在打仗，簡直就是在愜意之極地享受幸福人生。

趙毅沒有使用思維意識對戰鬥進行遙控。而是把戰鬥的主導權，完全下放給各艦隊的平民指揮官們。地面的防空火力猛烈無比，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打不贏對手，那麼也根本談不上什麼以後了。

軍隊，決不是養在家裡當寶貝的擺設。它們應該拉到戰場上，和對手比比誰更強、誰更狠、誰更凶殘。

打海盜，一樣也是練兵。

兩次攻擊波，四萬枚長程導彈。取得的戰果僅僅只是擊落了幾百艘戰艦。畢竟，這種東西的性能實在太差。便宜貨有便宜的用法，除了像這樣一次性飽和攻擊外，它們在戰場上能夠發揮的作用，實在微乎其微。

但是，不可否認，這種蝗蟲般密集的打法，對海盜們精神上造成的影響，絕對震撼。

王二塌著臉，半死不活地癱在控制席上。如果不是那團高高圓鼓的肚皮還在有節奏地上下起伏著，恐怕任何人都會認為，這只是一堆爛在那裡絲毫無用的臭肥肉。

「完了……全完了……老子多年的心血，老子費盡心機攢下來的家當，這回算是徹底完蛋了……」

實在太慘了。數百艘戰艦，被兩輪長程導彈當場滅了一半。剩下的，又被對手死死堵住後路，連沖都衝不出去。

王二算是看清楚了。這個叫作趙毅的傢伙，根本就是想把自己來個連鍋端。從基地裡派出的艦隊，橫列在戰場四周。以火力全開的狀態，消耗著被包圍在圈裡所有戰艦。每一次炮擊，都會帶起漫天散碎的裝甲，還有從表破碎艦體內部炸裂開來的無數人體殘肢。

「轟——」

一枚中子魚雷準確地命中了「雪堡」號的右舷。強大的震盪和爆炸帶起的餘波，使得艦橋裡也產生了劇烈的搖晃。在一陣刺耳的引擎尖嘯聲中，控制席右側的全息屏幕也驟然消失。只留下中央和左邊的殘餘部分，散發出陣陣微弱的藍光。

「頭兒，引擎……第二和第四引擎被擊中，它們已經無法發動。現在……該怎麼辦？」

旁邊海盜驚慌失措的報告，讓失神的王二，重新回到了現實中來。他使勁兒咬了咬牙，擦了一把額頭上流下的油亮冷汗，面色凶狠地說道：「讓弟兄們都上救生艇，棄艦。把這些沒用的廢銅爛鐵，統統留給那個死不掉的小雜種——」

「棄，棄艦？」

海盜一驚：「頭兒，你要想好了，這可是剛剛花大價錢買回來的新船啊！就這麼不要了，那以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望著舷窗外不斷升騰的火光，王二肉疼地搖了搖頭：「你以為我想這麼做嗎？這可是旗艦，是整個艦隊裡最大的目標。沒看見對面艦隊的炮口全都轉向我們了嗎？快上救生艇。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幾分鐘後，當王二把自己肥大的身軀，艱難地塞進救生艙，並且成功發動引擎脫離的時候。一發等離子炮準確地命中了「雪堡」號舯部的能源供應艙。絢目的桔紅色火焰中，這艘價值數百萬星際通用貨幣的C級旗艦，也從中間慢慢斷裂開來。在熾熱的能量和劇烈的爆炸聲中，變成了無數散碎的飛屑。

「你給我記住。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火光輝映下的太空艙裡，顯出王二咬牙切齒堅定不屈的面孔。夜空中傳來的，是他那痛苦無比的嚎叫和心有不甘的掙扎……

……

在不同的星球上生活，個人適應能力似乎不盡相同。

聯邦國立大學裡依舊人來人往，樹葉雖在秋天微涼的風中枯黃，卻也不顯得蕭索孤寂。片片飛落的黃槐花瓣，在地面上鋪起一層薄薄的異樣斑點，被風輕輕一撫，遍來回翻轉著飄起，打著卷，連同灰塵和泥屑，抖索著漸離漸遠。

每次回到地球，趙毅都感覺彷彿是在度假。

當然，這僅僅是指心理上的純思維感受。就實際而言，他幾乎沒有任何空閒時間，甚至比在AG64的時候還要忙碌。

「我已經看夠了你這些所謂的畫。告訴我——你究竟畫的是什麼？紙上這團骯髒難看的圖案究竟是什麼東西？看上去像大便，可我放在教室中央，讓你對照繪畫的，卻是拉奧孔的雕像。從這傢伙的臉上，我絲毫感覺不到臨死前的悲傷和憤怒。他活像馬戲團的小丑，像一個被床單裹住的白癡。天……你，你簡直就是在褻瀆藝術，摧毀最聖潔的優雅殿堂——」

這充斥著憤怒和暴躁的吼聲，來自氣質高雅的美術講師斯坦瑞。

「我一直在期待著你能帶給我更多的驚喜。可是很遺憾，你的思維靈感似乎已經徹底枯竭。我很明白研究新課題需要時間，但我也同樣知道，你就根本沒有在工業學院實驗室裡呆過。我並沒有想要逼迫你的意思，可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的下屬科研機構，正在研究一種全新的合金配方。如果成功，這玩意兒可以讓聯邦戰艦的防護能力，至少強化百分之五。這是一筆很大的生意。我還知道，你非常，非常需要錢。呵呵！如果你願意加入研究小組的話……其實，這就是機會。」

老謀深算的工業聯盟理事格魯伯，同樣也在用威逼和誘惑手段，對趙毅施壓。

「你真他媽的是個神秘的傢伙。用舊時代的話來說——『手機是手機不接，傳呼是傳呼不回』。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玩失蹤。知道嗎？你在聯邦國立大學裡的出沒規律，甚至比女人每個月來那種事情還要固定得多。雖然我不清楚你究竟在做什麼，可是作為朋友，我有必要讓你擺脫這種可怕的規律性生活——今天晚上就出來喝酒，我幫你介紹幾個很不錯的漂亮妞。她們會用身體和嘴唇讓你明白，什麼才是男人應該擁有的生活。」

胖子梁良的確很夠朋友。他大義凌然的語言，加上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氣，都讓趙毅難以拒絕。

每次返回地球，他都要接到一大堆諸如此類的電話。除了這些，還有來自斯坦利的公司營運報告。這也是所有必須由趙毅本人簽署，並且過目的必備項目之一。

AG64不可能離開文明社會獨立存在。沒有發展出完整經濟形態以前，它必須依靠地球聯邦或者泛聯合。否則，那裡只會成為一顆死星。

他只在地球呆了不到六個小時。用最簡單的方法，處理完所有電話答錄機裡全部留言之後，趙毅準時趕到「荊棘花」軍團的駐地，和傑拉爾德少將一起搭乘軍方戰艦，前往聯邦首都星「希望之光」。

此行，並不是他自己的意願。

AG64的各項工作已經全面鋪開，趙毅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時間。但他無法違抗來自軍部的命令。何況，要求他盡快趕到「希望之光」，這還是周以銘將軍的要求。

很幸運，張小嫻已經成為殖民基地的第二把手。加上馮談談和劉楓，還有傑克等等已經徹底投靠的黑幫頭目，新明斯克的發展已經完全正常。而此刻讓趙毅覺得忐忑的，卻是自己將在首都星不可預知的未來。

第一百一三節 任務

走進首都星聯邦軍事總部大門的時候，趙毅感覺有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疑惑、輕蔑……這些從不同男女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最直接表現，如針一樣刺紮著身體，讓他感覺很不自在。不過，對方並非故意挑刺，而是趙毅身上那套嶄新的上校制服，與他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的外表，的確很難在人們的慣性思維當中劃上等號。

沿途，有不少女人和趙毅迎面相遇。從著裝和軍銜判斷，其中大部分是做些文秘案卷工作的普通人員。她們大多長得不錯，身材也完全符合人類審美標準。其中一部分，甚至比經常出現在雜誌封面上的當紅模特更加誘人。她們臉上的表情，似乎是與美貌和身材形成正比——越是被男人關注的目標，就越是表現出冷漠和傲慢。而那些長相普通，臉上甚至帶有雀斑之類某些微小缺陷的女人，總是洋溢著如同蜜糖一般的甜膩微笑。

有很多女人的目光，幾乎都在停留在趙毅的臉上揮之不去。即便已經擦身而過，仍然還有不少人轉過頭，從背後久久觀望著他的背影。這種「特殊待遇」，讓不少男人掩飾不住自已的嫉妒或是羨慕。和充滿愛慕眼光的女人不同，他們投射在趙毅身上的目光冰冷無比，甚至可以說是無形的鋒利匕尖。

按照聯邦軍例，從正常渠道晉陞的話，由普通士官直至上校，至少需要二十五年的時間。這還是比較下來頗為順利，或者可以說是較快的速度。當然，如果在一線戰鬥部隊，依靠累積戰功獲得晉陞，很容易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上躥，二、三十歲就能成為校官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寧願呆在總部大樓裡按部就班緩慢升職，也不願意到前線去爭取屬於軍人的榮譽。畢竟……「英勇」這個詞，在很多時候都意味著死亡。

因此，在不少人看來，與其死後被追授為將軍，不如老老實實呆在辦公室裡，當一個安安穩穩的少尉。

趙毅實在太年輕了。他的年齡外表，與肩膀上代表「上校」這個頭銜的徽章毫不相符。尤其是那張還略顯稚嫩，絲毫看不出被炮火和硝煙氣息的面孔……正因為如此，很多人都寧願相信——這是一個依靠家世和財富，從軍隊底層迅速躥升，用非正常手段獲得高位，令人厭憎，也是被眾多女性當做可依靠對象的公子哥。

就這樣，在無數反感和憎厭的目光注視下，在諸多充滿誘惑和刻意身體敏感部位的碰撞中，趙毅總算站在了位於總部六樓的副總參謀長辦公室，敲響了房門。

將軍的專屬秘書克拉麗絲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看到站姿標準如雕像一樣的趙毅，如冰山般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友善的微笑。

「將軍正在等你。」

她側過身，把趙毅讓進房間。隨後，閃身走出，動作輕盈地關上房門。這一連串動作過於迅速，以至於她留存在趙毅腦子裡的映像，只是一個凹凸有致，曲線曼妙的身影。至於面孔究竟長得什麼樣，完全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周以銘像往常一樣坐在辦公桌背後。軍制襯衫領口敞開著，沒有系領帶，看起來隨意而又舒適。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趙毅，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怎麼樣？在那顆小行星上的感覺如何？」

將軍端起擺在面前已經微涼的咖啡，抿了一口，微笑著問。

「那裡的環境非常惡劣，不過……還行——」

趙毅的回答很簡單，也很含糊。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透露更多細節。他也相信，如果周以銘真的想要瞭解AG64的實際情況，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要求自己回答。

將軍輕輕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趙毅身後的熱飲機，說：「需要咖啡的話，自己動手。」

說著，他從文件架上拿起一份卷宗，扔給趙毅：「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有人對你很不滿。或者應該說是嫉妒。」

趙毅笑了笑，沒有回答。

漢密爾頓家族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證。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誰永遠都能得到其他人的友善和關愛。人類世界雖然自詡為文明，卻到處充滿了骯髒和腐臭的味道。

「我需要你盡快做出足夠讓那些人閉上嘴巴的事情。」

周以銘這句話很有些值得思索的意味。他認真地注視了趙毅幾秒鐘，忽然問道：「聽說過巴裡特這個名字嗎？」

「巴裡特？」

趙毅的反應很快：「你是說，『斷天海盜團』的頭子，約翰。巴裡特？」

將軍點了點頭：「斷天海盜團，一直是邊境地區黃金航道上的幽靈。他們的實力並不強，卻屢屢攻擊聯邦商隊。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們已經損失了數百艘運輸艦和兩千多艘護航艦，被搶劫的貨物價值超過五十億聯邦標準貨幣。巴裡特的問題已經拖了很久。現在，必須徹底解決他。」

「解決？您的意思是……對不起，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只是一名陸軍上校，不是戰艦指揮官。」

趙毅有些摸不清楚周以銘的態度。他非常的謹慎地選擇著措辭。AG64的發展才剛剛開始，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那裡的局勢再次陷入動盪。

顯然，周以銘是想讓自己去清剿海盜。

「先別忙著拒絕——」

將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必須接受這次任務。我不知道你對文明世界的遊戲規則究竟知道多少。但你必須明白——有很多事情，往往並不因為個人主觀意願而產生變化。這件事情對你沒有任何壞處。我知道你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你的憂慮。不過，你得明白，軍銜這種東西，往往和利益掛鉤。就好像尉官永遠不可能得到校官的優勢。同樣，將軍的權力，也要比上校大得多。」

這番話說得非常隱晦。周以銘沒有做出任何承諾，也沒有保證之類的字句。但趙毅已經聽懂了其中隱藏的意思。

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

沉默了幾分鐘，趙毅不動聲色地說：「我可以先看一看相關的資料嗎？」

「當然——」

說著，周以銘順手按下桌面上信息儀的鈕鍵，將虛擬屏幕顯示的畫面，切換成所需的內容。

斷天海盜團，是約翰。巴裡特創建的一支宇宙劫掠集團。該集團的主力艦種多以輕型巡洋艦和驅逐艦為主，數量約在五百至一千艘左右。經常在兩大勢力控制邊緣的警戒區域一帶活動。

「這是一次測試——」

周以銘說話的口氣，陡然變得頗為嚴厲：「參加者並不只有你一個。他們都很年輕，其中有些人像你一樣充滿活力，也有些人僅僅只是想要從中得到好處。有些事情，你暫時不需要知道太多。但你只管放手去做。記住——你的行動一定要快，要比其他人的表現更加出色。」

……

茫茫的宇宙深處，一艘形狀狹長的「C」級旗艦「疾風之狼」，正順著AS20041航道緩緩行進著。在它的側下方，五十艘體積龐大的重型運輸艦結成標準的環形隊列，默默地尾隨其後。附近大約兩百公里的空間裡，分列著五個輕巡洋艦編隊。乍一望去，就好像一隻無形巨手的指端，把所有的一切全部籠罩在其中。

從外表上看，這是一隻標準的武裝商船隊配置。既有足夠的護衛力量，也有噸位巨大的貨運飛船。就算是對搶劫沒有任何經驗的新手，也能一眼看出裝載在船艙裡的貨物，絕對有著足夠豐厚的油水。

重型運輸艦，是宇宙中噸位最大的貨運船隻。它們的火力貧弱，也幾乎談不上什麼裝甲，卻有著任何重型艦船都無法比擬的速度。也正因為如此，使得該艦種成為所有商人最喜歡的運輸工具。同時，也是海盜們最喜歡劫掠的對象。

以最普通的貨品食鹽為例：一艘重型運輸艦所能承載的食鹽，其本身的價值約為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海盜們一旦得手，即便以半價將貨物脫手，獲利也能超過上千萬。如果能夠將之運到缺乏商品的邊遠區域，其中的利潤也足以翻上數倍。相比之下，載重僅能達其五分之一的中型運輸船隻，顯然沒有如此之大的誘惑力。

站在「疾風之狼」的艦橋上，身穿聯合軍校官制服的趙毅，更顯出幾分英武和冷峻。

這是一次誘敵，也是一次軍方和某航運公司的聯合行動。

所有參戰的貨船都由企業提供。按照協議，只要成功剿滅巴裡特的斷天海盜團，那麼包括繳獲物在內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軍方的囊中之物。

然而，這也是一次冒險。

巴裡特的實力，足足超過這支艦隊三倍甚至更多。如果是正面迎敵，這樣的戰鬥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趙毅很清楚，這是周以銘上將對自己的一次考驗。確切地說，應該是看自己是否有資格拿到對方所承諾的一切。

以一敵三，看上去凶險無比。可是，海盜戰艦往往注重速度，火力和裝甲根本無法與正規軍隊媲美。

戰艦指揮是一門非常複雜的技術。即便再高明的艦隊指揮官，也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精確控制。每一道命令的下達都需要傳令兵的輸送。即便他們對電腦的操作能力再強，輸入指令的時間可以精確到以秒為單位。仍然無法保證單艦執行者不出現絲毫偏差。

這就好像大腦指揮的手、腳等器官，如果以個人為單位，絕對可以達到完美的效果。如果把同樣的要求冠加再旁人身上，十個、二十個、三十個也許都沒有問題。可是數量繼續增加，數百、上千、成萬……即便發令者本身的要求再高，要求再嚴格，也終究會出現失誤。

艦隊戰，同樣如此。

電腦，是這個世界上傳輸速度最快的裝置。然而，即便是以機器人為代表的清洗一族，也無法做到所有命令能夠在瞬間完成。因為，和人類、天人二族的交戰中，主動磁場發射出的能量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擾亂信息的傳遞。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全機器設置的戰艦就形同虛設。無奈之下，清洗一族也不得不放棄全金屬機器人，轉而以更加高級的仿生人加以培養，完全延續人類的操作標準進行訓練。

太空艦戰，是一門極其高深的學問。

戰艦的走位和陣形的排列，是決定戰鬥勝負的關鍵。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在相同數量、艦種的情況下，橫列成陣的一方，火力輸出永遠強於直列陣形。尤其是從艦隊尾部出現，並且發動攻擊的時候，艦尾薄弱的裝甲，足以使得整個艦隊頃刻之間化為無有。反觀對手，卻能毫髮無傷。

和普通人相比，精神控制者的存在，簡直就是艦戰中神。

發散開的意識能量，可以代替電腦對單艘艦隻進行控制。這種純粹以思維聯絡展開的傳訊方式，相當於把整個艦隊都變成自己的身體四肢。尤其是在判斷出對方意圖之後，更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對各艦作出調整。這就好像一個手腳靈活的高手面對四肢僵硬木偶，勝負高低，立下可判。

雖然，他們能夠控制的戰艦數量很少。也許只有幾艘。可對於整個戰局，卻能夠起到極其關鍵的作用。

正想著，旁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維。

「閣下，主動探測器發現航道前方出現不明身份艦隊。數量約為八百艘。全部都是輕型戰艦，其中沒有任何主力艦種。請指示。」

說話的人是劉楓。

不僅是他，整個艦隊所有的控制人員，都是趙毅手下的平民。

趙毅沒有調派任何聯邦士兵，而是從AG64號星球上，調集了足夠的平民受訓者。

其數量，足足達到一萬以上。

這已經遠遠超過戰艦本身所需的操作者。而他們被告知的此次任務，同樣也是正常訓練科目之一。

最精銳的士兵，必須是從戰場上經過血火考驗的老兵。趙毅的目的，就在於此。

只有讓這些人真正明白戰爭的殘酷，才能成為自己最需要的中堅力量。

周以銘對此完全保持沉默。或者應該說是默許。

「這裡是商貿航道，又位於邊界，不可能是任何一族的巡邏艦隊……嘿嘿嘿嘿！看來，巴裡特這個傢伙的確上鉤了。命令，所有戰艦排成戰鬥隊形。運輸艦隊分散在側後方結陣，打開防護罩，全速前進。」

……

從外觀上看，巴裡特給人的第一印象，屬於那種在某個殖民星球上擁有一塊土地，老實巴交且勤勤懇懇的農場主。雖然衣著有些邋遢，臉上長久未刮的鬍鬚也有些扎手。但是總的來說，他看上去，的確不像一個壞人。

事實也是如此。如果時光能夠倒退十年，巴裡特的確就是一個勤勞快樂的農夫。而且有著漂亮的妻子和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

純正的農牧產品一直都是各個星球最受歡迎的東西。巴裡特農場出產的小麥麵包和奶酪，也能在市場上賣到足夠豐厚的價錢。遺憾的是，他偏偏把這項被該由男人承擔的工作，交給了自己的妻子。

和所有老實人都會遇到的悲慘故事一樣，巴裡特漂亮的老婆，被當地一名GCD議員的兒子看中。於是，搶人、強姦……所有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為了達到長期玩弄這個女人的目的，惡少甚至抓來了巴裡特的兒子，威逼她用各種屈辱的動作，讓自己達到興奮的生理高潮。

得知這一切的巴裡特，拎著一把斧頭瘋狂地衝進了議員的宅邸。遺憾的是，他並沒有像小說中那樣救出自己的妻兒，反被議員的保鏢砍斷雙腿，像死狗一樣扔到了大街上。

半個月後，議員的兒子玩膩了巴裡特的老婆。想要嘗試新鮮花樣的惡少，把這個可憐的女人連同她的孩子一道開膛破肚。讓手藝高超的廚師扔進鍋裡，製成鮮美可口的濃湯和精美的烤肉，招待了所有的親友。

半年後，在一次GCD的內部選舉活動中，剛剛當選黨委書記的議員被一顆狙擊子彈打爆了腦袋。幾天後，議員兒子的屍體被人在一幢偏僻的小屋裡發現。他的身體已經被剃刀割成一縷縷的條狀。就在旁邊的木桌上，還擺著一盤沒有吃完的人肉料理。

從此，宇宙間少了一個勤懇的老實農夫巴裡特。卻多了一名凶殘狡詐的海盜巴裡特。

「一百二十艘巡洋艦，還有重型商船……沒錯，情報非常準確。是一趟值得出手的大買賣。」

第一百一四節 囑托

金屬製成的義肢，使得巴裡特整個人看上去，活像是半金屬構造的機器人。對比情報與電子屏幕上捕捉到的戰艦數量後，他將手臂朝前重重一揮。頓時，整個艦隊三從三個方向，朝著這支塗有聯邦航運公司徽記的商隊猛撲過來。

「老規矩：三百艘輕巡洋艦組成A隊，從左翼進攻。三百艘驅逐艦組成B隊，從中央突進。剩下的兩百艘直插隊尾，切斷他們的退路。」

隨著一聲令下，所有塗裝斷天海盜團徽記的戰艦，分從三個指定方向徑直襲來。它們根本不於護衛艦隊多加糾纏。稍一接觸，便以最快的速度掉頭變陣。彷彿三隻碩大無比的蒼蠅，正圍繞著一塊肥美的鮮肉「嗡嗡」起舞。

「變陣。」

「分兩列橫隊。」

「繼續變陣，成四列橫隊。」

「再變，列方形防禦陣。」

一連串的指令從趙毅口中順序下達。發散開的意識能量也在他引導下，迅速擴展延伸到每一艘戰艦的核心電腦。配以艦上人員熟練的操作，使得整個艦隊已如五指般靈活。無論海盜艦隊從任何方向襲來，都能在第一時間改變艦列，以最強的火力輸出形態迎擊而上。

他的全部精神能力最多只能控制十餘艘戰艦。然而，合擊並進這種戰術，劉楓等人早已在AG64基地裡演練過無數次。單從控制角度來看，已經等同於最精銳的聯邦戰艦部隊，甚至更強。

「嗖——」

中子炮和相位波動炮發射的熾熱能量，以紅、白兩中顏色發散出劇烈的光暈。粒子射線和焚化射線粗如手臂的激光，瞬間灼穿了戰艦表面厚厚的裝甲。數以千計的等離子導彈和伽馬脈衝魚雷在空中橫衝直撞，每一次撞擊，都會帶起片片充滿死亡的光團。只有那些能量罩尚且能夠維持的戰艦，才能從這種可怕的攻擊下僥倖存活。

十餘分鐘後，斷天海盜團的第一波攻擊已經結束。當所有出擊戰艦在旗艦附近重新集結的時候，巴裡特這才驚異地發現：八百多艘輕型戰艦，竟然只剩下不到五百。

反觀對方的護衛艦隊，仍然保持一百二十艘的滿編隊形。除了偶有幾艘的防護罩已經微微見紅，其餘的，甚至都還保持著淡藍色的全防狀態。

「這，這怎麼可能？」

巴裡特的雙眼登得溜圓。他實在無法相信，即便是以三倍戰力同時發起攻擊，對方卻絲毫沒有任何損失。這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監控電腦清楚地記載了所有戰鬥畫面。無論海盜艦隊從哪一個方向進攻，對方都能在第一時間完成陣形的變化。他們利用三支艦隊攻擊的時間差，順序變幻成對應的陣列。如此一來，都能在所有方向形成最強火力輸出狀態。密集的炮火射擊下，海盜艦隊只能選擇撤退。

與此同時，坐在旗艦上的趙毅，心裡同樣充滿了驚訝。

在僱傭兵營受過系統訓練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眼前這支海盜艦隊的集結和攻擊速度，遠比普通艦隊快得多。而艦載電腦的時間記錄表上，也證實了這一點。

以人類聯合軍公佈的列陣轉換標準為例：驅逐艦和輕巡洋艦完成單艦轉體的時間，以一分零六秒為優秀。而對面這些海盜戰艦的平均時限卻在四十五秒以上。

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海盜終究不是軍隊。無法做到令行禁止的情況下，根本談不上什麼變陣速度。如果說，區區一支以掠奪為生的海盜艦隊，竟然比聯邦軍還要精銳，這種事情無疑是個笑話。

望著電子屏幕上顯示的數據，趙毅的雙眉不禁微蹙起來。

他忽然想起臨行前，將軍臉上的凝重和期待之色。顯然，對於此次出擊，周以銘同樣抱有很大的期待。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難道……正是因為速度和時間上的關係，使他對於斷天海盜團的劫掠無能為力？

想到這裡，趙毅不禁豁然開朗。

「肯定是這樣。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巴裡特這個海盜頭子，應該也是一個精神控制強者。」

想通其中關節的趙毅不再遲疑，他舒展眉頭，朝著守候在身邊的劉楓命令道：「全軍突擊，殲滅斷天海盜團。」

……

發散開的意識能量，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命令傳遞到了每一艘戰艦的控制核心。所有的戰艦都高高仰起艦首，在尾部噴出的巨大動能推進下，朝著陣形已近零亂的海盜們疾馳而去。

「老大，怎麼辦？你倒是快拿個主意啊！」

旗艦「斷天」號上，臉色慘白的巴裡特面對手下的催促，默默地搖了搖頭，從嘴角擠出一絲苦笑：「這次是我看走了眼。咱們遇到高人了。我不是他的對手。你們……也不行。」

「那，那怎麼辦？」

海盜急了：「所有的兄弟都在艦上。難道就這麼等死不成？」

「突圍吧——」

巴裡特落寞地靠在椅子上：「命令各艦分頭撤退，到D15星域集結。只有這樣……」

突然，站在一旁的海盜連聲驚叫：「老大，你快看——」

電子屏幕上，用作表示己方安全區域的綠色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樣的通紅。上百艘輕型巡洋艦已經衝進混亂的海盜艦群，炮門全開的戰艦正朝著兩側肆無忌憚地發射著密集的光束和飛彈。就在這個時候，四個以十艘為單位的艦隊迅速搶佔了有效攻擊位置，正將粗大的炮口高高仰起，死死瞄準所有想要突圍的戰艦。

巴裡特只覺得心底一片冰涼。雖然同樣都是使用精神控制，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能夠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完成重編、突進、包圍和攻擊等一系列動作。而且，幾個分艦隊相互間的銜接完美無缺。根本沒有絲毫縫隙可鑽。

斷天海盜團的通話頻道裡一片混亂。求救、叫罵、哭喊和爆炸的轟鳴充斥著人們的耳膜。無計可施的巴裡特臉上，也是一片頹然。

「老大……咱們，咱們投降吧！」站在旁邊的海盜可憐巴巴地說道。

「投降？決不——」

忽然，巴裡特彷彿打了雞血一樣從椅子上猛跳起來，抓過控制席上的通話器連聲狂吼：「不要亂，所有人聽我的命令。以旗艦為首，集中所有火力朝六點鐘方向射擊。一定要撕開一個口子——」

說罷，他微微閉上眼睛，雙手俯撐在控制台上。把全部意識能量灌注到剩餘的每一艘戰艦裡。控制著混亂的艦隊按照預定計劃，朝著指定方位猛衝而去。

……

「這傢伙看來是要拚命了。」

看著監控屏幕上顯示的畫面，趙毅輕輕了搖了搖頭。旋即下令：「集中火力，打掉對方的旗幟，逼降他們——」

「轟——」

一聲令下，從排成橫列的戰艦炮口中，噴射出一團團火焰和密集的光束。由於攻擊面太過集中，十餘艘衝在最前面的海盜戰艦當場汽化。順穿而過的能量打在尾隨其後的戰艦表面，把藍色的防護罩瞬間降至紅色。就在圓形的光罩徹底喪失的一剎那，所有引擎均已損壞的「斷天」號再也無法保持動力。只能在慣性的推動下，朝著附近的艦陣撞了過來。

「放出機械臂，捕獲它——」

十餘隻粗大的機械鋼爪從各艦前端伸出，它們死死插進「斷天」號已經焦黑的戰艦舯部，牢牢卡入堅固的龍骨之間。在這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面前，「斷天」號終於被固定在一片金屬構成的撐架內部，再也無法動彈。

「閣下，你看——」

就在這時，劉楓忽然指了制電子監控屏幕，意外地叫了起來：「他們打出了『X』記號。」

藍色的全息畫面上，所有用紅色光點表示的海盜戰艦中央，都釋放出一個小小的古代字母「X」。與正常電子通訊所使用的綠色標識不同，這些獨立的符號中央，卻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白色「X」記號，相當於古代戰爭中承認失敗一方，主動打出的白旗。這也意味著，殘留的五百多艘海盜戰艦，全部選擇了投降。

「打穿『斷天』號的裝甲板，釋放登陸舷梯。投降這種事，必須確認之後才能有效。」

幾分鐘後，一隻巨型鑽頭從「疾風之狼」的側舷伸出。在刺耳的撞擊聲中，「斷天」號厚厚的金屬壁板上，被鑽出一個直徑五米左右的扁圓形缺口。與鑽頭連接在一起的登臨管道隨即直插而入。在管口的機械臂用塑化膠質迅速封住所有破口後，神情冷肅的趙毅也在數十名荷槍實彈的武裝平民護衛下，大步走進了「斷天」號的船艙。

巴裡特仍舊坐在艦橋的指揮席上。在炮擊的震盪下，兩根從前座上飛起的鋼管，一頭扎進了他的腹部。把他的整個身體與厚實的椅背牢牢固定在一起，根本無法動彈。

「年輕人……你就是這支艦隊的指揮官嗎？咳咳，真是想不到啊……我居然會敗在你這麼一個小娃娃手裡。咳咳……」

大團的鮮血從巴裡特口中湧出，其間也夾雜著零散的臟器碎片。甚至就連喘息和說話的時候，也能聽到沉重的口鼻顫音。顯然，插入腹部的鋼管已經破壞了他的肝臟。再不搶救，只能等死。

「先別說那麼多了，留著力氣養好傷口。」

趙毅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平靜地說：「既然你已經投降，那麼我也會給予你戰俘的待遇。我查過相關資料，你從未殺害過被劫持商船的船員。單憑這一點，我就能保你不死。」

「看，看不出，你這個小娃娃倒還挺有良心……哈哈哈哈——」

忽然，巴裡特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狂笑：「真他媽的想不到，該死的聯邦政府裡，也，也有還算不錯的人……咳咳，有意思，有意思啊……嘔，嘔——」

劇烈的氣管抽動，引起大量的淤血向上灌湧。雙目圓鼓的巴裡特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拚命嘔出一灘暗紅色的血塊。片刻，耗盡力氣的他只能仰面半躺在椅背上，用虛弱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們。

「醫護兵，快把他抬下去——」

就在趙毅發佈命令的同時，巴裡特突然伸出枯瘦的手臂，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以無比企求的口吻道：「我，我知道沒有資格向你提出任何要求。可……可是，你能，能放過我的那些兄弟嗎？」

「當然可以。」

趙毅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們已經投降。按照相關法律，只要沒有人指認他們犯有殺人罪，他們都能獲得戰俘的待遇。先不要談這些了，你快點接受救治吧！」

「怎麼……你不希望我死？」

巴裡特的眼睛裡，閃爍出意味莫名的目光。他不無譏諷地嘲笑道：「也對，咳咳……用，用一個活著，活著的海盜頭目邀功請賞，的，的確是筆不錯的買賣。」

「我只是不想看到一個本該能活下去的人，白白死在這裡而已。」

趙毅歎了口氣：「我看過你的檔案，像你這種情況，完全可以申請寬大處理。加上你從未有過屠殺被俘船員的記錄，相信法官在量刑的時候，會以此為依據從輕。你才五十多歲，即便被判入獄六十年，出來也還有近二十年的時間可以得到自由。我們比舊時代的人類要幸運得多，壽命也更長。活著……總比死了好。」

巴裡特頗感意外地怔了怔，旋即緩緩地點了點頭：「小子，你還不錯……至少，至少比我遇到的那些狗雜種，要強得多。」

「有什麼話，留著以後再說。先接受搶救吧——」

就在趙毅想要拉開座椅的一剎那，虛弱的巴裡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慘笑著說道：「不用管我。我等這一天，已經，已經很久了……十，整整十年了，再不下去，羅娜和傑克……會寂寞的。」

兩滴渾濁的淚水，從巴裡特的眼角滑落，濺在布質的衣服上，滲出一片淺淺的濕痕。

他舉起右手，艱難地伸進懷裡，摸出一隻精緻小巧的音樂盒，慢慢舉至嘴邊，用帶血的牙齒緊緊咬住發條上的鑰匙連轉數下。頓時，悠揚動聽的樂聲，從緩緩旋轉的盒中飄散開來。

「這是……是羅娜生前最喜歡的東西。」

望著音樂盒面上兩個翩翩起舞的小人，巴裡特不禁老淚縱橫，透過電子屏幕反射的淡淡螢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臉上，滿是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思念和期望。

「老婆……兒子……別急，我這就下來陪你們。我們一家，又可以團聚了。」

說著，他抬眼看了看旁邊的趙毅。沉吟片刻，從脖子上取下一條半舊的項鏈，喘息著說道：「娃娃，你……你是個好人。我，我沒有什麼能留給你的。這個……就當作是我的一點，一點心意吧！」

不待趙毅開口，巴裡特已經把項鏈重重塞過。又叫過附近一名神情倔強的海盜少年，懇切地說道：「他，他叫肯特。是……是我收養的一名孤兒。請，請多……照顧……」

一團倒湧上來的血塊，帶起了劇烈的咳嗽。重新緩過氣來的時候，巴裡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血色。甚至就連眼中的目光，也變得無比暗淡。

他已經不行了。

「娃……娃娃，能，能滿足我一個最後的願望嗎？」

望著拼盡全力說出這句話的老海盜，趙毅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巴裡特使出最後的力氣，從貼身衣袋裡摸出一張納米信息磁卡，奄奄一息地說道：「這裡面，有羅娜，羅娜和傑克的墳地坐標。求，求你……把我們，我們埋在一起吧……」

話未說完，他的手臂已經無力地垂下。斜靠在椅背上的頭顱也歪朝一邊。只有嘴角還在慢慢溢出的暗紅液體滴墜下來，在光潔的地板上，凝成一灘腥色的印記。

……

半小時後，投降的海盜戰艦已經完成了整編。從各艦上分出的平民們，迅速控制了戰艦的要害部分。至於海盜，則被集體關押在艦上的禁閉室裡。

「閣下，這艘船該怎麼辦？要不要……擊毀它？」

望著屏幕上外表已是焦黑且殘破不堪的「斷天」號，劉楓小心翼翼地建議。

「放了它吧！記得給它一點動力。就讓它成為巴裡特的記憶，在宇宙裡慢慢遊蕩吧……」（註：宇宙中的物質由慣性牽引。可以在喪失動力的情況下，做無限循環運動。）

趙毅說話的速度很慢。只是平淡的聲音裡，卻隱隱能夠聽出一絲淺淺的悲傷和無奈。

第一百一五節 對比

也許是不想繼續被這種氣氛所影響吧！交代完注意事項後，他走出了艦橋，來到位於艦尾附近的禁閉室裡。

空曠的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簡單的鐵架床。大名鼎鼎的「斷天海盜」巴裡特的屍體，就靜靜地躺在那裡。

拉過一張椅子，趙毅在屍體旁坐了下來。

掀開白色的被單，可以清楚地看到：雙眼緊閉的死者臉上，還帶著無比滿足的笑容。也許就像他所說的那樣，能夠與地下的妻兒重逢，的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望著床架上冰冷的屍體，趙毅默默地鞠了個躬。慢慢走出房間，關上燈，拉上門。讓所有的一切，重新回歸到黑暗與寧靜。

……

和所有海盜一樣，「斷天海盜團」也有自己的老巢。

這是一顆隱藏在隕石帶裡，形狀狹長的巨大石塊。距離AG64只有二十光年。由於位置特殊，加之地形複雜，使得這個海盜基地躲過了巡邏隊無數次偵察，安然存在至今。

留在基地裡的人，大多是一些老幼。儘管心懷恐懼，可他們還是走進了艦上的禁閉室，選擇和自己的親人呆在一起。

趙毅絲毫沒有想要把他們當作戰利品邀功的打算。按照他的計劃，這些人應該成為新明斯克市必要的人口補充。

只有活著的人，才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巴裡特應該算是一個比較有頭腦的海盜。他居然把整塊隕石全部挖空，用鋼架固定後，在內部安裝了生態基地和船塢、港口等一系列設施。就在基地內部的倉庫裡，還有多達數十萬噸的食品和飲水，超過五百萬噸各種不同類型還沒有脫手的貨物，以及兩百餘艘中、小型戰船。

望著如同巨獸之腹的龐大基地，趙毅忽然冒出了一個絕妙的念頭。

顯然，這裡是一處絕好的藏身之地。如果運用得當，完全可以成為自己的另外一大助力。

當然，在此之前，必須先向聯邦軍部覆命。從那裡，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

「無損獲勝……真不知道，這個小傢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希望之光」聯邦軍總部，望著趙毅傳送回來的戰鬥記錄，周以銘臉上的神情，既有意料之中坦然的滿足，又有些略帶意外的驚訝。

雖然早已料到此戰必勝。只不過，「無損」這兩個字，卻使他不得不以新的眼光，重新看待趙毅這個被自己看中的年輕人。

在這個看似平和，實際卻到處充滿危機的時代裡，想要找出幾個優秀的艦隊指揮官並不難——只要你有足夠的錢，接受最嚴格的體能和精神訓練法，刺激產生足夠的進化點，依靠異能給予的特殊技能，一般情況下，都可以在敵我對比懸殊的戰鬥中獲勝。但是，想要在同樣的情況下做到己方無損，卻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情。

即便是地球聯邦最優秀的精神特長異能軍官，也最多只能控制不超過二十艘戰艦。在數量超過上萬的大規模艦隊戰中，這點力量微弱的幾乎可以不計。但屏幕上的趙毅艦隊，卻顯然是通過某種特殊的方法進行整合，使戰艦控制力在其他人的配合下達到統一。

這似乎已經不再是能力可以解釋的問題。而是一種天賦，一種與生俱來，旁人永遠也無法比擬的強大天賦。

無損戰贏，這需要精明無比的頭腦，統籌考慮的全局觀，甚至還要有堪比電腦還要可怕的計算能力。要知道，戰鬥中的戰艦護盾，完全由能量維持。每一次攻擊的弱化程度，以及對整個艦隊中，單體戰艦的前後排序，足以關係到戰鬥的最終結局。

看著全息圖像上的戰鬥畫面，一向沉著穩重的聯邦軍副總參謀長，只覺得有種忍不住想要跳起來大聲喝彩的衝動。

他從未想到過，居然有人能夠把繁瑣的艦隊戰，當作遊戲一樣的處理。

無論在任何層面上，所有戰艦都能列成橫陣迎敵。排在前面的戰艦一旦遭受炮火攻擊，後列戰艦會在第一時間與之進行調換。就好像遊戲中，受傷的士兵被拉到後方休息，而體力充沛的預備兵則會頂上空出的位置，把鋒利的武器永遠對準敵人的心臟。

實在太完美了。就算是地球聯邦最優秀的將軍，恐怕也不會做的比這更出色。

「這傢伙簡直就是個天生的統帥。不，應該是掌控死亡的戰爭魔鬼。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永遠都是令人戰慄的存在——」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周以銘終於對自己猶豫已久的內心世界，做出了最後的，也是最明智的選擇。

……

當龐大的艦隊進入AG64大氣層的時候，按照趙毅的命令，所有運載海盜和物資的重型飛船和各種輔助艦隻，都降落在新明斯克郊區剛剛開闢出來，準備當作宇宙港口使用的空地上。

投降的海盜足有六千。加上他們的家眷，總人口數量已經超過了兩萬。

站在旗艦的艦橋上，趙毅背起雙手，透過圓形的舷窗，默默地望著這些剛剛從運輸艦上走下，臉上滿是淒苦無助，神情呆滯的人們。

他們是自己戰利品的一部分。也是撐起一個全新城市的核心。更是自己的未來和希望所在。

「大人……您，一定會遵守諾言嗎？」

一個勇敢卻不失稚嫩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不用回頭看，趙毅也知道，這是巴裡特臨終前，托付給自己的那名年輕小海盜肯特。

「為什麼這麼說？」

趙毅轉過身來，用銳利的目光盯視著他。

「巴裡特叔叔說過，你是一個好人。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好人往往是沒有好報的。」

倔強的肯特，絲毫沒有迴避他的目光。

「他說的沒錯。」

望著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青年，趙毅的嘴角露出一絲讚許：「想要活得更好，就必須用刀劍辟出一塊自己的生存之地。小子，願意和我一起來嗎？」

「如果是為了實現你的承諾。我願意。」

「嘿嘿嘿嘿！我已經開闢了一塊這樣的地方。你所要做的，就是牢牢的守護它，殺光所有敢於窺噓它，敢於對它伸出爪子的卑鄙傢伙——」

趙毅沒有在新明斯克多加停留。處理完所有的必需事務後，他便連同停留在太空的艦隊一起，直接返回「希望之光」。

……

龐大的艦隊在宇宙港順序降下，當壓力閥釋放出大量蒸汽，在沉重的機械碰撞聲中徐徐開啟艙門的時候，沿著舷梯剛剛走到地面上的趙毅，也看到一個靚麗高挑的身影。

栗紅色的頭髮，顧盼生輝的明媚美眸，素雅清顏的漂亮面孔，加上剪裁得體的女式聯邦軍服和小巧的黑色高跟鞋，把修長的雙腿和纖細的身材襯托得毫無挑剔。

「你好，我叫葉心彤，第七艦隊機要室主任。」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趙毅面前，炫耀似地高挺著胸脯，兩條被絲襪緊緊包裹的修長大腿交叉在一起，在戰艦外部柔和的燈光照耀下，顯出一種特殊且高雅的氣質。

趙毅偏過頭，看了一眼對方肩膀上的少校徽章，禮貌而平靜地問：「有什麼事嗎？」

他不認識這個女人。雖然她的確長得很漂亮。但在很多時候，陌生的漂亮妞突然出現在眼前，並且面帶微笑示好，通常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情。畢竟，「艷遇」這種事情，往往只發生在有錢有權的人身上。至於那些長相不錯，自以為堪比明星還要帥氣的男性窮鬼，只能用絲襪裹住生殖器，對著電視AV來回摩擦，在痛苦和激動中尋找快樂。

「有一份後勤物資調撥文件需要得到你的認可。」

葉心彤臉上洋溢著過分熱情的笑意。她側過身，指著不遠處一輛磁力懸浮車，用清麗動聽的聲音說：「請吧！我的辦公室離這裡不遠，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

這是一個非常寬敞的房間。嚴格來說，應該是地球聯邦軍總部大樓的附屬建築。濃密的樹蔭，叢生在道路兩邊的綠色蔓籐，都使這裡充滿舒爽的意境。

趙毅在客廳裡站了幾秒鐘，略微有些失神。

房間裡的擺設充滿生活情趣。沒有冰冷沉重的合金桌椅，也沒有整齊擺放的文件壁櫃。沙發是淡黃色的布藝製品，地毯上繡著卡通動物圖案，天頂吊燈過於柔化，就連牆壁也是介於粉色與亮白之間。就連空氣中也散發著淡淡的，說不出具體名稱的香氣。

感覺……這裡不像是什麼辦公室，更像是一間家庭居室。嗯……女人獨居的那種。

「請隨便坐——」

葉心彤走到壁櫥前，微笑著指了指旁邊的沙發。她從旁邊走出來的時候，趙毅清楚地聽見，身後的房門暗栓落下來的清脆響聲。

也許是覺得有些熱，她解開制服風紀，脫掉上衣，舒展了一下很是吸引眼球的身體。然後，款步走到熱飲機前，沖了兩杯咖啡，擺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你說的文件呢？」

趙毅絲毫沒有伸手去碰杯子的意思。他注視著坐在對面的葉心彤，平靜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覺得，這個女人身上那件襯衫是在太薄，太透。以至於隔著三米多遠的距離，仍然可以清楚看見她的文胸形狀，甚至能夠從過於敞開的領口中間，看到兩團渾圓的白膩，以及被擠壓得至少有四公分深的溝壑。

「別那麼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葉心彤臉上流露出幾分嬌媚的笑。她探過上身，不慌不忙為趙毅的咖啡加上糖和牛奶。動作很優雅，長長的黑髮從肩膀右側滑落下來。從趙毅的角度望去，已經能夠看清楚從胸罩縫隙中露出的乳尖。

「對於男人來說，咖啡這種東西似乎過於平淡。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這裡還有一瓶十五年陳的芝華士。怎麼樣，要不要來上一杯？」

葉心彤撥了撥絲滑如緞的長髮，嘴角浮起一絲充滿誘惑的微笑。

趙毅寧定地看著這個女人，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目前為止，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惡意。尤其是這種明顯過於諂媚的態度，與其說是勾引自己，不如說是在拉攏。

葉心彤……趙毅確定，自己此前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她身上的聯邦少校制服卻貨真價實。而且，能夠在宇宙港準時等候飛船降落，說明對方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行動時間。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有錢，有權，足夠了。

「還是讓我先看看文件吧！」

想清楚了這一點，趙毅臉上的表情，也顯得頗為玩味。他很不客氣的抓住葉心彤的肩膀，以極其野蠻的暴力動作，將其整個人硬生生拖到沙發上，擁在懷裡，非常惡意地揉捏著對方身上的敏感部位，用充滿邪惡意味的口氣，像久已未見過女人的色魔般連聲獰笑。

「或者，你有比文件更好的東西讓我觀賞？說實話，這房間佈置的不錯。就是少了張足夠寬敞的大床。」

這變化實在太過突然。葉心彤有些措手不及，她那雙秀美的眼眸中，忽然閃現出幾分經過刻意壓制的不悅，又迅速消失，轉而以公式化的媚笑作為取代。

「別……別那麼著急。我們，我們有的是時間……」

她被摸得很難受，卻又無法從趙毅懷裡掙脫。不過，在趙毅看來，這種無用的身體扭動與其說是迎合，不如說是無奈之下的勉強。他可以感覺到這個女人身體明顯過於僵硬，不像是那種經過調教訓練，對男人很有一套的老手。

他並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很明顯——有人想要對自己施展某種陰謀，或者說是計劃。雖然尚不清楚對方的真實目的，但作為預置在陷阱裡的誘餌，實在沒理由放棄。就像那句老話說的——「不吃，白不吃。」

「嘿嘿嘿嘿……」

趙毅的笑聲越來越猙獰。他長大嘴巴，用舌頭不斷來回舔著嘴唇和牙齒，瞇縫的眼睛裡，釋放出無比淫邪的目光。手上的力量也越來越大，他毫不客氣地幾下撕裂葉心彤的衣服，帶著野獸般瘋狂的野蠻，一把扯爛軍制套裙，狠狠拽開胸罩之後，用如鋼似鐵般堅硬的五指死死扣住對方胸脯，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刻意放縱的凶狠和狂暴，在淒慘的痛嚎與尖叫聲中來回搓揉。

你不是想勾引我嗎？

好吧！老子就滿足你的願望，讓你順利進行所謂的計劃。只是不知道……這種粗暴野蠻的「落入」陷阱方式，會不會讓隱藏在暗處，操縱你的那個後台人物瞠目結舌？

趙毅在女人方面的經驗其實不多。儘管如此，他仍然能夠感受到葉心彤身體的僵硬，以及眉眼和語言當中的抗拒。雖然渾身上下幾乎都被扒光，但她仍然不斷扭動身體，用帶有哭腔的聲音低低哀求。同時，帶著淚花的眼睛，也朝著內屋方向不斷偷瞟，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

「啪啪啪啪——不愧是擔任星球守備官的人。居然用如此強悍的暴力手段對付女人，就憑這一點，也該和你喝上一杯——」

忽然，從側面的房間裡，慢步走出一個穿聯邦少校制服，身材高大且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他一面拍著手，一面拉過椅子，毫不客氣地坐在沙發對面。一雙帶著陰冷氣息，卻顯然是在微笑的眼睛，死死盯著趙毅。

「你是誰？」

趙毅很是不悅地反瞪著他，雙手卻絲毫不肯鬆開葉心彤柔軟光滑的臀部，甚至滿懷惡意地用力擰了幾把。

「我叫葉濤。」

男子絲毫沒有掩飾地笑了笑，明顯被壓制住怒意的目光，在趙毅和幾乎赤裸的葉心彤身上來回掃視：「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你想談什麼？」

趙毅毫不客氣地反問，帶著刻意做作出來的邪惡表情冷笑道：「不過，我很喜歡你送給我的禮物。手感不錯，身材和臉蛋都屬一流。你最好長話短說，我已經等不及想要嘗嘗她的味道。或者……你喜歡在旁邊觀戰？有這種特殊嗜好？」

這顯然是帶有鄙視意味的重重一擊。

葉濤被這種無比囂張的話語勾起了怒火，他的面孔瞬間變紅，又在強烈的大腦思維壓制下，很快變得一片蒼白。

「好吧！我喜歡比較直接的談話方式。彼此都坦誠一些。」

葉濤眼睛裡的目光變得相對溫和，他不再去看被趙毅擠壓在沙發角落裡的葉心彤，而是用正式談話的口氣，認真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想要與你合作，而不是成為敵人。」

第一百一六節 父子

這句話說得非常鄭重。然而，趙毅卻沒有從中聽出絲毫懇切或者真誠的成份。

房間裡的氣氛，瞬間陷入死一樣的寂靜。只有葉心彤偶爾發出幾聲沉重的粗喘——她一直在拚命扭動身體，想要擺脫趙毅的控制，卻怎麼也無法掙脫那只死死扣在自己胸前，將整個右乳擠壓變形，彷彿牢牢嵌入其中的手掌。

「說吧！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趙毅一直注視著葉濤的眼睛。從對方那雙壓抑著憤怒與狂暴的眼眸深處，他可以看到譏笑和嘲諷，痛恨與仇視。只不過，這些絲毫不利於目前談話的負面效果，統統被葉濤控制著。它們彷彿一群被關在籠子裡的餓獸，正用鋒利爪尖在鋼鐵閘門上亂抓，發出令人心悸，讓牙齒發酸的刺耳摩擦。

「我喜歡直爽的人——」

令人難堪的沉默，足足持續了近五分鐘。葉濤終於打破僵局，露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笑，說：「好吧！我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繞圈子——我知道你剛剛打贏了一場不錯的海盜殲滅戰，也捕獲了巴裡特的旗艦。我的要求很簡單，我需要它，也只要它。」

趙毅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他瞇縫著雙眼，久久注視著葉濤，左手在葉心彤胸前狠抓了一把，終於緩緩鬆開。他從衣服口袋裡摸出香煙，絲毫不管手忙腳亂從沙發上跑開的女人，自顧將香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神情平靜。

巴裡特的旗艦，也就是「斷天」號。

那艘戰艦，已經被打成了一堆廢鐵。上面有價值的東西早就被拆卸一空。按照趙毅原來的命令，這艘廢船本該是當做巴裡特的棺材，永遠放逐在宇宙空間漂游。但周以銘上將卻要他將其帶回「希望之光」。用將軍的話來說——「這是證明你個人功績最管用的東西。」

趙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瞟了一眼神情頗為緊張的葉濤，又抬頭看了看這個裝修格調類似居室的房間。就在對面半敞開的門壁之間，被自己抓揉得渾身紅腫的葉心彤，正在飛快穿著一套備用制服……幾分鐘後，他的目光再次回落到葉濤身上，雖然是在微笑，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

他記得，出發前，周以銘曾經說過——這是一次測試，參加者不僅僅只有自己一個。而且將軍一再要求自己動作要快，要表現得比其他人更優秀。

趙毅淡淡地笑了。

他身子往後一靠，以非常舒服的姿勢半躺在沙發上，慢慢吸了口煙，目光注視著葉濤肩膀上的少校軍銜，說：「一艘『斷天』號，應該可以讓你換到另外一副等級更高的軍銜徽章。中校？還是上校？」

葉濤並沒有因為內心盤算被看穿而感到尷尬。他沒有掩飾地笑了笑，半轉過身，衝著正在裡屋穿衣服的葉心彤看了一眼：「如果你喜歡，她可以陪你很長一段時間。你想怎麼樣都行，她會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趙毅毫無表情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說實話，他不喜歡葉濤這個人，甚至有些厭惡。如果對方從一開始就直截了當表明要求，趙毅並非不能商量。畢竟，巴裡特的旗艦對他的價值不大，有戰場錄像作為證據，誰也無法抹殺他的功績。可是，葉濤在這件事情上，一直使用著算計的方法。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何況，葉心彤雖然長得不錯，卻也沒有達到能夠與「斷天」號相提並論的資格。說句不好聽的，像她這種姿色的女人，AG64號行星上可以找出數萬，乃至數十萬。儘管工業平民女性皮膚粗糙，卻完全可以通過修復技術得到改進。尤其是剛才的那番表現，她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

「還有，你可以成為我的朋友。」

葉濤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支票，輕輕放在桌上，傲慢地說：「希望你能認真考慮。」

良久，趙毅拿起了支票。只見，金額欄中寫著醒目的「一百萬」字樣。

葉濤嘴角露出頗有風度的微笑。顯然，他很清楚這張支票的威力。

「哈哈哈哈——」

突然，趙毅笑了。

笑得非常暢快，非常狂妄，非常詭異。

「這就是你開出的價碼？」

趙毅不再多話。他直接從沙發上站起，朝著房門方向大步走去。

對普通人而言，一百萬，的確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也足夠換取十個正式公民身份資格。然而，在真正的富豪眼裡，這點錢其實不值一提，甚至就連打發叫花子都顯得寒酸。

……

「蒼天之怒」第六艦隊駐防區。

從外表上看，葉翰和普通的中年人沒什麼兩樣。鬢角的頭髮略微禿進去一些，眉毛濃黑而整齊。粗大的指骨間，也有著被香煙熏黃的緘塊。如果不是那身繡有三顆閃亮金星的中將制服，恐怕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名手握上千萬士兵的艦隊司令。更是葉家壯年一代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父親！」

推門進來的葉濤有些意外。葉翰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呆在書房，而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在專門等著自己。

「嗯！事情辦得怎麼樣？」葉翰漫不經心地問道。

「和您推斷的完全一樣。」

葉濤在沙發對面坐了下來，不無敬畏地說：「那個叫做趙毅的傢伙，拒絕了我的要求。」

葉翰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軍方內部的派系鬥爭非常嚴重。與幾十年前相比，現在的聯邦軍隊，已經出現私人化的趨勢。如果不是因為根深蒂固的民主制度，以及來自政府的軍費劃撥，恐怕軍事政變之類的事情早已層出不窮。不過，就具體情況來看，絕大部分軍人依然保持著對聯邦政府的忠誠。如果有誰膽敢妄圖謀逆或者獨立，立刻會遭到來自各個方面的指責與攻擊。

和所有掌握權力的人一樣，葉翰不想放棄已經得到的東西——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開艦隊司令這個位置。不僅如此，他還要永遠佔據，牢牢控制。

與那些背景深厚的大家族不同，葉翰擁有的財富不多，也沒有令人羨慕的企業和生意。不過，軍人和商人，從很多方面來看，其實都有著相同的利益訴求。通過暗中放開走私，從特殊渠道涉及商業，以及委派艦隊進行武裝護航等方式，葉翰得到了一大批財團的支持，也獲得了數量驚人的龐大資金。

這種事情並非他一個人的專利——事實上，由於地球聯邦控制的區域過於龐大，很多地方駐防部隊，都有著屬於自己的隱秘資金來源。因此，在聯邦軍部無法掌控的情況下，幾乎所有艦隊都擁有超出正常編製的「隱形」武裝。它們可能是幾百艘最新型的戰艦，也可能是幾個裝備粗劣的步兵師。總而言之，聯邦軍部已經無法以正常方式，對某個傭兵自重的將軍進行撤裁。如果一定要將艦隊司令官之類的人物撤換，除了在民意上佔據絕對輿論優勢，還必須斷絕目標人物的經濟來源，封閉對方武裝頑抗的一切可能。

如果不是因為整編八十一師，葉翰也不會對趙毅這個從S12基地裡走出來的幽靈產生興趣。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因為聯邦副總參謀長周以銘對他的態度。

對「斷天海盜團」的作戰，不過是一次小規模的戰鬥。但作為指揮官，卻是實實在在的功績。

本次海盜清剿行動，是由第四艦隊司令官楊書臣中將提議。作為同僚兼暗地裡的競爭對手，葉翰當然很清楚，楊書臣這種舉動的真正意義所在。

活到四、五十歲年紀的人，都有了後輩子侄。讓親戚和親信成為軍官，已經是聯邦軍中很多權力人物不約而同的私下動作。和那些僅僅只是花錢得到軍官身份，實際並不參與軍事的鍍金者不同，這些人已經控制了越來越多的聯邦軍重要位置。從長遠來看，這也是確保自身利益，永久掌握權力的最佳途徑。

和葉翰的兒子葉濤一樣，楊書臣的兒子楊威，也是此次海盜清剿行動的實際收益人之一。他們和趙毅一樣，都各自帶領著相同規模的艦隊。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趙毅遭遇了真正的「斷天海盜」巴裡特，而葉濤和楊威只是遊走在戰場外圍，擊沉了總共不到十艘的海盜戰艦。

作為父親，葉翰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以身涉險。軍人的勇氣和榮譽在他看來一錢不值。那不過是用官方口號，鼓勵下級士兵和其他人奮勇向前的空話、屁話。「為了XXX，獻出生命和青春」之類的說法，那永遠都是操縱並且控制民眾的有力工具。說穿了，在最危險的時候，讓別人先上，我站在旁邊喊「加油」。當問題順利解決，或者戰鬥勝利，死者只能得到一個「聯邦烈士」的空頭虛名。而那些躲在旁邊活下來的人，卻可以加官進爵，得到令人羨慕的巨大收益。

想到這裡，葉翰嘴角浮起一絲不屑的冷笑。

「聯邦烈士……那不過是五萬元標準貨幣撫恤金的代名詞。這筆錢就連繳納個人身份保證金都不夠，還談得上什麼見鬼的光榮？烈士家屬因為生活窘迫，不得不成為工業平民的事情很多地方都有。政府不可能為了這些人加大軍費劃撥比例，也永遠不會永遠照顧他們的生活。說穿了……只有鈔票和黃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東西。」

這番喃喃自語並未引起旁邊葉濤的共鳴。他臉上仍然帶著頗為不悅的表情，加上所在的位置無法被陽光照到，看上去顯得尤為陰冷。

「他拒絕把『斷天』號的殘骸交給我。也許，我們應該採取更加強硬的手段。」

葉翰睜開微閉的雙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兒子，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又重新閉上。

他看過趙毅的相關資料。除了整編八十一師唯一的倖存者之外，這個從S12走出來的年輕人，再也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地方。葉翰一直很不明白，周以銘為什麼會對趙毅給予如此之多的優待？從普通人到上校，趙毅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要知道，即便是對軍方有巨額獻金的財團成員，想要得到同樣的軍銜，至少也需要三年以上的時間。

至於周以銘在上次會議上拿出來的新型戰鬥機圖紙，葉翰根本就不相信那是趙毅的發明——聯邦軍使用的G31型太空戰鬥機很難再有改進的餘地。這是所有軍工企業和機械財團公認的事情。與其說這張圖紙是趙毅這個年輕人所作，不如說是周以銘想要以此作為功績，想要將其推上軍方高位的動作。

畢竟，類似的事情以前就曾經有過。軍工企業以某種特殊技術為代價，讓他們的人得以參加軍方事物管理……說穿了，這就是一種交換。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葉翰很不明白——趙毅和周以銘非親非故，後者卻對前者表現出近乎溺愛般的照顧。就比如這一次海盜清剿，如果不是周以銘的強烈要求，趙毅這個遠在AG64的星球守備官，根本不可能參與這種完全是為聯邦高官子弟安排晉陞的行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年輕人表現出來的指揮水準，的確令人讚歎。他居然全殲了整個「斷天海盜團」，甚至捕獲了巴裡特的旗艦。也正因為如此，包括自己在內，所有參與行動的貴官家族，都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巴裡特的旗艦，是一個在晉陞會議上舉足輕重的證明物。雖然那艘戰艦已經變成殘骸，卻代表著殲滅海盜匪首的絕對功績。只要得到這件東西，葉翰有把握讓自己的兒子再次晉陞，甚至得到分艦隊指揮官的位置。

「既然他不願意，那就算了。」

這句話說的非常平淡，甚至就連葉濤也不禁一愣。他不由得盯著父親的臉，卻沒有從皺紋和略帶微浮的面皮之間，尋找到絲毫自己想要的憤怒。

據葉翰所知，盯住這艘殘骸旗艦的人，不止自己一個。第四艦隊司令官楊書臣，同樣也需要為他的兒子楊威鋪路。

葉翰的算盤打得非常精明——他需要這艘旗艦，卻不想因此而得罪周以銘。最好的辦法，就是由自己的兒子出面，用一個不太昂貴的價格，從趙毅手裡「買」到「斷天」號。

葉心彤很漂亮，能夠抵擋她魅力的男人並不多。

一百萬這個價格的確不算高。不過，由葉濤出面，也就意味著，統管第六艦隊的葉翰中將，已經伸出了友誼的橄欖枝。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已經準備好，接納趙毅成為「自己人」。

當然，這也是對聯邦副總參謀長周以銘上將的暗示。

女人、金錢，加上前途……葉翰並不認為趙毅會拒絕。除非……他是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白癡。

然而，現實卻完全出乎意料。雖然他在兒子面前保持著冷靜和平淡，內心深處卻燃燒著熊熊怒火。

「他的軍銜已經是上校。如果再往上升一級，就是准將……」

葉濤注視著父親臉上的表情變化，用頗為不悅的口氣說。

「事情沒有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看穿兒子心思的葉翰微笑著搖了搖頭：「從校官到將軍之間的距離，是一座難以逾越的溝壑。沒有人願意分薄自己手上的權勢，就算周以銘在晉陞會議上強勢力爭，也只會引起其他人的共同反對。除非，他能讓出一部分權力。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根本就不可能。聯邦政府一直在限制各大艦隊的軍權，不會再給予我們更多的好處。尤其是軍費比例，幾乎每年都在縮減。當然，如果他可以說動議會，給第六艦隊單獨增加一部分配額，那麼我完全可以支持他。」

葉濤沉默了幾分鐘，緩緩點了點頭。

他聽懂了父親話裡的意思。只不過……有些不太甘心。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值得我們去爭取。但你必須明白——有的人不能得罪，有的人卻必須永遠踩在腳下。具體的做事標準，只能由你自己去判斷。區區一艘海盜戰艦，算不了什麼。這次沒有得到晉陞，還有下一次。周以銘必須考慮其他人的感受，他不可能每一次類似行動都強行安排自己的人參加。那麼會激起眾怒，他也無法收場。我的兒子，要有耐心，要懂得忍耐——」

雖然是在勸誡，葉翰這番話卻也是在對自己所說。他心中的怒火漸漸消退，臉上的微笑也趨於真實。

「既然他拒絕拉攏，那我們也不會為他提供任何幫助。別忘了，有很多人都想得到那艘旗艦。呵呵！想要一步登天成為將軍，沒那麼簡單。」

第一百一七節 手段

就在葉翰循循誘導勸誡自己兒子的同時，第四艦隊司令官楊書臣也坐在辦公室裡，皺著眉頭，用陰鷙的目光，死死盯住擺在面前的一份報告。

從上次會議之後，楊書臣就對「AG64」和「趙毅」這兩個詞語非常敏感。他甚至暗中派出一支小型勘探隊潛入AG64號星球，對行星地質成份進行詳細分析。很遺憾，他沒有從報告中找到任何值得關注的字眼。除了「貧瘠」、「荒涼」和「炎熱」，紙頁最下方的總結性語句，仍然還是和幾十年前的勘探報告一樣，標注著醒目的「沒有開發價值」幾個大字。

第四艦隊的駐防區位於聯邦西北，那裡和AG64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就目前為止，發生在新明斯克的變化，僅僅只是在商人和海盜中間流傳。趙毅沒有要求聯邦媒體進行播報，也沒有大規模的廣告宣傳。他需要時間對星球進行整合，以楊書臣所處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聽到來自社會最底層的聲音。

心煩意亂地合攏文件夾，楊書臣身體往後一靠，眼眸深處逐漸釋放出陰鬱和疑惑的目光。

也葉翰一樣，楊書臣很不明白周以銘對趙毅的特殊照顧——作為軍人，他能夠理解同袍之間的感情。趙毅的父親都是整編八十一師的軍官，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趙毅的確可以算是S12基地的唯一倖存者。作為軍隊遺屬，尤其父母雙方都是將軍，幾十萬撫恤金，一個繳納過保證金的公民身份，再加上一定程度的優待……所有這些，楊書臣都覺得並不為過。

如果不是上一次在晉陞會議上的爭執，楊書臣也根本不會注意到趙毅這個人。他雖然護短，卻也不會肆意妄為。尤其是在沒有利益糾紛的前提下，他通常不會去關注那些無足輕重的因素。不過……新型太空戰鬥機和此次海盜清剿行動，都表明了周以銘的態度——他正以強硬的威勢，想要把這個完全是外來者的傢伙推上台前。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很正常。就像某個財團對軍方注資，要求得到一定數量軍官名額，對家族成員進行鍍金或者培養。周以銘的動作其實並不過分，新型戰鬥機的性能已經得到軍工企業的驗證，以此作為上校軍銜的功績也完全足夠。可是不知為什麼……楊書臣總覺得，周以銘的目的，不僅僅只是想要提拔一個年輕人那麼簡單。

……

首都星「希望之光」，聯邦軍總部。

第二次晉陞會議的召開，比預計中要更快一些。這也是所有人都願意看到的結果。畢竟，無論從會議本身收穫利益多少，實際裝進自己口袋裡，總比擺在檯面上，耗費大量時間反覆討論更加令人心動。

會議大廳裡坐著兩百多名與會者。由於還沒有正式開始，嘈雜的低聲輕語，還有放肆無忌的高談闊論，將整個大廳徹底變成混亂的市場。儘管守候在門口的士兵仍然嚴肅，保持著最標準的站姿，但他們卻無法制止會議廳裡這些軍銜和地位都比自己高得多的大人物。

能夠坐在這個房間裡的人，至少都擁有准將以上的級別。他們已經習慣於發佈命令，而不是聽從旁人的建議。因此，在他們看來，這次臨時晉陞會議的議題實在說不上重要——不過是幾個有背景年輕人的陞遷而已。雖然他們具體獲得的職位，會根據各人因素，以及履歷和之前戰鬥中的表現作為綜合判定，但實際上，每個人該得到什麼，自己又能從中收取什麼樣的好處，早已心照不宣。

然而，那些真正身處其中的聯邦將軍們，卻無人敢不重視這次會議。畢竟，議題重要與否根本不是問題，藉機在軍隊內部安插更多己方人員，才是真正的目的。要知道，儘管同為上校，管理補充兵訓練營的監察長，和一個分艦隊的指揮官，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意味著可能永遠得不到再次陞遷的機會，永遠固定在這個位置。

後者，則意味著飛黃騰達，依靠戰績和功績，一步步爬上將軍的寶座，更有可能成為整個聯邦令人矚目的戰鬥英雄。

每一個人都不想放棄自己的權力。周以銘和幾大艦隊司令都是如此。在會議上，他們都會展示出自身的部分實力，促使保持中立立場的人做出靠近自己的決定。在這種時候，左右搖擺其實並不明智。中立派看似毫不涉及利益糾紛，卻總是為爭鬥雙方憎厭。沒有絕對的把握而妄圖在兩者之間保持中立、玩弄平衡的話，下場只能是從聯邦軍中被雙方聯手踢出局，甚至乾脆流放到遙遠荒涼的未開發星球，擔任守備官之類無足輕重的職務。

周以銘用冷厲鋒銳的目光掃視著會場，所有與之接觸的人，都敬畏或者不太情願地迴避開來。這種極其強硬的氣勢顯然過於咄咄逼人，卻是拉開會議序幕的必須手段。

巨大的環形電子屏幕上，順序排列著晉陞人員名單。在姓名旁邊，羅列著身穿軍裝放大後的晉陞者照片。以下的部分，則是密密麻麻文字構成的個人履歷。

「按照地球聯邦軍規第八條，第三十一例——聯邦軍人可以在得到軍部認可的情況下，由大會進行晉陞資格討論。下面，由我對所有參與晉陞人員進行逐一講解。」

「葉濤中校，對『斷天海盜團』一戰中表現卓著，率領艦隊擊沉十三艘敵艦。戰場評級『AA』，獲得晉陞資格。」

「楊威少校，對『斷天海盜團』一戰中表現卓著，率領艦隊擊沉六艘敵艦。戰場評級『AA』，獲得晉陞資格。」

「張學友少校，對『斷天海盜團』一戰中表現卓著，率領艦隊擊沉十一艘敵艦。戰場評級『AA』，獲得晉陞資格……」

楊書臣沙啞低沉的聲音，一直在會議大廳裡迴盪了近兩個小時。除了虛擬屏幕上不斷閃過的晉陞者照片，充斥在人們耳邊的，就只有乾巴巴的枯燥數字和評審意見。很自然的，香煙成了打發無聊時間的唯一消遣。與會者們噴吐著煙圈，在空中釋放出光怪陸離的奇特霧團，驅散著所剩不多的氧氣，讓充滿濃烈香味的尼古丁，獰笑著侵蝕著肺部，麻醉大腦，緩慢奪取著生命。

「趙毅上校，對『斷天海盜團』一戰中表現卓著，率領艦隊擊沉數百艘敵艦，俘獲該海盜團旗艦『斷天』號。戰場評級『AA』，獲得晉陞資格。」

趙毅的戰績報告被安排在最後。這顯然是故意安排。對於這種赤裸裸的遮掩，周以銘沒有表露出絲毫不悅。他仍然不動聲色地抿著茶水，彷彿從楊書臣嘴裡剛剛說出來的那些數字和履歷，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人對晉陞名單表示異議，甚至沒有人要求進行詳細解釋。大會程度很自然進行到表決階段。抱著不願意得罪任何人的心態，從第一個提議晉陞的葉濤開始，虛擬屏幕下方逐漸亮起一個個表示「贊同」的綠燈。這就是使用電子投票器的結果——匿名，完全以數字的方式作為評判標準。只要贊成人數過半，就意味著被提選者獲得真正晉陞的資格。

葉翰坐在距離周以銘五、六米遠的位置上，沉默地看著死氣沉沉的會場。他並不擔心葉濤的晉陞資格會出現什麼問題。聯邦軍中的校官已經多達「萬」數單位，不會有人在這個問題上為難自己。除非……他腦子有問題，想要和整個葉家，乃至自己麾下的整個艦隊作對。

突然，虛擬屏幕上猛地亮起醒目的紅色「中止」信號。葉翰驚愕地下意識轉過身，只見周以銘已經伸出右手，重重按下他面前的主控制鍵。

作為會議主持者，他有著臨時中斷會議，或者都某項尚未通過決議進行否定的權力。

「呵呵！難道諸位不覺得，讓戰功最顯赫的人排在最後，似乎有失公允嗎？」

周以銘坐直身體，微笑著指了指剛剛從屏幕最底部調至最前的趙毅資料，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可能是自動排序機出了問題。不過，這並不影響諸位的投票順序。就從這個年輕人開始，一個一個來——」

葉翰剛剛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原處。他並不認為周以銘會否定葉濤的晉陞資格。事實上，這樣做極不明智。要知道，葉濤的晉陞不過是從中校到上校，而趙毅的晉陞卻是由上校提拔為準將。兩者之間的差別不言而喻。如果想要獲得自己的支持，即便是聯邦副總參謀長，也必須表現出交換的誠意。

想到這裡，葉翰不禁將目光投向對面的楊書臣。

他覺得，周以銘的突然提議，和這個看似與自己站在同一立場的傢伙有關——把功績最高的人放在晉陞表格末尾……這就無形中增加了評論的餘地。而且，在前面的相關人員已經通過審議，獲得晉陞資格，不再重複評審的情況下，楊書臣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對最後一名晉陞者大加抨擊。

這種小動作的痕跡實在太明顯——所有晉陞者的戰功都有詳細數據可查，唯獨趙毅的殲滅數字只是模糊的「百艘」。當然，仔細詳看，這種做法到也勉強說得過去，但很容易被其他評審人員忽視。更離譜的……幾乎全殲海盜艦隊的首攻者，居然只是得到一個和其他人一樣的「AA」評價。

事實，與葉翰猜測的差不多。

「既然總長閣下要首先對這個人進行評審，那麼我尊重您的意願。」

楊書臣神情陰鷙地盯著周以銘，用令人很不舒服的語氣說：「不過，在諸位投票之前，我想說明一點——趙毅上校對『斷天海盜團』的作戰功績，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情報部門提供信息的結果。否則，他不可能準確判斷出敵方艦隊的弱點，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擊沉如此之多的戰艦，更談不上俘獲對方旗艦之類的舉動。希望諸位在評判審核的時候注意這一點，這很重要——」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從齒縫裡一個一個咬出，聲音很大，口氣森冷，帶有令人畏懼的份量。

楊書臣和趙毅之間沒有直接利益關係。他只是不希望AG64號行星上，出現一個不被自己控制的將軍。如果能夠否決趙毅的晉陞資格，使之延期，排列到下一次晉陞會議的時候再提出來，局面就會對自己有利得多。

他的兒子楊威即便通過晉陞評議，也不過只是中校。以此作為交換籌碼，完全能夠從周以銘那裡換取更多好處——用一個准將的名額，換來楊威兩次，甚至是三次晉陞，這才是真正核算的交換。

周以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點了點頭，用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的口吻說：「開始投票吧！」

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會場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古怪。無數道目光，在周以銘和楊書臣身上不斷掃視。彷彿想要撕開身體，探詢他們兩個人內心深處的真正秘密。

平心而論，趙毅在海盜清剿戰中的功績，足以提升他的軍銜。可其他人實在摸不清楚聯邦副總參謀長的心理變化——他沒有反對楊書臣的意見，只是把趙毅從表格末尾提至最前。這種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做法，讓大多數人都選擇倒向楊書臣……很快，虛擬屏幕下方的閃爍光點已經停止。代表通過的綠色信號，滯留在「百分之三十一」的進度條上。在壓倒性的否決紅燈面前，帶有「晉陞」字樣的表格中央，也被打上一條醒目的紅色橫欄。

這結果出乎葉翰的意料之外，也完全符合楊書臣的要求。雖然兩個人臉上都沒有流露出絲毫變化，但前者眼睛裡卻釋放出驚訝和不解的目光，後者則有些微微得意，面頰兩邊也浮現出淡淡的潮紅。

「首位晉陞者評議結束，未經通過，資格否決——」

周以銘拎起擺在手邊的木槌，重重敲擊著擺在桌面上的木質底座。然而，他並沒有宣佈進入第二順位晉陞者的資格審核，而是迅速按動電鈕，將表格屏幕切換成立體形式的聯邦星域圖。

「我必須插進一個額外的議題——」

周以銘的聲音渾厚沉穩，其中卻帶有咄咄逼人的意味。他抬起手，指著AG64號行星所在的位置，說：「這裡位於聯邦邊界，與泛聯合戰略緩衝地帶非常接近。由於資源貧瘠，不具備開發價值。不過，就戰略佈局來看，很有必要在這裡駐紮一支小規模的艦隊。剛才提到的趙毅上校，就是這顆星球的守備官。呵呵……一支巡邏艦隊，完全可以起到威懾海盜，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泛聯合滲透的作用。」

沒有人說話。就連楊書臣也下意識皺起了眉頭。至於葉翰，他思索片刻，隨即嘴角彎曲，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他終於明白周以銘的意圖何在——副總參謀長根本就不想在晉陞資格上與楊書臣爭吵。他非常聰明的放棄了軍銜，讓楊書臣輕鬆贏取第一回合，卻用另外一種特殊方式，從對手那裡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准將，只是一個軍銜。除了佩戴在肩膀上的徽章，從上校的三顆銀星變為一顆金星，獲得下級士兵和軍官的尊重，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聯邦的將軍很多，林林總總可能超過上萬人。他們當中很大一部分，並沒有實際的軍權，僅僅只是作為資格和功績的承認，才得到「將軍」這個尊貴的稱號。以少將甚至是中將身份，管理某個軍方監獄，或者後勤部門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為艦隊指揮官，甚至連統領幾個步兵師的資格也沒有。那只是一種表面光鮮的閒職，能夠得到優厚的待遇，卻無法擁有真正的權力。

在AG64號行星設置一支艦隊，相當於變向給予趙毅這名被否決晉陞者將軍的職權。邊境地區的戰亂糾紛多如牛毛，以那個年輕人的資質，很容易就能獲得更為矚目的軍功。用不了多久，他的晉陞問題又回提上議事日程。到了那個時候，相信楊書臣再也無法阻止他的陞遷。將軍的級別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周以銘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他沒有在公開場合與楊書臣爭吵，仍然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威嚴形象。同時，也避免與其他反對者為敵，卻從另類角度，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姜，還是老的辣。

第一百一八節 變幻

「等等！這不符合規矩——」

楊書臣的聲音很大，卻沒有引起太多回應。幾乎所有目光都投注到他的身上，除了幾個關係密切的人，其餘目光大多都帶著冷漠和譏諷，甚至還有不悅和煩悶的成份。

晉陞會議，其實聯邦軍內部的權益分配。你得到的多一點，落到我口袋裡的部分自然就會縮減。在其他與會者看來，副總參謀長周以銘並沒有破壞規矩。他沒有以權位咄咄逼人，也沒有強勢提出非分要求。交換，這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極其正常的表現。既然他願意用准將軍銜調換一支巡邏艦隊，那就應該滿足他的要求。何況，那還是一顆位置偏遠，沒有資源，不具備開發價值的廢星。

周以銘沒有說話。他把玩著手裡的茶杯，滿面微笑看著楊書臣，態度比任何時候都要和藹可親。

「在邊境地區設置艦隊，很容易引起武裝衝突。而且，這名守備官沒有經過軍事學院的戰艦指揮資格認證。雖然他在海盜清剿行動中表現出色，但就實際作戰能力而言，仍然令人懷疑——」

楊書臣的質詢過於簡短，也太簡單，不具備說服力。話一出口，很多與會者都暗自搖頭，面露譏諷。

「我已經說過——設置在那裡的，只是一支小規模的巡邏艦隊。作戰艦船數量不超過五百艘，巡洋艦以上的主力艦隻，最多只有十艘。」

周以銘的解釋不卑不亢，口氣卻頗為嚴肅。他將目光轉向大屏幕，把圖像重新轉回晉陞名單，淡淡地說：「下面，對第二位晉陞者進行資格審核——」

楊書臣完全敗下陣來。

儘管他很想否定周以銘在AG64設置艦隊的提議，卻得不到眾多與會者的支持——副總參謀長沒有對任何晉陞者提出異議，這讓其他利益相關人物心神領會，自然不會在幾百艘戰艦這種小問題上喋喋不休。何況，包括葉翰和楊書臣提議的晉陞人選，都需要得到軍部的批准……他們根本無法反對，只能接受既成事實。

……

X25號宙域，一支表面塗裝為黑色的艦隊，正靜靜地排列在那裡。彷彿一隻已經把自己完全融入環境保護中的變色龍，正用充滿警覺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所有動靜。

一艘體積龐大的「A」級旗艦「白色虎鯊」，被艦群團團包裹在中央。借助遙遠星球上發散開來的微弱光芒，隱隱可以看到它那不太清晰的艦身，以及如同餓獸般前突後凹，猙獰張開的巨口。

如果你把視線稍稍往後偏移，一定能夠看到艦體舯部位置上，有一個醒目的白色骷髏圖案。

在海盜界，這幾乎已經是通用的標誌。而且，還擁有無比久遠的歷史。

然而，同樣都是骷髏，這艘「白色虎鯊」上的圖案，卻和其它海盜有著極其微妙的差異。

骷髏的下方，並沒有那兩根相互交叉的白色長骨。尤其是口中的牙齒，也不像一般海盜那樣尖利。它們顯得非常圓滑，這就使得整個骷髏看上去，絲毫沒有慣常的恐懼和陰森。反而有種類似哲學家般的沉穩和睿智。尤其是那兩隻空洞無物的眼眶，在周圍骨線的襯托下，就好像是一雙能夠看穿心靈的異狀之眼，正在慢慢掃瞄著你的內心。

這支艦隊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名字——「斷天海盜團第一機動艦隊」。

誰都知道，巴裡特是「斷天海盜團」的老大。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巴裡特這個曾經在星際聯邦罪犯網絡上，以五百萬花紅懸賞的海盜，早已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除了趙毅和張小嫻，以及少數幾個知情者，沒人知道「斷天海盜團」現在的真實面目。用句通俗的話講，這支借用巴裡特名字的艦隊，其實就是趙毅名下的私人武裝。

身穿黑袍的劉楓，外表氣質和一年前相比，已經有了非常大的區別。平民眼中那種對生活的茫然和絕望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往往只有飽經滄桑者才會具備的沉穩和凝重。用黑色束帶捆紮在一起的長髮垂在腦後，為他堅毅的面孔平添了幾分柔化的線條。尤其是在軍服的襯托下，使整個人看上去，同時擁有軍人和智者兩種相互交糅的特殊氣質。再加上其本身高挑的個頭與銳利的眼神，更有著幾分貴公子般的儒雅和靜秀。

若是單看外表，恐怕誰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個曾經餓得半死，奄奄一息的工業平民。

「所有的一切，都是主人賜予我們的。肉體、心靈、地位……沒有主人，我們就是一具具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除了活活餓死，再也沒有第二條出路。」

這是劉楓腦子裡無比深刻的烙印，也是他平日裡對下屬所說最多的話。在他看來，任何對趙毅的不敬，都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在主人面前，自己永遠都是最卑謙，最忠實的僕人。

坐在「白色虎鯊」的控制席上，劉楓的眼睛絲毫沒有離開過面前的全息屏幕。他警惕地望著監控畫面上那一長串由遠及近的密集光點，直到它們完全進入了艦隊的火力範圍之後，這才輕輕地舒了口氣。

「通知十六號觀察哨，客人已經安全抵達。兩天後，再進行返程監控。」

很快，屏幕上光點已經接近了艦隊。透過舷窗，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完整的隊形，以及側舷部位那熟悉的商隊圖案。

這是一支隸屬某財團的大型商隊。從移民星球一路行來，它們沿途都沒有遭到任何攻擊。而眼前這一站，也是劉楓艦隊對其進行保護的最後之程。

護航，這是趙毅剛剛開發出的另外一項賺錢方式——由移民星球的潛伏者出面，與相關財團簽署護衛協議。按照密約規定，每次護航成功，趙毅都能得到銷售利潤的百分之二十作為報酬。這個價錢比僱傭兵團要划算得多，也更加安全。

在兩大勢力邊緣地帶，僱傭海盜進行護航，其實遠比僱傭兵團更為安全。不過，這種生意完全在私下進行，誰也不會聲張。

這是一種對彼此都有好處的雙贏買賣。當然，沒有人知道，這支冒牌的「斷天海盜團」艦隊，來自於AG64號行星，更不可能和趙毅聯繫在一起。

趙毅不想把自己的實力暴露在明處，也不希望大量被改裝過的戰艦堆在倉庫裡發霉。他只是命令劉楓沿用「斷天海盜團」的名頭，悄無聲息地躲在暗處行動。

反正，沒人知道巴裡特的下落。劉楓本身也是一個平民，他的個人資料在人口普查總署的檔案裡相當於零。讓他充當斷天海盜的代言人，再適合不過。

「長官，對方發出燈光信號表示感謝。我們應該如何回復？」一名通訊兵走近控制席詢問道。

「老規矩，回復波段三長一短。」

劉楓平靜地回道：「命令艦隊，等全部商船進入貿易星領空範圍後，全部轉向Y33號宙域，進駐昆泰沙星球。」

十五分鐘後，五百艘被護送的重型運輸艦，已經進入了貿易星的大氣層。這時，靜侯在隱蔽區域的一千艘外表漆黑的海盜戰艦，也隨同旗艦「白色虎鯊」一起，掉轉艦首朝著預定方位全速前進。

按照協議，劉楓艦隊將在兩天後回來，對返航商船進行再次護送。而中間的這段時間，足夠他去一些額外的事情。

……

昆泰沙，是位於AG64北域五十多光年的一顆大型星球。

這裡同樣是黑幫的樂園。也是眾多海盜進行能量補充和相互貿易的重要港口之一。

掠奪，是海盜生存的基本法則。

除了金錢，被掠商船上運載的貨物，也是海盜收益的重要來源。

由於各個商隊貿易的貨品差異，哪怕是運氣最好的情況下，海盜們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掠奪到滿意的東西。就好像某海盜團明明需要食品，卻偏偏搶到數千件女式服裝。缺少醫藥，卻意外弄到了上百船的電子產品……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海盜們不得不相互聯合起來，對彼此的戰利品進行交換。久而久之，一個完全為地下世界服務的另類市場，也得以在這種奇怪的供需要求下出現了。

昆泰沙，就是這樣一顆擁有特殊貿易功能的星球。

昆泰沙，是位於紅區北域的一顆大型星球。

這裡同樣是黑幫的樂園。也是眾多海盜進行能量補充和相互貿易的重要港口之一。

掠奪，是海盜生存的基本法則。

除了金錢，被掠商船上運載的貨物，也是海盜收益的重要來源。

由於各個商隊貿易的貨品差異，哪怕是運氣最好的情況下，海盜們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掠奪到滿意的東西。就好像某海盜團明明需要食品，卻偏偏搶到數千件女式服裝。缺少醫藥，卻意外弄到了上百船的電子產品……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海盜們不得不相互聯合起來，對彼此的戰利品進行交換。久而久之，一個完全為地下世界服務的另類市場，也得以在這種奇怪的供需要求下出現了。

昆泰沙，就是這樣一顆擁有特殊貿易功能的星球。

劉楓沒有讓整個艦隊全部降落在宇宙港，而是命令它們以懸浮狀態留在太空。自己則駕駛旗艦緩緩駛入了預定的碼頭。

這是所有海盜都會採用的模式。一旦地面情況有變，停泊在宇宙中的艦隊也能隨時發起攻擊。用武力保證自己的安全。

相比之下，劉楓卻並不需要擔心這方面的麻煩。

他到這裡來，當然不是為了遊樂。而是為了收集情報和購買奴隸。

大量海盜的湧入，使昆泰莎成了各種情報的交流場所。半年前，趙毅便派出部分人員，在這裡開設了數家商店。他們會定期將收集到的情報轉發出來，讓遠在AG64的守備官得以知曉宇宙中發生的任何事情。

至於奴隸，則是海盜們除了貨物之外，其它的收入來源之一。

在各人眼裡，人類擁有的能力也不一而論。

比如「天香酒樓」的老闆和海盜王二，就把人類單純看作是一種可供使用的材料。前者把人做成滷肉，後者則把人製成罐頭。而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錢。

用海盜的行話來說，管這種行為叫做「原材料的深加工」。

每一次掠奪，都會在捕獲的商船上俘虜一些隨船人員。他們當中有老有少，有婦有孺。從那一刻起，他們都已經被打上了「奴隸」的烙印。

通常情況下，海盜們都會把這些被俘者分為三六九等。

漂亮女人是最受歡迎的角色。被稱為「A貨」的她們，首先遭受的待遇，就是撕光衣服，被海盜們按在床上輪番強姦。由於海盜數量眾多，每個女人往往要被數百人強暴。為了不讓她們在這個過程中死亡，海盜們一般會採用輸入高能量藥物的方法，使其擁有充沛的體力。當這些可憐女人的陰道裡灌滿腥臭白色黏漿後，她們會被扔到注滿營養液的醫療艙中進行治療。洗干抹淨，再分門別類貼上標籤，賣給各個星球上的妓院和娼寮成為其中一員。

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則是第二類，也是被稱為「B」貨的部分。相比女人，他們的待遇就要簡單的多。除了偶爾要滿足某個有特殊嗜好，喜歡把生殖器官插進屁眼裡來回摩擦的海盜外，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躺在手術台上，割去自己胯下凸起的男性象徵。再注入大量雌性激素，裝上人造陰道，將胸部墊高，用特殊材料把乳房增大，由外及裡變成一個不能生孩子，卻能讓男人滿足性慾的女人。改造後的他們，有些時候在奴隸市場上能夠賣到的價錢，甚至比女人還要多得多。

擁有某種技能者，是所有俘虜當中，唯一不會受到侵犯的奴隸。他們屬於「C貨」。音樂家、畫家、高級技工……豪門世家很喜歡用這樣的奴隸來裝點自己的門面。

孩子的遭遇最為悲慘。身為「D貨」的他們將按照訂單，接受各種特殊手術後，再賣給所需要的對象。

比如，某個長相清秀的男童被麻醉後，施術者會在他的左右嘴角各劃一刀。將原本的唇線一直拉到耳根下。傷癒後的男童，只要開口說話，巨大的唇裂看上去就彷彿隨時都在大笑。這樣的奴隸，通常都是各個馬戲團的搶手貨。也是充當小丑逗弄觀眾的最佳人選。（參看《笑面人》）

在沒有特殊訂單的情況下，女孩一般會被海盜們當作寵物培養。有經驗的調教師會給她們服用密製藥物並且注射組合型激素，使其長大後的身材無比完美，同時擁有漂亮的相貌。但是這樣做的後果，將對服用者的大腦造成嚴重損傷。為了能夠讓她們賣到好價錢，調教師會把智力受損的女孩們加以訓練，把本為人類的她們，變成擁有貓、狗等症狀的人形寵物，並且冠以「美人犬」、「幼齒貓」之類的名字出售。

「E貨」專指老人，他們是所有被俘者中最為悲慘的一類。除了賣到肉鋪、酒樓裡被殺充作食材之外，他們還會被洗淨身體，剝下身體表面的皮膚和脂肪，扔進巨大的煎鍋中進行熬煮。提煉後得到的膏狀人油，會被各大工業集團和公司收購，成為製造潤滑劑和美容化妝品必不可缺的原料……

劉楓感興趣的奴隸，只有美女和特殊技能者。這也是新明斯克市目前最為需要的人。

夜總會和酒店、賭場，都需要大量的美女。至於特殊技能者，他們在接受深度洗腦後，可以成為平民們的訓練者。

趙毅非常需要這些人。

在他看來，購買奴隸其實算不上什麼所謂的罪惡。所有擺在市場上的奴隸都是明碼標價。他們和普通商品沒有任何區別。有錢，就是你的。至於帶回去如何對待，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別人無權指責，更無權干涉。

也可能會有某些自認為正義的人，會對購買者猛烈抨擊。覺得這是社會的毒瘤，文明的恥辱，人性的骯髒等等……可是他們卻從未考慮過，如果沒有奴隸市場，這些被俘虜的人都會被海盜處死。雖然改變了身份，也換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可是他們仍然活了下來。尤其是在安塔，他們得到的待遇，也會遠比其它購買者強得多。

罪惡，其實就是貼在正義屁股上的一張紙。儘管很臭，可是正義卻不能將其撕下。還得用它牢牢塞住自己最為骯髒的地方。

第一百一九節 購買

奴隸市場，是一個由上百間平房相互連接，中間被拼合出一個「口」字形狀的巨型廣場。數萬名被關押在激光牢籠裡的奴隸們，胸前都掛著標有價格和排列數字的銘牌。如果顧客看中，奴主便會關閉牢籠，將之像狗一樣牽出。談定價錢後，人貨易主。

劉楓沒有進入廣場核心。而是推開西南角上一間小屋虛掩的房門，在椅子上自顧坐下。

「劉楓艦長，真是稀客。諾松，快上茶——」

一個身穿緋色綢衫，身體肥胖，唇翼留有兩片八字尖胡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滿面堆笑道：「怎麼，又來進貨了？」

他叫桑貝，是昆泰莎星上有名的大奴商。

劉楓點了點頭：「怎麼樣，有沒有私賣的存貨？拿出來看看。」

私賣貨物，是奴隸市場上的一句行話。和擺在市場上公開出售的普通奴隸不同，那些成色最好的商品，都會被賣家私下留著供應給各自的熟客。如此一來，能夠得到的利潤自然更高。

「上周剛剛到了一批，都給你留著呢！」

說著，桑貝撇了撇鬍鬚，慇勤地將他帶到更為寬敞的裡間，在一張已經擺好茶水和點心的小几旁坐了下來。

幾分鐘後，上百名赤身裸體的年輕女子，在幾個手持電棒的奴販帶領下走進房間，戰戰兢兢地抬起雙手，把自己最為隱密的身體部位，完全顯露在一干男人眼前。

「這個叫艾琳娜，是一個船主的女兒。身材和臉蛋都不錯，綜合評價A級。」

「阿西娜，原是某公司的職員。性愛技巧很有一套。評價A級。」

「摩黛絲提，模特，魅力一流。綜合評價S級……」

桑貝賣力地介紹著自己的貨物。劉楓則按照他的指點，在每一個女奴的名字前面，按照標價和自己的判斷，標注上不同的數字。以此為依據，和奴隸販子當場討價還價。

「呼——和你做買賣真是一種折磨。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也是我所有客人當中，最為豪爽，付錢最乾脆的一個。」

當所有奴隸的價錢談妥，劉楓遞過磁卡劃帳的時候，桑貝也站直了身子，長長地呼了口氣。

「你賺得也不少。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劉楓滿意地合上手中微型電腦，轉而問道：「C級貨有多少？」

「C貨不太多。只有二十三個。要不要看看？」

「當然。」

很快，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男女，在奴販的推攮下，順序走進了房間。

「這些我要了。」

逐一看過貨物的劉楓，指著電腦上標有「工程師」字樣的十六名奴隸道：「至於別的，暫時沒有什麼興趣。開個價吧！」

也許是想要把手上的存貨盡量推銷出去吧！桑貝忽然眼珠一轉，點開屏幕上另外的選項，又指了指站在人群中央一個神情萎頓的男子說道：「看看這個傢伙，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他的特長是什麼？」阿爾文頭也不抬地問道。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被捉到的時候，他自稱是聯邦政府的官員，卻拿不出相關的身份證明。不過，在驗證技能的環節，他又顯示出不錯的修理技能。到了最後填寫個人資料的時候，這傢伙又說自己是科學家……總之，這實在是個非常古怪的奴隸。」

說著，桑貝陪笑道：「我知道你對這樣的奴隸一向都有特殊嗜好。怎麼樣，我給你個便宜的價格，你連他一起買走得了。」

「他叫什麼名字？」

「姓文，文輝煌。」

「一個科學家……有意思。」

「怎麼樣，我也不黑你。一口價，八百星幣，人就是你的。」

劉楓皺起了眉頭略微思索片刻。最終輕輕地點了點頭。

……

兩小時後，裝運奴隸的卡車，在昆泰莎星的宇宙港前停了下來。用電子鐐拷禁錮住的奴隸們，在奴販的押解下，順序登上一艘沒有標誌的中型貨運飛船。繼而點火、發動，在強大的推力作用下，慢慢駛離了星球。

劉楓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除了派出幾名士兵負責押運外，他沒有向購買的奴隸們透露任何信息。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有權向奴隸們釋疑，那就是自己永遠的主人——趙毅。

……

兩個星期以前，羅德城南側的偏僻地段上，忽然出現了一幢佔地面積兩千多平米的三層建築。從外表上看，它的裝修非常簡單。既談不上什麼奢華，風格也極其普通。只有一塊懸掛在大樓入口處的豎式銘牌，清楚地表明了它所具備的功能。

「AG64行星第二守備司令部」。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出現。即便偶爾有人看到樓前懸掛的牌子，也不會花費時間和精力去考慮其中所代表的意義。只有那些站在城市頂端的上位者們，才會真正明白隱藏在這塊銘牌背後的東西。

「山下組」被滅，「黑手黨」和「共濟會」也因為經濟利益的考慮，成為了暫時的盟友。雖然這樣的「聯盟」並不可靠，至少在短時期內，新明斯克會出現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

從空中俯瞰，趙毅已經佔領了兩個城市。帝福尼和特瑞西也作出了相關的承諾。雖然沒有得到新喬治市的直接控制權，但是誰也無法否認，現在的新喬治，趙毅至少擁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話語權。

趙毅的胃口很大——他需要這顆星球，從根本上，完完全全控制在自己手裡。

公開把守備區的牌子掛出來，本身就是一種強勢的態度。而「黑手黨」和「共濟會」兩大幫派的沉默，也使得那些在其它城市中生存的小黑幫，只能選擇兩條路。

走，或者留。

前者實施起來非常簡單。帶領手下所有人馬離開目前控制的市區，去別的地方重新尋找並開闢安身之所。至於後者……卻頗有些值得玩味的意思。

按照守備司令部發佈的命令——所有滯留在其它城市裡的大小幫派，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作出選擇。離開城市範圍的黑幫，可以攜帶武器和相關人員。但是他們從這一刻起，也將被視作守備區永遠的敵人，遭到鐵衛軍無休止的追殺。

選擇留下的黑幫，可以得到七十二小時的整頓時間。之後，要把所有人員、武器情況整理成冊，送交最高守備官辦公室備案。守備區將視幫派大小、人員多寡、實際控制區域面積等情況，對其做出對應的補償。

這份文告一出，立刻在AG64星球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震動。

幾乎所有黑幫的態度都異乎尋常的統一——決不接受守備區的任何條件。要殺便殺，要打便打。但是改編和報備，絕對不可能。

黑幫也有自己的尊嚴。雖然地位卑下，但是好勇鬥狠的性格和目空一切的狂妄，使得他們已經忘記了「實力」這個詞語所代表的含意。尤其是當身邊所有人都站在同一立場的時候，內心深處那一點點僥倖和抗拒，瞬間便會膨脹成為巨大無比的野心。

這就好像一個剛剛入道的小賊，偶然遇到一個十人規模的盜竊團伙後，原本只想瞅空摸個手機，拿個錢包的他，頓時產生了想要偷汽車、搶摩托的邪惡念頭。當團伙的規模繼續擴大，成員也增加到數十、成百的時候，他也會不再滿足現有的慾望，轉而把目標提高到洗劫銀行，甚至哄搶國家金庫的可怕高度。

AG64是一顆礦石星球，盤踞在各個城市裡的大小黑幫多如牛毛。綜合估計，總人數約為五千萬左右。

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如果是在古代地球時期，這種規模的暴動，足以顛覆政府，甚至引發世界大戰。

團結起來的黑幫，是非常可怕的一股力量。

他們運來大量沙石，把各條街道的入口全部封死，形成街壘。各幫派還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重型武器全部拿出，放置在各個隘口組成炮陣。所在區域內的建築物間，搭上了往復通過的橫板和便道。一旦情況不對，隨時能夠潛回隱蔽所進行頑抗……總之，為了渡過這次危機，黑幫們的確是使出了混身解數。

當然，也有少數實力弱小的幫派提出了不同意見。他們願意接受改編，也願意接受守備區提出的各種條件。倒不是這些幫派的頭子們眼光獨到或者富有智慧。而是他們覺得——與其讓自己手上這點微寡的人馬莫名其妙去送死，不如趁現在這個機會倒向趙毅，也能在今後的談判中，多一份討價還價的資本。

「政府的走狗滾出AG64——」

「這裡是我們的家，不是什麼該死的守備區！」

「誰敢踏入城市一步，老子就讓他嘗嘗被一百個男人從屁股後面輪姦的滋味兒。」

諸如此類的話語，在各個城市街壘背後的黑幫陣地裡，隨時都能聽到。其間，還攙雜有女人被強暴時發出的呻吟和慘叫，以及死者被殺前的撕喊。

搶劫、殺人、強姦……這些原本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如今卻以成百上千的倍數急劇增加。除了三座已經被控制的城市，在星球表面的任何地區，如今都能看到暴徒的身影。

他們已經不再是工業平民，而是陷入狂熱狀態的瘋子。

AG64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治安——從各移民星球聚集到此的工業平民，已經從原本循規蹈矩的公民，蛻變成為凶殘野蠻的餓鬼。現在，對未來的絕望和求生的掙扎，也把人們潛意識裡的暴虐激發到了極至。尤其是那種在實力對比下形成的脆弱秩序，早已被破壞殆盡。

……

新明斯克，守備司令總部。

「怎麼樣，有多少城市，多少黑幫願意接受改編？」身穿上校制服的趙毅，神情淡然地坐在寬大的椅子上，仔細地看著一份剛剛整理出來的文件。

「只有六個小幫派。總人數，還不到一萬。他們在四個東部城市裡，位置非常分散。」

肩膀上佩著上尉銜章的馮談談恭敬地回答，同時遞過一份文件：「這就是他們在一小時前送來的報備資料。」

「看來，這些傢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真不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放著好好的富家翁不做，偏偏要頑抗到底。」

說著，趙毅將手中的文件重重一放，英俊的臉上也皺起兩道銳利的眉線：「命令——」

馮談談反射式地併攏了腳根。

「向所有頑抗者發出最後通牒。所有部隊於兩小時後發起進攻。同時電告『黑手黨』和『共濟會』，讓他們協助進攻。」

馮談談在個人電腦上飛快地記錄著命令。問道：「如果對方在戰鬥過程中，主動要求投降怎麼辦？」

「不予受降——」

趙毅將手猛然一揮，線條分明的臉上，滿是帶有殘忍意味的冰冷。

「機會已經給過他們，自己不要就算。如果是普通的民眾還另當別論，至於罪犯嘛……哼！哼！哼！最好是死一個，少一個。記住，不要任何俘虜。通牒時間一過，把所有頑抗者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聽到這裡，馮談談眼中露出一絲不忍：「閣下……那可是上百萬人啊！也許……更多。全部殺光的話，恐怕……」

「你忘記了一件事情——他們，是敵人。」

說著，趙毅推開桌子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前，望著遠處殘破的城市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很久以前的冬天，有個農夫路過野外，看見路上有一條凍僵的蛇。善良的農夫不忍心看其死去，就把蛇揣進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把蛇救活。沒過多久，暖和過來的蛇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就在這個時候，蛇做出了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舉動。」

「它……做了什麼？」

「蛇伸出尖利的毒牙，一口咬穿了農夫的心臟。可憐的農夫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善舉非但沒有得到報答，反而還招來了可怕的死亡。」

「主人，您的意思……」

「盤據在其它城市區頑抗的黑幫，就是那條垂死掙扎的蛇。他們不僅拒絕活下去的可能，還妄想朝著我們的心臟上反咬一口。即便我接受投降，給他們第二次活下去的機會，心懷叵測的他們，仍舊還會像故事裡的蛇那樣伸出鋒利的牙齒。對於這樣的對手，你還有第二種解決的辦法嗎？」

馮談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低頭道：「我明白了……閣下，請原諒我剛才的無禮。」

「任何人都會犯錯。這不奇怪。」

趙毅輕拍著他的肩膀，淡淡地笑道：「溫和與友善，只對朋友有效。對於敵人，唯一的處理方法，就是把他們殺光。」

「這次行動由你全權指揮。記住，我需要一個乾淨的，平和的AG64。那些夾雜在牆縫壁隙裡的傢伙既然不願意讓出這片土地，那就用死亡之火把他們全部燒淨——」

……

拿到最後通牒的時候，所有黑幫頭目都沒有將其當回事。他們甚至肆無忌憚地嘲笑著其中的內容，用最粗鄙骯髒的語言咒罵著聯邦政府。

「一群沒腦子的白癡。真是奇怪，我們以前怎麼會和這些人為伍？不過，現在改變錯誤還來得及。真是幸運，我們畢竟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再和這幫傢伙呆下去，恐怕我自己都會變成一個蠢貨。」

新喬治城的樓頂上，滿面冷笑的帝福尼，望著街道上正在集結的手下部隊，緩緩搖著頭。在他的身後，是整裝待發的十餘名保鏢和帶有同樣表情的「共濟會」頭子。

「那些人，他們……我是說，全都會死嗎？」

已經轉身要走的特瑞西忽然站住了腳，不無疑惑地問道：「如果投降的話……」

「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帝福尼淡淡地看了看窗外，把手中的通牒電文揉做一團：「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要怪，就怪他們太過狂妄，愚昧無知。當然，進攻的目標只是臨近幾個城市。但這已經表明了守備官閣下的態度——在他的字典裡，只有朋友和敵人的概念。沒有中立者。」

「真有那麼嚴重？」特瑞西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雖說有些殘忍，但是我卻非常欣賞守備官閣下的手段。」

走到門口的帝福尼伸手拉開了門，意味深長地說道：「這次戰鬥，可能會殺掉上百萬人，嘖嘖！單憑這份果斷和魄力，就值得成為我所認可的朋友……不，他完全有資格成為我們的主人，值得我獻上忠誠和一切——」

第一百二十節 摧殘

六小時後，「黑手」和「共濟會」的所有成員，已經隨同鐵衛軍一起，越過沙漠，集結在臨近的城市邊緣。

莫名其妙的恐慌和混亂，開始在目標城市的人群中蔓延。各種沒有根據的謠言和猜測，也從無數張嘴裡冒了出來。也就是這個時候，惶惶不安的人們突然發現——從城市西面傳來一陣刺耳的轟鳴。隨後，一片密集如雨的紅色光點，也從城市邊界驟然飛竄而出，朝著自己的頭頂上直落下來。

「天啊！是，是火箭炮——」

「快找隱蔽——」

「救命！救命啊——」

絕望的呼喊和驚恐的嘶吼，瞬間已經被巨大的爆炸聲所淹沒。五百門多管火箭炮和上千門各式火炮發射的彈頭，暴風驟雨般覆蓋了整個市區剩下的區域。在這種熾熱的死亡能量面前，除了那些躲在掩體背後僥倖生存的人外，所有的生物都在滾滾而來的氣浪與橫飛的彈片中，慘叫著被撕裂、粉碎。

至於城市名字，在地圖上只是一個代號，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

「進攻——」

按照馮談談的命令，十萬鐵衛軍分從四個方向，對城市形成了包圍。同樣是採取重型戰鬥裝甲在前，步兵在後的隊形，突入目標區域後，再對殘餘者進行分割、合擊、滅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黑幫們才驚恐地發現：和對手相比，本以為強大的自己，簡直弱小得可憐。就憑這點微不足道的實力，居然妄想和對方叫板……實在，實在是太可笑了。

「投降！我投降——」

接二連三的求饒聲，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此起彼伏。

遺憾的是，他們醒悟得實在太晚了。

殺光！

殺絕！

殺盡！

不留一個活口！

這是趙毅對所有作戰部隊下達的命令。完全由洗腦平民組成的鐵衛軍，也在這一刻表現出機器般的冷酷和殘忍。

槍擊、拳爆、碾壓、撕裂……所有可能的殺人手段，在他們身上淋漓盡致地顯露出來。儘管面對降者的哀求，他們可能會有那麼一點點猶豫。可是頭腦中的思維卻瞬間做出冷酷的決斷。

主人的意志，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可背叛的東西。

服從主人，就是服從世界上唯一的神——

……

站在城外的沙丘上，舉著戰術望遠鏡觀察戰況的特瑞西，只覺得渾身發冷，雙手冰涼。甚至就連牙齒，也在不受控制地「得得」發抖。

他親眼看見，一名身穿增幅裝甲的鐵衛軍，把已經投降的黑幫按倒在地，活活用腳踩爆了對方的腦袋。

揪住雙腿，把降者的身體撕成兩半。

把對方單手按在牆上，用大口徑步槍抵近射擊……

實在太可怕了。這些，這些傢伙還是人嗎？他們的手段如此凶殘，簡直就是一群從地獄深處爬出的魔鬼。

「真是幸運。沒有選擇與守備官閣下為敵，這是我這輩子最明智的決定。」

旁邊，同樣滿面震驚的帝福尼喃喃著。白淨的腦門上，密密麻麻佈滿了冷汗。

「一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投資……這筆買命錢，值！」

兩個黑幫頭子的腦袋裡，幾乎是同時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

昏黃的沙霧下，一隊百人規模的隊伍，正從新明斯克市出發，朝著星球東面緩緩移動著。

這是一支齊裝滿員的鐵衛軍步兵連。他們的任務，是順著縱觀預定的路線，對所經過的區域進行搜查和警戒。

像這樣的隊伍，趙毅足足派出了上百支。

他們彷彿一隻巨型蜘蛛吐出的絲線，在沙漠裡慢慢滲透、前進著。把途中遭遇的人們制服，交給尾隨其後的收容隊押回控制區域。用這種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把一塊塊陌生的地段清理乾淨。

「山下組」已經覆滅。本由他們控制的羅德城周邊，已經呈現了勢力真空。趙毅所要做的，就是把殘存在這片區域內的所有住民，統統運回自己所在的新明斯克。

地盤，肯定是要的。

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想擁有一塊無人的沙漠。

一個完整的旅遊觀光區，所需要的不僅僅是設施和景觀。最重要的，還得有人。

掠奪人口，讓他們成為新明斯克的補充。

真空的世界，永遠不可能出現文明。

空寂的城市，只會在時間的推移下，逐漸走向死亡。

只有人，才是決定未來最重要的因素。

……

在宇宙歷史的長河中，那些最偉大的開拓者，都是被後來者們當作傳說來加以崇敬的英雄人物。同樣的道理，如果把宇宙史上使用頻率最多的艦船一一列舉，人們一定會驚奇地發現——無論是在古老地球的蠻荒時代，還是人類剛剛步入太空，建立首座太空城的移民時代，或者是徹底告別太陽系，把阿爾法宇宙納入統治範圍，與所有敵對勢力進行殊死爭奪的大殖民時代。有一種必不可缺，卻又往往易被人們忘記的最普通艦船，才是真正支撐文明進化和戰爭延續的最重要砝碼。

它就是運輸艦。極不起眼，卻又是任何種族和軍隊都不可或缺的航運飛船。

由於航程遠近的限制，以及運輸貨物重量多少的原因。人類歷史上總共研製出數千種不同型號的運輸艦。其中，擁有數量最多，使用最頻繁的艦種，就是宇宙歷3426年八月研製成功，並於當年十二月通過審核的「馬車伕」級重型運輸艦。

它以通用重型艦體為基本結構，使用添加組合方式，在飛船龍骨基礎上加掛大量空間艙。如此一來，便能在緊湊的艦體各部留出足夠的貨運空間。使之成為不折不扣的運輸「巨無霸」。雖然從開發至今已經過去了近百年的時間，可是它卻並沒有像其它戰艦一樣，在科技的迅猛發展中被淘汰。反而更衍生出多達數百種的變型艦和仿生艦。

例如：「螞蟻III」型運輸艦，便是在原型艦的基礎上，拆除部分貨艙，加裝了粒子射線和反質子飛彈等武器。使得普通的貨運飛船擁有不弱於巡洋艦的火力。從這個方面來看，它其實就是一種武裝商船。

還有「大力神」級，則是徹底拋棄所有裝甲，盡一切可能加掛貨艙。使得整艦運輸能力足足提高了四分之一。由於沒有任何防護能力，這一型號的艦船也被稱之為「死亡進行者」。除非有足夠的護航艦隊跟隨，否則單獨航行只能是死路一條。

除了它們，還有各種不同類型的改裝艦。有的偏重於速度，也有的重視防護，還有的則是各方面能力均勻分配……但是不管是任何形式的改造，「馬車伕」級運輸艦在所有使用者看來，其實只有一個共同的通稱。那就是——重型運輸艦。

……

編號「116」的重型運輸艦，是趙毅最喜歡搭乘的艦船之一。倒不是出於某種迷信的惡好，只是覺得，這艘船的編號，帶有一定程度的幸運罷了。

殖民基地裡所有的人都知道，每當趙毅登上這艘船的時候，他只會做一件事——帶上滿滿一艙的膠質食品，到星球表面那些飢餓平民的駐地，為自己換回更多的崇拜者和支持者。

不同於普通的戰艦，116號運輸艦的艦橋非常狹窄。頂多只能容納五名操作人員。

雖然艦內空間不大，可趙毅卻並不覺得擁擠。因為，除了他之外，艙室就只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肯特——海盜巴裡特臨死前托付給他的人。

這個年輕人長著一頭漂亮的黑髮。身上的聯合軍服雖說寬大了些，可是肩、胸等部位因為肌肉鼓凸而起的衣料，卻也說明正在發育的他有著不弱於常人的強壯。完全符合黃金分割的標準身材，僅僅只比趙天略低那麼一點點。而他那張窄瘦略尖的臉龐上，也顯露出一個男人應有的精明和堅韌。

應該承認，這是一個非常帥氣的小伙子。尤其是栗色的眼睛裡，還隱隱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猶豫。如果把他好好包裝一番，冠以「某某未來之星」的名頭送上舞台，一定會讓無數女孩為之瘋狂尖叫。甚至當場脫光衣服主動獻身也未可知……

不過，如果你僅僅從外表對肯特做出上述判斷的話。那麼顯然大錯特錯。

機器教官授課的所有強化訓練科目，他的成績均為「A+」。對擁有三階進化能力的異能著而言，這仍然算是相當不錯的評價。

在日常訓練中，用肉拳硬生生地摧毀了二十多台訓練用格鬥機械人。

也正因為如此，所有平民在受訓之後，按例都會調至城市外圍進行輪戰，唯獨肯特偏偏沒有得到這樣的待遇。

「這小子是頭狼。他對血腥和殺戮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得多。我所要做的，只是給他增添一具暫時的枷鎖。讓他學會用腦袋思考問題，而不僅僅只是會用拳頭——」

就這樣，肯特成了趙毅的貼身副官。

只不過，無論任何時候，這名副官對於自己的上司，從來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沉默，似乎已經變成了他臉面上存在的唯一附著體……

「巴裡特是個好人。」

坐在戰艦的控制席上，趙毅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每當只有他和肯特兩個人的時候，這樣的聊天方式，往往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沒錯。」

果然，幾秒鐘後，略顯遲疑的肯特應了腔。還冷冷地補充了一句：「可是，你卻殺了他。」

「想幫你的養父報仇嗎？」

趙毅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

「不——」

肯特回答的非常乾脆。

「倒也是。」

趙毅絲毫沒有驚奇。他一面點開控制屏幕上的搜索器開關，一面看似隨意地說道：「你和他，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充其量，只是一種精神上的相互安慰。他沒有兒子，你沒有父親。兩個人在一起，倒也能夠滿足彼此心靈上的空虛。」

肯特沒有答腔。只是抬起頭來，用不解和警惕的目光望著對方。

「說說你的生父吧！」

趙毅換了個話題。

「我沒什麼可說的。」

肯特的回答很冰冷。

「真的一點兒也沒有嗎？剛塔。諾比爾的兒子，居然會說對自己的父親沒什麼話講。真是一大奇聞。」

聽到這裡，肯特眼神一厲：「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血緣關係來看，剛塔。諾比爾是肯特。諾比爾的親生父親。遺憾的是，兒子卻對老爹沒有絲毫感情。這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喂！別用那麼可怕的眼神看著我。別忘了，我可是AG64行星的最高守備官。從人口普查總署調個公民的資料出來看看，算不上偷窺私人秘密。」

聞言，肯特目光一黯。搖頭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那還問我做什麼？」

「我知道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現在，我想聽點兒別人不知道的東西。能滿足我這個小小的願望嗎？」

趙毅的話裡充滿了鼓勵。

肯特沉默了。

良久，他才望著舷窗外漫天的黃沙，輕歎一聲：「你真想知道？」

趙毅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吧！看在巴裡特的份上，我就破例告訴你一次。不過……那真是一個非常無趣的故事。」

……

肯特的生父，剛塔。諾比爾，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商人。家中的資產逾千萬之多。用今天的話講，肯特。諾比爾就是含著進鑰匙出生的富二代。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由於難產，肯特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後便離開了人世。五年後，鰥居的剛塔。諾比爾遇到了一名漂亮的舞蹈演員。感覺愛情再次煥發的他第二次結了婚。就這樣，年僅五歲的肯特。諾比爾，也有了一個後媽。

和所有蹙腳小說裡的情節一樣，每當父親不在眼前的時候，肯特總會遭到了繼母百般刁難。具體表現為：衣服穿得孬，飲食吃得差，做事比牛辛苦，待遇比狗下賤……

兩年後，繼母生下了一個男孩。肯特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弟弟。他開始不再計較繼母的所作所為，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為了得到所有繼承權，繼母竟然重金僱傭了黑幫將他擄走，運到其它遙遠的星球上當作奴隸出售。

如果不是湊巧遇上巴裡特，肯特現在恐怕早就已經被當作食物吃掉，或者被賣到某個夜總會通過手術改成人妖，以男人的身體承擔起妓女應盡的義務……

「想回家嗎？」

忽然，趙毅開口問道。

肯特只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然一顫。緊接著下意識了搖了搖頭。

回家……多麼親切的名詞！可惜，它離自己實在太遙遠了。要知道，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慒懂的孩子，更不是弟弟眼中值得依靠的大哥。我是一個賊，一個海盜，一個奴隸。回家，又有什麼意義？

人要臉，樹要皮。以現在這樣的狀態回去，只會給狠心的繼母徒增嘲笑和嫉恨。

看穿其內心想法的趙毅不再多問。他操縱著滿載的運輸艦，在一處早已注好的坐標上徐徐降下。從逐漸熄滅的引擎噴射口揚起的沙塵，把周圍近百米的範圍內，全部變成了朦朧的世界。

一隊收到網絡訊息，早已守候在這裡的平民，從漫天的黃沙中，滿懷畏懼地蹣跚而來。在得到認同後，他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盒盒從艦上卸下的食物。撕開表面的包裝，帶著無比感激和急不可待的神情，將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飛快塞進口中。帶著無比滿足和幸福的微笑，久久地咀嚼著……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餓飯的經歷。」

趙毅抱起雙手站在艦腹的起落架旁，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大口朵頤的平民們：「你可能沒有意識到，幸福的意義，其實就在於滿足。」

「對於一個國王來說，統治更多的土地和國家，就是最大的幸福。對於一個女人，幸福的概念可能意味著年輕漂亮。如果是政客，那麼他眼中的幸福則是獲取更多的權力。而就眼前的這些人而言——飽餐一頓，就是他們最大的幸福。」

「那麼你心目中最嚮往的幸福又是什麼呢？一個完整的家？一個慈祥的父親？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必須以所有人都仰視的崇高形象出現在他們面前。只有這樣，才能滿足你小小的虛榮心，也讓你那該死的繼母看看——當年被攆出家門的小奴隸，如今卻是她根本無法撼動的大人物。呵呵！我說的對嗎？」

肯特眼中的驚疑更甚：「你怎麼知道？」

「很簡單。這其實不過是初步心理學的綜合分析法則罷了。」

第一百二一節 死訊

「談不上偷窺。充其量，我不過是看過你在人口普查總署錄入的檔案而已。我是區域守備官，這點小小的權力還是有的。」

趙毅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巴裡特臨終前的托付，我才懶得管你這麼一個無知、冷酷、自私又脆弱的傢伙。」

「你說什麼——」

肯特的眼睛頓時紅了起來。

「難道不是嗎？」

趙毅斜瞥了他一眼，不無譏諷地說道：「明明想家，卻又不敢回去。極其痛恨你的繼母，卻又擔心父親的態度，只能把感情寄托在弟弟身上。進而又把這種感情轉化成為狂暴的慾望，用殺人和破壞這種最原始的方式，來釋放內心深處的緊張和掙扎。寧願把自己偽裝成為暴力的殺戮者，也不願意面對現實。自己想想看，我說得難道不對嗎？」

肯特緊抿著嘴唇，面色一片鐵青。看得出，他的內心深處正在進行激烈的碰撞。拚命想要控制住這種情緒的他，最終只能雙膝一軟，顫抖著身體在沙地上猛然跪倒，將兩隻手掌深深插進滾燙的沙粒間。口中則爆發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慘烈嗥叫。

他不得不承認，趙毅說得很對。

他很想家。做夢都在想。

可是，對於把自己「趕」出家門的繼母，肯特卻有著深深的恐懼。這不是簡單的身體強度對比所造成，而是潛意識裡孩子對於長輩的畏懼。

還有父親，如果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他會怎麼做？拋棄那個狠毒的女人？還是選擇放棄自己，讓生活重新歸於平靜？

但是如此一來的話，弟弟怎麼辦？那可是自己對家最留戀的寄托啊……

大滴的眼淚，從肯特的眼角滾落下來。在乾燥的沙地上形成一個個濕潤的淺凹小坑。

「哭是沒用的，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

忽然，趙毅伸出了一隻手，用充滿鼓勵的口氣道：「扔掉你心裡的茫然和疑惑，從另外一個全新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你會發現，其實，還有許許多多值得你花費更多時間去考慮的東西。相信我，答應過巴裡特的誓言可不是做偽。加以時日，我會讓你成為想像中的人物。到了那個時候，你就能回家，重新拿回那些本該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良久，跪在地上的肯特終於擦乾眼淚，伸出了自己還在顫抖，卻不失堅定的手。

……

AG64，新明斯克市，守備官司令部。

餐廳的面積不大，僅有二十多平米。裝修簡單，談不上什麼風格，不過是廉價瓷磚和泥灰的最基本組合而已。窗戶朝東面斜敞開一條縫隙，有風，卻並不感覺寒冷。

楓寒軒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大褂，垂至耳際的頭髮顯然過長，也顯得較為零亂。因為很久以來睡眠不足的緣故，眼圈周圍滿是一層濃重的黑暈。這從某種程度上襯托出皮膚的蒼白，加上從面頰兩邊驟然削尖的下巴，薄而鮮紅的嘴唇，乍看上去，如同傳說中凶狠冷厲的吸血鬼。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圓形餐桌，主菜是一大盤表面塗滿醬汁，散發著騰騰熱氣的頂級牛肋排。旁邊，一隻籐編籃筐裡裝滿了蘋果，冰桶裡斜放著剛剛開啟瓶口的葡萄酒。從這些令人很是愉快的美味食物中間望去，可以看到趙毅那張面帶微笑的臉。

楓寒軒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突破。<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也許是因為迫切想要離開AG64這顆荒涼的星球，也可能是因為趙毅此前的鄭重承諾。這個聯邦國立大學生物醫學系的高材生，在得到大量新鮮人類屍體的基礎上，成功開發出了與他理論描述中完全一致的進化藥劑。

「很少有人意識到，變異罌粟製成的晶體顆粒，其實有著難以想像的特殊效果。它不僅僅能夠刺激神經和大腦，產生令人癡迷的愉悅快感。當然，如果將它定義為『毒品』，或者只是看到簡單的藥用價值，這還遠遠不夠。事實上，只要控制住對神經中樞的刺激程度，恰到好處把握住施用的份量，它根本不會對人體產生任何負面影響。那些骨瘦如柴的癮君子其實都是白癡——他們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如果只是淺嘗則止，同時對晶體進行提煉，就能得到一種純度極高的強效刺激藥劑。血清，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因素。必須由它對藥劑進行中和。嗯……還有病毒□和增強型轉氨□，它們必須同時注入人體，進入血液，才能產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突發性變化。」

楓寒軒很激動。他一邊用叉子不斷在嘴唇和沙拉盤子之間往復循環，一邊神情激動的加快說話速度。由於動作過猛，情緒也過於強烈，鋼質叉尖不斷狠戳在瓷盤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

「每一支藥劑，都可以讓注射者產生十個進化點——這絕對不是神話。要知道，在科學領域，從來就沒有『神跡』這種說法。當然，注射僅僅只是第一次有效，但它非常安全，不會產生任何負作用。整整十個點……想想看，這相當於將人類的進化程度提前了一大步。所有人都能通過松果腺體得到進化點，第一階段的進化每個人都能自動生成。可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群，終生只能停滯在這裡。他們永遠不可能跨過『二階』這道大門。這是造物主的錯誤，他封閉了人類通往更高層次的道路。現在，我已經將這條秘密途徑徹底挖掘出來。我可以讓人類走得更遠。二階……這意味著人類體質全面獲得提升。智慧、體格、反應速度……未來的戰爭和科學研究將全部重寫，所有里程碑最光輝的位置，將刻上我的名字——」

「這絕對不是狂妄。我有證據，有足夠說服任何人的研究數據。還有，還有……還有我，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是第一個活體注射實驗者。現在，我就是成功進化到第二階段的智慧型進化人——」

楓寒軒口沫橫飛地大聲叫嚷，甚至就連眼睛從鼻樑上滑落，也絲毫未能中斷他激動的情緒。趙毅一直微笑著看著他，不時端起高腳杯，輕抿一口顏色紅潤的葡萄酒。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很是滿意，而眼眸深處釋放出的目光，卻隱隱帶有一絲侷促和不安。

他完全能夠理解楓寒軒此刻的狂放。事實上，如果不是得到大量新鮮屍體作為研究材料，進化藥劑也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完成。趙毅仔細審驗過楓寒軒的報告——藥劑的配方非常巧妙。他的研究方向沒錯，晶體顆粒的確是製造藥劑的基礎。這種以十毫升為單位的膠管型注射液，可以在注射後二十四小時產生效果。就如同楓寒軒說過的那樣——「它能夠給予注射者整整十個進化點。」

唯一的問題，就是生產速度過於緩慢。以地下基地目前的配套設備，月產量只能達到兩千。不過，趙毅已經通過工業聯盟理事格魯伯，向其它醫療企業訂購器械。未來兩個月內，平均產量將達到五萬標準注射單位。

楓寒軒顯得很興奮，他不停地吃著東西，甚至架勢十足的拿起酒瓶，拔掉瓶塞，為自己和趙毅斟滿，又很快喝光。

這頓飯非常豐盛，即便是在地球，以他的收入水準，也只有在重要節日的時候，才能偶爾享用。加上研究項目得到重大突破……激動、亢奮，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的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顆星球，對聯邦醫學大會提交自己的研究數據，幻想著從協會主席手中得到鑽石名譽徽章的那一刻。

楓寒軒清楚地記得，餐桌對面這個叫做趙毅的男人說過——只要自己完成研究，他就放自己離開AG64。

被狂熱和喜悅沖昏頭腦的他並未注意到，趙毅臉上不時會掠過一絲尷尬，或者說是遲鈍。

熱烈的氣氛，在這種微妙的變化中逐漸冷卻。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頭腦發熱的楓寒軒終於發現了其中不太正常的部分。

他不再說笑，而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好整以暇地坐直身體，用擔憂和畏懼的目光，看著對面的趙毅。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趙毅搖晃著酒杯，眼睛與其說是對殘剩的酒液產生興趣，不如說是在迴避楓寒軒的目光。

「別告訴我你要繼續把我監禁在這兒——」

楓寒軒用力吞了吞喉嚨，他顫抖著說：「我得離開這顆星球。這是你親口答應過的。我……我不會洩露你的任何秘密，也不會對任何人提及這裡發生的一切。我……我……我只想回家，我有父母，我……我想他們……」

他眼睛裡流露出恐懼和絕望，蒼白的臉色，單薄瘦弱的身體，使他看上去顯得尤為可憐。他下意識咀嚼著嘴裡尚未嚥下的牛肉，表情麻木，握住叉子的右手一直在搖晃著。話語和目光都表露出無比強烈，也是唯一的意願——哀求。

「問題不在這兒——」

趙毅長歎了一聲，將酒杯慢慢放回桌面。他抬起左手，用力抓捏著下頜，似乎是在活動咬肌，同時醞釀著究竟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完成接下來的談話。

楓寒軒臉上的表情稍微有所和緩，他用力嚥下嘴裡的糊狀物，坐直身子，仔細聽著從趙毅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

「是這樣……」

趙毅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溫和，同時放慢說話語速：「昨天，我收到一份來自地球的特別通訊。你知道，我在那裡有些比較可靠的朋友，他們會傳遞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嗯！可能是關於政府的人事變更，也可能是新的經濟政策之類……怎麼說呢……抱歉，我似乎一直在談論無關的雜事。不過，這並不是我本人的意思。請不要激動，保持冷靜，我想說的是……你的父母……他們，已經不在了。」

趙毅盡可能讓自己的話變得簡單，卻最終發現，他仍然雜七雜八攙和了一大堆無所相關的廢話。主題，只是最後一句。很簡短，可是在楓寒軒內心深處，卻激盪起不亞於重型核能武器般的爆炸效果。

他的面頰瞬間變得赤紅，坐在餐桌對面，隔著三米多遠的距離，趙毅仍然能夠感覺到楓寒軒的脈搏跳動速度明顯加快。

「你……是你殺了他們？」

楓寒軒機械地問，眼睛裡猛地燃燒起熊熊火焰。

「不，不是我——」

趙毅冷靜地擺了擺手，不再逃避，直視著對方的眼睛，用沉穩而充滿善意的口吻說：「是『火炬』礦業公司。他們找到了你的家人。尹子豪是你的同學，他的父親一直在找他。從地球宇宙港出發的時候，有很多人都看見你和尹子豪登上同一艘飛船。尹森認為——找到你，就能找到他的兒子。」

「他的猜測沒錯。」

楓寒軒麻木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綁架了我，威脅我，逼迫我幫他做事，完成研究。」

「尹森殺了你的父母。」

趙毅仔細觀察著楓寒軒臉上每一絲肌肉的變化，小心翼翼地說：「他相信能夠從你父母嘴裡得到想要的情報。結果卻並不符合他的預料。所以……」

「不——我不相信——」

突然，楓寒軒像瘋了一樣從座位上站起，猛然掀翻餐桌，在無數餐具和盤子掉落地面的刺耳碎裂聲中，如同被弓箭射入身體的餓獅般嘶吼，咆哮。

「你騙我——你根本不想放我離開這顆星球。你和尹子豪那個雜種根本就是一路貨。你們都想霸佔我的發明。我，我，我恨你們，我要殺了你——」

他瞪著血紅的雙眼，用力抓緊餐叉，喉嚨裡發出令人恐懼的「呵呵」聲，朝著趙毅猛撲過來，狠狠插下。

趙毅沒有出言呵斥，他反手抓住對方腕部，以超過楓寒軒太多的速度和力量，將其整個人死死按在牆壁上。同時，用帶有少許歉意，卻無比冷厲的目光盯著他，嚴肅而凶狠地說：「我不想欺騙你。我的確想過要把你永遠留在這兒，但絕對不是用這種方法——」

「不！我不相信——」

楓寒軒眼睛幾乎凸出眶外，他嘴裡噴濺著唾液，從額頭垂下的頭髮被汗液黏粘在一起，在眼睫之前來搖晃，和淚水一起阻礙了視線。

「殺了他們對我有什麼好處？」

趙毅用力抓住他的衣領，將其拎高，湊近，用震耳欲聾的嗓音吼道：「那樣做，只會得到你的仇恨。你應該很清楚——雖然我威脅過你，但我並沒有對你使用過任何強制手段。我一直想和你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

楓寒軒不顧一切地咆哮著，他拚命掙扎，卻無法從趙毅鋼釬般的手中掙脫。這種毫無意義的身體扭動，迅速消耗著他體內的能量……僵持了近十分鐘，他終於感到疲憊，大口喘息著，眼中在流淚，卻再也無法發出類如之前那種野獸般的怒吼。

趙毅鬆開手指，楓寒軒像虛脫一般，沿著牆壁滑落下來，癱軟在地面，雙眼無神地望著掉落滿地的食物，還有那些反射出刺眼光澤的瓷盤碎片。

他開始不斷地說話。關於父母，關於家庭，還有他如何上學，與家人之間的爭執和矛盾，溫馨的家庭聚餐，和父親一起去釣魚，和母親在花園裡澆水……楓寒軒說的很亂，事情之間沒有聯繫，彷彿是腦子裡突然想到就隨口說出。他的目光散漫，就連口涎從嘴角流出也絲毫沒有察覺，就像是神經中樞完全喪失控制力的癱瘓病人……最後，他蜷縮著身子，像最無助的淒苦孩子一般，將頭部深埋在雙膝中間，用手緊緊抱出，失聲痛哭。

趙毅默默地注視著他，坐在他的身邊，從衣袋裡摸出香煙，點燃，吸了一口，遞到他的唇邊。

他知道楓寒軒不會抽煙。但在這種時候，煙草，是兩個男人之間最好的中和劑。

他顫抖著接過，用力狠吸一口，劇烈咳嗽著。透過繚繞的煙霧，趙毅看見楓寒軒的眼睛滿是血絲，鼓凸得嚇人，充滿令人畏懼的猙獰。

「他們……死的時候，痛苦嗎？」

楓寒軒的情緒已經逐漸平靜下來。

「尹森砍掉了他們的腦袋。因為你的父母無法提供任何與尹子豪有關的信息。」

趙毅的話音很淡，卻很清晰。

楓寒軒再一次沉默了。他久久凝視著夾在指間的香煙，胸膛裡滾動著如同怒濤般洶湧的殘忍，還有恨意。

第一百二二節 知情

霧，籠罩著城市，將一切能夠看到的物體，全部用沉悶暗淡的灰色儼儼籠罩。

地面落滿積雪，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人們嚴冬已經來臨。不斷有掃雪車從街道上駛過，融雪劑中的鹽粒和雪晶相互混雜，在消融中迅速吞噬對方，就像不死不休的仇敵，在肉眼難以觀察到的戰場，爆發出凶殘猙獰的殺意。

尹森像往常一樣站在辦公室的窗前，默默注視著深陷於灰暗和冰冷中的城市。

桌子上放著一盤煎蛋卷，洋蔥和青椒絲從邊緣的縫隙裡穿透出來，表面凝固著一層薄薄的冷油。旁邊，咖啡已經涼透，看上去就像河底髒兮兮的淤泥。

他叫了早餐，卻並不想吃，只是閉上雙眼，貪婪地聞著從其它居家住室裡散發出來，飄蕩在空氣中，濃郁的烤肉香味兒。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聖誕節。在這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西方節日裡，很多人都喜歡用火雞作為晚餐主菜。當然，一起擺放在宴席餐桌上的，還有其它令人垂涎欲滴的各種美味兒。

尹森記得，兒子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吃火雞。

然而現在，陪伴在身邊的，只有一張張令人心酸的照片。

在很多人看來，尹森應該屬於那種對兒子和家庭充滿責任感的父親——自從三十歲那年遭遇車禍，妻子亡故之後，他再也沒有找過其他女人。他把太多時間花在了兒子身上，陪著他長大，讓他看著自己變老……不誇張地說，兒子，已經成為他私人世界當中，最為重要，也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尹森也不例外——他的生殖器官在車禍中受損嚴重，睪丸被破碎的玻璃插穿。從某種意義上說，相當於遭受了最徹底的閹割手術。很自然的，尹森無法對身邊各種容姿美貌的女人產生興趣，卻偏偏對兒子傾注了毫無保留的父愛，以及轉化為帶有太多雌性成份的關注。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老，越來越冷。

他一直在尋找尹子豪，卻沒有絲毫收穫。被寄予最大期望的海盜王二，至今沒有給他帶回任何消息。那個胖胖的，該死的傢伙，自從收了錢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種情況通常都預示著，自己被騙了。

對於錢，尹森並不在乎多少。他只想重新找回自己的兒子。那是他最大的希望，也是無數次對上帝虔誠祈禱的內容。可是，現實總是無比冰冷和殘酷，幾乎讓他絕望……

辦公室的門，悄然敞開一條縫隙。身材曼妙的秘書輕快地走過地毯，來到尹森身後，站定，用恭敬，或者應該說是公式化的口吻說：「先生，您約見的人已經來了。」

……

那是一個身高大約一米六五，卻腆著頗為肥大肚皮的矮壯男人。四十多歲，臉上的皮膚彷彿常年經受風霜摧殘，像老樹皮一樣皴皺乾枯。與其說是皮膚黑，不如說是有相當一段時間沒有清洗，顯出一塊塊令人厭惡的灰暗污垢。他的頭髮很亂，其中夾雜著枯草莖稈，還有沙石土粒。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卻很有神。至少，從尹森看到他的時候開始，這傢伙的視線焦點，就從未離開過女秘書衣領過於低下，凸露出大半個豐滿乳房的胸部。

他跟著秘書走進房間，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也有些畏懼，眼睛也開始四下打量房間裡的擺設。目光中充滿驚歎和迷醉，貪婪與渴求。雖然隔著差不多四、五米遠的距離，尹森卻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眼睛裡相當於金錢符號的特殊光彩。

「坐吧——」

尹森說話的口氣很冷，帶有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輕賤——他不喜歡這個人。主要是因為那身幾乎十年都沒有洗過的骯髒衣服，還有從其身上散發出來，即便是最昂貴香水也無法壓過的濃烈體臭。

男子站在高背椅旁邊，用謹慎小心的目光打量著尹森。他慢慢伸出手，很輕，也很快地碰觸了一下椅子邊緣，彷彿觸電般迅速縮回。也許是覺得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過於荒唐，他討好似地半躬著身子，沖對面的尹森笑了笑，這才帶著興奮和拘束的表情，擠擠挨挨地將屁股挪上椅面，佔據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發達的科技，使網絡這種從舊時代發展、蔓延至今的東西，遍佈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關於尹子豪的尋人啟事，早在AG64事變的第二個月，就已經佈滿了宇宙網絡的所有可利用站點。雖然類似的信息在網絡上數之不盡，卻終究是尹森能夠期望得到兒子消息的一個渠道。他開出令人心動的巨額賞金，不惜代價尋求幫助。有很多人都對此心動，各種來自不同方面的訊息，也逐一匯攏到尹森的辦公桌上。然而，令他暴怒和失望的是，所有信息都屬偽造。那些自稱親眼見過尹子豪，或者聲稱知道其下落的報訊者，都是該死的騙子、惡棍。

辦公桌對面的這個男人名叫拉諾。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說的。看上去，他應該是舊時代的印度後裔。這讓尹森在懷疑他話語真實性的同時，也不由得產生出本能的厭惡——據一些人類學家分析，舊時代亞洲大陸印度半島上的所謂文明延續者，除了信奉邪惡的宗教，骨子裡流淌的血液，都來源於詐騙犯、強盜、偽造者，還有土匪。

談話還沒有開始。拉諾的目光，卻死死注視著桌面上那盤已經冷掉的煎蛋卷。他木木地低頭看著盤子，不自覺地舔著舌頭。從胃袋裡發出的「隆隆」響聲，甚至就連尹森都可以聽見。

「那個……」

他伸出右手，在盤子邊緣點了點，縮回，又繼續朝著盤子中央伸進。指尖與冷硬的蛋卷飛快碰了碰，又以同樣敏捷的動作插進嘴裡，夾雜著響亮的「吧嗒」聲使勁兒吮吸。

拉諾抬起頭，偷偷觀察著尹森臉上的表情。確認高貴有錢的主人沒有發怒之後，這才帶著微微的亢奮和期望，指著盤子，涎著臉，得寸進尺地問：「那個……可以嗎？」

尹森冷冷地注視了他幾秒鐘，陰鬱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於是，房間裡立刻響起極其粗魯，與「文雅」兩個字毫不沾邊的咀嚼聲。

也許是因為餓了，拉諾吃得很快。滿滿一盤煎蛋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減少。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動作失禮，甚至舉一反三，毫不客氣地端起杯子，將已經冷掉，幾乎和冰水沒有什麼區別的咖啡一飲而盡。

這動作讓尹森的胃部忍不住一陣收緊——那是他最喜歡的瓷杯，是從拍賣會上重金買到的東方古物。看著那張鬍鬚濃密的嘴巴在瓷杯邊緣來回抹擦，蹂躪著高貴典雅的青花圖案，他就覺得有種想要嘔吐的慾望。

「說說你知道的東西——」

尹森忽然發現，和這種該死的粗人打交道，並且講究禮節，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他決定盡快結束這種該死的局面，從對方嘴裡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後，讓這傢伙有多遠，就滾多遠。

拉諾聲稱，他曾經見過尹子豪。這也是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件辦公室，和尹森面對面談話的緣故。

「唔……好的！」

粗魯的男人用袖口抹了抹嘴唇，又將小拇指伸進嘴裡，從齒縫當中剔出一塊顏色暗黃的食物殘渣。他沒有像尹森所想的那樣，將這團無比噁心的東西彈走，而是湊近眼前看了看，又塞進嘴裡，重複第二次咀嚼。

尹森臉上的肌肉一陣扭曲，他用力咬了咬牙，同時拚命握緊拳頭。他有種想要按下桌上電鈕，叫保鏢把這個骯髒頭頂傢伙從窗戶裡扔出去的衝動。只不過，每當想到兒子……他只能忍耐。

「說吧！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控制著快要衝至崩潰，或者說是爆發邊緣的神經。語氣口吻不再帶有平常冰冷平淡的成份，彷彿是被壓制在喉嚨深處，嘶啞，卻被降低了大半音量的咆哮。

拉諾顯然聽出了其中的區別。他反射式地坐直身體，用戀戀不捨的目光，看了看盤子裡的剩油，重新恢復到剛走進房間時候的拘束模樣。

「我……我的確見過您的兒子。」

他不斷地舔著嘴唇，濃密頭髮和睫毛掩蓋下的眼睛裡，透出一絲不安的慌亂，還有隱隱的狡猾意味：「是真的。我可以發誓——」

「在哪兒？你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他？」

尹森提高了音量，語氣也逐漸變得平緩下來。

「在昆泰沙——」

拉諾用力眨了眨眼睛，這使他看上去更具欺騙性，活脫脫就是電影裡騙子施展詐騙手段的前奏。

「昆泰沙？」

尹森一愣，繼而搖了搖頭。他皺著眉，死死盯住這個印度裔男人，看了很久……突然，沒有任何預兆的，他伸手按下桌面上的呼叫器電鈕。辦公室房門立刻從外面被推開，衝進四名身材高大，身上散發著三階體格異能者氣息的黑衣保鏢。他們迅速分列在拉諾四周，將其整個人圍在中間。隔絕墨鏡，無法看到這些人的眼睛，卻能感受到從他們身上釋放出的死亡威脅。

「把他的舌頭給我割下來——」

尹森淡淡地吩咐道：「我不喜歡騙子，也討厭說謊者。」

四名保鏢一擁而上，將拉諾死死按在椅子上。一個人用力擰住他的下巴，另外一個則從後腰抽出匕首，獰笑著，將鋒利的刀尖逼近他的臉。

「哦——嗷——不……你，你們不能這樣。求，求求你……我，我沒有撒謊……唔！我發誓，我沒有撒，撒謊——」

拉諾的整張臉被擠壓變形，他在保鏢強勁有力的手掌和胳膊之間淒厲慘嚎。尹森冷漠地看著這一幕，仔細捕捉著對方臉上和眼睛裡的每一個細節。就在匕首刀尖即將插進拉諾嘴裡，與那團被掐住喉嚨，不得不凸伸出來粉紅色綿軟物質接觸的一剎那，他冷笑著「哼」了一聲，同時發話：「夠了，放開他——」

這聲音在拉諾聽起來無疑是天籟。失去平衡的他，翻滾著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如同爛泥般癱在地面，大口喘著粗氣，不斷地咳嗽，摀住胸口拚命哀求：「我，我沒有撒謊……我，我，我的確見過他……」

尹森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到他的面前，蹲下，頗為厭惡地看著這個男人。

「我喜歡和說真話的人打交道，我也會按照承諾，給予他們足夠豐厚的獎勵。但對於那些提供虛假情報，想要從我這裡騙錢的人……除了舌頭，我會把他們身上每一個部分，都做成罐頭——」

「我！我說的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向上帝發誓，我見過他，我有證據，有證據——」

拉諾驚恐萬狀地注視著尹森，身體不自覺地哆嗦。他顫抖得厲害，卻仍然控制著想要爬起來逃跑的慾望，將右手插進外衣口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滿懷期望地遞了過去。

尹森冷冷地接過，目光與照片接觸的瞬間，他感到像是有一把鉗子夾住了身上每一根血管，血液完全無法流向心臟，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活像中風死去的殭屍。

照片上的場景，是一個人頭攢動的集市。中央位置，有一個用木頭搭成的高台。上面，豎立著五、六個十字架。每一個架子表面，都有一個赤身裸體，手腳被繩索牢牢捆綁的人。他們胸前懸掛著一個白色紙牌，上面用鮮紅塗料潦草寫著大小不等的數字，以及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兩種貨幣符號。就在這些被當做貨物出售的人當中，有一張面孔，赫然就是尹森最為想念，也尋找已久的兒子。

尹森的雙眼頓時一片血紅，他一把抓住拉諾的衣領，將其從地上拽起，用無比狂暴和激動的聲音吼道：「說！他在哪兒？這個人在哪兒？在哪兒？」

拉諾顯然還沒有從前後區別巨大的變化中清醒過來。他牙齒在胡亂顫抖，語不成句，結巴得厲害。不過，還是盡量吐露出能夠讓人聽懂的三個字。

「昆……昆泰沙！」

……

這是一顆充滿罪惡的星球。

沒有人統計過，從宇宙移民時代開始，究竟有多少人被當做奴隸販賣。這種從遠古時代就存在的罪惡行當，也許還將永遠繼續下去。人類總是喜歡將自己的同類當做玩具，總是喜歡凌駕於其他人之上。尤其是在擁有比別人多得多金錢和權力之後，肆虐、變態、凌辱……各種令人髮指的惡行，根本不需要魔鬼誘導，完全是以本能形式出現，施加在那些無力反抗的對象身上。

這就是所謂的文明，也是人類從古至今，從未改變過的社會。

當巨大的運輸艦在昆泰沙空港降落後，尹森連一秒鐘也沒有耽誤，在拉諾的帶領下，與五百多名全副武裝的私人護衛一起，朝著奴隸集市方向大步走去。

有了王二作為參照對象，尹森無法再相信任何人。

他給予了那頭肥豬一切，給了他物質和鈔票，給了他活下去的權利，也給他在宇宙中肆意遨遊的資本，卻沒有收回任何應該得到的東西。

拉諾拿出來的照片絕對不是作偽。被捆綁在木頭十字架上的那個人，絕對是自己的兒子。尹森確信這一點——因為，照片中人像的右邊面頰下方，有一顆不太明顯的黑痣。它從兒子出生時就存在，也是值得自己前往昆泰沙的最佳證明。

他已經不想根究為什麼尹子豪會出現在昆泰沙，而不是AG64？

這問題已經毫無意義，只要人活著，就是最好的結果。

尹森雖然對外人殘忍凶暴，卻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

桑貝的奴隸商館，依舊像往常一樣大門敞開。

這裡沒有假期，也不受週日或者節日的限制。只要有人進來，立刻會有侍者慇勤走近，為你提供全方位的服務。

簡單的語言交流，加上十萬元聯邦標準貨幣的保證金……大約十分鐘後，尹森和最信賴的幾名手下，一同被引起了桑貝的房間。

「歡迎你，我尊敬的客人——」

奴隸販子的開場白非常俗套，絲毫感受不到尊敬，只有對於金錢赤裸裸的渴望與貪婪。

「我聽說，這個人，是你的貨物？」

尹森沒有浪費時間，直接將照片擺在桑貝面前。

如果在地球，或者別的移民星球，他完全可以請求聯邦警方或者軍方的幫助。

然而，昆泰沙不屬於任何勢力。這裡，有另外一套特殊的規矩。

第一百二三節 囚奴

這裡沒有法律。力量，是唯一讓人信服的存在。

五百名全副武裝的僱傭兵，可以贏得一場小規模戰鬥，卻無法抵擋昆泰沙星球上數以萬計的黑幫。能夠在這裡擁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有著無法忽視的強悍實力。以暴力方式直接搶人，然後逃離……其結果，只能是被聞訊而至的海盜圍攻，連戰艦帶人一起打成殘骸。

桑貝接過照片，仔細端詳片刻，抬起頭，看著神情陰鷙的尹森，笑了。

「怎麼，你對這個人有興趣？」

說著，奴隸販子從旁邊拿過一隻三十多公分高的陶罐，從中取出一些乾燥的深綠色植物葉片，用裁剪好的紙張熟練地捲起，點燃，抽了一口。頓時，房間裡立刻瀰漫開大麻特有的燃燒氣味。

「這麼說，他的確在你手裡？」

尹森沒有回答，而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對，沒錯！」

桑貝微瞇著眼，噴出一口濃煙，淡淡地點了點頭。

「讓我看看他——」

一種說不出的激動，瞬間貫穿了尹森的身體。他雙手微微有些發抖，說話聲音卻無比堅決，不容否定。

奴隸販子注視了他幾秒鐘，對守候在身後的侍者招了招手。後者會意地點頭，隨即走向壁櫥，從置物架上拿起一隻電子遙控器，用力按下其中一個鈕鍵，側面牆壁上立刻出現了虛擬屏幕。被淡藍色光幕籠罩的中央，赫然顯示出尹子豪的圖像。

他仍然光著身子，半跪，或者說是匍匐著，被囚禁在一隻高度不超過五十公分的鐵籠子裡。空間非常狹窄，無法坐下，也不可能躺下，更談不上什麼站立。他臉色白得可怕，身上沾滿了糞便和污垢，只能保持雙手撐住籠底，勉強保持身體平衡。這動作讓他感覺很累，也很痛苦。他不斷改變著手臂和腿腳的位置，卻無法讓自己變得更加舒服，只能為皮膚表面平添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色勒痕。

「這是保持貨物新鮮最管用的方法——」

桑貝看著虛擬屏幕，得意地說：「不能讓奴隸們吃得過飽，也不能給與他們可能逃跑的足夠空間。關在籠子裡，他們會想方設法讓身體保持活力和機能。呵呵！這樣一來，當客人們要求看貨的時候，他們隨時能夠表現出足夠的活力，也很健康。」

尹森死死地盯住畫面，他把牙齒咬得很緊，面色僵冷得可怕。他全神貫注辨認著尹子豪身上每一個細節……最終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兒子。

「很好！我要的就是他——」

儘管內心深處正在用最惡毒語言詛咒著奴隸販子，他卻必須遵守昆泰沙星球的規矩。沉默了近半分鐘，尹森將視線焦點重新聚集到桑貝身上，用頗為嘶啞的聲音說：「開個價吧！」

武力硬搶根本就行不通。想要帶著兒子安全離開昆泰沙，最好的方法，就是用錢。

何況，尹森也不缺這種東西。

奴隸販子臉上浮現出滿意的微笑。他放下剛抽了一半的大麻，露出一口令人厭惡的黃牙，豎起兩根枯瘦的手指。

「二十萬？聯邦貨幣還是泛聯合帝國元？」

來的時候，尹森已經通過宇宙網絡，多少知曉一些昆泰沙奴隸的買賣行情。這個價格已經很高，甚至可以說是少見。即便是「A」貨，也就和這差不多。當然，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兒子能夠達到「S」級貨物的標準。

桑貝輕蔑地笑出聲來：「二十萬？你也太小看我了。怎麼，難道你覺得，昆泰沙是一顆與世隔絕的星球嗎？別打算蒙我，也不要妄想著用便宜價格買走值錢貨物的幸運。從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出你這張臉——尊敬的『火炬』礦業公司BOSS，尹森先生。我們都很清楚，關在籠子裡的那個男人，就是你的兒子。」

這句話，像重磅炸彈一樣，在尹森心裡轟然爆開。

「放輕鬆一些，我從不拒絕上門的客人，也從不會因為某些小事情終止交易。在鈔票和黃金面前，任何東西都可以用來買賣。不過，只要是走進這扇門，主動權通常都掌握在我的手裡。哈哈哈哈——你應該很清楚，昆泰沙星球不在聯邦軍隊的控制範圍內，這是一個完全獨立的自由之地。當然，你也可以現在就離開，我絕不阻攔。」

桑貝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笑。很誠懇，也很認真。其中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字句，卻明白無誤的讓尹森清楚自己必須面對的事實。

他強忍著想要拔槍打爆對方腦袋的衝動，故作鎮靜地露出一絲冷笑，說：「開個價吧！你說得對——鈔票和黃金，可以解決任何問題。」

「呵呵！我喜歡直接爽快的客人——」

奴隸販子的笑聲，聽起來活像哮喘病人在發作。他仍然晃動著那兩根手指，眼睛裡充滿無法言語的邪惡。

「兩千億——地球聯邦標準貨幣，或者泛聯合帝國元都可以。」

尹森心頭不由得湧起熊熊怒火：「你，你簡直就是在訛詐——」

「不！你說錯了，這不是訛詐。用古老的東方語言來說，這叫『奇貨可居』。」

桑貝收起臉上的笑容，神情變得陰沉而森冷。他譏諷地看著雙眼正在不斷變紅的尹森，輕咳了一聲，冷「哼」道：「順便說一句——這裡是昆泰沙，不是移民星球。貨物定什麼價，該賣多少錢，由我說了算。不願意，或者是不喜歡，你隨時可以離開。沒人會攔著你。喏，門，就在你身後——」

「混蛋——」

尹森憤怒地叫囂：「兩千億，你怎麼不去搶劫聯邦銀行？」

「我從不做那種暴力的事情。」

奴隸販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我可以告訴你實話——已經有另外一個客人看上了這件貨物。他準備把這個人改造成一頭豬……嗯！也許是我記錯了。總而言之，是類似的某種動物。」

房間裡的氣氛顯得沉悶。由於摻雜了太多大麻煙霧的緣故，尹森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他用力扯開衣領頂端的紐扣，用凶狠的目光盯著桑貝。

他帶著四名保鏢，屋子外面，還有多達五百名僱傭兵。這些人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數量對比也佔據絕對優勢。可是……這幢建築裡不可能只有奴隸販子一個人。一旦動手，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數。而且，就在房間牆壁的角落裡，尹森還看到了另外一些極其可怕的東西。

那是激光自動警戒裝置。在顯而易見的位置，就架設著足足六具。尹森對這玩意兒非常熟悉。因為……它們本來就是「火炬」礦業公司製造的產品。威力強大，瞄準精度和發射頻率極高，屬於軍方和超級富豪訂購的精密機械產物。它們可以在五秒鐘內解決二十個目標，而且……天知道夾牆和壁櫥後面，是否還隱藏著更多的自動警戒器？

用最直接的方法，把人強行搶走？

劫持面前這個該死的奴隸商人？

用強力衰竭器釋放電磁波，讓所有自動警戒裝置陷入癱瘓，然後……

一個個看似管用的辦法，在尹森腦子裡迅速回轉，又被他一個個順序否決。他忽然悲哀地發現——電影裡那些被編劇和導演吹噓得一塌糊塗的智慧和計謀，根本就是單純只為了吸引眼球的噱頭。在絕對力量面前，沒有絲毫效果。

這裡，是昆泰沙……

尹森下意識地想起，拉諾那個報信者在自己辦公室裡，不止一次說過的這句話。

我討厭這顆該死的星球！

儘管已經用可能想到的最惡毒語言，無數次詛咒昆泰沙這顆海盜和罪犯群聚的星球，尹森仍然必須面對現實。他用幾乎是在噴火的雙眼直視著桑貝，在這裡距離，幾乎可以聽見從他嘴裡發出，牙齒緊密咬合發出的磨擦聲。可是，這種停留在表面層次上的威脅，卻沒有對奴隸販子產生任何效果——他依然不緊不慢地抽著大麻，偶爾抬起眼皮，衝著面皮緊繃，臉色難看至極的尹森露出一絲譏笑，再噴出一大團帶有濃烈口臭的煙霧。

也許是覺得房間裡的沉默氣氛已經持續太久，桑貝拍了拍手掌，從房門外喚進一個身穿古代阿拉伯式長袍的侍者。他當著尹森的面，指著全息屏幕上的尹子豪，絲毫沒有想要遮掩的意思，說話聲卻像刀子一樣狠狠剜刻著來自文明世界客人的心臟。

「差不多到午餐時間了……去，告訴下面看守牢房的人，砍掉這個年輕人的右腿，做點好吃的蒜泥白肉，還有酸辣椒炒肉末，再弄點兒鮮肉包子。唔……或者，灌點新鮮的血泥肉腸也不錯。讓他們下手的時候注意點，別把人弄死。我要的只是大腿，不是他的腦袋。這傢伙很值錢。不過……切掉一條腿，並不影響貨物本身的價值。呵呵！對嗎？我最尊貴的客人？」

最後這句話，明顯是對尹森所說。而且，桑貝笑起來的時候，從嘴唇中露出的牙齒很尖，看上就像虎狼之類的食肉動物。牙齦的顏色，也紅的滲人。

默默地注視著奴隸販子那張綴滿黑色鬍鬚，和舊時代著名恐怖頭子「本。拉登」頗有幾分相似的臉，尹森只覺得渾身肌肉一陣抽緊……良久，他終於長長地輕歎了一聲，從內衣口袋裡取出一張納米信息磁卡，攥在手中來回撫摸了近半分鐘，如同不再需要的棄物，猶豫，卻無比堅決地朝著奴隸販子扔了過去。

那是一張可以在任何聯邦銀行兌付的磁卡。儲備的金額，足足高達兩千零六十億之多。這相當於尹森的一半身家，也是他可以動用的幾乎全部流動資金。

錢，固然重要。

可是，卻比不上兒子。

在金錢和親情面前，尹森最終選擇了後者。單從這一點來看，他的確算得上一位合格的父親。

……

電梯，一直往下緩緩降落。

這裡很深，很陰沉。望著正上方帶有「—」號，不斷增加的數字，尹森那顆因為失去太多鈔票而顯得空落落的心，也逐漸變得充實，興奮起來。

他絲毫沒有發覺，陪同在身邊的奴隸販子桑貝，那雙深陷於皺紋和眉弓之下的眼眸，正在釋放出無比邪惡的笑。

「光——」

沉重而巨大的全鋼閘門，顯示出奴隸商人對於貨物最完備的保護手段。不等巨大的鋼閘完全開啟，尹森已經亟不可待地從中間縫隙中穿出，大步走向遠處整齊碼放的囚籠。

他走得很快，並未注意到與身後保鏢已經拉開了距離。恪盡職守的後者小跑著想要跟上主人。就這樣，他們一前一後走著。當四名黑衣保鏢位置最靠前的一個，正準備抬腳跨過已經開啟鋼鐵閘門的時候，從他頭頂正上方大約十厘米寬的黑色橫槽中，突然射下一道道密集的，間距寬度僅為五公分左右的熾白激光。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沒有任何預兆，也根本無法防備。身體處於黑槽中央的保鏢，當場被激光柵欄活活切割開來。肩膀、胳膊、腿腳、頭部……失去支撐的身體碎塊，如被音波震塌的雪峰一般轟然散落。烈度極高的激光將傷口邊緣完全碳化，將外湧的鮮血牢牢封住。彷彿……連哼都沒有哼過一聲就當場橫死的保鏢，根本不是擁有生命的人類，而是一堆僵硬冰冷，從高處被推落摔倒，散開的積木。

另外三名保鏢下意識地立刻朝後猛退。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手槍，帶著從毛孔裡迅速滲出的冷汗，飛快舉槍，想要轉身瞄準尾隨其後的奴隸販子，卻被一群從旁邊角落裡蜂擁出來的武裝人員團團圍住，用各種口徑大得嚇人的可怕武器，死死抵住腦袋，迫不得已只能當場繳械。

尹森猛然轉過身，滿面怒容地死死盯著被激光柵欄隔開的桑貝。後者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亂的長袍，從旁邊一名侍者手裡接過大麻，點燃，愜意地吸了一口。又從口袋裡摸出那張帶有驚人財富的納米信息磁卡，不無得意地在指尖晃了晃。他的眼睛和臉上，滿是帶有譏諷意味的嘲笑。

「我早就應該知道，這是一個陷阱……」

距離很近，可以聽到從激光柵欄表面傳來的「滋滋」能量竄動聲。不知為什麼，尹森此刻的心裡，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語的衝動——他已經不去想什麼能不能安全離開這裡之類的事情。他慢慢轉過身，用熱切而瘋狂的目光，注視著不遠處的奴隸牢籠。

他很清楚，自己大概永遠也不可能走出這間地下室，守候在地面上的那幾百名僱傭兵，也許已經被佈置陷阱的人全部滅殺，或者俘虜……自己真是愚蠢，居然會跑到昆泰沙這種根本沒有法律可言的混亂星球。然而……他並不後悔。

尹森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古怪而莫名的笑。他轉過身，朝著奴隸囚籠大步走去。

那裡，有他的兒子，也是支撐著他一直身體和信念的最重要寄托。

思維，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內，變得前所未有的活躍。尹森覺得眼前有些迷茫，他腦子裡不斷閃過一幕幕曾經熟悉的畫面——有那些被自己殺死的人，也有被自己強佔財產，在絕望和窮困中死去的面孔。他從不覺得這有什麼錯。資本積累和身份的提升，都需要踩著無數人的腦袋和屍體，將他們作為奠基。現在，自己不過是放棄了那些原本就不屬於自己自己的東西。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只有兒子，只有親人。

「刷——」

他猛然掀開遮擋在籠子表面的苫布，無比激動的雙眼與目標接觸的瞬間，飽含熱情與火焰的目光，如同被電擊一般，徹底消失在驟縮的瞳孔深處。

那關在籠子裡的人，的確是尹子豪，卻根本不是自己的兒子。

「你……你是誰？」

他長著尹子豪的臉，身體也和兒子沒有絲毫區別。然而，那雙眼睛裡卻根本沒有智慧的光芒。很渾濁，滿是麻木，也無法分辨近在咫尺的尹森。甚至……像狗一樣用力聳動著鼻翼。彷彿，嗅覺才是「他」與外界進行交流的唯一工具。

「你……你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望著這個滿面渾然不覺的被囚者，尹森只覺得身體在不由自主發抖。他瞪大雙眼，木然地看著對方，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無力的，絕望的哀嚎。

第一百二四節 定義

「他是我的製造物——一個玩具！一個傀儡！一個專門引誘你主動走到這裡的誘餌——」

楓寒軒從旁邊的房間裡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大褂，頭髮蓬亂，被厚厚鏡片遮擋住的眼眸深處，釋放出凶狠殘忍，卻明顯帶有凌虐和快感的跳躍目光。

他走到囚籠前，瞟了一眼籠子裡滿面茫然的奴隸，把目光重新聚集到面色蒼白的尹森身上，用顫抖且狂躁的語氣說：「你大概連做夢也沒有想到，父子重逢的這一幕，竟然會是如此的場景。而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哈哈哈哈……」

「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尹森有種想要撲上去，用雙手狠狠掐死眼前這個男人的衝動。他努力從腦子裡驅趕開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抬起手，指著半跪在籠子裡兒子，一邊大口吞嚥喉嚨，一邊努力發出盡可能清楚的話音。

籠子裡的人，與其說是兒子尹子豪，不如說是披著一張自己熟悉的外皮，卻沒有絲毫人類應有意識，狀如白癡的行屍走肉。

「我說過了——他是我製造的小玩具，一個用最簡單生物工藝造出來的垃圾！」

楓寒軒眼睛裡閃爍著復仇火焰。他從籠子旁邊的置物架上拿起一支電擊棒，將能量強度旋轉到極限，在空中使勁兒地來回揮舞，發出「辟里啪啦」的刺耳炸響，閃出一連串耀眼過目的白色火花。

「你的兒子早就死了——」

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狠狠撞擊著尹森的心臟：「我是他在大學裡最好的朋友，可他卻綁架了我。他要強奪我的研究，逼迫我為他賣命……知道嗎！我從來就沒有什麼狂妄的念頭，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安安穩穩過日子……他毀了我的一切，我再也沒辦法返回地球。而你呢？你抓住了我的父母，用最殘忍的方法殺了他們。你大概從未體會過那種撕心裂肺般的劇痛，也不會明白『感情』這兩個字的真正含意。作為報復，我的所作所為並不過分。我只是從尹子豪的屍體上摘了幾根頭髮，利用DNA技術，重新造出了一個和他擁有相同外表的複製人。」

「復……複製人？」

儘管早已猜到答案，尹森仍然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籠子裡的奴隸，看著那張與兒子沒有任何區別，卻充滿陌生與距離的臉，從微張的嘴唇中間，發出鬼一樣的可怕嚎叫。

一種被瘋狂和殘忍刺激的凌虐快意，在楓寒軒的身體裡來回躥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只是想要看著復仇對像被打入地獄，在無數令人恐懼的刑罰中苦苦煎熬。

憐憫和迷茫，在他的腦子裡突然閃現，又像流星一樣迅速消逝。

他用力握緊電擊棒，像殺人狂徒般呲著牙，獰笑著，一步步走近癱軟在鐵籠旁邊的尹森。凝視著那張充滿痛苦和麻木的臉龐許久，終於，如同狂暴凶悍的野獸，朝著對方頭部，重重砸下。

……

楓寒軒和尹森之間的仇恨，只能由他們自己解決。趙毅不想插手其中。他相信，昆泰沙星球上的奴隸販子桑貝，肯定會按照要求佈置陷阱。畢竟，奴隸商人可以從整個「交易」當中，得到總金額百分之一的收益。每一個聰明人都不會拒絕這種合作，也不會在劉楓強大的艦隊面前，做出任何不明智的舉動。

AG64，新明斯克。

身穿上校制服的趙毅，坐在「守備司令部」的二樓會議室裡。在他面前，用柔軟地毯鋪就的寬敞空間，擠擠挨挨地站滿了一大群僅只穿有比基尼，神色惶恐的少女。

「下面，請你們按照我所念名字的順序，從左到右一個一個走過來。」

「愛葛妮絲。」

「卡米拉」。

「多明尼卡……」

隨著手持名單的副官所喚，面色驚恐的女孩們戰戰兢兢地從大廳中央走了過來。在距離前台約莫五、六米遠的地方，重新形成了一個密集的圈子。很快，當副官口中念出最後一個人名字的時候，她們已經全部站在了趙毅視線的右側。

「還不錯！」

望著那一個個相互簇擁且充滿誘惑的白嫩身體，趙毅點了點頭，轉向旁邊的副官問道：「她們都具體分配到什麼部門？」

「酒店和賭場各要了一半。」

從平民中挑選出來的副官恭敬地說道：「至於其中最優秀的兩個人，安排在『帝豪』下設的夜總會裡，暫時充當紅牌。」

「很好。讓她們先去訓練吧！順便轉告她們各自所在的部門，對於新來的人，營養標準可是適當提高一些。最重要的是，必須保證這些姑娘每一個人的絕對安全。」

「是！我這就下去安排……」

正說著，從人群裡忽然走出一個長著栗色頭髮的白種女孩。她咬了咬嘴唇，猶豫地望著趙天身上的軍服，以不太肯定的口氣疑惑地問道：「請問……您，是聯邦軍的軍官嗎？」

趙毅點了點頭：「你有什麼事嗎？」

「這麼說，這裡屬於地球聯邦政府的勢力範圍？也駐紮著軍隊？」

由於太過激動，女孩說話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顫抖。

看著她，趙毅沒有開口。微皺眉頭的他已經多少猜到對方想說的話。

果然不出所料，在道出一系列問題後，女孩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求求你！救救我。我是合法的公民，不是奴隸啊！」

趙毅沒有答腔。而是從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這才慢慢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艾琳娜……納卡森。艾琳娜。」

女孩使勁兒嚥了嚥口水，不無期盼地哀求道：「我的父親是納卡森商行的船主。兩個月前，我們的貨船在航道上遭遇了海盜。他們殺死了我唯一的親人，搶光了船裡所有的財物，還把我……嗚嗚……輪番侮辱之後……賣成了奴隸。」

也許是被她的話語所打動，站在旁邊的所有女孩臉上，都流露出無比的悲切和淒然。

她們的遭遇都差不多。有的是被海盜所劫，有的是被仇家陷害，還有的，則是被別人拐騙。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們在喪失自由，被當作貨物買賣的過程中，無一例外都遭到了多達百人的強姦，在身體和心理受到巨大折磨的同時，又被賣作奴隸，成為新一輪交易中的籌碼。

「那麼，艾琳娜小姐，你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麼呢？」

趙毅說話的聲音很冷，絲毫聽不出任何感情。

「我，我，我想請你，請你幫我報仇——」

「還有呢？」

「還有……還有就是，就是，放了我……」

艾琳娜說到這裡，聲音已經變得很低。眼睛裡的目光也充滿了無比的希冀。

不僅是她，在場的所有女孩臉上，都顯露出同樣渴望和激動的表情。能夠擺脫奴隸的身份，重新回歸文明社會，成為一個自由人。這對於她們來說，已經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想。但是現在看來，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希望。

坐在硬木製成的椅子上，趙毅半天也沒有說話。只有手指下意識敲擊桌面發出的聲音，彷彿一柄重錘，在拚命撞擊著所有期待者的心臟。

「第一個要求，也就是剛剛你說過的報仇，我可以滿足。」

忽然，他將手中的煙頭狠狠摁熄，把目光轉向旁邊簇擁在一起的女孩，用平靜的口吻說：「不僅是她，所有人都一樣。把造成你們現狀的仇人名單寫下來，統一交給各自的主管。我會安排人手，替你們了結心願。」

未等眾人有所反應，趙毅繼續道：「至於第二個要求——讓我放了你……很遺憾，親愛的艾琳娜小姐，我必須拒絕。」

「為什麼？」

從喜悅和期望中被猛然一擊的艾琳娜，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驚訝：「這裡不是地球聯邦嗎？你不是也承認自己是政府軍的軍官嗎？要知道，按照《憲法》規定，我的身份可是受法律保護的公民和納稅者。軍隊有義務對我提供幫助。」

「你說錯了兩件事。」

趙毅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第一，這裡是AG64，是一顆只有工業平民存在的礦石星球，而不是地球聯邦的實際控制範圍。除了被我認可的人物，能夠出現在這裡的，除了被流放者，只有奴隸。換句話說——這裡沒有自由，而我，則是唯一的法律制訂者！」

「第二，你所說的公民和納稅者，已經是過去式。艾琳娜小姐，你現在的身份，是一名奴隸。希望你記住這一點，也不要存有絲毫僥倖。」

奴隸！

這兩個字，彷彿傾盆大雨般，把艾琳娜心裡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徹底澆滅。絕望之下，她望向趙毅的眼睛裡，也充滿無比惡毒的詛咒和怨恨。

「用眼睛是殺不死人的。何況，即便你真的殺了我，也不可能走出這個房間。」

趙天面無表情地說道：「從資料上看，你只有十七歲，對嗎？」

艾琳娜沒有說話。只是拚命咬住滲血的嘴唇，用仇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

「當然，十七歲的公民，還有一個雖說算不上富豪，卻也比普通人有錢得多的父親。這的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忽然，趙毅話鋒一轉：「艾琳娜小姐，我想請問你一句：在遇上那些海盜之前，在你還沒有成為奴隸的時候。你，知道飢餓的滋味兒嗎？」

未等對方有所回答，趙毅又將目光轉向站在面前的所有女人，以提高的音量大聲問道：「包括你們在內，在聯邦領地上以公民身份自由生活的時候，可曾想到過那些像狗一樣窩在基地裡，每天為了一頓營養快餐而亡命搏殺的平民們？」

「沒錯！我知道你們都是無辜的。如果不是海盜，你們仍然還在聯邦行政星球上享受著生活的快樂。看看你們以前各自的身份吧！富家女、公司主管、航班空姐，哦！還有一個三十九號移民星球賽區第一名的選美冠軍……嘖嘖！真正的美女，男人眼中的嬌寵。呵呵！出入有追求者買單，平日裡的生活富有情調。五千聯邦標準貨幣一支的唇膏，還有價值上百萬元的衣服。在你們看來，這些東西可能還只是不入流的貨色……女士們，我只能驚歎一聲——你們實在太奢侈了。」

趙毅翻弄著手中的各人資料，嘖嘖連聲：「當然，你們都長得很漂亮。追花逐艷的男人們也願意一擲千金。可是你們自己呢？瞧瞧這些資料，摩黛絲提，擁有魔鬼般身材的特級模特。在公眾場合，曾經多次表示過：現在的生活實在太過空虛。最希望做的事情，就是搬到一個無人的星球上，和野獸們呆在一起，重新回歸原始社會……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幫你滿足這個心願。」

「不，求您，我，我只是一時無聊才那麼說。求你不要這麼做。」

聽到這裡，從人群裡忽然衝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驚恐萬狀地跪倒在地連連哀求著。

趙毅沒有理她，繼續翻著手中的電子文檔：「阿西娜，香奈兒公司的高級主管。喜歡和不同的男人交往。聲稱只有在性愛的世界裡，才能得到最大的滿足……恭喜你，AG64號行星上到處都是男人。我可以每天安排一萬人輪流排隊滿足你的慾望。他們甚至可以用最粗暴，強烈的方法，讓你親身體會屁股和嘴唇都被撐爆的脹裂感——」

頓時，站在人群的阿西娜臉色一片煞白。身體更在不住地發抖。

「蕾妮，擁有九億三千萬百聯邦通用貨幣的繼承者。喜歡玩弄男人的感情。曾經迫使六名追求者自殺……很不錯，『帝豪』夜總會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材。讓那些性慾高亢的男人為你相互爭搶吧！我決定了，你的首次出台亮相，至少也要十萬元。如果少於這個數字，那麼我會把你扔到地下擂台的賽場上，讓你成為自由拳賽的公共獎品。所以，你最好努力一些，不要讓我失望，也能保住你內心深處最後的，也是小小的所謂尊嚴——」

合上由奴隸販賣者提供的資料文本，趙毅推開椅子，慢慢走到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孩們面前，冷冷地注視著她們。

「不管你們是誰，在AG64，都必須服從我的安排。不要再抱有對以前生活的絲毫幻想，也不要妄想著會有什麼奇跡出現。你們應該感到慶幸——因為我從不主動殺死手下的奴隸，也不會把那些野蠻而殘暴的方法施加在你們身上。在這裡，你們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和良好的生活環境。作為交換的條件，你們所要做的，就是在不同的部門，為這顆星球賺取更多的財富。放心吧！每天被一百個男人愛撫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你們身上。任何傷害你們的行為，即便施與者是客人，也會遭到我最嚴厲的懲罰。要知道，從進入這顆星球的時候起，你們就已經是AG64號星球的居民。」

「居民？」

一個女孩怯生生地問道：「先生，您剛才不是說，我們，我們都是你的奴隸嗎？」

「沒錯！」

趙毅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對奴隸的限制非常寬鬆。你可以在這顆星球上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和喜歡的人結婚，也可以積攢金錢開設屬於自己的商店。如果感覺工作疲勞，還可以得到足夠的假期。當然，前提是，必須在我指定的部門做滿五年。而且，永遠不會做出違背我意志的舉動。」

房間裡一片沉默，所有的女孩都面面相覷。她們做夢也沒有料到，這就是所謂的「奴隸」？

「奴隸，只是一個代稱。」

望著疑惑困頓的她們，趙毅悠悠地揮了揮手：「好了姑娘們！訓話到此結束。快去忙你們自己的事情吧！記住，在我這裡，偷懶可是沒飯吃的。」

聞言，幾個女孩不禁「撲哧」一笑。她們忽然覺得，這個看上外表冰冷的年輕上校，倒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

隨著眾女順序而出，很快，大廳裡已經重新恢復原來的平靜。

「去！把人帶上來吧！」

幾分鐘後，一個身材乾瘦，膚色微黑，目光中滿是倦然和冷漠的年輕男子，在士兵的押解下，慢慢走進了房間。

趙毅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叫作「文輝煌」的奴隸。根據劉楓的報告，這應該是一名擁有正式身份的聯邦官員。

事實也是如此。

但他現在的身份，是奴隸。

第一百二五節 科學

從文輝煌體內提取的血樣分析樣本，和人口普查總署的資料對比結果，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趙毅所感興趣的，是資料中對方的官職名稱。

地球聯邦科學院第七研究所，高級研究員。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望著不住打量自己的趙毅，這名叫作文輝煌的奴隸，忽然發出陣陣驚呼。

「怎麼，你認識我？」趙毅有些意外。

文輝煌點了點頭，頗為激動地說：「我看過你在西部軍區戰鬥時的一部分錄像。事實上，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趙毅不禁瞇起了眼睛。

「你從S12基地裡帶出來的那支槍，就是利用老式步槍為基礎的那支改裝貨……怎麼說呢？除了我，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那代表著什麼。超過同類武器數倍的精度和射程，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令所有槍械設計師為之瘋狂。我從你的那支步槍上得到啟發，利用相同類型的零件，組合出一門超遠距離輕型電磁炮，並且進行了試驗論證……可是，軍部那幫該死的官僚和白癡，居然對它視而不見。」

文輝煌臉上滿是憤怒，雙手死死攥成拳頭。

趙毅瞭然地輕點了點頭。

「那麼，你怎麼會跑到邊境地區？還被海盜劫持，賣作了奴隸？」

「都是因為你——」

說著，文輝煌苦笑著搖了搖頭：「聯邦科學院是個枯燥的地方。那些老頭子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重複著千篇一律的各種試驗。呆在那裡，用不了幾天就會發膩。不過，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長霉，正準備提前退休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你的步槍。」

「說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夠把電磁技術微縮化，以普通槍械作為使用基礎。你的構思實在太奇妙了。尤其是射擊彈道和能量驅動方式，簡直就是最神奇的設計……哈哈哈哈！知道嗎？我用你的步槍，和院長打了個賭。賭注是一整瓶四十年陳的上等伏特加。最後的結果，你幫我贏了酒，卻讓我輸掉了工作。那個老雜種根本不相信這是事實，他一直死咬著電磁技術只能以大口徑武器作為配置之類的廢話，卻根本不承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怎麼說呢……他們真的老了，身體和思維都有問題。拒絕承認新生事物，也永遠抱著固定觀念，在科學院裡生銹，發霉……」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有種自己欠了眼前這個男人什麼的內疚：「怎麼，科學院把你辭退了？」

「就算那幫老傢伙不這麼做，我也遲早會離開那個鬼地方。」

文輝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真是幸運。本想到泛聯合那裡走走，弄點零花錢，卻遇上了海盜。七轉八落，卻在這裡遇到了你。」

「零花錢？」

趙毅非常敏銳地把握住對方話裡的字眼。

「嗯！那是一套我設計的地面防衛系統。」

文輝煌也不掩飾，直言道：「因為是利用軍方資源做成的圖紙，我只能把這東西弄到泛聯合，賣給需要它的人。當然，對方必須識貨，才能給得上價。」

「我能看看嗎？」趙毅小心翼翼地問道。

「看不了。」

文輝煌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因為，全都裝在這裡面。」

聽到這裡，趙毅只覺得無比震驚。

能夠把一整套系統圖紙強記下來的人，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你準備賣多少錢？」剎那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無論以任何代價，都要把這傢伙留在AG64，牢牢栓在自己身邊。

「我不知道。」

文輝煌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說實話，我對商業行為一無所知。如果你要，就看著給吧！」

「呵呵！那怎麼行。」

嘴上這麼說，趙毅心裡卻有些犯疑。既然是賣，那為什麼連個價錢也沒有？

當下，他放出大腦的意識，將能量的觸角慢慢伸向對方的思維空間裡，仔細地探尋著。

令人奇怪的是，文輝煌的波動異常平穩。絲毫沒有扭曲或者太過劇烈的跳躍痕跡。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撒謊。

難道，這傢伙真的是那種除了研究，便再也沒有多餘想法的異類？

想來想去，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合理的解釋。

「一萬聯邦標準貨幣，這價錢如何？」

趙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獅子大開口：「畢竟，我沒有看過實際的圖紙。只能給這麼多。」

「沒問題。」〔ＷＷＷ。ＷrsＨＵ。ＣＯＭ〕

令他驚異的是，文輝煌居然連折扣也不打就接受了：「不過，我還有個附加條件。」

「什麼條件？」

「目前我沒地方可去，只能留在這裡。你得管我吃住。怎麼樣？」

「……好吧！」

……

守備區的勢力範圍，一直朝著AG64陸地表面不斷擴大。

除了「黑手黨」和「共濟會」，所有盤據在其它城市裡的大小幫派，都在戰鬥中全部被滅。直接被殺者的數量，已經超過一百一十二萬七千餘人。

粘稠的血，把城市裡幾乎所有的建築全部染紅。尤其是在那些爆發過激戰的街道和樓房附近，散發出的腥味和腐臭，幾乎令人當場窒息。

有很多地方，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空城。

「清洗，是掌握AG64的至關重要步驟。新喬治城的開發，也必須同步進行——」

按照新的規劃，新喬治城被分為東、南、西、北、中央五大區域，現有面積已經擴充到原來城市的三倍以上。一場巨大的變革，也在這座新興的城市外圍全面展開。

五百多輛推土機，從不同方向來回推碾，將一座座殘破的建築徹底變成了平地。臨時開闢的廣場上，停泊著數十艘剛剛降落的重型運輸艦。艦尾的橢圓形貨艙敞開著，從傾斜的踏板上開出上千輛各型工程器械。從西區運來的輕便「沙磚」，在各個規劃好的位置整齊碼放著。每到一處，都能看見裝有履帶式移動平台的機械工人，在不分晝夜地忙碌著。

貫穿城市的主幹道已經全部修復。黑色的柏油路面兩邊，矗立著一排排新建的房屋。在陽光的照耀下，「沙磚」特有的白色基調，使這些整齊的建築群看上去，散發出一種幽雅的熱帶格調。

從其它星球運來的植物，已經分散栽植到城市的各個角落。打穿地層汲取而上的水源，通過滴灌、噴霧的設施，在植物根部的土壤中形成固定的含水層。尤其是那些經過改良的混合泥土，在添加了大量營養液的噴灑之後，竟然萌發了一層嫩綠色的草芽。為新建的城市增添了無比清新的色彩。

改造AG64的自然環境。是計劃中至關重要的環節。

將地下水與沙層混合，播種大量綠色植物。這種事情看起來簡單，可是真正實施起來，卻是一項無比龐大的長期工程。

從太空中看下去，新明斯克就是這顆沙漠之星上的一片綠洲。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片綠色的覆蓋面積，也會慢慢隨之擴大。

新喬治市，是繼新明斯克之後，在AG64號星球上誕生的第二個開發區。

在城市的外緣，闊達數十平方公里的住宅區已經建好。這些房屋的主人，便是從星球各處聚集而來的工業平民。

每天，都會有五至六艘重型運輸艦在區域外的空地上降落。數以萬計的平民們，在接受了病原、基因、血樣等一系列檢疫過程後，將按照自己被發給的身份銘牌，按號入住各個房間。與遠在荒漠上的狹窄基地永遠告別。

他們所有人都必須接受軍事訓練。其中絕大部分身體強壯者，將直接進入鐵衛軍後備系統。剩餘的部分，也會成為各大工廠的操作人員。在物資缺乏的AG64上，即便是最簡單的日用品，都能賣到不菲的價錢。

趙毅從移民星球購買了包括食品、醫用、化工等產品的一系列生產線。在減少運輸成本的同時，更為星球上的閒置人員增加了就業的機會。

黑幫和平民，是構成城市居民的兩大組成部分。相比前者，平民對於趙毅的忠誠度更高，也更有對於這座城市的歸屬感。也正因為如此，每天往來於星球各處，負責聚攏平民的飛船也越來越多。新喬治市內的住民數量，開始以每天五萬左右的速度增長著。

所有入住的平民都需要進行洗腦。這是趙毅定下的鐵律。憑借食物、得力的手下、足夠的金錢、以及所有平民都有的危機意識，他成功地得到了民眾的認同。甚至在部分過於崇拜的平民眼中，更是成為無所不能的神。

他並不指望黑幫份子放下屠刀重新做人，只需要這些人對自己保持忠誠。在潛移默化中，重新適應他們的新身份。

這是一招非常可怕的棋。

以至於，帝福尼和特瑞西每每談及此事的時候，臉上總會不自覺地露出幾分畏懼。

大戰之前，兩大黑幫的總幫眾數量，足足超過了一百萬。

大戰結束之後，通過分化、瓦解、誘導等手段，願意脫離幫派以平民身份生活的幫眾達五十餘萬人。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按照最新的統計數字，帝福尼和特瑞西這兩個黑幫頭子目前擁有的直接手下，僅僅只剩下不到三十萬。

對此，帝福尼和特瑞西卻沒有絲毫怨言。

原因很簡單——趙毅向他們提供了一批精良的武器。按照聯邦軍制，將剩下的黑幫編成了十個整編師。並派出機器人教官，按照預備役標準，對所有在編人員進行訓練。

這相當於白送了他們一支軍隊。

而且，趙毅也沒有食言。兩千萬的投資款，第一個月的收益已經送出。這也讓帝福尼和特瑞西看到了對方足夠的誠意。

當然，趙毅也不會白白養著這些黑幫。按照他的要求，帝福尼將手中的絕大部分力量全部放出，以新喬治為核心，對周邊其它城市進行滲透。通過打、殺、拉、搶等手段，緩慢而有效地增加著自己的勢力，更為城市弄到了更多的移民。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計劃中拱衛新明斯克的必要手段。而它們的目的，就是讓這座城市與周邊地區連接起來，徹底變成沙漠中的黃金之都。

……

觀光區的面積已經擴展了四倍。在這片近百公里長，六十多公里寬的地面上，林立著數百家大小不一的賭場、夜總會、酒店等相關設施。它們將為所有降落在乾星的客人，提供最滿意的服務和娛樂。

按照月季報表的數據顯示：上月入港的各型飛船總數為兩千三百一十七艘。進入觀光區的遊客為一萬四千。總收益約為一千四百萬聯邦標準貨幣。

到了這個月，入港停靠的飛船數量已經突破了四千艘。遊客也超過五萬。而這些人所帶來的各項收益，為兩千六百餘萬元。

看到這份報表的時候，趙毅只覺得目瞪口呆。

錢，來得實在太快了。

按照目前的趨勢，在未來的半年內，新明斯克觀光區的經濟效益，將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

趙毅很清楚——觀光區的成功，並非自己一人之力。尤其是羅傑和詹姆森，還有帝福尼和特瑞西手下的各個黑幫，都發揮著巨大的力量。

他們從其它城市掠來大量婦女，對觀光區內進行足夠的補充。尤其是帝福尼，他從外星球購入了數千名女性，充實了區域需要的同時，也獲得了無比豐厚的利潤。

在宇宙網絡上，「新明斯克」這個昔日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如今已經成為兩大勢力邊緣地帶越來越發達的金錢之都。當然，在每月上傳軍區的例行報告裡，趙毅也總會或多或少提到一些。他相信，周以銘會幫助自己掩蓋事實。

雖然，他仍不明白，將軍為什麼要這樣做？

整訓、裝備、編組艦隊……越來越多的平民進入了守備區。藏在殖民基地內部的重型艦隊也隨之膨脹。其數量，已經超過了六千。

趙毅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實力暴露出來。他也知道，如果真有一天，所有的秘密全部顯露在陽光之下，恐怕就是產生劇變的時候。

……

真皮製成的沙發極具彈性，珍貴的紅木茶几在市面上也不多見。懸掛在牆壁上的舊式刺劍，應該是一千多年前的古董。它們和那些帶有強烈金屬質感的沉重斧頭交相搭配，在「歷史」和「昂貴」這兩個詞的襯托下，散發出令人為之沉迷的特殊意味。

這就是葉濤的私人居室。至少，張奎山走進這個房間的第一感覺，就是如此。

「坐吧！」

沒有客套性的寒暄，也沒有歡迎致辭。葉濤說話的口氣非常冰冷，他神情倨傲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攤開，囂張，威嚴，冷漠地看著這個年紀足以成為自己父親的男人。

這種極其無禮的態度，讓張奎山眼角肌肉忍不住一陣微顫。他很想把這個神情狂妄的年輕人從窗戶裡扔出去，卻最終壓制住不斷在腦子裡膨脹的念頭。強迫自己在沙發上坐下，隔著橫放的茶几，臉上露出諂媚的微笑。

近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拚命尋找失蹤的女兒。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惱羞成怒的是——原本懦弱膽怯的張小嫻彷彿人間蒸發，根本杳無蹤影。

網絡、媒體、空港和碼頭，以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被張奎山像篦子一樣細細梳理了數遍。他一無所獲，甚至就連女兒偷偷藏在房間地板下面的兩千多塊零錢都被翻找出來，卻絲毫沒有可供查尋的依據。安東尼奧的威脅，加上對於那筆龐大財產的垂涎，迫使他不得不加大酬金數量，像瘋了一般到處散佈尋找信息……終於，一名在宇宙港負責物資裝卸的工人，看到張小嫻的照片後，非常肯定地告訴張奎山——自己見過這個女孩。那個時候，她正呆在一艘星際飛船的貨艙裡。雖然那一眼的注視時間不過兩秒鐘，卻讓裝卸工記憶猶新。

張小嫻實在很漂亮，那張美得動人心魄的面孔，足以讓驚鴻一度成為永久留念的記憶。

有了最基本的線索，其它相關情報也順理成章被搜集整理。AG64號星球、載有大量膠質食品的運輸艦，還有趙毅的相片……所有這些，都被私家偵探一點一滴挖掘出來，通過與鈔票交換的方式，擺在張奎山面前。

他敢肯定——這些線索絕對是真的。

因為，張奎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趙毅和自己女兒之間的關係。

他第一時間找到聯邦警方，要求對AG64號行星進行搜查。或者，直接到那顆該死的礦石星球上，把張小嫻抓回來。

那個丫頭現在價值數千億聯邦標準貨幣，是一個真正的，用黃金，不，應該是用鑽石打造的妞！

第一百二六節 初見

「你瘋了嗎？你讓我帶人到AG64號星球去抓他？我簡直懷疑你的腦子是否有問題……那是一顆礦石星球，是被軍方列入管轄的守備區。你明不明白，那裡已經屬於禁地。除非你得到軍方高層或者守備官本人許可，擅自接近的話，那些丘八可以用各種理由把你從空中射下來。何況，你所謂的證據，不過是一張相片，還有一個不太靠譜的證人。天知道那個傢伙是不是喝醉了胡說八道？但我真的奉勸你一句——最好離那顆星球遠一點兒。軍方的人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雖然，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都喜歡錢，胃口很的，也很黑……」

能夠在移民星球掌握一定權力和財富，張奎山在聯邦警方高層，自然也有著能夠說得上話的高層友人。然而，當問題涉及「軍方」這兩個字……張奎山忽然發現，自己過去擁有的權勢概念被徹底顛覆。對於移民星球治安和法律問題佔據絕對主動的聯邦警察，根本就是一群身穿黑衣，貪婪而膽怯的兔子。

金錢和女人，永遠都是打開人類封閉心靈枷鎖的鑰匙。

通過拐彎抹角的關係，張奎山在一家頂級娛樂會所，非常「偶然」的認識了葉濤。當然，他真正的目的，並不是這個面帶鄙夷的年輕軍官，而是站在對方身後，手握兵權的艦隊司令官葉翰——只有得到將軍的許可或者命令，張奎山才有可能從AG64號星球上，重新找回自己的女兒。

……

葉濤是一個英俊高大的年輕人。他遺傳了來自父親的身材特點，不胖不瘦，略長的黑髮像皇冠一樣籠罩著精緻的臉龐。他的眼睛裡帶著傲慢，這在一定程度上讓張奎山很是不悅，卻無法發作，只能像傻瓜一樣陪著笑，內心深處卻用最陰險毒辣的字句，默默詛咒。

「我需要得到你的幫助——」

儘管兩個人的年齡截然不同，所在環境也沒有太多共同地點，可是，連續幾周的夜晚狂歡，充滿肉慾和混亂的「群HI」記錄，已經最大限度拉攏了彼此陌生的心。至少，張奎山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隱瞞意圖。開門見山直接說明，總比躲躲藏藏好得多。

他面帶微笑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張聯邦中央銀行的納米信息磁卡，輕輕擺在桌面上。接著，又從衣服口袋裡取出張小嫻的照片，與之平放在一起，用雙手按住，推到葉濤面前。

燈光下的磁卡表面，反射出頗為刺眼的亮白色金屬光澤。這讓葉濤慢慢收起臉上的冷意，滿是威嚴的眉宇也變得趨於柔和——那是一張白金級別的儲蓄卡。正常情況下，這種磁卡代表的貨幣金額，至少都是五百萬聯邦標準貨幣。

對於張奎山，葉濤一直談不上什麼所謂的「友誼」。在他看來，這個身材高大，神情猥瑣的中年男人，不過是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某種好處的獻媚者。他早已看慣了太多類似的嘴臉，完全喪失了興趣。如果不是這段時間的吃喝玩樂水準頗高，費用也由此人全部買單，他甚至不想與對方多加糾纏。

不過，現在情況卻有些變化——五百萬，是一個很大的數字。至少，可以讓葉濤心動。

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他用手指拈起相片，湊近……已經頗有光彩的眼眸深處，再次釋放出無比驚訝的目光。

這是張小嫻半年前的照片。她穿著一套白色的網球服，揮舞球拍的同時，也顯露出少女特有的健美。修長的雙腿，渾圓膨脹的胸部，加上那張如同神造般被精心雕琢的臉……這些，絕對不是夜總會裡被酒精和煙草麻醉女郎所能比擬的。她們渾身滿是風塵，骨子裡都是客套性的迎合。而照片上的她，則洋溢著青春和叛逆的成份。很清新，也充滿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

「這是我的女兒。」

張奎山一直關注著葉濤的表情變化。他將磁卡朝對面推了推，不失時機地說。

「不錯——」

葉濤瞇著眼睛，久久注視著照片，嘴角不自覺地開始彎曲：「她很漂亮，的確很漂亮。」

「她繼承了我和她母親身上最優秀的基因。」

張奎山的話語比任何時候都充滿誘惑，也帶有明顯能夠察覺的，故意做出的失落：「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唉……」

葉濤抬起頭，用探詢的目光注視著他。

成熟男子的欲擒故縱，年輕人對於秘密的強烈求知慾，立刻顯出了對比。

「怎麼說呢……這件事很麻煩。」

張奎山不斷地搓著雙手，眉頭緊皺，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卻用眼睛餘光偷瞟著對方：「因為一件小事，我說了她幾句。然後，她可能是看多了浪漫主義小說，像裡面的主人公一樣離家出走。我找了她很久，一直沒有消息。直到上個月，才有人告訴我——曾經在一艘宇宙飛船裡看到過她。」

葉濤淡淡地笑了。

他不是能夠被人左右思維的傻瓜。他也完全可以看出，張奎山想要利用自己，幫他做某些事。看在那張白金磁卡的份上，葉濤決定聽完他後面的話。況且，照片上的女孩的確長得不錯，很對自己的胃口。

「……就這樣，她離開了我，去了另外一顆星球。」

幾分鐘後，張奎山已經結束了簡單的敘述。他攤開雙手，神情彷徨淒然的不斷搖頭：「聯邦警方不肯給予任何幫助。畢竟，AG64號行星是軍方的守備區。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幫我。」

葉濤放下照片，平靜地注視著他。

「你是說，你的女兒離家出走，跑到了AG64？呵呵！那是一顆礦石星球。她怎麼會想到去哪兒？」

「我熟悉我的女兒。如果不是那個所謂的男朋友在背後蠱惑，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可怕的舉動。上帝……我知道那裡是工業平民的流放地，我只想把她救回來。她現在一定知道自己做錯了，卻沒人能幫她。」

「男朋友？」

葉濤對這個詞明顯有些敏感。

「沒錯！那傢伙是AG64的守備官。」

張奎山咬牙切齒地說：「他一直在打我女兒的主意。也許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得到我名下的財產。不過，他用錯了方法。我會讓他為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即便他控制了我的女兒，也絕不可能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

「那個守備官叫什麼名字？」

葉濤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加快了跳動速度。

「他叫趙毅。一個亞洲血統的男人。」

最後這句話，讓葉濤終於確定了目標。

看得出來，張奎山很有錢。

暫且不論這個令人感動的，父親尋找女兒的故事是否當真，單就對方名下龐大的財產數字，就足以令人動心。

而且，照片上這個叫做張小嫻的女孩也很漂亮。

錢和女人，都是葉濤喜歡的東西。

而趙毅，則是自己準備報復的對象。

把原本屬於他的變成我的，搶奪，強佔……想想從那個男人眼睛裡流出的淚水……這件事應該很有意思，值得去做。

……

從地圖上看，「曼克斯」是距離「新喬治」最近的城市。從邊緣地帶算起，兩城之間的行程，約在兩百公里左右。

AG64是一顆荒涼的星球。它的城市數量並不多。如果單純以居民數量為依據的話，「曼克斯」頂多只能算是一個「鎮」級規模的人類聚居地。因為，它的常住人口，僅僅不過十五萬左右。

和以前的新明斯克一樣，曼克斯也是各種宇宙逃亡者和工業平民的安身之所。這裡盤據著大大小小六十餘個幫派。其中，規模最大的「血手團」、「朋克車黨」以及「K組織」，共同執掌著城市的控制權。

約克堡，是曼克斯市內最高大豪華的建築，也是三大黑幫的總部所在地。

帝福尼坐在寬軟的沙發上，一套剪裁得體，做工精緻的黑色西服，襯托出他華貴的身份。尤其是別在領口上一枚十字架形狀的鑽石胸針，也恰到好處地表露出他在守備區所擁有的地位。

就在胸針的上方，還有一枚用銀色絲線繡成的金屬骷髏圖案。

這是鐵衛軍的標誌。也是證明他已經身為趙毅利益集團一員的象徵。

陽光透過白色窗簾灑落在屋子裡，為帝福尼削瘦的臉龐上，增添了幾許病態的蒼白。配以身上的黑色制服，面帶微笑的他看上去，很有幾分傳說中吸血鬼的意味。

沙發對面的條桌前，坐著三個神情各異的中年男子。在他們看來，此刻的帝福尼，簡直就是比吸血鬼更加令人厭惡的存在。

左首邊的男子看上去特別粗壯。一雙繡有青灰色紋身的雙臂，為本就狂暴的臉面增加了無形的殺意。

他叫陸維斯，是「血手團」的團長。

中間的男子穿一件厚厚的皮製夾克。除了兩塊黑色護肩正下方懸掛著的幾枚人骨飾品，倒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瓦爾克，「朋克車黨」的頭兒。

右邊的男子是個黃種人。他一直在抽煙。透過繚繞的煙霧，可以看見瘦高的身上穿著一套筆挺的淺色西服。抹著發蠟的頭髮一塵不染。也許是有潔僻吧！他總是不停地從口袋裡摸出手帕，一遍又一遍的仔細擦抹著已經非常乾淨的指尖。

王澤，「K組織」的執掌者。

「考慮得怎麼樣？今天可是最後的回復期。如果還是沒有答案，那麼我只能把這樣的舉動，看做是拒絕。」

帝福尼的話剛說完。三人的面色也隨之變得難看起來。尤其是左首上的「血手團」團長，眼睛裡更是放射出赤裸裸的凶光。

按照趙毅的命令，帝福尼向「曼克斯」的控制者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確切地說，應該是兩種可供選擇的有條件歸降。

第一種：守備區每年拿出總數為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作為補償金，或者等價數量的食品，將三大黑幫納為自己的下屬組織。

第二種：各幫派分別投入二十萬元，注入新明斯克市的觀光區項目進行投資。至於收益，暫時未知。

無論選擇哪一種條件，三大黑幫都必須讓出現有的地盤，把曼克斯的控制權，全部交到區域守備官手中。

這實在是非常困難的選擇。

曼克斯市人口稀少，收入來源也不多。以幫眾最多，佔有城市份額最大的「血手團」為例，年收入也不過十萬左右。如果答應帝福尼的條件，立刻就能獲得二十萬以上的資金。然而，即便別人的給價再高，終究也沒有自己獨霸一方來得自由、舒服。

但是，對方的話也說得很清楚。如果拒絕，趙毅將主動「拿回」屬於自己的城市。畢竟，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只有區域守備官，才是AG64的唯一合法統治者。

頑抗，或許也是一種選擇。不過，沒人認為這種辦法能行得通——連帝福尼這種老牌黑派頭子都投入到守備官的麾下，自己又有什麼實力和對方硬拚呢……

半小時後，三個思慮良久的人，做出了自己的最終答覆。

「我接受您提出的第一種的條件。」

瓦爾克使勁兒捻了捻滿是鬍鬚的粗糙下巴，用疲憊和沙啞的聲音說道：「與其讓我相信聯邦政府，不如讓我相信黑幫。帝福尼先生，從現在開始，『朋克車黨』三萬六千名幫眾，將接受您的調遣。」

「我選擇第二種。」

話音剛落，坐在旁邊的王澤也長長地呼了口氣，輕歎道：「曼克斯城實在太小了。與其讓我為了每年都為了『K組織』的生存經費發愁，不如把這塊地方讓給更有才能的人來經營。抱歉，帝福尼先生。我可能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但是我也要為三萬名『K組織』成員未來多加考慮。雖然暫時不知道未來的收益如何，不過我相信，那位尊敬的守備官大人，應該不是一個吝惜金錢的傢伙。」

聽到這裡，帝福尼輕輕地點了點頭。

兩種方案，都是趙毅提出來的。

按照他的說法，如果對方選擇第一種條件，那麼這些人可以被家族收編。如果選擇第二種，那麼無論對方是誰，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將名單上報給守備司令部，由趙毅做出最終裁決。

「那麼您呢？陸維斯先生，你和你的『血手團』，選擇的又是哪一種？」

「媽了個逼的！老子什麼都不選——」

醞釀已久的陸維斯顯得有些憤怒。他纂緊雙拳厲聲喝道：「曼克斯城是老子一拳一腳打下來的。區區幾十萬就想把它買走？門兒都沒有！我手下足有六萬幫眾，就算是用人填，老子也要讓那個該死的守備官遠遠的給我滾出去——」

聞言，瓦爾克和王澤相互對視一眼，彼此臉上都露出鄙夷的冷笑。

「血手團」是曼克斯城裡勢力最大的黑幫。自視甚高的陸維斯，也無時無刻不想併吞其它兩派。如果不是「朋克車黨」和「K組織」結有盟約聯合應對，恐怕早就被其各個擊破。這也是促使瓦爾克和王澤下定決心，接受相應條款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他們看來，陸維斯的舉動和自殺沒什麼兩樣。據新明斯克市傳來的消息稱：那個叫做趙毅的守備官，已經全面控制了整座城市。無論他採取的是什麼樣的手段，這樣的一個人物，顯然要比自己強大得多。

用雞蛋硬往石頭上撞，只有狂妄自大的白癡才會做這種傻事。

況且，眼前這位充當說客的帝福尼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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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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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

第二天，當瓦爾克和王澤帶領各自的幫眾，來到城外指定區域接受整編的時候。眼前看到的一切，使他們徹底驚呆在原地，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十餘艘巡洋艦的護衛下，五艘巨大的重型運輸艦從空中緩緩降落。隨著沉重的凸形艙門在白色蒸氣中被開啟，無數身穿黑色制服全副武裝的士兵，也從龐大的艦腹中整齊走出。

他們外形粗獷，肌肉結實。在黑色的軍制服裝襯托下，顯出一種只有老兵才有的冰冷和淡漠。即便是在最平常的狀態下，也能從那一雙雙冷靜的眼睛中，看到如同虎狼般的警獵目光。

這才是真正的軍隊。

瓦爾克和王澤使勁兒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回身看了一眼各自身後的幫眾，臉上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

黑幫就是黑幫。無論再怎麼凶悍霸道，嗜血好殺，終究無法和職業軍人相比。暫且不論武器裝備的優劣，單就通過肉眼對氣勢與外表上的判斷，這樣的一名聯士兵，至少抵得上十名黑幫。

第一百二七節 兇殺

滿頭冷汗的瓦爾克一直在絞著雙手。他很慶幸，自己終究還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如果昨天腦子裡稍微再多一點貪慾，過幾個鐘頭，所有「朋克車黨」都會變成曼克斯城裡堆積的屍體。

「聯邦軍……實在太強大了。」

站在旁邊的王澤喃喃著，乾瘦的臉上同樣寫滿了震撼和畏懼。

他一直以為，那位用錢來收買黑幫，以獲取曼克斯城統治權的守備官，是個懦弱無能的傢伙。畢竟，如果對方真的具有強大的實力和武裝，又怎麼會這樣的手段，以金錢為代價來買通自己呢？

在曼克斯城的三大黑幫頭子當中，王澤的頭腦最清醒，計算能力也最強。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大腦有些不太夠用。那位神秘的守備官閣下，究竟想幹什麼呢？

「嗯？這是什麼？」

忽然，細心的王澤發現，所有士兵的左臂上，都用銀色絲線銹有一個拇指大小的金屬骷髏。它彷彿是死神所在的標誌，在耀眼的陽光下，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冷肅。

「那是守備大人訂製的特殊徽記。」

站在旁邊反背雙手的帝福尼插進話來，同時晃了晃縫有同樣記號的衣袖：「能夠擁有它的人，都是被AG64號行星守備區認可的正式成員。」

此時，從運輸艦上走下的鐵衛軍已經齊聚。他們分成一個個戰鬥小隊，在各自的攻擊位置上，等待著指揮官的命令。

「所有相關市民都撤離了嗎？」

身穿戰鬥制服的馮談談走了過來，用鷹隼般犀利的目光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黑幫後，這才重新轉向帝福尼道：「按照預訂計劃，再過十五分鐘，我的部隊就要發動攻擊了。」

「願意走的，都在這兒了。」

王澤走上前來，掏出手帕擦了攃汗濕的面頰：「曼克斯城裡的居民不多。連同我們的手下在內，這裡差不多有八萬人。現在仍然還據守在城裡的，都是『血手團』的成員。」

「那就好——」

馮談談點了點頭，抬起戴有黑手套的右手，指了指遠處延綿在沙丘裡的大路：「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能抵達新明斯克城。我們在沿途都設有補給供應點，所有人都能得到足夠的食物和水。」

聽到這裡，王澤下意識地問道：「你們準備怎樣處置這座城市？我們還能再回來嗎？」

「先生，這些話已經超出了你的權力範圍。」

馮談談皺了皺眉，冷冷地說道：「按照協議，你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條件，也必須讓出這座城市。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那就必須由尊敬的守備官大人才能解答。」

王澤心裡一顫，正想張口說點什麼。卻見馮談談已經放下繫在額前的單兵護目鏡，朝著遠處整裝待發的士兵們快步走去。

透過遠處飛揚的沙塵，隱約能夠看到數十輛裝甲戰車的側影。高昂在車頂上粗大的機關炮塔，彷彿隨時都在準備著吸收甜美的鮮血。

移民的隊伍，已經開始朝著安塔所在方向緩緩前行。身後，全副武裝的鐵衛軍也完成了對曼克斯城的包圍。只等一聲令下，便將這座城市變成血肉橫飛的殺戮場。

走了幾步，王澤忽然轉過身，忍不住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約克堡朦朧的樓頂，滿懷感慨的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從未想到過，竟然會用這樣的方式，離開自己居住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城市。

「你在看什麼呢？」旁邊的瓦爾克不解地問道。

「看看我的家。」

也許是怕對方有所誤會，他又補上一句：「曾經的家。」

「那也能算是家嗎？」

瓦爾克不屑一顧地啐了口唾沫，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老活計，到了新明斯克，我們都會得到一個新家。」

「新明斯克……希望如此。」

「聽說那個地方不錯。說不定，我會在那裡找到一個不錯的女人，再養幾個孩子。」

「真的？」

「真的。」

「呵呵！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失去這裡的一切，倒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走吧！小伙子們，加快速度，去新明斯克，去我們的新家——」

……

第一次查獲毒品，是在新明斯克觀光區內的一個二級夜總會。不過，讓趙毅感到驚訝的，並不是這種白色粉末給感官上帶來的衝動和狂放，而是其本身具有的高昂價值，以及外來客人在這方面的需求。

興奮劑、大麻、迷幻藥品……這些東西在人類歷史中似乎永遠都會佔有一席之地。儘管有無數的醫學案例證明，毒品對人體和神經中樞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可是仍有無數的人對之趨之若騖。尤其是在酒精的刺激，以及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的麻醉下，沉浸其中的人們總會把理智遠遠拋之腦後，爭先恐後地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去嘗試著這種魔鬼後花園裡最詭異、冷艷，並且充滿無限誘惑的種植品。

無論任何時代，任何政府，都對毒品的存在深惡痛絕。然而，與軍警部隊殊死奮戰的清剿行動相比，那些高高在上掌握的金錢和權力的人們，卻總會首先打破這種自己定下的遊戲規則。正如宇宙歷1334年，因為吸食和藏匿毒品罪，原聯邦高級議員佈雷默在判處死刑的時候所說的那樣：「我已經爬到了權力的頂峰。金錢對於我來說，不過是存放在聯邦銀行戶頭上的數字。除了這種能夠帶來幻想和迷醉的東西，我實在想不出，除了毒品，今後的人生，還能剩下什麼樂趣？」

按照聯邦最高法院訂立的法律——栽種、製造、吸食、販賣毒品，均屬於重罪。一旦查處，犯罪者家產將全部予以沒收。同時連帶所有親友盡數放逐到最遙遠的星球，永遠不得返回文明世界。

儘管如此，在各星球的地下場所，仍然能夠不時見到一包包正被售賣的白色粉末和晶體顆粒。因為，製造和販賣這種東西所能獲取的利潤，實在太過豐厚。

與用化學品合成的迷幻藥劑相比，純種植物提煉的毒品價格整整高出六倍以上。以人類首都星球「希望之光」為例，一克海洛因的售價，就足足高達五千聯邦標準貨幣。而種植、生產的所有成本加在一起，僅不到五塊錢。

暴利，任何商品都無法比擬的暴利。

也正因為有這種東西的存在，AG64的經濟才得以有所流通。而那些冒險帶著整船生活必需品的黑心商人，也會用不值錢的廉價貨物，換走這些高濃縮的粉末，把死亡前的狂亂與亢奮，帶給遠在數十萬光年以外的文明社會。

……

「禁止攜帶及販賣毒品。一旦查處，將按照《聯邦星際刑法》相關條例進行懲處。」

這是守備區每一個人都必須遵守的鐵律。

趙毅絕不能容忍自己創建的城市，被這種罪惡的粉末毀滅。按照他的命令，任何敢於在守備區範圍內攜帶毒品的人，哪怕份量僅僅只有一毫克，都會依律當場槍決。

對於此項條例，許多來到觀光區的遊客都不以為然。不過，當連續上百人因為吸食毒品而因此被殺後，觀光客們才發現——在這座號稱是用金錢壘起的城市裡，的確有著自己不能碰觸的底線。

……

按照軍部會議的討論結果，AG64號行星守備區將添加新的巡邏航線，還將得到包括小型炮艇和驅逐艦在內的輕型艦船共五百艘。

然而，實際降落在軍用碼頭上的艦隊，卻是完全由重型戰列艦所構成。

「是不是弄錯了？」

這是剛剛看到接收命令的時候，趙毅腦子裡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他仔細看過那些停泊在碼頭的重型戰列艦。除了隨船抵達的兩名傳令官外，所有船艙裡只剩下數千名機械人。它們雖然不能戰鬥，卻可以按照正常程序控制，將龐大的艦隊緩緩運抵所在的目的地。

武器、裝甲、能源……所有戰艦的配置均為一級戰鬥標準。沒有改裝過的跡象，也看不出被拆卸過的可能。甚至就連成艦內各個艙房裡鋪著的地板，也光滑得找不出一絲劃痕。

這意味著，它們都是新艦，是剛剛走下流水線，完成調試與測算後的嶄新艦船。

「上校，請簽收吧。葉將軍說了，這是他做為上次事件的賠禮，專門為你準備的禮物。」

望著滿面媚笑的傳令官，趙毅下意識地想到一個問題。

「請問，你在哪個部分供職？」

「鄙人是第六艦隊的通訊主管。還請多多關照。」

第六艦隊？

葉翰的嫡系？

隱隱之間，他似乎抓摸到了某種頭緒。可是靜下心來一想，卻又全無所得。

帶著簽署後的命令，傳令官登上一艘輕巡洋艦，微笑著離開了乾星。只留下趙毅和黑壓壓的艦隊一起，默默地守候在空曠的碼頭。

這似乎是一個陰謀。

但是，趙毅卻並不認為，自己是陰謀所針對的目標。

如果葉翰要對付自己，根本用不著花如此大的力氣。況且，剛剛離開的傳令官也說了——這是葉家送給自己的禮物。

想到這裡，趙毅不禁皺起了眉。

重型戰艦屬於聯邦嚴格控制的物資。即便是在要塞星上駐守的常規艦隊裡，重型戰艦的比例也僅僅只佔到百分之六十左右。葉翰一下子送出多達五百艘重艦，他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難道，真的如同那名傳令官所說，這是一種示好的舉動嗎？

冥思苦想，最終卻沒有任何結果。儘管內心無比煩躁，趙毅卻也沒有動過要向周以銘報告的念頭。畢竟，事情都具有兩面性。在沒有水落石出以前，任何多餘的舉動，都有可能引發意想不到的後果。

正當他冥思苦想的時候，馮談談的面孔，突然出現在手腕部位微型電腦的通訊屏幕上。他急切地說：「主人，請您馬上到西H區來一下。」

「出什麼事了？」趙毅認真地問。

「有兩名前來觀光的客人與居民起了衝突。他們……他們……」

「他們怎麼樣？說——」

趙毅心裡一緊。

「兩名觀光客，他們……都被殺死了。」

……

趕到西區司令部的時候，上百名遊客已經把整個大廳圍得水洩不通。群情激憤的他們推攮著士兵構成的防線。口中還用最骯髒的詞語大聲叫罵著。

「我早就說了，AG64這種鬼地方哪裡會有什麼所謂的觀光區。根本就是一個劫財殺人的騙局。」

「媽的！老子的同伴被殺了，你們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嗎？還有沒有法律？還有講不講道理？」

「退錢，老子連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我現在就走，離開這顆該死的星球。」

趙毅沒有走樓梯，而是從地下通道的升降梯，直接進入了辦公室。

寬敞的房間裡，靠牆站著十餘名全副武裝的鐵衛軍士兵。神情冷肅的馮談談侍立在辦公桌旁。對面的空處，則站著五名上穿黑色T恤，下穿白色熱褲，身材惹火的年青女子。就在她們身前的地板上，還擺放有兩具用白色布單掩蓋的屍體。

「說說吧！怎麼回事？」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但是，卻有些怪異。

兩名觀光客，在街上遇到五名年輕漂亮的女子。於是，他們做了每一個男人都會做的事情——熱情地上前搭讒，討要通訊號碼，邀請對方吃飯……當然，也趁機捏了捏對方嫩滑的手臂，摸了摸圓潤的屁股等等。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些看起來有些過分的「友好」舉動，卻惹得五名女子大為光火。她們當場把兩名觀光客團團圍住，從腰間摸出匕首，乾淨利落地捅穿了對方的肚子，還狠狠連擰數下。

從監控鏡頭上察覺異常的鐵衛軍，在馮談談的帶領下，第一時間趕到事發現場並逮捕了兇手。然而，聞訊而來的觀光者們卻也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他們把這件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更用微型電腦記錄了所發生的一切，並將其發到了宇宙網絡上。

「啪——」

憤怒的趙毅猛然一拍桌子。臉上已是一片鐵青。

他很清楚，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會直接成為AG64改造計劃的重大外傷——一個連人身安全都無法保證的星球，還有什麼能力奢談經營？

顯然，錯並不在已死的兩名觀光者。西區本來就是特別劃的遊樂區域。進入其中的女性幾乎都是接待員。對於客人的這些舉動，她們根本不會拒絕。相反，還非常樂於接受。因為，那樣做，意味著能夠得到更多的小費。

這幾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如此狠毒、凶殘？

「已經查證過了。她們都是『婦女保護協會』的人。」

看到趙毅眼中的疑惑，馮談談連忙上前解釋。

「婦女保護協會」，是地球聯邦境內一個較為特殊的組織。其前身，曾經是舊時代的「自由婦聯」。在當時的世界大戰背景下，「自由婦聯」力主為女性和兒童謀求福利和權利為宗旨。隨著人類進入了宇宙移民時代，「自由婦聯」也更名為「婦女保護協會」，機構目的也越來越傾向於對權力的追逐。在上層人物的操縱下，協會已經徹底拋棄曾經的誓言，在合法外衣的保護下，以手中掌握的大量女性為資源，對其它政治黨派掌權者進行色誘，或者類似的權色交易。

該協會成員早已不是廣泛意義的婦女，而是專指美貌的，可供利用的年輕女子。她們甚至成為聯邦國內很多大型娛樂場所從業者的主要來源體……不過，這種事情僅僅只是針對政府高層和財團有效。對於普通人，「婦女保護協會」仍然是高不可攀的龐然大物。她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影響聯邦法律，在軍、政雙方都有著微妙的操縱權。由於裙帶和那些無法冠冕堂皇說明的理由，這些女人身後都有著強大的保護傘。甚至為所欲為，無人敢於干涉。

但是不管怎麼樣，這些都不是隨意殺人的理由。

在趙毅看來——新明斯克是我的地盤。在這裡，就得聽我的話，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他陰沉著臉走上前來。順序打量了一番這五個女人。

她們都長得很漂亮。身材高挑，對比勻稱，也許是由於長年保持身材，並且經過體格訓練的緣故，肩、腿裸露的部位，顯得極具柔韌且不失力量。而不是像健美者那樣單純只有簡單的肌肉，卻絲毫看不到女性應有的柔美。

看到趙毅肩上掛著的上校銜章，一名生有長長金髮，用束帶紮起挽在腦後，看似為首的女人站了出來。冷冷地說道：「你就是這裡的守備官？為什麼還不放我們走？」

第一百二八節 霸女

「混帳，怎麼敢用這樣的口氣和主人說話——」

見狀，站在旁邊的馮談談正要拿起手邊的自動步槍。卻被趙毅按了下來。轉而用極其不善且充滿嘲笑的目光，默默地看著這些神情囂張的女人。

「你叫什麼名字？」

對於問話，金髮女子根本不加理會。只從鼻孔裡冒出一聲冷哼。

趙毅也不生氣。慢步走到地上的屍體前蹲下，掀開白色布單，連連搖頭：「嘖嘖！下刀的部位恰好就是肝臟。看看這些刀口，用刀刃來回轉擰，連內臟的碎片都全部流了出來。實在太狠了……這兩個人，是不是你們殺的？」

不僅是金髮女子，所有站在那裡的女人，臉上都顯露出同樣的鄙夷。彷彿，蹲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白癡。

「前兩個問題都不想回答是嗎？」

趙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淡淡地說道：「那麼，我現在問第三個問題。你們這樣做，難道就不會害怕嗎？」

依舊還是沒有人出聲。為首的金髮女子，甚至直接白了他一眼。

見狀，趙毅也不以為怒。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饒有興趣地捏了個響指。

見狀，站在旁邊的馮談談連忙俯下身來，神情恭敬地應道：「主人，您有什麼吩咐？」

「去打個電話，把『天香酒樓』的金老闆叫來。再通知一下羅傑，讓他帶五百名手下，十分鐘之內，必須趕到這裡。」

「你想幹什麼？」

忽然，金髮女子快步走到趙毅面前，伸出狀若蔥玉搬細長的手指，連聲斥道：「為什麼還不放我們走？」

「注意你的言辭。」

趙毅譏諷地看了她一眼：「我問了三個問題，你卻沒有給我任何答案。不過，作為本星球的守備司令官，我可以做做表率，先解釋你內心的疑惑。這樣吧！就從你剛才的問題開始如何？呵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問的是：為什麼還不放你們走？是這樣嗎？」

「哼——」

金髮女子冷哼一聲，眼中滿是不屑。

「我的答案非常簡單。」

趙毅也不生氣，只是皮肉不笑地說道：「對不起，你們誰也走不了。殺了人，必須有個交代。」

「就算是在首都星，我們殺了人一樣想走就走。」

金髮女郎根本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她甚至連看都不肯多看趙毅一眼，逕直穿過大廳走到門口，伸手便要將門鎖拉開。

這時，站在旁邊的十餘名鐵衛軍，突然分散形成一個環狀的包圍圈，把五名女子緊緊困在中央。同時端起各自的武器，用烏黑的槍口，死死瞄準她們的要害。

「就憑你們這些廢物，也想攔住我？」

金髮女郎毫不畏懼地冷笑道：「識相的，就快點滾開。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只需要一個電話，聯邦議會和最高法院就會讓你知道——有些人，不是你能動的。」

「想翻就翻吧！翻臉，不就是把臉翻過來而已——」

趙毅笑盈盈地分開人群走了進來：「聯邦議會？這就是你所依仗的？」

「既然知道，那還不讓我們走？」

「走？憑什麼——」

忽然，趙毅臉色一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猛地外伸扣住她的肩膀，右手則伸指成爪，鎖死對方的左腕後，順勢朝上反別。只聽「卡嚓」一聲，整條左臂頓時扭曲成為極其怪異的角度，無力地垂落下來。

「啊——」

金髮女子慘叫著，死死摀住斷裂的左臂。光潔白晰的額頭上，已經滲出密密麻麻的豆大汗珠。眼睛裡的傲慢和不羈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則是無比的驚恐和仇恨。

趙毅冷笑一聲，右手張開虎後，扣住她的咽喉，將其整個人高高豎卡在牆壁上，低聲喝道：「現在回答我的問題。第一，你叫什麼名字？」

「達，達蓮娜……納爾森。達蓮娜。」

面色慘白的金髮女子拚命摳著緊緊箍鎖自己喉嚨的手指，希望能夠從中掙扎出一點點足夠呼吸的空間。現在的她，早已沒有了幾分鐘前的冰冷和高傲。只能戰戰兢兢地忍受著這種可怕的煎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順從。

「很好。看來，你現在已經稍微變得聰明了點兒。」

趙毅微微一笑，手上卻絲毫沒有放鬆。他瞟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說：「繼續第二個問題——這兩個人，是不是你們殺的？」

「……是。」

金髮女子稍微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承認。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對方提出任何要求，都只能服從。

「早點配合，何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哼——」

趙毅滿意地拍了拍她柔嫩光滑的臉蛋，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猙獰：「第三個問題：在法制區域肆無忌憚的殺人，你們就不害怕嗎？」

「我們，咳咳……我們都是『婦女保護協會』的成員。真，真的。」

聽到這裡，金髮女郎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顧不得喉間的呼吸不暢，連連急聲嚷道：「依據相關條例，我們擁有事外免責權。何況，咳咳咳……何況，事情的起因還是，還是那幾個男人主動挑起的。他們……想和我們一起喝酒……」

「事外免責權？」

反覆念了幾遍這個陌生的名詞，趙毅臉上的神情，也隨之慢慢變得一片陰森。

人類最初放棄地球，進入宇宙的大移民時期，曾經因為國家、民族、區域等問題展開了一系列紛爭。其中，在泛聯合帝制社會中，有許多法律是專門針對個人而設。比如上級官員專享的「財產免稅權」，還有當時受封貴族才能使用的「領民買賣權」，以及考慮到聯邦執政D員福利問題，特別設立的「D員公款吃喝兼嫖娼合法權」等等，都是最具代表性的部分。

「事外免責權」，就是其中之一。

據聯邦歷史的原始檔案記載，「事外免責」是泛聯合最初的帝國時代，妃嬪們專享的特殊權力。

按照法律規定，在那一時期，獨事皇帝本人的后妃，在確認無誤的情況下，有權下令處死九品以下的官員並包括普通百姓在內的對其不敬者。事後，也不會受到任何責罰。很快，這種權力逐漸擴散到諸侯的眷室。到了帝國後期，由於皇帝本人昏聵無道，D員腐敗不堪，「事外免責」幾乎變成了所有高級官員家眷都能享受的待遇。由於殺人免責，官婦們紛紛將之當作刮取財富和娛樂的最佳方式。

比如，某官婦看中一塊地皮，她只需要在拍賣過程中，以競拍對手對自己無禮為由，就能「事外免責」合法殺掉對方。而所謂的無禮，最多不過是目光上的接觸罷了。

或者，某女貴族裝修居室，工程完成後卻不想付款。為了達到目的，她將工程負責人帶到家中，非常「不小心」的讓對方看到自己浴後的形象。於是，人也殺了，錢也免了。

再如，某女D員看中一英俊男優，忍不住春心蕩漾，強迫對方和自己在最坦誠的情況下，各自湊出某一身體部位，利用凹凸組合原則玩拼圖遊戲。如果遊戲時間太短，或者遊戲質量不佳，無法讓女D員達到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滿足，那麼男優只能在「事外免責」的前提下，被卸成數塊深埋地下，成為來年農作物的肥料。

從地球分裂之後，聯邦廢除了這些專對特定群體生效的法律。唯獨「事外免責權」有些例外。並且，所指對的權力者，也僅僅只有「婦女保護協會」一家。

這主要是對該協會成員的特殊存在所考慮。怎麼說呢……政府官員也是人，同樣有著正常男人的生理需求。身為官員，公然出入夜總會之類的場所，很容易被媒體曝光。「婦女保護協會」的存在，符合政府和議會的利益，提供的女性對像質量也很高。很自然的，也就必須給予這些女人一定程度的特殊待遇。

但是，這條法律並沒有寫入《聯邦星際憲法》。而且在數百年的時間，許多聯邦監察官員都想要將之取消。最終，在聯邦最高大法官和警務總監聯名下發的相關文件中宣佈：「婦女保護協會」所擁有的「事外免責權」，並不單獨作為聯邦法律生效。僅僅只在其成員涉罪被判的時候，可以將其做為量刑的依據進行考慮。

也就是說，「婦女保護協會」將不再享有殺人無罪的權力。但是卻沒有任何成員因此而獲刑。

「婦女保護協會」其實就是一個打著正規旗號的妓女集團。只不過，這些女人從不站街，也不出台。價格也比普通人昂貴得多。但是脫掉褲子，本質仍然還是兩條腿加一個洞……

「擁有事外免責權，就能隨便殺人？」

趙毅的面色已經變得凶狠，甚至應該說是殘忍。

「別忘了，按照《聯邦星際憲法》，你所謂的權力，僅僅只在量刑的時候起作用。」

「我，你，我……」

一時間，達蓮娜急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這裡是AG64，不是首都星。」

趙毅突然送開手，把她重重摔落在地。隨即將滿是釘掌的軍靴踩住其肩部的斷口，獰笑道：「不過是幾個男人正常的搭讒，就被你當豬一樣給殺了。你以為自己有多清高？知不知道你給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被你這麼一鬧，誰還敢來新明斯克觀光？『婦女保護協會』有什麼了不起？嘿嘿嘿嘿……如果『帝豪』夜總會多幾個像你們這樣頭牌，生意肯定會好上許多。正如你說過的那樣——只有議員才能享用的人，很多人都感興趣！」

說著，趙毅高高舉起右手，將拇、食、中三指彎曲成爪，照準達蓮娜的肩胛狠狠捏去。在一陣淒厲的慘叫聲中，原本堅固的骨節部位，已經變成了一團散碎的物體。

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五個「婦女保護協會」的成員，頃刻之間，已經變成了五個癱軟在地的廢人。

「你，你想幹什麼？」

眼中滿是恐懼的達蓮娜強忍劇痛，又驚又怒地叫道：「殺了我，聯邦議會絕對不會放過你。我，我認識的人，會把你送進地獄——」

「你這麼漂亮，殺了多可惜——」

趙毅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臉，皮肉不笑地說道：「就算要死，也得把這些客人和我損失都賠償了才行。至於地獄……哈哈哈哈！你很快就會親臨其境——」

這時，收到消息的「天香酒樓」老闆，還有帶領一干幫眾的羅傑，已經走進了辦公室。

「金老闆，這幾個人暫時交給你。我知道你有一種特殊的解剖手法，能夠取下人體內部的主要骨胳，造成力量全失而不傷及性命。需要多少手術費，儘管開口便是。」

聞言，金德貴走上前來，仔細看了看幾名驚恐萬狀的女子。抹了抹油光光的鬍鬚，媚笑道：「嘿嘿嘿嘿！這種手術通常只在肉豬身上做過。不過若是大人您發話，那就每人七千聯邦標準貨幣。打個折扣，五個人，共收三萬兩千整。您看如何？」

「手術結束，去找馮談談結帳。」

趙毅滿意地點了點頭，轉向羅傑一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給你個任務。」

「請您吩咐。」

「讓你帶來的手下，把這幾個女人全部伺候一遍。讓她們知道，什麼才是做女人應該享受的快樂。注意，絕對不要把人弄死。給你一個月時間，把她們交回來的時候，我要看到五個滿腦子只有性愛的蕩婦。到時候，她們將成為『帝豪』和『巴登巴登』新的頭牌小姐。」

趙毅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楚。

「不！你不能這麼做——」

忽然，癱在地上的達蓮娜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連擠帶爬地撲到他的腳下，苦苦哀求道：「求你別這樣。我，我願意賠償你所有的損失。」

「你有多少錢？」趙毅的目光依然很冷。

「我們身上有六十多萬聯邦元。都，都給你。」

達蓮娜頭上漂亮的金髮已經散亂，她顫聲道：「如果不夠，我還可以打電話向其他人獲得幫助。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銀行卡在哪兒？」趙毅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這……在這——」

說著，達蓮娜吃力地扭過身子，用下巴點了點短褲上的口袋。

「羅傑，帶人去先把錢取出來。」

問出密碼和帳號之後，趙毅的面色忽然變得有些詭異：「至於你們，就安安心心留在新明斯克。放心吧！你們很快就會知道，女人真正的幸福，是什麼樣子。」

「你，你欺騙我？」

達蓮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騙你又怎麼樣？」

趙毅滿面譏諷地蹲下身來，指著旁邊的觀光客屍體，低吼道：「你以為，隨便扔幾個臭錢就能讓人重新活過來嗎？你他媽的有什麼權力這樣做？你以為你是誰？『事外免責權』，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借口。既然別人隨便問你幾句話就要動手，既然你如此清高，那我就讓你嘗嘗被千人日，萬人操的滋味兒。」

「不！你不能這麼做。我們……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你——」

哀求無用，達蓮娜又重新恢復了原先的狠毒。

「不放過更好！」

趙毅邪惡地一笑：「如果能把你們會長弄來充當紅牌，生意一定非常火爆。哈哈哈哈！別忘了，這裡是AG64，一切皆有可能。羅傑，把她們帶下去。從現在開始，她們隨便你怎麼處置。記住，不准把人弄死——」

走廊裡的淫笑與淒慘的喊叫已經遠去，可是趙毅臉上的怒意和冷色，也越發沉重。

同樣都是女人。張小嫻是那麼的溫柔可愛，反觀「婦女保護協會」這幾名成員，卻殘忍、傲慢，彷彿一塊塊冰冷的化石。

想到這裡，他不禁使勁兒捏了捏拳頭。沉聲道：「馮談談，通知劉楓立刻回來。有個任務，需要他來執行。」

……

觀光客的意外死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經過守備區特別法庭調查，死者的家人各自得到了多達五十萬聯邦標準貨幣的賠償。而這起事件引起的紛亂，也在最短的時間裡被徹底驅除。

按照命令，劉楓在第一時間趕回了乾星。

對於這個一直扮演海盜角色的部下，趙毅並沒有交給他太過繁重的任務。護航，本身就具有相當的危險。況且，一直將其當作將軍培養的他，也不希望自己看中的人受到任何傷害。

補充兵力，是劉楓每次返回乾星時，都會接受的第一個任務。

第一百二九節 美男

從星球各處聚集而來的平民，已經超過了五百萬之多。他們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安置在地下基地，而是以居民身份進入城市。只有體格健壯並且通過測試的人，才會被選中成為鐵衛軍的後備人員。

兩百萬受過戰艦操控訓練的平民，兩萬艘經過「奇跡」重構而成的重型戰列艦。這就是趙毅交給劉楓的新兵。加上原有的艦隊，劉楓手下的「斷天海盜團」，已經擁有各型戰艦兩萬五千餘艘。這樣的實力不要說是搶劫，就算闖進行政區域橫衝直撞也沒有問題。

相比之下，另外一個任務，也是他此行的關鍵，就顯得比較簡單。

守備區司令部的辦公室裡，站著兩百名身材勻稱，體格健壯的年輕男子。為首者，正是巴裡特臨終前托付給趙毅的肯特。

「三個月後，他們將會分頭前往各個行政星球。屆時，你的艦隊將對他們進行護送。注意，此項任務屬於絕密，除了你之外，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

泛聯合實際控制區，玫瑰花星球。

戰爭，並沒有徹底斷絕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聯繫。有很多無法擺到檯面上的事情，都仍以不為人注意的方式，暗中，悄悄，私密的進行著。畢竟，無論其中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脫離對手單獨存在。這不僅僅只是牽涉到政治，更多的，則是經濟方面的因素。

桐油、礦石、膠質提煉物、聚酯類產品……每天都有大量物資穿越邊界，通過走私或者正常貿易的方式，偷偷摸摸或者名正言順進入各自勢力的流通領域。商人們總是能夠尋找到賺錢的好辦法，他們對於金錢的嗅覺，比任何生物都要靈敏得多。為了鈔票和利潤，他們比最勇敢的戰士還要瘋狂。也正因為這樣，因為有他們的存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一直保持著明面上敵對，私下卻相互融通的奇怪模式。由此引發的一系列衍生問題當中，最特殊，也是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卻又實際存在的怪像，就是聯邦標準貨幣和泛聯合帝國元彼此通用。沒有人拒收其中任何一種，也在任何地方都有著願意接受，體現出這些花花綠綠小紙頭價值的人。

「聖希爾曼」酒店，是一家位於玫瑰花星球東部地區貧民窟邊緣位置的五星級酒店。也是劉楓每次來到這顆星球，必須前往的地方。

如果不是知情者，恐怕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斯皮羅這個骯髒肥胖的妓院老闆，竟然會在短短幾個月裡，花費巨資在這種地方，修建起這座裝修豪華的酒店。當然，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建造這一切的資源來源，實際上要與遙遠的AG64劃上等號。更不會有人明白，現在的斯皮羅，其實不過是另外一個叫做「廖秋」的傢伙。而他經營企業的理念也非常簡單……除了全盤抄襲AG64號星球上的新明斯克，就是比任何同行更黑、更卑鄙、更殘忍、更冷漠無情。

廖秋牢記著趙毅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貧民窟固然有其利用價值。但就經濟收益而言，窮人永遠無法和貴族比較。放棄所謂的尊嚴和道德，想盡一切辦法滿足那些手裡掌握金錢的傢伙。讓他們感受到從未體驗過的全新玩法，提供給他們最漂亮的女人，最新鮮的肉，讓他們在血腥、刺激和極度變態的遊戲中找到快感……只要做到這些，你就是一名合格的潛伏者。」

廖秋把這當做座右銘。

當然，他不會傻到把這些話刻在石頭上，而是深深烙印在大腦深處。

從開業至今，「聖希爾曼」酒店一直對所有來過這裡的貴族，有著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吸引力。簡而言之——只要有足夠的錢，你可以在這裡體會到任何遊戲樂趣。

這裡有世界上最美貌的女人，也有最棒的男人。他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無論是性，還是身體，或者器官。

在普通人看來，這句話可能有些難以理解。

性，當然是最基本的人類慾望發洩模式。人們會根據自己的審美觀點，尋找適合自己的愛撫對象。然而，讓高潮過去的時候，暴虐和瘋狂的念頭，往往會從思維角落裡鑽出，像魔鬼一樣在大腦裡遊走。滿足之後的男女，往往很想把身邊的人從床上一腳踢下去。而這個時候，躺在旁邊剛剛與你激情過度的那一位，主動朝你手裡塞上一把鐵錘，一把剪刀，或者鋼鋸之類的東西。然後，用熱辣大膽的目光注視你的眼眸，讓你感受到熊熊火焰在體內燃燒的瘋狂……有很多人都會在那個時候變成人體藝術造型師。切割、鑿擊、撕裂……慘叫和血液，支離破碎的肌肉和內臟，從身體上被砍斷的四肢和頭顱……它們用最完美的方式詮釋了「藝術」這個詞。

當然，這是令上帝為之憤怒和顫抖和藝術。也是魔鬼最為喜愛，也是地獄裡活生生的現實畫卷。但是不管怎麼樣，在這個世界上，喜歡魔鬼的人，往往多過喜歡上帝。

這僅僅只是「聖希爾曼」酒店的一個經營項目。如果你對此不感興趣，還有更多令人眼花繚亂的遊戲。

把你看中的某個人下身切開，裝上小型發動機，成為活人版的摩托艇，在維持生命系統的幫助下，帶著你在人造海洋裡肆意遨遊。

你可以親身體驗舊時代電影名作《異形》。在封閉的飛船裡，和扮演船員的人們一起體驗死亡恐懼。當然，貴族顧客永遠是主角，也是異形的唯一扮演者。

酒店外圍的面積很大，那裡有一座佔地面積數十平方公里的小鎮。建築風格完全延續了舊時代的地球模式。裡面的居民多達數萬。這裡可不是什麼旅遊觀光區，而是地球時代熱門遊戲《生化危機》的延續。在這裡，你就是勇敢對抗變異殭屍的英雄，你將獵殺那些掙扎在腐爛與死亡之間的鎮民，在黑暗混亂的世界裡尋找出路。

這遊戲絕對安全——雖然鎮民們都被注射過與遊戲中類似的生物藥劑，身體外形與喪屍沒什麼區別。但他們的牙齒已被拔光，也沒有指甲。最多是看上去令人感到恐怖，實際卻無法造成任何傷害。何況，所有參與遊戲的貴族，都必須穿戴厚厚的軍用盔甲。至於參與遊戲的價格，則高達每人次五百萬帝國元。

被殺的鎮民都是複製人，也有從監獄裡買來的囚犯。這裡不存在道德，只有利潤和金錢，殘忍和刺激。

廖秋很清楚——像「聖希爾曼」酒店這樣的地方，在泛聯合其它移民星球上也有。它們都是主人的傑作。正因為有了這些娛樂設施的存在，大量資金才得以從不為人注意的方式，匯聚到遙遠的AG64，在荒涼的沙漠中鑄就輝煌。

