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 蒼 穹 神 劍 作者:古龍 第 一 章 星月雙劍 第 二 章 勤修苦練 第 三 章 人心難測 第 四 章 飄然老人 第 五 章 再入江湖  第 六 章 愛情的幼苗  第 七 章 英雄識英雄 第 八 章 武當之行  第 九 章 武當大會盟  第 十 章 大戰天陰教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一章 星月雙劍>> 古龍《蒼穹神劍》 第一章 星月雙劍   江南春早,草長駕飛,斜陽三月,夜間仍有蕭索之意,秣陵城郊,由四百橫街到太平門 的大路上,行人早渺,樹梢搖拽,微風颶然,寂靜已極。   蟄雁驚起,遠處忽然隱隱傳來車轔馬嘶,片刻間,走來一車一馬,車馬躥行甚急,牲口 的嘴角,已噴出濃濃的白沫子,一望而知,是趕過遠路的,馬上人穿著銀白色的長衫,後背 長劍,面孔瘦削,雙目炯炯有神,顧盼之間,宛如利剪,只是眉心緊皺,滿臉俱是肅殺之 氣。   此時銀輝滿地,已是中秋,萬籟無聲,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在寂靜中分外刺耳,馬上 的銀衫客把韁繩微微一緊,側臉對著趕車的那人說:「老二,輕些,此刻已近江寧府的省 城,要小心才是。」   趕車的也是個遍體銀衫的中年漢子,身材略胖,面如滿月,臉上總是帶著三分笑容,聽 了馬上人所說的話,像是並未十分注意,車行仍急,只是笑著說:「大哥也是大過謹慎,咱 們從北京到這兒,已是幾千里路咧,也沒有一點兒風吹草動,我真不知道您整天擔的哪門子 心。」   語音清脆,說的是一口純粹的官話。   馬上人微搖了搖頭,張口像是想說什麼,向趕車的側睨了一眼,又忍住了。   趕車的忽地將馬鞭隨手一掄,在空中劃了個圈子,鞭子掄得出奇地慢,但竟隱隱有風雷 之聲,此時他笑容更見開朗,大聲他說:「就算有個把個不開眼的狗腿子,來找咱們的碴, 憑咱們手裡兩把劍,還怕對付不了他們?」   話聲方歇,只聽得遠處有人冷冷他說:「好大的口氣。」   語音不大,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入耳卻極清晰,一字一聲,骼然著鳴。   馬上人臉色頓變,手朝馬鞍微按,人已如箭般直竄了出去,寬大的衣袂,隨風而起,人 在空中微一頓挫,將手裡拿著的馬鞭,向下一掄,人卻又向上竄了丈許寄,放眼一看,只見 四野寂然,哪有半條人影。   趕車的端坐未動,回頭向車裡看了一眼,車裡的人呼吸甚重,都已睡熟了。   此時馬上人用極快的身手在四周略一察看,銀白色的衣服在月光下宛如=條白練、忽又 沖天而起,飄飄地落在馬上,眉心攢得更緊,說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若真是京裡派下 來的,只怕……」趕車的此時笑容已斂,長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是禍不是福,反正這副 千斤重擔,已落在咱們肩上,咱們好歹得對地下的人有個交待,只好走著瞧吧。」   手中組繩一緊,車馬又向前趕去。   騎在馬上的名叫戴夢堯,趕車的是他的師弟陸飛白,他倆人本是中表兄弟,後來家敗人 亡,兄弟倆隨著採人參的藥販流亡到關外,經過居庸關時,偶得奇緣,被隱居在八達嶺青龍 橋的一位長白劍派名宿看中,收為弟子。這位長白劍派的名宿行輩甚高,從不示人姓名,也 是他兄弟有緣,在青龍橋一呆七年。廿年前他兄弟初人江湖,在紫荊關南的西陵曠地上,雙 劍殲七煞,聽說紫荊七煞的七件外門兵器,竟未能擋過十招。紫荊七煞雄踞多年,竟被一舉 而滅,沒有逃出一個活口,江湖聞訊大驚,都想一睹二人真面目。   不久西河江湖黑白兩道在高碑店群雄集會,談判走鏢的道兒,自是越談越僵,此時他兄 弟倆突然出現,以「蒼穹十三式」鎮住在場群雄,這才揚名天下,江湖上人稱星月雙劍,蒼 星銀月從此飲譽南北。   後來這倆人忽然一齊失蹤,江湖上傳說紛壇,莫衷一是。   有人說他們被仇家毒計陷害,已經亡命,這消息越傳越廣,似乎真實性也越大,於是江 湖中人個個拊掌稱快。   星月雙劍生性傲岸,形蹤飄忽,絕少真心的朋友,而且仇家事情做得甚是乾淨,俠義中 人雖曾倡言復仇,但時過境遷,遂即漸漸淡忘了。   他們被仇家陷害是真,人卻僥倖未死。兩河綠林道的總瓢把子,笑面人屠申一平,不知 怎麼得到苗疆秘術,遠赴苗山,採集在深山中蘊郁千年的桃花瘴毒,凝煉成一種極厲害的毒 汁,裝在一個用百煉精鋼鍛成的極小鋼筒裡,機關一開,毒汁隨即噴出,只要中上一滴,不 出十二個時辰,全身潰爛而死,端的是霸道已極。   笑面人屠申一平和紫荊七煞本是生死之交,對星月雙劍早就恨之切骨,卻懼於他們的武 功,遲遲未敢動手,此時仗著這歹毒的暗器,定下一條毒計。   申一平五十大壽那天,在北京城郊的馬駒橋大宴黑道群雄,卻早就派人專程趕到峰山畔 去找星月雙劍,等了旬日,才找到他們,說是申一平決定在五十大壽那天,金盆洗手,從此 息影江湖,並且藉機解散兩河綠林道,所以特請星月雙劍前往主持。   星月雙劍不疑有他,於是欣然前往,申一平卻在上酒的時候,手中暗藏毒汁鋼筒,濺在 他們身上,星月雙劍就在毫無所覺之下,中了他的道兒。   「壽堂上賓朋滿座、燭影搖紅,酒過數巡,星月雙劍發覺離去的人越來越多,壽堂上剩 下的,俱都是些申一平的死黨,陸飛白髮覺情形異樣,把酒杯一舉,朝著申一平笑道:「咱 弟兄承總瓢把子的抬愛,能眼見總瓢把子解散兩河綠林道,造福行旅的盛舉,十分佩服。此 時酒足飯炮,希望您吩咐一聲,讓咱們也好早點高興。」   只見申一平惻惻地一笑,說道:「您說的是什麼話,兩河綠林道的基業創辦已久,哪能 從我申一平手上毀去,我看陸俠客想是醉了。」   堂上群豪哄然一笑,笑聲中帶著異樣的輕蔑,陸飛白大怒,將手中酒杯叭地一聲,打得 粉碎,朗聲說道:「申一平,你這算是什麼意思?『」笑面人屠哈哈狂笑,說道:「你們星 月雙劍英雄一時,現在也該收收手了,我申一平寬大為懷,讓你們落個全屍,老實告訴你, 你們身上已中了我用千年瘴毒煉成的汁,一個對時之內,全身將會潰爛而死。」   說完又是一陣大笑,得意已極。   戴夢堯聽完全身一震,低頭一看,膝上的衣服已爛了碗大一塊,裡面隱隱傳出惡臭之 氣,知道申一平所言非虛,用手一拉陸飛白,低低他說:「老二,別動氣。」   隨即朝著申一平將手一拱,朗聲笑道:「笑面人屠果然名不虛傳,我們栽的總算不冤 枉,既然總瓢把子網開一線,我兄弟從此別過。」   陸飛白此時也自發覺,一言不發,隨著戴夢堯往外走去,申一平並不攔阻,朝著群豪大 聲笑道:「星月雙劍果然聰明,現在就去準備後事。」   大堂上笑聲哄然,申一平笑聲更厲。   陸飛白身體驀然往後倒縱,長劍順勢抽出,頭也不回,反手刺去,長劍宛如一道銀虹, 帶著淒厲風聲直取申一平,這正是「蒼穹十三式」的絕招「天虹倒劃」。申一平笑聲未落, 劍已臨頭,只得往桌下竄了出去,陸飛白劍勢一轉,右腿往後虛空一蹴,「星臨八角」,長 劍化做點點銀星,向申一平當頭罩下,申一平就地一滾,冠罩全失,躲得狼狽已極。   這種地躺救命的招數,武林中多不屑為,申一平乃綠林盟主,武功本自不弱,卻因毫未 料到陸飛白出手之奇,故此才形容慌亂,當著手下如許多人,用出這種身法,實是萬不得 已,然卻丟臉已極,當下申一平不覺大怒,厲聲道:「好朋友不賣面子,併肩子動傢伙招呼 他。」   堂上群豪頓時大亂,抽兵刃,拋長衫,眼看就是一場血戰,忽地有人厲聲一喝:「都給 我住手。」   申一平仗以成名的一對奇門弧形劍正待出手,聽見有人發話,不禁一頓,陸飛白卻不理 這碴兒,長劍一點桌面,人又借勢向上拔了幾尺,身形略一頓挫,劍勢由第五式「落地流 星」化做第十式「泛渡銀河」,銀光如滔滔之水,往申一平身上逼去。   「星月雙劍」以「蒼穹十三式」飲譽武林,劍式自有獨到之處,它不僅快,最厲害的是 身形不須落地,劍勢何在空中自然運用。申一平不但沒遇過這種對手,甚至連這種劍法都不 曾見過,又如何能夠抵擋,只得大仰身,往後急竄,又是一陣忙亂,方才躲過這劍。   戴夢堯眼見陸飛白連用絕招逼住申一平,想置之於死地,心裡自思索:「即使將申一平 殺死,自己性命也是難保,何不先設法出去,如能萬一救得自己的性命,日後還怕沒有報仇 的機會。」   於是他也大聲喝過:「二弟住手。『音如洪鐘,入耳鏘然,陸飛白身隨劍走,」雲如山 湧「又待向申一千發招,聽見戴夢堯的喝聲,硬生生將已發出的劍招收了回來,遊目四顧, 只見大堂上的人雖都已抽出兵刃,但卻沒有一個人出手。此時,剛剛發話的人已緩步走了出 來,神態甚是從容,卻是一位中年文士,他朝申一平朗聲說道:「他二人已中了總瓢把子的 極毒暗器,諒也活不過明晚,我看你還是高高手,把這兩人交給我回去算了。」話雖是說得 客氣,神情卻甚是倨傲。   申一平手裡拿著一對弧形劍,怔怔地站在那裡,甚是狼狽,聽了這人的話,非但不以為 件,彷彿這人對他偶做,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想了一會,中年文士已是不耐,拂然說道: 「想是總瓢把子不賣我這個面子了。」   申一平連忙彎下腰去,說道:「但憑熊師傅的吩咐,只是以後……」   中年文士立刻接著說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你們兩家的事從此已了,以後的事, 全包在我的身上。」   說完後走向星月雙劍,說道:「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星月雙劍,的確不凡。」突然他 把話聲放得極低:「二位何必跟這班小人動怒,『桃花瘴毒』子不過午,兩位不如跟在下同 去,也許還有活路可走。」   戴夢堯雖覺此人大是詭異,但是人在求生的慾望之下,也就管不得這許多了,只得說 道:「一切遵命。」   那人聽了,展容一笑,似乎很是高興,將手朝申一平一拱,眼光朝四周略一睥睨,笑著 說:「瓢把子的高義,兄弟心領,今日就此別過了。」   他們走出門外,星月雙劍只覺一陣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夜寒如水,酒意全消,但腳步卻 愈加沉重,腿彎已然麻木。中年文士手一擺,一輛裝演華麗的套車急馳而來。   他們上車後,那中年文士並未和他們同坐車內。車內裝置華美,窗簾椅套,全是絕上品 的貢緞,星月雙劍不覺疑團更重,那中年文士究竟是何等身份?為何緣故仗義伸手來管這件 閒事呢?   車行甚急,沒多久,兩人便漸漸暈去。   醒來時,卻是躺在一張非常柔軟的床上,這和他們以前所睡過的迥不相同,屋裡窗明幾 淨,一塵不染,靠壁放的是堆列整齊的書架,一琴一幾,安放得俱都恰到好處,彷彿是富貴 人家的書房,窗戶向外支起,從窗口看出去,只覺林木蔥鬱,庭院很深,渺無人跡,偶有鳥 語蟲鳴,從遠處傳來,令人有出塵之感。   戴夢堯首先醒來,不一會,陸飛白也醒了,他身體一弓,剛想坐起,又撲地倒在床上, 不禁歎道:「想不到這桃花毒瘴恁的厲害,我總算開了眼界了。」接著又低聲間道:「這是 何等所在,我們怎會到了此處?」   戴夢堯眉頭一皺,也低聲說道,「二弟切莫亂動,我們此刻凶吉尚不自知,最好還是先 試試能否運氣行功,萬一有變,也好應付。」   陸飛白正想答話,突然門簾一掀,進來一人,正是那詭異的中年文士,笑吟吟地站在門 口,一進來就笑著說:「兩位暫且好生休養,托天之幸,現在總算已脫離險境,這瘴毒恁的 厲害,兩位能否脫險,事前我也難以預料呢!」說完微笑著向前走了幾步。   戴夢堯掙扎著想要坐起,那中年文士連忙走上將他扶著睡好,正色說道:「我知道兩位 此刻必在懷疑我是何等人物,有何居心,只是兩位現在尚未痊癒,不宜傷神,好在來日方 長,彼此即是一家人了,什麼話都好說。」   戴夢堯道:「閣下救命之恩,小弟實不敢言謝,不知可否請教閣下高姓大名,也好讓小 弟們銘記在心。」   那中年書生說:「休再提起道謝的話,日後兩位痊癒時,小弟自會向兩位解釋清楚。」 說完竟自走了。   此後那中年文士卻未再來,只時不時有些穿著艷麗的俊美小童,送來些參湯補品,卻是 一言不發,問他事情,也是一概不知,陸飛白幾次忍不住要發火,都被戴夢堯止住了。   這樣過了兩三天,他們已能下床活動,但卻使不出一絲力氣,陸飛自又想出去看看,戴 夢堯又是勸阻,陸飛白生平所服膺的除了他們的師傅外,就只戴夢堯一人,只得罷了。   又過了一日,那中年文士果然來了,這才將事情的始未,說了清楚。原來他們所住的地 方,是當今儲君胤扔的後院,那中年文士,卻是胤扔的教師熊賜履,康熙未年,各貝勒爭奪 皇位,手段層出不窮,胤扔為了鞏固自己的皇位,極力地想拉攏武林好手作為自己的幫手, 所以笑面人屠申一平五十大壽時,胤扔得到手下報告,特派熊賜履去,想相機物色高手,作 為自已的護衛,只是綠林道上群豪,不是失之粗野,就是沒有驚人的武功,並無一個被熊賜 履看中的。後來銀月劍客陸飛白拔劍動手,熊賜履自是識貨,一眼便看出他是內家高手,再 加上星月雙劍名滿武林,他知道申一平縱然再是凶橫,也不敢得罪胤仍,這才不惜得罪申一 平,將他們救了口來,再用大內秘方用盡心力替他們解了毒,目的自然是想利用星月雙劍的 武功,來替膩扔效力。   江湖中人本重恩怨,戴、陸二人感恩圖報,就在王府留了下來,胤扔對他們也是優札有 加,極力地拉攏,特辟後院做他們練功靜習之處,侯門深似海,何況王府,於是江湖上遂有 了他們已死的傳說。   熊賜履本是一介書生,絲毫不懂武術,但卻是滿腹文才,談吐高雅,絲毫沒有酸腐之 氣,星月雙劍也頗敬重他的為人,再加上救命之恩,漸漸不覺結成奠逆。   後來胤扔被其弟胤撰、胤提等所收養之喇嘛邪術所亂,失卻了本性,變成了一淫虐的瘋 子,康熙召他到塞外,在皇營中被廢,熊賜履知道太子既廢,太子府必然不保,胤撰等手段 毒辣,必謀斬草除根之計,自己身受胤扔知遇之恩、勢必得為他留一後代,但自己手無縛雞 之力,於是才將風扔的長子爾赫及嫡女爾格泌交託給星月二人,他自己卻準備法古之豫讓, 為知己者而死了。戴陸二人本不肯讓他盡愚忠而死,但是熊賜履書生固執,他二人也無法勸 阻。   星月雙劍本是大漢子民,民族觀念甚強,當初留在太子府裡,亦是迫不得已,現在,怎 肯為一異族賣命,但俠義中人,受點水之恩必報湧泉,兄弟倆商量了許久終於答應。了下 來。後未太子府裡的人,果然被殺的被殺,發放的發放,熊賜履自是不免,可是星月雙劍卻 已帶著兩個在皇室的陰謀手段下被殘害的小孩遠赴江南了。   星月雙劍名頭太大,江湖中上識之本多,何況各貝勒府耳目遍佈,風聲即刻傳出,於是 京中高手紛紛南下,企圖截住這帶著風扔子女潛逃的星月雙劍,但戴夢堯人極機智,一路上 潛形隱伏,躲過不知多少次危險,但卻想不到在這遠離京城已數千里的地方,會讓人給窺破 了行跡。   此時戴夢堯騎在馬上,腦海中思潮如湧,紊亂已極,他暗自思量,自己所作的事,究竟 該是不該?非但京中爪牙,對自己是千方百計,欲得之而甘心,就是江湖中白道的朋友,也 會不恥自己的為人。須知滿清初年,武林中人俱是反清復明的倡護者,怎會同情自己的為胤 扔賣命,可是又有誰會知道自己的苦心呢。   他想到自己和陸飛白將胤扔的子女帶出皇城,又不借冒著萬險偷回已是「眾失之的」的 太子府,將熊賜履的大兒子熊調救了出來,然後又狠著心將胤扔的兒子拋在大紅門外小紅門 村一間小山神仙廟的門口,聽著一個八歲的幼兒在寒夜裡啼哭,卻不顧而去,他彷彿覺得那 孩子尖銳的哭聲此刻仍然停留在他的耳邊。   他又想到為了活口,在經過香河縣時,殺了從太子府帶出的爾赫奶媽,當他拔出劍時, 那年輕而嫵媚的眼睛正乞憐地望著他,用各種方法乞求一命,但他卻不顧一切,將劍插入她 那堅實而豐滿的胸脯,殺死了一條無辜的性命,他不禁深深責備自己,為了自己的恩怨,自 己所作的確是太過份了。   想到這裡,戴夢堯不禁長歎了口氣,仰首望天,只是東方漸白,已近黎明,於是他回顧 正在趕著車的陸飛白,歎道:「哎!總算又是一天。」   車進太平門,只見金陵舊都,氣勢果不凡,時方清晨,街道上已是熱鬧非常,戴夢堯不 禁心神一鬆,趕著車馬混在雜亂的人群中,此時車內傳出兒啼,陸飛自笑道:「是孩子們該 吃點什麼的時候了,咱們也該打個尖,歇息歇息了。」   戴夢堯回顧左右,並無注意他們的人,也笑著點了點頭,車往朝南的大街緩緩走去,停 在一間並不甚大的客店門口,店裡的小二趕緊過來接馬招呼,滿臉帶著笑容。車子一停,車 簾一掀,卻走下來一個年輕的婦人,一走下車,就伸了個懶腰,眼睛一飛,竟是個美人,只 是眉目問帶著三分淫蕩之色,她朝戴夢堯嬌聲一笑,說道:「暖唁,真是把我累死了。」接 著朝四周略一打量,又笑問:「這就是江寧府嗎?怪不得這麼熱鬧。」   戴夢堯又是一皺眉頭,並未答話,卻朝著正在呆望著的店小二說:「快準備兩間上房, 給牲口好好的上料。」   陸飛白跳下車來,隨著戴夢堯走進店裡,此時那俏婦人已帶著兩個小孩走進屋裡,戴夢 堯口頭一望陸飛自,低聲埋怨道:「我早叫你不用這個女人,看她的樣子,遲早總要生 事。」   陸飛白笑了笑,說道:「不用她怎麼辦,難道咱們還能抱著孩子,除了她有誰肯跟咱們 跑這麼遠的路。」   忽然外面有人在大聲吆喝,接著就有人來敲房門,陸飛白開了門,只見外站了兩個皂 隸,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衝著陸飛自大聲說:「你們是幹什麼的,從哪裡來,到哪裡 去?」   陸飛白不禁大驚,以為他們已知自己的身份,略一遲疑,正在尋恩應付之策,那店小二 卻賊眉鼠眼地跟了過去,賠著笑說:「爺們請多包涵,這是店裡規矩,見了生客不敢不報上 去。」   說完了又打著桿走了。   陸飛白這才鬆了口氣,知道這又是些想打個秋風的公差,想到「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 殺」這話的確不假,嘴裡卻說:「咱們帶著家眷到南邊去尋親,請兩位上差多關照。」   哪知那公差卻大聲喝道:「爾等身上帶著兵刃躲躲藏藏的,分明不是好人,快跟我到衙 門裡去問話。」   陸飛白不覺大怒,劍眉一豎剛想發作,忽地有人跑來,衝著他說:「呀,這不是陸二爺 嗎,怎麼會跑到這兒來,」接著又對那兩個公差說:「這倆爺們是我的熟人,我擔保他們出 不了錯。」   那兩個公差相互對望了一眼,笑著說:「既然是孟大爺的熟人,那就怪我們多事了。」 說完竟笑著走了。   戴夢堯笑著說:「原來是北京城裡振武鏢局大鏢頭銀鉤孟仲超,真是幸會得很。」   三人寒暄一會,孟仲超突然說:「兩位既然到了南京,不可不去看看寶馬神鞭,我也知 道二位此次南來,實有難言之隱,但寶馬神鞭義重如山,也許二位見了他事情更好商量。」   戴夢堯問道:「這寶馬神鞭又是何人,聽來甚是耳熟。,盂仲超哈哈笑道:「二位久隱 京城,想不到對江南俠跡如此生疏,您難道不知道江湖人稱『北劍南鞭,神鬼不佔先』,南 鞭就指的是寶馬神鞭薩天驥了。」   陸飛白道、「那麼北劍又是誰呢?」   孟仲超大笑道:「除了星月雙劍,還有誰能當此譽。」   戴夢堯微笑道:「孟兄過獎了,倒是我又聽人說起,南京鳴遠鏢局的總鑲頭薩天驥不但 掌中丈四長鞭另有精妙招數,而且騎術精絕,善於相馬,若真是此人,確是值得一見。」   孟仲超一拍大腿道:「對了,就是此人,我看二位不如搬到。」   鳴遠鏢局靠近水西門,離六朝金粉所聚的秦淮河也不太遠,門朝北開,門前掛著一塊黑 底金字的大招牌,氣派果自不凡,他們到了門口,早有鏢局裡夥計過來接馬伺候,進了大 廳,酒宴早已備齊,他們都是英雄本色,也不多謙讓就坐下喝起來了。   酒是花彫,雖和北方喝慣的高粱風味迥異,但卻酒力醇厚,後勁最足,星月雙劍本都好 酒,酒逢知己更是越喝越多,不覺都有些醉了。   孟仲超忽然哈哈笑道:「北劍南鞭,今得一聚,我孟仲超的功勞不小,你們該怎麼謝謝 我。」戴夢堯接著說:「久聞薩兄以狂飆鞭法,稱霸江南,今日確是幸會。」   孟仲超忽然一拍桌子,大聲說:「對了,對了,北劍南鞭,俱都名重武林,今天你們不 如把各人的武功,就在席前印證一下,讓我也好開開眼界。」   薩天驥性本粗豪,又加七分酒意,聽了立刻贊成,笑著說:「蒼穹十三式兄弟聽到已 久,今日得能一會,我真是太高興了。」說完竟自脫去長衫,走到廳前的空地上,準備動手 下陸飛白看上去雖甚和氣,但個性卻最做,看了薩天驥這樣,也將長衫脫去,手朝桌面一 按,人從席面竄了過去。   陸飛白尚未落地,薩天駭手朝腰間一探,隨手揮出一條長鞭,長逾一丈,鞭風呼呼,宛 如靈蛇,陸飛自腿一頓挫,人從鞭風上越了過去,抽出長劍,頭都不回,反手一劍,又是一 式「天虹倒劃」。   薩天驥聽見風聲往前一俯,堪堪避過這劍,烏金長鞭往口一掄,「狂風落葉」,陸飛白 人在空中,招已這出,鞭風已然捲到,躲無可躲,孟仲超在旁驚呼一聲,以為此招已可分出 勝負。   哪知陸飛白長劍亂點,「漫天星斗」,劍劍都刺著薩天驥鞭身,恰好將鞭勢化了開去, 孟仲超不禁又叫起好來。   薩天驥覺得鞭身一軟,長鞭往下一垂,忽地鞭梢反挑,搭住陸飛白的長劍,競自纏住。   原來薩天驥自幼童身,從來以內力見長,此番他又想以內力來克住陸飛自怪異劍法,何 況陸飛白人尚未落地,自是較難運力。   哪知「蒼穹十三式」劍法自成一家,天下的劍派除了天山冷家兄妹的「飛龍七式」之 外,就只星月雙劍的「蒼穹十三式」能身不落地,在空中自由變化招術,當下陸飛白知道自 己身無落腳之處,與薩天驥較量內力,自是大為吃虧,突生急智,將劍把一鬆,人卻藉著一 按之力,越到薩天駭的身後,並指如劍,「落地流星」,直指薩天驥的「肩井穴」。   薩天驥正自全神對付陸飛白由劍尖滲出的內力,突覺手中一鬆,正覺館訝,右肩已是微 微一麻,高手過招,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薩天驥微一失著,即已落敗,心中雖是不服,但 也無法,長鞭一揮,纏在鞭上的劍直飛出去,陸飛白跟著竄出去,去勢竟比劍急,將劍拿在 手上、又斜飛出去數尺,才輕飄飄落到地上,身法美妙異常,寶馬神鞭稱霸江南,二十餘年 未逢敵手,如今在十招之內就此落敗,心中實是難受已極。   陸飛白仗著身法奇詭,僥倖勝了一招,對薩天驥的難受之色,並未覺察,抱拳微笑道: 「承讓,承讓,薩兄的內功確實驚人。」   薩天驥只得強笑了笑,沒有說出話來,孟仲超察言觀色,恐怕他二人結下樑子,忙跑來 笑著說:「南鞭以雄厚見長,北劍以靈巧見長,正是各有千秋,讓我大開了眼界,來來來, 我借花獻佛,敬二位一杯。」   戴夢堯人最精明,知道薩天驥已然不快,再坐下去反會弄得滿座不歡,當下站起來,微 笑說道:「我已不勝酒力,還是各自休息了吧。」   此時突然有個鏢局的夥計跑了進來,打著桿說:「兩位的行李及寶眷都已到了,現在正 在南跨院裡休息。」   戴夢堯正好就此下台,說道:「今日歡聚,實是快慰生平,此刻酒足飯飽,可否勞駕這 位,帶我到南跨院去看看。」   說著走了出來,薩天驥大笑了幾聲,說道:「那時如果我用『早地拔蔥』躲過此招,再 用『天風狂颶』往下橫掃去,陸兄弟豈不輸了。」接著又朝戴夢堯說:「未來來,我帶你 去。」戴夢堯也覺得此人豪爽得可愛,笑著跟他走了出去,孟仲超朝陸飛白看了一眼,將陸 飛白脫下的長衫拋過去給他,於是大家都走了出去。   陸飛白在房內開窗外望,只見群星滿天,雖無月亮,院中仍是光輝漫地,他想起歷來遭 際,不禁長歎了口氣,盤膝坐在床上,屏息運氣,做起內功來。   那奶媽姓夏名蓮貞,本是淫娃,在香河縣幾乎夜無虛夕,如今久曠,一路上奔馳,因為 太累,倒還能忍耐,如今一得安定,再加上江甫的春天,百物俱都動情,何況她呢。   她斜倚床側,身上穿著一個鮮紅的肚兜,身旁的一雙孩子,鼻息均勻,都入睡了,她只 覺春思撩人,紅生雙頰,跑下床去,喝了一杯冷茶,仍是無法平息春夜之綺念。   忽然,她聽得鄰房似有響動,漸漸響聲不絕,她知道鄰室的陸飛白定尚未入睡,她想到 陸飛白對她和氣的笑容,再也無法控制慾念,起床披上了件衣裳,悄悄地開門走了出去。   陸飛白窗戶未關,夏蓮貞從窗口望去,只見陸飛白外衣已脫,端坐在床上,體內發出一 連串輕雷般的響聲,知他尚在練功,卻徑直推門走了進去;輕聲嬌笑道:「這麼晚了你還練 功夫,也不休息休息。」   夏蓮貞扭著走到床邊,兩雙充滿了慾念的俏眼狠狠盯著陸飛白。陸飛白看見她深夜走了 進來,自是驚詫,但仍未在意,朝她一笑,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陸飛白的一笑,是他素性如此,從來都是笑臉向人,但夏蓮貞卻慾火焚身,只覺這一笑 有如春日之風,吹得她慾火更盛,裝作無意將披著的衣服掉到地上,粉腿玉股,蠻腰豐乳, 立刻呈現在陸飛白的眼前。   陸飛白雖是鐵血男兒,但他正值壯年,「飲食男女」本是人之大欲,如何能夠禁得,再 加上夏蓮貞頰如春花,媚目動情,他只覺心神一蕩。   夏蓮貞見他未動,緩緩地走向前去,兩隻勾魂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突地往前一 撲,一把摟住陸飛白的肩膀,嬌喘微微,張口咬住陸飛白的頸子。   陸飛白人非木石,此刻也是四肢乏力,輕輕伸手一推,卻恰巧推在夏蓮貞身上最柔軟的 地方,心神又是一蕩,夏蓮貞就勢一推,將他壓在床上,陸飛白此刻正是理智將潰,多年操 守眼看毀於一旦。   兩入翻滾之間,放在床邊的劍:忽地鐺一聲,掉在地上,陸飛白驀地一驚,須知他畢竟 不是好色之徒,受此一驚,理智立刻回復,隨手一推,將夏蓮貞推到地上,厲聲說道:「不 要胡鬧,快回房去,不然……」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剛才情況,覺得自己也非完全無錯, 凶狠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走下床來,直向門口走出。   夏蓮貞欲性正自不可收拾,被他一推,先還茫然不知聽措,再聽得他厲聲說話,不禁又 羞又怒,伸手一撐地上,想要站起,卻正按到落在地上的長劍,人在性慾衝動之時,最無理 性,任何事都可做出,夏蓮貞咬一咬牙,將長劍抽出,兩手握住劍把,向陸飛白連人帶劍, 刺了過去。   陸飛白頭腦亦是混亂異常,甚是矛盾,他聽得身後有人撲來,想不到夏蓮貞會用劍來刺 他,以為她又要前來糾纏,轉身正想罵她,哪知夏蓮貞正好撲上,又是用盡全身力氣,陸飛 白毫無準備,長劍正好由他左胸刺入,穿過胸膛,鮮血濺得夏蓮貞滿身,陸飛白淒厲一叫, 一代人傑,卻葬送在一個淫婦手上。   戴夢堯正熟睡,被陸飛白的慘叫聲驚醒,大為驚駭,急忙跑下床來,大聲叫問道:「老 二,什麼事?」來不及去開房門,雙臂一振,穿過紙做的窗戶,飛了出去。   夏蓮貞要刺陸飛白本是一時衝動,並非真的是想殺他,此刻只覺又悔又怕,聽見戴夢堯 一叫,更是駭得魂飛魄散,連爬帶滾,躲到床下去了。   戴夢堯一進房門,只見陸飛白倒在地上,鮮血滿身,身上的劍,尚未拔出,知道事情不 妙,急得聲淚齊下,將他一把抱起,嘶聲叫著:「老二,你怎麼啦?」   陸飛白此刻已命若游絲,張眼看到戴夢堯,眼中不禁流下淚來,他只覺呼吸漸難,張口 正想說話,卻只說一個「夏」字,雙目一閉,竟自去了。   星月雙劍自幼在一起長大,四十餘年,患難相依,生死與共,戴夢堯再是沉穩,也不能 保持冷靜,他不禁放聲痛哭,捧著陸飛白的屍身,只是說:「老二,我一定為你報仇。」   他將陸飛白的屍身,輕輕地平放在床上,將屍身上插著的劍抽出,呆呆地看著陸飛自的 屍身,血淚俱出,倏地把腳一頓,雙手一揮,將床上的支柱,斬斷了一根,嗆說道:「今夜 我不殺薩天驥,誓不為人。」   原來陸飛白臨死前的語音不清,戴夢堯誤認為是「薩」字,戴夢堯怎會想到夏蓮貞一個 毫無拳勇的女人會殺死陸飛白,須知陸飛白身懷絕藝,尋常人根本不能近身,若非高手,怎 能將劍由他的胸前刺人。   南跨院這一番亂動,早已驚動了多人,戴夢堯走出房門,剛好有一鏢局裡的趟子手聞聲 跑來,看見他手執長劍,滿面殺氣,不由大驚,連忙跑去告訴薩天驥,薩天駭自是莫名其妙 隨著那趟子手走到南跨院,人見戴夢堯赤著雙足,身衫不整,看見薩天驥目眥俱裂,話都不 講,長劍連遞三招,劍劍都是朝著薩天驥的要害動手。薩天驥糊里糊塗吃了三劍,左避右 躲,嘴裡大聲喝道:「你在於什麼,瘋了嗎?」   戴夢堯口裡答道:「跟你這種無恥小人還有什麼話說?」   手裡可不閒著,長劍由上到下,帶著風聲直取薩天驥,劍到中途忽然化做三個圈子,分 取薩天驥六陽、乳穴,三個要害,這正是「蒼穹十三式、的絕招」頃刻風云「。薩天驥不覺 大怒,罵道:「你這王八蛋,怎麼瘋了。」   雙腳踩著方位,「倒踩七星步」躲過此招,右掌一圈,掌風將戴夢堯的劍勢壓住,左手 一拳,拳風呼呼,直打面門,戴夢堯也覺此人內力實是深厚,身體右旋,將拳鳳避去,突地 劍交左手,薩天驥方才一拳一拳俱都無功,知道今日此戰,實非易事,突見他劍閃左手,左 手亦變拳為掌,急銳地向戴夢堯手腕勿去。   戴夢堯左手一縮一伸,不但化了來勢,而且反取薩天驥的右乳,薩天驥長嘯了一聲,只 見他拳勢一變,忽掌忽指,和戴夢堯在劍光中遞招,絲毫不見示弱,須知寶馬神鞭享名多 年,實非僥倖,敗給陸飛白,只是一時大意,戴夢堯雖然劍氣如虹,招招俱下毒手,但也一 時奈何他不得。   此時鏢局裡的鏢師以及趟子手也全聞聲而來,團團圍住他們兩人,但是俱都沒有插手, 原來薩天駭最恨群毆,講究的是單打獨鬥,要有人幫他,他反會找那人拚命,大家都知道他 的脾氣,再加上兩人俱是冠絕一時的高手,動得手來,分毫差錯不得,別人就是插手,也插 不進來。   這兩人正作生死之搏鬥,躲在床下的夏蓮貞悄悄地溜了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往房裡 去,院中的人都被這百年難得一見的比鬥所吸引,竟無一人注意到她。   她走進房內悄俏地解下肚兜,抹淨身上的血跡,將沾滿著血的肚兜塞在床後,忽然她發 覺正在睡覺的兩個孩子卻只剩下一個,三歲大的爾格沁尚在熟睡,那比她大四歲的熊倜卻不 知去向了。驀地外面又是一聲慘叫,她奔至窗口一望,只見院中大亂,戴夢堯已不知去向, 薩天駭怔怔地站在那裡,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上前去攙扶他的人,都被他揮手趕去,夏蓮 貞不知在這轉瞬間發生了何事,又不敢問。   薩天驥腦中正在思索:「為何戴夢堯不分皂白就來找我拚命,而陸飛白卻始終不見呢, 戴夢堯在這裡作殊死之鬥,陸飛白是不可能不露面的呀,莫非……」想到這裡,薩天驥將腳 一頓,匆匆跑到陸飛白的門口,推門一看,燈光正照在僵臥在床上的陸飛白的屍身上,白色 的衣服,沾滿了血漬。   薩天駭又是一頓腳,自語道:「我真該死,陸飛白怎會死在這裡,戴夢堯定是以為我殺 了他,我又怎會那麼急躁,沒問個清楚就動上手呢,如今這麼一來,大家都會疑惑我是兇手 了,反讓那真的兇手逍遙法外。」他望了陸飛白的屍身一眼,暗忖道:「但又會是誰殺了他 呢?他內外功俱都臻上乘,又有誰能有這力量,難怪戴夢堯會疑心我。現在戴夢堯身受重 傷,又帶著一個小孩,恐怕難逃清命了,這難道是我的過失嗎?」他聽得吵聲很大,口頭看 到門外已擠滿了人,大喝道:「你們看什麼鳥,都給我滾開。」   人都漸漸走了,院中又恢復了平靜,薩天驥仍站在房中思索,夜已非常深,隔壁的房 中,忽然有孩子的哭聲,他想:「這一定是他們帶來的另外一個孩子,我該去看看他。」   於是他走了過去,輕輕地推開房門,他看見夏蓮貞正坐在床上,抱著那女孩子,夏蓮貞 看見他走了進來,只望了望他,沒有說請,那孩子哭聲仍然未住,薩天驥忽然覺得非常歉 疚,心裡想道:「我不該乘著戴夢堯心亂而疏忽的時候,重傷了他,如今他帶著只有七、八 歲的孩子逃亡,若他一死,那孩子怎麼辦?現在還剩下的這個,我該好好的照顧她。」   他走到床邊,拍著正在啼哭的孩子的頭,親切的說:「不要哭了,從今我要好好地看顧 你。」他低著頭,從夏蓮貞敞開的衣襟裡,看到。一片雪白的皮膚,他不禁心跳了,四十餘 年來的童子之身,第一次心跳得這麼厲害,他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好好地看顧你 們。」   原來剛才薩天驥和戴夢堯打得正是激烈的時候,院裡的聲音吵醒了正在熟睡的熊倜,他 爬了起來,看見睡在身邊的奶媽已不見了,就跑了出來,院中正圍住一堆人,人堆裡劍氣縱 橫,他從小就受著太子府裡武師的熏陶,知道有人在那裡比鬥,就悄悄地從人堆裡擠了進 去,一看卻是他最喜歡的戴叔叔正和人打架,他就蹲在旁邊看。   他看了一會,覺得他戴叔叔還沒有打敗那人,心裡很急,原來熊倜自小就膽大包天,專 喜歡做些冒險的勾當,力大無窮,又從星月雙劍那兒學上些拳腳上的基本工夫,現在他想 到,戴叔叔還打不贏,我去幫他忙,他想到就做,站了起來,這時薩大驥正背著他,他就跑 過去想一把抱住薩天驥的腿,讓戴叔叔好打得方便,此時戴夢堯勢如猛獅,將「蒼穹十三 式」裡微妙招數都使了出來,薩天驥正感不支,忽地他聽得背後有人暗算,雙肘一沉,身形 一弓,竄了出去,熊調一個撲空,往前衝到戴夢堯的劍圈裡,戴夢堯正是一招「北斗移 辰」,劍勢由左方到有方劃了半個圈子,忽從圈子裡將劍刺了出來,驀地看見熊倜衝了進 來,不由大驚,劍式已出,無法收回,左手一用勁,猛打右手的手腕,長劍一鬆,鐺然掉在 地上。   薩天駭正在戴夢堯的上面,看見戴夢堯這樣,心生惡念,想到:「反正今天你不殺了 我,就是我殺了你。」兩腳一沉,往外一蹴,戴夢堯心神正亂,防避不及,這兩腳正踢在他 的後心上,只覺胸口一甜,嘩地吐出一口血水。   須知薩天驥素以內功見長,這兩腳更是平生功力所聚,就算是一塊巨石,也會被踢得粉 碎,況血肉之軀,戴夢堯知道已是不保,想著非但陸飛白的仇已不能報,自己也眼見不支, 慘嘯了一聲,抱起正在驚愕中的熊倜,一言不發,鼓起最後一絲力量,雙腳一頓,颶地竄到 牆外。   他一陣急竄,也不知跑了多久,腳步愈來愈慢,出了水西門,即是莫愁湖,此刻但見水 波靜伏,已無人跡。戴夢堯放下熊倜在湖邊坐了下來,試著運氣行功,但是真氣已不能聚, 他知道自己命在頃刻,他唯一不能瞑目的是熊倜,想到他一個稚齡孺子,連遭慘變,茫茫人 海,何處是他的歸宿,自己和陸飛白飄泊半生,落得如此收場,不禁流下淚來。熊倜看見他 如此,孩子氣的臉上也流出成人的悲哀,扳著戴夢堯的手鳴嚥著問道:「叔叔,你怎麼啦, 是不是倜兒不好,害得叔叔難過。」   戴夢堯英雄末路,看了熊倜一眼,只見他俊目垂鼻,大耳垂輪,知道他決非夭折之像, 心中不禁一寬,拿著他的手,慈祥他說:「叔叔馬上就要死了,從今以後你只有一個人了, 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你怕不怕?」   熊倜搖了搖頭說:「我不怕。」想了想,忽然撲到戴夢堯的懷裡,哭了起來,說:「叔 叔,你不要死嘛!你不要死嘛!」   戴夢堯長歎了口氣,把熊倜扶著坐好,看了很久,正色說道:「你愛不愛爸爸?」熊倜 哭著點了點頭,戴夢堯接著說:「你要記住,你的爸爸和戴叔叔、陸叔叔是被滿州人和一個 叫寶馬神鞭薩天驥的人害死的,你長大了,一定要為他們報仇。」熊倜哭得更厲害,戴夢堯 忽地厲聲喝道:「不許哭,給我跪下來。」熊倜驚慌地看了他一眼,抽泣著止著了哭,跪在 他面前。戴夢堯掙扎著從貼身的衣服裡掏出了二本冊子,慎重地交給熊倜肅然說道:「你要 發誓記得,這兩本書是我和你陸叔叔一生武功的精華,你無論在任何困難的情況下,都要把 它學會。」講到這裡,他想到熊倜只不過是個九歲大的孩子,讓他到何處去求生呢,他不禁 將口氣轉變得非常和緩,拍著熊倜說:「你懂不懂?」   熊倜哭著說:「叔叔不要氣,倜兒知道,倜兒一定會把武功學會,替叔叔和爸爸報 仇。」   戴夢堯此時呼吸已異常困難,聽了熊倜的話,臉上閃過一絲安慰的笑,說道:「這才是 好孩子,你記著,是滿州人和薩天驥害得我們這樣的,你記得嗎?」熊倜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緊抱著那兩本冊子,已不再哭了,他覺得他好像已長大了許多,已經大得足夠去負起這份 艱巨的擔子。   戴夢堯踉蹌著站了起來,走到湖邊,俯下身搬起了一個大石塊,轉身對熊倜揮了揮手, 說:「你走吧,不要忘記了叔叔的話。」   熊倜又哭了起來,但卻不敢哭出聲,低下了頭哭青說:「我不走,我要陪叔叔。」   戴夢堯仰望天,但見蒼穹浩潔,群星燦然,心中淒慘己極,緩緩地將那塊大石系進衣襟 裡,狠了狠心,大聲喝道:「快走,快走,走得愈遠愈好,你再不走,叔叔要生氣了。」   熊倜爬了起來,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戴夢堯一眼,戴夢堯朝他揮了揮手,看著那 弱小的身影漸漸走遠。水濤拍岸,如怨婦低位,戴夢堯轉身向湖,覺是已有寒意,胸中的石 塊,更見沉重,沉重得已將他窒息,他雙臂一振,只竄了丈許,就撲地落入湖裡,湖中水花 四濺,又漸漸歸於沉寂。   天上的銀月蒼星,亙古爭皓,地下的銀月蒼星,卻永遠殞落了。   熊倜無助地往前走著,只覺前途一片黑暗,他想回頭跑去,抱著戴叔叔痛哭一場,但是 又不敢,他覺得無依無靠,稚弱的心裡,懼怕已極。   又走了一會,他彷彿看見遠處竟有燈火,連忙加快往前走去,他拭乾了眼淚,把戴夢堯 給他的兩本冊子,仔細地收在懷裡,他本是百世難遇的絕頂聰明之人,經過災難,又使他成 熟了許多,他知道要想為自己的父親和戴叔叔報仇,就要活下去,為了「生存」,他願意做 出任何事,雖然他不知道怎樣生存,但是他發誓,他要生存下去。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二章 勤修苦練>> 古龍《蒼穹神劍》 第二章 勤修苦練   秦淮河花舫笙歌,聚六朝金粉,此時已是子夜,但尋歡逐樂的公子闊少仍未散盡,熊倜 走到河邊,看到每隻船上都掛著牌子,上面寫著名字,有些船燈火仍亮,裡面有暄笑聲,有 些船卻已熄了燈火。他看見有一隻船停在較遠之處,不像別的船那樣一隻連著一隻,而且燈 火仍然亮著,他就走了過去。   那隻船的窗戶向外支著,他站在岸邊看了一會,裡面並無嘩笑之聲,停了一會,窗口忽 然爬出一個小女孩的頭,大約也有八、九歲。這晚月色甚明,熊倜站在月光下,被船裡的小 女孩看見了,秦淮河酒肉征逐,很少有孩子們來,那小女孩看見熊倜,就關著朝他招了招 手。熊倜遠遠看到她兩隻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像是有兩個很深的酒窩,也不覺向前走去, 忽然腳底一滑,他驚叫了一聲,跌下河去,那小女孩看了,也嚇得叫了起來。   船裡的人都跑了出來,那小女孩尖聲叫著姐姐,不一會從後艙走出一個年紀亦不太大的 少女,雲鬢高挽,貌美如花,身材甚是清瘦,臉上似有愁容,顰眉問道:「什麼事呀?」   那小女孩指著水面說:「有一個小孩掉下去了,姐姐趕快叫人去救他。」   那少女探首窗外,看見一個小孩的頭離岸漸遠,慌忙叫道:「你們怎麼搞的,快點下去 救人呀。」   船上有兒個捲著褲腿的粗漢,跳下了水,所幸岸近水尚不深,不一會,就將熊倜救了上 來。那位粗漢把熊倜倒著放在膝上,吐出了許多水,雲鬢少女和那小女孩也走了出來,熊倜 正自慢慢轉醒,此時艙內走出一個四十幾許的婦人,一走出來就朝那少女說:「那麼晚了還 站在這兒,也不多穿件衣服,小心著了涼。」又轉頭看了看熊倜,朝那些二漢說:「這小孩 是哪裡來的,弄得船上都髒死了,快把他送走。」   那少女聽著微一顰眉,朝婦人說:「阿媽怎麼這樣,這孩子凍得渾身發抖,怎麼能夠送 他走呢。」語言脆麗,如黃駕出谷。   那婦人尚未答話,熊倜突然跳了起來,朝那少女及小女孩一跪,哀求著說:「這位阿姨 和這位姐姐救救我,不要趕我走,我沒有家了,情願替你們做事,做什麼事都行。」說著說 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那小女孩看了,不禁拉了拉她姐姐的衣角,低聲說著:「姐姐,你不要趕他走嘛,瞧他 樣子怪可憐的。」   少女看了熊倜一眼,只見他雖是從水裡撈出的,衣服淋漓,非常狼狽,但卻生得俊美已 極,一點都沒有狼瑣的樣子,心裡也很喜歡,側臉對那婦人說:「這小孩既是無家可歸,我 們就把他收下來吧,也好替我打打雜。」   那婦人說:「姑娘,你有丫頭們服侍你還不夠嗎?這小孩來歷不明,怎麼能收下他 呢?」   那少女一甩手,生氣道:「不行就不行,我求你做一點事都不行,看下次你要是求我, 我也不答應你。」   那婦人連忙賠著笑道:「行行行,姑娘的話我怎敢不聽。」   又大聲對著正站在旁邊的兩個丫頭說:「快把這小孩帶到後面去,找件衣服替他換上, 聽到了沒有。」   那小女孩高興得直笑,牽著少女的衣角,笑著說:「姐姐真好。」   那少女聽了,歎了口氣,似有無限心事,輕輕說道:「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   那小女孩聽了,眼圈一紅,撲進少女的懷裡,兩人緊緊擁抱著,竟都流下淚來。   原來此二人遭遇也是異常淒慘,他們的父親原來是一個通儒,雖然才高八斗,但卻氣質 清高,不願應試,為異族作奴才,在城郊一個名叫金家莊的小村落,開設一家蒙館,靠一些 微薄的束修來討生活,妻子早死,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兒,生活自是清苦,但 卻也很安靜。   這位老先生姓朱,字鴻儒,本是大明後裔,大女兒若蘭,小女兒若馨,他因為沒有兒 子,從小就把兩個女兒當做男子,教以詩書,等到若蘭十六歲那年,朱老先生忽然得了重 疾,竟告不治,臨死時望著兩個悲淒欲絕的女兒,自是難以瞑目。   朱家本就貧寒如洗,朱鴻儒一死,根本就無法謀生,朱若馨才七歲,每天飯都不能吃 飽,餓得皮包骨頭,朱若蘭姐妹情深,看著難受已極,這才落入煙花,做了秦淮河畔的一個 歌妓。「朱若蘭麗質天生,再加上本是書香世家,詩詞書畫無一不精,不到一年,即艷名大 噪,成了秦淮群花裡的魁首。朱若蘭人若其名,幽如空谷蘭花,得能稍親芳澤的,可說少之 又少,可是人性本賤,她越是這樣,那些走馬章台的花花公子越是趨之若騖。秦淮笙歌余 粉,本是筵開不夜,但朱若蘭卻立下規矩,過子夜即不再留客,船上的老鴇把她當搖錢樹, 哪能不聽她的、所以熊倜晚上來的時候,已是曲終人散了。朱若蘭命薄如紙,知道熊倜也是 無家可歸的孤兒,同病相伶,對熊倜愛護備至,朱若馨年紀尚幼,一向都是做別人的妹妹, 現在有了個比她還小的熊倜,也是一天到晚忙東忙西地,照料著熊倜,熊倜劫後餘生,得此 容身,實不啻如登天堂。熊倜這半年來經過的憂患大多,人在苦難中總是易於成長,他也變 得有一些九歲大的孩子所不應有的世故,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世極秘,所以對於他視如手足的 朱家姐妹,也是絕口不提,只說自己父母雙亡,又是無家可歸罷了。朱若蘭白天沒事,就教 著若馨、熊倜兩個孩子唸書,熊倜生長王府,啟蒙極早,文字已有根基,再加上聰明絕頂過 目成誦,往往若馨念了好幾遍,還不能記得的書,熊倜一念就會,若蘭更是喜歡。有時夜深 夢口,熊倜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就偷偷地取出戴夢堯給他的冊子流淚,於是白天他更加刻 苦唸書,只因那冊子上所載字句均甚深奧,他要有更多的知識,方能瞭解。晚上,前艙有 客,度曲行令,熱鬧已極,熊倜星也年幼愛鬧,但他卻絕不到前艙張望,他知道他所處的地 位是不允許他享有歡樂的,只是一個人躲在後面唸書,有時若馨也來陪著他。若蘭在前艙陪 完酒口來,自己感懷身世,總是淒然落淚,漸漸熊倜也知道了這是何等所在,不禁也在心裡 為若蘭難受,發誓等自己長大成人,一定要把她們從火坑中救出來。這樣過了一年,熊倜非 但將《幼學瓊林》等書背得滾瓜爛熟,就算是四書五經,也能朗朗上口,這才撿了一個月明 之夜,偷偷溜到岸上荒涼之處,將那兩本冊子放在前面,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默禱父叔在 天之靈,助他成功。此時月色如銀,秦淮煙火,浩渺一片,熊倜極仔細地翻開那兩本冊子, 那是用黃竣訂成的封面,裡面的白絹上,整齊地寫著字和一些圖式,熊倜翻開第一本,正是 星月雙劍仗以成名的」蒼穹十三式「,但」蒼穹十三式「內儘是些騰飛刺擊的精微劍式,熊 倜既無師傅指導,又無深厚的武功根基,如何能夠學得,他翻閱了一會,不禁失望得哭了, 於是他再翻開第二本冊子,那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內家初步功夫,也正是星月雙劍未能登 峰造極的天雷行功。熊倜就照著指示練了起來。此後,每日天尚未亮,熊倜就偷偷爬了起 來,獨自跑到靜僻的河邊,迎著朝氣學習吐納之術,初學時,他自有不少困難,但他卻都以 絕大毅力去克服了,有時遇著難解之處,竟終日厭厭,偶得一解,卻又雀躍不已。兩年的苦 練,他覺得自己的週身肌骨,已能隨著呼吸自由收縮,而且氣力倍增,身體像是蘊藏著千百 斤力量,只是無法發洩而已,他不知道他這些日子的苦練,已到了內功中極深奧的境界,正 是武林中人終生想往的」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所差只是」督「、」任「兩脈尚未能 打通,否則就算武林高手,也都不能傷他。兩年多來,若馨也十餘幾了,出落得自是清麗異 常,熊倜本是和她們姐妹睡在一起,現在一來因為人都大了些,二來日為熊倜晚上要練功, 和她姐妹睡在一起甚是不便,就搬到後艙,一間角落上的小房去睡,更是盡夜不息地練著調 息之術。一天清晨,熊倜又溜了出來,到河邊去練功,他心裡正在想著」天雷行功「裡的精 微之處,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船板,一腳踏空,全身將要落水,他本能地往上一提氣,哪知卻 出乎意外地全身似有大力吸引,向上拔高了數尺,他心中一喜,真氣一散,卻又撲通掉進水 裡,所幸秦淮河樂戶不到日上三竿,不會起床,也沒有注意到他。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已能練 習」蒼穹十三式「了。歲月倏然,瞬又三年,熊倜已是十四歲了,他削竹為劍,學劍已有三 年,」蒼穹十三式「已能自由運用,」天雷行功「,卻未見進步,他除了覺得自己運氣時, 體內雷響較前稍大之外,但每每練到緊要關頭,體內真氣總不能融而為一,心裡懊惱已極。 若馨也已十五了,江南春早,十五歲的女孩已經長得像個大人了,漸漸地,她對熊倜形跡上 變得生疏起來,可是在內心的情感上,卻對他更是關懷。這天清晨,熊倜又到了岸邊練功, 當他正在運氣,將體內真氣通到劍尖上發出時,忽覺肩上有人一拍,他一驚之下,本能地反 手一劍,劍勢上挑,雖是竹劍,但在熊倜手裡運用,已可斬敵傷人。熊倜劍方刺出,忽覺右 助一軟,渾身真力俱失,千里的劍也同時失去,竟似他將劍交給別人一樣,他尚未有任何動 作,眼前一花,多了一條人影,衝著他冷冷他說:「你的劍法是誰教給你的?」。   熊倜大驚之下,定睛一看,只見眼前站著一個似人似鬼的怪物,通體純白,非但衣履是 白的,就連頭髮、眉毛也全是白的,臉色更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剛從墳墓裡跑出來 的。   熊倜強煞也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見了這種形同鬼魅的角色,嚇得轉身就跑,哪知他人剛 縱出,渾身又是一軟,又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在他身上點了一下,叭地一聲,落到地上,跌得 臀部隱隱作痛。   那人根本未見走動,人卻移了過來,還是冷冷他說:「你的劍法是誰教給你的?」   那人問過之後,即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熊倜伏在地上調息了一 會,猛地腰、腿、時一齊用力,人像彈簧般彈了起來,往前一竄,就是三、四丈,他滿以為 這次定可逃出了,哪知他腳尖剛一沾地,那怪人卻又正正地站在他面前,他毫不考慮,雙臂 一振,人往上直拔上去,哪知怪人也同時隨地拔起,完全同樣快慢,他拔到哪裡,那怪入也 拔到哪裡,只要熊倜往前看,那怪人冷而蒼白的面孔總是赫然在他眼前。   熊倜不禁急了,連人帶頭,向那怪入撞去,那怪人卻不躲閃,眼看即可撞上,哪知那怪 人卻隨著他的來勢向後飄了開去,熊倜力量用完,他也眼著停止,仍是保持著剛剛的距離。   熊倜東奔西竄,卻始終逃不過那怪人,他想到自己苦練五年,第一次碰到的人,反但打 不到他,競連逃都逃不出去,這樣怎能談到報仇雪恨,不禁坐到地上哭了起來。   那怪人本是堅冰般的面孔,看見熊倜哭了起來,卻開始起了變化,接著渾身扭動,像不 安已極,卻極力忍耐著的樣子。   熊倜哭了一會,想起戴夢堯臨死前對他講的話,哭得更傷心,那怪人似乎忍耐不住,也 坐到地上,跟著熊倜哭了起來,而且哭得比熊倜還要傷心。   原來那怪人本是孤兒,出生後就被拋在居庸關外的八達嶺上,卻被產在深山裡的一種異 種猴子撿了去,喂以猴奶,那怪人長大後跟猴子一樣,滿山亂跑,遍體長著粗毛,吱吱喳喳 他說著猴語,有一天被一個遊山的劍客發現,把他帶了回去,用藥水把他遍體的毛皮去了干 淨,授以武技,而且還替他起了個名字叫做侯生。   那劍客在八達嶺一耽十年,傳得侯生一身本領,侯生本就生有異稟,內外功夫學起來比 別人事半功倍,出師後即常到關內遊俠,不論黑白兩道,只要惹他不順眼,他就把人家弄 死,而且行蹤飄忽,輕功高得出奇,無人能奈得他何。   後來他年紀大了,漸漸懶得走動,就娶了個太太在八達嶺隱居起來,星月雙劍的師傅那 時在青龍橋隱居,兩人都是武技高強性情孤僻的老頭,一談之下,竟是非常投緣。   侯生內外功俱都已臻絕頂,幾乎已是不壞之身,可是卻最怕聽見人哭,只要有人一哭, 他也會跟著哭了起來,而且哭的時候武功俱失,和常人完全一樣,只是江湖人士從未有在他 面前哭過的,故也無人知道他的短處。   可是侯生晚年娶的這位太大卻最好哭,她一哭侯生也跟著哭起來,要是別人不停,他也 不能停止,後來他太太發現這個毛病,沒事就拿哭來要脅他,弄得他實在不能忍耐,竟逃了 出去。   他跑到星月雙劍的師父那裡,住了好幾個月,想到關內一遊,星月雙劍的師父就托他照 顧徒弟,這時剛好星月雙劍帶著熊倜及格爾沁同逃,他就跟在後面保護,後來在南京城郊陸 飛白口發狂言,他一怒之下,冷冷他說句「好大的口氣」就不管走了,他卻不知道星月雙劍 都遭了毒手。   他一個人各處遊玩了好幾年,再口到江南,卻聽得人說星月雙劍已經死了,怎麼死的卻 人言人殊,他這才一急,覺得自己對不起星月雙劍的師傅。   他也知道星月雙劍是帶著兩個孩子同走的,現在星月雙劍已死,他就想找著兩個孩子, 來補償自己的歉疚,哪知找了許久,也無法找著。   這天清晨他正到莫愁湖去看霧,偶然走到秦淮河邊看見有人正用「蒼穹十三式」裡的功 夫飛渡秦淮,「蒼穹十三式」武林中會的人可說絕無僅有,他才「咦」了一聲,跟了過去, 他看刮熊倜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心想也許就是他要我的人,這才跑過去問,他個性奇僻,喜 怒無常,看見熊倜想走,就逼著熊倜,哪知道熊倜卻哭了起來。   熊倜哭了一會,發現侯生也在哭,而且哭的樣子很滑稽,不覺撲哧笑了一聲,侯生聽他 笑,也不哭了,熊倜覺得很好玩,就問道:「喂,怎麼我哭你也哭,我不哭,你也不哭 了。」   侯生兩眼一瞪,沖熊倜說:「怎麼你哭得我就哭不得呀。」   熊倜見他白髮白髯,已是個老頭子,但說起話來,卻像個小孩一樣,不由哈哈大笑起 來。   侯生看到他笑,就站了起來,拍拍白衣服上的塵士,想了一會,問道:「星月雙劍是你 什麼人?」熊倜笑聲頓住,驚異地看了侯生一眼,沒有答話,侯生看了看他,覺得他年紀雖 幼,但是兩眼神光飽滿,膚如堅玉,內功已有根堅,遂起了憐才之念,侯生飄忽江湖,辣手 毒心,人稱毒心神魔,數十年來,從未對人生出如此好感,也確是異數。停了一會,侯生把 語聲放得和緩,說道:「你不要怕,只管說出來,我不會害你的。」   熊倜見他臉上已再沒有冷酷之色,突然對他也起了親切之感,這五年來除了朱家姐妹之 外,別人對他都是冷眼相待,侯生雖是行蹤詭異,令他害怕,但是現在他語氣卻在嚴厲中露 出關切,熊倜想到他最敬愛的叔叔也是這種樣子,不禁又哭了起來。   侯生見熊倜一哭,急得只是頓腳,但他血液裡有了八達嶺異種猿猴的天性,只要看見人 哭,自己也不能控制地哭了起來。   熊倜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見他如此,心裡明白了幾分,突然福二心靈,止住了哭,說 道:「這位伯伯,我不哭了,只因為我想起死去的叔叔,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來。」   侯生道:「戴夢堯是你的師傅?」   「是的。」   侯生道:「你把戴夢堯教你的天雷行功練一遍給我看。」   侯生看著他練,臉上竟有喜色,此時突然跑了過去,不知怎的將手一伸,將熊倜倒提了 起來,在他身上一陣亂拍,熊倜只覺渾身舒服,絲毫沒有痛苦之感。   他拍打了約有盞茶時候,才將熊倜放了下去,兩手扳住熊倜的肩膀,叫熊倜張開嘴來, 他也把嘴一張,對著熊倜吹出一股氣來,只見有一條宛如實質的氣體,投入熊倜的嘴中。   那氣體一入熊倜口中,熊倜只覺渾身一冷,有一股寒氣在他體內運轉,過了一會,侯生 額上已然見汗,熊倜覺得那股寒氣漸漸變得火熱,燙得他渾身又酸又痛,侯生的兩雙手像鐵 箍似的扳住,他動也動不了。   又過了一會,侯生將手一鬆,卻撲地坐到地上,累得氣喘不已。   熊倜四肢一鬆,渾身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泰,看見侯生已在對面瞑目調息,便也坐了下 來,試著稍一運氣,真氣即灌達四肢,融而為一,不禁大喜。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升起,照得秦淮河水,粼粼金光,侯生站起來,對熊倜說:「我已 為你打通『督任』兩脈,此後你練功已無阻礙,等到你練得體內輕雷不再響時,可到居庸關 來,你也不必找我,我自會找你的。」說完身形並未見動,人已不見。   熊倜站了起來,心裡高興得無法形容,自思道:「這人怎地如此奇怪,像是和我戴叔叔 是朋友,我起先還以為他是鬼呢。」   轉念又想道:「呀!我連他姓名都不知道,連謝也沒有謝過他,真是該死,下次見到 他……」他正想到這裡,忽然白影一晃,侯生又站到他的面前,熊倜不禁大喜,正想跪下, 侯生把手一攔,從背後撤出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伸手抽了出來,只覺寒氣沁人,他把劍套 往熊倜手上一遞,口裡說道:「記著。」就虛空刺了幾個劍式,像是毫無連貫,卻又劍劍奇 詭,熊倜都記了下來。   侯生把劍一收,也往熊倜那一遞,說道:「此劍我已用它不著,你可拿去,只是此劍在 江湖上太扎眼,輕易不可顯露。」他想了一想,又說道:「此後你如找著你的妹妹,可把我 剛剛教你的劍招教給她,除此之外,你都不能教給任何人,知道嗎?」   熊倜趕緊跪了下去,低頭說道:「弟子知道。」等到他再抬頭,侯生已不見了。   熊倜手裡拿著那把古劍,喜愛已極,他仔細看了許久,只是劍把上用絲縷成「倚天」兩 字,隨手一揮,劍尾竟有寒芒,知是一把寶劍,就站在當地,將侯生教他的劍招,按著方 位,練了起來,總是覺得招招彷彿不能連貫,運用起來緩慢已極,但他知道,侯生武功深不 可測,教他的劍招,必也是武林絕學,所以牢牢記在心裡。   熊倜靜悄悄地回到船上,船上人尚高臥,他回到他那間僅可容膝的小房艙,將劍收了起 來,才出去漱洗,他想到今天的奇遇,心裡就高興,他想:「要是戴叔叔他們還在,看見我 這樣子,也一定會為我高興,今天那位伯伯說我還有個妹妹,我真該死,這麼多年來我竟把 她忘了。現在不知她怎麼樣了,我真奇怪,為什麼以前竟從未想起過她呢,呀!我還記得她 那麼小,整天只會哭,現在她該也長大了些吧,我真希望以後能找著她,把我全部會的武功 都交給她,讓她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報仇。」   他想著想著,臉上露出了笑容,此時忽然若馨也跑了過來,看見熊倜就將腳步一緩,低 低他說:「你好早呀!」   熊倜看到她來了,就轉頭跑開,嘴裡說道:「小姐姐早。」   轉瞬又是兩年,熊倜早將「天雷行功」練至無聲境界,「蒼穹十三式」他更練得熟之又 熟,只是侯生教給他的怪異劍招,他尚未能完全領悟,他本早想走了,但當他看到朱家姐妹 時,他彷彿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繫著他,使他不能離去。   等到熊倜十六歲那年,他長得完全已像個大人了,聰明人本就多半早熟,何況他自幼練 武,身材又高,臉上雖仍有童稚之氣,但已無法再在秦淮河的花舫上呆下去,他想了許久, 本想就此偷偷溜走,免得難受,但想到若蘭七年來的恩情,實是不忍。   終於在一天夜裡,船上的人都睡了,他俏悄地跑進朱家姐妹住的那間艙房將若蘭叫到船 舷旁。   夜已很深,河邊寒意甚重,若蘭不知有什麼事,便跟著熊倜走了出來,問道:「弟弟, 你有什麼事呀?」   熊倜呆呆地望著她,只見也滿臉俱是關切之容,這七年來她終日憂鬱,更是清瘦可憐, 而且月移人換在芸芸金粉中,她也沒有以前那麼紅了,熊倜想到就要離開她,心裡一酸,眼 角流下淚來。   若蘭見熊倜哭了,就跑到熊倜跟前,這時熊倜已比她高了很多,她抬頭望著熊倜面孔, 輕輕伸手替熊倜擦了擦眼淚,關切他說:「弟弟,你哭什麼,是不是又受了誰的委屈。」   熊倜更是難受,回過頭去,只見秦淮河水,平伏如鏡,倒映著天上的點點星光,微風吹 來,彷彿置身廣寒深處。   若蘭只覺得寒意漸重,輕輕地靠近熊倜,她第一次感覺到他已不再是個孩子了。   熊倜低下頭來,茫然說道:「姐姐,我要走了。」話未說完,眼淚籟籟落下。   若蘭聽了一驚,問道:「你要到哪裡去?」   熊倜道:「姐姐,我要離開你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那裡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做, 但是我一定會很快回來的,我一定要將姐姐接出去。」   若蘭幽幽他說:「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但你為什麼走得那麼快,反正姐姐也活不了多 少年了,你難道不能再等一等嗎?」說著說著,已是淚如雨下。   熊倜突然一把將若蘭抱住,哭著說:「姐姐,我真不想離開你,只是我實在有難言之 隱,有許多事我都要去把它做好,但是,姐姐,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一直陪著姐 姐,讓姐姐好好享受幾年,不要再在這種地方耽下去了。」   若蘭哭得已說不出話來,停了一會,她止住了哭推開熊倜,低低他說:「你什麼時候走 呀?」   熊倜又低下頭去,說:「我跟姐姐說過,馬上就要走,若馨姐姐那裡,你代我說一聲, 我不再跟她告辭了。」   若蘭想到七年相依為命的人,馬上就要走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說:「你難道不能多 呆幾天嗎?讓姐姐再多看你幾天。」   熊倜狠著心搖了搖頭,說:「不,我馬上就走了,多呆幾天,我心裡更是難受,姐姐快 回房去吧!小心著涼了。」   若蘭突地一轉身,哭著跑了進去,熊倜望著她的背影消失,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麼,落寞 地走口房,收拾了幾件常換的衣服,將寶劍仔細地用布包好,斜背在身後,留意地看著他那 小艙,這平日令他難以忍受的地方,如今他卻覺得無限溫暖。   他呆呆地站在床前,房門輕輕地被推開了,若馨流著淚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手絹包 的小包,看見熊倜出神地站在那裡,強忍著淚,走到熊倜的身旁,將手裡拿著的小包放到床 上,垂淚說道:「這是姐姐和我的一點首飾,還有一點兒銀子,你拿著吧,路上總要用 的。」熊倜轉臉感激地看著她,只見她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心裡突然有一股說不出的 滋味,張口想說些什麼,不知該怎麼說,兩人沉默了一會,若馨抬眼淒婉地看了他一眼,眼 光中充滿了悲哀的情意,慢慢轉身走了兩步。   熊倜壓集在心中的情感,此時再也忍耐不住,哽咽著叫道:「小姐姐!」若馨聽了腳步 一停,熊倜走上一步,站在她身後,若馨突然一轉身,熊倜乘勢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兩人 頓覺天地之間,除了他倆之外,什麼都不存在了。   若馨順從地依偎在他懷裡,伏在胸膛上,低低他說:「你要走了也不來跟我說一聲,難 道你除了姐姐之外,就不再關心任何人了嗎?」   熊倜溫柔地摸著她的秀髮,期艾著說:「我還以為,你不若馨搶著說道:「你不要說 了,我也知道你想著什麼,你真傻,難道連一點也看不出我對你的情感嗎?」   她說完,又覺得很羞澀,把頭一鑽,深深地埋藏在熊倜寬大的胸膛裡。   此時萬籟寂然,只有水濤拍擊,發出夢般的聲音,兩人也不知相互偎依了多久,熊倜輕 輕地推開若馨說:「我該走了,再不走天就要亮了。」若馨眼圈一紅,又流下淚來,幽怨他 說:「你等天亮再走不好嗎?」   熊倜搖了搖頭,說:「我要乘著黑暗走,到了白天,我就再也沒有走的勇氣了。」   若馨拿起那手絹包,擦了擦眼淚,緊緊地塞在熊倜的衣襟裡,垂首說:「不要弄掉了, 這上面有我的眼淚。」   熊倜一咬牙,轉身拿起包袱,忽然看見若蘭也站在門旁,他覺得他再不走,就永遠不能 走了。   他走到若蘭的跟前,說道:「姐姐我走了。」   若蘭慢慢地讓開路,說道:「路上要小心呀!」   熊倜回頭又看了若馨一眼,她已哭得如帶雨梨花,熊倜強忍住悲哀,朝若蘭說:「我會 小心,姐姐放心好了。」   說完他就衝出艙門,消失在黑暗裡,若蘭走過去拉起若馨的手,像是告訴若馨,又像是 告訴自己,堅定他說道:「不要哭了,他會回來的。」   熊倜走下船的時候,大地仍然一片黑暗,此時四野無人,他本可放足狂奔,但他覺得腦 海裡混混糊糊,茫然若失,像是有許多事要思索,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始。   他信步向前走著,在黑暗裡,他覺得心靈較安全些,七年來,他足跡從未離開秦淮河, 外在一切事物,對他都是極陌生了,面對著茫茫人海,他心裡有些害怕,不知道該怎麼去 做。   他想道:「我該先去莫愁湖,去看看戴叔叔和我分別的地方,然後呢……」他撫摸著包 在衣服中的長劍,思索著:「我就要去找殺死戴叔叔的仇人了,寶馬神鞭薩天驥,這名字我 永遠都不會忘記,直到他的血染紅我的劍為止。」   他想道:「然後呢,我就要去找我的妹妹了,記得那時她還小,總是好哭,有個奶媽總 是陪著她,她叫什麼名字,怎麼連我都想不起來,記得陸叔叔曾經告訴過我的,那天陸叔叔 在晚上把我帶了出來、抱我到一輛馬車上,告訴我爸爸已經死了,叫我跟著他走,他要教我 武功,替爸爸報仇,他又指著一個小女孩,對我說是我妹妹,而且還把她名字告訴了我,叫 我記住,可是我現在卻把她忘了,叫我怎麼去找她呢?」   他轉念思索著:「真奇怪,怎麼那時在家裡的時候,我好像從不知道我有個妹妹,也從 來沒有見過她,也許她大小了,所以爸爸不讓我跟她玩吧。」   他一陣急馳,片刻已至莫愁湖,七年人事雖然全非,但莫愁湖還是原來的樣子,他仁立 湖邊良久,心中反覆思索,漸漸遠處已有雞啼。   熊倜自沉思中驚起,此時天已微明,他整了整衣服,暗自想著:「江寧府如何走法,我 都不知道,薩天駭在哪所鏢局,我也忘了,我只得先找個行人問問路,到了江寧府之後,再 設法打聽薩天驥的鏢局了。」   熊倜走入城內,進了茶館,坐下後,就向堂值問道:「喂,夥計,你知不知道江寧府有 個叫寶馬神鞭薩天驥的人?」   那堂倌笑道:「南京城內鳴遠鏢局的總鏢頭,寶馬神鞭薩天驥的大名,誰人不知?」   熊倜道:「那鳴遠鏢局在哪裡?」   堂倌道:「你家原來是要找薩天驥呀!鳴遠鏢局倒是好找,從這裡過兩條街口,朝左一 轉彎,你家就可以看到鳴遠鏢局的大招牌,不過你要找薩天驥,卻來晚了五年。」   熊倜驚道:「難道他已死了?」   堂值道:「好多年前,鳴遠鏢局來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個小孩,聽說那兩個男人 也是有名的武師,後來不知怎地,薩天驥把那兩個男人弄死了,大的小孩也不曉得跑到哪裡 去了,薩天驥卻和那個女人姘上了,本來大家還不知道,哪曉得過了一年,薩天驥竟和那女 人結婚。鏢局裡的都是好漢,大家都不滿意他,不過因為鏢局是他開的,也沒得辦法,哪曉 得過不久,薩天驥把鏢局的事務忽然都交給了二鏢頭金刀無故鎮三江駱永松,自己卻帶著那 女人和小孩走了。」   熊倜忙問:「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   堂倌答道:「這個我卻不知道了,你倒不如到鳴遠鏢局去打聽打聽,也許那裡有人知 道。」   熊倜此時悲憤交集,哪裡還吃得下東西,匆匆付了帳,就往鳴遠鏢局走去。   熊倜看見鳴遠鏢局兩扇黑漆的大門尚自緊閉,他也不管,走上前去,大聲敲起門來。   過了一會,只聽裡面有人嘟嘟噥噥地罵道:「是哪個喪氣鬼,這麼早就來叫喪。」   熊倜聽了大怒,大門呀地一聲,開了一條小縫,鑽出一個人來,睡眼惺忪他說:「是誰 呀?來幹什麼的?」   熊倜正沒好氣,隨手一推,門呀地開了,那人也隨著跌跌衝衝地往後倒了去,熊倜大聲 對那人說:「快把你們總鏢頭找出來。」   那人見熊倜年輕,以為好欺,嘴裡罵道:「你他媽的也配。」   反手一個巴掌,向熊倜臉上煽去。   熊倜右手一揮,左手抓著那人的衣襟,一拋一送,那人叭地一聲,遠遠跌在地上。   不一會,屋子裡出來一大群人,一個個俱都是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樣子,顯然是剛從 被窩裡拉出來的,其中走在前面的,是個身材特別高大的漢子,渾身皮膚黑黝黝地,遠看活 像生鐵鑄成的金剛,此人正是鳴遠鑲局裡的台柱鏢頭之一,神刀霸王張義。   他走到屋門口,突然停了下來,將兩手大大地分開,攔住了後面的人,上上下下打量著 熊倜,驀地大笑起來,說道:「我聽王三說有人來踢鏢局子,我當是什麼三頭六臂好漢,卻 原來是這樣個小兔崽子。」   後面跟著的,也哄著笑了起來,像是完全沒肩、把熊倜看在眼裡。   張義轉身對身後的人說:「這兔崽子長得倒是挺標緻的,只可惜又小又嫩,只怕擋不住 大爺我一下子。」   後面那些高高矮矮的魯莽漢子,聽了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熊倜忽然竄上前去,也未用什麼招式,朝張義煽了正反兩個耳光,張義只覺得眼前一 花,臉上已著了兩記,張口一噴,連牙帶血,濺了一地。   張義怒喝道:「好個小兔崽子,連招呼都不打就下手了。」   剛說完,長臂一伸,一招「金豹露爪」向熊倜抓去。   熊倜冷笑一聲,右臂一揮,左手前探,準備照方抓藥,像剛才一樣,摔他個四腳朝天, 哪知張義卻遠非剛才開門的玉三可比,他素以神刀著稱,何況熊倜這一揮,只用了二成力, 竟未能將他格開,張義將招就式,反手一招「金絲絞剪」,竟將熊倜右手刁住,長大的身 軀,微往外傾,「魁星踢斗」右手猛力口帶,疾的一腿,朝熊倜踢去。   熊倜驟逢險招,又是初次出手,不免有些心慌,但他畢竟功力深厚,微一用氣,真氣即 灌達四肢,左掌彎式往下去削踢來的腳,右手微一用力,張義即覺把持不住,驀地回手收 腿,左腳跟一用力,「金鯉倒穿波」,往後猛竄,以求自保,此時熊倜只要順勢前往,再施 一擊,即可竟功,但是他到底臨敵經驗太少,竟未能連環用招,須知他練功全是獨自一人, 連對手過招的都沒有,自然初出手時,難免有此現象。   張義身剛立定,氣雖已餒,但仍不肯就此收手,正準備再往前衝,突地又回念一想: 「此人年紀雖輕,武功卻深不可測,不知何門何派,來此又有何事,是敵是友尚未分明,我 何必這樣昔撐,即使傷了性命,又有何用……」   於是他不再出招,但他是個莽漢,不善言詞,競也未出言相詢,熊倜見他怔怔地站在對 面,不解何故,暗忖道:「常聽若蘭姐說,世道人心,最是險惡,你不傷人,人便傷你,現 在他雖是呆站在此,但心裡卻不知在轉什麼壞念頭,不如我先發制人,先打發了他再說,免 得反吃人虧。」   此刻他輕敵之心已泯,一出手,就是「蒼穹十三式」裡的絕招,身軀微一頓挫,人已如 箭般離地而起,「泛渡銀河」以掌為劍,帶著一般勁風,向張義當頭揮下。   張義正自盤算如何開口,熊倜人已襲到,「神力霸王」久歷江湖,知道這種身在空中, 即已發出的招式,你愈是伸手格拒,所受的也愈重,於是他猛力右旋,想避開此招,但「蒼 穹十三式」一招即出,其餘的招式自會連環運用,除非對方亦有極高的武功,否則絕難逃 出,熊倜右腿外伸,雙手齊下,張義只覺漫天俱是熊倜的掌影,連躲都無法躲得。   忽然一人自內奔出,大喝道:「快往下躲。」但張義已在掌風籠罩之下,已是身不自 主,熊倜右手斜削「落地流星」,張義右頸一麻,人已昏了過去。   那奔出來的人朗聲笑道:「好身法,好身法,想不到昔年威鎮江湖『蒼穹十三式』,又 在此地重現。」說完又深深一揖說道:「小弟是此問鏢局的管事的,江湖上朋友都叫我錦面 蘇秦,王智逑使是在下,其實呢,這都是朋友們的抬舉罷了。」說完又大聲笑起來,然後接 著說:「看兄台的身法,想必是當年以『蒼穹十三式』飲譽江湖的星月雙劍的後人了,想當 年江湖上人,誰不對戴、陸兩位前輩景仰得五體投地,只是自從星月雙劍故去後,『蒼穹十 三式』竟成絕響,想不到兄弟今日有緣,能再睹奇技。」熊倜道:「小弟正是星月雙劍的嫡 傳弟子,此刻到貴鏢局來,便是有幾件家師當年未了之事想來請教,只是貴鏢局的大鏢頭們 卻恁地厲害,不分青白皂白,就要拿小弟試手,小弟這才得罪了,還請總鏢頭多原諒。」   王智逑哈哈笑道:「這都怪小弟太懶,起床太晚,接待來遲。」他看了仍然倒在地上的 張義一眼,目光裡流露出一絲奇異光芒,但一門而沒,口頭又招了招手,叫夥計們照料張義 進去,歎了口氣,說道:「我這個兄弟,就是這樣魯莽脾氣,想必是他開罪了兄台,您才懲 戒懲戒他,這是他咎由自取,如何能怪得別人,兄台如不介意,請裡面敘茶,兄台如有事吩 咐,小弟若能辦到的,一定效勞。」   