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劍殺       竹城。年末。   「你說這個冬天還會下雪嗎?」「不會。」我抬眼時,母親的劍尖微微一顫。   這是在竹城之頂,頂中之巔。竹林。無血,無雪。   眼前是竹城劍霸。他的劍出山,青竹木劍。   「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他。」「殺。」「為何?」「他該殺,該死。」我回答。   「那就殺。」然後長劍橫落。倒地。無聲。青竹木劍應聲而落。無聲。   他死的很快。屍體漸冷。   「從此以後,竹城劍霸是我。非花。」母親的話頗具涼意,卻也傲然。   我拾起了青竹木劍,遞給了她。   從此以後,竹城劍霸就是我的母親。她有一個沒有味道的名字:非花。   回去的路上,飄雪紛飛,漸冷。   「沒想到會下雪。」母親揮劍割破酒囊。   「其實殺手是不怕冷的,怕冷的不是殺手。」我開口   母親無語。   這一年我十四歲。   十四歲那年母親為我取了個名字,奼虹。   十四歲以前我無名。十四歲以後我成了竹城的殺手。就像我的母親。   竹城的殺手很多。屈指可數的硬功夫也一下子成就了母親。曾經年輕的殺手,一個可以殺掉當時劍霸的年輕人。   當時有的人說母親走運。母親幹掉了他們。那些同樣是高手的殺手。   於是竹城的殺手少了很多。   我十六歲那一年母親告訴了我竹城的幾大高手。一個是我母親,其次是為我們母子鑄劍的龍織,最後是江南三花。   自記事起。家中後院建起了翁劍樓。   說是樓,其實也不是。但它很奢侈與華麗。   只因為裡面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他就是龍織。   龍織的手藝很好。他可以鑄劍。   母親常說,鑄成一把好劍並不容易。但是龍織可以將一把能打造幾年的絕世好劍只用上半年。這是一個奇跡。因為他不但鑄劍好,同樣也能鑄劍快。   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為何只為母親鑄劍。   我十四歲那年。龍織不再為母親鑄劍。   因為在那一年有了青竹木劍的母親不再需要更好的劍。她深信,無人能與劍霸的地位比擬,同樣無劍可與青竹爭鋒。   我想龍織得走了。但是母親留住了他。   因為她對他說:「你得為我兒子鑄劍。從今日起,他是殺手。」   於是龍織依舊住在翁劍樓。翁劍樓的夜晚,依舊會想起鐵石相撞之聲。   十六歲的夜晚。我還在想。   鑄劍的龍織竟會使劍!   會使劍的劍匠並不稀奇,只是這為鑄劍人竟是高手。   母親的話也許是真的。但是那一刻,我遲疑。   於是在那個夜晚,我推開了翁劍樓的大門。   黑暗中,我的脖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寒氣逼人。   ——那是劍。我想這是他的的劍。   「你為何而來?」黑暗中的他鎮定自若。   「十六年來我從未見過你。」我撒了個謊。   「作為一個殺手,你得無情。你更不該好奇。」   「你應該也是一個殺手。」我終於說了真話。   劍離開。室內兩了。是燭火。燭光搖曳。這是劍氣。   龍織背對著我。他很高大,背影挺拔。英姿不凡。   「奼虹。是你母親告知與你的,對吧?」   「對。」   「我的劍可曾順手?」   「不知道。」「你為何不知道?」   「殺人是沒有感覺。」「可你的心得有感覺。」   「可殺手須得無情。」「無情不代表無感情、不代表無感覺!」   「那它代表什麼?」   龍織出手,劍光劈向了燭火。   黑暗中,龍織幽幽道:「殺手出手無情,心中得有定數。狠、準、穩,不失為上策。你說對吧!」   「我想你是對的。」   「此外。從此以後不要見我。你總有一天要見我。只不過不在今天。」   十八歲那年。母親很高興。   她說我很像一個合格的殺手。她讓龍織為我鑄了一把好劍。   這把劍的鑄成, 用了一年的時間。   一年之後,我見了那把劍。   那時我已經成年。我十九。那把劍叫月虹。   江湖已多兇惡,殺手須得無情。月虹跟了我。   「你會殺了他們嗎?」我問。   母親:「誰?」   「那些竹城的高手。」「我就是高手,沒有人還能稱為『高手』。」   「江南三花、還有,龍織。」   「總有一天他們得灰飛煙滅。」「但不是在此時?」   「對。」   母親的頭髮很長、也很黑。走起路來飄然欲飛,像龍織曾打過的靈蛇劍。   母親的眼睛不算大,卻遍佈蒙霧、勾人魂魄。   她的手很纖細,似玉雕琢。但這隻手可以殺人、殺人無數。   她的雙唇吐出那個字時,她的嘴角上翹。   她笑得很美、很媚、很毒、很「獨」。   「我可以獨霸天下。龍織、江南三花都得死在青竹木劍之下。」   「對。」   我想龍織得走了。他打完了他的最後一把劍。月虹。   不過他在走之前還得為母親的承諾付出代價。他得先死。   死之後。他將無發走出竹城。除非是他的魂魄,那個胸口正中青竹木劍的影子。   我不是很希望他死。他若死,無人能再打造更好的劍。   不過他得死。他若死在劍霸劍下,倒也無悔。   竹城之頂。頂中之巔。   母親:「你代我殺了龍織。用你的月虹。」   (第一章 完)           第二章 第一劍       十九歲的這一年,我殺了不少人。   紫韻樓的頭牌,她叫綿月。不為何,只因為她會武功。   那天的雲暗淡。竹城下起了少有的雨。   雨沖沒了積雪。雨滴打到我的身上,很冷。   我的女兒紅隨即隱沒在了一大段紫色絲綢之下。   「給我。」「什麼?」   「我的酒。」「你的什麼酒?」   「女兒紅。」「女兒紅太烈。紫韻樓有竹城釀酒,一百壇。」   「竹城的酒不好。」我道。   「為何?」   「竹城遍生血腥,只怕酒中也隱有血腥之氣。」   「竹城本是藏龍臥虎之地。多少高手會聚這裡。喝竹城的酒,你很幸運。」   「還我。」「嗯?」「我的酒。」「你很固執,也很可愛。」   「但你很可憎。」「哦?那竹城的男人都為我而醉,這又為何?」   「想動手?」我道。   「只怕,你不配。」她綿綿道。   「原來你也是負武之人。」   「我不光會武,還會舞。」   「那請吧!」   最後紫紗似薄霧般升起。落下去的那一瞬,我用月虹刺穿了它。   布料碎烈。血白、雪白。肌膚上的一點紅。   「你輸了!」我道。   「我是殺手。」她低吟。   「哦?」我疑惑。   「殺手會輸,就得死。」   「你是頭牌?」   「是。」她輕輕道。   「你是殺手?」   「是。」她怔怔道。   「想不到。」   「其實你想像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就像我說的,竹城本是臥虎之地。」   「何況紫韻煙花之地還會伏有一隻會舞的蛇。」我緩緩道。   我握緊了月虹。   在殺她的那一刻,我的心一緊。   於是手鬆了,劍尖刺入半寸。她的臉扭曲。   我很後悔為何沒有一下結果了她。因為這樣不像是一個快劍的殺手。   「紫韻樓中有纖雲閣,潛伏江南三花,在好的殺手... ...躲不過她們每人的一劍。」她的最後一句話。   我獲得了一個很不錯的消息。江南三花原在之處。江南三花是三人。   三劍。躲不過?躲得過?殺得完?殺不完?   十九歲的那一年。我同樣殺掉了竹城城主。   他叫刺龍。   城主不該殺。但他該死。   因為他搶先一步,殺了龍織。   龍織本該由我來殺,刺龍卻攪局。   母親非花的話很乾脆:「你殺不了他,你,就不像是一個殺手。」   殺手不講求劍藝精湛與否。畢竟殺手不是劍客。   殺手是殺人。劍客則是與人比劍。   殺手得無情。劍客尋求與江湖,得機關算盡。   慶幸自己只是個殺手,慶幸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奼虹」,還有身邊的月虹陪伴。   殺人與被殺。這是殺手的生活。   殺人不見血。這是殺手的技能之高。   在殺掉刺龍後。他的身旁只有茫茫白雪,蒼涼一片。   刺龍死前雙目圓睜。我試探道:「你還有什麼話?」   刺龍半晌無語。後道:「你知道我為何要殺龍織?」   我掀開了他的衣衫。   赫然是青竹木劍。   身後。母親幽幽道:「龍織不該死。」   「我不懂。」我道。   母親:「我的青竹!刺龍這個盜賊,原想不到,刺龍竟為劍霸之位而放棄城主。」   「劍霸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   「所以說刺龍不配當劍霸。」母親傲然。   「龍織幫你奪青竹。」我道。   「然後刺龍把龍織殺了。」母親接道。   我悟了。   「其實龍織是個好人。母親,你錯了。」   我拾起青竹,遞給母親。   母親接過。默然。   竹城的高手只怕遠遠不止死去的龍織、江南三花。   也許沿街走過的賣藝之人、郎中,甚至妓女都可以是高手。   我想到了綿月。   我在竹城的惡鬥開局時,匆匆結束了一場殺掇。   我的第一劍原本要殺龍織。卻殺了刺龍。   (第二章 完)         第三章 擇       龍織死了.   其實,作為一個殺手,我不該難過。   江南三花。很神秘。我遲早要闖入這三劍。只是現在我還不太願意。   絡繹橋。卻沒有人煙。只有煙霧迷漫於天地間。   它連接著竹城和天蓮山。天蓮山在城外。   龍織的屍身落入了橋底。橋下、深不見底。   或許是水流。或許是實地。甚至於另一個空間。   母親:「你該走了。江南三花得死。你還有很多事要做。」   「橋下是什麼?」我道。   「霧。」   「霧下是什麼?」我道。   「煙。」   「煙下?」   「還是煙。」   我道:「龍織呢?」「在迷霧中沉淪、腐爛。」母親道。   「絡繹橋的下面有很多的死人吧?」我道。   母親:「有上一任劍霸。」   我在心裡默念,還有綿月、刺龍。   月虹在我手中掙脫。沉將下去。   母親飛身躍起。出袖。翻轉。拔劍。奪劍。落地。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月虹不是我的!」   「難道是龍織的!」母親怒喝。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怒級。   母親驚訝。而後悲哀。   「你真的不該這樣。殺手的悲哀。你永遠也做不了殺手!」   母親放開了手。月虹打了個轉,墜入了山谷。   「你心中的這一關過了,你就是一個真正的殺手。 那是的你。永遠不再痛苦、展轉。」   「活死人?」母親沉思了稍許,答:「對。可以這樣說。心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還有很多事。還有江南三花。」   「江南三花必死無疑。」母親緩緩道。   母親:「其實殺手也有殺手的悲哀。就像很多種人。我由殺手成為劍霸,同樣有悲哀。」   「你的悲哀是江南三花是否存活。」「對。否則,痛不欲生!」   「我懂了。我得轉悲為喜。」「你既已是殺手,就沒有喜。」   「但我得丟棄悲哀。」「那就照我說的做。」   「做一個真正的殺手?」「對。」   母親悠然神往。「月虹沒有了,還有新的。將來我給你另一把寶劍。」   我奇怪母親為何不說將她的青木傳給我。   也許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但也許很快。因為還有母親的命。   母親的命是否長久,取決於竹城的高手。   母親若想安身立命,必須殺掉江南三花!   我唯一的抉擇是做一名殺手。殺更多該殺的人。   二十歲那年的一個冬日。母親很高興。   她帶著我來到了一家鑄劍坊。   鑄劍坊的主人姓天。叫天一。   這是如今竹城最好的鑄劍坊。只因為天一會使劍。母親常說:「會使劍的人懂得劍性,懂得劍性的人可以早好劍。」   母親:「我是劍霸。」天一:「非花?早有耳聞。」   母親:「打劍。」   天一:「為誰?」   母親看了看我,道:「我的兒子,奼虹。」   (第三章 完)         第四章 橫路劍       「夠不夠鋒利?」