……

魚翅，是古老地球上一種早已絕跡的美味兒。科技的進步，使得人類可以利用鯊魚的基因，在殖民星球的海洋上，重新製造出這種巨大的生物。當然，這樣做的原因，並不是所謂的環境保護或者生物繁衍。純粹只是為了把這些可憐傢伙的背鰭砍下，用來滿足自己貪饞的口腹之慾。

將上好魚翅盛在罐中，加上火腿、干貝、母雞湯、鴨肫、鴿子一起熬煮。汁濃肉爛之時開罐，撲面而來的濃香，足以令人饞涎欲滴。

這道「紅燒魚翅」，是劉楓最喜歡吃的菜。每次來到「聖希爾曼」酒店，廖秋都會用此菜來招待他。用妓院老闆的話來說——「你應該好好享受一下原本只屬於貴族的待遇」

不過，劉楓今天來，卻不僅僅只是為了口腹之慾，而是有著特殊的目的。

通往酒店地下六層的過道裡，每隔數米就能看到一名荷槍實彈的鐵衛軍。尤其是在臨近升降梯口的「T」字形迴廊兩側，還順序排開數十名身穿重型戰鬥裝甲的士兵。他們仔細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動靜，任何微小的異常，都會招至無數的彈頭瞬間傾瀉過來。

六層，是一個有著特殊用途的大房間。中央平台的主座上，神情嚴肅的廖秋和劉楓，分別位列左右。在站他們面前的，則是包括肯特在內的兩百平民，以及二十名身穿制服，並且佩戴這「聖希爾曼」酒店徽章的中年女子。

這二十個人，是廖秋按照趙毅的要求，從各個星球高價僱傭的禮儀教師。她們所要做的，就是在三個月內，把這些平民學生，徹底變成世界上最有禮貌，最有教養的上等人。

「真不明白，主人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做這件事？」

看著眼前這些人，廖秋很是有些不解：「禮儀……難道他厭煩這些習慣粗俗的傢伙？或者，想要讓AG64那顆野蠻星球從此回歸文明？活見鬼，一個讓平民學習禮儀的守備官……在我所認識的高級傻瓜裡，主人，還是第一個。」

雖說話語帶有調侃性質，廖秋大腦裡的忠誠卻絲毫沒有變化。

「讓他們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

面對這種不明究裡的抱怨，劉楓沒有生氣，也不多做解釋。

如此一來，廖秋反而覺得有些無趣。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皺著眉苦笑道：「你就不能說點有意義的話嗎……好吧！大張旗鼓的讓我幫助僱人，又在外面弄出如此嚴密的狀態。別用那些什麼『為了支援泛聯合平民教育事業』之類的鬼話來搪塞我。告訴我，主人把這些人弄到這裡學習禮儀，究竟是為什麼？」

「你覺得，這次帶來人怎麼樣？」

劉楓一直在微笑，好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指著那些正在接受訓練的平民說：「他們是從五百萬人當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都具有顯著的男性美感，身材符合黃金比例，肌肉結實，骨胳標準，眼、唇、鼻等部位的配比恰到好處。都是些不折不扣的俊男啊！」

「你……你該不會是性別取向有問題吧？」

廖秋故做誇張地撇了撇嘴，瞇縫著小眼睛，盯著面帶微笑的劉楓：「你什麼時候變得喜歡爆菊花了？怎麼，夫妻生活不和諧？還是你在床上無法滿足某個女人的生理需要？」

「如果用這些人去勾引女性，你覺得，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劉楓沒有理他，自顧道。

「勾引？」

廖秋一楞：「怎麼，你也想涉足人口販賣生意？或者……是主人的意思？」

「差不多吧！」

劉楓淡淡一笑，用手指輕點著桌面。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假設一下，如果把這些人用名牌服裝重新包裝，讓他們具備不錯的禮儀基礎，再弄上一個貴族的頭銜。把他們散佈到各個行政星球上。專門引誘那些家世不錯的小妞太太……嘿嘿嘿嘿！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廖秋頓時聽得目瞪口呆，臉上表情也變得極其精彩。

因為，這可不是趙毅一時興起的想法，而是已經開始實施的計劃。

從經過洗腦的平民當中，挑選出外形俊美的男子，經過語言、禮儀、談吐等一系列訓練後，在人口普查總署重新調換原有資料。一個活脫脫的合法帥男，便新鮮出爐了。

當然，僅僅如此，還不夠。

從舊時代帝國時期遺留下來的貴族很多。這些昔日的豪門大多已經破落。像某爵士因為窮困潦倒，不得不乞討為生之類的報道，泛聯合媒體和報紙上經常都會出現。因此，用幾千聯邦標準貨幣或者帝國元買上一個低等爵位，根本沒有任何困難。

「你，你竟然在偽造貴族？」

儘管無比吃驚，可是廖秋已經隱隱嗅到其中的巨大利益。

「這怎麼能叫偽造呢？何況，你也猜到了，這可是主人的意思——」

劉楓滿臉誠摯地攤開雙手：「人是真的，身份也是真的。至於貴族的頭銜，他們願買，我也願買。這可是最真實不過的買賣。」

「……告訴我！製造出這麼多的假貴族，究竟是為了什麼？」

廖秋眼睛裡閃爍著亢奮的目光。他已經多少能夠揣摩到遠在AG64星球趙毅的心思。

「當然是發揮男性的優點，和那其它的貴族夫人、小姐多多溝通，加深一下彼此之間的友誼。」

劉楓笑得非常邪惡。

「美男計？」

不知為什麼，廖秋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個可怕的名詞。

從舊時代帝國時期至今，泛聯合貴族當中有相當多的一些人，其實早已破落。可是，憑借家族千年積累下來的財產，一些頗有名望的侯爵、公爵，仍然具有相當的經濟實力。尤其是在行政星的社交圈中，擁有貴族身份的人，更是被高官富豪們所青睞。甚至，不惜相互聯姻。為的，就是想要合法繼承對方的爵位。

在新興的富豪們看來，爵位無疑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尤其是公、侯、伯之類的高等貴族，其家世遠非普通子爵、男爵所能相比。這種單純停留在身份上的攀比，即便是在地球聯邦內部也非常流行——有相當一部分議員，都擁有名聲顯赫的貴族頭銜。他們都聲稱這是古老地球時期的繼承物，而不是來自泛聯合。

怎麼說呢……有個爵位，就能高人一等。這是很多有錢人的共同想法。

可以想像，一個相貌英俊，善解人意，談吐幽默，而且多金瀟灑的貴族青年，會在那些有錢富婆當中，引起多麼強烈的轟動。一旦牢牢把握住這些女人的心，到時候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就能得到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女人，是一種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動物。她們許多時候表現得非常精明。可是當愛情降臨的時候，卻比世界上最愚蠢的母豬還要遲鈍。

廖秋汗津津地看了看劉楓。他忽然覺得——這傢伙實在太可怕了。居然能夠成為這種計劃的實際執行者之一。而主人……能夠想出來這種辦法。簡直就是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的魔鬼。

而且，還是最狡詐，最卑鄙無恥，最邪惡的那一種。

「女人喜歡男人，不外乎三個方面。」

劉楓彷彿是在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辨解：「有錢、有型、有權。一個年青英俊多金的貴族，絕對符合她們的要求。我要讓每一個派出者都接受系統的訓練。他們要做到第一眼被女性看到的時候，對方下身就有種濕潤的衝動感。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成為豪門怨婦和貴女的崇拜者，才會從身體到精神，所有的一切都予取予求，無所顧忌。合法的把那些巨大的財富，統統變成我們的東西。」

第一百三十節 構陷

說著，他繼續保持微笑，注視著個頭明顯比自己矮小的廖秋：「這是主人的原話。我沒有添加，也沒有刪減。你應該知道，我不擅長這些東西。」

經典！真他媽的經典！

廖秋覺得自己算是白活了——在這個骯髒、卑鄙、猥瑣的計劃面前，他只能甘拜下風，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要知道，這個計劃一旦成功，所帶來的收益，絕對是個驚人的天文數字。

每個行政星上都有數百，乃至上千個大型城市。每個城市裡都有著數以萬計的貴婦。她們每一個人手裡，掌握的財富至少都在百萬以上。如果在每一個星球上，都出現幾個這種肩負特殊使命的俊男……弄光那些女人的錢，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而且，這個計劃的收益還不僅僅只是金錢。如果膽子再大一些，眼光再長遠一點，利用那些貴婦手中的權勢，獲得她們支持的話，就能在各個星球上造就一大批高官。到時候，能夠得到的好處，根本難以計算。

泛聯合的基礎就是貴族。得到貴族的支持，就相當於得到權力。通過男人控制女人，再通過女人從其他男人手中獲取收益……這就是計劃的實質。

趙毅高大的形象，在廖秋心目中瞬間變得比山脈還要雄偉。妓院老闆有種想要對著趙毅畫像或者照片頂禮膜拜的衝動——這才是黑暗與邪惡的最高境界，也只有這樣的人，才真正值得自己效忠。

主人……簡直是個最卑鄙的天才。居然連這種方法也能被他想到……不錯，利用女人往上爬，聽起來的確有些無恥。可是為了清高就被人踩在腳下為所欲為，那樣的處境卻比無恥更加悲涼。

……

三個月後，包括肯特在內的第一批經過洗腦的受訓者，在劉楓艦隊的護送下，分別搭乘貨運船隻，飛往各自不同的目的地。

「為什麼只使用男性誘餌，而不用女人呢？」

站在「聖希爾曼」酒店私人宇宙港的地面塔台上，望著已經遠去的飛船，廖秋頗為不解地問：「女性在交易方面天生就有優勢。而且，她們對目標的控制能力更強，吸引力也更大。主人……他應該對此很清楚。」

「這不是我們能夠關心的問題——」

劉楓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不過，主人曾經說過——後天的訓練，終究趕不上先天的條件。男性還可以勉強依靠強訓進行彌補。至於女人……與其放出一批各方面綜合實力不是太好的平民，不如直接使用那些現成的棋子。」

「哦？」

廖秋有些意外：「這麼說，在AG64，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劉楓輕輕地點了點頭：「聽說過『婦女保護協會』嗎？」

「當然」。

廖秋一愣，繼而恢復常態，說：「那可是個漂亮妞雲集的機構。據說，那些女人都是聯邦高層和議員的專用貨色……等等，你的意思是，主人居然想打她們的主意？」

「為什麼不呢？說句不好聽的，這些人就是一群高級妓女。反正都是賣，不如由我們來收錢。呵呵！不瞞你說，『婦女保護協會』裡一些成員，現在已經成為AG64星球上『帝豪』夜總會最紅的頭牌。」

廖秋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看穿他心思的劉楓笑了笑：「用不了多久，你會看到那些經過訓練的女人。到了那個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我的話。」

……

「帝豪」，新明斯克最豪華的夜總會之一。

坐在寬敞的獨立包廂裡，趙毅只覺得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因為，站在面前的五名女子，實在太美貌了。

倒不是她們天生麗質，而是她們的打扮、化妝、體態，與房間內的光線和明暗對比，恰好形成最完美的搭配。使得觀者眼前一亮，自然顧盼生輝。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達蓮娜，望向趙毅的時候，眼睛裡再也沒有凶狠與仇恨，只有迷茫和臣服。

她不喜歡男人，卻必須用身體為男人服務。

不過，眼前這個年輕的守備官，卻用機器和聲波，讓自己腦子裡多了一種叫做「忠誠」的東西。

從觀光區被抓住之後，她和自己的另外幾名同伴，被帶去了另外一處地方。在那裡，達蓮娜看到一個臉上妝化得很厚，笑起來眼媚如水的女人。

她就是「帝豪」的老鴇，一名最優秀的妓女訓練師。

「走路身體要端正。要讓自己身上最誘人的部分，以誇張且自然的姿勢，出現在客人面前。」

「說話的聲音要動聽。要嬌喘，不是讓你喘粗氣。最重要的是不要帶有氣流，讓人感覺你很無力，很弱小，很惹人憐愛。」

「要喜歡男人。像對待自己的親爹一樣對待每一個客人。不要告訴我你是沒有爹媽的試管人。要是那樣的話，老娘我現在就找一打男人出來做你的爹，跟你玩最直接的亂倫遊戲——」

訓練，卓著成效。

達蓮娜學會了穿著細長的高跟鞋走路，學會了利用化妝和光線把自己變得更加漂亮，還學會了如何利用肢體語言，讓每一個看到自己的男人產生最原始的衝動。

當然，訓練項目有半數以上她早已熟悉，卻遠遠不及被皮鞭和耳光威脅下，大腦迅速理解和吸收的效果那般明顯。

「記住，男人就是你們的衣食父母——用嬌喘的聲音，漂亮的臉蛋，大膽的姿勢去誘惑對方。讓他們心甘情願從口袋掏空最後一個子兒扔在你們身上。徹底拋棄你們腦子裡那些最沒用的羞恥感。其實，被男人的生殖器插進陰道的效果，就和普通的相互握手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身體內外的關係罷了。事後多花點時間和藥水洗洗乾淨，又會變得和新的一樣。姑娘們，男人其實就是一種野蠻又沒腦子的原始動物。只要找到訣竅，抓住關鍵，放干他們身體裡的全部精液，他們就會軟遢遢的躺在床上任你擺佈。桀桀桀桀！用這樣的方式征服男人，絕對要比你們用拳頭去殺人更有快感。」

幾個月下來，達蓮娜和另外四名同門，早就沒有了什麼「婦女保護協會」的概念。長時間的慾望訓練，已經讓她們把性愛看成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尤其是在接客方面，根本不用旁人催促，完全可以自覺自願地滿足客人的任何要求。

她們已經成為「帝豪」夜總會最紅的頭牌小姐。尤其是帶有神秘感的特殊身份，加上偶爾施展冰山一般的冷漠之後，又重新恢復成溫柔可人的靚麗形象。其中巨大的差別，足以令那些想要嘗試新鮮感的客人為之發瘋。

女性的蛻變速度，遠比男性更加恐怖。

訓練完畢推出前台的首次接客，她們每一個人所帶來的收益，便高達兩百萬聯邦標準貨幣。巨大的利潤額，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女人嘛，多看點書，多受點教育。總是能夠改變的。」

看著自己的「製造成果」，趙毅淡淡地笑了笑。那雙望著杯中紅酒的眼睛裡，也充滿了深邃、睿智的目光。

……

桌子上擺著一隻空玻璃杯。望著透明的杯壁，趙毅只覺得視線正被逐漸扭曲，轉向正常視角無法看到的地方。

五百艘重巡洋艦，是一支足以決定某個星球命運的強大軍事力量。

當然，這裡所指的，不是人口數量眾多，納入核心控制的移民星球。而是專指AG64這種極其偏遠，充斥著流放人員和工業平民的廢星。

他仔細查詢過軍部方面的具體負責人，與之前那名押運戰艦抵達AG64號星球軍官所說的一樣——這批戰艦原本屬於第六艦隊，現在，則隸屬於AG64守備區宇宙巡邏部隊。

葉翰是第六艦隊的司令官。

葉濤，則是他的兒子。

對於這兩個人，趙毅沒有任何正面角度的思維記憶。尤其是上一次在首都星的經歷，那種帶有強烈蔑視的招攬，讓他一直覺得很不舒服。

無論火力還是裝甲配置，重巡洋艦都無法和戰列艦相比。但不管怎麼樣，它仍然屬於主力艦種。在聯邦與泛聯合的艦隊中，重巡洋艦佔據著整體戰艦總量百分之五十左右的比例。尤其是兩大勢力的軍工生產線上，該艦種的產量也最高。

地球聯邦所有資料均表明——AG64是一顆毫無開發價值的廢棄星球。趙毅的隱瞞，加上周以銘的刻意遮掩，使聯邦政府高層很少有人注意到新明斯克的變化。這種情況也許會隨著前往AG64的觀光者數量增加，收益利潤暴增，使那些不為旁人注意的成份逐漸浮出水面……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AG64在軍方高層的相關人員眼中，仍然不具備戰略使用價值。有了這種理論背景作為參照，五百艘重巡洋艦的出現，自然變得極不合理。

「葉家……第六艦隊……」

趙毅皺著眉，不斷咀嚼著這兩個互有關聯的詞。

他本能地覺得，這是一個針對自己的陰謀，卻無法看穿，也沒有辦法探究其中的奧秘和意圖。這種游離在自己控制之外的虛無，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可是，也沒有任何辦法對其進行破解。唯一的應對……只能是讓自己在短時間內邊的更強。

何況，就算這些重巡洋艦的中樞電腦已經被做過手腳，無法被自己利用，也完全可以將它們送進地下基地，通過「奇跡」進行重構，轉換成為更加強悍的戰列艦。

想到這裡，他臉上的凝重的表情才稍微有所舒展。但縈繞在內心深處淡淡的不安和懷疑，卻絲毫沒有消退。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有另外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

想到這裡，趙毅隨手點開微型電腦上的按鍵。頓時，一張帶有紅色天使標誌的電子信函，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一份半小時前剛剛收到的軍內郵件。

「致AG64地區最高守備官，軍人編號XD112154，上校軍官趙毅。請於宇宙歷3364年十月一日抵達首都星球『希望之光』，進行個人述職。」

述職。這意味著，必須將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以數據形式向軍令總部進行匯報。

這是軍部按照個人成績作出評價，從而酌情給予軍功的機會。

據實匯報當然不可能。那樣做，和白癡沒什麼區別。

趙毅現在不需要軍功，更不需要表現出內政方面的功績。他只想在AG64這顆荒涼的星球上永遠呆著。

至少，目前是這樣。

然而，軍令不可違。尤其是在自己羽翼未豐，力量不足的情況下，還必須攀附軍方這棵參天大樹，得到足夠的庇佑。

……

除了正規旗艦外，幾乎所有聯邦軍官，都會選擇巡洋艦成為自己的座艦——戰列艦雖然裝甲厚重並且擁有強悍無匹的火力，可是在速度上卻無法與之相比。

「同花順」號，是一艘經過全面改裝的驅逐艦。除了一門相位波動炮和四具等離子導彈發射器外，它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武裝。非但如此，艦體表面懸掛的裝甲也被卸除三分之二。這些縮減下來的部分，被改換成為兩台功率強大的超時空引擎。也正因為如此，它的速度也被提升到令人置信的程度。

這就是趙毅的座艦——一艘表面平淡無奇，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殘缺破舊，卻擁有超一流速度，令人難以想像的快航型戰艦。

當艙門在蒸氣減壓閥的控制下徐徐開啟，舷梯緩緩伸出艙外的時候。趙毅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頗為肥胖的身影。

他的皮膚很白。不是歐裔人種的天生色素特徵，而是亞裔淡黃皮膚被厚厚化妝品遮蓋住原本膚色的不正常表現。他個頭不高，最多不超過一百七十公分。不過，身材上的缺點，被一套少校制服完美掩飾。尤其是從趙毅所在的正面角度望去，面色冰冷的他顯得很是威嚴。

「你可能沒見過我，但一定聽說過我的名字。呵呵！我叫楊威——」

楊威雙手背在身後，雖然臉上表情在微笑，卻讓人感到不自覺的森冷。旁邊，一隊荷槍實彈的聯邦士兵早已將戰艦團團圍住。遠處，還有兩輛重型戰車朝著這裡緩緩駛來。

趙毅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剛剛在首都星球軍用宇宙港降落，居然會遇到這種事情。

他的確聽說過「楊威」這個名字。據說，這個人應該是第四艦隊司令官楊書臣的侄子。

趙毅迅速在腦子裡回閃出自己接收到的遠程通訊內容——他記得很清楚，通訊電文末尾，附帶著聯邦軍總部的特殊驗證密碼。那意味著電文是經過軍方高層同意之後才進行核發，任何人都無法作偽。

換句話說，軍方的確是通知自己前來述職。

從AG64委派到移民星球的潛伏人員已經超過五千名。從各個渠道收集的情報，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周以銘在軍方內部失勢。何況，撤換副總參謀長這種事情絕對無法遮掩，無孔不入的媒體，會在第一時間將這種消息刊登在報紙頭版……綜合判斷，這應該是某個人針對自己的私下行為。

「有什麼問題嗎？少校？」

趙毅用眼神壓制住自己這邊幾名準備暴起的衛兵，又將目光回轉到楊威身上，用平淡的口氣說：「我接到軍部的通知，讓我回來參加述職會議。如果這是一個別出心裁的特殊歡迎儀式，那麼我必須承認——它的確令人感覺意外。」

想清楚了這一點，趙毅的心情慢慢變得平靜。

楊威臉上的笑意逐漸開始緊繃，他用充滿仇恨的目光，冷冷地望著趙毅。這種令人不安，且帶有威嚇性質的沉默，足足持續了近兩分鐘，他才用力吸了口氣，挺起肩膀，從兩片厚厚嘴唇中央，發出得意而猙獰的聲音。

「編號XD112154，上校軍官趙毅。我奉命將你暫時關禁。請交出所有隨身攜帶的物品。如果抗拒，我有權將你當場擊斃——」

說完，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楊威冷笑著揮了揮手，絲毫不給對方開口爭辯的機會，就讓手下的士兵用槍口推攮著趙毅，逕直押上一輛裝甲囚車。

……

禁閉室裡的空間，非常狹窄。

站在僅有兩平米見方的斗室裡，趙毅緊抿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淡淡的陰狠。

按照軍例，所有守備官在接受述職問訊前，必須將所有隨身物品上繳，不得於外界聯絡，更不能在駐地周圍走動。之這樣做的原因，主要是防止各位守備官之間進行數據交流，從而杜絕虛報、謊報等情況。

第一百三一節 述職

當然，禁止歸禁止，軍方卻不會把所有述職人員當作囚犯對待。往往是將其分散到各個接待中心加以款待。等到述職問訊結束，又重新恢復自由。

沒有人通報，也沒有任何人對自己說明關押原因，甚至連最基本的身份驗證手續也沒有……趙毅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像這樣剛下飛船就直接關禁閉的舉動，顯然屬於楊威公報私仇。

對此，趙毅也毫無辦法。相關軍例規定只是將述職者單獨管理，卻沒有說明實際執行方法。所以，對方的行為雖說過分了些，卻也並無違規之嫌。

楊書臣是第四艦隊司令官，軍銜中將。無論他以任何借口監禁自己，只要不超過規定時限，在軍方內部，都是合法行為。

不過，這種舉動沒有任何實際性的效果。唯一的作用，只是讓趙毅內心深處已經逐漸平緩的憤怒和恨意，變得越來越強烈。

「真是一個空有強烈報復心，卻沒有任何才能的男人啊！用這種小伎倆雖說可以滿足一時的虛榮心，卻也帶來了越發強烈的仇恨感。哼！哼！哼！不能一擊致命，又激怒了對手……這筆帳暫且記下，時機一到，我會慢慢和你躉算！」

……

五天後，「希望之光」軍事管制區，地下十五層電子控制中心。

這是一個佔地面積超過五百平米的大房間。除了靠近門廊一端順序擺放著十數套座椅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樣多餘的東西。

包括葉翰和楊書臣在內的十名中將軍官，依序分坐在上首的台位。他們所代表的，是駐紮在聯邦區域內各個不同位置的十支常設艦隊。

在這些司令官的身後，則分別是星球後勤主官、裝備總長、軍法處長等各主要部門官員。即便其中職銜最低的人，肩膀上佩戴的徽章至少也是一顆代表准將的金色五星。

位於所有人正中的，則是軍銜最高的周以銘。

他們是構成述職評判團的全部成員。也是決定所有守備官命運生死的裁決者。

這是一次例行會議。核心內容，是對所有守備區主官進行資格審核。

趙毅所在的AG64，只是其中之一。

當前一名述職者從房間裡走出，守候在門口的憲兵按照順序點到自己名字的時候。趙毅也從等候間的長椅上站起身來，認真地整了整略有皺折的軍服，帶著對未來不可知的疑問和躊躇，用力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上校，請你就AG64號行星擔任守備司令一職期間的自我表現做出綜合評述。要求客觀、公正、數據翔實。不得弄虛作假，捏造謊報。現在，請開始吧！」

軍法處長說話的聲音，就和他平日裡對待違紀官兵的態度一樣——冰冷、嘶啞、沒有任何感情。

述職報告是張小嫻幫助整理的。

其中的內容，包括十餘次小規模與沙盜的激戰，以及兩次與海盜之間的艦隊戰。從剪輯過的畫面上看，身為守備司令的趙毅極其英勇。在人數和裝備均劣於對手的情況下，完全依靠巧妙的戰術和基地和敵人周旋。

「AG64號星球上沒有公民，所需士兵只能從當地的平民中進行招募。由於訓練時間不足，加上武器裝備上的問題，截止我出發的時候，整個守備區只剩下三百六十二名陸戰步兵。其中還包括半數以上的傷員。戰艦雖然還有一些，但是缺乏足夠的操作人員。最近一次與海盜交手後，只剩下十七艘太空炮艇和六十九架戰鬥機。僅有的一艘驅逐艦遭受重創，正在修理。我們沒有藥品，沒有醫療設備，維生系統和氧氣供應裝置最多只能滿足一千人的日常消耗。食物儲備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一……我們，我們幾乎是用拳頭，和武裝到牙齒的敵人戰鬥——」

說著，趙毅慢慢解開軍服上的衣扣。一條從左肩上斜拉下來，足有半米來長的巨大傷疤，頓時清楚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是偽裝。

AG64的實際情況，當然不可能詳細上報。收到述職通知的時候，張小嫻已經在新明斯克市北區外圍，專門留出一塊經過特殊改造的場地，成為資料中描述的「守備區域」。所有錄像畫面，都是用歷次戰鬥的場景剪輯而成。至於趙毅胸前那道形狀恐怖的傷疤，則是利用醫療激光，對身體表皮進行微度燒灼後形成的效果。除了會在體表留下一定程度的痕跡外，不會對健康產生絲毫影響。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用慘烈的戰鬥和傷亡的事實襯托自己。只有這樣，那些高高在上的將軍們才會相信我所說的一切。」

這就是趙毅的目的。

所有人都知道AG64的情況。停留在他們腦海裡的記憶，只有「荒涼」這兩個字。

由於環境和資金方面的限制，軍方不可能對這顆星球進行開發，只能以守備區域的形式對其進行佔領。也正因為如此，評判團的將軍們，對趙毅所說的這些深信不疑。尤其是他脫下軍服，露出傷痕的時候，幾名艦隊司令官甚至表示出無比的感慨和激動。

對於戰士，軍人永遠都會腥腥相惜。

「現在，對編號XD112154軍官，AG64地區守備司令趙毅上校的述職報告進行評判。」

軍法處長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冰冷。不過，趙毅卻看到——當自己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這名公正嚴明老軍官的鼻翼，微微有些抽搐。

「審核無異議。」

「信息測試無異議。」

「個人評審無異議……」

隨著數十名將軍面前的電子屏幕上，紛紛出現代表通過的「O」形符號的同時。中央主席台上的藍色光幕上，也隨之閃現出一行清晰的字體。

「述職報告綜合評價，A級。」

「上校，你用自己的英勇和對聯邦的忠誠，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恭喜你上校，你是目前為止，第一個拿到A級述職的守備官員。」

身材乾瘦的楊書臣抬起頭，皮肉不笑地看著趙毅：「按照軍例，所有B級評價以上的人員，可以向所在區域軍令部門申請一定的物質援助。說說看，你都需要些什麼呢？」

聽到這裡，趙毅心裡一動。旋即做出一副頗為渴求和焦急的神情，說：「如果可能，最好能撥給一批重型武器，還有部分食物和藥品。這些都是AG64目前最為急需的東西。」

「具體數量，需要多少呢？」

坐在旁邊的葉翰插進話來。臉上滿是平靜的他，似乎早已忘記幾個月前曾經發生的不快。

「五十門一百毫米速射炮，外加一萬發炮彈。至於食物和藥品方面，請後勤部門酌情處理。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在AG64上的處境，也會好得多。」

趙毅沒有貪心。在不清楚對方真正意圖之前，他永遠只會把自己擺在弱者的位置上，放低姿態讓對手不屑一顧。畢竟，和所謂的面子相比，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況且，他也不缺這些所謂的物資。

出乎意料的是，在看過先前的戰鬥錄像和述職報告後，在場的將軍們已經對他產生了極大的同情。

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軍官，被獨自委派到滿是黑幫和工業平民的礦石星球。除了機器和沙漠，他的身邊再也沒有多餘的人，甚至得不到任何形式的幫助。

如果是一塊擁有公民基礎的殖民地，那麼情況可能會好得多。不過，AG64顯然不具備這種條件。也幸虧這個年輕人聰明，能夠招募工業平民作為依靠。即便如此，他也必須面對多如牛毛的黑幫和海盜。

能夠在短時間裡聚起一支小規模的軍隊，並且頑強抵抗住海盜的瘋狂進攻……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比他做得更好。尤其是他身上那條巨大的傷疤，還有要求支援項目中居然出現了食品和醫藥……可以想像，這支遠在AG64進行開拓的守備部隊，他們正面臨著何等艱難的困境。

無論如何，都必須給他足夠的幫助。

「如果招募對象是平民的話，可以提供給你二十萬份丙種口糧。這些都是兩年前的存貨。雖說口感欠佳，卻也算是不錯的食物。另外，再給你兩套B級軍糧生產流水線。至於生產所需的膠質原料，只能你自己想辦法。」

坐在列席上的後勤主官，是一名身材高瘦的少將。他微笑著說：「至於藥品和醫療設備，可以撥給你五萬份標準急救包和兩百套液體維生裝置。記住，這些東西的作用是挽救士兵的生命，而不是拿去做美容或者什麼別的用途。尤其是你身上的傷疤，我看不需要進行皮膚方面的後續治療。要知道，對於姑娘們來說，有疤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硬漢。留著它，這可是征服女人最有效的武器——」

話一出口，會場上嚴肅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武器方面，我提供給你兩個陸戰師的裝備。這些都是剛剛換裝下來，準備回收的物資。」

體態微胖的裝備總長朝椅子後面靠了靠，也笑道：「重型設備方面，可以給你一百輛『熊式』裝甲運兵車，三百門常規口徑地基等離子炮。」

「我給你一千名工程機械人。」

「我可以提供十萬份標準炮射能量。」

「我的陸戰師正在進行換裝，淘汰了一百二十輛『蹂躪者』II型戰車，也都給你吧……」

很快，從各個艦隊司令和部門主管口中報出的數字，已經構成了一張數量龐大的物資清單。雖然他們提供的東西，都是一些過時的武器裝備，但是同樣具有強大的殺傷力。

趙毅向來是來者不拒的。他挺直了胸脯，用感激的目光，默默注視著對面席位上的這些人。

這個時候，葉翰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隱隱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我給你小型炮艇和標準驅逐艦各五百艘。這也算是第六艦隊的一點心意吧！」

說著，他偏了偏頭，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楊書臣。

「第四艦隊沒那麼財大氣粗。我就支援一千架太空戰鬥機好了。考慮到乾星的實際情況，這些戰鬥機都配備有自動攻擊系統。其性能，相當於沒有定向控制的無人作戰飛機……」

楊書臣的聲音依然沙啞，帶有冷冷的鄙夷成份。

……

從地下控制中心出來，趙毅的心裡充滿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疑惑。

他實在不明白，葉翰和楊書臣為什麼要這樣做？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兩個人和自己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麼友好和交情。但是，他們卻偏偏拿出大量物資，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小型炮艇、驅逐艦、太空戰鬥機……這些東西都屬於輕型戰艦，通常在艦隊戰中損耗最多，使用頻率也最為頻繁。可是即便如此，把自己視做眼中釘的他們，也決不可能拱手讓出數量多達兩千之巨的艦船。

還有，先前運抵AG64的五百艘重巡洋艦。

難道，他們當真是良心發現？

或者，是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很奇怪。也實在不符合常理……

「叮鈴——」

正當趙毅冥思苦想，細細思索著其中究竟的時候。捆綁在左腕上的微型電腦屏幕上，忽然出現了艾斯的圖像。

「你在哪兒？」他說話的口氣非常急切。

「怎麼了？」

趙毅顯得很是驚訝。雖然他給過艾斯自己的聯絡方式，可這裡畢竟不是地球，也不是聯邦國立大學。

「我知道你在首都星『希望之光』，我也是剛剛才到。」

屏幕上的艾斯非常焦急，他發過來一張電子地圖：「聽著，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小時內，必須趕到圖上指定的位置。記住，千萬不要延誤。否則，你會有大麻煩——」

「究竟怎麼回事？」

趙毅一楞，正想繼續問下去。對方卻已經終止了通話，只留下一片「沙沙」作響的雪花畫面。

……

「希望之光」軍事管制區，第四艦隊主官辦公室。

乍看上去，脫下軍帽的楊書臣，倒也頗有幾份學者的儒雅。尤其是半禿的頭頂和蒼白的面孔，更為這個執掌整個艦隊，手握上千萬官兵的將軍平添了幾分普通人的氣息。

此刻，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悅耳的音樂和茶葉的淡香中自娛。而是沉下臉來，用陰狠的目光，冷冷地注視著站在面前，滿頭大汗的楊威。

「說——誰讓你這麼幹的？」

「舅舅，我……」

面帶慚色的楊威欲言又止。沉默良久，這才憤憤不平地回答：「只是把他送到禁閉室關幾天而已。又沒有違反軍例。」

「愚蠢——」

楊書臣伸出乾瘦的手指，重重點了點桌子，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恨其不爭。

「我知道，你對他一直抱有怨恨。但是我也說過，不准去招惹那小子，他的身後站著周以銘。你為什麼不聽？」

「我……」

「年輕人有點血氣是好事。但是也要看看情況。此時非彼時，這個人，我有大用。」

「區區一個轉籍的賤民而已，能有什麼用？」

楊威鄙夷地撇了撇嘴。

「至少比你有用。你這個該死的蠢貨，沒腦子的豬——」

忽然，楊書臣猛然一拍桌子，嘴角飛躥出的唾液，像炸彈一樣在楊威臉上濺開。

「你能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獨自拉起一支部隊嗎？你能在AG64那種荒涼的星球上，一個人生活多久？你能在絕對劣勢的境地面前，保持冷靜並且擊退海盜的進攻嗎？媽的，你要是能有那小子一半的能力，甚至四分之一的智慧，老子也不會弄得如此被動……上天真是不公平，為什麼我身邊的人居然會蠢笨到如此地步？」

「舅舅——」

楊威仍想爭辯。

「你給我閉嘴——」

楊書臣暴怒地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聽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誡你。禁止以任何借口去找他的麻煩。如果被我發現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那麼你也不用再叫我舅舅，趁早從哪兒來滾哪兒去。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唯一兒子的份上，老子早就把你派往前線去當炮灰——」

……

與勃然大怒的楊書臣不同，身為第六艦隊主官的葉翰，此時正坐在家中的書房裡，輕輕按下牆壁上電子顯示器的鈕鍵。很快，一張蒼老且充滿威嚴的男性面孔，也隨之出現在屏幕中央。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闖進書房，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屏幕上的老者，正是葉翰的父親，木星星域最高防衛長官莫格雷上將。

第一百三二節 謀策

「父親，按照您的命令，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了。」

望著屏幕上的老者圖像，葉翰恭敬地說道。

「唔！具體的數量有多少？」

「第四和第六艦隊各有一千艘。分別以小型炮艇、驅逐艦和太空戰鬥機的名義撥付。當然，這只是紙面上的保留數據。實際操作的時候，運往AG64號行星的所有艦船，都會變成最新型的重型戰列艦。至於其它星球的艦船安排，已經被分派為重巡洋艦。裝備供應部門的主要人員已經被收買，正常情況下，整個計劃沒有任何阻礙。」

「兩千艘重型戰列艦……唔！要盡量加快運輸和操作速度。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讓AG64地區的重型戰艦數量達到五萬以上。」

「五，五萬？」

這個數字明顯令葉翰感到震驚。他覺得後背在不住冒冷汗，甚至襯衫都有些微濕。

「父親，短期的話……恐怕不太現實。」

葉翰面有難色地皺起了眉：「重型戰艦屬於統一分配資源。各大艦隊都有對應的配額。雖說我們控制了星球裝備總部，可以通過更改等方法，化整為零調換出足夠的戰艦，但是卻需要大量的時間。短期時間湊足五萬，肯定會引起別人注意。」

「那麼，你需要多久？」

「至少三年。否則的話，非但數據難以做假，也肯定會被發現其中的問題。計劃實施必須有足夠的時間，我們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就照你說的做吧！」

思索片刻，屏幕上的老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記住，不僅僅是AG64，其它守備星球的工作也要同時展開。如果計劃能夠百分之百的成功，那麼我們葉家也將在聯邦議會上擁有絕對話語權。」

「我明白。」

說到這裡，葉翰忽然頗有疑慮地問道：「父親，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

「說！」

「為什麼偏偏選中趙毅做為培養目標？您就真的這麼看好他嗎？別忘了，他對我們沒有什麼好感，也站在周以銘那邊。如果拋開利用這層關係……他甚至根本就不能算是我們的人。」

「談不上選中，至於看好……倒是多少有那麼一點。」

屏幕上的老者沉吟片刻，慢慢地說：「不可否認，他的能力極其優秀。而且，『整編八十一師唯一倖存者』這個特殊背景，在某種程度上，對我們的計劃其實很有幫助。如果能夠將其拉攏過來，絕對會成為我們的一大助力。你可以盡量對他示好，先試探一下他的具體態度。如果可能的話……可以滿足他的任何條件。記住，無論在任何時候，家族的利益，永遠高於一切——」

葉翰微微皺起了眉。

他並非不贊同父親的計劃。事實上，知曉家族最終意圖的時候，他對整個計劃抱有相當濃厚的興趣，也相信各種操作可以獲得成功。可問題是，周以銘似乎對葉家的異動有所察覺，而趙毅這個人的出現，在時間上也過於巧合……當然，葉翰不是那種僅憑感覺，就對事物本身做出判斷的衝動者。雖然他很理智，卻依然在潛意識當中，對趙毅抱有淡淡的，或者應該說是本能的敵意。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派出幾個人潛入乾星，對他進行監控。」

想都這裡，葉翰提出了另外的建議。

「不，絕對不能——如果你這樣做了，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忽然，莫格雷上將的神色一變，目光也變得銳利而森冷。

「翰兒，我知道你為人精明。可是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加精於計算的人。按照我得到的情報，趙毅這個人，很可能是一名精神力控制者。普通的監控對他沒有任何意義，甚至可能打草驚蛇，暴露我們的計劃，還會引起他的反感。與其這樣，不如任他自行發展。等時機一到，他若能加入則最好。如果不能，一紙電令就能解除他的兵權。你又何必在這些方面多慮呢？」

「而且，他身上還隱藏著很多秘密。我仔細研究過那份新型太空戰機的圖紙，其中摻雜的各種先進技術，就連該領域的權威也歎為觀止。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才存在，但即便是天才，也必須接受年齡和經驗的限制。他太年輕，而那份圖紙也太朝前。何況……他和周以銘之間的關係，表面上看來非常親密。一旦被他知曉某些內幕……呵呵！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我有相當大的把握讓他站在我們這邊。甚至……他可能會親手殺掉周以銘。」

……

通訊屏幕雖然已經關閉，可葉翰卻仍然坐在書桌前久久沉思著。手邊精緻的玻璃煙灰缸裡，已經滿滿堆尖了小山一樣的煙頭。

更改總裝備部的物資數據，通過更換和下撥的方法，把大量重型戰艦分散到各個守備區域，是葉家智囊團醞釀已久的計劃。

述職報告會上，他與楊書臣提出配給AG64號行星的兩千艘輕型艦船，其實只是一個幌子。在總裝備部的數據表格中，它們將變成兩千艘最新式的重型戰列艦，隨同趙毅一起運抵該星球。進而囤積在那裡，變成葉家永遠的私產。

不僅是AG64，還有十餘個地處偏遠的守備星球，也會使用同樣的方法加以處理。從兩個月前計劃啟動直到現在，已經分批藏匿了超過一萬五千餘艘重型戰艦。

所有藏匿點的守備官均已被買通，或者調換成為葉家的心腹。

這是一個龐大複雜的計劃——通過名正言順的方法，在各個守備區內藏匿戰艦。如果在預定時間內完成整個計劃，葉家控制的艦隊實力，將暴增三至四倍以上，成為地球聯邦實力最強大的軍隊掌控者。

然而，唯有AG64……是個例外。

葉翰看不透趙毅。他總覺得那是一個不可預知的非穩定因素。

父親的態度則恰恰相仿——他似乎非常看好趙毅。甚至想要通過聯姻，或者贈送金錢、女人之類的方式，把他變成葉家的人。葉翰同樣也明白人才的重要性。可是每每想到趙毅拒絕過自己的收買，就忍不住感到煩躁和鬱悶……

「吱呀——」

忽然，書房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轉身看時，只見兒子葉濤站在那裡，帶有潮紅的臉上，滿是衝動與亢奮。

「父親……」

葉濤欲言又止，但不斷抽搐的眼角，還有用力慢慢握緊，又緩緩伸張開來的手指，已經顯露出他想要極力掩蓋的快意。

「呵呵！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說來聽聽。」

葉翰把椅子轉過來，面帶微笑看著兒子，說話聲已經掃去之前的沉悶與疑惑，變得慈祥且和緩。

「暫時……沒有。」

葉濤的神情頗有些尷尬。當然，這並不代表他是因為某種錯誤，而流露出這樣的表象。他只是覺得有些不太方便對父親說明。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可能僅僅只是「暫時」。不過，作為最親近的人，葉翰早已敏銳捕捉到——從他眼眸深處釋放出的強烈喜悅，還有一點點極其微妙的羞澀。

葉翰非常清楚自己兒子的品性——家族擁有的權位和財富，使兒子從很小的時候，就對異性身體有過詳細的「探究」經歷。葉濤身邊不缺女人，從選美冠軍，到當紅明星，或者是被媒體報紙吹捧得團花似錦的對象，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與兒子產生過非正常，也是非公開的親密接觸。作為父親，葉翰不想太多理會這方面的問題。然而，無論與其上床的女孩是誰，葉濤從未像今天這樣，表現出令人驚訝的動作和神情。

這小子戀愛了。

作為父親，葉翰很容易就能看穿葉濤想要刻意隱藏的那份心思。那是戀愛中男人才有的快樂。而且，其中絲毫沒有單戀者隨時擔憂可能失敗的惴惴不安，充滿自信與傲慢，滿足和得意。

這種感覺葉翰也曾經有過。他完全能夠體會兒子此刻的心情。雖然不清楚那個女孩究竟是誰，葉翰也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如果想說，兒子會告訴自己一切。畢竟，年輕人都擁有他們的秘密。他們想隱藏，想把它當做驚喜在某個適當的時候吐露出來。

話雖如此，葉翰仍然有些好奇——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兒子的心，究竟成為了誰的俘虜？

「再過幾個月，就是家族慶典……唔，對了，今天上午我和你祖父通話的時候，他還說起：讓你到時候，帶上女朋友一起去。」

葉翰一邊說話，一邊悄悄觀察著葉濤臉上的表情變化。作為父親，他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同時，把自信和滿足都留給兒子。

「……好的。」

葉濤的回答有些猶豫，聲音卻很歡快。

……

父與子之間的對話沒有持續太久。葉翰陰霾的心情因為葉濤而變得逐漸明朗，而後者也因為前者的鼓勵，思維空間裡充滿了玫瑰顏色和氣味的美妙憧憬。

從張奎山那裡，葉濤弄到了很多關於張小嫻的資料。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大類——不同時期的照片，還有錄像。

應該承認，張奎山對於女兒的培養，的確是花費了使之足以成為女王的大量資源——她很美，也很優雅，絲毫沒有被寵壞富家女的嬌慣，也沒有當紅明星虛偽作嗲，令人毛孔粗大汗毛直立的可怕粘黏感。她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像一顆即將成熟，還帶有部分青澀的果實。淡青與鮮紅同時出現在表面，適於觀賞，使人忍不住想要呵護，更會隨著時間推移，不斷變幻著其中的色澤交替，對所有看到她的人，釋放出難以抗拒的強烈吸引。

年輕人對於異性的判別標準，有著太多無法用常規理念衡量的特殊成份。葉濤不可遏制地喜歡上了張小嫻。他幾乎是貪婪地觀看著每一張照片，每一秒鐘的錄像，腦子裡對於未來伴侶的虛幻形象，也漸漸與相片上的女孩開始重疊……怎麼說呢？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有很多追星族男人，都會收藏夢中女神，也就是XX明星的海報圖片之類的東西。就像舊時代有很多男人，都會對著蒼X空的照片狠狠蹂躪自己的小弟弟，或者將波多X結衣海報墊在屁股下面當床單睡覺……我們無法用「變態」或者「瘋狂」之類的字眼，對這些行為作出判定。但他們的確愛她們，或者應該說是喜歡。有人永遠沉迷，也有人清醒的放棄。

至於葉濤……他的情況較為特殊。

他愛上了照片上的這個女孩。

因為他很清楚——張小嫻對於自己並非鏡花水月。自己能夠得到她，也可以控制她。她就是我的，誰敢搶走，老子就整死他——

葉濤的思維變化，完全是在幻想中進行。不過，並非沒有事實依據。

他長得很英俊，符合人類正常的審美標準。年紀輕輕已經是中校軍官，父親和祖父都是手握重權的將軍。從很小的時候起，葉濤身邊就圍繞著各種各樣的女人。他早已忘記自己的初夜究竟是被誰奪走？奶媽？還是家裡的女保姆？或者，是某個偽裝成鐘點工，想要趁機成為葉家一員的某個女人……從未有異性拒絕過葉翰的要求，他身上有太多無法抗拒的耀眼光環，讓女人們主動脫光衣服，分開雙腿，眼巴巴等候著他如君王一般光臨。

在張奎山的介紹中，張小嫻被描述成一個無比叛逆，對一切都充滿抗拒行為和心理的青春期女孩。這種帶有強烈反叛色彩的說法，讓葉濤對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最後，「離家出走」這四個字，在他眼前呈現出一個冷眼橫眉女孩形象。加上美貌……他那顆從未產生過戀愛意識，純粹只是用女性滿足身體慾望的心，第一次萌生出想要結婚的念頭。

葉濤已經不再鄙視張奎山。至少，他現在能夠給予這個男人足夠禮貌的待遇。不可否認，產生愛情理由的光環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張奎山名下多達千億聯邦標準貨幣的財產。但更多的，的的確確是來自於張小嫻，來自於葉濤潛意識當中對於婚姻、家庭、妻子、戀愛……等等之類名詞的嚮往。

他，畢竟是個正常的人類。

在驅除那些不穩定因素，把張小嫻真正擁在懷裡之前，葉濤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所以，他沒有對父親葉翰透露任何這方面的信息。

在葉濤看來，威脅自己這份純真愛情的外來因素有很多。就如同張奎山說過的那樣——AG64、趙毅、叛逆少女強烈不願歸家的反抗情緒……

有些東西張奎山永遠不可能說出口，但這並不妨礙葉濤動用自己的力量，從方方面面搜集與之相關的情報。很自然的，安東尼奧這個老猶太人進入了葉濤的視線，也激起他本能的厭惡和憎恨——畢竟，他和張奎山都不清楚張小嫻與趙毅之間的故事。安東尼奧對於張家女孩的瘋狂追求，卻是富豪圈子裡早已流傳開的公共新聞。

一想到自己未婚妻（至少葉濤是這麼認為）的手，被安東尼奧那頭老肥豬牽過，摸過，甚至是親吻過……葉濤就忍不住想要發狂。

很多證據都顯示，張小嫻目前就在AG64。

葉濤不是那種沒有腦子的白癡。他很清楚——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去找趙毅的麻煩，再加上葉家不為人知的隱秘計劃……他開始將矛頭首先對準安東尼奧。葉濤的思維邏輯並不紊亂：趙毅只是AG64的守備官，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與張小嫻之間存在著戀人之類的關係。相比之下，安東尼奧卻是必須清除的麻煩。

老猶太人已經在很多媒體上公開宣稱即將結婚。也有很多人都知道，安東尼奧的新妻子就是張奎山的女兒。葉濤已經從張奎山口中知曉了事情前因後果，狂怒之下，他準備對老猶太人先開刀，然後再去AG64尋找自己夢想中的女孩。

這樣做，看似一個莽撞青年的暴怒舉動。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安東尼奧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成為吸引葉濤全部注意力的焦點，除了張小嫻，還有他擁有多達千億的龐大財富。在這一點上，葉濤與張奎山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一致——除了女人，他們都想先弄到錢。

第一百三三節 身份

根據艾斯傳遞的地圖，趙毅很快找到了坐標所在的位置。

這是一間位於商業區南端的高級會所。這一點，從停放在樓前那幾十輛豪華跑車上就能看得出來。

「奔馳」、「保時捷」、「奇瑞」……

隨著地殼變化，火山爆發、海嘯、氣候異常……一系列災難徹底終結了古老的地球時代。然而，文明的延續卻並未因此出現斷層。移民宇宙的人類，在離開這顆母星的同時，也將象徵文明的所有東西，全部帶進了新的居住地。尤其是那些擁有數千年歷史的製造商，利用最新的科技，從廠房裡生產出來的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汽車」。利用電磁動力製造的懸浮車輛，既沒有配備橡膠輪胎，更不可能使用汽油進行驅動。可是在人類的固有思維當中，它們仍舊還是被冠加以「汽車」的稱呼。

這些豪華跑車，可不是由民政部門出售的便宜貨。它們可是價值數十萬聯邦標準貨幣的奢侈品。尤其是那些專門訂製的手工跑車，由於非批量生產，而且模版在使用一次後便全部銷毀。因此，它們都是獨一無二的珍品。其售價甚至可以高達上千萬元。

在趙毅看來，與其花這筆錢買上一輛跑車，不如用同樣的價錢購入一個小規模全武裝艦隊。在奢華與實用方面，他往往會選擇後者。

由於時間很急，他沒有來得及停車便朝著大廳快步跑去。卻不想，恰巧與迎面走來的一個年輕女子撞了個滿懷。

「啊——你想幹什麼？」

尖利的喊叫聲，瞬間充斥了大廳裡所有的空間。引得無數目光從各個角落裡紛紛匯聚過來。也就是這個時候，趙毅才忽然發現，自己厚重的軍靴底下，似乎踩上了某種綿軟小巧的東西。

那是一隻精緻的白色高跟鞋。鞋跟內側的皮墊上，還印著路易。威登的圓形商標。而它的主人，一個約莫二十上下，身穿白色緊身長褲和碎花緞面涼衫，面容嬌好且膚色白晰的女人。她正用雙手撐住地面，拚命想要站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趙毅一面連聲道歉，一面伸手過去，想要把對方從地上拉起。卻不想，這樣的舉動，卻換來一陣氣急敗壞的斥罵。

「把你的髒手拿開。撞了人還要故意佔我便宜。你，你這該死的賤民——」

聞言，趙毅臉色一沉，皺眉道：「我固然有錯，但是，請注意你的言辭。」

「和你們這種下賤的男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女人掂著腳，重新穿好掉落的鞋子。翹起高高的指尖，指著他的鼻子刻薄地叫罵，聲音很大，也很尖厲。

她其實長得不錯，膚色也很潤澤。當然，由於科技的因素，有很多化妝品能夠有效遮掩掩皮膚表面的瑕疵。至於實際上的美醜……沒有卸妝以前，只有上帝和她本人才清楚。

「一點教養也沒有。居然也敢和我談什麼言辭？呸——」

見狀，趙毅沉默了幾秒鐘，不再說話。他淡淡地搖了搖頭，側身從旁邊繞過。

對於這種不講道理的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置之不理。

「站住——」

忽然，女子閃身攔在他的面前。使勁兒咬了咬下唇，恨恨地說道：「虧你還是聯邦軍官，就這麼一走了之，算什麼事啊？」

「那你想怎麼樣？」

趙毅氣極反笑。

「賠錢！賠償我的損失——」

女子毫不猶豫地指了指腳上被踩過的鞋：「看清楚，這可是路易。威登，全真皮製的高級貨，我花了十二萬聯邦標準貨幣才買到真品。你必須……」

「這是二十萬——」

不等她說完，趙毅已經從懷裡掏出支票簿，飛快地填上一串數字，毫不猶豫地扔了過去，冷眼譏諷：「順便說一句，你長得真他媽的醜，讓我覺得噁心，就算是站在街邊賣逼的妓女，也要比你乾淨得多——」

「你——」

女子面色一變，正要發作，卻見趙毅已經快步走上了樓梯，迅速消失在人流當中。無奈之下，她只能撿起地上的支票，惱怒地轉身走出了大廳。

站在二樓的拐角，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面色陰沉的趙毅叫過旁邊一個看熱鬧的侍者，塞過一張百元面額的鈔票，指了指女子遠去的背影，問：「這人是誰？」

「怎麼，你連她都不知道？」

收起鈔票的侍者慇勤地回答：「她就是奧布裡伯爵的女兒，貴族圈子裡有名的美人兒米莉小姐。也是我們這裡的常客。」

「貴族？」

趙天有些驚訝：「她居然是個貴族？」

「雖然是貴族，卻絲毫沒有貴族應有的氣質不是嗎？」

侍者笑道：「這不奇怪。米莉小姐從來就看不起沒有爵位的人。沒有封號的人在她眼中都是賤民。時間一長，自然也就習慣了。」

「既然如此，她還會如此稀罕錢物？說句不好聽的……簡直……簡直就像是從未見過錢的守財奴。」

想想先前女子的舉動，再與「貴族」這個名頭聯繫在一起，趙毅覺得實在有些不可思議，說話言辭自然也變得刻薄。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現在已經不是王權時代。帝國變成了聯邦，貴族享有的各種特權也被剝奪。雖然他們還擁有古老的封號，可是真正論起財產……呵呵！恐怕一個鄉下農夫的錢櫃，都要比一個公爵厚實得多。貴族，已經徹底破落了。」

侍者右手插在口袋裡，輕輕捻著那張百元大鈔的紙面，微笑著說：「其實，您根本不用給那個女人什麼賠償。那雙所謂的『路易。威登』皮鞋，是雙不折不扣的假貨，最多只值得三十塊。米莉小姐每天都會到這裡喝咖啡，我至少見過二十個男人踩過她的腳。呵呵……簡單地說，她是故意的。而您……尊敬的先生，我建議您現在就給銀行打電話，讓那張支票立刻作廢。」

……

偶然的意外，並沒有影響趙毅迅速的動作。在三樓一間偏僻的小廳裡，他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艾斯。

和上一次見面相比，他的外表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仍然還是一身做工精美的昂貴服裝。黑色，衣領和袖口鑲嵌著亮銀色的緞質面料，皮膚依舊很白，散發出淡淡的古龍香水氣味兒。他似乎很喜歡蓄髮，長度已經超過肩膀，用一條咖啡色的絲帶紮在腦後，配合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線條，讓人有種充滿陽光的感覺。

「你比我預計到達的速度更快一些。」

艾斯微笑著從椅子上站起，招呼趙毅坐下。

這是一個全封閉的套間。沒有監視器之類的東西，也沒有侍者。茶几上擺著一壺咖啡，壺口不斷有蒸汽升騰飄出，看上去溫度很高，應該是剛剛煮開不久。

趙毅凝視著艾斯，想要從那張微笑的面孔當中看出點什麼。

「這裡的咖啡不錯，非常精緻的手工產品，在烹煮方面也很有一套。」

艾斯將趙毅面前的杯子斟滿，又把盛有糖和牛奶的茶盤推到他的面前。做完這一切之後，才坐回自己的椅子，雙手十指交叉擺在桌面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希望之光』？」

趙毅直視著他，目光顯得很是嚴肅。

能夠知道自己消息的人很多。不過，那都只是針對軍方和某些特殊部門而言。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趙毅都不認為艾斯可以被歸為消息靈通的那類範疇。

他和自己是聯邦國立大學的同學。事實上，除了教室與課餘時間的接觸，趙毅對艾斯幾乎一無所知。但在以往經歷的某些事情上，他的確給予過自己幫助，也可以算得上朋友。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艾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認真地說：「我從未探究過你的私人領域，也沒有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跟蹤。當然，我有自己的消息來源。有些東西不可能公開，也無法擺在明面上讓你知道更多。但不管怎麼樣，我是你的朋友——」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很慢，語氣也很鄭重。

趙毅雙手交叉在胸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沉默了大約二十秒左右，沉重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說吧！把我叫到這裡，究竟是為什麼？」

「張小嫻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從艾斯嘴裡說出的這句話，讓趙毅猛然吃了一驚。他的瞳孔瞬間驟縮，右手也下意識地縮回桌子下面，指尖已經觸及配在後腰的槍套。

「別那麼緊張，我對她沒有任何興趣，也不想成為你和她甜蜜故事的見證人。」

艾斯很是無奈地攤開雙手，臉上滿是苦笑：「我就知道，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會成為你腦子裡最值得懷疑的對象。甚至……可能被歸類為『敵人』。」

趙毅仍然沉默著，雖然右手已經重新放回桌面，目光卻死死鎖定艾斯，絲毫沒有偏移。

當聽到艾斯說話的時候，他腦子所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洩露了殖民基地的秘密。

不過，這個想法只存在了幾秒鐘，便從他的思維空間徹底消失。或者，轉化成另外一種很值得思考的存在方式。

因為，艾斯首先提到了張小嫻。

如果有人故意洩密，或者對方已經知曉自己手中的秘密，應該不會用女人作為話題，而是直接表明身份，或者更加直接的進行威脅。

想到這裡，趙毅緊繃的心臟慢慢回落到原處。他伸手端起咖啡，沒有喝，只是在指掌間緩緩轉動著。

「繼續說下去。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事情並不多。至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多。」

艾斯看著趙毅的眼睛：「張小嫻失蹤了，有很多人都在找她。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她所牽涉的那些麻煩？當然，我也很喜歡羅密歐與朱麗葉之類的私奔故事。呵呵……放輕鬆點兒，我說過，事情和你想像的完全不同。再次重申——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敵人。雖然不敢說是能夠讓你完全將後背交給我那般值得依靠，但你可以信賴我……真的！」

趙毅慢慢點了點頭，充斥思維空間的敵意開始消退，卻仍然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張小嫻應該對你提過他的父親張奎山。如果你們真的打算結婚生子，那麼從血緣關係上來說，你多少應該稱呼那個男人一聲『岳父』。不過，他的真瘋狂。他居然想要把親生女兒嫁給一個土埋脖子的老頭。這件事在我所熟悉的圈子裡流傳很廣，不少人都清楚其中的內幕……這些都是題外話。重點在於——有人親眼看見張小嫻登上了你的飛船，還有人已經派出大批手下前往AG64，想要在你的守備區裡，把張小嫻找出來。」

這幾句話令趙毅覺得震撼——如果是換一個人對自己說這些話，他也許不會覺得如此驚訝。可是艾斯……進入聯邦國立大學以前，他和這個人從未有過交集。難道，之所以會在美術系F班的教室裡碰面，也是和張小嫻先前的目的一樣，僅僅只是為接近自己？

想到這裡，趙毅不由得有種被人窺探的感覺。他強壓住心頭的怒意，冷冰冰地問：「你的圈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艾斯握著咖啡杯的把手，指尖在杯壁表面來回彈動：「我的確對你隱瞞了一些東西。對此，我將作出最誠摯的道歉。但請你相信，我對你並無惡意，而且……」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趙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認識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格魯伯。」

艾斯看了他一眼：「我管格魯伯叫『叔叔』。當然，我和他之間沒有血緣或者親戚關係，純粹只是一種尊敬的稱呼。」

趙毅感覺自己脈搏的跳動開始加速。

「我不知道你對金字塔工業聯盟的領導構成模式是否清楚。整個聯盟，其實由七名理事主導。格魯伯只是其中之一，而另外六名成員當中，有一個叫做『文巖』的理事。他……是我的父親。」

艾斯說話的聲音很平淡，隨著他的描述，趙毅眼前逐漸出現了一個亞裔人種的身影——削瘦、高大，手指骨節很粗，面部輪廓線條堅硬，看上去顯得有些刻薄，嘴唇緊抿，眼睛裡閃爍著精明的目光。

是的，文巖理事。和格魯伯前往「藍海夢想」星球的時候，趙毅曾經在金字塔聯盟總部，見過這個人。

「我的母親是歐裔，按照人種學分類，我屬於歐亞混血。但這並不能改變我的姓氏……我姓文，全名是『艾斯。文』。讀起來可能有些拗口，卻是真的。」

「你父親派你來監視我？」

趙毅冷笑著，略微平復的感情，又開始起了新的起伏。

「不！不是監視，而是接近。」

艾斯糾正著趙毅的說法：「你交給格魯伯的那張多變向引擎圖紙，在整個工業聯盟內部引起了轟動。我不知道你與格魯伯之間究竟訂立過什麼樣的分成合約，但他至少從那份圖紙上弄到了多達六十兆聯邦標準貨幣的利潤。這是一筆極其驚人的財富，連我父親都覺得眼紅。他斷定——你應該屬於那種在機械製造方面，有著驚人天賦的特殊人才。於是，我有了一個在聯邦國立大學美術系的新身份。至於目的……就是接近你，和你成為朋友。」

「然後，再名正言順的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圖紙？」

趙毅冷笑著，接上艾斯的話。

「那是他的意思，與我無關——」

艾斯搖著頭，誠懇地說：「你不會明白……我需要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我所接觸的人群，都是上流社會當中最為傲慢，也最為富有的部分。在他們中間我無法得到真正的友誼。除了赤裸裸的金錢和利益，就是肉體和美色上的相互交換。我認識張小嫻，也多少知道一些她父親的事情。雖然我父親沒有那麼殘暴野蠻，可是，我很害怕……」

「害怕？」

趙毅瞇起眼睛，不解地問。

「我不是他唯一的兒子。」

艾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目光也變得暗淡：「我有十一個哥哥，十五個弟弟，還有三十多個姐妹……呵呵！你可能無法想像，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家庭場景。我們之間不存在所謂的親情，只有爭搶和利用，相互踩碾。在他們當中，我應該算是個怪胎。因為……我只想安安穩穩做個普通人，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想殺了我。」

第一百三四節 決定

趙毅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這些話讓他有些難以理解。不過，接下來所說的，讓他多少明悟了艾斯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們都姓『文』。按照順序，我是排名第十二的家族繼承人。這個排列不是固定的，它幾乎隨時都在發生變化。只要有某一個人死亡，排列就會遞進，有資格成為繼承者的人數就會減少。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原本應該位列家族繼承人第二十七，現在……」

艾斯的聲音有些悲涼，他一直在搖頭歎息：「很多人都想讓我死，我也在拚命保護不受傷害。從幼年時代，我就被迫學習格鬥術、刀劍、棍棒，以及各種兵器的操作方法。我可以通過最基礎的方法，辨別六十多種常用毒藥在飲食中是否存在。我隨時都穿著最頂級的防彈衣，卻無法躲過暗殺。表面看來，我很健康。實際上，我的左腿動過三次骨骼移植手術，肝臟和右腎被換了兩次。那都是在不同時間和地點，被我最親密兄弟用爆炸和毒藥留下的紀念。他們總以為我死了，而我卻一次又一次從病床上站了起來……我報復過，也殺掉過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但我很累，也很害怕。我不想在這種環境裡繼續呆下去。那些鈔票和財富對我毫無意義。我完全可以依靠自己雙手生活。我，我，我……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

趙毅一直注視著艾斯的眼睛。那裡面沒有欺瞞或者狡詐，只有悲哀和痛苦。能夠擺明隱藏的身份，也從側面表明他沒有對自己撒謊。想要弄清楚這一點並不困難，只需要給格魯伯打個電話就行。更重要的是，正如艾斯所說過的那樣——他和自己之間，的確沒有任何利益牽涉。

「你想讓我幫你做點什麼？」

思索片刻，趙毅再次發問。儘管艾斯已經表明對自己沒有敵意，但他仍然本能的抱有戒心。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

艾斯抬起頭，神情凝重地說：「我只想成為你的朋友。我需要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這很困難。」

趙毅直言不諱：「非常感謝你為我帶來有用的信息。但恕我直言，『朋友』這個詞，涵蓋的範圍很廣。我並不認為我們能夠彼此信任。至少目前是這樣。」

「我明白。但我可以幫助你，在那些你並不擅長的領域。」

「你指的是什麼？」

「比如企業經營，又或者是如何併吞一家被當做目標的公司。」

艾斯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你剛剛收購的那兩家食品和服裝公司。如果你手下有對金融方面頗為專業的人才，應該明白，在整個收購過程中，聯邦銀行其實給予了很大程度的援助。他們並不是因為看你很順眼，或者良心發現白白送給你好處……怎麼說呢？那個時候，我請銀行的相關人員共進晚餐，給他們塞了一個非常豐厚的紅包。然後，你得到了最為想要的東西。呵呵，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趙毅只覺得，自己的視線已經無法從艾斯身上移開。

他腦子裡開始出現斯坦利用疑惑口吻說過的那些話。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在收購食品廠和服裝公司的問題上，聯邦銀行顯然是在幫助自己。如果沒有他們的配合，根本不可能以極低價格完成整個計劃。

「我……欠你一個人情。」

從談話到現在，趙毅臉上第一次露出笑意。雖然很勉強，有些苦澀。

「如果有一天，我陷入危險，你願意成為我的後背嗎？」

艾斯問得很認真。

「我會救你——」

趙毅的回答非常乾脆：「AG64可以為你預留一個位置。那裡很安全。不過……做出決定以前，你必須考慮清楚——有些東西一旦放棄，就再也不可能擁有。比如，你的家族繼承權。」

「我沒有什麼物質要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安安穩穩活到兩百歲。」

艾斯笑著，從桌子對面伸過右手，說：「你最好盡快返回守備區，把你的小情人嚴嚴實實藏好。如果被那些密探找到……你將面對的不僅僅只是張奎山，甚至還有來自你們軍方內部的追求者。」

趙毅握住他的手，慢慢地點了點頭。

……

兩千艘戰艦組成的龐大編隊，在AG64號星球的指定區域緩緩降下。扁平形狀的艦隊遮擋了陽光，在地面上留下一片片巨大的黑色陰影。

這裡位於新明斯克以南五百多公里，是一塊AG64號行星上頗為難得的全岩石地表。經過勘測和初步建設，已經成為新的星球軍用宇宙港。

軍事設施的建設，比普通民用建築更加嚴苛，也需要消耗更多的材料。在這一點上，軍部的確給予趙毅足夠優厚的援助。首批調撥的五百萬噸高強度水泥，以及數量巨大的特種鋼材，已經隨同艦隊一起出發。它們將被工業機器人變成地下倉庫、停機坪、單體式自動升降平台，以及能夠抵抗高強度攻擊的防爆屏障……未來幾個月內，這裡將一直持續建設，連通已經規劃的外圍設施一起，成為AG64星球規模最大，也是防禦能力最強的軍事基地。

對於見慣了數十萬艦隊在太空中密密麻麻排列壯觀景象的人而言，兩千艘戰艦根本不足為道。然而，在羅傑和詹姆森這種從幼年時代便駐足於AG64，連乘坐小型飛艇上天溜躂一圈都無比奢侈的工業平民來說，這場景簡直令他們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永世難忘。

「天啊！這，這實在太多了。根本數都數不過來。」

詹姆森用力嚥著口水，左手用力按住胸口，彷彿劇烈跳動的心臟隨時可能讓自己休克。

「這實在太可怕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永遠不會相信這是人類的製造物，而是上帝的傑作。」

羅傑不停地撫摸著握在手心的銅質十字架，仰望天空的目光呆滯，翕張的嘴唇中央，不時發出夢囈般的喃喃。

「這些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戰艦，它們都是重型戰列艦，是構成聯邦艦隊的最核心武力。」

帝福尼雙手背在身後，朝著天空注視的目光，充滿了無比震撼的成份。他應該算是AG64黑幫頭子當中最有見識，頭腦最為清醒，思維也最活躍的人。此刻，他已經完全被這種強大武力徹底懾服。對於趙毅，除了毫無保留的臣服，他再也找不到第二種應對方法。

寬敞的地面觀測站立，擠滿了數十名身穿聯邦軍制服的人。他們都是被趙毅承認的核心集團成員，也是AG64這顆正在開發星球的利益共享者。雖然他們不是黑幫，就是工業平民，可在潛意識當中，他們仍然想要得到聯邦政府的承認。這也是被流放者想要重新回歸文明的最基礎心態。趙毅邀請了所有人一同觀看戰艦降下儀式，這讓他們內心深處對自己主導者的認可程度進一步加深。

畢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得到聯邦軍部的物資援助。

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成為星球守備官。

更不可能所有守備官都能得到數量如此龐大的艦隊支援。

無論新近加入的瓦爾克和王澤，還是最早成為核心人員的羅驚鵬和傑克，他們的大腦完全被畏懼和尊敬所佔據。甚至，在撲面而來巨大的氣流震盪推動下，有種想要對著趙毅跪倒，當做神明頂禮膜拜的慾望。

……

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後，所有參加艦隊降下觀閱儀式的人，已經全部進入新建基地的地下指揮室，排列成整齊的三行橫隊，站在趙毅面前。

「瓦爾克、王澤，出列——」

趙毅說話的聲音很大，這讓站在隊伍末端，兩名剛剛加入的黑幫頭子不由得渾身一震，下意識地抬頭朝前看了看，卻正好迎上趙毅沒有任何表情，森冷威嚴的目光。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們戰戰兢兢地走上前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點到自己的姓名，但內心深處的恐懼，卻怎麼也難以祛除。

兩名鐵衛軍警衛大步走了過來，將兩套嶄新的聯邦軍服遞給瓦爾克和王澤。整齊疊放的軍服最上端，是一副完整的准尉肩章。

「歡迎加入AG64守備區。從現在開始，你們將分別擔任第五、第六武裝中隊的指揮官。」

在這種場合為新加入人員晉銜，無疑是一種榮耀。當瓦爾克和王澤換好衣服，重新走到趙毅面前的時候，眼睛裡的恐懼已經變成激動，甚至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我們已經得到來自聯邦軍部的支援，我們擁有的物資前所未有的豐厚。現在，我們必須立刻行動起來，加快速度，徹底佔領整個星球——」

AG64非常龐大，儘管趙毅已經確立了在新明斯克等城市的絕對控制權，但就星球陸地總面積而言，只是極其微小的一塊。

「全軍，分成四個方向，同時對星球其它區域展開攻擊。」

「東面，由羅驚鵬和傑克為主導，轄第一、第二武裝中隊。」

「西面，由詹姆森和羅傑為主導，轄第三、第四武裝中隊。」

「南面，由瓦爾克和王澤為主導，轄第五、第六武裝中隊。」

「南面，由帝福尼和特瑞西為主導，轄第七、第八武裝中隊……」

守備區域的武裝力量分為兩種——其一，由接受過強化訓練，擁有一定程度實戰經驗老兵組成的鐵衛軍。其二，接受正常程度軍事訓練，尚未投入戰鬥，只擁有常規武器裝備的平民。

身為S12基地的唯一倖存者，趙毅很清楚聯邦軍隊的編制構成，以及士兵的質量狀況。在他看來，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雖然一直持續，也鍛煉出一批數量相當的老兵，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對戰爭已經感到厭倦。他們不再渴望鮮血和戰功，也不符合「精銳」的定義。

工業平民則不同。他們在環境最惡劣的礦石星球生活。求生的意志，是支撐他們活下去，並且比任何人都要凶狠的思維支柱。他們的殺戮技巧來源於日常生活，幾乎每天都會爆發爭鬥。尤其是那種浸透在骨子裡的暴怒和冰冷，根本無法被任何生活在文明世界人類所想像。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預備兵，只要有充足的營養和裝備，加以嚴格軍事訓練，其精銳程度早已超過聯邦與泛聯合的常備部隊。

趙毅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缺乏統領大規模戰役的指揮官。利用機器人開設的軍事學院雖然已經設立，卻只有通過實際戰鬥才能得到鍛煉。一個武裝中隊兵員數量不過兩千，這也是帝福尼這些黑幫頭子能夠指揮的最大限度。當然，隨著戰爭持續，他們的軍事經驗也會不斷增加。大隊、師團、軍團……從血與火當中活下來的人，比任何軍官都精於廝殺，精於毀滅。

劉楓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也是守備區目前最優秀的戰艦指揮官。

「你們必須在戰鬥中提升自己，依靠自己的智慧去解決問題。佔領，消滅，把一切都變成我們的……記住，一定要活著回來——」

最後這句話，讓所有激情振奮的黑幫頭子感到震顫。他們都能聽出其中最為懇切語氣。那絕對不是上位者驅使下屬的誘惑，而是最親近的人，對自己反覆叮嚀的關懷。

……

地下基地，核心控制區。

趙毅站在三米多高的巨型大屏幕前，望著自動監控儀傳輸回來的新明斯克街頭畫面，沉默不語。

身後，馮談談在一台主程序電腦前忙碌著，將一條條經過整理的信息顯示在屏幕右下角。

「從宇宙港第一天開放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對所有進入觀光區的外來者進行監控。按照您的命令，這些人的相關信息，都要與人口普查總署聯網的統計資源進行對比審核。其中，我們查到了註冊私家偵探一百六十九名，聯邦退役或者在職軍人八十一名。經過甄別，其中有一百二十四人目的尚不明確。其餘的，都是正常的旅遊觀光者。」

隨著屏幕上的文字信息不斷閃現，馮談談也逐一加以解釋。

「從上個月開始，我們抓獲了六十三名企圖接近軍事設施的身份不明人物。因為所有旅遊線路都經過嚴格規劃，偽裝軍事區也有專人守護，很容易判別誤入者與窺探者。經過審訊，他們來自於聯邦境內的幾個大型財團，也有軍方的暗探，以及泛聯合方面的間諜。」

趙毅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轉身，仍然注視著屏幕：「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有十三個人是為了搜集經濟情報，十五個人是偵查軍事設施，其餘的則目的不等。不過，他們身後所代表的勢力，大多是對新明斯克觀光區感到好奇。我個人認為，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可以利用。因為，在審訊過程中，他們透露出各自勢力的主控者，要麼想要與我們合作，要麼想要併吞新明斯克……總而言之，我們已經開始引人注意。」

趙毅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他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說：「除了這些，有多少人是來自聯邦第六艦隊？」

「目前已經抓獲了十七人。全部都是接受過軍事訓練的特工。和您所吩咐的一樣——他們的目的，都是想要在這裡尋找守備夫人的下落。」

馮談談所指的，就是張小嫻。

與整個AG64相比，新明斯克觀光區的範圍要狹窄得多，監控也更加方便。當然，並不排除在星球其它地方也有潛入者，但只要敢於進入新明斯克，就肯定無法擺脫無孔不入的監視。

這裡是趙毅控制的核心區，沒有人能夠在這裡隱形或者匿蹤——這座城市裡的居民都是工業平民，每一個人都接受過洗腦教育，也不會有人出賣自己的守備官。

「把他們都帶進審訊室。我要親自見見這些傢伙——」

趙毅的聲音很冷，充滿不可置疑的恨意和憤怒。

……

傑若夫被兩名鐵衛軍警衛押進房間的時候，身上只穿著一條黑白豎紋的大碼內褲。被生殖器頂得凸起的前面，以及顯出屁股渾圓體積的後面，都各有一個醒目的紅色「29」字樣。

那是他的囚徒編號，也是代替姓名和身份的新標誌。

雖然他並不想要這個令人討厭的數字，卻不得不接受。

這是一個很寬敞的房間。四面都是牆，屋角安裝有內嵌式監控鏡頭，中央擺著一張桌子，兩名身材魁梧的警衛守在門口。對面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佩有聯邦上校軍銜的年輕人。

第一百三五節 策反

傑若夫見過這張臉。作為第六艦隊最優秀的特工，他的記憶力甚至堪比電腦還要強大。

趙毅同樣也在注視著眼前的囚犯。

這是一個非常健壯的中年男子。肌肉不算發達，身體柔韌性卻很強。微禿的腦門上隱隱帶有乾燥的血痕，眼眸深處卻釋放出極其精明的目光。

從被抓住的時候，傑若夫就已經被解除了身上的所有裝備。這裡所指的，並不僅僅只是外表的附加品，還有安裝在他左眼表面的自動拍攝貼膜，以及肩膀和左手腕骨部位的皮下嵌入式鎖扣。雖然那只是一條長度三十厘米的納米鋼絲，卻能夠切割絕大多數金屬，讓被困者成功脫出牢籠。

科技的發展，使很多人類曾經夢想的東西成為現實。傑若夫可以不需要照相機，就能將眼睛捕捉到的景觀傳輸回微型電腦，以數據方式儲存。如果不是他過於接近軍事管制區，被巡邏憲兵當場抓捕，可能他仍然只是被嚴格監控的觀光者，而不是坐在審訊室裡，被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

「聽說，你在找一個人？」

看著面無表情的傑若夫，趙毅淡淡地笑了起來。

囚犯沒有回答。被剝去網絡光膜的眼球，釋放出冷漠的目光。

「第六艦隊，葉家……」

趙毅將語速放緩，使聲音聽起來更具威脅：「你的行動沒有得到軍部許可，僅僅只是艦隊司令部的調遣。換句話說，除了指派者本人，你在這裡的身份和任務，不可能得到官方承認。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殺了你。把一名優秀特工的頭骨做成標本，擺在會客廳裡當做裝飾，應該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主意。」

傑若夫的目光沒有絲毫變化——從成為特工的那天，他就明白生命已經不受自己控制。至於所謂的榮譽……諜報部門的成員永遠不會被公開。除了執行任務，他只忠於自己信仰的GOD黨。

「為國家和榮譽而死，那是值得尊敬的舉動。」

趙毅釋放出自己的思維能量，慢慢探究著囚徒的每一絲神經波動。與其說他是在勸導，不如說是在催眠：「但你知道這次任務的目的嗎？你明白為什麼要你尋找所謂的目標嗎？」

聽到這裡，傑若夫臉上近乎凝固的肌肉，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對此，他也感到非常迷惑。

上司分派的任務指令書上，只讓他以觀光客身份潛入新明斯克，尋找照片上的那個女人。要求近距離拍攝相片，並且找到具體藏匿的位置。

這任務很簡單，難度不大，完全可以交給剛剛加入諜報部的新人去做。因此，傑若夫也一直認為——這是上司對自己的特殊照顧，相當於變相休假。

「噹啷——」

就在傑若夫眉頭微皺的時候，審訊室的門從外面被推開。身穿黑色上裝和短裙的張小嫻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目光微微有些觸動的囚犯，沒有說話，站到趙毅身後。

「你在找她，不是嗎？」

這句話，讓傑若夫重新恢復了冷靜。他仔細打量著張小嫻，雖然可以確認這就是自己尋找的目標，卻已經沒有辦法將圖像傳輸出去。

「他是我的妻子，也是葉濤想要從我手裡搶奪的女人——」

趙毅的話，像子彈一樣重重轟擊著傑若夫的心臟：「這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秘密任務。純粹只是一個花花公子在腎上腺素刺激下，想要得到新獵物的前奏。傑若夫上校，你什麼時候變成了追逐花邊新聞的私家偵探？這就是你想要的榮譽？我敢說，即便你現在被殺，那些人也不會因此為你頒發勳章，更不會給予你家人足夠的撫恤金。」

「你……你在欺騙我。」

傑若夫只覺得大腦深處有股神經在不斷跳動著。他強壓住想要爆發的憤怒和火焰，用盡可能冷漠的口氣說：「我不會相信你所說的這些，因為……」

「啪——」

趙毅將一份文件扔到他的面前，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發言：「你要證據是嗎？我有的是。你可以隨便看，然後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那是一本馮談談整理的詳細資料。裡面記錄了葉濤要求艦隊軍情處搜尋張小嫻的詳細任務要求。傑若夫對比了一下，發現：自己送上司那裡得到的任務函件，只是這份資料的縮減版本。

為了弄到這份文件，趙毅花了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但他認為，這很值得。

「我有很多方法可以對付你——」

趙毅在微笑。可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卻令傑若夫聽了不寒而慄。

「遊覽記錄顯示，你曾經光顧過『帝豪』夜總會。相信那些漂亮的『康康舞』女郎，一定給你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你可能會覺得好奇——在那種高強度，而且是不間斷的劇烈彈跳和抬腿動作下，女孩們居然能夠連續舞蹈兩小時以上？這種耐力和韌性，恐怕連你自己都覺得勉強……OK！就暫且將它當做是一個魔術。事實上，那些舞女都是改造人。她們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漂亮。濃艷的化妝，加上燈光造成的特殊效果，還有酒精……這些東西摻雜糅合，會使所有男人對她們著迷，也將她們看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至於真相……她們其實和你一樣，都是男性。」

「請不要吃驚，『人妖』這種產物，從幾千年前的文明初創時代就已經誕生。你應該聽說過『昆泰沙』這顆星球。那裡的奴隸商人，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技巧。他們可以把男人變成女人，讓改造者更換性別的同時，繼續保留應有的強壯和耐力。這種經過改造的『女性』奴隸，即便是在移民星球也很常見。他們是各大夜總會裡必不可少的角色。尤其是經過訓練的舞女，可以適應高強度的連續身體運動……呵呵！千萬不要對我的話抱有懷疑。這都是真的，你可以從他們身上提取汗液或者血液，甚至頭髮之類的東西進行化驗。要知道，舊有的很多觀念，已經隨著科技進步產生變化……傑若夫上校，激光融蛻技術可以讓你的皮膚更加柔嫩。『香奈兒』公司最新的脫毛膏，可以讓你永遠擺脫濃密體毛造成的煩惱。一個沒有執照的黑診所，就可以為你實施喉結平復手術。那裡的醫生雖然沒有醫科大學畢業證書，但他們在切割男性生殖器和人造陰道方面的經驗，足以令任何醫學權威為之仰望……我保證——只要走出這間審訊室，最多不超過四十八小時，你的新身份證明卡上，就會寫上『傑若夫小姐』的名字。」

傑若夫死死盯住趙毅，瞳孔裡那個英俊年輕人的映像，正在隨著進入耳朵的話語，在邪惡與殘忍之間來回交替。傑若夫感到自己在發抖，甚至有種想要像女人一樣，蜷縮著身子，用雙手緊緊摀住胸口，不讓乳房暴露在空氣裡的衝動。

雖然，他是男人，根本談不上什麼乳房，最多只有兩個黃豆般大小的乳頭。

能夠成為軍情部門的「A」級特工，傑若夫無論在體格還是思維承受能力方面，都要比普通人強悍得多。

他不怕死，對於羞辱和身體上的折磨，也有著極其頑強的耐受力。可以，從趙毅口中說出來的這些話，卻讓他感到比燒紅的烙鐵還要恐怖。

他覺得自己的生殖器正在縮小。那是不受中樞神經控制的萎縮。就像冬天，赤身裸體被冰雪包裹。冷得令人窒息，痛得難以忍受，但這種可怕的身體觸感，竟然完全來源於大腦，來源於自己的聽覺……沒錯，還有那些自己在「帝豪」夜總會裡看見，身穿紅裙，不斷高抬大腿興高采烈翩翩起舞的年輕女郎……上帝啊！難道，難道我真的要穿上高跟鞋，成為她們當中的一員嗎？

「你想知道什麼？告訴我！快——快說——」

傑若夫忽然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背脊上竄起陣陣森冷的陰風。他幾乎是撲在桌子上，用慌亂驚恐的語調，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切。只要是我知道的，都行——」

「很好！看來，我們終於找到了能夠彼此交流思想的共通點。」

趙毅滿意地看著語無倫次的特工，轉過身，拍了拍守候在身側馮談談的肩膀，微笑著說：「我對很多東西都感到好奇。上校，請不要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很高興你此刻的表現，也期待著你將帶給我的驚喜。放心吧！你很安全。這裡是AG64，不是移民星球。任何人想要找你的麻煩，都必須要先過我這一關。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是我們自己人。」

……

離開審訊室，在警衛人員的護送下，趙毅和張小嫻徑直來到地下基地的核心部分。

站在五號車間的閘門前，趙毅並不覺得激動。相反，他臉上的神情非常平靜。

最初的時候，他曾經想過殺掉所有潛入新明斯克的窺探者。然而，見到傑若夫之後，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他需要在葉家內部安插自己的眼睛。洗腦儀器不可能對所有人都產生效果，但只要有思維弱點，有著對某種自己知道的事物感到恐懼，或者慾望，就能夠針對這方面，制訂出對應的腦波改造模式。

傑若夫不怕死。能夠成為高等級特工的人，幾乎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那麼……生不日死的感覺，應該可以對他產生效果。

這需要時間。

趙毅甚至已經考慮好，等馮談談挖空傑若夫腦袋裡所有東西之後，這名可憐的聯邦少校，將成為腦波改造儀新模式的首位試驗品。如果成功，相當於在第六艦隊軍情總部，安插了一顆誰也無法料及的暗棋。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彎曲，眼睛也不由自主瞇縫著，注意力焦點集中在鋼鐵閘門表面，用白色塗料勾畫出的巨大「5」字上。

這是整個基地防衛最嚴密的地方。也是零件製造中心、飛船組裝船塢和「奇跡」三大建築的所在地。除了他和張小嫻等幾名核心人員，再也沒有其他人擁有進入權限。

通過「銀色斑馬」渠道購買的太空炮艇生產流水線已經投入運轉。利用「重構」模式，「奇跡」可以製造出威力強大的重巡洋艦和戰列艦。它們已經成為劉楓艦隊的絕對主力。這些戰艦比聯邦或者泛聯合都要先進，它們火力兇猛，裝甲厚重，速度超過同類戰艦至少三倍……總而言之，整體戰鬥水準已經超過任何艦隊。如果AG64周邊環境真的惡劣到必須以戰爭手段才能解決的時候，它們的出現，將在文明世界引起前所未有的轟動。

張小嫻朝前走了幾步，挽住趙毅的左臂。用無比溫柔，且帶有幾分不確定的口氣問：「真要這麼做嗎？」

「當然！」

趙毅的回答非常堅決。

他是一個對未知事物充滿強烈探知慾望的人——「奇跡」最大的作用，就是將各種不同類型的武器重組，藉此進行強化。趙毅當然不可能知曉葉家的密謀。可是，當手中突然擁有五百艘制式重巡洋艦，以及兩千艘重型戰列艦之後，他潛意識深處想要把這些東西重構組合的念頭，就變得越來越強烈。

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嶄新的戰艦送入「奇跡」，把它們重新構裝成為更高等級的武器。

按下傳輸帶電鈕的一剎那，趙毅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微微有些發顫。

這可不是恐懼的表現。而是因為激動。無比的，難以壓制的激動。

最普通的太空戰鬥機和炮艇都能構裝成為巡洋艦。那麼，以重巡洋艦為「原料」的構裝，又能得到些什麼呢？

被稱之為「戰場王者」戰列艦？

還是火力、裝甲均得到全面提升的超重型戰列艦？

或者，會是某種給自己帶來超乎想像的意外和驚喜呢？

帶著難以形容的揣測，以及無比期待的希望，滿載重巡洋艦的輸送帶，終於在機械的運轉下，朝著「奇跡」入口開始移動。

百分之十。

百分之二十。

三十、九十……當終端電腦上顯示出綠色「百分之百」字樣的時候，「奇跡」出口的滑槽上，也出現了一艘巨大無比的鋼鐵戰艦。

這艘艦首高達數百米的龐然大物，讓趙毅和張小嫻感覺有些眩暈——其體積之龐大，完全超乎想像，甚至距離重構車間頂部只有五米左右的距離。

很幸運，它沒有將整個車間撐爆。但如果想要將這艘戰艦運出地面，就必須擴大現有的垂直升降通道。

它的體積比常規重戰列艦更大、更長。流線型的艦體表面，密密麻麻地覆蓋著厚厚的反射裝甲。其間的復合部位，還填充有一塊塊量子能量甲板。扁平的艦尾中央，橫向排列著五個直徑數十米的曲速引擎和超時空引起噴射口。側舷上的收縮線上，更清晰地能夠看到空間爆裂射線的發射管。

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戰艦前甲板上那四座口徑驚人的三聯巨炮。這已經不普通戰艦上常見的武器，而是一種趙毅從未見過，也沒有在任何軍事參考書上有記載的內附式炮管。

誰也沒有說話。兩個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這艘剛剛出現的異物。

「這，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張小嫻無比震驚地問。儘管她對「奇跡」重構的過程並不陌生，仍然還是被眼前的鋼鐵龐然大物所震懾。

趙毅沉默著，快步走到「奇跡」傳輸帶盡頭的終端電腦前。淡藍色的屏幕上，正在不斷回轉著新型戰艦的結構圖。右下角的名稱表格裡，有一排清晰的文字。

無畏艦。

「……引力黑洞炮。這就是主炮的名稱？」

在武器配置欄目當中，趙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已經超出了他所知曉的科技範圍。畢竟，地球聯邦與泛聯合的戰艦上，威力最強大的武器，只是零空間投射炮。至於黑洞……這種特殊的宇宙天體，難道可以被當做武器使用？

電腦的輸送數據欄裡，進入「奇跡」參與重構的重巡洋艦數量，牢牢鎖定在「三百」字樣。

這就意味著，只需要三百艘重巡，就能製造出一艘無畏艦。

在古代人類歷史上，「無畏」這個詞，代表著厚重的裝甲，強悍無匹的火力，令人驚訝的速度。在海洋戰爭中，第一艘無畏艦令當時所有國家都感到震驚。現在，趙毅的大腦也被同樣的思維震盪所充斥。

第一百三六節 瘋子

震撼和狂喜，讓他再也無法產生多餘的念頭。

他已經無法去想像，如果進入「奇跡」的構成材料更換為重型戰列艦，會出現何等可怕的場景？

發現信息記錄儀的赫爾教授說得對——那種至今為止仍然在宇宙中流浪，與人類尚未謀面的天人族，的確擁有令人震驚的先進科技。顯然，無畏艦絕對不是該種族最強大的戰艦。在這之上，應該還存在自己根本無法想像的更高級艦種。

趙毅只覺得腦子很亂，他需要時間冷靜。而目前所急需的，就是擴大戰艦倉庫，擴充生產車間。至於究竟在什麼時候以重型戰列艦為材料進行重構……在工業平民戰艦兵尚未掌握無畏艦操作方法以前，他還暫時不想考慮。

……

殖民基地，中央控制室。

最近一段時間，文輝煌覺得很是愉快。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天才。

敏銳的數學頭腦和強大的運算能力，使他在研究方面具有常人難以比及的優勢。尤其是統籌和新型材料，他覺得自由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強烈嗅覺。

只有在AG64的新實驗室，文輝煌才能感覺到自由，而不是聯邦科學院那種死氣沉沉，到處都散發著霉舊，按部就班，所有事務都必須開會研究才能決定的陳暮。

他對目前的狀況非常滿意。甚至有些陶醉。

有充足的實驗材料，無需擔心研究經費……對於醉心於科學的人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

「這樣的規劃顯然不行。短期內或許沒有什麼。但是從長期來看，地下空間的不合理使用以及重複開發，肯定造成資源的浪費。如果只是幾百人居住的小型基地，倒也勉強可以為之。可是像這種涉及人口數百萬的巨型基地，就必須從每一個細節上進行整體考慮。」

生活層面的壓縮，將原來的兩層居住區域，擴展成為三層。

各種設施的重新設置。去除功能重複的部分，減少運輸通道的數量，全方位擴充現有的容積。

強化機械工人的使用率，補充修理平台和零件的數量。讓它們隨時保持滿負荷狀態，大為縮減計劃所需的時間……

文輝煌在研究方面展現出來的強大實力，令所有人都為之歎服。也正因為如此，他正在成為繼趙毅和張小嫻之後，AG64號星球的第三號人物。

他從未想過「奪權」之類的念頭。那很傻，無異於將自己扔進瑣碎繁雜的事物。科學，是他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長久以來一直身處實驗室中的文輝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狂熱過。他還是第一次發現——把理論上的東西變成現實，居然會給自己帶來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和衝動。

他一直在設想一份全面防禦計劃。雖然已經在電腦上反覆運算了多次，也得到了充分的數據。可計劃中的最大防禦面積僅僅只有五百平方公里左右。而他現在所要做的，則是把這個區域性的防禦圖，擴展成為整個星球的全面防衛系統。

在聯邦科學院的時候，文輝煌就提出過自己的見解。沒有人贊同，所有人都認為他瘋了。倒不是說那些人目光短淺，而是這份計劃本身存在太多成立的悖論。而實驗需要消耗的資金和材料，至少是整個科學院全年研究經費的兩倍以上。

這實在太狂妄了。要知道，幾百平方公里和整個星球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尤其是在防禦密度和武器配置上，也不可能同一而論。

大凡科學家，通常都作出一些瘋狂舉動。

文輝煌也不例外。不過，他的瘋狂來源，卻是一些匪夷所思，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卻偏偏能夠行之有效的古怪方法。

「我要把整個AG64變成一個龐大的作戰基地。一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強大的超級武裝堡壘，擁有最可怕火力和防禦系統的堅固要塞。」

第一眼看到這份新計劃的時候。趙毅的第一感覺是——「這傢伙肯定瘋了。」

十分鐘後，他開始不再抱有這樣的念頭。轉而帶著震驚與狂喜，拚命吞噬著計劃的每一個細節……最後，當他看完全部資料，把目光從顯示屏上移開的時候。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同意了這個計劃，那麼……變瘋的人，估計會是我。」

兩個瘋子湊合在一起的結果，是代號「龍王盾」計劃的全面實施。

無數根粗大的運輸管道，以殖民基地為核心，在AG64地下的各個角落裡迅速延伸著。它們分從不同深度的位置開始，相互連接又彼此分散，獨立於一個個軍事區和生活區的中間。最終，在無數個地下能量供應點的控制下，從不同的角度和方位，悄然出現在新明斯克市和已經控制的所有區域層面上。

每一條與基地連通的管道，都有一個能夠伸縮探出地面的接口。而這些利用升降平台進行控制的接口外端，都裝有一台威力強大的陸基對空武器。

全激發粒子炮——激光武器在太空戰爭史的初期，一直扮演著清道夫的角色。它們在清理那些小型飛機方面顯得很出色，但是也僅此而已。對於那些大型戰艦來說，那些小型的激光束並不能造成太大的傷害。但是全激發粒子炮的出現改變了大家的看法，它的每次發射，都是足以把那些大型戰艦轟出一個致命的缺口，甚至曾經有過連續穿透兩艘大型戰艦的案例。

電磁軌道炮——隨著火炮的巨型化，普通的載具已經無法滿足戰爭的需求，人們專門為這種口徑達1000毫米的巨型電磁炮鋪設了四通八達的軌道，讓這尊龐然大物可以在戰爭爆發之前，就抵達星球的任何一個角落，和敵人展開戰鬥。

陸基巨型火神炮——這種防禦工事的出現曾經震驚了整個軍事界——1200毫米的炮口直徑，即便是在軍事初學者看來，也是死神的代言人。它每次攻擊都可以把數噸重的物質完全轉換成能量，然後射向太空。在它看來，沒有比那些巨型戰艦更好的靶子了……

在這些四散分佈的武器中間，還按照不同的區域和位置，裝有一個個利用能量進行力場地運作的小型星球護盾。它們的存在，相當於在星球表面裝上了一層厚厚的防護罩。在抵擋外來攻擊的同時，也能讓保護下的友軍毫無顧忌地進行反擊。

和所有的計劃一樣，「龍王盾」同樣分為地下和地上兩大部分。不過，比起隱蔽安全的地下系統，用作地面主要對空火力的要塞離子炮和聯管電漿炮，就更能從外觀上引起注意。

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改造計劃。按照文輝煌的設計，與武器平台連通的管道接口，足有五千萬之多。它們遍佈星球的每一個角落，無論AG64號星球遭遇任何角度的攻擊，都有半數以上的防空武器能夠同時開火，把敢於來犯者頃刻之間化為宇宙中的渣子。

應該承認，這是一份非常完美的計劃，幾乎沒有絲毫漏洞。

但就目前而言，它僅僅只停留在理論階段。至於實施……工程機械人才剛剛開始地下基礎部分，連架設管線的初步調試工作都沒有完成，更談不上什麼地面武器系統安裝。

趙毅從來沒有現在這樣需要錢。

改建所需的材料要錢，基地的擴張需要錢，軍隊的維持需要錢，居民的安置也需要錢……尤其是瘋狂無比的「龍王盾」計劃，所需要的各項資金，更是達到以「兆」為單位的天文數字。

他覺得自己實在命苦。手上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錢，本以為能夠過上幾天富裕的幸福日子。到頭來卻發現，口袋裡所有的鈔票，卻不得不扔進一個個無底洞中。只有等它們全部填滿，多餘剩下的部分，才真正屬於自己。

但是，AG64的武備必須加強。誰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一切，全部變成他人能夠隨意摘取的果實。「龍王盾」是一個瘋狂的計劃，也是一個需要時間慢慢進行、完善的計劃。可是，一旦完成，AG64將再也不會畏懼任何威脅。即便是整個星區的十支常駐艦隊一起進攻，也會被強大的地面火力全部摧毀。

長程導彈的安裝工作仍在繼續。儘管這種武器對大型戰艦幾乎沒有什麼威脅，但勝在數量龐大，價格也很便宜。

（關於地面武器，參照資料來源於撒冷童鞋製作的遊戲《諸神的黃昏1》）

觀光區已經開始運作，收益也頗為豐厚。不過，對於趙毅而言，錢這種東西當然是越多越好。因此，他必須想盡一切方法，絞盡腦汁弄到更多的錢。

……

土星。

在宇宙大移民初期爆發的大規模戰爭中，泛聯合總共佔據了十個基地，也就是適於人類居住的星球。和前五個基地不同的是，第六個基地是通過對聯邦軍的主動進攻，大規模使用病毒類武器，從聯邦政府手裡搶過來的。在這場戰爭中，泛聯合遭受到了很大的損失。而軍隊成員大部分來自各大財閥。軍隊要補充損失，也需要各大財閥掏腰包。這些損失讓財閥們心痛不已，從此以後，他們便開始畏縮不前，對於整體的戰略多有掣肘。為了表達心中的無奈，《和平協議》簽署後的第三個月，按照舊時代太陽系的星球編號，貴族議會將第六顆基地命名為「土星」。

這是一顆從軍事基地轉變而來的行政星。長時間的和平，已經徹底抹去了戰爭留下的痕跡。即便是在街頭偶爾能夠見到身穿制服的軍人，人們同樣不會將之和「死亡」、「戰爭」之類的名詞聯繫在一起。這些東西距離現實太遠。甚至，已經變成了虛幻中存在的臆想。

土星商業區的核心，有一幢外觀普通無奇的四層建築。在周圍眾多的豪華大樓包圍中，它的存在，顯得是那麼奇特、怪異，與環境格格不入。

表面的平常，並不意味著內部的也是同樣的效果。事實上，能夠接受邀請進入這幢建築的人，都是商業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三樓，一個面積約為五百平米的房間裡，一個身材中等，臉上似乎隨時帶著微笑的短髮青年，正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觀看著全息屏幕上顯露出來的圖像。

他就是「大魏集團」的東主，風悅。

那是一艘通體呈白色的梭形飛船。圖像下方的表格裡，還用清晰的文字標示著：「E級旗艦，沙漠之狐。」

如果趙毅在場，一定會立刻認出——這就是自己通過「奇跡」重構的旗艦——「碎星之狐」。

一個身穿灰色制服的中年男子站在旁邊，恭敬地介紹著戰艦的各種數據。

「這可不是普通的D級旗艦。以我們購買的樣艦分析，其綜合性能已經遠遠超過了C級，甚至達到了C級高端水準。尤其是在速度方面，足足超過同類旗艦四倍以上。毫不誇張地說，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改造艦。而是真正的C級旗艦。」

望著屏幕，風悅若有所思。

「這種旗艦的出現，已經對我們的軍火生意造成相當大的影響。有很多客戶都在詢問我們是否能夠生產這種戰艦。很幸運，至今為止，泛聯合與聯邦市場上，總共只出現了二十一艘此類戰艦。出售者的身份信息非常隱秘，如果他們持續對外大規模進行銷售，那麼我們的市場佔有份額，肯定會大幅度縮減。畢竟，能花便宜價錢買到性能更加優良的C級旗艦，任何人都會選擇後者。」

介紹者不無擔憂地說。

「大規模出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躲在背後，生產和製造這東西的那個傢伙。」

用手撐住下巴，思慮片刻之後，風悅這才淡淡地搖了搖頭：「我敢打賭，這艘『沙漠之狐』絕對不是任何已知軍工集團的產品。它甚至不屬於聯邦或者泛聯合政府。畢竟，任何方面的情報都沒有表明他們在這方面有技術性突破，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們有這方面的製造能力……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種旗艦應該是某個地下勢力的改造代售品。換句話說，那個真正的戰艦發明者，仍然還躲在暗處……呵呵！他不可能主動曝光，更不可能讓別人知曉自己的真正身份。」

「少主，您的意思？」

「先派人查查看。既然這種旗艦在黑市出售，那麼就必然需要賣家和買家聯絡。多派些人，不要吝惜錢，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說著，風悅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不過，這也僅僅只是我的猜測。最好各方面都能多注意一下。仔細點，沒壞處。」

大魏集團，是宇宙商業網絡中佔有重要份額的重工集團。也是一家在泛聯合勢力註冊，專門生產戰艦、重型機械、武器裝備的超級企業。整個宇宙地下黑市的武器交易中，起碼佔有百分之二十的份額。用官方的話來說：「這就是一家財大氣粗的黑心軍火工廠。」

半年前，市場上突然出現了一種性能強大的D級旗艦。當時，大魏集團的市場觀察員，僅僅只將其當作一種特殊型號的改裝艦加以記錄，並未引起重視。原因很簡單——它在市場上的出售的數量，不過只有兩艘而已。

三個月前，在一次地下武器交易會上，大魏集團的情報人員驚奇地發現：許多參會的黑幫和海盜頭子，幾乎都以一種改進型的「沙漠之狐」為座艦。其總和數量，也足足超過了十五艘之多。這種反常的情況，立刻引起了集團上層的注意。

單以性能而論，「沙漠之狐」只能算是制式旗艦當中，最為簡單的一種。由於速度和控制戰艦數量方面的原因，它的實際作用，相當於一支百艘規模巡邏艦隊的中樞。由於結構簡單，便於大規模生產，因此它的價格非常低廉，在三族軍備中佔有的比例也最大。畢竟，與昂貴的C級旗艦「疾風之狼」相比，僅僅只需要極低價格就能買到的「沙漠之狐」，的確是價廉物美的最佳選擇。

同樣都是旗艦，C級和D級之間的售價居然如此之大，其根本原因，也是所有軍工企業的潛規則。開放低端產品市場，人為地抬高中、高端產品售價。當低端產品形成規模的時候，再利用性能上的優勢，以實際戰例讓高端產品重新體現應有的價值。從而形成新的購買群體。這是從地球時代起，就已經為所有軍火商頻繁使用的伎倆。

第一百三七節 賭場

這種改裝型的「沙漠之狐」非常特別。它幾乎沒有搭載任何武器。可是引禽的功率卻已經超過了C級旗艦。尤其是它的裝甲，更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了兩倍以上的防禦度。也就是說，這種旗艦雖然沒有什麼火力，但是能跑、能扛，能指揮。完全是以犧牲單方面性能而強化部分特徵的怪異產品。

可是，海盜們卻非常喜歡這種旗艦。除了價格上的優勢外，更重要的，是這種改裝艦完全適應搶劫所需。尤其是速度，在能量全開狀態下，即便是最新型的快速巡洋艦，也無法追上它的腳步。

「設計這種改裝艦的人，是個天才。」

這是風悅下的定義。

他很好奇，那個神秘的戰艦出售人，究竟是誰？

要知道，軍火可不比普通的商品。和價格相比，買家所看中的，更多還是性能。在付出同樣數目貨款的情況下，誰也不希望對手擁有的武器比自己更加先進。

雖然這種戰艦的出貨量很少，但是對「大魏集團」造成的影響卻非常糟糕。從開始調查到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在此期間，「大魏重工」生產的標準型「沙漠之狐」，已經積壓了整整上萬艘。直接經濟損失，整整高達八千六百多億帝國元。

D級旗艦，只是集團下屬的一個小分支。所得利潤也僅只佔有集團整體效益的百分之二左右。但是，由此擴展開來的影響卻極壞。尤其是從長久來看，低端產品鏈的缺失，最終將會導致收益的大幅縮水。更會在軍火交易圈中，形成一種潛在的威脅。

「不管用什麼方法，必須找到這名戰艦的設計者。如果他拒絕接受我們的要求，那就讓他下地獄，和死神作伴。」

發佈命令時的風悅，臉上仍然掛著柔和的微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想相信，這個擁有英俊外表的陽光型大男孩，居然會如此果決、狠辣。

……

東南星域。

在黑暗的宇宙中，一艘體形狹長，外觀類似雪茄的戰艦，正在固定的航路上高速飛行。

從外形來看，這是一艘普通的重型戰列艦。不過，只有它的擁有者才知道，這其實是一艘在原型戰艦基礎上改裝而成的作品。

這是一中經過「奇跡」重組後的重型戰列艦，整體性能足足超過標準型號五倍以上。而它在終端電腦裡出現的名字，則是以「暴風」作為前綴。

趙毅沒有讓這種戰艦成為上市產品。而是選擇將之悄悄儲藏。並且，留下一艘經過全面偽裝，外觀與標準戰艦無異的改造艦，充當了自己的臨時座艦。

航行在宇宙中的戰艦，同樣使用了遍體漆黑的塗裝。當然，在艦首和腫部的最顯著位置，趙毅並沒有忘記塗上一隻雙翼張開的紅色天使。在海盜橫行的邊緣地帶，戰艦加上聯邦軍徽的組合，在很大程度上相當於另類的護身符。

這艘被命名為「同花順II號」的戰艦上，除了趙毅和張小嫻外，還有五百名經過特別挑選，擁有三級異能實力的鐵衛軍。

實力如此強大的一支部隊，足以使絕大部分海盜望風而逃。不過，趙毅的目的，卻並非剿匪。而是準備前往昆泰沙星球，參加一個規模盛大的拍賣會。

……

「昆泰沙」的面積與AG64相差不大。由於星球表面超過五分之四的部分為海洋佔據，陸地部分的使用率也相對較高。當然，這只是對於那些遙遠偏僻的殖民星球而言。若是和人口密度龐大的首都星相比，「昆泰沙」與「希望之光」的區別，就好像簡陋貧窮的鄉村和繁華的城市一樣巨大。

「同花順II號」的降落，並未引起任何注意。雖然這是一顆海盜用於交易的星球，卻也不會因此而拒絕軍方的戰艦。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勢力永遠敵對。哪怕是官兵和罪犯之間，也會因為賄賂而導致兩者並存。

除了十名貼身警衛，其餘的人都留在艦上警戒。很少有真正的高階異能者會在這種星球上出現。正常情況下，以趙毅目前擁有的實力，昆泰沙星球上根本無人是其對手。

從外觀上看，「席爾維斯特」拍賣行極其普通，也沒有「銀色斑馬」俱樂部那種富麗堂皇的裝修。但是，這並不影響它成為昆泰沙星球上最大的交易場所。據說，從這裡賣出的貨品，甚至佔到星球總交易量的百分之十六以上。

在這裡，可以買到很多違禁物品。包括聯邦與泛聯合政府禁止銷售的重型戰艦，以及大功率激光類武器。只要有錢，你可以從黑市商人手中得到任何想要的貨物。他們不會關心你的鈔票或者黃金來源是否合法，也不會在意你身上背負著搶劫、強姦，或者反政府之類的罪名。只要交易完成，你就是熟客，就是朋友。

……

「我想在這裡看看。」

路過一家名為「大富豪」的賭場時，張小嫻忽然來了興趣。

倒不是她天性好賭。一來，拍賣時間未到。二來，如果在這家外觀看起來不錯的賭場裡稍事休息，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無論在任何地方，張小嫻的美貌，總會帶來一大堆心懷叵測的尾隨者。

由於剛剛下船，她並未刻意修飾。烏黑亮麗的頭髮挽成團髻，潔白柔嫩，精緻無暇的臉蛋顯出女性特有的清麗。即便是身上穿著的藍白相間緊身宇航服，也無法掩飾那渾然天成，前凸後翹的魔鬼身材。

昆泰沙並非沒有女人。不過，美女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能夠引起男人注意的動物。何況，這個星球上的男人，不是殺人如麻的海盜，就是惡貫滿盈的巨匪。在他們的眼裡，女人唯一的作用，就是按翻在地以滿足自己的原始慾望。

清爽宜人的純釀造啤酒，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不錯的飲品。而張小嫻的加入，則使得賭場裡頓時多了不少雖然手握酒杯，卻明顯心不在焉的男人。

儘管一雙雙充滿邪惡意味的眼睛，都在從各個角度拚命打量著張小嫻，卻沒人敢上前與之搭讒。十名荷槍實彈的武裝護衛，讓所有居心叵測者在動歪腦筋的時候，都不得不首先考慮他們的存在。

何況，在那個漂亮得令人發抖的女人身邊，還坐著一個身穿上校制服，身材魁梧健壯的趙毅。任何事情只要牽扯上軍隊，都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閒著也是閒著，我們去玩兩把如何？」

對於張小嫻的建議，趙毅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很快，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招待，被喚到了面前。

「這裡有貴賓室嗎？我們想隨便玩兩手。」

「對不起先生，按照規定，只有本賭場認可的會員，才有資格進入貴賓室。當然，如果您能拿出一百萬聯邦標準貨幣，或者帝國元的賭資，我們同樣會將你視作會員。」

神情傲慢的招待，眼中滿是不屑。在他看來，眼前這幾個身穿軍服的傢伙，不是僱傭兵，就是偷空開小差的軍人。雖說外表凶悍無比，口袋裡卻掏不出幾個錢。像這種色厲內茬的窮鬼，每天都會遇到幾個。

「一百萬的會員，也實在太廉價了。」

趙毅搖頭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星際銀行專用信用卡，隨手遞了過去：「先換五百萬的籌碼吧！」

幾分鐘後，當招待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臉上半信半疑的鄙視神情已經不再。轉而取代的，則是無比震驚的瑟縮和畏懼。

「對不起！各位，請，請跟我來。」

滿頭大汗的招待，結結巴巴地將他們引上二樓。當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惴惴不安的他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黑色制服，已經全部被汗水濕透。

「喂，保羅，你怎麼了？」

一名手持餐盤的女侍從旁邊經過，好奇地問道。

「呼！嚇死我了。見鬼，我差一點兒丟了飯碗。」

一邊掏出手帕擦拭著額頭的冷汗，招待一邊把剛才的遭遇詳細敘述了一遍。

「你知道那張銀行卡上，究竟有多少錢嗎？」

「多少？」女侍頓時來了興趣。

「整整五十億星際通用貨幣，五十億啊！」

招待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有眼無珠，這種超級闊佬，居然會看走眼……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的裝束，也實在太普通了……」

……

所謂「貴賓室」，不過是一間數百平米的大房間。雖然空間比樓下小了很多，卻也顯得更加清靜。

在一張還有兩個空位的桌子面前，趙毅和張小嫻坐了下來。

除了發牌的荷官，圓桌的另外三面，還分別坐著三名男性賭客。他們所玩的，是一種叫做「梭哈」的牌戲。每把牌的底金，價值十萬標準貨幣的籌碼。

也許是因為張小嫻的關係，三個人的興趣明顯都被帶動起來。望著躍躍欲試的幾名對手，趙毅也不說話。只從籌碼裡數出十萬，揚手扔在了桌面上。

倒不是他天生木訥。而是在上樓的時候，調皮的張小嫻突發奇想，要求和他猜拳定輸贏。贏家擁有上桌玩牌的資格，至於輸家，則必須全程陪同，充當幾小時的免費奴僕。

這本來就是情侶之間的小遊戲。遺憾的是，趙毅的「拳頭」，遇上了張小嫻的「布」。

十萬聯邦標準貨幣，是擁有公民身份的必須標準。這筆錢意味著可以不必挨餓，以及遠離礦石星球殘酷的爭鬥和拚殺。反觀現在，同樣數目的金錢，在普通人眼中仍舊保持著巨大的誘惑。但是在趙毅看來，僅僅只是可以在談笑間隨意扔出，無所謂取捨的玩物。

這個世界真是太奇妙了。乞丐和帝王之間的彼此身份，幾乎隨時能夠進行轉換。其中所需要的，僅僅只是無畏的膽量和勇氣。當然，還要加上一點點所佔份額不多，卻又至關重要的運氣。

賭博，同樣如此。

十餘把牌下來，張小嫻拿到的牌面極小。甚至連最簡單的對子都未出現過一次。接二連三的牌面翻轉過程中，從趙毅手上扔出，又被他人收取的底金數量，已經超過了一百二十萬。

看到這種情況，現場主持牌局的公證人走到張小嫻身邊，主動詢問是否需要替換一名發牌的荷官或者撲克。這也屬於賭場的慣例。當某個客人輸得太多的時候，有權提出這方面的要求。用行話來說，也叫「換手」。

「無所謂——」

張小嫻微笑著攤開雙手。站在她旁邊的趙毅本身就是高階異能者，如果想贏錢，只需稍微使用意識能量，將對手的思維進行誘導或控制便可。可是如此一來，卻也失去了賭博帶來的樂趣。

本來就是到這裡消磨時間，加上她本來就不缺錢。何必多此一舉？

作弊，就失去了遊戲的樂趣。

於是，牌局繼續。

兩把牌後，張小嫻拿到了一對「Q」，這也是所有所有賭客亮出來的最大牌面。在她的示意下，趙毅往桌子上扔出了面值兩百萬的籌碼。

頓時，場中一片嘩然。

「小妞，想翻本也不是這麼個玩法。」

兩把牌後，張小嫻拿到了一對「Q」，這也是所有所有賭客亮出來的最大牌面。在她的示意下，趙毅往桌子上扔出了面值兩百萬的籌碼。

頓時，場中一片嘩然。

「小妞，想翻本也不是這麼個玩法。」

一個坐在對面，臉上滿是絡腮鬍子，赤裸的胳膊上還留有刺青的彪形壯漢，摸出一支粗大的雪茄點上。狠狠猛吸一口，噴吐著嗆鼻的濃煙，用色迷迷的眼神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靜御前，不無得意地笑道：「一對Q就敢叫這麼多，不怕傾家蕩產嗎？嘿嘿嘿嘿！不過，輸光了也不怕，金爺我有的是錢。只要你把爺伺候好了……錢嘛！小意思！哈哈哈哈！」

趙毅皺了皺眉，正要發作。卻被張小嫻從桌下按住了手。

「反正是出來玩，到了最後看情況再說。不要忘了，今天你可是必須聽從我命令的僕人哦！親愛的老公。」

略帶嗲氣的低聲嬌語，聽在耳朵裡無比受用。面帶慍怒的趙毅只能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小聲道：「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桌上，已經發到了第五張牌。

張小嫻的牌面沒有任何變化，除了剛剛拿到的「3」和「8」，牌心還是一對「Q」。反觀對面三人，自稱「金爺」的絡腮鬍子擺出了一對「10」。在他左邊戴著金絲眼睛的青年男子，手邊的牌是「K」、「2」兩對。至於右邊的中年賭客，則擺出了一對「A」的牌面。觀望許久，牌面最大的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牌全部翻過。

「操！一對A也敢跟到現在。」

金爺不屑地啐了一口。轉朝旁邊的眼睛男傲慢地敲了敲桌子：「小子，動作快點。婆婆媽媽的算什麼事？老子還等著贏光這個小美人的錢，好帶她回家暖被窩呢！你他媽的倒是快點啊——」

見狀，侍立在眼睛男身後的兩名黑衣保鏢頓時就要有所動作。卻被他伸手攔了下來。

「你就那麼肯定自己能贏？」

身材乾瘦的男子扶了扶鼻樑上的眼睛，滿面正義地說道：「在沒有分出勝負之前，你最好先對這位漂亮的女士道歉。以求得她的寬恕。」

說著，他隨手將身邊的一堆籌碼扔上了桌：「五百萬，跟不跟？」

看到這種情況，張小嫻輕盈地牌一翻。用無比動人的姿勢，端起手邊的咖啡小口啜飲著。

她的底牌是一張「7」。遇上兩對，只能放棄。也正好樂得看戲。

「媽的！你算老幾？」

金爺聞言大怒，將手邊所有的籌碼「嘩啦」一聲全部推上。指著對方厲聲喝道：「老子梭了。小子，亮你的底牌。」

眼睛男冷哼一聲，慢慢翻開了手中的底牌。

那是一張「K」。與牌面加在一起，正好構成一副葫蘆。

金爺的眼睛頓時瞪得斗大。手中的雪茄也掉在了地上。

他的底牌是一張「10」。本以為是必贏的局面，沒想到居然遇上了對方的絕殺。

「怎麼樣？還來嗎？」

眼睛男摸出一盒包裝精緻的頂級「熊貓」香煙。從中抽出一支，不無得意地點燃。

這是一種從地球時代就延續而來的香煙品牌。價格極其昂貴，單盒售價，足足高達五萬聯邦標準貨幣。

看著對方，金爺暗自捏了捏拳頭。咬牙切齒半天，最終只能從牌桌前站了起來。

他終於弄清楚了一件事，這個財大氣粗的年輕人，絕對不是自己能夠招惹的。況且，自己已經輸光了所有的錢。

就在滿懷怒氣卻無法發洩的他，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鄙夷的質詢。

「等一等！」

只見眼睛男半仰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彈了彈煙灰，斜指著對面的張小嫻，說：「你忘記了一件事情——向這位尊貴的小姐道歉。」

第一百三八節 盲目

「操你媽的龜孫子。你以為你打什麼主意老子不知道？你狗日的還不一樣想把這小妞弄上床。想讓老子當你的墊腳石？門兒都沒有。有幾個臭錢加一身爛皮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脫掉褲子掏出你的幾八來比比，就你那根弱不禁風的小火柴桿，恐怕連人家的屄門都捅不穿——」

金爺再也忍受不住，頓時破口大罵起來。在這些充滿譏諷的語言刺激下，眼睛男的面皮也變得一片通紅。到了最後，面露凶色的他突然拔出保鏢腰間的手槍，對準金爺的胸口連扣數下。刺耳的槍聲中，眼中滿是不信的金爺，終於仰面翻躺在了地上。

做完這一切，眼睛男恨恨地收起了臉上羞怒。轉而對張小嫻歉意地欠了欠身，辨解道：「這傢伙本來就是個海盜。況且，按照『昆泰沙』星球的規矩，賭場裡發生的糾紛，可以由客人自行解決。當然，也必須支付給賭場一筆小小的費用。」

說罷，他從剛剛贏取的籌碼當中，撿出一百萬的面值。隨手遞給了旁邊的公證人。

趙毅和張小嫻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從彼此的眼睛裡，都看到了不屑一顧的譏諷目光。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特佛雷德。克勞納。不知這位尊貴的小姐應該怎麼稱呼？」

忽然，眼睛男遞過了一張製作精美的名片。

「特佛雷德？是那個以開發能源聞名，據說擁有冥王二號星百分之三十開發權的特佛雷德嗎」

看著手中的名片，張小嫻淡淡地問道。對於地球聯邦上流社會的人物，她比趙毅要熟悉得多。

「那是我的父親。」

望著張小嫻胸口微露的乳線，克勞納暗自吞了吞口水，得意地笑道：「不過，我們對冥王二號衛星的能源開發權並非百分之三十，而是百分之四十。而我，正是特佛雷德家族唯一的合法繼承人。」

張小嫻不置可否地放下名片。繼續喝著杯中的咖啡。

特佛雷德家族，曾經是張奎山名下公司是的合作商之一。其資產規模約為六百億左右。在普通人眼裡，的確屬於豪門貴族。不過，在見慣了擁有億兆財產人物的張小嫻看來，特佛雷德不過是一隻爬行在龐然大物腳下的螞蟻，實在不值得引起注意。

「呵呵……能知道您的芳名嗎？美麗的小姐。」

克勞納故作高雅地問。

「還玩嗎？」

張小嫻撥弄著手邊的籌碼，漫不經心地問。

「怎麼，還想賭下去嗎？」

克勞納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微舔著嘴唇淫笑道：「你的籌碼可不多了。」

「不玩的話，我可要走了。」

「別……既然如此，那我就奉陪到底。」

說著，克勞納盯著她白嫩的手臂和高高隆起的胸脯，使勁兒嚥了嚥口水，故作無奈地聳了聳肩：「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如果需要的話，這些籌碼你儘管拿去就是。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渡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在他看來，靜御前應該是某個小有資財的富家女。否則，其身邊也不會有那些全副武裝的「僱傭兵」。

克勞納很自然地過濾了趙毅的存在。在現實生活中，他從未遇到過比特佛雷德家族更加有錢的人。尤其是在「昆泰沙」這種偏遠的星球上，就更加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事實上，如果不是要前往那個被傳得沸沸揚揚的AG64，飛船必須中途停靠在這顆星球上補充能量。他也不會在這種規模的賭場裡出沒。

不過，現在他卻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最完美的安排。他的腦子裡，現在已經在思考著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把張小嫻弄到床上肆意玩弄著……

接下來的五把牌，張小嫻都以微弱的優勢扳贏。原本剩下的那點籌碼，很快堆起了厚厚的一摞。

見狀，趙毅不禁湊近她的耳邊，小聲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張小嫻正在使用精神探測能力，窺視著對方的牌。她擁有的異能同樣可以進行意識搜索。只不過，強度和範圍，沒有趙毅那麼強大。

「沒什麼。不過是讓心懷妄念的人，付出一點必要的代價而已。」

說著，張小嫻微笑著低語道：「況且，如果能夠掌握特佛雷德家族旗下的企業，對於AG64的發展，多少也有好處。你不是缺錢嘛……」

三把牌後，克勞納原本舒展的眉頭，已經緊緊皺縮在了一起。

張小嫻連贏了八次。贏取的籌碼數量，足有三百萬之多。

克勞納並不擔心錢。對於他來說，三百萬不過是點零花。他真正在意的，是如何才能把張小嫻變成自己的女人。

贏光她的籌碼，讓她苦苦哀求自己，主動脫光衣服躺在床上……想到這裡，他只覺得小腹下面一陣膨脹。

又一把新牌發了下來。很幸運，克勞納拿到了兩張「J」。反觀對面，牌面上則是一張不起眼的黑桃「3」。

「輸了那麼久，索性壓把大的，試試我的運氣。」

說著，克勞納朝桌上扔下了五百萬籌碼。

他已經想好，直接用錢把這個漂亮小妞砸死。砸到她再也拿不出一分錢跟牌，自己就是最後的贏家。這也是賭局上最常用的手段。

只要錢多，就能逼迫對方不戰而勝。雖說方法卑鄙了些，卻也非常管用。

「跟五百萬，再加一千萬。」

意外的是，張小嫻對手上的牌似乎也很有信心。開始加大注碼。

克勞納一陣暗喜。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對手正朝陷阱裡鑽的表現。不就是錢嘛！擁有幾百個億的特佛雷德家族，永遠不會在錢上有任何問題。

十幾分鐘後，桌面上累計的賭注，已經暴增到兩億六千多萬。而克勞納也忽然發現——這個被自己當作玩物的漂亮妞，似乎並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

她居然能夠拿出這麼多錢……的確有些出乎意料。

牌，已經發到了第四張。

克勞納拿到三張「J」，一張紅桃「K」。

張小嫻擺在檯面上的牌，則是黑桃「3」、「6」、「7」。

對賭牌稍有研究的人都很清楚，這樣的牌面，克勞納的贏面極大。除了一搏同花順之外，張小嫻的牌幾乎可以說是必輸。

「看來，好運氣最終還是站在我這一邊——」

心情大定的克勞納，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用輕佻的語言得意地說道：「美人兒，這把看來應該是我贏才對。如果想認輸的話，我們不妨面對面的談談。我在愷撒酒店訂了一個總統套房。那裡有上好的紅酒，還有最柔軟的大床。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嘗試到女人夢寐以求的最高樂趣。」

張小嫻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眼神中的輕蔑和鄙夷，顯露無異。

「臭婊子，別給臉不要臉。」

克勞納大為光火的在心裡暗罵一句，隨手摸出支票簿，飛快地填了一個數字放到桌上。惡狠狠地說道：「加注。五億聯邦標準貨幣——」

話音剛落，幾名圍觀者中，頓時響起了陣陣驚呼。

對於真正的豪門貴族而言，五億其實算不了什麼。不過，在昆泰沙，這個數字已經相當驚人。不得不承認，這個注碼實在太大。賭到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簡單以金錢衡量。而是在直接比拚家產的多少。

公證人很快驗過支票的真偽，確認克勞納戶頭上有充足的餘額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張小嫻身上。

面對一道道意味莫名的目光，她仍然不慌不忙地端起咖啡，以最優雅的姿態淺抿一口。隨即從紅潤的嘴唇中清晰地吐出幾個字：「跟！另外，再加兩百億。」

眾人一片嘩然。

「你……你說什麼？多少？」

克勞納有些發暈，他使勁兒晃了晃腦袋，以為自己聽錯了。

「二百億，聯邦標準貨幣。」

張小嫻的吐字發音非常標準。她微笑著看了一眼對方，有帶有誘惑性的聲音說：「我加注——兩百個億。」

倍感驚愕的克勞納先是一陣發愣，緊接著連連搖頭，滿是不相信地問：「你，你有那麼多的錢嗎？」

「如果沒有，怎麼下注？」

張小嫻淡淡地笑了笑。從手袋裡取出一張銀行卡，順手遞給了侍立在賭桌旁邊的公證人。仔細查驗過後，神情嚴謹的公證人眼中也閃出明顯的震驚。只見他整了整衣領，以最威嚴的語調說道：「這位女士的注金沒有任何問題。下面，比賽仍舊繼續。」

「給，給我一杯水——」

克勞納只覺得喉嚨一陣發乾。他不明白，本該成為獵物的小綿羊，為什麼會突然間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實力。

兩百億聯邦標準貨幣，這是什麼概念？

要知道，即便是以特佛雷德家族的全部資產計算，也不過六百多億的樣子。而且，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屬於不動產。至於可供流動的現金，最多不過八十億。

雖然是家族第一繼承人，可是自己卻也不能肆意揮霍。剛才所加的注碼，已經是自己所能提取的現金極限。如果還要繼續加碼……就只能以家族資產為抵押。

克勞納覺得腦子很亂，他很想終止這場賭博，直接認輸。

理智告訴他，這已經玩得太大。這個身份神秘的女人身後，肯定有著自己無法想像的龐大勢力。否則，不可能輕而易舉拿出如此之多的錢。

可是……她實在是很漂亮，美得讓人發抖。用巨量籌碼直接將對手砸出場，這手段很常見。無論從哪方面來看，自己目前牌面贏取的機會都很大……要知道，同花，還是順子，在牌局中出現的幾率幾乎可以不計。

如果贏了……

兩百億……

想到這裡，克勞納腦子裡最後一絲清明，被貪婪和慾望徹底吞噬。他接過保鏢手中遞過的杯子，仰脖一飲而盡。眼角一陣抽搐，帶著強作鎮定的沉穩語氣道：「我跟——」

當最後一張牌從荷官手中發下的時候，克勞納幾乎是在無比虔誠和萬分恐懼的雙重心理折磨下，小心翼翼地翻開牌角，用急迫而又畏懼的目光，慢慢探查著那個足以決定自己命運的符號。很快，一張帶有紅色方塊標誌的「J」，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加上桌上的紅桃「J」和梅花「J」，以及翻蓋在下的底牌黑桃「J」，他已經成功地拿到了四張同樣的牌。湊成了一條贏面極大的「龍」。

高高懸起的心臟，終於緩緩落下。連克勞納自己也沒有發現，他此刻的神情變得過於張揚，得意而放縱的笑，已經使得面部五官有些扭曲。

幸運之神，最終還是站在了老子這邊。

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克勞納將手中的「J」重重甩在了桌上。與此同時，對面的張小嫻也隨手翻開了她的第四張牌。

那是一張黑桃「4」，加上原來的「3」、「6」、「7」，湊成了一把毫不連貫的牌面。與克勞納擺在檯面上那三張整齊的「J」，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不過，任何人都知道，這副看上去很小的牌，也有著另外一種可能。如果張小嫻手中的底牌正好是黑桃「5」，那麼將把整副牌面連接起來，構成難得一見的大牌——同花順。

這一瞬間，克勞納忽然變得有些猶豫。

他實在拿不定，究竟應該下注，還是應該退出。

按照常理來看，這把牌如果跟進的話，贏的機率會很大。畢竟，對方的牌面遠遠小於自己。即便是同花順，出現機率也小得可憐。

但是，誰也不敢保證，這個漂亮得令人想要犯罪的女人，底牌絕對不是黑桃「5」。

看了看手中的底牌，又看了看神情自若的張小嫻，克勞納的眼睛裡，不禁掠過一絲遲疑。

這把牌，賭得實在太大了。

單是桌面上的籌碼和賭金，就已經超過了數百億星際通用貨幣。這幾乎是一些小家族的全部財產。

錢，向來都是克勞納引以為驕傲的資本。然而這一次，他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自己好像是走進了一個圈套。對方的目標，正是自己手中的家族財產。

可是，這似乎又有些說不通。

在昆泰沙星補充能量是我下的命令，離開宇宙港出來逛逛是我的主意，甚至就連走進這家賭場也是自己臨時起興。沒有人攛掇，沒有人引誘，更沒有人威嚇脅迫。

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不像是一起有預謀的計劃。

尤其從牌面來看，實在令人難以取捨。

四張一樣的龍牌，恐怕數百把牌裡也難得一見。就這樣隨便放棄，實在心不甘情不願。

況且，先前押上的賭金，已經超過了數百億星幣。如果對方不是同花順……那麼，這把牌的收益，絕對可觀得驚人。

……她在詐我。

她一定是在詐我！

這個女人肯定沒有拿到黑桃「5」，她絕對是在詐我！

克勞納腦子裡不斷回轉著這個念頭。彷彿魔鬼在耳邊低語，攛掇著他那顆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動，根本無法按捺。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

忽然，半天沒有開口的張小嫻嫵媚地看了他一眼：「現在的牌面你最大。需要加注嗎？」

不知為什麼，克勞納只覺得腦子裡有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催促著自己，賭桌上巨量的金錢，還有對方絕世的美貌，都在衡量的天平上全部簇擁到了一起。相比之下，理智的砝碼所佔的份量實在太少。就好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被沉重的台盤舉得很高，很高……

「加注！三百億星幣——」

下定決心的克勞納，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貪婪地舔了舔嘴唇，將雙手緊緊杵在桌面上，示威般地爆發出一陣可怕的獰笑。

整個貴賓室裡一片沉寂。除了張小嫻和趙毅，所有的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三百億，足夠買下這條街上的所有賭場。

這樣的賭注，實在太大，太可怕了。

這傢伙一定是瘋了。

趙毅緊抿著嘴唇冷眼旁觀。張小嫻略帶撒嬌又似歉意般地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轉頭朝向對面淡然笑道：「看樣子，現在好像應該輪到我來發問了。三百億……呵呵！你有那麼多錢嗎？」

「我沒那麼多現金。」

克勞納攤開雙手，望著張小嫻高聳的胸脯，張開雙手在半空中狠抓了一把。沉聲道：「不過，我所掌握的東西，絕對值得這個價——」

說著，他故做瀟灑地捏了響指。侍立在旁保鏢連忙遞過一台微型電腦。只見他點開屏幕，按下相關的鈕鍵……頓時，一份文件形式的全息圖像，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第一百三九節 拍賣

「這是特佛雷德家族的財產證明書。」

克勞納點起一支香煙，用力猛吸一口，仰頭噴吐出一串白色的煙霧：「以我第一繼承人的身份壓上這些東西，完全合乎法律。」

雖然只是一間二流賭場，「大富豪」裡卻也二十四小時配有帶牌專業律師和公證人員。這決非多餘或者表面上的自我炫耀，而是一種必需的措施。

賭徒，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瘋狂的生物之一。為了翻本，急紅眼的他們會不顧一切把所有東西壓上賭桌。

邊緣地帶，是危險與利益並存的地方。賭場裡經常能夠看到成功逃脫海盜攻擊，帶著滿滿一船貨物來到昆泰沙賣掉，獲得高額利潤的商人。志得意滿的他們，往往都會帶著超級富翁般的輕狂賭上幾把。

贏了，自不必說。

若是輸了，他們會著魔似的押上自己所有的一切。貨物、飛船、老婆、兒女……到了最後，甚至就連自己體內的心、腎等器官，也會一股腦的全部作價換成籌碼。為的，只是想要重新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賭場裡有一句共同的名言：「上帝不會眷顧失敗者。」

儘管那些輸得連內褲都穿不起的傢伙看上去的確可憐，但是卻沒人會對其抱以同情。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三百億，是一筆很大的錢。雖說無論誰贏，賭場都能從中提取一筆不菲的費用。可是在場的所有人望向克勞納的時候，除了震撼和驚訝之外，剩下的，都是不約而同的幸災樂禍和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憐憫。

儘管不知道張小嫻的底牌究竟是什麼。在人們的潛意識裡，已經把她看作是最後的贏家。也許因為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也可能因為克勞納的態度實在過於張狂。這種對於輸贏的判斷，當然還停留在潛意識當中。但就大廳裡總的氣氛而言，其實沒有多少人站在克勞納這邊。甚至就連站在身旁的保鏢，也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少爺，您玩得實在太大了。押上全部家產……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吧！」

「你懂個屁——」

沉浸在狂熱中的克勞納冷眼一瞪：「我敢打賭，這小妞兒絕對沒有拿到黑桃『5』。她在詐我，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上哪兒找去？嘿嘿嘿嘿！何況……三百億星際通用貨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拿出來的。如果她沒有足夠的錢來開牌，那麼老子就贏定了。」

這番話有理有據，合乎情理又不失邏輯。保鏢想了想，最終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由賭場方面派出的律師，已經對克勞納提供的資產文件最出了評估。按照市值，特佛雷德家族的總資產雖然超過六百億星幣，不過考慮到其中大多數都屬於原料和機械，以最低波動價格計算的話，倒也勉強能夠抵押得到兩次累加賭注的五百億的現金。

在抵押文件上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留下血樣、指紋等相關證明後，滿面狂熱的克勞納急不可待地從賭桌前站了起來。望著對面的張小嫻，用充滿挑逗意味的語言嘲笑道：「我的美人兒，看清楚了，這可是足足三百個億哦！你有那麼多錢跟牌嗎？哈哈哈哈——」

聞言，站在旁邊的趙毅冷哼一聲。從衣袋裡摸出一張金色的磁卡遞給公證人。幾分鐘後，高高懸掛在房間中央的全息屏幕上，赫然顯示出清晰的「一千億」字樣。

「這張卡裡，有一千億的餘額，足夠跟你的牌。另外，我再加注五百億。」

張小嫻說話的聲音很糯，聽在耳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然而，這種天籟之音對於克勞納而言，卻如同令人竦怖的可怕喪鐘。

他瞪大雙眼死死盯著桌面，杵著身體的手臂卻在不由自主地發抖。這種劇烈的搖晃，逐漸擴散到整個身體。最後，難以支持的他只能歪倒在椅子上，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絕望地看著桌面上那份簽有自己名字的財產文件。

六百億，這是整個家族的全部財產。現在，卻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竟然在賭桌上輸掉了所有的一切……我，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不！這不可能——」

突然，額頭上青筋暴起的克勞納，如同受驚的野獸般猛跳起來，指著張小嫻和賭場裡所有人顫聲吼道：「你，你們是一夥的。竟敢用這種拙劣的方法欺騙我……騙子，渣滓——」

「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辭。」

站在中央的公證人面帶慍色道：「本賭場對整個牌局都有全程記錄。即便是在法庭上，我們也有充分的證據，表明本次賭局的有效性。當然，如果你繼續誹謗本賭場的聲譽，那麼我也會讓你付出相應的代價。別忘了——這裡是昆泰沙，不是行政星。」

說著，他轉過身來，將特佛雷德家族的資產文件遞到靜御前旁邊，義正詞嚴地說道：「按照賭術協會的規定和相關聯邦法律，如果參賭人在一小時內無法拿出足夠的賭資，那麼，桌面上所有的一切，都屬於這位女士。」

聽罷，克勞納彷彿乾癟的氣球一樣，癱軟著身子綣在了椅子上。

不要說是一個小時，就算給他一年，也無法拿出五百億賭金。

大滴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全身。

我，我竟然輸掉了整個家族。

克勞納忽然發現，真正可笑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在普通人看來，五百億的確是個無比龐大的天文數字。可是在那些真正的富豪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零花錢罷了。看看對面那個漂亮得不成樣子的女人吧！她一定是某個超級家族的繼承人。不要說是五百億，就算是五千億、五萬億，甚至更多的錢……她也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拿出來吧？

「先生，你還繼續跟牌嗎？」

胡思亂想間，公證人再次不耐煩地催促道：「如果你拿不出足夠的賭金，那麼這一局，我只能依照星際賭例，判你出局。」

錢……我哪裡還有什麼錢？摸了摸乾癟的口袋，克勞納茫然地搖著頭，同時用企求的目光，可憐巴巴地望著張小嫻。彷彿這樣的舉動，能夠得到對方的寬恕。

「派幾個人和特佛雷德家族接觸一下。順便把賭局信息資料傳回行政星上的相關機構備案。這些資產，現在歸我們了。」

說著，張小嫻最後看了一眼滿面絕望的對手：「想知道我的底牌嗎？」

猶豫了一會兒，克勞納還是點了點頭。

見狀，張小嫻歎了口氣，把手中的底牌慢慢翻了過來。

那是一張梅花「2」。

整把牌中，最大不過「7」而已。克勞納手裡的牌隨便拿出一張，都能輕鬆獲勝。

所有在場的人再次被震驚。誰也沒有想到，張小嫻根本沒有拿到同花順，而是一把不折不扣的爛牌。

就是這樣一把連「十」都大不過的牌，居然讓克勞納輸掉了整個特佛雷德家族。

「如果你之前選擇開牌，完全可以贏上幾百個億。可惜的是，你實在太貪心了……」

精神誘導雖然可以迷惑人的心智，卻無法直接控制對方的基本思維。張小嫻所做的，不過是在對方貪婪和猶豫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砝碼……

……

收起特佛雷德家族的財產轉讓授權書，支付了足夠的公證費用之後，趙天一行人走出了賭場，朝著「席爾維斯特」拍賣行的位置快步走去。

那裡，才是此行的關鍵所在。

至於克勞納那個敗家子，張小嫻倒也沒有把事情做絕。至少，給他留下飛船和足夠返程的燃料和食品。至於回去以後要如何應對整個家族的憤怒，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

在昆泰沙，人口買賣是極其常見的事情。由此衍生而出的奴隸交易，實際上已經成為聯邦與泛聯合雙方之間的變相人口交換——海盜依靠掠奪商船為生。除了貨物和飛船，被俘虜的商人和乘客，也成為另外一種新的交易品。地球聯邦雖然是民主制度，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仍然需要奴隸。不可否認，議員和官員們都很喜歡漂亮性感的影視明星。可他們同樣不想在慾望問題面前，惹下給自己帶來負面新聞報道的種種糾紛。相比之下，通過奴隸販子，買上幾個年輕美貌，經過特殊訓練的女奴，這比用大量金錢邀請女星吃飯上床更加合算。而且，奴隸可以永遠關在地下室，永遠不會給自己帶來身敗名裂的麻煩。

這也正是兩大勢力默許昆泰沙存在，而不是派出艦隊將其剿滅的原因之一。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需要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交易星球。地下市場的存在，對敵對己，都有好處。

桑貝應該算是昆泰沙星球上較為惹眼的奴隸商人。這個帶有古代阿拉伯血統的傢伙很清楚——如果不是劉楓從自己手裡買走大量積存貨物，又前後數次大批量交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發跡，腰包裡更不可能裝滿一疊疊厚厚的鈔票。因此，對於屢次照顧自己生意的大客戶，桑貝一直都抱著極其謙恭的態度，也按照劉楓的要求，將昆泰沙發生的大小事件在第一時間向其報告。

其中，就包括「席爾維斯特」拍賣行這次舉報的活動。

在桑貝的意識概念當中，劉楓屬於那種絕對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原因很簡單——桑貝見過劉楓龐大的艦隊。當然，他並不清楚所謂的「斷天海盜團」，已經不再是曾經的人員組合。隨著巴裡特的死，這支海盜艦隊完全成為趙毅在邊界區域的私軍……桑貝對於人物貴賤的判斷很有一套。當他看到劉楓在趙毅面前無比謙恭的樣子，在潛意識和大腦思維的最深處，已經完全將面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當做權力和金錢的化身。

……

九點三十分，「席爾維斯特」拍賣會正式開始。

「先生們，女士們，下一件拍賣品，是一隻從地球廢墟挖出的青瓷花瓶。這件精美的藝術品，是遠古時期的中國明代產物。細膩的做工和優良的瓷繪技術，使它成為那個時代最具價值的代表物。起拍價：五萬聯邦標準貨幣，或者等同數量的帝國元均可。順便說一句——這可是真正的古董。」

拍賣師，是一個身材高瘦，頭髮顏色金黃，笑起來帶有迷人酒窩的英俊男子。他手持木槌站在拍賣台上，衝著會場裡的貴婦們不斷拋著媚眼。這種帶有強烈性暗示的肢體語言，使很多女人均為之面紅耳赤，對於拍賣物品的爭奪也越來越激烈化。

趙毅親眼看見——一個年紀大約五十上下的肥胖婦人，正用左手緊緊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右手則抓緊座號牌，隨著此起披伏的喊聲，不斷舉起，彷彿不要錢一樣拚命提高價碼……大約五、六分鐘後，青瓷花瓶的價格最終鎖定在「五十七」萬，而這個身穿「fendi」品牌套裙，體重至少超過一百五十公斤的女人，也彷彿得到最為心愛糖果的女孩一般，兩眼放光，望著從拍賣台上漫步走下，來到自己面前的年輕拍賣師，帶著毫不掩飾的亢奮與衝動，牽住對方朝自己伸出的手，站起，向會場出口方向走去。

「這是『席爾維斯特』拍賣行的慣例——」

桑貝坐在趙毅身旁，用帶有諂媚語氣的聲音說：「昆泰沙不同於移民星球，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帶有極其濃厚的商業特色。就比如剛才那件青瓷花瓶。呵呵！遠古時代明朝的產物，價值至少超過二十億聯邦標準貨幣，拍賣底價怎麼可能才五萬元？其中的道理很簡單——這不是過拍賣行搞出來的噱頭。重要的，不是拍賣品本身，而是拍賣師。『席爾維斯特』有很多經過特殊訓練的年輕人，他們都很不錯。剛才那個年輕小子是這裡的『A』牌舞男，他在床上至少可以堅持三個鐘頭劇烈運動。對於在這方面需要量巨大的深閨怨婦，五十七萬……這價錢真的不貴。」

說著，桑貝非常小心地看一眼趙毅旁邊的張小嫻。他非常明智的打住話頭，沒有將話題朝女人方面繼續。

只要不是傻瓜，都可以看出趙毅和張小嫻之間的關係。在這種場合提及女人，無疑是把自己擺在令人尷尬的立場。桑貝還沒有蠢到那個地步。<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拍賣台上出現了一名年輕女子。她的年齡最多不超過二十歲，穿著一件非常暴露的後系式泳裝。剛一上台，就引起一陣肆無忌憚的口哨聲。

趙毅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側過身，看了一眼桑貝，用很是不悅的口氣說：「這就是你所說的，很有價值的拍賣會？」

也難怪他會這樣問。從坐下來到現在，給趙毅的感覺，這裡根本就是一個裝修格調另類的夜總會。

「我沒有欺騙您。這就是『席爾維斯特』拍賣行的風格。」

桑貝苦笑著回答：「在這裡舉行的拍賣，其中有很多東西都是贗品，甚至是不折不扣的假貨。這裡根本談不上什麼信譽，也不像移民星球正規拍賣行那樣，有著對拍賣品負責之類的承諾。只要有錢，你可以買下這裡的任何東西，包括拍賣師。當然，這種非正式且帶有娛樂風格的拍賣過程，其中也有一部分具有價值的東西。如何將它們鑒別並且購入，這需要運氣，也需要眼光。」

也許是為了證明桑貝所言非虛，接下來的拍賣品當中，充斥著戰艦、奴隸、五花八門的貨物……聽著拍賣師口沫四濺的賣力介紹，趙毅只覺得：自己彷彿是走進了一個裝修豪華的雜貨店。老闆使出渾身解數推銷著那些賣不掉的老舊貨品，讓聽者昏昏欲睡，雙耳起繭。

正如奴隸販子所說的那樣，英俊美貌的男女拍賣師不斷出現在台上，又被一個個客人買下。除了拍賣品本身，他們才是真正吸引眼球的存在。

「下一件拍賣品——傳說中的茅台酒配方。起拍價，十萬星幣。」

為了提醒買家注意，拍賣師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嗯？」

忽然，趙毅只覺得渾身一個激靈。他下意識地舉起了手邊的號牌。沒想到，這樣的動作卻引得附近的人們一陣搖頭和詫異。

「你買這種東西做什麼？」

坐在旁邊的張小嫻滿臉不可思議。另外一邊的桑貝，望向他的目光裡，也滿是古怪。

「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趙毅疑惑地問。

「這可不是我所指的有價值的東西。絕對不是。」

奴隸販子乾巴巴地笑著，搖了搖頭。

第一百四十節 上當

茅台酒，據說是古老地球時代的一種極品名酒。

這種酒香氣濃而不膩，醇香優雅，回味無窮。按照古書記載，此酒「聞而先醉，香飄十里。」遺憾的是，宇宙歷0012年的時候，記錄酒液配置方法的移民艦隊，在離開地球的時候，遭遇了大規模的隕石雨。整個艦隊無人生還，而這種曾經被地球國家譽為「國寶」的白酒，也從此消失在人類文明的長河中。

趙毅曾經不止一次在宇宙網絡上看到過有關茅台酒的評論。品酒家們總是用充滿遺憾和期盼的口吻談起這種失傳已久的液體。甚至不惜開出天價，以求真正的茅台酒一嘗。

正因為如此，當聽到「茅台酒配方」這幾個字的時候，他想都沒想，直接舉起了購買的號牌。

「這種東西，也只有你會相信。」

望著不明就裡的他，張小嫻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如果是真正的配方，怎麼可能只賣十萬標準貨幣？又怎麼會在昆泰沙這種偏遠星球拍賣？要知道，只要是真品，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的任何品酒家，都會給出難以想像的天價，甚至可以在文明世界掀起前所未有的商業風暴。你啊……真不知道應該說你什麼好。」

果然不出所料，幾分鐘後，結清款項的趙毅拿到所謂「茅台酒配方」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一陣青白。

一噸沙子、兩噸石頭、五公斤食鹽、二十公斤鹹肉、三條被同性戀者穿過的丁字褲、六兩過期的精液……

這哪裡是什麼珍貴的配方？簡直就是一張莫名其妙的怪異貨品清單。

「這種東西，我手上還有兩份。上面記載的物品比這還要嚇人。怎麼樣，想看看嗎？」

望著哭笑不得的他，張小嫻抿嘴笑道：「這本來就是一個惡作劇。早在幾年以前，我就聽說過昆泰沙『席爾維斯特』拍賣行的大名。這是一家搞怪和另類拍賣聞名的機構。他們經常會弄出一些沒有價值的拍賣品。正如桑貝說過的那樣——這應該看做是另類的娛樂。不過，也只有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才會將其當作拍賣品來出售。如果是在行政星，絕對沒有任何一家拍賣機構會受理。真是想不到，聰明絕頂的守備官大人，居然也會犯下如此幼稚的錯誤。呵呵！」

趙毅啞口無言。

他非常直接地無視了跟著「茅台酒配方」一起送過來的英俊男性拍賣師，而將目光重新距離到台上。那裡，已經重新出現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她正衝著自己微笑，甚至撅起嘴唇送來一個無比性感的飛吻。

「下一件拍賣品，是一個非常強壯的男人——」

女拍賣師說話的語調明顯過於誇張，其中更帶有強烈的另類誘惑成份：「這就是昆泰沙監獄裡的一百一十八號囚犯。起拍價，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

「買下他——」

忽然，桑貝湊近趙毅耳邊，急促、興奮，且刻意壓低聲音說：「快！趕快買下他！這就是我所說的，最具有價值的貨物。」

一個囚犯？

趙毅偏過頭，疑惑地看了奴隸販子一眼，再次皺起眉頭：「你確定？」

桑貝用力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雖然諂媚，卻不容置疑。

「我以全能真主的名義發誓！就是他——」

……

昆泰沙星球的監獄，設置在兩萬米深的地下。

至於重獄，則在監獄的最下方。

早在大移民時期，昆泰沙只是作為宇宙船隊的中繼補給站。隨著泛聯合的分裂，這裡也成為地球聯邦軍的前沿哨卡。由於資源貧瘠，沒有開發價值，昆泰沙漸漸淡出了兩大勢力的直屬控制圈。不過，從戰爭時代遺留下來的很多設施，直到現在仍然能夠使用。

其中，就包括軍方在那個時候建立的特殊監獄。

這裡的環境陰暗潮濕。長年被積水浸泡過的牆壁和地面上，積有一層綿軟滑膩的苔狀物。無法竄上地面的老鼠和各類泥蟲只能以它們為食。排泄的糞便則是苔蘚的最佳養料。於是，一種奇妙的食物平衡，就這樣在暗無天日的地方默默地持續著。

這裡是整個星球最髒、最臭的地方。

髒，是因為破裂管道中滲出的少量污水流淌下來，最終只能淤積在牢底。成為深黑色的半黏狀存在。

臭，則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是污垢自身散發的氣味所導致。

二……則是沉涸在牢中各處的腐爛屍首。

重獄，是關押特殊囚徒的地方。如果犯人在這裡不幸身亡，卻也不算一件壞事。至少，聯邦政府能夠省下一筆喪葬費用。在牢獄深處徘徊的蟲鼠們，也會增添幾頓美味兒的肉食。

浸泡在積水中的屍體，肌肉很容易就能散開膨脹。尤其是長時間被水浸透之後，腐爛的體液和腥臭的髒水混雜在一起，把原本緊密的肌肉組織徹底黏化。稍微用力一抓，腐肉就如同綿軟稀爛的漿糊般整塊脫落下來。只留下一具被泡得滿是黃黑的乾瘦骨架，靜靜地沉落在泥水間，成為這裡永遠的住客。

據說，這樣的肉老鼠最喜歡吃。為了爭奪難得的肉食，甚至會凶性大發，連同自己的同類一道咬死後，撕裂對方的肚腸，把已經吞嚥下去的東西再度變成自己的口中之食。

這絕對不是傳說。被押進重獄的時候，趙毅正好目睹了這樣一幕慘烈的爭食場面。不過，幾隻亡命撕殺的老鼠最終都沒有決出最後的勝者。彼此都受了對方致命一擊的它們，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望著從自己被撕破胃袋中溢出的，那些已經被泡得和麵包殘渣沒有什麼兩樣的腐肉，在如墨的黑水中被漩渦捲上覆下，永遠成為牢獄中的一部分。

站在通往地下黑獄的牢籠門口，望著那些銹漬斑斑的金屬柵欄，趙毅不由得再次轉過身，用探詢的目光望著奴隸販子桑貝。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第幾次這樣做。可是，趙毅仍然覺得心裡充滿困惑。

第一次舉牌，就毫無困難的買下了所謂的拍賣品。

二十萬的價錢，換來一個犯人。

「您會發現這筆錢花的絕對物超所值。」

桑貝半躬著腰，用過於甜膩的聲音說：「我是通過拍賣行的內部人員才打聽到，有這麼一個人會被當做貨物出售。」

「你見過他？」

趙毅的眉頭依然緊鎖。

「沒有。」

奴隸販子認真地說：「他是一名海盜，一個被聯邦和泛聯合雙重通緝的重犯。」

「昆泰沙是一顆自由星球。誰逮捕了他？為什麼要拘禁在這兒？還有，這裡本來就是海盜的銷贓場所，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趙毅的問題很多，也符合情理。【wＷw.ＷＲsＨu.cＯm】

「昆泰沙也有自己的規矩。」

桑貝耐心地解釋：「為了保證聯邦與泛聯合不對這裡採取佔領手段，總有一些被通緝的重刑犯會被抓獲。我們的確需要海盜搶劫得來的貨物，可是作為交換，也必須把一部分人『送』給聯邦或者泛聯合。呵呵！這麼說吧！有資格被抓的，都是那些沒有背景，在兩大勢力範圍沒有財產基礎，也沒有強大力量的罪犯。當然，我們從不招惹海盜。那樣做很蠢。只有被兩大勢力通緝的強姦、殺人、偷盜等潛逃者，才是昆泰沙監獄的客人。」

「買下他們有什麼好處？」

趙毅直截了當地說：「一個重刑犯，我看不出你所謂的價值究竟體現在哪裡？」

「不！那可不一定——」

奴隸販子連忙解釋：「不是所有囚犯都會被當做貨物出售。只有那些在聯邦與泛聯合做下大案，已經被預定為必死的人，才有資格擺上拍賣桌。您千萬不要誤會——我不知道您對罪犯是否有過研究？正如同古代哲人說過的那樣『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罪犯也不例外。事實上，由於所在環境不同，以及以往的經歷，他們當中有些人幾乎可以說是金錢的化身。」

「哦？」

趙毅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並非誇大其詞。就在前一次拍賣會，一名泛聯合商人買下了一個囚犯。從對方口中，他得知了兩億帝國元的下落。那筆錢是十六年前一次銀行劫案的贓物。除了他，當時的涉案者已經全部被殺。也許是為了獲得自由，那名囚犯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商人。嘖嘖……兩億帝國元，那可是一大筆錢。」

「這不符合常理。」

聽到這裡，不單是趙毅，就連站在旁邊的張小嫻也連連搖頭：「如果要的都自由，完全可以把贓物下落告訴抓捕他的人。而不是等到有人購買才說這些話。這樣做實在多餘，也不太可能。」

「我聽到的故事就是這樣。」

桑貝臉上的神情無比真誠：「至於要追究具體原因……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從某種方面來看，奴隸的身份，其實比終身監禁更加淒慘。那意味著被買走的人永遠都是呼來叱去的狗。他們隨時可能被殺了吃掉，也可能被主人施以手術，成為另類的身體玩具。相比之下，昆泰沙監獄雖然恐怖，卻多少還保持著最基本的人類法則。呵呵……總而言之，用二十萬買到一名囚犯，這價錢真的不貴。如果不是因為您是本店的大主顧，我也不會把這個機會讓出來。這種事情多少算是賭博，但花上二十萬探究別人內心的秘密，就算只能得到一點點賣不上價錢的緋聞軼事，也可以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

該死！我討厭賭博。

走在陰冷的腐水中，趙毅只覺得腦子裡一直盤桓這個念頭。

骯髒渾濁的污水，一直淹過了足踝。越往裡走，積水越深。

空蕩蕩的牢獄裡沒有一個人影。冰冷的水泥牆壁和堅硬的鋼鐵柵欄堵塞了所有出口。潮濕穹頂上剝落的殘破泥灰時有落下，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被關押者：這裡，並非一片死寂。

絕對安靜當然不可能。通風口處呼嘯而來的氣流發出輕微的低嗚。老鼠和食腐蟲在角落裡悉索。其間也偶爾會攙雜幾聲從遠處傳來意義莫名的哀嚎或者慘叫。所有的一切，都使這裡看上去，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獄縮影。

提起腳，踩著鞋底膠黏綿滑的淤泥，小心翼翼地攀扶著牆基，朝著黑洞洞的牢獄深處慢慢挪著步子。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產生出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黑牢深處，似乎有著某種正在召喚自己的神秘。

沒有依據，僅僅只是憑借自己的直覺。

當然，也可能是來自桑貝的那些話。

在很多人看來，直覺根本就是虛幻縹緲的東西。人類所有的感知能力中，並不包括「直覺」的存在。只有眼睛所能看到，自己親手觸摸到的物體，才是能夠被真正承認的事實。

按照古代僧侶的說法，在人類目前擁有的六感之上，還有更加神秘，更加強大的第七、第八……乃至第十感知。而超越六感存在的第七感官，正是大腦思維意識擴散開來的探究之力。

這種能力在現階段的文明社會，被稱為異能。也是進化者擴大自己腦部思維能力，強化「智慧」這一項目的表現。

黑獄很深，安裝在牆壁表面的冷光燈源極弱。提供的光照度根本無法看清任何東西。趙天只能把意識能量慢慢擴散開來，形成一個以自己為中心而成的無形圓環。

就這樣，在思維意識的引導下，他避開一具具滿是老鼠牙印且泡得發黑的人類屍骨，朝著略微有些變窄的獄底緩緩而進。

「哦——」

悠悠的歎息，徹底打破了水滴從牆頂落下的節奏。在一處「凹」字形狀的拐角處，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正高懸著雙手被巨大的鐵鐐死死鎖在穹頂上。

四條手臂粗細的全鋼鐐環緊緊卡住他的手腕和足踝。也許是為了防止逃跑吧！幾枚鋒利的鐵釘也透穿手掌和足面的骨節，深深地沒入牆壁中。不禁如此，甚至就連胸前的雙肋，也被兩天粗大的鏈條來回穿繞，最後又從肩頸處的鎖骨拉出。牽緊焊死在其頭部上方的兩側。

他應該被吊在這裡很久了。無論是鐐銬還是鋼釘，全都露出被腐蝕的痕跡。沾滿銹漬膿液的表面已經隱隱改變了形狀。它們已經沒有原來那樣密實。稍微用力一拉，就能從腐爛的皮肉間拽出部分。

聲音，應該是這個男人發出的。趙毅注意到：由於懸掛點不是很高，他那雙沒入積水的腳面已經完全泡爛。幾隻渾身漆黑的老鼠正圍聚在那裡，津津有味地啃食著散開的皮肉。它們吃得是那樣專心，甚至能夠清楚地聽到啃嚼骨頭時發出的清脆斷裂聲。

這聲音，活像是在吃炒豆。

他是誰？

為什麼會關在這裡？

也許是想要解答趙毅內心的疑問吧！被囚的男人忽然抬起了頭，透過蓬鬆垢亂的頭髮，從喉間發出彷彿被沙子灌滿氣管，拚命想要從半窒息狀態解脫的嘶啞掙扎。

「……你，是誰？」

未等趙毅回答，他接著又呻吟道：「我……真蠢。被關在這裡的，當然……只能是犯人。」

「有……有吃的嗎？」忽然，他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很餓？」

望著男人胸前滿是膿瘡和傷口的爛肉，還有小腿以下皮肉盡皆不見的森森白骨，趙毅無語地搖著頭，從衣袋裡摸出一大塊錫箔包裝的高能巧克力。

用力掰下一塊塞進男人的口中。頓時，他的臉上現出一種陷入沉醉中的舒服表情。

「甜……這是，糖。嗯……很久沒嘗到這種滋味兒了。真是，懷念啊……」

一塊巧克力，徹底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接下來的對話，雖然有些不太連貫，卻也足以讓趙毅明白其中的意思。

男人名叫錫德裡克。是一名大盜。

大盜這個詞，往往只適用於那些作惡多端的人身上。為了表示內心的憤怒，人們也往往會在這一名詞的前面加上「惡貫滿盈」、「殺人不眨眼」之類的著重語。

錫德裡克就是這樣一名大盜。曾經被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列為十大重刑犯的他，手上至少沾有數千人的性命。被昆泰沙星球警備隊抓獲的前一天，他剛剛潛入一家教堂洗劫了所有的金銀聖器。不僅如此，還把本堂神父的腦袋割下來，高高掛在耶酥受難十字架的頂上。更抓住了四名修女肆意玩弄後，割掉她們的乳房烤熟下酒。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

一個早就應該送上電椅，去地獄和魔鬼作伴的人。

第一百四一節 遺產

昆泰沙星球沒有法庭，也沒有審判官。可自從錫德裡克被抓住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審判錫德裡克的法官，本身也是一名受害者。他來自泛聯合，是一名擁有刑律資格的小貴族。

他曾經對著被錫德裡克殘殺的妻女遺體痛哭發誓：「一定要讓這個卑劣的惡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從各種渠道拚命搜集錫德裡克的所有信息。得知對方在昆泰沙星球被抓後，他主動來到這裡，懇求得到對錫德裡克的審判權。最終，這個男人完成了自己的承諾——以法官身份，判處錫德裡克黑獄永久囚禁。

這比任何刑罰都要殘酷。

不僅如此，為了不讓這傢伙輕易死去。法官甚至變賣全部家產，用所有的錢給錫德裡克做了一次高規格的全身改造。改造的結果是令他變得更強，也更加能夠接受酷刑折磨，越發不容易死去。

在黑獄，有人會按時給他注射營養液。但是，從來不會給他一塊食物。

「吃東西的感覺，真舒服。」

嚥下口中最後的巧克力液，錫德裡克那張滿是爛肉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莫名的期望：「你，你是聯邦軍人？」

「嗯！」趙毅點了點頭。

「那麼……能幫我個忙嗎？」

儘管身體虛弱，可是錫德裡克眼中的期盼越來越甚：「求求你，只要幫助了我，你會得到報答的。」

「你這種人，死了也是多餘。」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別做夢了，我不會幫你逃走的，更不可能放了你。現在，你就是我的貨物。」

錫德裡克急切地哀求道：「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一件根本不會危害到任何人，一件你舉手之勞的事情。」

「嗯？」趙毅有些疑惑。

「把我的兩條腿骨拆下來。求你！」

腿骨？

趙毅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只見錫德裡克的膝蓋以下，兩條被老鼠啃食得沒有多少殘肉的骨頭赫然裸露著。尤其是被污水浸沒的最下端，已經變得一片烏黑。

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捨棄自己身上的器官。只有那些無法分辨自我的瘋子，才會把自殘當作世界上最好玩的遊戲。

他一定是瘋了。

「我沒瘋。我很正常。」

看穿了趙毅內心疑惑的錫德裡克淒然苦笑，說：「我不過是想在臨死前，完成一個未了的心願罷了。在你之前，我曾經向另外三個人提過同樣的要求。第一個和第二個都對我置之不理。第三個人和你一樣，也說我是個瘋子……咳咳……呵呵，清醒與否，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兩根骨頭而已。如你所願——」

趙毅不再堅持。他彎下腰，抓住腿骨末端的突起用力一別。只聽得兩聲清脆的裂響，粗如嬰臂的狹長脛骨已經脫離了膝關節的位置。

錫德裡克臉上絲毫沒有痛苦的表示。相反，卻顯出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狂熱。

「謝謝！現在，請用我大腿上殘留的筋絡，把兩根骨頭交叉捆綁在一起。」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言。隨即按照對方的要求，撕下吊懸在其膝下的白色韌帶，把兩根互不相連的脛骨從中段纏繞起來。很快，一個不太規則，卻有著明顯外觀的人骨十字架，赫然出現在他的手中。

直到現在，他終於有些明白錫德裡克究竟想幹什麼。唯一需要的，僅僅只是證實。

「雖然，雖然你不是神職人員，卻是我自從被關押在這裡以來所見過最好的人……對了，剛才你好像說過，我是你的貨物？這麼說，那幫傢伙把我拍賣了？」

情緒激動的錫德裡克說話都覺得困難：「既然如此，求求你，最後幫我一次。請你拿著這個十字架，充當我最後懺悔的傾聽者吧——」

人死如燈滅。即便是作惡多端的凶殘之徒，恐怕也只有在臨終前的一剎那，才會真正感到後悔和絕望吧！

想到這裡，趙毅歎息著搖了搖頭：「想說什麼就說吧！為你曾經所做的一切，懺悔吧！」

他本能地覺得，這大概就是錫德裡克身上最具價值的東西。

至少，他能夠在臨死前懺悔。

可是，自己顯然「賭」輸了。這二十萬……根本不值。

幾個小時過去了。該說的話已經說完。只是，其中的內容足以讓最善良的聽者毛骨悚然，繼而憤怒得忍不住把面前的懺悔者碎屍萬段。

活吃兒童心臟。

騙取癡情女子財色後，又把她們賣到妓院，成為替自己賺錢的工具。

誘拐十歲左右的少年，剝下他們的皮膚做成昂貴的工藝品換取金錢……

一樁樁，一件件，即便是趙毅這個自認為見慣世界上最血腥撕殺的軍人，也隱隱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謝謝你。」

良久，沉默中的錫德裡克再次抬起了頭。

「不客氣。」

趙毅把手中的人骨十字架用力插進旁邊牆壁的縫隙，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完了嗎？我要走了。」

最初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只覺得他有些可憐。然而，現在對他的感覺，已經發展到了厭惡。

「我活不了多久了。」

極度衰弱的錫德裡克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謝謝你所做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惡貫滿盈。因此，只有用這樣的方法，才能洗去我身上骯髒的罪惡。」

「根本洗不了。」

趙毅淡淡地搖著頭，聲音無比冷淡：「你一定會下地獄。如果，這世界上真有地獄的話。」

錫德裡克一楞，隨即眼角的凹痕間，慢慢滑落出幾滴渾濁的淚水。

「你是個好人……做為報答，我想告訴你兩個秘密。」

「我沒興趣再聽下去。」

趙毅擦了擦衣服上沾染的污垢，頭也不回地轉過身去：「如果你真的有心悔改，下輩子投胎轉世，最好不要繼續做人。」

他連一秒鐘也不想多呆。他也開始對這種散發著惡臭的環境感到厭倦——這裡根本麼不可能存在桑貝所說的「財富」，只充斥著罪惡。

「不！你一定要聽——」

突然，錫德裡克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力量，聲嘶力竭地狂吼道：「求你了。這是我第一次想要把心底的秘密說出來。滿足我的心願好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

「先，先說第一個秘密。」

面色蒼白的錫德裡克大口喘息著，由於幅度過大，捆綁在其身上的鐵鏈也被拖拽的聲響連連：「殺了我，撕開我的胸膛，挖出心臟。你就能看到一切。」

「你的心臟？」

趙毅皺起了眉。他實在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將死之人所謂的秘密。

「是的。」

錫德裡克強嚥下一口湧上來的血沫：「被捕入獄前，我曾經做過一次精密的心臟縫合手術。我把我最珍貴的寶貝藏在了裡面。知道是什麼嗎？哈哈哈哈——一顆精密無比的能量核心。」

「能量核心？那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那是我從一名考古者手中搶來的戰利品。這東西實在太精密了。其構成成分遠遠超出了目前的科技水平。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從何而來。但是我敢用腦袋擔保，它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最神秘、最強大的存在。」

「你的腦袋不值錢。」趙毅譏諷道。

「挖出我的心臟，它就是你的。」

錫德裡克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求你，給我一次做好人的機會。要知道，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把屬於自己的東西饋贈給別人。」

趙毅憐憫地看了看他，搖頭道：「我不會動手的。儘管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向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下手，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

「沒關係！我幫你——」

錫德裡克慘笑著把身體猛然用力一轉，只聽到幾聲清脆的裂響。大團的血沫從其口中無法遏制地倒湧出來。

他的肋骨與鎖鏈相連。猛然發力之下，竟把骨頭硬生生地活活別斷，倒插進入肺部。

「我說了……那東西……是你的。」

奄奄一息的錫德裡克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只想在臨死前做一次好人。真的……」

見狀，趙天於心不忍地轉過頭去。他狠狠咬了咬牙，將蘊力待發的右手運勢成爪，猛地直插進入對方的胸膛。把一顆帶有溫熱，尚在跳動的鮮活心臟生生拽了出來。

不管究竟是真是假，滿足死者的最後願望，總是必要的。

「扒開我的心臟……心臟，就能，就能看到那神秘的寶物……」

錫德裡克如釋重負地笑了。他明顯感到死亡的臨近：「現在，我……我再告訴你第二個秘密。其實……我真正的身份，並不，並不是人們想像中的那樣。我並非天生窮凶極惡。我，我是一個……一個，私自潛逃的……工業……平民。」

「叮咚——」

趙毅木然地站在那裡，手中纂緊的心臟上，不斷溢出點點鮮血。它們順著手指流淌到背面的最低點，又從那裡緩緩匯聚到一起，滴墜向黑暗平靜的水面。

「平民……」

相比第一個秘密，錫德裡克臨死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才真正令趙毅感到震撼和失落。

他，也是一個平民。

這也不難理解他為什麼會如此變態，為什麼會殺那麼多的人，為什麼會成為所有人都畏懼萬分的魔鬼。

平民也是人。

餓到極點的人，就是魔鬼。

在最原始的慾望控制下，魔鬼敢做任何事情。

「噗——」

無意識的發力，把捏在手中的心臟完全擠爆。頓時，一顆乒乓球大小的扁圓形物體，赫然出現在他的手中。

它的外觀，很像是一顆鑽石。光滑的表面上緩緩滑過尚未凝結的血液，折射出一層詭異無比的潤紅。

這究竟是什麼？

細細端詳著手中的物體，趙毅將大腦中的思維意識慢慢擴散開來。

既然看不明白，那麼就用意識進行內部探測。

遺憾的是，思維的觸角根本無法進入這東西的內部。僅僅只能在外圍形成包裹後，便再也突破不了宛若堅壁的核心。

他沒有在這陌生的東西上耗費太多的時間。雖然，這是錫德裡克用心臟來藏匿的珍寶。

殘破的屍體依然懸掛在牆上。肆無忌憚的老鼠們開始圍聚過來，興高采烈地啃食著對於它們來說鮮嫩肥美的腐肉。

趙毅絲毫沒有阻止它們的意思。只是斜靠在牆角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口中喃喃地重複著兩個簡單的字。

「平民……」

……

「同花順II號」已經進入返回AG64的航程。坐在寬敞舒適的軟椅上，趙毅一直在仔細研究著手裡的晶塊。

他突然發現：一道如同洪流般強烈的能量，正從手心裡逐漸發散開來。而它的源頭，正是那顆從黑獄惡盜錫德裡克心臟中取出，已經被自己嵌入一條銀質項鏈，當作掛墜使用的碩大藍色晶石。

錫德裡克臨死的時候說過：「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按照他的說法，這是一塊能量核心。

可是他至死也沒能弄明白，藍色晶體究竟有什麼用？

從心臟裡拿到晶塊的時候，趙毅同樣認為：這僅僅只是一塊頗為華貴的寶石而已。因此，他只是將之鑲嵌在項鏈上，當作隨身攜帶的紀念品。

現在他懂了。這東西的確價值昂貴，甚至應該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這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寶石，而是一塊以晶石狀態存在的能量增幅器。

「錫德裡克說的沒錯，你的確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望著手中浮泛出幽藍光澤的晶石，趙毅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驚訝和狂喜。

作為擁有五階異能的「智慧」進化人類，趙毅的精神能力很強。發散開的意識能量籠罩極限可以達到半徑五十多米範圍，並非什麼難事。

然而，能量擴散是一回事，想要以籠罩範圍內的每一個對像思維為節點，單獨進行潛意識的誘導，則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這就好比你同時在數百張白紙上作畫，雖然內容一樣，但是完成後的作品，多少總會有些差異。而且，絕對找不出兩張完全相同的畫。

這就是思維疲勞帶來的後果。人類不是機器，永遠也不可能像電腦一樣能夠無限複製。因此，即便是在意識誘導的情況下，其效果只能是某一部分干擾強烈的人群所接受。其餘的部分雖然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但是實際效果卻遠遠沒有前者那樣明顯。

同時對五百人的思維意識進行影響，或者操縱數十艘戰艦，已經是趙毅的極限。如果不是在非察覺狀態下，他根本不敢對探測目標進行的心理干擾。一旦潛在誘導被抗拒或者排斥，因此引發的數千道獨立意識，產生的能量震盪足以把他當場擠壓撕裂成為骨渣和肉末。

思考和意識搜索，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就在他感到意識能量逐漸弱化，無以為繼的一剎那，從晶石中發散出來的龐大能量，使得他這條近乎乾涸的溪流，徹底變成波濤洶湧的江河。

小心翼翼地把藍晶塞入懷裡，趙毅凝重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隱隱的快意。

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自己的神物。有了這東西，他敢於面對任何人。因為，這種能量提升的幅度實在太大，根本不是簡單的部分相加。而是成百倍、千倍的循環增長。他甚至覺得：自己發散的意識能量不僅僅只是能夠作為潛在的誘導。而是可以直接對某人進行面對面的控制。

如此瘋狂的念頭，連他自己都覺得嚇了一跳。

控制，那可是更高級精神強者才能擁有的技能。這種意識概念僅僅只存在於理論階段。畢竟，就目前人類社會中已經出現的異能者而言，絕對控制個體思維這種事情，還從未有過具體案例。

試想一下，當人類社會的最高統治者的意識被完全控制，成為某人掌中能夠任意驅使棋子的時候。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這僅僅只是在幻想小說中才會存在的場景。控制和誘導完全不同。它需要龐大的能量為依靠，短時間內的控制也許並不難。但是長達幾個小時、幾天的思維控制，卻是任何精神強者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人腦終究不是機器，再偉大的強者，腦域也有無法承受的極限。一旦超越那條無形的邊緣，所有的一切都將崩潰。只留下永遠無法消除的貪婪和野心，在茫茫宇宙中再次尋找新的寄主。

「這塊藍晶，的確是真正的寶貝。用價值連城來說也毫不為過。」

趙毅輕輕撫摸著冰涼的晶塊，眼裡滿是感慨。

錫德裡克只所以沒能發現其中的異常，是因為他的異能強化程度不夠。沒有進化點，自然不可能擁有趙毅這般強大的探索意識。

第一百四二節 仇人

「所以，進化，才是一切的關鍵。」

望著如同寶石般璀璨的星河，趙毅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眼睛裡閃過淡淡憂鬱的同時，也不斷掠過堅毅的目光。

……

觀光區的範圍每天都在擴大，新明斯克的城市面積已經超過以前四倍。

在城市西面，已經豎立起六十餘座巨大的金字塔。這些以沙磚混合石材為原料的建築，完全就是古代地球的同類存在物的翻版。當然，相比古埃及的文明殘留痕跡，它們比歷史上的金字塔更大，體積也增加了近五倍之多。這種增幅並非一味擴張，而是從AG64廣闊的地形作為考慮，以最近距離程度，帶給觀光客們更加強烈的視覺效果。

獅身人面雕像、仿製的尼羅河舊道、蜿蜒的古長城，還有利用相似地形改造而成的「科羅拉多大峽谷」……以新明斯克為中心，附近數百公里內的所有範圍，已經變成可供遊人參觀的風景區。雖然這些景觀均屬仿造，但就體積和環境而言，完全可以讓參觀者身臨其境。何況，即便是在地球，也只能從不受軍隊保護的污染區內，找到零亂稀少的建築遺骸。

戰爭，摧毀了遠古遺留下來的一切。人們只能在仿造的景觀當中，才能重新尋找印象和思維概念中的感覺。真偽已經不再重要，對遊客而言，眼睛看到的，其實就是真的。

除了必不可少的隱蔽性軍事設施，新明斯克不再作為AG64的核心公務處理場所。包括守備司令部在內的所有行政機構，全部搬遷至新喬治市。而如同隱形蜘蛛一般的地下基地，也另外挖掘出一條新的通道，從人們目光無法察覺到的黑暗深處，悄悄與之相連。

……

三號研究場館，位於新喬治市區東北。

這是一幢平面呈等邊三角形的巨大建築。只有三層，高度大約二十米左右，佔地面積卻達到驚人的五萬三千多平米。從外觀來看，它與城市裡的其它樓房沒有什麼區別。但設置在周圍的各種防禦設施卻數量極多，甚至還有大功率激光照射器這種威力強大的東西。

地下二層的實驗室裡，楓寒軒正坐在一台高分子催化器前，隔著架在鼻樑上厚厚的鏡片，全神貫注盯著恆溫箱裡剛剛注入進化藥劑的培養皿。

這幢建築與地下基地連通，除了各種不同類型的研究室，還有兩個設備齊全的藥劑生產車間。從兩個月以前，總共有三百名實驗對像陸續進入。他們所有人都接受了藥劑注射。未來六個月內，他們將留在這裡接受臨床觀察，以便及時發現這種新型藥劑的差異及副作用。

按照聯邦法律——任何一種藥物從研製成功到真正進入市場，都需要至少三年以上的觀察期。這主要是因為藥物成份對於不同人體的適性迥異。以感冒為例，傳統的抗生素不可能對每一個人都能產生效果。磺胺、青黴素、頭孢類的藥品，必須對不同體格的人群使用。進化藥劑雖然不可能進入市場，卻同樣需要對注射者長時間跟蹤觀察。沒有足夠的持續時間，誰也不敢保證，這種促進人類基因細胞突變的物質，會不會在某一天產生更加強烈的反應，將實驗對像變異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這種情況出現的幾率很小，幾乎可以不計。但即便是楓寒軒自己，也無法做到對自己研究產物的全能預知。就好像青黴素雖然挽救了數以億萬的人類，卻仍然有人無法適應它的存在。消滅感染性病菌的同時，它對於體質特殊的人，只能算是毒藥。

任何藥劑都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適用。但只要可受用人群達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就意味著，守備區範圍內的被統治民眾，將擁有比聯邦和泛聯合更加強大的進化異能。

「好吧！讓我看看，你們變得究竟有多強？」

楓寒軒自言自語著，用吸管從培養皿中蘸了一點液體，小心翼翼放在電子顯微鏡下，對準聚焦鏡頭，將眼睛湊了上去。

微觀世界中的細胞比以前更加活躍，甚至超過二級藥劑百分之九十以上。它們的細胞壁比同類更厚，線粒體的能量增幅提升度達到百分之八十四。尤其是細胞核的活化程度，甚至足足超過正常人類三倍以上。

「真是些可愛的小傢伙。你們比我預料中要強悍得多……」

楓寒軒眼睛裡閃爍著激動和興奮，他努力睜大雙眼，聚精會神注視著顯微鏡下的每一絲變化。

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少醉心於科學研究的學者。楓寒軒對於世事處理上頗為幼稚，但在生物科學方面，他的確是個極其瘋狂的天才。

二階藥劑的穩定性還沒有完全確定，他就已經開始對更高級的三階藥劑進行研究。雖然目前僅處於初始階段，但實驗效果已經非常明顯。尤其是在人血蛋白為基礎的培養基礎當中，細胞強化和變異的情況顯得更是令人驚訝。

近視眼鏡背後的瞳孔微微有些發紅，這是長時間作息無規律造成的後果。楓寒軒將手指插進頭髮，用力撓了撓，用沾帶著大量頭屑的手，端起擺在桌面上，已經涼透的咖啡，仰脖全部灌下，再用白色大褂的袖口隨便擦了擦嘴，目光自始至終也沒有離開過顯微鏡頭。

作為必要的籠絡手段，趙毅為他提供了最優厚的物質待遇。從日常飲食到生活休閒，楓寒軒都享受著最好的供應。不過，他對此並不在意。從遙遠地球運來的特質咖啡，在他喝來，就跟以膠質為原料製成的普通提神醒腦液沒什麼區別。他也不喜歡龍蝦、鮑魚之類價格昂貴的食物，卻對營養豐富，絲毫談不上什麼口感的高能壓縮餅乾情有獨鍾……總而言之，楓寒軒對生活質量沒有太多要求。尤其是在沒有家人牽掛之後，維持他活下去的信念與支撐，就只剩下對生物科學的瘋狂追求。

至於女人……從未有人看到過他的身影出現在觀光區。他似乎對「性」這個字絕緣，也沒有慾望爆發想要發洩之類的念頭。如果不是趙毅強行派出保潔人員，以近乎暴力的手段，強制楓寒軒必須按時整理個人衛生，他甚至可以連續幾個月不洗臉刷牙，更不要說是洗澡這種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的事情。

當然，洗手還是必須的。這主要是為了確保實驗樣本絕對清潔，自己也不會因此而感染。

對於趙毅，楓寒軒其實只能算是抱有好感，卻談不上什麼忠誠。

不過，他也從未想過要離開AG64，離開這個專門為自己而建的生物實驗室。

他已經陷入一種偏執，一種近乎執拗的深層研究狀態。這個世界所有東西在他眼裡，都是類似於數據般的存在。即便現在聯邦政府軍攻陷AG64，用炸藥毀掉實驗室大門，他也根本無動於衷，只會坐在試驗台前繼續自己手邊的工作。

他，就像一個機器人。除了研究，大腦裡再也沒有多餘的程序。

親情，愛情，以及對這個世界殘留的最後一絲溫柔，早已隨著家人和朋友的被殺，徹底消失在冰冷的瘋狂思維深處。

望著鏡頭下面彷彿蛆蟲一般來回拱動的活化細胞，楓寒軒臉上的肌肉也隨之變得扭曲。亢奮、狂熱、血紅……通常，只有在孤注一擲的賭徒，或者挖掘到最值錢財寶盜墓者身上，才能看到這種令人畏懼的可怕表情。

「三階……第三階段的進化藥劑……嘿嘿嘿嘿！我他媽的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天才！誰能想到，變異罌粟居然能夠分化出如此強大的刺激物質？這對於松果腺的激素分泌而言，相當於用鮮肉去誘惑最飢餓的野獸。哦！我從未有過如此美妙的感覺。上帝大概也不過如此。我能夠給予它們生命，給予它們最強大的能力，在絕對生物領域裡，我……我就是造物主——」

他不斷吸溜著鼻子，絲毫不顧衣服袖口粘連著一灘膿黃色的噁心液體。他不停地砸著嘴，用舌尖來回舔弄久已沒有刷過，表面覆蓋著厚厚暗黃色垢層的牙齒。甚至不時將手伸進褲襠，迅速而用力抓撓著發癢的陰囊。倒不是得了什麼皮膚病，只是因為很久沒有清洗身體，汗液和污垢太多，導致很癢。

「來吧！讓我看看，看看你們究竟可以強大到什麼程度？」

楓寒軒喃喃著，將早已準備好的注射器插進培養皿，用力抽出大約十五毫升左右的強化藥劑。對著燈光，他久久凝視著殘留在針尖上的那滴液體，沒有說話。隨著垂珠狀液面泛起淡淡光暈的同時，他那顆早已被數字和各種符號佔據的心，也終於萌生出一絲逐漸清晰的狂暴。

「刷——」

他狠狠咬了咬牙，轉過身，大步走到側面的一扇鋼製門框前，一把扯開用於遮擋的黑色簾布。隔著厚達十五公分的鋼化聚酯透明艙壁，可以看到——大約二十平米的內間裡，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正被鐵索牢牢固定在牆壁上。

尹森沒有死。

確切地說，楓寒軒只是打斷了他的幾節脊柱，以醫用陶瓷固定，成為脊髓保護層的同時，也讓尹森徹底喪失了行動能力。現在的「火炬」礦業公司總裁，已經成為他的私人試驗品，不折不扣的奴隸。

尹森曾經拒絕進食，想要把自己活活餓死。但他很快發現，這種求死的念頭，不過是對於美好地獄嚮往的泡沫——楓寒軒根本不讓這種期望得到實現，他非常乾脆地切開尹森的身體，在對方胸口開了一個洞，將一根軟質化的塑性管插入胃囊。每天，尹森都眼睜睜看著數百毫升高能乳化營養液通過漏斗被強行灌入。當然，食物種類也會變化。有時候是稀粥，有時候是溫熱的牛肉濃湯，也有被牛奶稀釋過的土豆泥之類的東西……總而言之，包括他的牙齒在內，所有口腔器官徹底喪失了進食的作用。那些直接進入胃部的食物讓他無法敢感覺到飢餓，卻產生了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懼的絕望。

「今天我們玩點兒新遊戲——」

楓寒軒眼睛裡滾動著邪惡的慾念，他走近懸空垂吊的尹森，對著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注視許久。忽然，病態般「格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如果我的實驗理論沒有錯誤，那麼，你將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三階改造人——」

說著，他將針頭狠狠插進尹森肩頸部位的血管，帶著無法用語言表明的酣暢，將整管液體全部推入。

藥劑的刺激效果非常明顯，大約九十秒後，尹森的身體開始不自然彎曲。他兩眼瞪直，口唇張大，從咽喉深處發出如同乾渴者般沙啞的「赫赫」聲。胸口被無菌鋼絲固定住的肌肉不斷顫抖，頸部血管變得粗大，膨脹展開的幅度，如同深紮在體內的樹根。

顫抖，從皮膚表面開始，一直擴散到整個身體。劇烈晃動的幅度，甚至影響著固定身體的鋼鏈，發出「叮呤噹啷」的碰撞。強烈的刺激對肌肉和神經影響極大，他慘叫著，痛苦的吼聲震耳欲聾。原本柔軟的肌肉也變得鼓凸，如同健美運動員一樣膨脹、堅硬，散發著令人畏懼的力量。

「沒錯！這的確是三階異能。」

楓寒軒興奮地搓著手，他拉近牆上的自動監控儀鏡頭，一邊拍攝著尹森身體變化的過程，一邊飛快自述著對實驗過程與相關數據的錄音……做完這一切，他緩緩走到距離尹森大約兩米多遠的位置，眼睛裡的狂熱開始逐漸縮退，面部表情也隨之變得冰冷。

「和我想的一樣——你把所有進化點全部投入了『體格』方面。怎麼，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掙脫束縛，從這裡離開？」

尹森眼睛裡滿是仇恨。他用力拽了拽穿透肩胛骨的鈦鋼鏈條，發出比鬼叫還要難聽的嘶吼：「我會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你永遠不可能做到。」

楓寒軒笑著，衝著他的右邊面頰狠狠啐了一口濃痰，譏諷著說：「別忘了，這種藥劑是我造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威力。你的神經中樞經過特殊改造，一旦肌肉和骨骼強度超過預設值，這些鋼鏈立刻會發出強大的電流，讓你的身體機能徹底癱瘓。就算你能夠突破電流導致的麻痺效果，也無法離開這間屋子——這裡安裝著世界上最鋒利的切割機械。只需要我按下控制鍵，自動警戒器發射出來的刀片，會把你削切成一堆連狗都不吃的爛肉……哈哈哈哈！別做夢了，你根本無法掙脫，你永遠都是我的試驗品。」

說著，楓寒軒臉上浮現出越發令人恐懼的猙獰：「不過，你今天的舉動倒是提醒了我——再聽話的寵物，也可能對主人造成傷害。晚些時候，我會給你做個小手術：切掉你的四肢，只留下身體……嗯！這主意不錯。你將變成一條無害的蛆蟲。雖然體積大了點，樣子也很驚人。」

尹森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抖。他不再像剛剛被鎖鏈固定時那樣慘叫，而是劇烈起伏著胸口，拚命喘息。

他很清楚——求饒，只會讓眼前這個滿腦子都是數據的傢伙更加亢奮。楓寒軒已經介於正常人和瘋子之間。這種情況也許是自己兒子造成的錯誤。但不管怎麼樣，只要一直保持冷漠，他折磨自己的興趣也會多少隨之縮減。

畢竟，一塊石頭和一個活物，顯然後者更具遊戲性。（文*冇*人－冇-書－屋－Ｗ－Ｒ－Ｓ－Ｈ－Ｕ）

刺激產生的肌肉疼痛正在逐漸消失。望著楓寒軒走向試驗台的背影，尹森只覺得彷彿再次墜入地獄最黑暗的角落。

對於生存，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腦子裡剩下的，只有對死亡無比強烈的渴求。

「真沒想到，死……也是一種奢侈。」

……

二級進化藥劑的力量非常驚人——按照電腦對測試者的身體狀況綜合評價，所有被注射者表現出來的「體格」能力，已經遠遠超過聯邦與泛聯合最精銳的士兵。

望著手上的測試報告，趙毅只覺得，一扇彷彿《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裡裝滿無數黃金和珠寶的大門，正向自己徐徐開啟。

「穩定效果怎麼樣？」

站在旁邊的馮談談認真地回答：「目前為止，沒有發現注射者有任何不良反應。他們的細胞活化狀態與正常人無異，生理機能也沒有受損跡象。就我個人看來，其實已經可以進行大規模注射。」

第一百四三節 平淡

趙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合攏手裡的文件夾，身體朝後仰靠在椅子上，默默注視著天花板。

毫無疑問，這種藥劑將全面強化自己手中的力量。二階和初階，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想想看——五十公斤和一百公斤的力量輸出，大腦思維波段三百和六百之間的區別，身體敏捷速度二十與四十之間的差異……所有的一切，都像惡魔一樣誘惑著趙毅。

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現在的狀況——要知道，從S12基地來到地面的時候，他只想尋找一塊足夠安全的藏身之所，而不是從地球聯邦分裂，甚至像泛聯合貴族那樣，佔領一顆星球，成為新興的割據勢力。

事態發展似乎有些失控……怎麼說呢……自己手中的軍隊數量太多。尤其是隨著對AG64號星球的不斷佔領，依附的平民數量也開始暴增。現在的守備區幾乎可以說是自己的獨立王國。一旦被聯邦政府發現，肯定會引起新一輪的戰亂。

這絕對不是趙毅的本意。他從未想過要做什麼獨裁者，也不想當什麼英雄。然而，有很多東西，永遠不可能隨著自己的思維延續。

苦笑著搖了搖頭，趙毅用力敲了敲桌子，用無比堅決的口氣說：「先給第一野戰師團進行注射。至於那些正在接受穩定訓練的測試人員，全部轉入戰艦部隊。同時命令生產車間加大產量。年底以前，必須備足二十萬人的藥劑儲量。」

馮談談有些意外：「如果要提高產量，就必須增加生產設備。何況，這種藥劑的穩定測試尚未結束。現在就大量儲備，會不會……」

「有些事情必須早作準備——誰也不知道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何時爆發？新的爭端又在何時興起？AG64位於邊境，一旦戰火蔓延，我們首當其中會成為焦點。當然，雙方戰鬥核心很可能是其它星球。但不管怎麼樣，我們總要做點什麼。」

趙毅坐直身體，雙手杵著下頜，望著對面窗外蒼茫的沙漠，眼裡滿是思索。

……

AG64永遠沒有冬天。

儘管有星球氣候中樞調控設施，這裡卻仍舊令人感到炎熱。即便是距離星系太陽最遠的時候，日間氣溫仍然保持在攝氏二十度左右。

對於男人，AG64可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高溫，使這裡的女人一直保持清涼的穿著。吊帶和超短裙是女裝商店裡最受歡迎的東西。由氣候引發的一系列商業效應，連帶著各種消暑物件的暢銷。茫茫的沙漠能夠讓你充分體會到荒涼，雖然沒有海灘，卻有著大面積的新建游泳池，還有利用人工技術大面積培育的椰子樹。在很多人看來，這些摻雜了大量人為因素的環境，永遠無法比擬真正的熱帶自然風光。可是，即便是最挑剔的觀光客，也無法否認新明斯克對自己有著無與倫比的強烈吸引力。

原因很簡單——這裡有世界上最多的美女。她們都長得不錯，身材絕佳，哪怕是最優秀的時裝模特也不可能比她們更有魅力。這裡的街道幾乎被比基尼和泳裝充斥。除了胸前波濤洶湧的女人，就是臀部肥大，腰肢瘦小的女人。

在這裡，所有男人都樂不思蜀，都願意花光身上的每一個子兒……

額頭上傳來一絲冰涼，打斷了趙毅的遐思。

那是一片從空中飄落的雪花。它彷彿是在用這種方式表明——這裡不是AG64，更不是新明斯克，而是地球。

「見鬼！我不喜歡冬天……」

他自言自語地嘟嚕著，裹緊了身上的大衣，踏著微濕的地面，慢慢走近聯邦國立大學美術系的教學大樓。

……

教室裡的擺設，依然和幾個月前一樣。唯一的變化，就是放在中央置物架上的石膏，已經變成一個渾身赤裸，身體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

幾乎所有人都對趙毅的出現感到詫異。很多雙眼睛注視著他，看著他從林立的畫架間穿過，走到佈滿灰塵的角落，慢慢整理著那些原本就屬於他的各種畫具。

沒有人與他攀談，也沒有人主動和他打招呼。彷彿，那是一個沒有任何存在價值的陌生人。

暫時中斷學業，過段時間再繼續修習。這種事情在學院裡很常見。只是，與耳聞相比，實際發生在自己身邊，多少讓人覺得難以適應。

「我還以為你要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趙毅轉過身，正好迎上帶著淡淡微笑的艾斯。

「沒有達到目的以前，我還不會走。」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有種想要逗弄一下這個傢伙的念頭。他笑了笑，用頗為曖昧的口氣說：「何況，我可捨不得你。」

艾斯皺起眉頭，朝後退縮了半步：「我對你的屁股沒有任何興趣，也不希望你對我的身體產生某種特殊好感。我喜歡女人，我也知道你身邊有很漂亮的妞。」

「呵呵！我們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未來，談談人生。」

趙毅臉上滿是促狹的表情。

「好吧！好吧！」

艾斯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舉動：「我認輸！不過，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麼你要一定要在這裡上學？你應該不卻什麼文憑。我也並不覺得那種東西對你有用。」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執著。」

趙毅微笑著走回自己的畫架前，說：「我喜歡畫畫。」

「但你畫得很糟。」

艾斯直言不諱：「恕我直言，你拉下了太多課程。石膏訓練已經結束，現在開始進入人體繪畫。我估計……你跟不上進度。最好的辦法，就是留級。」

趙毅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最終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鉛筆，對照教室重要擺好姿勢的裸體男子，在紙面上勾勒輪廓。

……

「我還以為你失蹤了……活見鬼！我去警察局報過案，那幫傢伙一直沒有給我回復。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出現……不把這瓶酒喝光，老子繞不了你——」

胖子梁亮依然和以前一樣豪爽。他臉上的驚訝和喜悅，表明他的確是把趙毅當做朋友看待。儘管從他嘴裡說出的話粗俗不堪，卻是真實心境的流露。

照例還是「黑傑克」酒吧，加上艾斯，三個男人面前很快擺滿了成箱成打的酒。梁亮在女人方面的特殊優勢，和過於沒有什麼兩樣——隨著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出去，幾個畫著濃妝，身材不錯的年輕小妞也出現在他們身邊。夾雜著濃烈尼古丁氣味的香煙，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身體隱秘部位的碰撞……在這裡，只讓人感覺到荷爾蒙在空氣中肆虐。除了臣服於它的威嚴，再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

「我需要你的幫助。」

趙毅搖晃著已經喝了一半的啤酒瓶，閃爍著精明的目光，注視著坐在旁邊的艾斯。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

艾斯狠狠捏了一把摟在懷裡女人的胸部，鬆開胳膊，將腦袋轉朝這邊，似笑非笑地說：「呵呵！我發現你就是麻煩製造體。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

趙毅直接過濾了這種帶有調侃性質的譏諷，自顧道：「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會是我最好的朋友？」

「對！」

艾斯點了點頭。

「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趙毅問的很認真：「按照你的說法，你是為了你的父親才接近我。這應該是迫於壓力，而無關友誼。要知道，我可不是基友。今天上午在教室裡，你也明確表示過——對我的屁股沒有絲毫興趣。」

艾斯聳了聳肩膀：「一定要回答嗎？」

趙毅微笑著：「我需要知道答案。」

艾斯拿起擺在酒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點燃，安靜地吸著。

「我喜歡你——別誤會，不是身體，僅僅只是停留在友誼階段。你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產生親切感的傢伙。我沒有朋友，就連最親近的家人，我對他們也從未產生過信任。呵呵！知道嗎？那天你突然跑來找我借衣服的時候，我感覺驚訝極了。我自認是一個很難接近的人。可能是因為我的家族，或者因為我的血統。人們對我只有畏懼或者輕蔑，卻絕不會像你這樣，直接找我對某件事進行幫助。這感覺很棒。尤其是看到你穿上我的衣服，如釋重負的樣子……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研究過心理學，對於第一個產生特殊感的人，很難從潛意識當中抹掉。如果將這種思維延伸，其實就是友誼的基礎。」

趙毅有些發怔。

他曾經想過艾斯做出的種種解釋，卻從未想到會是這樣……他抬起頭，仰望著油漆有些剝落的天花板，自言自語：「真是出乎意料……」

「當然，我必須承認，其中也存在一定的功利成份。但不管怎麼樣，我的確是把你當做朋友，最親密的那種。」

艾斯把抽了一半的煙放下，從盤子裡抓起幾顆花生，邊吃邊說。

「好吧！我們還是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

趙毅咋了咂嘴，轉過頭，說：「我很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而不是想像中的好處。正如你剛才說過的——我是一個問題製造者。」

「我可以幫你解決一些。」

艾斯的話非常自信。

「真的？」

趙毅的笑容有些詭異。

「不要忘了，我姓『文』，也有一個勢力很大的父親。雖然，我並不喜歡這個姓氏。」

「這不是你的錯。」

「但這是誰也無法否認，也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這姓氏很管用。至少，它能夠得到聯邦上流社會的承認。」

「上流社會？真是難以想像，居然會從你嘴裡聽到這個詞。」

艾斯灌了一大口啤酒，不無譏諷地說：「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那些衣冠楚楚的傢伙。他們眼睛裡只有錢。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家族，恐怕他們同樣不會對我產生絲毫興趣……嗯？你該不是想成為那些人當中的一員吧？」

「我只想從他們手裡弄到足夠的好處。」

趙毅捻了一把花生，慢慢搓開鬆脆的表皮，非常謹慎地說：「我需要一條重型戰列艦的生產流水線。」

「這算不上什麼問題。」

艾斯已經有了幾份醉意，他搖晃著腦袋：「等我找找關係，應該可以幫你用成本價弄上一套。戰艦……等等！你說什麼？戰艦生產流水線？」

最後幾個字的發音特別清楚。顯然，艾斯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重型戰列艦，不是普通的戰艦。」

趙毅糾正著他話裡的錯誤。

「我的上帝……」

艾斯伸手從酒桶裡抓起一塊冰，在額頭和頭顱兩邊來回抹擦。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聽見剛才的對話，這才一把勾住趙毅的後背，將他拉到身前，湊近，用低沉且急促的語氣說：「你瘋了？居然在這種場合，談論這樣的話題。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膽子的確很大，居然想要那種東西？」

「你說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趙毅臉上滿是無辜的表情：「而且，你姓『文』。」

「那東西屬於聯邦政府特別管制，誰也不可能弄到。」

艾斯一口否決了他的要求：「就連普通戰艦的生產設備也不可能。除非……有軍部特別批准的調運單。」

「有人告訴我，你父親是聯邦軍方最大的武器供應商。」

趙毅將一粒花生扔進嘴裡，慢慢咀嚼：「你應該可以從他那裡想想辦法。當然，這只是個人建議。如果實在不行，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

艾斯皺起眉頭，認真地看了他近半分鐘，鄭重其事地問：「告訴我，你要這些生產設備有什麼用？別用什麼你想當聯邦英雄之類的鬼話來騙我。」

「我需要保護自己的能力。」

趙毅的目光清澈如水：「有一天，我還可能需要保護那些最為親近的人。畢竟，這個世界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誰也說不準。」

「真的？」

「真的！」

「你一定是瘋了。重型戰列艦生產流水線……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艾斯深吸了一口氣，試圖穩住自己。

「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瘋狂。」

趙毅的聲音輕的不能再輕，卻足夠傳進艾斯的耳朵：「說不定，某一天你很可能需要我的庇護。到時候，我就可以還掉你借衣服給我的人情。」

他並不指望能夠通過艾斯搞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不過是借助對方，釋放出自己的某種意向。他無法控制別人的想法和做法，只能把問題的答案交給別人，讓他們自由選擇。

AG64是遠在宇宙深處的獨立王國，可它必須依附於文明世界。雖然這裡充斥著骯髒與腐敗，腥臊與惡臭。

……

單身宿舍依然保持著幾個月前的佈置。地板和窗台上落著厚厚的灰，幾種常用物件也擺放在趙毅記憶中的角落——顯然，沒有人擅自闖入，也沒有人想要從這裡尋找自己的秘密。

拿起抹布，擦乾淨桌椅，然後坐下。

從房門開始，目光順序掃過房間內部。最後，停留在屋角的自動熱水器上。

趙毅有些口渴，卻沒有伸手去拿杯子。

隔著透明的藍色水箱，可以看見裡面漂浮著一層薄薄的綠萍。長時間無人打理，即便是喝水，也成為僅僅只能想想的奢侈。

雖然無人居住，卻仍要計算房租。在如何賺取學生口袋裡鈔票這件事情上，聯邦國立大學的財務部門的確無人可比。

如果不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趙毅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正如他對艾斯所說的那樣——他喜歡畫畫。文憑雖然不代表什麼，卻是他執著追求的目標之一。

每個人都有自己小小的怪癖，趙毅也不例外。

他下意識的將手伸進口袋，摸出香煙。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消遣。

房間裡升騰著淡淡的煙霧，外面很安靜，無人打擾。

「這個世界，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妙。」

趙毅輕輕歎息著。他開始懷念S12陰冷黑暗的地下。那裡與世隔絕，卻擁有文明社會無法給予的溫情。

他從衣服內袋裡摸出錢包，打開，久久凝視著插頁裡的一張照片。上面有一男一女，都穿著聯邦軍官制服。

這是他父母的相片，也是趙毅對「家庭」這個詞的唯一留戀。

「如果，他們還活著，我應該不會有如此之多的煩惱。」

他望著照片喃喃自語，耳朵卻敏銳地聽到——從房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第一百四四節 訪客

趙毅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十六分。這個時間，並不適宜訪客。

「叮咚——」

門鈴依然如預料中的那樣響起。趙毅皺了皺眉，從椅子上站起，擰開門鎖。目光與外界接觸的一剎那，他忽然感覺身體有些發僵，臉上的表情也近乎凝固。

門廊下，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趙毅認識他，卻很陌生。

「我可以進去嗎？」

對方朝前走了一步，燈光赫然照亮了那張堆滿笑容，卻越發顯得奸詐的面孔。

那是張奎山，張小嫻的父親。

「你是誰？」

趙毅絲毫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他也不想與這個男人產生任何交集。

「你應該認識我……不，是肯定認識。」

張奎山攏了攏披在肩上的呢料大衣，看著與自己身高相當的趙毅，笑意漸漸淡化：「我沒有惡意！我只想和你談談我的女兒。」

「你是誰？」

趙毅的態度依然堅決：「我不認識你。請馬上離開。否則，我會報警。」

一絲惱怒，從張奎山眼眸深處掠過。他用力磨了磨牙，摸出張小嫻的照片，在趙毅眼前晃了晃，陰森地說：「你一定認識我的女兒。」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毅只能很不情願的側身讓開——張小嫻與自己同班，之前回絕陌生人的借口，被一張小小的照片徹底擊毀。

關上門，他自顧在椅子上坐下，冷冷地望著這名不速之客。

「年輕人，你應該好好學習如何招待客人。」

張奎山環顧四周，沒有找到第二張可以坐下的椅子。他只能站著，言語頗有怒意。被人輕視的感覺非常糟糕，以目前擁有的財產和地位，他實在很不習慣。

「沒有人邀請你進來。」

趙毅裂開嘴笑了：「順便說一句——想說什麼就快點兒，我的時間不多。」

張奎山點了點頭，他同樣不想在前奏問題上浪費時間：「開門見山的說吧——你把我的女兒藏在什麼地方？」

趙毅瞇起了眼睛。

「千萬不要否認，也不要說什麼『不知道』之類的廢話——」

張奎山陰森森地笑著：「我搜集過你的詳細資料，知道你在軍方有背景，有後台。不過，這不能成為你誘拐我兒女的依據。有很多人都看見她曾經和你在一起，法官也會根據這一點做出判決。呵呵！《誘拐少女的聯邦軍官》……你的上司一定很不願意看到報紙上出現類似的標題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趙毅不想對此發表任何意見，便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並不重要。關鍵是我知道——」

張奎山走到窗前，轉過身，等著看趙毅的反應：「我是他的父親。我也知道你是AG64的守備官。你最好把我女兒交出來。她不屬於你。」

趙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好吧！我自認是一個豁達的人。在兒女情感的問題上，我一向站在頗為體諒的角度。這麼說吧！我知道你們情投意合，但不管怎麼說，我總是她的親人。我願意為你們舉行婚禮，也希望她能夠快樂。偷偷摸摸不是辦法，這種事情不可能永遠隱瞞，擺開來談，對大家都好。」

「還是那句話——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

趙毅重新點起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將煙霧衝著站在面前的張奎山徐徐噴出。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和動作都帶有顯而易見的挑釁意味。

「有一件事我必須承認——張小嫻，我的同學，也就是你的女兒。她的確長得很漂亮。不瞞你說，我約她出去喝過酒，彼此之間也發生過一些超乎友誼的舉動……這麼說吧！我摸過她，她也非常願意用嘴巴和舌頭幫我滿足某些生理要求。嘿嘿嘿嘿……我不知道你這麼晚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畢竟，從開始到現在，你一直在喋喋不休關於她失蹤的事情。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就是老子玩得很舒服！很爽！至於她現在在哪兒？這關老子屁事？她可能正躺在某個強壯的男人懷裡，也可能在某個夜總會當紅牌小姐。先生！你找錯地方了。這裡是我的私人宿舍，不是政府開設的問題少女管教所——」

這些話說得非常惡毒。當然，這並非趙毅的真實想法，僅僅只是為了打發張奎山的表面托辭。他也並不期望能夠用這種方法迷惑對方。但不管怎麼樣，這些帶有大量污蔑字句的話，的確能夠發揮一定程度的效果。

張奎山眼裡開始出現淡淡的疑惑。

他覺得，趙毅應該要比葉濤容易對付。

之所以鋪天蓋地尋找女兒，是為了弄到更多好處，賣更好的價錢。

如果不是因為很多證據表明，張小嫻極有可能在AG64號星球，他絕不可能放低姿態，主動向葉家靠攏。

對於葉濤，張奎山有種本能的畏懼——那個年輕人從不掩飾貪慾，他甚至比自己還要瘋狂。和這種人在一起……張奎山覺得，總有一天會被他連頭帶尾全部吞掉。可能……他還吃不飽。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趕在葉濤前面找到張小嫻。然後，把她嫁給安東尼奧。畢竟，只有裝進口袋裡的錢，才最真實，最穩妥。

他一直認為，趙毅和張小嫻屬於那種親密無比的戀人。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難道，是自己的判斷錯誤？

「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話題——」

房間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趙毅很快把香煙吸至末端，然後扔在腳下，用力碾熄。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滿腹疑慮的張奎山，把目光扭朝房門的方向，說：「出去吧！我這裡不留客人。不過，如果你找到了張小嫻，就順便給我打個電話。嗯！她很漂亮，做個臨時女友什麼的，還不錯——」

張奎山用力吞嚥著喉嚨，眼睛裡釋放出凶狠冷厲的光。

他終於發現，自己來這裡根本就是個錯誤。除了被侮辱和譏諷，沒有得到絲毫收穫。

他也不能爆發或者教訓眼前這個年輕狂妄的小子——對方是聯邦國立大學的在校生，還是聯邦軍官。尤其是在其背後那些名聲顯赫的大人物……對於身為普通公民的他來說，根本就是無法招惹的神。

張奎山用力絞著自己的手，以此壓制住思維意識中的強烈憤怒。他狠狠盯著趙毅看了幾秒鐘，緊繃著臉，大步來到房門前，拉開，走出。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雨夜使得肉眼捕捉到的景象更顯模糊。望著在夜幕深處迅速消失的背影，趙毅淡淡地冷笑著，不住地搖頭。

「幸好，這個混蛋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了避免未來某一天必須親口叫他一聲『岳父』，我是不是應該提前幹掉這個傢伙？」

「嘀嘀——」

彷彿是作為回答，佩在手腕上的微型電腦，忽然傳來刺耳的緊急通訊警報聲。

趙毅用力按下接收鍵，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條帶有軍方紅色天使徽記的全密級訊號。

「軍人編號XD112154，請立刻返回首都星『希望之光』。時限：四十八小時。」

……

按照聯合軍相關的條例，在接到所在軍區召回命令的時候，區域守備官必須無條件服從。

該條例對所有人有效。趙天也不例外。

「希望之光」軍事管制區裡的建築基調，永遠都是那麼沉悶。也許是為了適應可能爆發戰爭的需要吧，從空中望去，這裡就好像與地面連接在一起的奇怪世界。所有的秘密，都被藏在了地底。

地下二十層，是基地控制系統的所在，也是通常召集軍官進行會議的場所。

與往常不同，萬人規模的巨大會場裡座無虛席。所有與會者臉上的疑惑和凝重，也為這次突然召開的緊急會議，增添了緊張和沉重的氣氛。

一小時前，趙毅的座艦「同花順I號」在「蒼天之怒」宇宙港降落。剛剛走出艙門，他就在一名憲兵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了這裡。

「莫非，有什麼事情發生？」望著旁人同樣充滿疑惑的目光，他不禁暗自猜掇著……

「起立——」

值班軍官的呵斥，把趙毅從遐想中拉回拉現實。抬頭看時，只見周以銘為首的一干高級將領從門口走了進來，順序坐到了主位上。

「今天召集大家，是因為發生了特殊情況。」

望著一片肅靜的台下，滿面鐵青的周以銘點開了桌上的電子屏幕。其中顯示的，是以「希望之光」為核心的整個地球聯邦行政區域平面圖。

「昨天下午，公共時間十六點三十四分，位於北部邊界的海王衛星十七號星域，載有八千噸聯邦銀行儲備黃金的重型運輸艦，被不明身份的武裝份子劫持。直接經濟損失，高達八萬億（兆）聯邦標準貨幣。」

話很簡短。但是所有聽者，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黃金，一直是三大種族嚴格控制的戰略物資。由於數量稀少，除去正常的工業用途外，三族銀行都將其當作金融儲備。對於實力雄厚的聯邦銀行來說，八千噸黃金雖然只是一個小數字，可是卻無法等同於市價的八兆聯邦標準貨幣。畢竟，用作流通的鈔票根本無法和儲備的黃金相比。丟失同等數量的鈔票，頂多只會引起警務部門的緊張。而丟失八千噸黃金，卻能直接震撼整個銀行系統。也難怪軍區高層會如此震怒。

「現在，我以地球聯邦副總參謀長的身份命令——」

說著，周以銘捏緊拳頭狠狠一擂桌子，沉聲喝道：「所有《『文》警備、巡邏《『人》部隊，各級《『書》軍事監察《『屋》機構，以及各星期守備官，從即日起對所屬的防區進行嚴密搜索。一旦有所發現，立即上報軍區總部。記住，這不是例行公事，而是所有聯邦軍區都在進行的全面搜捕。如果能夠在『希望之光』的區域範圍內把這些傢伙抓住，那麼將是大功一件。有功者除了能夠晉陞一級軍銜外，聯邦銀行還承諾，可以給予總贓款的百分之五作為獎勵。」

最後這句話，使得所有人臉上的神情都變得狂熱起來。

八萬億的百分之五……那可是足足四千億聯邦標準貨幣啊！

「記住！嚴查各自所轄的防區，絕對不能有所疏漏。如有懈怠不查者，嚴懲不怠——」

……

會議結束後，在將軍副官的帶領下，趙毅走進了周以銘的辦公室。

「坐吧！」

辦公桌背後的周以銘，看起來顯得有些疲憊。只見他閉上雙眼，用兩手的拇指使勁兒按揉著太陽穴。良久，這才仰面靠在椅子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將軍，您……」

趙毅正待張口，卻見對方輕輕擺了擺手，將身體移朝前端，正色道：「叫你過來，是有件事情要通知你。喏，先看看這個吧！」

說著，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張蓋有聯合議會簽章的公函。文件的頂端用大號字體清晰地印著標題：《徵繳通知》。

「按照《聯邦星際移民法》的相關規定——所有守備區域均可享受五年以上的免稅期。特別像邊境地帶，以及偏遠地區駐有守備官的移民星球，免稅期甚至能夠高達十五至二十年。當然，免稅的額度和具體時間必須接受當地民政部門的監控。即便是軍方在這個問題上，也僅僅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毅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大概已經猜到，將軍接下來所要說的話。

「兩個月前，金星行政區的一位官員，偶然隨船抵達了AG64。他在那裡玩了一個星期。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甚至連信用卡的可用額度也被刷到了百分之三百。呵呵！年輕人，我不得不承認，你把掏空這傢伙口袋的工作，完成得實在太出色了。」

說著，周以銘從口袋裡摸出香煙，抽出一支點上。透過繚繞的煙霧，用銳利的目光認真地看著趙毅。

「我知道你能力不錯。不過，我很想聽到你親自對我解釋——AG64號行星現在的發展情況，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或者說，那個讓無數人流連忘返的觀光區，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是幾家礦業公司在新明斯克市的一個大型投資項目。確切地說，應該算是財團與當地黑幫的一種互助交易。對此，我也僅是略有耳聞。將軍您知道，乾星守備區的武裝力量非常薄弱。我們完全依靠食品才能招募部分平民士兵進行維持。哪裡還有多餘的錢進行所謂的投資？更不要說是把整整一個城市變成觀光區這種耗資億萬的商業行為。也不可能對這種行為進行武裝干涉。至於那名官員的遭遇……我只能表示遺憾。畢竟，他口袋裡的錢我連一個子兒也沒有看到，全都裝進了承建觀光區的財主腰包。雖然我是守備區司令，卻不能從中得到分紅，只能從投資商手裡得到非常微薄的一部分稅金。」

早在觀光區開始籌建的時候，趙毅早已預料到可能會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因此，面對周以銘的質詢，他絲毫沒有猶豫地侃侃而談。說到激動的地方，甚至言語中都有些憤憤不平。

他要表達的意思很簡單——觀光區的操作權屬於投資的財團。新明斯克之類的大城市控制權，仍然牢牢捏在黑幫的手裡。這是兩頭有錢、有人、有武裝的龐然大物。以自己手上那點可憐的實力，根本無法撼動分毫。至於別人怎樣賺錢，某人在觀光區受到何等不公正的待遇，那都和自己無關。這就好像政府只給了我一把鈍禿的小刀，卻想要讓我去獵殺一頭狂暴的霸王龍，根本就是無法做到的事情。

「守備區目前的實際控制範圍，僅僅只是一個人口大約五萬左右的小型城鎮。那裡的情況非常糟糕。由於人手不足，我們只能和當地黑幫勉強保持平衡。不過這種情況很快就能得到改善。只要第一批平民戰艦兵受訓結束，我們就能以艦隊形式對其發動攻擊。到了那個時候，整體形式也會逐漸變得有利起來……」

趙毅的回答極其清晰，具有完整的條理性，各項數據也與軍部掌握的資料相吻合。哪怕是頭腦再清楚的人，也無法從中挑出任何問題。

這都是張小嫻的功勞。

第一百四五節 異數

她早已預見到會有這麼一天，也提前利用各種已知數據編造了完美的說辭。為的，就是想要繼續迷惑聯邦政府和軍方高層。不僅如此，甚至就連近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觀光區，也被冠以「火炬」礦業公司某高層的私人財產之名……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些事情都和趙毅扯不上半點關係。

他在明目張膽的說謊。

他不希望自己一手創造的財富，拱手交給其他人。

畢竟，只有用這樣的方法，才能讓AG64號星球的發展，與趙毅之間徹底撇清。特別是在軍部和聯邦民政部門的檔案記錄裡，那裡仍舊還是一顆完全被黑幫和海盜所把持的貧瘠星球。除了幾個礦業公司對其表示出興趣，並且投資興建了一定程度的收益項目外，那裡所有的一切，都和原來一樣沒有得到任何改變。

至於趙毅這個有著「區域守備官」之名的聯邦軍上校，手上擁有的實際兵力僅不過數千。除了簡單的輕武器單兵裝備外，他甚至連幾十艘戰艦的艦隊都無法整合。

沒辦法，AG64本來就是工業平民的放逐之地。只要稍微有點頭腦的公民，誰也不會跑到那種鬼地方去送死。

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欺騙手段。所要應付的對象，就是聯邦上層那些看見錢就和蒼蠅見血般的貪婪官員們。其中，尤以GOD黨的D員為甚。

顯然，實施欺騙的效果非常不錯。不過，任何事情都有例外。就算周以銘相信這番話，可是GOD黨的上層官僚呢？那些過路刮皮，連賣血者都要徵稅的傢伙，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聽完趙毅的解釋，周以銘一言不發地吸著夾在指縫中的香煙。直到殘剩的部分全部化為灰燼之後，這才抬起頭，用頗為感慨和複雜的眼神看了過來。

「知道嗎？你應該是一名優秀的戰艦指揮官。而不是在某個貧瘠星球上成為碌碌終老的守備官員。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沒能堅持己見，把你留在『希望之光』直轄艦隊擔任指揮官。而是對楊書臣和葉翰那兩個混蛋做了讓步，讓你去AG64擔任什麼見鬼的守備職務。在那種地方，你只會虛耗時間，不會有任何作為。」

「將軍，我……」

「我是一個傳統的軍人。對於權力，也沒有什麼慾望。不過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軍人和政治明明是兩種東西，卻偏偏要被強行合併在一起……呵呵！怎麼說呢？有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其實就是脫下這身軍裝，到某個偏遠的星球上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趙毅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他覺得，周以銘一定是察覺了什麼。可是，卻沒有對自己有所動作……這讓他實在有些困惑。

在趙毅的印象當中，周以銘屬於那種非常鐵腕的軍人。但是現在……他對自己的態度，顯然有些曖昧。尤其是之前的那番話，更是非常值得推敲……

「最遲兩個月內，行政評審團就會抵達AG64進行相關調查。別讓這些傢伙抓到什麼把柄。否則，一旦把AG64定為徵稅星的話，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說著，周以銘隨手遞過一份蓋有行政星管理中心標誌的公函，雙手交叉在胸前，久久地看了看他，慢慢地說道：「記住！不管你曾經做過些什麼。我只希望你能答應我兩件事。首先，無論在任何時候，你都必須是一個稱職的聯合軍人。其次，必須憑著良心做事……」

……

返回宇宙港的路上，趙毅一直在苦苦思索周以銘所說的話。

他敢肯定，自己在AG64號行星上的舉動，周以銘肯定有所察覺。然而，其態度似乎是隱隱在默許，又好像是已經認定了現狀。否則，也不會就行政審核一事對自己有所提醒。

可是，最後的那幾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感覺，就好像一是終老即逝的人，正在安排後事……

「嗖——」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際，懸浮車前突然衝過一個黑色的人影。趙毅來不及多想，連忙下意識地把方向用力打橫，同時狠狠踩下腳邊的剎車。在電子發生器與能量對流裝置的刺耳碰撞聲中，整個車體被硬生生地滑到了路邊，激起一陣嗆鼻的灰塵。

這時候，一輛塗有「警察」字樣的裝甲車，也從街道對面斜衝過來。站在車頂的一名特警平端著粗大的警具發射器，扣動扳機的瞬間，一張帶有弱效刺激的電網，也從槍口猛然噴出，在彈頭的牽引下，瞬間擴張成為近五平方米左右的繩圈，把慌不擇路的逃亡者死死裹在其中。

「媽的，跑！再接著跑啊——」

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從車上走下，一邊罵著，一邊高高輪起槍托朝逃亡者身上亂砸。被電流麻痺的逃者根本無法動彈，只能任由對方肆意凌虐，在神經的作用下，本能地抽搐著身體。

「住手——」

見狀，趙毅忍不住推開車門走來。伸手將幾名警察攔住：「夠了！再打下去，他會被你們活活打死的——」

話一出口，一名叼著香煙坐在裝甲車上，左臂還佩有兩星標誌的警長走了過來。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校官徽章，用頗不耐煩的口氣說道：「上校，這可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你說的沒錯。」

趙毅上前一步，橫攔在地上的逃亡者面前，毫不客氣地說道：「把人抓住也就是了。鬧出人命，對誰都沒好處。」

「人命？哈哈哈哈——」

警長彷彿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站在旁邊的警察們也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

「雖然我們同屬聯邦專政機關，可我還是要說一句：尊敬的上校，你實在太幼稚了。」

指著地上半死不活的逃亡者，警長不無譏諷地嘲笑道：「你知道他是誰嗎？這傢伙不過是一個在股票交易所輸光全部家產，連飯也吃不起的可憐蟲。按照相關條例，他已經不再具有公民的身份的權力。當然，聯邦政府是仁慈的，對於這種社會的渣滓和寄生蟲，呀留有一條還算不錯的後路。他必須被流放到最偏僻的星球上成為工業平民，用挖掘到的礦石資源來補償政府的善舉。可這傢伙偏偏不識抬舉，竟然在押解途中逃跑。嘿嘿嘿嘿！就算把他當場擊斃，也是在法律允許範圍內的正常行為。」

平民！

趙毅默默地歎了口氣。他本以為，被追捕的對象只是一個可憐的小偷。沒想到，卻是一個無法控制自己命運的人……

公民和平民，僅僅只有一字只差。可是其中的區別，卻根本無法用簡單的語言道清。

「不，我不是平民，一定是人口審核委員會弄錯了。求求你們，別把我送到那些遙遠的星球。我還有兩個孩子，我得養活他們啊——」

在疼痛的刺激下，被提扭上車的逃亡者已經恢復了少許神智，他連聲哀求道：「求你們了，別，別把我送走。我，我還能賺錢，給我一個機會，機會……」

「混帳，給老子閉嘴——」

暴怒的警長高高輪起手中的鐵棍，朝著男人的臉上重重猛揮而下。清脆的皮肉撞擊和慘叫聲中，男子的面頰頓時凹了半邊。幾顆混雜著鮮紅液體的牙齒碎片，也從嘴角不受控制地蹦脫出來。

「孩子用不著你操心。聯邦政府會把他們養到成年。到時候，一樣也是兩個卑賤的平民。走！把這傢伙押到機場，我們快趕不上運送平民的航班了——」

……

叫罵和哭喊已經漸漸遠去，而趙毅卻仍然站在原地，茫然地望著早已不見蹤影的警車。

以資產的多少來衡量個人對社會的貢獻程度。這是GOD黨，也是聯邦第一大黨對民眾的統治手段。在這種典型的金字塔狀結構下，多達億萬的平民屍骨，撐起了整了人類聯邦。

趙毅不是那種愛心氾濫的人。可是他此刻卻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做點什麼。

每天，都有多達萬計的平民悲慘的死去。也有數量更多的平民，從各個行政星球上集中押往偏遠的資源產地。正是在這種密集的人口補充下，聯邦政府才得以擁有足夠的資源進行發展。培養人、失業者、破產者、戰俘……所有的一切，都是平民的最佳來源。

他們罪不至死，可是他們卻過著比死還要淒慘的生活。

平民，工業平民……

趙毅忽然覺得，開始有那麼一點點能夠理解周以銘所說的話。

平民……也許，這正是將軍沒有對自己採取動作，而是放任自流的最主要原因吧！

可是，身為聯邦軍的上將，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答案，究竟是什麼呢？

……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用句流行的話講，陳昆應該屬於那種閒得蛋疼的人。

當然，說這話的前提，是他仍然保持男人之身，而沒有被變性人集團抓住，割下胯下那兩團男人才有的圓形突起。

不可否認，大移民時代的確造就了人類歷史上新的文明，但是各種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別的暫且不論，單就姓名來說，就足以混亂得讓人想要發瘋。

特立獨行是人類的優良品質。這種行為在移民身上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用各種物體、地名、性別，甚至稀奇古怪想法作為姓名的人，在聯邦人口普查總署的資料庫中，多得讓人頭皮發麻。但不管怎麼樣，陳昆依然保持著遠古東方遺留下來的姓氏。

在身份證明的照片裡，這個身材肥胖，滿臉疙瘩，眼睛彷彿從來沒有睡醒，隨時都瞇成一條縫的傢伙，讓人看了就覺得很不舒服。個人名片欄裡最上方，有這麼一行醒目的大字——「GOD黨木星行動委員會公路局水電處政務科保安股維修保養組組長」。

雖然繁瑣，雖然拗口，雖然看上去實在令人感到頭暈眼花，但這卻說明了一個不容忽視的道理——陳昆，多少是個官。

有官就有錢花。似乎已經成為所有聯邦人的共識。陳昆也不例外。儘管職位很小，但他還是撈到了一個打著「經濟考察」為名的公費旅遊機會。至於目的地，則是被網絡近期盛傳為度假聖地的乾星。

俗話說得好，世間男人最幸福的，莫過於三件事——陞官、發財、死老婆。

遺憾的是，陳昆三件事什麼也沒有撞上。在組長的位置上已經整整呆了十年。雖然隨時手捏兩塊錢，心懷五百萬，可他卻一次彩票大獎也沒中過。至於死老婆……按照他的日常觀察，家裡那位黃臉婆的生命力還異常旺盛，每日裡能吃能睡，興趣來了還會把自己拖過去悶在被窩裡暴打一頓，然後凶狠異常逼迫自己滿足她空虛的身體……種種跡象都表明，「死」這個字，離那位身體健壯的女士實在太過遙遠。

儘管如此，在AG64觀光區的公費旅遊的陳昆，還是感受到了一個男人應該享有的真正幸福。

美女！數不盡的美女，像海洋一樣密集的美女，徹底把他包圍。幾乎快要透不過氣。

在酒店和美女狂野的糾纏了三天，陳昆覺得自己整個人像虛脫一樣，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就連去餐廳吃飯，都是飄著去的。

賭場，是新明斯克市的另外一大特色。被美女安撫過空虛心靈的陳昆，很快又把目光盯上了這裡。

大大的贏上一筆錢，然後走人。這就是陳昆簡單而純潔的理想。

「帝豪」賭場裡的氣氛，的確有種讓人想要跳進鈔票堆裡肆意揮舞的衝動。「巴登巴登」大門前那一連串贏過大獎的人名，也足以讓所有觀者為之瘋狂。很自然的，陳昆的腳步剛剛邁進賭場的一剎那，他已經從懷裡摸出支票簿，在上面寫下多達五百萬聯邦標準通用貨幣的數字和自己的簽章，向迷人可愛的兔女郎兌換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籌碼後，奮不顧身地撲進了金錢的撈取大軍……

第二天凌晨，當蓬頭垢面的他從賭場裡走出的時候，不僅口袋裡身無分文，甚至就連擺放在酒店裡所有的私人物品，也都全部屬於賭場。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當年躊躇滿志準備用所有的一切，去博取最輝煌未來的時候，殘酷的現實總會用一根稚嫩無比小腳趾頭，輕而易舉的把你踩翻、踢倒。

賭場並沒有把事情做絕。他們甚至幫陳昆買了一張返回行政星球的單程船票——把人逼死，對誰都沒有好處。與其把一個什麼都沒有窮鬼留在AG64要飯，不如讓他回到自己的世界裡，更社會和政府增添更多的困難。

「我們只需要利潤。至於麻煩，它們應該屬於聯邦政府。」

這就是主管賭場生意帝福尼的口頭禪。

輸掉的五百萬都是公款。就算不吃不喝，陳昆至少也要五十年才能湊出這筆錢。不過，對於頭腦精明且身在官位的他來說，隨便做幾次假帳，就足以補上這次的虧空。

遺憾的是，盯上他這個位子，恨不得讓他立刻下台的人實在太多。五百萬虛帳的後果，是陳昆被上司狠狠踢回了家，老老實實坐一個被老婆每天虐待的三好男人。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只是一個人類社會發展里程中的小插曲。然而由此引發的後果，卻是讓那些貪婪的官員從貧瘠的乾星上，開始聞到了錢的氣味兒。

……

「我們有麻煩了——」

殖民基地的中央控制室裡，趙毅、張小嫻和馮談談三人，望著面前那份剛剛從星際移民署轉發過來的《徵繳審核建議書》，眼裡滿是冷峻。

「我用提前鋪設的潛伏情報網查過，這次是冥王星民政部門提出行政審核意見。最遲三個月，評審核查團就會抵達AG64。對新明斯克市的發展情況進行全面評價。一旦審核通過，星球守備區也將被列入徵繳稅金的正式管領區域。也就是說，我們口袋裡的錢，有相當一部分，必須以稅收的方式進行繳納。」

聽完張小嫻的解釋，馮談談不禁皺起了眉頭：「繳稅？繳給聯邦政府？」

「名義上是聯邦政府。實際上就是冥王星行政部門的官員們中飽私囊——他們背後站著的，是GOD黨。那些傢伙對錢這種東西無比敏感。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們眼紅了，想要得到本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第一百四六節 安排

趙毅冷哼一聲：「在『希望之光』的時候，我就仔細查閱過相關的文件和資料。按照《移民法》的規定——守備區域是否轉為行政區域的評審標準，將參照所在區域與行政星球的實際距離、資源的產出、當地擁有的移居公民數量，以及治安和環境狀況來進行。而這些可以達到徵收稅金的條件，我們任何一條都不具備。」

「但是據我收到的消息，冥王星民政部的官員其實已經私下決定，無論審核結果如何，AG64號行星實際上已經被列入了收取的目標。」

張小嫻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關鍵所在：「所謂的評審團，不過是個幌子。就算我們按照規定全額繳納，所謂的稅金也不可能進入聯邦政府的金庫。而是被這些GOD的官員們裝進自己的腰包。要知道，在政府開列的正式徵收繳納名單上，根本沒有AG64的名字。」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只是官員們製造的一個騙局？為的，僅僅只是欺上瞞下，把我們的錢變成他們的私有財產？」

馮談談恍然大悟。不僅是他，包括趙毅在內，對於「政治」這種東西，都沒有張小嫻看得透徹。

「沒錯——」

「既然如此，我們根本就用不著理會這些傢伙嘛！」

馮談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皺起眉頭，言語森冷地說：「反正，星球周邊航道的控制權在我們手上。直接派出一隊海盜艦隊，把這些傢伙的座艦擊沉了事。他們永遠也到不了AG64。」

「沒那麼簡單。」

趙毅擺了擺手：「你沒有和那些官員打過交道，也太低估他們對錢的貪婪的慾望。死了一批人，他們還會派出第二批、第三批，甚至會要求聯邦軍派出艦隊進行護航。到時候，我們就會變得相當被動。別忘了，雖然聯邦軍擁有軍事方面的獨立審核權，可是從權力的源頭來看，仍然還是議會和政府。如果把這些傢伙逼得惱羞成怒，他們完全要求通過議會進行表決，調動軍隊對AG64發動全面攻擊……以我們現在的實力，根本不是對手。」

「那該怎麼辦？老老實實繳稅？」

「用老子的錢去買房產玩女人，這當然不可能。」

趙毅笑了笑，臉上顯出幾分猙獰和狡詐混合在一起的詭異神情。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這些做夢都想著撈錢的傢伙相信——AG64是個窮地方，根本搾不出什麼油水。」

「你說的對！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另外一件事。」

張小嫻用力捏了個響指：「作為幌子，我們還需要一個站在台前的投資委託人。目前，最符合要求的，就是『火炬』礦業公司。」

「你指的是尹森？」

趙毅的反應很快。

張小嫻微笑著點了點頭：「你應該感到幸運。他還活著。」

……

清澈的海水覆蓋著層層疊疊的細沙，透出如同寶石般美麗的淡綠。越往深處，這種極其自然的顏色，就變得越藍。天空朝著遠處無盡的延伸，如霧的白雲在輕輕飄動。空氣中瀰漫著潮濕，還有午後陽光帶來的燥熱。椰子樹下到處都是嬉戲的遊客，身穿不同款式比基尼的年輕女郎，用窈窕的身段和漂亮容顏，共同構成最具誘惑力的畫卷。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不會相信，這居然是一顆毫無開發價值的礦石星球。」

張小嫻端著一杯剛剛煮好的咖啡，用銀勺輕輕攪動，由於添加了牛奶的緣故，咖啡顏色顯得較淡，也比較亮，彷彿液化的熱巧克力。

她穿著一條金絲絨質料的枚紅色熱褲，帶有蕾絲花邊的雪紡襯衫非常合身，柔順的長髮散批著，腳上趿著的夾趾拖鞋使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慵懶。這樣的打扮，倒也和AG64炎熱的氣候很是配襯。不過，也只是與趙毅獨處的時候，她才會穿的比較暴露，也肆無忌憚。

這裡位於地下基地十六層，是趙毅專屬的私人辦公區。之所以用「區」這個字，是因為附近的房間既有辦公效能，也是生活起居室。同時，也是一些最為機密資料的存放場所。

房間很大，也很空。除了必不可少的桌椅，最為吸引目光的，就是正前方幾乎覆蓋了整塊牆壁的巨型屏幕。上面播放的場景，正是監控鏡頭從觀光區拍攝到的實際景象。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出乎意料。」

趙毅坐在條形長桌側面，看了一眼握在手中的熱茶，又將目光轉移到張小嫻身上：「在S12的時候，我可從未想過，會遇到你這麼一個女人。」

「很失望？還是很滿意？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張小嫻微笑著走了過來，在他的腿上坐下。細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趙毅面頰，彷彿在欣賞一件極其珍貴的藝術品。

趙毅笑著摟緊她的腰：「言歸正傳，談談尹森吧！這段時間我把關於商務的所有問題全部交給你全權負責。現在，可以對我揭曉一部分答案了吧？」

張小嫻俯低身子摟住他的肩膀，親親了他的額頭，順手點開左腕上的微型電腦控制鍵盤。很快，巨型屏幕上顯示的圖像，已經換成了一個身材高瘦，面容陰鷙的中年男子。

「楓寒軒很固執，他拒絕交出尹森的控制權。」

張小嫻臉上的神情有些無奈，她搖著頭，指著屏幕上的男人，說：「我能夠理解他的憤怒，以及想要報復的心理。退而求其次，我只能請求他製造了一個新的尹森。」

「新的尹森？」

趙毅瞇起眼睛。對於這句話，他多少有些明白，卻並不透徹。

「準確地說，就是利用尹森的基因，製造一個新的複製人。」

張小嫻敲擊著鍵盤，迅速變換著屏幕上的場景，解釋道：「通過強效催化技術，我們得到了一個新的尹森。從胚胎時期，他就在外部光電的作用下，接受了最為徹底的洗腦。在忠誠度方面，他永遠不會背叛，甚至比機器人還要固執。這種從母體帶來的慣性思維，將成為他潛意識當中永遠無法違逆的東西……正如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樣——尹森還活著，而且他就在我們手上。楓寒軒的仇恨使他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刑訊官。他從尹森嘴裡弄到了『火炬』礦業公司的全部秘密。」

「說實話，最初的時候，我從未想到過要利用尹森。不過，在昆泰沙星球上與克勞納的賭局，忽然讓我意識到——包括已經被我們贏光全部財產的特佛雷德家族在內，都是可以當做掩飾的牌。只需要利用這些人進入董事會，就能夠控制整個企業。有了他們，AG64號行星上的一切變化，都可以推托到投資者身上。」

趙毅抿了一口茶水，認真地說：「繼續說下去。這是我聽過最有意思的故事。」

「複製人的新陳代謝問題，一直是困擾人類生物學家的最大難點——他們的生命非常有限，尤其是大腦強行輸入大量信息的狀態下，最長壽命時限不超過五年。這也是聯邦與泛聯合軍隊當中，都沒有出現大量複製人士兵的主要原因之一。我得承認，楓寒軒的確是生物學方面的天才，但他同樣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因此，我們的偽造品，也就是屏幕上的這名複製人，他雖然擁有和尹森完全相同的外表，最長生命期限，卻僅僅只有兩年。」

「你打算用他代替真正的尹森，混進『火炬』礦業公司？」

趙毅已經猜到張小嫻的部分計劃。

「對！這是第一步。」

張小嫻毫不否認，她的話鋒忽然一轉：「但並不是全部。」

「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你知道，我們必須盡快找到能夠成為AG64『投資者』的對象。而這個人也必須服從我們的命令。兩年……難道，你打算以一年半左右為週期，用新的複製個體，代替即將死亡的偽造者？」

「那的確是個辦法，但並不是最好的。」

張小嫻離開趙毅的身體，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一邊抿著咖啡，一邊說：「尹森是整個礦業公司的總裁，有很多相關事務都需要通過他才能進行。作為一個資產超過數千億的大型財團，每個月各種業務產生的信息總量，將累計達到無比龐大的程度。而且，各種事務幾乎隨時都在更新，人員流動之類的事情經常都有發生。新的複製個體想要適應這一切，需要時間，也需要訓練。人際關係的熟悉，不是對著資料背誦記憶那麼簡單。與對方交流的同時，別人也會對你產生各自不同的印象。何況……如果遭遇不可預料的意外，複製人就必須接觸醫院，生理樣本的對比，很容易讓人口普查總署察覺其中的異常。因此，用一個假冒的尹森代替真人，這辦法並不明智，暴露的幾率也很大。」

趙毅沒有繼續發問。

他感覺張小嫻的話前後矛盾，自己似乎從中隱隱抓住了什麼，卻並不明顯。

「最好的辦法，就是代替。然而，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調換，而是讓所有人都能接受，也毫無破綻的更替。」

說著，張小嫻笑了，屏幕上的圖像再次切換，出現了人流密集街道的場景。中間最為醒目的位置，是一個年紀大約四十上下，體格健碩，穿一套淡藍色西裝的歐裔男子。

「他叫莫特。是首批委派到移民星球的潛伏者之一。他將在整個計劃當中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不折不扣的男一號。」

趙毅認真地看著屏幕，沉默了幾秒鐘，他搖著頭，說：「我看不出這個人有什麼特別。他似乎並沒有能夠拿到新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項的資質。」

「他將被用於替換複製人，也就是此前你看到的『尹森』——」

張小嫻不帶感情色彩地繼續話題：「整個計劃將分為三步。首先，新的尹森，也就是經過全面資訊灌輸的複製人，將在僱傭兵團的保護下抵達移民星球，扮演一個在AG64號星球黑幫混戰中失去兒子的可憐父親。我們準備了大量的戰鬥錄像，足夠證明尹子豪是在幾大黑幫對控制地盤的爭奪過程中被殺。至於昆泰沙，那不過是詐騙者想要從尹森口袋裡騙取錢財的小遊戲。所有證據都很充分，即便是最優秀的聯邦警探，也不可能從中發現任何端倪。」

「這才是我想聽的。繼續——」

趙毅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微笑。

「計劃的第二步：莫特將成為一名遺產繼承人——他的祖父，也是一名我們安排的複製人，會在近期死於交通意外。火勢兇猛的事故現場，不會給聯邦人口普查總署留下任何可循的身份痕跡。得到這筆錢，莫特會把它們投入股票市場，購買足夠多的『火炬』礦業公司股份。然後，『火炬』公司會成為某個金融機構的狙擊目標。為了盡可能收攏股份，莫特和尹森將順理成章的見面。屆時，有很多董事會成員都能見證這個過程。從那以後，他們將成為朋友。」

