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外傳 / 還珠樓主 著 ] 黑龍小說網 出品作品Txt版閱讀,閱讀作品更多請訪問:http://www.hlj3.com 書籍介紹: 書籍介紹: 包括蜀山劍俠傳前傳,外傳,後傳,新傳,別傳,續集…… ------章節內容開始-------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5 本章字數:16155 舉酒酌流光良夜難逢清游如繪 對枰泊野渡神鞭禦寇群丑伏誅 這是穎水初秋之夜,夏泛水漲之際,河水已快平岸。兩岸垂柳毿毿,碧雲滿地,大半輪華月高耀天心。因是月夜,岸上沙明如雪。當地除卻岸旁大片沙土,餘者都是田畝。嵩洛一帶,民風淳厚儉樸,附近農民早已入睡,到處靜蕩蕩的。只有樹蔭殘蟬偶然曳聲,由月光之下飛往別枝;深草裡面蟲聲卿卿,起伏如潮。螢火三五,明滅其間,襯得河上夜月十分清趣。 這一帶本是離偃師東門二十餘里的一處野渡,平常無什舟船停泊,又當夜靜無人之際,河面上水寬浪急。忽有一隻小舟,長僅丈餘,上坐兩少年和一掌舵幼童,由上流頭順水游來。兩少年一高一矮,丰神均頗英秀。幼童年約十二三,卻生得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人甚英俊,穿著清華,舉止也頗安詳,一望而知是個世家子弟。獨人兒一手掌舵,臨風而立。身旁放著雙槳一篙,好似還未用過,一點水漬皆無。那船看去雖小,清潔異常。兩少年對坐中艙,正下圍棋。棋桌旁邊放著酒菜,各自手拈棋子,不時舉杯對飲。揀些酒菜,連酒遞與幼童,令同飲食。偶然也回顧說笑,問答幾句,神態親密,好似幼童尊長,卻又不拘形跡。幼童獨立船後,一面對答,一面飲食,辭色甚恭。那麼洪大的急流,船又順流而下,本應極快,不知怎的,船行甚慢。月夜泛舟,對抨暢飲,看去頗有豪情高致。兩少年談吐說笑,均極隨便,帶著幾分滑稽,外人決看不出這長幼三人是什路道。 隔了一會,內中一個身材矮小的笑道:「日前途中所遇那一雙夫婦,真個我輩中人,可惜匆匆一見,被賊禿一打岔,便自分手。似此人中龍鳳,塵海茫茫,不知可能再遇麼?」身高的少年答道:「白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聽年前一真大師之言,好似良緣天定,日內就要應驗。你想再見的,恐不止這一雙夫婦吧?」姓白的答道:「朱老弟說話老是討厭。我已看出這兄妹三人均是異人奇土,他們行蹤飄忽,令人莫測。你雖一句戲言,事出無心,如被暗中走來聽去,豈不叫人輕視?」姓朱的笑道:「聽你口氣,足見我說得不差,否則哪有如此矛盾?你方纔之言,彷彿前日一別,從此天涯,後會難期,怎又怕人家暗中走來聽去?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休看你平日說得那麼凶,一旦夙綠遇合,便願作鴛鴦不羨仙了。憑良心說,你見了那樣天人,一毫凡心也未動麼?」 姓白的還未及答,幼童接口道:「本師叔,我師父只是愛才,決無他意。」姓朱的把俊眼一瞪,笑道:「岳受,你知道什麼?以為你這句話,可討你師父的好,可知適得其反麼?一旦良緣成就,想起你今日之言,不好意思,他再疼你才怪。」岳愛笑道:「不問如何,我師父也不會怪我。」姓白的笑道:「徒兒你不知道,你朱師叔專門討厭。自來上樑不正下樑歪。由他說去,不要理睬,他自覺無趣,便無話說了。」姓朱的笑道:「白矮兄不要假撇清,我如不是內子命薄,未嫁而死,眷言情好,愴惻平生,由此看破世情,有了山林之志。如在未遇內子以前,遇見這等美若天人,文武全才絕代佳人,也未必便會放過。」 話未說完,忽聽遠遠馬嘶之聲。岳受忙喊:「師父快聽,這馬嘶之聲不似尋常,也許前日所遇凌俠女,是她尋來呢。」姓白的答道:「你倒想得好,哪有此事?」姓朱的笑道:「可見我說得不差,連你徒弟懼都代你留心,你還賴呢。」話未說完,忽又聽岳委急喊:「師父,樹後有人。」姓朱的面正對岸,船又無篷,接口笑答:「小猴兒只管掌舵,不用你管。」說時遲,那時快,船本順流而下,這時正走到一叢大樹前面,傍岸而行,就在這三人問答之間,忽聽颼颼颼接連好幾響,由一株大樹後飛出好幾點寒星。同時姓朱的手正拿著幾枚棋子,隨手一揚,便回敬過去。只聽錚錚錚又是好幾聲過處,火星飛濺中,敵人暗器全被打落。姓白的方說:「小朱真愛糟蹋東西。你把我徒兒這副棋子打殘,卻要賠呢。」隨聽岸上有兩三人同聲大喝:「白谷逸、朱梅兩個鼠輩,少發狂言。這三縹一箭,乃是我弟兄三人的信號,並非真要傷人。有本領的,上岸納命,莫非還要請我們上船不成?」說時,那馬蹄飛馳之聲已由遠而近,順著右岸田□坡陽之間急駛而來。 原來舟中少年乃嵩洛間兩個有名大俠:矮的一個名叫白谷逸,高的一個名叫朱梅,本是總角至交。近數年來,因朱梅聘妻未嫁而亡,雙方情愛甚厚,由此看破世情,意欲尋師學道。白谷逸與之志同道合,同隱嵩山絕頂少室峰上,人稱「嵩山二友」。操舟小童岳霆,乃湯陰世族,幼喪父母,也是從小好武,身具神力,人又聰明靈秀。雖未成年,仗著乃兄岳裕精明強幹,性又孝友,見兄弟雖然年幼,結客揮金,任俠仗義,不以金錢為重,人卻毫不荒唐,彬彬儒雅,所交不是高人,便是名土,料定將來必有成就,不特從不禁止,並還多備金銀予取予求,任其隨意花用。去年,岳受聞說嵩山二友白朱雙俠木特內外功均臻絕頂,更精劍術,親往尋訪,九次才遇,費了不少心思,終以至誠堅毅,拜在白谷逸的門下。此時嵩山二友已近中年,剛把劍術學成,尚還無什法力。二人天性滑稽,又喜濟貧。岳受拜師以後,決計相隨入山,歸告兄長,再三哭求。岳裕苦勸不聽,終不放心,親身往見二位異人,一談之下,大為敬服。如非家有妻兒,二人又固執不收,幾乎弟兄二人一同拜師。回去便取了不少金銀,專供兄弟侍奉師長,並作濟貧之用。岳受偶然也回家來探望兄長。那船乃是岳家定制。白朱二俠本領既高,性又疾惡,所樹強敵甚多。 岸上三人和另外兩同黨,均是關中大盜。因有一人為二俠所敗,費了三年苦功,煉成兩件兵刃暗器,約了弟兄同黨,同來報仇。惟恐難勝,又把四川青城山金鞭崖旁門劍仙麻冠道人司太虛展轉托人請來相助,尚還未到。這日黃昏,無意中聞得仇人月夜泛舟,勾動怒火,忍耐不住,夜飯後商議停當,由穎水下游沿岸尋來。為首的是弟兄三人馮泰、馮康、馮強,號稱關中三虎。另外兩盜黨是鬼書生張湘臣、神槍小韓信謝潯。共是五人。內中只馮康吃過朱梅苦頭,下余均未見過嵩山二友,自恃各有看家本領,不知對頭近來學會飛劍。又自恃是麻冠道人司太虛的記名弟子,新近學會幾樣邪法和十三枝飛雷神槍,越發氣壯,目中無人。馮氏弟兄雖見大援未來,敵人名望高大,不是好惹,因謝、張二賊直吹大氣,又是司太虛門人,帶有十二枝神槍,再三力主。馮康想起昔年慘敗受辱之事,勾動怒火,便同了來。一見二俠船到,馮康首先把新煉暗器三鏢夾一弩由樹後先放冷箭發將出去。不料仇人聲色未動,只用幾枚棋子便全打落,暗器反撞回來,人還差一點被那鐵棋手所傷,不禁又驚又怒。 馮強年輕氣盛,過信謝潯之言,因聞人言白、朱二俠均精水性,那船又小,動手不便,正在叫陣。白谷逸剛笑罵得一聲:「無知鼠賊。」朱梅低聲笑說:「白矮子先不要忙,為你擋橫的人來了。」隨見一匹白馬,上坐一個白衣少女,看去眼熟。月光之下,宛如一團銀光,電馳而至,晃眼鄰近。眾賊黨也是該死,明知夜深荒郊野渡,這般時候怎會有此孤身少女單騎飛馳?馬又快得出奇,對面舟中強敵還未打發,忽又妄起色心。 內中馮強更是色中餓鬼,見那少女單人獨騎,直朝自己這面沿河騎來,不特沒有戒心,反覺對方身材挺秀,另具一種美艷丰神。月光之下觀看美人,本比白日要強得多,況又穿著那一身冰紈霧縠,和所騎白馬從人到馬,通體雪也似白,老遠看過去,便覺奪目。再一鄰近,越發容光照人,美艷如仙。雖然料定不是常人,**蒙心之下,仍誤以為是江湖賣解女子,或是家居近處略會武功的少女。這等現成便宜,哪裡找去?因同黨五人均是能手,對頭只是三個,還有一個小孩,目光到處,竟捨眾人,搶上前去,便想攔住馬頭調戲:說好,帶了上路;稍微倔強,便將人擒住,綁向樹上,等到打敗仇敵,再行擄走。 馮康深知對頭厲害,口雖說著大話,心膽已是微怯。