天一道。   「不知道。」我道。   「你該試試。」   這是在天一的鑄劍坊。眼前站著的是天一。   一年之後。我二十一歲。冬日。大地蒼茫。   二十一歲的冬日,雪下得出奇的大。也很急。   室內暖融一片。正中的黑爐,不斷的噴出火花。   「劍快好了。明日你來取劍。你看劍刃,薄如鐵片。」   熱氣迎面而來。吊掛著的長劍、鋒芒稍露。   「是很鋒利。」我道。   天一滿意的看著他的作品。「很好、很好。」   「好在哪裡?哪裡好?」   「劍好。我的劍。」他的確很驕傲。   「我想你該給它取個名字、好名字!」他在問、又待我答。   「它沒有名字。或者它就叫無名。」我道。   「為何?」   「好劍無需名字。好劍在手、利劍在心。心意相通、人劍合一。名字就不再重要。」   「說得好。」   「劍,我明日來拿。」   「你是個好的殺手。」天一道。   「謝謝。」   我走出了鑄劍坊。   門外大雪連天。不遠處的天蓮山依稀可見。   我怔住。   眼前站立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你是奼虹?」「是。」   「我是天蘭。天一的女兒。」「你是誰並不重要。至少對我來說。」   「你跟我爹一樣驕傲。」   「我得走。」   「去哪?」   「你管不著。也不能管。」我的話很刻薄。   「那你走吧。」   我中刀了。倒下。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攻擊。   殺手的恥辱。   這些已來不及想。我中刀了。血染紅了雪。   迷夢中。天蘭的臉變得迷濛、模糊。   背心的劇痛,使我忘記了此時所想的一切。天蘭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刺殺我?僅僅是因為我對她的刻薄。   「你太不理智了... ...也太單純、太任性。」我終於閉上了眼睛。   四周黑幕彷彿深邃的夜闌處,那個永世的深邃。低吟、昏厥。   我醒了。終於醒了。我掙扎著爬起。   我正躺在床上。床下酥軟。   我不得不去瞧天蘭的模樣、不得不仔仔細細的認識她。至少在我沒有決定與她交手之前。   她在彈琴。彈一把普通的琴。   她的手指輕巧如蘭、輕撫琴弦。   她的確很美。但不似母親非花那般絢麗艷冷,也不似綿月那般楚楚醉人。她很像蘭花。純樸的在風中搖曳著的蘭花。   「你叫天蘭。蘭花的蘭?」   「你終於肯聽我說話、也終於願意同我說話了。」她依舊撫琴。   「看來你不僅僅因為這個而殺我。」   「等等。我沒有要殺你。我只是想傷你。我不是你們殺手,我不想殺人。」   「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還知道你的母親是竹城劍霸。」   「那你還趕傷我。不簡單。你不怕我的劍?」   「不怕。」   「為什麼?」   「因為我有刀。奪命的飛刀!」她的玉指一陣撥弄,音調全無。   凌厲的飛刀。射出。白光輕盈閃動。眩目。   「很好看。」我道。   柱子上牢牢釘著一隻柳葉刀。   「你的琴彈得不好聽。」我嘲弄。   「因為琴中有刀。這,是個機關。誰,都破不了的!」她輕笑著。   「你不簡單。」我道。   「因為我比你更驕傲。」   鑄劍坊的後院很寧靜。沒有人。夜深。   「看來明日取不了劍了。」我歎息。   天蘭:「看來你很愛劍。」   「為什麼?」「因為你不想在接觸劍時折它壽命。劍是需要凌厲的,不是你現在這副樣子。否則將來劍殺不了人。」   「你很瞭解我。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我不是愛劍。我只是殺手,劍是我的命。劍若不在,我的命就沒了,所以說我更愛自己的命。」   「你的性格不該像我的飛刀。」   「快、狠?」   「是隱藏。飛刀再好,不過是一暗器,拿不出江湖。就因為它永遠藏在不足以外人道的地方,它就永遠神秘。你太掩飾自己了。你愛你的劍。你不只愛你的劍,你還愛著許多許多。」   「我不想聽。我只是殺手。 我的心就是死的。」   「是嗎?奼虹,那你為何為了保我的命而不把我重傷你的事告知你母親,你怕你母親殺了我。」   「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清清楚楚。」   「我母親曾經跟我講過『殺手的悲哀』。   「何為『悲哀』?」   「殺手該無情。但有的殺手有情。這就是悲哀,殺手的悲哀。」   「殺手也有屬於自己的『悲哀』。這種『悲哀』也許更為痛楚。」   「是嗎?心是死的,悲哀就沒有了。曾經在絡繹橋,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現在的我沒有煩惱。」   天蘭冷笑 ,「何苦騙自己。你活得太苦。殺手不該是你的選擇。」   「我的事情還有許多。我得殺『江南三花』。至少現如今,我還是一個殺手。也許永遠我都得殺人。」   「我不知道『江南三花』。不會是紫韻樓的頭牌?」   「紫韻樓早就沒有『頭牌』了。」   「為何?」   「她早就被我殺死了。」   「我不希望你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至少做個『冷殺手』也不錯。」   「哦?你改變主意了、改變想法了?」   「不是。否則你就更累了!」   我知道天蘭的意思。在殺手和常人之間轉換。很難、也很累。   室內。我的背隱隱生疼。   「你的那一刀太狠。」我道。   「別急。這才第二天。你當然還會痛。」   「你的父親使劍?」   「對。他從不使刀。」   「你的飛刀誰教你的?」   「我爹。」   「這是為什麼?」   「你很想聽?」   「對。」   「我的娘會使飛刀。她的刀使得比我還要好。她的刀比我更快。」   「你的娘是誰?」   「她叫蓉姬。她生下我不久就死了。」   「後來?」   「後來我爹很懷念我娘。他教了我飛刀。他說看我使刀就像看見了我娘。」   「你爹怎會使飛刀?」   「母親年輕時認識了父親,兩人因武結緣。母親教了父親飛刀。此外,我爹不是殺手。」   「我知道。他是鑄劍的。」   「他曾經不是鑄劍人。只是後來他心灰意冷之時才去鑄劍。你知道的,他會使劍。他只是個武士。」   「 武士也殺人的,對吧?」   「但他專殺壞人。武士殺惡人。」   「是嗎?我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又是惡。」   「因為你好人惡人都殺。你是殺手。」   「謝謝。」   「你不生氣?」   「因為我本來就是殺手。」   「你也許真的是個殺手了。」   我回過頭。窗外的陽光刺眼。猛得射過一道強光。   我看到了母親一劍殺掉劍霸時的表情。後來我的劍上也同樣沾上了鮮血。我殺了綿月,殺了城主刺龍。   我的背又疼了起來。我的頭一真暈眩。「我是個殺手,好惡難辨。」   我的心中響起了無數的聲音。我的眼眶竟湧出了一滴淚。我很難過。至少在那一刻。   這中間包含著無數蒼涼與悲徹的冰冷。   或是在細碎光芒鋪設下殘缺不全的影子。我終於筆直的倒下了。   那一刻寂然。一切停止。   這互相交織著的痛恨化作成滴滴白露,永遠在黎明的一剎那見,閃爍著奪人而又心碎的光芒。   那彷彿是一個人的淚。在奪眶而出的時候,留下一個無比哀傷的瞬間。   照耀著彼此,將一切定格。   二十一歲的這一天。我是個殺手。   醒來時,身邊飄蕩的雪。它們不斷的劃著我的臉。   (第四章 完)         第五章 天機的愛       我躺著沒動。   身邊一頭白馬。   「這是在哪裡?」   「這是在天蓮山。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絡繹橋的另一端直通向這裡。」   「是你把我帶過來的?」   「對。」   「為何?這裡很冷。」   「我知道。」天蘭走過來,蹲下,雙目盈盈。   天蘭:「你剛剛哭過。」   「哦。我不記得了。」   「也許這裡的冷可以將你的眼淚凝固。」   「你原來來過這裡?」   「對。小時候我來這裡練飛刀。在這裡射出去的飛刀很準、也很快。因為這裡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就像一個殺手出劍時的冷。」   「劍... ...很渺遠的事情。」   「因為在這之前你經歷了一個輪迴。奼虹,你是個心中有情的人。」   「我很怕。」   「你怕什麼?」   「我彷彿見到了龍織。他在怔怔的注視著我。」   「龍織是誰?」   「還有綿月、刺龍,無數的人。」   「沒有事了。虹。你知道嗎?現在在這茫茫雪地中,只有你我。」   「我很感激你。可我無法。天蘭,我不想害你。」我道。   「你害我?對,你若殺我也許輕而易舉。只要我不做盡力的反抗。」   「天蘭,你我都知道彼此都在想什麼。我們得結束。」   「虹。如果說我們都竭力爭取機會呢?」   「沒有機會。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會在我的劍上刻上你的名字。我只得這麼做。你知道,我們沒有結果的。 」   「為什麼?」天蘭道。   「沒有機會了。她站在你的身後。」   「誰?」   「我的母親。」   我嘶吼。用盡最後一次機會。可母親的劍已橫在了天蘭的肩上。   母親比我想像當中要平靜的多。   「你們的確沒有結果了。奼虹,不枉我培育了你這麼多年,你有自制力。很好!」   天蘭瞪著母親。「你這是害他。他本不是殺手。」   「人人都可以成為殺手。只要有著足夠的時間。 」母親道。   我乞求。我的聲音已啞得不成樣子。   「求求你。你放了她。求你了,母親。」   大地蒼茫。我只有乞求。   那一刻。我被一種東西所融化。   母親出手很快。她一掌打到了我的臉上。   我終於木然。   母親的話讓我很難過。「當年殺掉劍霸時,你只有十四歲。那一年你立志要當殺手。你選擇了自己的命運。懂嗎?」   「不懂。那時的我還年輕,幼稚的可笑。」   「要不是看到今天這個日子。我該刺你一劍。」   天蘭插口:「什麼日子?」   母親笑道:「從今日起。竹城的城主便是我。我不光是劍霸,我還是城主。」   天蘭:「你終於贏得了竹城。」   母親:「刺龍死了。這個位子注定是我的,非花的。誰也別想。」   天蘭:「刺龍是奼虹殺死的,城主也應由他來當!」   母親惱怒。抬手、輕落。劍尖輕輕掃過。   天蘭的肩上一道血口。血口不深,卻很詭異。   「輪不到你挑撥離間。要不是看在天一的份上,我早該殺了你。殺了你天下太平。你知道你是什麼嗎?」   「我是什麼?」   「你就是一把赫然在目的毒物!一把鋒利的橫路劍!你擋住了我的兒子。你也想害我的兒子。橫路劍的厲害,這可是沒有一把劍比得過它。」   「你的挑撥功夫也很厲害。」   「你該住口了。」母親恨恨道。   「是嗎?」天蘭盈盈而笑。   「是。」   我的視線模糊。不知為何。   橫路劍?橫路劍!   天蘭是一把橫路劍。   劍尖處閃爍著光芒。光芒處,藏者太多太多的心緒。   我很難過為何那一刻我沒有力量站起來。制止這場我該預料到的一戰。但後來我改變了想法。   因為在茫茫大地上,一個身影正向這邊走來。   他的身法很快。很凌厲。   (第五章 完)         第六章 天蓮一戰, 戰生死       那人停下了腳步,抬頭。木削般的臉,毫無表情。   「非花。你得放過她。」   「放過誰?」母親注視著他。   「我的女兒。」站在我母親面前的。正是鑄劍人天一。   天一似笑非笑的看著天蘭:「蘭。該出刀的時候就得出刀。你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了?」   天蘭笑得很像一多綻開的蘭花。沒有雜質。很好看。   天蘭:「哎呀。我真是忘了這個。不過爹你看,我受了傷。使不出刀啦。」   非花:「活該。」   母親也笑了。她笑得很開心、很爽朗。   