「朋友？」

這個詞讓趙毅感到意外。他忍不住又偏過頭看了看屏幕，下意識地問：「你確定？」

「朋友只是對外稱呼的托辭。實際上，應該是超乎友誼的狀態。」

張小嫻玩弄著手裡已經半空的咖啡杯，笑意明顯帶有邪惡的味道：「我相信，聯邦國立醫院檔案中心保存的相關病歷當中，肯定有著關於尹森身體狀況的最詳細記錄——他曾經遭遇過車禍，身體器官受損非常嚴重，甚至喪失了一個男人應有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思維邏輯會發生很大程度的改變。尤其是在確認尹子豪死亡的消息之後，尹森的精神支柱也會徹底崩潰。很自然的，他會尋找新的人生目標，或者可以說是樂趣。呵呵……莫特的出現，會完美填補他感情生活的空白……這就是計劃第二步最為關鍵，也是掩人耳目必不可少的補充。」

趙毅的神情有些僵硬：「你是說……讓他們相互配合？在兩個男人之間進行戀愛關係？」

「別忘了，聯邦政府並不禁止同性戀，《婚姻法》也承認這種相同性別的合法地位。」

張小嫻認真地說：「如果尹森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那麼複製人身邊將出現一名氣質優秀的女性。可是很遺憾，他的身體並不具備這個條件。他已經無法分泌雄性荷爾蒙，性別取向也趨於另類……總而言之，與莫特碰面之後，尹森將扮演一個男身的家庭主婦。而且，是所有感情都寄托在對方身上的那一種。他們將在公共場合出現，手挽著手，相互依偎……喂！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也不想這樣。我已經說過——如果不是聯邦醫療機構檔案儲存著尹森的病歷，我也不會用莫特成為代替者。」

趙毅長吁了一口，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好吧！說說你計劃的第三步。不過，我多少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結局。」

「你想得沒錯，用莫特取代尹森，這就是最後的答案。」

張小嫻一口喝盡量杯子裡的咖啡，舔了舔嘴唇，言語帶著說不出的柔媚：「他們會結婚。在尹森的委託下，莫特將代替他參與『火炬』礦業公司的各種事務。這種權力轉換將在整個董事會的監督下進行，也就是說，有很多人都能證明這是合法的。當權力交接完成之後，尹森將轉入後台，成為完全女性化的家庭主婦。雖然……從生理學的角度來看，他仍舊是個男人。」

「然後，最多不超過半年，再安排一次事故，讓複製人尹森自然死亡？巧妙掩飾住他是複製人的事實？」

「那是最愚蠢，也是最笨的方法——」

張小嫻的言辭顯得頗為刻薄：「尹森決不能死。恰恰相反，他必須活著，至少還要在公眾面前生活十至二十年。否則，莫特無法順利取得『火炬』公司的控制大權。尹森雖然不再擔任總裁，卻是一種對其它覬覦者的威懾。有了家庭作為掩護，在有效時限週期裡更換新的複製人，也會變得順利……預期估計，這段幸福美滿的婚姻將持續很久。然後，才是尹森死於事故，而莫特也持有他的全部遺產，成為『火炬』公司的真正主控者。」

故事結束，趙毅有些發怔。

「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得多……」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句話究竟或褒或貶：「不過，你的計劃的確天衣無縫，比我想像中更加高明。」

「棋盤上的王后是主力，但就地位和權力而言，永遠不可能比及真正的國王。」

張小嫻站起來走到趙毅身邊，摟住他的肩膀，輕聲低喃。

第一百四七節 官員

從外表上看，保羅。佈雷默的形象，根本就是一個狡猾奸詐的算計者。

明顯帶有凹形彎曲的鼻樑，尖而窄的腦門，下巴扁平還略有外突，頭髮很少，卻在摩絲的固定下，拚命保持著稀疏的完整度。身材乾瘦而手指的骨節卻很大。尤其是那雙躲藏在黑色寬邊鏡片後面的眼睛，永遠都保持著假寐式的細縫。只有在這樣的外觀掩護下，他才能夠仔細觀察對手的一舉一動，卻避免對方通過對目光的審視，察覺自己內心的企圖和慾望。

儘管如此，卻很少有人對這個擁有猶太血統的傢伙提出非議。因為，他不僅是冥王星行政管理部門的高層之一，還擁有GOD黨在該部門組織裡的委員一職。很自然的，從眾人口中每每提到保羅。佈雷默的時候，總會和各種讚美的詞語聯繫在一起。而那狡詐陰險的外表，也被變更成為「精明強幹，為了工作嘔心瀝血日夜辛勞……」之類的代名詞。

第一次看到有關AG64號行星消息的時候，佈雷默就已經斷定——這個在報備表格上被稱為「貧瘠星球」的地方，肯定產生了某種外人難以察覺的變化。雖然從「希望之光」軍區的相關數據來看，這裡成為守備區僅僅不到兩年，兵員、武器、基礎設置都極其缺乏。可是，這些表面上的東西，恰恰會成為掩蓋真相的浮物。

佈雷默根本就不相信所謂的資料——「火炬」礦業公司，一個資產億萬的大型財團，居然會跑到滿是罪犯和工業平民的星球上開發娛樂項目？這種事情說出來，恐怕只有鬼才會相信。

按照他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經驗，這肯定是地方守備官與商、匪三者結合的產物。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會在海盜和殺人犯橫行的邊緣地帶，會突然出現一個豪華、奢侈的銷金窟。

「絕對不能讓政府的利益遭受任何損失——」

這是佈雷默的口頭禪。也是他要求對AG64號星球進行行政資格審查的依據。

和趙毅判斷的一樣，審查團的成員均來自民政部門下屬的機構。他們都是佈雷默的心腹。這些人所肩負的唯一一個任務，就是準確地核算出當地實際收入的多寡，再按照比例下達對AG64的徵收金額。

雖然，目前能夠產生效益的地區，僅僅只是新明斯克。

當然，像這種「小事」根本沒有必要向聯邦議會申報。畢竟，從各方面來看，這顆星球都不符合徵收稅金的標準。至於收上來的錢，通常都會以「職工福利」的名義，讓所有人利益均沾。而其中最大的份額，自然屬於頭腦精明，思維清晰，態度嚴禁，作風端正的GOD員佈雷默同志。

……

出於安全考慮，佈雷默沒有選擇普通的民用飛船，而是搭乘「希望之光」派駐的軍用戰艦，在巡邏隊的護送下進入邊境。很快，他便感受到該區域和行政星區最大的不同。

從進入AG64號行星航道的時候起，艦內的監控器就探測到：在距離艦隊大約五千公里的地方，有數艘塗有骷髏標誌的黑色巡洋艦不緊不慢地行進著。它們就好像一群幽靈，躲藏在宇宙的深處，用能夠看透一切的虛幻之眼，死死注視著這些擅自闖入自己領地的外來者。

「那是海盜的監視艦。」

面對搭乘者的質疑，巡邏艦隊的隊長，一名隸屬於「希望之光」的少校解釋道：「這些傢伙分散在航道的各個緊要位置。一旦發現有價值的獵物，立刻就能召來大群的攻擊部隊。正常情況下，他們絕對不會主動招惹軍用飛船。我們也不會發動攻擊。那都是些經過改裝，速度極快的高速艦。只需要幾分鐘，他們就能逃得無影無蹤。」

儘管如此，佈雷默心裡還是覺得忐忑不安。就好像在你睡覺的時候，窗外的屋頂上正好有人用槍瞄準你的腦袋。雖說沒有扣動扳機，卻能讓你永遠不可能睡個安穩。

直到在AG64號星球宇宙港降落的一剎那，佈雷默高懸的心臟，這才終於落了下來。尤其是從接待女孩手中接過香擯的時候，對於金錢的貪慾，又再次佔據了他的全部思維。

「嗯？這是什麼？」

甘甜液體流如口中的瞬間，佈雷默注意到——接待女孩漂亮的藍色制服衣袖上，袖著一把式樣古樸的劍，帶有變形火焰記號的圖案。

「這是『火炬』礦業公司的標記。」

女孩微笑著甜聲應道：「歡迎來到AG64。本公司將為您提供最滿意的服務。」

「公司？哼！騙鬼去吧——」

在佈雷默的思維裡，已經把AG64當作官商勾結的最大範本。因此，女孩的解釋在他看來，反而有此地無銀之嫌。當下，面色冰冷的他一言不發，帶著身後的一干隨行人員，逕直登上了遊覽車。

和第一次來到新明斯克的遊客一樣，觀光區裡的特殊風景，讓包括佈雷默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到興奮和著迷。在享受著無數美女歡迎的同時，佈雷默也在興奮地盤算著，能夠從這個看起來油水充足的地方，究竟能夠撈到多少好處……

半小時後，當遊覽車滿載著美女的花環和熱情的香吻，在「帝豪」酒店門口停下，不可一世的官員們在門童的引領下走進豪華前廳的時候。佈雷默的信心，也第一次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我們有二十個人，總共需要十九間豪華套房和一個總統套房。用餐標準按照最高規格安排。尤其是酒水方面，至少需要二十年陳的『拉菲』才行。」

所有官員當中級別最低的一個，臨時充當了與酒店方面的聯絡員。

聽到這裡，酒店接待員不禁面面相覷。

顯然，眼前這些趾高氣揚的傢伙肯定屬於有錢的大客戶。問題是，既然如此多的人入住，為什麼不通過網絡系統提前訂房呢？

就在這時，讓所有店員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官員從胸前的衣袋裡摸出自己的工作證，以及一張蓋有民政部簽章的接待信扔在台上，傲慢地說道：「把這個交給守備區的最高行政官，通知他到時候過來幫我們結帳。」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伸手去接那張薄薄的信紙。

良久，一名回過神來的酒店領班輕輕地把信紙推朝一邊，把一具小型顯示器放在台上，指著上面醒目的一串數字說道：「先生，所有房間已經備齊。按照本酒店的規定，您必須先預付六百八十四萬聯邦標準貨幣。當然，您可以選擇現金或者信用卡等任何支付方式。」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官員把介紹信重新擺正，指著上面的紅色簽章憤怒地說道：「看清楚，這可是民政部的印鑒。我們這些人都是聯邦政府的正式人員，是DOD黨黨員。我已經說過了——通知這裡守備區域的最高行政官過來付錢。這是我們的權力，你懂不懂？」

「先生，按照規定，您必須先付錢。」

酒店領班臉上帶著微笑，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見鬼！你要我說多少次？民政部的簽章就是錢——」

也許是被氣昏了頭，官員怒不可遏的揮了揮拳頭：「我們是這個星球守備區的直接上級。他們有義務，也必須來付這筆接待費。這樣，我寫個條子給你，你拿著它，去找這裡的守備官要錢就是。」

說著，他伸手就要去拿擺在檯面上的紙筆。卻被眼疾手快的領班搶了過去。

「對不住，本店概不接受賒欠。店內的所有東西，也僅僅只供入住的客人使用。」

領班繃著臉，收起微笑，神情冰冷地說：「先生，如果您需要入住的話，請現在就支付八百六十四萬聯邦標準貨幣。否則，就請您和您的同伴出去。不要妨礙其它客人休息。」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官員大怒，指著對方破口罵道：「我可是民政部的高級官員，GOD的正式成員。今天這房間你要是不開，信不信我讓人封了這家酒店？」

「封店？」

領班冷冷一笑，隨即拿起手邊的通話器，用力摁下鍵盤，以足夠清晰響亮的聲音喊叫著：「保安，大廳有人搗亂。請速來支援。」

很快，一隊身穿黑色制服，魁梧健壯的彪形大漢小跑著過來。當先一人猛地揪住官員的衣領，把他重重摔翻在地。厲聲喝道：「敢在『帝豪』酒店裡鬧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見狀，包括佈雷默在內的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都給我住手——」

面色陰沉的佈雷默走進人群，環顧四周道：「這裡，誰是酒店的負責人？」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領班從櫃檯後走了過來，冷冷地反問。

「能幫我聯繫一下本地的守備官嗎？」

佈雷默摸出自己的證件遞了過去：「只要他在，事情就好辦多了。」

「對不起，這裡沒有什麼所謂的守備官。」

領班看了看，捏著證件譏諷地搖了搖：「GOD委員，真是失敬。不過您大概弄錯了地方。這裡可不是您發號施令的行政星球，而是『火炬』礦業公司轄下的五星級酒店。如果您和您的同伴拿不出足夠的訂金，那麼就只能去睡大街。要知道，這裡可沒有慈善機構或者救濟院之類的地方。無論任何規模的酒店，都必須有錢才能入住。別忘了，這裡是AG64，是新明斯克——」

「你——」

佈雷默強忍住氣，死死盯了領班半天。這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狠話。

「走著瞧——」

……

殖民基地，中央控制室。

「你覺得，這些傢伙會呆到什麼時候？」

望著監控屏幕上從「帝豪」酒店倉皇出來的佈雷默一行人，張小嫻靠在趙毅身上，用細長的手指夾住精緻的高腳杯，輕抿著其中晶瑩的紅色葡萄酒液，面帶微笑地問道。

「鬼才知道——」

趙毅漠不關心地聳了聳肩：「也許，這幫傢伙想留在這裡做乞丐也不一定。」

「呵呵！乞丐？真有你的。要知道，這些人當中級別最高的，可是堪比將軍的副部級官員哦！」張小嫻調皮地按了按他的鼻尖。

「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

望著屏幕，趙毅不無譏諷地嘲笑道：「現在的AG64可不是我說了算。除了羅傑和帝福尼那兩個傢伙，還有尹森，觀光區誰的面子也不給。畢竟，從法律的角度來看，他們才是這裡的股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跟這些所謂的GOD黨員講法律，他們就對你耍流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來耍流氓，讓他們去講法律。哈哈哈哈！」

……

在觀光區呆了一周，佈雷默可謂度日如年。

倒不是他沒有錢。身為民政部的高官，他名下的資產多達千萬，口袋裡也隨時帶有足夠的現金和信用卡。

按照他的計劃，這次的AG64之旅，應該是無比愜意又令人滿足的一次度假。

從表面上來看，的確如此。

新明斯克市觀光區的繁華程度，遠遠超過佈雷默的想像。甚至就連那些隨行的大小官員們，都被這裡強大的金錢吞吐量感到震驚。

按照他們的估算，觀光區每月的正常盈餘額度，至少也在上億聯邦通用貨幣以上。而且，隨著開發力度不斷加大，往來的遊客增多，這個數字還會繼續膨脹。

如果趙毅或者殖民基地的任何成員知道這一點，肯定會對官員們強悍的計算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要知道，這個數字和月季報告表的內容，幾乎完全一致。

當然，這也是民政部官員們顯著的特點之一。他們總是能夠對別人口袋裡的錢做出最正確的估計，也能對別人的老婆做出最中肯的外貌評價和肯定。而每當媒體談及自己家產和收入多少的時候，也總是躲躲閃閃，含糊其詞。至於各人家中的妻子……無一例外，都會加上一個「黃臉婆」的代稱。

佈雷默等人所在的酒店雖然比不上「帝豪」，各種設施和服務態度倒也不錯。可是，佈雷默卻總有種有火沒處發的憤怒。

原因很簡單——吃、住的錢，都是花自己的。自從爬到這個位子上以後，他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一定要找到那個該死的守備區——」

這不僅是他個人的信念，也是所有隨行員最迫切的希望。

在行政星上頤氣指使慣了的官員們，最大限度保留了自己的脾氣和官氣。在他們看來，這樣的舉動完全合乎邏輯。畢竟，這裡是人類聯邦的守備區，是自己的下屬機構。按照自己的官階，吃飯、睡覺、玩女人都可以理所當然不付錢。雖然現實環境正在迫使他們不得不改變固定的思維，可是長時間的積習，卻使他們每每有著類似舉動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把這裡當成是自己所在的行政星。

應該承認，官員們的思維是正常的。有了「帝豪」酒店的遭遇，他們也的確發現觀光區和其它區域的不同。可是，「習慣」這種東西的確很難更改。尤其是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他們很自然的就把自己的身份和想像中的環境重合在一起。不自覺地重新變回了行政星上的上等人。

中午，官員們在酒店用餐的時候，因為一點小小的糾紛，用桌上的碗碟打破女招待腦袋的時候。就連佈雷默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一場可怕的災難即將降臨。

連日來的囂張跋扈，已經引了幾乎所有服務人員的不滿。而這件看上去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也變成了所有人憤怒的導火線。

官員們似乎並沒有察覺這些。在他們看來，這僅僅只是一點小摩擦。大不了賠幾個錢就能了事。如果是在行政星……媽的，賠錢？老子一定要把那個不小心潑出湯水，弄髒我衣服的賤貨扔出去餵狗。

當官的思維的確異於常人。可是他們忘記了一點至關重要的東西——這裡，是新明斯克，是AG64，是遙遠的礦石星球。

在這裡，沒有人會認同聯邦法律。

……

「嘖嘖！這些傢伙真他媽的屌——」

身穿黑色仿皮馬甲的詹姆森坐在電子監控屏幕前，一邊盯著畫面上正在酒店餐廳裡大發脾氣的官員們。一邊用力狠拽了拽手上的鐵鏈。

按照趙毅的命令，這幫民政官在AG64接下來的日子裡，將受到他最「慇勤」的照顧。

「吃飯不給錢，嫖娼不肯付費，嘿！就連平時乘車外出的錢都不願給……媽的！這些傢伙當真是聯邦政府的官員嗎？我怎麼覺得倒像是一群沒教養的土匪？」

第一百四八節 官威

也難怪詹姆森會有這樣的想法。要知道，就算他當年帶著「紅頭黨」的手下，在新明斯克西區肆意殺虐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這般囂張跋扈過。

狠狠灌了一大口清涼的啤酒，摸了摸新剃還有些扎手的光頭，詹姆森朝身後等候多時的一干幫眾們喝道：「小伙子們，該幹活了。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好好嘗嘗你們拳頭的滋味兒吧！」

……

餐廳裡，一群大腹便便官員們，正坐在餐桌前大發雷霆。

「這就是你們對顧客的態度嗎？連個小小的湯盆都端不穩，你們是怎麼服務的？道歉？道歉有個屁用！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這套衣服可是大名鼎鼎的『報喜鳥』，純天然棉質料的手工製品。售價高達二十五萬聯邦標準貨幣，把你整個人賣了都賠不起。」

被潑上湯水的官員一邊用紙巾擦著身上，一邊指著旁邊失手的女服務員憤憤不平的斥責。

「連這點最基本的服務素質都沒有，這家酒店的相關資質肯定有問題。我建議，應該通知守備區，將其關閉、查封。特別是罰款，絕對不能姑息——」

一個身材頗瘦，戴著黑框眼睛的官員陰側側的幫腔。

「沒錯！應該對他們進行全面審查。尤其是衛生和檢疫方面，絕對不能姑息。必須一查到底。要為廣大公民的身體健康負責。」

說這話的是一名衛生副局長。

房屋質量監督局的插進話來：「依我看，這家酒店的地基明顯出現了沉降。剛才在外面的時候，我就發現牆體有傾斜的跡象。和明顯，這屬於危房。必須立刻下達通知書，限定酒店方自行拆除。否則的話，哼哼哼——」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把一間裝修豪華，富麗堂皇的酒店，說得比快要坍塌的茅廁還狗屎不如。口中不斷冒出的各種威脅性話語，不外乎是關閉、查封、拆毀、吊銷之類的名詞。

在行政星球的時候，他們經常這麼做。

官威，應該是官員身上獨有的特產品。每當某個企業或者對下轄部門看不順眼的時候，官員們總會用這樣的方法，顯示出自己遠超於常人的權力。尤其當「關閉」、「查封」之類詞語從嘴裡說出來，對方臉上一片惶恐焦急之色的時候，官員們的內心深處，總會感覺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舒暢和快感。

這是一種任何東西都無法代替的刺激。看著別人在自己面前低頭，在自己面前畏縮懼瑟，在自己面前像對待皇帝一樣三跪九叩，那種極大的滿足感和超然，會讓他們有種比吸過毒品還要興奮，比打了雞血還要衝動的狂熱。

是的，老子是官。

而你，不過是治下的小民。捏死你，和捏個臭蟲沒什麼區別。

所以，我能名正言順的花你的錢，睡你的老婆，玩你的女兒……到頭來，你還得把我像爺爺一樣供著、哄著、抬著。

查封，這也是官員們使用最多，見效最快的斂財手段。

當看中某家企業的時候，工商、衛生、行政等所以部門往往集體出動。從各個不同角度挑出無數的毛病，然後下達所謂的《聯合整改通知書》。讓你在這些永遠也無法完成的任務面前急得半瘋。又適時地派出一個個「好心人」，隱晦而不失目的地指給你所謂的「出路」。為了保住自己的一切，恍然大悟的企業主也只得將一摞摞厚厚的鈔票，分別塞進道貌岸然的官員口袋。

在行政星球上，這種事情所見不鮮。包括佈雷默在內的所有官員們，都會用這樣的方法迅速擴充著自己銀行卡上的數字。

在他們眼裡，被統治下的民眾，其實就是自己放養的一頭頭肥豬。需要的時候，拉過來宰上一刀就是。至於別人死不死，傷得重不重，關我屁事？

在新明斯克市的這幾天，他們親眼目睹了觀光區的豪華與奢侈。也對這種日進萬金的金錢聚集速度垂涎無比。他們甚至已經等不及找到守備區的所在，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分吃這塊美味兒的大蛋糕。要知道，那一張張綠色鈔票散發出來的油墨清香，實在太令人陶醉了。

因此，餐廳裡剛剛發生的這一幕，與其說是這幫傢伙在顯示自己的官威，不如說是他們在現場演示這種熟到不能再熟的計劃。按照經驗，一旦查封、關閉、整改……之類的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店主肯定會惶恐不已地小跑到面前，畢恭畢敬地送上一個個厚厚的紅包，並且挑出幾個姿色不錯的女招待送給自己半夜暖床……

這才是一名政府官員應該具有的應得待遇嘛！

不過，佈雷默和他的同伴們還是和剛剛抵達的時候一樣，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裡，是AG64。

……

幾分鐘後，身穿黑色禮服，面帶惶恐的詹姆森走進了餐廳。只見他忙不迭地來到被潑濺了湯水的官員身邊，惴惴不安地陪笑道：「這位尊貴的先生，請問您對本店的服務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你是誰？」官員不滿地抬起頭，滿臉據傲地問道。

「鄙人是本店的經理。」

詹姆森點頭哈腰地媚笑著：「您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請儘管指出，儘管指出。呵呵！」

「不滿意的多了——」

官員雙眼一瞪，單手反叉在腰間站了起來。指著旁邊的一干服務員和店裡的設施，以上級對下級特有的語氣，口沫四濺且正義凜然地斥責起來。

一樁樁，一件件。

從服務質量到衛生環境，從人員素質到酒店設施……半小時後，在佈雷默目光的示意下，趣意昂然正說到興頭上的官員，這才心有不甘地結束了這場聽眾寥寥的講話。

「天啊！我真是有眼無珠！各位原來是行政星球民政部的官員啊——」

詹姆森動作誇張地拍了拍腦門，把本就彎著的腰鞠得更深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管理不周。作為賠償，各位在本店的各種花銷全部免費。侍應生，快過來一下。給這些先生們換上乾淨的桌子，上最好的紅葡萄酒。各位一定餓了吧！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重新安排酒宴。」

說著，他對衣服被潑髒了的官員做了個「請」的手勢：「這位先生，請隨我到後面去一下，重新換套乾淨的衣服吧！」

見狀，佈雷默和一干官員們冰冷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少許「和藹」的微笑。

在他們看來，這位胖胖的店主的確非常上道。或許，對於他的「處罰」，應該酌情予以削減……

只是，他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所謂「店主」那雙在微笑掩蓋下的眼睛裡，隱隱流露出的那絲詭異。

當詹姆森陪著官員在餐廳大門消失後。不過十餘分鐘的光景，一道道散發熱氣騰騰，著誘人香味兒的菜餚，也在招待們的忙碌下，分送到了品醀著葡萄酒的官員們面前。

軟炸裡脊、爆炒肝尖、滑餾肉片、脆燒肚條、糖醋排骨……

清一色的熟葷，沒有素菜。

雖然菜式很普通，可是勝在量多。聞嗅著充斥在空氣中的酸辣熱香，爭吵了半天的官員們，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肉很香，也很嫩。

它顯然不同於官員們曾經吃過的任何一種肉。

「不錯！很不錯！」

一名官員細細啃嚼著面前的糖醋排骨，忽然叫住正從身旁走過的招待，用筷子指著盤中所剩不多的幾塊骨頭，饒有興趣地問道：「嗯！這是什麼肉？滋味兒的確不錯。」

「這是AG64星球特有的一種獸肉。」

望著滿面求知慾的官員，招待咧開大嘴，臉上的笑容看上去顯得有些古怪，或者應該說是詭異。

「這種動物的肉肥美可口，吃起來脂香四溢，口感十足。不過，它的數量非常稀少，價格也非常昂貴。嘿嘿嘿嘿……這可是經理特別吩咐免費招待各位的。請慢慢享用吧！」

這話引來了一陣叫好聲。在官員們心目中，由詹姆森扮演的經理形象，也顯得越發聽話可親。

佈雷默慢慢地品嚼著一塊生炸裡脊，輕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微閉雙眼的他仰靠在椅子上，面色自得地頻頻點頭。

身為民政部的高級官員，佈雷默曾經吃過的珍餚美饌不計其數。但是，卻從來沒有哪一頓像現在這樣，令他感到無比的舒適和滿足。

這肉，味道的確不錯。

有生以來，佈雷默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鮮嫩的肉。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這種肉似乎有種天然的特殊味道，令他感到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究竟出自哪裡。

也許，是因為肚子餓了的緣故吧！要知道，自從來到這個該死的星球上，自己就沒好好吃過幾頓正經飯……

「咦！這是什麼——」

忽然，坐在旁邊的官員，從盤子裡夾起一塊形狀莫名的物事，湊近眼前疑惑地問道。

那是一塊指頭大小的肉塊。可是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它都像是一節人類的指頭。

「那是肉獸的足趾！」

見狀，招待連忙走過來解釋道：「這種野獸長有二十個足趾。經過剝皮和浸泡之後，下鍋爆炸出來口感香脆無比。是一種難以嘗到的珍品。按照首都星上『美食家協會』的評價，這東西就和遠古地球上早已絕跡的熊掌差不多。嘿嘿嘿嘿！說了這麼多，您親自品嚐一下，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果然，一嚼之下，餐桌上頓時響起一片贊同的聲音。

「足趾？」

這個詞讓佈雷默有些不太舒服。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倒不是因為他在飲食方面有什麼特殊癖好，只是忽然想起——在民政總部查閱AG64號星球相關資料的時候，自己似乎看到過什麼……問題是，現在自己腦子裡很亂，什麼也想不起來。

的確，這東西很嫩，也很脆，口感十足。尤其是那種被極緊肉質裹合在其中的柔脆嫩骨，完全可以讓舌尖的碰觸和牙齒的咬合，在食物的攙雜與揉和下，形成最美妙，最令人叫絕的結合物。

官員們非常滿意這頓飯。吃到興頭上的他們，甚至把自己的同伴都忘記了。也許，他正在那個看上去膽小怕事的經理陪同下，清點著對弄髒衣服的「賠償」吧……

很快，一隻沉甸甸的大號瓷盤端上了桌。壓在上面的銀製餐蓋，也讓所有人為之感到好奇。

「這道菜很燙。請過幾分鐘冷卻以後在掀蓋。」

面對一道道充滿饞欲的目光，不慌不忙的招待，微笑著做出了這樣的解釋後，便飛快地溜出了餐廳。

不僅是他，所有的服務員，都在官員們注意桌上菜餚的時候，悄悄離開了各自所在的位置。

「究竟是什麼菜？打開看看吧！」

幾分鐘後，一名官員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把筷子在嘴邊蘸了蘸，點著桌子中央的餐盤提議道。

「嗯！也好。」

「招待呢？怎麼沒人來掀蓋子啊？」

「也許是在端菜呢！管他呢，咱們吃咱們的。」

在一片附和聲中，官員站起身，獻媚地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佈雷默，得到同意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把餐盤上的蓋子掀起了一條縫隙。

「匡啷——」

就在所有人翹首以待的時候，掀蓋的官員卻如遭雷擊般鬆手放開了餐蓋。他彷彿被某種強大的力量一下按倒在椅子上，眼中滿是恐懼地望著重新合上的瓷盤，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你怎麼了？竟然在部長閣下面前如此失態？」

坐在旁邊的官員不悅地問。

來自上司的問詰，並沒有得到掀蓋者的回答。面如土色的他仍然癱坐在椅子上，口中的牙齒發出清脆的「得得」撞擊聲，戰戰兢兢地抬起顫抖的手臂，指著桌子中央的餐盤，彷彿見鬼一般，含糊不清地死命喊叫：「是，是弗吉！上帝啊！是弗吉在裡面——」

弗吉，就是被詹姆森領出去換衣服，卻一直沒有回來的那名官員。

望著嘴唇發白的掀蓋者，在座的官員們紛紛停止了口中的咀嚼，用一種不解且帶有疑惑的目光，盯著那只光亮照人的大號餐盤。

雖然不明白他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眾人卻感到一種無法用語言說明的恐懼。

良久，在佈雷默的示意下，另外一名官員這才鼓起勇氣站了起來，強壓下內心的猜測和疑問，把那只漂亮的鋁銀餐蓋猛然掀開。頓時，從圍坐在桌前的眾人口中，也隨之爆發出一陣充滿恐懼和震驚和尖叫。

這是一道色澤誘人的大菜。

紅色的胡蘿蔔細切成絲，和白色的捲心菜片搭配成漂亮的墊底。脆嫩的青色菜花和烘熟的土豆相互混雜在一起，堆疊在盤子周邊形成點綴。上面還用醬色的黑胡椒汁和鮮黃色的奶油淋上。就在所有配菜的中央，則高高立放著一團足球大小的圓形物體。

那是一顆人頭。

一顆經過精心修飾、清洗、蒸煮後的人頭。

從頸部被切開的傷口，被分割成為幾塊。它們穩穩地支撐著整個頭顱。就在最下方翻捲起來的肉塊上，還能清楚地看見從脊椎裡流淌出來的粘黃色骨髓。溫熱的黃油懸掛在人頭的眉眼間，為黑色的毛髮塗上了一層模糊的醬料。至於頭頂，則順著額前被完整平切開來。剃去頭髮的頭蓋骨斜放在旁邊，細密的血管壁上，還插有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做為裝飾。而盛放在顱腔內的柔軟大腦，已經被淋上鮮美的醬油和紅色的辣椒，還有一撮撮切成碎末，散發著刺鼻香氣的大蒜和蔥絲。一把漂亮的銀製餐勺，姿勢幽雅地插在厚厚的漿塊中央。

雖然面目全非，可是多少還是能夠看出——這顆腦袋的主人，正是眾官們的同事，佈雷默的下屬，被經理帶出餐廳清換衣服的官員弗吉。

毛骨悚然的恐懼，瞬間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他們呆呆地望著盤子裡似笑非笑的弗吉，身體只覺得一陣無法控制的發抖。

「得得得……他們，他們竟然殺了弗吉？」

良久，一名官員才用乾澀的語言說出了所有人都明白的現實。然而，坐在其身邊的另外一名官員，則睜大雙眼，結結巴巴地說出了更加令人恐懼的猜測。

「不！不僅僅只是殺了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菜，桌子上所有的這些菜……應該，應該全部都是用弗吉做的。」

佈雷默只覺得胃裡有種無法控制的劇烈燒灼。他也終於想起，自己究竟在民政總部的電腦上，曾經詳細研究過，由軍方檔案庫轉過來的那份勘探資料內容。

其中，有一句話非常關鍵。

第一百四九節 荒蕪

「AG64號行星，是一顆居住適宜程度很低的星球。那裡的生命演化進程相當緩慢，生物種類非常稀少，甚至就連昆蟲之類的物種也不多見。」

這是資料裡的原話。

連昆蟲都很少見……這就意味著，在AG64，根本不可能存在擁有足趾類的大型動物。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覺得胃裡一片翻騰。幾名控制力一般的官員，已經當場摀住胸口拚命嘔吐起來。

沒錯！只有這樣，才能解釋肉裡那種獨特的口感，那種異常的鮮美，還有那些形狀類似人指的脆骨。

因為，那根本就是人肉。是從可憐弗吉身上一塊一塊切割下來，又做成菜餚的肉。

「快！我們必須離開這兒——」

臉色鐵青的佈雷默反應很快。他一邊催促著，一邊從座位上跳起，朝著餐廳出口的方向猛衝過去。

「想走？沒那麼容易——」

這時候，從餐廳後門突然湧進一群手持各種刀具的黑幫成員。站在最前面的詹姆森捏著一柄剔骨尖刀，皮肉不笑地望著滿面驚惶的官員們，咧開滿是黃牙的大嘴獰笑：「嘿嘿嘿嘿！我剛剛和弗吉先生談過，他很願意用自己的身體招待各位。怎麼，吃了所有的菜，偏偏不動最後這道『酸辣腦花』嗎？浪費食物可是非常不好的習慣哦！」

說著，他掉轉刀尖，朝著距離最近的官員用力狠擲而去。刺耳的慘叫聲中，刀子準確地命中了目標的肩膀，鋒利的刃鋒完全沒入對方的身體，只留下一截短短的黑色硬柄插在外面，突兀、搶眼。

「小伙子們，給我攔住這些肥頭大耳的傢伙。今天晚上咱們開葷，嘗嘗當官兒的肉！哈哈哈哈——那一定很香，也夠嫩！老子在AG64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嘗到聯邦官員的滋味兒。殺光他們，用來灌香腸——」

……

佈雷默已經忘記是怎麼從那家可怕的餐廳裡逃出來。他只知道，如果不跑快一點，自己就會像那些可憐的同僚一樣，變成對方刀下肆意砍殺的碎肉。

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能跑這麼快。要知道，按照行政星醫院的檢查結果，自己患有脂肪肝和高血壓。稍微激烈運動，都會覺得頭暈、腦漲、心翻、想吐……

然而，跑了近半個鐘頭，佈雷默還是覺得精神抖擻，尚有餘力。

這簡直太神奇了。

也許，這就是求生狀態下人類潛在的本能吧……

儘管非常疲憊，但佈雷默還是一直在拚命搜尋著警察的身影。令他失望的是，在這個豪華到極點的觀光區裡，根本看不到任何一個身穿制服，代表著聯邦暴力執法機構者的影子。

「救命，救救我……不，不，啊——」

不用回頭看，佈雷默也知道：自己的隨行人員，又少了一個。

他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個人發出絕望的求救。他只知道，當身後傳來這種呼救的同時，同時也會攙雜有金屬銳器捅進身體，切割肉塊悶響和劈削骨頭的嘈雜聲。當然，其中也少不了詹姆森那看似狂放且令人膽戰心驚的咆哮。

「小伙子們，快給我追上去。這些當官兒的傢伙的確很肥，皮下脂肪足有二指來厚。旺火一烤就會『滋滋』的冒油，嘿嘿嘿嘿！絕對不可能放過這種美味兒。都給我追快點兒，誰抓住的肥豬越多，晚上分肉的時候就能得一大半兒——」

儘管對詹姆森那些粗俗的語言不是很理解，可佈雷默仍然知道，話語裡所說的「肥豬」，正是指對自己這群民政部的官員。

天啊！這些傢伙難道都是未開化的野蠻人嗎？居然把文明世界的同類當豬來吃。要知道，我可是GOD黨員，是民政部的部長……每每想到這裡，佈雷默就覺得渾身都在發抖，腳下奔跑的步子也邁得更快。

就這樣，在狂喊亂叫的喧囂聲中，亡命的官員們一直跑出了城市的邊緣。在綿軟乾燥的沙地上艱難移動著。

就在佈雷默跑得口乾舌燥，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時候，一名隨從忽然指著正前方，彷彿發現了新大陸般驚喜連連地嚷道：「看，快看，那是什麼？」

一幢兩層高的殘破小樓，彷彿在沙漠中徘徊的幽靈，孤零零地矗立在道路的盡頭。被沙塵吹刮得斑駁一片的牆壁上，用黑色的塗料寫著幾個已經有些模糊的大字——「地球聯邦AG64號行星守備區。」

守備區！

這三個字對於跑得半死的官員們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他們紛紛鼓起最後的力氣，踉蹌著腳步，跌跌撞撞地撲上前來，用手掌在滿是鐵銹的大門上拚命拍擊著，口中則不斷發出企求活命的呻吟。

「匡——」

幾分鐘後，伴隨著沉重的金屬撞擊，緊閉的厚實鐵門終於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縫隙。見狀，佈雷默再也顧不上多說什麼，連忙搶上前去，一頭衝進了黑暗的狹窄房間。

「站住——」

就在所有亡命者接二連三衝進屋子，癱軟在地大口喘息的時候。佈雷默忽然發現——十餘枝不同口徑的冰冷槍管，正牢牢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這是一群衣衫襤褸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成為一根根瓤化的布條，面、頸等部位裸露的皮膚上，也滿是粗糙的皺紋和骯髒的積淤。看上去，和常年呆在貧民區裡靠撿垃圾為生的乞丐沒有任何分別。

但是，任何一名官員都不會因此而輕視對方——把一枝枝握在手裡的槍械，可是貨真價實的傢伙。

「你們是什麼人？」

一個看似為首者的傢伙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問道。

「呼，呼，我，我是冥王星民政部的高級官員……他們，他們都是我的，我的手下。」

佈雷默大口喘息著，盡量以最平和的口氣做出回答。同時，還從衣袋裡摸出自己的身份識別卡和所有證件，雙手合捧著全部遞了過去。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在對方的胸前，看到了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標誌。

一隻雙翅高展，昂首挺胸的紅色天使。

那是聯邦軍的軍徽，也是所有人類軍人身份的象徵。

雖然眼前這些人的外表就是一群最下等的流民，可他們卻顯然是站在政府一方的自己人。

「民政部的官員，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仔細查驗過所有人的證件，為首者冰冷的口氣也變得溫和起來：「難道，我們一直要求的給養，終於送來了嗎？」

給養？

佈雷默使勁兒嚥了嚥口水。不知為什麼，他忽然產生了一種極其不妙和失望的心理。

從廣義的概念來看，守備區和民政部的官員，顯然同屬於一條船上的人。有了這層關係，至少可以保證，自己是安全的。

可是，對方的話和剛剛所看到的一切，卻顯而易見的表露出了另外一種意思。

這個守備區似乎很窮。

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解釋「窮」這個字，就是沒錢。

佈雷默很快就體會到自己剛剛發掘出來的秘密。

……

在這座殘破的小樓裡，他和手下的隨行官員們，整整呆了六天。駐紮在樓裡的武裝份子共有二十五個人。用他們的話來說，是隸屬於「AG64號行星守備區」的軍事人員。

這些軍人穿的非常破舊，言語舉止也粗俗不堪。雖然在佈雷默看來，他們的外形和聯邦軍人實在無法劃上等號，反倒和在垃圾堆裡刨食的叫花子沒什麼兩樣。可是住在這裡，卻讓官員們那顆飽受驚嚇的心臟，多少得到一點點必須的撫慰。

至少，他們不吃人。也不會把自己當成充飢的點心。

不過，這樣的觀點，很快就從官員們的頭腦裡煙消雲散。

平均每二十四小時，武裝份子才會分發一次食物。吃得也很簡單——每人一盒用膠質製成的營養快餐。

在佈雷默的記憶裡，這種和垃圾沒什麼區別的東西，根本不能列入「食物」的範疇。儘管膠質營養豐富，可是當真吃到嘴裡，無論口感還是味道，就和沒煮爛的橡膠輪胎差不多。

「這味道活像野生牛皮。」

「不，應該像溫水泡過的油炸鞋底。」

「我寧願吃屎，也絕對不想再啃一口這該死的玩意兒——」

應該承認，民政部官員們對食物的判斷能力，和他們的幽默細胞完全成正比。也許是因為剛剛吃完一位同僚的緣故吧！他們紛紛用各自不同的話語，對手中的食物表達著顯而易見的不滿。

只吃了一口，所有官員們都忍不住把嘴裡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他們實在不明白，如此難吃的東西，怎麼可能嚥得下去？

官員們的表現，讓武裝份子們感到無比驚訝。當下，他們紛紛圍了過來，用充滿熱切和關懷的口氣，把那些吃剩下的膠質快餐要了過來。又在官員們奇怪的目光注視下，爭先恐後地把所有東西全部吞嚥下肚。

佈雷默很快便發現了其中的秘密所在。

二十四小時後，當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官員們，再次面對同樣的膠質快餐的時候，再也沒有任何人說三道四，而是一口不剩地把手裡的東西全部吞了下去。至於那些對於食物質量太差而抱有意見的人們，也同時明白了一個非常簡單，卻非常可怕的事實。

在守備區，這種膠質食品就是唯一的供應物。而且，數量也極其稀少。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足以讓你維持生命，卻永遠也不可能吃飽。

「你們的長官在哪兒？我要見你們的最高守備官——」

快要發瘋的佈雷默一直在重複著這個要求。事實上，這也是所有官員們最為迫切關心的問題。

按照武裝份子的說法，他們所在的這幢小樓，僅僅只是守備區的一個哨戒點。在新明斯克市的外圍，分佈著近百個這樣的固定觀察哨。而他們的任務，就是把市區發生的所有異常，全部反饋到守備區指揮中心。

當佈雷默提出要求前往指揮中心的時候，武裝份子們表示非常驚訝。

「你們去那裡做什麼？指揮中心根本比不上這兒。按照規定，只有外出執勤人員才能得到每天固定的口糧。如果是在指揮中心，必須超過三十六小時以上，才能得到一份同樣的膠質快餐。」

佈雷默完全震驚了：「難道你們連最基本的補充物資也沒有嗎？」

「沒有。雖然這裡的飲水充足，可是包括食物在內的任何物資都極端缺乏。就連武器和彈藥，也是聯邦軍替換下來的二手貨。」

「那你們平時都吃什麼？全部都是膠質食品？」

「能有這個吃，就已經很不錯了。至少，守備區多少能夠按時供應，總比我當平民的時候有一頓沒一頓的強。」

也就是談到這裡，佈雷默才忽然發現：所有的武裝份子，原來都是分佈在AG64號星球上，依靠採集資源渡日的工業平民。

「那些守備區的官員們呢？他們的日常生活總應該比你們強得多吧？」

佈雷默還是有些不死心。他不相信，身為聯邦政府的官員，竟然過著和乞丐一樣的日子。然而，從對方口中獲得的回答，卻令他大為吃驚。

「守備官和我們吃的一樣，數量也沒什麼區別。」

「這不可能——」佈雷默幾乎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的確，換在任何一顆行政星球，這簡直就是無法想像的事情。不過，也許是連日來的遭遇讓他的思維對環境有了那麼一點點新的認識，他終於開始有所覺悟。

這裡是AG64。不是自己能夠呼風喚雨的行政星。

「你們為什麼不佔領新明斯克？這個城市非常富裕，足夠讓你們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

「佔領城市？別開玩小了。我們實力不足。武器裝備不夠，嚴重缺乏給養。連飯都吃不飽，拿什麼去打仗？何況，城市裡的黑幫遠比守備區強大得多，加上有『火炬』礦業公司這種大投資商做後盾，我們根本就不是對手。就目前而言，我們能夠控制的區域，僅僅只是城市外圍的幾個平民聚集點。我們沒有後勤供應，沒有食物，沒有彈藥，沒有藥品，沒有……」

總而言之，這裡什麼也沒有。

對於武裝份子們所說的這些，佈雷默一直半信半疑。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徹底相信了這一切。

一名從城市裡外出辦事的黑幫，被武裝份子們抓住帶了回來。當天晚上，他們把這個可憐的人宰殺後分食一空。那種瀰漫在烤肉間的喜悅氣氛，簡直比過年還要濃郁。

官員們戰戰兢兢地望著這一幕，他們忽然開始明白，人肉對於餓者所代表的意義。在飢餓到絕望的時候，沒人會顧及手中的食物究竟來自哪裡或者屬於什麼性質。

能吃，這就已經足夠。

有肉吃，就是幸福生活的代名詞。至於究竟是什麼肉，那可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

佈雷默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除了一個所謂的「守備區」的名頭，這裡什麼都沒有。更不要說是想像中足以把人壓死的黃金和厚厚的鈔票。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隨行官員們的體重都在迅速縮減著。望著那一個個日漸消瘦的身影，他甚至覺得，自己根本是主動走進了一個強度巨大的減肥集中營。

他曾經不止一次在報告上看到過那些偏遠守備區的窮困情況。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當地執政者為了縮減徵稅金額所用的伎倆。不過現在他相信了，在世界上，的確有著窮得令人心酸的旮旯。

自己所在的這個地方，就是最好的證明。

佈雷默腦子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

不管是誰，不管用什麼方法，只求讓我遠遠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讓我重新回到文明的社會。

和那些啃得乾乾淨淨，連一點肉絲兒也看不到的人類骨頭相比，他更加懷念自己私人廚師用高超手藝做出來的黑椒牛排和塊菰燜雞。

神啊！救救我吧！

……

兩天後，倍受飢餓折磨與心理煎熬的官員們，終於盼來了AG64號星球最高行政長官，趙毅。

雖然，是名義上的。

望著身穿破舊軍服的守備官，佈雷默餓得直冒金星的眼睛裡，頓時溢出了幸福而快慰的淚水。

「求求你！讓我離開這兒。幫幫我好嗎？」

「AG64隸屬於冥王星的管轄區域，你的要求當然應該得到滿足。」

望著餓得半死的民政部長，趙毅表示出了相應的尊敬。尤其在回答對方的問題上，他也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難色：「不過……我們沒有足夠的能源。」

聽到這裡，佈雷默不禁有些氣結。

顯然，這名守備官要敲自己的竹槓。可是，這樣的借口也實在太過於拙劣。

第一百五十節 灰色

在三大基本資源當中，能量的來源最為廣泛，採集量也最多。無論在任何星球，只要有移殖民存在的地方，肯定就有能量轉換器。雖說這種民用型機械製造出來的固體能量產量有限，可是維持一艘小小的輕型運輸艦的遠程航行，完全綽綽有餘。

這些人不是沒有能量。他們只是想要以此為籌碼，從自己手上換到足夠多的東西。

佈雷默從來就不是那種願意服輸吃虧的人。不過，這次他卻決定逆來順受。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顆可怕的星球再說。在這裡，他連一分鐘也呆不下去。

「說吧！你都想要點什麼？」

「二十萬人份半年的食物。一套完整的丙種口糧生產流水線。」

趙毅的要價並不高。事實上，這些東西完全可以通過斯坦利或者布魯格等人獲取。之所以現在提出來，完全是為了向佈雷默做出一種潛在的暗示。

AG64號行星非常窮困，連最基本的食物需求都無法滿足……

「就這些？」

聽完對方的條件，佈雷默只覺得一陣發楞。按照他的猜想，這名守備官肯定會獅子大開口，從各種民用物資到武器裝備一一羅列而足。卻沒有料到，提出來的要求中，僅僅只是一點食物而已。

二十萬人半年的口糧，聽上去的確很多，可那所指的卻是膠質生產的工業品。尤其是在人口密集的行政星球，這不過是一間中型工廠兩周的產量罷了。

「就只要這些？還有呢？」

佈雷默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覺得，趙毅一定還有後面沒說完的話。

「如果部長大人您能夠滿足我的這點需求，那麼我們的情況也會好得多。」

趙毅臉上的神情真誠得令人想要落淚，他指著身後那些瘦骨嶙峋的武裝平民：「至少，那些活著的人，不會被餓死……」

二十四小時後，一艘塗有聯邦軍紅色天使標誌，外觀破舊的輕型運輸艦，拉載著滿面激動的所有官員，在數艘驅逐艦的護衛下，緩緩駛離了AG64航道。

站在殖民基地的中央控制室，望著屏幕上逐漸遠去的飛船，趙毅那張充滿男人氣息的冷峻臉龐上，忽然露出了一絲邪惡的微笑。

就目前看來，這場戲，演得還算不錯。

五十多名民政官員，包括佈雷默在內，能夠活著離開的，還不到二十個人。

剩下的，不是被殺，就是被吃。

殺人，是計劃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有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們，親自感覺到鮮血的溫熱和人肉的腥味兒，才能把讓他們徹底放棄腦子裡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死亡與生存二者間重新做出選擇。

何況，那些被殺的人，還是自己熟悉的同僚。這對生者而言，更有著比任何語言說教都要來得深刻的強烈記憶。

被殺者，是趙毅經過仔細配比後，認真挑選出來的。

除了五名身份不是特別顯赫的高級官員外，其餘的死者，均為中、低階政府人員。他們的死可以對佈雷默等人造成最直接的心理影響，也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所有想要對AG64染指者一個可怕的事實——這裡不是行政星球那種美妙的文明世界。如果你帶有大把的金錢，那麼AG64會給你天堂般的享受。可是如果你想要從這裡拿走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你的身體和性命都會永遠留下來，變成某個廚房裡鮮嫩的肉料。

……

兩周後，運載官員們的艦隊返回了AG64。隨同它們一起到來的，還有數艘載重量巨大的重型運輸艦。

足夠二十萬人食用半年的膠質食品，一套完整的丙種口糧生產流水線。在附有佈雷默個人通訊的短暫信息中，如約撥下物資的他一再請求趙毅，不要把自己曾經在AG64號行星上吃過人肉的經歷告訴任何人。畢竟，對於一名高級官員來說，這種觸及道德底線的事情，很可能在某個時候成為自己仕途上最大的阻礙。

……

「同花順I號」巨大的焰尾在宇宙黑幕中劃過，留下一道醒目的橘色。

佈雷默沒有食言，冥王星民政部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開始運轉——數量龐大的膠質食品集裝箱被送上運輸艦，六十萬套全新的防寒被服列入裝運清單，兩條高熱量固體食品生產流水線已經完成分解，隨時可以裝箱起運。除此而外，還有大量諸如個人微型電腦、能量提取裝置、毛巾、常用衣物……甚至淨化瓶裝水之類的東西，也成為運輸艦隊即將運載的貨物。而它們的最終目的地，正是位於地球聯邦與泛聯合邊境的AG64號星球。

人類社會的產能，已經超過歷史上任何時期。為了應對各個星球上可能出現的自然災害，聯邦民政部門倉庫裡堆積著數以萬計的大量物資。這些東西的儲備制度，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大移民時代初期就開始設立。不過，隨著人類科技進步，對於災難發生的具體預測時間，也由地球時期那種模糊難辨的低下效率，變得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準確。人員和各種設備的及時退避，也使得各種儲備物資真正使用的機會越來越少。不僅是冥王星民政部，所有移民星球的相關部門都存在這種情況。因此，對於趙毅的要求，佈雷默的確沒有從中橫打折扣的意思。在他看來，與其讓這些在倉庫裡存放太久的東西發霉變爛，不如趁此機會全部送出。一來，可以用新舊更替的名義，讓採購供應部門從中撈上一筆好處。二來，他清楚地記得——在「帝豪」酒店和AG64上那些令人膽寒的遭遇……雖然誰也沒說，可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和一干官員當時說過的那些話，做過的那些事情，會不會有人拍攝下來，在某個關鍵時候當做證據，成為讓自己永遠身敗名裂的最可怕威脅。

佈雷默需要一個保護人。沒有誰比趙毅更適合這個位置。他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站在自己這邊，隨便說上幾句打圓場的話，就已經足夠。

「同花順I號」沒有像往常那樣直飛地球，而是穿過聯邦最繁華的民用航道，降落在巨大的商業星球「藍色夢想」。

兩天前，趙毅收到艾斯發來的特別通訊。其中的內容非常簡短，字數也不多。只是註明了具體時間，星球坐標，以及「埃利奧特」拍賣行這個名字。

根據艾斯的說法，曾經對他提起過的重型戰艦生產流水線，可以在這裡弄到。

趙毅從不懷疑艾斯——他既然能夠告訴自己「文」這個姓氏，就意味著共同享有利益。何況，趙毅也並不認為，把自己監禁關押，能夠讓金字塔工業聯盟的文巖理事得到豐厚的收益。

經過改造的「同花順I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以戰艦為基礎的改裝飛行器，在宇宙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不過，聯邦軍官的身份的確給趙毅帶來不少便利。繳納了足夠數量的飛船監管費用，對空港巡查員簡單地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項之後，身穿灰色茄克的趙毅戴上防風墨鏡，縱身跨上一輛臨時租用的磁懸浮摩托，風馳電掣般朝著市區所在的方向駛去。

順著公路，在無數充滿誘惑力的標牌指引下，趙毅終於進入了商業城市的核心區。他沒有多逛，在車載電腦的指引下，直接把摩托穩穩地停在了「埃利奧特」拍賣行的門口。

「埃利奧特」是「藍色夢想」星球上最大的拍賣行。也是商業聯邦和工業聯盟高層人員最喜歡光顧的地方。不過，此刻趙毅面前的，只是「埃利奧特」設置的商業的一個分部。換句話說，就是沒有資格進入頂級拍賣行，價位和品質都要稍次一些，「B」類貨物的下級拍賣場館。

在一名身材惹火的接待女郎帶領下，趙毅花了一千聯邦標準貨幣，買到一張拍賣會的入場券。作為引路的獎勵，女孩也得到了一百元的小費。

這可不是奢侈表現。在這種地方，越多金、購買能力越強的人，就能得到越肯定的認知。

錢，等同於身份證。

「距離拍賣開始還有兩個多小時。如果您覺得過於無聊的話，樓上有一個不錯的房間。我可以讓您渡過一段美妙的時光。您可以放心，我可不是用金屬構件撐起來的機器人。」

女孩挺了挺高聳的胸部，死死緊貼著趙毅的身體。嬌聲嗲氣地低語著。招呼客人的同時，她也並不忘記兼顧自己的副業。

這種情況很常見——發達的商業，同時催生了更多的慾望和利益。在金錢的誘惑下，很多人都願意通過出賣身體的方法，換來維持生活必需的鈔票。其中，有女人，也有男人。

「不用了。我想自己在附近走走。」

禮貌地謝絕了女孩的邀請，趙毅走出了拍賣行的大門。

穿街而過的風吹在臉上，有種刺麻麻的冰冷。緊了緊身上的茄克，他大步穿過街道，朝著對面的「埃利奧特」拍賣行走去。

霓虹燈閃爍的光芒，映照出一片五光十色的虛影。寬闊的十字街口邊上，零零散散地站著數十名衣衫單薄的街女。儘管氣溫很低，可是身穿性感短杉和皮裙的她們，卻依然踩著細長的高跟鞋，瑟瑟發抖地站在寒風中，對走過身邊的每一個男人露出企求和媚笑。

有富人，自然就有窮人。

對於那些喪失一切生活來源的人們，聯邦政府專門設有救濟部門。不過，走進這間辦公室的人卻無法領到一分錢前的救濟金。他們只能在救濟官員拿出的表格裡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搭乘特別安排的航班，抵達一處已經空置無人的殖民基地。成為一名新的工業平民。

沒人願意去做平民。尤其是那些稍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寧願二十四小時出賣肉體，也不願成為其中的一員。

「先生，今晚讓我陪你好嗎？只需要一百二十標準貨幣，我會讓你感受到最貼切的滿足。」

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引起了趙毅的注意。低頭看時，卻見一個年紀約莫十四、五歲的女孩，正怯生生地站在電桿旁邊。因為缺少營養顯得尤為瘦弱的身體看上去頗有幾分高挑。一襲顏色鮮艷的紅裙與其蒼白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尤其是經過刻意裁剪後，短得足以看見陰部的裙擺間，即便是有深黑色的絲襪遮掩，也能清楚地看到因為寒冷引起的顫抖。

也許是趙毅的沉默不語，引起了女孩內心的希望。她快步走上前來，飛快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警察和旁人注意之後，鼓起勇氣脫下胸罩的肩帶，露出半邊正在發育的乳房。用冷得發顫，卻又充滿誘惑的聲音哀求道：「一百一十元，不，一百，一百就夠了……來吧！無論您想怎麼玩都行。我，我什麼都會。」

不知為什麼，就在這一刻，趙毅心裡絲毫沒有男人應有的色慾。他只是記得在昆泰沙星球黑獄深處，惡盜錫德裡克臨死前最後的喃喃聲。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身份……並不，並不是人們想像中的樣。我，我是一個……一個，私自潛逃的……工業……平民。」

是啊！平民……

這個女孩應該還沒有吃飯。如果連續餓上幾天，在絕望的飢餓威脅下，她很可能不得不走進救濟署，成為一個孤苦的平民。

雖然，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公民。但這種令工業平民垂涎的身份資格，又能保有多久？

一天？

兩天？

一個星期？

只要被警察發現，她就必須達成運輸船，被送到遙遠的礦石星球，像野獸一樣生存。

一個在這種天氣，穿上幾乎全裸衣裙站在外面招攬客人的女孩，根本不可能拿出十萬聯邦標準貨幣。沒有這筆錢，公民，就等同於平民。

在平民中，女人的下場比男人更慘。尤其是像這種瘦弱無力的孩子，往往會被飢餓的同類分而食之。用自己的肉，填飽別人的肚子。

可以想像，在礦石星球，她活不了多久……

望著滿懷期望的女孩，趙毅默默地掏出錢包，拿出幾張大額鈔票塞進她的手中。想了想，又脫下身上的茄克披在她的肩上。用帶有憐憫的語氣溫和地說道：「很晚了，回家去吧！」

女孩怔怔地看了看他，又用不相信似的目光看了看手中的鈔票。良久，眼裡這才流淌出兩滴充滿感激的淚水。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咬住下唇，朝他欠了欠身後。飛快地鑽進了幽深的巷子裡。

見狀，附近的街女頓時圍了上來。浪聲媚語地拚命推銷著自己。有些甚至當場脫下自己的衣裙，露出兩團白花花的肉團和陰毛濃密的下身，強忍寒意想要用顫抖的身軀換來存活下去必需的金錢。

推開人群，趙毅輕歎走進了「埃利奧特」拍賣行的大門。

世上的悲劇實在太多，他管不了那麼多。

……

與寒風刺骨的外面相比，人聲鼎沸的拍賣行裡卻有著一種舒服的暖意。數百名身穿蕾絲泳裝和黑色高跟鞋的少女列隊站在入口兩端。儘管太過精簡的衣料，根本無法遮掩的高聳乳房。可她們還是高高挺起傲人的胸口，用充滿無限誘惑力的酥白和幽深的乳溝，吸引著所有男人垂涎的目光。

「二百一十五號。先生，這邊請。」

接過趙毅手中的入場券，一名身材高挑的金髮少女迎上前來。笑容可掬地將他帶到大廳左側的座位上。

「您想喝點什麼？茶、咖啡？還是葡萄酒？」

女孩沒有急於離開。她蜷曲著性感的絲襪長腿，盡量伏低身子。從趙毅的角度望去，胸前兩團近似沒有任何遮擋的乳房，根本一覽無餘。

「咖啡吧！多加糖和牛奶。」

微笑著塞過一張百元鈔票。長有鵝蛋形精緻臉龐的女孩頓時喜笑顏開。趙毅也把視線轉移到大廳中央的拍賣台上。

作為商業星球「藍色夢想」上最大的拍賣行，「埃利奧特」的確有些特別之處。

上百名身穿黑色制服，身材魁梧，散發著三級異能氣息的男子，分佈在大廳的各個角落。巡邏在走廊和過道上，同樣也是佩戴「埃利奧特」標誌的警衛。他們面無表情，透過墨鏡仔細觀察著每一個客人。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他們不會對客人提出任何問題。但只要發現絲毫異常，任何人都會立刻被數十道激光警戒器瞄準。

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座位和包廂裡和客人打情罵俏，性感艷麗的陪坐少女。就在這種充滿淫靡和威壓的雙重氣氛下，拍賣，開始了。

第一百五一節 爭奪

拍賣的物品包羅萬象。從威力巨大的戰艦到最新式的光能武器，從緊俏的材料商品到數量億萬的基本資源。只要能夠通過拍賣評估的東西，統統都能出現在這個交易平台上。

當然，武器和戰艦的數量，沒有「銀色斑馬」那麼多。它們的種類也很少，遠遠達不到讓聯邦政府對其採取封閉或者監管措施的程度。

令趙毅感到驚奇的是，拍賣品中甚至包括某顆星球上一座城市的控制權。拍賣者聲稱：無論買家是誰，都能幫其獲得獨一無二的統治地位。

有錢，真是一件妙事。

淡淡地輕搖著頭。他的注意力開始集中到第二十三號拍賣品上。

那是兩套SFD76型食品加工器。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膠質餅乾生產流水線。

「底價十五萬聯邦標準幣。每次加價不得少於五千。現在，競價開始——」

隨著拍賣師的手勢，激光全息屏幕上也出現了拍賣品的全像資料。很快，大廳裡也舉起了一個個標注不同價格的圓牌。幾分鐘後，兩套生產流水線的賣價已經突破了二十萬。

在「埃利奧特」拍賣行「A」級以上的場館，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東西。不過，為了兼顧各個層次的客人，「埃利奧特」的主持者的確將分類標準發揮到極致。他們並不僅僅只針對高端人群，也將利益收取群體瞄準中、下級富豪。就比如現在，幾十萬的交易品，同樣可以出現在「埃利奧特」的拍賣平台上。

趙毅伸手拿起桌上的圓牌正要舉起。卻見旁邊的少女衝自己嫣然一笑：「您準備出多少標的？我幫您喊。」

這也是拍賣行服務的一部分。

「二十一萬。」

「二十二萬。」

「二十二萬五千……」

最終，競價穩穩地落在了二十五萬的數字上。趙毅也順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當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畢恭畢敬地將標有「二十三號」的納米信息卡擺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乖巧的女孩也如同小貓一般，聽話地蜷縮在他的臂窩間。

「下面是第二十四號拍賣品。——一塊做工精美的藍鑽飾品。底價五十萬聯邦標準貨幣，每次加價不得少於一萬。」

隨即，侍者端出一隻用透明瓷罩閉鎖起來的圓台。擺放在中間的器物，是一塊雞蛋大小，形狀不甚規則，用白銀鑲嵌圍邊後，結成項鏈的鑽石首飾。

望著檯面上散發出幽藍光澤的項鏈，趙毅只覺得一陣愕然。甚至，連手指也微微有些顫抖。

這東西他太熟悉了。

如果不是外觀上的差異，他甚至會認為：這就是錫德裡克臨死前，送給自己的那塊神秘藍晶。

隔著衣服輕撫了一下胸前的晶石掛綴，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示意坐在身邊的少女高高舉起了號牌。

「五十一萬。」

「五十二萬。」

「五十三萬兩千……」

價格的攀升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激烈。趙毅注意到，舉牌競購的人，大多身邊攜有女伴。寶石這種東西，對於女人天生就有無法抵擋的殺傷力。

這可不是惡意競爭。對於這塊藍晶，女人沉迷於它的價值和美麗。而自己，卻是真正明白它本身所具有的珍貴之處。

一塊能夠增加精神力的特殊裝置，絕對是所有精神力異能者夢寐以求的寶貝。

也許，這是自己才知曉的秘密。

搖了搖頭，頗感無奈的他再次舉起了手中的號牌。

「五十六萬。」

「六十萬。」

「七十五萬。還有出價更高的人嗎？」

望著趙毅手中高高舉起的號牌，拍賣師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意外的驚喜——鑽石這種東西雖說是古代地球價值昂貴的貨品。可是在宇宙中卻並不鮮見。除了偶爾有部分色彩鮮艷的鑽石會做成飾品出售，絕大多數都會被軍方和工業聯盟收購。相比之下，它的正常價值，還沒有黃金穩定。

這塊藍晶能夠拍出七十五萬的價格，已經超乎預料了。

連續喊了兩次均無人應價。看個價錢也的確符合項鏈的評估值。就在拍賣師即將把手中木錘重重落下的瞬間，從大廳後排的座位上忽然舉起一個小小的圓牌。

「七十七萬——」

趙毅眉頭一揚，面色旋既又恢復平常。他轉過頭來朝著舉牌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一個滿面黑斑，皮膚皺皴，鬚髮皆白的猥瑣老頭，色迷迷地正摟著一名十六、七歲左右，面容嬌好的少女。儘管兩人的年齡相差至少超過一百歲，但是卻並不妨礙老頭那雙瘦骨嶙峋且皺巴巴的大手，在女孩嬌嫩的臉蛋和胸脯上肆意抓捏。

「寶貝兒，喜歡這條項鏈嗎？我這就把它買下來送給你。回去咱們好好樂樂。記住，一定要幫我生個兒子——」

儘管說話的聲音不大，可是憑借擴散開來的意識能量，趙毅還是清楚地聽到老頭湊在少女耳邊的話。

看得出，儘管非常反感對方上下其手的動作。可是少女眼中同樣也閃爍著充滿期待的光芒。價值昂貴的珠寶，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女人夢寐以求的珍物。

「八十萬——」

趙毅眼中一凜。一道肉眼無法察覺的精神波動，頓時朝著老頭所在方向猛然掠去。

強烈的精神震盪，足以致人死命。趙毅不想殺人，更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殺人。他所釋放出的，僅僅只是一道幅度輕微的震盪。其作用也不過使得對方的思維意識暫時陷入麻木狀態。幾分鐘後，等老頭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拍賣台上的藍晶項鏈已經裝進了趙天的口袋。

就在此時，二樓西側的一個包廂裡，一名身穿黑袍，面容完全籠罩在陰影中的男子突然站起身來，雙手扶住欄杆，用銳利的目光仔細打量著樓下大廳裡所有的人。

「阿爾佛雷德，怎麼了？」

另外一名端坐在陰影中的男人問道。

「似乎有人在使用精神震盪。不過，擴散幅度很小。」

走出陰影的阿爾佛雷德有一張極其英俊的面龐。再加上滿頭在燈光照耀下柔和漂亮的金髮，已經吸引得坐在附近的幾名貴婦連連頻送秋波。

「似乎？」

陰影中的男人語氣明顯有些不滿。

「對不起，是我的錯。」

見狀，阿爾佛雷德連忙轉過身來，斜指著坐在大廳裡的趙毅背影：「可以確定，剛才的震盪來源就是這個人。」

「哦？」

男子頓時來了興趣：「能不能確定，此人的精神能力等級？」

阿爾佛雷德頗為尷尬地搖了搖頭：「只是一道普通的震盪波，暫時無法進行判斷。」

「有意思。一個精神力異能者，居然會和普通人搶一塊鑽石？呵呵！不過，這個人，似乎和情報介紹有所出入。」

說著，男子順手拿起桌上的拍賣介紹單：「這一期的所有拍賣品，你們都做過相關的調查了嗎？」

「拍出的每一件貨品，我們都有詳細的資料。」阿爾佛雷德畢恭畢敬地應道。

「也包括那條項鏈？」

「當然。」

「嗯！把項鏈的相關資料拿來給我看看。能讓一名精神異能者看中的東西，應該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很快，一台小型信息記錄器已經擺在了男子面前。儘管屏幕上閃爍的藍光並沒有映出他的臉頰，卻在他伸手接過的一剎那，照亮了衣袖側面一枚拇指大小，用金線手工繡出的圖案。

那是一顆藍色的星球，中間鑲嵌著一個端正的隸體「文」字。

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個圖案並不陌生。佔有宇宙商業網絡百分之二十份額的重工集團「文氏」的徽記，和它完全一樣。

有關項鏈的資料非常完備。從最初的生產到完工，以及運輸過程和其間的幾名不同的擁有者，全都詳細的羅列在案。尤其是那塊碩大無比的藍色晶石，更是有著從多個角度拍攝的大量照片，以及所有與之有過接觸的人的相關證詞。

這是一塊六十四年前，從水衛十七號行星的礦場裡挖出的鑽石。上交工業聯邦總部之後，就被一名鑽石商人買走。加工成為飾品後，曾經有過四任擁有者。其間經歷過三次拍賣，價格均在三、四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上下。最終，由最後一任落魄的擁有者讓出，交由「埃利奧特」拍賣行全權處理。

這就是一塊普通無奇的寶石。除了其自身的價值外，再也沒有任何獨特之處。

「也許，這個年輕人正準備給他的女友或者未婚妻，準備一件不錯的禮物吧！」

陰影中的男子定下心來，欣長的手指下意識地慢慢敲擊著靠椅的扶手：「阿爾佛雷德，讓艾斯把他的相關資料立刻送過來。另外，盯緊一點，最後的那件東西，我也很感興趣。」

……

接下來的幾件拍賣品，對趙毅都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一塊大移民時期的精緻機械懷表。最終拍價兩百一十六萬，被一名身穿灰衣的中年男人買走。

一把式樣古樸的檀香扇，被二樓包廂裡一名貴婦購得。出價六十八萬兩千。

還有兩艘武備完整重巡洋艦，成為一個似乎是商人男子的囊中之物。

趙毅不缺戰艦。只要他願意，隨時能夠組建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

很快，台上的拍賣師高高舉起手中的信息屏幕按鈕，用按捺不住的狂熱語氣高聲喝道：「先生們，女士們。現在，將拍賣今晚最後一件，也是價值最高，最為神秘的物品——A級通用戰艦，『新德克薩斯』級重型戰列艦的生產圖紙，以及完整的船體生產流水線。請注意：這不是全新的拍賣品。它的折舊率超過百分之三十，但仍然可以使用。」

頓時，數百人的大廳裡，響起一陣輕微的竊竊私語。甚至就連神情淡漠的趙毅臉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幾分驚訝。

他多少已經預料到最終拍賣品的種類。可是，從拍賣師口中說出的這些，仍然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亢奮。

戰列艦，是太空艦隊的核心。

一般來說，包括巡洋艦在內，擁有大口徑炮射武器的艦種，都屬於主力艦。然而，戰列艦的裝甲和火力都要遠遠超過普通戰艦。在不考慮速度的前提下，即便再白癡的艦隊指揮官，也絕對不可能用巡洋艦和戰列艦單挑。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它們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尤其是在多兵種相互配合的情況下，擁有戰列艦數量多少，很可能成為戰鬥勝負的最關鍵因素。

毫無疑問，拍賣的核心並不在於圖紙本身，而是重型戰艦船體生產設備。

整個拍賣大廳都在沸騰。人們都在紛紛計算著究竟有多少資金能夠動用。感覺實力不足的，甚至當場開通遠程通訊，以各種方法拚命籌集著更多的錢。

軍火，歷來都是宇宙中利潤最豐厚的生意。一條聯邦戰艦生產流水線，泛聯合肯定會以最高價格進行收購。

「這張圖紙，的確很有意思……」

環抱雙手，趙毅眼中流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一定要得到這件拍賣品。

艾斯的確沒有欺騙自己。

最初對艾斯提出想要得到生產設備之類的話，趙毅只是作為試探。他並不認為艾斯有能力幫自己得到這種東西。要知道，就連金字塔工業聯盟理事格魯伯，都無法從聯邦政府手中獲得完整的設備。按照相關法令，重巡洋艦以上的戰艦生產，只能在聯邦軍方監管的指定場所進行。在這種情況下，一條完整的重型戰列艦生產流水線，將被分割為船體、武器系統、引擎等部件，以組裝的方式完成。

能夠通過購買的方式得到船體，自然可以通過同樣方法得到其它部件。

「底價兩千億聯邦標準貨幣。每次加價不得少於十億。現在，拍賣開始——」

拍賣師口中道出這句話的一剎那，許多人的臉上已經顯露出無可奈何的懊惱。

賣價實在太高了。兩千億，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他們的全部身家。

但是，這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

「兩千零五十萬。」

「兩千一百億。」

「兩千五百萬。」

……「三千億——」

當一名身穿塔夫綢禮服的貴婦喊出「三千億」的時候，整個大廳裡只聽見一片沉重的呼吸。尤其是某些自認為英俊的男子，也不禁抬起頭來用充滿羨慕和挑逗的目光望向貴賓包廂。彷彿，坐在那裡的，是用無數金錢堆積而成的女性化身。

愛財，不僅僅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一樣喜歡錢。如果被某個富婆看中，相當於用自己強硬的小弟弟，換到一份足以令所有人仰望的晉陞之資。

「三千一百億——」

就在貴婦面帶微笑，以為無人再爭的時候，從西側的包廂深處，傳來了阿爾佛雷德俊朗的聲音。

「三千一百五十億——」

趙毅也舉起了手中的圓形號牌。就生產流水線本身而言，這個價位並不貴。何況，這還是他必須得到的東西。

「三千五百億——」

被激怒的貴婦臉上一陣青白。憤憤不平地喊出了超乎尋常的價格。她幾乎是在嘶吼。

「三千六百億。」

「三千七百億。」

「三千七百五十億。」

三個人手中的拍子此起彼伏。價格也頓時水漲船高。望著這三個憑空而現的金主，拍賣師不禁面露喜色。一些相貌嬌美的漂亮女孩眼中也滿是憧憬。至於男人，則在震撼和驚訝之餘，顯露出些許憤懣和無法掩飾的嫉妒。

競價，仍在繼續。

也許是執意想要得到圖紙，或者是想要爭回一張面子。眾目睽睽之下，貴婦惱羞成怒地瞪著他們，咬牙切齒地喊出了「四千億」的高價。

「天，實在太可怕了。」

「三千億……實在沒這個必要。那東西不是全新的，而是已經使用過的舊貨。」

「太誇張了吧！有這個數，我能買通上帝了。」

大廳裡已是議論連連。維持秩序的武裝人員也被巨大的天文數字砸暈了腦袋。他們怔怔地望著貴婦所在的包廂，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驚訝。

西側的包廂裡，坐在陰影中的男人皺起了眉。

「雖然我不想這樣，可是這個老太婆也實在太狂妄了。阿爾佛雷德，動手吧！」

「如您所願，大人。」

阿爾佛雷德謙恭地欠了欠身，復又高高舉起手中的圓牌，用平淡的目光看了貴婦一眼，低喝道：「三千一百億——」

與此同時，坐在樓下的趙毅突然覺得：一股自上而下的精神震盪正飛快穿透人群。彷彿一把無形的利刃，直插自己的意識空間而來。

「還有一名精神異能者？」

驟驚之下，他連忙散開意識結成防護。同時發現：這股震盪的目標似乎並非針對自己，只是從身邊一晃而過，便朝著二樓上的貴婦徑直襲去。頓時，面帶激憤的她，眼中已經隱隱出現了幾分呆滯。綿軟垂下的手腕，再也無法舉起。

第一百五二節 端倪

「震盪攻擊？」

趙毅心中一凜，連忙側身回望。只見站在樓上的阿爾佛雷德正傲慢地冷眼盯視著自己。

「有意思。明明可以直接攻擊，偏偏要轉個彎從我這裡經過。哼！哼！哼！是在威脅我嗎？」

想到這裡，趙毅面色一沉，再次舉起了桌上的號牌，厲聲道：「三千一百五十億——」

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手擁有的意識能量強度和自己差不多。可是，相拼之下，絕對不是兩敗俱傷。自己的手裡，還捏有一塊增幅巨大的神秘藍晶。

一道強大的精神攻擊波，朝著二樓的看台直接襲去。

趙毅不想波及更多的人，因此沒有選擇區域擴散攻擊。他只是把攻擊意識凝聚成一條直線，如同脫手擲出的長矛一般，狠狠刺向目標。

「不好——」

阿爾佛雷德一滯，連忙聚起所有能量形成一道厚重的障壁。並且將後續能量源源不斷地堆積在探測到的攻擊點上增強防禦。就在那一瞬間，飛襲而來的能量矛已經一頭扎進了防護牆。巨大的撞擊力使他頭暈目眩，大口噴出一團鮮血後，再也無法支撐的阿爾佛雷德，頓時身體一斜歪倒在地。

「怎麼回事？」

見狀，陰影中的男子驚聲問道。

「我，我負傷了。」

阿爾佛雷德擦去嘴角的血跡，大口喘息道：「他實在太強了。竟然，竟然能把能量聚集成一點進行攻擊。」

「你說什麼？」

男子難以置信地連聲道：「他的實力比你還要強大？這怎麼可能？你可是第四等級的精神異能者啊！」

「千，千真萬確！」

阿爾佛雷德一面調整呼吸，一面黯然說道：「我能感覺到，剛才那一擊，他明顯不想痛下殺手。如果是全力攻擊，我根本無法抵擋。直線攻擊……這，這可是五級精神異能者才有可能使用的技能。」

陰影中的男子徹底沉默了。良久，這才緩緩地說道：「你確定？」

儘管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阿爾佛雷德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第五等級精神異能者……這簡直是足以令人仰視的存在。要知道，這意味著從松果腺體第一份進化點的時候開始，就將所有激素全部投入「智力」。而後，所有進化方向絲毫不能出現偏差。能夠抵制進化肌肉和體格的巨大誘惑，轉而以大腦作為進化方向……這樣的人，在整個人類族群當中，幾乎屬於鳳毛麟角。

「告訴艾斯，我要這個人最詳細的資料。」

思慮過後，陰影中的男子終於再次開了口：「招攬他，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把他變成我們的人。至少，要讓他站在我們這一邊。」

……

無人競價的結果，使得重型戰列艦的圖紙和生產流水線，最終落到了趙毅手上。雖然因此付出了三千多億標準貨幣，可是在他看來，卻是物超所值。

「埃利奧特」拍賣行為客人想得很周到。驗證過購買資格後，所有機械類拍賣品被裝上一輛重型貨車。至於趙毅，則呆在一間保密措施完備，並且確認沒有任何探測裝置的小屋子裡，認真地檢視著另外兩加貨物——圖紙，還有項鏈。

圖紙儲存在一張納米信息卡中。標注有聯邦最高公證處徽章的特殊圖像，足以證明這東西的真實有效。

至於那條項鏈，卻顯得有些古怪。

被白銀鑲嵌在其中的藍晶，並不是飾品中常見的形狀。它的整體呈半彎曲的條狀。就好像一個殘缺的月牙，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中間的一塊。

不知為什麼，趙毅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個大膽的設想。

他摸出藏在胸前的圓形藍晶，把其中一端小心翼翼地湊近項鏈。忽然間，兩塊晶石的邊緣頓時散發出陣陣幽光。裹符在項鏈周圍的銀飾紛紛融化開來。在這股神秘的力量誘導下，兩塊藍晶已經相互吸引在一起。幾分鐘後，它們已經結為一塊牢不可破的整體。只有略顯粗糙的邊緣上，多少能夠看出二者結合前的少許痕跡。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可趙毅還是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合不攏嘴。

他開始隱隱有些明白：當初在黑獄的時候，錫德裡克為什麼不把藍晶稱之為「寶石」。而是把它叫做「能量核心」。

這東西絕對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某種以人類目前科技無法探究的合成物。

它擁有自我修復的能力。即便碎裂開來，也能通過碎片的收集，再次合成完整的一體。

毫無疑問，錫德裡克肯定知道有關這東西的秘密。

遺憾的是，他已經死了。

……

海王星，是人類進入宇宙之後發現的第六十六顆宜居行星。它並非真正意義上古老太陽系的成員之一，而是被人類用舊有名稱作為代替的全新星球。與地球相比，它的氧氣含量要略高一些，相似程度高達百分之八十四點一六。在聯邦與泛聯合早期的戰爭中，一度成為兩軍拚死爭奪的最重要據點。

天空比一年當中絕大多數時候都要晴朗，陽光透過潮濕的空氣播灑下來，驅散著殘留在清晨的寒意。透過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豪華屋宅裡隱約晃動的人影。

這是一幢具有古典東方風格的庭院式建築。用琉璃瓦覆蓋的亭台四角，飛挑著高高昂起的龍形瓦榐，牆壁頂端勾畫著色彩淡雅的圖案，院落屋角栽種的桂樹枝繁葉茂，朱紅色大門上的獅頭鎖環擦得珵亮，到處都透著威嚴與權力的意味。

身材高瘦的文巖，坐在擺滿各種食物的圓桌前，慢慢用著早餐。

他穿著一套蠶絲質料的中式對襟開衫，朝後倒梳的頭髮，使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很精神。彷彿經過削切的尖瘦下頜，有種介於陰冷與堅韌之間的沉著感，令人難以接近，也很難揣測他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

「你的同班同學比我想像中要更難對付。所有跡象都表明，他是一個在智力方面投入大量進化點的四階異能者。這種情況非常罕見，極少有人願意放棄體格方面的巨大優勢，轉而將全部進化優勢投入思維。如果單從這方面來看，他的實際價值其實已經超過了阿爾佛雷德，甚至比他更管用，也更強。」

作為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之一，文巖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這番話自然同樣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對坐在餐桌對面的艾斯所說。

擁有權勢的男人，往往可以擁有更多的女人。文巖也不例外——他沒有種族偏見，對於女人的喜好，也不單純局限於固定思維。除了艾斯，他還有很多不同膚色的後代。不過，在名字的取鑒上，他給予了妻妾們足夠的自由。也正因為如此，艾斯才能夠按照古老祖先的習慣，將姓氏居於名字的後方。

「他是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僱傭。」

艾斯很瞭解趙毅，也非常明白父親的心思。在這種時候，他無法為其中任何一方辯解，只能用最中肯的語調，表明自己的判斷。

「你說的沒錯，可我仍然覺得好奇。」

文巖用筷子夾起一隻蝦餃，放進嘴裡慢慢咀嚼，隨著臉上的肌肉伸縮，眉頭變得略微有些發皺：「我看過關於那顆星球的詳細勘探報告，那裡的資源早已枯竭，沒有任何開發價值。至於守備司令官這個職位……事實上，是他自己主動要求，而不是軍隊內部勢力的打壓。」

艾斯沒有說話。他對這件事同樣迷惑不解。

「這個人身上，籠罩著很多謎團。」

文巖沒有顧忌兒子的面色，端起擺在面前的瓷碗，抿了一口溫熱的粥。感覺到有一股熱量順著喉管徐徐下嚥的同時，他繼續道：「作為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他完全可以要求得到另外一種更加舒服的生活方式。他也許是個機械與物理學方面的天才，否則，不可能拿出新型發動機的圖紙。那東西很值錢，價值非同一般。怎麼說呢……在這方面，他就是一隻下金蛋的母雞。非常可惜，格魯伯那個老傢伙當時就在地球，他選擇了距離最近，也是最有權勢的人。至於後來的那份太空戰鬥機設計圖，只能用才華橫溢來形容。這兩份東西擁有的財富價值根本不言而喻，但我什麼也沒有得到。」

艾斯依然保持沉默。看得出，父親的情緒不是很好。在這種時候。主動挑起話頭，或者自作主張提出建議，只會招來怒斥。

「他的所作所為，很多都不符合常理——只有傻瓜才會去一無所有的廢棄星球擔任守備官，而他卻是四階以上的智慧型異能者。雖然我不清楚那顆星球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問題很明顯，他一定在那裡得到了某種好處，收益也要比外人預料中豐厚得多。開發旅遊或許是個很不錯的主意，但他的所得應該比這更多。否則，他哪兒來那麼多錢買下一整條重型戰列艦船體生產線？三千億……呵呵！這個數字在我看來當然不算什麼。可對於一名聯邦軍官而言，卻非同尋常。」

說著，文巖擺下端起茶碗，用杯蓋撇了撇浮沫，又慢慢放下，深深地看了一眼對面的艾斯：「我知道你和他的關係不錯，也不想深究你在這個問題上所持的立場。但有一件事情你必須記住——巨大的收益，往往伴隨著無法預料的風險。我們都不知道這個叫做趙毅年輕人的背景和真實想法。在不確定對方是否對你抱有相同善意，以及是否能夠應對困境的時候，絕對不要在目標身上投以重注。『埃利奧特』拍賣行雖然對所有客戶資料保密，但一顆貧瘠星球的守備官居然想要得到一條完整的重型戰列艦生產線……這顯然遠遠超出他擁有的財力和實力。這不符合常理。」

艾斯抬起頭，很是驚訝地望著父親。在記憶當中，他還是頭一次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

文巖沒有繼續談話，他從餐桌前站起，慢慢走到窗前，注視著充滿暖意的陽光。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記住一件事——不管怎麼樣，你總是我的兒子。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

由「埃利奧特」拍賣行發出，運載戰艦生產設備的船隊沒有直接抵達AG64。它們剛剛越過聯邦二級實際控制線，就被數十艘塗有白色骷髏標誌的海盜戰艦團團包圍。面對多達六十餘艘各型戰艦，運載船隊只能選擇投降。

很幸運，這些自稱為「斷天海盜」的傢伙沒有趕盡殺絕。他們將所有船員關進一艘小型救生艇，鎖定船上的電腦航行程序，加足燃料，像放風箏一樣，讓這艘飛船朝著距離最近的移民星球自由穿梭。

趙毅不想暴露的公眾面前，利用偽造的身份，加上劉楓艦隊的協助，整件事情都可以推托到海盜身上。至於船體生產流水線……AG64地下基地早已準備好足夠寬敞的空間。基本構件可以先行生產，剩餘的武器和引擎系統只能稍後再想辦法。

就在所有工作有條不紊順序進行的時候，一條從昆泰沙星球上傳來的消息，引起了趙毅的注意。

有人在那裡大量購買食品。支付方式並非常見的鈔票或者劃帳，而是黃金。

……

昆泰沙是一顆海盜聚集的交易星球。食品，自然也是眾多交易物的一種。

沒有人統計過究竟有多少海盜以昆泰沙作為補給點。但是可以肯定——如果沒有這顆星球的存在，海盜們的搶劫半徑至少也會縮減大半。

正是看中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早在半年以前，趙毅就命令劉楓暗中派出人手，以「斷天海盜團」的名義，和昆泰沙星球上的幾大黑幫結成聯盟。並且逐漸滲透、控制了其中相當一部分勢力。

趙毅不是一個好高務遠的人，他也從未想過，在AG64尚未全面控制的時候，就妄圖去併吞及佔領另外一顆星球。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不能從另外的角度，以另外一種方式，對這顆星球的進行著誰也想不到的操縱。

未雨綢繆，總比事到臨頭手忙腳亂好得多。

邊緣地帶的物資極其缺乏。除了冒險商人的輸入和海盜搶掠之外，根本談不上什麼產出。

昆泰沙也不例外。這裡雖然也有三種基本資源的採集點，可是卻沒有大型的工業機構。不過，得益於科技帶來的效應，兩座小規模的食品加工廠，完全可以滿足這顆人口稀少星球的基本需要。

這兩座工廠，都是六楓名下的產業。換句話說，如果他願意，完全可以讓整個昆泰沙星球上的人們活活餓死。當然，作為幕後控制者的趙毅，絕對不會讓他做出這樣的蠢事。

以趙毅現在的財力，完全可以壟斷整個昆泰沙星球上的所有貿易項目。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很清楚：壟斷貿易的結果，固然能夠得到龐大可觀的利潤，卻也把自己在昆泰沙上所有的一切，全部孤立到了當地黑幫的對面。在這些認錢不認人的傢伙看來，誰要是搶走了本該屬於他們的利益，那就是與之不共戴天，比殺父辱母賣妻殘兒還要可怕的仇人。

因此，在沒有絕對武力保證的情況下，趙毅只選擇了幾種不為人們所關注，卻又至關重要的交易物資作為壟斷的項目。

是人都要吃飯，不吃飯就得餓死。就連白癡都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在物資富足的社會裡，並沒有多少人真正認識到這一點。他們甚至想到過食物的來源。畢竟，在他們看來，食物的概念就是擺放在商店的普通貨物，只要有錢，隨處都能買到。

在趙毅的命令下，劉楓及其手下正在努力扮演著一個誠實、厚道、本份的糧食商人的角色。在昆泰沙人眼裡，他們的確是一群不錯的人。

雖然，這些傢伙還有另外一個海盜身份。

價格公道，無論誰來購買食物，總會在已經稱好的東西上，額外再加上那麼一點多餘的添頭。雖然數量很少，卻能給人以絲毫不佔便宜，寧願吃虧也要讓顧客滿足的良好形象。尤其是對於那些偶爾跑進店裡的兒童，更會掏出幾塊糖果微笑著遞過……這樣的人，的確只能用「善良」來形容。

控制，需要時間。僅僅只是食品一項，從昆泰沙獲取的利益也非常可觀。大幅度的提升售價，絕對屬於殺雞取卵。按照命令，劉楓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把自己隱藏得更深一些。只有這樣，才能在需要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奪取星球的控制權。

毫不誇張地說，利用食品貿易這項壟斷交易，昆泰沙發生的任何異動，都能在第一時間迅速反饋到趙毅的電子信息監控器上。

第一百五三節 買貨

因此，有人在昆泰沙以黃金購買食物的消息，也順理成章進入了AG64號行星的守備司令部。

購買食品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然而，對方卻偏偏不使用鈔票或者劃帳支付，而是直接使用黃金，這就非常耐人尋味。

黃金，是兩大勢力認可的經濟儲備基礎。按照地球聯邦的法律——單克黃金可以在任何地方兌換通用貨幣。因此，無論保值還是儲備，黃金都要比紙鈔優秀得多。

按照昆泰沙傳回的情報，買方要求一次性購買一百萬份膠質食品。而且，特別註明均為「A」級。

和傳統的食物一樣，即便是以膠質為原料的工業合成物質，也存在著質量品級的劃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同樣兩份外觀完全一樣的紅燒牛肉燴飯，E級含有的食物能量僅為五百卡路里。而A級所能提供的熱量，卻足足高達兩千卡以上。

在所有的合成食品當中，E級食物的生產數量最多。按照正常人每天所需的熱量計算，五百卡的熱能已經足夠。因此，除了軍隊和某些特殊行業外，很少有人會大批量訂購熱能豐富的A級食品。畢竟，普通標準的口糧相比，A級食品雖然能夠讓食用者維持較長的活動時間，卻會帶來生理上的飢餓感。如果不是卻有必要，這種食物基本上無人問津。

一百萬份A級口糧，其價值約為九百萬聯邦標準貨幣。而且，還是以黃金支付。

這的確是很值得奇怪的事情。

……

和AG64一樣，昆泰沙星球上同樣有著多達千計的大小聚居點。「撒溫拿城」，就是其中規模最大的城市。

龐大的宇宙港，已經成為所有核心城市的標誌性建築。撒溫拿城也不例外。在這個人口多達數十萬，同時充斥著奴隸貿易和各種非法違禁物資交易的海盜城市裡，到處都能看到身穿宇航服裝的各色人等。

「獨眼王大街」，是撒溫拿城內最繁華的商業區域。

至於它的得名，則來源於大移民時代一位強大的海盜王者。據說，獨眼王麾下的戰艦曾經多達六十餘萬艘。一度迫使聯邦政府不得不與之簽署條約，認定其海盜艦隊的合法地位。奇怪的是，這個強大的獨眼海盜在歷史上的記載僅僅只持續到宇宙歷一九九零年。從那以後，他與其麾下龐大無比的艦隊便彷彿虛無的空氣一樣，徹底消失在宇宙之中。

在這條寬敞的商業街上，隨處可見裝修豪華的賭場和妓館。除了這兩種紅區最基本的經營性建築外，數量最多的，當屬大大小小的奴隸市場和雜七雜八的貨物交換機構。也正因為海盜們的需要，才會催生出這些在任何行政星球都無法看到的特殊景觀。

「胖子食品貿易行」，是整條大街上唯一經營食物的商業性機構。店內的投資人名單上，赫然填寫著「斷天海盜」劉楓的名字。

說起劉楓，他如今已經是昆泰沙星球上的名人。其中的原因很簡單——這裡是純粹的海盜世界。誰的戰艦多，搶劫的貨物數量巨大，誰就是名氣最大的人。

這可是絲毫沒有廣告效果的實際作用。比起那些依靠吹捧起來的所謂明星，海盜們的評判標準，也更直接，更簡單，更看中能力和數字。

殺的人越多，你就是海盜中的老大。

很自然的，「胖子食品貿易行」的名字雖然不是很好聽，卻沒有任何人敢到這裡撒野。加上出售的食品價格公道，久而久之，也成為所有降落在撒溫拿城內飛船的最佳補給點。

就在貿易行堅固的地下室裡，正在進行著一次秘密的會談。

這是一間面積不過十餘平米的小房間。除了一張圓形木桌，幾把椅子，還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設施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

身材晰長的劉楓穿著一套深藍色的制式外套，配以潔白的手套，活脫脫就是一個英俊儒雅的貴公子。如果不是左臂上用銀色絲線繡成的「斷天」字樣，以及旁邊醒目的金屬骷髏圖案，恐怕任何人都不會相信，這個外表華貴富有氣質的年輕人，就是手握龐大艦隊，聲名顯赫的海盜頭子。

桌子的對面，坐著一個身材高挺，裹著灰色布袍，面色蒼白的中年男人。半突的頭頂和密佈皺紋的眼角雖然使他頗顯老態，可是深陷在眼窩中的雙眸，卻不時閃爍出精明而警覺的目光。

他一直在盯著對面，坐在劉楓旁邊的那個黑衣人。雖然對方從頭到腳都被一襲質地上的黑袍籠罩，可是那張潛埋在黑暗中無法辨清的臉，卻讓他時時有種被全身看透的冷悸。

「莫斯。阿萊克先生，我是一個生意人。按照正常的市場價格，A級口糧的單價為每份八點五聯邦標準貨幣。呵呵！由於是第一次打交道，而且你的購買數量很大。我可以在這個價格上再優惠一些。一百萬份的A級口糧，總共作價八百萬元。你看，怎麼樣？」

儘管黑衣人說話的口氣非常溫和，其間也沒有攙雜任何威脅性字眼。可是阿萊克仍舊覺得渾身一顫。連忙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從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阿萊克就一直在猜測這名黑衣人的真正身份。

這種質地考究的黑袍，是宗教修道士們最常見的服裝。不過，對方的身上並沒有十字架之類的符號，也沒有紋章之類的代表徽記。然而，他卻自稱是這家「胖子食品貿易行」的主要負責人。甚至就連大名鼎鼎的「斷天海盜」劉楓，也只能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地站在他的身後。

這讓阿萊克感到很迷惑。

他調查過劉楓艦隊的實力。在昆泰沙和AG64的區域範圍內，「斷天海盜」的勢力最為龐大。雖然不知道其擁有的確切戰艦數字，卻也能夠推算出大概的實力情況。毫不誇張地說，在昆泰沙，劉楓絕對屬於那種隨便跺一跺腳，都能讓星球抖上幾抖的大人物。

就是這麼一個強大到必須仰視的人，卻畏縮在桌子旁邊，聆聽著黑衣人的訓斥。

很滑稽的一幕。也是很令人恐懼的一幕。

這個黑衣人到底是誰？他究竟有什麼能力，讓一個實力強大的海盜對其俯首貼耳？

阿萊克搖了搖頭。

他實在看不懂。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弄清楚一件事——這個黑衣人遠比劉楓更加可怕。

不過，這與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畢竟，我只是一名想要購買糧食的顧客罷了。

想到這裡，阿萊克定了定神，把那些莫名的想法和猜測全部驅除乾淨，認真地說道：「沒錯！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公道的價錢。」

「那麼，你以什麼方式支付呢？」

籠罩在寬大袍中的黑衣人，從隱藏雜黑暗中無法看清的面孔裡，發出具有男性磁力的聲音：「現金？劃帳？還是你曾經提到過的黃金？」

「……黃金。」

阿萊克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給出了和先前一樣的答案。

「呵呵呵呵……」

不知為什麼，黑衣人忽然發出一陣柔和的微笑。只見他綣起手掌，用堅硬的指骨輕輕敲了敲桌面：「黃金……按照聯邦政府的正常兌換價格，單克黃金等同於十萬標準通用貨幣。八百萬星幣的貨款，你就得付出……」

「八十克黃金。」阿萊克下意識地接過了話頭。

「八十克？哼！哼！哼！哼——」

忽然，看不到面容的黑衣人冷笑道：「阿萊克先生，我得承認你的算數的確學得不錯。不過，作為貨物的賣方，我不得不遺憾的提醒你，八百萬聯邦標準貨幣與黃金之間的兌換價格，絕對不是你所說的八十克，而是兩百克。」

「兩百克？」

阿萊克一怔，繼而很快反應過來。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用快要噴火的眼睛望著對方，憤憤不平地怒道：「你，你這是訛詐。虧你還說自己是最誠實的商人。簡直就是世界上最骯髒卑鄙的奸商。」

「請注意你的言辭——」

見狀，侍立在旁邊的劉楓皺起了眉，當即出聲呵斥道。

「呵呵！阿萊克先生，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憤怒。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的價格的確非常公道，而且童叟無欺。」

黑衣人似乎並未動怒，他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劉楓退朝身後。用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盯著桌子對面：「剛才我已經說過，單克黃金兌換十萬標準貨幣，那是聯邦政府給出來的價格。也就是說，如果你想用八十克黃金買到價值八百萬星幣的貨物，就必須到政府控制下的行政星球上去進行交易。而這裡，嘿嘿嘿嘿！是邊緣地帶，是昆泰沙。想要兌換八百萬標準貨幣，就必須拿出兩百克足夠純度的金子。而且，這是現在的價錢。如果你覺得這是欺騙，完全可以拒絕交易。但我得提醒你——如果走出這個房間，再走進來，那麼這些糧食就不止兩百克黃金那麼簡單……到了那個時候，你也許得拿出五百克，甚至更多。」

神情激動的阿萊克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能頹然地向後一靠，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

事情已經非常明顯：對方顯然是在訛詐自己。

黃金屬於聯邦政府嚴格控制的戰略儲備品，也是民間最常見的保值手段。按照黑市價，單克黃金完全可以換到十二萬，甚至十三萬標準貨幣。而根本不是像這個連長什麼樣都不清楚的黑衣人所說，只有其實際價值的一半。

不過，他說的也沒錯。這裡是昆泰沙。是一個被黑幫海盜控制的星球。即便單克黃金只能兌換到一塊錢，那也只能聽憑對方的宰割。

阿萊克很想另找一家別的貿易行。可是沒用，在昆泰沙，想要買到足夠的食品，只能依靠這家名字骯髒透頂，難聽到要死的「胖子食品貿易行」。

不僅僅是昆泰沙，方圓十五光年的區域內，再也找不到第二顆有食物出售的星球。顯然，對方已經拿捏住自己的痛腳。不要說是兩百克黃金，就算三百克、四百克，也只能由他們說了算。

奸詐！

卑鄙！

無恥！

他很想用各種最骯髒的字眼，痛罵這個狡猾的商人一頓。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他還會繼續賣給自己食物嗎？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定要價還要更高。甚至……根本就不會賣給自己。

黃金雖然貴重，卻也不能當飯吃。守著一堆金子，只能把人活活餓死。

想到這裡，阿萊克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上，也顯出幾分無奈。連續幾個深呼吸調整過情緒後，面無表情的他拉開胸前的衣鏈，從中摸出兩塊長方形的金條，重重放在了桌面上。

對面，已經放好了一台精明的衡度儀。當金條慢慢壓放在天平一端的時候，電子顯示器的屏幕上，也隨之閃現出藍色的「准重二百克」字樣。

「呵呵！我喜歡和豪爽的做人做買賣。」

透過無法看清面目的罩袍，黑衣人滿意地笑了起來：「阿萊克先生，按照慣例，本商行會把所有貨物運抵客人指定的位置。不知道你……」

「運輸的問題不需要貴行操心。我們有自己的運輸艦，完全可以勝任。」

阿萊克臉上顯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他站起身來，連看都不願多看對方一眼：「我想現在就驗驗貨。」

「沒問題。」

說著，黑衣人朝旁邊的劉楓偏了偏頭。對方會意地轉過身來，帶著滿面不屑的阿萊克走出了房間。

半小時後，當劉楓重新返回房間的時候。仰靠在椅子上假寐的黑衣人也再次開口問道：「怎麼樣，查清楚沒有？」

「查清楚了——」

神情冷峻的劉楓遞過一張寫滿數據的紙頁，指著其中一項說道：「按照軍部下發的金屬分子配比表和目標對比後，兩者之間的元素吻合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可以肯定，這就是被劫黃金的其中之一。」

從知道有人以黃金作為支付方式，想要大宗購買食物的時候，趙毅就已經認定——無論購買者的實際身份究竟如何，都與聯邦銀行的黃金運輸艦隊被劫一案，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繫。

當然，猜測終究是猜測。想要將之變為現實，還需要足夠的證據。

掀起黑色的頭罩，趙毅那張英俊的臉龐上，也隨之露出幾分詭異的冷笑。

雖然不知道劫金者確切的身份，不過可以肯定，這應該是一群沒有任何生存據點的流寇。

否則，他們也不會剛剛作案之後，便急不可待地拿出部分黃金大批購買食物。要知道，任何一個遵紀守法的公民，都不會在邊緣地帶以黃金購糧。況且，面對自己的刻意抬價，對方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逆來順受。

顯然，他們非常需要這批食物。也許，還想利用這些補給，重新流竄到別的星球。

軍部再三交代過，此案是每個守備區都必須關注的重點。一旦破獲，不僅有功者可以加官進爵，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賞金。

錢財和利益，趙毅倒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只是想利用這件事情為契機，多少表明一下自己對軍部命令的服從。要知道，清剿令可是由周以銘親自下發。看情況，對於這起案件他也極其重視。因此，不管怎麼樣，都必須回他一個足夠的人情。

何況，破獲此類案件，也意味著豐厚的軍功。

「尊敬的莫斯。阿萊克先生……嘿嘿嘿嘿！不管你究竟是誰，都必須把你們吞下去的東西重新給我吐出來。搶劫政府所有的黃金，這可是足夠掉腦袋的大罪哦！」

望著手中的元素對照表，趙毅臉上的笑意越發更甚。他揮了揮手，旁邊的劉楓也會意地略點了點頭，打開手邊的微型電腦，向集結在星球外域的艦隊發出了「戒備」的命令。

所有貨物已經裝上了運輸艦。剩下的，就是在信號追蹤器的指引下，找到這些劫匪的老巢，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有件事趙毅一直沒能弄明白。

對方為什麼執意要求購買熱量充足的A級口糧呢？要知道，如果換成普通的E級口糧，那麼被發現的機率也會小得多。而且，完全可能繞過自己分派的眼線，在星球的其它城市裡分散購買。

其中的差別，就好像地球時代同時購買一百噸大米和一百噸特製軍用壓縮餅乾。前者幾乎在任何地方都能買到。而後者，只有到專門指定的機構，才能買到足夠的貨物。

……

兩艘裝滿食品的重型運輸艦，緩緩離開了撒溫拿宇宙港的碼頭，朝著無盡的黑暗星空深處慢慢駛去。

阿萊克沒有拒絕劉楓提出的護送建議。在邊緣地帶航行本來就具有很大風險。再也沒有什麼比海盜艦隊進行護送更加安全。

第一百五四節 跟蹤

GF25號宙域，是一塊自然形成的飛船隔離帶。這裡到處都遍佈著密集的隕石群，還有各種不同類型大小不一的宇宙垃圾。遠遠望去，就好像一條渾厚綿長的異樣河流，把通暢的航道從中部剖分為不對稱的兩半。

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形成了這種特殊的自然環境。不過，即便是再大膽的人，也不會主動駕船進入這片可怕的死亡之地。任何一絲氣流的波動，都會對散碎的隕石和各種殘骸造成無法估計的影響。它們就好像一群潛藏在平靜海面下的鯊魚，只要出現任何異常，頃刻之間便會露出鋒利的獠牙，把不幸捲入其中的可憐飛船以最快的速度撕裂、分切、割碎……遠遠拋到死亡之河的盡頭，成為構成這片區域的新的組成部分。

在距離隕石層約莫五百公里的地方，運輸艦隊按照阿萊克的命令停了下來。半小時後，從區域的北面，突然出現了數十艘尖首昂身的巨型戰艦。很快，它們衝近了運輸艦的側舷。在粗大的機械臂牽引下，在相互之間很快架起了數條登陸通道。兩邊的艙門剛一打開，數百名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便潮水一樣湧入。頃刻之間，已經佔據了通道口和各個主要艙室。

「別緊張，我們不會破壞艦內的任何設施。我們所要做的，只不過是把這些貨物換種方式進行運輸罷了。」

阿萊克制止了正要有所動作的艦長，轉身朝著電子幕上的護航艦隊指揮官行了個禮，慢慢地說：「非常感謝貴行的護送。剩下的航程，還是由我們自己來完成吧！」

很快，在架設好的自動傳輸帶牽引下，碼積在貨艙內的食品集裝箱被機械臂高高吊起，順著登陸通道逐一轉移到了與之連接的戰艦之內……兩小時後，所有貨物已經完成了轉移。阿萊克本人則最後一個走過通道，朝著運輸艦內冷眼相望的船員們雙手一攤，做了個「抱歉」的姿勢，便轉身關上艙門，帶著整個艦隊迅速離開了這片星域。

……

「主人，和您的推斷一樣，他們派出了接應部隊。所有貨物都在GF25號地區被強行轉移。衝突當中，沒有人員傷亡。」

「同花順II號」的中央控制室裡，劉楓指著大屏幕上一串正在不斷移動的紅點，神情謙恭地說。

身穿黑色制服的趙毅站在控制席前，用強壯有力的雙臂撐住身體，低頭細看著信息平台上傳來的每一個數據。炯炯有神的眼睛裡，不時閃過一絲警覺的目光。

在昆泰沙星球裝運貨物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見到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因此，在所有食品的集裝箱裡，都放有一隻小巧的蟲形電子跟蹤器。只要對方的航距和自己不超過五十萬公里，都能準確地找到其所在的位置。

「命令運輸艦隊先撤回來。」

望著屏幕右下角不斷閃現的數據，趙毅伸展的眉頭卻不自覺地微皺起來。

那是一張從運輸艦內發回的探測記錄表。對方所有所有登艦人員的全部身體特徵，都會通過監控鏡頭被記錄下來。轉而形成數據模式，發回旗艦上的中央核心電腦進行整理。

所有聯邦艦船上都裝有這種人物識別監控系統。得益於這種不起眼的機械的幫助，聯邦最高警備部門才能統計並且得知那些江洋大盜曾經出現過的場合，同時根據船主利益的受損情況，隨時更新通緝令上的賞金價格。

從探測記錄來看，包括阿萊克在內的所有登艦者，都表現出遠遠超過正常人指數的金屬波動。其程度也不是簡單的超標或者倍數疊加，而是在整個身體當中，佔有絕對比重的份量。

換句話說，只有金屬製成的可移動物體，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難道，這些傢伙都是機器人？」

趙毅疑惑地自問了一句，隨即又輕輕搖著頭，推翻了自己的判斷。

機器人不可能同時擁有人類的生命特徵。如果是合金骨骼擁有個體，人類的體症與金屬比例應該為百分之二十與百分之八十。可是，這些被探測者的二者比例卻剛好相反。尤其是某幾個身材特別高大的人，金屬比例竟然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然而，通過汗液、皮屑等殘留物的基因對比，他們卻明顯屬於正常的人類。

不僅僅是金屬，在這些人身上甚至能夠找到不屬於人類的體症數據。

鋸齒章魚、裂紋虎、黑額獵豹……甚至在一名手持K50P機槍的登船者身上，還發現了古老地球上早已滅絕的蛇類特徵。屏幕上那雙瞳紋直立，散發出詭異目光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明。

「究竟是怎麼回事？擁有機械的特徵，卻又是人類的身份？還有相當程度的異類細胞，這些傢伙究竟是什麼人？難道……」

忽然，趙毅猛地想到了問題的關鍵。他連忙點開屏幕上的「掃瞄」字樣，按照現有的數據和對應人體進行重合分析。很快，一張完全由骨胳構成的電腦模擬圖像，也隨之出現在他的眼前。

畫面上的人雖然沒有肌肉包裹，但是金屬比例最為集中的右臂上，卻顯得一片光滑平直。尤其是在肘彎和手腕等關節部位，也絲毫看不見人類應有的骨胳結構，而是被幾隻圓形的物體所取代。

顯然，這是一條機械臂。

原來如此——

望著屏幕上虛浮的人像，趙毅終於恍然大悟。他也終於明白，阿萊克之所以一定要購買A級口糧的真正原因。

這些神秘的購糧者都是真正的人類。但是從人種學的角度來看，卻並非純粹的人類，而是屬於改造人。

科技的進步，使得人類可以使用許多方法，對自己身體上殘缺的部分進行修改。就好像對一輛汽車進行改裝，使其性能更加優秀。人類也會採用同樣的手段，讓原本弱小的肉體，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和常人難以比及的技巧。

機械臂的安裝，就是最普遍，也是最簡單的一種改造方式。

因為意外喪失肢體的殘疾者，在地球聯邦中佔有相當的比例。對於他們，聯邦勞動委員會沿用了從地球時代的一個特殊稱謂——「殘疾人」。

斷肢，就目前的醫療水平而言，其實算不上什麼嚴重的問題。院方通常會根據患者的需要，為其進行新肢再生，或者義肢配比的手術，讓已經殘疾的人們重新得到完整的身體。

不過，這樣的手術費用極其昂貴，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在這種情況下，斷肢者只能選擇另外一種更加便宜的方式——放棄昂貴的生物治療，為自己的身體裝上一條合成機械臂。

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利用高性能電池進行驅動的機械臂，不僅能讓斷肢者重新恢復應有的能力，還能讓他們得到強大的力量。甚至能夠單手舉起一輛重達數噸的卡車。毫不誇張地說，經過改造後的他們，已經變成了人類世界裡的超人。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贊成這種改造。對於身體異於自己的同類，人們不約而同地表現出相當程度的敵意和戒心。在一些著名的刊物上，經常能夠看到抨擊和斥責改造人的相關文章。這些擁有巨力的殘疾者，被冠以「怪物」、「金屬卡西摩多」、「醜陋的異形」等名字。甚至就連女性和孩子也被警告遠離他們，以免被侵犯或者受到傷害。

可以想見，在這樣的環境下，改造人只能在旁人猜疑和冷淡的目光中存在。雖然按照聯邦法律，改造人擁有和普通人相同的權利。然而卻沒有任何人這樣認為。他們幾乎找不到工作，收入微薄，生存環境惡劣，幾乎談不上什麼親情，再加上機械臂巨大的能量消耗和身體所需要的食物遠比一般人高得多……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去從事那些最危險的工作，以求得到足夠的食物滿足自身的需要。

正常情況下，一分E級口糧足以維持人體二十四小時消耗。對於改造人而言，只有熱量充沛的A級口糧，才能滿足最基本的要求。

「命令第五、六、十七分艦隊開始移動。按照電子跟蹤器發回的坐標進行尾隨。注意，沒有發現對方駐地以前，禁止暴露我方行蹤。」

趙毅簡單而明確地下達著命令。他可以肯定——聯邦銀行的黃金劫持案就是這幫傢伙所為。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對方的老巢，一網打盡。

一次性派出三個戰術編隊，三千艘經過重構的「暴風」級重型戰列艦，足以毀滅一顆小行星。

他並沒有因為自己實力強大而掉以輕心。趙毅很清楚：對方是一群個體力量強悍的改造人。他們對人類充滿了仇恨，在這種永遠也無法化解的思維狀態下，他們會盡一切力量來保護所有的東西。尤其是那幾艘接應貨物時的戰艦，雖然外觀已經進行了偽裝的修改，卻也多少能夠看出重巡洋艦的本來面目。與這樣一群亡命兇徒作戰，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

宇宙，是一片充滿危險的可怕之地。

毫無規律疾衝而來隕石，漫無邊際隨空飄蕩的太空垃圾，壽命行至終點突然爆炸的各種星球，還有能夠吞噬一切，把所有東西還原成為微粒的黑洞……而在所有的威脅當中，最令人恐懼的，莫過於那些誰也沒有見過，也無法知道究竟應該如何對抗的突發事件。

宇宙，實在太大了。

誰也不能保證，在這片黑暗的空間裡，不會出現擁有高級智慧的第二人種。也沒人能保證宇宙中是否擁有可怕的巨型生物。就好像古代地球海洋裡的巨大海蛇、海怪……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說明它們究竟存在與否，可是誰也無法探究並且肯定它們同屬於虛無。生物學家的所謂各種科學依據，也僅僅只是從人類所知的角度進行分析的結果。而人類所佔據的空間，僅僅只是宇宙微不足道的一個角落。在那些更加廣闊的陌生區域裡，誰能保證不會存在著另外一些誰也沒有想到的異類呢？

……

為了不被對方發現，尾行，足足持續了兩個星期。

在地圖標注為「DJ59」號區域的南面，神秘的改造人艦隊終於停了下來。通過遠程探測器發回的相關資料，趙毅也終於看清楚了對方藏身之所的整體外觀。

這是一顆體積不大的小型星球。可是，它和真正意義上的「星球」，已經沒有任何聯繫。

確切地說，這應該是一顆壽命終結星球在死亡後爆炸生成的產物——星球殘骸。

十餘塊巨大的星球殘體堆積在一起，每一塊殘片的體積，至少有數百平方公里。它們被一根根直徑數米的粗大鈦管固定住，從殘片中央打穿後進行連接、拼合。最終，形成一個外表不甚規則的異樣物體。

「這幫傢伙真的很聰明。居然會想到用這樣的方法，造出一個掩人耳目的巢穴。」

看著監控屏幕上對目標星球的分析透視圖，趙毅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會想到，那些神秘的購糧者，居然會把飄蕩在宇宙中的殘塊，變成安身置所的新家。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種方法的確簡單實用，不僅費用低廉，而且還能為居住者提供非常完美的隱蔽效果。

就好像用外表骯髒滿是銹漬的鐵皮隨便連接起來，外表看上去就是一間陰暗的破屋，可是卻能在其中重新蓋建新的居所。甚至，能夠裝修得富麗堂皇，無人可知。

趙毅沒有急於進攻。而是把所有戰艦分成三隊，把整個「星球」死死圍在中間。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打算強行攻擊。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何況是一群逃亡中的改造人。走投無路之下，他們很可能會把所有黃金全部熔毀，與圍剿者同歸於盡。

這可不是小說裡才有的編造情節。絕望中的生物，往往會做出誰也意想不到的可怕舉動。

三千艘經過重組而成，塗有「斷天」標誌的「暴風」戰列艦，靜靜地飄散在這顆拼這顆組合「星球」四周。彷彿一群已經發現獵物，並且將之團團圍困的狼，正大張著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拚命盤算著應該從哪裡撕下一塊最肥美的肉。

端著一杯剛剛沖好的咖啡，趙毅信步走到高大的透明舷窗旁，望著近在視距內的那顆破爛「星球」，輕抿了一口香濃的飲料，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選擇圍困，並不是沒有依據的妄念。

雖然不知道對方戰力的程度如何，卻能夠從莫斯。阿萊克購買的食物數量，推斷出大致的情況。

按照正常的艦內編製，諸如重巡洋艦和重型戰列艦之類主力艦上的操作定員，一般在八十至一百左右。如果少於這個數字，那麼戰艦自身的性能和武器系統，都會因為人手不足而無法發揮出充分的效用。

之所以選擇重型戰艦作為對比標準，是因為只有它們的火力才能對「暴風」戰艦造成有效的傷害。在重組後裝甲變態的防禦能力面前，重視速度和靈活性的輕型艦種，就好像蚊子面對堅硬的烏龜甲殼般無力。

阿萊克買了一百萬份A級口糧。這個數字看似很多，可是分擔到各人頭上，卻吃不了太久。尤其是對於刻意想要隱藏行蹤的巨盜而言，任何顯露蹤跡的舉動，都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因此可以推斷，這批食物對於他們來說，應該可以維持相當一段時間。

那麼，對方的人數應該約在五千至七千上下。相應的，他們能夠操縱的戰艦數量，也絕對不會超過五百艘。

在同為戰列艦的情況下，只要不出現重大失誤或者某些意外狀況，三千艘對五百艘根本是毫無疑問的完勝。何況，趙毅手下的還不是普通的戰艦，而是經過「奇跡」重新組合而成，火力、裝甲、速度均為冠者的「暴風」重型戰列艦。

所有戰艦的炮門覆甲都已開啟，數以百計裝有噴射系統的自動搜索機器人在「星球」四周來回飛舞。擁有強大監控能力的它們，把殘骸星的每一個表面角落都以數據的方式反饋回母艦。在這種精確到以平方米為單位的反覆搜索下，目標星球上的任何微小異動，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各艦查知。

第一百五五節 出現

兩個鐘頭過去了。殘骸星球上仍然沒有絲毫動靜。它就像是一片無生命的死寂之地，除了遙遠恆星上照射過來的微弱光芒，肉眼所能看到的，僅僅只是佈滿殘骸表面的斑駁泥塵。

「這幫傢伙的耐心真的很不錯。呵呵！想和我玩捉迷藏遊戲嗎？」

趙毅抱著雙手，筆直地站在舷窗邊上，臉上滿是帶有嘲弄性質的譏諷。

他可以確定，對方早已發現了來自宇宙空間的可怕威脅。畢竟，三千艘戰艦可不是三千隻蚊子。在這種距離上，任何戰艦的探測系統都能發現己方的存在。之所以會沒有動靜，恐怕還是想要繼續隱瞞行蹤，希望能夠僥倖瞞天過海。

「抱歉，我可沒那麼好的耐心。」

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他舉起右手捏了個響指。隨即，侍立在近旁的衛兵立刻走上前來。

「命令前面的戰艦射幾枚導彈看看。把這些傢伙從老窩裡給我攆出來——」

幾分鐘後，位於編隊最前端的戰艦「掠奪者六號」升起了導彈發射平台。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三枚直徑粗達米許的量子魚雷，從柱狀的發射管中猛然射出。它們噴吐著熾白色的焰尾，準確地命中了位於殘骸星南向的一根鈦管。巨大的轟鳴聲與爆炸的耀眼光暈下，和「星球」連接在一起的殘片被完全炸開。透過巨大的縫隙，可以清楚地看見兩艘隱藏在內的巡洋艦，正慌亂地躲避著散碎的石塊。那情景，就好像洞口被撬開的螞蟻，正在拚命尋找著新的遮掩。

「派兩個小隊過去，徹底封死他們的出口。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攻擊——」

趙毅將右手朝下重重一揮，彎曲的嘴角，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猙獰。

很快，二十艘「暴風」戰艦已經駛入了指定位置。它們規則地排列成雙橫陣，高高昂起威力巨大的炮口，死死瞄準著剛剛被炸開的「星球」破口。

「發佈明碼通訊。告訴他們，必須無條件投降——」

之所以這麼說，並非趙毅狂妄。出口被封閉的情況下，所有龜縮於內的戰艦都只有死路一條。狹窄的航道不可能讓所有戰艦同時通過，而封鎖出口的艦隊只需要把火力集中於一點，就能讓所有敵艦永遠變成宇宙裡的殘骸。

在沒有地面防空炮火反制的情況下，哪怕星球內的戰艦數量再多，也無法抵擋迅猛襲來的炮火。想要隱藏行蹤的黃金劫掠者們，的確下了一步很臭的棋。

幾分鐘後，「同花順II號」的屏幕上，出現了莫斯。阿萊克的全息圖像。這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臉上滿是憤憤之色，眉宇間還有些明顯壓制過的猙獰。看上去，似乎極其憤怒，卻又不得不將之深埋於心。

「阿萊克先生，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趙毅拿起桌上重新倒滿的咖啡，朝著屏幕的方向略微舉了舉。臉上滿是一片淡然。

「你……你是……哦！原來是你。」

阿萊克顯得有些遲疑。不過，他很快從說話的聲音，判斷出趙毅就是與自己曾經會面的黑衣人。當下，面色稍有緩和的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旋即眼中一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閣下應該是一名守信的商人。可是，你該怎麼解釋現在的舉動？」

趙毅笑了笑，譏諷道：「我很好奇，作為一個大買家，你怎麼會躲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這……這裡是我臨時設置的貨物中轉站。」

阿萊克的腦子轉得很快，他連忙接上對方的話頭：「您也知道，邊緣地帶並不安全，到處都是海盜。所以我就把這裡當作……」

「夠了——」

神情冰冷的趙毅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在通訊頻道裡討論這樣的話題並不合適。看來，我們之間很有必要坐下來面對面的談談。從現在開始，我的旗艦會客室大門都會為你一直敞開。不過，這樣的友好時間只有半個鐘頭。當然，你有權選擇拒絕。對此，我也不會提出任何異議。而在這之後，相信我們只能用彼此手中的艦炮來說話了。」

「你，你這是訛詐——」

阿萊克似乎對這個詞很感興趣，使用率也很高。

「隨便你怎麼說。」

趙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別忘了，這可是宇宙網絡的公共通訊頻道。如果你希望更多人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那麼就繼續。記住，你還有二十九分鐘。」

……

口頭上的抗議永遠沒有實際動作來得有效。當阿萊克搭乘穿梭機，帶著三名隨從進入「同花順II號」的主艙的時候，他終於感受到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身穿黑色外套的趙天，神情淡然地坐在一張玻璃圓桌旁。昂貴的衣料在燈光下散發出略帶暗紋的幽色光澤。左臂那塊用銀線繡成的金屬骷髏上端，赫然是一塊醒目無比的「斷天」標記。

他很清楚，在紅區這些非正常居民的眼裡，打家劫舍的海盜身份，遠比政府委派的守備官要吃香得多。尤其是在彼此產生利益糾紛的情況下，對方也會把這看作是彼此黑幫之間的正常摩擦。

果然不出所料，當阿萊克第一眼看到那塊「斷天」徽記的時候，臉上的畏懼和恐慌也隨之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則是顯而易見的憤怒和慍色。

「怎麼，你才是『斷天』海盜團的真正掌控者？」

怒氣沖沖的阿萊克剛一坐下，便張口問道：「為什麼要尾隨我們並且發動攻擊？你究竟想幹什麼？」

「別發那麼大火，對身體沒好處。抽煙嗎？」

趙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手遞過桌上的煙盒。看著對方從中取出一支後，這才慢吞吞地說道：「作為顧客，你們走的也實在太過匆忙。而且，還忘記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面色陰沉的阿萊克摸出打火機，正要把煙點上。

「你忘了付錢——」

趙天神情篤定地用手指彈了彈桌面，意味深長地說道：「確切地說，你付的糧款還不夠。作為賣家，我必須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說什麼？」

阿萊克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無比厭惡地看著他：「兩百克黃金買一百萬份A級口糧，居然還不夠支付糧款？哈哈哈哈……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心實在太黑了。所謂奸商，正是你這種人的真實寫照。」

「呵呵！隨便你怎麼說。總之，不拿出足夠的錢，你們休想離開這兒。」

「你是在威脅我嗎？」阿萊克眼中一厲：「別忘了，我也不是任人捏弄的玩具。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拚個兩敗俱傷。」

「沒錯！就是威脅。我有這個實力——」

趙天瞥了他一眼，用小巧的銀勺慢慢攪動著杯中的咖啡：「你們的全部戰艦總共不超過五百艘。看看外面，整個空域都是我的人。兩敗俱傷？哼！虧你說得出口。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拼？現在我的艦隊已經封鎖了你們的出口，只要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會被關在裡面被炮火烤成人干。嘖嘖嘖嘖！拚命？你有那個資格嗎？」

說著，他嘿然一笑，突然抓起桌上的餐刀，朝著阿萊克平放的左臂猛地狠插下去。帶有劇齒的刀刃把衣袖劃開一條長長的破口。頓時，一條帶有金屬光澤的機械手臂，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改造人，這就是你真正的面目？」

「……」

被點破身份的阿萊克臉上抽了幾抽，把撕破的衣袖慢慢拉回了原處。他用幾欲吃人的目光死死盯著趙毅，彷彿想要從中看出什麼……良久，這才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明顯經過壓制後，略帶平穩的顫音道：「說吧！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已經說過了，貨款你還沒有結清。必須補足這單生意的尾款——」

趙毅把餐刀在指間優雅地旋轉著，冷冷地說道：「除了錢，對於別的東西，我沒有任何興趣。」

「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阿萊克臉上的神情一緩。

「你已經付過兩百克黃金的訂金。那麼，現在你只少我七百九十九萬九千八百克黃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用聯邦標注貨幣，或者泛聯合帝國元進行支付。」

「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聞言，阿萊克面色劇變。

「我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

趙毅憐憫地看了看他，不緊不慢地說：「把所有黃金都交出來，你們就是安全的。否則，我只能自己去拿回被劫的失物。」

「彭——」

阿萊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彷彿受傷的野獸般連聲嗥叫：「憑什麼？」

「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最好按照我說的做。」

儘管對方的神情無比猙獰，趙毅卻絲毫沒有想要退讓的意思。

「我最後重複一遍，交出所有的黃金，你就能帶著所有人和食物一起離開。否則，這顆殘骸星星，就是你們的墳墓。」

「不！你沒有權力這樣做——」

阿萊克的雙眼已是通紅，他站起身來，用雙手緊緊杵著桌面，把頭低埋在撐起的雙肩下，一面急劇地喘息著，一面用充滿仇恨和企求的目光望著趙毅。

他很清楚，對方絕對不是恐嚇。密佈在太空中那數以千計的戰艦，完全能夠在瞬間把殘骸星徹底擊毀。在這種強大的武力面前，自己根本無法抗拒。

「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談談。」

忽然，站在阿萊克身後的一名隨從走上前來，取下了宇航服的頭盔。

這是一個身高約莫兩米五零，身材魁梧，穿一件灰綠色無袖軍制汗衫的男人，如同一座沉重的鐵塔，穩穩地站在那裡。尤其是他的右臂，從肩頸以下延伸出來胳膊，已經被一條長達米許，直徑數十公分，在燈光照耀下散發出刺眼光澤的金屬所代替。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奧曼。」

他用強壯的機械臂輕輕拉開阿萊克，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從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隻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趙毅的目光一直保持平淡。

如果僅僅只是普通意義上的抓捕海盜，他完全可以無視所謂的談判，直接命令艦隊平推過去。然而，他還想從這場官兵捉強盜的遊戲中得到更多。黃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誰也不知道，在外面這顆千瘡百孔的廢棄星球內部，究竟還隱藏著什麼？

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有著數量極其龐大的改造人。

這實際可以看做是人類文明進化過程中的變化。在地球文明時期，他們均被統稱為「殘疾人」。當移民腳步進入宇宙，人類也得到越來越多空間與資源之後，這種以身體殘缺作為代稱的作法也不再使用，而是以「改造」兩個字作為替代，使之成為新的，近乎獨立於正常人之外的存在。

誰也無法預知未來，自然也無法知道自己是否會出現手腳殘缺之類的狀況。這個該死的世界，有太多機會讓可怕的想像變成現實——車禍、自然災害、相互爭鬥、機械操作事故……斷肢並不可怕，很多醫院都可以進行肢體再生手術。不過，此類手術費用及其昂貴。以單肢斷腿（臂）為例，從肢體移植到細胞培養，手術、藥品、保健，加上後期康復療養種種項目，總計大約需要聯邦標準貨幣十二萬左右。根據聯邦衛生總署六十四年前發佈的相關條例，斷肢再生手術不計入公民醫療保險範圍。這就意味著，一旦遭遇此類事故，你必須依靠自己的積蓄，支付近乎天價的手術費用。

對很多人而言，這筆錢其實算不了什麼。但地球聯邦的公民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富豪，或者身價頗為豐厚的中產階級。尤其是在政府全面把持醫院，規定只有通過衛生部審核的機構才能進行再生手術之後，無力進行斷肢移植的傷患，只能選擇安裝機械類的智能假肢。很自然的，被報紙媒體大肆宣揚為「怪物」的人群，也在聯邦公民圈內逐漸增加，越來越龐大。

「首先，我想聲明一點——我並不是你想像中殺人如麻的海盜。」

奧曼噴出一口濃密的煙霧，用帶有幾分不安的眼睛看著趙毅，艱難地嚥了咽喉嚨，語氣乾澀地說：「事實上，我真正的身份，是『蒼天之怒』軍團第二艦隊上校軍官。你可以通過軍方的查詢系統，輸入對應的身份編碼，就知道我沒有說謊。」

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身份證明磁卡，用全金屬的機械臂尖端拈住，輕輕擺在趙毅面前。

「你說錯了一件事。」

趙毅瞟了一眼磁卡，目光重新轉向奧曼，淡笑著，指了指自己胸前「斷天海盜團」的標誌：「我現在的身份不是聯邦軍官，而是海盜。另外，我很奇怪——你既然身為聯邦校級軍官，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海盜？」

奧曼瞇起眼睛，慢慢回味著這個具有特殊意義的詞。他臉上繃緊的肌肉開始略微放鬆，吸煙的頻率也逐漸放緩。他仰起頭，長長歎了口氣：「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不過，既然你已經把話說開，我也可以非常認真的告訴你——和政府比起來，我還是更願意相信海盜。至少，你們不像政府那麼卑鄙。」

他伸出干黏的舌頭，舔了舔唇上的裂紋：「顯然，你對那批被劫持的黃金很有興趣。不過，在你下最後的決定前，我想先請你聽聽我們的故事。行嗎？」

……

奧曼是個幸運的人。當然，「幸運」這兩個字並不是針對所有人而言，僅僅只是比對他的那些曾經的同僚們。

在聯邦軍的所有兵種當中，登陸格鬥兵的傷亡率最高。尤其是在兩艦接舷戰的情況下，衝在最前面的格鬥兵，相當於死亡的代名詞。

六年前，在一次巡邏艦隊與海盜的遭遇戰中，奧曼被一發高能量光束打斷了胳膊。和他一起衝上敵艦的另外四名小隊成員，也在對方佔據火力優勢的情況下全部被殺。按照聯合軍相關的條令，奧曼可以選擇斷臂再生或者安裝機械臂作為代替。二者的區別，前者必須由他自己支付全額醫療費用，後者則由軍方買單。

對於軍隊來說，一名裝有機臂的士兵，意味著在戰鬥中強於對手數倍的實力。普通的自然人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這一點。相比之下，與其花費高額資金重新得到一名普通士兵，不如以金錢為切口，讓受傷的士兵在主動、資源的情況下，變成半機械化的勇猛鬥士。

如果奧曼有足夠的錢，他肯定會選擇讓自己的斷臂重生。不僅是他，所有腦子正常的人，都會這樣做。機械臂固然能夠帶來強大的力量，卻也能夠把人類變成半金屬製的怪物。尤其是在文明世界裡，人們寧願接受一個四肢俱無的殘疾者，並且對其給予各種幫助和救濟，也決不願意認同肢體被金屬代替的改造人。因為，在人類的固定思維中，「機械」這個詞，永遠都帶有令人恐懼的意味。

第一百五六節 內心

按照聯邦軍例，斷肢的戰傷補償金最高標準，可以達到八萬聯邦標準貨幣。而生理療法讓斷肢重生的代價，卻足足需要十二萬元。

奧曼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況且，他還要同時供養兩男一女，三個僅有十歲的孩子。

那都是戰鬥中陣亡同僚的遺血。雖然聯邦政府會把這些孩子送進福利院，免費提供教育和正常生活環境直至成年。可是他們的未來都必須成為工業平民，在偏僻遙遠的殖民星球上，用辛苦採集到的資源，來償還政府提前支付的養育費用。

奧曼曾經帶隊滅殺過暴動的平民。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張張因為飢餓而絕望的臉。儘管沒有結婚，他還是成為了三個孩子的父親。每次戰鬥任務回來後，用硬錚的鬍子去親一親孩子柔嫩的臉單，看著他們被扎癢後歡快的笑容，奧曼總有種說不出的幸福感。

儘管身邊的人對裝有機械臂的自己抱以冷眼。

儘管身為上校，卻總有低級軍官對自己的手臂譏諷連連。

但是奧曼卻從未對此介意過。在他看來，三個孩子就是自己的一切。再熬上幾年，拿到足夠的退役金後，找個能夠接受自己的女人，重新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那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三個孩子所在的學校，是一所在行政星上頗為有名的高等教育機構。一心想要給孩子們受最好教育的奧曼，寧願放棄斷肢再生的機會，也要想盡方法繳足高昂的學費。直到四個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粉碎了他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一名富商的獨子，看中了奧曼的女兒。在幾名富家子弟的脅從下，他把這個可憐的女孩騙到學校後山的樹林裡實施強姦。當另外兩名男孩聞訊趕來制止的時候，又被對方圍住群毆，甚至用鉛筆刀殘忍地割斷了整條手臂。

如果是在古老的地球時代，恐怕很難有人想像，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居然來自於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家庭的嬌縱和予取予求的慾望，使暴力傷人和強姦這些被該專屬成年人的罪惡，在幾個僅有十歲大小的孩童身上，得到了殘忍而可怕的實施。

當奧曼得到消息，趕到學校的時候，三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經被送進了醫院。對此，校方提出讓當事雙方協商解決。面對怒不可遏的奧曼，富商卻僅僅只給出三十萬聯邦標準貨幣的所謂「營養費」。

這點錢，連一條斷肢再生的費用都不夠。

「那幾個孩子反正不是你親生，如果願意，你儘管可以去聯邦法院起訴。你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我卻可以花錢買通所有的人。哼！哼！哼！別忘了，你是一個改造人，法官完全可以用精神錯亂的名義判你入獄。至於那個女孩……說到強姦，有誰能證明那是我兒子干的？說不定，就是你這個對幼女有特殊嗜好的變態人所為。識相的，拿著錢給我滾。別忘了，官司的輸贏，取決於誰能拿出的錢更多。我能拿出一千萬來買通所有的人。你，一個連身體都不健全的廢物，行嗎？」

奧曼很想一拳把對方的身體砸個稀爛。可是想到呆在醫院裡生命垂危的三個孩子，他還是忍了下來。半個月後，他向聯邦最高法院提請司法介入，換來的結果卻是來自軍方的一紙傳喚。在歷數奧曼上校擔任軍職期間的各種錯誤後，他被軍事法庭以「瀆職，卻勉強功過相抵」的名義，一腳踢出了軍隊。

事後奧曼得知——富商以五百萬元買通了艦隊軍法官，徹底剝奪了他的軍人身份。

沒有職業，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奧曼面臨著成為工業平民的危機。憤怒之下，在軍中素有威望的他，聯合了艦隊中所有的改造人。趁著軍方聯合演習的機會，奪取了三十多艘各型艦隻，並且順帶洗劫了聯邦銀行的黃金運輸艦隊，逃入宇宙落草為寇……

……

「改造人是人類中的棄物。你根本不會明白，我們在行政星上過得是什麼日子。」

說到這裡，奧曼拉過旁邊的阿萊克，抓住他的衣領朝兩邊用力一撕。隨著刺耳的布料斷裂聲，被衣服掩蓋的胸口也完全裸露出來。

慘白的燈光照在阿萊克赤裸的胸膛上，反射出類似金屬的刺眼光芒。那是一種介於銀白和銅黃之間的亮色，從肩頸以下的部位，都被這種詭異的光澤所佔據。乍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尊金屬澆鑄的人形雕塑上，赫然安裝著一顆肉質的人頭。

「他是在一次艦戰中，被大火嚴重燒傷。在保持內部臟器完整和功能的情況下，軍方為他更換了全新的金屬身體。你知道一個擁有正常生理功能的人，背負著連激光也無法射穿鈦鋼軀體的滋味兒嗎？他喪失了最基本的生理功能，無法正常進食和排泄，必須每天通過外置管道輸入營養液，再按時打開腹部的暗門，取出體內的排泄物……每次在軍營裡洗浴的時候，都要忍受各種好奇和厭惡的目光。雖然那次手術很成功，醫生保住了他身上最為關鍵的部位，讓阿萊克仍然擁有一個正常男人的性功能。可是，又有哪個女人會和一個半金屬製造的怪物上床？」

不等趙毅回答，奧曼又叫過旁邊的另外一名隨行人員。取下對方的頭盔，拉開宇航服上的鏈條，從看似完整的衣袖中，拖出幾條捆綁在一起的肉質觸手。

「他曾經是聯邦軍的英雄——在與泛聯合的大戰中，以一己之力斬殺了超過三百名敵方士兵。今年，他已經一百零二歲，由於生活無著，他只能和軍方簽訂改造協議，以志願者的身份留在軍中效力。那些沒人性的傢伙把他當作試驗品，在他的體內注射了章魚的變異基因，把他的雙手變成了觸鬚。為的，僅僅只是想要證明多臂異化者在戰鬥中的作用。」

說到這裡，奧曼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猙獰起來。他大步走到舷窗前，指著遠處的殘骸星球大聲道：「我們並不是第一批叛逃者。在這之前，曾經有幾千名改造人無法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以各種方式聚集到這裡。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選擇這裡作為自己的新家嗎？這顆星球就和我們一樣，是以本該死亡的殘破之身而繼續存活著。聯邦政府不把我們當人，我們只能依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叛逃者……」

趙毅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們總共有多少人？」

「六千四百餘人。」

奧曼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帶著複雜的心理，從口中輕吐出這個數字。

「戰艦呢？」趙毅的問題仍在繼續。

「……總數量五百一十二艘。其中大半部分是驅逐艦和巡洋艦。」

「全部都是戰要員嗎？」

「不完全是。其中有一千多人，都是未成年的孩子。」

「孩子？」

聽到這裡，趙毅一愣：「是你們自己的親人？還是……」

「和我們一樣，都是被接受過各種手術的改造人。」

奧曼慘然一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不會相信，他們連孩子都沒有放過。甚至就連四、五歲大的幼童，也被當作試驗品注射了各種獸類基因。」

「你說什麼？獸類基因？」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趙毅還是被對方的話感到無比震驚。

奧曼沉重地點了點頭，摸出一張納米信息磁卡遞過：「看看這個吧！」

隨著磁卡插進信息讀取器的瞬間，房間裡的電子屏幕上，也顯示出一段清晰的全息圖像。

那是幾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在水池中嘻戲的場景。整個圖像的色澤非常柔和，溫和的陽光，鑲嵌著潔白拼瓷的豪華泳池，少女們的面容也嬌好靚麗，尤其是她們赤裸的上身在水面來回浮動，高聳潔白的雙峰，總能帶給觀者無限的遐想。

不過，所有的這些，都不是圖像的重點。透過碧藍色的清澈池水，可以清楚地看見——從少女下身延伸而出，本該有著兩條誘人長腿的部位，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誰也無法想像的東西。

一段遍佈幽藍色鱗片，在水面下靈活擺動的「Y」字形狀魚尾。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望著屏幕。站在最前面的趙毅只覺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抱在胸前的雙臂也扣得越來越緊，身體也在一種不知名的恐懼中，下意識地顫抖著。

同時擁有人類和魚類的基因生物……那只是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人魚。

難道，這些相貌絕美的女孩……都是，都是基因改造手術的產物嗎？

「這是我們從某個商業集團盜取的部分資料。」

奧曼指著圖像上的少女道：「她們都是利用活人改造出來的產品。有的是被強行截斷雙腿後植入魚尾，有的則是利用基因技術進行自我轉化，還有的……是採取全面破壞身體結構的方法，剔出正常的脊椎後，用魚類的骨胳進行代替，加以藥物培養，最終形成現在這般模樣。」

「更換脊椎？那麼這些女孩的大腦……」

趙毅問到一半便嘎然止住。他很清楚，這種手術會給受術人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她們的大腦機能已經基本喪失。」

看穿他內心想法的奧曼搖了搖頭：「改造後的人魚智力極其低下。她們只能按照魚類的本能覓食和生活。怎麼說呢，她們很像是古代地球上的海豚，喜歡和人類親近，卻無法拒絕人類對其造成的傷害。無論擁有者讓她們做任何事情，都會毫無抗拒的接受。」

「那麼，不就和沒有智力效果的培養人完全一樣？」

趙毅喃喃著，眼中已是一片震驚：「為什麼不用培養人取代這種該死的研究？聯邦法律不是禁止用自然人進行基因融合的嗎？」

「培養人的生命非常有限。即便是最成功的作品，最多只能存活四至五年。相比之下，用活人進行的改造產品，至少能夠存活十年以上。如果用高純度營養液進行餵養，生存年限還可以繼續增加。」

奧曼狠狠地咬了咬牙：「至於法律……所謂的自然人，並不包括那些失去財產生活無著的破產者。按照法律，他們自己都必須無條件成為工業平民，又怎麼顧得上自己的孩子呢？」

「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在人類身上注入獸類基因？」

趙毅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他幾乎是在咆哮。

「當然是為了賺錢——」

奧曼走到桌前，從煙盒裡又取出一支點上。狠命吸了一口，把全部煙氣盡量憋在肺裡。良久，這才帶著憤怒的怨意把它們全部釋放出來。

「從福利院購買一個孩子，費用僅僅只是五千聯邦標準貨幣。而改造之後的一條人魚，卻能賣到兩百萬以上。而且，改造後的女孩遠比男孩值錢。作為獵奇者收養的寵物，人魚只是其中之一。美女犬、美女貓，甚至人首蛇身的變異改造品，都能賣到令人咋舌的價錢。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半機械體的改造人，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說著，奧曼抬起頭，用沙啞的聲音哀求著說：「我們沒有什麼生存基礎。這顆殘骸星沒有水，沒有食物，除了用那些黃金向外界購買，我們再也沒有第二條活路。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們也不會想到去搶劫聯邦銀行的運金船。看在那些孩子的份上，求求你……」

趙毅沒有說話。他只是木然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屏幕上正在嘻水的人魚女孩。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們在兒童福利院長大。自己卻在S12渡過幼年時代。沒有遇到那些黑心的商人，也沒有成為無智慧的改造品。相比之下，畫面上的女孩雖然性感、美麗，卻終究只是有錢人掌中的玩物。

經營AG64號星球以來，對於聯邦的厭惡感開始變得比較淡薄。也許是沒有了那種生命隨時被威脅的緊迫，自己也開始越來越注重自己的利益，反而忽略了一些別的東西。

別人命運，那些弱者的命運……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又該如何生存？

趙毅自認不是那種無私的奉獻者。他的每一步動作，都是在為自己的存在而打算。可是現在，他卻忽然發現，有很多人的命運，遠比曾是平民的自己悲慘得多。

尤其是那些孩子。

得為他們做點什麼。不是出於道義，也不是因為暫時的感慨和心悸。而是自己的本心和作為一個人類應有的良知。

錢，固然很重要。

但是為了金錢而放棄一切，乃至把自己的同類變成利益的收穫物，這已經違背了人類應該遵守的底線。

想到這裡，他慢慢轉過身來，用複雜的目光久久地看著對面的奧曼。以沉穩的語調緩緩說道：「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

話一出口，幾名改造人的頓時長長地呼了口氣。臉上緊張的神情也隨之變得鬆緩下來。

「但是，所有黃金必須交出。八百噸，一克也不能少——」

驟然而轉的話語，讓房間裡的空氣再次變得凝固起來。

「你，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嗎？」

反應過來的阿萊克，指著趙毅憤恨至極的怒罵：「如果沒有這些黃金，我們所有人都會被活活餓死。」

「我知道。」

趙毅皺了皺眉，嚴肅地說道：「不明白的是你。如果這筆黃金仍然留在這裡，你們只會死得更快。你以為聯邦軍會輕易放過任何線索嗎？這次買糧沒有出現問題，那麼下一次呢？你能保證每次都絕對安全？你能保證所有改造人都能和你想的一樣？別忘了，這是一個物質的世界。為了錢，有些人連自己的父母都能出賣。何況，聯邦政府為了找回這些黃金，足足開出了高昂的賞格——黃金留在這裡，只會帶來危險和災難。」

「那麼，你的意思呢？」

奧曼舉手制止了正要爭辯的阿萊克，開口問道。

「把黃金交給我。我給你們留下五百億面額的聯邦通用貨幣。用鈔票購買糧食，總比用黃金支付安全得多。至於其餘的缺額部分，我用可以按時供應你們食物和飲水的方式進行交換。這是一筆足夠划算的好買賣。你們需要的，僅僅只是用於換取食物的資金。對於我而言，既幫你們處理了危險的來源，對我自己也有莫大的好處。」

應該承認，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建議。尤其對於奧曼等改造人的現狀，鈔票遠比黃金更加實用。

「……謝謝！」

猶豫良久，阿萊克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趙毅絲毫沒有想要和對方握手的意思。他繼續道：「從現在開始，你們手下的所有改造人，都必須聽從我的命令行事。」

第一百五七節 壓制

「憑什麼？」阿萊克怒道。

「就憑我的實力比你們強大，擁有的資源比你們多得多——」

瞥了一眼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對方，趙毅在電子屏幕上點開一張星際宇航圖，冷然道：「這顆殘骸星，是一顆沒有任何生命的星球。飲水和食物都必須從其它星球進行購買。八萬億星際通用貨幣的確是個不小的數字，可總有用完的一天。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吃什麼？喝什麼？再次作案？再次搶劫聯邦銀行？你們有機會嘛？還會像上一次那麼幸運嗎？」

阿萊克不再做聲，奧曼也陷入了沉思。

事實上，趙毅所說的這些情況他們都很清楚，也為此進行過多次討論。然而，每次商議都沒有結果。人類對於改造人的仇視和恐懼心理，使他們只能在無人居住的殘骸星上勉強度日，卻不敢輕易涉足那些有移民存在的星球。

「如果我們聽命於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思慮良久，奧曼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趙毅的答案很簡單：「我能讓你們像人一樣，活得有尊嚴，有價值。」

「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你不過是披著聯邦外衣的海盜而已——」

阿萊克彷彿尾巴被門夾住的耗子一樣，再次尖叫起來。

「沒人逼你們相信。」

趙毅聳了聳肩，不無譏諷地冷笑道：「如果願意，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艘戰艦。不過你最好記住一點，在邊緣地帶，尤其是在昆泰沙，除了我之外，沒人會幫你。」

……

八百噸黃金，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標準梯形結構的條塊上，折射出令人迷醉的黃色微光。拿捏在手裡，從皮膚表面很快就能傳來一陣非常舒服的冰涼。沉甸甸的手感很墜，在滿足握力的同時，還能帶來一種潛在的佔有慾。尤其是指尖順著中央的方形凹槽來回摩梭的時候，你甚至能夠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心臟在跳動，就連口鼻間的呼吸，也會因為貪婪而變得越發急促。

金子，人世間最具誘惑力的東西之一。純潔的天使願意為它折斷翅膀墜入地獄，處女願意為它脫下衣服變成人盡可夫的蕩婦，堅毅果敢的將軍也會因為無法抵擋它的魅力，放棄心中的信念，變成卑鄙無信的反叛者。在這些那充滿魔力的澄黃色條塊面前，人類所有的道德與尊嚴，顯得是那樣渺小和不堪。

奧曼最終還是交出了所有的黃金。

他是個聰明人，聯邦政府或許可以容忍同等面值的鈔票被劫，卻無法接受同等價值的黃金憑空消失。其中的道理很簡單——鈔票沒了可以再印，以地球聯邦的經濟實力，額外發行這些鈔票對社會不會有任何影響。但黃金不同，作為必要的儲備金屬，八百噸黃金能夠發揮的作用，遠遠不是八萬億標準貨幣所能比較的。

「這顆殘骸星的位置雖然隱蔽，但是其本身的結構並不穩定。建議你們重新選擇一處新的居所。一顆正常的星球，至少也會安全得多。」

面對趙毅的提議，奧曼顯得猶豫不決。

「你所擔心的，不過是旁人對被改造者的看法和異樣的眼光。說穿了，這些表面上的東西根本不值一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當裝載著所有改造人的艦隊，從破爛不堪的殘骸星中緩緩駛出的時候，奧曼那張粗壯沉實佈滿黑色硬須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迷茫與困惑。

「選擇離開，究竟是對還是錯？」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你。」

站在旁邊的阿萊克望著遠處那一艘艘塗有「斷天」標誌的黑色戰艦，恨恨地說道：「不過，那個海盜頭子肯定會說是對的。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話雖如此，可他至少沒有落井下石。至少，他能夠把我們當作正常人類看待。」

奧曼神情複雜地望著舷窗，慢慢捏弄著自己冰冷的機械手臂，輕歎道：「他說的沒錯。這些黃金的確會給我們帶來大麻煩，能夠調換成鈔票使用，我們的處境也會好得多。何況……他也答應供給我們食物和水。」

「你就那麼相信他？」

阿萊克臉上湧動著怒火，他一直無法忘記被趙毅接二連三的羞辱。

「他不是那種利慾熏心的聯邦軍官。」

奧曼挺了挺寬厚的肩膀，眼眸裡浮泛著微笑：「如果他想要從這件事情裡得到更多好處，完全可以把我們都抓起來。要知道，繳獲被劫持的黃金，和抓獲犯案者本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功績。」

「別忘了，他才給了我們五百億。而全部黃金的價值，足足高達八萬億。」

阿萊克說話的聲音明顯帶有恨意。

「但我們必須承認，他說的沒錯——黃金畢竟不是通用貨幣。我們需要的食物和水，都必須通過他才能得到。」

「那正遂了他的心意。如此一來，他完全可以掐住我們的脖子，甚至隨時可能向該死的聯邦政府邀功請賞。說不定，還能弄個不錯的將級官位坐坐。哼！用八萬億聯邦標準貨幣買回一個前程，的確是很划算的交易。」

想起趙毅冷漠不屑的眼神，阿萊克就覺得嫉恨得想要發狂。

「不管怎麼樣，這次他的確是幫了我們一把……走吧！去看看我們未來的新家。」

昆泰沙，是趙毅為改造人選定的居所。

這顆星球很大，加之人口稀少，幾千名改造人完全可以在星球表面尋找一處適居之地休養生息。而且，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改造人，是一顆可供動用的暗子。

身體經過全面改造的他們，無論力量還是速度都遠遠超過常人。如果有必要，隨時可能編成一支戰鬥強大的軍隊。對於昆泰沙星球未來的控制權爭奪，將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當然，趙毅絲毫沒有在奧曼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打算。他只是按照協議，由劉楓艦隊向改造人提供足夠的食物和各種生活必需品。改造人目前需要穩定和休養，他們就像一群正被悄悄圈養的狼。除了餵養者本人，誰也不知道未來將是什麼。

……

AG64號行星，殖民基地。

望著堆滿重型運輸艦整個船艙的黃金，張小嫻只覺得微微有些失神，嬌小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張開，甚至在隱隱顫抖著。

八百噸黃金，把整個艙室填塞得滿慢當當。在艙頂的燈光照耀下，散發出充滿無限誘惑的炫目色彩。

如果是同等價值的鈔票，只會讓人在擁有之餘，產生出充分的滿足感。而黃金，卻能讓人生出無限的遐想，而且情不自禁地有種不顧一切的強烈佔有慾望。

「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些東西？」

她用細長的手指從金塊表面撫過，又用力拿起一塊金磚掂了掂，好奇地問。

「全部上繳——」

趙毅用力解開身上的鈕扣，把黑色的海盜服脫了下來。使勁兒扭了扭酸麻的臂膀，朗聲道：「這可是軍部和聯邦政府正在追剿的贓物，與其留下來變成燙手的山芋，不如直接送繳上去，也好換來我們迫切需要的東西。」

「所以，你就花了整整五百億，從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半機械人手裡把它們騙了過來？」

「這不是騙，而是收買。」

趙毅認真地更正張小嫻的話。

「呵呵！說說你的計劃。」

張小嫻搖頭微笑著，將手裡的金磚放下，雙手交叉斜靠在桌子旁邊，眼裡滿是狡黠：「別用什麼憐憫之類的話來搪塞我。如果沒有弄錯，那些傢伙現在一定對你感恩戴德，甚至還與你暗中結成某種共識……我說的對嗎？尊敬的『斷天海盜團』團長閣下？」

「我們不缺錢。觀光區的收入已經趨於穩定。五百億雖說多了些，不過卻能得到兩樣用錢買不到的東西。」

趙毅倒出一杯淨水，仰脖喝下，一邊砸著嘴，一邊說：「改造人的體格優於常人，尤其是奧曼的手下，有相當一部分精於格鬥。有他作為招牌，還會有更多的改造人源源不斷抵達昆泰沙。當數量過於龐大的時候，可以從他們當中挑選合適的人選，組建一支精銳的陸戰隊。至於在他們面前暴露所謂的海盜身份……和聯邦政府相比，他們更願意相信前者。」

「可是，這樣做仍然具有風險。」

張小嫻的目光清澈如水：「即便是奧曼自己，也無法保證所有改造人的思維統一。你應該明白，任何時候，都不缺乏『告密者』這種個體。雖然，他們本身就被聯邦政府迫害的對象。」

「身為AG64的守備官，肯定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

趙毅用力舒展著胳膊：「我相信，聯邦軍部守備官管理處的辦公桌上，已經堆積著厚厚一摞關於AG64的各種舉報文件。說我明面上是軍人，暗地裡是海盜的所謂調查文檔，二、三十份總是有的。所以，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就越是必須表現出足夠令他們感覺安全的態度。」

「態度！你指的是什麼？」

「軍方的重視和改造人的信任。」

從張小嫻手裡接過新的上校制服穿上，趙毅高仰著頭，把領上的風紀慢慢扣起：「想要真正在AG64號行星上站穩腳根，軍部的意見至關重要。在實力不足以和他們對抗前，任何忤逆的舉動，都是最愚蠢的行為。因此，我必須盡量扮演出好一個優秀軍人的角色。」

「那麼在這以後呢？你又打算怎麼做？造反？還是獨立？」

張小嫻繼續追問不捨。

「……我不知道。」

聽到這裡，趙毅手中的動作也隨之停了下來。他望著船艙裡堆積如山的黃金，幽幽地歎了口氣：「說真的，我沒想過那麼多。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從未想過背叛，也沒有獨立或者投靠泛聯合的意思。我的父母都是聯邦軍人。他們為了這個國家而死。換句話說——我與泛聯合之間至今仍然處於仇恨狀態。不過……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無法隨著主觀願望而存在。我能夠感覺到身後充滿嫉妒和仇恨的目光，也知道有人想要搶奪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這種狀況可能還會持續很久……也許，能夠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下，就是最大的幸福吧！」

張小嫻默默點了點頭。沒有人比她更能明白這些話所代表的意義。自己家庭和親人的遭遇，遭遇讓她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美好」，永遠只是依存於權位和力量表面的泡沫。

「現在，你想怎麼做？」

她忽然發現這個問題至關重要。關係著自己，也決定著愛人未來的命運。

「我需要得到更多——」

趙毅用力咬了咬牙，面容有些猙獰：「八百噸黃金，是一個很大的籌碼。准將軍銜，或者總督的職位，他們至少要給我其中之一。這也是我們最基本的自保基礎。一句話——老子不想死，也不想成為任人擺佈的傀儡！」

……

蒼天之怒，要塞區軍事管制中心。

當二十六艘巡洋艦，十一艘驅逐艦，以及五十多架太空戰鬥機組成的艦隊，在軍管區港口緩緩降下的時候，被所有戰艦圍護在中央的兩艘重型運輸艦，也顯得尤為龐大、壯觀。

這些輕型戰艦的實力，只相當於正規巡邏艦隊三分之二。也只有這樣，才能符合AG64號行星守備區在檯面上的表像數據。

「哧——」

減壓閥門釋放出的大量白色蒸汽，幾乎把視線徹底遮擋。然而，從舷梯上走下來的一剎那，透過飄散開來的蒸汽間隙，趙毅多少還是看見，帶領一隊憲兵站在船前，滿面嘲諷的楊威。

「按照軍事管制條令第三條，第二十七例——任何入港停靠的艦船，都必須接受檢查。」

趙毅皺起了眉。

軍事管制條令中，的確有過相關的規定。可那所指對的，是未經過申報的新艦，以及從各殖民地返回的醫用船隻。像自己手下這些在軍部有著資料錄入的戰鬥艦船，則不在此列。

顯然，這個傢伙又想無故生端。

「你確定真要這麼做？」

望著滿面挑釁的楊威，趙天忽然發現，對方肩膀上也扛著和自己一樣的上校銜章——顯然，楊書臣對他的侄子不錯，軍銜和職位都有了進一步提升。

也許，這正是他有恃無恐的真正原因吧！

「職責所在，任何人都不得破例。」

楊威面有得色地看了他一眼，從衣袋裡摸出帶有「執法」字樣的證件晃了晃，湊近趙毅耳旁冷笑道：「別以為上面有人罩著你就能隨意亂來。老子就是看你不順眼，就是故意想要整你，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整我？呵呵！你打算怎麼做？」

趙毅忽然來了興趣。

「我會在你的船上非常『不小心』的，發現那麼一點點違禁物品。」

說著，楊威摸出一包用塑料薄膜套裝的白色粉末，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掂了掂：「按照正常的程序，你會被軍法部門傳喚，並且關上幾天禁閉。情況嚴重的，可能還會挨上一頓鞭子。就算你能證明這東西不是你的，『縱容部下，管教不嚴』的罪名也總會有的。」

「你這是栽贓陷害。」

看著那包尚未提純為晶體顆粒的海洛因，趙毅淡淡地搖了搖頭。

「答對了！不愧是AG64的守備司令官，智商和反應程度都很敏捷。呵呵！不過，就算你知道，又能怎麼樣？」

楊威的面色忽然變得猙獰起來：「我可是執法軍官，有權力對你的艦隊進行全面搜查。認命吧——」

「我們之間，有那麼大仇嗎？」

對於這一點，趙毅一直想不明白。

「你得到了太多不應該的東西——」

楊威一字一頓地獰聲恨道：「你不過是個從墓地裡走出來的活鬼，有什麼資格和我爭？整編八十一師早已不存在，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現在已經是一名戰艦指揮官。你以為我願意呆在憲兵隊裡每天走來走去的嗎？我是在等你，等你落到我手裡的機會。我要讓你生不如死，讓你脫下這身軍裝，永遠滾回那該死的廢棄礦山去撿垃圾……哈哈哈哈！你不是很聰明嗎？現在就可以選擇，要麼呆在船上哪兒也別去，要麼離開港口讓我上船檢查。嘿嘿！你不是和周以銘那個老東西關係很不錯嗎？那就讓他來看看——自己的手下愛將，他一直包庇籠絡的人，居然會是一個骯髒卑鄙的藏毒者。」

「勸你一句，最好不要這麼做。對你沒好處的。」

趙毅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話。轉身跳上旁邊的懸浮車，朝著要塞司令部的方向疾馳而去。只留下一臉愕然且尚未回過神來的楊威站在原地，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

第一百五八節 贓物

「媽的，你以為老子真的整不死你嗎？」

良久，臉上一陣抽動的楊威，這才狠狠地咬了咬牙，朝著身後的憲兵歇斯底里地吼道：「所有人上艦，給我仔細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把所有該找的東西都給我全部找出來——」

……

要塞區，司令辦公室。

「你說什麼？查獲了聯邦銀行被劫走的黃金？這是真的嗎？」

聽到消息的一剎那，周以銘用力撐住桌子猛地站了起來。他的眼睛瞪得溜圓，魁梧的身體也因為太過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是的，將軍。」

趙毅雙腳並立，身子站得陡直，以最標準的軍人腔調回答道：「一名在戰鬥中被俘的沙盜，向我透露了這個消息。按照他提供的情報，我集中了所有能夠動用的戰艦，在DJ59號宙域發現了滿載黃金的運輸船。據戰後的俘虜供認，他們都是行政星上的被改造者。由於生活無著並且對聯邦政府不滿，這才洗劫了聯邦星際銀行的運金船。」

「那些黃金現在哪裡？」

相比之下，周以銘顯然更為關心這個問題。

「已經隨船全部運抵『蒼天之怒』。目前正在宇宙港等待指令。」

周以銘連一秒鐘也沒有耽誤。他點開辦公桌上的通訊屏幕命令道：「通知駐留在要塞區的星際銀行相關人員，以最快的速度立刻趕到軍用宇宙港。另外，派出第六警衛團，把港口周邊全面封鎖。召回所有巡邏艦隊，在指定區域上空形成防護網。絕對不能讓這批黃金再出半點紕漏。」

趙毅絲毫沒有提及楊威和他手下的憲兵搜查隊。他相信對方肯定會找到艦上運載的黃金。那是一個天然的陷阱，一旦觸動，爆發出來的威力，將是巨大而驚人的。

……

宇宙港，K六十七號重型運輸艦。

「都他媽給我快點兒，把這扇門給我打開——」

神色興奮的楊威，拎著一把大口徑能量槍站在通往主艙的閘門前，朝著手下一干憲兵大聲喝斥著。

他很意外，兩艘運輸艦的貨艙主閘上，都加設了專人使用的基因密鎖。也就是說，除了趙天，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以正常的方式打開這兩扇大門。

毫無疑問，他肯定是在船上藏了某種不為人知的東西。

想到這一點，楊威臉上的神情也隨之變得激動起來。按照他的猜測，如果不是見不得光的違禁品，根本沒有必要守護得如此嚴密。如果拿捏實在，加上自己從船上「搜」出來的這包毒品，足以讓這個該死的平民，在軍事監獄裡渡過下半生。

對楊威而言，栽贓陷害這種事情稀鬆平常。趙毅和叔父楊書臣之間的矛盾其實已經半公開化。如果不是AG64號星球遠離聯邦行政執行區，楊威至少有上百種方法給趙毅帶來更大的麻煩。誣陷，僅僅只是其中最簡單，也最常用的一種。就算沒能給對手造成實際傷害，多少也可以讓他有種憤怒淤積卻無法釋放的感覺。

反正，對所有降落飛船進行稽查，本來就是軍法處的職責。只要願意，楊威可以在目標船艙裡找到任何東西。即便事後對方有能力翻盤，自己最多就是用最輕蔑的口氣，告訴他「抱歉」兩個字。

「動作快一點兒。用激光切割，用鑽頭鋸角，實在不行，就用炸藥。總之，一定要把門給我打開——」

很快，威力巨大的強化炸藥已經捆綁完畢。只是不知為什麼，即將按下引爆鍵的那一瞬間，楊威忽然覺得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

貨艙裡裝載的究竟是什麼呢？

短暫的疑惑，瞬間已經被強烈的報復心所取代。帶著想要把仇人生吞活剝的狂熱，楊威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狠狠按下了手中的控制器。

「轟——」

沉悶的爆炸聲中，厚重的鋼閘應聲倒下。就在楊威帶著一干憲兵滿面興奮地衝進貨艙的時候，他也被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徹底驚呆。

黃金，無數塊巴掌大小，標準一公斤重的澄黃色金塊，整齊地碼放在空曠的艙室間。它們的數量是那麼多，彷彿一座人為堆積起來的金山，壓得所有觀者幾乎透不過氣，甚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隊長，這些……都屬於違禁品。」

一名帶著士官臂章的憲兵走上前來，湊近目瞪口呆的楊威小聲說道：「數量實在太過龐大，是否要請求支援？」

支援？

支援個屁！

楊威下意識地抽了抽嘴角，原本興奮的臉上，也逐漸被恐懼和震驚所佔據。

不用說，另外一艘運輸艦貨艙裡運載的，肯定也是同樣的黃金。軍事港口不比普通的宇宙港，再大膽的匪賊，也不可能堂而皇之開著滿載金塊的飛船在這裡降落。這些東西出現在軍用艦隻裡，只能說明一種情況——它們都是在軍內有記錄的重要貨物。

聯繫前段時間剛剛發生的銀行運金船被劫案，就算不用腦子想，楊威也能明白二者之間的關係。

他忽然有些明白，趙毅為什麼明知自己會下手，卻毫不在意，還要故意離開戰艦的原因。

這傢伙根本就是有恃無恐——除了最高軍管部門和聯邦銀行，任何人敢碰這些東西，就和搶劫沒什麼區別。

想到這裡，楊威只覺得渾身一陣冰冷，雙手也在不住地發抖。儘管一再強做鎮定，也無法掩蓋其內心的畏懼和驚慌。

他下意識地捏著衣服口袋裡拿包準備好的白色粉末，惶恐而茫然。

就在這時，艙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隨著一陣鞋底與地面摩擦的響動，以周以銘為首的一群人，也快步走進了硝煙尚未散盡的貨艙。

「這是怎麼回事？」

望著被炸得完全翻倒的鋼閘，周以銘緊繃的面皮上，頓時顯出幾分凶狠的厲色。

「報，報告。第三十一憲兵小隊正在進行例行檢查。」

楊威硬著頭皮走上前來，舉起右手行了個禮。

「檢查？」

周以銘瞇起雙眼，冷冷地睨視著他：「怎麼，你不知道這艘運輸艦是隸屬於誰管轄嗎？」

「……知道。」

楊威心懷鬼胎地點了點頭。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後背已經濕透，衣服緊貼著皮膚，束縛，難受。

「既然知道，那麼你是根據哪一條軍令，在軍法部門沒有批准的情況下，對戰艦擅自進行檢查？」

「是，是軍事管制條令，第，第三條，第二十七例。」

楊威擦了把額前滲出的冷汗，結結巴巴地說道。

「第三條，第二十七例？」

周以銘背起雙手，淡淡地說道：「任何入港停靠的艦船，都必須接受檢查。就是這條嗎？哼哼！憲兵部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權力，連現役軍官的座艦也能沒有證據就隨便搜查？你要搞清楚，這裡是要塞星球，不是第四艦隊的私有領地……你知道濫用職權，肆意構陷同僚會有什麼樣的罪名嗎？」

不等對方回答，他已經向前揮了揮手。幾名尾隨其後的警衛猛然撲了上去，把張口結舌的楊威當場摁住，反別雙手架到了將軍面前。

「卡嚓——」

周以銘摸出腰間的佩槍，用力拉上槍拴。把粗大的槍管用力頂上楊威的腦門，湊近他的耳旁，厲聲喝道：「別以為有楊書臣在就可以肆意妄為，我一樣可以隨便找個借口斃了你。就你這麼個半大娃娃還敢在我面前做手腳，簡直就是活得不耐煩了。殺你，比殺頭豬還要簡單——」

說著，將軍輪起槍柄，朝著他的面頰上重重一砸，轉身對警衛命令道：「把他帶走。繳械後直接關禁閉室。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將其釋放。」

這一擊的力量很大，楊威的兩顆牙齒被當場砸爛。鮮紅的液體從口唇間慢慢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皇冠形狀的暗色圖案。

「爭強好勝，卻又沒有任何實力的廢物——」

冷冷的扔下這句話，面沉如水的周以銘帶著一干人等，大步走進了貨艙。

……

「沒錯！這的確是那批被劫走的黃金——」

一個身材高挑，穿一套淺灰色制服，胸前戴著聯邦星際銀行徽記和「主管」字樣的中年女人，從地上吃力地撿起一塊金磚，湊近眼前細細查看片刻後，肯定地點了點頭：「每一塊黃金都有固定的編號和烙印，錯不了。」

話一出口，旁邊幾名精神高度緊張的銀行職員和軍方將領也明顯鬆了口氣。為了這批被劫持的黃金，整個軍部已經人人自危。畢竟，護航艦隊是由軍方提供，無論造成意外的原因如何，軍方都脫不了干係。

能夠重新找回這些黃金，也就意味著危機被徹底化解。一道道望向趙毅的目光裡，也同時充滿了感激和謝意。

「先別忙著下結論——」

老成持重的周以銘臉上雖然也平緩了許多，卻並未忘記最基本的相關條例：「馬上點驗黃金的數量，是否有損壞、缺失和遺漏。同時對金塊的含量進行技術鑒定，必須做到與失物百分之百的吻合。」

校驗是一項繁雜的工作。四十八小時後，技術部門終於完成了鑒定報告。同時，由於軍令總部也發來的命令——要求趙毅與查獲的黃金一起返回首都星，接受相關的獎勵。

……

希望之光。

這是一顆無比龐大的星球。

超過一百三十七萬公里的球心直徑，使整個星球的地表面積達到了五萬八千億平方公里的天文數字。

這是人類離開地球，進入宇宙開始大殖民時代後，繁榮程度最高的星球。也是人類在獲得越來越多居住星的同時，被所有勢力共同認可的核心星球。無論產能、人口、科技、文化等各個方面，「希望之光」均遠遠超過任何一顆行政主星。它就是人類文明的延續象徵，也是所有人類心目中的精神寄托。

遺憾的是，和歷史上所有盛極一時的王朝一樣，在戰爭平息，繁榮達到頂點的時候，人類血液裡流淌的懶惰和傲慢，也彷彿潘多拉魔盒中釋放的惡靈，逐漸佔據了星球的每一個角落。人類不再像自己的祖先一樣，以開闢疆土和辛勤工作為榮。而是開始互相比拚財富，追求世俗的樂趣。在萎糜奢侈的生活中，像肥圓白膩的蛆蟲般，在腐爛的剩肉裡鑽拱尋找著骯髒的快感。

在宇宙目前已知的智慧型生物當中，生產力最為強大的就是人類。然而，最喜歡追求享受，也最容易墮落的，也正是人類。雖然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知道，和平不會長久，戰爭終將來臨。然而，還是貪婪地享受著這短暫的和平。希望之光，這個新人類的首都星球上的畸型繁榮，充分見證著新人類近乎墮落的奢華。

但是不管怎麼樣，它畢竟是人類所有星球的首都，也是整個人類聯邦的最高權力機構所在地。

……

軍令總部，是一幢用黑色花崗岩和大理石相互嵌構而起，外觀雄偉的巨型建築。除了冰冷的石柱和肅穆幽深的走廊，這裡最吸引人的東西，莫過於樓前廣場上那尊用青銅鑄成的天使屠龍雕像。

「趙毅，軍人編號XD112154，公民編號GS5568204。原為木衛六號第二星域艦隊所屬陸戰部隊整編八十一師軍官。後轉入『蒼天之怒』要塞區AG64號行星，擔任區域守備官一職，軍銜上校。鑒於在宇宙歷3558年六月的星際銀行黃金被劫案件中表現卓著，經最高聯席會議審核，並通過三分之二以上贊成票，現決定——特別擢升軍銜一級，榮任地球聯邦軍准將銜。」

聯合軍參謀總長法肯上將，是一個頭髮半禿，年紀約莫百歲上下的老者。臉上似乎永遠帶著微笑的他，看上去和那些故作嚴肅，神情冰冷的職業軍人截然不同。得益於此，由他支持授銜儀式，也少了很多令人難受的壓抑感。除了必要的莊重和嚴肅，這名外表詳和的老將軍在趙毅看來，就和小孩子喜歡的糖果店老闆沒什麼兩樣。

「祝賀你，我的孩子。」

法肯上將張開滿是皺紋的粗糙大手，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二十一歲的准將，如果不是親自看過你的履歷表和各項戰鬥記錄，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一個這麼年輕的小娃娃，居然能夠成為地球聯邦的一名將軍。」

這可不是暗含嘲諷的譏笑。

趙毅可以聽出，老將軍話裡絲毫沒有這方面的成分。除了欣慰和驚訝，更多的還是欣賞和愉悅。

從上校到准將，雖然僅只相隔一個級別。可是這兩種軍銜所代表的意義截然不同。前者永遠也無法擺脫「軍官」這個詞的涵蓋範圍，而後者卻能以「將軍」這種獨特的尊稱，成為所有軍人夢寐以求的耀眼光環。

「按照慣例，所有獲得初次晉陞的將軍，都可以在不超過職權的範圍內，提出一個合理的要求。那麼，你想得到些什麼呢？」

上將的話，讓趙毅多少感到有些意外。略一思索，他把雙腳重重一頓，認真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認養一批兒童福利院的孩子，並且，得到一批從行政星球上直接轉撥過來的工業平民。」

話一出口，法肯上將只覺得一陣驚訝。

「哦？能說說你的理由嗎？」

「您知道，我所在守備區，是一顆資源貧瘠的星球。除了能夠自產少量的食物和裝備，幾乎所有生活必需品都要從行政星球進行補充。尤為困難的是，由於星球所在區域極度危險，根本沒有任何公民在那裡進行墾殖，就算是採集資源的工業平民，也因為飢餓大量死亡。如此一來，徵召兵員就成了目前最大的難題。所以，如果能夠得到一批平民對該星球進行補充，這顆星球的開發和利用狀況，也能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

「看不出，你倒是個很有戰略眼光的人。」

法肯上將輕點了點頭。在他看來，趙毅的要求其實相當於兩個。只不過，他利用平民和福利院的等同關係，把它們有序地連接在一起。正常情況下，為了確保資源的收集和機械的使用率，每隔一段時間，聯邦人口普查總署都會對所有星球的工業平民進行補充。乾星雖然位置偏遠，卻也是正常的平民採集地之一。提前向那裡補充一批平民，倒也合乎情理。

「好吧！具體補充的數量，下午就可以給你答覆。至於福利院兒童的收養問題，軍令部可以為你開出完整的介紹證明。你只需要到當地所在的福利機構進行申請便可。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你的要求比較特殊，也不佔用任何軍內資源，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得逞了……記住，下不為例。」

第一百五九節 孤兒

老將軍的笑語，使得趙毅面色微微一紅。他當然明白自己的取巧手段已被對方看穿。不過，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剛剛提出並且得到滿足的兩個條件，究竟能夠帶來多麼豐厚的報酬。

以上周從基地傳來的數據為準：目前在新明斯克周邊地區完成安置的平民數量，已經超過了整整五百萬。經過洗腦，進入卡昂、克裡卡森、曼克斯、納堅和博各洛五座城市的移居平民，也各自達到了二十萬人的規模。加上經過挑選，正在基地進行各種訓練的准軍事人員，以及駐紮在各大城市的鐵衛軍，還有外派到太空劉楓的「斷天海盜團」，一線武裝部隊和後備役人員總數已經超過上千萬。

帝福尼等人帶領的部隊，在AG64已經全面展開，歷次戰鬥俘虜和投誠人員數字，也達到六百萬之巨。可是，以整個星球來看，被趙毅實際控制的人員群體依然太少，甚至僅僅只是移民星球較為繁華城市的居民數量。

觀光區的收入日趨穩定，在產能全開的情況下，基地內部的食品加工廠能同時滿足五億人的日常需要。高等級的資源採集站也源源不斷生產出「依波拉」植物分泌的膠塊和經過濃縮壓制後的固體能源……一句話，趙毅擁有的各種資源，完全養活更多的人。可是，他卻沒有辦法這樣做。

原因很簡單——AG64號星球上可供「利用」的工業平民，幾乎已經被他搜刮一空。在提供足夠食物的誘惑面前，飢餓的平民根本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如果人口普查總署的官員們到AG64的沙漠裡跑上一圈，肯定會驚訝地發現：除了一個個佈滿灰塵殘破不堪的小型基地，偌大的星球上，連一個平民的影子也看不見。

沒有人口，星球的發展將變得極其緩慢。甚至，徹底停頓。

自然生育，至少需要十五至二十年的週期。時間，顯然不站在趙毅這邊。

早在兩個月前，他就已經命令手下劉楓艦隊開始尋找新的殖民星球。並且把能夠找到的平民全部裝船運回AG64。然而，這樣做的效果並不明顯。三周過去了，各艦隊帶回的平民總數，也僅僅只有四萬名左右。

聯邦政府控制下的工業平民，大多分散在行政區域內的各個星球和外向敵對勢力的遙遠資源星。AG64由於位置特殊，這才擁有了大量被放逐的平民。儘管如此，人口總署向這一地區補充平民的記錄，至少也在六年以前。至於昆泰沙等星球上原有的平民，早已在海盜和當地黑幫的裹協和熏陶下，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罪犯。

就目前而言，他不可能把手伸向其它礦石星球。除了向行政星要人，趙毅實在找不到更加有效的辦法。

可是，人口普查總署不會白白答應自己的要求。儘管平民數量龐大，儘管在上層統治者看來，他們都是被社會遺棄的人形垃圾，儘管養活他們需要耗費大量的食品……但他們畢竟是人，是能夠為政府貢獻出光和熱的金字塔最底層成員。正常情況下，一千萬工業平民每天採集的資源，至少能夠給政府帶來五百萬聯邦通用貨幣的利潤。而AG64……從幾年前趙毅擔任守備官一職後，就再也沒有過相關資源的收集信息。白白把人扔到一顆沒有出產的星球上，普查總署的官員就算是白癡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半年來，趙毅一直向人口普查總署提出申請。並且用大量「證據」表明，AG64號行星地區的工業平民，超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因為戰亂和飢餓死亡。在這顆沒有公民的星球上，他幾乎是獨自一人和卑鄙邪惡的黑幫集團壞份子做殊死的鬥爭。如果再得不到足夠的人口支援，他實在無法支撐下去。

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工作而已。可是無論他的申請多麼催人淚下，把守備區情況說得多麼慘不忍睹，普查總署的回復千篇一律都是——「正在考慮、研究、商討，待定。」

如果可能，他真的很想把這些高高在上，素餐屍位的傢伙全部拖出來痛打一頓。

當然，僅僅只是說說而已……

趙毅做夢也沒有想到，軍銜晉陞居然能夠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幾小時後，當一名年輕的少尉副官，把一疊簽有最高軍事聯席會議主席名字，並且蓋有軍令總部特殊印章的文件遞交到他手上的時候。他只覺得雙眼頓時瞪得斗大，胸膛裡那顆素來冷靜穩重的心臟，也在激素的突然作用下，劇烈無比地狂跳起來。

這可不是普通的文件，而是由軍部下發的平民補充人員調撥單。

資源是不可或缺的戰略資源。同樣的道理，失去基本人身自由，沒有任何權利保障，只能通過採集資源賴以生存的工業平民，也屬於軍部管轄的可用資源之一。雖然從行政角度來看，人口普查總署是所有平民的直管部門，卻也必須服從來自軍部的命令。

調撥單上的說明非常清楚——AG64屬於軍部重點培養的A類守備星球。為了有助於該星球發展多種經濟，擺脫落後貧困的局面，努力改善人民生活，共同創建文明和諧小康社會，早日達到多個現代化水平等等……特批准向該地區補充工業平民XXX名。

前面基本上屬於廢話，關鍵的只有最後一句。尤其是被括號所佔據的空白位置。

望著手上的調撥單，趙毅只覺得喉嚨一陣發乾。甚至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空白……也就是說，這是一張沒有簽署具體數量的人員調撥單。就好像一張沒有限額的支票，需要多少，在空白的位置自己填上就是。

而且，這樣的單子不僅只有一張，而是厚厚一摞，足有十張整。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覺得腦袋一陣發暈。他連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重新把激動的情緒再次調整過來。

顯然，法肯上將賣給自己一個天大人情。

當然，他並不知道，這種沒有規定數量的單子，對於AG64來說將會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個巨大的寶藏。軍令總部和聯邦政府根本沒有意識到平民所具備的作用。他們只是將其當作最貧窮的奴隸對待。除了採集能源，平民根本無法為聯邦增添任何財富。而且，高達數千億的龐大數字，也使管轄平民的各個部門絲毫不會關心他們的生死。

反正，人類的人口基數龐大無比。每天都有無數的破產者和失業者成為平民中的一員。

反正，平民都屬於社會的不安定因素。死得越多，暴力抗法的事情就越少。

反正，平民就和「廢物」一樣，在人口網絡詞語中，有著完全相同的意義。

除了趙毅，沒人意識到平民所具備的價值。這些被當作牲畜一樣隨意圈養的人，將成為他狂熱的擁護者。

平靜了一下內心的躁動，趙毅從身邊的公文包裡取出鋼筆，用顫抖的手，在第一張調撥單的括號空白位置上，認真地寫下了「三千萬」的數字。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一周內，人口普查總署將向AG64號行星投放三千萬平民，以補充那些已經成為新明斯克和周邊城市居民留下的空額。

趙毅很想一次性填上幾億或者十幾億的龐大數字。但他知道，這種事情當作玩笑想想還可以，如果真的這麼做，肯定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

就目前而言，即便是在機械使用率最高的星球，工業平民的數量也沒有超過六千萬。一次性投入太多，勢必會造成居住面積擁擠，平民相互之間的聯絡也會越發頻繁。搶劫、鬥毆、結黨、暴亂等事件的發生機率也大為增加。最好的方法，就是按照各星球的具體面積和礦量的多少，適當進行安排。

三千萬，這還是自己以平民為軍方招募者，鞏固守備區統治的前提。數量再多，將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一旦因小失大把所有的秘密全部暴露出來，那就實在得不償失。

趙毅是一個辦事寧穩勿險的人。況且，三千萬平民，足夠殖民基地消耗相當一段時間。如果能夠把這些人全部吞下變成自己的勢力，全面控制AG64，也會變得輕而易舉。

……

無論在哪個時代，兒童福利院都是大門裝修最豪華，最能體現幸福感，永遠以明快色澤為基調，到處都洋溢著幸福快樂微笑的地方。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當身穿嶄新准將制服的趙毅，在十數名全副武裝鐵衛軍的陪同下，大步走進「希望之光第一兒童福利院」的時候，收到通知並且等候多時的院長等人，已經在院內的小廣場上排列成兩行不甚整齊的隊伍，帶著敷衍多過真心的笑容，用比對待親爹還要過分的奉承，頓時密密麻麻的圍了上來。

原因很簡單——據可靠消息，這名剛剛獲得晉陞的准將大人，要從福利院中挑選相當數量的孩童成為守備區的補充人員。對於院長和訓導主任等院方的實力人物來說，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福利院的兒童，來源不外乎幾個方面。

各種不同問題的棄嬰。

破產及失業者的家庭成員。

非正常狀況懷孕的產物，以及人工授精的實驗品，都可以歸屬在這一範疇。

所有行政星期上的每一個城市，都有兩到三所福利院。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把這些孩子養至成年後，看其發展狀態，分別輸送進社會的各個需要部門。

在聯邦的《行星日報》上經常能夠看到——《昔日棄兒，今日成為社會棟樑》、《悲情父母的私生子，變身公司金領》之類的顯著標題。其內容，不外乎是某青年經過福利院的教育，成為社會精英，月收入過萬，得到公司老闆垂青，不惜把嬌滴滴的漂亮女兒下嫁，招為東床快婿，一家人其樂融融，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等等。

這些文章到也並非做偽。只是，單就其發揮的效應來看，作秀的成份，遠遠大於事實。

按照聯邦法律，福利院由議會單獨撥款，必須對所有入院者進行最基本的系統性教育。在負責孩童們正常生活的前提前，還要完成一系列相關的職業訓練。其中的成績突出者獲得認可後，能夠轉籍成為公民，躋身於正常的人類社會之中。

但是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少。由於經費和人員等限制，福利院只能提供最簡單的初步教育。那些在成年考試中成績優異，被上層看中的特殊兒童，都屬於智力發育較強，智商遠遠高於正常人的特例。按照生物學家的觀點，這樣的智力超常者在人群中出現的機率，還不到百萬分之一。

根據宇宙歷3557年人口普查總署公佈的相關資料，整個人類聯邦福利院的在冊孩童數量，已經超過了一千五百億。在他們當中，百分之五的人有天生殘疾，百分之七點六八的人有各種不同類型的疾病。而那些剩下的正常人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有心理缺陷或者溝通障礙。

趙毅的少年時代在S12渡過，儲存在電腦裡各種關於人類社會的資料，是他賴以打發時間的唯一玩具。因此，他很清楚，這種所謂的「兒童福利機構」，究竟在人類社會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閣下，這邊請——」

望著面無表情且一言不發的他，身穿做工考究黑色西服和白色襯衫，肥滾得如同企鵝般的院長，在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比菊花還要燦爛的笑容，半彎著腰，把趙毅迎進了一間約莫名五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間。

走近敞開的房門，撲鼻而來的一股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兒，其間還混雜著石灰與福爾馬林組合在一起的酸嗆。令人噁心反胃，幾欲做嘔。

房間裡靠牆擺放著兩架高高的組合床。除了中間一張銹漬斑斑的鐵皮桌子外，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就是這麼一個狹窄的房間，卻足足容納了十六個八、九歲大的孩子。他們穿著一套用機制材料製成，做工粗糙的灰色罩衫，腳下踩著一雙厚膠皮墊低的黑色大頭鞋子，分成兩排圍站在床邊，用略帶好奇且充滿膽怯和冰冷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走進房間的每一個人。

也許是因為經常見不到太陽的關係吧！這些孩子的皮膚有種病態的蒼白，其間還混雜著非正常狀態下的泛黃。他們很瘦，雖然沒有達到營養不良的程度，可是從空蕩蕩的罩袍下，卻總能看到那一雙雙如同枯柴般的腿腳。

不知為什麼，趙天忽然覺得有些感慨。他想起了黑暗深黝的S12基地。從這些孩子的身上，完全可以找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唯一不同的，自己那個時候很幸福。雖然同樣沒有父母，卻能夠被很多人關心，愛護。

「去餐廳看看吧！」

倒不是趙毅突發奇想。而是這個時候正好是吃飯的鐘點。他很想知道，十多年過去了，福利院的伙食是否還和自己在電腦資料看到過的一樣？

或者，有所區別？

飯堂的面積很大。超過五百平面的大廳裡，一張張厚重而結構簡單的桌椅成排擺放著。在面色冷厲的管理員帶領下，一隊隊年齡不一的孩童，從大門順序走進。他們分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稚嫩的臉上不苟言笑，刻板得活像一個個用血肉造出來的機械人。

吃的東西非常簡單。一塊用膠質合成的硬麵包，一碗用鹽和清水煮成，其中添加了藥物和配料，透明得可以看見碗底的維生素湯。

趙毅走近餐桌，隨手端起一個孩子的湯碗嘗了嘗。淡淡的，有股鹽花溶出的鹹腥，還有維生素藥劑那種特有的潲水味兒。喝起來，就像是隔夜變質的餿湯。

這味道他很熟悉——剛到在新明斯克市的時候，這種難以下嚥的湯，是所有工業平民賴以為生的東西。

望著這些面帶興奮，狼吞虎嚥粗劣食物的孩童，望著那一張張高高鼓凸，拚命咀嚼乾硬麵包渣的稚嫩小臉，一種莫名的傷感，也在感染佔據著趙毅的情緒。

整個福利院的孩子都靠這些食物渡日。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各種藥物的添加，使得進食變成一件異常簡單的事情。一管半固體狀態的營養液，其中所含有的營養物質足夠維持人體近一周的需要。這些藥物的價格非常低廉，也正因為如此，日常進餐也開始變得可有可無。為了節約成本，福利院供應的飲食往往只有一份簡單的例湯。像今天這樣能夠在餐桌上看到麵包的情況其實並不多。如果不是自己這個「大人物」的出現，必須要做足表面工作的話，恐怕這些孩子連午餐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合併到晚上才能喝到一點可憐的湯水。

第一百六十節 餐點

不缺乏營養，但是卻會感到生理上的飢餓。這就是福利院孩童的現狀。

不單是這一家，所有星球上的任何同類機構，都是如此。

至於教育，則要簡單得多。在全息場景的教室裡，電腦會根據孩童的年齡和生理發育情況，對其進行相關的資料模擬。讓他們在這種灌輸式的環境下，強行記住所有的信息。

AG64號行星上的居民大多都是青壯，那些相互結合在一起的人們，也開始誕下了屬於自己的嬰兒。可是，從年齡上來看，兩者中間卻有一個必須由兒童構成的斷層。雖然這種缺失可以通過平民的大量輸入來彌補，卻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在居住地長期生活者才有的歸屬感。

星球和國家一樣，必須在孩童階段就開始培育未來的人材。在這一點上，AG64和聯邦政府所做的舉動倒也差別不大。唯一不同的，前者會對兒童進行針對性培養。通過電腦化教育，培養成技工、戰士、科技研究員、工程師……而後者卻只會把所有福利院裡的孩子變成未來的工業平民。

不是聯邦政府苛刻沒有人情味兒。而是其整個社會結構已經形成固定的模式。在統治者看來，只有得到充分物質供應的公民家庭，誕生的孩子才會成為未來社會的成員。而那些破產者和喪失最基本生活保障的人，他們連自己都養不起，政府也不可能為他們的後代培育額外付出更多的錢。既然父母都是平民，那麼後代也同樣都是平民。如果想要徹底改變這種非人的命運，那就必須拿出足夠的實力。

聽起來確實很殘酷，但是卻沒人認為這有什麼過錯。尤其是在聯邦議會的上層人員中，這樣的觀點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

人類剛剛進入宇宙大移民時期的時候，就和海上遇難者流落到荒島上的情景沒什麼兩樣。

宇宙船裡雖然有相當數量的儲備食品，可是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全部吃光。在新的移民星球環境尚未探明，必須消耗大量能源重新製造類地生態的過程中，移民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猛獸、輻射、有毒的水源和土壤、無法適於呼吸的氣體……所有的一切，都是人類離開地球時曾經想到，卻又不敢相信的事實。雖然他們都很清楚：宇宙中想要找到和地球完全一樣適合居住星球的機率幾乎等於零，可是在潛意識裡，被迫離開家園的移民們，卻總會憧憬能夠找到一塊完美的新大陸。

根據聯邦信息庫宇宙歷3162年的解密資料顯示：大移民時代初期，在新星球上重建家園的人類，差一點兒就因為食物的問題徹底滅絕。

由於對環境的惡劣程度估計不足，宇宙船儲備的食物越來越少。為了能夠撐到新播種作物的成熟期，當時的移民們在聯合會議上達成共識——除了經過生物甄別，確認智商遠遠超出常人，並且有著敏捷思維能力的個體，所有十三歲以下的兒童，以及六十歲以上沒有科研能力的老人都必須全部殺死。只有這樣，才能省下足夠的糧食，維持必要的生物種群。

這是一個殘酷的決定。儘管人類歷史上曾經有過無數食用自己同類的先例，卻從未給人帶來過這樣的淒涼。那一晚，所有家庭都沉浸在悲傷和痛苦之中。儘管不捨自己的親人被殺，卻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他們很清楚——如果這部分人不死，所有的人類都會在收穫季節來臨前徹底滅亡。

在歷史的記載中，有一個被所有人熟知的名字。

林翔。

據說，這是一個年僅八歲，擁有古代亞洲血統的黃種男孩。和那些死去的人類不同，他的全部資料都被電腦永久留存，並且成為聯邦教育機構所有正式教科書中，必須列入考試項目課題。以其真人大小的全黃金塑像，也和所有聯邦英雄排列在一起，擺放在首都星上的國家紀念館中最顯赫的位置。

這個男孩和普通樣一樣無奇。但是他卻在那個時代，在即將被殺的那一刻，說過一句令所有成年人淒然淚下卻又羞愧無比的話。

「爸爸，媽媽，別難過。吃了我的肉，你們就能好好的活下去。明年的這個時候，幫我生個弟弟。記住，一定要讓他幸福。」

……

幾十萬被殺者，成就了今天的人類聯邦。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那些死去的人們，人類這一種族，早已不復存在。

也正因為如此，當人類社會的框架越來越龐大，人口數量突破萬億，控制區域闊達數十萬光年，佔有的殖民星球多達千餘的時候。聯邦政府這才頒布新的相關法令：把所有無業家庭誕生的孩童，全部轉入福利院統一管理。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這種條件極其嚴酷的環境裡，以優勝劣汰的方式，證明自己對社會應有的價值。

聯邦政府不養閒人，社會也不需要混吃等死的流浪漢。既然你無法為文明的進化貢獻自己的力量，那就以強制勞動的方式，以換取食物的等同代價，為社會提供必要的基本資源。而且這種強制的對象不僅僅是個人，而是涉及到整個家庭所有成員。一旦某個家庭被人口普查總署和財產保險機構評價為破產或者失業，並且在一年內沒有任何改觀效果。那麼無論是成年者或者孩童，都必須由政府監管，剝奪公民的一切權利後，列入平民的籍貫。

這是一種極其殘酷的措施。但是，卻非常有效。聯邦正是要以這種強制行為，促使每一個人都造就大量社會財富。公民就好像蜂巢裡的工蜂，忙碌採蜜供養蜂后般的政府運轉。懶惰的唯一下場，就是從這個集體中被永遠清除。因此，在所有聯邦公民看來，「平民」這兩個字，其意義就和懶惰、寄生、廢物等詞彙一樣，具有相同的含義。

在這種情況下，孩子也不能例外。他們所面臨的環境就和幾百年前一樣，對社會有用的精英可以成為公民，普通或者智力低下的則只能成為平民，在飢餓與繁重的勞動中，償還著父輩對政府所欠下的債務。

在官方的相關文件中，這些孩子有一個正式的統稱——「委育者」。

AG64和聯邦不同。那裡需要這一年齡階段的孩子。接受洗腦後的人們，完全可以杜絕怠惰者的出現。尤其是在以往經歷的對比下，他們會更加珍惜眼前來之不易的幸福。

……

「閣下，我們為您專門準備了豐盛的午餐。這邊請——」

這時，滿面堆笑的院長走上前來，諂媚地把身體彎曲到令人驚訝的程度。

趙毅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沿著眾人圍成的通道，逕直走出了飯堂。

福利院正西，有一幢別緻精巧的小樓。從外部來看，和其它建築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有走進其中，才能感受到完全用金錢鋪就的豪華與奢侈。

昂貴大理石砌成的門廊，精行打磨過石料鋪成的地板，手繪鑲嵌玻璃拼合的彩色窗戶，以及各種不同風格的鮮花和飾品，加上數量稀少的全橡木傢俱……所有的一切，購成了只有在夢幻童話中才能看到的古老歐式風格室置。

一張足以容納二十人以上的黑色長桌擺放在屋子中間，裝飾以雕刻花紋的真皮高背木椅，在屋頂漂亮的水晶燈下，反射出令人非常舒服的漆色光亮。純銀打造的餐具間，可以看清一個個滑稽變形的人像，昂貴的絲製餐帕靜靜地躺臥在一塵不然的白瓷盤裡，彷彿剛剛沐浴完畢，赤裸身體散發著淡淡幽香的少女，正等待著各自主人的光臨，在反覆的蹂躪與廝磨中，體現著自己應有的價值。

「請——」

院長的禮儀非常到位。他並沒有因為趙毅的冷淡而縮減了必要的各重恭維程序。畢竟，和不需要任何成為的奉承相比，散發著油墨清香的鈔票，更加具有驚人的誘惑力。

軍部下發的文件上已經明確表示——趙毅將從該福利院中，挑選足夠的孩童成為守備區的成員。對於福利院方的一干高層人員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了。

按照相關法律，任何公民均有權從福利院中領養孩童。但是，必須支付一定數額的金錢，以充作聯邦政府對該名兒童的培養費用和福利院應得的補償。

說是領養，其實和買賣沒有什麼區別。

在這個科技引領一切的時代，無性繁殖和試管嬰兒的普及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絕育家庭想要生養的願望輕易就能實現。只需要一千聯邦標準貨幣的手術費，以及夫妻雙方提供的新鮮精卵，遍佈所有星球的聯邦人口機構，就能在十個月內製造出屬於你自己的純血統嬰兒。

因此，領養這種事情，幾乎沒人接受。

當然，除了那些對兒童有著特殊需要的人例外。

從孩童當中挑選出有潛質的目標，對其進行歌舞、繪畫、禮儀等針對性的培養，同時輔以小幅度的整容和外觀修飾，成年後便可造就出相貌俊美的男女。由於是正常的人類，這種「培養品」的價格也極其昂貴。一般情況下，售價往往可以高達上百萬標準貨幣。尤其是那些發育良好的極品，甚至可以在拍賣會上賣出千萬的天價。這樣的投資雖說毫無道德可言，但是誰也無法否認，的確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不過，這樣的購買者畢竟是少數。在文明社會裡做出違法基本道德的舉動，同樣會受到來自輿論的譴責。再加上培養者自身條件和市場等多種因素的限制，此類交易的淘汰率幾乎說是萬里挑一。即便偶爾為之，福利院所能收穫的利潤也不過數萬星幣。對於對金錢有著貪婪佔有慾的院方而言，實在聊勝於無。

可是趙毅不同。

軍部的文件上說得很清楚——他並不是把這些孩子當作試驗品或者培養對像加以出售。而是成為守備區的必要人口補充。也就說，他所需要的孩童數量相當龐大。這可不是那種幾個、幾十個的小生意人，而是成千上萬的大買主。

按照政府的規定，所有兒童的領養費用均為一千聯邦標準貨幣。以千人計算，這單生意的交易額將在數百萬以上。如果他需要的數量更多，那麼所付出的鈔票……將以千萬為單位。

每當想到這裡，院長就覺得有種想要狂吞口水的衝動。

他調查過，這名剛剛獲得晉陞的准將，是聯邦軍中的新貴。不僅有軍方大佬的賞識，而且還因為破獲了聯邦銀行運金船被劫一案，更得到了高達數百億標準貨幣的巨額賞金。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錢包夠大，夠厚的大金主。

福利院中的孩童均來自聯邦人口普查總署的發配，政府也會按月付給每人最低生活保障金。院方所要做的，就是對這些孩子進行有效的管理。也就是說，這裡的每一個孩童，都是免費的無成本出售物。一旦有人購買，交易金完全可以落入管理方的腰包。

當然，法律肯定不允許這樣的卑鄙行為。按照相關規定——所有交易金都必須用於院方改善設施和環境。但是根本沒人會這樣做。所有福利院都在幹著買賣兒童的勾當。在管理方看來，與其把錢花在這些終究要成為平民的小賤種身上，不如包養幾個床技一流的漂亮妞，或者買幾幢有升值潛力的豪宅，換一輛最新型的名牌跑車……這比什麼都好得多。

基於這樣的原因，院方對此次接待的工作極其重視。甚至不惜代價排出了最高的規格。

……

隨著身穿號衣，手端銀盤的侍者從門口順序而入，豪華的餐桌上也擺滿了散發著誘惑香氣，令人垂涎欲滴的各色菜餚。

菊花肉絲、櫻果雙燴、雪參燉八珍、肉汁鮮酪羹……

「來來來！請慢用，這些都是本院廚師的精心之作。」

身材肥胖的院長，強忍著滾圓肚皮被桌面積壓的痛苦，帶著臉上扭曲的媚笑，慇勤地介紹著一道道精美的菜餚。臨了，還神秘地加上一句：「這些東西，在外面可是吃不到的。」

「哦？」

趙毅有些意外，剛剛舉起的筷子也慢慢放了下來。

在AG64擔任守備官的他很清楚，在飯桌上出現這句話的時候，往往意味著菜餚的材料來源不同尋常——人肉老闆金德貴旗下的「天香酒樓」，就是最好的例子。

果然不出所料，當胖乎乎的院長，夾著一塊色澤鮮艷的燉肉布過來的時候，也不忘得意地加了一句：「將軍，這可是還不滿一歲的嬰肉，味道極其鮮美爽嫩。只有當您這種大人物光臨的時候，我們才會用這類珍品來招待。」

嬰肉？

趙毅心中一顫，手中的筷子險些掉了下去。

他並非聖人，也明白人類在飢餓的時候，往往會做出違反正常道德底線的殘忍之舉。他也不想強迫他人改變固有的習性。可是，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單純為了獵奇而以同類來滿足口腹之慾，這種事情他實在下不了手。

何況，那盤中所盛的，還是剛從母體誕生不久，尚未滿週歲的嬰兒。

「這是用肝臟加黑椒做成的鐵板燒，非常爽口。」

「這是紅燜燒製的嬰兒手腕，不僅脆嫩，而且口感一流。」

「哦！還有這個，您一定要嘗嘗。這是加了松露爆炒的腎腰。由於嬰兒的身體很小，腰子也不過手指那麼大，湊齊這麼一盤，廚師可是用了足足五十多具最新鮮材料。呵呵！如果外賣的話，這盤菜完全可以標上一個很高的價格。」

就在院長慇勤介紹的時候，兩名侍應也抬著一隻巨大的餐盤走了進來。當直徑米許的餐蓋被掀起，露出裡面盛裝菜品的時候，圍坐在餐桌邊的人們也紛紛爆出陣陣驚訝的呼聲。

趙毅則倒吸了一口冷氣。臉上的神情也微微有些動容。

一個約莫六歲左右的孩子，雙手背縛在身後，雙膝跪倒仰面朝天屈身在餐盤中央。數根用翠綠蘆筍為材料製成的配菜圍在旁邊，支撐著其身體保持現有的形狀。周圍還附上了一圈鮮紅的胡蘿蔔、黃色的蛋皮、青色的甘藍葉子作為點綴。

孩子已經被烤熟。渾身一片焦黃的他，背部緊繃的皮膚已經出現了道道脆化的裂紋。熔化的濃亮油珠順著縫隙慢慢淌下，粉紅色肉塊從裂口兩邊翻捲出來，幾片作為配料的姜、蒜，邊緣已經被燒得碳黑，緊貼在大腿的表面，用刺鼻的香氣，努力沖淡著肉塊散發出來的淡淡鹹腥。

趙毅注意到，就在孩子兩腿間的部位，還凝著一塊被烤至微黑的肉團。那是男性最顯著的生理特徵。

第一百六一節 離開

「閣下，請嘗一嘗，這是本院招待最尊貴客人的極品菜餚——烤全人。呵呵！這道菜製作起來非常困難。材料更要選用考究。而且，其中還有一個關鍵因素。那就是不能選用女孩。她們天生有一層皮下脂肪，肉質也要鬆軟得多。而男孩烤成的熟肉，則緊密並帶有相當的口感，很有嚼頭。」

用餐刀從男孩肩上切下一塊，放進在趙毅面前的餐盤後。院長也迫不及待地割下腿部最肥厚的嫩肉塞進嘴裡。一邊大口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介紹著。濃黃的油脂從其嘴角慢慢溢出。看上去，根本就是一頭以人為食，卻又披著人類皮膚的異形獸。

望著餐桌上大快朵頤的眾人，趙毅強忍住胃部翻騰帶來的噁心，端起擺在面前的紅酒灌了一大口。這才長長地呼了口氣，帶著勉強的微笑道：「我想，是否應該談談我們之間的交易？」

聽到這裡，從烤人上剛剛撕下一塊頸肉的院長，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東西，連同餐桌上所有人一起，聚精會神地豎起了自己的耳朵。

「不知閣下您準備從我這裡領養多少人呢？」

「整個福利院，總共有多少孩子？」

聽到這句話，院長下意識地抽了抽臉上的肌肉。內心一片狂喜的他，連忙端起手邊的冰水喝了一口，又伸出粘膩的舌頭舔了舔肥厚的嘴唇，顫聲道：「您的意思是，全部的數字？」

趙毅把坐向轉了轉，讓視線避開餐桌中央已經被撕得七零八落，露出頭骨和肩胛的男孩後。這才淡淡地點了點頭。

「本院共有二十一萬三千七百零九名委育者。其中男女比例為一比一點四，其中以十四歲至十歲階段的少年為主。年齡最小的，也在六歲以上。」

說話的，是福利院的主計師。

「很好！二十一萬多人。」

趙毅飛快地在腦子裡計算了一下，這才把目光重新轉向桌子的另外一邊：「那麼，全部的領養金，應該是多少？」

話一出口，在座的院方人員，無比驚訝地齊齊發出「嘶嘶」的吸氣聲。

他們早已料到這是一個錢包厚實的大客戶。卻從未想像到，對方的胃口居然這麼大，一次性便要買走所有的孩童。

「兩億一千三百七十萬零九千聯邦標準貨幣。」主計師的反應很快。

「呵呵！能打個折扣嗎？」

趙毅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打折？這個……」主計師訥訥著，不再說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主座上的院長。

「這不太好辦啊！」

面帶愁色的院長使勁兒搓了搓手：「按照聯邦法律，所有領養人必須繳納足夠的費用，才能……」

「別跟我談什麼見鬼的法律，那不過是塗抹在書本字裡行間的一坨屎——」

趙毅冷哼一聲：「你應該接到了軍部下發的相關文件。這些委育者都是軍方要求的補充人員。換句話說，我完全可以用徵召的名義，把他們全部納入軍人的編制。」

話音剛落，所有院方的人全部急了起來。

他們很清楚，這番話雖然恐嚇的意味居多，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如果軍方執意堅持，聯邦政府完全可能把整個福利院納入軍方的管理系統。如此一來，對自己根本沒有半點好處。

「別急，別急。有事好商量！」

滿頭大汗的院長抓起桌上的餐帕，來回擦了擦臉，陪笑道：「標準費用的領養金，那當然是對普通人而言。呵呵！至於將軍閣下您這種人物，我們一定會給出您最滿意的價格。」

「這還像句人話。」

趙毅收起臉上的冷色：「說吧！具體多少？」

「嗯！那個……咱們就刨掉了零頭，兩億一千萬，如何？」院長試探道。

趙毅笑而不答。

「……兩億？」

院長繼續縮減著數字。

「要不，一億九千萬？」

看他沒有反應，院長狠了狠心，咬牙道。

「那麼，一億八？實在不能再少了。」

院長的胖臉上滿是肉疼。

時候差不多了，趙毅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我這個人乾脆。一口價，一億五千萬星際通用貨幣。如果可以，我現在就可以劃帳。」

「啊？」

院長的面色頓時一片煞白：「這個，這個也太……」

「如果不行，那我就不要了。」

趙毅微笑著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注意，一個也不要。」

院長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趙天這話，恰恰點中了他的死穴。

多賺一點，是所有正常人的心理。可是如果為了多賺一點，導致對方拂袖而去買賣泡湯，就實在得不償失。

福利院的孩子均來自於人口普查署，作為執行機構，院方不用花一分錢就能得到他們。按照相關法律，所有「委育者」都必須進入福利院。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從普查署從中截留。即便是軍方也不行。

這相當於無本生意。賣掉院裡所有的兒童，重新再接受一批，錢和人都有了。

想到這裡，打定主意的院長深深地吸了口氣，用試探性的口氣說道：「嗯！如果閣下一定堅持這個價錢，那麼請允許我加上一點點籌碼……三億聯邦標準貨幣，您可以從這裡帶走四十萬名委育者。」

「四十萬？」

趙毅有些驚訝：「這裡所有的委育人員，不是只有二十萬嗎？怎麼……」

「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從其它福利院負責聯繫。」

院長陪著笑，耐心地解釋道：「不要說是四十萬，就算是四百萬，也能幫您湊齊。嘿嘿嘿嘿！當然，前提是——必須有足夠的錢。」

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趙毅點了點頭：「那就索性定為五十萬人吧！至於價錢，通常都是買得越多，價格就越便宜。三億兩千萬，如何？」

「一言為定。」

這個價錢比預想中縮水太多，思慮良久，院長還是應允下來。整整三億元啊，簡直就是一個足以砸死人的天文數字。

於是，餐桌上的氣氛再次恢復了原來的狀態。儘管對人肉沒有任何興趣，趙毅還是舉起酒杯，對敬酒者給予足夠的禮節……

這時候，一名侍應匆匆走近院長，小聲地說了幾句。那張被笑容堆成菊花的胖臉，頓時凝固般地變得僵硬起來。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

院長喃喃著，眼角下意識地抽搐著。

「怎麼，不歡迎我嗎？」

話音未落，從房間門口已經走進一名身穿淡色上裝，頭髮梳得油亮，臉上滿是譏諷之色的乾瘦男子。大大咧咧地拉開椅子，自顧坐了下來。

「烤全人？嘖嘖！老包，你可真夠捨得的，連這種高級菜品也上。怎麼？是你自娛自樂？還是招待什麼所謂的貴客啊？」

男子似乎對這裡很熟。故作驚訝的搖頭晃腦地評價一番，從桌上拿過盤子，切下烤肉邊吃邊說起來。

「注意你的言辭——」

被稱作「老包」的院長臉上一片漲紅，他惱怒地看了男子一眼，作色道：「你先去偏廳等會兒吧！我把該談的事情談好，自然會過去找你。」

「別——」

男子嚥下嘴裡的肉，意猶未盡地舉起叉子，肆無忌憚地指著坐在上首的趙毅，傲慢地問道：「他是誰？」

「你——」

院長雙眼一瞪，連忙從桌子背後繞了過來，急促地說道：「不得無禮。這位是本院的貴客。軍方負責委育者安置的將軍大人。」

「噗——」

話剛說完，男人猛地噴出一口剛剛喝進嘴裡的酒水。他從餐桌上抓起絲帕胡亂抹了抹嘴，望著院長嘲笑道：「老包！拜託你換點新鮮的花樣好不好？上次你弄來一個什麼見鬼的中將，也說貴客。這次又跟我玩這一手……你用點腦筋行不行？就這麼一個屁大的娃娃，居然也會是什麼該死的將軍？就算要騙，你也好歹整個上將之類的人物出來。准將，哼！哼！哼！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趕緊把這個人給我攆走，我有正事要談。」

說罷，他轉朝趙毅的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又抓起面前盤子裡的烤肉，面帶鄙夷地大口地嚼了起來。

見狀，守候在旁的幾名鐵衛軍正待有所動作，卻被趙毅伸手攔下。

雖然對方來意莫名，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和自己有關。

AG64號行星的發展本來就是秘密。購買兒童成為守備區補充這件事，趙毅也不想搞得人盡皆知。因此，他皺了皺眉，招手把院長叫了過來：「我不想節外生枝，這件事情辦得越快越好。我的艦隊已經在宇宙港降落，交易現在就可以進行。你需要多久才能湊齊足夠委育者？」

「人都是現成的。只需要一次通訊，就能把他們全部召集過來。」

一談到錢，院長臉上的怒色和恨意轉眼已經無影無蹤。他巴答著兩片肥厚的嘴唇，用粗短的指頭做著簡單的計算，兩隻被脂肪擠壓得瞇成線縫的小眼睛裡，滿是幻想中鈔票的灰綠顏色。他湊近趙毅耳邊媚笑道：「要不這樣，我這就集合本院所有的委育者。把他們先運往港口之後，完成第一筆交易。您看如何？」

「我喜歡做事情爽快的人。」

趙毅淡笑著點了點頭。隨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金色的銀行卡遞了過去：「這裡是一億星際通用貨幣，暫且充作定金。」

一億！

這個簡單的計量詞，對於院長似乎有著某種神奇的魔力。他哆嗦著雙手，接過小小不過方寸的卡片，湊近眼前仔細地端詳著。

福利院絕對是個有油水可撈的地方。不過，每次出售兒童得到的錢，通常都在數萬至十餘萬上下。從二十年前到該院任職到現在，院長從中得到的好處總共也就四百萬元左右。雖說這些錢足夠做個吃穿不愁的富家翁，可是對於錢這種東西，誰也不會嫌多。

院長心裡一直有個夢想：在退休前賺夠一千萬。

對於普通人而言，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幻想。但是在福利院這個特殊的環境下，倒也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遺憾的是，也許是運氣不怎麼好的緣故，院長一直沒有遇到能夠給自己人生目標添磚加瓦的大人物。而趙毅的出現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上帝從天堂派來拯救自己的使者。

一億星幣，這些錢足夠把人活活砸死。況且，這還僅僅只是全部交易款的三分之一。捏著手裡的金卡，腦子裡想著還有兩億星幣即將入帳。院長只覺得心裡有種無法遏制的衝動和狂熱。

「去，通知各個看管區域，把所有人集中起來。把倉庫裡的新制服全部分發下去。讓孩子們穿整齊一點兒，乾乾淨淨的跟著大人去宇宙港。半小時後，在廣場上集中登車——」

院長幾乎是在喘著粗氣大聲咆哮。

按照聯邦法令，所有福利院的兒童，每年都能得到一套由政府發給的衣服。不過，這條規定在任何福利院都沒有得到徹底執行。除了有上級大員下來檢查的日子，所有委育者平時的服裝，都是一件用膠質纖維製成的粗布長袍。和正式的套裝相比，這種袍子做工簡單，價格便宜，耐髒，耐磨，也很容易清洗。正常情況下，三年都穿不破。

至於那些政府下撥的服裝購置金，自然落入了院方管理者的腰包。

也許是良心發現，也可能是想要在趙毅面前表現得稍微好一點。當然，也可能是看在這三億多星際通用貨幣的份上，院長把所有積存在衣服全部發了下去。雖然這些東西折合成錢，總共也就不到五十萬左右。但是在他看來，已經屬於自己人生中非常了不起的難得善舉。

二十多萬名兒童聚集起來的動靜很大。即便是在這間別緻的小房間裡，也能清楚地聽到外面廣場上鼎沸的人聲和嘈雜的腳步。當然，這種召集工作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出現在外面的只是第一批，所有人全部運至宇宙港，至少還需要幾天時間。趙毅也多話，只朝在座的人們略點了點頭，便帶著身邊一幹警衛大步走出了杯盤狼籍，雜亂地扔滿了人骨碎肉的餐廳。

對於吃人，他其實沒有太多的反感。可是，每每想到餐盤裡那個已經被撕食得只剩下一半，露出森森白骨的被烤熟男孩，他就忍不住有種想要嘔吐的噁心。

為了生存而吃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舉動。然而，單純為了享樂而把吃人當作炫耀，甚至把這種骯髒的愛好擴展到孩子身上，這與人形的野獸還有什麼區別？

走出餐廳，望著被生態基地改造而成的碧藍天空，趙天閉上雙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憋悶在胸中郁氣。

遠處的廣場上，身穿灰色服裝的孩子們，在機械管理者的安排下，正排成整齊的隊伍，順序走進一輛輛懸浮客車。從他們的稚嫩眼睛裡，除了驚訝、疑惑、慌亂之外，還有毫不掩飾的喜悅和憧憬。

對於他們來說，福利院根本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回憶。雖然不知道此行的目地究竟是哪兒？但是在他們幼小而簡單的思維中，只要能夠遠遠離開這些充滿了罪惡與骯髒的建築，就是最值得高興的事。

小孩子對於善惡的判斷標準其實很簡單。有時候，一粒糖果的給予，足以讓陌生人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徹底消失。在這種情況下，思維的演變與概念的更換也會變得尤為簡單。外來能量對大腦的影響，遠遠超過他們自身能夠產生的主動意識。

他們將成為趙毅最忠心的擁護者，最瘋狂的信徒，最毫無保留的奉獻者。雖然同樣都是洗腦，潛移默化的效果永遠要比強行灌輸好得多。由於可改造程度遠比平民大得多，他們也將會在刻意的引導下，成為AG64號星球未來必不可少的人材。

一顆星球的發展，不單單需要資金和人口。還需要足夠的學者和技師，才能滿足各方面的不同需求。

已經坐上自己專屬懸浮車的翟義，忽然打開車門走了下來，逕直登上距離最近的一輛大巴，在一個六歲左右，長著一頭栗色短髮的男孩旁邊坐下。頓時，引來了周圍孩童們陣陣好奇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

他伸出手，輕撫著男孩柔軟的髮梢。

「恩尼爾……羅威斯。恩尼爾。」男孩小心翼翼地回答著。一邊伸出黑乎乎的小手，緊張地絞在了一起。

「先生，您要帶我們去哪兒？」

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轉過頭來，只見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黑皮膚女孩，閃爍著一對明亮的眼睛，輕咬著嘴唇問道。

「當然是帶你們離開這兒。」

趙毅笑了笑，卻沒有給出具體的答案。

「那麼，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會比這兒好嗎？」

女孩很聰明的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第一百六二節 惶亂

趙毅肯定地點著頭：「你們的生活環境會比現在好得多。至少，能夠吃飽。」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頓時在車廂裡引起了一陣驚喜的竊竊私語。所有的孩子都在和自己的同伴小聲的議論著。那一雙雙望向他的眼睛裡，也少卻了大半的敵意，更多了幾分友好和期盼。

「那裡，也就是我們的新家，會有麵包嗎？」

恩尼爾忽然抬起了頭，帶著無比渴求的語氣問道。

「有！不單有麵包，還會有香噴噴的肉湯。足夠你們吃個飽。」

「是真的嗎？」

男孩不太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乾嚥著喉嚨。

趙毅沒有說話。只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糖塊，撕開封口，把這些花花綠綠的小東西，順序分發到每一個孩子手中。

這是他從院長那裡弄來的。不僅如此，他甚至通知了停靠在宇宙港口艦隊，讓手下以最快的速度，從當地超市購買了大量糖果和玩具。

這些東西是孩子們的最愛。也是取得他們相信的第一步。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車上的孩子沒有說話。他們只是望著擺在手心裡的糖塊面面相覷，絲毫沒有想要剝掉包裝放進口裡的意思。

「你們……這是怎麼了？」

良久，坐在旁邊的恩尼爾才訥訥地說道：「先生……您確定，這糖真是給我們的嗎？」

「當然。」

「您可能不認識斯蘭森、芬妮、雅各布，還有莫麗薇拉，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去年夏天的時候，他們得了白喉，老師就給他們一塊糖……從那時候起，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說著，男孩糖慢慢遞回到他的手中。

趙毅站起身來，環視了一下四周。所有孩子臉上剛剛露出的笑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和畏縮。那一個個相互簇擁的一起的身軀，甚至還在明顯的顫抖。

為了節約成本，福利院的孩子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糖果這種奢侈品。只有那些身患重病，院方又不可能拿出大筆金錢為其醫治，只能無助等死的瀕亡者，才能在臨死前，得到一小塊類似安慰的獎賞，在糖果散發出濃濃的甜蜜中，安靜地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如此一來，在那些活著的孩子眼中，糖果就成為另外一種無比可怕的代名詞。

不知為什麼，趙毅只覺得眼睛有些淡淡的濕潤。

他剝開糖塊的包裝，用力咬下一半，一邊大口咀嚼著，一邊把剩下的一半放回男孩手中。認真地注視著對方滿是不安的面孔：「不用害怕，這是給你的。」

說著，他走上前來，從第一個座位上的孩子手中接過糖，咬下一半，又把另外一半遞還過去……

這種簡單的動作一直重複著。直到車上所有孩子的手裡，只剩下一半留有清晰牙印的糖。

除了負責駕駛的司機，沒人知道這輛大巴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人們只知道，當車輛始入宇宙港，所有孩子從車內走下來的時候。他們每一個人都緊緊簇擁在趙毅身邊，眼睛裡滿是依戀、崇拜、虔信的目光。

……

獨自一人喝酒，很有種自娛自樂的意境。可是當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大屋子裡，望著滿桌上吃了一半就扔下的食物，即便杯裡盛裝著年份久遠的上等佳釀，恐怕也會覺得內心無比空落和不安。

艾布納現在就屬於這種情況。

身材乾瘦的人，往往給人一種精明的感覺。事實也是如此，所有和艾布納熟識的人都知道：如果有可能，這個尖嘴猴腮，頭髮梳得油亮的傢伙，甚至會從石頭裡搾出油來。

艾布納是這家福利院的常客。用一句簡單通俗的話來概括他的職業，就是「人口販子」。

剛剛走進餐廳的時候，艾布納就已經注意到趙毅的存在。不過，在他看來，那只是該死的院長「老包」故意耍弄的把戲而已。

艾布納的隨身電腦裡，儲存著「希望之光」上所有福利院兒童的全部名單和相關資料。從血型、身體特徵、個人喜好等等，所有的方面均有記錄。其詳細程度，甚至比人口普查總署的檔案還要完整。

他的工作，就是根據客戶的要求，把從中挑選出來的孩子加以比對。確認目標後，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從福利院中買出，轉手倒賣給那些需要的人。

毫無疑問，這是一份骯髒無比的職業。但是賺頭很大，利潤也非常可觀。

由於身份和地位的限制，那些「大人物」們不可能親自或者派出手下，對福利院的兒童進行調查。在這種時候，人口販子的出現，完美地解決了這一難題。

比如——某生物學家需要一名帶有特殊染色體的女孩進行活體實驗。自詡高尚正義的他，當然不可能像古代盜墓者那樣公開尋找合適的對象。只能把手裡的鈔票交給人口販子，由他們出面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某富商吃膩了山珍海味，忽然想要嘗嘗人肉的滋味兒。這種東西雖說大街上到處都能看到，就連富商身邊的親人也不例外。但他卻不可能割下自己的大腿放進鍋裡油炸黃燜，也絕對不會砍掉自己老婆兒女的腦袋，再把他們的身體清洗乾淨後清蒸燉煮。只能以非常隱密的方式，委託人口販子幫自己買一隻「小嫩羊」，或者是一頭剛剛斷奶的「小肉豬」。

某男性紅歌星突發奇想，對尚未發育的小LOLI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當然也不可能衝進幼稚園或者學校，隨便找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女孩扒掉衣褲，對自己所沒有的凹形生殖器官做透徹的探討和深入的研究。只能通過人口販子的渠道，尋找能夠安撫自己殘缺心靈的可愛妹妹……

一句話，只要能夠拿出足夠的錢，艾布納這種人就能幫你弄來任何想要的對象。

今天來到福利院，是因為接受了一名大客戶的委託。按照要求，艾布納必須給客人弄到五個擁有特殊基因的女孩。當然，作為一個眼睛裡只有鈔票的販賣者，艾布納絕對不會對「基因」這種專業名詞產生興趣。他只不過是將手裡的相關資料交給對方，讓客戶從數百萬名同類血型者當中，篩選出所需要的目標。

不過，艾布納很清楚：能夠從幾百萬份資料中挑選出來的人，絕對奇貨可居。況且，對方給這五名女孩開出的價錢也相當豐厚。只需要轉手，便能從中得到高達二十萬以上的利潤。

非常湊巧，五個目標都在老包的福利院。也正因為如此，急急火火趕來的他，正好撞擊見了宴請趙毅的一幕。

對於老包遠院長所謂的「貴客」說辭，艾布納根本不屑一顧。

他寧願相信上帝是頭性慾旺盛並且擁有三根生殖器能夠同時和三個女人做愛的種豬，也不會相信老包嘴裡說出的任何一個字。

「貴客」這一招，是院長老包曾經用過許多次的騙術。

每逢自己到福利院購買兒童的時候，老包總會擺上一桌宴席，席上也會出現某個名聲顯赫的大人物。不是XX市長，就是軍方的XX將軍，甚至還可能是XX集團的大慈善家……遇到這種情況，老包也總是面帶難色地聲稱：自己看中的目標已經被對方買下。如果想要，就得在原來談定的基礎上繼續加價。

開始的時候，艾布納還上過幾次當。不過隨著次數一多，他也發覺了其中的貓膩。因此，對於趙毅這個貨真價實的將軍，他壓根兒就不相信。在艾布納看來，那不過是院長老包花錢請來的托兒。為的，就是能夠從自己腰包裡多拿走幾張鈔票罷了。

當然，除了上述原因，他之所以在趙毅面前肆無忌憚最主要的緣故，還是對方的年齡。

趙毅實在太年輕了。

說出去恐怕很難有人相信，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居然會是號令一方的將軍？

想到這裡，艾布納就一陣搖頭。老包這個傻比，演戲也不會花點血本。找個老頭冒充，也好過弄個小青年來更有說服力。

院長等人的舉動，他全都看在眼裡。根據以往的經驗，艾布納下意識地認為所有人都在演戲。因此，他不慌不忙地坐在餐廳裡一個人吃喝。反正，自己是這裡的常客。一旦所有花招使完，老包那個笨蛋自然又會出現。

畢竟，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然而，今天的情況卻有些古怪。艾布納足足坐了近兩個小時，也絲毫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他開始沉不住氣了。半小時後，當他想先到目標所在區域，看看那幾個被客戶認定的女孩的時候。這才驚慌失措的發現——除了幾個負責看守的保安，整個福利院所有的人已經全部走空。只留下一幢幢無人的冰冷房屋。

「媽的，難道老包這傢伙沒有撒謊？」

儘管不太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可艾布納還是感到腦子一陣空白。就算福利院裡所有的人都死了，也和他沒有狗屁的關係。他只關心那五個女孩——那可是價值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的交易品啊！

從緊張和慌亂中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艾布納立刻打開個人電腦，用人口販子獨有的方式，弄清楚了福利院車隊的去向。

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幾十萬人穿城而過，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會留下非常明顯的痕跡。

就這樣，憑藉著磁力摩托遠比大巴快得多的速度，艾布納在宇宙港口截住了正要登船的趙毅，以及圍在其身邊的所有孩童們。

「站住！你給我站住！」

上氣不接下氣的艾布納從摩托上躍下，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衝了過來，張開裝臂橫擋在趙毅面前，咬牙切齒地嚷道：「不管你是誰，你不能帶走他們。」

「為什麼？」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趙毅有些措手不及。

「他們，他們是我定下的貨——」

艾布納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吼道：「當然，不是全部。只是其中的五個人。」

「你是誰？」

聽到這裡，趙毅多少猜到了對方的身份。說話的口氣也陡然變得冰冷起來。

「我是誰你他媽管得著嗎？」

艾布納二話不說，便伸出雙手蠻橫地撥弄著幾個孩子的腦袋，從中尋找著自己的目標。嘴裡還不忘連聲惡語連連。

他只是一個人口販子。除了錢，誰的帳也不買。當然，他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可是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他已經把趙毅當成是和自己一流的騙子之列。

把所有福利院的孩子全部弄到宇宙港，這大概也是猥瑣老包最新的騙術吧……

「給我滾開——」

見狀，幾名荷槍實彈的鐵衛軍衝了上來，把艾布納高高架起，從隊伍裡一把拖開。

當冰冷槍管與腦門接觸的一剎那，艾布納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驚恐地發現，那些看上去本該是道具的槍械根本就是真傢伙。那些面無表情的軍人也不像以往見慣的警察和士兵。毫無疑問，只要那個肩膀上佩著准將軍銜的年輕人下令，他們肯定會用子彈當場打爆自己的腦袋。

他們……似乎是真的軍人。

老包這次好像也沒有撒謊。

想到這裡，艾布納乾瘦的身體也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兩條乾瘦的腿也在不停地打戰。

趙毅冷冷地注視他一會兒，這才轉身踏上舷梯，慢慢走進了旗艦的中央控制室。

他對艾布納根本不屑一顧。這種人沒有資格，也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對手。

這就好像一隻蒼蠅圍著你「嗡嗡」亂飛，對於這種騷擾，直接攆走就是。如果對於這種糾纏行為實在感到煩躁，那麼應對的方法也很簡單——直接一巴掌按死。

被人用槍指著腦袋的滋味兒並不好受。隨時提心吊膽防備著對方按在扳機上的手指，即便就是在這種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時候，艾布納也沒有忘記睜大眼睛，從登上戰艦的所有人當中，拚命尋找著自己看中的目標。

一個多小時後，當五個長有栗色頭髮，相互牽著手，相貌驚人相似的女孩從面前列隊走過的時候，艾布納只覺得舌頭一陣發乾，彷彿有把巨大的重捶，把他的心臟狠狠砸碎。

這就是自己正在尋找的目標。一個女孩四萬聯邦標準貨幣，五個就是二十萬……眼睜睜地望著這些移動的鈔票走上運輸艦的客艙，艾布納只覺得心裡在滴血。

那都是我的錢，我的錢啊——

儘管現在的他連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可是人的心理就是這樣奇怪。艾布納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什麼問題。他只是拚命睜大眼睛，死死地注視著五名女孩在艦內慢慢消失的身影。

當最後一個孩子走進船艙，厚重的鈦鋼艙門在能量的牽引下，從地面緩緩升起，把整個船體徹底封閉的時候，重新獲得自由的艾布納，也硠蹌著腳步連滾帶爬地跑出了發射區外，用充滿仇恨與肉疼的目光，久久地盯視著正在噴射著火焰，即將離開地面的龐大艦隊。

「你給老子等著，連我的錢都敢搶，老子一定要讓你連本帶利全部給我吐出來——」

巨大的引擎轟鳴徹底蓋過了憤怒的嘶吼，儘管艾布納拚命揮舞著拳頭，朝著艦隊中央的「同花順I號」不斷比豎著中指，可是他自己也很清楚，這樣的舉動根本不會帶來任何實際性的效果。說句不好聽的，對方甚至連看都看不到。但是不管怎麼樣，艾布納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發洩出內心深處的所有狂憤。

「你一定會後悔的——」

……

對於艾布納，趙毅根本沒有任何興趣。事實上，現在的他對這個人幾乎也沒有什麼印象。和諸多需要他來決定的繁雜事務相比，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人口販子，就好像一隻惹人討厭的蒼蠅，轟走之後，也就不會留下什麼記憶。

「希望之光」不比AG64。這裡是法制健全的行政星球。儘管人口販子這種行當極其令人討厭，趙毅也沒有權力將之當場擊斃。與其主動殺人，被無數的記者當作典型大肆抨擊，還不如把對方放了更加划算。要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聯合軍官，而是掌控一方的將軍。稍微出點事端，立刻就會有無數的新聞媒體亂擁而上。那些傢伙根本不管你是不是占理，他們只關心所謂的「新聞收視率」。落井下石把人在困境裡活活逼死，是他們最喜歡做的事。

……

數十萬兒童的到來。對於AG64來說是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

當巨大的重型運輸艦噴吐著逐漸縮減的火焰，在港口平整的警戒區域慢慢降落，並且在氣壓閥的轉動下緩緩開啟艙門的時候，無論趙毅還是隨船抵達的孩子們，都覺得一直懸掛在心頭的那塊大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第一百六三節 暗幕

「來吧！這就是你們的新家——」

為了迎接這些新來的加入者，殖民基地早已預留出三百萬人的生活空間。由於使用對像均為兒童，這些地下隔艙的製造成本也比普通的空間更加昂貴一些。而且，其中還添加了許多專門購買的玩具和書籍。

對此，張小嫻和馮談談兩人也說法不一。

「這裡更像是一個大型的兒童遊樂場。」

「天啊！這裡簡直就是一個填充兒童的超級罐頭。不過，弄了這麼多娃娃進來，你是不是應該再加上幾個漂亮的女傭和瞇瞇碩大無比的奶媽呢？」

用牛肉熬煮的濃濃肉湯，純小麥製成的麵包，加上新鮮的蔬菜和滋味兒香美的臘腸。來到乾星的第一頓飯，讓孩子們這處陌生之地，終於有了潛意識裡的認同感。

趙毅所承諾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少——豐盛的食物、乾淨衛生的床鋪、還有充滿絕對誘惑力的玩具和糖果……這一天，所有的孩子簡直樂瘋了。他們甚至覺得，這裡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當然，在享受這一切的同時，他們也牢牢地記住了一件事——AG64號星球的主人是趙毅。他不僅是這顆星球的實際掌控者，也是自己必須以永遠的生命為之回報的恩主。

……

由軍部下發的平民調撥單，已經送到了人口普查總署。面對來自軍隊的命令，普查署的官僚們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動力和熱情。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把大量平民信息完成錄入。又調集了數量龐大的船隊，把規定數量的人員全部押運上艦，在規定時間投放到指定區域。在這種來自上位者最直接的壓力影響下，平日裡懶洋洋的人口普查總署，也彷彿倍受春天刺激的老樹般，拚命散發出旺盛的生命力。

一周後，三千萬工業平民已經全部投放完畢。他們將代替那些已經成為新明斯克市居民的前任，成為這顆佈滿黃沙星球上新的資源採集者。

「對於這些平民的招募，必須先放慢一些。六個月後，從他們當中進行有取向性挑選——」

趙毅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雖然都是平民，可是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分。

這些剛剛從人口普查總署投放出的平民，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仍然沒有脫離公民的範疇。他們是一群破產者和失業者。雖然身份已經完成了轉換，但是他們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和普通人之間的區別。簡單來說，他們還沒有適應目前的環境。多少還抱著內心深處的一點點僥倖，認為聯邦政府還會繼續供養自己。畢竟，這是一個和諧的社會，是一個法制健全的社會，只要活著，政府就會給自己一口飯吃。

這樣的人，與趙毅所需要的平民絲毫沒有相同點。他們的內心還沒有喪失希望，他們仍然是一群有著屬於自己獨立思維的人。洗腦和精神控制對他們的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必須把他們攆到曠野和沙漠中的一個個基地裡去，讓他們為了食物和水而掙扎。只有徘徊在生死邊緣並且為了一口麵包而殊死爭鬥，他們才會徹底忘記曾經身為公民時擁有的一切。他們會變得更加現實，會永遠忘記不切實際的幻想，會真正把自己當作一頭為了生存而生存的野獸，在漫天的黃沙灼人的炙熱中，成為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這才是趙毅所需要的「平民」。

一頭飢餓的狼，遠比一隻生活富足的巨象更具攻擊性。尤其當你扔出一塊骨頭，把瀕臨死亡的他再次拉回現實的時候。他都會對你產生任何說教都無法替代的認同感。由於飢餓的效果，他們的精神狀態會變的非常單一。洗腦的效果也會成倍增長。這樣的平民，才能成為AG64號星球未來的主人，也是趙毅最忠心的擁護者。

在正常情況下，最初投放的平民會由於環境不適和飢餓造成大量死亡。按照人口普查總署的說法，這屬於「可接受範圍內的損耗」。只有那些存活下來的平民，才能源源不斷為聯邦提供廉價的資源。以正常的比例計算，半年後，三千萬平民當中的健在者，大約只有兩千萬左右。而這些剩下來的人，都將被趙毅全部接納。

AG64號星球，非常大。

控制整個星球，需要大量的人口。

趙毅有耐心，也有信心。

……

第六艦隊的駐地，位於地球聯邦要塞星「蒼天之怒」北面，一顆編號為「HG41」的星球。

這是一顆正值初齡的小行星。與那些在宇宙中存在時間長達億萬年的星球相比，剛剛進入穩定期的它，顯得一片荒蕪。地殼運動擠壓而成的山脈，地表凹處累積而成的海洋，構成星球表面相互依存的兩大環境。由於星體不大，包裹在外層空間的大氣層也很是稀薄。星球表面已經繁衍出植物，動物卻只有頗為低等的爬蟲形態。生命與智慧的演化過程在宇宙每一個角落都在上演，唯一恆定不變的，只有時間。

艦隊指揮中心，情報主官辦公室。

托馬斯。斯科瑞爾是第六艦隊的情報中心主任。軍人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表明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存在了六十四個年頭。以人類目前的平均生理年限，他現在正值壯年。雖然很多人通常會把「情報」這兩個字，與隱秘、冷漠、刻板之類的詞語聯繫起來，但斯科瑞爾似乎是個例外——他臉上隨時洋溢著善意，似乎年輕衣袋的親切樸實一直延續至今，甚至經過歲月的淬煉，已經成為凝固在面部，永遠無法抹去的最醒目特徵。

主任辦公室的裝修並不奢華，面積卻很寬敞。如果一定要從這個房間裡找出過於浪費的修造物，那大概就是填充在牆壁夾層，價值不菲的高精細類泡沫物質。由於技術和原料限制，這種東西的產量一直很低。但誰也無法否認，它的確是人類世界目前已知最好的隔音材料。

柔和的陽光百葉窗縫隙中透射下來，照在斯科瑞爾帶有少許皺紋的臉上，也在佩有准將徽章的肩膀表面，映出一片淡淡的金色。

擺在辦公桌上的東西不多——一疊信箋，一支鋼筆，還有一隻標準規格，已經被拆開的牛皮紙檔案袋。從袋口邊緣被一分為二，帶有情報中心核查處特有的紅色印鑒來看，其中存放的文件已經通過審驗。

「確認：AG64號行星礦脈已經基本枯竭。星球表面和深度採集樣本顯示，金屬與礦物元素含量平均值為百分之一點六三，取樣最高含量不超過百分之五。該數值與歷次勘探報告相符，無誤。」

「確認：AG64號行星沒有大規模公民移居情況。新明斯克市由『火炬』礦業公司全面接管，最新開發項目為沙漠形式的旅遊觀光區。已經建立定期往返『希望之光』、『地球』、『新海王』、『冥王』等多顆移民星球的固定航班，總計商業航線十七條。據悉，該公司準備對AG64進行總額高達五千億聯邦標準貨幣的二期投資。預計收益率將達到百分之十一點六四。」

「確認：AG64號行星沒有發現泛聯合武裝部隊存在跡象。由於增加了區域巡邏艦隊，肆虐於周邊航道的海盜流竄情況大為好轉。從上個月開始，已經由六百一十四艘商船改變路線，改簽AG64東面航道。目前，商船由此方向改線情況日趨增加，商稅也由該星球守備區控制……」

斯科瑞爾默默審視著文件上的每一個字，目光銳利。

他足足看了近一個鐘頭，才將手裡這兩頁文字不多的紙張放下，拿起桌上的萬寶龍鋼筆，慢慢轉開筆套，在頁面右下角的空白部位，認真簽上自己的姓名。

他一直不太明白——艦隊司令部為什麼會對AG64號星球突然產生了興趣？要知道，那只是一顆沒有任何開發價值的星球。這其實算不上什麼秘密，聯邦勘探人員在過去數百年間提交的多分報告，早已讓那顆星球的各項數據詳細無比。可事情就是這麼古怪……不僅是第六艦隊在做這件事，就連委派到新明斯克進行任務的特工，居然也在那裡遇到了第四艦隊的同行。

聯邦的資源的確太多了，就為了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情，居然要動用最隱秘，能力最強的「A」級特工。

想到這裡，斯科瑞爾順手鬆了鬆手腕上的表鏈，緊閉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苦笑。

「說吧！你在新明斯克都看到了什麼？有沒有值得注意的驚喜？」

這句話，是對坐在辦公桌前的傑若夫所說。從斯科瑞爾開始看文件的時候，他就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出聲，保持著昂首挺胸的標準軍人坐姿。

上校說話的聲音非常沉穩，偶爾夾帶著濃重的鼻音。他對新明斯克的描述非常清楚，沒有摻雜絲毫個人感情因素，內容也與斯科瑞爾剛剛看過的報告基本相符。雖然，那是由另外一個部分提交，傑若夫本人對此也一無所知。

這樣的對話沉悶無比，房間裡的氣氛也很壓抑。不過，斯科瑞爾准將卻很喜歡採用這種與下屬交流思想的方式。他固執的認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敏銳把握對方語言和思維上的變化，真正做到測謊，以及對事實的驗證。

懸掛在牆壁上的石英鐘緩緩移動指針，枯燥無聊的數據成為打發時間的唯一東西。大約半小時後，傑若夫上校終於說完了最後一個字，准將也在評判表格末尾打上令他滿意的紅勾。

斯科瑞爾揉了揉黑框眼鏡後面那雙疲憊的眼睛，將擺在面前的文件夾合攏。他輕輕舒了口氣，雙手十指交叉，注視著對面的傑若夫。

「那麼，你沒有在新明斯克發現那個叫做張小嫻的女孩？」

上校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那裡實在太大，我並不認為，能夠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從數十萬人當中找到目標。何況……」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斯科瑞爾繼續追問：「何況什麼？說下去。」

「按照任務描述，目標是一個女孩。可是，那座城市裡的居民，絕大多數都是女性。那裡給我的感覺，很像舊時代書籍裡描述的拉斯維加斯，甚至是充滿陽光的夏威夷海灘……恕我直言，如果真要繼續這個任務，人手至少要增加到五百以上。或者，直接交給聯邦人口普查總署，由他們全權負責更好。」