見兄弟捨了仇敵,冒失上前,暗罵:「畜生,這是什麼時候,還想玩婆娘?勝了還好,只一挫敗,便加倍倒霉。」心中有氣,剛喝得一聲:「三弟!」說時遲,那時快,馮強與少女人馬相隔只有半箭多地,人才縱起,還未落到馬前,張湘臣也是色中餓鬼,在旁看出便宜,口喝:「三弟,須要春色平分。」跟蹤縱起。二賊一先一後,一躍兩三丈,還未到地,馮強突然怒吼,但只吼出了一半,身子一歪,剛往旁倒,少女連人帶馬已迎頭躥到,一聲嬌叱,手中馬鞭隨手一揮,叭的一聲,連肩帶背打個正著。馮強本往有倒,河在左邊,相隔還有一丈多寬的沙灘,吃少女這一鞭,竟將人兜住沒有倒下。再就勢一抖,馮強便似斷線風箏,在地上連搖晃了兩下,忽然隨鞭而起。吃少女鞭梢連聲帶起,朝左面甩跌出去,撲通一聲,前半身落向水中,只剩一腳掛在河灘矮樹根上,未被急流衝去。 張湘臣身在空中,瞥見馮強落地以前,先由小船後舵旁飛來一點寒星,正打中在右邊臉上。同時少女馬也趕到,相隔還有兩三丈,左手一場,並未看清是何暗器,恰值馮強受傷張口怒吼,想似被少女暗器由口中打進,人便歪倒。自知不妙,心中一驚,忙用手中獨門兵對鐵團扇護住面門,同時身往側閃,以免身在空中無法收勢,被敵人打中五官要害。就這身形微偏之際,馮強已被長鞭兜起,打落水中,少女馬頭已由身旁對面錯過。心還自負手日練就極好輕功,身已凌空,竟能施展這風揚落花,偏燕穿簾的解數,避開正面來勢,還可卸去敵人直勁,就勢施展獨門三十六手鐵團扇,反打傷敵。因是天性好色,百忙中已看出馮強前半身落水,任憑急浪沖刷,不見動轉,也未出聲,分明已遭慘死,仍不捨先前妄念。身往下落,反手一鐵扇,待向馬股打去,準備打斷馬腿,生擒少女,快了誰知死星照命,腳才沾地,手中鐵扇剛一用力,叭的一聲,被少女回手一長鞭橫掃過來,由後背掃向前胸,打個正著。覺著前胸肋骨被打斷了好幾根,當時奇痛攻心,眼前一黑,一聲急叫,待用鐵扇招架。少女馬鞭也不知何物所制,約有七尺,不算甚長,不知怎的,打在人身,竟比鋼鐵還堅。這還不說,最厲害的是能剛能柔,好似具有靈性,只一打中,身子便被搭緊纏牢,一任奮力掙扎,休想掙脫。張賊本就痛得徹骨鑽心,神志昏迷,驚悸忘魂中,再用手中鐵團扇一擋,沒有擋開。剛暗道一聲:「不好!」也和馮強一樣,被少女揚鞭一抖,將人兜起,這一次甩得更高,也更顯出少女的驚人神力。竟由右側相隔河岸兩大多的沙地上把人兜起,由人馬頭上越過,甩向河中。 事也真巧,馮強原是先被岳霎一粒鐵蓮子打中右腳,負痛怒吼,把嘴一張,正趕少女飛馬而來,揚手一梅花針,打中咽喉要害,當時慘死,所以只吼了半聲。這時左腳掛在河邊矮樹樁上,水流太急,本決沖走。張湘臣恰好甩在上面,叭嘰一聲,矮樹立被壓折。張賊重創之餘,本就難保活命,哪裡再禁得起一甩一壓,傷痛昏迷中不及閃避,雙目又被樹枝紮下,痛急怒吼。還想掙起,再一用力,於是連人帶斷樹,一同墜入河中。二賊一個已死,一個重傷殘廢,本就難於活命,再吃幾個浪頭一打,立隨急流衝去。這原是瞬息間事,共總不過兩句話的工夫,二賊相繼慘死。 馮康先只覺著兄弟冒失,強敵當前,如何還起色心,無故惹事?後見張賊也跟了去,又見少女月光之下美如天人,也自有些心動。覺著現成便宜,人果真美,難怪動心。念頭一轉,喊了一聲,便未上前。另一面,舟中強敵也已起立發話,以為一個少女,怎禁得住兩個能手夾攻?但盼少時全勝,今夜便可快活。就這微一疏神之際,二賊已相繼慘死。 馮氏弟兄做夢也未想到二賊死得這麼快,少女竟有這麼高本領。急怒交加之下,正待上前和少女拚命,忽聽哈哈一笑,一條矮小人影已隨笑聲飛墜,落向面前。馮康知是嵩山二友中的笑方朔矮俠白谷逸。少女馬也馳到,立在道旁,按轡旁觀,微笑不語,神情頗做,意似賊黨不堪一擊,故意留與敵人下手神氣。馮康心雖憤怒,因嵩山二友威名遠震,來時早就有些膽怯,上場還未出手,又折了兩個同黨。馮強因是平日過於自恃,酒色淘虛,還可說是驟出不意,中人暗算。張湘臣是有名的鬼手書生,不特武功驚人,並還學會一些法術,竟會一件也未用上,便為少女所殺。目前只靠謝潯一人和朱梅交手,再要一敗,萬無生理。不由銳氣大挫,哪裡還敢大意。 少女手指白谷逸,正要發話,忽聽船上幼童喊道:「師父,這類鼠賊,不值你老人家親自出手,請留一個給弟子試試新學會的鞭法如何?」跟著,便見一條人影,由小船後縱上岸來,正是掌舵幼童。同時又聽朱梅喝道:「小猴兒,只顧跟你師父班門弄斧,這部交給誰呢?」幼童笑答:「朱師叔,我船已繫好了。」隨說,人早飛落當場。 馮康人最刁狡,深知這男女二敵人無一好惹,見乃兄初會強敵,不知厲害,已朝白谷逸趕去,眼看動手,起了私心。暗忖:「今日形勢大糟,最好只守不攻,多挨時候,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盼到謝潯得勝固是極妙,否則先自逃走,等司真人日內趕到,報仇不遲。」忙即拿話朝乃兄暗示,令其設詞拖延,只守不攻,相機行事。不料舟中幼童也來為敵,心中有氣。哪知岳雯已得高明傳授,年紀雖輕,本領高強,如何可以輕視。以為區區幼童,也敢欺人,不由怒從心起,厲聲大喝:「無知小狗,也敢……」說未說完,叭叭兩聲,面前人影一晃,已挨了兩個大嘴巴。忙想招架,已經無反,當時順口流血,滿嘴牙齒差不多全被打松,疼得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眼裡都快流出淚來。連忙縱向一旁,定睛一看,正是白谷逸。 原來白谷逸早聽朱梅說過,關西三虎,馮康最強。政軍之將,竟敢來此尋仇,料定必有殺手。再聽出黑話暗示口氣,有心取巧,本就憤恨,又恐愛徒吃虧。見馮泰指手畫腳,說之不已,懶得再聽,想把岳雯替下。身形微閃,便縱向馮康身前,一正一反,打了兩個大嘴巴。身法手法,快得出奇。馮康也是綠林中能手,雙手並還持有兵對暗器,竟被打了個滿臉雙花,昏頭轉向,奇痛非常。再看敵人,打完之後,仍和沒事人一般,笑嘻嘻說道:「你不要忙,把狗嘴裡殘牙吐了再說,免得咽將下去,梗痛咽喉,不好放屁。」 話未說完,岳雯在旁笑道:「師父常說,弟子不會劍術,本領太差,非遇見這類乏貨才許試手。好容易來了幾個毛賊,上來先被凌姑姑打死兩個,朱師叔又把那一個敵住,只剩兩個,留一個給弟子試試手也不肯麼?」白谷逸方罵:「小猴兒,那旁不是還有一個麼?上來你就用鐵蓮子打死一賊,剩這兩個還和我搶?」 馮泰原是勢成騎虎,又聽兄弟用黑話暗中警告,更是情虛。再一回顧,船上敵人已將飛劍放起,將謝潯新發的一道黃光敵住,兄弟又受了傷,越發害怕。無如敵人太已強做,上來笑嘻嘻望住自己,毫不理睬,不等說完,只一閃身,便把自己丟下不理,僅憑一雙空手,將馮氏三虎中最凶的一個打得順嘴流血,自己竟被干在那裡。馬上少女頓轡旁觀,見敵人言動神情無不滑稽,笑得花枝亂顫。馮泰越想越覺難堪,再聽師徒二人這等問答,不由氣往上撞。暗忖:「是福不是禍。關中三虎多年盛名,已然死了一個,屍骨無存,便回去也沒臉見人。莫非一個小孩也打不過?謝潯如敗,全都難幹活命,不如殺他一個,夠本再說。」正要上前,岳雯已答得一聲:「弟子遵命,莫叫凌姑姑笑我無用,殺個毛賊,也要師父幫忙。」說罷,不等馮泰發動,先就縱將過來。 三虎雖都凶橫淫惡,內中大虎馮泰比較粗豪,並還稍顧臉面。一見岳雯空手趕來,雖恨不能一刀劈死,先行解恨,終覺對方年紀太輕,又是空手,厲聲怒喝:「小畜生不拿傢伙,難道想和大大爺動拳腳麼?」岳雯從容笑道:「無知瞎眼狗賊,既然對敵,強存弱亡。莫非遇見山中豺狼,還教它先拔了牙,再等砍頭不成?管什拳腳刀槍,如有本領,只管施為,小爺兵刃暗器全身都是,隨時可用,說這廢活做什?」馮泰也是該死。因見岳雯穿著一身熟羅衫褲,腰間懸著一個錦囊,大才兩三寸,微有幾處凸起,並不像有什暗器在內。雙手空著,右手袖口雖然微挽,因是單衣,月光之下也看不出藏有兵刃。聞言雖然大怒,仍然遲疑,二次怒罵:「小狗少發狂言,既有兵刃暗器,何不先行取出?雖是你自己找死,免人說我以大凌小。否則,用手也行。」話未說完,岳雯冷笑道:「狗強盜,我師父規矩,對敵時照例讓人一步。要我先取兵器,這是你說的,做了怨鬼,不能怪我。」隨喊:「師父,這狗強盜找死,要徒兒先動手呢。」白谷逸回頭喝道:「想打就打,誰來管你?」 