天一:「不錯。較之我們父女倆,你倒也很有定力。也居然笑得出來。」   非花:「我當然笑得出來。因為我很清楚一件事。」   天蘭:「什麼事?」   非花:「你們活不長了。」   天一:「僅僅因為這小兩口?」   非花:「你這老東西給我閉嘴!」   天蘭慌道:「爹,您如何曉得?」   天一笑道:「你們的事情很好。我很開心。這件事不只傳到了我的耳朵裡,只怕全竹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剎那間一笑。   我會意。天蘭會意。   天蘭回過頭望著我。微笑。   天一在騙母親。讓她惱羞成怒。   我不知道我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那一瞬間寒風刮過,我的心似乎被撕得七零八落。歸結不到一起。   這一戰必定會開始。   這一戰多了一個人。那就是天一。   母親又笑了。這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你們騙不了我。我沒有那麼愚蠢。你們很愚蠢。」   「原來愛也是有錯誤的。」天蘭的話很淒楚。   雪很快的停了下來。   漫天的飄絮沉淪。後又升起。最後,大地平靜。   萬物沉寂中,眾人的呼吸聲格外響。   整個一片白林中,我的呼吸聲似乎很重。   大戰在即。   我的心一緊。   母親的身側飛過一柄長劍。雪亮的穿過道道疾風。   母親在看。還有天蘭的眼神在動。   它向我壓了過來。   這把劍看來很重。劍氣橫劈而來。   那一瞬間,我也許只有等死。   但它很快的停下了。然後小心沉穩的墜落。   四處雪花輕飄一陣。我似乎感到它們在顫抖,無聲的顫動。剎那間壓住了眾人的心。   「一件天物。」我一字一頓道。   枯枝似的手指穩穩的指向我。   「還記得嗎?無名之劍,你的無名。」   「你終於帶來了。它很好。我很滿意。」我無法壓抑內心的躁動。   劍柄處。「無名」二字蒼盡有力。   「你喜歡,這就很好。」天一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沉穩。   「好劍,好殺手。」母親道。   天蘭不屑。轉頭。   「天一,你的劍很好。真的好。」母親歎然。   天一:「好劍人人都愛。這原是常理。」   母親:「幹嗎叫做『無名』?」   天一:「你兒子的理解。」   我笑道:「這一刻我的心真的和劍是在一起的。人劍合一。」   母親:「你學會了劍意相通。」   沉默了一陣。天一終於發話:「既然如此。奼虹,你自己抉擇吧!」   天蘭疑道:「抉擇什麼?」   母親冷笑:「殺誰?該殺誰?」   天一:「無名劍指向何處就在現在。你動手吧!」   與我何干?緊握住劍。我的心在抖。劍在抖。   原想不到,這場戰鬥我會參與其中。抉擇在我的手中、在我的無名!   幾年前,曾有一把劍叫月虹。   它冷得像彎月。更似一把刀。   現在的它在何處?   我的第一把劍。龍織的作品。   決戰的時刻。我竟想到了龍織。   龍織曾是一個很好的殺手。   他甘願為我們母子打劍。   他又為了保全母親的地位而死。為了奪走那柄青竹木劍。   也許龍織孤傲卻又卑微的外表之下,有一顆心是熱的。   這顆心是為了誰?   我忽然醒悟。   我搖了搖頭。「不會是這樣。一定不會。」   「一定不會。」我站起身。劍尖處,劍影飛雪連天。   我注視著母親。她的眼中充滿幽怨。   母親:「你敢嗎?」   「想通了,我就敢。也許你不簡單。」   「你錯了。」   「為什麼?」   「我只是個母親。」   「可你是劍霸,如今又是城主。」   「傻孩子。這,不一樣。」   她飛身躍起。飄然遠去。   天蘭:「你不能走!」   天一:「別動你的刀。」   天蘭急道:「為什麼?」   我接口:「你中毒了。再動,你就死。」   天蘭:「一定是那道劍口。」   不遠處,母親的聲音很怪異卻又很柔美。剎那間,響徹山谷。   「要解藥。隨我前來。」   我們幾個人就這樣互相轉變了角色。   母親竟然與我為敵。   天蘭靠近我:「抉擇在你。」   我企圖望向遠處。白雪茫茫中,一個身影快速的移動。   「殺了你,天蘭不死。不殺你,天蘭死。」我喃喃道。   「也許你那時也得死。」天一道。   我冷笑:「這不可能。我相信我的母親。」   「追來了。」母親回頭望向我。   「是的。我們都來了。」我道。   「解藥在這裡。」母親將手伸進了衣帶。   「不!」我狂喊。   眼見粉末拋向天空。落下。融入了雪中。   瓶子摔落。碎片。邊緣處,閃動異光。   天蘭的眼睛閉上了。淚湧出。   那一刻。我心碎了。   天一:「那是假的,對吧?」   母親幽幽道:「怎會是假?」   天一:「你該死了。」他抽出了劍。   母親轉向了我:「虹。你該好好學一學我,學怎麼做一個殺手。」她也拔出了劍。   天蘭擋在了母親身前。   她側臉:「非花。死前你需受我一刀。」   我的劍指向了遙遠的天際。那裡依舊很冷。我想我是瘋了。   天一:「女兒。別學你母親,別用你的飛刀。你這樣就死。內力全無!」   「懂嗎?」我乞求的接口道。眼前逐漸朦朧。天一、天蘭、母親與這個殘酷的寒冬一同交融在了一起。我哭了,我流下了眼淚。   天蘭:「來生再見。」   她抽出了刀。射出。   異常堅定的刀,異常柔弱的刀。   天蘭吐出了鮮血。軟綿綿的躺下了。   她內力盡失。氣絕而亡。   死去的那一瞬間。飛刀依舊在飛。   這次的刀很慢。這是我見過天蘭發出的最慢的一刀。   也許是因為刀太慢。或許是因為那一刻的時間太長了。   這一瞬間的舉動彷彿持續了很久。   它離母親的喉嚨一寸處墜落下去。   插入了雪地中。   雪被血染紅了。   天一倒下了。那是天一的血。   青竹木劍的劍身裹滿了血。那也是天一的血。   「血一會兒就凍住了。」母親道。   「對啊。被血包裹著的劍並不好看。」我的手鬆開了,無名墜落。   二十一歲那一年的冬天。在天蓮山。   天蘭的笑容很甜美。那柄飛刀立在一旁。   天一的屍身漸漸被雪覆蓋住了。   不知為何,那時的雪又一次的飄揚起來。   不久,雪就下大了。   母親:「讓他們留在這裡,還是... ...」   「非花。我好恨你。」   「這一戰結束了。」   「這一戰還沒有結束。」我道。   母親毫無表情:「你還想殺了我?」   我沒有話了。   母親走到了我的身邊。她拍了拍我的肩。   「其實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母親黯然。   「當你把我的感情統統毀滅。本該屬於我的那一切。」   母親怒喝:「那你滾吧!帶著你的感情,帶著本該屬於你的那一切,遠走高飛吧!」   「我渴望有這麼一天。很早我就有。」   「我低估了你。原本以為你可以是一個好的殺手。」   「我不配當一個殺手。我只想當一個劍客。」   「走吧!走出竹城。闖你的天下去吧!也許你會死得很慘。」   「十四歲那年我就不該是一位殺手。」   「那是你心甘情願。你愛殺人,不是嗎?」   我無語。我彷彿看到了母親在那年冬季殺掉劍霸時的一瞬間。劍霸倒下了,飛揚起無數飄零的雪花。   「原諒我吧。我本該和您不一樣。」   「你曾經有想過當一個好殺手嗎?」   「有。我曾殺了很多人。」   「你惟獨沒有去刺殺天蘭。」   「因為她懂我。她瞭解我。」我道。   絡繹橋。   母親:「讓他們去吧。」   天蘭、天一的身行漸漸模糊。   直到隱沒在一片朦朧中。   (第六章 完)         第七章 任務       竹城。清晨。   大街上。冷清、寂靜。   一個男人靜靜的守侯在那裡。   我和母親走了過去。   「您是竹城第一。」男人道。   母親:「不敢,找我為何事?」   「不為何。我是婁孤城。」   母親:「跟我來。」   他們漸漸遠去。   不久。他們回來了。   母親:「明日你來見我。帶好你的劍。」他轉身離去。   「他是誰?」我問。   「婁孤城。」   「我知道。」   「他是天蓮隱士。」母親道。   「原來是高手。」我道。   「我想他要頂替你的位置。」   「這很好。明天?那我這就走。」我道。   「你決意要走?」   「我既已非殺手。就該離開這是非之地。」   「奼虹,幫我最後一次。你知道的。」   「就用無名?」   「對。」   「你為何自己不殺。」   「到時你自會明瞭。」   母親給我的最後一項任務是殺掉江南三花。   這我知道。   我曾下定決心要殺掉江南三花。   那時,我是為了保護母親的生命。   夜晚。我走出了房門。   無名繫在我的身上。   月光很慘淡。似曾相識。   翁劍樓的記憶猶新。那裡面曾經住著一個很好的人。他曾經為母親打劍,又為母親而死。   他曾經教過我殺手的含義。他教會了我要如何做一個好的殺手。   我推開了半掩著的大門。   裡面的燭火依舊在。那人是誰?   冰冷的接觸。又是那麼一把劍,抵住了我的脖子。   「你是誰?」   「你今天見過我。」我道。他把劍移開。   我望向他。的確是婁孤城。   「這座樓不是屬於你。你應該走。」我道。   「這裡有你的回憶。」   「但是你打破了我的回憶。」我道。   「可這座樓即將屬於我。天蓮隱士。」   「既然是天蓮之人。何必來到竹城?」我道。   「是你的母親有求於我。他說你不再是殺手。」   「他把這座樓給了你?」我道。   「對。」   「但我要告訴你。至少現在我還是殺手。但是不再是一個好殺手。」   「我懂。你母親說了。」   「你這麼晚在幹什麼?」   「我在挑劍。」他冷冷道。   「這也是母親讓你做的?」   「對。她讓我明日帶好的劍去看她。」   「你知道這些劍是誰的?」我道。   「我當然知道。都是... ...」   「你不知道。他是一個比你要好百倍的殺手。」   「我不是個殺手。我只是個劍客。」   「但是你跟了母親便是殺手。」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吧。」   我默然。   「這些劍很好。」婁孤城道。   「你看到的皆是精品。」   「看來你對這個高手懷有敬意。」   「還有感恩及可憐。」   「所以你當不成殺手。」   「我也不想當。」   婁孤城默然。   「你拔劍吧!」我道。   「想打?」   「對。我不想殺。」婁孤城任意抽過一把劍。劍尖指向了我。   (第七章 完)         第八章 對戰       婁孤城很年輕。他只有二十歲。   但我要年長他一歲。   他的臉很精緻。他應當是一個美男子。   他的眉毛頗具英氣,眼神銳利。   但他太瘦了。這使得他可以變換劍招,劍氣卻不凌厲。   婁孤城曾是劍客。他會使劍,也會殺人。   他曾是一個好殺手。所以我不懂得劍招,卻會殺人。   我的殺人功夫要比婁孤城強的多。   只可惜這一戰比的不是「殺」,是「攻」。   所以我輸了。他的劍割破了我前胸的衣服。   沒有劃破我的皮膚。   但我的心痛得很厲害。   婁孤城放下了劍。「你沒事吧?」   「我前功盡棄了。」   「我知道。」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研究『殺』與『不殺』。如今我不再做殺手 ,卻一事無成。」   「你不做殺手,也就是個常人。」他道。   「殺手不做。我失去了很多。」   「但你與我們不一樣。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殺手。至少你的心不是。」他道。   「你說的多對。」   「劍選好了嗎?」我問。   「擇劍,要看它與自己是否有緣。也許你看重的那把劍注定是你的。」   「你與劍有緣。」我道。   婁孤城:「你也是。你的無名和你很配。」   「將來我把它給你。在我完成任務之後。」   「我不要它。」   「那把劍本就屬於你。」   我忽然想到了天蘭。   「對。這把劍就是屬於我。」我道。   晨霧迷漫。婁孤城走了出來。   他終於走出了翁劍樓。   