斯科瑞爾淡淡地笑了：「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做，還不如讓AG64號星球守備區展開全面搜捕。那樣更簡單。」

這明顯是句玩笑話，傑若夫卻沒有聽出其中隱藏的無奈成份。他坐直身子，認真地說：「的確應該這樣。守備區完全可以控制那座城市，全軍事封鎖狀態下，找到一個身份面貌被鎖定的女孩，並不困難。」

斯科瑞爾的中指輕點著已經裝進袋子的文件，沉默了一段時間，准將沉沉地呼了口氣：「你這次任務完成的不錯。雖然沒有找到目標，卻也帶回不少有用的信息。離開辦公室後，繼續你被中斷的休假吧！」

上校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起，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轉身走出房間。

洗腦者從外面上無法被看穿，斯科瑞爾自然也不知道，傑若夫現在的效忠對像已經不再是聯邦政府，而是盤踞在AG64號星球上的趙毅。

房間裡恢復了平靜，准將卻覺得思緒有些混亂，無法寧定下來。

他很清楚，這次任務根本不是來自於艦隊司令葉翰本人，而是葉濤以艦隊司令部的名義下發。至於其中用意……據自己掌握的消息，那個年輕英俊的司令公子，似乎是看上了某個富商的女兒，對方卻對他沒有任何興趣。故事發展到最後，叫做張小嫻的女孩離家出走，有人看見她偷偷溜進了前往AG64號星球的運輸船。然後，這才有了委派傑若夫任務的後續。

「我操你媽個爛逼！一個連前線都沒有上過的小子，居然敢肆意指派特工人員去做這樣的事情……聯邦情報機構不是葉家的私產，老子也不是賣身給你的奴隸——」

儘管斯科瑞爾准將的涵養很好，也忍不住在沒有人的情況下罵了粗口。

可他無法改變現狀，絲毫不能。

……

張奎山的豪宅，到處都洋溢著令人覺得安全的堅實感。所有建築都採用原石作為材料，線條簡單明朗，沒有任何浮誇或者帶有現代誇張表現的氣息。圍繞在房屋附近的草地整齊平坦，過道兩邊林立的黃楊木修剪得乾淨利落，彷彿兩條永遠無法交匯的直線。

全手工磨製的鐵藝鋼門已經敞開，數十名身穿黑色西服，身材魁梧的保鏢分列在大門兩邊，形成充滿震懾力的狹長甬道。遠處，與私人通道連接的公路盡頭，漸漸駛來三輛豪華的黑色轎車。它們在豪宅門前停下，又被慇勤的管家指引著開進院子，朝緩坡頂部最高大的主屋駛去。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兒！太沉悶，太過於厚重。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家弄成古代城堡？而不是輕鬆明快的陽光型建築？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屋子的確和你的性格很配。殘忍、冷漠、貪婪……也許你就喜歡這樣，喜歡在陰暗無人的角落裡虐殺弱小。哦！如果時光能夠倒退回幾千年前，我敢打賭——你肯定是個殘忍凶虐，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暴君。」

從中間一輛豪車裡走下的安東尼奧，身穿一套做工考究的青灰色毛料西裝。這多少掩飾了他的部分年齡，使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更加年輕。不過，腆凸的肚皮卻出賣了他過於肥胖的體重，光禿的頭頂也暴露了更多新陳代謝老化的跡象。儘管形象設計師建議他最好在公開場合佩戴假髮，安東尼奧卻根本沒有接受——他覺得那樣做很不舒服，活像是供人取笑的猴子。

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很懷疑，——製作假髮的材料，究竟是不是純天然材料？

即便是，它們又來自人類出賣者身體的哪一個部位？

頭頂？

或者陰部？

老猶太人很喜歡和人開玩笑，尤其是張奎山。當然，這種所謂的語言遊戲當中，很多帶有蔑視成份。畢竟，安東尼奧從未把張奎山看做是真正的商人，而是一個靠著出賣妻兒換取錢財的瘋子。

之所以今天來到張宅，是因為兩個鐘頭以前，安東尼奧接到張奎山的緊急通訊。內容很簡短，只有幾個字。

「我女兒回來了。」

第一百六四節 猖狂

安東尼奧從不相信愛情。

在他看來，那不過是男人誘騙女人，將她們合法弄上床，或者女人勾引男人，讓他們滿足自己強烈慾望的口舌托辭。很假，很空，很骯髒，純粹只是肉體交流大餐之前的開胃甜點。根本就不需要，卻偏偏有很多人寧願相信，也願意選擇。

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古怪——在張小嫻離家出走之後，安東尼奧忽然發現，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竟然在自己心裡牢牢佔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

那種感覺非常特別，很甜蜜，也很苦澀。

安東尼奧經常會想起自己與張小嫻共進晚餐的美妙時光。那個時候，他曾經觸摸過那雙柔軟光滑的手，撫摸過圓潤柔膩的肩膀，甚至輕輕摟抱過纖細可握的腰身……當然，這一切都在「貴族禮儀」的名義下進行，老猶太人可以感覺到張小嫻當時的僵硬和冷漠，但這並不影響他對女孩的垂涎，乃至於半公開形式語言或者身體表面的侵犯。儘管這一切都在對方極其抗拒的情況下進行，安東尼奧仍然覺得甜蜜，回味悠長。

至於苦澀……他還是頭一次被女人如此生硬的拒絕。張小嫻根本就不喜歡自己，也不被自己擁有的財富和鈔票所吸引。她跑了……像言情小說和該死電視劇裡追求自由的女主角一樣跑了。安東尼奧覺得自己就像故事裡強姦未遂的惡霸，總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惱怒。可他沒有任何辦法——找不到人，即便把天喊破也沒用。

很幸運，他從張奎山那裡弄到幾根張小嫻的頭髮，用重金砸出幾個與心目中女神完全相同的複製人。然而，這種人形玩具終究無法替代真正的原主。她們在床上的表現就像木頭，平日裡也癡呆木楞不會說話。這讓安東尼奧感覺很糟糕，也不斷砸出更多的錢，瘋狂搜尋關於張小嫻的一切消息。

火熱的慾望，加上惱羞成怒的憤恨……或許，這就是他媽的愛情。

「我在一顆遙遠的星球上把她找了回來。為此，我花了整整六百多萬。嗯！準確的數字，應該是六百九十七萬三千三百聯邦標準貨幣。」

張奎山說話的聲音，帶有令人很不舒服的刻板。尤其是對於數字的著重提醒，把安東尼奧從幻想中拉回現實。

豪宅客廳裡空蕩蕩的，除了他和張奎山，侍候在旁邊的，只有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管家，還有一個尾隨猶太人而來的貼身保鏢。

「她在哪兒？讓我見見她——」

安東尼奧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以強出平時數倍的音量叫喊著：「我要見她！我必須見她！現在！立刻！馬上——」

「你會見到她的。」

張奎山微笑著，絲毫沒有想要喚出自己女兒的意思。他的眼神就和厚實在磚牆一樣無法看透：「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談點別的？比如……關於財產過繼的相關事宜。」

「呵呵！你難道不覺得，現在談論這個為時尚早嗎？」

安東尼奧靠在沙發上，輕輕撫弄著左手碩大的藍寶石戒指，臉上肥肉擠壓著明顯帶有冰冷意味的笑容：「我不喜歡在無聊問題上繼續廢話——我要見她，然後帶走，今天就舉行婚禮。然後……你會得到想要的東西。」

也許是想要加重自己說話的份量，安東尼奧捏了個響指，旁邊的保鏢立刻從隨身皮包裡取出一份財產轉讓證明書，鄭重的擺放在張奎山面前。

「我的全部財產都將由妻子繼承。這份文件已經在聯邦最高律師事務所進行過公證，只要我簽字認可，立刻就能生效。」

安東尼奧拈起文件紙頁，在指尖飛快翻弄著：「你可以得到一切，所有的。」

張奎山眼睛裡晃動著對金錢赤裸裸的渴求。他仔細翻看完文件，目光隨即轉移到老猶太人身上，面部表情再次變得笑容可掬：「走吧！去看看我的女兒，你未來的妻子。」

……

在安東尼奧的記憶裡，張小嫻的臥室位於豪宅三樓，南向的一間屋子。

現在，張奎山卻帶著他站在主屋西面，通往地下室的斜向走廊前。

「你要帶我哪兒？」

走廊兩邊裝飾著漂亮的石質浮雕，鑲嵌在頂壁的吊燈，也釋放出足夠明亮的光線。可不知道為什麼，望著幽深狹窄的通道，安東尼奧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裡……似乎很危險。

「當然是去見我的女兒。」

張奎山仍在微笑，但眼眸深處似乎還隱藏著某種特殊的意味。

「她……為什麼不在樓上？」

安東尼奧在略帶濕滑的台階上站住，盯著這個男人看了幾秒鐘，問。

「她不願意回來，也不想和你結婚——」

張奎山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勸說，他的言辭變得激烈而陰冷：「我花了很大力氣，死了六名手下，uu158.com才把她從那顆該死的星球上弄回來。怎麼說呢……她喜歡上一個軍官，兩個人算是私奔。那小子叫囂著要去聯邦法院告發我，還說要用刀子割下你的生殖器……這些話可不是我憑空編造，你可以去親自問問他。」

「哦！這麼說，他們都在下面？」

聽到這裡，老猶太人似乎產生了興趣，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顯露出憤怒與亢奮夾雜的不正常潮紅。

「他們現在都被控制住。我之所以讓那名軍官一直活到現在，就是想讓你看看他，也能夠明白，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欺騙你。」

「很好！我開始相信你說的那些話了——」

安東尼奧用力咬著牙，肥胖的臉面被擠壓出滑稽可笑的猙獰。他用力拍了拍張奎山的肩膀，很是興奮地獰笑：「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加條件。」

「請說。」

張奎山看上去很滿意，神情寧定。

「把那個傢伙交給我，我要在他的面前舉行一次婚禮。我要好好看看，當他心愛的女人成為我妻子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安東尼奧幾乎是咆哮著吼出這些字句。

「他會讓你滿意的，我保證。」

張奎山舔著嘴唇，活像是剛剛品嚐過人血的吸血鬼。

……

地下室沒有安東尼奧想像中那麼陰森恐怖。恰恰相反，這裡的牆壁和屋頂都裝設了足夠多的射燈，熾白色的光線將所有黑暗從整個空間裡徹底驅除。地面鋪著光滑的水磨石磚塊，全岩石結構的牆壁看上去也頗為厚重。如果一定要找出某種令人感到畏懼的存在，大概就是從屋頂上方垂懸下來，那幾條黑色，冰冷，胳膊般粗細的鐵鏈。

安東尼奧杵著手杖，站在屋子中央。他頗為惱怒地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任何拘禁著犯人的痕跡。很自然的，腦子裡又浮現出張小嫻靚麗高挑的身影。渴求，加上長時間對喜愛對象的思念，徹底耗盡了他腦子裡殘存的耐心。

老猶太人在地面上重重頓著包有黃銅的杵杖，吼叫的聲音如同被撕裂的破布：「那傢伙在哪兒？把他帶出來。我要讓他知道，誘拐我心愛的女人，會遭到什麼樣的下場——」

張奎山沒有回答，他臉上一直帶著令人猜不透本來意義的微笑，從安東尼奧身後走上前來。他慢慢踱著步，似乎是在房間裡尋找某種東西。大約四十秒鐘後，他走到西面的石牆前，摘下一把懸掛在金屬橫架上的鋼斧，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是屬於屋內裝飾的一部分。除了短柄戰斧，牆壁上還懸掛著諸如火繩槍、長矛、刺劍之類的古代武器。它們在燈光下反射出暗淡的光，散發出沉重無比的特殊金屬質感。

他倒提著戰斧，慢慢走到安東尼奧側面，彷彿是為了顯擺技巧，抓住斧柄挽了個漂亮的轉花。未等安東尼奧從肥厚的嘴唇裡習慣性噴出譏諷的字句，張奎山已經重新握緊斧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鋒利的斧刃狠狠劈下。

清脆的骨頭裂音，夾雜著撕心裂肺的慘叫，像魔鬼一樣鑽進安東尼奧的耳朵。他只覺得渾身上下所有汗毛瞬間豎直，包括神經末梢在內的所有感知器官，靈敏度被調節至前所未有的強度。距離實在太近了，他已經明顯能夠感覺到鮮血濺在面部和後頸上，從自己皮膚表面迅速傳至大腦的溫熱，潮濕。也只是現在，幾秒鐘前還充斥於他整個思維空間的憤怒，還有強烈無比的報復心態，完全被難以言語的恐懼取代。

他下意識地轉過身，正好看見張奎山再次高高掄起鋼斧，帶著殘忍凶暴的亢奮，第二次從高空劈下。

「撲——」

斧刃準確地命中了第一次劈砍造成的深痕，那正好位於肩膀與脖頸的左側連接部位。受害者已經連慘叫都無法發出，只能瞪大雙眼，拼盡最後的力氣，從大張的口中噴出一團團夾雜有內臟碎末的濃血。

那是守候在安東尼奧身邊的跟班，也是隨同他進入地下室的唯一一名貼身保鏢。

他是一名三階異能者，格鬥和反應能力超出普通人數倍。然而，張奎山顯然早有預謀——揮動鋼斧的同時，另外兩名聽命於他的家僕，也用力扭住保鏢的胳膊。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背對他們的安東尼奧沒能看到這一幕。甚至就連保鏢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匡啷——」

張奎山用力扔掉手中帶血的斧頭，走到最近的椅子旁邊，坐下，從口袋裡摸出香煙，點燃深吸一口，偏著頭，用戲謔和嘲笑的目光，望著呆若木雞，渾身都在不停顫抖的安東尼奧。

「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老猶太人死死攥緊手杖，這已經成為他此刻唯一的寄托。

「我想幹什麼？你應該看得出來。」

張奎山漫不經心地回答著，同時摸出一塊潔白的手帕，仔細擦抹著濺在臉上和身上的血。

「你想殺了我？」

安東尼奧眼角一陣抽搐，他的眼眸四周開始出現血絲，以可辨速度朝中央密集。也許是覺得這句話有些多餘，他又繼續說：「你女兒呢？她在哪兒？」

「我也很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張奎山聳了聳肩膀，攤開雙手：「不過，現在她回不回來已經無關緊要。我一樣能夠得到想要的東西。」

「你在做夢——」

老猶太人又驚又怒：「沒有我簽署許可的文件，你什麼也得不到。根本就不可能。」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其實完全有可能發生。」

張奎山吸煙的速度很快，他從椅子上站起，狠狠吸了一大口，居高臨下對著安東尼奧噴出憋在肺部的所有濃煙，鬆開手指，任由煙頭掉在腳下，又重新拎起扔在地上的斧頭，湊近老猶太人的前額，陰森地笑道：「我已經忍了你很久。如果不是因為你手裡還有那筆值得我花費力氣的財產，你早就已經被我切成碎塊扔進地窖去餵狗。哈哈哈哈……現在，老子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

「不——」

安東尼奧感覺呼吸已經變得有些困難，他臉色煞白，心跳幾乎不受控制般拚命加速：「你不能這樣做。殺了我，你什麼也拿不到——」

張奎山逼視著眼前這張肥厚的胖臉，陰測測地說：「你或許忘了，在這個世界上，有種合成生命體的名字，叫做複製人。」

「再多，再多的複製人也沒有用。」

老猶太人的恐懼幾乎驅散了最後一絲理智，他戰戰兢兢地說：「我的財產證明文件必須由人口普查總署認可才能發揮效果。他們可以檢測出複製人與真正對像之間的區別。這辦法沒用，只會給你帶來更大的麻煩。你……你最好現在就放了我。很多事情，我們可以商量。」

「商量你媽個逼——」

張奎山忽然很沒風度地罵了起來：「老子已經陪你玩了太久，我沒興趣繼續被你鄙視，被你當做傻瓜一樣呼來叱去。總而言之，你永遠不可能離開，世界上也只會出現另外一個安東尼奧。至於你剛才說到的人口普查總署……嘿嘿嘿嘿！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權力，是比金錢更加強大的存在。只要有人出面管住人口普查總署的那些調查員，檢測報告自然會註明那就是財產擁有者本人。做到這一點其實並不困難，只要出面說話的那個人，比普查總署的官員們職權更大，位置更高，這就行了。」

「你……你居然……」

安東尼奧張口結舌無法再發出任何音節。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確疏忽了很多東西——這本來就是一個錢權交易的時代，兩者之間很容易就能互補。如果不是自己的身體實在老邁衰弱，恐怕所作所為也會和張奎山差不多。

「你……不要殺我。和那些官員合作，你最多只能得到一半，甚至更少。我……我願意把所有財產都交給你。」

這話明顯是在乞求，但實際效果連安東尼奧自己也不相信。只要不是傻瓜，任何人都不可能讓自己離開。那意味著報復，還有死亡。

「你真以為我是智商只有二十的白癡嗎？」

張奎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獰笑著將斧子高高輪過頭頂，對準滿面驚恐的安東尼奧，狠狠劈下。

……

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特定軌跡。這些肉眼看不見的線，有很多永遠不會發生交際。就如同現在，遠在AG64號星球上的張小嫻，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厭惡的安東尼奧已經死亡，而父親張奎山，正是活活砍掉老猶太人腦袋的兇手。

帝福尼等人率領的武裝部隊，已經對AG64號星球展開全面進攻。戰爭比預想中要順利得多，在武裝到牙齒的守備隊面前，只有少量單兵武器的黑幫根本不是對手。莫爾尼卡、魏森、新天津、格奧爾格……隨著地圖上一個個城市據點被拔除，原本被標注為紅色的區域，也逐漸納入趙毅的控制。作為必不可少，也是最為重要的戰利品，數以百萬的戰俘從四面八方進入預設的集中營。他們將在那裡接受衛生檢疫、身份核查，以及個人血樣抽取等一系列步驟。最後，再轉入鐵衛軍設置的核心控制區，集體洗腦之後，才能成為被守備區認可的真正成員。

整個星球都在戰亂與發展之間交替，這種混亂不會持續太久，隨著舊有秩序被打破，新的未來也會慢慢降臨。在那之後，繁榮將成為永遠恆定的話題，也不可避免將招致更多的嫉妒、貪婪，甚至是赤裸裸的搶掠。

第一百六五節 尾隨

（十八大結束了……願我們的祖國越來越繁榮，越來越強大；願反腐倡廉真正能夠落到實處；願民和官之間不再是敵人。）

連趙毅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第幾次來到昆泰沙星球？

作為AG64與外界，或者應該說是與海盜集團產生利益交集的場所，昆泰沙的確發揮著其它移民星球不可替代的作用。

守備區的人口劇增，需要數量龐大的食品和生活設備。這些東西固然可以通過正規渠道，從移民星球購買。可那樣做無疑加大了AG64在文明世界暴露的風險。畢竟，在官方媒體報道中，現在的AG64仍然還是荒涼死寂的代名詞。新明斯克的急速發展，不可能代替整個星球。如果缺少了「火炬」礦業公司這層遮掩……趙毅相信，那些貪婪的聯邦官員又會再次蜂擁而至，將自己擁有的一切吞得連渣都不剩。

從昆泰沙購入各種必需物資，已經達到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由於這顆星球沒有納入聯邦或者泛聯合官方控制，自然也不會出現記錄著趙毅歷次購買金額的具體賬本。但就暗地裡總的交易數字來看，足以讓移民星球任何正規企業為之瘋狂。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海盜喜歡在昆泰沙銷贓。劉楓名下的「胖子商行」，清貨速度超過昆泰沙任何一家貿易機構——只需要在宇宙港卸下搶劫來的物資，「胖子商行」的人清點無誤後，立刻就能交給你一箱整齊碼好的鈔票。

諸如此類的交易，海盜們從不收取儲備磁卡之類的東西。他們很清楚——沒有決定洗手不幹之前，自己永遠不會走進聯邦或者泛聯合任何一家銀行的大門。與其帶著幾張無法兌現的磁卡，不如真正可以數清數目的鈔票更加現實。

棉織品、食物、油料、機械設備……「胖子商行」從不挑三揀四，他們真正做到對所有客戶一視同仁。即便是在搶劫過程中造成的輕微損傷，比如集裝箱被大口徑激光打穿，使某些貨物洞穿，或者食品即將超過有效時限之類的問題，商行方面也從不以此壓價，仍然按照談定的價錢全部收購。

它們都是AG64需要的物資。工業平民對於穿著與食物的要求嗎，遠遠不如公民那般挑剔。只要衛生、健康，足夠了。

在昆泰沙設置商行的最後因素，當然還是價格——海盜出售的物資往往非常廉價。為了急於脫手，他們往往會低與正常市場價五成，甚至更多的價位出售。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噸提純過的膠質原塊，在移民星球至少可以賣到五千聯邦標準貨幣。可是在昆泰沙，只需要四百，甚至三百，這塊乳白色的「伊波拉」植株分泌物，就能名正言順的屬於你。

佔領昆泰沙星球，最多可以收穫兩、三百萬人口，還有一塊沒有多少採掘價值的陸地。

放棄，可以得到一條穩定的廉價供貨渠道，以及變相來自於整個海盜集團的供給。

……->小說下栽+wＲshＵ。ＣoＭ<-

和上一次坐在「席爾維斯特」拍賣行貴賓席上的時候不同，奴隸販子桑貝沒有作陪，包間裡很寬敞，趙毅和張小嫻有著足夠的空間。

之所以再次來到這種地方，當然不是錢多的沒地方花，而是必須從地下拍賣行買回急需的物資。

AG64缺乏礦石，可是趙毅無法通過正規渠道大批量購入。那會引起太多的關注，即便是以金字塔工業聯盟的名義進行交易，也難保不準出現洩密的時候。

「先生們，女士們，下一件拍賣品，是從諾伍德礦場裡剛剛發掘出來的一顆藍色天然鑽石。重量為十四克拉。起拍價：一萬聯邦標準貨幣，或者等值帝國元。」

電子拍賣單上的顯示，這塊藍色晶石的序列為四號。也就是說，它是整個會場中的第四件拍賣品。

按照慣例，排名靠前的拍賣品，往往價值不大。充其量，不過是重頭戲前的噱頭，用來挑起場內購買者的興趣和整體氣氛而已。

在人類歷史上，鑽石曾經是價值最為昂貴的天然晶體。隨著宇宙全面開發和大移民時代的到來，越來越多的鑽石充斥了市場。數量的劇增，導致價格也隨之暴跌。雖然這種堅硬的晶體仍然是女人和首飾商的最愛，可是它的身價也僅比黃金略高一些罷了。

儘管尚未確定這塊藍晶是否自己需要的東西，趙毅仍然決定舉起手中的號牌。對他來說，一萬聯邦標準貨幣的確算不了什麼。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對於鑽石之類奢侈品的購買，的確可以起到掩飾身份的作用。

一個闊佬，遠比一個有野心的軍閥更容易淡出視線。

趙毅是覺得有些疑惑——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對於這塊指頭大小的鑽石而言，一萬元的起拍價，實在太過低廉。要知道，在移民星球，同等體積的藍鑽，至少可以賣到這個數字六倍以上。

當然，這裡指的是未經打磨的原石。

果然，就在他正準備有所動作的時候，只聽見拍賣師繼續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不過，按照拍賣人的委託，這塊藍鑽屬於捆綁品。任何想要購買這件貨品的顧客，都必須同時支付十萬星際通用貨幣，買下二十萬噸礦石。」

此言一出，所有在場者的臉上，都顯露出了然和輕蔑的笑意。

所謂捆綁拍賣，是一種變相的銷售方式。貨主往往會拋出某種為眾人關注的物品作為重點，同時附加上一批大眾貨品作為捆綁，強行要求買方二者同購。

這就好比你看中一隻寵物貓，賣貓人卻偏偏拿出貓食、貓窩、除虱劑等一系列相關產品，要求你全部打包購買一樣。如果拒絕，那麼你也別想帶走那只可愛的貓。

以行政星球上的市場價格計算，十萬元購買二十萬噸礦石，這個價錢的確非常低廉。然而，昆泰沙是一顆海盜交易星球，礦石在這裡毫無市場。不要說是十萬，就算是五萬、四萬，乃至更低的價錢，恐怕也很難有人會對此有興趣。

難怪貨主會想到捆綁拍賣這種辦法。估計他也是急於套現，才不得不採用這種無奈的手段。

而且，區區一塊十四克拉的天然鑽石，除了某些對首飾有著瘋狂收藏嗜好的女人外，根本沒人會對這種東西多加注意。

「一萬聯邦標準貨幣有人要嗎？一萬，僅僅只是一萬——」

拍賣師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場內的人們卻絲毫沒有任何動作。直到喊過兩次以後，坐在角落裡的趙毅，這才懶洋洋地舉起了手中的牌子。

需要的物件已經到手，他卻沒有急於離開。一方面是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則是抱著好奇的心理，想看看後面的拍賣品當中，有沒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三百箱五年份的葡萄酒。

兩百門車載型貧鈾加農炮。

二十船雜貨。其中包括食鹽、棉花、毛紡織品等等……

所有的一切，都是海盜從星際航路中劫掠到的貨物。雖說以這樣的方式出售，必須交給拍賣行一定比例的酬金，至少也要比東西爛在自己手上要好得多。

很快，一個穿著暴露的少女，帶著甜膩的微笑，手持托盤，將拍下的藍晶徑直送到趙毅面前。支付了足夠的貨款後，他也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剛剛買下的那塊晶塊上。

這是一塊形狀略呈橢圓的晶石。體積不過指甲蓋大小，在熾光燈的照射下，純淨的結晶體表面，隱隱透出一股柔和的幽藍。

把晶石握在手中，慢慢釋放出一道意識能量將其包裹。很快，滲透其中的思維瞬間已被強化了數倍。從晶塊中誘發而出的能量，與外放的意識徹底融為一體。

閉上雙眼，趙毅把全部思維徹底放開，任由這股外來的能量牽引著，把意識的觸角慢慢延伸朝向更遠的邊際。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就好像你突然之間擁有了遠超常人的視力。不僅僅能夠看到百米開外的物體，而且還能在某種神秘物質的引導下，把視覺的極限拉得更長，更遠……

沒錯！就是它。對意識能量擁有增幅作用的幽藍晶體，精神控制者夢寐以求的寶貝。

趙毅取下胸前的掛墜，把手中的晶石慢慢與之靠近。然而，晶塊之間的相互融合併沒有出現。即便將它們完全合攏，也仍然還是獨立的兩塊，根本沒有想要結合的跡象。

怎麼會這樣？

頗感詫異的趙毅把晶石湊到眼前，驚奇地發現：它的邊緣極不規則，有些地方甚至還能隱隱看到鋸齒狀的發散裂紋。可是，無論是哪一個角度的接口，都與掛墜無法吻合。

突然，一個大膽到連他自己也覺得可怕的念頭，猛然出現在腦海中。

「難道，它們根本就是兩塊獨立的晶體？」

想到這裡，趙毅只覺得渾身一顫。

如果自己的假設成立，那就意味著……這種擁有強大精神增幅能力的藍晶並非獨一無二。既然有第二塊出現，就可能還有第三塊、第四塊……

倘若這是真的，張小嫻、馮談談、劉楓、帝福尼……讓所有人都裝備上這種東西，那將是何等強大的力量！

「那個委託拍賣晶石的貨主呢？能見見他嗎？」

經過趙毅一再要求，並且聲稱還想購買更多礦石的誘惑下，藍晶原本的擁有者終於露了面。

這是一個身材矮壯的中年男人。蓬亂開叉的頭髮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粗大肥厚的下巴和鼻翼上，也能清楚地看到醒目的黑色泥垢。身上破爛骯髒的宇航服，至少是十年前生產的舊貨。尤其是腳上那雙已經嚴重變形，表面滿是各種莫名其妙髒物的靴子，也隱隱散發出一股令人噁心的臭氣。

「我叫奈登。說吧！你想買多少礦石？」

對方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似乎非常疲憊。

「你有多少礦石出售？」

趙毅並非故意岔開話題。如果只是區區幾十萬噸的數量，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裡。要知道，殖民基地每個月消耗的礦石總量，至少也在百萬噸以上。

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卻引得奈登一陣嗤笑。

「無論你想要多少礦石，我都可以供應。問題是，你有那麼多的錢嗎？」

趙毅略微皺了皺眉，隨即與旁邊的張小嫻迅速交換著眼神。

「我現在就有兩千萬噸現貨。怎麼樣，要嗎？」

奈登輕蔑地瞟了他一眼。

「什麼價？」

「我是個公道的生意人。每噸零點聯邦標準貨幣，這價錢可比行政星球上的所有貿易行都便宜得多。」

也許是覺得遇到了大主顧，奈登的口氣也變得有些謙和起來。

他說得沒錯。零點五元一噸的礦石，的確非常廉價。要知道，聯邦政府從平民手中收購的礦價，也不過每頓一元錢左右。當然，這其中還得刨去平民們購買食物的對等消耗。如果是在政府開設的正規商行裡進行貿易的話，這個價錢還得再翻一番。

不過，趙毅卻不這麼認為。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可能有免費的午餐。便宜的東西，肯定有其便宜的原因。

「你的礦石，包送貨嗎？」

思索片刻後，他道出了問題的關鍵。果然，奈登的臉上，也顯出了幾分不太自然。

「別開玩笑了。這麼便宜的東西還要送貨上門……光是能源和飛船的損耗都不止這個價。」

「我可以在你的價格基礎上再加一倍。條件是——必須送貨。」

趙毅微笑著看了看對方，抱起雙手仰面靠在了椅子上。

聯繫先前在拍賣會上的交易，他已經摸到了奈登的底牌。

顯然，這傢伙擁有一個產量很大的礦區。而且，手上也擁有大量挖掘出來的礦石現貨。問題是，他沒有能力把自己採掘出來的產品，運出邊緣地帶這個可怕的地方。更談不上送到移民星球，以市場價格出售。

和其它商品不同，礦石運輸需要佔用非常龐大的空間。加上重量等因素，運輸礦石的貨船航速很慢，也不是海盜們的對手。

邊緣地帶，是海盜的天堂。對於不事生產的他們來說，礦石這類基本資源，根本毫無用處。自然也更談不上花錢購買。於是，擺在奈登面前的問題就非常嚴峻——挖出來的礦石賣不掉，也運不出去。儘管數量非常龐大，卻永遠都是一堆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廢物……

果然，話一出口，奈登那張滿是皺紋和污垢的臉，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他慢慢地搓了搓手，猶豫道：「如果你覺得價格太高，我還可以再降低一些。至於送貨……不瞞你說，我實在是沒有這個能力。」

說到最後，奈登的口氣已經完全變成了企求。

見狀，趙毅輕點了點頭。從衣袋裡摸出那塊剛剛買到手的藍晶：「我很好奇，你是從哪兒弄到這東西的？」

「礦場裡挖出來的。」

奈登顯然不想得罪眼前的客戶，爽快地答道：「它屬於礦石的伴生品。我手裡還有一些。如果你喜歡，完全可以免費附送。」

……

半小時後，奈登和趙毅等人已經走進了「同花順II號」的客艙。

按照他的說法，諾伍德礦場，實際上是位於邊緣地帶深處的一顆小型星球。那裡的礦產資源異常豐富。作為業主，奈登擁有這一礦區整整兩百年的開採權。

「不是吹牛，我的礦石質地極好。可提煉率甚至達到百分之百。如果有足夠的運輸工具……我完全可以成為一個超級富翁。」

面對諸如此類的賭咒發誓，趙毅只抱以一笑。

殖民基地的改造的建設，以及乾星的發展都需要大量礦石。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奈登所說，那麼這筆生意所帶來的收益，絕對遠遠大於投入。

當然，任何事情都必須眼見為實。何況，他也很想看看，能夠產出神秘藍晶的礦場，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

巨大的圓形噴射口，釋放出足以燒化一切的強大能量。在它們的帶動下，龐大的艦體從地面緩緩升上了天空。很快，便消失在黑色的茫茫宇宙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戰艦左側的翼動甲板下面，一台小型跟蹤器，正在悄悄釋放出肉眼無法分辨的電波。它們順著固定的軌道迅速傳遞著，在接收器的接引下，進入了停靠在昆泰沙星球西面宙域的一艘飛船裡。變化成為圖像，出現在全息屏幕的中央。

這是一艘體形狹長的C級旗艦「疾風之狼」。塗抹在艦首兩側的標誌，仍然還是那個醒目可愛的「雪堡」圖案。

「很好！終於抓住這條狡猾的魚了。立刻計算他們的航行軌道，老子現在就要結果。快！都他媽給老子動作快點兒——」

滿臉橫肉的王二坐在指揮席上，一邊大口吞嚼著廚師剛剛送來的烤豬，一邊催促著手下按照命令行事。

第一百六六節 捕俘

和幾個月前相比，他變得更胖了。

仇恨，能夠演化為食慾。暴食的結果，只能給身體增加更多的重量。按照這一公式直接換算，完全可以得出——仇恨，等於肥胖的結果。

王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一個人。

就因為攻打那個該死的殖民基地，老子的艦隊沒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沒了，錢沒了……甚至，差一點兒連命都沒了。

「我一定要把那個小混蛋捏成肉渣，用他的血當佐料，拌著米飯吃——」

在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少失敗者的豪言壯語。王二也不例外。

恨歸恨，他很清楚——以自己現有的實力，與趙天正面對抗，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自己沒有機會。

正面攻擊不起作用，那就等他一個人的時候再動手。

王二很有耐心。他在殖民基地外圍和新明斯克市內悄悄布下了監視器。雖說不能完全掌握趙毅的行蹤，卻也能夠多少瞭解那麼一點點。

這就足夠了。

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對方沒有帶上龐大的艦隊。只有一艘改裝型的戰列座艦。捏死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儘管在先前的戰鬥中損失慘重。可王二畢竟是邊緣地帶排得上名的海盜。依靠各方面的關係，以及殘存下來的戰艦，還有藏在老巢裡的最後資本。他還是拼湊出一支規模還算不錯的艦隊。

二十艘標準巡洋艦、一百艘驅逐艦、兩百多架太空戰鬥機，還有一艘從舊貨市場半價買來的「疾風之狼」。

「現在，狩獵活動正式開始。準備承受你家胖爺我的怒火吧——」

……

幾分鐘後，「同花順II號」的遠程監控屏幕上，出現了一串密集的紅色光點。在信息模擬器對目標的外形捕捉下，一艘艘體形呈銳狀三角的標準驅逐艦，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怎麼又是他？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

望著屏幕上敵艦兩側的「雪堡」圖案，趙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在他的印象當中，王二根本就是一隻碩大無比的蒼蠅。雖然不能給自己帶來實際上的傷害，可是成天圍繞在身邊「嗡嗡」亂飛，實在令人煩不勝煩。

就好像現在，排列在自己面前的四十餘艘驅逐艦，雖然擺出了炮火全開的橫陣。但是這種單薄的防線，根本無法阻擋重組後又經過全面改裝的「同花順II號」。對方的主炮和自己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單單依靠那些小口徑相位波動炮，根本無法打穿己方座艦的防護罩。

就在這時，監控器又發來新的數據。從東、西兩個方向，同時襲來數十艘戰艦和大量太空戰鬥機。它們和擋在面前的這支驅逐艦隊一起，形成一張密實的巨網，把孤零零的「同花順II號」，死死堵在其中。

「原來如此。他鐵了心是要我留下……既然這樣，那就最好滿足這傢伙的心願吧！」

望著屏幕上逐漸聚攏過來的敵艦，趙毅臉上掠過一絲嘲弄的笑意，命令道：「全艦炮門開啟，準備攻擊。」

「別意氣用事。對方可是擁有上百艘的戰艦。我們勢單力薄，與其硬拚，不如利用速度上的優勢盡快撤離。」

張小嫻頗為擔憂地提醒著。

「如果是普通型號的戰列艦，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不過，你似乎忘了，這可是重組後的重型戰艦。況且，王二這傢伙還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哦？是什麼？」

張小嫻有些不解。

「時間——」

趙毅在控制席上飛快地點開宙域平面圖，指著三個方向襲來的艦隊說道：「如果這他們同時發起攻擊，那麼我們根本無法承受所有炮火的能量。唯一的辦法，只能像你所說的那樣，利用速度優勢迅速離開。但是現在情況卻是這三個艦隊各自為戰，而且相互抵達的時間也有所差異。這就給了我們各個擊破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打他們一個時間差？」張小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呵呵！非常正確。現在，所有炮門全開，集中火力，首先擊潰眼前這支驅逐艦隊——」

三十秒後，鈍禿的戰艦前端，已經張開了遮擋在表面的鈦合金甲板。透過分裂為團狀扇形的板塊，可以清楚地看到粗大的圓形炮口。一團幽藍色的球狀能量體，正在無數熾白色的電流中迅速膨脹。幾秒鐘後，在炮管的增壓下，巨大的光團順著滑軌猛然射出，一頭扎進橫擋在前的驅逐艦群，將蘊積的死亡能量一絲不剩的全部爆發出來。

「轟——」

外放的能量在迅速擴充著籠罩的區域，位於中央的能量核心也在飛快進行著聚變。在兩種不同模式的力量碰撞下，產生變化的能量核心出現了一團豆粒大小的黑點。它彷彿一隻扎破宇宙的漏口，正拚命吸收著所在區域內的一切物體。所有被籠罩在內的戰艦，都在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下紛紛聚攏過來，迅速分解成為最細小的碎片，以令人畏懼的速度，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

這就是黑洞炮的威力。利用膨脹的能量，在攻擊區域內形成小範圍的引力場，把所有囊括在內的物體全部吞沒。在聯邦與泛聯合的武備系統當中，根本沒有任何戰艦會裝備這種可怕的武器。

「左滿舵，重新鎖定新的攻擊目標。所有引擎動力全開，給我迎上去——」

命令聲中，「同花順II號」改變了航向，高高揚起撞角，彷彿一頭強悍的鋼鐵巨獸，朝著西面的艦群猛撞過來。

「匡——」

鋼刀般鋒利的艦首，輕而易舉撕裂了薄弱的巡洋艦裝甲。幾架來不及躲避的太空戰機，也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擠壓下，瞬間被碾成粉末。附近的戰艦雖然一邊做著規避動作，一邊朝著這艘不速之客拚命傾瀉著火力，卻無法擊穿強大的防護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野蠻地穿過陣列，只留下漫天飛散的裝甲碎片。

這注定是一場不對等的戰鬥。在「同花順II號」堅固得變態的裝甲面前，所有攻擊方式都失去了作用。從各艘戰艦上發射的導彈和激光，甚至連其表面的防護罩都無法破穿。即便偶爾有那麼幾名聰明的艦長嘗試使用集中攻擊，在防護罩上打出一個個微紅的光點，卻在強大的能量補充下，瞬間變回了正常的藍色。

由於距離太近，「同花順II號」無法使用引力黑洞炮。只能利用分佈在艦體兩側的量子魚雷和極化定向射線進行反擊。雖然只是副炮，可是爆發出的能量和毀滅性卻絲毫不弱。尤其是在對手只能被動挨打的情況下，殲滅這支小小的海盜艦隊，不過是時間問題。

望著屏幕上最後一艘巡洋艦被五枚魚雷命中，在劇烈的爆炸中分散、解體。趙毅緊抿的嘴角，也隨之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冷笑。

「轉舵，速度全開。滅掉那只最後的艦隊——」

他沒有理會那些四散逃跑的太空戰機，失去了主力艦隊的支持，沒有加掛重型武器的它們，對戰艦根本無法構成威脅。而趙天的目標，也準確地鎖定了原本應該從東面來襲，如今卻正準備掉頭逃跑的海盜。

……

「疾風之狼」的艦橋上，王二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全息屏幕。一雙瞪得斗大的眼睛，彷彿隨時可能掙破眼眶，鼓凸著掉落下來。大張的嘴邊，也□拉著流淌出一絲粘白的涎液。

與其說是震撼，不如說是他整個人已經徹底迷糊了。

從開始到現在，王二與趙毅的每一次交手，無不以慘敗收尾。而這一次，也不例外。

「難以置信，在這種對比懸殊的情況下，這傢伙居然還能把胖爺我打得落花流水。這傢伙還是人嗎？」

王二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算無遺漏的計劃，總是會被對手撕得七零八落？自己的實力並不弱，而且也總是佔據上風，最終卻永遠會被對方以各種不同類型的方式，打得一敗塗地。

難道說，這傢伙是老子天生的剋星？

想到這裡，王二隻覺得沒來由的一陣顫抖。

他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可是，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沒有第二種說得通的解釋。

「老大，現在，現在該怎麼辦？」

一個站在近旁的海盜，戰戰兢兢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逃唄！」

王二無助地搖了搖頭，癱軟在寬大的指揮席上。

按照他的計劃，原本是準備包圍「同花順II號」，利用火力和數量上的優勢，逼迫趙天投降。然後再利用他得到殖民基地的控制權，把所有的一切，重新歸於自己名下。

王二反覆盤算過，這絕對是萬無一失的計劃。事態的發展也的確和想像中沒有任何區別。出乎意料的是，這艘本該屬於囊中之物的戰列艦，竟然擁有如此強大的火力和防護……

唉！現在說什麼也晚了。老規矩，跑路吧！

身為海盜，王二無時無刻不牢記著「跑」的要決。就算是在自己一窮二白的情況下，他也仍然拿出相當數量的金錢，對剛剛購買到手的「疾風之狼」進行速度改裝。

他是一個性格執拗的人。王二堅信——只要活著，就總有翻盤的一天。

遺憾的是，這一次，運氣顯然沒有站在他這邊。

當「同花順II號」以極高的速度猛衝上來，利用堅硬的艦首撞掉「疾風之狼」尾部的引擎噴口的時候。王二那張肥嘟嘟油汪汪的肉臉上，也露出了驚慌失措的懼意。

顯然，對方並不打算放過自己。他們想活捉、捕俘，甚至砍掉自己的腦袋。

喪失速度的「疾風之狼」，在慣性作用下徑直朝前滑行著。加速與之保持平衡的「同花順II號」，也從戰艦首、尾兩端，各伸出一隻巨大的金屬機械臂，死死卡住海盜旗艦的艦體，使之與自己保持平行。

「轟——」

三枚帶有螺旋鑽頭的特殊炮彈，打穿了「疾風之狼」的舯部。在機械飄浮器的牽引下，充氣式連接通道的端口，也從艙門位置彈射出去，在塑化橡膠的強力粘黏下，把兩艘戰艦徹底固定。

穿著戰鬥盔甲的趙毅，拎著一把長柄薄刃碳素戰斧，在數十名鐵衛軍的簇擁下，大步走進了「疾風之狼」的船艙。

使用肉搏武器，並非是為了耍酷。登艦戰中，為了避免出現槍彈誤擊艦內設備，引起爆炸的情況，無論進攻者或防禦者，通常都會選擇冷兵器作為交戰方式。尤其是在科技的作用下，堅硬程度極高的碳素材料和聚脂類服裝，已經成為所有種族共同的裝備。

王二腆著肚皮，半死不活地趴在指揮席上，神情木然地望著這群硬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你……你想殺了我嗎？」

趙毅沒有說話。只是掂了掂手裡的戰斧，慢慢走了過來。

狠狠地嚥了嚥口水，王二抽搐著臉上的肌肉，從座椅上艱難地站了起來。

做為一個有名的海盜頭子，他很想表現得有氣概一些，想死得像個真正的男人。要知道，自己的一幫手下，就站在旁邊看著呢。

想到這裡，王二咬了咬牙，邁著短粗的肉腿，一點一點挪動到趙天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堅毅和果決的目光，死死盯著終結自己的對手。

「咱們的頭兒真勇敢。面對死亡還這麼大義凜然——」

「沒錯！這才是真正的男人。能做他的手下，這輩子值了。」

「老大沒了，我也決不獨活。反正左右都是個死，好歹也讓聯合軍這幫傢伙看看，咱們當中，也有英雄——」

一群被俘虜的海盜竊竊私語著。望向王二的那一雙雙眼睛裡，充滿了崇拜與敬佩。在他們看來，此刻的王二，簡直就是頂天立地面對死亡連眼都不眨一下的鐵血硬漢。

誰說胖子無能？

誰說滿身肥肉沒用？

看看咱們頭兒，多偉大，多凶悍，多威風……

「撲通——」

就在所有海盜熱血沸騰，捏緊拳頭準備慷慨就義的時候。忽然，只見胖胖的王二雙膝跪倒，用油搭搭的雙手死死抱住趙天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連聲哀求道：「英雄，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上有一百八十歲的老母需要供養，下有八歲的女兒嗷嗷待哺。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一家人都活不下去啊！嗚嗚嗚嗚……求求你把我當個屁隨便放掉吧！來世當牛做馬，我也會永遠牢記你的恩情啊——」

沒有人說話。所有在場的海盜，都傻楞楞地望著這一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嘴巴張得老大的他們，打死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海盜王二？

這就是咱們引以為驕傲的頭兒？

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不要說是他們，就連趙毅本人，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在他的記憶和搜索的資料中，王二應該屬於那種殺人不眨眼，心黑、手狠、嘴硬的角色。這傢伙從不認輸，即便被打得只剩下一個人，也要千方百計想盡一切方法拚命翻盤。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把這個時刻威脅自己存在的傢伙除掉。

然而，眼前所發生的這些，完全打亂了原來的計劃。

王二居然投降了？

這實在令人覺得很不適應。有種拳頭砸在棉花上的感覺。

而且，求饒的方式，不是一般的猥瑣、低級、下流……

趙毅忽然很想發笑。卻又偏偏笑不出來。

對於強者，直接擊殺肯定沒得說。可是面對以這種方式投降的對手，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

究竟應該殺掉這傢伙？還是把他放走？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思慮良久，這才揮了揮手，輕歎道：「先把他關起來，等所有事情全部處理完畢，回到AG64之後再說吧！」

大戰的結果，超過半數以上的海盜戰艦被擊毀。剩餘的，也因為喪失了旗艦而自顧逃散。把所有戰俘全部關押完畢後，「同花順II號」向被打得千瘡百孔且喪失動力的「疾風之狼」發射了數枚導彈。在一片耀眼的鮮紅和桔黃火焰混雜的詭異色彩中，風馳電掣般始離了這片佈滿宇宙垃圾的戰場。

……

奈登沒有撒謊，「諾伍德礦場」的確是一顆荒無人跡的小行星。

除了一座簡單的小型殖民基地，以及一塊臨時開闢出來，當作艦船起降場的空地。這顆遍佈亂石的星球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

戴著厚厚的氧氣面罩走出船艙，趙毅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奈登的確是個可憐的窮鬼。除了基地內部的空間，甚至就連礦場通道裡也沒有配備氧氣制取設備。要知道，這種廉價的東西，在任何一個行政星球的售價，也僅僅只需五、六十個聯邦標準貨幣就能買到。

第一百六七節 賣主

數十名裝有三角支架的機械工人，在陰暗的礦洞裡螞蟻般的來回著。它們利用手臂上裝載的螺旋鑽頭，挖取下一塊塊堅硬的礦石，裝上車，順著細長的軌道，將之運回地面堆積起來。

殖民基地附近數平方公里的地面上，已經累起厚達十餘米高的礦石。所有這些，都是奈登名下的產業。不過，在這顆距離文明世界太過遙遠的星球上，它們根本不具備任何價值。

「礦石的品位很高。而且儲量極其豐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顆全礦結構的豐產型資源星。」

這是張小嫻根據礦石樣本分析報告得出的結論。

AG64的發展需要大量礦石。在趙毅看來，諾伍德礦場簡直就是上天賜予自己的最佳禮物。

不過，與那些堆積如山的高品礦石相比，現在的他，更加看重另外一件東西——具有精神增幅作用的神秘藍晶。

……

「請坐。除了水和膠質乾糧，我這裡沒什麼好招待的。」

簡單的寒暄後，奈登從基地內部的一個暗格裡，拿出了另外一塊足有拳頭大小的藍色晶石。

親眼目睹過與海盜戰鬥過程的他，並不擔心客人們會搶走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唯一關心的，只是對方能買下自己的多少礦石，又付給自己多少錢？

撫摸著手裡的晶塊，趙毅只覺得有種難以言語的衝動。

這塊藍晶，比自己掛墜上的那塊足足大了一倍。而發散出來的意識能量，也前所未有的豐厚。如果說到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如同江河與大海，根本不可能相同而喻。

他注意到：雖然整塊晶石呈「心」形。可是外表仍舊還有一些微小的破碎。想到這裡，趙天連忙拿出拍賣會上購得的小塊藍晶與之湊近。然而，彼此之間卻沒有出現任何聯繫。

「難道，這又是一塊新的晶石嗎？」

他怔了怔，下意識地問：「這種鑽石，都是在礦場裡挖出來的嗎？」

奈登點了點頭：「不過，它們的儲量似乎很少。而且分佈的位置也並不固定。整個礦場開發到現在，也僅僅只挖出這麼兩塊而已。」

「……這個礦場，你打算賣多少錢？」

沉思良久，趙毅拋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奈登頓時瞪大了雙眼。

賣掉礦場？

「你……你原來不是說，只是購買礦石的嗎？怎麼會……」

「我改主意了。」

趙毅把藍晶輕輕放在桌上，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怎麼……要不……」

奈登下意識地搓著手，語不連句地訥言著。

他並非不想賣掉礦場。說真的，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他呆得快要發瘋。如果不是《聯邦星際移民法》規定，不得擅自離開殖民區域的話，他早就駕駛飛船，有多遠走多遠。

他也並不覺得對方是在欺騙自己。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有錢的大主顧。問題是，如果真的賣掉礦場，自己能夠得到多少錢？

「一千萬聯邦標準貨幣。」

正想著，趙毅豎起了一根手指，補充道：「或者，等值的帝國元。」

「別開玩笑了。就這麼點錢，連買礦石都不夠。」

奈登眼角微微抽搐，拚命搖著頭：「在昆泰沙的時候我們就談好，你買兩千萬噸礦石，價格按照行政星市場……」

「不！我們什麼也沒有談好。」

趙毅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不慌不忙地微笑著：「我只說過想買礦石。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一千萬，買你的礦場。」

「太少了。這單生意沒法做。一千萬……這點錢連星球表面五分之一的陸地都不夠買。」

奈登眼睛裡閃爍著精明和算計。

「那麼，你究竟想賣多少錢呢？」

趙毅好整以暇地問。

奈登使勁兒吞了吞口水，貪婪地說：「至少……要一個億。」

這數字讓趙毅感到驚愕，他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張小嫻，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便要離開。

「等……等等！等一下！你們，你們要去哪兒？」

見狀，奈登一陣著慌：「別！別這樣！有話好商量。如果不行，那，那就九千萬。怎麼樣？」

趙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作答。

「八，八千萬？」

奈登只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

「七千萬？如何？」

他再次降價。

「……六千萬，這是最低價，實在不能再少了。」

他幾乎是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在嗥叫。

聽到這裡，張小嫻忍住笑搖頭道：「恕我直言，你實在太貪心了。按照《聯邦移民法》，這塊礦場你屬於無償所得。我看過所有的開採器械，加上機械人和各種零件、設備，你的總投入不超過五千聯邦標準貨幣。所有的這些東西能夠賣到一千萬，已經遠遠超出了本身具有的價值。要知道，即便是在行政星上，百萬富翁的數量，也是屈指可數。」

「可是，可是……」

奈登還是不死心。

「沒什麼可是的——」

趙毅拉開衣袋，取出一張綠色的聯邦銀行儲備卡扔在桌上：「這張卡裡有一千萬標準貨幣。如果你願意，現在就可以簽署產權轉讓證明。如果不願意，那就當我們沒有來過，也沒有見過。」

「你們……你們這是搶劫——」

呆立了近半分鐘，忽然，奈登如同瘋了一般，揮舞著拳頭連聲嘶吼：「這麼一點錢就想買我的礦場……做夢！沒有五千萬，老子誰也不賣——」

「沒有人逼你。」

望著幾欲發狂的奈登，趙毅不禁好氣又好笑：「既然嫌少，那就算了。」

說著，他拉起張小嫻的手，轉身走出了房間。

奈登徹底傻了眼。

說不賣，顯然是句氣話。

這顆小行星雖然資源豐富，但位置太過偏僻。而最大的問題，則是運輸沿途海盜多如牛毛，開採出來的礦石根本運不出去。不要說是貨船，就連自己平時單獨駕船外出，都必須非常小心。

從年初到現在，奈登一直在拚命尋找客戶。雖然他的礦石品位極高，售價也遠遠低於其市場標準，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與他交易。

在沒有足夠武裝力量保護的情況下，帶領大批貨船進入邊緣地帶，這樣的舉動和自殺沒什麼分別。況且，誰能保證：這種價格低廉的礦石，不是海盜們故意拋出來引誘商人上當的香餌呢？

要知道，騙子可不會把這兩個字寫在腦門上，他們只會花言巧語讓你鑽進陷阱，搾乾你身上的每一絲油水。

奈登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企求上帝，讓自己弄到一筆錢，遠遠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按照他原來的想法，只要誰能拿出五萬聯邦標準貨幣，就能買下這裡所有的東西。

畢竟，這裡只是一顆殖民星球。正如張小嫻所說——這塊礦場，本來就是無主之地。自己擁有的，僅僅只是採伐權和居住權罷了。

人，都是貪婪的。

聽到趙毅給出一千萬價錢的時候。奈登的心，也隨著巨大的狂喜而迅速膨脹起來。

看得出，這些人是真正的富翁。他們應該不缺錢花。與其讓那些綠油油的鈔票放在他們的口袋裡發霉，不如多分一點給我。

然而，趙毅隨表一句「我不要了」，徹底斷絕了他的所有希望。

奈登慌了。他很清楚，這塊礦場也就只對那些財大氣粗，有實力進行武裝航運的大型集團有用。留在自己手裡，其價值和廢鐵差不多。

「等等！求求你們，別走。當我什麼也沒說。一千萬，賣了！老子賣了——」

想到這裡，奈登忙不迭地追出門外。

……

半小時後，一份完整的財產轉讓授權書，已經牢牢捏在了趙天手中。

「天哥，為什麼給他那麼多錢？不要說是一千萬，就算一百萬，甚至五十萬，他都會賣。」靜御前不解地問道。

「做人，不能太過分。」

望著正在收拾個人物品的奈登，趙天淡淡地說道：「沒錯，他是很貪心。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他在拍賣會上的出現，我們也不可能知道這顆資源星的存在。更不可能得到這兩顆貴重無比的藍晶。」

說著，他摸出口袋裡的晶石：「小靜，嘗試一下，把你的意識能量灌注進去。」

靜御前接過藍晶。臉上的不解和迷惑，很快已經變成了震撼和驚訝。

「天哥，這……」

「這是一種具有精神增幅的神秘晶塊。具體的出處和詳細的原理，我也不是很清楚。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會給他一千萬的原因了吧？」

靜御前瞭然地點了點頭：「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這顆資源星？」

「呵呵！當然是把它全部挖空，一點兒不剩……」

……

礦石、能源、膠質，是維持人類社會存在的三大基本資源。

其中，膠質屬於栽培植物的提取液，能量則可以依靠轉換技術獲取。唯獨礦石屬於不可再生資源。也正因為如此，在三種資源當中，礦石的售價最高，由星際大會指派的工業平民，也有相當一部分專門負責進行採掘。

從古老的地球時代發展至今，人類的科學技術已經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剛剛進入宇宙時代的人類，面臨著資源匱乏造成的窘迫。隨著大移民時代的到來，越來越多的資源星球開始納入開採範圍，從各個殖民地送來的礦石幾乎堆滿了所有行政星。正是在這些數量龐大的資源支持下，人類社會最終完成了遠離地球，徹底進入宇宙的文明期。

戰爭，是資源消耗速度劇增的無底洞。為了爭奪生存空間，聯邦與泛聯合瘋狂擴充著自己的武備。當初代戰陣結束，第一份《和平協議》簽訂後，這種無秩序的消耗，又重新恢復了正常。可是，氾濫性採掘的後果，使得一顆顆原本資源豐富的星球，最終變成了無人居住的死星。

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聯邦議會開始以平民作為主要採掘者，放逐到宇宙間進行二次採集。為的，就是收集並徹底利用一切可用資源。

AG64基地的生產、建造、開發，都需要大量礦石原料。而貧瘠的星球上，卻幾乎沒有任何資源產出。

「諾伍德礦場」的出現，無異填補了這一空缺。無論是日常需要，還是已經開始實施的「龍王盾」計劃，如果沒有足夠的礦石維持，根本不可能繼續下去。

邊緣地帶，是聯邦與泛聯合條約中規定的戰略緩衝地帶。按照協議，任何一族的軍隊都不得擅自進入。因此，各族只能以守備官形式向該地區派出少數人員。而且，均以「志願者」身份為準。

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備，礦場裡採掘的資源永遠也運不出去。對於趙毅來說，看似致命的這一點，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困難。如果不是考慮到軍隊擴充速度太快，會造成實際戰鬥力下降，他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武裝起數十個標準艦隊。

產權證書已經到手。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全面、徹底開發這顆星球。把每一塊礦石，每一粒礦渣，全都為我所用。

……

AG64號星球，守備司令部。

寬敞的會議室裡，圍坐著十數名不同派系的黑幫頭子。

其中，有羅傑和詹姆森這些最早投靠的小幫派頭目，也有帝福尼和特瑞西這種大型幫派的地區首腦。當然，這種時候絕對不會缺少的，還有「天香酒樓」老闆金德貴這類八面玲瓏，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靈活角色。

黑幫、殺人犯、小偷和強盜，外加滿面油光的人肉老闆……這就是趙毅目前的手下人員構成。用文明世界的標準來看，這無疑是一個黑惡勢力的最佳組合。可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能夠窺透人心之類的魔法，你會驚訝的發現——那些高高在上的貴官巨賈，其實比他們更骯髒，更卑鄙。

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環形長桌上首的趙毅身上。

「今天召集大家來，是有幾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

環顧四周，看著眾人關注的眼神，趙毅滿意地按下全息屏幕的鈕鍵。一副以AG64號星球為中點的宇宙區域圖，頓時出現在桌面中央的上空。

「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新明斯克觀光區的建設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大量遊客和商人的湧入，給我們帶來了豐厚的利潤。現在，我將公佈今年上半年的收益分配表。請各位按照配發的金額順序領取吧！」

很快，一張張可以隨時取兌的聯邦銀行交易卡發到了各人手中。當綠色的納米信息磁卡插入讀卡器的一剎那，所有人都被顯示出來的金額為之震驚。

「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

望著屏幕上金色的「一百五十萬」字樣，帝福尼的嘴大張著，不可思議地連連搖頭。

他清楚地記得：當初趙毅要求自己拿出一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時候，曾經說過——這屬於在觀光區的投資，所有款項將在一年後償清。現在僅僅只過了半年，不但拿回了全部投資款，而且帳面上還多了整整五十萬。

其他人的情況也是如此。

想要得到黑幫的支持，就必須讓對方同樣享有利益。雖然趙毅當初所使用的方式，和強迫對方拿錢投資沒什麼區別。但是他相信，一旦觀光區開始贏利，無論是「黑手黨」還是其它已經臣服的大小幫派，都會不約而同擁護現有的制度。並且，永遠都站在自己一邊。

只有利益的捆綁，才能獲得最大程度的支持。有了黑幫做為遮掩，鐵衛軍和新明斯克市所發生的一切變化，都能得到合理的另類解釋。

當然，趙毅也不是那種憑空拿錢買人的冤大頭。所有分配的利益，都是按照各幫派投入的資金、人員進行折算後得出的數字……

特瑞西也拿到了同樣多的錢。羅傑和詹姆森等小頭目的收益各在三十萬左右。至於相貌猥瑣的「天香酒樓」老闆，得到的金額，足足高達兩百七十四萬之多。

「金老闆在觀光區有一百五十萬標準貨幣的投資額。之前我就說過——投入和產出成正比。付出，總能得到回報。」

說著，趙毅笑吟吟地環視四周：「這筆錢，大家可以現在支取，也可以留下來當作追加的資本繼續進入運營。到了年末，同樣按照現在的方式進行利益分配。」

所有人都選擇了繼續投資。他們很清楚，現在的觀光區就是一隻下金蛋的母雞。如果整個新明斯克市全部開發完畢，所帶來的收益，絕對是個龐大的天文數字。

「既然大家都選擇了注資……那麼，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關係到我們共同的利益了。」

第一百六八節 同行

說著，趙毅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按照觀光區的開發計劃，宇宙港口的擴建程度，將隨著遊樂區域的增加逐步進行。不過，有一件事，我想應該告訴大家知道。」

「從三個月前開始，在宇宙港停靠的商船數量，已經出現了下滑的跡象。而且，速度非常之快。根據相關的數據顯示，到這個月為止，進港停泊的各型艦船已經逐月縮減了百分之三。換句話說，進入觀光區的遊客，也少了很多。」

雖然話沒有直接挑明，可是在場的人都明白——這意味著，本該屬於自己口袋裡的錢，有相當部分已經憑空消失了。

「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後果……就算我不說，相信大家也都清楚。」

「閣下，我無意質詢您的尊嚴。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帝福尼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問。

「我派人專門做過調查。自從宇宙港投入營運後，周邊地區的海盜，開始把附近星域當作新的劫掠地點。據說，這些傢伙的收益，非常豐厚……」

聽到這裡，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都微微有些變化。畢竟，本該屬於自己的錢，卻被別人硬生生地搶走，這種感覺並不令人舒服。

「如果不盡快改變這種情況，宇宙港將再也會有任何船隊降落。同樣，觀光區也不會有遊客出現，至於每個月季的分紅……恐怕只能變成一句空話。」

趙毅最後的這句話，讓所有與會者都感到真實無比，以及實際臨近的威脅。

「需要我們做什麼，請閣下明示。」

帝福尼的反應很快。他明白，在這個問題上，自己和趙毅的利益休戚相關。

不，不僅僅是自己。坐在這個房間裡所有的人，都是和新明斯克商業圈捆綁在一起的受益者。

「是啊！閣下您說吧！我們該怎麼做？」

「守備官大人一句話，我們照做就是。」

一時間，在場的黑幫頭目們紛紛站了起來。他們很清楚，這種時候，只有抱成一團，才能守住自己應得的一切。

趙毅並非故意誇大其詞。事實上，AG64號宙域的現狀，遠比他所說要嚴重得多。宇宙港飛船停靠率的下滑程度，也不是紙面上顯示的百分之三，而是足足超過了百分之十。

新明斯克市的發展，已經引起了相當一部分海盜的注意。根據劉楓從外派潛伏者那裡獲取的情報：許多海盜幫派開始把AG64號星球視作新的掠奪點。他們甚至在幾條主要進出航道上設置了大量遠程監控器。一旦發現有飛船靠近，便立刻派出艦隊圍追堵截。

「先生們，我們目前正面臨著巨大的困境。如果不徹底解決這個問題，AG64將被封閉成為無法進出的死星。而我們賴以生存的新明斯克市也將再次沒落，甚至永遠消失在沙漠中……你們，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嗎？」

沒有人說話。可是從那一雙雙眼睛裡放射出來的，卻是充滿憤怒和狂暴，同仇敵愾的果決目光。

「操他媽的。誰敢從老子嘴裡搶食吃，我就把他全家手腳全部剁下來，扔在圈裡當豬養——」

特瑞西擼了一把蓬亂的頭髮，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配上高大的身材和健壯的外表，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傳說中的野蠻人。

「既然大家的意見一致。那麼，下面就說說我的計劃……」

……

如果按照古老帝國時期的審美標準，索倫斯基應該屬於最幽雅、英俊的貴族之列。

修長的身材、挺直的肩膀、力與美結合下的強壯肌肉，配合上白種人特有的皮膚、栗色的頭髮，尤其是那雙湛藍色略帶憂鬱的眼睛，足以迷倒所有對型男有著瘋狂追求的懷春少女。

外表的風光，永遠無法成為人類內心世界詮釋。

索倫斯基也不例外。

如果在街上偶然遇到這麼一個文質彬彬且頗有禮貌的男子，相信你肯定會認為，這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有著幽雅談吐和良好操守的某個豪門望族之子。

事實上，索倫斯基的真實身份，卻是位列地球聯邦通緝榜三百六十九名之列的重犯。也是臭名遠揚的「血匕海盜團」的團長。

劫掠船隻，獲取財物，是每一個海盜都會做的事情。而索倫斯基卻有些例外。

每當捕獲飛船的時候，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清點船艙里拉運了多少貨物。而是找到船員達成名冊，按照上面顯示的資料，把所有十六歲以下的少女集中到一起，全部關押進自己的房間。

而且，只要處女。

用索倫斯基的話來說，這些可憐的女孩，就是世界上最香醇的美酒。

每當覺得身心疲憊時，索倫斯基總會躲到臥室裡，倒上一杯純糧食釀造的伏特加。再從女孩當中挑出一個，哼著歡快的曲調，用精巧的手術釬狠狠插進她的眼窩，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用力拖拽出兩顆滾圓的球狀體，帶著沾染在上面的鮮血，還有附合在球根位置的神經與血管，一同浸泡在透明的酒液中。

這種混雜著血水，偶爾還會帶有一點點腦漿的淡紅液體，是索倫斯基的最愛。尤其當一杯酒喝完，把留在杯底的眼球倒入口中，用牙齒輕輕咬破表面那層薄薄的膜，讓半凝固的晶液順著舌間慢慢下滑，一直流進食道的剎那間。索倫斯基總會為那種黏稠的口感和淡腥的氣味兒感到著迷。他甚至覺得，這種用人類眼球製成的特殊飲料，簡直就是無與倫比的提神佳品。

至於那些被挖掉眼睛的可憐女孩，索倫斯基通常都會扔給手下，當作一種「福利」發放。據說，「血匕海盜團」的成員們也相當喜歡這種犒賞。他們往往會把獎賞品剝光洗淨，不加任何處理便直接架在火上烘烤。撕下一塊這種被活活折磨致死的女孩肉塊，可以清楚地看見金黃色的脆皮熟肉間，攙雜著密集的暗紅色血管。一口咬下去，濃香四溢的人油和溫熱的血漿會在口中來回亂濺。尤其是配以白色的郎拇酒佐餐，這種鮮嫩的烤肉吃起來，也會覺得倍加爽口。

……

從第一次收到消息直到現在，索倫斯基就帶領手下的艦隊，牢牢佔據了AG64號星球B29航道。兩個月下來，總共捕獲了四百餘艘各式飛船，洗劫現金六百多萬元。而劫掠到的貨物也堆積如山，不計其數。

這裡，的確是一塊寶地。

「血匕海盜團」從來沒有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弄到過如此之多的財物。團裡的大小海盜們都高興得像過節一樣，差一點兒沒被樂瘋。

索倫斯基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無論在任何航道上進行搶劫，都必須具有突然性和不規則性。只有這樣，才能讓對手無法把握自己行動的時間。尤其是同一地點進行掠奪的時候，更不能據守超過兩周以上。否則，一旦對方重整組裝回來報復，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但是，這次的情況卻有些特殊。

在AG64附近的所有航道上，幾乎都有不同規模的海盜在守株待兔。而進出這顆星球的大小飛船，也多得難以計數。

這裡簡直就是海盜的天堂。如果不是因為地面部隊數量不足，恐怕各家海盜早就派出登陸艇，對星球表面的城市橫加肆虐。

在這種狂熱的氣氛中，索倫斯基也開始樂觀地估計著形勢。他不再拘泥於那些自己定下的條例。而是與附近的海盜團體們約定：共同把守AG64號星球的所有航道，搶光每一艘敢於進出這裡的任何艦船。

他早已打聽過：在這顆星球上，只有一個聯邦政府任命的守備官。這傢伙手裡或許有那麼一點所謂的武裝。可是艦隊實力卻弱得可憐。只要那支小艦隊敢出來，守侯在星球外圍的近萬艘海盜戰艦，當場會把它們打成散碎的灰渣。

……

兩天後，設置在星域外沿的遠程監控器發回報告——在通往AG64的東面宙域，與B號航道連通的位置，駛來了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

「見鬼！又是一個來搶食的傢伙——」

望著剛剛發回的監控信息，索倫斯基冷哼著搖了搖頭。

報告上說的很清楚：這是一支隸屬於「斷天海盜團」轄下的艦隊。顯然，他們也是收到消息，想要趕來分一杯羹。

索倫斯基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邊緣地帶有自己的規則，海盜之間也很少出現火並的情況。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對方的到來是否會有損自己的利益。畢竟，這支艦隊的規模，實在太大。

監控數據顯示，該艦隊雖然沒有重型戰艦，卻擁有外形疑似巡洋艦的艦隻五千餘艘。而且，速度極快。

「應該是和巡洋艦同種類型的改裝艦吧！」

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探測數據，索倫斯基悶悶不樂地坐回了指揮席前。這次圍獵，他帶出了「血匕海盜團」幾乎全部的力量。整整兩千艘標準型號的巡洋艦、一千餘艘驅逐艦、六百多架太空戰鬥機，以及團裡最精銳的核心——兩百艘全火力配置的重型巡洋艦和兩千艘經過速度改裝的戰列艦。

這也是圍堵AG64所有海盜當中，數量最多，實力最強的勢力。

顯然，突然出現的「斷天海盜團」實力和自己差不多。如果被他們加進來橫插一腳，自己應得的那份收益，肯定會大打折扣。

儘管如此，索倫斯基卻也不能多說什麼。見者有份是海盜世界的規矩。如果不想被人暗地裡打黑槍，那就最好不要吃獨食。

「媽的！老子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偏偏總要有人來搶飯吃。該死的斷天海盜，該死的巴裡特……應該分給他多少份額好呢？一半？這顯然不可能……百分之四十？好像還是太多……那就百分之三十？這樣的話，又該由誰來控制航道呢……」

正當他考慮著各種相關問題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的一名親衛疑惑地說道：「頭兒，這些傢伙……好像，好像不太對勁兒。」

聞言，索倫斯基下意識地抬了頭。只見寬大的電子屏幕上，用藍色光點表示的「斷天海盜團」所屬戰艦，正分朝幾個不同的方向高速駛來。

「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索倫斯基皺著眉頭頭叫過一旁親衛：「去，用遠程通訊告訴對方，這裡是我們的地盤。想在這條航道上混飯吃，就必須遵守這裡的規矩。否則……等等，怎麼，怎麼會這樣？」

他注意到——電子屏幕上的藍色光點，已經再次分散成為十餘個規模不等的艦隊。而對方所佔據的位置，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能最大限度發揮炮火威力。就好像一張無形的網，把整個「血匕海盜團」的轄下艦隊，全部裹附其中。

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從索倫斯基腦海中猛然閃過。

「難道，這些傢伙想動手火並？併吞我們？」

彷彿是為了證明他內心揣測一般，監控屏幕上的艦隊也迅速地變幻著陣位。幾分鐘後，這些側舷上塗有「斷天」圖案的黑色戰艦，已經把艦身逐一打平。以橫列方向面對著「網」中的血匕艦隊。

橫陣！

這是所有艦戰陣列中，威力最大，火力最強的攻擊陣形。

他們，他們想滅掉我們——

儘管大腦已經做出了判斷，可是索倫斯基的心裡仍舊還抱有那麼一點點希望。他覺得，對方可能僅僅只是做出一種表面上的攻擊姿態，以此來威脅自己離開航道，把這塊收穫豐美的富饒之地讓出來。

畢竟，大家都是海盜……

幾秒鐘後，索倫斯基的期望徹底破滅。屏幕上所有戰艦的側舷甲板已經全部升起，露出一個個無比恐懼粗大炮口。

「全艦迴避！快——」

絕望的嚎叫，幾乎是和炮火的攻擊同時發出。刺耳的能量釋放徹底淹沒了索倫斯基的聲音。熾熱的激光與無數導彈的飛襲，把毫無防備的血匕艦隊轟得支離破碎。接二連三爆炸開來的戰艦，彷彿一朵朵在宇宙黑暗中綻放的死亡之花。被紅、黃等顏色塗抹的爆炸花瓣固然絢爛，可是其核心處那一塊塊尚未被火焰波及的黑斑，赫然正是死亡骷髏那大睜的雙眼。

「命令動力室引擎全開，以最高速度衝出去——」

翻滾而來的巨大的氣浪，把旗艦「血匕」號震得連連搖晃。慌亂中，索倫斯基被一塊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的硬化陶瓷砸中頭部。顧不得敷治傷口的他，只能一邊用手緊緊按住額頭的破口，一邊強作鎮定指揮艦隊應付亂局。

「轟——」

一枚量子魚雷準確地命中了被鎖定的巡洋艦。滾滾升騰的煙霧中，巨大的艦體從中部斷成了兩截。夾雜著電光與熔化鋼鐵的艦內層面，在爆炸的火光中時隱時現。從艙內被拋散的人體殘肢和各種雜物一起，在氣浪的推動下，朝著四面八方紛亂飛開。不過，這種混亂的場景並沒有保持太久。很快，所有散碎的物體連同斷裂的艦身，都在一種肉眼無法看到的力量作用下，被碾壓成為一顆顆微小的粒子。

「這，這究竟是什麼炮？威力竟然如此之大？他們，他們哪兒來這麼強的火力？」

索倫斯基呆呆地望著窗外，雙腿和身體則在不受控制般拚命顫抖。臉上那一抹殘留的血色，也在瞬間變成一片死灰樣的蒼白。

眼前這些戰艦根本不是什麼改進型的巡洋艦。雖然它們的外表看上去，的確和普通的巡洋艦差不多。可是擁有的火力、速度、裝甲，都遠遠超過任何一種自己知道的戰艦。

他親眼看見——一艘正在全速外沖的重巡洋艦，被對方一炮命中艦首。而後整個艦體便如同被電擊一般，頃刻之間解體、散架……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

「斷天海盜團，不是和我們一樣都是反政府的武裝嗎？巴裡特為什麼要攻擊我？他們從哪兒弄來這些強大的戰艦？實在太可怕了，不要說是海盜，恐怕就算是聯邦政府，也沒有如此恐怖的武器吧……」

索倫斯基腦海裡的疑問，最終沒有找到任何答案。兩道從定向發射器上射出的粗大光束，瞬間灼穿了旗艦「血匕」號的艦橋。在劇烈升高的溫度中，索倫斯基只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巨大的熔爐。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的潰爛、變焦，體內的臟器也在難以忍受的高溫中被煮沸、熟化……透過殘存的嗅覺，他甚至能夠聞到：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殊肉香。

第一百六九節 全殲

半小時後，B號航道上已經看不到任何塗有「血匕」圖案的戰艦。除了無數在火焰中燃燒的殘破艦體，還有飄散在宇宙間的屍體和各種雜物，剩下的，或許只有遊蕩在空間裡無以所歸的亡者靈魂。

……

兩天後，十餘名被各大黑幫邀請而來的海盜頭子，齊聚在昆泰沙星球一家豪華酒店的會議室裡。

按照趙毅的命令，帝福尼等人以個字所在勢力的名義，對AG64號星球周邊那些沒有參與封鎖航道的海賊集團發出邀請。並且一再保證——這只是對彼此利益分配的一次談判。

黑幫和海盜，從本質而言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在普通人看來，黑幫的勢力往往以控制星球地面經濟為主，海盜則在宇宙中橫行。雖說各有自己所屬的側重點，可是在利益獲取的途徑面前，黑幫可能會轉變成為海盜，而海盜也完全可能離開宇宙，轉而變成經營性質的黑幫。

正是基於這樣的前提，黑幫和海盜通常都會彼此互助，以一種情人加朋友的關係秘密共存。

因此，帝福尼等黑幫頭子發出的邀請，得到了各個海盜集團的響應。而帝福尼本人也在趙天的授意下，對海盜們道出了商談的重心——怎樣才能賺更多的錢？

「新明斯克觀光區將拿出百分之十的股份，讓你們成為股東。當然，考慮到各位的實際情況，投資方式可以兩種不同類型的方式進行。一是出資購買。最高上限為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或者等值帝國元。二，以各位擁有的艦隊，對進出AG64號星球的所有飛船進行保護。同時，驅趕並且殲滅那些破壞我們利益的傢伙……想想吧！每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利潤，這絕對要比你們辛辛苦苦冒著生命危險出去搶劫還要划算。」

這就是趙毅交給帝福尼的任務。

用金錢，確切地說，應該是用利益，把這些對AG64抱有垂涎之意的海盜，全部捆上自己的戰車。

索倫斯基是個特例。想要讓這幫傢伙乖乖聽話，光給甜棗肯定不行。還需要一隻用暴虐手段拔毛、割喉，最後再扔進沸水鍋裡煮爛的雞，才能震懾這群心懷叵測的猴子。

盤據在邊緣地帶的海盜多如牛毛。趙毅不可能把他們每一個人都全部消滅或者拉攏。況且，現在他的影響力，連AG64都尚未全部覆蓋。因此，這次計劃所選擇的籠絡對象，也僅僅只是星球附近那些實力中上的海盜集團。

和估計一樣，對於帝福尼的建議，海盜們沒有表示出太大的興趣。他們甚至毫不掩飾地嘲笑這種所謂的投資。同時聲稱——AG64航道是一塊油膩膩的大肥肉。想要全部讓出，門兒都沒有。

望著這些狂妄的傢伙，帝福尼削瘦的臉上，顯出幾分輕蔑、鄙夷，同時還帶有憐憫意味的冷笑。

……

「閣下，這是總部剛剛發來的指示。」

站在旗艦「斷天」號的艦橋上，身穿黑色制服的劉楓如同一尊靜默的雕像。尤其是那張如刀削斧劈般線條分明的臉，更為英俊的他增添了幾分冷肅和刻板。

按照命令，他集中了手上最精銳的部隊，利用同為海盜的身份，一舉全殲了索倫斯基手下的「血匕海盜團」。

艦戰結束當天，劉楓就以「斷天海盜團」的名義，在周圍海盜群中發佈公告：聲稱開戰的原因，是由於索倫斯基違反了此前訂立的相關約定，並且想要搶奪屬於自己的利益云云……

反正人已經死了。栽贓陷害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這個世界的規矩其實非常簡單——你的拳頭夠大，你就是老大。

這一戰，震懾了所有圍堵航道的海盜們。他們紛紛把所屬艦隊移往相對安全的宙域，遠遠躲開這尊殘忍嗜殺的可怕凶神。

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劉楓艦隊並沒有對任何人採取行動。他們只是靜靜地停泊在那裡，徹底封鎖了B號航道。

這樣的舉動，也使得海盜們的敵意慢慢弱化開來。他們開始相信劉楓所說的一切。畢竟，和分贓不均這種事情所連帶在一起的，總是殺戮和爭鬥。只有讓某個人徹底倒下，活著的人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劉楓不是吃齋念佛的良好市民，也不是良心發現的懺悔者。他的所有舉動，都只聽命於一個人——那就是把他從飢餓瀕死中解救出來，讓自己擁有如今一切的恩者，趙毅。

為了配合帝福尼等人的「說服」計劃，劉楓在AG64航道上等了整整一周。

趙毅其實不喜歡殺人。

在他看來，死人唯一的用處，就是帶著應有的罪惡遠遠離開這個世界。他也不想破壞邊緣地帶目前的環境。「養賊自重」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況且，如果能夠用利益打動這些傢伙，把他們變成守備區利益集團的一部分，也是非常不錯的事情。

遺憾的是，根本沒人搭理帝福尼提出的建議。海盜們寧願搶劫，也不想坐在家裡舒舒服服等錢到手，快快樂樂做個富家翁。

因此，劉楓接到的最新指示只有兩個字——「殺絕」。

……

二十四小時後，聚集在AG64號星球外圍的海盜們忽然發現：「斷天海盜團」的轄下艦隊，居然開始撤退了。

數千艘戰艦，排成整齊的縱貫隊形，朝著航道邊緣緩緩而行。它們在B號航道的終點，形成一個巨大的鋼鐵圓環，將旗艦「斷天」號團團裹在其中。遠遠望去，就好像一隻碩大無比的異形鐵餅。

「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所有海盜腦子裡都在盤旋著同樣的問號。對於接二連三發來的詢問通訊，劉楓只做了最簡單的回復。

「這裡獵物太少。我們準備去其它地方碰碰運氣。」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

自從航道被封鎖以來，海盜們捕獲的船隻數量也日益減少。商船不是停靠在AG64上不出來，就是遠遠繞開這塊是非之地。久而久之，油水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麼豐厚。

消除了戒心的海盜們不再對此多加關注。然而，五個小時過去了，本該撤離的斷天艦隊卻仍然還是停在原處，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

「我們的能源不足，必須等待補給。」

面對新的質疑，劉楓再次給出了另外的答案。

就在海盜們半信半疑的時候，一支新的艦隊，也從邊緣地帶深處緩緩駛來，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它的航行方向自西向東，與劉楓艦隊一左一右剛好形成對稱之勢。當先一艘戰艦的艦首上，用醒目的白色塗料畫著所有人都熟悉的「斷天」圖案。而該艦隊擁有的戰艦數字，也整整多達五千以上。

加上原來的劉楓艦隊，在這片宙域出現的「斷天」海盜所轄戰艦，已經超過了一萬艘。

所有海盜都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各艘旗艦電子屏幕上顯示的數字，讓他們在震驚之餘，也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這兩支龐大的艦隊，彷彿兩座沉甸甸的巨石，壓得他們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一萬艘，這是什麼概念？

科技發展的結果，使得人類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被解放出來。在越來越多的電腦和機器人取代下，腦力勞動佔據了人類的日常活動的絕大部分。不過，在某些重要的崗位，機器終究無法永遠代替人類。

按照地球時代的軍事標準，一艘戰艦的操作人員，往往會高達數千名之多。隨著宇宙時代來臨和科技的迅猛發展，艦上操作人員的數量也越來越少。以標準型號的「亞伯拉罕」級巡洋艦為例，包括艦長在內的人類官兵，定員數量僅為五十。即便是被各族軍隊視作絕對主力的重型戰列艦，除去各部門必須的機械兵外，實際操作人員，也不過百人罷了。

通常情況，海盜艦隊的規模只會保持在兩千艘左右。當然，這並不是說海盜們沒有足夠的資金購買新艦。而是人員的數量，導致他們只能如此。

雖然這個世界充滿了骯髒與罪惡，可是工業平民的數量，永遠都比公民要少得多。一個十萬人左右的犯罪集團，足以縱橫宇宙肆意劫掠。但是，如果想要在這個基礎上遞增膨脹，就實在太難。要知道，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警備部隊的雙重打壓之下，抓住被殺的罪犯數量，也遠遠低於增長幅度。

何況，「海盜」這個詞，從來都是為人們所憎惡、厭恨的。

一萬艘戰艦，這意味著「斷天海盜團」的成員數字，至少也在五、六十萬以上。否則，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操縱如此之多的戰艦。

誠然，超級規模的海盜集團並不是沒有。位列星際通緝榜首的「骷髏騎士團」、「硅基艦隊」、「鐵血傭兵團」等等，都是擁有數萬戰艦，人員不計其數的強大武裝。他們所控制的區域自成一國，加之兩大勢力從最初《和平協議》延續至今，相互間仍然默守的一些限制，在邊緣地帶深處的某些星球上，他們儼然就是當地權力最大的王者。

沒有人知道宇宙的邊界究竟在哪裡。

作為彼此從不相信對方，僅僅只靠一紙協議維持和平的兩大勢力統治者，都需要一塊面積足夠龐大的戰略緩衝地帶，來維持自己所謂的優勢。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位於邊界地區的宇宙，雖然也有不少礦藏豐富的資源星球，卻沒有任何政府機構進行開採，也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敢進駐紅區，對困擾己方商業船隊的海盜集團進行打擊。

盤踞在AG64號星球周邊的大小海盜多達數十。除了已被殲滅的「血匕海盜團」外，戰艦數量超過兩千艘的集團共有十八個。他們現在全都聚集在航道周圍，呆呆地望著正在集結中的「斷天」艦隊。

然而，這兩支龐大的艦隊，並沒有像想像中那樣進行合併。而是分從東、西兩面開始分散，以每五百艘為一個機動單位，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飛快穿插。彷彿一張被收緊的巨網，猛然拉開緊系的繩索，把密佈在各個網眼上的艦隊全部拋撒開來，死死籠罩住這片詭異的星域。

「不好！他們要對我們下手了——」

海盜之中，也並不都是滿腦肥腸的蠢貨。「斷天海盜團」的異動，加上先前「血匕海盜團」全體被滅的血例，使得那些反應最快的人，終於發現了對手的企圖。

所有被斷天艦隊佔據的處點，都是最適合攻擊的陣位。雖然艦隊的規模被分散開來，但是彼此之間卻仍然保有暢通的聯繫。最可怕的是，這些高速運行的戰艦，居然能夠在行進途中就開始變幻陣形。等帶完全進入指定位置，它們也同時展開火力最強悍的橫陣，把一排排甲板開啟的拗黑炮口，對準了面前茫然不知所措的海盜們。

「怎麼，怎麼會這樣？」

一名海盜頭子大張著嘴，呆呆地望著橫擋在己方艦隊正前方的兩隊「斷天」戰艦。雖然對手的艦船數量僅有自己的一半，可是卻形成了一個「八」字形狀的斜口，牢牢封死了自己的去路。

「等等！大家都是兄弟，都是在一口鍋裡吃飯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的老大巴裡特呢？讓他出來說話——」

「先別開炮。有話好商量。」

「巴裡特，你這個黑心的狗雜種。你他媽的究竟想幹什麼？」

被封鎖在內的海盜戰艦，多達三萬餘艘。也許是自恃實力的緣故吧！海盜們並沒有急於逃離，而是紛紛在通訊頻道裡謾罵叫嚷，大聲斥責著不仗意的「斷天」海盜和匪首巴裡特。

他們並不知道：巴裡特早就已經死了。現在站在旗艦「斷天」號艦橋上的，則是被趙毅任命為新匪首的平民少尉劉楓。

望著電子屏幕上嘈雜紛亂的場景，劉楓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幾分鐘後，當最後一艘戰艦完成佔位，並且補進陣列準備就緒時。他這才將右手高高舉過頭頂，猛然揮下。

「全艦，開始攻擊——」

無數道被電流纏繞的白色光束，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從一艘艘塗有「斷天」標誌的戰艦炮口驟然射出。敞開的矩形陣列中，密集地發射出一枚枚粗大的量子魚雷。而那些安裝在戰艦最前端的大口徑主炮，也在塔座的旋轉控制下，把積蓄已久的死亡能量，全部傾瀉在這片廣闊的宇宙中。

實在太突然了。正忙於叫囂的海盜艦隊根本毫無防備。在這種鋪天蓋地的飽和攻擊下，排列在最外圍的數千艘戰艦頃刻之間已被擊毀。尤其是在艦隊邊緣負責護衛的百餘艘驅逐艦，由於噸位小、距離近，加之沒有開啟防護罩，導致當場氣化，連鋼渣都沒有剩下絲毫。

「快逃——」

「先開啟防護罩——」

「媽的，別擋道。老子要衝出去——」

怒罵、哀嚎、哭喊……被各種聲音充斥的通訊頻道，在巨大的爆炸聲中顯得更加混亂。驚魂未定的海盜們誰也沒有想到，這群以「斷天」為號的同行們竟然說動手就動手，根本不留任何情面。一時間，忙不迭奪路而逃的海盜艦隊們，紛紛調整著各自的艦位。卻不想，這樣一來，使本就擁擠的空間顯得更加狹窄。毫無頭緒的亂鑽，也讓數百艘戰艦相互碰撞在一起，形成更大規模的混亂。

從正常的排列角度來看，海盜艦隊佔有的空間其實非常寬敞。然而，劉楓艦隊的攻擊是由外及內，逐漸壓縮步步為營。這就使得原本在外圍的海盜們，為了自身安全拚命往中央積壓。而位屬中間的海盜卻想要重新編組艦隊，結成戰鬥陣形向外移動。一來一去，加上沒有統一的指揮，使得這塊面積廣袤的宙域，亂成了一鍋粥。

「不要亂。鎮定，都鎮定下來——」

「別擠我的艦隊。把你那些該死的船開遠一點，別擋著老子的道。」

「混帳，竟然連續撞毀我三艘戰艦，你他媽的是不是想混水摸魚？信不信老子先把你狗日的滅掉？」

強敵的威迫，加上內心的驚惶，使海盜們頓時爆發了內亂。平日裡未了的恩怨，在這種毫頭緒的環境下也被紛紛激發出來。瘋狂的叫罵聲中，一艘忙於離開的戰艦，對準擋在正前方的友軍開了火。出於報復，對面的艦隊也集中火力瞬間將其擊沉……就這樣，抱著自保、逃命、報復等各種念頭的海盜們，再也顧不上什麼所謂的「友誼」。紛紛將所轄戰艦的速度提升到最高，朝著正前方拚命傾瀉著炮火。從友軍的屍體和殘骸當中，撕裂出一條外逃的生路。

「不管他們，繼續攻擊——」

劉楓冷冷地看這一幕。面無表情地命令：「各艦隊按照預定計劃收縮攻擊網絡。不得放走一個敵人。記住，我們的任務是全殲，不是擊潰——」

第一百七十節 冒名

「轟——」

一發黑洞炮準確地命中了目標。被擊中的戰艦在爆炸的同時，也在能量的急劇變化中，形成一團詭異的螺旋。在這股強大的力量拉伸下，周圍的數艘戰艦紛紛失去控制，朝著引力核心慢慢傾斜、靠攏……最終，在無法抗拒的驚恐和慘叫聲中，被迅速分解、淡化……

「這究竟是什麼武器？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看到這一幕慘劇的海盜們，在驚駭之餘，紛紛加快了逃亡的速度。可是，接二連三發射的黑洞炮形成一團團死亡漩渦。迫不得已，海盜們只得另外尋找新的去路。漸漸的，寬敞的空間開始變的越來越擁擠。而那幾條有限的逃路方向上，也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艦船。

這正是劉楓所需要的。

「集中火力，全艦攻擊——」

「嗖——」

密集的炮火中，一塊塊被炸飛的船體裂片驟然飛散。衝在最前面的數百艘戰艦，在強度高得可怕的光束照射中迅速變軟、溶解。倒在紅色鋼水中的人們全身都被烤熟，爆發出最後的慘叫。隨後，連同尚未燒化的身體殘肢，裹隨著一團團桔紅色的熔塊，在慣性的作用下，被拋到了宇宙的深處。

「不，那絕對不是普通的巡洋艦。我敢打賭，這種該死的火力，甚至要比重型戰艦還要強大——」

對於火力，海盜們並不陌生。他們很快從「斷天」艦隊強大到難以置信的攻擊強度數據中，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根據電腦測算，這些外形古怪，通體黑色塗裝的戰艦火力，已經遠遠超出了戰列艦的範圍。甚至，比兩大勢力正規軍中最強大的戰艦，還要更勝一籌。

難怪他們敢於以一萬戰艦直接發動攻擊。擁有這種火力，不要說是以一敵三，就算四倍、五倍的對手，恐怕也根本不在話下。

何況，一貫重視速度的海盜們配備的戰列艦並不多。艦隊的重心，幾乎全部都是巡洋艦。

這樣的戰鬥，顯然打不贏。

「不要打了，投降！我投降——」

不知道是誰首先發出了代表投降的「X」記號。但是不可否認，這也是所有被圍在圈中海盜的共同念頭。

打不過就降。這在海盜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也談不上什麼恥辱。大家都是搶劫吃飯。我自己單干，和被別人收編，其中的區別也並不明顯。只要能夠保住自己的命，就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奇怪的是，「斷天海盜團」的艦隊似乎沒有收到「X」信號。它們仍舊有條不紊地朝前移動著陣列。用猛烈而集中的炮火，一口一口消耗著被圍的戰艦。

這樣的攻擊強度實在令人髮指。短短不到兩個鐘頭的時間裡，被擊毀的海盜戰艦數量，已經高達一萬兩千艘。隨著所在區域的進一步縮小，擁擠的海盜艦群傷亡也越來越大。那種情景，就好像無數只密密麻麻窩積在小水坑裡的可憐蝌蚪，正被幾隻大嘴巴鵜鶘肆無忌憚地掠食著。

所有海盜都覺得不寒而慄。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對方拒絕受降。

不可思議，真的非常不可思議。

要知道，按照海盜世界的慣例，投降，必須接受。

誰也說不准自己是否會有被人追殺的那一天。因此，所有海盜都會提前給自己留好後路。何況，收編對手的部隊，也等於增強自己的實力。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利人利己的好事情。

可是，這支同屬於海盜的艦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相應的覺悟。它們仍然朝著包圍圈內瘋狂傾瀉火力，逐步壓縮越來越小的空間。甚至，就連搭乘救生艙想要逃命的棄艦人員，也會派出大量艦載戰機進行攔截。幽暗深黑的宇宙空間，不斷爆起一團團燦爛炫目，令人膽戰心驚的死亡火花。

海盜們的心裡，突然萌生出莫名的恐懼和寒意。

對方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他們根本不要俘虜，只要自己的腦袋。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海盜們本來也不是兔子。

「沖，一定要衝出去——」

所有海盜頭目都在聲嘶力竭地狂叫著，熟知宇宙艦戰規律的他們很清楚——如果被對手封閉在這個狹窄的小圈子裡，只有死路一條。

遺憾的是，劉楓根本不可能給他們任何機會。

因為，趙毅的命令是「殺絕」，不是「擊潰」。

「轟——」

每一輪密集的能量光束射擊，都會帶走一片密集的艦群。也有那麼一些不甘心受死，妄圖掙扎的海盜，拼盡心力集結著自己的艦隊，向對手發起一次又一次的反擊。可是，在重型戰艦那厚重的裝甲和能量強大的防護罩面前，巡洋艦貧弱的火力根本無法構成任何威脅。只能任憑一團團呼嘯而來的火焰，把自己活活擊爆、射穿、深沒……

……

近四個小時的戰鬥，總共擊毀三萬一千五百六十四艘各型戰艦。望著在太空中緩緩漂浮的散亂殘骸，劉楓那張冷漠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此役，將AG64號星球周邊的大小海盜勢力全部一掃而空。所有敵方戰艦均被擊沉。加上太空戰鬥機隊在外圍的攔截，絕大多數駕駛救生艙逃離戰場的海盜都被殺死。即便偶有落網之魚，也無法再成氣候。

整了整衣領，確認自己沒有任何疏漏之後，劉楓這才快步走到電子屏幕前，按下遠程通訊器的鈕鍵。待到趙毅威嚴的身影出現時，連忙畢恭畢敬地欠了欠身，以最尊敬的語氣說：「閣下，按照您的命令，任務已經完成。」

「非常好——」

屏幕上的趙毅滿意地點了點頭：「艦隊的戰損情況如何？人員傷亡有多少？」

「戰艦無一損失。計有傷者一千零六名。實際戰亡人員，共三百七十一人。」

劉楓沒有虛報數字。這種利用普通驅逐艦和巡洋艦重組而成的「暴風戰艦」，性能實在太過優秀。被海盜艦隊命中次數最多的一艘，總共承受了三十八枚各型導彈、六發等離子炮，以及四次介子波動射線的光束照射。即便如此，也僅僅只對戰艦造成中度傷害，尤其是在受彈數量最為密集的舯部，也僅僅只出現了扭曲程度的裝甲凹痕。導彈和炮火造成的傷害，甚至根本沒有撕裂最表面的覆甲層。

當然，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因為海盜戰艦歷來重視速度，而較為看輕火力與裝甲。如果交戰對手換做是聯邦或者泛聯合的正規軍，實際戰損效果肯定要比現在嚴重得多。

重組後的「暴風戰艦」，從鋼鐵的材質到整體艦身的構造，都得到全面的飛躍。也正因為如此，趙毅這才敢用一萬艘戰艦，正面硬撼數量整整超過自己三倍的對手。

除此而外，他手裡還掌握著從未顯露在世人面前，也是守備區武裝部隊的最大依仗王牌。

無畏艦，那可是比「暴風」戰列艦更加強大的存在。

……

AG64號星球，區域守備司令部。

寬大的辦公桌前，列隊站立著十八名身穿黑色制服，左臂上繡有銀色金屬骷髏標誌的男女軍人。他們望向趙毅的眼睛裡，充滿了無比狂熱的崇拜、尊敬和期待。

「馮談談，記錄吧——」

默默地看了一眼牆壁前的電子屏幕，在腦海中最後一遍瀏覽著自己制訂的計劃。確認沒有絲毫遺漏後，神情冷肅的趙毅這才緩緩點了點頭，向面前所有的人發佈了命令。

「安德魯。維西，接管『灰熊海盜團』。擁有戰艦數量三千艘，定員十五萬人。」

「羅玉鳳，接管『惡婦海賊團』，擁有戰艦數量兩千艘，定員十萬。」

「奧布裡。條頓，接管『蜘蛛海盜團』，擁有戰艦數量三千艘，定員十五萬人……」

按照最初的計劃，趙毅原本打算收買AG64號星球周邊的所有海盜，用錢砸暈這些貪婪的傢伙，把他們變成己方利益集團中的一員。遺憾的是，沒人理會他伸出的橄欖枝。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堅決實施第二套預備方案——利用劉楓艦隊的強大火力，徹底滅殺所有圍堵航道的海賊集團。然而，再從接受過相關訓練和洗腦的平民當中，挑選出合適的人選，加以包裝和名字改換，用他們來替代那些已死之人。

這是一個大膽的設想。制訂計劃之初，張小嫻和馮談談都被趙毅這種可怕的思維，驚得目瞪口呆。

趙毅當然沒有瘋。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這個計劃最終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好處。

AG64號星球需要海盜——一個位於邊緣地帶星球的周邊區域裡，居然沒有海盜的蹤跡，顯然不太正常。

殖民基地的產能巨大。倉庫裡儲備的戰艦數量，已經高達數萬之多。加上接受過高強度訓練的大量平民，用他們來重新編組新的十八家「海盜集團」，簡直輕而易舉。

劉楓下屬的「斷天海盜團」，是其中最為強大的力量。不過，任何事情都必須考慮到嘴糟糕的一面——如果在某一區域出現頻率過高，很容易引起注意。如果加入其它海盜武裝，達成的效果，自然對AG64號星球更加有利。

有了足夠的海盜，既可以名正言順的向軍區要求各種物資援助，又能夠穩守住星球周邊航道，不讓外來的海盜團體撈過界，完全就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不過，以上這些，都不是趙毅的真正目的所在。用自己人編成海盜的真正原因，在於練兵。

即便所有訓練科目成績全部為「A」，也終究只是一名普通的新兵。只有那些在死亡戰場上拚殺存活下來的老兵，才是構成軍隊真正的精銳。

AG64號星球上的工業平民數量無比龐大，他們也是最好的新兵來源。經過強化訓練和洗腦後，把他們派上戰艦，成為海盜團體的一部分，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對其它海盜發起攻擊。當然，按照趙毅的要求，這樣的戰鬥只能維持在小規模的範圍。一不求全殲對手，二不要把對方打急、打怕，僅僅只保持的邊緣摩擦的程度。如此一來，既可以輪流進行實戰，又能夠逐步壯大自己，把星球上所有收編為自己，經過洗腦的武裝力量，悄無聲息的變成精銳部隊。

如此一來，紙面上接受趙毅控制的軍隊寥寥無幾。一旦有所需要，整個星球宙域範圍內的海盜集團，都能迅速換下服裝，變成最強悍的聯邦部隊。尤其是那些被任命為海盜頭子的平民軍官，也會在一次次血火洗禮中，變成最合格的戰艦指揮。

從紙面上看，趙毅手下的直屬人員不多，仍然還是在軍部備案的幾千名老弱殘兵。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AG64號星球的地下基地裡，究竟隱藏著何等龐大的軍事力量。

這可不是沒有任何根據的臆想，劉楓就是最好的活例。

趙毅記得很清楚：當初用一份膠質快餐把劉楓招募過來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確年輕人。現在，掌控「斷天海盜團」的他，已經成為控有上萬艘戰艦，實力足以號令一方的強者。其麾下所擁有的戰鬥力也異常強大，依靠AG64號星球基地源源不斷的供給，以及對指定目標不斷的掠奪和攻擊，劉楓的實力還會迅速膨脹。加以時日，就算變成擁有十萬艘戰艦的標準艦隊也完全可能。

包括趙毅在內，除了幾名數量極少的知情者，沒人知道「斷天海盜團」和AG64之間的秘密。劉楓就是趙毅放養在宇宙中自行成長的一頭惡狼，用別人的血肉，強化著自己的每一點實力。

現在，這份放養名單上，又添加了整整十八位成員。而他們所統轄的戰艦總數，也多達三萬艘以上。

「記住你們的任務。按照電腦提供的資料，首先找到各自所屬的海盜巢穴，把裡面的殘餘勢力全部清除後，將之佔為己有。同時對指定目標展開摩擦和挑釁。如果有特殊需求，AG64大本營將盡一切力量滿足你們。」

在旁人看來，這樣的計劃其實非常冒險。而且其中的不穩定因素也太多。畢竟，人類是世界上私慾最為強烈的生物。他們永遠也不會滿足，在利益面前，道德與倫理完全可以拋棄。把上千艘最新式的戰艦和數以萬計的士兵交託給某人，造成的結果只會讓宇宙中增加一個權欲膨脹的軍閥。到了最後，反受其害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這樣的擔憂，在趙毅看來其實不值一提。因為，他根本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

對平民的洗腦，是殖民基地所有工作中，最為重要的環節。

當所有平民接受食物被招募的時候，感激涕零的他們都會被集中到特殊的廣播間接受信息注入。擁有藍晶的趙毅，也會將經過增幅後的強大意識能量，侵入到他們的大腦深處。在對方無所察覺的情況下，在他們的潛意識裡悄悄種下唯己是從的種子，配以聲訊、影片等視聽效果，把平民們永遠變成自己的崇拜者。

戰鬥的磨合，是對士兵對好的鍛煉。以AG64的產能，可以把每一艘新造的戰艦，每一名新募的兵員全部派出。十八家已經打上「趙毅私兵」烙印的海盜們，完全可以演變成為十八支實力強大的艦隊。

……

「閣下，這是您要的資料。請過目。」

當所有「海盜」走出辦公室，房間裡重新恢復安靜的時候，侍立在旁邊的馮談談，也將一份早已整理好的檔案，恭敬地送到趙毅面前。

這是一份密級為「A」的人員資料。

按照趙毅的要求，馮談談早在半年前，便對基地內所有招募平民進行了系統的篩選。被納入重點考察目標的對象，都是各科目訓練成績為「S」，表現突出的優異者。根據相關條例，這些人將被送到劉楓艦隊或者地面駐防守備隊進行實戰接觸。以他們在戰鬥中所獲經驗及相關能力，發配到不同的部隊擔任軍官。

桌上的這份資料，就是經過特別甄選之後的最佳目標。

杜天豪，男，三十二歲，武裝平民第四期受訓者。所有訓練科目評價均為「S」級。調入劉楓艦隊後，歷任艦長、小隊隊長、戰術分隊隊長等職。在歷次戰鬥任務中，均有不俗表現。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肩膀很寬，身體厚實得好像一堵牆壁，看上去十分勻稱，充滿了力量感。尤其是貼身短褂邊緣露出的肌肉，也在古銅色的皮膚覆蓋下，與整個身體形成力與美感的顯著結合。

第一百七一節 初入

走進辦公室，第一眼看見趙毅的時候，杜天豪那張淡漠臉上的神情，剎那間已經被崇拜和敬畏所取代。他甚至主動將右膝彎下，單屈著腿行了一個只有對待舊時代貴族才會的跪禮。而他那雙閃爍著淺棕色光芒的眼眸中，更充滿了對神一樣的盲從和膜拜。

在所有被招募的平民心目中，趙毅就是神。

也只有神，才能把自己從飢餓的死亡線上拉回，讓自己重新過上人一樣的生活。

「我需要一名艦隊指揮官。你願意擔任這個角色嗎？」

趙毅微笑著，遞過一份任命書。

「只要是大人您的命令，我都會無條件遵從。」

杜天豪看也不看便伸手接過。

「很好！」

趙毅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點開桌面上的全息屏幕。把宇宙星圖調整到「諾伍德礦場」所在的區域。指著表面呈灰色的資源星球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黑鬍子海盜團』的最高指揮官。下轄戰艦五千艘，戰鬥定員二十五萬人。」

「鬍子海盜」，是地球歷史上的一位名人。其淵源甚至可以追搠到古老的大航海時代。也許是想要繼承這種光榮的傳統，並且將其發揚光大吧！進入宇宙時代後，許多海盜團體紛紛以「鬍子」為名。「紅鬍子」、「黑鬍子」、「黃鬍子」……據不完全統計，以各種顏色鬍子為名的海盜集團，其數量多達百計。單以「黑鬍子海盜」為例，就有不下二十個集團聲稱對其擁有最正統的繼承權。

諾伍德礦場出產的資源，對於AG64至關重要。趙毅必須在這裡放上一支力量強大的艦隊加以護衛。考慮到該區域遠離AG64，周邊情況複雜。因此，杜天豪艦隊的實力也遠遠超過普通的劫掠集團。

「你的任務，主要有三點。」

趙毅手指屏幕上的區域，眼睛則認真地盯著杜天豪：「第一，擴建現有的礦場，盡可能提高資源的產量。並且在當地增設提煉設備，把開採出來的礦石煉製成鋼錠。分批、按期運回AG64。」

「第二，清剿航道上的所有海盜。保證物資運輸的絕對安全。」

「第三，以各種名義接近臨近區域的海盜集團。利用交友、威脅、攻擊等一切手段，把他們打服、打怕，迫使他們尊你為主。徹底獲得這一區域的武力控制權。能做到嗎？」

「能！」

杜天豪收起記載任務信息的納米磁卡，堅定地回答道：「您的意志，將會得到毫無保留的執行。」

……

新明斯克三號空港。

時間，剛過凌晨六點。站在空曠的港區休息大廳裡，望著巨型透明屋壁外特有的沙漠景觀，張奎山只覺得自己壓抑已久的心臟，正被AG64號星球的高溫催動著，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熱度。

所有情報都顯示——張小嫻的的確確就躲在AG64，就在新明斯克。

安東尼奧的腦袋，已經裝進闊口大玻璃瓶，被福爾馬林浸泡著，擺放在張氏豪宅地下陳列室最隱秘的位置。張奎山當然不是為了給聯邦警方留下某種可供循例的線索。這純粹是出於個人愛好——他的收藏癖好異於常人，尤其喜歡將對手身上某個部位留下來……獨自一人的時候，端著紅酒或者茶，坐在舒適的搖椅上，望著那些裝在瓶子裡面目猙獰的死人腦袋，他總能感受到任何生理活動都無法代替的愉悅。

老猶太人的身家的確豐厚。包括不動產和股票，連同現金、珠寶，以及收藏的藝術品等等，遺產總價值已經超過六千億聯邦標準貨幣。這些錢沒有全部落入張奎山的口袋。它們被葉濤強行「分」走近百分之七十，最後剩下不到兩千億的部分，又被聯邦財政總署扣除八百六十多億的個人所得稅金之後，才真正歸於張奎山名下。

這筆買賣明顯很虧。預想中的豐厚財產，竟然縮水了整整百分之八十……張奎山實在很難接受這樣的現實。然而，他卻絲毫不能反抗，甚至不可能提出異議，只能帶著無比感激和誠摯的微笑，從葉濤手中接過最後一點點被瓜分過的殘羹剩飯。

張奎山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女兒張小嫻，或者應該說，還需要自己出面，找回，並且完成所謂的「婚姻」，葉濤根本連最後這點東西也不可能留給自己。這個年輕，該死的小雜種比看上去更加心狠手辣。幹掉安東尼奧也是他的主意，不經過人口普查總署對複製人進行身份驗證，更是依靠葉家的權勢……對於如此強大的存在，張奎山只能仰視，只能老老實實跪伏在他的腳下。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

「這個死不掉的狗雜種，你他媽的真正是心比雞巴還要黑——」

注視著遠處透明玻璃門外連綿不斷的沙丘，張奎山惡狠狠地自言自語著，從上衣口袋裡摸出護照和航班機票，拎起行李，朝人流最密集的空港出口慢慢走去。

他對安東尼奧從來就沒有什麼好感。老猶太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銅臭，還有令人厭惡的體臭。那個老混蛋的大腦似乎是完全存在於精液中的醃製品……但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和自己一樣的商人。如果不是葉濤說過：「幹掉他，我可以擺平人口普查總署，讓你得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財產」，張奎山也不會用如此暴虐直接砍掉安東尼奧的腦袋。然而現實卻與想像中截然相反——主謀者得到了最多的好處，自己作為實施者和僕從，只分到一根沒什麼肉的骨頭。

張奎山總算是真正體會到了聯邦官員的黑暗和貪婪。儘管葉濤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校級軍官，也讓他覺得不寒而慄。也正因為如此，張奎山才比任何時候都迫切想要找回自己的女兒。

張小嫻的照片，已經成為葉濤隨身攜帶的最喜愛物品之一。每當他注視照片的時候，眼睛裡總會不由自主流露出強烈的佔有慾望。張奎山甚至懷疑，這個頗有權勢的年輕人，是否會對著女兒的照片手淫？不過，這也從側面說明——張小嫻的美色的確能夠對他發揮作用。至少，可以讓葉濤聽話。

必須趕在葉濤前面找到張小嫻。強迫也好，威逼也罷，必須讓這個丫頭服從自己的命令。她可能是老子這輩子最大的搖錢樹。有了她……說不定自己還成為聯邦體制內的一員，成為局長、廳長之類的大人物。

由於身份的緣故，張奎山對移民星球外界的消息來源，遠遠沒有葉濤那麼詳細。他只知道趙毅是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只知道新明斯克的觀光區已經對外開放。在地球聯邦的很多旅行社，已經開通與那裡的旅遊專線。按照媒體和報道的說法，那裡非常繁華，甚至比移民星球最著名的城市還值得遊覽。

既然是旅遊城市，那就應該非常安全。

這是很多人的慣性思維。張奎山也不例外。何況，他派出的私家偵探也不止一次在情報中提及——新明斯克的治安狀況非常良好，甚至比移民星球更安全。那裡完全由軍隊執法。抓住偷盜者當場砍手，抓住騙子當中割舌。儘管場面血腥殘忍，但對於心懷叵測的黑惡地下勢力來說，的確能夠起到最佳震懾效果。

在很多偵探的報告末尾，都會不約而同加上這麼一句話——「對有錢人而言，那裡就是天堂。」

想到這裡，張奎山下意識地摸了摸上衣側面的錢包。那裡裝有兩萬元聯邦標準貨幣，還有幾張儲備額度高達百萬的納米信息磁卡。有了這些，找回女兒這件事情，應該會變得很容易。

他的計劃很簡單——張奎山不打算和趙毅繼續敵對。他覺得，自己應該表現的像個和善的岳父，「大度」的不去追求女兒被人拐跑這件事，甚至可以在AG64為他們舉行一次簡單的婚禮……當然，用實際行動取得諒解，得到女兒和女婿的諒解和承認之後，就能光明正大帶著他們，或者至少是女兒返回地球。

到了那個時候……生殺大權，就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

張奎山並不認為，趙毅擁有的權力比葉濤更加強大。葉家掌握著整整一個艦隊，這種絕對力量根本不是一名星球守備官能夠比擬的。有了這層依靠，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暫時服軟，丟掉的不過是面子。這種東西一錢不值。就像一條昨天還在吃屎的狗，今天突然被億萬富翁收養，如果不剖開腸胃，誰也不會知道，它嘴唇邊緣殘留的牛奶和炸雞碎末背後，還帶有淡淡的糞便惡臭。

……

身份檢驗窗口依舊排著長長的隊伍，從機艙方向傳送過來的行李，被旅客們按照個人號牌逐一領取。空港大廳裡隨處可見身穿黑色制服，往來巡邏的武裝警察。身材高挑的女性客服人員笑容可掬，自動售貨機可以買到熱咖啡和各種零食，甚至還有地球上很難見到的新鮮熱帶水果……所有這一切，都與繁華的移民星球沒有任何區別。從某種程度上看，往來於新明斯克的人流，並不亞於新倫敦、新北京、舊蘇黎世，或者重建後的巴黎。

張奎山把護照遞進檢驗窗口，身穿淡藍色上衣，皮膚拗黑的審驗官看了他一眼，目光迅速掃過護照，左手將一張空白身份卡插進激光信號器切口，完成打印之後，在「予以放行」欄目中，用力蓋上防偽印鑒。

「歡迎來到新明斯克——」

審驗官微笑著，將核准過的護照重新遞還給張奎山。後者報以同樣友善的笑意，點了點頭，帶著行李，慢慢走出機場大廳。

這裡的空氣很乾燥，也很熱。不過，張奎山已經從中聞到了錢的味道。

「這裡的女人，真他媽的多，也真他媽的騷——」

他戴著墨鏡自言自語，目光不斷掃視著身旁往來的女性——這似乎是新明斯克最為獨特的風景。這些女人很年輕，身材窈窕，穿著暴露。她們根本不在意旁觀者眼裡的目光成份。無論嫉妒或者羨慕，貪婪或者憤恨，甚至是赤裸裸的慾望，毫不掩飾的厭惡，女孩們都抱以陽光般的微笑。

張奎山親眼看見——一個與自己同乘一艘飛船抵達新明斯克，剛剛通過身份檢驗，頭頂幾乎徹底光禿，臉上滿是顆粒與凹坑，如同天花治癒病人般的老頭，已經被兩名花一般的年輕女孩擁在中間，滿面幸福的搭上一輛計程車，朝著酒店方向駛去。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麼樣的交易，但誰都可以想到，那不過是身體和鈔票之間的交換。如果一定要用正規嚴肅的語言描述這件事，那就應該是正當的勞務交易。當然，其中也可能還有那麼一點點諸如「愛情」之類的火花產生。

迎面，走來一名身穿藍色制服，胸前佩有空港服務標誌，年齡最多不超過十八歲的年輕女子。

她有一頭漂亮柔順的棕色長髮，裁剪合體的制服完美攏住腰身和臀部。裙子明顯太短，只能遮住雙腿中間略下三、四厘米的部位，上衣領口也太低，幾乎露出整個乳房。如果在移民星球，這樣的著裝打扮，只有在夜總會和色情場所才能看見。在新明斯克……這似乎已經成為女人們的統一服裝模式。

「您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微笑著，對張奎山彎腰，鞠躬。這種富含友善的動作，使她的衣領垂得更低，從胸口位置露出更多令男人感興趣的東西。

張奎山開始覺得口乾舌燥，身體下方的生殖器也不由自主膨脹、硬化。他舔了舔嘴唇，強忍著想要把對方按翻的衝動，用不太自然的口氣說：「我需要一輛計程車，帶我去最好的觀光酒店。」

他毫不懷疑，只要從口袋裡摸出足夠的鈔票，就能與這名女服務員共度良宵。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而且，酒店裡的可供選擇的對象，應該比空港服務區多得多。

計程車是一輛客用型的「奇瑞」。司機很年輕，也很英俊。他的慇勤和謙恭，讓張奎山真正感受到了身為「大人物」的優越。直到坐進柔軟舒適後座的時候，他仍然不禁有些感慨——新明斯克的確令人流連忘返。暫且不論風景如何，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能夠在這裡尋找到嘴適合自己興趣的對象。可能是愛情，也可能只是單純的慾望。它們可以讓你心甘情願掏空腰包，帶著豐富飽滿的回憶。連連不捨登上返程的飛船。

……

「先生，您是第一次來新明斯克嗎？」

「這是最新的旅遊指南，有最詳細的觀光路線，以及服務最好的賭場。」

「如果您沒有預約，我可以為您推薦幾家酒店。那裡的環境都很不錯，女人非常漂亮，也很夠味兒……如果您有特殊需要，或者在這方面口味獨特，酒店服務生可以滿足您的任何要求。順便說一句——新明斯克有這個世界上最美貌的少女，也有最英俊強壯的男人。呵呵……當然，酒店方面也考慮到不同客人的感受，專門備有各種類型的動物。有雄性，也有雌性。」

計程車司機很健談，張奎山直接過濾掉其中不適合自己的部分，目光也隨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尋找著任何一絲對自己可能有用的東西。

半小時後，懸浮車已經停在一幢灰白色建築正前方。

「這裡……是什麼地方？」

張奎山沒有開門下車。他皺著眉頭，通過窗戶來回張望四周，心裡忽然產生出很是不妙的感覺。

他指明要去的地方，是「巴登巴登」酒店。而眼前這幢建築絲毫沒有酒店應有的風格，也沒有美化過的招牌和植物。厚重的磚牆，簡單的外觀，都令他感到本能的畏懼。

「這裡是守備區司令部。」

司機看了一眼正從遠處走來的幾名憲兵，從旁邊的座位上摸出一支大口徑手槍，轉過身，對準張奎山的腦袋，臉上滿是和善親切的微笑：「尊敬的先生，您到站了，請下車吧！」

「你，你是不是弄錯了？」

張奎山臉色一陣發白，他強笑著想要爭辯，話語卻沒有什麼說服力。

「您的護照就是最好的指示牌。」

司機揚了揚手槍，嘴角帶有毫不掩飾的譏諷：「請下車吧！守備大人正等著您。另外，我得提醒您——千萬不要反抗或者逃跑。那樣做，沒有任何效果，也很愚蠢。」

第一百七二節 回憶（一）

感覺……就像是在做夢。

直到被憲兵押解著走進核心辦公室，坐在特製審訊椅上，被鋼製鐐銬扣住手腳，張奎山仍然覺得，這是一個可怕的噩夢，而自己還沒有從沉睡中醒來。

「這個世界的確充滿太多無法解釋的神奇。呵呵……我得承認，我不喜歡你。同樣，你肯定對我也沒有任何好感。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古怪——我們又見面了。而且，這一次，是在我的地盤。」

屋頂，可旋轉的強光燈直接雙眼，彷彿一顆縮小過的太陽。雙手被捆綁的張奎山無法遮擋，只能側偏著頭，慢慢適應著這種令他極其惱怒，憤恨，卻又充滿恐懼的環境。

這聲音很熟悉，儘管視線模糊，瞳孔焦距也被強光擾亂得無法集中，他仍然勉強辨別出，坐在對面辦公桌背後的男人，就是趙毅。

「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

張奎山喃喃著，緊繃的面皮上，逐漸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並不擔心會遇到什麼危險——出發之前，他已經在聯邦警察總署留下備案。註明自己前往新明斯克，葉濤也出具了他軍方特派人員的身份證明。從某種意義上看，這些東西其實就是張奎山最好的保護傘。何況，他此行只有一個人，也不想和趙毅繼續曾經的敵對狀態。

「我從未想過，你會出現在新明斯克，出現在AG64。」

趙毅雙手交叉在胸前，嘴角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我必須感謝聯邦人口普查總署。移民星球空港將遊客名單發送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相同名姓的另外一個人。不過，既然到了這裡，所有的一切都由我說了算。沒有出動武裝人員直接將你逮捕，是為了避免在遊客中引起混亂。要知道——新明斯克對所有客人都很友善。當然，你是個例外。」

「所以，我就被出租車直接帶進了你的辦公室？」

張奎山歪著腦袋，充滿譏諷的「哼」了一聲。

「是審訊室——」

趙毅更正著他話裡的錯誤：「我掌握著這顆星球上的一切事物。在這裡，你是透明的，也絕對不要妄圖隱瞞任何東西。」

最後這句話，讓張奎山感覺很不舒服，甚至就連身體也本能地顫抖了一下。他眉頭皺得越發厲害，側著身子，盡量躲避頭頂直射下來的強光，用盡可能和緩的語氣說：「我不想和你爭執，也不想在那些令人不開心的問題上繼續糾纏。直接一些吧！我想見見我的女兒。千萬不要用什麼你不知道，或者你沒見過她之類的話來搪塞我。我很清楚——她和你在一起。」

房間裡的空氣頓時陷入凝固，趙毅沒有說話，直視著張奎山，後者也用同樣銳利的目光盯著他。沉默了近三分鐘，兩個人誰也沒有退縮，都想從對方眼睛和表情裡尋找答案。

「你……真的想見她？」

趙毅的問話有些古怪，特別是說話的口氣，似乎帶有一絲壓制的笑意。

張奎山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我畢竟是她的父親。我無法主宰她的思維，她既然選擇了你，我也只能接受現實。」

「接受現實？」

趙毅笑了一下：「這就是你想對她說的？」

「你們應該舉行正式婚禮，沒有父親陪伴，神父不會為你們祈禱。我們之間沒有不可化解的仇恨，而應該成為最親近的人。」

張奎山的表情和語調都很真誠。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

趙毅將身體朝後靠了靠，默默注視了他幾秒鐘，慢慢地說：「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應該是把你直接槍斃。對你而言，那可能是最為優待，也是最舒服的死法。之所以把你帶進這個房間，和你說了這麼多，並不是想要表明某種意圖，或者想要從你身上得到更多的好處。怎麼說呢……你大概不會明白我的意思。不過，既然你提出這種要求，我就必須給予滿足。畢竟，讓一個人帶著遺憾和疑惑去死，很不人道，也不太公平。」

……

最後的這番話聽起來的確莫名其妙，就在張奎山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審訊室的門從外面被推開，身穿聯邦軍女式制服的張小嫻走了進來，坐在幾分鐘前屬於趙毅的椅子上。

父女之間的會面，沒有出現想像中的熱情，也沒有彼此應有的問候，只有冷漠如冰般的對視。

張奎山很想說點什麼，可是，他忽然覺得喉嚨很乾，舌頭也有些發粘。

「你……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在具體實施前，你至少應該跟我說一聲。」

思慮良久，他終於說出必不可少的開場白。

「如果把一切都告訴你，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兒。」

張小嫻清麗的臉龐上，絲毫沒有「溫和」之類詞語存在的痕跡。她的聲音很低，也很冷：「如果在那個時候讓你知道，你大概會殺了我，像對付媽媽一樣，把我用鹽醃起來，下酒……是這樣嗎？」

張奎山覺得身體忽然變得有些僵硬。他勉強扭動著嘴角，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

「我真的沒有想到，居然能夠在這裡見到你。」

張小嫻非常直接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原本以為，還要過上很長一段時間，或者使用某種非正常的手段，才能把你從地球上帶到新明斯克。我曾經考慮過派人綁架，使用藥物麻醉，切除身體保留意識等各種方法。不過，我還是低估了你對金錢的貪婪。哈哈哈哈……如果不是為了錢，為了那個老猶太人的財產，你大概也不會來到這裡，坐在我的面前吧？」

張奎山倒吸了一口冷氣，低沉地說：「夠了！我承認，有很多事情的確處理不夠妥當，但我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怎麼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父親？」

張小嫻一愣，臉上繼而不斷閃現出憤怒、心酸、悲哀的種種表情。她緊緊握住雙拳，用力撐住桌面，從椅子上站起，居高臨下狠狠盯住張奎山，用令人畏懼的森冷口氣咆哮：「你居然有臉跟說這個？我本想放過你，用一顆子彈讓你死得更痛快些。畢竟……對於懷有仇恨的人來說，知道越少，痛苦也就越輕微。既然你執意想要以『父親』的名義談論這些……那麼好吧！告訴我——我的父親在哪兒？」

震耳欲聾的吼聲在房間裡迴盪，望著對面那張被憤怒扭曲的美貌臉龐，張奎山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耳膜也被震得「嗡嗡」作響。他不自覺地抽搐著眼角，乾巴巴地自言自語：「父……父親？」

「不想說是嗎？」

張小嫻拉開抽屜，取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從辦公桌背後繞出來：「我說過——你本來可以死得很輕鬆，但你非要讓我感受那些本想遺忘掉的痛苦……那麼，你就必須把一切都說出來，一字不漏。」

「你……你究竟在說什麼？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豆大的汗珠，從張奎山腦門上滴淌下來，聚集在下巴尖端，隨著肌肉抽搐左右搖晃。

「我真正的父親，他在哪兒？」

張小嫻抓住他的左耳，匕首貼近頭部用力一抹，張奎山清晰地感覺到冰冷和鋒利，還有從斷裂神經邊緣迅速散開的劇痛。溫熱的血從傷口深處密集湧出。他長大嘴，拚命慘叫著，在被地面固定的椅子上，像受驚的蛆一樣來回亂扭，驚恐無比的雙眼，死死盯住捏在張小嫻左手上，還在不斷滲出鮮血的耳朵。

「你對我絲毫沒有愛意。不僅如此，對於母親，姐姐和弟弟，你都如同對待死敵和仇人。我早就對你抱有懷疑，可是，被嚴密監管的情況下，我連去聯邦人口總署做DNA鑒定的機會也沒有。你用鈔票掩飾住自己的身份。知道為什麼最初的時候，我願意去見安東尼奧嗎？只有接受婚約，我才能真正從你身邊離開，才有機會驗證我一直以來的種種疑問。現在……我已經確定，你和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說著，張小嫻從衣袋裡摸出一隻塑料袋子。透過薄薄的膜，可以看到裡面裝著一團顏色和長短不一，雜亂無章的頭髮。

「這是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收集的證據。有媽媽的，姐姐和弟弟的。當然，還有你的——」

她惡狠狠地將袋子湊近張奎山眼前，猙獰地低吼。

「不……你，你一定是弄錯了。」

張奎山心裡一陣發慌，臉上卻保持著強硬。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可能弄錯，但並不包括你的身份這件事。」

張小嫻手指一鬆，被割下的耳朵掉落在地。她抬起腳，用力踩下，來回狠狠碾壓，隨即又伸手抓住張奎山的頭髮，將匕首刀尖插進他的上門齒中間，像鑽機一樣來回撬動，如同被毒咒控制的人形殺戮機器，不斷地連聲暴喝：「所有DNA實驗都是我親手做的，其中的數據對比沒有絲毫遺漏。你根本不是我的父親，基因樣本顯示我絕對不可能是你的女兒……說——你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

生活中，有些人會做出令人難以想像，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旁邊看來，這些舉動的確難以理解，但在實施者本人的思維概念中，卻很正常。

張奎山是一個工業平民。

當然，這並不是他本來的身份，「張奎山」也不是他的本名。和所有在移民星球上出生的自然人一樣，他擁有自己的家，也有父母，享受著聯邦政府給與公民的各種免費福利……遺憾的是，在他十七歲那年，這一切，都被改變了。

父親經營的公司倒閉，是所有混亂與罪惡的源頭——從真正的農業米飯和麵點，到膠質為原料的各種食品，整個家庭的生活質量逐步下降。和為了挽救公司不斷掙扎的父親相比，母親顯然要更聰明一些。她選擇了離婚，成為父親一個身家頗為豐厚朋友的新妻。

如同她自己對父親說過的那樣——「我不想因為財產的緣故，被流放到遙遠星球上成為平民。我還年輕，還有容貌作為資本。與其兩個人都流落到無法解救的地步，不如我自己先從漩渦裡脫身。我並不是你想像中那種見利忘義的女人，如果事情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會拿出錢來救你，還有我們的兒子。」

張奎山自始至終也沒有等到母親回來。父親的生意一直沒有起色，欠款數目越來越大，家裡值錢的東西不斷被抵押出去……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父親做了他最拿手的紅燒魚，笑呵呵的與自己吃完了晚餐。在小男孩的心目當中，這應該是幸福未來的最具體表現。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將自己摟在懷中熟睡的父親，已經變成冰冷僵硬的屍體。

遺產，只有六萬八千多元聯邦標準貨幣。這是父親傾其所有，想盡一切辦法為他留下的最後資源。這些錢顯然不夠公民身份的儲備金，但是，在遺書裡，父親說的已經足夠清楚：「去找你的母親，她答應過，會幫助我們。至少……她會救你。」

張奎山已經無法找到那個女人。她雖然沒有像空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卻與自己之間隔著厚厚的高牆大院。出於對小男孩的憐憫，看門人連續通報了好幾次。結果，卻是被女主人當場解雇，像狗一樣攆了出來。

張奎山非常惶恐。

他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拋棄父親？拋棄自己？

她曾經親吻過自己的額頭，流著眼淚說一定會回來。可是……透過高大冰冷的鋼製門框，他看到了那個女人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還有被她抱在懷裡，一個最多只有兩歲大小，穿著嶄新衣服的嬰兒。

張奎山不知道什麼是工業平民，他只知道自己即將被人口普查總署帶走，乘坐飛船前往另外一個世界。那裡充滿飢餓和冰冷，痛苦與死亡。

他開始逃脫躲避，開始接觸到全新的黑暗世界——他驚訝地發現，在文明與繁華的背後，還有潛藏在城市範圍之外的貧民窟。那裡，有著很多與自己相同遭遇的人。留存在記憶當中永遠的畫面，是發霉的麵包，帶有蛆蟲的腐肉，從死人身上切割下來，架在火上燒烤的肢體，以及被當做玩具培養，用來換取金錢的女人……

那裡不存在道德，也沒有所謂的法律。

張奎山也許不是天生的惡人，但他的成長，生存的環境，徹底改變了他的本性。

地下世界，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作為逃亡的外來者，張奎山很不幸的一個叫做「獨眼」的老頭抓住，以三千聯邦標準貨幣的價錢，賣給地下妓院，成為一名孌童。

他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光顧過自己。很幸運，他沒有被那些變態的客人活活玩死，充其量只是肛門和口腔體積變得很大。相比之下，那些被客人用各種輔助工具弄死的孩童，就是發生在身邊，用血和肉隨時提醒他，這個世界究竟有多麼罪惡的活例。

在那裡，張奎山整整呆到了二十七歲。由於身材健壯，長相也算得上英俊，他被老闆選拔成為夜總會的招牌舞男，開始接觸到一些身份高貴，家庭生活卻算不上幸福的女人。

有很多男人都會被女人保養。在他看來，這其實算不上羞恥。和「小白臉」三個字相比，能夠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張奎山很聰明，滿足客人需要的同時，他也在悄悄尋找改變自己處境和命運的機會。他對每一個客人都很親切，除了身體上的滿足，語言上的誘惑也必不可少……終於，三十歲那年，他接待了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人。旁敲側擊打探到對方家庭情報之後，他很有耐心地慢慢開始勸說，讓女人對丈夫產生怨恨，甚至是殺意。

在一個張奎山認為最為恰當的夜晚，他悄悄撥開女客人的電話，接通了他早已熟知的，對方丈夫的號碼。床第之間的歡笑，被電波清晰傳送到了對方的耳朵。差不多半個鐘頭之後，怒氣沖沖的丈夫衝進酒店，爭吵、打鬥……早在十多分鐘前抽身而走的張奎山卻躲在暗處，緊張地注視著自己導演的這一幕。

事態發展和他預料中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憤怒的丈夫結結實實打了妻子一頓，獨自摔門離開。剛走出酒店門口，卻被滿面羞憤的妻子追上。那個時候，所有旁觀者都清楚地看到，緊握在妻子手裡的，是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第一百七三節 回憶（二）

驚呼！

尖叫！

張奎山抓住機會，以最快的速度撲了過去，妻子狠狠紮下的刀鋒，瞬間貫通了他的左肩……

這就是一出活話劇，包括行兇的妻子在內，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是幕後導演。接下來的事情，變得順理成章——獲救的丈夫無比感激，自知理虧的妻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作為施恩者，張奎山終於擺脫了舞男身份，成為丈夫公司的新晉員工，擁有一份豐厚的薪水，令人羨慕的前途……

儘管如此，張奎山心裡仍然存有強烈的危機感。儘管妻子沒有說穿，但他可以察覺這個女人眼睛裡的不信任，還有疑惑——她不是傻瓜，聯繫前因後果，很容易明白自己在整個事件當中成為被利用的角色。看著張奎山被丈夫屢屢邀請回來，當做上賓款待，她總有種吃了蒼蠅般的噁心。

兩周後，妻子約張奎山出來談話，非常正式，嚴肅地告訴他——「我們都很清楚，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想看到你，也很後悔曾經做過的一切。現在，我必須修復與丈夫之間的裂痕。所以，你必須離開我的家，我的生活。作為補償，我會給你一筆錢，請你永遠離開我的生活圈子。」

張奎山很精明，他也不想回到過去那種時刻充滿危險的生活，更不願意被流放成為工業平民。他假意答應了妻子的要求，卻提出一個條件——「除了錢，我還需要時間。我想像正常人一樣，帶著尊嚴和禮貌離開。請理解！」

他表現的彬彬有禮，妻子也沒有懷疑。作為約定，她答應外出旅遊兩個月，而張奎山必須在此期間徹底消失。

三天後，妻子如約登上了前往另外一顆星球的旅遊航班。

丈夫對於妻子和張奎山之間的秘密一無所知，他像朋友一樣，被這個男人邀請外出喝酒。就在自己的公寓裡，張奎山將其灌醉，捆綁在地下室。清醒之後，用刀子和皮鞭威脅他說出銀行賬號，密碼，以及公司賬務的所有秘密……這個充滿暴力的過程，足足持續了近一個星期。最後，他從絕望的丈夫口中撬出自己需要的一切，用鎯頭活活砸碎了對方的腦袋，將屍體切碎，帶到郊外填埋。

利用丈夫留下的個人電腦，張奎山開始遙控整個公司的運作。同時給妻子和朋友留言，聲稱自己要外出公幹。利用其中的時間差，他在一顆偏遠星球上，進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整容。也就是從個時候起，他真正成為了身份證磁卡上的「張奎山」，也就是丈夫的本名。

……

張小嫻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全身力氣彷彿都被抽空，只能癱在椅子上。

她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雖然早已猜到答案，卻從未想過其中還有如此隱秘的過去……一時間，她只覺得腦子裡很空，迫切想要尋找某種刺激，或者替代。她茫然地拉開辦公桌抽屜，從各種文件和紙張深處，翻出半包趙毅抽剩下的香煙。她取出一支，用手指夾住，笨拙地扣著打火機，點燃，一口接一口地吸著，嗆鼻的煙霧沒有進入肺部，僅僅只是在口腔裡淤積，從鼻孔裡被噴出，週而復始……很快，整間屋子已經被繚繞的煙霧徹底充斥。

她保持著近乎凝固的姿勢，一直坐在辦公桌前，好像已經喪失思考能力。直到夾在指間的煙頭燒盡，使皮膚和神經產生劇烈灼痛的瞬間，她才輕輕歎息著，無助地搖了搖頭。

張小嫻終於明白文學課老師曾經讓自己熟讀那句格言的真正含義——「全知，是一切煩惱和痛苦的來源。」

她不知道是否應該慶幸，從張奎山口中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然而，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因為「瞭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悲傷，還有痛苦。

他應該沒有撒謊。到了這個時候，更不可能欺騙自己。

張小嫻抬起頭，恰巧看見張奎山直視自己的眼睛。兩個人默默無言對視了足足半分鐘。彷彿這是一場較量，看究竟是誰的氣勢能夠壓倒對方……最後，曾經身為「父親」的男人，首先移開了視線。

「為什麼？」

張小嫻從煙盒裡取出另外一支煙，她拚命扣著打火機，卻沒有足夠的力氣點燃火苗。她被迫放棄了這種無法勝任的舉動，將煙卷折斷在手心裡，慢慢揉碎，帶著明顯的哭腔，用失去控制的沙啞嗓音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從懂事的時候，張小嫻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父親」這麼恨自己？痛恨家裡的每一個人？

媽媽在很早的時候就失蹤了。毫無疑問，她和被烤熟吃掉，被當做鱷魚寵物飼料撕碎的姐姐們一樣，都死了。

張小嫻不知道自己有幾個哥哥？她甚至沒有見過他們的照片。至於弟弟……那是自己潛意識當中永遠的血腥記憶。

所有的一切，都源於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冒名頂替的「父親」。

「那個女人很精明，在所有人當中，她第一個發現了我的破綻。」

張奎山在笑，他的眼眸釋放出仇恨而亢奮的光：「對於男人，女人最熟悉的地方莫過於床。我不知道那個婊子，也就是你的母親究竟和多少男人做過？但她對已經被我殺死的丈夫，多少還保留著所謂的『愛情』。哈哈哈哈……你能想像嗎？她被我干到高潮，居然才滿面恐懼地尖叫出來我真正的名字。當天晚上我就宰了她。那個時候你只有兩歲，對很多事情沒有什麼印象。不過，你的那兩個哥哥就要幸運得多——我從那個女人身上割了一大塊肉燉湯，他們吃得很高興，也很滿意。」

「屍體處理得非常乾淨，在這方面，沒有幾個人比我更有經驗。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家庭幸福，我花大價錢造了一個新的替代品。我得感謝科學，感謝那些生物學家。如果沒有他們研究出來的複製技術，我也不可能一直冒名頂替這麼多年……當然，你的父母還有家人和朋友，長時間接觸肯定會被發覺。所以，我一直以各種借口拒絕參與家族聚會，也從不在重要節日的時候和他們碰面。為了買下他們所有人的腦袋，我花了整整六千多萬。呵呵！如果你的記憶力夠好，應該能夠回想起那段時間接二連三的家族葬禮……當所有外部危險因素被解決之後，剩下的，就是你們這幾個娃娃。」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喪心病狂。事實上，我原本不想殺掉你們。早在被賣到地下妓院的時候，我就被那些男人玩得喪失了生育能力。我的生殖系統被破壞得非常厲害，無法使女性懷孕。怎麼說呢……在解決掉整個家族成員最初的幾個月裡，我實際上已經把你們當做最親近的人。我需要後代，也很喜歡你們管我叫『爸爸』。還記得小時候，我經常讓你騎在肩膀上，用各種玩具和糖果逗你玩嗎？我從未想過對你們下手，可是……你的兩個哥哥，發現了我的秘密。」

「發現？」

張小嫻下意識地問。從張奎山嘴裡說出的這些話，讓她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確切地說，應該是發現那個女複製人，不是他們真正的母親。」

張奎山微笑著，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為了不讓他們報警，我只能把他們活活掐死。然後，又用另外的複製人作為代替，處理屍體……其實，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瘋狂，也絕對不是殘忍的殺人魔。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他們很可能一直活到現在。至於你記憶當中那些被當做食物吃掉的畫面……他們都是複製人。沒有自我意識，從很小的時候就與你徹底隔絕。說穿了，他們不過是被我用特殊方法飼養起來，喂肥的豬——」

「那麼我呢？」

張小嫻的聲音陡然變得冷厲：「你也打算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我？」

「你是個例外——」

張奎山將最後兩個字壓得很重，這使張小嫻感到有些迷惑。然而，大腦思維的困頓不過持續了幾秒鐘，就被對面這個男人眼睛裡釋放出的貪婪和瘋狂，徹底碾得粉碎。

「你的母親，是個真正的美人——」

張奎山的笑容非常邪惡，他偏著頭，用輕佻的目光盯著張小嫻：「對於女性，我比絕大多數男人的經驗都要豐富得多。用旁觀者的公平眼光來看，你的親生父親其實在這方面就是個白癡——他根本不明白你母親需要的是什麼。不錯，他的確很富有，非常有錢。可是，與我相比，他在生理上的先天缺陷，真的很難通過各種治療進行彌補。或許，這就是你母親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光顧夜總會，成為我的客人的真正原因。她真的很美……身材豐滿而修長，容顏嬌美，波浪型長髮恰到好處修飾著臉龐。她比其他女人更有韻味。我還是頭一次對某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迷戀感。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這種感受，那真的非常美妙，簡直無法用語言描述。」

「但你仍然殺了她——」

張小嫻已經恢復了平靜。她不自覺地握緊匕首，下意識地用刀鋒在辦公桌邊緣來回斜割，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那是迫不得已。」

張奎山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對她的確動了真情，我也想過，從那之後，就以你父親的身份生活下去。好好待她，真正融入這個陌生而富有的環境。可是……一切都被她發現了。你可能無法理解我當時的心理感受——我很恐懼，我不能失去絞盡腦汁得到的一切。如果被告發，我會被警察抓住，流放到遙遠無人的礦石星球。和無法預測的悲慘未來相比，我只能選擇將她拋棄。她……她死的時候依然很美。睜著眼睛，臉上保持著驚恐，還有憤怒。我抱著她的屍體，在地下室呆了整整一個晚上。她的死，對我打擊很大。我原本以為能夠得到一份溫暖和愛，卻從未想過這種悲劇般的折磨。我……我愛她，卻必須親手殺了她……」

張小嫻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被一把沾滿硫酸的刀子生生捅破。所有神經都在酸楚中掙扎，在撕裂的痛苦中顫抖。

「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什麼也不能得到？為什麼我要被流放為工業平民？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我需要，我想要，但我最終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張奎山凝視著張小嫻的臉，聲音因為狂暴和恐懼變得越發顫抖：「你和她實在太像了，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夠成為她的替代品。不是用細胞造出來的複製人，而是擁有真正靈魂，擁有獨立思維意識的另外一個她。如果你打開我臥室裡的保險箱，可以看到遺囑上寫著——你將成為全部財產的繼承人。而我……將因為某個意外事故喪生。當然，那並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另外一次新生。因為……最多半年以後，你身邊會出現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你會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和我結婚，我也可以重新獲得自己的愛情。千萬不要懷疑，這不是莎士比亞虛構的作品，生物醫學可以實現這一切。我……將成為你的丈夫。」

張小嫻覺得身體在不受控制的搖晃。先前充斥在體內強烈無比的憤怒，已經被迅速膨脹的恐懼擠壓到了角落。她半張著嘴，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的黑色目光。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人性最原始的一面，似乎在自己身上轟然爆開。它們像魔鬼一樣操縱著理智，逼迫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她環顧四周，目光迅速鎖定辦公桌上一塊約莫拳頭大小，略呈長方形的銅質獸頭鎮紙。拿起，輪高，照準張奎山左邊面頰狠狠砸下。皮肉碰撞與骨頭碎裂的聲響，頃刻之間已經被慘叫淹沒。而受創的部位也變得青紫，腫脹，滲透出一點點極其微小，卻明顯能夠看到的血珠。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張奎山在慘嚎，喊叫聲中卻帶著聲嘶力竭的笑：「我恨你們——恨你的父親，恨你的母親。我不是天生的平民，我也曾經擁有合法公民身份。就因為破產，就因為我拿不出十萬元儲備金，就必須接受被流放的命運。為什麼？是誰給了那些人權力？有錢，就能他媽的高高在上？哈哈哈哈！那不過是連上帝聽了都覺得羞愧的笑話……你嘗過被餓的滋味兒嗎？不是簡單的一兩頓不吃飯，而是連續幾天沒有食物，就連水也很少。這就是我對貧民窟的記憶。那個時候，我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除了避開人口普查總署和警察，還要提防不被別人當做食物殺死……你的父親讓我感到嫉妒。他幾乎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而我呢？只是一個在夜總會靠賣屁股苟活的男人。這不公平！他不能獨佔所有，只有殺了他，才能得到我夢寐以求的未來——」

「沒錯！最初的時候，我的確想過讓你成為你母親的替身。可後來我改主意了——我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愛情更加偉大的東西。有錢，就能買到一切。你身上流著那個男人的血，我必須把潛在的報復徹底扼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你變成最值錢的貨物。嘿嘿嘿嘿……你應該覺得慶幸——如果不是因為長得像你母親，也很漂亮，你絕不可能活到現在，而是像你那兩個相貌普通的姐姐，成為烤肉架上的鮮貨。嫁給安東尼奧有什麼不好？至少，在床上你只屬於他一個。如果老子把你賣進妓院，我保證，每天至少有不下於一百個男人在操你——」

血，從張奎山頭頂緩緩流淌下來。

他表情猙獰，神智已經趨於崩潰邊緣。壓抑在內心深處十餘年的恐懼與憎惡，在這一刻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他忽然發現——吐露意識深處最為卑鄙的秘密，竟然會使自己覺得前所未有的放鬆，而那些像刀子一樣在無人深夜狠狠剜刻心臟的罪惡，也如同被淨化過的空氣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一百七四節 沉寂

「噹啷——」

沉重的銅質鎮紙，從張小嫻鬆開的指間掉落在地面，翻滾著，在牆壁旁邊穩穩定住。

「你是個瘋子。」

張小嫻面色一片慘白，她搖著頭，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張奎山，陰冷的嘶吼：「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沒瘋！我很正常——」

張奎山用力甩著腦袋，將垂懸在睫毛上，遮擋住視線的血水狠狠甩開。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幾乎是在呻吟：「是這個世界瘋了……如果不是那些掌握權力和金錢的傢伙，我完全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是他們毀了這一切，是他們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命運。我痛恨這些傢伙，即便是下地獄，我也永遠詛咒他們——」

尖利的喊叫戛然而止，他猛然低下頭，平視著被張小嫻握在手裡的刀子，「格格格格」怪笑著：「你……想殺了我？」

「我不會讓你痛痛快快的死。我要為我的家族復仇。你將體會到這個世界上最難以忍受的痛苦……這不是殘忍，而是報仇。」

張小嫻的回答已經足夠清楚。

「知道嗎？從我掐死你母親的那一刻，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張奎山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他似乎是在祈禱，又彷彿是沉浸在對過去的追憶之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屬於我。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在這張完全陌生的面孔下面，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靈魂？罪惡也許永遠無法洗清，但不管怎麼樣，我不後悔……哈哈哈哈！這是我罪有應得，也是老子轉世投胎的開始。真沒想到，我最終竟然是死在你的手上。不過，你也將因此得到超過你父親在世時候，整整多出三十倍以上的財產。好好記住我最後說的這些話，畢竟……你是我名義上的女兒，也跟我愛過女人的替身。」

沉默片刻，張奎山說出一串密碼，以及他私人保險箱的存放位置。

張小嫻冷冷地看著眼前奄奄一息的男人，手裡的刀越握越緊。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也是心理強硬的根本。

她甚至不敢呼吸，深怕空氣中的清涼，驅散狂熱腦海中的復仇殺意。

自己，終究是個女人。

而張奎山最後的這幾句話，卻無一不在觸動著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用力，看準位置，別捅偏了。記住——老子殺了你全家，強姦了你媽，砍掉了你父親的腦袋。我這種人不值得你同情。老子就是魔鬼與邪惡的化身——」

張奎山狂笑著，在緊緊捆綁住身體的椅子上來回掙扎，肆無忌憚地高呼咆哮。

「最後，你必須牢牢記住一件事——」

「這是個骯髒透頂，卑鄙無恥的社會。是個該死的，將被永遠詛咒的混蛋世界——」

……

風，裹挾著粗硬的沙粒從遠方襲來，刮在臉上，帶起一陣刀剮針刺般的疼痛。

張小嫻站在連綿起伏的沙丘頂端，儘管厚厚的灰色棉質圍巾已經非常嚴實地裹住臉龐，沙粒仍然不時從縫隙中鑽進，落進身體與衣服之間。

她一定不動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正前方五米多遠的位置，幾個整齊排列，豎插在地面上的木牌。

每一個牌子都刻著人名。它們分別代表張小嫻那些已經死去的父母、兄弟、姐妹……

沒有屍體，甚至連死者的衣物也沒有，只有簡陋的墓碑。

儘管如此，它們存在的時間也不會很久。風暴推捲著沙漠，高聳的沙丘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被吞沒，這些寄托著悲哀與思念的信物，也將永遠被埋入地下，風化，腐朽，成為星球本身的一部分。

一滴晶瑩的眼淚，從張小嫻眼角慢慢滲透出來，又在瞬間被眨動的眼睛收回。除了濕潤的眼眶，再也沒有任何痕跡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趙毅從旁邊走了過來，緊緊摟住她的肩膀，用力擁入懷中。他用下巴慢慢摩挲著張小嫻柔軟的頭髮，感受著從髮根部位透射上來的溫度，還有這具嬌柔身體內部漸漸釋放出來，說不出究竟是仇恨，或者憤怒的激動情緒。

「你……已經報仇了。」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才能安撫自己所愛的人。可他知道——在這種時候，總得做點什麼，說點什麼。

張小嫻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緊緊咬住下唇，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但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能夠哭泣的年齡。無論願意或者被迫，人，總要長大，總要面對或者接受一些事情。它們永遠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也不會根據個人喜怒而發展。憤怒與仇恨，總是在這個世界上佔據著比歡樂更多的份額。但是不管怎麼樣，希望……仍將存在。

……

新塞瓦斯托波爾、新扎波羅、新克裡卡森、新西姆肯特、新席納爾……

隨著帝福尼等人率領的軍隊不斷推進，越來越多的城市被納入控制。軍用地圖上標注著被佔領區域的面積，已經囊括了AG64號星球整個南大陸，北面的未征服區域，也只剩下最多不超過兩百萬平方公里的面積。按照目前的攻擊速度，最多不超過一個月，盤踞在這顆星球上的所有大小勢力，都將臣服於趙毅。

各個新建城市已經全面展開了相關的建設。大量擁有戰鬥經驗，接受過洗腦教育的武裝平民晉陞為鐵衛軍。按照守備司令部的指令——所有通過身份驗證的適齡男女，都必須接受軍事訓練。他們將按照審驗官的安排，成為星球上最適合相關工作的人選。這種准軍事化管理模式，肯定談不上什麼民主，也沒有太多的自由可言。但誰也無法否認，這的確是最適合AG64號星球的管理方法。

畢竟，這裡沒有秩序，也談不上什麼道德。除了強大的力量威懾，加上誰也無法撼動的絕對權威，才能真正建設起不弱於文明世界的社會基礎。

越來越多的滲透者被派往各個移民星球。他們的腳步遍及宇宙每一個角落。不僅是地球聯邦，泛聯合帝國也成為守備區情報總局的滲透目標。除此而外，更加遙遠的偏僻星球，也開始出現帶有AG64烙印的小規模移民團隊……利用鈔票和物資，趙毅已經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最基本情報網絡。只需要加以時間和影響，AG64終將成為整個隱蔽網絡的核心，成為邊緣地帶的真正主導。

這是一個令人歎服，或者應該說是瞠目結舌的龐大計劃。直到許多年以後，大量絕密情報被解封，人們才能夠從發黃的紙頁中發現它的存在。很多專業學者和權威都覺得難以理解，甚至斷言這絕不可能，應該只是獨裁者趙毅為了掩蓋罪惡而提前設下的迷亂煙霧。因為，如此龐大複雜的戰略計劃，居然沒有任何專業人士參與。而這一時期成為趙毅勢力核心組成部分的手下，除了掙扎在飢餓線上的工業平民，剩下的……不是流放到礦石星球上犯有殺人、搶劫、強姦之類重罪的犯人，就是騙子、小偷、偽幣造者。

一群罪犯，居然能夠改變整個人類世界的命運。

恐怕誰也無法相信這種事情會是真的。然而，它的確存在。

AG64的未來已經變的清晰可見。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這顆位於邊緣地帶，在地球聯邦政府官方資料庫中，被認為沒有任何開發價值的星球，也將成為趙毅手中具有決定力量的關鍵因素。

雖然，他名義上是聯邦守備官，也是擁有准將銜章的軍人。

最初想要獲得安全和自由，只為了尋找一塊不被敵人注意隱秘之地的想法，也隨著擁有越來越多人口、武裝、資源，而漸漸脫離了原先謹小慎微的軌道。這種變化無關於種族或者仇怨，也沒有信念或者理想制約，更談不上善與惡，罪或罰。當然，任何人都不可能對這種變化提出批評或者抨擊，在「民主」前提下怒斥獨裁與強權，更是令人發笑的無稽之談。畢竟，即便是換了口水四濺的怒吼者自己，也不可能比趙毅做得更好，甚至會讓這種相對平衡的狀態徹底惡化。

每個人心裡都存在著魔鬼。它會隨著環境和際遇不同，被潛意識驅使著膨脹，或者縮小。當擁有太多外部資源和擁護者之後，它會掙脫牢籠，咆哮著成為大腦中的唯一意識。這種情況，在人類歷史上曾經有過無數鐵證。

而它的名字，就叫做「野心」。

……

大木星。

這是一顆帶有巨大隕塵光環的移民星球。它的體積比人類剛剛開始宇宙移民旗的時候，最早開始進行殖民的三個星球加起來還要龐大。按照古代科學家的觀點，這樣的體積在舊宇宙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它一定會被自身重量壓垮。不過也正是因為體積很大的關係，因此這顆星球因為自身特徵，被理所當然的命名為舊宇宙太陽系最大的那顆行星——「木星」。

之所以稱其為「大」，並不僅僅只是體積上的因素。這也是泛聯合帝國所有星球在命名上的特色——也許是為了突出比地球聯邦優越，也可能是想要證明比對手更強，泛聯合擁有的移民星球，都與聯邦名稱完全相同，卻偏偏要在前面加上一個「大」字。

大地球、大火星、大冥王星、大希望之光……

「光明與黑暗並存」這句話，的確帶有無比正確的合理性。在世人眼中，政府和警察之類的字眼，都是同屬於正義的範疇。在這方面，泛聯合與聯邦共同遵循著從地球時代演化而來的強制秩序……可是又有誰能夠想到，就在距離大木星領主府僅有數百米之隔的一幢小樓裡，正在上演著頗為奇特的一幕。

之所以說是「奇特」，是因為這種場面在聯邦政府官員看來實在難以接受——屋子裡正在談話的兩個人，一個規規矩矩地雙膝跪倒在客廳中央，對著坐在沙發上的一名黑衣人虔誠地連連叩頭。

黑衣人似乎非常厭惡光線。他把自己全身都躲藏在窗簾和屏風的遮掩之下，使人根本無法看清楚他的本來面目。只有從衣袖裡偶爾伸出如同枯樹般乾瘦的手指，才能多少讓人覺得，這是一個還在苟延殘喘的活物。

他似乎只是將黑色作為隱蔽身份的必備道具之一。可事實上，他也並不打算在手下面前隨時保持神秘。從窗戶外面射進來的光線，在對面牆壁上反射開來，淡淡地映出黑衣人躲藏在角落裡的部分面孔——雖然模糊，卻足夠讓人看清楚那是一張大約七十歲左右的蒼老容顏，皺紋密集，卻有著年輕人無法比及的精明和矍鑠，深陷在眼窩內部的瞳孔，無時無刻不在釋放出智慧，或者說是狡詐的目光。

「這麼說，他沒有向聯邦軍部提出附加的要求，只是需要在AG64號星球上，再投放三千萬工業平民？」

黑衣人的問話語調顯然有些驚訝。而從起喉嚨裡發出的沙啞嗓音，聽起來也很不舒服。與半死之人臨終前的掙扎沒什麼區別。當他抬高右手擼順額前亂髮的同時，光線也映照出衣服袖口上用金色絲線繡成，代表福爾格裡姆家族的特殊徽記。

這從某種程度上表明了他的身份——在泛聯合，只有貴族，才有資格擁有獨特的家族紋章。

「是的，閣下。」

跪在地上的男人畢恭畢敬地應道：「我查看過目標人物的全部行程記錄。不僅僅是平民，他還從首都星上的兒童福利院中，以數億聯邦標準貨幣的價格，購買了多達五十萬名委育者，全部運往了AG64。」

「哦！委育者？」

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繼而問道：「那麼，還有沒有別的異動？」

「暫時還沒有發現。」

臉上滿是惶恐與崇拜的男人雙手支撲在地上，只差沒用舌頭去舔對方的鞋底。

黑衣人頓時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這才舉起右臂，揮了揮手，用乾澀的語氣說：「你做的很好。下去吧！我會給予你應得的獎勵。」

當男人倒退著走出房間，並且把房門輕輕關上的時候。裡間的布幔也隨之掀起，從中走出一名身穿紅色裙袍，身材火辣，相貌美得令人發抖卻神情慵懶的金髮女子。

「他沒撒謊。所說的這些，和我們搜集到的情報完全一致。」

女子嬌媚地走到沙發邊上，貼著扶手坐了下裡。伸出兩隻渾圓白嫩的胳膊，輕輕搭上黑衣人肩膀，用纖細的手指小心地揉捏著。

黑衣人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玩弄著左手中指上一顆的戒指。

那是一顆用黃金製成的戒環。就在戒指上端的半圓表面，赫然刻有一條昂首環身，伸吐著細長舌信的黑色巨蛇。

福爾格裡姆家族的封地距離邊緣地帶很近。那裡隸屬於泛聯合橙色警戒區。雖然距離聯邦中央戰區整整超過兩千六百光年，但帝國方面卻沒有因此掉以輕心，而是在這一位置配屬了數量龐大的艦隊。出於對家族的利益安全考慮，福爾格裡姆侯爵，也就是黑衣人，同樣在關注著AG64號星球上的變化。

他一直覺得奇怪——那顆沒有任何開發利用價值的星球，為什麼突然引起聯邦政府的注意？甚至任命了守備官，還為其配備了武裝人員？

趙毅在隱蔽工作很有成效，福爾格裡姆侯爵得到的信息，與聯邦軍部相差不大。雖然檔案顯示，AG64號星球守備隊只擁有數百艘戰艦，但他仍然覺得危險——畢竟，那裡距離家族領地過於接近，儘管新明斯克對外一直聲稱只是觀光城市，可誰也不知道，那裡會不會成為聯邦軍新的戰略基地？

不過，從另外的角度來看，這種擔憂似乎有些多餘。

邊緣地帶盤踞著數不清的海盜。想要打通航道，就必須首先建立龐大的艦隊。福爾格裡姆家族的參謀人員曾經估算過，這支艦隊擁有的主力艦數量，必須在二十萬或者二十五萬艘左右。這還只是針對沒有凝聚能力的海盜而言。如果這些亡命徒能夠被某種力量聚集在一起，像正規軍隊一樣得到統一指揮……那麼，想要從這個方向強行突破，至少得付出八十萬至一百萬艘主力艦的代價。

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絕對不會做這種交換。

一百萬艘主力艦，在任何交戰區域都是壓倒性的強大集團。那意味著五個經過強化的標準艦隊，也意味著被壓制到極限的後勤供應，以及軍費、人員、武器、能源一系列龐大的損耗。

第一百七五節 通信

戰爭，就是金錢與人口的碰撞。

在泛聯合，福爾格裡姆家族屬於實力較強的貴族。但這並不意味侯爵本人能夠拿出上百萬戰艦當做垃圾一樣拋棄。即便收攏所有封地的所有私兵，福爾格裡姆家族擁有的力量，最多不超過三十萬艘主力艦。而且，其中近百分之八十的部分，還是重巡洋艦，而並非重型戰列艦。

想到這裡，黑衣人就覺得無比煩悶——他很清楚，聯邦艦隊從邊緣地帶進行突破的可能性不大，甚至無限接近於零。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永遠無法用常理進行判斷。往往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往往越是容易轉化為現實。

在戰爭史上，出人意料的例子比比皆是。

「十一號實驗體的情況如何？融合的進展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他決定不再去想這個問題，轉而將思緒轉向其它方面。

「融合的非常完美。」

女子交叉著兩條修長的大腿，從分落的長裙底部露出極其誘人的腿根。擺出這種魅惑姿態的她，用手撣拉著額前垂落的金色長髮，輕輕點開面前信息屏幕的開關。在藍色螢光投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赤裸著身體的中年男子，正埋頭於一具腹部被撕開的女屍中，大口嚼吃著一塊塊鮮嫩的肉團和散碎的臟器。從其眼中放射出來的猙獰目光，早已喪失了人類應有的理性和智慧。根本就是比野獸還要狂亂的殘忍與血腥。

「十一號的進化非常成功。細胞的吞噬能力也超過了預期的程度。作為被注射而感染的變異體，他的食量也在逐漸增加。從開始半個月一次進食，到現在的兩天一次，細胞對於營養的消耗能力也在倍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繁殖和擴散能力僅為設計的百分之二十一。對於這方面的缺陷，我們的研究人員一直在跟進，希望能夠盡快找到關鍵性的突破口。」

「必須盡快找到失敗的原因——」

突然，黑衣人沒有任何預兆地把女子從身邊推開，用森冷和沙啞的聲音淡淡地說：「從研究小組裡挑出幾個最不聽話的傢伙，直接扔給十一號充作食物。給那些剩下的人好好上一課。告訴他們，如果再出現怠惰和消極的現象，那麼他們的下場，也將會和那些人一樣。」

「……可是，如此一來，研究進度也會隨之延緩啊！」

女子咬了咬牙，鼓足勇氣說道：「他們都是最好的生物學家。如果所有人都被處死，那麼接下來的研究……」

「研究必須進行！不得以任何借口遲滯——」

黑衣人的語氣，冰冷得活像沒有任何感情的殭屍：「多殺幾個人，對活下來的研究員也有很好的震懾效果。要讓他們明白，這個世界上的人多的是。就算把他們全部殺光，也能找到足夠的候補者。當然，威脅可以先從他們的家人或者朋友開始。按照上一次報告，整個研究小組裡最不配合的人，應該就是那個有名的生物博士克拉克，是這樣嗎？」

金髮女子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連忙點頭應道：「是……是的。」

「那就把他的父母妻兒都帶來。當著他的面，把手腳砍下，做成白肉料理宴客。至於最後剩下來的骨頭，全部扔到地牢裡去餵狗。記住，按照順序一個一個慢慢來。從他的父母開始，最後才是他心愛的小女兒。或者，給他八十歲的老父親和十八歲的女兒各打一針強力性激素，在他面前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交配也不錯。再不然，就把他全家所有的男性成員生殖器都割下來，裝上人造陰道送到妓院去接客。另外弄幾頭發情的公狗和他老婆共處一室，讓她好好嘗嘗被狗操的滋味兒……桀桀桀桀！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好的耐心來玩這個有趣的遊戲——必須讓這些該死的傢伙明白——敢於反抗，就必須承受最痛苦的現實——」

「那麼，關於AG64，您還有什麼指示嗎？」

也許是實在忍受不了從話語中透出的殘忍，女子連忙岔開了話題。

「那顆星球……暫時不要有所動作。」

看不清黑衣人臉上的表情，他似乎是在考慮：「我實在猜不透那個叫做趙毅的守備官究竟想幹什麼？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對於聯邦政府，顯然不想其他人那麼忠誠。對我們而言，這是個不錯的消息。可以利用，甚至能夠合作……或許，應該再多給他一點兒時間，讓他變得更加強大。說真的，如果不是葉家的動作，我也不會注意到那個偏僻荒涼的星球。我很好奇，擁有整整一個艦隊的葉家，為什麼會對一個毫無背景的毛頭小子如此青睞？甚至連重型戰列艦這種東西也可以拱手送出。這可不是他們一貫的作風啊？」

金髮女子沒有說話。她很清楚：黑衣人不喜歡別人打斷他的思考。於是，整個屋子裡徹底變得安靜下來。而屏幕上如同野獸一般男子大口撕咬肉塊發出的咀嚼聲，也為這種幾欲窒息的沉悶，增添了令人心悸的恐怖配音。

「三千萬工業平民，五十萬名兒童，一顆沒有任何資源的沙漠星球……他究竟想幹什麼呢？」

望著被血色塗抹成一片鮮紅的屏幕，黑衣人皺緊眉頭，陷入沉思。

……

如果以聯邦政府的觀點來看，AG64號星球上的變化無疑是可怕的。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這種變化，那麼就是赤裸裸的「叛亂」。

當然，這樣的猜測，必須是建立在聯邦政府得知AG64現狀的情況下。事實上，對於這顆偏僻遙遠的星球，幾乎任何人都沒有對之產生興趣。

衡量一顆星球是否具有開發價值，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資源。

「資源」這兩個字，並不僅僅單指礦石。自然環境優劣與是否適於人類居住等條件，同樣也在考慮的範圍內。如果是一顆類地行星，那麼也就意味著不需要架設生態系統來改變星球環境以適應人類的需求。反之，即便是全礦結構的富源星，也萬萬不可少卻這種至關重要的設施。

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AG64都不具備上述任何一種條件。那顆星球上除了沙子還是沙子。甚至就連蟲形生物和最基本的植物也沒有，根本就是一顆不折不扣的死星。

如果是一名生物學家，肯定會對這樣的情況感到迷惑不解。AG64號星球地表下擁有儲量豐富的地下水。按照人類科學家的觀點——水的存在，就意味著生命的存在。

況且，水和沙漠共同並存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過，這種古怪的狀況卻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宇宙中被探明的星球數量多以萬計。聯邦科學院不可能對每一顆星球都進行細緻的考察。他們只能根據軍部和開發署的要求，對那些從中篩選出來，具備開發價值的星球，展開最全面的數據分析。

很自然的，AG64就這樣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從表面上看，趙毅只是一個苦命的，沒有任何後台的軍官。雖然運氣很好，官至准將。但他還是這顆偏遠星球上的守備官。一無油水，二無前途。只能永遠死守在那裡直至終老。

萬事皆有例外。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此抱有同樣的看法。

事實上，對此抱有懷疑的人，不在少數。

從一處新近佔領城市返回新明斯克的第四天，趙毅就接到了來自木星軍區，由星域最高防衛長官莫格雷上將親自簽發的命令。

這份標注著「A級指令」的正式行文非常簡短。通篇不過百餘字。

「命令：AG64號星球最高守備官，軍人編號XD112154號，准將趙毅，在七十二小時內，將守備隊名下兩千艘重型戰列艦轉入『蒼天之怒』第六標準艦隊，由葉翰中將直管。」

望著捏在手上這張薄薄的紙頁，趙毅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莫格雷上將和葉翰的關係，也明白葉家擁有的實力究竟有多麼強大。

第六艦隊名義上是接受「蒼天之怒」軍區的轄制，可是，這支艦隊和葉家的私軍沒什麼兩樣。多達五十萬艘戰艦的強大力量，完全可以把整個AG64號星球化成一片廢墟。雖然憑借目前自己擁有「暴風」戰艦，綜合戰力上勉強能夠打個平手，然而因此造成的損失卻難以計數。

趙毅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和葉家正面對抗。

至少，現在還不行。

「奇跡」的重構轉換，完全是以縮減戰艦數量進行的精銳化過程。雖然竭盡全力強化武裝，不斷分派到各個「海盜艦隊」的新型戰艦數量，至今也未能突破十萬。由於沒有完整的生產流水線，作為基礎物資消耗的重型戰艦根本無法自產，性能強大的「無畏」艦，甚至只能作為旗艦，配屬於自己領屬的各個海盜集團。

趙毅很不明白軍部這道命令的意義——兩千艘重型戰艦是幾個月前由葉翰下發，專門指明這是AG64守備區的補充武力。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會把這種軍方嚴格控制的艦種輕而易舉塞到自己手裡。現在看來，葉翰這樣做的原因，的確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不就是兩千艘戰艦而已。沒什麼——」

仔細考慮過各方面因素之後，趙毅望著命令曬然一笑。

他決定服從。

這些戰艦本來就來路不明。與其留在自己手裡成為別人的話柄，不如全部上繳，也好得個踏實。

況且，戰艦對他而言，實在沒有多少吸引力。「奇跡」重組後的「暴風」戰艦性能優越，聯邦軍工廠產出的重型戰艦根本無法比擬。

……

「蒼天之怒」，葉宅。

「這麼說，他沒有違反命令，而是把所有戰艦全部上繳？」

也許是由於遠程通訊信號不是太好的緣故，電子屏幕上莫格雷上將的全息圖像不是很穩定，偶爾會出現因為能量聚流導致圖像波動。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緊皺眉頭，若有所思的外觀形象。

「我覺得，他之所以選擇這麼做，很可能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戰艦操作人員。」

站在屏幕下方的葉翰似乎對趙毅一直有成見：「如果他的戰鬥人員數量充足，恐怕根本不會服從我們的命令。而是直接把這批重型戰艦吞沒。」

「我可不這麼認為——」

鬚髮皆白的莫格雷上將搖了搖頭：「你說的話有一定道理。AG64是一顆物產貧瘠的星球。根據資料顯示，近五十年間，沒有任何公民在那裡囤墾。也就是說，AG64不可能像其它守備官一樣，得到當地民眾的支持，反而要首先應對當地黑幫和海盜的圍攻。因此，即便他以平民為主力得到少量武裝人員，也只會將其用作地面作戰。而不可能分出太多進行戰艦操作訓練。由此判斷，他並不是沒有野心，而是苦於實力與環境的限制，迫使他不得不選擇了服從。」

「您的意思是，他的主觀意識還是趨於反叛？只是由於環境限制才不得不這樣做？」

葉翰恍然著連連點頭。在揣摩心理方面，他的確沒有自己的父親那般老到。

「後者的比例更高一些。不過說到主觀因素……其中未嘗沒有故意向我們示好的成份。」

屏幕上的老人沉思道：「他可能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向我們表明一種潛在的態度。但是不管怎麼樣，可以對他嘗試一下拉攏。雖然AG64沒有任何可供利用的資源，但是能夠多控制一個守備區，對於家族力量的其中積蓄，總是有益的。我們目前需要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多一個可信賴的守備官，就意味著能夠隱蔽數量更多的戰艦。當然，如果他的確想成為我們的依附，也可以給予他更多的東西。人口、資源、金錢……總而言之，錢和女人，都不是問題。」

……

時間，是世間唯一不以個人意志而終止的存在。當日曆翻過新的一頁，即將指向宇宙歷新年的時候，趙毅也接到了來自地球，分別由斯坦利、艾斯、以及久未謀面「斑馬俱樂部」總裁雪顏分別發來的緊急通訊。

「格魯伯先生要見您。」

「你最好立刻回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與你商議。」

「俱樂部將於本週六舉行高級VIP會議，希望閣下能夠準時參加。當然，您也可以拒絕。」

三份通訊的內容大同小異，但基本內容是一樣的——都需要趙毅返回地球，與不同的發信者會面。而且，必須盡快。

……

格魯伯的私人豪宅，位於工業星球「藍海夢想」西大陸的一處海岬。這裡遠離城市，環境完全以地球遠古模式進行培養。有著面積超過六千多平方公里的人工種植林，以及放養其中的大量動物。公路，加上高大綿密的鋼結構電網圍繞著整個區域，任何未經許可的外來者想要偷入其中，都將被視作不明企圖人員，被守衛和自動警戒器當場擊斃。

「我是一個非常重視傳統的人。很抱歉在這個時候要求與你會面。呵呵！也許，你正準備和你的小女朋友一起，呆在某個隱秘角落裡共度美好時光？或者，正準備進行某個計劃，或者陰謀？」

對於趙毅，格魯伯早已沒有初次見面時的嚴肅和冷漠。那張新型多變向引擎的圖紙，的確給他帶來無比豐厚的利潤。技術性分紅甚至超過預計中百分之二十五。源源不斷湧來的鈔票，使格魯伯的身家迅速膨脹。很自然的，趙毅也成為他意識當中最值得交往，也可以信賴的對象之一。

「把我叫到這種地方，應該不僅僅是為了說幾句客套話，再加上『抱歉』這麼簡單吧？」

趙毅絲毫不為格魯伯言語當中的玩笑意味所動。他大口咀嚼著一份鵝肝醬麵包，不時將檸檬汁滴入撬開的牡蠣當中，把那些鮮嫩多汁的柔軟肉塊從殼裡取下，連帶著作為調味的酸液一起塞進嘴裡。

他有足夠的時間在宇宙航程中進餐。不過，抱著狠狠吃上一頓的念頭，他一直把食慾和胃口保留到現在。

畢竟，格魯伯很有錢，吃別人的永遠要比吃自己更加合算。

「好吧！讓我們省去不必要的客套，直接面對問題。」

格魯伯從盤子裡拿起一顆尚未剝殼的牡蠣，漫不經心地說：「從下個月開始，你訂購的所有鈦合金板，都必須增加百分之三十八的貨款。」

第一百七六節 提價

「你說什麼？」

趙毅驚愕地望著格魯伯，目光充滿驚愕，還有毫不掩飾的憤怒。後者雖然有些慌亂，卻很平靜，甚至堅定不移。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反應——」

格魯伯將手中的牡蠣放回盤子，聳了聳肩膀，說：「事實上，這個價錢已經相當優惠。我不希望這件事情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友誼。這也是你我之間必須面談的真正原因。我不想讓你誤解，我也沒有從中得到任何好處。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甚至就連金字塔工業聯盟也無法對其產生影響。」

趙毅嚥下嘴裡的食物，一口喝光面前玻璃杯裡的水，定了定神，皺著眉頭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很難保持冷靜——AG64號星球的建設，需要大量金屬原料。從地下基地到現有戰艦的生產，都必須數量龐大的鈦合金板。由於生產和運輸上的種種原因，「諾伍德」礦場只能滿足目前所需的百分之六十。雖然這個數字正隨著開發程度不斷提升，AG64卻仍有相當比例的金屬，需要通過金字塔工業聯盟購入。一次性提價百分之三十八……就意味著趙毅將在原來的貿易基礎上支出更多資金。而且，數量遠遠超過能夠承受的極限。

「聽說過『范右魚』這個人嗎？」

格魯伯重新拈起牡蠣，在桌面上用力旋轉著，眼睛卻一直盯著對面。

趙毅搖了搖頭。

「那麼，你對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知道多少？」

趙毅繼續搖頭。

「不得不承認——你所在的AG64，的確是一塊遠離紛爭的世外桃源，平靜的連我都有些羨慕。如果不是因為資源枯竭，沒有開發價值，恐怕守備官這個位置根本就輪不到你，而是被某個頗有背景的傢伙佔據吧！」

雖然這番話帶有譏諷意味，但格魯伯的口氣卻絲毫沒有嫉妒或者感慨，他似乎只是在平敘著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

「兩大勢力的交戰區域，主要分為西線和北線……見鬼，我可不是專門為你灌輸知識的地理教師，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就在上個月，西線爆發了一場規模不大的小範圍衝突。聯邦與泛聯合都看中了區域內的一顆小型礦業星球，為了爭奪控制權，雙方損失了大約三千餘艘戰艦。按照以往的慣例，交戰雙方要麼將那裡設為中立區，或者共同佔有星球，在各自領域進行開發。很不幸，泛聯合方面更換了一名新晉貴族。作為報復，那個不守規矩的傢伙居然下令，對聯邦控制區大面積釋放污染。不僅僅是爭奪中的星球，泛聯合甚至對周邊二十多顆礦石星同時釋放輻射廢料……就這樣，已經平息的爭端進一步擴大，聯邦同樣採取相同反報復手段……到上個星期為之，雙方總共有四十六顆星球被徹底污染。雖然事態發展目前已經被控制住，卻在工業圈內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說到這裡，相信你應該明白——最直接的問題，就是礦產品的價格。」

趙毅點了點頭，伸手拿起切開成半檸檬，正準備朝一直張開殼口的牡蠣裡滴汁，忽然皺起眉，很是不解地看了格魯伯一眼，說：「我理解你剛才所說的這些。可是，之前的那個問題，那個叫做『范右魚』的傢伙，又與鈦合金板提價有什麼關係？」

「她是聯邦議員。」

格魯伯認真地說：「別被她的名字騙了，那傢伙是個女人。」

「很漂亮？你對她抱有某種非友誼性質的企圖？」

「見鬼！那傢伙比豬還胖……任何男人抱著她睡覺，都是永生難忘的噩夢。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成為她丈夫的男人，的確口味有些特殊。」

「……說重點——」

趙毅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發現，在這方面，格魯伯的確比他想像中要強悍得多。

「范右魚，她曾經不止一次要求聯邦政府增加對礦業原料的收購價格。」

格魯伯沒有繼續賣關子：「這個女人名下有六家礦業公司，為了利潤，她甚至在兩年前要求成立聯邦礦業公會，以壟斷方式經營。如果不是軍方強行否決，這個提案很可能已經通過審議，獲得實施。」

「那麼，她現在又一次提出了相同的議案？」

趙毅已經逐漸明白格魯伯話裡的意思。

「根據最可靠的消息——范右魚準備在聯邦議會的新年致辭中宣佈：將所有鈦合金板材的售價提高百分之五十。不僅僅是她名下的礦業公司，甚至所有大小礦業集團都會隨她一起行動。而問題的切入點，就是西部戰線的爭端。想要在被污染的星球上繼續採礦，必須花費大量資金淨化環境。這其實就是變相提升產品價格的做法。」

「西部戰線……」

趙毅有些疑惑：「那裡不屬於聯邦的主要礦石產區，對於金屬價格的波動，應該沒有實際性的影響，怎麼會……」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無法用常理來解釋。一個比豬還胖的女人，幾顆遙遠的被污染星球，拼湊出一個該死的骯髒法案。她根本不會顧及什麼道義和理智，只關心自己口袋裡的資本數字……也許，她每個月來月經的時候，都不用衛生巾，而是直接用鈔票作為護墊。雖然那東西很硬，但多少能夠吸水。」

格魯伯臉上同樣充斥著怒意。

「怎麼，金字塔工業聯盟也無法與之對抗嗎？」

對於這個問題，趙毅很是不解。在他的印象當中，工業聯盟就是一頭足以碾碎一切的龐然大物。

「聯盟，並不意味著聯邦。」

格魯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雖然我不清楚她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買通其他議員，使之在議會佔據絕對優勢。但方法，不外乎兩種——錢，還有女人。」

雖然對聯邦議會內幕不是很瞭解，趙毅卻也從S12的電腦資料當中，明白「政治」這兩個字背後隱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罪惡。聯想到自己口袋裡用於購買礦石的鈔票即將縮水，他很是惱怒地沉悶良久，才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媽的，她本來就是女人。」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應該用什麼樣的姿勢張開雙腿，誘惑讓男人們主動爬上她的床——」

格魯伯的追加評價非常惡毒：「那就是一個婊子加騙子的爛貨。然而，誰也無法改變這個現實——我們都必須為這個賤人買單，甚至是主動把錢裝進她的口袋。這就跟地球時代，政府強行定制汽油價格差不多……認命吧！這就是現實。」

「哦？」

這番話讓趙毅明顯覺得意外。他偏著頭，斜瞟了一眼坐在餐桌對面的工業聯盟理事，無動於衷地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非常贊成這項價格提升議案。鈦合金板也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主要產品之一，提價，對你有好處。」

「你懂個屁——」

格魯伯很是惱怒地揮起右手，重重拍著桌子，發出令人畏懼的巨大聲響。

在古老的地球時代，「鈦」這種物質曾經因為數量太少，因而被定義為稀金。科技的進步和移民時代的來臨，使得鈦合金成為了一種大眾化的金屬。不過，從使用比例來看，鈦鋼應用最廣泛的領域仍是軍事方面。人類從各個資源星球產出的礦石，有相當一部分被製成了鈦合金。

在聯邦與泛聯合的重工行業當中，鈦合金已經成為最為關鍵，也是最重要的基礎物質。不僅僅是軍隊和武備方面的需要，越來越多工業化領域，也對鈦合金提出更多的份額要求。

由於自身因素的限制和生存環境的限制，以及各自擁有技術，還有研究方面的封閉問題，地球聯邦在裝甲製造和大功率激光的研製方面，擁有泛聯合帝國望塵莫及的絕對優勢。同樣，泛聯合的空間引擎和膠質提煉技術，也有著聯邦無法比及的獨到之處。

因此，在礦石、能源和膠質三大基本資源當中，兩大勢力在能量儲備技術方面勢均力敵。由於新型聚酯材料的開發，加上自身提煉效能不足，泛聯合對於礦石的需求也大為縮減。與二十年前相比，整體需求量大約減少了百分之十一點六七。儘管如此，泛聯合帝國也無法用強化聚酯完全取代鈦合金，他們仍然需要通過貿易合作的方式，從地球聯邦大規模進口。

同樣，聯邦一直無法在膠質工業化領域獲得全面突破，強化聚酯技術仍然牢牢掌握在帝國人手裡。作為戰艦輕量化必不可少的最基礎材料，聯邦政府只能在貿易協定中添加這一重要分項。單從這方面來看，兩大勢力之間的戰爭其實有些滑稽，甚至還有可能從商業角度達到絕對和平。然而，數百年過去了，這種理想中的狀況，卻從未發生過。

從上一次全面大戰結束至今，已經超過了整整六十年。按照兩大勢力共同訂立的《和平條約》中有關商貿部分的細則——雙方必須全面開放相關市場。不得以任何借口對商人之間的正常貿易行為阻撓、打壓、報復。尤其是在特產品方面，在沒有獲得另外一族認同，達到二比一對等條件下，毫無根據的產品價格提升，都將引起另外一方的倍數報復行為。

鈦合金板，是宇宙中最重要的戰略物資之一。尤其是產自地球聯邦各個「A」級工業區的裝甲板材，總體品質更是泛聯合的同類產品優秀得多。根據帝國最高情報局的綜合分析，如果將泛聯合方面生產的鈦合金強度定位為「1」，那麼地球聯邦製造的同類產品將達到「1.2」甚至「1.5」的標準。同樣，帝國利用膠質為原料生產的強化聚酯，在效能指標上一樣可以取得類似的數據……總而言之，雙方各自都有制約對方的底牌。也正因為如此，雖然彼此處於戰爭狀態，官方或者民間的商業行為卻絲毫不受影響。人類世界，就是在這樣一種奇怪的背景下延續者。

「范右魚那個該死的蠢貨，她打破了這種極其微妙的平衡。那個賤貨女人什麼都不懂，她甚至連最基本的經濟學考試都不及格。除了想方設法撈錢，裝滿自己的口袋，她從未考慮過任何事情。我真不明白聯邦議會怎麼會接納這種沒腦子的白癡？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會引起更多的混亂，甚至危及整個聯邦的統治基礎嗎？」

格魯伯額頭上已經暴起根根青色的粗大血管，他一把抓起旁邊的威士忌瓶子，擰開塞子，仰脖灌了一大口，噴吐著濃烈的酒氣，惡聲惡氣地咆哮：「你不明白，這種單方面價格提升，已經使整個宇宙陷入混亂。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星期，聯邦股票市場各項指數大幅滑落，綜合金融標準更是足足下跌了百分之三十。尤其是和軍火製造有關的所有企業，股票價格更是一瀉千里。幾乎所有持有者都在拚命掛單賣出。遺憾的是，在沒有任何人願意接單的情況下，絕望的股民們只能頻頻跳樓、吞槍、自焚、上吊……報紙上，每天都有大量破產者死亡的消息。按照法律，他們喪失了全部金錢來源，就必須進入人口普查總署的集中營，成為分配到偏遠星球上的工業平民。還有，幾乎所有星球的精神病院也在同一時間爆滿。超過近百萬名精神失常者成為了其中的病患。那些無法承受壓力與殘酷現實的人，只能在發瘋與死亡兩條道路上，作出他們最後的選擇。」

「這種無序的價格提升，對我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我名下的倉庫裡，整整積壓了二十億噸高品質鈦合金板。它們擺在那裡，每一分鐘都要消耗管理和維護的費用。東西賣不出去，資金就無法流通。要知道，鋼鐵不是黃金，它們每一分鐘，甚至每一秒鐘的價格都在波動。哪怕浮動比例只有幾分錢，也是極其龐大的數字。何況，這些物資都是與泛聯合方面已經談妥，準備以高強度聚酯作為交換的商品。聯邦提價，泛聯合也不甘示弱，即便貿易如約繼續下去，用高昂價位換購回來的強化聚酯，也已經失去了原來的需求客戶群體。一來一去，那就是多達『兆』為單位的巨大損失。你……你根本無法想像，即便是我，也很可能在這場混亂中破產，甚至被當做工業平民流放。」

說到這裡，格魯伯兩隻眼睛已經變得血紅。他彷彿一頭受傷的公牛，趴在桌上不住地喘著粗氣。齜著牙，用力「格格格」地狠狠咬磨。

看著他那張凸顯蒼老，削瘦的臉，趙毅忽然失去了調侃詢問的興趣。他從盤子裡拿起一隻牡蠣，本想用力掰開硬殼，繼續被中斷的晚餐，但不知為什麼，卻覺得舌頭和口腔一陣發苦，沒有食慾。

經濟，是一個高高凌駕於世人頭頂的名詞。

AG64獨立於文明社會之外，發生在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貿易動盪，對這顆遙遠的小行星沒有任何影響。很自然的，趙毅也沒有對此產生更多關注。

然而，情況的發展態勢，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最直接的威脅——拋開格魯伯不說，單是鈦合金成品交易價格提升，就讓他感到難以接受。

「必須做點兒什麼……」

他冷冷地盯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混亂。與外界相比，遠在邊緣地帶的AG64號星球，簡直就是一片遠離紛爭和喧囂的世外桃源。

邊緣地帶沒有大型軍火企業，也不需要數量巨大的高強度合金板材料。相比威力巨大的戰艦和軍火物資，這裡的居住者只有工業平民、海盜和罪犯。和文明世界相比，人們更加關心與自己生活休戚相關的東西。

食鹽、衣物、氧氣供應設備……甚至小到針線、杯碗、手紙之類的小玩意，都能在這裡賣到任何行政星球無法給出的好價錢。

AG64也不例外。

只不過，和那些更加偏遠的星球相比，得益於所在位置和觀光區的存在，再加上趙毅極其強勢的統治，它的繁榮程度才遠超常人想像。當然，在明面上，所有的這一切都屬於「火炬」礦業公司，還有帝福尼等人屬下的黑幫。

第一百七七節 直覺

至於趙毅這個擁有准將軍銜的守備官，只是一個在沙土與飢渴之間苦苦支撐，艱難而無奈打發日子的可憐統治者。

觀光區的燈紅酒綠和趙毅似乎沒有太大的關係。對於賭博和女人，他實在沒有太多的興趣。尤其是在現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他就更不可能冠冕堂皇地出現在新明斯克市的公共場合。

那裡除了花錢狂歡的客人，還隱藏著大量難以辨清面目的密探。在垂涎於這顆星球可觀財富的同時，暗處的窺覷者們也派出了無數的間諜。他們都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探究著其中的秘密，絞盡腦汁想要把這裡所有的一切，以最正式、最光明正大的借口納入囊中。就好像強勢的官員強暴力奸幼女一樣，只會在事後扔出幾張輕飄飄的鈔票，同時恬不知恥地聲稱——這是正常的交易。

因此，趙毅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殖民基地的中央控制室。這裡有他需要的所有東西，還有最愛的女人，最忠誠的手下。

近段時間，他們討論最多的問題，就是聯邦議員范右魚極其同盟者單方面提升鈦合金板的公告。

趙毅知道錢的重要性。也明白與之有關的各種商業行為。這些知識都是他在S12基地通過電腦自行學習，並且永遠留存在記憶中的東西。可是，對於商戰中的爾虞我詐，用鈔票和黃金做為武器的種種手段，他卻覺得有心無力。

不得不承認，雖然他是一個強大的力量與精神控制的高階異能者，還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將軍，更是統治一顆星球的實際控制者。可是在這方面，他就和剛剛入門的小學生沒什麼兩樣。

恰恰相反，接受過系統化教育的張小嫻，卻是其中高手。

也許是因為對物質和生存的強烈慾望，馮談談在理財方面也頗有手腕。幾乎所有和「錢」能夠拉上關係的事情，都會引起他獨特的嗅覺和濃厚的興趣。有時候，連張小嫻都不得不承認——對於如何賺錢，馮談談的確有著獨到的見解。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看的。但是，我從這中間顯然聞到了錢的氣味兒。我們可以從中得到難以想像的好處——」

坐在透明膠脂製成的圓形桌几前，馮談談一面小口輕抿著杯中的冰鎮葡萄酒，一面用手撓了撓頭髮，以無比肯定，也極其嚴肅的口氣說：「我敢打賭，這肯定是個陰謀。至少，其中陰謀的成份，遠遠要多過所謂的利潤。」

「哦？為什麼這麼說？」趙毅來了興趣。

「鈦合金的使用領域非常廣泛。這是一種具有保值功能的戰略性物資。一般來說，擁有特產品的一方突然提升價格，不外乎幾種因素。想要以利換利、個體勢力產業保護、資源交換或者貿易報復等等。然而，那名范議員的這次行為，卻並不符合其中任何之一。」

馮談談嚥下一口酒液：「不得不承認，她的舉動，實在非常古怪。」

「我也看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得到些什麼。」

張小嫻插進話來：「如果僅僅只是為了錢，她完全可以通過更加合理的方式，從稅收和基礎材料價格方面入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以極其強硬的態度，強行提升鈦合金板成品價格。這不正常……任何傻瓜都不可能成為聯邦議會成員，那些傢伙雖然有些短視，但對於戰爭和直接性的威脅，卻比任何人都要看的更準。怎麼說呢……我覺得，這應該只是一個短期議案，它不可能持續太久。如果我沒有猜錯，它的有效時限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

「三個月？」

趙毅有些驚訝：「你的意思是——這是它的最長時效。」

張小嫻點了點頭：「議案之所以能夠通過，肯定是因為能夠給贊同者帶來足夠豐厚的好處。否則，其他議員不可能認同這種沒有任何依據的價格提升。要知道，聯邦與泛聯合雖然在政治體制上有著無法調和的矛盾，但就商業貿易而言，卻處於彼此都需要的互補狀態。如果任由類似的議案獲得通過，其後果……就是引發邊境地帶的全面衝突。」

「我相信，格魯伯應該能夠看穿這一點。他不蠢，他不過是在演戲。」

說著，張小嫻話鋒一轉：「雖然不清楚他在整個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但他應該沒有受到太大損失。或許……還有所收益。」

趙毅沒有做聲。

的確，他對格魯伯的態度感到迷惑不解。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繼續與艾斯和雪顏會面，而是直接返回AG64，召集張小嫻和馮談談共同商議對策。畢竟，在經濟領域，他並不擅長。

「軍部沒有對鈦合金板價格提升議案表示反對，金字塔工業聯盟也對此保持沉默。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張小嫻說話的口氣越來越肯定：「我沒有見過那名叫做范右魚的女議員，媒體在此之前也沒有對她進行過詳細報道。顯然，她在聯邦議會沒有佔據太過重要的位置，甚至只可能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所謂議案，應該是某個大人物對她的授意。他們不希望對聯邦統治基礎造成震動，也不想因此引發新一輪的戰爭。從目前收集到的各種信息來看，這更像是某幾個重工集團為了獲取短期利潤的聯合動作。呵呵……怎麼說呢……價格提升議案，那不過是一根無形的圈子，為了讓更多像你這樣的外行人鑽進去，主動為他們送上更多鈔票的套索。」

「套索？」

趙毅仍然迷惑不解。

「如果你對地球時代的股票市場進行過研究，應該不難發現——這次事件和那一時期的某些『金融危機』，非常類似。這就是典型的上層擾亂市場，從中漁利的顯著表現。一句話，市場，就是他們的自動提款機。」

馮談談淡淡地一笑，插進話來，說：「但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機會？」

趙毅顯然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你留意這幾天的股票行情了嗎？」

馮談談仰面灌了一口酒，擦抹著嘴唇，醺醺地說：「所有軍工業的股票都在大幅下跌，卻沒人敢趁機吃進。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趙毅沒有說話。在這方面，他只能充當單純的聽眾。

「上次宇宙大戰剛剛爆發的時候，泛聯合就提出過『爭奪生存空間』的口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聯邦政府肯定不希望這次鈦合金價格的提升，引發更大規模的戰爭。嘿嘿嘿嘿！這不奇怪，上位者們考慮的總比我們要全面些。尤其是這種戰略性物資，更不可能從某個單純的角度來看。提價就意味著封閉，封閉的結果就是再次火拚。你沒看報紙上那些評論文章嗎？幾乎都在統一口徑的叫囂著——泛聯合帝國一定會徹底斷絕與地球聯邦之間的正常貿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開戰勢在必行。」

「問題是，那些泛聯合，真的會這樣做嗎？」

這個問題不僅是在問趙毅，也是在問張小嫻。

思慮良久，後者輕輕地搖了搖頭。

至於趙毅，則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馮談談。然而，從對方口裡道出的話，卻使他聽了不禁火冒三丈。

「說實話，我不知道——」

不等兩人發作，馮談談已經再次開口：「但是，作為一個合格的，理智的統治者，貴族們不應該，也不可能作出開戰的決定。」

「你就這麼肯定？」

趙毅皺起眉頭，撇了他一眼。

「當然能！」

馮談談反瞪著他，誇張地拍了拍胸口：「我仔細研究過聯邦與泛聯合的軍力、人口、經濟總和。雖然地球聯邦在軍力上佔有絕對優勢，但是人口和其它指數卻不如泛聯合。膠質這種只需要栽種就能得到的資源，已經成為貴族手中最為管用的基礎物質。強化聚酯和鈦合金板之間的交易，對雙方都有好處。泛聯合貴族不可能用這個理由來展開全面戰爭。聯邦也是一樣，這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不僅是我，任何一個稍有戰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到這一點。」

「那麼問題就來了，尊敬的范右魚議員，為什麼要突然提升鈦合金的價格呢？」

話一出口，趙毅和張小嫻的目光，又再次集中到馮談談身上。不過，後者眼睛裡的目光，卻多了幾份瞭然。

這是目前整個宇宙，整個人類社會都在關心的問題。

「答案還是和剛才一樣——我不知道。」

望著眉頭緊皺的趙毅，馮談談聳了聳肩，攤開雙手無辜地說道：「我又不是女議員肚子裡的蛔蟲，怎麼可能知道她怎麼想的？我只是覺得，這次提升價格的舉動非常不合理，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住嘴，你究竟想說什麼？」

忍無可忍的趙毅打斷了他的話：「有什麼就直說，痛快點——」

「真要我說？」

馮談談臉上露出狡猾的神情，還有幾份蠢蠢欲動。

「不說也可以，我現在就把你發配到星球北大陸的新兵訓練營。」

趙毅的口氣斬釘截鐵。

「別別別！有事好商量，我就是開個玩笑——」

馮談談連聲急道：「我的意思是，可以趁這次機會，狠狠撈上一把。」

「撈？」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的。但是以現在的股票價格大量吃進，肯定是一筆不錯的好買賣。」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

張小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問題是，如果鈦合金的價格繼續上漲，或者因此導致戰爭爆發。那麼這筆投資也會血本無歸。要知道，按照聯邦法律：所有軍工企業在戰爭期間不得進行股票買賣。所有產品必須出售給政府統一消化。產量和原料也將接受統一配給。如此一來，即便在這個時候買下整個企業，也會因為戰爭的緣故仰仗政府鼻息。甚至……得不償失。」

「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都有考慮過。」

馮談談詭異地眨了眨眼睛：「不過，我敢打賭，你肯定沒有考慮過另外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況。一種能讓我們大賺特賺的情況。」

「是什麼呢？」

趙毅非常好奇。

「鈦合金價格回落，戰爭也不會爆發。所有的一切，都將恢復到一周前的本來模樣。」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馮談談反唇相譏道：「這件事情的起因本來就沒有任何規律可尋。說穿了，不過是高層統治者想要搜刮更多金錢的非正常。可以肯定——那名女議員一定會及時改變自己的錯誤。最多不超過三個月，她肯定會提出另外一份新議案，讓鈦合金的價格重新恢復到原來的狀態。」

「理由呢？」

趙毅仍然皺著眉頭：「這似乎不太可能。」

「這完全可能——」

馮談談的話讓趙毅聽了瞠目結舌：「我是一個男人，就像我撫摸女人的乳房會讓她們感到慾望的衝動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那些複雜的生理過程和激素產生的各種效果。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弄清楚女人身上的最敏感部位。這次事件雖然突然，卻不妨礙我本能的推斷出那名女議員的下一步舉動。活見鬼，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感覺說話。至於那該死的邏輯……這個世界上不符合邏輯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雖然他的話不足以讓人完全信服，趙毅還是從AG64號星球帳目上，拿出多達兩千億的閒置資金，交由他全權負責操作。

對此，趙毅只作了一句解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第二天，當懷揣萬金的馮談談在「海盜」艦隊的護送下，堂而皇之在首都星「希望之光」降落，又在第一時間走進當地最大股票交易市場的時候。他的身份已經由趙毅的合夥人，變成了「惠爾美集團」的董事長。

在很多人眼中，「惠爾美集團」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但是也並非所有人都抱有這樣的觀點。

顯然，這應該是一個爆發戶型的財團。現在，他們又把目光盯上了股票交易這塊大蛋糕。

馮談談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變幻莫測的股票市場上。

……

所有的軍工集團股價都在大幅下跌。尤其是以生產戰艦為主的多家重工機構，跌幅甚至超過了百分之五十以上。儘管聯邦政府一再發佈公告：聲稱已經派出外交官與泛聯合方面進行緊急磋商，穩定雙邊貿易市場，又從中央星際銀行調集大量資金救市。可是，這些手段在混亂的市場面前並沒有太大的作用。恐懼和慌亂仍然牢牢佔據著股民的心。迫使他們爭先恐後把手中的股票全部拋出，只求能夠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盡可能減少自己的損失。

也難怪他們會這樣做。

鈦合金板是製造戰艦必不可少的基本材料。普通鋼材製造的戰艦與鈦合金板為原料的成品，防禦力根本就是兩種概念。尤其是在軍方的大宗訂單上，也會特別註明「鈦金製造」字樣。如果因為某種原因造成原料不足，而買方又特別急需的話，也會降低要求，在戰艦的重要部位添加一定數量的鈦合金，以彌補整體防禦的不足。

在軍備和戰爭中，這些特有的技術都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在和平時期，尤其是兩大勢力互相通商的貿易時代，軍品民用的趨勢也會變得越發強烈。因此，面對地球聯邦單方面提出鈦合金板的價格提升，泛聯合也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將強化聚酯的出口價格提升百分之五十作為報復，增加百分之百的關稅作為威脅。其目的只有一個——迫使地球聯邦在沉重的壓力下，把鈦合金板的價格重新回穩到原來的指數。

就在馮談談仔細觀察著交易面板上多達億兆信息的時候，從聯邦政府外交公署再次傳來最新消息——聯邦議會剛剛剛剛宣佈：將鈦合金板的外售價格再次提升百分之三十，使整體售價足足超高一半以上。

這是面對泛聯合威脅的典型反報復手段。

瘋了！一定是瘋了！

交易所裡的人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腦子裡只覺得一片空白。他們呆呆地望著不斷回轉的藍色屏幕，上面用漂亮字體顯示出的一個個數字符號，彷彿重達萬鈞的沉錘，狠狠碾砸著脆弱的心臟。一時間，原本稍有幾道紅色（上漲）的交易面板上，瞬間已是變成一片寡綠（下跌）。那一串串象徵著財富的數字，也在這種無法遏制的趨勢下，以可怕的幾何速度飛快縮減。不到十分鐘，聯合貿易指數已經猛跌了百分之三十七。

第一百七八節 災難

拋吧！快拋吧！

所有人的心裡都在迴響著同一個聲音。面色一片慘白的他們，瘋狂地跑向距離最近的電腦和交易窗口，以各種方式把手裡的軍火股票紛紛砸出。在大廳中央的巨型屏幕上隨時能夠看到，剛剛掛上的賣單，頃刻之間已經被更低的售價所淹沒。為了把手上的股票盡快扔出去，原來的持有者們根本不再考慮所謂的利潤。他們拚命競相壓價，為的，僅僅只是讓這些和廢紙無異的東西盡可能變成現金。在這種時候，股票根本就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只有綠花花的鈔票，才是能夠揣在口袋裡讓自己安心的唯一寄托。

「宇宙聯合重工，三百八十萬股，售價八點五星幣。」

「勝通船造會社，五百零六萬股，售價三點七一星幣。」

「火星造船廠，一百七十一萬股，售價六點二星幣……」

所有的軍火股票都在狂跌。其中尤以各大制船企業的股票最為淒慘。以宇宙聯合重工為例，這家單股售價曾經高達兩百六十聯邦標準貨幣以上的企業，現在的股票已經跌破了幾十年前最早發售的原始價格。單以資產而論，已經萎縮到了幾近崩潰的邊緣。

儘管如此，交易板上的價格仍在繼續下滑。

誰也不知道鈦合金板的價格會不會繼續暴漲？

誰也不知道議會那些瘋子會不會再次提升售價？

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正常生物的思維。在他們看來，交易所的流通的無形資產，原本就應該是裝在政府高官口袋裡，任由自己隨意取用的鈔票……

鈦合金板的價格或許還會更高。百分之七十、八十、九十……甚至高於原先兩倍以上的售價都有可能。不要忘了，地球聯邦雖然是民主社會，但所有的一切，都以議會決定為最高準則。換句話說——一旦議員們都某件事達成共識，從他們口中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被毫無折扣的得到最堅決貫徹。

民眾的聲音無足輕重，警察和軍隊是就最好的壓制實體。無論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是高層命令的最堅決執行者。

坐在VIP室寬大的沙發上，馮談談那雙瞇縫成線的眼睛，一直在死死盯著面前不斷閃爍著信息的電子屏幕。他把所有信息都彙集在腦子裡，以最快的速度分揀出自己需要的東西，冷靜而迅速地思考著下一步的動作。

「差不多了……如果再跌下去，整個軍火票盤都會崩潰。如果跌到承受線下，迫使政府強行介入，那麼整個股票市場都會被強行停盤。呵呵！尊貴的聯邦議員，你們那些智慧的大腦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突然，屏幕中央猛地橫插進一行巨大的新聞紅字。

「宇宙聯合重工股票一落千丈，集團總裁不堪壓力跳樓自殺。」

就在大標題的下方，一張清晰的全像照片也隨之出現——在標有「宇宙聯合重工」那幢兩百所層的豪華大樓下，一具幾乎摔成泥狀，面目全非的血腥屍體橫躺在馬路中央。浸透了鮮紅液體的昂貴毛料西服上，還別著一枚價值昂貴的手工嵌鑽胸針。上面用標準的通用字體寫著死者的名字、職務等等。

「呵呵！連自殺都玩出來了。應該是時候了——」

一縷詭異的微笑，從馮談談薄薄的嘴邊慢慢釋放出來。他抓起話筒，朝早已等候多時的操作員們獰聲道：「現在，開始全面收購——」

很快，大屏幕上一宗宗數量巨大的賣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閃爍著紅色光芒的跟進提示信息——已售訖。

不僅僅是某種單一股票出現這樣的異狀，所有售價最低的軍工股票末尾，都出現了「售訖」的紅色字樣。人們呆呆地望著屏幕上突如其來的變化，又低下頭來面面相覷。他們已經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駭然的內心。

「居然還有人在收購？真是瘋了。」

良久，一個戴著眼睛的中年人這才搖頭喃喃道：「不可思議，這簡直就是把錢往水裡扔啊！」

不只是他，這幾乎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但是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一件好事。這意味著，有人能夠接手自己那些一文不值的股票，讓自己能夠盡快抽身離開這灘混亂的髒水。

於是，新一輪的拋售迅速開始。儘管馮談談開出的收購價格低得令人髮指，卻還是有數以千萬計的大宗股票源源不斷湧來。只要能夠換到現金，人們已經顧不上那麼許多。

「媽的，這也實在太誇張了吧！」

VIP房裡，望著不斷跳躍的屏幕，馮談談只覺得有些發怔。雖然他早已料到賣者的瘋狂，卻從未想到過，自己手上的數千億資金，居然會在短短半小時內消耗一空。這些錢所換來的股票，也遠遠超過預料中的三倍以上。

儘管如此，仍然還是有無數條信息紛紛在詢問著——是否還需要收購。價格也能比現在的購價再底一些。

面對這種無比瘋狂的局面，一向張狂的馮談談反而皺起了眉頭。他用手緊緊捏住下巴，湊近屏幕久久地思考著。幾分鐘後，下定決心的他重重點開個人電腦上的通訊開關。很快，屏幕中央出現了趙毅的身影。

「預定收購已經完成。不過，現在的情況很好。我需要得到你答應過的後繼資金。」

屏幕上的趙毅顯得有些猶豫：「你確定真要這麼做？」

「對！」

馮談談的回答異常堅決。

「有幾成把握？」

「不知道。可是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旦錯過，再也無法挽回。」

「……又是這該死的直覺。這可是我們下一階段的後備資金。如果出了問題，那麼……」

趙毅有些猶豫不決。

「我現在就需要它，現在！」

馮談談的態度異常果斷，甚至可以說是凶狠：「這是一個機會，前所未有的，可能今後永遠不可能再出現的機會——」

「……好吧！五分鐘後開始轉帳。希望，你是對的。」

離開AG64的時候，馮談談和趙毅曾經約定——如果股票市場出現意外波動，將視情況取消行動或者臨時增加投入的資金。最高上限，不得超過三千億星際通用貨幣。

這也是AG64能夠抽調出來的最大流動資金限額。就算全部砸在股票市場全軍覆沒，新明斯克仍然還有能夠繼續發展的力量。

直覺，是一種虛無縹緲沒有任何根據的東西。

連馮談談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判斷這次投資一定會有收益。

不過他很欣慰，趙毅無條件相信了自己。

原因很簡單，就像他說的那樣——「我們，是朋友。」

……

數千億聯邦標準貨幣的投入，讓混亂的股票交易所再次得到了新的血液。然而，即便是這筆龐大得令人恐懼的資金，也僅僅只維持了不到一個小時便全部耗盡。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份份重新打上「惠爾美集團」標記的回購股票。

馮談談仍然覺得有些遺憾。如果能有更多的錢，他還能收購更多的股票。但是他也同樣清楚：這已經是趙毅能夠調出來的全部資金。至於那些剩下的部分，則是AG64號星球發展不可或缺的部分。

不知為什麼，馮談談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暖意。整整數千億的貨幣，趙毅居然就這樣交到了自己手上……或許，這就是「朋友」這個詞的真正意義所在吧！

那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可是如果將之放在整個宇宙貿易行列中，僅僅只是一顆撞起微弱水花的小石子。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中注意上這種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動作。也有不少有心人開始留心這家剛剛崛起沒多久的「惠爾美集團」。

「查查看，他們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股票？」

「這些傢伙的後台是誰？」

「沒見過這麼蠢的傢伙。把錢往水裡扔，簡直就是找死。」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別人說再多也沒有用。接下來的，就是最難熬，也是必不可少的等待。

……

以最低的價格收購股票，然後坐在家裡安安心心等待升值。讓自己手裡的所有證券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價格也從原來低得和手紙沒什麼區別的爛賤，陡然飆升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怕高度。然後黃金鈔票滾滾而來，住最好的房子，捏最多的票子，上最漂亮的馬子，養最多的孩子，看誰不順眼直接用錢把他砸死，對政府不滿直接用錢把它顛覆，對其它國家歧視直接扔錢買人買槍買戰艦組編軍隊過去把它踩平、碾翻，最後……整個世界都趴在我的腳下顫抖，所有的女人都躺在我的身下呻吟，所有的生物都戰戰兢兢稱呼我為「皇帝」……這，才是人生的最高成就。

應該承認，這是存在於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YY，也是所有人在生活最艱難時候的崇高幻想。可是，想要這種事情在現實中出現，並且發生在自己身上，根本就是白日發夢顛。

馮談談現在所做的事情，也和上述神話的區別不大。他同樣也是在股市最低迷的時候大筆購進，然後坐在VIP客戶室裡閒坐，心急如火地等待著股票再次回升。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一種近乎白癡的行為。

但只要看穿聯邦政府高層內幕，這種從民眾口袋裡拿錢的舉動，在歷史上其實已經發生過很多次。只不過……沒有任何材料將其公開。

即便是在最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會在報紙角落裡出現這麼一句：「這是政府行為。」

就這樣，馮談談在VIP房裡整整呆了一天。除了進食，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塊寬大的電子屏幕上。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賭博。

一次利用自己的直覺，與現實進行的賭博。

賭，是所有男人都喜歡的東西。就算最本份，最規矩的男人，潛意識裡都對「賭博」這兩個字有著天生的親近。伍凌雖然不是那種專業的賭徒，但是他也喜歡這種能夠把別人口袋裡的錢，名正言順變成自己囊中之物的非正常競技行為。

這次賭博，是他有生以來最鄭重，也是把握最大的一次。

這種話也只有他自己才會相信。說出去，恐怕只會當場帶來無數的白眼和莫名其妙像傻比一樣的觀望。

但馮談談卻鐵了心認為——自己一定是對的。

十四點三十分，是股票交易所下午開盤的時間。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持續走低的股價也終於有所穩定。當然，這種變化並不是因為外力所為。而是軍工企業的股指已經低到不能再低。用行家的話來說：「已經落到了谷底」。

馮談談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屏幕，佈滿血絲的眼眶使他看上去越發顯得憔悴。但是他絲毫沒有動搖自己的信念。

鈦合金的價格肯定會回落，軍工股票的價格肯定也會隨之上漲。問題的關鍵，就看議會那些瘋狂而貪婪的傢伙們，究竟想要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

十五點零六分的時候，「聯合制船工業」的股指，突然以非常小的幅度稍微上漲了那麼一點點。就好像一隻久久趴在牆上的壁虎，以非常迅速的動作輕扭了一下自己的尾巴。雖然很少有人能夠察覺到其中的異常，可是在眼睛盯得快要發酸的伍凌看來，卻是代表著一種期盼許久的信號。

幾分鐘後，所有的軍工股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漲幅。交易所裡早已絕望的人們紛紛睜大眼睛，關注著這種不尋常的變化。聽到太多壞消息的他們，實在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動了！媽的，股票終於開始動了——」

VIP室裡，興奮中的馮談談，在房間裡快樂地吹起了口哨。

從收購到現在，整整守了五天。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漲吧！快漲吧！老子盯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啊！」

他很清楚——這絕對不是什麼所謂的「技術性反彈」，而是利好消息帶來的震動性反應。至於為什麼上漲幅度不大，而且首先只出現在幾支重要的軍工股票上……那肯定是因為政府相關人員介入的原因。

顯然，這種足以主宰市場的消息，一定聯邦高官們「技術性調整」的手段。他們這樣做的用意非常明顯——要讓早已虎視眈眈的投機炒家們大賺一筆。直到把整個利益相關圈子裡所有人都餵飽，才會把最後殘羹剩飯留給蒙在鼓裡的廣大股民。

沒辦法，人人都喜歡錢。為了裝滿當官的口袋，只有犧牲普通百姓的利益。當然，還必須在前面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為了國家利益考慮」的名頭。

誰叫你不是貴官之子？

誰叫你沒有個權大勢大的老爹？

誰叫你腦袋上就頂著「百姓」二字？

不剝削壓搾你，我還能去欺負誰呢？

跳樓自殺，賣兒賣女，管我屁事？你沒錢，可以來幫我打工，也可以把你老婆女兒賣去做雞，作為一個善良的官員，我一定會光顧。

這種事情馮談談看得太多。他實在沒興趣也沒能力去管。他只關心自己手中的股票，是否能夠帶來想像中無比可觀的利益。

兩小時後，當所有低價拋售的股票統統都被炒家們吸收一空，價格也隨之緩緩攀升上來之際。聯邦外交部和中央聯合傳播系統，也終於發佈「最新消息」——經過地球聯邦外交官的不懈努力，本著和平共處的基本原則，泛聯合帝國的最高統領終於宣佈：取消此前關於強化聚酯所有增加售價的聲明。並且將膠質材料的銷售份額提高百分之五。

作為對帝國方面的善意回應，地球聯邦政府也承諾——分別提升大功率激光發射器和固態能源的出口額度。同時，將鈦合金售價回落到原來的比例，關稅縮減兩個百分點……以此舉來證明兩大勢力之間和平偉大成就云云。

和平？

友誼？

全他媽的都是放屁。

震驚中的股民們根本顧不上領會聯邦政府的新聞。他們只關心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股票。

然而，還是晚了。所有掛單的股票，早在十分鐘前就已經全部被人收購。除了馮談談這個提前看到問題關鍵的超級賭徒，與政府有著各種關係的官宦子弟和炒家，已經用極其低廉的價錢，把市場上有價值的股票搜刮一空。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擁有的財富也會隨著股價猛然飆升，在紙面上原本的數字背後，添加上很多很多很多的「零」。

第一百七九節 後手

驚駭、瞠呆、絕望、發瘋……所有負面情緒在失落的股民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人們哭喊著，哀求著，希望交易所能夠把賤價賣掉的股票重新還給自己。騷亂很快升級演變成了暴動。股民們利用所有能夠找到的東西，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政權交易所。棍棒、石塊、消防斧……慌亂之中，無辜的人被踩在腳下踐踏而亡，衝在最前面的人也被後來者推倒碾翻，更有渾水摸魚者乘機大肆搶劫、強姦……當軍警聞訊趕來，並且把暴民們紛紛彈壓的時候，除了被踩踏得稀爛的死者屍體和遍地狼籍的垃圾之外，整個交易所裡只剩下瀰漫在空氣中的恐懼和緊張。

「這些該死的王八蛋，簡直比殺人劫財的強盜還狠——」

悠然地品著紅酒，不時朝嘴裡扔上一顆炒香的花生。馮談談憤憤不平地冒出了一句低俗的叫罵。

他是在罵那些聚斂財富的黑心官員。

按照聯邦法律，失去財產和以任何理由衝擊政府的公民，都將被剝奪所有資格，直接判為平民。被人強奪了財產的股民們，只能在偏僻遙遠的星球上，悲慘地渡過自己的下半生。

不過，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我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在賭局中獲勝的旁觀者。

「嘿嘿嘿嘿！讓我來看看，這次究竟賺了多少錢——」

仰脖灌下最後一口酒，馮談談還是興趣盎然地開始了另外一項偉大的工作——清算。

他差不多是在股價最低落的時候出手反購。得益於那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神秘直覺，他一次性弄到了常人夢寐以求的巨額財富。

宇宙聯合重工，收購股權百分之三十七。

勝通船造會社，收購股權百分之二十七點九。

火星造船廠，收購股權百分之四十一點一二。

天工船制所，收購股權百分之十一點八……

總共十二家軍火重工企業。其中最少的一家，伍凌也掌握了百分之十以上的股權。至於最多的「火星造船廠」，吸收的股票份額，已經讓他變成了該企業的第一大股東。

聯邦議會的決議，有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也正因為如此，整個宇宙交易網絡上的相關指數，也開始以無比誇張的速度飛快上躥。由此帶來的結果，也使得馮談談手上的股票價格成倍上升。

在這種時候，具體的細微數字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當他把整個收購行動和市場價格對比表發回AG64的時候，一直守候的殖民基地的趙毅和張小嫻，只能怔怔地望著屏幕上顯示的那一串串數字，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數千億聯邦標準貨幣的投入，最終獲得的收益，竟然足足高出投資十一倍以上。

這還僅僅只是以目前市場售價給出的參考價。兩大勢力最新的貿易聲明對市場的影響力無比巨大。截止信息發出前，交易所的股票行情仍在繼續看漲。按照專家分析，如果真正要使市場重新恢復以前的穩定狀態，現在的軍火交易價格還會在這個基礎上膨脹百分之五十以上。

暴利！

絕對的暴利！

趙毅已經不知道究竟應該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當張小嫻把他從震驚中搖醒的時候，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相信朋友，這句話說的沒錯。」

……

在許多人看來，有錢，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情。

趙毅卻並不這麼認為。

數千億的十倍以上……那就意味著，控制在自己手裡的總資金數額，已經超過整整萬億，也就是「兆」為單位的聯邦標準貨幣。這已經不再是錢不錢的概念，更不是能夠用手指觸摸，停留在幾張鈔票階段的意識理念，而是單純以紙面上數字形式存在的東西。

沒錯！現在的AG64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錢。

說得更加細緻一點，應該是需要擴建基地用的高密度合金，需要滿足人們需要的食品，還需要各種各樣生存和發展必不可少的原材料。而這些所有的東西，都需要用錢去購買，去交換。

毫無疑問，錢是財富和身份的象徵。可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它也是災難和死亡所在的根源——如果被外人得知，自己這個本該是一窮二白的守備官，居然捏著如此之多的財富……那麼，利慾熏心和貪婪無比的官員們也會再次來到AG64。他們會用手中掌握的權勢，把自己嚼得稀爛，捏得粉碎，連渣都不剩。

況且，在這場賭博中，馮談談贏取到手的不僅僅是錢，而是被各大軍工企業視若生命的股份。這些股票如果是散發在平民百姓手中，當然會給他們帶來足夠的好處。可是，一旦全部集中在某一機構或者勢力的控制下，「大股東」這三個字，足以讓恐懼中的他們生出強烈的反對意識。

「……必須把這些錢盡快轉換為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趙毅強壓下內心深處的瘋狂與衝動，當即拿定主意：「立刻通知馮談談，除了留下足夠的本金，所有股票都可以稍微降低價格賣出去。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即便控制了這些軍工企業，也無力把他們全部消化。何況，AG64基地的武器產出，完全能夠滿足日常需要和儲備。再加上『奇跡』的存在，重巡洋艦級別以下的戰艦對我們而言，其實沒有太大的用處。」

「全部，全部放棄？」

張小嫻的眉頭不自覺地微蹙：「這些軍工企業，可是控制著整個聯邦百分之六點四以上的輕型戰艦產出。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放棄，會不會……太可惜了？」

「如果把那些人的股份捏在手裡，我們會死得更快——」

趙毅緩緩搖著頭，耐心地解釋道：「AG64目前的實力自保有餘，進攻不足。當然，這僅僅只是面對一個標準艦隊戰力做出的評估。如果進攻星球的艦隊數量更多一些，除了逃亡，我們再也沒有第二種選擇。軍工企業屬於聯邦直管，他們多少都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這些股份看似很多，卻並不足以控制整個企業。與其拿在手裡讓別人記掛，不如直接賣給他們，做足姿態博取更多的好處。如果能夠因此得到他們的認同，這可是無論用多少錢都無法換來的。」

放棄，意味著轉而獲取足夠的現鈔，這才是真正具有購買力的硬通貨。

三天後，按照趙毅的命令，馮談談以「第二股東」的身份，分別約見了所有相關股票的企業主。

……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劉恆都屬於那種頗有女人緣的男人。

身材高挑，肩膀削立，皮膚白晰，面玉唇朱……這些詞語用在女人身上，毫無疑問是形容上上之姿的最佳選擇。不過，如果以某個男人作為對應的目標，則太過有些嬌揉。用句時下的話來說，就是「奶油」。

翩翩貴公子，這是許多熟人私下裡給劉恆起的名頭。當然，與其要好的人，往往會親暱的他「情聖」，與之交惡的人，也會在恨得牙癢癢的時候，罵他幾聲「禽獸」。

但是不管屬於哪一種情況，人們都不得不承認——劉恆的確是個長得很帥，五官甚至有些女性化嫵媚的男人。如果脫下男杉穿上短裙吊帶高跟鞋，活脫脫就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小美女。

如果換在大移民時期，這種半女性化的男子只會遭到周圍人群的唾棄和鄙夷。然而，時代不同了，安享和平的女人，也越來越喜歡外形與自己類似的男人。正因為如此，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提起劉恆的名字，總會引得某些思春怨婦浮想連篇，甚至會當場下身流水，當場出現想像中的高潮，恨不能把他一把攬在懷中壓在身下，雙腿一張照準中央部分的凸起猛坐上去，在強迫與狂熱的淫糜氣氛中，釋放出自己憋悶已久的「熱浪」。

相比之下，某些身材絲毫不具備美感的男人，就肯定不會得到這樣的待遇。雖然他們也喜歡女人，也願意以強烈熱情和精力貢獻出自己的身體，為安撫婦女殘破的心靈這項偉大工作奮鬥終身。可是，卻很少有人願意接受他的滿腔熱情。就連那些主動與之發生關係的漂亮女孩，也完全是看在錢的份上。

馮談談第一眼看到劉恆的時候，下意識的將對方當作自己人生中潛在的對手。

他的外形……實在過於女性化。

怎麼說呢……每當這種時候，馮談談腦子裡總會浮現出「人妖」、「變態」、「手術改造者」之類的名詞。

事實上，劉恆也不喜歡馮談談。如果不是迫於無奈，他根本不會走進這個房間，和這個外表冷漠，皮膚粗糙，甚至可以說吃有些蒼老的男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可是，身為「宇宙聯合重工」的少東，無論於公於私，他經常都得接受對方的邀請，在不喜歡的場合下，談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情。

現在的情況也是如此。

馮談談手上擁有「宇宙聯合重工」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雖然無法與劉家持有的百分之五十一相提並論，卻也是該企業除劉家以外，無人可及的第一大股東。

按照正常情況，馮談談根本不可能通過市場收購到如此之多的股票。可事情就是這麼意外，地球聯邦突然宣佈的鈦合金漲價，使得原本持有股票的各大股東著了慌。他們只能通過拋售來減少自己的損失。在突如其來的情況下，經濟陷入困境的劉家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錢來回購股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公司的股權以極其廉價的方式，落入了陌生人之手。

雖然馮談談在邀請函上一再聲稱，想要把這些股票重新賣回給劉家。可是，劉恆卻對此表示懷疑。要知道，聯邦議會的後續聲明，相當給重工製造行業打了一針強心劑——在股市全面暴漲的情況下，誰會白癡到把口袋裡的錢白白送給別人呢？

他下意識地覺得——這肯定是個陰謀。對方的目的，就是要併吞自己名下的家族產業。這種事情在聯邦幾乎每天都有發生。爾虞我詐的手段在商業場合一樣可以通用。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廢話。直接說吧！我手上有很多貴公司的股票。這些東西放在我家裡也很佔地方。作為它們原來的主人，你有責任幫我解決這個難題。五百聯邦標準貨幣一股，把所有的股票全部回收。你覺得怎麼樣？」

馮談談冷眼斜睨著對方，從桌上拿起粗大的雪茄點上，狠狠吸了一口，毫不遮掩地開出底牌。

劉恆沒有說話。他正用充滿狐疑的眼光，慢慢打量著對方。

他很驚訝，也很意外。

來的時候，他曾經想像過各種各樣的會面場景。在他看來，這個所謂的第一股東目的非常明確，肯定是想要以近百分之四十的股權作為威脅，要求得到公司更多的話語權。甚至，直接併購自己的產業。

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打亂了自己的陣腳。

這個外表下流眼睛裡滿是色情的傢伙，居然要向我出售股權？而且，價格僅僅只是五百聯邦標準貨幣？要知道，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自己才看過股市行情。「聯合宇宙重工」的售價已經高達五百一十二點二元。這傢伙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可能嗎？

白白把錢往別人口袋裡塞，這和天上掉餡餅有什麼區別？

很自然的，劉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先生，對於你這番話的真實性我表示懷疑。你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多了，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睡醒吧！」

「他媽的！老子就知道會這樣。真是扯蛋——」

馮談談罵罵咧咧地啐了一口，無可奈何地苦笑起來。

這實在怪不得對方。換了是自己，也會對這種優厚的令人驚奇的談話方式很不適應。就好像一個身價千萬的富家美女，非要脫光衣服躺在乞丐破爛床上主動獻身，並且還一門心思就是要嫁給對方。這種怪異的舉止，實在令人無法理解。

「好吧！那麼，我換種說法。」

馮談談撓了撓頭，很是不悅，也牢騷滿腹地說：「我手上總共有貴公司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你準備用多少錢把它們買回去？」

對嘛！這才像句人說的話。

劉恆輕輕地點了點頭，帶著臉上掩飾不住的厭惡和焦慮道：「按照市價，這些股份的總價值已經超過了三萬六千億聯邦標準貨幣。如果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公司的整體運作肯定會因此停頓下來。作為股東，相信你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狀況。因此，我的建議是，能否把這些股份分批出售？我一定會給出令你滿意的價格。」

「那麼，你準備回購多少股份呢？」

馮談談仰起頭，朝天花板上噴出一個不甚規則的煙圈：「或者說，你現在總共可以拿出多少錢？」

聽到這裡，劉恆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這話問的太直接了。就和赤裸裸的問你「家產有多少」一樣。

儘管對方的態度非常無禮，但他還是決定有所回復。畢竟，股份不同於別的東西，一旦失去，可能會影響到整個企業的運作。當下，打定主意的他想了想，認真地說道：「三萬億。」

這是劉恆目前能夠調動的最大資金限額。

現在回購股票，倒也算不上太過吃虧。尤其是在市場暴漲的情況下，今天買回的股票，很可能明天就能收回相當一部分成本。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對方能夠讓出股份的多少。

「三萬億聯邦標準貨幣……嘿嘿嘿嘿！就這點錢，你準備買回我手裡所有的股份嗎？」

馮談談猛吸一口雪茄，皮肉不笑地問。

「全部當然不可能。只是不知道閣下願意讓出多少？只要是擺在檯面上的條件，都好商量。」

不知道為什麼，和眼前這個外表浪蕩的男人說話，劉恆很有些氣悶。

馮談談沒有回答。只是瞇縫起眼睛望著他那張頗為女性化的臉。這種明顯夾雜著色慾和挑逗成份的目光，讓劉恆覺得心驚肉跳。他甚至覺得暗暗有些發冷——難道，對方是個對菊花有著特殊愛好的怪僻者嗎？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抬眼偷看了一下對方。只見那雙被濃密眉毛掩蓋的眼睛，正瞅著自己的肩膀、胸口、屁股等顯著部位瞄來瞄去，很有種不言而喻的曖昧。

劉恆只覺得腦袋一下子大了起來。正當他坐立不安的時候，忽然聽到從桌子對面傳來一陣「哈哈哈哈」的笑聲。

第一百八十節 協議

「好了！我不喜歡兜圈子。既然你只能拿出這麼多錢，那麼三萬億就三萬億。喏！股份轉讓證明書就在這兒。簽上名字，它就是你的——」

「你說什麼？」

劉恆只覺得心臟猛然間狂跳起來，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對方：「股份轉讓？」

「對！三萬億，所有股份都是你的。」

馮談談頗不耐煩地指了指文件：「自己看看，沒問題的話，就簽了它。」

來不及多想，劉恆連忙抓過文件，叫過自己的律師，對上面羅列的條款逐條分析起來。

「文件沒有問題。如果簽約，所有的股份都將回歸你的名下。祝賀你，少爺。」

很快，律師得出了結論。雖然，他同樣對這次透著古怪的商業談判迷惑不解，也無法猜測對方的真正用意。

儘管談判進行的異常順利，劉恆還是覺得有些疑惑。

他不明白，對方完全可以從自己手上大賺一筆，甚至利用股份作為威脅得到公司更大的話語權。為什麼要白白把這樣的便宜讓給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白吃白拿的好事。那麼，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難道……真是自己的屁股？

想到這裡，他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果然，就在這個時候，馮談談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抓過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近旁。似笑非笑地盯著慌亂的他，小聲道：「白白讓出這些股份，我的損失也很大。怎麼樣，作為補償，你是不是應該再給我一點什麼被的東西？」

「你……你想怎麼樣？」

可憐的劉恆幾乎快要哭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摀住自己的屁股，死死坐在椅子上，想用這樣的辦法保住不被對方侵犯。

「我的要求不高。你絕對能夠辦到。」

說著，馮談談豎起一根手指，湊近他的耳朵輕聲道：「我需要一套重型戰列艦的生產圖紙，以及引擎和武器系統的生產流水線。對於你來說，應該不是問題吧？」

「什麼？圖，圖紙？還有相關設備？」

劉恆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真的，這樣的要求，的確非常意外。

作為聯邦政府旗下的重工企業，「宇宙聯合重工」可以生產幾乎所有型號的戰艦。其中，威力最大，性能最好的，當屬五年前定型投產，並且為聯邦軍列裝的「國王」級重型戰列艦。

這種戰艦的圖紙是聯邦科學院設計，為政府所有。當然，在重工產業圈中，戰艦圖紙根本算不上什麼秘密。由於產能的關係，所有聯邦旗下的相關企業都能得到一定數量的生產份額。從這個方面來說，圖紙對於「宇宙聯合重工」來說，只相當與一件擺放在檯面上的參照物。並不具備實質性的價值。

至於引擎和武器系統的生產流水線……這些東西均屬於聯邦嚴格監管的非流通設備。可是，與整個家族的興衰相比，聯邦議會算個屁？如果不是那些該死的雞巴議員隨意提升鈦合金售價，股票市場怎麼會出現如此之大的動盪？他們要當婊子，還不准旁人指責，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一套引擎和武器生產系統，換回整個家族的絕對控股權，這交易並不吃虧。

何況，當機械設備上的所有記號都被清除之後，誰又會知道這些東西出自「宇宙聯合重工」？不光是劉家才有能力生產「國王」級重型戰列艦，擁有聯邦政府授權許可的企業，至少還有十六家。即便真的被查出有什麼問題，隨便朝某個人身上一推就行——那些所謂的調查員，眼睛裡除了錢，他們什麼也不會在意。

至於成天掛在嘴邊上的國家榮譽……劉恆敢用自己的腦袋打賭，一旦泛聯合真的攻入這顆星球，那些該死的官員會比任何人投降的都要快。

此刻，他有些好奇——對方居然會提出這樣的條件。難道，這才是他們收購公司股份的真正原因嗎？

「別擔心，我可不是泛聯合的間諜。我要的也不是你從聯邦政府那裡得到的原型圖紙。一份完全相同的拷貝就已經足夠。呵呵！我這個人不貪心。怎麼說呢。我只是有些喜歡收藏東西的特殊僻好。你也用不著擔心所謂的秘密洩露。這種東西相信很多人都有。之所以這麼做，主要是想和貴公司交個朋友。」

說著，馮談談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的提議。如果這樣的話，我只能以第一股東的身份，要求召開全體股東大會。把公司的收益和規則透明化。如此一來，同樣也能得到圖紙和生產設備的觀摩權。不過這樣一來……對於你身後的家族，恐怕沒什麼好處。」

「你在威脅我？」

劉恆先是一愣，繼而怒目相向。

「這怎麼能算是威脅呢？我只不過是以正常的手段得到自己應有的東西。」

馮談談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別忘了，我可是除你之外最大的股東。按照法律，這是我應該享有的權利。」

「你到底想怎麼樣？」

說到這裡，劉恆也冷靜下來，認真地問：「難道，你真的只是需要一張圖紙？」

「給我圖紙，還有設備。」

馮談談加重了說話口氣，聲音卻放得很低。

「你可以三萬億聯邦標準貨幣買到全部股份。事情就這麼簡單。開始就說過了——我是一個爽快的人。我希望，你不像真正女人那樣婆婆媽媽。」

……

半小時後，三萬億資金已經轉到了馮談談帳上。與此同時，一張記載了重型戰列艦生產圖紙的納米信息磁卡，也從劉恆手中遞到了伍凌面前。

「你要的機械設備已經開始裝運。最遲六個鐘頭以後，你就能在西面郊區空港九百零六號倉庫裡看見它們。」

劉恆說話的態度和語氣非常嚴肅，表現出足夠沉著穩重的氣質：「請記住——所有機械製品表面的記號已經被抹去。如果發生意外，被聯邦警方或者軍方當場抓獲，『宇宙聯合重工』不會承認涉及這件事情。至於你……我們從未見過，也沒有今天這番談話。順便說一句——你給我的印象非常糟糕。」

「合作愉快。呵呵！我喜歡和你這種豪爽的小伙子打交道。雖然，你長得實在很像女人，屁股的形狀也和蜜桃差不多。」

面對諸如此類的調侃，劉恆臉上頓時變得陣青陣白，搖頭，苦笑。

如果更換一下時間、地點，他會將這種玩笑當做侮辱，憤而與對方當場撕破臉皮，或者乾脆砸出大把鈔票，讓殺手或者異能強者直截了當取下對方的腦袋。然而，此刻他非但不能表示出絲毫反感，還必須陪上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笑臉。而且，非常尷尬。

三萬億，只是股票本身的市場價值。尤其是在聯邦議會宣佈降低鈦合金價格之後，軍工類股票價值一路上揚。據權威人士分析，這種強烈的反彈效果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能夠在這個時候，以目前的價格將股票全部賣給自己……顯然，對方不缺錢，或者說他根本就看不上這種以「萬億」為單位的龐大財富。可能，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圖紙、設備，還有自己家族的善意吧？

在這種情況下，劉恆必須，也只能將馮談談當做朋友。

他當然不會把圖紙一事上告聯邦政府相關部門。如此一來，他也會因此受牽連變成馮談談的同謀者。

雖然馮談談一再聲稱——自己只是一個「特殊收藏愛好者」。不過，劉恆顯然不相信這種連小孩子也騙不了的鬼話。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與這個奸詐狡猾的騙子合作。

圖紙再怎麼重要，終究也無法變成鈔票。何況，一套完整的重型戰艦圖紙拿到黑市上拍賣，或者直接交給敵對勢力換錢，充其量也不過幾千萬聯邦通用。在自己家族利益和政府機密發生衝突的時候，劉恆非常自覺地選擇了前者。和所謂的「榮譽」相比，還是裝在口袋的鈔票更加實在一些。

馮談談沒有使用遠程通訊。而是讓一名擔任保鏢的鐵衛軍官帶上磁卡，在艦隊的護送下，把圖紙資料和設備帶回了AG64。

利用股份暗中交換急需的東西，這是他和趙毅反覆商議後定下的決策。

「奇跡」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建築。它能把所有進入其中的普通戰艦改頭換面，經過重組或者重構後，以更加強大的姿態出現。

重型戰列艦的生產圖紙，一直是趙毅夢寐以求的東西。以高價購買此類艦種並不合算，而且市場上往往也有價無市。尤其是在見識過以巡洋艦重構的「暴風」戰艦，以及強大到令人驚歎的無畏艦之後，趙毅就更加迫切想要得到更多。

畢竟，重型戰列艦和驅逐艦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只要有錢，後者在地下黑市上很常見，數量也很多。至於前者……即便是雪顏主持的「銀色斑馬」俱樂部，每年的交易數量，最多不會超過五十艘。

「國王」，是地球聯邦在今年三月份剛剛投入量產的最新型號戰艦。與葉家分配給AG64的前一批戰艦相比，「國王」級的火力配置更強，裝甲更厚。這也是吸引趙毅想要以股份從劉恆手中換取圖紙的原因之一。他很好奇，想要弄清楚——以這種重型戰列艦為「原料」，經過「奇跡」重構而成的艦種，究竟會是什麼？

……

如果用一些比較貼切的詞語來形容馮談談，那麼他肯定會被冠以「卑鄙、下流、無恥、骯髒的奸商」之類的名頭。

一周下來，他約見了所有股份被控制的公司。經過一系列的會談後，全部股份都被對方成功回購。而馮談談帳面上的可動用資金，也達到了五十六兆聯邦標準貨幣的龐大數字。

這遠遠超過了趙毅的預期——說實話，就連想要低價出售股票的馮談談自己，也絲毫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要知道，這可不是他突然改變計劃所導致。而是市場因素波及的結果。

短短不到三天，軍工股票的價格整整上漲了百分之八十。即便是傻瓜都明白：這種時候出售股票的人，簡直就是有錢不賺的白癡。在這種情況下，主動聯繫各大重工企業的馮談談，完全變成了人們眼中的財神。

就這樣，在賓主雙方熱烈的交談氣氛中，他們簽署了一份份象徵友好與和平的協議。隨著手裡的股票全部售出，返回到AG64星球帳面上的現金總數，也出乎意料的可觀。

不過，這還不是最令人興奮的事情。當趙毅第二次收到馮談談的消息，並且從另外一名鐵衛軍官手中接過新的納米信息磁卡的時候。他只覺得激動的心臟正在拚命狂跳，幾乎躍出了自己的胸腔。

第二張磁卡裡記載的內容，同樣也是一份戰艦生產圖紙。不過，這是一份由「新火星造船廠」提供，用以抵充百分之五股份的絕密。

換句話說，這張圖紙的價值，足足抵得上數百兆聯邦標準貨幣。

能夠得到它，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也許是因為「新火星造船廠」的老闆和劉恆認識的緣故吧！得知圖紙能夠當鈔票用的他，以圖紙外加數萬億星幣的價格，從馮談談手上拿回了多達百分之四十的股權。馮談談幾乎是在被動的情況下，「強迫」接收了這份意外的禮物。

誰也不想因為破產而被放逐為工業平民。在有無數可怕例子的貧窮未來面前，所謂的國家榮譽和秘密，早已被拋棄得蕩然無存。

在識別槽中插上卡，用顫抖的手指輕輕點下屏幕開關。很快，一艘完整的戰艦全息圖像，也隨之出現在趙毅眼前。

這是一種龐大到令人震驚的戰艦。構成艦體核心的龍骨數量，足足超過重型戰艦五倍之多。如此一來，使得整體艦長達到了兩千米以上。為了製造這種無比壯觀的戰爭武器，人類的確是把自己在艦體科技方面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艦身上層的武器平台兩側，密密麻麻佈滿了多達十二門威力強大的高焚粒子射線炮。從分佈位置來看，這種原本用作重型戰艦主炮的東西，在這艘巨艦上竟然已經淪落成為配角的副炮。就在平台中央的最上端，則橫臥著一門尺寸驚人，管口粗大到令人難以想像的炮射武器。

這就是地球聯邦目前能夠製造，威力最為強大的武器——基地炮。

籠統的說，這個名字與火炮本身其實並不完全符合。

它自身極重，每次發射消耗的能量，必須不少於三個能量反應爐方可進行填充。最初設計的時候，研究人員的思路單純只考慮破壞力和擴散性傷害的程度，而絲毫沒有顧及炮身重量與承載物體之間的關係。就這樣，最終的成品雖然威力驚人，卻沒有任何常規艦種能夠與之搭配。只能像古代德國二戰時期赫赫有名的巨炮「大貝爾塔」那樣，以專設的列車作為載體。而其通稱的名字，也完全以載體名稱被模糊化。使得人們只知道有「列車炮」這種東西，而不是威力巨大的「大貝爾塔」。

能夠承載此類重炮的戰艦，在聯邦武備庫中只有一種。就是趙毅面前這張以全息狀態呈現的圖紙——毀滅艦。

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具威力的戰艦，毀滅艦所搭載的武器系統，龐大得令人難以想像。除了高焚射線和基地炮，艦身兩側還安裝了十三具功率巨大的定向極化射線。這種有「死光」之稱的強效激光發射器，是聯邦研究人員的傑作。雖然聯邦科學院充斥著大量編外人員，卻也有著諸如已經投在趙毅麾下，類如文輝煌的科研精英。能夠設計，並且最終使之變為成品……只能驚歎地球聯邦擁有的研究能力的確深厚。

動力和裝甲，同樣也是戰艦不可或缺的部分。儘管已經對毀滅艦的綜合指數有一定的認識，可是。當趙毅看到數據表格下方面顯示裝甲厚度標識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量子裝甲，十萬結構單位。

智能裝甲，四萬結構單位。

按照人類目前已知的能量理論，這種可以在特定環境下分解組合，並且以新形態出現的東西，同樣能夠作為緩衝物抵擋外來能量的衝擊。量子裝甲正是這一理論的誕生物。簡單來說，這就是一種以固體能量模式存在的裝甲。一旦遭遇外來攻擊，它會在攻擊部位形成一個小型的能量場，弱化甚至抵消爆炸帶來的傷害。與之附帶在一起的智能裝甲，則屬於量子裝甲的升級版。擁有獨立計算能力的它，可以根據爆炸程度的強弱，引發同等規模的量子裝甲進行防禦。