馮泰早就怒火上攻,聞言剛把手中厚背雁翎刀一擺,還想喝罵幾句,再行砍下。猛聽鏘的一聲,敵人手揚處,兩點寒星已由袖口飛出,迎面射來。倉促之中,還未及看清是何兵刃,因其寒光耀目,來勢特快,覺出厲害。百忙中只覺敵人兵器二龍吐須也似,彷彿甚細。意欲閃身一刀,憑著刀沉力猛,將其斬斷,或是磕飛。不料刀架上去,錚錚兩聲,竟被裹住。這才看出敵人的奇怪兵器:前段形如兩根三尺來長,細才如指,上有密鱗倒刺的怪蛇,蛇頭亮若銀電,寒光射目,後梢藏在袖口以內,先前競未看出。長蛇出洞,來勢絕快,並且逢硬即轉,手中鋼刀竟被纏緊。雖覺厲害,不是尋常,仍妄以為對方是個幼童,決敵不住自己的猛力。又因敵人兵刃後段深藏袖內,心料必是純鋼精製,中有機簧,綁在手腕之上,一發即出。只不知先前隔著一層單衣怎看不出。一見纏緊,自恃力大,忙往回奪,想把敵人手腕就勢扯斷,誰知上了大當。他這裡剛一用勁,敵人先似力氣大弱,隨同往前帶走了好幾步。馮泰還自暗喜,忙用刀一絞,就勢朝前扎去,誰知用力雖大,那兩條蛇形短鞭仍纏刀上,並未絞動,對方神力竟在自己之上。心方一驚,眼前寒光亂閃,乘著他二次情急奪刀這勢,那雙頭蛇形短鞭忽然自行解開,一上一下,迎面點到,來勢比前更快,又是驟出不意。如若用刀前砍,敵人就被殺死,自己也是不保,落個兩敗俱傷。當時手忙腳亂,忙即往後縱退時,敵人左手一揚,又是三點寒光連珠打到。連忙橫刀去擋,緩得一緩,噗哧兩聲,一條人影已撲到面前,胸前先被蛇頭上兩點寒星透胸而入。那三粒連珠鐵蓮子打得更巧:一粒把右手掌骨打斷,負痛丟刀;另兩粒一中左眼,一中山根。都是同時打進,頭上兩粒並還深嵌入腦,便是鐵人也難活命,馮泰當時慘死。 馮康先聽仇敵那等說法,用舌一舐,果然滿口腥鹹,牙齒斷了兩枚,連忙吐出。又見男女二仇敵一個神奇滑稽,盡情嘲罵;一個好似笑得肚痛,手指幼童誇好。匆促問也未看出別的。敵人動作如飛,一別三年,本領更高,除卻全勝,萬無逃生之望。那旁朱、謝二人各放飛劍對敵,謝潯已有相形見絀之勢,大出意料。失望之餘,也自橫心,憤急罵道:「矮鬼無須猖狂,是好的,三日之後,嵩山少室絕頂分個高下存亡如何?」白谷逸哈哈笑道:「放屁!你們伎倆,我已見過。上次便為這類話放你逃生,一去三年,不知害了多少人和良家婦女。今天不過約了一個略會邪法劍術的無知妖孽,便敢耀武揚威。真有靠山,自會代你報仇。你是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想要借此逃生,簡直做夢。再說,你們關西三虎無惡不作,二虎已死,剩你一隻少牙沒毛的殘廢回去,我替你也不好意思。還是定一定神,由我那位朱老弟,先把你約來的幫手除去,再打發你往閻老五那裡報道,省得死不甘心。你說好麼?」隨喊:「朱老弟,這類旁門餘孽,老逗他玩做什?趁著良月未墜,夜景清麗,還可下完那半局殘棋,並請凌俠女泛舟夜遊,探詢凌兄梁孟仙蹤,不是好麼?」 話未說完,馮康便是泥人,也有土性,越想越難過,心中恨極。暗忖:「仇人竟會飛劍,實出意外,今夜不勝必死。這矮賊雖然厲害,未見飛劍出手,也許還未學會。我用三年苦功所煉暗器,也還未用,與其等死,何如試它一試,索性連那賤婢一齊暗算,報仇再說。」心正尋思,微聞少女說道:「狗賊無恥,以為司太虛這賊道日內便可趕來相助,不知日前途遇韓仙子,幾乎把命送掉,還丟了兩件法寶,才得免死。此賊靠得住麼?想借此一溜了事,做夢。白兄的話一點不差,難得今夜三賊都來,正好一網打盡,免得又去害人。」馮康只當少女自言自語,也未聽真,一心拚命。瞥見大虎已為岳雯所殺,越發怒火上攻。 馮康所煉暗器,除卻三鏢夾一箭外,另有一種獨門秘製的暗器,名為五毒蜈蚣鉤。不用時附在身上,看去宛如寸許來長鋼片所制蜈蚣形的鱗片。用時只消暗中一按機簧,再將雙臂一振,立似一窩蜂,由所著密扣緊身之上紛飛而出,朝敵人飛撲過去。這類暗器形如鱗片,看去不大,為數甚多,前胸一排偽裝的密扣和後心五十九朵桃花更是厲害,一經施為,齊朝敵人猛撲,方圓五丈均在籠罩之下,無論大小,均具奇毒。到了人身,蜈蚣腳上倒須鉤刺立時由分而合,抓緊人的皮肉。只一見血,多好武功的人,也活不滿三個時辰。頭臉五官如被打中,固是必死;便是內外功極好的人,吃那後心五十九朵形似桃花和那數十個紐絆打中,上面鋼針毒鉤立時舒展開來,有的細如牛毛,有的形如刀片,隨著機簧自行轉動,多好氣功,也被破去。又是一蓬接一蓬,為數不下千百,方圓好幾丈全在死圈之內。對敵之際猛然發難,端的防不勝防,厲害無比,如非嵩山二友威名大大,馮康又是驚弓之鳥,一開頭先挫了銳氣,跟著同黨相繼傷亡,心膽已寒,如對旁人,有此利器,早就發難了。這時因是死中求活,把平日卑怯顧忌,欺軟怕硬,專一取巧的心理一掃而光,不特打算冷不防將白谷逸殺死,並還妄想連那姓凌的少女也一起暗算。 主意打定,故意喝道:「矮鬼,休要發狂,我手中兵刃暗器還未用過呢,也該叫你知道二太爺的厲害。」說罷,剛把手中純鋼蛾眉刺一揚,猛想起:「這兩個敵人均極厲害,即便被暗器打中,當時不死,只要被迫上,仍難活命,先前也曾想到,如何遺忘?」無奈話己出口,只得硬著頭皮,縱身上前,假裝動手,右手鋼刺朝上一晃,就勢丟掉,左手所持弩筒,把胸前機簧拉開。緊跟著,雙臂前胸一齊振動,再朝身後一拉,前面數十條形似蜈蚣,中藏毒鉤的暗器,立似暴雨一般,朝敵人飛撲過去。同時身後五十九朵桃花也朝少女連人帶馬迎頭飛射。這時少女和白谷逸相隔不過兩丈遠近。馮康早已看準地勢,藉著發話,閃向二人中間,冷不防突然發難。月光之下,只見大蓬寒光,正朝二人當頭罩下。猛聽一聲怪笑,那兩蓬寒光已離男女二人頭臉不過二尺光景。突有一股疾風,由少女身旁古樹後飛出,只聽呼的一聲,忽然反撲回來。 馮康因恐白谷逸內外功均臻絕頂,即使打中,被他一爪抓上,也難活命,更恐敵人和方才一樣突然發難,不敢挨近。一見數十百條暗器已朝敵人當頭罩下,對方似未覺察,心中暗喜。惟恐還攻,忙往回縱。忽聽腦後風生,回頭一看,二三百片寒光花影不知怎的,忽又反撲過來,已快臨頭,不禁嚇得忘魂皆冒。知道所煉蜈蚣鉤和五毒桃花刺中上一下,便難活命。先前恨極敵人,惟恐一發不中,差不多全數發了出去,眼看成功,不料害人不成,反害自身。這暗器奇毒無比,中上之後又痛又癢,又酸又脹,宛如百蟲鑽心,在骨髓裡亂抓亂咬,直到痛死為止。當時心膽皆寒,忙把身子撲地,就地一滾,想要躲過。誰知所有暗器竟似有了知覺,隨同下落,從頭到腳,一齊佈滿,晃眼便覺痛苦難禁,忍不住悲聲慘號起來。 另一旁,朱梅手指一道白光,也將謝潯所發黃光斬斷。謝潯見勢不佳,揚手又是一片灰白色的遁光。待要騰空而起,忽聽另一少年喝道:「這廝決逃不脫,雪妹放心。」同時便有一股罡氣迎面撲來,遁光立被擋退。謝潯不禁大驚,抬頭一看,面前飛來一個美少年和一美婦。暗道:「不好!」未及抵禦,一道白光又由下面電射而上。謝潯剛喊:「諸位饒命,我有話說。」那白光已經飛近。謝潯驚懼忘魂中,把頭一低,劍光齊口一繞,由口起,先把大半個人頭斬斷。緊跟著環身一絞,連頭腰斬成了三段,落向河中。白谷逸收回飛劍,笑道:「這廝賣弄口舌,喜說大話,死前還把舌頭割去,豈非報應?」 少婦回顧馮康,身上滿附蜈蚣形鱗片,疼得滿地打滾,聲如豬嗥。笑道:「此賊雖然惡貫滿盈,且給他一個痛快,省得聽這豬嗥討厭。」隨手一指,一線金光飛將過去,朝頭上閃了一下,便自了賬。 少年男女便同飛降,姓凌的少女也便下馬走來。岳雯忙上前去,分別拜見。 這先後來的三人,均是劍俠一流。兩少年夫婦,一名凌渾,一名玉龍女崔五姑。騎馬少女,乃是凌渾之妹凌雪鴻。日前曾與白、朱二俠在嵩山少室峰下無心相遇,談得甚為投機。不料有一妖僧與凌渾夫婦為仇,命徒來請,凌氏夫婦因往赴約;雪鴻事前又往左近山中去尋前生師長,未得暢談。雪鴻當夜原奉師命,來尋白、朱二人。凌氏夫婦因與二人投緣,也想結交,本意去往嵩山相見,無心經過,發現二人與人爭鬥,看出敵人是江洋大盜,只有一人手發飛劍,與朱梅對敵,雪鴻正在旁觀,便同飛降,隱往雪鴻身旁大樹之後。 凌渾夫婦早聽師父巨山真人說過,本派道法並非玄門正宗,但與別的左道邪教不同。真人初意,本想自作開山祖師,創立教宗。一則,夙孽未盡,尚須另轉一劫;二則,門人只有凌氏夫婦,人數太少;三則,所積外功也未圓滿,好些難題。