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劍。   母親:「可選好?」   婁孤城:「很普通的一柄長劍。」   他將它拋向了母親。   母親端詳了一陣。   「不。這不普通。」   婁孤城笑道:「為何。請明示。」   母親:「它並不華麗。但它的劍身薄如鐵片,可以殺人。你的眼光不錯。」   婁孤城:「而且使它出劍時一定很快。」   母親笑道:「你很想試一試?」   婁孤城:「對,很想。」   母親道:「奼虹,拿出你的無名。」   「您是要我們... ...」   「對戰。用殺的。我要見血。」母親道。   我和婁孤城相視。愕然。   婁孤城:「誰先動手?」   「你先。」我道。   婁孤城:「真的要見血?」   「當然。動手吧!」我抽出了無名。   母親:「殺吧。」   我的無名刺了出去。無聲、甚至無影。   我刺劍時很快。誰讓我當了這麼多年殺手!誰讓我殺了這麼多人!   婁孤城飛身躍起:「是我先!」   「我忘了。」我收劍,又反身刺出。   因為婁孤城已在我的身後。   「快拔劍!」   「該拔劍時自然會拔劍。」婁孤城道。   「那好。我等你拔劍。」   劍花閃過。我刺破了他的衣服。   「你還是不拔?」   「我在想這把劍該叫什麼名字。否則我用不好它。」   「就叫它無名。」我道。   「好!我的劍也叫無名。我該拔劍了。」   他抽出了劍。劍頗有寒氣。他使劍如飛。   「很好的劍法。快。」我道。   「因為無名,心中自有定數。劍不靠名字,人劍需得合一。」他道。   劍花繚繞。我原本可以刺出的一劍,小心的避開了。   「這一戰靠『殺』的。」   「我知道。」他轉身,反刺。   我的無名擋住了他的無名。   片刻間,他的無名劍破碎。遺留下的殘缺不全的劍片緩緩的落地。   碎片盤旋、飛舞。他轉過頭。眼見劍光四處閃耀,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迷離。   「靠殺的,我贏了。」我扔掉了手中的無名。   「看來要做劍客容易,做殺手太難。難上加難。」   「也許你的劍不好。」 我道。   「不對。是我的心太亂,而你的心太穩。相反,你的劍氣恢弘大氣。」他道。   「也許吧。」我道。   母親冷笑。片刻之間拔出了青竹。   母親:「多好的劍氣!多好的殺手!枉費我培養了你這麼多年。」   她飄然來到我的身邊。我抬頭。   這一瞬間。她的臉離我很近。但她的臉很可怕。   她的眼睛裡充滿著太多太多的東西。   是憤怒、憐惜、痛苦、自責。還有隱隱的殺氣。   「你想幹什麼?」我道。   這時。她流淚了。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了母親的眼淚。徐徐滑落。   「母親。」我道。   她收回了青竹木劍。轉過身。   凌亂無比的秀髮迎風飄揚。母親蒼老了 許多。   「你還是快點走吧。」母親低聲道。   「我還得殺掉三個人。」   「殺完她們呢?」   「我走。也許再也不回來。」   「那你就快走吧!江南三花的事不用你管!」   「我... ...」   「我求你了。求你了。」   母親隨即遠去。我拿上無名。離開了。   離開時。婁孤城走上前。   「遲些再走?」婁孤城道。   「不。每個人都有太多痛苦。留下也是徒然悲傷。剛才你也是看到了她,我想你很震驚。說實話,我也有這樣的感覺。這是她的第一次落淚。」   「你與我比劍互搏時,你母親從你身上看到了你的曾經。只因為你沒有再繼續選擇做殺手。」   「她很可憐。我也是。每個人都是。」我道。   「你走了,還有我。」他道。   「你不會成為又一個『我』吧?」我道。   「這不可能。我和你不一樣。」他道。   「你說的對。我跟你不一樣。」我道。   「還會再回來嗎?」婁孤城望著我。   「不捨得,也得下決定。」   「那隨你。還離開竹城嗎?」   「暫時不會離開。」   「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婁孤城忽然道。   「這就走?」   「對。這就走。」   竹城。冬。   漫天飄絮。那其中攙雜著竹城少有的溫暖、隨風而逝、落地便隱沒。   (第八章 完)         第九章 酒樓的暗器       露歌倚靠在一旁,小心的握著一柄小刀。   這是在天盞樓。一座普通的小酒樓。   眼前有一個女人。她叫露歌。她不停的在忙。   以至於婁孤城和我站在她身邊良久。她並不發覺。   這日的酒樓無人。木桌橫七豎八的擺放著。一個女人置身其中,忙著削一隻木筷。   我道:「這人是誰?」   婁孤城:「她叫露歌。她是這兒的老闆。」   露歌抬眼,滿面堆笑。卻笑得很好看。   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柄小刀、一隻木筷。   露歌:「是婁某人。要點什麼?」   婁孤城:「我身邊這人是非花的兒子。」   露歌:「非花我曉得。她兒子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婁孤城:「竹城釀的好酒。十壇。」   露歌笑道:「十壇不覺太多?」   我笑道:「不多。十壇的女兒紅一塊兒上來。」   露歌轉身。   我們坐下。桌上堆放著木屑。   我道:「帶我來 這裡?」   婁孤城:「喝酒。最後一次。」   我道:「你原來到過這裡?」   婁孤城:「來過無數次。在天蓮山時便常來。」   我道:「那你為何自稱『天蓮隱士』?隱士還出沒江湖?」   婁孤城:「我從沒自稱過什麼。這『隱士』二字並非出自我之口。大概竹城多嘴之人甚多,隨便起個稱呼。」   「你的名氣大,武功自然好。」   「不盡然。你母親與江南三花不相上下,你排第二、我排第三。」   「你也識得江南三花?」   「當然。我想你母親必定要除去她們。因為她們時刻威脅著你母親的地位。今日她說的那三人便是她們吧?」   「對。」   「你何時動手?」   「我也不知道。」   二十罈酒隱隱生香。   露歌坐在牆角依舊削筷子。筷子一頭尖如利針。   婁孤城:「你說她是誰?」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是這個酒樓的老闆。」   婁孤城:「你答對了一半。」   「你知道她是誰?」   婁孤城:「我也只知道她的一半。但你說錯了一點,她就是天盞樓的老闆。」   「她另有一個身份,只是潛藏的身份。」   婁孤城:「答對了。」   「她一定與『武』有關。說不定她是個劍客、殺手。」   婁孤城:「劍客不可能 。她的筷子也許是門暗器,也許她不使劍。」   「你還知道她的什麼?」   婁孤城:「她有一個姐姐。她的姐姐是個殺手。前兩年剛被人殺死。」   「殺她者是何人?」   婁孤城:「不知道。或許是個新手。」   「那當時露歌可會武功?」   婁孤城:「不會。那時她還小。」   「我明白了。她現在一定要報仇。」   婁孤城:「這你說對了。」   「她將筷子削尖。用來射向敵人。這也是一門暗器。」   婁孤城:「沒有人敢來天盞樓。」   「因為她在等那個仇人。」   不遠出的露歌雙眼死盯著筷子尖。   眼中深不可測。   一不小心,她割破了手。   血流出。滴到了筷子尖上。   婁孤城:「怎麼今天這麼不順?」   露歌:「是啊。從來沒有這種情況。」   婁孤城:「今天的酒不好喝。」   露歌:「我們這裡的酒本來就沒有好喝過。」   婁孤城:「我說的是竹城釀酒。」   露歌:「是你喜歡喝。與我沒有關係。」   婁孤城:「我總覺得酒中隱隱有股味道。」   露歌:「是血腥味吧。你覺得這裡不祥?」   婁孤城:「我不覺得。我只是不知道為何有這樣的味道。」   露歌:「酒中本來沒有什麼味道,只怕你心裡覺得有味道。每個人都說竹城釀酒中有血腥味,那是因為竹成本來就是一個不祥之地。」   婁孤城:「竹城的酒是不太怎麼樣。殺了我的銳氣,就怕做不成好殺手。」   露歌:「竹城高手屈指可數。你可以算作其中一個。」   婁孤城:「你的武功也不差。」   露歌:「那是因為我只為報仇。其實我喜歡竹城的釀酒。」   婁孤城:「為什麼?」   露歌:「竹城是藏龍臥虎的地方。多少英雄匯聚這裡。就是有血腥之氣,喝了竹城釀酒的人也很幸運。」   我的心中猛然一驚。   這句話很熟悉。   我的視線開始移動。   此時的露歌正在欣賞著自己削得那只筷子。   她的樣子似曾相識。   露歌:「借你的空酒罈一用。我要試試這只筷子。」   婁孤城:「請便。」它將酒罈拋向露歌。   露歌緩緩抬手。姿勢輕雲浮霧。   一件物事橫空而來。雖然有些停歇卻暗藏力量。   酒罈碎裂。碎片紛紛釘在四周的牆上。   我試探道:「你姐姐叫什麼名字?」   露歌接住反彈而來的木筷,道:「她早就死了。」   我道:「我知道。」   露歌:「她叫綿月。」   我果然沒有猜錯。   我道:「其實你姐姐是個挺不錯的殺手。」   露歌:「什麼?」   我自顧自道:「只是她的身份不好。」   露歌警惕道:「你是什麼人?」   我道:「綿月在有些方面與你見解相同。例如這竹城釀酒。」   露歌緩緩站起來:「讓我好好猜猜你是誰?」   婁孤城道:「你可不要打。今天可是訣別之日。」   露歌:「你喜歡的酒是女兒紅。」   我道:「你的姐姐不喜歡它。她更喜歡竹城釀酒。」   露歌:「綿月死後身邊的那罈女兒紅... ...」   我道:「那罈酒是我的。我喝了一半,被你姐姐搶走了。」   露歌:「我等了你兩年時間。終於把你等來了。」   我道:「你一定要殺了我,對吧?」   露歌:「我的木筷如何?」   我道:「身法好、兵器不好。」   露歌:「那你讓我用什麼結果了你?」   我道:「我真的不想再殺人。我已經不再是殺手了。」   露歌的竹筷輕盈卻迅疾的襲向了我。快、急。   那一刻我很清楚露歌的內心,她迫不及待的要我死。   我道:「劍給你。我真的不想殺人。」   我將劍投向了她。   眼見無名越飛越遠。   那一刻我忽然覺的它的銳利程度遠遠大於飛刀。因為無名就像是一把飛刀、比飛刀還要快的飛刀。   它刺向了露歌的喉嚨,隨之打掉了飛馳而來的木筷。   木筷劈開、木屑紛飛四起。   熒熒而見的碎絮迎著劍氣而飛。   無名刺穿了露歌的喉嚨。   我驚住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婁孤城:「這是天意?」   我道:「讓我繼續做殺手?這不可能。」   婁孤城:「你又多了一條人命。」   我道:「我該怎麼辦?」   婁孤城:「隨便你。天涯海角任你闖蕩。哪裡都有你的藏身之處。」   我道:「你呢?」   婁孤城:「我得走了。」   我轉身走上前。   在血液噴湧而起時的一瞬,拔出了無名。   (第九章 完)         第十章 梅花池的絢爛       紫韻樓的夜晚很熱鬧。也很消沉。   我昏昏沉沉的進去。又昏昏沉沉的狼狽而出,   仲媽的話很刻薄:「只知道付幾個酒錢買幾壇破酒。沒有錢就不要來。」   那時的我雙手卡住了仲媽的脖子。仲媽兩眼翻白。   漸漸的,她沒有了氣。   當我走下最後一道石階時。後面傳來一陣柔媚的語腔:「好笨的身手。」   我回頭,不過是一個小環。   小環:「綿月死後,紫韻樓的客人越發沒了禮貌。」   我道:「綿月管你們,她還管客人?」   小環:「當然。現在只有纖雲閣的人能管住你們。只是她們從不見客。」   我帶有幾分醉意道:「江南三花。」   小環:「你認識她們?」   我道:「豈止認識。你告訴她們,說有非花部下的人求見。」   小環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便回來了。「三小姐有請。」   纖雲閣的夜晚太過於冷清。甚至於淒涼。   相比較紫韻樓的夜夜笙歌,這裡又是另一番天地。   其實哪裡不都一樣?   只要是在竹城。   都在竹城,都有不祥。   也許處處都有殺機四伏。   這是個綿綿冬日。   冬日的夜晚,寒風刺骨。   院子裡有梅花。