於是王智逑拱手讓客,熊倜也坦然人內。   二人互道姓名,客套一番後,王智逑道:「熊兄只怕不知,這幾年來江湖上人材輩出, 無論黑白兩道,都有幾個威震武林的後起之秀,其中最使江湖側目的,有天山冷家兄妹的傳 人,冷如水,冷如霜和鍾天仇,十三省丐邦的新選龍頭幫主,藍大先生,四川唐門的七毒書 生唐羽,江蘇虎邱的東方兄,此外峨嵋的孤峰一劍,峨嵋雙小,武當四儀劍客,俱都是百年 難見的武林俊彥,更可驚是,居說昔年縱橫天下的天陰教又在山西的太行山左死灰復燃,教 主是一男一女兩個不知姓名的出身的年輕男女,如傳聞是實,只怕武林又難免蒙劫了。」   他說完又是哈哈一陣大笑,舉起大拇指向熊倜一揚,說道:「不過據我看來,這些人雖 都是武林之傑,但比起熊兄來,只怕都有遜色,熊兄此番出來闖蕩江湖,我擔保不出數月, 定然名動江湖。」   熊倜笑道:「總鏢頭過獎了,只是小弟此番前來,確真有幾件異常重要的事,待一一了 卻。此間鏢局,昔年是薩天驥所創,近聞人言,此人今已遠走,想總鏢頭定必知道他的去 處。」   王智逑道:「熊兄若打聽別的人物,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氣,小弟不敢說瞭如指掌,但 也略知一二,但是這薩大驥麼他故意把語聲拖長,偷目一望熊倜,見熊倜一提到薩天驥,就 顯得異常忿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所料的不差,連忙接著說:「按說南鞭薩天驥,也是極 負盛名的人物,但自從他當年手創星月雙劍後,想必自己心虛,埋頭歸隱,從此使不知去 向,要找他實是困難已極。」   熊倜聽了,忍不住面色空然變得失望和悲憤,站起來道:「這姓薩的和我有不共戴天之 仇,我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找他出來,總鏢頭既然不知這廝的去處,那麼小弟就此別 過。」   王智逑連忙將他拉住,說道:「熊兄切莫太過急躁,想熊兄初人江湖,朋友自少,小弟 雖不成材,便無論黑白兩道,都還有個交情,熊兄若把小弟看成個朋友,此事自管交給小 弟,小弟決定盡全力探訪出薩天驥的下落,豈不比你獨自探訪要好得多麼。」   熊倜此刻方寸已亂,聞言一想,也是道理,撲地拜倒,含悲說道:「小弟舉目無親,凡 事只有仰仗總鏢頭了,日後粉身碎骨,必報大恩。」   王智逑也對面拜倒,雙手攙扶熊倜,說道:「熊兄切莫這樣,折煞小弟了,有話慢慢商 量,我總要替熊兄想個萬全之計,但卻千萬心急不得。」   王智逑把熊倜扶到椅子上,熊倜仍然含悲未住,王智逑說道:「熊兄單身人江湖,想必 無甚牽掛,如果不嫌此地簡陋,不如就搬來住下,一來省得別處不便,二來日後有事,也好 商量。」   熊倜雖是聰明絕頂,但終究是歷練不夠,竟也一口答應下來。   王智逑見他已答應,心中暗喜,忙道:「熊兄還有什麼行李、衣物,可要一併取來,熊 兄日後若有所需,也請只管開口,此後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三章 人心難測>> 古龍《蒼穹神劍》 第三章 人心難測   原來王智逑、張義和另外一個叫吳詔雲的,並稱金陵三傑,吳詔雲武功最高,掌中劍得 自點蒼派的真傳,人也很正派,張義人雖粗魯,但無心,空自力大無窮,武功卻不甚高,王 智逑除了輕功尚可觀外,一無所長,反居金陵之首,江湖上人一提起粉面蘇秦,誰都頭痛三 分,皆因他詭計多端,眼皮雜,手面寬,官的、私的、黑道、白道,只要碰著他,無不被他 佔了便宜去,但卻無話可說,張義對他更是心服口服,吳詔雲雖對他時有不滿,但他們結義 在先,也只得罷了,什麼也敬他三分。   他之所以結交熊倜,亦是別有用心的。當年薩天驥走時,並未交待任何事情,是故當時 鏢局群龍元首,大家都想奪取總鏢頭之位,這時吳詔雲、張義都是初人鏢局,王智述便利用 此二人,取得總鏢頭之位,其餘的鏢師一氣之下,也散了大半。   於是鳴遠鏢局偌大一份基業,眼看就要風消雲散,哪知王智逑卻另有手腕,他竟取得官 府合作,這樣一來,鳴遠鏢局的業務,才又蒸蒸日上。   就在熊倜到鏢局前不久,在浙、皖、蘇交境處的荸山腳下,忽然出了一枝成形首烏,這 種東西本是天地間的至寶,哪知被一樵夫無意間得到,那樵夫終年勞苦,也不知道此物究竟 是什麼,只想到一定值錢,跑到藥鋪裡,賣了幾十兩銀子。   這藥鋪老闆,卻是個官迷,得了此物,喜不自勝,帶至江寧府去,想獻給皇上,希望能 博到一官半職,好光耀門相。江寧府也想借此陞官,但知道江湖人士聽到這種消息,沿途勢 必前來搶奪,他就把這難題交給鳴遠鏢局,讓他將此物送至帝京。   鳴遠鏢局的鏢旗雖能賣幾分交情,但這種東西卻大非別物可比,消息剛傳出,王智述便 知道有許多人在動腦筋,甚至有些已歸隱的前輩,也都來攪這趟渾水,皆因此物於練武之人 大有為益,王智逑即是再多計,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尤其此物關係太大,萬一失落, 真是不堪設想。   是故他一見熊倜,非但武功深妙,而且初出道,是個雛兒,容易瞞哄,就心中有了計 較,想利用熊倜,將這個至寶安送至京師。   於是他就用言語哄騙熊倜,要他一同押鏢人京。   當晚,玉智逑大排筵席。金陵的鳴遠鏢局燈火輝煌,江寧地面成名的英雄豪傑,差不多 全被請到。   到場的豪傑們總有一、二十位,其中較負盛名的有東山雙傑,王氏兄弟,長江的水路英 雄浪裡神黃良驛,四通鏢局的正副鏢頭,八手神刀客徐葆玉,飛燕子徐濤,以及江寧府省城 內外,一萬多個靠橫胳膀混飯吃的龍頭老大,小山神蔣文偉,此外還有一些,也都是些成名 的江湖道。   粉面蘇秦帶著熊倜將這般人物一一引見了,而且將熊倜的武功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 雙,大家看他只是年輕的小伙子,雖然知道他是星月雙劍的衣體傳人,但聽著王智逑如此吹 噓,心裡多少有些懷疑和藐視,但看在金陵三傑的面上,對熊倜卻也極力地恭維。   酒來酒往,大家喝得興高采烈時,小山神蔣文偉忽然站了起來,高聲說道:「各位兄 弟,今日承蒙王總鏢頭寵召,得幸識得了這等少年英雄,我知道大家一定很痛快,只是酒色 相連,英雄定必要配美人,你我眾家兄弟雖不能稱得上英雄,但也差不到哪裡去,我主張飛 柬相傳,把秦淮河上那些娘兒們都叫了來,大家在一塊樂樂。」   他話剛說完,立刻就得到一片哄然附儀之聲,有的竟鼓起掌來。   於是小山神更加得意,又說道:「聽說那裡的若蘭有個妹妹現在也出落得像朵水蔥花 似,把她叫來,和我們這位熊老弟正是一對。」   說完又是一聲大笑。   笑聲未落,熊倜叭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道:「你說話要放尊重,怎麼自稱是英雄,卻說 出來這樣不要臉話來?」   小山神蔣文偉,在江寧府也算得上是一霸,怎能受得了這樣的話,也是一拍桌子,粉面 蘇秦一看事情要僵,連忙站了起來,高聲勸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什麼話都好 說。」   哪知蔣文偉又加上一句:「朱家那兩個臭娘兒們,老子有什麼說不得的?」   熊倜驀地一躍,身子從桌面上飛縱出來,竟使出蒼穹十三式中的絕技,身形頓挫之下, 從人群上飛躍出去,落在大堂門口,指著蔣文偉說:「你這種不要臉的人,我也不用和你多 說,趕快跟我滾出來,讓我教訓教訓你。」   熊倜初顯身手,就震住了滿堂群豪,連素以輕功著稱的粉面蘇秦王智逑,和飛燕子徐 濤,一看熊倜的身法,都暗歎差得太遠,小山神蔣文偉看了也是心驚,但他到底是個成名人 物,在江寧府也是跺跺腳四城亂顛的人物,人家指名罵陣,怎能縮頭不出呢?頭皮一硬,他 可沒有這份功力飛躍出來,眾目所注之下,一腳踢開桌子,罵道:「敢情那婊子是你的大妹 子。」人也隨著縱了出去。小山神剛縱出去,熊倜的身軀已盤旋在他頭上,他慌亂之下,身 軀一矮,舉手一格,一招「霸王卸甲」,但招式尚未用完,就覺得手已被人擒住,接著一陣 痛徹的痛苦,隨即暈了過去。   王智逑這才跑了出去,一看之下,小山神的一條右臂被熊倜生生地折斷了,不禁眉頭一 皺,看了熊倜一眼,見熊倜仍然怒目注視著小山神,心中一動,想道:「這朱家姐妹定是和 熊倜有著深切的關係,不然不會別人稍一侮辱到她們兩人,他就會如此的憤恨。可是我久在 金陵,朱家姐妹那裡我也常去,怎會對此毫不知情呢?這倒要仔細打聽打聽。」   大堂裡的燈火,把院子照得宛如白晝,這麼多人站在院子裡,竟沒有一個出聲發話的, 王智述看著倒臥在地上的小山神,想日後長的糾紛,但他為了要將成形首烏送至京師,其他 的任何事,他都不能顧及了,何況他在江寧府,官私朋友都極多,勢力又非小山神能比,他 自信遠能把這件事壓下去。   於是他心胸一敞,開言笑道:「蔣文偉自討沒趣,吃了苦頭,可是各位連帶在下都沾了 他的光,得以能夠看見武林中罕見的『蒼穹十三式』的絕技,各位別掃了興,還是喝我們的 酒吧。」   他又吩咐鏢伙道:「把蔣大爺用輛車送回去,告訴他的弟兄,什麼帳都算在我姓王的帳 上,」眾人一見,事情已了,既然事不關己,而且熊倜這一施絕技後,馬上成了群豪爭欲結 交的對象,於是他們蜂擁著熊倜,重回到堂上,眾口紛紛,談的莫不是贊熊倜的武功,王智 逑見計已得授,不禁心花怒放,把個熊倜更是捧上了天。   席終人散後,熊倜獨身躺在床上,口憶他一天的遭遇,他仍是個默默無聞的青年,除了 朱家姐妹外,他的行為,沒有影響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影響過他,可是此刻,他卻成了 人群中的英雄,已有兩個人的終生,在他的手中改變了命運,而他的命運,也被別人染上了 鮮明的色彩。   於是他獨自笑了。   掛在壁上的一盞並不十分明亮的油燈,昏黃的燈光透過紗帳照在他的臉上,經過這多彩 的一天,他的面容好像成熟多了,他翻了個身,左手掀開帳子,右手朝那油燈一揮,燈火立 即熄了。   屋裡頓時暗了下來。   熊倜擊傷小山神的事,第二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大家都知道熊倜的名字。   這些都是王智逑早已料到的,等到這消息已經散開了的時候,他就決定動身啟程,他自 然先和熊倜說好了可是他的一切打算,和他真正的計策,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誰也無法知 道。   就在他們要走的頭一天,江寧府來了兩個江湖上有名氣的人物,是江蘇虎邱飛靈堡的東 方兄妹,出塵劍客東方靈,和他的妹妹粉蝶東方瑛。粉蝶東方瑛,除了劍法不弱,還憑著靈 巧的心思,打造了兒個奇怪外門暗器,而且疾惡如仇,碰到她手底下的惡徒,十九難逃公 道,不像她哥哥,什麼事都是仁義為懷,得饒人處,總是網開一線。   以此兩人之聲望,居然會來拜訪熊倜,這倒是出乎粉面蘇秦的意料之外,他心中一則以 喜,一則以懼,喜的是熊倜居然驚動了如此人物,怕的是熊倜,一個應付不來,他所苦心策 劃的一些事情,非但不能實行,而且反而弄巧成拙了。   王智逑很慎重地去找熊倜,告訴他有兩個如此的人物,就要來看他了,而且還再三叮 嚀,千萬不可任意行事。   黃昏,秋陽已落,晚霞絢麗,燦爛的大地多彩輝煌,東方靈白衫白履,帶著一身粉紅勁 裝的東方瑛,輕騎簡從,悄然來到鳴遠鑲局。   東方靈和粉面蘇秦王智逑、斷魂劍吳詔雲都有一面之緣,所心以一見面就拱手向王智逑 笑道:「有勞總鏢頭遠迎,實是中難安,小弟也實是冒昧,驟然就來打擾,還請總鏢頭海 涵。」   王智逑道:「堡主近來可安好,怎麼對小弟說這等話,像堡主這樣請都不能請到的,今 日能光臨敝局,小弟真是高興極了。」   說完他一看粉蝶東方瑛還遠遠站在那邊,連忙說道:「那邊站的,想必就是東方女俠 了,趕快請過來,讓小弟見見久仰大名的女英雄。」   東方靈笑著謙虛,招手將東方瑛叫了過來,東方本是世家,家教極嚴,東方瑛雖是個天 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唯獨對於哥哥,卻是怕得要死。   此刻她站在東方靈身後,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誰也看不出,她竟是江湖中出名難惹的 人物。   進到堂上,王智逑這才將熊倜引見給東方靈兄妹,說道:「這位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 鬥,江蘇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堡主兄妹,這就是近日來傳名江湖的熊倜,希望你們多親近親 近。」   熊倜很謹慎,但毫不慌張地和他們客套一番,仔細地打量東方兄妹,見東方靈才三十歲 不到,生得俊秀已極,尤其是丰神瀟灑,真是飄飄有出塵之慨,不愧名為出塵劍客。   而東方瑛卻二十未到,熊倜見她身材炯娜,面孔卻不敢仔細打量,只覺得她兩道眼光, 宛如利剪,只盯著自己,嚇得他趕緊低下頭去。   東方靈將熊倜也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然笑道:「兄弟近日聽得江湖過客傳言,說江寧 府出了個少年英雄,心裡高興已極,恨不得馬上能得見高人,像熊兄這樣的人物,兄弟走遍 大江南北,倒真是頭一次見到。」說完,朝著東方瑛一笑。   東方瑛卻也連忙低下頭去,紅生雙頰,竟像羞得抬不起頭來。   粉面蘇秦是何等人物,兩眼一轉,心下當時恍然大悟,暗笑道:「好個出塵劍客,我當 他真是英雄相惜特地來拜訪熊倜,卻不知他是替妹妹來找妹丈的,你既有此心,我也不妨起 起哄,落得皆大歡喜,若熊倜真成了東方堡主的好妹夫,那我的那趟鏢,不必再用別的花 樣,就蠻保險的了。他思量至此,於是他笑著附和道:「堡主的眼光果然不差,我這位賢弟 不但武功沒得話說,而且文才也好,真可說是文武雙全了。」   東方靈哦了一聲,盯了東方瑛一眼,看見她那副樣子,不禁笑了,他們兄妹感情素好, 這次來訪熊倜倒真被王智逑料中了,是想替他的這位妹妹找一個如意的郎君。   由於東方瑛人既聰明,武功又高,再加上是出名的刁蠻性子,平常的人,她不會看在眼 裡,東方靈本屬意天山的神龍冷如水,只是東方瑛卻一萬個不願意,只要她看到冷如水,就 想盡方法避開他,而冷如水,也永遠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這樣東方靈也是無法。   所以他聽到江寧府出了個少年英雄,端的十分了得,他馬上就想起來妹妹的終身大事, 這才帶著東方瑛直奔江寧。   他一眼看到熊倜,就知確非凡品,可是他心裡還是在想:「此人年紀太輕,最多也只有 十六、七歲,只怕不太好……」轉念又想:「但兩人若是相配,看我妹子的樣子,又非無 意,那麼年齡又有何妨?」   須知越是生性倔強的女孩子,反而會喜歡較溫柔的男孩子,東方瑛久歷江湖,所見到不 是赳赳武夫,就是些生具奇僻個性的人,是以她一見熊倜,在溫柔中不失男兒本色,而又是 個英俊的少年,就一見而傾心了,這就是人的緣份。   可是熊倜卻茫然不知這些,他的心裡,已經被若馨佔去了一半,另外的那半,也俱是復 仇與雪恨,揚名江湖的壯志,已不再有多餘的地方,來容納東方瑛的這一份柔情。   他盡量避開東方兄妹對他投來的目光,心中雜亂地在想一些事,連他們所說的話,也沒 留心聽,粉面蘇秦口才雖佳,卻不是東方靈說話的對象,談了一會,東方靈始終未能將話轉 入正題,這才急壞了東方瑛,她雖對熊倜有意,但一個女孩兒家,總不能先向對方開口。   這樣談了一會,東方靈想道:「這種事最是性急不得,反正來日方長,日後不怕沒有機 會,何況粉面蘇秦若果知道,也定會在暗中促成,因為這對他也是有利的事,不如暫且回 去,日後再做打算。」   於是他站起身來,向粉面蘇秦說道:打擾已久,也該告辭了,日後得空,千萬請到敝處 坐坐,小弟還有事相托。「東方瑛一聽哥哥要走,心裡雖不願意,但也無法。只得也站了起 來,狠狠盯了熊倜一眼,暗想到:「你倒說說話呀,我對你的意思,你就是不知道,也該說 說話呀。」   王智逑連忙也站起來,說道:「堡主此刻怎地就要走了,小弟預備得一些水酒,千萬請 堡主賞光,此刻就走,未免瞧不起小弟了。」   東方靈笑說道:「不用了,總鏢頭盛情,在下心領,只是小弟還有些俗事,下次定再來 打擾。」說完,他又朝熊倜一拱手,說道:「今日得會,實是快慰生平,熊兄少年英才,若 不嫌棄愚兄妹,日後我們定要交個朋友,小弟近日也想北上京都,說不定路上還會碰到 呢。」說完他又看了東方瑛一眼。   熊倜連忙站起來,目光偶然和東方瑛一觸,東方瑛朝他嫣然一笑,這一笑笑得熊倜頓時 手足無措,紅著臉,勉強說道:「小弟年輕識淺,一切事都要堡主多指教才是,日後小弟還 望能常誨教益。」   王智逑哈哈笑道:「自古英雄借英雄,此話果真不假,兩位都是武林中千百年難見的奇 才俊彥,日後真該多親近……」他又笑著向東方瑛斜睨一眼,說道:「兩位若能結成一家, 那更是武林佳話了。」   東方瑛頓時粉面飛霞,一低頭,先走了出去,東方靈知道老於世故的王智逑已知他的來 意,他含笑向王智逑微一頷首,跟著往外走。   只有熊倜,他仍站在當地,細細地玩味著王智逑話,想了一會,他總覺得這些都是不可 能發生的事,也就擺在一邊了。   第二天早上,天方破曉,鳴遠鏢局內就忙碌起來,套車、上牲口,顯見得是有一趟極貴 重的鏢要起程了,鏢伙全體出動,竟沒有一個閒著的。   總鏢頭粉面蘇秦王智逑,更像是一夜未睡,精神雖然不佳,在疲憊中,卻顯得有些高 興,就像是這趟鏢定然會安全送到的樣子。   不一會,人多手快,諸事俱已完畢,奇怪的是,鏢車竟套了七輛。   須知此趟鏢所保的,只是一支成形首烏,哪用得著這多車輛,這是每個人心裡都在暗暗 奇怪著的,但卻無人問出來便是了。   王智逑將熊倜和吳詔雲悄俏地召至內室,熊倜入內一看,靜室內放著七口同樣的小紅木 箱子,裝潢俱都甚是考究,箱子用鋼條、鐵片,緊緊地包住,上了極大的鎖,這七口箱子, 唯一的分別,就是每一個箱子,都繫著顏色不同的絲帶。   王智逑極小心地將門關上,指著那七口箱子對熊倜、吳詔雲二人說道:「這七口箱子分 別用紅、黃、藍、白、黑、褐、紫,七種顏色的絲帶繫著,兩位賢弟可要記住,只有繫上黑 絲帶的這口,才是真的,萬一有人守鏢,就要特別注意這口箱子,但平時卻不可顯露出對這 口箱子特別關心,免得洩露風聲。」   王智逑又對吳詔雲說道:「路上若遇到朋友,或者路過鏢局,千萬記得托他們打聽打 聽,寶馬神鞭薩天驥的下落,告訴他們一有消息,就飛騎來通知我,一刻也耽誤不得。」   熊倜聽了心中非常感激,王智逑拉著他膀子,極密切他說:「此趟鏢關係著鳴遠鏢局的 前途,以及愚兄的身家性命,這些都全靠賢弟,這趟鏢我就交給兩位賢弟了,愚兄神思已 亂,去了也是無益,再者鏢局中尚有許多事待了……」   熊倜道:「您不去怎麼行,路上的一切,非您不可呀。」   王智逑道:「路上的一切,自有我那二弟可以照料,他比我行,賢弟不要顧慮,反正生 死有命,著真丟了鏢,也是無法,愚兄關心太過了,去了實是百損無益。」   熊倜轉眼一望吳詔雲,見他仍然像往常一樣地沉默,絲毫沒有因為王智逑的不去,露出 不安或是驚異神色,也就不再說話。   熊倜和吳詔雲並肩騎在鏢車的行列之後,趟子手偶而喊著鑲,聲音舒曠地散佈在林野之 間,他望著那婉蜒在前的行列,心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於是一夾馬腹,將馬遠遠地放 到前面去。鏢車啟行的晚上,王智逑忽然穿著一身行路商賈的服色,由鳴遠鏢局走了出來, 身上斜背著一個包袱,騎的卻是匹良駿,匆匆地由小西門穿出城去,沒有人知道他的行意和 去處。   掇車繞過邵伯湖,而至高郵湖濱,熊倜放眼望去,只見湖。   水浩渺,波平如鏡,一片千里,與他所曾看到的莫愁湖相比,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他不禁暗自在感歎著天地之大,萬物之奇,這時趟子手又在前面高喊道:「鳴遠……揚 威……」聲音在這寂靜的湖濱,顯得異常響亮,微風吹過,衣袂飄然,熊倜只覺此身又非他 屬。   忽地遠處塵土大起,奔來幾匹健馬,吳詔雲將手一揮,鏢車立即停住,熊倜以為是那活 兒來了,急忙全神戒備著。   霎時馬已奔到,從馬上跳下幾個勁裝大漢,遠遠就向吳詔雲抱拳說道:「這次原來是二 總鏢頭押的鏢,我們瓢把子分水狡倪當家的,聽得鳴遠的鏢號,特遣我們前來致意,請問二 鏢頭有何吩咐,讓我們口覆他老人家。」   吳詔雲卻井未下馬,只在馬上抱拳道:「倪當家的盛情,在下心領,這次敝鏢局借道高 郵,承倪當家的高手放過,下次吳某定必登寨道謝。」   『那為首的大漢朝熊倜也是一拱,說道:「這位想必就是名動江寧的熊英雄了,我們當 家再三囑咐我們,見到熊英雄定要代他問好。」   熊倜忙在馬上抱拳為禮。   於是那勁裝大漢將手一揮,向而人微一躬身,竄上馬背,轉頭而去。   熊倜這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場虛驚,不覺歎了口氣。吳詔雲笑道:「此地本屬高郵水 寨的分水狡貌,鳴遠鏢局的鏢車,到此向是通行無阻,分水狡貌與我大哥交情甚好,只是我 卻有些看不慣他。」停了半晌,他又說道:「我這次所顧慮的,倒不是這些安窯立寨的瓢把 子和那些吃橫樑的黑道朋友,鳴遠鏢局的鏢,諒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動,所怕的只是武林中 的兒個扎手的人物也要來趟這趟渾水。」   鏢車沿著官道走,天還沒黑。就打尖住店,一到天亮,他們就全力趕路,這樣走得很 快,沒幾天,他們經南北交通要衝。   淮、運兩河交點之清江浦,過宿遷,由台兒莊入境山東。   鏢車進入山東,熊倜就感覺到有些地方甚是不便,尤其是語言方面,但幸好吳詔雲以及 鏢局的趟子手等,都熟知各省方言,熊倜這才知道,若要隻身走遍天下,是如何的困難。   嗚遠鏢局的漂車曾來往臨城多次,吳詔雲招呼著鏢伙將七口箱子卸到屋裡,店小二送上 茶水,這些都是慣例,吳詔雲一看天色尚早,料想不會出事,叫過店小二問道:「這幾天臨 城可有些甚麼扎眼人物的行蹤,有沒有什麼特別人物前來投店。」   店小二道:「這小的倒不知道,只是這兩天臨城的叫化子像是特別多。」   吳詔雲哦了一聲,也未在意,揮手叫店小二退去,遂與熊倜說道:「山東的扒雞烙餅, 最是有名,現在反正無事,你我同去街上看看,隨便也嘗嘗扒雞燒酒的風味,你看可好?」   熊倜當然說好,便隨著吳詔雲走到街上。這臨城並非大城,自不能與江寧、揚州等處相 比,但小城風味,每年有醉人之處。他們信步走到街上,也沒有什麼目的,熊倜隨便買了幾 件山東的上產,拿在手上,他少年好奇,覺得樣樣東西,都極有趣。   閒逛了一會兒,吳詔雲見前面有個酒樓,規模像是還大,與熊倜隨意走上了樓。   雖然正是吃飯的時候,但這裡生意並不太好,只疏疏落落坐了幾個客人。吳詔雲目光四 掃,見俱都是些尋常客,遂與熊倜撿了臨街靠窗的位子坐下,跑堂的連忙走了過來,張罷茶 水,吳詔雲點了扒雞、烙餅等物,就和熊倜閒談起來。   這時忽地又走上一位客人,燈火下只黨他面色蒼白、最奇怪的是全身黑衫黑履,頭上的 辮子梳得更是漆黑發亮,盤在頂上,相視之下,顯得面孔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他上樓來四周 略一打量,竟向熊倜等的坐處走了過來,吳詔雲面色登時一變。   哪知那人走到他們的鄰桌,就坐下了,招手喚過店伙,自管呼酒叫萊,吳詔雲看見如 此,才像放下心來,彷彿對此人甚為顧忌。   熊倜見了,心中覺得奇怪,但那人坐在鄰桌,兩台相隔很近,他又不能問吳詔雲究竟此 人是何許人也,只是暗自納悶。   酒菜來得很炔,吳詔雲像是有著急事,話也不說一句,很快就吃完了,對熊倜輕聲說: 「吃完快走,不然准麻煩。」   熊倜正自奇怪,突然鄰桌那黑衣人大聲笑了起來,說道:「你倒聰明,只是此刻想走, 卻已來不及了。」笑聲聽來,陰寒徹骨,直不似人類所發。   那黑衣人說完之後,吳詔雲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一拉熊倜,想一走了事,那人影一 晃,那黑衣的怪客已顯然站在眼前,仲著吳詔雲冷冷一笑,說道:「你可認識我是誰?」   吳詔雲方待答話,那人又冷笑了幾聲,說道:「憑我的穿著打扮,只要在江湖上稍走動 一兩年的就算不認識,也該聽說過,何況閣下堂堂鳴遠鏢局的二鏢頭呢。」說完雙目一瞪, 寒光外露。   吳詔雲乾笑了幾聲,說道:「天山三龍,武林中誰人不識,只不知鍾少俠降臨此間,有 何吩咐?」   熊倜一聽,驀地記起,此人必是王智逑所提及的,天山三龍之一墨龍鍾天仇了,心裡想 道:「此人怎地如此狂傲,這樣看來,那出塵劍客東方靈,倒是與眾不同,無怪武林中人人 景仰了。」   鍾天仇目光一掃兩人,說道:「區區這次到臨城來,就是專誠恭候兩位的大駕,想來此 位必定是近日鬧得轟轟烈烈的少年英雄熊倜了。」   說完他又冷笑一聲,神色間像是十分不屑,熊倜不禁氣往上撞,反口道:「是又怎麼, 不是又怎麼,你管得著嗎?」   鍾天仇神色一變,連聲說道:「好,好,此地也非談話之處,鍾某人雖然不才,但也井 非特為那二位所保的東西而來,只是熊少俠嗎……」他略停了停,乾笑了數聲,說道:「鍾 某人倒要領教領教。」   吳詔雲雙眉一皺,正想發話,哪知鍾天仇已轉身走了,臨行時說道:「今夜三更,鍾某 人必定特來拜訪,請二位稍候。」   待他走下樓梯,吳詔雲才歎了口氣,說道:「賢弟有所不知,這天山三龍最是心狠手 辣,雖然他們並非是什麼邪派人物,但只要犯著他們的,從沒有一個逃得出去,愚兄並非怕 事,只是我們現在有要務在身,又惹下這個魔頭,豈非是天大的麻煩。」   熊倜賭氣道:「這是我惹下的禍,什麼事我都一人擔當,你放心好了。」   說完也下樓去了,吳詔雲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願解釋。   夜漸深,也更寂靜,熊倜數著遠處傳來的更鼓,知道已近三更,他撫摸著身後的劍把, 出神想著。   「今天晚上,就該是決定我命運的時候了,我如能將那鍾天仇擊敗,固是萬幸,可是我 萬一敗了,即使僥倖未死,那我所計劃的一切,所幻想的一切,也都完了,鍾無仇能在江湖 上享受如此大的聲名,武功當然不是張義等人所能比擬的,我苦練七年,今天才是我真正的 考驗,我該盡我的全力,去應付它,奇怪的是,我以往的自信,今夜怎麼都消失了呢?」   更敲三響,熊倜的心神隨著緊張起來,他緊握著拳頭,視覺和聽覺都在盡力搜索著,他 開始希望鍾天仇早些前來,讓一切事早點作了斷。   這時,遠遠已有夜行人衣袂帶風的聲響,但是熊倜的江湖歷練太差,他絲毫未曾聽出, 但是吳詔雲的房門驀地開了,吳詔雲像箭一樣地自屋中竄了出來,低聲說道:「注意,鍾天 仇已經來了。」   果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鍾天仇瘦削而精練的身軀已到屋頂轉折現出,夜色之下,只見 他像是一隻蒼鷹,盤旋而下。   鍾天仇飄飄落在地上,說道:「兩位久等了,此地倒甚清靜、在下正好討教。」   他話說得雖然客氣,聲音卻是冷冰冰的,像是自墳墓中所發出來的,再加上他那如堅冰 般的容貌,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吳詔雲道:「鍾大俠與我等素無仇怨,但望能點到而止。」   鍾天仇道:「你大概弄錯了,我找的可不是你,什麼點到不點到,你難道不知道天山飛 龍的脾氣,我鍾某人還算是最客氣了。」   熊倜不禁大怒,將身一橫,攔在吳詔雲的前面,說道:「姓鍾的,你賣的哪門子狂,有 人怕你們天山三龍,在我眼裡看來,你們只是些未成氣候的小泥鰍罷了,神氣些什麼!」   鍾天仇道:「我二十招內,若不能將你傷在劍下,就算我學藝不精,立刻磕頭拜你為 師,而且從此有你姓熊的在的地方,就沒有我墨龍鍾天仇這號人物。」   熊倜冷笑一聲,抽出劍來,在黑夜之中,宛如電閃,長劍反撩,由下而上,一招「金鳥 初升」陡然向鍾天仇刺去。   鍾天仇一躬身,瘦長的身軀筆直拔了起來,避開熊倜攻來的一招,左腳往後一伸,右腳 橫踢,唆、唆、唆,一連三劍,帶起斗大三朵劍花,直襲熊倜,這正是「飛龍七式」中的絕 招「雲龍三現」。   熊倜不避不閃,劍勢回領,拿捏時候,竟是又快又準,反劍直削鍾天仇的劍光,鍾天仇 知道若然被他撩上,自己的劍必定要斷,平著劍身一掐,猛然一個轉折,「神龍擺尾」,直 刺熊倜左面的空門。   熊倜猛一提氣,往右上竄,剛好避過此劍,鍾天仇劍一落空,毫無再可惜力之處,雙腳 一沉,仍是頭上腳下地落在地上,此時,熊倜已反容易主,「頃刻風雲」:刷、刷、刷,也 是三劍,分取鍾天仇「六陽」、「乳穴」要害,既准又狠。   鍾天仇不敢用劍未擋,低頭一竄,從熊倜的劍光下竄出,劍光擦頭而過,驚得一身冷 汗,再也不敢輕敵,步步為營,和熊倜大戰起來。   他這一小心發招,才可看出「飛龍七式」,能稱雄武林,端的非同小可,劍影如辣,劍 劍狠掠,宛如一條青龍,在空中張牙舞爪。   此兩人這一番大戰,確是吳詔雲前所未見的,只看點點劍法,如流星飛墜,自空中流到 地上,又悠然自地面躍到空中。   熊倜在招式上未能佔得什麼便宜,皆因他臨敵太少,常常失去許多千鈞一髮之機會,但 是他聰明絕頂,知道鍾天仇的長劍,不敢和自己相碰,於是每到要緊關頭,拿劍不刺敵身, 反找鍾天仇的長劍,這樣鍾天仇空自吃了許多暗虧,但卻無法可想。   兩人勢均力敵,打了不要二十式,連四十式也有了,吳詔雲心中一動,猛然叫道:「熊 賢弟炔快住手,鍾大俠說二十招內,便見勝負,現在二十招已過,想鍾大俠言而有信,不會 再打了。」   他這一講,熊倜雖未住手,鍾天仇臉上可掛不住了,此時他正用到「金龍探爪」長劍下 擊,聞言猛地半劍式一收,雙腳一面一伸,長劍平旋,硬生生將身軀拔了上去,轉身落在屋 頂之上,一言不發,朝屋後的暗影裡飄然而退。   吳詔雲道:「賢弟,我真的服了你,今後武林道中,全要看你的身手了。」   這時遠處已有雞啼聲響。   鏢車出了臨城,斷魂劍就覺得事情不對,一路上不絕的有飛騎往來,馬上的也俱是些疾 裝勁服的精壯漢子,眼色各各不同,神色之間,也是各不相干,但滿臉都是風塵之色,像是 都奔過遠路的。   快到滕縣的時候,突地前面奔來幾個騎健馬,約有七、八個,片刻之間,已迎著鏢隊飛 奔而來,馬上騎士,渾身黑色勁裝,頭戴黑色馬連坡大草帽,腳上是黑色搬尖灑鞋,打著倒 趕千層浪的黑色裹腿,最妙的是連馬都是黑色的,而且背上俱都斜背著一口似劍非劍,似刀 非刀的外門兵器,黑烏烏的沒有一絲光澤,非銅非鐵,不知是什麼打造。   人馬急馳而來,對面前鏢隊恍如未見,分成兩隊,擦著鏢隊的兩旁過去,吳詔雲暗暗一 數,不多不少,正是八人。   此刻連熊倜也覺得事情不妙,趕著馬走到鏢隊前面,留意提妨。   不一會功夫,前又急馳過來幾騎,這次連馬帶人卻是通體純白,馬上的騎士卻個個都是 女的,但也是疾裝勁服,從鏢隊兩旁擦過。   熊倜咦了一聲,掉頭一望吳詔雲,後面的吳詔雲也覺得事情太過離奇,這兩隊男女,簡 直看不出是什麼道路,吳詔雲不禁心中暗自打鼓,希望這兩隊騎士和自己的鏢車無關。   於是他催馬趕上前去,對熊倜道:「我也看這天的路道不對,等會到了滕縣,最好早些 歇息……」   他正說著話時,潑喇喇一陣蹄聲,方才過去的那兩隊騎士,又策馬奔了回來,這次他們 卻十六騎一同回來,而且奔馳的時候,黑馬與白馬相間,一樣一匹,又是從鏢隊兩旁急馳而 過。   吳詔雲暗思道:「這又不像是黑道中踩盤子的,而且附近也絕無安窯立寨的,那麼這些 究竟是何等人物,氣派聲勢,又都如此之大。」   他正自思索間,前面路上現出一片樹林,樹林雖然不太大,但青紗帳裡,正是強梁出沒 的去處,斷魂劍不禁眉頭一皺。   轉眼之間,鏢已近樹林,後面忽然蹄聲大作,前面的樹林一陣響動,片刻轉出數十騎健 馬,此時後面的馬隊也正包抄上來,於是嗚遠的鏢隊,被百數十匹健馬圈在核心。   吳詔雲趕忙揚起左手,嗚遠鏢局的鏢伙們倒是經過大陣仗的,並不慌亂,俱都緊靠在鏢 車旁邊,靜等吳詔雲的吩咐。   吳詔雲略一打量這些馬上的漢子,就知道俱是手下嘍囉們,正主兒尚未到呢,於是傍著 熊倜並騎而立,靜待變化。   熊倜低聲問吳詔雲道:「怎麼這些人卻都不是剛才那些騎士?」   吳詔雲心中也自納悶,果然剛才那黑白兩隊騎士,此刻一個也沒有看見。   不一會工夫,又有數十匹馬自後趕了過來,吳詔雲心中暗自發慌,綠林中人在道上奪 鏢,還沒有聽說過出動如許多的人。   又過了一會工夫,樹林背後轉過七匹馬來,當先那人頭如巴斗,身材高大,騎在馬上好 像騎在驢上一樣,兩條腿幾乎夠著地上。   吳詔雲一看認得,此人便是包犢崗的瓢馬子,長塔天王葉坤然。   第二匹馬上坐的是個戴發頭陀,吳詔雲也認得那是江湖上有名的獨行盜日月頭陀。   第三、四兩人,是兩個面貌完全一樣的瘦削漢子,吳詔雲一想,記得便是勞山雙鶴,在 山東半島大大有名鄭劍平、鄭劍青。   第五人卻是個文士衣履的年輕後生,容貌十分清秀,赤手空拳,只是左邊掛著一個鹿皮 鏢囊,雙手戴著一雙似綠非綠,烏光閃閃的手套。   第六人更是奇怪,全身金色甲冑,身材高大,竟像個陣上的將軍。   第七人是個枯瘦的老者。   吳詔雲只認得前面四人,但鳴遠鏢局卻和他們素無冤仇,不知此次為何聯手來奪鏢,皆 因綠林中除非又有著深仇大怨的人,從不聯手奪鏢的。   七匹馬來到近前,那為首的托塔天王微一抱拳,說道:「吳鏢頭一向可好,近來少見得 很,倒教兄弟非常想念。」說完哈哈一陣狂笑。   吳詔雲也含笑點頭笑道:「葉當家的這一向也好嗎?怎的兩位鄭當家的也和日月法師一 齊來了,難道敝鏢局有什麼地方禮貌不周嗎?」   那日月頭陀哈哈笑道:「什麼話,什麼話,待貧僧先替二鏢頭引見幾位高人。」   他指著第五人說道:「這位便是人稱七毒書生的唐羽唐大俠,這位便是黑海中的總瓢把 子海龍王趙佩俠,這位便是昔年威鎮邊陲的生死湯判孝宏湯大俠,想吳鏢頭必有個耳聞,」 吳詔雲一聽這三人的名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此三人只要有一個在此,便是無法收拾之 局,何況三人竟全部來了。   於是他立即抱拳拱手道:「久仰三位的大名,今日得見,實是快慰平生。」   那七毒書生也馬上抱拳道:「閣下想必是鳴遠鏢局的二鏢頭斷魂劍吳大俠了。」他斜眼 一看熊倜說:「這位卻陌生得很。」   吳詔雲接著說:「這位便是昔年星月雙劍的衣缽傳人熊倜。」   唐羽哦了一聲,滿臉堆笑道:「這幾天常聽江湖朋友說起,江寧府出了了不得的英雄, 想不到今日卻有緣碰到了。」   熊倜也在馬上微一拱手。   唐羽又說道:「明人不說暗話,咱們今天的來意,想兩位必也知道了,本來葉當家的和 兩位鄭當家的和貴鏢局的王總鏢頭另有梁子,但今日王總鏢頭既然不在,此事也就不提算 了,但是貴鏢局這次所押的鏢,小弟和這幾位卻非常有興趣,吳鏢頭若能將鏢車留下,那我 唐某人擔保不損貴鏢局的一草一木,如若不然,想吳鏢頭是個聰明人,你請看今日的情勢, 也用不著小弟多說了,還望吳鏢頭三思。」   吳詔雲此時方寸已亂,額上的汗珠,籟籟往下直流。一時竟怔在馬上,不知究竟應該如 何答應。   熊倜雖然不知海龍王與生死判的名頭,但七毒書生唐羽,他卻聽王智述說過,再加上這 百數十騎,知道今天自己這面確難討得好去,但是受人之托,在此種情況之下,為人為己, 勢又不能將鏢車雙手奉送,想了許久,他竟挺身而出。   他朝對面馬上七人抱拳一拱,朗聲說道:「小弟年輕識淺,又不懂得江湖規矩,但是想 各位都是成名的英雄,今日即使以多凌少,將鏢奪下,日後傳將出去,於各位的顏面必甚有 損,但各位勢在必得,小弟受人之托,也是定要拚死保護,那麼小弟倒有一愚見,不知各位 可贊成否?」   他說完即靜坐在馬上,等待答覆,眾人俱未想到熊倜會挺身而出,怔了半晌,還是唐羽 說道:「想不到這位熊英雄倒真是快人快語,怪不得能名動江南,不知熊英雄有何高見,請 趕快說出來,若真是合情合理,小弟們一定無話可說。」   於是熊倜招手將七口箱子完全卸下來,放在地上,說道:「這裡共有七口箱子,但真裝 有寶物的只有一口,而諸位又恰好是七人,現在我將這七口箱子放在地上,諸位每人可拿一 口,誰人運氣最好,誰就得到這件至寶。」   熊倜話一說完,日月頭陀、托塔天玉等俱都齊聲贊成,而唐羽及湯孝宏卻不發一言。   須知日月頭陀、勞山雙鶴、托塔天王的武功,比起生死判及唐羽,是萬萬不及的,他們 這次前來截鏢,是因曾經吃過粉面蘇秦王智逑的大虧,故此隨唐羽等前來報復,至於成形首 烏,他們卻不敢妄想得到,而海龍王此次僅是適逢其會,前來湊湊熱鬧,也沒有什麼想得到 這至寶的野心。   現在熊倜所提出的意見如此,他們一想自己也有一分機會得此至寶,當然贊成。   於是熊倜又接著說:「這麼鳴遠鏢局既將寶物雙手奉送,各位當然俱無話說,也不會留 難鳴遠鏢局的人了,可是小弟受人所托,來保護這件寶物,自也不甘白白被人拿走,諸位誰 拿了那箱真的寶物,小弟卻是知道的,小弟本著良心,自要從那人手中將寶物搶回,想各位 俱是成名英雄,若然被小弟打敗,那自然該將寶物還給小弟,各位想這辦法可行得通嗎?」   唐羽等被熊倜繞著彎子說了一大堆,竟都默然,唐羽突然心一動,回頭向生死判看了一 眼,見他正在頷首微笑,遂立即口答道:「這辦法甚是公平,就照熊英雄所說的做好了。」   於是熊倜將七口箱子,極整齊地排在一列,放在他們面前的地上。   此時突然樹枝一聲響動,從樹上躍下九人,也是極整齊排成一列,躍至箱子前面,圈子 裡立刻一陣騷動,熊倜也立刻大驚,定目一看,這九人竟是鴿衣百結的乞丐,笑聲兀自未 停。   這九個乞丐落在地上後,未等別人開口,當中的那一個已朗聲笑道:「這主意確是好極 了,只是我們弟兄也要算上一份」熊倜尚未答話,唐羽已自馬上躍出,輕飄飄地落在箱子 上,答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藍大先生到了,藍大先生既然也有興趣,那麼也算上一份, 自然是應當的了,只是我雖答應,別人若不答應,小弟亦是無法。」說完一陣咯咯大笑。   藍大先生聽了,兩眼一瞪,說道:「我窮要飯的遠道來此,誰好意思踢開我呀。」   此時那海龍王趙佩俠笑地大聲說道:「此事小弟本覺得無甚大意思,既是這樣,小弟退 出好了,小弟的這一份,讓與藍大先生如何?」   熊倜上下打量著這位在江湖上勢力極大的丐幫幫主,只見他乍眼望去,和普通的乞丐並 無二樣,只是雙目神光飽滿,衣服雖是千瘡百孔,補了又補,洗的卻是極乾淨,尤其刺眼的 是雙手宛如白玉,右手中指上戴了個奇形戒指,式樣奇古。   藍大先生笑著說道:「既然有人割愛,那是最好的了,此刻時光已不早,我看一人先拿 一個箱子再說,看看誰的福大命大,得到這件東西。」   唐羽說道:「敝人也有此意,早些了斷最好。」說著隨手撿了一個箱子。   群豪也都下馬,一人拿了一口箱子。   唐羽所撿的那口,是紫色絲帶所縛住的,藍大先生選的是藍的,勞山雙鶴所取的是黃、 紅兩色,生死判拿的是白色的,托塔天王選的是褐色的,那繫著黑色絲帶的一口,卻被日月 頭陀取去。   熊倜朝日月頭陀說道:「這位當家的所取的,正是那口真正的藏寶之箱,現在廢話少 說,你若能勝得過我,這口箱子理應歸你所有,否則的話,就請當家的將箱子交回,請, 請。」   說完他就全神凝視著日月頭陀。   場中立刻又是一陣騷動,沒有得到的臉上隨即露出失望之色,但唐羽及生死判卻神色不 動,像是將得失並未放在心上。   這突來的驚喜,使得日月頭陀呆了許久,才大聲狂笑道:「我和尚真是佛祖保佑,偏偏 得了寶物,好,好,小弟弟,我就陪你走上幾招,讓你沒得話說。」說完笑聲不絕,得意已 極。   熊倜仍然仁立凝神,全神戒備,日月頭陀將寬大的袈裟紮了紮緊,向他走了過來,說 道:「洒家就空手陪你玩玩。」   他話尚未說完,熊倜突地無招無式,斜劈一掌,出掌的位置極為刁損,這正是從侯生所 教他的幾個劍式變化而出的。   日月頭陀未曾看出奧妙隨便一躲,舉手一格,他心中還在想:「這娃娃把事情全攪在自 己身上,我還當他真有兩下子,哪知卻是這樣的蠢貨……」他念頭尚未轉完,只覺熊倜的右 掌忽地一頓,極巧妙地叢他時裡穿了過來,化掌為拳,砰地擊在他右脅之下,他連躲閃的念 頭都未及生出,已著了一下。   熊倜笑道:「承讓了。」   按說武林中人較技,半招之差,便得認栽,何況他還著著實實挨了一拳,但日月頭陀為 了這成形首烏,卻也顧不得顏面了,大喝道:「小子暗中取巧,算什麼好漢。」拳風虎虎, 又攻了上來。   日月頭陀本是少林寺的棄徒,此刻他「伏虎羅漢拳」一經施出,倒也拳風強勁,頗見功 力,但熊倜卻不還招,只憑著巧妙的身形,圍著他亂轉,日月頭陀空自著力,卻連衣服都碰 不到一下。   場中諸人俱都是武學高明之輩,此種情況,一目便可瞭然,知道日月頭陀決非敵手,藍 大先生看著不住點頭,唐羽及生死判更是全心凝住,極小心地觀看熊倜的身法。   半晌過後,日月頭陀已現疲倦,須知這樣打法,最耗精神。   熊倜突然長嘯一聲,身形騰空而起,雙臂如鐵,硬生生從日月頭陀的拳影中穿將過去, 用了七成力,一掌打在日月頭陀的頭肩上。   幸好日月頭陀一身橫練,但也支持不住,全身一軟,倒在地上。   熊倜腳尖微一點地,突又竄出,將日月頭陀放在馬鞍上的那口繫著黑色絲帶的箱子拿到 手中,雙手微一用力,人又借力竄了口來。   藍大先生頓時喝好,說道:「我老叫化子今天雖然沒福得到這件至寶,但總算跟福不 差,眼看武林中出了這等後起之秀,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了。」說完又大 笑了數聲,向坐在那裡的門下弟子道:「小要飯,戲已看完了,還坐在那裡幹嗎,還不站起 來走路?」   熊倜道:「承讓,此事過後,小弟必到各位前輩府上,替各位請安,今天就請各位放小 弟們過去吧。」   唐羽道:「慢來,慢來,這位兄台剛才所講的,自是極有道理,但卻未說明不准別人再 從你手上搶口呀,何況閣下所擊敗的只是日月頭陀一人而已,與我們無涉,若閣下能將我等 全部擊敗,我等自是無話說,各位看我說的可有道理。」   熊倜一聽此言,竟然愕在那裡。   藍大先生眉頭一皺,正準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哪知樹頂上卻傳來銀鈴般一陣笑聲,接 著一個清脆的女孩子口音道:「白哥,你說這些人可笑不可笑,這麼大了,還都這麼笨。」   另外一個童音接著也笑道:「是的,為了幾口空箱子,居然打得你死我活的還不肯放 手,真是好笑呀。」說完兩人聲音一起笑之不已。   眾人聽了俱都一愕,七毒書生突地一探鏢囊,拿出兩顆他那囊中唯一無毒暗器「飛煌 石」,反手向發聲的樹上打出。   哪知石子打出後,卻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那輕脆聲音女孩子又說道:「哎喲,這些 人不識好人心,我們還巴巴地跑來告訴他們那箱子是空的,他們卻拿石頭打入,你說可恨不 可恨。」   那男孩子又接著說:「是呀,他們再不容客氣氣的請我們下去,我們素性就不管走了, 讓他們打破頭去,也不關我們的事。」   場中各人一聽此話,俱都神色大變,知道此中必定大有文章。   藍大先生道:「是哪一路的豪傑,何故躲在樹上相戲,有什麼話請下來說明,要不然我 老要飯的可要親自樹上去請了。」   只聽那女孩子又咯咯笑道:「怪不得師父說就數這老化子最難惹了,要是得罪了他,被 他打了師父也不管,我看我們還是下去吧。」   語聲剛完,眾人眼睛花,面前已多了一黑一白兩個小孩,白衣的是女孩子,黑衣的是男 孩子,都長得粉雕玉琢,可愛極了。   那全身黑衣的小男孩一落地後,抱拳為禮,說道:「太行山天陰教主壇司禮童子白景 祥、葉清清,奉教主法旨,特帶上便函一封,井向各前輩們問好。」說完羅圈作了一個大 揖。   他這一說不打緊,倒把在場的這些英雄豪傑,各各嚇得一身冷汗。   那白衣的女孩子也是一躬身,說:「教主並且說,叫我們將這裡一位叫生死判湯孝宏 的,立刻帶往泰山,教主有事面商。」   黑衣童子白景祥,隨即自懷中掏出一信,藍大先生忙接過去,撕開信皮,看了之後,神 色大變。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四章 飄然老人>> 古龍《蒼穹神劍》 第四章 飄然老人   大行山,南北婉蜒於山東省之北部,為山東與河北之界,山勢磅礡,縱橫千里。   三十年前,太行山裡建立了一個天陰教,教主蒼虛上人夫婦;武功霸絕江湖,手下羅致 的也俱是黑白道中頂尖兒的高手,主壇下分玄龍、白鳳兩堂,各統三個支壇,支壇又分為十 六個分堂,七十二個舵主,遍佈於南七、北六十三省。   當時之天陰教真可謂之縱橫天下,武林側目,江湖中的任何糾紛,只要有天陰教涉及, 莫不迎刃而解,天陰教的徒黨,更是結眾橫行,做出許多不法之事,但宮府也莫奈他何。   可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當時俠道中的領袖,鐵劍先生展翼,連給十三省武林好手,由南 至北,將天陰教的分舵逐個擊敗,後來並得到一位異人所助,竟將天陰教一舉而滅,但十三 省武林好手,幾乎全傷在此役之中。   可是天陰教的餘威仍在,這麼多年來,武林中人提起天陰教,仍然是談虎色變。   是以方纔那黑白兩個童子,說是天陰教下的人物,想必是天陰教又重振江湖,在場諸 人,除了熊倜之外,誰不知道天陰教的威風?   其中尤其是生死判湯孝宏,當年他亦是天陰教下的分舵舵主,但後來見大勢已去,使悄 然遠引,此刻聽葉清清說,天陰教主要找他面談,他深知天陰教教規之嚴,手段之酷,更是 嚇得面如土色。   那藍大先生看完字條後,又將字條交給唐羽,唐羽接過字條,高聲念道:「武林諸前輩 大鑒:諸位業已受愚;粉面蘇秦金蟬脫殼,隻身帶著成形首烏由水路上京,此事本屬極端秘 密,但愚夫婦卻得已知悉,現已將此人拿下,為免諸位受其愚弄,特此奉達。下月月圓之 時,愚夫婦候各位大駕於泰山玉皇頂,到時有要事相商,望各位準時到達勿誤,此問好,焦 異行、戰璧君同上。又及,生死判湯孝宏乃我教中叛徒,今特派教下司禮童子請之回教,屆 時萬望各位袖手而觀,蓋天陰教中私事,尚不容人過問也。」   七毒書生唐羽念完信後,場中各人心俱是怦然打鼓,不知天陰教主在泰山絕頂相召,究 有何事,熊倜心裡更是難受,他忠心為友,卻不知反被王智逑所玩弄,吳詔雲亦是在心中盤 算,怎樣來應付這件事。   熊倜又氣又悔,將那箱子上的鎖用刀扭開,裡面果然空空如也,於是他向諸豪說:「此 次粉面蘇秦所施之計小弟實是不知,所以才至弄成此局面,還望各位多多見諒。」   此時那葉清清突地一聲嬌喝,說道:「想走的可就是生死判湯孝宏,我們教主特來相 請,難道你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原來生死判知道天陰教主相召,定然凶多吉少,竟想乘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悄悄一 溜,此刻他聽到葉清清的嬌喝,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諒他們兩個小孩,也不能捉到自 己。   於是他猛一躬腰,竟自施出「蜻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往外逃走。   黑衣童子白景祥冷笑了一聲,拱拳說道:「那敝教中叛徒妄想逃跑,實是自討苦吃,晚 輩們有公務在身,此刻先告辭了。」   說著與葉清清同時一躬,也不知用的什麼身法,兩條身軀如箭一般直竄而出,一晃眼失 了蹤跡,真是個輕快絕倫。   藍大先生道:「此間的事,已經告一段落,我們先告辭了,下月月圓玉皇頂再見。」說 完帶著門下弟子,逕自穿林而去。   群豪紛紛拱手散去,受傷的日月頭陀,也被托塔天王手下的好漢,抬起救去。   七隻精工打做的紅木箱子,零亂地散在地上,鏢伙們驚魂初定,熊倜的心裡難受已極, 他所付出的一份友情,竟浪費在一個存心利用他的人身上,這是他最感悲哀的。   吳詔雲心裡更是難受,在難受外還加了一份慚愧,他和粉面蘇秦結識多年,這次競被出 賣,慚愧的是他和王智逑到底是結義兄弟,王智逑欺騙了熊倜,他心中自也難受,再加上王 智逑現已身落天陰教之手,諒必沒有什麼生還的希望,鳴遠鏢局經過這一次打擊,也無法再 抬起頭來,前途實是不堪設想。   他想起他初人師門,抱負甚大,滿想憑著一身武藝,創出一番事業來,但現在落得如 此,再者技又不如入,就那兩個幼童,自己都不能相比,還說什麼闖蕩江湖,創業揚名呢。   他愈想愈是心灰,對熊倜說道:「想不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再也沒有想到王智逑 居然如此,反正日久見人心,彼此終有互相瞭解的一天,現我也無顏再去泰山與天下英雄相 會,賢弟年少英發,日後必成大器,我帶著鏢隊回轉江寧後,決定遠引江湖,再練武功,你 我後會有期,但望賢弟能在泰山上,出入頭地,揚名天下,愚兄得知,也必替你歡喜。」   他說著說著,心酸不已,熊倜也非常難受,但也說不出什麼勸解的話來,兩人黯然相 對,彼此心意相通,日後竟成了好友。   吳詔雲替熊倜留下一匹馬及許多銀兩,又再三叮嚀了許多江湖上的忌禁和習俗,才互道 珍重,帶著鏢車返口江寧。   熊倜獨自騎在馬上,茫然向前行走,這許多天來他雖已學會了很多,知道了江湖的險 惡,人心的難測,他也知道,友情,在患難中得來的才最可貴,可是前途茫茫,他要獨自去 闖了。   他沿途問路,知道前面就是曲阜,曲阜乃春秋舊都,孔子誕生之地,熊倜熟讀詩書,自 然知道,他此時距離泰山之會尚早,何不在曲阜多耽幾天瞻仰孔夫子的聖跡。   孔林在曲阜城外,為有名的勝地,到曲阜來的,差不多全要到孔林去瞻仰一番,林外繞 以紅垣,松柏參天,碑褐甚多,熊倜到了此處,只覺得人世間的榮辱,都不再是他所計較的 了。   他隨處觀望,忽見一個青衫老者,拄杖而來,隨口歌道:「華鬢星星,驚壯志成虛,此 身如寄。蕭條病驥,向暗裡消盡當年豪氣,夢斷故國山川,隔重重煙水身萬里。舊社凋零, 青門俊游誰記。盡道錦裡繁華,歡官閒晝永,柴荊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際付與何人心事。 縱有楚柏吳椅,知何時東逝,空悵望,膾美苑香,秋風又起。」   此詞本是南宋愛國詞人陸游所作,此刻這裡老者歌來,但覺蒼涼悲放,豪氣干雲。   熊倜見他老者白髮如霜,面色卻異常紅潤,行走在古柏蒼松之中,衣袂飄然,直似圖畫 中人,不覺看得癡了。   那老者漫步到熊倜跟前,朝熊倜微微一笑,說道:「這位老弟駐足這裡,想必也是被此 間的浩然之氣所醉。」他微一歎氣,又說:「人生百年,晃眼即過,要落得廟祝千秋,真是 談何容易。」熊倜禮儀本周,對這老者又有奇怪的好感,聞言躬身稱是。   那老者朝熊倜面上看了半晌,點頭道:「果然年輕英俊,聰明忠厚,兼而有之,是個可 造之材。」說著又柱杖高歌漫步而去。   熊倜站在那裡愣了許久,想道:「人人都說我年輕有為,我定要奮發圖強,不可辜負了 自己,何況我恩怨俱如山重,如不好自為之,怎生了卻,豈可為了些須事故,便意志消沉起 來。」   於是他開始面對著事實,不再懼怕一些未來的事,他相信,世上任何一件事,都會有解 決的辦法,空自發愁,又有何用,他自知武功、經驗俱都還差,但事在人為,只要努力,何 患無成?   在曲阜他又耽誤了幾天,才動身渡泅水,直奔泰山。   泰山為五嶽之長,雖然雄偉有餘,但卻秀潤不足,因為多石少土,半山以上樹木,多借 雲氣沾儒而生,不易繁茂,只有對松山,很多樹皆生於兩面峭壁之上,遠望黑簇簇一排,有 如馬髭,白雲出沒其間,實是一大勝處,熊倜在此仰望南天門,神霄絳闕,去天尺五,石磴 婉蜒一線,上接蒼穹,要不是熊倜身懷奇技,有恃無恐,真不免望而卻步了。   熊倜正在出神,忽地遠處又有人作歌而來,歌日:「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 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炔,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 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熊倜定睛一看,卻原來又是在孔林中所遇老人,拄杖飄多而來。   那老者走至近前,看到熊倜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我們又在此相見了。」   熊倜也躬身問道:「老丈何處去呀?」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來處未,去處去,飄浪人間,快哉!日後若再相逢,那時你便是 我的了。」   說完又自大笑高歌而去。   熊倜眼望他背影消失,那老者所說的話,令他覺得奇怪又驚異,他愕了一會,遊玩的心 情已失,便逕自返回山東旅店。   一進旅店大門,忽見裡面走出三個黑衣大漢,裝束和前見的黑白八騎完全一樣。走出店 門時,狠狠盯了熊倜幾眼,內中一人,突地轉回身來,朝熊倜說:「閣下看來眼熟,可是鳴 遠鏢局的英雄?」   熊倜怔了怔,回說道:「在下熊倜,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那大漢哦了一聲,答說:「原來閣下就是近來江湖傳言的熊倜,好極了,好極了,想來 閣下必是赴敝教泰山玉皇頂之約的,現在距時還有一日,後天便是正日,閣下萬勿忘記。」   說完就抱拳走了。   熊倜這才知道這大漢原來是在天陰教下的人物,怪不得這等詭異。   熊倜回到房中,正覺無聊,喚小二送來些酒菜,胡亂吃了,正想早些就僵,房門一動, 突地一人走了進來,也未等口應。   熊倜見那人全身也都著黑色衣服,但卻不是勁裝,只是普通長衫,乍一看他還以為是墨 龍鍾天仇,連忙驚訝地站了起來。   那人走過來卻深深一揖,笑對熊倜說:「冒味得很,前來打擾,在下江湖小卒吳鉤劍龔 天傑,現在天陰教,玄龍堂龍鬚支壇下效力,今番聽說熊大俠到泰安,急忙趕來相會,還請 原諒唐突之罪。」   熊倜這才看出此人並非鍾天仇,不禁暗笑自己的緊張,但此人是天陰教下的人物,但樣 子卻比那些黑衣大漢高了一級,卻不知來此何為,逐說道:「原來是天陰教下的英雄到了, 不知有何見教?」   龔天傑不等招呼,便自笑嘻嘻地坐下,說道:「兄台這次在江南確實轟轟烈烈的做了一 番事出來,敝教非常景仰,故此特地叫小弟前來拜訪。」   原來這天陰教的組織甚是嚴密,教主分為玄龍、白鳳兩堂,玄龍堂下又分龍鬚、龍爪、 龍尾三個支壇,白鳳堂也有稚鳳、鳳翼、鳳隱三個支壇,這三個支壇各有所司,龍鬚壇是專 司為教中吸收人才,新教徒人教等事,龍爪壇專司刑責,龍尾壇掌管各類計劃,鳳翼壇專司 教中各種祭禮,鳳隱壇是為教中歸隱或受傷之教徒而設。   那稚鳳壇管的是一宗極為奇怪之事,原來天陰教徒必須夫婦同教,若有新人人教,而未 婚娶,那稚風壇在一年之內,必定要為他們找到配偶,完成婚娶,故此壇中大多俱是些未婚 少女。   那吳鉤劍龔天傑既是龍鬚壇下的人物,到此不問可知是想吸收熊倜入教,皆固熊倜雖人 道不久,在江湖中卻已略有名氣。   龔天傑又說道:「敝教這次自太行山主壇大舉而出,便是想在江湖創一番大事,同時也 是想找真正挾有奇技的人物入教。」   他端起熊倜放在桌上的茶,呷了一口,滔滔不絕地將天陰教中的梗概,全說了出來,把 個天陰教,更說成天上少有,地下無雙,而且除暴安良,造福生民,是個救世救人的組織。   熊倜雖覺不耐,但他卻是對天陰教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龔天傑此話的真假,於是唯唯答 應著,若他知道天陰教的真相,怕早已翻目相問了,哪裡會容得吳鉤劍龔天傑信口雌黃。   龔天傑歇了口氣說道:「現在敝教中雖是奇人輩出,教主夫婦的武功,更是妙絕天下, 深不可測,但像熊兄這樣前途無量的少年英雄,正是敝教中渴求的,熊兄若能加入敝教,不 但熊兄從此能借此揚名立萬,稱雄武林,便是敝教,也因能得到閣下的這樣的一位人物為 幸,不知熊兄意下如何?」   熊倜沉吟了一會,他雖對天陰教一無所知,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此教總是太過詭異,而 且定要夫婦同教,聽來簡直有些荒唐,但他不肯無端開罪於人,考慮了許久,遂說道:「閣 下的好意,小弟自是知道,但小弟還要考慮幾天,等到小弟在泰山玉皇頂見到貴派教主之 後,再作答覆好了。」   龔天傑把臉一沉,忽又笑著說道,「這樣也好,那麼小弟就告辭了,入教之事,還望熊 兄三思,此事對熊兄來說,實是有益無損的。說完又自是長揖到地,笑容滿面,告辭而去 了。這晚上熊倜反覆不能成眠,暗想:「天陰教組織龐大,分佈更廣,我若加入,想必與我 復仇之事有利,他們教徒各省都有,尋找起薩天驥來,必定容易得多,總比我孤身一人要 好……」   他轉念又想道,「只是此教看來卻太已不正,教規更是離奇,若是個無惡不作的邪教, 我加入了,卻怎生是好。」   他想來想去,總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晃眼過了一天,十五日凌晨,他就起身了,拾掇好一切,就往泰山赴會,心神既緊張, 又興奮,暗想道:「今日就是我決定今後的重大關鍵了,著天陰教真如吳鉤劍所說,我不妨 就加入,再有我要是見到那粉面蘇秦王智逑,倒要看看他對自己有何交持。」   他沿路毫未耽誤,走得極快,過了岱宗坊,一路只見遊人絕少,霎時便過了經石峪,直 上十八盤,便是南天門了。   到了南天門,熊倜遠遠就望見有十數個黑衣漢子位在那裡,走到近前,一人笑著過來, 卻是吳鉤劍龔天傑,熊倜忙抱拳為禮,龔夭傑也抱拳笑道:「熊兄來得怎地如此之晚,小弟 已恭候好久了,就請趕快上山,玉皇頂上,此刻已是群雄畢集了。」   說著拉著熊倜便走,熊倜見那十數個勁裝大漢仍然徘徊在甫天門外,想是阻止遊人再上 的。   熊倜走過那條小街,那些賣雜物的鋪子,此刻也是雙門緊閉,不做生意了。   快到玉皇頂時,有幾個白衣婦人走了上來,吳鉤劍忙迎了過去,低聲講了幾句話,遂叫 熊倜過去,說道:「這就是我的內子,玉觀音汪淑汕,現在教中稚鳳堂下,這位就是我說的 少年英雄熊倜了。」   那婦人笑著對熊倜福了一福,熊倜見她甚是碩白,身後那幾個少女也均甚嬌美,那些少 女見熊倜望著她們,均掩口嬌笑起來。   龔天傑哈哈大笑道:「熊兄日後若加入敝教,小弟必叫內子替熊兄物色一個國色佳 人。」   熊倜聽了此話,再想起他所說的稚鳳堂所司之事,不禁紅生滿面,玉觀音見了,也笑著 打趣道:「你若要找個好太太,不先拍拍我,那怎麼成?」說完媚目橫盼,詞色更是不正。   熊倜心中不禁大忿,想道這些天陰教下的人物,果真俱都如此不正,但他到底面嫩,此 刻被那些少女一笑一睬,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惹得龔天傑更是一陣大笑,但他怕熊倜臉上 掛不住,旋即拖著熊倜直上玉皇頂了。   玉皇頂便是泰山絕頂,前面有一個登封台,熊倜到了玉皇頂一看,只看頂上到處都散鋪 著黑白兩色的座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是武林人物,熊倜看了一眼,都不認得,龔天 傑帶他上來後,也匆匆走了,不知去做什麼,熊倜四周探望,見穿黑衫的人只有三、五個在 來回走動,心想大概天陰教主尚且未來,正想也找個座子,隨便坐下,忽地聽見背後有人在 叫著他。   他回頭一看,見有一個穿著黑衫的人向他走了過來,他原以為又是龔天傑,不想那人走 將過來,卻是粉面蘇秦王智逑。   熊倜不禁心中覺得奇怪,這王智逑怎地做了個虧心事後,還有臉前來招呼,但他也不願 太過給王智逑難堪,也就走了過去。   王智逑一見到他,就緊握著他的手,說道:「這番苦了賢弟了,但愚兄也是萬不得已, 才出此下策的,實因為丟了此鏢,關係實在太大,愚兄也擔當不起,還希望賢弟能原諒愚 兄。」熊倜一想,也覺王智逑實有苦衷,遂也罷了,他見王智逑,竟也是全身黑色衣服,宛 如天陰教徒,不禁問道:「您怎地如此打扮?」   王智逑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愚兄不知怎地走漏了消息,被天陰教主知道我的計劃, 剛到山東,就被截住,愚兄怎是那天陰教的敵手,不但實物被奪,人也被擒了,好在教主甚 是看得起愚兄,一定要愚兄入教,愚兄考慮再三,心想實物已丟,事已不了,就入了天陰教 了。」   說著他又問起吳詔雲,熊倜說道:「吳二哥已回鏢局了,他似對江湖上事,已經厭倦, 說要重訪名師,再求絕技,回到鏢局後,就要撒手一走了之。」   王智逑神色甚是黯然,隔了一會兒,他才說道:「這樣也好,但願他能償所願,只是那 辛苦多年,才培養出來的鳴遠鏢局,就這樣毀於一旦了。」說完他又自搖頭歎息不已,神色 難受已極。   此時忽然遠處有金鑼聲響,王智逑聽了,忙說道:「金鑼聲響,教主已快來了,愚兄還 有些事,賢弟隨便坐下好了。」   說完他匆匆走了。   熊倜靠在一堵石垣坐下,竟看到勞山雙鶴、七毒書生等人俱都早已來到,散坐在前面, 那藍大先生也領著幾個弟子,坐在旁邊,看到熊倜也來了,遠遠也向熊倜笑著打了個招呼。   熊倜抬首前望,見到黑衣童子白景祥和葉清清漫步走了上來,各人手上掌一個小鑼,金 光燦爛,像是純金所造。   鑼聲鐺鐺敲了三下,自景祥開口說道:「教主法駕已來,請各位靜肅。」   隨即是八個長衫黑衣男子和八個白衣婦女,熊倜也未曾看得清楚,只覺個個都是神情詭 異之人,不禁對天陰教人大起了惡感。   最後走來兩個老者,一男一女,卻不是黑白色的衫,那老者渾身杏黃袍服,白髮白眉, 兩眼神光充足,顯得異樣威嚴,那女子裝束卻更是離奇,她竟穿著全紅色的官裝長裙,地生 姿,臉上卻又脂粉滿臉,在日光之下,面上皺紋隱約可辨,看上去不倫不類,不知像個什麼 樣子。   熊倜心中暗暗好笑,只見眾人對此兩人俱甚恭敬,還以為此兩人就是天陰教主了,哪知 眾人忽然全躬下身去,接著又走上一男一女,俱都只有三十歲左右,男的也全身黑色衣裳, 但卻閃閃生光,似絲非絲,似絹非絹,不知是什麼料子,女的全身白色宮紗,亦是長裙襲 地,再加上官鬢如雲,橋美如花,望之真如神仙中人,那男的亦是劍眉虎目,亦是雙頰瘦 削,但看起來卻令人覺得更是嚴峻,望而生畏。   此兩人一走上來,熊倜不禁暗中喝采道:「好一對璧人。」   眾人也都眼睛一亮,天陰教眾更是屏著氣,連大氣都不敢出,熊倜知道,這才是教主到 了,他暗自奇怪,這而人一個看來像是文士,一個看來更是嬌弱,有什麼本事降伏得住這許 多山魁鬼怪。   此二人正是天陰教主焦異行,戰璧君夫婦,他倆本是當年夭陰教下的司禮童子,自幼便 從蒼虛上人夫婦處學得一身絕頂武功,後來天陰教被鐵劍先生等人所滅,他倆人卻乘隙逃 出,奪得一隱秘所在,苦練武功,將近二十年來,他們的武功實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位,這 才重入江湖,奪得幾個青年天陰教中的魔頭,及一部分尚未散失的秘復,於是又在太行山裡 重振旗鼓,打算再立天陰教。   此刻焦異行、戰璧君走到頂上,成壁君哈哈嬌笑道:「喲,你看來了這麼多位英雄好 漢,真是賞我們的光,不過實在大不敢當了。」   焦異行也一拱手笑道:「敝夫婦這次重立天陰教,許多地方都全靠江湖朋友的幫助,這 裡先謝了,這次敝教在此邀請各位前來,也不過是希望各位對敝教的一切加以認識,此刻敝 教先處置幾個教中的叛徒,請各位稍候。」   熊倜見天陰教主夫婦,卻客氣得緊,不覺又對他們起了好感。   誰知焦異行把臉孔一板,立時又是一番面容,厲聲說道:「龍爪壇壇主黑煞魔掌尚文斌 何在。」   那先來的十數個黑衫人中,端步走出一人,是個形如朽瘦的老頭,最奇的是不但衣履皆 黑,面孔膚色,也是黑的,雙目瞳然,令人望而生畏。   在場眾人除了熊倜因對武林群魔,一無所知,只覺得此人可怕還不覺怎樣之外,其餘各 人,聽了黑煞魔掌的名字,俱都頭皮發麻。「皆因這黑煞魔頭在武林之中,稱得上最是心狠 手辣,殺人如麻,當年與毒心神魔侯生,並稱武林雙魔,卻比侯生更是陰毒,後來也是洗手 歸隱,此刻卻又在此現身,且是天陰教下的壇主,於是在場的每個人對天陰教的實力,更覺 可畏。焦異行又說道:「請龍爪壇下,將湯孝宏、陳文龍、薛光祖等叛徒帶上,靜待裁 決。」   黑煞魔掌躬身稱是,走開了去。   焦異行遂又一揮手,那司禮童子白景祥、葉清清齊聲說道:「恭請玄龍堂主、白鳳堂主 人壇。」那黃衣老者與紅服女子齊走了出來,對焦異行夫婦只是微一拱手,便自站住。   眾人俱知玄龍、白風兩堂,在天陰教中,地位極高,僅次於教主夫婦,但對此兩人群豪 卻無一人認得,各在腹中納悶不已。   片刻兩個黑衣勁裝大漢,帶來四人,熊倜一看生死判在其中,但那時驕氣,此刻半點也 沒有了,面孔看去,像是懼怕已極,另外那三人,也是垂頭喪氣,而且全身發抖,怕得更是 厲害。   焦異行見這四人,更是面如秋霜,厲聲說道:「你等四人的罪狀,我也不必當著天下英 雄揭露,但問你等知罪與否。」   那四人俱都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只是連連叩首,狀甚可憐。   焦異行又說道:「你等四人既然知罪,本教主寬大為懷,必定從輕發落。」他遂又轉頭 向·那黃衣老者及紅服女子說道:「兩位可有意見。」   那兩人齊都說道:「但憑教主發落。」   焦異行沉聲說道:「湯孝宏、陳文龍、聶重彬三個罪狀尚輕,削去左手,發在鳳隱堂下 效力,如日後表現良好,再行錄用,薛光祖欺師叛教,罪無可恕,除剁去雙足外,發送回 鄉。」   熊倜見焦異行說從輕發落,心裡以為最多打個幾板,或是禁閉兩年,此刻一聽居然削手 剁足,嚇得渾身冷汗直冒。   然而更慘的還在後頭,焦異行話剛說完,那黑煞魔掌已走了過來,極快地在四人身旁一 轉,群豪尚未看清是什麼身法,那四辦卻已俱都暈倒,原來全被黑煞魔掌點了極重的穴道。   那兩個黑衣大漢,隨即抽出鋼刀,唆唆幾刀,片刻只見血流滿地,那四人手足,已被剁 了下來,呈到焦異行的面前。   群豪哪曾見過這等場面,熊倜更是汗流俠背,暗道:「這天陰教主,看去文秀已極,哪 知卻這等殘忍,將人的性命身體,只看做糞土一樣,由此可見天陰教之陰狠毒辣,幸好那時 沒有答應龔天傑,不然卻怎麼得了。」   焦異行揮手命人抬走那四個宛如屍體的人,立又滿面春風笑道:「適才的事,倒教各位 見笑了,我先替各位引見兩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各位也許生得較晚,但這兩位先輩的名頭, 想必一定聽到過的。」說完他遂一指那杏黃衣衫的老者及紅服女子說道:「這兩位便是三十 年前天下知名的鐵面黃衫客仇不可仇老前輩,及九天仙子繆天霆繆老前輩,這兩位前輩的奇 人奇行,各位雖然沒有看到,但總聽到過吧。」   諸豪一聽,這一驚,比方才聽到黑煞魔掌時更要厲害十倍,有的甚至諒呼出來,這二人 當時在武林中的名頭,可稱得上是皓月當空,黑煞魔掌雖也大名鼎鼎,比起他們來,只是皓 月旁邊的小星罷了。   焦異行見眾人驚懼之色,溢於言表,心中更是得意,說道:「我天陰教創於太行山,遠 來山東,一來是為了宣揚教威,再者便是希望武林群豪,能投入我天陰教下,我之今日邀請 各位前來泰山,除了丐幫諸俠是請來觀禮不在此例外,也是為著這個緣故,這點想敝教龍鬚 壇下的弟子,在各位上山之前,也俱都向各位解說了,此刻諸位已算是入天陰教下,但各位 俱都創有事業,我自也不會作那不通人情之事,硬要各位放棄,故我不惜稍改教規,各位入 我教中後,只要不犯教規,不作叛教之舉外,仍可隨意行事,哈、哈,這番苦心,還不是為 了愛惜各位,各位可曾明白?」   熊倜越聽越不像話,此人之強詞奪理,可謂已到頂點,他強迫入教,卻還說「很有人 情」、「費了苦力」,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等焦異行說完,熊倜便想抗議,方待站起身來。   誰知戰璧君又咯咯笑道:「喲,你說得可好,但是人家要是不願意呢。」   焦異行哈哈笑道:「此話正是,只是上山容易,下山卻難了,各位要有人不願入我天陰 教下、也請站出來,只要有能擋得過我夫妻十招的,敝教不但恭送他下山,而且還要將一件 至寶奉送,可是各位卻要自問有沒有這個能力,要不然自送了性命,卻是大大的不值得 呢。」說完他又一招手,喝道:「快把成形首烏取來,放在此處,看看有哪位英雄好漢,能 夠取得。」說完哈哈狂笑,傲氣畢呈。   熊倜聽了再了耐不住,他本坐在最後,此刻卻站了起來,越眾走了出來,諸人俱都面面 驚訝地望著,卻再也沒有一人站起來了。   焦異行見有人站起來走了過來,不禁變色冷笑道:「好,好,這是哪一位英雄,有此膽 量,我焦異行真是佩服得很。」   熊倜走上前來,微微一揖,昂然說道:「小子熊倜,本是江湖末流,教主高論,我也聽 過了,但是人各有志,誰也不能相強,縱然我擋不過教主十招,就算葬身此間,也是情願, 若是定要強迫我作違願之事,卻是萬萬不行。」   他話尚未說完,遠處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有志氣。」   聲音並不大,但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群豪不禁大驚,抬頭一看,只見一人盤坐在那 「秦皇沒字碑」上,笑聲兀自未絕。   在場的這許多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竟沒有一人知道此人從何而來,何時而來的。   焦異行亦是大驚,厲聲說道:「碑上的是哪路高人,請下來說話。」   那人說道:「好,好,既然教主相召,敢不從命。」話剛說完,群豪眼睛一花,那人已 到了面前,仍然是盤膝而坐,竟不知他是怎麼來的。   熊倜一見,此人竟是在孔林遇到的紅面老人,心中大喜,知道救星到了。   老人衝著焦異行夫婦頷首笑道:「教主賢夫婦還認得我老頭子吧,二十年不見了,賢夫 婦居然出落得如此英俊,真教我老頭歡喜。」   焦異行、戰璧君二人,一見此老人飄然而落,先是一驚,待仔細一看之後,臉上的倨傲 之氣,頓時消失無蹤,換上了懼畏之色,但以教主身份,雖然已知面前是何人,也絕不能露 出驚惶之色。   焦異行拱手說道:「原來是飄然老前輩,晚輩久違風範,想不到老前輩還是這等矍 健。」   