凌渾便告奮勇,力言:「弟子願以虔心毅力,代師父完成善功。」真人笑說:「徒兒果能如此,我轉世以前,必將本門心法傳授與你,並將所得道書天府秘籍交你夫婦,同往雪山,閉關修煉。等到煉成出世,先去隱跡風塵,行道濟世,仗我所傳和所煉法寶,足夠應用。候得機緣到來,立可開創教宗。事情也許還早,但可免步我的後塵,以致徒勞。雖然本門不禁婚嫁,將來天仙無望,散仙歲月也頗逍遙。我生平只收你夫妻二人為徒,門人無多,由此你便成了開山祖師,我也得以勉修上乘仙業。但此三甲子內,只有你夫妻二人同修,無人相助;你性情又極孤做,落落寡合,容易樹敵。稍有疏忽,便要延誤仙業,卻是大意不得呢。」 凌渾因自己本是湘潭世家,弟兄妹三人,長兄早死。幼妹雪鴻,聰明美秀,十二三歲便有小俠女之稱。幾次代求師父,收到門下,均未答應。趁著高興頭上,又代請求。真人笑道:「非我不允,此女福緣根骨,尚在我師徒之上,這等美質,求之不得,焉有不允之理?無如她本佛門中人,只因夙世情緣未盡。佛家雖重夙世福慧,但與道有不同,累世元真固是極好,便本身已經婚緣,只要參得上乘真諦,當時仍可成道。她那丈夫,和她已是七世愛侶,早在她前轉世,又是為她而死。佛家最重因果,必須完成這段姻緣。她那前師,乃是一位前輩神尼,佛法甚高,不久便要遇合。如拜在我的門下,反倒誤她道業。」凌渾聞言,只得罷了。 果然第二年,雪鴻騎馬出遊,被前世恩師——川邊倚天崖龍象庵神尼芬陀度到門下。初意師父憐愛,可以披剃。不料芬陀大師對她雖極鍾愛,但不令更換僧裝,和師妹花無邪一樣,只算是個記名弟子。後經再三苦求,大師方以佛法恢復她的前生靈智,告以前因。並說:「你不特情緣今生難斷,並還有許多殺業未了,將來均須應過,無法避免。為此我只傳你防身禦敵之法和你前生所留飛劍,以備在外行道之用。你那丈夫和你累世情侶,並還均是佛道兩門弟子。無如夙孽太重,每次都為一事延誤,不會如願。當他未次為你遭劫兵解,未死以前,抱頭痛哭說:『以前諸生,都因生得英俊美艷,一個美男,一個美女,由第一世起,便一見傾心。情緣糾結,不能分解,結果兩誤,受盡離合悲歡,艱難危害。好容易今生你我同在散仙門下,師恩深厚,許我二人將所奉使命辦完,結為夫婦,有了指望,心方狂喜,不料中途忽生波折,為妖人所暗算。你雖堅執同殉。但恩師使命未完,須你繼續守護,以免功虧一賞,我更不捨你隨我同死。我已受夠,轉世之後,因你不喜矮子,我必變為又醜又矮的形貌,使你一見,心生厭惡。等到重返師門,悟徹前因,那時雙方已均成道,決不致再有夫妻之念。由此結為同道至交,彼此成就,豈不是好?』 「你和他本就情愛深厚,你一聞此言,悲痛萬分,接口哭說:『我蒙你癡愛七世,都因我向道心堅,自私念重,不是百計推搪規避,便是波折橫生。中間你為助我脫難,不知受了多少危害。直到今生,我方為你深情熱愛所感,決計相從;不似以前那樣,儘管情深愛重,一談婚嫁,我便顧慮。今見你七世身受如此慘痛,無非由我而起。早知今日,還不如早稱你的心願,免你死有遺恨。實對你說,我除膽小顧慮而外,早已心許。不久我向師覆命,定必自殺。到下一世,無論你變得多麼醜怪,也必報你恩情,使你如願。即便多受辛苦艱難,延誤功行,多轉一劫,也非所計。不過,我再前世恩師,今生苦訪數十年,始終不曾尋到。萬一再世相遇,重返師門,此約雖是必踐,但只嫁你半甲子,和你共度完了人世夫妻最幸福的年份,我必削髮出家,到時卻休攔我。』 「他雖堅拒,但是深情流露越甚,直到斷氣,尚抱緊你不放。因中邪毒大重,本來這段情緣便難解脫,如非夙根深厚,早已墮入迷途。即此已是萬分難得,何況心許在先,有此夙約,更非踐過不可。如你與之相見,重圓舊夢,今生決難成道,必須再轉一劫。除非你肯負心背盟,當時便可免去好些艱險危難,成道也快。但是此人因為前幾生對你癡愛大切,未能如願,今生因想斷念,又把形貌變得十分矮丑,性情更是偏激古怪。你如嫁他,不特變化他的氣質,並可助他抵禦強敵,把許多凶險危難度過,轉禍為福。你意如何?」 雪鴻這次轉世,前生之事已全遺忘。只平日無事之時,老覺心中有一最親最厚的人,不知人在何處,偏生想他不起,追憶童時伴侶,又無此人,本就奇怪。及經佛法指點,悟徹前因,想起這歷劫七生的愛侶和幾次生離死別的情況,本就悲從中來,大師便不這等說法,也恨不能當時把人尋到,抱頭痛哭一場,略解前世悲思之苦。又知佛法最重因果,背盟不特負心,萬一為了一念自私,雖得兔去一次兵解,但他偏激過甚,樹敵又多,難免由此墮入歧途,或為仇敵所害。不論相隔多少年,仍須了這一場公案,縱能避免再嫁,對方一日不成道,任是多高功行,也不能算完結。再如罪惡大多,度化更費心力。繼一想,休說背盟負心,就這樣盤算利害,也是對他不起。忙向大師跪下,哭告道:「弟子現時醒悟,想起前情,悲痛萬分,便拼百死,也無負心違約之理。只是罪孽深重,道淺力薄,前途艱危。只望恩師大發慈悲,多傳授一點防身法術。靜候轉劫之後,再返師門,靜參上乘佛法,以求正果。」話未說完,便忍不住,伏在大師懷中痛哭起來。 大師對於雪鴻,本最鍾愛,手撫她的秀髮,微笑道:「徒兒心地果然光明純厚。你不負人,人也決不負你。此後你二人結為夫婦,你雖多轉一劫,彼此均有大益。不過他已仙緣遇合,正習飛劍,還未到相見時期。可自用功,到時自會命你前往。」雪鴻一知丈夫轉世,恨不得當時便尋了去。無如大師佛法高深,神儀內瑩,寶相外宣,自具一種莊嚴氣象。」只管萬分敬愛親熱,有如愛女之對慈母,不知怎的,不敢分毫瑣讀。見話已完,不敢再問,只得退了出來,照舊用功。經此一來,道心便亂了一些。暗忖:「事已定局,反正二三十年塵世夫妻,終於兵解,不能避免。不知他光景如何?如和我前些日一樣,不記前生之事,還好一些;如其夙因未昧,以他那等癡情熱愛,多年未見,定必百計尋訪,這相思之苦,如何禁受?偏又不敢冒讀大師尊嚴,每一想起,心便難受,幾次想要覷便請問,均為大師莊嚴氣概所懾,沒敢開口。大師也從未再提。 這日做完功課,獨立對面雙杉坪上,正在練劍為戲,忽見兩道遁光在前飛馳,另外兩道青氣如長虹經天,在後追逐,先未打算多事。因內中一道遁光本是並肩同飛,忽然折轉,朝自己這面飛來,同時後追兩道青氣也已臨近,同朝前頭一道追去,中途離開同伴飛來的一道已經下降,便指飛劍上前攔阻,喝問何意。來人遁光一閃忽隱,面前卻現出一個美貌道姑,未等開口,便先躬身說道:「姊姊助我,事完再說詳情如何?」雪鴻見道姑所駕遁光,看不出是何來路。這道姑年約二十來歲,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裝,玉貌花容,皓齒嫣然,明艷絕倫,神情又極和善。由不得一見心喜,當時減了敵意,還禮笑問:「道友,你那敵人只追你同伴,並未追你。這裡是雙杉坪,對面是倚天崖龍象庵,乃家師清修之所,一向無人敢於在此生事。有話明言,只要不叫我違背師規,均可勉效微力。」說時,因見道姑仍是滿臉憂疑之容,不禁生憐。正恐所答的話使其失望,道姑已慨然答道:「來前三日,我蒙一前輩神尼點化,已知道友為人來歷。別的無暇細談,我也決不累你。令師已往嵩山訪友,離庵他去,別的無所奉求,只請容我在寶庵中待上半日,便可免去仇敵糾纏。不知可否?」雪鴻屢生修為,前生法力靈智已多半恢復。自信師父多年威名,決無一人敢來侵犯,況是登門騷擾。越看道姑越投緣,笑答:「你我雖是初見,看你為人,決不至於累我。只是家師並未遠出,尚須稟告,我也必為先容。道友便有難題,只要不為惡犯規,定當效勞,如何?」道姑大喜謝諾,同往庵中飛去。 雪鴻見她行時不住留神朝左右身後回顧,面有忿急之容。正想見過師父,如允所請,再行盤問來歷姓名,人也飛入庵內。剛到殿前,花無邪正由內走出,見面笑問:「師父已往嵩山訪看優曇大師。你在對面坪上練劍,可曾見師父飛過?這位何人?」三人原是邊說邊走,雪鴻一聽,果如道姑所言,師父已離庵他去。心方奇怪,人已走進殿門,猛瞥見金光一閃,忽聽「哇」的一聲怪叫,兩條藍影正由道姑身後飛起,破空逃去。同時一片金光祥霞,也由大殿內師父平日打坐的蒲團上突然湧現,中現一隻畝許大的金手,帶著霹靂風火之聲,朝那兩條藍影追去。雙方勢子都是比電還快,轉眼相繼投入高空凍雲層中,一閃不見。