冬天的梅花開得最美,顏色也是最為絢麗與美艷。那就是血一般的紅。   「這是哪裡?」我道。   小環道:「梅花池。梅花小姐住在這裡。」   「你們三小姐叫梅花?」我道。   小環道:「對。就是梅花。」   其實梅花小姐並不如梅花般的艷與美。她的臉很蒼白,但無病容、無血色。   唯一可以稱為美的是她的雙唇。梅花紅、惹人眼。   梅花小姐像梅花的只有一個方面:她原比我想像當中的要孤傲的多。   「你是非花的人?」   「我當然是。」   「來殺我的吧。」   「要殺三人一起殺。」   「只怕你下不了手。」   「那就試試。」   我原本不想這麼快動手。卻在那一刻,她抽出了劍。   「你原來是使劍的。」   「那是當然。」她不時的躍上躍下。眼見她的身影明快清麗,宛若一朵隨風而舞的梅花。   「梅花小姐。」我道。   「怎麼?」   「為什麼這麼快動手?」   「我喜歡。」她冷冷道。   我道:「不是你喜歡的事就可以做得成的。那就得看你的本事。」   梅花:「怎麼?你不想交手?」   我道:「我說過了。要殺三人一起殺。」   梅花;「這麼說我該等你嘍?」   我道:「當然。」   梅花:「只怕我沒有這麼好的耐性。」   我道:「耐性是可以慢慢磨練的。我看你有很好的意志力。」   梅花:「沒有時間跟你囉嗦。你快滾吧!」   我道:「走之前我得辦一件事。」   梅花:「什麼?」   我道:「血洗你的梅花池。」   一語畢。   我出劍,斬向了梅花的腰間。   一聲慘叫。她倒向了梅花池。   只見梅花長袖翻飛,纏住了梅花枝。   梅花枝搖搖欲墜。   我冷笑:「這沒有用的。你將要死了。」   梅花的血滲出了衣服。血滴落下來。   一汪清池染成了血色。   梅花冷笑:「你上當了。」然後閉眼。連同樹枝一同墜落。   血散開。   我回頭。繁雜的樹中,緩緩走出了一個人。   她的臉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她的雙唇殷紅如血。烏黑的長髮垂將下來。赫然便是梅花的樣子。   「你究竟是誰?」我又拔出了無名。劍中帶血。   「我當然就是梅花。」   「梅花已死在我劍下。」   「這很簡單。我是真梅花,死的是假梅花。」   我的劍抬起。劍光閃耀。   「你是殺不了我的。」她的神情似比先前的梅花更為孤傲。   「這是怎麼回事?」我疑惑。   「死去的人是我的侍女。她叫小梅。唉!你真該死。你欠了我一條命。」   「她假扮的你?」   「是我讓她裝扮成我。她的臉上不過多了層濕泥。你知道嗎?這泥一遇水便化。」她抽出了劍,欲翻過小梅的屍體。   「你還是算了吧!我對於易容之術不感興趣。」   「你感興趣的事是殺了我。殺了江南三花。」她冷笑。   我道:「看來你已瞭解了我。」   「因為如此,才讓小梅打探你的功夫。」   我道:「結果如何?」   「差強人意。」   「為什麼?我可是一劍就殺了她。」   「你當我看不出來?你既是非花的手下,殺手的功夫自然是勝人一籌。可你適才的那一劍,不穩、不准、不狠、下手不重、力道太輕。所以   才使得小梅有一次逃生的機會。你的功夫不到家。」   「是嗎?」我道。   「非花派你來可是一件錯事。」   「我曾是一個很好的殺手。」   「這和我沒有關係。」她的身軀搖曳於寒風中,媚影依人。   「只不過後來的我漸漸失去了殺人之心。」我道。   「這很矛盾。我聽不懂。」   「我就算解釋了你也不會懂。」   劍尖處。劍氣猶存。   劍柄處。殺機四伏。那是因為握住劍柄的那隻手,發出了輕微的顫動。殺了她,必須殺了她。   「很早我就立過誓。殺掉江南三花。」   「你的劍很好。這是我見過的不錯的一把劍。非花給你的?」   「是一個很好餓鑄劍人為我打的。」   「我想你是個不尋常的人物。」梅花道。   「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為過。因為每個人的經歷都可以說是不尋常。」   「我並不是指這個。」梅花柔聲道。   「那你在說什麼?」   「那非花是你的什麼人?主人?這應該不可能。」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她... ...命中的剋星。」我小聲道。   「你在說什麼?」   「她是我母親。」   「記得在七年前的一戰。上任劍霸死時你在場。」   「那時的我喜歡上了殺手。」   「僅僅的一時衝動?」梅花道。   「這很難說。至少我現在厭倦了殺人。」   「但你現在必須殺了我?」   「對。」   「江南三花很難破。我梅花池的這一關,你過的了嗎?」   「試試看。不試怎會知道。何況你還很年輕。」   「年輕的資歷往往比他人更為深刻、更豐富。」她嬌媚道。   「不信。」我的劍試探著前移。   她化掌為刀。刀橫落。   「你的掌發如何?」我道。   「我得試試看。」梅花道。   「刀」落在了無名劍上。無名輕微的顫動。   梅花道:「可惜它沒碎。」   「你可以再來一下。」我道。   梅花道:「我用劍。劍對劍,這才算公平。」   「那你的劍呢?」我疑道。   「劍在心中。劍氣在我全身貫通。什麼都可化作劍。」   她抽出了適才拿過的長劍。丟棄一旁。   我的酒終於醒了。欲殺的那一刻,梅花已躍向半空。   果然很像一把欲刺的劍。她的衣衫逐漸展開,一大片白影將我團圍。黑暗。只有我的呼吸聲。   「你的劍呢?」   「在我手中。」她道。   「我說的是你的無形劍。」我道。   「世界上沒有什麼無形劍。只有利器才是最真實的。」她道。   「你欺騙了我。梅花。」我道。   「你感覺到了嗎?」梅花小聲道。   「我的劍已觸到了你的背。」她低聲道。   「我沒有感覺。但我想你一定有感覺。」我冷笑。   良久。梅花輕歎:「是我輸了。」   「不堪一擊。」我道。   我刺破了眼前漆黑陰冷的蒼泓。衣衫布料剎時撕碎。   衣碎之時,梅花池也越加的明晰起來。   身後。梅花靜靜的臥在血泊中。   她的胸口在流血。那是梅花的血。   無名已在我手中。   眼見血散開來。最後順著石鋪小徑,流入了梅花池。   梅花池已成一汪血潭。   不久。池上的兩具屍體沉入了池中。隱沒。   「梅花池的一戰已然結束。」天上的一彎新月。皎潔、盈美。   月下。冷清、悲徹。不言而喻的難過與寂寞。   後來。我砍落了幾株梅花。   梅花本是映紅如血。卻最終四處輕飄、乾枯。隨著滾滾而來的烈風化作一縷塵煙。   塵煙處,不可預知的殘酷。   那裡,血花輕飄。   (第十章 完)         第十一章 小息還是再戰?       眼前人影輕飄、閃過。   「是誰?」我握緊了劍。無名不再顫抖。   那個人的聲音壓得很低。   隱約中,那人道:「借一步說話。」   月夜。我與人影並行。   他回過頭。雙眼迷離。他也握著劍,他同我一樣的小心。   「是你。找我所謂何事?」我道。   「這麼快就決定獨闖?」   「不殺她們不行。我心裡難過。很多年前我曾許下過這個諾言。」我道。   眼前站著的人是婁孤城。一個竹城的殺手。   至少他如今的身份是一名殺手。   「我去過了天蓮山。」婁孤城意味深長道。   我道:「去那裡做什麼?」   「天蓮山中不只有我一人。你可懂?」   我道:「我想那裡不可能只住一人。」   「我有一個已經年邁體弱的母親。同你一樣。不過她再也握不住劍了。她太蒼老了。」   我道:「有這麼誇張?」   「她的心已老。老得不像樣子。」   我道:「你的劍法是她所教?」   「是的。我還有一個父親。他的功夫登峰造極!」   「他還在世嗎?」我問道。   婁孤城沉默了很長時間。道:「死了。」   「武功好還會死?」   「天外還有天。竹城之中自然另有高人。父親死時,我還沒有成年。」   「那時的你已經負有武功?」我道。   「對。那時的母親常常撫摩著我的頭,在大雪連天時哭泣。」   他續道:「父親死於冬日。據說那日的天極冷。寒風刺骨。但是沒有雪。他常對我講,『做人不要太強出頭,難免遭殺身之禍,也許再崇高   的地位都難逃仇家的橫劍一殺』。」   我道:「的確。地位再好的人終究一生殺身之貨源源不斷。很像我的母親。」   我疑道:「你為何說這些?」   婁孤城:「父親死得慘。我很難過。」   我道:「你要我不再強出頭?不再殺江南三花?」   婁孤城:「做人太累。這太過辛苦。」   「不辛苦。我擁有我應得的結果。」我道。   「記住我說的話。」   「嗯。」   「適才在天蓮山,我看到了母親。」   「這我知道了。」   「她死時的樣子很祥和。我很欣慰。」   我驚道:「你母親死了?」   婁孤城:「我推開門的那一刻,母親已經伏倒在桌子上。她被人害死了。」   「你認為殺她者是何人。」   婁孤城:「應該就是殺我父親的人。」   「怎麼,他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婁孤城:「下一個死的人也許就是我。」   「你在逃嗎?」我問道。   婁孤城:「也許。我也不知道。也許順竹城眾人的話也是對的。做一個『隱士』勝於常人,尤其是一名殺手。」   婁孤城凝視著我:「想想看。做這些無謂的事幹嗎?沒有用的。」   我送別了婁孤城。   (第十一章 完)         第十二章 使毒       仲媽的手下趕到了纖雲閣。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小環走過來。又是她。   「你還想再戰嗎?」小環道。   「戰前我得把多餘的人趕走。」   「為何不用殺的?」小環抽出了短劍。   片刻間的劍影閃爍,熒熒而撒。   眾人接連倒地。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丫鬟會使劍。   「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算你碰巧。我是二小姐的侍女。你做得挺乾淨,三小姐和小梅都命葬於你劍下。如果二小姐死了,倒是希望你手下留情,留一個活口。」   「你們二小姐人呢?」   「她同三小姐住在一起。她的蹤影到處可尋。」   「我看到了。是她嗎?」梅花枝頭浮現著一個似笑非笑的魅影。真如鬼魅一般。   「是她。」小環低聲道。   小環小心的避開。匆匆而去。   「你該說一下你叫什麼名字。」我道。   「天花。」   「哦?天花是一惡疾,誰染上誰死。」   「所以誰若想粘上我誰就死。」   「很惡毒的名字。」   「每個人都這麼說。況且我又喜歡使毒。」   「用毒高手在此。失敬。」我道。   天花走上前,怔怔而來。   表情淒楚幽幽,恰如銀雪。   卻又呆滯優容,艷目淒暗。   「不用這麼看著我。」我道。   「對不起。我習慣於這麼看人。」   「你的眼神很好看。」我分明看到她眼睛深處那個深邃遙不可及的空間。   「我很神秘。對吧!」   「不神秘。一個女人、還有一把劍。」   「這已經很神秘了。一個人一把劍。殺手就很神秘。」她道。   「我不懂你在講什麼。我只知道殺手就是殺人與被殺。」   「你太低估殺手了。虧你是位殺手。」   「但是有的殺手很簡單,有的殺手就不簡單。造就了一個特殊的神秘感。就像你,不光只是殺人、還會使毒。」   良久。   我道:「天花。」   天花:「嗯?」   我道:「殺人時你用何種法子?」   天花:「你是指用劍還是用毒?」   我道:「對。」   天花:「這說不清楚。例如要殺你,我就用劍。殺掉你母親非花,我就用毒。」   我道:「這又有何分別?」   天花:「你給我的直覺。你和你母親不一樣。她比你更工於心計、更狠毒。」   我道:「那我呢?」   天花:「而你,只是個殺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道:「所以?」   天花:「所以殺惡毒之人必要用比之更為惡毒的方法殺了他。」   我道:「你來不及使毒了。今天你只用劍吧。」   天花:「我忽然改變主意了。」   我道:「什麼?你要做何改變?」   雪花輕舞飛揚。   我的無名飛出,飛向了天花。   