那老人無人知他姓名,俱稱他為飄然老人,數十年始終獨來獨往,也無人知他來處去 處,人們數十年前看見他時是這樣子,數十年後他依然不變,人們月知他的武功深不可測, 昔年鐵劍先生若不是得到飄然老人之助,獨力擊死了天陰教主夫婦,也不能將天陰教瓦解, 他一別人間二十年,此刻又重現了。   飄然老人聽焦異行說完,哈哈笑道:「想不到你還記得我老頭子,我老頭子這番前來, 井非要管教主的閒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們想要他們入教,他願意,我老頭子怎能管 得。」   他哈哈又笑了一陣,說道:「只是有兩件事,我卻要管一管,第一件事,便是姓熊的這 小孩子,我看著甚是歡喜,我老頭子想帶他去做徒弟,當然他就不能加入你們的教了。第二 件事,我老頭子雖得收徒弟,第一次收徒弟,總要給見面禮,想來想去,這個成形首烏倒滿 對我的胃口,你就送給我吧。」   焦異行面有難色,說道:「這第一件事當然沒有問題,只是這第二件事麼……」   飄然老人道:「怎樣?」   焦異行道:「既然老前輩開口,此物就在此處,老前輩只管取去便是。」   熊倜走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老人笑道:「你我總是有緣,起來,起來, 把那匣子拿來,我們就要走了。」   拿鐵面黃衫客始終寒著臉站在旁邊,此刻突道:「慢來,別的都無所謂,這成形首烏卻 動不得。」   飄然老人斜睨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沒有死呀,不錯,不錯,只是你卻還不配來管我 的事。」   仇不可怒喝道:「我管定了。」身體也未作勢,倏地拔了起來,虛空一掌,向飄然老人 擊去。   老人袍袖一展,眾人只聽轟然一「陣大響,仇不可已震落地上。熊倜已將成形首烏取到 手中,老人哈哈笑道:「各位,我們告辭了。」左手牽著熊倜,右手袍袖一展,呼地一聲風 響,人已自眾人頂上飄然而去。   正是泰山絕頂,奇人倍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五章 再入江湖>> 古龍《蒼穹神劍》 第五章 再入江湖   四年,好像在一晃眼間就過去了。   熊倜跟著飄然老人,隱居在泰山,已經苦練了四年的武功了。   四年,江湖上起了很大的變化。   江南第一的江寧府鳴遠鏢局瓦解了,金陵三傑中的斷魂劍與神刀霸王已不知去向。   峨嵋的孤峰一劍邊浩,自峨帽絕頂,巧得失傳已久的「玄女劍法」秘笈,成了江湖上數 一數二的劍客,和江蘇虎邱飛靈堡的出塵劍客東方靈,被武林中並稱「雙絕劍」。   粉蝶東方瑛,多次拒絕許多年輕豪傑的婚議,不知她在等待什麼。   西河綠林道的總瓢把子,笑面人屠申一平忽然中毒而死,河北綠林道群龍無首,登時大 亂,一個名叫鐵膽尚未明的青年豪客,在兩河綠林大會上,技壓當場,取代了申一平生前的 位置。   白山黑水之間,出了個販馬大豪,他的「落日馬場」佔地千頃,此人別人只稱他為「虯 須客」,不知來歷姓名,他有個女兒,叫做「雪地飄風夏芸」,更是東三省新近崛起的成名 女俠。   北京著名的老鏢頭,銀鉤孟仲超,在走鏢山西的時候,得罪了天陰教,被天陰教新紮起 的龍鬚壇主單掌追魂單飛,一掌擊斷雙腿,亡命天涯不明下落。   最令江湖人談之變色的是,無陰教的勢力日益龐大,天陰教徒充斥江湖,黑白兩道,都 有他們的勢力,江湖中較有名氣的好漢,如七毒書生唐羽,金陵三傑之粉面蘇秦王智逑,海 上稱尊的海龍王趙佩俠,山西臨汾的吳鈞劍龔天傑,洛陽大豪五虎斷門刀彭天壽,以及勞山 雙鶴,洞庭四蚊,黃河一怪,和一些武林中久已歸隱的魔頭,都被收羅教下,不是真有絕大 來頭的武林人物,根本無法在江湖立足。   秋天,當熊倜重回秦淮河的時候,人事已然全非。   朱若馨早就受不了煙花客的摧殘,自殺而死。留下朱若蘭伶仃一人,依然在忍受生命的 苦楚。   熊倜想起出塵劍客東方靈,是個仗義疏財的人,便想到把若蘭救出苦海,寄托給東方 靈,然後再走遍天涯,了卻自己的恩仇。   因此,他同若蘭商量好,要若蘭收拾些細軟,僱車買馬,直往蘇州虎邱奔去。   虎邱山本是蘇州的名勝,林木蔥籠,景色甚美,那飛靈堡就在虎邱山下,依山傍水,建 著一大片院落,外面建著圍牆,三五壯丁、此刻正站在堡門外,看見有車來了,便迎了上 來。   熊倜策馬走上去,那壯丁躬身道:「這位可是來英雄會的。」   熊倜翻身下了馬,說道:「不是的,我特來求見堡主,麻煩你入內通報,就說江寧熊 倜,遠道求見堡主。」   那壯丁走了進去,片刻,一個長衫漢子飛步而出,老遠便抱著拳說道,「來的可是江寧 府的熊倜大俠,快請先進去,堡主就來恭迎大駕。」   須知熊倜名震江寧,泰山一會後,更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那長衫漢子乃是飛靈堡 裡的管事,聽得熊倜來了,連忙迎了出來。   過不一會兒,出塵劍客東方靈帶著幾個壯丁大步而出,見了熊倜大笑道:「今天是哪陣 風把大駕吹來了,想得小弟好苦呀。」   「熊倜也忙拱手為禮,說道,」久違堡主風範,小弟也是想念得很,久想前來問候,卻 苦不得便,今番慚愧,卻是有事要相煩堡主了。「東方靈握著熊倜的手道:「快不要說客氣 的話,這樣說不免見外了,你來得到真是湊巧,江南的豪傑,差不多已都在我堡中了。」說 完哈哈大笑。   又看了那車子一眼,疑惑他說道:「快請進去說話,那車中的可是寶眷?」   熊倜道:「車中是小弟家姐,小弟浪跡無定,不能照顧家姐,忽然想起堡主高義,故此 不嫌冒昧,想將家姐寄居在此,家姐若能得到堡主照顧,小弟就可放心了。」   東方靈疑惑頓解,忙說道:「原來是令姐,快請進去,令姐不就等於小弟的姐姐一樣, 這是小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說著就叫壯丁將車子迎進堡去。   熊倜與東方靈進得堡來,只見房宇櫛比,氣派甚大。   轉過兩排房子,是個極大極大的廣場,此刻四旁俱用巨竹搭起棚子,正中是一個大台, 四周圍以欄杆,這時棚裡高朋滿坐,俱是豪士。   熊倜遠遠地看見了,說道:「這裡看來,想必就是堡主的英雄大會,小弟在道路上已聽 人說過,只是小弟卻不想進去,不知堡主可否先帶小弟人內,安頓家姐再說。」   東方靈說道:「那個自然,我先帶熊兄到敝舍去,舍妹對熊兄,也是想念得很呢!」笑 了幾聲,又說道:「只是這個英雄大會,熊兄一定要參加的,江湖朋友,誰不希望能一見閣 下的風采呢1」熊倜聽了,也覺得有些得意,卻不好答話。   東方靈帶著他三轉兩轉,走到一個門前,指著說:「這就是寒舍了。」   「熊倜跟著他走了進去,只見那是個極大的花園,前面是三間倒軒,被樹影遮得暗層層 的,沿牆的假山石,種著各式的花木、只是已進深秋,只有菊花,仍然在盛開著,被斜陽照 得一片金黃。東方靈又指著那三間倒軒說:「這是小弟夏日讀書的所在,正廳還在前面 呢。」   轉過倒軒,忽見十畝荷池,雖然荷花全部謝了,望去彷彿仍有縷縷清香。   荷池旁架著重疊迴廊,是座極精緻又寬敞的屋子,被一座大假山向西擋住,假山上梧、 榆相接,替房子擋住了西曬的陽光。   熊倜和東方靈走進房裡,見東方瑛正陪著朱若蘭坐在廳裡說話呢。   東方瑛紅著臉對熊倜笑了一下,就拉起若蘭來,對東方靈說道:「這個就是我哥 哥……」   朱若蘭紅著臉福了下去。   東方靈也躬身說道:「熊……」   他竟不卸該怎麼稱呼才好,說了個熊字,就接不下去了。   熊倜忙笑道:「此是小弟的義姐,姓朱,卻是從小帶著小弟長大的。」   東方靈尷尬地笑道:「朱姑娘千萬不要客氣,熊兄和我不是外人,朱姑娘在此,就請像 在家裡一樣好了。」   熊倜說道:「堡主的高義,小弟也曾和家姐說過,家姐也敬佩的不得了,是以小弟才不 嫌冒昧地跑來了。」   東方瑛嬌笑著說道:「你們別堡主,小弟,熊兄地稱呼著好吧,聽得人怪不舒服的。」   東方靈笑道:「正是應該如此,我們還是免了這些虛套最好。」   此刻忽有一個小童過來說道:「外面有個壯丁,進來說英雄會上的英雄們都等急了,問 堡主怎麼還不去呢。」   東方靈笑道:「我只管著和你們說話,卻把外面的客人都忘了。」   東方瑛嬌笑道:「讓他們等等好了。」   熊倜說道:「你們自去無妨,我陪家姐在這裡坐好了。」   東方靈道:「賢弟卻是一定也要去的,朱姑娘若是有興,能一起去更好。」   若蘭剛想推辭,東方瑛卻一把拉住她說:「一齊去看看有什麼關係,我陪著你就是 了。」   廣場裡的竹棚分四面搭起,甚為寬敞,每一個棚裡擺著十餘桌酒筵,只要有人坐著,便 立即擺讓酒菜,此刻三問敞棚,都幾近坐滿了。   正中朝外的那一棚,是留做主座,和招待些較為知名之士,此刻卻只疏落地坐了幾個 人,其中有武當的四儀劍客凌會子,丹陽子,玄機子,飄塵子,武林中稱之為武當四子,此 四人,行俠江湖,甚是正派,此外尚有太湖三十六舵的總舵主展翅金鵬上官予,四川峨嵋孤 峰一劍邊浩的兩個師妹,峨嵋雙小徐小蘭,谷小靜,但孤峰一劍,天山三龍卻未見來到。   東方靈向四周抱拳道:「小弟這次請各位來,實在也沒有什麼事,只是小弟想著與江南 諸俠,近日甚少聯絡,特地請各位來聚一聚。想不到的是,居然驚動了武當,峨嵋兩派的劍 客,和太湖的總舵主上官老英雄,小弟既是高興,又是惶恐。,」此外,還有一位大大有名 的英雄,想不到他也巧適逢此會,那就是昔年泰山絕頂,群英大會上獨抗天陰教,名傳江湖 的星月雙劍和飄然老人的衣缽傳人熊倜,小弟更是高興得很。「」此次盛會群豪,實是我飛 靈堡建堡以來,最大的快事,各位若是有興,不妨在正中的英雄台上試試身手,文人騷客 們,擊鼓行令以助酒興,我輩武林中人只好擊劍行拳了。「」但此會只是歡敘之會,過招也 是點到為止,各位之中若有什麼揭不開的梁子,卻不可在此煞了大家的風景。「、」小弟話 已說完,請各位盡可能歡飲,飛靈堡雖無長物,但水酒還能供應得起。「四棚諸豪,一陣鼓 掌歡呼,便痛飲起來。熊倜彬彬有禮和沉默寡言的性格,引起武當四子極大的好感,堅持要 熊倜日後到武當山去一遊,熊倜見能得武當四子的邀請,也是高興,何況武當派,久為中原 內家劍派正宗,武當山更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所在,便一口答應了。峨嵋雙小徐小蘭,谷小 靜,和粉蝶東方瑛本是好友,這次她們前來飛靈堡,也是東方瑛邀來的、此刻笑話風生,席 上只有她們講話的份兒。過了一會,英雄台上居然有幾個人上去打了兩趟拳,練了一段劍, 但俱都是些普通武功,哪能入得了這些人的眼裡。原來出塵劍客東方靈此次柬邀英雄會,還 真個是為了他的妹妹。他雖知道東方瑛心目中有了熊倜,但熊倜自泰山大會後,江湖中從此 沒有消息,而自己的妹子的年齡卻一天大似一天,來求婚的人、她又多不中意,他想總不能 這樣耽誤下去。他這才聚諸雄于飛靈堡,想在其中物色一個年少英俊的人物,來做自己的妹 夫,此刻一看,卻俱是些第三流的角色。」但他反而高興,這原因是熊倜居然突然來了,他 本是最好的人選,自然不必再去挑選了,只是熊倜心裡如何,他卻沒有想到,他以為妹妹允 文允武,人又美貌,熊倜豈有不肯之理。   此刻英雄台上,有兩個人正在過招,一個使的是「劈掛掌」,一個使的是「少林拳」, 一招一式,倒也有兒分功力。   東方瑛嬌笑道:「你看看這些人,倒還真上台去打,谷姐姐,徐姐姐,我們也上去練一 段好不好?」   谷小靜哎喲了一聲,說道:「你可別找我,我可不行。你要真有本事,不會去找別人 去,怎麼就會欺侮我呀。」   說著,她眼睛卻瞅著熊倜,意思是叫東方瑛去找熊倜,原來東方瑛曾經已將心事悄俏地 告訴過她們。東方瑛粉面緋紅;伸手就要打她。   朱若蘭久歷風塵,什麼不懂,此刻一看,便知道這位小姐對熊倜早有意思,她也甚是喜 歡東方瑛的天真,便希望熊倜能和她結合。   於是朱若蘭說道:「我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嘴嚴得厲害,什麼都不肯說,我跟他 在一起這麼久,連他會武功都不知道,今天非罰他練給我們看看不可,他要是不練,我第一 個就不答應。」   徐小蘭答道:「這樣敢情好,我們東方大妹子也正手癢得緊,就讓他們兩個一起上去練 給我們看看,你們可贊成不?」   東方靈喜道:「好,好,哦也贊成,我還出個主意,三十招之內,要是誰也不能贏了 誰,就算不分勝負好了。」   原來他知道熊倜是當代第一奇人之徒,怕妹子不是他對手,若敗了面子上不好看,這才 想出這個主意,他想妹子三十招總可以應付了。   熊倜聽了,實是一個不願意,望著武當四子,希望他們阻止,哪知武當四子也是笑嘻嘻 的拊掌贊成,原來他們也想見見熊倜的武功。   此時比武台上,動著手的兩人,已分出了勝負,那使「少林拳」的,一招「黑底掏心」 被對方避開了,招式用了,肩著著實實被劈了一掌,倒在台上,幸虧他身體結實,爬了乞 來,含羞帶愧地走下台。   那使「劈掛掌」的,一招得手,向四週一拱拳,算是回答了四處疏落的掌聲,仍不肯走 下台去,意思是還想接個兩場。   東方瑛緊了緊衣服,躍躍欲試。   熊倜見了暗暗叫苦,他實不願出手,尤其對方是個女子,又是東方靈之妹,勝了固是不 好,敗了卻又算個什麼。   哪知台上又跳上個直眉愣眼的漢子,和那使劈掛掌的動起手來,熊倜鬆了口氣,暫時總 算有人替他解了圍。   他見上去這人,也是個尋常把式,心裡有些失望,暗忖:「江南偌大個地方,難道其中 竟沒有藏龍臥虎……」   他一眼望去,見那使「劈掛掌」的又以一招「牽緣手」勝了一場,他閏光如炬,見這漢 子的這一招「牽緣手」用得甚是巧,而且含勁未放,似乎此人武功還不止此,只不過沒有使 出來罷了。   這時比武台上,也有人輕輕「咦」了一聲,雖然聲音極為輕微,但熊倜耳目異於常人, 在這喧鬧的聲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   這次東方瑛又要上台時,卻被東方靈一把拉住,朝她做了個眼色,東方瑛心中納悶,但 又不好問出來。   轉眼又有兩個被那使「劈掛掌」的人擊下台來。   最怪的是,那使「劈掛掌」的漢子,武功固似因人而異,如果對手的武功只有一成,他 就使出一成半來,對手的武功著有三成,他就使出四成來,打了幾場,仍然是氣定神足,滿 不當一回事。   各棚中的豪客,此刻已多數發現,有的竟竊竊私議了起來。   凌雲子沉不住氣,低聲向丹陽子說道:「此人看來有些古怪,我倒想去接他一場試 試。」   丹陽子搖了搖頭,卻未說話。   坐在旁邊的展翅金鵬一折長鬚,低笑道:「道長別著急,依我看,好戲還在後頭呢。」   東方靈亦在低頭沉吟。   東方瑛嘟著嘴,怪哥哥怎麼不讓她上合一試身手,峨嵋雙小見了,偷偷向她取笑著。   恍眼,那使「劈掛掌」的又勝了兩場,前後算起來,已經有六個豪客敗在他手底下。   那六人雖說武功全不甚高,但此人連敗六人,仍然著無其事,功夫的深厚,使得大家更 驚異了。   東方靈側首向展翅金鵬問道:「上官老英雄見多識廣,習曾看出此人是什麼來路嗎?」   展翅金鵬搖頭答道:「不瞞堡主說,我也在揣摸此人的來路,此人使的是劈掛掌,本是 極為普通的掌法,只是到了他手裡,卻像不一樣了。」   丹陽子接口說道:「依貧道之見,這劈掛掌似乎不是他本門武功,若有個高手上去逼他 使出本門武功來,他的來歷就知道了。」   展翅金鵬上官予捋鬚一笑,忖道:「這老道倒滑頭得很,一點是非也不肯惹,方纔你師 弟要上去,你阻止了,此刻卻想別人去頂缸。」   熊倜一聲不響,卻看出一宗異事來。   原來凡是被那使「劈掛掌」的打下台去的漢子,一下台就有一個黑衣漢子接過去,走到 一旁講話。   熊倜眉頭一皺,忖道:「難道此人又與天陰教有什麼關連嗎?」   展翅金鵬忽地笑道:「好,居然武勝文也上來了,這一下總可以試出他的功夫來了 吧。」   東方靈道:「怎地子母金梭武大俠來了,我都不知道,真是……」   熊倜一望台上,上去個中年的瘦削漢子,步履沉穩,兩眼產光頗足,看來內功已俱火 候。   那瘦削漢子一上台,便抱拳道:「朋友端的好身手,我武勝文不自量力,想來領教朋友 的高招,只是朋友能否亮個萬兒,使天下好漢也知道朋友是哪一路的英雄。」   棚中的上官低笑道:「果然還是他厲害,一上去就想抖露人家的來歷。」   哪知那使:「劈掛掌」的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在下江湖小卒,哪有什麼萬兒,只是 子母金梭的大名,在下卻久已聞得,今日有幸,能在鼎鼎大名的英雄掌下討教真是幸何之 如。」   丹陽子微一皺眉,說道:「此人說話的聲音,中氣強勁已極,看樣子內功已有十分火 候,只是貧道想來想去,卻想不到此人的來路。」   東方靈也沉吟道:「此人必是內家高手,隱名來此,只是他如此又有何用意呢?」   台上的武勝文卻已經動怒,喝道:「好朋友既不肯亮萬兒,武某人只得放肆了。」   話未說完,身形一錯,「踏洪門,走中官」一手打去,竟是少林的「伏虎拳」。   哪知劈掛掌的漢子右肩一沉,右掌從武勝文肘下穿出,一招「撥雲見日」直取左肋,卻 仍是「劈掛掌」的招式。   武勝文微一坐馬,雙掌一交,化開了來勢,右時一彎,一個「時拳」過來,那漢子微微 一笑,腳步一錯,避開了此招,武勝文身軀一扭,右手刷地直點「鎖喉穴」,那漢子喝道: 「好拳法」,一錯掌,刷刷刷,一連三掌,雖亦是「劈掛掌」裡普通招式,但他掌力帶風, 風聲呼呼,哪還是什麼「莊稼把式」。   那「劈掛掌」在武林中極為普遍,鄉下的把式場裡的教武師傅,總是拿這套掌法教人, 但此刻到了他手裡,卻是大大不同。   總知越是在這種普通的拳法上,越是見了真功夫,那漢子一招接著一招,快得令人眼花 繚亂。   展翅金鵬一看,說道:「此人的確有兩下子,連武勝文的『伏虎拳』還逼不出他的真招 來,而且看樣子武勝文也快不行呢。」   東方瑛此刻嘴也不嘟了,一邊看一邊說道:「這人的掌法我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就是比人家快點就是了。」   展翅金鵬上官予笑道:「姑娘,就這快就夠你瞧的。我看武勝文不出十招就要不成 了。」   他拿眼望著東方靈,意思是要東方靈上去接下來,哪知東方靈不聞不見,他人最沉穩, 在沒有弄清人家來歷之前,怎會跑去跟人家打架。   果然不出上官予所料,子母金稜額上已見汗,氣力也自不及,越打越吃力,那使「劈掛 掌」的漢子一聲長笑,刷地一掌,「丹鳳朝陽」武勝文盡力右傾,但肩上已被掌緣掃中,只 覺火辣辣地生痛。   子母金梭在江南武林,也是成名露臉的英雄,此刻一招落敗,便自收了手,一言不發走 下台去。   展翅金鵬上官予一聲長歎,說道:「唉,想不到今天武勝文不明不白地栽在人家手上, 連人家是什麼來路都不知道。」   東方靈也自搖頭,回頭囑咐身後的堡丁,叫他去將武勝文接來,熊倜卻發覺一個黑衣大 漢,早已將武勝文引走了。   那漢子一掌擊下武勝文,棚裡群豪大半知道子母金梭的名頭,見他也落敗泊問身手,便 沒有再上台,那漢子卓立台上,突地朗聲笑道:「在下聞得東方堡主此次聚群豪,除了以武 會友之外,還聲言若有技壓當場,並且能勝得了粉蝶東方女俠的,就是飛靈堡偽東床快婿, 怎地直到現在,粉蝶兒還不出來一現身手呢?」說完是一陣大笑。   東方靈一聽,雙眉立緊緊皺到一起,他的確是有過此意,但此刻主意已改,卻想不到這 漢子鑼對鑼,鼓對鼓,當面給抖露出來。   武林中人素重然諾,尤其以出塵劍客的名頭,豈有說了不算之理,但他卻又不願讓自己 妹子跟此人動手。   東方靈心中叫苦,朝熊倜連使了幾個眼色,希望熊倜打退此人,哪知熊倜正怕惹著東方 瑛,此刻聽了那漢子的話,更愈發不出手了。   群豪此刻也自哄然,都想不到這漢子居然敢當面去撩撥出塵劍客,有的更想看熱鬧,恨 不得東方兄妹立刻出手,打個熱鬧好看的。   東方靈正自無話可答,哪知西棚群豪,突然飛起一條人影,輕功妙,身手疾,顯見得又 是個高手。   那人影輕飄地一落在台上,便哈哈笑道:「你要急著娶老婆,先接我老叫花子幾手。」   棚中諸人,也一齊大驚,上官予拍著桌子,大聲道:「咦,想不到,想不到,居然連藍 大先生也出手了。」   原來這人正是丐幫的龍頭幫主,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藍大先生。   那使「劈掛掌」的漢子也是一驚,但隨即平靜下來,抱拳笑道:「原來藍大先生也來 了,難道閣下也想要個媳婦嗎?」   藍大先生哈哈一陣狂笑,突地目中射出精光,道:「我媳婦倒不想娶,不過想來見見老 朋友而已,順便也討教討教高招。」   那漢子笑道:「想不到藍大先生居然還記得在下,真是教在下有點覺得受寵若驚了。」   藍大先生這一出現,正在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四棚群豪誰不暗暗稱怪。   展翅金鵬上官予持須道:「此人居然和藍大先生還是素識,這樣看來,此人更是大有來 歷了。」   哪知此刻又極炔地掠起一條身影唆地竄到台上,卻原來又是子母金核武勝文去而復返 了。   子母金稜武勝文這一現身,群豪更是咄咄稱怪,須知無論任何場合比武,哪有敗的人重 又上台的道理,何況是子母金梭這樣的成名人物呢?   那使「劈掛掌」的漢子也大出意外,說道:「難道武大俠已休息夠了,還要再賜教 嗎?」   他這話明雖客氣,骨子裡卻又陰又損,子母金梭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展翅金鵬上官予也思忖道:「今天武勝文怎麼搞的,忽然又跑上台去了,難道還想露一 露他兩手『子母金梭』嗎?唉,這回就算是能夠勝了人家,可是也不見得是露臉的呀。」   哪知武勝文面不改色,冷冷他說道:「不錯,我武勝文敗在閣下的掌下,怎會再有顏上 來跟閣下比武。」   群豪一起更奇,暗忖道:「你不上來比武,跑上台來又是為什麼呢?」   武勝文仰天一聲長笑,笑聲中沒有一點「笑」的味道,聽起來只覺得如梟鳥夜啼淒厲已 極。   子母金梭武勝文說道:「可是我這次上來,卻為的是替我的一個好朋友報削足之仇。」   他此話一出,群豪齊都哄然。那漢子也自面上變色。   武勝文目光一冷,指著那漢子說道:「各位知道此人是誰?他就是……,他話未說完, 那漢子雙掌一錯,右手刷地一掌,當頭拍去,左手並指,疾點胸坎的」幽門「重穴。他一招 兩式,出手如鳳,武勝文刷地大仰身,堪堪避過此招,但嘴裡的話,卻被逼了回去。那漢子 喝道:「好朋友要動手就動手,別多廢話。」手底下連環用掌,著著都是殺手。   藍大先生站在一旁,僵住了,他自不能初子母金核武勝文一起動手,只得走下台去,主 棚群俠一起站起身來,朝他招呼著,但他微一抱拳,卻又走回西棚,並不走到主棚中去。   展翅金鵬說道:「今日真是怪事層出,連我老頭子部有點糊塗了,怎麼好好的武勝文又 替人報起仇來,這藍大先生顯然是認得這漢子,怎麼也不走過來跟我們哥兒兒個聊聊。」   台上此刻的這場比鬥,又和方才大不柯同,兩人全是進手招數,而且招招都向致命之處 下手。   東方靈微微苦笑,剛剛他才說過「以武會友」,「點到為止」,「不得尋仇」,但馬上 就又拼起命來,此情此景,他又不能出頭勸解,是以他只有搖頭作捨笑之狀。   兩人瞬即拆了數十招,武勝文一派拚命的打法,那漢子見不易取勝,忽地斷喝一聲,掌 法一變,卻不再是「劈掛掌」。   他掌法一變,丹陽子、東方靈、上官予三人齊聲驚哦了一聲。   原來「武當」、「崆峒」「峨嵋」、「崑崙」、「點蒼」乃是內家的五大宗派,是以那 漢子一出手,丹陽子便能認出是「崆峒」所傳。   展翅金鵬拍案道:「我倒想起一人,以此人的年紀,功力看來,他一定就是崆峒的後起 高手,天陰教的龍鬚壇主單掌斷魂單飛了,怪不得武勝文拚命,他的師兄銀鉤盂仲超便是傷 在此人手下。」   出塵劍容面如凝霜,說道:「想不到天陰教居然跑到飛靈堡裡來撒野,怪不得小弟今日 也要出手了。」   原來此人正是天陰教下的龍鬚壇主單飛。   天陰教在江湖上羅致人才,不遺餘力,龍鬚壇主更是職責所在,是以單飛一聽飛靈堡主 以武會友,為妹擇婿,便跑了來,一則是乘機網羅人才,再則卻是想憑著自己的一身藝業, 技壓群雄,只要自己能娶得東方靈的妹妹,那麼連出塵劍客都成了天陰教下的人了。   但他知道若先說出自己的行藏,絕對不能成事,是以隱著身份,想到了已成事實的時 候,再說出自己的身份。   哪知子母金梭武勝文一聽他手下的人拉他入教,又說出他的來歷,他可不同於先前被他 打倒的那幾人,大怒之下,竟不顧一切地又上了台來。   單掌斷魂盛怒中,旋展出「崆峒」絕學「斷魂掌」,將子母金梭逼得沒有回手之力,眼 看就要喪在他的掌下。   哪知道主棚上,飛掠而去一條極快的身影,曼妙在空中微一轉拆,頭上腳上,刷地一 掌,硬生生地將兩人分開。   四座群豪見了這絕頂輕功,轟然喝起采來,單飛被他先聲聽奪,倏地停手一看,卻原來 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   單掌斷魂不由大怒,喝道:「這算什麼意思,閣下硬架橫樑,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熊倜,原是無名小卒,怎能和閣下名揚四海的單掌斷魂單壇 主相比?」   單飛一聽「熊倜」兩字,已然色變,再聽他一語喝破自己的所藏,更是面色如上。   熊倜一亮輕功,一報萬兒,四座群豪,卻高聲喝起采來,先前在客棧中跟熊倜吹牛的那 個圓臉漢子,一伸舌頭,說:「好傢伙,原來熊倜就是他呀,可真有兩下子。」可是一聽另 外一個竟是天陰教下新紮起的單掌斷魂,頭一縮,又說不出活來了。   熊倜朗聲道:「在下原不擬來趟渾水,只不過見不得天陰教下在飛靈堡撒野,也想領教 閣下的斷魂掌罷了,正如閣下所說的要動手就動手,我們也不必多廢話,就請閣下賜招 吧。,單飛生性本也極做,但熊倜比他更做,三句沒說完,就要動手,單飛氣往上撞,喝 道:「好極了,我單某人倒要看看閣下有什麼功夫。」   兩人劍拔彎張,展翅金鵬歎道:「真是英雄出少年,這位熊少俠不說別的,單只這份輕 功和膽氣,就叫我老頭子佩服得很。」   峨嵋雙小裡的徐小蘭朝東方瑛一技眼,嬌笑著道:「幸好你沒有和人家動手,要是真動 上手,今天你的苦頭就算吃定了。」   東方瑛也反唇道:「我打不過人家就算了,不像你,打不過人家的時候,就賴著要你那 位好師哥幫忙。」   原來徐小蘭和她師兄孤峰一劍邊浩,已生情愫,是以東方瑛才這樣說來笑她,谷小靜聽 了笑得前仰後合,徐小蘭卻老到得很,一點也不動聲色,連臉都不紅一紅,原來她早被人家 取笑慣了。   子母金稜自問技藝不如人,黯然走下台去,熊倜微一挑手,便要動手,突地「當、當」 遠處傳來幾下極奇異的鑼聲,單掌斷魂單飛聽了面色驟變,拱手說道:「在下今日突有要 事,不能領教閣下的高招,青山不改,只好改日再奉陪了。」   話未說完,腳尖一頓,三起三落竟使出「蜻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如飛而去。   他這一走,群豪俱都愕然。   熊倜也是一愕,但似隨即會過意來,他怕惹出別的是非,微一作勢,身形如長眶經空, 掠回主棚,群豪又哄然叫起好來。   朱若蘭見熊倜如此身手,笑得嘴都合不攏來,東方靈也笑道:「想不到你輕功如此好, 只怕……」   展翅金鵬一伸姆指,接口說道:「只怕今日武林中輕功能勝過熊少俠的沒有幾個人 了。」   展翅金鵬亦以輕功聞名江湖,此刻看見熊倜之輕功,亦不禁自歎不如。   東方靈忽似想起一事,走出棚去轉了一轉,回來笑道:「那位藍大先生真是個奇人,行 事如神龍見首不見尾,飄然一現影蹤,此刻已走得不知去向了,小弟在西棚找了半天,也沒 有找到。」   有了方纔的幾場比鬥,四座群豪,一個也沒有再出手的了,但是大家笑語共飲,多半都 是以這二次出現江湖的熊倜為話題。   那圓臉漢子此刻又比手劃腳地吹起牛來。   夜色漸滿,好戲已散,酒足飯飽,這些江湖上的豪客,雖是動不動就玩命的朋友,但在 飛靈堡裡,卻也不敢滋事,而且經過方纔那一番仗,誰也沒有再提「招親」的事了。   這一場群豪快聚,總算沒有什麼太大的岔子,但是熊倜心中卻生起幾個問題,那藍大先 生如何匆匆一現?那單掌斷魂為何一聽鑼聲便走了?那鑼聲是不是代表著天陰教主夫婦已到 蘇州?若真是他們前來蘇州,又為的何事?這些問題一時卻也得不到答案。   東方瑛笑語歡然,徐小蘭,谷小靜不時打著趣,熊倜垂頭沉思著,抬起頭來,卻見棚中 已經空蕩蕩地沒有多少人了。   群豪陸續散盡,東方靈親自送到莊門,最後四儀劍客和太湖的展翅金鵬上官予也要走 了,出塵劍客再三地挽留他們在飛靈堡歇個兩天,但上官予急於回去,四儀劍客也另有事, 都要連夜趕回去,東方靈見挽留不住,只得罷了。   此時雖剛剛起更,但夜色已是甚濃,東方靈站在堡前的小橋上,望著群豪身影逐漸消 失,終於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默然仁立在那裡,心中生出許多感慨,一種歡聚後突生的寂寞,使他生出了莫名的惆 悵,他暗自在感懷著。   許多年來,他以他的忠誠和慷慨的個性,以及過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建立了威名,「出 塵劍客東方靈」,在武休中幾乎已取代了昔年武當掌教妙一真人的地位,但仍然是寂寞的。   跟隨在他後面的,永遠是一群附和他的,甚至是阿諛他的人們,使他有了一種高高在上 的感覺,但這感覺是空虛的。   他渴望著友誼,但甚至是一份最普通的人都能得到的那種純真的友誼,在他卻是那麼地 困難,他變得孤獨了,人們也在說著,出塵劍客是孤傲的人,於是人們離他更遠了。   他並未十分長成的時候,他父母就都去世了,他的親人,只有他的妹妹,他以他的全 心,全力地愛她,去維護她,但這份感情、並不能填補他心靈上的空虛,他渴望著一份愛與 被愛的情感。   小橋下的流水,細碎而緩慢地流過,發出一種悅耳的淙淙聲,他想:「這多麼像她說話 的聲音呀,那麼地輕巧而緩慢……」   他想著:「這難道就是我多年渴望的情感嗎?當她的目光輕輕地掠過我時,我就會覺得 有一種說不出的充實,是多麼溫柔的目光呀,為什麼我在別的女人身上,就覺不到這種溫柔 呢?」   人類的感情,永遠是難以解釋的,千百年來,有少許人試著去瞭解,但又有誰能解釋 呢!這永遠是個無法知道的謎。   東方靈多年來所見到的女性,已經很多了,在他心裡,從未激起過一片漣漪,但今天, 他見到若蘭,這經受了無數摧殘和磨難的女子,那一份幽怨的溫柔,卻使得東方靈傾倒不 已。   他慢慢地走迸堡裡,這一份情感使得他既喜悅,也憂鬱,他不知道該怎樣去應付它,他 自思道:「我對她知道的是那麼少,甚至連她是不是已嫁了人都不知道,熊倜和我道義相 交,將她托付給我,我又怎能將這心意向他說出呢,他又怎能相信我對一個第一次相見的女 子,會有這樣的情感,若然他誤會了,豈非將我當成一個乘人於危的淫徒。」   他想著想著,已走迸園裡,這晚雖無月色,但星星極亮,房子裡的燈光仍然通明,而且 隱隱有笑語之聲,他知道他們早已回來了。   他走上台階,東方瑛已迎了出來,嬌笑著說:「你怎麼在外面耽了這麼久,我們都等得 急死了,那些人都走了吧。」   東方靈笑著說:「其實他們早走了,只不過我在外面想著一件事……」   他說到這裡,一望若蘭,恰恰若蘭此時也在看著他,那種成熟的婦人所特有的溫柔目 光,使得東方靈心頭激然的起了一陣波浪,他訥訥地呆著了,目光再也捨不得移向他處。   此時房裡的人,每人心頭都有一份心事,東方靈是恍然如在夢中。若蘭被他的目光這麼 一看,她久歷風塵,男人心中的事,如何看不出來?此刻只覺心頭鹿撞,不知是喜是驚。   熊倜本就沉默,此時他在想著日後打算,對著蘭和東方靈的情景,根本沒有理會,東方 瑛全神望著熊倜,心裡只盼望著熊倜能對她一言一笑,別的事都不在她心上。   只是房中卻別有兩人,她們旁觀者清,看了心中卻另有滋味。   原來峨嵋雙小卻未曾回去,她們雖然全是一身武功,但終究是個女子,晚上行路甚是不 便,東方瑛就留她們住下了。   徐小蘭還不大怎樣,那谷小靜卻恨不得永遠在飛靈堡住下才對心思,原來她對東方靈, 早已一往情深,她和東方瑛本是手帕之交,兩人時相過從,東方靈也將她當作妹子般看待, 雖然她貌美如花,但他心中卻未生過絲毫邪念,谷小靜雖然如此,但她到底是女兒家,怎能 將心事告訴別人。   她見東方靈此刻如癡如呆的情形,心裡也自有數,不禁暗暗為自己傷心,但她素性倔 強,面上卻不肯露出來。   在這一瞬間,各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誰也沒有出聲,徐小蘭看得清清楚楚,撲哧一 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只把房中的五人,都笑得臉紅了起來,東方瑛只當她在笑自己,紅著臉不依 道:「你笑什麼,看我等會可會饒你,」徐小蘭聽了,更是笑得彎下腰去,說道:「哎喲! 你們看這個人,人家又不是笑她,她自己做賊心虛起來了,」東方英頓著腳說道:「你還 講,你不是笑我,是笑誰呀?」   徐小蘭道:「你只當這房子裡就只有你一個才好笑呀。」   東方瑛臉上更是飛紅,乾咳了兩聲,說道:「你們笑什麼,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徐小蘭喘著氣說:「好,我說給你們聽,從前有一個人呀……」   熊倜始終都在愕愕地想著,他突然想起他妹妹(他始終認為那跟著寶馬神鞭薩天驥及奶 媽夏蓮貞而去的女孩子,是他妹妹),他想著:「為什麼我始終沒有想起過她,可憐她此刻 落在那惡徒手上,不知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他越想越氣,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他這一拍桌子,把房中的人,全驚得呆住了,徐小蘭口中的話,也被驚回腹裡,大家都 驚異地看著熊倜,不知他為何突然生氣了。   東方瑛嬌嗔道:「你這人怎麼搞的,一會兒拍桌子,一會兒又笑了。」   熊倜又覺失態,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徐小蘭卻又笑道:「人家在想著你呢。」   東方瑛做著要打徐小蘭的樣子,說:「你這丫頭,又在嚼舌頭。」心裡卻高興已極,忍 不住笑了出來,眼角一瞟熊倜。   熊倜低下頭去。   徐小蘭又說:「喂,你別怕難為情呀,這有什麼關係,我們這位大妹子,還不是一天到 晚想著你,都快想瘋了。」   東方瑛再是臉厚,也經不住徐小蘭這樣的打趣,嚶嚀一聲,跑到後面去了。   熊倜這一驚,卻非同小可,東方瑛對他的情意,他絲毫不知,此刻知道了,卻不知怎生 才好,他暗自思索著:「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將著蘭姐送到此間, 我現在心情如此,怎麼消受得了她這番情意。一個應付不好,豈不又是麻煩,我和她相見僅 僅兩面,她又怎會對我如此呢?我雖然對她沒有惡感,但是經過若馨的變故,情感上的事, 我已終生不想牽纏了。」   各人坐了一會,心中各有心事,哪有心情談話,各都安歇了。   熊倜回到東方靈為他安排的房裡,想了許久,覺得事已至此,惟有一走了之,本想留個 字柬但又昔無紙筆,只得罷了。   他推開窗,窗外星光仍亮,他知道這房子裡所睡的,俱是身負絕藝的高人,只要稍加響 動,便會被人知曉,但他自負「潛形遁影」輕功妙絕天下,全未任何作勢,人已飄了出去。   他施展起身法,極快地離開了飛靈堡,別說沒有人看見,即使有人見了、也只是見得一 條輕淡的影子、恍眼便無蹤跡。   此刻夜正深,四野一片靜寂,他突然想起,此刻浪跡天涯,他身上的銀兩,還是當年若 馨和吳詔雲在離別的時所贈的,現已所存無幾,而且飄泊江湖,必定要有匹坐騎才行。   他本想再返回堡裡,取出他所騎來的馬,但又怕驚動了人,他自思道:「反正此後是真 正的無聽牽掛了,天下之大,何處沒有容身之處,只要我能尋著薩天驥,再尋得我的妹妹, 就是再大的昔,我也能去忍受它,你又何必為貪圖旅途上的舒適,而去招惹麻煩呢!」   他回頭望了在黑暗中顯得異常靜寂的飛靈堡一眼,心中卻在想著此刻怕已熟睡了的若 蘭,他想道:「現在一別,我不知何時再能見你,出塵劍客東方靈,俠聲傳頌江南,我相信 他會好好看顧你的,日後若有機緣,我必再來看你。」   他仰天長長歎了一口氣,像是覺得無比的輕鬆,又像是失落了什麼,許多年來,情感上 的糾纏,雖已了卻,但卻絕非他所願意了卻的。   此刻四野無人,正是可以施展輕身之術的時候,但他並無目的之地,施然沿著大路走 著,心中空蕩蕩的,一無所念。   他穿著的原是儒生裝束,隨身的衣物,他已用布包起,走進蘇州城時,天已快亮了,他 將身後的長劍撤下,也用布包好了,隨意在街上閒蕩著。   他溜躂了一會,路上行人漸多,店舖也紛紛開門,他自服了「成形首烏」之後,饑寒兩 字,已不放在心上,是以他雖行走了一夜,也不覺得疲勞、飢餓,他久聞蘇州乃魚米之鄉, 此刻一見果然市面繁榮,行人滿嘴吳儂軟語,聽來別有醉人之處。   突然路邊的茶館裡,衝出來一人,一把拉住熊倜,說道:「我找得你好苦呀!」   熊倜一驚,轉臉一看,卻原來是日前在客棧中所遇到的那個圓臉漢子。   那人遇到熊倜,彷彿甚喜,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再也想不到兄台就是熊倜 熊大俠,你我一見如故,也真算是有緣了。」   說著他就將熊倜拉進茶館,熊倜見他自言自語,心想此人倒真是天真有趣,既被他拉 著,反正無事,就隨他走進茶館。   哪知那人一進茶館,就大聲嚷道:「我給大家介紹一個驚天動地的英雄,各位看著,這 位是我的好朋友,名揚四海的熊倜,各位,不是我剛才吹牛,我小蜜蜂陳豐雖然不行,但交 的卻全都是響噹噹的好漢。」說完得意地大笑。   熊倜眉頭一皺知道他必定又在茶館中吹牛了,若了禍,拿自己來當擋箭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熊倜一望,只見臨街的桌上,坐了兩個黑衣大 漢,哼聲的就是此二人。   小蜜蜂陳豐見這兩人一哼,像是有點害怕,忙又拉著熊倜坐到位上,叫堂倌送來許多吃 食,熊倜見事已至此,也說不上什麼來了。   熊倜見那兩個黑衣大漢,雖也是坐在那裡喝茶,卻是與眾不同的喝法,他們兩人喝茶的 茶杯,競是兩個茶杯疊在一起,心中不禁怪道:「哪有人喝茶是這等喝法的?」   那兩人正在惡狠狠地望著熊倜,其中一人忽地站了起來,匆匆向外走去。   小蜜蜂見了,神色大變,雖然仍和熊倜談夭說地,聲音卻微微發顫了。   不一會,先前走出的黑衣大漢,又領了一人回來,那人淡金色的面孔,像是大病初癒似 的,也是一身黑衣,神色倨傲已極。   熊倜念頭一轉,忖道:「難道又是那話兒……,茶館中喝茶的茶客,見到此人來了,俱 都突然悶聲不響,那人卻更奇怪,叫堂倌送來五隻茶杯,疊在一起,在最上面的一杯倒滿了 茶,旁若無人的喝起茶來,喝來噴噴有聲。小蜜蜂陳豐慌忙地站起來,拉著熊倜說:「熊大 哥,我們茶喝完,坐著也沒意思,還是走吧!」他愈來愈親熱,居然叫起大哥來。   他話剛講完,那人陰惻惻地說道:「別走,你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小蜜蜂陳豐嚇得兩腿發軟,獨自嘴硬道:「我不認識稱,你問我什麼話?」   那人一拍桌子,厲聲說道:「你過來不過來?」   小蜜蜂求助地望了熊倜一眼,熊倜也覺得此人太過橫蠻,冷冷說道:「不過去又怎 樣?」   那人陰惻惻地乾笑了幾聲,說道:「好極了,好極了,想不到蘇州城裡,還有敢向我金 面韋馱於明叫陣的人物。」   熊倜俊目一瞪,怒道:「管你是什麼玩意,小爺今天要教訓教訓你。」   全面韋馱於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那茶館的桌子本來不結實,嘩啦一聲,塌了下來, 於明也不管,怒喝道:「小子你倒真狂!」   熊倜道:「狂又怎地?」   茶館裡的茶客,一看苗頭不對,一個個腳底揩油,溜之大吉。   於明一墊步,竄出茶館,說道:「來來,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變的。」   熊倜見他不但全身黑衣,連鞋都是黑色的,更斷定了自己的想法,說道:「相好的,瞧 你這身打扮,一定又是天陰教下的三流角色,爺倒要看看天陰教裡的人物,究竟是怎樣的身 手,光天化日之下,就許隨便欺負人。」   於明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小子倒有幾分眼力,大爺就是天陰教蘇州舵的舵主,相 好的也報個萬兒吧。」   那兩個黑衣大漢在旁邊說道:「舵主,這個就是叫熊倜的小子。」   於明道:「哦!怪不得你這麼狂,原來你就是熊倜,當年你雖然在我天陰教下漏網,今 天可容不得你撒野了。」   熊倜微一沉吟:「看樣子,那天陰教主卻似未在蘇州,不然想必不會生出此事。」   他四週一望,街上空蕩蕩的,行人都繞路而行,那小蜜蜂陳豐,也乘機溜走了,心中不 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自己為他平白無故地,又惹了一場糾紛,他卻甩手一溜了之。   金面韋馱於明,伸手一探腰問,撒出一件極奇怪的外門兵刃,似鞭非鞭,似劍非劍,迎 風一抖,伸得筆直,竟是甩百練精鋼打造的,原來金面韋馱於明,在武林中本也是一等一的 角色,當初在江湖中頗享盛名,自被天陰教收羅後,卻鬱鬱不得其志,只被派到蘇州分舵, 做個小小的舵主。   此人行走江湖時,為人尚還正派,與俠義道中人,也多有交往,只固生性孤癖,獨斷獨 行,結下許多極厲害的仇家,被逼得無處容身,這才托庇於天陰教下,以求避禍。   他將手中的奇形鞭劍一晃,說:「朋友,動手吧,這兒就很空僻,我們也不必揀地方 啦。」   熊倜俊目含嗔,朗聲道:「小爺跟你們這種下三流的角色動手,向例先讓三招,你廢話 少說,只管招呼就是了。」   於明亦是大怒,鞭劍一點,筆直地點向喉頭胸腹兩個要穴,熊倜見此人居然擅能打穴, 而且一招兩式,顯見功力,也知不可輕敵,身形滴溜溜一轉,輕悄地避開此招。   於明一挫腕時,鞭劍倏地劃起一道光芒,「長鯨吸水」,避開熊倜的一招。   熊倜微一饒步,劍光恰恰自身旁掠過,那於明久經大敵,武功亦自是不凡,掌中鞭避反 迎,身軀不扭,直欺上來,又極巧妙的躲開此招。   金面韋馱雙腳用力,往後猛退,卻見熊倜帶著一絲冷笑,仍然站在那裡,他見熊倜身法 太快,心懷戒心,大喝一聲,展開獨門的陰陽鞭劍連環式,點、削、挑、扎、截、打、敲, 捲起青光如練,招招式式,不離熊倜的要害。   熊倜卻仁立如山,毫不移動,雙手或抓或格,都從意想不到的部位,去化解對方的劍 式,那於明的劍光雖如千重浪濤,到了熊倜眼前,卻如遇見了中流砥柱,向兩邊分了開去。   於明自是暗裡吃驚,他發覺熊倜的武功,還在他意料之外,自己今日,只怕必然討不好 去,熊倜卻也心頭打鼓,暗思天陰教下一個小小分舵的舵主,已是如此不凡,看武功竟似在 那吳詔雲之上,那天陰教中的堂主、壇主,武功當更驚人了,怪不得天陰教雄視江湖,自有 其道理的。   又是十幾個照面,他心中有事,只管留意於明的身手,並不進擊。   突地街的盡頭,一騎奔來,馬上的人大聲喝道:「是什麼人這等張狂,光天化日之下, 在大街上就動起手來,快給我住手。」   於明聞言,正好下台,他忙停下招式,熊倜也放下了手,冷眼打量馬上的騎士,只見他 全身錦繡,穿著打扮,像個貴胄公子,背上的劍,金光燦然,劍鞘竟是用黃金打造的,氣派 桀傲,不可一世,坐在馬上用鞭梢指著於明說:「你大概又是天陰教下的人物,怪不得竟敢 在飛靈堡附近的蘇州地面上,隨街撒野、動武,東方堡主不管,我卻要替他管管。」   他馬鞭一歪,又指著熊倜說:「你又是什麼人,看你斯斯文文的,怎麼這樣不懂事,大 街之上,豈是動手之處。」   熊倜雖覺此人太過倨傲,但他提到東方堡主,想必是東方靈的朋友,再者他所講的話亦 非無理,是以並未如何生忿。那金面韋馱生性卻也最是桀傲,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教訓的口 吻,怒喝一聲:「憑你也配管大爺的閒事,你也跟我下來吧。」手中鞭劍「陰陽乍分」,不 取人身,而取馬腿。   哪知此人騎術精絕,所騎的又是千中選一良駒,手一緊組繩,那馬竟人立起來,於明一 招走空,馬蹄已朝他頭頂踹了下來,他猛一撤身,劍式上挑,直點馬首,他是成心叫馬上的 人下來。   那人雙腿一挾,硬生生地將馬向左一偏,冷笑道:「你這算是哪門的英雄,竟和畜牲一 般,我若不教訓你,你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說著,手中的馬鞭刷地掠下,帶著尖銳的風 聲,直取於明。   熊倜一見他出於,就知此人內功造詣很深,而且聽他說話的口氣彷彿在武林中享有盛 名,心中暗忖道:「這人年紀也和我差不多,武脅己是如此,看來武林中確是人材輩出,只 是此人太過倨傲,不然,我倒真想交交這個朋友。」   此時那人已和於明動起手來,但卻仍不下馬,憑著騎術椅絕和內力深厚,雖然騎在馬上 沒有於明靈便,但於明也佔不了半點好處。   那茶館隔壁原是一家客棧,裡面本有些人在遠遠觀望著。   此時人從裡忽地發出一聲冷笑,一個少年女子極快竄了出來,伸手向那錦衣騎士的馬一 點,那馬突地人立而起,竟被制得定在那裡,兩腿前立,形狀甚是可怖。   馬上的騎士和於明俱是未想到有這等變化,各自一驚,馬上的騎士見坐騎竟如中魔,動 也不動,飄身落到地上,兩眼直瞪著那少年女子,像是在驚異著這少女的身手,又像是在驚 異著這少女的美貌。   於明也被這手震住,一拱雙手,說道:「這位姑娘請了,在下和姑娘素昧生平,姑娘竟 插手相助,在下確是感激……」   那少女輕啐了一口,說道:「誰在幫你呀,不過我看這個人太無理,他叫別人不要在街 上動手,自己卻跟人打起來了,我也來教訓教訓他。」   於明沉聲說道:「今日之事,看在這位姑娘面上,暫且放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 日我金面韋馱若能再見兩位,卻要得罪了。」   他說的原是場面話,接著他又向那錦衣少年說道:「朋友好一身武術,也請亮個萬 兒。」那錦衣少年冷冷一笑,說道:「虧你還在江湖上行走,連我孤峰一劍邊浩都不認得, 你也不用多說廢話,明的暗的,我邊某人總接著你的。」   於明一聽此人競是武林中傳聞的「雙絕劍」之一,面色一變,話也沒說,掉頭帶著那兩 個黑衣大漢自管走了。   孤峰一劍邊浩,斜脫熊倜一眼,他的坐騎雖被那少女制住,但對那少女非但毫無惡感, 而且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愛慕之意,異性相吸,本是血氣方剛的年輕漢子的常態,但方纔熊倜 和那少女相對一笑,他在旁冷眼旁觀,卻覺甚不是滋味,他平日自視最高,把別人都不看在 眼裡,此刻暗自思忖道:「看這小子愣頭愣腦,卻不料他竟有如此佳人相伴……」   此刻那少女之目光,又有意無竟間飄向熊倜,孤峰一劍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冷冷 說:「怪不得閣下便就敢在蘇州街頭上動武,原來有個這麼好的女幫手,而且還會對付畜 牲,哈,哈,這真教我邊某人開了眼了。」   那少女起先聽得邊浩竟將她和熊倜認做一路,眼角掃了熊倜一眼,卻也不否認,但後來 邊浩話帶譏諷,她卻忍不住了,當時杏目圓睜,嬌叱道:「姓邊的,你說話可得放清楚點, 姑娘不但對付畜牲,對付對付你,可也並不含糊。」   她出語輕脆,而且是一口北方口音,雖是罵人的話,聽起來,仍然是又甜又俏,但孤峰 一劍自成名江湖以來,哪裡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不覺大怒,厲聲說道:「好,好,想不 到今日竟然有向我孤峰一劍邊某人叫陣的人,而且居然是個女子,我邊浩行走江湖多年,真 還沒有和女子交過手,可是,今日麼…」他目光一瞪。說道:「倒說不得要落個以男欺女的 話頭,向姑娘領教領教了。」   那少女俏目一張,正想變臉,忽地目光一轉,說道:「你願意,我可不願意在這大街上 和你動手,看你斯斯文文的,怎麼也這麼不懂事,大街之上,怎麼會是動手之地呢?」   這話正是邊浩先前對熊倜說的,現在這少女竟拿它來回敬邊浩,熊倜聽了,又是一笑, 那少女也得意的看了熊倜一眼。   孤峰一劍臉上倏地飛紅,他到底是江湖上知名人物,自己說出的話,豈有嚥回腹中之 理,他愕了許久,話也沒說一句,掉頭走到馬邊,想扳鞍上馬,但是那馬已然不再像一匹能 騎的馬了。   那少女看了,嘴角一撇,像是想笑的樣子,但是並沒笑出來,走到那馬旁,伸掌極快地 拍了三掌,那馬仰首一聲長嘶,竟能活動了。   邊浩臉上一紅,要知道,紅臉是心中有些羞愧的意思,而素性狂傲的孤峰一劍,能心中 覺得羞愧,簡直有些近於不可能了,他強自做出尊嚴之色,說道:「這位姑娘,真是位高 人,我邊某人今日總算認栽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邊某人日後能碰到二位,必有補報 之處,今日就此別過了。」   他狠狠地看了熊倜一眼,跨上馬背,反手一鞭,急馳而去,熊倜見那少女三言兩語,就 把邊浩蹩了回去,不禁又想一笑,那少女也轉過頭來,對熊倜微微一笑,說道:「喂!你這 人還站在這兒幹啥,快走呀。」   熊倜一抱拳,想說句什麼,卻不知道怎麼說法,那少女已裊裊婷婷走了過來,悄說道: 「喂,你叫什麼名字呀?」   熊倜連忙說道:「小生熊倜,」說完又覺小生這兩個字用得甚是不妥,臉紅著低下頭 去。   那少女咯咯笑了起來,道:「喲,你倒真文縐縐的,喂,我說,你怎麼還不走呀?」   熊倜抬起頭來,和她的目光又一相對,囁嚅著說:「不敢請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說道:「瞧你這人,在大街上就問起人家的名字來了,我偏 不告訴你。」   熊倜愕了一愕,他本不善言詞,此刻面對著這少女,如百轉黃鶯,說起話來,又俏又 脆,更是無言可答,紅著臉說:「那麼……在下告辭了。」   那少女說道:「別忙走,我告訴你,我呀,叫夏芸,喂,你說這名字好不好?」   熊倜連聲說道:「好,好!」   夏芸呆呆地看了熊倜許久,突然說道:「我說熊倜呀,你要到哪兒去呀?」   熊倜本想隨處飄泊,也沒有什麼固定去處,被她一問,竟答不出話來了。   夏芸嘴一鼓,俏嗔道:「好,我知道你不告訴我。」   熊倜慌說道:「不是我不肯告訴姑娘你,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去,不過隨 處去走走就是了。」   那夏芸自幼被極溺愛地長大,他家裡又是家才萬貫,「落日馬場」在塞外可稱是首屈一 指,長大後更是養尊處優,一呼百諾,心裡想做什麼,馬上就去做,從來不曾有人拂過她的 意,這次她從塞外出來,也是素仰江南風物,到各處玩玩的,此刻聽熊倜這樣說,大喜道: 「那好極了,我也是到各地去走走,我一個女孩子家,好不方便呀,你肯陪著我一塊兒 嗎。」   熊倜一驚,他萬萬想不到她會這樣說法,為難道:「這樣……恐怕不太方便吧。」   熊倜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搶著說:「什麼方便不方便,你到底肯不肯?」   熊倜心裡未嘗不願意,只是他幼遭孤露,生性拘謹得很,心裡想做的事,常常自己壓制 自己而不去做,此刻夏芸這樣問他,「是」或是「否」,這是他從未答覆過的問題,他想了 許久,還沒有回答。   夏芸一跺腳,氣惱他說:「好,你不肯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呢。」眼圈一紅,很快就跑 到客棧裡去了。   站在街頭,熊倜愕了許久,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滋味。   然後他回轉身,漫步走回茶館,想取回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和劍,茶館被他們這一鬧,裡 面早已空空的沒有客人,他遊目一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竟不知去向了,急得馬上泛起 一身冷汗。   茶館裡的堂倌一見他又走進來,如同見了凶神惡煞,連忙跑了過去,帶著一臉勉強的笑 容,說道:「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熊倜急道:「我剛才放在桌上的兩個包袱,你可見到?」   店伙慌忙搖手道:「沒有,沒有。」他又手指著牆上的一張字條說:「我們店裡的規 矩,一向是銀錢物品,貴客自理,遺失了我們也不能負責,這個還請大爺莫怪。」   他知道這種事亦無法向店中追問,空自著急了一會,茫然走出店去,此刻他除了一身衣 服之外,真是身無長物,他百感交集,愁懷湧生,只是在想到夏芸時,心頭不禁掠過一陣溫 馨。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過著荒祠廢廟,便胡亂地歇下,有時花個幾文錢,買些果餅充 饑。   一日,他走到一個渡頭,看到一艘渡船,正緩緩駛近,渡船上的人雖不多,但箱籠卻有 多件,渡頭上的閒漢一湧而上,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提起人家的行李,扛下船來,伸手就 要錢,這原是腳夫惡習,尤其長江一帶,這種惡習最是猖獗,旅客也無法制止。   船的末梢,是兩個模樣甚是老實的中年客商,守著兩隻大箱子,那些腳夫自是也走到那 兩人面前,要替他們搬那兩隻箱子,但那兩人卻死也不讓腳夫們搬,只是牢牢守著箱子。   其中一個滿臉麻子的稍長大漢,像是腳夫裡的頭子,見那兩個客商如此,張口罵了一句 極難聽的粗話,跑到腳夫堆中,嘰嘰咕咕說了兩句,就叉著兩手站在渡船的頭上。   那兩個老實的客商,等船上的人將近都走完了,第一人搬起一口箱子,走下船來,不料 剛走到船口的時候,那滿臉麻子的稍長大漢,突然一個踉蹌倒在他兩人身上。   那兩人搬著卻似十份沉重的箱子,已是擺擺晃晃的,哪裡禁得起這大漢一撞,一聲驚 呼,連人帶箱子,朝船外跌去。   熊倜正蹲在江岸,極有興趣的望著,突看見此事,猛一長身,便已竄到船頭,左手橫掠 那只箱子,右手擋住那客商已跌倒的身軀,他無意中竟使出「蒼穹十三式」中的一記妙著, 「日月雙分」了。   哪知他這一出手,卻出了一宗奇事,他左右雙手,本是一齊出手,而且所用的力量也完 全相同,因為他認為一個快要跌倒的相當實的軀體,和一個箱子,所需的力道必是極為相琳 的。   哪知他橫掠箱子的左手,所抓的箱子,竟是意外地沉重,若不是他內功已到極深的火 候,潛在的內力,隨著突然而來的驚奇,猛地加強,那箱子便要落入水中,兀是這樣,那箱 子的重量仍是他生平未遇的。   而他的右手,竟覺得彷彿是橫擋在一團飄蕩的棉絮上,是那麼地輕飄和柔軟,他心中極 快的一轉,便知道這看來老實的中年客商,實是有著非常武功的商人,而且從他和這箱子中 的種種跡象,可看出此人非但武功高強,而且實是詭秘得很。   熊倜這突一出手,非但驚震了那許多圍住著的腳夫,也驚震了那倆行動詭異,看似迂 呆,而實是大有來頭的中年客商。   他們所料想不到的是,在這荒僻渡頭,竟會有這樣的內家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 沒有」,須知那些腳夫驚異的,不過僅是熊倜的身手之速而已,而那兩個中年客商,不僅如 此,而且還知道熊倜此出手,是用了武林中一種罕見的招式,而且內力深湛,因為他們深知 自己箱子的重量,若非內力驚人,怎能人懸空中,便能抄住這口箱子。   但是他們並不露出鋒芒,仍然裝做出老實而遲緩的樣子,極為小心地站直了將要跌倒的 身軀,瞇著眼,掩飾著眼中一種內家高手所特具的神光,訥訥說道:「真謝謝這位老哥了, 若不是這位老哥,今天我們非跌死不可。」   熊倜眼珠一轉,他知道這類武林高手,這樣地掩飾行藏,必是有著不可告人的事,若是 以前,他必要將這些事探個清楚,但在他獨自漂泊的許多日子來,他已養成一種與人無爭的 陶然性格,哈哈一笑,說道:「不用客氣,這算不了什麼。」   那客商露出感激的笑容,像是感激熊倜的出手相助,又像是感激熊倜的不揭破他們的行 藏,其中一人伸手入懷,想掏些什麼,忽又止住了,謹慎地抱起那兩口箱子,緩慢地走下船 去。   那些腳夫,都是些眼裡不揉沙子的光棍,看見熊倜的身手,他們星不甚清楚其中的奧 妙,但也知道那是一種高深的武功,遂都在旁眼睜睜地看著,沒有一個人出來向熊倜尋事。   熊倜看著那兩個人沉重的腳步走了一段,他們裝作得非常好,完全不像是一個身懷絕技 的人,熊倜笑了笑,他笑自己這回倒真是「多管閒事」了,其實此兩人,又何須自己出手 呢?   他站了一會,知道那群腳夫已被自己震住,便施然走下船去。   那已漸行漸遠的客商,忽地回過頭來,走了幾走,一齊伸手招呼熊倜過去。   熊倜知道必定有事,便大步走到那兩人的身旁,拱手道:「兩位有何吩咐?」   那兩人其中一人面色赤紅,略帶微鬚的也拱手說道:「兄台仗義出手,我兄弟感激得 很,看兄台如此身手,必定是位高人,大家心照不宣之處,還望兄台能多包涵。」   他說著伸手掏出一個奇式甚古的制錢,用一根淡黃的絲帶串住,伸手遞給熊倜,說道: 「這是我弟兄一件小小的信物,兄台在皖、浙、湘、贛一帶,若有些什麼不能解決的,走到 門面較大的店家,隨便一提,就說是葉家兄弟的好友,兄台無論要什麼幫助,必定有個照 應,我弟兄雖知兄台身懷絕技,不屑求人,但這卻是我兄弟的一番心意,兄台大名,我等雖 不知道,但萍水相交,只要投緣也就罷了,」熊倜一見此兩人雖是行蹤詭異,但皇上去倒也 不似壞人,便笑著稱謝道:「兩位既然如此,小弟便就此謝過了。、那兩人便又一拱手,說 道:「日後有緣,若能再遇兄台,必當謀一快聚,今日就此別過了。」說完,便轉身走了, 熊倜見事已了,隨手將那古錢揣人懷中,也未曾在意,此渡頭既經此事,他也不願再留,滯 灑向前行去。   走著走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有一天,他獨自坐在雪地裡,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蹄 聲,蹄聲在他身後停住,一人下馬,落地之聲甚是輕微。   一個輕俏的女子口音說道:「這麼大冷的天,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幹嗎?大年初一,可別 想自殺呀,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說給我聽,你別看我是個女子,可也幫得了你忙,你衣 服穿得這麼少,小心凍死了。」   說著那女子已走到身旁,熊倜本是低著頭,只看到這女子穿著一雙白皮的靴子,一身緊 身的衣祆,外面罩雪白的兔皮風篷,他抬頭一看,面色一變,原來這女子竟是夏芸。   那女子見他望著她,就道:「你別看著我,有什麼事儘管說好了。」   熊倜站了起來,朝夏芸笑道:「你不認識我了,可是我卻認識你呢。」   夏芸朝他上下看了半天,再望著他的眼睛,突地呀的一聲,又叫了出來,喜道:「原來 是你呀,真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你。」   她又看著熊倜說:「怎麼才兩、三個月不見,你變成這個樣子,差點我都不認識你了, 喂!我說你大年初一的清早就跑到這裡來,一個人坐著,又不怕冷,是不是想自殺呀。」   熊倜笑道:「那麼你大年初一的清早,不也跑到這裡來了嗎。」   夏芸臉一紅,笑道:「我是嫌店裡太吵,我又是一個人,看著人家都一家人團聚著,不 禁有點想家了,再加上我也聽說這裡是詩仙李白的墓地,就隨便來看看,想不到卻碰見了 你。」   她說完,又嫣然一笑,低下頭去,熊倜不覺看得癡了。   夏芸看到熊倜的一雙鞋子,破得七零八落,白襪子卻變成黑的了,抬起頭未,關切地問 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弄得這個樣子?」   熊倜微微一笑,說道:「這樣子有什麼不好,我倒覺得滿不在乎的。」   夏芸道:「只是……只是你穿得這麼少,豈不要凍壞了。」   熊倜道:「我一點也不冷呀。」   兩人相對站著,都覺得有一份無法形容的親切之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碰到你想見到 的人,還有什麼更可喜的事呢?   呆了一會,熊倜說:「我真的不冷,你不信摸摸我的手,還是熱的呢。」   夏芸低著頭,悄俏脫下手套,熊倜伸手過去,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只覺得滿手溫馨,再 也不肯放下,反而紫緊地握住了。   夏芸的手輕輕掙扎了一下,也就讓他握住了,她覺得一種男性的熱力,透過她的手,直 到她心底深處,使她也沉醉了。   雪花仍在飄著,大地顯得寒冷而寂靜,但他們的心卻像火一般的熱。   夏芸俏俏地偎向熊倜,柔聲說道:「告訴我,這些日子你有沒有想過我?」   熊倜點了點頭。   夏芸道:「有時我真恨你,那時我叫你陪著我,你為什麼不肯?」   熊倜握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說道:「這次你再叫我,我就不會不肯了。」   夏芸幸福地笑了,抬頭望著熊倜,忽又顰眉笑道:「只是你和我在一塊,卻不准還是副 樣子,你看你,弄得髒死了。」   熊倜苦笑道:「其實我也不想弄得這樣,不過我的衣服東西全丟了,我又不能去偷去 搶,只好變成了這副樣子了。」   夏芸張口想說什麼,忽又轉口道:「要是我呀,我就去搶。」   說完噗嗤一笑,拉著熊倜走了幾步,指著她的馬說:「你看我這匹馬好不好?」熊倜見 那匹白馬,渾身毫無雜色,站在雪裡地,顯得更是神駿。   夏芸又說:「那時候我騎著這匹馬,像風一樣地跑來跑去,真快極了,在雪地裡跑得更 快,所以人家都叫我雪地飄風呢。」   熊倜微笑地看著她,心裡想道:「我自若馨死後,本來已覺得心如死灰了,可是不知怎 麼回事,我看到了她只覺得高興得很,只想跟她在一塊兒,別的事全想不起來了……」 夏芸輕輕一扭,不依道:「喂,你在想什麼呀,人家在跟你講話呢。」   熊倜說道:「我在想著你,我看到了你,心裡就高興得很。」   夏芸道:「真的嗎?」   熊倜點了點頭。   夏芸偎依在熊倜胸前,柔聲說道:「我也是一看到你就覺得快樂。」   熊倜只覺得他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任何不如意的事他都不在乎了。   夏芸突地拉著熊倜的手說道:「我帶你到當塗去,你不知道,那裡今天好玩極了,本來 我一個人覺得沒意思,現在有你陪我,我就要好好玩一玩了。」   她揮開熊倜的手,騎到馬上,說:「你也上來呀,我們兩人騎在馬上,一會兒就到了, 你也可以試試我的大白的腳力。」   熊倜擰身也上了馬,伸手抱著夏芸的腰,馬呼哨了一聲,那馬便放開蹄跑了,熊倜只覺 馬行愈來愈快,路旁的樹木,飛快地倒退,但卻平穩已極,不禁讚道:「這馬真好。」   夏芸聽他也喜歡大白,心裡更高興說:「你也喜歡它嗎?」   熊倜說:「當然喜歡。」   夏芸說:「以後你要是能到我的馬場去,我一定揀一匹最好的馬送你。」   熊倜問道:「你有馬場?」   夏芸說:「你不知道呀,我那個馬場可真大,一眼望過去,連邊都看不到,我爸爸媽媽 最疼我,你也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熊倜幸福他說道:「只要你喜歡的,我都會喜歡。」   夏芸開心地笑了。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六章 愛情的幼苗>> 古龍《蒼穹神劍》 第六章 愛情的幼苗   馬一進當塗,就走得慢了,熊倜見家家戶戶,都貼著大紅春聯,店舖雖都關起了門不做 生意,但門口都站著大人小孩,放鞭炮,吃春餅,穿的是新做的衣裳。   熊倜和夏芸騎在馬上,夏芸指東指西,嘰嘰咕咕講個不停,又說又笑,引著路上的人都 駐足而望,奇怪這美貌的少女怎會和這像叫化子似的人同乘一騎,而又那麼親熱。   夏芸嬌嗔道:「這些人壞死了,死盯著我們看,我真恨不得打他們一頓。」   熊倜笑道:「他看他們的,關我們什麼事,他們要看只管看好了。」   夏芸說:「喂,我說你換件衣服好不好,不要老是這樣嘛。」   熊倜說道:「好,好,你說什麼就什麼,只是你看,人家店都上了門,我們到哪裡去買 衣服?」   夏芸道:「人家上了門,我們不會去敲他們的門嗎?」   兩人騎著馬在街上轉了一周,找著一家賣成衣的估衣店,那門口也正有三兩個年輕的伙 計站在那裡放著鞭炮,看見夏芸跳下了馬,都被她的美貌驚住了,接著又看見熊倜也跳下了 馬,一個個都瞪了大眼睛,奇怪他們是何來路。   夏芸走過去說道:「我們想買幾件衣服,要特別好的。」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夥計說道:「今天大年初一,我們店裡不做生意,你家過兩天再來 光顧吧。」   夏芸說:「不賣也得賣,我出雙倍的價錢,還不行嗎?」   那夥計眼睛一瞪,說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講理,不賣就是不賣,你出八倍的價錢, 今天我們這裡就是不賣定了,又怎麼樣?」   夏芸大怒,一個箭步竄前,揚手就給那店夥計一記耳光。   其他店伙一湧而來,高聲道:「好傢伙,青天白日之下,竟敢伸手打入,你仗著什。麼 勢力,竟敢這樣猖狂。」   說著說著,有的就動起手來,動了一會手,那些店夥計已被夏芸打得七葷八素,圍勸的 人越來越多,有的竟然拍手叫起來,正當此時,店中忽然走出一個肥胖的人,滿臉油光光 的,手裡拿著兩個核桃,搓得格格發響。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幾聲,那店夥計一聽,便都住手了。   夏芸見那些店伙突地一齊停手,驚異地朝四周略一張望,便看見那胖子站在門口,她也 是玲瓏心巧的人,當然猜出那胖子是個首腦人物,便走上前去,說道:「喂,你們的店伙都 是些什麼人物,怎麼這樣子對待主顧。」   那胖子笑嘻嘻他說:「這也不怪他們,今天大年初一,小號本來就不賣東西的。」   夏芸見這胖子也是這樣的說法,氣往上衝,說:「今天姑娘是買定了。」   那胖子仍然笑嘻嘻他說:「買不買是你的事,賣不賣可就是我的事了。」   夏芸厲聲道:「想不到當塗縣的生意人,都像強盜一樣,今大姑娘倒要教訓教訓你 們。」   那胖子聽夏芸說他是強盜,笑容一斂,雙日立刻射出凌人的光芒,突又哈哈狂笑道: 「就憑你那兩手,要教訓我葉老三,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他的笑聲晃得那麼響徹,使人有一種刺耳的感覺,但熊倜覺得刺耳的,倒不是他的笑 聲,而是他口中的「葉老三」三字,熊倜暗忖道:「這胖子莫非是長江渡頭那兩個詭異客商 的兄弟……」   他一念至此,便走上前去,朗聲說道:「這位掌櫃的,可是姓葉?」   那葉老三突見個衣衫襤樓的漢子,走過來說話,他久歷江湖,目光自是銳利,一眼便看 出熊倜身懷武功,便也不敢怠慢,說道:「不敢當,兄弟正是姓葉,兄台有何見教?」   熊倜自管從懷中掏出那枚古錢,向那胖子說:「掌櫃的可認得此物。」   那胖子見了此物,定晴注視了一會,哈哈笑道:「原來兄台是家兄好友,這真是大水沖 了龍王廟,連自家人都不認得了。」   他朝夏芸一拱手,笑道:「姑娘也別生氣了,快請裡面坐,兩位既是家兄好友,別說買 衣服,就是拆了這店,也沒得話說。」   那胖子絕口不提他的兄長和熊倜是何交情,知道熊倜要選衣服,便選了幾套精美華麗 的,還帶著內衣褲一起送給熊倜,怎麼樣也不肯收錢,熊倜心中卻更奇怪,忖道:「這葉家 兄弟真是奇怪,不知究竟是何來路?日後有機會,我倒要弄個清楚。」   坐了一會,葉胖子絕口不談江湖之事,夏芸便拉著熊倜要走了,葉胖子再三挽留不住, 便俏聲對熊倜說:「家兄既然將此信物交給兄台,兄台便是我葉家兄弟的好友,日後無論什 麼事,只要用得著我葉老三的,只管到這兒來,千萬不要見外。」   兩個走出店外,夏芸便對熊惆說道:「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熊倜只管笑,也不答覆,夏芸鼓起嘴,生了半天的氣,忽又噗地一笑,說道:「好,以 後你不願意告訴我的事,我也不問你,只是有件事,你卻一定要聽我的話,不然我就不理你 了。」   熊倜道:「什麼事呀?」   夏芸道:「這件事,就是趕緊回到客店,換上衣服,把你身上的這套,扔得遠遠的,」 說著她鼻子一皺又道:「還要洗個澡。」   熊倜道:「確實也該洗個澡了,我算算看,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洗澡了。」   夏芸吃吃笑出聲來,一摸額角,作暈倒狀說:「天呀,你身上的泥,該有十斤了。」   熊倜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將換下的衣服捲成一包,只穿著布襪走出來,叫過店小二, 道:「麻煩你,替我買雙鞋子來,大小差不多就行了。」   店小二道:「哎呀,年初一可買不到鞋子,這麼著,我剛買了雙新鞋,大小也合適,你 家就將就著先穿吧。」   熊倜道,「這樣也好。」   熊倜以前所穿的,俱是極為樸素的衣衫,此刻換上了夏芸所購的衣服,更顯得英俊挺 拔,飄逸出群,夏芸見了,開心他說道:「你瞧這樣多好,以後我可不准你再弄得髒兮兮的 了。」   過了一會,店伙送來些年菜,江南舊俗,每家每戶,過年時都要準備年菜,家裡本來只 是十人,也要準備十一個人的菜,客棧裡自然更是如此,他們也知道外面無處去吃,店伙送 來時,他收下了,又給了店小二一些銀子。   生長在北方的人,大多平日都會喝個兩杯,御御寒氣,熊倜雖然會喝,卻不善飲,那夏 芸的酒量卻好,熊惆笑說:「想不到,你還會喝酒。」   夏芸把酒杯放下,說:「我平常也不喝的,今天心裡高興,才陪你喝一點,你還要笑 我,那我就不喝了,好不好?」   熊倜趕緊說道:「你喝嘛,我又沒有笑你,只不過有點奇怪你會喝酒而已。」   夏芸說:「我十歲的時候,就會喝酒了,那時我陪著父親吃飯,我爹每頓都要喝酒,喝 了酒之後就歎氣、難受,我媽看了也不管。」她說著眼圈都紅了,又說:「我爹常說一個人 一生不能做錯一件事,只要他做錯一次,他的一輩子都會痛苦的。」   