第一百八一節 重艦

至於引擎，和高效激光發生器一樣，也是通過等量出口換回的物資之一。超時空引擎是人類最高科技的結晶，也是兩大勢力目前已知的，功率最強大的機械。雖然聯邦與泛聯合屬於人類，但這種關係到機密的戰略物資，卻是各自獨有，根本不可能出現想像中科技交流的情況。

這是一種極其強悍的戰艦。破壞力和防禦能力都強過「奇跡」合成的無畏艦。與前者相比，後者體積只能勉強達到四分之一。除了在速度上擁有絕對優勢，火力和裝甲均無法與之匹敵。

毀滅艦威力固然強大，但由於零件損耗和能量供應方面的問題，導致這種戰艦的數量極其稀少。整個地球聯邦也僅只保有二十艘左右。儘管如此，這支全毀滅艦隊所擁有的戰力，卻比一個十萬艘規模的艦隊還要可怕。

科技發展方向的不同，使得聯邦或者泛聯合，都無法的單獨以武力獨自稱霸宇宙。戰略物資的相互需要，非正規形式的地下輸出，讓兩大勢力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最強裝備。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做為一種威懾力量，卻已足夠發揮出相應的實力。

地球聯邦能夠製造出強大到令人震撼的「毀滅艦」，泛聯合帝國未必就沒有相應的類似兵器。也許……帝國軍擁有的戰爭力量，遠比聯邦軍人想像的更加恐怖。

「強悍無匹」這個詞，永遠不可能對某一個體持續保證優勢。

這也給趙毅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麻煩。

「毀滅艦……的確是個好東西。但對我們而言，卻是一塊啃不動又捨不得扔掉的硬骨頭——」

望著屏幕中央來迴旋轉的毀滅艦圖像，趙毅頗有不捨的搖了搖頭。

想要生產毀滅艦，至少要具備六個基本條件。或者說，必須保證六種主要不見的供應來源。

超巨型艦體、基地炮、智能裝甲、定向極化射線、超時空引擎和行星燃燒彈。

它們都屬於聯邦政府強令管制的絕密，即便趙毅憑借的將軍身份和大量的金錢，通過某些特殊渠道，也很難接觸到。

尤其是智能裝甲和定向極化射線，這顯然是從泛聯合帝國方面類似產品中研發出來的最高機密。至於超時空引擎和行星燃燒彈，如果許以重金，或許還有可能從聯邦武備倉庫中，弄到數量有限的少部分成品。可是，想要拿到完整的武器設計圖紙自己生產，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空有圖紙卻造不出戰艦，怪不得『新火星造船廠』的老闆願意用這種東西來和我們交換股份。想必，他也很清楚其中的關鍵吧！」

除了感慨，他對此沒有任何辦法。

既然無法可想，那就索性把它放在一邊。趙毅的全部注意力，也開始集中在馮談談送回來的第一份圖紙上。

「國王」級重型戰列艦，是聯邦艦隊未來的中堅力量，也是所有艦隊當中除標準巡洋艦和重巡洋艦外，配備數量最多的主力艦種。據可靠消息——這種型號的戰艦，將在五至十年內完成對目前同類艦種的換裝。屆時，全「國王」級的戰列艦隊，將成為地球聯邦最為強大的軍事力量。

不僅是聯邦，泛聯合方面也一樣——貴族們同樣也在研製新型戰艦，使之成為各自艦隊中最強大的存在。

在人類的字典當中，戰列艦，是一種以大口徑火炮的攻擊力，與厚重裝甲的防護力為主要訴求的高噸位海軍作戰艦艇。由於這種軍艦自古代歷1860年代開始，發展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末期逐漸式微為止，一直是各主要海權國家的主力艦種之一，因此在過去又曾經一度被稱為主力艦。

它曾經是人類有史以來創造出的最龐大、複雜的武器系統之一。進入宇宙時代後，科技的進步使得人類艦隊的個體配備，朝著火力更強、裝甲更厚的方向發展。在這種情況下，比普通戰艦更加強大的重型戰列艦，也理所當然出現在太空戰場上。

AG64號星球地下基地，有完整的武器零件製造中心，也擁有巨大的飛船組裝船塢。從某種方面來看，只要有圖紙，趙毅就能造出世界上任何一款戰艦。

當然，他從未想過要以此成為一名軍火商人。他只是想要利用從船塢中組裝而成的原型艦，利用「奇跡」這種超科技建築，將其轉換重構成為另外一種全新的艦船。

以重巡洋艦為主的重構，能夠得到威力驚人的「暴風」戰列艦。

以舊型號重戰列艦為基礎，可以重構為裝甲、火力全面升級的「無畏艦」。

那麼，如果把重構的原料直接變成最新型的「國王」，從「奇跡」中出現的完成品，又會是什麼呢？

……

一連幾天，趙毅都呆在重工車間裡。戰艦的生產圖紙已經輸入了中央電腦管理器，相關的生產流水線也經過了更換和改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靜靜地等候著傳輸帶的端口上，緩緩流出戰艦龐大雄偉的身影。

為了保證產量，趙毅調集了所有船塢和零件中心的所有產能。以劉恆提供的各種設備為基礎，基地生產線已經可以投入使用。當然，就整體產量而言，其實並不多。如果徹底解決原料和主要備件的問題，才能真正發揮百分之百的全部產能。

趙毅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國王」重構之後的戰艦究竟會是什麼？為此，他不惜以高出市場價格三倍的代價，從移民星球購買了數量龐大的原料和零件，在短期內生產出足夠「奇跡」消化的新型戰艦。

兩周後，從流水線上滑下的戰艦數量，已經達到了一百零四艘。就在這一天，趙毅也和張小嫻一起，帶著臉上鄭重無比的神情，用顫抖的手指輕輕按下了「奇跡」端口上的啟動鍵。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一艘艘巨大的戰艦在傳送帶的作用下，慢慢滑進了「奇跡」的底部。終端電腦屏幕上的數字，也在這種彷彿填食般的動作下，機械而呆板地顯示著綠色進度。

百分之十。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八十……

當屏幕上的讀數在兩人期盼的目光中，穩穩停在「百分之百」鍵格上的時候，一艘經過重構之後的全新戰艦，也從「奇跡」尾端慢慢滑下，赫然出現的他們眼前。

「怎麼，怎麼會這樣？重構之後的產物，竟然會是這種東西？」

趙毅和張小嫻怔證地望著面前的巨艦。他們曾經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做夢也沒有想到，消耗了整整一百艘重型戰列艦才造出的新艦，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倒不是說重構之後的戰艦性能有所下降。而是這種戰艦他們實在太過熟悉。甚至就連基地的守備艦隊中也有大量的編制。這就是巡洋艦和太空戰鬥機混合重構之後，又通過重組生成的產物——「暴風」戰艦。

趙毅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他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看了旁邊的張小嫻一眼。發現對方的表情也和自己差不多，根本就是在勉強著露出一絲苦笑。

也難怪，整整一百艘「國王」級重型戰艦隻換來一艘「暴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樣的重構，實在太吃虧了。

想到這裡，趙毅望著「奇跡」連連搖頭。這幢建築實在太神秘，太令人意想不到。它的重構規律根本無法捉摸。

「試試戰艦和飛機的組合吧！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帶來意外的驚喜。」

張小嫻伸出手來擦了擦趙天額前的汗水，安慰道：「你忘了？單一種類的武器重構，顯然無法達到多種兵器組合的效果。」

「嗯！也好。」

幾分鐘後，傳送帶的盡頭出現了一艘重型戰艦。在它身後，是一連串體積與之根本不成比例的太空戰鬥機。乍一看去，活像是一隻昂首闊步的老母雞，帶著一群剛剛孵出卵殼，脆弱柔嫩的小雞雛。

終端電腦上的進度條再次亮起。當最後一架戰機被吞入「奇跡」，完全消失在無比神秘的黑暗中時，滿面焦急的趙毅也快步走上前來，用充滿希望和憂慮的眼神，死死盯著「奇跡」尾端的出口。

突然，從電子揚聲器裡，傳來一陣古怪的合成音。

「探測到空間不足。請拓展放置空間。」

空間不足？這是什麼意思？

趙毅和張小嫻面面相覷，又把目光重新投向「奇跡」。只見出口的傳送帶上依然空空如也，絲毫沒有任何動靜的跡象。

「它所說的空間……會不會指的是停機坪的大小？」

良久，緊皺著眉頭的張小嫻才慢慢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聽到這裡，趙毅不禁恍然大悟。

這話，應該有一定道理。

從「奇跡」尾端到停機坪的正常擺放位置，共有一千二百米長。這也是在建設基地之初，為船塢和新造戰艦預留的部分。如果說是空間不足，那麼……也就意味著，從「奇跡」中出現的重構合成產物，將遠遠大於這一數字標準？

想到這裡，趙毅只覺得自己的心臟正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快！召集機器工人，打穿旁邊隔間的牆壁。」

整個殖民基地，是利用機械在地下挖出足夠的空間之後，加以高強度合金板材為支撐形成的居所。就好像把一隻鐵皮箱子填埋在實現挖好的土坑中一樣，箱子裡的空間，就是基地的組成體之一。

整個基地由無數了這樣的「箱子」所構成。趙毅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打穿其中的隔牆，把兩大空間組合成為一個完整的部分。

這其實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機械工人只需要把立在中央的隔板拆下，就能讓重工車間的面積擴大一倍以上。

然而，就在拆卸工作完成，趙毅再次按下終端電腦上「啟動」鍵的時候。那令人感到無比沉悶的電子合成聲也再次響起。

「探測到空間不足。請拓展空間。」

還是不足？還要拓展？

趙毅使勁兒嚥了下一口唾液，驚訝地長呼了一口氣。

基地的所有空間都是以每千米為周長的固定網格。按照各自不同的使用功能，又在其中進行單獨的分隔。考慮到基地發展的規模和速度，趙天曾經把重工車間周圍的數十個空間全部預留。一旦有所需要，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整個車間的面積迅速擴充。

加上剛剛打穿的隔牆，「奇跡」尾部的空間長度已經超過了兩千米。儘管如此，卻也仍然無法容納下那剛剛完成重構，尚未露出真面目的成品。

和張小嫻對視一眼，兩人都看到彼此眼睛裡的驚訝和震撼。

一般說來，戰艦的長度和威力通常成正比。艦體越長，意味著艦身越重，負載的攻擊系統也就越多。尤其是那些行星級別的毀滅性武器，在正常情況下只能安裝在地面進行發射。如果將之裝上戰艦，所需要的載重和空間、動力等部位，都必須進行全面而完善的設計。

毫無疑問，這艘由「奇跡」重構的戰艦，整體長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兩千米以上。否則，也不會一再發出「空間不足」的警示。

「再打穿兩道隔板。我倒要看看，這次重構出來的，究竟會是什麼怪物？」

話雖如此，趙毅心底仍然有種按捺不住的興奮和狂熱。

人類聯邦最強大的兵器毀滅艦，整長也不過兩千米。而這個重構出來的神秘物體，居然還要超出毀滅艦更多。這是否意味著，它所具有的威力，也將遠遠超過強大的毀滅艦呢？

半小時後，當機械工人們把數塊隔牆打通，將五個預留空間全部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奇跡」尾端的傳送帶也終於緩緩動了起來。一道呈柱狀的黑色渾圓艦首，也隨之顯露出來。

每出來一段艦身，趙毅心裡的震撼就更多一分。當所有艦身完全脫離「奇跡」，完整地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的嘴唇也不受控制般擴成正圓形的「O」字。

實在太大了。他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龐大的巨艦。

整體艦長超過三千米，寬厚的艦身把整個擺放平台擠佔得沒有一絲縫隙。兩名來不及躲避的機器工人，甚至被橫列的艦翼從身上碾壓而過，徹底變成一堆細碎微薄的金屬渣末。

趙毅只覺得呼吸一陣急促。腦子裡一片茫然得他，只看到戰艦上首赫然架放著六門並列的雙聯炮架。其中每一門炮口的粗細，都和毀滅艦上威力強大的基地炮差不了多少。

也就是說，它足足搭載了六門堪比基地炮的行星級武器。單此一項，在火力輸出上就已經超過了毀滅艦主炮的六倍。

這，這究竟是什麼戰艦？

趙毅幾乎是撲到終端電腦前，紅著眼睛看清楚了上面顯示的每一個字。

「金剛」級超無畏艦。

所謂無畏艦，是地球歷20世紀初，各海軍強國競相建造的一類先進的主力戰艦的統稱。其特徵可以概括為：它取消了以往戰列艦上的用於攻擊的第二口徑主炮，裝備了同一口徑統一型號的主炮，保留了用於防禦輕型軍艦的副炮，以及使用高功率蒸汽輪機做動力。同時，該艦也成為現代戰列艦的始祖。

古老的地球戰艦，當然不能和現在的宇宙戰艦同一而論。但是，就好像那些曾經在歷史上留下名字和記載的人物一樣，「無畏艦」這三個字，同樣也適用於宇宙時代。而它的概念仍然和曾經那些只能在海洋上航行的原始祖先一樣，也是取消了二級主炮，單純只保留統一型號的主炮和副炮，裝甲厚重，防禦力堅固無比的巨艦代稱。

趙毅沒有親眼目睹過基地炮的發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對這種巨炮大體數據的查知。在這個信息異常發達的時代，幾乎所有東西都可以通過網絡尋找。雖然基地炮的火力數據是聯邦政府嚴格控守的秘密，卻總會把某些數據做一定幅度的改變之後，出示在公眾面前。人們也會在這些數字的基礎上作出對應的增加，將其作為一種並不準確，卻和實際差別不大的對比模式。

六門基地炮同時發射，這是什麼概念？

要知道，號稱聯邦軍最強大兵器的毀滅艦上，也僅僅只搭載有一門這樣的巨炮。

這已經超過了用普通型號重戰列艦合成的「無畏」，而是真正的，用「國王」級戰艦為基礎重構，無愧於「金剛」之名的超級無畏艦。

趙毅已經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自己混亂的思維。他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同時被狂喜和驚駭兩種狀態所控制。以至於不得不攀扶著戰艦邊緣的甲板慢慢坐下，依靠著冰冷光滑的艦身，大口喘息拚命調勻著自己的呼吸。

第一百八二節 殘暴

見狀，站在旁邊的張小嫻連忙遞過一杯淨水。趙毅接過後，仰脖幾口灌下了肚。蒼白的臉上，這才逐漸恢復了紅潤。

「金剛」級無畏艦的出現，簡直就是AG64崛起的最大武力保證，也是目前自己手中最大的底牌。

完整的生產流水線，加上系統的製造圖紙，把「國王」級重型戰艦的生產成本降至最低。加以時日，完全可以組編起一支規模龐大的超無畏艦隊。

「通知所有人在守備司令部集中，我有要事宣佈。」

以重型戰列艦為基礎，可以重構出威力驚人的無畏艦。那麼，如果是以毀滅艦為「原料」。最終完成的重構品，又會是什麼呢？

……

帝福尼等人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守備司令部。他們很清楚——如果不是事態緊急或者出現了某種意外，身為守備官的趙毅，絕對不會輕易召集所有人。

「從現在開始，以『黑手』、『共濟會』、『鐵手幫』、『紅頭黨』四個幫派為主，對AG64所有已經佔領的城市進行全面滲透。帝福尼和特瑞西負責一線主要城市，羅傑和詹姆森負責小規模城市和各個零散居住點。老規矩——直接收買和投資性合併兩種方式並用。像王澤那樣，願意拿出錢來共同投資的幫派，精簡整編後，可以成為我們的外圍組織。同時，可以稍微給他們放寬一點收益方面的優惠待遇。至於具體的數字……暫時就定為百分之零點五。」

四名黑幫頭子相互對望著，從彼此的眼睛裡，都看到了震撼、意外、驚喜和躍躍欲試。

說是滲透，其實就是以暗中操作，以及人員零散搭配混編的方式，將一個新城市徹底納入控制。不同於強勢佔領，這實際上類似於移民星球街道辦事處的做法。對民眾展開最普遍，最廣泛的接觸，盡最大可能吸納這些人當中對守備區認可的對象，加以利用，從多個層面進行情報收集，稅金監控，輿論導向。

此前對卡昂、克裡卡森、曼克斯、納堅和博各洛五座城市的滲透，四個黑幫的實力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增長。尤其是帝福尼和特瑞西手下的「黑手黨」和「共濟會」，更是兼併了數十萬的幫眾。雖然經過改編，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選擇離開幫派，以普通居民身份開始新的生活，卻還有近六萬餘人選擇了黑幫作為終身職業。相比前者，帝福尼等幫派頭子更願意接受後面這部分人。畢竟，職業化的幫眾，遠比普通的外圍人員更加有用。

作為老牌的家族幫派頭目，帝福尼非常明白「有飯大家一起吃」這個道理。因此，他並沒有拒絕趙毅要求四幫共同行動的要求。事實上，他也明白——這實際上也是趙毅的一種平衡之術。AG64本來就是黑幫的天下。「鐵手幫」、「紅頭黨」是最早投靠趙天的手下之一。於情於理，羅傑和詹姆森都必須從這口鍋裡分出足夠肥的一塊肉。自己手下和特瑞西的幫派雖然實力強大，卻也不能獨吞鍋裡的所有東西。如果連口湯都不給別人剩下，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和非議。一旦矛盾激化並且引發衝突，很難說趙毅這個守備官究竟會站在哪一邊？

要知道，鐵衛軍的實力可是所有人都清楚的。按照私下裡的評估，這直完全聽命於趙毅的軍隊，綜合實力遠比聯邦軍要強得多。加上高強度的訓練和隨時充滿死亡的戰鬥經驗，從那些沉默刻板得如同鋼板一樣士兵身上爆發出來的可怕戰意，聯邦軍那些軟綿綿的新兵蛋子根本無法相比。

最令帝福尼感到畏懼的是——儘管他很好奇，也花了很大力氣和無數的金錢，最終還是沒能弄清楚鐵衛軍的真正數量究竟有多少。這也使得趙毅的形象在他的眼中，無形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感。

依附守備區的幫派，大大小小共有十餘個。除了四大黑幫外，其餘的部分不是改編就是精簡，再不就是直接用錢把各幫頭子手上的力量全部收買過來。以付出足夠的金錢讓其做個富家翁為代價，讓他們交出手上的所有勢力。這也是滲透新明斯克周邊城市的最主要手段之一。

儘管不明白趙毅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做出滲透更多的城市決定。但是從帝福尼的角度看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

滲透，意味著將對目標城市進行全面、徹底的控制。從人口到規劃，從物資到金錢，所有方面必須一予而足。否則，即便勉強能夠以威壓方式迫使對方屈服，終究還是會留下相當程度的叛逆隱患。甚至於，對方在所提條件得不到滿足的惲怒，還會逐漸轉變成為叛亂的促因。

單從這一點來看，帝福尼還是比較佩服趙毅。然而，佩服並不代表能夠對所有命令盲目服從。尤其是現在從其口中剛剛說出的滲透計劃，他就覺得非常不妥。

一個勢單力孤的小軍官，雖然能力出眾也頗有膽識。可是，控制一個星球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這需要極其龐大的實力和壓倒性的武力為後盾。雖然趙毅是鐵衛軍的唯一掌控者，但他又能有多少士兵呢？

幾千？

幾萬？

帝福尼無意質詢趙毅的權威和實力。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次提出的計劃實在太過龐大和瘋狂。已經遠遠超出了黑幫和守備區能夠接受的極限。要知道，趙毅當初可是獨自一人來來到AG64。在沒有外來援助的情況下，想要一口氣吞掉整個星球，就和一隻螞蟻想要吃掉一頭大象那麼困難。

考慮再三，帝福尼還是從座位上站來起來。惴惴不安地說道：「閣下，我無意質疑您的睿智和能力。可我還是想說，這次行動，會不會太過冒險了？要知道，那可不是幾十個上百個小型聚居點，而是整整數百個具有一定規模的城市啊！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會不會……」

「我很高興你能考慮到這些。」

趙毅微笑著朝他擺了擺手：「事實上，我們之所以一直困守在新明斯克市專心發展，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或許，有人會說，我們擴張的腳步並不慢。卡昂、克裡卡森、曼克斯、納堅和博各洛五座城市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你們想過沒有，如果以這樣的速度延續下去，恐怕直到死的那一天，我們也永遠不會成為AG64號星球上真正的主人。」

「擴張，需要足夠的實力和正確的時機。新明斯克觀光區的建成，讓我們擁有了足夠說服對方的王牌。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沒人願意天生做乞丐，也沒人願意一輩子呆在乾上吃沙子。他們需要食物，需要酒，需要漂亮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還需要一幢能夠安身立命，遮風擋雨的房子。只要有錢，這些東西都不是問題。反過來再看看我們——觀光區的存在，就是最好的鈔票來源。」

「既然第一個問題已經解決，那麼征服這些城市所需要的就僅僅只是實力。在這一點上，帝福尼先生考慮的沒錯。任何成果都需要足夠的武力來保護，小到自己的家園，大到一顆星球，都是如此。不過，我想說的是：關於這一點，你們絲毫不必有所顧慮。我是一個謹慎的人。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也不會做出瘋狂的決定。事實上，如果是在一周前，我絕對不會和你們說這些。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們有能力征服並且擁有這顆星球。還是那句話，我需要你們在最短的時間裡，盡可能多的滲透到更多的城市中去。把你們手下的幫眾全部打散，讓他們發揮自己的特長，去遊說、賄賂、引誘所有想站到我們這邊的人。這是你們擴充實力的好機會。還是和原來一樣，所有拉攏過來的人，經過篩選和主動選擇後，剩下的鐵桿分子都歸你們所有。而那些成為城市新居民的人，也會用他們的勞動，給我們帶來更加可觀的利潤。」

「既然如此，那麼我也無話可說。」

帝福尼想了很久，最終還是瞭然地點了點頭。緊接著，他又張口繼續道：「閣下，我無意冒犯您的威嚴。不過，我還是想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這次滲透，總共可以維持多久？或者說，我們完成任務的時間，最長能夠延續到什麼時候？」

趙毅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豎起三根手指。

「三年？」

帝福尼驚呼：「這，這也實在太短了點。要知道，AG64可是有幾百個城市。僅僅只是三年的話，恐怕……」

「你弄錯了，不是三年，而是三個月——」

趙毅認真地說：「當然，時間上可能會因為某些特殊原因稍有增加。但是不管怎麼樣，絕對不會超過一百天。」

「一百天？滲透整個星球？這不可能。哦！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實在太困難了，根本沒法做到。」

滿臉絡腮鬍子的特瑞西使勁兒搖晃著腦袋。

「沒什麼不可能的——」

趙毅淡然笑道：「只要精確計劃好每一個步驟，時間上完全來得及。甚至，很可能還會有節餘。」

「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

特瑞西點開手腕上的個人電腦，調出一張AG64號星球地面透視圖，指著用藍色線條表示的星球表面嚷道：「我計算過，哪怕是乘坐速度懸浮車，在每一個城市只停留一小時，也需要……」

「想要完成整個計劃，一個人當然不行。」

趙毅走到屏幕前，點出無數密密麻麻的網絡勾結點：「所以我才要求你們，把手下所有的幫眾都放出去。分頭對各個目標城市的控制幫派進行滲透。三個月後，願意接受相關條款的人，都將成為這顆星球的合法住民。」

說到這裡，四名黑幫頭子再次對視了一眼。他們顯然意識到這句話並沒有說完。從趙毅口裡冒出來的，僅僅只是整個計劃的一半。

「那麼，那些剩下的人怎麼辦？我指的是，那些不願意接受條款，也拒不投降的人。」

羅傑猶豫半天，最終還是開口問。

「很簡單，把他們全部殺掉——」

趙毅的回答輕鬆至極。那口氣，彷彿是在談論一口已經洗光剝淨，四腳朝天倒掛在橫樑上，正準備宰殺的豬。

帝福尼偷偷瞟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特瑞西。他發現：這個身材魁梧的巨漢，正和自己一樣，死死抓住座椅扶手，身體如同浸泡在寒冰中瑟瑟發抖。

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趙毅爆發出來的猙獰，以及凶殘。

「殺，殺掉？」

羅傑只覺得自己被猛噎了一口，緩過氣後，他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句：「……全部？」

「沒錯——」

趙毅端起桌上已經放涼的咖啡，吹了吹表面的浮沫。臉上的神情平靜得彷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此言一出，四名心狠手辣的黑幫頭子，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全部殺光。這是什麼概念？

和行政星球相比，AG64的人口其實並不多。僅管如此，居住在這顆沙漠星球表面的人類，大約也有一億左右。當然，實際數字可能要略低一些，但即使按照最籠統的分析，滲透之後，有半數黑幫願意接受守備區開出的條件進行改編。那麼剩下的人呢？他們至少還有上千萬之數啊！

難道說，這些人……也全部殺掉嗎？

「沒錯！拒不接受改編的幫派，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也許是看出了幾人心裡的疑惑，趙毅端起咖啡輕抿一口。以最冰冷的口氣，凶狠地說：「如果時間充足，我可以讓他們考慮得更久一些。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趙毅說話的速度很慢。特別咬重了「我們」這個詞的發音。這樣的舉動，也越發加深了幾人心中的疑惑。他們面面相覷，想從彼此的眼睛裡得到一點擁有的解釋。很遺憾，除了迷惘和不解，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一勞永逸解決AG64的控制問題——」

趙毅神色冷峻地把手重重一揮：「你們回去以後，立刻就派出得力人手進行滲透。願意接受改編的幫派，立刻就轉移到安塔附近的城市進行安置。拒絕的暫時可以不管，觀望的就讓他們繼續觀望。三個月後，鐵衛軍隨後進場進行清理。聯邦政府有幾萬億人口，泛聯合方面的數量就更多。一次解決上千萬人，對這個日益膨脹的宇宙也是一件好事。當然，殺光他們或許不太現實。擄為奴隸倒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方式。至少，他們還能活下去，我們也可以從中得到一筆數量不菲的錢。當然，由於本次計劃比較特殊，你們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對各自的目標進行拉攏。和以前一樣，精簡之後留下的人員，都將成為你們的新附庸。至於屍體……可以交給『天香酒樓』負責處理。加油干吧！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最後的這句話，徹底打消了黑幫頭子們的顧慮。他們的眼睛裡開始放光，臉上的神情也開始變得狂熱起來。尤其是性格粗豪的特瑞西，甚至當場就指手畫腳口沫四濺地劃分起了滲透的區域……

他們絲毫沒有注意到趙毅究竟什麼時候離開。不過，他們並沒有忘記三個月的期限，也很清楚這個時間會得到堅決的執行。任何置疑守備官決定的想法，會像不切實際的肥皂泡一樣破滅。

……

「你瘋了嗎？真的要一口氣殺光他們？那可是幾千萬人啊——」

得知這個決定的時候，張小嫻被徹底驚呆了。

「當然不可能把幾千萬人全部殺光。不過，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會死倒是真的。」

趙毅抱緊雙臂站在窗前，望著遠處連綿不斷的沙丘，淡淡地說道：「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感受。也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說。但是你不明白，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徹底控制AG64，只能使用暴力和血腥。」

「為什麼一定要限制在三個月以內？」

張小嫻不解地搖著頭：「時間更久一些不好嗎？你不是說過，那些剛剛補充的平民，至少需要半年才能重新招募。即便你在這一期限以前控制了所有城市，也沒有足夠的人口使它們發揮應有的作用啊？」

「你說的沒錯——」

趙毅轉過身，輕撫著她柔滑的面頰，輕聲歎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這樣做啊。」

「迫不得已？」

張小嫻有些不明白。

「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第一百八三節 互助

趙毅隨手點開桌上的電子屏幕，拉出人類聯邦的宙域分佈圖，指著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相連的邊界，說：「按照上一次大戰結束前簽訂的《和平條約》，這些地方本該屬於共同遵守的戰略緩衝區域。任何一族軍隊均不得擅自進入。可事情卻遠沒有這麼簡單。我利用准將的職權，查閱過相關的檔案和資料。從停戰之日起，兩大勢力其實都會向這些區域派出相當數量的守備官。雖然表面上沒有給予任何方面的軍事援助，但是卻以完全支持的態度，讓該區域進行自治。這就和遠古時代的墾荒差不多。由於先發人員的努力，在當地多少總能得到一些支持和補充。一旦戰爭爆發軍隊開進，就能在沒有什麼抵抗力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建立起前進基地。這種現象並非聯邦獨有，泛聯合方面也一樣。否則，我也根本不可能以守備官的身份，直接得到AG64號星球的統管權。嘿嘿嘿嘿！事實上，從一開始，兩大勢力之間就沒有真正的和平。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下一次大戰做準備。就連我們，也只是軍部放在邊緣地帶的一顆棋子。」

「這些和三個月的期限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儘管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張小嫻還是有些不解：「你現在就要求對所有城市進行滲透，難道說，戰爭會在三個月內爆發？」

「我不知道——」

趙毅攤開雙手，搖著頭：「事實上，沒人告訴過我這些。也沒人提供任何這方面的情報。我只是根據自己的直覺和歷次大戰中的各種相關因素，做出了相應的判斷。」

「直覺？」

張小嫻有些無奈。這段時間，她實在聽了太多的這個詞。

「沒錯！事實上，正是馮談談在股票方面的舉動，給了我足夠的啟發。」

趙毅變幻著屏幕上的圖像，飛快地調出一張張列滿數字的電子錶格：「說真的，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相信過這種虛無縹緲沒有任何根據的東西。我甚至想要拒絕馮談談的請求。如果不是偶然間查閱到聯邦外交署歷年來的相關記錄，我恐怕也不會把多達數千億的資金全部交給他。」

「你查到些什麼？」

張小嫻有些好奇。

「很多。各方面的東西都有一些——」

趙毅在屏幕中央的驗證部分，飛快地輸入自己的軍人編碼，指著剛剛調出的各項資料說道：「無論是地球聯邦的最高議會，還是泛聯合帝國的攝政王，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會在某些時候，單純以個人喜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決定。就好像這次議會單方面提升鈦合金伴價格一樣，泛聯合也曾接納過地球聯邦的政治流亡者，甚至因為某些頗為勉強的理由，對聯邦實施共同經濟制裁。這些事情在普通人看來非常不可思議。畢竟這從邏輯上判斷，的確有著說不通的理由。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和平仍然還是在這種並不牢固的情況下維持著。就好像馮談談曾經利用他對女人的直覺，準確地判斷出可以在股票上撈一把。在我看來，這其實就是戰爭爆發的預兆——聯邦已經和平了太久，很多上層人物需要發動戰爭，才能重新獲取更豐厚的利益。」

「爆發戰爭？」

張小嫻有些不知所措：「這，這可能嗎？」

「完全可能——」

趙毅打斷了她的話：「我原本以為，和平的時間至少還會延續很久。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樣的景況不可能會繼續保持下去。也許三年、兩年，甚至就在今年之內，新的戰爭就會再次爆發。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仍然沒有徹底控制整個星球，也沒有把所有人納入掌控之下，那麼所有非正常因素都會導致新的混亂。實力不足的我們無法同時面對內亂和外來的敵人，『龍王盾』計劃也會因為沒有足夠的拓展空間而受阻。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我已經說過，這是直覺，一種對環境和潛在危險的無根據探知。沒有依據，沒有證明，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它們很快就會變成現實。」

「我明白你的憂慮。」

張小嫻瞭然地點了點頭，她走上前來，輕輕靠在趙毅的胸前：「可是，真的要把其它城市的反抗者全部殺光嗎？上千萬人……他們的屍體，會把整個星球鋪滿，讓AG64徹底變成一顆死星。」

「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可是這種人類最優秀的美德，卻無法阻止別人的貪婪和慾望。」

趙毅聞嗅著她髮際間的清香，伸手點出另外一張表格：「這是我從聯邦警務中心調出來的資料。上面記錄了五十年間外逃的所有罪犯資料，以及AG64前一百二十年的人口增長記錄。這裡原本是顆荒無人跡的星球，不僅僅是工業平民，罪犯和平民的湧入，才使這裡出現了新的活力。他們以那些古老的城市廢墟為依托，經營著所有罪惡的勾當。買賣人口、毒品種植和交易、人肉食品加工行業等等……都是從這裡首先興起，進而逐漸擴展到其它星球。五十年過去了，罪犯們的後代和更多的湧入者，使這裡成為了人口過億的居住星。但是這些罪惡卻並沒有因此而減輕。《聖經》上說過：『父輩的罪惡，必須清償三代才能贖還。』我不過是利用自己的力量，把這種救贖的時間稍微提前罷了。」

「你的意思是，連帝福尼和特瑞西這些人也包括在內？」

張小嫻很聰明，她猜中了趙天的想法。

「他們只是暫時性必要的過渡——」

趙毅說話的口氣非常冰冷，充滿無比邪惡的成份：「事實上，容許少數有實力的黑幫，一直是統治這個星球的方法之一。我也需要他們幫我遮掩這裡發生的一切。當然，我也不是那種卸磨殺驢的人。當AG64的統治真正得到穩固，我們的實力也完全可以應對所有危機的時候。我會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要麼交出幫派的控制權，成為沒有實際權力卻生活富足的表面代言人。要麼不甘心失去所有的一切，拒絕我幫他們安排好的路，成為躺在棺材裡永遠的枯骨……因此，對於他們的擴充，我不會給出任何建議。他們只是必要的消耗品。佔領星球和城市都得有人給我們打前站。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會非常喜歡這份看似有益的工作。」

「所以，你對他們實施了最為有效的力量制衡？」

除了發問，張小嫻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點什麼。

「你也看出來了？」

趙毅曬然地捏弄著她的頭髮：「如果不是制衡彼此之間的實力，羅傑和詹姆森早就被特瑞西吞得連渣都不剩。相比之下，帝福尼就要聰明得多。從上次對新明斯克周邊五城的行動就能看出，在利益面前，特瑞西根本就是個忘乎所以，只想一口吞下所有東西的傻瓜。而帝福尼卻懂得拉攏羅傑和詹姆森，在適當的時候分給他們一些看起來不錯，實際上卻沒有太大意義的好處。最終的結果，是他自己能夠吞下蛋糕的大半。也正因為如此，我對他的態度一直是防而用之。畢竟，與『黑手黨』和『共濟會』相比，羅傑和詹姆森的忠誠度更高，也更加可靠……但不管怎麼樣，既然帝福尼和特瑞西都對我表示服從，那他們也應該得到部分利益。何況，我也想以這次的全面滲透為契機，看看他們究竟能夠發展到什麼程度。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人，不能殺太多。即便是黑幫，幾千萬的數量合攏起來，也是一股非常強大的勢力。但是，在任何勢力的膨脹與擴張的過程中，死人，永遠是不可避免，也將在任何時代都存在的事情。其中可能有些人很無辜，他們也從未與『罪惡』之類的詞語扯上關係。有些事情無法避免，邪惡其實就是正義。只要贏了，掌握一切，再也沒有人敢對你做過的一切妄加議論。這，就是權力。」

在趙毅最新制定的計劃裡，黑幫滲透，只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環節之一。而另外一方面，他所更為看中的，則是與其它一些超級財團的合作。

……

還是上次那家咖啡廳，同一個房間，仍然還是趙毅和艾斯兩個人。

每次來到地球，趙毅都會有種全新的感受。這其中固然有著場景和視界上新鮮感，也有著移民星球與礦石星球完全不同的環境因素，而更多的，還是心境與思維上的衝擊。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艾斯碧藍色的眼眸裡洋溢著微笑，淡金色的長髮，黑色的純手工西服，胸前和袖口上用金色絲線繡成的家族紋章，在顯露特殊身份的同時，也讓他擁有令人矚目的高貴氣質。

「你曾經說過——我可以相信你？」

趙毅沒有直奔話題核心，而是提出另外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也許聽者並不覺得這對談話本身有什麼幫助，可是在他看來，卻非常重要。

艾斯瞇起雙眼，饒有意味地注視了他幾秒鐘，肯定地點了點頭。

「在你的家族裡，你擁有多少比例的話語權？」

趙毅顯然對這個無聲答案並不滿意，他繼續追問：「請原諒！我必須知道這一點。」

艾斯有些驚訝——在他的記憶當中，趙毅應該屬於那種做事果斷，謀劃完全之後才會出手的強硬人物。何況，類似的問題，他們之前早已談論過。雖然不能說是百分之百知根知底，但作為彼此相互承認的朋友，其實……有很多東西都可以商量。

「如果你一定要求得到最準確的數字……百分之三十，或者，百分之二十八。」

思考了幾秒鐘，艾斯決定實話實說。

他很好奇——趙毅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起這個？

「……從現在開始，我每週都需要兩千萬噸礦石和膠質。當然，如果是提煉以後的鋼錠和膠塊就更好。注意，是每週，每個星期，而不是每月。」

「兩，兩千萬？」

聽到這番話的時候，艾斯只覺得腦子裡立刻充滿了無限龐大的數字。他覺得握住咖啡杯的右手在不由自主顫抖，甚至把剛剛喝進嘴裡的咖啡也幾乎噴了出來。雖然他立刻控制住咽喉劇烈的聳動，樣子卻仍然有些狼狽。顧不上擦抹從嘴角溢出的幾滴灰色液體，他急匆匆地連聲追問：「兩千萬噸礦石和膠質？每個星球？你，你確定？」

他注意到——趙毅話裡涉及的部分，不僅僅是未經提煉的礦石。他甚至談到了「鋼錠」。兩千萬噸……這相當於古老地球時代某個工業大國全年的產量。現在，卻只是他要求當中一個星期的消耗。

「有沒有問題？」

趙毅從口袋裡手上摸出一隻精巧的打火機，在手指尖靈活的把玩，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艾斯沒有回答，他略微皺起眉頭，目光一直鎖定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

以文家擁有的財勢，兩千萬其實並不算多。金字塔工業聯盟每月進出的各種類型鋼錠總量，多達「兆」為單位的天文數字。文家擁有一整套獨立的工礦企業，趙毅也並非不付出任何代價的白白索取。他已經說得很清楚——這只是一筆生意，就看供貨方能不能滿足要求。至於價錢，當然也要得到足夠的優惠。

想通了這一點，艾斯臉上再次露出微笑，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拈了拈手指：「那麼，價錢方面……」

「價格由你來定——」

趙毅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別太黑就行。要知道，我有眼睛，也有耳朵。這些東西在宇宙網絡上每分鐘都有更新。當然，你應該明白，我不希望這些貨物數量和清單被外人知曉。如果出現類似的狀況……我會立刻中止交易，也不會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

「沒問題！」

艾斯平靜地思考著，說：「雖然我不是什麼所謂的慈善家，不過，也不會在這方面卡你的脖子。只要有利潤的事，我都有興趣。這對你和我都有好處……對了，順便問一句——你要這麼多的原料做什麼？」

「我想開一個大型的機器人製造廠。」

趙毅隨便找了個理由。儘管是搪塞，卻很充分。

「是嗎？」

艾斯眼裡滿是懷疑。

「當然……」

不僅是艾斯，對所有供貨商，趙毅都是同樣的說辭。他早已準備好一整套應對計劃，如果不是因為與艾斯之間的特殊關係，他甚至不會進行這次談話，而是委派其他人員，以完全陌生的面孔和名目，與別的工礦集團達成類似協議。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在戰爭爆發前，盡量完善AG64號星球的整體防禦系統。並且將星球表面的所有城市，全部歸於自己的掌握之中。

大規模收購礦石，無疑會引起聯邦政府的注意。如果有財團幫助出面就不同了。在利益的趨使下，他們會幫助自己掩蓋所有的一切秘密。何況，有「火炬」公司存在，為了利潤，艾斯的家族不可能傻到用自己的東西去討好聯邦政府……

值得商榷的內容並不多，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很自然的轉換到其它一些方面。而開始品評咖啡味道的趙毅，也終於注意到——艾斯臉上的神情有些憂鬱，眼眸深處釋放出來的目光趨於黯淡，不像過去那樣富於神采。

按照正常人的審美標準，艾斯無疑屬於那種頗有氣質，外表和五官也非常出眾，極其吸引眼球的男人。再加上一身做工考究，質地精美的上乘服飾，使得他無論在任何地方出現，總會成為眾多女人為之追捧的目標與核心。

「昨天晚上你似乎睡的很晚？或者……最近一段時間，你都在忙於拯救失足婦女，安慰她們身心健康之類的工作嗎？」

這話聽起來明顯過於惡毒，雖然是玩笑，其中的指向性卻非常明確。

趙毅當然不是無的放矢，艾斯眼眶周圍濃濃的黑暈，就是最好的佐證。

「隨便你怎麼說……事實上，就算你不找我，我也有事情要主動聯繫你。我……我需要你的幫助。」

艾斯慘笑著，臉上已經看不到那種天生的高貴氣質和自信。和過去相比那個自信朗朗的年輕人相比，他眉宇間出現更多的是焦慮和擔憂。

甚至，還有一絲隱隱難以察覺的恐懼。

第一百八四節 開解

「哦？」

趙毅收起戲謔的玩笑表情，面容變得認真而嚴肅。

他忽然發現——艾斯正面臨著實際上的問題，遠比自己想像要嚴重得多。但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自己的朋友。雖然彼此之間打交道的次數不多，卻很值得信任。

「請……請幫幫我。無論你以盟友、合作夥伴、朋友任何身份，總之，請幫幫我——」

艾斯的模樣有些惶亂，他兩隻手臂杵在桌面上，右手伸進嘴裡，用牙齒不斷啃嚙著指甲。這種不衛生的壞習慣顯然形成於他的幼年時代。雖然很多時候都自我克制，卻總會在不自覺的時候凸顯出來。用精神分析師的眼光來看，這其實是對內心世界緊張和恐懼的一種放鬆方式。

他一直緊纂著拳頭，不斷掰著手指，彷彿只有從骨節中發出的清脆爆響，才能讓他混亂不堪的頭腦得到一點點必要的清醒。

「別急，慢慢說，究竟怎麼回事？」

趙毅遞過一杯不加糖的濃咖啡，換下艾斯面前已經半空的杯子。對於思維已經趨於混亂的人，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提神飲料。

幾口喝下杯子裡濃黑的液體後，艾斯頹廢的精神也為之一振。也許是要讓身體感覺更加涼爽一些吧，他拉開了衣領上汗濕的鈕扣，用明顯帶有企求的目光望著趙毅：「我知道，你目前的處境非常困難。可是，我現在實在走投無路，只能依靠你的幫助，才能渡過這次危機。」

……

矛盾的起因很簡單。和所有大家族一樣，艾斯所在家族，同樣面臨著無法由他自己控制的問題——誰來繼承家業？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也是家族內部必須解決的最大隱患。

文巖，是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也是文家現任最高權力執掌者。到了艾斯這一輩，文家共有四名繼承人——除卻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已經死去的人，在其餘的順位繼承人當中，還剩下老大文永，老二星文光，老三艾斯，以及排名第四的文祥。

這只是家族內部的順位排名。實際上，艾斯與文永之間，總共有六名直系血親，但除了還活著的文光，其餘的人，不是死於生產時的意外，就是因為各種原因被剝奪了繼承權。

文家老大文永是個非常不走運的傢伙——就在半個月前，因為看中一個女人，與對方在爭風吃醋的過程中，非常不幸地挨了一槍大口徑爆裂彈。從脖子以下到腹部，整個身體都被炸得稀爛。除了一個還算完好的腦袋和兩條伸直了的大腿，渾身上下連塊多餘的肉都找不著。就這樣，一個原本好端端的富家公子沒了。

但他也很幸運——文家富可敵國的財產，加上比任何歷史時期都要先進的人類醫學，使醫生能夠從現場搶救回來的大腦殘片當中，保住一部分文永的自我意識。依靠這團經過修補的殘破器官，通過植入培養人身體的方式，文永勉強還算是活著。但就智慧方面而言，只相當於五歲左右的兒童。

老二文光也很倒霉。

十年前的一次車禍，讓他徹底躺在床上變成了植物人。按照聯邦法律，雖說他也具有同樣繼承家產的權力。可是話又說回來，又有哪家的家主會放心把所有的東西交給一個沉睡的人來打理？因此，在這場你死我活沒有任何親情可言的戰鬥中，文光很自然的成為了落跑者。

但不管怎麼樣，文永和文光都擁有繼承權。在這方面，只要文巖本人不發表意見，聯邦法律就永遠保持著應有的效果。

實際上的角逐對象，只有艾斯和文祥兩個人——對於排名在自己後面的那些順位繼承人，他有絕對把握一直保持優勢。

一直以來，艾斯都是「文氏」公司的總經理兼首席執行董事。對於公司方方面面的事務，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接手公司主管數年來，業務範圍也擴大到了幾乎整個宇宙。無論是地球聯邦的各大行政主星，還是泛聯合帝國的領地，都能看到懸掛著「文氏」標誌各種商場的影子。單從這方面來看，艾斯無疑是一名優秀的管理者。在他的努力下，集團的年度利潤比之上年整整增加了百分之十六。在經濟狀況日益蕭條的聯邦，這絕對是一個足以拿出來傲視任何對手的數字。

英俊、正直、馭下嚴格、為人公正……所有這些，都是公司下屬私下裡對他的評價。

艾斯從不搶奪下屬的功勞，也會按照付出多少給予對方應得的獎勵。如此一來，在整個「文氏」內部，從員工到股東，無一不對這個年輕人讚譽有加。在股東年度財富報告會上，人們甚至提出——直接提升艾斯成為集團總裁，讓他擁有最直接的人事豁免權和經濟控制權。他們也相信，「文氏」會在艾斯的帶領下，創造出更加豐厚的財富。

文巖從未對此發表過任何意見。他似乎只是默默觀察著自己的兒子，暗中比較他們之間誰更優秀。這種不做評價的沉默，在艾斯看來應該是對自己努力的默許，也刺激著他對家族事務投入更多的熱情。

早在剛剛入主「文氏」的時候，艾斯就已經料到會有家產糾紛的這一天。因此，他的所有動作，都是在圍繞這個問題而展開。當然，這並不是說他的心機有多麼深重。打理好財團的相關事項，為家族增添更多的財富籌碼，這也是所有家族成員應盡的義務。他不過是把這項工作完成的更加出色，讓人們在看到數字和成績的時候，只會下意識地選擇自己罷了。

這根本算不上什麼所謂的陰謀。而是不折不扣的陽謀。只要我做的好，別人就沒話說。在成績和事實面前，所有詭密的手段都會失去應有的作用。

畢竟，家族不需要一個無能的繼承人。更不會接受一個好吃懶做，混吃等死的草包。

應該承認，艾斯的計劃是完美無缺的。他正確地估計到了人們的思維取向。也能拿捏到股東們對於財富的渴望和對利潤的要求度。因此，他的地位和很自然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相比之下，弟弟文祥在這方面的失分就比較多。他甚至根本就談不上什麼得分。「紈褲子弟」這四個字，是對他最好的解釋和標誌。雖然他偶爾也會關注公司的運作和財富的來源。但那僅僅只是為他自己所考慮。按照文的規矩，他擁有「文氏」財團百分之五的股份。年度分紅的報表中，同樣有著屬於他的一份兒。

對於這個只會惹事生非，囂張跋扈的弟弟，艾斯每時每刻都在勸導，都在說教。雖然，他很清楚這樣做根本不會有任何效果，只會引起對方更多的反感和憤怒。要知道，就算是個白癡，也不喜歡別人對自己的動作指手畫腳。

艾斯只是在作出一種態度。一種看上去讓人覺得忠厚善良的外表。

在文祥作惡的時候，他總會挺身而出，義正詞嚴地指責對方，並且在適當的時候插上一腳。當然，他的這種「善舉」也很有尺度。比方說——文祥強姦了某個無助少女，他會出頭給這個可憐女孩一筆錢，讓自己的弟弟免於官司和醜聞糾紛。或者文祥當中鬥毆行兇的時候，他也會站出來平息公眾的憤怒。雖然補償不多，卻能夠讓人覺得，文家兩位少爺身上有種巨大的反差。永祥為惡，永恆為善。時間一長，擁護艾斯的人自然站在了絕對多數。

這是一種小伎倆。或許有人會說他很卑鄙，也有人會說他很聰明。但是所有人都會承認，這種方法很管用。尤其是在爭取人心，獲得必要支持的時候，一個外表善良智慧的候選人，總比劣跡斑斑，非奸即盜的敗家子要強得多。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艾斯毫無疑問就是「文氏」財團的下任董事長。不單是所有人，就連他自己也這麼認為。

畢竟，和他相比，無一是處的文祥根本擺不上檯面。

……

趙毅注視著擺在面前的咖啡杯，眼睛裡充滿疑惑和憂慮。

「文巖……」

他輕輕默念著這個名字。在目前的人類社會當中，金字塔工業聯盟的理事，意味著權力和財富的化身，也是無數爭端和紛擾的核心。在外人看來，處於漩渦內部的當事人，其實就是幸福代名詞。他們擁有最昂貴的跑車、豪宅，數之不盡的鈔票，堆積成山的黃金，各種不同類的美女時刻圍繞在身邊。只需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個手勢，就能決定某個人的生死。其權似君王，其勢堪比國。是真正獨立於社會之外，又高高凌駕於人類整體框架之上，令人充滿羨慕和嫉妒的最高貴存在。

想到這裡，趙毅不禁暗自搖頭苦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過是表面上的漂亮光環罷了。就比如自己：雖然擁有一整顆星球，名下財產也多達億萬。可是，這些東西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大的威力。不錯，它們表面上的確可以決定某些人的生死，卻也可以帶給自己更多的麻煩。只有將它們轉化為實質，或者能夠完全掌控的力量，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資財。

在工業星球「藍海夢想」的時候，趙毅曾經見過文巖。那個身材消瘦，眼睛裡隨時釋放出強硬精明目光的男人，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你有一個值得尊敬的父親。」

不知為什麼，趙毅忽然想起S12地下基地裡那些已經冰冷的骸骨。他們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當然，也有自己從未謀面，只能從舊照片上填補記憶空白的父親。

「他應該對你很嚴厲，對家族所有人都抱著相同的，也是非常公平的態度。你和你兄弟之間的糾紛，其實是正常的繼承順位競爭。作為不清楚其中內幕的外人，我無法對這種事情擅加評論。但你應該相信他，相信每當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有一雙充滿溫情的眼睛，在背後默默注視著你。誠然，你可能會在這場爭鬥中落敗，可你還擁有親情，擁有來自父親的慈愛與關懷。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不要對我的話產生質疑——想想你的那幾個哥哥，雖然身體殘疾，甚至和廢人沒有什麼區別，他們仍然能夠得到來自父親的關愛。你……也不例外。」

這番話明顯是在勸解，但趙毅也對艾斯產生出由衷的嫉妒和羨慕。他忍不住將右手插進上衣內袋，慢慢摩挲著那張貼身珍藏，父母留給自己的發黃相片。

房間裡的氣氛陷入靜默，兩個男人都沉浸在屬於自己的獨立思維當中。他們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眼睛都微微有些濕潤，嘴角卻掛著略帶憂慮的微笑。

「你說的對——」【wＷw.ＷＲsＨu.cＯm】

艾斯平靜地抬起頭：「我應該把注意力轉朝其它方面。第一繼承權雖然重要，可他們……畢竟是我的家人。」

「你比我幸運得多。」

趙毅的面色有些悵然，卻也帶著淡淡的笑意：「至少，你還有親人。」

「做好我應該做的事情，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他一直在看著我，就在身後。我……是他的兒子。」

艾斯聽懂了趙毅的話。

「忘記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這個世界不僅僅只有利益和黑暗，還有很多值得永久保留的東西。我不希望你到了一百二十歲退休的年齡以後，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

趙毅注視著他，純黑色的眼眸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晶瑩閃亮：「記住——如果你真的遇到某種無法解決的困難，或者事情到了危及自身安全的時候……我，都是你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艾斯笑了：「就因為我曾經借給你一件外套？」

「無論你當時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在那個時候，那是我最需要的東西。」

趙毅的表情非常嚴肅，也很認真。

……

黑色宇宙深處，緩緩駛來一支同樣黑色塗裝的艦隊。

幾塊形狀各異的隕石飄浮在空中，被氣流推動著，朝不同方向翻滾著移動。幾隻牢牢釘在石塊表面的遠程探測器，準確顯示出構成艦隊各種船艦的具體數量，類型。

三千艘火力強大的重型戰列艦，一千艘巡洋艦，一千艘驅逐艦。

這樣的艦隊數量，已經超過聯邦巡邏艦隊的標準配置。從外觀上看，它們與聯邦或者泛聯合生產的任何戰艦都不相同——艦艏顯得更為高大，舯部也更為厚實。狹長的艦體仍然保持梭形，卻擁有可封閉的側面噴射引擎。尤其是戰艦中央大約四分之三的位置，更有著貨船特殊的掛載式箱體……總而言之，這些船隻看上去沒有太多戰鬥力，更像是在重型運輸艦基礎上，經過改造而成的武裝商船。

外表，永遠都是欺騙世人眼睛的最佳道具。

臨時貨艙可以在戰鬥中拋棄，其中搭載的空間可以裝運更多貨物，但更為實際的效果，仍然是用作偽裝。只有在艦內核心控制室，才能從電腦透視圖像上看出——這是一艘火力、裝甲、速度極為強悍，AG64號星球守備區特有的「暴風」級戰列艦。

至於組成艦隊外圍，負責警戒任務的輕型艦隻，也是通過「奇跡」重構而成的「狩獵者」級巡洋艦，「雷霆」驅逐艦。除了速度上的優勢，它們的整體綜合戰力已經超過兩大勢力的同類艦種。

杜天豪站在旗艦「黑鬍子」號的艦橋上，抱著雙手，面無表情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宇宙。身後不遠處的中央電腦屏幕上，不斷變換著遠程電子探測器監控「諾伍德」星球周圍的場景。

他的身材依然魁梧結實，線條粗硬的面頰兩邊，已經蓄積起厚厚的濃密鬍鬚。它們捲曲著相互擁擠在一起，幾乎遮擋住整個嘴唇和下巴，從兩邊鬢角延伸下來的毛髮，將它們相互連接，和略長的頭髮構為整體。乍看上去，彷彿是某個原始星球上尚未完成進化，尚處於蒙昧時期的野蠻人。

旗艦，是一艘龐大無比的「無畏艦」。除了劉楓，「鬍子海盜」是第二個獲得此類配置的艦隊。

杜天豪努力扮演著自己目前的角色——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海盜。殘酷、野蠻、冷血，對任何人都不講情面。當然，對於趙毅，他永遠都保持絕對忠誠。

「諾伍德」礦場的運作狀況良好。礦石開採量比上個月增加了百分之六。新建宇宙港每天都有上百艘重型運輸艦起降。按照這種進度持續下去，這顆龐大的礦石星球將會迅速縮小，甚至有可能挖掘到內部核心。

第一百八五節 殘骸

（八項規定，這是一個堪比我兒子出生同樣意義重大的好消息。）

AG64就像一隻大水蛭，死死趴在「諾伍德」星球上抽取血液。充實自身，強大實力，利用其它星球的資源拚命發展自己……這其實也是一種掠奪方式。只不過，比殘酷的虐殺要文明得多。

「這種生活，真他媽的過癮——」

杜天豪從懷裡摸出一隻扁酒壺，擰開金屬蓋，湊近嘴邊抿了一大口，臉上滿是舒暢和快慰。

他很喜歡自己目前的海盜身份。艦隊的主要任務是保護「諾伍德」礦場，對往來運輸艦隊提供保護。但作為趙毅麾下的「海盜部隊」，杜天豪同樣會攻擊進入警戒範圍的任何船隻。就在上個星期，他剛剛滅掉了一支泛聯合帝國的巡邏艦隊。在「暴風」級重型戰列艦強悍無比的火力面前，數量不過五十，完全由輕型戰艦構成的巡邏隊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他們就像是被深海巨鯨吸進嘴裡的小魚，除了被吞噬、消化，再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趙毅對所有海盜艦隊嚴格規定過戰鬥對像——除了昆泰沙星球上幾名簽署過合作協議的奴隸販子，以及改造人奧曼屬下的商船，包括泛聯合在內的所有軍、民用船隊，都是可供劫掠、滅殺的目標。

當然，地球聯邦的部隊也屬於避戰對象。趙毅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聯邦身份，在他看來，泛聯合才是殺害自己父母的真正敵人。

搶劫，意味著練兵。

「鬍子海盜」的人員構成，已經連續更換過三批。除了不斷補充的新兵，每次更換，只有大約六千名老兵能夠保留下來。這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海盜艦隊的戰鬥力，也通過實戰和強化訓練的方式，讓趙毅得到越來越多的精銳部隊。

杜天豪從不過問那些老兵的去向。那不是自己能夠關心的問題。當然，他偶爾也會抱怨新的補充兵經驗不夠，操作戰艦的動作和速度，跟不上自己下達的指令。也正因為如此，「鬍子海盜」艦隊最多只能發揮目前戰艦整體性能百分之五十。如果不是這些重構戰艦性能優越，加上掠奪對像武力貧弱，單是歷次戰鬥中的陣亡兵員數量，恐怕已經達到令人難以接受的可怕程度。

「頭兒，你最好過來看看這個。」

一個頗為刺耳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杜天豪下意識地轉過身，目光隨即鎖定坐在中央電腦面前，神情專注的導航軍官身上。

那是一個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和自己一樣，曾經也是被流放到礦石星球的工業平民。經過嚴格的相關訓練之後，他現在已經是持有守備區「A」審驗證書，專屬於海盜艦隊相關資格的老練軍官。

「諾伍德」礦場南面，是一片延綿數百萬平方公里的龐大隕石區。這些在星球微弱引力影響下緩緩旋轉的宇宙構成物質，就像地球山脈一樣厚重。由於密度太大，加之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沒有價值的巨型冰塊，只能任由它們像垃圾一樣在星空中徘徊。

分散在礦場四周的遠程探測器多達數萬枚。這種綿密的監控網絡，使任何想要潛入星球窺探的外來者，都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儘管隕石區域本身就是死亡的代名詞，但為了穩妥起見，杜天豪還是在其中體積較大的隕石上，設置了相當數量的球形電子監控器。

屏幕上顯示的畫面，是一片密集繁雜的碎片。有灰白色的冰塊，也有黑色和暗赤色的隕石。在這些飄浮物的縫隙之間，充斥著令人迷醉的淡綠。那可不是象徵生命的植物，而是甲烷類氣體在遙遠太陽照耀下，散發出來的特殊光澤。

導航軍官用手指點了點屏幕右上角，轉過頭，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杜天豪。

就在他指向的位置，有一塊巨大的濃密黑影。它隱藏在無數隕石和冰塊深處，彷彿電視屏幕上雪花點干擾的圖像，非常模糊，卻可以通過探測器監控畫面，判斷出所在區域和體積。

「長度超過兩千米……」

杜天豪拈了拈濃密的鬍鬚，皺起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導航軍官：「拉福利，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此前從未見過。」

叫做拉福利的導航軍官同樣迷惑不解，他迅速敲擊鍵盤，一邊調出幾個星期以來的監控記錄，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我敢肯定——兩小時前的監控掃瞄圖像根本沒有這玩意兒。當然，即便是隕石，也仍然處於運動狀態。但這東西很奇怪……頭兒，你難道不覺得，它的外形看上去非常古怪嗎？」

杜天豪仔細注視著屏幕上的黑影。它正隨著隕石層緩緩移動。顯然，這團尚不清楚究竟具體成份的物質，沒有可供自由運動的能量。換句話說，它可能就是一個死物，或者，是一塊沒有絲毫價值的隕石。

然而，導航軍官拉福利的話，卻讓他產生了另外一種想法。

外形……

突然，杜天豪舉得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他眉頭皺得越發緊密，身體伏的更低——一小塊剛剛在屏幕上出現的畫面，讓他不由得聯想起某種不太可能的事物。

那是一條從黑影左上方斜伸出來的直線。雖然模糊，卻如同尺子規劃過般的筆直。監控屏幕下方被迅速計算出來的長度，顯示它足足超過六十米。

這顯然不是自然形成的產物。只有人工，或者智慧生物的操作，才會出現這種極其精確的線條。

此時，拉福利已經收到遠程監控器發回的遙感成份數據。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關於黑影的元素成份構成表，眼角肌肉一陣抽搐，甚至連身體都在顫抖。

「沒……沒有任何雜質。百分之八十標準結構的鈦合金，有少量輻射物，所有構成物質都經過提煉……上帝啊！這，這根本不是什麼隕石，而是一艘廢棄的星際飛船——」

……

當趙毅以最快速度乘坐「同花順II」號從AG64抵達「諾伍德」礦場的時候，海盜艦隊的大部分戰艦，已經在隱蔽宇宙港降落。孤零零的旗艦「黑鬍子」號懸浮在隕石帶邊緣，默默守候著被探測器鎖定位置的廢棄艦船。

經過導向修正的大口徑激光炮不斷噴射著能量，隕石帶邊緣開始出現了一條足夠寬敞的通道。巨大的機械臂不斷掃開障礙，當工作機器人用鋼纜在廢船四周形成固定之後，安裝在規定角度的多變向引擎也開始運轉，推動著這具殘骸緩緩前行，從密佈微小碎屑的通道中央，從死亡地帶中央慢慢駛出。

一艘廢棄的舊船，當然不可能引起趙毅的興趣。之所以讓他產生足夠的重視，還是因為探測器對船隻本身的碳素定位監測。其中的元素含量數據顯示——這艘飛船的歷史超過三百地球年。追根朔源，建造它的時間，恰好是人類大規模進入宇宙，開始全面星際移民的時代。

六小時後，飛船殘骸已經完全脫離駛離隕石圈。守候在附近的工作機器人，將鋼纜與一艘重型運輸艦連接，在地面塔台的指引下，將這艘巨大的鋼鐵廢棄物拖入「諾伍德」礦場。

……

「這簡直就是神的奇跡……」

望著眼前滿目瘡痍的飛船殘骸，杜天豪不斷低聲驚歎。

這裡，是礦石星球西北面一處廢棄的礦床。由於地勢平整，位置隱蔽，一直被當做臨時宇宙港使用。接到趙毅即將前來的緊急通訊後，杜天豪已經命令手下將地面警戒圈外擴出兩百公里。即便如此，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又加派了六艘電子導航艦在空中巡弋，徹底切斷這一地區的所有通訊電波。

趙毅站在巨大的三角形艦艏前，默默凝視著被大功率燈光籠罩其中的殘骸，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閣下，已經對比過您緊急傳輸過來的全部資料。可以確認，這就是那艘傳說中的飛船。」

導航軍官拉福利對趙毅恭敬地欠了欠身，隨即點開微型電腦上的全息屏幕，顯示出一艘外觀與殘骸完全相同的飛船解析圖。

趙毅默默點了點頭，瞳孔焦點一直注視著艦艏右側。在那些被隕石撞擊得滿是凹洞的裝甲層面上，還殘留有一部分灰白色的防蝕塗料。它們共同構成兩個古老的阿拉伯數字——「01」。

「沒錯！這應該就是盤古號，戰亂時代東方共和國最大的殖民飛船。」

在宇宙歷史上，代表地球文明終結的戰亂時代，往往象徵著星際移民的開始。為了在戰爭中獲取主動權，那一時期很多國家都進行過不同規模的太空殖民。根據已經公開的相當資料，總移民數字達到二十萬之巨。其中，移民數量最多，也最為成功的，莫過於分別佔據太平洋東、西兩端的超級大國。其它諸如印度、日本、英倫等國也相繼進行過類似的發射。由於技術和能源形態方面的問題，這些早期移民活動失敗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除了「奮進三號」和「軒轅」號飛船分別抵達火星，其餘委派到太陽系外尋找類地行星的殖民飛船，都在數年後失去了聯繫。

「盤古」號，就是其中之一。

在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的形成過程中，不斷有古老的移民飛船殘骸被發現。它們有的遭遇了電磁風暴，也有的成為超新星爆發的殉葬品。在殘破的船艙中，仍然保留著當時船員的遺骸。每一艘古老飛船被發現，都會在文明社會中引起轟動。因為，那意味著上流社會擁有更多可利用資源，也造就出一批令人羨慕，被金錢和探險名號包裝起來的新貴。

在古老的戰亂時期，為了避免文明種子毀於戰火，許多國家都將自己獨有的文化進行封閉保存。外星殖民飛船上同樣攜帶著文明起源的複製品——美國的《獨立宣言》、英國的亞瑟王佩劍、中國的《易經》原本……當然，還有雕塑《大衛》的複製品、圖坦卡蒙王墓的黃金面具刻印、《清明上河圖》摹本……總而言之，為了讓後人能夠記住悠久的地球文明，殖民飛船信息庫裡記錄了無比龐大的相關信息。然而，由於能量缺失和飛船損毀，儲存電腦也徹底喪失了作用。但不管怎麼樣，古代飛船的殘骸裡，仍然保留著足以成為文物的各種器具。而這些東西在兩大勢力的任何一家拍賣行裡，都將成為富豪顯貴們爭相搶購的珍貴收藏。

……

激光，在銹蝕的殘骸舯部，切割開一道可供通行的門。在兩名身穿隔離服的清除人員指揮下，數十名機器人鑽進艙道，一邊噴灑清除病毒的強效霧化藥劑，一邊在沿途順序安裝紫外線燈……兩小時後，飛船清理工作徹底完成，守候已久的趙毅和杜天豪一起，穿上厚厚的隔絕服，一起走進如同鋼鐵骷髏般的飛船內部。

到處都是殘破的物品。聚酯材料製成的桌椅徹底變形，它們被熱能烤化，又冷卻凝成流動的形狀。密佈在艙壁上大大小小的洞口，表明這艘飛船曾經遭遇過密集的隕石雨。船身外側的懸符機件早已丟失，一些全金屬質地的艙壁隔板也被徹底腐蝕。用手輕輕一觸，立刻散落下黑灰色的粉末。

沿途，隨處可見死亡的人類遺骸。他們有的蜷縮在房間角落，有的癱靠在座椅上，還有的在深眠箱中保持睡姿。艙室裡的環境大多保持完整。顯然，這些初代移民沒有遭遇戰爭，應該是被某種無法抵禦的宇宙射線奪去生命。他們的屍骸基本保存完整，絕大多數已經風乾，成為近乎雕塑般的存在。

「把他們都帶下去，就地安葬吧！」

在一具明顯屬於孩子的屍體前，趙毅停下腳步，撿起掉落在遺骸旁邊的一隻玩具熊，注視片刻，重新放回乾枯的死者手中。

死亡，永遠都是無比沉悶的話題，也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現實。

長長歎了口氣，他站起身，朝著核心控制室方向邁開腳步。

對於古董收集，趙毅的興趣不大。不過，這艘古老飛船上的確有很多東西具有價值。畢竟，有很多當時船員的隨身攜帶品都可以當做藏品出售——銀質或者銅質的十字架項鏈、手錶、玩具……甚至是絕氧艙裡保存完好的一些書籍，都會成為富豪們喜好的珍物。

粗略估計，這艘飛船上搜尋到的各種古物價值，應該超過兩千億聯邦標準貨幣。

然而，它們並非趙毅的目標。

如果……飛船核心電腦仍然能夠使用，那些儲存於其中的信息，才是真正的，令人瘋狂的絕頂資源。

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事實上，如果不是一百多年前，一名聯邦探險者在天鵝座D16區，發現了戰亂時期的法國殖民飛船，「拉菲」葡萄酒也不可能在文明世界再次出現。當時，他正是從船內電腦中提取出相關的配方信息。畢竟，戰爭毀滅了那個時代太多的文明創造物。進入太空的人類幾乎遺忘了古代文明的所有產物。在那個時候，除了對軍事與科學最為直接的關聯信息，其餘的部分，都隨著大量地球城市毀滅，永遠消失在時間長河。

沒有人統計過遺失的文明究竟有多少。但就當時聯合國「文明物質遺產」清查小組事後估計，由特定人選繼承的大量非研究性文化項目，均遭到永久性破壞。也正因為如此，從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部分文物，才被聯邦與泛聯合列為國家珍寶，由各大博物館留藏。

「幸運」這個詞，往往對某個人有著特殊的指向性。不過，它不可能永遠垂愛個體。

趙毅也不例外——當他走進「盤古」號殘破不堪艦橋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台外殼被隕石砸得凹陷進去，露出密密麻麻線路和電子元件的電腦。

顯然，上天並不打算給予他更多優待。他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這台舊電腦的芯片仍然保持完整。至少，可以讀取其中的信息。

「抱歉……我，我已經盡力了。」

大約兩小時後，負責維修的機器人發出無法修復的信號。儘管它的擬人化系統並不完整，發出的聲音帶有生硬的電子頻率，卻無疑於一盆冰冷的水，徹底澆熄趙毅頭腦裡那團滿懷期待的火焰。

理想與現實之間，永遠都存在著無法彌補的差距。

無法修復……這就是現實。

望著已經被拆成破爛的舊式電腦，趙毅長長呼了口氣，搖著頭，慢慢走出艦橋。

第一百八六節 配方

他原本以為，這是上天賜予自己的寶藏。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顯然不是這樣。

那些從遙遠古代遺留下來的文明，已經隨著時間和戰亂，永遠消失在宇宙深處。

毫無疑問，科技推動著人類社會的進化。但它也從另外的方面，不斷消滅著人類歷史上一些被打上「非科學」印記的東西。而且，即便是擁有最高超的技術手段，也無法從某些加工流程獨特的物質當中，還原其製作方法和工藝。即便仿造品和實物吻合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卻無法真正擁有原物特殊的氣味和功效。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斯堪的納維亞酸羊奶酪的特殊發酵工藝，是任何工業製品都無法取代，也永遠不可能通過添加其它物質獲得的效果。東方古國的雲南白藥成份極為獨特，即便是高效分子透視儀也無法解析其中成份。尤其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期，由當時的歐盟藥業聯合公司出產，供應給聯邦軍隊使用的「新白藥」，由於實際功效無法和真正的原產藥物相比，一直被官兵們認為是偷工減料的產物，被稱之為「假貨」。

「盡量收集能夠當做商品出售的遺物，搬運死難者的遺體過程中，盡量保持完整。將他們火化埋葬，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憂鬱因子，沉悶和壓抑的氣氛影響了每一個走進飛船殘骸的人。包括杜天豪在內，眼眸深處都不由自主流露出失落和悲傷。

激光切割器開始對飛船整體進行分解，一塊塊粘連著各種附著物的黑色金屬，像剝落的外殼一樣散落地面。整個工作場四周架設起比半小時前數量更多的探照燈。在強烈的光線直射下，負責撿拾遺物的搜集者們，連一塊死者指甲也沒有遺漏。

……

「黑鬍子」號無畏艦成為趙毅的臨時休息室。他端著一杯熱水，默默注視著面前桌子上那只裝滿各種隨時飾物的餐盤。

十字架、六芒星掛墜、形狀各異的扣合式項鏈、戒指、鑰匙扣……

「盤古」號，是一艘殖民飛船。除了位於艙內核心區域的精子冷藏庫，船上的成員多達六千餘名，從屍體上收集到各種有價值的遺物，已經多達數萬件之多。

它們都可以當做古董拍賣。預計收入將是非常豐厚的一大筆錢。

這無所謂道德——就像地球時代的盜墓者，還有考苦學家，同樣都是從前人墓葬當中尋找文物。儘管前者被政府斥為非法，後者被抬高到文化研究的高度，但究其實質和動作，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仔細辨認其中的價值等量。」

「不要錯過任何可供參考的信息。」

「還有，對所有物品進行激光掃瞄，注意內部構造和空間。既然這些東西都屬於我們，就必須物盡其用。」

這些命令並非無的放矢。曾經有過類似的例子——一名太空勘探員在遙遠星球上發現了古代救生船的殘骸。他將船艙裡亡者遺體身上搜尋到的所有物品全部拍賣。當買家以六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價格，拍下這些東西之後，卻發現其中一隻鈦金耳環內部中空，鑲嵌著一隻在地球時代極其昂貴，也是先進科技代表的納米芯片。至於其中的信息，則是古代意大利「巴爾非陀」小提琴的特殊製作工藝流程……兩周後，這份被解析出來的資料經過包裝和宣傳，再次出現在拍賣行的時候，起拍底價已經高達三十億聯邦標準貨幣。

遺物檢查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十多個鐘頭以後，神色激動的杜天豪才匆匆走進戰艦休息室，將一枚粗大的鈦金戒指送到趙毅面前，聲音顫抖地說：「閣下……您……您最好看看這個。」

戒指本身沒有什麼特點，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簡單圓環。表面被打磨得很光滑，在燈光下閃爍出一層刺眼的黃色。

「它的內側……」〔ＷＷＷ。ＷrsＨＵ。ＣＯＭ〕

杜天豪用力吞嚥著喉嚨，伸出手，小心翼翼指著圓環內部。按照他指引的方向，趙毅看到一圈非常微小，像是為了增加摩擦力，密密麻麻整齊排列在戒指內圈的細小豎痕。

這顯然是某種機械留下的痕跡，表面的防腐蝕塗層，使這種細微的痕跡能夠長時間存在。它們長短不一，湊近眼前，彷彿一根根粗細均勻的火柴棒，又如同橡膠車輪表面有規律的鏤刻花紋。

趙毅抬起頭，將目光從戒指上移開，轉而用探詢的意味，注視著站在面前的杜天豪。

「分析人員仔細檢查過，這些線條並非毫無意義。」

杜天豪粗獷的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它們是一組隱藏的莫爾斯電碼。翻譯過來的內容，是兩組截然不同的信息。」

「命令你手下的艦隊全部出動，在星球周邊形成封鎖。加強電波干擾和遠程通訊系統的封閉措施，不能讓這裡發生的消息有絲毫外洩——」

趙毅平靜地下達著一系列補充命令。同時，用多少帶有顫抖的聲音問：「翻譯出來的信息，都有些什麼內容？」

「第一組，是一個星際坐標。我剛剛在太空星圖上查過，它位於天鵝星座深處，距離AG64號星球大約為五十億光年。」

杜天豪用力搓了搓手：「至於第二組信息，是關於失傳的茅台酒配方。」

即便趙毅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聽到最後這句話的時候，仍然覺得心臟跳動速度驟然加快，渾身上下的血液流動速度幾乎在瘋躥。

「看來，這艘古代飛船的確是上天賜予我們的一份禮物。」

他喃喃著，眼裡晃動著貪婪與振奮。

「閣下，請讓我把話說完。」

杜天豪臉上的神情有些猶豫，他張了張嘴，似乎對於趙毅的表現有些畏懼。停頓了幾秒鐘，黑鬍子海盜頭將右手伸進上衣口袋，摸出一張對折的紙，神情恭敬的慢慢遞到趙毅面前。

「……這就是剛剛解析出來的莫爾斯電碼第二部分內容，也就是我所說的茅台酒配方。不過……您最好仔細看看，然後再下結論。」

趙毅皺著眉頭，看著杜天豪滿是鬍鬚的臉。此刻，這個粗豪的男人眼睛裡，滿是困惑不解的目光。

紙頁上打印出來的文字不多，只有區區兩行。但就內容而言，趙毅卻很熟悉。

或者應該說，他曾經看到過完全相同的字句。

「一噸沙子、兩噸石頭、五公斤食鹽、二十公斤鹹肉、三條被同性戀者穿過的丁字褲、六兩過期的精液。」

趙毅不住地搖頭，不可思議與震驚的表情，不斷從他的眼睛裡迅速閃現。握住紙頁的雙手，也如同被魔法控制住，抓得越來越緊，越來越扭曲。

「這就是你說的茅台酒配方？」

趙毅猛然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盯住杜天豪，近乎失聲地追問：「你肯定？」

這份解析信息，與他在昆泰沙星球上高價拍下的「茅台酒」配方完全相同。甚至連標點符號也沒有變過。

杜天豪沉重地點了點頭，從瞳孔深處釋放出來的目光，是毫無疑問的忠誠，還有執著。

……

AG64號星球，地下基地二十二層，A區核心實驗室。

大凡科學家，骨子裡似乎都具有一定的瘋狂和妄想。文輝煌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因為有了「龍王盾」這種可怕的計劃作為參照，趙毅一定會認為——這個經常穿著白色大褂，頭髮梳得一塵不染，臉上隨時帶著謙遜微笑和幾分羞澀的男人，肯定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五好青年。

從進入地下基地實驗室的那一天，文輝煌似乎對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有著濃厚的興趣。用他的話來說：「在聯邦科學院裡，你就算是花再多的錢，也永遠不可能進行任何一項額外的研究。」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趙毅從昆泰沙星球「席爾維斯特」拍賣行花高價買來的所謂「茅台酒配方」，都是被眾人當作笑話一樣加以調侃的佐料。

而文輝煌的反應卻明顯異於常人。

第一次看到那張古怪配方的時候，他也和大家一樣，把這當作一個無聊的笑話。然而，當趙毅從「諾伍德」礦場返回，將一枚古代戒指，以及記載著解析信息的紙頁一同遞給他的時候，文輝煌的臉上也不再出現笑容。而是緊皺著眉頭，陷入深深的思考。

「如果第一次拍賣是昆泰沙人的惡作劇，那麼……另外一份內容相同的東西再次出現在眼前，這已經不可能屬於『偶然』的範疇。至少，像這樣的巧合，在宇宙當中出現的幾率幾乎可以不計。」

「這不可能是一個無聊的玩笑——沒有人會用一艘古代飛船來進行這種鬧劇。我仔細檢驗過那艘飛船，從外部金屬到內部構成，所有物品的元素含量都超過預計年限。它是真正的古物，是戰亂時代的地球製品。尤其是那些充滿紊亂射線的吸附性金屬，至少要在太空中放置兩百年以上，才有轉化為目前這種狀況的可能。」

「這東西肯定是真的。雖然不知道它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模樣，或者說，它為什麼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可它隱藏的內容絕對是真的。這應該是一種我們尚未找到解析方式的密碼。原來持有的主人也許是為了不被外人輕易獲取，採取了這種近乎玩笑般的保留方式……但我們必須解開它，無論用任何方法，花多少時間——」

這不是趙毅一個人的執拗觀點，而是所有瞭解兩張配方獲取過程，也知曉其中內幕人們的共識。

一噸沙子、兩噸石頭、五公斤食鹽、二十公斤鹹肉、三條被同性戀者穿過的丁字褲、六兩過期的精液……

帶著這張載有無聊信息的紙條，文輝煌在實驗室裡整整呆了五天。

第六天從實驗室裡出來的時候，他直接找上了張小嫻。

「聽說，這樣的配方，你還在其它地方見過。嗯……可以通過正式渠道，把它們調出來，讓給我看看嗎？」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張小嫻還是通過自己的權限，通過基地信息資源中心與移民星球聯網，調出了另外兩份配方。上面所記載的內容，與趙毅掌握的部分相同。乍看上去，與其說是配方，不如說是垃圾清單。

獲取配方的渠道，一，是對某獵奇網站的購買。二，則來源於一名喜歡收集墓葬物品的學者。據他發回的信息顯示——這份配方是在二十多年前，從一名宇宙勘探員手中買到。當時，配方就保存在一件舊式宇航服的信息記錄儀裡。

購買這些資料，只花了不到五萬聯邦標準貨幣。

……

兩個月後的一天，當趙毅和張小嫻呆在基地控制室裡，討論著未來城市規劃的時候，滿面紅光的文輝煌，也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

「想嘗嘗我的新發明嗎？」

說著，他不無得意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小排玻璃試管，微笑著遞了過來。

這是容量為五十毫升的標準試管。透過管壁，可以看見裡面盛裝著滿滿一管清澈的液體。

「這是什麼東西？最新研製的生化武器嗎？」

一邊開著不鹹不淡的玩笑，趙毅一邊拔下管口的軟木塞。頓時，一股綿軟柔和的誘人酒香，徹底佔據了他的整個鼻腔。饞涎之下，他忍不住仰起頭來，將管中的液體全部倒如口中。

香！

醇！

爽！

酒！沒錯，這的確是酒。

可是，他從來也沒有喝過如此風格獨特的醇釀。透明的液體進入口腔後，甚至還不及品辨，它就自己主動滑了下去。那種無法用語言說明的滋味兒，簡直太美妙了。

反觀張小嫻，臉上同樣充滿了震驚和陶醉。

「這究竟是什麼酒？」

趙毅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認真地問道。

「茅台酒——」

文輝煌說話的聲音不大，語調也極其平常。可是在兩人聽來，卻不亞於核彈爆炸般的震撼。

「你……你確定？」

「該不是在開玩笑吧？」

「這，這怎麼可能？」

「想知道秘密嗎？那就跟我來吧！」望著難以置信的他們，文輝煌微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

……

實驗室，是整個基地除了工業區外，護衛最嚴密，警戒程度最高的區域。

點開寬大的電子屏幕，首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四張上下排列在一起的配方。除了上面那些莫名其妙的物品名字，倒也沒有什麼值得吸引人的地方。

「從表面上看，這些所謂的配方所記載的，都是一些垃圾得不能再垃圾的東西。」

文輝煌取出一支螢光筆，指了指屏幕中央：「沙子、鹹肉、內褲……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和傳說中的茅台酒之間，顯然不可能存在任何聯繫。再高明的釀酒師，也不可能用它們能下肚的醇酒。對於這一點，相信大家都能贊同我的意見吧？」

不等別人開口，他又繼續道：「不過，在科學界有一句很有名的話：『懷疑一切值得懷疑的東西，你就能得到被別人忽略的事實。』很幸運，正是根據這句話的提醒，我找到了埋藏在歷史中的真相。」

「開始的時候，我也認為：這種所謂的配方，不過是個無聊的笑話罷了。可是，當我把這幾張配方輸入量子電腦，對上面的內容進行搜索查詢的時候……你們猜，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

張小嫻下意識地問。

「時間，還有歷史——」

文輝煌一邊說，一邊迅速點擊著電子屏幕。顯示出來的圖像內容，也變成了一排密集的編年表格。

「我查過相關的資料——像這種記載了各種物品清單的配方，在宇宙網絡的資料庫裡，總共有十五條相關的記錄。也就是說，除了這裡已知的四條，還有另外十一條早就為人們所知。單從這一點來看，尊敬的守備官大人，無論是您花了整整數十萬星際通用貨幣來購買，還是從遠古殖民飛船裡獲取這些東西，其內容顯然沒有任何分別。不過，也正因為這種偶然的意外，才讓我得以發現隱藏在表像背後的秘密。」

「按照星際網絡的搜索結果，這些配方最早出現的時間，是在宇宙歷的0001年。也就是說，它們幾乎是和宇宙網絡一起誕生的產物。時至今天，已經過去了數百年。」

「時間的確夠久。但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

趙毅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沒文化的傢伙，你沒聽過那句話嗎？『歷史，就是真相的所在』。」

第一百八七節 廣告

文輝煌毫不客氣地反譏了一句，繼續道：「宇宙歷0001年，也就是地球文明走向崩潰，人類向宇宙大移民的初始時期。那些最早離開地球，重新尋找居住地的首批移民飛船上，也儲存了大量文明社會的創造品。米開郎基羅的雕塑、達芬奇的油畫、景德鎮的陶瓷技術……當然，也包括各種名酒佳釀的製造方法，所有的一切，都被移民艦隊帶進了宇宙。」

「你的意思是，這些配方，全都來自於古老時代的移民飛船？」

趙毅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說道：「就算時間和年代上的吻合，那又怎麼解釋配方上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呢？要知道，它們和釀酒之間，顯然沒有任何聯繫。」

「我不是古代人，也不可能知道在那個時代發生了什麼事。按照網絡資料記載，有一部分移民艦隊在離開太陽系，進入外太空宇宙的時候，曾經遭遇了密集的隕石風暴。整個艦隊無人倖存，載有各種物資和信息的飛船也被隕石完全擊毀。直到後援艦隊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變成了飄蕩在宇宙中的太空廢棄物。」

「這和配方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

趙毅頗不甘心地問。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原始的茅台酒配方，一定就儲存在這些被毀飛船的資料庫裡。」

「你的意思是……回收？」

張小嫻恍然大悟：「當時的救援艦隊，回收了電腦中記載的資料？」

「不錯！」

文輝煌讚許地點了點頭：「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這些配方出現的年代。要知道，宇宙歷0001年，正好是星際網絡最初運行的開始時間。」

「就算你知道了確切的時候，可是又有什麼證據能夠表明，這些配方和茅台酒之間的關係？」

趙毅顯然想在這個問題上難道對方。

文輝煌笑了笑，沒有說話。只見他點開屏幕右下角的項目欄，把其中一條配方上的所有文字以網格進行排列。除去所有標點符號之後，按照標準譯法，把字面轉換成為古代地球語言中的字母形式。將之二次排列形成矩陣，其中添加密鑰進行往復換算……經過數次轉換以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屏幕上，所一行任何人都能看懂的文字。

「以小麥為主料製成高溫曲，曲量必須多於原料，在發酵過程中添加一定比例的生糧，然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屏幕。良久，趙毅才用極其乾澀的語言道：「這……這就是真正的配方？」

「它們都是配方——」

文輝煌指著屏幕上最初四條雜亂的配方說：「所有這些，包括在宇宙網絡資料庫中記載的另外十一條，都是真正的茅台酒配方。它們之所以沒有被發現的真正原因——是這些古老文明的見證物都被添加特殊排序的緣故。想要重新看到隱藏在表面詞語下面的真實字句，就必須解開其中的密碼。」

「你解開了？」

「對！這是一種曾經被地球時代科學家譽為最複雜密碼的矩陣。我也是無意當中，偶然套入數學公式進行電腦換算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意外的結果。根據我的測算，所有十五條配方的解密方法各不相同，可是解密之後的內容卻完全一樣。這也正好可以解釋它們為什麼一直存在於宇宙網絡，卻從未引起人們注意的原因。」

趙毅顯得有些感慨：「整整三百年啊！傳說中的茅台酒……是誰把它們加的密？」

「根據我的分析，這種加密法應該不是人為。」

文輝煌似乎語不驚人誓不休：「它很可能是移民艦隊在遭遇隕石風暴的瞬間，由電腦對儲存資料的主動保護措施所導致。要知道，像配方之類的東西，往往是屬於某個家族或者集團。出於利益上的考慮，他們通常會把簡單的東西弄得複雜化，便於分派給各個攜帶者，也杜絕其中真正的信息洩露。也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那些最核心的秘密不被外人所知。遺憾的是，移民艦隊上的人，全都死了……而後援艦隊所能夠做的，就是把儲存在電腦裡的所有資料全部複製，卻沒有按照古代人類的思維模式進行解密。久而久之，最初的配方，也就變成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說著，他拉開旁邊的立櫃，取出一隻裝滿液體的燒瓶：「這就是我按照配方試制的茅台酒。呵呵！除了剛才你們喝到的那些，還想不想再來上一點？繼續嘗嘗這種古老的酒漿……」

這一夜，所有人都醉了。

……

茅台酒的出現，也和「奇跡」一樣，都被列為殖民基地的最高機密。為了便於量產這種古老的美酒，趙毅甚至在基地的最下方，專門開闢出一塊新的空間用於釀製。

他沒有把制酒的配方輸入電腦。而是專門挑選出一批經過洗腦的平民，經過訓練後，成為專業的釀酒技師。在這個信息飛速發展的時代，網絡的連通，使得儲存在電腦中的秘密任何時候都可能洩露。只有那些在嚴格監管下的純體力操作，才能依舊保證不被外人所窺。

小麥，趙毅有的是。

雖說基地的農場產品主要用作內部供應，可是另外辟出足夠的空間進行無土栽培，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張小嫻和斯坦利都是商業界的天才。在他們的操作下，在行政星球最豪華酒店的物資清單上，很快出現了「傳說中的茅台酒」的名字。而它的售價，也高得令人難以置信。

一瓶用藍瓷盛裝，外表古色古香，實際裝量為兩百毫升的茅台酒，刨去各種商業稅後的價格，足足高達五百萬聯邦標準貨幣。

「五百萬？兩百毫升？這……這也太誇張了吧？」

第一次知道售價與實際數量的時候，趙毅表現得極為震驚。

張小嫻微笑著解釋：「這個價格其實並不高。在移民星球，它的\`文`\零售價已\`人`\經達到了七\`書`\百萬聯邦標\`屋`\准貨幣以上。要知道，這可不是粗製濫造的膠質工業酒，也不是滋味兒淡寡的葡萄酒，而是幾千年前就存在於記憶當中，遺落在歷史沉澱裡的佳釀。是傳說中的茅台酒——」

最後幾個字，張小嫻明顯加重了語氣，而趙毅也只能訕訕地搖了搖頭。

的確，這不是他所擅長的方面，說到賺錢，就算是一百個他加起來，也頂不過一個張小嫻。

「想看看我們最新的廣告嗎？」

說著，女孩朝他莞爾一笑，伸手點開了電子屏幕。一段經過改編的畫面，頓時出現在趙毅眼前。

浩瀚的宇宙深處，一塊巨大的鋼鐵殘骸，默默地漂浮在死寂的隕石群間。借助幾縷從遙遠太空裡射來的微弱星光，可以勉強看到殘骸表面幾個模糊的白色字體。

「移民……船六號。公元2556年製造……」

很快，在場景的轉換中，一艘標有「火炬」礦業公司字樣的工程操作船，從畫面的盡頭開了過來。它伸出艦首的機械臂，把龐大的殘骸牢牢固定。幾名身穿宇航服的船員也推開戰艦的艙門走出，利用各種設備對殘骸進行檢查……忽然，就在人們拉開殘骸表面幾根腐朽鋼筋的剎那，一隻約有數十立方米的巨大鐵箱，也從其中緩緩滑落，出現在無比驚訝的船員面前……

「按照廣告的介紹，我們無意中發現了一塊古代的移民船殘骸。在那只滑出的鐵箱裡，盛裝著五公斤已經半固化的茅台酒原漿。經過數百年的沉澱，這些原漿也成為無法仿造的稀世珍品。經過權威專家和相關技術部門的檢驗認可口，我們提取了部分漿液，勾兌出了一萬瓶茅台酒，全部投入市場。」

這時，畫面也隨之展開變化。在滿是古代東方文字的凝重背景中，一隻漂亮的藍瓷古瓶緩緩出現。緊接著，是一系列與茅台酒有關的文化故事，以及初代地球移民在離開地球時的虛擬場景……所有的一切，都讓人不由得感慨萬分，對那個已經遠逝的時代浮想聯翩。最後，一隻昂首曲身，鱗爪飛揚的團龍圖案，也與屏幕中央的藍瓷酒瓶完全重合在一起，最終，幻化成為隸書寫成的「茅台」二字。

望著這一切，趙毅只覺得發怔。

「怎麼樣？還滿意嗎？」

張小嫻微笑著摸出一隻團龍形狀的小徽章：「龍集團，我們註冊的貿易公司。由斯坦利擔任董事長。專營各種民用物資。其中，就包括酒類。」

「這……廣告，那個……我們根本就沒有做過這些事情。什麼發現酒漿之類，這全都是假的啊？」

「廣告本來就是假的。做給人看的東西，你以為有多少是真的呢？」

張小嫻笑著伸出蔥玉般的指頭，輕輕點了一下他的鼻尖：「你以為宇宙網絡上那些廣告都是真的嗎？化妝品可以讓皮膚嫩白？洗髮水能讓禿頂重新變綠？減肥藥三天能減兩公斤？呵呵！別傻了。廣告唯一的作用，就是掏空顧客口袋裡的每一分錢。至於真實性……用錢買通的專家和學者，當然會幫著製造商說話。」

「話又說回來，這批茅台酒的利潤非常可觀。從廣告投放到現在，不過兩天的功夫，已經有超過五萬個訊息要求訂購。雖說一瓶酒的售價超過五百萬聯邦標準貨幣，可是，在那些追求享受和獵奇效果的家族子弟們看來，這點錢其實算上什麼。要知道，這單生意的利潤，可是以『兆』為單位的哦！」

……

宇宙歷3558年，一萬瓶茅台酒，幾乎讓整個星際社會為之瘋狂。

不僅僅是地球聯邦，還有泛聯合。

創新和復古，一直是宇宙時代最吸引人的兩大話題。尤其是這種在百年沉船的殘骸中找到的陳釀，更是令人在津津樂道的同時，忍不住想要親自品嚐一番。

在張小嫻的操作下，一萬瓶茅台酒被分做三次投放市場。

第一批五千瓶，以五百萬星幣的價格賣給了各大星球上的相關酒品收藏家。很快，無數讚美和抨擊的評論，也充斥了整個宇宙新聞網絡。人們紛紛按照自己的判斷標準來看待這些昂貴的液體。有人叫好，也有人對之不屑一顧，但是更多的，則是遺憾和感慨。

因為，按照「龍集團」發佈的最新信息，這種茅台酒的售賣數量僅僅只有一萬。為了杜絕偽劣商品的出現，所有瓶身上都注有相關的防偽標籤和對應的編號。同時，該集團還聲稱，由於找到的原漿數量有限，勾兌出這批酒後，便再也沒有存貨。「傳說中的茅台酒」也將永遠從人類文明世界徹底消失。

對於這則消息，許多人都半信半疑。然而，隨著一系列與「火炬」和「龍集團」等有商業往來的大型公司紛紛發表聲明，以各種不同類型的證據表明「龍集團」所言非虛的時候。新一輪的搶購狂潮，也在宇宙各個角落如同暴風驟雨般猛烈襲來。

一周後，「傳說中的茅台酒」單瓶售價已經突破了一千萬聯邦標準貨幣。「龍集團」也適時拋出了第二批三千瓶的存貨。

此時，有幸品嚐過這種酒液的富豪們，也開始把擁有一瓶茅台當作上流社會的身份象徵。幾乎所有高級宴會和沙龍裡，都對這種藍瓷包裝的液體讚不絕口。由於價格實在太過昂貴，除了那些身家億萬的超級富豪外，普通人根本無法問津。尤其是在孟。菲拉家族近期舉行的一個小型宴會上，主人曾經拿出一瓶茅台待客。雖然每人僅僅只能得到淺淺的一小杯，可是神秘酒液中蘊含的綿軟醇香，讓所有人都感到無比的陶醉。

《每日行星報》特刊——《古代的茅台酒，僅僅只是曇花一現的榮耀嗎？》

《宇宙時代》首頁專題——《傳說中的茅台酒，王者的享受》

《聯邦新聞》本周話題——《酒和女人，你會選擇什麼？》

流言、新聞、媒體……幾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為這種從殘骸中發掘出來的酒液而感到瘋狂。一時間，對於古代船隻的尋找和探奇，成了財團和家族最喜歡的活動。而從各種酒會和宴席上傳來對茅台酒的讚譽，也使得人們開始關注另外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最後一萬瓶茅台，究竟還剩下多少？

這個時候，從「龍集團」總部也傳出一條消息，最後的兩千瓶酒，該集團拒絕出售。

消息一經發佈，整個宇宙網絡上全是一片叫罵之聲。

「你們憑什麼獨享人類文明的最後遺產？」

「龍集團的渣子們，你們還有沒有商業道德？」

「祖先的遺物，決不是你們用來囤積居奇的籌碼——」

憤怒之下，人們開始拚命搜尋著與該集團有關的一切訊息。最終，這個以斯坦利為董事長，註冊資金一億五千萬聯邦通用貨幣的貿易集團，終於出現在世人眼前。

當然，人們感興趣的，並不是這個剛剛出現在公眾面前的首席執行官。據說，該集團網絡信息最多的內容其實就只有兩個字——「賣酒」。

迫於社會的壓力，「龍集團」總裁斯坦利終於召開記者招待會，鄭重聲明——將以拍賣會的形式，出售一千五百瓶茅台。至於最後的那五百瓶，將以「世紀文明資源」的名義進行封存，為後代子孫留下一點珍貴的遺產。

半個月後，在地球聯邦首都星球「希望之光」，一場規模空前的拍賣會按時召開。兩萬多名參會者，均為各星球有名的富豪和家族。甚至就連軍方和武技門派的代表也在其中。而羅列在會場最前排座位的號牌上，赫然寫著聯邦議會主席，以及來自泛聯合方面商業首席代表的名字。

兩小時內，一千五百瓶酒被競拍一空。而每一瓶的酒價，也足足高達三千萬聯邦標準貨幣。

「這個世界，真他媽的有錢——」

望著手中厚厚的一摞銀行卡，趙毅只覺得彷彿是在做夢。

一萬瓶酒，居然賣出了以「兆」為單位的天價。這讓他很有種身在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

雖然茅台酒的配方古老，歷史悠久，可是這種以小麥為原料的酒漿，單瓶成本連五十星幣都達不到。其中巨大的落差，實在令他有些難以接受。

「這就是廣告加上商業操作的效果。」

（六點鐘起床做早點，6點50出門送兒子上學。冬天……好冷！好困！卻得咬著牙跺著腳從溫暖被窩裡爬出來……這就是我，一個住家男人每天必須的工作。）

第一百八八節 綁匪

對此，張小嫻只報以甜甜的微笑：「這個世界本來就物以稀為貴。酒這種東西，喝一瓶少一瓶。加上歷史和文化的效果，賣出這個價錢並不為奇。再過十年，剩下的那五百瓶酒，其價值絕對會超過五千萬星幣。」

「你的意思是，只做這一捶子買賣，以後都不再出售茅台了嗎？」

「當然不會。明年的這個時候，龍集團會發佈新的公告——經過投入大量資金，反覆研究，最終找到了失傳茅台的配方。由於釀造程序複雜且成本昂貴，新釀的酒液售價約為單瓶五萬星幣左右。到了那個時候，茅台酒才能真正成為獨一無二的乾星產品。呵呵！資本……其實就是物以稀為貴，加上獵奇心理的最佳組合表現。至於鈔票這種東西，說穿了，就是一堆帶有特殊文字信息的紙。」

望著笑緋如花的張小嫻，趙毅長長地出了口氣，高高翹起大拇指。無奈地說了兩個字。

「你牛——」

……

地窖裡很黑，也很冷。

從睡夢中被凍醒的滋味兒很不好受。當然，從昏迷中清醒，和從夢中被驚醒的過程的確有所區別，但對於馬力諾夫斯基博士來說，其實沒有什麼兩樣。

沒有光，也沒有任何與「明亮」這個詞類似的縫隙。所有的一切都那麼黑，彷彿太陽徹底毀滅，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之中。

這僅僅只是想想而已，作為聯邦科學院天體運行方面的權威，馬力諾夫斯基很清楚——這種狀況肯定會發生，但絕對不是現在。至少，那也是距今數十億以後的事情。

人類的思維的確妙不可言。黑暗、太陽、光明……這些彼此之間聯繫不大的名詞，讓馬力諾夫斯基下意識聯想起自己目前的現狀。他迫切想要離開這個讓自己本能厭惡和恐懼的地方，用力扭了扭身體，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牢牢捆住，很緊，甚至連掙扎也很難做到。

這越發加深了他內心深處無法遏制的恐懼。

等等……讓我想想，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馬力諾夫斯基開始努力拼湊腦海中支離破碎的記憶畫面。嗯……事情應該是這樣的——今天下班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來到地下停車場。剛剛把鑰匙插進自己那輛限量版「吉利」轎車，正準備打火發動的時候，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突然出現在車窗旁邊。

她的確長得很美——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髮，身材苗條。最主要的是：那條雪紡質地的裙子真的很短，從馬力諾夫斯基座椅的角度望去，甚至可以看到雙腿交叉點部位露出的粉色內褲……嗯，款式是繩結交叉的，帶有可愛性感的圓形斑點。

然後，她微笑著問我能不能順便捎上一段路。媽的……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拒絕這種請求。

然後，她坐進了轎車的副駕駛座位。

然後，老子的腦袋莫名其妙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再然後……我醒了過來，就到了這兒。

五十六歲的馬力諾夫斯基很喜歡槍戰和兇殺類的電影。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某一天可能會成為這種片子裡的角色。而且，還是被綁架挾持的那種可憐蟲。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腦袋中劇烈膨脹的恐懼和絕望，促使他不顧一切張開嘴，以能夠發出的最大音量拚命嚎叫起來。

「救，救命——」

這似乎是一個地下室，面積也不大，沒有回音，更沒有傳來馬力諾夫斯基想像中最為期待的回應。

「匡啷——」

頭頂上方大約一米多高的地方，突然露出無比強烈的白光。那應該是一扇從外面被推開的門。突如其來的光線，使馬力諾夫斯基雙眼一陣發酸。他側過身子，盡可能從背光角度進行觀察，幾秒鐘後，脹痛的眼眸已經能夠適應光線，除了一條與頭頂小門連接斜下的台階，他再沒有在房間裡看到更多的東西。

一個男人，從台階上慢慢走下，站定在馬力諾夫斯基面前。

這傢伙很魁梧，肌肉發達，強壯程度和職業摔跤手沒什麼區別。他穿著一件緊身汗褂，濃密粗長的汗毛佈滿全身，左臂上端有一個黑色骷髏刺青，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欲嘔的酸臭汗味兒。

「小子！你醒了？」

壯漢一把抓住馬力諾夫斯基的衣服，將他整個人從地面拎起。他如同欣賞一件珍物般看著滿面驚恐的天文學家，右手從衣袋裡摸出一支雪茄，用極其粗魯的動作一口咬斷切口，用牙齒叼住，再摸出打火機點燃，用力深吸一口，「嘿嘿嘿嘿」地怪笑著，衝著渾身僵硬的馬力諾夫斯基噴出一口濃煙。後者被這種帶有強烈口臭的煙味徹底籠罩，在掙扎中不斷咳嗽，彷彿一隻正在公雞爪子下不斷挪動，拚命想要掙脫的蟲子。

「你，你想幹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抓我？」

馬力諾夫斯基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但他仍然耗費不多的氧氣，大口喘息著，從咽喉深處嘶吼出這句問話。

「當然是為了錢——」

壯漢左手抓緊馬力諾夫斯基的衣領，右手小指很是不雅地插進鼻孔，在幽深黑暗的凹洞中使勁兒摳挖。很快，一團黑褐色，半凝固狀態的骯髒鼻屎，已經出現在他的指甲頂端。在馬力諾夫斯基滿懷恐懼的目光注視下，這團無比噁心的東西，被壯漢非常乾脆，直接地抹擦在可憐囚犯的臉上。

做完這一切，壯漢很是滿足地微笑著，從褲兜裡摸出一隻電話，打開翻蓋，用機頂短硬的天線，觸了觸馬力諾夫斯基的額頭，粗聲粗氣地說：「給你個機會，跟你漂亮的太太打個招呼。順便告訴她——必須在六小時內準備好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的現鈔。否則，就讓你的家人準備收屍吧！」

不等馬力諾夫斯基回答，他又獰笑著加上一句：「我不喜歡殺人，但也不喜歡被人當做玩具耍弄。告訴你的家人，最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別想著什麼報警之類的念頭。兩千萬這個數字其實不算多，尤其是對於托森公司的董事長來說，用兩千萬買一條命……嘿嘿嘿嘿！這買賣應該非常合算。」

馬力諾夫斯基已經絕望了。

然而，從這個面色兇惡男子口中說出的最後幾句話，卻讓他重新看到了機會。

「托森公司？你……你說什麼？」

馬力諾夫斯基一陣愕然。

「別他媽的給老子找不自在——」

壯漢很不耐煩地扇了他一記耳光，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陰沉：「媽了個逼的，給你老婆打個電話，讓她準備錢。我說的話已經足夠清楚。如果你要裝瘋賣傻，老子不介意把你的肝臟割下來，趁新鮮炒了吃——」

「等……等等！」

馬力諾夫斯基用力嚥了咽喉嚨，很是焦急，又小心翼翼地說：「你，你似乎弄錯了。我不是什麼托森公司的董事長。我也不認識這個人。我……我……我是聯邦科學院的研究人員，天體物理學博士。」

「博士？博你媽個逼——」

壯漢短暫地楞了幾秒，忽然獰笑著掄起拳頭，對著馬力諾夫斯基的肩膀狠狠砸下，劇烈的疼痛，使身體脆弱的學者蜷縮著身子，在地面來回翻滾，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以及哀嚎。

「你，你弄錯人了。真的……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我可以證明這一點……」

幾分鐘後，滿面猙獰的壯漢，從馬力諾夫斯基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身份證明磁卡。當便攜式微型電腦讀卡器顯示出馬力諾夫斯基清晰的全息圖像的時候，這個如同野蠻人一般凶暴的傢伙，彷彿中了魔法被石化一般，當場僵在原地。

「弄錯了？」

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喃喃自語：「這傢伙不是托森公司的董事長？」

「你抓錯人了。」

馬力諾夫斯基臉色一片慘吧，額頭上淌下因為疼痛產生的冷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你可以再去確認一下。我，我沒有說謊。」

壯漢從褲兜裡迅速摸出一張照片，對著馬力諾夫斯基的面孔，惡狠狠地來回對比著看了很久。終於，他確定天文學家沒有欺騙自己，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傢伙，的確不是自己想要勒索目標的時候，這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瞪圓雙眼，雙手深深插進頭髮，暴怒至極地發出如雷般的咆哮。

「查比、斯科爾斯，你們這兩個混蛋，沒腦子的豬——你們抓錯人了！抓錯人了！」

他像風一樣從地下室裡消失，地面上扔下被撕碎的照片。借助微弱的光線，馬力諾夫斯基勉強能夠看清——照片上還算保持完整的人像，的確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接下來，又是長時間的死寂與黑暗。

馬力諾夫斯基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他只知道肚子很餓，尤其是喉嚨幾乎渴得冒煙。劫匪似乎已經忘記自己，忘記了這個被抓錯的傢伙。照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最後的結果，就是自己被活活餓死，或者渴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覺。

這可以有效減緩身體新陳代謝，降低體內能量和水分的消耗。至少……能夠多活一段時間。

迷迷糊糊中，馬力諾夫斯基聽到一陣很是輕微，卻明顯是從頭頂那道小門背後傳來的爭論。

「不，那絕對不是超新星爆發，我敢打賭。」

「那應該是一個人類尚未涉足的星系。雖然很遠，但它肯定具備了生命基礎，適合移民。」

「那不可能。那裡有黑洞存在。換句話說，那裡什麼也沒有。所有一切都被吞噬，粉碎。」

「別開玩笑了，你連恆星和行星都分不清楚，別以為從書上隨便看了幾個新詞，就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你他媽放屁——」

「你狗日的吐屎——」

怒罵，諷刺，帶有大量侮辱性字句的嘲笑過後，言語戰鬥升級為肉體碰撞。動靜之大，甚至就連被關在地下室裡的馬力諾夫斯基也聽得一清二楚。

似乎是兩個人在爭論什麼，然後從言語交流變為暴力衝突……

忽然，台階頂端的小門被硬邦邦的撞開，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男孩站在門口，面朝屋子裡凶狠異常地怒罵：「你給老子等著，我下去拿傢伙收拾你——」

「你敢——」

隨著刺耳的叫罵聲，另外一個年紀與之相仿的孩童，也從屋裡猛撲過來。兩個人拚命扭打，抓頭髮摳眼睛吐口水輪拳頭之類的可怕舉動，就連馬力諾夫斯基這個近六十的大人看了也覺得心驚肉跳。就這樣，兩個喊殺喊打的小傢伙跌跌撞撞衝進地下室，立刻在屋角里尋找棍棒之類可能當做武器的東西。

「嗨……你們，你們好。」

不知為什麼，馬力諾夫斯基覺得這可能是自己逃脫的機會。他坐直身子，努力做出一副微笑的模樣。

連個孩童已是鼻青臉腫。他們看了看腿腳和手臂被捆住的馬力諾夫斯基，又相互對視一眼。沉默了大約五秒鐘，一個身材瘦高，臉上滿是雀斑的小子首先開了口。

「這就是那個倒霉蛋。不用管他，威利說了——等他們幹完手上的這一票，就把這傢伙埋到後院裡做花肥。」

「他太瘦了……」

另外一個個頭稍矮，卻少了兩顆門牙，說話有些漏風的男孩皺起眉頭：「不過，我可以撬開他的腦袋，把下頜骨留下來當做紀念品。」

這話連馬力諾夫斯基聽了都覺得冷汗淋漓。他下意識的把先前的壯漢與眼前人聯繫起來，活脫脫就是兩個從小接受暴虐式教育的強盜胚子。

「呵呵……那個……剛才我聽見你們說的話。你們在爭什麼呢？似乎很有意思。」

馬力諾夫斯基眼角一陣抽搐，他強笑著轉換問題。在自己熟悉的方面展開談論，多少有些安全感。

這正是兩個小強盜的爭執核心。他們立刻七嘴八舌開始新一輪唇槍舌戰。嘰嘰喳喳的吵鬧聲，讓馬力諾夫斯基覺得腦袋脹大得幾乎快要爆炸。不過，倒也讓他清楚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所在。

這裡，應該是位於城郊的一個農場。兩個小強盜不知道從那裡弄來一本半年前的《探索與發現》雜誌。很偶然的，其中一篇關於人馬座移民星球的文章，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這個宇宙中最適合移民的地方，不應該只有人馬星座。宇宙很大，類似的地方應該很多。」

這是雀斑小子的觀點。

「那不可能——你沒看書上說的嗎？超新星爆發和星球形成需要時間，其它星系並不具備與人馬座相同的條件。那些地方不是黑洞就是磁暴亂流，移民……移你媽個逼——」

豁牙小子的觀點與書本相同。但這傢伙實在嘴臭，說話罵人就跟吃飯喝水一樣。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的同時，腦袋上已經結結實實挨了雀斑小子一拳。

「你狗日的偷襲我？」

「你媽比的敢罵人？」

馬力諾夫斯基努力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他和顏悅色地對兩個小強盜說：「能不能？讓我看看那本雜誌？」

「你識字嗎？」

雀斑小子輕蔑地笑笑。

這種譏諷讓馬力諾夫斯基很是惱怒，但他沒有發作，而是用更加甜膩的聲音說：「或許，我可以幫你們評論一下。嗯……在天體學方面，我自認為還可以。」

就這樣，馬力諾夫斯基拿到了雜誌。為了便於翻看，小強盜又鬆開了他手腳上的繩索。正當內心狂喜的囚犯準備稍事活動一下就立刻逃跑的時候，兩個小子已經各自拿著一把殺豬刀，站在他的身邊。

「說！我們倆，誰說得對？」

馬力諾夫斯基只能認真翻看雜誌，支支吾吾發表一些不偏向任何人的意見。也許是因為學者的習慣，他很快專心投入到這場非正式的辯論當中。不知不覺……話題已經由星際移民轉換到星體移動，以及星系形成等等一系列更加複雜的問題上。他沒有注意到豁牙小子在用語言引導自己，將談論對像再次轉換為宇宙殖民，判斷對象也從最初的人馬星球不斷拓展開來……漸漸的，專心致志的馬力諾夫斯基已經化身為教師，為他們傳授一系列關於宇宙起源的問題。尤其是星座，也不再局限於最為熟悉的獵戶座和波江座，逐漸轉移到關於天鵝星座的方面。

「在這個星座的深處，應該有一些適於移民的星球。」

第一百八九節 出發

「它們肯定存在。只是由於位置和環境方面的因素，與星系中的恆星距離遠近、溫度、大氣成份等問題，造成探索方面的種種困難。但不管怎麼樣，天鵝座深處應該存在著類地行星。雖然，我們目前對此尚不清楚。」

馬力諾夫斯基口沫四濺地解釋著，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被綁架者的身份，這也是真正學者與沽名釣譽者之間的最大區別。畢竟，在研究與講解方面，他的確是一個令人尊敬的權威。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兩個小強盜衣服口袋裡都裝有微型錄音裝置。他們不斷拋出一個個看似隨意的坐標，用作考究馬力諾夫斯基學識的證據。其中，就摻雜有趙毅從「盤古」號船員遺骸上得到的部分。

「這個坐標距離我們大約有五十億光年。嗯……我對那一帶進行過研究，遠程電子望遠鏡得到的景觀分析圖很模糊。不過，從理論方面來看，這個坐標附近的星球應該正處於壯年。換句話說，如果那裡真有環境與地球類似的行星，需要進行氣候改造的幅度也不會太大……」

非正式的學術討論一直持續了很久。兩個小強盜的興趣，很快從宇宙方面變為對食物的慾望。他們嘻嘻哈哈打鬧著，說是要去廚房拿自己的午餐。馬力諾夫斯基等了很久也沒見他們再回來。他忽然產生出想要登上台階，看看外面情況的強烈念頭……於是，他偷偷摸摸開始了行動，爬上樓梯，卻沒有在客廳裡看到人影，只聽見從廚房方向傳來煎肉和麵包的香味。通往外面的大門敞開著，沒有人注意到囚徒已經離開地下室，極其迅速鑽進屋子外面一輛鑰匙尚未拔下的小車。等到引擎轟鳴聲傳來，呆在廚房裡的人們才發現狀況，尖聲怒喊著衝了出來。

連馬力諾夫斯基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逃亡行動竟然如此成功。也許，當時的劫匪們正忙於吃飯，或者計劃著對另外目標的動作……總而言之，他非常幸運的逃離了那裡。而那幫劫匪顯然是慣犯，他們連一秒鐘也沒有多呆，當馬力諾夫斯基帶著警察重新返回的時候，除了一幢空蕩蕩的屋子，記憶中曾經出現過的那些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

AG64號星球，地下基地十六層。

「這的確值得我們去做——數百年前人類的殖民計劃，還有現在天體學家的理論，這些東西是實實在在能夠看到的。我敢打賭，天鵝星座的確有著聯邦與泛聯合從未接觸過，也沒有發現的全新星系。那裡有類地行星，我們必須得到它，佔領它。」

馮談談的情緒非常激動。為了驗證坐標的真偽，以及是否遷移的可能，他製造了綁架馬力諾夫斯基的整個計劃。當然，關於所謂「托森公司董事長」之類的話，不過是想要讓囚犯產生誤解的小把戲。計劃主角其實是兩個看似粗魯的小強盜。畢竟，對於孩子，成年人往往不會產生戒備心理，也很容易滿足他們強烈的求知慾。何況，關於天鵝星座的那個神秘坐標，還被他們隱藏在一大堆混亂的相關數據之間。

趙毅沒有對這番話進行評判。他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注視著用電子望遠鏡拍攝下來的遙遠星空。如果用線條將畫面上那些亮度最強烈的星球串連起來，正好形成一隻展翅高飛的天鵝圖案。

「五十億光年……實在太遙遠了。即便是乘坐最先進的，也是利用『奇跡』合成的『金剛』級無畏艦，單程抵達也需要兩年多的時間。往返……就是四年。」

星際跳躍技術，可以將漫長的旅程縮至最短。然而，這樣做的前提，是必須最目標區域進行最詳細的前期勘測。風暴亂流、恆星磁暴、突如其來的隕石……其中任何一項，都可能對跳躍中的飛船造成致命毀滅。

AG64，只能是己方勢力暫時的據點。這裡沒有資源，環境轉換模式需要消耗大量能源。最關鍵的問題……這裡位於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夾縫地帶。如果戰爭真如自己預測的那樣，在短短幾個月後爆發，這裡很可能成為兩大勢力爭奪的核心。到了那個時候……

想到這裡，趙毅不由得暗自點了點頭。

「挑選你認為合適的人員，盡早出發。我們需要一顆距離文明社會遙遠的星球。那艘古代飛船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所有一切都必須應盡其用。最新的『金剛』級無畏艦很適合長途旅行。我只希望，兩年以後能夠收到你發出的超光速遠程通訊……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給我活著回來——」

……

一周後，馮談談率領由三艘「金剛」級無畏艦組成的船隊，緩緩離開AG64號行星的警戒範圍。朝著電子星圖上註明坐標的天鵝星座駛去。

三艘戰艦總共搭載了六萬人。他們既是武裝部隊，也是前往那一區域的首批移民。誰也無法預料未來究竟會遭遇什麼，也許是死亡，也可能是另外新生地的繁衍。但不管怎麼樣，這一步已經邁出，無法退縮，只能默默祈禱，祝福。

……

從人類社會進行「現代」之後，「城市」這個詞語的最佳註釋，就是鋼筋混凝土構成的森林。

樓，越建越高。

房子，也越來越大。

地球時代常規式樣的方塊形狀建築，在移民星球上已經很少能夠看到。全新的建築力學科技，使人類居住的場所外表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構成城市地標的主要建築，大多為錐形或者正三角形狀。在這種厚重結實，可以有效消除地震災害，抵抗颶風的穩固結構基礎上，高強度材料也使用得越來越頻繁……各種因素相加，建築高度不斷突破新的標準。僅以「藍色夢想」星球上頗為著名的「文氏」企業總部為例，高度已經超過兩千五百米。如果不是考慮到樓層上端氧氣稀薄，不利於居住，這一高度極限很有可能會繼續增加。

艾斯的辦公室，位於大廈六樓。

他不喜歡站在太高的地方。

也許是恐高症，也可能是對空虛也蒼茫的畏懼，他很少在大廈十層以上的部分出現，更不會涉足那些帶有遠景陽台的頂層式建築。但不知為什麼，每當他走進自己位於大廈底層的房間，又總會產生出背負著沉重壓力的感覺。

近兩個多月來，他沒有任何開心的時候。

在外人看來，艾斯應該是時刻生活在快樂中的那種人——家族順位繼承人已經殘廢，他們不可能參與名分競爭。無論從哪方面來看，艾斯都將順理成章繼承家族的絕對掌控權。

然而，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至少，現在不是。

艾斯一直關注著自己的兩名兄長——文永的身體恢復狀況良好，但他的智慧只相當於幼兒。成為植物人的文光不單永遠躺在床上，也徹底喪失了生殖能力。每每聯想起以前那些勾心鬥角的日子，艾斯總會感慨，沒有人能按照自己的意圖生活，也沒有人能夠預料未來將遭遇什麼。他絲毫感覺不到快樂，只有對於親情的悲哀與無奈。甚至，有些厭惡擺在辦公桌上，金光閃閃的「總經理」身份牌。

艾斯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靶子。

身後，有無數雙貪婪、嫉妒、憎恨的眼睛默默注視著，隨時想要擰下自己的腦袋，用各種方法將自己摁死。

文家至少有上百人都有繼承權。當繼承順位最靠前的文光和文永不再具有威脅之後，艾斯順理成章就是所有人針對的目標。

他的貼身保鏢已經增加了兩倍，卻仍然覺得危險。他甚至不敢離開這間屋子——空中墜物或者車禍，是各種謀殺行動中最為常見的招數。即便是那些最為熟悉的員工和手下，誰又能夠保證他們永遠不被收買？永遠不在自己神經最鬆懈的時候，從背後給予自己致命的一刀？

「叮鈴——」

電子呼叫器的合成音樂，將他從困惑和迷亂的思維拉回現實。艾斯深深吸了口氣，整了整略顯零亂的衣領，衝著電子屏幕上年輕的秘書露出微笑，問：「什麼事？」

「閣下，文祥經理要見您。」

秘書很漂亮，也很幹練，但她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慌張：「他，他要求現在就進來。我攔不住他。」

艾斯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雖然吩咐過秘書，在這個時間不見任何人，但這道命令卻對自己的弟弟無效。

何況，就算文祥不來，艾斯也準備下午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光——」

辦公室大門從外面反砸過來，重重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響聲。這表明開啟方式及其粗暴，不是正常的用手推，而是被皮鞋狠狠踹開。

身穿白色西服的文祥出現在門口，他雙手插在褲兜裡，滿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坐在辦公桌背後的艾斯，淡淡地笑著，大步穿過客廳，拉過桌子對面的高背椅，旁若無人地坐下。

他與艾斯年齡相差六歲，有著非常顯著的亞裔人種特徵。個頭不是很高，身材也偏瘦，這使他看上去顯得精明幹練，髮型也修剪得頗為得體。如果不是那雙單眼皮雙眼隨時保持瞇縫狀態，總是偏著頭，從非正常角度故意斜視對方，他的確算得上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聽說，你在查我上個月的賬目？」

文祥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悅和傲慢，冷冷注視著艾斯。

「我原本打算過些時候再去找你。既然來了，那我們現在就談談這個問題——」

艾斯一邊說，一邊對站在門口的兩名保鏢揮了揮手，對方示意地點了點頭，將房門合攏，關閉。

「我可沒時間聽你胡扯——」

文祥很不高興地敲了敲桌子，口氣生硬地說：「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切入重點吧——你關閉了我所在部門的銀行賬戶，就在三十分鐘前，一名非常重要的客戶因為你的這種白癡行為，單方面終止了合約。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

「否則什麼？」

艾斯直視著與自己有直系血親的弟弟，強壓住內心深處隨時可能爆發的怒火，沉聲道：「六個月前，你接手現在部門的時候，賬面上流動資金餘額還有兩千四百億。僅僅只過了半年，這些錢就被花得乾乾淨淨。就在上個月，我剛剛給你調過去一千六百億，不到一個星期，賬目再次變成空額。我問題——這些錢究竟花到了什麼地方？它們哪兒去了？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恐嚇，對於文祥顯然沒有任何作用。他嗤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你以為呢？這麼大的公司運作，總有著各種不同的項目。我從新海王星那裡訂購了一批棉織品，希望之光方面還有一些瓷器。公司名下的商場需要補貨，周轉期最多不超過四個月，這就是我的答案。」

說著，他面色陡然變冷：「你最好現在就對賬戶解鎖，我有一筆生意需要現金下賬。」

「棉織品？」

艾斯絲毫不為所動，他冷冷地注視著文祥，說：「這種東西在往來賬目就有據可查。但據我所知，你所謂的生意根本就是一句空話。你在外面包養了二十多個女人，購買了大量房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個月錢，你在新維加斯賭場還輸了八百多億。這些錢可不是手紙，我很清楚它們被你花在了什麼地方。關閉賬目，只是迫不得已。我不想你再這樣下去。你想過沒有——如果父親回來，你該怎麼向他解釋？」

文巖半年前就前往希望之光參加金字塔工業聯盟理事會議。目前，「文氏」公司所有事務，均由艾斯負責主管。

「解釋？」

文祥輕蔑地看著他，嘲笑道：「除了打小報告，你還會做什麼？第一順位繼承人，這稱號的確令人心動。可是……除了這間屋子，你還能去哪兒？」

這句話的指對意義非常明顯。

「你什麼意思？」

艾斯臉色驟變。

「我的意思很簡單——」

文祥翹起右腿，不無譏諷地斜睨著他：「別以為做在這個位子上就能為所欲為。你最好搞清楚——你還不是真正的公司執掌者。你不是唯一的順位繼承人，父親也從未公開宣佈你是下一任董事會主席。你不過是個名義上的存在，公司的錢，其實就是文家的錢。為什麼我不能用？為什麼所有事情都必須聽你的？呵呵……你，算什麼東西？」

一股強烈的怒意，從艾斯腦子裡猛然躥出。他慢慢從椅子上站起，居高臨下注視著文祥，口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森冷：「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再是『文氏』的部門經理。我會在近期的超光速通訊裡對父親說明這一點。」

「隨便——」

威脅與制裁，絲毫沒有發揮出艾斯預料中的效果。文祥冷笑著站了起來，衝著他很是不屑地啐了口唾沫，嘲笑道：「也只有你這種白癡，才會把所謂的命令看做聖旨……想怎麼做，那是你的事情。不過，我提醒你——剛才那些話，只有父親本人同意之後才能生效。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那麼我也無話可說。」

艾斯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不明白，文祥的依仗究竟從何而來？

顯然，他並不懼怕自己的威脅，也毫不在意部門經理的職位。可是……他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的理由，是什麼呢？

……

疑惑，當然不會成為阻止艾斯行動的理由——文祥剛剛離開辦公室，他立刻接通網絡，要求與遠在希望之光的父親對話。不過，他足足等了近十分鐘，全息屏幕上也沒有出現文巖的圖像。

「這可能是因為恆星電磁風暴太過強烈，導致遠程通訊臨時中斷。」

這是電訊工程師給出的解釋。

在辦公室裡獨自呆了近半個鐘頭，艾斯終於推開房門，登上自己的私人跑車，朝著遠在郊外的家族城堡飛快駛去。

他必須盡快與父親去的聯繫。想要在短時間裡達成目的，只能使用功率更為強大的聯絡系統。這種被軍方列為管制物品的東西，只有在家族城堡裡才有準備。

路上很順利，沒有發生交通意外之類的事情。當轎車緩緩駛入城堡，挺穩，艾斯連一秒鐘也沒有耽誤，對前來接待的管事匆匆交代了幾句，立刻小跑著衝進電梯，重重按下通往地下三層的電鈕。

第一百九十節 家世

仍然沒有回應，淡藍色的屏幕上空無一物，只有偶爾的磁場波動，在橢圓形的全息光幕邊緣帶起一道道微顫。

文巖一直沒有發回任何消息。

與古老的地球時代相比，宇宙時代的人類社會在通訊方面已經走得很遠。利用分子重組方式進行瞬間傳送的方式，使數千，乃至數萬光年的遙遠距離，可以被電波毫無限制的連通起來。相比在同一星球上以光纖進行傳導的普通傳訊不同，星球之間的遠程聯絡系統已經全面鋪開。當然，兩者之間所需的費用不同，民眾也可以自由選擇更加適合自己的聯絡工具。就具體形式來看，傳統移動電話和便攜式電腦已經成為主流。雖然，它們早已不再使用電子聲訊，但人們依然將其統稱為「電話」。

文巖的電話號碼從未更換過。這裡所指的，並不是很多外界人士都知曉的辦公號碼，而是專供家族高級成員進行聯絡的內線。

望著平靜的藍色光幕，艾斯只覺得有種無法說出的恐懼。

父親……一定是遭遇了某種意外。

綁架、暗殺、重傷，甚至……可能已經死亡。

否則，他沒有理由，也絕不可能對家族內部聯絡信號置之不理。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艾斯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背脊上猛然躥湧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用力攥緊雙拳，努力控制住不斷顫抖的嘴唇，用連他自己聽了都覺得毛骨悚然的聲音自言自語：「必須報警，必須報告聯邦軍方，必須盡快聯絡上金字塔工業聯盟的其他理事。必須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下意識地覺得——弟弟文祥與父親失蹤之間，肯定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關聯。否則，文祥在自己辦公室裡肆無忌憚的言行舉動，根本就說不過去。

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就算他沒有參與其中，至少也肯定知曉父親目前的下落。

「抓住他！必須從他身上問出結果——」

艾斯臉上的肌肉驟然縮緊，雙眼釋放出凶狠老辣的目光。

對於父親，他其實沒有太多感情。幼年時代的很多記憶，都保留在冷漠和平淡的印象當中。那個男人對母親和自己並不算好，充其量不過是提供了溫飽方面的物質供應。他彷彿是一塊堅硬冰冷的頑石，慈祥、和藹之類的詞語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即便是在學校，艾斯往往也被老師和同學看做沒有父親的孩子。

成長，可以淡忘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舊時畫面。何況，十五歲那年，母親臨死的時候曾經對自己說過：「無論那個男人曾經做過什麼，無論你有多麼恨他，無論他有多麼不稱職……你都必須牢牢記住——他，永遠都是你的父親。」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艾斯被接回文家城堡，成為這個沒有絲毫親情氣氛，冰冷、陰暗家族的一員。

也只有真正身處這種非正常的家庭環境，他才多少能夠理解，並且體會到父親的無奈與悲哀。

艾斯永遠不會忘記，十七歲生日那天，父親單獨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在這種地方，『愛』這個字永遠都是超乎尋常，也許永遠不可能出現的怪物。呵呵！你可能覺得自己身處食人魔窟，每一個人都是想要把你撕碎，然後當做食物填飽肚子的妖魔。你可能無法理解我說的這些，但我很高興你能活到現在，能看到一個四肢健全的你站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毫無選擇。如果，我把你母親和你接到這個城堡，你們大概連一個星期也活不下去。哈哈哈哈……知道嗎？殺死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永遠不讓他出生。而阻止某種對自己產生威脅的可能，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將它徹底杜絕，踩死、碾碎一切萌芽——」

那個被稱作「父親」的男人，他愛母親，也愛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和母親一直隱姓埋名在城堡外生活。如果不是母親突然病故……艾斯現在仍然還是一個普通人。

雖然沒有財產，沒有名分，沒有該死的繼承權。

但他很快樂，無拘無束，身邊也沒有致人死地的陰謀詭計。

這就是親情，不需要長篇累牘的繁雜敘述，只有當事人自己能夠體會。

「不管你遇到了什麼，我會救你……」

「哦？真的嗎？嘿嘿嘿嘿……你想要救誰？」

一陣充滿譏諷語調的嘲笑，將艾斯從憤怒和回憶當中拉回現實。這種如同毒蛇從身體爬過，在皮膚表面帶起不寒而慄冰涼與潮濕的聲音，來自身後。

艾斯猛然轉過身，只見文祥悄悄推開房門，站在距離自己大約五、六米遠的地方。他握著一支小巧輕便的「PPK87」型手槍，烏黑渾圓的槍口，正瞄準自己的眉心。

「現在就迫不及待想要殺了我？」

艾斯冷冷地睨視著他：「父親在哪兒？你對他做了什麼？」

文祥搖了搖頭，顯然不準備就這個問題作出回答。他握緊槍托，用同樣冰冷的語調說：「這不關你的事。」

「你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艾斯做了一次深呼吸，說：「殺了我，你一樣什麼也得不到。暗殺不可能解決你面臨的問題，即便幹掉我，你也無法取而代之。沒有人會支持你，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第一順位繼承人。」

艾斯的眼睛清澈無比，顯得深不可測。這讓文祥感覺很不舒服。他臉上不斷閃現出惱怒和凶殘，思維情緒顯然正處於隨時可能爆發的邊緣。

「你這個該死的雜種——你根本就不配擁有『文』家的姓氏。你和你的賤貨母親一樣，都是骯髒角落裡的蛆蟲，糞坑裡連狗都不願意觸碰的屎——」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毫無跡象的亂罵起來。

艾斯注視著他，平靜地說：「把槍放下。我會請求父親饒恕你的罪過。」

「饒恕？」

這句話對文祥產生了極其意外的刺激效果。他皺起眉頭，看了看表情已經不再緊張的艾斯，非常古怪地「格格」笑了起來。

「你以為自己還是所謂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認為已經瞭解這些事情的全部？哈哈哈哈……你這個沒腦子的白癡，原來你什麼也不知道……好吧！我不應該玩弄一頭霧水的獵物，但你真的很蠢，比我想像中還要蠢……你覺得，我只是一個人？」

說著，他垂下握槍的右手，眼眸深處，滿是挑釁和戲謔的目光。同時，抬起左手，用力捏個響指。隨即，從敞開的房門外面，走進數十名身材魁梧高大，持有各種大口徑武器的黑衣人。

艾斯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身體內部一直支撐他的信念，也在這一瞬間徹底崩塌。

「你應該認識這些人。」

文祥淡淡地說：「看清楚——他們都是你的貼身保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你值得相信的對象。現在，他們全都站在我這邊。還記得剛才我說過的那句話嗎？想要一個人對抗全部的……是你！」

艾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徹底陷入沉默。他感覺喉嚨裡有東西卡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如同打樁機一樣狠狠直撞肋骨。

「不……這，這不可能。」

他艱難地抬起頭，用急切而惶亂的目光直視對面的黑衣人：「布魯格、法斯……還有你，艾寇士，你們……為什麼要背叛我？」

對於手下，艾斯一向很寬容。

在所有家族成員當中，他的保鏢薪酬最高，待遇最好。

他曾經給過布魯格一大筆錢，用於支付其親人的醫藥欠款。

法斯好賭，不少欠款都是從艾斯手中額外支出。

至於艾寇士……上個月，艾斯剛剛充當過他與新婚妻子的證婚人。那個時候，他曾經發誓：「永遠效忠自己的老闆。」

「這究竟是為什麼？」

艾斯只覺得天旋地轉，無數問號充斥了整個大腦。他死死咬緊嘴唇，直至出血，又驟然放開，悲憤恨怒地連聲咆哮：「說——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黑衣保鏢們都帶著墨鏡，無法透過眼鏡看穿他們的內心。

艾寇士握著一支MG34自動步槍，他的槍口一直低垂，始終沒有抬起對準艾斯。也許是被這種充斥著暴怒與彷徨的氣氛催促著，他略低下頭，朝前走了半步，用低沉而無奈的聲音說：「艾斯少爺，你……你說的不完全對。我們……我們沒有背叛。」

「那為什麼你們都站在那一邊？為什麼不把那個傢伙抓起來？」

艾斯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喪失理智陷入瘋狂。

艾寇士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站在旁邊的另外一名保鏢法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樣充滿猶豫，卻明顯果斷得多的語氣回答：「艾斯少爺，這件事……不是我們的錯。很抱歉，我們無法執行您的命令。現在，我們只能聽從文祥少爺的指示。您知道，我們……我們都是僱傭兵。」

「你們是文氏家族僱傭的保鏢——」

艾斯雙眼已是通紅，他死死攥緊筋骨凸露的雙拳，如同餓獸一般嘶吼：「他不可能給你更高的開價，你們的合約也沒有到期。難道……你們想背叛嗎？」

「他們沒有背叛——」

文祥譏笑著插進話來：「法斯和艾寇士做的很對。他們仍然忠於職守。是你自己的思維感官出了問題。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很對——他們並不效忠於你，而是忠於整個文氏家族。」

這句話的解釋意義足夠清楚，艾斯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雙眼充滿迷茫和驚恐。現實野蠻且殘酷的摧毀了他的信念，他倒退了幾步，斜靠在牆上，用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失落口吻連連自語：「忠於整個家族……整個家族？」

沒有人說話，這彷彿是一幕話劇，除了失魂落魄的艾斯，再也沒有第二個參演者。所有人都是觀眾，站在旁邊默默注視。雖然，現場沒有設置座位，他們也沒能持有入場券或者邀請函。

敞開的房門，與幽深的走廊連通著。隔著厚厚的牆壁，可以聽見從走廊深處傳來機械輪軸滾動的聲音，越來越近。

差不多四、五分鐘後，一輛電動輪椅出現在屋子中央。

椅子上坐著一個老人。頭髮雪白，很短，卻點的有些凌亂。他很瘦，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般深邃，佈滿了歲月的痕跡。他的兩邊嘴角向下塌落，緊閉。因為過於用力，臉上的青筋都在跳動著。

自從來到文氏城堡，艾斯只見過這個老人數面，平時也沒有什麼接觸。他是整個家族裡最神秘的人物——族長文巖的父親。

直接用姓名對其進行稱呼，無疑是極不禮貌的行為。事實上，在文家內部，根本沒有人膽敢像這樣做。即便在平時談論到老人的時候，人們的口吻也相當尊敬，稱呼其為「文老太爺」。

「爺爺……」

艾斯喉嚨幹得難受，他努力吞嚥著口腔中不多的唾液，發出這兩個已經變調的音節。

文老太爺冷冷地注視著他，目光如同鋒利的刀鋒。絲毫沒有親情或者慈祥，只有令人恐懼的冰冷。彷彿，站在面前的艾斯並非他的孫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文祥。

「帶著你的人出去，讓我和他單獨談談。」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帶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在這個蒼老和虛弱的老人面前，囂張跋扈的文祥絲毫沒有強硬的資本。他只能略微欠了欠身，轉過頭，凶狠地瞪了一眼對面的艾斯，又衝守候在牆壁兩側的保鏢們揮了揮手，大步走出房間。

……

只有兩個人。

艾斯下意識地看著文老太爺，眼睛裡滿是疑惑。

「坐吧！我一直想和你談談。」

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艾斯也很服從的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我從來就不喜歡你。雖然，你身上流著文家的血。」

用這種毫不友善的話語作為開場白，已經多少表明了文老太爺所持的立場。艾斯本就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多餘的顏色。

「我不知道你對於家族和姓氏有著什麼樣的看法。但我必須告訴你——在文家，只能有一個掌控者，一個族長。這個人也許不是那麼優秀，也不具備各種值得稱道的美德，但他必須是文家的人——」

文老太爺從衣袋裡摸出一支石楠木煙斗，點燃，一邊用力抽著，一邊冷冷打量坐在對面的艾斯。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好吧！那我就把話說的更直接一些。」

文老太爺將身體後仰，靜靜地抽著煙：「我從未同意過你父母之間的婚事。這也是文巖一直沒有把你接回來的真正原因。你母親是一個餐廳裡的女招待，雖然頗有幾分姿色，卻隨時可能因為失業而成為工業平民。我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方法迷住了你的父親。我只知道，我的兒子為她支付了整整兩百萬聯邦標準貨幣，從而使她避免了被流放到遙遠礦石星球上的命運。你應該清楚『平民』這個詞的真正含義。說穿了，其實就是奴隸。」

「不……」

艾斯拚命搖著頭：「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的母親……」

「她是一個不要臉的賤貨——」

文老太爺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她勾引我兒子，就為了弄到足夠的公民身份儲備金。當然，我永遠不會給她機會謀奪家產。如果不是你父親堅持，你也永遠不會得到『文』這個姓氏。你可以說我嫌貧愛富，也可以斥責我為富不仁。哼……你想過沒有？我憑什麼要對那些螻蟻般的傢伙施以青睞？我承認——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天降橫財之類的事情，用兩元聯邦標準貨幣，得到五百萬獎金的機會也不是沒有。但我永遠鄙視那些不勞而獲的傢伙。文家的財產，是我用智慧和汗水掙回來的。沒有人給予我幫助，也沒有人在窮困時給予我同情。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對別人另眼相看？就因為我成功了，就必須對那些懶鬼笨蛋給予施捨？讓那些雜種見鬼去吧——老子不是慈善家，那些傢伙該做妓女去賣逼，或者被人口普查總署流放成為工業平民，關老子屁事？我沒有搶奪本該屬於他們的那一份錢，是他們從未珍惜過，只想著從旁人那裡得到幫助，得到施予……他們，就該活得像狗，甚至比狗還要下賤——」

第一百九一節 冰冷

艾斯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儘管如此，他仍然有種想要掄起椅子，砸碎面前這個老人腦袋的衝動。

「好好聽我說下去。這些話你永遠不可能從第二個人嘴裡聽到。這是你未來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如果不看在你是我孫子的份上，老子連屁都不會對你放一個——」

文老太爺似乎看透了艾斯在想些什麼，他用力抽了一口煙斗，在輪椅扶手上敲了敲，說：「你的反應很正常，任何思維健全的人，都不會允許別人對自己父母言語上的侮辱。這也是我之所以讓你活到現在的一部分原因……現在，讓我回答你最為關心的問題——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擁有文家的順位繼承權。你原本的各種權利和名下財產，都歸於文祥所有。」

艾斯覺得身體一陣麻木，手腳冷的像冰。他拚命掙扎，用顫抖語調呻吟著問：「……為……為什麼？」

「因為你不像我一樣，有著黃皮膚和黑眼鏡。」

文老太爺非常嚴肅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是否真正理解『種族』這兩個字的含意。按照古老地球時代的區域劃分，你屬於歐裔，與東方人種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總而言之，我不相信你，也禁止你插手公司的相關事務。不管文巖曾經對你說過什麼，承諾過什麼，我一概不會承認。當然，作為文家血脈的擁有者，你將成為文祥的下屬，幫助他共同管理整個集團。雖然他在商業經營方面沒有什麼天賦，品格道德方面也沒有你那麼出色，但他畢竟是我的同族。何況，有很多東西可以通過後天培養產生。而你皮膚和眼睛的顏色，卻永遠不可能改變……你最好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還有我對你說過的話。」

「這不公平——」

艾斯一直在搖頭，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毀滅，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

「父親……我要見我的父親。」

在他心底，仍然還抱有一絲極其渺茫的期待：「如果這是他的決定，那麼……我無話可說。」

「你要見他？」

文老太爺取下叼在嘴裡的煙斗，譏諷地看著艾斯。

「這是我的權利，我是他的兒子——」

艾斯的聲音越來越大。

文老太爺注視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他死了。」

「什麼？」

艾斯陡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

「我殺了他。上個星期，就在城堡最底層的牢房。」

老人將煙斗塞進嘴裡，平淡得彷彿是在談論與己無關的另外一件事：「你可以在地下六層的冷藏庫裡找到他的屍體。我準備下個月公佈他的死訊。這個時代仍然有著醫學科技無法解決的絕症。變異型的病毒性流感……這種疾病的致死幾率超過百分之八十四。」

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文老太爺，艾斯只覺得胸口發緊。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面對一個有血肉的活人，而是一頭枯瘦蒼老的怪獸。而且，是最殘忍，最狡猾，最毫無人性的那種。

「為……為什麼？」

艾斯很想哭，卻無法流出眼淚。他在乾嚎，像是被釘住手腳，眼睜睜看著別人用刀子割去自己身上的肉一樣無助哀鳴。

他並不懷疑文老太爺的話。這個心腸冷硬的老人，不會在這種問題上撒謊，也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

已經失去了母親……

父親的父親，也奪走了自己最為重要的另外一個親人。

我，我該怎麼辦？

「記住你的身份。你永遠都是文祥的下屬，無論他命令你做什麼，你都不能反抗或者拒絕。別以為你以前在私下裡的小動作我不知道——利用利潤鼓動股東們和你站在一條線上，對家族而言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哼！我才是財團的真正掌握者。直接控股的份額更是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雖然，你在總經理這個位置上做的很好，但是你卻忘記了一點最關鍵的東西。要知道，你不是經過我許可的直接家族成員，如果不是看在你父親的直屬血緣份上，你甚至連『文』這個姓氏都無法擁有。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一個私生子。雖然你父親是我的兒子，但你的母親只相當於文家的一個奴隸。記住，是最卑賤的奴隸，而不是奴僕。所以，你永遠也不會成為文家的主人。你的職責就是輔佐文祥，成為他永遠的幫手和僕人。如果不是考慮到家族的影響和利益，我早就把你以平民身份流放到那些荒涼的無人星球上去。牢牢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老老實實做你自己該做的工作，永遠也不要妄想什麼家族繼承人之類的事情。」

「也許你會覺得我殘暴無情，但我必須確保家族血緣的純潔。我不可能給予一個外來人種真正的繼承權。既然你父親違抗並拒絕我的命令，那他就必須死。用一個聽話的孫子取代不聽話的兒子，在短時間內雖然會損失部分財富。但從長遠來看，卻是必須，也必要的手段。」

「就算文祥死了，這份家業也輪不到你——」

艾斯徹底驚呆了。數十年來，他還是頭一次聽見爺爺說這樣的話。或者說，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在文老太爺心目中的位置。

一個有能力為家族賺錢的奴隸……僅此而已。

父親，也一樣。

「你，你是一個怪物，一個魔鬼——」

他癱靠在椅子上，望著滿面冷肅的老人，眼裡滿是無法遏制的恐懼和絕望。

文老太爺死死盯了他近半分鐘，從鼻孔裡再次冷「哼」了一聲，用滿是皺紋的枯瘦手指按下輪椅上的電鈕，朝房門方向緩緩駛去。

……

AG64號星球，新明斯克市。

「BLAKC DEVIL」位於觀光區南面，也鐵衛軍士兵經常光顧的酒吧之一。這裡距離鬧市區不遠，不僅有香醇酣烈的美酒，也有性感風騷的漂亮小妞。只要肯花錢，在那裡你能到任何想要的東西。當然，在價格上，也要比專門對遊客開放的地方要便宜得多。

每當夜幕降臨，軍事管制區駐地附近的酒吧和賭場總是人滿為患。爽快豪氣的鐵衛軍士兵們，也會在酒精的麻醉和脫衣舞孃火辣誘惑的眼神指引下，把自己那點用性命換來的微薄鈔票，帶著富豪般的一擲千金的派頭，把它們全部塞進笑得合不攏嘴的老闆口袋裡後。這才帶著在女人肉體上徹底滿足的舒暢和空虛，蹣跚著腳步回到軍營。重新開始訓練，繼續從天堂墜入地獄之後的再次輪迴。

「這，這是什麼酒？」

坐在吧檯的旁邊，透過髮絲之間的縫隙，隔著玻璃鏡片，望著眼前玻璃杯中攙雜冰塊和果汁的透明液體，楓寒軒俊郎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疑惑。

他是被別人從實驗室裡硬拖出來的。

「沒錯，這東西味道很棒，你應該嘗嘗。」

王二依然像從前一樣肥胖——堆滿了脂肪的肚皮高腆著，從衣服中部頂起一團令人驚歎的圓丘。雖然外套領口的標籤上，代表加大符號的「L」前面，足足添加了六個觸目驚心的「X」，他仍然覺得衣服過於緊繃，就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和幾個月前剛剛被俘虜的時候相比，王二的精神狀態沒有任何變化。他臉上同樣帶著笑，隨時可能滴出肥油的面部肌肉，在皮膚的束縛下扭曲成類似洗乾淨豬腸之類的形狀，油光滑亮的腦袋禿頂表面，甚至連蒼蠅也無法站穩。他的眼睛依然被擠壓得很小。這就使旁人看上去，彷彿他隨時都在保持微笑，而這種足以令大多數人打消戒備心理的外觀形態，恰恰掩蓋了他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在算計，醞釀陰謀，將所有好處全部裝進自己口袋的強烈思維活動。

作為打過很多次交道的老對手，趙毅對王二很是瞭解，也頗為讚歎肥胖海盜那種比牛皮糖還要無賴的頑強作風。因此，當戰俘王二被解除武裝帶回AG64號星球後，立刻得到了與其體重相匹配的「優厚」待遇。

每天二十四小時全天候洗腦教育。就連吃飯和睡覺，都必須隨身攜帶腦波同位監控器。

一般來說，這種高強度的電波頻率干擾，只對意志力特別頑強的對象才能發揮效果。它的副作用同樣明顯——無間斷的長時間腦波干擾，對意識灌輸者的中樞神經系統損傷極大。喪失主觀思維，或者全身癱瘓都有可能。在AG64，王二是第一個獲此特殊待遇的對象。畢竟，他只是一名戰俘。雖然已經投降，可是，在戰敗被俘情況下的求降，其中的可信程度實在低的可憐。

也許，王二真的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也可能他的確厭倦了與趙毅之間的爭鬥，覺得跟隨這樣的主人倒也不錯。但問題是……就連趙毅也不敢確定，王二是真的願意投效自己。

唯一的辦法，就是洗腦。

反正，他只是一個海盜，又不是自己最為親近可信的人。即便洗腦變成白癡，也總比成為身邊不穩定因素強得多。

「與精明能幹卻心思複雜的手下相比，我寧願選擇那些思維木訥，卻絕對保證忠誠的人。經驗和技能可以通過學習和教育獲得，忠誠這種東西卻必須出自本人意願。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帝國的總人口數量極其龐大，聰明且富有智慧的反叛者只會給我帶來損失，毫無折扣執行命令的機器，才是鞏固利益，保證絕對安全的最重要因素。」

這就是趙毅的觀點。

連續兩個多星期的腦波震盪，沒有使王二變成白癡。不過，他的眼睛裡顯然多了一些別的東西。用意識檢測與監管人員的話來說：「這傢伙對主人的忠誠度，不會低於百分之九十五。」

趙毅交給王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楓寒軒從實驗室裡弄出來，把他帶去距離基地最近的酒吧。

楓寒軒的精神狀態很令人擔憂。親人被集體屠殺的消息，對他造成了極其沉重的影響。雖然尹森已經成為實驗物品，但他依然無法從悲傷和痛苦中擺脫出來。趙毅曾經很多次去實驗室與他談話，沒有收到任何效果。楓寒軒依然沉默，甚至連最基本的個人衛生也不再打理。實驗室裡一片髒亂，根本就是各種骯髒污垢與實驗器材混合的大垃圾場。

趙毅對王二下達的命令很簡單，也很直接。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把他弄出來，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所需的錢和資源，由守備區後勤管理處全額支出。記住——我要看到一個正常的楓寒軒，不是一個渾渾噩噩的瘋子。」

在識人方面，趙毅的確很有見地——王二有種對事物鍥而不捨的頑強精神。這個肥胖的海盜似乎從不知道什麼失敗。那種死纏爛打的勢頭，連趙毅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是這種任務最適合的人選。

「深藍夢幻，是這裡最好的雞尾酒。」

王二狠抽了一口雪茄，頗為憐憫地望著呆呆注視酒杯的楓寒軒，用力拍了拍對方右肩，俯低身子，湊近他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應該嘗嘗，味道真的很不錯。它能讓你忘記一切，徹底拋開那些困擾在你腦海裡的該死記憶。」

「忘記……一切？」

楓寒軒雙眼死死盯住擺在面前的高腳杯，他茫然且驚訝地看著杯中炫麗的幽藍，敏銳捕捉到對方話裡最為關鍵的詞語，緊張而認真地問：「你確定？」

王二鼻孔中噴出兩股濃濃的煙霧，他咂了咂嘴，活動著下頜，說：「如果你覺得我在撒謊，可以自己試試。」

忘記……

這是一個令人產生無限遐想的詞。對楓寒軒來說，意義更為特殊。

他的確需要遺忘。

被王二用暴力手段從實驗室裡揪出來的時候，他曾經想要一槍打爆肥胖海盜的腦袋。

也許是太久沒有與外界接觸，當乾燥冰冷的空氣吹拂在臉上，沙礫撞擊皮肉帶來的微痛讓他覺得耳目一新……楓寒軒忽然覺得，跟著這個體格如同肉山一般的傢伙去喝一杯，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帶著躍躍欲試的想法，楓寒軒狠灌了一口酒杯裡的液體。

入口，先是清爽微酸的冰涼。幾秒鐘後，已經變成如火般熾熱的辛辣。這種相互混雜的奇異感覺，頓時從舌尖飛快瀰漫到了渾身各處的所有角落。將他那張久已不曾修剪，蒼白年輕的臉龐燃燒得如同旺火樣燙紅。

見狀，簇擁在旁邊的一干鐵衛軍士兵們，不由得爆發出陣陣善意的哄笑。

「哈哈哈哈——真是棒小伙子。」

「從現在起，你真正開始邁入一個男人的行列。」

「再給他來一杯，然後弄個美女開苞。讓你憋了十幾年的小弟弟發發威吧！」

粗獷的士兵們說話肆無忌憚。他們並無惡意。也只有這樣，才真正符合軍人的性情。

「非常好！我開始看到你身上出現了人類應有的成份。唔！小子，看來你的確還活著，實驗室裡的潮濕和水分並沒有讓你發霉。他媽的——你應該像種子一樣發芽，應該從你的繭裡透出腦袋。好好喝它幾杯，再弄個女人去床上談談人生，談談理想，用你強壯的身體讓她尖叫，讓她發抖，讓她徹底臣服於你的強悍和堅硬……這才是活著，懂嗎？這才是他媽的，真正的人生——」

王二的雙眼，被笑容擠成一條細縫。他拉開上衣口袋，取出一盒上等雪茄，對周圍熟識的人群散過一圈之後，夾起一支點燃，狠狠吸了兩口，將煙嘴塞進楓寒軒嘴裡。

「別用那種比娘們兒還幽怨的眼神看著我。老子沒有艾滋，我比健美先生還要健康。抽支煙，喝幾瓶酒，你會發現世界又對你敞開了另外一扇大門。」

一群身著露背式泳裝和黑色網眼絲襪，蹬著細高跟鞋，打扮暴露的舞女走了過來。不需要打訕邀請，一杯高濃度的馬嗲尼或者威士忌，再加上能讓所有男人都無法拒絕的嫵媚與性感，彼此都有需要的雙方頓時如膠似漆般地裹粘在了一起。

幾個算不上最漂亮，但絕對是穿著最暴露的女孩圍著楓寒軒，變換著花樣請他喝酒。看著忙於應付女人的他，王二淡淡地笑了。

第一百九二節 賊胚

任何男人都會光顧酒吧。尤其是像「BLAKC DEVIL」這種明顯帶有色情因素的地方，更令無數充滿慾望的男人趨之若騖。整日周旋於彪悍與猥瑣，見慣瘦弱與肥胖對像之間的舞女們，自然會對楓寒軒這種剛剛出道，顯然不經常光顧的年輕人，充滿了無比濃厚的興趣。

當然，更為關鍵的因素，還是來源於趙毅的命令——在王二的要求下，酒吧裡的舞女比平時多了兩倍以上。為了讓楓寒軒體會到生活的另外一面，讓他重新產生慾望和興趣，再多花費也值得。

幾分鐘後，酒吧裡幾乎所有的舞女，都集中到了楓寒軒的附近。在一雙雙被濃重眉膏與假睫毛籠罩的眼睛注視下，望著那一團團主動擠到近前的渾圓碩乳，還有包裹在網眼絲襪裡充滿無限誘惑的白嫩大腿，楓寒軒那張長時間沉溺與數據和血腥之間，即便面對死亡也從未絲毫變色的臉，已經羞澀得一片滾燙通紅。

「小弟弟，過來一起玩嘛！」

「小男生，來摸摸看姐姐的瞇瞇大不大？」

「小帥哥，今晚我陪你好不好？不收你的錢，冰火、臀交、乳推、口爆全套。老娘我還會封給你一個大大的紅包。」

浪聲嚶語，加上王二和士兵們惡作劇的推波助瀾。楓寒軒只覺得自己彷彿一隻渾身赤裸的可憐小仔雞，正被一群慾望長期得不到滿足，完全可以坐地吸土的飢渴大媽團團包圍。頃刻之間，就會被這些連超硬合金按摩棒都能腐蝕熔化的恐怖女人們啃得連渣兒都不剩。

夜，深了。

沒人注意到基地實驗室外側房間裡多了幾個女人。

洗澡、接吻、擁抱、混亂……

沒錯，的確是幾個，不是兩個。

也許，這就是長時間激情被壓抑過後的爆發。

但不管怎麼樣，一個廢人，會因此變得正常。

……

AG64，守備區司令部辦公室。

趙毅的早餐很簡單——一碗麵條。

碗很大，盛放在裡面的麵條足有一斤還多，加上鮮肉製成的炸醬，鮮紅爽口的辣椒油，在開水裡汆過，嫩綠誘人的蔬菜……飄散在空氣中的濃烈香氣，刺激著轆轆飢腸人們加速分泌著口腔裡的唾液。

王二坐在餐桌對面，大口撥拉著同樣美味兒的麵條。只不過，他的餐具是一隻體積超過趙毅大碗數倍的瓷盆。裡面盛裝著海海漫漫的麵條，令人看著就覺得震驚。

「你做的很不錯。我很滿意。至少，那傢伙現在看起來應該算是一個正常人。」

趙毅頭也不抬地說著，大口吸溜麵條。

「謝謝——」

王二的回答很簡短。

「吃過早餐，帶著你原來的手下，離開這裡吧！」

這句話太過突然，胖海盜猛然抬起頭，驚愕地望著對面，卻沒有從神情淡漠的趙毅臉上看出絲毫異常。

「你是一個海盜，長時間呆在這裡，只會消褪你身上那些最優秀的本質。你應該回歸宇宙，做自己的本行。」

趙毅微笑著解釋：「當然，你仍然屬於守備區。這一點很關鍵，任何時候都不會有變化。」

「您打算讓我去哪兒？」

王二放下筷子，很感興趣地問：「繼續像以前那樣搶劫？還是成為這顆星球的外圍武裝力量。」

「我不想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事。不過，有一個前提——」

趙毅豎起一根手指：「所有掠奪資源的百分之八十必須送回AG64，尤其是礦石和膠質原料。」

「沒問題。」

胖海盜很是興奮地點著頭，從口袋裡摸出一根髒不拉幾的牙籤，在牙縫之間來回蠕動。

「所需的戰艦和人員，都會給你補充。和其它海盜艦隊一樣，你仍然繼續使用『雪堡』的稱號。重巡洋艦和戰列艦總計五千艘，人員定額十萬。你的活動區域靠近泛聯合，具體坐標值班軍官會到時候會發給你。除此而外，我還會另外給你兩萬名經過特別訓練的武裝陸戰隊。」

王二扔掉牙籤，面部表情開始變得穩重。他知道，這才是自己需要關注的重點部分。

「我派人檢查過你的罐頭工廠，設備很先進，地點也非常隱蔽。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一顆重型核彈就能毀滅所有證據。呵呵……除了真正知曉內幕的人，誰也不會懷疑那些罐頭的原料。」

既然選擇投降，王二的私人罐頭加工廠自然也成為趙毅的戰利品之一。這座位於邊緣地帶一顆偏僻小行星上的食品工廠，一直是王二處理戰亡人員屍體的最大依仗。將死人加工成罐頭這種事情，在宇宙中有很多人都做過。王二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種事情只能在海盜和平民之間流傳，文明社會無法容忍超越道德底線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產出的罐頭沒有包裝，肉泥也比正規產品細膩得多。為了做到利潤最大化，王二甚至只將屍體洗剝乾淨，連通骨頭一起扔進攪拌機搾碎……這種罐頭主要銷往各個礦石星球，主顧都是控制當地勢力的黑幫。因為便宜，添加各種香料的肉味兒也的確不錯，罐頭在平民之間很受歡迎，從來不會出現滯銷之類的問題。

這種生意的確充滿罪惡。不過，從某種角度來看，用死人來填飽活人的腸胃，未嘗不是一種另類意義的拯救。畢竟，王二在罐頭生意上賺的錢並不算多，甚至經常會拿出一些成品，施捨給礦石星球上飢腸轆轆的瀕死平民。

「如果您要因此對我進行指責，或者是制裁，我也無話可說……」

沉默了近半分鐘，王二臉上的神情變得落寞：「我不知道您有沒有過餓飯的經歷？在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殺人。十二歲，也許是十一歲，具體時間連我也記不太清楚。在貧民窟裡，唯一的食物來源就是下水道。在糞便和腐爛泥土中來回蠕動的蛆蟲，是所有貧民相互爭搶的美食……人口普查總署和警察一旦抓住我們，唯一的命運就是流放。我從不相信那些貧民勤勞致富，然後攢夠錢回歸文明社會之類的說法。哈哈哈哈……怎麼說呢？感覺……我們就像是躲在下水道裡的老鼠，聯邦政府不遺餘力拚命想要消滅我們。遺憾的是，貧民和窮人的繁殖能力遠遠超出官員們的想像。從宇宙大殖民時代開始，至今已經過去了好幾百年，源源不斷產生的窮鬼群體一直很龐大。而聯邦政府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免費勞動力，用各種美妙的謊言，欺騙我們，為政府這頭龐大寄生蟲提供更多的資源。」

「我很幸運……在貧民窟，很少有孩子能夠活著長大。他們往往不是被人吃掉，就是活活餓死。我母親是個妓女，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誰他媽的才是老子應該叫做『爹』的那個男人。她一直覺得我是個累贅——因為我的存在，她無法接更多的客人，賺的錢也不夠兩個人吃飽。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五歲的時候，她把我從三樓窗戶裡直接扔了出去。那一幕我至今記憶猶新……也許是感覺到死亡迫近，也可能是老子體內具有某個格鬥高手的基因，我他媽的居然在空中玩了個漂亮的三百六十度迴旋，抓住一條橫插在牆面上的鋼筋，減緩衝力，用最標準的，連奧運會體體操冠軍看了都自愧不如的動作自由落地……而且很穩。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有哪個裁判看到這一幕，肯定會給我打十分，發個足金份量的大獎牌。」

「我呆呆的站在地上，腦子裡很亂。那個該死婆娘的動作實在太快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過了幾分鐘，那個在血緣關係上應該被我稱作『母親』的女人，拿著一把刀子從樓上興沖沖地跑下，想要把我當做晚餐抬回去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永遠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

王二伸手拿起擺在餐桌上的香煙，抽出一支點燃。他的臉色一片青灰，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坐在對面，趙毅清楚地看到——肥胖海盜的那雙細小的眼睛裡，滾動著一些酸澀苦鹹的液體。

「一個老乞丐收養了我。我曾經以為他是青少年慈善基金組織的某個成員。後來才發現，在這個骯髒且充滿罪惡的世界裡，這種美好思維根本就是空虛的幻想——那個老雜種沒有手，也沒有腳，但他在殺人和製作食物方面，的確有著普通人難以比及的豐富經驗。怎麼說呢……他教會了我如何用小刀子戳人要害，用一根針在短時間內使人渾身麻痺，用尖銳的石塊砸人足踝，使對方當場喪失行動能力……這可不是古代武俠小說裡的神奇場景，只需要精準控制住人體的幾根主要神經，那怕是職業摔跤冠軍都會變成你手上肆意玩弄的螞蟻……呵呵！他收養我，是為了得到免費勞動力，我也因此得以活了下來。雖說不可能每天吃飽，至少不會被餓死。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胖嗎？都是那個時候能量沉澱的最佳表現。人油很膩，卻很有營養。」

「警察對貧民窟發動了大規模清理，老乞丐被亂槍達成馬蜂窩。我獨自逃到距離最近的宇宙港，偷偷扒上一艘貨船，成為一顆遙遠海盜星球的新移民……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從當地修理廠弄到了一艘太空炮艇，原本以為即將開始搶劫和冒險生活，卻成了聯邦巡邏隊的靶子。如果不是尹森在最落魄的時候，資助了我一大筆錢，我可能已經變成宇宙深處的遊魂。」

「只有真正餓過的人，才會明白『節儉』這個詞的含義。屍體也很重要，把肉泥拌上香料，塞進腸子晾乾，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文明社會的人永遠不會明白平民，他們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和我們距離太遠。他們覺得人肉罐頭是永遠無法贖還的罪惡，可是在礦石星球，這東西卻是比上帝降臨還要管用的福音。」

王二絮絮叨叨地說著。他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忽而哭，忽而笑。裂嘴高興的同時，往往伴隨著面頰上滴落下來的淚水。趙毅抱著雙手坐在椅子上，充當最安靜的聽眾。他明白——這個時候，胖海盜不需要得到旁人的理解。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方式進行發洩，他也不管這些話是不是為自己所接受。只要說出來，喊出來，甚至對著天空咆哮或者辱罵……足夠了。

「老子不需要紙巾，那是婆娘們用的玩意兒——」

王二用衣袖粗魯地擦了擦鼻子，用力甩了甩臉上的淚水，長長呼了口氣：「說吧！你打算怎麼處置我的罐頭工廠？」

「很簡單，讓它繼續運作下去。」

趙毅平靜地說：「兩萬名武裝人員，可以負責整個工廠的安全。不過，我還需要你在現有基礎上，擴大生產規模。月產量五十萬噸，這是我的最低要求。」

「五，五十萬……」

即便是心狠手辣的王二，聽到這個龐大的數字也不禁當場呆住。良久，他才用力吞嚥著喉嚨，倒吸一口冷氣：「這，這需要數量巨大的屍體。而且……每個月……」

「原料方面你不用擔心。當然，產出的罐頭，不可能都是相同的質料。我還需要一部分經過加工的動物肉食。」

趙毅的語氣聽上去，彷彿他早已料到對方會這樣說。

「所有原料都由你來供應？」

王二仍然覺得不放心。

趙毅點了點頭：「AG64星球的後續清洗作戰計劃，很快就會全面展開。戰死，以及被清洗者的數量不會少於一千萬人。而且，聯邦與泛聯合之間即將爆發大規模戰鬥……總而言之，你不用擔心原料方面的問題。尤其是下一階段，你的艦隊可能要分派部分力量，在戰場周邊收集死難者的屍體。」

「五十萬噸罐頭……這數量實在太大了。我得提醒你——除了工業平民，沒人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尤其是文明世界，他們根本不可能接納，更談不上購買這種貨物。」

儘管話已經說的很清楚，王二還是感覺心驚肉跳。他記得：從開始運作至今，工廠產出的罐頭總量大約為兩百萬噸左右。

「你只需要做與自己有關的事情，其餘的問題，不需要瞭解。」

趙毅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酷：「無論任何時候，你最好牢牢記住這一點。」

……

地球。

傑拉爾德的新辦公室，位於西部戰線陸軍軍營二樓。

大理石階梯已經顯得陳舊，經過多年來無數人的踩踏，表面顯得尤為光滑。走廊盡頭的隔板被打穿，厚重的磚塊取代了防彈玻璃，房間裡鋪著地毯，牆壁上懸掛著各種武器和古代兵器作為裝飾。至於所謂的傢俱……其實就是各種不同規格的彈藥箱。

趙毅身上嶄新的准將制服，在衛兵眼中帶起毫不掩飾的尊敬和羨慕。這種顯赫的身份包裝，與他過於年輕的外表既不對稱。以至於每過一道警戒哨卡，衛兵都要求他出示軍人身份證明卡。

不過，相比停留在張小嫻身上的目光，趙毅受到的關注已經幾乎可以不計。她用黑色包裹的長腿，曲線玲瓏的身段，美艷的面孔，俘虜了每一個注視者的心。

不斷有人過來搭訕。各種名目雜亂繁多——借火、問路、敬禮……這些膽大妄為的傢伙，以校級軍官居多。其中，偶爾也有體格特別高大的幾名軍士。他們顯然對趙毅身上的准將制服很是畏懼，又總在言語間巧妙問及張小嫻的聯絡號碼。趙毅相信，如果自己是這座軍營裡經常出入的實權人物，這些主動湊上來的「麻煩」，肯定要比現在少得多。

傑拉爾德像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隔著空彈藥箱拼湊而成的辦公桌，滿面微笑看著走進房間的他們。

「你應該加把勁兒，讓她盡快幫你生個兒子——」

少將的話語粗魯程度，永遠和他魁梧的身材成正比。

「結婚的時候，我一定會把請柬送到你面前。」

趙毅搖著頭，用其它話題抵消語言上的尷尬。

「說吧！你又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

傑拉爾德站起身來，倒了兩杯茶，笑道：「別用什麼想來看看我之類的廢話搪塞。你就是麻煩集合體。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清楚這一點。」

第一百九三節 辦公

面對這種堅決肯定的定語，趙毅只能苦笑著搖頭。

「你說的對，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助。」

……

張奎山已經死了。

按照聯邦法律，張小嫻應該是全部財產的唯一繼承人。

其中，也包括價值數千億聯邦標準貨幣的「張氏重工」集團。

張小嫻沒理由放棄它們，這本來就是她應得的遺產。

「你得幫幫我——」

望著把這一切當做傳奇故事來聽，臉上滿是興趣盎然的傑拉爾德，趙毅不由得加重了說話語氣。

地球，不是AG64。趙毅的個人影響力和權威，無法對這裡的民政官員發揮作用。雖然他是准將，從某種意義上看，也握有一定數量的軍隊，可是，在沒有戰火威脅的後方，說話最為管用的，仍然還是掌握當地經濟和政治大權的議員，以及實際駐紮的軍方首腦。

「繼承權……」

傑拉爾德的心智，顯然要比他看似粗豪野蠻的外表細膩得多。他仰靠在椅子上，小口抿著已經泡成暗棕色的濃茶，濃密的眉毛因為肌肉鎖緊而相互交皺在一起。思考了幾分鐘，他放下手裡的杯子，用富含深意的目光，注視著坐在面前的兩個年輕人。

「我會把這當做自己的事情來處理。」

他的聲音鼻音濃重，語調低沉：「一般來說，民政部的官員通常不會刁難繼承者。只要是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基本上任何訴求都能得到滿足。不過，有一個問題——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請教過律師？尤其是在財產繼承方面，必須繳納比例極高的稅款。」

「您指的是繼承稅？」

張小嫻面帶憂色地問。

傑拉爾德直率地點了點頭：「絕大多數聯邦官員都很清廉。廉政總署、最高檢察院、民監普查管理所……這些部門每年都會對貪污受賄行為進行最嚴厲的查處。不過，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那樣，只要事情被控制在法律允許的範圍，那麼這些卑鄙行為也會被視作合法。簡單的來說吧——那些傢伙很可能會以血樣檢測，財產調查，不動產業評估等方法，使銀行和證監系統介入。他們會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在你無法防備，並且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對所有遺產項目進行所謂的『抽檢』。其目的，不外乎有兩個——價值高估，或者貶低資產價格。」

「高估？」

趙毅皺起眉頭，他顯然不明白其中的秘密，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份價值一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遺產，如果被高估到五百萬，那麼需要繳納的財產繼承稅，也必須在原來的比例上增加相應的倍數。這種情況很常見，也是評估部門官員們使用最多的貪墨方法。被繼承的財產當中，往往有一些貴重金屬和珠寶。一旦價值高估，要麼拿出比市場價更多的錢抵扣稅款，要麼乾脆就把實物當做稅金上繳。由於財產在估算過程中被完全封閉，外人也無法介入，除了接受或者拒絕民政部門的意見，繼承人再也沒有第三種選擇。當然，接受，就必須拿出更多的錢。拒絕，那麼就什麼也得不到。」

說到這裡，傑拉爾德不無譏諷地搖了搖頭：「至於貶低……那是針對沒有多少償付能力的繼承人而言。這種情況通常因為遺產主要成份為不動產，繼承者本人也沒有多少可供使用的資金。由於銀行方面拒絕提供幫助，借貸無門，在沒有能力拿出足額稅金的情況下，繼承者只能以部分實物進行抵押。在這種時候，價值一百萬的工廠或者別墅，估算價最多不會超過五至十萬。甚至，那些心比生殖器還黑的傢伙，只會在評估清單上開出一萬元的價格。」

他神情嚴肅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趙毅，又將目光轉移到張小嫻身上，認真地說：「小子！你很幸運，能夠在這個年齡成為將軍的人，即便是泛聯合貴族也沒有幾個。地位和權力，加上美貌的妻子，這一切都令人羨慕，但也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這麼說吧——你有軍部的背景，還有聯邦軍副總參謀長給你撐腰，在繼承權的問題上，民政部那幫吸血鬼應該不會為難你。不過，你必須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有不少人想要對付你，他們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

趙毅沉默片刻，神情陰冷地點了點頭。

「最後，我要給你一個建議——」

傑拉爾德坐直身子，笑意有些古怪，更有些促狹：「年輕人都喜歡婚前性行為，我也喜歡經常去酒吧裡找幾個年輕小妞兒，共同探討人類身體和生理方面的奧秘。我不想插手你的私生活，但如果必須牽涉到繼承權之類的問題……那麼，你就必須去民政部門領取一張結婚證書。嘿嘿嘿嘿！記住——法律只保護有婚姻登記證明的對象。其餘的，一律視為非法。」

……

地球民政總部的辦公大樓，是一幢佔地面積達到二十萬平米，高度約為六百米的白色環形建築。大樓的總建設費用超過兩千九百億聯邦標準貨幣。如此昂貴的造價，與建築本身毫不匹配。一名對官員腐敗感到極其憤怒的記者，經過詳細調查，公開披露了在建造過程中的種種黑幕。一時間，聯邦民情大嘩。迫於形式壓力，主政機構的幾名主要相關人員相繼被議會降職。當時，整個事件還被當做聯邦廉政化的代表，被媒體報章無限擴大。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五年前的事情。現在，被降職的官員已經重新啟用，一些人甚至得到比原來更高的位置。至於那名勇於曝露事件內幕的記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據說，兩年前，在莫斯移民星球上，曾經發現過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其中，從被害人衣袋裡取出，被燒焦的身份證明卡上殘留的持有人相片，與他很相似。

當趙毅和張小嫻出現在婚姻登記辦公室裡的時候，整個屋子剎那間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望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男人和女人眼睛裡都充滿羨慕和驚歎。當這種完全因為異性相互吸引產生的本能意識，進而擴展到他們旁邊，與自己相同性別伴侶身上的時候，目光和表情顯露出來的非語言成份，也隨之變成嫉妒、冰冷、不屑。

女人都不喜歡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同樣，男人也很討厭比自己英俊的男人。而且，這傢伙居然還是一名聯邦將軍。

房間裡的光線很柔和，它們似乎在張小嫻完美無瑕的肌膚表面，泛起一層淡淡的粉暈。這越發增加了她的吸引力。幾個原本就對身邊女人頗不滿意，卻因為某種緣故不得不來到這裡登記的男人，臉上的怒意和慍色也越來重，甚至處於隨時可能爆發的邊緣。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張小嫻緊緊抱住趙毅的胳膊，湊近他的耳邊竊竊私語。在如此之近的距離，後者完全可以感受到前者口中的淡淡體溫。尤其是耳頸部位敏感的皮膚，也隱隱有些發癢。

趙毅不以為意地笑笑，用力將她摟在懷裡。

也許是良心發現，也可能是厭倦了冒名頂替的偽裝。張奎山在臨死前對張小嫻公開了所有秘密。其中也包括他和葉家的交易，葉濤對張小嫻的垂涎，對財產的貪婪。

之所以要求取傑拉爾德的幫助，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來源於葉家。

趙毅對葉濤瞭解不多，但他知道，這是一個佔有慾望很重的男人。

葉翰手中掌握著整整一個艦隊，莫格雷上將是木星星域最高防衛長官。這種強大的力量，根本不是AG64號星球目前能夠抗拒的可怕存在。即便傾力防守，也只會讓趙毅苦心積慮培養的艦隊損失慘重。在己方力量尚未成長強大以前，任何形式的強硬對抗，都極不明智。

可以想像，一旦張小嫻提出遺產繼承申請，葉家安插在民政部門的眼線，立刻就會報以葉濤知曉。雖說兩個男人為了爭搶女人這種事情很常見，葉家卻能夠以勢壓人。

這裡是地球，不是AG64，趙毅根本沒有絲毫反抗力量。

傑拉爾德說得對——一張結婚證書，可以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地球聯邦畢竟是以法制為基礎的社會。葉濤可以動用家族勢力和他爭搶張小嫻，但作為自己已經結婚，持有法律許可證書的妻子，趙毅完全最大限度使用媒體的力量。

領取證書的程序很簡單——填充表格，對血樣進行相關檢測，激光合成影像之後，兩本分別屬於男女雙方的大紅色硬皮本，也由辦事官員遞到他們手中。

那是一個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的老女人。她臉上一直帶著笑，不斷詢問趙毅和張小嫻有沒有兄弟姐妹……按照她的說法，美貌和英俊，很大程度上是血統遺傳的最具體表現。至於她自己，還有一個尚未出嫁的女兒，一個年齡相仿的侄子。

……

遺產申請辦公室位於大廈十六樓。剛走出電梯，趙毅立刻感覺到，這裡的空氣比婚姻登記處更加緊張，保安人員的數量也比其它樓層多得多。尤其是走廊拐角的房間裡，還不時傳來輕微的抽泣。

三號申請辦公室的房門敞開著，辦理平台背後，坐著一個身穿聯邦民政部制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的頭髮梳理整齊，領帶也打得很漂亮，臉上一直洋溢著和善的微笑。

「將軍，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

這話的指對意義非常明顯。雖然他像其他男人一樣，被張小嫻的美貌所吸引，卻也能夠分清主次，將談話、微笑和禮貌重點，更多的放在趙毅身上。

「來這種地方，當然是為了申請遺產繼承。」

張小嫻優雅的抱以微笑。

「任何事情都有它獨特的程序，尤其是像您這麼美麗動人的小姐。」

辦事員繼續用最甜膩的語言吹捧，同時從辦公桌旁邊的置物架上取下一摞文件，從中抽出空白申請表格，慇勤地遞了過去。

趙毅翹著腿，坐在旁邊一張椅子上，默默注視著這一幕。

他同樣不喜歡這個地方。這裡讓他感覺很不安全，尤其是中年男子那種諂媚的態度，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幾分鐘後，張小嫻已經填好表格。男子帶著臉上彷彿永遠不會消褪的笑意，順手在電腦上按照相關信息進行查詢。從趙毅所在的角度，當然不可能看到屏幕。但他注意到，男子的面部肌肉顯然比自己剛剛走進房間的時候顯得僵硬，笑容也有些勉強。

「請稍等一下，有些問題我必須請示主管。」

他推開椅子站起，一邊致歉，一邊拿著表格迅速離開房間。

張小嫻將目光轉向趙毅，眼裡隱約有些不安。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件事情可能比我們想像中要麻煩得多——」

趙毅摸出香煙盒握在手中把玩，慢慢地自言自語：「如果我想要找到某個人，除了發佈正式通緝令，還會在最為關鍵的部門下發相關信息。我想，關於張氏集團的財產繼承問題，很可能已經被列為聯邦政府某些大人物的囊中之物。」

張小嫻浮起真摯的微笑：「我從未見過那個叫做的葉濤的男人，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有聽說過。」

「可問題是，他偏偏想要得到你——」

趙毅淡淡地笑了。他已經聽到從外面走廊上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不過五秒鐘，中年男子和另外一名身材矮胖的官員同時出現。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四名體格魁梧，身穿藍色制服的保安人員。

「你就是張氏集團的遺產申請人？」

官員在原本屬於男子的椅子上坐下，直截了當地問。

「有什麼問題嗎？」

張小嫻笑得很燦爛。

「這麼說吧！遺產申請，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我需要一份人口普查總署的血樣檢測報告，戶籍管理中心出具的公民資格報表，你出生醫院開具的相關證明，你畢業院校的錄取和學位證書，個人收入狀況和存款清單……」

不得不承認，民政官員在特殊名詞的記憶方面的確超乎尋常。他一口氣說了近半個鐘頭，涉及數十個部門和各種文件名稱。喋喋不休，卻也有據可查。

「請準備好這些文件，我們會同時進行遺產價值評估。整個過程其實並不複雜，只需要繳納足夠的稅金，該是你的東西，仍然還是你的。」

趙毅和張小嫻對視一眼，後者淡淡地問：「那麼，我現在就回去整理這些材料？」

「還有另外一件事。」

官員抬起頭，用譏諷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趙毅：「我收到報告，有人對這位先生的身上的制服提出質疑。我想，你們最好在這裡呆上幾分鐘。」

「質疑？」

趙毅的聲音開始變冷。

「我必須按照聯邦警察總署的要求行事。」

官員顯然並不懼怕這種氣勢上的威脅。他扶了扶鼻樑上下滑的眼睛，皮肉不笑地說：「你們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花不了多少時間。」

房間裡的氣氛開始變得古怪，守候在旁邊的保安人員也紛紛圍攏過來，分站在趙毅四周，封死他的退路。為了加強對目標的監控力度，他們從腰間摸出警用短棍，還有手槍。

「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我可以將你剛才這些話當做威脅。你應該明白，沒有任何證據擅自監禁聯邦軍人，是堪比反叛的重罪——」

趙毅現在表面非常平靜，然而。心底深處卻如同包藏了一團火焰，越來越是熾烈。

「你應該學會有耐心。」

官員眼神中帶有強烈的輕蔑成份：「一個看上去最多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居然穿著一套尊貴的准將制服。你難道不覺得這很滑稽嗎？」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極其古怪地笑了。

「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他已經從椅子上跳起，像獵豹一樣撲過桌子，翻身躍至官員背後，狠狠拽起對方右臂朝上反擰。伴隨著清脆的「卡嚓」骨裂，還有淒厲無比的慘叫，官員整條手臂像鬆動的螺絲一樣垂落下來，趙毅卻並打算因此收手，而是左手按住他的頭顱，右手緊緊拽住他的右耳，獰笑著猛撕而下。

這一系列動作實在太快，已經超出圍站在四周保安肉眼能夠捕捉的速度。他們呆呆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著被按在辦公桌上，滿面鮮血，如同殺豬般慘叫的官員，大張著嘴，思維神經完全被恐懼所震懾。

「這是我的軍人身份證明——」

趙毅從胸袋裡摸出納米信息磁卡，「啪」的扔在桌面上：「它在任何信息審驗機器上，都能進行查證。」

第一百九四節 奪妻

趙毅特意強調著這一點，這番話也的確收到預料中的效果——四名保安下意識倒退了幾步，望向他的恐懼目光也多了幾絲畏懼和尊敬。加上被壓在辦公桌上顯然已經殘廢，奄奄一息的官員，以及那張猙獰凶殘的面孔，他們完全懂得，應該在這種時候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救……救命……」

官員的左手在空中不斷揮舞，他拚命想要抓住某種物體當做依托，卻被趙毅死死按住頭部，根本無法擺脫。

如此之大的動靜，不可能不被外人察覺。聚集在房間門口的人越來越多，不斷爆發出驚呼和尖叫。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很多人都在撥打電話或者用便攜式電腦進行聯絡。至於內容……不是告訴其他人這裡發生的狀況，就是用無比緊張的聲音報警。

「知道嗎？你很蠢——」

趙毅彷彿沒有注意到發生在周圍的這一切，他俯低身子，湊近官員只剩下血洞的耳邊，用足夠對方聽見的聲音說：「我可不管是誰指使你這樣做，但我絕對不會為此付出代價。我說過——擅自監禁現役軍人是重罪。誣陷和抵賴都沒有用，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隨身微型監控器。只要在法庭上出示剛才拍攝下來的畫面，任何法官都會將我無罪釋放。嘿嘿嘿嘿……那些傢伙把你當做工具，就算我現在擰斷你的脖子，他們也不會對此多說一個字。甚至，連火化屍體的費用，都得由你的家人掏腰包。」

「饒……放了我……求，求你——」

官員大口喘息著，劇烈的疼痛，使他的話語結結巴巴，語不連貫：「是……是葉家……我……我只是按照要求做事……我……沒有……」

遠處，傳來電梯在樓層停靠的電子鈴音。緊接著，一隊整齊沉重的腳步與呼喊聲交雜混合。很快，十數名荷槍實彈的聯邦憲兵衝進房間，把趙毅團團圍住。

「放下武器，雙手舉高——」

帶隊軍官是一名中尉。他顯然是被辦公桌上血腥的場景震懾，不由自主呆了幾秒鐘。回過神來以後，連忙摸出手槍聲色俱厲地發出命令，也下意識偏過頭，看了看坐在旁邊椅子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張小嫻。

趙毅慢吞吞地放開官員，從口袋摸出手帕，擦拭著濺在身上的血點。他衝著擺在桌上的身份證明磁卡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說：「中尉，你最好先搞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軍官朝旁邊走了兩步，用身體對張小嫻形成保護。確定趙毅的動作不對自己構成威脅之後，這才伸手撿起磁卡，插進隨身電腦的凹槽，輕輕劃過，淡藍色的屏幕上，立刻顯示出相關的身份信息。

中尉的臉色頓時變得震驚。他立刻收起槍械，雙腳併攏，對趙毅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很是不安地說：「請原諒，閣下。」

看到對方很懂規矩，趙毅也適可而止點了點頭，指著癱在地上的官員，說：「把他抓起來。這裡發生的事情將由高級軍事法庭進行調查。我會在這裡等候軍部的命令。如果可以的話，中尉，請給我一杯熱茶。」

……

二十四小時後，希望之光。

周以銘依然清瘦，領口鬆開的上將軍服披在肩上，沒有系領帶，隨意而又舒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這種時候，給人的感覺是寬厚而溫和，絲毫沒有凌厲威嚴的氣質。

「事情已經很清楚——他沒有違反聯邦法律，也沒有使用超出限制的職權。對方既沒有核實他的軍人身份，也沒有按照要求對磁卡進行驗證。我看過那份錄像，被四個擁有二級變異能力的體格進化保安困住，對方手裡還持有武器，換了我也會當場反抗。」

楊書臣坐在房間側面的沙發上，翹著腿，他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又或者是在醞釀應該怎麼開口。

「這件事……已經在聯邦民政部門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閣下，我並不是想要質疑您的權威。不過，在做出最終處理決定前，你或許應該看看這個。」

也許是覺得必須對這起突發事件表明態度，楊書臣拉開擺在旁邊的公文包，取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遞了過去。

「這是地球一百九十三號民政執行部，也就是事發單位發來的函件。趙毅准將的行為，已經對那裡的官員造成了身體傷害。他的手段很殘忍，非常血腥。民政執行部強烈要求我們對他進行處理。要麼上軍事法庭宣判有罪，要麼解除軍籍用不錄用。請注意看看文件末尾，那一百多個簽名，全部來自於事發地點的工作人員。他們對這種事情感到由衷的恐懼，認為在政府機構工作沒有安全感，甚至集體要求辭職。」

楊書臣說話的速度很慢，其中的威脅意味卻顯而易見。

周以銘注視了他幾秒鐘，臉上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他接過文件，目光開始轉移到紙面上，眼眸沒有絲毫變化。彷彿這只是往來於正常範圍的行文。甚至，根本就是三流記者胡編亂造的街頭小報。

「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它能說明什麼問題？」

忽然，周以銘淡淡地笑了起來。他指著其中一段經過標注的文字說：「一名聯邦將軍闖入民政部辦公大樓，對工作人員無理斥責，甚至以暴力手段對其進行傷害，導致受害人右臂粉碎性骨折，右耳阻斷性撕裂損傷……呵呵！這幫傢伙真他媽的能扯。他們怎麼不說說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為什麼不說說我們的人被保安挾持，人身安全被威脅的事情？聯邦政府每年有百分之三十五以上的預算，都要投入到名目繁多的辦公費用當中。這些混蛋有公款吃喝，有公車可坐，還要通過公共賬戶報銷他們找女人買春，找男人插自己屁眼，遊山玩水奢侈揮霍以及各種不同名目的賭帳、爛帳，甚至就連他們老婆每個月的衛生經，還有自己用的避孕套也要全額報銷。老子早就對這幫傢伙看不順眼，他們居然還敢在這種事情上振振有詞？難道真以為軍隊是任由他們揉捏的麵團？別忘了，聯邦情報總局的特工可不是無用的擺設。如果不是顧慮在民眾當中引起社會震盪，我們早就把他們令人噁心的骯髒曝光，根本輪不到這些傢伙說三道四——」

楊書臣沒有說話，面色卻漸漸變得陰冷。

「告訴那幫混蛋——怎麼處置，是軍隊內部的事情。那小子沒有違法軍例，聯邦民用法規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那名受傷官員的醫療費用由他們自行處理，我們一分錢也不會出，更扯不上什麼所謂的賠償。至於什麼上百名工作人員要求辭職……不想上班就趁早滾蛋。地球聯邦最不缺的就是人。公共事務單位的油水和待遇非常豐厚，他們不想幹，外面有幾千萬人拼著命也想要擠進來。敢用這種不靠譜的文件來威脅老子……我看民政部的那些官員恐怕是活膩了——讓情報總部把為首挑動者的材料全部複印一份，交給報社和電台。他們很快就會知道，軍人手裡的武器，不僅僅只是槍。」

周以銘的質詢非常嚴厲，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暴怒。

楊書臣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他原本以為，趙毅或多或少會因為這件事接受處罰，但事情居然演變為這種情況，很是令他有些驚訝。

「軍例！他沒有違法軍例——」

周以銘用力敲了敲桌子：「他已經出示了身份證明卡，對方卻沒有驗證。沒有正當理由就對現役軍人進行監管，那小子完全可以用謀殺或者叛亂的罪名，向聯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訴。他做的並不過分，換了是我，至少要當場殺掉幾個人——」

楊書臣默默點了點頭，長長呼了口氣：「那麼，對他的處理？」

「既然沒有違反聯邦法律，也沒有觸犯軍規，為什麼要監禁一個無罪的人？」

周以銘說話的口氣已經很是不悅。他瞟了一眼對方：「如果我沒有記錯，就在上個月，憲兵隊的楊威少校，對一名駐地附近的醫院護士強行使用暴力……我看過檔案，那傢伙好像是你的侄子？」

「我這就命令軍法處解除對趙毅准將的監禁。」

楊書臣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連忙匆匆站起，行了個禮，以最快速度離開房間。

……

這是一個很寬敞的房間。當然，「寬敞」這個詞是相對於面積只有三平方米的個人禁閉室而言。這裡有桌椅，有床，甚至還有一個頗為乾淨的盥洗室。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像是裝修格調另類的汽車旅館。不過話又說回來，同樣是被監禁，但將軍和士兵的待遇，永遠不可能相同。

健壯魁梧的身軀，在嶄新校官制服的襯托下，顯出軍人特有的威武。英俊的眉宇間，散發出被戰火洗禮之後，油然而生的成熟與穩重。尤其是那雙滿是深邃目光的眼睛裡，更有著一種常人無法比及的智慧和靈覺。彷彿，能夠看穿這世間最複雜難測的人心。

張小嫻靠在趙毅懷裡，聞著那股熟悉的特有男性氣息，不時用纖細的手指輕擺在唇邊，做出一個親暱的吻狀。

趙毅拈起一縷披散在她肩頭的長髮，淡淡地笑了。

「別擔心，我當時的舉動看似粗魯，卻沒有超過軍例規定的底線。現在，應該是那些大人物為了我相互爭吵的時候。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順利繼承全部遺產，我們也可以很快回到AG64。」

趙毅完全可以使用更加溫和的處理方法。但他根本就不願意這樣做——他必須將事情公開，讓媒體參與進來。他也估計到民政部門和人口普查總署方面對張小嫻資料的鎖定。以葉家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這種程度的監控。與其因為實力不足導致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奪走，不如將事態擴大化，讓更多的人知曉其中曲折究竟。即便是最有權勢的人，也必須顧忌「輿論」這種東西。

監禁室的門，從外面被用力推開。葉濤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看清楚房間內的形勢後，嘴角不禁露出一絲陰險的冷笑，目光也迅速從趙毅身上掃過，牢牢鎖定在張小嫻身上。

「把你的髒手，從她身上拿開——」

他的眼角在微微抽搐，聲音也有些顫抖，可以聽出正在不斷膨脹的憤怒。

趙毅和張小嫻相互對視，又不約而同將目光轉朝葉濤。他們的目光有些驚訝，也有感到滑稽可笑，不屑一顧的成份。

葉濤的瞳孔，已經將趙毅完全排除在外。他冷笑著，用肆無忌憚的目光，上下打量張小嫻的身體。從裙底裸露出來的大腿，一直到豐滿的胸部，絲毫沒有錯過。這種目光引導的貪婪與邪惡慾念整整持續了近半分鐘，他才朝前走了幾步，傲慢地說：「走吧！我帶你離開這兒——」

這句話的指對目標是張小嫻，但她卻絲毫沒有想要從趙毅身邊站起來的意思。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流露出強烈的憤怒：「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很簡單——」

葉濤居高臨下看著她，冷傲表情也漸漸帶有微笑：「你是我的女人。當然，你或許覺得這件事情有些突然，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妨說得更明白一些——你身邊這個傢伙很快就會被判處流放，或者直接開除軍籍。我可以給你最富足的生活，以及想要的一切。」

對於愛情，葉濤的思維模式明顯異於常人。

和所有男人一樣，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對女性產生了朦朧感。由於家庭和財勢等方面的原因，他得到第一個女人的過程，就跟別人送來一件玩具差不多。談不上所謂的愛，純粹只有肉體慾望。這種畸形的理念，一直伴隨著他。以至於葉濤並不覺得對女人應該有什麼見鬼的追求過程，而是非常乾脆，也很直接的「要」，或者「不要」。這種概念很大程度上也有被誤導的因素——葉翰本身就是艦隊司令，自然有一批諂媚者聚集在葉濤身邊。就算是看中某個年輕女星，往往也是由手下人出面和對方談判，用鈔票或者利益進行交換……久而久之，「追求」這個詞已經從葉濤的字典裡永遠剔除。他只覺得——看中了，就是我的。

何況，張奎山在自己面前，就是一條垂尾乞憐的狗。

趙毅冷冷地盯著他，突然勾起嘴角笑了，這讓葉濤感覺很是詭異。

「上校，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左肩上的准將徽章。

「你以為自己還是將軍？」

葉濤不無譏諷地說：「這裡可不是AG64號星球，即便軍部仍然保留你的軍籍，你仍然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守備官。將軍和將軍不同。有時候，可以是手握艦隊的司令官。有時候，只是呆在檔案管理室，手下只有幾百個文職人員的廢物。」

趙毅嗤笑著連連搖頭：「事情結果不是你說了算。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做無畏的爭論。但我必須警告你——最好趁早打消對我，還有我妻子的非正常企圖。否則，我會……」

「什麼？妻子？」

葉濤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他脖頸上開始凸起粗大的血管，不住跳動著，眼睛也瞪得斗大。

「沒錯！妻子——」

趙毅用足夠響亮的聲音，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你……你敢？」

葉濤只覺得腦子很亂，事情顯然已經失去了控制。他很想撲上去，像野獸一樣啃斷趙毅的喉嚨，卻只覺得手腳有些發軟。這讓他覺得茫然，下意識將目光轉向旁邊的張小嫻，只見那雙令所有男人為之迷醉的眼睛，正釋放出冰冷厭惡的目光。

「不……這不可能。」

沉默了幾秒鐘，葉濤抬起蒼白得可怕的臉，掙扎著怒吼：「你父親說過——你沒有被任何男人染指，也沒有婚約——」

「那是以前。」

張小嫻的語調異常平靜，雙手將趙毅的胳膊摟得越發緊密：「就在昨天，我們剛剛領取過結婚證書。聯邦民政部可以查閱到相關記錄，文件也是真的。另外……你的出現，還有剛才這些話，真的讓我感覺很不理解。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甚至從未見過。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個陌生人。」

第一百九五節 獎勵

這番話說的很真誠，意思也足夠清楚。

神情陰鬱的葉濤，用充滿怨毒的目光，死死注視著面前的趙毅和張小嫻。

他至今都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孩照片時的情景。

他從未對某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佔有慾望。也只是她，才真正讓自己感覺有種想要平靜下來的衝動。葉濤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是「愛」，卻無法從腦海中把這種思維抹去。

她應該是我的女人，是我葉家的人。

現在，另外一個男人，卻宣稱她是他的妻子。

區區一個沒有背景後台的傢伙，有什麼資格和我爭？

我要報復。要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想到這裡，葉濤眼角露出毫不掩飾的猙獰。他轉身走出了房間，從趙毅和張小嫻的視線裡迅速消失。

……

「昨天上午十點二十六分，在地球聯邦民政部九十八號辦公大樓，發生了一起暴力傷害事件——有一名聯邦官員在事件中身受重傷，右耳及右臂均遭到極其嚴重的撕裂性粉碎損傷。據悉，該事件的起因，是一名聯邦軍官攜其家人在辦理遺產資格申請過程中，與對方產生口角所致。」

《聯邦行星日報》、《宇宙每日郵報》、《大眾點評》、《視角與分析》……

最上面一段文字，幾乎已經成為今天所有聯邦報紙的頭版新聞內容。簡略概括事件的過程後，各家報社開始從不同的視角，對整起事件進行詳細分析。這一部分添加了很多時事記者的個人觀點，對事件背景最為詳細的報道。沒有絲毫遮掩，全部是用讀者最為喜歡，也最樂於看到的字句，從正面或者負面對事件本身進行評論。

「受傷的民政部官員名叫司瑞林，是一名六等公務員，九十六號辦公大樓遺產項目辦公室的副主管。在這起突發事件中，包括他在內的民政部官員們，表現出令人難以想像的貪婪與卑鄙。遺產申請人是一名非常美貌的少女（附照片），她即將繼承的財產總額多達數千億聯邦標準貨幣。她的陪同人是一名聯邦准將。為了在遺產評估過程中佔據更多的繳稅份額，司瑞林採用了非常卑鄙，也極其惡劣、骯髒的手段——他拒絕對這名將軍的身份進行驗證，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調用保安人員對遺產申請者進行扣押。企圖通過恐嚇與威脅的方式，對遺產賬面數字和高估實際價值，從而將原本只需要繳納百分之十六的遺產稅金比例，強行提升至百分之六十以上。據悉，官員司瑞林曾經與一名聯邦女性空乘人員發生過婚外情。他急需一大筆錢來買通這個女人，以便挽救危機重重的家庭。司瑞林的妻子曾於今年三月向法院提請離婚上訴。在這起事件當中，聯邦官員的表現非常令人失望。他們比想像中更加腐敗，更加……」

「這是一起聯邦軍人濫用職權的最顯著事件。暴力和強權，使肩膀上佩戴著將軍徽章的人變成野獸。他根本不顧後果，在聯邦官員要求出示身份證明的情況下，惱羞成怒，用粗暴野蠻的手段對他人造成傷害。據事發現場的保安人員聲稱：這名將軍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酒味兒，言辭舉止粗暴不堪，毫無理智可言。而那名申請遺產的女人，根本就是一個紅燈區隨處可見的站街女。她穿著最廉價，也是最為暴露的抹胸露背式超短皮裙、黑色網襪、顏色鮮艷的高跟鞋。對於事件起因和隱藏於其中的秘密，本報還將在後續報道中繼續……」

「在事件中施暴的軍官趙毅，聯邦民政部門已經對軍方提請監察控訴。他們要求軍方立刻支付受傷官員司瑞林的急救和治療費用，總計三百九十一萬六千聯邦標準貨幣。地球首都區第十五公立醫院已經就此事作出證明。院方承諾將為受傷官員司瑞林進行斷肢移植，使其能夠在短時間內康復。鑒於遺產申請辦公室在事件過程中的種種表現，我們不禁要問——近四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高昂醫療費用，最終將由民政部還是軍方支付？暫且不論這筆錢最後的出處，就聯邦公立醫院的診療方法和醫用成本，其中的利潤又是多少？歷屆政府每年都在承諾保障對公民的醫療福利，為什麼我們仍然還要支付醫院一大筆額外的費用？甚至就連感冒發熱之類的常見病症，單人次治癒費用就高達上千聯邦標準貨幣……請關注本報欄目的下一期點評，我們將就此事對聯邦醫療總署進行專訪。」

「已經有六名民政官員司瑞林的同事表示，就在事件的前一天晚上，司瑞林從下班事件就一直呆在辦公大樓附近的酒吧。據酒吧經營者所述，他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名身材瘦高，穿灰色呢絨西服的客人，整整喝了三瓶金朗姆酒』。他不斷的對兩名陪酒女郎抱怨，聲稱工作壓力太大，『辦理遺產申請事務的傢伙都是些沒腦子的蠢豬』……當晚，他醉的很厲害，旁邊的客人甚至聽到他在電話裡和妻子爭吵。我們無意對聯邦官員司瑞林的私人生活進行探討，但有一個問題卻必須引起注意——金朗姆酒的市場價格大約為每瓶六千聯邦標準貨幣，這傢伙一個晚上就消耗了近兩萬元的金朗姆，而他一個月的薪水，僅僅只是八千四百六十七元。」

「一個全新的名字出現在公眾視野，那就是位於聯邦與泛聯合邊緣地帶的『AG64』號星球。我們必須關注這顆星球上的『新明斯克市』。民政大樓暴力事件中的另外一名主角，聯邦准將趙毅，正是這顆星球的守備官。據他本人所述，守備區對該城市的開發，很大程度得益於『火炬』礦業公司的幫助。按照協議，守備區可以得到新建觀光區百分之零點二的利潤收益。本報記者分別採訪過三十四位從新明斯克市返回的旅遊者。他們一致認為：那裡是比任何移民星球旅遊區都值得一去的地方。風光獨特，有無數美麗的少女，充滿熱帶魅力……本報將派出記者前往AG64號星球，繼續相關內容的獨家報道。」

一篇又一篇詳細複雜的文字堆積起來，塑造出一個強權跋扈的將軍，也描繪出一名貪婪卑鄙的官員肖像。其中，有軍人對美色的垂涎，藐視法律的肆意妄為，對聯邦官員的輕蔑，以及令人畏懼的血腥和暴力。不過，相比之下，原本應是被同情對象的聯邦官員司瑞林，卻被諸多報紙塗抹為因為怠慢家人和外遇，導致家庭分裂的罪魁禍首；說他的功罪純粹只是為了金錢和利益，私生活奢侈而糜爛，像吸血鬼一樣趴在民眾身上寄生……這種完全被醜化的畫面，很大程度上在公民之間激起憤怒。人們開始聲討並且斥罵民政部的種種醜惡，對趙毅暴力行徑的反感，也因為矛盾角色轉移變得越來越平淡。

兩天後，民眾眼光已經被吸引到民政部對遺產申請過程中的黑暗與卑鄙上。大約數十名有過相同遭遇的遺產繼承者，被各家電視台和報章請上鏡頭，痛斥本該屬於自己的財產被莫名剝削。而收治受傷官員司瑞林的第十五公立醫院，也因為民眾對昂貴醫療費用和民政部貪腐的問題，不得不宣稱暫時中止治療，等待所有問題被逐一澄清後，在進行斷肢移植。

在這種群情激湧的情況下，聯邦民政部遺產申請辦公室的工作效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張小嫻對的遺產申請資格在四十八小時內完成。原本需要半年以上的繁瑣驗證與監審程序，被層層簡化到完全通過電腦信息審閱化的地步。這種令人驚歎的速度，使「張氏重工」數千億資產繼承人拿到了全額資產，甚至連原本應該繳納的正常稅金，也「人為」削減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

地球首都區的交通仍然擁擠，不同高度的懸浮車如同螞蟻般密集。不斷有高空磁軌列車從樓宇間飛馳而過，帶起陣陣氣流的同時，也刺激著被昂長塞車激怒心底怒火的年輕人。他們開始不按規矩排隊，駕駛性能優越的豪車隨意改道。他們對閃爍的街頭紅燈熟視無睹，單純只為了尋求大腦中的速度刺激。聞訊而來的警車緊跟其後，在刺耳的警報器聲中，上演一輪又一輪的重複追逐。

斯坦利坐在豪華寬敞的辦公室裡，注視著條形長桌另外一端的趙毅和張小嫻，瘦長的臉上滿是興奮。

這裡是「張氏重工」的核心會議室。現在，它屬於張小嫻。

她坐在長桌的首位。深黑色的西式套裙，完全詮釋了「身材」這兩個字的全部含意。從裙擺下端延伸出來的筆直雙腿，令任何男人看了都覺得口乾舌燥。修長、光滑，被裙子遮掩的腿根盡頭，充滿令人迷醉的遐想。即便是坐在旁邊，對張小嫻身體任何部位都熟悉無比的趙毅，仍然有種忍不住想要伸手撫摸的衝動。

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腎上腺素超劑量分泌的結果——絲襪和高跟鞋本來就是女人最有利的武器。她們用這些東西輕而易舉征服了男人，順理成章掏空他們的口袋，帶走他們的心和眼睛。可悲的是……這些東西卻是由男人設計出來，用於賺取其他男人鈔票的最佳工具。

「斯坦利先生，在過去的一年裡，你表現出令人驚訝的商業天賦——整個集團盈利超過九千六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生產規模擴大了十一倍，銀行信用提升了二十四個百分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任何人都會相信，這只是一個剛剛涉足食品和製造行業不滿兩年的新公司所為。」

張小嫻的聲音悅耳動聽，笑容，使她本就美麗的面孔，散發出令人難以抵擋的魅力。從少女變成少婦，使她明白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身體優勢。當然，這絕對不是像妓女一樣當街賣笑，而是散發出權威和高傲，用談吐和動作吸引力，讓對話者感到親和、欽佩、尊敬。

「我可不敢把所有功勞都包攬在自己身上。如果沒有閣下您一次次的資金援助，我也不可能依靠原始產業獲取如此之大的利潤。呵呵！這些讚譽之詞至少有一半應該屬於閣下，而不能全部歸功於我。」

斯坦利仔細觀察著張小嫻的面部表情。這個年輕女人的魅力，以及在商業方面的豐富知識，令他感到由衷的畏懼和佩服。尤其是趙毅在旁邊毫不做聲，完全放手由張小嫻主導的談話方式，使他明顯察覺出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何況，談話開始前趙毅就介紹過：「她是我的妻子。」

既然已經決定要做忠僕，就必須審視清楚自己的立場——尤其不能得罪老闆身後的女人。相對於雄性生物在數字方面的粗豪放縱，雌性特有的細緻，將在很多時候決定資產管理者的命運。

「您太過謙了。」

張小嫻微笑的樣子很美，她身體朝前一傾，認真地說：「我決定——將『張氏重工』與『龍集團』合併。而你……將擔任整個集團的總裁。」

瞬間，斯坦利能夠輕鬆處理海量數據的大腦，立刻出現了一塊小小的空白。

他多少已經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捫心自問，斯坦利在過去的一年裡，的確盡到了一個商業代言人的職責。尤其是在開拓市場和商品經營方面，即便是最勤勞的農夫也無法與之相比。他和下屬所做的這一切，都需要得到承認，這是比金錢和利益更為重要的安撫，也是思維和行動繼續忠誠化的決定性砝碼。

「按照我們曾經商談好的，你和你的商業團隊，將得到整個集團百分之五的股份。」

趙毅微笑著插進話來，他伸出右手，隔著桌子遙遙做了個用力握手的動作：「祝賀你！我們的新股東——」

一種難以言語的感情，在斯坦利胸膛裡來回滾動。他覺得眼睛微微有些濕潤，視線也變得模糊。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容易被些許小利打動的人。然而，在這種時候，他的確感受到被人信賴，真正可以當做寄托的真誠感。

他同樣沒有忘記以前的老闆格魯伯。相對於趙毅，金字塔工業聯盟理事給他的感覺，應該是畏懼，而並非百分之百的尊敬。

「謝謝……謝謝！」

斯坦利很清楚，漂亮的辭藻無法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激動。他只能一再重複這個最簡單的詞。以至於說得太多，直到他無比感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說話語調都有些結巴。

……

望著緊閉的房門，趙毅喃喃自語：「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男人。成功拴住了他的心，就等於得到了他聰明的大腦……用鈔票與人類的智慧進行交易，這的確不等價，但我喜歡。」

張小嫻從座位上站起，走到趙毅身後，雙手慢慢繞過他的脖頸，一直向下延伸，慢慢摩挲到胸前，十指交叉，抱攏。

「你的計劃很成功——我們得到了公司的完整繼承權，集團商業規模將進一步擴大。那些被買通的記者已經造成輿論勢頭，『AG64』和『新明斯克』這兩個詞越來越頻繁出現在公眾眼前。無論正面還是負面的報道，總而言之都對我們有利。可以預計，下一季度的觀光遊客數量，至少要比現在增加百分之二十以上。」

趙毅沉默著抓住張小嫻的手，目光從鋪著瓷磚的地面向窗外延伸。

「我不喜歡現在擁有的這些。如果可能，我寧願這一切從未發生過，我仍然還呆在S12，仍然陪伴著那些身體腐爛的亡靈。」

張小嫻俯低身子，從側面慢慢注視著他的眼睛。在趙毅黑色瞳孔的最深處，流露出淡淡的疲憊。

「如果放棄這一切，那些已經認同並且崇拜你的人，都會死。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也不可能擺脫。從決定擁有的那一天，你就同時承擔著責任和義務。不過……你並非沒有退路。」

她緊緊摟住趙毅，用力親吻他的頭髮：「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即便所有人都背叛和拋棄了你，我也會和你一起，直到宇宙盡頭。」

第一百九六節 揣摩

聯邦首都星球，希望之光。

第六艦隊司令官葉翰的辦公室房門緊閉，除了身穿中將制服的他，桌子對面還坐著趙毅。

兩個人的年齡差距很大，相差的歲數根本就是父親與兒子的程度。然而，趙毅眼睛裡絲毫沒有畏懼，葉翰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嚴，彷彿根本無法對他形成壓迫，也沒有對他構成語言談吐方面的威脅。

幾小時前，當收到趙毅的超光速通訊，要求私下面談的時候，葉翰甚至以為自己的視覺神經出現錯誤。

他並不覺得和趙毅之間能有什麼共同話題。儘管父親莫格雷上將非常重視這個年輕人，但葉翰對趙毅卻有種本能的反感。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兒子葉濤，也可能是來自於對方身上過於囂張的態度……總之，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更談不上什麼親密。

「有個問題，我不太明白。」

目光，從沒有空無一物的桌面飛快掃過。沒有茶水，也沒有咖啡。趙毅並不打算對這種極其無禮的接待方式提起抗議。他淡淡地笑著，直截了當地說：「按照上一次軍部會議的決定，配屬AG64號星球的巡邏艦隊，應該由請巡洋艦和驅逐艦構成。可是，我接收到的戰艦，全部都是重型戰列艦。」

葉翰雙手擺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波動：「哦？有這樣的事？」

「而且，還是最新型的『國王』級。」

趙毅一直盯著葉翰的眼瞳。

「聯邦軍後勤部門被一群蠢貨控制。他們的腦袋裡裝滿了糞便和渣土。有時候，連『一加一等於二』這種簡單的算數，他們也可能弄錯，更不要說是戰艦種類這種複雜的問題。」

葉翰皮肉不笑地說：「呵呵！我可不是故意抨擊那幫官僚——事實上，他們的日常工作量很大，聯邦各個下屬軍區的各種物資多而繁雜。被服、彈藥、軍用口糧、車輛器械……配發物資的種類或者數量被弄錯，這種事情很常見，也有不少軍官為此被斥責或者降職。多少理解一下他們吧！二十四小時無休的工作狀態，就算是電腦也會發熱受損，更不要說是那些剛剛進入後勤部門的小伙子。」

這番話說得很巧妙。葉翰絲毫沒有將這件事與葉家扯上聯繫，輕描淡寫撇清了麻煩，將所有問題全部拋給子虛烏有的「後勤軍官」。趙毅相信，哪怕自己要求對這件事情進行徹查，也根本不會得到任何結果。相反，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還會引起後勤部門的仇恨和憤怒。

「將軍，您誤解了我話裡的意思。」

趙毅非常努力地不再語氣中露出端倪，設法讓對方感受到自己態度上的誠意：「我並非想要追究，更談不上什麼核查。在這件事情上，我只是想就這件事情，希望得到您的幫助。您知道，我是一個年輕人，在如何處理軍隊內部的事情方面，您的經驗比我豐富得多。」

葉翰慢慢抬起眼皮，毫無表情注視著對面那張年輕的面孔。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那些備受挫折，在困擾和失敗中嘗盡苦頭的人，才會說出這種毫無信心的話。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認清事實，臣服於絕對權力和威嚴之下的螻蟻。他很奇怪，趙毅的形象，通常是沒有任何畏懼的強硬。畢竟，他背後站著聯邦副總參謀長周以銘，尤其是在剛剛發生的民政部官員暴力事件當中，他更扮演了絕對強勢，甚至可以說是囂張跋扈的主角。

葉翰默默冷笑著。他很想出言譏諷，卻不由得聯想起父親莫格雷上將對趙毅的評價。

「那是一個值得我們拉攏的年輕人……」

他慢慢皺緊眉頭，默默咀嚼著這句話。

顯然，趙毅不想讓事態擴大。否則，他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極其高調的將戰艦調換事件上報軍部，由周以銘和參謀聯繫會議處理。葉翰相信，父親早已預備了應對方法，但就目前為止，卻沒有聽到與之有關聯的任何消息。也就是說，周以銘對此一無所知。

他為什麼忽然想要和我面談？

難道，他想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想到這裡，葉翰緊鎖的眉頭略微鬆開一些——雖然他對趙毅沒有什麼好感，卻必須聽從父親莫格雷上將的安排。何況，對方已經表現出足夠被自己控制的把柄，願意收受金錢和好處，成為共同利益圈的一部分，從某種方面來說，其實就等同於自己人。

「你的應對方法，過激了一些。如果我是你，會把這件事交給軍部外事處，由他們負責處理。」

葉翰的話輕描淡寫。在趙毅沒有做出實質性表現以前，他不會輕易表態。

雖然，這個年輕人看上去似乎準備投靠自己這邊。

「說實話，這問題讓我覺得非常困擾。」

趙毅朝前挪了挪椅子，說話口氣變得輕微而謙恭：「我希望，您可以給予我幫助。」

這句話，讓葉翰的心臟猛然跳動了一下。他臉上綻露出一絲笑意：「你似乎弄錯了談話對像——AG64號星球不屬於第六艦隊的管轄範圍。你應該到參謀總部尋求援助。相信，他們的支援力度會比我大得多。」

「我只能從他們那裡得到資源和裝備，卻沒辦法獲取足夠的人員。」

從趙毅嘴裡說出的話，彷彿誘惑夏娃啃食蘋果的毒蛇：「那顆星球上只有工業平民。沒有軍官，沒有文職管理人員，他們簡直比最飢餓的蝗蟲還要能吃。如果不是『火炬』礦業公司的旅遊開發計劃，我恐怕早就已經破產。」

這些字句已經涉及實質性的內容，葉翰思維當中那根對趙毅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訪，模糊而混亂的線條，也變得越來越清晰，透明。

「這麼說，你需要軍官？」

他微笑著，直視對方的眼睛。

「那些平民是玩槍和玩刀的高手。對於輕武器的操作和運用，他們不弱於任何人。可問題是——戰艦和重型武器的操控極其複雜。在這方面我毫無辦法，總不能讓我像奶媽一樣手把手教會每一個人。我需要幫手，需要足夠的戰艦導航官和專業士官。」

趙毅的眼神很坦率，毫不掩飾。

……

半小時後，趙毅已經離開房間，葉翰也迅速啟動私人聯絡頻道，接通與父親之間的超光速連線。

「他希望從你這裡得到配屬士官和戰艦操作人員？」

屏幕上的莫格雷上將有些迷惑，他顯然不太相信葉翰的話。雖然，後者是他的兒子。

「這是他的原話。」

葉翰肯定地點了點。

上將幾乎是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在他的記憶中，趙毅不是那種任何無意義行事的人。何況，莫格雷也多少能夠猜到幾分他這樣做的意義。

聯邦政府不會給予守備官援助。無論人員還是物資，都要由守備官自己完成。這在決定了守備官必須依從聯邦和軍部的管理，而他們的作用，也僅僅只是維繫所在星球名義上的統治，而不是更深層的開發。

這就像古老地球時代的大航海殖民。哥倫布雖然發現了南美大陸，但他只能對這片土地進行掠奪，必須得到王室的幫助，才能談及進一步經營，獲取利益。

趙毅的話，可以理解。可是莫格雷上將仍然覺得這說不通。

「他為什麼不去找周以銘？卻偏偏選擇了你？」

葉翰苦笑著連連搖頭。這也是他想要弄清楚的問題。

他沉默片刻，說：「這會不會是一種試探？周以銘故意要求他這樣做？他們很可能已經察覺了某些異常，對我們的計劃有所瞭解？」

「這不可能——」

莫格雷上將的語氣很平靜，帶有不可質疑的成份：「如果他們知曉，其它管區艦隊會立刻展開行動。私藏戰艦等同於叛亂，軍部不可能放任這種情況而不做處理。何況，我們藏匿下來的戰艦數量已經超過六萬餘艘。他們根本不會給我們申訴的機會，只會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強力量完成清剿。派人前來試探，這不是周以銘的作風。他比你想像中更狠戾，也更瘋狂。」

葉翰腦子裡飛快地思索著。他考慮了很久，盡可能放緩語速，說：「您的意思是，這是趙毅的個人行為？」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莫格雷的全息影像做出肯定的舉動：「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對你撒謊。」

「也就是說，他對戰艦類別被調換這件事產生了疑問，卻沒有上報給軍部？」

葉翰提高了聲音：「或者，他已經察覺了我們的意圖？」

「有這種可能——」

上將輕點了點頭：「這本來就是我試探他的一種方法。正如你對他解釋過的，可以將所有錯誤全部推給後勤部門。畢竟，那批戰艦已經回收，我們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把柄。不過……他提出的要求，讓我很不理解。他似乎想要對你示好，也想要從中得到一些好處。可為什麼偏偏要求在AG64號星球配置專業軍官？而不是資源或者戰艦？」

葉翰沒有做聲，他兩道濃濃的眉毛絞在一起，瞳孔深處不斷閃爍出思慮的光。

「我有一個想法。」

良久，他抬起頭。

「說——」

即便是對自己的兒子，莫格雷上將也頗為嚴厲。

「他可能想要投靠我們。」

「唔？」

「他可能的確需要技術性支援。但從另外一個層面來看，這也可以理解為對我們拋出的橄欖枝。」

葉翰聲音有些猶豫，卻很清晰：「這個人，也許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強硬。他的著眼點應該只是物質利益。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民政部官員暴力傷害事件，就是最好的證明——很多人都知道官員在遺產申請過程中的貪腐行為，但他卻不想接受這種潛規則。我查過那個叫做張小嫻的女人，在申請遺產前半小時，她和趙毅剛剛領取過結婚證書。換句話說，『張氏重工』的財產，至少有一半將歸屬於趙毅名下。他不容許自己的財產非正常縮水，寧願選擇暴力，也絕不願意被旁人分享。」

莫格雷上將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沉默著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關於AG64號星球，我們一直沒有詳細的情報。但不管怎麼樣，那裡不屬於軍事核心區域，也沒有配置大規模艦隊的必要。從往來於軍部的例行戰鬥報告來看，那裡的武裝部隊數量有限，而且還是以工業平民為基礎的准軍事力量。目前，被控制的地區僅限於新明斯克市，與『火炬』礦業公司的聯合開發，也多少證明了他對金錢的興趣，遠比權力更大——他沒有對星球其它地區展開進攻，而是將大部分力量用於拱衛新明斯克。關於這一點，我將繼續派出相關人員進行調查。不過，綜合目前已知的種種跡象，趙毅這名守備官應該很容易被收買。只是……他的胃口遠比一般人大得多，行事方法也更加肆無忌憚。」

「貪婪，卻沒有野心……」

莫格雷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自言自語：「這樣的人應該更好控制。我喜歡用鈔票就能買通的傢伙。雖然他們精於計算，但思維方式卻局限在金錢方面。」

「他很喜歡女人。」

葉翰補充道：「那個叫做張小嫻的女孩很漂亮，我見過她的照片。」

莫格雷上將愉快地笑了起來。

「我想，我可能明白這傢伙為什麼會主動找你面談，也能猜到他為什麼要對你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說的沒錯，他應該是想要投靠。我很清楚周以銘的作風，趙毅這個小傢伙可能無法從他那裡得到太多好處。甚至，就連守備官這件事，也應該是周以銘擅自所為。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他要幫趙毅安排具有前途的職位。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如果聯邦與泛聯合爆發大規模戰爭，AG64的守備官，很容易就能成為掌握實權的艦隊司令。然而，這個從S12地下基地出來的年輕人，根本沒有想要在軍隊裡繼續呆下去的意思。我看過他的履歷，是他自己要求成為聯邦國立大學的學生。至於軍人身份，根本就是周以銘的個人所為。」

「他根本不理解周以銘的種種舉動。也許，他們之間還產生了不為外人所知的矛盾？」

葉翰繼續猜測。

「完全可能——」

莫格雷上將的情緒明顯有些興奮：「趙毅需要錢，周以銘卻給了他一支槍。這就是他來找你的真正原因。至於人員方面的幫助，他可能是怕我們產生誤解，主動要求在AG64號星球配備家族心腹，對他進行監視。畢竟，他的目的是錢，而不是權力。只要能夠得到好處，我們和他彼此都能放心。」

葉翰沒有完全贊同父親的話。他仍然在思慮著，不無疑惑地問：「不過，目前為止，這一切都還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實際證據，我們也不可能直接與他進行更深層次的接觸。至於他提出的要求……對於守備官，軍部和議會從未有過派駐專業人員的先例。而且，周以銘那一關也不好過。以他的精明，不難看出問題癥結所在。」

「派出幾隻家族商隊，以泛聯合帝國的名義對他進行試探——」

莫格雷上將思考片刻，說：「讓他們以走私商人的身份前往AG64。船運貨物數量超出正常的走私規模，故意落到他的手裡，同時對他進行賄賂，看看他在這種誘惑下，是否能夠真正站在聯邦一方。如果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只是周以銘的示意，呵呵……我想，地球聯邦的戰亡英雄名單上，很快就會增加一個年輕將軍的名字。否則，我們就能得到一名星球守備官的支持。」

……

和幾周前相比，艾斯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開始變得消沉，終日裡徘徊在酒吧和夜總會，酒和女人是他生活裡唯一的消遣，也是頹廢精神上的唯一寄托。原先那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個流浪街頭醉氣熏天的酒鬼。

從高高雲端跌落塵埃，其中的巨大落差，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想像。「奴隸」這個充滿屈辱的字眼，死死盤踞在他的腦海裡。

他無時無刻都感到恐懼——光鮮的公司經理外衣，不過是隨時可能被剝奪的一張皮。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生活，也僅只持續了半月而已。

一天，他被幾名如狼似虎的保鏢，強行帶回了星家。

陰森黑暗的地下審訊室裡，身穿長褂的文老太爺正襟微坐。

第一百九七節 幫助

「我知道你腦子裡的想法，也完全理解你目前的所作所為。換了任何人知道其中的密辛，都會覺得悵然若失。但是，你似乎忘記了一點，我說過——你只是一個擁有文家姓氏的奴隸。明白嗎？奴隸——」

艾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開始有所瞭解老太爺話裡的意思了。

「奴隸是不可能擁有自由的。既然附庸於文氏家族，你就必須做出相應的舉動來進行回報。雖然你也姓文，卻也不能躺在家族財富上肆意揮霍。其中的道理很簡單——你沒有這個資格。或者說，你沒有享受的權力。你必須要為每天的食物而工作。總經理這個職位就是最能發揮你特長的位置。如果你足夠聽話，或許我會考慮在文祥牢牢掌握家族力量，你也對他徹底忠心的份上，給你開具一份『自由身份證明書。』如果你覺得這是一種侮辱，當然也可以拒絕。我並不介意在這間牢房裡增添一具活活餓死的屍體。要知道，殺奴這種行為，在聯邦政府看來雖然不合法，但有很多方式可以讓一個人徹底消失。我隨時可以找到更多的管理者幫助文祥打理一切。呵呵！別以為這個世界上離開你就天塌地陷，聯邦有的是人。不缺你一個。」

這不僅僅是言語上的恐嚇，而是赤裸裸的，毫無顧忌的威脅。

就這樣，意氣風發的艾斯不見了。「文氏」公司的總經理，變成了一個垂頭喪氣，終日惴惴不安的兢業者。

也許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文祥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哥哥」，態度也越發變的傲慢起來。這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如果說，所有的這些，僅僅只是表面上威脅的話。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才真正讓艾斯感到畏懼和恐怖。

從上周前開始，文家老太爺每隔兩天，就會讓艾斯回去一趟。名義上是「商議家族事務」，實際上卻是把他帶到地下牢房，脫光身上全部衣物，手腳捆綁在冰冷的刑柱上，任由文祥鞭打施虐。

那是一個無比陰暗，只靠燃油和火把散發光線的地方。

「記住，他名義上是你的兄長，實際只是文家的一名奴隸。用你最大的力氣狠狠抽他的鞭子，讓他明白主人的權威高貴不可侵犯。奴隸只是一條狗，做得好就賞他一根骨頭。反之就剁下肉來熬湯——」

在文老太爺的刻意安排下，艾斯每週都必須承受這種肉體上的折磨。而文祥的手段也越來越變態，花樣也越來越多。最初的鞭打已經不能滿足他的暴虐，火燎、烙鐵、竹籤插指、割開肚皮取出內臟、拔舌挖眼、剜心取肺……施虐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慄。當然，文祥非常微妙地控制著施暴力度——他絕對不會弄死艾斯，也不會讓艾斯手腳殘廢。每次行刑完畢，他都會把奄奄一息的艾斯扔進強化治療室裡，用最昂貴的藥劑進行全面身體修復。哪怕是用刀子切開腹部，取出腸子和內臟，只要損傷程度不是很嚴重，肝腎器官保持完整，在封閉式治療艙裡，肌肉組織都能夠在藥劑刺激下迅速再生。

文家有的是錢，科技的進步也能夠讓生命垂危的重傷者，在最短時間裡得到完整的治癒。因此，外人根本不會明白，也永遠不會知道艾斯遭受的痛苦。

艾斯只覺得自己就像古老傳說中的普羅米修斯，每天都要承受著鷹食肝臟的劇痛。雖然他並沒有被捆綁在冰冷的山頂，卻也無法反抗這種可怕的折磨。文老太爺已經說過：如果自己稍微有所抗拒或者逃，那麼他的親人，都會成為罪責的代替品。

是的，艾斯還有親人——那是他嫡親的兩個姐姐。她們和自己有相同父母，頭髮和眼睛顏色也完全相同。

如果逃跑，她們代替艾斯成為被懲罰的對象。

艾斯感覺自己再也沒有未來，只能像行屍走肉一樣，渾渾噩噩渡過每一天。直到個人電腦裡傳來趙毅要求聯絡的信號，他才忽然想起還有這麼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或許，上天並沒有封閉通往希望的所有縫隙。

我，還沒有徹底絕望。

……

同一家咖啡館，兩個會面者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幫幫我！求你幫幫我！我已經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父親和母親，我不想連最後的親情也被剝奪。我從未想過人世間竟然會存在如此可怕的罪惡。我也從未想過要負擔如此強烈的罪責。儘管我什麼也沒有做，可是在那個老人看來，我的出生就是一種原罪。他不可能賜予我未來，我將永遠是文祥身邊的傀儡。我……我已經不奢求得到什麼，我只希望最親近的人遠離邪惡，得到幸福。求你！帶著她們離開這顆星球，走得越遠越好。」

艾斯淚流滿面，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他低著頭，十指深深插進頭髮深處，用力揪扯。坐在被桌子隔開米許的距離，趙毅清楚地看見——他的指甲狠狠劃開頭皮，滲出一滴滴鮮紅的血。

「那個……那個該死而變態的老雜種說了——她們會被注射生命促進劑，直接送進最低級的妓院裡免費接客。」

艾斯臉上滿是無法抑制的恐懼和憤怒：「她們會被無數男人輪番玩弄，每天的肆虐時間一過，又回送到治療室進行醫治。她們連求死的權利都沒有。文家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她們的異動，並且利用最好的醫生讓她們恢復健康。為的，僅僅只是想要她們承受更多的折磨。為了她們，我不能死，更不能逃——」

說著，滿面絕望的艾斯站起身來，脫下身上的所有衣物。在明亮的自然光線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見：淺褐色的皮膚表面，佈滿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與疤塊。有的已經完全癒合，看上去僅僅只是一條淡淡的深色印記。有的還比較新鮮，能夠看到粉紅色的膜連物質。它們密密麻麻的相互堆疊著，彷彿交織盤錯的樹根，令觀者有種忍不住的心悸。

「你想怎麼做？或者說，你想讓我怎麼幫助你？」

趙毅沉默片刻，動作木然地從椅子上站起，走到艾斯身邊。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燃，抽了一口，塞進艾斯的嘴裡。

「只要，只要能夠擺脫這種悲慘的命運就行。」

艾斯慢慢吸一口，渾身顫抖，無比悲哀地說：「我已經不再奢想什麼文家的繼承權。只要能夠保住我的兩個姐姐，這比什麼都重要。」

趙毅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的眸子裡已經看不到任何對權欲的渴求。有的，僅僅只是一個男人應盡的職責。雖然，以他目前的身份看來，僅僅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能不能……能不能使用你的力量，把她們接到AG64號星球？」

良久，艾斯這才奴隸控制住情緒，翕張著嘴唇，慢慢地說：「我身邊的各種相關渠道都被監視。如果不是因為成為文祥傀儡的緣故，我恐怕連來到這裡見你的機會也沒有。事實上，你……你也是目前，我唯一能夠依靠，值得信賴的朋友。求求你，救救我剩餘的親人。雖然，我已經沒有任何權利對你進行報答，但是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在九泉之下永遠為你祈禱。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

趙毅面色凝重地注視著他。印象當中，艾斯是一個陽光，充滿朝氣的年輕人。而此刻坐在面前的，卻是一個走投無路，惶恐，畏懼的絕望乞憐者。

他不禁想起在國立美術學院，第一次遇到艾斯的情景。

「你的真這麼想？」

趙毅輕歎著搖了搖頭，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難道，你就不想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難道，你就願意永遠被那個敗家子騎在頭上？難道，你就甘願成為他發洩的對象？如果不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出差錯，我甚至會認為……現在的你，根本就是一個沒有思維的複製人，是一個皮肉傀儡冒用你的名義在和我說話。」

艾斯面色一滯，他慢慢低下頭，雙手緊緊捧住臉，像孩子一樣痛苦嚎哭。

「不是不想，而是……而是……我，我根本沒有辦法啊——」

他的聲音充滿哽咽：「你沒有家人，不會明白被家族拋棄之後，家人又被威脅折磨的那種痛苦。你能理解我內心的痛楚嗎？我母親死得很早，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把老太爺當作最值得尊敬的人。可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是殺死我父母的主謀。至於原因……僅僅只是父親拒絕服從他的安排，執意與身為奴隸的母親結合。你能想像嗎，他甚至要把我的姐姐也變成文家的奴隸。並且聲言——父輩的罪過，必須由所有後代一起償還。」

「哦？他真這麼說？」

聽到這裡，趙毅的目光開始變得冰冷。

艾斯止住哭泣，重新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如同雕塑般沉重地點了點頭。

趙毅沒有說話。他背起雙手，若有所思地在房間裡來回慢踱著。充滿神思的眼睛裡，不時微掠過一絲異樣的精光。十餘分鐘後，考慮完備的他，作出最後的答覆。

「我答應你的請求。不僅如此，我還會幫你拿回所有失去的一切。包括文家家主的位子——」

「家，家主之位？」

艾斯大張著嘴，臉上滿是震驚。雖然趙毅的答覆遠遠超過自己所求，可他還是很難相信這是真的。要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僅僅只是文家一個奴隸。而且，長時間的肉體折磨，早已使他喪失了一切信心。

無休止的身體損傷，精神上的嚴重鞭撻，已經使他徹底喪失尊嚴，甚至幾乎忘記——自己姓「文」，還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沒錯！你會成為文家的下一任家主。」

趙毅肯定地點了點頭，豎起一根手指：「當然，做為回報，你也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吧！」

艾斯知道，在這種時候，自己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而且，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說是條件，其實做到與否，還是只能看你自己的本心。我要你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是AG64永遠的合作者與支援者。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保留在利益並存的基礎上。就像你曾經幫助我時說過的那樣——我們，是朋友。」

……

兩天後，一艘通體白色的豪華遊艇，在AG64號星球新明斯克宇宙港徐徐降下。一個身穿考究西服，胸前佩有「文氏」公司標誌，神情據傲的年輕人，在十數名手下的陪同下，大步走出了剛剛架好的舷梯。

和從前相比，文祥無論外表還是氣質，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身上的穿著更加考究，身份也顯得越發顯貴。尤其是那張傲慢不可一世，隨時帶著鄙夷冷笑的臉，足以讓任何看見過他的人，永遠也無法忘記。

「這裡就是新明斯克？真是意外，想不到在海盜肆虐的邊緣地帶，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堪稱世外桃源的地方。」

面無表情的艾斯低著頭，默默地尾隨在隊伍的最後。偶爾會在召喚下快步上前，神態謙恭，小聲地附和著對方的問話。那情形，根本就是主人身邊毫無話語權的奴僕，根本沒有半點「文氏」公司總經理應有的樣子。

卑下恭順的模樣，更加挑起了文祥輕蔑和鄙視。

「你究竟是怎麼和對方銜接的？居然連個歡迎的人也沒有，我看他們是不想繼續這裡的生意了。如果連這種最基本的誠意都做不到，哼！哼！哼！我很懷疑，這種所謂的『合作』，究竟還能維持多久？」

對外洽談與合作，一直是艾斯在負責的工作。

文家老太爺把權力收回之後，把相關的決定權交給了自己疼愛的小孫子文祥。如此一來，儘管艾斯名義上仍然還是「文氏」公司的總經理，卻只能處理簡單的日常事務，並且在重大事項上有建議權。而最後決定和拍板的人，已經變成了自己的弟弟。

權力的確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東西。剛剛坐上董事之位的文祥，很快就已經領略到其中的樂趣。

隨意查看公司最機密的檔案，掌握著整個市場的資金劃撥，甚至當著艾斯的面，肆無忌憚地玩弄著他以前最喜歡的女秘書，並且要求他像龜公一樣站在旁邊伺候自己……換在以前，這些事情根本就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嘿嘿嘿嘿！果然，還是我這個擁有文家最純正血統的人，才是真正的繼承者和統治者啊！

是我大哥又怎麼樣？

能力比我強又怎麼樣？

他終究只是一個下賤的私生子，一個連「文」這個姓氏都不配擁有的狗操的雜種。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夠有這麼一個聽話的同姓奴隸，倒也是件不錯的事。尤其是看到艾斯帶著悲哀與逆來順受的表情，跪在自己面前聆聽訓斥的時候，文祥的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和滿足。

一直以來，他都是人們眼中的紈褲子弟，都是被所有人當作花瓶一樣供奉的文家少爺。至於能力……根本不會有人把他和艾斯聯繫在一起。甚至就連公司股東和高層人員都在私下議論：「如果沒有三少爺艾斯，『文氏』集團根本不可能擁有如此龐大的規模。」

每每想到這裡，文祥就覺得渾身氣得發抖——他絕不允許一個卑賤的雜種騎在自己頭上，也無法容忍一個身份骯髒的私生子擋住自己的前程……現在好了，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已經被爺爺一腳踢開。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所有本該屬於文家，當然，也是屬於自己的一切。

一周前，文祥在季度財務報表上，非常偶然地看到了「AG64號星球」，以及「新明斯克觀光區」這兩個詞。

「文氏」公司雖然主要經營機械工業，但名下仍然擁有一部分附屬企業。帶有「文氏」標誌的超級市場，雖然不像「新家樂福」或者「新沃爾瑪」之類的零售業巨頭，將商場遍佈宇宙的各個角落，卻也在很多移民星球擁有相關產業。尤其是在一些人口繁華的城市，「文氏」公司的經營面往往以民用產品為主。不過，由於各方面的原因和出於安全考慮，「文氏」旗下的各個超市，大多分佈在行政星球和遠離邊境的區域。因此，在看到報表最上端，用醒目字體寫著「邊緣地帶」的時候，立刻引起了文祥的注意。

第一百九八節 對手

這份報表的確很特殊。除了所在區域異於常理外，季度銷售額與所得利潤，也整整超過其它行政星市場足足兩倍以上。

雖然文祥是個不折不扣的紈褲子弟，但他也有著天生屬於商人的精明——突然之間看到這樣一份東西，他很自然的起了疑心。畢竟，「利潤」這玩意兒不可能從天而降。尤其是極其豐厚，超過正常市場價格的跳躍式增長，其中必定有著值得注意的因素……於是，他沒有動用公司裡那些忠於艾斯的相關人員，而是暗中派出自己的心腹，從公司信息庫和各種已經報廢的相關文件中，挑選出有關AG64號星球，以及新明斯克觀光區超市的所有資料，逐一加以對比。

比對的結果，令他感到無比驚訝和振奮。

一個遠在危險區域的市場，竟然擁有如此之高的挖掘潛力。如果派出得力人手，把這個市場做大、擴張……不僅能給家族帶來更多的收益，也能讓那些一直對自己能力抱有成見的人好好看看——文家，並不是只有一個艾斯有理財之能，我文祥還要比他優秀得多。

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順理成章。

……

綜合各方面的資料，AG64號星球旅遊觀光區的實際擁有者，是「火炬」礦業集團，當地黑幫僅僅只是財團的合作對象。出於經濟利益和物資需要等原因，這兩個看上怎麼也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團體，最終變成了能夠產生巨大效益的合夥人。由此引發的效果，便是星球上那個叫做「新明斯克」的城市，治安狀況出奇的好。利用賭博、色情等特殊行業為主的觀光區，也受到了所有遊客的歡迎。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樣的一個地方，都是一個活的聚寶盆。

仔細研究了各方面收集而來的情報，文祥最終決定——與「火炬」公司決策者進行一次最高級別的談判。要求對方開放出更多的市場份額，並且全面佔領整個新明斯克的零售業務空間。他相信此舉肯定會得到成功。畢竟，每一個人要穿衣、吃飯，需要各種各樣的生活必需品。尤其是一個遊客眾多的大型觀光區，對於物質需求更是遠遠超過普通星球。高檔酒水、精美的非膠質食物、純手工製造的絲綢衣料……都會成為多金者的最愛。

「火炬」雖然也是宇宙知名企業，但他們的經營範圍卻以礦石和重工製造為主。只要自己願意，完全能夠掐斷整個AG64上的所有正常供應。到了那個時候，嘿嘿嘿嘿……

當然，文祥並不願意這樣做。這相當於堵上了自己的財路。他所需要的僅僅只是合作，與「火炬」公司，還有當地黑幫全面的、毫無保留的合作。只有這樣，才能把「文氏」的利益最大化，讓整個公司的下屬超市遍佈整個新明斯克，百分之百掌握那裡的每一分錢。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具有無比誘惑力的計劃。一旦得到成功，所收穫的不僅僅只是花花綠綠的鈔票，還有家族的認同和股東們的讚許。到了那個時候，艾斯那個該死的骯髒雜種，就會被他們像抹布一樣扔到角落裡去。而我，將得到文家的全部繼承權。

還有所有人的認可。

文祥甚至已經想好——如果計劃得到全面實施，他也會把艾斯的姐姐像狗一樣玩個夠。沒錯，那兩個女人就是兩條母狗。如果不是老太爺還需要艾斯來暫時穩住公司的局面，他早就已經把這兩個女性親戚，變成貼身的性奴。

整個計劃從制訂到完善，文祥絲毫沒有透露半點風聲。他是一個非常小心的人，也是一個極其多疑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秘密外洩，也不想別人以此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他只相信一句話——「只有自己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他根本不會想到，從那份資料遞到總經理辦公桌上，並且被自己看到的那一刻。後面所有發生的事情，其實都只是一個預謀已久的圈套。

他也永遠不會想到，當艾斯親手將那份有關AG64號星球的收益報表，悄悄塞進所有需要審閱的資料中時，冷漠而淒苦的臉上，會綻放出何等快慰的笑意。

是的，這就是一個騙局。

它的目的也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複雜。它非常簡單，簡單得甚至有些令人難以想像。所有的一切，只是想要把星永祥騙到乾星。

「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他踏上AG64的土地，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會重新回到你的手中。」

這就是趙毅對艾斯所說的話。

……

從外觀上看，「AG64號星球守備司令部」顯然是一幢並不起眼的建築。

矮小，外形普通，色調灰暗，外部還被大量植物完全掩蓋。事實上，如果不是對這裡非常熟悉的人，根本不會找到起所在具體位置。也更不會想到——這裡，就是掌握整個AG64命運的核心。

儘管對於「火炬」礦業公司表示出的冷淡不滿，文祥還是強壓下內心的火氣，和一眾隨員們登上豪華的旅遊大巴，順著剛剛修建完畢的道路，緩緩駛入了觀光區。當然，和普通遊客有所不同的是，他們沿途並沒有受到鮮花和少女的歡迎，而是直接開進了守備司令部的地下停車場。