雪鴻見是師父大旃檀佛法中的大金剛須彌神掌,照此情勢,道姑必非惡人,越發生出好感,先前疑慮一時全消。 延往禪堂一談,才知道裝少女姓韓,父親是大溟真人韓霄,乃東海落星礁旁門散仙中老前輩。所生子女甚多,全家老少二十餘人,均擅邪法。少女出生不久,乃母便遭兵解。因是未生幼女,生得十分美艷靈秀,根骨又是極佳,韓霄對她最為鍾愛。暗忖:「左道旁門多無善果。只因僻居東極邊界,以前仗著島上風景靈秀,到處長滿瑤草琪花,靈藥珍果,散仙歲月逍遙自在。子女婚嫁均是互相愛好的同道中人,平日管束又嚴。除大荒山無終嶺同門師兄枯竹老人和南星原師姊盧嫗而外,休說遠適中土,便這以上兩處雖然同在東極遼海,但是中隔十萬里流沙落滌,程途大遠。而這兩位師兄姊法力甚高,脾氣十分古怪,加以同門先進,門下無什弟子,常說:『本門法力雖兼諸家之長,終是旁門外道。像我二人這等獨自勤修,連門人都不收一個,每隔數十年,並還神遊中土,化身濟世,到了最末一次天劫,是否能夠避免,尚不可知。你夫妻生有那麼多子女,門徒又眾,一任教規多嚴,也不免於生事。依我二人看法,休說道家千三百年一次的未劫你躲不過,只恐四九天劫也難避免,隨著因緣時會而來的災害更是難防。你如不聽良言,將子女門人法寶收回,仍舊傳以本門心法,早晚遭劫,還有滅門之禍。』語多難堪,而且每見面必要教訓一頓,實在氣憤,逐漸斷了來往。滿擬照此下去,決可無事。即便天劫將降,憑自己的法力和島上陣法抵禦,也能免難。起初不曾在意。及至愛妻偶因釣鰲磯採藥,妄恃法力,強奪正教門人新採得的芝實,因而成仇,互相報復,遭了兵解之後,自己又接師兄警告,說四九天劫將臨,令我準備,以免形神皆滅,方始心驚。因未註明時日,連費好些心思,只算出年數甚近,別的俱算不出。連向師兄姊通誠求告,均無回音。不敢怠慢,每日修煉,無暇管束。這班門人子女,本就喜與海外各島妖邪為伍,近年更乘機勾結,去往中土為惡,屢戒不聽,陽奉陰違。先還按規重責,無如天生惡根,習與性成。雖為此事清理過一次門戶,但是子女多是親生,殺既不忍,逐出之後恐更變本加厲,為惡更多,弄巧還把強敵引上門來。」料知枯竹老人說他運數將終之言已驗,事已無可救藥。自己或可提前兵解,早晚全數滅亡。既恐愛女玉石俱焚,與之同盡;又恐染上兄嫂惡習,墮入歧途。 仔細盤算了幾日,特將女兒送往離島七百里小東溟山神仙洞,拜在女散仙野雲仙子申無妄門下,加以重托,禁與兄嫂子侄來往。又過些年,韓霄竟仗枯竹老人預示仙機,在天劫將臨以前,將所有門人子女假托閉關,全行遣散。又把平生所煉三百數十件至寶奇珍,一半分與子女,一半埋藏海中,準備先期兵解。深知愛女天性孝友,恐其趕來,遭了波及,本不想使之知道。不料韓女甚得師長憐愛,此十餘年中功力大進。因那散仙不禁婚嫁,並說她情緣未斷,將來非嫁人不能超劫成道。這時剛剛遇合,也是一位成名的散仙,姓乙名休,本是獨身,相貌十分英俊雄偉,人更豪爽誠厚。偶游東極大荒,往訪枯竹老人未遇,歸途偶過小東溟,與韓女相遇,不知怎的,一見傾心。二人雖然相識不久,雙方已有極深的情愛。這未來愛婿甚是多情,為了韓女,特由中土移居小東溟附近,以便日常相見。 這一雙情侶偶往海邊遊玩,無意中殺死三條修煉數千年,不知傷害多少水族的惡鮫,救了一群人魚。人魚將其引往水中鮫窟一看,那特製的水牢內囚禁著許多奇形怪狀,深海所產的魚介,內中還有一大一小兩隻金蛛。依了乙休,這類多是水中精怪,意欲同時除去。韓女天真,見那許多深通靈性的魚介,有的向其叩頭悲嘯,聲如兒啼;有的竟吐人言,哀鳴求救。不由動了惻隱,固執不允。說:「這類東西雖然兇惡,均有靈性,況有救命之恩。我們不來,未一條毒鮫傷重未死,已然逃回,口噴毒氣,要殺它們洩憤,到晚一步,一個也難活命。一個異類修成這樣,頗非容易。好在師傳禁制之法一經施為,如影隨形,不論相隔多遠,只一違背我的心意,立時週身發火,**而死。莫如試它一下。」乙休不忍拂她心意,只得應諾。 後來僅少數幾條毒蛇海怪犯禁,為神火所殺,形神皆滅。下余本無二志,經此一來,越發害怕。那兩隻最凶毒的金蛛,韓女喜它們靈慧,意欲馴養,已用法寶收去。 韓女因多年未回,曾令所收水族往探父兄家人動靜,去的兩個均是修煉多年,變化通靈,並還能通人語的海怪。到時正值韓霄遣散眾人之際,隱身窺探,得知底細,立時歸報。韓女一聽大驚,連師父、情人也未告知,便即趕回。韓霄兵解,本由外人下手,惟恐愛女情急誤會,只一出場相助,立敗大事,並且時機已迫,挽救更難,心正愁急,愛女忽與對頭相繼飛到,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方覺非糟不可。誰知對頭法力高強,竟知他的心意,到了洞外,便先叫破。初意只想告誡一場,也不和他對敵,挨到時候,任其遭劫,各自走去。韓女見父受辱,大怒出門。敵人忽然改了態度,笑說:「你雖左道中人,平日無什惡跡,只不該收這許多心性惡劣的門人。子女本賦惡根,再受這班人的引誘,連帶為惡,無形中代你造了惡孽。你見天劫將臨,好好求我助你兵解,並非不能。你偏暗用詭計,欺我門人。又恐我不受激,乘我不在,把我小崑崙靈景毀去好些。留書約我,今日來此,一決勝負。我看透你的詭計,應約而來,本意稍給你吃點苦頭,以示懲罰,挨到你劫難將臨,各自走去,使你身受慘報。也許你為惡由於無心,生此孝女,不但至性純厚,並有別的因果。現看在你女兒份上,賜你兵解,並還不用飛劍殺你,免你元神受傷。雖有幾個時辰苦痛,決不至於誤事,並可為你減少罪孽,你父女也可借此訣別。你意如何?」 韓霄忙即喝住愛女,下拜稱謝。未及開口,對頭原是前輩散仙中一位奇人,隨說將手一指,面前金光一閃,前額上已釘著一把長約兩寸的金刀,跟著一片明霞閃過,人便無蹤。隱聞遙空中喝道:「今日大大便宜了你。少時你父女二人把話說完,或見劫難將臨,有什警兆,可朝空下拜,念著我合沙道長的名號,伸手朝刀頭上連彈三下,由你愛女將刀拔去,當時兵解。此寶自會飛回,無須管它。由你女兒料理身後便了。」韓氏父女想不到因禍得福,抱頭痛哭了一場。 韓霄本來鍾愛幼女,經此一來,自更憐愛,深悔不該把那一半法寶分與其他子女。便對乃女垂淚說道:「你那兄嫂俱都非人,將來必遭慘報。日前不合舐犢情深,把我平生法寶分賜了他們一半。給你留了幾件,已另托人轉交。下余我均分別深藏兩處海底山腹之內,雖經行法封禁,他們早晚必要生心,設法偷盜,得去定必助長凶焰,為惡更甚。乘我尚在,同往取來,一齊賜你,以免你們日後生出事來。事應縝秘,千萬不可洩漏,以免異日群起與你為難。」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6 本章字數:9439 苦憶心盟寶馬如龍尋舊侶 突飛神掌佛光滿地遁元兇 韓女見老父自從前額釘上一把金刀之後,渾身抖顫,痛苦萬分。但一拔去,彼此遠隔人天,相逢無日。心中萬分悲痛,哪裡還想要什麼法寶。再三哭訴:「爹爹如能忍痛,使父女多聚片時固好;否則請照仙示,先行兵解,以免萬一延誤,使人提心吊膽。」韓霄先還好言勸解,後見愛女不聽,竟厲聲喝罵說:「所藏多是數百年來費盡心血收羅積存的前古奇珍,因恐落在不孝兒女手內,拿去為惡,全數賜你,如何違命?」韓女見老父忍痛發怒,聲音都顫,只得勉強應諾,隨同開禁取寶。等到事完,人已不支。韓女又再三哭求,方才訣別,如言行事,金刀剛一飛起,人便屍解倒地。 韓女見父親元神含笑飛走,毫未受傷,悲喜交集之下,正在痛哭。乙休突然現身說:「方纔那位仙長,是我二師叔合沙道長。還有一位三師叔,乃終南三煞之師鐵鼓仙人周萌。岳父如何可去惹他?差一點沒誤了大事。當你和他動手時,我因事太難處,未敢現身。深知此老性情,不會傷你。正在暗中向他求告,他便開口饒了岳父。」將我和同來師弟一同喚走,途中嚴命我事前不許與岳父相見。等助你埋好遺體,立即回山。並賜一無字柬帖,到時自有應驗。又說你兄嫂無一善良,只與相近,必受其害。令我轉告,千萬留意。另外托我一事,關係他門人未來成敗,與你無干。我仍隱形趕回,你父女剛將藏珍取出,來到此地,岳父也已兵解。你那兄嫂只一得信,定必趕來,我們快些葬完岳父走吧。」韓女本來還想把當日之事向兄嫂侄兒勸告,乙休力阻,葬完乃父,便同回山。 果然,韓氏弟兄不久回島探看,發現父親死後遺書,對下余一半前古奇珍,不提一字。