熊倜說:「這個倒不然,人非聖賢,焉能無過,只要做錯事後,知道不對,也就算 了。」   夏芸說:「是呀,我也不知道我爹為什麼常這樣說,我也像你的說法,他老人家就說我 年紀小,還不懂,以後就會知道,我爹說他就是以前做了些錯事,弄成一輩子心裡都不舒 服。」   她低下了頭,像是在為那老人難受,熊倜伸過手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夏芸低低他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把什麼話都告訴你了。」   忽然她又抬起頭來,展顏笑道:「我們不談這些,還是談談別的高興的事,我告訴你這 麼多,你也核對我說說你的了。」   熊倜歎了口氣,說道:「我的身世,說起來更難受,還是以後再說吧。」   夏芸說:「好,今天我們不說掃興的話,我要今天成為我最快樂的一天。」   她舉起杯來,和熊倜喝了一杯,又說:「你怎麼會在路上跟人打架?我聽人說路上有人 打架,走出來你已經站在旁邊看了,那個騎馬的人正在耀武揚威地指著你說話,你也不回 嘴,我只在替你生氣,接著他自己也在街上打起架未,那人武功倒不錯,其實我也不見得打 得過他。」   原來她久居塞外,中原的豪傑,她根本一個也不知道,是以孤峰一劍雖然享有盛名,她 也沒有聽說過。   夏芸又說道:「看你的樣子,大概連我也打不過,以後你要陪我回家去,我就叫我爹教 你功夫,以後就不會給別人欺負了。」   她以為熊倜那天受了別人的氣,吃了虧,她也不知道熊倜的武功,連她的爹爹也不行, 嘰嘰呱呱他說了半天,熊倜微笑聽著,也不道破,心想:「以後她見了我的武功,一定要更 歡喜了。」   說著說著,夏芸臉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眼光輕輕地掠過熊倜寬大而強壯的胸膛,停留 在他的臉上,輕輕他說:「不過我現在可不要回家,我要你陪著我,高高興興地玩一段時 候。」   她臉上現出幸福的憧憬說:「我們順著長江走,走到哪兒,玩到哪兒,你也要買匹好 馬,我們可以在原野上一起奔馳,累了,我們就歇下來聊天,我真喜歡江南,這裡的一切, 都像是這麼美,無論春、夏、秋、冬,都可愛極了。」   熊倜握著她的手,沒有說話,但從他的眼光裡,可以看出他也是那麼幸福,人們在幸福 的時候,說話反是多餘的了。   他們在當塗,一耽就是好幾天,當塗附近之採石礬,本盛產鐵,熊倜的倚天劍丟了,就 在當塗選了把劍,倒也甚是鋒利。   她又在當塗的馬市裡,替熊倜選了匹馬,配上鮮明的鞍子,星非良駒,但看上去也蠻駿 的,這樣一來,熊倜竟像是出來遊歷的富家公子,熊倜心中暗自好笑,這幾個月來,他的身 份變得多快呀,像演戲一樣,其實人生,不也就是演戲嗎!   他們從當塗,到蕪湖,過魯港、獲港,到銅陵,一路上,人們不再以驚奇的眼光看著他 們,而是以羨慕的神色,男的宛如凌風玉樹,女的也是嬌美如花,再加上良駒輕裘,衣履鮮 明,怎不叫人羨煞。   冬天到了,春天也就快了,他們走得極慢,到湖北的時候,已是春天了。   湖北本為古雲夢大澤舊跡,湖泊極多,這也是塞外所沒有的。夏芸一路上指指點點,高 興得很。春天到了,他們的心裡也染上春的氣息了。   走過鄂城的時候,他們看到一隊鏢車,鏢頭是個中年胖子、騎在馬上,顧盼自雄,倒也 神氣得很,鏢車很多,看樣子保的是一趟重鏢,但鏢局裡連鏢頭帶夥計,一個個樣子都輕鬆 得很,像是明知不會有人來奪鏢的樣子。   熊倜斜眼望著那鏢頭,只見他目光鬆散,身上的肉,也胖得發鬆了,心想:「此人就是 有武功,也好不到哪裡去,鏢行裡怎會要他來保這趟重鏢,難道湖北武林中,沒有能人 嗎?」   那鏢隊和熊倜及夏芸,同宿一個客棧裡,晚上,鏢伙們一個個放情痛飲,又賭又鬧,那 鏢頭也不去管,熊倜更是奇怪。   那夏芸見了鏢隊,卻高興得很,跟熊倜說:「你看,替人保鏢也挺好的,還可以乘此到 各處去遊玩,可惜我是個女的,鏢局裡又沒有女鏢頭,不然,我也要去保鏢了。」   她望了熊倜一眼,又說:「我爹爹說當年他也是保鏢的呢。」   吃完了飯,夏芸拖著熊倜到店門口去,看那插在門口的鏢旗。   只見那鏢旗繡得甚是粗劣,質量也不好,上面有「武威」兩個大字,旁邊繡著九把小 劍,每把的頭尾,都連在一起。   那鏢局有個夥計站在門口,看見有人在注意鏢旗,再一看只是兩個年輕男女,樣子又文 氣得很,膽子也立刻就大了起來,大模大樣地,走了過來,大聲叫喝道:「喂,你們看什 麼?」   夏芸說:「看看有什麼關係?」   那鏢伙說:「什麼東西都可以看,就是這鏢旗,卻隨便看不得。」   夏芸卻生氣道:「我偏看不可!」   那鏢伙粗吆了一聲,說:「看不出你這小妞兒,氣倒是滿壯的,我勸你乘早跟你老公跑 走,不然大爺一生氣,把你們兩個娃娃都打扁了。」   夏芸氣往上撞,正要變臉,熊倜一想,在鬧市之中,何必為了小事,跟這等人鬧氣,硬 拉著夏芸,在裡面走了。   夏芸低聲氣道:「你不要拉我,我一定要教訓教訓那傢伙。」   熊倜勸道:「算了,算了,我們又何必跟那種人一般見識。」   夏芸道:「那鏢伙真是可恨極了,想不到鏢局裡的人,這樣不是玩意兒。」   這時那胖子鏢頭正好走出來,剛好聽到了夏芸的這話,他看了兩人一眼,見是兩個衣履 華美的少年,但他畢竟久走江湖,眼光厲害,見這兩青年雖然文秀,但卻帶著一股英氣,尤 其男的更是神氣內蘊,雙目帶采,兩太陽穴高高鼓起,顯見是內功已有極厚根底的,著然被 鏢伙無心得罪了,總是不好。   於是他笑嘻嘻地走過去,拱手說道:「兩位請了,不知道敝鏢行的哪個蠢才,惹了兩位 的氣,在下一定要好好告誡他們。」   熊倜見他甚是客氣,也說道:「沒有什麼,只是一點小事罷了。」   夏芸卻搶著說:「你們鏢行的夥計怎麼那麼凶,人家看鏢旗都不行。」   那胖子鏢頭笑呵呵他說道:「這倒要怪我了,只因那鏢旗是武當山上傳下來的,敝鏢局 仗著那鏢旗,行走各省都沒有出過事兒,所以在下才叫鏢伙們特別守著那旗子。」   他哈哈笑了聲,說:「不過,我沒想到那鏢伙怎地不懂事,像兩位這樣的人物,不要說 看上兩眼,就是要將鏢旗拿去,我史老三也只有拱手奉送的。」   夏芸一聽這人講話倒是客氣得很,她不知道他話中也帶刺的,反而氣平了。   熊倜一聽這鏢旗是武當山上的,便留了意,說道:「不知原來貴鏢頭是武當山上來的, 不知閣下與武當四子是怎個稱呼?」   那史胖子還是滿面帶笑,說道:「在下哪裡高攀得上四儀劍客,只不過敝鏢局的總鏢頭 九宮連環劍王錫九,是武當四子的小師弟罷了。」   熊倜說:「原來貴鏢局的總鏢頭乃武當四子的師弟,小弟與武當四位道長也是素識,日 後還請替小弟向貴鏢頭問好,」史胖子呵呵笑道:「這樣說來大家原都是一家人了,不知兄 台高姓大名,還望見告。」   熊倜道:「在下熊倜。」   史胖子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說:「我史老三總算眼睛沒瞎,看出閣下是個高人,可是不 瞞你家說,我可沒有看出閣下竟是近月來武林轟傳的江湖三秀之一,熊倜熊大俠。」   熊倜聽了一愣,心想自己怎麼成了江湖三秀,忙說:「小弟怎麼名列江湖三秀了,這個 連小弟自己都未聽到過。」   史胖子笑道:「這個倒奇怪了,江湖中人,誰沒有聽到過:『武林群豪,代有新人,江 湖三秀,秀出群倫。武林得異才,各俱有奇,一異並雙絕,三秀加四儀』,閣下在武林中, 已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小弟如何不知道?「夏芸側臉狠狠地瞪了熊倜一眼,問道:「這些都 是些什麼人?」   史胖子如數家珍他說道:「這些人都是近年來在武林中赫赫一時的人物『一異』就是天 陰教主焦異行夫婦,『雙絕』是峨嵋的孤峰一劍邊浩和江蘇虎邱的出塵劍客,飛靈堡主東方 靈……」   夏芸冷笑了一聲,說道:「那個什麼孤峰一劍我倒領教過,也未見得如何出色。」   史胖子愕了一下,接著道:「三秀就是兩河綠林道的總瓢把子鐵膽尚未明,天陰教下的 護法黑衣摩勒白衣龍女,和這位熊大俠,四儀就是我們武當山的四儀劍客了。」   史胖子說得口沫橫飛,有聲有色,又說道:「這幾位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年紀也輕,都 是些了不起的人物。」   夏芸卻冷笑他說:「我看不見得,據我所知,就有許多人比他們強得多。」   熊倜道:「比如說近年白山黑水間,出了個女俠,雪地飄風夏芸,武功就出色得很,不 說比別人,比我熊倜就強得多。」   史胖子奇道:「真的嗎?這個我倒不知道,不過我想這些都是傳說,不足為信的,想那 雪地飄風即使有些武功,卻怎比得熊大俠,飛靈堡一會,江湖群豪都說熊大俠武功蓋世,閣 下也不必太謙虛了,」夏芸哼了一聲,也不理他們兩人,一扭頭,走進去了。   史胖子察言觀色,也猜著了,說道:「難道這位便是雪地飄風嗎。」   熊倜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小弟還有些事情,少陪了。」   史胖子朝他做了個鬼臉,笑說道:「當然,當然,敝鏢局就設在武昌,小弟這次保著一 批鹽款到江南,日後有緣,還望能一睹風采,敝局的王總鏢頭,對閣下也仰慕得很。」   熊倜一拱手,也連忙跟夏芸走進房去,他知道夏芸一定生氣了。   果然夏芸知道他進了房間,掉過頭,也不理他,熊倜便拚命地咳嗽。   夏芸忍不住,噗味笑了出來,說道:「你咳什麼嗽,再咳我也不理你。」   隨又生氣道:「像你這樣的大英雄,理我幹什麼,喂,我說熊大英雄,你可真是真人不 露相呀,要不是那胖子一恭維,到今天我還蒙在鼓裡呢。」說著小嘴一嘟,又掉過頭去。   熊倜過去,用手撫著夏芸的肩膀,道:「你聽那胖子的瞎恭維幹什麼,其實我的武功比 起你來,真差得遠呢。」   夏芸肩膀搖了一搖,道:「你別騙我,下次我再也不受你的騙了。」   熊倜笑道:「我真的不騙你,你看連孤峰一劍都怕你,我更不行啦,你也別生氣,你在 江南武林中又沒露過臉,也難怪史胖子他們不知道你,要是他們看到你的武功,我擔保他們 更要佩服得不得了。」   夏芸高興地道:「真的嗎?」   熊倜笑著道:「當然啦。」   夏芸又不好意思起來,道:「其實我也不是氣他們,我只恨你,明明有一身好武功,還 騙我,裝出一副書生樣子。」   熊倜笑道:「我又沒有跟你說過我不會武功,是你自己說我不行的呀。」   夏芸想了一想,埋頭到桌子上,道:「我困死了,只想睡,你回房去吧。」   熊倜道:「你不怪我啦?」   夏芸哼了一聲,伏在桌上,也不再說話了,熊倜當她真要睡了,也回到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史胖子一早就氣呼呼地跑到熊倜的房裡來,熊倜見他這麼冷的天氣,額上 的汗珠卻一顆顆往下直掉。   史胖子一進門,就道:「熊兄千萬救我一救,敝鏢局的九官連環旗,昨夜竟被人拔了 去,這事關係太大,小弟實在擔不起。」   熊倜也驚道:「真的嗎?」   史胖子道:「熊兄別開玩笑了,熊兄若不知道,還有誰人知道。」   熊倜一聽,沉下臉來說道:「史兄這話卻怎他講法?」   史胖子從懷裡拿出張紙條來,熊倜接過一看,只見上面「要找鏢旗,去問熊倜。」   字跡清秀得很,熊倜沉吟了半晌,說道:「這鏢旗的事,我是實在不知道,不過我想, 大約是我那朋友夏姑娘一時氣憤之下,才去拿的,史兄請放心,你我一起去她房裡,史兄只 要稍為恭維她兩句,我擔保鏢旗一定拿得回來。」   史胖子伸手拭去額上的汗,連聲說:「這可真嚇死我了。」   兩人走到夏芸房裡,只見夏芸正對著鏡子在理頭髮,看見兩人進來,理也不理,熊倜朝 史胖子做了眼色,史胖子點了點頭。   他走到夏芸身旁,一揖到地,說:「昨天史某人該死,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言淡中無 意得罪了,還請姑娘莫怪。」   夏芸眼角也不膘一下,冷著臉道:「吆,史大鏢頭,這可不敢當,一大清早跑到我房裡 來,又是作揖,又是賠罪,幹什麼呀?」   史胖子道:「不知者不罪,請姑娘高抬貴手,把那鏢旗還給我們,不但我史胖子感激不 盡,就是連我們王總鏢頭也會親來道謝的。」   夏芸故意噢了聲,若無其事道:「原來你說那旗子呀,昨天我還沒看清楚,就被貴鏢局 的夥計訓了一頓,晚上我就到你那兒去,想借來看看,哪知道你們全睡得熟得很,我只好自 己拿回來了,看了半天,實在喜歡得很,真不想還給你們,不過史大鏢頭既然親自來了,我 也不得不賣這個面子。」   她頓了一頓,史胖子連忙道:「那真太好了,我先謝謝姑娘。」   夏芸臉一板,說道:「只是我既然拿了來,總不能就這樣的讓你拿走呀,別人不知道, 還當我怕你們呢。」   史胖子一聽,急得剛擦於的汗,又往下直掉了,回頭求助地望著熊倜。   熊倜也走過來說道:「人家既然已經來賠話了,你就還給人家吧。」   夏芸連理都不理他,兀自冷笑著說道:「要我把鏢旗還給你們也不難,只要你們鏢局裡 的總鏢頭親自前來,我要和他比劃比劃,看看這四儀劍客的師弟,究竟有什麼本事,我著是 敗了,自然將鏢旗雙手奉還,我若是僥倖勝了,也將鏢旗還給你們,不過借你們的口傳言江 湖,武林中還有我這麼一號人物。」   她越說,熊倜越覺得不像話,史胖子聽了,也氣得渾身發抖,說道:「既然姑娘這麼 說,我史某人只有向上回稟,只是姑娘休怪,我史某人說句直話,像姑娘這樣,就是武功再 好,我史某人也不會佩服的。」   他說完掉頭就走,夏芸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想追出去,熊倜橫身一攔,擋在她面前, 說道:「你要幹什麼?」   夏芸說:「你別攔著我。」   熊倜說:「你也是的,人家……」   夏芸沒等他說完,就搶著說道:「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有人欺負我,你非但不幫 我,還陪著人家一起氣我了。」   說著說著,她眼圈都紅了。   熊倜歎了口氣,道:「你真是小孩子脾氣,其實人家也沒有怎樣得罪我們,你又何必這 樣。」   夏芸氣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被人家恭維了幾句,就幫他們來欺負我。」   熊倜也氣道:「不管就不管,像你這樣的脾氣,早晚總要吃次大虧。」   夏芸氣得流下淚來,委屈地道:「我吃虧也不關你的事,你是大英雄,我只是不講理的 小姑娘,你別理我。」   熊倜道:「你本來就是不講理的姑娘,可是我還沒有想到你這樣不講理。」   夏芸流著淚道:「你走,你走,我永遠不要聽你說話。」   兩人越說越僵,熊倜正在氣頭上,聽她如此說,怒道:「好,好,以後你走你的,我走 我的,我們誰也不要管誰。」   說完掉頭就走了。   夏芸見他真的一怒而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從來都是被人百依百順,受了這個 氣,越想越難受,越難受越哭。   對熊倜她更恨得厲害,但又有一般說不出的情感,希望他還是跑回來,向自己道歉。   熊倜若真的回來,要她將鏢旗還給武威鏢局,她立刻也會還的。   但熊倜也是個倔強的脾氣,他跑出夏芸的房裡,本想一走了之,但他到底是個情種,對 夏芸仍然放心不下,又怕那九官連環劍王錫九來時,夏芸抵擋不住,一定要吃大虧。   他悶坐在房裡,想了許久,忽地房門一動,他還以為是夏芸來了,喜得趕快跑去開門, 哪知進來的卻是史胖子。   史胖子朝熊倜說道:「令友夏姑娘這樣做,實在太任性了,她不知道鏢旗被拔,乃是鏢 局的奇恥大辱,尤其是這九官連環旗乃是當年武當掌教玄化真人未出家前的憑信,此後代代 相傳,武林中都恭敬得很,此番生出這樣的事來,後果實在嚴重得很,小弟也無法處理,只 得遣人飛馬回報敝鏢行的王總鏢頭去了,小弟只希望熊兄能夠不要插足此事,不然日後熊兄 見了武當四子,也定必不好相見。」   熊倜沉吟了半晌,歎氣道:「她既然這樣,我也管不得了,只是她實是小孩脾氣,還望 史兄能看在小弟薄面,轉告王總鏢頭,凡事都高抬貴手,不要太給她難看。」   史胖子說:「這當然,王總鏢頭大約日內就能趕到了,他對熊兄也是仰慕得很,你們兩 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倒希望日後能多親近、親近,只要夏姑娘不認真,我想凡事都好商 量。」   他停了停又皺眉道:「不過萬一這事被武當山的人知道了,那些道爺雖是出家人,但一 個個性如烈火,對那鏢旗更是恭敬得很,若是知道鏢旗被盜了,一定不肯善罷甘休的。」   熊倜道:「這個只有到時候再說了。」   這天晚上,武威鏢局的總鏢頭還沒有趕來,熊倜在房裡轉來轉去,幾次想跑到夏芸的房 裡去,勸她拿出鏢旗,然後兩人言歸於好,但幾次都被他男子的自尊所阻止了,雖然想做, 卻沒有做。   夏芸也是如此,他們兩人在房中各有心事,心裡都被對方的影子整個盤踞了,對即將發 生的後果,反而不去想了。   時約三更,客棧裡的人都睡了,客棧外忽有八騎急馳而來,每匹馬都跑得口角白沫橫 飛,想是馬主固有急事趕路,也顧不得牲口了。   馬到客棧便倏地停住,其中一人說道:「便是這家了。」   另一人說道:「客棧裡燈火俱無,想必都睡了,老趙,你去敲門吧。」   又有一個女子說道:「還敲什麼門,大家一起越牆而入好了。」   那人便道:「這樣也好,反正小弟現在心急得很,也顧不得這些,老趙,你在這裡看守 著牲口,我們走吧。」   說完話,七人幾乎是同一動作,全是極炔的身手,颼地一聲,從馬匹上就飛身而出。七 人在屋頂上,以極快的身法盤旋了一周,找到鏢車停放的院子,飄然而下,全然沒有一絲聲 音,顯見這七人俱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人伸手敲了敲房門,幸好那史胖子因為夜生了事故,正自心中焦急,不能成眠, 聞聲急忙披衣起床,打開房門一看,不禁大喜道:「總鏢頭,你居然來得那麼炔!」   那人正是「武威鏢局」的總鏢頭,九中連環劍王錫九,聞言說道:「我聽得鏢旗被拔, 心裡急得一塌糊塗,連夜便趕了未。」   他又說道:「我的師兄武當四子和東方堡主兄妹,恰好也在鏢局,聽說這鏢旗乃一女子 所拔,而這女子又是與熊倜同行的,也陪著我連夜趕來,現在廢話少說,你趕快去將那女子 喚來,我倒要看看她是什麼人物,竟敢拔我們武當山的鏢旗。」   史胖子一聽居然驚動了這許多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心中也自打鼓,連忙說道:「各位 先請房裡坐,我馬上去叫她來。」   原來自從熊倜溜出飛靈堡後,東方瑛竟哭了好幾天,峨嵋雙小又在旁邊敲邊鼓,說熊倜 實在如何如何不應該,一定要找他回來問個明白。   東方瑛便磨著東方靈,她一定要她哥陪著她去尋找熊倜,東方靈心裡也想找回熊倜,將 自己對朱若蘭的心意說明,這幾日來,若蘭和東方靈已情愫暗通,只不過大家羞於啟口而 已。   於是東方靈這才帶著東方瑛,離開飛靈堡,四處打聽熊倜的下落,但熊倜這時正在流浪 之中,江湖人物如何知道。   他們尋找了許久,也未見到熊倜的下落,東方靈忽然想起,武當四子曾堅約熊倜到武當 山一遊,也許熊倜是到武當山去了。   於是他們兄妹二人,又啟程入鄂,他們走得自比熊倜要快,到了武當山,見了四儀劍 客,都說不知道熊倜的下落,東方瑛便著急起來,怕熊倜可能遭了別人的毒手,還是武當四 子極力勸慰她說熊倜一身絕技,又有誰能輕易傷得了他。   他們在武當歇了幾天,四儀劍客說要去找王錫九,他們一想王錫丸坐鎮鄂中,消息必然 靈通,便也跟著去了。   無巧不巧,他們剛到武威鏢局,那史胖子遣去送信的趟子手老趙便也到了,將在鄂城發 生的事,如何如何一說,武當四子和王錫九都大怒,東方兄妹一聽此事竟是熊倜同行之人所 為,而且還是個女子,東方瑛比誰都生氣,連夜便趕來了。   這裡且說史胖子,他匆忙穿好衣服,跑去熊倜和夏芸所住的跨院,又不敲夏芸的門面去 敲熊倜的,剛走到門口,熊倜已推門而出。   原來熊倜這夜也沒睡,王錫九等人在房上盤旋之際,雖然絕無腳步聲,但熊倜聽覺異於 常人,他們衣袂帶風之聲,已被熊倜聽見,而且還聽出不止一人,並還俱是武林中極佳的身 手。   熊倜心想:「這幾人的輕功,都已登堂人室,想這鄂城小小的地方,怎會有這許多好 手,一定是武威鏢局的總鏢頭帶人來了。」   於是他穿上衣服,果然,史胖子沉重的腳步便走來了,熊倜推門而出,說道:「是貴鏢 局的王總鏢頭到了嗎,怎麼還有別人呢?」   史胖子心忖道:「這熊倜果然厲害,竟已知道了。」便道:「除了王總鏢頭之外,還有 武當四子和出塵劍客東方兄妹,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事鬧得大了,只怕不可收拾呢!」   熊倜聽說東方靈兄妹也來了,也吃了一驚,他心想:「這卻難辦了,我若管這事也不 好,不管,又怎放心夏芸!」   他們這裡的說話之聲,和史胖子沉重的腳步聲,卻也被房中的夏芸聽到,她本來脫衣就 寢,此時走了出來,眼角朝熊倜一瞪,沖史胖子冷冷他說:「王總鏢頭來得倒真快。」   熊倜走上一步,剛想說話,夏芸又說道:「聽說還有別人同來,那樣更好,反正不論多 少人,我總一個接住便是了。」   史胖子說道:「夏姑娘真是快人快話,那麼就請姑娘跟著我來吧。」   夏芸望也不望熊倜一眼,跟著史胖子便走,其實她是多麼希望熊倜能跟著她,保護著 她,她倒不是懼怕,只是渴望著那一份溫暖的力量罷了。   但她回頭一望,熊倜並沒有跟來,她強忍住眼淚,想道:「好,這樣也好,他不來就算 了,以後我永遠不要見他了。」   走到院中,王錫九及東方兄妹,武當四子已站在院中,王錫九一見史胖子帶著一個女子 同來,就知是正主兒到了,越前幾步,朗聲說道:「在下便是武威鏢局的王錫九,姑娘想必 是雪地飄風了,只是敝鏢局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姑娘為何拔了敝鏢局的鏢旗,還請姑 娘指教。」『夏芸一看竟有那麼多人站在院中,心裡一橫,說道:「什麼也不為,我就是看 不順眼,想領教領教你的武當劍法。」   院中諸人,聞言俱都大怒,心想這姑娘怎地不講理,武當四子裡,凌雲子年紀最輕,才 三十出頭,脾氣也最躁,輕飄飄一閃身,已掠在王錫九前面,冷笑道:「原來你是想見識見 識我們的武當劍法,那容易得很,只管動手便是了。」   夏芸冷冷對說道:「你是什麼人,姑娘我的可不是你,你要動手,也容易得很,不過要 等我先領教了姓王的高招,再來收拾你。」   她話越講越不客氣,連一向脾氣最好的東方靈,聞言也作色,東方瑛見她年輕貌美,月 光下看著,衣袂飄飄,竟如廣寒仙子,似想:「怪不得熊倜跟她在一塊兒,原來她這麼 美。」   東方瑛心裡又妒又怒,一個箭步,竄到前面去,夏芸又冷笑道:「你們還有多少人,干 脆一齊上來吧,省得一個一個地費事。」   王錫九怒喝道:「收拾你這種黃毛丫頭,還用得著別人費事?」   他盛怒之下,已不再客套了,撤出長劍,便要動手。   忽地東方靈沉聲說道:「王兄且慢動手,我還有幾句問她。」   說著他緩步走到前面來,朝夏芸拱手,朗聲說道:「這位姑娘請了,在下是江蘇虎邱飛 靈堡的東方靈,這是舍妹東方瑛。姑娘和武當山的糾紛,我們也無權過問,更不會和姑娘動 手,這請姑娘放心,只是在下卻有一事要請教姑娘。」   夏芸道:「什麼事?」   東方靈說道:「聽說姑娘和熊倜本是同伴,不知姑娘和熊倜是何關係,那熊倜現在何 處,在下有些事,要和他說。」   夏芸一聽熊倜,又是柳眉倒豎,恨聲說道:「他跑到哪裡去了,我怎麼知道,我和他萍 水相逢,一點關係也沒有。」   東方靈聽了,微微一愕,隨即說:「這就是了,我和姑娘雖是素昧平生,不過我看姑娘 也不像是個為非作歹之人,今日之事,實在錯在姑娘,依我愚見,姑娘最好還是將鏢旗送 回,我東方靈擔保武當派的道兄,也不會難為你一個小姑娘。」   東方靈在武林之中,地位極高,故此他才講出這些話,也是一番好意,哪知夏芸卻絲毫 不領情,說道:「堡主的話既然問完了,就請站過一邊,我不管誰對誰錯,今天是定要向武 當派討教的,」她在熊倜那裡,受了一肚子的委屈,現在卻都發洩在這裡,東方靈也有些生 氣,便走開了,他知道夏芸的武功再高,在武當四子手裡,也討不了好去,定要吃個大虧。   東方瑛也跟了過去,悄聲說道:「那熊倜一定還在店裡,你去找找嘛。」   東方靈皺眉說道:「黑夜之中,我怎能在人店中亂闖,我想他一定還不會走,我們總找 得到的,你先別著急。」   這邊九官連環劍王錫九,已將劍撤在手中,轉身對史胖子說道:「你去關照店家,叫住 店的客人不要隨便出來亂闖。」   王錫九又道:「就請姑娘亮兵刃動手,我們話也不必多說了,還是手底下見個真章 吧!」   夏芸更不答話,伸手向身邊掛著的袋子一摸,摸出一團銀色的圓球,她隨手一抖,竟是 條極長的銀鞭,原來她是女孩子,人又愛美,軟兵刃不便纏在腰上,便放在身旁的鏢袋裡。   王錫九見她兵器已亮出,便說道:「快動手吧,看你是個姑娘,先讓你三招。」   夏芸嬌喝一聲:「誰要你讓,你若不動手,我也不動手。」   王錫九喝一聲:「那麼小心了。」長劍一抖,挽起斗大個劍花,劍勢忽地一偏,斜斜地 刺向夏芸的左肩,這招是武當劍法裡,最基本的一式,劍式本應直點前胸,但王錫九到底是 正派出身,怎能向女孩子前胸點去,故此稍稍一偏,刺向左肩。   夏芸微一傾身,掌中的銀鞭,宛如靈蛇反噬,倏地活了起來,鞭頭一拋一點,一招「龍 卷鳳頭」連削帶打,帶起一道銀芒,直找王錫九的鎖腰穴,竟是「狂鞭法」裡的絕招。   王錫九咦了一聲,喝道:「你是寶馬神鞭薩天駭的什麼人?」   夏芸道:「誰認識薩天驥。」   王錫九口中說話,手裡不閒著,劍式一吞一吐,隨即使出武當山鎮山劍法「九宮連環八 十一式」,只見劍光如虹,招招俱是連削帶打的妙著。   夏芸手庇也自不弱,長鞭風聲虎虎,直如同狂龍卷,聲勢驚人。   兩人身形都極炔,晃眼便已直走了二十餘個照面,王錫九心裡不禁急躁道:「怎地這女 子如此了得,我成名江湖多年,今夜若不能勝得這無名的小姑娘,豈不要被人笑死,」他心 神一分,便落敗像,夏芸一連幾下絕招,逼得王錫九步步後退,她得理不讓人,輕嘯一聲, 「海拔山搖」,「雲湧如山」鞭影漫天,帶著遍地耀眼的光芒,直取王錫九。   王錫九連遇險招,迫不得已,劍式一挺,想從鞭影中欺身進去,夏芸冷笑一聲,手腕一 用力,長鞭回帶,平掃頭頂,王錫九退步仰知,饒是這樣,右耳仍被鞭稍帶著一點,火刺刺 的生痛。   夏芸長鞭一收,冷笑說道:「武當的劍法,我也領教了,也不討如此。」她又自身旁袋 中掏出一物,卻是那「九宮連環旗」。   她隨手拋在地上,說:「這玩意你們拿去,我才不要呢。」   王錫九滿臉通紅,羞愧地站在那兒,東方靈心中暗自吃驚,想不到這女子竟勝得了鄂中 久負盛名的王錫九。   武當四子亦是又驚又怒,凌雲子閃身出來,說道:「姑娘端的好鞭法,只是武當派的劍 法,要看在誰手中使,若在貧道的手上,二十招內,我若不叫姑娘認輸,我就跪下磕頭。」   原來凌雲子天份極高,武當諸子裡,以他的劍法最是厲害,再加上他剛才在旁邊留心夏 芸的鞭法,覺得雄厚有餘,細膩不足,看上去聲勢甚是驚人,但破綻仍多,而且夏芸內力不 足,更是使用這種鞭法的大忌,所以他才說二十招裡叫夏芸落敗。   夏芸聽了,心裡卻不服氣,冷笑:「打車輪戰不要找借口,要上就上吧。」   凌雲子說:「我是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人外有人,不要賣狂。」   夏芸喝道:「你少羅咳。」長鞭原式而起,又是一招「雲如山湧。」   凌雲子側身一欺,左手伸指如朝,直點夏芸的「肩井穴」右手反撤長劍。   他避招、側身、進擊、撤劍,幾乎是同一動作,乾淨利落漂亮已極。   東方靈在旁暗暗喝采,心想這凌雲子果然名不虛傳。   凌雲子鶴衣玄冠,衣襟飄飄,長劍隨意揮出,瀟瀟灑灑,頎長的身影轉著夏芸直轉,夏 芸的長鞭攻遠不攻近,竟使不出招來,威力大大地減弱了。   夏芸的武功,本也是一等一的身手,但此刻被凌雲子一招制先,只覺得縛手縛腳,她極 快地挪動著身子,想跳出凌雲子的圈子。   忽地凌雲子橫著一劍,劍身平著拍來,夏芸一愕,心想哪有這樣迸招的,但仍然腳下變 步,「倒踩七星,往後猛退,哪知凌雲子如影附隨,長劍仍然橫在她面前,她一急,鞭身回 帶,左手變掌為抓,伸手想去奪劍,凌雲子厲喝一聲:「躺下」忽地左手捏著劍尖,劍把當 做劍尖,直點「肋麻穴。」   夏芸再也想不到他會施出這等怪招,避無可避,左肋一麻,長鞭「噹」地掉在地上,人 也倒下去。   這一剎那,她腦海裡想起許多事,她想自己真是求榮反辱,自己以為自己武功已是少有 敵手了,哪知二十招內,就敗在別人手裡。   熊倜的話,又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像你這樣的脾氣,早晚要吃大虧……」   她現在多想熊倜能在她身邊,保護著她,她覺得熊倜是她所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凌雲子慢慢地將劍收回劍鞘裡,轉眼一望東方靈,東方靈也自含笑望著他。   東方瑛見夏芸負傷倒地,到底同是女子,物傷其類,而且她聽說夏芸和熊倜中間實無瓜 葛,氣已消了大半,此時她走上前去,俯身問臥在地上的夏芸道:「你傷的不要緊吧?」   夏芸淒惋地搖了搖頭,此時她又悲又憐,滿腔豪氣,走得無影無蹤。   凌雲子回頭向丹陽子問道:「這位姑娘應該怎麼發落?」   丹陽子道:「這個女子冒犯了九官連環旗,照理講該將她廢了。」   夏芸聽了,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故,她此刻生死傷廢,都握在別人手裡。   丹陽子又接著說:「不過姑念她年幼無知,現又負了極重的內傷,權將她帶回武當山 去,罰她在祖師神像前,當眾叩頭認錯。」   東方靈心中暗思道:「人言武當四子,最是難纏,此言果真不虛,人家已經受了傷,還 要帶人家到山上去磕頭:「凌雲子見夏芸含淚仍然半臥在地上,心中也甚覺不忍,他火氣雖 大,心腸卻軟,搖了搖頭,歎氣說道:「其實我也不願傷你,只是我那招『陽滅陰生』威力 太大,對方越是閃避,越見威力,你不明其中訣要,便妄自閃避,故此受了內傷。」   夏芸只覺肋問陣陣作痛,掙扎著想爬起來,又渾身無力。   凌雲子又說道:「你跟我們回武當山去,內傷也可速愈,不然普天之下,能醫得了這種 撞穴之傷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夏芸眼含痛淚,呻吟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跟你們一起去。」   東方瑛心裡看得難受,也幫著說:「各位就饒了她吧。」   丹陽子正色說道:「這等事關係著武當威名,貧道也作不得主,還得要回山去,請掌教 師尊親自發落,不過我保證不會難為她就是了。」   這時已近五鼓,曉色已起,眾人正想結束這件事,忽地眼前一花,一條鬼魅似的影子, 輕飄飄地自眼前飛過。   大家再一看,地上的夏芸卻已不知去向了,他們俱是武林中頂尖的人物,此刻竟然當著 他們面前,丟了個活人,各個心中俱是又驚又怒。   丹陽子乾咳了一聲,說道:「這人身法之快,我走遍江湖,實還未曾見過,只不知道此 是何人,有這樣玄妙的身法,而又和武當為敵。」   東方瑛緊系黛眉,說:「看他的身法影子,我想一定是熊倜。」   丹陽子低低地念了兩聲:「熊倜,熊倜……」   夜仍深,懷抱著受了傷的夏芸,熊倜無助地仁立在路旁一一個昏暗的角落裡,不知怎麼 辦才好,他不願和武當的四儀劍客正面為敵,是以除了必須先治好夏芸的傷勢外,還要留意 地躲避著他們的追蹤,然而在這人地生疏之處,他該何去何從?   藉著星光,他望著懷抱中的夏芸的面孔,甚至可以看出她面上的顏色,那是一種失血的 蒼白色,和她以前那種嬌美的嫣紅,完全不同。   微一轉側,夏芸微啟星眸,像是醒了,熊倜連忙俯下頭去,溫柔他說道:「你難受 嗎?」   夏芸張目一看,見是熊倜,臉上綻開了笑容,伸手勾著熊倜的脖子,輕輕他說:「我很 難受,胸口很疼,」熊倜安慰地撫摸著她,說:「不要緊的,等一會就好了。」   然而心中卻知道,這種被內家高手所創之傷勢,決不是一會兒就會好的,他必須先尋得 一個安靜而隱僻的處所,來檢驗夏芸的傷勢,然後再以自己的內力,來助她復原。   此刻他心緒紊亂如麻,目光愛憐地看夏芸,見她正要說話,忽地空中傳來夜行高手衣袂 帶風之聲,忙用手掩住夏芸的風聲到了熊倜聽存身之處的房簷上,忽地頓住,熊倜料定必是 武當四子來尋人,忙屏息靠牆而立,他實不願與他們面對。   他忽然聽到屋上一個女子口音極低聲地埋怨道:「都是大哥,我看他朝這面走的,叫你 快點追,你又不肯,現在再也找不到了。」   熊倜識得那是東方瑛的口音,心中更是打鼓,若然被她發現,自己想走都不好意思。   接著他又聽到東方靈說道:「不要怪人了,憑你這樣的輕功,就是再早追,也追不上人 家,平日叫你用功,你總是不肯,現在該知道了吧,以後若要逞強,就得多下昔功。」   東方瑛輕輕一跺腳,她可忘了這是深夜在人家屋頂上,嬌嗔道:「大哥真是的,現在人 家急得要死,你還要教訓人。」   哪知她一跺腳,屋簷上的積塵,落在仰著面的夏芸臉上,她下意識地晤了一聲。   這一聲把熊倜晤出一身冷汗,他知道這絕瞞不過東方兄妹的耳目。   果然,東方瑛急速地轉了個身,向東方靈說道:「好像他們還在這裡。」   東方靈何嘗不聽得更清楚,但卻因近日情感上的訓練,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不能勉強, 即使追上熊倜,又何苦去破壞別人呢。   於是他一拉東方瑛的手臂,說道:「你真是有點過分緊張了,人家此刻怕不早已走得遠 遠的,還會耽在這裡等你。」   說完微一作勢,拉著東方瑛飛身而去。   熊倜在下面鬆了一口氣,心裡暗中感激著東方靈,他當然瞭解這是東方靈暗助他,不然 憑東方靈的耳目,還會聽本出這聲音。   夏芸卻忍不住說道:「這女於是誰呀,好像對你關心得很,剛才我就看出來了。」   熊倜笑了一笑,他暗忖道:「女子的心境真是奇怪得很,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會吃 醋。」但是他自然不敢將這意思說出來。   遠處已有雞啼,轉瞬天就要亮了,熊倜不禁更是著急,他很想趕快找到隱藏的地方。   他思前想後,突然想起一處可以容身的地方來,他心中打算:「那時家兄弟,行蹤雖是 詭異,但卻是個義氣為先的好漢,他等有育在先,說如果有事需要幫助,可到各大城市的商 鋪求助,只要取出那枚古錢,便可以得到幫助。」   他轉念又忖道:「但這城中商舖如此之多,我怎知哪一家與葉氏兄弟是有關呢?」   於是他邊走邊打量著街道。   夏芸見他久不說話,悄俏地扭動了下腰,晤了一聲,說道:「喂,你在想什麼,我問你 的話,你也不回答。」   熊倜道:「我是在想我們該到何處去,我又想起我們在此處人地生疏,又要躲開武當四 子的追蹤,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那葉氏兄弟之處,可以得到幫忙,但此處商店如此多,我又 怎麼去找?」   夏芸道:「他不是曾經給你一枚古錢為記嗎?」   熊倜道:「不錯。」   夏芸道:「那天我在當塗那家衣鋪的店招上,就曾看到有一處古錢標記,你在這條街上 瞧瞧,說不定也有此標記。」   熊倜果然看到路頭第四家的店上,就有一枚古錢標記,而且也是家衣鋪,心知此處必定 是了。   他略一思量,覺得夜深拍門,還不如越牆而入,反正葉家兄弟也是江湖中人,想必不會 責怪自己,於是他微一縱身,越過了圍牆和前面的屋頂,落在後院裡,卻發現後院中的一排 房子裡,仍然點著燈火,而且人影憧憧,像有許多人在裡面。   熊倜用手指甲在窗框邊的窗紙上點了一個月牙小孔,探目向裡星去。   這一望,饒他再是鎮定,卻也驚出一身冷汗,手微一抖,懷中的夏芸險些墜下。   這屋內共有六人,除了老三之外,他在長江渡頭所遇的葉老大,葉老二也都在座,另外 還有二個商賈模樣的中年人,和一個丰神俊朗的年輕人,桌上及地上放著四隻箱子,其中三 只箱子,金光璀璨,全是金銀珠寶之類。   另一口箱子卻是熊倜驚悸的原因,原來那箱子中竟滿滿堆著人頭,而且一個個髮髻俱 全,面目如生,像是經過藥物泡製。   屋中六人正將箱子的人頭一個個取出,放在桌上,而且面色都嚴肅得很,熊倜雖也算得 上見過不少世面,卻從未見過這等奇事。   他此來本是想獲一藏身之地,但見了這宗奇事,心中頓時又沒主意,他茫然之中,便想 抽身離去,須知江湖中人最犯忌的,便是有人窺破了他們的隱秘,熊倜也知道此點,是以抽 身離去,想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他方自在移動著腳步,窗內燈火突地滅了,熊倜一驚,知道已被人發覺,右腳一點,人 便像燕子般離地而起,在空中略一轉折,落在屋脊上。   他正竄到房上之際,嗖地,屋上又多了一道人影,接著屋頂的另三面也連續竄上三人。   最先竄上屋頂那人,單掌一立,沉聲發話道:「好個鷹爪孫,招子倒真亮,居然綴到這 兒來了,今天倒要見識見識你有多大能為。」   話未說完,左掌一引,右掌斜削,一招「玄鳥劃沙」帶著風聲直劈熊倜的頸子。   熊倜在星光下一看此人,卻是那屋中的俊朗後生,心中極快地算計著:「此人輕功、掌 力,都不俗,我懷中抱著夏芸,怎能與他們硬拚,而且事出有誤會,我在沒有查明他們來路 之前,還是能乘早脫身為上,不必久纏。」   他心在算計著,手中可沒閒著,轉眼間,左掌連削帶打,已和對方接了三掌。   他這三掌,雖是隨意擇出,但他多年的苦練,掌上自然就有威力,而且招式之精妙,更 非普通武林中人可以想見的。   那少年乃是近日江湖中聲名甚大的後起之秀,掌法自亦不俗,但他「玄鳥劃沙」之後, 跟著「手揮五弦」,「錯骨分筋」三招俱都被熊倜看似非常輕易地化解了去,再一看,熊倜 手中竟還抱著一人,心中不禁激起好勝之心,雙掌一錯,猛一收勢。   熊倜見對方突地收勢,卻大出意料,那少年卻冷笑道:「朋友真好身手,想不到卻會替 滿人當奴才,真教我可惜。」   他雙目一瞪,眼中威凌四現,那似乎不是一個少年所能有的威凌,接著說道:「閣下此 刻懷中抱著一人,動身自是不便,就請閣下先將抱著的人放在一邊,我尚某人保證不損她一 根毫毛,今天好朋友若不見個真章,想活著回去是辦不到的了。」   熊倜眼力特佳,見此人目清神朗,說話光明磊落,而且口口聲聲將自己認做滿清的爪 牙,想必是個反清志士,自己更不願和他動手,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又不願解釋。   他主意已定,決定先闖此此地再說,更不答話,右手緊抱夏芸,左掌微揚,先天真氣, 隨掌而出,準備硬闖出去。   那人怒叱道:「好朋友居然不賣帳。」右掌一圈一發,居然硬接了熊倜一掌,隨叩雙掌 連發,「秋雨落楓」、「落英飄飛」,雙掌如漫開花雨,極快地向熊倜拍出數掌。   熊倜見他掌法特異,是他前所未見的精妙,競似不是本上所傳的掌法,但他掌招雖是凌 厲,但卻絕未拍向懷中的夏芸,不禁對此人更生出好感,但對攻來之掌,又不得不接,忙自 凝神,施展出飄然老人苦研而成的無名掌法和絕頂輕功,化解了這精妙的攻勢,只見人影飄 忽,兩人已拆了十數招。   此刻天已現曙色,晨噴漸明,熊倜微一轉臉,對著身後那人,那人突地一聲高呼道: 「呀,怎地是你,尚當家的快些住手,都是自己人。」   熊倜眼角微斜,見發話的正是那長江渡頭遇到的怪賈葉老大,心知行藏已顯,自己無意 中窺見別人的隱秘,雖非有意但也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說不得只好當面解釋。   那動著手的少年聽到葉老大的叫聲,腳尖微點,身形倒縱出去,詫異地望著熊倜。   熊倜當然也自停手,但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場面,葉老大朗聲笑:「長江一別,閣下 卻像完全換了一人,要不是在下還記得閣下的風姿,此刻真認不出來了。」他朗聲又是一 笑,突又正容說道:「閣下夜深來訪,想必有事,先請下去說話。」   熊倜別無他法,便抱著夏芸縱下房去,他低頭一看夏芸,哪知他剛才一番打鬥,夏芸竟 又昏迷過去了,他心中自是著急。   此時,葉老大和那少年以及另外二人,也俱都下了房、葉老大右手微舉,請客人屋,熊 倜緩步走了進去,見屋中已空無一物,那四口箱子都不知收到何處去了,葉老二和葉老三卻 端坐在屋中,一見是熊倜進來,俱都將手拱了拱,含笑招呼。   熊倜總覺得他們的笑容裡有些故意,心知人家也摸不清自己的來路,當然會懷疑自己的 來意,那少年最後進門,並且隨手將門掩上。   屋中眾人,都眼怔怔地看著熊倜和他懷中的夏芸。   葉老大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送到熊倜面前,道:「寒夜客來茶作酒,兄台長夜奔 波,想必甚是勞累,權飲一杯,再說來意吧。」   熊倜考慮了很久,才說道:「深夜打擾、實非得已,皆因敝友無意中得罪了武當四子, 受了重傷,小弟又因故不能和武當四子照面,是以必須尋一妥當之處,為敝友療傷,小弟在 此人地生疏,突然想起貴兄弟義薄雲天,故此不嫌冒昧就闖來了。」   葉老大哦了一聲,便低著頭沉思起來,像是也在想著應付之策。   那姓尚的少年劍眉一揚,說道:「閣下既是有因來訪,何以卻鬼鬼祟祟地站在窗下探聽 別人的隱秘,這點還請閣下解釋明白。」   熊倜委實答不出話來。   葉老大卻笑道:「這位兄台許是無意的,只是兄台到底貴姓大名,貴友又怎會和名傳江 湖的四儀劍客給下樑子?」   熊倜但然道:「在下熊倜,敝友夏芸因為年輕氣盛,為了點小事竟和武當派結下樑子, 說來說去,還要請葉當家的多幫忙。」   葉老大一聽,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閣下必非常人,果然我老眼不花,閣下竟是與雙 絕、四儀齊名的熊倜,近來閣下的種種傳說,在下聽得多了,說老實話,我再也沒有想到長 江渡頭的少年丐者,竟會是三秀並四儀的三秀,哈,哈。」說著,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   葉老二,葉老三也面露喜色,葉老二突然問道:「貴友夏芸,可就是傳說中近年揚名白 山黑水間的女俠,落日馬場場主的愛女,雪地飄風夏女俠嗎?若果真是她,那我弟兄這小小 地方,一夜之中,竟來了三位高人,真是我兄弟的一大快事了。」   葉老大微一拍掌,笑道:「我自顧高興,竟忘了替你們幾位引見了。」   他用手指著那兩位也是商賈模樣的中年人說道:「這兩位是我的生死之交,馬麟、馬驥 兄弟,不怕熊兄見笑,我兄弟幾人鄰不過是江湖的無名小卒罷了。」他又手指著那少年說 道:「喏,這位卻也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武林中提起鐵膽尚未明來,也說得上人人皆 知了,你們兩位少年英傑,倒真要多親近親近。」他說話總是帶著三分笑容,令人不期而生 一種親切之感,這也許就是他能創立大業的地方吧。   鐵膽尚未明笑道:「葉老大又往淺臉上貼金了,倒是熊兄真是我素所仰慕的人物,小弟 適才多有得罪,還要請熊兄恕罪。」   熊倜一聽,悄然想起常聽人說近年西河綠林道出了個大大的豪傑,初出江湖,便成為西 河綠林道的總瓢把子,卻也是個如此英俊的少年英雄,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走上前去握 著他的手道:「尚兄千萬不要客氣,方才都是小弟的不是,小弟正要請尚兄恕罪,你我一見 如故,以後還請不要見外才好。」   他這一上去握著尚未明的手,興奮之下,卻忘記杯中尚抱著夏芸,是以夏芸剛好阻在兩 人中間,一眼望去,好像兩人都在抱著夏芸似的。   葉老二匣笑道:「熊兄不要客氣了,還是先將貴友安置好,你我弟兄再談也不遲。」   熊倜朗然笑道:「小弟驟然之間,交到這許多好朋友,未免喜極忘形了。」他低著頭看 著夏芸,臉色愈發壞了,不禁又雙眉皺了起來,說道:「敝友的傷勢非輕,他是被武當四子 中的凌雲子內力所傷,恐怕一時還很難復原,還請葉當家的找間靜室,以後恐怕要麻煩葉當 家的一段時候了。」   葉老大忙說道:「你我今後就是自己弟兄了,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我這裡雖然是位於 鬧市,但後院卻清靜得很,此間絕不會有人進來的,夏女俠要養傷,再好也沒有了。」   他側臉向葉老二說:「你把朝南的那間書房收拾一下,夏女俠就暫時住在那裡好了,書 房的旁那間房間,就暫時委屈熊兄一下,正好照應夏女俠。」葉老二應聲去了。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七章 英雄識英雄>> 古龍《蒼穹神劍》 第七章 英雄識英雄   片刻,葉老二就回來了,帶著熊倜走到裡面,穿過走廊,便到了那問書房。   葉老二到了書房後說道:「你我自己弟兄,也不要再客氣。需要什麼,等會我叫一個小 童站在門口,你就對他說好了,熊兄此刻看看夏女俠的傷勢,然後再到前面來談談。」   熊倜檢查了夏芸的傷勢,用內力把她傷勢止住,然後走出房外。   他便走到前房,看見葉家兄弟以及馬氏兄弟,尚未明等人,正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子四 周,他走到前面,又是一驚,那張很大的八仙桌上,竟密密滿滿地放了一桌子人頭。   葉老大看見熊倜的神色,哈哈大笑:「今日你我弟兄歡聚,實應痛飲三杯。」他一舉右 手,手中竟拿著滿滿地一巨杯酒,又道:「來來來,這些亂臣賊子的頭顱,不正是你我的大 好下酒之物,老三,快替熊兄也斟滿一杯。」   熊倜搶步過去,接過葉老三遞來的巨觥,仰頭一飲而乾,朗聲笑道:「古人讚名花而飲 醇酒,哪及得上我們贊頭顱而飲烈酒,來來,葉兄再給我一杯,小弟酒量雖淺,今日也要喝 個痛快。」   尚未明鼓掌笑道:「熊兄果然是個真正的英豪之上,我尚未明得友如此,夫復何憾,今 日你我同飲此酒,他日必定生死共之。」   葉老大猛地將手中酒杯砰在朝桌上一放,說道:「你們兩位俱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少年 英雄,難得是又都意志相投,依我之意,何不就此拜為兄弟,那我們今日之事就更是大大的 快事了。」   熊倜首先同意,尚未明也自讚成,兩人一敘年齡,熊倜比尚未明大了一歲,兩人也沒有 什麼香燭,即席就結成兄弟了。   葉老大突然問熊倜道:「熊兄弟,你我雖然相知不深,你甚至連我弟兄叫什麼名字都不 知道,但你我一見投緣,我葉某雖然不才,卻看得出兄弟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說道:「不瞞你說,我弟兄哪裡是什麼商人,其實這點不用 我說,你也早知道了,我弟兄眼看著滿奴一天比一天更甚欺凌著我們炎黃子孫,但反清復明 的英俠,卻一天少似一天,就連當日名傾朝野的江南八俠,現在都已風消雲散了,除了聽說 江南大俠甘鳳池,和呂四娘等少數人尚在人間外,其餘的怕都已遭了毒手。」   他一拍桌子,豪氣干雲他說道:「我弟兄雖然不成材,卻見不得異族的猖撅,雖然表面 上是生意人,不過是掩護我們身份幌子罷了,我弟兄處思積慮,十數年,在大江南北,兩河 兩岸,也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漢,當然我也知道,憑我等三、五萬人,要想推翻滿清偌 大的基業,是萬不可能,但我總不讓那些奴才過得稱心就是了。」   他一指桌上的人頭,說道:「這些人頭,不是剝削良民的滿奴,便是全元氣節的漢奸, 這些人雖然殺之不完,但我們能殺一個,就殺一個,這些金錢,是他們取之於民的,我們就 要用之於民,熊兄弟,你如此一身絕藝,總不能就此湮沒了吧,不做些頂天立地的事,豈不 是在沒一生。」   他站起來向熊倜深深一揖,說道:「你若有志於此,你我兄弟不妨一起做一番轟轟烈烈 的事來,我葉老大感激不盡。」   這番話將熊倜說得血脈責張,雄志豪飛,連忙一把拉住葉老大的臂膀,說道:「大哥, 從今日起,我熊倜就是大哥手下的弟兄,大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熊倜萬死不辭。」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們愈談愈歡,葉老大收起人頭,換上酒菜,諸人豪氣逸 飛,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熊倜第一次交結到真正意志相投的朋友,多日鬱積在心中的心事,都一一發洩了出來, 談及自己的身世,眾人都啼噓不已。   尚未明連乾幾杯酒,歎道:「說起來,我的身世比大哥更慘。」   葉老大說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還是個謎,今天我們初逢知己,尚老弟 又結了個異姓骨肉,總該將身世說給我們聽聽吧。」   尚未明咕地又乾了一杯酒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知道在我極幼 的時候,就被人從家中帶出來了,不知怎的,卻又把我拋在一個荒林裡,後來我才聽先師說 那地方叫小紅門村,是北平城郊一個荒林,先師本是西城的一個遊方僧人,那天湊巧在小紅 門村的紅門寺掛單,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見我孤身一人,就將我收留了,先師將他一身絕 藝,都傳給了我,卻始終不許落髮為他的弟子,先師總說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卻又 不肯告訴我,只叫我好好練功夫,將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說至此時,他雙目中黯然竟有淚光,一舉杯,又乾了一杯酒。   座中眾人俱都凝神聽他繼續說道:「可是沒等到那一天,先師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告訴 我,要我終生為反清效命,於是我就用先師替我起的名字,闖蕩江湖,哪知機緣湊巧,初出 道便做了兩河綠林的總瓢把子,我雖不願置身綠林,但心中卻記著先師的遺命,想將兩河的 豪傑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知道。」   他這番話,直說得滿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聽了更是難受。   葉老大猛地擊高歌道:「莫等閉,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歌聲歇處,葉老大舉杯高聲說道:「好男兒胸懷大志,熊兄弟,尚兄弟,你們怎麼也效 起女兒態來了,該罰一杯。」   熊倜、尚未明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葉老大朗聲笑道:「這才對了,今朝有酒且醉,好 男兒該拿著滿奴的頭顱當酒器,以後再也不許空自感懷身世。」   這一頓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頹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書房,夏芸正嘟著嘴在等他,一看見他便嬌嗔道:「你看你,喝成這個樣子, 把我丟在這兒也不管。」   熊倜此刻腦中已是不清;只管笑。   夏芸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生氣。」   熊倜連聲說道:「好,好。」走到自己房中,帶上房門,便睡去了。   他一覺睡得極沉,睡夢中忽地有人吧、吧打了自己幾個耳光,睜開眼來,迷糊中看到一 條人影站在床前。   熊倜頓覺得渾身的根根汗毛,都寒怵起來,驚得腹中的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見熊倜醒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回轉身來,說道:「混蛋,還不跟我來。」   說道身形一閃,便由窗中飄了出去。   熊倜本是連衣臥倒,此刻連鞋子都顧不得穿,雙時一支床板,腿、腰一齊用力,自床上 飛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卻始終無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間,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時萬籟俱寂,微風起處,吹著那人純自的衣衫,望 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看見那人渾白色的長衫,隨風而動,滿頭銀白色的頭髮,直垂到 肩上,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滿腔的驚悸和憤怒,此刻頓然化為烏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後,仍然背向著他, 沒有轉回身來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會,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繞到那人身前,悄悄一 望,見那人白髮,白眉,臉色如霜,果然是一別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連忙跪下去,叩了一 個頭,惶恐他說:「師父這一向可好,弟子這裡拜見師父。」   毒心神魔鼻孔裡冷哼一聲,怒道:「畜牲,誰是你的師父。」   他神色冷峻已極,聲音更是冰冷,熊倜頭也不敢抬,仍然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冷然又道:「你可別跪在地上,我可擔當不起,我可受不了名傳江湖的三秀, 天下第一奇人飄然臾高足這樣的大禮。」   熊倜知道侯生已然動怒,更不敢答腔,仍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雖然仍無表情,但目光已不似方纔的嚴峻,說道:「起來,起來,這些年來, 你已經成了有名的好漢,把我的話早已忘到九霄雲外了,既不到關外來找我,把我送你的 劍,也丟到不知哪裡去了,想必是你的武功已經高出我甚多,再也用不著我教你了。」   他頓一頓,又說道:「可是我天生的怪脾氣,倒要看看你在天下第一奇人那裡學了一些 什麼超凡入聖的本事,來,來,快站起來,把你那些本事掏出來,和我比劃,比劃。」   熊倜道:「弟子不敢。」   毒心神魔道:「什麼敢不敢的,你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   熊倜心中實是難受已極,他也在責怪著自己,委實對不住這第一個對他有恩的人,當然 他更不敢和毒心神魔比劃,但是他卻知道毒心神魔向來行事奇怪,說出來的話更不許別人更 改的。   他為難地抬起頭來,偷偷地望了侯生一眼,見侯生眼中流露的目光,並不是他所想像的 憤怒,而幾乎是當年在為他打通「督」「任」兩脈時那樣的慈愛,熊倜心中一動,暗忖道: 「師父一向對我極好,莫不是他在借比武考驗我什麼?」   毒心神魔見熊倜仍跪在那裡不動,呵叱道:「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熊倜恭敬地道:「弟子聽見了!只是一一」侯生道:「沒有什麼只是不只是的,快站起 來和我動手。」   熊倜無法,只得緩緩站了起來,口中說道:「弟子聽從師父的吩咐。」   他還沒有完全站直身軀,侯生已一掌拍來,快到身上的時候,忽又改拍為揮,手掌一 反,以手斜斜拍下,那左掌卻後發先並,急速地揮向熊倜面門,這一招「扭轉陰陽」看似輕 易,威力卻非同小可,熊倜焉有不識厲害之理。   熊倜不敢直接去避此招,他腳下急這踏著五行方位,側身避開此招後,又巧妙地晃動自 己的身軀,以期擾亂對方的目光。   毒心神魔一掌落空,雙掌揮處,隨即發出三招「追魂索命」,「名登鬼錄」,「十殿游 戈」,他出手如風,熊倜只覺得像是十餘雙手掌一齊向他拍來,但熊倜眼光動處,卻發覺一 宗奇事。   原來毒心神魔的掌影,雖如漫天花雨,但在掌影與掌影之間,卻有一條空隙,高手出 招,念動即發,熊倜隨手一掌,向空隙拍去,而且部位妙到毫顛,正攻到毒心神魔的必救之 處。   熊倜一掌拍出,才恍發現出招正是毒心神魔數年前所授自己的十數式奇怪的劍式之一, 他這才瞭解了毒心神魔逼他動手之意。   毒心神魔見他這掌發出,無論時間、部位、勁力,都恰到好處,嘴角競隱隱泛出笑意, 但這笑意僅宛若漫天冰雪中一絲火花而已,若是不留心的話,是絕對難以發覺的。   毒心神魔突地口中發出一絲絲尖銳的嘯聲,掌影如山,施展出江湖少見的「催魂陰 掌」,那是一種極繁複的掌式和極陰柔的掌力,每一招都密切地連貫著,像是有許多手掌一 齊用招。   但是他招與招之間,卻永遠留出一條空隙,熊倜眼明心靈,當然瞭解他的用意,於是毫 不猶疑地連環使出那十餘招奇異的劍式。   漸漸,熊倜心領神會,已能將那十餘式怪招,密切的契合了。   他這才發現這十餘招式,非但內中的變化不可思議,而且還有一種專破陰柔掌力的威力 妙用,那是任何掌法能無所企及的。   毒心神魔將「催魂陰掌」反覆施展了好幾遍,熊倜也將那十餘招式怪招用得得心應手 了,他心中的喜悅是不可言喻的。   毒心神魔猛一收招,飄飄地將身挪開了丈餘,冷冷地望著熊倜。   熊倜又撲地跪在地上,他是在感激著毒心神魔的悉心教導。   毒心神魔的面容仍如幽山裡的冰巖,只有雪白的鬚眉在夜色中顯得有少許溫柔,他說 道:「虧你還記得這幾招。」   熊倜道:「弟子怎會忘記,就是師父的每一句話,弟子都是記在心裡的。」   毒心神魔哼了一聲,說道:「我的話你忘了沒有,倒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只是你將我 那柄倚天劍丟了,卻真是該死。」   熊倜聽了,從背脊心冒出一絲寒意,他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他的疏忽。   侯生望著熊倜惶恐的神色,他知道絕不是可以偽冒的,心裡不禁軟了許多,說道:「我 偶游太行,卻無意中聽得天陰教主焦異行,從手下處得到柄名劍,劍名『倚天』,我還以為 你可能遭了天陰教的毒手,逼著天陰教裡的一個小頭目一問,才知道那柄劍是江蘇分舵裡的 一人在茶館中拾得的,我聽了不覺大怒,你要知道那柄劍除了本身的價值之外,裡面還關係 著一件極大的秘密,數十年前,武林就盛傳此事,我仔細地研究了數十年,也沒有發現,這 才將它交給你,這也因為我看你心思靈敏,而且周後福緣甚多,希望你能無意發現,卻不料 你看來聰明,其實卻是個呆蛋,竟然將劍給丟了。」   毒心神魔隨又說道:「我一氣之下,一掌就那將那傢伙劈了,到處找你,也找不到,於 是我跑到武當山去,我想那兒的老道也許知道你的下落,卻想不到你竟跟著一個女娃娃又闖 下大禍,後來你自店中救出那個姓夏的女娃娃,我看著那武當老道以大欺小,而且一臉傲 氣,心裡有氣,隨手給他吃了個苦頭,就跑來跟著你,你卻心裡只記著那個女娃娃,連有人 在後面跟著都不知道,哼,像你這樣,以後遇到強敵怎麼辦?」   毒心神魔語氣漸緩,說道:「幸好,你還有點男子氣概,又交了幾個朋友,但是以後喝 酒卻是不能過量,知道嗎?」   毒心神魔又說道:「只是你自己丟的劍,一定要你自己去拿回來,我給你一年的限期, 一年之內若不能到太行山去把劍拿回來的話,哼!一年之後,我再來找你。」   毒心神魔話剛說完,人就飄然離去。   熊倜站起身來,拍拍膝上的泥土,看看天色,卻在不知不覺間又是清晨了。   他看了看腳下,鞋子既沒有穿,一雙白襪子,雖然他的輕功佳妙,腳不沾地在跪著時, 也沾了不少塵上。   他苦笑了一下,但也並未十分在意,便大步向城內走去。   他在路上轉了幾個彎,卻又迷了路,找不著葉姓兄弟那店的方向。   正當他直到街的盡頭,一隻黑毛茸茸的粗手,突地在他肩上一拍。   在大街上,他勢不能閃展騰挪,來避開此一拍,只得讓他拍了下,側臉一看,見是兩個 穿著短打的粗漢。   熊倜一愕,不知道這兩粗漢為什麼突然拍他一下,其中一個散著衣襟的粗漢,沙啞著喉 嚨道:「我們當家的請你去一趟。」   熊倜更是奇怪,他在此地一人不識,怎會有人來請他,便問道:「什麼事?」   那個沙啞喉嚨的粗漢好像很不耐煩他說道:「你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熊倜想了想,他相信以他的武功,走到那裡也不會吃虧,坦然地跟著那粗漢就走。   葉家兄弟的店舖是向左轉,那兩個粗漢卻帶他往右轉,那兩人腳步亦甚矯健,像是也有 武功底子,走了一會,到了一個很大的宅院,漆黑的大門,銅做的把手擦得雪亮,門是開著 的。   門口本來聚著一堆閒漢,其中一個走來笑道:「喝!到底是老趙有本事,居然找到了, 這一回可少不了十兩銀子的酒錢了。」   那沙啞喉嚨的粗漢,裂開一嘴黃牙笑道:「好說,好說,當家的若真的賞上銀子,你我 兄弟今天晚上又可以到小楊花那裡樂一樂了。」   熊倜聽了這些粗漢所講的話,更是莫名其妙,但他仍然忍受著,希望知道到底是為了什 麼,他們的當家的又是何許人也。   那叫做老趙的帶著熊倜昂頭進門去,熊倜見院子裡,也聚著十數個壯漢,看見老趙也說 著同樣無聊的話。   老趙找了一個青年小廝咕咕嘟嘟他說了半天,那小廝跑了進去。   一會,裡面走出一個白裡白淨的,但卻妖形怪狀的年輕後生,見了老趙說:「喝,老趙 真有你的,頭子正在裡面誇獎你呢,等會到帳房去領五兩銀子喝酒去,這個人交給我吧。」 老趙哈哈打了個揖,說道:「李二爺,您好,當家的那裡還請多照顧。」   那個李二爺笑道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麼找到他的呀?」   老趙巴結地笑著說道:「我見這人沒穿鞋子,走路又慌慌張張,就知道準是他,果然這 小子做賊心虛,就跟著來了。」   熊倜越聽越奇怪,心想:這莫非又是誤會,唉,這些日子來我怎麼老碰見這些不明不自 的麻煩,真是倒霉得很!   那個李二爺卻笑了笑拉著熊倜的膀子,怪裡怪氣他說道:「兄弟,跟我來吧,等會頭子 真要怎麼樣對你,都有我呢,只要以後兄弟你不要忘了哥哥的好處就行了自」熊倜見此人說 話妖裡妖氣的像個女人,心裡討厭得很,也不願多說話,暗想見了這什麼「頭子。再說吧, 遂跟著他走進大廳。那李二爺走進大廳後,並不停留,帶著熊倜七轉八轉,走到一排極情致 的平軒,隔著門輕輕叫了聲:「來了。」   熊倜就聽得裡面一個中氣甚足的聲音說道:「帶他進來。」   熊倜一聽此人說話的聲音,就知道此人有些武功根基,跟著李二爺走進那平軒,只見一 個身材甚是高大的漢子正負著手在軒裡來回走著。   那漢子見熊倜走了進來,眼裡突現煞氣,從頭到腳打量了熊倜幾眼,又狠狠地盯了幾眼 熊倜那沒有穿鞋的腳。   突然,他說道:「小李,將那雙鞋子拿過來。」   小李應聲拿來一雙甚是講究的鞋子,最妙的是那鞋子的顏色竟也和熊倜的衣服相配。   那漢子指著那雙鞋子,對熊倜說道:「穿上。」熊倜愈來愈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卻 好奇之心大起,想看看這些人到底在弄什麼名堂,遂一言不發地穿上那雙鞋子,又極為合 腳。   那漢子似乎非常生氣,臉上的青筋,都根根顯露了出來,怒極冷笑道:「朋友真是個角 色,竟敢在我面前弄鬼。」   熊倜笑了一下,輕鬆他說道:「我和當家的素昧平生,弄過什麼鬼呢?」   那漢子聞言更是氣得滿臉通紅,說道:「大丈夫敢做敢為,朋友既然有膽子爬上我老婆 的床,怎麼現在又沒有膽子承認?」   焦倜聽了,倒真是吃了一個大驚,心想,「這玩笑倒真開得大大了,若不解釋清楚,看 樣子這漢子一定不會和我善罷甘休的。卜他暗裡在轉著心事,一時竟沒有答那漢子的話,那 漢子卻以為他默認了,說道:「看你文質彬彬的樣子,而且一表人材,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 等不要臉的事,雖然咎非在你一人,但我已將那娼婦殺死了,你正好到鬼門關去陪陪她。」   他濃眉一豎,又叫道:「小李,去把我的那柄劍拿來,人家既然痛痛快快地來了,我們 也該痛痛快快地送他回去。」   熊倜已知此事愈搞愈糟,似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明白的,忙正容說道:「當家的想必是 誤會了,有話慢慢說,我……」   他正說至此處,忽地一眼睛見那「李二爺」拿來的劍,心中一跳。   原來他看見那「李二爺」所取來的劍,劍身特長,形式奇古,竟是自己所遺失的那柄 「倚天劍」。   大驚之下,將所要說的話竟嚥回腹中。   那漢子拿過「李二爺」取來的劍,滿臉煞氣說道:「你還有什麼後事,炔點說出來,我 看你文質彬彬,賣你這個冤魂一條交情,只要你說出來的話,我會替你做到就是了。」   熊倜暗中正在思索著:他這兩天聽到的全是奇事,而最奇怪的事,就是自己所遺失的 「倚天劍」,明明的說落在天陰教中,怎地又會在這小城裡一個看似土豪般的角色手裡發 現。   他腦中所想的,儘是有關「倚天劍」的事,卻把眼前這種劍拔誇張的情況,全然沒有放 在心裡,這自是他對「倚天劍」關心太過,而且恃身手,相信會將這誤會化解的。   那漢子見他如此,怒喝一聲,隨手拔出劍,竟向熊倜當頭劈下。   熊倜這才一驚,但那漢子雖然武功不弱,但怎麼劈得著熊倜。   他稍為一側自己的身軀,便輕易地避開了這看似凌厲的一劍。   那漢於一劍走空,喝道:「好,朋友居然也是個練家子。」長劍往回一帶劍尾竟也有寒 芒暴起,橫起一劍,向熊倜橫腰斬去。   熊倜一見此劍尾帶寒芒,便認定是自己所遺失之物,再見這漢子不分青紅皂自,在家中 就敢隨便殺人,想必平日是個橫行鄉里的土豪,大怒之下,往前猛一邁步,那劍便刺空了。   熊倜並指如鉤,在那漢子劍勢已到尾聲的時候,突地用食中兩指,挾著劍身,只覺得入 手如冰,確是一把寶劍。   那漢子卻大吃一驚,高大的身軀,往下一坐馬,想從熊倜子中奪回此劍。   熊倜冷笑一聲,左掌斜斜地削出,那漢子忙縮頭藏尾,想避開此招,熊倜怎讓他稱心, 忽地改掌為指,急點在他鼻邊「沉香」要穴上。   那李二爺見人家一出手,就將頭子制住,腳底揩油,便想溜出去討救兵,熊倜身起如 風,橫越過去,用劍在他頭上平著一拍,那李二爺,竟咚地一聲,暈倒在地上。   熊倜隨即將這平軒的房門帶起,他忽覺得手中的劍,似乎要比他自己原先那柄輕了些, 於是他將劍拿起仔細一看。   他這一看,才知道這劍雖然和自己那柄「倚天劍」,形式、大小,甚至鋒利全都完全一 樣,但卻並不是自己所失的那柄「倚天劍」。   那劍柄上,也用途線縷成兩字,卻是「貫日」兩字。   他走到那漢子身側,輕輕用手拍開那漢子的穴道,說道:「喂,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 無仇,你怎的用劍就要殺我?」   那漢子一動手,就被人家制住,心知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遠,但胸中之氣,卻是難 平,咬牙道:「我小喪門技不如人,什麼話都沒有說,朋友是好的,就請留下個萬兒,話說 在前頭,今日你若不殺我,他日我卻要殺你了。」   熊倜奇道:「那麼我到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怨,你非要殺我不可。」   那小喪門聞言氣得發抖說道:「朋友,你這樣就不是好漢子了,我老婆雖不好,但你堂 堂男子漢,怎地也如此,我小喪門的老婆與你私通,難道我就做瞪眼烏龜嗎?」   熊倜道:「你又憑什麼知道我和你老婆私通呢?你根本就不認識我。」   那漢子道:「昨晚上你乘我出外,和我老婆苟和,被撞見,沒穿鞋子就從窗子跑了。今 晨被我手下弟兄捉住,你還來氣我,我雖技不如你,但此仇我是非報不可。」   熊倜更是哭笑不得,他知道這漢子雖然看來是個角色,其實卻是個任事不懂的莽漢,忍 著氣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怎能憑著我沒穿鞋子就認定我是和你老婆私通之人,難道 世上凡是不穿鞋的人,都是你那老婆的姘頭?」   那漢子叫小喪門,是當地的一霸,手底下也來得兩下子,為人卻不折不扣地是個莽漢, 倒也無甚劣跡,聞言竟怔怔地答不上話來。   熊倜低頭見那鞋子甚是華麗,不是人人都能穿著的,脫下一看,見鞋底上寫著「安徽老 介福鞋店特製」幾個字。   於是他又問小喪門道:「這老介福鞋店可是在當塗城裡?」   小喪門點了頭。   熊倜用鞋底一拍小喪門的肩頭,說道:「那不就好辦了嗎,你使著這雙鞋到老介福去間 一問,這種鞋穿的人不多而且這鞋有九成新,一定是剛買的,你看是誰買的,再去找那人算 帳好了。」   小喪門兩條濃眉幾乎皺到一起,想了半天,才會過意來,喜道:「這倒是個好辦法。」 抬頭望著熊倜,又慚愧地低下頭去。   熊倜知道這種莽漢直腸直肚,「什麼都不會拐彎,便笑道:「我老實告訴你,我姓熊, 叫熊倜,你聽過這名字吧,你看我會做這種事嗎?」   那小喪門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家中來往的,多是行走江湖的好漢,熊倜近年來名傳江 湖,小喪門焉有沒有聽到過之理。   他一聽這人竟是熊倜,連忙站了起來,說道:「我實在沒有想到是熊大俠,實在該 死。」又罵道:「老趙那王八蛋,做事不長眼睛,以後天非教訓教訓他,免得總出事。」   熊倜心中暗笑忖道:「其實老兄也不見得比老趙高明多少。」嘴裡卻說道:「這也沒有 什麼關係,只是你害我險些挨了一劍,卻該對我補嘗一番才是,你說該不該呢?」   小喪門忙答道:「該,該,熊大俠怎麼說怎麼辦好了。」   能倜撫弄著手中的劍,沉吟不語,他想此劍雖非「倚天劍」,但必和「倚天劍」有著甚 大的關係,甚至和毒心神魔所說的那件秘密,有著關係也未可知,是以他想獲得此劍。   