「真他媽的摳門兒。連個接待員都沒有。真不知道這些傢伙究竟是怎麼想的。他們難道想要我們放棄對這顆星球的投資嗎？沒有公司的支持，他們吃什麼？喝什麼？莫不成是用那些沙子充飢？哼！我倒要看看，這幫只會造戰艦和武器，在地下挖掘石頭和渣子的傢伙，腦袋裡究竟在醞釀著什麼樣的陰謀——」

牢騷滿腹的文祥不乾不淨地咒罵著。在商場，很多事情根本無法用常理推測。就好像現在，倍受冷遇的他，下意識地覺得這根本就是「火炬」方面的談判伎倆。為的就是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以便讓自己誤認對方的態度，從而在談判中獲得更多的好處。

文祥絲毫沒有考慮過可能遇到的危險。在他看來，「文氏」超市的存在，就是自己最大的倚靠。一旦「文氏」封鎖整個AG64市場，所謂的觀光區也將不復存在。沒有物質供應就沒有客人。「火炬」的人再傻，也不會在這種基礎問題上犯錯誤。

畢竟，「火炬」和「文氏」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兩者的商業經營範圍有相當部分重疊，就市場佔有率來看，雖然達不到螞蟻和巨像那麼誇張，卻也是無法相提並論的存在。

文祥根本沒有想過這是一個圈套。

要知道，計劃是由我自己制訂，所有的細節也只有我和心腹清楚。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文祥甚至調取了公司裡最原始的檔案一一詳查。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早在最初設定資料的，紙面數據顯示與「文氏」合作開設第一家超級市場的時候，趙毅就已經把投資方改換成了當地黑幫。由此造成的結果，是除了他和少數幾個知情者外，沒人能從這些紙面上的材料中，看出任何蹊蹺。

艾斯一直埋頭跟隨在隊伍裡。他的臉上依然是永遠也無法抹去落寞和苦寂。那種冷黯的神情，就連熟知內情的文祥保鏢也多少有些不忍。試想，一個原本高高在上的人人，突然之間變成了身份卑下的奴隸。而且，親人的性命還被別人死死捏在手中。若是換作自己，又能做何想呢？

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內心的狂亂。艾斯只覺得整個大腦都被強烈的報復慾望充斥著。他很想扭住文祥的腦袋狠狠暴揍一頓。可現在還不時候。至少，在對方走進那扇門以前，自己絕對不能暴露出絲毫的痕跡。

他一直對趙毅的計劃半信半疑。倒不是說他不相信趙毅，而是那句：「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你手中」，實在令他他太過震撼。

文家老太爺就是「文氏」的實際控制者。如果沒有他點頭，無論使用任何手段，都不可能達成這樣的目的。就算是強行收購市場和股東手裡的全部部分，也無法在公司佔有絕對話語權。何況，自己的兩個姐姐，還是那個老傢伙手裡一張可堪利用的王牌。

就這樣，在複雜、迷亂、惴惴不安的心理糾結中，艾斯隨同人們走進了整幢建築最為豪華的房間。

就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驕橫傲慢的文祥楞住了。他甚至來不及改變臉上慣有的鄙視神情，彷彿化石雕像一樣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寬大的辦公桌前，坐著一個很陌生，卻又非常年輕的人。

他下意識的覺得不太對勁兒——按照事先談好的計劃，「火炬」公司派來的談判代表，應該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董事會成員，而不是現在這個身穿聯邦軍制服的傢伙。

「你是誰？」

文祥有種本能的敵意。

對他這種終日裡花天酒地的紈褲來說，生活其實就是麻醉神經的藥劑。香煙、酒精、女人，是構成這種虛幻麻醉的最主要成份。

很多時候，文祥都曾經感慨——生活實在太平淡，日子過得也實在太無聊。如果能有什麼刺激或者意外的驚喜突然出現，或許還能夠讓自己麻木的神經，多少產生一點點應有的反應吧！

毫無疑問，現在就是他最為夢寐以求的刺激時刻。他甚至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這一剎那，從綿軟無力的狀態全部猛然間躁動起來。被以為看穿世事而僵化的大腦，也瞬間迸發出無限活躍的思維。甚至，就連身下那根必須在色情電影和女人口舌幫助下，才能慢慢勃起的肉質棍棒，居然也出現了自動挺立的跡象。只不過，它所帶給自己的並非生理上的衝動，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驚訝和恐懼。

談判對像居然是一個聯邦將軍……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文祥的確從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裡，是一顆陌生的星球。

身穿聯邦軍黑色制服的趙天，抱著雙手斜靠在寬大的椅子上。用充滿玩味的目光，頗為憐憫地望著他。

「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我約見的談判對像在哪兒？」

儘管已經多少猜到事情有些不妙，文祥還是強壓下內心的震撼和紛亂，故作鎮定地怒視著對方。

「這裡是我的地盤。不坐在這兒，我又能去哪兒？」

趙毅雙手按住桌面，把整個身體撐起。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邪邪地一笑：「我反倒有些奇怪——你又是什麼人，為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你……你的地盤？」

文祥只覺得大腦裡「嗡嗡」做響。他乾嚥著唾液，惡狠狠地嚷道：「火炬公司的人呢？我可是來和他們進行商業談判的。」

「看來，你還是沒有弄清楚狀況——」

趙毅從桌子背後轉了出來，慢慢踱到他的面前，淡淡地說道：「文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連自己到了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還奢望著什麼談判？真是滑稽。」

「這，這究竟是哪兒？」

文祥眼中的目光已經收緊。他清楚地看見——原本應該跟隨在自己身後，卑躬屈膝的奴隸艾斯，已經走近了趙毅旁邊。而他臉上的神情，也由原來的淒苦也恭順，變成了如同野狼一般的凶狠、殘忍，其中還有對血肉和狂暴的隱隱期待。

「作為這顆星球的主人，我可以免費回答你的問題。」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記住，這裡是AG64號星球守備區。而我，就是這裡的最高守備司令官。」

也就是這個時候，文祥在注意到——趙毅的肩膀上，掛著一顆以紅色天使為底的金色五星。這是聯邦准將的標誌。也就是說……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一個將軍。

他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

人呢？

「火炬」礦業公司的人呢？

為什麼聯邦軍人會出現在這兒？還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守備區？

文祥有些發懵，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踏進了一個精心設置的圈套。而收攏套口繩索的人，正是被自己當做狗一樣肆意踐踏的艾斯。

他……他究竟想幹什麼？

綁架？

恐嚇？

還是……還是想要殺了我？

無論答案是哪一種，都不可能給自己帶來更好的消息……

正當文祥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的時候，數十具威力強大的激光發射器，也從牆體中部突然伸出。緊接著，在一陣怪異的器械震動聲中，原本用作與通道隔絕的牆壁也向兩邊分開，露出隱藏在其中的上百名全副武裝的黑衣士兵。他們手中黑硬的槍管，正牢牢指向自己和身後的所有隨行人員。

「放下武器。千萬不要想有頑抗的念頭——」

趙毅走上前來，不無譏諷地笑道：「在你的保鏢當中，身手最好的不過只是三階異能標準。他們連自保都成問題。何況，就算真的能夠打倒我，你們也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

「你，你想怎麼樣？」

儘管身體一直在顫抖，文祥還是咬牙強作硬氣地道出了這句話。

「放心！我絕對不會殺你——」

趙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道：「我只是想用你來做筆交易，僅此而已。」

……

殖民基地，生物研究室。

和預料中一樣，文祥沒有反抗。他和手下所有人員都選擇了投降。反正，趙毅已經做出承諾，絕對不會要他們的性命。與其在一場沒有希望獲勝的戰鬥中白白死去，不如現實一點，老老實實成為俘虜。

趙毅把這些人全都交給了艾斯。他很清楚，被剝奪繼承權的文家奴隸，會用何等殘忍的手段對付自己的同父異母兄弟。當然，他也給腦子裡滿是報復慾望的艾斯定下底線——無論他怎麼弄，總之能不把對方玩死。

活人，總比死人有用。

況且，他也答應過這些人，讓他們有活命的機會。

至於具體怎麼做，那就是艾斯自己的事情。趙毅沒興趣知道，也不想知道。比起這些瑣事，生物研究室裡所發生的一切，才是真正應該關注的重點。

圓形的地下室裡，擺滿了各種不同類型的儀表和醫用器械。就在屋子中央的卡槽裡，整齊地並排豎放著五隻高達三米的卵形培養艙。幾條粗大的電纜從底部與之完全連接在一起，湛藍色的營養液，從艙體側面的管口順灌而入，在房內光線的照耀下，顯出柔和無比的溫潤光澤。從艙頂垂直落下的黑色供氧系統，彷彿是漂生於其中的海帶。它們默默地懸浮在那裡，絲毫看不出任何動靜。

第一百九九節 老人

從右邊開始，往左數起的四隻培養艙全都空置著。透過拱圓形的膠凝壁面，甚至可以看清楚擺放在屋子對面的各種相關設備。至於最左邊的那只卵形艙，則加裝了一層厚厚的鈦合金柵欄。就在淡藍色的營養藥劑中央，還浸泡著一具緊閉雙眼，身形魁梧的男子軀體。

當然，用「軀體」這個名詞來形容他，似乎有些過分。雖然在許多科學實驗室裡，都能看到與之類似的場景。可是這個被泡在藥液裡的中年男子，顯然不可能與普通的小白鼠或者人形實驗體相提並論。

這是一個從工業平民當中挑選出來的實驗體。在楓寒軒的記錄報表當中，被稱為「金剛III」號。

楓寒軒已經不滿足單純在動物身上進行實驗。他需要一些更加高級的「材料」。當然，他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用活人為注射基礎的地步。「金剛III」號其實是一名戰死的鐵衛軍士兵。只不過，他的身體保存完整，經過電擊化刺激之後，大腦也仍然保持活躍狀態。

「他的情況怎麼樣？」

趙毅走近培養艙，雙手交叉在胸前，皺眉問道。

「生命體症良好，現在他只是在藥物的作用下，暫時陷入睡眠。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一直在利用微波灌輸的方法，對他的主動思維進行清洗改造和恢復。加上以前的洗腦效果，他的意識能量已經逐漸成型。雖然在某些事情上的記憶會弱化一些，但是並不妨礙身體器官的協調和主動思維的發育。事實上，這也是我所見過，改造最為完整、徹底，並且沒有任何副作用的肉體傀儡。」

說著，楓寒軒從旁邊的監控座位上站了起來。把一份記錄詳細的相關數據文本，遞到了趙毅手上。

「肉體傀儡」這個詞，是楓寒軒對「金剛III號」的特殊稱謂。

也許是由於個人意識太過強烈的緣故吧！這名在戰場上已經死亡的士兵，在培養艙進行身體修復的時候，大腦思維總會出現煩躁、狂暴等現象。在這種情況下，楓寒軒只得將其徹底麻醉，在培養艙中靜置。同時加以微波和精神壓制，對他的大腦進行全面探測和意識消除，把原有的各種負面思維一點一點抹去，並且加強外來意識中對趙毅的認知程度和崇拜意識。

這就好比對一個孩子的教育。必須循循善誘，順勢漸進，在對方的潛意識裡，埋下全面效忠自己的種子，等到它慢慢的發芽、抽枝、開花、結果……最終，才能得到一個唯趙毅是從，永遠也不會反覆的傀儡。

死人與活人不同。感受到死亡的同時，大部分記憶會隨著細胞組織崩潰而消失。這就導致戰亡士兵雖然可以通過刺激神經的模式，使身體仍然保持活化狀態，動作和思維卻形如殭屍。這種以電力為基礎能量的「復活」方法，其實早在地球時代就已經被醫學界所知。然而，肉體復甦沒有任何意義，身體新陳代謝也無法長時間持續下去。嚴格來說，他們其實就是死人，肢體動作也根本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楓寒軒應該屬於那種近乎偏執的研究型「瘋子」。他的精神狀態很正常，尤其是近段時間在胖海盜王二的攛掇和引誘之下，他開始對女人和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性，還有大腦的麻醉效果，的確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鬆，也使他有更多精力投入到強化藥劑的研究項目。

「I型」藥劑的適用化實驗仍在進行。從第一階段的五百名改造對象，到現在第四階段的八萬餘人，接受強化注射的工業平民，總計已經超過十萬。在他們身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除了體格與思維能力上的優勢，他們的日常生理活動和新陳代謝與普通人無異。

電腦每天都在記錄著這些改造人的身體數據，研究很成功。然而，趙毅並未批准對AG64號星球上所有控制下的平民進行注射——這種藥劑從研發到使用的時限仍然太短。病毒，乃至許多已知寄生蟲在人體內部的潛伏期，可以長達數年，甚至更久。就好像地球時代備受爭議的轉基因農作物，無論反方還是正方，都無法拿出足以說明對手的決定性證據。基因鏈上的任何微小改動，都有可能在未來產生令人難以想像的劇變。強化藥劑也是如此——哪怕實驗期長達十年，也不可能判定它真正對人體無副作用。這種藥劑真正要成為可被接受，廣泛使用的平民化裝備，也許還需要整整幾代人的檢測，驗證。

不過，這並不影響楓寒軒對II型和III型藥劑的後續研究。他只負責藥劑的最初穩定和實際效果。至於如何使用，如何從注射人群當中獲取穩定數據，那是配屬於研究中心其他工作人員的事情。

「金剛III號」是趙毅手裡的秘密武器——在更下層的基地實驗室裡，還浸泡著六百多具這種經過改造強化的屍體。啟動他們，只需要大量灌注營養液，並且以電力刺激神經系統。他們的戰鬥力相當於三階異能者。可是身體運動和大腦思維能力，僅僅只能維持二十四小時。

所謂「世家」，總有著屬於他們自己且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也許是發財的密技，也許是經商的奧妙，也可能是某種特殊的武器。但無論是任何一種，都是能夠在危急時刻保身救命的利器。

文家，也是豪門大族。誰也說不准文老太爺是否有幾樣壓箱底的物件。如果當真撕破臉面非要以強力介入，趙毅也沒有絕對把握能夠贏過對方。畢竟，對於這個老人，他唯一的情報來源就是艾斯和文祥的介紹。至於其個人擁有的實力和依仗，卻根本沒有辦法查知。

不得已，他只能動用「金剛III號」這張牌——這些相當於「屍兵」的改造人體內組織已經全部更換，甚至連他們的指紋和虹膜也在細胞重組過程中產生變更。簡而言之，他們就是一群在人口普查總署核心電腦裡沒有任何記錄的「怪物」。由於身體和生理上的特殊，他們注定了將在戰鬥結束後被徹底拋棄。無論製造者還是計劃實施者，都不會對他們產生道德或者思維上的束縛。

趙毅絕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儘管和艾斯有著朋友這層關係，但是究其深淺，卻沒有馮談談等人來得更加親近一些。事實上，兩人的關係很大程度保留在貨物交易的基礎上。而趙毅之所以決定幫助他的原因，還是因為新明斯克的後期發展所需。

沒有生活在宇宙時代的人，實在很難想像，一個規模龐大的貿易公司，對於民生百計究竟有著多麼可怕的影響。

「文氏」公司控制著聯邦五分之一以上的礦石和機械流通量，其它商業物資的流通份額，大約為百分之三左右。這不是僅僅依靠大量飛船和人員就能辦到的事情。更多的，還需要與當地政府的對接，民眾需求和購買力的統計，以及每一種貨物從生產、製造、運輸和售賣等等……一系列環節的通暢運作和循環。

毫不誇張地說，「文氏」就是一個日常用品的巨大樞紐。正因為有了它的存在，聯邦政府少卻了更多的麻煩瑣事。民眾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和平時代，人們可能很少意識到其中的關鍵所在。如果爆發真正，民眾很快就會發現——缺少了貿易公司的日子裡，根本就是有錢也花不出去。

當然，這番話裡實在有些過於誇張的成份。但是不可否認，如果艾斯能夠重新掌握星家，得到完整的繼承權，那麼他將會成為AG64號星球最忠實的貿易夥伴。趙毅的整體實力也會因此大為改觀。

無論於公於私，趙毅都必須幫助艾斯。

本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原則，他要求張小嫻盡一切可能，搜集所有和文家老太爺有關的情報。甚至就連這個老頭年輕時候穿什麼內褲之類的花邊新聞，也絲毫沒有放過。

趙毅知道，最清楚的情報來源，往往可能就是無意間的一句話，一個字。

果然，從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裡，他很快聞嗅到了頗為意外的氣味兒……

……

藍色夢想星球，文家大宅。

這是一間很奇怪的屋子。

它的位置非常偏僻。也許是想要找個少人打擾的地方圖個清靜吧！宅院的所在遠離城區鬧市，建在了一片植被茂密，雖有道路連通，卻顯得頗有幾分荒涼的空地上。

如果僅僅只是獨門小宅，那麼倒也罷了。偏偏文家大院的佔地面積非常龐大，足足超過了數萬平米。據好事者估計，在這套大院中，應該有著不少於兩千人。他們當然不可能都是文家的親屬或者有關聯者。事實上，在官方的報備記錄裡，這些人都是文家聘用的奴僕和保鏢。真正有資格使用「文」這個姓氏的，總共也只有四十多個人。

其中，最為關鍵的人物，就是文家老太爺，植物人文光，白癡文永，被剝奪身份成為奴隸的艾斯，還有被文老頭當作寶貝一樣的孫子文祥。

文氏一家，人口本就凋落。很奇怪的是，在這些擁有財產繼承資格的核心成員當中，居然沒有一個女性。

曾經有報社對此專門做過專訪。上門採訪的記者卻被文家活活打斷了雙腿。到了最後，報社甚至得到了當地黑幫的警告，如果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將殺光整個報社所有的人。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敢對這件事情提出異議。而那些派出「狗仔隊」潛入文家大院，希望僥倖能夠得到一點獨家新聞的媒體，也總會發現——自己派出的人手，不是悄無聲息的失蹤，就是被砍成碎塊出現在垃圾堆和野外。甚至，謀劃密訪的編輯本人，也會收到一塊新鮮的人類肝臟或者眼睛之類的器官。

……

在很多人眼裡，文家老太爺是個非常具有威懾力的存在。加之常年呆在文家大院裡不露面，也很少在公眾場合出現，就越發給人以一種難以接近的神秘感。按照聯邦法律——擅闖民宅者必須處以重罰。於是，儘管「狗仔隊」傷亡慘重，可是為了滿足大眾的獵奇心理，並且能夠讓刊物的銷量達到頂峰，黑心的編輯們仍然強令手下——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搞到有關文家的秘聞。不堪重壓又畏死之下，個別頭腦靈活的「記者」，很快炮製出了一篇篇與文家有關的東西。

《驚天大秘，文老太爺居然是人獸變異的交合生物。》

《獨家爆料，文家老太爺對於人肉料理的特殊愛好。》

《陳年舊史，記那些被文老太爺拋棄的怨婦》……

在這些所謂的「新聞」裡，總會有個把與文家關係密切的人出來現身說法。他們都會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對文家大院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進行最詳細，最透徹的講述和解釋。按照他們的說法，文老太爺是一個面目可憎，心腸狠毒，對人肉有著特殊愛好，喜歡把小孩子蒸熟當飯，用人血攙酒當飲料的食人魔王。而且每天必須連御七女，實在沒有女人，洗乾淨屁股的男人也行……總而言之，文家老太爺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恐怖魔頭。

當然，這些所謂與文家有關聯的人，都是被文家辭退的男傭、女僕、保姆、幫工等等，他們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在記者的誘導下，作出富有個人見解的闡述。

「真是有意思，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人都對文老太爺有著濃厚的興趣。看來，一個人名聲太過顯赫，也實在是件煩惱的事情啊！」

坐在寬敞的裝甲懸浮車裡，看著剛剛從街邊買來的一份《火星特刊》，趙毅微微向上彎曲的嘴角，顯露出一絲詭異的冷笑。

「走吧！讓我們去看看，這位傳奇般的人物，究竟是什麼模樣——」

在幾名鐵衛軍的簇擁下，趙毅從車廂裡走了下來。漫步來到星家大院門前。侍立在旁的沙瓦伸手按下旁邊的電鈴，很快，一張充滿警惕的男性面孔，也隨之出現在門面那不過寸許的電子顯示屏上。

「你們是誰？有什麼事？」男子說話的口氣頗為森冷。

劉楓取出證件，在鏡頭前晃了晃：「我們是軍部派來的。有些事情要面見文家的家主。」

「我家老爺不見客——」

男子一口回絕。

「你最好進去通報一下。」

劉楓不緊不慢地側過身子，讓鏡頭能夠拍攝到自己身後的場景：「否則，我完全可以用執行軍令的名義，自己走進去——」

就在他身後的空地上，並排架放著五輛「獵犬」輕型裝甲車。車頂上七十五毫米速射炮的炮口，正筆直對準文家大宅的院門。就在戰車旁邊，還圍站著上百名荷槍實彈的聯邦士兵。

趙毅的確有如此肆無忌憚的資本——方圓數十公里無人居住，釋放在大氣層中的電子探測器提供著最嚴密的監控。由「金剛III號」實驗體組成的戰鬥部隊，已經將整個文家城堡團團圍住……加上沿途設置的大量磁能干擾器，一小時內，這裡與外界聯絡的電波將被徹底阻斷。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趙毅能夠肆意妄為。恰恰相反，他的時間很有限，也很緊張。

看到這種架勢，神情傲慢的男子，臉色頓時變得一片煞白。

「請，請稍等。我，我這就進去稟報……」

幾分鐘後，深黑色的大門向著兩邊徐徐開啟。當趙毅抬腳跨過半尺來高門檻的時候，這才驚訝地發現：這兩扇大門的厚度足有半米。而且，全部都是用高純度鈦鋼打造。如果不是借用機械的力量，單純使用人力，根本無法開啟。

「文家，果然財大氣粗。」

說著，他微笑著搖了搖頭。徑直走進了裡屋。

大廳裡，隨處可見用上好紫檀雕刻而成的木製器具。各種擺設也非常具有古代華國的氣息。青花瓷器與山水畫作品是其中最多的裝飾。茶几案頭上的幾本藍皮線裝書，更為房間裡增添了濃濃的儒雅之意。

一個身穿青布長褂的老者端坐在堂上。雖然骨胳矍瘦，卻也顯得十分清奇。尤其是那雙深陷於眼窩中的眸子，更是隨時散發出精明凌厲的目光。

「你就是軍部派來的人？說吧！找老夫有何事？」

文老太爺端起手邊的青花茶碗，吹了吹表面的沫花，逕自抿了一口。連正眼也沒有看過來人，更不用說是上茶之類的待客之舉。彷彿，站在面前的趙毅，根本就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第二百節 解開

趙毅也不生氣。伸手拉過一張雕花木椅坐了下來，笑道：「怎麼，你也不想先問問我是誰嗎？」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文老太爺據傲地瞥了他一眼：「不過是個小小的准將而已。居然擺出這麼大的架子。聯邦政府真是越來越沒有人才了。說吧！究竟有什麼事？我還要趕著去靜室裡念佛。」

這相當於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從AG64號星球過來。受人之托，想和老太爺你要一樣東西。」

趙毅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直接進入了話題。

「AG64？」

文老太爺眼中精光一閃：「你受何人之托？想要什麼？」

「這個人其實你認識。」

說著，趙毅輕輕拍了拍手。隨著清脆的掌聲，神情頗有些疲憊卻又不失興奮的艾斯，也從門口走了進來。

見狀，文老太爺雙眼一厲。滿是筋絡的雙手也猛然用力一抓，暴漲而撐的皮肉間，可以清楚地看到青白色的粗大骨節。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我那不成氣的孫兒。」

老人怒笑道：「很好，看來你的確長大了，學會和外人一起聯手來對付我這個糟老頭子……的確很有長進——」

艾斯沒有說話，他不停地舔著嘴唇，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坐在上首的文老太爺。

「我這個人，一向尊老愛幼。」

趙毅翹起了二郎腿，淡笑道：「只要老太爺你交出我所需要的東西，我立刻走人。」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哈哈哈哈——」

忽然，老人發出一陣意義莫名的怪笑：「說說看，你們究竟想要什麼？我很好奇。」

「很簡單，文家的家主之位——」

趙毅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楚。

「原來如此。」

老人輕輕地盍首道：「如果沒有料錯的話，我那孫兒文祥，想必現在也在你們手上？」

「沒錯！」

趙毅捏了個響指：「這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還希望老太爺能夠見諒。」

「見諒？嘿嘿嘿嘿！說得好聽——」

話一出口，老人臉上神色一變。冷笑道：「你們膽子實在很大。居然敢用這種辦法來威脅我。很好，今天就讓你們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究竟是什麼滋味兒——」

說著，他伸手按下座位旁邊的一個隱密鈕鍵。頓時，從裡屋兩側的通道內，猛然衝出了十數名身穿黑衣，神情冷傲的保鏢。

「嘖嘖！好闊氣的場面啊！」

趙毅拍手故做驚歎：「足足十八個四階異能者，還有兩名五階進化人……光是僱傭他們的錢，一年就得幾十億的聯邦標準貨幣吧？你果然很有錢。」

老人冷哼一聲，也不作答。

「用這麼多人來保護你一個，會不會有些浪費？」

忽然，趙毅神情詭異地笑了起來：「或者應該說，用別人的錢來僱傭保鏢，在你看來是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呢？」

話一出口，大廳裡的人們都覺得有些意外。就連那些正準備衝上前來的保鏢，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小子，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給我殺了他——」

不知為什麼，文老太爺顯得有些慌張，面部肌肉也有些僵硬。

「胡言亂語的人，是你——」

趙毅慢慢站起身來，從胸前的衣袋裡摸出自己的證件，遞給距離最近的一名保鏢：「好好看看，這可是軍部頒發的相關證明。我是貨真價實的聯邦軍人，不是上門惹事生非的冒充者。」

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要輕易使用武力。這是趙毅的原則。

當然，如果是在自己管轄的AG64，肯定沒有這麼多的顧慮。

然而，這裡是藍海夢想，是法制健全的行政星球。無論你有什麼理由，擅自殺人，總會引來太多的麻煩。

儘管趙毅身為聯合軍准將，也無法例外。

同樣的道理，星家僱傭的保鏢雖然強大，他們同樣必須遵守聯邦法律。況且，一旦和這些人交手，雖然有完全的把握取勝，卻難以避免對方出現死傷。尤其是高階保鏢，身後往往都有相關的勢力。殺一人，相當於得罪了更多的地下組織。

在適當的時候表明自己的合法身份，把所有的一切麻煩都擺在檯面上。加上艾斯在文家此前的遭遇的，這場糾紛就變成了家族內部的爭亂。於情於理，保鏢們都不適合出面。

如果可能，趙毅甚至不想動用隱藏在暗處的「金剛III號」。而是轉用另外一種更加適當的方式，為艾斯一勞永逸解決問題。這也是他之所以沒有用重炮轟開文家大門，僅僅只是以軍隊當做威脅，堂而皇之走進城堡的真正原因。

果然不出所料，看過證件後，保鏢們臉上的敵意已經少卻了很多。雖然雙方仍在相持，卻沒有了剛才那種劍拔弩張的態勢。

「怎麼，你難道想用政府來壓我？」

見狀，老人不禁有些氣結，只聽他牙齒咬的「格格」直響：「即便是軍部，也不能管制我文家的家事——」

「文家的家事我當然不會管。」

趙毅針鋒相對道：「不過，如果這次混亂的根源與文家無關，僅僅只是為了滿足某人的私慾，又該做何解釋呢？」

這時候，一名身穿黑衣，散發出四階異能的保鏢走上前來，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悅地說：「文老太爺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僅僅只是想要幫艾斯少爺出頭，我奉勸閣下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你又是誰？」

趙毅轉過身，皺眉問道。

「我叫赫彪。」

他示威性地挽了挽袖口，露出筋肉盤結的胳膊。

「你勸我別管文家的事，那麼你對文家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或者說，對於自己的僱主，你又究竟瞭解多少呢？」

這番話問的雖有邏輯，卻是沒有半點道理。僱傭者與僱主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以金錢維持。誰會想到去深究其中的秘密？何況，文家和「文氏」的招牌本來就放在那裡，如果不是名聲顯赫的世家，保鏢們根本不會輕易答應。

趙毅的問話，顯然是把所有異能者都擺在了敵對的位置。當下，赫彪面上的慍色徹底變成了趨於暴怒的漲紅。他陰沉著臉，狠狠捏了捏拳頭，在一陣骨節清脆的響聲中，慢慢朝前走了上來。

「既然你不想回答，那麼我就換個問題——你，知道自己僱主的名字嗎？」

忽然，趙毅伸出右手，指了指坐在大廳上首的文老太爺，對著赫彪問道。

「名字？」

赫彪一怔，繼而怒道：「少在我面前耍花樣。如果你不想被我打成肉泥，就趁早自己滾出去——否則，就算是軍部也保不住你。」

「身份證明和人口普查總署的資料顯示，文老太爺的名字應該是『文全』。嘿嘿嘿嘿！但是你們知道嗎，他的真名，卻叫作劉子產——」

說到這裡，趙毅復又轉過身，望著臉上一陣鐵青的老人笑道：「怎麼樣？我說的對嗎？」

「你，你……一派胡言——」

文老太爺狠狠咬了咬牙，身體卻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想要證明這一點並不困難。只需要一點你的唾液或者幾根頭髮就行。」

趙毅看了看站在旁邊的赫彪，笑容變得異常邪惡：「文家的家主居然不姓文，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嗎？」

「你，你怎麼知道？」

就算赫彪的智商再低下，看到這種情況，肯定也知道其中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別的不說，文家老太爺現在古怪的臉色和不斷扭曲的面容，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用茫然驚訝的目光望朝主座方向。

不僅是他，就連站在身後，正準備動手的一干異能者保鏢們，也紛紛放下了已經緊捏的拳頭。在不知道如何判斷出正確結果前，他們只會保持旁觀。

「想不到，掌握文家最高權力的家主，竟然會是一個外姓人——」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艾斯走上前來，從衣袋裡摸出一張蓋有人口普查總署簽章的生物檢驗證明書，指著上面用紅色「X」形圖案的DNA對比項目，顫聲恨道：「這是用你的頭髮和我的血液做出的對比結果。我一直把你當作親爺爺看待。沒想到，你居然會是一個無法無天的騙子。說，你究竟把我的父親，還有文家所有的人，都弄到哪裡去了——」

大廳裡一片沉寂。人們連喘息聲都刻意壓下。所有人的眼睛，全都集中在文老太爺一個人身上。

也許是已經適應了接二連三意外的緣故吧！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的文老太爺，忽然露出一個詭異莫名的冷笑。

「這麼說，你都知道了？」

「你根本不是我的爺爺。」

艾斯絲毫不想回答對方的問題：「按照檢驗結果，你連文家百分之一的血緣都沒有，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來者。告訴我，文家的人，都在哪兒？」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老者同樣沒有理會對方的問話，他皺起滿是白鬚的眉頭：「我可是根據文全的身體特徵，進行了最徹底的全面修改。從說話、嗓音、生活習慣等等，全都和他完全一樣。你們絕對不可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我很想弄明白，究竟是誰發現了我的秘密？作為交換條件，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告訴你文家人現在的下落。」

「你所謂的這種偽裝，其實談不上什麼秘密。」

趙毅伸手攔住了正要發作的星永恆，淡淡地說道：「既然你想知道，那麼我也不會藏私。不過，我也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諾言，把文家人的下落，一字不留的全部說出來——」

……

事情還得從艾斯向自己求救的時候說起。

趙毅一直覺得有些奇怪——按照正常的生物因素，祖孫之間的關係應該非常密切。尤其是在隔代血緣有所中斷的情況下，祖輩的老人往往會更加疼愛孫子。更不可能出現以孫媳和重孫為要挾的情況。

當然，任何事都不可能絕對。儘管絕大部分的家庭關係如此，其中也總有例外發生——張小嫻和張奎山就是最好的例子。也正因為有了前車之鑒，趙毅才猛然想到：應該首先調查文老太爺與艾斯之間的DNA對比。

要對付文老太爺，就必須知道有關他的全部資料。就這樣，當趙毅閱讀著密密麻麻的相關情報，想要從中找出可供利用線索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

按照人口普查總屬的記錄，文老太爺第一次錄入資料的時間，應該是在宇宙歷3485年。可是，從宇宙歷3521年開始，所有報紙、電台和相關機構拍攝到的文老太爺照片，其面容全都完全一樣。也就是說，從3521年到現在的3558年近四十年的時間裡，他的五官和面容，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這不符合常理。

人類的生理進程具有階段性。每過一段時間，身體外觀都會出現微小的變化。當然，這種變化會根據各人身體狀況不同有所強弱，但絕對不會出現整整三十多年完全一樣的情況。

趙毅一直以為是自己弄錯了。為了證明內心的猜想，他動用了大量資源，收集了這一時期有關文老太爺的所有像片。經過放大、像素細緻化等全面分析，最終的結論令他感到由衷的振奮。

三十多年間，文老太爺不僅沒有增加過一絲皺紋，甚至就連頭髮上的黑白紋理也完全一樣。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趙毅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的推測——文老太爺，很可能不是文家的人。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推測。

但對於他的這種說法，艾斯根本就不相信。

「想要弄清楚這一點並不困難。如果你能弄到他的幾跟頭髮，或者一點體液樣本就行。」

就這樣，當艾斯買通家僕，暗地裡把幾根老者的頭髮與自己的血液送到普查總署，經過一系列對比驗證之後，得出的結論，彷彿晴天霹靂一樣讓他當場怔在了原地。

「DNA不匹配？也就是說，這個人和文家根本沒有半點血緣關係……那麼，他究竟是誰？」

查！一定要查出來——

在趙毅的命令下，AG64號星球鋪設的情報網，以極高的效率運作起來。很快，一個陌生的名字，進入了人們的視線。

劉子產。

他曾經是文全，也就是文家老太爺的年輕時的好友。按照記錄，他從宇宙歷3490年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不過在趙毅看來，這其實就是最大的破綻。因為文老太爺是從3521年開始出現異常。而這段時間恰恰與劉子產的消失記錄完全吻合。

應該感覺人類聯邦對於人口資料的嚴格控制。通過自己的准將身份，趙毅在人口普查總署得到了有關劉子產的全部檔案。尤其是DNA對比，與艾斯得到的頭髮樣本完全一致。

也就是說，現在的文老太爺，根本不是所謂的文全。而是另外一個叫作劉子產，與文家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這實在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艾斯簡直不敢想像，幾十年來，自己居然一直把這個人叫「爺爺」，對方不但掌握了文家的所有經濟大權，甚至還強迫自己像狗一樣為其服務，甚至把自己的姐姐當作奴隸看待。

噩夢……實在太可怕了。

可怕的事情還不僅僅只是這一件。通過DNA對比發現——文祥的DNA與劉子產完全一樣。

怪不得文老太爺會讓他成為繼承人選。原來他才是劉子產真正的血親。

趙毅做這一切當然不是白費力氣。事實上，每當文家的秘密多發掘一分，他內心的喜悅就會隨之增加。這意味著自己對「文氏」的話語權也就更多。如果真的能夠把那麼冒牌的文家老太爺拉下，上位的艾斯，絕對會成為自己的鐵桿盟友。

……

大廳裡，對峙仍在繼續。

文老太爺已經沒有了往日裡的儒雅和威嚴。如果不是有椅子的支撐，身體劇烈顫抖的他，很可能已經整個人歪倒在地。

「看來，你們都知道了……」

文老太爺，不，應該是劉子產，他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彷彿一頭受困的野獸般，伸出乾瘦的胳膊，指著對面的艾斯嘶聲嗥叫著：「真是沒看出來，你居然還能查到我真正的身份。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直接把你悶死在水裡，也省得現在給我找麻煩——」

「我的父母在哪兒？文家的人，他們在哪兒？」

艾斯沒有理會這種空泛且不具任何意義的威脅。他緊緊捏攏拳頭，圓瞪一雙赤紅的眼睛吼道。

第二百零一節 啃嚙

大廳裡，對峙仍在繼續。

文老太爺已經沒有了往日裡的儒雅和威嚴。如果不是有椅子的支撐，身體劇烈顫抖的他，很可能已經整個人歪倒在地。

「看來，你們都知道了……」

文老太爺，不，應該是劉子產，他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彷彿一頭受困的野獸般，伸出乾瘦的胳膊，指著對面的艾斯嘶聲嗥叫著：「真是沒看出來，你居然還能查到我真正的身份。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直接把你悶死在水裡，也省得現在給我找麻煩——」

「我的父母在哪兒？文家的人，他們在哪兒？」

艾斯沒有理會這種空泛且不具任何意義的威脅。他緊緊捏攏拳頭，圓瞪一雙赤紅的眼睛吼道。

「我完全可以不用回答這種無聊的白癡問題。」

劉子產獰笑道：「不過，看在你好歹叫了我這麼多年『爺爺』的份上，老子就勉為其難告訴你——」

說著，只見他站起身來，拿起擺放在椅子上的一隻皮製坐墊，用滿是皺紋的手指輕輕撫摸了半天，這才用力扔了過來。

「這就是你父親唯一的遺物。他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後來被你當做父親的那個傢伙，是我用來掩人耳目的複製玩具。只有這東西我一直保存著，嘿嘿嘿嘿……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當年我用你父親身上的皮，製成的墊子。非常光滑，非常柔軟，老子就是要把它一輩子坐在下面，永世不得翻身——」

「至於你的母親，也是我永遠的留念之一——老子玩得很盡興，也非常過癮。還記得我對你說過關於她出身的故事嗎？那只是一種托詞。事實上，你母親出身高貴，也很漂亮。當然，她向我奉獻身體也不是白白付出。作為任我玩弄的條件，她提出要把你安全的生下來，並且一定要把你培養成人。我一向信守承諾，於是你這個唯一擁有文家血統的人，才得以存活。還記得我經常吃的那種紅色的麻辣肉乾嗎？那就是你母親的肉。作為孕婦，生育之後當然要補充足夠的營養。那段時間，她長得非常胖。以至於完全破壞了女性原有的美感，讓我再也提不起和她做愛的興趣。當然，我也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她。所以，我就趁她肥胖的時候，把她當豬一樣宰了。骨頭熬了幾頓滋味兒不錯的濃湯，腰子和心臟趁鮮爆炒，身上的肉一點兒也沒有浪費，全部用上好的佐料醃熟做成肉乾。我吃得很省，幾十年過去了，剩下來的部分已經不多。如果你有興趣，完全可以自己嘗嘗。」

「你大哥是我弄殘廢的。本來我想連老二一起收拾，可是他的運氣實在很糟糕，沒等我下手，他就自己遭到了意外。知道他為什麼直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嗎？那也是我的功勞。我可不想你們文家的人口越來越多。所以，我就讓醫生挖出了他的腦子。這樣做不會致命，但他這輩子都只能永遠呆在床上，當一個什麼也不會的白癡。哈哈哈哈——很難相信不是嗎？你現在就可以用斧頭劈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是不是空的。」

「你的舅舅、叔父、大伯……被我以每人五百聯邦標準貨幣的價錢，賣給了泛聯合帝國的一家私人生物研究中心。據說，他們都被當成實驗品，注射了各種動物基因後變成了獸形怪物。當地一家地下拳鬥場對這種變種怪物很感興趣。如果你現在去仔細搜搜，沒準還能找到幾根屬於他們的發霉的骨頭。」

「你的表姐、侄女、姨媽……二十年前，就被賣到了邊緣地帶的某個海盜星球。她們是那裡最紅的妓女。每天至少要接待上百個客人才能休息。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嗎？那裡有種非常變態的遊戲，通常會集中上萬名客人平常射出的精液，全部集中在一個大型的容器中。再把嫖客看中的女人扔進去，讓她們在裡面暢遊之後，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姿勢。很不幸，你所有的女性親戚，全都在這種骯髒無比的遊戲裡被活活淹死。」

「怎麼樣，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一切。我說過，我會遵守承諾告訴你所有的秘密。聽了這些，是不是很興奮？很衝動？很有種想要瘋狂的慾望呢？哈哈哈哈——」

「瘋子，你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赫彪口中不停地喃喃著，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不僅是他，所有被僱傭的保鏢，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直楞楞地望著近乎瘋狂的劉子產。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們根本不會相信，這個外表慈眉善目，待人和藹可親的老人，居然會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兼虐待狂。

「嘎崩——」

突然，一道清脆的裂響，從艾斯的口中猛地響起。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張開嘴，吐出半顆因為太過用力而被咬碎的牙齒。緊接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地獄魔王聽了都會覺得顫抖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哈哈哈哈——」

劉子產彷彿聽到了最滑稽的笑話，絲毫不顧地捧腹狂笑起來。良久，這才慢慢壓制住近乎喘息的笑聲，惡狠狠地低吼：「如果不是文全，也就是爺爺用欺騙的手段，搶走了我最愛的女人，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知道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做愛是什麼感受嗎？臭小子，你以為我想冒名頂替變成另外一個人嗎？你知道做完變形手術之後，我內心那種淒涼無比的感受嗎？那意味著，我必須放棄所有的親人，改頭換面以別的模樣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文全，這個卑鄙的狗雜種，就算是死，我也要詛咒你。就算是在地獄，我也要把你扔下深淵的最底層。嘿嘿嘿嘿！小子，你真的非常幸運，我本來打算把你全家都當奴隸使喚，再把這種特權永久保留下去。怎麼，你以為我做不到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永祥一定落在了你們手上吧？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用我的基因製造出來的複製品。我會用這種方法永遠控制文家，永遠繼續著我的報復，永遠讓所有姓文的人都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最底層——」

「不，不僅是這樣，我還要奪取原本屬於文家的一切，讓它們全部歸於我的後代。『文』這個骯髒的姓氏永遠不應該存在，這裡是我的，都是我的——」

「混帳——」

憤怒到極點的艾斯纂緊雙拳，骨節處發出「格格」的爆響。就在他正準備衝上前去，揪住劉子產一頓暴揍的時候，卻冷不防被趙毅用力拽住了胳膊。

「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不過，做為朋友，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別因為怒火上頭就把他一頓打死。那樣不划算。讓他活著，才是最大的折磨。」

說罷，趙毅鬆開手臂，轉身走出了大廳。

身後，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還有狂暴的怒吼，以及接二連三的皮肉碰撞聲……

艾斯如何發洩內心的憤怒，劉子產得到了什麼樣的報應，文家的內部又進行了什麼樣的整頓……所有這些，趙毅絲毫沒有任何興趣。

他只是盡自己的力量，為朋友弄清了隱藏在時間迷霧裡的真相。

當然，文家和劉子產之間的恩怨，絕對是足以震撼整個宇宙的超級新聞。這種秘密的家族醜聞，完全可以成為所有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但是在趙毅看來，這其實只是一個不幸的人，把所謂的憤怒籠罩在另外一些不幸之人的頭上，從而產生的黑暗而已。

這些事情和他毫無關係。他只關心一件事——被艾斯全面接管的「文氏」集團，究竟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與AG64號星球進行合作。

兩天後，在地球聯邦首都星球「希望之光」最繁華的商業中心，剛剛繼任「文氏」公司最高董事長的艾斯發佈了最新聲明——因為文老太爺健康狀態不佳，由他接管公司所有事務。同時，公司也會繼續配合聯邦政府的動作，對偏遠殖民星球進行有序的商業活動等等……

這些都是紙面上的廢話。儘管艾斯與趙毅的秘密通訊僅僅只持續了幾分鐘，內容也不過只是一句話。但是，這比什麼都重要。

「你讓我真正明白了『朋友』這個詞的含意。放心吧！我也會盡一切所能，去幫助我的朋友——」

二十四小時後，一支由兩千艘重型運輸船組成的龐大艦隊，從藍海夢想三號宇宙港緩緩升起。經過一系列的信號聯絡之後，進入邊緣地帶的船隊得到了「斷天海盜團」的全程護送。而它們的目的地，則是位於航道樞紐位置的AG64。

幾乎在同一時間，冥王衛十一號、水星、海王星、土衛九號……從各個行政星球上都有商隊起飛。從電子航路圖上看，它們的航行終點都牢牢指向了AG64。而這些載重巨大的船隊，無一例外都得到了劉楓艦隊的護送。

這實在是一幅極其壯觀而又古怪的畫面。數十支龐大的商業船隊，都在朝著同一個目標航行。而為它們提供保護服務的，卻是些通體遍黑的海盜戰艦。就在艦首的兩側，還能清楚地看到，那清晰無比的白色骷髏圖案。

短短一周之內，AG64號星球各個宇宙港口，就起降了超過六萬餘艘重型運輸艦。它們卸下了不計其數的民用物資、礦石、機械、成套的生產流水線，還有各種各樣的建築材料……由機器人司機駕駛的滿載物資的懸浮卡車，在港口與殖民基地間形成了幾條浩浩蕩蕩的鋼鐵長龍。它們把所有的一切全都運進了地下，把基地裡早已準備好的各個倉庫，全部填充得找不到一絲縫隙。

這些物資的價值多達上兆星幣，幾乎佔到了「文氏」公司流動資金的三分之一以上。同時，在AG64號星球上所有剛剛開闢的居民住宅區，都能看到不同規模的「文氏」超市。

帝福尼等黑幫頭子完全被驚得目瞪口呆。儘管新明斯克早已能夠開設了「文氏」超市，可那僅僅只是在一個城市的局部。現在，這種帶有相同標誌的連鎖商店，已經遍佈了所有的居民區。甚至就連剛剛完成談判，正在進行和平接管的新城也不例外。這實在令他們有些懷疑自己的腦子是否出了問題。

沒人會主動到邊緣地帶來送死。尤其是開設超市這種舉動，在絲毫沒有法律概念的罪犯眼中，無異於白白送給自己一份天大的禮物。可是，如果沒有這些商店，日常必需品又無法得到。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儘管盤據AG64多年，黑幫們卻根本無法解決。現在的情況卻恰恰相反，大名鼎鼎的「文氏」公司居然會主動要求增加市場的數量，這簡直就是變相在幫助AG64穩定治安。換在以前，根本就令人難以想像。

正因為如此，趙毅在黑幫頭子心目中的地位也越發神秘而敬畏。能夠完成常人無法做到的事情，這本身就是強大和實力的表現。

艾斯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不遺餘力的支持著趙毅。

儘管兩人先前同樣有所合作，可那畢竟是建立在相互利益的基礎上。說實話，AG64是個經濟狀況並不發達的星球。對財團而言，超級市場的利潤回報雖然豐厚，卻在往來運輸的過程中，總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損失。和以前相比，艾斯已經改變了從前的態度，全力對AG64進行扶持。他也相信，趙毅不會讓自己白白付出。

畢竟，「朋友」這兩個字再加上足夠的經濟利益，才是真正牢不可破的聯盟。

得益於超市提供的大量生活用品，AG64各個城市的滲透和政府工作也順利得多。在歷經觀望、猶豫、躊躇等一系列思想紛爭後，所有城市相繼對趙毅宣誓效忠。幾千萬名黑幫份子被分化瓦解，從中挑選出的六十多萬幫眾，也成為四大幫派的補充人員。兵強馬壯的帝福尼等人，頭一次為自己掌握了如此之多的人手感到狂喜。而他們對趙毅的忠誠，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人，就是這樣。

在好處和利益面前，總會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狂熱和興奮。黑幫也不例外。

照這樣的速度進行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個AG64都會納入趙毅的控制。

但是，他所想要的，還會更多。

……

「文氏」公司帶來的連續效應絕對是轟動性的。人們在驚訝於市場出現的時候，也為各種久以不見的生活物資而感到驚喜。與正在大力開發的新明斯克不同，卡昂、克裡卡森、曼克斯、納堅和博各洛這些城市的居民，完全依靠簡單的膠質食品維持生命。一管牙膏、一塊毛巾，甚至是一塊糖果對於他們，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幸福。

海盜的肆虐，加上聯邦與泛聯合軍隊的封鎖，使邊緣地帶區幾乎談不上什麼物資運輸。能夠有足夠的食物勉強活命，就已經是逃亡者們最大的奢侈。

外界絲毫沒有察覺AG64號星球上發生的一切——商隊越境不需要向聯邦軍備案，新明斯克市的繁榮，也被籠罩上了「火炬」礦業公司與黑幫的外衣，再加上特殊的守備官制度，以及沒有任何公民拓殖的區域記錄。在外人眼中，雖然趙毅這個准將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幫助，但他還是個一窮二白，與富貴和財富沒有任何關係的守備將軍。

每個星期，趙毅都會駕駛懸浮車，從一個個平民聚居點前經過。

他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巡視著自己的領地。

六千萬平民，對於人口稀少的AG64來說，絕對是個龐大無比的數字。可是當這些人被散佈到星球表面之後，卻好像水滴溶如大海一樣，根本無從尋找。

這顆星球實在太大。不要說是六千萬，就算六億、六十億的人口，也能輕鬆滿足他們的需要。

飢餓，是平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

他們必須用百分之百的勞動，才能換回足夠維持每天生理消耗的食物。對於曾經生活富足，卻因為破產和失業被迫改換身份，進而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存活下去的公民來說，簡直就是難以想像的折磨。

他們毫無選擇——世界就是這樣，他們甚至連魯濱遜小說裡享有各種豐厚資源的孤獨遇險者都不如。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第二百零二節 遷躍

爭吵、搶劫、鬥毆……這些事情在所有聚居點隨時都在發生。每天都有人死去。他們或者是被殺，或者是被餓死。所有亡者的屍體都會被活人分食。為了不成為他人口中咀嚼的肉，也為了能讓自己多吃一口別人的身體，曾經養尊處優的公民們，很快完成了身份和意識的改變。他們用所有可能的東西武裝自己，用所有可能的方法拚命尋找食物，簡而言之，他們已經從原來的人類，變成了一群單純只為食物而活的掙扎者。

帝福尼的武裝黑幫已經佔領了星球表面的所有城市。按照事先制訂的計劃，他們沒有對城市內部規則進行更改，僅僅只要求居民們投降，對趙毅表示效忠。

他不想，也從未想過改變這個黑暗世界的運行規律。

死去的人，總有某個方面弱於旁人。而那些活下來的倖存者，也在拚殺和爭鬥中得到了更多的經驗。他們開始明白身體的哪個部位更加致命，清楚在什麼時候對方會麻痺大意更容易下手。每當大口吞嚥鮮美人肉的時候，他們腦子裡所想的不是如何吃飽，而是無比警覺的注視著四周……在這種充滿死亡威脅和生存重壓的環境下，每一個人都變化得很快。或者可以說，這就是一種單純只為了生存的進化。

這正是趙毅所需要的。

只有那些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他們在短短幾天裡亡命拚殺過程學到的東西，比行政星球上和平社會裡一輩子學到的還要多。

他們才是鐵衛軍的補充人員。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

宇宙，是一頭永遠無法找到邊際，黑暗幽深的恐怖巨獸。

馮談談癱坐在「新探險者」號艦橋的首席指揮椅上，面色白的可怕，渾身肌肉如同失去控制般劇烈顫抖，彷彿剛剛被吸血殭屍抽乾體內的血液，趨於瀕死和喪失理智，變為怪物的邊緣。

「奇跡」重構而成的「金剛」級戰艦，顯然是超過人類目前科技水準的產物。作為一艘肩負探測任務的開拓船，它的確發揮著令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前往天鵝星座的路程漫長遙遠。沿途，也不像小說和電影故事裡那般平淡。也許是因為厄運，也可能那個神秘坐標本身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從AG64號星球出發至現在，「新探險者」號不斷遭遇著隕石流、磁暴、恆星熱風重重危險。如果不是艦內恆定系統比想像中更加穩定，戰艦外殼強韌度足足超過同類艦船五倍，引擎動力系統能夠在短時間內釋放更加強大的能量，包括馮談談在內的所有乘員，早就變成宇宙深處永遠漂流的屍骸。

即便如此，「新探險者」號內搭載的各種儀器，仍然損毀了三分之一，三十六個大功率引擎報廢了一半，有兩個B級貨艙被隕石撞碎，尤其是艦艏與側舷的連接部位，也佈滿上千個大大小小被碎石和冰塊砸出的凹坑。

大約六小時前，「新探險者」號遭遇了極其強烈的隕石流。殘破的戰艦已經無法提供足夠的動力，以最高速度避開這場可怕的風暴。無奈之下，馮談談只能選擇安全係數最大，也是充滿無法預料變數的最後應對方法——對所有引擎進行飽和式裝填，以天鵝星座已知坐標為預定位置，強行啟動跳躍程序。

即便是經驗最豐富，最膽大妄為的探險家，也不會對未經探明的區域進行遠程跳躍。「蟲洞」這種東西，雖然早在地球時代就已經出現在人類字典當中，可真正符合跳躍條件的坐標區卻很少。尤其是以光年計算的漫長航程，在啟動飛船跳躍的同時，必須確保對點坐標區能量穩定，沒有磁暴類的障礙……按照古代人類思維方式的字句解釋，飛船跳躍相當於高速行進的車輛，由於距離被折疊，兩點之間的位置也出現重疊。在這種情況下，飛船本身無法得到緩衝，更不可能對外界物體進行防禦性攻擊。因此，即便是一塊拳頭大小的隕石在預定區域出現，也會對剛剛離開跳躍的飛船造成致命威脅。

按照聯邦太空總署頒布的飛行管制條例——跳躍區域必須由聯邦軍方全天候巡邏，監控器設置最短距離不得少於兩百公里，三千平方公里範圍內的小型對空防禦設施不能出現空障區……即便如此，聯邦與泛聯合因為意外突發狀況導致跳躍損毀的各類艦船，總數量仍然高達六萬餘艘。

很幸運，「新探險者」號沒有被太空亂流撕裂，預訂跳躍區也沒有任何障礙物。當反向制動引擎最終穩定船身，使破爛不堪的戰艦保持勻速航行狀態後，大難不死的馮談談和手下船員，才紛紛從各自的座位上慢慢爬起，簇擁到舷窗邊，睜大眼睛注視著這片遙遠而陌生的星空。

太空，不再是沉悶無比的黑暗。一顆龐大無比的淡綠色星球，像寶石一樣懸浮著。電子機械望遠鏡拍攝下來的遠程監控畫面顯示，它擁有起伏的山脈，大片富饒的平原，像地球一樣波瀾壯闊的海洋，如同棉被般緊緊包裹星球的厚厚大氣層。

在更遠的位置，一顆亮度遠遠超過肉眼承受能力的恆星，不斷釋放出光和熱。半小時前剛剛發射出去的電子探測器已經發回數據——就在它的附近，慢慢旋轉，圍聚著十六顆大小不一，位置遠近不同，卻擁有水分和大氣，適宜人類居住的星球。其中，與地球環境相似程度最高的行星，類比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每個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流露出無法控制的震驚。繼而，艦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令人難受的平靜僅僅持續了不到兩分鐘，從一張張無法合攏的口中，立刻爆發出如同雷鳴般的歡呼。

「祝賀你！馮司令官，我們發現了一片前人從未涉足的全新宇宙——」

「這是我們的新家。這裡比太陽系更加富饒，也更漂亮——」

「天哪……真美……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如此美麗，如此令人心醉的場景。」

……

與AG64之間的通訊，比預計中要困難得多。由於無法進行即時聯絡，馮談談只能將新星系的初步勘探數據以加密形式發回。儘管如此，信息仍然有部分損毀，卻並不影響它本身的驚人價值。

「總共發現十六顆宜居星球。其中，環境最糟糕的，也只需要進行百分之十一點八二的改造。這些星球運行狀態非常穩定，平均體積大約為地球的六至八倍。地殼形態已經固定，火山和地震之類的災害發作率不大，氧氣含量比地球略高，氮氣比重低於百分之三，有部分甲烷。礦石硫鐵比例較高，植物和動物進化形態相當於地球白堊紀時期。據目前的探測結果顯示，沒有發現能夠成為威脅的智慧型生物……」

新明斯克市地下基地，二十二層。

這是AG64號星球最為隱秘的房間。除了趙毅和張小嫻，再也沒有第三個人擁有獨立開啟權。

身穿聯邦軍校官制服的劉楓坐在環形木桌旁邊，神情嚴肅地望著坐在對面的趙毅。

「這是一個早在地球時代就被當做移民目標的星系。隨著殖民艦隊的消失，它的坐標也被永遠遺忘。這是上天賜予我們最好的禮物，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龐大的類地星系存在。」

趙毅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鄭重：「從現在開始，『斷天海盜團』所有工作由你的副手接任。你將擔任殖民團最高指揮官。目的，只有一個——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有價值的設備和人員全部轉移過去。」

劉楓認真地點了點頭。在他的內心世界，忽然升騰出一股難以言語的激動和亢奮。

「我會命令基地守備人員加快對平民的洗腦流程。只有確保忠誠和信念的人，才有資格成為新星系的移民。各種機械設備的徵調和購買也會同時進行。有跳躍坐標，有足夠的武裝力量護衛，你和馮談談可以在短時間建立起完整的社會體系。我將盡全力為你們提供後勤支援保障。記住——那是我們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

一股潛在的，令人悸動的潛流，在AG64號星球緩緩湧動。

「灰熊海盜團」、「惡婦海賊團」、「蜘蛛海盜團」、「黑鬍子海盜團」……

盤踞在星球周邊的所有海盜艦隊，幾乎在同一時間返回各自管區。按照來自守備區司令部的命令，各海盜集團將現有人員分出百分之六十，不足空額由後備兵進行補充。至於那些最精銳，戰鬥經驗最豐富的戰艦操作人員，則全部返回AG64號星球，成為重型運輸艦的實際控制者。

這是一支龐大的艦隊——除了五千艘由各型戰艦組成的護衛力量，核心部分由兩萬四千多艘不同類別的運輸艦構成。由趙毅簽發的轉移清單上，包括五個齊裝滿員的鐵衛軍陸戰師，五個重型裝甲步兵師，以及兩百萬名經過洗腦甄別，身份驗證無誤，男女比例達到一比一的工業平民。

他們，將是新星系的首批移民。

從遙遠的時代，太空就留下了無數被人類改動的痕跡。同樣，馮談談將天鵝星座深處的這個未開發星系，命名為「阿爾法」。至於星球，仍然沿用舊太陽系九大行星名稱。尤其是位於星系中央的恆星，則稱之為「永恆之光」。

兩百萬移民，是一個無比龐大的集團。然而，當他們分散定居在十六顆星球之後，只能像種子一樣，慢慢播散、成長，為後來者開拓出更加寬廣的安全區域。

移民，同樣是一種探險。

運輸船隊的貨艙被全部裝滿。除了必不可少的食品和武器，以及各種維生設備，貨艙裡還裝載了數量驚人的重型機械設備。有了這些東西，即便與AG64母星失去聯繫，阿爾法星系的移民們仍然能夠自給自足，延續全新的文明社會。

曾經被趙毅賦予厚望，能夠擔負起AG64號星球全面防禦的「龍王盾」計劃，在兩周前就全面終止。威力巨大的對空火神機炮塔、全激發粒子炮、電磁軌道炮被完全拆除，只留下一個個鋼筋混凝土澆築的地面基座。這些武器被分拆裝箱，連通上千萬噸鈦合金板一起，全部送上運輸貨船，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悄然前往阿爾法星系。

沒有人察覺到AG64的變化——這裡本來就是一個封閉的區域。除了新明斯克市的觀光區，整顆星球其實都處於荒蕪狀態。加之星球體積過於龐大，各個城市和居住點之間距離遙遠，很容易出現無法被監控到的盲區。何況，數萬艘戰艦聽起來很多，可是從地面上以十艘、百艘規模不間斷起飛，在太空指定位置集結，然後前往另外一個全新星系這種事情，只要保密措施得當，根本不會有任何人注意。

新喬治市已經成為大型移民改造區。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工業平民被武裝人員驅趕著，從星球表面各個被佔領城市驅趕到這裡，接受身份、血樣、衛生等一系列檢查。獲得認可後，又以五百人為單位，送入地下基地預留艙室接受洗腦……在增擴空間與加大衛兵監管力度後，平民洗腦的速度也逐漸加快。以上一期檢驗為例，獲得全新身份認可的平民為三十四萬六千餘人。而其中所需的週期，僅僅只是十五天。

「我只有一個要求——在最短的時間裡，將這顆星球的人力資源徹底挖空，把有價值的東西全部帶走。既然聯邦和泛聯合都認為這裡沒有任何開發價值，那麼，我們就讓AG64永遠變成一顆死星。」

這是趙毅對所有親信下達的命令。

……

「奇跡」應該是專門用於戰爭的神秘建築。巨大的喇叭形出口，永遠只能出現帶有巨大威力炮火的軍用船艦。雖然趙毅試驗了無數次，仍然無法重構出類似運輸艦之類的飛船。當確定了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之後，他只能將目光重新投向文明世界。

趙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頭疼過。

搬遷一顆星球，並不是表面上說起來那麼簡單——他需要更多的運輸艦，預計數量至少為目前擁有量的三至四倍。

劉楓艦隊已經完成了AG64至阿爾法星系之間的兩次往返。有了穩定的跳躍坐標，搬運工作的進度也明顯提高。在新星系，類地環境程度最高的星球，成為移民們公認的首都。這顆以「新地球」為名的行星表面，已經建立起足夠容納五十萬人的居住空間。隨著各種軍、民用化設施不斷完善，AG64更多的平民將成為那裡的初代統治者。

趙毅感覺自己就像小說裡的吝嗇鬼，隨時在用無比貪婪的目光，注視著文明社會的一切可用資源——張小嫻已經前往「希望之光」，與斯坦利一起共同執掌「龍集團」。「火炬」礦業公司連續收購了三家重工企業，數百套全新的大型食品加工與礦山採掘器械，正從各個移民星球源源不斷向AG64匯聚。

「諾伍德」星球產出的礦石已經不再外運，而是就地建設冶煉廠，提純為三角形的鋼錠。每天，都有數十艘重型運輸艦在宇宙港起降。至於它們的目的地和貨艙裡裝載的鋼鐵，除了最為核心的星球管理者，誰也不知道究竟會運往哪裡？

趙毅原本以為，自己是擁有一顆星球的守備官。全面大遷移開始後，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還缺乏很多東西。

……

謝苗諾夫今年四十八歲。他顯然沒有繼承俄羅斯血統當中的魁梧和高大，皮膚也帶有韃靼人特有的黝黑。不過，這些表面特徵，並不影響他成為聯邦軍事重工機械總署的職位。雖然，他對火炮和彈藥製造一竅不通，更不明白應該如何操縱一艘戰艦。

他身上具備最普遍的官僚特點——傲慢、冷漠、懶惰、思維困頓……這只是對待下屬的面孔。對於上司，這些令人噁心的特質會被立刻祛除，改變為微笑、謙和、思維敏捷、動作麻利……如果不是親身與之接觸，恐怕很難有人相信這種前後迥異的變化。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這具肥胖的身體裡有兩個靈魂，主宰他在不同時間段表露出異樣。當然，用醫學方面的通用名詞，這其實就是變相的「人格分裂症」。

第二百零三節 密諾

謝苗諾夫的生活習慣已經固定——他酗酒，煙癮極大，喜歡用最粗暴的方式和女人進行身體交流。嚴格來說，這些問題可能算不上什麼缺點，超過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男人，都有著與他相同的興趣愛好。不過，謝苗諾夫的嗜好要比普通人更加特殊。

他喝最好的酒，抽最頂級的雪茄。至於女人……當然是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大眼睛翹鼻子小嘴巴，皮膚光滑柔嫩的那種。最好，還應該有著一頭漂亮的金色長髮。

美女身邊通常都圍聚著數量可觀的追求者。像謝苗諾夫這樣的小職員，也不可能拿出什麼讓人看得過去的優點。他很懼怕自己的老婆——那是一個身材肥壯，比他整整高出二十多厘米，帶有典型俄羅斯血統的魁梧女人。在她面前，謝苗諾夫就是一個俯首帖耳的五好丈夫。在下屬和沒有妻子的場合，他會立刻變成最凶暴狂妄的野獸。

……

羅驚鵬在秘書的帶領下，走進掛著「聯邦軍工生產委員會」銘牌辦公室的時候，謝苗諾夫正在大嚼一塊厚度驚人的黃油三明治。透過被牙齒咬得外分開的麵包間隙，可以清楚地看見，裡面填塞的熏腸厚度足足超過十公分。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謝苗諾夫舔了一頭正沿著拇指向下緩滿流淌的黃油，抬起慵懶的眼皮，瞟了一下拉過椅子坐在桌子對面的這個男人。他和羅驚鵬從未謀面，也不知道這傢伙真正的身份，實際上是AG64號星球的黑幫頭子。

只有三種人可以走進這間辦公室——謝苗諾夫的上司，謝苗諾夫的同事，或者同為聯邦政府的行政人員。最後，就是得到秘書許可的對象。

那是一個三十七的中年婦女。謝苗諾夫對她的身體熟悉程度，遠遠超過自己的妻子。倒不是說這個女人相貌或者身材有某種獨到之處，她其實很普通，不過是做那種事情時候的呻吟要更大一些，聽起來也的確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速度……之所以能夠與謝苗諾夫長時間保持非友誼的親密狀態，並且擔任秘書一職，最主要的因素，是兩個人都需要合作夥伴。

秘書的眼光不錯——她可以準確判斷出能夠在誰身上搾出油水。正常情況下，如果沒有兩千聯邦標準貨幣的好處，外人很難與謝苗諾夫會面。當然，讓別人主動從口袋裡掏出鈔票，是一門非常高深的學問。秘書根本不直言自己需要什麼，更不可能讓對方覺得反感。她只會微笑著告訴你——「謝苗諾夫先生不在，您可以留下聯繫電話，他有空的時候，我會和你聯繫。」

羅驚鵬一直在微笑。他今天的穿著活脫脫就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做工考究的名牌西服，珵亮的皮鞋，嵌有鑽石的領帶夾，抹著亮油，梳理整齊的頭髮。作為學識和儒雅的象徵，當然還少不了一副昂貴精巧的眼鏡。

他沒有回答謝苗諾夫的問題，也沒有提出自己的要求。他從西裝內袋裡摸出支票簿，在支付欄目裡簽上姓名和日期，蓋上戒指簽章，做完這一切之後，才當著謝苗諾夫的面，慢吞吞的在金額欄目中寫下「五十萬」這個數字。

羅驚鵬調轉支票，慢慢推到謝苗諾夫面前。後者則停下咀嚼，將麵包放到一邊，就著窗口射進的陽光，仔細端詳著擺著面前這張充滿誘惑力的小紙片。

支票上端的「聯邦中央銀行」字樣非常清晰，水印和激光防偽標籤也很完整。經常和鈔票打交道的謝苗諾夫自然可以看出這絕對不是假貨。而且，支票左上角的信用度還是令人驚訝的「A」級。這就意味著，可以在任何一家銀行憑票即付。

「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苗諾夫硬邦邦的臉上，露出溫柔和善的微笑。他慢慢活動著下頜，用肥厚的手指靈活拈起支票，不動聲色擺在自己面前。眼睛，卻注視著坐在對面的陌生訪客，釋放出垂詢的目光。

未談及正事，先把自己需要的好處給足……顯然，這是一個跑門路方面的老手，也很上道，謝苗諾夫很滿意。

他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羅驚鵬沒有回答謝苗諾夫的問題。他的嘴角一直彎曲著，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又摸出一個很大，約莫A4辦公用紙規格的棕色信封，擺上桌面，平推過去。

這動作讓謝苗諾夫感到疑惑。他盯著羅驚鵬看了幾秒鐘，伸手抓過信封，解開纏繞在封扣上的繩索，將信封倒提拎起，隨著「嘩啦」一聲，空曠的桌面上立刻多了一堆雜亂的照片。

每張相片上都有謝苗諾夫，拍攝的地點也各不相同。有餐廳、咖啡館，也有酒店和某個隱秘的小房間。至於場景……不是他正從別人手裡接過錢，就是他正把錢塞進別人口袋。另外，還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數量的照片，都是粉色或者暗色背景，男女在床上赤裸相擁的原始動作。鏡頭拍攝下來的關鍵人物，自然就是胖胖的，滿身肥肉的謝苗諾夫。

「這些東西還有幾份複製品。它們分別存放在最隱秘的位置。除了我，誰也找不到。」

羅驚鵬裂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謝苗諾夫緊盯著他，這種帶有強烈憤怒和逼迫成份的目光，對黑幫頭子出身的羅驚鵬絲毫不起作用。他輕蔑地笑著，分毫不讓地與聯邦公務員對視。經過了讓人窒息的十幾秒後，謝苗諾夫終於敗下陣來，將略顯臃腫的身體往椅背上一癱，凶狠地低吼：「說吧！你想怎麼樣？」

對方的用意很明顯——聯邦政府雖然腐敗，卻必須保持表面上的清廉。儘管大家都很清楚官員都是吃拿卡要的豬，對彼此之間的收益來源也心知肚明，但在沒有人揭發，也不涉及自己根本的情況下，黑暗和骯髒永遠不會被外人所知。

「廉潔」這兩個字，是金光閃閃的招牌。對於蒙積在表面的灰塵，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所以，聯邦政府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推出幾個民憤極大的腐敗官員。他們是真正的擋箭牌，也是消除負面輿論的最佳道具。謝苗諾夫很清楚——如果廉政公署收到這個一個信封，最多不超過半小時，自己就得穿上條紋制服，成為聯邦最高監獄的成員。

「我對G18號計劃很感興趣……」

羅驚鵬慢慢撥弄著捏在手裡的支票簿，眼睛一直注視著謝苗諾夫臉上的表情。他雖然說話不多，卻足以讓胖胖的聯邦公務員明白其中含意。

G18號計劃，是一份銷毀運作程序。

軍工生產委員會負責整個聯邦的武器生產與管理。謝苗諾夫雖然身份卑微，也無法染指原料購買或者成品分配之類的事情，卻是生產機械運行程度監控的部門主管。簡而言之，他只需要出具表格，在填充好對應生產線運轉狀況的同時，蓋下「繼續使用」或者「報廢」之類的圖章。這種紙面上的證明文件，決定了機械應該在車間，倉庫，還是廢料回收站的具體位置。

每年，謝苗諾夫都要制訂出相關的機械整合計劃。這不僅僅關係到聯邦各個軍工企業的獲得利潤，軍隊的武器質量，還涉及各方面利益群體等一系列複雜的問題。沒有新舊更替，就沒有從中漁利上下其手的機會，幾百元鈔票也不可能裝進無數貪婪者的口袋。至於羅驚鵬剛剛提到的「G18號計劃」，實際上是兩條重巡洋艦生產線，一條舊式戰列艦生產線，以及五千多台重型機床的統合報廢清單。按照最新的市場報價，這些東西的實際價值，大約為十三兆聯邦標準貨幣。

「我是一個正直的商人——」

羅驚鵬神情嚴肅的為自己的身份定位。他整了整衣領，目光逐漸變得陰冷，唇邊卻帶著令人畏懼的笑：「尊敬的委員會工作主任先生，你用不著害怕，我沒有惡意。事實上，我只是想和你談一筆生意。」

謝苗諾夫很是憤怒，也頗為懼怕地抬起頭，聲音有些顫抖：「說，說吧！我聽著呢！」

「我看過G18號計劃——總共三條戰艦生產流水線，五千八百零六台機床。這些東西我全部都要。當然，不是像強盜一樣蠻橫無理的搶劫。剛才說過：我是一個商人。就讓我們用最合理的方式來完成交易。呵呵……十三兆一千三百七十二億聯邦標準貨幣，貨款我會一次性付清。你只需要幫我解決原本想要購買這些東西的對手，那麼，剛才那張支票，就是你的。」

「你……你要買下它們？」

謝苗諾夫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以至於說話節奏也變得結結巴巴：「你……你確定？」

羅驚鵬將身體向後一靠，微笑著點了點頭。

謝苗諾夫長長地出了口氣。

這件事比他想像中要容易得多——一個以正常手段買貨的人，還是全額付款……事情似乎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同樣都是買家，具體賣給誰，都一樣。

「您應該爽快一些，而不是遮遮掩掩。」

謝苗諾夫很不高興地看了對面一眼，以最快動作將桌面上的照片收攏，扔進旁邊的碎紙機，用力按下啟動電鈕。

「我這個人喜歡交朋友，也喜歡用富有人情味的東西來加深友誼。」

羅驚鵬似乎沒有看到他的動作，仍然笑著說：「不過，我還有兩個小小的要求。」

這應該是談話的重點。不知為什麼，謝苗諾夫只覺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平緩了一下劇烈跳動的心臟，掙扎著擠出一絲強笑：「……請繼續說下去，我正在聽。」

「我希望那些東西都是新的。尤其是戰列艦的生產流水線，必須是最新的『國王』級型號。」

黑幫頭子的話語輕描淡寫，然而聯邦公務員聽在耳中，卻不亞於晴天霹靂。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謝苗諾夫的臉瞬間蒼白，絲毫不見血色。

「這完全可能——」

羅驚鵬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叫嚷：「我查過相關記錄——軍工委員會總共有八條生產線需要更換。你可以將其中的戰艦機械設備列為『亟待修理』名目，從後備倉庫再調出舊式機床進行替代。我知道你在這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這種事情你在四年前就做過。呵呵……千萬不要否認，我有證據。那個時候，你把全新的設備賣給一個沒有聯邦身份證明的陌生人，收取了十五萬聯邦標準貨幣的好處。怎麼樣，親愛的主任先生，你應該不會突然患上失憶症吧？」

謝苗諾夫怒視著黑幫頭子，兩顆眼珠幾乎要完全凸了出來。儘管他很想撲過去狠狠掐斷這傢伙的脖子，然而理智卻在反覆地提醒自己——絕對不能這樣做。

「把剩下的照片交給我。另外，做這件事需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五十萬根本不夠，我還需要買通另外幾個人。至少……要兩百萬。」

沉默了近三分鐘，謝苗諾夫終於在威脅和利益面前妥協。他很清楚，自己沒有更好的選擇。

「沒問題——」

羅驚鵬點了點頭，又簽下另外一張面額一百五十萬的支票。

自始至終，謝苗諾夫也沒有問過黑幫頭子的身份，更不曾問起對方要這些東西的具體原因。他不敢去想，也不願去追究。有能力拿出如此巨額資金的人，無論在聯邦還是泛聯合，都是自己必須仰望的存在。至於這些機械設備外流可能帶來的重重遺害……和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戰爭，總是要死人的。

我口袋裡有錢，就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這就夠了。

……

格曼駕駛著一艘經過改裝的中型運輸艦，從火衛八號的表面緩緩掠過。

儘管飛船飛得很低，靠近舷窗，甚至能夠看清地面上的植被和動物。但是格曼絲毫不擔心這種舉動會遭到地面防禦部隊的攻擊。因為，這艘運輸艦上塗裝的標誌，是無比醒目的紅色天使，地球聯邦的軍徽。

格曼是一個平民。自從在沙漠上遇到那個叫做趙毅的男人，並且接受了他所給予的食物之後，格曼就成為了地下基地中的成員之一。

他曾經是一個公民。當然，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格曼曾經是一名月薪上萬星幣的商品推銷員。在土衛十二號行政星球上，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宅院，還有一個全心愛著自己的漂亮妻子，以及聰明活潑，總會奶聲奶氣管自己叫「爸爸」的兒子。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格曼失業了。

倒不是說他不努力工作，而是他再也沒有可以工作的地方。因為，他所在公司倒閉了。

沒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連格曼自己，也是通過網絡渠道，才略微瞭解到：似乎是某個官員看中了自己公司經營的項目，要求老闆讓出該項目的生產專利和銷售網絡。被拒絕後，通過非常「正規」的「競爭手段」，把整個公司併吞到了他的明下。

格曼記得，離開公司的那天早上，老闆從十五層頂樓跳了下來。腦袋撞在堅硬的地面上砸得稀爛，白膩的腦漿和散碎的肉末濺得到處都是。整具屍體也扭曲成為一種非常古怪的形狀。

他也失業了。按照聯邦法律，所有無業者必須提出擁有生活保障的證明。否則，將被遣送到遙遠的殖民星球成為採集資源的工業平民。

格曼知道，如果不盡快找到一份工作。下一個跳樓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不過，他並不擔心這一點，以他的能力和資歷來看，找到工作其實並不困難。「平民」這個詞，距離自己實在很遙遠。

但他錯了。

倒不是說他的想法有問題，而是他不該在填報失業人員記錄的時候，把漂亮的妻子一起帶了出去。

從他們走進房間的一剎那，那名坐在辦公桌背後負責審核的官員，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妻子的身體。他就彷彿一條貪婪的毒蛇，隨時想要把這個曼妙的身軀一口吞進肚子裡。

格曼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工作。兩年後，當他花光全部積蓄，連房子也被迫賣掉的時候，也收到了一張人口普查總署開具的文件——「限定七十二小時內，前往距離最近的失業人員救濟機構報道。否則，將被視作叛逃。」

無計可施的格曼只能按照文件所說的內容執行。他在救濟所裡被關了半年。當他成為平民，在軍隊的押送下離開那裡，準備搭乘飛船前往移民星球的時候。他最後一次聽到了有關妻兒的消息。

第二百零四節 人口

「你的妻子在三個月前已經死亡。根據屍檢結果，她是因為長時間被多人輪姦後，體力虛弱導致死亡。至於你的兒子，目前暫時沒有任何下落。不過，有人曾經在一家馬戲團裡，看見過和他非常相似的一頭人面獅。據說，那很可能是利用活人和野獸本體雜交合成出來的產物。僅僅只是吸引觀眾的工具而已。」

格曼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他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要知道，那可是自己最親愛的人啊！

在AG64號星球，格曼很快成為了平民當中最瘋狂的傢伙。他悍不畏死地攻擊著所有遇到的平民。用簡單的武器和生銹的鐵棒砸碎他們的腦殼後，再把死者的屍首拖回自己的個人基地。用小刀割下一塊塊還沒有腐爛的屍肉，在熾熱的陽光下曬製成肉乾。每當基地裡的資源採集器產能不足，收穫的資源不夠交換食物的時候，他就用這些乾肉充飢。

格曼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活下去，要活著走出這片星域。他要回到文明社會，去向那些毀滅自己家庭，姦殺自己妻兒的傢伙們報仇。

儘管他吃得很省，肉乾也總有吃完的一天。儘管他不懼生死，臨近的平民也總會因為恐懼而遠遠躲開。就在他餓得半死，卻又無力掙扎的時候，那個人出現了。

「我叫趙毅。我會給你足夠的食物和復仇所需要的一切。作為代價，你必須永遠忠誠於我，永遠服從我的命令——」

格曼不是那種隨便威脅就能屈服的人。但是很奇怪，在這個人面前，他根本無法生出絲毫抗拒的念頭。而對方那種強硬無比的說話口氣，卻讓他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尤其是一盒撕開包裝的膠質快餐遞到自己面前的時候，格曼覺得，那個人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上帝化身。

他不知道，這其實就是精神控制術的最基本表現。當人類主動意識因為疲勞、迷茫、飢餓等原因導致最為衰弱的時候，也是外來意識能量入侵的最佳時機。人們會在不知不覺中，下意識地服從對方的要求，按照預訂的控制模式行事。當然，這與催眠完全不同。這實際上是一種利用各人本體慾望，進而形成心理誘導的暗示。就好像飢餓的時候胃袋會做出本能反應一樣，經過心理暗示的人，也會不由自主接受控制者的精神洗腦。久而久之，能量的疊加與誘導的效果配合，最終造就出的，便是擁有個人獨立意識，卻完全服從於趙毅的被控制者。

格曼從不懷疑趙毅的話。他堅信——主人一定會讓自己的夙願得到實現。自己一定能夠重返行政星，為慘死的妻兒報仇。

當然，在這之前，必須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收編火衛八號行星上的工業平民，就是他現在正在執行的任務。

除了格曼，運輸艦上還有四名和他一樣的鐵衛軍士兵。他們都穿地球聯邦軍獨有的制服，當飛船在指定位置降落，打開艙門的時候。他們便會將早已準備好的膠質食品分發給早已等候在那裡的平民。然而，再帶著願意接受招募的人們登上飛船，遠遠離開這片沒有任何生存希望的貧瘠土地……

趙毅足足派出了上百萬名鐵衛軍士兵，又分別通過各種渠道，徵調了數十萬艘各型飛船。他們以每五人為一個行動單位，在全部身穿聯邦軍制服和特殊徽記的掩護下，從各個星球上拚命收攏著飢餓的平民。短短兩周之內，從各星球聚集而來的平民數量已經超過了五億。懷著對食物和生存的嚮往，瘦骨嶙峋的他們蹣跚著腳步登上飛船，在久已不知吃飽為何物的期盼下，徹底改變身份變成了AG64、諾伍德，甚至昆泰沙星球的新住民。

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計劃。也是一個瘋狂透頂的想法。

張小嫻曾經不止一次對此提出反對。

「雖然有軍方服裝作為掩護，可是這次的行動實在太過冒險。在行政星附近招募平民，這與在AG64上行事完全不同。那裡有完備的監控系統，一旦被人發現，後果將不堪設想。我們曾經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啊！」

這些道理趙毅都知道。他也很清楚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如果被人查出此次行動與AG64守備區有關，自己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便會被聞訊而來的聯邦艦隊轟得連渣都不剩。

不錯，聯邦政府的確鼓勵守備區自力更生。但是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割據勢力。招募幾萬平民絲毫沒有問題，可是這個數字上升為數十萬、百萬、千萬甚至過億的時候，即便是沒有腦子的白癡，也會看出其中的倪端。

趙毅不喜歡冒險。事實上，他是一個非常沉穩，喜歡把所有事情算無遺漏之後再行動的人。

這個計劃看似危險，其中的安全係數卻很大。

首先，聯邦軍的特殊身份，使得行動有了最好的偽裝外衣。上百萬人和數十萬艘飛船看似很多，可是分散到人類聯邦的各個星球上，卻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其次，聯邦對於平民的態度，僅僅是將其當作收集資源的工具。同時更在各星球資源採取區和城市邊緣設置了嚴密的防衛線。一旦有人妄圖衝擊或者進入，都會遭到駐軍和警察部隊的殘酷鎮壓。從這點來看，平民的生死與否，政府其實並不關心。

最後，工業平民每天都會死亡。在人口普查總署的相關記錄裡，對這種因為無法適應環境和飢餓導致的死亡，稱之為「正常損耗」。趙毅所要做的，就是把這部分「損耗」的部分全部變成自己的勢力。在不知不覺中，使統治下接受過洗腦的人口倍增。

他仔細考慮過所有環節。其中最危險，也最能引起政府注意的只有一項——數量。

按照人口普查總署的記載，全人類星域中，工業平民的總數約為七千億左右。不過，這個數字並不十分準確。因為每天都有人在不斷死亡，也有大量的新平民被投放到各個星球。普查總署只能根據工業部門每天接受到的資源總量，對其進行大概評估。但是，這樣的方法也無法做到精準。資源產量也會受到平民的情緒、身體狀況等因素的影響。

以一塊百人單位的採集區為例，標準採集量應為一百噸，如果某人生病或者忘記回收資源，那麼當日採集量也會相應下滑。如果某天所有平民都能得到足夠的資源，這一數據又會重新回升到正常的指數。

這是一個很大的空子。趙毅很清楚——通過這種方法弄個幾百萬平民出來根本不是問題。關鍵是具體招募的數字究竟應該限制在多少為宜？或者說，一次性減少多少平民，才是政府和人口普查署能夠接受的底線？

經過詳細測算和一系列的數據模擬，這一上限最終鎖定在了「五億」。

這可不是沒有根據的胡亂猜測，而是電腦經過無數次推演和人類心理分析之後得出的結論。何況，在普查總署的資料中，趙毅還找到一份意外的收穫。

那是一張宇宙歷3306年度的平民審核報告書。其中記載了當年八月在多個行政星球爆發的疫病整治情況。在那次突如其來的病毒爆發中，超過三十億平民活活病死。雖然事後聯邦政府派出相關人員，在城市邊界放投放了大秧藥物，並且對平民居住區域進行空播消毒，可是死亡人數仍在持續上升。直到次年二月，疫病的傳播才逐漸得到了控制。

由此事件也能看出聯邦政府對於平民冷漠的態度。他們寧願放任數十億人在病痛中死亡，也不願意派出任何醫療機構進駐平民區進行治療。僅僅只採用粗放的手法，把藥品空投在平民聚集區，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這實在是一種非常殘忍的舉動。如果不是平民大量死亡，使得病毒失去了傳播途徑的話，恐怕死的人還會更多。

五億平民，在政府看來就和五億只螞蟻一樣。但是在遙遠的阿爾法星系，他們卻能讓那些剛剛被發現的荒涼星球，煥發出無比旺盛的生命力。

……

從各星球招募而來的平民，分階段開始進入殖民基地。機械教官和鐵衛軍將對他們進行有條不紊的訓練和各項安置工作。而趙毅卻時刻關注著聯邦政府和軍警方面的動向。

最新式的「金剛」級無畏戰艦，已經開始配備各個海盜艦隊。作為必要的，也是最為有效的威懾手段，殖民基地正在開足馬力全面趕造這種強大的星際武器。任何敢於窺探AG64號星球的外來者，都會被環繞在星球四周的「海盜艦隊」，當場打爆變成宇宙中順逝而過的火球。

雖然，這種巨型戰艦的數量非常稀少，卻足以成為艦隊當中決定性的戰鬥力量。

一個月過去了。從各個行政星及聯邦政府相關部門，終究還是沒有出現任何異狀。反倒是幾艘運送平民的飛船在越境時，引起了聯邦軍巡邏部隊的注意。當他們尾隨飛船行至邊緣地帶的時候，當即遭到了早已埋伏在這裡的「海盜艦隊」圍攻。在「暴風」重型戰列艦無可匹敵的主炮火力面前，十餘艘巡洋艦組成的巡邏隊，連求救信號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經汽化成為宇宙中的虛無。

當然，這並不是說政府和普查總署對此沒有察覺。就算是五億頭豬不翼而飛，也會引起相當的轟動。何況，這還是五億個活生生的人。

最先對此有所察覺的，是聯邦下屬的工業部門。

按照慣例，他們會對每天收繳的資源進行清點。儘管這些數據每天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差異，卻也徘徊在衡定的比例之內。然而就從上個月開始，資源收穫量的比值卻出現了多達數億噸的斷層。這當即引起了相關人員的注意。

就在這時，一封檢舉信通過網絡發送到了聯邦監察部長的私人信箱裡。其中的內容很簡單，不外乎是對某些高價收購礦石的聯邦官員進行揭發。其中羅列的數字，恰好與這一時期缺失的資源總量基本吻合。於是，一場新的反貪整肅，也在官員們彼此之間非常有默契地進行著。

聯邦官員貪墨與否，趙毅絲毫沒有興趣。他只是想要用這樣的方法，讓各個部門之間陷入一場短暫的混亂。畢竟，檢舉信上羅列的數字非常真實。除了那些莫須有的人名和交易地點、時間等等，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有據可查。所有官員的屁股都不乾淨。一查之下，總有幾個倒霉蛋會因此受到牽連。當人們的目光集中在這方面的時候，資源產量缺失的問題也就會被放在一邊，當人口普查署的後備平民繼續投放之後，這種不對等的數據斷層，也會在大概、約莫、或者等模稜兩可的語氣當中，再次變得真實可信。

一句話，只要聯邦高層對此沒有任何處置意見，五億平民的消失，根本無人理會。

人類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何況，平民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沒有。他們的死活，只有上帝才知道。

……

「我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窮鬼，就算是街邊要飯的乞丐也比我有錢得多……」

AG64號星球地下基地核心辦公室裡，最近每天都會聽到幾句諸如此類的抱怨。

一次性花光十幾兆聯邦標準貨幣，這種事情就算是最敗家的紈褲都覺得膽戰心驚。然而趙毅也必須花費如此巨額金錢的理由——阿爾法星系目前什麼都缺，雖然尚未被文明世界發現，但誰也不知道這個秘密究竟能夠隱藏多久？除了全方位高度戒備，封鎖與外界的一切消息，最為關鍵的，就是盡可能強化星系自身的武力配置。

馮談談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正常情況下，與尚未進行勘測坐標之間的跳躍，成功率不會超過百分之二十。就在「新探險者」號剛剛完成遠程遷躍，順利抵達阿爾法星系十一小時後，兩顆小型彗星分別從距離跳躍點數千公里的地方經過。所有知道這一切的人都感覺無比慶幸。也許，冥冥之中的確有「神」的存在。

大量物資和人口轉移，使趙毅徹底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完成與謝苗諾夫的交易後，「龍集團」賬面上的流動資金，只剩下三百零六萬聯邦標準貨幣。如果不是艾斯和格魯伯做保，以金字塔工業聯盟的名義做保，從聯邦中央銀行緊急貸入一大筆款項，恐怕連整個集團的日常運轉都無法維持。

但不管怎麼樣，投入和收益成正比，趙毅從謝苗諾夫手裡得到了自己最為想要的東西。沒有任何人察覺其中的秘密，也沒有人知道這些重型機械設備的最終去向。無論申購單或者報廢表格，上面羅列的數據都合乎邏輯規範。尤其是作為最主要經手人的謝苗諾夫，更不可能向聯邦警察總署密報。畢竟，和空泛的口頭誇獎相比，還是裝進口袋的厚厚鈔票更為實在。

遷移計劃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趙毅的目光卻轉移到其它方面。

最遲不超過半年，阿爾法星系產出的各種物資，就可以對AG64號星球產生巨大援助效應。目前，趙毅最為需要的，就是時間，還有金錢。

……

地球聯邦，薩坦星球市郊的一處鄉間別墅。

雖說時間已近深秋，天氣已經從開始的涼爽，逐漸變得有些寒意滲人。可是在愛意濃蜜的男女看來，這種自然界的外來影響，卻絲毫不能波及兩個人熾火般熱烈的身體。

曾經爬滿屋頂的金球花已經枯萎，一根根密如蛛網的干籐上，掛著幾片孤零零的黃葉。風一吹過，枯脆的葉片總會發出「沙沙」的響聲。不過，和這種微弱的聲音相比，從小木屋裡緊閉房門背後傳來的呻吟，顯然有著更大的誘惑力。

一對渾身赤裸的男女，正躺在白色被單鋪就的床上，做著最原始的體力運動。淋漓的大汗與潮紅的皮膚相互交雜，混合成為瀰漫著桃色氣氛的靡靡。

良久，得到滿足的情人們，終於從彼此的身體上分散開來。和躺在床上嬌聲喘息的女孩不同，男人正用最快的速度穿好散落的衣服。一邊繫上褲子的皮帶，一邊轉向慵懶無力的女孩道：「快起來寶貝兒。再這麼呆下去，你會趕不上航班的。」

透過窗前射進的光線，可以清楚地看見男子的側面。這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線條筆直而稜角分明，琥珀色的眼睛裡有種令人迷醉的光芒，微微上翹的嘴唇充滿著天然的誘惑力，從散開領口透出的厚實胸肌，更有著令所有女人為之瘋狂的力量和健美。

第二百零五節 愛情

相比之下，躺在床上的女孩就沒有那麼出色。雖然她很年輕，皮膚和肌肉和充滿了彈性。可是圓形的臉蛋和太過豐滿的身材，卻破壞了女性應有的美感。尤其是分佈鼻樑兩邊的幾顆灰黑色雀斑，就更讓本就得分不多的容貌大打折扣。

怎麼說呢！這就是一個相貌平常的年青小妞。說不上有多漂亮，卻也不是那麼完全不堪入眼。

這實在是一對非常古怪的組合。男的儀表堂堂英俊非常，女的普通無奇身材肥胖。就好像……一朵頹敗的狗尾巴花，插在了用漂亮容器盛裝的高濃度營養液裡。

男人的催促，對女孩顯然有著無比的魔力。她飛快跳下床來，手忙《：文！》腳亂地《：人！》穿起揉《：書！》做一團《：屋！》的蕾絲內褲，動作麻利地戴上尺碼驚人的胸罩……很快，赤裸的身體已經再次被漂亮的衣服所包裹。只不過，衣服和主人的長相之間，區別實在很大。

「記住，一定要按時搭上飛船。我會在四號艙裡等你。」男人低下頭，在滿面幸福的女孩額前神情一吻。

「克力斯，我們真的不用把這一切告訴爸爸嗎？」女孩有些惴惴不安。

「別傻了！我們是提前去渡蜜月。回來以後，我會向他說明一切。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男子鄭重其事地說道。

「嗯！我聽你的。」

「記住！別誤了航班！四號艙——」

幾分鐘後，當男子離開小木屋，以瀟灑的姿勢跨上一輛懸浮車，並且將之發動的時候，癡癡的女孩仍在床前拚命揮舞著手絹，臉上滿是幸福的期待……

「好吧！這是第九十七個，也是今天已經搞定的第八個女人。還有最後三個，我就能徹底結束這次該死的任務——」

坐在飛馳的車上，男子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幾句，駕駛著車子很快轉進了通往城市西側的大路上。

半小時後，他又躺在了另外一個女孩的床上，繼續著肉體與精神的結合交流。

……

纏綿過後，男子再次穿好衣服，親吻女孩，同時要求對方也在規定時間登上航班。只不過，這次他在這個女孩口中道出的名字，已經不再是什麼「克力斯」，而是變成了「湯姆」。

「乖！回來以後，我會親自向你爸爸說明一切。我們是真心相愛，誰也無法阻擋我們。記住，一定要按時登船，我在五號艙——」

兩小時後，男子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另外一個女孩的閨房。

同樣還是做愛、接吻、要求對方按時登機。名字也再次變成了「佛丁」。

「我的心肝兒，別擔心，回來以後，你爸爸肯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記住，按時登機，我在六號艙等你——」

……

等到忙完所有的一切，時間已近傍晚。

「媽的！累死我了——」

在城市郊外一間空置的農舍裡，男子費勁地脫下身上的外套，他對著牆壁上的鏡子，用溫熱的毛巾浸透整個面部之後，再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起耳緣下方一片透明的薄膜，將之輕輕揭起。頓時，一張用高分子聚合樹脂製成的精美面具，也隨之脫落下來。

緊接著，他又從牙齒上取下墊高的牙套，從胸口和胳膊上摘下幾塊偽造的傷疤和胎記，最後，又將緊貼在眼眶裡有色膜片慢慢弄出，露出原本屬於自己的栗色眼球……很快，一個外貌與整體氣質完全不同的人，也出現在鏡子的中央。

這就是肯特，真正的「斷天海盜」巴裡特臨死前，托付給趙毅的年輕人。

和一年前相比，肯特的外觀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他變的更加成熟，眼睛裡的目光也變得越發深邃，肌肉更加強健，體能更加充沛。當然，尤其是在與女性纏綿的性事方面，也變得越來越游刃有餘。

泡夠一百個妞。這就是趙毅交給他的任務。

這項任務可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被泡的對象可不是大街上隨便拉過來任何一人就行。而必須是經過專門指定的特殊目標。其中當然有美有丑，有胖有瘦，也有的嬌蠻有的溫柔。但是不管這些女人的實際情況如何，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家世顯赫，均為貴族。

「計劃生育」是一個古老的詞彙。在宇宙時代，人類的生育能力再也沒有任何限制。只要你有足夠的錢，哪怕生養上百個孩子，那也是你的權利。貴族也是一樣，從帝國時代到現在，這些擁有封號的傢伙，就把生養後代當作一件重要的大事來抓。由此產生的結果便是——家族越來越龐大，成員也越來越多。

每一個貴族家庭都有大量的女性成員。趙毅的目的，就是要從這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下手，從一種另類的角度，為自己和AG64號星球爭取到更多的利益。

整整一年時間，肯特都在和這些身份高貴的女人打交道。趙毅為所有參與「美男計」的成員，都準備了一個重金買來的貴族頭銜。當然，作為必要的身份陪襯，還有一套在鄉間的漂亮別墅，以及隨時能夠調用的大量資金。配合此前對每個人進行的禮儀強化訓練，這些奉命泡妞的小伙子看上去，簡直比貴族還像貴族。

用一年時間泡一百個妞，而且不僅僅只是拉拉手親親嘴兒那麼簡單。還必須把她們全部弄上床，死心塌地跟著自己，再巧言令色把這些女孩全部騙上宇宙飛船，以「私奔」的名義將她們弄到紅區……按照正常的速度，基本上三天左右，就得搞定一個目標。

的確很累。就連肯特這種意志堅決，身體強壯的傢伙，也經常覺得有種似乎被搾乾了的疲憊。

每天都要應付半打甚至更多的女人，不單單是吃吃飯喝喝茶，還要隨時保持清醒的頭腦，向對方說出無數的甜言蜜語，在床上顛鸞倒鳳大玩體力遊戲……不要說是人，就算是一台機器，恐怕也會因為程序錯亂導致崩潰。

然而，這些經過洗腦的小伙子意志堅決，他們都在規定時間完成了各自的任務。從某某公爵的老婆到某某勳爵的女兒，幾乎整個人類聯邦稍有名望的貴族婦女都被一網打盡。剩下來的，就是靜靜地等候著這些網裡的鳥兒自己走上飛船，在甜蜜愛情的憧憬下，步入早已佈置好的陷阱。

……

火星、金星、水星、新冥王星……幾乎所有聯邦行政星球的主要宇宙港口，都停泊著一艘淡灰色的飛船。從表面上看，它們都屬於一家叫做「國際旅行社」的觀光公司。這些飛船的名字也非常具有特色，全部都以「羅密歐和朱麗葉」為冠名。唯一能夠加以區分的，就是在這對經典戀人名字背後，添加了一、二、三、四之類的序列號。

當無數貴族夫人和小姐們，懷著對愛情的天真夢想來到港口，找到飛船，並且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屬於自己的特殊座位上的時候，那一雙雙呈「心」狀顯示的眼睛裡，無一不放射出未來生活的期待與盼望。

當然，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當腰揣細軟，望眼欲穿等待著心愛情朗出現，卻最終沒能看見人影的時候，以為自己找到生活希望的太太小姐們，這才驚恐萬狀的發現——自己已經上了賊船。

數十名身穿黑衣，面相兇惡，頭紮紅布條，臉上和裸露的肩、胸部位偶爾還有傷疤的男人，拎著威力驚人的彈射式步槍，獰笑著走進了船艙。

「各位乘客，歡迎你們乘坐漂亮的『羅密歐和朱麗葉』號。作為這艘飛船的船長（大副），我希望你們能夠表現出足夠的聽話程度，乖乖與我們合作。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你們老老實實呆在座位上，繫好自己的安全帶就行。」

所有女貴族呆若木雞地望著這些凶神惡煞的男人，大張著嘴，一片煞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血色。

「你、你、你、你們是誰？」

一個約莫二十來歲，身材圓胖，胸前別著伯爵家徽的女孩，大著膽子站了起來，怯生生地問道：「先生……我想知道，我心愛的托尼，他上船了嗎？」

「我們是海盜——」

男子毫無顧忌地指了指手臂上的白色骷髏圖案，又轉身看了一眼舷窗外已經離開地面的飛船側影：「至於你所說的托尼……嘿嘿嘿嘿！我想，他一定是誤點了。」

「哦！天啊——」女孩驚叫著歪倒在座位上。

「沒什麼值得驚奇的。」男子獰聲道：「最後重複一遍，不准喧嘩，安靜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我知道你們的身份都很尊貴，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只要你們的家裡能夠拿出相應的贖金，你們就能像鳥兒一樣自由回家。」

綁架！

這是赤裸裸的綁架！

雖說處於熱戀中的女性，智商程度遠遠弱於正常人，而且還經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蠢事。但是她們在遭遇危難時刻所猛然迸發出來的智慧，卻實在令人驚歎，為之稱奇。

當第一個女孩開始哭泣，並且把自己與情郎的甜蜜愛情故事說出來的時候。所有的貴族妞都下意識的把自己當成了其中的主角。尤其是理論聯繫實際，並且在所有人當中得到認可的時候，他們開始驚恐萬狀地發現——自己似乎被欺騙了。

「哦！我的托尼，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克力斯，我是那麼愛他。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他，他居然是個沒心沒肺的騙子——」

「……不可能！我不相信佛丁會騙我。幻覺，這一定是幻覺。我會和他結婚，會給他生許多許多的小孩子，我們會永遠幸福的在一起……」

痛哭、抽泣、哀求、禱告……所有女人都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表達著自己愛情的悲涼和欺騙的憤怒。奇怪的是，她們幾乎全都在異口同聲抨擊著欺騙身邊同命人的男子，卻又總是癡癡的幻想——自己一定沒有受騙，自己一定是所有人中最幸運的，自己的情郎一定是被什麼事情耽誤了，所以，他才沒能趕上這班飛船……

「乘客們，非常高興的告訴大家，本次航班已經進入了邊緣地帶。老老實實和你們過去的一切說再見吧！現在，是狂歡時間——」

忽然，手持武器的海盜們，又從船頂的隔艙裡走了出來。他們用淫邪的眼光打量著驚慌失措的女人們，不時伸出滿是老繭的粗糙大手，使勁兒摸捏著女孩們裸露出來的柔嫩肌膚。還有些舉動更為過分的，直接用鋒利的匕首割斷她們的蕾絲內衣帶子，在充滿尖叫與羞憤的哀叫聲中，興致勃勃地觀賞著這出活色生香的脫衣舞。

貴族太太小姐們哪裡見過這種陣勢。她們嚇得瑟縮在一起，顫顫地渾身發抖。早已不見血色的臉上一片慘白。看上去，卻顯得那些價格昂貴的粉底和化妝越發多餘。

「別玩了。先幹活兒吧——」

隨著獨眼海盜頭子一聲令下，海盜們紛紛收斂起了手上的動作，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女人們隨身攜帶的口袋裡。

「現在，把你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交出來。包括黃金、首飾、珠寶、銀行卡……我是個和善的人，我不希望在這艘『羅密歐與朱麗葉』號上看到流血事件發生。所以，大家最好放聰明一點兒。記住，我最後再說一遍——交出你們身上所有的財物。如果被我發現有誰敢藏私，下場……你們很快就會知道。」

幾個手持白色瓷盤的海盜走了進來。望著那一張張凶神惡煞且充滿淫靡氣息的臉，走投無路的女貴族們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她們只能滿含著淚水，忍痛把口袋裡所有的貴重物品全部拿出，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放進伸到面前的大盤子裡。

很快，平平的瓷盤裡，已經堆起了一座座黃金和首飾的小山。它們在燈光下散發出迷人的澄黃色的光芒。相比之下，擺放在旁邊的銀行卡就要暗淡得多。不過，若是論及其中的價值，它們也並不輸於前者。

忽然，海盜頭子陰沉著臉，走到一名保養得很好的貴族少婦跟前。高高輪起手掌，照準對方的面頰重重揮下。伴隨著陣陣淒厲的慘叫，光滑白嫩的面皮上，頓時浮現出一隻清晰的五指掌印。

「把內衣口袋裡的東西全部交出來——」海盜頭子說話的聲音很冷，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慄。

貴婦忍住疼，低聲哀哭著，抖抖索索地從內包裡取出一對漂亮的黃金戒指，顫微微地放進了盤中。

「如果再被我發現有類似的舉動，那麼我的手段將比現在嚴厲得多。」

海盜頭子環視了一下四周，獰聲道：「雖然你們很值錢，我也很想用你們來交換足夠的贖金。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會對你們有所憐憫。砍掉一隻手，割下一條腿，你們一樣能夠活下去。而且，同樣能夠換到錢——」

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絕望的貴族們心底最後一絲僥倖也被全部掐斷。她們開始放棄了所有可能的念頭，老老實實按照海盜們所說的，交出身上的最後一張毛票。

望著船艙裡有條不紊的「貢獻」，海盜頭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掠奪，也是計劃中很重要的環節。

「搶光她們的所有財物，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殺幾隻『雞』作為榜樣，震懾一下旁邊的『猴子』。總之，要讓你們的行為看上去和真正的海盜沒有什麼兩樣。要顯得凶狠、毒辣、嗜財如命。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們相信，自己的確是落到了殺人不眨眼的海盜手裡。」

這是臨出發前，趙毅對所有「海盜船長」的要求。

……

半小時後，當「羅密歐與朱麗葉」號順著邊緣地帶航線徑直前行的時候，負責監管貴族女人的海盜們，忽然產生了一陣騷亂。

「前方發現聯邦軍的巡邏隊，所有人準備戰鬥——」

突如其來的混亂，讓坐在座位上的太太小姐們目瞪口呆。舷窗外不斷閃過的紅色火焰，以及船身劇烈的震動，讓她們在花容失色之際，也隱隱有些暗喜。

顯然，海盜們碰上了對手。

很快，一陣劇烈的金屬撕裂聲和密集的子彈撞擊過後，幾名身穿聯邦軍制服的士兵衝進了船艙。他們準確地「擊斃」了盤據在艙室裡的海盜們。又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這些鮮血淋漓的「屍體」拖過了走廊。望著那一張張幾分鐘前還在耀武揚威，現在卻變的血肉模糊，面容難辨的髒臉，素有潔僻的太太小姐們只覺得一陣反胃。有的甚至不顧形象當場狂嘔起來。

第二百零六節 貴婦

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聯邦軍人們「驚訝」地發現這些俘虜的尊貴身份。在漫長且難熬的徵詢時間過後，所有人都被換上巡邏隊的戰艦，降落在AG64號星球上一個荒涼的宇宙港口。

接下來的時間，該趙毅出場了。

當身穿聯邦軍准將制服的他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一干飽受驚嚇的破落貴族女性，紛紛像走失的孩子重新找到家長一樣，抱頭號啕痛哭起來。

「別著急，你們已經安全了。我這就與你們的家人聯繫，一旦核實身份，你們很快就能回家——」

面對這種混亂的場面，趙毅派出了一隊早已準備好的年青軍官進行勸解。他們全都經過特別挑選，身材高挑，形容英俊，眉宇間更有一種軍人才有的特殊氣質。配上嶄新板挺的軍服，質地上乘的白手套，擦得錚亮的長統皮靴，對於這些惶恐不安的女人來說，的確是一種難以言語的莫大安慰。

「這些小伙子長得可真帥——」

「哦！瞧那個上尉，多英俊——」

「沒錯！他們的確是真正的聯邦軍官。我真是昏了頭，為什麼不選擇一個軍官做愛人？偏偏要去相信那個該死的小白臉……」

很快，軍官們簇擁而來的貴婦們團團圍住。等到離開這些性慾旺盛的女人的時候，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多了無數的紅色唇印，口袋裡也增添了幾條香味兒不同的手帕。更有甚者，某些大膽的女人還直接向他們表明愛意……彷彿她們根本不是剛剛從海盜的魔爪下脫離，而是來參加一個軍方組織的小型婚姻介紹會。

「瞧瞧這些所謂的貴族！天！難道她們全都是一群下身癢得難受的老母雞嗎？」

坐在中央控制室裡，已經細白的黑幫頭子羅驚鵬連連感慨。

「不管她們究竟是什麼，我只知道，她們是一把非常不錯的牌。有了她們，我能贏到許多夢寐以求的東西！哈哈哈哈——」

……

「貴族」這個詞，永遠都和帝制有著最親密的關係。

在遙遠的帝國時代，貴族是統治社會的最頂級存在，它們是金字塔的尖端。在那個時候，皇帝本人正是依靠著大量貴族，這才能夠把整個帝國牢牢控制在手中。

聯邦的建立，宣告了帝國的終結，以及泛聯合分裂的開端。貴族擁有的特權也被盡數剝奪。按照當時的聯邦法律，只有那些罪大惡極的貴族遭到了清算。相比之下，那些平日裡在民眾眼中口碑不錯，行事也相對低調的貴族，在交出全部封地之後，也仍舊能夠保持自己擁有的一切，平靜地享受著生活。

與泛聯合一樣，地球聯邦仍然存在著貴族。他們有頭銜，有封號，卻無法像泛聯合那樣，得到屬於自己的財產和權力。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並不奇怪——即便是聯邦議會，也不可能將沒有犯罪的人關進監獄。雖然他們是貴族，也僅僅只是在日常稱呼和名片上，保留著曾經的尊貴頭銜。「XX伯爵」在小餐館裡洗盤子，「XX侯爵」坐在某個單位傳達室裡看大門，「XX公爵」在菜市場裡操刀賣豬肉……諸如此類的事情在聯邦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毫不稀奇，人們早已見怪不怪。

也許是出於對昔日榮光的懷念或者不捨吧！從大清洗中遺留下來的貴族們，開始在不違反聯邦法律的基礎上，以另外一種方式延續著自己的傳統。他們開始擁抱成團，放棄曾經不同的政見和矛盾，以家庭沙龍或者小型聚會的形式，結為了一種利益互通的團體。

如果想要加入這種團體，其實非常簡單。它所需要的條件並不苛刻——只要你是一個貴族，一個有著合法頭銜和封號的貴族，並且拿出一張由聯邦民政總局頒發的「貴族封號證明書」就行。

看起來的確不難。可是真正想要做到，你會發現這幾乎比登天還難。

原因很簡單——聯邦政府不是帝制時代，議會不可能給你一個「XX爵士」的頭銜。那些擁有封號的傢伙，無一不是從古老時代遺留下來的家庭成員。按照帝國的規矩：貴族封號可以世襲。幾千年前的老祖宗是公爵，現在的後代同樣還是公爵。雖然這個頭銜不能當飯吃，也無法獲得任何實際性的利益。但它卻是一種永遠也無法替代的身份和名望的象徵。

在公眾的普遍印象當中，「貴族」似乎應該是和「財富」聯繫在一起的共通詞語。遺憾的是，喪失了全部封地，沒有任何特權的貴族們，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和普通人一樣賺取金錢。在這一方面，公爵和企業主沒有任何區別。聯邦政府也不會因為頭銜和封號的關係，對貴族們網開一面。即便你曾經貴為伯爵、候爵，沒有經濟來源一貧如洗的時候，同樣只能乖乖去救濟所報道，然後在人口普查總署的安排下，流放到偏遠星球上當一個餓得半死的工業平民。

正因為如此，貴族極其鄙視那些身家億萬的大富甕。在他們看來，這些傢伙根本就是些滿腦肥腸的暴發戶。除了骯髒腐爛的銅臭和屍肉味兒，他們身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但是貴族也並不徹底排斥他們。家道中落和經濟上的拮据，迫使他們只能與這些昔日的「賤民」進行合作，用一張張綠色的鈔票來填充自己日益乾癟的錢袋。

恰恰相反，富翁對於貴族的態度卻要友好得多。他們甚至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兒女與貴族進行聯姻。為的，就是想要用合法的手段，把頂在這些窮親戚身上的光輝頭銜繼承過來。只有這樣，才能順理成章的搖身變成腰纏萬貫的「XX勳貴」。

貴族需要錢，而富豪卻需要封號。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一種奇怪而必須存在的組合。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貴族的聲望也開始逐漸恢復。幾乎在所有行政星球上，一個擁有正規封號，家世淵源深厚，品行端正的貴族，都會成為當地民眾愛戴和尊敬的目標。在這種時候，沒人會記得自己的曾曾曾曾祖父是否遭受過貴族的奴役，是否被貴族侵佔過家產，甚至被貴族虐殺得家破人亡。人們都對這些擁有封號的貴族感到著迷，有些心思齷齪的人，甚至會懊悔自己祖上某位女性為什麼不是被貴族強姦或者凌辱的對象？那樣的話，自己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出來，義正詞嚴地要求得到一個正式的封號。

畢竟，在意外情況下生產的私生子，同樣具有合法的繼承權。雖然，在前面加注一個，「強姦」名詞，的確有些丟臉。

趙毅派出所有執行「美男計」的人，都擁有一個從破落貴族手中買過來的合法封號。雖然這些封號都是「子爵」、「勳爵」之類的低級爵位，但是它們卻有著完整合法的證明文件。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以肯特為首的小伙子們，才能順利進入貴族圈，以金錢和財產為掩護，毫無困難地摘取了太太小姐們寶貴的愛情。

甚至就連趙毅本人，也擁有一個「坎帝諾公爵」的拗口封號。這是他花了五百萬星際通用貨幣，從一個行將就木的半死老貴族手裡買來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很難有人相信——就在那間破得四面漏風的小木屋裡，那個餓得兩天沒吃東西的老公爵，儘管身邊已無長物，卻還是像寶貝一樣把自己的爵位證明文件死死纂在手中。而他最後的要求，也是想用這比多達百萬的巨款，給自己辦一場具有貴族排場的風光葬禮。

所有這些事情都在秘密情況下進行。之所以在自己身上打上「貴族」的烙印，其目的，還是在於遙遠的泛聯合帝國。

人類社會分為聯邦與泛聯合。標準貨幣與帝國元在很多時候都可以通用。人口、資源、金錢這些東西並非地球聯邦獨有。泛聯合也很多，甚至從那裡得到自己所需的……應該更方便，更簡單。

……

兩個星期過去了，從「海盜」手中獲救的貴族女孩們，一直都呆在距離安塔頗遠的一幢舊樓之中。

這裡，就是「AG64號守備部隊」的核心基地。

當然，這也是趙毅向她們作出的解釋。

這裡的環境非常糟糕。雖說房間經常有人打掃，倒也勉強算得上乾淨。可是總有少量的沙粒會在風暴的裹夾下，從樓房的縫隙中倒灌進來。每當這種時候，貴婦們只能用手上所有的東西盡量把破口堵上，甚至不惜撕下身上做工考究的衣裙。只不過，這樣做的效果似乎不是很大。在狂風的吹襲下，一段時間後，房間裡的一切又會重新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吃得很簡單。除了標號一一四和標號二一五兩種膠質口糧，再也沒有多餘的東西。前者的口味偏鹹，後者的滋味兒則更甜一些。可無論是哪一種，吃在嘴裡都有著很不舒服的干黏感，還伴隨著一股特有的，極其令人反胃的橡膠氣息。

平日裡養尊處優的貴婦們哪能吃得下這個？在幾名身份顯赫的貴爵夫人帶領下，她們一致要求趙毅——給自己提供符合身份的飲食。

「實在抱歉，這已經是我們能夠提供的最好的食物。」

面對這些氣勢洶洶面色不善的女人，內心充滿鄙視的趙毅，卻不得不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雖然我是這裡的守備官，可是卻得不到任何補給。食品加工廠只能產出這類食物。至於各位要求的純天然種植食品……恕我直言，我都快忘記它們究竟是什麼味道了。」

說著，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撕開一盒膠質快餐的包裝，在眾目睽睽下，神情自然地大口吞嚥起來。

不僅是他，基地裡所有人員都在吃這種東西。上至有銜級的軍官，下至普通士兵。甚至就連正在康復的傷員，嘴裡都在嚼著這種難以下嚥的膠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使貴婦小姐們不得不相信，自己所在的，的確是一個缺衣少食的窮地方。

「再忍耐幾天吧！我已經向星域最高軍事部門發出了你們的身份證明。一旦獲得鑒別，你們很快就能回家。」

望著那一張張充滿失望的臉，趙毅強忍著內心不快，耐心地勸解道。

如果不是需要這些嬌滴滴的女人當作必要的籌碼，早就把她們扔到沙漠裡變成風乾的枯屍。

……

幾天後，「蒼天之怒」要塞區，最高司令部。

望著擺在桌子上的納米信息磁卡，周以銘那張一向沉穩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疑惑。

這是剛剛從AG64號星球發回的一份情況說明。其中的內容很簡單，不外乎是趙毅對發現海盜戰艦並將其捕獲，並且在船上找到百餘名被困的貴族婦女的完整記錄。在信息的最後，他也提出要求軍區協助提供這些貴婦們的具體情報，讓她們能夠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人身邊。

巡邏艦隊遭遇海盜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有發生。地球聯邦的邊境區域實在太大，數以萬計的巡邏艦隊和國民警備小隊，隨時可能與外出掠奪的海盜船發生戰鬥。當然，這種小規模的交火，往往均以聯合軍獲勝為結果。畢竟，軍方的戰艦火力強大，而且能夠在短時間內呼叫支援。這一點，是習慣獨來獨往的海盜永遠也無法比及的弱項。

在捕獲的海盜船裡，通常都會找到一些被俘虜的船員和公民。甚至還有少量海盜們來不及帶走的財物。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幾乎所有巡邏艦隊都習以為常。就和海關查獲走私品一樣，屬於正常執行的公務，絲毫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

如果這份信息上附帶的女性俘虜都是些普通人，周以銘甚至看都懶的多看一眼。畢竟，和海盜作戰是聯合軍人應盡的義務。此類戰績也只能被當作日後晉陞評定的資歷和參考，根本談不上什麼所謂的戰功。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趙毅居然在被俘的海盜船上，發現了一百多名身份顯赫的貴族婦女。這就好像海關突然查獲了數量巨大的違禁品一樣，正常的例行公務，也變成了令人咋舌的巨大功績。

事實上，在接到這份信息之前，周以銘還在為一件與之相關的事情感到頭疼。

幾天前，首都星球「希望之光」上的民政總局和軍令總部聯合發出通知——要求各地駐軍和警察部隊把戒備狀態提升一級，全力緝拿誘拐婦女的罪犯，並且聲稱：一旦有所發現，必須盡最大努力深挖相關線索。以期能夠找出與之有連帶關係的各種罪案。

這當然不是聯邦政府無的放矢。事實上，從上周開始，聯邦議會就進入了緊急商討狀態。其目的只有一個——怎樣才能找到並且解救那些被拐騙的貴婦們？

從古老的帝國時代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幾千年。人類社會早已完成了無數的權力和財富的交替。通過聯姻的方式，貴族們的血統已經不像曾經那樣純正。嫁娶子嗣繼承的封號和頭銜，已經轉而變成了富人身上最耀眼的光環之一。據不完全統計，聯邦議會裡的議員們，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均擁有各種不同類型的貴族封號。這些封號並非來自繼承，而是從各個破落戶手裡購買所得，聯邦民政總署甚至為它們開出具有法律效果的承認證書。新權貴們也漸漸開始喜歡在某各星球買上一塊地，以「封地」的名義用來襯托自己的身份和名望。

趙毅前後總共派出了一千餘名經過挑選的男子，或者應該說是騙子。在這些英俊美男的努力下，有近十萬名女貴族受騙上當。當然，作為必要的投資，趙毅對此就投入了數十億資金。不過，作為一名優秀的陰謀家，他從來不會做任何虧本生意。

選定的目標，都是身家豐厚的大人物。情報確定她們有足夠多的鈔票，也不乏黃金、寶石之類的貴重貨色。

因為，僅僅是在行騙過程中，除了必須的消耗和約會女孩的各種開銷外，幾乎所有外派的美男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利潤。尤其是確定這些談吐不凡，見多識廣，外形儒雅且受過良好教育的青年，都和自己一樣擁有貴族身份，同時身家豐厚的時候，無論女方還是其所在的家庭，都流露出想要將之招贅的念頭。

畢竟，在這個沒有皇帝的時代，用錢買到一個合法封號並不困難。難的是保持著良好家風和傳統，財產頗為豐足，並且擁有完整頭銜的世家型子弟。

美男們的斂財手段是瘋狂而層出不窮的。

第二百零七節 議院

他們會在與懷中女孩感情最甜蜜的時候，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包裝精美的鑽石戒指，神情款款地望著對方，用最堅定且富於浪漫色彩的語氣說道：「瞧，這就是我送給你的定情信物。這可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祖傳的寶貝。擁有幾千年的歷史。也象徵著我們之間永遠的愛情……」

多好聽的話！

多甜蜜的語言！

多出色的表演！

即便是聯邦歷史上最兇惡的大盜，也沒有讓議會產生過如此之大的震動。

這個不是幾個或者幾十個貴族的不幸。而是數萬個貴族家庭都在遭遇著同樣的禍事。由此產生的連鎖反應，已經波及到了當地民眾對治安的信心。人們開始牢牢看管自己的妻女，對所有外來的陌生男子抱以前所未有的敵意。甚至就連一些男性遊客也在所難免。他們被限制在酒店和賓館裡，女性服務人員禁止與之接觸。就連偶爾在景點與女性禮節上的問話，也會被擁有強烈警惕的當地男人飽以老拳。情況嚴重的，甚至會直接用獵槍頂住腦門，免費把他們送回老家。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血淋淋的可怕事實。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跟風型的動物。一個普通人上當受騙並不可怕，十個人被騙也很一般，哪怕一百個，一千個人被騙，警察只需要隨便發個聲明，要求大家提高警惕，增加自我防範意識也就算了。可是，一旦這種事情發生在某個大人物身上，那麼所帶來的多重效應將會成倍增長。

連議員都受騙上當，據說老婆閨女都被人拐跑……這可是絕對的家醜。雖說聯邦警察總監已經發誓在限定期限內破案，可是公民們已經對此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說得不好聽點兒，連當官兒的家人安全都無法保證，那些吃乾飯不拉人屎的警察，又怎麼可能保護老百姓的利益呢？

趙毅曾經預想過「美男計」所帶來的各種負面效應。也考慮到由此產生的巨大輿論效果。但是他卻沒有料到：議會成員們竟然會不顧一切的，要求軍方全力緝拿這些該死的騙子。尤其是那些擁有貴族頭銜的人，更是直接叫囂著要求派出軍隊進駐邊緣地帶。哪怕是引起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也要把身陷其中的妻女挽救出來。

不得不承認，聯邦警察雖然形象不好，但能力還是有的。他們很快查明了那些神秘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號飛船的去向。而所有罪犯的最終目的地，也全都指向邊緣地帶。

「我不管，一定要派出軍隊，把她們從邊緣地帶解救出來——」

在議會，這種充滿威脅性的語言，向來都會遭到所有人的反對。不過這一次，面對群情激憤的議員們，即便是德高望重的議會主席，也只能保持沉默。

邊緣地帶是什麼地方？

那是海盜和罪犯的聚集天堂。

可以想像，那些出身高貴的夫人小姐，在那裡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雖說男人三大樂事當中，「陞官、發財、死老婆」和妻子被拐賣的性質完全一樣。但是每每想到那個女人是被小白臉拐跑，口袋裡甚至還裝滿了自己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鈔票……心裡，就有種如同吞了蒼蠅一樣的噁心。

在巨大的壓力下，政府只能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軍方。擅自派軍進入邊緣地帶，無異於宣戰，議員們的憤怒也必須得到安撫。兩難之下，軍方只能接下這道令人尷尬無比的命令。

周以銘的苦惱也由此而來。

作為一名掌握區域軍力的將軍，他很清楚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因此，他只能按照通令上的要求，全力緝拿海盜。意外的是，就在自己焦頭爛額，為這件事情束手無策的時候，趙毅卻送來了一百多名被解救的貴族婦女。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的一個大餡餅。

但是周以銘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他只是在暗自琢磨著——趙毅的舉動，是否太過巧合？

身為「蒼天之怒」軍區的最高司令長官，他非常清楚自己轄區裡每一個星球的可開發潛力究竟有多大。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拋開戰略佈局或者前進基地之類的說法，AG64根本就是一顆毫無用處的死寂星球。

之所以將之劃為守備區，完全是處於戰略上的需要。AG64號星球的位置非常特殊——如果在那裡擺上一支實力強大的艦隊，便可以扼守周圍的所有航道，封鎖從這一區域攻向聯邦的所有通路。即便泛聯合艦隊以繞行方式避開，也會遭到來自該星球的側翼攻擊。簡而言之，AG64就是聯合軍以「守備」名義，強行敲進邊緣地帶的一顆釘子，在未來可能發生的戰爭中，頑固地發揮出自己應有的作用。

也正因為如此，周以銘才將趙毅任命為那裡的守備官。在他看來，這個年青人的確有著過人的膽識和超絕的戰略眼光。如果能夠在守備一職上磨礪幾年，再收回軍區另外任命為艦隊指揮官，也是一種不錯的歷練。如此一來，更能讓那些心存嫉妒的傢伙們乖乖閉上嘴。

然而，趙毅在AG64號星球上所做的一切，卻遠遠超出了周以銘的想像。

按照聯邦法律，守備官雖然擁有在本區域內的所有軍政大權，但是卻無法得到來自政府的任何形式的支援。這也是聯邦與泛聯合在《短期休戰協議書》中所明文規定的必須遵守項目。

表面上的功夫，當然要做足。事實上，像AG64之類的「守備區域」，在宇宙中其實比比皆是。礙於《協議》中所規定的內容，兩大勢力也並沒有使用軍隊將其強行佔領。尤其是在邊緣地帶這種敏感地帶，雖說沒有百分之百履行《協議》條款，至少能夠勉強保證在相關星球上沒有被人抓住把柄。

AG64號星球沒有軍隊，只有一支完全由平民組成的「守備區警戒部隊」。他們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武裝程度也只有簡單的輕型火力構成。沒有作戰裝甲，沒有戰車，甚至沒有任何形式的重型武器。雖然有幾百艘各型戰艦可以用作近地攻擊的補充，卻也沒有足夠的操作人員。相比之下，食物和被服之類的東西就顯得要豐富得多。食品加工廠雖然無法造出純種植的天然食物，卻可以利用膠質合成足夠數萬人食用的工業快餐。

這就是AG64的現狀。

當然，所有的相關數據均由趙毅提供。作為守備區的司令官，他的確有這發言權。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周以銘從未懷疑過趙毅。他很清楚那顆星球上的狀況，說穿了，那裡就是一個盜匪橫行的貧民窟。任何稍有頭腦的公民，都不會選擇那裡做為自己的資源採集地。

正因為如此，周以銘對於趙毅提出的物質要求，總是盡可能的滿足。在《和平協議》當中，除了擁有毀滅性火力的重型主力艦，邊緣地帶星球並不拒絕正常的民用物資和輕型武器的輸送。周以銘也從未想過要把AG64完全納入聯邦的控制。他只希望這種變相的殖民，能夠給聯邦軍增添一個在未來戰爭中的補給基地。

不過，事情的發展，卻和原來的想像有些出入。

雖然周以銘沒有去過AG64，卻知道那裡有一個豪華漂亮的新明斯克觀光區。根據各方面反饋的消息，這個觀光區其實就是一個集賭博業、色情業、搏彩和旅遊相結合的大型城市。而投資、支持觀光區存在背後勢力，就是大型礦業集團「火炬」與當地的黑幫。

對於這種說法，周以銘哧之以鼻。

黑幫是什麼人？那是一群以搶劫掠奪為生的暴徒。當然，歷史上也不乏黑幫洗白後進入商界贏利的個案。可那都是在擁有商業基礎的行政星球發生的事情。一窮二白的AG64，能有多少發展價值呢？

至於財團的投資，多少到是可以相信一些。能夠在這種地方投入大量金錢的人，的確有著敏銳的嗅覺。不過，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力作為後盾，這樣的舉動無異於把錢扔到水裡。

周以銘確信——趙毅與「火炬」公司之間，肯定有著密切的合作關係。守備區也一定能夠從中得到不菲的收益。這可不是沒有來由的捕風捉影。剛剛全面接受「張氏」財團的董事長張小嫻，就是最好的證明。

AG64有足夠的資金進行建設，這對趙毅和聯邦軍都有好處。周以銘並不眼紅。事實上，他完全是以默許的狀態，對這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要說AG64守備區和剛開始的時候一樣窮？

鬼才相信——

這小子每次來「蒼天之怒」，總會搬出一大堆借口哭窮。每次也都能弄到一大批物資。從下撥的數字來看，AG64就擁有數條食品生產流水線，各種被服十萬餘套，槍支彈藥足夠武裝好幾個整編師。雖說沒有足夠的操作人員，但是戰艦的保有量，也多達千餘。

「文氏」財團和他的關係很好。據說，在AG64號星球某些治安狀況較好的城市裡，甚至能夠看到超級市場在經營。

另外，這傢伙上次去首都星接受晉陞的時候，一次性就從人口普查總署弄到了幾千萬補充平民。如果他真是窮得連飯都吃不飽，還要這麼多人做什麼？難不成是殺了取肉做糧食？

綜合種種情況，周以銘斷定——現在的AG64，已經不是自己所知的窮地方。趙毅這小子手上掌握的武裝力量，至少也有五個齊裝滿員的步兵師。雖然艦隊的力量相對偏弱，一次性整合五百艘以上戰艦編組艦隊也應該沒有問題。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守備司令官的正常軍力。這種程度的武裝，甚至直接晉陞該區域統管數顆星球的總督都綽綽有餘。

所有的這些變化，周以銘全都默默記在心裡。既沒有將其記錄在案，也沒有當作異常向軍部報告。他只是懷著一種極其複雜的心理旁觀注視。不出聲，不說話，更沒有點破。

倒不是他懷有私心。而是他覺得，與其把一切都說開，不如把所有的秘密都放在AG64。

現在的地球聯邦軍，早已不再是剛剛進入大宇宙時代的純粹軍隊。腐敗和裙帶關係充斥了軍隊的每一個角落。哪怕是一個白癡，只要有個手握重權的爹，同樣能夠執掌一個艦隊。反之，哪怕你的個人能力再出色，軍事素養再優秀，上面無人照應的話，永遠只能待在閒職上發霉。

與其把AG64上的這些軍隊交給那些白癡帶領，不如讓他們留在趙毅手上管用得多。何況，周以銘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非常不錯。於公於私，這其實也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周以銘本來想這麼一直沉默下去。把AG64在潛移默化的狀態下，變成聯邦軍一顆在未來戰爭至關重要的棋子。可是，接二連三發生的幾件事，卻讓他對趙毅產生了懷疑。

聯邦銀行的金船被劫案件，大量黃金失而復得。這絕對是大功一件。問題是——這小子的運氣也未免實在太好，連整船的黃金都能絲毫無損的全部弄了回來。如果不是有確鑿證據證明二者之間毫無關係，周以銘幾乎會認為，這起劫案就是趙毅策劃的陰謀。

現在，又多了一起見鬼的貴婦拐騙案。

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議員，周以銘同樣沒有好感。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次同樣也是趙毅截獲了海盜，並且把被解救的貴婦們高調送了回來。雖然兩件事情都讓軍部得到了好處，可是也不得不感歎——這傢伙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周以銘從來不相信運氣。

在他看來，「巧合」、「運氣」之類的字眼，根本就是陰謀策劃者為了隱瞞動作故意做出的解釋。

那麼，這一系列事件，真的是由趙毅策劃的嗎？

想到這裡，周以銘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實在太可怕了。

但是回過頭來想想，這個年輕人應該沒有這種實力，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動作。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所謂的「幸運兒」吧……

想到這裡，周以銘一陣搖頭。臉上掛著疑惑和苦笑的他，最終還是從抽屜裡取出帶有個人信息的磁力印章，重重蓋在了面前那份「人員解救記錄」上。

……

二十四小時後，當一艘運載著這些特殊乘客的巡洋艦，在數只巡邏艦隊的保護下，進入首都星球「希望之光」宇宙港並且降落的時候，焦急等候在港口大廳裡的幾百名身份顯赫的貴族議員們，也從走下船艙的貴婦當中，找到了各自的目標。

「阿加莎，親愛的，我在這兒——」

「安納貝爾，能夠看見你實在太好了。」

「天啊！芭芭拉你還活著，這簡直就是上天帶來的最好的消息——」

諸如此類的話語，夾雜著悲喜交加的抽泣，以及各人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頓時充斥了整個等候大廳的所有角落。

第二天，聯邦議會的第一項議事日程，便是對這此貴婦被拐騙事件的相關獎勵和懲處。

「一定要嚴厲懲戒那些素餐屍位的警察們。如果不是他們的麻痺大意，我們的妻女也不會遭到如此可怕的事情。只要他們能夠多用點心，肯定能夠發現某些蛛絲馬跡。先生們，想想看吧！現在的警察都在做些什麼呢？他們領著一份比許多人高得多的薪水，整天坐在巡邏車裡東遊西逛。這些傢伙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如何撈更多的錢，每次例行檢查，總是只會對夜總會和色情場所動手。為什麼呢？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得到免費泡妞和玩弄女人的機會。如果說到抓賊，他們甚至連普通的市民都不如。看看報紙上長篇累櫝的見義勇為者報告，再看看警察局每年的案件偵破數量。我們完全得出一個結論——如果沒有市民們的幫助，那些傢伙甚至連強盜站在面前都不敢動手。各位議員，尊敬的議長，我再次建議：撤掉警察總監那個沒用的白癡。並且全面整頓警察隊伍。否則，下一次被拐騙的，恐怕就是總監閣下本人。」

應該承認，這名議員的言辭非常犀利。由此引發的效果是眾人交頭接耳，以及正在旁聽的警察總監火冒三丈。

「在關注這個問題之前，我想，是否應該先討論另外一件事。」

一名胸前佩有爵位紋章的議員站了起來：「先生們，我們應該首先對那名解救了我們親人的軍官表示感謝。如果沒有他，昨天在宇宙港口那令人感動的一幕，恐怕永遠也不會出現。」

第二百零八節 推薦

話一出口，頓時引起了許多人的贊同。

「沒錯！應該給他頒發一枚勳章。雖然現在是和平時期，但是和海盜作戰，同樣也能算是戰功。」

「我知道那個人。他是一個很棒的小伙子。年輕、有能力，還是邊緣地帶星球的守備官。你們能想像嗎？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帶著為數不多的武裝平民，在充滿死亡威脅的邊緣地帶與海盜和罪犯們做鬥爭。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英雄。」

「真希望像他這樣的人再多一些。聯邦和軍隊都需要新鮮的血液。一定要對他進行嘉獎，從物質上到精神上，一樣也不能少。」

趙毅和議員們素無交往，之所以被這樣力挺，完全是因為獲救貴婦們的功勞。

在AG64號行星的時候，她們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彬彬有禮的英俊軍官對她們也禮遇周詳。所有的這些都讓貴婦們心生好感。尤其是在餐飲生活方面，更是讓她們那顆飽受欺騙和海盜威脅的心，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

趙毅所做的其實很簡單，說穿了不值一提——他把貴婦們使用的所有床鋪全部更換一新，潔白的床罩被褥，對疲倦的人根本就是無法抵擋的誘惑。至於他自己和所有鐵衛軍成員，則蓋著一張破舊的被單睡覺。

至於飲食，雖然同樣都是工業合成的膠質食品。貴婦們所吃的是軍隊配發的丙2號口糧，他和基地成員則以丙5號口糧充飢。雖然兩種食物的口感都不怎麼樣，但是在味道和舌頭的分辨率之下，丙2號口糧的確要細膩上那麼一點點。

貴婦們雖然挑剔，但她們在這種時候也無話可說。而她們判斷事務的標準，也僅僅只是自己的眼睛。

錦衣玉食的她們，從未吃過如此粗糙的食物，也沒有睡過冰冷堅硬的鐵板床。然而當她們發現——自己的解救者們竟然吃著比自己更糟的食物，睡著比自己更加骯髒床鋪的時候，下意識的滿足和感激，也從心底油然而生。

「那些小伙子們的生存狀況非常糟糕。由於那裡是守備區，我們也必須遵守《和平協議》的相關條款，他們幾乎得不到任何補給。我建議，應該給他們配發一定數量的農牧產品。」

「雖然不能給他派出增援部隊，那麼限製程度內的少量裝備總該可以吧？比如，不在協議規定中的防空武器和遠程防禦系統。對付無惡不作的海盜，這些東西總會用得上。」

「他們需要的不僅僅只是物資上的支持。你們知道嗎？那顆星球上根本沒有一個公民，也就是說，這個年輕人基本上是單槍匹馬獨力弄出了這個守備區。他手下的所有戰士，全部都是從星球上招募來的平民。你們能想像嗎？平民——平民——」

有人感慨，也有人讚歎，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趙毅說好話。畢竟，自己的妻女正是因為有這個人的存在，才得以從海盜槍下逃得性命。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贊同這樣的說法。反對派也大有人在。他們一再聲稱，管轄區域治安是守備官應盡的義務。而不是以此作為晉陞進位的依靠。

但是不管怎麼樣，有一點可以肯定——趙毅這次的行動的確拯救了一批聲望顯赫的貴婦。同時也把議員們從老婆女兒被人凌辱，成為其他男人的私有物，甚至賣做奴隸的悲慘命運中解脫了出來……他，的確應該受到獎勵。

可是，究竟應該給他什麼樣的好處呢？

「給他一枚勳章。」

「給他足夠的補給物資。」

「軍火，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武器裝備。」

所有人都在拚命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爭吵之下，話題很自然的又涉及到了那些已經被海盜拐騙，尚未獲救的其她貴婦身上。於是，亂份份的議院裡又多了一個話題——怎樣才能救出剩下的女人？

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爭論。

黨派、政見、利益和看待事物的著眼點不同，使得議員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對待突發狀況。政客的身份，使他們即便偶爾會受到良心的譴責，也必須把個人與派別的利益放在首位。

奇怪的是，在解釋貴婦這件事情上，議員們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意見相同。那怕是平時最精於盤算的人，也一致認為——想要救出其餘被拐騙的婦女，這件工作只能由年輕的AG64號行星守備官來完成。

倒不是議員們故意要拆警察總監的台。這個肥肥胖胖的傢伙雖然無能，卻也掌握著多達上千萬的警察部隊。探案和偵破本來就是他們應盡的職責。但是，在這件事情上，這些平時只會用電棒嚇唬老百姓的傢伙，的確發揮不了半點作用。

根據各方面匯總的情報——從各行星球宇宙港口起飛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號，在通過邊境監視哨後，全部進入了邊緣地帶。

聯邦警察所能監管的範圍，僅僅只是行政區域內的各個星球。一旦罪犯逃離邊境，警察只能乾瞪眼。

按照兩大勢力簽署的相關協議：各族警備人員只能在自己所轄的行政區域內執法。至於邊緣地帶，那裡是作為戰略緩衝地帶的存在。任何一方的軍警勢力介入，將被另外一方視作宣戰。

這條看似為了和平而存在的必須條款，其實已經變成了罪犯作案後的最佳逃生途徑。只要你的運氣夠好，哪怕姦殺了聯邦議會主席全家滿門，只要能夠跑到邊緣地帶，你就能夠保住性命。

同樣，雖然議員們都知道多達數萬名顯赫婦女已經身在那裡，可是他們卻無法做出任何相關行動，也不可能直接派出軍警部隊介入，更不可能以此作為與泛聯合帝國方面的開戰借口。

綜合左右方面的各種因素，完成這個任務的最佳執行者就是趙毅。

原因不外乎兩點。

第一，他是AG64號行星守備官。

第二，他對邊緣地帶的情況非常熟悉，並且已經成功解救過一批被拐騙的婦女。

當然，也有人並不這麼認為。

從外形上看，戈德伯格議員屬於那種一眼看過去，便可以在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他很胖。

噢……「胖」這個詞，似乎不太能夠準確地形容他的身材。或者，在前面加上一個「粗壯」的綴語，大概能夠更加貼切一些。

大凡胖子，不外乎總是給人以憨厚、膚白、懶惰的感覺。然而戈德伯格議員截然不同。每頓能夠吃下十二份煎牛排的他，臉上總會顯出一種憤怒公牛般的鮮紅。也許是因為雄性激素分泌過於旺盛的緣故吧！他面頰上的毛孔顯得特別粗大，四肢尤為強壯，緊捏的拳頭看上也充滿了力量。甚至就連鬍鬚和頭髮也比普通人茂密得多。特別是他說話的時候，彷彿不是在正常的談論，而是爭辯式的怒吼。

議會裡所有的議員都有些懼怕戈德伯格。這傢伙很粗魯。雖說議員之間因為政見不合，因而輪起拳頭互相鬥毆是家常便飯。可是任何人都不敢和戈德伯格正面對抗。比起身材乾瘦的其他議員，戈德伯格實在是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另類。

「不！我不贊成這種結論——」

當洪亮到震耳欲聾的聲音，從戈德伯格那張散發著牛肉腥味兒和噁心口臭的嘴裡發出的時候，熟悉他的議員們都知道——這個野蠻的傢伙又要開始發威了。

果然不出所料，滿頭亂髮，彷彿野人般的戈德伯格，怒氣沖沖地從他的座位上站了起來：「誰告訴你們只有那小子能行？難道整個聯邦軍隊都是沒用的擺設？雖然有《和平協議》作為限制，但我們完全能夠用其它手段救出被騙的女人。先生們，你們似乎忘了，聯邦軍中優秀的小伙子多得是。比他厲害的人，大把都有。」

議員們沉默了。

良久，對面座位上慢慢站起了一個身材乾瘦的男人，望著面有得色的戈德伯格譏笑道：「既然你這麼說，那一定是有了比AG64號行星守備官更加合適的人選了？」

他叫羅德。是來自木星的GOD黨派議員。

與其說議會是決定聯邦命運的最高權力機構，不如說它是各派爭權奪利的最佳場所。能夠進入這裡並且發言的人，都代表著各自身後的利益集團。在這一點上，戈德伯格如此，羅德也不例外。

羅德很清楚，戈德伯格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突然跳出來，絕對不是想要主持公道。而是想為他自己的派別或者相關人員弄到更多的好處。

說真的，如果這次被拐騙的人，不是擁有合法封號的貴族太太和小姐，而是幾萬個毫無背景的平民百姓，聯邦議會根本不會大動干戈，為這件事情專門展開緊急商討。

公民百姓，死就死了。至於他們被海盜誘拐之後究竟被賣做奴隸，或者是剔成肉塊作成罐頭，都和政府沒有任何關係。聯邦的人口數量實在太多。不要說是幾萬，就算幾十萬、上百萬，政府都不會為此做出任何反應。

不過，如果被拐騙的對象是貴族的話，那麼情況就截然不同。要知道，從遙遠帝國時代至今，傳統的貴族已經寥寥無幾。他們當中的許多封號，已經從各種渠道流入了新的豪門世家手中。這些新貴與聯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他們一旦因為不滿或者憤怒聯合起來，完全可以將聯邦陷入困境之中。因此，他們的親屬絕對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同樣的道理，能夠把被誘騙的女貴族們解救出來，也等於是在向這些豪族變相施恩。不僅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同，還能得到相當龐大的好處。甚至，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進一步控制議會並且得到更大的權力。

這是一樁天大的功勞。其中所隱藏的各種相關利益，更是龐大到驚人的地步。

毫不誇張地說，誰能夠成為解救女貴族的人，誰就是聯邦新的英雄。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戈德伯格為什麼會突然對這減事情如此上心。不僅是他，議會裡所有黨派成員，都希望這個拯救者是己方陣營的成員。只不過，戈德伯格跳出來的時間最早，表示出的願望也最強烈罷了。

這一次的貴婦誘拐事件，各黨派都派出了大量相關人手，對此進行過徹底而詳細的調查。尤其是拯救了一百多名婦女的趙毅，更是被聯邦第一大黨GOD視作可栽培的對象。

原因很簡單——趙毅屬於無黨派人士。而且，身世非常清楚。

因此，在之前的辯論過程中，GOD一直在力挺趙毅。

儘管不明白黨內高層為什麼如此看中他，身為GOD成員的羅德卻必須執行預先制訂好的計劃。

他得首先弄清楚，戈德伯格即將拋出來的另外人選究竟是誰？

「我推薦這個人——」

隨著戈德伯格那如雷般的聲音，會場中央的巨型電子屏幕上，也顯示出一個英俊、文雅、臉上帶著迷人微笑年青軍官的全息圖像。尤其是他胸前那枚「自由勳章」，更是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這位是辛普森上校，『自由勳章』的獲得者，第二百六十一機動步兵旅的指揮官。曾經指揮過六次對海盜的圍剿作戰。精明強幹，戰鬥經驗豐富，而且還是聯邦陸軍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在我看來，他顯然要比那個所謂的守備官強多了。用他作為這次任務的執行者，無疑是最佳人選。」

指著屏幕上的軍官，戈德伯格口沫四濺地賣力介紹著。

羅德點開個人電腦，在軍官信息庫中很快找到了辛普森的相關材料。僅僅只看了一眼，他便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戈德伯格的介紹沒錯。辛普森上校的確是二百六十一機動步兵旅的指揮官。不過，他這個旅長的前面還有個「代」字。至於那幾次對海盜作戰，根本談不上什麼勝利，頂多也就是打個平手。尤其是在最後一次突擊戰鬥中，幾乎被早有準備的海盜們圍殲。如果不是因為意外受傷，根本不可能拿到什麼見鬼的「自由勳章」。

對於這個人，軍方參謀總部的意見是：「志大才疏，能力一般，戰鬥指揮能力低下。建議離開戰鬥部隊，轉至後勤部門任職。」

至於所謂的陸軍學院畢業生，只要能夠拿出足夠的錢，就得到一張合格的畢業證明。這與「優秀」兩個字，根本無法劃上等號。

這與趙毅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要知道，他的所有戰績都是真槍實彈打出來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很難相信，戈德伯格議員竟然會推薦這麼一個廢物來完成此次任務。當然，其中的緣故並不複雜。資料顯示，愚蠢的辛普森上校，其實就是戈德伯格議員的嫡親侄子。

羅德冷笑著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反駁。卻冷不防被旁邊的人猛然拉了拉衣角。低頭看時，卻見身邊的同僚使了個眼色，暗暗對他輕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羅德連忙低聲問道。

「我也不清楚。」同僚點開個人電腦上的微型屏幕：「剛剛收到黨魁發來的信息，他要你對戈德伯格的推薦投贊成票。」

「贊成票？」羅德的眼睛瞪得溜圓，他難以置信地說道：「讓那個連海盜都打不過的窩囊廢領軍？沒開玩笑吧？」

「我和你的看法一樣。」同僚苦笑道：「不過既然是頭兒的命令，還是執行吧！」

半小時後，聯邦議會通過戈德伯格議員的提議，任命辛普森上校為AG64號行星地區軍事督查官，全權負責此次解救任務。

……

在遠離城市的郊外修建豪華的個人別墅，似乎是當權者和有錢人的共同喜好。在「希望之光」上，距離人口密集城市地區的郊外，同樣成為了富豪們專享娛樂和新鮮空氣的專利。

一片茂密的山毛櫸樹林，掩映著一座用原木建造而成的精巧小屋。從屋後平台的位置望出去，能夠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小型人工湖泊。幾縷白色的溪澗從山間流淌直下，在平靜的湖面上濺起漂亮的水花。不時有魚兒從湖面躍起，林間草地上偶爾還能看到野兔和竹雞出沒的蹤跡。幾串懸掛在屋簷下已經風乾的鹿肉，似乎說明著屋主在狩獵方面的成績。

一個鬚髮皆白，身材微胖的老人坐在後屋的沙發上，用滿是皺紋的雙手，認真地剝撿著一筐剛剛摘下來的新鮮豌豆。透過架在鼻樑上的黑邊鏡片，能夠清楚地看到背後那雙雖然已經蒼老，但是卻透出睿智與深邃目光的眼睛。

第二百零九節 整合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也不會相信，大名鼎鼎的GOD黨魁，掌握著聯邦議會三分之一權力的大人物，身家多達億萬的超級富翁泰倫斯。拉丁，竟然會穿著廉價的圍裙，像一個普通農夫那樣坐在桌前撿豆子。

這裡是泰倫斯的私人別墅，也是他在工作疲勞之餘，休閒放鬆的地方。

隨著幾道車輛引擎熄火的轟鳴，幾名GOD黨員在保鏢的帶領下，從門口順序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剛剛在議會上想要阻止決議通過的羅德議員。

「先生，您為什麼要讓戈德伯格的議案通過？難道您想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剛剛落座，還沒來得及品嚐咖啡的濃香，羅德便急不可待地問了起來。

「呵呵！你的性子還是那麼急躁。」

泰倫斯微笑著扶了扶鼻樑上有些下滑的眼睛：「我們當然不可能放棄。我只不過是讓戈德伯格主動跳進他自己挖的陷阱裡去。然後，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朝裡面扔上幾塊石頭罷了。」

「陷阱？」

羅德議員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連你都知道辛普森是個廢物，別人其實也抱有同樣的心思。」

泰倫斯放下手中的豌豆，慢慢呷了一口咖啡：「戈德伯格雖然是FDC（共和聯邦陣營）的人，但是這一次的相關利益實在太大，KOP（國家民主統一陣線）決定和我們暫時結盟，共同分享其中的好處。」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

「古老地球時代的中國，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

泰倫斯打斷了羅德的疑問：「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大家同時看中一件東西的時候，與其耗費力氣不顧一切搶奪過來，不如讓另外一個人先動手。等對方焦頭爛額，欲罷不能的時候，再動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把所有的好處納入囊中。呵呵！有時間多看看古書，會有收穫的。」

「您的意思，辛普森這次的行動，一定會失敗？」

羅德議員思考片刻，很聰明的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既然是戈德伯格提議，他肯定會派出大量軍隊為自己的侄子提供幫助。」

泰倫斯悠然道：「按照與泛聯合帝國的協議——軍隊不得以任何借口進入邊緣地帶。因此，他只能以志願者或民間武裝的形式進行。把辛普森任命為AG64號星球督查官，也正是想要借用該地區守備區的現有軍力。同時還能名正言順的，讓那個叫做趙毅的守備官成為自己的幫手……嘿嘿嘿嘿！如意算盤打得到是很精。不過他顯然沒有搞清楚狀況，據我所知，趙毅這個守備官，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哦？」

羅德有些意外。

「我看過這個人的全部資料，他是個天生的軍人，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

泰倫斯拿過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滿是綠色豌豆汁液的手指，點開旁邊的電子屏幕道：「他是S12戰役的遺孤，在西部戰線就有不俗的戰績。智慧過人，頭腦精明，思維邏輯也異於常人。據可靠情報——他還是多變向引擎和新型太空戰鬥機的設計者，名下也擁有相當於數千萬聯邦標準貨幣的產業。按照正常的情況，他本該進入軍區艦隊，成為一名戰艦指揮官。由於彼此勢力的傾碾，以及軍方各派的觀點不同，他最終成為了AG64這顆貧瘠星球的守備官。」

「您的意思，他是一個被流放者？」

羅德若有所思地問道。

被流放者，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詞語。所指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流放，而是那些擁有功績，卻遭受了不公正待遇者的非正式統稱。

「沒錯！他就是一名被流放者。」

泰倫斯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事實上，最初的時候，我也曾經懷疑，這個叫做趙毅的軍官，會不會是KOP或者FDC故意針對我們設下的一顆暗子？當我看到這段記錄，並且派人對他所有資料進行詳細對比之後，這才消除了疑慮。那些垂涎權力時刻想要扳倒我們的傢伙，根本不會使用如此高明的手段。何況，這個年輕人在AG64號星球的所作所為，也的確令人感到驚訝，軍方高層對他也相當看好……呵呵！能夠在一片不毛之地上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權勢，並且將其發展成為能夠聚斂金錢的觀光區，單就這份能力，足以成為值得我們拉攏的目標。」

看得出，泰倫斯這個GOD黨魁非常欣賞趙毅。

「我已經派出了全權代表前往AG64號星球，邀請他加入GOD。只要對方開出的條件不是太離譜，我都打算全部接受。GOD內部的成員腐化現象實在太過嚴重。必須給我們增添一些新的血液。一個有能力而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應該非常合適。」

顯然，泰倫斯已經準備把趙毅當作黨內重要人物加以培養。

可是，羅德想不通的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在議院通過戈德伯格的議案，讓那個和種豬沒什麼區別的辛普森成為督查官，全權負責解救一事？

「你知道戈德伯格為他的侄子申請了多少執行部隊嗎？」

老人並沒有直接解答羅得的疑惑。

「議案上有相關的記錄。總共將派出五個戰術編隊，超過五千艘各型戰艦，以及兩個重型裝甲師和兩個步兵師。總兵力超過十萬以上。」

這一點，羅德議員還是很清楚的。GOD黨情報部門人員也不都是飯桶。

「對於普通規模的海盜而言，五千艘戰艦的確具有壓倒性的力量。如果遭遇的對手是幽靈海盜團或者蔡牽艦隊這種巨頭，哪怕是擁有上萬艘戰艦的分艦隊，也根本不是對手。呵呵！戈德伯格這次是急於搶功，才給他的侄子安排了這麼一個要命的差事。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辛普森的軍銜能夠更高一些，能夠爭取到的戰艦和兵員自然也會更多。要知道，即便是破格使用的上校，最多能夠指揮一個戰術編隊。如果不是戈德伯格在後面推波助瀾，他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之多的戰艦。」

「先生，如此說來，您已經有計較了？」

雖然羅德議員沒有準確猜到老人的想法，卻也相去不遠。

「我之所以沒有阻止戈德伯格，並且還極力促成他的議案，就是想要看看，那個叫作趙天的年輕人，能力究竟有多強？或者說，他對於AG64好星球未來的控制和操縱能力，究竟能夠達到什麼程度？」

泰倫斯放下手中的咖啡，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的確需要新進的成員。但是，我們同樣也不會接受能力低下的廢物。如果這個年輕人不甘屈居之下，肯定會與身為督查官的辛普森爆發衝突。如果他能在這場爭鬥中勝過手握重兵的辛普森，那麼他也就順利拿到了進入GOD的入場券。」

「在他們兩人之間挑起矛盾？」

羅德有些驚訝：「那麼被拐騙的那些貴婦呢？誰去解救她們？」

「這一點不用擔心。」

泰倫斯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海盜的目的，不外乎利用這些女人得到更大的收益。事實上，如果想要把貴婦們弄回來，區區一個聯絡官就已經足夠。只要肯花錢，那些女人根本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牽涉面太廣，我根本就懶得操心。那些妄自尊大的貴婦平時目中無人，我管她們做什麼？」

聽到老人口中道出這番嘟囔，羅德徹底目瞪口呆。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非常好奇究竟是誰策劃了這個計劃。」

也許是作為談話最後的補充吧！泰倫斯把身體慢慢往沙發上一靠，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利用美男計作為誘騙的手段，把貴婦們當作棋子來威脅其他的人……呵呵！的確是一招很妙的動作。看來，海盜當中，還是很有些能人的嘛！」

……

相比混亂的行政星，AG64號星球上的氣氛卻要平靜得多。

「這麼說，聯邦議會給我們派來了一個新上司？」

基地中央控制室裡，望著電子屏幕上的辛普森全息圖像，羅驚鵬撇了撇兩片薄薄的嘴唇，鄙夷地啐了口唾沫。

督查官，顧名思義，是對指定區域內所有軍政人員，進行全面監督的軍官。

這是一種非常設性質的臨時性職位。通常僅僅只是在非常時期進行檢查所用。但是權力很大，甚至可以在不經過審批上報的情況下，直接處決轄區內的所有官員。

這就和古代帝國時代的欽差極其相似。

「該來的，總會來的。擋也擋不住，送也送不走。」

趙毅挺身抱住雙臂，站在屏幕前似笑非笑地說道。

「哦！看你的意思，應該是已經有了應對方法了吧？」

羅驚鵬回頭看了他一眼。

「辦法倒還暫時談不上。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可不是趙毅故做姿態。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搞清楚究竟出了什麼狀況。

幾小時前，他剛把GOD的特使送上返回首都星「希望之光」的飛船。

實在很意外，GOD居然會來到乾星，要求自己加入他們的黨派，成為一名光榮的GOD黨員。

對於黨爭，趙毅歷來沒有什麼興趣。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知有關GOD的相關信息。

GOD，全稱為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

這是一個實力強大的政治團體。也是佔有聯邦議會三分之一以上席位的超級大黨。在這個政治與金錢結合的世界裡，GOD的成員囊括了宇宙中有數的超級富豪，以及文化、科學、政治方面的各種名人。他們的加入使得這頭沒有實質的怪獸變得越發強大。就在剛剛結束的首輪議長競選中，GOD以超過第二名KOP（國家統一民主陣線）百分之六的微弱優勢，獲得了爭奪戰的初步勝利。

這些都是從電視上看來的東西。對於黨派之間的相互征伐，趙毅實在沒有太大的興趣，僅僅是將其當作一種無聊時候的消遣，以及必須收集的情報罷了。

然而事情就是這麼滑稽。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GOD居然會派出專使，邀請自己加入其中。

雖然有些驚訝，可是趙毅也察覺到——事情的走向，已經和自己最初的設定有了很大區別。

利用美男計劃，誘騙並控制大量貴族婦女，以此作為要挾和籌碼，獲得貴族們的好感和支持。為乾星的發展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間。這是他最初的構想。

首批一百多名貴婦的「獲救」，已經證明了這條思路切實可行。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聯邦政府對於數萬貴婦被劫一案，居然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震怒。甚至不惜派出重兵封鎖邊境，以「志願人員」的身份，對邊緣地帶海盜進行圍剿。而幾大黨派也趁此機會互相傾碾，以求從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事情開始變得有些亂了。和預先的構想也出入甚大。尤其是那個所謂的「督查官」，簡直就是禁錮自己的一道枷鎖。

在這種情況下，趙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也並不懼怕這種所謂的挑戰。畢竟，手裡捏握的底牌很多。任何一張甩出來，都具有相當大的威力。

AG64號星球是自己一手締造出來的。任何人想要把它奪走，都必須先掂量一下有沒有這個實力。至於GOD的邀請……哼！哼！哼！想要拉人入伙，至少也要先給出足夠的好處吧？

至於最糟糕的情況……撕破臉皮的話，自己還可以退守阿爾法星系。

……

克裡木地區，是位於AG64號星球東南的一片古老廢墟。從遠古時代就存在至今的殘垣斷壁密佈在灰黃色的沙粒中。除了空中呼嘯而過的狂風，以及沙石擊打在建築表面發出的「沙沙」聲，這裡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種能夠主動發出音源的東西。

在軍部的報備資料當中，克裡木地區是「AG64號星球守備部隊」的大本營。也是趙毅這個區域守備官唯一能夠管轄到的地方。

數千艘戰艦在沙漠上一起降落的場景異常壯觀。雖然起伏的沙面遠遠沒有專業化宇宙港口那樣平整，不過作為臨時性的起降點，倒也勉強可堪一用。

「哧——」

隨著白色的蒸氣從幾千艘戰艦底部釋放出來，黃色的沙漠頓時被籠罩在了蒼茫的白霧之中。一艘艘戰艦尾部開啟的艙門當中，走出了無數灰綠色的朦朧身影。他們就好像一群群從不同巢穴爬出的螞蟻，正在同一個目標的吸引下匯聚過來。很快，已經變成了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

「這裡就是AG64？嗯！的確是個非常荒涼的地方。」

身穿嶄新上校制服的辛普森，神情據傲地慢慢走出了旗艦的船艙。也許是腳下綿軟的沙面引起了他的注意吧！低頭看時，只見細密的沙粒已經逐漸掩沒了腳上的皮靴表面，輕輕拔起放下時，身體的沉重又再次壓迫著靴子沒入沙中。

活見鬼——

望著漂亮長統皮靴上無端染上的灰塵，辛普森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莫名之火。

媽的！這可是純手工製作的牛皮長靴。價格昂貴不說，保養也非常不易。走在這種骯髒的地面上，簡直就是一種浪費。

AG64號星球上的那個守備官究竟是怎麼當的？沒有合適的宇宙港也就罷了，居然連一塊像樣的場地都沒有，更不要說是給人走的路。看看這個鬼地方，除了沙子還是沙子。真是可惜了我的這雙新皮靴。

想到這裡，辛普森心中的怒意越發更甚。他轉過身，叫過旁邊隨行的一名參謀軍官：「那個該死的守備官究竟在哪兒？立刻把他給我叫過來——」

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對方故意怠慢自己的舉動。否則，怎麼會讓艦隊降落在這種地方？甚至就連最簡單的接待禮儀也沒有。

不說修上一條簡單的路，難道不會臨時鋪一塊簡單的地毯嗎？

也許有人會對辛普森的想法感到驚訝。可是在他看來，這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出生的官宦世家的辛普森，很清楚所謂「官」的定義。說穿了，那就是一頂能夠合法撈錢的帽子。尤其是身為掌握一整顆星球的守備官，居然會窮到連買地毯和修路的錢都沒有，這種事情說出去不僅僅會是笑話，而且還很丟臉。加之自己這個「解救部隊」指揮官完全是靠關係得到，他很自然的以為，趙毅也屬於看不起自己，故意加以怠慢的那一類人。

第二百一十節 跋扈

如果換在以前，辛普森只會咬咬牙齒，把這種羞怒藏在心底，尋找機會以求報復。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不同，自己是聯邦議會任命的督查官，對守備區域內所有人員握有生殺大權。殺幾個人立立威，的確很有必要。

他打定主意，要給對方安上個「藐上妄尊」的罪名。雖說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但是一定要殺了這個該死的守備官。也算是給自己腳上這雙昂貴的牛皮長靴一個交代吧！

想到這裡，他很是興奮地舔了舔略微乾裂的嘴唇，轉身朝著不遠處的破舊房屋走去。

按照地圖顯示，那裡，就是AG64號星球守備司令部的所在。

帶著手下一干軍官走到近前。辛普森不禁有些發楞。

這幢屋子也實在太過破舊。用作堆砌牆壁的石塊風化的厲害，手指輕輕觸摸，便能碰下一堆粉碎的沙末。除了一扇銹漬斑斑的破鐵門，便只有幾塊鑲嵌在牆壁破處，當作窗戶使用的強化膠合板。

這裡是人住的房屋？還是骯髒的豬窩？

辛普森下意識的把這也歸納為守備官對自己的不敬。他鐵青著臉，狠狠飛起一腳踢在門板上。只聽「匡」的一聲，單薄的鐵門頓時被踢出一道淺淺的凹痕。透過敞開的門縫，可以清楚地看見，屋子裡十餘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人，都把目光齊齊轉向了自己所在位置。

趙毅身穿一件滿是污垢與破洞的聯邦軍服，坐在當中一張舊木桌的旁邊，冷冷地望著破門而入的來人。

「誰是這裡的守備官？」

辛普森在一干護衛的簇擁下，高昂著腦袋徑直走了進來。

「我就是。」

趙毅略微抬了抬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請問，有什麼事嗎？」

聽到回答，辛普森頗為意外。

他早就聽說，AG64號星球守備官是一個年輕人。卻沒有想到，對方的實際年齡，居然比自己還小得多。

雖然，這傢伙頭髮蓬亂，臉上粗硬的鬍鬚顯然很久都沒有刮過。

其實，這些相關資料，在軍部的信息庫裡都能查到。以辛普森的身份想要調閱也並不困難。但是他壓根兒就沒想過這麼做。在他的概念裡，與其浪費時間去看這些無聊的文件，不如花點功夫研究一下如果追求社交圈裡那幾個有名的交際花。

作為一名手握重兵的指揮官，這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不過，辛普森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論。

「搜集情報和分析結果是參謀的職責。如果所有大小事務都被我一個人做了，那麼還要他們做什麼？」

正因為如此，辛普森僅僅只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是AG64號星球，任務是解救被拐騙的貴婦，另外還知道星球上有一個設施不錯，風景優美的觀光區……其餘的，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在他看來，自己身為督查官，AG64守備區的一切資源都可以調用。當地官員沒理由不聽從自己的命令。如果敢於違逆，自己有權力把他們全部殺光。

想到這裡，辛普森傲慢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顯而易見的猙獰。

身為下官，既沒有到飛船降落點迎接，也沒有做出必要的解釋，而且還呆在這種四面漏風的破爛房屋裡故意怠慢自己……單單這些，足以讓面前這個故做冷傲的傢伙死一百遍。

「把他給我抓起來，拖出去執行槍決——」

脫下白手套，把高高舉起的手臂朝前重重揮下。辛普森以自己認為最瀟灑的方式，擺出一個充滿威嚴與力量的軍人式POSS。意外的是，當他帶著無比酣暢淋漓的爽意和傲慢，說完帶有無可抗拒的死亡威脅的話後，跟隨在身邊的一干參謀和警衛非但是沒有動作，反而紛紛用一種驚訝和不解的目光望著自己。

很奇怪！

也很意外！

辛普森疑惑地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對面。除了一道道充滿驚奇和冰冷的目光，房間裡安靜得能夠聽到窗外傳來的風沙撞擊聲。

「你們，你們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辛普森把這種奇怪的現象，歸結為自己的聲音不夠洪亮。於是，他運足全力，指著趙毅中氣十足地厲聲喝道：「把這個不遵守命令的守備官抓起來，立刻執行槍決——」

依然無人應承。而諸人望向他的目光中，也明顯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驚訝、嘲諷、意外、好奇……

反觀坐在對面的趙毅，卻是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從鼻腔裡冒出一道充滿譏笑的冷哼。

「你，你竟敢……」

火冒三丈的辛普森正要發作，卻被站在旁邊的一名參謀拉住了衣角。

「督，督查官閣下，按照軍例，不得向上級軍官無端咆哮。您，您似乎是犯禁了。」

說著，參謀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對面。順著方向，辛普森終於看到了對方話裡所指的意思。

趙天身上的軍服已經頗舊。也許是因為長時間風吹雨淋的緣故吧！黑色的制服已經顯得有些發暗，衣領和袖口上的邊線，已經磨損出粗糙的毛邊。就連別在肩膀上的軍銜，也被幾個似乎是子彈穿透造成的洞口遮掩了大半。只有從右邊尚算保持完整的銜章上，才能勉強分辨出一顆金色五星的模糊圖案。

那可是聯邦准將的特有標誌。

辛普森一驚，連忙點開手腕上的微型電腦，在他一貫不感興趣的相關資料中，找到了有關乾星守備官軍銜的欄目。就在趙毅的個人名稱和圖標下面，同樣清楚地顯示著一顆閃亮的金色五星。

看到這裡，他覺得腦子一陣發暈。

自己不過是個上校，卻對著一名將軍叫嚷著要把對方拖出去槍斃……這實在很滑稽。

怪不得對方根本不來迎接，並且態度上還如此冷淡。換作自己的話，也會同樣有恃無恐。

的確沒理由讓將軍出門迎接上校。儘管自己是這一地區的督查官。

辛普森忽然發現，這個看上去風光無限，還能撈取很多好處的所謂解救任務，其實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容易。

「你就是擔任這次行動指揮的督查官？」

忽然，正襟微坐的趙毅把椅子往旁邊一撇，繼而站起，背著雙手慢慢走了過來。

辛普森的心裡，已經把軍部和議會罵了幾百遍。

督查官的權力的確高於守備官，可是誰能想到在AG64號星球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居然還有一個軍銜比自己還高的准將？換句話說，自己的行政級別高於對方，而對方的軍職又明顯高於自己。這，這算什麼事啊？

也許是察覺到他內心的猶豫和憤懣，站在旁邊的一名親信連忙舉手敬了個禮，隨即接過話頭：「是的閣下。還請您能夠為本次行動，提供必要的支援。」

這話說得很妙。不僅化解了辛普森剛剛因為不明對方身份作出的愚蠢舉動，還把整件事情歸結到了「行動」這頂大帽子之下。從而以一種隱晦而明確的方式提醒對方——辛普森這個上校督查，可是議會正式任命的行動指揮官。

「哼——」

果然，面色慍怒的趙毅僅僅只是冷哼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房間。只留下一干神情複雜的軍官們，簇擁著面部五官已經有些扭曲的辛普森站在那裡，默默地傾聽著風沙擊打窗戶傳來的「沙沙」聲。

……

「看來，你已經成功的激怒了他。」

地下基地中央控制室裡，身穿一襲淡紫色綢裙的張小嫻，神情專注地望著通過隱藏監控鏡頭傳回來的畫面，微笑著說道。

對此，趙毅只是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在太空俯瞰地圖上，克裡木地區是一塊佈滿了古代磚石廢墟的荒涼之地。但是在遞交給軍部的正式呈文以及相關的資料庫中，這裡卻是「AG64號星球守備部隊」的核心區域。

從第一天來到這顆星球的時候，趙毅就已經把這裡劃做自己「表演」的舞台。

說穿了，這就是一種偽裝。

一種專門針對上級檢查官員的專用偽裝，一塊用來掩人耳目的特殊場所。

在外人印象當中，AG64號星球是一塊不毛之地。既然如此，自己就讓這種已經先入為主的印象越發加深一些。索性做出一幅無錢無糧，連最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的破落地主表象。

當然，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太久。殖民基地能夠產出威力強大的武器，「奇跡」也能重構出具有毀滅之力的無畏型戰艦。只要有足夠的廉價資源，它們就能源源不斷出現在基地的武備庫中。唯一所欠缺的，就是人。

按照預計，只要那幾億平民經過洗腦和訓練，正式成為鐵衛軍一員的時候，便是AG64擁有足以自保能力的時刻。

這相當於蛹化蝴蝶前，必須潛伏的低潮時期。趙毅根本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出什麼意外。

然而世界就是如此奇妙。最怕來什麼，偏偏就要來什麼。

美男計劃的成功，讓他的手裡多了幾萬個可以當作籌碼的貴婦。卻萬萬沒有想到，卻引發了聯邦政府和議會前所未有的重視。甚至不惜開戰的危險，派出重兵對邊緣地帶進行圍剿。

這讓趙毅第一次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五千艘戰艦，十萬名士兵，這些部隊其實算不上太多。甚至就連一些實力強大的海盜，本錢都要比這雄厚。可是，這些軍隊並不是直接進入邊緣地帶有目的性的作戰，而是以AG64號星球為基地，根據情報對目標展開有選擇性的攻擊。

這對趙毅而言，的確不是一個好消息。

地下基地的存在雖然屬於機密，可是難保不被人發現。科技的發展使各種探測器械層出不窮。一旦被人發覺，自己連分辯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聞訊而來的聯邦軍轟成渣子。

唯一的辦法，就是迫使這支圍剿部隊盡快離開AG64。

要做到這一點，最管用的方法，不外乎兩種。

第一，讓這支軍隊的指揮官對AG64號星球心生惡感，主動離開這塊貧瘠之地。

第二，弄出幾個與被誘拐對像相關的假情報，讓艦隊主動出擊，遠遠離開邊緣地帶。

趙毅曾經反覆考慮過兩個辦法的利弊。在他看來，與後者相比，前者的實施可能性更大，更容易，尤其是在成功率方面也要大得多。

畢竟，發佈情報需要以貴婦作為誘餌。這些女人每一個都意味著貴族議員的支持。不到萬不得已，趙毅根本不想浪費。

何況，聯邦軍在邊緣地帶雖然不只一個守備區。但是從所在區域來看，AG64號星球的位置最佳，補給也非常方便。尤其是扼守著通往行政區的主要通道，也便於往來兵員和物資的集散。只要艦隊指揮官不是白癡，都會把這裡當作攻擊海盜的大本營。

如此下去，AG64將再不是自己掌控的獨裁之地。很可能會演變成為聯邦軍的另外一顆前哨星球。自己這個守備官，也會變得可有可無……

因此，趙毅只能使用第一種方法——盡可能的刺激辛普森，讓惱怒的他無法在這裡呆下去，進而帶領軍隊離開AG64，另外尋找新的前進基地。

「對於那種單純只依靠家世，實際卻沒有什麼本事的白癡，想要激怒他實在太容易了。」

對於張小嫻的問題，趙毅做出了如此解釋。

故意不去迎接，以准將身份刻意壓制對方，都是計劃裡必要的環節。

當然，僅僅只有這些還不夠。想要讓辛普森主動離開AG64號星球，還需要另外一些別的輔助手段。

趙毅絲毫不擔心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額外的麻煩。雖說對方名義上是比自己職位更高的督查官，但是自己的軍職也比辛普森強。無形當中，雙方其實誰也無法佔據絕對主動。只能憑借各自的力量行事。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錯誤。」

談到這裡，張小嫻那張嬌美的臉上，頓時顯出幾分疑惑：「從議會發佈的命令來看，這此行動顯然是以辛普森為主，但是他們沒理由在明知你軍銜為準將的情況下，派出一個上校來進行戰鬥指揮。而且，還搞出這種各自為政的局面。莫非……這其中有什麼貓膩不成？」

「我也覺得很古怪。」

趙毅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按道理說，議會不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難道，那些議員們想看到我和那個白癡相互對拼不成？可是，這對他們又能有什麼好處？」

「不，應該不是這樣。」

張小嫻否認了趙天的猜測。她皺起眉頭道：「根據我得到的情報，這支艦隊的指揮官辛普森，是FDC議員戈德伯格的侄子。也就是說，之所以派他來執行這次任務，完全是因為裙帶關係的結果。何況，強化家族力量這種事情，對於戈德伯格和辛普森有著絕對的好處。他們不可能放任出現意外狀況。結合目前的情況，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哦！你想到什麼了？」

趙毅有些好奇。

「……辛普森這個名義上的督查官，很可能就要陞官了。」

張小嫻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慢慢地把心中的猜想說了出來。

「陞官？」

趙毅有些疑惑。

張小嫻輕點了點頭：「如果戈德伯格不想讓自己侄子的處境太過尷尬，一定會拼盡全力為他謀求更高的職位。」

「他現在已經是督查官了。在沒有獲得功績前，不可能更進一步。就算戈德伯格有這種想法和企圖，出於對力量的平衡，議院也不會讓他如願的。」

趙毅否定了這種說法。

「你說的沒錯。可是，你似乎忘記了另外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趙毅連忙追問。

張小嫻頗為憂慮地看了他一眼：「按照聯邦軍事條令：在戰爭期間，軍人的階級可以按照其平時表現酌情提升。這種提拔雖然不需要獲得軍令總部的批准，僅僅只是在戰爭時期有效。但是，在此期間，他們卻擁有和正常軍銜者同樣的權力。」

趙毅不禁楞住了。

張小嫻說的沒錯。他的確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

戰爭時期，由於軍官的死傷率極高，一些作戰勇猛，具有特殊才能的軍人，也會在臨戰狀態或者前線被破格提升。比如，一名少尉，在全師所有高級軍官全部戰死的情況下，順理成章變成了指揮全師的師長。後方總指揮部也只能將其暫時任命為準將。當然，這種任命屬於臨時性質。一旦戰鬥結束，或者部隊從前線返回，該名軍官的階級又會重新變成原來的軍銜。最終的評定結果，還必須等到軍令總部對其功過進行詳細調查後，才能得到最終的結論。

第二百一一節 補給

這樣的例子，在聯邦戰爭史上比比皆是。一些在戰爭中臨時提升為中將、上將、甚至大將的人，戰後獲得的軍銜往往只是上校、中校。這也是兩大勢力軍隊中共有的現象。畢竟，戰爭時期需要有能力的人，而和平年代卻不需要那麼多的將軍。

張小嫻所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辛普森手上握有超過十萬名官兵。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名上校的指揮範圍。戈德伯格議員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大做文章，合理合法的把他提升為準將甚至少將。到了那個時候，AG64號星球和趙毅，就是砧板上的肉，要砍要切只能聽憑對方的捏弄。

圍剿海盜，同樣也是戰鬥。臨時提升軍銜，完全說得過去。

「看來，必須得改變原來的計劃了。」

趙毅臉上驚訝的神情，很快變成了冷靜，繼而又增添了幾分陰狠：「如果事情的發展真的出現你所說的這種情況，那麼我也只能迫不得已出手了。」

……

十萬，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在人類的日常生活中，接觸最多的數字，莫過於百、千之類。如果談及萬數，通常都會和「大」這個字聯繫在一起。

五個標準步兵師，其兵員總量已經超過了十萬。如果加上艦隊的操作人員和各種不同類型的輔助兵，這支停留在AG64號星球上，準備圍剿海盜的「志願部隊」，人數已近十五萬。

每次看到電子屏幕上有關部隊的相關數據，辛普森就覺得頭大。

十五萬人，每天需要的食品、飲水、生活物資，都需要進行統計。還有艦隊的能量儲備情況，彈藥的保有量，裝備的使用情況等等……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由他過目認可。

沒辦法，誰叫他是艦隊的總指揮官呢？

辛普森忽然覺得，接受這次任務或許是個錯誤。

他一直認為，指揮艦隊作戰是件輕鬆愜意的事情——命令一下，萬炮齊發，所有敢於阻擋在面前的物體，都會被熱能大炮和高能激光全部炸成飛灰。然後，自己只需要在下屬和士兵崇拜的目光中，登上艦橋的主席台，以充滿威嚴和男人氣概的聲音宣佈——「歡呼吧！這一仗，我們贏了。」

很奇妙，很激動人心，很是令人熱血沸騰。

只要是個男人，做夢都會想要這麼做。

如果被聯邦軍最高司令長官知道辛普森內心的這些想法，一定會憤怒地讓他脫下軍裝，暗地轉身，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開步滾蛋。

戰爭哪裡會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尤其是在艦隊戰中，死亡和受傷在所難免。尤其是身在旗艦上的指揮官，往往會招緻密集炮火的攻擊。揮揮手就能打贏這種事情，只有在電影裡才能看到。

很不幸，辛普森對戰爭的全部概念，正是來源於電影。至於軍校，他的確是在裡面呆過。不過不是坐在課堂裡面聽講，而是假裝在訓練中受傷躲到醫院裡，抱著漂亮的護士妹紙在病床上躺了幾天，再通過議員舅舅戈德伯格的關係，弄到了那張蓋有紅色天使印章的畢業證明。

因此，他完全有理由認為，所謂戰爭，其實就是動動嘴皮子，讓手下去操心費神，自己坐享其成的美事。

然而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還非常離譜。

《日常物資補給清單》

《關於紅區海盜的分佈及勢力說明》

《戰艦武裝配比表》……

多達十餘份文件，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堆成了厚厚的小山。望著它們，辛普森只覺得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都是些什麼？」

強忍住心底的怒火，他叫過了自己最親信的參謀。

「閣下，這都是需要您親自批閱審核後，才能發送到軍部的各種物資清單。」

參謀看了一眼他那張快要憋成豬肝色的臉，小心翼翼地回答：「按照聯合軍例，所有這些文件都必須由您來處理。當然，詳細的部分，我已經反覆核對並確認沒有問題。您只需要審閱通過就行。」

「放……放你媽的屁——」

辛普森忽然很沒教養地冒出一句髒話：「這些事情難道不是參謀的責任嗎？為什麼全部都要交給我來做？搞清楚，我，我可是負責艦隊的最高指揮官——」

「我明白您的意思。」

參謀不動聲色地將皮球重新踢了回去：「可是閣下，這些文件僅僅只需要你批閱就行。換句話說……您只需要簽上名字，就能送交軍部進行呈文。」

「只需要簽字？那這又是什麼意思？」

辛普森面色慍怒地拿起一份《每日補給清單》，重重摔在桌上：「這些數量為什麼會有缺額？後面的結尾部分為什麼沒有詳細的數據？難道你想把這部分工作讓我來完成嗎？」

「閣下，這是一份就地補充單。」

參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指著其中的幾個項目說：「按照慣例，軍需食品一般由艦隊駐留地進行供應。也就是說，從下個月開始，我們日常消耗的食物，都必須由AG64號星球守備區提供。當然，具體的數字，還必須由閣下您和守備官大人共同商議之後，才能定奪。」

「哦？有這種事？」

辛普森有些發楞。

「嗯……軍例第九十一條，第三節，有相關的解釋……」

參謀看了他一眼，很小心地把未說完的後半段話嚥了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長官是個什麼樣的草包貨色。如果不是看中其背後龐大的家族勢力，自己也不會投靠成為親信。與其給一頭豬當參謀，也比在這個什麼也不懂又好大喜功的白癡手下強得多。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辛普森只能讓人把趙毅請到了自己的戰艦指揮室。

「貴艦隊每天需要多少份口糧？」

趙毅也不廢話，剛坐下來便直接進入主題。

「十五萬六千八百份正餐，一萬兩千份輔餐。其中還有兩萬一千份需要提供為甲類高熱食品。」

見狀，參謀連忙遞過早已整理好的清單。

「這不可能——」

聽到這一系列數字，趙毅當場否決道：「AG64號星球守備區的物資產量非常有限，最多每天能夠提供兩萬份丙種口糧作為正餐。至於甲類高熱食品，我們根本無法生產。」

「守備閣下的意思是，你不準備履行自己的職責了嗎？」

辛普森雖然白癡，但是在這種問題上他一點也不傻。當即，他皺起了眉頭，頗不耐煩地咆哮：「你最好弄清楚狀況。這次可是軍部直接下令進行的圍剿行動。作為艦隊駐留區域，你有義務向我們提供足夠的物質保障。」

「話雖如此，但是實際情況卻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趙毅冷言譏諷道：「我連自己的人都無法餵飽，哪裡還有多餘的食品供應？」

「對不起，能打斷一下嗎？」

看到兩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旁邊的參謀連忙插進話來。他向趙毅欠了欠身，不無疑惑地問：「閣下，我知道您的守備區非常貧瘠。可是，AG64號星球的食物產量真的只有這麼少嗎？根據軍部提供的資料，您可是足足掌握了好幾條食品加工生產線，單單軍用口糧一項，日均產量就應該在二十萬份以上啊！」

「……你說的沒錯。可是，有個關鍵性的問題——你剛才所說的，只是理論上的產量，但實際情況卻截然不同。」

也許是換了一個人的緣故，趙毅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緩和了一些。他指著資料上的數據道：「你還忘記了最關鍵的一點——AG64號星球是一顆邊緣地帶星球，這裡沒有公民進行墾殖，流放的平民也大多和強盜為伍。膠質、能源、礦石三種基本資源的產量嚴重不足。雖然我們有生產食品的設備，卻沒有足夠的原料。每天採集所得的膠質，僅只能夠勉強維持守備部隊的日常消耗。不要說是能量充足的甲類口糧，就連目前所產的丙種軍糧，每天節餘下來的數量，也只有一千一百多份。我所說的兩萬份食品，那還是在削減守備部隊每天供應一半的基礎上得到的數字。我知道你們遠來不易，補給也很艱難。不過，擠出這點食物，倒也勉強能夠維持。」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再清楚不過。

AG64號星球的窮困和貧瘠，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從艦隊抵達的那天開始，人們就已經發現這裡守備部隊和其它聯合軍的不同。

他們的軍服非常破舊，裝備也是軍方淘汰之後的武器。戰艦數量很少，也沒有什麼陸上戰車之類的重型裝備。甚至就連平時所吃的口糧，也要比普通軍隊的供應差上很多。

按照聯邦軍總後勤部頒布的條例，軍內生產的口糧，以膠質提取量和營養成分計算，總共分為甲、乙、丙三類。其中甲類食品口味最佳，營養也最為豐富。通常是作為戰艦操作人員和重裝格鬥士兵的配發品。乙類口糧相對粗糙一些，屬於正式軍人的日餐。也是聯合軍所有士兵的標準食物。

至於丙種口糧，那是五年前就已經淘汰的東西。它的口感粗劣，雖然營養含量並不輸於乙類食品，士兵們卻並不喜歡這類食物。相關的生產線在各地後勤倉庫裡，完全處於閒置狀態。說得不好聽的話，它們其實就是一堆沒用的廢品。

這也是「蒼天之怒」上的大佬們，為什麼會對趙毅慷慨解囊的真正原因。

「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們實地參觀一下。食品工廠就在星球南面，距離這裡不是很遠。」

望著啞口無言的參謀和辛普森，趙毅面色平靜地說。

「既然如此，那就向軍部說明情況，要求他們進行全額補給。」

辛普森狠狠咬了咬牙，鬱悶地看了他一眼，怒氣沖沖地轉身走出了房間。

望著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身影，趙毅緊繃的面皮上，忽然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AG64號星球的食品生產情況，當然不會像剛才所說的那麼糟糕。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讓這個妄自尊大的上校認為——AG64是一塊沒有油水可搾的窮地。只有盡可能的激怒他，才能讓他萌生離開此地的念頭。

僅僅拒絕補給是不夠。辛普森一定還會繼續找自己的麻煩。

果然，半小時後，當趙毅返回克裡木地區指揮控制室的時候，也再一次收到了來自艦隊指揮中心的緊急呼叫。

「有什麼事？」

「關於戰艦的能源補充，有些事務需要和守備官進行協商。請你在十分鐘內趕到旗艦。」

望著電子屏幕上神情傲慢且面有得色的辛普森，趙毅忽然有種想要揍人的衝動。

剛剛談完食品的補充，緊接著又是能源，前後相隔時間又這麼短……顯然，對方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能源補充由你自己想辦法。」

使勁兒捏了捏拳頭，趙毅對著屏幕冷冷地說道：「AG64號星球守備區沒有能源。另外，以後想要商談什麼額外的事務，請你自己到守備辦公室找我。」

「如果拒絕，那麼我只能把你的舉動當作抗命。」

辛普森露出兩排保養很好的牙齒，帶著毫不掩飾的玩弄意味笑道：「別忘了，我可是督查官，你必須服從我所有的行政命令。否則，我只能按照軍例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守備區所有的物資都屬於軍管——」

趙毅針鋒相對地譏諷道：「你也不要忘了，我是將軍，而你只是上校。按照軍例，老子可以現在就槍斃你——」

「混帳——」

屏幕上的辛普森頓時勃然大怒，腦袋上青筋暴起的他，瞪起雙眼指著趙毅咆哮道：「你只是一個小小的轉籍平民。信不信我現在就通報軍令總部撤消你的一切職務？」

「信！為什麼不信？」

趙毅冷笑著抱起了雙手：「怎麼，就憑你那個FDC的議員舅舅嗎？除了叫人幫忙，你他媽的還有些什麼本事？」

辛普森已經氣的渾身發抖。沒錯！戈德伯格議員的確是他最大的倚仗，同時也是他最為羞於談及的人物之一。畢竟，依靠他人的力量上位，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你，你……」

「怎麼，我說錯了嗎？」趙毅點起一支香煙，故作驚訝。

雖然隔著屏幕，他也完全能夠體會到辛普森內心難以遏制的憤怒。

被揭短，尤其是被對手揭短，這簡直就是無法忍受的侮辱。

果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已是一片赤紅的辛普森，彷彿潑婦一樣頓時破口大罵起來。

趙毅也不回答。他輕輕按下了通訊屏幕上的語音關閉鍵，又隨手點開一支旋律輕快的曲子……很快，整個空間裡都充滿了悅耳的樂聲。配合著屏幕上辛普森飛快變化的口型和劇烈晃動的四肢，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半小時後，當辛普森的嘴唇不再出現變化，整個人也彷彿虛脫一般趴在屏幕前喘息的時候，趙毅再次旋開了全息屏幕的聲音控制器。

「罵累了沒有？」

趙毅戲謔地望著他，淡淡地說道：「記住，要談話，自己來守備區辦公室。這次就算了。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我會直接把你槍斃。別再用你那個議員親戚來威脅我。這裡是乾星，我說了算——」

話音剛落，只看見屏幕上頓時出現了一片密集的雪花片——憤怒到頂點的辛普森砸爛了整個通訊屏幕。

「真是糟蹋東西。」

趙毅隨手關閉了通話頻道，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看在你很快就要滾蛋的份上，這次，就不和你計較了……」

這可不是自我安慰的空話。兩天後，從軍區獲得部分補給的聯邦艦隊終於緩緩升空，噴吐著巨大的紅色火焰，在巨大的推進力量作用下，慢慢離開了AG64號星球。

……

站在巨大的全透明舷窗前，望著腳下那顆正在逐漸變小的淡黃色星球，辛普森那張英俊的臉上，滿是無比的陰鬱和怨毒。

二十四小時前，他收到軍情總部發來的信息——在邊緣地帶東南HG351宙域的一顆小行星上，發現了正被當作奴隸出售的數十名貴婦。

按照辛普森瑕疵必報的性格，他根本不會就這樣放過趙毅。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拿對方的確沒有什麼辦法。軍銜的限制就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上校和准將叫板這種事情，在聯合軍中絕對禁止。

他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舅舅。出發前，戈德伯格議員就說過，要給他弄個臨時性的准將軍銜。否則，無法名正言順的管轄如此之多的軍隊。

軍銜的臨時提升隨說只在戰爭時期會出現。但是在善於發現事情另外一面的議員看來，這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麻煩。

第二百一二節 瞠目

圍剿海盜同樣也是作戰。讓自己的侄子順便官升一級也並不困難。唯一所需要的，只是多花時間買通軍部那幾個掌握最高權力的老傢伙罷了。

辛普森很想在AG64號星球上一直耗下去。他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軍銜晉陞命令的到來。只有這樣，他才能當著左右人的面槍斃趙毅。

不！不僅僅只是槍斃。我還要讓上絞架、坐電椅，最後，再把他關到鐵籠子裡活活餓死——

他不是說AG64號星球上食物緊張嗎？老子就讓他嘗嘗被餓的滋味兒。同時也讓所有人都來看看，這就是敢和我做對的下場。

非常不巧，發現海盜的消息比晉陞令先到。辛普森只能毫無選擇地服從軍部的調配。

畢竟，這才是自己此行的重點。

「你這個該死的雜種，我一定會回來親手擰下你的腦袋——」

望著逐漸遠去的星球，辛普森悻悻地暗自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如何解釋貴婦身上。

旗艦指揮室裡，數十名軍官已經團團圍坐在電子屏幕旁，等候著他發佈新的命令。

「根據情報顯示，目標出現在一顆叫作『維澤』的星球上。那裡是海盜的物資交易市場。搶劫而來的貨物和人口，都會在那裡進行交換和買賣。」

看到辛普森走進，尾隨在身邊的參謀連忙來到屏幕前，點開相關的宇宙探測圖，指著已經被鎖定的星球侃侃介紹起來。

「對方的兵力配置如何？」這是辛普森最關心的事情。

「星球本身沒有任何防禦火力。駐留的海盜艦隊則數量不定。通常會隨著搶劫活動的頻率有所增減。按照情報顯示和電腦推測，未來四十小時內，『維澤』星球上的海盜戰艦不會超過五十艘。其中有半數均為運輸艦。看情形，他們應該只是為了銷贓。」

「五十艘？這麼少？」

辛普森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也罷，能救出一個算一個。軍部的命令必須執行。不過，對於那些可惡的海盜，最好是能殺多少算多少。」

說到這裡，辛普森已經百無聊賴地站起身來要往外走。

幾十艘戰艦，一次齊射就能全部擊沉。這樣的仗，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他甚至根本就沒有想過，如果這是海盜針對自己專門設下的圈套。

那些在太空裡依靠搶劫為生的傢伙們，有這麼聰明嗎？

……

人生的喜悅和樂事往往都會同時出現。這句話用在辛普森身上，一點兒也不為過。

艦隊出發還不到五個鐘頭，便已經收到了來自軍令總部的最新消息——根據《戰時法令》，特別晉陞辛普森為臨時准將軍銜。具體銜級，待解救任務結束後，由相關部門審核評定後確認。

「狗娘養的，老子現在也一樣是將軍了——」

捏著手中剛剛傳來的電報，辛普森興奮得彷彿打了雞血，手舞足蹈地在那裡狂吼連連。

站在旁邊的幾名參謀軍官面面相覷。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也很難相信，一個平時待人彬彬有禮，受過良好教育，舉止也頗為得體的年輕人，居然會因為一紙電報失態到了如此程度。

誰也無法理解辛普森此刻的內心世界。已經被壓抑太久的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得到最徹底的釋放。

「官大一級壓死人。」在AG64號星球的這幾天，他算是真正領會到了這句話的含意。

從表面上來看，督查官的確是行政級別高於守備官的存在。可是，這在趙毅的准將軍銜面前根本沒用。儘管是個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的將軍，卻也根本無視辛普森的存在。不僅三番五次拒絕執行自己的命令，還一再用語言和行動羞辱自己。每每想到這裡，辛普森的心裡就如同被毒蛇嚙咬般難受。

換在平時，那麼倒也罷了。然而，我現在的身份可是整個行動的總指揮官。區區一個守備將軍，有什麼資格跟我叫板？

如果不是礙於軍例的限制，辛普森早就帶領手下軍隊，把整個AG64號星球守備區全部清個底朝天。可那個時候他還不能這樣做，以下犯上，是聯邦軍中的大忌。一旦被人當作把柄，不要說是自己，就連戈德伯格議員也只能束手無策。

現在情況不同了。軍銜提升的行文已經下發，雖說自己這個「臨時准將」僅僅只在戰時起作用，不過就掌握的權力而言，和正式的將軍也沒什麼兩樣。

辛普森很想現在就弄上一副准將徽章別在肩膀上。內心的最後一絲理智，卻讓他暫時打消了這個躍躍欲試的念頭。那樣做，實在太顯眼了。

長時間的興奮，很容易讓人感到生理上的疲勞。坐在指揮席旁邊的靠椅上，臉上略帶疲倦的他，眼睛裡卻在放射出充滿仇恨和報復快意的殘忍。

他招了招手，叫過旁邊的一名親信參謀。

「你說，如果我現在率領部隊殺回AG64，那個該死的守備官，會不會覺得很驚訝？」

參謀神情一滯，隨即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按捺下很想揪住對方腦袋暴湊一頓的強烈念頭，連忙勸阻道：「閣下，您千萬不能意氣用事。這次任務是以解救貴婦為主。如果您把心思都放在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僅有損您的聲譽，就連議員大人那裡也不好交代啊！」

辛普森陰沉著臉點了點頭，隨即狠狠揮起拳頭，在旁邊的扶手上重重砸下：「媽的！我只是嚥不下這口惡氣。區區一個平民，竟敢跟我當面叫板，這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機會多得是。」

親信說道：「這次任務結束後，您就能名正言順的回到AG64展開全面整治。那裡是艦隊的出發基地，在軍銜相同的情況下，守備官必須服從督查官的所有指令。這一次，他們不可能還有什麼說得過去的借口。」

「嘿嘿嘿嘿！話不能這麼說。」

辛普森伸出肥厚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獰笑著捏緊了拳頭：「我到是非常希望看到那個平民將軍抗命不遵。這樣的話，我才有充足的理由掃平整個AG64號星球。並且，親自用手槍在他的腦袋上開個洞……哈哈哈哈——」

……

AG64號星球，殖民基地中央控制室。

站在藍色的大屏幕前，懷抱雙臂昂身站立的趙毅，顯出一種男性特有的健美。

屏幕上顯示的文字並不多，其內容和辛普森剛剛收到的軍銜晉陞令相差無幾。這是一份軍令總部下發的通告文件。讓所有觀者明白被晉陞者身份的同時，也從另外的角度為其做出了證明。

「這麼說，那個白癡現在和我一樣，都是准將？」

趙毅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隨即把屏幕轉換成正常的通訊頻道。很快，身穿黑色制服，代替劉楓暫時統領「斷天海盜團」艦隊，神情恭敬的杜天豪，已經出現在屏幕中央。

「艦隊目前的情況如何？」趙毅開口便直奔主題。

「已經完成了集結。所有戰鬥部隊無缺員，火力武器配置完整。我們正在靜候著主人您的命令。」

杜天豪簡單明快地介紹著情況。言語中充滿了發自內心的謙恭。

「很好，艦隊立刻出發，按照原定計劃行事。記住，一定要全殲，不留一個活口——」

說到這裡，趙毅彷彿想起了什麼，繼而改口道：「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最好能夠活捉辛普森。除他之外，不要任何俘虜。」

「遵命。」

……

「維澤」星，是一顆體積不大的小星球。

由於遠離恆星，這裡常年籠罩在黑暗和冰冷之中。從遙遠星系中央發散而來的幾縷光線，使得星球表面多少能夠區分出白晝與黑夜。

和昆泰沙一樣，這裡也是海盜們用作物資集散和交易的場所。雖然同為市場，「維澤」的規模卻沒有昆泰沙那麼大。貨物買賣所產生的交易金額，也要單薄得多。

這樣的星球毫無戰略價值。它甚至根本不值得去佔領。如果換在戰爭時期，它很可能會被某個艦隊直接摧毀。

但是現在，辛普森卻不能這樣做。情報上寫的很清楚——有五十餘名貴婦已經成為「維澤」星奴隸市場的交易品。他所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飽受蹂躪的女人，從海盜的魔爪裡拯救出來。

和龐大的宇宙相比，五千艘戰艦顯然只是一個非常微小的數字。可是當這些鋼鐵巨獸成群結隊集結在星球附近的時候，總能讓人產生出油然的畏懼。

也許是察覺到這支龐大艦隊的敵意，星球周邊絲毫看不到飛船起降的跡象。在遙遠恆星的微弱光線照耀下，這裡就如同古老墓園般死寂。

「第一編隊充當預備，第二編隊負責監視，第三、第四、第五編隊控制星球周邊航道，同時封鎖所有出入口。派出偵察機中隊對地面進行全面搜索。通知各步兵師做好登陸準備，告訴各部隊指揮官，注意解救目標人物。」

做在柔軟的皮椅上，望著控制席上高高豎起的電子星圖，辛普森興致勃勃地發佈著一系列的命令。這是他最感興趣的時刻，加上此前收到的軍銜晉陞令，他現在的情緒已經被提升到了極致。

這一戰根本沒有任何困難。在五千艘戰艦的包圍下，超過十萬名士兵可以踏平「維澤」星球的每一個角落。解救幾十個受困的貴婦，簡直易如反掌。

辛普森所關心的，則是此戰中能夠殲滅多少海盜？

解救貴婦固然有功，然而她們的數量實在太少。如果能夠在被解救者的後面，再加上幾千上萬名被擊斃或者俘虜的海盜名單，所能得到的功績也會隨之水漲船高。

想到這一點，辛普森就覺得有種心癢難耐的衝動。

問題是，「維澤」星球上，究竟有沒有這麼多的海盜？

「命令，登陸部隊可以擊斃遭遇到的任何男性目標。至於女人……盡可能俘虜吧！」

這是一道聽上去頗為滑稽的補充命令。但是其中的用意也非常明顯。在沒有確定目標的籠統情況下，這相當於把生殺大權交給了士兵。換句話說，只要願意，他們完全可以殺光這顆星球上的每一個人。

這種舉動被稱之為——「屠星」。

在曾經爆發的大戰中，只有泛聯合帝國這麼做過。儘管屠滅的是一顆位置偏遠的小行星，可對於文明社會卻有著無法言語的震撼。趨於來自敵對勢力，甚至是己方內部的雙重壓力，在戰爭後期，帝國軍開始不再出現此類殘暴的舉動。而「屠星」一詞，也成為文明歷史中的記載，永遠存在於人們記憶的深處。

雖然辛普森沒有直接說出「屠星」這兩個字，可是話裡的含意已經非常清楚。震驚之下，旁邊的參謀們紛紛勸其收回成命。

「都給我住嘴——」

冷冷地環視著四周，辛普森臉上顯露出一絲不耐煩的怒意：「這顆星球上到處都是海盜。殺光他們有什麼錯？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圍剿他們。這種宇宙垃圾的數量越少越好——」

「可是……」

一名參謀心有不甘地囁嚅著。

「沒什麼可是。他們死得越多，我們的功勞就越大——」

辛普森粗暴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命令所有部隊無差別攻擊。只要對方拒絕投降或者出現任何反抗的舉動，就把他們全部殺光。記住——如果有誰拒絕執行命令，那麼我也不介意在被擊斃的海盜名單末尾，添加上他的名字——」

……

隨著電波把來自旗艦的命令四散傳播，整個艦隊也開始按照指示分頭進行著各自的任務。裝甲厚重的戰列艦把粗大的炮口對準星球表面，密切注意著其中的動靜。巡洋艦在太空外圍結成一個個快速反應編隊，數以千計的對地攻擊機在護航機隊的掩護下，從各運載艦中被釋放出來，它們尾隨著偵察功能強大的探測機群，逕直鑽進大氣層中，尋找著一切有攻擊價值的目標。

由於此次戰鬥的重點並不是艦隊戰，各艦的操作人員也顯得相對輕鬆。他們紛紛圍聚在戰艦的舷窗前，透過厚厚的脂化防護壁，興致勃勃地望著遠處正在來回忙碌的運輸艦。

一艘艘體形扁平的登陸艇出現在重型運輸艦的底部，在巨大的機械臂拖曳下，它們從各自所在的儲備艙中緩緩滑出，按照所屬編號和位置，組合成一個個三角形狀的攻擊編隊。只要旗艦一聲令下，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大氣層，把運輸艙裡的登陸兵全部釋放出來。

所有這些都是聯合軍的標準戰術。圍觀者們也只是將其當作閒暇時的消遣看待。他們絲毫不覺得這次戰鬥會有什麼危險。多達五千艘的龐大戰艦就是最有力的守護神。單憑海盜們脆弱的巡洋艦和驅逐艦，根本不可能對它們造成任何威脅。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熱鬧。負責監測的士兵們，同樣還留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仔細地檢視著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監控畫面。讓他們覺得寬慰的是，多達數百個遠程監控器均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黑暗的宇宙還是和平常一樣，在死一樣的寂靜中，保持著無聲的沉默。

「別擔心！現在可不是世界大戰時期，我們的對手也不是帝國軍精銳部隊。那些只知道搶劫的海盜不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威脅。放鬆點兒，聽聽音樂或者聊聊天。就算登陸部隊真的遇到什麼麻煩，那也和我們無關。」

一名年輕的中尉端著兩杯咖啡，向他早已看中的漂亮女通訊兵走了過來。遞過杯子的同時，也不忘故做瀟灑順便調侃幾句。

就在女通訊兵微紅著臉，伸手接過咖啡的一剎那，淡藍色的監控屏幕上猛地亮起了刺眼的紅光——就在艦隊十二點方向，突然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赤紅色光斑。

「這，這是怎麼回事？」

年輕的女兵目瞪口呆地望著屏幕，捧著咖啡的雙手，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

紅色預示著危險。在遠程監控鏡頭上，一個紅點就代表著一艘戰艦。此刻，屏幕上出現的紅點已多到無法用肉眼計算。它們就好像一群迅速繁殖的可怕細胞，正在拚命吞噬著屏幕上所剩不多代表安全的藍色區域。

「立刻聯絡旗艦，發現不明身份艦隊，請求立即組織防禦——」

反應極快的中尉當即扔下手中的咖啡，迅速點開搜索電腦的自動測算系統。很快，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被綠色光標環繞的圖框。其中顯示著一組無比醒目的紅色數字——5000。

「五千艘？這……這麼多？」

第二百一三節 出路

中尉頓時失聲叫了起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數字所代表的含意。這意味著，從這方向上襲來的敵艦數量，足足超過了五千。

這足以和自己所在艦隊匹敵。

「快！通報周邊友艦，讓他們做好戰鬥準備。啊——」

話音未落，一道粗大的白色柱狀能量已經貫穿了整個艦體。望著眼前破碎的甲片和熔化的膠脂隔層，年輕的中尉只覺得自己正被熾熱的能量包裹著。面前女通訊兵那張飄零的臉蛋，也在驚恐的表情覆蓋下迅速變紅、漿化……最終整個人完全消失在眼前。

這也是他所能看到並且腦海中出現的最後意識。在毀滅一切的死亡能量面前，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僥倖逃脫。

不僅僅是一道光束，幾千道高能量激光瞬間籠罩了整個艦隊。防禦能力輕型艦種紛紛四散爆炸開來，偶爾有幾艘位置偏遠的戰艦正準備離開這片死亡之地，卻被尾隨其後的密集導彈撞個正著，為黑暗的宇宙間徒然增添了幾朵燦爛的異色之花。

「敵襲！各艦規避。快收回所有登陸艇，結成防禦陣形——」

「打開防護罩，動力室以最快速度裝填能量。」

「炮手在幹什麼？快還擊啊——」

諸如此類的呼喊，充斥了整個艦隊的通訊頻道。其間還不時攙雜有絕命前的慘叫。原本整齊的隊形完全被打亂，急於脫離對方攻擊的戰艦紛紛尋找著適合的出路。已經放出來不及收回的登陸艇在太空中茫然飄蕩著，任憑一發發從遠處射來的炮火，把自己脆弱的身軀打成爆裂的光團。

「到底怎麼回事？這些傢伙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什麼遠程探測器沒有及時預警？」

旗艦上已經一片混亂。坐在指揮席上的辛普森憤怒地揮舞著拳頭，向身邊的參謀們發出了一系列疑問。

沒人能夠解答。事實上，他們心裡也在問著同樣的問題。

「閣下，下令撤退吧！再不走的話，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裡。」

一名親信大著膽子進言道。

「開什麼玩笑？我們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他們的位置在哪兒？數量多少？火力配置如何？還有那些已經放出去的登陸部隊怎麼辦？就這麼一走了之，難道你想讓我上軍事法庭嗎？」

辛普森絲毫不顧形象地咆哮著，甚至掄起拳頭照準親信的臉上狠狠揍去。

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拚命掩蓋住內心深處的恐懼。

「就算是被追問責任也比死在這裡好啊——」

見狀，兩名參謀連忙撲上前來，死死按住他的手臂，懇言道：「撤吧！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轟——」

一枚中子魚雷準確地命中了旗艦的右舷。巨大的震動，把艦橋上所有人全部晃得動歪在一邊。辛普森的額頭也碰在桌角，撞得血流滿面。劇烈的疼痛也將他從混亂的麻木中徹底震醒。他忽然發現——戰爭，遠遠不是自己想像中那麼美妙。

「撤！快撤！命令所有戰艦全部撤退——」

慌亂之下，他再也顧不上所謂的責任。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他的表現甚至比普通的士兵還要糟糕。

旗艦的前方噴口冒出了大團氣流，在反作用力的推動下，龐大的艦身正在艱難而緩慢地轉動。圍繞在附近的護衛艦隊也紛紛開始旋轉艦首，它們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遠遠離開這些神秘的對手。

遺憾的是，對方顯然不準備就這麼放過他們。就在艦醫剛剛用紗包紮好辛普森頭上傷口的時候，從控制席前端的監控員口裡，又再次傳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

「六點鐘方向發現大量不明身份戰艦。數量超過五千艘……我們，我們被包圍了——」

辛普森的臉色頓時變的一片慘白。

電子計數器是不會錯的。加上正前方的攻擊艦隊，對方的戰艦數量已經超過了一萬。而且從火力的猛烈程度來看，應該都是配置了重型武器的主力艦。反觀自己一方，兩個戰列艦編隊（兩千艘）外，其餘的三個護衛編隊，全部都是標準巡洋艦和輕巡洋艦。

正面襲來的敵艦已經讓自己束手無策，加上背後出現的艦隊，擺明是要圍殲自己。

「快向兩翼突圍，把整個艦隊打散各自為戰。絕對不能被他們圍攏——」

辛普森急得直跺腳，在他急不可待的命令下，旗艦再次開始了轉向。

突然，一名在混亂中受傷，臉上滿是鮮血的參謀跌跌撞撞地抓住了他的手，連聲哀求道：「將軍，您不能這麼做。艦隊一旦分散，那麼裝載步兵的運輸艦群就全完了。那可是十萬人，整整十萬條人命啊！」

「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操作員你他媽的在幹什麼？快轉舵啊——」

急於逃命的辛普森飛起一腳踢開參謀，罵罵咧咧的衝下指揮席，一把拽開茫然不知所措的舵手，將平穩的舵盤猛然向左狠轉。由於轉速太快，龐大的艦身已經微微有些傾斜。

「求求您將軍，您不能這麼做。我的弟弟還在登陸艇上啊——」

參謀連滾帶爬地撲了上來，緊緊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

「你，你給我滾開——」

急怒之下，辛普森突然拔出腰間佩槍，照準對方腦門上連扣數下扳機。清脆的槍聲中，渾身是血的參謀如遭電擊般猛然向後傾倒，大睜著兩隻充滿絕望的眼睛，身體慢慢癱軟在地上。

遠處，數發高能爆裂彈頭，準確地命中了正在回收登陸艇的運輸艦。巨大的轟鳴聲中，沉重的艦身從中部斷裂開來。被氣浪高高拋起的人類軀體和破碎的裝甲混雜在一起，朝著四面八方慢慢散落開來。

「快走！這些海盜連運輸船都不放過。再呆下去，他們會連我們一塊兒殺掉——」

辛普森急得快要發瘋。但是他再怎麼慌亂也沒有用。戰艦的運轉需要時間，哪怕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回轉動作，也必須在動力供應室和機械艙等多個部門的協調下才能進行。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受損的旗艦終於艱難地完成了轉向。就在尾部引擎逐漸噴射出熾紅色的火焰，爆發出強大推動力量的時候，遠程監控器的預警屏幕上，再次出現了一隊新的戰艦。它們彷彿一隊隱藏在黑暗中的幽靈，死死擋在了期盼逃生的倖存者面前。

「十二點鐘方向，再次發現不明身份艦隊。看來，我們的確被包圍了……」

與之前相比，監控員的聲音已經沙啞了許多。也許是覺得再也沒有逃生的希望吧！一貫嚴謹的他竟然在話語的最後，加上了自己的見解。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電子屏幕，三道醒目的紅色光流，正緩緩逼近盤旋中的艦隊。

三個方向，超過一萬五千艘戰艦。

辛普森的嘴巴張得老大，額頭上還裹著紗布的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

顯然，自己掉進了一個驚心設計的陷阱。

什麼見鬼的海盜交易星球！

什麼發現了被誘騙後賣做奴隸的貴婦！

全部都是故意製作出來的誘餌，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這支解救艦隊，主動跑進別人的伏擊圈。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定還有第四支艦隊。」

望著舷窗外又一艘被擊爆的戰艦，口中喃喃的辛普森忽然用雙手抱著頭，神經質地狂笑起來。

「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名滿面驚愕的參謀小心翼翼地問道。

「哈哈哈哈！怎麼辦？還能怎麼辦？你以為我們還有活路？這是一個專門針對我們而設陷阱，一個可怕的陷阱，懂嗎——」

辛普森好不容易止住劇烈的喘息，用顫抖的手指著監控屏幕，不無恐懼地說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包圍戰術。就在我們的後面，肯定還有最後一個艦隊。他們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想要一口氣把我們全部滅掉。」

果然不出所料，幾分鐘後，監控屏幕的六點鐘方向，再次出現了密集的紅色光點。這也使得不太相信辛普森預言的人們，絕望地打消了腦子裡的最後一絲僥倖。

這是一種人們從未見過的戰艦。

通體呈黑色，它們沒有戰艦慣常使用的扁圓形艦體，而是完全呈方形的外觀。雖然探測器沒有拍攝到武器平台上的配置，可是在高高昂起的艦首兩端，都有一個醒目的白色骷髏圖案。

毫無疑問，這肯定是海盜艦隊。

兩萬艘戰艦，把整個太空圍成牢實的鐵桶。無論從哪一個方向突圍，都會遭到排列成橫陣的艦群攻擊。在密集的炮火齊射下，聯合艦隊根本潰不成軍。儘管各艦的操作人員都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從中逃脫，最終卻只能換來一個被當場擊爆的結果。

「這，這究竟是什麼型號的戰艦？怎麼會擁有如此兇猛的火力？」一名震驚不已的參謀，忍不住轉身在電腦上查詢著。

「別費勁了。」旁邊另外一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剛開始的時候，我就嘗試著輸入了相關的探測數據。結果顯示，三族武裝中沒有任何一款戰艦與之匹配。這似乎是一種全新的艦種，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不會相信宇宙中居然會有這種東西。」

「新的艦種？這怎麼可能？」參謀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他們可是以劫掠為生的海盜啊！難道他們擁有自己的研究機構和船塢，能夠獨立造艦嗎？」

「去問上帝吧！別忘了，這裡是紅區……一切皆有可能。」

沒有根據的猜測，終究不可能扭轉已經失敗的戰局。當黑色的戰艦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把殘餘的聯合軍全部圍攏在其中的時候，人們內心的恐懼也隨之達到了頂點。

幾秒鐘後，位置排列在最外圍，左側引擎已經被完全炸飛的一艘「亞伯拉罕」級巡洋艦，在公用通訊頻道裡打出了一連串的「X」標誌。

這是兩大勢力公認的求降信號。

與此同時，辛普森所在旗艦屏幕上，也出現了該艦艦長疲憊不堪的身影。

「將軍，我艦被兩發中子魚雷命中。已經喪失了百分之六十的動力，武器系統受損嚴重，能量供應徹底斷絕。全艦戰鬥人員傷亡五十四人。現請求向敵軍請降，望批准。」

「不准投降，開足馬力給我衝過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個軍人——」

辛普森捏緊雙拳，聲嘶力竭地吼道。

「我們沒有動力，沒有武器，拿什麼沖？」

屏幕上的艦長淒然道：「抱歉，我必須拒絕服從這項命令。軍人投降是可恥的。但是為了活著見到我六歲的兒子……我不得不這樣做。」

說罷，他鄭重地敬了個禮，隨即中斷了通訊。

求降的戰艦越來越多，無論打開哪一個頻道，都能看打到一片白色的「X」。

海盜艦隊的炮擊目標非常明確。他們擊沉了包圍圈中的所有主力戰艦。殘餘的輕型艦種和運輸船隻，根本無法起到任何威脅作用。在擁有厚重裝甲的戰列艦面前，僅僅搭載了中小口徑火炮並且缺乏反擊手段的聯合軍，只能選擇投降。

辛普森呆若木雞地癱坐在椅子上，能夠吸引眾多女色注意的英俊臉蛋，早已變成一片土色的頹廢。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在地球聯邦歷史上，還從未有過被海盜俘虜的將軍。自己也算是開創了前所未有的記錄。

就算有機會能夠回到首都星，自己也再也沒有什麼前途。說不定，追查責任的軍部，還會要了自己的命。

想到這裡，辛普森只覺得一陣寒徹心骨的恐懼。

我才二十八歲，我還年輕，我還沒有活夠……我，我，我還不想死，不想死啊——

想到這裡，辛普森猛地抬起了頭，用顫抖的聲音向旁邊的人們說道：「發，發出X信號。我們……我們投降。」

一支喪失了作戰能力的艦隊主動請降，這才宇宙戰爭史上並不少見。然而，就辛普森來說，這種恥辱的遭遇，絕對是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

黑色的戰艦籠罩了整個空域，一艘艘艦首上白色骷髏圖案，讓人們的內心的忐忑之餘，也感到無比的沉悶和壓抑。停留在四個方向上的海盜艦隊，彷彿四堵厚實的牆。而被圍在其中無法脫困的人們，則如同擱淺在泥漿裡的蝌蚪，雖然拚命掙扎想要找到一條生路，卻只能白白浪費力氣。

沒有關於「X」信號的回復。黑色的艦隊就好像一群遊蕩在太空裡的幽靈，除了殘忍和殺戮，再也沒有多餘的舉動。

在這種難以忍受的煎熬中，旗艦的電子接收器忽然亮起了通訊信號。很快，在人們驚訝的目光中，阿爾文的全息圖像也隨之出現在屏幕中央。

「我可以接受你們的請降要求。但是，你們也必須滿足我一個條件。」

身穿黑色制服的杜天豪顯得非常凶狠。短粗的黑色頭髮，高達魁梧的身材，使他在舉手投足間，產生出一股凌厲的強悍冷意。加上純黑色的眸子和粗糙程度與岩石有得一拼的皮膚，還有左臂上用金線繡成的骷髏圖案，乍看上去，簡直就是從地獄深處走出，伺機守候著獵物的死神代言人。

「只，只要你能放過我，任何，任何條件都，都行……」

辛普森戰戰兢兢地回答著。

他已經徹底想開。

與其守著那該死的軍人榮譽被殺，不如卑躬屈膝做個活人。就算當不成將軍，也能憑借家裡的財產做個富翁。在逃生之路的誘惑面前，權力不過是個滑稽的玩笑罷了。

只是，這些海盜究竟想要什麼呢？

戰艦？

人員？

還是財物？

管他呢，要什麼都行。反正整個艦隊都是聯邦造的，士兵也不是我家的親戚，想要就儘管拿走，只要我能活下來就行。

既然打定主意要做一個投降者，那就索性乾脆一點，把手上有價值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或許還能得到某種意想不到的好處。

不知為什麼，辛普森的腦海裡，忽然冒出了趙毅那張討厭的臉。

對！把這個混蛋賣給海盜。

讓海盜們駕駛聯合軍的飛船，以我的名義在AG64號星球降落，搶光整個守備區，再殺掉所有的人……嘿嘿嘿嘿！我要親眼看著這個該死的傢伙被砍掉腦袋。

這絕對是個瘋狂的念頭。可是不知為什麼，辛普森卻覺得渾身上下有種莫名的激動。他甚至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投降，想要率領著被俘的艦隊重新殺回AG64。他甚至沒有發覺，自己臉上的表情，已經由剛才的愁苦和恐懼，徹底變成了猙獰和凶殘。

「將軍，您……」

旁邊的參謀顯然察覺到了他身上的變化，下意識地提醒。

第二百一四節 心願

「沒，沒什麼！」

辛普森咬了咬牙，望著屏幕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需要一個人。」

杜天豪絞了絞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想要誰？」

沉浸在報復慾望中的辛普森，並沒有察覺到對方話裡的問題。

「……當然是你。」

「我……你說什麼……我？」

反應過來的辛普森結結巴巴地叫道：「我？你，你要我幹什麼？」

「作為被俘艦隊的司令官，難道你不應該表示一下自己的誠意嗎？」

杜天豪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冷哼一聲：「我給你半小時考慮，否則，你們誰也不可能活著離開——」

……

三十分鐘後，一艘可供五人搭乘的小型救生艇從旗艦右舷發出，在自動導航儀的指引下，順利地駛入了「斷天」號旗艦龐大的黑色艦腹之中。

從艇上走下的辛普森手腳被銬住。在旁人的攙扶下，一步一挪地走進了戰艦的會客艙。

他是被幾名手下強行「帶過來」的。

杜天豪的話說的很清楚——如果沒有辛普森，那麼聯邦艦隊的求降也會被拒絕。沒人願意死在這種地方，在可能生還的希望面前，親信和軍官們選擇了出賣自己的上司。

望著面無表情的杜天豪，神情狼狽的辛普森慘然一笑：「整個艦隊都投降了。你還要我做什麼？」

「別誤會，就我個人而言，其實對你沒有任何興趣。包括你的屁股——」

杜天豪背起雙手，審視了一番面前的俘虜，冷冷地說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否則，就你這樣的傢伙，連作為我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聞言，辛普森眼中猛地閃過一絲憤怒的火花：「既然如此，能告訴我，讓你抓捕我的人是誰嗎？」

「是我的主人。」

杜天豪咧嘴一笑，倒也乾脆。

「你的主人？他是誰？」

辛普森顯得有些迷惑。

「見了面，你自然會清楚一切……」

……

戰鬥已經結束。確認聯邦軍方面沒有派出任何援軍之後，杜天豪也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打掃工作。

總共繳獲包括「亞伯拉罕」級巡洋艦在內的各輕型戰艦兩千七百餘艘。其中，另有相當數量的重型運輸艦和裝甲運兵船。除了在戰鬥中死亡，以及判定喪失行動能力，沒有搶救價值的重傷者外，所有戰虜的數量，超過了八萬兩千餘人。

按照最初的命令，應該是把所有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可是，當聽到俘虜數量竟然高達八萬之數的時候，趙毅也不再堅持先前的決定，他的腦海裡，也迅速冒出了一個新的主意。

AG64號星球的一切都需要保密。

不會說話的死人，才是最佳的保密手段。

可是，一次宰掉八萬名放下武器投降的戰俘，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太過殘忍。

畢竟，不管從哪方面來看，趙毅都隸屬於地球聯邦。「自保」這個借口雖然多少說得過去，卻不是反叛的最直接理由。

況且，濫殺俘虜，也是一種人力資源的浪費。

如果這些人是平民，趙毅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們全部收歸麾下。

問題是，他們都是擁有正式身份的聯邦軍官兵。按照聯邦法律，只有公民，才能成為軍人。

公民的潛意識仍然是以聯邦政府為正統，即便是將他們強行洗腦，作用也不大。思來想去，趙毅最終還是決定——把所有戰俘全部關押，運送到一顆荒無人煙的資源星球上集中看管。而他們的工作也和平民一樣，必須用每天的採集的礦石來換取足夠的食物。

按照最初的計劃，這些俘虜都將變成「天香酒樓」的肉食原料。為此，金德貴甚至專門騰空了一間龐大的集中營。用他的話來說，這叫作「肉豬回欄」。

對於事情的突然變化，人肉老闆雖有意見，但是在趙毅補償的數十萬聯邦標準貨幣面前，他那張胖得沒有一絲折子的肥臉，倒也心滿意足地笑成了一朵菊花。

除此而外，他還得到了一件特殊的貨物。

……

望著戰艦舷窗外的風景，辛普森早已被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略顯健壯的身體，也在兩條腿的劇烈顫抖下，無力地癱軟在了牆角。

俘虜自己的海盜艦隊剛剛進入航道的時候，他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兒。雖然沒能親眼看見星際導航圖上顯示的坐標，他也還是憑借幾顆位置固定的遙遠恆星，以及所在區域周邊的氣塵團和隕石帶，大體上判斷出艦隊所在的位置。

心目中的猜想剛剛在腦海中浮現的一剎那，他差一點兒沒被嚇了個半死。

這支自稱為「斷天海盜團」的艦隊，竟然直接駛入了AG64號行星的主航道。

巧合！

一定是巧合！

辛普森在心裡不止一次這樣告訴自己。AG64號行星屬於邊緣地帶星球。海盜艦隊在這裡出現，純屬偶然。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再也無法繼續樂觀。

「斷天海盜團」的艦隊繼續前進。戰艦穿過了大氣層，進入了佈滿沙漠的星球表面……所有的前進軌跡，都與幾天前聯合艦隊離開AG64時的路線完全一致。

辛普森的嘴唇一片灰白，他瑟縮著身體畏在牆角，用茫然而空洞的眼睛，默默注視著舷窗外陰沉的天空。

他開始有些明白——杜天豪所謂的「條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俘虜自己並不是海盜們的意願，而是趙毅的要求。

AG64號星球上的守備官，根本就是海盜的同夥兒。

若是放在平時，這絕對是令人震驚的大發現，自己也會因此官升數級。不要說是區區一個准將，少將、中將甚至更高的官銜都指日可待。

現在，這不過是個無聊而可悲的笑話，一個讓自己倍增恐懼的可怕事實。

他清楚地記得，率領艦隊剛剛抵達AG64的時候，對那個卑賤的平民將軍是何等的鄙視與輕蔑。甚至還想方設法想要把對方槍斃……

現在，被槍斃，應該是自己了吧！

辛普森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可憐蟲。死到臨頭，才得知事實的真相……

「哧——」

隨著蒸汽減壓艙門的徐徐開啟，手腳均被銬住的他，也在幾名鐵衛軍的推攮下，跌跌撞撞地走了下來。

鞋底剛剛和柔軟沙面接觸的一剎那，辛普森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念頭。

「如果我沒有接受這次該死的任務……那，那該多好啊！」

遠處，身穿黑色制服，臉上神情冷肅的趙毅慢慢走了過來。在他的左臂上，同樣用金色絲線繡著醒目的骷髏圖案。

「原來，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

辛普森喃喃著，疲憊不堪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本來可以不用死——」

趙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那麼跋扈，如果你不把我當作敵人，如果你表現的隨和一些……你完全可以帶領艦隊順利返回『希望之光』。而且，還會得到幾十個被解救的貴婦作為獎品。」

這絕對不是故意而言的空話。事實上，趙毅早就準備好了上千名貴婦作為必要的消耗。她們會在適當的時候，非常「巧合」的被聯邦軍從某個奴隸市場上解救出來。

功勞不能一個人獨佔，好處也不要一個人分享。自己吃肉的時候，總得給別人留口湯喝。只有這樣，才能杜絕那些因為嫉妒而懷恨在心的仇視眼光。

他的確是給辛普森準備了一批貴婦作為戰利品。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辛普森必須對AG64守備區抱有好感，成為能夠幫自己在議院和軍方說話的同盟。現在看來，所有的一切開銷，都可以節省下來。

平淡無奇的幾句話，讓精神已近崩潰邊緣的辛普森，再次產生了無比的震驚。

「你說什麼？貴婦？難道……那些被誘拐的女人，全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沒錯！她們一個也沒死，都活的好好的。她們會成為我手上最管用的棋子。而我，也會以解救者的身份，得到來自貴族們的全面支持。」

說到這裡，趙毅詭異地笑了起來：「到了那個時候，尊敬的戈德伯格議員，一定會很高興多了我這麼個對手。」

辛普森難以置信地望著他，臉上的神情先是從驚恐轉為畏懼，緊接著又從震驚變成了絕望。

雖然趙毅所說的話不多，卻也足夠他把所有的一切連接起來，進而看透整件事情的真相。

利用被誘拐的貴婦進入聯邦上層，獲得擁有貴族封號的議員們全面支持後，這傢伙就能得到旁人難以想像的好處。金錢、物資、武器、戰艦……所有的一切，都會源源不斷從人類聯邦流入AG64。他會拚命擴充實力，尤其是那種威力驚人的戰艦，以海盜艦隊的身份出現，根本不會引起任何懷疑。以武力為憑，他所控制的將不再是一個資源貧瘠的星球，勢力範圍也會擴展到更加遙遠的星域……

「得得得——」

辛普森的牙齒在劇烈地撞擊，發自內心的寒冷和恐懼，把他整個人徹底籠罩在其中。

陰謀！

絕大的陰謀！

如果不是親耳所聽，親眼所見，親身經歷，誰會相信——一個在遙遠偏僻AG64號星球上的小守備官，居然正在謀劃著一場足以顛覆地球聯邦的混亂？

這不是危言聳聽。對方絕對有這個實力。別的不說，單就那種威力驚人的黑色戰艦，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居然控制了一支多達兩萬餘艘的龐大艦隊，以正常的操作人員計算，該艦隊的戰鬥要員數量就超過了兩百萬。

這支艦隊在聯合軍的記錄中根本就不存在。

因為，它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海盜艦隊。

「你，你想幹什麼？」

強壓下內心的恐懼，辛普森狠狠嚥下一口唾沫，顫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難道你想毀掉整個人類聯邦嗎？」

「我沒那麼大的野心。我只是要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說著，趙毅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看在你多少也算是個將軍的份上，我可以滿足你最後一個願望。」

「最，最後的願望？」

辛普森語不成句。他掙扎了半天，彷彿野獸般地哀嗥道：「求，求求你！別讓我死，我還想活下去啊——」

「你知道的太多了。」

趙毅憐憫地搖了搖頭：「慾望和貪婪會害死人。你以為，剛才所說的那些，都是當作新聞講給你聽的故事嗎？」

「你，你……你是故意的？」

再也無法堅持的辛普森，終於放棄了心底的最後一絲期盼，整個人如同爛泥一樣癱在了地上。

「沒錯！就是故意讓你知道所有的秘密，再讓你帶著這些想說又無法說出來的東西去死。嘿嘿嘿嘿！很不甘心，很不願意，很難以接受是嗎？但是沒用，你必須死——」

「可是……可是你剛才說過，能夠，能夠滿足我一個願望的啊！」

辛普森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菜，連滾帶爬地撲上前來，死死抱緊趙天的大腿嘶聲吼叫著。

「所謂的願望，只是滿足你臨死前的最後需要。一頓美味兒可口的飯菜，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人，或者一瓶上年份的好酒等等……不過，其中並不包括放你活著離開這顆星球。」

說罷，趙毅轉過身，向早已等候多時且躍躍欲試的「天香酒樓」老闆一指：「金老闆，人在這兒。現在，他歸你了——」

「哈哈哈哈！守備閣下果然是個守信的人。」

身穿一件淺褐色緞面綢袍的金德貴笑著連連點頭。身後，四名光頭裸胸，膀大腰圓，身上只穿白色粗布汗褂和短褲的大漢走上前來，分別抓住辛普森的四肢，將其整個人牢牢捆綁在早已準備好的木架上。

「肉質不錯，非常細膩。可惜就是瘦了點兒。嘖嘖，要是再肥個幾十斤，肯定能賣不少錢。」

金德貴伸出肥厚的手掌，在辛普森驚恐萬狀的臉上狠狠捏弄了一把，意猶未盡地嘟囔了幾句，然後轉過身，朝趙毅彎腰行了個禮，這才吆喝著旁邊的活計：「動作都利索點，把人抬上車。先灌催吐劑，再打強瀉針，全部給我弄乾淨了再洗剝。」

在邊緣地帶海盜和罪犯看來，當官的肉，的確要比普通百姓好吃得多。

沒人考證這種說法究竟來源於何處。不過有一點推測到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當官的拿錢多，貪污多，自然吃得精，喝得好。瓊漿玉液和珍餚美饌滋養出來的肉，肯定也要比粗茶淡飯餵養出來的窮人更加鮮美。

這種說法其實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但這並不妨礙海盜們喜歡用被捕官員的肉來下酒。

從一開始，金德貴就死死盯上了辛普森。

原因很簡單，他是整個聯邦艦隊裡權力最大，軍銜最高的人。

一名將軍，在「天香酒樓」完全可以賣個好價錢。

就算趙毅不殺辛普森，金德貴也會想方設法攛掇他砍掉這傢伙的腦袋。

幾小時後，當清洗乾淨的辛普森從蒸汽浴缸裡被拖出來，半死不活地銬在用來剝皮的金屬架子上的時候，有關他的個人身份信息，以及詳細的血樣對比資料，也完整的發佈到「天香酒樓」的餐飲網頁上。

誰都怕買到假貨。隨便找個人來冒充官員出售，這種事情在邊緣地帶層出不窮。因此，在發佈貨物信息的同時，隨同提供身份記錄與驗證資料，其實也相當於變相的品牌標誌。

「給我來二兩爆炒肝臟的外賣。」

「訂購半公斤新鮮的裡脊，切片蘸料生吃那種。記住，一定要先冰鎮。」

「我要一份碎骨濃湯，加上新鮮的香菜……什麼？濃湯賣完了？活見鬼，那就來上一份帶肉的韌帶。給我煮嫩一點，要有嚼頭。」

諸如此類的訂餐信息，讓「天香酒樓」的生意頓時變得異常火爆。而銬在架子上的辛普森，也只能無力地望著手持剔骨刀的廚師，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

聯邦艦隊已經被殲滅。可是，趙毅的心情卻沒有變得輕鬆下來。

整個艦隊被滅，統軍司令官被殺，軍部和議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既然辛普森艦隊能夠以「志願者」的身份進入邊緣地帶，那麼就肯定還會有第二支、第三支，甚至更多的艦隊源源不斷而來。

看來，當時制訂「美男」計劃的時候，還是疏忽了議員官員們強烈的報復心。可是誰又能想到，這些傢伙對於屬地內部憑空消失了幾億平民根本不管不問，自己老婆女兒不見了，卻不惜冒著開戰的危險進入邊緣地帶大肆搜尋。兩相對比之下，實在令人瞠目。

第二百一五節 打架

望著桌面上的電子星圖，反覆思考著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趙毅咬了咬牙，重重按下手邊的電鈴，叫來了已經升任的侍衛官兼AG64號星球警備司令的羅驚鵬。

「記錄命令，召回所有在編艦隊司令官，讓他們依照內容開始進行準備。」

「劉楓，『斷天海盜團』，改編為AG64號星球第一艦隊。戰艦編製十萬艘，定員一千萬。主力配備為最型的『金剛』級無畏艦。缺額人員將在近期內補齊。」

「安德魯。維西，『灰熊海盜團』，改編為AG64號星球第二艦隊。戰艦編製十萬艘，定員一千萬。主力配備為『暴風』重型戰列艦。缺額人員將在近期內補齊。」

「奧布裡。條頓，『蜘蛛海盜團』，改編為AG64號星球第三艦隊。戰艦編製十萬艘，定員一千萬。配備和人員與第二艦隊相同。」

「羅玉鳳，『惡婦海賊團』，改編為AG64號星球第四艦隊。戰艦編製十萬艘，定員一千萬。配備和人員與第二艦隊相同……」

總共十個艦隊，一百萬艘戰艦，兵員總數更是高達一億。

這已經相當於人類聯邦一個軍區的規模。

但是，這僅僅只是保留在紙面上的數字。

儘管AG64號星球的重工機械車間產能龐大，也無法在短時間內造出多達上百萬的戰艦。加上此前存放在倉庫中的成品，趙毅擁有的戰艦總數約在五十萬上下，只能勉強編成計劃艦隊的一半。

人員，也是個大問題。

從各大行政星上弄來的平民，已經開始了全面訓練。雖然他們的數量多達五億，可是其中適於作戰的部分還不到半數。只要訓練期結束並且通過一系列考核，他們很快就能成為各大艦隊的補充。

問題是，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成為戰艦操作員。還必須留下一定數量的陸戰部隊和裝甲格鬥兵。

他還必須將大部分人員物資，用於建設阿爾法星系。

缺艦、缺人，這是困擾趙毅的最大難題。簡單來說其實也可以換成另外一句話——缺少時間。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重工車間就能造出足夠的戰艦，基地也能訓練出更多的合格士兵。可是，聯邦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嗎？

想到這裡，趙毅不由得皺起眉頭，點開儲存在資料庫中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張GOD特使交給自己的空白入黨申請書，如果願意，只需要在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就行。

「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嘿嘿嘿嘿！難道說，真的要我成為一名光榮的國家黨黨員嗎？」

……

聯邦艦隊的覆滅，在第一時傳遍了整個聯邦。<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在這個訊息極其發達的時代，消息的傳播變得異常簡單。艦隊投降的時候，順便也將戰敗的信息發回了「希望之光」。

軍部亂了。

議會亂了。

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愁眉哭臉。整個聯邦政治人物高層，全部陷入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混亂。

和所有突發狀況一樣，在得知戰敗的第一時間，議會照例召開了緊急會議。

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KOP（國家統一民主陣線）、FDC（共和聯邦陣營）三大黨派，加上其它實力較小的在野黨議員，分別佔據了議會客席的四個方向，階梯狀順序而下的座位，把百餘平米的講台團團圍在了中央。

身穿黑色外套的戈德伯格議員鐵青著臉，彷彿一頭剛剛從冬眠中醒來的棕熊，圓瞪雙眼面色猙獰地坐在那裡。那情形，活像是老婆背著自己在外面勾引男人被自己得知，無處發洩卻又滿懷憤怒的綠帽子丈夫。

外套胸前別著一朵白色的絹花。那是為他自己的親侄所戴。

辛普森的死，其實算不上什麼新聞。

早在「天香酒樓」開始出售辛普森這份肉菜的時候，戈德伯格就拚命想要保住自己的侄兒。雖然他出了很高的價錢想要買回辛普森的命，可是金德貴卻根本不敢違逆趙天的命令。最終，戈德伯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侄子被切成一塊塊出售，而多方干旋的結果，僅僅是以五百萬聯邦標準貨幣的價格，從「天香酒樓」老闆手裡買回了辛普森的骨頭。

宇宙網絡遍及已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雖然聯邦艦隊無法進入邊緣地帶，聯邦情報局卻可以知曉那裡發生的很多事情。在聯邦警察總署的通緝名單上，「天香酒樓」老闆金德貴排列在頗為靠前的位置。這種威脅僅僅只停留在表面階段，甚至可以在諸多黑幫內部當做身份的象徵。很自然的，如果聯邦大人物們，想要從邊緣地帶弄到某種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黑幫同樣樂於進行交易。

正如那句老話所說——「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

第一眼看到這些零七八碎骨頭的時候，戈德伯格當場暈了過去。

按照屍體檢驗的結果，這些人骨全部都被煮過。也就是說，可憐的辛普森被大卸八塊以後，還被扔進水裡好好熬了幾鍋濃湯。最後落到自己手裡，只有一些連油花兒都不剩的骨渣。

「我要報仇，我要殺光那些該死的海盜——」

由於生理上的原因，戈德伯格沒有生育能力，辛普森名義上他的侄子，暗地裡卻是經過家族認同，正準備過繼給自己，繼承產業的親人。

可以想像，得知辛普森死訊的一剎那，戈德伯格內心的狂怒完全達到了頂點。

相比之下，羅德議員的心情就要舒暢得多。

原因很簡單——無論戈德伯格還是辛普森，都不是GOD的人。他們的死活，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叮——」

牆壁上懸掛的大鐘，針尖穩穩地指向了九點。與此同時，坐在主席台上的議長也敲響了手邊的小鈴，在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中，有氣無力地宣佈：「會議開始。請各位順序出示自己的議題。」

話音剛落，雙眼赤紅的戈德伯格已經快步衝上了講台。這一突然之舉，使得所有人都楞住了。尤其是一名胸前佩有KOP標誌，手拿講稿正準備上場的議員，更是呆在了半路，莫名其妙地望著突如其來的異變。

按照順序，本該是他第一個上台發言。不料，卻被人中途搶了先。

「戈德伯格先生，我實在無法將你這種野蠻的行為與一名紳士聯繫在一起。你應該明白，按照順序，現在是我……」

「對不起，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必須由我先發言。」

戈德伯格蠻橫地打斷了他的話。

KOP議員的面色漲得通紅，他憤怒地揮舞著拳頭：「任何事情都有先後順序。你最好馬上下來，否則，我……哎喲！」

戈德伯格抓起桌上的鎮紙猛砸過去，沉悶的皮肉碰撞聲中，對方腦門頓時腫起一個清晰可見的大包。他像一支被激怒的公雞，被剛剛打過激素一樣瘋狂咆哮：「滾！滾到你的座位上去！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廢了你，讓你祖宗八代所有後輩永遠變成廢物——」

這哪裡還是什麼議員？簡直就是大街上好勇鬥狠的黑幫份子。

暴怒的戈德伯格也不管那麼多，一把抓過桌上的通話器，用無比悲憤的聲音咆哮道：「先生們，我不想用這種非正常的手段擾亂議會的秩序。可是，你們應該知道，解救艦隊已經全軍覆沒，整整十五萬聯邦軍人，全部戰死在了邊緣地帶。」

沒有人說話，也有很多人都在冷眼旁觀——議員們多少已經猜到，戈德伯格接下來的議題究竟是什麼。

「我的侄子辛普森，他是這支艦隊的指揮官，也是一名剛剛獲得晉陞的將軍。就在幾小時前，我用高價從那些殺死他的罪犯手中，買回了他的屍體。那些野蠻的傢伙殺害了我可憐的孩子，並且把他的身體做成一份份的肉菜出售。要知道，他們侮辱的，可是一名聯邦的將軍啊！」

「我們都知道艦隊為什麼出戰。想想吧！被誘拐的女人還生活在苦難之中，她們隨時可能淪為別人的玩物或者被賣做奴隸。那些凶殘的罪犯竟然以我們的士兵為食，他們不是人，而是一群野獸。和這些傢伙根本沒有任何道義可講，唯一的辦法，就是從肉體和精神上徹底消滅他們——」

「為此，我懇請大家通過我的議案——向邊緣地帶增兵，永遠剷除那些該死的海盜。」

應該承認，戈德伯格的這番演講合情合理，聲淚俱下，慷慨激昂，的確能夠引起聽者的共鳴。

然而，響應者卻寥寥無幾。有的議員甚至無聊的打起了呵欠。

能夠坐在這個房間裡的，都是在語言和演講方面有特殊才能的人。諸如此類的場面，議員們已經看得太多，聽得太多。心靈的震撼與大腦的接受能力，早已被轉化得強硬無比。尤其是在黨派和利益團體的前提下，更不可能僅僅因為簡單的一段話，便衝動得當場投出手中的贊成票。