只說:幼女至孝,現已拜師,將來必能成就。你們道路不對;不許來往,以免延誤她的修為。深知乃父最愛幼妹,全都生疑,各往仙人洞尋韓女探詢。事有湊巧,頭兩次前往,均值韓女奉命他出。遇見乙休,雙方言語失和,動起手來。神仙洞主女仙申無妄乃申無咎之姊,法力行輩均高,向不容人侵擾。韓氏弟兄第一次為乙休所敗,受傷尚輕。第二次連主人也被驚動,大敗而歸,受創甚重,仇恨越深。 韓女回島得信,好意尋往慰問,不料諸韓不由分說,群起夾攻,立逼獻出藏珍。韓女本來奉有父命,不等道成奉命下山,不許向任何人洩漏。既不敢承認,也不敢取用,眾寡不支。又因事前立有惡誓,不傷諸韓,不肯輕下殺手。眼看危急,乙休忽同至友赤杖仙童阮糾趕到,大敗諸韓,將其救走。如非韓女力阻,傷亡必不能免。由此仇怨越結越深。諸韓知非二人之敵,到處約人相助。韓女始終不肯為敵。因覺諸韓大無骨肉之情,心中悲憤。自奉師命與乙休成婚,隨同下山行道,見人只說姓韓,真名已隱,同道中人均稱她為韓仙子。 新近因為丈夫與一同門師弟結怨,意欲化解,往尋一人,途遇一前輩隱名神尼,將其喚住,指示玄機。所尋的人也未找到,因知事無大害,也就放心。歸途忽與二兄韓於鴻相遇。此人在諸韓中,人最陰柔險詐。每次動手,均不出場,暗中主謀。每見乃妹,總是滿臉笑容,不露絲毫敵意。韓仙子知他詭詐,無奈雙方從來不曾破臉,加以骨肉之親,雖恨諸韓無義,仍想感悟。如非事前神尼指點,幾乎受了暗算。這次明知又是陰謀,無如韓於鴻再三苦求分辯,說眾兄嫂子侄現為強敵所敗,非她不救,務請前往一看。不便堅拒,只得隨往,打算相機行事。走不多遠,韓於鴻便露馬腳。韓仙子自然有氣,向其責問。不料乃兄突然變臉,冷不防用一件法寶將韓仙子元神禁住。正要強迫同行,忽遇鐵鼓仙人門下朱缺、商祝(事見《青城十九俠》),因與乙休同門,仗義出手。韓於鴻雖然大敗,仍不捨放妹於逃走,強笑說道:「此寶與我心靈相連,你如破去,我兄妹二人便同歸於盡。現在強敵窮追不捨,如下毒手,任你施為。」韓仙子笑答:「二哥不必如此,所說也是實情。此是父親昔年所煉歸藏幡,我豈不知它的厲害?你那陰謀,我早得知,父親昔年並還傳我破法,恐你妄用此寶為惡,命我一見,即行破去。無如你每次均使別人動手,自作好人,從未用過,不便向你開口。方才並非真個受制,前半是想感化,並想看看你平日滿口仁義,是真是假,故意受你挾制。後半又因追你那兩人與你妹夫貌和心違,性情古怪,法力又高,所煉五行真氣厲害無比,固然不會傷我,仍有好些難處,故此隨你同逃。既說此言,已無兄妹之情,我決不傷你,只照父命而行便了。」說罷,手掐靈訣,將幡破去。脫身以後,便照神尼所說,往雙杉坪上飛去。韓於鴻來時,便料乃妹不是易與,除歸藏幡外,暗中還有極厲害的邪法附在韓仙子的身上。韓仙子原本知道,雖仗身有寶衣,所附陰魔不能侵害,似此追隨不捨,早晚仍難免被其乘隙暗算,便照神尼所說,向凌雪鴻求助,同往庵中走去。一進殿門,神尼芬陀預先隱伏的金剛須彌神手突然飛起,向那陰魔抓去。此是佛家上乘降魔**,多厲害的妖人也難抵敵。料被迫上,連那暗中行法主持的同黨也無倖免。 雪鴻聽完前事,越發投機。偶然談起乙休日前在嵩山遇見凌渾夫婦,想起兄嫂數年未見,師父又在那裡;再一想起師父日前曾向花無邪略露口風,說丈夫轉世姓白,不久便要相遇,蹤跡當在嵩洛一帶,本就打算相機探詢,不料恩師突然離去,也未向花無邪留話。反正無事,近日靈智法力恢復多半,恩師本有隨時均可下山之言,只因人海茫茫,無處尋蹤,打算覷便問明丈夫下落究在何處,準備一下山便尋了去。 主意打定,便問韓仙子何往。韓仙子答道:「丈夫豪俠正直,過於疾惡,樹敵甚多,新近又將終南三煞中的魏稽於無意之中得罪。算起來,敵人雖非同派,彼此師門卻有極深淵源。此時最好化解,以免雙方氣盛,各走極端,事情鬧大,難於收拾。已為此事奔走十餘日,前日才蒙神尼指點,大約暫時可以無事。不料變生骨肉,中途遇見家兄,約人暗算。彼時沒想到令師早已算出,殿中設有降魔**。偶然想起先父遺命,將那歸藏幡破去。此幡雖是旁門左道,眼前煉有這類法寶的共只三人,以先父所有為最厲害。此外,聽說正教中也有一件法寶,取名歸藏,但是功效不同。家兄們所得先父遺珍,以此為最,一旦破去,定必恨我人骨。況又加上同來妖黨,連人帶陰魔均為佛法消滅,即便逃遁得快,看那方才情勢,所煉陰魔決保不住。於是二憾歸一,早晚之間,定必大舉來犯,尋我夫妻為仇。外子素來粗心大意,我必須歸告。來時原想在寶庵托庇半日,事完再去,不曾想家兄陰謀毒計,同來妖黨始終隱形,不曾露面,如非身穿寶衣,幾難倖免。現在事已應驗,急於回山,改日再到寶庵專誠拜謝,並請令師指示前因如何?」雪鴻原想結伴同行,一聽對方急於回山,便未提起,互相訂交而別。 雪鴻送走韓仙子,便向花無邪說,要往嵩山去尋師父、兄嫂。無邪方才原聽師父說過,只未明言,笑答:「恩師行時,原說師姊飛劍法力已非尋常,聽口氣,似想命你下山歷練。既想就便往尋兄嫂,只管起身無妨。」雪鴻深知當地任何妖邪均不敢犯,近學飛劍法力足能防身,聞言謝諾,略微囑咐了幾句,便即起身。 嵩洛一帶,前生雖曾到過,並未久停。又聽師父說,丈夫轉世之後,形貌大變,已不似當年張緒,前世韋皋。雖然自己照鏡顧影,仍是昔年絕世丰神,只更美麗,終恐對面錯過。意欲先由伊洛一帶找起,最後再往嵩山物色,探詢有無形貌矮醜男子。先到西京找了數日,不見人影。此時江湖上每有異人往來,民間劍俠異人常有傳聞。雖然這夥人十有**都是綠林中人和幾個尋常豪俠之士,但因展轉傳說,添枝加葉,互矜神奇,於是行蹤詭異之人,往往得人禮敬。雪鴻雖是孤身少女,人又極美,並未受到欺侮,只是尋不到屢生情侶,後由龍門、伊闕沿路行去。 這時嵩山二友均拜在一位劍仙門下,學成劍術不久,常時往來伊洛,扶危濟世,所居雖在少室峰頂,並不常在山中居住。白谷逸因愛岳雯,見他年幼,不願使其獨居苦守,每次出門,都是長幼三人一路。偶然也被岳雯請往家中住上幾日。雪鴻一直尋到嵩山,也未發現。僅在五乳峰下茅棚內遇一老道士,問出三人常在一起出入,均是義俠之士。內有一人姓白,是個矮子。斷定無差,連往少室尋了兩次,均值他出。想在壁上留書,定期相晤,又防萬一弄錯,更不知丈夫轉世之後性情如何,想了想,還是尋到了人再說。便托老道士帶話:問白谷逸,有一多年未見的女友,可還記得?隨即離開,去往附近青林庵中尋訪師父。 當地先已去過數次,庵主優曇也是一位有道神尼,孤身清修,禪關一閉數十年。地勢幽僻,四處森林包沒,黑壓壓不見天日。庵在林中斷崖腰上,已是奇險。林中更有許多毒蛇猛獸,從來無人敢進。雪鴻去時,不特師父未來,連主人也在入定。師執前輩,不敢驚動,只在蒲團前跪祝幾句,便退了出來。由此往來青林庵與少室峰頂,每日住在山洞以內。 第三次前往,正想恩師向無虛言,料是途中有事,早晚必到,此次再如未來,先去尋訪兄嫂。及至到庵一看,師父仍然未到,庵主優曇大師卻入定才起,見面笑說:「此行多受勞苦。你師父還有四日才來,早就算出你要尋她,也許還有話說。等將你尋的那人見到,再來正好。」雪鴻在庵中住了一夜,再三請求大師指點迷途。大師均說:「你此時世緣未盡,預言無用,徒亂人意。似你這樣多生修積,夙根靈慧,休說令師,便我也極愛重。但你殺氣太重,夙孽又多,將來險難自所不免,到時我必以全力助你便了。」雪鴻大喜拜謝。大師隨說:「前途有人等你,就此去吧。」 雪鴻料知丈夫可以重逢,出門便往少室趕去。剛到山下,便見兄嫂與人鬥劍,忙即上前相助。敵人是兩僧一道,均為左道妖邪。見敵三人不過,同黨已有一人受傷,說了幾句狠話,便自飛走。雪鴻隨向兄嫂探詢,可曾見到一個姓白的矮子。凌渾見她口氣神情十分莊重,答道:「此來便為尋這三人,妹子單問這姓白的做什?」雪鴻推說:「前生良友,近始得知,特來尋訪。」崔五姑笑道:「你哥哥此來也為尋他。因這二人名滿中州,有雙俠之稱,平日隱跡風塵,滑稽玩世,你哥哥很喜歡他們,已然來過一次,均因對方行蹤無定,不曾相遇。」 說罷,因聽雪鴻自離洛陽,過了龍門,便是山行野宿,日吃山糧,以前庵居又極清苦,堅約去往城鎮中飽餐一頓。雪鴻因是帶髮修行,記名弟子,庵居雖極清苦,離庵飲食卻無禁忌;又見兄嫂友愛,情意慇勤,立即謝諾。只還想同往峰上,由凌渾在壁間留字,約晤之後再走。