但他究竟不是強取之徒,他想這種利器神兵,定也是人家心愛之物,就算自己就持強取 來,也不是俠義道應做的事。   因之他沉吟再三,那想問人家要劍的話,卻說不出口。   哪知小喪門此刻卻突然聰明起來,搶著說道:「熊大俠想是喜歡這柄劍吧?寶劍理應贈 給英雄,像我這樣的,還真不配這把劍。」   熊倜大喜道:「這倒真謝謝了。」轉念又問道:「這把劍是怎麼得來的,若是你的傳家 之物,那我倒不好意思奪人所好了。」   小喪門卻搖手道:「這哪裡是我傳家之物,那天我手下的兄弟到銅山去買一批舊兵器, 這柄寶劍就是在那些兵器裡被一齊買來了,我看著還鋒利可用,自己就留來用了。」   他笑了一笑又說道:「其實我也是擺在那裡做樣子,倒真沒用過。」   熊倜喜道:「既是這樣,我就收下了。」他將那寶劍收到鞘裡,又說道:「這裡既然沒 事,我就告辭了。」   那熊倜走到街上,得到這柄寶劍,心中甚是高興,連腳步都顯得輕快了些,他暗笑道: 「這真叫做因禍得福了。」   此次他倒認清了方向,沿著大街不一會,就到了葉家兄弟的店裡。   此時店方開門,那些店伙正睡眼惺忪地抹著桌椅,熊倜昂然走進去了。   那些店伙見熊倜昂然直人,又不知他來路,但店中江湖人來往本多,心想這沒有穿鞋子 的人,也許是店主之友,遂也不敢問,熊倜見了那些店伙面上的表情,肚裡覺得好笑,他也 不管,直往後院走去。   那尚未明像是宿酒未醒,這時正在院中迎著朝氣吐納,一見熊倜這個樣子從店外跑了回 來,也覺得奇怪,問道:「大哥到哪去了,怎麼鞋子也沒有穿,手裡還拿著柄劍?」   熊倜笑著將方纔所遇的事,向尚未明簡單說了一下,尚未明也覺得有趣,笑道:「像這 樣的誤會,我倒也願意遇上幾次。」   兩人正談笑間,那葉老大也走了出來,神態甚是慌張,但見了熊倜,卻笑道:「原來你 已經跑到院子裡來了,昨天可喝醉了吧?」   熊倜笑著說道:「下次我再也不喝那麼多酒了,現在還有點酒氣呢。」   葉老大又笑著說道:「我說你也是,今天早上小丫頭送東西到你們房中去,看見你們倆 全不在,我還以為你們失蹤了。」   熊倜以為他所說的「你們倆」,是指他和尚未明兩人,便說:「他雖沒有失蹤,我可真 失蹤了老半天,差點兒回不來呢。」   葉老大說道:「我真佩服你了,你到底弄什麼玄虛,昨天你剛說夏姑娘傷勢很重,今天 一大早你就把人家帶到哪裡去了?」   熊倜聽了,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忙問道:「怎麼,她不在屋裡?」   葉老大也奇道:「怎麼,她沒有和你在一起?屋裡沒有人呀!」   熊倜話也不說、立刻便往夏芸所住的房中衝去。   夏芸的床褥仍然凌亂著,但是床上已無人跡。   尚未明與葉老大也趕進房來,葉老大也著急他說:「怎麼,夏姑娘真的失蹤了?」   尚未明眼神四掃,忽然瞥見屋頂正樑上,飄動著一張杏黃色的紙條,忙道:「大哥,你 看那是什麼,會不會是夏姑娘留下的紙條?」   熊倜明知道絕不可能,夏芸身受重傷,怎能竄到樑上去貼這張條子,而且更無此必要。   於是他搖了搖頭,他原想說這可能是屋中早有的,但是葉老大突然說:「這條子我看倒 來得非常蹊蹺,屋中先前井沒有的。」   尚未明一聽,更不答話,微一縱身,向那紙條處竄去。哪知他人在空中,卻發現熊倜正 也電光火石般向那紙條竄去。   於是他在空中猛然停頓,一換真氣,人便飄然向下面落,他身形雖不如熊倜那麼安祥而 佳妙,但卻輕靈無比,身體每一部份都被極周密地運用著,像是一隻靈雀。   他落在地上後,抬頭一看,卻見熊倜仍然停留在樑上,他一隻手搭在樑上,身體便平穩 地垂直在空中,另一隻手卻正拿著那杏黃色的紙箋在細紉地看著,面色顯得甚是憂慮,但卻 不驚惶了。   片時,熊倜像一團飛落的柳絮,落到地上,眼中滿是思慮之色,無言地將字條遞給葉老 大,尚未明忙也湊了上去。   尚未明一見那字條上的字竟是用硃筆寫上的,心中便明白了幾分,他只見上面寫著: 「茲有女子姓夏名芸者,擅自取我武當掌教歷代所傳之『九官連環旗,似有意對我武當不 敬,今已將該女子擒獲,得江南女俠東方瑛之助,解上武當,聽候掌教真人發落,特此字 諭。」一面的具名是寫著「武當山,掌教真人座前四大護法」。尚未明眉心一皺,正想發 話,那葉老大卻一挑雙眉怒道:「這武當四子也未免欺人太甚,就算官府拿人,也沒有聽說 半夜裡將一個受了傷的女子從床上架走了,他武當派算是什麼東西?」   尚未明與葉老大相識以來,尚未見過他如此說話,知道他也動了真怒。   那葉老大雙手一分,將那字條撕得粉碎,說道:「什麼字諭不字諭,武當四子憑著什麼 就敢如此驕狂,我葉老大倒要見識見識。」   那熊倜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突然道:「其實芸妹被解武當山,我倒放心些了,先前我還 怕她遭了什麼不測,想那武當派,到底是武林正宗,諒也不會對一女子如何的,唉,事情多 麼湊巧,我若不是那時出去了,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尚未明臉一紅,道:「小弟也慚愧得很,就在這棟房子裡,發生了此事,小弟竟睡得像 死人似的,一點也不知道。」   熊倜忙道:「賢弟也不用說這樣的話,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該想辦法去解決此 事,唉,說良心話,芸妹當日也確有不是之處,但他們武當派也未免太狠了,既然將人擊 傷,還要來這麼一套,說不得到時候只有和他們反臉了。」   葉老大道:「那上所寫的江南大俠,是不就是那飛靈堡主東方靈的妹妹,怎麼她也來趟 上這一趟渾水。」   熊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裡面必然又夾纏著一些兒女私情,但他想東方靈一向世故,怎 的讓他妹妹做出此事。   他哪裡知道東方靈卻根本不知此事。   原來當晚東方靈兄妹在屋頂上的時候,夏芸嗯了一聲,東方靈息事寧人,強著將妹妹拉 走了。   但那東方瑛卻也是個七竅玲瓏之人,心知屋下必有古怪,兩人順到店房時,那武當四子 正在大怒,聲言必要找著熊倜、夏芸兩人。   原來熊倜救走夏芸後,東方兄妹隨即追去,武當四子卻覺得人家既已受了重傷,此事也 算可以扯過了,遂仍留在院中。   凌雲子性情本做,人又好勝,此刻回身對丹陽子道:「師兄,你看我的劍法可又進步了 些,這一招用得還不錯吧?」   他話剛說完,忽覺身後似有暗器破空之聲,但手法卻甚拙劣。   凌雲子武功高強,對暗器也是大大的行家,此刻聽那風聲,來勢甚緩,而且無甚勁力, 手法普通得很,怎會放在心上,隨手袍袖一拂,便將那些暗器拂開,轉身正想發話。   哪知他剛一身,卻又有一粒石子向他面門打來,那石子非但無聲無音,來勢之快,更是 驚人,是被人用一種內家的絕頂陰柔之力所發出的,而且部位甚刁,好像早就知道凌雲子會 轉臉到這裡來,這粒石子就在那地方等著似的。   凌雲子大意之下,發暗器之人手法又超凡入聖,這些情況,凌雲子焉能再躲,吧的一 聲,鼻樑上被那石子打個正著。   屋頂上冷冷一笑,一個極為輕蔑的聲音說道:「少說大話。」   這院中俱是身懷絕技之人,反應本快,身形動處全上了屋頂,但見星月在天,四野茫 然,連條人影都沒有看見。、武當四子在江湖中地位極尊,武當派又是中原劍派之首,他們 哪裡吃過這種大虧,尤其是凌雲子,素來心高氣做,目中無人,如今不明不白吃了苦頭,連 人家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他們自是不知這是毒心神魔的侯生所為,丹陽子更武斷他說道: 「此地一夜之間,絕不會來如許多高人,想此人身手之速,內力之妙,我看除了熊倜之外, 絕非他人。」   凌雲子怒道:「起先我見那熊倜年輕正派,武功又得自真傳,對他甚是愛惜,想不到他 竟如此卑鄙,對我施下了這樣的暗算,這樣一來,我若不將他整個慘的,他不知道我武當四 子的厲害。這武當四子雖是出家人,但身在武林,哪裡還有出家人的風度,東方靈兄妹回來 時,他們正在怒罵著熊倜和夏芸。東方瑛對熊倜情深一往,但熊倜卻處處躲著她,而具也看 著熊倜和夏芸同行,又冒著極大的危險將夏芸救了出來,女孩子心眼本窄,愛極生恨,恨不 得武當四子連熊倜也一塊兒對付了,夏芸更是被她恨得癢癢的,因愛生妒,原是常理。此時 她便俏悄地又溜了出來,再適才聽見」晤「了一聲的地方去查看。這時候正是熊倜和夏芸在 找著店招之際,東方瑛還看到熊倜緊緊抱著夏芸,夏芸的一雙手還勾著熊倜的脖子,更是氣 得要死。但她卻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怕驚動了熊倜。接著她看到熊倜縱身 進了一家店舖,就未再出,此時天色已亮,她遠遠望清了那店的招牌,才回到客棧去。自 然,東方靈少不得要問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東方瑛心靈嘴巧,說了一個謊,東方靈也沒有 想到會生什麼事故,便也罷了。當天下午,東方靈急著回去看若蘭,便要東方瑛一,起回 去,東方瑛卻說要去找峨帽雙小玩玩,叫東方靈一人先回去。東方靈拿他這位妹妹一向無甚 辦法,而且東方瑛的武功防身絕無問題,再加上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面子,於是他就放心一 人走了。東方靈一走,東方瑛就將夏芸、熊倜藏身的地方,告訴了武當四子。晚上,東方瑛 帶著武當四子到熊倜和夏芸的存身之處,在路上,他們突然看見兩條人影,以無比的速度走 向城外,丹陽於暗歎道:「看來武林之中,真是大有奇人,就在這小小的地方,居然又發現 此等人物,身手卻比我等高出幾許了。」   無巧不巧地,那兩條人影卻正是毒心神魔和熊倜兩人,是以他們到時,熊倜已不在店中 了。   他們在葉氏兄弟的店中,極小心的探察了一遍,尚未明及葉氏兄弟、馬氏雙傑,正因酒 醉而熟睡,並未發覺這幾人的行動。   甚至當凌雲子故意弄出聲音的時候,屋裡也沒有任何反應,凌雲子奇怪道:「熊倜武功 極高,怎的耳目卻這樣遲鈍?」   此時偌大的一棟房屋裡,除了丫頭小廝外,唯一清醒的只有夏芸一人,她聽到外面的人 聲,卻以為是熊倜。   於是她挑亮了燈,正出去看看,但胸腹之間仍在隱隱發痛。   她看見窗子仍然開著未關,又想去關窗子,哪知風聲唆然,凌雲子和東方瑛已由窗口竄 了進來,她大吃一驚,身受重傷,動彈不得。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張口呼喚,哪知她聲音還未發出,東方瑛嬌軀一閃,電也似 地出手點了她的耳旁的「靈飛」穴。   凌雲子隨即閃入另一間屋子裡,那正是熊倜所睡的,凌雲子見床下放著雙鞋,床上的人 卻不知去向了,他暗忖此屋必是熊倜所睡,但他人呢?   東方瑛連被一卷,將夏芸嬌怯怯的身子橫放在肩上,說道:「我們走吧。」   凌雲子道:「還有熊倜。」   東方瑛道:「只要捉了夏芸,熊倜還怕不來找她嗎?」   凌雲子心想:「這粉蝶果然心思靈敏,」遂取出杏紙硃筆寫下了這張條子,也正因為是 他寫的,所以語氣才會那麼狂妄。   熊倜等人看了他們留下的紙條,葉老大一問東方瑛,熊倜就想到其中又可能牽涉到自己 和東方瑛的情感,一時沒有答話。   尚未明見了,暗忖道:「我這個大哥,英俊倜儻,真是人如其名,看這個情形,東方瑛 橫加一腳,說不定是在吃夏芸的醋。」   於是他望著熊倜一笑。   熊倜被他這一笑,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但他隨即想到此事的嚴重,就說道:「看未不 管會惹出什麼後果,我都要到武當山一行的了。」   尚未明道:「這個當然,我也不必要趕口兩河,正好陪大哥一起去。」   葉老大道:「這件事是在我兄弟處發生的,我兄弟也要算上一角。」   熊倜道:「這倒不用了,有我和尚賢弟一起去,已經足夠應付了,何況你的事情又多, 怎可為這小事,而耽誤了正事」葉老大道:「這樣也好,只是你二人萬一有什麼應付不周的 事,可千萬要馬上通知我,凡是有古錢為記之處,都可留話。」   熊倜心急如焚,簡單地包了凡件衣服和一些銀兩,因為武當山就在湖北境內,路途不 遠,是以也未騎馬,就和尚未明匆匆走了。   趕到渡頭,卻發現連一條空船也沒有。   尚未明見熊倜焦急得很,安慰他說道:「大哥何必著急呢。反正我們也不差這一時,我 們不如到前面去看看,也許那裡倒有船。」   熊倜道:「不是我要爭這一時半刻,實不瞞賢弟說,此刻我真是心中無主。」   尚未明笑道:「那自然了,要是我心愛的人被人擄了,我會更著急呢。」   走了一會,已是渡頭之外了,岸邊也沒有什麼人跡。熊倜不禁埋怨尚未明道:「這種荒 僻的地方,更找不到渡船,我想還是回頭吧。」   尚未明道:「反正那邊也沒有船,而且那些船上的女子見我們像是怪人似的,一直看 著,討厭得很,倒是這種地方,只要有船,必定肯搭我們過江的,最多多給船資就是了。」   熊倜無可無不可地跟著尚未明往前去,心中卻在想著心事,他盤算著到了武當山,最好 能夠不動干戈,就將夏芸帶回。   尚未明突然笑道:「怎麼樣,我說有船吧。」   熊倜往前一望,果然有艘小船泊在前面。   於是他們快步上前去,見那船的後梢蹲坐個船夫,便喊道:「喂,船家,幫幫忙,快點 渡我們過江,船錢不會少給你的。」   那船家沉著臉說:「對不起,這艘船已經為前面的相公包了,不能搭別的客。」   尚未明道:「可不可以找那位相公商量一下,船錢我們出了。」   哪知艙中突有一人不耐煩他說:「什麼人這樣嗜嚏,這船我已一個人包了,任你誰都不 能再上來,你聽見了嗎?」   尚未明一聽此人說話這麼蠻橫,不禁有氣,說道:「喂,朋友你客氣點好不好?」   船艙那人好像氣更大,叱道:「我不客氣又怎麼樣?」   人也跟著走了出來,是個衣著非常華麗的少年公子,熊倜一見愕了,認得是孤峰一劍邊 浩,便知道這又是場麻煩。   邊浩一走出艙,橫身一望兩人,突然看見熊倜,冷淒淒一聲長笑道:「好極了,好極 了,今天又碰到閣下了。」   他又橫眼一望尚未明,說道:「怎麼閣下那位女保鏢呢,現在卻換個男的?」   尚未明倒真的愕住了,他以為兩人從本是素識,但聽此人話中卻帶著譏誚。   熊倜雖覺邊浩狂做太甚,但他想邊浩既能與東方靈齊名,被並稱為「南北雙絕」,而且 與東方靈又是朋友,想必此人除了狂傲之外,絕無惡跡,便也不想和他結仇,是以並未反唇 相譏。   邊浩以為熊倜怕了他,而且他早對熊倜不滿,又不知道熊倜的姓名來歷,是以狂態更 作,說道:「我當是誰敢硬要搭人的船,卻原來是閣下,只是閣下的那位女幫手不來,我看 閣下還是省省事吧。」   尚未明見他越講越不像話,便向熊倜說:「大哥,你認識他?」   邊浩一陣狂笑,說道:「認得又怎樣,不認得又怎樣,難道你想架個橫樑子?」   熊倜此刻也沉不住氣了,叱道:「姓邊的,你最好少說狂話,我不過看你是我東方兄之 友,才讓你三分,你卻別以為我熊倜怕了你。」   邊浩一聽「熊倜」兩字,真是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微微一愕,隨即笑道:「原來 閣下就是熊倜,看來今日我的劍倒真的可以過癮了。」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尚未明等他笑過,突地哈哈也笑了起來,而且笑的聲音更大。   邊浩愕然道:「閣下何人?為何發笑?」   尚未明冷冷道:「我笑你的劍今日只怕真要過痕了。」   邊浩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向我叫陣?」   尚未明道:「我正要問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向我大哥叫陣?」   他朝邊浩輕竄地招了招手,又道:「像你這樣的東西,只配和我這樣的東西較量,來 來,我保險讓你過痛就是了。」   熊倜忙道:「賢弟不要包攬,這人是我的,不管你的事。」   邊浩見兩人搶來搶去,竟將自己看成消遣似的,再也擺不出名家的架子,怒道:「你們 兩個一齊來好了,讓邊大爺教訓教你訓們。」   尚未明道:「只怕今日是誰教訓教訓誰還不一定呢!」   邊浩叱道:「我先教訓教訓你。」   他集掌齊出,便向尚未明擊下,孤峰一劍得以享名江湖,名列「雙絕」,武功實是不 凡,他一施展掌力,只黨風聲虎虎,滿地飛砂,聲勢確驚人得很。   鐵膽尚未明也知道此掌非同小可,但他自幼遇師,苦練多年,招式也許沒有熊倜以及邊 浩兩人因各有名師奇緣而施出的巧妙,但掌力確絕不遜色,是以他曾和熊倜對一掌,也是扯 個平手。   此刻他微一挫腹,雙掌驀翻,吐氣開聲,又硬生生接了邊浩一掌。   這一掌兩人俱是全力而施,比起熊倜和他的一掌,又自不同,只聽一聲大震之後,尚未 明固是連退數步,邊浩在空中一翻身,險些跌在地上。   熊倜突地一步站在他倆人當中,說道:「你倆人不能動手。」   尚未明道:「為什麼?」   熊倜指著邊浩問尚未明道:「你認得此人嗎?」   尚未明搖搖頭。   熊倜又指著尚未明向邊浩問道:「你又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邊浩自也搖頭。   熊倜笑道:「這就好的,你兩人既然互不相識,怎能隨便動手?」   他這一番歪理,倒將兩人部問住了。   於是熊倜又對邊浩說道:「可是你我兩人又不同了,你自然認得我,我也知道你就是鼎 鼎大名的邊洽,我們動手,就合理得很了。」   邊浩被問得啼笑皆非,正不知如何答話才好,尚未明即又橫身一掠,搶到熊倜前面,對 邊浩說道:「原來閣下就是孤峰一劍?」   邊浩道:「你也知道?」   尚未明道:「當然,當然。」他又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就是鐵膽尚未明,你知道 嗎?鐵就是鋼鐵的鐵,膽就是月字旁如個旦字。」   此番輪到邊浩和熊倜兩人不知他在弄什麼玄虛了,邊浩自然也聽到了尚未明的名字, 說:「這樣看來,今日之會真的有意思了,原來閣下就是兩綠林道的總瓢把子。」   尚未明道:「豈敢,豈敢,正是區區在下。」   他又回頭對熊倜道:「現在他認得了我,我也認得了他,我和他動了手,也很合理了 吧?」   他話方說完,身形一幌一個箭步竄了上去,左手曲弦而側,右掌一抖,竟像化成了三個 圈子,這本是劍法中的「梅花三弄」,但他卻用之於掌上,威力仍見異常絕妙。   邊浩見他話到人到,而且一出手就是絕招,絲毫也不敢疏忽。邊浩等到掌已臨頭,不退 不閃,身形卻突地一斜,腳跟牢牢地釘在地上,人卻往左側斜成坡,右手乘勢揮去「天女散 花」亦是峨嵋心法。   尚未明見邊浩閃避和出擊,確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哼了一聲,雙掌一錯,連環拍出數 掌,頓時但見掌影如繽紛之落英,漫天飛舞。、他所施的正是西域異僧的奇門「塞外飛花三 千式」,名為三千式,其掌法的繁複變化,可想而知,邊洽卻靜如山嶽,展出發揮峨帽心 法,以不變應萬變,來應尚未明的掌式。   恍眼,兩人已拆了數十餘招,邊浩雖是守多攻少,但卻每一出手,必是要穴。   兩入瞬息又折了十餘式,邊浩突地一聲長嘯,掌式一變,竟自施出峨嵋旁支的一套,亦 是招式變幻甚多的「回鳳舞柳」的掌法。   這一下兩人的掌式俱是以快制快,身形變幻不息,招式亦是繽紛多采,只見掌影漫飛 舞,和方才又是另外一番景像。   熊倜知道邊浩這一變換掌式,片刻便要分出勝負,不禁更為留意地觀看著,希望能夠在 最緊要的關頭,加以化解。   此時正是陽光最烈的時候,但在此荒僻的江岸,可說是絕不會另有人來。   哪知此時滾滾江水,卻突然冒出兩個人來,而且俱是年紀甚大的老者。   尚未明、邊洽兩人正在凝神動手,並未曾留意,但熊倜和那船夫卻看見此兩人,那船夫 更是驚得一聲怪叫,連滾帶爬,跌回船裡。   船夫這一聲怪叫,倒使正在酣鬥的孤峰一劍和鐵膽尚未明兩人一驚,兩人不約而同的擊 出一掌之後,便斜斜分開,不知發生何事。   那兩個老者,俱都鬚髮俱白,少說些也在六十以上,慢慢自江水中走上岸來,像是對任 何人都不會注意一眼,即使是那樣輕微地一眼。   最怪的是兩人穿著的竟都是長衫,但自水中爬出後,卻仍然是幹幹的,沒有一粒水珠, 連頭髮、鬍子都是乾的。   熊倜、尚未明、邊浩都是聰明絕頂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兩個老者的異處,若不是光天化 日,他們真要將此兩人視為鬼怪。   那兩個老者一高一矮,但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此兩人慢慢走到岸上,往地上一坐,才 將眼光向三人看了一看。   那較矮的老者側臉對另一老者說道:「這幾個小娃娃在這裡又吵又鬧地,把我們兩位老 人家的午覺都吵醒了,你說該打不?」   那身體較高的老者,臉上像是僵硬已極,眼光也是空洞洞的,聽了那矮老者的話,低頭 想了半天,才說道:「該打,該打。」   那矮老者隨即笑了起來,道:「確實該打。」   這邊三人被這兩個老者的奇異的出現深深驚異了,面面相觀,作聲不得。   那矮老頭指著三人說道:「喂,你們三個小子,在老人家睡午覺的時候,都不肯安靜一 點,在這裡又叫又鬧的。趕緊脫下褲子,爬在我老人家的面前,每人打五十下屁股。」   熊倜等人聽這矮老者所說的話,不禁啼笑皆非,孤峰一劍臉上,已露出難看的神色來, 雖然他並不敢說出難聽的話。   那矮老頭似乎已看出他的不滿,笑指著他說道,「你這個娃娃像是不大賣我老人家的帳 嘛,喂。」他又側臉對另一老者說道:「有一個娃娃居然不賣我老人家的帳,你說該怎麼 辦?」   另一老者,全身都似乎是麻痺的,喜、怒、哀、樂、痛、癢、酸,這等人類的感覺,似 乎都完全不能影響他。   他聽了那矮老者的話,又低下頭去,深深地思索著,像是這一句極簡單的話,他都要沉 思很久,才能瞭解。   他想了許久,說道:「先打他的屁股。『說著,好像他身體下面,有什麼東西打著的似 的,仍然坐著,就平平飛落到邊浩的身前,說道:「快脫褲子,我老人家要先打你的屁 股。」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見了這老頭子的這一手,又驚又樂,驚的是這老者的輕功,竟似又練 倒傳說中的「馭氣而行」的境界,樂的卻是這老者竟找邊浩的麻煩,不知邊浩怎麼脫身。   邊浩見那老者的這一手,心中更是驚駭,他想:「萬一這老頭子真抓下我的褲子,那我 以後還能做人嗎?」他越想越怕。   他看著那老者仍端坐在地上,兩眼微閉著,心想:「這老頭子的功夫,我若非親見,別 人告訴我,我卻不會相信,這種人物我怎能對付,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還是乘他不注意, 溜了吧。」   於是他再不敢遲疑,全身猛力一拔,竟竄起三、四丈高,雙臂一抖,「飛燕投林」向外 又是一竄,又是四、五丈遠近。   那矮老者又笑道:「喲,這娃娃會飛,哎呀,糟糕,讓他跑了,我老人家也追不著。」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看這老者滑稽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矮老者朝他兩人說道:「他跑了,他們笑什麼,是不是想坐他的船?可是你們別忘 了,他跑了,我老人家就要打你們兩人的屁股了。」   停了一停,他又說,「你們兩個會不會飛,要是也會飛,那我老人家一人的屁股都打不 著了。」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兩人,自是知道這兩個老者定是世外高人,遂一齊朝前走,恭敬地彎 身施禮。   那矮老頭卻叫道:「哎喲,千萬別來這一手,這一手比會飛還厲害,我老人家不打你們 的屁股了,你們也別來這一手。」   熊倜、尚未明只覺眼前一花,那矮老頭子不知怎地又坐回另一老者身側。   他兩人知道,這類奇人,多半也有奇僻,尤其熊倜,更聯想到毒心神魔怕哭的毛病。   於是他兩人走到那兩個老者面前,熊倜說道:「老前輩既是不喜多禮,晚輩就從命 了,」那矮老頭子上上下下朝兩人注目了半晌,又轉向另一老者說道:「你看這兩個娃娃如 何?」   那高瘦的老者,淡淡地一抬目光,望著他們兩人,熊倜也看了那老者一眼。   他只覺得那高瘦的老者的僵硬面孔,看來卻十分親切,他暗忖道:「這倒怪了,我以前 並未見過這兩位奇人呀,怎地看來卻如此親切?」   於是他更恭敬地問道:「晚輩不敢問兩位老前輩的尊號?」   那矮老者哈哈笑道:「你這娃娃真有意思,我老人家還有問你的名字,你倒問起我們兩 位老人家的名字來了。」   熊倜道:「晚輩熊倜,這一個是晚輩的盟弟尚未明。」   那矮老頭子笑道,「尚未明,這個名字倒真有意思。」   他又向身旁的老者說:「喂,你說尚未明這個名字有沒有意思?」   那瘦長老人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低著頭輕聲念著:「熊倜、熊倜……」   熊倜和鐵膽尚未明恭敬地站在這兩個奇人面前,那矮老者笑道:「你們兩個娃娃,都有 點意思,我老人家高興得很,想送點東西給你們兩個娃娃,你們說,送什麼好?」   那矮老者又笑道:「我問你們兩個也是白問,其實我老人家身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幾 張花花綠綠騙小孩子的紙,你們要不要?」   熊倜、尚未明忙一起答道:「多謝老前輩。」   矮老頭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二張揉得皺皺的紙,上面稀奇古怪偽畫著花紋,說道: 「一人一張,誰也不許將自己的的那張給別人看,知道嗎?」   那矮老頭仰天打了一個哈欠,說道:「你們兩個小娃娃可以走了,我老人家要睡覺 了。」   熊倜、尚未明不敢再耽,就躬身走了。   臨走的時候,熊倜見那瘦長老者仍在低頭念著,心裡更覺奇怪。   他們兩人走到邊浩的船上,那船夫嚇得面無人色,看見兩人上船,連話都不敢再問趕緊 解纜走了。   江水急流,風帆滿引,片刻間那船已走出老遠。   一直在低著頭沉思著的瘦長老頭,忽抬起頭來,空洞的目光中,滿聚光采,像是終於想 起了什麼,但四顧無人,熊倜和尚未明早已走了。   江水東流,鳴咽低語,似乎在訴說著人的聚散無常,悲歡離合,都太短促了。   鄂省一地,湖泊獨多,本為古雲夢大澤舊跡,他兩人遇著湖泊,便不免要繞遠些路途, 何況他兩人湖北境的北部,俱未到過,沿途問向,也不免耽誤了時候,尚未明知道熊倜心 急,便提議晝伏夜行,以便夜間可以施展輕功,熊倜自大喜稱是。   過漢水,兩人連夜趕前,夜色蒼茫中,熊倜遠遠望見前面山勢橫亙,他兩人輕功超絕, 藝高膽大,也不顧忌什麼,黑夜中便闖上山嶺。   忽然兩峰夾峙,中間只留出一個兩尺來寬過道。熊倜「嗖」的一聲,已經闖了進去。   尚未明為人仔細,江湖歷練亦豐,不敢冒然闖進,停住身形四下一打量,見通道旁立著 一塊石碑,連忙走了過去,伸手要掏火折子,想照著看一看這碑上刻著的是些什麼字。   哪知火折子卻根本沒有帶著,他靈機一動,伸出右手去摸那石碑上的字,一摸之下,掌 心不覺微微沁出冷汗,一陣冷氣,直冒到頭頂上。   原來那碑上只刻著四個字:「入谷者殺」這時谷裡突地傳出一聲怒喝,尚未明一聽之 下,就知道定是熊倜的聲音。   他一個「龍形一式」,身形宛如游魚,從夾縫中穿了出去。   他目光一動,見到熊倜正站在谷口不遠之地,忙飛掠了過去,哪知眼前突地宛如打了個 電閃,一道劍光齊眉,挑目、削鼻,分三處刺了過來,劍光之厲,劍招之快,無與倫比。   他大驚之下,及時後沉,大仰身,朝後急竄,但覺面上一涼,劍光自他頭上寸許處削了 過去,他驚魂初定,嚇出一身冷汗。   他方才避開此招,卻見一條人影又以無比的速度竄了過來,他回時沉腕,全神戒備,哪 知那人影在他面前猛地停住,激得空氣旋起一個氣渦,那人影低喝道:「原來是你呀。」   尚未明仔細地一看,那人影竟是熊倜,此刻正靜靜峙立在自己面前,就像方才是在緩步 中停住身形似的。   若然尚未明也有熊倜目力,他此刻必可看出熊倜臉上的驚駭。   熊倜右手拿著那柄巧中得來的「劍」,左手一把拉著尚未明的手腕,低聲說道:「這谷 中好像不大對。」   尚未明忙問:「怎麼?」。   熊倜道:「方纔我慌忙中竄進這山谷……」   尚未明截住了他的話,道:「大哥,你有沒有看到谷口的石碑?」   熊倜詫道:「谷口還有個石碑?」   尚未明道:「快朝來路退。」   拖著熊倜,猛一長身,熊倜也覺事情有異,不及多問,身形宛如兩隻連袂飛起的燕子, 掠至夾縫的出口。   就在這霎眼之間,谷口突然多了一人,冷冷一笑。   熊倜拉著尚未明猛地頓住身形。   那人又冷冷道:「兩個娃娃跑到我這甜甜谷來,還想出去嗎?」   熊倜將手中的劍一緊,劍式斜挑,寓攻於守,尚未明藉著劍光一看,洞口站著的那人, 行容之奇詭連畫都畫不出來。   熊倜自也在打量著那人,見他全身都是赤裸裸的,什麼都沒有穿,頭上的頭髮,長得嚇 人,拖在身上,圍著身子打了幾個結,身體臃腫得、像只肥豬,但身形卻又靈巧得宛如飛 燕。   再一看他臉上,圓餅似的臉,連鼻子都看不出來,全身上下,唯一稍具人形的,就是那 兩隻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放春光。   深山幽谷,陡然見了這樣似人非人的怪物,熊倜、尚未明兩人也不禁魂飛魄散,往後退 了一步,齊聲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突然吃吃笑了起來,笑聲又嬌又嫩,跟他的外形,簡直是兩個極端,若有人一聽得 這笑聲,一定會以為面前站著的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熊倜等兩人聽了這笑聲,嚇得腳都有 點發軟了。   他兩人的身形不覺有些顫抖,臉上的表情也帶著驚駭的樣子,被劍上的青綠色的光芒一 照,顯得甚是難看。   那人見了,眼中流露出得意神色,嘿,嘿笑道:「你們兩人還是快些自裁吧。」他不但 笑聲嬌嫩,連說話都是軟軟的,但是熊倜和尚未明卻絲毫沒有發覺他聲音的好聽。   尤其當他說出叫熊倜和尚未明自裁的時候。   熊倜暗忖:「這廝怎地這樣奇詭,我雖然在江湖上走動的時候不多,但是王智逑、吳詔 雲和我的恩師都曾經詳細地將武林中的厲害角色告訴過我,可是我卻從未聽說過世上還有個 這樣的人物。」   尚未明忖道:「這傢伙的輕功功夫真有點玄,他怎麼來到這裡的,我連看都沒有看 到。」   「這廝雖然不是鬼怪,可也差不多了,我們犯不上和他多夾纏,走為上策。」他兩人心 中不禁同樣地有此想法,對望了一眼,腳一頓,身形猛地突高,微一轉折,向後急竄。   那人卻未見追趕。   熊倜和尚未明身形如飛,隱穩約約聽見那柔軟的聲音說道:「你們到了甜甜谷裡,還想 逃走,簡直是做夢。」   他兩人頭也不回,熊倜用力抓著尚未明的手腕,兩條人影如電閃而去。   可是當他們身形起落了數次的時候,就不禁停了下來,這倒不是他們不願意再逃,而是 他們發覺這山谷竟是一個絕地,四面都是千仞高山,抬頭望去,根本連峰頭在哪裡都看不 到。   而且這些山峰直上直落,簡直連一點斜坡都沒有,仔細一看,他兩人更不禁叫苦。   兩人沿著山腳查看了一遍,這山谷果然是個絕地,熊倜說道:「不管怎麼樣,我們再向 那谷口闖一闖,那傢伙只要是人,我就不信以我們兩人的功力,還對付不了他一個人。」   兩人又來到那夾隙,但卻見隙口空蕩蕩的,居然沒有人影,那怪人已不在了。   尚未明大喜道:「快走。」   他見那夾隙,狹只兩尺,兩人無法並肩而出,便道:「大哥先走。」熊倜嗯了一聲,便 竄入隙中,他知道尚未明的謙讓絕不會因自己的話而改變的,為了節省時候,就先進了去。   尚未明也不敢遲疑,剛竄入谷中,突然聽見夾縫中「叮叮噹噹」,一連串聲響,腳步微 一遲疑,熊倜已暴退了出來,一把拉住了他,低聲喝道:「快退。」又竄人谷裡,尚未明知 道又生出新的變化,趕緊問道:「大哥,又出了什麼事?,熊倜一聲不響,兩眼緊緊盯著谷 口,臉上竟露出恐怖的神色來。原來熊倜竄入夾縫之中,便聽到風聲嗖然,又是:一大片暗 器飛來,他雙掌護身,哪知道那些暗器並不是朝他身上打來的,卻分兩邊向山壁飛去,熊倜 微微一愕,哪知」叮叮「一片聲響,那些暗器突地自壁上反聲而出,熊倜大駭,猛往後退, 躲過這一陣像雨一樣的暗器,剛一抹汗,腳底又有風聲唆然,他再往上一拔,原來那些暗器 自壁上落到地下之後,又從地上反激而上,跟著向熊倜射去,竟似長著眼睛似的。兩人四隻 眼睛,齊都瞪住夾縫,突地夾縫中緩緩地踱出一人,全身盡自,長衫飄飄,瀟灑已極,哪裡 是前見那人的醜態。兩人更是一驚,熊倜朝那人的臉上一望,見那人劍眉星目,丰神沖夷, 是個極英俊的男子,尤其是他唇邊已有了些短鬚,使他看起來更有一種吸引人的力量,只是 他眉心微皺,神情顯得十分憂鬱。此時已近黎明,東方已露出微白,藉著這些許微光,練武 人的目力已不難看出對方的面目。是以尚未明能看出他的面貌,他也能看出熊倜和尚未明兩 人的面貌,一見之下,也不覺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便說道:「兩位敢情是黑夜之中,迷失了 路途嗎?」語氣之中並無惡意小熊倜忙說道:「正是,在下熊倜和盟弟尚未明,深山失向。 誤闖貴谷,還望閣下能恕在下等誤人之罪。」   那人眉頭皺得更緊,道:「這個……」   突地人影一恍,那詭異的醜人已站在他旁邊,接口道:「不行。」   兩人俊的極俊,醜的極醜,相形之下,更顯得那怪人醜得駭人,熊倜只覺見了此人後, 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像是要吐。   可是那英俊男子見了他,臉上卻流露出一種溫柔之色,低聲道:「敏敏,你等一會再說 好不好?」   「敏敏」氣道:「我知道你又來了,你……你是不是想我的這副樣子給別人看了……」 口音仍然又嬌又嫩,而且竟然帶著些淒楚的味道,可是他的臉卻仍然是平平板板,冷得入骨 的樣子。   那英俊男子長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兩位此刻必定疑團重重,而且我看兩位俱都身 懷絕技,可是許多年來,只要入此谷中的人,從沒有一個能全身而退,兩位自也不例 外……」   那「敏敏」冷笑一聲,抬頭向那英俊男子道:「你再不動手,我……我就死給你看。」   那英俊男子憐惜地望了他一眼,又長歎了一聲,轉臉向熊倜說:「兩位都是少年英雄, 這樣死去確是可惜,我雖多年來未曾走動江湖,可是卻也看得出兩位必定是高人子弟,兩位 可曾聽人說過,十年之前,有位叫做常漫天的人?」   熊倜腦海中極快地搜索著記憶,方自想起一人,尚未明已驚道:「難道閣下竟是十六歲 便已接掌西南第一劍派點蒼門戶,江湖人稱玉面神劍的常大俠嗎?」他換了一口氣,又說 道:「常大俠九年前突然失蹤,卻原來是隱居至此了。」   常漫無微微點頭,面上的憂鬱之色更濃,道:「兩位既是知道我的名字,那再好也沒 有,我今日權且作主,只要兩位留下兩樣東西來,便可走出此谷……」熊倜接口道:「什麼 東西?」   「便是兩位的眼睛和舌頭。」   熊倜及尚未明都以為這玉面神劍甚為通達情理,再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一愕之 下不禁氣往上撞,冷冷齊聲道:「不然呢?」   「敏敏」冷笑道:「不然,你們就得把命留下。」   熊倜朗聲答道:「我兩人雖然是武林後輩,但自出世以來,可還沒有見到像閣下這樣的 人物,來,來,我兩人的眼睛和舌頭部在此,閣下只管來取就是了。」他又朗聲長笑,一揚 劍,道:「只是光憑三兩句話,卻也不行呢。」   常漫天一怔道:「你要動手?」   他十六歲便名滿天下,此刻雖僅卅餘歲,但輩份極高,十年前江湖中人,只要聽到他的 名頭,莫不頭皮發麻。   他成名在星月雙劍之後,卻又在熊倜藝成之前,是以他並不知道這兩個少年,竟是江湖 中聲名赫赫的人物,聽到他們居然沒有被自己的名頭所懼,不禁驚異,熊倜卻已接口道: 「正是。」   「敏敏」道:「大哥,炔動手嘛,還跟他囉唆什麼。」   常漫天轉臉向他說道:「你先讓我一個人試試。」   「敏敏」笑道:「我知道這幾年你憋得慌,手在發癢是不是?」笑得仍是那麼動聽。   常漫天回過頭去,悄悄閉起了眼睛,似乎將「敏敏」的笑聲看作世上最妙的音樂。   然後,他眼簾上彷彿掛了一顆淚珠,他伸手抹去,反腕撤出身後的長劍,青氣森然,也 是口利器,他朗聲說道:「兩位請動手吧。」   熊倜傲然一笑,也向尚未明道:「二弟,你也讓我先試試,我不成你再上。」   玉面神劍常漫無當劍平胸,一彈劍身,「嗆」地發出一聲龍吟的聲音,道:「兩位還是 一起上吧。這是性命相搏,可不是比武,兩位也用不著客氣。」語氣之中,顯然自負已極。   熊倜緊閉著唇,右手持劍,左手微捏劍訣,一招「金鳥初升」劍尖下垂,慢慢右手平 伸,突地向上斜削,正是「蒼穹十三式」裡的起手之式,他這一招神定氣足,意在劍先,勁 式,功力,無一不是恰到好處,比在臨城初遇強敵天山三龍鍾天仇時,功力又增進了不少。   他此招看來平平無奇,但其中卻包含著無窮變化,玉面神劍自是識貨,脫口讚道:「好 劍法。」   熊倜微微一笑,劍尖帶起一溜青光,直到常漫天的面門。   玉面神劍身形走,平劍橫削,剎那間但見劍影漫天。尚未明一旁點頭忖道:「點蒼劍 法,端的名不虛傳。」   熊倜二次出師,滿腔壯志,此時斗逢強敵,當下抖擻精神全力應付,「蒼穹十三式」裡 加上「飄然老人」親傳的劍法,身形縱橫起落,劍光如花雨繽紛,兩人拆了三數十招,居然 未分勝負。   常漫天暗暗心驚:「武林中怎地出了這樣的好手?」   尚未明在旁邊看得眉飛色舞,卻又不免提心吊膽,生怕熊倜動手時間一長,便抵敵不住 這個名滿武林的點蒼名劍手。   「敏敏」的一雙眼神,也隨著這兩人的身形轉動,但是他的臉,卻仍然沒有一絲表情。   當年玉面神劍接掌點蒼門戶時,天下武林都認為他年紀太輕,而有輕視的意思。   須知那點蒼派乃五大劍派之一,好手自是極多,大家卻是由這一年僅十六歲的少年來任 掌門,心中不服。   常漫天當時少年性傲,重邀武林各派劍手,集會點蒼山,當眾聲言只要有人能勝得他一 招,此人若是點蒼門徒,他便將掌門之位相讓,此人若非點蒼門人,他便立刻拜此人為師, 退出點蒼派,由點蒼門人重選掌門。   點蒼門集會三天,武林中稍有名氣的劍手,都不遠千里來到雲南,參與此盛會。   玉面神劍在這三天裡,連敗十一個名家劍手,武林中這才大為震驚,玉面神劍之名,遂 也傳遍了武林。   他此刻和熊倜動手數十招,卻並未分勝負,暗付道:「這少年劍法怪異,竟似不在當年 我闖蕩江湖時之下。」   他激起好勝之心,身法突地一變,但見人影閃動,劍光或左或右,四面八方地掠了過 來。   兩人轉瞬斗了數十招,熊倜絲毫沒有敗象。   「敏敏」忽然輕輕一笑,慢慢說道:「大哥,你剛剛說這不是比武,所以用不著客氣是 不是?」   「敏敏」緩緩又說:「那麼,我就出手了。」   話聲才落,突探手入囊,抓著一把精光耀目的極小的彈丸,雙手一揮,那些彈丸便倏地 飛出,穿人看似點水難入的劍影中,專向熊倜身上招呼,有的打在地上的,突地跳了起來, 襲向熊倜。尚未明大驚之下,不假思索,也撤劍進身,身隨劍起。   剛剛一劍刺向常漫天,突地風聲唆然,已有三五粒丸上下左右向自己襲來,他不得不撤 劍自保,但這時常漫天已一劍刺來。   熊倜及尚未明不禁手忙腳亂,這種暗器和劍式互相配合的打法,他倆人連聽都沒有聽 過,何況是親自對敵,只有將劍先在自己身前排起一片劍影,暫求自保。「常漫天「刷, 刷」兩劍,上挑眉心,中刺玄關。   熊倜一劍斜削,從他劍光的空隙中穿了過去,身形左側,避過來招,本來連削帶打的妙 著,哪知突的幾粒彈丸,襲在自己和常漫天的劍上,嗖地,又反激而出,分襲熊倜右腮、咽 喉、前胸、肋下、下陰等六處要害,風聲唆然,顯見得勁力驚人。   常漫天也乘勢兩劍,刺向熊倜臂彎的「曲池」,太陽穴上的「神封」兩處大穴。熊倜但 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對方的攻擊之中,競似有八個武林好手,同時持刃向自己襲來,尚 未明眼角微動,也自發覺,但此刻滿天彈雨,他自己保全尚不暇   ,也無法出手援救。   多年來武功的鍛煉,多少次動手的經驗以及他本身那一份過人的聰穎,都告訴熊倜他無 論左避,右閃,抑或是上拔,都無法躲開這八處攻擊,除了……「除了下   避」。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他決定了應該做的方法。   他身形急劇地下倒,手中的劍,乘勢上挑,格住了常漫天來的一劍,削開了襲向額角, 右腮的兩粒彈丸。其餘的四粒彈丸,以及常漫天後發的一劍,都在他身形倒下的那一刻打 空,然而卻已都快觸著熊倜的衣服了,著他稍為躊躇或身形稍慢,   都絕不可能避開這八處的攻擊。   他暴喝一聲,左手揚起一股勁鳳,向常漫天劈去,右時以及腳跟,猛一點地,向後急 竄。然後,他左臂向右一劃,身形翻轉,倏地變了個方向,向上竄了丈許,腿肘微一曲伸, 又一轉拆,劍光前引,正是」蒼穹十三式「裡的第五式的「落地流星」,帶起一縷銳風,直 取站在旁邊的醜人「敏敏」。   「蒼穹十三式」的絕妙招式,再加上「潛形遁影」的無上輕功,就在瞬息間,他變幻兩 個方向,全力一擊,劍尾的寸許寒芒,在微弱的晨曦裡,彷彿是一道電間   ,前後十二年的苦練,已使熊倜成了空前肋劍手,超過了數十年來許多在武林中享有盛 譽的人物。從山谷的平隙裡射出的一道旭日的金光,照著熊倜的劍光一閃,「   敏敏」的跟光裡,突然有一種奇異的光芒,像是也作了個重大的決定,望著劍光的來 勢,非但不避,反有迎上去的意思。   熊倜」嗖「地一劍,已刺中「敏敏」的肩下與前胸之間,卻「卜」一聲,發出一種極奇 怪的聲音。這種聲音,絕不是當一柄利劍,被持在一個內家高手裡,而刺   中人的聲音。而這時候熊倜的感覺,也是奇異的。   那就好像他所刺中的一種極厚的,而毫無知覺的東西,他本能地手上猛注真力。   但是手上的劍,卻只在」敏敏「身上緩緩地劃下寸許。他大駭之下,猛地拔出長劍,遠 遠落在地上,瞠目看著這怪異的」敏敏「,只見他面上仍是毫無表情,身上的創口,也絕無 一絲血水滲出,只有一對大眼睛,仍在一閃一問地望著熊倜。   玉面神劍也不理尚未明,掠了過來,看著」敏敏「的傷口,滿面喜色的說道:「刺進去 了?」   「刺進去了。」這一無表情的「敏敏」,聲音也滿含喜悅。   熊倜及尚未明,看著這一對怪人的奇怪表情也瞠目結舌,不知所以。   玉面神劍卻走到熊倜面前,深深一揖,道:「這位兄弟可是姓熊?」   熊倜怔然道:「不敢,小弟正是熊倜。」   玉面神劍敞聲大笑,彷彿心情甚是開朗面上的積鬱也一掃而空,道:「好,好,不知兄 台可否移玉寒舍一坐,小弟有些須事,還要請兄台指教。」   熊倜道:「兄台寵召,敢不從命。」   玉面神劍常漫天又連聲大笑,歡然道:「兄台的確是一個豪邁英雄,那麼就請兄台到寒 捨一敘吧。」   熊倜微一點頭。   常漫天與「敏敏」已連袂掠起,熊倜也隨即展動身形,走到尚未明身前時,微微一頓, 低聲說道:「我們也去看個究竟。」   此谷內方圓不過數畝,一眼望去,盡收眼下,熊倜暗忖道:「這兩個怪異角色,不知住 在哪裡?」   他這念頭方即奮起,四人身形便已到了峰腳。   玉面神劍回頭微笑道:「到了。」   熊倜及尚未明見前面只是寸草不生的危巖削壁,哪有半間房間,方自一怔,常漫天卻已 伸手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左右推動了兩下,那塊岩石竟然帶起一大片山石,緩緩向後溜去。   「敏敏」鑽了進去,玉面神劍常漫天伸手肅客,熊倜及尚未明微一遲疑,也大步踏入洞 裡。   山洞裡突然火光一閃,火光後有一張非常英俊的面孔正帶著微笑在看著他們。   常漫天已點了火折子,在前面領路。   漸漸,那火折子的火焰像是突然小了,常漫天笑了笑,噗地一口將火折子吹滅,哪知道 火折子吹滅後,洞裡的光線反更明亮,亮得竟像是在白天,尚未明大奇,熊倜也回過頭來 望,原來洞裡的山壁上,嵌著一顆一顆滾圓的珍珠。   玉面神劍道:「這裡便是寒舍了。」說著話,手又在山壁上推了兩推。   熊倜及尚未明不禁都直著眼看著,忽地眼前照來一道猛烈的光線,一道強光斜斜照在地 上。   走出山壁,是個極大的洞穴,四壁掛滿了各種珍寶,幾乎將山壁鋪滿,看不到一片灰色 的石頭,珍寶上發出的光芒,照耀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常漫無笑道:「兩位稍候,我去去就來。」他滿臉喜色,似乎有什麼非常令他高興的事 情發生了一樣。   接著,他走到一個用龍眼般大的珍珠織成的簾幕前,走了進去,將滿懷錯愕、驚異的熊 倜及尚未明留在這山洞裡。   這山穴非但四壁滿掛珍寶,連桌几都像是玉石所製,散亂地放在地上,最怪的是在這山 峰裡,竟似有空氣在流通著。   再一望頂上,也滿掛著珍寶等物,有一處掛的是一片火紅色的瑪瑙,似乎在微微動著, 原來那裡有一一道很深的裂隙,空氣便由此入。   尚未明走到一個角落裡,看了許久,忽然叫道:「大哥,來看。」熊倜走了過去,只看 那邊壁上並排掛著十餘柄劍,長短不一,劍鞘的式樣和質地,也各有不同。   尚未明抽出一柄來看,「嗆」然一聲龍吟,居然也是口玉劍。他方自把玩,常漫天也走 了出來,朗聲笑道:「看過熊兄的『倚天劍』,這些劍簡直都像廢鐵了。」   常漫天又笑道:「我知道兩位此刻必定疑團甚多,小弟但望兩位忘卻方纔的事,兩位有 所不知,小弟實有難言的苦衷。」   說到此處,他臉上又沉露出先前那種憂鬱的神色,但瞬即回復,道:「只是現在好了, 只要兩位舉手之勞,小弟多年來的痛苦,不難迎刃而解,小弟只希望兩位念在同是武林一 脈,能仗義相助。」   常漫天又道:「兩位可曾聽說過三十年前,武林中有個極厲害的人物,連當年霸絕江湖 的天陰教主蒼虛上人夫婦,武林中俠義道的領袖鐵劍先生展翼,對此人都讓了三分,只因他 不但武功高強,勁功暗器更是妙絕人衰。」他微一停頓,更加強了些語氣,道:「尤其厲害 的是他易容之術,天下無雙,隨時可以改換自己的容貌,甚至連身材都能改變。」   熊倜驀地接口道:「閣下所說之人,是否就是青年號稱萬相真人的田蒼?」   常漫天道:「正是萬相真人田蒼。方才兩位見到的那位,便是萬相真人唯一的愛女,散 花仙子田敏敏,也是小弟妻子,小弟多年足跡未現江湖,也是為了她。」   接著,常漫天說出一宗很驚人的怪事來。   原來玉面神劍雖然憑著自身的劍術,鎮住了天下武林的異言,也鎮住了本派中人的不 滿,然而點蒼裡有不少比他長了一輩的劍客,對他仍是屢有閒言,說他無論威望和武功,都 不足以敞這武林五大宗派之一的掌門,這些閒言,自然有不少會流入他的耳中。   這樣過了幾年,閒言仍是不歇,他素性淡泊,年紀又長了幾歲,漸漸覺得江湖上的爭名 好勝,極為無聊,考慮了許久,索性將派中的事,都交給他平日相處甚好的一位師叔來掌 管,自已卻孤身一劍,飄遊四海,寄情於山水之中。   他本無目的四處行走,無巧不巧,也讓他闖入這大洪山星的幽谷來。   在谷口,他就發覺那塊「入谷者殺」的石碑,他自負武功,非但不懼,反而想一探這谷 中的秘密。   原來這「甜甜谷」本是數百年前的一個盜窟藏寶之地,內中珍寶堆積無數,不知怎地, 百十年來大約那些盜黨相繼物化,卻被「萬相真人」發覺了這個所在,他見這些財物,也不 自覺目眩神馳,竟然帶了自己的女兒田敏敏,住在這絕谷裡了。   萬相真人脾性極孤僻,愛妻死後,出家做了道士,但是「貪、嗔」之念,仍極濃厚,得 了這些財寶後,變得更是古怪,見了任何人都以為是要來搶他的財物的。   玉面神劍不知究竟,闖入谷去,遇到了萬相真人,三言兩語之下,便動起手來,他武功 雖高,卻遠遠不是萬相真人的對手,被萬相真人點住穴道,關在山谷裡想活生餓死他。   散花仙子田敏敏,此時亦有十九歲了,出落得艷麗非凡,但卻被父親關在這幽谷裡。   她情竇初開,平日本就常常感懷,見了英俊瀟灑的常漫天,一顆熾熱的心,竟無法抑 制,居然瞞了父親,將常漫天偷偷放走。   不但如此,她自己也跟著常漫天逃出山谷了。   正是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人一見傾心,一路上情不自禁,在一個月明之 夜,情感奔發便成了好事。良夜沉沉,長空如洗,月色滿窗,蟲聲刮耳,常漫天一覺醒來, 發覺懷中的不再是千嬌百媚的心上人,而是個醜怪絕倫的怪物。   他大驚之下,一躍而起,眼前光華燦爛,自己卻又回到「甜甜谷」的幽穴了。   那醜怪的怪物想也是醒了,望著常漫天低語道:「常哥哥,你起來啦!」常漫天一聽這 聲音,全身立刻冰冷。   他惶急叫道:「敏妹,你怎麼……」   此刻珠簾後緩緩走出上人,陰笑道:「我素性成全了你們,讓你們在一起,可是也別想 走出這『甜甜谷』一步。」   那醜人大喜躍起,叫道:「爹爹,你真好……」   話尚未完,低頭看見自己的身上,卻已完全變了個樣子。   原來萬相真人發覺自己的女兒背叛了自己,忿怒得幾乎失去了理性,使不顧一切地追跡 出山,在一個極小的村落裡,發現了常漫天和田敏敏的蹤跡,於是當晚,他便下了毒手。   他生性奇僻,盛怒之下,做事更不擇手段,對自己的女兒,竟用了一種極厲害的迷藥, 把她和常漫天帶回谷去。   然後他不惜將費了多年心血得來的千年犀角,再浴以鑽粉、珍未,以及一些他的奇方秘 藥,滲合成一種奇怪的溶劑。   就用這溶劑,他使自己美麗的女兒變成了極醜的怪物。   玉面神劍見了這情形,心下便也恍然,他又急,又怒,掠了過去又要和萬相真人拚命。   萬相真人卻冷笑道:「天下之大,哪有女婿要找岳父拚命的。」   又道:「何況我老人家已允諾了你們的婚事,難道你愛的只是我女兒的面貌,如今見她 丑了,便做出這等張致來。」   須知田蒼自幼混跡綠林,說出話來,也完全是強盜口氣,但卻又言詞鋒利,玉面神劍竟 怔住了。   田敏敏嗚咽道:「爹爹,女兒從此一定聽你老人家的話,爹爹你……」   萬相真人冷淒淒一笑:「我知道你是嫌你的樣子不好看,但天下之大,能使你恢復本色 的人,再也沒有了,便是我老人家自己,哈,也辦不到,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田敏敏一向自負容貌,一個美貌的少女,突然變成個其醜無比的怪物,心裡的難受,不 難想見。   何況她看到心上人望自己的那副樣子,心知就是以後勉強生活下去,也是徒然增加彼此 的痛苦,她柔腸百轉,心一橫,決定以死殉之,讓爹爹見到自己的女兒死在面前。   「那麼,他也總該落幾滴眼淚吧。」她淒然一笑,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掠到角落裡, 極快地從萬相真人多年搜集的寶劍和這盜窟裡原有的名劍裡,抽了一柄,橫刀向頸上抹去。   玉面神劍大驚失色,但阻截已是不及。   萬相真人卻漠不關心地望著,像是根本無動於衷。   田敏敏引頸自決,哪知那柄裂石斷鐵的利刃,削到自己頸子上,就像一柄鈍刀,在削一 塊極緊硬的牛皮,絲毫沒有反應。   萬相真人冷笑道:「若是有能削得過我這本事的劍,那你也不必自殺啦,我看你還是聽 爹爹的話,老老實實地陪著小丈夫過日子吧。」他生性奇僻,簡直將父女之間的天性全磨 滅。   自此常漫天在甜甜谷一耽八年。   這八年來,世事的變化真大,他們這小小的甜甜谷裡也是歷經變遷。   身具上乘內功的萬相真人,因為心性太僻,練功時走火入魔,竟喪了性命,如此一個奇 人,就這樣無聲無嗅地死了。   田敏敏這八年來,性情亦是大變,在她心底深處,有一種濃厚的自卑感,使得她不時地 想要折磨常漫天。   常漫天引咎自責,認為都是自己才使這個美貌的少女變成今日這種地步,是以處處容 忍,決定終身廝守著她,有時他了山去買些糧食用具,也是馬上就回來,不敢在山外停留一 刻。   八年來有誤人甜甜谷的人,無論是誰,沒有一個能逃出性命的,有時常漫天見著不忍, 田敏敏卻氣道:「我知道你好看,喜歡人家看你,但是我醜,看過我的人,我都要殺死 他。」   常漫天為情所累,終日鬱鬱,只有在聽著她的聲音的時候,才能得到一絲安慰,但有時 田敏敏卻終日一言不發。   兩人山居八載,天聊中,卻練成一種任何人都沒有這份心思練成的暗器與劍式配合的陣 法。   這種陣法,天下除他兩人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田敏敏平日無所事事,就昔練武功自 遣,練功、暗器,早已爐火純青,不在其父萬相真人之下,若她能出江湖,怕不多久就能大 大揚名。   熊倜及尚未明聽他娓娓道來,不禁感歎著萬相真人的冷酷,田敏敏的可憐,對這位玉面 神劍的情深一住,更是稱賀不已。   常漫天觸動往事,又不禁黯然神傷。   良久,他方說道:「剛剛熊兄那一劍,卻能將拙荊的皮膚劃開一道口子,是以小弟猜 想,以熊兄這柄劍的形狀看來,莫不是江湖傳說的『倚天劍』嗎?如今蒼天相佑,有了這 劍,拙荊的多年苦痛,也許能夠從此解脫也未可知,所以小弟這才不嫌冒昧,但望熊兄能將 此劍借與小弟一用。」   熊倜倜慨然答應了,反手將劍鞘也解了下來,-並交給了常漫天,道:「閣下只管拿去 用便是。」常漫天大喜之下,接過了劍,手卻像因過度的興奮,而有些微微顫抖了。   熊倜及尚未明也不禁相對啼噓,他們本是多情之人,熊倜聽了這一對久經患難,受盡折 磨的兒女英雄事跡,不禁想起夏芸來,長長歎口氣,忖道:「我這真是欲速,反而不達 了。」   尚未明也知道他的心境,遂道:「大哥不要著急,我想夏姑娘絕對不會出什麼事的。」   熊倜點頭道:「但願如此。」   過了一會,裡面彷彿有女子呻吟之聲。   又聽到常漫天像是在低聲安慰著,接著,常漫天飛步而出,喜色滿面,道:「好了好 了,真是蒼天有眼。」   熊倜、尚未明一起站了起來,道:「恭喜常兄。」   常漫天又匆匆跑了進去,他歡喜過度,竟失了常態:似乎回到幼童時,得到了糖果時的 那一份歡喜。   片刻,常漫天又跑了出來:「拙荊定要面謝各位,她這就出來了。」   話未說完,珠簾一掀,熊倜及尚未明眼前俱部一亮,一個絕代佳人,映得滿室珠光,俏 生生地走了出來,美艷不可方物。   常漫天得意地笑著,此刻,他為他的妻子深深地驕傲著,眼睛也亮了。   田敏敏朝熊倜尚未明深深一福,臉居然紅了,說不出話來。   他們見她的嬌羞之態,想起方纔那臃腫醜陋、兇惡的怪物,心中暗暗好笑,對萬相真人 奇妙的易形之術,又不免驚異。   玉面神劍捧著那柄他以為是的「倚天劍」,交還熊倜,笑道:「英雄寶劍,相得益彰, 兩位俱是少年英俠,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他朗聲一笑,道:「日後兩位若有用得著我夫婦處,只管吩咐便是。」   熊倜及尚未明忙不迭地稱謝著。   熊倜暗忖:「這雖然因此耽誤了些時候,又險些送命,但能交著這等人物,也算不虛此 行了。」   常漫天和田敏敏四目相對,往事如煙,惡夢已逝,兩人歡喜得睫毛上都掛著淚珠,像是 有著萬千心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尚未明不禁感歎:「情之一字,顛倒眾生,真不可思議,任你是再大的英雄好漢,也難 逃此關。」望了熊倜一眼,見他正在怔怔地想著心思,暗笑道:「看來大哥也想著夏姑娘 呢。」   於是他笑道:「大哥,我們該走了吧。」   常漫天慌道:「兩位千萬要在此盤桓些時日,怎地現在就要走呢?」   於是尚未明才將夏芸被擄,熊倜焦急,現在此間事了,一定要連夜趕去,這些話說了出 來。   常漫天一聽,說道:「既有這等事,小弟也不敢再多留兩位。」   他微一皺眉,又道:「那武當四子,與小弟也有數面之緣,卻想不到他們是這樣不通情 理的老道,兩位此去武當山,卻千萬小心了,別人尤在其次,武當的掌門大俠妙一真人,端 的非同小可,不但劍術通玄,內功也已到了飛花傷人的地步。」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八章 武當之行>> 古龍《蒼穹神劍》 第八章 武當之行   兩人略為將息,便辭別了常漫天夫婦,趕往武當山上去。   武當州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處山嶽,山屬巴山支脈,周圍八百多里,有三十六懸崖,二 十七高峰。最高之處,名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煉之地。此外還有南崖、五龍峰、紫霄峰、 展旗峰等,都是道家清修之處。   高峰白雲深處,三兩蒼鷹在低低盤旋著,地上的野兔,急劇地在野草叢中飛奔,清陰撲 鼻,晨露迎面,端的是個好去處。   熊倜及尚未明不覺心神為之一爽,只見遍山彌道,都是些蒼松碧竹,十分地幽靜,連個 樵夫都看不到。越過一道並不太高的山嶺,忽見對面一座高崖,高崖上流下一股瀑布,像是 一條極長的自練,搖曳無際,澎湃濺玉,擊在山石上,濺起無數水珠,又輕輕緩緩地輕輕彎 曲著流了下去。   下面是一條很寬很深的山澗,澗水也在奔騰著,他兩人舉頭一看,就見高崖上刻著三個 大字「解劍泉」,筆力雄渾,不知是何人手筆。   尚未明道:「這裡就是解劍泉了,想來玄觀、真武廟也就在前面了,怎地卻還不見人 影?」   熊倜手一指道,「那不是嗎?」   前面緩緩行來兩個身穿深藍色遣袍的年輕道人,熊倜及尚未明迎了上去。   兩個道人中身材較矮的道:「兩位施主可是到玄真觀去替真武爺爺上香,施主身上若有 佩劍,就請在此處解下。」   熊倜道:「在下專誠來拜訪武當的四儀劍客的,就請兩位道兄代為轉稟一聲。」   那道人道:「原來兩位施主是來找護法的四位師叔的。不過……」   熊倜已自會意。道:「在下身上的劍,本應立刻解下,只是此劍不是凡品,不知兩位道 兄能否通融一下,等在下見了四儀劍客再說?」   那道人微一沉吟,道:「這個貧道倒不敢做主。」   另一道人道:「最好請兩位就在此稍候一下,等我去稟過師叔再說。」又道:「七師 弟,你就在這裡陪他們一下。」   過了一會,遠遠來了三個藍袍道人。除了方纔那年輕道人外,另外兩個都留著長髯,其 中一人道:「兩位施主可是來找丹陽、玄機、凌雲、出塵四位師弟的?」   熊倜道:「正是。」   那道人的神色極為傲慢,冷冷他說道:「他們四人已經雲遊去了,施主有什麼事,跟貧 道說也是一樣。」   熊倜道:「四儀劍客難道全出去了嗎?」   那道人道:「出家人不打謊語。」   先前的道人說:「若是十分重要的事,跟貧道說也一樣。」   熊倜道:「四儀劍客既不在,就請道長們帶在下去參拜妙一直人,在下……」   那兩個長髯道人一起仰天長笑,打斷了熊倜的話。   頭一個道人冷笑道:「施主未免將事情看得大容易了吧,掌教真人,豈是你們隨便見得 的?」   尚未明怒道:「要怎樣才能見得?」   那道人又長長一聲冷笑,道:「這位施主倒橫得緊,可是將我們武當派不看在眼裡?」   尚未明領袖兩河綠林道,在武林中可算一等一的人物:此刻聽了這道人傲慢而無理的 話,不禁大怒道:「看在眼裡如何,不看在眼裡又如何?」「、那道人怒道:「兩百年來, 還沒有人敢在武當山發橫的,我看你恐怕活得不太耐煩了吧?」「尚未明哈哈道:「好一個 出家人,一開口說話,卻像強盜一樣。」   熊倜也覺這兩個人太過無理,正想發話,眼角一斜,卻見方纔那年輕道人又奔向山上 去,心忖:「難道他又去叫人?」   再一想:「那四儀劍客出山不知是真是假,芸妹妹不知被這些道人怎樣了,看來今日我 們不闖上山去,不會得到結果。」   他心一橫,喝道:「二弟,這兩位道長既然有意指教我們,我們也不必辜負人家的好 意。」   說著話,他進步右削一掌,砍下去卻劈向那道人的左頸,喝道:「我就先陪道長走兒 招。」   他一出手便是殺著,意思是想快些解決這兩位道人,闖上山去。   那道人連聲冷笑中,避開此招,身手亦自不弱,熊倜致敵機先、連環運掌,將他逼得緩 不過氣來。   尚未明一看熊倜動手,他豈肯閒著,尋著另一個道人打了起來。   那年輕道人在旁看著,卻不動,竟像是有點事不關已的樣子。   那兩個長髯道人,本是玄真觀藏經閣的高手,只因他兩人脾氣太暴,在外面犯了殺戒, 是以武當掌教便令他兩人在藏經閣裡閉門思過,哪知今日又犯了老毛病,三言兩語,便和人 家動起手來。   但這其中亦有緣故。   原來夏芸被四儀劍客和東方瑛送到武當山後,心中又氣又急,又在怪熊倜:「你難道在 隔壁那問房裡卻不知道我被人劫走了?」又不禁有點後悔:「我真不該惹來這些麻煩。」   東方瑛還沒有上山,便走了,她也不無後悔:「其實我真不該做這件事,被哥哥知道 了,一定要罵死我了,唉,我還不是為了他,可是他知道了,恐怕會更不喜歡我了吧。」   四儀劍客卻是揚揚得意,認為已替武當派我回面子來了。   他們回到玄真觀寺,掌教真人正在坐著,他們就將夏芸軟禁在藏經閣裡,請那兩位長髯 道人,也就是四儀劍客的師兄,蒼玄、蒼荊兩人看守著,蒼玄、蒼荊雖是四儀劍客的師兄, 但是在派中的地位,卻不及四儀劍客,武功也比四儀劍客差些,他兩人見四儀劍客要他們看 守一個女子,雖是不願,但也無法推托,但暗中卻不免要埋怨幾句,道:「這樣一個小丫 頭,也要我們來守著,真是何苦?」   夏芸聰明絕頂,聽了這話,便做出嬌怯怯的樣子來。   於是蒼玄、蒼荊兩個道人更加疏忽,越發不將夏芸看在眼裡,只隨便將她關在一個閣樓 裡,連守都不守著。   夏芸心裡高興,當天晚上,便偷偷地溜走了,須知她武功亦非弱手,再加上心思靈敏, 競從高手如雲的武當山逃了出去。   第二天四儀劍客知道此事,氣得踩腳,直埋怨蒼玄、蒼荊而入,凌雲子氣道:「師兄們 也是太不小心了,讓這樣個小姑娘將武當山看作無人之境,日後傳出江湖,豈不是個笑 話。」   蒼玄、蒼荊也是氣得變色,受了師弟的埋怨,卻又說不出話來。   當天四儀劍客又匆匆上山,聲言非將夏芸找回來不可,臨走時如此這般將事情的始未一 說,他們知道熊倜日內便會尋來,丹陽子道:「他若尋行來時,師兄們就將這事告訴他,並 且還告訴他,夏芸雖然跑了,但我們卻一定要將她抓回來,熊倜若再要來管這事,便是我們 武當派的仇敵。」   凌雲子卻道:「這事若要告訴熊倜,他豈非要笑我武當派無用?」   丹陽子考慮了半晌,說道:「其實著不告訴他也是一樣,你還怕日後江湖上沒有人知 道?」   凌雲子看了蒼玄、蒼荊一眼,一言不發,便走了出去。   蒼玄、蒼荊又氣又慚,等四儀劍客下山後,便一心想尋熊倜來出氣,這日他們走到觀門 口時,聽到有兩個年輕人武當山來找四儀劍客,便知道一定是熊倜來了,所以就匆匆趕來 了,動起手來。   哪知道他們一向自恃的武功,卻不是這兩個年輕人的對手,身形全被封得緩不開手來。   他們在觀裡一向人緣不好,後一輩的弟子,更全部對他們不好,是以那年輕道人在旁看 著,根本不管,神色裡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熊倜及尚未明立身先將這兩個傲慢的道人傷在掌下,掌影翻飛,眼看便要得手,卻不料 山上又跑下一人,熊倜應付蒼玄,本是綽綽有餘,一看來了人,暗忖道:「這武當派倒的確 是不好闖的,馬上便來了幫手。」   哪知道道人半路上便高叫道:「蒼玄、蒼荊兩位師兄快住手,掌教真人請這位施主到觀 中一見,說是有話要說呢。」   蒼玄、蒼荊一聽掌教真人的吩咐,哪裡敢有一絲違抗的意思。   熊倜及尚未明二人,也立刻住了手。   後來那道人來到他二人面前,單手打了個問訊,說道:「敝派掌教真人情二位到玄真觀 一敘。」   那道人又道:「數百年來,敝派都謹守著真武爺爺的教訓,沒有人帶著劍上山去,這不 是敝派狂傲自大,還希望施主也能體諒我們的苦衷,將劍留在這裡。」   這道人說得極為客氣而圓滑,熊倜無法推托,只得將劍解下來。   熊倜雙手將劍送到那道人面前。   那道人接過劍來,笑道:「施主請放心,這柄劍想必是神物利器,貧道一定命人在此好 好看守。」   他面上微露出一絲狂做的光芒,接著說:「我想還沒有人有這膽子到武當山來搶劍 的。」   熊倜知道這武當派的確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是以並不怪那道人的狂傲。   那道人又對蒼玄、蒼荊兩道人說道:「師兄們也請回觀去,等一會掌教真人也有話吩咐 哩。」   蒼玄、蒼荊答應著,面上難看已極,那道人卻不理會,將劍交給那兩個年輕人,道: 「你們好好在此看守著。」   熊倜見道人白面無鬚,看起來只有三十左右,但神態莊重中卻又帶著些威嚴,不禁起了 好感,問道:「道長法號弟子尚未得知。」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飛鶴子,雖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動,卻也曾聞得熊大俠的英 名。」   熊倜暗道:「他倒曉得我的姓名了。」   飛鶴道人又用眼睛看著尚未明,道:「這位施主神采照人,想必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 了。」   尚未明見這飛鶴子平易近人,便笑道:「弟子尚未明,只是江湖小卒罷了,哪裡說得上 是成名的英雄。」   他以為飛鶴子必也知道他的名頭,哪知道這飛鶴子是武當掌門的徒弟,一直隨在妙一真 人的身側,的確未在江湖中走動過,尚未明成名於兩河,他也不知道,只說了聲「久仰」。   飛鶴子領著他們緩緩向山上走去,此時旭日已升,但山道上仍是陰涼得很,一路上飛鶴 子和熊倜及尚未明隨意談笑,絲毫沒有敵意。   他步履安詳,腳下塵土不興,兩眼的神光,也是斂而不露,熊倜暗忖:「看來武當派, 倒的確有幾個高人。」   婉蜒地向上走了半刻,前面一大片松林中,隱隱露出一排紅牆,飛鶴子腳下加快,到了 觀門前,熊倜抬頭一望,見觀門上的橫額上,寫著三個斗大的金字:「玄真觀」。   觀門開了半扇,松林裡鳥語調啾,松簸鳴然,看去真是個仙境。令人俗慮為之一清。   熊倜及尚未明隨著飛鶴道人走進觀門,院中打掃得一塵不染,乾淨已極,有幾個道人在 大殿上燒著香,誦著經。   飛鶴子引著他們兩人走進東配殿,蒼玄、蒼荊卻轉到後面去了。   東配殿上供的神像,正是張三豐真人,手裡拿著拂塵,凝目遠望,栩栩如生,想來塑造 這神像的必也是個名匠。   熊倜及尚未明看到這內家武術的宗祖,不禁油然而生敬意,走到招墊前,肅然跪了下 去。   轉出東配殿,又是重院子,再轉出這院子,是一個並不大大的園子。   園子裡種著的都是松梧柳柏,和翠竹之類的樹木,沒有花的點綴,使這個園子看起來更 幽雅得很。   走進這園子後,飛鶴子的態度更恭肅了。   他輕聲對熊倜等道:「貧僧去回稟家師一聲,兩位在此稍候。」   片刻,飛鶴道人又走出來,笑道:「家師請兩位進去。」   穿出一大片竹林,迸前是幾問極精緻的房子,門窗都是掛著青色的竹簾子。   飛鶴道人輕輕地走到門口,似乎沒有一點聲音,門裡卻有一個清朗的口音說道:「進 來。」   熊倜及尚未明走上兩步,飛鶴道人掀起竹簾子,道:「請進。」   房中散發出一般裊裊清香,熊倜及尚未明恭謹走了進去,見朝門放著的塌前,含笑站立 著一個羽衣星冠的道人。   他們知道這就是武林的最大宗派的掌門妙一真人了,只見他清矍的臉上,帶著的是溫和 的笑容,並沒有一點傲慢或是冷峻的樣子,這和他們的想法大不相同,但是他卻另有一種力 量,使這兩個身懷絕技的俠士,在他面前,不覺感到自身的謙卑。   妙一真人的目光,閃電般在他們臉上一轉,熊倜及尚未明低下了頭,便要下拜,卻被他 輕輕攔住了,只受了半禮。   妙一真人微笑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兩位果然都是練武人中千百年難見的奇才, 怪不得年紀輕輕,就名動江湖了。」   熊倜極謹慎而小心地將他們的來意說出,並且說道:「夏芸大年輕,不懂世故,還望前 輩能念她無知,饒恕她這一次。」   「原來你還不知道。」妙一真人微笑著道:「那位夏姑娘,貧道根本沒有見過她,飛 鶴,你過來,將這事說給兩位聽。」   飛鶴道人這才將夏芸如何逃出,四儀劍客如何大怒追去,說給熊倜聽。   妙一真人臉上,彷彿永遠是微笑著的,說道:「其實這點小事,貧道並未放在心上,只 是幾個小徒在那裡鬧罷了。」   他面容一整,目中露出鹹嚴的光芒,又道:「他們幾個近年在江湖裡也鬧得太厲害了, 些許小事,便含怨必報,哪裡還有出家人的樣子,尤其是蒼玄、蒼荊那兩位孽障。」   熊倜聽見夏芸逃去,又驚又喜,喜的是她居然沒有吃到任何苦頭,驚的卻是怕她又被四 儀劍客追到手,但是他表面上仍在矜持著,極力地使自己的情感,不露出一分到表面上來。   妙一真人對這兩個年輕高手彷彿甚加青睞,殷殷垂囑,問及兩人的師承,他又道:「飄 然老前輩我在二十幾歲,雲遊四海時,見過他老人家一面,一別數十年,不知他老人家怎樣 了。」   熊倜位然道:「家師已仙去了。」   妙一真人歎息道:「令師人上之人,淹留人間百數十年,終於仙去了。想來世人營營名 利,又是為著何來呢?」   熊倜及尚未明兩人,在精舍裡逗留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告辭出來。   妙一真人送到門口,笑道:「兩位小友,他日有暇,不妨再一晤,貧道和兩位雖然匆匆 一面,但卻可看出兩位必非池中人物。」   他們又謙謝著,隨著飛鶴道人走出園子,借大的玄真觀,靜俏俏地沒有絲毫人聲,熊倜 暗自感歎:「世事的確每難預料,你預料中的凶險,往往卻是安詳,而你所沒有預料得到 的,往往卻又是極大的凶險,人算又怎能敵得過天算?」   飛鶴道人一路相隨,走出玄真觀,熊倜腦海中混混沌沌,都是夏芸的影子:「她此刻在 哪裡呢?」他內心不斷想著。   隆隆的水聲傳來,他們又快到解劍泉了,飛鶴道人笑道:「解劍泉一到,便是貧道和兩 位分手的時刻了,但望兩位前途珍重。」   轉過一道山彎,解劍泉便已在望,飛鶴道人突然呼了一聲,雙腳頓處,身形掠起三丈餘 高,嗖地朝解劍泉池旁的巨石奔去。   熊倜也是一驚,他看到先前守著自己那柄劍的兩個年輕道人,都臥倒在地,來不及招呼 尚未明,也掠了過去。   果然,那二個年輕道人像是被人點了穴道,暈迷著倒在地上。   飛鶴道人略一查看,便知道這二人此刻所點的,一是背心的「陽關」穴,一是腦後的 「玉枕」穴,遂伸手一拍一捏。   哪知道那年輕道人動也不動,飛鶴大驚,「怎地連我解穴手法都不能解開此人所點的穴 道,但是武林各門各派中,我尚未聽沒有我不能解的穴道,此人敢到武當山上撒野,又是 誰?」   