何況，戈德伯格的議案是出兵。

尤其是向邊緣地帶出兵，這實在是個敏感而又必須謹慎的話題。

「我非常理解戈德伯格議員此時的心情。在此，我個人向您家人遭遇的不幸表示哀悼。」

羅德從所在的GOD席位上站起身來，微微欠了欠身，緊接著話風一轉：「但是，作為一名聯邦議員，我並不贊成這份出兵議案。」

戈德伯格沒有說話。他只是用餓獸般的血色目光死死盯著羅德。彷彿隨時準備撲上去將其撕個粉碎。

「聯邦軍隊不是個人財產，更不是為了某人私怨的報復工具。」

羅得大義凜然地說道：「誠然，辛普森將軍的戰敗讓我們感到痛惜，他的悲慘遭遇也讓我們感到憤怒。尤其是那些身陷邊緣地帶的貴族婦女，更是無比迫切地等待著我們前去解救。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更是不能出兵，打破兩大勢力和平的局面，從而引發全面戰爭。」

「照你這麼說，我們應該和那些海盜和平共處，讓他們自覺自願的把拐騙的女人再送回來。是這樣嗎？」

一名和戈德伯格同一陣營的FDC議員嘲笑道。

「如果海盜們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麼我也不反對身邊多個喜歡吃人肉的鄰居。」

羅德反唇相譏。

「不出兵，拿什麼去拯救她們？」

對方再次發難。

「你就知道出兵。對方的戰艦數量有多少？兵員配置如何？火力和裝備程度呢？他們的老巢在哪兒？平時都在什麼地方活動？這些問題你知道多少？」

羅德面色一冷：「我並沒有想要侮辱死者的意思。可我還是要說，辛普森將軍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在對手情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居然就敢率領五千戰艦直接殺向邊緣地帶。要知道，那裡可不是我們的地盤。海盜對於邊緣地帶的熟悉程度，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政府的放逐政策，讓紅區變成了罪犯的天堂。那裡所有的居民都仇視我們，他們每一個人都會主動向海盜通風報信。這樣的仗，要能打贏才真是怪了。」

「你給我閉嘴——」

突然，雙眼瞪得溜圓的戈德伯格，彷彿一頭受驚的公牛猛地衝下講台，一把抓起羅德的衣領，高高揮起右拳，照準他的腦袋一陣亂揍：「拒絕出兵是嗎？老子現在就殺了你給辛普森配葬——」

整個議會徹底亂了。

尖叫、呼喊、怒斥、哀求……所有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連同鞋子踩斷骨頭的裂響，還有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聲，交匯成為一曲混亂不堪的樂章。

這種情況在議會經常發生。因為政見不合大打出手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平日裡的私怨也會趁此爆發出來。自恃勇力的人掄起拳頭，心機深重的人抄起椅子，擅長陰謀的人會摸出口袋裡鋼筆之類的小物件，趁亂用鋒利的筆尖狠戳對手的背部、下身……還有那些德高望重，紳士風度十足，不願意攙雜進打鬥中的議員，他們會敏捷地跑到高處，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朝著對手頭臉狠狠吐出醞釀已久的口水。

等到秩序重新恢復，傷者在旁人攙扶下慢慢離開會場，議長也宣佈會議到此結束，等待明天重新商議之後再作定奪。

羅德傷得很重。半邊臉完全被打腫，青黑色的淤塊佔據了面部的三分之二。看上去，活像一隻在屠刀下寧死不屈，為了活著兒貧民抗爭，被暴怒屠夫狠揍一頓的可憐肥豬。

相比之下，戈德伯格的狀態就更加淒慘。

雖然他是議員中少有的猛男，拳頭和力氣也比一般人要大得多。但是打架並不單純是看個人能力的表現，聚合力極強的GOD議員們一擁而上，集眾人之力幾乎把他當場打成肉漿。加上他性格粗魯，平時得罪人太多，就連本黨派FDC裡也有不少人對其心有怨恨。遇到這種事情，當然會興高采烈趁亂下手。當秩序平定，把傷者抬出的時候，戈德伯格的四肢手腳已經被活活打斷，腦門上還插著兩支寒光閃閃的筆尖，最慘的是他的下身，佈滿無數鞋印的雙腿中間，已經被踩踏成一灘稀軟的爛泥。

聯邦第一公立醫院在議會設有分部。受傷的議員，第一時間就會被送進液體治療艙。只要沒有斷氣，再重的傷勢也能恢復。當然，議員們也必須為此支付一筆數量可觀的診金。

……

郊外的別墅裡，身穿睡衣，伋著拖鞋，完全一副老宅男打扮的GOD黨魁泰倫斯，正抿著一杯剛剛搾出的新鮮果汁，饒有興趣地看著電子屏幕上剛剛傳過來的議會混戰畫面。

門外，傳來了一陣懸浮車引擎的聲音。

緊接著，頭部被紗布來回纏繞，裹得只露出一隻眼睛半張嘴的羅德議員，在幾名同伴和保鏢的攙扶下，哼哼哈哈地走進房間，慢慢坐在了沙發上。

「戈德伯格簡直是被憤怒沖昏了頭。就算沒有你的阻止，這種議案也根本不會獲得通過。怎麼樣，你的腦袋好點了嗎？」望著幾乎分別不出本來面目的羅德，泰倫斯關切地問道。

「剛上過藥，處理也算及時。不過，恢復總還需要時間。」

羅德輕嘶了幾聲，忍住傷痛問道：「先生，明天的會議，仍然是繼續阻止議案通過嗎？」

「當然！」

老者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戈德伯格不是我們的人。如果議案獲得通過，所有功勞都將歸於FDC，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在選民中的支持率也會大幅上升。這對下屆選舉很是不利。呵呵！相信KOP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出現，這才暗中配合你，把戈德伯格這傢伙狠狠痛揍了一頓。」

第二百一六節 揣摩

「可是，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羅德捂著腫脹的臉，齜牙咧嘴地說道：「如果不出兵解救被誘拐的婦女，貴族們肯定會心生不滿。如果FDC趁機大肆拉攏，他們很容易就會倒向那邊的陣營。到頭來，我們還是能被迫贊成出兵。」

「呵呵！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困難。」泰倫斯輕輕用手指敲擊著桌面：「還記得上次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年輕人嗎？」

「您指的是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

「不錯！」

老人微笑道：「辛普森艦隊的覆滅，和這個年輕人有著很大的關係。」

「您的意思是，他派人伏擊了整個艦隊？」

驚呆的羅德，似乎忘記了臉上的傷痛：「這怎麼可能？他只是一個區區守備司令，怎麼可能攻擊並且全殲整個聯合艦隊？那可是足足五千艘戰艦啊！」

「我沒說是他派人攻擊了艦隊。但是他和這起事件肯定有著密切的聯繫。」

泰倫斯很有把握地說道：「別忘了，辛普森可是議會任命的督查官，後來又在戈德伯格的作用下，得到了一個臨時准將的軍銜。無論從哪一點來看，他的權力都遠遠高於當地的守備官。呵呵！如果換了是你，要拿出自己所有的私藏品，去幫助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獲取功勞和名利，你會願意這麼做嗎？」

「當然不會。」

羅德搖了搖頭，他已經猜到老者所指的意思。

「所以，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判斷——這個叫作趙毅的守備官，很可能就是整個事件的主謀。雖然沒有證據直接證明這一點，可是不要忘了，利益的糾紛是所有犯罪的根源。我不清楚他在其中究竟充當了什麼角色，不過海盜的伏擊肯定出自他的指使。誘使聯合艦隊上鉤的假情報來源，也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筆。甚至就連辛普森本人，也可能是經由他的手，轉送到了海盜的人肉宴席上。」

如果趙毅此刻在場，一定會被這番精闢的推論震驚得無所推辭。

人老活成精，何況是泰倫斯這種歷經無數政治撕殺，時刻都必須注意對手一舉一動的老狐狸。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要把這個人的實際情況和戰況的推斷，報告給軍部嗎？」

羅德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泰倫斯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嚴厲地說道：「記住，無論在任何時候，GOD的利益，永遠高於一切。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嚴格的善惡區分。殺人者不一定為惡，慈善家不一定為善。唯一的衡量標準，就是利益。」

「不錯，辛普森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慘。被人殺掉當作食物出售，連骨頭都被熬成濃湯，這種死法的確很殘忍。可是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願意他活著帶領艦隊救出那些被騙的女人？那樣一來，受惠的只是FDC，我們只能乾瞪眼站在旁邊做看客。」

「那名年輕的守備官雖然策劃了這一切，卻相當於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不僅為我們除掉了這個大麻煩，還給FDC和戈德伯格出了個很大的難題。我很欣賞這個年輕人，他不僅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而且，他現在還變成了我們的人。」

說著，泰倫斯從旁邊的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遞到了羅得面前。

「這是……他的入黨申請書？」

望著文件末尾趙毅的親手簽名，羅得眼睛瞪得斗大，臉上的神情也隨之變得充滿了驚奇。

「有能力，有幹勁，聰明且充滿智慧的年輕人，現在可是不多見了。」

老人欣賞地望著文件上的名字，笑道：「呵呵！這是一個非常機靈的小傢伙。他很會選擇時機。沒有在我派人過去的時候答應加入，恰恰選在幹掉辛普森，議會醞釀二次出兵的時候站在我們這邊……簡直就是一隻狡猾的小狐狸。」

……

泰倫斯並非誇大其詞。身為GOD黨魁，閱人無數的他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很多，有能力的人也不少。可是同時擁有這兩種特質的人卻很少見。如果要在這個先決條件上，再加上一個「適時而為」，這樣的人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這小子很有前途，值得好好培養。」

老人的這句話，相當於給趙毅下了定論：「另外，他的加入對於我們而言，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您的意思是，否決戈德伯格的出兵議案。把有關這起事件的一切，全部交給AG64號星球守備區來操作？」

能夠成為GOD的核心和泰倫斯的心腹，羅得當然不是那種什麼也不明白的笨蛋。

「AG64是我們在邊緣地帶控制的據點。那裡和行政星不同，與泛聯合簽訂的《和平協議》限制了太多的動作。有了這顆棋子，我們的許多計劃都能得到實施。雖然暫時還不清楚這個年輕人掌握的實力如何，但是就他在這次衝突中的表現來看，至少在海盜當中，應該有著很高的威信和聯繫。尤其是軍隊無法出面的時候，海盜的力量，就顯得尤為重要。」

「需要對他進行哪種方式的支援？金錢？物資？還是武器裝備？」

羅德準確地揣摩到了泰倫斯的意圖。

「先不要急於動作，等等看。就算要給他支援，也必須有充分的借口。」

說到這裡，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呵呵！要不要和我打個賭？他很快就會用新的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到了那個時候，KOP和FDC都無話可說，甚至就連戈德伯格那頭蠻牛，也再找不到需要出兵的借口。」

……

獨自統治一顆龐大的星球，應該是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在外人看來的確如此，可是身在其中的趙毅，卻是有苦自知。

張小嫻、馮談談，加上後來的文輝煌，整個AG64號星球的實際控制者，應該有四名之多。

然而，事實遠非如此。

張小嫻精於計算和謀劃，統計數字和物資的撥付是她的主管項目。在重要事件上雖然她也會參與，但是最終的決定權，還在於趙毅。

馮談談已經前往阿爾法星系。作為最值得信賴的心腹，他必須留在那裡監督所有建設工作。在這種情況下，趙毅只能將目光投向那些對自己宣誓效忠的黑幫頭子。其中，羅驚鵬在任務理解和執行方面，都要比其他人優秀得多。

這傢伙根本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料。雖然很有經濟頭腦，在金錢的直感方面也比普通敏銳得多，更是一個天生的撈錢好手，可他卻太過好色。每天屁顛屁顛的往女性平民訓練區跑。終日裡什麼事情也不做，就只會用色迷迷的小眼睛盯著對方的胸口屁股猛看……

至於文輝煌……怎麼說呢？完全就是一台人形的機器。除了研究室，他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如果不是看在他提出了「龍王盾」計劃，並且對一些軍用設備提出合理化建議的份上，趙毅簡直懷疑他就是一個跑到乾星混飯吃的冒牌科學家。

在高級人員的名單上，還必須添加楓寒軒的名字。這傢伙很瘋狂，整個實驗室就像充滿死亡氣息的大屠宰場。不過，他弄出來的強化藥劑的確效果不錯。至少，目前為止被注射人群還沒有出現任何副作用。

幾乎所有事情都壓在趙毅身上。當然，除了他，別人即便想插手這些事情也不可能。

新明斯克和周邊五城的改造已經全部完成。

在帝福尼等黑幫大佬的努力下，以此作為核心的統治區域擴散涵蓋了大半個AG64號星球。滲透計劃啟動至今，各個城市中被清理出來的黑幫成員，或者說是AG64的原住民，已經多達七千餘萬。除了近五百萬人被改編成為共濟會、鐵手幫和紅頭黨的直屬成員外，其餘的人都被分散在城市周圍，與接受洗腦後的平民混居在一起，成為擁有正式合法身份的守備區民眾。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在「說服」這些城市的過程中，當地黑幫也會出現牴觸或者拒絕。每當這種時候，帝福尼就會善解人意地終止會談，讓全副武裝的手下出面，幫助自己「協談」。一番混戰後，自然是裝備精良且戰鬥力強悍的己方獲勝。

從決定實施第四次滲透計劃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距離趙毅規定的時間，還剩下一半。黑幫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以上。按照預計，全面控制整個星球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這裡所說的全面控制，已經不再是對所有城市的佔領，而是放大為對民眾心理和思維的主管誘導。換句話說，就是加快洗腦速度，讓所有居民稱為可信賴的自己人。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超過八百萬人被殺。他們的屍體並沒有浪費，「天香酒樓」也因此得到大量廉價的原料。在獲取大量利益的同時，肥肥胖胖的老闆金德貴，也沒有忘記向趙毅付出足夠的收益。

所有與守備區有利益牽連的人中，應該屬金德貴最為精明。雖然他一直聲稱自己以餐飲業為基礎，可是他也很清楚，如果不抱緊趙毅這條很粗的大腿，自己名下的所有產業都會被窺覷者吞得連渣也不剩。

因此，每賣出兩個聯邦標準的利潤，他至少會給趙毅留下一半。即便如此，金德貴的收益也可觀得驚人。

得益於這批突如其來的資金供給，被全面終止的「龍王盾」計劃也被再次提上議事日程。再次啟動之後，進展程度也非常順利。地下管網的鋪設率，已經達到了AG64號星球總面積的三分之一。各種不同類型的大型防空武器和對空防禦系統，非常隱密的安裝在各個角落。

當然，現在的「龍網盾」計劃，不可能達到以前那種飽和式的防禦效果。按照預計，整合、簡化之後的星球防禦計劃，整體效果相當於最初構想的百分之六十五。而且，所有地面武器系統均為最廉價的防空炮座。有了阿爾法星系作為後盾，趙毅必須將大部分資源運往宇宙深處。AG64，僅僅只是與文明世界連接的非決定性存在。

趙毅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文輝煌。這傢伙可能是介於天才和瘋子邊緣的最佳結合者。也許是看到「龍王盾」計劃的實施進度頗為麻煩，又被強行終止的緣故，他又拿出了一份新的改造方案。

「龍王盾」二號。

嚴格來說，二號方案的實施，遠遠沒有一號那麼繁瑣。但這並不意味著做起來會簡單一些。事實上，還蘊含著巨大的危險和不可知因素。

按照文輝煌的理論，星球防禦系統必須做到盡善盡美。因此，在地面佈滿密密麻麻的防空武器僅僅只是第一步，也是整個防禦體系的核心。

它必須擁有外圍。

也就是說，在星球大氣層外的宇宙空間部分，一定要裝備作為首輪反擊系統的防禦圈。

這種理論並不新鮮。事實上，早在人類剛剛進入宇宙，開始星際大移民時期，某些軍事研究學家，就提出過相同的論點。基思所做的，只是在前人的理論基礎上更加進步，並且將其實際化。

很快，AG64號星球所轄的各個新編艦隊，接到了成立以來的第一項任務。

派出大量偵察探測機，尋找體積與質地均符合條件的大型隕石塊，再派出功率巨大的牽引飛船，利用鋼纜將其固定後，拖至距離AG64數萬公里遠的空間軌道上，使其無法脫離星球引力，成為一顆同步隕塊。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得多。派出宇宙工程人員，給這些隕塊裝上高軌跟蹤導彈和大口徑要塞離子炮，以及具有單點強效防禦能力的小型星球護盾，把它們變成一個個佈滿防禦武器的發射平台。

做到這一點其實並不困難，成本也非常低廉。隕石在宇宙中到處都是，安裝武器系統也很容易。然而，讓所有人都感到瞠目結舌的是，在「龍王盾」二號計劃中，文輝煌需要設置的這種隕塊防禦平台，其數量竟然多達五十萬。

「這傢伙一定是瘋了。」

「這，這麼多，他以為這是哪兒？隕石森林？」

「我一輩子都用不了五十萬個避孕套，五十萬隕塊防禦平台……這實在太可怕了。」

雖然很瘋狂，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非常值得一試，並且成功係數很大的計劃。

最主要的——這計劃實施難度不高，而且非常廉價。

面對眾人的質詢，不太善於用語言表達的文輝煌只說了一句話——「我只希望，自己住的地方能安全一些。」

現在的AG64號星球，簡直就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刺蝟。任何外來者想要對其進行攻擊，都必須首先面對密集的隕石群。更可怕的是，這些看上去平常無奇的東西，居然還裝備了數量多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武器。

雖然長程導彈和地面激光發射器，對重型戰艦無法造成毀滅性傷害，但它們的數量的確很多……多到令人頭皮發麻。

兒童的教育已經全面展開。相比冰冷的福利院，他們顯然更喜歡現在的生活。

每頓都有鬆軟噴香的麵包，鮮美的肉汁濃湯上浮泛著讓人眼饞的油花，三種口味的黃油和果醬可以任意挑選，新鮮的蔬菜隨時都在變化著花樣，每週還有烤雞和肉排之類的食物作為加餐，牛奶和水果這類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也成為了孩子們最愛的珍物。

當然，還有趙毅答應過他們的，散發著甜蜜滋味兒的糖果。

小孩子的判斷標準，遠比成年人要簡單得多。誰對他們好，他們就聽誰的。在食物的誘惑面前，他們幾乎不用洗腦就成為了AG64的最忠誠階層。

全民供應農牧產品當然不可能，趙毅只能盡量保證孩子們的需要。其中當然也會添加一定比例的膠質食品。儘管如此，從福利院裡出來的孩子們仍然覺得，這裡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六千萬新投放的平民，已經死亡了七百萬之多。無法適應環境的他們，在絕望中選擇了自殺。活下來的人也為了一點點果腹的食物相互仇殺。趙毅對此並不制止。他正是要以這樣的方式去無存精，再把最後殘留下來的勝出者，變成自己最忠實的信徒。

何況，死人並不是永遠變成垃圾。王二的太空罐頭加工廠因此得到了數量驚人的原料。至於這些打上漂亮標籤的「食品」最終銷往何方……這就不是能夠被人們知曉的秘密了。

第二百一七節 癡女

諾伍德礦場的基礎建設已經全部完成。每週都有大量經過提煉的鋼錠從那裡運來。除了少部分用於戰艦的建造和生產，其中的絕大部分，都作為戰略物資運往阿爾法星系。一旦戰爭來臨，兩大勢力都會全面封閉礦石來源。未雨綢繆，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顯得多餘。

繼「傳說中的茅台酒」銷售狂潮過後，「龍集團」也開始了新的銷售策略，將早已準備好的普通茅台酒推向了市場。

張小嫻對這種酒的定位是高檔奢侈品。其價錢也因品級不同，從二十萬至兩萬聯邦標準貨幣不等。享受過「傳說中茅台酒」美味兒的富豪大款們，對於這種神秘液體有著特殊的好感。在上流社會的帶動下，普通市民也對茅台有種躍躍欲試的心理。兩萬聯邦標準貨幣雖然昂貴，卻是每一個公民家庭都能拿出來的財富。剛剛投放市場第一天，兩百萬瓶平裝茅台便全部銷售一空。

「撈錢，不光要盯住富翁的口袋，還要想方設法從老百姓的錢包裡賺取利潤。富人買一瓶酒固然能讓我們賺得很多，可是老百姓買一百瓶酒，卻能讓我們得到更多的錢。」

不得不承認，在賺錢方面，張小嫻的確無人可出其右。

作為AG64最可靠的財源，觀光區一直是所有人關注的重點。

作為佔用欲極強的生物，男人對於女人的要求，更多會表現在單純的肉體交流上。

「用媚惑的眼神與挑逗的動作掏空男人的口袋」，這句話已經成為新明斯克觀光區所有女人的目標。

每一個男人都希望得到風情萬種的美女。潛意識當中，他們也都做過把某某明星推倒後XXOO的桃色幻夢。這其實是所有生理健康的男子，在發育和生活過程中的正常現象。在這種幻想明顯高於現實的虛幻世界裡，他們都會成為自己心目中最成功的人。

新明斯克觀光區的存在，正是讓這種想像成為現實的世界。

「樓上樓下的姑娘們，出來接客啦——」

每當客人光臨的時候，老褓們總會用熱情的上前招呼並帶出一大堆美女供其挑選。這些女孩都是從平民和黑幫中精選出來的。她們接受過系統的訓練，加以適當的美容和身體修改，輔以性感的衣裙和化妝，外觀形象甚至比某些明星更為艷麗誘人。

色情業是觀光區的支柱產業，但是客人想要碰觸到女孩們的身體卻非常困難。她們總是讓你有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似乎能夠抓摸在手，又無法拿捏穩定。彷彿一團溫柔綿和的空氣，總讓你的興趣隨時都能旺盛，並且時刻陪伴在你的身旁。一旦想要動手玩真格的，卻纏纏綿綿推推囔囔，讓你在眼飽秀色激動萬分的時候，再也無法寸進一步。

「男人是天底下最壞的傢伙。一旦碰過你的身體，他對你就再也沒有半點興趣。記住，一定要讓他們看得見吃不著，充分挑逗他的興趣又得不到滿足，他才會永遠把你當成心目中的女王，心甘情願成為你的奴隸。」

在這方面，觀光區所的女孩都稱得上是合格的心理學家。她們可以敏銳地察覺觀光客的心理變化。在掏空對方口袋的時候，也不忘記給顧客留下深刻的印象。順便還會隈依在他們懷中，淚眼婆娑嬌聲嗲氣地鶯語著：「下次多帶點錢來，多陪陪我不好嗎？」

沒有確切的數據顯示觀光客們有多少人如願以償。但是無論任何人在離開的時候，心裡都對這塊神秘的土地萬分不捨。這也成為他們在回到行政星球後最大的工作動力。每每想到遙遠的AG64號星球上，還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孩在等待著自己，他們總會有種抑制不住的激動和熱情。他們會帶上更多的錢，第二次，第三次返回新明斯克。還會把自己的柔情遭遇向所有熟知的朋友傾訴。如此帶來的結果，是觀光區的遊客數量劇烈猛增，而行政星球上也有越來越多的家庭開始了分離。

據不完全統計，新明斯克觀光區開始運營至今，文明世界的離婚率驟然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錢，自然都落到了趙毅的口袋，變成星球開發的源源動力，以及未來安全保障的堅實基礎……

自己營造的一切似乎已經足夠，可是趙毅知道，和地球聯邦相比，手中的這些其實微不足道。勉強能夠自保，至於進攻，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狡兔三窟」這個詞，在任何時候都適用。

必須為自己尋找一個新的，更為可靠的強力盟友。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驅使下，他選擇了加入GOD。

反正，只是一個名義上的介入。多個黨員身份總比沒有好。君不見，聯邦官員犯錯誤或者貪污受賄事發的時候，首先一項懲處，便是開除黨籍。回家以後，錢照花，舞照跳，房子照住女人照摟。至於監獄的刑罰，永遠只會針對聯邦百姓。

只要簽個名字就能變成GOD的人，何樂而不為？得到聯邦第一大黨的庇護，這比什麼都管用得多。

不過趙毅也很清楚，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免費餐。GOD花大力氣拉攏自己，同樣是想得到足夠的回報。一旦發現自己對他們沒有絲毫用處，也會像爛抹布一樣扔掉。

利益面前，人人皆此。

對此，趙毅早有準備。

……

在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帝國的星際導航圖上，昆泰沙星球的位置，一直是用暗灰色的光點加以表示。按照藍、綠、黃、白四等資源星球顯示規則，白色為資源貧瘠的無開發價值星球。而暗灰色的顯示，則意味著昆泰沙的開發等級，遠比白色貧瘠星還要低得多。

這裡很荒涼。位於星球兩極的厚厚冰層，為居住者提供了充足的淡水。雖然遠離恆星光熱的有效直射範圍，不過依靠人工生態基地的建設，也能彌補其中的缺陷。能量守恆定律的發展，使人類能夠製造出各種各樣的大功率能源採集器。也正因為有了這些龐大的能源為動力，這顆原本冰冷死寂的星球，最終變成了海盜們的樂園。

和往常一樣，昆泰沙星球的奴隸市場開得很早。凌晨五點，天剛濛濛亮，市場內的小廣場上已經堆滿了用金屬打造的鐵籠。透過表面粗如手臂的鋼柵，可以清楚地看見，被關押在集裝箱大小籠子裡的男女奴隸。

他們都是海盜劫掠而來的戰利品。

除了熟練的技工和研究人員，無用的老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殺掉。青壯和兒童則會成為被自由買賣的貨物。當然，在所有貨品中，最受歡迎的，當屬那些年輕漂亮，身材火辣，對男人有著無限誘惑力的女人。

身為自由人，很難想像有一天會突然淪為奴隸。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在巨額利潤的誘惑下，總有些要錢不要命的人冒死往來於紅區和行政星球。一旦被海盜發現並且劫獲，非但所有的財物都被搶走，就連自己也生死未知。聯邦政府非但不會派出軍警援救，而且會順理成章把所有遺留在行政星上的財產收歸國有。美其名曰：「由政府全權管理」。

……

奧蒂莉亞細弱的雙手似有似無地攀扶著欄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早已暗淡得喪失了光華。原本鮮潤紅艷的嘴唇，也變得乾枯而皴裂。曾經引以為傲的潔白細膩的皮膚，也被蒙上了一層汗垢與泥塵混合的厚厚覆蓋物。

儘管如此，還是無法掩蓋住她誘人的魅力。雖說面容有些憔悴，可是配上曼妙的身材曲線和與生俱來的氣質，在觀者眼中，她仍舊還是一個很不錯的美女。正因為如此，懸掛在鐵籠子旁邊的電子公示牌上，她的售價也高達十二萬九千聯邦標準貨幣貨幣，或者同等價值的帝國元。

將近十三萬……這，這就是我的價錢嗎？

每每想到這裡，奧蒂莉亞就覺得有種無奈的惶恐與絕望。

十九歲的年紀，正是少女愛做夢的時候。看多了愛情小說當中俊男美女的組合，以及各種各樣圓滿的大結局，奧蒂莉亞也很自然的產生了對愛情的幻想。

倒不是說她身邊沒有什麼追求者，而是她實在看不上那些所謂的青年才俊。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沒有尊貴的頭銜和封號。

「我們是擁有古老血統的貴族，貴族只能和貴族聯姻。千萬不要被那些該死的小白臉迷惑。要知道，他們都是一群骯髒下賤的平民。哼！正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他們才發明了『公民』這個詞。但是在骨子裡，他們仍然還是一群卑鄙無恥的賤種。千萬不要被所謂的『聯邦』誤導，我們才是真正的貴族，那些靠買賣獲得頭銜的議員，不過是追逐名利的狗，披著光鮮外衣，實際上卻是骯髒卑鄙的廢物——」

這是奧蒂莉亞的父親，一個脾氣倔強的老伯爵的理論。他像一條衰老的獵犬，死死地守護著自己的女兒，禁止她與任何非貴族男性接觸……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他叫埃布爾，一個有著健美身材，高貴氣質，良好修養，態度謙和，長著一雙湖藍色眼睛，以及亞麻色短髮的年輕人。

最重要的是，他擁有一個貨真價實的男爵封號。

對於這個在家庭舞會上出現的陌生男子，老伯爵表現出極高的警惕。這年頭，披著羊皮的狼可不少見，尤其是在地球聯邦，披著貴族外衣的賤民就更多了。他可不想自己死守多年的高貴血統，被一個來歷不明的毛頭小伙所敗落。

驗證了對方的身份文件以及爵位證明書之後，老伯爵更對這個年輕人進行了一系列嚴格的考察。結果，令他大吃一驚。

拉丁語非常熟練，這種一直被貴族們認為是帝國時代的標準語種，在埃布爾口中就和母語差不多。

社交禮儀極其到位。尤其是那些名目繁雜的古代宮廷禮儀，在他身上都能得到完全的體現。

對待夫人和小姐，他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紳士。不僅派頭十足，還有一種天生的孤傲與嚴謹。

最後，他還有一大筆從古老時期就遺留下來的財產。按照慣例，身為家中長子的他，有權繼承並且自由使用這些東西。

如果這樣的人都不能稱之為貴族，老伯爵也實在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冠加以爵位頭銜的人。

要知道，這裡是地球聯邦，不是泛聯合。如果不是兩大勢力彼此敵對，老伯爵早就全家遷往帝國，連一秒鐘都不會呆在這個令他無比厭惡的地方。

很自然的，埃布爾與渴望愛情的奧蒂莉亞，很快碰撞出心靈的火花。在花園葡萄架下僅僅交談了不到兩個小時，奧蒂莉亞便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英俊的男人。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發展進度簡直就和愛情小說沒什麼兩樣。

牽手、接吻、擁抱……兩天後的夜晚，在奧蒂莉亞那間用百合花裝飾的漂亮閨房裡，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這個男人。

很難說究竟是誰更主動。不過，當赤裸著身體躺在埃布爾寬闊懷裡的時候，內心充滿了無比甜蜜的女孩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死心塌地愛上了對方。

這種事情，通常都會瞞著父母暗地裡悄悄進行。奧蒂莉亞也不例外。在老伯爵面前，她和埃布爾表現得完全就是兩個相互愛慕，卻謹守利益道德的優秀青年。處於對埃布的讚賞，老伯爵開始和他逐漸探討一些更深層次的問題。

比如，怎麼樣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貴族雖然傲慢，也一樣是人，一樣需要金錢來改變自己的生活。

守著祖上傳下來的財產，老伯爵手裡倒也掌握著多達數百萬聯邦標準貨幣。在埃布爾的攛掇下，所有的錢都變成了股票，隨著市場的步步抬高，老伯爵也喜悅地發現，這的確是一個增加金錢數量的好辦法。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奧蒂莉亞只癡癡地等待著披上婚紗的時刻。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埃布爾悄悄地問自己，願不願意和他去周遊世界？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但是，這件事得瞞著你的父親。」

那個時候，他笑得像只最狡猾的狐狸。可惜，沉浸在愛情夢幻中的女孩，絲毫沒有看出其中隱藏的陰暗。

雖然這種說法有些失禮，可是奧蒂莉亞知道，情郎的話沒錯。死板的老伯爵絕對不會讓自己踏出家門半步。

為了愛情，奧蒂莉亞決定欺騙自己的父親。

她收拾好家裡的所有值錢細軟，與心愛的男人最後一次歡好後，偷偷溜出了家門，在出租車的幫助下，順利找到了停泊在宇宙港口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號。這對她來說，絕對是一次歡樂而有充滿刺激的經歷。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完全就是一場噩夢。

埃布爾最終沒有出現。飛船也在另外一幫人的控制下，徐徐飛向了太空。直到這個時候，奧蒂莉亞次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是落入了圈套之中。

埃布爾掌握著購買的全部股票，只要他願意，所有的錢都能歸於他的名下。

不僅如此，喪盡天良的他還把自己賣作了奴隸。按照海盜們的說法，為了從情郎手中得到自己，他們整整支付了兩萬聯邦標準貨幣。

奧蒂莉亞簡直不敢相信，幾小時前還跟自己在床上濃情蜜語的愛人，提起褲子，用衛生紙擦乾淨生殖器，轉過身立刻就把自己當作貨物賣給了別人。

在船上，海盜頭子曾經說過這樣一番話。

「尊敬的小姐太太們，你們知道這艘船為什麼叫『羅密歐與朱麗葉』嗎？那只是諧音而已。真正的船名，應該是『玀密歐與豬麗葉』號！哈哈哈哈！沒錯，你們就是我用重金收購來的豬玀。想活命，就乖乖聽話，我會幫你們找一個心腸不錯的好買家。如果誰要是敢暗地裡搞什麼小動作，那就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直接把你賣到人肉罐頭廠去。鮮美的少女嫩肉，可是有很多的愛好者——」

昆泰沙，是奧蒂莉亞被出售的市場。

她已經徹底放棄了希望。她想過自殺，卻沒有勇氣。只能默默地呆在鐵籠子裡，行屍走肉般等待著買主的光臨。

她也恨過自己的父親。如果不是老伯爵的刻板和吝嗇，自己恐怕根本不會被埃布爾所吸引。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晚……

第二百一八節 招攬

像她一樣被關在籠子裡的女人還有很多。總合算來，大體上約為兩百人左右。她們都是擁有各種顯赫頭銜，養尊處優的女貴族。其中身份最尊貴的，還是一名候爵夫人。

彼此相同的經歷，讓這些女人們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驚惶。儘管天還沒有完全放亮，奴隸市場裡走動的人也很少，可是她們的臉卻掛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

「豬玀」——這是奴隸販子對各自貨物的通稱。毫無疑問，她們就是整個市場裡最值錢的豬玀，也是能夠被人買回家，肆意作弄的對象。

奴隸就是奴隸，永遠不要奢想得到自由人的待遇。

何況，這裡還是聯邦法律無法顧及得到，罪犯與海盜肆意橫行的邊緣地帶。

……

當太陽從地平線上慢慢升起，柔和的大蛋黃突破薄霧的限制，散發出明亮光芒的時候，市場上的走動的人們也開始多了起來。奴隸販子們也吆五喝六地招呼著客人，拚命推薦著各自手上的貨物，甚至要求女人們像牲畜一樣脫光衣服，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展示在購買者眼前。

「這可是最上等的女奴，叫她做貓絕對不敢做狗。只要十一萬聯邦標準貨幣，她就是你的。」

「想嘗嘗冷艷女貴族的滋味兒嗎？十二萬帝國元拿走。」

「價值二十萬的頂級貨，讓所有男人都眼饞的大美女。瞧瞧這臉蛋，這身段，上哪兒找這麼便宜漂亮的奴隸？」

鐵籠裡的女人們瑟瑟發抖，儘管她們並不願意接受事實，可是事情已經很明顯——自己就是被賣的貨物，買主將成為她們永遠的主人。

「女貴族」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塊富有吸引力的金字招牌。很快，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在用各自不同的眼光打量著看中的奴隸。有些甚至當場與賣者談起了價錢，望著那一張張充滿貪婪和慾望的臉，可憐的女人們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奧蒂莉亞在圍觀的人群中，發現了幾個比較特殊的角色。

那是一群神秘的黑衣人。他們三三兩兩地鑽進人群，從幾個方向把鐵籠包圍。表面上看來，他們似乎是普通的顧客，可是奧蒂莉亞卻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溫和。

也許，他們是來救我的。

一個非常古怪的念頭，出現在奧蒂莉亞的腦海中。

也許是要證明她內心的猜想吧！就在奴隸販子忙於討價還價的時候，這群黑衣人已經悄悄圍了上來。在對方絲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為首者從衣服下面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照準奴販身邊的保鏢喉嚨狠狠刺了下去。

「搶劫，有人搶劫——」

頓時，人群「轟」地一聲炸開了窩。見狀，幾名黑衣人連忙抽出早已準備好的激光切割刀，朝著鐵籠口的大鎖用力揮下。隨著籠門「噹啷」一聲脆響，禁錮女人們的狹小空間，已經完全敞放開。

「快！快走啊——」

奧蒂莉亞的腦子一片混亂。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思想。只能木然而機械地跟隨著逃難的隊伍，在黑衣人的帶領下，朝著奴隸市場外的小路狂奔而逃。

一架重型垂直起降機停靠在那裡，機頂上的雙疊金屬槳翼已經開始旋轉，只等被解救的女人們上機，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撤離。

市場上的騷亂，引來了大批海盜組成的武裝維持部隊。他們尾隨在逃亡者的背後，用各種武器拚命射擊，由於火力太猛，黑衣人只能要求貴婦們盡量加快速度，並且在隊伍的最後，結成了一道薄弱的防線。

奧蒂莉亞從來都沒有跑得這樣快過。為了便於奔跑，她甚至脫掉了身上賴以遮羞的圍裙。雖然整個下身因此完全暴露在眾人眼前，但效果也非常明顯。至少，她的速度要比那些提拉著拖地長裙的女人們要快得多。

這種時候，跑得快就意味著能夠活下去。

一發發子彈和光束從人群中穿過，不時有人慘叫著重重摔到在地上。奧蒂莉亞的心「砰砰」亂跳個不停。她從來沒有現在這樣覺得死亡如此接近。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再跑快些，一定要衝上那架飛機。

在黑衣人的掩護下，大部分貴婦都順利登上了機艙。當然，也有幾名身體瘦弱，且被衣裙拖累的女人落在了最後。儘管她們眼中同樣充滿了對生的渴求，可是現實卻不會因為祈禱而給她們更多的機會。眼見海盜越來越近，機師不得已只能狠心拉起了操縱桿。在巨大的引擎轟鳴與槳翼劇烈的旋轉聲中，龐大的機身也隨之離開了地面，朝著略微有些陰暗，卻也看不到絲毫蔚藍的天幕騰空而起。

「別扔下我——」

「求求你們，救救我。」

「別，別走！我，我不想死啊——」

十餘個沒有登上飛機的女人，從遠處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們哭喊著，哀求著希望飛機能夠再次降下。看到這一幕，坐在機艙裡的貴婦們不由得膽戰心驚地叫了起來。

「不，不能下去救她們。」

「下去的話，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快走，別管她們，快走啊——」

奧蒂莉亞趴在舷窗前，默默地注視著下面哀哭痛號的女人。這個時候，緊追不捨的海盜已經圍了上來，一排激光連射，在她們的身體上頓時開出了無數的洞眼。直到臨死的那一刻，那一雙雙充滿驚恐和絕望的眼睛，還在朝著灰暗的天空放射出企求的光芒。

她不想去問這些黑衣人究竟是誰。男人之間的掙搶拚殺，已經讓她徹底喪失了對未來的信心。如果還能回到行政星球和父親身邊，奧蒂莉亞寧願放棄一切，去修道院裡做一名虔誠的修女。

「女士們，你們安全了。」

這時，領隊的黑衣人走進了機艙，他摘下頭盔，露出一張滿是柔順黑髮，帶有顯著亞裔血統，英俊，也非常陽光的面孔：「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羅驚鵬，隸屬於地球聯邦AG64號星球守備部隊。從現在起，你們也將恢復自由的身份。」

短短幾句話，在貴婦當中引來一片喜極而泣的哭聲。

再也沒有什麼比失而復得的自由更加幸福的事。這意味著，自己將遠遠離開這片罪惡野蠻的星域，重新返回文明的社會。

這一刻，貴婦們把所有黑衣人當作生命中最重要的恩者。用她們的話來說，正是這些勇敢的人，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她們永遠不會知道，這其實只是趙毅的小計謀罷了。

……

在偽裝過的海盜艦隊與和改造人奧曼的動作下，昆泰沙實際已經成為守備區控制的第二顆星球。

出於各方面因素的需要，這種控制僅僅只在暗地裡進行。表面上，昆泰沙還是邊緣地帶的海盜貿易星。

偶然接到線人的情報，於是組織一批精幹的突擊隊，從奴隸市場上奮力搶回所有被賣的貴婦，同時安排一次場面激烈的槍戰和追擊，讓所有當事人覺得自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回。為了增加整個事件的可信程度，甚至把其中不太重要的十餘名貴婦全部殺死，用她們的屍體來取信於那些活下來的女人。

這就是所謂「解救」行動的始末。

很陰險。

很毒辣。

但是，也很管用。

……

地球聯邦首都星「希望之光」，南部私人住宅區。

「歡迎光臨，請隨意。」

望著坐在對面的趙毅，傷勢已愈的羅德議員，忽然產生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實在太年輕了。

怪不得泰倫斯先生會對這個年輕人讚不絕口，極力拉攏他加入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

從資料上看，他還不到二十五歲，便已經是聯邦軍中的准將。雖然掌握的權力只有一顆資源貧瘠的AG64號星球，可是他所展現出來的一系列手段和治理方法，無一不讓人感覺到老辣和沉穩。尤其是在說話應對和舉手投足間，更顯示出一種上位者才有的獨特氣勢。奇怪的是，這種通常只會讓人感到畏懼的氣質，卻讓他憑空增添了幾分莫名的親和力。

「也許，他真的會成為GOD未來的中堅份子。泰倫斯先生說得沒錯，暮氣沉沉的GOD黨，的確需要加入點新鮮血液了。」

羅德臉上帶著笑，腦子裡迅速地旋轉著一個個念頭。

趙毅同樣在打量著自己的談話對象。

兩天前，在數十艘巡洋艦的護衛下，滿載著貴婦的運輸船從乾星出發，直接抵達了首都星。

總共有一百八十六名貴婦獲救。在「希望之光」宇宙港，早已收到消息等候多時的聯邦各大媒體，再次見證了令人感動的親人重逢場面。記者用大量讚美語言的辭藻，盡其能力的把趙毅刻畫成聯邦的英雄。為了增加新聞報道對讀者的視覺衝擊，他們甚至搬出了全軍覆沒的辛普森艦隊作為對比。一時間，趙毅這個身在邊緣地帶的守備官，幾乎變成了地球聯邦最紅的人物。

趙毅很清楚，有人在主動為自己造勢。至於是誰，大體上也能猜得到。因此，他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也拒絕了所有記者採訪的請求。安安心心地坐在殖民基地裡，耐心地等待著對方的出現。

一封邀請函，把他從AG64請到了希望之光。

看見羅德的時候，趙毅感到非常驚訝。通過媒體和報紙，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年近四旬，頭髮半禿，談吐得體的中年人，正是GOD黨的副總裁。

趙毅徹底放下了心。

如果事情微末枝節，GOD絕對不會派出身份如此之高的人與自己接洽。與上次專門派出特使要求自己加入一事聯繫起來，趙毅迅速做出判斷——自己已經成為GOD黨重點招攬的對象。

這與自己的實際需求不謀而合。

基於這樣的原因，在羅德私人寓所的會談進行得非常順利，兩個人也如同老朋友見面那樣，自始至終都洋溢著一股親密的氣氛。

「你的申請，由黨魁泰倫斯先生親自審核後得到了批准。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了。」

說著，羅德微笑著從桌上遞過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趙毅輕輕推開盒蓋，只見深黑色的昂貴天鵝絨上，擺放著一枚做工精美的銀製戒指。戒面的中央，還鑲嵌著一隻兇猛猙獰的龍頭。

這是GOD成員的身份象徵。按照各人在黨內的身份不等，戒指的質地也順序分為黃金、白銀、鈦鋼、青銅，以及最普通的硬化陶瓷五個等級。其中黃金質地的擁有者身份最高，白銀次之，鈦鋼、青銅遞次而下，硬化陶瓷為最低一級。

除了這五個等級，GOD的核心人物則佩戴黃金鑲鑽戒指。不過，這種戒指的擁有者數量寥寥無幾。他們是真正掌握GOD的實權人物。

黨魁泰倫斯。拉丁，正是其中翹楚。

望著手中的銀戒，面帶微笑的趙毅，內心其實充滿了無比的驚訝。

按照他的本意，加入GOD只是為了自保的權衡之計。想不到，對方竟然如此看重自己。非但沒有當作普通成員隨意打發，更讓自己在團體中直接擁有白銀級別的身份。

「這件禮物實在太過貴重。只怕……我會承受不起。」

趙毅注意到，羅德的左手上，也戴著一枚圖案相同的戒指。不過，他的質地是黃金。

「對於有才能的人，我們從不吝嗇。」

羅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從桌上的煙盒裡取出一支粗大的雪茄，在指間靈活地打了回轉，認真地說道：「單憑你在AG64號星球上立下的功績，完全配得上這枚戒指。」

這話一語雙關。

趙毅不是傻瓜，自然能夠聽出其中隱藏的另外一層意思。

對方所指的並不僅僅只是解救貴婦，還包含著新明斯克市的整頓和觀光區的建立。這些事情雖然是以「火炬」礦業公司和黑幫的名義進行，但在明眼人看來，和他這個守備官根本脫不了關係。

這是一種試探。承認或者拒絕都沒有意義。借此，GOD已經表明了不想染指AG64號星球利益的意圖。同樣，他們也需要知道趙毅自己的態度。

想到這裡，他坦然一笑，從首飾盒中拿出漂亮的銀戒，把閃爍著晶瑩光芒的圓形環圈，慢慢套進了左手的中指。

見狀，羅德臉上的笑意越發更甚。他舉起手掌拍了拍，隨著清脆的掌音，從裡屋走出一名手持香擯的美貌少女。在旁邊保鏢的協助下，密閉的瓶塞「砰」地一聲飛彈開來，幾分鐘後，兩隻盛滿清澈透明澄黃色酒液的高腳杯，已經分別擺在了桌子兩端。

「乾杯！為了我們共同的事業——」

甘甜的酒液徐徐嚥下，平靜的身體也在微量的酒精刺激下，產生了一絲淡淡的火熱。望著面帶微笑，顯然正在構思著應該如何開口的羅德，趙毅不禁莞爾：「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都是自己人，用不著那些表面上的開場白。」

「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羅德從外衣口袋裡摸出一隻精緻的銀製打火機，把叼在口中的雪茄點燃，深吸一口噴吐出濃密的煙霧之後，揮手摒退了周圍的保鏢的侍者，正色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聯邦的政治格局非常微妙。我們GOD雖然是實力最強的第一大黨，可是位列第二的KOP和第三FDC也不弱。按照上一期的民意測驗結果顯示，我們的民眾支持率僅為百分之二十九，KOP和FDC分別為百分之二十二和百分之二十一。剩下的部分，則屬於其它在野黨派。呵呵！這個局面是不是和現在的宇宙很相似？泛聯合帝國實力很強，地球聯邦也不算弱。上個世紀，一張《臨時終戰協議》換來了勉強得到的和平，但誰也不知道，這種表面上的虛以為蛇，究竟能夠維持多久？」

很精闢的理論。顯然，羅德想用這樣的方式，讓趙毅明白一些東西。

「你的意思，是想要和KOP或者FDC聯合？」

「聯合，只是鬥爭的一種方式。」

羅德議員耐心地解釋道：「只要有利可圖，任何黨派都可以聯合。不過，對雙方都有好處的情況並不多見。想要在議會得到絕對話語權，還得依靠我們自身的力量。」

「那麼，需要我做些什麼呢？」

對方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趙毅自然也不可能再裝聾作啞。

「你是我所見過最優秀的年輕人。能夠把一顆沒有公民移居記錄的貧瘠星球，改變成了擁有豪華觀光區的銷金窟，的確很有一套。」

羅德先拍了一記大大的馬屁，繼而話風一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AG64號星球，應該是聯邦政府在邊緣地帶最強大的武裝集團。」

第二百一九節 暗賄

趙毅心裡一驚，臉上卻沒有表露任何異常，故做不懂地說道：「對於這一點，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許，軍部的資料庫裡，應該有更詳細的數據吧？」

「沒有足夠的武力保障，絕對不可能從海盜手裡把被騙的貴婦們拯救出來。」

羅德哈哈一笑，收起了臉上的玩笑之意，正色道：「這次在昆泰沙星球上的行動很及時，參謀總部的將軍們對你也讚賞有加，獲救貴婦的家屬也非常感激，他們一致要求給予你豐厚的獎賞。如果不是考慮到你的年齡和資歷，恐怕現在你肩膀上的徽章，已經換成了少將。」

趙毅微笑著沒有說話。他在等待著羅德的下文。

顯然，這是對方拋出的香餌。問題是，談到現在，只聽見其聲，卻未見其形。

「根據各個行政星球警局的報告，這次被拐騙的婦女數量總共超過了六千人。那些該死的海盜顯然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一舉囊括了幾乎所有聯邦有名姓的貴族。對於聯邦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說著，羅德彈了彈手上的雪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連同上一次獲救的貴婦，到目前為止，總共只有不到四百人獲救。與被拐騙的總數相比，僅僅只是非常少的一點零頭。作為AG64號星球武裝部隊的最高守備司令官，你肩膀上的任務還非常艱巨啊！」

聽到這裡，趙毅那顆一直高吊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AG64並不像想像中那麼風光。那裡沒有任何資源出產，所有武裝人員都必須從平民當中加以招募。戰鬥力低下不說，後勤供應也很成問題。如果得不到足夠的援助，根本無力發動大規模的解救行動。」

「說說看，你都需要些什麼？」

羅德仰起雙手，朝沙發上一靠，神情也變得輕鬆下來。

這本來就是一次利益互補的談話。如果趙毅不提出任何要求，他反而會覺得抓摸不到對方的意圖。

擁有悠久家族歷史和人望的貴族，很大程度上可以引導其所在星球和居住區域民眾的意識走向。能夠救出所有被拐騙的婦女，就能得到他們的認同和好感，GOD的民眾支持率也會隨之大幅上升。

這也正是羅德否決戈德伯格出兵議案的真正原因。

不僅是FDC，無論GOD還是KOP，任何一方提出出兵議案，都會遭到另外兩派的激烈反對。大家都能看到剿滅海盜拯救貴婦帶來的可觀利益，這種破壞三黨平衡，使其中之一實力劇增的舉動，根本不可能通過議會的審核。

這就好像三個男人看見一個美女落水，對方聲嘶力竭叫喊著：「誰救我上岸，我就以身相許。」可三人就是不為所動。儘管三個男人都對女子的美色垂涎三尺，卻誰也不敢妄動。因為，只要有人出手相援，另外兩名旁觀者就會立刻摸出刀子朝他身上亂捅。

好處不可能一個人獨佔，我拿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

當然，這種卑鄙的自私行為，必須瞞住廣大民眾和受害者的家人。與泛聯合帝國簽訂的《臨時終戰協議》，就是最好的借口。政客們在暗中較勁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在公眾場合悲痛的宣佈：「為了不引起泛聯合方面的誤會，讓子孫後代能夠繼續享受來之不易的和平，我們不得不忍痛拒絕出兵。」

表面上誰都沒有動手，其實私下裡都在尋找另外的解決方法。

泰倫斯。拉丁敏銳地發現了趙毅的優勢。並且果斷地把他拉進了GOD。

AG64號星球的位置本來就在邊緣地帶，除奸懲惡也是守備官的職責。由於歷史原因和各種因素的限制，聯邦立法院一直沒有修改過《守備法則》中的相關條例。因此，無論趙毅擁有多少軍隊，都在聯邦法律許可的範圍。

這些招募而來的士兵，在軍部的報備資料上以預備役的形式出現。這也是三大種族共同認可的事實。用這些名義上的「預備武裝」圍剿海盜，解救被騙的貴婦，再合適不過。

如此一來，GOD非但能夠名正言順的拒絕出兵議案，還能借助這起意外事件，得到所有貴族的全力支持。

畢竟，趙毅是GOD的人。無論他做任何事，最後的榮譽，都將歸於GOD。（文*冇*人－冇-書－屋－Ｗ－Ｒ－Ｓ－Ｈ－Ｕ）

光讓幹活不給好處是不行的。羅德已經打定主意，無論趙毅提出任何要求，自己都會盡量予以滿足。

「我需要一張附帶組裝權限的高級製造證書——」

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擯，趙毅慢條思理地說道。

羅德深邃的目光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製造證書相當於聯邦政府許可的私人軍火工廠，得到它，相當於得到向聯邦軍部申請購買大型戰艦生產流水線的資格……只是，他要這種東西做什麼？

難道，他準備在AG64號星球上，自己製造武器，並且獨立組裝戰艦嗎？

儘管內心充滿了疑問，羅德卻絲毫沒有表露在臉上。他面色如常地笑道：「沒問題，我現在就讓人去武器管制委員會申請。順利的話，下午就能拿到證書。嗯！除了這個，別的還需要什麼嗎？」

「能不能，提供給我幾套食品生產流水線？」

羅德再次一怔。

如果說，第一個要求他還勉強可以接受的話，那麼對方提出的第二個要求，卻讓他覺得實在無法理解。

擁有高級製造證書，就能名正言順的生產各型武器。對於加強AG64號星球軍備，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至於食品生產流水線……根據相關的情報顯示，AG64守備區從成立至今，已經從不同渠道弄到了十餘套此類設備。以最保守的數字計算，其產量完全可以滿足整個星球的需要。既然如此，他還要這麼多的食品生產機械做什麼呢？

羅德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面前這個年輕人。

他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慢慢點了點頭：「沒有問題，工業聯盟的安斯主席會和你進行接洽，你把具體數量和型號轉告他就是。呵呵！安斯也是我們的人。」

最後這句話，即是暗示，也是一種變相的GOD力量顯示。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的談話內容也變得輕鬆許多。幾小時後，當趙毅站起身來微笑著告辭離開的時候，羅德還是不太相信，對方的要求，僅僅只有這麼一點。如果不是桌面上擺著簽有趙毅姓名，並且按下指紋，獲得審驗通過的GOD入黨申請書，他恐怕仍在懷疑剛才會面的真實性。

附帶組裝權限的高級製造證書雖然價值昂貴，也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聯邦政府一向都對民間軍工企業抱有扶持態度，既然偏僻的守備星球有能力自產裝備，也省去了一大筆運費。所限制的對象，只是軍隊內部的高級將官。

至於食品加工設備，那就更是不值一提。這種東西在任何星球都能買到，售價也很低廉。

思來想去，羅德還是不明白，趙毅的真正意圖究竟是什麼？

難道，他真的只有這麼一點點條件嗎？要知道，作為交換，他可是要從海盜手中救出幾萬名貴婦。其中的利益關係，根本不成比例。

……

用除垢劑擦拭過的辦公桌面光潔可鑒，清晰地映出《聯邦每日郵報》總編施特莫爾曼肥胖壯實的投影。

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懸掛在牆上的古典式大鐘，發出緩慢且沉重的機械撞音。

指針剛剛走過上午九點，現在正是一天之中最為忙碌的時候。按照平時的慣例，施特莫爾曼此刻應該在編輯室裡篩選消息，或者聽取屬下關於明天報紙的新聞建議。可是，他現在根本沒有工作的心情，而是像拙劣工匠隨手捏成的泥塑一般，呆呆坐在由內向外反鎖的辦公室裡，神情木然地盯著擺在桌面上的一個大牛皮紙袋信封。

這東西是半小時前郵差送過來的。裡面裝著厚厚一摞照片，一張字句簡短的信紙，還有一張面額為五十萬聯邦標準貨幣，可以在中央銀行隨時兌付的支票。

照片總共有三十一張。內容都是施特莫爾曼和女人在不同場合「親密接觸」的肢體動作。對方選擇的拍攝角度非常巧妙，既能完美表現施特莫爾曼在床上威風凜凜的男人雄姿，也有女人面孔無比清晰的特寫。她們的美貌和身材都很棒，尤其是那些夾雜著痛苦和享受的表情，恰到好處表現出施特莫爾曼作為男人的雄厚本錢和力量。即便是他自己看了也毫不懷疑——這些照片如果是被《花花公子》主編弄到的話，肯定會被當做下一期雜誌的封面。

總共有九十六個女人，這與照片的數量明顯不符。倒不是拍攝者粗心大意，而是施特莫爾曼很喜歡「群P」這種多人裸體健康運動。尤其是在嗑過「偉哥」或者喝過古老配方「X鞭酒」之後，他就更需要數量眾多的女人來襯托出自己強健的身體。

雖然，他今年已經六十三歲，體重超過一百五十公斤。

窗外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房間裡牆壁上的溫度計顯示，目前室溫為攝氏二十二度，正是最為宜人舒適的時候。

施特莫爾曼只覺得渾身發冷，手腳顫抖的厲害，肌肉如同凍僵在冰窟裡一樣死硬，腦子裡一片混亂。

肚子疼只有自己最清楚——照片上這些女人有的是夜總會「工作人員」；有的是用身體作為交換，成為《聯邦每日郵報》員工的記者；還有些則是在不同場合遇到，被自己勾搭到手的名媛、貴婦……總而言之，這些照片絕對不能外洩，更不能被自己的老婆看見。

施特莫爾曼之所以能夠坐到總編的位置，完全是因為老婆娘家龐大的財力使然。那個婆娘雖然天生鬥雞眼，身材和母豬有的一比，但她和她的家族實在很有錢。如果發現自己對她不忠……最遲不超過今天晚上，這座城市裡徘徊的流浪狗們，就會多上一頓被高壓鍋煮過，酥爛可口的人肉大餐。

這絕對不是恐嚇或者沒有依據的幻想——施特莫爾曼很清楚自己老婆的族人平時都做些什麼「生意」。雖然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黑幫都在洗白，擁有正當收錄入來源。但就本質而言，他們從未放棄過更為直接的殺戮和報復。

信封裡的三件東西，最為重要的，就是那封信。

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內容也很簡單，只要求施特莫爾曼對最近聯邦貴婦被拐騙事件多加注意，增加對AG64號星球守備官的正面報道。

施特莫爾曼臉色鐵青地看著桌子上的這堆東西，徹底陷入沉默。

能夠坐上總編的位子，不僅僅是財力和權力的操作，還需要他本人擁有足夠優秀的資質。恐嚇與威脅，施特莫爾曼見得多了。《郵報》在地球聯邦佔有百分之七點九的媒體份額，對民眾的影響力也很大。每個月，或者應該說是每個星期，他都會收到幾封類似的來信。不過，就實際意義和威脅性而言，從來沒有任何一宗能夠與面前的對等。

施特莫爾曼不喜歡被人脅迫著做事，但他也不願意照片被人送到自己老婆手裡。個人情緒和實際利益之間的差別，他一向都分得很清楚。

「好吧！就讓我看看，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喃喃自語著，施特莫爾曼歎了口氣，伸手拿起擺在旁邊的支票，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小心翼翼對折起來，裝進口袋。然後，將所有照片連同信封一起，全部扔進辦公桌旁邊的碎紙機。

……

《聯邦每日郵報》、《整點新聞》、《聯邦民情觀察》、《行星日報》……從上周開始，地球聯邦各個移民星球發行量最大的雜誌和報紙，不約而同的將報道目標，指向遠在邊緣地帶的AG64號星球。當然，文章核心內容並不是枯燥無味的地質勘探，或者該星球類地成份多寡之類的無趣話題，而是不惜大量篇幅，對貴婦拐騙和拯救事件進行播報。這些報道幅面往往佔據整個版面，更配有數量可觀的照片。報道角度也不一而論，有的偏重對守備區官員，有的偏重對獲救貴婦的現場採訪，還有的著重於對後續動作的猜測。

據不完全統計，聯邦境內擁有政府許可的媒體共有數百家，除此而外，還有超過這個數字大約六倍左右的私人電視台、激光波段傳輸站，或者覆蓋面僅僅針對某一社區的不入流小報。由於受眾面非常狹窄，這類媒體播報的內容也偏向於另類角度。同樣都是針對AG64號星球和拐騙事件，他們的關注點大多是貴婦們是否被海盜強姦？與那些英俊騙子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愛情故事之類的話題。還有的記者更追根究底，對幾名獲救貴婦的家庭狀況進行秘密調查，很快炮製出諸如「XX議員精子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三」、「家庭暴力導致的婚外戀」、「肥豬丈夫VS英俊情人」……之類觸目驚心的標題。

長篇累牘的文字和電視畫面，都在指向同一顆遙遠星球，「趙毅」和他人員數量稀少，裝備破舊的守備部隊，也越來越多出現在聯邦民眾的耳朵和眼睛裡。當吸引了足夠注意力之後，媒體報道的內容也隨之產生變化，開始由貴婦拐騙事件衍伸為更加令人關注的問題。

「我們身邊到處都存在危險，聯邦警方根本無法保證我們的人身財產安全。居心叵測的陌生人會用一切方法取得你的信任。他們堂而皇之推開你的家門，走進你的生活，讓你的妻子女兒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愛情觀點。最後，將你辛苦積攢下來的一切全部打包帶走。除了一個空無用處的公民頭銜，你什麼也得不到……留心身邊的每一個人，這就是我給予你們的忠告！」

「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黨承諾，將在下一次大選獲勝之後，增加百分之三百的公眾安全福利撥款。這絕對不是沒有根據的空頭支票，他們正在努力爭取更多的民眾安全基金。那個叫做趙毅的傢伙就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那傢伙整整救了一船的女人，槍斃了數以千計的海盜。雖然政客都是騙子和寄生蟲的集合體，但GOD這次的確做得很漂亮。他們正在用實際行動保護我們的財產和家人。至少，這幫傢伙現在看起來比過去要順眼得多。」

第二百二十節 標桿

「長久以來，我們都在不停地問同一個問題——我們繳納的稅金，究竟花到了什麼地方？政府對此給出的答案模稜兩可，有無數證據表明，這些錢都被大人物們以各種名義公派支出。現在的聯邦高層，其實就是一群豬和狼的組合。他們貪婪成性，殘忍野蠻，卻不敢對泛聯合動上哪怕一個小手指頭。不過，這個世界終究沒有讓我絕望，黑暗深淵仍然存在著一絲光明。那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的確很不錯，他從海盜手上救回了我的女兒，而不是讓她變成任人玩弄的奴隸。」

……

羅德議員的辦公室位於首都星「希望之光」南部大陸。這裡距離繁華市區大約三十多公里，緊急情況下，高速磁力車或者直升飛機會成為最好的交通工具。

房間裡的擺設算不上華貴，壁爐旁邊的沙發上，圍坐著十幾個人。他們身上的衣著考究，無論質地或者做工都是上上之選。手錶、領帶夾、戒指之類的飾物異常精美，除了鑲嵌在表面顯赫的製作公司標誌，其本身材質已經極其昂貴。這些人當中男女都有，年齡平均段大約在三十五歲左右。他們的目光聚集在位於中央的羅德身上，不時輕點著頭，偶爾低聲快語迅速交流著彼此的看法。

「非常好！你們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非常出色，我必須用最華麗的辭藻稱讚你們，同時給予最豐厚的獎勵——」

由於是非正式場合，羅德議員只穿著襯衫和西褲。「Y」字形的背帶從肩膀兩邊平行勒下，凸顯出兩塊堅硬程度雖然不如專業健美運動員，卻也堪稱強壯的胸肌。他高挽著衣袖，不斷隨著說話節奏揮舞手臂。這種強硬的動作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談話氣氛也變得越來越熱烈。

「就是這樣——運用一切手段為他造勢，傾盡全力將他打造成為GOD黨最為優秀的政治明星。我們需要這樣一個標桿式的人物，需要讓那些觀望者看到未來。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獲得民眾的支持。」

帶有強烈鼓動性的話語，明顯感染著旁聽者的情緒。一個身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點了點頭，頗為興奮地說：「閣下，我們已經買通了一百三十九家媒體，黨內電視台和訊息發射站也全天候對外開始播報相關信息。按照這種勢頭繼續下去，最多不超過一個星期，AG64號星球和那名年輕守備官的名字，會成為整個聯邦最為熟悉，也是所有人津津樂道的目標。」

「這種全方位報道必須再持續兩個星期——」

羅德重重揮舞著右拳，神情亢奮地說：「播報內容不能局限於貴婦被拐騙事件，所有與AG64號星球有關的正面事跡，全部都可以當做媒體的最新版頭條。從一無所有的孤獨星球開拓者，成為掌握守備區獨立部隊的將軍，這種小人物成長的故事會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告訴那些記者，採訪對象可以開闊一些，『火炬』礦業公司和『龍集團』都是最好的旁證。多聽聽其他人的意見和評價，這對目標人物的形象很有幫助……另外，還可以從軍方內部挖掘相關材料，對十幾年前的S12礦區戰役進行評論。嗯……就以《唯一倖存者》這個題目為準，翻翻整編八十一師的歷史，讓更多的人關注那場戰役。總而言之，軍隊、戰爭、物資，還有惡劣的自然環境，所有一切都可以成為最佳佐證。記住：GOD需要一顆政治明星，聯邦需要英雄，兩者之間並不存在衝突。讓民眾知道他們在看什麼，讓他們自己去做出判斷——」

旁邊，一個身材削瘦，剪著齊耳短髮，顯得很幹練的女人看了一下膝蓋上攤開的筆記本，不由得皺起眉頭，疑惑地問：「如果是這樣的話，已經超出了計劃預案，原訂的備用預算根本不夠，至少要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百分之六十，甚至更多。」

「財務方面沒有問題——」

羅德大度地擺了擺手：「泰倫斯先生已經從銀行方面額外劃撥了三十億資金，專門用作本次計劃的支出。不要有任何顧慮，放心大膽的去做，無論物質還是人員供應都很充足。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將本次計劃當做選舉一樣重視起來，務必做到最好！」

「選舉？」

這個詞，像重錘一樣狠狠砸中每一個聽者的心臟。除了羅德，所有在場的人都有種類似觸電般的悸動。他們相互對視著，從彼此眼睛裡都看到了震驚和惶恐，還有難以置信的巨大問號。

幾乎所有人都在躍躍欲試，想要問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們手上的資料表明——趙毅只是一個資源貧瘠礦石星球的守備官。那裡那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東西，沒有公民，也沒有大型企業。雖然他已經擁有准將軍銜，可是在聯邦，或者泛聯合，至少有十萬以上與之銜級相同的軍官。他們掌握的權力僅只比校官多那麼一點點，卻永遠無法和更高級別的將官相比。

如果GOD想要捧紅一個人，將其當做在民眾當中具有號召力的目標，完全可以選擇比趙毅更為合適的人物。畢竟，AG64號星球距離聯邦過於遙遠，也很偏僻，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那顆星球的具體坐標，更不明白那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剛剛看到這份龐大宣傳計劃的時候，羅德的反應和面前這些人完全一樣。然而，GOD黨魁泰倫斯的一番話，徹底打消了他腦子裡最後的顧慮。

「我們需要一個標桿式的人物。注意——這絕對不是像以往那樣，以親和形象出現在民眾眼前，承諾為他們謀求更多福利、減稅、增加收入之類的競選者。無論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KOP（國家民主統一陣線）、FDC（共和聯邦陣營），還是其它政黨，已經習慣於用辯論、謾罵、揭露對方底細為自己增加選票的得分方式。這種從古老地球時代延續至今的拉選辦法，除了花費巨大，讓媒體和外界得到好處並且看笑話之外，對選舉本身沒有任何好處。時代在進步，很多事情都需要變通。目前，距離下次選舉還有三年時間，但我們必須提前準備。最管用的辦法，莫過於在民眾心目當中美化GOD。既然他們討厭政客，那我們就弄點讓他們感興趣的事情」

「趙毅，他可能不是地球聯邦歷史上最偉大的軍人，但絕對是最優秀的軍人之一。盡一切能力擴大他在民眾心目中的影響，塑造一個全新的英雄。AG64號星球的發展，還有他的個人戰績，這些東西是任何陰謀都無法抹煞的數字。KOP和FDC可以朝任何人身上潑髒水，唯獨忌憚軍方的人。那畢竟是獨立於所有政黨之外，只服從於議會決議的國家機器。按照聯邦法律——艦隊司令級別的實權將官，不得參與任何形式的政治活動。即便擁有黨派身份，也必須在最短時間裡做退黨處理。否則，就只能以『拒絕服從軍令』為由，被軍部剝奪所有權力。那名年輕的守備官應該對此非常清楚，但他仍然決定成為GOD黨的一員……呵呵！我只能說他很聰明，也必須給予他足夠優厚的待遇。」

泰倫斯的這番話很是模稜兩可，羅德也不是很明白其中隱藏的意思。他只是隱約察覺，GOD內部正圍繞著趙毅展開一個非常龐大的計劃。很可能……與重新制訂現有憲法，或者是謀求更多權利有關。

用軍人代替政客作為宣傳目標，的確是一著不錯的妙棋。不過，泰倫斯說的很也清楚——趙毅的作用，只是為了在民眾當中美化GOD黨的形象，而不是真正將其當做下一屆總統候選人來培養。畢竟，他從未接受過類似的教育，對政治也一竅不通。也正因為如此，才能讓早已厭惡政客的普通民眾，對他產生更多的認同感。

何況，GOD和所有執政或者在野黨一樣，都無法單方面控制或者對軍部進行命令。從偏僻星球守備區進行突破，給予資源，大力支持AG64號星球編組艦隊，滿足趙毅提出的一切條件……從某種意義上看，其實相當於在邊緣地帶得到一顆由武力守備的星球。

「AG64有沒有資源並不重要，那裡有沒有足夠數量的公民也不是問題。按照聯邦軍方發佈的編制條例——只有整編艦隊的實際指揮官，才必須脫離現有黨籍，成為非政治意向的旁觀者。我從未產生過想要違背法律的念頭，我只是在規矩應有的範圍內，為GOD爭取到更多的支持和援助。呵呵！既然必須擁有五十萬艘主力艦，才可以在軍部備案成為標準艦隊。我們完全可以在數字上做文章。那個年輕的守備官不是需要戰艦生產線嗎？我們給他！包括食品、原材料，甚至最新型的『國王』級重型戰列艦武器系統，都可以當做收買他的籌碼……別忘了，我們只是邀請他加入GOD，而不是以強迫的態度對他施加威脅。我可以看透他的內心，他非常需要，也比任何人都期盼得到權力。這是一樁雙贏的好買賣。我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們——」

只有羅德一個人聽到泰倫斯的解釋。他開始明白黨魁之前的一系列動作，也明白這樣做的真正意義。

沒有什麼能比得到一支艦隊更加重要。只要主力艦數量控制在五十萬艘以內，趙毅就永遠都是GOD黨的成員。至於軍方內部的意見或者阻礙，可以通過議會進行遏制。簡單來說——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AG64號星球都將駐紮一支實力強大的非標準艦隊。當然，戰艦和各種武備由GOD黨出面進行爭取。趙毅需要做的，就是牢牢將其把持，成為GOD競選，乃至未來掌控議會大權時候的強硬助力。

……

對於GOD黨和泰倫斯的決定，趙毅一無所知。他雖然擁有強大的思維異能，卻無法做到對他人意識的窺探或者預知。

AG64號星球上的變化，越來越大。

從上個月至今，總共有一萬零六十三艘各型戰艦在宇宙港降落。其中，普通型號的巡洋艦和驅逐艦佔百分之四十，運輸艦佔百分之二十，其餘的部分，全部都是最新型的「國王」級重型戰列艦。

除了數量龐大的物質援助，趙毅還得到了六個重型陸戰裝甲師的武器裝備。其中，甚至包括聯邦對泛聯合禁售的單兵制導盔甲。

區區一份入黨申請書，居然換來了如此豐厚的利益……在此之前，他和張小嫻從未想像過能有如此待遇。直到羅驚鵬拿著長長的物資清單送到他面前，趙毅才有種從美妙幻境中清醒過來的感覺。

與他的震驚和懵然相比，帝福尼、王澤、特瑞西這些已經成為AG64號星球權力高層的原黑幫頭子，終於徹底放棄了內心深處最後一絲想要抗拒的潛在意識，徹底放開思維束縛，心甘情願跪倒在趙毅腳下。

洗腦，並非對每一個人都能產生理想中的效果。只有在洗腦對像思維最迷茫，對未來及顯示感覺最惶恐無助的時候，波段發生器才可能發揮應有的作用。黑幫頭子與工業平民截然不同，他們尚未淪落到社會最底層，儘管隨時可能觸及死亡，卻仍然有著足以自保的重重手段和方法。也正因為如此，對於趙毅，帝福尼等人一直保留著最低限度的疑惑。他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也無法確定AG64守備區能不能真正為聯邦所承認。

來自GOD黨的海量物資援助，使他們徹底打消了最後的顧慮，確定能夠以生命為代價，像趙毅效忠。

「夠了，我不想再繼續觀望下去。守備官閣下已經表現出足夠強大的力量。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我得勸勸你們——學學老傑克，學學羅驚鵬，他們是第一批徹底倒向守備官的黑幫。我們雖然保留了部分獨立意識，但這樣做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好處。看看他們吧！老傑克掌管著新明斯克的所有色情業務，羅驚鵬已經成為內衛隊長，兼鐵衛第三師長。他們沒有成為廢人。恰恰相反，還得到了過去從未想像過，也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權力。再看看我們，雖然手下的幫派實力大幅膨脹，卻沒有真正進入星球權力核心。我們都很清楚，『武裝部隊』和鐵衛軍之間有著難以比及的巨大差別。如果守備閣下想對我們動手，根本沒有人能活到現在。他一直在給我們真正投靠的機會，一直在等著我們……我決定了，不管你們究竟怎麼想，我必須改變目前的狀況，成為他的效忠者。希望……現在這樣做，還不算太晚。」

這是黑幫頭子私下密謀的一段談話。

只有真正願意接收洗腦的人，趙毅才能給予實際性的權力……二十四小時後，帝福尼等人成為正在編製當中的八個鐵衛軍步兵團長。而他們名下原有的「武裝人員」，則全部打散，充入後備人員訓練營。

大量物資在AG64號星球卸載，以新喬治市為中心，迅速建立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龐大工業區。趙毅不想暴露自己在地下深挖建成的秘密，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從GOD手中獲取更多好處，必須有相當一部分廠房建築出現在星球表面。不過，只有包括他在內的核心控制者才知道——就在AG64號星球的另外一處秘密宇宙港，每天都有數十艘重型運輸艦不斷起降。它們連通的航程起點和終點，則是位於宇宙深處，尚未被文明世界發現的阿爾法星系。

……

泰倫斯的小木屋煙囪裡飄出淡淡輕煙，陽光照射在湖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微光。透過半開的木門，可以看見趙毅坐在木製餐桌旁邊，舉起盛有葡萄酒的高腳杯，與泰倫斯手裡的杯子輕輕碰在一起。

「呵呵！我喜歡你像你這樣的小伙子。有朝氣，也有幹勁兒。」

笑容，把泰倫斯臉上的皺紋擠得很緊。他搖晃著杯子，注視著坐在對面的趙毅。在這種時候，根本無法從外表看出他GOD黨魁的身份，僅僅只是一個居住在湖邊，以耕種為生老人。

「我必須感謝您對AG64的幫助。」

第二百二一節 贈予

趙毅抿了一大口酒，表情顯得尤為認真，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那不值一提。」

泰倫斯微笑著擺了擺手，說：「AG64號星球本來就沒有什麼出產，想要在邊緣地帶撐下去，沒有穩定的後勤支援根本不可想像。何況，你已經是GOD成員，所有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趙毅沒有繼續喝酒，他將酒杯抬高，湊近鼻孔，慢慢聞著其中散發出來的香味，搖著頭，緩緩地說：「不，你不明白。怎麼說呢……這件事情，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這句話明顯有所指，泰倫斯抬起頭看著他，眼神凌利得彷彿刀鋒，而趙毅眼眸就如同一汪深黑色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波瀾。

「我不想欺騙你。我不喜歡GOD，但我仍然選擇加入。因為……我需要那些物資，需要援助。」

趙毅的表情有些痛苦，聲音聽起來也很是沙啞。他不斷把玩著手裡的酒杯，似乎是在用這種動作掩飾內心深處的惶亂：「你說的沒錯，AG64什麼也沒有。那裡只有被流放的工業平民。那些人的數量成千上萬，我不知道你是否與礦石星球上的人們接觸過，在那之前，我從未想像過，人……居然可以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生活。他們沒有食物，飲料也很稀少，為了活下去，他們……只能自相殘殺。」

泰倫斯已經放下高腳杯，雙手十指交叉擺在桌面上，認真仔細地看著趙毅。

餐桌不大，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過米許，泰倫斯可以清楚無誤地看到，趙毅那雙黑玉般的眼睛裡，充滿了極其複雜的成份。有年輕人的衝動和狂熱，也有對現實的憤怒和茫然，對未來的期待和憧憬也不缺少，更伴隨著世人司空見慣的冷漠，上位者獨有的凶狠，殘忍。

這樣的眼神，泰倫斯非常熟悉。因為，他自己也曾經有過。

他不由得聯想起趙毅的相關資料——再過兩個月，坐在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才剛滿二十一歲。

這本來就是一個充滿夢幻和希望的年齡。青澀、衝動，擁有其他人無法比及的熱血，也無法和老謀深算的傢伙相提並論。

「我……受之有愧，但我的確需要它們。」->小說下栽+wＲshＵ。ＣoＭ<-

趙毅用這句話結束了自己的「坦白」。

泰倫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轉移到旁邊的酒瓶上，伸手拿起，將兩個已經喝空的杯子加滿。

「你是一個很有趣的小傢伙。」

老人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噴吐著淡淡的酒氣，說：「說真的，我很懷疑你這番話的真實性。不過，考慮到你的年齡，其中的可信程度，至少應該超過百分之五十。我不喜歡藏來繞去，那是與政客打交道的方式。和你這樣的軍人說話，我必須更加直接一些——我們都知道AG64是一顆貧瘠星球，我也很清楚工業平民究竟以什麼為生。我看過你的檔案，前往AG64號星球擔任守備官，是你自己主動要求的結果，而不是其他人強加，命令你接受的命運。你很聰明，對很多事情都有獨到見解，思維邏輯也遵循常規。呵呵……我並沒有想要撕下你偽裝外皮的意思。既然你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麼，我也有一個頗為好奇的問題——你為什麼會選擇AG64？」

趙毅眼角微微有些發顫，他驚懼地看著泰倫斯，那雙被皺紋和白色眉毛包圍的眼睛裡，毫無寬容和仁慈可言，只有堅決和冷肅。

他忽然有種渾身上下都被看穿的畏懼。他也很清楚的明白：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要在泰倫斯面前撒謊。一旦被揭穿，自己很可能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GOD像垃圾一樣拋棄。

「我在S12基地整整生活了十八年。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個人像我一樣，有過這種陪伴著屍體在地下生活的經歷。那裡到處都是亡靈，腐爛的氣息像鬼一樣時刻圍繞在身邊，驅之不散。我可以在電腦屏幕上看到花草樹木，卻無法透過虛幻觸摸真實。那些活著的人也曾對我描述過陽光、星球，以及外面的世界。在他們的言談中，文明社會是一切美好詞彙的代表，也是我最為嚮往的未來。」

這番話說得很誠懇，其中絲毫沒有做作或者偽裝的成份。以泰倫斯的閱歷，不難看出這的確發自趙毅肺腑，出自真心。一時間，老人的思緒不禁有些恍惚，從記憶深處翻出自己年輕時代的某些畫面。

「我從未想過成為什麼聯邦英雄，我只想好好活著。然而，有些人覺得我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想殺了我，我卻偏偏不想死，我只能尋找一個沒有利益糾紛，遠離文明世界的地方。這也正是我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選擇AG64的原因。可是我錯了，那裡根本不是想像中的伊甸，而是比地獄更加黑暗的罪惡之地。我也終於明白S12基地裡那些曾經活著的人對我說過的話。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泰倫斯泰倫斯默默注視著他，仔細辨別著趙毅臉上每一絲微笑的變化。他很想從中尋找到帶有欺騙活著隱瞞性質的成份，卻一無所獲。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裡，到處都寫滿了「誠實」兩個字。

「骯髒與卑鄙，永遠不可能從外表看出來。只有你真正與它實際接觸，才能感受到那種無法用語言表明的真實。」

泰倫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言語中帶有明顯但並不過激的嘲諷：「當你對這個世界瞭解越多，就越能明白，黑暗籠罩的部分，其實遠遠要比曝露在陽光下的面積更大。GOD也不例外。」

「您說得沒錯——」

趙毅非常巧妙的在這個時候加入敬語：「GOD與AG64號星球沒有直接利益關係，這就保證了相互平等，也相對安全的合作關係。除了加入，我沒有第二種選擇。」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理由？」

泰倫斯抬起微醺的眼皮，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趙毅沉著地點了點頭：「我原本只是想要得到一處安全的庇佑之所。當然，加入GOD參與政治，意味著現有軍銜可能永遠也沒有再次提升的機會。既然付出了，就必須收回對應的利益。這種交換對你我都有好處，可是現在，我得到的東西明顯大於付出……我很惶恐，也很害怕。」

最後這句話，才是談話的核心，也讓泰倫斯對面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認識。他坐直身子，認真注視了對方近半分鐘，才長長歎了口氣，微笑著說：「你，還是太年輕了。」

二十一歲，應該不是策劃陰謀詭計的年齡。也許，他此前從未收到過如此巨量的援助物資，這才顯得惶恐畏懼。畢竟，同樣一筆財富，在二十歲和五十歲兩個年齡層次人物眼中代表的意義，截然不同。前者更為衝動和亢奮，而後者卻顯得沉穩和貪婪。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您。」

趙毅雙手緊緊握住酒杯，語速變得頗為遲緩，似乎是在醞釀著究竟應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泰倫斯臉色已經微紅，他笑著鼓勵道：「別那麼拘束，在這裡，你可以暢所欲言。」

「我……我……我手上，還有一批俘虜。」

趙毅很是艱難的從口中蹦出剩餘的字句：「黨魁先生，我無意吹捧，但您的確是我所見過，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那些數量龐大的援助物資，都是AG64號星球守備區最為需要的東西。我想要它們，但我也明白『無功不受祿』這句話。我……我一直在考慮，我也有私心……嗯！我……我的意思是，就在上個星期，我已經發現，並且攻陷了一處海盜基地。在那裡，我找到了六千多名被拐騙的女人，她們都是聯邦貴族。」

這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以至於泰倫斯雙手一顫，將擺在面前的空酒杯碰倒，平和的面孔也陡然變色，急迫地連聲追問：「你……你說什麼？」

趙毅十分誠實地回答：「我找到了六千名被海盜擄走的貴婦。目前，她們已經被安置在AG64號星球的新喬治市。」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泰倫斯目光一厲，他必須從趙毅口中首先驗證時間。

「就在上個星期，海盜基地位於DG86宙域，是一塊體積不大的隕星碎片。他們將其挖空，用以儲存物資，關押重要人員。」

趙毅的回答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破綻。

「你為什麼不報軍部？」

這些話顯然沒有讓泰倫斯消除懷疑：「貴婦拐騙事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其中不乏聯邦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你完全可以憑借這些功績，給肩膀上的徽章增加一顆金星。雖然你加入了GOD，卻不是手握重權的艦隊司令官。有周以銘這層關係，聯邦軍部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找你的麻煩。」

沉默片刻，趙毅平靜地說：「我不相信那些人。」

泰倫斯瞇起眼睛，疑惑地望著他。

「有太多的人盯著AG64號星球。我不想對您撒謊，新明斯克觀光區的收益，已經達到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具體是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火炬』礦業公司上個月繳納的稅金，多達三百六十萬聯邦標準貨幣。這個消息可能很快就會有人知道，為了錢，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泰倫斯點了點頭，僵硬的面孔絲毫沒有軟化跡象：「繼續說下去。」

「正如您剛才說過的那樣——解救六千多名貴婦，完全可以在肩膀上增加一顆金星。不過，這也意味著更大的危險。那些人連已經全滅的整編八十一師都不放過，更不可能讓我獨自得到全部功績。我根本沒有想過對軍部報告這件事，我只想把獲救的貴婦監禁起來，以海盜的名義，向她們的親人勒索。AG64需要這筆錢，無論購買食物還是機械，都意味能夠養活更多的人。」

「勒索？以海盜的名義？你……你瘋了嗎？」

即便是一向性格穩重的泰倫斯，也被趙毅膽大妄為的想法嚇了一跳：「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行。一旦被發現，你就是聯邦公敵。」

「我不想被那些人白白剝奪功績，妥協意味著自己首先認輸——」

因為喝酒的緣故，趙毅臉色變得通紅，眼睛也瞪得很大，他重重呼了口氣，惡狠狠地說：「我剛到AG64的時候，那裡什麼也沒有。從徵召第一個工業平民編組軍隊，到後來與軍部扯皮，從後勤部門得到破舊不堪的槍械，我已經消耗了太多精力。那簡直就是無比可怕的噩夢，不要說是再來一次，哪怕偶爾回想起來，也會覺得極不真實。說穿了，被解救的這些女人即便返回聯邦，收益最大的，仍然是軍部。他們會像這段時間媒體瘋狂報道我一樣，用各種方法在民眾當中提高認知度。而我呢……哈哈哈哈！最多得到一枚勳章，幾句口頭獎勵，或者……乾脆以合法合理的借口調離AG64號星球，成為另外一顆更加遙遠，更加貧瘠的星球守備官。」

說著，他猛然抬起頭，用滿是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泰倫斯，聲音嘶啞著低吼：「我已經想過了——如果那些女人的家裡不打算拿錢出來，那我就把她們全部賣給昆泰沙星球上的奴隸販子。反正，她們本來就是從海盜窩裡找出來的戰利品。就算把她們一個不剩全部殺光，那也是我的權力——」

「不……這，這實在太瘋狂了。」

泰倫斯一邊喃喃，一邊不可思議地連連搖頭。原本存在於內心深處的懷疑，已經隨著趙毅口中凶狠無比的話語，被徹底驅除得乾乾淨淨。他沒辦法不相信趙毅的話——這個年輕人把利益看得很重，死死固守著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如果有人想要強行動手，他寧願將其粉碎，也在所不惜。

這是一個極其衝動的傢伙。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泰倫斯才越覺得趙毅容易被自己控制——顯然，他已經把AG64號星球看做其個人私產，只要不觸動那裡，這個不相信軍部的年輕准將，就能成為GOD黨派最為堅決的核心成員。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勒索……你完全可以做的更加隱秘。」

這是泰倫斯最後的問題。

「那，那只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趙毅鼻孔裡噴出濃濃的酒氣，眼神也變得散亂：「勒索……很容易被人發現幕後操縱者與AG64有關。她們現在就是一個大麻煩——交給軍部，我可能得不到任何好處。白白放掉，我也不甘心。思來想去，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把她們交給你。」

「我？」

泰倫斯只覺得背脊上掠過一絲顫意：「為什麼？」

「我已經從你手裡的到了足夠的好處。」

趙毅歪著頭，用力睜開滿是醉意的眼皮，含糊不清地說：「那些戰艦、生產設備、食品……它們的價值已經遠遠超過這些女人。我這個人很公平——你對我不錯，我也懂得投桃報李。只要說句話，她們……她們……她們都是你的。」

趙毅當然不會白白放棄已經到手的好處。他很清楚——倒向GOD，已經使周以銘對自己產生了疑問，他不會再向從前一樣給予自己幫助。話又說回來，聯邦副總參謀長對AG64號星球守備區的支援力度的確不大。不僅戰艦數量少，機械和武器裝備，也大多是正規軍淘汰的舊貨。如果換在以前，趙毅可能會安於現狀，繼續偽裝耐心等待。然而現在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阿爾法星系需要的物資總量極其龐大，周以銘根本不可能，也絕對不允許在AG64號星球上另外增加一支新的艦隊。兩相比較下來，在議會擁有相當話語權，卻急需得到軍隊實力支持的GOD黨，自然是目前最好的投靠對象。

想要消除泰倫斯的疑惑，就必須表現出年輕人激進和衝動的一面。趙毅對自己的表演很滿意，至少能打九十分。

這種事情談不上什麼背叛或者效忠，純粹只是因為利益。

何況，趙毅對周以銘尚未達到百分之百的認可。在這個世界上，只有S12基地裡那些已經死去的倖存者，才是他毫無保留最值得相信的對象。而那些曾經被他當做父母看待的人，開具出可信賴的人員名單上，並沒有「周以銘」這三個字。

第二百二二節 叫罵

「邊緣地帶是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帝國之間的戰略緩衝。按照已經簽訂的《臨時和平協議》，雙方均不可在規定區域內設置軍隊。這是所有軍事提案必須遵守的原則。我們不想撕毀協議，也不能任由威脅存在。我的提案非常簡單——AG64號星球恰好位於邊緣地帶末端，星球坐標距離聯邦境內只有不到兩萬公里，屬於正常商業巡邏區。按照《協議》的後續補充部分，聯邦與泛聯合可以在臨近規定區域的邊界，劃出一部分作為非禁止地區。也就是說，只要得到泛聯合帝國首肯，AG64完全從邊緣地帶剝離出來，成為一顆專屬經濟開發星球」

「我們可以在那裡駐紮一支艦隊。為了不過度刺激泛聯合方面的警戒等級，戰艦數量不宜過多，但也不能太少。誰也說不准帝國方面什麼時候會重啟戰端，我們只能未雨綢繆。當然，駐紮一支標準艦隊肯定不可能。必須在這個基礎上削減數量。就我個人認為，四十五萬艘戰艦比較合適。」

位於「希望之光」的聯邦議會，是一座佔地面積五萬多平米的橢圓形塔樓式建築。階梯形核心會議室裡，坐滿了來自各個移民星球的數千名議員。相比擠擠挨挨的會場，主席台上卻顯得很空，但誰也無法否認，坐在那上面的幾十個人，是真正掌握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KOP（國家統一民主陣線）、FDC（共和聯邦陣營），還有其它一些中小黨派的實際控制者。

自從上一屆獲得選舉成功後，FDC就一直把持著聯邦政府的大部分權力。作為同仇敵愾的盟友，GOD和KOP也不斷拉攏其它在野黨，達到控制議會，否決對己方不利總統決議的目的。

在泰倫斯看來，趙毅屬於那種非常守信，言出必行的人——六千兩百零四名被拐騙的貴婦，兩天前已經由AG64秘密轉運到聯邦南部的一顆小行星。那裡是GOD黨的核心控制區，為了讓貴婦們相信危險仍然存在，GOD不得不在運輸過程中，重新「表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海盜追逐戰。坐在運輸艦內的女人們，從舷窗裡看到了完整的戰鬥場景。

被導彈命中當場爆炸的戰艦，被激光氣化的士兵，駕駛太空戰鬥機瘋狂撞向海盜飛船的英勇義舉……很多女人當場發出刺耳的尖叫，幾乎所有人都在流淚。尤其是那些護衛艦不顧生死，打橫方向攔住海盜發射的魚雷，用艦體保護運輸船安全脫離的場景，讓這些一直高高在上的女人們，對殘酷和死亡終於產生了全新認知。

泰倫斯非常明白，應該如何將手上的資源利用效率最大化。按照他對貴婦們的解釋——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趙毅從海盜手裡解救了她們。然而，不甘心失敗的海盜集團字詞捲土重來。很多跡象表明，聯邦軍和警方內部，都存在著海盜委派的潛伏人員。為了確保貴婦們在離開AG64，前往移民星球這段運輸過程中的安全，GOD黨只能以民用商隊身份進行轉移。遺憾的是，如此隱秘的行動，仍然引來了盤踞在星球周圍的海盜。為了保護運輸艦，守備區和GOD聯合部隊整整損失了各型戰艦三十一艘，戰死人員多達六千餘名。

「他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伙子。他們像你們一樣，也有自己的家人。面對死亡，任何人都會畏懼，會退縮。但他們卻為此付出了生命。他們也有自己的夢想，他們甚至比你們的丈夫更加年輕。我們必須做點兒什麼，才能對得起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想想看，在那種最危險，最可怕的環境下，如果護航戰艦的數量能夠更多一些，威力更強，裝甲更厚，那麼他們根本就不用死，而是像你們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活著。」

運輸艦尚未在宇宙港降落的時候，泰倫斯已經派出大量女性船員，陪同、安撫每一位受驚的貴婦。這些受過特殊訓練的陪同者，娓娓動聽講述著那些在移民星球永遠無法理解，也永遠不可能看到的死亡故事。就在這種低沉，充滿悲傷和痛苦的氣氛裡，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責任感，開始在這些身份高貴的女人心裡默默成長，擴散……

羅德提出的議案，內容其實很簡單。歸納起來，其核心就是：在徵得泛聯合帝國方面同意的情況下，將AG64號星球從邊緣地帶剝離出來，單獨成立新的專屬開發區。同時，為AG64守備區配屬更大規模的艦隊。

議案，分為兩部分。雖然成立前提必須被泛聯合帝國通過，但這個看似關鍵性的問題，卻沒有什麼實施困難——聯邦與泛聯合之間彼此敵視，私下的聯繫卻從未斷過。即便是在帝國高層，GOD黨仍然擁有一定數量的話語者。作為某種條件式的存在，GOD也必須在對應問題上為帝國方面說話。這種相互依存，卻又彼此對立的局面，其實在地球歷史上曾經多次出現。只要問題不涉及敏感地帶，或者某種在戰爭中起到決定作用的事件，聯邦與泛聯合都能達成諒解。

畢竟，大家都擁有共同的祖先，都是人類的一部分。

「不！我絕不同意。這種議案根本就是個陰謀——」

議員戈德伯格從自己的座位上猛然站起，用仍然捆紮著繃帶的受傷手指，指著站在對面的羅德怒聲咆哮：「邊緣地帶的具體範圍，早在上一次大戰之後就已經劃清。我們不應該在這個問題上喋喋不休，泛聯合也會趁機提出更為過分的要求。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突然掉餡餅之類的好事。想要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好處，就必須付出百分之百的代價——」

「照這麼說，尊敬的戈德伯格先生，假如您想要減掉身上五十磅重的肥肉，是不是應該首先吞下整整一百磅重的豬油呢？」

羅德衝著對面鄙夷地笑了笑，聳著肩膀攤開雙手：「你的說法太過於籠統，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何況，將AG64號星球定為獨立專屬區域，是為了在那裡設置一支舉足輕重的艦隊。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邊境地帶實在漫長，我們必須增加武備，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這不可能——」

戈德伯格凶狠地盯著羅德，像發怒的熊一樣樣呲著牙：「一支標準艦隊……這意味著現有軍費撥款至少增加百分之一點六以上。今年的公共福利還有整整五十兆聯邦標準貨幣的缺口。醫院、學校、衛生、星球環境改造……所有項目都需要錢。就為了一個連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會出現的『戰爭』借口，就要整個聯邦拿出本就不多的準備金？嘿嘿嘿嘿……羅德，你想得也未免太好了。議會永遠不可能通過你的議案，政府也沒有這筆額外開支的預算。如果你真的打算改變身份，轉行去當兵，那最好就賣掉你的全部財產，買上幾艘小飛船，去宇宙裡過一過將軍的癮。」

「將軍？」

羅德冷笑著「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你那不成器的侄子辛普森？那個白癡連海盜都打不過，白白連累的幾萬名聯邦士兵。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愚蠢，議會也不會追加撥款，為軍部增撥五千艘新型戰艦。如果戰爭爆發，根本談不上什麼見鬼的公共福利。哦……我差一點忘了，戈德伯格先生你根本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你在泛聯合帝國本來就擁有部分產業，雖然不清楚具體數量是多少，但保證你下半輩子溫飽絕對不成問題。」

很多聯邦人在泛聯合都置有產業。同樣，泛聯合在聯邦也存在著類似的商業機構。比如某一品牌服裝，其董事會成員在兩大勢力都有。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

「我絕不同意這項該死的提案——」

戈德伯格握緊了拳頭，瞪著眼睛嘶吼：「聯邦艦隊已經足夠強大，我們有能力消滅任何來犯之敵。任何增加現有軍力的議案都顯得多餘，與其把資金投入到『軍備』這個無底洞，不如將它們用在……」

「我很懷疑你的思維是否正常。」

羅德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話：「戈德伯格先生，你的記憶力一定出了問題。請注意——就在幾個星期以前，你的侄子辛普森才剛剛被海盜殺害，屍體被分成不同等份出售。任何思維正常的人，都會想到在第一時間報仇雪恨。而你呢……大家都清楚聽見你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你拒絕了在AG64號星球守備區設置艦隊的議案，又聲稱聯邦不需要軍備。我想，如果你不是因為激動導致思維混亂，就一定是居心叵測，妄圖出賣聯邦利益，將民主置於帝國統治之下。」

這樣的指責，頓時在議會掀起一陣驚呼。原本冷眼旁觀的議員們，也紛紛按下桌面上的信息記錄儀，回放出此前羅德與戈德伯格爭執的畫面。尤其是戈德伯格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也不斷重放，清晰躥入每一個想要探知究竟者的耳朵裡。

「必須在那裡設置艦隊——聯邦邊界本來就不可能絕對安全，任何地段都可能成為戰場。何況增設的戰艦數量並不多，連一個標準艦隊的基本配置都不夠。」

羅德的首倡已經初見成效，作為預訂計劃的一部分，立刻有幾名GOD議員站出來，紛紛贊成這一提案。

「軍費開支每年都在增加，每次都要提出一大堆所謂的『危險觀點』。見鬼——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和平已經持續了很久，我看不出那些貴族就究竟有什麼理由再次發動戰爭？先生們，增加軍備的同時，我想提醒大家注意——戰艦和軍隊永遠不可能憑空出現，安全和武備的基礎，是聯邦國內的經濟和金融成長。增加一個億的軍費，就必須花費十倍以上的國內金融培養基金。否則，我們連開動戰艦必須的能源都沒有。」

一名FDC議員從另類角度為戈德伯格爭辯，以證明拒絕提案的正確性。

「我不知道十倍培養基金這個數字究竟是怎麼算出來的。但你一定從小學階段開始，數學成績就從未及格過。」

羅德陰險地冷笑著：「這種該死的理論觀點，就跟戈德伯格先生此前說過的五十對一百同樣可笑。據我所知，說出剛才這番話的先生，在很多奢侈品牌都有入股。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每賣出十個『梅地亞』鑽石戒指，繳納聯邦的稅金就可以購買一艘最新型的『國王』級戰列艦？呵呵……和那點微不足道的稅金相比，裝進你口袋的利潤才是真正豐厚的部分吧？」

這指責有理有據，FDC議員一時間無法反駁，只能怒目相向。

「這幫傢伙根本就是附在聯邦身上的寄生蟲。他們腦子裡只想著對民眾敲骨吸髓，從未關心過別人的生死——」

做為盟友，KOP陣營也站幾名羅德的聲援者：「去年的公共基金有八千多萬賬目不清不楚，這些錢的具體流向至今沒有說法。我提議——再次清查公用款項，與其讓這些錢成為某些人大吃大喝乃至包養情婦的死賬，不如拿出來補充軍費，增加民眾的安全係數。」

「沒錯！我們生活的星球根本就不安全。想想那些被拐騙的女人，如果軍方的戰艦數量夠多，防守的區域夠大，海盜也根本不敢鑽這種空子。即便是從AG64返回移民星球的路上，她們仍然遭到海盜攻擊。我聽我妻子說起過那場戰鬥，她當時親眼看到了一切。有很多人為此失去了生命，他們原本不會死，就因為我們的戰艦不夠多，也不夠強。」

「是時候解決這些問題了。我已經聽煩了『海盜』這兩個字。如果不是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恐怕我們根本不會想到危險就在身邊。羅德議員說的沒錯——必須在新的專屬區域增設艦隊。FDC的混蛋們只會爭權奪利，他們根本不把民眾死活當一回事。」

「戈德伯格你這頭蠢豬，你就是個空口放炮的傻逼。你有什麼理由反對羅德的議案？想想你的侄子辛普森，那傢伙有你這麼個叔父，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那小子死得很慘，連腸子都被海盜當做料理分段出售。你他媽的卻坐在這裡，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個要錢不要命的白癡。我可不想陪著你白白送死，這議案必須通過——」

議員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被解救貴婦的親屬。憑借此前設置的種種關節，羅德議案很容易獲得了很多人的贊同。在這種無法挽回局面的情況下，戈德伯格一派只能退而求其次，從數量方面對議案進行制約。

「四十五萬艘戰艦數量太多了，聯邦財政無法支撐，必須削減百分之八十以上。」

「百分之二十的艦隊有什麼用？泛聯合一旦發動戰爭，邊緣地帶至少會遭到兩個標準艦隊同時攻擊。真不敢想像，你這種沒腦子的廢物竟然會是聯邦議員……四十五萬艘戰艦絕對不能少，否則，增設艦隊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不可能——下半年的財政準備金沒有那麼多。三十萬艘，主力艦只能佔其中一半，這是底線。」

「把你們公款吃喝和公費旅遊的項目全部叫停就夠了。配置戰艦絕對不能少於四十萬，而且是全主力艦。」

「總統不會同意這種該死的議案。」

「那就讓他滾蛋！換個有魄力和能力的人上去。明天報紙頭版就會報道這件事——」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老子要跟你決鬥——」

「來啊！老子現在就把你塞進下水道裡去吃屎——」

議會裡的混亂局面，堪比最熱鬧的菜市場。兩個多鐘頭的時間，在叫罵和拳頭砸肉的聲音裡緩慢渡過。最終，戈德伯格為首的FDC被迫認同羅德議案，決定在獲得泛聯合方面認可之後，將AG64號星球設為專屬地區。同時，增設一支擁有四十萬艘戰艦的部隊。由於該艦隊數量不足五十萬，主力艦隻佔有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份額，暫時不計入聯邦軍正規部隊，而是以「新編四十九艦隊」命名。

議案，僅僅存在於紙面。想要把鬥爭結果轉換為現實，還需要一系列繁瑣的動作。

第二百二三節 調任

議會和軍部，共同構成地球聯邦的最高統治階層。這種以相互制約為基礎的政治結構，從地球戰爭時代就一直持續至今。

早在兩天前，周以銘就知道羅德會在今天提出議案。原因很簡單——DOG黨花費大價錢在軍部安插己方人手的同時，軍部也在做著相同的事情。這本來就是一個物慾橫流的世界，至於情報和間諜……即便是在和平時代，人們也仍然想要知道更多的秘密。

副總參謀長的辦公室很大，過於寬敞的空間，很容易使人產生本能的畏懼。作為這間屋子的主人，周以銘當然擁有絕對話語權。此刻，他正坐在椅子上，上身略微前傾，目光銳利的眼睛注視著擺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右手食指輕輕彈動著，發出沉悶，有節奏的聲響。

漂亮的金髮女秘書克拉麗絲像往常一樣站在他的身後。灰綠色的制式套裙緊緊包裹著身體，完美凸顯出臀部和胸部的挺拔，勾勒出細軟的腰線，配合十公分長的黑色高跟鞋，尚且不論容貌，已經讓她擁有足以傲視絕大多數相同性別者的強悍資本。

這是一份由GOD黨內部成員提供的文件複印本。其內容，與羅德此刻正在議會提交的部分完全相同。周以銘略帶譏諷地仔細研讀著其中字句，臉上如刀刻般深邃的皺紋，不時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

「一個擁有四十五萬艘戰艦的非標準艦隊……這幫傢伙的腦子還真不是一般的管用。居然連這種借口都想得出來，不愧是最卑鄙無恥的政客。」

這可不是憤恨交加的抱怨，周以銘很清楚——地球戰爭時代結束後，為了防止軍事力量被政治操縱的局面再次出現，聯邦政府數次修改憲法，對總統權力做出極大的限制。以至於一國元首根本沒有發動戰爭的力量，所有重大決議都必須通過議會和軍部。在這種情況下，保障國內經濟的議會，和擁有武裝力量的軍部之間彼此制約。沒有來自議會的撥款，軍隊最多只需要兩個星期就全面崩潰。沒有軍方的保護，議會也無法執行更多的擴張決議。雙方都必須顧及彼此，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是財權和軍權克制的奇怪產物。

軍部在所有政黨內部都有秘密成員，各個黨派在軍方也擁有自己的發言人。一直以來，它們都在絞盡腦汁拚命想要控制對方，卻總是在爭鬥中撞得頭破血流。現在，羅德提出的議案已經使周以銘感到了威脅——GOD的動作明顯加快，力度也強於以往的任何記錄。最令人擔憂的，則是這項議案根本沒有任何破綻。無論究其任何細節，都符合聯邦憲法。

他們沒有要求在邊緣地帶駐紮軍隊，也沒有要求獲得標準艦隊的控制權。AG64不是資源星，四十五萬艘戰艦也遠遠達不到滿編艦隊的標準。

這幫議員非常聰明地打起了擦邊球。就如同地球時代禁止官員嫖娼賭博，卻對他們猥褻漂亮女下屬，在私人聚會上隨便玩麻將，輸贏結果高達上百萬一樣。

克拉麗絲左腕上的微型通訊器發出悠揚的電子鳴音，她按下其中一個紐鍵，迅速掃了一眼屏幕，將目光焦點重新回轉到周以銘身上，皺著眉，用頗為擔憂的口氣說：「將軍……就在五分鐘前，議會剛剛通過了羅德議員的提案。現在，他們正在審核具體實施的細節。」

周以銘沉默著點了點頭，仍然死死盯著擺在面前的文件。只有湊得很近，才能看到從他眼眸深處釋放出來的一絲怒意。

「這幫傢伙的行事風格總是令人出乎意料。既然出現了第一個不滿編的非標準艦隊，那麼總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

周以銘喃喃自語，疲憊地將身體後靠在椅子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用左手指輕輕地揉著鼻樑頂端的穴位。

「克拉麗絲，幫我接GOD黨務中心，我要問問這幫該死的傢伙，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身材高挑的秘書依言點開全息通訊器，當立體屏幕從三角形支架中央擴散開的時候，她不無擔憂地看了看旁邊的將軍——那顆蒼老頭顱上，灰白相間的頭髮已有些散亂，甚至光禿。

藍色光幕中很快出現了泰倫斯。拉丁的身影。

「真是意外，我從未想過你居然會主動和我聯絡。」

屏幕上的全息人像舉起一隻高腳杯，朝著將軍做了個致意的動作：「怎麼樣，來我這裡喝一杯嗎？我知道你那裡有最新型的電磁浮動車，那玩意兒速度很快。」

「直截了當說吧！泰倫斯，你究竟想幹什麼？」

周以銘根本沒有想要順著對方話頭繼續下去的意思。他抓起擺在桌面上的文件，衝著屏幕晃了晃，冷冷地問。

「你不覺得這問題有些多餘嗎？」

屏幕上的泰倫斯在微笑：「千萬別告訴我你沒看過那份文件，那上面寫的很清楚，不需要我解釋。」

「一個不滿編的非標準艦隊，這就你想要的？」

周以銘「哼」了一聲，說話口氣開始變得森冷：「那你還不如再進一步——四十九萬九千九百，反正不夠五十萬。」

「議會剛剛通過的決議，這支艦隊的編制標準只是四十萬，沒有你說的那麼多。」

泰倫斯臉上表情非常溫和，彷彿是在談論著另外一個無比輕鬆的話題。

「控制軍隊，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

周以銘眼中掠過一絲憤怒的火焰。

泰倫斯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著他，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

「我們居住的星球並不安全。你應該看過這幾天的報紙，上面幾乎都是關於貴婦被拐騙事件的內容。事實上，我對你沒有偏見，對軍部也沒有敵意。議會和軍隊都是聯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為軍方每年都要提供巨額費用，財政預算也逐年增加。最新型的戰艦，最新式的武器，最龐大的武裝力量，最充足的物資……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議會支持，聯邦艦隊根本不可能膨脹到現在的規模。然而，我們付出了這麼多，又得到了什麼？別的不說，看看那些被拐騙的婦女，再看看她們從邊緣地帶返會過程中被海盜追殺的場景……如果聯邦軍真的如宣傳中那麼強大，為什麼不能做點兒對聯邦有益的事情？」

「別用這些事情應該歸聯邦警察總署之類的廢話來敷衍我。我們都很清楚，那幫身穿黑皮的傢伙究竟有多大能耐。我可以猜到你的答案，不外乎就是來自泛聯合的威脅，或者邊境線太長。周，我不明白，軍部什麼時候才能改變一下這種僵化的模式？看看你手下的那些將軍，那些所謂的艦隊司令官。他們根本就不配『聯邦公務員』這個稱號。戰艦和軍隊已經成為那些人的私軍，像『蒼天之怒』這樣的要塞星球，也逐漸成為區域司令官的個人產業。我敢用自己的名譽和全部資本打賭——如果泛聯合現在發動戰爭，他們根本不會主動出擊作戰，而是龜縮在各自的戰區觀望。呵呵！這就是號稱最強大的聯邦艦隊？這就是口口聲聲會保衛民眾的軍人？」

「好吧！我不想和你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你的答案和我的見解，永遠沒有重合點。既然你們不願意做，也拒絕承擔應盡的職責，那麼議會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這些事情。第四十九非標準艦隊的存在，完全符合聯邦法律。它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強大，戰艦數量也不會超過規定的限額。最重要的，它不會成為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導火索。我只是想用它替換聯邦警察總署，在移民星球外部構築一條足夠強大的防禦。這就是我的打算，真的。」

周以銘久久盯著屏幕，忽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他在辦公室中來回踱了幾圈，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凝視著藍色光幕中神情悠閒的泰倫斯，一字一句地說：「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並不認同你的做法。你想過沒有——既然GOD能夠擁有一個非標準艦隊，那麼KOP呢？FDC呢？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在野黨，難道你能控制他們，不再另行組建更多的此類部隊？泰倫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讓更多的人看到獲取權力的捷徑。也許你現在還無法理解，但我已經看到聯邦內亂的未來。不……你不能這樣做——」

周以銘的身影不算魁梧，也並不高大。此刻，卻給人以山一樣龐然的感覺。他的怒吼聲在辦公室裡迴響，久久不散。

泰倫斯依然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滿面憤怒的聯邦副總參謀長。

「也許，你是對的。」

GOD黨魁搖晃著酒杯，聲音低沉：「誰也無法看透未來，我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既然做了，我就有自己的理由，也必須堅持下去。」

「你……你這個瘋子——」

周以銘的聲音變得狂暴刺耳。

「這都得怪你，還有軍部那些該死的混蛋。」

泰倫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既然你們不願意，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對現實做出改變。放心吧！第四十九艦隊不會佔用預定軍費一分錢，議會將額外支出這筆費用。」

說完這句話，他主動關閉了遠程通訊。

周以銘狠狠盯著圖像已經消失的藍色光幕，用力咬著牙，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轉過身，走回辦公桌背後的座位。

他很清楚——議會通過的這項法案，不會在聯邦軍內部引發太大反彈。以泰倫斯為首的各個黨派會大肆籠絡高級軍官。各個艦隊都需要來自議會的支持，在目前的法律限制下，艦隊司令只能承認這類法案。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此類事件會無限制繼續下去。軍部也會提出反制議案，非標準艦隊的實力和組建速度會受到進一步縮減。然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克拉麗絲，記錄命令——」

忽然，面容陰沉的周以銘長長呼了口氣，用一貫沉穩的聲音說：「讓AG64號星球守備官立即返回『希望之光』。告訴他，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絕。否則，以叛國罪論處——」

……

炎熱，是AG64唯一的季節特徵。

在外界熱度影響下，人類的身體運動和思維，很容易變得衝動、亢奮。

帶有軍方特別標誌的超光速通訊，往往都屬於絕密。由克拉麗絲起草的訊令，使趙毅在驚訝之餘，也產生了潛在的憂慮。

他整整注視著佈滿文字的光幕近五分鐘，直到身體略微有些僵硬之後，才慢慢活動著手腳，將屏幕調轉為直接視頻訊號。很快，光幕中央出現了克拉麗絲的胸像。

「你好，請幫我轉接一下將軍。」

趙毅說話的語氣非常誠懇。

克拉麗絲皺起眉頭：「你似乎沒有看明白那道命令——你必須現在就返回首都星，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絕。」

趙毅點了點頭，仍然堅持著說：「我明白，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和將軍談談。」

克拉麗絲搖了搖頭：「他不會以這種方式見你。除非，是你本人親自過來。」

趙毅絲毫不為所動：「請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他。我必須現在就見他——」

……

半小時後，通訊光幕上出現了周以銘的身影。

「說吧！想和我談什麼？」

聯邦副總參謀長看了看腕上的手錶，神情有些陰霾：「你只有五分鐘時間。」

趙毅直言不諱：「我想知道，您為什麼要我現在就返回希望之光？」

屏幕上的周以銘面無表情：「我知道你和泰倫斯走得很近，甚至已經成為GOD黨成員。這些都是你個人的私事，我無權干涉。不過，議會剛剛通過了關於第四十九非標準艦隊的組建議案，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

趙毅平靜看著屏幕，他知道將軍的話還沒有說完。

「我不知道泰倫斯究竟給過你什麼樣的承諾，也不清楚你們私下有過什麼樣的交易。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現在就返回『希望之光』，拒絕接受第四十九艦隊的指揮官任命。」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周以銘的音量頓時變得高亢，也越發冰冷：「無論你願意與否，都必須拒絕這道任命。」

趙毅深吸了一口氣：「請給我一個理由。」

為了得到GOD的支持，他付出了整整六千多名貴婦的籌碼。現在，計劃最為重要的環節，卻被周以銘硬生生截斷。

「沒有什麼理由，必須無條件服從——」

周以銘臉上的陰色愈發沉重：「時間已經到了。你必須現在就出發，二十四小時內返回首都星。」

「請稍微等一下——」

趙毅臉上掠過一絲怒意，又迅速恢復平靜，他以最誠懇的口氣說：「將軍，請您再考慮一下，AG64守備區的確需要這支艦隊。這裡距離泛聯合太近，海盜集團也……」

「這問題用不著你來操心——」

周以銘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話：「順便說一句——AG64號星球已經被列為專屬區域，無論議會的決定如何，那裡都不可能繼續保持原狀。你的位置也會做出相應調整，補充兵訓練基地的主官一直空缺，我給你兩周時間交接手上的所有工作，然後即刻赴職。」

最後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

「您說什麼？你要把我調離……調離AG64號星球？」

趙毅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周以銘重複了一遍已經講過的話，甚至吝嗇於多說一個字。

趙毅低著頭，狠狠咬著牙，死死盯著腳上的軍靴。

「你不能這樣做。」

「我可以——」

「我為這顆星球耗盡心血，你不能……」

「你是在威脅我嗎？」

周以銘的眼睛裡閃爍著冷意：「地球聯邦不是泛聯合，這裡沒有貴族，也沒有所謂的私人封地。AG64號星球屬於聯邦，太空管理總局的電腦裡，也沒有你私人購買這顆星球的相關記錄。無論你在那裡做過什麼，都是以聯邦的名義進行。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也是政府和軍部給予。不錯，新明斯克的繁榮的確因為你而存在，但這不能成為拒絕服從命令的理由。你是軍人，你隸屬於聯邦，在國家利益面前，個人渺小且微不足道。你最好時刻牢記這一點。否則，我將以叛國罪名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第二百二四節 罪名

「叛國？」

趙毅的眼瞳驟然縮緊：「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做？」

周以銘反問：「我從未過問你在AG64號星球的各種動作。新明斯克、新喬治、曼克斯……不錯，這些城市原本的確是荒蕪混亂的地區，是你讓那裡重新成為秩序和法律的管理區域。然而，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你是聯邦軍人，是AG64號星球的守備官，清剿海盜和黑幫，那是你應盡的職責。我不是泛聯合的皇帝，也從未任命你為貴族，或者承認打下來的地盤歸你所有。雖然AG64號星球上的資源早已採掘一空，只剩下毫無價值的沙子和泥土，但它終究還是地球聯邦疆域內的一部分。換句通俗的話來說——你必須無條件服從於國家，哪怕是讓你去死——」

房間裡徹底陷入沉默。

趙毅低著頭，背著雙手，雙腳分開站在巨大的藍色光幕前，用陰沉冷酷的雙眼緊盯著腳下的地面。他的眼眶裡早已佈滿血絲，以驚人的尺度膨脹著，瞳孔緊縮成難以辨別的針孔，彷彿要硬生生鑽透堅硬的合金地板，將這個壓抑、沉悶，足以令人逼迫發瘋的世界，徹底摧毀。

腳下這片土地，傾注了他的心血。從一無所有，到現在的繁華，趙毅在AG64投入了自己擁有的全部。金錢、物資、人力、管理……從一顆毫無生機，到處都充斥著死亡與黑暗的星球，變成現在堪比最繁華移民星，令人樂而忘返的銷金世界。

周以銘說得沒錯——地球聯邦與泛聯合的政治結構截然不同。聯邦政府永遠不可能批准私有領地存在。所謂守備官制度，只是為了控制那些位置偏僻，資源貧瘠的遙遠星球。雖然那裡基本上沒有什麼居民，也沒有礦業公司對其產生興趣，但究其主權而言，仍然還是聯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聯邦憲法》、《星際探險條例》、《聯邦疆域地圖詳解》……類似的相關法律文本，林林總總多達數十部。其中，都會提及「聯邦疆域神聖不可侵犯」、「寸土必爭」、「聯邦領土永遠為政府所有，個人或者集團勢力不得以任何借口佔領、侵犯」之類的字句。

對於聯邦，趙毅沒有什麼歸屬感。他並不覺得佔據AG64號星球有什麼錯。這裡是他躲避陰謀與危險風暴的港灣，是他藏匿秘密的保險櫃，也是他保護內心最為脆弱，最為柔軟部分，彷彿蝸牛一樣必須隨時背負在身上的硬殼。

「AG64號星球不屬於你。它屬於地球聯邦。這一點，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

屏幕上的周以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用更加冰冷，不可置疑，也絲毫沒有商量的強硬語氣，宣告了他對這件事情的最終裁定。

趙毅依然沉默。平靜的眼眸裡看不出絲毫情緒變化。彷彿，那是一汪深沉無比，永遠無法探究具體深淺的暗潭。

「聯邦領土神聖不可侵犯……是這樣嗎？」

忽然，他慢慢仰起頭，帶上剛剛浮現在臉上的怪異微笑，注視著藍色光幕中的聯邦副總參謀長。

「既然你一定要用所謂的『規矩』和『法律』對我進行制約，那麼請你告訴我——新海王星、木星、薩拉頓星球，還有位於聯邦南部的『特殊經濟開發區』，又是怎麼回事？」

趙毅並非無的放矢——新海王星、木星、薩拉頓星球，分別是聯邦第三、第六和第十一艦隊的駐地。按照相關法律，任何艦隊在規定地點駐守時間不得超過五年。這種輪換制度，主要是為了防止軍方實權人物對所在星球形成控制，進而將其變為個人意識的獨立領地。然而，法律終究是停留在紙面上的東西，輪換制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形同虛設。尤其是上述三支艦隊，分別佔據了所在星球超過五十年。尤其是聯邦南部的「特殊經濟開發區」，更是有六顆小型移民星球被第二艦隊長期佔領。

沒有人公開反叛，也沒有人提出「獨立」之類的說法。在沒有足夠軍事和經濟力量為依托的情況下，聯邦政府只能無奈容忍這種違規行為。這些星球實際上已經成為各個艦隊司令官的私人領地，雖然名義上仍然服從政府，卻擁有在各自星球上徵收稅金，制訂法律和委派下級官員的權力。究其權限而言，與泛聯合帝國的高級貴族其實沒什麼兩樣。

「那些人的行為早就和叛國無異。為什麼你不根究他們？為什麼你不派出艦隊征討？為什麼你可以容忍他們，卻要把AG64號星球納入控制？要知道，這裡什麼也沒有，無論資源還是人口，都不可能與那些移民星球……」

「夠了！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

突然，周以銘毫無預兆地咆哮起來：「那些卑鄙的傢伙早就忘記了身為聯邦公民的職責，將軍的身份，還有艦隊，已經成為他們撈取好處，擴大個人權力的資本。如果不是有泛聯合的存在，這些獨立領地早就已經被夷平。他們統統該死，都該上絞架，我決不允許AG64成為另外一顆不受控制的私人星球。我的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繼續重複沒有任何意義——二十四小時內，你必須讓出AG64。否則，將遭到聯邦艦隊的攻擊。」

最後這句話，帶有無可辯駁，也無法抗拒的森冷。趙毅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起頭，迎上周以銘那雙充滿冷漠、殘酷的眼睛。

「你要把我當做活例，去震懾那些不服從命令的反叛者嗎？」

「這裡沒有資源，也沒有公民，聯邦艦隊甚至沒有在這裡開通巡邏航線。」

「這裡，就是一個關押著無數工業平民的大監獄。」

趙毅已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盡量不讓說話聲聽起來過於激動，保持平和的語速。周以銘對這種在短時間內產生的變化感到驚訝，卻絲毫沒有改變固定思維的念頭。

「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你並不是我想像中的那個人。我原本以為，你會成為地球聯邦最為引人矚目的將軍，也是法律和秩序最為瘋狂的維護者。我很失望，你和那些利慾熏心的傢伙沒什麼兩樣。或許，當你剛剛離開S12基地的時候，多少還保留著應有的純真和自然，但你仍舊無法抵擋來自外界的腐蝕。權力、金錢、女人……這些該死的骯髒慾望統治了你的身體，佔有了你的頭腦，讓你在迷亂的現實中改變行進方向……我早就應該制止你，給你足夠的教訓作為提醒。可是，已經太晚了。我對你的變化感到痛心，你已經不再是那個帶有稚氣和憧憬的年輕人。你變得勢利、貪婪，瘋狂而殘忍。別以為我對你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那個叫做張小嫻的女孩，還有『火炬』礦業公司，以及新明斯克市的前後變化，我多少都知道那麼一點。知道嗎——你原本可以成為支撐聯邦的最穩固脊樑，卻蛻變為盤踞在它身上吸食養分的寄生蟲。除了滅殺，我沒有第二種選擇。」

趙毅死死盯著周以銘的眼睛，那雙黑色眼瞳中散發出的目光無比銳利，也帶有無法用語言表述的真相。

「滅殺？這就是你的目的？」

忽然，趙毅非常詭異地勾起嘴角，笑了。

「我只想做一個聯邦國立大學裡與世無爭的學生，是你要求我成為軍人。呵呵……S12基地裡的那些人教過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不可能因為沒有利益牽扯而產生衝突。你以整編八十一師唯一倖存者的身份對我施恩，這的確是一個足以掩蓋真實目的的借口……借口！」

藍色光幕中的周以銘面色驟然一緊，臉上酥松的浮肉略微跳動起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聯邦副總參謀長的語氣開始變得凶狠：「既然已經做出最後選擇，那麼我就成全你的心願——AG64號星球將成為你的墓地，還有那些因為你的錯誤而陪葬，永遠不知道他們為何而死的工業平民。」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

趙毅沒有直接應對他的話題，而是笑了笑，說：「你很擅長偽裝，也善於用各種不相干的藉口，掩蓋真正的目的。這種事情對你來說顯然不是第一次，你可以用『叛國』罪消滅盤踞在AG64號星球上的所有人，就像你十多年前曾經在S12做過的那樣。」

周以銘瞇起雙眼，似乎想要看穿趙毅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漸漸的，他呼吸變得沉重，面部肌肉因為牙齒用力咬合變得緊繃，甚至就連脖頸上的血管，也開始變得粗大起來。

S12戰役，在聯邦軍部檔案中被歸類於「偷襲」的範疇。對於這場傷亡慘重的戰役，相關人員的處置都有定論。然而，在S12的倖存者當中，還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看法。

「這絕對不是什麼偷襲——有人故意洩露防區守備隊的情報，為泛聯合帝國提供兵員和火力配置數據，否則，那些貴族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

「整編八十一師是第三艦隊的直屬部隊。從某種程度上看，這座礦山，實際上已經成為第三艦隊的地面軍工要塞。聯邦政府不可能容忍這種情況擴大，他們必須改變現狀，重新拿回軍隊的控制權。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撤換部隊指揮官，或者將整支部隊徹底滅殺。」

「不僅僅是我們，包括那些戰死的人，都是被出賣的對象。事實上，泛聯合自己也不知道整個事件的內幕。否則，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破聯邦防線，更不可能抵擋來自兩個方向的救援部隊。要知道，這裡是地球聯邦的核心戰區，我們足足堅守了四十八小時，就算地面部隊無法突破泛聯合帝國的阻擊，那麼空軍呢？一顆戰術核彈就能解決的問題，那些大人物為什麼要一直爭吵不休？呵呵！別告訴我那些傢伙突然轉性，都變成該死的環保主義者。這種話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連白癡都騙不了。」

地下世界的時間，似乎要比地上更加漫長。無事可做的倖存者們，很自然的對這些事情展開討論。他們回憶起每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從所有可能的角度對事情進行研究。雖然無法返回地面，對猜測和揣摩求證，卻無法遏制憤怒和疑惑在人群當中蔓延，真相從迷霧中漸漸被剝離，帶著尚未被證明的最後一絲偽裝，赤裸裸出現在人們眼前。

「我查閱過相關記錄——要塞戰役期間，你是負責該戰區地面部隊調動的參謀部成員。那個時候，你只是一名少將，可能無法接觸到整個計劃的核心。但不管怎麼樣，你肯定知道一部分內幕，甚至參與了計劃制訂。否則，你也不可能在戰後迅速晉陞，聯邦軍也不應該直到現在也沒有總參謀長。」

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測。

趙毅沒有證據，從他口中說出的這些，都是S12倖存者在地下世界的研討結果。剛剛離開S12的時候，他之所以要求進入聯邦國立大學，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想再參與這種令人沉悶的黑暗。他想喘息，想要放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然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希望，總是少得可憐。

「你，還有和你一起的那些人，共同謀劃了整個事件。你們借用泛聯合的手，殺了一大批人。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也只有這樣，你們才能真正收回兵權，用值得信賴，也可以掌握的人選，重新組建部隊。」

「這是一場在暗中進行的內戰。你們要收回屬於政府的權力，就必須讓那些無法控制的人去死。當然，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擺到檯面上，毫無保留的公開，只會在聯邦內部引發更大的混亂。把秘密洩露給泛聯合的間諜，用戰爭的名義來解決問題……這就是你們的辦法，就像現在，你用『叛國』的名義來解決AG64一樣——」

趙毅一直注視著周以銘的眼睛。聯邦副總參謀長雖然保持沉默，可是，他的眼睛裡卻透射出慌亂的目光。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這就已經足夠。

不知道為什麼，趙毅忽然覺得衣服又粘又濕又冷，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

「很多人死於那次戰鬥。他們沒有參與權力鬥爭，都是毫不知情的無辜者。他們的屍骨至今為止仍然埋在要塞深處，沒有人為他們祈禱，也沒有人為此懺悔。你們仍然做著與十幾年前相同的事情。你可以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聯邦，也可以說是為了整個社會的和平與穩定。哈哈哈哈……就像你最初說過的那樣——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那些仍然活著的人，為了和平與希望……放你媽的狗屁——憑什麼一定要我來為此付出？為什麼去死的那個人不是你？你有什麼資格對我下這種該死的命令？你身上同樣散發著膿臭，就永遠不要妄想去做聖潔的天使。我不想撕破臉皮，是你逼我這麼做。老雜種，你這頭死不掉的賤狗，老子永遠不會離開這顆星球。地球聯邦的割據勢力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出現，我為什麼不能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你一定要動用強硬手段，那麼我現在就發佈通訊，向泛聯合帝國投誠。記住，這一切，都是你逼出來的——」

趙毅的面孔變得扭曲，他大口喘著粗氣，臉色因為激動和亢奮變得通紅。

「反正！你說我叛國，那我就讓你的說法變成現實——」

「反正！你不會讓這顆星球擺脫聯邦控制——」

「反正！殺自己人這種事情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你知道該怎麼做，我也知道該怎麼做。無法妥協，也無法讓大家都得到滿足。」

「個人利益必須服從國家利益，說得多麼好聽。哈哈哈哈……你怎麼不自己來試試？你為什麼不穿上戰鬥盔甲，像普通士兵那樣衝上前線？坐在後方發號施令誰不會？就因為你是將軍？就因為那些死去的人只是士兵？別忘了，埋在S12地下的那些人裡面，有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母親——」

周以銘臉色蒼白的可怕，可他無法反駁，趙毅的話直指要害，深深刺中他內心深處最為脆弱，也是永遠不可能曝露在陽光下的地方。

第二百二五節 歲月

趙毅沒有證據。

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測。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永遠不需要所謂的「證據」。那種東西只是在法律制約下，法官用來判處罪犯的證明。也正因為如此，「無罪釋放」之類的字句，才能夠在人類字典裡出現。

「你是聯邦公民，我也一樣——」

周以銘的語氣很平靜，但有不容違抗的強硬意味：「只要國家需要，我們就必須付出一切。」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只是闡述著最簡單的事實。

「我對這個國家沒有認同感。何況你之前也說過——拒絕服從命令，就是叛國。」

趙毅的回答直截了當：「AG64號星球是我的，任何人都不允許插手。我是GOD黨員，他們會盡一切可能為我爭取權力。如果你要使用強行使用武力，那麼我就投靠泛聯合帝國。」

周以銘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你在威脅我？」

趙毅毫無不畏懼地反叱：「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我的父母。如果你一定要固執己見，我不介意轉行去做恐怖分子。在移民星球上釋放戰術核彈，或者散佈封閉型病毒之類的事情，可以讓聯邦人口在短時間內縮減上百億，甚至好幾個兆。」

「你，你簡直喪心病狂——」

周以銘眼角一陣抽搐：「我當時就不應該救你，應該讓你直接被那幫爭權奪利的傢伙殺掉。」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

趙毅冷冷地斜瞟著他：「你想重建整編八十一師，用逐步替換的方法，把那些不尊號令的將軍全部驅除。所以，你必須在那個時候，讓我活下來。」

「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

周以銘慢慢放鬆繃緊的面皮，緩緩地說：「任命你為AG64號星球守備官，是個錯誤……我根本就不應該讓你活下來，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個人，也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所以，我必須死？」

趙毅看到了藍色光幕中釋放出來的陰狠與果決。這本來就是周以銘的意思，只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更加刻骨銘心。

聯邦副總參謀長沒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看了趙毅一眼，便主動關閉了通訊屏幕。

……

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的通過決議，以極快的速度傳播到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聯邦軍部高層對此感到驚愕——沒有軍部的任命書，完全由GOD黨投資編組艦隊這種事情，在聯邦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這絕不可能，這種事情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年度軍費撥款議定差額已經達到百分之三十五，不能再出現任何計劃外的開支。換句話說，這支艦隊根本就不應該出現。我們不可能為了那些政客的一時興趣去做這種事，更不能開這個先例。」

「聯邦編製從來就沒有什麼該死的四十九艦隊。至於配屬AG64號星球，就更是無稽之談。在那種地方設置軍事力量，很容易引起泛聯合方面的猜忌。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敏感時期，我們就更不應該主動去招惹那些傢伙。」

軍方內部幾乎全是一片反對之聲。新的艦隊，就意味著本就數量不多的軍費開支被分薄。何況，沒有經過軍部許可就擅自編組艦隊，更讓軍方高層感到潛在的危險。那意味著武力資源並不僅僅被自己掌握，擅權行為有了更多的參與者。無論對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歷史早已證明——摻雜著大量口水的反對與否決，永遠都是無奈者面對困境的最軟弱舉動。在聯邦總統各種權力被大幅削減的情況下，軍部必須服從於議會。長達上百年基本保持和平的大環境，使法律和各項社會制度成為衡量道德的最基本標準框架。在這種情況下，反叛或者獨立之類的念頭，完全可能被憤怒的下級官兵所拒絕。畢竟，在聯邦公民心目當中，議會才是凌駕於一切權力和身份之上，統治並且領導這個國家的最高形式存在。

媒體和報紙對AG64號星球的報道數量絲毫沒有減弱，趙毅的巨幅照片也越來越頻繁出現在公眾眼前。他對海盜歷次作戰的戰績，新明斯克市的開發，星球外圍航道的護衛……所有這一切，都成為媒體和公眾關注的焦點。

黨派之間永遠都存在相互拆台的現象，作為對手，FDC旗下也有獨立的廣播公司。趙毅最初進駐AG64號星球時候的一些戰鬥記錄，也從軍部檔案管理處被重金買出。這些經過加工，圖文並茂的報道偏重於對當地黑幫與平民的屠殺，尤其是在後續評論當中，趙毅被描述為「文明世界的屠夫」，更有多達數十張集體槍斃被俘海盜的照片作為旁證。

GOD方面當然不會放任對手肆無忌憚歪曲事實，他們以「浴血奮戰的聯邦英雄」等字樣作為標題，炮製多達上百篇報道作為反擊。發生在AG64號星球上的大規模屠殺事件，被美化為對當地犯罪集團的清剿。那些被集體處死的海盜，也成為堆積趙毅功績的墊腳石。這種混亂繁雜的爭議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雖然最終誰也沒能得到真正的壓倒性支持，但效果卻很明顯——趙毅，這個帶有濃郁亞裔色彩的名字，已經成為諸多聯邦公民耳熟能詳的記憶。

……

新亞歷山大，位於羅斯星球南大陸，也是聯邦第三軍工聯合製造廠的所在地。

泰倫斯。拉丁站在巨大的鋼鐵熔爐前，背著雙手，仰頭望著五百多米百高的懸空式戰艦裝配平台，滿是皺紋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微笑。

趙毅站在他身後大約三米多遠的位置，眼睛裡同樣寫滿震撼和感慨，而更多的，則是對這些鋼鐵巨物的強烈期待。

周以銘一直沒有對AG64號星球採取任何處理手段。他彷彿忘記了兩人之間的那次談話，軍部也沒有派出軍法官，對趙毅執行監禁之類的動作。一切都很平靜，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趙毅沒有絲毫大意，AG64號星球的基礎防衛建設仍在繼續，阿爾法星系的移民工作也不斷加快速度，由海盜部隊改編的各個艦隊，正在各自防區接受戰艦和人員補充。由於設備和場地一再擴充，新兵輪戰和訓練進度整整提升了百分之六十。

「工業，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

泰倫斯沒有注意到趙毅眼睛裡隱藏的擔憂，他一直注視著面前這艘即將從裝配線上卸下的「國王」級戰列艦，用不無感慨的聲音讚歎。

滿負荷狀態下，第三軍工製造廠月產量可以達到兩百艘。以GOD黨掌握的龐大金錢力量為後盾，滿編一支艦隊最多只需要兩個月。

「叮鈴——」

移動電話傳來悠揚的電子鳴音，打斷了泰倫斯興致勃勃的思緒。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按下接聽鍵，將電話湊近自己的耳朵。

被電波聯繫起來的另外一端，是議員羅德。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至於內容……則在幾天前就已經被泰倫斯知曉。

即便是GOD黨內部，仍然存在著不同意見和矛盾。並不是所有人都對趙毅這個突然崛起的政治明星保持贊同，很多反對者都在質疑他現在的身份。據私下統計，至少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黨內成員對這個年輕人抱有成見。他們反對組建第四十九艦隊，也拒絕泰倫斯收攏資金的要求。尤其是「艦隊司令」這個被權力和榮譽籠罩的漂亮光環，也引來了數量不菲的覬覦者。他們大多是門閥和財團的家族成員，想藉此機會將己方勢力延伸至軍方內部。

短短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泰倫斯就接到不下五十個電話，對方都要求得到，或者推薦某個從未聽過名字的傢伙，擔任艦隊司令或者各個重要部門主官的職位。甚至直言不諱提出：願意付出足夠多的鈔票用以交換。

泰倫斯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建議的確很讓人心動。尤其是某個財團主席願意拿出五兆聯邦標準貨幣，只為了在四十九艦隊換取一個次席參謀職位的時候，他的確猶豫了很久。

泰倫斯最終抵擋住了誘惑——以GOD的權勢，賺錢不算是一件難事。然而，那些指揮能力卓越，有著豐富實戰經驗的將軍，卻沒有任何人對GOD表示過善意或者忠誠。他們大多被各個艦隊司令收買，或者在軍部擔任要職。財團家族成員雖然接受過軍事訓練，也有一些佼佼者出身於高等軍事院校，但就實際作戰能力和戰績來看，在人才濟濟的聯邦軍中，只能算是微末角色。

想到這裡，泰倫斯不禁轉過身，審視著站在旁邊的趙毅。

有很多人都查閱過這名整編八十一師唯一倖存者的檔案，泰倫斯也不例外，他甚至比其他人搜檢得更清楚，更徹底。

AG64號星球隱藏著很多秘密，但是作為必不可少的交換，也是對泰倫斯這條老狐狸的交代，他將自己併吞「火炬」公司，與艾斯「文氏」集團之間的關係和盤托出。當然，也少不了他在AG64以平民為基礎編練的鐵衛軍，以及大規模收編、屠殺黑幫的事情。

泰倫斯非常震驚，他從未想像過，在毫無資源可用的星球上，竟然發生過如此可怕的事情。不過，他也對趙毅的坦誠感到滿意。在他看來，這其實是兩者之間合作必不可少的基礎。這意味著彼此更多的信任，物質和身份給予的前提。

「你是專屬於DOG的第一個將軍。」

泰倫斯微笑著拍了拍趙毅的肩膀，指著旁邊那艘即將完工的戰列艦，不無感慨地歎道：「你會成為一個萬眾矚目的人，我肯定。」

「如果沒有您，我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現在的這些。」

趙毅態度謙遜地回答：「四十萬艘重型戰列艦……換在以前，這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泰倫斯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與泛聯合方面已經完成了交涉，他們承認AG64號星球屬於特准開發區。當然，作為交換條件，他們在邊緣地帶的佔領區也會相應增加……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戰艦操作人員。」

這可不是泰倫斯危言聳聽——軍部方面一直拒不承認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的合法性，也不可能通過正常手段得到足夠數量的士兵和軍官。畢竟，其中的人員缺額，高達兩百六十多萬。

「這問題其實很容易解決。」

趙毅一直在微笑，他不動聲色拋出自己的解決方案：「AG64號星球有很多工業平民。只要稍加訓練，他們會成為最優秀的士兵。」

「工業平民？」

泰倫斯皺起了眉頭：「我得提醒你——在他們當中招募合適的人員，這與聯邦法律相違背。他們沒有公民身份，不能享有憲法賦予的各種權利。這樣做，很容易在各個移民星球引發混亂。你應該明白……」

「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第四十九艦隊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在公眾面前。我們需要訓練，裝備與人員需要磨合，艦隊的短期目標只是清剿海盜。至於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軍事衝突……呵呵！那不是我們需要關心的問題。」

……

AG64號星球，三十三號軍港。

首批五萬艘「國王」級戰列艦已經完成交接，按照預定編製，數十萬經過強化訓練的平民士兵，在軍官的引導下進入各自的操作位置。兩小時後，電腦解碼與機件運作已經完成，能量開始注入轉運爐，強大的電磁力場逐漸擴散開來，飛行尾翼和前裝甲板被順序放下，與地面垂直的巨大引擎噴口，開始出現淡淡的藍色火焰。

「保持距離和角度——」

「十六號、十八號引擎開始點火——」

「起落架回收，封閉第三艙室外甲板——」

一道道命令從劍橋發佈，所有人都在各自崗位上忙碌。從太空中俯瞰，艦隊彷彿從地面徐徐升起的黑雲，在大氣層外完成集結，最終演變成為令人恐懼，攜帶強大死亡火力的黑暗存在體。

……

時間，在沉默和平淡之中，慢慢消耗了三十多個月的日曆。

AG64與阿爾法星系之間的運輸線從未間斷過。經過嚴格洗腦，在那些類似行星上定居的平民數量，已經達到四十億，裝載各種重型機械的運輸艦多達二十餘萬艘次，這些物質全部化為星系開發的基礎。就上個月馮談談發回的綜合報表為例——各個星球總共有六條戰艦生產流水線投入運轉，鈾、液氧、鋼鐵、稀土等各種工業原料供應充足，膠質培養基地產出可以維持八十億人日常所需，新的純農牧產品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開始收穫，尤其是在半軍事化管理的模式下，阿爾法星系隨時可以提供一支數量為二十萬左右的全改造艦隊。其中，最強悍的「金剛」型無畏艦，數量已經達到五萬三千多艘。

阿爾法星系不再使用聯邦或者泛聯合帝國貨幣，而是以趙毅制訂的「星元」。新鈔同樣以黃金做為發行基礎，這種昂貴的金屬在新星系同樣稀少匱乏，卻也不是完全沒有。目前，阿爾法中央銀行已經保有三十多萬噸的儲備。

和那些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挖掘殆盡的礦石一樣，AG64號星球上的工業平民已經寥寥無幾。人口數量曾經多達千萬的龐大星球，現在的常住居民只剩下不到二十萬。新喬治、曼克斯、羅德這些只屬於黑幫的城市，只能在狂風和砂礫中永遠沉默。只有新明斯克的燦爛霓虹燈光，才是這顆星球上最為引人注目的東西。

AG64本來就是一顆不適於居住的廢星。趙毅曾經雄心萬丈想要將其改造為類地行星，卻因為阿爾法星系的出現，將所有資源全部轉移到遙遠的宇宙深處。當所有環境改造工程被迫終止，栽種的植物也大量枯萎，城市沙漠化越來越嚴重，就連新明斯克，也只能在這種被不斷侵蝕的環境下苟延殘喘。據地質學家分析——最多不超過三十年，這座記錄著AG64最後輝煌的人類據點，將被風沙永遠屯沒。

但不管怎麼樣，就目前而言，AG64仍然是新編四十九艦隊的總港。

趙毅，仍然還是這裡的守備官。

新明斯克，還是聯邦文明世界的觀光旅遊勝地。從遊客口袋裡搜刮出來的鈔票，每年多達數十兆聯邦標準貨幣。

第二百二六節 追憶

冬天的風，似乎比任何時候都冷。

站在空曠的露台上，周以銘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森林和山脈，慢慢瞇縫起雙眼，陷入深深的思索。

通往露台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克拉麗絲捧著一件厚實的軍呢大衣走了出來。蓬鬆的頭髮隨意地束在腦後，雖然沒有像往常那樣穿著套裙，但她的身材依然沒有失分。豐滿的身體彈性和曲線兼備，充斥著成熟女人的魅力。

她把大衣給將軍輕輕披上，依然後退半步站在周以銘身後。彷彿那裡才是她應該站立的位置，從成為聯邦副總參謀長秘書的那天開始，就一直這樣。

「我做錯什麼了嗎？」

周以銘沒有轉身，他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地平線，削瘦的身體在寒風中略微有些顫抖。

克拉麗絲沒有回答，就站在那裡，如同一具冰冷無生命的雕塑。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以銘的習慣——每當這種時候，意味著將軍正在激烈的思維掙扎。他會喃喃自語，也會不由自主地發問。但這些動作並不是要旁人給予答案，而是由他自己來做出最後的選擇。

「人類文明從誕生的那天起，就一直伴隨著戰爭和陰謀。歷史學家總喜歡用『正義』和『黑暗』來界定彼此之間的各種傷害行為。聯邦也不例外。從地球時代進入宇宙，已經過去了好幾個世紀。人類擺脫了人口和資源的束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增長，貪婪和慾望也像毒癮一樣牢牢佔據著思維。所謂聯邦與泛聯合，不過是利益分配不均造成的政治形態。那些已經得到太多收益的傢伙根本不願意，也不可能放棄分毫。只有戰爭才能真正決定誰能夠在這場爭鬥中，得到最後的發言權。」

周以銘的聲音很大，彷彿是在與某個人爭辯。即便是站在側後方向的克拉麗絲，也可以看到他因為過於激動，在脖頸上不斷跳起的青筋。

「將軍，風有些大，您應該回去了。」

她猶豫了幾秒鐘，選擇了頗為含蓄，也是最委婉的勸解方式。

「不！你不明白！克拉麗絲你根本就不明白——」

周以銘用力揮舞著右拳，狠狠擊打著面前沒有實質形體的空氣：「聯邦已經完了，從那些混蛋決定公民和平民分化制度的那天開始，這個國家就已經一步步走向死亡。那些短視的政客只看到對社會有利的一面，卻從未考慮過被壓制下隨時可能爆發的烈火。十萬元，把所有人分化為兩種截然不同的階層。而且，還在不斷拋棄更多的破產者。當然，他們的思維方式的確有一定道理。有錢，才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才能讓那些處於社會邊緣的人們時刻保持緊迫感。這種以身份為限制的方式是最有效的刺激力量。沒有人願意離開文明世界，但他們也絕不願意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被政客和權力者們肆意剝奪。」

「身份分化制度，始源於地球時代一向非常著名的議案——『區域化監獄』。按照當時提出者的說法：精英和平民構成了整個人類世界。具體劃分標準，必須以財產擁有數量，受教育程度，以及對社會貢獻等一系列綜合因素作為評判。嘿嘿嘿嘿……如果按照那個傢伙提出的評定議案，整個世界只有大約兩萬人符合標準。而當時地球上的人口總量，整整多達六十億。」

克拉麗絲仍然保持沉默。倒不是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是她已經從將軍口中不止一次聽過諸如此類的話語。

「設置一個無比巨大，監控嚴密的監獄，把所有不符合精英標準的平民全部驅趕進去……從地球時代直到現在，那些傢伙從未改變過這樣的想法。我不是歷史學家，也不知道地球末期的世界大戰究竟是為什麼。但他們的確從戰爭中得到了最為想要的東西，成功制訂，並且強行要求所有人都按照他們的計劃行事。十萬元的公民儲備基金也因此出現，遙遠的礦石星球變成一個又一個巨型監獄……那幫白癡，那幫混蛋以為拯救了整個人類社會，也間接裝滿了自己的口袋，但他們永遠看不到潛在的危險。那……那是整個種族的滅絕，文明徹底毀滅——」

周以銘臉色鐵青，握住金屬欄杆的雙手不住顫抖。劇烈的抖動，使披在身上的大衣慢慢滑落，露出已經頗顯乾瘦，卻仍然強硬的肩膀。

克拉麗絲撿起大衣，默默為將軍披上。她歎了口氣，壓低聲音，放慢語速，緩緩勸解：「這不是您一個人就能改變的現實。您是將軍，您可以命令我，也可以讓那些軍銜比您更低的軍官和士兵表示服從。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無法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就像地球時代那些人提出的『精英計劃』。六十億，相比現在的人類數量，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即便是在那個時候，他們也不敢公開實施，只能借助戰爭的名義，以輔助手段暗中佈局。現在……恕我直言，您固然可以影響或者控制幾顆星球，卻無法改變整個世界。」

這些話像針一樣刺痛了周以銘的心，他猛然轉過身，用凶狠猙獰的目光盯著克拉麗絲。這一刻，他身上釋放出高高在上、如死神一般籠罩全場的淡淡殺氣。這讓漂亮的女秘書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也再次提醒著她，誰才是這裡真正的主宰。

「怎麼，連你也認為我做錯了嗎？」

與其說是在反問，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克拉麗絲明顯感覺到，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從將軍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火正在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也是第一次在這個老人身上出現的淡淡悲哀。

「趙毅沒有猜錯，當年，的確是因為我的緣故，S12戰役才徹底失敗。我用錯誤的電腦推演數據，誤導了當時的聯邦總參謀長。以至於五個師的預備部隊全部投入防禦，而不是對要塞礦山方向的進攻。他說得沒錯，S12的那些人的確是因我而死。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

「那一戰對聯邦影響極大。有兩名上將、六名中將和三名少將被撤職。在議會也引發了新一輪的權力更替。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那個時候，議會和軍部正在討論新的儲備金製度。那些傢伙打算將公民保證金限額提升到十五萬元。哈哈哈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十五萬，十五萬，按照這個數字，整個聯邦至少有三至五兆的人，被永遠剝奪公民身份，遠遠放逐到礦石星球上成為工業平民。而那些傢伙之所以這樣的理由，只是國庫稅收不足以支付民眾福利，不夠支付龐大的聯邦公務員群體薪金——」

周以銘笑得無比瘋狂，就像突然遭受強烈刺激的精神病患者。他用力握緊欄杆，眼裡滿是譏諷和痛苦，笑聲中更伴隨著沉重的呼吸。

「為了百分之十，甚至比例更少人群的利益，就必須犧牲百分之九十的同伴……這就是所謂的文明世界？這就是所謂的國家利益？哈哈哈哈！趙毅那個小子說的沒錯，他也的確有對我叫囂的資格——AG64號星球是他一手經營的結果，換了任何人想要佔據，都會引發最直接的衝突。可是……有誰想過那些平民？有誰想過那些為了十萬元資格，傾家蕩產，出賣尊嚴的人？那些父母為了讓孩子繼續保有公民身份，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器官、皮膚，甚至是生命。但如果十萬元這個限額上浮至十五萬，甚至更高，他們拚死拚活所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周以銘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聲嘶力竭的喊叫耗盡了他體內本就不多的力氣。他開始劇烈地咳嗽，瞪著血紅的雙眼，死死注視著遙遠的地平線。彷彿，那裡是真正的希望所在，也是信念與寄托的永恆之地。

「那些工業平民……我們，我們必須為他們做點兒什麼。」

克拉麗絲沉默著點了點頭。她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懂得周以銘的想法，卻忽然發現，其中有很多東西，對自己來說都很陌生。

「和平，只會讓人心生怠惰。戰爭，才是終結罪惡的最有效手段。」

周以銘低沉地說：「必須引發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全面戰爭，大量軍隊受損，聯邦才會以最快速度徵召更多的人入伍。當公民資源岌岌可危，甚至全部耗盡之後，議會和軍部才會想起那些被當做社會垃圾拋棄的平民……我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有很多人都會因此而死。那不是幾百萬或者幾千萬士兵就能解決的問題，而是以數十億、上兆的龐大人口群體，才能徹底扭轉局面的現實。有時候，連我都覺得自己是最邪惡的魔鬼。然而，聯邦已經和平了太久，現有儲備金製度只會隨著時間推移被人為加重。想像那些孩子，想像那些尚未出生的嬰兒……我……我毫無選擇。」

他彷彿是在為自己辯解，言語字句卻蒼白無力。

「所以，您一直沒有對AG64號星球採取行動？」

克拉麗絲邁步上前，慢慢扶住將軍的肩膀。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至少，他並不歧視平民，也沒有在守備區實施所謂的儲備金製度。那裡距離文明社會很遙遠，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世界。就算聯邦與泛聯合不死不休，在戰爭中徹底毀滅，殘留在那顆貧瘠星球上的人，也可以形成新的文明。」

周以銘嘴角露出譏諷而微弱的笑：「為了願望和目標，我殺死了他的父母。也許，這可以算作是對他變向的補償吧！雖然……那個小子可能根本不會理解。也難怪，他還年輕……」

克拉麗絲用力咬緊嘴唇，摟緊將軍不算寬闊的肩膀。

「有很多人會因我而死，但我找不到第二種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不管怎麼樣，我留下了足夠的權力空白，也消滅了令人絕望的制度。聖人和魔鬼……其實都一樣。」

風，越來越大。克拉麗絲卻並不覺得冷。她只覺得眼睛裡滾動著鹹熱的液體，只想和懷裡這個男人呆在一起，直到永遠。

……

廖秋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

玫瑰花星球的新裡士滿，如今已經成為泛聯合帝國最繁華的觀光城市。「聖希爾曼」酒店周邊的地區，都被廖秋用重金購買，打造成為與新明斯克類似的娛樂、色情場所。

在很多人眼裡，斯皮羅，也就是廖秋冒名頂替的死鬼，已經完成了從平民到貴族的轉換過程——在數量不菲的鈔票進攻下，聯合帝國對這名為地區商業做出顯著攻陷的原黑幫分子，給予了無比尊貴的男爵頭銜。

廖秋很清楚：貴族身份就是最好的依仗。當賄賂數字從幾十萬增加到上百萬，又遞增為上千萬的時候，他在聯合帝國人口管理總署的貴族身份，也逐漸一步步攀升，越過子爵和伯爵，牢牢穩定在侯爵的位置。

新裡士滿就是廖秋侯爵的封地。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片領地內究竟存在著多少奴隸？他們是最賺錢的工具，任何貴族都能肆意剝奪他們的生命。這種事情其實在泛聯合任何地方每天都會發生。廖秋也只關注一件事——從娛樂區流進自己口袋裡的鈔票究竟有多少？這些代表價值的小紙片又有多少被換成金屬和機械，被龐大的船隊運回AG64，再送到遙遠的阿爾法星系？

這些錢並不屬於廖秋，但他卻很享受經營的過程。他覺得自己天生就是一名間諜，慢慢吸取對手身上的血液，強化自身。

……

收穫節，是泛聯合帝國最為重要的節日。

「聖希爾曼」二樓的大型餐廳裡，到處都是身穿華貴服飾的上流人士。條形長桌上擺滿了各種精美的食物，侍者在密集的人群中不斷穿梭，將一杯杯酒精飲料送到需要它們的人手裡。

「帝國艦隊上個月在波江座南面發現了一顆資源星球。保守估計，可以採掘五十年左右。」

「聽說了嗎？曼森公爵的小兒子被禁足了。那個年輕人強姦了莫爾德侯爵的女兒。兩家為此反目成仇，就連原本已經議定好的商業合作項目也被中斷。老莫爾德一直叫嚷著要把曼森家的小子變成太監……呵呵呵呵！這種事情真有趣兒，只是不知道他們誰能堅持到最後？」

「三號航線上的海盜越來越猖獗，那些該死的傢伙甚至敢對巡邏艦隊發起攻擊。帝國應該加大這方面的清剿力度。就像中世紀那樣，那所有海盜俘虜釘在十字架上，把他們活活渴死、曬死。」

廖秋端著一杯顏色金黃的朗姆酒，滿面微笑著在人群間來回走動。他不斷舉杯對熟識的人頻頻致意，也會在旁人的介紹下，對某個身份顯赫的大人物彎腰致敬。不過，有很多人臉上露出的笑容頗為虛假，甚至只是表面上的客套。更有人直接對他表示鄙夷和譏諷，他卻仍然抱以最誠摯的微笑。

廖秋當然明白這些傢伙看不起自己。一個黑幫出身的貴族，永遠不可能與真正的世家相提並論。他們彼此之間不過是相互需要罷了——無論任何人在「聖希爾曼」酒店花天酒地，都會得到廖秋的尊重。

大廳四周的牆壁內側，都安裝著靈敏度極高的偵聽儀器。從貴族們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被錄製下來，當做情報送回AG64號星球。無論家族密辛，還是名媛淑女之間的閨房私事，或者事關帝國未來發展方向的重大決議，廖秋都會毫無保留將其當做情報的一部分。尤其是現在這種場合，更容易在酒精和歡快氣氛的幫助下，探聽到最為機密的信息。

金色帷幕圈起來的大廳角落裡，有兩名身穿帝國軍制服的上校在竊竊私語。儘管他們的說話聲只有彼此才能聽見，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身後那些栽種著漂亮玉蘭花的雙耳陶盆，已經一字不漏錄下了所有談話內容。

「地球聯邦艦隊最近一段時間調動頻繁。FH614號地區，負責駐守邊緣地帶的激動部隊，又增加了兩個師。雖然戰艦數量仍然保持原狀，但其中大部分巡洋艦和驅逐艦已經被替換，重型戰艦的份額一再加大……據說，其中還有一艘體積尤為龐大的戰艦，很可能是聯邦軍最新型的毀滅艦。」

第二百二七節 開始

兩名普通校官當然不可能對戰局造成決定性的影響。他們不是戰場上最為關鍵的人物，只是趁著酒興，相互交換彼此知道的一些消息。這是軍人之間的炫耀，也是無關秘密的最普通交流。然而，在專業情報分析人員眼中，卻會演變為至關重要的字句。

……

六十四歲的迪特爾坐在「文氏」財團的辦公室裡，雙手緊緊抱住擺在膝蓋上的公文包，臉上滿是惶恐，就像剛剛犯了錯誤，正在接受處罰的小學生。

桌上，擺著兩杯剛剛泡好的茶。通過正在升騰的白色水汽，可以看見艾斯那張洋溢著微笑，年輕而英俊的面孔。

「迪特爾先生，你對這個價格還有什麼疑問嗎？」

他十指交叉平擺在桌子上，態度非常認真。

迪特爾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機械地搖了搖頭，又木然地點了點頭。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在地球聯邦，迪特爾應該算是一個有錢人。

他是一家食品公司的老闆，擁有兩條肉類罐頭生產流水線，以及完整的廠房和倉庫。不動產綜合價值估算，超過四十億聯邦標準貨幣。

迪特爾是個誠實的商人。他雖然也使用某些化學原料作為罐頭的填充物質，但就數量和質量而言，仍然嚴格控制在聯邦食品衛生管理條例許可的範圍內。不過，對於生產過程中某些無法用天然可食用物品取代，也不可缺少的東西，迪特爾仍舊堅持自己的一貫主張，盡可能將使用量減至最低。

迪特爾食品公司生產的罐頭，在很多移民星球的超市櫃檯上都有出售，也是很多人都喜歡的搶手貨。他一貫堅持選用上好原料的做法，的確為旗下產品帶來了良好聲譽。雖然利潤也因此被分薄，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生產食品，必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從上個月開始，迪特爾食品公司連續接到多個投訴電話。對方均為購買過迪特爾罐頭的顧客。據他們所說：在滷肉和培根罐頭裡，發現了一些尚未處理乾淨的毛髮。也有的顧客直言不諱罐頭品質很糟糕，肉不夠新鮮，份量也不足，味道和口感與過去的同類產品差異很大。甚至，打開以後還散發著令人欲嘔的餿臭味。

最初，迪特爾並不在意電話裡所說的這些事情。食品公司的生意做得很大，幾乎涵蓋了地球聯邦半數以上的移民星球。在已經固定的市場份額情況下，總有些人想盡辦法不惜手段要從其中得到足夠的好處。謾罵、恐嚇、威脅……諸如此類的電話，迪特爾公司每天都會接到上百個，但它們卻無法造成任何實質性的破壞。也正因為如此，迪特爾並未對此產生足夠的注意，而是當做普通事件全部交給秘書處理。

直到半個月前，聯邦食品衛生管理總署的官員找上門來，迪特爾才忽然發現——問題並不是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而且……非常可怕。

他清楚地記得，那名身材高瘦，眼睛裡總是釋放出冰冷目光年輕官員的話。

「迪特爾先生，最近一段時間，我們接到了很多投訴舉報電話。所有問題都集中為由貴公司生產，批號DHJ0091——DHH0125的肉質產品。我們仔細檢驗過舉報者提供的證物，發現其中的肉類原料早已腐爛，而且與罐頭包裝上對應的動物部位根本不符。簡單來說吧！火腿培根是用豬腸和澱粉混合製成的假貨，黃油裡脊當中發現了大量本不應該出現的動物毛髮，以及病變的淋巴組織。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牛羊眼睛、耳朵和骨末……按照聯邦《食品衛生管理條例》，這些東西禁止作為罐頭原料出售。這件事情的影響非常惡劣，你必須給出合理的解釋。」

迪特爾感覺自己的腦子彷彿被劇烈震盪過，很暈……他在第一時間對工廠進行檢查，用最誠懇的態度與投訴者商談，許諾以重金對其補償的同時，也從所有超市櫃檯上收回公司產品。

那個時候，他一直認為這是某個卑鄙對手的陰謀——派人潛入車間，偽裝成工人，用腐爛肉類更換優質原料……這些事情在商界很常見，迪特爾聽說過，卻沒有真正遭遇過。

迪特爾被這些事情折磨得焦頭爛額，但最大的麻煩，才剛剛開始——上個星期，聯邦警方徹底封鎖了公司廠房。所有生產原料、冷庫、生產設備均被封閉。就連迪特爾本人，也被當做嫌疑人暫時扣押。如果不是他的律師及時繳納了數量不菲的保證金，恐怕他直到現在還仍然呆在監禁室裡。

「迪特爾先生，你的問題非常嚴重。我絕不是開玩笑——我們仔細檢驗過由食品衛生總署轉移過來的那些肉類樣本。它們不屬於任何一種聯邦法律批准的可食用動物，而是來自於人的身體……就我個人而言，我當然相信你的品行，也相信你絕對不會為了錢去做這種卑鄙骯髒的事情。很遺憾，我無法把自己的主管意識強加給法官，或者是聯邦警察總監之類的人物。他們只相信證據。他們在你公司的倉庫裡，找到了整整二十噸最新批號的鹹牛肉罐頭……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不過，你應該知道問題的真相——那些罐頭，那二十噸罐頭，它們的原料根本不是什麼牛肉，而是人肉。」

律師，是迪特爾相交多年的好友。從他嘴裡說出的話可信程度極大。迪特爾徹底懵了，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找不到任何應對的方法。直到幾天後，一個自稱「文氏」公司業務協調員的人找上門來，直言不諱要求收購公司的時候，迪特爾才多少有些明白。

……

辦公桌上的茶水已經放涼，迪特爾卻絲毫沒有想端起來喝一口的意思。

他抬起頭，用狐疑和凶狠的眼神望著艾斯，彷彿那是一頭骯髒無比的怪物，世界上最殘忍的野獸。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陰謀？」

艾斯一直在微笑，他仔細看了一遍預先擬好的合約，在紙面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姓名，調轉文件，將其擺在桌面上，推到迪特爾面前。

「簽約吧！」

他絲毫沒有想要回答對方問題的意思，只是用目光逼迫這個可憐的男人就範。

迪特爾從懷裡慢慢摸出鋼筆，很不甘心地問：「如果我答應你的條件，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艾斯收起臉上的笑容，點了點頭。

得到承諾的迪特爾長長吸了口氣，他以最快的速度，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姓名。當他把這兩份價值六億聯邦標準貨幣的合約重新遞給艾斯的時候，心裡卻不由得產生了難以言語的失落感。

就在上個月，他名下的食品公司至少價值四十個億。現在，卻被自己以百分之二十都不到的價格轉手出售。

迪特爾毫無選擇，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公司處理掉。否則，聯邦警察總署和食品衛生管理局都不會放過自己。以政府的名義，用遠遠低於實際價值的金額強行收購，這種事情很常見，迪特爾卻從未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我對你的公司很有興趣。就是這樣。」

艾斯的解釋非常簡單，也是事實。

「我想問的是那些罐頭——」

迪特爾加重了語氣：「按照聯邦警方的說法，製造它們的原料，全部都來源人類。我……我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這種語言上的威脅，對艾斯無法產生任何效果。他甚至連多看對方一眼的興趣也沒有，端起擺在手邊的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經心地說：「只有自己親眼看到的，才是任何字句都無法掩蓋的真實。迪特爾，你應該自己嘗嘗那些罐頭。這是消除你內心疑惑最好的辦法。不過話又說回來，大量胡椒和各種調味品，的確可以讓腐爛物質變成美味兒。在這方面，你其實比我更有經驗。」

迪特爾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口。

他曾經以為，那都是警察和買家相互勾結，只為了逼迫自己低價出售公司的卑鄙伎倆。迪特爾也根本不相信罐頭原料全部都是人類這種事情。可是，艾斯說得已經很清楚，他也沒必要在合約簽署之後，用這種謊話來欺騙自己。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們……那些人……你，你殺了他們？你……你究竟殺了多少人？」

迪特爾感覺自己有些失聲，他實在很難把面前衣冠楚楚的艾斯，與殺人狂魔之類的名詞聯繫在一起。

「我有必要這麼做嗎？」

艾斯很不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屍體的來源很多，移民星球每天都會產生大量的死者。議員、殯儀館、警察局、郊外的貧民窟……不要說是區區幾噸，就算成千上萬具屍體也不是問題。真奇怪，你居然會糾結於這個問題。其實，你真的應該去嘗嘗那些罐頭，它們的口感和味道與牛肉區別不大。當然，這種感受只會在你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才會產生。呵呵！還記得那句格言嗎——無知，其實就是幸福。」

……

艾斯的話，只是一種調侃。但迪特爾很清楚，那些罐頭有相當一部分已經被賣出去。剩餘的部分，也不會擺在倉庫裡發霉。它們仍然會擺上超市的貨架，成為任人選購的商品。

自己，已經無力阻止這一切——為了利益，那些人根本不擇手段。在他們面前，迪特爾無法抗拒，什麼也做不了。

他慢慢走出艾斯的辦公室，神情木然地看了一眼守候在門外在律師朋友。

迪特爾把裝有合約的公文包遞到他的手裡，又從衣服內袋摸出那張價值六億的支票。

「威爾，請把這些交給我的妻子。」

律師結果支票，頗為擔憂地看著他：「你不應該這麼頹廢。你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迪特爾慘然一笑，慢慢搖了搖頭：「你先去開車，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我的腦子很亂，讓我靜一靜。」

律師不再堅持。他沉默著走向電梯。看著電梯門合攏，向下運行的數字燈不斷閃爍，迪特爾也長長呼了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向距離最近的窗戶，用力擰開把手，縱身跳了出去。

這裡，是二十八樓。

……

迪特爾食品公司在一周內完成了分解。所有機械設備分拆裝船，以最快速度運至AG64號行星，再從那裡轉移到阿爾法星系。

購買新的同類設備，至少需要二十億聯邦標準貨幣。趙毅必須用最便宜的價格，收購盡可能多的機械設備。至於手段和過程卑鄙與否，已經不在考慮的範圍內。

人，都有自己完全獨立的目的。在實施過程中，不可避免會與其他人產生矛盾。這就是正義或者邪惡最基本的來源。

……

按照慣例，聯邦陸軍每年都要在不同環境的星球上進行換防。嚴寒與酷暑是鍛煉士兵最好的教練，尤其是在自然狀態下的強化訓練，甚至比人工製造的重力場效果更好。

傑拉爾德站在重型運輸艦已經開啟的艙門前，雙眼微閉，用力呼吸著燥熱的空氣。

他似乎還沒有從宇宙遠程航行的負面狀態中清醒過來，只是不斷作著深呼吸。這種動作整整持續了好幾分鐘，他才猛然睜開雙眼，抬腳邁下懸梯。

巨大的飛船起落架旁邊，站著幾名神情冷漠的軍官。其中的領隊，是一名少校。

五艘運輸艦艙門都被開啟，一對對全副武裝的陸戰士兵從艙內順序走出。少校掃了一眼傑拉爾德高大的背影，快步走上前來，舉手敬了個禮，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口氣說：「將軍，歡迎來到新木星。」

傑拉爾德轉過身，淡淡地笑了。他從旁邊的警衛手中接過事先準備好的表格，順手遞了過去，說：「荊棘花軍團第一百七十八師奉命換防，這是人員和裝備清單。」

少校點了點頭，隨意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裝進公文包，仔細地收好。

每年都要進行輪換。檢查，已經變得沒有必要，甚至是表面上的過場。

傑拉爾德從衣袋裡摸出兩隻雪茄，遞了一支給少校，又將自己的點燃，噴吐著煙霧，用他特有的粗豪嗓門說：「帶我去一下艦隊指揮中心，有人托我帶給莫格雷上將一份禮物。當然，順便也交接一下換防任務。」

這借口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都毫無破綻。十多分鐘以後，傑拉爾德與手下的警衛排登上電磁裝甲車，在少校乘坐的吉普引導下，朝著距離太空港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艦隊司令部駛去。

……

揮桿。

擊球。

望著從天空中掠過的那點白色痕跡，準確掉落在距離紅色標旗十多米遠的地方，莫格雷上將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露出無比舒展的微笑。

平整的綠色草坪，淡藍色的天空，所有一切都是全息模擬出來的場景。揮桿和擊球當然也是電腦虛擬的一部分。想要在艦隊司令部辦公室裡玩高爾夫球，只能選擇這種欺騙感官的方法。

HG41號星球，是聯邦第六艦隊的駐地。在聯邦星球總圖上，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新木星。

按照標準編製，第六艦隊下轄的各種戰艦總量應為五十萬艘。但實際上的數字，卻要多出六至七萬左右。這些額外的艦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戰艦，而是計算機導航艦、重型拖船、小型鑽探勘探船、戰場維修艦之類的工作器械。

即便是在戰局最嚴峻的情況下，任何艦隊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出勤。總有一些戰艦因為系統老化，零件磨損，或者各種臨時故障需要維修。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艦隊可動戰艦比例大約為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如果遭遇能量短缺，或者零部件供應不足，戰艦出勤數量還可能更少。

這些，都是每個艦隊向聯邦軍部提請物資援助的時候，在表格中逐一列舉的問題。

實際情況其實並不像表報中所述的那麼嚴重。正如GOD黨魁泰倫斯對趙毅說過的那樣——艦隊司令官根本不願意放棄手中已有的權力。非但如此，他們還在努力謀求更多的利益。從某種意義上看，艦隊已經成為高級將領的私軍。他們雖然表面上服從軍部號令，實際上卻陽奉陰違。這種情況導致的結果，就是地球聯邦逐漸失去對軍隊的控制。

第二百二八節 報告

第六艦隊擁有的實際戰鬥力量，大約為六十五萬艘左右。由於莫格雷上將的強硬，還有花大力氣對聯邦議會的滲透，加上來自某些在野小黨派的支持，新木星已經擁有在這個方向上對泛聯合帝國的絕對優勢軍力。

不過，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只有莫格雷上將的幾名心腹，以及葉家的一些高層。

……

傑拉爾德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上將剛好揮出最後一桿，白色小球在綠茵上輕輕滾過，準確掉進預置的洞口。

莫格雷拿起擺在置物架上的毛巾，仔細擦了擦手指，轉身走回到辦公桌背後，一邊坐下，一邊指著對面的椅子，對傑拉爾德微笑道：「別那麼拘束，儘管我是艦隊司令，但我同樣喜歡來自陸軍的小伙子。」

傑拉爾德苦笑著搖了搖頭：「閣下，我已經四十一歲了。」

「我上星期剛過了八十三歲的生日。」

莫格雷聳了聳肩，攤開雙手，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四十一歲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在我面前，你都是一個年輕人。」

說著，他仰靠在椅背上：「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傑拉爾德從公文包中取出換防文件，遞了過去，順便略抬起頭，看了一眼懸掛在莫格雷身後牆壁上的舊式大鐘——指針與刻度顯示，現在正是下午兩點四十六分。

「陸軍應該加強訓練內容，地面戰鬥方式也應該更靈活一些。呵呵！這可不是牢騷或者抱怨，我半年前就對軍部提出建議，對陸軍的訓練大綱進行修改。那些傢伙腦子僵化得厲害，他們整天就躲在辦公室裡，從未與前線士兵接觸過，也不知道實戰與訓練中的差距……我的話是不是有些多了？請原諒，人老了，就會有些嘮叨……」

莫格雷似乎是在發表評論，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他一邊戴起眼鏡仔細研究著駐防報告，一邊用鋼筆在紙面上修改其中的部分內容。看上去，他就是一個上了年紀，動作緩慢，思維遲鈍老人。只不過，比普通人多了一件聯邦軍上將制服。

傑拉爾德默默地看著這一幕，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有上百份分析報告表明，莫格雷上將很擅於偽裝。或者應該說，他從不在其他人面前表露真正的思維——他的年紀就是最好的保護色，顛三倒四的語言和緩慢的動作，也完全符合八十多歲的年齡。可實際上，他的思維非常敏捷，身體肌肉也仍具活力。現在這種老態龍鍾的外表，僅僅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讓人覺得他隨時可能意外病故，而少卻了對第六艦隊指揮權的覬覦。

幾分鐘後，莫格雷收起鋼筆，將批示過的報告遞回到傑拉爾德面前，微笑著說：「艦隊後勤管理部門已經為你們分派好訓練基地。你們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會吩咐他們準備好一切所需物資。正好昨天剛剛從移民星球運了一批新鮮的牛肉過來，加上土豆泥和巧克力冰激凌，也算作是我對你們最好的歡迎。」

「謝謝！」

傑拉爾德沒有伸手去拿擺在桌面上的文件，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忽然，俯低身子，用非常低沉，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閣下，有一件事，我需要單獨向您匯報。」

這句話，顯然帶有另外一種特殊含意。

莫格雷上將收起臉上的笑意，微微皺起眉頭。他放下手裡的筆，將身體朝椅子上一靠，雙手交叉，眼睛裡流露出威嚴和疑惑的目光。

「這裡沒有第三個人。」

上將審視了對方幾秒鐘，慢慢地說：「你想告訴我什麼？」

傑拉爾德的表情仍然固執，他站立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請關閉這個房間裡的電子監控系統，以及走廊上的遠程監聽警戒器。」

莫格雷上將蒼老的面孔露出一絲驚訝，繼而迅速轉換成淡淡的怒意——隨著時代與科技進步，電子監控探頭已經成為類似舊時代普通家電一般的存在。不僅僅是手握重權的大人物，就連平民百姓也喜歡在住宅內外安裝一些頗為廉價的監控設備。這已經形成習慣，就像一個經常使用手機的人，沒有攜帶移動電話一樣隨時會感覺不自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傑拉爾德的要求，已經涉及了莫格雷的私人領域。

這與直接命令某人脫光衣服，擺出固定造型任由自己欣賞沒什麼兩樣。

「我需要一個解釋。」

上將耐心地等待著傑拉爾德的下文，他正在控制著逐漸膨脹的憤怒。

身材魁梧的陸軍少將伸手摸向擺在旁邊的公文包，粗大的手指卻在金屬扣表面緩緩停住。他不斷地舔著嘴唇，似乎是在醞釀著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開口。沉默了大約十多秒鐘，他終於下定決心，用帶有幾分遲鈍，以及非常肯定的口氣說：「關於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您看過之後就會明白。不過……我仍然需要您關閉電子監控系統。不僅僅是這一個房間，最好……是整幢大樓。」

莫格雷冷冷地看著傑拉爾德。

關閉整幢大樓的自動警戒裝置，意味著房間裡發生的一切無法被外界所知。但後果也非常嚴重。

這裡，是第六艦隊的指揮中心。誰也無法保證，更不可能肯定，在關閉系統的這段時間裡，究竟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最多，只需要五分鐘。」

傑拉爾德當然明白，自己的要求已經超出了某種許可範圍。他補充道：「準確地說，應該是四分五十六秒。」

莫格雷眼眸深處晃過一絲疑惑。

他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他也當然明白傑拉爾德與周以銘之間的關係。用最通俗的話來說，眼前這個外形如同維京海盜般粗豪的男人，實際上就是聯邦副總參謀長的嫡系加心腹。後者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限制聯邦各個艦隊司令的集權。這種矛盾根本無法調和，如果不是有「聯邦」這面大旗作為掩蓋，周以銘與莫格雷之間，也不可能存在同事兼上下級的關係。

莫格雷不明白——傑拉爾德究竟想告訴自己什麼事？還必須要關閉整幢大樓的自動監控系統？

上將腦子裡迅速閃過無數個念頭，他從各個方面揣摩傑拉爾德的心理，回憶著這個男人從走進房間直到現在的每一個動作。甚至連面部肌肉的最微小變化，也被他從腦海深處當做寶貝一樣挖掘出來，成為判斷下一步決定的依據……就這樣，時間在沉默和壓抑的氣氛中緩慢流逝。直到莫格雷確定沒有搜索到任何破綻，也沒有從對方身上察覺絲毫敵意的時候，才從刻板僵硬的面孔邊緣，露出一絲非常勉強的笑。

「我的好奇心佔了上風。」

莫格雷拉開抽屜，伸手摁下暗格裡的總控制鍵，用帶有強硬和沉重壓力的語氣說：「希望你給我看的東西足夠份量，而不是什麼無聊的玩笑。將軍，我必須提醒你——我沒有過愚人節的習慣。尤其是在涉及這類問題的時候，也沒有私人情分可言。」

傑拉爾德認真地點了點頭，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張納米信息磁卡，小心，恭敬地擺在桌面上。

做完這一切，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懸掛在莫格雷上將身後的大鐘。

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零六分。

……

夜幕下的商業區，到處都閃爍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燈光照耀下的店面上，則三三兩兩地站著衣著暴露，濃妝艷抹的街邊女郎。

砸出一沓厚厚的鈔票，醉熏熏的葉濤，抱住一名身材高挑的街女，走進了旁邊的小旅館。被酒精燒燎得渾身滾燙的他，等不及女孩脫下身上單薄的衣裙，便已如同野獸一樣撲了上去。在尖叫和淫浪的嬌喘聲中，拚命發洩著內心狂亂的慾望。

在酒精的麻醉下，他已經無法分清身下的女人究竟是誰。他只知道，自己捅得很不爽。膨脹到極點的生殖器根本沒有想要噴射的樣子。充血的海綿體已經把薄薄的表皮撐得透出一片血紅。內心憋悶的憤怒和慾火，需要得到最充分、最徹底、最野蠻的釋放。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抽在女孩柔嫩的臉上，帶起陣陣火辣的劇痛。

「彭——」

一隻堅硬的拳頭，狠狠擂在女孩的胸前，把高聳的乳房活活砸凹。

發洩，老子需要發洩。

儘管有時候也會遇到要求變態的客人，街女們看在錢的份上，也總會強忍痛苦默默承受。可是今天不同，躺在床上的女孩只覺得，騎在自己身上的這個年輕人，簡直就是頭可怕的野獸。他需要的根本不是生理和慾望上的發洩。而是想要……殺人。

「對，對不起！我，我不做你的生意了。錢，錢都在這兒，都還給你——求求你，放過我吧——」

滿面驚恐的女孩拚命掙扎著，想要從葉濤的身下爬出。卻被他擰住胳膊反別過來，張開五指死死扣在白嫩的乳房上。猛然發力，頓時顯出五個密實的血洞。

「啊——救命！救命——唔——」

葉濤獰笑著，將雙手緊緊板住女孩的嘴巴，分朝兩邊用力狠拽。伴隨著女孩慘叫的肌肉撕裂聲中，原本秀美的臉龐被活活撕成了兩半。外凸的牙齒和骨頭從血肉中顯現出來。因為驚恐和疼痛倍受刺激的眼球，也被密集的血絲所佔據。甚至就連用作發音的舌頭，也在外力的蠻橫拖拽下，從身體內部被硬生生地拔了出來。

「張小嫻，老子要殺了你——」

葉濤已經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幻之間的區別。他的下身仍然還在做著原始的生理抽動。已經死透的女孩也不再掙扎。那個騎在她身上的男人，就像一頭野獸在嚎叫，在用最野蠻的方式，品嚐著自己用鈔票換來的獵物。

赤裸的身上，到處都是暗紅色的液體。看上去，就是一場殘忍至極的人肉盛宴。

……

淡藍色的全息光幕中央，牢牢定格著葉濤那張無比猙獰，如同野獸一般沾滿鮮血和碎肉的臉。從畫面各個角落釋放出來的刺眼紅色，逐漸蔓延到整個屏幕，構成一張觸目驚心，令人膽顫心驚的恐怖畫片。

屏幕右下角的播放數字停止在「四分五十六秒」的位置，與傑拉爾德說過的時限完全相同。

「這是軍部情報總局在首都星『希望之光』收集到的部分資料。我們對事發現場遺留下來的血肉殘骸進行了檢驗，其中，含有一種結構特殊的變異細胞。它能夠分泌消化能力異常強悍的□，自身更帶有強烈的吞噬性。這種細胞特質會影響大腦主神經系統，導致感染者做出一系列違反基本道德理念的動作。」

傑拉爾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粗重，但在莫格雷上將耳朵裡，已經無法產生太大的波動效果。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難以置信地望著全息屏幕，不斷抽搐的眼睛裡，迅速閃爍著狂怒與即將引燃爆發的烈焰。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傑拉爾德從公文包裡拿出來的納米信息磁卡，居然會是這樣一份視頻畫面。他也終於能夠理解傑拉爾德此前所說的那些話，以及為什麼要已在要求自己關閉電子監控系統。

莫格雷上將很清楚——這份視頻資料一旦外洩，會在整個聯邦引起何等強烈的轟動？

殺人……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是必須被判處極刑的重罪。無論行兇者有什麼樣的借口，陪審團在主觀意願上總是傾向於已經死去的被殺者。何況，這份視頻資料明顯被剪輯過，事件過程與場景交替非常緊湊，有太多特徵可以證明行兇者就是葉濤本人。尤其是最後一百多秒鐘的虐殺過程，只能用殘忍、野蠻、暴力來形容。即便自己真的動用力量對判決進行干涉，也無法獲得最為想要的脫罪結果。

莫格雷上將看了一眼畫面上凶殘暴虐的孫子，努力控制住面部抽動的肌肉，把目光轉向站在辦公桌對面的傑拉爾德，陰鷙森冷地問：「說吧！周以銘的條件是什麼？」

事情已經很清楚——聯邦軍部雖然對國內採取暗中控制的方法，卻不可能對每一個平民都做到百分之百的監控。莫格雷上將有理由相信，這段視頻資料肯定是周以銘針對自己削權計劃的一部分。要挾、轄制，最終達到控制或者大幅削減第六艦隊實力的目的……雖然很卑鄙，卻非常管用。

「您誤會了。這份視頻文件並不是出自總長閣下的授意。」

傑拉爾德看了一眼掛鐘，時間又過去了十五分鐘。他搖了搖頭：「軍部情報總局最初關注的目標，並不是您的孫子葉濤，而是來自泛聯合帝國的潛伏人員。」

莫格雷上將臉上的皺紋雖然密集，目光卻如同刀劍般銳利。他冷冷審視著傑拉爾德，聲音低沉：「我聽著呢！繼續說下去——」

「情報顯示，泛聯合帝國正在研製一種極具威力的新型生化武器。這種病毒的感染力極強，可以在短時間內，將活體攜帶者改造成喪失本來意識的人偶。改造體沒有記憶，完全依靠生物本能行動。它們將一切能夠活動的物體都當做攻擊目標。由於神經中樞和肉體機能大部分被阻斷，它們對於痛覺、麻痺、恐懼等外部因素沒有任何知覺。對付這種感染體唯一的辦法，就是命中心臟、頭部，或者重要臟器等要害部位。」

傑拉爾德的敘述很有條理，莫格雷上將也不知不覺被其講述的內容所吸引。他忽然覺得——周以銘的真正目的，也許並不是想要與自己撕破臉，更不是預料中的敵對，更像是擺明要求的合作。

「這種病毒一旦在聯邦移民星球釋放，會造成無法預計的傷亡。情報總署正在對其進行研究，以便盡快製造出具有針對效果的疫苗，但它的破壞力遠比我們想像中要大得多……關於這一點，相信您看過下面這段畫面，應該能夠有所體會。」

說著，傑拉爾德拿出另外一張磁卡。

此刻，掛鐘上的指針，已經走過了三點三十八分。

第二百二九節 障眼

人工生態基地模擬出的黑夜，使得夾在兩顆發光恆星中間的「希望之光」，徹底擺脫了一直處於光線照耀下的永晝。按照地球時間形成的二十四小時黑白交替，使居住在宇宙中的人類，繼承了祖先們遺留下來的生物傳統。不過，這種人為製造的環境，卻也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另外一種生活的開啟條件。

據人口普查總署在宇宙歷3556年公佈的數字，已知宇宙內擁有正式身份證明的合法公民，已經超過了八千億。分散在各個資源星球上的工業平民，也達到了七千三百多億。兩者相加得出的數字，已經突破了「兆」這個極其恐怖的界限。

從古到今，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無數智慧超常的王者、領導者、統治者。無論他們的駕馭之術何等高超，也不管他們的施政方針何等巧妙，最終還是無法讓創建的帝國千秋萬世永遠延續下去。尤其是當人口膨脹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由此產生的各種問題，足以演變成為拖垮整個國家的覆滅之患。

《星際憲法》規定：議會，是聯邦最高權力機構。它由一萬名各星區選派的議員組成。議員之上，還有一名權力極大的區級議長。無論議會成員身屬何種黨派，都擁有參政及表決的權力。即便如此，在「人口」這個可怕的問題面前，自視甚高的他們，都無一例外地表現出統一的沉默。

誰也無法保證讓治下的每一個民眾都得到滿足。誰也無法讓每一個生活在困苦中的人都得到富裕。移民、無償獲得耕地、政府補助……這些看似行之有效的手段，不可能對所有人都產生同樣的效果。民眾的間不平等，最終使得富人越富，窮人越窮。

在地球聯邦的任何城市，都看不到乞討者。按照法律，破產公民在沒有經濟來源的情況下，必須被驅趕出城市，變成依靠聯邦接濟的工業平民。為了擺脫這種可怕的境地，失業者和破產者們不得不重新尋找另外的生路。

夜色下的商業區，無論在任何一條街道上，都能看到三三兩兩徘徊在霓虹燈下的年輕女子。

她們穿的很少。一條質地粗糙的仿皮短裙，剛好能夠包住臀部。只要走路的步子稍微邁得大一些，就能清楚地看見從裙底露出的內褲邊緣。細長的高跟鞋上端，是兩條白膩的赤裸大腿。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它們所顯露出的並非讓人讚歎的美感，而是能夠激發最原始慾望的可怕工具。

這些女人的年齡沒有太過嚴格的劃分。從十幾歲的少女到三十來歲的少婦均可攙雜其中。遇到對之感興趣客人的時候，她們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截然不同。少女可能會敞開裹身的外套，略帶羞澀地將穿有薄薄吊帶的上身和胸部展示出來。至於少婦，則會當場脫掉內衣，把自己碩大豐滿的乳房徹底顯露出來。

但無論是哪一種誘客的方法，她們的目的都只有一個——把客人拉到床上，用自己的身體，讓對方的生殖器完成堅硬、噴射、軟化的全過程。再用這樣的「勞動」，從男人的口袋裡掏出維持生計所需的鈔票。

只有那些長相漂亮的女人，才有資格進入夜總會、酒店等場所，成為真正的坐台女郎。至於街女……她們則屬於妓女這一行業的最底端。沒有固定場所，收入極少，也談不上什麼安全保障。

每一個星球都能看到站街女的身影。為了不成為活活餓死的平民，她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躲藏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裡苟延殘喘。

……

在新木星第六艦隊主官辦公室，傑拉爾德帶來的影像畫面仍在播放。

葉濤面無表情地漫步在街頭。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穿著制服，而是胡亂套著牛仔褲與黑色茄克。蓬亂的頭髮分朝臉際兩邊垂落下來，遮住了眼中放射出的冰冷目光。整個人乍看上去，根本無法與「聯邦軍現役軍官」這幾個字聯繫在一起，反倒像是一個落魄潦倒的街頭混混。

很快，一名年紀約莫二十上下，身穿粉紅色短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街女，進入了他的視線。

「做一次，多少？」

「三，三百聯邦標準貨幣。」

也許是生意上門的緣故，女孩說話的聲音激動得有些發抖：「口交、冰火，隨便你怎麼玩都行。」

「嗯！前面帶路。」

談妥價錢的女孩，踩著「嗒嗒」作響的高跟鞋，小跑著在前面引路。卻沒有注意到，從葉濤那雙被頭髮遮擋的眼睛裡，正放射出一絲異樣的殘忍。

這是一間位於隔道地下室裡的小屋。關上房門，扣上暗鎖，女孩正準備關燈。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扳住身體反轉過來。緊接著，如同餓狼一樣撲上的葉濤，幾下撕裂了她的衣裙。把一具赤裸膩白的身軀，完全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

「一千塊，足夠賠你的衣服——」

望著正要高聲喊叫和拒絕的女孩，葉濤冷哼一聲，摸出一沓厚厚的鈔票甩在桌上。解開腰上的皮帶，二話不說，把早已昂起的巨物，用力狠插進女孩的身體。

「嗷嗚——」

充血的生殖器溫潤軟肉包裹的刺激，使得葉濤有種難以自制的衝動。手上摸捏著肥膩乳房的滑爽，也將他內心深處的狂野釋放出來。尤其是遍佈陰莖表面的毛細血管，在抽動與摩擦中頻繁的膨脹與擴張，更使得緊縮的海綿體急劇漲固成為令人難以想像的程度。那種可怕而明顯的變化，使得仰面躺在床上的女孩也感到恐懼萬分。

她覺得，自己的下身正被一種可怕的異物所佔領。那絕對不是普通的生殖器，而是一種帶有自我意識的生物。它正在變粗、變長。膨脹開來的程度，已經快要把自己的陰戶撐裂。而這跟肉棍不斷向前探進的最前端，已經完全插入了體內的子宮。而且，還在子宮的內壁上拚命衝撞著。

「不，不要——」

難以忍受的巨痛，從女孩體內猛然發散開來。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流血。而那根插入的陰莖，已經徹底捅破了子宮，正朝著體內慢慢延伸著。

這，這已經超出了人類正常的生理極限。

騎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他，他究竟是什麼？

「嘿嘿嘿嘿——」

滿面猙獰的葉濤狂笑著，透過上下飄動的頭髮，垂死掙扎的女孩驚恐萬狀地發現——他的那雙眼睛，竟然如同被人血浸透般的赤紅。

「救，救命——唔——」

呼救的女孩連話也來不及說，就已經被葉濤死死掐住嘴唇，把外伸的舌頭狠命揪出，按牢頭部後驟然發力。只聽「噗」的一聲悶響，大團鮮血從女孩口中噴湧出來。而葉濤的手心裡，也多了一條從中部被活活拔斷的綿軟人舌。

潔白的床單，被暗紅色的液體浸得一片潮濕。暴死女孩的身體還在隨著陰戶部位的抽搐，有節奏地來回擺動著。她那光潔的背部已經破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堅硬如挺的巨大生殖器，正從洞口中探伸出來，在來回的摩擦與刺激中，滿足著發洩者狂亂的慾望。

女孩猜得沒錯，她的身體，最終還是被這條可怕的陰莖所捅穿。

望著浸泡在血水中的屍體，葉濤的喉間忽然傳來一陣空洞的「呵呵」聲。只見他面色一凜，伸出如爪般的雙手，從女孩的胸部狠狠插下。隨即用力分朝兩邊使勁兒一掰，兩隻完全沒入骨肉之間的手腕，頓時在屍體上開出一個巨大的破口。在零亂的碎肉與慘白的骨縫之間，一顆散發著熱氣的軟滑物體，正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顫動著。

心臟，這就葉濤想要的東西。

抓起溫熱的心臟，他激動地舔了舔嘴角溢出的口水。隨即張大嘴巴用力一咬，微甜的軟肉混合著漿狀的剩血，在口腔內部形成無比特殊的腥香。不等第一口完全嚥下，他又貪饞地咬下了第二口。

連葉濤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是自己吃掉的第幾個人。

他只知道，從親手殺掉第一個站街女的那天開始，自己就變得開始喜歡上了吃人。

開始，他一直以為，這是自己對靜御前的怨恨所帶來的負面效果。他也嘗試著想要不再做這種殘忍噁心的事情。可是沒用，忍受和束縛，只會使得內心深處的慾望更加強烈。甚至，足以達到讓自己徹底瘋狂的地步。

流浪漢、街女、晚歸的落單者、醫院的傷員……所有這些，都是他的襲擊目標。其中有老人，也有孩子。

「希望之光」很大。擁有現役軍官身份的他，能夠隨意駕機在星球的各個城市中自由來回。加之各種不同類型的罪案每天都有發生，對於一個常住人口達到「億」為單位的星球來說，偶爾少了那麼幾個，根本不會引起什麼注意。

葉濤吃人，已經吃上了癮。

和幾個月前相比，他已經不再向男子和老人下手。而是專挑年輕女子和小孩。

原因很簡單：這些人的肉很嫩。尤其是小女孩最好吃。她們的血又鮮又暖，她們的肉又軟又甜。

吃肉太多，也會發膩。於是，他又開始把興趣轉向了人肝、心臟……

床上的女孩屍體，已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從中被破開的腹腔裡，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塊完整的內臟。葉濤一面睜大眼睛翻找著可吃的部分，一面不停地朝口裡填塞著新鮮的肉塊，那模樣，活脫脫就是一頭人形的餓狼。

……

房間裡的氣氛徹底陷入死寂，全息屏幕右下角停滯的數字表明，納米信息磁卡裡記錄的內容已經播放完畢。然而，莫格雷上將卻沒有從巨大的震撼和恐懼中擺脫出來。他眼睛裡燃燒著熊熊怒火，還有一絲不太自然，對未知事物與不可預料未來無法把握住的煩躁。

葉濤，是他嫡親的孫子。

雖然已經是手握重權的將軍，莫格雷對於「親情」這兩個字仍然看得很重。何況，他一直將葉濤當做家族之中年輕一輩的俊傑，沒有理由將其放棄，更談不上什麼失寵。

「葉濤……他的情況比較特殊。」

傑拉爾德躊躇了幾秒鐘，察言觀色之後，以盡可能不刺傷莫格雷上將的方式，用最平緩的語氣開始說話：「他不再是初期狀態的被感染者，而是進化為更為強大，也更加凶殘的掠食者。這多少應該算是情報人員的失誤，按照命令，他們對所有感染者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卻沒有預料到，寄生病毒在感染者體內進一步變化，以至於所有被監控對像在四十八小時後，全部變成具有強烈攻擊性的怪物。」

「監控？」

莫格雷上將猛然抬起頭，用凶狠凌厲的目光死死盯住傑拉爾德。對於諸如此類的字眼，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敏感。

「是的，監控——」

傑拉爾德絲毫沒有想要隱藏或者掩蓋的意思，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響亮厚重：「情報表明，這種病毒是泛聯合帝國開發的最新生化武器。聯邦軍總部必須在不驚動對手的情況下，盡可能搜集這種病毒的相關數據。很遺憾，事情的變化超乎想像，病毒變異的速度也比預料中要快得多。不過，發現這一點之後，葉濤已經被監控人員當場控制，並且在第一時間注射了緊急配製的疫苗。」

「這麼說，我的孫子如今在周以銘手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剛才這兩份視頻資料，他那裡也保存著原始檔案，甚至是多份複製文件？」

莫格雷身體前傾，以一種極具威脅性的方式靠在辦公桌上，雖然面孔蒼老，卻釋放出令人畏懼的強烈憤怒，還有殺意。

事情已經很明顯——第六艦隊與軍部之間的矛盾根本無法調和。作為力主收回權力的一方，周以銘和莫格雷之間的關係，其實等同於敵人。只不過，在地球聯邦這面同屬一方的大旗下，才沒有最終爆發出來。傑拉爾德拿出來的這兩份視頻文件，其實已經表明了聯邦軍部的態度。或者可以理解為，這是對莫格雷上將的一種逼迫。

「用區區一個年輕人作為籌碼，周以銘的想法未免太過於天真。」

莫格雷直視著傑拉爾德：「如果你們覺得用這種東西就能作為交換，那麼就真的太過於幼稚。病毒，泛聯合，哈哈哈哈……你們以為，把這些東西公開，我就會做出退讓？如果這樣的話，那根本不可能解決任何問題……傑拉爾德將軍，我知道你是周以銘的心腹。不過，你還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種高度的談話當中。你充其量不過是個信使。說難聽點兒，就是個負責傳話的跟班。既然你們要撕破臉皮，那我也用不著講什麼客套——二十四小時內，必須把我的孫子送回來。否則……」

「不不不！將軍，您弄錯了。您似乎有所誤解，這絕對不是參謀總長閣下的意思。」

傑拉爾德瞟了一眼掛鐘，客套地反覆勸解。在莫格雷上將聽來，這些話其實沒有多少可信度，也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總而言之，除了前後兩份全息視頻，從傑拉爾德嘴裡說出的話，真的很空泛。

這讓莫格雷上將感覺很奇怪。

艦隊司令與軍部之間的矛盾幾乎已經半公開化。如果周以銘想要用葉濤作為威脅，完全可以用加密超光速通訊的方式和自己進行聯絡，而不是委託傑拉爾德送過來。當然，其中多少存在著保密的成份，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傑拉爾德都不是一名合格的使者——他幾乎沒有什麼口才，辯論和談話絕對不屬於強項。要知道，在聯邦高級軍官當中，這個人最大的特色就是作戰勇猛。

何況，說到威脅……也似乎有些兒戲。沒錯，葉濤的確是自己最喜歡的孫子，卻也（：文。）沒有重要到（：人。）為了他一個（：書。）人放棄所（：屋。）有，或者大部分利益的地步。葉翰正處於壯年，生育方面沒有任何問題。就在上個月例行體檢的時候，醫生也對莫格雷上將的健壯身體頗為讚歎，聲稱他的精子存活率很高，在這方面沒有後顧之憂。

想到這裡，莫格雷上將花白的眉毛微微上揚——他似乎抓住了某個從未注意過的問題，卻只是在腦海裡迅速閃過，無跡可尋。

就在這個時候，傑拉爾德留有濃密鬍鬚的嘴唇，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牆壁上的掛鐘秒鐘正朝著下午「五點」的刻度行進，還有十一秒，就能夠與黑色的花體「五」字完全重合。

第二百三十節 發動

五點，是約定的時間。

沒有人說話……在這個時候，莫格雷上將與傑拉爾德不約而同保持了沉默。但就思維而言，卻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傑拉爾德看了一眼面色疑惑的將軍，如同野蠻人一般長滿須毛的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他用最快的速度從後腰皮套裡摸出手槍，把烏黑冰冷的槍口，筆直標準莫格雷的頭部。

這變化實在太快，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以至於莫格雷上將一時間無法做出應對，腦子裡也有些恍惚。

房間裡近乎窒息的氣氛越來越濃了。莫格雷上將只覺得被渾厚的黑暗所環繞，還有令人驚悚，無比畏懼的冰冷。他狠狠用拇指掐了掐手心，劇痛終於使他明白——這絕對不是虛擬圖像造成的場景，而是自己正在面對的真實。

他下意識想要拉開抽屜伸手摸槍，手臂卻在指尖即將與桌子接觸的瞬間徹底僵硬。他忽然想起——房間裡的電子監控系統已被關閉。就算自己用力按動隱蔽在座椅下面的電阻反擊器，也絲毫不能改變眼前殘酷的現實。

不，不僅是這間辦公室，整幢大樓的電子監控系統，都被自己在幾小時前關閉。那個時候，正是站在面前的傑拉爾德，拿出那張載有葉濤變異情況的納米信息磁卡。

「轟——」

劇烈的震動，正從走廊上傳來。與之伴隨在一起的，是急促密集的腳步聲，槍聲，以及身體重重摔打，與地面碰撞的沉悶聲響。

「這就是周以銘的計劃？你們的計劃？」

莫格雷上將凝視著傑拉爾德，露出認真思索和頗為懊悔的表情。

他已經想通了整個事件的前後關聯——從頭至尾，對方根本沒有想要以葉濤作為威脅的意思。他們的目的就是關閉艦隊司令部的電子監控系統。傑拉爾德麾下步兵一百七十八師的換防訓練，應該是整個計劃中最為關鍵的環節。這支部隊順理成章進入了艦隊司令部核心防區，在電子防衛系統出現短暫休止的空檔，迅速搶佔了整個艦隊控制系統。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現在，軍部委派的相關人員，已經接管了第六艦隊的部分控制權。

「地球聯邦是民主國家，議會制度無法容忍軍閥的存在。」

傑拉爾德平端著槍，粗大的手指一直扣住扳機，隨時準備壓下。

「這種話，只能用來欺騙那些沒腦子的白癡。尤其是像你一樣的笨蛋。」

莫格雷上將淡笑著搖了搖頭：「周以銘在謀劃方面的確很有一套。但他似乎忘記了一點最根本的東西——艦隊需要由人來掌控。即便你們控制了這幢大樓，也抓住了我，但在各個分艦隊指揮官不給予配合的情況下，你們永遠不可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我擔任第六艦隊司令官已經整整五十三年，那些人對我遠比對聯邦更加忠誠。他們不可能服從軍部的命令，永遠不會——」

「你說的對——」

傑拉爾德注視著他的眼睛：「我們從未想過他們會表示服從。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注定要被殺，要成為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地球聯邦的人口數量已經達到以『兆』為單位的地步。我們不缺人手，殺光他們，拿回原本屬於政府的一切，任何敢於阻攔者的下場都一樣。」

最後這句話說得冰冷而猙獰，即便是見慣生死的莫格雷上將，也忍不住有種想要發顫的衝動。

「我的兒子，還有我的家人……你們，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停頓片刻，上將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這也是所有輸家都會關注的問題。

「這是一次聯合行動。攻擊目標不僅僅是新木星，還有希望之光和其它艦隊駐防區。當然，必須被控制的名單裡，也有你兒子葉翰的名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呆在『希望之光』的臨時戰俘營。等到最高聯合法庭判決結束，你們都將以『叛國罪』論處。」

莫格雷上將的目光越來越冰冷，也越來越犀利：「給我接周以銘，我要和他談談。」

「總參謀長閣下現在沒有時間。」

傑拉爾德戲謔地看著將軍：「他很忙。要知道，一次性解決八個艦隊，重新拿回控制權，並不是一件省時省心的事情。」

「不！他不能這樣做——」

莫格雷淤積的憤怒終於徹底爆發。他從椅子上猛然站起，怒視著站在對面的傑拉爾德，像受傷的獅子一樣咆哮：「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權限，周以銘只是聯邦軍部的副總參謀長，在軍銜同為上將的前提下，他沒有資格，也無權對艦隊司令的任命指手畫腳。」

傑拉爾德平靜的臉上掠過一絲怒意。無論憤怒與否，他都必須承認，莫格雷說的的確是事實——按照聯邦法律：只有總參謀長，或者大將級別的人物，才擁有對各個艦隊指揮官的職務任免權限。為了防止古老地球時代的軍閥專權現象再次重演，聯邦軍部專門組成了由副總後勤部長、副總參謀長、副軍令部長三人共同執掌的決策小組。所有職位均不設置正職，限制了其中某一個人擅自獨大。至於比上將級別更高的大將和元帥軍銜……自從幾百年前那批戰功赫赫的老人病逝後，聯邦軍部和議會就再也沒有批准過類似的軍銜晉陞。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可對於遏制軍方某一個人的權勢膨脹，卻非常管用。由於軍銜和職權無法獲得絕對優勢，相關命令和人事任免，就必須通過三人決策小組或者軍部大會。但由此帶來的負面效果也同樣明顯——軍部無法對戰局進行直觀控制，只能依靠各個艦隊司令官對獨立戰局負責。這就造成設置的邊境地帶的艦隊可以單方面操縱戰鬥進程，而軍部只能通過後勤和物資等方面，對獲得極大權限的司令官進行遏制。

「你說的不對。真正有罪的人，是你！是你們——」

不知道為什麼，傑拉爾德感覺自己握槍的手有些顫抖，一股無比狂躁，如同地獄烈焰般的怒火，正從心底深處猛然爆發，在胸腔裡來回翻騰。他努力睜大雙眼，牢牢盯住正與自己對視的莫格雷上將，發出雷鳴般的狂吼：「整整十個聯邦甲級艦隊，五個乙級艦隊，多達近千萬艘戰艦，卻成為一小撮人爭權奪利的工具……不錯，尊敬的莫格雷上將，我承認你的確戰功卓著。十多年前，當我還是一名士官學校進修生的時候，就對你在蛇夫星座AGJH69號宙域的那些戰果無比崇拜。以區區五千艘重巡洋艦殲滅兩萬艘泛聯合艦隊；在隕石地帶設置埋伏合圍；兩天時間連續攻佔三顆要塞星球……你曾經是我心目中不折不扣的戰神。為了你，我曾經與其他反對者無數次辯論，甚至怒言相向，最後演變成暴力衝突。我被整整關了半個月禁閉，但我不後悔，我覺得自己是在維護正義，是在為了聯邦精英搖旗吶喊。而且，我並不孤獨，我不是一個人，還有很多，有成百上千的軍事進修生都和我抱有相同的理念。在那個時候，你就是我們的最高信仰，是我們的人生目標，是我們堅定信念，走向理想和輝煌的最清楚道標——」

「如果不是軍政治部的一名老上尉，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最尊敬的人物，竟然是擅自專權，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獨裁者。這可不是沒有根據的指責，肯維斯星球、安赫爾馬拉赫迪、尼維爾，還有兩年前剛剛被列為無開採價值的HV910號星球……這些星球的守備官都是你的人，都是你的親信。每一顆星球上都藏匿了數量驚人的戰艦。少則兩、三萬，多則五萬以上，甚至更多。這些戰艦都是最新型的重巡洋艦和重戰列艦，它們足以編成一個加強型的乙級艦隊，可是在聯邦軍後勤總部和艦隊規劃表上，卻找不到它們存在的任何跡象……將軍，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或者你覺得權力受限是一種侮辱，或者你認為應該得到更高軍銜和更多的補給物資。但是……但是你知道嗎？從我得知這一切，不，是最初知道你藏匿戰艦和人員的時候，那尊曾經在我腦海中佔據絕對重要地位的戰神，已經轟然坍塌，永遠不復存在了。」

莫格雷上將面色漲紅，他怒睜著眼睛，惡狠狠地注視著站在對面的傑拉爾德。他驚訝地看到——在這個粗豪魁梧如同野蠻人的步兵少將眼裡，竟然滾動著渾濁的淚水。他的面部肌肉正因為哭泣而扭曲，厚厚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被牙齒緊緊咬合的口腔深處，正在發出痛苦無比的嗚咽。

「你摧毀了我的信念，你奪走了我心目中最光輝高大的部分。總長閣下說得一點兒不錯——你，有罪！你叛國——」

突然，傑拉爾德像瘋了一樣猙獰嘶吼，他狠狠扣動扳機，將所有子彈在幾秒鐘內全部射出，準確命中莫格雷上將的雙臂和雙腿。慘叫、哀嚎、彈頭爆裂和桌椅歪倒的碰撞摻雜在一起，空氣中只瀰漫著嗆鼻的火藥味，還有濃密得近乎凝固的悲痛。

槍聲，撕裂了房間裡平靜，也引起走廊上士兵們的注意。幾下粗暴猛烈的撞擊之後，沉重的房門從外面被強行破開，幾名荷槍實彈的聯邦裝甲步兵蜂擁而入。當他們看清楚房間裡的場景後，卻沒有人說話，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滿面淚痕的傑拉爾德，又悄然無聲地退了出去。

這些士兵胸前的徽章表明，他們隸屬於一百七十八師。這也意味著，第六艦隊指揮中心已經被徹底攻佔，從某種意義上看，這裡的管轄權將重歸於聯邦軍令總部。

莫格雷上將在地板上拚命地翻滾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拚命慘號。就在旁邊的血泊裡，他的一截小腿和兩隻斷手靜靜地躺在地上，指端偶爾還會在尚未失去活力的神經作用下，微微抽動一下。它們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主人身上，而是像棄物一般，成為腐爛後發臭的垃圾。

傑拉爾德走到將軍身邊，慢慢蹲下，俯視著這個曾經在地球聯邦軍史上留下過重重一筆的老人。

「我……我一直以為，實力，才是絕對權力的唯一存在形式。卻……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敗在區區一名政治軍官的手裡。不得不承認……周……周以銘，他在控制人心和蠱惑思維方面，的確很有一套。」

子彈沒有在莫格雷身上造成致命傷，鮮血卻不斷地從四肢斷口噴湧出來，越來越多……他努力看了一眼蹲在旁邊的傑拉爾德，艱難地笑了笑，說：「我，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年輕人。他們都……都曾經為了自己的夢想奮鬥、拚搏。可是……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從地球，地球時代起，就從未改變過。權力……還有榮譽，的確會讓人迷失自我，沉醉於權力。哈哈哈哈……你以為，周以銘就真正乾淨嗎？他……他……他甚至，甚至比我還要骯髒，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緣故，S12要塞戰役根本不會是那種結果。我……我不過是私自藏匿戰艦，而他……他卻親手葬送了數十萬名聯邦軍人的生命。他，他根本不是純粹意義上的軍人，不過是……是披著軍人外衣的政客。你……你……你們，都被欺騙了——」

最後一句話，耗費了莫格雷上將的大部分力氣。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血沫不斷從嘴角湧出。傑拉爾德從口袋裡取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面無表情地為他拭去嘴裡的血。

「你的話，不完全對。」

傑拉爾德注視了將軍幾秒鐘，淡淡地說：「所有這些，我都知道，也都很清楚。」

莫格雷上將猛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那……那麼你……」

「每件事情，都需要有人去做。」

傑拉爾德面色平靜，眼瞳深處卻隱隱透露出一絲痛苦和悲哀：「一旦選定方向，我們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也不可能決定未來的路。理想與現實之間永遠都存在著差距，甚至是最激烈的碰撞。你是這樣，我……也不例外。」

這樣的答案，完全出乎莫格雷上將意料之外。他用力地喘息著，生命的跡象卻隨著血液大量流失越來越稀薄。他感覺很冷，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最後，他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傑拉爾德的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摳住，用肺部所剩不多的空氣，以及最後一絲殘存的活力，含糊不清地說：「我……我們……都是罪人！」

……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

新金星、蒼天之怒、冥王星D、新海王星……所有邊境地帶駐有聯邦艦隊的要塞星球，都在同一時間遭到友軍進攻。這些部隊均來自於首都星，都是按照軍部命令，與目標所在區域進行換防的地面裝甲部隊。猝不及防之下，各艦隊指揮小心根本無法進行防禦。偶爾有幾名見勢不妙的軍官拚死發出求救信號，電波也被臨時設置在星球外圍的強力干擾器阻斷……至下午六點三十分左右，包括新木星在內的六個艦隊駐防區，已經全部投降。

聯邦軍總部的手段，其實說不上有多麼高明。這不過是利用慣性思維設置的概念誤區。雖然艦隊司令官對聯邦軍部抱有戒心，也將心腹人員委任為各部門主官，並且統領各個分艦隊。他們都相信駐防區域是己方勢力的核心地帶，在擁有重兵和絕對控制力的情況下，能夠對任何突發情況進行處理。正因為如此，艦隊司令官們的防禦心態，主要針對於來自軍部的權力削弱，卻誰也沒有想到，對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而是以已經成為慣例的陸軍換防作為突破，以物資調撥、人員安置、行進路線核對等正當名義為借口，順理成章見到了管理區下的各個主官，通過商談、交友等方式，在預定時間統一發難。

第二百三一節 冰冷

首都星「希望之光」的天空依然陰暗。

這是一個陰天，濃濃的雲層似乎永遠不會消散，沉悶得令人想要發瘋。只有太陽附近亮著一團淡黃色的光暈，將它的周圍照亮了一些，卻隨時可能被黑雲吞沒，永遠消失。

周以銘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盆含苞未放的鬱金香。尚未盛開，散發著淺藍色瑩光的花瓣仍然緊緊包合在一起，它看起來是那樣的單薄、柔弱，彷彿可以隨著最輕柔的風四處飛舞，美麗得如夢如幻，令人忍不住想要攏在懷中呵護。

克拉麗絲像往常一樣站在將軍身側。她看著手裡已經翻開的文件薄，用隱隱帶有驚喜和振奮的語調，抑揚頓挫誦讀出上面記錄的文字。

「第一艦隊已被全面控制，司令官威格斯上將及其手下拒絕接受軍部命令，被當場格殺。共計上將一名，中將四名，少將十一名，准將三十七名，含上校以下人員三百九十一名。截止半小時前發文時間，新水星要塞防區已經開始重新整頓秩序。」

「第三艦隊梅列茨科夫上將願意投降，其手下有兩名中將和六名少將拒絕接受任免令，被特衛部隊當場格殺。目前為止，冥王星D的局勢已經被控制，也是所有艦隊駐防區當中，權力交接最為順利，戰死人員數量最少的要塞星球。」

「新海王星的情況比預料中的要更為複雜，突擊隊只捕獲了名單上百分之八十的目標。由於消息洩露，第八艦隊指揮官弗裡斯那上將倉促中率領殘餘艦隊出逃。我們已經啟動後備預案，對叛逃艦隊展開圍攻……」

克拉麗絲的聲音清麗動聽，不亞於聯邦最著名的播音員。文件上記錄的內容，也是周以銘最為期盼的東西。他像雕塑一樣穩穩坐在椅子上，兩隻瘦骨嶙峋的手緊緊交握，薄薄的嘴唇緊抿，只有不斷釋放出異樣光彩的眼睛裡，才可以看到一絲潛藏在其內心深處的激動與狂熱。

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計劃——除了被軍部掌控的第二和第九艦隊，其餘的八個甲級艦隊完全脫離控制，成為獨立於命令核心之外的存在。他們將所在星球當做私人領地經營，拒絕對聯邦政府交納稅金，不經過上報自由任免官員，甚至在某些基本政令方面，也與聯邦政府相違背。

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很多人都在諷刺、提醒聯邦政府——這些艦隊司令實際上已經成為民主制度下的新領主。他們以家族的名義進行權力劃分，外人永遠無法參與其中，即便策反也效果有限。這種情況再持續幾十、上百年，地球聯邦的版圖上，將會出現一個個武備強大的獨立國家。

與傑拉爾德一樣，周以銘也年輕過，也擁有過朦朧和希望。他無比期盼地球聯邦在戰爭中獲勝，發展得無比強大……這個目標激勵著他願意為之放棄一切，乃至生命。

當他還在聯邦參謀總部任職，只是區區一名少尉的時候，以適應不同星球環境為借口，讓聯邦陸軍在各個艦隊駐紮星球進行換防，已經成為軍部的規定。

每次派駐的兵力並不多，只有三個裝甲步兵師。他們只攜帶兩個基數的彈藥，口糧和其它物資均由所在星球艦隊指揮中心統一配給。這些陸軍部隊只能在規定區域內活動，他們不得擁有戰艦，甚至就連抵達和離開，也必須由所在星球的艦隊派出運輸船。通訊電令只能在有限範圍內流通……總而言之，他們的一切動作，都在各個艦隊的監視下進行。

聯邦艦隊不是沒有對這項制度產生過懷疑。然而，艦隊司令官卻沒有從中發現絲毫異常。這些陸軍部隊一直按照訓練大綱進行環境適應。射擊所消耗的實彈與訓練彈比例，達到一比五。聯邦軍部對這些陸戰師也採取放任態度。何況，將所有後勤補給全部交由艦隊負責，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

最初實施換防計劃，所有艦隊司令官都對這些裝甲陸戰師抱有敵意，甚至派出數量龐大的艦隊隨時保持警戒，陸軍所在的駐紮區域也選擇環境惡劣，不易防守的平原地帶。將軍們擔憂的問題卻一直沒有出現，陸軍部隊仍舊嚴格按照計劃訓練、換防……幾年以後，艦隊戒備心理已經大為縮減，上位者也開始以平常心態面對這些服從指令的步兵師。十年、二十年過去了，最初的敵意早已被淡忘，步兵換防制度已經成為軍規定例，在各個星球輪換的陸戰師也由三個增加為五個。為了進一步獲取艦隊司令們的信任，聯邦軍部甚至主動提出——讓這些進行環境適應的部隊，以營、團規模分散到星球表面……在這一連串前後並不違背，也沒有任何異常的動作下，艦隊司令們完全接受了軍部的建議。

畢竟，他們名義上仍然還是聯邦所轄的將軍。

畢竟，陸戰師團沒有對空作戰能力，在知曉對方具體坐標的情況下，一艘「薩拉托加」級巡洋艦的火力，足以消滅或者重創一個步兵團。

至於主動分散兵力……這應該看做是聯邦軍部表示的善意——一個齊裝滿員的師團，遠比一個團，或者一個營要強大得多。即便真的出現意外，星球艦隊也可以在第一時間進行處理。

周以銘查看過軍部的相關資料——從第一批陸軍部隊在冥王星D進行換防開始，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十三年。

對於前人留下的規章條例，後人總有種本能的遵循心理。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表示盲從，但在軍隊內部，卻很少，甚至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八十三年……足夠讓人遺忘、忽略太多本該警醒的問題。尤其是在初代艦隊司令官大多作古的前提下，後來的繼承人也順理成章將這一切看做平常，甚至最終將其形成習慣。

周以銘沒有在如山似海般的文件堆裡，尋找出最初制訂陸軍換防計劃具體倡議者的名字。在他的心裡，那絕對是一個性格堅韌，能夠用目光看穿一切，對未來做出最長遠規劃的智者。因為他很清楚時間對人心的消磨性，慣性思維對警覺的麻痺，以及在「慣例」這兩個字的涵蓋前提下，沒有任何預兆突然爆發造成的可怕破壞，足以顛覆一切，成為決定性的反擊力量。

「地球聯邦會永遠記得您做出的功績。將軍，您的名字將會載入史冊。您成功消弭了叛亂，現在，除了那些已經叛逃的部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聯邦艦隊，已經重新歸入軍部的指揮。」

克拉麗絲合上手中的文件夾，用充滿敬佩和讚歎的語句，作為匯報的結束語。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這個年紀足以成為自己爺爺的男人？

他很瘦，沒有健美冠軍那般魁梧，也不可能如相撲力士那樣輕鬆抬起一輛小型轎車。可是，他幾乎是用個體的力量，支撐起隨時可能被併吞的聯邦軍部。

他沒有電腦那般算無遺策的能力，卻總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做出令人驚訝的舉動，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克拉麗絲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她每天都會收到十打以上的鮮花，還有數量兩倍以上的求愛信。那些漂亮辭藻和花瓣的背後，無一不是家世顯赫，富有英俊的年輕男子。他們擁有女孩喜歡、羨慕、想要的一切，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得到克拉麗絲首肯……她自始至終都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周以銘，關注他的生活，他的所有，其中沒有摻雜絲毫權勢的成份。

周以銘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著從克拉麗絲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他的目光中看出任何東西，彷彿這一切與自己沒有絲毫關聯。甚至……是發生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故事。

「有多少人死於這場混亂？我需要具體的傷亡數字。」

沉默了近半分鐘，他終於拋出了問題。

克拉麗絲由於片刻，重新打開文件夾，在其中一頁找到了答案：「目前統計的數字，總共為一萬六千零四人。除了被列入名單必須被清洗掉的軍官，其餘的，都是不明真相，被反叛者裹挾的士兵。按照您之前的命令：所有拒不投降的反抗者，一概格殺。至於傷者……大約為兩萬三千餘人。」

周以銘不再說話。他咬緊牙齒，神情木然地盯著擺在桌面上的銅質鎮紙。

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如果加上正在圍殲的叛逃艦隊，戰死的人……還會更多。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沒有死在泛聯合的戰場，卻倒在自己人的槍下……」

「閣下，是不是現在就發佈停火指令？讓已經準備好的軍官團接收已經被控制的艦隊？」

克拉麗絲連忙建議。

「停火？」

周以銘轉過身，看了她一眼，非常古怪地冷笑起來：「為什麼要停火？這個機會，我們等了整整八十多年。那些人絕對不是盲從，他們其實就是投機份子。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是因為形勢被裹挾，他們的野心膨脹速度，絲毫不亞於那些艦隊司令。他們永遠不會滿足已經擁有的權力和地位，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恐懼的寄生蟲。嘿嘿嘿嘿……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句話說的真不錯。拿破侖在看透人心方面，的確有著令人稱道的獨特見解。莫格雷、威格斯、梅列茨科夫、楊書臣……有很多人都希望成為這些傢伙的後繼者。既然前聯邦艦隊司令官擁兵自重，那麼後來的指揮官也會不自覺的遵循前例。或許，他們現在都懷著為聯邦效力，為國家盡忠的念頭，但他們永遠無法抗拒內心的慾望。軍部能控制艦隊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當這些人功成名就，從士兵成為將軍，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聽話？還會像現在這樣甘願服從？不……他們只會成為新一代的軍閥，他們會像今天這些被殺者一樣，拒絕交出已經擁有的一切。他們會固執的認為，這些東西都屬於自己。哈哈哈哈……這就是人類，宇宙間最卑鄙，最無恥，最骯髒，最不值得信任的生物——」

將軍的笑聲無比怪異，克拉麗絲只覺得像是一條毒蛇裹在身上，冰冷、黏濕，令人很不舒服。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用盡可能正常的語調問：「那麼，您的意思是……」

「殺光他們——」

周以銘眼裡閃過一絲凌厲，他凶狠而殘忍地說：「命令突擊部隊將所有戰俘就地收編，立即派出軍法小組，對各艦隊成員仔細甄別。審訊範圍必須涵蓋軍官和士兵。獎勵每一個主動告發者，對企圖隱瞞不報者進行連坐懲處，包括其家屬，一個不留，全部殺掉——」

克拉麗絲只覺得渾身肌肉都在顫抖。她用力嚥下一口唾液，用發乾的語氣顫聲道：「閣下，那……那樣做的話，被殺的人至少超過三百萬，甚至更多。」

「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周以銘的呼吸均勻而寧靜，這表明他並非怒火上衝，或者是在思維混亂情況下做出決定：「只有死人的血才能洗清罪惡，只有堆積如山的屍體才能震懾活人。這場大規模清洗不可能瞞過泛聯合的潛伏者，帝國軍很快就會主動向聯邦發起進攻。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整肅戰力，與其讓那些心懷不滿的傢伙戰場投敵，不如將他們連根拔起，全家滅殺。斬草，要除根。後人為前人復仇的例子，歷史上比比皆是。我不可能長命百歲，也無法看顧地球聯邦永遠和平。但只要我在副總參謀長這個位置上一天，就必須用最瘋狂的手段消滅每一個反叛者。記住——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會對你的命令表示抗拒！」

克拉麗絲只覺得呼吸困難，她沉默片刻，慢慢活動著僵硬的脖頸，又看了一眼文件薄，用明顯充滿畏懼的聲音說：「還有……還有一個問題。」

「說！」

周以銘此刻如同在黑夜中醒來的吸血殭屍，冷漠、殘忍、固執。無論任何事情，尖利的牙齒是唯一解決方式。

「是關於率隊叛逃的梅列茨科夫上將。」

克拉麗絲的聲音在畏懼之下不斷變弱：「跟隨他出逃的殘餘艦隊，共有各式戰艦一千零四艘。第二艦隊雖然按照命令在邊境地區提前駐防，但梅列茨科夫卻選擇了我們意料之外的逃亡路線。」

周以銘想了想，頗為疑惑地問：「這麼說，他選擇了邊緣地帶？」

「是的。」

克拉麗絲點了點頭：「我們設置在那一地區的直屬武裝力量只有兩支巡邏艦隊。梅列茨科夫將軍的逃亡部隊半數以上都是戰列巡洋艦。他們的火力佔據絕對優勢，巡邏部隊根本不是對手。指揮中心已經命令距離最近的分艦隊迅速進行攔截，但時間上來看，卻不太可能。」

周以銘考慮了幾秒鐘：「邊緣地帶？具體坐標呢？」

「坐標……靠近AG64號星球。」

「命令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立刻出擊。電告趙毅：務必攔截所有叛逃戰艦。尤其是梅列茨科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周以銘的話，斬釘截鐵。

「可是，新編四十九艦隊目前還不屬於軍部統轄。他們所需的各種費用，也完全由GOD方面支出。在作戰序列表中，只是一直乙級國民警備部隊，而不是聯邦正規軍。」

「我知道，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們都屬於聯邦——」

周以銘直言不諱：「告訴那個小子——梅列茨科夫是聯邦通緝的叛逃者。如果他不想以通敵罪名被送上軍事法庭，那就按照我的命令去做。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即便是泰倫斯也幫不了他。」

克拉麗絲有些不太明白，她不解地問：「將軍，如果他真的捕獲了逃亡艦隊，按照相關軍例，您就必須授予他少將軍銜。畢竟……趙毅准將這段時間上報的功績，已經足夠晉陞一級。」

「那就給他肩膀上再添一顆星。」

女秘書的提醒，沒有對周以銘造成任何影響。他毫無顧忌地笑笑，說：「只要他仍然屬於地球聯邦，那麼準將和少將其實沒什麼區別。別忘了——在國家利益的前提下，個人必須毫無選擇堅決服從命令。如果他真的不甘於現狀……我今天既然能夠一次性幹掉八個上將，也不必懼怕一個小小的少將。」

第二百三二節 動盪

飛機的出現，使國家機器當中首次延伸出「空軍」的概念。

在諸多軍事觀察員和戰術學家眼中，掌握天空的意義，永遠大於掌握海洋和陸地。尤其是在人類尚未進化出翅膀，也不可能像天使那樣隨意飛翔的時候，從頭頂上掉落下來熾熱無比的鋼鐵和烈焰，根本就是任何物質都無法比擬的最可怕威脅。

在聯邦議會的下撥的軍費當中，宇宙聯合艦隊佔用的經費比例最大，足足超過陸軍百分之六百。

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戰艦的日常維護和操作人員的培訓，佔用了經費的絕大部分比例。當然，這種付出與回報之間的確成為正比。尤其是最新型的「國王」級重戰列艦，在滿功率激發狀態下，口徑粗大的定向粒子炮完全洞穿某些體積較小的星球。

當人類突破地球重力的舒服，自由翱翔於宇宙的時候，戰艦自然成為最倚重的寵兒。至於陸軍，尤其是傳統意義上的步兵……他們已經不可能與冷兵器時代相比，也永遠不可能得到萬眾矚目的榮光。雖然單兵武器和防護系統日新月異，強力陶瓷裝甲和電磁步槍越來越多列裝部隊，但就控制戰場的重要性而言，陸戰步兵不可能與戰艦相比。他們最重要，也是最基礎的作用，只是在艦隊控制星球周邊局勢的前提下，揮舞碳素戰斧和機槍登陸，佔據那些仍然具有經濟能力，也可以採掘出豐富礦石的地區。

……

高高矗立在大樓頂端的巨型機械鐘，像往常一樣伴隨著地平線上第一縷陽光開始鳴響。人們從各自居所裡走出，在大街上匯聚成忙碌的潮流。震天喧囂的汽車喇叭聲，提醒剛剛從沉眠中甦醒的世界，開始新一天的交通堵塞。億萬張口唇裡吞吐呼吸的空氣，各種不同語調的聲音，再次成為統治世界的唯一。

《聯邦每日郵報》、《行星日報》、《觀點評論》、《參考聚焦》……報紙頭版內容大多是新一輪的議會競選結果，電視新聞播報員面帶微笑談論著天氣，電台播放著最新上榜的音樂，或者是某個復出藝人的專訪。

早餐時分，咖啡廳裡的客人依然爆滿。堂倌和身穿白色制服的女招待，在一張張餐桌前後忙碌著。煎蛋卷、鯡魚熱狗、火腿漢堡、不同口味的麵條……餐館老闆面帶微笑從客人手裡接過一張張零鈔，空氣中散發著奶油的甜香，尤其是那些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記浪漫的年輕人，都會在這個時候光顧花店，為正在追求，或者心儀的目標女孩，買上一打價格不菲的新鮮玫瑰，再讓快遞員以最快速度送到對方手裡。

世界，仍然按照固定的軌跡旋轉。生活在社會中、下階級的人們，對發生在邊境要塞星球上的劇變一無所知。不是他們後知後覺，也不是他們的視聽感官退化遲鈍——當所有消息來源被官方徹底封閉，哪怕思維再敏銳的智者，也只能老老實實呆在被禁錮的圈子裡，成為狹義概念上的聾子、瞎子。

……

在周以銘的強烈要求下，首都星「希望之光」並未戒嚴。他只是從警備部隊額外抽調了一個裝甲步兵師，加強聯邦軍總部周圍的防禦力量。但在不明就裡的外人看來，區別，僅僅只是守衛哨卡的士兵由一個變成兩個，對進出大樓人員的盤查也更為嚴格罷了。

寬敞的作戰指揮中心裡，坐著包括周以銘在內的十餘名將軍。六名不同銜級的校官正在巨型電子地圖前忙碌著，在不同區域更換標牌，劃出最新的佔領部分。

「計劃進行的非常順利，完全達到預計目標。截止兩小時前，我們已經收回了八個獨立艦隊的指揮權。對當地要塞星球的秩序整頓和維持工作，也正在進行當中。」

「戰艦藏匿情況遠比我們想像的更為嚴重。很幸運，我們的動作比那些傢伙更快。按照報表上的數字，他們整整藏匿了近六十萬艘不同型號的主力艦。這相當於一個新編艦隊，也是目前我們迫切需要的補充。」

「第一批委派的官員已經抵達各要塞星球，二十四小時內，我們就能得到最詳細的當地人口、經濟和資源儲備數據。尤其是冥王星D，聯邦銀行發現了六萬多噸黃金，這可是一筆意外之財……」

大廳裡洋溢著熱烈的氣氛，每一個人都被感染。不斷傳來的最新戰報，更是把歡快與興奮推攮到頂點，隨著一個個參謀軍官亢奮的報告聲，人們胸膛裡心臟的跳躍速度也越來越強烈，臉上滿是激動的神情。

上一任聯邦參謀總長法肯上將正襟危坐，注視著電子屏幕上不斷變動的三角形信標，不無感慨地歎息：「我原本以為，這些星球再也不可能收歸聯邦控制。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這一天。沒想到，你們居然會選擇這個時候實施計劃，而且，順利的超乎想像。」

「我們為此整整謀劃了二十二年。」

旁邊，負責全軍後勤補充的另外一名上將點了點頭：「有很多人為此付出生命，他們永遠也看不到現在的場景，但他們一定知道，也迫切期待這樣的結果。」

「諸位！我們應該乾一杯。」

在周以銘的倡議下，一名年輕的參謀拿出一瓶早已準備好的香檳，拔掉瓶塞，為在場的人順序斟酒。

法肯上將首先端著酒杯站起，語調鏗鏘：「為了那些已經死去，還有仍然活著的人。」

另外一名將軍也站了起來：「為了那些制訂計劃的先輩們，他們為此等待了近一個世紀。」

「為了聯邦，為了民主。」一名站在電子屏幕旁邊的上校喃喃著，眼裡滿是淚水。

「為了我們的後人，也為了聯邦永遠不再出現叛亂，無論歷史對我們會做出什麼樣的評價，我們都問心無愧——」

周以銘幾乎是一字一句道出自己的宣言，然後，將整杯酒一飲而盡。

……

議會的氣氛，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上萬個席位座無虛席，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KOP（國家統一民主陣線）、FDC（共和聯邦陣營），以及其它中小型黨派的所有成員，都聚集在這間象徵民主意義的巨大會議廳。

六小時前，軍部向議會通報了平叛的消息以及進度。彷彿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一塊巨石，整個議會徹底亂了起來。

混亂，僅僅只是因為議員們對此表示震驚。雖然議員和要塞星球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有很多人與各個艦隊司令有著商業合作。但就本源利益而言，移民星球才是議會的基礎。尤其是在軍部已經取得決定性勝利的前提下，除了依附強大的軍人集團，議會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誰也沒有主動向媒體透露消息。這樣做無異於自找麻煩——在民眾當中引起混亂，只會引發騷亂和動盪。即便是權力更替的情況下，各大黨派也絕對不會贊同這種做法，軍部也不會放過那些居心叵測的傢伙。

戈德伯格議員坐在大號特製座椅上，皺著眉，用力砸吧著粗大的雪茄。緊張的情緒，加上長達數小時的冥思苦想，以及同伴之間頻繁的討論……都使他的神經緊繃到極致，也有著加快燃燒脂肪速度的意外效果。尤其是從羅德議員所在的角度望去，戈德伯格肥大的肚皮似乎比平時消減了不少，只是光禿的腦門依然泛著油色，滑膩、噁心。

「諸位，我只有一個提議——我們應該聯合起來，拋棄那些沒有用的成見，即便是敵人，哪怕是彼此之間有過仇恨的對手，也必須牽起手來，共同應對。」

羅德從GOD的席位上緩緩站起，環視了四週一圈。他很滿意這種萬眾矚目的效果。此刻，在那些充滿權力和利益鬥爭的一雙雙眼睛裡，「政治」兩個字被明顯擺到了後列，「合作」被放到了最前面。

螺旋狀的梯次作為排序，能夠將聲音傳動到每一個聽者耳中。人們開始交頭接耳，也有很多人在竊竊私語。不屑一顧和冷漠、嘲笑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並不是所有人都贊同羅德的倡議，即便他們心中有著相同觀點，也因為黨派和權力糾紛，不會表現在明面上，更不可能因為區區幾句話放棄自己的立場。

「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我們必須集中所有人的力量——」

羅德議員的聲音，繼續在大廳裡迴盪：「我們都知道獨立艦隊和軍部之間的矛盾，我們也不希望地球聯邦出現叛軍。但誰也不能否認，這種軍事上的對立，的確給予了民主政治足夠的生存空間。我們可以拉攏或者靠近其中某一方，得到更多的支持。現在，平衡已經被打破，獲得絕對權力的軍部絕不可能繼續容忍議會。先生們，我們必須合作，必須現在就動起來。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在這裡所說的每一個字，很可能立刻會傳到那些將軍們的耳朵裡。他們不適合領導國家，他們的任務是保衛聯邦，而不是參與國家建設。經濟，是掌握在我們手中的最強大力量。鈔票和黃金決定著戰艦主炮的指向目標……我想，我說得已經足夠清楚。GOD願意接納每一個合作夥伴。從現在開始，在這個會場，我們眼中不再有敵人或者對手。只要願意，任何人都是我們的朋友。」

說完這番話，羅德邁開步子，朝著正對面的戈德伯格走了過去。

這種舉動是在出乎意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GOD與FDC之間的矛盾根本無法調解，尤其是羅德和戈德伯格，兩個人之間的私怨更是足以上升到生死決鬥層面。

他們都在觀望，想看看羅德究竟想要幹什麼？戈德伯格又會怎樣應對？

望著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戈德伯格大口抽吸著雪茄，臉上的肥肉一陣顫動。

羅德的腳步，最終停留在距離戈德伯格半米多遠的位置。他俯視著正惡狠狠仰望自己的胖子，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想要把腦海裡混亂的思維徹底驅除。猶豫了近五秒鐘，羅德的身體一顫，單腿屈膝，跪倒在戈德伯格面前，直視著他，用最真誠的語氣說：「我，請求你的原諒——」

頓時，整個會場一片大嘩。

一個年輕議員雙眼瞪得斗大，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不可能，那個心高氣傲的羅德，他……他竟然……不，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

旁邊，一個陰沉森冷的聲音輕「哼」了一聲：「有什麼不可能？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如果情勢需要，我相信就算是一泡狗屎擺在面前，他也能毫不猶豫的全部吃下去。沒辦法，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羅德說的沒錯，也沒有做錯。在這種時候，我們只能抱成團，共同對付軍部。」

「這傢伙比泰倫斯更加優秀。腦子很聰明，思維也足夠活躍，講話很有氣勢。最重要的……放得下臉皮，能夠把尊嚴和恥辱當做玩具隨意擺弄。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他應該就是GOD的下一任黨魁。」

議論、交談、各種各樣的聲音，將整個會場變成「嗡嗡」作響的蜂巢。戈德伯格呆呆地望著跪在面前的羅德，兩隻從眶裡鼓凸出來的眼睛正在急劇充血，變得一片鮮紅。

他很想抓起擺在旁邊的枴杖，一棍砸碎這個傢伙的腦袋。

他當然清楚自己最心愛的侄子究竟為什麼而死？如果可能，他想用刀子挑開羅德的胸膛，將其整個人切塊、碾碎。

他當然是懂得憤怒的，也有著自己的感情和驕傲。他的智慧更能夠看懂羅德隱藏在「合作」表面之下，再明顯不過的侮辱和挑釁。然而，戈德伯格始終沒有暴跳起來，也沒有做出任何帶有敵意的動作。倒不是說羅德身上帶有某種無法言喻的威壓，而是戈德伯格明白——現在，尤其是在這種場合，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戈德伯格，看著他用力狠吸了一口雪茄，扔掉煙頭，張開雙手將羅德從地上扶起，緊緊摟在寬闊肥厚的懷抱之中。

「你說得對——我們現在都是朋友，是兄弟。我們必須合作，必須應對共同的目標。」

戈德伯格雖然不擅言辭，但在這種時候，他也必須說出符合環境的話語。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開始鼓掌，稀稀拉拉的掌聲很快變得密集。最後，徹底演變為如同風暴般的雷鳴。

羅德與戈德伯格像最親密朋友那樣緊緊擁抱，兩個人臉上都露出滿足和興奮的神情。帶著微笑，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誰也沒有察覺，他們的嘴唇都在微微顫動，發出極其輕微的音節。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足夠聽清楚對方說的話。

「戈德伯格，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老老實實跪下來，用舌頭舔老子的鞋尖。」

「羅德，你這個不要臉的雜種，等到這件事情結束，我會殺你全家，切掉你的生殖器，再賣到邊緣地帶去做妓女——」

……

邊緣地帶，東部地區。

梅列茨科夫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雙眼無神地看著擺在面前的木桌。

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成為被聯邦通緝的叛逃者。要知道，就在十幾個鐘頭以前，自己還是聯邦第三艦隊的最高指揮官，麾下戰艦多達六十餘萬艘。所有看到自己的人，都會表現得像狗一樣諂媚。

「不……不應該是這樣，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喃喃著，猛然站起身，快步走到艙門前，就在即將伸手按下電子開啟鍵的瞬間，梅列茨科夫忽然從金屬門壁的反光裡，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個滿面驚惶，頭髮蓬亂的老人。

兩周前剛剛過完六十三歲生日的梅列茨科夫從不覺得自己年邁。事實上，科技力量的進步，已經使人類壽限大幅提高。按照地球時代的計算方式，他應該正值壯年。

梅列茨科夫曾經想過從聯邦獨立出去。他希望得到更大的權力。上將，是聯邦軍人目前能夠獲得的最高軍銜。但他覺得不夠，至少，自己應該是一位國王，擁有一頂含金量十足的王冠……

「叮咚——」

手腕上的電子通話器突然開啟，滿面慌亂的值班軍官，打斷了梅列茨科夫美妙的幻想。

「將軍，正前方兩萬公里出現了一支艦隊，我們被擋住了——」

第二百三三節 滅殺

梅列茨科夫只覺得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問：「對方是什麼部隊？指揮官是誰？」

值班軍官看了一眼手上的記錄文檔，神情緊張地回答：「是隸屬於AG64號星球守備區的新編第四十九艦隊。剛剛通報過來的信息顯示，指揮官是趙毅准將。」

「居然是他？」

梅列茨科夫自言自語，腦海裡本能地浮現出一個英俊年輕人的影像。

沉默了幾秒鐘，上將再次發問：「對方在什麼位置列陣？艦隊規模如何？」

「正十二點、三點、九點鐘方向已經完全封閉。戰艦數量高達五萬餘艘，大部分是火力強大的重型戰列艦，還有大約兩萬艘戰列巡洋艦從兩翼擴展延伸。對方的戰陣厚度多達五十層，我們……我們根本不可能穿透。」