崔五姑知道妹子人最嫻靜,對姓白的竟會如此關切,求見之心甚急,明知人已他去,還想再試一次,與平日行徑迥不相同,越想越怪。強著凌渾同往峰上,由凌渾留書,寫了兩行字在外洞壁上,再同下山。崔五姑見丈夫兩次要用遁光飛行,也為雪鴻推說留連山景,均未答應,沿途又在東張西望,似乎尋人神氣,越發生疑,當著丈夫,不便詢問。一直走到峰下,凌渾連催數次,說天色已晚,再不飛走,便吃不成,三人方同飛走。 凌渾近二月來,時常往來當地,又救了幾次人。內有一人,恰是一個賣酒的,本感救命之恩,錢又給得多,把凌氏夫妻奉若天神。此人就在山下不遠,雖是荒村野店,仗著主人早有準備,養著好些肥母雞,現做也來得及。店主陳三才,望見三人,忙即暗告家人,飛步迎上。知道恩人不喜俗禮,只說:「菜備好了,今日天熱,店小人多,又當上坐之時,就請恩人在溪旁樹下石條案上納涼飲食,我去搬傢伙來。」說時,陳妻也同了兒女爭先拿了杯筷坐椅趕到,說已命人殺了兩隻肥雞,新採下毛豆、辣椒、扁豆、茄子,還有今早摘的大肥桃,與恩人下酒。凌渾笑道:「店主東太費事了,再要這等客套,下次如何好來?你把棚下滿坐酒客全都丟下不管,怠慢主顧,以後生意如何做法?」陳氏夫妻諾諾連聲,留下一人守侍,余均走去。 三人均是好量,這一頓酒,一直吃到半夜。凌渾與附近廟中和尚相識,廟旁又有一座清潔石洞,每來均往借居。五姑約了雪鴻同臥,向其探詢,與姓白的是何淵源,如此關心。雪鴻平日和五姑情感甚厚,便略露了一點口風。五姑聽出是她前生愛侶,劫後重逢,先頗代為心喜。次日約定,分頭尋訪,最後在少室相見。 似這樣連尋三日,並用劍遁飛行,往來伊洛一帶,向人探詢。十九聞名,有的並還見過這人,眾**贊,譽為飛俠,只近日無人見到。三人萬想不到白、朱二人是在岳雯家中小住。 雪鴻見尋不到,師父日內就來,惟恐不能兼顧,心裡懸盼。第四日一早,和兄嫂分手,由附近山下起程,往少室峰頂尋去。午後剛到山下,便見兄嫂和一少年書生、一個山民打扮的矮子、一個幼童,同立林前說笑,看去十分投緣。心中一動,走上前去。凌渾忙為雙方引見,果是所尋之人,名叫白谷逸。凌渾與白、朱二人說得十分投機,見面不久,便想明言來意。五姑因覺妹子天仙化人,對方人矮無妨,偏生得那麼醜怪,骨瘦如柴,心中未免替妹子委屈。妹子未到,又不知她見面之後心意如何,兩次示意丈夫,不令開口。不料雪鴻忽然趕來,多生愛侶,畢竟不是尋常。儘管形貌大變,前生風度神情仍然未改,只不過性情偏激,言動中滑稽了些,一經留意,便已認出。雙方情深愛重,已歷多生。雪鴻知道對方變得這等醜怪矮小,全是為了自己今生成道,免為情孽所誤之故。再見自己未到以前,對方本在放言高論,眉飛色舞,談笑風生,目中無人之概,見面以後還在說個不已;及朝自己看了兩眼,不知怎的,忽然把頭低下,變了常態,偶然偷覷一眼,目光剛對,立即回收,面上頓現愧容,和前生靦腆神情完全一樣,由此便矜持起來。也全仗這一來,才得認出一點跡象。再經仔細觀察,前後兩生明是一人,除形貌不同外,連語聲都差不多。 雪鴻想起他前生仙風道骨,玉潤朱輝,豐柒夷沖,神采照人。休說塵世之中無此雋流,便神仙中也少見這等美男子。如今為了自己,把一個具有潔癖,最嫌醜惡的神仙中人,變得這等瘦小枯乾,又醜又怪。如非有人指點,早已得知,見面時胸有成見,格外細心考察,即令途中相遇,也必如他前生所說,便不心生厭惡,望而遠避,也決認不出來。最難受的是,先還聽他因話答話,嘲笑朱梅,說朱梅入山學道,由於心痛聘妻之亡。不似他從小便志切清修,早慕沖舉,出生以來,從未有過室家之想。固然貌醜,使人生厭,但是食色天性,念在我心,誰管得住?及朝自己多看了兩眼,直似換了一人,一見情生,不能自己。料是初見,恐人誤會,引起輕視,想不看又忍不住;自己又正以全神向其專注,只一抬頭,目光必對。連經幾次,雖然不敢再看,人已面紅耳赤,神態失了常度。越想前生之事越傷心,無如對方夙因已昧,此是屢生癡情,自然流露,斷定別無他念。就這樣,朱梅當著外人不便明言,已在暗笑。五姑更是面有不快之容。雪鴻暗忖:「當他未悟前因之際,暫時還是不說為妙。好在人已尋到,來日方長,不必忙此一時。」便笑問:「白兄往何處去?」白谷逸見雪鴻笑言相向,如奉綸音,立時笑答:「小徒岳雯家中祭祖,這次本未同回。方才展轉尋來,說他兄長因我二人喜飲,托人由山西運來百年陳酒,並置遊船,請我二人乘著中弦秋月,泛舟夜飲。正要同往,便與令兄嫂相遇,暢談已好些時,賢妹也自尋來,真巧極了。如不嫌棄,後夜請往同飲,作此清游如何?」雪鴻見他乘機飽餐秀色,暗忖:「幸我知你前生是誰,若是另換一人,似此眼饞,我不殺你才怪。」剛在點頭笑諾,白谷逸忽然笑問道:「恕我冒昧,自見賢妹,好似在哪裡見過,彷彿相識已久,回憶平生,卻又想不起來。」雪鴻心中一酸,還未回答,忽聽耳旁有人傳聲相喚,靜心一聽,正是師父,令其速往青林庵相見。雪鴻素來對師敬畏,接到傳聲,立向眾人告別,說是恩師相喚,匆匆飛走。 雪鴻剛去不久,凌、白等五人還在對談,忽見一妖僧飛來,將凌渾請向一旁。一問來意,正是日前敗退的妖僧,約了兩個同黨,來向凌氏夫婦叫陣,約往對山比劍鬥法。凌渾因和三人初見,不知劍術深淺,別時只說妖僧約鬥,匆匆飛走。 白谷逸自見雪鴻,心靈上便起了一種微妙之感,也說不出是何原故,只放對方不下,人去以後,尚在出神。朱梅知他平日向道心堅,最惡女色,見其突改常態,不由奇怪萬分,當著外人又不便問,心中也在尋思。微一疏忽,凌氏夫婦說完起身,已先飛走,忘了詢問地方,只得罷了。當下白、朱同到岳家住了一兩天,師徒三人便同載酒泛舟,游於穎水之上,終與仇敵相遇,爭鬥起來、 凌氏夫婦應約鬥法,因對方人多,打成平手,正在兩不相下,敵黨方面忽然來一勁敵,同時凌渾好友玉洞真人岳溫也飛來相助,將眾妖黨打敗,並還斬了兩個妖僧。跟著談起妹子的事,才知以前因果。別了岳溫,便順穎水一路尋來。 另一面,雪鴻趕到青林庵,見了兩位神尼,頗受嘉勉。芬陀大師隨告以昔年雪鴻未人師門以前那匹白馬,現在庵後,以後用它時少,最好為它代覓一個主人。此馬忠義剛烈,上次離開舊主,悲憤異常,如非異人收留,為尋主人,幾死虎狼之口。此去如其不捨舊主,暫時留用尚可,但不能久,否則必為此馬惹出事來,人馬俱都不利。雪鴻出身武家,此馬原是十六歲時隨兄行獵,無意之中發現。因是異種,生長在雪山深谷之內,費了好些心力,才得馴養。馬性靈慧,日行千里,善解人意。雪鴻十分珍愛,每次出門,照例騎上,人馬同行。後在川邊打箭爐訪一女俠,忽遇前生師長,福至心靈,當時拜師。那馬恰被所訪女友借去,未在身旁,有時還在想念,聞言不由大喜,先覺馬齒已長,未必仍是當年龍駒,及往庵後一看,那馬竟生得比前還要神駿。通身油光水滑,亮若銀雪,更無一根雜毛。尤其是那一對天生龍目,紅光閃閃,遠射數尺,威猛絕倫。因未羈勒,老遠望見主人,便奮蹄揚鬣,昂首驕嘶,如飛馳來,到了面前,朝著主人搖頭擺尾,不住歡跳嘶鳴,親熱非常。身上鞍轡鮮明,均非常物。並還斜插著一根長鞭,上面附一字條。 取下一看,原來這馬因在女友家中久候主人不歸,終日悲鳴,忽然掙斷馬韁,飛馳入山,途遇兩狼,仗著異種龍駒,未釘馬蹄,足有暗鉤,力大通靈,竟將兩狼踢個半死。一會群狼大至,眼看寡不敵眾,幸蒙女俠姜雪君遊山路過,將其救走,馬仍悲憤不食。雪君乃蘇州東洞庭山女仙嚴嬪姆傳衣缽的弟子,用法力將其帶回山去,向乃師問明經過,賜了一丸靈藥,並對馬說:「主人現已拜師,尚有好些年才能相見,此時不能前往。如肯由我暫行留養,他年必使你重歸故主;否則將你送往山中,自待時機。」馬本聰明,依了前言。雪君飛劍法力均非尋常,因奉師命修積外功,不時往來塵世,又見這馬神駿靈巧,善知人意,常騎出遊,一晃十餘年。這日聽師說起,馬主人已奉命下山,意欲親身往訪,就便還馬。誰知剛到嵩山,便遇一至交,約往辦一要事,必須當時起身,只得把馬送往青林庵內,交與神尼,告以還馬之事。鞍上長鞭,乃雪君用毒龍筋所制,本是一件寶物,連鞍轡一齊奉贈,以致謝意。並說此鞭如當兵器,能剛能柔,有好些妙用。除註明用法外,並說神交多年,渴欲一見,何時清暇,請往東洞庭一晤。字甚娟秀。 雪鴻看完大喜。取鞭一試,果然有好些妙處。正想回庵探詢未來行道之事,芬陀大師忽然走來,說道:「本意此馬你未必肯捨,果然人馬都是如此依戀。