熊倜掠到身後,看到自己的寶劍連影子都沒有了,再試著去解那兩個道人的穴道,哪知 道這點穴之人所用的手法,竟不是天下武林中任何一個宗派所有。   空山寂寂,水聲淙淙,除了這兩個年輕道人之外,誰也無法說出這事的真相,但是這兩 個年輕道人穴道被點,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已經形如廢人,又怎能自他們口中間得真相。   飛鶴子見到自己曾經誇口替人家保存的劍,現在無影無蹤,自己的兩個師侄,也被制 住。   最難堪的是點住這兩個師侄的點穴手法,竟不是自己能得解開的。   熊倜此刻的心境,更是懊惱萬分,他大意之下,失去了「倚天劍」,那是完全咎在自 己,現在「貫日劍」的失去,卻是他自己沒有半點責任的。   飛鶴子向熊倜抱拳說道:「貧道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在武當山上,看來江湖 上未將武當派看在眼裡的,大有人在,貧道除了對閣下深致歉意外,別無話說。」   熊倜暗哼一聲,忖道:「你深致歉意,又有何用。」冷冷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飛鶴子目光四轉,熊倜心中的不滿,他已經覺察到了。   這種無言的不滿,甚至還其中帶著些輕蔑,飛鶴子不禁也微微作色,道:「等到我這兩 個不成材的師侄的血脈活轉的時候,貧道只要一知道奪劍人的來歷去路,無論如何,也會將 閣下的劍取回。」他語聲也變得有些不客氣了,「三個月之內,貧道若不能奪回此劍,那 麼……」   他話聲尚未說完,突地傳來幾聲極清朗的鑼聲,在深山之中,聲音傳出老遠。   這鑼聲對熊倜來說,並不是生疏的,他心中一動,暗忖道:「難道這貫日劍也落到他的 手上?」轉念又忖道:「他迢迢千里,跑到武當山來,又是為什麼,難道他真是井吞各派, 獨尊武林嗎?」   飛鶴子雖然被鑼聲打斷了正在說的話,可是他並不知道這鑼聲的來歷,望到熊倜臉上驚 疑之色,暗忖:「這鑼聲又有什麼古怪?」遂也不禁轉過頭去,望著這鑼聲傳來的方向。   尚未明雖然以前並沒有親耳聽見過這奇異的鑼聲,但是他江湖閱歷較豐,眼皮又雜,仿 佛憶起這鑼聲的來歷。   於是他轉臉向熊倜悄悄他說道:「大哥,這是不是天陰教?」   熊倜一擺手,點了點頭,目光眨也不眨地望著那條向山下婉蜒而去的山路。「鑼聲響 過,他也該出現了吧!」他在警戒著。   飛鶴子卻接著尚未明的話問道:「天陰教?」   但是他也覺察到事情的溪蹺,探手入懷,取出一粒石子,一揚手,向池畔的一株樹上打 出。   石子擊中樹葉或樹皮,應該發出「吧」的一聲。   哪知石子飛到樹上後,竟然「噹」地發出一聲巨響,聲音清越悠長,比鑼聲傳得遠。   熊倜及尚未明,驚異地朝那棵樹上望去,隨即瞭然。   原來那株樹的椏枝之間,掛著一個銅鐘,石子擊在鍾上,自然會發出那種越而悠長的聲 音。   「想來這就是武當山的傳警之法了。」   就在這一聲鐘響之後,山路上又傳來三聲鑼響,聲音比起上一次更顯得清明,想是發聲 之處比較上次近了些。   熊倜皺眉道:「果然來了,恐怕奪劍之人,就是此人。」   飛鶴子道:「誰?」   熊倜劍眉一軒,朝山道一指,飛鶴子凝神望去,山道上緩緩走出人來。   那是四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中年漢子,步履矯健,目光如鷹,顯見武功都已很深的根基。   再朝後望去,是四個白羅衣裙的中年美婦。   這八個人俱都笑容從容,像是遊山玩景而來,飛鶴子心中大疑:「這些人是何來路?」   熊倜一眼望去,見前面那四個黑衣漢子內,竟有吳鉤劍龔天傑,方自一皺眉,眼光動 處,看到一人向自己點頭微笑。   於是他定晴一看,臉上的顏色變得更厲害了。   原來那向他點頭微笑的人,竟是粉面蘇秦王智逑。   於是他也遠遠一抱拳。   飛鶴子疑雲更重:「原來他們竟是認得的,但是他為何又說奪劍的就是這些人呢?」   此中的真相,他絲毫不明瞭,就是鐵膽尚未明,又何嘗不在奇怪。   這男女八個人一走出來,就像是漫不經心,分散在四周。   接著,山路上大踏步來一個黑衫老人,尚未明駭然忖道:「此人的功力好深。」   原來那老者每一舉步,山路上竟然留下了一個很深的腳印。   熊倜微一思憶,也自想起,此人就是那日在泰山絕頂上,以極快的手法,點中生死判湯 孝宏等人穴道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他心裡也不免有些怦然不定,方自轉著該怎樣應付的念頭。   突地眼前彷彿一亮,山路上轉出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他依稀覺得很面熟,再一細想, 目射奇光,恍然悟道:「原來是他兩人。」   飛鶴子及尚未明,也被一雙男女吸引住了目光,方自暗裡稱讚著這一雙少年男女的風 姿,山路上又轉出兩頂山轎來。   這兩頂山轎,形狀和普通的爬山虎差不多,但是抬轎子的人,卻和普通的大不相同,原 來這抬轎的轎夫,竟是兩男兩女。   再往轎上一看,熊倜不禁更是變色。   尚未明一拉熊倜的衣襟,低聲道:「果然就是這個小子奪的劍。」   流水依然,群山仍舊,山水並未因這些人的到來而有絲毫改變,依然是靜寂的。   但是熊倜、尚未明,以及飛鶴子此刻的心境,卻在極強烈地激盪著。   雖然每個人的心中所想的並不相同。   「這兩個男女是誰,看來氣派這麼大,這男的手裡拿著的劍,光芒燦然,像是柄寶劍, 不知道是否就是熊倜那柄,此從竟敢在武當山解劍池畔奪劍,而又從容地走回來,武功必定 不弱,江湖中又有誰敢這麼藐視我武當派呢?」   飛鶴子雖然未聽到過天陰教的名頭,但是他仍然並未在意,他久居深山,對武林中的事 知道的並不多,是以就算是見了這麼的陣仗,也沒有想到這山轎上坐著的一雙男女,就是使 武林人聞而色變,山西太行山天陰教的教主,戰璧君、焦異行夫婦。   「這山轎上坐著的,想必就是天陰教主夫婦了,若非我親見,我真難相信天陰教主竟是 個這麼年輕的書生。」   倘未明雖然已經猜到這就是天陰教主夫婦,可是心中仍然有一份懷疑。   這懷疑是合理的,若是你發覺一個令武林中那麼多在刀口抵飯吃的朋友一聽了就頭皮發 脹的角色,競是一個這麼的人物的時候,你也會有和他一樣的感覺,認為這幾乎有些不可 能。   只有熊倜的想法是肯定的:「這天陰教主夫婦,幾年來非但沒有顯得老,他們好像還年 輕了些,看來他們的內功造詣的確很深。」看到焦異行手中撫著的長劍,臉色陰沉如鐵。   戰璧君面如銀丹,明眸善睬,依舊貌美如花,也依舊是未語先笑,帶著一連串銀鈴般的 笑聲道:「喂,你看人家武當山風景多好,不像咱們山上,不是光禿禿地沒有樹,就是生些 難看死了的小樹。」   焦異行輕輕地摸著手中的劍,像是對這柄劍喜歡已極,聽了戰璧君的話,朗然一聲長 笑。   這笑聲超越了松濤聲、蟲鳥聲、流水聲,在四野飄蕩著。   山轎停下,他跨下轎子來,行動和任何一個普通人毫無二致。   他伸手一挽,戰壁君扶著他的手,裊裊婷婷走了下來。   熊倜望著他們氣態之從容,而公然將自己的劍拿在手上,一時倒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怎麼啟口。   焦異行謹慎地將劍插入鞘裡,他的目光一橫,恰巧和熊倜的目光相對。   但是他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來,微微招了招手,那兩個絕美的少年男女便走了過去。   他嘴皮動了動,聲音低得只有對面的人才聽得見,然後伸手人懷,掏出一張燙金名貼, 交給那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   熊倜見他這一番做作,倒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暗暗尋思:「他巴巴地跑到武 當來,難道只是為了投貼拜訪嗎?」   這時那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已走了過來,在經過熊倜身前的時候,那俊美的少年竟然朝 熊倜微微一笑,低聲說了句:「別來無恙。」熊倜一愕,那少年已自擦過身側,走向後面的 飛鶴子。   那俊美的少年望著那少女相視一笑,朗聲說道:「山西天陰教司禮法壇護法黑衣摩勒白 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奉教主之命,投貼拜山。」說著他將那燙金中帖高舉過頂,交向飛 鶴子。   黑衣摩勒又道:「就煩道長通報貴派掌教,就說天陰教主有事求見。」那自衣龍女接口 笑道:「還望貴派掌教真人,撥冗一見。」   飛鶴子整容道:「貴客遠來,請在此稍候,貧道就去通報掌教師尊。」   尚未明冷然道:「這位敢情就是名傳四海的天陰教焦教主了。」   焦異行道:「不敢。」   「兄弟久聞焦教主的大名,真可說得上如雷灌耳。」尚未明哼了一聲,說道:「今日一 見,哈哈,卻也不過如此。」   他此話一出,在場眾人莫不大吃一驚,須知天陰教在今日武林中,真可以說得上是聲威 赫赫,從來沒有人敢一捋虎鬚,此時見一個年輕人竟敢當著教主的面說出這樣輕蔑的話,焉 有不驚奇之理。   焦異行自是大怒,但他擺著一派宗主的身份,故意做出不屑的樣子,敞聲一笑,道: 「這位朋友嘴上還是留些神的好。」   尚未明何嘗不知道自己已經身在危險,他全神戒備著,眼角微斜,看見那功力深厚的黑 衫老者,正滿臉煞氣地朝自己走了過來,兩道眼光,像刀一樣地盯在自己身上,走得雖然不 快,但聲勢煞是驚人。   其餘的天陰教眾,也正以一種幸災樂禍的眼光看著自己,彷彿自己的一切,都已懸在那 黑衫老者的掌下似的。   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尚未明卻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   他膽氣實有過人之處,否則當年怎敢孤身一人,闖入兩河綠林道的群雄之會。   他眼角甚至再也不向那黑衫老者飄一眼,眼光中帶著些冷笑,朝焦異行道:「兄弟雖然 只是個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但是卻也不敢忘卻江湖中的道義,更不會做出些偷雞摸狗的勾 當。」   焦異行面孔一板,凜然說道:「朋友說話可要放清楚些。」   尚未明的日光毫不退縮地仍瞪在他臉上,道:「兄弟倒想說清楚些,只怕說清楚了,閣 下……」他冷笑連連,自己頓住了話。   那黑衫老者此時已走到他身側,陰笑道:「只怕閣下以後再也無法說話了。」語聲方落 雙掌齊出,風聲虎虎,直擊尚未明的肋下。   尚未明雖然做出漫不在意的樣子,可是他心中哪裡有半點鬆懈。   黑衫老者的雙掌堪堪擊到他的肋下,他猛一錯步,身形向後滑開了尺許,在黑衫老者的 雙掌方自遽空的那一剎那,右手五指環扣,疾地去鎖那黑衫老者的脈門,左掌向外反削,突 又變了個方向,拇指外伸,竟然以拇指點向黑衫老者腰下的「笑腰穴」。   他非但避得恰到好處,這扣脈、反削、點穴,一,招三式,不但出手如風,招式更是詭 異已極。   那黑衫老者正是天陰教裡,掌龍爪壇下的壇主,江湖上早已聞名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尚未明這一招的運用,實在遠出那黑煞魔掌的意料之外。   但他究竟是不同凡響的人物,左掌猛地劃了個半圈,竟以「金絲剪」的手法去反剪尚未 明的手腕。   右時一沉,撞向鐵膽尚未明左臂臂彎的「曲池穴」。   兩人這一交手,在快如閃電光石的一刻裡,便已各各發出數招,尚未明悶哼一聲,雙臂 向內圈了回來,猛地吐氣開聲,腳下又一換步,雙掌齊發,擊向尚文斌的前胸。   他這一招完全是以硬搏硬,絲毫沒有將對方那種驚人的內力放在心上。   黑煞魔掌一聲冷笑,雙掌也自推出。   就在這一刻裡,每個人心裡都泛起一個念頭:「這小子竟敢和以黑煞掌力稱雄武林的黑 煞魔掌較量掌力,真是找死。」   只有熊倜仍然安詳地站著,他和尚未明對過兩掌,知道尚未明的掌力,並不在自己之 下,黑煞魔掌雖然威名顯赫,內力驚人,但是自己自忖功力,也不懼他,那麼以此類推,尚 未明當然也不會吃虧。   但是他對尚未明的這一番舉動,並不十分贊成。   因為他心中所盤算著的是:將這次「貫日劍」被奪的責任,全放在武當派身上。   這並非他的怕事,而是有好幾種的理由,使他有這種想法。   第一,他認為這件事的發生,武當派本應負起全責,自己又何苦多費力氣,何況他在將 自己和對方的實力估計過後,知道著然動手,吃虧的絕是自己這方,他臨事一多,自然將事 情的利害分析得較為清楚。   其次,他也想到自己在武當山總算是客,就是照江湖的規矩,也不應該在武當山上和人 動手。   他雖然不免將對方的實力估得高了些,但這是他多次經驗造成的謹慎,須知他第二次出 師之後,真正動手的一次,就是在甜甜谷裡和玉面神劍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所交手的一 次。   而那一次,他並沒有佔到半分便宜。   是以他對自己的實力,又不免估計得低了些,他哪裡知道,玉面神劍的劍術,在十年前 已可稱得上是絕頂高手,而玉面神劍,散花仙子那種暗器和劍術配合的陣法,更是獨步天 下。   他心中的念頭,一瞬即過。   那鐵膽尚未明,也造出一件今天陰教裡的每一個人都大為吃驚的事實。   原來他和黑煞魔掌相交,兩人都退後了幾步,雖然是不分勝負,但是已使那些對黑煞魔 掌的掌力抱著信心的人,驚異得叫出聲來。   戰璧君又「喲」了一聲,目光甜甜地轉著尚未明的身子打轉。   熊倜暗笑忖道:「這位天陰教主看起人來,可真讓人吃不消。」   鐵膽尚未明報出名號後,每個人心裡各有不同的想法。   焦異行忖道:「此人若能拉入我教,倒是個得力幫手,看他武功,竟不在我教的幾位壇 主之下。」轉念又道:「只是他和那姓熊的在一起,若想拉他人教,定然困難得很。」   黑煞魔掌尚文斌和尚未明換了一掌,心中又驚又怒,此刻聽到他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人 物,心裡反而好受了些。   黑衣摩勒和白衣龍女,對尚未明不禁更加的注意,心裡想著:「原來他也是和我們並列 『三秀』的人物。」再一望熊倜,暗忖:「這麼一來,『武林三秀』居然全聚在武當山 了。」   焦異行也跨上一步,朝尚未明道:「原來閣下就是尚當家的,久仰得很,我天陰教雖然 和尚當家的甚少聯絡,但總算同處兩河。」他微微一笑,目光在熊倜身上轉了兩眼,又道: 「今日尚當家的彷彿對敝教甚為不滿,這個倒要請教了。」   戰璧君接口笑道:「是呀,尚老弟,咱們可沒有對不住你呀,你幹嗎對咱們那樣?」   焦異行自持身份,話說總得留幾分餘地,戰璧君卻喋喋呱呱,俏語甜笑,讓你猜不透她 心中到底在想著什麼。   尚未明冷笑道:「兄弟無名小卒,哪裡高攀得上兩位,更不敢對兩位有什麼不滿。」   他目光緊緊瞪著焦異行,說道:「教主說得好,兄弟和貴教總算同處兩河,教主若能賞 兄弟一個面子……」   戰璧君接口笑道:「哎喲,什麼給不給面子嘛,尚老弟有吩咐,只管說出來好了。」   尚未明一皺眉,他對這巧笑善言的戰璧君,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不覺將厭惡天陰教的 心理,減去了大半,但是他極端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的感覺,是以藉著皺眉來掩飾面 上的可能發生的變化。   他抬頭一望,戰璧君的一雙水淋淋的眼睛,仍帶著甜笑在望著他。   他心中更亂,不禁暗自責備著自己,正強自收攝住心神,想要答話。   忽地聽到身後風聲嗖然,他本能地錯掌換步,向後一轉。   來的卻是飛鶴子。   飛鶴子身形好快,飛掠而來,擦過熊倜,猛地停頓在尚未明的身側。一發一停,絲毫沒 有勉強做作的神態。   飛鶴子身形停在尚未明的身側,也就是焦異行的面前。   此時他臉如秋霜,已不主方纔的和藹,冷冷向焦異行道:「貴教遠來,敝教派掌教真人 感激得很,只因掌教真人已經坐關,實在不能夠接待各位,貧道持命前來深致歉意。」   焦異行劍眉一豎,已然有些變色。   飛鶴子眼光隨著他的眉毛一揚,接著道:「只是教主想要的東西,家師沒有,就是有的 話,也萬萬不能交給閣下。」   焦異行神色大變,厲聲道:「就叫閣下轉告令師,一個時辰之內,就是令師不願接見我 等。我等卻也說不得要硬闖一闖了。」   飛鶴子冷笑道:「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話聲方落,深處傳來兒聲鐘聲,入耳嗡然,餘音裊裊,久久不散。   山道上忽然一道走來四個道人,一色藍布道袍,手中橫捧著長劍。山道上至少還走出四 五十個藍袍道人。   焦異行連連冷笑,道:「就憑著這些人,就想能攔得住我嗎?」   飛鶴子也冷笑道:「試試看。」   焦異行仍未放下手中的劍,此時他彈著劍鞘道:「這個倒真要試一試,看看武當派的四 儀劍陣到底有什麼玄妙。」   粉面蘇秦王智逑忽然急步走了過來,附著焦異行的耳朵說了兩句話,焦異行不住地點 頭,彷彿對玉智逑的話贊成得很。   焦異行突然朗聲笑道:「武當派果然是名門大派,不同凡響,既然不准敝教上山拜渴, 那敝教就告辭了。」   黑煞魔掌面帶怒容,叫道:「教主一--」黑衣摩勒白景祥應了一聲,一伸手,自懷中掏 出一面金光燦然的小鑼,右手並指,方要敲下。   熊倜忽然厲喝:「且慢。、戰璧君咯咯笑著向焦異行道:「喂,你看人家才幾年不見, 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焦異行點頭道:「不錯,不錯,果然出落得一表人材。」   他一轉臉,向粉面蘇秦王智逑一招手,道:「王舵主,你陪這位老弟聊聊,我們要先走 了。」   焦異行說完了話,用袖拂了拂衣裳,左手仍拿著劍,緩緩地走向山轎。   哪知眼前突然一花,肋下風聲嗖然,他武功詭異,不避反迎,左手劍鞘倒轉,右手動也 不動。熊倜一反腕攻擊的右手圈回來抓焦異行的手中劍,左手前削,悶「嗯」了一聲,猛運 真氣擊向焦異行的右胸的空門。   焦異行微一大意,覺襲向右胸掌風的強勁,遠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出手之快,拿捏時 間之準,都駭人聽聞。   他此時左手手中的劍鞘,已被熊倜抓著,如果他想避開擊向右胸的那一招,勢必非要撒 劍不可,但他一派宗主,名懾天下,實在不願意失此一招,不過除此以外,又實在別無他法 解救。   戰璧君夫婦連心,身形微動,玉指斜飛,口中嬌笑著道:「喝,小兄弟真動手呀。」   尚未明心中一冷,暗忖:「原來她在對敵動手時都會笑的。」   但此時熊倜已在險境,他也無暇再去尋思這些私情。劍眉一張,也竄了過去。   哪知眼前黑影一動,黑煞魔掌又攔在他身前,他冷笑喝道:「好。」錯步團掌,雙掌又 盡力而出,黑煞魔掌前胸猛擊。   那邊焦異行無可奈何,在性命名譽的權衡之下,究竟是前者更重要得多,心急一決,左 手撒劍,身形向後飄了開去。   熊倜一招得手,方暗喜僥倖,一雙凝玉般的春蔥,已隨著嬌笑而來,疾指自己右臂的 「曲池」,肩下的「肩真」兩處大穴,出手之狠、迅、准,令人驚然而驚。   熊倜一驚之下,退步變時,曲腰錯掌,方才避開此招。   焦異行後退的身形,又像行雲流水,掠上前來,左手箕張,右掌斜擊,上擊面門,下打 胸腹,一招兩式,端的非同小可。   天陰教主夫婦兩人合力聯掌,威力豈是等閒,熊倜只覺得左右上下,全身都在對方掌力 之內。   尚未明與黑煞魔掌再次對掌,這一下兩人全力而施,情況更是驚人。   掌風方自相接,兩人身形都已站立不穩,斜斜回後倒下。   熊倜身隨意動,右手劍鞘橫掃,左手立掌如刀,身形卻向左後方滑了出去,但饒是這 樣,仍然慢了一步。   他雖然並沒有受到任何傷損,但是右手所持的劍,卻又被焦異行奪回去了。   這時第一批自山上下來的四道人,突然齊一頓足,四條身軀完全一個動作,連袂而起, 道袍飄飄,劍光問閃,日光下宛如飛仙。「這四個道人不但掠起時完全在同一時間之內,落 地時亦分毫不差,顯見得是經過長時期的鍛煉,才能夠煉到這種完美的默契。那四個道人右 臂一伸,將手中的劍平伸而出,手一抖,挽起四個斗大的劍花,然後巧妙地將四柄劍搭在一 起。那些由山上走下的數十個道士,也俱都平伸著劍。劍光閃燦,被日光一映,更顯得青芒 紫電,光采奪目。焦異行目光四轉,他雖然見多識廣,卻猜不出這些道士們的用意。戰璧君 咯咯一笑,但笑聲中已隱隱透出不自然的味道來。她媚目橫飛,在先前那四個藍袍道人的臉 上掃過,說道:「喲,道爺們,這是幹什麼呀?」   她話聲一落,卻沒有任何聲音來回答她的話,深山流水,除了水聲之外,這麼多人竟沒 有一個發出聲音來。   山深處忽然傳來一連串清朗的鐘聲。   那些四人一組的藍袍道人,掌中本是接連在一處的劍,此時突然展了開來,在強烈的陽 光下,劃出一道耀人眼目的劍光。   飛鶴子單掌朝四周打了個問訊,朗聲說道:「敝派午課時間已到,請施主們就此下山 吧。」   焦異行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大家都該下山了。」   尚未明道:「且慢。」   持劍的武當道人,幾十隻眼睛,都凜然瞪在尚未明的臉上,尚未明卻像滿不在乎,朗聲 道:「道長們若要功課,就請上山去,在下等有些事尚未了,還要在此盤桓一下。」   飛鶴子冷冷說道:「閣下未免太狂了些,難道這武當山竟是任人來去的地方?」   戰璧君嬌笑道:「是呀,這武當山豈是任人來去的地方。」   「武當山當然不是任人來去的地方。」尚未明冷笑著道:「可是卻讓在武當山上搶東西 的人任意來去,倒真令在下有些不懂了。」   飛鶴子變色相詢道:「閣下此請何意?」   戰璧君笑道:「唁,又有誰在武當山上搶了東西呀?」   尚未明一抬頭,目光接觸到她那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睛,心中突然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是他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   他努力地將這感覺壓制了下去,冷冷說道:「就是閣下。」   焦異行厲聲道:「朋友說話可放清楚些。」   尚未明道:「堂堂天陰教主,做事又何必推三諉四。」   他轉臉向飛鶴子道:「飛鶴道兄,請看看這位天陰教主手上的劍,是否就是方才失去 的。」話聲一頓,又冷笑道:「制住那兩位道長的點穴手法,只怕也是天陰教的獨門傳 授。」   飛鶴子道:「教主居然在武當山傷人奪劍,未免太看不起我武當派了。」   焦異行道:「道長何以見得我在貴處傷人奪劍,難道有人看到了?」   尚未明道:「原來閣下不但武功高強,強詞奪理的功夫也是高人一等,可是閣下手中的 這柄『貫日劍』,卻是最好的證據,卻不容閣下巧辯。」   戰璧君笑道:「貫日劍?」   焦異行仰天長笑:「貫日劍,哈,哈,原來這柄是貫日劍。」   焦異行朝飛鶴子走近了兩步,將劍柄遞到飛鶴子眼前,道:「道長請看看這柄是不是貫 日劍?」   飛鶴子道:「閣下這柄劍叫什麼名字?」   焦異行道:「這是江湖上傳聞多年的『倚天劍』。」   飛鶴子「噢」了一聲,忽然身形一動,將劍交給了熊倜。   焦異行厲聲道:「你幹什麼?」   飛鶴子道:「這柄劍的劍柄上明明寫的是『貫日』兩字,當然不是閣下的劍了。」   焦異行怒道:「你……」居然說不出話來,身形如流水,便向熊倜撲去,一邊喝道: 「將劍還我。」   熊倜真氣猛聚,施展出「潛形遁影」的身法。   焦異行如影附形,跟了上去,突然眼前劍光耀目,原來那四個始終屹立沒有任何動作的 藍袍道人,在他的身上排起了一陣劍影。   他一提氣,身形自劍光上飄了過去,卻見熊倜已站在一塊巨石之上,掌中光華眩目,已 將劍撤在手上了。   他方纔已量度出熊倜武功的深淺,此時倒也不敢輕易撲上去,頓住身形,臉上的神色, 大失常態,再也沒有一派宗主的樣子。   惴忖情況,武當派的道人已和熊倜及尚未明站在一邊,粉面秦王智逑眉心一皺,朗聲說 道:「教主,請等一等。」   粉面蘇秦滿面笑容,越前了幾步,向飛鶴子道:「這柄劍果然是『貫日』劍嗎?」   飛鶴子正色道:「出家人焉能謊語。」   焦異行心中百思不解:「難道世上真有一柄和『倚天劍』同樣的劍,那麼倚天劍又落入 誰手呢?」原來他得而又失,也將倚天劍丟了。   熊倜大意地將「倚天劍」遺留在茶館裡,哪知天陰教眼線密佈,將熊倜的包袱和「倚天 劍」全拿走了。   於是這柄「倚天劍」就由蘇州分舵,又落入當年還在江南的焦異行手裡,練武之人哪個 不愛名劍,焦異行得劍之後,喜之不勝。   年餘前焦異行為了擴充天陰教的勢力,甫下江南,準備將武林中的好手,一網打盡,是 以才有單掌斷魂單飛喬裝隱姓,在飛靈堡群雄會上的那一番事跡,但是後來單飛的行蹤敗 露,這消息被潛入飛靈堡的天陰教徒轉告給焦異行。   焦異行知道飛靈堡的能手甚多,而大多數都是對天陰教沒有好感的,於是他在堡外鳴鑼 示警,單飛才匆匆走了。   焦異行夫婦漫遊江南,倒也收羅了不少江湖豪士,又得了一柄久鳴江湖的名劍,收穫可 謂不豐,他倦游思歸,本欲回山。   哪知道這時候他聽說武當派的妙一真人得了一部對修習內功最有補益的奇書。   當年蒼虛上人武功玄妙,但是所習的內功,卻非玄功正宗,歧路甚多,是以大大阻礙了 他武功的進展,焦異行夫婦武功傳自蒼虛上人,自然和蒼虛上人一樣,因著內功而阻礙了武 功的進展,此時聽到有此奇書,貪心大起,遂欲得之而甘心。   他這才想入武當,哪知走在路上,他那柄「倚天劍」竟無聲無息地失去了,而且饒是天 陰教眼線那麼多,卻也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焦異行自是疑俱交加,他實在想不出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又誰有這麼好的武功,須知 敢自天陰教主處偷走那柄劍的人,不但武功一定深湛,膽子也的確大得驚人呢。   哪知道黑衣人魔勒和白衣龍女一入武當山,就看到有兩個年輕人捧著劍站在解劍泉畔, 他兩人本未在意,誰知那兩個年輕人卻將劍抽了出來,摸撫觀賞,自是讚不絕口。   他兩人這一抽出劍來,黑衣魔勒和白衣龍女相顧一驚。   不約而同的忖道:「怎地師傅遺失的劍,竟落在武當派手裡?」他們自然也沒有想到世 上竟然還有一柄和「倚天劍」完全相同的劍。   是以他們突施煞手,以天陰教一脈相傳的獨門點穴手法,點住了那兩個驚愕的道人。   誰知事情的發展,完全不依尋常的軌跡,不禁使得焦異行大感意外。   站在巨石上的熊倜,將掌中的劍略一舞動,帶起一溜燦銀光華,吸引了每一個人的注意 力。   然後他大聲說道:「就算我手上的這柄劍是倚天劍,那也本是屬我的東西。」   他哼了一聲,又道:「好個自命不凡的天陰教主,悄悄地偷了人家的東西,還硬說是自 己的。」戰璧君媚目一轉,咯咯笑道:「唷,幹嗎這麼生氣呀,這劍是你的,還給你就是 了,何必大驚小怪呢。」   粉面蘇秦王智逑道:「教主既然如此說,這柄劍當然是物歸原主了。」又向飛鶴於抱拳 道:「在貴山打擾了這麼久,又耽誤了道長們功課的時間,真是抱歉得很。」   他打了個哈哈,又道:「只是此事原本出於誤會,現在誤會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我們 便要告辭了,道長們自去請修吧。」   飛鶴子道:「施主們自去無妨,只是敝教這兩個……」   他用手指著仍僵臥在解劍池畔的兩個道人。   白衣龍女葉清清,黑衣摩勒白景祥走了過去,出掌如風,極快地在那兩個道人身上拍了 數掌,那兩個道入一陣急喘,「咳」地一聲,吐出一口濃痰,四肢已能活動。   焦異行微一擊掌,道:「此間事既已了……、尚未明道:「只怕此間事還未了。」   戰璧君道,「小兄弟,還有什麼事?」   尚未明朗聲道:「我大哥還有柄『倚天劍』,也在貴教主手中,此時也該物歸原主 了。」   「噢,原來『倚天劍』也是閣下的。」焦異行心中暗地叫苦,口上卻不願失去自己的威 風,冷笑著道:「但是閣下有什麼證據,不然,任何人都可以說劍是他的了。」   尚未明望著他,心中突然泛起了厭惡的感覺,那感覺中甚至帶著些嫉妒的意味,但是他 自己是不會覺察到的。   就因著這一份厭惡,使得尚未明變得分外暴躁,冷笑道:「證據就是有,也不能給你 看。」他哼了一聲,又道:「天下雖大,我還沒有聽到過失主要給小偷看證據的道理。」   焦異行道:「我焦某人出道以來,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這樣張狂的,來,來,朋友既然 能說這種話來,必定是仗著手底下的功夫,我焦某人不才,倒真要領教領教。『飛鶴子忽然 一聲長嘯,身軀飄然而起,站在尚未明與焦異行中間。那數十個持劍的藍袍道人,也整整齊 齊地在自己和天陰教眾的外面轉了一個圈子,每個人掌中的劍,劍尖朝上,向外斜伸。這時 候,只有站在巨石上的熊倜,是在這圈子外面,他居上臨下,看到這些道人四人一組,共存 三十四人,竟是依著八卦方位而站,再加上飛鶴子,正是丸宮八卦陣式的方位。這樣一來, 情勢又變,竟像天陰教和尚未明聯手,而武當派卻是另一邊了。飛鶴子目光閃動,像是在想 說話,又不知該怎麼措詞的樣子。卻有一個藍袍道人,已朗聲道:「施主們私下若有恩怨, 就請到了山外再較量。」飛鶴子接口道:「施主們私下的事,既然與敝派無關,敝派也不願 參與,請各位就此下山吧。」   尚未明與焦異行一聲怒叱,雙掌一翻,錯過飛鶴子,就想動手。   以他兩人這種身手,若然發動,還有誰能阻止得開,尚未明手揮五弦,目送飛鶴,極為 滯灑地展開「塞外飛花三千式」,他滿腹怒氣,一出手便自不同,掌影繽紛,連環拍出數 掌。   焦異行領導天陰教,武功自是超絕,雙圈化了個半圈,根本不理會尚未明的那種繁複的 虛招,右時一沉,左掌疾起,兩人瞬即拆了三掌。   飛鶴子眉心一皺,一聲長嘯,三十二個藍袍道長掌中的長劍,一齊發動。   霎時間光華漫在,遠遠站著的八個拾著山轎的天陰教徒,只覺得彷彿是一個極大的光 幢,被日光一映,更是彩色繽紛,好看已極。   光幢內除了飛鶴子以及正在動著手的焦異行,尚未明之外,還有尚文斌、龔天傑、王智 逑、江淑仙,以及數十個天陰教下的舵主,武當道人的劍陣一發動,竟然不分皂白青紅地劍 點亂撤,不論是誰,都朝他身上招呼,王智逑心中一急,暗忖:「真糟。」劍光一掠,已有 一柄劍朝他身上刺來。   於是天陰教下的每一個人,也只有抽出兵刃,展開混戰,但是這些武當道人的劍陣,像 是平日訓練有素,劍招與劍招間,配合得異常佳妙,迸退也是按著八卦方位,這三十二個藍 袍道人武功雖不甚高,但因此一來,威力何止增加了一倍。   戰璧君嬌笑連連,像穿花的蝴蝶,在劍陣中飄飄飛舞。   黑煞魔掌尚文斌屹立如山,掌風虎虎,創光到了他身側,都被輕易地化開了去。   黑衣魔勒,白衣龍女,竟手攜著手,像是兩隻連據飛翔的燕子,極為輕易地化解著劍 招,姿勢身法曼妙無比。   但是飛鶴子居中策應,身形四下流走,這些高手們非但無法破去這劍陣,而且片刻之 間,天陰教下的兩個較弱的分舵舵主,已被劍傷,一個肩頭血流如注,一個肋下中劍,已經 躺在地上。   王智逑心中忽然一動,忖道:「我們若圍成一個圈子,大家面部向外,對付這劍陣豈不 大妙。」眼角動處,望見飛鶴子左擊一掌,右點一指,身形飄忽,暗中不禁叫苦:「這樣也 使不得,他們劍圈裡,還有一個武功最強的人。」   熊倜站在巨石上,望著這一場別開生面的混戰,最妙的是有時明明一劍刺向尚未明,不 知怎的,焦異行卻替他解了這招,尚未明的一掌拍向焦異行時,也會中途轉變方向,劈向一 個武當道人,乍一見此,真看不到其中有何玄妙。   但是熊倜對這些,非但不能抱著欣賞的態度,心裡反而著急萬分,暗暗擔心著尚未明的 安全,但想來想去,也毫無他法解救,他暗忖:「我若此刻在外面擊破這些武當道人的劍 陣,原也可能,只是這麼一來,反成了我替天陰教徒解圍,又勢必要和武當派結下深仇,但 是我若置身事外,二弟此刻的情勢,卻是危險已極,這真叫我為難得很。」   飛鶴子又是一聲長嘯,那劍陣突然轉動了起來。   這麼一來,光幢裡的人情形更是危急,尤其是焦異行,尚未明而人,除了彼此得互相留 意著對方的招式外,還得應付那三十二個武當藍袍道入手中的三十二柄劍連綿不斷的招式。   四十幾個照面下來,尚未明已漸感不支,方纔他和黑煞魔掌尚文斌對了兩掌,真氣已微 受損,何況他功力本就不及焦異行。   於是他額角,鼻側開始沁出了些汗珠,但是一種異於尋常的勇氣仍支持著他,一時半刻 之間,也不致落敗。   焦異行是何等角色,對他這種外力內在的情況,哪會看不出來,掌上再發揮了十二分的 功力,決心將這個心高氣傲的對手,敗在掌下。   熊倜目光隨著尚未明的身形打轉,見他已心餘力拙,心中的焦急,甚至還在尚未明自己 之上。   日已西斜,熊倜一低頭,陽光自劍陣反射到他的劍上。   他一咬牙,暗忖:「說不得只有如此了。」真氣猛提,瘦削的身軀,沖天而上,微一轉 折,劍光如虹,向武當道士所佈的劍陣降下。   他極為小心地選擇了一個最適當的位置,一劍刺下,「嚙踉」一聲,一個藍袍道人掌中 的劍,已經被他削斷了。   藉著雙劍相交時的那一份力量,他朝左上方又拔起了寸許,長劍再一下掠,又是一柄劍 斷了,他又藉著這一擊之力,升起尺許。   武當道人的劍陣本是由左而右地在轉動著,陣法的運轉,快得驚人。   熊倜卻是由右而左,朝相反的方向迎了上去,以極巧妙的劍招,瞬息之間,便有十數個 藍袍道人掌中的劍,已被削斷。   劍陣因此而顯出零亂,而終於停注了,不再繼續轉動。   每一個見了熊倜這人驚世駭俗的武功,都驚異得甚至脫口贊起好來,就連天陰教裡的豪 士,也都被這種神韻的武功所目眩了。   熊倜再次一飛沖天,雙腳互扣,巧妙地右身軀微微下沉,換了一口氣,右臂猛張,身形 再一轉折掠下,「漫天星斗」劍光如點銀星,滾向劍圈裡的天陰教下的道士。   他竟不考慮地運用著他所知道的最毒辣的招式,耳中聽到二聲慘呼,他望都沒有再望一 眼,「雲如出湧」,劍身微變方向,嗆然一聲長鳴,龔天傑掌中百煉精鋼打就的吳鉤劍,已 被削斷了。   接著,他覺得眼前劍光流動,根本無法知道熊倜的劍,究竟是朝哪一個方向刺來。   猛地朝地上一滾,吳鉤劍龔天傑再也不顧身,但縱然他這麼努力地企望能夠避千此招, 右腳上仍然被劃了長長一道口子,倒在地上,失口而呼,玉觀音夫婦連心,忙反掠過來,探 查傷勢。   熊倜第一次使用這麼毒辣的方法,這一擊之後,毫不停留,劍光一閃,看見劍下那張帶 著驚俱的面孔,卻是粉面蘇秦王智逑的,想起從前的那一絲「情份」,劍尖一軟,自他臉旁 滑開。   熊倜再一縱身,看到黑煞魔掌面寒如水,正向他掠來。   他本不願在此纏戰,身隨劍走,劍動如風,斜斜一劍,「北斗移辰」,削向連掌迅速的 焦異行。   等到焦異行撤掌回身,錯步自保的時候,他疾伸左手,一把拉住尚未明,低喝道:「快 走。」身隨聲動,施展開潛形遁影的身法,左手用力拉著尚未明,恍眼而沒。   在極短的一剎那裡,熊倜以無比的速度和身法,用出蒼穹十三式裡最精妙的招式,極快 地自許多高手中,拉出尚未明。   在焦異行憶起他該追趕以前,熊倜和尚未明已消失在群山裡。   群山依舊,流水如故,除了地上,平添了幾灘血跡之外,一切都毫無變化。   夏芸以過人的機智,騙過了驕狂自大的蒼玄、蒼荊,逃出武當山。   她內傷尚未痊癒,胸腹之間一陣陣地覺得無比的疼痛。   四野蟲聲瞅然,松濤被山風吹得發出一種鳴咽般的聲音,一陣鳳吹來,夏芸機伶伶地打 了個寒噤,心裡覺得有些害怕。   好容易,逃到山下,經過這一番勉強的奔馳,胸口疼得更是難受,夜露沾到衣上,她覺 得有些冷,腹中空空,又覺得有些餓。   但是此地荒野寂然,哪裡找得到任何一種她所需要的東西,她只得又勉強地掙扎著朝前 面走,希望能找到一個山腳下住的好心人家。   頭也開始一陣陣地暈暗起來,她幾乎再也支持不住。   猛一抬頭,忽然看到前面居然有燈光,這一絲新生的希望,立刻使她增加了不少力氣, 居然施展開輕功,朝前面掠去。   遠遠地就聽到那間有燈光的小屋裡,發出一陣陣推動石磨的聲音,原來那是問山路邊的 豆漿店,專門做清晨上山的香客的生意的。   又餓又寒又渴的夏芸,想到滾熱的豆漿被喝進嘴裡的那種舒適的感覺,精神更是大振, 三步並做兩步,走了過去。   磨豆漿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老頭子,白髮蟠然,身體雖然還很硬朗,但是再也掩飾不住 歲月的消失所帶給他的蒼老。   還有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老太婆,正腳步蹣跚地在幫著為著生活,這一對本應休養的老 年人,仍辛苦地在做著工,忍受著深夜的寒露和清晨的曉風,所求的只是一日的溫飽而已, 生命中許多美好的事,在他們僅僅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夏芸心中惻然,俏悄地走了上去,那老頭子抬頭看到一個頭髮蓬鬆、衣履不整的妙齡少 女,深夜突然在他面前出現,嚇得驚呼了起來。   夏芸連忙說:「老爺子不要怕,我只是來討碗豆漿喝的。」   她溫柔的聲調語氣平靜了那老頭子的驚懼,他驚疑地望著夏芸。   老大婆也蹣跚地走了過來,燈光下看到夏芸氣喘吁吁,臉色也蒼白得可怕,忙道:「姑 娘,你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   老年人永遠有一份慈善的心腸,也許他是在為自己將要逝去的生命,做一首美麗的輓歌 吧。   夏芸編了個並不十分動聽的謊言,在這兩個好心的老年人家裡住了五天,身上所受的 傷,經過熊倜真氣的治療,又休養了這麼多天,漸漸已完全痊癒了,精神也大為松渙。   武當山上發生的事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熊倜和尚未明兩次從小屋前走過,誰也沒有朝裡看一眼。   這就是造化的捉弄人。   五天之後,夏芸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那兩個好心的老年人,在囊空如洗,無以為報的情況 下,她解下了頸子上的金鏈子。   於是她開始感到一種空前的恐懼,在人們囊空如洗時所發生的那種恐懼的感覺,有時幾 乎和「死」一樣強烈。   夏芸一回走,一面盤算著她該走的路。   忽然,遠處有蹄聲傳來,她遠遠看到過來的兩匹馬。   那兩匹馬走得很慢,又走近了一點,夏芸看到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得花團錦 族。   馬上那女的一路指點著向那男的說笑,不時還伸出手去搭那男的肩頭,顯得甚是親熱。   夏芸見了不禁一陣心酸,想起自己和熊倜馬上邀游,並肩馳驟的情況,歷歷如在目前, 但是此刻自己卻是孤零零的。   她在路中央隅踴獨行,馬上的一男一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望著她。   她低著頭,等到那兩匹馬慢慢走到自己身側,突地雙手疾伸,在那兩匹馬身上點了兩 下。   那兩匹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動也不動。   可是馬上的兩人,仍然端坐在馬鞍上,像是釘在上面,神色雖然微微露出驚愕的表情, 但仍是從容的,彷彿夏芸這種中原武林罕見的制馬手法,井未引起他們大大的驚異。   若然夏芸稍為更具有一些江湖上的歷練,她立刻便可以知道此兩人必非常人,須知以孤 峰一劍那樣的聲名地位,尚且對她的制馬手法大表驚異,那麼這兩人豈非又比孤峰一劍高了 一籌。   馬上的男女微一驚愕之後,相視一笑,似乎覺得很有趣。   那女的笑得又俏又嬌,夏芸暗忖:「這女的好美。」自顧自己襤摟的外表,不禁有些自 卑的感覺,她向來自許美貌,這種感覺在她心中,尚是第一次發生,當然,她衣衫的不整, 也是使她生出這種對她而言是新奇的感覺的主要原因。   她微一遲疑,猛想起她攔住他們的目的,是想搶劫他們,臉上不覺有些紅,想說出自己 的目的,想來想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搭詞。   馬上的男女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這眼光中包含著的大多是嘲弄的意味,雖然沒有 說話,但是這種意味已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   於是素性驕傲的夏芸,開始生氣,而生氣又使她忘記了自己對人家的存心是極端不正 的,竟然毫不考慮他說出了自己的企圖。   「你們——」她瞬即想起了另兩個更適於此時情況的字句,立刻改口道:「朋友——」 但是下面的話,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心一橫,她索性開門見山,道:「把身上的銀子分一半出來,姑娘要用。」   馬上的男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男的目光中嘲弄的意味,變得更濃了些,忍 住笑道:「大王——」「大王」這兩個字一出口,旁邊那女子笑得如百合初放。   這種笑聲和這種稱呼,使得夏芸的臉更紅得好像熟透了的蘋果。   「大王敢情是要銀子,我身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銀子,怎麼辦呢?」男的極力忍住嘲 笑,一本正經他說道。   夏芸暗忖:「他們大概不知道我身懷武功,是以才會有這種表情。」   「你們不要笑,要知道姑娘不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你們不拿出來,我——」夏芸自以為 非常得體他說出這幾旬話以後,身形突然竄了出來。   她武功不弱,這一竄少說也有一丈五六,在武林中已經可算是難見的身手,然後身形飄 飄落了下來少依然站在原地。   她以為她露出的這一手上乘的輕功,一定可以震住這兩個男女。   哪知道那男的突然仰天長笑,笑聲清朗高亢,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夏芸雖然對江湖門檻一無所知,但聽了這男的笑容,心中也大吃一驚,知道這男子的內 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不禁連連叫苦,暗忖:「我真倒霉,一出手便碰到這種人。」   但是事已至此,她騎虎難下,站在那裡,臉上已有窘急的神色,本來已經紅著的臉,現 在紅得更厲害了。   長笑頓住,那男的突然面孔一板,道:「你真的想攔路劫財?」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就憑你身上的那點武功,和這點從關外馬賊那裡學來的偷馬手法,就想攔路劫財,只 怕還差得遠哩!」   夏芸道:「你試試看。」   那男的又長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氣,這樣好了,你從一數到三,我們還 不能讓你躺下,就將身上的銀子全部送給你。」隨手將掛在馬鞍上的包袱解下,打開來,突 見光華了目,包袱裡竟然全是價值不菲的珍寶。   那男的非但衣著華貴,人也瀟灑英俊得很,隨手將那包袱朝地上一丟,真像將這些珠 寶,看成一文不值似的。   夏芸雖然也是出身豪富,但見了這人的態度,也有些吃驚。   卻聽那華服男子道:「你開始數吧。」   夏芸嘴一嘟,暗忖:「你是什麼東西,我就不相信數到三時你就能怎麼樣我?」   「一。」夏芸開口叫道,身形一掠,雙掌搶出,向馬上的男子攻去。   那男子又是一聲長笑,手中馬鞭「制」地飛出,像一條飛舞著的靈蛇似的,鞭梢微抖, 點向夏芸「肩井」、「肩貞」、「玄關」、「太白」四處大穴。   夏芸一驚,口中喊出「二」。   雙腿一登,身軀一扭,努力地避開了這凌厲的一鞭。   她口中才想喊出「三」,哪知鞭梢如附骨之蛆,又跟了上來。   她再向左一扭,哪知脅下突然一麻,一件暗器無聲無息地擊在脅下的「將台」穴,像是 早就在那裡等著,而她自己卻將身子送上被擊似的,口中的「三」尚未喊出,身子已經倒 下。   那女的似乎心腸很軟,柔聲向那華服男子道:「你去將這姑娘的穴道解開吧,我方才出 手重了些,不要傷著人家。」   男的道:「你的脾氣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以前不是動不動就要殺人嗎?」   「死鬼。」那女的嬌笑著罵著,心情像是高興已極。   華服男子也未見如何作勢,身形飄然自馬鞍上飛起,衣袂微蕩,笑聲未絕,落在夏芸身 上,極快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掌。   夏芸甚至還沒有感覺到他這一掌拍下,但是她體內真氣又猛然恢復了正常的運行,手一 動,穴道已經被人家解開來了。   她雙時一支地,跳了起來,站直身子,卻見那男的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她越想越氣,覺得自己受那麼多委屈,而且人家雙雙對對,自己卻是形單影孤,感懷身 世,不禁悲從中來,竟放聲哭起來。   她本是不懂世事,倔強任性的女孩子,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哭,絲毫不會做 作,也一點不避忌任何事。   那男的見她突然哭了起來,倒真的覺得有些意外和驚錯了。   他暗忖:「這個小姑娘到底怎麼回事?」想到自己的太太,也是這種說笑就笑、說哭就 哭的性子,心中不覺對夏芸起了好感。   馬上的少女見夏芸哭了起來,心中也泛起同情的感覺,忘卻了夏芸方才想攔路劫財的行 為。   原來這馬上的少女最近解開了心上的死結,對世事看得都是那麼樂觀和可愛,對世上的 人們也起了很大的同情心。   於是她也飄身下了馬,眼前微花,她已站在夏芸身側,身法的曼妙,速度的驚人,更是 令人不期然而覺得神妙。   「小姑娘,你有什麼難受的事,只管對我講好了。」她撫著夏芸的肩,柔聲說道:「只 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忙。」   她不但語意善良,說話的聲音,更是那麼甜蜜、俏嬌。   但是夏芸卻是倔強而好勝的,人家越是對她表示憐憫,她越是覺得難受,肩頭一搖,搖 開了那女子的手,恨聲道:「不要你管。」   她這種毫不領情的口吻,不但沒有激怒那女子,反而引起那女子的同情。   「這個女子一定有很大的委屈,但是她一定也是個倔強的女子。心中有苦痛,卻不願意 告訴人家知道,」馬上的女子歎氣忖道:「唉,她這種脾氣,倒真是和我有些相像。」   原來這少女也是這種個性,所以她對夏芸除了同情之外,還有一層深深的瞭解。   「小姑娘,你聽我說。」那女子以更溫柔的語聲道:「無論有什麼事,你都告訴我好 了,我替你作主出氣。」   她說得那麼武斷,彷彿真是將天下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夏芸仍然抱著頭哭著,沒有回答這女子好心的問題。   路的那一頭,突然蹄聲雜亂。   恍眼,飛快地奔過來幾匹健馬,馬蹄翻飛,帶起一片塵上。   馬上的是四個身穿藍袍的道人,看到路上有兩女一男站著,其中有一個少女像是在哭, 不禁都覺得詫異得很。   夏芸聽到馬蹄聲,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其中有一個道人正好回過頭來,和夏芸的目光碰個正著。   他心中一動,突然高喝道:「停下來。」   其餘的三匹馬便一齊勒住馬裡,飛奔著的馬驟然停下,前蹄揭起,嘶然長鳴,但是馬上 的道人個個身手了得,雙腿緊緊地扶著馬韁,一點也沒有慌張失措的樣子。   其中一人「咦」了一聲,兩眼盯在那兩匹被夏芸制住的馬上。   但是那一個看來氣度最從容,丰神最沖夷的道人,眼光卻是瞪在夏芸臉上。   那華服女子冷冷哼了一聲,暗忖:「這個道士兩個眼睛看起人來賊兮兮的,一定不是好 人,我真想教訓教訓他……」   念頭尚未轉過,卻見那道人翻身跳下馬來,身手的矯健,迥凡異俗。   那華服男子見這四個道人的裝束和他們背上斜掛著的帶著黃色的穗子的長劍,眉頭一 皺,暗忖:「武當派的。」   那道人果然就是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當掌教關山門的弟子,初下武當步 人江湖的飛鶴道人。   飛鶴子看到夏芸,心中一動,暗忖:「這女子不就是自藏經閣逃出的少女嗎?」馬韁一 勒,道:「叫她轉告熊倜最好。」   原來熊倜,尚未明乘隙遁去,天陰教主也隨即下山。   臨行時,他們還再三道著歉,飛鶴子想著:「這天陰教徒,倒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壞。」   哪知當天晚上,一向靜寂安詳的武當山,突然發現了數十條夜行人的影子。   這是數十年來,被武林尊為聖地的武當山,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那數十條的人影,身法都迅速得很,都像是武林中的能手。   武當派數十年來,被武林視為泰山北斗,當然不會想到此番有人敢來武當山侵犯,更沒 有想到會聚集了這麼多的武林高手。   但是武當道人竟個個俱都是訓練有素,有些武功雖然不甚高,但對道家的「九宮八卦劍 陣」,都配合得非常純熟。   這種嚴密配合的劍陣,此時發揮了最大的威力,來犯武當山的數十高手,一時也不能將 這種道家無上的劍陣破去。   飛鶴子劍影翻飛,突然瞥見這些夜行人其中數人的面容,心中大怒:「原來這些都是天 陰教徒。」刷刷刷數劍,手底更不容情。   斌當掌教妙一真人,武功深厚,甚至還在江湖中的傳說之上。   此時他動了真怒,持劍禦敵。   一場大戰,天陰教徒雖然傷之不少,但武當派的弟子亦是大有虧損。   這還是天陰教中最辣手的兩個人物——鐵面黃衫客仇不可和九天玄女繆天雯留守太行山 總壇,沒有隨同前來,不然武當山就更危險了。   焦異行想得到那本內功秘笈的心是那麼深切,是以不惜傾師而出,更不惜樹此強敵,不 擇手段的,居然夜入武當,想以強力取得此書。   他原以為武當道人猝不及防,怎能抵敵得住自己和教下如許多高手。   哪知道武當派潛在的實力,竟出乎他想像之外,他久戰不下,妙一真人掌中的青萍劍, 出神人化,施展開武當鎮山劍法——九宮連環劍,劍扣連環,如抽繭剝絲,層層不絕。   他當機立斷,立刻發現如果這樣相持下去,必定是落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須知他此次夜入武當山的,幾乎是天陰教下大半的高手,全部出動,雖然他渴切的希望 能佔有那部奇書,但是若然為此而傷了自己天陰教的主力,他還是不會願意的。   於是他一聲長嘯。   黑衣摩勒一竄沖天,掏出金鑼來敲了幾下,清朗的鑼聲,傳出很遠。   天陰教下的數十高手,來如潮水之漲,去也如潮水之退。   片刻之間,連未受傷的帶受傷的,都走得乾乾淨淨了。   明月像往前一樣,照得這海內名山的外表,泛起迷濛的銀色。   玄真觀大殿前的院子裡,倒臥著十數具屍休,其中有武當派的弟子,也有天陰教的。   為著一個人的野心,這麼多無辜的生命死亡了。   妙一真人這才震怒,確定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遍撒英雄貼、想動員所有江湖中的精 銳,再次消滅天陰教的勢力。   於是飛鶴子銜命下山,負起通知武林各門各派的豪士的任務。   他在路上看到夏芸,想到熊倜和尚未明的武功,也想到他們必定樂於參加這一個行動, 於是他勒住馬,想將這消息告訴夏芸,讓她轉告熊倜。   夏芸望見他,驚惶地想起他是誰:「哎呀,武當派的道士追下來了。」她以為飛鶴子和 另外三個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來捉她回山的。   哪知飛鶴子的態度,絕不是她所想像的兇惡,客氣他說了來意。   那兩個華服的男女,聽到熊倜的名字時,雙目一張,緊緊地盯在夏芸臉上,暗忖:「原 來這個姑娘就是熊老弟的愛侶。」   不問可知,這兩人華服男女,就是避居「甜甜谷」裡的點蒼大俠,玉面神劍常漫天,和 他幸得回復原貌的嬌妻散花仙子田敏敏。   他兩人靜極思動,略為收拾了一下,仗著山壁的機關巧妙,也不怕有人會發現那稀世的 寶窟,便連袂出山了。   他們首先關心到的就是熊倜,田敏敏對熊倜更是感激,因為他使她重得了她最珍惜的東 西。   於是他們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想到武當山去看看熊倜的結果。   哪知無意之中,卻遇見的夏芸。   飛鶴子侃侃而說,常漫天不禁詫異:「怎地天陰教又死灰復燃了?」他隱在深山有幾十 載,天陰教的重起,他根本一點也不知道。   但是他並沒有將心中的懷疑問出來,他根本一言未發,因為他此時還不想將自己的身份 說出來。   飛鶴子再三囑咐著夏芸,見到夏芸點首後,便上馬走了。   他也曾向常漫天夫婦微一頷首,但是他卻絕未想到這個儒雅英俊的華服文士,就是當年 名震天下的點蒼掌門玉面神劍常漫天。   四匹健馬,又帶起塵上絕塵而去。   站在上午溫煦陽光下,夏芸愕了許久。   田敏敏一連串嬌俏的笑聲,使得她自迷憫的憶念中回到現實裡來。   她所憶念的,自然只有熊倜,方纔她聽了飛鶴子的話,知道熊倜果然冒著萬難,趕到武 當山去援救她,心中的悲痛,霎時之間,就被甜蜜的溫馨所替代,熊倜的一言一笑,冉冉自 心底升起。   田敏敏察微知著,見她嘴角泛起的甜意,笑道:「姑娘在想著我們那位熊老弟吧。」   夏芸一驚,起先她驚的是被人說中了心事,後來她卻是奇怪這個武功高絕的美貌女子, 何以會稱呼熊倜為「老弟」。   她暗忖:「難道她也認得熊倜?」心裡寬微微泛起一陣甜意,眼光射到田敏敏身上,卻 見田敏敏的手,被握在常漫天的手裡,心中立刻坦然,反而有點好笑:「我怎麼這麼多 疑。」   女孩子的心裡,永遠是最難猜測的,對於她們所喜愛的東西,她們有一種強烈的佔有 欲,不允許任何人分享一點。   陽光從東面照過來,照在夏芸左面的臉頰上,夏芸臉紅紅的,顯得那麼美麗而可愛。   田敏敏溫柔地反握住常漫天的手掌,笑道:「難怪熊老弟這麼想你,就是我見了,心裡 也喜歡的不得了,何況他呢。」   夏芸臉更紅了,心中卻又那麼舒服,低著含羞說道:「你也認得倜……」她終究不好意 思說出「哥哥」兩字,頓住了話。   田敏敏朝她一夾眼,嬌笑著道:「是呀,我也認得你的倜哥哥。」   常漫無微笑地望著嬌妻和這個天真美貌的少女打趣,心裡覺得那麼幸福。   因為已經得到了愛的人,也總是希望別人也得到幸福。   夏芸不安的扭怩著,害著羞,然而她對這一雙本是她打劫的對象,卻泛起了親切之感, 尤其是在她幾乎已是山窮水盡的時候,這種親切的感覺更是強烈而濃厚,因為她覺得只要是 熊倜的朋友,不也就等於自己的朋友一樣嗎。   她低著頭,留心地傾聽著不忍見她太窘的常漫天說著他們和熊倜相識的經過。   那些事都是那麼的新奇而有趣,她抬頭望了田敏敏一眼,心裡在想著:「難道這麼漂亮 的人以前真會那麼醜嗎?如此說來,那種神秘的易容術又是多麼奇妙呀。」田敏敏像永遠都 能看透少女純潔而多變的心,笑道:「我以前真的那麼醜,你相不相信呀?」   夏芸低頭一笑,暗忖:「怎麼我的心事老是被她說中呢。」   「姑娘是不是想找熊老弟?」常漫天問道。   夏芸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於是常漫天慨然道:「我們也想找熊老弟,姑娘不如就和我們一起走吧。」   這當然是夏芸求之不得的。   田敏敏嬌笑著指著那兩匹馬說:「不過你可得先將這兩匹馬弄好。」   想起方纔她對人家的舉動和對人家所說的話,夏芸剛剛回復的正常的臉色,又紅了起 來,訕訕地走了過去,伸手在馬腹背上拍了兩下。   那兩匹馬被制了那麼久,但是立刻便又神駿異常,夏芸暗忖:「果然是兩匹好馬,」又 想到自己的那匹「大白」現在不知下落,心中又不禁側然。   須知愛馬的人,往往將自己的坐騎看得異常珍貴,何況那匹「大白」的確是匹名駒,夏 芸「雪地飄風」的外號,也是因此而來呢。   「姑娘可是關外長大的?」常漫天對她這種純熟的制馬手法,也微覺奇怪,於是試探問 道。   夏芸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家在關外有個馬場……」她話中含意,自是告訴常漫天 她不是馬賊,常漫天一笑瞭然。   他再次探詢,在哪裡最可能找到熊倜?夏芸毫不考慮他說:「鄂城。」   於是他們又渡南河,經襄陽、鄂城,沿著漢水南下。   然而,他們在鄂城並沒有找到熊倜。   他們只有繼續策馬而行。   田敏敏和常漫天緩緩並行,兩個人並肩低語,夏芸觸景傷清,索性跑在前面。   走著,走著,田敏敏忽然發現夏芸的蹤影不見了。不禁著急:「她人呢?」   話方說完,突然聽到前面有噗吒的聲音,她心急之下,將馬加緊打了幾鞭,趕到前邊, 見路旁有個樹林於,噗吒的聲音,就是從這個樹林子裡發出來的,遂勒轉馬頭,轉了進去。   可是就在她勒轉馬頭的那一剎那……   樹林裡突然完全寂靜下來,她更急,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無聲遠比有聲更可怕。   於是她平平地從馬鞍上掠了起來,身形一恍,便進了樹林。   常漫天也施展開身法,從馬上飛身而起,到了樹林子一看,風聲寂然,哪裡有半條人 影。   田敏敏著急地將目光在四周搜索著,忽然看到地上有些發亮的東西。   她拾起一看,不由地驚叫出聲來,腳尖一動,閃電似地穿出樹林的另一端,常漫天跟出 去一看,四野茫茫,田里的稻子,被陽光映成一片金黃色,卻沒有任何人的影。   田敏敏急得面目變色,連連說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你看。」田敏敏攤開手掌,常漫天見她手掌上的東西,也自變色。   突地,樹林中隱隱似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玉面神劍、散花仙子,不約而同地施展出絕頂的輕功,掠向樹林。   哪知樹林中也有兩條人影電射而出,田敏敏毫不考慮,低喝道:「躺下。」隨手一揖掌 中發出一片銀星,風強力勁,再加上這雙方都是絕快的身法,那些銀星眼看就要擊在那兩個 人的身上。   哪知其中一人「咦」了一聲,拉著旁邊的人向左猛退,就像魚在水中一樣,身軀由急進 變為左退時,那種得意的運轉,幾是匪夷所思的。   田敏敏再也想不到暗器居然會落空,見了這人這種玄之又玄的輕功,心中一動。   她猛動身形,也是那麼曼妙地頓住了前衝的力道。   常漫天突然飄飄而起,乘勢抽出長劍,劍氣如虹,身形如燕。   那自林中掠出的兩條人影,突然叫了起來:「常大哥。」   常漫天一愕,田敏敏已高興地叫著:「呀,果然是你。」   那兩人一掠而前,四人面面相對,竟都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兩人,一個就是常氏夫婦苦苦尋訪,夏芸夢魂難忘時熊倜。   另一人自是尚未明瞭。   四人驚喜交集,一時竟齊都愕住了。   田敏敏心裡突然一陣難受,暗忖:「這怎麼辦,倜哥哥來了,芸妹妹卻又不見了,唉, 這教我怎麼對熊倜說呢?」   能倜也自發現常漫天夫婦面色的難看,不知怎地,心裡突然緊張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什麼原因著急地問道:「常大哥,難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人類的心理,有時的確奇妙 得很,常常會有一種突來的感覺,預兆著一些自己心裡最關懷的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解釋 的。   常漫天囁嚅著,終於說了出來:「老弟,你來晚了一步。」   熊倜一聽,心情更像是拉緊的弓弦,忙道:「常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芸妹妹不知被什麼擄去了。」田敏敏無法再忍住心裡的話,一五一十地將他們如何碰 到夏芸,如何一齊找熊倜,如何在路上夏芸一人先走,如何聽到噗吒之聲,等到自家趕來 時,已失去了夏芸的蹤跡,全告訴了熊倜。   「本來我也不能確定芸妹妹是不是給人擄走了。」田敏敏緊顰著眉,說道:「後來我看 到我送給芸妹妹的小鋼丸,零落地掉在地上,這種小鋼丸還是先父製作的,形式、功用卻不 和普通的鋼丸一樣,江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鋼丸,所以我才能確定這點。」   熊倜一面聽,額上的汗珠往下籟籟而落,他焦急的神色,使得常漫天夫婦更不安了。   四人之中,尚未明此刻的頭腦可算是最冷靜的,他靜聽著,沉思了半晌,然後說:「大 哥,我看這事好辦得很。」   田敏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尚未明道:「除了武當四子之外,誰也不會將她擄走,我們只要再去一趟武當山,不就 一定可以知道她的下落了。」   他的話立刻得到了熊倜等三人的同意。   常漫天忽然想起了那天在路上碰到武當道人飛鶴子的事,遂也對熊倜說了。   熊倜此刻全心全意都放在夏芸身上,對其他任何事都不在意了。   這時熊倜等四人,心目中都幾乎已確定了一個觀念,那就是:夏芸毫無疑問地一定是被 武當四子劫走了。   這就是人類思想的弱點,在彷徨無計的時候,只要有一個想法接近事實,那麼無論這想 法是否正確,他都會固執地確信不疑。   這就如同一個不會水的人落入水中,掙扎之際只要抓著任何一片東西,他就不管那東西 是否救得他的生命,他也會緊抓不放的。   熊倜等人此刻也正是這種心理。   何況實際上,若以情理來論,夏芸的失蹤也只有這一種推測最合理了。   哪知道事實卻大謬不然……   在常漫天夫婦恩愛地打情罵俏的時候,夏芸心情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她除了有些難 受之外,甚至還開始有了想家念頭,只是她的思親之情,還不如思念熊倜來得強烈而已。   於是她孤零地策著馬,遠遠走在前面。   漸漸,她將常漫天夫婦拋得很遠,她也並不在意,因為路是筆直的,而且只有一條,沒 有歧路。   那麼常漫天夫婦除了沿著這條路走之外,別無其他的選擇。   她自幼騎馬,對馬性的熟悉,宛如她熟悉自己的腿一樣。   是以她騎在馬上的姿勢,看起來那麼安詳而舒適。   馬鞭揮起,又落下,其實並沒有落在馬的身上,只是她在發洩心中堆積的憂鬱而已。   這條路雖然是鄂城通往武漢的要津,但奇怪的是,此刻路上竟然沒有什麼行人。   她孤寂地走著,哼起一段她童年所熟悉的小調,打發這難忍的岑寂。   驀地,遠遠傳來一陣急這的蹄聲。   接著,路頭塵土飛揚,宛如一條灰龍,婉蜒而來。   「這馬走得好快!」她心裡思忖著,對於馬,她可以說是瞭解得大清楚了,是以對於好 馬,無論那馬是誰的,她都會有一份愛護的情感,這正如愛才的人愛護有才氣的人一樣。   她留意地望著那匹馬的來勢……   那馬恍眼便來到近前,恍眼便電閃而過……   她彷彿覺得馬上的騎士面容熟悉已極,但是她卻記不得是在哪裡見過的了。   她正在下意識地思索著那匹馬上的騎士,是在何處見面的時候。   哪知那匹馬奔跑了不遠,打了個圈子,繞了回來。   她覺得奇怪,更令她奇怪的是那匹馬奔到她面前時,竟倏地停住了。   她矜持地將頭側到另一方,暗駕這人好生無理,她著不是此刻愁思百結,怕不早就回過 頭去給這無理的騎士一個教訓了。   馬上的騎士像是驕狂已極,竟側過了頭注意端詳夏芸的側面。   夏芸柳眉一豎,忍不住要想發作。   哪知那馬上的騎士突然高聲笑了起來,朗聲說道:「這真教人生何處不相逢,小可實在 想不到今日竟能在此處遇到姑娘。」   夏芸一驚,暗忖:「這人竟認得我。」好奇心大起,怒火倒消失了不少,掉回了頭,看 到那馬上騎士的面貌,「哦」地一聲,叫出聲來。   「原來是你。」她發現這馬上的騎士就是曾經被她制住過坐騎的華服佩劍的驕狂少年。   原來馬上的少年,就是孤峰一劍邊浩。   他在江邊與尚未明一番劇戰之後,又遇到那兩位奇詭而武功高深的老年人。   他聰明絕頂,知道自己的武功,絕不是這兩位老年人的敵手。   經過一番權衡之後,他落荒而逃,誰知那老年人並沒有追趕他,他才長長地喘了一口 氣。   而他來到江南之後,不出數月,幾次遇到強勁的對手,狂傲之氣,不免為之稍稍削減, 但是他與生而來的性格,卻並未因此而大有改變,只不過遇人遇事,變得更為詭詐而已。   對於熊倜,他恨人切骨,這懷恨的原固,絕大部分是因為嫉妒。   須知任何一個狂傲的人,他的嫉妒之心,絕對比常人強烈,永遠不能忍受任何一個人, 有任何地方強過於自己。   但是他對於熊倜是無可奈何的……   偶然地,他經過這親自武漢通往鄂城的道路,馳馬奔騰中,他看到對面蹈蹈策馬獨行的 少女,竟是那天在蘇州街頭制住他的坐騎和熊倜同行的少女,於是他又策轉馬頭,繞了回 來。   他看到夏芸居然還記得他,心中不禁有些高興,因為他自第一眼望見夏芸的時候,就對 夏芸起了非常大的好感。   「熊倜熊大俠怎地沒有和姑娘一路?」他聰明的打開了話題。   果然夏芸一聽到熊倜的名字,渾然忘卻了一切,忘形他說:「怎麼,你看到倜哥哥?」 焦急和憶念的情感,溢於言表。   孤峰一劍邊浩心裡,立時起了一陣酸溜溜的感覺。   但是他極力地忍耐著,試探著說:「姑娘難道要找他?」   邊浩眼珠一轉,說道:「姑娘不是一個人嗎?」   夏芸道:「還有人在後面。」   邊浩道:「姑娘要找熊兄弟,碰到我是再好沒有了……、夏芸高興地問道:「你知道他 在哪裡?」   邊浩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路的旁邊就是小小的樹林子,故作神秘他說:「這裡不是說話 之處,姑娘如果方便的話,最好到那邊的樹林裡說話。」   夏芸人世太淺,雖然吃過不少虧,但是她仍然對世事是疏忽的,嘴裡說道:「他到底在 哪裡?」手中馬韁向左一帶,卻跟著孤峰一劍邊浩,走進了樹林。   那樹林並不太密,陽光自枝葉中,仍可以疏疏地照進來,樹林中卻渺無人蹤,偶聞鳥語 調瞅,顯得甚是寂寞。   邊浩道:「姑娘許久不見,卻越來越漂亮了。」   夏芸道:「喂,倜哥哥到底在哪裡,你倒是快說呀。」   邊浩道:「姑娘倒真性急得很。」   夏芸抬頭一望,陽光從樹林的上面射了進來。   陽光照得她面孔一片嫣紅,孤峰一劍邊浩心頭怦然大動,他本非好色之徒,但此時心中 卻不知怎地升起一種邪惡的慾望。   夏芸再一抬頭,望見這華服少年——孤峰一劍邊浩的兩隻眼睛還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她天真未泯,竟未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淫邪。   兩人目光相對,孤峰一劍邊浩更是緊緊地摯住她的目光,再也捨不得放鬆一時半刻。   夏芸一側臉,也微微有些發覺了他目光中的異樣,急忙避開了,嬌嗔道:「喂,你到底 在玩什麼花樣?」   孤峰一劍微微有些發窘,支吾他說道:「熊——熊大哥——此刻他只怕已——」夏芸搶 著說道:「你說什麼,難道倜哥哥他——他已經遭了誰的毒手了嗎?」   邊浩故作為難地點了點頭。   夏芸耳畔頓然嗡然一聲,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幾乎再也穩不住坐在馬背上的身軀了。   邊浩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高興:「她真的相信了。」卻又不免難過:「熊倜那 小子真有福氣,唉!若是她能對我有如此關心,那麼我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良久,夏芸方自從迷惘中醒了過來。   她芳心大亂,不知怎生是好,一抬頭,望見邊浩臉上的那種奇異的神色,突地心中一 動。   「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厲聲問著。   孤峰一劍一驚,他到底虧心之事做得不多,還不能完全控制著自己神色的不安。   於是驚惶之色,不期然地而從他面上流露了出來。   夏芸到底不是呆子,心裡的疑心越來越重,伸手入懷,暗暗地掏出幾粒妙認田敏敏處取 來的特製彈丸。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九章 武當大會盟>> 古龍《蒼穹神劍》 第九章 武當大會盟   三粒耀眼的鋼珠,脫手飛出,手法雖不及田敏敏那麼奇妙莫測,但是近在颶尺,跳丸飛 星,而角度又那麼奇巧,像有力量操縱著,迂迴折射。   邊浩一領馬韁,拍馬竄出丈餘,身體也猛然一俯,平貼馬背,躲過攻擊的鋼珠,並且故 意地拍馬馳去。他心中有個算計,這一帶樹林就在官道旁,多少有礙他的舉動,萬一更不巧 熊倜在此時出現,那可更使他受窘了。夏芸並沒有覺察危機,一味拍馬直追。   雙騎一前一後,漸漸離開了綿延半里多的樹林,以他們的騎術之精,不過極短的時間。 所以後來熊倜尚未明與常漫天田敏敏相遇,未能在附近找著夏芸,又這樣輕易地失之交臂 了。   前面是一片荒涼,梁子湖畔一片蘆葦地帶,湖水白茫茫一望無際,幾片帆影點綴在碧波 上面。   最近處漁村茅舍,也在一二里外,這地方對於他是非常理想的。   邊浩撥轉馬頭,抱劍提防著這位姑娘,微風吹拂著夏芸的秀髮,在馬上花枝顫搖,益增 嫵媚。   邊浩這裡幾乎純是戲弄的態度,向她說:「姑娘,我們再談談,小可孤峰一劍邊浩,只 還未請過你的尊姓芳名!以姑娘的控馬之術,想必是塞外一顆明珠了。」   夏芸冷笑道:「你報出姓名來,難道我就不敢鬥你這南北雙絕劍麼?」   邊浩離橙下馬,笑著說:「那小可就奉陪姑娘玩玩!聽說姑娘怒拔武當派丸宮連環旗, 使我欽佩莫名呢。」   