「在你用更惡毒的方法殺掉我之前,我得用更惡毒的方法殺了你。這樣做很公平吧!」   「公平?很公平。」天花抬手接住了飛馳而來的劍。很輕鬆的接住。   「你的功夫不錯。」   「謝謝。」   「謝」字出口。天花一陣暈眩。   這我看出來了。   她的長衫亂擺。人已是失去理智以及原有的堅定的信念。   我笑道:「你怎麼了?」   天花竭力忍住了躁動的情緒,但她無論如何是控制不了的。   劍上所擦的毒太厲害了,這個毒已經足夠毒死一個花樣的女子。沒錯,就是天蘭。   當時她所中的毒叫「滅情絕」。   幾天前在天蓮山,母親用這個毒害死了天蘭。當被擦著毒的青竹木劍割破天蘭的體膚時,我就已然料到。   只是那時的我還不敢妄下定論。   後來,我取得了「滅情絕」,迷亂之中,我使了毒。   毒氣萌發。毒心也已存在。   我道:「你中毒了。再動,你就得死。」   曾幾何時,我對一個深愛著的女人說了同樣的話。只可惜,她沒有聽我的話。   天花顫抖道:「一定是那把劍。劍呢?劍呢!」   天花跪倒在地。   我提醒道:「可千萬別動。記住了。」   雪飄揚著撒向了這個並不平靜的大地、並不平靜的竹城。   雪落在無名上時,化作了水。   水沖洗掉了毒。   「這場雪下得真及時。」我道。   走上前。我拾起了無名。   天花掙扎著站起。   雪落到了她的臉上。血污。   「疼嗎?」我試探道。   「你說呢?」天花恨恨道。   「難過嗎?」我重新握住了無名。無名在滴血。   我的心在流淌著那個冬夜最為絕情的淚!   「其實我的心更難過。」天花絮絮不止。她的外表那層獨有的神秘感漸漸衝破。留下了最為真實的殘殼。   「這一刻,我是個失敗者。」天花道。   「你自稱使毒高手?」我問道。   「卻敗給了一個殺手、原本不會使毒的人。」   不久。婁孤城踏雪而來。   雪花紛飛!塵土踏破!   「你幹嗎又回來了?」我問道。   「結果是什麼?我很想知道。」婁孤城冷然道。   「結果看到了嗎?」我道。   「看到了。你在繼續。」婁孤城道。   「你一直在等?」我問道。   「所以我一直在梅花枝後雙母灼灼的盯著你。」婁孤城道。   他抽出了一柄木劍。古色古香。隱隱生香。   「這是什麼?」我問道。   「我的新劍。」婁孤城道。   「是一柄木劍。能殺人嗎?」我問道。   「你說呢?」婁孤城翻過木劍。月下,滴落著血。   「果然可以殺人。」我讚許。   這時我才發現,梅花枝頭吊掛著一具屍體。   她神色萬分驚恐。卻又寂然。   就是那個小環。她的嘴角流淌著血。   胸口血污一片。   (第十二章 完)         第十三章 孤城的劍       「你殺得好啊。一劍穿心。」我道。   「她死的時候,還在求我不要殺她。」   「但你又殺了她?」   「當然。該死的人!」婁孤城笑著,撫摩著那柄木劍。   我道:「真是一把好劍!」   婁孤城笑道:「何以見得?」   「好劍殺人無聲、無影。一劍刺過,必死!」   「說得好。當然,我的劍確實如此!」   「絕不吹噓?」我笑問。   「要不要試試?」婁孤城劍影迅疾閃過。削斷了一束梅花。   梅花緊裹著的零雪,翩然凋落。   最淒美的一個瞬間。   「我說要殺一個人。」婁孤城握緊了木劍。   「今日還有人沒殺。等一下就會把她讓給你。」   「到時讓她死得很慘。」   「我會很期待。等你的劍出山。」我道。   「好劍自然會有出山的那一刻!」婁孤城壓低了聲音。   他的木劍指向了我。這我早已料到。   「在殺她們之前,先試試你。竹城的好殺手!」   「怎麼?你想躍入我的第二?」   「不敢。也從不奢望。」婁孤城的話很淡然。就像這漫天悄聲無息的雪。   光華聖潔、衝破陰霾。   實則,暗潮洶湧。   「你計劃很久了吧?」我道 。   「你說什麼?我沒聽懂。」婁孤城道。   「可以除去你的偽裝了吧?」我道。   「從來,我都是一個本本分分的人、老老實實的殺手。」   「殺手並不老實啊!」我歎道。   殺機並生!   那一刻,我握緊了我的無名。   我緩緩道:「聽說過鐵能削木吧!」   婁孤城道:「這我聽說過。我也曾經讚許你的無名。但我也並不否認我的這柄木劍吧!它同樣可以殺人。」   他一字一頓道:「你總聽說過木也能刺進人的皮肉裡面吧!」   我道:「或許它同樣能見血。見血封喉?」   婁孤城:「我從來都很相信我的劍。」   我們第三次交手。   第一次交手,我輸。第二次交手,他輸。   誰輸誰贏任由天而定。   我怒吼。橫劍斬落。   血噴湧而出。雪花飛揚、沖天而起。   「跟了母親之後,你改變了許多。變得不近人情。」我道。   「人情靠人而定。這是我從前一直堅信的話。但這通常決定於你的心。有時人是跟著心而走的。」   「你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我擦拭著劍身上的血。   「真的。有時一個人的心很難控制。就像我,難以好好的抉擇一件事情。究竟該殺、還是不該殺。」他撫摩劍身上遺留的血跡。   (第十三章 完)         第十四章 我們都負傷了,天意?       這一次交手。其實誰贏誰輸我們都不知道。   但是在我出手時,也許婁孤城的劍已然與我貼身而過。   或者說已經觸及到了我微微揚起的衣衫。   但也許我還沒有感到疼痛時,婁孤城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血。   其實,這誰也說不定。還有什麼可以再去考慮的呢?   至少在這一次交手時,我和婁孤城都受了傷。   慶幸我們都沒有身負重傷。否則如何再戰?   他的左臂又滲出了血。   「你該好好處理一下你的傷口。」我道。   「這根本不礙事。我從來用的都是右手。」   「殺人?」   「對,殺人。」   「你終於是一個殺手。」   「命運讓我不得不成為一個殺手。」   「我早說過你有你的背景、你有你不為人知的一面。」   「但這並不代表我的臉上就多了一層偽裝的面具。」婁孤城凝視著我。   我笑了。「你在想我說過的話?」   「有些時候你該為你的言行負出責任。」婁孤城的嘴角浮現著一抹笑意。格外爽朗。   「這並不否認你沒有故事。」我正色道。   「這我不敢否認。但這得看你的故事是否讓人悲哀。在某些時候,這影響著我的心。影響著我的一切言行。」   「還有。」婁孤城忽然又道,但他又停住。   婁孤城望著我,眼中無限難過與悲傷。沮喪與痛。   「還有你跟我的那份潛藏的友情,讓人心碎。」我接口道。   (第十四章 完)         第十五章 陽光鋪設,光影留存       黑暗漸漸遠去。   這個夜顯得格外漫長。   「漫長到了極點。」婁孤城眼望著天際隱隱生將出的道道霞光,語氣有些頹廢。   「你難過嗎?」我道。   「沒有,至少在這一刻。」婁孤城的睡意漸去。堅定不移的目光。   「你的劍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還是叫無名。」婁孤城道。   「無名劍是好。殺人都沒有一絲眷顧。」我道。   「為何要眷顧呢?過多的留連只有越發痛苦。」婁孤城道。   「你越發讓我要瞭解你。瞭解你的故事。」我道。   「很快你就會知道我這個人。」   「我很期待。」   「但你同時也會很失望。我也許很普通,至少我是這麼的認為。」   婁孤城望著我。「江南三花死了幾個人?還有幾個人?」   我側過頭。猛然發現地上的一灘污黑的血跡。   隱隱升騰起一團霧氣。   婁孤城道:「有毒氣在蔓延。」   我道:「這是我下的毒。」   婁孤城恍然:「我也記起來了。這是天花的血。」   我道:「我們忘記了這個人。她應該還沒有死。我們得去找她。」   婁孤城:「她趁我們說話時跑了?」   我道:「我怕她會招來埋伏。」   婁孤城拔出的劍又收回。笑道:「莫要驚慌。她已經死了。」   「你的直覺?」   「你下的毒你應該很清楚。」   沒錯,過多的消耗體力只能死得越快。   (第十五章 完)         第十六章 疑       晨霧升騰,迷漫於纖雲閣。   血跡已干。血氣猶存。   「還剩一人。」我拔出了無名。   「殺了她。一切完結。」婁孤城的劍忽然直直刺向了前方。   急飛!   呼嘯而過!   那裡的霧氣濃重而清冷。   我道:「你發現了什麼?」   婁孤城:「你看就是了。」   我遙望前方。劍柄露出了一角。是婁孤城的無名。   「你殺了人。對?否?」我道。   「你去看。」婁孤城道。   我走上前。迷漫著的濃霧散開。   一柄木劍、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確是天花。   我拔出了劍。婁孤城跟上前來,我把劍遞給了他。   天花死時雙目圓睜。驚恐萬狀。   婁孤城忽然皺眉:「不對。我刺殺她之前她就已經死了。」   我翻過她的屍體。背心血污模糊。   婁孤城道:「她背後的劍口已凍僵、不再流血。」   「這麼說來... ...」   天花的胸口已有一劍口。那裡同樣血污模糊,那是婁孤城的劍所刺。   「天花在中了毒之後沒有死。」我道。   婁孤城:「她乘機逃脫。」   「卻在逃脫時遇刺,背上中有一劍。」我道。   婁孤城:「她遇刺時又中毒,難逃一死。」   「天花死了,那時就已死?」我道。   「對。」婁孤城斷然道。   「我有疑問。」我道。   婁孤城:「你是問我為何又發現了她,又刺了她胸口一劍?」   「對。」我道。   「遠遠的,我看到了她向我們輕飄而來。」婁孤城道。   「是鬼魅?」我道。   「當然不是。」婁孤城道。   「不過,那得問你的母親!」婁孤城忽道。   (第十六章 完)         第十七章 大決戰       母親翩然走來。眼中無限淒楚、卻又隱有幾絲淳樸與憐愛。   「是我。奼虹。」母親的話再一次的冷靜。   「是你幹的。」我緊握著的劍稍稍一鬆。   「殺天花的人是我。她背後的那一劍拜我所賜,我的青竹劍。」   母親輕輕抬手,無限溫和。雪花輕飄。   「瞧著雪花有多美。冬日總在我的生命裡徘徊。」母親盈盈道。   那一刻的她不再像一個殺手,而更像一個多情的女人。紛紛擾擾中,她輕撫著那份幽暗與失落的情。   「你把天花拋向這邊來的。對吧!」婁孤城道。   母親微笑道:「除了我,還有誰?」   我道:「江南三花的事幹嗎不讓我解決?」   母親走過,輕撫我堅竣的臉龐。冰冷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份不言而喻的柔情與溫暖。   「虹兒,你不是已殺了一個梅花了嗎?」   大地寧靜。無名忽然顫抖。   婁孤城:「請不要用你的迷魂之法了吧!」   母親輕輕轉向了婁孤城:「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單獨可以使迷魂之法,這個武林沒有什麼迷魂之法。」   婁孤城恨恨道:「我與你有仇。」   母親:「這我知道。不過請你清楚一件事,我在和我兒子說話時別人不能插口。不管你是一個多麼好的殺手。」   我覺察到了婁孤城和母親之間微妙卻有著無比深刻的聯繫。以至於這一時間的血輕舞飄揚,逐漸淹沒了我的視線。   大地在輕微的顫抖。   婁孤城的故事或許與母親有關。   母親輕盈盈的望著我:「你今年可有二十?」   「二十一歲。」   「七年前,我殺過一個人,當時你應該在場。」母親笑道。   「那是... ...」   婁孤城:「那是劍霸!」   母親怒吼:「我說過不讓你插口!」   婁孤城道:「但那是我的父親!你懂嗎!」   我驚住。難以相信。   但我又的確相信了這個事實。沒錯,婁孤城說過,他父親死於冬日,七年前的一劍刺殺,正是在一個寒風刺骨的時刻。   而且那一天只有寒風、沒有一片雪花。   我道:「那你還殺了婁孤城的母親,對不對?」   母親沒有理會我,笑道:「下一個殺的就是你,婁孤城!」   她輕袖擺過,捲走了婁孤城的無名。   婁孤城:「還我的劍。」   母親冷酷無情。她終於不再是一個多情的女人,她終於又成為了一個真實的殺手。   母親:「讓你死就不讓你拿劍。」