值班軍官的聲音無比驚恐，儘管他努力控制著情緒，卻無法保持穩定。

「不要慌！我這就來艦橋——」

……

數萬艘通體遍黑的戰艦，和宇宙背景完美融合在一起。如果不是戰艦周邊閃爍的指示燈，肉眼根本無法分辨出這些人類製造的機械產物。

身穿准將制服的趙毅雙腿分開，像鐵塔一樣站在巨大的電子屏幕前。他雙手抱在胸前，目光在每一個戰場監控數據上來回掃視。

來自軍部的特別命令，由周以銘本人簽發。內容很簡單——「不惜一切代價，攔截梅列茨科夫率領的第三艦隊殘餘。」

文件很簡短，趙毅卻從中讀出不少隱藏的內容。

其中只提到「梅列茨科夫」這個名字，沒有正常文件格式中必不可少的「上將」後綴。

戰鬥命令中很少出現「不惜一切代價」之類的字句。顯然，軍部絕不允許該艦隊逃往泛聯合。一旦這些事情在民眾當中公開，會掀起強烈的社會震盪。

活捉，或者擊斃一名上將，這可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功績。周以銘很清楚新編四十九艦隊性質，趙毅也不相信他會好心把這種機會讓給自己。唯一的解釋——突擊行動已經耗盡了軍部所有機動部隊，他們已經沒有足夠的兵力對梅列茨科夫圍追堵截，只能動用自己這支新編艦隊。當然，事後應有的報酬，也不會少。

趙毅沒理由不出兵。軍部已經表現出無比強悍的勢頭，尤其是在所有艦隊全部納入控制的情況下，自己更是要表現出絕對服從的態度。

雖然，趙毅還有阿爾法星系這張底牌。但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可能動用……

一名上尉參謀官大步走了過來，恭敬地行了個禮：「閣下，對方發出超光速通訊，要求與您直接面談。」

趙毅微微瞇起雙眼，仍然不為所動注視著屏幕上的戰場數據。直到確定沒有任何意外狀況能夠影響到戰局，佈置在兩翼的機動艦隊也正在迂迴包抄的時候，這才輕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接過來吧！」

……

科技，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縮短著距離。遠古時代需要成年累月才能傳遞的消息，如今，只需要轉換電波頻率，在幾秒鐘內就可以完成。

「你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得多。」

梅列茨科夫上將的開場白毫無新意，老套得令人反感。但不可否認，很多人都喜歡用這種方法拉近彼此的距離，消除肉眼看不見的隔閡。

趙毅望向屏幕，敏銳地注意著上將身後已經顯得混亂的船艙。這意味著對方非常急迫，也比任何時候都想要與自己達成協議。

梅列茨科夫只覺得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問：「對方是什麼部隊？指揮官是誰？」

值班軍官看了一眼手上的記錄文檔，神情緊張地回答：「是隸屬於AG64號星球守備區的新編第四十九艦隊。剛剛通報過來的信息顯示，指揮官是趙毅准將。」

「居然是他？」

梅列茨科夫自言自語，腦海裡本能地浮現出一個英俊年輕人的影像。

沉默了幾秒鐘，上將再次發問：「對方在什麼位置列陣？艦隊規模如何？」

「正十二點、三點、九點鐘方向已經完全封閉。戰艦數量高達五萬餘艘，大部分是火力強大的重型戰列艦，還有大約兩萬艘戰列巡洋艦從兩翼擴展延伸。對方的戰陣厚度多達五十層，我們……我們根本不可能穿透。」

值班軍官的聲音無比驚恐，儘管他努力控制著情緒，卻無法保持穩定。

「不要慌！我這就來艦橋——」

……

數萬艘通體遍黑的戰艦，和宇宙背景完美融合在一起。如果不是戰艦周邊閃爍的指示燈，肉眼根本無法分辨出這些人類製造的機械產物。

身穿准將制服的趙毅雙腿分開，像鐵塔一樣站在巨大的電子屏幕前。他雙手抱在胸前，目光在每一個戰場監控數據上來回掃視。

來自軍部的特別命令，由周以銘本人簽發。內容很簡單——「不惜一切代價，攔截梅列茨科夫率領的第三艦隊殘餘。」

文件很簡短，趙毅卻從中讀出不少隱藏的內容。

其中只提到「梅列茨科夫」這個名字，沒有正常文件格式中必不可少的「上將」後綴。

戰鬥命令中很少出現「不惜一切代價」之類的字句。顯然，軍部絕不允許該艦隊逃往泛聯合。一旦這些事情在民眾當中公開，會掀起強烈的社會震盪。

活捉，或者擊斃一名上將，這可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功績。周以銘很清楚新編四十九艦隊性質，趙毅也不相信他會好心把這種機會讓給自己。唯一的解釋——突擊行動已經耗盡了軍部所有機動部隊，他們已經沒有足夠的兵力對梅列茨科夫圍追堵截，只能動用自己這支新編艦隊。當然，事後應有的報酬，也不會少。

趙毅沒理由不出兵。軍部已經表現出無比強悍的勢頭，尤其是在所有艦隊全部納入控制的情況下，自己更是要表現出絕對服從的態度。

雖然，趙毅還有阿爾法星系這張底牌。但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可能動用……

一名上尉參謀官大步走了過來，恭敬地行了個禮：「閣下，對方發出超光速通訊，要求與您直接面談。」

趙毅微微瞇起雙眼，仍然不為所動注視著屏幕上的戰場數據。直到確定沒有任何意外狀況能夠影響到戰局，佈置在兩翼的機動艦隊也正在迂迴包抄的時候，這才輕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接過來吧！」

……

科技，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縮短著距離。遠古時代需要成年累月才能傳遞的消息，如今，只需要轉換電波頻率，在幾秒鐘內就可以完成。

「你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得多。」

梅列茨科夫上將的開場白毫無新意，老套得令人反感。但不可否認，很多人都喜歡用這種方法拉近彼此的距離，消除肉眼看不見的隔閡。

趙毅望向屏幕，敏銳地注意著上將身後已經顯得混亂的船艙。這意味著對方非常急迫，也比任何時候都想要與自己達成協議。

「你也看到了，我遇到了大麻煩。」

能夠躋身於聯邦將軍的行列，梅列茨科夫自然不是滿腦肥腸的庸才。他偏過身，看了一眼人聲嘈雜的艦橋，不以為意地苦笑著搖了搖頭，用低沉而懇切的語氣說：「請讓開足夠寬敞的航道，放我們過去。」

趙毅默默地注視著屏幕，沒有回答。

他是個聰明人，不難聽懂梅列茨科夫上將話語裡隱含的潛台詞。

其中，有威脅、惱怒，也有無奈和哀求。當然，也少不了對未來某個時候可能出現的回報，還有感激。

屏幕上的梅列茨科夫頭髮蓬亂，眼眶發黑，臉上的皺紋因為疲勞和憔悴顯得越發密集，制服風紀敞開，紐扣也被扯掉了兩顆。肩章歪斜，履歷胸標上的螺扣也變得鬆散。看上去，落魄而困頓，絲毫沒有一名將軍應有的威嚴。

「我見過你的父親，他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軍人。」

也許是察覺趙毅的態度過於冷漠，梅列茨科夫連忙改變了談話內容：「他曾經是冥王星D的補充兵訓練營教官。他……他和你長得很像。」

趙毅淡淡地笑了起來。

在窘迫和陷入絕境的狀態下，潛藏於人類內心深處的某些思維，會不由自主曝露在臉上。眼前的梅列茨科夫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急於擺脫緊跟其後的聯邦追擊部隊，又必須在短時間裡說服趙毅，自然只能選擇對方最感興趣的話題作為突破口。但無論如何掩飾，趙毅已經完全可以看穿他的內心。

梅列茨科夫也許的確見過自己的父親，但事情絕對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這名落魄上將與父親之間應該沒有打過交道，彼此根本不熟，最多……只是知道有那麼一個人罷了。

「謝謝！我有他的照片。」

趙毅的回答平淡無奇，也沒有命令擋住梅列茨科夫逃路的艦隊鬆開閘口。

梅列茨科夫臉上已是一片鐵青。如果換在幾天前，他根本無法想像，區區一名准將，竟然敢用這種冷漠無比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旁邊監控器上顯示的時間，計算著聯邦追擊艦隊的速度，臉上的皺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扭曲。

他努力呼吸了一口空氣，定了定神，說：「我的時間不多，但作為開放航道的交換，我可以告訴你一些秘密。」

「說來聽聽——」

趙毅平淡地問著，站姿沒有分毫的變化，像一尊冰冷的鋼鐵雕塑。

這種極其無禮的態度，讓梅列茨科夫感覺自己的尊嚴再次受挫。他狠狠攥緊拳頭，臉上卻泛起一絲微笑：「關於S12要塞戰役，其實並不是報表上所說的那樣。他們隱藏了真相，有很多人都被蒙在鼓裡，但也有不少人知曉其中的內幕。」

「我正在聽。」

趙毅點了點頭，聲音語氣的冰冷程度，就與第一次說話一模一樣，精準得如同回放。

不知道為什麼，梅列茨科夫忽然有種想要揮起拳頭，把面前的屏幕砸個稀爛的衝動。他強壓下心頭的怒意，盡可能用平緩和藹的語氣繼續說：「這是周以銘一手操縱的騙局，他所針對的目標，是每一個獨立艦隊下轄的高級軍官和部隊。聯邦參謀總部無法插手S12要塞的內部事務，他們迫切想要得到絕對掌控權。所以，在那個時候，原本嚴密的戰線非常『偶然』的出現了破綻。泛聯合帝國抓住了這個空檔，才引發了後續一系列連鎖反應……你的父親，還有整編八十一師全軍覆沒根本不是正常的戰爭行為。他們是聯邦軍部爭權奪利的犧牲品，所有人都被出賣了，而聯邦國民都被欺騙……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加詳細的內幕，就立刻讓開航道。我會告訴你一切，讓你明白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敵人——」

上將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逃亡艦隊，還有趙毅所在的旗艦「新同花順」號艦橋上的很多人，都聽到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字句。這些話語釋放出的隱藏意義，讓所有聽者不由自主感覺身體僵硬，他們不約而同屏住呼吸，大腦卻在飛快思考、搜尋有關S12戰役和整編八十一師的相關信息。

「對於失去控制的部隊，聯邦軍部會不留餘力的將其滅殺。當年的整編八十一師如此，現在的獨立艦隊也是這樣。我們不過是那些傢伙手裡隨意玩弄的棋子。這是一場沒有任何預兆的大屠殺，莫格雷和威格斯上將都死了，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人會因為這場動亂而喪生……現在，已經輪到我了，用不了多久，你的腦袋也會被他們用刀子割下來，扔進福爾馬林溶液做防腐處理……最後，當做戰利品擺在書桌上隨意欣賞——」

梅列茨科夫的語調越來越瘋狂，到了最後，幾乎是在嘶吼。屏幕上，很多人從四面八方走過來，站在他的身後，用乞求和絕望的目光看著趙毅。防腐，他就是在末日來臨前改變自己命運的神。

趙毅仍然沒有動靜。

他清楚地聽到，就在自己身後，隱約傳來喃喃自語的輕聲。

「應該放他們走。他……他說的對。」

那是一名負責情報分析的中尉，也是一個經過洗腦的工業平民。他的眼睛裡仍然釋放著忠誠目光，嘴裡卻輕喃著下意識的本能選擇。

趙毅的眼簾微微有些低垂，瞬間，又重新恢復到原來的位置。

「抱歉！你說的這些其實算不上什麼秘密。某些細節我甚至比你還要清楚。但不管怎麼樣，我仍然要謝謝你把它們說出來。不過……如果你覺得憑著幾句話就能改變目前的狀況，就大錯特錯了。」

梅列茨科夫一怔，目光隨即變得惱怒。他伸出骨節嶙峋的右手，死死指著屏幕上的趙毅，呼吸粗重的連聲嘶吼：「你……你……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即便你用我的腦袋去表露忠心，他們仍然不可能放過你。」

「我當然知道。但你何嘗不是在欺騙我？利用我？」

趙毅的聲音依舊平淡清亮：「如果你早在四十八小時以前對我說這些話，我會毫不猶豫把你當做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如果不是到了絕境，相信你也根本不會對我透露所謂的秘密。梅列茨科夫將軍，你應該明白——秘密這種東西就和黃油一樣，有固定的保鮮期。超過時限，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價值……很遺憾，你拿出來的東西並不具備讓我放開航道的價值。相比之下，你的頭顱才是讓我真正感興趣的戰利品。聯邦軍部會給它開出一個足夠高的價錢，我的軍銜也可能因此而得到晉陞。」

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梅列茨科夫只覺得身體忽然如被冰封了一樣，完全不敢稍有動作，甚至於連呼吸都在極度的恐懼中凝止。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趙毅對守候在身邊的軍官發佈攻擊令，監控屏幕上多達萬計的重型戰艦，也不約而同從艦首發出無比炫目的白色光芒。

「全軍攻擊——」

數萬道光芒，在宇宙中匯聚成令人震撼的粗大光幕。無數導彈爆炸時產生的光亮和音波，炸出了一各個個直徑驚人的巨大火球。洶湧的火焰和強光，不斷吞噬著逃亡艦隊，在搖搖欲墜戰艦內部的士兵們眼前一片雪白。儘管他們的觀察瞄具都具備強光保護功能，但是由於一時間來不及打開其它模式，只能讓他們在這種變成了瞎子。伴隨著視覺神經傳遞開來的刺灼，貫穿破裂艦體的狂暴能量，卻使他們在死亡前品嚐到身體被煮沸、燒焦的巨大痛苦。

到處都是飛舞的零件和裝甲碎片，人體殘肢和各種棄物成為宇宙中的永久塵埃。呈半月形的戰艦列陣，一面噴吐著粗大的光線和導彈，一面朝著包圍圈核心緩緩推移。梅列茨科夫麾下戰艦也有的已經升起防護罩，在火光和能量震盪中左衝右突，想要奮力殺出一條血路，卻因為過於猛烈的動作使自己變得更加惹眼，也招來更為兇猛的攻擊。最後，在數十艘重型戰列艦的集火射擊下，迅速分解為半流動狀態的鋼鐵溶液。

……

半小時後，戰場局勢已經平息下來。梅列茨科夫艦隊沒有任何通訊能量波動，也沒有任何一艘逃生船從包圍圈中脫離。所有人都注視著核心區域內那些仍在燃燒、爆炸的鋼鐵殘骸，而釋放在戰場周圍的球形電子監控儀也表明，其中沒有發現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

趙毅仍然站在大屏幕前，視線從未離開過被聚焦的梅列茨科夫艦隊。雖然，它們已經變成殘骸。

一名情報官悄悄走近，不無畏懼地遞過一份剛剛接受到的電訊：「閣下，我們剛剛收到聯邦第二艦隊的戰況詢電。對方目前距離我們大約十六萬公里，戰艦數量多達三萬艘。」

「把戰鬥記錄傳送過去。告訴他們，隨時可以接手戰場，我會向軍部盡快提交一份報告。另外，命令艦隊轉向，我們回AG64，現在就走。」

趙毅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絲毫喜怒哀樂。

……

首都星「希望之光」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熱。

在絕大多數聯邦公民看來，日子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人生依然是賺錢、養家、爭吵與消耗的週期性循環。富人與二奶之間的財產糾紛從未間斷過，男女明星在究竟與誰上過床之類的問題上，同樣眾說紛紜各執一詞。兇殺、搶劫、強姦拐騙等案件每天都在發生，聯邦警察總監卻在電視上面帶微笑的表示：「移民星球的綜合治安狀況比任何時候都好，犯罪率與去年同期相比，已經下降了整整五個百分點……」

年輕人變得越來越喜歡看電視娛樂節目。為了吸引觀眾，聯邦綜藝最近推出了《猜猜看》徵婚節目。其內容就是讓男女雙方在不知道對方底細的情況下，相互揣摩對方的真實面目。當然，科技力量仍然是這款節目的最堅實後盾。因為，誰也不知道那些英俊美貌的男女，究竟是人工手術改造的產物？還是七十歲老者在強效激光嫩膚之後的意外變化？

戰爭，距離民眾很遙遠。人們已經習慣了和平安定的生活。

……

趙毅在克拉麗絲帶領下，走進聯邦總參謀長辦公室的時候，周以銘正聚精會神看著手裡的一份文件。

那是聯邦情報總局關於今年上半年的海盜損失清單。據統計：總計約有價值三百九十六萬四千兆聯邦標準貨幣的貨物被海盜劫持。其中，服裝、食物、奢侈品的比例為百分之二十七，機械產品和設備佔百分之四十九，礦石、膠質和能量三種基礎物質，則佔據了剩餘的比重。

海盜，歷來都是聯邦與泛聯合最為頭疼，也永遠無法清絕的最大問題。

文件顯示，這些物資幾乎都是在邊緣地帶被搶掠，再運往遙遠的中立星球，以極低價格銷贓。雖然聯邦軍已經加強巡邏艦隊的武裝力量，可對於漫長的宇宙運輸線而言，卻難以從根本上進行遏制。

第二百三四節 監獄

三百九十六萬四千兆聯邦標準貨幣……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數字，已經遠遠超過目前聯邦軍的年度軍費總和數倍。

情報總局當然不會知道，在這些被掠奪的物資當中，有很多已經運往遙遠的阿爾法星系，成為支撐當地發展的關鍵。也正因為是有了這些用非正常手段獲得的資源，那些類地行星才能得到快速發展。以至於人口、經濟、軍力都上升到難以想像的高度。

看著手上的文件，周以銘忽然覺得一陣頭疼。

他已經察覺了剛剛走到辦公桌前的克拉麗絲和趙毅，微微點了點頭，淡淡地吩咐後者坐下，視線始終未從手中的報告上移開。

克拉麗絲沒有說話，轉身走出房間。她知道——這個時候打斷將軍的思考，絕不是一個好主意。

沉默的氣氛籠罩了房間近十分鐘，周以銘終於將報告放下，把目光聚集到對面的趙毅身上。

「收到晉陞命令了？」

儘管這句話問得有些多餘，趙毅還是做出肯定的回答。

「如果你的父母仍然活著，他們一定會覺得欣慰。」

周以銘抬起眼皮，瞟了一眼趙毅肩膀上全新的少將徽章，用絲毫沒有變化的口氣說：「你做的不錯，梅列茨科夫那個傢伙罪有應得。很遺憾，在國家與個人的問題上，他固執的選擇了後者。而且毫無悔意。」

最後這句話似乎是在作為提醒。趙毅沒有吭聲，只是挺直胸脯，保持最標準的軍人坐姿。

周以銘冷冷注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你是不是覺得，加入了GOD黨，有泰倫斯這頭老狐狸做後盾，我就不敢殺你？」

趙毅依然沒有說話。這種時候，無論說什麼都顯得多餘。

事實上，他承認周以銘說得沒錯——如果不是因為泰倫斯和GOD對軍部有所牽制的緣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AG64，更不可能因為授銜的理由，出現在「希望之光」。

「你……還年輕。」

過了幾分鐘，周以銘再次打破了沉默：「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畢竟，我們能夠面對面談話的機會不多。不要被固執的念頭所誘惑，放棄某些東西，你還可以得到更多。」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毅不得不有所表示。他微笑著回答：「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很聰明，也很固執。」

周以銘的聲音開始變得森冷：「好吧！我可以讓你看看我的誠意——兩個月之內，你會負責一場不太費力的海盜圍剿。報酬，是中將軍銜。然後，最多不超過半年，聯邦軍部將進行新一屆改選。作為新的副總參謀長候選人之一，你會提出全新的聯邦軍備發展計劃，也因此備受推崇，獲得上將任命。這已經是地球聯邦目前的最高軍銜，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才剛滿二十五歲。」

趙毅微微一笑：「聽起來的確很有吸引力。作為交換條件，我必須永遠離開AG64號星球？主動辭去守備官和新編第四十九艦隊司令的職位？」

「想要得到，就必須先付出——」

周以銘的語調極其強硬，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只要願意，軍部可以授予任何人大將，甚至是元帥軍銜。至於您……就在上個星期，已經晉陞為新的聯邦軍總參謀長。就算委任我為副職，對於您現有的權力，也不可能有絲毫分薄。而我，卻必須失去所有的東西。」

趙毅面帶譏諷地搖了搖頭：「我感覺不到所謂的誠意，只有欺詐和瞞騙。」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行了個禮，朝著房門方向大步走去。

直言拒絕，並非趙毅狂妄——新編四十九艦隊屬於國民警備部隊序列。按照聯邦憲法，只能由議會直轄。在沒有經過議會的許可前提下，可以不接受聯邦軍部的任何調動。

就在他伸手握住門柄，準備用力轉動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周以銘陰森森的冷笑。

「在離開『希望之光』以前，我最好考慮清楚——軍部已經提出新的修憲議案，最遲不超過下個月，議會就將對此進行評定。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讓議案通過裁定。」

趙毅臉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他沒有說話，用力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

「希望之光」是一顆極其龐大的星球。與絕大多數類地行星一樣，它同樣圍繞著發光發熱的恆星轉動，也像地球那樣擁有月亮之類的衛星。

「希衛八」，是一顆完全由紅色岩石構成的小行星。與面積僅能達到百分之四的海洋面積相比，龐大的地殼卻顯得尤為堅硬。這裡的自然環境不適於人類居住，在軍方看來的所謂「利用價值」，也僅僅只是設置了大口徑近地防衛炮台，還有數量密集的防空「火神炮」系統。從其具體作用方面來看，「希衛八」更像是一顆拱衛首都的要塞星球，常駐武裝力量也多達三個陸戰師團和一支中型艦隊。不過，除了軍事方面的因素，「希衛八」在地球聯邦還有另外一個特殊代稱——「監獄星球」。

早在地球時代，就有人提出過：將太平洋上某個島嶼當做天然監獄，把大量囚犯投入其中的想法。這樣的提議，得到了當時政府的贊同。作為實驗，第一批數十名犯人被判處流放，船運至該島嶼，留下一部分生活必需物資之後，將這片完全陌生的世界，留給那些背叛苦役的人們。

當時的文明社會沒有對島嶼進行過詳細勘測，也不知道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危險。幾年後，執法者們再次返回小島，卻被無比可怕的現實所震撼——島上生活著大量科莫多巨蜥，它們把那些可憐的罪犯全部吃光，連骨頭也沒有剩下。

……

從天空俯瞰，「希衛八」東部大陸頂端距離海洋大約兩百多公里的地面，已經形成巨大的凹陷。如果以整個巨坑最外層邊緣作為測量點，這個不規則圓形的直徑，足足超過六十公里。

「希衛八」是一顆資源貧瘠的星球，螺旋形圓坑的最底部經過特殊加固，周圍設置了數量密集的電子警戒系統。兩萬三千餘名警察維持著這裡的秩序，巨坑外圍與地面齊平的位置，甚至築起一道六十多米高的混凝土圍牆。那裡，駐紮著兩個按期輪換的陸戰師，以五百艘戰艦為基礎的巡邏艦隊二十四小時在周邊巡弋。

這是一座巨大的監獄。按照最初的設計規模，可以容納十五萬名囚犯。由於宇宙探測範圍不斷擴大，聯邦人口基數一再擴充，「希衛八」監獄在投入使用後的第六年，就已經人滿為患。不得已，聯邦政府只能在原有基礎上，前後擴建了二十二次，使監獄最終容量達到兩百四十萬人。

……

斯特貝森背著雙手，站在監獄頂層最高處塔樓的辦公室裡，用陰沉細瞇的雙眼，緊盯著腳下這片充滿黑暗與罪惡的大地。人工維生基地中和了來自恆星的直射光芒，使強烈的光線變得柔和，並將陰影投射在斯特貝森臉上，讓這張對於男性而言過於白膩，也被脂肪佔據大部分內部空間的臉，看上去顯得更加蔭翳。

在地球聯邦，斯特貝森算不上什麼大人物。雖然他像正規陸戰師長一樣擁有少將軍銜，但就手下實際控制的人員和武器裝備來看，甚至要比一個集團軍還多得多。尤其是在「希衛八」，斯特貝森這個監獄長在囚犯心目中的實際地位，相當於另外一個上帝。

巨型圓坑底部，不斷散發出大量濃密的蒸汽——這座巨大的鋼鐵囚籠正是午餐時間。一隊隊犯人的荷槍實彈的預警監視下，從各自所在的區域前往餐廳，順序呆在自己的座位上。

這裡，是斯特貝森的私有領地。

他腳下的圓坑監獄還有另外一個非正式的名字——塔爾塔羅斯。已經無法考證這個名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出現？但在囚犯和聯邦警察總署的相關檔案裡，很多人都喜歡用這種非正式名稱作為它的稱呼，而不是官方的「聯邦第三監獄」。

辦公室的門，從外面被悄悄推開，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侍者慢慢走了進來。他的動作很輕，鞋底也經過特殊處理，很軟，不會發出絲毫聲響。他非常熟練地清理著擺在桌上的各種文件和雜物。當桌面空出足夠的位置後，才衝著守候在門口的另外一個人點了點頭。幾分鐘後，一輛餐車從走廊上被推進，兩名隨車走入，頭戴白色高帽的廚師，將六個用銀蓋保溫的盤子擺在桌上。當他們整理餐具並且在瓷瓶裡添加調味汁的時候，侍者已經將裝滿新鮮水果的籃子放到置物架上……做完這一切，他才走近站在窗前的監獄長斯特貝森，恭敬地說：「先生，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斯特貝森走到桌前坐下，圍棋餐巾。他沒有詢問今天的主菜是什麼。在塔爾塔羅斯，這問題顯得多餘。雖然餐盤上的銀蓋尚未掀開，但他很清楚——廚師們都知道自己的口味，他們永遠不會，也絕對沒有膽量在固定菜單上，添加另外一些沒有得到允許的東西。

侍者慇勤地拎起銀蓋，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的瞬間，也釋放出被遮擋已久的食物。

那是一條如同香腸般捲曲起來的白色物質。很黏，也很軟，表面浮泛著油光，旁邊配有紫色羽衣甘藍作為點綴，椰花菜和西紅柿整齊碼放在其中。

斯特貝森用餐刀切下一塊，抹在平擺在盤子裡的麵包上。他很喜歡吃骨髓，甚至覺得塗抹開的味道，比鵝肝醬要好得多。至於另外幾個盤子，應該是自己同樣喜歡的眼睛和舌頭。鹵煮，加上洋蔥配成的調味汁，鮮美多汁的粘稠口感，是任何食物都無法比擬的美味兒。

塔爾塔羅斯的囚犯多達上百萬。每天都有運輸艦從各個星球送來被判有罪的犯人。他們實際上已經成為斯特貝森的私人產物。殺幾個人吃吃，不能算是有罪，也很正常。

何況，他們已經被剝奪公民身份，一旦結束服刑，也會被流放到礦石星球成為工業平民。

「我那條新近領養的寵物怎麼樣了？它開始吃食了嗎？」

斯特貝森細細品味著骨髓，瞇起眼睛，對守候在旁邊的侍者親信問了一句。

「它還是不太聽話，還有一點兒小狂躁。不過，它已經習慣您給予的食物。雖說不太喜歡，但也開始嘗試著吃了。」

侍者媚笑著一邊回答，一邊從上衣口袋裡摸出電子遙控器，按下辦公室全息屏幕的啟動鍵。很快，寬敞的房間裡，出現了一間囚室的虛擬場景。

高強度混凝土地面上，蜷伏著一個身材凹凸有致的少女。她大約十六歲左右，個頭很高，極度飽滿的胸部足以讓大多數女人為之羞愧，身體曲線在腰部位置極度收斂，再向下到臀部以驚人的弧度擴張。她渾身赤裸，修長渾圓的長腿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遐想，也可以清楚看到臀腿之間，被豐饒的曲線和幽深所掩蓋著的三角形黑色。

牆壁上延伸著兩條長長的鐵鐐，緊緊束縛著少女的足踝。她可以在站起、趴臥，或者是坐著，卻必須在鏈條許可的範圍內進行。她的容貌很美，頭髮也是漂亮的金黃色。但眼睛裡卻絲毫看不到人類應有的光澤，呆滯、木然，彷彿失去能量的玩偶。

就在少女旁邊，還有一具被已經腐爛，卻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屍體。殘留下來的某些身體器官，可以判斷出死者是一名男性。屍體和女孩之間的距離很近，後者也不斷伸手從前者身上撕下肉塊，塞進嘴裡慢慢咀嚼。

這是兩個月錢，從羅斯星球上轉送過來的一對父女。父親據說是因為挪用公款被判服刑四年，由於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公民儲備金，連同他的女兒在內也一同參與服刑。按照相關條例，這種情況可以減刑至一年，然後再送往礦石星球。不過，這女孩長得很美，斯特貝森一直向擁有一頭漂亮的雌性寵物。他命令獄卒割斷了女孩父親的喉嚨，將少女和屍體禁錮在同一間囚室。除了水，沒有任何食物供應。

食用腐肉，無異於自殺。但發達的科技卻讓斯特貝森有了保證玩物存活的可能——他一直為女孩注射解毒劑和抗生素，摧毀她人類意志的同時，也強迫她以親人為食……這種瘋狂的辦法，其實算不上是斯特貝森首創，而是他從塔爾塔羅斯前任監獄長那裡「繼承」過來的特殊培育方法。人形寵物一直是「希衛八」的特產，有很多高官貴爵都喜歡養上這麼一條聽話的動物。尤其是在首都星和其它商業星球，形態優美，服從調教的人形寵物售價極高，甚至一度達到上千萬聯邦標準貨幣。

「很不錯，給她清洗一下，換個較為舒適的房間。」

斯特貝森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轉而問道：「D區的囚室必須在今天下午完成清理。這件事我昨天就叮囑過你，空出來的房間，不得少於二十五萬個床位。」

侍者臉上頗有難色：「閣下，有個問題……我聯絡過人口普查總署，他們的運輸計劃已經排到了下個月。目前，根本沒有運力將多餘的囚犯送往礦石星球。今天下午就需要二十五張囚床……恕我直言，這不太可能。」

「多動動腦子——」

斯特貝森很是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這是軍部下達的命令，從要塞星球轉送過來的二十多萬戰俘，最遲明天上午就會抵達。必須給他們騰出足夠的居住空間。既然人口普查總署不願意幫忙，那我們就自己解決，辦法也很多——要麼D區今天的晚餐全部投放氰化鉀，或者把這些傢伙集中到毒氣室一次性處理。」

侍者微微吃了一驚：「這，這實在太浪費了。二十五萬人……有很多奴隸商人都需要這批貨。他們，他們可以賣上一個好價錢。」

「你以為我不願意嗎？」

斯特貝森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沒有想到軍部居然會下這樣的命令。如果早知道他們有這樣的計劃，上個月我就會把這些囚犯全部賣掉。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侍者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過了幾秒鐘，他顯然想起了什麼，緊皺的眉頭也完全舒展開來。

「閣下，其實您可以不使用那麼極端的手段。我知道有那麼一個人，他需要這些囚犯，也可以在規定時間內幫我們解決所有的麻煩。」

第二百三五節 開價

「哦？」

斯特貝森有些意外。

「那是一個奴隸商人。他有足夠的飛船一次性運走所有人。」

說到這裡，侍者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唯一的問題……他的開價比其他人要低得多。」

斯特貝森放下手裡剛剛拿起的叉子，很不高興地說：「低到什麼程度？」

「那個傢伙非常狡猾。他雖然信用不錯，卻並不討人喜歡。」

侍者努力尋找著不過分刺激斯特貝森的字句：「同樣一件『A』貨物，他只肯出到正常市價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無亂聯邦還是泛聯合，所有監獄都會暗中進行買賣囚犯的勾當。按照強壯程度和擁有技能的不同，囚犯分類也和昆泰沙星球一樣，有著各自不同的售價。

「五分之一？」

斯特貝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滿面震怒地尖叫起來：「他怎麼不去搶？這種價位居然還有人和他做生意？我絕對不賣！絕對不賣——」

侍者臉上滿是苦笑，他顯然已經料到主人會有這樣的表現。可他現在只能等待，直到斯特貝森的怒火漸漸平息，不斷起伏的胸口重新恢復平靜，這才再次開口：「所以，在人員買賣的名單上，我一直將他列為備選……不過話又說回來，與其一次性殺掉二十多萬名囚犯，還不如把他們低價出售。錢雖然少，總是可以裝進口袋裡的鈔票。至於屍體……就算是全部處理掉，也要花費一大筆費用。」

憤怒歸憤怒，斯特貝森也不是沒有腦子的白癡。他很清楚其中的利益糾紛。

「好吧！你立刻與他取得聯繫。只要他能夠在今天午夜以前將所有人運走，再低的假錢……我也認了。」

……

六小時後，五艘中型運輸艦從塔爾塔羅斯巨大的圓形平頂上騰空而起，朝著昆泰沙星球的方向迅速遠去。

桑昆已經成為趙毅手下最優秀的奴隸商人。得益於聯邦與泛聯合的各種制度缺口，經他之手轉賣給趙毅的奴隸數量，已經多達三億以上。除了數量不菲的金錢，他還得到了能夠自由往來於聯邦境內，由趙毅簽發的特別通行證。這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他幫助斯特貝森之類人物解決「麻煩」的最大依仗。

裝滿囚犯的船隊沒有直飛AG64——那裡已經不像幾年前一樣安全。聯邦軍情報總局在主要航道周邊設置了大量監控器。雖然有偽裝海盜不斷破壞，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記錄下進出星球的飛船數量、規模。不得已之下，趙毅只能在昆泰沙星球設置新的培訓基地，在那裡對奴隸們進行洗腦，然後再轉送阿爾法星系。

聯邦境內的囚犯，大多是因為經濟問題被判有罪。他們不同於真正意義上的殺人越貨者，很多人其實本質不錯，只是在環境和制度下，被列為犯人群體。

……

楊書臣覺得身體很軟，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他已經整整六天沒有吃過東西——塔爾塔羅斯監獄的某些規定，顯然與聯邦司法制度相違背。對於這批剛剛從要塞星球押解過來的數十萬名囚犯，監獄方面並沒有擅自加以刑訊，但在飲食方面，僅僅只提供讓他們不至於活活渴死，也是最基本生存條件之一的冷水。

斯特貝森坐在監獄長辦公室裡，通過監控鏡頭饒有興趣地看著楊書臣。

「一個上將……嘿嘿嘿嘿！真是沒有想到，居然會是一個上將。」

短粗的手指，不斷撥弄著從肩膀上取下來的少將徽章。斯特貝森小心翼翼擦去金色五角星表面的灰塵，臉上仔細謹慎的表情，彷彿是在注視著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老子也是聯邦軍人。為什麼聯邦政府授予監獄長的最高軍銜只是少將，而不是中將、上將，甚至大將？老子在這顆鳥不拉屎星球上做出的貢獻，並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少，憑什麼只有他們可以得到勳章？憑什麼只有他們可以加官進爵？憑什麼他們能夠像狗一樣對我呼來喝去？而我卻不能把他們當做玩具，隨意捏弄，想怎麼整，就怎麼整……」

斯特貝森的想法非常奇妙，也代表著他這個階層大多數人的主觀意識。

他並非沒有凌辱過比自己更加高級人物的經歷——每年，都有一批聯邦高官因為各種理由受審，判罪。他們可能是因為貪污受賄，也可能是因為被某樁醜聞牽連，還有間諜、叛國、瀆職……等等一系列罪名。他們當中很大一部分都曾經是聯邦媒體的風雲人物。當然，在他們上面，有人犯下的罪惡可能比他們更多。但為了維持社會秩序，讓聯邦公民感受到政府對廉政建設的強化力度，就必須有那麼一部分官吏讓出現有的位置……如此一來，民眾對政府的信賴程度無形中得到提升，空出來的權力也能被其他人瓜分，至於那些被收審判罪的官員，其貪污所得包括家產，也全部被政府沒收。如果單純從利益方面考慮，他們其實就是聯邦政府圈養的豬。

司長、部長、議員……斯特貝森不止一次與這些人打過交道。在塔爾塔落地，他玩弄過所有類型的女人，也凌辱過他所感興趣的每一個男人。這些活色生香的「大玩具」，曾經讓他感到無比癡迷。然而，用刀子割破肚皮，讓腸子內臟外流，看著傷者慢慢死去之類的遊戲，斯特貝森已經開始覺得厭倦。隨著年齡增長，與女人之間各種不同類型的身體交流，他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尤其是從幼女到老嫗都被玩厭了情況下，他實在很難讓自己的生殖器官對某個目標再次強硬起來……在這種時候，他只能尋找另外的刺激，將人生目標設定為追求金錢，以及更高的地位和權力。

這批新囚犯的到來，讓他重新產生了額外的虐待思維。原因很簡單——曾經是聯邦第四艦隊司令官的楊書臣，是囚犯當中軍銜最高的人物。也僅僅只是因為他，斯特貝森才覺得：應該在這名上將身上，再次試驗一下自己發明的那些特殊刑具。

飢餓，是斯特貝森結合營養學獨創的玩法之一。他必須首先將試驗對象的胃部清空，再注射能量溶液維持生命。在強烈的飢餓感刺激下，神經系統的反應能力也比平時更加迅速。對於疼痛的感覺，自然要更為敏銳。

斯特貝森已經想好了對付楊書臣的一系列方法——砍掉他的手腳，接上獅子或者牛馬的足爪。切掉生殖器，裝上機械產品，或者人工合成的代用物。通過注射高濃度激素的方式，讓他與自己的直系親屬，或者某種動物進行交配……

這聽起來的確令人髮指。但在塔爾塔羅斯，卻是很多獄警打發無聊時間的遊戲方式之一——這裡雖然同屬於文明世界，卻不被道德框架和法律所束縛。何況，囚犯服滿刑期，仍然會被當做工業平民流放。只要死亡率不超過百分六十，斯特貝森就不會被聯邦警察總署以「瀆職」罪起訴，仍然牢牢呆在監獄長的位置。

……

全息屏幕上的楊書臣已經從床上坐起。倒不是因為感覺到死亡威脅臨近，或者突然產生了維持活動必須的力氣——監控畫面上的房門從外面被推開，一個在兩名聯邦軍人護衛下的老人走了進來。而吸引楊書臣目光的，則是他手裡平端著的一隻湯碗。從監控鏡頭拍攝的角度，可以看到裡面盛著淡黃色的玉米粥。

「這些該死的傢伙，簡直陰魂不散……真是掃興，我最喜歡的玩具就這樣被弄沒了……哦！我必須另外尋找新的樂子，否則，我的大腦會生銹，思維也會陷入停頓。」

屏幕上的老人是周以銘，斯特貝森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絕對不敢在這種時候繼續未完的遊戲。

他今天上午剛剛抵達塔爾塔羅斯，得知楊書臣和所有戰俘的情況後，當即把斯特貝森叫來，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命令監獄方面立刻恢復對囚犯的飲食供給，數量和營養方面都不得減少。用周以銘的話來說：「如果我知道再發生這種情況，塔爾塔羅斯會更換一名新的監獄長。至於你……軍事法庭並不介意審訊一個名不副實的少將。」

……

玉米粥很稠，有淡淡的奶油香氣和鹹味兒，還有一股非常刺鼻的焦糊。

楊書臣對此當然不會覺得陌生——聯邦軍的大多數戰鬥口糧均為包裝自動化加熱，這是連同塑料在內短時間熱化膨脹的效果。這種東西屬於野戰部隊的配給品，自己擔任下級軍官的年輕時代，並沒有少吃。

憑心而論，這種膠質玉米粥的味道的確不怎麼樣。但它可以提供足夠的營養，吃起來也很方便。

楊書臣沒有對飲食方面提出異議。他只是大口吞嚥著這種淡黃色的稀糊。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腸胃已經無法承受肉質固體食物。

周以銘坐在餐桌對面，點起一支香煙，抽了一口，調轉煙頭，順手遞了過去。楊書臣沒有拒絕，他接過用力很吸著，沒有說話。

與收編第六艦隊的過程一樣，第四艦隊也同樣是被換防的陸戰師團控制了指揮中心，如果不是數十名全副武裝士兵衝進辦公室，用冰冷烏黑的槍口瞄準自己，楊書臣怎麼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我承認我輸了。我並不覺得冤枉，包括已經被殺的老莫格雷，相信他也同樣贊成我的說法。我們都知道你很狡猾，卻被一些流於表面的東西所迷惑。我們總是以為軍部沒有控制艦隊的實力，卻忘記了陸戰部隊才是真正的殺著……對此，我無話可說。」

楊書臣並不覺得自己會被寬恕。他很清楚權力交接與利益糾紛之間殘忍的殺戮。在這方面，文明世界遠比野蠻人更加殘暴。何況，最初從下級軍官往上爬的時候，死在他手裡的人，也很多。

周以銘幽幽地歎了口氣，說：「你們牽連了一大批人。除了和你一起被押解到塔爾塔羅斯的戰俘，還有大約三十萬人在衝突中被殺。」

「那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楊書臣噴出一口濃煙，不無譏諷地看著他：「權力的構成需要清洗，你們不可能放任前艦隊司令的親信繼續擔任指揮官。反正，聯邦有的是人，死多少，就徵召多少。軍事學院每年的畢業生超過十萬。他們都很年輕，都很崇拜像你這樣老而不死的將軍。對他們而言，你就是活生生的傳奇，也是最值得效忠的對象。」

「現在爭論這些，有意義嗎？」

周以銘瞇起眼睛，反問。

「我只是想在活著的時候，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完。」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有罪？」

沉默了幾秒鐘，周以銘的聲音開始變得森冷。

「哈哈哈哈……這問題真是有趣。」

楊書臣冷笑道：「我有什麼罪？從我加入聯邦軍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明白什麼是爭權奪利。我需要爬得更高，得到更多。要達成願望，就必須讓佔據位置的人徹底滾下來。看看你自己，難道你不是這樣做的嗎？不錯，我的確有過想要獨立的念頭。可是你呢？你發動了一次又一次戰爭，從幾十年前與泛聯合之間的大規模衝突開始，你就不斷挑起帝國與聯邦之間的矛盾。每一次平息，都要數十萬人，甚至是上百條生命為代價。你不餘遺力消耗著各個獨立艦隊的實力，滅殺一切反對聯邦的民眾……嗯！就連那個叫做趙毅的小子，也仍然被你蒙在鼓裡。別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當時，是你修改作戰計劃，使戰線側翼出現了空檔。泛聯合才抓住機會對S12要塞投入重兵。在他的面前，你一直都是和藹的長者形象，但骨子裡，你是比任何人都要凶殘的殺手。」

周以銘平靜地看著他，不以為意地嗤笑著，然後，臉上再次浮起微笑：「塔爾塔羅斯是一個非常恐怖的地方。從這裡出去的囚犯，不是屍體，就是工業平民。」

「你在威脅我？」

楊書臣嚥下最後一口玉米粥，將盤子推到一邊，仰起頭，凶狠地注視著聯邦總參謀長。

「我只是說出這個你我皆知的事實。」

周以銘的笑容很是令人畏懼：「與你同時被押解過來的二十多萬戰俘，其中有五萬多人都是你的下屬。如果發佈清洗令，他們的家人也無法倖免。你知道，我從不相信什麼刑法專對個人之類的說法，只有連坐才是最為有效的震懾手段。這些人家屬一旦被牽連……被殺的人可能超過五十萬，或者六十萬。」

「你想知道什麼？」

楊書臣的表情非常鎮定。

「第四艦隊總共下轄十個分艦隊。其中，有九個艦隊在第一時間被軍部控制。我們沒有找到第三分艦隊的下落，也沒有收到任何相關信號。指揮中心的計劃表格顯示——他們當時正在進行編隊訓練。這些戰艦的下落，你一定很清楚。」

不等對方回答，周以銘又補充道：「另外，後勤總部的多份補充清單上，都羅列著第四艦隊以戰損名義超額領取戰艦。總數大約為十萬艘左右。加上下落不明的第九分艦隊，就是整整十五萬艘……我很好奇，他們在哪兒？」

楊書臣注視了他幾秒鐘，非常古怪地笑了：「你猜？」

「我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周以銘收起笑容，平靜而嚴肅地說：「你可以不用死，但必須被判處終身監禁。這是我唯一能答應你的條件。」

楊書臣看著對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注視著那雙略帶渾濁的眼珠，彷彿想要看透其中隱藏的秘密。

「你的手下也可以因此脫罪。當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們可以不用死，卻必須成為工業平民。」

周以銘繼續循循善誘：「你不能這樣自私，你必須為他們考慮。」

「是嗎？聽起來似乎不錯。」

楊書臣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將身體朝椅子上後靠，淡淡地說：「抱歉！我不知道第九分艦隊的下落，也不明白後勤補充清單上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多的戰艦數量。如果要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應該派出審計人員對相關部門進行核查，而不是跑到這裡浪費時間。我……什麼也不知道。」

第二百三六節 凌辱

周以銘眼睛裡期待的光芒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陰霾和森冷，還有猙獰。

「我希望，你的腦子足夠清醒。我可以理解長時間飢餓對人體思維造成的破壞。低血壓和四肢乏力的確會讓主觀意識失去最基本的判斷能力……好吧！我也許是挑錯了時間，我應該修理一下那個該死的監獄長，讓他給你改善一下伙食。嗯！關於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下次再談。」

「用不著那麼久——」

楊書臣非常乾脆地拒絕，他長長呼了口氣，搖了搖頭，說：「我累了，也不想和你再玩什麼猜謎遊戲。輸了就是輸了，我永遠不可能拿回失去的一切。至於第九分艦隊和那些戰艦……它們都在另外一個人手裡。我很高興，它們沒有落入你的控制。你也用不著在我面前威脅或者利誘，我也不想為那些追隨者盡什麼義務。我只想得到解脫……想殺的話，就儘管來吧！」

幾分鐘後，當周以銘滿面鐵青從囚室裡走出來的時候，監獄長斯特貝森也已經從辦公室裡小跑著過來，神情恭敬地守候在他的面前。

「一周內，殺掉所有戰俘。下個星期，這些人的家屬也將被押解到塔爾塔羅斯。我不希望聽到他們當中有任何人活下來的消息。聯邦的工業平民已經足夠，如果你想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呆下去，就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

聯邦總參謀長的語氣極其冰冷，以至於斯特貝森這種心狠手辣的傢伙也覺得畏懼。

「至於這個人……」

說到這裡，周以銘轉過身，看了一眼關押楊書臣的囚室，惱怒凶狠地低聲道：「他，歸你了！」

……

新明斯克觀光區每天都會迎來數萬名遊客。這條與移民星球連通的新航道，已經成為聯邦巡邏艦隊必須穩定守護的關鍵航路之一。

有很多秘密都無法確保，尤其是在科技日益發達的今天——雖然AG64號星球周邊的海盜艦隊活動猖獗，也設置了大量電子監控系統，但聯邦情報總局仍然可以施放通過小型無人偵察機的方式，對這顆星球進行地面數據收集。通過電腦分析，不難得出地下存在著建築空間的結論。

趙毅很清楚——自己和周以銘之間，永遠不可能恢復到最初從S12基地出現時那種和睦的關係。他們都必須戒備對方，甚至，是不死不休的爭鬥。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將目光和思緒收回，投放到站在面前三米多遠位置的一個年輕男子身上。

這裡是新喬治市，也是AG64號星球守備司令部的所在地。

進入觀光區的每一位遊客，都必須持有聯邦人口普查總署開具的證明。但這個人持有的身份文件全部都是偽造。想要判斷這一點並不困難，因為趙毅自己就認識他。

楊威仍然和上次在「希望之光」見面時一樣肥胖。不過，他現在沒有穿聯邦軍官制服，而是像大多數觀光客那樣，上身一件帶有濃鬱熱帶風情的夏威夷式花斑寬鬆襯衫，下身則是短至膝蓋的超蓬短褲，腳上趿著一雙木屐，手裡還握著一頂軟質寬邊草帽。

如果不是這身打扮，他也不可能在聯邦艦隊的監視下，安全抵達AG64，出現在這間辦公室裡。

「說吧！你想跟我談什麼？」

趙毅端起擺在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語氣平淡冷漠，彷彿對面坐著的，是一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他對楊威沒有什麼好印象，以至於沒有按照禮節，為客人斟上一杯茶水。

楊威胖胖的面孔已是一片漲紅。很難說這種狀態究竟是因為天氣，還是憤怒和衝動所引起。他緊緊咬著牙齒，雙手攥成拳頭，在沉默中僵持了幾分鐘以後，他似乎也明白彼此雙方巨大的身份差距，終於不再固執，而是疲憊地朝椅子上一靠，眼瞳中也流露出摻雜有絕望成份的痛苦和悲哀。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除了你，我不知道究竟有誰還會幫我……」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目光焦點開始聚集在手裡的咖啡杯上，還有在杯子裡緩緩旋轉，散發出濃郁香氣的灰褐色液體。

「我們遭到了聯邦部隊的突然襲擊。整個要塞星球被全面攻佔。我的叔父被抓，還有很多人都以叛國罪被當場殺害。我們，我們逃了出來，希望你能幫幫我。我想……去邊緣地帶……」

楊威的敘述明顯有些混亂，趙毅可以感覺到從他身上釋放出來的惶恐，還有對周圍環境的強烈戒備心理。他對自己也並不完全信任，然而，現在的他，卻沒有第二種選擇。

「你們有多少人？」

思考了幾秒鐘，趙毅淡淡地問。

「很，很多……」

楊威的聲音有些沙啞，呼吸也頗為沉重。

「我需要準確的數字。」

趙毅看著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警惕，輕蔑地冷笑道：「如果不相信我，或者覺得從我這裡不可能得到幫助，你現在就可以離開。順便說一句——門一直開著，沒有上鎖。」

楊威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又被理智強行壓下。

「說實話，剛剛接到通訊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到要求聯絡的對象居然是你——」

趙毅的言辭繼續保持先前的鋒利和嘲笑：「我們之間應該算不上是什麼朋友。你和你的叔父從未與我有過合作關係……不！準確地說，我們彼此敵視，雖然還達不到生死仇人的地步，但你很清楚——我和你，絕對談不上什麼友好。」

楊威眼睛裡閃爍著憤怒，他惡狠狠地盯著趙毅，彷彿想要用如刀般的目光將其劈得粉碎。但他明白，這種沒有實質效果的動作，根本不可能產生絲毫殺傷力，而自己之所以會來到AG64，走進這個房間，坐到這張椅子上，也絕對不是旅遊觀光，而是有求於人。

他上下摸索著衣服口袋，掏出一包香煙，用微顫的手抽搐一支點燃，默默地吸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嘴裡的煙苦澀無比，於是隨手按熄了還有大半截的香煙，抬起頭，將眼瞳中的怒火漸漸熄滅，轉換為帶有乞求意味的目光。

「大約有六百萬人。除了八十萬名現役軍人，其餘的，都是平民。」

「家屬？」

趙毅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楊威點了點頭：「我們已經無法在聯邦境內容身，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穿越邊緣地帶。這也是我們唯一的，最後的選擇。」

「泛聯合不可能給予你們優待。那些貴族需要奴隸，而不是聯邦公民。」

趙毅冷笑著「哼」了一聲，直言不諱地說。

「我們沒打算去泛聯合。我們只想擺脫追兵，遠離文明世界，另外尋找一顆適宜居住的星球。」

楊威看著腳下剛剛被自己碾熄的煙頭，聲音很輕：「我的叔父曾經說過——如果某一天，我們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困難，那麼能夠解決問題並且給予幫助的人，一定是你。」

這句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甚至就連趙毅聽了，也覺得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沒有騙你！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楊威苦笑著繼續道：「我也不知道他這樣說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他只是告訴我——軍部不會一直容忍各個艦隊的獨立狀態永遠存在下去。這種矛盾總有一天會演變為戰爭。如果到了那個時候，AG64號星球的狀況沒有改變，仍然保持現在的樣子，那麼你一定會成為兩大勢力之間的中立者。從某種意義上看，也就是最值得信賴的人。當然，想要得到你的幫助，就必須付出足夠的利益。」

趙毅沒有吭聲，他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楊威，彷彿想要看穿其身體內部的每一個細胞。

掠奪幾乎是每個人類的天性，寬容從來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只有恐懼才會讓人心中的貪婪收斂。也許，楊書臣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會做出上述判斷吧？

「其實……你和我們一樣，都是被聯邦欺騙和迫害的犧牲品。」

楊威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不失時機地插進話來：「我知道S12戰役，你的所有親人都死於那場戰鬥。我聽叔父說起過，那其實是軍部的陰謀。有很多人都因為……」

「僅僅只是過境？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趙毅毫不客氣打斷了楊威的話，他不想讓思緒隨著對方的話語繼續延伸。他很清楚——每一次提起類似的話題，只能給自己帶來煩惱和憤怒。

楊威用力抽了抽鼻子，認真地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提供一批戰艦用能源？逃離要塞星球的時候，我們沒有走得很倉促，沒有經過補給。現在剩餘的能量，已經維持不了多久。」

趙毅平靜地笑了起來：「這麼說，你還掌握著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

楊威猶豫了幾秒鐘，沉重地點了點頭。

「具體數量有多少？」

楊威沒有說話，他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趙毅——他已經主動說出了很多本屬於秘密的東西，他也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保持誠實的態度。然而，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永遠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撒謊。因為，趙毅很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我，我要向你道歉——」

忽然，他膝蓋一彎，從椅子上「撲通」一聲跪倒。一面做著深呼吸，一面用最誠懇的語調說：「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只希望……你能救救我們，救救那些女人，尤其是孩子。他們沒有錯，他們……都是家屬。」

趙毅冷冷地注視著跪在面前的楊威。他曾經無比傲慢，也用各種方法羞辱自己。但是現在，卻只能像狗一樣跪在地上。

趙毅相信，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就算從廁所裡挖出一坨屎，楊威也會毫不猶豫將它全部吃下去……在死亡威脅面前，身份與尊嚴早已被當做垃圾一樣拋棄。

從鼻孔裡噴出兩道粗重的濁氣，趙毅從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到楊威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在如此之近的距離，楊威清晰看到了趙毅目光中的冰冷和凶狠，還有憤怒和暴虐。

「啪——」

重重一記耳光從天而降，準確落在楊威的左邊面頰，帶起一個鮮紅清晰的掌印。

沒有嚎叫，也沒有痛哭流涕，雖然有些憤怒，楊威卻仍舊保持上身直立的跪姿——他明白，自己現在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面對凌辱也必須忍耐。

如果換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一槍打爆趙毅的腦袋。此刻，卻必須任由對方毆打發洩……非常意外，趙毅似乎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裡保持沉默。

「匡啷——」

一把鋒利的格鬥刀從空中被扔下，在楊威面前的地板上滾了幾圈。

「我這個人的心眼很小。你也必須為此前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趙毅終於再次開口。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凶殘，聲音也如同食肉動物般猙獰。

「割掉你的兩隻耳朵，我就相信你所說的一切，給予你必不可少的幫助。」

楊威猛然抬起頭，睜大雙眼。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趙毅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平淡：「沒有人逼迫你一定要這樣做。不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交易都需要得到雙方首肯。我還是那句話——門開著，你隨時可以離開。」

楊威怨毒看了他一眼，無力地垂下頭，用顫抖的手抓起格鬥刀，慢慢握緊。

他的腦海裡開始回放曾經發生過的某些場景——在「希望之光」宇宙港，自己用槍指著趙毅，命令他的座艦接受檢查；在叔父的辦公室，他不斷鼓吹趙毅的威脅，要求對其進行懲處……

真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會如此的仇視這個男人？

他和我沒有殺父之仇，也沒有直接利益關係。說穿了，不過就是個頗有背景的軍人後代。如果那個時候能夠多容忍一些，多對他表示善意，或許……現在也不會演變為這種情況。

我，不該招惹他。

楊威眼裡滾動著淚水。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後悔。

他用力握緊刀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上半身，用明顯帶有哭腔的聲音說：「我求求你——一定要記得說過的話，救救我們，救救所有的人。」

趙毅冷漠地回復：「沒有用實際行動作出證明以前，你沒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

「……你……會看到的。」

楊威臉上一片蒼白，他慘笑兩聲，繼而咬緊牙關，左手拎起左邊耳垂，雙眼瞪得斗大。彷彿是要為自己打氣般瘋狂嚎叫著，顫抖的右手抓緊格鬥刀，在震耳欲聾的狂吼咆哮聲中，用力割下原本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熱騰騰的血從傷口噴湧出來，在地板上形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第二刀帶起的慘痛，遠比第一刀更加深刻。楊威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爆發出可怕的「嗡嗡」聲，刀子從鬆開的手裡「噹啷」掉落在地。他大張的口中發出哀嚎，用最直接的方式，詮釋著殘酷與無奈的真正含意。

「很好！我很滿意——」

趙毅心滿意足地看著在地上不斷翻滾慘叫的楊威，抬起腳，重重跺在一片扔在血泊中的耳朵上，用力來回踩碾：「等醫生給你包紮完畢後，告訴我你需要的戰艦能量額度，我會安排你們盡快前往邊緣地帶。」

楊威連一個字也沒有聽見，神經恍惚的他只能看到趙毅嘴唇在動，還有那團已經被碾得稀爛，表面殘留著清晰鞋底印記的肉漿。

……

以聯邦總參謀長周以銘精明，仍然算錯了一件事——被楊書臣預先藏匿下來，隨同第九分艦隊一同逃往邊緣地帶的戰艦總數，並不是十五萬，而是整整二十一萬。其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部分，都是火力強大的重型戰列艦。

第九分艦隊走得很倉促——離開要塞星球的時候，他們只是按照計劃，在太空中進行基本編隊訓練。按照相關規定，艦隊訓練必須以戰時模式為背景。因此，有半數以上戰艦，只在主控制室配備了一名操作人員。他們所負責的任務，只是在電腦中輸入程序，然後將戰艦控制改為自動導航。

以「國王」級戰列艦為例，滿編情況下，艦上各類人員應為兩百三十六名。他們分別負責各個艙室與武器、動力、防禦系統。當艦隊在訓練過程中收到要塞星球發出緊急撤離信號的時候，根本不可能返回宇宙港接收其他操作人員。

第二百三七節 卑鄙

以「國王」級戰列艦為例，滿編情況下，艦上各類人員應為兩百三十六名。他們分別負責各個艙室與武器、動力、防禦系統。當艦隊在訓練過程中收到要塞星球發出緊急撤離信號的時候，根本無法返回宇宙港接收其他操作人員，更不可能對佔據指揮中心的陸戰部隊發起攻擊。

他們沒有配備彈藥，沒有足夠的炮射能量，甚至連艦內能量爐也只能提供百分之三十的動力。加上在集結過程中，從各個守備星球不斷聚攏過來的預先藏匿戰艦，能量消耗自然要比平時多得多。

最大的問題，還是食品。

六百萬人每天所需的食物，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如果是滿載情況下，倒也勉強能夠滿足需求。但問題是——第九分艦隊沒有按照戰時要求裝載物資，冷庫裡儲備的麵包和肉類數量，只有正常情況下的四分之一。雖然離開守備星球的時候，那些前來匯合的戰艦多少也帶有部分食品，可是，在六百萬這個龐大的人口基數面前，僅僅只是杯水車薪。

除了能源，楊威要求的補給物資還有食品。不過，他還尚未說出口，就被迫著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

在AG64號星球外圍，有一支規模為六千艘左右的聯邦艦隊。他們的任務只是負責保護兩條主要的客運航道，但趙毅很清楚，這支艦隊存在意義，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監視自己的守備區。

沒有任何預兆，大名鼎鼎的安德魯。維西，率領麾下「灰熊海盜團」突然襲擊了聯邦巡邏艦隊。整個攻擊過程簡單粗暴，沒有程序式的電訊問答，也沒有相互討要價錢的威脅。預先埋伏好的「灰熊海盜團」圍死了聯邦艦隊的所有逃路，不要本錢似地發射著大口徑激光和導彈。在這種高強度的全方位攻擊下，聯邦巡邏艦隊僅僅支撐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永遠化為宇宙中的塵埃。

「記住！你只有四十六分鐘的時間通過航道——」

楊威站在旗艦艦橋上，在微型通訊器裡趙毅的呵斥聲中，慌亂下達著一系列命令。他頭部兩側的傷口已經包紮起來，白色繃帶繞過下巴，固定在腦後。雖然傷口仍在隱隱發痛，但他已經顧不上那麼許多——只要艦隊能夠按時抵達預定地點，付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封閉式醫療艙可以讓斷肢再生。不過，楊威目前還沒有接受治療的時間。

只要穿越航道，就離開了聯邦勢力範圍。軍部已經收到「灰熊海盜團」殲滅巡邏艦隊的消息，最多只需要六十六分鐘，聯邦快速艦隊就能抵達事發區域。

雖然艦隊秩序有些混亂，卻沒有出現相互碰撞的情況。當楊威提心吊膽看著屏幕上最後一艘戰艦開足馬力越過航道，出現在一片全新宇宙空間的時候，因為疼痛、緊張和羞辱變得扭曲的臉，也漸漸釋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凶狠。

「你給予我的，我會千百倍返還給你。既然你讓我失去兩隻耳朵，那麼我也要讓你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兒——」

……

所有一切都進行的非常順利，為了在規定時間內穿越通道，逃亡艦隊只能將引擎開到最大功率，將最後一點剩餘能量全部消耗殆盡。

包括楊威在內，所有身在逃亡艦隊，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很清楚——趙毅沒有撒謊。他所給出的穿越航道的最低時限，的確是綜合了各種不利因素，以及聯邦追擊部隊的反應和速度而言。從AG64號星球所在的位置，聯邦軍調度中心的反應等方面來看，這已經是目前能夠得到的最好，也是只能接受的唯一結果。

數十萬艘戰艦如同遮蔽天空的濃密烏雲，在昆泰沙星球北面大陸的沙漠徐徐降下。遠遠望去，彷彿是神施展的奇跡，用一塊塊巨大的灰色鋼鐵，將無邊無際的黃色沙丘永遠覆蓋。

折疊式起落架釋放出大量蒸汽，在艦隊上空形成十餘分鐘的人工氣體屏障。楊威從敞開的艙門裡緩緩走下懸梯，站在被陽光照曬得一片滾燙的沙石上，瞇起雙眼，憂心忡忡地注視著遠處那片在趙毅承諾中應該屬於補給艦隊，此刻卻空無一物的灰暗天空。

和幾個月前相比，他的外貌已經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原本濃密的黑髮中，完全白色或者花白的部分佔據了半數以上。兩邊眼角出現了淡淡的皺紋，眼睛也變得渾濁，手腳和肩膀總會不由自主的顫抖……這些原本只在七、八十歲年齡階段才可能出現的老化狀態，讓楊威越來越感覺力不從心。甚至，在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有種說不出的無力與悲哀。

就在四個月前，他才剛剛過完三十一歲的生日……

越來越多的人從戰艦裡走了出來——對於習慣在移民星球上生活的公民來說，長時間乘坐飛船實在是變相的禁錮。雖然船艙裡的呼吸系統氧氣供應量足夠充分，卻終究無法和自然產物相比。何況，昆泰沙這顆遙遠的海盜星球，對文明世界居住者一直有著強烈的誘惑。無論未來的道路究竟會走向何方，也無法阻擋他們此刻想要與之真正接觸的好奇心。

楊威感覺到，自己垂在身側的右手，正被一種極其舒服的柔軟緊緊捏握著。他略轉過身，低下頭，一個幼小的身影隨之映入眼簾。

那是他剛滿六歲的兒子。

「爸爸，這裡……是什麼地方？」

男孩眼中流露出對陌生環境的本能畏懼，還有一絲對新鮮事物的好奇。畢竟，在移民星球上根本不可能見到如此龐大的沙漠。那裡的環境均屬人造，到處都是濃密怡人的綠色。

楊威僵硬的嘴角開始變得彎曲，他蹲下身，將男孩摟在懷中，用手掌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髮：「我們必須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男孩眼神茫然地環顧四周，頗為執拗地搖了搖頭：「我想看『火箭』隊的棒球決賽，還想到海濱浴場游泳。這裡……什麼也沒有。」

楊威只覺得喉嚨發乾，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樣來勸解自己的兒子，只能機械地張了張嘴，足足停頓了好幾秒鐘，才用如同生銹齒輪摩擦般難聽的沙啞聲音說：「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美好的東西，但它們不是構成世界的唯一……怎麼說呢？忘掉棒球和游泳吧！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它們都不可能與你再次接觸。你……你得學會過另外一種生活，新的生活。」

男孩注視著父親，眼眸深處流露出深重的憂鬱。

「你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挨餓。就像現在這樣，每頓只有一片麵包，或者更少，對嗎？」

文明與科技的高度發展，使人類智慧產生了極大的提高——尤其在男孩這個年齡，已經能夠明白，並且理解原本屬於成人世界的很多問題。

楊威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兒子的問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男孩摟得更緊。而散漫的目光也捕捉到剛剛從飛船上走下的另外幾個身影。

那是他的妻子、母親……以及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

「爸爸……我餓……」

男孩柔弱的聲音，被來自遠處的轟鳴徹底掩蓋。

那是大型飛船特有的引擎轉動聲，站在沙漠上的人們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天空，從厚重的灰色雲層中間，漸漸顯露出一艘艘狹長的梭形戰艦。它們相互交替，在空中結成標準的五層攻擊隊形。彷彿一隻巨大無比的鋼鐵圓盤，把降落在地面的所以逃亡艦隊全部籠罩其中。

「這，這是AG64號星球守備區的戰艦。他們，他們不是我們的盟友嗎？不是答應過給予我們幫助嗎？他們……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一名站在不遠處的少校仰著頭，滿面不可思議地喃喃著。他的眼睛正在急劇充血，瞳孔裡釋放出難以置信和絕望的目光。在這個距離，楊威清楚地看見他正在去摸插在後腰皮帶上的手槍。那雙手顫抖得厲害，甚至整個身體也隨著難以言語的恐懼，在劇烈地搖晃著。

不，不僅是空中，就連腳下的地面，也傳來令人心悸的震動。沙粒更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不斷跳躍……這意味著，數量極其龐大的重型機械化部隊，正朝這個方向高速運動。

「不——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一名剛剛走下戰艦的軍官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滿面憤怒地衝著楊威大聲叫嚷：「你不是和他們談過了嗎？他們承諾給我們足夠的能量和食物，也答應放開航道讓我們另尋出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要擺出戰鬥陣列？」

楊威臉色一片蒼白，他死死盯著高懸在天空中的那些戰艦——整個艦隊的數量其實並不算所，大約只有兩萬艘左右。但即便如此，停留在地面上，以最高速度穿越航道的逃亡艦隊也根本無法反抗。他們的彈藥儲量幾乎完全為零，剩餘能量連發動引擎都不夠，更談不上什麼啟動防護罩。就算真的僥倖從包圍圈裡脫出，也沒有足夠的動力擺脫星球引力圈。

何況，比能源更大的問題，仍然還是食物。沒有補給，所有人都會活活餓死。

……

接通「新同花順」號的通訊並不困難，當趙毅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上的一剎那，楊威甚至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這意味著——對方並不想對逃亡艦隊趕盡殺絕，否則，也不會保留著與自己交流談話的機會。

不只是楊威，幾乎整個逃亡艦隊當中頗具身份的人，此刻都聚集在大屏幕前。他們比任何時候都要關心談話內容，也想真正把握屬於自己的未來。

「我們已經按照約定抵達指定地點。希望……你能信守先前的承諾。」

楊威絞盡腦汁拼湊著每一個字。他盡量不去觸怒對方，也盡可能讓自己保留最後的，也是微不足道的尊嚴。雖然他此刻真的很想一拳砸爛屏幕上那張冷漠的面孔，卻不得不讓自己臉上保持微笑。

身穿聯邦軍少將制服的趙毅抱著雙手，平淡的面色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

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用冷厲的目光，打量著聚集在楊威身邊的每一個人。這種無法預知未來的沉默令人難受，幾乎窒息。終於，在沉悶氣氛即將臨近爆發的時候，他淡淡地開了口。

「任何東西都有它的價碼。能源如此，食物，也一樣。」

趙毅的表情明顯帶有戲謔成份。

楊威只覺得胸口一滯，他下意識地用顫抖的手摸了摸不復存在的耳朵，眼前忽然陣陣發黑，幾乎昏闕。

「你……你親口答應過。你……你欺騙我？」

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咆哮。

「你說得沒錯——」

趙毅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我和你之間的確有著必須解決的私仇。不過，你付出的那一點點代價，還不足以讓我改變主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呵呵！這可不是單純為某一艘戰艦補充能量那麼簡單。整整二十一萬六千零三艘戰艦……光是百分之五十固態能源的補給，已經達到AG64守備區庫存數量的一半。何況，還有滿足幾百萬人需求的食品。」

「你，你親口答應過……」

楊威感覺自己快要失去理智。

「對！我是這麼說過——」

趙毅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不過，我現在反悔了。因為，你還有沒有那麼大的面子從我這裡憑空得到援助。順便說一句——我和你從來就不是朋友，而你的舅舅楊書臣中將，現在也只是聯邦監獄裡的一名囚犯。」

楊威覺得渾身發熱，血液似乎已經沸騰，正在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腦子裡奔湧。他大口喘息著，頭部兩邊的傷口比平時更疼。屈辱、痛苦、憤怒……大量負面情緒控制了神經中樞，他緊緊咬住牙齒，喉嚨裡發出令人畏懼的「赫赫」聲。這種極不正常的狀態，引起了旁邊幾名軍官的注意。他們紛紛抓住楊威的手，將其按在一張椅子上，並且朝他頭頂和身上噴灑冷水，用最簡單管用的方式，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一名大約五十歲左右的上校，代替他成為談話的主角。

「閣下，我無意挑戰您的權威，也不想在那些無用的問題上浪費時間和精力。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與您為敵，我們只想離開聯邦，遠離文明世界。開誠佈公地說吧！您究竟想得到什麼？」

趙毅鬆開抱在胸前的雙手，轉而背在身後。他冷漠地看了看上校，說：「交出你們的所有貴重物品。包括黃金、藝術品、鈔票，還有所有私人攜帶的同類物件。」

「私人物品？」

上校滿面驚愕，本能地搖了搖頭：「不，這不可能。」

「我的話還有沒有說完——」

趙毅陰沉地注視著他：「對於一支逃亡艦隊來說，二十一萬艘戰艦實在太多了。如果你們想要盡快擺脫聯邦艦隊的追擊，就必須放棄那些裝甲厚重，速度緩慢的重型戰艦。六萬艘戰列艦，這是我的底線——」

上校臉色已是一片鐵青。

身為逃亡團體的話語者之一，他當然清楚這支艦隊的家底——收到聯邦軍隊要塞星球下手消息的時候，第四艦隊正好截獲了十二艘從其它宙域返回「希望之光」的重型貨船。其中載有的貨物，是數十萬個裝滿金礦石的集裝箱。據船內搜到的相關資料表明，這些礦石可以提煉出近兩萬噸黃金。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具有重要價值的東西，也成為逃亡艦隊的一部分。

「我沒有理由白白為你們提供幫助。食物和能源都需要花錢。我很同情你們目前的處境，價格方面，也會給予一定程度的優待。」

趙毅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地獄魔鬼的誘惑：「當然，你們也可以拒絕。捕獲逃亡艦隊可是顯赫的戰功。我完全可以憑借這一點，讓肩膀上再添加一顆金星。至於你們這些人究竟是被扔進聯邦監獄？還是流放到遙遠星球上成為工業平民？關老子屁事！我從來就不認識你們，也和你們沒有打過任何交道。說真的，我很希望從你嘴裡聽到『拒絕』這兩個字。你們無法抵擋全副武裝的軍隊。哼！不要忘了——戰死者的屍體可以做成罐頭，至於女人和孩子……那可是邊緣地帶最好賣的奴隸。」

最後這句話，徹底壓垮了上校心理思維上最後的支撐物。他看向趙毅的目光已經不在有憤怒成份，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第二百三八節 湮滅

昆泰沙星球上的沙漠，已經成為逃亡艦隊最大的自然束縛。

這裡沒有淡水，也沒有任何食物來源。走投無路之下，人們只能按照趙毅的命令，在預設的外圍區域排成長隊，接受鐵衛軍官兵對所有私人物品逐一檢查，並交出隨身攜帶的各種貴重物品。

對很多人而言，這根本就是無法接受，也難以想像的屈辱。畢竟，他們都曾經是移民星球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擁有身份和地位，財產和物質也要比普通人多得多。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不折不扣的「上等人」。否則，也不會因為聯邦政府對獨立艦隊的問題，感覺危及自身，而加入到這場看不到未來和前途的大逃亡之中。

「他們有什麼資格搜查我的私人物品？那是屬於我的東西——」

「我知道那個守備官的底細，他就是一個孤兒，沒有背景，沒有家庭，是個真正的窮鬼——」

「不！我決不接受這種該死的條件。聯邦憲法已經寫得很清楚——『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誰給他們任意搜查的權力？他們不能，也無權這樣做！」

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咆哮，反對的怒吼從每一艘戰艦船艙裡傳出。群情激湧的人們紛紛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叫囂著本該屬於他們的權利。這種來自集體的氛圍，讓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變得強大起來。他們甚至通過監控屏幕，故意讓遠在「新同花順」號上的趙毅看到這一幕。遺憾的是……後者並沒有如同預料中那樣被激怒，而是仍舊保持沉默，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在一艘大型戰艦的艦橋，上校與趙毅之間的私下談話在繼續著。

「您都看到了，我無法命令他們每一個人。當然，我可以保證，您的要求將在我能控制的範圍內生效。」

上校的臉色依然鐵青，但嘴裡吐出的言語卻保持必不可少的尊敬。

他可不是那些傲慢的公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空中那支艦隊擁有的力量。只要趙毅一個手勢，或者一個眼神，從天而降的激光和導彈，足以把這片沙漠上的全部生物徹底滅殺。

「那就動用你的力量，讓他們耐心等上幾天吧！我有足夠的時間陪他們玩下去。」

趙毅嘴角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儘管上校沒有直接表示對自己效忠，但他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願意服從命令。毫無疑問，這將大大縮短計劃執行的時間。

……

半小時後，一條極其可怕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每一個逃亡者的耳朵——「艦隊存糧嚴重不足，人均每日食物配額縮減為二十四小時五十公克。」

「五十克麵包，這點東西恐怕連老鼠都不夠吃。」

應該承認，人類的細胞基因的確擁有樂觀和幽默的成份。不知道究竟是誰首先說出這句話，可它代表的意義卻非常可怕，尤其是夜幕降臨，當空癟的胃袋從不同身體裡發出飢餓吶喊的時候，曾經爆發過憤怒抗爭，以及「權利」之類字眼的那一張張嘴，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很自然的，當晨曦的第一縷曙光從地平線上投射出來的時候，飢腸轆轆的人們也走出船艙，帶著木然的神情，默默走向鐵衛軍設下的地面部隊包圍圈邊緣。

檢查，談不上什麼禮貌，甚至可以說是野蠻和粗暴。然而，那種細緻和謹慎的態度，卻要比聯邦海關對毒品的緊張程度更甚。

被洗腦的結果，是所有鐵衛軍成員內心深處對趙毅的無限忠誠。這種任何外來思維都無法影響的頑固和強硬，在鋼鐵和機械的保證下，成為軍隊戰鬥力大幅度提升的首要前提。他們已經將趙毅上升為最偉大領袖的程度，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在這種曾經被無數人深惡痛絕，認為是嚴重禁錮人類意識和自我出創造能力的可怕思維催眠下，他們很自然的認為自己才是真理和正義在世間的化身。同時，將所有被灌輸的思想變成動作，施加在自己的同類身上。

「打開你的手提箱——」

「翻出你的衣服口袋——」

「仔細檢查，不要有任何遺漏——」

巨大包圍圈的邊緣，設置了多達千計的檢查站。從AG64號星球調過來的金屬探測器、弱效X光透視儀，還有各種必需器械，在檢查站點附近堆積起來。彷彿無形巨獸口中森白的牙齒，正等待著那些即將在自己監視下緩緩經過的人群。

一名中年男子將手提箱遞給檢查人員，未等他說出開箱密碼，守候的旁邊的鐵衛軍士兵已經掄起槍托，用最野蠻的方式砸爛鎖扣。見狀，大驚失色的男子連忙出聲阻止，卻看見對方惡意地衝自己笑笑，隨即將箱子倒提在空中，將所有裝盛在裡面的物件全部傾倒出來。

戴著合金護甲指套的手，在換洗衣物和各種私人物品之間來回抓摸。很快，兩根被塞進西服邊角，用針線仔細縫合住的金條「噹啷」墜地。負責檢查的鐵衛軍士兵面帶譏諷地把它們撿起，在手裡掂了掂，又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中年男人，冷「哼」了一聲，將金條轉身交給站在旁邊的物資收集官，又抬起帶有裝甲護具的腳，狠狠踩碾著被扔在地上的鱷魚皮提箱。

「你，你無權這樣做！這是我的東西，是我的——」

突然，中年人如同瘋了一般，聲嘶力竭地連聲咆哮。

士兵從敞開的裝甲車廂裡拿起一塊兩公斤重的麵包，直接往他的懷裡一塞，沒有爭辯，也沒有任何安慰性的話語，極其粗暴的拎起對方衣領，連推帶扔直接將其整個人送過邊界黃線。與此同時，守候在第二條哨卡上的士兵也走上前來，用早已準備好的印章，在臉上滿是憤怒和茫然的中年人左肩上重重蓋下。

那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符號——圓形，圈著一個等邊三角。線條很粗，顏色像血一樣紅。

在AG64號星球，這個符號意味著通過最初步的身份審驗，可以進入下一個改造步驟——洗腦。

在另外一個哨卡，兩個女人正戰戰兢兢抱著屬於她們的物件，等待士兵的檢查。

她們長得很不錯，中年女子雖然年近四十，容姿氣質卻明顯要比旁邊十七、八歲的少女更勝一籌。從相似的外貌判斷，應該是一對母女。她們相互擁擠著，不斷對士兵拋出示弱和帶有可憐意味的微笑，同時非常主動地拿出規定上繳的各種物品。這種極其配合的態度，加上柔弱的外表，的確收到了應有的效果——沒有人為難她們，皮箱裡的衣物也沒有被翻亂。然而，通過初步檢查後，得到食物的她們，肩膀仍然被蓋上帶有三角記號的圓形圖章。

對食物的渴望，使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們忘記了自由和權利。此時此刻，填飽肚子是他們腦子裡唯一的願望。至於屈辱和憤怒……那種東西除了滿足腦子裡虛無縹緲的虛榮和自尊，對於身體和生理上的實際需求，根本沒有絲毫幫助。

長長的人流，像螞蟻一樣朝前挪動著。每一張臉上都充斥著麻木，他們動作僵硬，眼眸裡卻因為飢餓釋放出期待的目光。

並不是所有人都抱以合作心理，也有人拒絕放棄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威。

六十八號哨卡前，一個神情冷傲的中年女子高揚著頭，怒視著正在檢查自己物品的鐵衛軍士兵。

她身上穿著的衣服做工精美，屬於價值昂貴的貨色。保養極好的白嫩皮膚，明顯經過各種名牌化妝品的滋潤。身邊，還有兩名侍者。雖然他們的神情很是疲憊，卻絲毫沒有反對自己主人的意思。

貴婦的面孔因為憤怒變得有些扭曲——地面上，到處都灑落著屬於自己的私人物品。內衣褲、貼身衣物、香水、指甲油……鐵衛軍士兵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小心翼翼」這個詞究竟要怎麼寫。他們的動作粗魯野蠻，與其說是檢查，不如說是在肆無忌憚地毀壞。就在不遠處的沙地上，一雙剛剛被撕去包裝的絲襪正隨風飛舞，那可是在移民星球上售價高達數千聯邦標準貨幣的名牌貨。

「你們……我，我要控告你們！我，我要你們全都下地獄——」

貴婦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平息自己的憤怒。她想哭，想狂吼，想要如同在移民星球時那樣，用電話命令那些對自己趨炎附勢的人立刻趕過來，用最強硬狠辣的手段，讓這些弄壞自己東西該死的傢伙明白，得罪自己的人，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

一個身材高瘦的鐵衛軍少尉走了過來，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譏諷意味的嘲笑。這越發激怒了貴婦，因為擦了粉顯得過於白膩的臉上，漸漸顯露出不正常的潮紅。就在她即將如母獅般爆發前的幾秒鐘，少尉的笑意忽然變得更加森冷。看起來令人覺得眼睛發酸，不由自主地畏懼。

「我懷疑這位女士身上夾帶了尚未申報過的物件。下士，你對她進行『A』級審驗。」

最後這句話，是對那名翻亂貴婦箱子的士兵所說。

「你……你想幹什麼？」

貴婦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她抓緊雙手，眼裡開始出現恐懼。

士兵獰笑著，大步走了過來，用力抓住貴婦的肩膀，一把將她掀轉了身，狠狠按倒在旁邊的木桌上。帶著說不出的暢快和施暴的亢奮，扯爛了貴婦身上的套裙，幾把將其拽下，頃刻之間，一具完全赤裸的白膩身體，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你……住手！不……放開我——求你，放過我——」

惱羞成怒的咆哮，恐懼絕望的顫抖，最終演變為徹底屈服，再也沒有絲毫傲慢和冰冷，徹頭徹尾的哀求。

少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從敞開的醫療箱裡拿起陰道擴張器，迅猛且殘酷地撞進貴婦的臀部深處。冰冷堅硬的金屬刺激著身體內部的溫熱，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從內部伸張開來的強烈擠壓，使神經在瞬間產生了無比強烈的刺激。貴婦慘叫著，劇烈的疼痛使她只來得及倒抽一口氣，就暈了過去。然而少尉卻絲毫沒有想要放過她的意思，右手一轉，金屬製物在沒有經過潤滑的情況下，再次撕裂著身體內部脆弱的肌肉組織，難以言語的抽搐，又讓女人瞬間醒了過來。

「你似乎沒有弄明白目前的狀況。」

少尉的聲音低沉，卻帶有令人無法忽視的份量：「這裡是昆泰沙，不是移民星球。哪怕你貴為王后，在這裡，都必須服從守備官閣下的命令。當然，你也可以拒絕。至於下場……新明斯克的夜總會隨時都需要女人，尤其是那些男性觀光客，他們很喜歡像你這樣有身份的女人。嘿嘿嘿嘿……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強姦一名王后更刺激的事情了。」

……

沒有人統計過，第一個死者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昆泰沙星球上這場混亂中究竟有多少人喪生？浩浩蕩蕩的人群最終被各個檢查哨卡吞沒，放棄尊嚴和財產的結果，僅僅只是得到滿足身體需求最基本的食物。

一種冰寒、機械、單調而且漠然的感覺，開始在逃亡者群體意識深處滋生著，並且想要淹沒一切，把所有無謂的情感和思維活動清除。這種意識已經用冷冰冰但是在邏輯上挑不出絲毫錯誤的方式，向每一個人表明——在絕對權威和軍事力量為背景的龐然大物面前，自由和尊嚴只是可憐的笑話。既然選擇離開文明世界，那麼也就意味著把未來交給另外一個人掌握。想要在這種情況下抗爭，唯一的結果……就是死亡。

楊威和上校都不是白癡。他們自然能夠從不斷變化的局勢中，看出趙毅的真正目的所在。面對同一件事，兩個人採取了完全不同的選擇：前者召集親信和衛兵，組織起大約兩千人左右的武裝力量，想要憑借幾輛裝甲車逃離這片沙漠。嚴密監控整個逃亡者艦隊的電子警戒系統第一時間發覺了問題癥結，鐵衛軍部隊迅速壓縮過來，空中艦隊也發射了強度驚人的能量炮。半小時後，所有武裝反抗者均被擊斃，他們的家人被俘虜後，像可憐的神子一樣，被活活釘死在十字架上，當做威懾標誌，豎立在每一個檢查哨卡前。

相比之下，上校的選擇要聰明得多。他主動交出自己的一切，心甘情願接受洗腦。他很清楚——在缺乏能源和彈藥的情況下，聚集在沙漠邊緣的鐵衛軍足以殺光這裡每一個人。雖然未來不可知，雖然放棄自由成為奴隸，但不管怎麼樣……畢竟，還活著。

趙毅從來也沒有打算過遵守什麼諾言。他的目的非常明確——併吞整個逃亡者艦隊，把這些人全部洗腦，然後運往阿爾法星系。

「新同花順」號的電子監控屏幕，顯示出數百萬逃亡者正在鐵衛軍押送下，排隊順序走上運輸飛船的場景。他們每一個人的肩膀上，都可以看到醒目的紅色圓底三角符號。

趙毅嘴角掛著淡淡的笑，目光轉向屏幕下方的宇宙星圖，輕輕地歎了口氣。

「沒有人敢於對勝利者說三道四，只有失敗者才是被評價和貶低的對象。其實……我沒有欺騙那些人。從一開始，他們的願望就是離開文明世界，另外尋找一片永遠與聯邦隔絕的宇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他們的要求。雖然，他們自己並不這樣認為。」

……

要塞星球，「蒼天之怒」。

從遠古時代的瞭望兵，到宇宙殖民時期的光速圖像警戒者，人類對於外來危險的戒備心理，從來就沒有減弱。也正因為如此，首先察覺戰爭爆發的人，總是那些守候在最前沿的人。

望著電子監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佩戴著值班軍官臂章的聯邦中尉僅僅失神了兩秒鐘，便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主控制台前，用顫抖的手用力按下通報最高戒備的紅鍵，聲嘶力竭地狂吼：「發現大批泛聯合艦隊來襲。警告！這不是演習——」

刺耳的警報聲，在巨大的要塞星球上響起。軍營裡跑出一隊隊士兵，停泊在機場的戰艦艙門大開，操作兵以最快速度衝進自己的崗位。全鋼地下基座緩緩升起，露出口徑粗大的聯裝防空火神炮，以及造價高昂，威力驚人的高能激光炮。尤其是守候在星球外圍的警備艦隊，已經在最短時間裡完成陣列重編，用炮口最密集的側旋，對準泛聯合帝國來襲的方向。

第二百三九節 應對

「蒼天之怒遭到攻擊——」

「AH625至AJ89號隕石基站全部都被摧毀，在西面方向我們喪失了所有監控探頭。第九艦隊已經啟動了緊急預案，後備衛星監控系統將在十六分鐘後投入使用。」

「我們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首都星「希望之光」的聯邦軍部大樓內，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表情嚴肅，氣氛也要比平時沉悶得多。從凌晨時分收到第一份警訊開始，至今已經過去了近四個小時。所有辦公室都在忙碌於自己的事務，人們的腳步也加快了許多，在最高參謀聯繫會議公佈最新戰報以前，誰也不知道整體戰局究竟發展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會議室的大門緊閉，數十名身材高大的衛兵守候著走廊，沒有佩戴特許通行證，任何敢於接近這裡的人，都會被當做窺探者在第一時間當場擊斃。

「整個北線和西線都遭到泛聯合帝國的進攻。截止十六分鐘前的最新戰報，總共有一百二十七個防衛據點被攻擊。其中，要塞星球為六顆。帝國軍的攻勢相當猛烈，據已經查明的番號，他們一共出動了八個艦隊，戰艦數量高達四百萬艘以上。其後續部隊數量不明，綜合戰前偵測到的情報，預計應該為六十萬至六十五萬左右。」

「第三和第五艦隊已經完成集結，圍攻冥王星S的帝國艦隊正在後退。他們在那一區域沒有任何優勢，只是騷擾攻擊。最多只需要兩小時，增援部隊就能抵達並恢復該區域的防禦系統。」

「北線部隊受損嚴重，第七艦隊戰損率高達百分之六十八。他們受到了三支帝國艦隊的攻擊。目前，第七艦隊已經潰散，我們只收到三萬餘艘戰艦的回覆信號，其餘的……全部下落不明。」

十多米寬的平面電子星圖上，已經標注出聯邦西、北邊境的整體態勢。那條代表聯邦國界的紅色線條外圍，原本有一道代表安全的粗大綠線圍繞著。現在，綠色軌跡正在電腦模擬下，被不斷修改的數據朝聯邦領地內部壓縮。就在它的外沿，上百個代表帝國軍進攻路線的藍色箭頭，正凶狠異常的朝內部推進。

包括周以銘在內的十多名聯邦將軍，圍坐在星圖周圍，神情嚴肅地注視著不斷變幻的戰場形勢。

「我們損失慘重……這些傢伙的偷襲的確收到了奇效，誰也沒有料到他們居然會把守備最嚴密的『蒼天之怒』作為主攻方向。而且，居然不計損失一次性投入如此之多的戰艦。這種打法，真是瘋狂。」

法肯上將看了看不斷朝內深陷的綠色防衛線，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單就戰損數字而言，泛聯合帝國其實不比我們好多少。」

一名中將插進話來：「就目前的統計戰報來看，帝國軍至少損失了八十萬艘各型戰艦。這與我們的八十四萬戰毀數據相當。只要依托防線守住最為重要的幾個要塞，我們未嘗沒有反擊的機會。」

「死守那些星球非常困難。」

另外一名將軍並不贊成這種說法：「雖然它們被冠以『要塞』的名字，但就戰鬥中發揮出來的實際效果而言，其實遠遠不如擁有機動能力的宇宙艦隊。帝國軍這一次的打法和以往截然不同。他們集中優勢兵力圍殲要塞艦隊，同時對整條戰線發動全面攻擊。這就導致每一個點看起來都像是主攻方向，很難判斷他們真正的目的所在。而我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預備艦隊，被動應對。」

「但不管怎麼樣，它們畢竟是要塞——」

一個額頭很高，肩膀很寬的中將用力敲了敲桌子，很不高興地說：「在過去的幾十年，聯邦政府花費巨額資金對這些要塞進行改造和修復。包括『蒼天之怒』在內的每一刻星球，它們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人類宇宙移民初期。在歷次戰爭中，這些邊境據點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們擋住了帝國軍的進攻，牽制了相當數量的兵力。尤其是那些最新型的大口徑基地炮，沒有任何戰艦能夠在正面方向與它們抗衡。我們應該趁這個機會調集艦隊，向帝國領地方向突入。」

「哼！說得輕巧！這個時候居然還談什麼突入？既然你這麼勇敢，為什麼不指揮艦隊親自去試一下？說不定，你的計劃會進行得異常順利，還可以俘虜泛聯合帝國的攝政王本人。」

高談闊論立刻遭到其他人的反對，其中更有毫不掩飾的嘲諷。冰冷惡毒的字句，立刻引發了狂怒暴躁的反擊，一時間，整個會議室陷入混亂。叫罵、咆哮，砸桌子摔板凳，你來我去的言語相向……唇舌之間的攻擊，很快發展為怒目對視，隨時可能突破理智邊緣，演變成拳頭和軍靴的暴力衝突。

「夠了！都給我坐下——」

法肯上將臉色仍然冰冷，眼睛裡卻在燃燒著火焰。資歷、軍銜、年齡、掌握的權力……各種因素相加，使他成為這個房間裡最具話語能力的定論者。雖然他的暴喝聲不大，卻足夠震懾混亂的現場。

他盯著那些嘴裡仍在低聲爭辯的將軍，淡藍色的眼眸漸漸變得灰暗，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坐在旁邊的周以銘。

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和平實在太久，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世界上還有「戰爭」這種可怕的東西。不過話又說回來，帝國方面的確很會選擇時間——聯邦軍部對各獨立艦隊的清洗行動剛剛完成，部隊和信任指揮官之間正處於磨合期，基地、士兵、補充人員和物資、當地民眾的情緒……這些事情全部梳理清楚，至少需要六個月以上的時間。在局勢仍然處於混亂的情況下，那些駐防艦隊最多只能發揮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戰鬥力。

甚至，更少。

周以銘坐在椅子上沒有動靜，這並不意味著他是無生命的雕塑。事實上，他很清楚會議室裡的這些動靜，也仔細捕捉著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然而，在腦海深處，他仍在進行最激烈的思想鬥爭。

包括塔爾塔羅斯在內，總共有十一座大型監獄裡關押著清洗行動中被俘的人員。這些人的總數，多達七百六十萬以上。

這個數字，遠遠超出了預計——按照最初的估算，被逮捕者應該只限於各個艦隊司令的心腹。然而，事態發展卻使得這個理論上的範圍不斷擴大，而聯邦軍部也低估了艦隊士兵對那些司令官的忠誠。尤其是第四艦隊有相當一部分戰艦叛逃的消息傳開後，已經決定投向聯邦政府的降服者集團，開始看到另外一種全新的出路。

很多人都不甘心手中的權力被強行剝奪，他們同樣懼怕聯邦政府秋後算賬。歷史上很多故事早已表明——政府所為的「承諾」，其實不過是拉完屎用來擦屁股的紙。很薄，稍微用力一捅就破，可對於如廁之後卻沒有其它替代品的人而言，卻是最為必需，也是在那個時候無比迫切需要的最有價值存在物。

至於以後……你見過有誰會把擦屁股的廁紙當做珍品收藏？或者裱糊好高高懸掛在牆上，每天當做藝術品欣賞？

獨立艦隊佔據邊境移民星球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以至於那裡很多制度和權力構成，完全脫離了聯邦控制。雖然投誠者沒有在清洗行動中依附他們原來的主人，卻無法徹底打消來自聯邦政府的懷疑。在惴惴不安和恐懼的心理折磨下，人心波動和思維變幻，自然也不足為怪。於是，新一輪的清洗再次開始。

從一開始，清洗工作就失去了控制——當第一批被臨時法庭以叛國罪處決的人，高高懸掛在絞架上的時候，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安全，告密和揭發者的腳步就從未在聯邦清查小組辦公室裡斷過。人們反覆辯解自己的清白，用最惡毒和最激烈的言語，控告那些在他們看來應該是有罪的人。貪污受賄、利用職權扣留軍用物資、佔用艦隊能量配額在資源市場上獲利……很多無法通過正常手段清查的內幕，都在這個時候曝光。短短不到一個星期，被憲兵逮捕的人已經多達三百萬，聯邦監獄也開始人滿為患。

包括周以銘在內的聯邦軍高層人員很清楚，這些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其實都很無辜。他們犯下的「罪行」，其實應該用「錯誤」兩個字代替更為合適。放眼其它移民星球，還有更多比他們罪行嚴重的人，聯邦軍內部也存在著很大問題……然而，現在是非常時期，誰也不敢保證這些被捕著對政府會絕對忠誠。在沒有查清楚事情真相，也沒有足夠證據表明他們清白的前提下，聯邦政府寧可錯抓三千，也絕對不能放過一個。

對於這些人的最終處理方法，聯邦軍內部也有很多不同意見。

「殺光他們——」

「將他們全部流放——」

「應該終身監禁。」

流放和被殺，其中的意義其實相差不大。周以銘卻沒有在這場辯論中加入任何一方。他的理由非常清楚，也很固執——「這些人都是各個艦隊至關重要的軍官。沒有他們，艦隊根本不可能擁有正常戰鬥力。如果從其它部門調派人員接手，需要相當漫長的戰鬥磨合期。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在被監控的情況下，返回原來的工作崗位。」

這個提議遭到了大部分軍部人員的反對。包括法肯上將在內的大多數將軍。都認為這些人不值得信賴。用其中一名中將的毫不留情話來說：「如果他們走上戰場駕駛戰艦叛逃，那怎麼辦？」

很多人在國旗面前慷慨激昂表示效忠國家，其實不過是抬高自己身價的偽裝。在個人利益和大義面前，他們只會選擇前者。

大公無私的狂信者，自私自利的小人，世界上永遠都會同時存在這兩種群體……

「周，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法肯上將帶有濃重鼻腔悶哼的聲音，把周以銘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動了動眉毛，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

「我還是堅持原來的意見——應該把那些人放出來。情報總局對他們進行過甄別，根據涉案程度的輕重，所有被俘者都被分為A、B、C三類。其中，B類和C類人員數量最多，大約為六百萬左右。這些人都接受過良好的戰艦操作訓練，擁有實戰經驗。目前的戰況我們都很清楚，在前線部隊遭到重大損失的情況下，我們必須盡快增派援兵。」

「就在昨天，我們剛剛給西線發送了兩個補充艦隊，那可是整整一百萬艘戰艦。」

一名足管後勤工作的中將譏諷地搖了搖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這些部隊足以改變整個西線戰場的態勢。只要穩定了那一區域，就能抽調艦隊支援北線。後方移民星球上的補充兵正在加緊訓練，軍工總部的戰艦製造速度也加快了兩倍。換句話說，物資和人員我們都不缺乏。呵呵……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一直要強調那些該死的戰俘呢？他們從一開始就想要背叛國家，有罪，根本不值得同情。」

「他們都是新兵——」

周以銘看了一眼對方胸前那塊沒有前線戰鬥記錄的履歷章，用低沉的聲音說：「沒有老兵和軍官的帶領，就算是一千萬艘戰艦，也不可能在戰場上贏得優勢。我明白你們的顧慮，但現在的情況與幾個月前截然不同——如果短期內無法打通與『蒼天之怒』要塞的補給線，那裡很難維持下去，一旦這顆星球被攻陷，整個北線防禦都會崩潰。」

「我承認，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不要忘了，我們剛剛經歷過的那些事情。獨立艦隊的叛國問題，對聯邦幾乎是致命的。為了從擁兵自重的那些叛逆手中奪回控制權，我們耗費了上百年的時間。這種計劃再也不可能實施第二次，叛逆就是叛逆，他們根本不值得同情。周，你考慮問題必須更加全面，而不是盯住某個局部。你應該明白——與整個聯邦的未來相比，泛聯合帝國軍事上的優勢幾乎可以不計。畢竟，最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而外界的敵人我們完全可以對付。與區區幾百萬叛逆相比，聯邦的總人口基數，可是以『兆』為單位計算的。」

中將的話語帶有明顯的威脅，卻也非常誠懇。他巧妙封堵了所有可能辯論的出口，也從根本上定義了關押在塔爾塔羅斯裡的那些人的命運。對此，周以銘只能歎息，而無法用自己的影響力做出任何改變。

「命令各移民星球加快新兵訓練工作，務必在兩周內再編組一支標準艦隊。」〔ＷＷＷ。ＷrsＨＵ。ＣＯＭ〕

「取消所有軍工人員休假，以最高工作時間進行輪換。尤其是資源星球的運輸和能量提煉，必須滿足前線的一切需求。另外，命令技術部門對新型戰艦進行研發，同時盡可能精簡『國王』級戰列艦的製造工藝，從生產數量上獲取戰略優勢。」

「徵兵年限擴大到二十至三十一週歲，對所有適齡人群進行基礎機械操作培訓。尤其是戰艦兵，不需要他們通曉所有的專業機械知識，但他們必須懂得基本運作。至少，會開炮射擊——」

會議的結果，是一份長達十數頁的文件。上面詳細羅列出近期內後勤部門與國內生產的簡略計劃。人員、物資、裝備等方面均有涵蓋。就整體而言，這實際上就是總動員令的具體實施細則。畢竟，前線將軍們需要關注的只是戰術，而後方總部則需要從戰略角度看待問題。

……

泛聯合帝國首都星球，鋼鐵森林。

羅切斯特站在五米多高的巨大落地窗前，面無表情仰望夜空。

無論聯邦還是帝國，在這個時間，頭頂這片天空與往常都沒有太多區別——同樣黑暗，同樣蒼茫，同樣龐大得令人畏懼。

作為帝國的最高執政者，羅切斯特擁有與權力相當的高大身材，也有著符合貴族標準的漂亮藍色眼珠。但這些世俗間的東西，終究無法使他抵擋時間的侵襲。與二十年前剛剛登上攝政王位置的時候相比，他濃密的深棕色頭髮顯得更加稀少，其中也摻雜著太多的白色，因為削瘦，從皮膚下面伸出來的骨架顯得凸出。唯一沒有改變的，也許是他內斂的性格，還有簡潔的動作。

聯邦與帝國之間終有一戰。這是歷代皇帝，還有最高上位者定下的鐵律。

第二百四十節 顯貴

羅切斯特從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

是的，因為有地球聯邦的存在，泛聯合帝國各個星球生存環境的綜合評估，已經從「安全」逐年提升到了「危險」的級別。貴族們的享樂，對奴隸和底層人群肆意虐殺，都成為阻礙生產力發展的重要束縛。作為帝國的最高權力人物，羅切斯特當然清楚問題的癥結所在，但他無法從根本上做出改變，只能以增加軍費的方式，不斷擴充帝國軍實力，全面提升艦隊戰鬥力。這種舉動漸漸發展為壓倒一切的目標，並且行動計劃各個序列之間的隨意性和可選擇性也隨之降低。畢竟，帝國不是聯邦，政治制度上的差異，決定了兩大勢力永遠不可能融合。但雙方優劣也很明顯——帝國在控制軍隊和民眾方面擁有絕對權威，聯邦則有著泛聯合難以比較的機械生產優勢。

「誰能告訴我，這樣的決定，是否正確？」

望著窗外的夜空，羅切斯特輕輕的歎了口氣。他喃喃自語著，卻無法從虛空中尋找到所需的答案。

戰爭的勝負，很大程度上是對國家綜合實力的考驗。

人力方面，帝國無疑佔有絕對優勢——今年上半年的人口普查和諜報顯示：泛聯合與聯邦人口對比大約為一點四比一。雖然帝國平民識字率只有聯邦的百分之二十九，但他們對於貴族卻有著本能的服從意識。尤其是貫穿社會幾個世紀的奴隸制度，使的平民士兵徵召費用也大為降低。綜合各方面的優劣，單以帝國元作為評估標準：泛聯合徵召平民和訓練士兵的單人費用，至少要比聯邦便宜百分之七十五左右。

羅切斯特從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

是的，因為有地球聯邦的存在，泛聯合帝國各個星球生存環境的綜合評估，已經從「安全」逐年提升到了「危險」的級別。貴族們的享樂，對奴隸和底層人群肆意虐殺，都成為阻礙生產力發展的重要束縛。作為帝國的最高權力人物，羅切斯特當然清楚問題的癥結所在，但他無法從根本上做出改變，只能以增加軍費的方式，不斷擴充帝國軍實力，全面提升艦隊戰鬥力。這種舉動漸漸發展為壓倒一切的目標，並且行動計劃各個序列之間的隨意性和可選擇性也隨之降低。畢竟，帝國不是聯邦，政治制度上的差異，決定了兩大勢力永遠不可能融合。但雙方優劣也很明顯——帝國在控制軍隊和民眾方面擁有絕對權威，聯邦則有著泛聯合難以比較的機械生產優勢。

「誰能告訴我，這樣的決定，是否正確？」

望著窗外的夜空，羅切斯特輕輕的歎了口氣。他喃喃自語著，卻無法從虛空中尋找到所需的答案。

戰爭的勝負，很大程度上是對國家綜合實力的考驗。

人力方面，帝國無疑佔有絕對優勢——今年上半年的人口普查和諜報顯示：泛聯合與聯邦人口對比大約為一點四比一。雖然帝國平民識字率只有聯邦的百分之二十九，但他們對於貴族卻有著本能的服從意識。尤其是貫穿社會幾個世紀的奴隸制度，使的平民士兵徵召費用也大為降低。綜合各方面的優劣，單以帝國元作為評估標準：泛聯合徵召平民和訓練士兵的單人費用，至少要比聯邦便宜百分之七十五左右。

資源，兩大勢力幾乎沒有什麼差異。雙方都擁有廣袤的原料供應地，礦石、能源、膠質三種基本戰略資源都很豐富，還有數量多達億兆的工業平民作為免費勞力。

戰艦，是決定戰爭的關鍵因素，也是羅切斯特最為憂慮的問題。

帝國並不缺乏軍工企業，因為體制的緣故，產量比只能達到聯邦的百分之八十。對於這一點，貴族和羅切斯特根本無能為力，那些該死的奴隸總是想方設法破壞機械，監管者卻偏偏無法從他們身上找到任何破綻。尤其是成品合格率，最好的情況，只能保持在百分之三十六左右。儘管帝國警察一再逮捕奴隸，用最強硬殘酷的手段對他們進行懲處，市區絞刑架上隨時都掛著屍體，示眾的木籠裡也不缺乏被砍下來的人頭……可問題就是如此奇怪，那些骯髒卑下的生物總是不服輸，製造出來的戰艦數量，永遠達不到預料中的標準。

也正因為如此，泛聯合與聯邦之間的和平，才能長久保持。甚至連最為好戰的貴族都感到絕望，認為兩大勢力永遠不會得到統一。

與歷史上那些激動人心的變革一樣，沉默中的對峙，終究因為某個突破口的出現而改變。泛聯合帝國完全出於意外的得到了機會。

現在，羅切斯特已能清楚感覺到它的影響，也因為它的存在而激動，振奮。

他緩緩轉過身，走到壁櫥前，拉動裝設在書櫃旁邊的繩子。二十秒後，一個身穿淡藍色號衣僕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畢恭畢敬地低聲詢問主人有什麼吩咐。這種謙恭而嚴謹的態度，讓羅切斯特十分滿意，他點了點頭，說：「福爾格裡姆侯爵到了嗎？我記得，現在是他預約覲見的時間。」

「侯爵車隊剛剛通過王宮外的哨卡。」

男僕恭敬地回答：「內廷侍女正帶著他過來。穿過走廊，還需要大約五分鐘。」

「我有些餓了，去拿點兒酒和餅乾來。」

羅切斯特繼續吩咐：「也給侯爵準備一份。」

男僕領命而去，過了幾分鐘，就端進來一個裝有葡萄酒和巧克力胡桃餅乾的精緻銀盤。他小心翼翼地把托盤放在桌子上，然後退了出去。與此同時，福爾格裡姆侯爵的身影也出現在門前。

侯爵是一個頭髮雪白的老者，穿一套偏於暗淡的灰黑色便袍，衣服袖口用金色絲線繡出複雜的家族紋飾。單看外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特殊之處。

在泛聯合，很多人都聽說過「福爾格裡姆」這個名字，但同樣也有很多從未見過侯爵本人。名聲比本人響亮這種事情，在文明歷史上比比皆是。不過，侯爵應該算是其中頗為特殊的例子——無論在聯邦還是帝國出版的一些書籍當中，福爾格裡姆總是與血腥、殘酷、暴虐等負面詞語聯繫在一起。包括兩代前的爵位繼承人在內，對領地內平民和奴隸的高壓手段，都是貴族圈子裡值得談論的話題。

據說，福爾格裡姆喜歡用小孩子的腦漿做早餐。

據說，侯爵有用人血洗澡的怪癖，他認為這樣做能夠恢復青春。

據說，這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每天晚上都要虐殺一名處女。手段極其變態、血腥，令人髮指……

諸如此類的議論，還有很多。但誰也沒有親眼見過其中究竟。然而，好奇心與「八卦」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兄弟。人們寧願相信道聽途說的虛幻，也不願意親眼去求證。何況……事件主角可是凶暴殘忍的福爾格裡姆侯爵。而這裡，也不是地球聯邦。

「請坐！」

羅切斯特微笑著伸出手，用最標準的貴族禮儀，做了個「請」的姿勢。侯爵沉默著點了點頭，在一張表面鏤刻著金雀花紋飾的高背椅上坐了下來。

侯爵的外表根本不是傳說中凶暴且令人厭憎的模樣。他雖然已經年屆七十，卻仍然保持著學者式的英俊相貌。時間在他臉上留下了皺紋，也增加了令人信服的閱歷證明。他全身都散發出全神貫注而極富智慧的氣息，帶有濃重的書卷氣，曾經刻苦研究過知識的人，很容易就能判斷出這一點。

「戰爭進行的很順利，部隊推進速度遠比想像中要快得多。最新研製的『尼伯龍根』級戰艦已經被證明適合在北線使用，它的性能非常優秀，與聯邦的『國王』級相差無幾。」

羅切斯特臉上一直洋溢著微笑，他從辦公桌旁邊的檯子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坐在對面的福爾格裡姆侯爵。順便，又把擺在茶几上盛有紅酒和餅乾的盤子，朝老人那邊輕輕推了推。

侯爵沒有說話，他拿起文件，從胸前的衣袋裡取出一塊金絲鑲邊的單邊透鏡，卡在左眼眉弓與顴骨之間，認真地開始閱讀手中的報告。

他看得很仔細，幾乎是逐字逐句地默讀。羅切斯特也沒有催促，只是拿起酒瓶將兩隻杯子倒滿，又慢慢咀嚼起屬於自己的那份巧克力胡桃餅。

「這種新型戰艦的確表現不錯。很可惜……它終究不是真正的國王。」

侯爵一語雙關地說完這句話，抬起頭來，淡淡地看了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攝政王，繼續道：「泛聯合的皇座已經空缺了近一個世紀。我們需要一個皇帝，但偏偏擁有王室血統的那些傢伙，不是沒有腦子的白癡，就是不思進取的廢物。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究竟還是持續多久？也許……我們應該學學聯邦，採取古老的元老院議政制度？」

羅切斯特臉上流露出苦笑，他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沉默了大約十餘秒鐘，他歎息著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

福爾格裡姆盯著他的眼睛，仔細搜索著其中任何值得注意的細節：「我已經七十八歲了，如果身體狀況允許，至少還可以活一個世紀。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這件事。」

「就憑你？」

對方這種極其無禮的態度，羅切斯特彷彿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抿了一口紅酒，嚥下嘴裡已經嚼碎的餅乾，冷笑著說：「我承認，福爾格裡姆家族的確擁有令人羨慕的資源和財富，私軍規模也比其他貴族龐大得多。但你應該明白，這種事情不是單單依靠政變或者戰爭就能改變——哪怕皇帝本人願意和一頭母豬上床，結果得到一個怪物兒子，他仍然是所有人都承認的王室血裔。殺了他，就是僭越！就是反叛！其中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試想一下，如果在地球聯邦內部發動政變，顛覆現在的議會，扶植一名皇帝……結果，會怎麼樣？」

侯爵不在說話。他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眼睛裡的目光也有些散漫。

泛聯合需要一名皇帝。遺憾的是，有資格坐上皇位的人，都是不堪大用的廢物。

這一點，已經是帝國所有貴族的共識。也正因為如此，從一個多世紀前，帝國皇位就一直空缺。在幾名大貴族的聯合下，總共有三十七名親王被監禁。這些人被分別關押在最隱秘的特殊監獄，卻享受著相當於國王的優厚待遇。有精美的食物和衣服，也有漂亮純潔的少女……貴族們的計劃其實很簡單——他們需要從諸多被囚禁親王當中，挑選一名有資格繼承皇位，也是被所有人認同的對象。

「我們需要最英明的君主，而不是混吃等死碌碌無為的白癡——」

這就是貴族制訂並且實施該計劃的初衷。

幾十年過去了，貴族們沒有尋找到自己需要的目標。他們不得不對計劃進行修改，將選擇對像變更為囚禁者的下一代。同時，在元老們的支持下，對年幼的王室血脈擁有者進行培訓……然而，殘酷的事實再次擊碎了他們的夢想——上百名成年後的幼童，仍然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令人滿意的資質。他們當中有人成為最優秀的戰士，也有人成為藝術家或者醫生，還有人成為學者，卻沒有人成為皇帝。

問題癥結其實算不上什麼秘密——貴族們都有私心，都想要從未來的皇帝那裡得到更多收益。因此，他們只會選擇被自己看顧的血脈繼承者，對其他人選則大加抨擊。這種混亂的局面一直延續到現在，加之沒有某個貴族擁有決定性的強大武力做後盾，自然也就不難理解，有皇位卻沒有皇帝這種奇怪的現象。

羅切斯特的出現，完全出於偶然。

他原本只是一個在十一歲那年，繼承了家族徽章的小男爵。但他很聰明，在貴族公立學校得到所有教師的一致稱讚。也正因為如此，他開始不斷出入貴族夫人們的沙龍，以探討學問的名義，成為很多大貴族認可的「學生」。二十多年後，當皇位問題再次被提上議事日程，仍舊沒有任何答案的時候，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局面的塞德裡茨公爵提議——推舉一名被大家認可的對象擔任攝政王一職。

這是一個極其微妙的職位。攝政王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風光，也不是小說故事中手握大權的風雲人物。羅切斯特很清楚：自己只是貴族們用於平衡彼此權力的砝碼。雖然擁有否決或者贊成某個提案的權力，但整整的決定者，仍然還是那些坐在自己身後的大人物。

福爾格裡姆侯爵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還擔任過最高公立學校的教授，是自己少年時期求學時代的老師之一。

羅切斯特一直很尊敬侯爵，但這並不意味著必須無條件贊同他說出的每一句話。

尤其是身為攝政王，在某些時候，也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強硬和態度。畢竟，在紛爭問題上，自己代表王權，魄力和勇氣缺一不可。

「問題總會有解決的時候，帝國目前只需要一個機會。您應該明白——調教出一名合格的皇帝其實並不困難。但他想要得到其他人的認同，就需要時間。更重要的是……需要力量和資本。」

福爾格裡姆侯爵眼眸深處閃過一絲亮光。

他當然明白羅切斯特話裡隱藏的意思。事實上，這也是他從走進這個房間開始，就一直試探對方想要達到的目的。

「地球聯邦和帝國存在的時間一樣長久。我們必須盡快解決它。呵呵！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繼承人想要得到皇位，還需要一個機會。這種東西永遠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既然無法從正當渠道獲得，那我們就只從其它角度製造它。」

羅切斯特舉起杯子，對侯爵誠懇地說：「您是我見過最具智慧的人。十一號實驗體的開發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是您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讓宇宙戰爭出現了新的起點。這絕對不是吹捧，您在軍事和生物學方面的成就，足以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里程碑之一。既然還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等待，卻完成很多比這更為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頑固的堅持某種執念呢？」

侯爵滿是嚴肅和冷靜的眼睛裡，漸漸流露出思索的目光。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實力才是被所有人承認的根本。現在，我們有機會得到更多，沒有什麼比這更為重要。」

第二百四一節 紛亂

羅切斯特的意思已經很清楚——與聯邦之間的戰爭，是貴族們收取利益的最佳時機。每一顆移民星球都意味著巨大的財富，資源和金錢是維持軍隊的基礎。只要得到並且真正掌握這些東西，福爾格裡姆侯爵就可以在皇位繼承人的問題上，佔據絕對優勢。

至於泛聯合帝國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原因和很簡單——自從三十多年前，在實驗室裡發現一種帶有強效分裂和吞噬效果的病毒後，福爾格裡姆侯爵就不斷嘗試著尋找它在軍事方面的實用效能。嚴格來說，最初的一號實驗體與現在的十一號實驗體其實相差不大，同樣都是毫無理智，單純以人類身體為寄生基礎，使之成為沒有痛覺和自我意識的活屍。它們永遠不可能服從製造者的命令，是純粹以殺戮和破壞為目的的機器。從某種方面來看，也是可能傷及製造者本人的雙刃劍。

羅切斯特不會忘記八號實驗體研製成功的時候，福爾格裡姆侯爵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它們沒有自我意識，就像電影和傳說故事裡的殭屍。病毒控制著它們，對任何能夠當做寄生基礎的目標進行攻擊。這玩意兒的傳染性高的難以想像，分開速度簡直不可思議。當然，它的弱點也很明顯——一旦缺少足夠的能量維持，也就是食物匱乏的狀態下，寄生基礎的行動能力也隨之降低。它們會以逐漸休眠的方式延續生存，導致被寄生者動作緩慢，反應能力和速度縮減到最低程度。這種狀態下的寄生體仍然具有攻擊性，卻很難對目標造成致命傷害，普通士兵就可以對付它們。」

帝國戰艦綜合性能不如聯邦軍那麼優秀，這是兩大勢力所有研究人員公認的事實。其中最為關鍵的技術節點，也被聯邦政府牢牢掌握著，成為任何間諜都難以接觸到的重要機密。然而，福爾格裡姆侯爵的研究，卻使兩大勢力之間的戰爭出現了新的起點——帝國艦隊不再看重某幾顆星球的佔領與否，突破聯邦防線之後也不再留下駐防部隊。艦隊承擔的任務僅僅只是攻擊、破壞、毀滅，不再關注經濟和基礎建設等後續問題……在這樣的前提下，機動性和戰鬥力自然也隨之提升。

即便是福爾格裡姆侯爵自己，也無法控制從實驗室釋放出來的病毒攜帶個體。他的最重要研究成果，就是知道什麼時候是消滅這些病毒的最佳時機。因此，帝國艦隊對聯邦星球的進攻過程中，只需要向地面不斷釋放出病毒攜帶者，由它們為自己清理地面防禦力量，達到破壞和消耗聯邦軍事力量的目的。

寄生病毒以人類為食。在能量供應充足的情況下，它們擁有令人驚訝的速度和力量，就連最精銳的裝甲步兵也不是對手。當星球上的人類和動物都被吃光，徹底斷絕食物來源後，帝國地面部隊將承擔後續工作，把這些完成艱巨任務的可怕生物全部清除。至於人口……在泛聯合帝國的執政者們看來，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問題——帝國有的是奴隸和平民，只需要一道命令，就能遷移上百億民眾到新的星球定居。而那裡遺留下來的所有生活、生產基礎設施，都將成為帝國經濟全新的補充部分。

「截止昨天，我們已經對六顆移民星球釋放了病毒。按照實驗數據，最多不超過三個月，這些星球不會有任何動物存在。地球聯邦不可能適應這種全新的戰術。從研究疫苗到投入使用，都需要時間。我們完全可以鞏固目前的戰線。即便是議和，也必須以現有佔領區作為分界。」

羅切斯特輕輕晃了晃酒杯，微笑著說：「按照貴族議會的約定，您可以優先挑選新近佔領的星球。這就是實力和權力的基礎，也是繼承人最終得到皇冠的保證。」

福爾格裡姆侯爵臉上的皺紋漸漸散開，困擾思維的混亂也開始變得開朗。他歎了口氣：「也許，我更適合呆在實驗室裡，而不是參與陰謀計劃……真是可惜，我沒有一個像你這麼聰明的兒子，也沒有一個能夠把你拉過來的女兒。」

「我永遠都是您的學生。」

羅切斯特繼續笑著，恭維了一句。

侯爵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注意力轉到銀盤裡的餅乾上：「沒錯！現在，應該是品嚐茶點的時間。」

……

戰爭已經爆發，但遠在後方的移民星球上，仍然保持著與過去相同的生活節奏。

電台廣播裡的主持人音調依然幽默，每天早晨的廣告時間，至少有半小時在播放著各大酒店和餐館裡最具吸引力的菜譜。百貨中心的旺季打折活動仍在進行著，把曾經售價一千兩百元的高跟女鞋，改為原價三千六，限價一千五之類的欺騙手段，幾乎在每一個櫃檯都有上演。網絡信息每天都有無數身材苗條，長相清純的漂亮女孩主動要求被富豪包養，D廳和酒吧舞台上的脫衣舞孃，無論任何時候都是吸引注意力的焦點。官員們絞盡腦汁偽裝著用非正常手段斂聚來的巨額財富，小市民們想方設法節省下口袋裡的每一個子兒，只為了能夠在城市範圍內買下一套擋住陽光封鎖空氣的小屋。

每一顆星球都在轉動，每一個故事照例老套乏味，骯髒卑鄙邪惡善良永遠都圍繞著文明社會旋轉。這裡彷彿與世隔絕，絲毫感受不到戰爭的死亡與火焰，殘酷和血腥。

軍部的動員令早在兩周前就已經下達，聯邦國內民眾卻沒有對此作出太大的反應。媒體報章每天都刊登著關於戰爭進程的新聞，但對此關注者卻少之又少。似乎那根本就是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與自己無關，也永遠不可能來到身邊的事情。

「哦！別問我這種該死的問題，我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泛聯合……那是另外一個國家。至於它為什麼要發動戰爭，一定是聯邦議會在某些方面做錯了。你知道，那些議員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們操縱物價上漲，打死侵吞公共福利，甚至連教育撥款都要佔用。我對他們很反感，有這些人在，聯邦這個國家遲早都會崩潰。也許，我們根本不應該進行什麼選舉，而是像泛聯合那樣，需要一個最偉大的皇帝。」

「戰爭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沒有什麼法律規定要讓女人上戰場。要去，也應該是那些官員和警察，他們平時都自稱是『聯邦秩序和法律的維護者』，這種時候，正是他們表現的最佳時機。」

「開戰好啊！開陣真的很好！我說真的——我早就期盼著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我每個月的工資都要被扣掉一大筆稅金，我一直不明白，既然是納稅人養活了那些警察和軍隊，為什麼他們總是要在馬路上橫衝直撞？總是在很多時候擁有種種特權？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拔出槍來威脅別人？現在好了，他們表現的時候到了，應該把他們全部送上前線，讓泛聯合的貴族們嘗嘗厲害——」

在普通人當中尋找評論者參與互動，這是很多電視節目裡都會採用的老套辦法。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幾乎所有節目裡的被訪談者，均表示出對這場戰爭的冷淡。他們當中很多人甚至幸災樂禍，毫不掩飾表示出希望聯邦政府早就應該垮台，或者盼望泛聯合帝國統治之類的想法。當然，他們不可能代表所有人，但就最新的民意調查報告顯示——在地球聯邦的民眾當中，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都站在他們一邊。

……

羅斯星球的徵兵總站門可羅雀。連續三周過去了，從星球各個城市、村鎮轉運過來的新徵士兵只有兩百零六個人。士兵名單上寥寥無幾的名字，讓星球警備司令華德爾少將暴跳如雷，甚至用最骯髒的字眼咒罵毫無愛國心的民眾。儘管如此，對於必須改變的局勢，絲毫沒有作用。

「這是早在幾百年前就遺留下來的錯誤。是那些聯邦創建者的錯誤，我們卻必須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華德爾是個血液粘稠型，脾氣暴躁的將軍。他當著所有參與動員會議者的面，把這份可憐巴巴，只有兩張紙的名單，重重摔在羅斯星球民政部主官的臉上。

「前線需要士兵，聯邦新編艦隊需要更多的操作人員。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三個星期的徵召時間，你只弄來了兩百個人。媽的！你以為泛聯合帝國的軍人都是爛屁眼的娘娘腔嗎？還是像你一樣體重超過三百公斤，連走路都覺得困難的人形種豬？」

民政官員臉上的肌肉陣陣絞緊，他努力控制著想要爆發的憤怒。畢竟，現在不是和平時期，戰爭年代的軍隊擁有任何人都無法獲取的權力。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承受對方的怒火，雖然想要爭辯，卻只能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夠了！老子不想聽你的抱怨。我再給你一個星期，必須徵召一百萬新兵，編成五十個後備師團，前往薩拉爾星球的補充兵基地接受訓練——」

官員猛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不！這不可能！將軍，您都看到了，人們根本不願意打仗，加入軍隊這種事情對他們沒有任何吸引力，我沒有辦法讓他們……」

「這只是第一批徵召者，下個月的徵召數量還要提升一倍——」

華德爾根本不聽官員的解釋，他凶狠地掄起拳頭重重砸在桌上，像暴怒的猩猩般咆哮：「羅斯星球上有九十億人。其中，符合動員令徵召範圍的適齡者，至少有十至十五億。從他們當中挑選出幾百萬人來應該並不困難。別用那些該死的理由來搪塞我，老子不吃這一套。我只知道前線需要士兵，而後方這些傢伙卻在花天酒地。那些每天晚上都在女人和酒精當中虛度光陰的年輕人，應該學著如何用鋼鐵和血肉保衛國家，而不是為了毒品和興奮劑與無政府主義者一起上街遊行。總而言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七天以後，我要看到一百萬名穿上制服的新兵。否則，老子第一個槍斃的就是你——」

有很多口水噴濺在官員臉上，甚至跳進他微張的嘴裡。他並不覺得噁心，只是由衷感到恐懼。因為華德爾少將已經抽出手槍空中揮舞。這種動作顯然威嚇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但民政官員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在規定時間無法完成任務，這個瘋狂的將軍絕對會一槍打爆自己的腦袋。

……

遠在後方星球上的很多官員，都不明白「全民動員」這個詞的真正意義。他們的腦子裡，更多考慮的是股票價格漲落，不動產的出租與轉讓，夜總會裡是否來了新貨色之類的問題。當然，政績方面的事情也必須在考慮當中。可是，對於所謂的「動員」，他們當中很多人的確感到茫然。

華德爾少將的憤怒不是沒有根據。不僅是他，首都星「希望之光」的軍部首腦，同樣對後方星球的遲鈍反應感到震驚。這種完全出於意外的狀況，很快引發了他們思維情緒當中難以遏制的怒火。

動員令下發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包括羅斯星球在內，轉送到各個訓練基地的新兵，只有六萬三千七百七十八名。

軍部在第一時間要求議會對此作出解釋。GOD（共有產業聯合國家黨）、KOP（國家統一民主陣線）、FDC（共和聯邦陣營）三大政府巨頭同時對此表示驚訝。他們紛紛撇清與這件事之間的關係，同時要求軍部派出特別人員，對各個移民星球進行輔助化管理。

「既然他們已經表態，那麼這件事情肯定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骯髒內幕。或許，我們應該修改聯邦憲法，把徵兵制改為兵役制……不過，這已經不是目前工作的重點。我們迫切需要更多的軍隊和士兵。前線傷亡慘重，至今為止，我們的損失已經超過一千六百萬人。如果下一批徵召新兵數量仍然不足兩千萬，那我們就必須與帝國方面議和。」

這是法肯上將的原話。

六小時後，八百一十三名由軍部委派的軍官，搭乘飛船分別前往不同的移民星球。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用最強硬的方式，監督所在星球完成兵員徵召任務。

……

AG64號星球的旅遊觀光線路已經終止，新明斯克市各大酒店、賓館、賭場和夜總會的霓虹燈招牌，早在兩天前就中斷了電力供應。從城市上空俯瞰，這裡夜晚幾乎沒有什麼光亮，彷彿隨時可能被風沙吞沒，永遠消失在黑暗深處。

相比之下，新喬治市仍然保持著部分繁華。至少，這裡的大部分酒吧還在營業，很多建築裡依然亮著燈，公路上車流擁擠，行人也大多都是軍人身份。

這裡是整個AG64號星球的中樞指揮中心，也是守備區的司令部所在地。

趙毅和張小嫻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慢慢喝著茶。

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男人變得更加魁梧強壯，肌肉也比幾年前顯得結實。面部輪廓粗獷簡單，帶有上位者彷彿與生俱來的威嚴氣息。女人的身材更加圓潤，曲線也比少女時代凹凸誘人。這種變化更多體現在衣服和裝飾品上——色彩平淡的套裙取代了艷麗的T恤，腳上更多時候穿著高跟鞋，而不是運動款的平底便鞋。尤其是挽在腦後的髮髻，清楚表明了她不再是慒懂的少女，已經開始承擔起少婦對於家庭的所有責任。

婚姻是一道坎，無論男人或者女人，都必須從愛情當中清醒過來，明白這個世界不再由玫瑰和甜言蜜語構成。它更多時候需要物質經營，需要彼此理解來配合。因為，這已經不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從幼小誕生者出現的那一天，無論願意與否，男人必須升格成為「父親」，女人也被冠以「偉大母親」的稱號。

醫學界一致認定：後代男女誕生幾率，與父親有很大關係。

但張小嫻並不這麼認為。她一直覺得，能夠生下男女雙胞胎，根本就是自己的功勞。因此，她和趙毅經常為了這個問題而爭執。也總是圍繞著「沒有好的種子，地裡怎麼會有收成？」或者「沒有肥沃的土壤，再好的種子也不會發芽」之類的話題打轉。

第二百四二節 孤立

無論願意與否，都無法改變趙毅和張小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母。

雖然，那兩個小傢伙年初剛剛誕生，現在只有九個月大，還不會說話。

「人員和物資的轉移工作已經基本完成。馮談談在阿爾法星系經營的很不錯。連同上一批接受洗腦的移民在內，那裡的平民數量已經超過兩百億。」

趙毅的聲音帶有毫不掩飾的得意。他的確有資格感到自豪——一個從S12基地走出來的幽靈，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居然建立起如此龐大的全新領地……縱觀人類歷史，恐怕沒有幾個人擁有與之類似的功績。

「那又怎麼樣？你終究是我的男人。」

張小嫻這話帶有明顯的隱藏部分。她從不在這方面和自己的丈夫爭辯，也總是把話題巧妙引向可以被自己控制的方面。對於這種帶有強烈女性心理特徵的小陰謀，趙毅只能照例報以苦笑，然後繼續喝茶。

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對AG64號星球造成了最為致命的影響——新明斯克觀光區形同虛設，再沒有人到這裡旅遊消費，也無法從中獲取任何收益。

上月的財務報表顯示，AG64號星球的賬目首次出現了紅色負數。雖然數額不大，只有三十多萬聯邦標準貨幣，但已經預示出無比醒目的警告成份。

「這顆星球再也沒有什麼經濟潛力可言。我們也差不多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候。」

趙毅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自言自語。

「就這樣一走了之？去阿爾法星系？永遠不再回來？」

雖然接二連三地問，但張小嫻明白，這些問題早已有了答案。她不過是想要從自己丈夫嘴裡再次確認一下。

趙毅注視著端在手裡的杯子，說：「可能暫時還走不了。」

「為什麼？」

張小嫻有些驚訝。因為就在上個星期，兩個人才剛剛商定轉移計劃的逐項實施細則。

「有很多人要跟我們一起走——儘管我們已經加快了礦石星球上工業平民的收攏速度，鄰近宙域仍然還有六十多億人。就這樣放棄真的很可惜。何況，艾斯在上一次聯絡通訊的時候也說起過：有很多企業和工廠都在近期被廉價出售，阿爾法星系需要更多的資源和機械。就這樣放棄……真的非常可惜。」

張小嫻看著他，不發一言。過了幾秒鐘，才慢慢地說：「你這樣做，真的很危險。」

這並非恐嚇——泛聯合帝國艦隊推進的速度很快，已經佔領了北部戰線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星球。猝不及防的聯邦軍雖然一再收縮兵力，卻總是傳來戰敗的消息。AG64號星球沒有成為兩軍交戰的前線，很大程度是因為泛聯合帝國沒有將其列入佔領計劃當中。畢竟，這裡不是移民星球，沒有帝國急需的機械產業和經濟基礎，也沒有足夠的人口，甚至不具備最基本的礦石資源。與其在這個方向投入一支獨立艦隊，與趙毅麾下的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產生衝突，不如把兵力轉移到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位置。何況，帝國特工人員收集的情報也顯示：該星球守備官與聯邦軍部之間嚴重不合，他完全可能坐視聯邦艦隊覆滅不理，而選擇在恰當的時候向帝國軍投誠。

不僅是帝國，聯邦軍部對AG64號星球的態度，也非常奇怪——從開戰至今，趙毅沒有收到來自軍部的任何命令。就連他作為試探，主動與首都星進行聯繫，提出對帝國艦隊側翼方向佯攻的計劃，軍部也沒有做出回復。這裡的一切彷彿與世隔絕，人們都忘記了在邊緣地帶還有這麼一顆星球，一直擁有數十萬艘戰艦的非標準艦隊存在。

對與AG64號守備區的人們來說，被政府「遺忘」，應該是一件好事。

他們加快了向阿爾法星系轉移人員和物資的速度，以近乎掠奪的方式，瘋狂聚攏周圍星球上的工業平民。短短兩個月內，與遙遠星系往來的重型運輸艦多達八十萬艘次。以至於整顆星球都被搬空，存放在地下基地裡的各種儲備品也全部運走。

AG64變成了真正的死星。除了海盜艦隊，以及劉楓統領的直屬衛隊，殘留在這裡的武裝力量，只有五個鐵衛軍陸戰師。

張小嫻很清楚——聯邦軍部的沉默，並不是什麼好的預兆。雖然收編逃亡艦隊的計劃非常隱秘，但誰也說不準是否有間諜窺探到其中的秘密。聯邦不會放任如此強大的力量失去控制。說不定……他們已經在醞釀著某個滅殺計劃，只是因為帝國方面突然入侵，才不得不暫緩實行。

「不管怎麼說，時間站在我們這一邊。」

趙毅認真地說：「我不會眼睜睜看著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人被殺。我會帶上他們一起走。哪怕情況惡劣到最糟糕的時候，我們也有底牌可以應對。」

張小嫻撇了撇嘴，沒有說話，眼睛裡卻帶著釋然的笑意。

她當然明白趙毅所說的「底牌」是什麼意思。

……

「蒼天之怒」已經一片瘡痍。

帶有紅色天使標誌的聯邦軍指揮中心大樓，只剩下一片殘破的瓦礫。地面上到處都是零亂的垃圾和廢棄物，坍塌的房屋下面升起團團濃煙。很多地方都燃燒著火焰，人類屍體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就在廢墟最深處那些完全被黑暗籠罩的地方，不時閃爍著電流紊亂帶起的藍色閃光。

矩陣式感應雷達仍在掃瞄天空。作為地面防禦設施最為關鍵的組成部分，要塞星球上安裝了數千具這種最新式的探測器械。連同後備系統在內，遍佈星球的雷達基站多達萬計。泛聯合帝國艦隊同樣清楚這玩意兒對自己產生的威脅，他們也不遺餘力將能量和火焰傾覆下來。如果不是聯邦雷達兵和技術人員拚命修復，「蒼天之怒」早就失去對宇宙監控的能力。

巨型路基火神炮和全激發粒子炮發瘋一般向空中釋放怒火。這些曾經被聯邦軍部賦予極大期盼，認為能夠在地面防禦戰中給予太空襲擊者致命反擊的戰陣設施，的確發揮了極其優異的效果。尤其是最新型號的要塞離子炮，在電子監控記錄上，已經有很多粗大能量光徑能輕而易舉摧毀重型戰列艦的畫面。在這些明顯已經超出戰艦自身承受力的可怕武器威脅下，帝國艦隊不得不將戰陣朝後退縮，再派出數量龐大的低空轟炸機群，向早已鎖定的地面目標投放行星燃燒彈。

這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消耗戰，無論進攻方或者防禦方都沒有真正的勝利者。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帝國艦隊已經損失了一百三十多萬艘各型戰艦，駐守要塞的聯邦第三艦隊則全軍覆沒，地面防禦系統損毀了百分之六十。從雙方對比數據來看，帝國軍的損耗明顯高於聯邦，但他們控制了星球外圍空間，封閉了與外界聯繫的所有航道。「蒼天之怒」要塞的守衛者雖然英勇，但他們實際上已經陷入困境。如果短期內不能得到外來支援……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

要塞星球地下指揮所，臨時會議室。

相比容易受到攻擊的地面，人類很喜歡把絕大多數重要機構都設於地下。「蒼天之怒」後備指揮中心所在的基地位於地下三百米深，合計六層，每層都有面積超過數千平米的龐大建築。其中，也包括與地表連通的各種機械設備，輔助人員、研究人員和軍人居住的區域，尤其是倉庫和能源儲備區域……經過地球聯邦政府下撥的巨額款項，長達一個世紀的發展經營，這裡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個微縮型的城市。

現在，龐大的地下空間已經被傷員和普通公民填滿，隨著地面建築大部分被摧毀厚，野戰醫院只能搬遷到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第一批預設的五萬的床位早已滿員，緊急增加的八萬張後續病床雖然還留有很少一部分，可是從戰爭進度和人員傷亡的情況來看，很快也將不敷使用。

「別跟我說這些沒有的廢話。我需要援兵——援兵——援兵——」

從半個多鐘頭以前，維爾尼中將就一直揮舞拳頭，對著會議室裡的全息屏幕怒聲咆哮。

他是一個外表精幹，身材高大，帶有儒雅學者氣息的軍人。四十二歲，中年，絲毫沒有發福的跡象，頭頂微禿，雖然近視，眼睛裡卻總是閃爍著強硬精明的目光。

作為第三艦隊的新任司令官，維爾尼根本沒有料到，自己的艦隊竟然會在第一時間被全殲。當然，那不是他的錯，沒有任何情報顯示帝國軍會發動突然襲擊，聯邦情報總局也沒有發現帝國竟然在這個方向集中了五支獨立艦隊。儘管維爾尼以最快速度命令艦隊升空離港，但在預先潛入要塞星球的間諜大肆破壞下，最終只有不到兩千艘戰艦成功逃脫，就連維爾尼自己乘坐的旗艦，也被數十道高能激光命中，當場損毀。

他很幸運，被副官塞進救生艇。雖然沒有戰死，卻永遠失去了左臂，右眼也被彈片擊穿。

站在屏幕前的維爾尼形象駭人——從戰爭爆發至今，他一直為星球防禦工作忙碌著，根本沒有時間躺進全封閉治療艙。因此，斷臂和眼睛只能進行簡單護理。他帶著眼罩，左手斷肢也更換為智能型機械爪。乍看上去，活脫脫就是半人半機械的合成生命體。

「我們有充足的能量儲備，但我們不可能用地面防禦系統打敗入侵者。『蒼天之怒』的星球護盾只剩下百分之四十六，殘餘武器數量只有標準配置的六成。如果短期內沒有戰艦支援……先生們，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這顆星球的最終結局！」

維爾尼已經極度疲勞，醫生要求他盡量休息。他很清楚自己必須在這顆殘破的星球上堅守下去。然而，這一切的最終決定權，仍然掌握在「希望之光」的軍部高層手中。在大屏幕上，他看見了周以銘和法肯上將，也看到了聯邦總後勤部長，甚至還有推薦自己出任第三艦隊司令長官的洛爾勒將軍。他們不約而同保持著沉默，也沒有人對自己的要求給予回復。

大約兩分鐘後，周以銘打破了僵局。他輕咳了幾聲，眉頭緊皺著說：「我們都很清楚『蒼天之怒』要塞目前的情況。事實上，我們已經在盡量去做。不過，有很多事情，不是動動嘴皮就能解決問題。聯邦面臨的困難，遠比你想像中要大得多。」

「從上個月到現在，軍部總共新編了四個獨立艦隊。」

法肯上將接過話來：「它們被分別派往北線和西線。你應該明白，新兵和老兵不能同一而論，那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戰鬥力量。儘管我們對各個艦隊都進行了補充，戰損率仍然大得驚人。根據相關情報，帝國艦隊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北線，尤其是你所在的要塞星球，是帝國進攻路線上必須拔出的關鍵目標。我們都低估了泛聯合帝國的戰爭實力，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隱藏了大量新編艦隊的存在信息……」

維爾尼中將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他很清楚這些話裡隱含的意義。用力咬了咬牙，他繼續問道：「這不是我應該關心的問題。我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得到援兵？軍部能夠給『蒼天之怒』提供什麼樣的支援？」

「沒有援兵——」

周以銘的聲音很沙啞，也充滿令人顫抖的冰冷：「總動員令剛剛下發，被徵召的新兵需要訓練，製造戰艦也需要時間。你必須在那裡堅守至少六個月。當然，是以現有的力量。」

一團恐怖的風暴，在維爾尼中將臉上醞釀著。

「六個月？沒有外來支援？哈哈哈哈……尊敬的先生們，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他極其古怪地笑了起來。

「我們現有的預備隊實力不足，無法攻破帝國艦隊的封鎖。據我所知，你們目前並不缺乏補給物資，『蒼天之怒』有著完備的生產系統，能量、食物、彈藥、氧氣都能自給自足。你們必須堅持住，我知道做到這一點很困難，但這是為了聯邦，為了民主制度能夠永遠戰勝帝制。」

聯邦後勤部長的確有著普通人難以比及的演講天賦，他的聲音慷慨激昂，臉上的表情莊嚴肅穆，眼睛裡更釋放出飽含期待和鼓勵的目光：「我已經向議會提出申請，要求授予『蒼天之怒』全部守衛人員二級民主勳章，所有士兵和軍官都能晉陞一級。維爾尼，我得祝賀你：縱觀聯邦歷史，很少有人在你這個年齡，就能得到上將軍銜。」

維爾尼臉色一片鐵青，他抿緊嘴唇，用力摁下關閉屏幕的電鈕。讓那些充滿微笑，卻比遺忘任何時候都要骯髒可憎的面孔，徹底從視線中消失。

「地球聯邦從來沒有被俘虜的上將……他們這樣做，根本就是在逼我自殺，或者是與這顆星球同歸於盡。」

他眼睛裡閃爍著仇恨，似是猶不解恨，乾脆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地面上的信息接收器連連夢扣扳機。在密集的金屬裂聲中，無數碎片飛散開來，撞破房間裡的各種器具，深深插進光滑的桌面和門板。

六個月，這個漫長的堅守期，讓維爾尼感到絕望。

喪失空中優勢的情況下，帝國艦隊可以對地面目標肆意攻擊。但這並非問題的關鍵——泛聯合帝國已經開發出一種極其可怕的生物兵器。那東西具有強烈的感染特徵，所有被它攻擊過的動物目標，都會在一小時內變成新的感染源。維爾尼聽說過這種東西，從木星宙域發會的消息表明：早在幾個月錢，聯邦情報總局已經發現這種生物兵器的存在，也研製出針對疫苗。然而，至今為止，疫苗也無法進行量產。雖然戰前已經有兩百治療單位運抵「蒼天之怒」，可對於逐漸在各個城市蔓延開來，數量多達百萬的感染者群體，根本無法起到任何效果。

也正因為如此，維爾尼只能率領殘存部隊進入地下，依托電子防衛系統堅守。

對付這種寄生怪物的方法很多，維爾尼中將卻根本無法使用——他沒有制空權，也沒有足夠的部隊用於地面防禦。想要在這種情況下堅守六個月，根本就是個笑話。

維爾尼並不怕死，他只是很不甘心。

「投降」兩個字，像魔鬼一樣從大腦深處冒了出來，又被他用憤怒和尊嚴狠狠撕碎。

「別開玩笑了，老子可是聯邦將軍，第三艦隊的司令長官。就算是死，也要拖著所有帝國混賬一起下地獄——」

第二百四三節 擊沉

他自言自語著，隨手點開電腦星圖，在一個個標注著聯邦控制區的星球上來回搜索，尋找可能對自己給予幫助的可能。

漸漸的，維爾尼瞪紅的左眼慢慢恢復清明。受傷的右眼雖然讓視力大幅降低，不過，他仍然可以從星圖當中，找到一連串帶有聯邦後綴的坐標。

軍部的答覆已經很清楚，至於總後勤部長的那些話，維爾尼連一個字都願意多想。眼前的局勢已經非常危險，如果不想死，不投降，不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為聯邦陪葬，就必須想辦法自救。

總共有四個帝國標準艦隊集結在「蒼天之怒」外圍。多達上百萬艘戰艦白白停留在這裡，其實並不明智，帝國指揮中心的貴族當然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聯邦第三艦隊已被全殲，航道被全面封鎖的情況下，聯邦軍不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尤其是從目前的戰鬥模式來看，帝國軍似乎對那種新型生物兵器有著充分的信心。雖然不知道具體克制或者控制感染體的方法究竟是什麼，但維爾尼明白：貴族們不會讓四隻標準艦隊一直停留在這兒，它們應該很快就會轉移到其它地區，只留下小規模的監視艦隊。

以「蒼天之怒」要塞的規模，帝國駐留艦隊不會太多，估計應該為三至五千艘左右。

「既然沒有援兵，那麼我只能自救。我可不想戰死後被追認為什麼大將或者元帥。至於勳章……呵呵！那根本就是沒用的垃圾——」

維爾尼在自言自語，他一直注視著電子地圖上AG64號星球的坐標。他清楚地記得，就在那個據說沒有任何資源的荒涼守備區，還保留著一隻實力強大的新編艦隊。

他們，是自己最後的希望。

……

與此同時，趙毅也站在新喬治市的辦公室裡，通過超光速通訊與遠在後方星球的泰倫斯交談。

兩小時前，他收到一份來自聯邦軍部的電報。內容很簡單：命令趙毅準備好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的全部資料，將部隊和士兵轉交給新任司令官傑森。斯多瑞中將。

在電報末尾，還有一條特別加注的文字：「斯多瑞中將已經從首都星『希望之光』出發，預計將於二十八小時後抵達AG64號星球。」

軍部的意圖很明顯——趙毅必須交出艦隊，讓出這顆星球。

「他們為我準備了一個新位置——聯邦戰歷高級研究員，隸屬於信息總部，當然，軍銜仍然還是中將。」

趙毅面帶微笑看著屏幕，而泰倫斯的圖像卻神情嚴肅，氣氛也有些低沉。

「這一次……你得服從他們的安排。」

GOD黨魁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顯然醞釀了很久，也下了很大決心。

趙毅沒有露出絲毫驚訝，他一直在微笑：「為什麼？」

「目前的局勢已經超出了控制範圍。帝國艦隊戰鬥力出乎意料的強大。北線的狀況已經岌岌可危，我們必須在關鍵地段投入重兵。我雖然不是將軍，戰術方面的問題研究不多，但從整體戰略來看，聯邦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短時間不被突破的前線。只有這樣，後方才可以源源不斷提供兵員和戰艦。如果沒有聯邦，自然就沒有GOD黨。帝國不可能容許任何黨派存在，兩種制度也沒有相互容納的可能。我們必須打贏這場戰爭。我……毫無選擇。」

看著屏幕上目光黯淡的泰倫斯，趙毅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無奈。

「我一直很尊敬您。」

趙毅認真地說：「您給予我足夠的權力和信任。當然，我也知道您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GOD在議會獲取更多的話語權，甚至壓制軍部。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也從未有過投靠帝國之類的想法。我只希望，您可以最後幫我一次。」

泰倫斯慢慢瞇起眼睛，疑惑地注視著他。

「新編四十九艦隊不需要額外的指揮官。我不認識什麼傑森。斯托瑞，這支艦隊也不會承認一個陌生的將軍。但我仍然服從聯邦軍部的調遣，無論他們需要我做任何事，我都會執行命令。」

泰倫斯聽懂了這番話的含意——趙毅不願意交出兵權，只接受調遣。

GOD黨魁沒有說話，陷入沉默。

這提議讓泰倫斯很動心。趙毅是GOD黨內第一個擁有實際兵權的將軍，這意味著，在很多時候，GOD都能得到比其它黨派更大的話語權。

然而，和幾個月前相比，情況已經截然不同——帝國突然入侵，使聯邦軍部獲得了議會絕對支持。軍人在戰爭年代的權力，遠遠不是和平時期所能相比。按照憲法，軍部得到了統管聯邦國內全部資源和人力的最高權限。GOD根本不可能抗拒或者否決，只能服從。

「我可以把你的意思轉告給軍部那些人。至於能夠收到什麼樣的效果……我也不能肯定。我……已經盡力。」

猶豫了幾秒鐘，泰倫斯給出了自己的答覆。

趙毅依然笑笑：「謝謝！」

「你可能不太明白，我已經沒有從前那種強大的號召力。戰爭改變了一切，在這種時候，議會和GOD很難站在你那一邊。」

泰倫斯盡量讓自己的話語變得容易理解，他也欣慰地看見趙毅點了點頭，說：「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感謝您所做的一切。作為回報，我將保證您和您家人的安全。」

泰倫斯憂鬱地笑著，他把最後這句話當做結束談話的客套性措辭。他並不明白，趙毅所說的並非虛言，而是對所有幫助過他的人的感謝，也是最後的承諾。

……

與那些最早踏足宇宙的人類相比，現在的宇宙航行安全係數已經大為提高。寒冷和輻射對飛船成員不再構成威脅，艦船結構也不再是初代航天器繁瑣笨重的形式，尤其是飛船外層特殊高效的絕熱層，可以有效保持內部溫度，也能阻擋外來射線與摩擦產生的高熱。即便是人類最為懼怕，尤其是在宇宙空間中無處不在的輻射，對飛船成員也無法起到任何效果。

科技，改變了人類與世界周旋的命運，讓人類擁有接觸自然，進而將其控制，在肆意剝削、佔有、凌辱和殘暴掠奪之後，趴在它身上吸乾每一滴血，再將它們像垃圾一樣拋棄，另外尋找新的星球，週而復始循環這種野蠻殘酷卑鄙行為的最強大資本。

透過舷窗，望著黑暗宇宙深處那些如同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美麗光團，傑森。斯多瑞只覺得心曠神怡，臉上不由自主浮泛起淡淡的微笑。

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身材高大，肢體比例彷彿是按照用最完美的黃金比例進行配置。他總是習慣於面帶微笑與人交談，這種謙遜有禮的態度，使他在所有與之接觸過的人當中，都得到了善意友好的評價。

很多人都具有兩面性，斯多瑞應該算是這一特殊種群裡較為顯著的代表——謙虛友善當然只是用來迷惑別人的外表，獨處或者在盥洗室注視鏡子的時候，充滿陽剛之氣的男性俊美，總會顯露出陰柔的成份。加上淡金色頭髮，看起來十分醒目。

「范德，給我來杯加冰的伏特加——」

這艘高速巡航艦是家族配給斯多瑞的私人物品，有資格與自己同行的，都是可以信賴的心腹。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斯多瑞才能真正放開外表束縛，露出自己最為真實，也是最舒服的一面。

叫做范德的僕人很快端著盛酒的銀盤走了過來。和主人一樣，他臉上同樣帶著微笑，說話語氣也要比平常更為恭敬：「按照您的吩咐，我準備了足夠兩千人消耗的晚餐食材。只要按時抵達AG64號星球，隨時可以舉行宴會。」

斯多瑞肩膀上的徽章顯示，他是一名聯邦少將。這種令大多數軍人為之眼紅的東西，當然不僅僅是家族力量與金錢綜合之下，從聯邦軍部通過利益交換得到的產物。事實上，斯多瑞的確要比很多同齡人優秀——他在軍事學院的成績非常優異，總評平均分數甚至達到九十六點五。雖然單兵槍械操作與格鬥項目偏弱一些，但戰場指揮與物資運用之類的課程，卻令所有導師都覺得滿意。也正因為如此，他只在軍情六處以實習生身份呆了不到三個月，就被提前授予少校軍銜。緊接著，開始和所有新晉軍官一樣下放到艦隊熬資歷……在這段時間裡，他的表現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都是在酒吧裡和女人打情罵俏，以生病為借口溜進醫院泡妞，再以長官的名義把某個不韻世事的小女兵弄上床……

這是很多男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也是所有家世顯赫年輕軍官在這一時期公認的「資歷」。但是不管怎麼樣，斯多瑞的確要比同齡人優秀，至少，在上級下來檢查的時候，他所轄的小隊看起來要更為精神，電腦戰術推演和演習分數也較高，尤其是來自家族豐厚資金的支持……很自然的，他的名字越來越多出現在聯邦軍部的文件當中。甚至總參謀長周以銘也認為，這是一個在戰術指揮方面頗為獨到的年輕人。因此，當針對獨立艦隊的清洗計劃開始實施，大部分原艦隊軍官被投入監獄之後，傑森。斯多瑞這個名字，也被當做有培養價值的後起之秀，在很短的時間裡越過校官界限，在准將階級停留了不到半年，便順利成為了少將。

「必須是一場盛大的宴會，我會邀請每一個人到場。」

從接到任職命令的時候，斯多瑞就一直很開心。他並不認為新編四十九艦隊的現任指揮官是自己的敵人。恰恰相反，他還為趙毅這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準備了幾瓶十六年陳的「拉菲」葡萄酒作為禮物。斯多瑞不想把彼此關係弄僵，他也從不像那些暴發戶子弟一樣，傻逼兮兮意味自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敢於在任何時候都充當世界上最偉大或者強大的存在，用金錢和女人抬高身價，以此貶低那些家世和財產遠遠沒有自己豐厚的窮鬼。

「即便是最落魄的窮鬼，也有可能翻身的一天。」

斯多瑞對這句話的理解非常深刻——雖然即將成為數十萬艘戰艦的直接長官，雖然任職命令由軍部下達，但他完全可以理解權力被剝奪者內心深處的失落和怨恨。他可不想代替軍部成為被人怨憎的對象，即便是失勢者，他也必須給予足夠的誠懇，讓對方將怒火從自己身上轉移，哪怕只留下冷淡或者漠然，都要比最直接的憤怒好得多。

在他的計劃當中，抵達AG64號星球的當晚，應該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用最歡快的氣氛，還有事先準備好的美食、美女，外加一張金額足夠大的支票，籠絡住趙毅這個尚未謀面，卻必須將所有權力都交給自己的將軍。

「尊敬的先生，我不想剝奪原本屬於你的任何東西。但我必須服從軍部的命令。我相信你能夠理解。作為歉意的補償，今天晚上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屬於你。順便加上一句——我是你最真誠的朋友，也是在任何時候都值得信賴，也可以給予幫助的對象。」

這番話聽起來就像莎士比亞歌劇裡的台詞。事實上，斯多瑞也正是用類似的花腔唱法，用最標準的法語將它們從鼻孔裡哼出來。伏特加順著喉管徐徐下嚥的感覺很好，逐漸發熱的身體讓思維慢慢紊亂。然而，自言自語的斯多瑞認為，肩膀上的徽章很快就會變成中將——因為，自己的戰術指揮能力的確不錯，而軍部的命令當中，也要求自己接手艦隊之後，立即向西部戰線靠攏。

「我有著成為偉人的基礎。我的名字將承載於聯邦最輝煌的史書之上。所有人，那些後代，都將牢牢記住傑森。斯多瑞——」

仰脖灌下杯子裡最後一口酒，酒量一般的斯多瑞面頰已是通紅。他有些微醺，腳步踉蹌，必須用雙手撐住艙壁，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奔跑，還有副官驚恐萬狀的喊叫。

「將軍，正前方發現不明身份的艦隊。不知道他們究竟使用了什麼技術，雷達一直沒有顯示，也沒有表示具體的身份。」

區區一杯酒，當然不會讓斯多瑞失去清醒。他當然明白副官的話意味著什麼，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懼，從他心底最深處油然而生，牢牢佔據著整個大腦。

他趴在舷窗上，努力睜大雙眼，死死盯著那些高速駛近的黑色飛船。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新型戰艦。有漂亮的流線型外觀，還有口徑令人頭皮發麻的粗大炮管。它們正瞄準自己的座艦，炮口深處那點逐漸變大的耀眼光點，表明對方根本不想與自己通話，而是直接下令攻擊。

隨著死亡能量耀眼撲面而來的剎那，斯多瑞也終於看清楚戰艦側舷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白色標誌——那是一個用交叉骨頭作為配飾的骷髏，正咧開大嘴，衝自己露出猙獰可怕的笑。

「見鬼！我他媽的根本就不應該來這兒，根本不應該去接任什麼該死的艦隊司令……」

臨死前的瞬間，斯多瑞下意識從嘴裡吐出這句帶有髒字的罵人話。

……

聯邦總參謀長的辦公室裡黑沉沉的，幾乎看不清傢俱擺設的輪廓，只能勉強看到辦公桌後面的高背椅上，坐著一個人。

在這種光線下，根本看不清容貌，僅能從昏暗的反光中，看到他佝僂的背，頭髮稀疏已經顯得光禿的側頂。他安靜地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動也不動，只有沉重且帶有強烈憤怒成份的喘息，顯示出他不是一具屍體，仍然活著。

有資格在這種時候呆在這間屋子裡的人，只有一個。

過了很久，當呼吸逐漸變得平緩，周圍一且重新陷入黑暗與沉寂的時候，他緩緩抬起右手，用力按下桌面角落開啟全息屏幕的電鈕。

淡藍色的光幕中，很快出現了趙毅的身影。

他沒有對遠程通話表示驚訝，照例行了個禮，像往常一樣保持最標準的軍人站姿。

「我看錯你了……」

周以銘盯著屏幕，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值得信任，擁有烈士血脈的軍人後代。現在，我才終於明白，你和那些滿口信誓旦旦，實際上卑鄙無恥的傢伙沒有什麼兩樣。甚至……比他們更骯髒，更邪惡，更具有威脅——」

第二百四四節 失望

屏幕上的趙毅收起微笑，淡淡地注視著周以銘。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一直以來，我都很尊敬你，認為你是地球聯邦最具眼光的智者。當然，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對我父母做過的一切，但私人仇恨與意識交流之間，總會存在著令人尷尬的共通之處。我不可能用自己的想法影響你的決定，也無法改變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相信時間和距離會讓某些問題淡化，進而被遺忘。我也不希望暗地裡的爭鬥，對這個國家造成不可逆轉的致命傷害。我希望你能夠仔細思考從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那意味著責任，意味著對你身邊其他人的影響，也意味著未來即將發生的很多事情。」

周以銘端坐在黑暗深處，聲音充滿不可遏制的怒意：「是你殺了斯多瑞？」

「我不認識這個人。」

趙毅的回答異常乾脆。

「是傑森。斯多瑞少將——」

「我與他沒有任何交集，更談不上什麼知道。」

「他是軍部剛剛任命的新編四十九艦隊司令官。」

「哦……我沒有收到這方面的指令，也沒有接到類似的文件。」

「就在幾個鐘頭以前，他搭乘一艘快速巡航艦前往AG64號星球。巡邏部隊接到了他的求救電報，聲稱被海盜艦隊圍攻。支援部隊趕到的時候，現場只剩下被擊毀的戰艦殘骸。」

「我對此表示遺憾……這些海盜實在太猖狂了，聯邦警方應該加大對他們的清剿力度。」

「事發地點位於安全航道，海盜怎麼可能突破巡邏網？要知道，斯多瑞少將的座艦可不是貨船，攻擊這種目標，除了招致聯邦軍的報復怒火，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你說的對——可能那些海盜想要嘗試更加刺激的戰鬥經歷，或者是泛聯合帝國滲透者下的手……」

很快，黑暗中的周以銘再次陷入沉默。

他發現——與趙毅的交談毫無結果，也無法收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還是先前說過的那句話——你比我想像中更無恥。」

幾分鐘後，聯邦總參謀長的聲音變得更加森冷：「我實在無法想像，你居然是兩名聯邦將軍的後代。用這種最卑鄙的方法狙殺聯邦軍官，又不敢承認……你，根本就是宇宙間最骯髒的渣子——」

「我沒有做過，為什麼要承認？」

趙毅的語氣平淡無波，彷彿是機械合成的聲音，但是語氣中沒有任何容人反駁或者是置疑的餘地：「我已經說過，根本不認識什麼斯多瑞少將？軍部沒有下發過繼任者前往AG64號星球的文件，我甚至連這個人都沒有見過……不過，說到卑鄙，尊敬的聯邦總參謀長閣下，你應該比任何人都要適合這個詞——想想你曾經對S12戰區做過的那些事情，想想那些因為你而死的人們，雖然我隔得很遠，仍然可以聽見他們在墳墓裡哭泣、詛咒你的聲音。」

「你以為自己在說靈異故事嗎？」

周以銘冷冷地注視著他。

「這不是故事，而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甚至親自經歷，正在發生的現實。」

趙毅面無表情地說：「以『危及國家安全』的借口，肆意抓捕各個獨立艦隊司令官，清洗那些被不忠於自己的反叛者，在所有重要位置上都安插上一條狗……總參謀長閣下，難道你不覺得這有違聯邦憲法？難道你覺得這種事情很正常？我不知道你那顆尊貴腦袋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也許你覺得國家利益高於一切，也可能你已經習慣用最卑鄙的手段來解決問題。當然，那些人在你看來也的確該死，他們佔據了屬於國家的東西，佔據高位卻以世襲方式將它們延續下去。我無意評價這場爭鬥究竟正是或者邪惡，那些人的確該死，也有著必須從那個位置上被拉下來的種種原因。我只是想告訴你——所謂復仇和正義，已經牽涉了太多不應該的人。被你關進監獄的幾百萬人，難道都是聯邦的叛國者？難道都是對民主制度感到不滿，隨時準備出賣國家利益的叛徒？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泛聯合帝國不可能一次性接收如此之多的叛逆，放棄自由公民身份，心甘情願去做貴族的奴隸，這種事情你覺得可能性有多高？他們是地球聯邦最精銳的部隊，最優秀的軍人，卻僅僅因為牽連被集體槍決，或者處以流放……我不知道這起事件對聯邦的安定能夠起到多少效果。我只看到最清楚無誤的現實——帝國正在入侵，聯邦卻沒有足夠的軍人能夠站出來。他們都被關進了監獄，或者死在你的手裡。」

「這就是你的理由？」

周以銘嗤之以鼻：「就因為有太多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存在，聯邦才變得動盪。你不願意交出艦隊，所以幹掉了斯多瑞。無論你承認與否，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證據。你有什麼權力對我進行指責？這個國家目前陷入困境，你又為此做了些什麼？你和那些傢伙一樣癡迷權力，至死不願意交出手裡的東西，還在這裡奢談什麼所謂正義……夠了，別再演戲了，我對你已經不再感到失望，而是徹底的憤怒。」

說完，他異常果決地關閉屏幕，身體朝後靠，仰躺在椅背上，慢慢閉攏雙眼。

周以銘從來沒有覺得像現在這樣疲憊。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解決，而每一件事都需要消耗大量精力，身邊值得信賴的人……幾乎沒有。

過了很久，他感覺有種柔軟溫暖的物體，輕輕覆蓋在自己身上。睜開眼睛，無聲開啟的房門暗光背景深處，一個窈窕而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身邊。

周以銘用手摸了摸，一張毛毯已經攏及胸口。

「克拉麗絲……現在幾點了？」

「下午三點十六分。」

女秘書補充了一句：「法肯上將正在主持會議，二十分鐘前我回復您正在休息，他告訴我不用打擾您。」

周以銘皺了皺眉，搖著頭，掀開毛毯，慢慢走出辦公室。

……

推開軍部會議室大門的瞬間，裡面立刻撲出一股濃濃的煙霧，迎面撞在周以銘的臉上，他感覺自己幾乎窒息，眼睛和鼻孔被強烈刺激著，發出想要流出液體且極其難受的刺痛。無奈之下，他只能暫時屏止呼吸，後退幾步，在空氣相對流暢的位置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走進了煙霧繚繞的房間。

地面上到處都是散亂的文件，潔白的紙面被無數黑色腳印踐踏，擺在桌面上的幾隻煙灰缸全部裝滿，煙頭堆成一座座拱圓形的小丘，附近灑落了厚厚一層灰。偶爾有氣流掠過，便騰空而起，在一張張散發著惡臭與罵人字眼的嘴唇間來回飛舞。

「這樣下去可不行，必須在兩周內派出四百萬援兵。否則前線根本抵擋不住。四百萬，這是底線——」

「為什麼後備補充兵團沒有按時抵達？編號FFG16的後勤編隊究竟在幹什麼？預定時間已經超過了七十二小時，為什麼它們仍然還在昂維斯星球沒有出發？」

「見鬼！我已經說過上百次了——盡量簡化新兵的訓練程序，把半年的各種課程壓縮到三個月內完成。那些後備訓練官難道都是沒腦子的白癡嗎？這個時候居然還要嚴格按照大綱，花費一個月時間讓新兵學習隊列？為什麼不訓練他們射擊？為什麼不訓練他們操作軍用機械？他們以為戰爭就是與泛聯合帝國相互比較誰的隊列更好看嗎？」

諸如此類的爭吵和叫罵聲，在會議大廳的每一個角落裡此起彼伏。如果不是外套肩膀上佩戴的金色徽章，恐怕誰也不認為這些滿面怒容，被煙草和濃咖啡氣味牢牢困鎖，正在對著電子屏幕或者副官聲嘶力竭叫嚷，脖子和面頰兩邊血管暴凸，為了某個問題瘋狂揮舞手臂或者摔砸文件的人，竟然是一群身份高貴的聯邦將軍。

法肯上將仍然坐在會議大廳的主位，幾縷長而稀薄的頭髮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謝頂微禿的腦門上，他的雙眼深陷，眼眶裡佈滿了清晰可見的血絲，手邊擺著一杯幾乎全黑，濃得令人感到恐懼的咖啡。察覺到有人走近，他慢慢抬起頭，看了一眼周以銘，抽搐著嘴唇，露出一絲極其艱難，也頗為無奈的慘笑。

看上去，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覺。

「你應該去休息一下。」

周以銘推開咖啡和堆積如山的文件，在桌面上強行開闢出一塊足夠寬敞的位置。

「現在這種情況，還能談得上什麼休息？」

法肯上將虛弱地搖了搖頭，將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出乎意料地罵了一句：「都是他媽該死的和平，我們的士兵已經忘了應該如何戰鬥，有太多人仍然沒有意識到戰爭降臨。我……我……我……」

上將連續說了三個「我」字，卻沒有說出應該與它們連接的後續語句。不過，周以銘聽得出來，被那張翕張衰老隱沒的聲音背後，是何等絕望的悲哀。

各種戰略資源當中，人力，是發動戰爭的最基本前提。地球聯邦在這一單項資源數量上並不佔優，但相差比例也沒有達到令人難以接受的地步。就目前已知的情報——截止今年四月，聯邦各移民星球的在籍公民為五千六百兆左右。其中，勞動人口比例大約為百分之四十六。得益於工業平民採集的大量資源，從事工農業重體力勞動人群的比例更低。尤其是十六年前議會通過的《新婦女法案》，使女性在軍隊當中具體承擔的工作崗位，只能是通訊、後勤、醫療和文案等方面，根本談不上什麼實際戰鬥人員。再加上原獨立艦隊司令官對各自防區的把持，軍部很難就徵兵問題與其達成共識，導致在人力使用方面一直趨於混亂狀態。

泛聯合方面的人力資源戰時使用情況，要比地球聯邦優越得多。這主要因為帝國人口結構當中，有百分之二十八左右的成員身份為奴隸。連同各大貴族領內的平民，可供驅使的人員總數高達三千兆以上。為了充分利用人口資源，帝國大大增加了勞動力當中婦女的比重。在五十多年以前，泛聯合帝國各大農場的主要勞力，已經基本上轉換為婦女。其中，還包括大量老人、少年和殘疾軍人。

在歷史和人文學家的理念當中，「民主」永遠都是優於「帝國」的最佳社會制度。然而此刻，周以銘卻不得不羨慕泛聯合帝國的貴族，還有那位攝政王——相比什麼都要通過議會辯論，再獲得民眾認可的地球聯邦，帝國在人員使用和資源調配方面，的確擁有無比龐大的優勢。

至少，只需要一道詔書，帝國平民就會主動走進兵營，轉換身份成為戰士。

至少，在調派軍隊的時候，只要給予貴族們足夠的利益，立刻就能得到多達千萬的私兵。

至少，他們永遠不會為了撫恤金之類的問題發愁。而聯邦軍隊在面臨對手侵略的時候，仍然有太多領取高新的軍人在裝病、請假，以各種名義逃避戰鬥。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各個星球徵召的新兵還不到三百萬。我們……我們的總人口高達五千兆以上，卻連新徵區區幾百萬士兵都無法做到。在那些人眼裡，總動員令根本就是一張廢紙。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昨天的報紙，很多人都在抨擊軍方。有些記者甚至列舉出最近十年來的軍費增長列表，質問這些錢的具體用途。還有的人攛掇民眾拒絕響應徵召，甚至提出增加軍人工資之類的要求。民政官員們對此熟視無睹，很多部門都在相互推諉。民政部和人口普查總署彼此對罵，軍工部門和礦石總局為了運輸問題在扯皮，甚至……還有人對戰爭本身提出質疑。他們列舉種種理由，認為泛聯合帝國根本不可能對聯邦發動戰爭。叫嚷著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是我們以戰爭名義要挾議會，為了獲取更多軍費撥款，與帝國方面配合導演的一場戲。」

法肯上將用發紅的雙眼瞪著周以銘，顫聲道：「這就是我們必須為之守護的國家？這就是我們必須付出生命保護的民眾？那些該死的官員非但不制止，而且還在其中加油添醋的所謂『為民眾請願』……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屁股黑賬，我手上的材料可以將整個聯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官員，全部以貪污受賄之類的罪名絞死。難道他們就不明白，這其實是洗清罪孽的最佳時機，如果泛聯合帝國真的打贏這場戰爭，聯邦因此被併吞的話，他們永遠不可能像過去那樣身據高位，繼續享受貪腐糜爛的生活……保住這個國家，就意味著保住他們自己啊！」

周以銘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他很清楚——法肯上將沒有誇大其詞。雖然這幾天一直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處理其它問題，但他一直關注戰局，也關注著民眾對戰爭進程的態度。

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聯邦公民對於「侵略」這種事情，竟然會保持如此冷淡的態度？正如法肯上將所說的那樣：作為直接受益者，聯邦官員也表現出令人驚訝的智商底下。難道，他們覺得帝國軍佔領聯邦以後，貴族們仍會讓他們保持現有的地位和財產？難道，他們以為仍舊能夠享有同樣，或者更多的利益？

周以銘只覺得這些傢伙簡直就是腦子出了問題。

那些讓他們坐上高位的「政績」，就是與聯邦銀行共同策劃侵吞民眾財產，將更多的失業者流放為工業平民？就是不分白天黑夜與漂亮女人在床上忘我馳騁，再把無數子孫後代噴射到對方嘴裡當做食物嚥下？就是用種種理由掩蓋錯誤，把出現的問題全部往天氣、水分、自然環境，乃至女人來了大姨媽，男人腎虛陽痿之類的「調查原因」上一推了之？

「前線局勢已經容不得我們繼續觀望，必須盡快解決這些問題。」

周以銘眼中的目光漸漸變冷，他走上大廳正中，從副官手中接過話筒，用不容置疑，也充滿森冷和殺意的語氣，低沉地說：「向所有移民星球派出軍法官和內務部隊，取消聯邦最高分院的民事裁決權，給予軍人代表臨時處決權，讓他們可以在任何時候設立軍事法庭。用最強硬的手段，對付那些不遵守號令的傢伙——諸位，相信你們已經看到了聯邦正在腐爛。要剜除毒瘤，就必須使用最嚴厲的手段。現在，投票吧！」

第二百四五節 抓捕

雖然已經是聯邦總參謀長，周以銘卻無法控制整個軍部。包括法肯上將在內，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擁有令人畏懼的權勢。當然，在應對帝國威脅和戰爭這種問題的時候，他們都有著相同的意願。

「派出軍法官和內務部隊，相當於對移民星球進行軍事管制。加上臨時處決權和軍事法庭……這很容易引起民眾反感……周，我能夠理解你內心的憤怒，也明白你想要盡快解決問題的迫切心理。可是這樣做，是不是過於強硬了？」

一名頭髮花白的上將疑惑地問。

「我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等下去。『蒼天之怒』要塞堅持不了多久，第二道防線還有百分之四十的軍用設施和士兵沒有到位。至於在移民星球前列的第三道防線……相信就算我不說大家也很清楚——那根本就是一條存在於紙面上的線條。沒有宇宙警戒器，沒有電子監控裝置，更談不上什麼大型對空炮台和激動艦隊。不錯！我們的軍工生產能力的確優於帝國，存積在倉庫裡的戰艦數量，足夠編成二十個標準艦隊。就連每個月產出的戰艦，也要比泛聯合多出百分之十二左右。但我們沒有士兵去開動它們，沒有足夠的人員去操作。先生們，想要改變這種狀況，就必須硬起心腸，拎起刀子，狠狠殺上一批人……他們的腦袋，是震懾並且脅迫觀望者的最有效工具——」

以軍人的標準，周以銘的身材算不上高大，但此刻他的存在，卻讓所有人都有種無法忽視的重量。其實，類似的想法在很多人腦海裡都出現過。然而，一晃而過與最終成為現實，根本就是兩種不言而喻的概念。

「沒有壓迫，紙面上的命令永遠不會被真正執行。官僚主義和地球聯邦的存亡，這是一道諸位都知道答案的選擇題。我不想奢談什麼該死的民主，也不想再次重複剛才說過的那些話。先生們，這無關於善惡，完全在乎自己對於『責任』這連個字的理解。如果挽救聯邦需要一名最凶狠殘暴的屠夫，那麼……我會拿起那把刀。」

大廳裡一片沉默，將軍們彼此對視著。幾分鐘後，他們不約而同舉起了右手。

……

N76號移民星球，上午九點。

斯科維恩少校走進星球民政部長辦公室的時候，麥爾斯正在享用早餐。

餐盤裡橫擺著一條很大的奶油烤新鮮石斑，旁邊放著半隻已經切開，準備淋上酸汁的檸檬。瓶子裡的胡椒應該是現磨的高級貨，熱烘烘的麵包散發著香氣，昂貴的白瓷小碗裡則裝著醃菜沙拉，配以清淡的啤酒。

斯科維恩對於飲食沒有多少研究。不過他卻知道——像這樣大的石斑魚，在市場上的價格不菲。至少，要花去自己月薪的三分之一。

麥爾斯身體向後靠著椅背。他的長相很有威嚴，五官雖然不如選美先生那樣完美，卻正好能夠讓人對他肅然起敬。就好像在一群個頭不高的矮人中間，身材高大的存在，總會令人矚目。而且，當很多同齡男人在這個歲數開始謝頂，或者頭髮變白的時候，他的頭髮仍然烏黑濃密。

「哦！很少有軍官在這個時候進入我的辦公室。呵呵！你也看到了，我正在吃早餐。公用廚房的備料總會比實際數量多一些，我可以為你另外要上一份。當然，是免費的。」

雖然很不喜歡被人在這個時候打擾，麥爾斯臉上仍舊堆著笑，手裡握住的餐刀，也用力切割著已經剔去骨刺的魚。

斯科維恩面色冷漠，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現在已經超過正常上班時間，不過從對面星球民政部長進餐的速度來看，想要他進入正常工作狀態，至少還需要等待一個多鐘頭。

「我受軍部委派而來。」

斯科維恩拉開皮包，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直截了當地說：「截止這個月三十號以前，N76號移民星球需要徵召五百萬名新兵。現在，由我對這件事進行全程監督。」

「嗯……嗯！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民政部長的目光絲毫沒有從奶油烤石斑身上移開的意思，肥美的魚肉填充了他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以至於他只能頻頻點頭，加上含糊不清的簡短字句來作為回應。

「半小時以前，我剛剛去過補充兵訓練營。那裡的新兵只有不到八千人。」

斯科維恩冷冷地注視著麥爾斯，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少校！你必須明白……徵召……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民政部長用力嚥下嘴裡的魚肉，抿了一口啤酒，很不高興地抬起頭，說：「聯邦是民主國家，我不可能像帝國貴族那樣對民眾提出要求。公民享有絕對自由，在不違背法律的前提下，他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圖去做任何事情。無論你或我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沒錯，我的確收到了總動員令，也對媒體和報紙公開了我們目前面臨的困難。你知道那些記者是怎麼說的嗎？他們嘲笑聯邦政府是吃飯不做事的豬，譏諷聯邦軍比僱傭兵都不如。嗯！你應該多看看報紙，看看電視，再聽聽廣播。有很多人不願意加入軍隊，他們寧願……」

「什麼時候能夠徵召足夠的士兵？五百萬，是這個月的徵兵額度。下個月可能更多。」

斯科維恩毫不客氣打斷了部長的長篇大論。

「這永遠不可能——」

麥爾斯頗為惱怒地瞪著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軍官：「不要說是五百萬，就算五萬人也不可能。我已經說過——民眾對這件事情絲毫不感興趣，他們不願意上前線。對此，我毫無辦法。少校，在聯邦，所有一切都必須以法律為基礎。」

「你說得對——」

斯科維恩點了點頭：「辦成這件事很難。我們需要豎立典型，需要人們對軍方充滿信心。」

「沒錯！你應該首先和媒體談談，而不是在這裡妨礙我吃早餐。」

「你不打算給予我任何幫助？」

「民政部不可能插手軍方的事情。就像你的私生活細節永遠不會透露給別人。」

斯科維恩眼裡釋放出非常詭異的微笑。他大步上前，沒有任何預兆，猛然抓起民政部長的衣領，將其整個人從辦公桌背後硬生生拖拽出來，扔在地板上。在對方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從衣袋裡摸出一支金屬指套，用右手戴緊，朝著麥爾斯那張頗具威嚴的面孔狠狠砸下。

慘嚎！

痛罵！

漸漸的，民政部長完全癱倒在地，身上傷痕纍纍，雖然他皮糙肉厚，但連續挨了幾十下重拳，也根本不是能夠承受的痛苦。尤其臉上的肌肉已是一片腫脹，眼圈被打得烏黑髮青，嘴唇也無法合攏，面頰兩邊綻破的皮膚下面滲出血水，地板上隨處可見散落的帶血碎牙。

麥爾斯手腳不受控制地抽搐著，他的意識仍然清醒，身體疼痛尚未影響到大腦思維判斷。他努力睜大雙眼，透過血紅色的薄霧，用明顯帶有哭聲的強調怒罵：「……你……你這個瘋子，竟敢無故毆打聯邦官員……我，我要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很好！這也是我想要做的。」

斯科維恩鬆開握緊的指套，厭惡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抬起腳，用厚厚的軍靴踩著民政部長肥厚的肉臉，獰笑道：「我查過你的銀行賬戶，上面的存款多達兩千萬聯邦標準貨幣。媽了個逼的——就算你永遠不吃不喝，每天二十四小時加班賣屁股做鴨，也不可能賺到如此之多的鈔票。你老婆沒有工作，卻用著價格昂貴的頂級化妝品。你女兒還在上學，名下卻擁有三輛最豪華的『吉利』跑車……尊敬的民政部長閣下，這些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麼呢？」

雖然明白自己面臨絕境，麥爾斯卻沒有屈服的表示。他仍然瞪著雙眼，惡狠狠地盯著這個把自己踩在腳下的軍官。

「別用那種該死的眼光看著我。現在我宣佈——N76號星球實行軍管。臨時軍事法庭宣判你犯有叛國罪。你將被絞死，所有財產全部充公。至於你的家人，也將被當做工業平民流放。」

看著斯科維恩那張冰冷得意的臉，麥爾斯終於感覺到「恐懼」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不！你不能這麼做。」

他努力喘息著，拚命扭動身軀，用盡力氣嘶吼：「我，我願意服從軍部的命令，願意按照你們的要求做任何事情。」

「我給過你機會。」

說著，斯科維恩蹲下身，裂開嘴繼續獰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女兒很漂亮，人口普查總署將她流放以前，我會好好幹上她幾次。如果她在床上的表現足夠優秀，我並不介意收留一個父親被判有罪，母親遠在礦石星球上為了麵包而掙扎的孤女。」

……

在地球聯邦的星球評價表格當中，N76是一顆綜合指數為「C」的行星。即便如此，它的人口數量仍然多達十六億。

四十多分鐘後，斯科維恩已經全面接管了星球民政部的所有權限。在內務警衛部隊的協助下，他順利得到了星球警方的掌控權。三萬餘名警察，加上兩千名武裝士兵，連同人口普查總署派駐星球的數千名工作人員，成為執行軍部命令的最高效機器。

從星球北大陸開始，所有適齡人群的家門被不斷敲響。面對不知所措的主人，身穿黑衣的闖入者只是冷漠地出示「徵召命令」，便要求被列入名單的對象離開房屋，走上停在屋外，由武裝人員押解的卡車。

「這不合規矩。你憑什麼要求我這樣做？」

「我是公民！你正在侵犯我的人身權利——」

「不！我拒絕！我可不想參加什麼見鬼的軍隊。現在，你立刻向後轉，然後從我的家裡滾出去——」

在每一座屋子裡都能聽到諸如此類的對話。沒有任何一名主人對突然闖入者表示歡迎。也沒有任何人願意服從徵召，成為軍隊目前最需要的士兵。

從無數張嘴裡說出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是「權利」。然而，軍人和警察的大腦彷彿根本不存在對應的邏輯思維。他們用防暴盾牌和棍棒對付每一個頑抗者，用槍托作為傷害肉體的補充，再把名單上羅列的對象從房屋裡揪出來，像囚犯一樣狠狠踢他的屁股，押上卡車。

混亂，像傳染病菌一樣在各個城市裡迅速蔓延。震驚無比的人們，開始用各種手段應對軍方的高壓政策。不知道是因為在和平環境裡生活了太久，還是對議會和「民主」仍然抱有信賴的慣性思維，反抗並沒有預料中那麼激烈，而是採取示威遊行、罷工、抗議之類的方法。

「把所有示威者全部抓起來。十六至三十五歲年齡段的人送進新兵訓練營，太小或者太老的處以罰金。至於罷工和抗議……對付這些傢伙就更簡單——封鎖整個星球航道，禁止糧食製品進入城市，停止淨化飲用水的供應。哼哼！我倒要看看，這幫亂民究竟能夠堅持多久？」

作為N76號星球的軍方首席代表，斯科維恩的手段可謂狠辣。他屬於那種接受過強化洗腦教育，對任何反對因素都抱有敵意的狂熱愛國者。在他的字典當中，「民主」僅僅只是政府給予社會成員，隨時能夠收回的福利，而不是憲法和議會所規定的權利。他的思維概念也很簡單，尤其是對於所在行星上的人，只能簡單區分為「敵人」或者「自己人」兩大群體。

四十八小時以後，分設在各個城市外圍的新兵訓練營已經人滿為患。鐵血而殘暴的高壓手段，的確收到了正常程序難以比及的高效——總共有六百八十多萬人被「徵召」。不管他們願意與否，從走進訓練營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成為地球聯邦軍的一員。

沉重的金屬大門「噹啷」關閉，鋼混結構的高牆遠遠超過人類跳躍攀爬能力極限。四周環繞著高壓電網，警戒塔上架著機槍，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旁邊監視……所有這些只能在電影裡看到的可怕場景，徹底壓滅了人們腦海裡想要掙扎、反抗的火苗。

「從今天開始，你們都是地球聯邦軍的一員。不管你們曾經的身份是什麼，擁有過什麼，最好把它們全部忘記。戰場上不需要柔弱善良的傢伙，只需要冷血殘忍的殺人機器。小子們，我會把你們訓練成為最優秀的士兵，姑娘們會因為你的傷疤和肌肉變得瘋狂。現在，按照分發給你們的序號開始列隊——」

仍然還有人不死心，想要用語言和肉眼看不到的虛幻框架，當做自己的保護符。

「快放我出去！放我走！」

「聯邦政府從未實行過什麼兵役制，你們已經違反了法律。我，我要控告你們——」

「我要離開這兒——」

肩佩軍士徽章的教官背著雙手，背朝陽光站在圍牆的陰影裡，用陰沉冷酷的雙眼緊盯著叫囂聲越來越大的人群。他顯然不想給這些反抗者任何申辯的機會，直接揮了揮手，守候在旁邊的聯邦士兵立刻蜂擁而上，用包裹著橡皮的棍棒拚命毆打。慘叫、哭喊、求饒……漸漸的，人群中的咒罵和驚怒聲越來越弱，聲嘶力竭的呼喊也徹底消失，只剩下沉重的喘息，痛苦的悲鳴，曾經驕傲且認為自己擁有絕對民主權力的一顆顆頭顱，垂頭喪氣地低了下來，神情木然地望著遍地血水和泥漿。

訓練，瘋狂而野蠻。

長距離武裝越野項目被取消，代替以長時間的瞄準、射擊。軍部的要求非常明確——必須在短時間內為前線提供足夠的補充兵。想要在縮短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時間內完成訓練，只能砍掉體能和耐力方面的科目，強化這些幾個鐘頭以前還是普通市民的射擊水準。

「放心吧！這些傢伙到戰場以後，會跑得比任何人都要快。死亡和鮮血是最好的教官。其實，訓練時間還可以進一步縮短，科目標準也能繼續簡化——給他們槍和子彈，讓他們學會如何使用就行。至於瞄準和射擊精度……戰場上有的是供他們訓練的活靶。」

為了完成軍部限期的任務，新兵訓練營的確絞盡腦汁，將原本繁雜的訓練程序簡化到極致。一個月後，一百萬名補充兵已經完成基礎培訓，搭乘運輸艦前往各個前線星球。

第二百四六節 局勢

前線的局勢越來越嚴重。

周以銘的辦公桌上文件堆積如山。很多時候，他都會望著這些已經被處理或者尚未處理的東西發呆。而克拉麗絲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送上一杯熱咖啡，再悄無聲息退出房間，把空虛和死寂留給聯邦總參謀長。

「我……是否做錯了什麼？」

這問題一直在周以銘腦海裡盤桓。他苦苦想要尋找答案，卻沒有任何典籍能夠參照。最終，獲得的只是彷徨和疑惑，緊張與恐懼。

派駐各個星球的軍法官的確非常有用。一個月內，抵達前線的新兵已經多達六百八十餘萬。按照各訓練營上呈的計劃，這個月的新兵數量會達到一千四百萬。下個月則更多，足足突破了兩千萬。

用最野蠻的方法，的確能夠最大限度破壞民主，從民眾當中得到統治階層最為想要的東西。

新編艦隊和陸戰部隊都在大規模擴充，在這些新兵當中，有相當一部分屬於超齡和未經訓練的人員。他們僅僅只是學會如何操作武器，根本不懂得戰術配合。而且，軍法官對所在星球的人員徵集只求數量，以至於有很多新兵年齡還不到十八歲，甚至超過了四十週歲。

這絕對不是沒有根據的捕風捉影——就在昨天，在首都六號軍港，周以銘就看到十多個年齡四十六至四十七歲的新兵。按照聯邦憲法，這些人連預備役的資格都沒有，體格與精力都不允許他們被派上前線。然而現在，地球聯邦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軍方內部對這些質量低劣的補充兵也不看好。最近的幾次戰報表明，這些被徵召的新兵在戰鬥中根本談不上什麼表現。無論艦隊還是步兵，他們都損失得很快。老兵根本沒有時間教會這些菜鳥如何作戰，他們對於戰場的殘酷和血腥也毫無準備，更談不上什麼經驗。用一名少校冷冰冰的話說：「他們來得快，死的也快，想要依靠這種質量的士兵打贏戰爭，根本就不可能——」

當然，並不是所有消息都令人沮喪，凡是多少也有好的一部分。

軍法官在移民星球上的瘋狂舉動，的確讓原本空蕩蕩的訓練營人滿為患。據統計：三個月之內，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實力對比，會完全顛倒過來。後方將逐步為前線提供不少於五千萬名士兵，加上聯邦軍工製造力比泛聯合強大得多，新的陸戰師和艦隊又會重新佔領星球和天空，徹底扭轉戰局。

但就目前而言，除了停留在紙面上的數據，任何人都看不到戰爭獲勝的跡象。

周以銘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對獨立艦隊的清洗，邊境守衛部隊的實力也不會下降如此之快。至少，他們會有經驗豐富的老兵和軍官守住防線，後方補充新兵的速度也可以有條不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純粹是送去一批批炮灰。

如果單從實力對比來看，地球聯邦在裝備和艦隊方面，的確擁有優勢。但是，這些因素卻被其它因素所抵消。

首先，大清洗將數百萬名艦隊官兵投入監獄，導致軍隊質量大幅下降。泛聯合帝國發動的突然襲擊，使軍隊傷亡數字進一步擴大。從開戰至今，西部和北部戰線已經損失了八百六十多萬人。其中，純減員（死亡、被俘、失蹤）人數超過五百萬，其餘部分為傷病。按照這個比例折算，無法恢復的損失極其巨大。這已經不僅僅是新兵就能彌補的差距，也就是說，戰前受過系統訓練，擁有戰鬥經驗的邊境守衛部隊，理論上已經全部損失了。

相比之下，泛聯合帝國卻保存了戰鬥兵員的百分之七十左右。這些擁有戰爭經歷的老兵，已經成為帝國軍的精銳。預計總數量大約為八百至九百萬左右，有他們的幫助，後續補充兵很快就能適應戰場。何況，帝國方面在兵員和訓練方面，一直掌握著地球聯邦難以比及的優勢。

為了守住戰線，在戰爭前期沒有後方支援的情況下，各獨立艦隊只能從所在要塞星球上徵召新兵。截止上個星期，守衛北部戰線的各個艦隊和陸戰隊中，已經充斥了大量沒有受過訓練的農夫、工人、售貨員和學生。他們只會使用最基礎的單兵武器，卻不會操作防空激光炮，也無法駕駛多足裝甲戰車，更談不上什麼控制戰艦。這些士兵不僅質量低劣，而且在戰鬥中損失速度也很快。由於人死得太多，軍隊中有經驗的兵員數量越來越少，軍官儲備也非常吃力。

「我們是在用一群烏合之眾對抗整個泛聯合帝國。對方是人類歷史上最精銳的部隊，而我們呢？只是一群連打完子彈重裝彈匣都不會的新手。」

這是一名戰場觀察員滿懷悲觀的評語，也是地球聯邦軍的現狀。

即便再困難，聯邦也從未想過要投降。包括周以銘在內，所有人都在為了相同的目標而忙碌。

「必須發揮我們的所有力量。聯邦並不弱小，我們的機械製造能力是泛聯合的五倍還多。我們在大口徑火炮和引擎技術方面有著絕對優勢。我建議：修改現有的補充兵訓練條例，抽調有經驗的軍官和老兵擔任教官，同時擴大機械兵和操作軍士的比例。如果計劃實施順利，最遲下個月，我們就能得到六支新編艦隊。」

根據法肯上將的提議，軍部開始逐步撤下前線損失慘重的艦隊，以新編部隊作為替換。這種新艦隊的戰艦數量，只有原來艦隊的百分之四十左右，也就是二十萬艘。

由於沒有足夠的時間對新兵進行訓練，機械工廠只能針對新兵特點，在舊型號「鋼刃」級戰列艦的基礎上，開發出一款簡化版的新型兵器。這種戰艦的火力配置只有「國王」級的百分之八十，裝甲防禦能力卻增加了百分之十五。由於全艦採用大艙體製造技術，使各分艙之間的配置儀器大為縮減，也降低了對操作人員的數量需求……總而言之，這是一種攻擊力度偏弱，戰場生存能力強，也便於操作的戰艦。在聯邦軍的兵器評估表上，「新鋼刃」的戰鬥評估能力，介於戰列艦與重巡洋艦之間。雖然聯邦軍在短短兩個月內新編了兩支這樣的艦隊，未來半年還將繼續編成至少三十支。然而包括周以銘在內的高級將領都很清楚——這種艦隊根本不可能與帝國標準艦隊對抗，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牽制，並且依托要塞星球守住戰線。通過這種損失慘重，卻必須為之的戰鬥過程，產生一定數量的老兵。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那些撤到後方的標準艦隊獲得休整時間，從而形成與帝國艦隊決戰的主力。

……

帝國第十一艦隊，要塞星「蒼天之怒」外圍。

身材高瘦的傑斯上將坐在沙發上，慢慢抿著高腳杯裡的紅酒。原本筆挺的帝國軍服已經有些褶皺，靴子也落上了星星點點的灰塵。不過，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仍然還是佩在胸前的那幾枚漂亮勳章。

這裡，是將軍在旗艦上的私人起居室。牆壁上的全息屏幕播放著地面部隊傳送回來的即時戰鬥畫面。然而，這些充滿血腥和死亡的東西，已經很難像戰爭剛開始時候那樣，引起傑斯上將的興趣。

「蒼天之怒」的地表已經被肅清。帝國研究院與福爾格裡姆侯爵提供的新型生物兵器，在這場戰爭中表現不錯。它們像瘟疫一樣佈滿整個星球，所有與它們接觸過的聯邦人員，都會在短時間內變成新的感染體。隨著一個個城市陷落，帝國步兵也開始登陸，然而，龐大艦隊加上地面裝甲部隊，仍然無法撕開守衛最頑強的要塞核心。

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區域。佔地面積超過數萬平方公里。聯邦軍在這裡設置了數量密集的對空火力系統，戰艦主炮直接轟擊根本沒有作用。厚重的防禦裝甲和全金屬防護層，足以抵擋大功率激光炮釋放的能量。以至於那些如螞蟻般密集的地面炮塔即便損毀，也可以在地下機械系統操作下進行修復。

這是一場令攻方和守方都感到絕望的消耗戰。作為這一進攻方向的最高指揮官，傑斯上將當然記得戰爭之初，自己麾下的龐大兵力數據——十一、十二、十五三支標準艦隊，超過六十萬艘各型戰艦和輔助船隻。五十個齊裝滿員的裝甲陸戰師，一百多萬士兵，數十萬輛各型戰鬥機械。那個時候，傑斯曾經以為這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武裝，足以推平整個星球，橫掃一切敢於阻攔在前的障礙。

鋒利的攻擊矛頭已經扎進地面，卻無法再深入哪怕絲毫。傑斯上將擊毀了「蒼天之怒」守備艦隊的大部分戰艦，剩餘的部分大概只有不到兩千艘。它們像老鼠一樣藏入地下，而遍佈整個星球的密集炮塔，卻使帝國艦隊整整縮減了百分之八十。以至於傑斯上將不得不把三個艦隊合併，留下十二和十五艦隊的旗艦和殘存軍官，讓他們返回帝國補充、休整。

新型生物兵器的確打贏了地面戰鬥。據不完全統計，至少有兩億人死於病菌感染。傑斯上將很清楚——那些散落在「蒼天之怒」表面的腐爛屍體，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聯邦軍人。其餘的，全部都是被生物兵器啃食或者感染的平民。

「這是一顆發臭的骯髒星球……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兒。」

傑斯滿面陰鬱地注視著屏幕，喃喃自語。隨著戰鬥進程熱化，他原本冷靜的心態也變得躁動不安。原因很簡單——戰艦和人員的損失已經大大超出預計，甚至達到自己也難以忍受的程度。

出征的帝國部隊，有半數以上是各個貴族的私軍。傑斯上將是一名侯爵，他麾下的私軍數量多達六十萬以上。現在的損失數字，已經達到二十六萬。

領地內的奴隸正在組成新編部隊，再有一個星期，傑斯可以獲得八十萬名士兵的補充。這些都是傑斯領地的私產，損失固然可惜，但比起從戰爭中獲得的收益，付出倒也值得。

地面部隊從「蒼天之怒」各大城市收繳了巨量物資。其中包括機械、資源、貴重金屬等等。在物資掠奪方面，參戰貴族就像是一群飢餓的蝗蟲，恨不得連土壤和水分都當做戰利品全部搜刮殆盡。

傑斯麾下的部隊，由大大小小的貴族組成。他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擁有爵位，或者僅僅只是受封騎士。這並不重要，問題關鍵是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蒼天之怒」這顆殘破的星球上。必須盡快攻破防禦，佔領，然後才能進攻防線後方守備空虛的移民星球。那裡，才是真正的金礦和資源所在地。

想到這裡，傑斯上將無言地搖了搖頭，臉上滿是苦澀。

宇宙戰爭的主力，是戰艦。從某種意義來說，戰艦數量的多寡，性能是否優秀，已經決定了戰爭最終的勝負結果。

帝國戰艦性能不如聯邦那麼強大，這是兩大勢力所有研究人員公認的事實。也正因為如此，福爾格裡姆侯爵才殫精竭力研製出生物兵器。這種令人畏懼的東西，也的確發揮了令人滿意的效果。然而，隨著時間推移，聯邦也開發出針對生物兵器的疫苗。最近的一部分戰鬥錄像顯示，有些被生物兵器啃咬過的聯邦士兵，已經不會被感染。顯然，潛藏在地下頑抗的老鼠，已經擁有對付病菌的能力。

如果戰局持續下去，那麼……泛聯合將不得不進行持久戰。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裡的一剎那，就連傑斯上將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身為侯爵的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這絕對不是帝國的強項，而是把整個泛聯合拖入深淵的噩夢。

原因很簡單——至今為止，帝國也沒有皇帝。皇室血裔當中尚未出現令人信服的繼承者。在無人承認的情況下，高高在上的皇位只能空缺。在這種情況下，羅切斯特這個名義上的攝政王根本無法號令所有貴族。只能以利益作為誘惑。就像這次戰爭，如果不是間諜傳回聯邦軍高層對獨立艦隊展開清洗，導致戰鬥力大幅下降，貴族們根本不會答應傾力出兵。在這些鼠目寸光的傢伙看來，只有黃燦燦的金幣，才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東西。

傑斯上將很羨慕聯邦，那些自稱民主的傢伙，能夠把整個社會的資源集中使用。帝國在這方面根本無法比較，換句話說，時間，其實站在他們一邊。

不過，「民主」這個詞還有另外一種含意——那就是不能強行對民眾發佈命令。這就意味著，一旦「蒼天之怒」防線被突破，後方移民星球在短時間內根本不會抵抗。畢竟，那裡沒有貴族私軍，地方警備力量也不是帝國艦隊的對手。

想到這裡，傑斯上將的目光逐漸變得冰冷。

他按下椅子扶手旁邊的通話器，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副官的身影。

「和補充艦隊聯繫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時候能夠抵達？順便催促一下福曼公爵，告訴他——如果想要在兩周內突破聯邦艦隊的防禦，就必須盡快把我要求的戰艦送過來。」

傑斯並不是單純發發牢騷。事實上，他一直在等。聯邦艦隊擁有毀滅艦已經不是秘密。這種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型戰艦，已經成為聯邦防線的支撐力量。從幾年前獲得部分資料和情報之後，帝國研究院一直以此作為目標，展開針對性設計。作為對抗性力量的必須存在，帝國將己方研製成功的類似戰艦稱之為「基地艦」。

按照計劃，傑斯艦隊將得到五艘基地艦的支援。它們最遲將於下周抵達。屆時，即便是「蒼天之怒」防禦系統當中最厚重的部分，也無法抵擋巨徑能量炮的全功率轟擊。

……

維爾尼中將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他感覺自己像一隻老鼠，一隻潛藏在地下，只能趁對手精力鬆懈的時候，偷偷溜出地面，狠狠咬上一口的老鼠。

「蒼天之怒」地表已經全部失守，殘剩的地下基地裡，還有大約一千三百萬名倖存者。其中，絕大部分是老人、女人和兒童。中、青年男子數量約為四百萬，還有不到三十萬名聯邦正規軍。

地下生存系統可以維持一千五百萬人的日常消耗。加上積存下來的食品和飲用水，生活倒不成問題，但最大的困擾仍然還是恐懼。

首都星發送過來的電訊，負載有對生物兵器的疫苗製造數據。雖然車間處於二十四小時滿負荷運作狀態，疫苗產量仍然只能達到每週六萬單位的水平。維爾尼對此無計可施，只能有限供應一線戰鬥人員，並且對基地外圍所有可能被突破的位置嚴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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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七節 求救

他很清楚——一旦那種可怕的生物兵器衝進地下，那麼自己腳下的這顆要塞星球，也將不復存在。

要塞的情況非常糟糕，由於守衛面積過大，帝國地面部隊輕而易舉突破了第一道防線。不得已之下，維爾尼只能放棄外圍，把人員和裝備全部轉移到內線，扼守幾處與地面連通的關鍵升降台。這使他手中可供動用的兵力首次出現了富裕，疲憊不堪的士兵也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長時間鏖戰，對維爾尼的身體造成了嚴重傷害。他變得有些神經質，極度疲勞，有時候甚至神智恍惚。但他畢竟堅持到了最後，用數不清的屍體和鋼鐵，把帝國軍牢牢阻擋在基地外面。

得益於星球外層厚重的防禦板塊，獲得休整時間的守備殘軍也不斷發起攻擊。他們用偷襲的方式，盡量消耗帝國佔領軍的人員和物資。這種小規模的衝突整整持續了近兩個月，為了達到目的，聯邦守軍使用了包括毒氣和生物病毒在內的一切武器。用維爾尼中將的話來說：「既然那幫貴族混蛋首先破壞了規則，那麼我們也必須讓他們同樣感受到恐怖的滋味兒——」

帝國陸戰部隊使用大功率鑽頭，想要打穿新的通道。作為應對，聯邦軍早已在地下設置了堅固的防爆層和密集的電子警衛系統。由於基地內部擁有食品加工廠和水源淨化系統，帝國軍投放的污染物無法發揮效果，卻有十餘名士兵在投放過程中不慎受傷，致死。

十一月六日，帝國軍對要塞北部進行大規模空襲。原本被賦予厚望的強效鑽地炸彈，仍然無法炸開基地的全金屬防護層。

十一月八日，超重型攻城巨炮完成組裝，直徑一千五百毫米的炮彈同樣令人失望。

十一月二十二日，帝國軍釋放了五千具攜帶病毒的微型機械人，想要通過地下管道接口進行滲透，卻被電磁防護裝置阻擋，全部癱瘓。

十二月九日，重型地層對撞機被聯邦滲透人員炸毀，耗費了整整一個多月的前期準備徹底浪費。等待國內運送第二套後備裝置，重啟該計劃，至少需要五十五天……

帝國軍的戰場記錄上，寫滿了長長的敗績。被擊毀的戰艦多達數十萬艘，戰亡士兵也超過六十萬以上，損失的技術兵器和裝甲戰車高達五萬餘輛。尤其是戰亡人員名單上，除了普通士兵，還有一排多達千名，帶有各種顯赫頭銜的大小貴族。

這已經遠遠超出泛聯合帝國開戰前對攻陷「蒼天之怒」要塞戰損的預估。不要說是傑斯上將，就連坐鎮後方的攝政王羅切斯特，也對這些代表著永遠失去的數字感到震驚。當然，作為對手，維爾尼中將的確有理由感到自豪與驕傲。他應該算是聯邦年輕將領當中的最優秀者之一，無論戰果還是堅持時間，都出乎軍部的預料，也在周以銘和法肯上將等人中間引起讚歎。

然而，維爾尼本人卻並不這麼認為。他只覺得恐懼，甚至是絕望——「蒼天之怒」已經堅持不了多久，更不可能撐到軍部規定的六個月期限。帝國軍的攻勢越來越猛，動用的手段也兵器也層出不窮。他感覺自己的大腦正在透支，思維困頓，而基地防禦層被轟開的那個時候，困守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被雙眼血紅的帝國貴族們全部殺光。

他每天都在求救，請求委派增援部隊，但軍部的命令總是千篇一律：「必須堅持，你有這個能力。」

為了提升守軍士氣，軍部甚至將全部要塞守衛者軍銜提升了一級。於是，列兵變成了上等兵，維爾尼也從中將成為上將。

維爾尼徹底絕望了。他算是真正看透了軍部那幫坐在辦公室裡傢伙的骯髒嘴臉——他們希望自己死守，或者根本就沒有想過派出什麼援兵。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自己要求支援的電報更多，口氣更強硬，他們甚至可能讓自己當上該死的聯邦元帥。目的只有一個——死守要塞，直至最後一人。

維爾尼開始向其它部隊請求支援。第七艦隊、第九艦隊、第十一艦隊、維斯星球、新冥王星……發出的電報不是沒有回復，就是對方表示無能為力……總而言之，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維爾尼沒有從其它方向得到一艘戰艦，一個士兵，一輛裝甲車。守候在星球外圍的帝國艦隊，原本也對這種頻繁的電訊聯絡感到畏懼，抽調出大量部隊在對應方向構成防禦。不過，令他們擔憂的狀況最終沒有出現，聯邦彷彿遺忘了這支要塞守衛軍，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

沙丘佈滿了肉眼能夠看到的整個世界，也佔領了幾乎整個AG64號行星。

大撤退計劃實施以後，沙漠化就變得越來越嚴重。由於星球本身不再具備開發價值，從底層深處抽取水源進行澆灌，並培植大量植物的方案已經全面終止。肆虐的風沙重新佔領了失去的地方，新明斯克附近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沙塵暴。不過，對於一座已經沒有居民，完全被廢棄的城市而言，被風沙淹沒還是存在於地表，都沒有任何意義。

趙毅的日子過得很悠閒。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對他沒有絲毫影響。恰恰相反，戰爭造成市場的混亂，對他來說卻是絕好的機會。短短六個星期，「龍集團」已經兼併了數百家各類企業。這些大小公司原本的價值至少超過五萬兆聯邦標準貨幣，現在，他只花了大約不到一萬兆的錢，就把所有東西都納入控制。

和所有財閥一樣，艾斯也在不遺餘力拚命收購有價值的企業。人們都知道這是發財的最佳時機，富翁們並不在意聯邦軍勝利或者失敗，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開始與帝國方面暗中聯絡。只要掌握了財富，社會制度的變更其實對生活影響不大。當然，這並不包括社會最底層，也是人口數量最多的公民。

「等到這批物資收集完畢，我就和你一起前往阿爾法星系——」

這是近段時間以來，趙毅對張小嫻所說最多的一句話，也是讓張小嫻在失望與期待中反覆輾轉，至今沒有任何結果的謊言。

趙毅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貪婪——隨著戰爭擴大，聯邦貨幣的價值也不斷下降。為了不讓費盡心機賺來的鈔票變成一堆廢紙，趙毅只能想方設法把它們全部花光。甚至是在對方拒絕出售產業的情況下，用手槍對準持有者的腦門，強迫著讓他收下一疊疊厚厚的聯邦標準貨幣。

這種行為其實和強盜沒什麼區別。不過，趙毅只對遷移到阿爾法星系的民眾負責。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挽救每一個人，但是不管怎麼樣，從一個百萬富翁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的確可以讓成百上千的人活下去。

平心而論，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想參戰——他對泛聯合帝國從未產生過好感，那些貴族同樣也是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之一。他只是盡量維持著AG64號星球的現狀，把集結到這裡的運輸艦隊不斷發往阿爾法星系。不過，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一旦聯邦軍部和周以銘從戰爭困局中騰出手來，他們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自己。

趙毅甚至考慮過，究竟要不要在撤離之後，將AG64炸掉，把這裡變成宇宙中新的黑洞？

幾個星期以來，這是一直是他腦子裡思考最多的問題。

現在，他卻必須為另外一件事做出決定。

從開戰以來，他收到過很多次來自要塞星「蒼天之怒」的特別通訊。維爾尼中將在電訊中一再要求AG64號星球提供幫助，趙毅也從未給予應對。

然而，今天，準確地說，應該是大約十多分鐘以前剛剛從要塞星球發來的通訊，卻讓他感到了猶豫。

全息屏幕仍然保持暢通狀態，背景是一個光線暗淡的房間，身穿聯邦中將制服的維爾尼坐在椅子上，臉上滿是疲憊而期待的表情。

「閣下，我希望您認真考慮一下剛才的建議。」

維爾尼中將說話的口氣非常誠懇：「蒼天之怒需要支援，我也不知道究竟還能堅持多久。一個星期？三天？或者更短……帝國軍的攻勢越來越猛烈，沒有艦隊，我們就沒辦法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這裡雖然有完整的生活供應系統，卻無法遏制病菌或者毒氣之類的東西。這顆星球上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我這輩子也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屍體。我感覺自己快要崩潰……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們，救救那些孩子。」

將軍的聲音越來越低，其中滿含悲愴與痛苦。全息屏幕把遠在數百萬公里外的兩個人拉得很近，趙毅完全能夠看清楚維爾尼那張滿是灰塵與皺紋的臉上，摻雜著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蒼老和無奈。

是的，他正在哭。渾濁的液體從眼角溢出，順著臉龐緩緩流下，在黑灰色的皮膚表面，劃出兩條彎彎曲曲的溪澗。

趙毅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維爾尼——毫無疑問，這名將軍給自己的印象很不錯。他非常勇猛，以弱勢兵力抵擋了帝國艦隊好幾個月。但他同樣也是一個悲劇人物。他被聯邦拋棄了……堅守六個月，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在沒有外來支援的情況下，獨自扼守要塞如此之久。畢竟，宇宙戰爭不同於舊時代的地球，發達的科技可以讓進攻者有太多手段毀滅一顆星球。帝國軍之所以執意採取傳統的穿透式作戰，其主要目標當然是為了獲得要塞內部的資源和設備。只有得到足夠的收益，才是貴族們發動戰爭的意義所在。

「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新編第四十九艦隊可以對抗帝國第十一艦隊。我會向軍部說明一切，這裡還有幾千萬人，他們應該活下去。至少，不應該死在這裡。」

最後這句話，在趙毅心底深處，突然引起了某種潛藏已久的觸動。

他不由得想到S12基地裡那些已經死去的亡魂。

那裡位於地下深處，很黑，永遠無法被太陽照到。在自己童年時代最幼小的時候，倖存者們總是在不斷爭吵，也有很多人用不同的方式祈禱。他們懼怕與外面的世界產生糾葛，卻期盼著外面的人來拯救自己。

「算了！看開點兒吧！聯邦政府早就把我們給忘了。外面到處都是輻射，沒人會來這種地方，更談不什麼救援。如果他們真的打算這樣做，早就動手了。」

「我覺得這裡要比外面好。當然，如果有幾個大屁股小妞能進來陪陪我，就更妙了。」

「這裡沒有警察，也沒有財政人員從你的工資裡扣除稅金。倉庫裡儲備的食物和飲料都很豐富，老子就願意呆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諸如此類的話，趙毅曾經聽過無數次。那些被自己當做至親的人總是在無聊的時候，把這類話題當做打發時間玩笑。可是趙毅明白——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其實從未放棄過對外面世界的渴望。他們比任何人都期盼獲得救援。雖然，從未有人說過類似的話。

妮麗嬸嬸臨死的時候，唯一的要求就是「我想看看花，看看那些綠色的，真正的樹。」

謝赫德教授臨終的願望，是想要「把我的屍體埋葬在陽光之下。」

直到閉上眼睛前幾分鐘，呂成律叔叔才悄悄告訴自己：「如果有機會出去，把我的骨灰一起帶走。這裡到處都是該死的老鼠和蟑螂，老子討厭它們，一點兒也不喜歡……」

趙毅抬起頭，仰望著灰濛濛的天花板，失神的瞳孔凝望著這層阻擋視線的存在，思維卻穿越了障礙，落在無盡遙遠的地方。

晉陞為將軍之後，他曾經利用職權，在聯邦檔案裡仔細翻找過，卻沒有搜尋到任何在大戰之後關於S12礦山的救援記錄。只有一張薄薄的紙頁，還有不到兩百字的報告顯示，被戰術核彈炸塌的地下空間，應該還有一部分倖存者……顯然，聯邦政府和軍部高層都看過相關文件，卻沒有人想到要做點兒什麼。

畢竟，在佈滿輻射的區域裡進行挖掘搜救，要花費一大筆資金。

畢竟，那裡已經沒有任何開發價值。

畢竟，人命……不值錢。

不知道為什麼，趙毅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拳頭也握得越來越緊。他忽然發現——長期以來的冷漠和勢利，居然沒有讓自己的心臟徹底僵硬。至少，當某些與回憶產生牽連的東西再次浮現的時候，仍然會感覺激動，仍然會覺得無力抗拒。

我殺了很多人，也有太多的人因我而死。可是為什麼，我仍然會覺得那些被困在地下的人……可憐？

理智告訴他，不能答應維爾尼中將的請求。雖然，這的確是一塊看起來非常誘人的餡餅。

趙毅計算過自己的目前的實力，對付帝國第十一艦隊根本毫無問題。

佔領「蒼天之怒」，可以接收那裡的所有資源和設備，幾千萬戰亂倖存者也可以遷往阿爾法星系。總收益遠遠超過自己費盡心機從移民星球購買的企業集團……

收益？

趙毅淡淡地搖了搖頭，眼裡露出一絲苦笑。

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詩人用高尚語調寫出來的字句——「在這個世界上，金錢並非萬能，有很多東西比它更珍貴。」

「……我會來！」

這句話很突然，也完全出乎意料。

屏幕上的維爾尼慢慢抬起頭，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他。

「請務必在堅持幾天。我這就下令艦隊開始集結。」

趙毅深深地吸了口氣，微笑著說：「我會來救你們，我保證——」

維爾尼的眼角和嘴唇一直在抽搐。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在哭，又彷彿是在笑。然而眼眸深處流露出的目光，卻充滿最誠摯的感激。

從「蒼天之怒」被圍困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不斷向外發佈求救信息。到現在，總共不下數千次。每一次都以希望開始，以失望結束。當時間和數量超過心理承受極限，腦海裡漸漸只剩下絕望。

維爾尼早就不再計較什麼尊嚴。他知道自己在聯邦將軍當中，已經成為笑柄——很少有軍人在通訊當中苦苦哀求，但他毫無選擇，必須這樣做。

自己可以死，然而地下基地裡多達數千萬的人，應該活下去。

維爾尼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偉大，他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看著屏幕上正在微笑的趙毅，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麼好。

第二百四八節 尾聲

「我必須感謝您。」

連維爾尼自己也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中竟然對這個年輕人用上了敬語：「蒼天之怒所有活著的人，都會感謝您為我們做的一切。」

趙毅似乎看透了他腦子裡的想法，微笑著點了點頭：「就這樣吧！隨時保持加密通訊狀態，見了面，我們可以好好喝一杯。」

……

鐵衛軍執行命令的效率，遠比聯邦軍要迅速得多。兩小時後，整個AG64號星球已經徹底沸騰——五千六百多個地面通道徐徐開啟，數十萬艘龐大的戰艦從地下起飛。星球表面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被熱能量催動得到處亂飛的沙塵，在通道周邊堆起一座座高聳的山丘。

「第一分艦隊集結完畢，等候命令。」

「第二分艦隊抵達指定位置。」

「護衛部隊和補給艦正在移動，預計二十六分鐘後完成編組。」

數以萬計的信息佔據了通訊頻道，密密麻麻的戰艦遮天蔽日，將整個星球南面徹底覆蓋。集結完畢的運輸船，按照指令駛入戰艦的最佳保護範圍。在宇宙外層空間，接到命令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原海盜艦隊，已經編為六個整齊的方陣，嚴密守護著正從星球內部飛出的各型戰艦。

地下基地，第十二層。

這裡橫臥著一艘無比龐大的戰艦，流線型的狹長艦體表面，幾乎看不到任何機械拼接的痕跡。它很光滑，彷彿一條沉睡中的黑色鯊魚。然而，戰艦四周那一塊塊被厚重裝甲嚴密保護的位置，已經清楚表明隱藏了太多肉眼無法看到的秘密。

趙毅想盡辦法也沒有弄到聯邦最新型的「毀滅艦」。他只能以「金剛」級戰艦作為旗艦。不過，整支艦隊最核心的戰力，完全由「無畏」級戰艦組成。這也是他此刻能夠動用的最強大，也是最後的武力。

阿爾法星系的安全同樣重要。如果不是為了保證遷躍點的安全，趙毅也不會在AG64號星球留下足足三十萬艘改造戰艦。

張小嫻依靠在戰艦起落架附近的貨櫃旁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看著趙毅。

天花板上大功率吊燈，散發出炫目刺眼的光。在無數鏡面裝甲和金屬的反射下，這種光線被分散為淡淡的淺藍色。從趙毅所在的角度望去，身穿白色短裙和上衣的張小嫻，就像一朵被美妙光環圍繞的花。彷彿可以隨著最輕柔的風四處飛舞，美麗得如夢如幻。

猶豫片刻，他邁開腳步，走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面前，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用輕微，卻足夠清晰的聲音說：「我很快就會回來。」

「騙子——」

張小嫻的聲音冰冷無比：「你答應過我什麼？」

趙毅低著頭，沉默不語。

「我真的不想繼續呆在這個星系。這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噁心。帶我離開這兒，我們去阿爾法。我們一起走，還有孩子。」

她說話的口氣從冷厲變得溫和，帶有隱隱的抽泣。

趙毅伸出手，慢慢攀上張小嫻的肩，用力握住，將整個人攏進自己懷裡。

「我從未欺騙過你。現在，也一樣。」

他用力抱住女人的雙臂，將鼻孔埋進那些黑色的柔順長髮深處，嗅著淡淡的香氣，認真地說：「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處理完『蒼天之怒』的事情，我會回來。」

張小嫻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能不能不去？這場戰爭和你我沒有任何關係。聯邦或者泛聯合的勝利，對我們來說區別不大。他們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接受我們。最好的方法，就是離開。」

這一瞬間，趙毅的思維也產生了動搖。他甚至質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片刻，混亂的念頭已經從腦海裡被驅逐。他重新變得強硬，也更加堅決。

「你也許不明白，但我必須去做。」

他微笑著，為女人擦去眼角的淚水，目光卻越過女人肩膀，落在半米外貨櫃旁邊的嬰兒車上。

那是一個用合成膠質為材料製成的淡藍色推車。半圓形的棉質搖床裡，躺著兩個相互擁眠的孩子。他們只有幾個月大，很小，胖乎乎的小臉在燈光下顯得粉嫩可愛，睡夢中偶爾蠕動著嘴唇，彷彿正在砸吧著乳汁的味道。

「那些人從未在意過我們，你又何必為了他們去拚命？」

趙毅無法回答張小嫻的問題，他只能微笑著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轉過身，大步走向戰艦開啟的艙門。

「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阿爾法——」

……

N76號移民星球已經被全面封鎖。除了持有軍管總部特批的通信證，包括民航飛船在內的所有飛行器，一律禁止離開這顆星球。

民政部辦公大樓已經變成了軍管中心，慵懶的辦事人員被身穿黑色制度的軍官代替。大門兩邊懸掛著帶有聯邦軍紅色天使軍徽的巨幅旗幟，徹底擋住了底層「為民服務」之類的標語。

斯科維恩坐在辦公紙南面的高背椅上，仰著頭，雙眼微閉。腳下，跪著一個面容美麗的年輕女子。她穿著一條短至臀部的裙子，襯衫很單薄，準確地說應該是很透，沒有衣紐，身體動作稍微大一些，就能看到從領口中央露出的豐滿乳房。

女人臉上的表情麻木，她的鞋跟很高，腿也足夠細長。疲憊蒼白的面色似乎表明剛剛被蹂躪過。她嘴唇抿得很緊，手裡拿著刷子，正用力且仔細地擦拭著斯科維恩腳上的皮靴。

房間裡迴盪著悠揚的樂曲，斯科維恩很喜歡巴赫的小提琴協奏曲。這讓他感覺非常滿足，也隨著節奏輕聲哼唱，沉醉其中。

軍事管制的效果非常明顯——短短幾周內，N76號星球的商業流通量下降了一半。市場上的暢銷商品總額只有戰爭爆發前的三分之一，與此同時，貨幣流通量卻上升了二點八倍，致使鈔票貶值，物價上漲。

斯科維恩獨自操縱著這一切，其目的非常明顯——民用品漲價，軍用品價格則直線下降，其中產生的差額被完全使用到戰爭領域。工人負擔越來越重，干的活也多。所有機械廠負責人都被調派為軍官，他們有權指派工人每天義務加班1—3個小時。為了讓機器效率發揮到最高，工廠開始一切經過培訓的技能人員。其中，也包括十六週歲以下的孩子，以及婦女。

按照規定，這種名義上的「加班」，可以獲得一倍半的工資。不過，這些錢並不直接支付，而是以「政府特別存款」的形式，由銀行方面加以凍結。換句話說，只是在存折上被油墨打印出來的數字，既不能當做麵包果腹，也不能變成御寒的衣物。

N76號星球並不缺少食物。雖然對外貿易完全斷絕，糖果和酒類被列為奢侈品，但就膠質而言，足以在加工廠合成食品。不過，斯科維恩並不打算讓星球上的民眾吃飽，軍管中心對所有人實施配給制。麵包和飲料只有軍人家庭才能優先供應，獨身者、無子戶和少子戶，因為不能為聯邦貢獻後備人力，被課以重稅的同時，也逐步縮減日常口糧供應。當然，想要吃飽也很簡單——放棄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走進新兵訓練營，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

為了滿足前線需求，斯科維恩的確是在耗盡心力搜刮人口。他用最簡單的方式，以年齡為階段，將整個移民星球上的所有適齡男子全部抓進兵營。在昨天剛剛上交的表格裡，這項紀錄已經達到了三千六百萬之多。作為將平民變成士兵的必須手段，N76各地新建了三萬多個訓練營，被服廠和軍工企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運作，新造槍械和彈藥源源不斷裝上運輸艦……

這種掠奪式的管理，對N76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災難。據官方統計；星球整體經濟將整體下滑百分之八十，繁榮度縮減了九十六個百分點，輕工業和食品製造業萎縮了近一半，基礎教育系統幾乎被完全摧毀。而這一切沉重代價，在軍部看來都是值得的。

毫無疑問，斯科維恩屬於愛國者當中，信念最為堅定的成員。

他也有著普通人的私慾，對女人，對財富，對奢侈品都有著相同的佔有慾望。很自然的，他開始以「國家」的名義，在N76號星球上大肆搜捕貪官污吏。將他們的財產充公，妻女監禁……這一切都在公開狀態下進行，外人看來絲毫沒有指責的可能。不過，只有斯科維恩和幾名核心軍官才清楚——充公資產當中有多少落入自己的口袋？原本被判流放的官員妻女當中，姿色最漂亮的都會先躺在自己的床上。尤其是被沒收財產當中那些最珍貴的古董，他們更是沒有理由放過，在上交清單裡也看不到相關名錄。

斯科維恩的「成績」非常明顯，在所有派駐移民星球的軍官裡，N76整編的補充兵數量最多，後勤物資運送次數最頻繁，星球整合力度最大……對於如此優秀的人才，聯邦軍部當然不會吝於獎勵。於是，斯科維恩肩膀上的軍銜徽章變成了上校，頭銜也變成「N76星球軍方總管」。

他很喜歡正在給自己擦靴子的這個女人，她是民政部一名年輕科員的老婆。那個男人只是普通的政府辦事員，貪污受賄之類的事情與其根本扯不上邊。可他最大的不幸，就是讓斯科維恩看到自己漂亮的新婚妻子。於是，訓練營裡多了一個新兵，這個女人也以「協同貪污者」的罪名，被送進了斯科維恩的房間。

「專心點兒！這雙靴子很貴。」

斯科維恩漫不經心地用腳踩了踩女人胸口，雖然隔著厚厚的膠底，卻仍舊能夠感受到非常舒服的柔軟。

女人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繼續手裡的動作。

從斯科維恩所在的角度不可能看到她的眼睛。那裡面流露出仇恨且羞恥的目光。

她一直很相信斯科維恩，相信他會放了自己的丈夫。因此，她心甘情願躺上那張散發著精液臭味兒的床。

然而，這個該死的聯邦軍官竟然欺騙了自己——就在昨天，女人幫助斯科維恩清理辦公室的時候，在垃圾桶裡無意中發現了一張被揉過的文件。上面清楚地寫著，自己的丈夫因為拒絕服從訓練營的管理，被當場吊死在絞架上。

女人臉上沒有露出悲哀或者痛苦的神色。她仍然帶著微笑，她要用最瘋狂，最凶殘，最可怕的手段對付斯科維恩。

不，不是對付，應該是報復。

男人都認為自己掌握了一切。他們似乎不太明白，沉默中女人爆發的時候，才往往是世界末日的真正降臨。

……

從昨天開始，周以銘臉上就一直帶著淡淡的笑。

從各個星球抽調的補充兵，的確發揮了預料中的效果——西線和北線的所有缺口都被堵住，原本岌岌可危的地段，也因為數量龐大的後備部隊不斷抵達變得穩固。帝國軍的攻勢雖然沒有被完全遏制，強大的力量卻正在衰減。只要保持這種狀態，整個邊境戰局都朝聯邦有利的方面發展。

為此付出的代價……當然也很可觀。

兩周被，前線損失了兩千七百三十多萬士兵。其中，陣亡比率超過百分之四十，受傷百分之二十五，被俘百分之四點七。

新兵損耗程度大大超過預期，很多人面對炮火和子彈手足無措，新編艦隊無法及時做出規避動作，也無法按照軍官的命令在適當的時候發動攻擊……問題很多，也令人煩惱。表格上的傷亡數字，是針對前線第一批和第二批戰鬥部隊而言，後續補充的幾批新兵還沒有計算在內。否則，如此嚴重的損耗，早已拖垮了整條戰線。

前線，已經變成一部功率強大的絞肉機，瘋狂吞噬著聯邦與泛聯合兩大勢力的生命。為了打贏這場戰爭，雙方只能拼盡全力朝裡面填塞人口。至於戰死者屍體和撫恤問題，完全不在考慮的範圍內。

畢竟，戰爭還在持續，誰也不知道誰能得到最後的勝利。

接受過初級訓練的新兵，被運輸艦不斷運往前線。與幾個月前兵力不足的窘迫情況相比，現在軍部已經收攏了足夠的後備部隊——預備役五千萬，十二支新編艦隊，還有從各個星球匯聚而來的三億多名新兵，總共二十二億在冊的徵召對像……周以銘有理由相信，這場完全用人命和屍體堆積出來的戰爭，一定會以聯邦獲勝為結局。

軍法官制度不僅只是在後方實施，前線同樣隨處可見內務人員的身影。最初的幾個星期，幾乎每天都有新兵拒絕作戰，大規模集體嘩變事件。軍部的應對方法野蠻而簡單——堅決以武力鎮壓，把所有死者懸掛在訓練營四周的牆壁上，以血腥恐怖的現實震懾活人。

「戰爭，總是要死人的……」

這是法肯上將隨時掛在嘴邊的話。對此，周以銘不置可否。

軍部所有成員的家屬都撤到了後方。將軍們家人子女當中的適齡者，均以修改年齡，或者賄賂人口普查總署等方法逃脫徵召。為了籌集更多的戰備資金，聯邦政府向所有財團徵收百分之五百的高額稅金。作為把持聯邦財權的最高級存在，富翁們用鈔票擺平了軍隊，也換取了平民永遠不可能享受的安定。

「這個世界永遠都存在不公平，我們不可能消除它們，只能任由延續……最多，是稍微束縛。」

周以銘不想再考慮其它問題，他必須盡快將守勢轉為攻勢。當然，在一些特別危險，帝國軍擁有絕對優勢的地段，仍然必須保持對持狀態。

軍備中心計算過，要解除「蒼天之怒」要塞的圍困，至少需要五支標準艦隊，三百萬裝甲陸戰隊士兵。

軍部的戰略預備隊已經集中了三支新編艦隊，六百萬兵員。但法肯上將和周以銘的意見一致——這些部隊不能用於解圍「蒼天之怒」，維爾尼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堅持下去。在西線尚未完全穩定，帝國軍進攻矛頭沒有被徹底溶化以前，「蒼天之怒」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援。

原定的六個月守備期可能還會延長。也許是七個月，或者整整一年。

平心而論，周以銘的確感到愧對守衛在那裡的聯邦士兵。但理智告訴他必須狠下心腸。他不能為了一顆星球影響整個戰局，即便那裡的倖存者多達千萬，也必須為了聯邦整體利益成為帝國的戰俘，或者被殺。

當然，他也從未忘記過AG64號星球上的新編四十九艦隊。

第二百四九節 終末

維爾尼感覺自己的腦神經被繃得很緊。

也許是帝國軍截獲了與AG64號星球之間的通訊密碼，也可能是帝國艦隊已經完成了戰鬥準備，六小時前，泛聯合地面部隊突然對「蒼天之怒」要塞地下部分發起了全面進攻。

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攻擊，無論強度還是持續時間，都遠遠超出維爾尼的預料——數百台重型鑽頭同時啟動，六個已被發現的通道口被灌入大量放射性毒劑，就連防禦最堅固的要塞頂部，也遭到帝國裝甲部隊二十多門超大口徑重炮的轟擊。可怕的震盪一直延續了九十分鐘，由於烈度過於強，空間隔斷系統進入自主封閉狀態。等到內部工作人員重新啟動電腦，向外層防禦工事進行聯絡的時候，才驚恐無比的發現——六千多名聯邦防衛者竟然被活活震死，煙霧和毒劑的濃烈程度，以至於足足過了三個多鐘頭，才被空氣交換系統淨化。

「必須守住外圍區域——」

「將軍，D614防區所有防空炮台均被擊毀，後備系統正在修復，預計需要三十六小時。」

「C34區全面斷絕能量供應。我們只撤出大約六千名倖存者，其餘的都被坍塌地層壓在下面，估計那裡還有三萬多人。」

「帝國軍的火力實在太猛，我們需要支援——」

指揮中心已經一片混亂，到處都是面色凝重的軍官。通話器裡不斷傳來前沿守衛者聲嘶力竭的喊叫，監控屏幕上顯示的畫面到處都是瓦礫和廢墟。這種緊張急促的氣氛影響了每一個人，喘不過氣，幾乎窒息。

維爾尼死死盯著屏幕右下角的空格，那裡有一串顏色鮮紅，正隨著各個守衛處點報告不斷變動的數字。它正在由小擴大，每一次跳動，都一隻握住自己心臟的無形巨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用力。

那代表著陣亡者的數量。現在，已經累計達到三萬八千零四人。隨著戰鬥進程不斷加劇，數字跳動的速度也明顯加快。

按照這樣的消耗速度，守衛要塞地下部分的聯邦部隊，最多只能堅持五天。

「我們……我們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一名臉色煞白的少尉瞪大雙眼，注視著屏幕上不斷逼近的帝國士兵，牙齒撞得「格格」亂響，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旁邊，另外一塊監控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名滿面鮮血的聯邦少校。他擦了擦肩膀上的沙石，對維爾尼行了個禮，非常艱難地露出一絲笑容：「將軍，58號連接點最後的守衛者向您報告——我們已經盡力了。當然，那些帝國混蛋不會在這裡抓到一個俘虜。」

說完，他用力按下某個類似炸彈引爆器的東西，畫面也瞬間變黑。

三米多外的「F」號監控平台上，兩名衣衫破爛的聯邦士兵怒吼著，抱起一捆反步兵手雷，奔跑著衝向迎面而來的帝國戰車。

917號監控鏡頭，數百平民正從地下避難所被帝國士兵驅趕出來。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女子被帝國人圍在中間，身上已經沒有什麼遮掩……儘管畫面完全隔音，卻彷彿能夠聽見她淒慘的尖叫，還有旁邊無數男人興奮瘋狂的低吼。

維爾尼面容呆滯地坐在指揮席上，眼睛裡沒有絲毫光彩。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

守衛部隊調換，小隊增援，加固現有陣地，重新設置電子警戒系統……所有問題都進行過預先演練，後備計劃和替補內容也輸入了電腦。作為一名將軍，他在「蒼天之怒」的表現的確無懈可擊，然而，面對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對手，他卻沒有任何辦法應對。

「將軍，AX112區域被攻破，第63裝甲中隊已經過去支援。我們……該怎麼辦？」

一名參謀軍官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問。

維爾尼抬起頭，臉色慘白，神情彷徨。

還能怎麼辦？

到處都需要支援，能夠指派的士兵只有這麼多，為了守住要塞，他甚至徵召了十二萬平民男子編為臨時警戒部隊。連續不間斷的鏖戰，早已將有限的人力消耗殆盡。

已經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也許……幾個鐘頭以後，這座要塞的上空，就會插上帝國軍的旗幟。

不知道為什麼，維爾尼忽然覺得內心一片平靜。他看了一眼守候在旁邊的副官，非常古怪地微笑起來。

「我得休息一下，這裡……就由你暫時接手吧！」

說著，他站起身，走下指揮席。

他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默默等候基地大門被攻破的那一刻來臨。

維爾尼從未考慮過投降。這種事情他甚至連想都有想過。然而，基地裡的那些平民，還有倖存的士兵，他們必須活下去。

將軍都有配槍，加上一顆子彈……維爾尼已經在腦海裡無數次想像過自己躺在血泊裡的情景。

失敗者必須付出代價，死，是最好的解脫。

他很想在這個時候對副官說點兒什麼，搜腸刮肚，卻沒有找到合適的字句。只能無力地張了張嘴，漫無意識地抬起手，又放下，僵硬地邁開腳步。

突然，身後的主屏幕上螢光閃爍，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波干擾。

「蒼……蒼天之怒指揮中心……這裡是新編四十九艦隊。我們已經抵達星球外圍……遭遇帝國艦隊……回話，收縮地面部隊……發動反擊——」

……

巨大的能量光柱貫穿了帝國艦隊，驟然加速戰術導彈嘶吼著穿過宇宙，瞬間速度整整提升了六倍，宛如一顆顆流星，轉眼間衝破帝國防空巡航艦的火力封鎖，一頭撞上被重點防護的戰列艦。高能光束射出時，對應戰艦也立刻激活了隱藏的防護力場，這種防護罩雖然只對高能光束產生效果，但釋放的電磁波對脆弱的導航發生器來說，卻是極為致命。漫天飛舞的導彈在護罩光幕外炸開，一架架太空戰鬥機如飛蝗般從戰艦表面掠過，小型的戰術魚雷直接凌空爆炸，不斷有受損嚴重的大型戰艦失去平衡，勉強維持飛行能力，從整齊的隊列中側翻。黑暗中燃起了成片火雲，燃燒的殘骸不斷從空中墜落，飛散。

劇烈的爆炸形成濃厚的輻射層，肆意串流的能量變得狂暴紊亂。巨大的戰艦不斷噴吐白色光柱，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長長的死亡尾跡，將輻射雲攪得零散破碎，更裹住數以千計的生命。

「集中火力，打沉最前列的重型戰艦——」

「命令第六分艦隊從側面迂迴，先敲掉帝國軍的計算機導航艦！」

「釋放所有太空戰鬥機，這些性能優良的小玩意會讓帝國貴族大吃一驚。哈哈哈哈！老子要捅穿傑斯侯爵的屁股。對了，對方的指揮官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應該沒錯吧？」

四十九艦隊的通訊頻道裡，充滿了諸如此類的狂呼吼叫。也許是扮演了太長時間的海盜角色，各個分艦隊指揮官都沾染上一些野蠻粗豪的氣息。這種狂暴的氣勢影響了每一個戰艦操作人員，加上由「奇跡」重構而成的戰艦裝甲本來就很堅固，即便是成群結隊直接扎進帝國陣列，也沒有受到太大損傷，卻引發了對手戰陣中異乎尋常的混亂。

陣列中央，是新編四十九艦隊的旗艦，「狼牙」號。

趙毅的命令只有一個——「以最快的速度，鑿穿、包圍、殲滅帝國第十一艦隊。」

……

傑斯侯爵不再保持平時優雅的坐姿，他站在距離屏幕兩米多遠的地方，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發生在面前的這一幕。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擁有四十多萬艘戰艦的龐大艦隊，竟然會在短短半小時內被打得落花流水。

對方的番號，是地球聯邦新編四十九艦隊。

他們的戰術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是持續不斷的進攻，很瘋狂，很可怕，令人畏懼。

他們根本不顧側翼，集中火力攻擊己方陣列最厚的位置，炮火密集強度令人頭皮發麻。

「報告，第六分艦隊全滅——」

「戰線南部區域請求支援，他們已經撐不住了。」

「第一分艦隊損失過大，請求准許撤退。」

傑斯侯爵的旗艦指揮中心已經亂成一鍋粥，到處都是氣急敗壞請求支援的信息，原本防禦嚴密的艦隊，被打得到處都是漏洞，潰不成軍。雷達勘測網絡回傳的損失數字每一秒鐘都在增加。從最初環繞在戰陣外圍的幾百艘驅逐艦，到現在多達二十多萬艘各型戰艦……帝國第十一艦隊彷彿遭遇了突然的電磁風暴，被狂暴且不可抗拒的力量撕裂、吞噬，帶著活人慘痛絕望的號哭，死人破爛不堪，甚至被能量煮熟稀爛的屍體，連通被溶化成黑色棺材的戰艦，統統裹挾著衝進地獄。

「撤退……立刻撤退——」

在大屏幕前呆立了幾秒鐘，傑斯侯爵突然瘋了一般狂吼起來。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從指揮席上衝下，一把撲倒主舵位軍官面前，用足以震裂耳膜的巨大音量咆哮：「轉舵！快轉舵！命令引擎提至最高航速，我們現在就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人類在危急關頭似乎能夠產生神秘的預知能力，誰也不知道傑斯侯爵這種動作的支持力量究竟從何而來。不過，幾秒鐘後數道集中射來的粗大能量光柱，顯然對侯爵之前的動作提供給了最佳註腳——旗艦被高能射線完全裹住，裝甲被撕得粉碎，引擎被徹底溶毀，傑斯侯爵那張充斥著恐懼與絕望的面孔，也成為維持火焰燃燒的最後一絲能量。

「蒼天之怒」要塞，解圍。

……

趙毅自始至終也沒有想過要參與這場戰爭。但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往往都不可能被主觀意識掌握。

新編第四十九艦隊沒有在「蒼天之怒」降落，它們靜靜地飄浮在太空中，派出拖船清理著遍佈帝國戰艦殘骸的戰場。

聯邦地下基地的守衛部隊重新返回地面，沒有了來自空中的武力支援，帝國陸軍就是任人宰割的廢物。

維爾尼上將站在通訊屏幕前，臉上滿是激動的神情。

「我一定要為你向軍部表功。你救了我們，救了這裡所有的人——」

趙毅微微笑著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東部宇宙港已經完成了清理工作，我將在那裡迎接您。帝國軍那些混蛋雖然差一點兒就佔領了這顆星球，也搶掠了太多資源，但我的倉庫裡仍然還剩下幾瓶不錯的酒，加上一點兒火腿和罐頭，我們可以好好喝幾杯。」

維爾尼滿面紅光的發出邀請，看得出，他的確發自真心。

「謝謝！但我必須離開。我答應過我的妻子，回去好好陪她。」

趙毅不想給維爾尼再次開口的機會，他直接關閉了屏幕，最後看了一眼滿目瘡痍的要塞星球，對守候在旁邊的副官發出「艦隊返航」的命令。

……

宇宙，是一個充滿謎團的世界。

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整整持續了三年。

「蒼天之怒」要塞的意外解圍，使交戰雙方不約而同把目光焦點聚集到AG64號星球上。令人驚訝的是，兩大勢力都沒有在這裡發現居住者的痕跡。趙毅，包括他麾下那支龐大的艦隊，彷彿沙子一樣永遠消失在沙漠深處，無跡可尋。

艾斯不願意離開地球聯邦，他拒絕了趙毅的邀請，「文氏」財團最終成為聯邦最大的財閥。

廖秋同樣不想離開現在的世界。他從未對人談起過自己的經歷，也沒人知道他隱藏在漂亮光環下的真面目。

「天香酒樓」仍然還在經營，人肉老闆的經營之道從未變過。他也越來越喜歡戰爭。因為，那意味著更加豐富的貨物來源，更多的菜餚原料。

周以銘是一個並不留戀權位的人。任職期滿，他便放棄了聯邦總參謀長的權位，選擇退休。克拉麗絲仍然陪伴著他，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近，周以銘也答應與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人結婚。然而，就在婚禮的前一天，一個追求克拉麗絲多年的年輕聯邦軍官，因為無法接受心愛女人與聯邦原總參謀長結婚的殘酷現實，徹底喪失理智，在結婚典禮上當場射殺了周以銘，然後自殺。

半年後，法肯上將提出重建整編八十一師的計劃。聯邦與泛聯合也同時對AG64號星球發生過的一切產生興趣。很多人都在尋找趙毅和龐大移民團的去向，卻沒有絲毫有價值的線索。

他們似乎永遠消失在宇宙深處，不知所蹤。只有檔案和文件上的記錄，表明他們的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兩大勢力都不知道阿爾法星系的坐標，他們自然也不會明白，宇宙的另外一端，還有另外一群擁有相同基因的移民。

趙毅終究會老，張小嫻也並非永遠長生。

活著的人會死去，新生的幼兒會逐漸成年。

父輩的恩怨，也許將由後代延續。

對聯邦。

對帝國。

對於那些已經死去，以及仍然活著的人。

誰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麼樣。

誰也不知道明天什麼時候來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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