夏芸星眸一凜,喝道:「少說廢話。」   夏芸從馬背旋落地上,手中皮鞭一拋一打,使出「狂飆鞭法」,宛如半截烏龍,風聲虎 虎,亙取邊浩。   邊浩劍影繽紛,使出生平絕技玄女劍法。   夏芸鞭影絲絲,漫天風雨,一連串「雲如山湧」、「雨灑蓬萊」,幾招猛攻,使邊浩也 為之咋舌,摸不清她的門路。   邊浩劍落如同風雨驟至,排空蕩氣,劍影初時濛濛灑灑,瑞雪紛飄,繼而如同疾雷奔電 光氣蕭森,夏芸竟被他裹在一團劍影裡。   邊浩劍法獨得秘傳,聲勢不遜於四儀劍客之首的凌雲,不過他沒存心傷她,下手讓著許 多,夏芸方能勉強支持。自然這種局勢是不會永久維持下去的,邊浩面對著她,嬌軀宛轉, 柳腰款款,更可以飽餐秀色。   邊浩終於找到了機會,乘她揮鞭猛點他腰腹之際,撤劍環臂,欺身斜進,一招「春雨綿 綿」,劍光溜向夏芸玉腕,一團耀眼雲花,疾掣而下。   夏芸拼了幾十招,心裡暗說:「號稱南北雙絕劍的,也不過如此罷了!讓你知道我雪地 飄風也非弱者!」   但人家這次劍花逼來,如不撒手丟鞭,就無法問讓,夏芸過分倔強,驕軀往左方飄旋, 雖足閃過邊浩這一絕如,卻恰好把左邊身子湊近了他,邊浩猿臂輕伸,鐵腕已驀地握住了她 的左臂。   夏芸懊悔沒有用田姐姐所授暗器對付他,這時已落入邊浩掌握之中,急得一聲尖叫,想 摔臂掙脫,更怕他進一步來什麼花樣,猛一回鞭橫抽邊浩那只討厭的手。   邊浩劍影又起,掙的一聲把那短短的馬鞭又削去半截,劍花在夏芸臉上劃了圈兒,夏芸 只有閉目等人宰割了,可是他又很快的把寶劍擎回。   邊浩嘻嘻笑了,笑得非常得意,漁翁鉤上了大魚,魚兒已經上鉤,只看他願意如何處治 撈獲到手的獵物。   邊浩態度更使她難堪,已緊握夏芸玉臂,用力一帶,夏芸幾乎要撲跌人這討厭男人懷 中,如何不又羞又急,邊浩反而柔聲細氣的說:「姑娘累了吧!像姑娘這一套奇妙的鞭法, 小可還是初次碰上呢。姑娘可別生氣,敗在孤峰一劍手中,也是很光榮的呀!」   夏芸自入關以來,這已是第三次吃人的虧,而最使她難堪的就是邊浩那副貪婪的眼光, 和那種存心玩弄的態度。   這時近側蘆葦察察響起,蠻蒼老的笑聲大作,教訓小孩似的口吻,喝道:「你這個刁鑽 娃娃:怎麼在此欺侮女娃兒?我老頭子上次江邊要打你的屁股,被你娃娃飛了!這次可不能 輕饒了!照打!」   兩人正在廝扭之際,突然毛耗繞的飛來一團黃彩,拍的一聲,恰好打中了孤峰一劍邊浩 抓住夏芸的一隻手,邊浩不由得大吃一驚,那件東西忽啦散落地上,卻是一蓋枯乾的葦葉, 紛飄四散。   可是邊浩這隻手竟如挨上一記極沉重的大銀錘,痛人骨髓,皮肉慾裂,他手臂很自然的 一鬆一縮,夏芸乘機往旁邊閃出丈餘。   不說何時面前已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枯瘦如柴的老頭兒,而那矮老頭,盤膝坐在沙上, 正揚起右手向邊浩招呼道:「你這娃娃,快過來領打,不折不扣上次的一百下屁股,以後你 要記住,不許欺侮女娃兒!」   邊浩急忙跳上馬背,擇鞭疾走,仍向那片樹林穿林刀沒。   坐著的老頭向那高個子老頭說道:「這女娃生得模樣怪可憐的,你說該怎麼處治她?不 過不能打屁股,另外還有什麼辦法?」   身材高些老頭也發愁說:「我也想不出好辦法,姑且饒她這一次,她是無心沖犯了我 們:先問問話,別讓她也跑掉了!」   夏芸被他兩一問一答,弄得啼笑皆非,心說:「誰沖犯了你?再無理取鬧,抽你這兩個 老傢伙一頓鞭子!誰耐煩理你!」   矮老頭子雙手一揮,仍是坐著的姿勢,已飄若飛絮,攔住了她。夏芸撮口輕噓,把她這 匹稱心的馬招來身畔,夏芸猛見矮老頭施展上乘「流星移位」輕功飛來,心頭一震,慌忙向 馬背縱上,準備一溜了之。   矮老頭又隨手一拉,相隔七八尺遠,一股無形潛力,裹往她的嬌軀,不由往下一沉,通 的又跌落地上。   夏芸可不敢十分倔強,眼裡泛出淚光,恨恨說:「老怪物!你使什麼壞!為什麼不讓我 走?我要趕快找我的熊倜哥哥。」   老頭偏著頭思索一陣,笑道:「熊倜?這人老頭子似曾相識,正有句話讓你帶個口信給 他,可是女娃娃,你認識的小伙子倒不少呢!」   這話一說出,夏芸怎麼受得住,一直紅到耳根,心裡暗罵:「缺德的老鬼!賞你幾粒鋼 丸,讓你再敢貪嘴胡嚼!」   夏芸一提起熊倜,那可愛的俊影,立時使她心頭一甜,甜美的回憶,竟使她不勝悵惆, 忘記了對付這可厭的老頭,夏芸又如何肯虛心下氣和他們答話。   高些的老頭皺皺眉笑說:「讓她走吧!上次已經把重要路線圖當面交給熊倜那娃娃,不 過貫日劍也是崑崙舊物,應該與倚天劍同歸玄清洞府,姑念天陰教大患未除,應該暫時交他 保存一段時間,話得說明白,毒心神魔雖知道倚天劍關係著武林的劫運,他還未明瞭雙劍的 來歷呢!」   矮些的老頭也皺眉發愁說:「那娃娃人極聰明,可是沒有適當的伴侶,配上他一塊兒練 劍,絕難發揮這兩儀和合的妙用,又怎能擔當這一份重任,這事還得費我們無限心機。」   高老頭對夏芸說:「女娃娃!記住見了熊倜,就說江干二老吩咐,趕快去峨嵋取回倚天 劍來,然後攜帶雙劍,到崑崙訪晤銀杖婆婆學習合劍,女娃兒你也跟著去一趟,看看你有緣 還是無緣。」   二老說完,扭頭向自茫茫的湖中走去。   夏芸在斜陽古道上,拍馬來回奔馳尋找田敏敏,卻未能遇上,一賭氣,放馬一直沿大道 馳去。   當晚投宿山鎮上一家小客店,低矮的瓦房,骯髒的床被,使她心裡更添一層煩惱。   突然店門外馬蹄聲如潮湧至,店裡夥計迎進來三位黑色勁裝的漢子,笑語喧天,旁若無 人,一直走入三大問上房裡。   夥計如同接下財神,忙不迭穿稜一般伺應。   這三位豪氣於雲,說話聲音很高,夏芸疲倦地躺在鋪上,卻被他們一番話驚醒起來。   只聽得其中一人狂笑說,「單大哥,三湘豪傑,我洞庭四蛟號召一下,哪一個敢不投誠 響應?何必單單要收羅拉攏這個姓熊的小子?」   另一人沉吟道:「教主這麼分派下來,必有他的用意!吳大哥知會本教各處的人,注意 一下熊倜的行蹤。」   先那人又哈哈大笑說:「小弟若碰上他,倒要先會會他這位武林三秀!」又問說:「玄 龍堂主仇老前輩現在坐鎮洞庭,據說還準備一次大規模舉動,單大哥是自總堂來的嗎?其詳 可得見示一二嗎?」   答話那人笑道:「倚天劍得而復失,若不把這口劍我回來,本教的聲威從此掃地!這次 夜襲武當,又不能得手,所以龍鳳各堂堂主壇主,齊集此間,重作一番部署,事關機密,尚 未作最後決定。」   復芸一聽別人提起熊倜,不由豎起雙耳,留心諦聽底下的話,卻使她頗為失望,顯然這 些人也不知道熊倜的行蹤。夏芸生長關外,北方天陰教崛起,頗有所聞,她父親虯鬚客卻閉 門謝客,絕不與江湖豪傑往來。   夏芸既聽出這三位是天陰教下爪牙,天陰教勢力瀰漫南北各地,虯鬚客力戒她入關以 後,不可和他們衝突。   夏芸又泛起了一個錯覺,她以為天陰教下這三個漢子既然是訪尋熊倜,他們眼線又多, 不比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誤走誤撞,來得容易嗎?跟著他們走,不是倜哥哥很容易的可以找 著?   次晨,梳妝就道,她尾隨在那三個黑衣人馬後。而這三位又是向北奔馳,依然又把她引 向昨天那條路上來,黑衣人中一位年紀略大些的,虯筋栗肉的漢子,有意無意地不時回頭望 她一眼。   梁子湖白茫茫的水色,又在遠處浮現,而那片樹林,也在柔風披拂中。   夏芸隨著三人,行行復行行,秋陽皓皓,照射著官道上風塵撲面的行旅。   這種無意義的追逐,也可說是盲無目的的奔波,突然被後面馳來的一片鐵騎聲,震顫了 她的心弦。   夏芸無意中扭頭望去,一連串匹匹駿馬揚塵而來,立時使她大為震驚。來的竟是飛靈堡 出塵劍東方靈和他的妹妹東方瑛,另外兩位玄冠羽衣,黃穗子寶劍在身的道士,尤其使她魂 不附體,正是四儀劍客凌雲子和丹陽子。   夏芸如驚弓之鳥,急忙施展她精湛的騎術,短鞭一揚,纖足一夾馬腹,她深悉馬性,縱 轡飛馳,脫離後面這四位扎手敵人的追襲。   而這出塵劍客兄妹卻並不是專門來找她為難的,凌雲子和丹陽子二馬在前,遠遠早看清 了是他們二次下山游大的獵物。   可惡的前面三位黑衣人,卻把坐騎一排兒橫列,並轡而馳,幾乎占完了全部道路,使後 來的她無法飛越而前。夏芸把馬頭一帶。   她若不是精於馭馬,早和三個黑衣人撞在一起了。   後面的騎聲越來越近,丹陽子已遠遠喝道:「夏姑娘慢走,貧道還要屈尊芳駕回山一趟 呢!你不想見見熊倜麼?他正在武當恭候你呢!」   夏芸氣得花容慘變,眼前又被天陰教三位攔住去路,吃過一一次虧,自然學一次乖,以 逃走為最上的妙策。   她對於凌雲子的劍法,仍然心中不服,只是自己單身一人,連個趁手的兵器都沒有,怎 麼迎敵這四儀劍客中兩位扎手敵人?   她摸摸袋中田姐姐的鋼丸奇妙暗器,她不相信臥己憑這小小珠丸,可以制敵。   急得她向前三人嚷道:「請你們讓開點,後面有仇人追拿我!」   丹陽子一馬當先衝來,前面三位天陰教下龍鬚壇主單掌斷魂單飛,洞庭四蛟神眼蚊袁 宙,鐵翅蛟龍化宇,一齊潑刺刺撥轉了馬頭,他們聽見身後嬌滴滴女孩子的叫喚,都掉轉頭 來看看是什麼回事。   龍化宇和袁宙被她這秀美無倫的丰姿照眼生花,愕然一怔,單掌斷魂單飛也驟然諒艷, 艷絕塵寰夏芸,使他也感到意外。   丹陽子催馬急駛,轉眼就快到眼前,夏芸喘吁不止,急得一揚手,先飛出四粒巧妙的鋼 丸,精光射目,嗡嗡嗡向丹陽子飛去。   丹陽子沒防這姑娘突下辣手,四顆晶光射眼的鋼丸,分上下兩路,呂字形飛襲過來,忙 在馬鞍龍形一式,俯身躲避,上面兩丸擦背而過,其間不容一發。   下面射來兩顆鋼丸,卻突然互相一撞,妙在一撞之後,各劃個半圓弧形,分自左右兩方 折射而下。   丹陽子沒料到夏芸競有這一手絕技,他陡然地勒韁住馬,兩枚鋼丸向他斜掣而下,呼呼 帶起兩縷寒風,要翻身怎能來得及呢?   所幸第二匹馬上的凌雲子,也已衝到附近,他就馬上一個穿雲縱身形離鞍,斜斜躍起, 手中馬鞭一揮,掙掙兩聲響,把兩顆鋼九一齊磕飛,可是丹陽於已嚇得冒出一身冷汗,反手 拔劍已防她再次飛丸襲擊。   凌雲子跳落馬前,厲聲喝道:「姑娘休使暗器傷人,貧道今天要讓你領教幾手本派鎮山 劍法,快亮你的兵刃吧!」   出塵劍客兄妹也催馬來前,東方瑛看出正是她心目中的一個討厭的情敵,她懊恨武當四 子過於疏忽,讓她自武當逃走下山,沒給她一點苦頭吃。   但眼前又有三位黑衣男子,並排兒列馬在夏芸身前,其中單掌斷魂單飛,又是在飛靈堡 大顯過一番身手的天陰教高手,難道夏芸已投身於天陰教下了嗎?   出塵劍客東方靈馬上一抱拳說:「單當家的,上次辱臨飛靈堡,在下尚不知崆峒名手, 竟列身天陰教下,這位雪地飄風夏姑娘,是敝友熊倜之友,緣何與當家的走在一起?夏姑娘 和四儀劍客另有梁子,在下特先表明!」   他又向夏芸施禮說:「聽說熊倜老弟為你大鬧武當派法地,姑娘何故反與天陰教人為 伍?凌雲道長請你再去一趟武當,不過把上次的事大家開誠一談,請勿誤會!」   東方靈並沒有代妹妹消除情敵之意,他內心真是愛憐這小姑娘,怕她誤入歧途,出塵劍 客用情之專,這些日子中,對朱若蘭已情絲自縛,更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既和熊倜結為 莫逆,就推愛到夏芸身上。   東方瑛心裡卻正幸災樂禍,若夏芸和天陰教人結為一黨,無疑將使熊倜心情激變,把愛 慕夏芸之心變成厭憎,而她自己就居於絕對有利地位了。   東方瑛年事稍長,但一想到熊倜,也是芳心寸繞,惟恐這秀美無他的夏芸,永久佔據了 熊闊為一顆心,熊倜參加飛靈堡英堆會,席上露出那一手輕功「潛形遁影」,震驚了在座的 名家能手,只恨哥哥不瞭解她的心事,輕易地把熊倜放走,而又無緣無故半路殺出個程咬 金,讓雪地飄風拔了頭等,先她而取得了熊倜的歡心!   東方瑛又怎不該懊悔自己,不善於獵取男子呢?這是東方英比較溫柔莊重不苟言笑的美 德風範,但也種下了她失敗情場的因子。   男女間的關係,靈犀一點無由相通,往往會埋恨終身,而對方又何嘗明瞭你那一份兒情 意?自然人與人間總還有些遭際機緣的湊合,那時的熊倜正還悼亡為他殉情的若馨!縱有第 三人在側,也難安慰他的心靈空虛!   單掌斷魂單飛乃天陰教玄龍堂龍鬚壇舵主,為人機智多謀,負責網羅各方好手,聽出塵 劍客一說,方知在他們這邊的秀美的姑娘,竟是落日馬場名滿東北的女俠雪地飄鳳,心裡更 加興奮了。   尤其是出塵劍客道出夏芸和熊倜不平凡的友誼,這位崆峒名手,立時明瞭了他應該採取 的步驟。   若能把雪地飄風拉入天陰教,不怕熊倜自己不送上門,眼前夏芸又受四儀劍客的威逼, 正好代她接下這個梁子,還怕她不感恩圖報,乖乖就範?   單飛這個念頭,如電一閃,人已催馬搶著攔在夏芸前面,也一抱拳向出塵劍客為禮說: 「夏姑娘人品武功,譽滿一方,本教正在歡迎她呢!飛靈堡匆匆一別,未及向堡主多多討 教,至今內心歉疚。」   他又向粉蝶東方英施了下禮,裝出很謙和的態度,而他這種舉動,也正是想把東方靈兄 妹一齊拉人教下,倘若能得這位女劍客垂青,又是何等的幸運呢。   單飛遭受到的只是粉蝶東方瑛冷冷的一瞥,東方瑛不屑和他施禮,秀目微轉,正在思忖 夏芸和天陰教有些什麼關係?   單飛怎會為她挺身而來承但一切?   那單飛向凌雲子拱手說:「武當四儀護法,在下久仰盛名,崑崙崆峒武當武林五大正宗 門派,雪地飄風夏芸姑娘,究竟與貴派有何過節,道長不可欺她一個弱女子,我單飛願替她 向道長領情!」   洞庭雙蛟袁宙龍化宇,乃是兩個勇夫,奇怪單飛竟為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出面承擔一 切。天陰教和武當這一次決鬥,已經結下了永久不可解的梁子,單飛既可拉擾雪地飄風,也 可打擊武當派的聲望,何樂不為。   洞庭雙蛟性烈如火,早就各拔兵刃,虎視眈眈,準備殺個痛快,江湖上這種好漢,成年 是和人兇殺惡鬥,只要單飛作了主,他們是勇往直前奮不顧身的。   局勢一變,變成了天陰教和武當派的惡鬥,出塵劍客能否置身事外?而這事正為著雪地 飄風而起。   天陰教勢力追布大江南北,武當派人還沒邀請到各派名罕,新崛起的高手,不能立即發 難,而天陰教人黨羽愈集愈多,幾乎構成了包圍武當的形勢。   凌雲子不把什麼洞庭四蚊放在眼裡,但是崆峒派下單掌斷魂,背後還有許多崆峒能手做 背景,飛靈堡戰敗了武勝文,露出崆峒鎮山掌法「斷魂掌」功力也自不弱,最奇怪的是夏芸 發放暗器的奇妙手法,如果出塵劍客今兒不趟這一趟混水,他和丹陽子能否穩操勝算,可也 很難說。   但天陰教既公然與武當派為敵,遇上了還有什麼話說,凌雲子拿話擠兌東方靈說:「東 方堡主,今兒狹路相逢,天陰教這位單當家的無端袒護雪地飄風,這局勢顯然要累及堡主兄 妹了!殊令貧道於心不安。」   他這一番話,是想把東方靈逼住,使他兄妹不得不出手相助,他又向單飛冷笑喝道: 「雪地飄風侮辱本派九宮連環旗,與你天陰教有何相干?她也不是你們教下的人,如果單兄 找四儀劍客,貧道另定期在敝山候教就是!」   單飛卻不肯放過這個好機會,反而冷笑嘿嘿道:「夏姑娘和熊倜,都是本教歡迎攜手的 武林英才,為了熊倜,我們更不能使夏姑娘受窘!」   又向夏芸施禮道:「姑娘乃關外成名女俠,在下崆峒單掌斷魂單飛,欽佩已久,姑娘和 武當這個梁子,在下願拔刀相助,以盡江湖武林道義!」   轉過身又向東方靈道:「堡主也是在下和本教素日欽佩的大俠,素無恩怨,今日應為雪 地飄風,一同扶弱抑強!」   單飛不愧為龍鬚壇主,說的面面周到,佔住了理。   夏芸不明瞭天陰教是什麼內幕,眼前總不能謝絕人家幫助的好意,不過她還是嘴硬,毅 然撥馬而前說:「我自己的事,我一個人接著他們就是了。」   東方靈老於世故,既不願開罪熊倜,又不願使武當四儀失望,而且這次也應武當之邀, 前往共商澄清武林危機的大計,又怎能置身事外。   東方英則另是一種想法,夏芸的確是太美了,美到使她無法與夏芸在情場上一較身手, 只有促使夏芸受天陰教騙誘,可以毀了雪地飄風的一生幸福。   丹陽子首先被單飛這幾套挑撥離間的話,鬧得氣憤填膺,一按劍鞘,嗆嘟拔出長劍,躍 下馬來,劍尖一指單飛說:「單當家的,你既出頭攪事,少不得先打發了你!用不著花言巧 語,騙誘雪地飄風!」   那邊雙蛟——神眼蛟袁宙亮出一柄鉤鐮刀,鐵翅蛟尤化宇也從腰間解下鏈子雙錘,兩人 這種短軟外門兵刃,乃是為在水中使用時方便,而兩人也確各有一套奇特招法。尤化宇的鏈 子錘上下翻飛,先自向丹陽子猛攻。   丹陽子心想洞庭四皎,武功會高到哪裡去?信手揮劍一挑,想兜住鏈子,挑飛雙錘,豈 知尤化宇重手硬功夫份量不輕,反幾乎把他的寶劍絞住。   出塵劍客決定了主意,先橫劍而前,向單飛招呼道:「久仰崆峒高技,上次辱臨敝堡, 未能領教!現在可乘機切磋一下武技!」說著,長劍一出,虎嘯龍吟,寒氣森森,向單飛當 頭罩下。   東方靈的心理,讓凌雲子空閒手,可以單獨制服夏芸、而夏芸那種驕橫不可一世的氣 焰,東方靈有些看不順眼。   東方靈既已出手,單掌斷魂自不能示怯,他仗著斷魂掌和深厚的內功,生平只是以肉掌 與人相鬥,出塵劍客劍法何等凌厲,而功力也非常醇厚,一柄劍舞起來,鳳起雲湧,劍虹閃 閃,如影隨形。   任你單掌斷魂步地如何美法,終逃不出劍影圈內。   東方瑛則含笑盈盈,看她哥哥使出平生絕技,一面更可親眼再看看夏芸栽了下去,說不 定武當四儀護法,這次更會給夏芸一個難堪。   東方瑛養尊處優,她哥除非不得已是不肯讓她出手的。凌雲子則抱劍緩步走向夏芸,敦 指道:「夏姑娘,上次二十招內己輸與貧道,何須再試!請隨貧道前往武當走一趟吧!」夏 芸被他說得冒火,上次受辱的情形,直使她憤下欲生,可是確有些寒心,但是又怎能向這道 士低頭受辱呢。   她輕輕地揮動手中馬鞭,只覺這件尋常馬鞭頗不趁手,咬一咬銀牙,仍然想僥倖取勝, 她正迎上前去,恰好神眼蛟袁宙同時鉤鐮刀遞了上來,一鞭一刀,雙雙同時撲向凌雲子,夏 芸短鞭一拋一點,改換了一套流星筆法,專找凌雲子的重要穴道,這是她能捨短取長的地 方。   短鞭如何能發揮狂颶鞭法的威力呢?   凌雲子劍法精妙,在他手中的鎮山劍法九宮連環八十一式,招招如天馬行空,變化莫 測,對付她和袁宙兩人的短鞭鉤鐮刀,確是應付裕如,好整以暇。但凌雲子多少受到神眼蚊 鉤鐮刀的牽制,不能短促時間制服了她。   夏芸也是經過乃父虯鬚客多年調教,輕蹬巧縱,飄忽如風,手上勁力也自不弱,這第二 次交手,又加倍小心,恐防著了人家道兒,她滑溜得像一條美人魚,步法美妙已極,真不愧 為雪地飄風。   凌雲子雖然恨這女孩頑強,卻只存窘辱她的心,不願著實傷她太重,這是看在熊倜的面 上,對於神眼蛟袁宙,可就手上不留餘地,著著狠辣,逼得袁宙險象環生,幾次部險遭毒 手。   若沒有夏芸從旁遞招,蹈暇抵隙,乘虛而攻,神眼蚊又怎能支持得了三十餘招,夏芸若 是她銀鞭在於,那可比袁宙要高明得多。   單掌斷魂單飛,一路陰森森可怖的崆峒鎮山斷魂掌法,手掌過處,寒風刺骨,吃虧是肉 掌總不能和寶劍硬碰,而出塵劍客這一套秋水出塵劍法,做視江湖,深奧莫測,處處佔著上 風,斷魂掌風所過,他不測能否傷及身體,略有些顧慮,否則單飛是不能支持下去。   尤化宇鏈子錘,拿來和劍法精奧的四子丹陽子對敵,無異以卯擊石,心裡一發慌,冷汗 涔涔地身上直冒,而身段步法越來越沉重,每躲避丹陽子一招,擾得付出很大的力量,已到 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夏芸不願自己敗,也就不願天陰教的人敗下去,三人都是自告奮勇,挺身幫助她的,她 已看出尤化字處境最劣,呼吸間就臨危急,猛然想起袋。:鋼九,冷不防摸出幾粒,用極快 的手法向丹陽子打出。   鋼丸雖僅數粒:而射出的方向位置卻極為奇妙,其中兩枚是向鏈子錘上碰,反射而出, 另外兩枚則是飛向丹陽子頭頂,自空中交撞而下,還有一枚是朝著丹陽子心口直射,這種手 法,武林中確是空前未有。   丹陽子正全神貫注,運劍如虹,突然眼前星飛丸射,寒光驟起,方揮劍上下掃磕,而頭 上的鋼丸已翻飛而下,吃吃兩聲響,穿衣裂肉,使他雙肩一陣劇痛,長劍幾乎把握不牢,身 軀搖晃了上下,向後便退。   夏芸這時心裡泛起得意的微笑,自覺田姐姐傳授的是神技,充滿了禦敵的自信,可是她 這一分心,她的幫手神眼蛟袁宙竟一個失著,被凌雲子劍尖自左頰劃過,一顆左眼珠,血淋 淋的挑出眼眶外。   神眼蛟竟成了空眼蛟了。   袁宙慘嚎如嗥,一手掩目,卻仍舞動鉤鐮刀死拼,但是立刻氣散神虧,再鼓不起以前的 勇氣了。   凌雲子一劍「推窗送月」,把袁宙手中鉤鐮刀也給挑飛一丈以外,袁宙痛入骨髓再也忍 不住了,只有拔步飛逃。   凌雲於不去追殺這只空眼神蛟,卻運劍如虹向夏芸逼來,夏芸失去了幫手,大大吃驚, 她心想:「還是趕快逃走吧!天陰教的朋友,也支持不住。」   夏芸不再和凌雲子硬拚,這是她歷經艱苦學來的乖。   她先發出三粒鋼丸,阻住凌雲子的攻勢,坐馬就在一旁,一縱身就跳上馬背,以她騎術 的精妙,那馬雖非神駒,仍然指揮如意,四蹄揚塵,狂奔而去。   至於天陰教的人,落個什麼結果,這又與她何干呢?   夏芸也顧不及這些,她策馬馳出百步以外,耳裡聽見那片戰場上又有清脆嬌嫩少年人聲 的喝叱,身後聽不見追騎之聲,但她仍不敢片刻遲延,急急拍馬狂奔。   夏芸馳騁在斜陽古道上,奔過了一段里程,心裡安定下來,臉上已粉汗洋洋,而這匹尋 常的馬,已盡了它最大的力量,涎沫噴飛週身出水,已不能再奔跑下去了,所幸前面就是一 片黑壓壓的大鎮。   夏芸不得不先餵飽這匹馬,否則是無法趕路的,這兒日無目的的奔馳,僅僅是能自武當 四子手下逃出而已,又向何方找尋久別苦思的倜哥哥?   一有了空閒,心裡就浮起了熊倜的影子,若有熊倜偎依身側,那該是多麼美妙的安慰! 而這就是支持她勇氣的唯一來源,否則天涯遊子,早應該倦游思親,她在江南遊蹤年餘,憑 一身武功,所收穫的又是什麼?   她下馬踏人一家客棧,把馬匹交與夥計去餵料。   疲乏已極的身軀,暫時找到了憩息之處,躺在床上,仰望著屋樑,思潮起伏,她不會自 怨自艾,而只是惱恨熊倜怎不及時追尋她。   她豈知熊倜也為她奔波往返,盡了極大力量,兩上武當,引起了天陰教與武當間的不解 深仇,第二次幾乎和武當反目,更挑起五大正派間的糾紛爭執!   這自然是她始料不及的。   熊倜、尚未明與玉面神劍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相遇之後,因夏芸走失,而作了一番 猜測,得了個錯誤結論。   四人竟反向武當馳去。   數日又來至谷城城內,找乾淨客店投宿。   尚未明把上次在武當情形,細說與常漫天夫婦,但他和熊倜卻不知道天陰教和武當派還 有一次激烈慘鬥。   天陰教很大方地還給熊倜貫日劍,又偃旗息鼓退出武當山,使熊倜等捉摸不定他們究竟 存著什麼企圖。   田敏敏對於武當那種聲勢嚇人的劍陣,非常感到興趣,飯後在室中聚談,她勸熊倜不必 自行討人,由她夫婦夜間先去一探。   熊倜在武當山頗受妙一真人禮遇,而且飛鶴子令夏芸傳話,請他去山上共商討伐天陰教 大計,顯然很看重他,自不便驟然翻臉,可是又不能令夏芸受到委屈,散花仙子想法是先把 夏芸救出來,正合熊倜心意。   但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熊倜也不能免。   他決定不了應該採取什麼步驟,明知散花仙子夫婦一去,事態依然擴大,他救尚未明於 劍陣之中,也曾傷了武當門下幾個道士,人家竟毫不記怨,依熊倜還是光明正大拜謁妙一真 人比較妥當些。   日敏敏卻已看出熊倜外馳內張,焦急在心裡不露出來而已。常漫天二次重現江湖,更不 把一般人看在眼裡。   常漫天見熊倜有所顧忌,沉吟不絕,正待說出一切由他夫婦據承的話,突然室外爽朗的 笑聲隔窗叫道:「熊老弟,何期在此相會,真是巧極了!」   熊倜聽出是熟朋友的口氣,忙開門相迎。   正是飛靈堡主出塵劍客東方靈兄妹,還有凌雲子,丹陽了兩位武當四儀劍客。   東方靈是舊友相逢,一臉渴慕之色,而凌雲子、丹陽子則面色冷酷,非復飛靈堡座中態 度,而東方瑛則於愉快心情之外,微露揶揄的眼光。   常漫天夫婦尚未明三人,雖料出兩個藍衣玄冠道士,必是武當門中,對於出塵劍客兄妹 一樣都不認識。   東方靈為人篤厚,不喜揭人隱私,而且他認為情發乎中,各尋所好,不能一絲勉強,他 並不為他妹妹打算,而反同情熊倜和夏芸一雙情侶。   他很熱誠的握住熊閥的手說:「老弟自離敝堡,令我思念至今!」又一瞥眼前這三位不 平凡的人物笑問:「這幾位都器宇不凡,快替我介紹一下你的新交!」   東方英斂衽為禮,若有情若無情的斜睨了熊倜一眼,她沒有夏芸那麼天真而赤誠的流 露,就是有些流露出來的,也是在無意有意之間。   粉蝶默默無言,奇怪的她粉頰竟微微生暈,這是由於內心漾起一種奇妙的感覺,自然而 然使她心裡有些跳動。   武當二子則勉強各施一禮,冷冷的目光,仍注視著熊倜,似要從他身上找出什麼來。   凌雲子擒服夏芸之後,當場不但夏芸被熊倜救走,反而吃了一次暗虧,他至今還以為是 熊倜的惡作劇。   飛鶴子等延攬熊倜,以及武當山上所起的變故,凌雲子固曾與飛鶴於邂逅談及,而出塵 劍客兄妹也就是他約來武當山的,無論如何,他還是惱恨著熊倜,夏芸竟與天陰教人為伍, 井肩作戰,尤其使他不滿熊倜。   不滿儘管不滿,卻總不能違抗妙一掌門師諭,他一見面本就想揭發夏芸的事,但熊倜正 熱心替雙方介紹相見。   凌雲子聽說當年的點蒼掌門玉面神劍常漫天,和散花仙子田敏敏時,不由為這兩人的絕 世丰采而心折。   鐵膽尚未明在北幾省的聲名,大得驚人,這三位的名頭,使東方靈兄妹如獲至寶,凌雲 子也亟願武當派能羅致到這樣三位了不起的人物,因而凌雲子丹陽子態度上都略略變了些, 很謙虛的客套一番。   燭影搖紅,八位武林豪士,聚首一堂,應該是水乳交融肝膽相照了,而粉蝶東方瑛則計 劃著如何替自己安排一下,熊倜的心理,也正渴欲一詢夏芸的著落究竟。   散花仙子田敏敏已急不可耐,她以冷寒聲口,近乎發氣的語調發問:「凌雲道長,熊老 弟他的女友雪地飄風夏姑娘,想必被你們安置在武當山上了!雪地飄風只是個任性的女孩 子,你們做事未免過分了點!」   凌雲子顏色一變,沒想到田敏敏驟興問難之言。   他白了散花仙子一眼,反向著熊倜說:「夏姑娘的事,貧道猜想台端還會不知曉?天陰 教單掌斷魂單飛,洞庭四蛟都是她的護衛,不折不扣她已是天陰教下的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熊大俠自然表面上自命清高,和天陰教也是有些默契呢!」   這句話語驚四座,不但熊倜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而這種形同挖苦的話,使熊倜怎能不 無名火高起千丈。   散花仙子則更不相信夏芸會投入天陰教下,夏芸和她是無話不談,傾囊倒筐,田敏敏氣 得一拍桌子大聲喝道:「簡直是胡說!芸妹妹宛如一頭活潑的百靈鳥,從不與江湖邪門人往 來,你侮辱她是什麼意思?」   凌雲子反唇相譏說:「正因為年幼無知,才分辨不出天陰教的善惡!現有事實有為證, 貧道正苦於無法救她於陷溺之中,點蒼派高手請先弄清楚是非,再責怪貧道,貧道敢不領 罪!」   這一席話,使融洽不久的空氣,快要爆炸起來了。   熊倜目射神光,注視著武當二子,他雖未立即發難責斥,但顯然夏芸這次是沒有吃他們 的虧了。   夏芸是不是個帶有神秘性的女孩子?   東方靈老成持重,先把雙方勸住,他很快的把當日官道上情形略述一遍,道:「夏姑娘 從未求助單掌斷魂,而這三人為她拚命苦鬥,確是事實,後來天陰教兩個司禮童子,黑衣摩 勒白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也出面交手,否則夏姑娘豈能從容逃走?單飛等又怎能不血濺塵 土呢?」   熊倜長長吁了一口氣,他心裡紛亂如麻,夏芸真的與天陰教有什麼關係?她又逃往何 處?天陰教人何故拼性命保護她?   一連串的疑問,使他陷入迷惘。   散花仙子冷笑一聲道:「可見凌雲道長是信口誣蔑了!天陰教人袒護她,或許別有用 意,但是道長們以多欺寡,恃強凌弱,我散花仙子當時在場,也不能容你們這樣胡鬧!老實 說我看待她無異親妹妹!你們再說這種無稽誣蔑的話,我可不能放過!」   東方靈為了顧全大局,設若這四位武功頂兒尖兒的人,與武當反目成仇,那反使天陰教 得以從中漁利,武林局面更無法收拾了,他急得滿頭大汗,向雙方一再勸說,從此彼此都再 不許干涉夏芸。   他說:「武林正派正應同心合力,對付天陰教!不可固小小誤會,使親者痛而仇者稱 快,點蒼田姑娘技擬天人,賢伉儷譽滿武林,熊老弟後起之秀,睥睨群雄,尚大俠領袖兩河 綠林豪傑,不會以我的話為無理吧?」   凌雲子豪氣凌雲,本不肯相下,但也有些顧忌,武當派遍撒英雄帖,聘請各派名宿,為 的什麼?像這四位高手,請還請不到,真是一股雄厚的生力軍,足夠舉足輕重,影響到未來 武林的大局!   凌雲子在氣頭上不肯低頭認錯,這也是人之常情。   丹陽子和他一樣被東方靈一篇話,說得默默無言。   室中的空氣異常沉重,若就這樣不歡而散,熊倜這四位也絕不會再上武當,和武當一派 合作了。   東方靈又再三勸解,把這回事算為一場小小誤會。   鐵膽尚未明本是火烈性子,又屢屢怒眉橫目,準備來個驚人動作,他看見熊倜陷於沉思 狀態,又有散花仙子不客氣地發作出來;覺得非常淋漓痛快,在東方靈竭力斡旋之下,武當 二子不再倔強,倒也未便發作了。   田敏敏是何等心高氣做,冷笑向熊倜說:「熊老弟,既然是這麼一回事,我們明天再去 鄂城一帶仔細尋一下芸妹妹,找著時帶了芸妹一同再向武當四儀劍客,見見真章分曉,憑什 麼屢次欺侮我的芸妹妹?」   這話一說,急壞了東方靈。   同時粉蝶東方英心靈上蒙上一層陰影,熊倜多少因凌雲子的話,懷疑著夏芸,然而他低 頭等思,顯然不能忘情於她,而且並非因此深戀痛絕了她。   四人如照散花仙子主張一走了之,那後果殊難預料,如何不使東方靈心急。他忙說: 「田姑娘,請勿推波助浪,武當四儀劍客絕不為已甚,姑娘何苦擴大這件事呢?況且千里迢 迢來此,怎可不與妙一真人前輩一晤?」   凌雲子權衡利害,也恐回山受掌門斥責,勉強附和著說:「往事一筆勾銷,田姑娘只知 怪貧道,不說夏芸侮本派九官連環旗,使本派體面何存、貧道若知夏芸是熊俠士的愛侶,早 就放開手了。」   其實這是他一種遁辭,他並非不知夏芸是和熊倜在一起的,這句話多少送給熊倜點面 子,確是四儀劍客委曲求全的事。   東方靈乘機又笑道:「熊老弟絕不能走!我還要向四位多多討教,來吧!凌雲道兄已經 認了錯,彼此握握手把以前嫌隙一齊拋開吧!」他硬把凌雲子推向熊倜面前,使這一天烏 雲,化為晴空,讓他倆極不自然地握了握手。   熊倜雖然急於尋找夏芸,卻被這種場面拘住,真要撒手一走,武當派面子上又怎麼下得 去呢?   尚未明卻冷笑說道:「妙一真人如熱誠款客,應該把那些不許帶劍上山之類的臭規矩暫 時取消,上次在解劍池畔,幾乎把熊大哥貫日劍便宜了天陰教主,如還是龐然自大,惟我獨 尊,尚某可無顏再上武當。」   這個難題,幾乎激怒了凌雲、丹陽二子,但東方靈很巧妙的調停說:「武當派既然聘邀 各方豪傑,必自有變通辦法!況且尚當家的前次也曾被邀至玄真觀,以禮相待。豈可因小小 的誤會,永記在心?」   田敏敏笑得花枝亂顫說:「我還不曉得有這種規矩呢,我是劍不離身慣了的,那另有不 得其門而入了。」   東方靈恐使二子難堪,趕快另尋話頭岔過去。   一夕清談,總算化干戈為玉帛,而不愉快的氣氛,始終不能一掃而空,東方瑛多少是得 了些機會,她和田敏敏挽臂長談,十分投合。粉蝶兒抓住了這個機會,也可說是一條路線, 因之能得親近熊倜一步。   次日,東方瑛和田敏敏已無話不談,東方瑛另具一種溫柔嫻靜的美,散花仙子冷眼看 來,已看出粉蝶的心事重重,粉蝶聰明之處,是不再詆毀夏芸,反而同情她,擔心她受天陰 教的誘騙。   東方瑛莊重而嫻靜的美,使田敏敏也十分器重她。   東方靈恐凌雲子丹陽子再和他們引起不愉快的爭論,唆令他倆先行離去,返山渴見妙一 真人,另派同門來迎這四位,豈知凌雲子丹陽子一回到山上,竟受到妙一真人的一番責斥, 不許他們再下山滋事。   另由武當派下蒼穹子蒼松子兩位道士,下山來迎接熊倜四人和東方堡主兄妹登山,東方 靈上世師承與武當派淵源頗深,否則不會專替武當設想的。   蒼穹蒼松武功與四子相差不多,老成持重,是觀裡負責招待各方豪傑的人,都已鬢髮蒼 蒼,年逾五十了。   蒼穹蒼松以禮來邀,態度也與凌雲子等不同,使散花仙子及尚未明無法借題發揮。   熊倜默默隨著眾人,一同上了武當山。   快走近解劍池畔,又有四個藍袍道士,手提去拂迎上前來。蒼穹蒼松,向四道士一使眼 色,領路當先,不從解劍泉前走過,卻另尋一條小路,轉落崖下,石碴參差,松影迷離,渡 溪越壑,另向一座峰走去。   原來武當掌門,另選擇展旗峰下玉真下院,招待各方高手,既可保持玄真觀清淨面目, 也使各方高手,少了許多誤會,這是武當山中較為幽僻之處,熊倜等一路隨蒼穹蒼松二道行 來,清溪幽長,奇石玲瓏,既不經解劍泉,散花仙子也就無從借題發揮了。   繞過一座峰腰,前面對崖上綠樹如雲,微露出一片道觀獸背,蒼穹回身笑說:「前面是 玉真下院,敬請大俠們歡聚數日,崑崙峨嵋兩派都已有人降臨,給敝山增光不少!招待簡慢 之處,尚請海涵!」   散花仙子本想在武當山上鬧他個痛快,四儀劍客欺侮到夏芸頭上,她總是恨在心頭,常 漫天就不同了,他知道夏芸那種輕狂自負,武當派人的行動也未可厚非。現在抓不著一點題 目,使田敏敏也無從發洩。   熊倜則心裡惦念著夏芸,面上仍笑著向東方靈談笑,粉蝶東方英則有意地跟隨著哥哥身 畔,不時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與田敏敏挨肩交臂,笑語如珠。   若說熊倜對這個端莊靚麗的女子,毫不動心,那是矯情的話,何況東方英的秀目,不時 暗暗偷瞟著他!   田敏敏則一味逗著粉蝶,竟含著無限深意說:「怨不得你外號叫粉蝶,倩影翩翩,使人 眼花繚亂呢?你悄悄告訴姐姐,心上人兒是哪一個?」   東方瑛羞生雙頰,啐了一口道:「胡說,我不跟你好了!」   田敏敏又笑指著熊倜道:「我熊老弟如何;可以配得上你粉蝶吧!」東方瑛更嬌羞無 語,但早在四年前金陵初會,她已經芳心默許了這位瀟灑英俊的少年,此時年紀越大,越發 窘得不能抬頭。   鐵膽尚未明,則深深羨慕熊倜,竟能博得許多美人垂青,他落拓江湖,還從未遇到一位 可意的英雌。   越過澗溪,香風吹送,微聞松林裡有個女子呢調笑語,情影雙雙,閃出一對兒俏生的少 女。   卻是峨嵋雙小,徐小蘭和谷小靜。   她倆隨著師傅流雲師太,應邀來此。年前飛靈堡一會,徐小蘭留住了半月,谷小靜心儀 出塵劍客,偏偏岔出個朱若蘭,把東方靈的一顆心佔據了,使她白白擔了一份心事,東方靈 很客氣和她周旋,使她落個空虛無可撈摸的境地,一年來秋風易逝,更增無限愁悵。   小蘭嘻笑著把她拖出樹林子來,悄聲道:「東方堡主兄妹都來了,那不是你的他麼?」 小靜似喜似嗔,和小蘭一陣廝鬧,而熊倜一行人已翩翩而至。   出塵劍客玉儀清姿,恍如玉山瓊樹湧現眼前,這使小靜驟然眼中一亮,心頭小鹿撞了幾 下,略有些兒悵惆。   他倆和粉蝶自幼手帕訂交,熟悉得一齊跳過來和東方瑛湊至一處,群雌粥粥,燕語駕 聲,喧笑成一片綺色。   這時林中叉轉出來一位黑矍老尼,手扶錫杖,尼袍素履,從她炯炯照人的目光裡,任何 行家也可看出她內功不凡。老尼早在暗處注視了半晌。   她不待蒼穹蒼松替她向這幾位年輕的豪傑介紹,一個箭步向熊倜身畔縱來,蒼勁的聲調 大喝道:「好小子,本派鎮山神劍,竟被你盜去:「老尼這句話,不但使熊倜摸不著頭腦, 散花仙子夫婦也愣住了,只鐵膽尚未明知道熊倜這口劍的來源。老尼上乘身法,輕如一縷飛 絮,閃閃而來,左手向熊倜背上古劍抓去,手法之快,使人目眩神移。同時她又叱道:「老 身先收回神劍,再從輕處治你這膽大包天的小子!」   事出意外,熊倜萬想不到她會飛來奪劍,而且口口聲聲認定是偷了她的鎮山神劍,這真 使他啼笑皆非。   熊倜來不及辯駁她,忙施展「潛形遁影」輕功,晃身飛了一丈多遠,他雙足尚未沾地, 老尼又旋躍撲未。   出塵劍客認得她是峨嵋雙小之師流雲師太,急急地叫道:「流雲師太,請暫且息怒,不 要認錯了寶劍!」   東方瑛則替熊倜捏了一把汗,流雲師太以流雲飛袖功威震西南各省,數十年苦行修煉出 來的內功,稍一不慎,熊倜豈不吃虧?她也急得尖叫道:「流雲師太!事情還沒有弄清楚, 自己人不可衝突!」   鐵膽尚未明是冷冷一笑,厲聲道:「老禿婆!你也有一口破銅廢鐵麼?你仔細看看,是 不是你那件破傢伙!」   熊倜已被老尼逼得閃縱了三次,老尼不由咦了一聲,道:「小子,果然有兩手,否則你 也不能自峨嵋斷雲崖偷到這口神劍!小子你再不將寶劍雙手獻上,老身可要開三十年未動的 殺戒了!」   她這麼一說話的空兒,東方英已奮不顧身,飛躍過去攔住了她,而眾人也都一齊圍攏, 蒼穹蒼松忙不迭從中調解。   熊倜昂然而立,神態悠閒,用不使她太難堪的語氣說:「老尼姑不要胡說,在下熊倜, 從未履足峨嵋!此劍乃武昌一位朋友所贈,另有家師所賜倚滅劍,至今還被人盜去,沒查訪 回來!」   熊倜心事中,最重要而棘手的,還是毒心神魔給他一年限期,設法找回來倚天劍這一樁 事。   熊倜語氣中,多半帶著些氣憤,奇怪的是這位流雲師太,竟惱羞成怒,推開圍繞在她身 畔的二徒小蘭小靜和東方瑛,一揮長袖,一股內家潛力,破空呼嘯,向熊倜捲去。她怒喝 道:「胡說!姓熊的小子,你是天陰教下的角色麼?」   熊倜天雷行功,已至爐火純青的地步,又得了飄然老人的精髓,內功火候也極深,忙運 內功護體,也揮手相抗。   兩人相距約七八尺遠,轟然一聲疾風震響,熊倜初次使出本身內功潛力,和她相抗,只 覺如同撞上了銅牆鐵壁,震彈之力,使他一直身體搖搖晃晃收樁不住,身體自然倒退了幾 步。   而這位流雲師太呢?也受到了同樣的震力,踉蹌倒退,這使流雲師太瞠目給舌不已,對 於熊倜感覺無限驚奇。   蒼穹蒼松做主人的,只怕這衝突擴大得不可收拾,慌忙上前攔勸雙方住手。   眾人見流雲師太飛袖神功,竟不能傷及熊倜一毫一髮,都十分驚奇熊倜,內功造詣的程 度,已臻上乘。   散花仙子夫婦,則不為這個場面感到出奇,他倆是試過熊倜本領的,只不解何以老尼要 硬誣熊倜偷她的劍?   老尼又逼問熊倜是否天陰教下,田敏敏和尚未明都覺得這是跡近侮辱的話,尚未明冷笑 道:「蒼穹道兄,讓她把話說清楚點,她峨嵋派有什麼鎮山神劍,叫什麼名字?無理取鬧, 還要栽誣熊大哥是天陰教人!這真是從何說起!話不說明白,今兒她這一番狂妄的舉動,尚 某是看不下去的!」。   散花仙子也忿忿道:「老禿婆倚老賣老,就算你有一口劍,人家就不許有同個式樣的寶 劍麼?」   流雲師太因為熊倜背上的劍,確實是太相似,拿在手裡也未必能立刻分辨出來,而她天 生燥烈的性子,是不能忍耐一刻的,所以才鬧出這個場面,經眾人勸解,又在二人譏諷斥責 之下,才似感自己過於性急。   流雲師大忿怒道:「本派掌門殘雲尊者,新近自天陰教中奪來的一口神劍,乃是三十年 前武林馳名的倚天劍!」   她話還沒有說完,已足使熊倜驚喜萬分了!這一來毒心神魔留給他的難題,總算有個著 落,精神為之一振。   尚未明聽說過熊倜失了倚天劍,心想:「原來是峨嵋派人又從天陰教偷去此劍,你還向 人家索劍,只怕說明以後,你這賊贓也保不住呢!」   流雲師太又指著說:「這位朋友背上的劍,確實太相像了……」她正在自圓其說,眾人 多半不明原委。   突然間蒼勁笑聲大作,自碧崖上方的林中,閃飛出來兩位五十左右的奇逸人來,左邊黃 衣黃冠的笑說:「本派的神物,這可一齊有了著落了!原來流雲禿婆同門人,也不過是雞鳴 狗盜之流!真該按律問罪呢!」   左邊闊袖藍衫的也笑說:「貫日劍怎會落在這姓熊的手中?而且倚天劍和他還有什麼關 系,真是費解!」   這兩位乃是崑崙派鐵劍先生門徒,塞外愚夫堯權與師弟笑天臾方覺。鐵劍先生當年與師 弟銅劍書生合用倚天貫日雙劍,掃蕩天陰教,手誅蒼虛上人,而他自己也重傷在太行山下, 銅劍書生遠遊江南,人劍俱不知下落。   毒心神魔在那裡也站在正派這一面,他去得較晚,太行山下天陰教巢穴中,屍橫遍地, 他卻發現了這口倚天劍,名劍豈能無主,而當時武林,以崑崙派力量最為雄厚,經過太行一 役,名手死傷纍纍,卻極少出現了。   堯權和方覺當年倖免於難,隱居東崑崙,潛修本門內功,因聞天陰教再度興起,才出現 中原,無意中與飛鶴子相遇,遂敦請這兩位崑崙僅存的碩果,前來共商大計。峨嵋流雲師太 師徒,也是武當派禮聘來的。   五大正派之外的江湖豪傑有頭有臉的,武當派無不派人送帖子邀來助威,但是各方豪 傑,已大多數被天陰教人威逼利誘,收羅在教下,少數正派的人,只有埋頭不出,潔身自 愛,四年來武林形影為之大變。   師門舊物,塞外愚夫倆怎不認識,倚天貫日雙劍,正是他倆久想訪尋收回之物。流雲師 太衝口說出倚天劍下落,竟因此在武林正派間釀成了莫大的糾紛,崑崙這兩位高手現身出 來,流雲師太是認識的,他們倆都已來玉真觀三日,彼此各懷傾慕之心。   塞外愚夫這時威儀椽椽,眼神一掃由山下新來的幾位,崑崙雙傑最驚訝的是常漫天夫婦 重現江湖。   二十年前點蒼派的王面神劍,確震懾了本派雄英,也使各派為之側目。新自山下的六位 中,他倆只識常漫天夫婦二人,其餘都很陌生,熊倜的姓名,是自老尼和他的問答時才聽出 來的,對熊倜也素不相識。   同樣玉面神劍夫婦,也因這崑崙派兩個過去的奇傑,出現在武當山中,而感到了非常驚 異。   四位本來相識的人,反而各各交換了四道驚異的目光,井未立即寒暄客套。   流雲老尼卻為崑崙雙傑一搭一擋那幾句話,感到了異常的不安,她是明白倚天劍原來的 主人翁是誰的。   流雲老尼以峨帽老輩身份,剛才錯認熊倜拿走峨帽派人礙自天陰教的宇內名劍,師出無 名,反而熊倜竟是倚天劍的後來所有人,雖不會便宜了熊倜,但是終必引起場不大不小的糾 紛,看來反而多此一舉了。   蒼穹蒼松,則以主人的身份,向雙方遂一介紹說:「這位是點蒼掌門玉面神劍常漫天, 散花仙子田姑娘,譽滿江南飄然老人的高足熊倜,兩河總瓢把子鐵膽尚未明,南北雙絕劍出 塵劍客東方靈,東方姑娘兄妹……」二道士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自然不多不少,卻使流雲師太受到些震驚。   怪不得這四位少年,態度狂傲,倒也算是新近崛起武村名字響噹噹的人物呀!崑崙雙 傑,也微有所聞。   塞外愚夫不耐煩由蒼穹道士代他們介紹,先自接口道:「在下崑崙堯權,與愚師弟笑天 臾方覺。」   緊接著向熊倜背上貫日劍注視了幾眼,歎息道:「熊少俠這口名劍,得自何人?」   熊倜冷靜的態度,明知道你們必與倚天貫日雙劍,極有關連,卻仍神色夷然,說明了受 人贈劍的經過,更爽快地把毒心神魔數年前贈劍,蘇州府無心失劍種種都說明,總之他是和 盤托出,直言無隱。   最後熊倜又補充了一句話:「堯老先生有何贈教?我確不知毒心神魔重視倚天劍重於生 命的理由何在?」   笑天史頭臉仰天,縱聲大笑,聲出丹田,響震林越:使散花仙子和尚未明,都覺得他笑 得十分地突兀。   笑天叟這種奇異的狂笑姿勢,是他一生怪癖之一。   笑聲方罷。他又以很沉重的語調說:「那麼侯生老傢伙的使命,我弟兄們可替你我回這 口倚天劍,讓你有話向他交待!熊小俠緣分不淺,竟作了本派先師遺物倚天貫日雙劍的一度 主人!」   這話裡含義,自不用說,他二位要收回倚天貫日劍呢,則語意還不十分明朗,但也足使 熊倜為之色變了。   流雲老尼面對著這種尷尬局勢,激怒了她,也似沖犯了峨嵋的一派尊嚴,她忍不住先挺 身出來,冷笑一聲道:「崑崙雙方:倚天劍出於何人鑄造,輾轉經過何人之手,這都是過去 一段陳跡,只怪自己不肖,把東西丟掉,不能把合法的得主,應享的權利抹煞,改朝換帝, 山河依舊,誰又能去追溯過去的產業呢?」   她這一番話,拒絕了塞外愚夫等要出口的要求,也很輕鬆的排斥了熊倜的念頭,究竟佔 了多少理?是否強詞奪理?只能屬於各執一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吧!因為倚天劍終不 是鐵劍先生自己願意放棄的東西。   塞外愚夫以極冷酷的口吻,堅決他說:「流雲師太竟能說出這種不近情理的話未,使堯 權也不相信自己的雙耳!武林各派名宿,只怕無人不為你齒冷!況且你峨嵋派並非正當手段 獲得此劍,悅來之物,算得了數麼?堯某夙承先師遺命,終必親上峨嵋斷崖去評一評理!」   流雲師太漲紅了半邊臉,叫起來道:「來吧!你峨嵋同門隨時恭候大駕,倚天劍就永掛 在光明洞石壁之上,等候你崑崙雙傑前來收取。」   三人已劍拔彎張,繼舌劍唇槍之後,當然是免不了一場惡鬥,但知趣的主人,蒼穹蒼松 雙道,惟恐因此把聘請來的群英,攪得稀亂,完成不了對付天陰教的計劃,慌忙分向雙方勸 解,蒼穹道士說:「倚天劍的事,由貴兩派另行解決!目前天陰教橫行不法,難得各方名宿 高手,一齊降臨荒山,家師定於明日午時,與各位會談此事,萬望暫忍小忿,共禦強敵,為 武林大局著想,貧道不能事先消除誤會,確實抱歉已極!」   熊倜堅決的神態,邁前一步,抱拳當胸說道:「昆倉雙傑:倚天劍失自在下手中,熊倜 也要算上一份,待把名劍交還毒心神魔之後,在下方能心安,名劍誰屬,小子不敢過問,並 且也無心久占!」   塞外愚夫炯炯出神的目光,掃視著他笑說:「台端倒很有些抱負和自信!雙劍關係著武 林盛衰,小俠可知道雙劍作用所在麼?」   熊倜彼人冷冷的問住,自然他答不上話來。   笑天叟又仰天哈哈大笑說:「侯生老魔,與你什麼關係?最好你去請示一下毒心神魔, 看他拿什麼話吩咐你!」   熊倜不肯忘本,遂抗聲道:「熊倜幼時,得星月雙劍陸飛白戴夢堯兩位秘授天雷行功蒼 穹十三式,經毒心恩師加以深造,復在泰山受業飄然老人門下三載。」他又斬釘截鐵他說: 「倚天劍我熊倜必親手收回!以謝侯恩師。」   塞外愚夫和笑天叟被這少年慷慨陳詞,突然互相交換了下神秘的眼光,同時呵呵大笑 說:「原來是他的安排,熊小俠緣分不淺!」   塞外愚夫又正色道:「熊小俠,你可知道你陸叔叔的師承是什麼人?」這自然又是熊倜 無法回答的話。   崑崙雙傑的問話,使熊倜有些懷疑,難道崑崙雙傑,和自己的陸叔叔們還有什麼關係? 但是塞外愚夫二人,對熊倜的態度,顯然和初見面時大為不同,由視如路人轉變成十分親切 之色。   笑天叟說:「熊小俠,你再向侯老魔請問一下,這柄貫日劍,暫時寄存在你身上,千萬 小心,不可使它再為宵小所乘!峨嵋一行,勢所不免,你也不妨去會會異派的名宿高手!至 於……」   他沒說下去,笑笑道:「以後再談吧!」   崑崙雙傑不向熊倜索回貫日劍,使在場的人,感到他倆必與熊倜有什麼特殊的關係,但 何以還要熊倜去峨嵋呢?就是熊倜本人,也茫然不解。   熊倜怔怔地說:「在下還要立巨」尋訪一位朋友,峨嵋之行,早晚還不能定准日期,最 好各行其事,尚請原諒!「笑天叟和塞外愚夫相視一笑,沒有再說什麼。流雲老尼把兩個徒 弟一招手,竟自飛步下山,她已忍了一肚子惡氣,以離開這個使她難堪的場合為妙。但蒼穹 蒼松兩個道士,卻笑容可掬,趕過去攔住了她,無論如何,請她明天開完了會再走。流雲老 尼雖然性情暴烈,但眼前點蒼雙俠崑崙雙傑,無一不是硬對頭,對方人多勢眾,不能吃眼前 虧,回到峨嵋以後,有諸同門共起禦侮,不怕熊倜和崑崙雙傑不吃上個大虧,所以她沒有立 時再發作出來。經過蒼穹蒼松兩位道士昔口勸解,總算把這位峨嵋怪傑勉強留下,眾人在彼 此極不融洽的氣氛中,重又向玉真下院走去。崑崙雙傑,則和熊倜敘述起來,細問他學藝的 經過,出身來歷等等。熊倜對於自身來歷,依然懵懂無知,只曉得有個妹妹,不知下落,而 仇家寶馬神鞭薩天驥的名字,數年來,深深印嵌在他腦海裡。點蒼雙俠散花仙子夫婦,也和 塞外愚夫等互相交談,因之使流雲老尼自覺形勢非常孤立,幸虧出塵劍客兄妹,和她是熟識 的,談及天陰教目前猖撅的形勢,崆峒派人,已有歸於天陰教旗幟下的趨勢。眾人談虎色 變,對於天陰教,大家是同仇敵愾,一致深惡痛絕的。玉真下院在一片松杉林中,境界幽 雅,碧崖環抱,修篁敝日,而觀宇卻不很大,只有五間三清殿,兩面都是幽雅出塵的靜院。 各方高手,先後雲集,正殿已打掃得非常潔淨,佈置了一個各正派聚會的場所,而各方高 手,分住在兩側靜院內,蒼穹蒼松引這幾位少年英雄,自月洞門進入左側道院。兩排很整潔 的丹房,花木扶疏。另有照應的小道士,伺候茶水素齋。熊倜等被迎人極潔的丹房,他們六 位分住了三大間房子,同在一排,中間是了鶴軒敞廳,眾人暫集廳上款茶。流雲師太則攜了 二徒,悶悶回到右側院中。谷小靜廝纏著東方瑛,她又悄悄溜來,其目的不待說是想和出塵 劍客多親近些,看看東方靈究竟有情還是無情?敞廳上崑崙雙傑,熊倜尚未明,散花仙子夫 婦六人加上東方靈,由蒼穹道士陪坐閒談,但談的還是離不開天陰教的問題。東方瑛則與谷 小靜在丹房中密語,同是小姑無防,無疑的要品評一下熊倜和尚未明的人品武技。熊倜心裡 的重擔,減輕了一半,倚天劍不至於茫無頭緒了,但是芸妹妹呢?伊人如有什麼閃失,更是 使熊倜心碎,何況她極有被天陰教人誘騙的可能!這使熊倜心裡,沉重得像墜著一大塊東 西。熊倜仍和崑崙雙傑等笑語,他不能缺了禮數。突然自月洞門湧進來三位氣概不凡的人, 其中一位年滿三十的漢子巨吼如雷,遠遠就向熊倜喝道:「熊倜!天山三龍,與你有緣相 會!今兒我鍾天仇再來會會你!」   眾人都為這三位湧迸靜院來的人物起了紛擾。   崑崙雙傑久處西北,認得這秉性殘酷的天山三龍父子,最稱毒辣的是老俠鍾問天,不知 自何處得來一套秘書,先後化了十四年的面壁苦功,煉成一種威力強大的陰煞手,是否和天 陰教秘籍有什麼關係,無人得知。   但這種陰煞手,還從未向武林中表露過。   大俠鍾天宇,小俠鍾天仇,父子三人僅年齡上略有差異,而一色黑衫黑履,使人看見有 些刺目,一樣是蒼白淒慘的臉色,只鍾問天多了幾絡蒼須。   四年前熊倜和鳴遠鏢局二鏢頭吳詔雲,護送何首烏在臨城道上與少俠鍾大仇,曾作過一 次意氣相爭的搏鬥,而鍾天仇以飛龍七式劍法,沒有討到一絲便宜,便生起了懷恨熊倜的 心,直到他埋首苦練,自以為足可報復熊倜了,對「翩然重人江湖,同時也是老俠鍾問天想 要稱雄武林,現露陰煞手的時機,父子三人遊蹤遍及江南。他三人懷有莫大的野心,想先在 武林第一大宗派的聖地武當山,樹立威名,與飛鶴子相遇,正逢飛鶴子在網羅各方好手,遂 把他父子邀上山來,竭誠款待,了可以說是開門揖盜,引狼人室了。天山三龍的野心,不在 天陰教焦異行夫婦之下,而他們遲遲未向武當派人示以顏色,是想借武當派邀齊了各方各派 高手,然後施展絕技,一警震懾群英,達到他父子稱雄一世的目的。鍾天仇卻發現了熊倜, 昔年那一段過節,在他引為奇恥大辱,竟未能把熊倜打敗,彷彿失了很大的面子,又聽說點 蒼派的名手同來,懇求父兄,代他找回以前的面子,而熊倜自然是他父子藉以發揮的好題 目。熊倜的名望,列入三秀,確實更使天山三龍氣憤。廳上眾人都愕然掠起,熊倜則以更安 詳的神色,向鍾天仇微笑拱手道:「鍾少俠,臨城比劍,受益匪淺!少俠如還不能忘懷那夜 的,熊倜敬候賜教就是!」   蒼穹蒼松以主人的身份,舌敝唇焦,出面斡旋。   玉面神劍也久聞天山三龍凶暴的名氣,但他在點蒼比劍時,三龍卻還隱居天山,課授天 宇天仇的武技,未曾與會。   常漫天和散花仙子相視一笑,兩人似都以武當派延聘這種似邪非邪說正不正的人物,殊 為遺憾。   武當飛鶴子是有深意的,正派方面增加一般力量,就可多操一分勝算,讓天山三龍被天 陰教拉過去那就大不合算,寧肯委屈將就他們些。   鐵膽尚未明,二次來武當山,崑崙雙傑、峨嵋流雲師太等都似對他露出一絲輕視之意, 再說他是綠林總瓢把子,江湖上把式,怎能與五大名門正派相提並論?尚未明目無餘子,早 就想自我表現一番。   尚未明輕輕一閃,已躍在熊倜前面,他雙手抱拳說:「我兩河鐵膽尚未明,久仰天山三 龍英名,無緣領教,今日卻正遂了平生之願,但三龍有三位,熊大哥也無法分身奉陪,我尚 某倒願跟三龍中一兩位玩玩!」   尚未明這幾句話,輕鬆、狂做,兼而有之,使天山三龍幾乎氣炸了胸膛。天山三龍真沒 想到一個綠林豪傑,竟敢在他父子面前,如此放肆。   大俠鍾天宇蒼白的臉上,青筋微微牽動,毫無表情只透煞氣的目光一轉,以極不屑的態 度,目光上掠,只微微頷了一下首,道:「難得難得!你尚當家的還有這份兒膽量!天山三 龍,要破例教誨一下江湖後輩了!」   鍾問天則把熊倜尚未明,以及散花仙子夫婦,用鄙夷不屑的眼光掃視一遍,他自然是不 肯和這些年輕人動手的。   散花仙子田敏敏嬌笑著,笑得如同花朵兒搖頭。   她向玉面神劍說:「那邊還有個老頭子呢,該我倆去打發了他!」崑崙雙傑塞外愚夫見 快鬧得不可收拾,他順著主人的意思向雙方攔勸,說:「我們不能虧負了主人,中間私下裡 的梁子,應該另找機會去解決,最好在明天主人主持的大會之後,老夫想熊小俠不會一走了 之,畏首畏尾的!問天兄以為我這句可以採納麼?」   鍾問天多少對於崑崙雙傑,有些畏忌,但是狂妄故態,依然輕輕答道:「早晚總是一 樣,小兒與熊倜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但是互印證一次武學,也不至於有負主人盛意,老夫 可吩咐小兒天宇天仇,點到為止,略略告誡一下這些不識進退的後生小子,老夫袖手旁觀就 是了。」   他把話說過了火。似乎他兩個兒子,能保有勝無敗,而崑崙雙傑也覺得這些大話,太過 刺耳,至於尚未明和熊倜,更是無法忍受了。   散花仙子卻纖手一指鍾問天說道:「鍾老頭兒,你也脫不了手,憑你那兩頭惡大,是不 值人家一擊的,聽說你練了什麼鬼把戲陰煞手,我田敏敏倒想見識見識!」   天山老龍鍾問天,多少為散花仙子刁鑽倨傲的話,感到無限驚奇,吹彈得破的花樣美 人,竟敢一捋虎鬚?   武當兩位道士,生恐事態愈加擴大,明天這個會也就裂痕百出,崑崙派已與峨嵋派弄得 極不愉快,那這一次延聘各方高手,反而促成了自相火拚,徒勞無功。但是任他倆舌上生 蓮,又怎能打動天山三龍呢?   天山三龍固然狂態逼人,尚未明等又何嘗不是氣焰沖天,這種局面,誰也不能先伏弱引 退。   鍾天仇則以四年來功夫已進步不少,自持獨門絕技,不信熊倜還能在他劍下討巧,他急 爆的性子奇炔的身法,已亮劍飛步而出,不料卻是鐵膽尚未明接住了他。   鍾天仇待喝他閃開,繞撲熊倜,而尚未朋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揮動一雙肉掌,掌 影如雨,迎面撲至。   鍾天仇以為自己多了一口鋒利的寶劍,勝之不武,忙先竄到側面,收劍入鞘,也以雙掌 相敵。   鍾天宇卻暫時收住架勢,他並非怯敵,只是想先估一估這些少年們的份量,究竟有些什 麼本領!   鍾天仇和尚未明兩人的身淺,都妙到毫端,快無倫比,武當派蒼穹蒼松兩位道士想出手 攔阻卻再也來不及了,只有分勸其餘未動手的人,暫且息怒。   尚未明一上手,就展開塞外飛花三千式,招式奇幻莫測,使崑崙雙傑不由哦了一聲, 道:「原來這少年果然有些來歷呢!」同樣,天山老龍鍾問天也不禁神情一肅,他頗為愛子 擔心,因為鍾天仇還沒有練成陰煞手功。   尚未明這套絕學,一式裡千變萬化掌影繽紛,上下四方形成千條幻影,饒是鍾天仇本身 功夫不低,但他那飛龍七式拳招,卻一點使不出來,困為尚未明已竟佔了先著,他處處受制 於人,落得只有挨打的份兒。   打到後來三十招以後,鍾天仇費盡吃奶氣力,一味躲閃,汗出如雨,蒼白的臉色反而漲 出些紫色。   老龍鍾問天心疼兒子受窘,再也顧不得什麼道義,也暗施辣手,伸出烏黑發亮的右掌, 黑筋暴起,把十年心血練成的陰煞手,突然自側面斜斜向尚未明,猛如山崩雷震,破空震 響,打出一記劈空掌。   尚未明距他發掌之處,不過一丈來遠,武林中能在這麼遠的距離,發掌傷人,正是所謂 隔山打牛的上乘功力,確實沒有幾人。熊倜天雷行功已至無聲無息的階段,但是平素還沒有 煉過這種手法。   他無意迎拒天山老龍,對拍一掌,自己也不懂其中奧妙,但是崑崙雙傑卻是此中老手, 不禁大驚,以為尚未明必遭毒手。   單憑天山老龍發掌時手上黑光迸現,發出那一種奇異的嘯音,這陰煞手必然惡毒無比, 但是崑崙雙傑也來不及趨前搶救。反而是玉面神劍常漫天,也懂得這手法的陰毒,不由嚷 道:「敏妹快些出手!」又大喝道:「尚俠士快快躲避,鍾老頭陰煞手不可輕敵!」而散花 仙子眼明手快,一大把精妙奇詭的鋼丸,已漫天花雨,向鍾問天擲去。∼星飛月跳,銀形翩 翩,而且四面八方,以不同的角度,齊向鍾問天那只右手上面射去,天山老龍不得不抽了一 口氣,心中一震,向後倒退丈餘,因之他發出的掌力,自然是向後一縮,不能達到尚未明身 畔了。   散花仙子這種奇妙的手法,天山老龍竄退丈餘,鋼丸還從地上躍射過去,幾乎使他無法 應付。   而同時鐘天仇,也因側面銀影紛馳,著實有些驚慌,被尚未明五指掠過肩頭,一陣劇 痛,他強咬牙忍受,也不由敗退下去,尚未明收住招式,兀立如山,怒喝道:「天山三龍, 暗下毒手,未免太不光明磊落!」、又道:「任你那位,我尚某再奉陪一場!」   天山三龍,二俠鍾天宇自問也未必能勝過尚未明,只有望著父親出手了,鍾問天則因剛 才散花仙子絕技,使他不寒而凜,一時疼惜愛子,暗中傷人,偏又找了個沒趣,對方人才濟 濟,還不知別人是什麼門路。   鍾問天空有一腔抱負,不料卻在武當山上徒自取辱。天山三龍,父子同一倔強性格,贏 不了人,便立即歸山苦練,所謂有仇必報,終生忘不掉一顆芝麻大小的過節,常人惹惱了三 龍,非死即傷,無一幸兔。   至於究竟有什麼惡性,卻也難說。   鍾問天自信以他的陰煞手,打敗尚未明還不成問題,何況尚未明還在那裡叫陣,他惱羞 成怒,霍地縱身而前,向尚未明喝道:「姓尚的小子!接老夫幾招,你這小子未免太狂妄 了!」他已忍不住一腔忿怒。   但是武當兩位道士,怎肯讓雙方再打下去,那可就要變成拚命了,蒼穹蒼松雙雙死拖活 拉,攔住了鍾問天,比山下熊倜對流雲師太,崑崙派與峨嵋派舌劍唇槍那幕,還要惡劣數 倍。   崑崙雙傑稱讚了尚未朋兩句,也立刻把熊倜尚未明勸回廳上,不讓再打下去,鍾問天戟 怒叱道:「姓尚的小子,還有熊倜,躲了今天、躲不了明朝!明天會罷,就在玉真院外,作 個最後了斷!」   熊倜點點頭說:「很好,不干尚賢弟的事,我熊倜一人接著你!想不到天山三龍,竟是 蠻不講理的人!」   蒼穹蒼松再三苦勸,方把這場風波暫時結束。   於是這凡位俠士又增加了一項話題,就是天山三龍的為人行事,以及他們所煉的陰煞掌 性能威力等等。   熊倜因倚天劍有了著落,心情稍為開朗,他們又談及赴峨嵋之約,散花仙子嬌笑說: 「老禿婆口氣不小,我倒要去看看他們峨嵋派巢穴,算得上龍潭虎穴?」玉面神劍較為持 重,他點點頭說:「我們自然要陪熊老弟去一趟,賞玩一下峨嵋勝景,但憑崑崙雙傑和熊老 弟的身手,倒用不著別人幫助,但不知熊老弟定於何時前往,」這可把熊倜給問住了,他不 能拿準何時能找著夏芸,熊倜略一沉吟,常漫天呵呵大笑道:「我竟把老弟找芸妹的事忘 了!不妨把時間拖遠一點,愚兄回甜甜谷一行,然後束裝西上,只要天陰教不再蠢動,愚兄 看似無需逼得他們鋌而走險。」崑崙雙傑和他們意見相差,認為以從速剿滅為安。   熊倜正在考慮這許多問題,突然院門中走進來玄冠羽衣的飛鶴子,還有一老一少兩位袖 衣和尚,並肩而入。   熊倜看那年約四十的褐衣僧人,面目十分熟悉,只一時想不起是誰。而那位老僧,道貌 岸然,目射奇光,顯然是一位內功很醇厚的人物。   熊倜再一細看,腦海中浮現了四年前的往事,那不是鳴遠鏢局托他北上保護何首烏,同 行的吳詔雲鏢頭麼?   飛鶴子已邀了二僧,上得廳來。   飛鶴子先作了一番客套,並因點蒼雙俠、崑崙雙傑、熊倜、尚未明,出塵劍客兄妹的蒞 臨,引為莫大榮幸。   武當派對於客人,是彬彬有禮的。   飛鶴子介紹二僧,說是:「關外帽兒山大雄法師,和他的高足詔雲和尚。」自然可以定 準是吳詔雲了。   詔雲和尚趨前與熊倜互相握手,歡然道故,熊倜驚訝他為什麼要披剃出家,吳詔雲卻有 他的一番昔衷。   鏢貨輕易地落人天陰教人之手,最可恥的是由於粉面蘇秦王智逑的賣身投靠,鏢局名譽 掃地了,吳詔雲是無法再吃這一行飯,又在臨城一帶,遇見無數武林高手,自己越發感到渺 小微不足道。   他本想從此隱姓埋名,一生再不提武技二字,卻無意中遇見了關外隱世高手大雄法師, 練武功的人是得了機會決不會放鬆的,大雄法師一生絕技未得傳人,看上了吳詔雲,於是為 他披剃,作為衣缽傳人。   四年之後,吳詔雲的武功,確實有了長足的進步,而大雄法師聞知天陰教興起,他嫉惡 如仇,當年剿滅無陰教,他也是最出力的人,豈能容他們再度塗炭生靈,遂攜徒南下,訪查 二次重興的天陰教的劣跡。   他師徒自徐州南下,這時北道上英雄、七毒書生唐羽、海龍王趙佩俠、五虎斷門刀彭天 壽、勞山雙鶴、黃河一怪都已被天陰教搜羅勾結,尚未明崛興兩河綠林道,他所能領導的已 是一些二三流角色了。   大雄法師在揚州與飛鶴子相遇,武當派人是分批四出撒帖子的,而飛鶴子遍歷蘇杭江左 各地,遂與大雄法師師徒結伴而返。   吳詔雲和熊倜殷殷話舊,他膘了在坐諸俠一眼,歎息一聲說:「我不想王智逑變節出賣 鏢局,投身天陰教下,再碰面就是仇敵勢如水火了!」他又使個眼色,低聲道:「我們找個 僻靜地方一談吧!」   吳詔雲一臉重要而機密的神氣,使熊倜大為吃驚。   兩個遂暫時告退,攜手至角落一間丹房裡。   熊倜不知他要說些什麼,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夠報告芸妹妹的行蹤,而結果卻是另一件 使他驚喜的事。熊倜由金陵城闖入鳴遠鏢局,訪問仇人寶馬神鞭薩天驥,粉面蘇秦玉智逑是 唯一薩天驥的心腹,只是王智逑不肯洩漏出來神鞭大俠的行藏,反而乘機利用這個初出茅廬 的小伙子,替他經歷江湖上極險惡的風波。   吳詔雲是個血性漢子,也很同情熊倜。   兩人進入房內,吳詔雲慨然說道:「我這幾年在關外學藝,風聞落日馬場的主人虯鬚 客,是一位隱姓的怪傑,終於有一次得到機緣,窺破了他的廬山真面目,你知道這位在關外 聞名赫赫的怪傑是什麼人嗎?」   熊倜搖搖頭,但他卻知道虯鬚客就是所愛的芸妹妹的父親。吳詔雲義憤填膺的說:「十 三年前的事了,薩天翼對不住武林朋友,殺害了日月雙劍,使鏢局裡朋友,人人皆側目寒 心!」   又厲聲道:「誰知他竟做了落日馬場的關外梟雄!」   這一句石破天驚飛來的喜訊,使熊倜震駭得答不上話來。   他這時熱淚盈眶,腦海裡返回金陵城外戴叔叔臨死那一幕,數年來,他一直沒有敢忘懷 的大事,終於到了眼前,正是他替戴叔叔伸報血仇的良機!   可是熊倜內心確實起了錯綜複雜的變化,這不是局外人所能把它描繪出來的。   眼前放著三樁須他立即去辦的大事:找尋夏芸,峨嵋赴約奪回倚天劍,與找那寶馬神鞭 報雪海深仇。   熊倜不是為這三件事孰先孰後,無法決定而焦慮,卻是千萬料想不到夏芸竟是大仇人的 女兒,將來是多麼刺傷芸妹妹的芳心!況且再想和她結合,是否可能?恩恩怨怨,兒女情長 英雄氣短,熊倜畢竟不能大上忘情啊!   又加上夏芸目前行蹤飄忽,很可能投入天陰教中,一朵白蓮花無上高貴的氣質,讓它陷 入污穢而不能自拔,又是何等殘酷而痛心的事。   熊倜儘管內心仿惶、煎熬、焦慮,種種酸甜辛辣的滋味,使他陷入一種無法擺脫的苦惱 裡,但是他仍昔笑著向吳詔雲道謝,謝他關懷和盛情,以堅決如山的口氣說:「熊倜如不在 最短期內,完遂復仇心願,何以對星月雙劍在天之靈:吳大哥,我絕不把你今日說的話,洩 漏出去,使大哥有失對於薩天驥的情誼!」   吳詔雲道:「老弟這話是多餘的,薩天驥負心不義,我吳詔雲也非常痛恨他!還有老弟 須多加考慮的,落日馬場上已出現天陰教人蹤跡,很可能薩天驥已和天陰教人,搭上了線, 報仇的事不免須多費周折了。」   熊倜慨然說:「只要我曉得他在哪裡,就是火坑,我也要跳進去!和他一拼!」他倆又 互談別後的情形,匆匆返回廳上,與眾人歡聚。   大雄法師的性格,競非常爆烈,他把二三十年前的夭陰教人,視為毒蛇猛獸,而今在焦 異行夫婦領導下的天陰教,他認為是死灰復燃不堪一擊的,但是經過飛鶴子敘述天陰教人偷 襲武當,實力極為雄厚時,眾人方知道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很可能天陰教還結合了不少厲 害的魔頭!   這一個下午,他們都消磨在討論這件大事上面。   東方靈對於熊倜,本想表明他愛慕朱若蘭的心事,但是卻又說不出口,熊倜最近又沒有 見過若蘭,更不知悉兩人間產生了情愫,在東方靈提起若蘭在飛靈堡安居無恙時,他熱誠地 連連致謝。   粉蝶東方英也夾在中間。很大方他說笑,可厭的峨嵋谷小靜也隨伴在她身旁,所以這四 人雖然避開了眾人,於斜陽一抹時,在清泉碧樹之間,流連閒步,而終都沒有一個較好的機 會,說一兩句話。   自然熊倜是愁腸九回,掙扎著陪東方靈兄妹說話,內心似乎輕鬆,而實際上是沉重喘不 出一口氣來。   他與東方瑛間,是沒有什麼拘忌的,因為熊倜並沒有什麼心事,熊倜自然非常大方,而 粉蝶則比他大一兩歲,芳心牢牢繫在熊倜身上,已經四年多了,若非有谷小靜在旁,她可要 控制不住快奔放的感情了。   男女之間的事是極端微妙的,久別重逢之下,那一腔想吐出來的話,往往變為無話可 說,於是靈犀一點就完全顯現在一雙眸子之中,不但粉蝶是含情脈脈,只是碰上熊倜的目 光,就露出無限光輝,神秘的意味是非個中人為能領會的,而谷小靜更比她是表現得露骨一 點。   東方靈是故意用話題纏住熊倜,自然他甚至有些過分,那冷淡的程度加於谷小靜投來的 眼波,幾乎使谷小靜傷透了芳心,但是她還是不忍離去,粉蝶嫌她不自知趣,為何不走開, 而非在中間夾纏呢?   同樣谷小靜也巴不得熊倜自己識相,退出這個場合。   誰也不願提議早些回去,直至半輪明月斜掛在兩峰缺口,依然娓娓忘返,可是熊倜只是 信口酬酢,竟不知他自己說了些什麼,最後終被散花仙子夫婦出來一攪,大家才意興闌珊, 倦意促使他們提步回去。   熊倜突然看見黯淡的月光下,澗水對面松林之中,似有一黑一白兩道瘦小婀娜的身影, 在眼前一晃,但立即瞥然失去,他不相信那是一時眼花,他猛然提身縱去大喝道:「什麼 人?何方同道,請出來一談!」   眾人因他這種動作,而立時紛擾起來,但是武當派人自山口起到處都設有伏樁,熊倜相 信必是天陰教人,因為那種衣服顏色是太可疑了,他以極快的身法,在林中搜尋一遍,卻沒 找見什麼蹤影。   散花仙子,東方靈等,也在各處搜索,終於又會合在一處,常漫天認為天陰教人,絕沒 這麼巧,恰在此時來偷探虛實,東方靈則同意熊倜的看法,認為天陰教中不乏好手,武當派 大張旗鼓邀聘各方豪傑怎能不洩漏風聲?   接著又看見武當派巡查的人,四個道士一起兒在巖峰幽澗中出沒,確實武當派的人也布 置得非常周密。   熊倜不願把這事告訴飛鶴子,因為怕是莫須有的事,庸人自擾,反而添了一件笑柄,他 們遂各回丹房就寢。   第二天依然清淡了半日。   會場匆匆佈置,耽誤到申正時分,方才由飛鶴子蒼穹蒼松等分別導引他們入席。妙一真 人已星冠羽服,含笑在正殿階前迎候。   以武當派掌門之尊,親自迎接,這是很少有的事。   殿內佈置得異常潔淨精微,多半是兩人一席,面前一張條桌,本山的雀牙香茗每人面前 放了個蓋鍾兒。中有四儀劍客和蒼穹蒼松等一流弟子,侍立殿外廊上,照應四周,小道士們 肅然往來伺應,與會的黑壓壓坐滿了這座正殿,足有四十餘位各方名宿高手。   席次的上下,是含有崇敬的意思,自然峨嵋、崑崙、點蒼三大正派,要佔著重要的位 置,熊倜和尚未明也被排列在較靠上席僅次散花仙子夫婦的位置,而東方靈兄妹又在他們的 下手,足見武當派如何器重他們四位。   峨嵋派流雲師太師徒三人外,又多了孤峰一劍邊浩,孤峰一劍竟和徐小蘭並肩而坐,他 有些愧對熊倜,但是為了爭奪倚天劍,更惱怒這少年,所以他一直以最憤怒的目光,瞪視著 熊倜和尚未明。   點蒼派也另有兩位成名的劍客列席,此外受尊重的就是大雄法師師徒,丐幫龍頭藍大先 生以及他的夥伴六人,天山三龍席次,排在峨嵋派側面,也算很占要位,其他人中,熊倜只 認得子母金陵武勝文,展翅金鵬上官予數人。   江南一帶著名的老少武師,請來的不在少數。   妙一真人緩緩起立,以很沉重的語調,說明此次集會的意義,主張一致對付天陰教,他 慷慨陳辭,在場的人無不感動,而天陰教勢力漲漫江河南北,已逼得武林正派的人,幾乎無 法立足。   這是每個人本身生死存亡的問題,不僅是武當崑崙峨嵋點蒼四大正派的禍福攸關,人人 勢所難免,不聯合起來,確不容易撲滅這漫天妖氣呢。   各人對於妙一真人的話,無不歡然首肯,目前只是缺少個領袖的人,在坐各位都一致默 認武當為武林最大宗派,實力充足,妙一真人德高望重,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選,不待推戴, 這已成定局。   究竟應該採取什麼步驟,先把各地天陰教人消滅?抑或是聚而殲之犁庭掃穴?受天陰教 勾結煽動,是否可以設法離間分化,以減弱天陰教的實力,這一連串的問題,沒有一個人指 揮若定,步伐不易一致呢。   藍大先生見景生情,立刻站起來首先提議,由武當妙一真人作主,主持這次對付天陰教 的大計。   眾人轟然贊同,妙一真人略作謙遜,由於大家熱誠擁護,妙一真人只有義不容辭的首 肯。   都是武林名宿高手,也用不著歃血定盟,藍大先生把丐幫探聽得來天陰教的消息,詳細 地陳述了一番,各人都偵知天陰教一二動靜,於是經過一番互相研討,認為天陰教勢力羽翼 已成,再不設法消滅,武林正派人士,就不免受他們惡勢力支配控制了。   綜合大家所得的消息,天陰教人已傾巢而出,以江中下游皖蘇湘鄂諸省,作為根據地, 爭雄中原,而網羅的醜類也越來越多了。   武林五大正宗派,唯獨崆峒一派無人出場,這無異暗示著崆峒派人已和天陰教有了默 契,自然這是極不幸的事。   大雄法師提議大家捐棄已往的嫌隙,先以大局為重,在消滅了天陰教之後,再各了結私 下的公案。   這話可就有些人默默不語,尤以天山三龍,峨嵋流雲師太、孤峰一劍面露悻悻不乎之 色,妙一真人慨然歎息了一聲道:「承各派各方高手,辱臨荒山,良機一縱即失,先發制人 方為上策,如何就此開始我們的行動!」   自然妙一真人是怕夜長夢多,萍蹤四散,再召集就不容易了。眾人各有恩怨,雖在正義 旗幟下不容推諉,但還有許多人未能立即首肯。恰在這時,飛鶴子自外面飛身而入,神色顯 得非常緊張。   眾人立刻神情隨之不安,飛鶴子躬身稟告:「天陰教人已派司禮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 自衣龍女葉清清送來一函。又看了熊倜一眼說:「還有一信,是給熊小俠的,是轉來雪地飄 風的信!」   熊倜神色為之一變,那些不明瞭熊倜來歷的人,都紛紛起了懷疑,而天山三龍,流雲師 太,更是對熊倜表示著鄙夷不屑之色,無疑的大半人都懷疑到熊倜,是否與天陰教有著特殊 關係?   夏芸的信,由天陰教人轉來,不是證明夏芸已經失足了麼?無論出於自願與否,這是多 麼不詳的事啊。   散花仙子衷心替夏芸惋惜著。   熊倜以極悲痛的心情,仍能撐持著冷靜的態度,伸手接過飛鶴子交來的一封信,夏芸絹 秀纖弱的字跡,這不是別人可以作假的。   散花仙子激動著,壓不住急促的呼吸,不知夏芸究竟寫著什麼刺激熊倜的話,她秀目一 直注視著熊倜發抖的手。   而與會的眾人,也以激動的心情,期待妙一真人宣佈天陰教的來書,天陰教無孔不入, 居然把武當派召集群雄的時期拿得很準,恰好在此時遞來帖子,足見他們耳目爪牙,遍佈在 這一帶了。   妙一真人不拆信,冷似嚴霜的臉色間道:「天陰教來人還沒走麼?」飛鶴子低聲說: 「他們還要一聲回話!而且……」他又看了熊倜一眼,說:「還請熊小俠出外一談呢!」這 話說出之後,熊倜不啻成了眾矢之的了。   