她將劍投向了梅花池。   升起、墜落。   水花蕩漾而起。婁孤城已經躍向了母親身後。   婁孤城:「看來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母親:「在殺掉你母親時。」   婁孤城:「母親死得慘。」   母親:「不。我一劍殺掉了她,這對她已近人情。」   我幽幽道:「你根本沒有人情。劍霸、城主。」   母親:「虹兒,這將來都是你的。」   我道:「可你也得記住,這我寧可不要。」   母親理會我。她轉向了婁孤城。   婁孤城的臉蒼白。從沒有過的蒼白。   一夜之後,大地已然蒼白一片。   而婁孤城的臉色,與這白色無異。   母親:「該結束的都要結束。記得殺你父親時,我曾問過奼虹,這人該不該殺。」   婁孤城望向了我。他似在等待一個殘酷的答案。   母親許久之後道:「他說該殺,因為他該死。」   我沒有去看婁孤城。因為我已清楚了母親的用意。   我的心已死。   我道:「我沒有過多的解釋。母親,我曾經只為圓你一個虛無縹緲的權利之夢。那時我的一切決定都是錯誤。」   母親:「包括你後來決定做殺手?」   我道:「也許從明日起,竹城就沒有了一個叫『奼虹』的殺手。」   母親:「你還有夢?」   我道:「我的夢已死。」   沉默。婁孤城的指節作響。我清楚的聽到了。   我相信母親一定也聽到了。   母親輕歎。「婁孤城,從你決定跟隨我開始,你就已經清楚我的身份?」   婁孤城:「而且我還清楚會有今天的這一戰。」   母親:「今天一定要戰?」   我忽道:「戰!」   母親驚怔。回過了頭。   「母親,你不用看我。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道。   母親:「你們聯手?殺我?」   婁孤城道:「奼虹,這一戰之後,大不了我們分別。」   「我的頭很痛。」我道。   婁孤城:「仔細回想你的經歷。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   盈盈中,一個人的背影。我驚顫。   ——龍織!   我已好久沒有再一次的想起這個鑄劍人。   少年時,他曾為我打了一柄舉世無雙的好劍。   一柄可以見血封喉的好劍。   ——月虹。   不知為何,想起龍織,我會不自覺的想起這個人的種種。   他的一切!   心中會有暖意。   他現在在哪裡?   ——也許已在絡繹橋下化作塵埃、隨風而逝。   龍織雖並不是母親所殺,但他終為母親所害!   我不得不承認母親是個罪人。殘酷的殺手就是罪人!   我的無名悄聲的顫抖。   這種顫抖,直直通向我的內心。   那裡有一個諾大無比的空間,充斥著曾經蒼涼的愛。   這愛被母親一手毀掉了。我記起一對可憐的父女。   天一和天蘭。   如今的他們呢?   我掙扎著睜開漸漸無力的雙眼。   母親的青竹落在了婁孤城的肩頭。   即將砍落。   「住手——」我奮力躍起。舉起了無名!   衝向了母親。   殺!殺!殺!   ——無聲、無影。   人呢?我環顧四周。   婁孤城歎息:「來不及了奼虹。她在你的身後。」   我終於中劍。   那一刻,我看到血將蒼茫的大地染紅。   「你為何不一劍殺了我。這樣豈不痛快?」我道。   「留給你們喘息的機會。然後,我們再戰。」母親道。   我掙扎著坐起。但腰間已是痛徹。   這一劍正中了我的腰。血噴湧而出。   婁孤城向我走來。   「你在流血。我幫你。」他蹲下,撕下了一塊布料。   母親上前,斬斷了婁孤城的左手。   血液橫飛。   「不——」我高呼!   站起。回頭。母親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我。半晌無語。   婁孤城喊道:「我就要死了!救我!」   聲嘶力竭!   我上前。「你千萬別動。」   婁孤城掙扎道:「你還是殺了我吧!我和你只怕都殺不了她!」   我道:「殺了你,我也要死!乾脆都死!」   婁孤城痛昏了過去。他的傷口被血覆蓋。他很痛。   母親:「放心。他死不了。冷可將血凍住。」   我恨恨道:「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母親:「要看局勢、看情況而定。就像現在這樣,你們都太痛苦,索性通通都死。如何?」   她終於拔出了青竹。再一次的拔出。   劍光閃耀。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現在就想讓你死!」我道。   「你可還有什麼心願?」母親道。   「殺了江南三花的領頭人物、再殺了你。」   「這個心願其實可以歸結為一個。你只想殺一個人。」母親笑道。   「你什麼意思?」   「你想殺的只有我。」母親嫣然。   「難道... ...」我有些不太相信。   「按你所想的說。」母親道。   「我說不出口。因為我不相信。」我道。   母親:「沒有什麼值得猜疑的。我叫非花,我就是江南三花的領頭人!」   我道:「看來我一直想殺的就是你!」   雪地中。婁孤城微微醒轉。   他逐漸睜開了眼睛。   他虛弱卻吃驚的望著母親。   大雪紛飛。雪地。茫茫一片的雪。   一片狼籍的雪和血。   「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我道。   母親不斷的在思索。   「你還在想什麼?」我道。   「想太多太多的事。太多太多的人。」   「對不起。我沒有這麼多時間。婁孤城的命還在這裡。」我道。   「你想問什麼?」   「你曾讓我殺掉江南三花。難道你是讓我殺了你?」我道。   「不。我從來都沒有讓你殺過我。我只是等待你殺了梅花和天花後再出現。這樣你就進行不下去了。」   「然後你再殺了我。這樣你就踢掉了一個絆腳石。」我道。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是絆腳石,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殺了你。如果你甘做一個絆腳石,我當然要殺了你。」   「你的心太狠。連自己的同門師妹也要殺。還有,要殺,你為何自己不去殺?」   母親緩緩道:「那是因為我一直在江南三花裡充做一個大姐,一直不斷的照顧她們。就連她們的武功,還不是在靠我指點?」   母親歎了口氣。靜靜的閉上了眼。她在回憶。   「江南三花很多年前便已成立。在你未出世時,我們就已經在竹城有著一席之地。當時的劍霸以及城主不斷威脅著我們。他們怕我們姐妹危   及到他們的地位。還不是貪生怕死。」   母親又道:「姐妹們早已決定刺殺劍霸以及城主。目的還要去坐上他們的位置!」   我道:「所以你們明爭暗鬥?」   母親咬牙道:「她們不配與我爭。這位子注定是我的,永遠也是我的!她們憑的什麼去爭?」   我冷笑道:「你還不是在暗爭?」   母親:「當然要爭!在我殺掉劍霸時,我就已經知道江南三花遲早要毀。無奈,我讓你去殺她們。」   我道:「自己為何不去殺?」   母親:「你說為什麼?不過說實話,我是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的。她們也著實可惡,勸我不要當。其實她們不過是奪個位子。人是我殺的,位置就應當由我來坐!」   我道:「人人都要權利,你為何不放手?」   母親:「放手之念我從沒有。殺人之念我已有。不過奼虹,我還撒了個謊。」   我道:「什麼?」   母親:「我不斷的對她們素是你堅持要殺她們,不關我的事。」   我淡然道:「人已死。這已不重要了。」   母親:「其實你知道嗎?除了梅花與非花,還有一個人要阻止我實現我的夢。」   我道:「是誰?」   母親溫柔道:「是你的父親。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父親。他很愛我。」   我驚異。怔住。   我還有一個父親。   他是誰?   良久,母親開口:「是龍織。那個曾為你打過劍的人。」   我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下。   是他?真的是他!   為什麼我想起他就覺得溫暖?   為什麼他死後我發自內心的懺悔、甚至於放棄殺人?   原因只有一個,他是我的父親。   我彷彿看到了龍織那雙深邃憂鬱的眼睛,怔怔的注視著我。   充滿著慈愛的眼神。   寒風襲來。   我依稀記得那夜他的話:「殺手出手無情,心中得有定樹。狠、準、穩,不失為上策。」   母親幽幽道:「年輕時,他喜歡同我一起練劍。那日在竹林,他教會我作為一個殺手所應具有的,狠、準、穩。這不失為上策。你說對吧!」   我點頭。「殺手的心。對,這很正確。」   我依稀記得那一夜、那一陣劍氣、那一劍的風情。劍光劈向燭火!時間停止在了那一刻。   一切變得黑暗。一切,遙不可及。   那一夜晚的往事歷歷在目。   我的眼角余淚。   母親:「虹兒。很少年見你哭過、流過眼淚。」   我道:「因為那都是在你身後我才落淚。你永遠也看不到我,同樣,我也看不到你。彼此看不清彼此,我們都經歷了許多年。」   母親:「至少在那一刻,釋然。」   我道:「還沒有。」   母親:「的確是。還沒有。」   冷風刺骨。刺骨的風。刮過。   母親淡淡道:「也許只有挑撥,梅花與天花才得以開心。」   我道:「什麼意思。」   母親:「還是在你兩三歲時,我與你父親能彼此共處。梅花與天花為了使我放棄掉劍霸與城主的地位,也為了徹底的毀滅我的權利之夢。將   一切事實歪曲,卻又完完整整的告訴了你的父親。」   我道:「父親,很傷心?」   母親:「豈止是傷心。梅花與天花不配與我共存!賤人!」   我道:「何苦。順了她們的意,你也能得到寬慰。」   母親冷笑道:「你以為他們成功的爭霸竹城後我可以安然無恙生活下去?你錯了,到時我、你父親和你只怕都難逃一死。不是嗎?」   我欲言又止。無奈。   母親:「你父親過慣了殺手的生活、刀劍中拚命的日子。他也早已厭倦。虹,其實在某些方面,你和你父親很像。」   我默然。   母親:「你父親渴望平靜。他當然受不了我對於權利強烈欲想。」   我道:「然後呢?」   母親:「然後他說他寧可為我們母子打上一輩子的劍他也不願意看我坐於江湖紛爭中。畢竟,權利大的人有時比殺手更容易遭殺身之禍。」   我想到了婁孤城的母親,他同樣有著這樣的感慨。   母親:「他搬進了翁劍樓。立下了誓。這個殘酷的誓言,毀了我一個女人本該擁有的幸福。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孤獨與寂寞。於是我恨你的父親、更恨梅花與天花。」   我道:「所以你讓我殺了他們?」   母親:「對。」   我還能再說什麼呢?我無話可說。   只有等待她的下文。   我道:「還有呢?」   母親:「還能有什麼呢?一切已經如此。一切也該結束了。」   我道:「或許江南三花真的可憎。」   母親:「他們已經死了。天花還是我殺的!」   我道:「幹嗎不叫我去殺?」   母親:「她中了毒之後狼狽的逃竄到了我這裡。她甚至乞求我去救她。可笑!可恨!」   我道:「所以你殺了她?」   母親:「在我假裝找解藥時,一劍刺向了她的背。」   我道:「她死時驚恐萬狀。」   母親:「也怪我太唐突了。天花怎麼會想到,殺她的人是她大姐。一直以來,梅花和天花以為一切事情我全然不知。真正殺她們時,她們才真會明瞭。」   母親輕歎:「她們害我失去的有太多太多了!」   我道:「她們唯一沒有得到的還是她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母親:「是權利。城主和劍霸,我通通都得到了。」   我道:「接下來做的事?」   母親:「殺了你們。」   我道:「我也沒有什麼心力再去殺你了。真的。」   我看到了雪地中站起了一個人。   他滿臉鐵青。   冷!   透骨的冷!   比這冷風還要冷!   我輕輕打了個寒顫。婁孤城歪歪斜斜的走了過來。   