崑崙雙傑以極冷酷的眼光,注意觀察熊倜的表情。人言曾參殺人,曾母尚且疑子,所以 雖聖賢也不能免於眾口爍金,使人生疑,何況一大半人對於熊倜是不瞭解呢!   無山三龍已怒目發出極難聽了梟笑之聲。   藍大先生卻勸眾人暫時保持冷靜,尚未明手握劍把,他血性爆烈,倘若有人誣蔑熊倜, 那他是立刻就要拔劍而起,只有武當派明瞭熊倜與天陰教的不睦,上次解劍泉畔,為貫日劍 一場搏鬥,可為佐證。   妙一真人把天陰教焦異行夫婦示名的一封信,朗聲讀了一遍,大意是譏諷武當派撒英雄 帖,字裡行間是充滿些輕蔑的話,表示天陰教暫時決不退出長江一帶,進一步以洞庭君山為 大本營,竭力與自命正派的人周旋到底。   信未還表示著雙方冰炭不能相容,不妨在明春草長鶯飛之際,來一次大規模的較量,這 簡直是挑戰了!   妙一真人肅然變色,眾人也都非常緊張不安,武當派不能向惡勢力低頭,只有與天陰教 硬拚之一途。   自然這種重要的決定,妙一真人要徵詢一下大家的意見,結果是一致同意,明春如約和 天陰教決一雌雄,只這決鬥地點,還未能決定,而且也須通知天陰教,這就是天陰教來人等 候答覆的問題。   熊倜則把那厚厚的封套拆開,而信裡並沒有寫著一個字,僅僅一枚古錢,這是夏芸得自 熊倜,葉老大兄弟給熊倜的東西,這究竟表示什麼意義呢?使熊倜如墜入雲裡霧中,尚未明 也不知他和夏芸有什麼默契!   但那枚古錢尚未明是認識的。   眾人也只看見夏芸信中,僅僅是一枚古錢,流雲師大自作聰明,嘻嘻笑道:「原來是這 點兒玄虛,這一定是天陰教人的暗號了!」這旬話氣惱了鐵膽尚未明,霍地躍起厲聲喝道: 「這是在下朋友葉氏三英的標記!禿婆不要信口雌黃!」   妙一真人也覺此事非常溪蹺,忙勸倆人暫時罷手。   妙一真人嚴肅的神態道:「除惡務盡,我們就去天陰教江南總堂洞庭君山會會他們,各 位以為如何呢?」   崑崙雙傑都等無異議,時間就定了明春清明節。   妙一真人說:「飛鶴子你去備一張筒帖,用四派及武林各位名義,寫明日期赴君山候 教,交付來人就是了。」   飛鶴子應了諾,立即準備了拜帖文具,在場的人個個義形於色都簽了名字,於是這一樁 武林空前沒有的浩劫,終於在這次會議中造成!飛鶴子封好了泥金簡帖,遲遲未去,卻向熊 倜道:「熊小俠要不要一同去見見天陰教人?」   熊倜心急夏芸的安危,匆匆起身而出,說:「正要問問他們,為何劫擄一個弱女子!」 尚未明也隨著出了正殿。   天山老龍鍾問天冷笑人云,霍地站立說道:「待老夫出去看一看是怎樣兩個魔崽子!」 又以極難堪的語氣說:「老夫倒要看看他們賣什麼關子!別讓吃裡扒外的人,把大家出賣 了!」這話未免說得太過份點,幸而熊倜等已走出下院,未及留心聽到,否則尚未明的火烈 性子,是不會容忍下去的。   這次會中的決定,是非常沉重的。   還有些人在響咕著,低聲議論著熊倜和尚未明。   天山三龍父子,一哄而出,妙一真人恐再生是非,立即擺手令蒼穹蒼松,也隨同去一 趟,武當派人備了極豐盛的酒筵,務請這五位再回來歡宴。   熊倜卻早已心飛在夏芸身畔了,會已開過,他只想問出夏妾所在,立即兼程就道。尚未 明也急於弄明自這回事,急性的人,什麼事說作就作,沒有考慮的餘地。尚未明何以也如此 關心夏芸,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熊倜尚未明,與飛鶴子馳抵解劍泉畔。   只見武當八位藍袍道士,仗劍而立,對面卻是一雙俊美少年男女,若無其事的在山徑上 徘徊觀賞風景。   他們都認識是天陰教下兩位司禮護法——黑衣摩勒白景祥、和白衣龍女葉清清。這兩位 身手是不凡的,上次偷襲武當就表現出來他們的驚人絕藝,而這次深入虎穴,投下戰書,也 顯然是有超人的膽量。   熊倜一看這兩位少年,就聯想起來昨天月下的兩條身影,不是他們還有誰呢?   天陰教果然厲害,爪牙已滿佈武當四周,武當派人一舉一動,他們都已不是探聽得很明 自麼?   白景祥和葉清清,都面色十分和善,微笑施禮道:「熊大俠久違了!敝教教主一直在敬 等著閣下,可巧夏姑娘又到了我們那邊,為了夏姑娘幸福著想,教主竭誠盼閣下前往一談 呢。」這些話是何等的動聽,充滿了誘惹的氣味,而還挾持著熊倜的愛侶!   熊倜也略還一禮,正色道:「夏姑娘現在何處?請速明說。其他不必多費唇舌!夏姑娘 如系被你們劫擄,我熊倜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蛋!」   葉清清嬌笑一聲,笑得那麼甜,又柔聲道:「熊大俠大言重了,敝教何至難為一個女 子,夏姊姊人生得美麗絕頂,我們談得來呢!她正在是我的朋友,也如同閣下一樣是敝教願 意結識的朋友呀!武當派人才是一面再的要擄劫她,不是我和白哥及時趕到,夏姑娘到真的 危如累卵呢!如蒙閣下不棄,我們就一同馳往荊州府,閣下會見了夏姑娘,一切自然明 了。」   熊倜冷冷笑道:「熊某正要去見她,任你龍潭虎穴,有何畏懼!用不著煩勞二位帶路, 請把地址留下,我熊倜自會前往。」   任是熊倜一再惡聲相傷,兩個少年卻毫不動怒,依然是極和氣的神態,連尚未明的火烈 脾氣,也發作不起來。   可是在後面窺聽的天山三龍,已抓住了把柄,三條身影猛然竄出當地,鍾問天怒不可遏 戟指叱道:「熊倜,還有姓尚的,分明是騎牆派,兩面倒的武林敗類!昨天的事還沒有了, 老夫豈能讓你等從容逃去了:「熊倜冷笑說:「天山三龍,信口胡嚼,我有要事在身,豈是 故意畏避你了!你把話說明白點!熊倜在泰山頂上,獨抗天陰教,有目共睹,你別想借端滋 擾,我一切遵命,絕不含糊,在哪兒了斷,任憑你劃出道兒!」   尚未明更是氣得變了臉色,長劍一揮,塞外飛花三千式,極奇詭變寒的招式,已躍過去 直撲鍾間天。   尚未明劍花亂顫,閃成無數寒星,裹住了鍾問天的身形,鍾問天赤手空拳,身形飄忽如 風,就以一雙內掌來迎敵尚未明,天山老龍功力醇厚,而身手異常奇詫,旋繞在尚未明四 周,劍影竟沾不上他的衣角。   老龍二子蒼龍鍾天宇墨龍鍾天仇,本想拔劍圍攻熊倜,身後蒼穹蒼松道士趕至,竭力阻 攔,而飛鶴子把回貼遞與天陰教兩個少年男女以後,也回身苦勸,但尚未明和鍾問天已經在 一起,無法把他倆分開。   熊倜不願尚未明為他受累,本待施展潛形遁影之法,上前把兩人分開,但飛鶴子已臨身 畔挽住他的胳膊說:「熊小俠千萬不要動手,不可使自己人誤會加深!」   熊倜轉向白景祥葉清清叱道:「你們不要妄想借端要挾,熊某絕不受騙!有膽量就把夏 姑娘地址說出,否則淺熊倜就面見你們教主夫婦,當面索人!」   但是天陰教這兩個少年,卻和鍾天字兄弟倆互相交換了一下神秘的眼光,黑衣摩勒白景 祥向鍾問天喝道:「天山鍾前輩,怎麼這樣莽撞找熊倜和尚當家交手?你們這不是同氣相 連,反自相殘殺吧?」又向熊倜說:「雪地飄風原是貴相知,敝教豈敢怠慢錯待了她!荊州 府地面不大,敝教隨時有人專誠接待,熊大俠何必再問地址,我們在前途專候大駕就是 了!」   白景祥說的話,語意雙關,只有個中人才能體會得出所含意味,鍾天宇和鍾天仇膘了這 兩個少年一眼,雖仍然掙扎著要擺脫二道攔阻,上前廝鬥,但卻只是虛張聲勢而已,而同時 又很注意熊倜的態度。   白景祥和葉清清使命已達,為何還不離去,是否等候武當派下令逐客?熊倜的神色又那 麼決絕,那麼他倆又眷戀著什麼?顯然他倆是以極關切的神態,注視尚未明和鍾問天的拚鬥 了。   葉清清嬌笑得非常甜蜜,秀目遞過去一種含意不明的眼色,她是朝著天山老龍而發,咯 咯笑道,「你們倆這麼無意義的打鬥,打到幾時才完!你們倆都是自己人!這不是讓敝教同 人看著有趣麼?」又道:「可笑武當派請來的客,竟不知道怎樣招待別人!勸一勸打破了 頭,從此誰也不肯再光顧你們武當名山了!」   她這些話,含有諷刺意味,卻叉似語義雙關,並且有些不倫不類,天陰教與武當教如同 水火,正應該幸災樂禍,何必又假惺惺貓哭耗子呢?葉清清把這些話說完,才扭轉嬌軀,拉 了白景祥一同向山下走去。   但是他倆臨去時,仍然彬彬有禮的向熊倜拱手告別,對於武當派的道士,則連正眼也沒 有看。   鍾問天游身移步,和尚未明拳劍相爭,卻態度略略變了些,他竟捨棄了他擅長的陰煞 掌,沒有下一招毒手。   飛鶴子見他倆打得漸漸出招緩慢了些,有機可乘,把天山老龍伸手拉過一邊,回身攔住 尚未明的劍,口中連嚷:「尚當家的快收招!」   熊倜心思極細,他感覺出天陰教那兩個少年剛才出語頗有神秘意味,正在凝神思考,但 也隨著飛鶴子走過去勸住了尚未明,鍾問天則仍是做岸自負的神色,向熊倜尚未明冷笑一聲 說道:「你這兩個小子!為顧全大局,權且把梁子記下來,待明春君山大戰之後,再行結 算!老夫這還是看在武當派主人面上呢!」   奇怪的是,天山老龍竟然率領他兩個兒子,翩然重返玉真道院,不需要武當派道士們勸 解了。   飛鶴子等安慰了尚未明一番,力加解釋雙方不可誤會,並邀熊倜倆回王真道院赴宴,言 詞極為誠懇。   熊倜卻心裡說不出的彷徨、焦慮,恨不得立時去見著夏芸、把一切應該談的向伊人表白 一下,可以說他已心亂如麻。   他激動的拉著尚未明的手說:「我自己的事,不必再麻煩尚大哥了,請回去和各位前 輩,各派高手歡聚,熊某尚有要事,煩代我向妙一前輩告罪:明春……」熊倜似乎不能決定 日期,歎息了一聲,向飛鶴子道:「無論如何,明春我一定趕回武當,聽候妙一前輩驅使, 共赴君山之會!恕我不再向各位道長一一告辭了。」   熊倜把時間拖得這麼長,那麼他要去很遠的地方麼?又去做些什麼?使尚未明大為吃 驚,他和熊倜相識以來,肝膽相照,無異骨肉,怎忍一刻他離?又恐熊倜為了夏芸,獨闖天 陰教網羅,吃了大虧,不由說道:「熊倜大哥不讓我同去,使我心實不安!尚某浪跡江湖, 難得知己,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你不願在這兒耽延,我回去告訴常大哥田姐姐一聲,我們 一同幫你些忙,總比你一人可多湊些意見辦法,你在谷城客店中等候吧!」   熊倜說:「這不是大哥們所能幫忙的事,此時無暇詳說,約定日期雖遠在明春,但天陰 教有什麼信義可言,隨時可能蠢動,大哥們與武當派同心協力,澄清嬌氛,方為上策!」又 歎息道:「我不是抽身避事!而是另有本身一宗私仇未了,並且與夏姑娘有關,大哥們能參 加在裡面麼?大哥盛意,我是非常感激的,最遲明春重在武當相會,大哥又何必依依惜別 呢:「尚未明心裡早打定了主意,向熊倜交換了一下眼光,懇切地握著熊倜的手說:「前途 再見。」 標題 <<舊雨樓·古龍《蒼穹神劍》——第十章 大戰天陰教>> 古龍《蒼穹神劍》 第十章 大戰天陰教   熊倜心理紛亂的情形,正如一團亂麻。   熊倜草草與飛鶴子等別過,獨自弛下山去,最使他驚異的是山下竟不時遇見黑衣勁裝的 漢子,分明都是天陰教的爪牙,使熊倜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出武當山實是處於極不利的地 位。   熊倜惴惴不安的回至谷城客棧。   夜色沉沉地垂下了一層黑影,熊倜的心快要燃燒起來,本想連夜趕往江陵,而怪異的事 又發生了,熊倜要些菜飯狼吞虎嚥,甚至他不知自己吃下些什麼,何況菜的滋味呢?店夥計 則探身進來說:「熊客官,你家還有兩位熟朋友嗎?」熊倜怔了一怔,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朋 友,夥計自作聰明的擠擠眼睛,神秘地笑道:「你家這兩位朋友,比你年輕,她倆暫借你家 和尚客官的坐馬一用,明天一早就送回未的。」義低聲說:「好漂亮的兩個小妞兒,你 家……」   夥計不知還想說些什麼,熊倜大出意外,自然他會聯想到夏芸身上,難道她已經來至谷 城!   但是另一位女子又是什麼人呢?熊倜面思仍不得其解,他忙追問夥計,這兩個女子的容 貌衣著姓名等。   夥計也愕了道:「既是你家的朋友,你家還不曉得嗎?」   這一說又把熊倜僵得無話可說。   這個夥計頂愛瞎三話四,而得意地滔滔不絕講了下去:「兩個妞兒,都穿的一身雪白衣 服,小的可不敢仔細盯住人家瞧,我是頂老實的人呀!一個頭上包著青色絹帕,這位姑娘是 個冷面孔,不大愛理人的。」   夥計又道:「另一位姑娘,嘴角老是帶著甜甜的微笑,頭上用紅絹包紮,都像官宦人家 小姐,尊貴無比。」   這使熊倜更加陷入迷陣,聽去都不像夏芸,但這又是什麼來歷的人物?明明素不相識, 卻要自稱是他和尚未明的朋友,熊倜疑心重重,好在明早人家會把馬匹送回來,到時自可看 看是什麼來路。   熊倜問道:「她倆既然知道我們的姓名,她們有沒有留下什麼話?她倆的姓氏可曾告訴 你?請你詳細說一下,讓我想想是哪兒來的朋友?」   熊倜說得非常輕鬆,店夥計笑道:「豈但知道兩位的姓名,而且還說過,等你家自武當 山回來,再轉達一聲,臨時借用坐馬,不及當面致謝呢。可是兩位姑娘卻不曾自己表明姓 名,這小的也不敢多間,你家久走江湖,諒來交結的朋友很多,一時記不起來。」   熊倜托他明晨送回馬匹時,務必把兩個白衣女子,留住見見面,夥計滿口的應諾,又神 秘地一笑,說:「美極了,畫也畫不出來,和你家來的那倆堂客,一樣的美,而且還年輕得 多。」夥計見熊倜態度莊重,似乎把許多溜到口邊的話,都嚥了回去,最後仍然補上一句: 「不過她們都像是老走江湖的人呢。」   熊倜由夏芸身上想起,想及生平所遇見過的少女,只有東方瑛、散花仙子數人,使他又 重新加入一種疑慮。   次晨日上三竿,熊倜方才起身漱完,他惟恐誤了那兩位還馬女子來臨的機會,但是他終 於失望了。   因為並沒有如他意料,兩個白衣少女的倩影,始終未在客棧前再現,店夥計捏著一一把 汗,惟恐是遇上了騙子,而多少他須擔承這個擔子,要賠客人被騙的馬呀!   熊倜等候了半天,代替還馬女子而來的卻是尚未明。   尚未明昨夜返回玉真道院,武當派人以極精美豐盛的宴席和特釀的藥酒,招待各方豪傑 歡呼暢飲。   天陰教人出沒無常,使妙一真人為之談虎色變,眾人也都凜凜自危,大多數江南武師都 恐單獨行動遭受襲擊,武當派更巴不得眾人都留在山上,於是重新作了一種部署,決定先肅 清襄陽府附近的妖氛。   尚未明和散花仙子密談之後,常漫天以為熊倜必有隱情,無須干預他的隱私,是故他夫 婦除了準備一現身手之外,仍擬暫時回甜甜谷一行,因為卻不過武當派人的慇勤款待之情, 決定暫留一日。   尚未明遂向飛鶴子等告別,來追熊倜。   失馬的事,也大出尚未明的意外,他很機警地判斷出來是天陰教人所設下的陷阱,不過 猜不出用意所在。   熊倜無法抑制焦急的心,遂與尚未明就在當地另選購了兩匹塊頭高大的馬,即日啟程南 下。   尚未明乃兩河總瓢把子,隨身攜帶珠寶,都價值連城,失去兩匹馬原只付諸一笑,但這 事畢竟來得太突兀了,遂成為他倆研究的一項問題。   當日抵達襄陽,次晨沿漢水向宜城進發。   秋高氣爽,沿途仍然林木蔥籠,野花紛列,兩人策馬馳出四十餘里,眼前出現了自西而 來的一條又道,楓杉交布,翠色迎人,這條路他倆已往返了兩趟,無心去賞玩景色,卻自叉 路上鸞鈴響處,並列馳來雙騎。   馬上一雙十六八歲嬌柔明媚的白衣勁裝少女,正如那店夥計所述,美艷絕倫,而頭包青 絹的面罩秋霜,神色極為冷肅,紅絹帕包頭的則淺笑盈盈,秀目盼睞,似露出無限動人的風 致。   奇怪的兩個少女竟策馬直向他倆衝來,青絹包頭的少女向他倆用秀目不在意地輕輕一 掠,而那一位少女,卻滿面春色,先掠了熊倜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尚未明,而她的秋波,一 直閃閃放光,盯著尚未明。   熊倜和尚未明血氣方剛,自然眼前一亮之下,觸目竟有些心旌搖搖,她倆那匹馬又箭一 般直衝過來,若不收勒坐馬,四人四騎會撞在一堆了。   妙在兩個少女騎術比他倆還來得高明,恰好衝至他倆身邊,相距不及三尺,把馬頭勒 注。   紅帕少女嬌笑著吁了一口氣,她笑得那麼甜,而秀目一直和尚未明在相對凝視,她笑得 如同花枝搖顫,嗔道:「你們兩個人毫沒道理,不是我勒住馬,早撞在一起了!真把人嚇了 一大跳!」青絹帕少女則略後數尺,她似看不貫她的同伴的嬌嬈舉動,向她背上狠狠相了一 眼,竟自拍馬橫越官道,正好擋在熊倜尚未明馬前。   他倆想走也走不成了,而尚未明正為那紅帕少女的丰姿愕住了,距離太近,使他得以飽 餐秀色。   紅帕少女又笑道:「啊呀!原來是熊大俠和尚當家的,恕我眼拙還沒有看清呢!兩位不 要尊騎了麼?我和眉妹正是送還二位大俠的寶馬,若是惜過了那更麻煩,別讓尚當家的疑心 我姊妹是馬騙子!」   熊倜和尚未明同時一驚,方看出兩個步女正騎著他們的馬,顯然這其中大有文章了!熊 倜毫不在意地拱手說:「兩位姑娘,熊某素昧平生,區區兩匹劣馬,何必認真起來交還 呢?」   紅帕少女斂衽一福道:「不瞞兩位俠士,我乃天陰教自鳳堂稚鳳壇主朱歡,她是我的助 手,崆峒女傑柳眉,外號雲中青鳳。熊大俠和尚當家的,難道還不明自我們的來意嗎?」說 完,向著尚未明嫣然一笑。   尚未明說道:「姑娘們專程來還馬,其實這是多餘的,兩匹馬所值幾何,只是姑娘們身 列天陰教教下,倒使尚某不勝婉惜!」   紅帕少女道:「尚當家的獨霸兩河道上,自然看不起這兩匹馬,但是我們借了可不能不 還,天陰教為武林同道謀取福利,凡是歸入教下的,前途事業上都受到一重極大的保障和協 助。」   她又神秘地霎霎眼說:「兩位大俠,請勿多疑,我們不會向您說教的,尚當家的替我們 惋借什麼?尚當家的是兩河總瓢把於,勸你回去看看,兩河道上只怕早已壁壘一新,旌旗易 色了呢!」   朱歡又咯咯笑道:「尚當家的旬句不離還馬,其實我姊妹也不是不曉得尚當家的威名震 服兩河綠林豪傑,還在乎這區區之物。尚當家的再猜上一猜我們的來意吧?」   尚未明心中突然生了一絲警覺,本能地右手扶摸了一下劍柄,俊眉一揚朗聲道:「難道 天陰教讓你兩位姑娘來對付我們不成?狹路相逢,用不著多說,就請動手吧!」   紅帕少女斜腕了他一眼,巧笑盈盈道:「尚當家的太言重了!敝教敬仰兩大俠,請還請 不來呢!哪有把客人錯待之理,我們是奉白鳳堂堂主繆老前輩之意,特來迎接兩位少俠大駕 的!」   熊倜撥轉馬頭,搶著說:「素不相識白鳳堂主,何勞遠道派人迎迓,只敝友夏芸姑娘, 現在何處,姑娘若具告知,熊某不勝感激!」   紅帕少女眼光還不肯自尚未明身上移開,略偏過頭來淡淡向熊倜一笑,嬌聲道:「還是 熊大俠說話爽俠,其實我們除了奉繆老前輩指示,一多半還是受夏姑娘之托來敦請熊大俠 呢,不必耽誤時間,一同上道吧!」   紅帕少女又露出極頑皮的樣子笑說:「夏姊姊天天巴望您,若不是她……」   熊倜驚問:「她怎麼了?」   朱歡故作神秘,一攔嘴道:「看你急成什麼樣子!我包給你一個活潑嬌縱的芸姐姐不成 麼?」   紅帕少女看出熊倜面上神色恍然,不由嬌笑說:「熊大俠諒是不滿意我的答覆,該不是 怕我姊妹存有歹念!」   熊倜傲氣如雲,扭頭瞪視她一眼,冷笑道:「熊某在泰山力抗貴教群雄,此心堅如鐵 石,更何怕什麼龍潭虎穴!只是夏姑娘……」紅帕少女抿嘴笑道:「芸姊姊好好的,等著你 呢!你請放心吧!」   熊倜冷冷道:「若是有人難為她,熊某可不能善罷干休!」   紅帕少女和他倆並馬而行,她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道:「芸姊姊首先和葉清清交成好友, 又褥九天仙子愛顧,誰敢來難為她,又是你熊大俠的……」她想了半天繼續說:「總之,你 熊大俠放一百個寬心就是了!兩天後你就見上了她,何苦說這些狠話。」   到了荊州府,天陰教龍鬚壇主單掌斷魂單飛,已率領四名黑衣人迎候道旁,熊倜在飛靈 堡看過單掌斷魂的功夫,當時他一聞鑼聲,飄然離去,致未能一較身手,但這人既是崆峒派 下,陷身天陰教不是很可惜麼?   單飛含笑為禮道:「熊俠士久違了!這次駕臨荊州,盼能多盤桓幾日,若熊俠士不吝賜 教,單某決心奉陪,但現在情勢和飛靈堡大不相同了!」   他這些話,表示他頗自負,而且有與熊倜一較短長之意,熊倜雖不為件,卻仍報不屑的 神色道:「朱姑娘和柳姑娘遠道相迎,難道就是閣下要和熊某一較身手麼?」   單飛敗於凌雲子劍下,平日做稍為減煞些,便換口氣道:「熊俠士誤會了,我正以上次 飛靈堡中未能領教絕技為憾呢。此次出於繆老前輩之命,正是為台駕和夏姑娘雙雙幸福著 想,請面謁繆堂主,便知其詳。」   紅帕少女向單飛自了一眼道:「單壇主,這是例外,繆堂主要親自接待,稚鳳壇恕不能 讓你伴陪他二位,用不著壇主費神了!」   「說完話,就引領他們馳向宅第。青帕少女忽然用極快而極低的聲調對尚未明道:「尚 俠士,前途小心,茶酒切勿入口!」   她一說完,玉頰微赦,嬌軀挺起來,一領馬韁,達達達馳出好遠。尚未明接受了柳眉的 這一番盛意,自然不免心神大震、忙附耳把原話轉告了熊倜。   熊倜昂然策馬至花照壁後面,和尚未明一同下馬,八字縮入的大門,竟冷清清地掩閉, 而附近也極少住家,紅帕少女招呼說:「馬匹自有我們照料,兩位大俠不必管了。」   她上前輕扣門上銅環,應門的是兩個垂髻白衣幼女,逸然顯得清雅絕塵,但卻與這麼高 大的宅第不相稱。   熊倜和尚未明,被邀走前去,不知何時青帕少女已是無影無蹤,另有兩位十八九歲自衣 少女,像是朱歡的姊妹,她們一見面就鶯嗔燕吒,喧鬧成一片。   宅內廳堂相望,樓閣連雲,不知有多少層院落。   他們隨著穿堂過院,門戶重重,奇怪的每一處都是鴉雀無聲,偶然有一二自衣少女走 動,寂靜得像一座尼姑庵。   他倆被引至一面華燭高張的大廳前,廊上靜肅地站著四對兒白衣飄飄的垂髻少女,春蘭 秋菊,各極其美,燕瘦環肥,脂光粉膩,他倆加入眾香國裡,目不暇接,奇怪的始終沒有看 見一個男子。   廊柱上一列紅紗宮燈,盆蘭雛菊,裝飾得宛如王侯巨府,而廳中的陳設更是光怪陸離, 金迷紙醉。紅帕少女向珠簾內嚶寧躬身稟告:「繆堂主,熊大俠和尚當家的駕到。」   簾內婦人應聲說道:「快請進來!」   立刻珠簾高卷,眼前珠翠繽紛,早有一位擦胭脂抹粉,滿頭替花的紅衣老婦,含笑出 迎)熊倜在泰山時會見過這九天仙子繆天雯一面,眼前還是這個不可思議的老怪物,四周有 七八位白衣美女簇繞。   尚未明幾曾見過這種怪場面,但是他頭一眼留心看到的,是那青帕少女柳眉,竟也羅袂 飄揚,侍立老婦身旁。   只是少女柳眉頻蹙,似望著他和熊倜另含深意。   紅衣老婦粉面上堆出笑容,一伸手說:「名滿江南的熊小弟弟,威震兩河的尚小弟弟, 惠然來臨敝堂,快請裡面暢談一下,老身這些小妹妹們招待不周,兩位都是自己人多包涵 了。」   紅帕女子把他倆安置在八扇水晶屏風前座位上,九天仙子對坐相陪,群女則圍繞四周, 奇怪的只有紅帕少女一人頭上裹著紅帕,柳眉頭上的青帕,卻不知何時業已解去,露出一頭 釵眷高堆的雲環。   絹帕代表著什麼意義,只有天陰教人自己明白,尚未明似乎又窺破了青帕少女微含幽怨 之色,自然他又和柳眉四目相接觸過一次了。   九天仙子繆天雯內功之深,不難自她的眼神中觀察出來,但是天陰教對付他倆,卻另是 一種不可思議的手段!   九天仙於笑語婆姿道:「熊小弟弟,我說夏小妹妹幾生修來的,你一定茶思飯想一刻忘 不了她,有情人都成眷屬,這是敝教唯一的願望,和樂於促成的事,否則你熊小弟弟一個人 也不合本教入門的規矩呀!」   她這一說,像是熊倜已樂意入教,而且還要感激她玉成好事呢!熊倜自然心頭泛起一絲 憎厭,朗朗回答道:「夏姑娘現在哪裡,請帶我去先和她會會面,至於貴教宗旨我還不深 悉,人各有志,熊某泰山一會已決定此志終身不變。若貴教真能造福武林,不以征服各大宗 派各大豪傑為目的,彼此各行其是,我是樂於調停貴教和別人之間爭端的,至於夏姑娘我也 不能勉強她做違心的事!」   九天仙子道:「我早知道熊小弟弟和我們是志同道合的,小弟弟自然千里奔馳急於一 見,但老身不能不先盡點東道之誼,難道一杯茶一口飯都吝於招待麼?況且熊小弟弟與夏妹 妹從此儷影成雙,不能不替你們祝賀一下呀!」   她向左右的女子略一揮手,立刻有兩個白衣少女趨出捧茶相敬,丸天仙子呵呵笑道: 「尚小弟,我也替你選擇一位最逗人憐愛的小妹妹,做你終身的伴侶,我想你一定猜得出來 是哪一個,就是遠道迎接你的人兒!」   尚未明馳騁江湖,宰了不少貪官污吏,目前卻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九天仙子竟當面替他 做起媒來,難道天陰教人是想用美人來籠絡他的心?尚未明立刻感到極為尷尬。   但是他極盼望九天仙子能把青帕少女替他撮合。   尚未明臉上火辣辣的,又不好立即應允,他急於明瞭這天陰教矚意於他的人兒,卻不好 啟齒去問。   尚未明隱於瑟瑟不安的地步,雖明知道這是個溫柔的陷阱,卻終沒有勇氣,堅決拒絕九 天仙子的話。   尚未明對於青帕的少女,確是一見傾心,尤其在最後一段行程中,青帕少女傾身密語, 不是含無限深情麼?   狡猾的九天仙子,似已看出尚未明的心事,卻故意玩弄這個少年英雄,又笑著說:「尚 小弟弟請相信我,我絕不會使你失望。」   秀麗淡裝的少女,分送給他倆各一杯碧色湛湛的香茗,熊倜略一欠身接住,他已看出尚 未明神志恍惚,忙向尚未明遞過一道眼色,意思說:「這茶可不能吃!」   同時,已去了青帕的少女柳眉,也向尚未明丟了個眼色,使尚未明陡然心情一震,方算 把小鹿亂撞的心暫時收攝住。   那紅帕少女,卻嬌笑得更加嫵媚,她心暢神炔,露出無限得意之色;和那柳眉幽色,恰 成個相反的對照。   熊倜揭開蓋盅,嗅著那茶茗之中,另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芳馨,略熏人鼻孔,就使人渾 身虛飄飄的舒適無比,他虛虛張口啜弄出聲響,卻暗暗把茶汁吐在也上。   又用手帕拭抹一下唇吻,連口讚美主人所賜的香茗。   九天仙子一聲吩咐,眾少女立即抬上席面,水陸雜陳,而且都是極精美的杯筋器皿,菜 餚更是活色生香。   九天仙子立請他們人座,並且笑盈盈說:「讓我這幾個小妹妹,各敬兩位一杯,然後就 送熊小弟弟和夏妹妹……」   突然九天仙子一收笑容,正色向熊倜說:「夏妹妹的令尊——虯鬚客,你還沒有會過面 吧?」   熊倜神色一肅,騰口問道:「虯鬚客,什麼,他在這裡?」   九天仙子道:「熊小弟弟不要性急,早晚可以見面!但是你諒還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北劍 南鞭寶馬神鞭薩天驥吧!」   熊倜道:「夏姑娘隻身放浪江湖,虯鬚客自然不會放心她的。」   九天仙子說道:「我們還沒有請他來江南,關外本教的事務,都托他辦理,夏妹妹性情 倒是倔強得很,她還不相信她令尊加入了本教,我說熊小弟弟你要好好規勸她,怎能夠不孝 順父母,和父親背道而馳呢!」   寶馬神鞭薩天驥加入天陰教,熊倜並不十分重視,天陰教本就是正派人士所要消滅的對 像,而是夏芸能不受天陰教人的威脅利誘,確使熊倜行為上光榮,假若夏芸投入天陰教,那 該是多麼麻煩的事。   熊倜眉飛色舞,為夏芸與他有相等的不屈不撓骨氣,而神情分外興奮,但是眼前鶯飛蝶 繞,這一群白衣仙子執壺相敬,頗使熊倜和尚未明十分為難,天陰教下的女孩子,並沒有絲 毫蕩檢越禮的地方,反而予人的是淡素潔雅的高尚之感。   熊倜又嗅出杯中的酒香,和茶杯裡的同樣一種異馨。尚未明也不敢放懷暢飲,因為柳眉 的幽怨的眼光,不時偷偷窺視過來,但是多少應個景,能不略沾湍了唇舌,他可沒有熊倜的 機變,善於應付。   奇怪的酒香人肚,並不覺出什麼異樣滋味,反而身體之內異常舒適,頭腦裡也沒有錯暈 的現象。   可是青帕少女,則幽怨一聲輕歎、深深垂下頭去。   酒過了三巡,九天仙子似已覺得勝利在握,她才滔滔不絕訴說天陰教的宗旨,無非說他 們教義只在聯絡武林同道,主張把武林各派的絕技,綜合綜合起來公諸同道。大家一同研 究,於是就把一切過錯安在武當派頭上。   武當派有一種內功秘書,關起門來自己練習,這是不夠大方的,上次就為索取此書,起 了不大不少的衝突。   九天仙子這種強詞奪理的話,熊倜等聽去頗覺刺耳。   九天仙子也狡猾的看出兩個少年,不滿意她的話,好在她的計劃就緒,獵物已入網羅, 便催促他倆用飯,說:「這是本堂第一次破例的事,承兩位小弟弟遠道而來,不能趕客人 走,權且請在本堂留宿一宵,熊小弟弟與夏妹妹可以暢述離情了,明早盼能給老身一個懇切 的答覆!就是不能入教,這事我們也不勉強,但總可以攜手合作吧!」   熊倜臉中一亮,明瞭他們的步驟是非常縝密的,只要一步走錯,下面就會使你按照他們 的步伐,一步步墮落下去!他為了夏芸,暫時不能反臉,而且丸天仙子慇勤款待,情理上也 不能這樣做。   而尚未明呢,他卻陷入了情網,唯一希望的,是能和伊人多通款曲,至於入教的事,他 認為那是笑話,天陰教人再說得天花亂墜,還能改變了他的初衷麼?   尚未明和熊倜,遂在這種不同心理之下,接受了天陰教人為他們安排的事。   尚未明由兩個垂轡少女,打著對兒紅紗官燈,引導他去向側邊一座極幽雅的偏院裡,妥 為安置。   熊倜則由紅帕少女和另外兩名提燈少女,送人與尚未明向相反的對面偏院裡,燈影搖 紅,花徑曲折,導至五間極精巧的花廳之前。紅帕少女笑道:「熊大俠自己進去吧!莫使夏 姑娘望穿秋水!我不打攏你們了!夏姑娘小性兒我惹不起,祝福你們花好月圓!」   她說完,嫣然一笑,依然是路上那種放浪不拘的神態,而且她還有更大的幸福,在等待 著她去享受呢。   提燈少女也轉移蓮步,隨著她折回去。   熊倜這時卻心裡頭緒紛壇,料想夏芸必在期待著他,而他呢,卻竟要手刃於愛侶之父的 胸腔,以快積恨!   熊倜心弦震盪,幾乎無法自制。   熊倜一咬牙,拉開門衝入室中。   熊倜一跳進去,熟悉的少女驚呼聲已震入耳鼓,眼前己飛躍過來他的芸妹。   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會晤迷惘而愣住了。   夏芸果然丰姿一如往日,而且被安置在這樣一面珠環翠繞的香閨裡,熊倜一眼掠過之 下,被這過於豪華的陳設愣住,夏芸受到這樣隆重招待,使他格外安慰。   夏芸的第一句話是:「倜哥,你怎不早些來看我?」   她幽怨而含著恨恨的眼光,幾乎閃出許多淚花,這是久別重逢時極珍貴的情誼流露,反 而使熊倜起了誤會。   他不自覺的雙手握住芸的柔夷,驚問道:「你怎麼了?天陰教人難道使你受了委屈?我 兩次上武當,往返奔波,都是為了夏芸驕做的性子一敝嘴道:「你以為武當派人能再度制服 我嗎?凌雲子不過是用巧招勝我一次,我根本看不起他們什麼九官連環劍呢!」   她又道:「天陰教人,並不如人們想像中那麼邪惡、可怕,他們不敢對我失札,據說是 為了欽佩你的本領。他們願意和你結交,我也正拿不定主意,我父親已經投身教下,只待你 來決定,決定你和我應否和他們合作。」   夏芸一提起她的父親虯鬚客,也就是寶馬神鞭薩天驥,使熊倜如同良心受到了毒蟲的啃 噬,他張大了眼。   熊倜抑壓不住心中感情的起伏變化。   熊倜又作了個錯誤的決定,他決定暫時享受著夏芸繼續增加的少女的熱情,陶醉在兩種 不相容的愛與恨漩渦裡,於是他倆熱烈地依偎在一起。   他倆並肩坐在最美麗的床頭,款款在互訴別後的情形。   熊倜聽夏芸說她文理不深,所以那封信只封了那枚古錢,只表示她在等候熊倜相見而 已,而且千言萬語也寫不出無限相思!夏芸提出來關於天陰教的問題,暫時還不答覆,因為 他明瞭夏芸天真無邪,對她好的,她不免要認為是好人了。   夏芸首先敘述與常漫天夫婦相識的經過,她沒有隱藏什麼,她認為田姐姐的本領確實值 得欽佩,這是熊倜啞然失笑的事,這小妮子居然也有她敬服的人!熊倜把她的手握得更緊, 夏芸感覺一種無比的熱流,浸遍全身,使她心靈之扉,敞開著接受這少年所帶來的溫暖。   夏芸又說了見凌雲子東方靈兄妹搏鬥的事,眉飛色舞描繪她怎樣把凌雲子用鋼丸嚇退, 表示她已不是以前的她可比了,其次她是在那客店裡染上了不輕不重的病,心情的鬱結,也 是致病的主因。   病中,天陰教單掌斷魂單飛,和司禮童子白景祥葉清清竟自動找來照料她,尤其是時清 清也是個活潑少女,對她照應得無微不至,以後就邀她移往荊州府天陰教白鳳總堂,九天仙 子繆天雯更十分憐愛她,就像媽媽一般。   夏芸又認識了不少的天陰教美麗姊妹,都待她當親人看待,夏芸的病魔也開始撤退,當 她要離去找熊倜時,九天仙子向她宣佈了一項驚人的消息,已派人去迎接熊倜來此,而她更 不敢也不願再去武當自取其辱了。   夏芸從稚鳳堂兩壇姊妹口中,得悉天陰教下許多規矩,凡是九天仙子教人代為行使,女 孩子是沒有拒絕餘地的。   凡是頭上包帕的女孩子,也就是表明落花有主只等著結婚了,天陰教人從來沒有放棄對 夏芸說教的機會,但是遇上這個倔強無比的女孩子,也沒有好辦法來對付,最後才以虯鬚客 已列身教下作為理由。   九天仙子更揣摸透夏芸的心,天陰教人早已偵出武當派以及各正派人士的舉動,因之想 把熊倜尚未明誘至荊州府白鳳堂,餌以美女,收羅在天陰教下。對於其他各派的人,他們也 都有離間分化的毒計陰謀。   九天仙子既安置下夏芸,以為熊倜不會不入谷中,不料夏芸竟同樣的非常倔強,但是夏 芸多少對天陰教人發生好感,是無可諱言的,這對進行拉攏熊倜是格外有利,熊倜早已在武 當山奪劍時,便是焦異行夫婦急於爭取的人物了!尚未明領導兩河綠林之士,更是不容忽視 的人物。   熊倜聽完伊人吐氣如蘭一遍細訴,心裡頗為夏芸欣慰,於是夏芸問他:「你呢?你和武 當派人又怎樣攪在一起?」   熊倜知道她恨透了武當四儀劍客,與其多費唇舌解釋,不如順著她的性兒好些,日後散 花仙子會以大義曉喻她,而且夏芸會聽她的田姐姐的話的。   熊倜先述及初上武當情形,夾著甜甜谷中一幕驚險場面,夏芸聽說他和尚未明幾乎傷在 散花仙子鋼丸之下,不由一撇嘴得意地笑道:「啊呀,我的熊大俠,你也碰上硬點子了!田 姐姐那種手法,我已經學會了!」她自然要表示她身手更加不凡。   熊倜樂於恭維田敏敏一番,間接也就是恭維夏芸,使夏芸心頭非常得意,但是散花仙子 經熊倜一劍劃破皮膚,而藥性頓失恢復,她的花容玉貌,這是多麼一種使人驚奇的事呀!夏 芸對此提出許多問題,熊倜卻又怎能答覆呢?   第二次武當大會正派人士的事,熊倜略而不談,只說和尚未明,常漫天夫婦,去質問武 當四儀劍客的。   夏芸聽見他們都為她奔波,心裡非常快慰,她問道:「尚未明這人奇怪,怎麼姓名的含 意,是自己尚不明白呀!」她爭強好勝之念,使她追問這尚未明本領如何。   熊倜笑說:「尚大哥是兩河綠林總瓢把子,和我一見莫逆,極富豪俠肝膽,上次你就是 在人家鋪號裡養傷的。」   熊倜沒有稱讚尚未明的武功,是怕這小姐兒任性不服氣,夏芸聽說尚未明也來至白鳳 堂,歡然說道:「我想他本領錯不了,否則怎能跟你熊大俠結為好友呀!」   熊倜笑說:「你還是嘴上不饒人,誠心挖苦找是不是?」   夏芸嬌嗔道:「算了!難道大家不稱你是武林三秀?」   夏芸一顆芳心何嘗不以熊倜武功超人,引為她的光榮呢。   突然窗前人影一閃,尚未明的口音,輕聲一噓,道:「熊大哥仔細!有她們人伏在暗處 偷聽你們的話!」   熊倜恐夏芸不願在她房裡接見尚未明,正露出為難之色,夏芸已嬌聲呼道:「尚大哥, 請進屋裡一談!」   熊倜這才欣然開門相迎,但是他奇怪尚未明怎會半夜找他們?比及尚未明說明的遭遇, 熊倜不勝快慰,而天陰教人一切的計劃,也歸之泡影了。   尚未明多少吃了幾杯酒,席散之後,被二女導人了北面側院中一座精緻花廳裡,這廳中 的陳設,對他太不適宜,簡直是大家小姐閨閣,鴛裳繡被,錦帳流蘇,而梳妝台上高燒著一 對兒臂粗細的龍鳳花燭。   壁上的字畫,如太真出浴,洛神戲水之類,每件東西都帶有一種色情刺激,這使尚未明 大為惶惑不安。   一盞熱茶入肚之後,尚未明酒量是極大的,這幾杯酒平時只能潤潤喉嚨,這時卻熏熏陶 陶,週身漸漸起了火辣辣之感,而頭腦似有一服力量促使他向肉慾方面衝動著,尚未明神志 雖清楚,卻抑制不住這種衝動。   人類天賦的本能,加進一種藥物的力量,使尚未明獨守這觸目刺激的空閨,幾乎快達一 種瘋狂的程度。   尚未明想起了青帕少女,絹絹清影,如在目前,尚未明臂一抱,空飄飄的他又能摟抱住 他的幻覺麼?   尚未明覺得心裡非常煩躁,唇舌枯焦使他不得不吃點茶水,而這恰如飲鴆止渴,越吃下 得多,越發週身發起燥熱,血管裡的血液奔弛加速,又無疑地增加了身體上某部分的衝動, 窗外本就有天陰教人潛伏。而尚未明卻一點也不察覺,突然噗的一聲嬌笑,發自窗前,單是 這女孩子嬌嫩的笑聲,已足夠使他神馳魂銷了。   尚未明如同制服不了的脫韁野馬,竟一個箭步穿簾而出,向那發聲之處撲去,這時縱令 是個嫫母無鹽,尚未明也會飢不擇食,向她發洩一下的。   尚未明卻撲了個空,帶有寒意的夜風,拂面生涼,使他頭腦清醒了一二分,他茫茫注視 著院中花影隨風搖動,是不是玉人珊珊來呢?   尚未明終於失望步回室中,一陣陣筋肉憤張,而舉目都是些刺激他的裸女圖畫,又使他 一顆心熊熊燒起來。   一剎那間,窗外那紅帕少女嬌笑之聲震耳,輕柔嬌婉的聲音道:「尚當家的還沒就寢? 一路鞍馬勞頓,該早早安歇了!」   尚夫明於也耐不住,猛掀簾躍出,口裡央求說道:「好妹妹,請進屋裡來談談,我一個 人煩悶得要死!」   但是卻只聽得撲噗一笑,情影晃動,哪裡還有那紅帕少女的影子。   尚未明望著天空銀河如錦癡癡站著,而嬌笑聲又起自室中,道:「尚當家的!你請我進 來,你怎麼在外面呢?」   尚未明心花俱放,躍人室人,那紅帕少女的朱歡,果然端莊得像一尊神像,端坐椅上, 秀目盈盈注視著他。   她像怕這一頭野獸,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她隨時準備著逃走。尚未明眼睛枯澀,也注 視著她狂笑不已。   尚未明大膽他說:「纓堂主已把你許給在下了,何必還假惺惺躲避我?」   紅帕少女啐了一口說道:「胡說!繆堂主隨便說句使你開心的話,你就當真了,你又沒 有參加天陰教,這是不可能的事!」   尚未明猛然驚醒了些,顯然這是一種欲擒故縱的陷阱,但是尚未明已蒙昧了一半心竅, 他渾身顫動著,似乎像一頭餓獅,恨不得撲上去擒獲這可愛的少女,理智使他縮退了半步, 喃喃央求道:「這有什麼關係,纓前輩不會見怪朱姑娘的。」   紅帕少女故意矜持著,和她一路上那種放蕩不拘的態度,迥然不同,以低沉而堅決的聲 音說:「不行!不許你亂來!除非你立刻去香堂立誓人教,否則你今後永遠不能再來白鳳總 堂!傻子,你呆想什麼?」   尚未明被這種冷水澆頭的話,驚呆在那裡。   尚未明色念勃起,但是要他立刻宣誓投入天陰教,仍然是他不肯做的事,他喘吁著,身 體上熱力湧注,使他會立即做出一件終身遺憾的事,真的他這樣瘋狂做去,那後果是不難想 象的。   而紅帕少女,決心要馴服他這一頭猛獅,絲毫不假以顏色,以急快的身法飄出了室外, 冷冷的說道:「我給你一段時間自己考慮吧,回頭我再來聽取你的答覆,早些決定,早一刻 人教,就早使我安慰呢!」   尚未明不再能抑制自己了,他猛一旋身,跟著衝出室外、以極快的手地,撲上去想把朱 歡一把摟在懷裡。   紅帕少女早有防備,而且武功也是天陰教一二流好手,嬌軀一晃,已縱出兩丈多遠。她 毫不躊躇地馳出這偏院門外。   尚未明兩個起落,仍沒把玉人追上,更加地意馬心猿,難以禁受,人們在飢渴難當之 際,看著擺在面前的食物,而不能到手,怎能不垂涎三尺?尚未明焦燥著,又不能沖人正院 去,正像猴子一般抓耳撓腮。   卻聽空中悠悠傳來一聲女子歎息之聲。   靜夜寂寂,這種淒涼哀怨之音,使人毛髮驚然。   尚未明略一鎮定心神,拔步又躍人房中,他以為又是紅帕少女捉弄他,卻不料室內空空 如也,哪有什麼人影,只空氣中遺留下一股蘭麝之馨。   尚未明將要燃起了憤怒之火,他將不顧一切,只要有個美貌少女此時出現,他會做他要 做的事。   窗外又是一聲幽怨的微歎,使他肯定了必是紅帕少女,他正以極憤怒的心情,向室外沖 去。   突然眼前自晃晃一團東西,朝著他面上飛來,尚未明接暗器的手法也是極有研究的,他 忙一縮手,伸手接住了飛來的東西;只覺人手軟刺刺的,似是一個紙團。   尚未明心頭一甜,以為是紅帕少女拋來之物,趕快湊近紅燭,把紙團找開,已折皺了的 紙上,赫然現出幾個字:「速服解藥,幸勿自誤:「而紙團內正好包著三粒淡綠色的藥丸, 晴天霹靂,震醒了他一場綺夢。尚未明方才驚覺自己涉身極可怕的陷阱邊緣。他把三粒綠丸 嚼碎唾沫嚥下,用桌上玉石鎮紙,冷冰冰的熨貼額上,一轉眼問涼意人腦,人已清醒了許 多,藥力也逐漸生效,一腔邪念慾火,頓時降落下去,他不勝感激這送藥的人,但是這人又 是誰呢?尚未明木然立在室內,回憶剛才經過的情事,冷汗自週身直冒,幾乎一失足成終身 大恨,多麼可怕的事!突然身後香風微動,似有女子來至身後,尚未明以為是那個紅帕少 女,他心裡清醒之後,對她憎厭到了十二分,比及他扭身看時,不由眼前一亮,喜出望外, 竟是他一路上得不著青睞的青帕少女。青帕少女面色十分沉重,皺皺眉問道:「你服下那三 粒解藥了吧!尚大俠,我警告你,快些離開此地。」   青帕少女一福還禮,仍然冷冷催他說:「尚大俠勿煩言謝,此地千萬不可久留,從速知 會熊大俠,一同走吧!」   尚未明料知事態嚴重,但是他以為天陰教不曾立即翻臉,而青帕少女勞蹤降臨,正是他 渴望不到的事。   尚未明敬重青帕少女,不敢稍露些輕佻之態,故意說道:尚某等蒙繆堂主竭誠款留,豈 可不辭而去?「青帕少女微微歎息說:「就是現在你們想走,也未必走得掉!天陰教白鳳總 堂是什麼地方,你明自麼?」   尚未明茫茫然點首連連應是,但他自恃一身絕技,這院中不過一群在弱少女,心中未免 不大相信,遂俊眉一挑說:「走還不容易,熊大哥在泰山絕頂也曾受逼,武當山前,貴教教 主率領著那麼多高手,我尚未明不是從容來去!」   青帕少女蛾眉加蹙,冷冷說道:「那是教主以前誠心延攬你們,也可以說是網開一面! 不然會好端端的把貫日劍還給熊倜?這次是他們最後一著手段,因為你倆確有一身手本領, 堪為本教羽翼,若還不受牢籠,那豈能放你倆走掉?」   尚未明心裡自然不會信服,少年英傑壯志凌雲,絕不為威武所屈,況且他具有一副不平 凡的身手,如何能使他口中認服?但青帕少女這一番好意,總不能說些得罪她的話,尚未明 滿不以為是的神態,柔聲道:「既是柳姑娘指示,我就去通知熊大哥一聲,至於天陰 教……」   他沒說下去,換了口氣說道:「熊大哥現在何處,請姑娘示知!還有天陰教既不是什麼 正派組織,柳姑娘以崆峒高弟,何故在他們教下廝混?尚某不勝替姑娘惋惜呢?」   青帕少女靨微泛紅暈,但似有難言之隱,皺眉搖搖頭歎息說:「這你不明白,不過今夜 你和熊大俠一走,我只有也一走了之!」、尚未明心裡非常欣慰,但不便問她走向哪裡。   青帕少女閃身向室外退出,又一直在傾耳諦聽外面的動靜,似乎發覺了什麼聲音,很炔 的低聲說了幾句話,指明熊倜和夏芸的住所,立即瞥然逝去。   尚未明等待青帕少女一去,芳蹤飄渺,不勝悵惘,他心頭仍然漾動著一片微漪,青帕少 女雖然丰神冷艷,卻顯然的是屬意他,而且要為了他脫離天陰教,但是人海茫茫,少女芳蹤 何處,這足使尚未明魂夢相思了。   尚未明方待攜劍離去,那位紅帕少女朱歡,又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尚未明看見她那種 柔媚入骨的姿態,不由渾身不寒而凜,心中厭煞她到了極點,恨不得一劍結果了朱歡,但是 對方終是個女孩子,他不能這樣做。   尚未明意識到紅帕少女這二次前來,必要糾纏他投身天陰教,稍一應付不善,天陰教人 將不會利於他。   因之不能把剛才藥迷後的態度驟然改變,反而促使她起疑,但是目前通知熊倜為要,尚 未明原是磊落光明的漢子,更不肯再和她胡纏,想來想去,只有把她制服,以免妨礙自己的 行動。   點穴手法,他雖然跟那番僧練過,卻並不十分高明,按著氣血流行的時辰,應該點著她 的氣門商曲穴,較為和平,也不至於傷她,同時下手時也較為便利,尚未明這麼一籌思,紅 帕少女已淺笑盈盈立於燈下。   尚未明故意也斜著眼,緩緩迎著她走近。   他身體故意搖擺著,而紅帕少女依然故態,總是向一邊閃避尚未明極不自然的笑著, 道:「這有什麼難於決定,只待告訴同伴熊倜一下,我們總不能不一致行動呀!再說經過朱 姑娘熱心啟示,尚某豈敢執拗!」他口裡喃喃的類似夢囈,而那紅帕少女神色突然一變,變 得眉飛色舞,顯然是驚喜她自己將獲得了英俊的檀郎。   紅帕少女原先是欲擒故縱,使尚未明心癢難搔,在藥性催動之,俯首就範,這時尚未明 已竟低首稱臣,拜倒石榴裙下,她減少了許多顧忌,要知天陰教下男子雖多,年貌相當而是 有大好身手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怎不使她一顆芳心,快要跳出口腔以外了呢。   因之紅帕少女不願也不忍使尚未明過於落寞失望,得不著一點兒安慰,向未明身體漸漸 移近,她也不忍再逃避了。   事出意外,尚未明接近了她腰側,卻不是接抱她的腰肢,而是重重的點下,紅帕少女嗯 哼了一聲,穴道立刻閉過去,她想叫喚也叫喚不出來了。   紅帕少女不知尚未明是何居心,立即羞滿梨窩,以為他必要對她施行一種狂風暴雨般的 摧殘,她心想:「我早已屬於你了,何必用這種手段對付我呢?難道你還不瞭解我對你的情 意。」   紅帕少女渴望著尚未明,給她一種溫存,只不要太輕狂了,只見她秋水盈盈,一直望著 尚未明,而他竟以極迅快的身法,拋棄了她,消失在黑暗中,紅帕少女這才鴛夢成空,醒悟 這少年必已瞭解了他們的陰謀。   尚未明是這樣在溫柔鄉中,打了幾個滾兒,來找熊倜的。   他被熊倜迎入室內,自然要贍仰一下熊倜的膩友了。   尚未明望見夏芸的容貌輪廓,心中呀然一聲,怎麼這樣的熟悉,他想不起來何時見過 她,而且最奇怪的是眼前這位玉人,竟和自己十分相像,所差的只是男女之別,的確容貌是 太相似了。   夏芸一眼見尚未明,也是一種同樣的離奇感覺,使她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兩人都努力 在回憶著過去。   可惜幾時的印象不夠清晰,但是他們倆極自然的各油然而生一種親切之感,是為了容貌 太相像了麼?還是為了別的,他倆自然的感應是無法理解的。   熊倜正為尚未明和夏芸互相介紹,而他倆卻反怔住了。尚未明離開王府時,年已八歲 了,不能說一點記不起來,所以他自詡是龍鳳閣生長大的人,不過不明身世,幾時有個可愛 的妹妹,一同被人攜出王府,多少在他心裡有點影子,以後呢,他就淪落了,他不敢想像夏 芸就是他的妹妹。   尚未明尚旦記憶不清,夏芸那時更小更別說了,但是兩人卻始終都覺得對方非常可親。 熊倜問尚未明:「尚大哥半夜找我,有要事麼?」   這一問才把尚未明從剛才那個場面中喚醒來,尚未明匆匆地敘說了上述的經過,熊倜為 之勃然變色。   夏芸卻笑道:「別聽那姓柳的姑娘胡扯,天陰教人對我是挺好的,難道他們把倜哥和尚 大哥騙來,要暗害你倆?」   熊倜知道事態嚴重,現在何必費許多話向夏芸解釋,他以祈求的口吻,向夏芸說: 「芸!讓我們先離開自鳳總堂,有話慢慢再說。」   夏芸冷笑道:「看你何必怕成這個樣子,我們說走就走,誰能攔得住我們!」   夏芸匆匆打疊起來,把銀鞭綽在手裡,熊倜和尚未明更一無長物,各自焦急的,等待她 收拾好!立即採取行動。   夏芸望著熊倜背上的寶劍,想起了遇見了江干二老的事,她向熊倜身邊湊近些,日注他 背上寶劍問他:「倜哥,這是你的貫日劍,還是倚天劍?」   熊倜不勝詫異,夏芸怎會曉得這兩口劍的名字?   夏芸把江干二老的話,說了一遍,她想起那兩個語無倫次的老頭子,覺得滑稽可笑,而 熊倜卻大大吃驚。   尚未明也曾見過那兩個老頭,於是他們為此又耽延了,盞茶時。比及他三人準備出室, 院中突然燈火齊明。   院中九天仙子繆天雯半老徐娘的聲口,發出一陣獰笑之聲,笑聲刺耳難聽,接著聽見她 朗聲道:「熊小弟弟和夏妹妹都要走嗎?深更半夜匆匆來去,何不明日成行呢,難道是怪老 身不曾招待客人麼?」   三人立即亮出寶劍長鞭,熊倜一腳踢開了門,先後魚貫縱出室外,只見院中一簇白衣少 女,或執火把或手提宮燈,把院中照耀得如同自晝。   奇怪的這些女孩子,竟沒有一人手中持著兵刃。   九天仙子還是笑容可掬,由七八個白衣少女簇擁著,紅帕少女也在其中,以極憤怒的目 光,遠遠瞪視著尚未明。   而九天仙子則宛然是接待他們時的神情,只笑聲裡似含有一股震人心弦的意味,她望著 他們道:「怎麼,芸妹妹也要走了!你父親來時,教老身拿什麼話交代呢?熊小弟弟仔細考 慮過沒有?真個老身招待之誼,不值一顧麼?還有尚小弟弟,竟對於朱妹妹不能諒解,這是 多麼遺憾的事呀!」   熊倜道:「夏姑娘意欲回關外省親,不便久擾貴堂,熊某和尚當家的也要去峨嵋訪友, 至於今晚或明晨出發,那是沒有什麼差異的,繆堂主盛情相邀,我們衷心永記著這一份兒情 誼的。」   九天仙子笑得格外動聽,她依然不露絲毫惱怒之色,道:「既是兩位小弟弟都經過一番 仔細考慮,那老身的話等於白費了,三位決心就走,老身親自送你們走路!」   她最後這兩個字,似刺耳得很,但是她又很快地擺擺手吩咐眾少女:「快些開門送 客!」   立即有十餘少女,千執火把魚貫而出。   九天仙子又伸了左手,說:「那麼三位請吧!」   他三人也就不再客套,向大門外走去,尚未明還恐天陰教人埋伏著人暗算他們,但是各 處庭院仍是靜悄悄的,兩對兒提燈少女,在前引導,平安無事走出八字大門之外。但是卻不 見他倆來時的馬匹。   照壁牆外火把高張,似有很多的人高舉著火把。   尚未明詫異說:「怎不見我們的馬匹?」   但是九天仙子只送到門邊,咯咯狂笑不已說:「那麼就請走你們的路,這是最後給你們 選擇的一個機會!本教對於各方同道,從來不忍不教而誅,三位快快回頭猛醒!」   九天仙子又一揮手,那紅帕少女已經綽起一面小金鑼,噹噹噹的敲了三聲,砰的一聲, 合住兩扇大門。   夏芸笑說:「送客就送客,為什麼敲鑼呢?」   調尚未明也發覺情形不妙,他說一聲:「快走!」人已先自照壁牆左側縱出,熊倜緊緊 伴著夏芸,自右側縱去。   三人都被眼前這片廣場上的情形怔住了。   手執火把的黑衣大漢,密密佈了個迴圈形的陣勢,中間的人宛如挺立著十餘尊石像,兵 器在火光中閃閃生輝。   他三人很快地掃視一匝,自然天陰教的高手,熊倜認識的較為多些,最中間一位領袖人 物,白髮白眉,威武無倫,身穿杏黃色長衫的乃是鐵面黃衫客仇不可。司禮雙童自景祥葉清 清緊挨著他持劍而立。   另有一位身材魁梧的人,頂上白髮蒼蒼,面上卻遮了一張頁具,望不清他的廬山真面 目。   使熊倜驚訝的是四年前!山東道上所遇的抱犢崗瓢把子托塔天王葉坤然,獨行盜日月頭 陀,瘦削而精悍的勞山雙鶴鄭劍平,鄭劍青兄弟也在場,而且都穿了一色黑衣,顯然都已投 身天陰教下了。   此外如單掌斷魂單飛,洞庭雙蚊,這都是夏芸所遇見過的。總之,沒一個不是武林中久 已成名的好手。   黃衫客仇不可發聲如同洪鐘震耳,臉上罩著凜凜肅殺之氣,厲聲叱道:「熊倜、尚未 明,兩個小子撞人本教白鳳總堂,非立時宣誓入教,便須立斃當場,不能放一個活口走掉! 從速自己斟酌利害,生死兩條路自行選擇吧!」   仇不可說完,凝如山嶽,靜候著這三個少年答覆,天陰教這十餘位高手,都面上嚴肅得 不露一絲紋縫。   熊倜向尚未明丟了個眼色說:「不必費話,衝出去就是了!我可要顧芸妹,大哥不可輕 敵。」   話音未歇,黃衫客獰笑一聲,大袖一揮,早有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單掌 斷魂單飛等五人身形飄飛在那邊將尚未明團團圍住。   白景祥和葉清清,四臂紛揮,輕功快速,而招法十分老辣,單是這兩個少年,尚未明也 不容易佔上優勢,何況單飛等其餘三位,也都非弱者,尚未明想從這五位高手合圍之中脫身 而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天陰教這種群打群毆的手法,的確毫無武林信義可言,但是他們決定了採取這種毒辣手 段,合乎他們各個消滅的陰謀,天陰教人是不顧一切的。   熊倜和夏芸,也同時被丸位天陰教武功卓絕的人,四面圍困住,勞山雙鶴的雙劍,日月 頭陀的一雙雪花擯鐵戒刀,一齊湧向夏芸身畔,黃衫仇不可和那面罩面具的,卻各以一雙肉 掌,向熊倜進招。   其餘的幾位,都在略遠處,舞起各種不同的兵刃,冷不防襲擊他們的背部和側面,總之 他們配合得非常巧妙,雖沒有固定的陣法,卻彼此呼應,使熊倜和夏芸四面受敵,彼此不能 相顧。   因為黃衫客仇不可,發掌十分緩慢,但招法詭異無倫,而且手上帶出呼嘯的絲絲風聲, 可以表示出他內力十分雄厚,仇不可用的是天陰教五陰寒骨掌法,一連三招「扭轉陰陽」, 「追魔索命」,「魂斷陰山」。   仇不可這種奇妙掌法,是天陰教蒼虛上人獨擅之技,近些年來武林中人久已不覷其妙, 而且出手如鳳,閃晃出十餘雙手掌,使熊倜為之眼花綜亂,原來天陰教這套絕技,在武當山 交手時,還未輕易露過呢。   可是熊倜經過毒心神魔用此種悟招逼他交手,也同時指示了他應操什麼步驟破這些招 式,他這時更加恍然大悟;毒心神魔教給他的十數式奇怪的劍招,可以同樣用在於掌上,也 正是天陰教五陰寒骨掌法的剋星。   因之熊倜,每一掌迎著拍出,恰好能抓住了仇不可的空隙,攻其必救,於是仇不可這種 絕技,無形中被他淡寫輕描地化解了,而且還幾乎吃了虧,這使鐵面黃衫震駭極了!他不測 這少年怎能破他們五陰寒骨掌法。   但是熊倜如只對敵仇不可一人,那他是從容不迫游刃有餘了,可是戴著面具的那人,手 心裡黑氣迸現,掌風刮過之處,冷風刺骨,而且力道威力無倫,熊倜用盡了天雷內功所生的 潛力,僅僅只能把他抵抗住,而無法獲勝。   戴面具的人最初使的不過是些少林羅漢拳、劈掛掌、崆峒少陽掌,招式非常駁雜,偶爾 問雜著一兩式特殊的招式,熊倜猛然發覺這是天山三龍的飛龍七式中的招式,不由大為驚 異,這人又是誰呢?   熊倜在這兩人合攻之下,雖然倚仗侯生所傳的奇招,足以應付,但也付出了所有的力 量,而僅僅能免於落敗而已。外加上洞庭雙蛟袁宙等這些不相干的招式,固可隨時把他們擊 退,但又不免多費許多手腳。   眼前的局勢,顯然對他們三人很不利了,因為尚未明那一套塞外飛花三千式掌法,沒有 發揮威力的餘地,司禮雙童施出五陰寒骨掌法後,他已手忙腳亂,左支右拙,幾乎難於自 保,若非他輕功卓越,閃縱靈巧,早已被白景祥葉清清所乘了。   再加上單飛崆峒鎮山斷魂掌法,也是奇妙無比,縱橫開闔,招招不離他身上重要穴道, 沾上一根指頭,也就必須被人家制住,尚未明拔出寶劍,想在兵刃上找些便宜,可是依然施 展不開,白景祥和葉清清兩口劍,比他更為輕妙。   尚未明四面迎戰,五十多招以後,週身冒出汗珠兒,左肩頭也被單飛掠中一掌,再不設 法逃走,那就等於束手就擒。   尚未明拼起週身之力,作這垂敗以前的困獸之鬥。   夏芸的幾個對手,也都非弱者,當年熊倜也僅險勝過日月頭陀一招,現在與勞山雙鶴聯 手合攻,夏芸一條銀鞭,銀龍盤飛捲舞施展開狂颶鞭法,還是處處受逼,勞山雙鶴多年成名 的好手,竟把她這套鞭地拿捏得很準。   夏芸一雙左手也沒地空閒,因為敵方是三件兵刃,招式又個個凌厲老辣,一根銀鞭是無 法應付得開的,她幾次想發出鋼九,都騰不出功大去袋中摸取。   在尚未明堪堪危殆之際,突然自院中飛落下來那個紅帕少女,她雖然加入作戰,卻嬌聲 呼請司禮雙童黑衣摩勒白衣龍女等,不要重傷了尚未明,因之眾人招法一緩,尚未明得著喘 息的機會。   紅帕少女橫刀媚視著尚未明,她嬌聲喝道:「尚當家的,你真是自趨死路,還不覺悟 麼?快些放下武器,投奔天陰教下,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尚未明這時已成了強彎之未,寶劍劈出去都減弱了一半力量,心裡憤怒已極,加上他火 烈性子,他知道若是被天陰教捉住,將會落個什麼結果,求生的本能,使他不得不做冒險突 圍之舉。   尚未明猛然想起這紅帕少女,癡情未斷,而且也是四周最弱的環,若要逃走,只有從她 身上想辦法了。   尚未明如同一頭瘋狂的野獸,猛向紅帕少女,刷刷刷一連猛劈了三劍,果然他主意收到 了效果,紅帕少女是不忍還他以毒招的,因之紅帕少女閃身避讓,眼前露出一道縫隙,正是 他衝出的良機。   尚未明把握住這大好機會,猛然自這面空隙躍出,他自顧不得和熊倜等打什麼招呼,急 急向南邊奔馳。   後面六個敵人,也立起直追,轉眼都沒有影子。   廣場上這一角暫告靜寂。   洞庭雙蛟和另一個北道綠林好手,卻已被熊倜傷在劍下,熊倜無法戰敗強敵,只有拔出 貫日劍,作最後一拼,他是不大願意承認不敵就此逃走的,何況夏芸能否救出,還是大成問 題呢!   熊倜施展蒼穹十三式劍法,果然使那黃衫客仇不可大為震驚,他震驚的是當年的天陰教 就毀在這種劍法之下,不過單憑這十三式是不能發揮威力的,而熊倜又恰好用的是當年鐵劍 先生的貫日劍呢。   仇不可是以前碩果僅存天陰教遺老之一,他多年來準備好一件能抵擋倚天貫日雙劍的武 器,是用金線蚊筋以及最堅韌的樹汁合鑄而成的軟鞭,雙劍再鋒利,也沒法削斷這種富有膠 著性的物件。   仇不可也立即自腰間解下他這件獨門烏龍索,以獨特的招法,迎卷絞纏熊倜的長劍,無 如蒼穹十三式,大半是在空中發招,尤其變化神速莫測,輔以熊倜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其 威力確乎不同凡響。   但是仇不可吃過這種劍法的虧,因之他多年精心揣游,悟解了一部分解化劍招的索式, 熊倜連攻了數招,「落地流星」,「大虹倒劃」,「泛渡銀河」,「大自經天」,快是快到 了極點,卻不能傷著鐵面黃衫客。   戴面具的人,卻始終沒拿出兵刃,因之熊倜對他更多發揮較大的威力,但是戴面具的 人,功力卻分外雄厚,他甚至以掌上的攻力,在一二尺遠處,就把熊倜的長劍震了開去,所 以熊倜仍不能佔絕對的優勢。   但洞庭雙蛟之類的綠林英雄,卻就不免吃些苦頭,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種劍法,熊倜連 人帶劍,似乎在他們頭上盤旋,無法猜測熊倜這一劍劈向何處。若不是黃衫客和戴面具的人 及時援救,他們會多傷幾人的。   熊倜是為了解除夏芸所的壓力,不得不下毒手。   勞山雙鶴日月頭陀這三位,已使夏芸手忙腳亂了,何況洞庭雙蛟龍化宇等還空冷子來一 兩下毒招,怎能不使熊倜為之焦急,所以他不得已猛然撇開仇不可等,身形飄閃過去,賞這 些人一劍。   但是黃衫客和戴面具的人,豈肯放鬆,在熊倜劍傷尤化宇等之後,他倆更是如影隨形, 緊緊的把熊倜纏住。   熊倜不時飛臨夏芸身旁助戰,使夏芸更增加了勇氣,在熊倜劍傷三個天陰教人之後,她 也摸出幾粒鋼丸,以極輕巧的手法發出。   於是日月頭陀也中了鋼丸倒下去了。   這一來熊倜和夏芸會合在一起了,貫日長虹閃繞,佐以夏芸的雛鞭,並肩作戰,聲勢大 為改觀。   對方又少了四個能手,形不成包圍的陣勢,看來熊倜和夏芸已脫險境,可是熊倜又顧慮 到尚未明,再一看尚未明和黑夜摩勒等一批敵人,均已離開現場,使熊倜大為吃驚,但苦幹 未及注意尚未明逃走的方向。   黃衫客仇不可見形勢逆轉,久戰無功,他撮口一疊長嘯,把勞山雙鶴等一齊招呼略為後 退,他們五位站成一線,把對面一雙少年男女的身體部位亮同來,在他又一揮之下,左右後 三方立刻絲絲之聲不絕。   天陰教人早安置下四周數十條莽漢,各開弩匣,三寸餘長喂有奇毒的連珠輕彎箭,雨點 一般射來…   熊倜沒有防備他們還有這種惡毒手段,一時把貫日劍舞個風雨不透,而夏芸也鞭影盤旋 匝繞,銀龍閃出無邊霞光,鋒掙此聲不絕他倆身旁,落了一地的彎箭。   而黃衫客仇不可和戴面具的人,也乘隙發招,使他倆處勢極為危殆,但熊倜人極睿智, 他想只有和敵纏鬥在一起,冷箭自生顧忌,他立刻施展潛形遁影之法,穿花蝴蝶一般,反撲 入敵人行列裡。   果然四周冷箭不敢發射了,夏芸也看出熊倜的用意,她施展一種流星步法,圍繞著勞山 雙鶴,長鞭旋舞,假若天陰教人再放彎箭,說不定是誰碰上呢。因此,鐵面黃衫客不得不發 嘯制止。   熊倜雖然以巧計,使他們毒彎無功,但是一時還是不能對付掉仇不可等兒位武功極高的 人物。   夏芸卻在久戰之下,身體漸漸不支,突然長嘯音長,噗噗噗又自遠處飛縱來天陰教三位 高手。   正是單掌斷魂單飛、黑衣摩勒白景祥和白衣龍女葉清清。   這三人勝利歸來,單掌斷魂冷笑著!喝道:「熊倜你倆還不放下兵刃延頸受戮,你那同 伴早已被我們生擒活捉了!」   熊倜可吃了大驚,他更以極巧妙的蒼穹十三式,分撲單飛三人,他恐怕尚未明已遭毒 手,他眼裡都炔冒出了血絲,他要為尚未明復仇,他又使出「星臨八角」、「雲如山湧」兩 下絕招,希望把單飛等先收拾掉。   熊倜身法神速得使人目眩,果然單掌斷魂單飛,躲避也躲不過,他想回後奪劍,而熊倜 劍虹飛舞起來,宛如一條青龍,矢嬌莫測,噗的一聲,已自他手臂拂過,劃了一道血槽,使 他踉踉蹌蹌地跌搶過一邊去。   白景祥和葉清清動力可比單飛還高明些,兩人聯劍交逼,而熊倜身後仇不可和戴面具的 人,又雙掌交至,熊倜顯然又人了重圍!   這座大第宅,井非極荒涼的地帶,可是夜靜更深,人們都已安詳地入了睡鄉,更有誰來 欣賞這一幕血肉交織的惡鬥呢!   熊倜和仇不可等過了兩百多招,消耗真氣不少,再加上兩名勁敵,確實使他窮於應付, 熊倜自出世以來,這算是他第一次把全身氣力都快用盡了,而敵人攻勢越來越緊,他念及尚 未明好友遇難,更是憤不欲生。   夏芸此時更顯得疲乏不堪,喘氣吁吁。   熊倜有知戀戰下去,他和夏芸難免作同命鴛鴦,但是目前形勢,逃走卻也不易。只是他 倆往外面一縱,四周的弩弓手,必會給他倆一個箭如雨下。何況仇不可等四人,沒有放過一 絲機會,總是惡狠狠地向著他身上招呼。   熊倜考慮了一陣,總是找不著機會突圍。   奇跡又發生了,站在遠處的四周莽漢,突然陣形大亂,叮呀啊呀的怪嚎聲,夾著撲通撲 通身軀倒地之聲,竟有一排兒莽漢,紛紛倒地,而且由於自己所持的火把,引著了衣服,更 燒得狼嚎鬼叫,在地上翻來滾去。   從這一排人的缺口裡,已閃閃飛縱進來兩位綺年玉貌,神度不凡的人來,正是甜甜谷的 點蒼雙俠常漫天夫婦。   天陰教這數十名毒弩手,正是被散花仙子田敏敏的散花手法,打得紛紛受傷倒地,這些 哪裡能躲得開她的奇妙的鋼丸呢。   夏芸遠遠望見了散花仙子,喜極而呼:「田姐姐!快幫助我們,天陰教人真是蠻不講理 的!」   夏芸高興極了,可是心神不免為之一懈,本來她已精疲力盡,不過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欲 支持著她的身體。   人在驚喜之下,精神也會輕鬆渙散下來。   而更可惡的,那個戴面具的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偷偷向夏芸背上拍下一掌, 這是他認清了夏芸的本領不高,容易下手,而只要劫奪了夏芸。仍可要挾熊倜,所以這人的 用心是非常陰險了。   散花仙子以極快的身法,向夏芸身邊馳援,並且以笑聲回答夏芸說:「不要慌,姐姐來 幫你了!」   散花仙子如同彩霞繽紛,自空中翩翩而降,她身在高處,早已發現戴面具的人猛下毒 手,只是隔得遠些,無法搶上去拔救,她一望高呼:「芸妹妹快躲!背後有人暗算你!」同 時她那奇妙無比的鋼丸,又大把飛射而下。   夏芸正在欣喜忘形之際,身後的突襲原不會留心察覺,但是田敏敏那麼大聲提醒,她才 會本能地嬌軀向前閃躲。   可是已經遲了,她幸好算是躲開了那人的手掌,但是掌上寒風,依舊使她泛骨生涼,膨 的一聲,背上痛得皮肉慾裂,而且渾身起粟,不自主的顫抖起來,身體再也支持不住,向前 爬跌下去。   散花仙子鋼丸,則已如漫天花雨,同時打中了勞山雙鶴和那戴面具的人,三人都齊聲怪 呼,向一旁閃避。   散花仙子飄飄而降,一把抱起夏芸。   但夏芸已昏迷得不省人事,而滿口牙齒還吱吱打著寒顫。   玉面神劍也同時落地,熊倜已一劍逼退葉清清,他慌得跳至三人身旁,只叫了一聲: 「常大哥,田姐姐。」   他就俯下頭去,察看夏芸的傷勢。   鐵面黃衫客仇不可,一看見是點蒼派玉面神劍夫婦來到,他面上神色一變,對方又來了 這麼兩位駭人聽聞的高手,今夜是很難討著便宜了。   仇不可和黑衣摩勒等站在一邊,他又撮口長嘯,大袖揮動處,三面毒弩,如同漫天的花 雨,唆嗖而至。   熊倜忙和常漫天相背而立,把劍光舞起「八方風雨」的妙招,把散花仙子夏芸二人一齊 掩護住,散花仙子氣得變了顏色,她可也顧不得多傷人,又施展散花仙子無數鋼丸,向四周 那些毒弩手紛紛打去。   一剎那問,星光飛瀉,夾雜著黑衣人的呻吟之聲,那些天陰教的毒弩手,也不是不怕死 的,一陣紛擾之後,沒有受傷的所餘無幾,也都撒腿跑得遠遠的。   仇不可見他們的人負傷纍纍,這一仗不能再打下去,連勞山雙鶴日月頭陀洞庭雙蚊以及 戴面具的人都受了傷,真是天陰教空前未有的慘敗,仇不可以極沉痛的語調,向熊倜常漫天 拱拱手說:「點蒼雙傑、熊小俠,你們請吧!常漫天夫婦竟來架起這個梁子,老夫決報稟本 教主教,改日懲罰你們這些肆無忌憚之徒!明春清明節,把以往所有的過節,都在君山下作 個最後了斷!老夫決心那時奉陪你們三百招!」   散花仙子田敏敏嬌笑說道:「黃衫客,你話說的很硬,那又何不目前就較量一下呢?」 常漫天立阻她,向仇不可拱手還禮說:「貴教這麼多的弓弩,恕常某夫婦不能不多傷幾個人 了!仇不可既劃出道兒,常某焉能失約!只是熊老弟還有個朋友鐵膽尚未明,請貴教以禮送 回,免得再傷和氣!」   仇不可神態仍然做岸如故,狂笑一聲道:「點蒼雙俠傷了我們這麼多兄弟,和武林朋 友,仇某又向何人要回公道?尚當家的也是綠林有名的瓢把子,只要他肯真心投入本教,絕 不傷他一毫一髮,否則本教還有縱虎歸山,自貽伊戚之理!」   他又道了一聲「再會」,就和司禮雙童,去救治那些受傷的人去了。   熊倜和常漫天夫婦,由散花仙子背著夏芸,一同消失在黑暗裡。這片廣場上,一切又歸 於寂靜,只許多人呻吟哀呼聲,與秋蟲卿卿之聲,遙相呼應,熊倜這才第二次親身經歷了天 陰教的惡毒陰險。   他三人以極快的身法,奔回荊州城內,天光已快大亮,遂找了個客店歇了下來,為夏芸 醫治所受的傷。   熊倜的心情,為著夏芸一刻不能平靜,他焦急之色溢於眉字,其實田敏敏也非常著急 呢。   夏芸傷在背上,有巴掌大一團紫黑色腫塊,常漫天久歷江湖,他呀了一聲說:「這是惡 毒的陰煞掌傷呵:「熊倜驚問:「怎麼?這種掌傷該怎麼醫治呢?會不會傷及內腑?常大哥 身旁帶有的醫傷的藥麼?」   常漫天恐熊倜心碎,勉強笑了笑,令田敏敏在傷勢四周緩緩捋按穴道,皺皺眉說:「這 自然不是普通傷藥所能療治的,受了這種毒掌襲擊,寒陰之氣侵入骨髓,若沒有上好的益氣 清血之藥……」   熊倜道:「需要什麼珍貴的藥?」   常漫天道:「我視察過她的脈勢,她受傷並不重,只要一個月內找到千年首烏、成形老 參、天山雪蓮等其中一樣,就可使她完好如初。」   散花仙子道:「我看你最好把她送回落日馬場休養。」   熊倜道:「尚大哥怎麼辦?」   常漫天說道:「你留在這裡,先以真氣壓制住她的傷勢,我一個人先探聽一下,回來再 研究對策。」   熊倜看看夏芸蒼白的臉色,只得點頭,和散花仙子留下照料夏芸。   常漫天再到白鳳總堂的大宅第時,發現主人已換,天陰教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於是,常漫天便要熊倜送夏芸回落日馬場,自己和散花仙子追查天陰教蹤跡,伺機救回 尚未明。   四人黯然惜別,約定九月下旬在武當山相會。   馬蹄輕揚,車輪轆轆,落日馬場已經逐漸接近了。   愈接近馬場,夏芸的心情愈得愉快。   但是熊倜卻快樂不起來,他並不是不快樂,只是,他心中忽然興起一般莫名的預感,覺 得愈近落日馬場,悲劇也愈來愈接近發生的邊緣。   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心情,完全跟天色一樣,陰 暗異常。   遠處已出現成群的駿馬,天色更陰暗,暴雨彷彿隨時都會落下。   一陣強勁的風忽然捲起,沙塵飛揚,馬嘶不已。   忽然,一匹全身雪白的馬向著熊倜的馬車急馳而來。   「爹!」夏芸一看到那馬,就高興得大叫起來。   熊倜看到自馬上的人時,臉色忽然大變。   「他是你爹?」   「是呀!」   「你為什麼不姓薩?」   「你怎麼知道我爹姓薩?」夏芸詫異地問。   「你說,你為什麼姓夏,不姓薩?」熊倜的聲音非常焦急。   「薩跟夏聲音很近,所以我一入江湖,就改名叫夏芸。」   熊倜臉色大變,心中思潮起伏,騎在白馬上的人,就是他的仇人,寶馬神鞭薩天驥,而 夏芸偏偏就是他的兒女。   「你怎麼了?」夏芸驚問。   這個時候,寶馬神鞭的馬已經立在馬車前面了。   薩天驥看到女兒,臉上的興奮神色遠沒有維持多久,忽然看到熊倜惡狠狠的盯著他看, 臉色馬上大變。   狂風刮得更急,沙石紛飛。   轟隆隆,天上忽然響起了雷聲,一道閃電在烏雲中劃過,彷彿天忽然張開眼睛似的大亮 了一下,然後,豆大的雨傾盆而下。   「你們--一」夏芸看到他們的神色,心中忽然興一陣恐懼。   熊倜忽然抽出貫日劍,一翻身,人在空中猛然向薩天駭刺去。   「倜哥哥——」夏芸以極高昂極可怕的聲音大叫。   「蒼穹神劍?!」薩天驥站在地上,驚魂稍定的問。   熊倜什麼話也沒有說,一揮手中劍,又向薩天驥刺去。熊倜不說話的原因,是怕一說了 話,夏芸一定會使他喪失復仇的決心。   他只有猛攻。   他只能讓心中的恨,化成點點劍花,射向不共戴天的仇人薩天驥。   薩天驥抽他的神鞭,可是沒有兩三下,貫日劍就已經把神鞭削成數段。   雨更急更大,風更狂更暴。   熊倜的怒火更熾。   夏芸嚇得呆住了。   忽然,夏芸看到熊倜正猛力一劍刺向薩天驥的胸口。   薩天驥瞪瞪退後數步,才避過殺著,這時,薩天驥的後背,已經貼在馬車邊沿上,熊倜 舉起劍——   「倜哥哥——」夏芸淒厲的高喊。   薩天驥閉起雙眼。   熊倜的劍火速刺去。   夏芸忽然一個翻身,抱住薩天驥。   但是,一切已經太遲了。   熊倜的劍已經刺穿了夏芸的胸口,直入薩天驥的心臟。   「芸妹——」熊倜愣住,手鬆開,劍依舊插在二人身上。   轟隆隆,又是雷響,一道閃電又劃破了黑暗。   薩天驥的口角有血滲出,淒然地露出一個悲慘的笑容,向著熊倜說道:「她……她…… 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熊倜的心中響起無數個霹靂,他驚駭得全身發抖。   「芸妹!」   無論多淒厲的叫聲,也叫不醒夏芸那一縷芳魂了。   當雨點逐漸細小下來時,熊倜已經挖好兩座新墳。   他將夏芸的屍體放入右邊的墳坑內,注視著她的容貌,良久,才用手把泥土慢慢合上。   然後,他砍下一段粗大的樹幹,用劍削成一塊木板,在上面慢慢刻上字。   他把刻好的木板,放在兩個墳坑的中間。   他開始想:大仇已經報了,還有什麼未了的事?   倚天劍和貫日劍的秘密,他根本就無意去知道。   尚大哥的生死下落呢?   常漫天夫婦一定可以救出尚大哥的。   天陰教呢?   以常漫天夫婦的功力,加上重入江湖的號召,遲早總會消滅天陰教的,畢竟邪惡絕對戰 勝不了正義。   還有什麼事?江湖上的恩怨,對他說來,已經了無意義。   夏芸已經死了,江湖還有何歡樂?   他淒然一笑,抬頭望天,天色忽然轉晴,露出一抹藍色,大地又復甦了,然而,對他來 說,並不代表任何意義。   於是一一一   他縱身一跳,跳入夏芸左邊的墳坑內。   他拿起貫日劍,向自己脖子上一抹一在雨後新霽湛藍大空下,兩個新墳默默堆在大地 上,新墳中間,刻著兩行字:   亡妻芸   亡夫倜之墓   (全書完) 更多免費電子書,請到四億書庫 http://www.4ebook.cn 聲明:本電子書僅供讀者預覽,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