他的傷很重。   母親:「可我還是要殺。都殺!如今,天地萬物都可以由我掌控了!」   她已經失去了理智!   或者說她已經瘋掉了!   她為權利而瘋、為情而瘋、為恨為一切而瘋狂!   走向邊緣的瘋狂、宛若烈火重生!天地照亮!   我道:「強烈的佔有慾。」   母親:「我告訴你。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的住我。」   她輕揚起了眉角。   輕狂、孤傲。   我道:「你真的該死了。留下了你,只怕竹城當中也無一人可活。」   母親的手微微抬起。她的衣衫隨之擺起、輕搖。   漫天的風雪交加。   好強的殺氣!   我退後了一步,   我彷彿看到了一朵艷麗無比的花紛飛。最後風帶走了她的花瓣。   隨波逐流。   隨風而逝。   殘缺不全的影子。   竹城。情花絕蕩!   我的無名指向了她。   母親忽然間變得驚恐萬狀。   原本就已瘋狂的臉上又多了一個緊張無比的表情。可怖。   「我的青竹木劍呢?我的一切!」母親嘶喊。   我失措。   母親:「它呢?在哪裡?還有我的城主!我的劍霸!」   她頓住了。衣衫不再擺動。一切彷彿又停止了。   母親跪倒在地。枯枝似的手瘋狂的抓著滿地的白雪,不斷的低呼:「我的劍呢?我的一切!我的青竹呢?它們都不見了!」   她流下了絕世的淚水。   她哭喊。   我驚徹。呆立在原地。   這個人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   這真的是母親嗎?那個曾經風華絕代、聰慧絕頂、孤傲天下的女人。   我緩緩道:「我不認識你。你是何人?」   淚水淹沒了我的視線。   模糊中,一個人影衝到了我的眼前。   「快!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快啊,快幫忙找我的劍。就是屬於我的那把劍。對!就是它啊!快啊!幫幫忙!求你了!」是母親   我緩緩道:「找不到又怎麼樣?」   她流淚的表情剎時僵硬。半晌,她靜悄悄的附在我的耳旁:「那我不就死定了嗎?」   她的表情似乎不容置疑讓我相信她。   「一切就完了,真的!」   她的眼角悄然無息的落下了一滴淚。但她沒有來得及擦。   因為她還在怔怔的看著我。表情不容置疑。   「那就讓一切都結束了吧。」母親的身後站立一人,他說得很輕。   婁孤城的右手多了把劍。   青竹木劍。   「你何時已將它偷了去?」我道。   「就在她瘋狂時候,我奪走了她的命運,她的一切。」婁孤城道。   婁孤城的傷口不再噴湧出如泉的血。   他出手了!   很快、很急。劍光閃耀。像閃電一樣的快!   母親僵硬的倒在了雪地中。   雪與血融合。   母親沒有任何表情。僵硬殘冷的臉旁。   屍體漸冷。   (第十七章 完)         第十八章 後來       婁孤城仍掉了青竹。甩開了它。   青竹落地。   不一會兒,雪將其覆蓋。   「或許沒有人可以找的到它。」我道。   婁孤城:「仇已報,恨已了。」   他痛苦的摔倒在地。   我想扶他起來。他努力的推開了我。   婁孤城一步一步的踏出了纖雲閣。   走出了紫韻樓。   他跌跌撞撞的在大雪中行走。摔倒。後又支撐著爬起。   雪下得很大、也很急。   他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雪地盡頭。消失。   大雪連天。   腳印被雪覆蓋。   「你到底要去哪裡啊——」我高呼。   沒有人回答。   大地蒼涼。蒼涼一片。   從此,竹城再無數一數二的好殺手。   江南三花已死。   婁孤城不見了蹤影。   至於我,從此不再是一名殺手。   無名被我毀了。   這個竹城依舊會有殺手。但從此以後這裡一片祥和。   殺人之事已很少再有。   寧靜。   每個人會匆匆走過。   一個眼神、彼此會意。   不比劍、不見血。   數日後。   竹城的城口貼了一張告示。   眾人觀看、議論紛紛。   有人吃驚、有人疑問、有人奇怪、有人甚至擔憂。   但這對於我來說,已不再顯得那麼重要。   因為告示上清楚的寫著:竹城城主、劍霸非花已於近日死於紫韻樓的纖雲閣。死因不詳。   我並不知道這張告示是由誰所寫。因為我也實在想不出、也猜不出。   或許是某個武林人士看到了母親的屍體,這才明書。   數月後。   城中之人紛亂。   因為我聽到許多類似的話。   「竹城已無城主。這如何是好?」   「不怕不怕,我們不需要管這閒事。」   「對啊!誰愛當誰就去當好了。反正又不是我們當。」   「可竹城不就從此亂作一團。再無法紀!」   「這值得我們考慮啊!」   我道:「不如我們建議那些武林之人開個武林盛會什麼的,讓他們自己去打,自己去挑。最後選出個文才武略兼備的人出來做城主。」   眾人沉默了稍許。後紛紛附和:「對啊!這個想法好。」   「對!對!好辦法!好主意!」   這一刻,我不再是個負武之人。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正常人該過的日子。   又過了幾個月。   一場以比武為由的武林大會就在竹城召開了。   劍客、殺手,各式各樣的武林人士齊聚。   這個武林大會持續了十多天,就匆匆結束。   沒有辦法,選不出來。   武功均平平。   場下的我兩手空空。關注著大會的結果。   城主在不久之後被民眾一致選出。   一個很有名的富商。   據說他理財有道,眾人均稱他為「一念通財」。   因為他的名字叫沈一通。   後來有人說他會使劍。甚至於有人說他武功一流。   但我從來沒有見過沈一通使過劍。   或者說,他就是一個普通的人。同我一樣,過著普通的日子。   竹城發生了太多的變化。   城主才選出。紫韻樓莫名其妙的被關閉。   纖雲閣也被封。   那幾許艷麗沾雪的梅花,也終於不見天日。   有一日。我經過了天盞樓。   它裝飾華麗。想是生意興隆。   客人進進出出。   我進去,坐下。   小二跑過來:「客官有何吩咐?」   「你們老闆是誰?」   小二指了指在一旁站立的男人。「就是他。」   那個男人眉頭緊鎖,似有不快之事。   我知道,他很不快樂。   喝完了酒,我準備走出酒樓。   經過男人身邊時,我停步。   因為我聽見他不斷的在呼喚著一個名字。   「露歌。」   凝神細看。男人的手中把弄著一隻削尖的木筷。   尖頭處,銳利如針。   再有一日。我經過了翁劍樓。   翁劍樓的門虛掩。   久違的情感迫使著我用力推開了木門。   濕氣。屋內已是狼籍一片。   正不巧,一隻灰暗的錦毛鼠躍上了試劍台。   它小心翼翼的觸弄著一柄長劍。劍寒氣逼人。   長劍猛然落下。   向錦毛鼠斬去。我閉上了眼睛。   「有人嗎?」我喊道。   無人回答。   室內。劍零落四處。有些已不見昔日的鋒芒。   再無殺氣。再無英氣。   我甚至再也沒有勇氣去握住一柄劍了。   我猛然的意識到,竹城已無好劍、已無好殺手。   好劍已損、好殺手已亡。   所以在竹城未來的歲月,沒有了「劍霸」一說。   (第十八章 完)         第十九章 鑄劍       「哎!打一把劍。」一個老漢站在門口。   他人雖老,但也英氣不凡。   他的雙目炯炯有神。   這已是三年後。竹城。   冬日。大地積雪。   我是竹城的鑄劍人。   我有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名字:虹。   每個人都喜歡這麼稱呼我。他們說這樣會很親切。   我專門為人打劍。   各式各樣的劍。   但我從來不為殺手而打劍。   當然,三年後的竹城已無殺手、更無殺氣。   三年前。   當我走入翁劍樓的夜晚,我就立誓要打一輩子的劍。   打再好不過的劍。   就像我的父親龍織。   鑄劍坊的生意興隆。   每天都會有人來打劍。因此我變得格外忙碌。   一天的時間我都在打劍。   以至於我的整個人都變了。   我變得很黑、很強壯。我甚至發覺我比之前變得瘦、更有些矮。   直到有一天,我發覺自己再也無力的握住劍。劍甚至已成了我的身外之物。我只會打劍、不會使劍。   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再也不是一個殺手。   殺手是什麼?   我無從回答。   鑄劍坊的名字依舊叫翁劍樓。   它並不能稱之為「樓」,它也並無昨日的華麗。   它普通到了極致。   夜晚,我忙著鑄劍。   累得大汗淋漓。   偶爾抬頭望向掛滿劍的牆壁,我會不自覺的一笑。   牆壁的正中央,懸掛著一柄長劍。   劍很長,也很鋒利。我有時會發覺它很像曾經的我。   於是,我叫它「月虹」。   叫它「月虹」時,我彷彿看到了龍織。   他在為我打一把絕世的好劍,劍的名字叫「月虹」。   面前的老漢讓我覺得親切。   「打什麼樣的劍?」我問道。   「我就只想著強身健體。一柄很普通的劍就好。」老漢笑道。   「何時來取劍?」我道。   「我不急著用它。時間由你來定。如何?」老漢道。   「好。」我道。   這時。翁劍樓的門口閃過一個人影。   他停息了一會兒。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很輕。   他的臉似曾相識。   (第十九章 完)         第二十章 大結局       這個人是個僧人。   他的袍袖很長,也很大。   他瘦削的臉讓人憐惜。   僧衣樸素。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雙眼,一雙有神的眼。   這個人很年輕。   那人緩緩道:「虹施主。」聲音低沉。我不知道他的聲音為何這樣低沉。   我道:「打劍?」   那人道:「可不可以幫我打一把?」   他的聲音很是熟悉。   我道:「急用?」   那人沉默良久,微微開口:「對。你可有已打好的劍?」   我道:「有一些。你要什麼樣子的劍?」   那人道:「我說名字,你幫我去取。我塵緣已滅,原本不需要劍。但我要留有一把以作它用。」   我道:「你說,我來取。」   那人道:「無名、孤城、青竹、天蓮。」   我呆立半晌。許久道:「名字太多,我記不太清。」   那人道:「無妨。看來我又無緣得劍。」   我道:「你還來嗎?」   那人道:「也許還會再來,也許永遠不會來。」   我道:「劍有劍性,你與我的劍或許有緣。我幫你取劍。」   那人淡然道:「何苦。我今日本不該來。後會... ...無期。」   他轉身,淡淡離去。   走遠。   老漢走了過來。   我道:「那人你是否認識?」   老漢:「他每半年都會來一次竹城。他在天蓮山。」   我道:「他怎麼會是僧人?」   老漢:「人稱『獨手怪僧』。他是個殘廢。」   我問道:「他習性古怪?」   老漢:「我說不清楚。也許僧人都是這樣。」   我道:「他自請出家?」   老漢:「不得而知。有人說他隱居在天蓮山,一個人。但他仍會來到竹城,半年一次。」   我道:「或許他塵緣未了。」   老漢:「這誰也說不定。」   的確。他的事情,誰都說不清楚。   我相信,他認識我。   所以他會來竹城。   晚霞。醉人。   我喝著竹城的酒,昏昏欲睡。   我勉強的睜開眼睛。   門口豎立一人。一個女人。   她乾淨純潔。風吹亂了她飄蕩的頭髮。   宛若風中搖曳著的蘭花。我驚徹。   我忙亂的站起身。奔向了門口。   我喊道:「你是誰?」   我恍然:「天蘭,是你嗎?」   她的身行漸漸模糊。人影漸漸散去。   最終幻化成風,淡然而去。   我彷彿看到了她淡淡一笑。傾城的美。   但她還是走了。走得堅決。   我走出了翁劍樓。   走到了竹城寂靜無聲的街道。   大雪連天。   一個人也沒有。   不遠處的天蓮山,依稀可以看到它壯麗卻飄忽的影子。   竹城。冬日。   這一年,我二十四歲。   (第二十章 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