你飛劍法術均己煉成,此數十年中,由你自主,也無須再回山去。今夜我師徒便分手了。」雪鴻聞言大驚,跪地哭求。大師笑說:「此是夙緣定數,數十年光景,彈指即至,如何這等癡法?就算情孽太深,難於擺脫,或以殺孽太重,也只多個兩三甲子,終於重返師門,悲苦作什?」 雪鴻知道師父言出必踐,只得拭淚應諾,同去庵中談到天晚,師父又傳了一道護神靈符和本門坐禪之法。傳完,大師笑說:「此是金剛天龍禪法,你此時尚非佛門弟子,因你日後災難頗多,破例傳授。此去務要勉力修為,自有成就。」雪鴻連日聽出前路艱危,心生畏懼,加以依戀師恩,二次悲哭,不捨就走。優曇大師見她可憐,力言:「你只要不犯師規,任何危害均可無慮。到了緊要關頭,將此玉環一擦,三呼優曇,無論相隔多遠,我必趕到。我未到以前,此寶先現出一圈佛光,將你護住,決可無慮。本來此時還早,因你累生修為,實非容易,殺孽又多,到處皆敵,多此防身法寶,可少好些危害,在外修積也放心些。」說罷,便將腰間玉環遞過。雪鴻大喜,拜謝領命。 到夜辭別,使騎白馬往穎水沿岸尋去。剛到便遇二賊阻路,先沒料姜雪君所贈鮫鞭那等厲害,因聽二賊口出不遜,心中有氣,隨手兩鞭,便全打死。事後想起:「師父說我殺孽甚重,先見二賊是尋常人,法術飛劍均未使用,本打算用自煉飛針打傷來賊,擒住之後,見了白、朱二人,問明再說,如何怒火頭上,連話都未問,便下殺手?打頭一個,還說一時疏忽,如何又打死一個?恩師知道,豈不怪罪?」心中生悔。又看出賊黨只有一個會劍術的,決非白、朱等三人之敵,便不再動手,立馬旁觀。 一會,凌氏夫妻趕來,因見五姑有些不滿,便把師意告知。五姑看出妹於對白谷逸情分深厚,暗忖:「這兩人情愛糾纏,已歷多生,自不能以相貌美醜轉移心志,自己也是修道人,如何猶存世俗之見?」便和妹子暗中商議:既然前緣注定,必須了此一段因果,莫如回到湘潭老家,索性按照俗禮成婚。雪鴻也因師父原命,此後數十年專在人間修積,不令被人看破行藏,全和常人一樣;非到萬不得已,或者遠去海外,跋涉蠻荒,最好連遁光飛行都不要用。等到夫妻緣盡,功行圓滿,也到了兵解轉世之期,那時重返師門,不消多年,便成正果。平日姑嫂情厚,又非常人,也就不作兒女之態。剛剛商定,日內約了白谷逸,到一無人之處,用師賜靈符,恢復靈智和前生的法力,再行商談,同返原籍成婚。敵黨已被主人殺盡,互相見面,略談幾句,白谷逸便邀凌氏兄妹上船。凌渾早聽岳慍說過良緣數定,含笑應諾。賓主六人,連馬同去船上。岳雯忙添杯筷,撤去殘棋,洗盞更酌。 白、朱二人原因夏泛水激,意欲緩緩游去,曾用禁法不令船行大快。這時嘉賓來會,越發高興,意欲把船開往河面最寬之處。剛把禁法撤去,凌渾笑說:「這裡氣勢還嫌不夠雄曠,水也太渾。日前經過三湘,見洞庭彭蠢一帶水勢正大。二兄如有雅興,由小弟略施小技,連人帶船,飛往洞庭,游上一夜,就便明日請賢師徒同往寒家故居,小聚些日,尊意如何?」白谷逸首先讚好,嵩山二友患難至交,一向行止與共,朱梅自無話說,只覺谷逸自見雪鴻以來,直似變了一人,這還說是食色天性,見此天人,由不得想要親近。最奇的是,雪鴻乃仙俠一流,又是佛門高弟,仙骨珊珊,清麗絕塵,宛如明珠出匣,奇花初胎,光彩照人,自然明艷,這等人品,想要嫁人,便是散仙地仙一流,也必容易,怎會對這麼一個矮丑瘦小的人垂青起來?先還說是彼此談得投機,不似塵俗中人有什嫌忌。及至坐定之後,男的固是格外慇勤;女的也是十分關切,對於家世出身,為何人山從師,師友何人,甚至日常起居飲食之微,無不殷殷詢問,不厭其詳,一雙秀目更不時注定在對方身上。男的先似恐人誤會,尚自矜持,後見女的落落大方,始終笑容滿面,漸漸免去拘束,由不得越來越親近,彷彿多年愛侶,久別重逢,並非一見鍾情的神態。 朱梅正自越想越怪,凌渾說完前言,道聲:「獻醜。」便去船頭蹈步而立,左手掐著法訣,朝前一揚;右手寶劍朝河中一指,往上一揮。立有一股浪頭托住那船飛湧而起,憑欄外望,只見一片水雲將船擁住,直上雲霄,凌虛御風,往西南方飛去。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7 本章字數:11851 銀漢駛孤舟人在鏡中船真天上 暗雲藏大厲驚逢血影喜遇真仙 時已半夜,月明星稀,碧空澄弄,銀河渺渺,玉字無聲。雖然天際高寒,因值夏秋之交,船中諸人多系道術之士,均不覺冷。船迎天風疾馳,時見朵雲片片掠舟而過,其去如飛。俯視大地山河,城郭田野,均在足下,培塿蟻蛭,彷彿相同,但都披上一層銀霜。憑臨下界,極目蒼穹,四外茫茫,無邊無際。均覺夜景空明,氣勢壯闊。賓主六人,身在舟中,臨風對飲,望月談心,俱都拍掌稱快,讚美不止。朱梅為防罡風凜冽,岳雯年幼,吐納功夫太淺,難耐寒冷,又升起一片青光,宛如一個玻璃篷罩,將船罩住。 谷逸笑道:「凌兄天際行舟,設想新奇,難得有此清游快舉,正好令其歷練,你偏多事。」朱梅冷笑道:「白矮子,你知道什麼?凌兄一時高興,水遁催舟,沒想到船乃常木所製,防驚俗眼,飛得又高,真要遇見一陣乾天吹墮的罡風,這船禁受得住麼?」凌渾接口笑答:「委實是我粗心,忘了行法護舟。後見諸兄放出劍光,便未再說。此時將近洞庭,飛得更高,果然不便撤去。」雪鴻笑道:「其實無妨,自從船飛起後,因來時恩師嚴命不許炫弄,又不便攔諸位的高興,早在暗中將船護住,連岳賢侄也經小妹暗護,故未覺冷。如等哥哥和朱兄想起,船行不久,那頭一陣罡風便將它吹碎了。」 朱梅聽出雪鴻口氣偏袒,意更關切。既說船一離水先將岳雯護住,可見船上的人也全在她法力暗護之下。沿途只聽罡風浩浩,亂雲電飛,身上通沒一絲寒意,連船頭上馬鬃似都未見搖動,心中暗笑。轉對白谷逸道:「白矮子福緣不小,否則徒雖無妨,你那船弟誠心誠意隨你練劍,什麼也未教會,先被罡風吹壞,日後拿什麼臉面見他兄長呢?」 谷逸累世所種情根,早就自然發動。因見雪鴻對他十分關切,神情語氣均與別人不同,正當得意之際,忽聽朱梅拿話暗點,雙方友情太深,又喜滑稽,說笑已慣,恐話不受聽,引起誤會,接口罵道:「你莫把我矮子矮子的,彷彿長得矮,是我短處。當我二人訂交之時,曾說我們性情舉止多半相同,此後又是死生患難,仙凡榮辱,均在一起,可惜美中不足,形貌如再長得一樣,豈不更妙?自來一句戲言,往往變為真事。我又矮又醜,想變成你這樣翩翩少年,自是無望;由美變醜,卻是容易。你常拿我取笑,以前又說過那樣的話,留神報應,變得和我一樣,卻打嘴呢。」 朱梅見他說時面有憤容;又見雪鴻神色自如,一任自己取笑,絲毫不以為意。看出男的早人情網,女的也非無意。正想藉著嘲笑,試探二人心意,猛瞥見左側空中有一大團雲霧,雲層甚厚,浮懸不動,先未留意。等到船快經過,忽然發現一些散雲被天風吹動,正由左側飛過,疾如奔馬。有的還被風吹散,由大化小,轉眼消逝。那大雲團仍似一座雲山,矗立空中,不特未見移動,那麼猛烈的天風,竟會絲毫不曾變樣。眾人這時雖然學道年淺,到底不是外行,料知裡面必有玄虛。雪鴻首先失驚道:「那雲奇怪,十九有人在內鬥法。此船雖經行法掩蔽,由下方仰望,一片白雲,自看不出船和人影。因是前生所習禁法,並非恩師佛門傳授,遇見比我們法力高的,便瞞不住。正人相遇,不過笑話兩句;如遇左道中人,必來生事。那雲相隔至多一二十里,我們最好就此降落,免得惹事如何?」 話未說完,先是一道殷紅如血,長只丈許的光華,急切間也分不出是邪是正,由雲團中電射而出。本是往東,已飛出數十里遠近,忽又掉轉,逕朝眾人這面飛來。這一來一去,不過眨眼之間,連說話的工夫都來不及,端的神速異常,眾人從未見過。心疑不妙,方才暗中戒備。緊跟著,眼前微微光影一閃。船上本有一片青光籠罩,裡外通明,自從光影一閃,只覺血光無故失蹤,船也停住。再定睛一看,上下四外,一片青濛濛,彷彿被無量青色光氣包沒,什麼也看不見,上空星月和快要飛近的下方湖光山色全數不見。舟中諸人也似乎受了法力禁制,行動不得。 眾人心方驚疑,就這前後轉眼之間,忽聽耳旁有人說道:「你們不必驚慌,雖有妖人為難,有我在此,決可無事,只是不可妄動。少時便送你們下降,不久當有遇合。」眾人聞聲,卻不見人,料是遇見了前輩仙人,因有妖邪來犯,特意解救。忙即請問仙長姓名,可否賜見,何人無故為難。隨聽答道:「此是我不肖師弟鄭隱今夜在此害人,被我趕來將其驚走。因見你們飛船夜遊,自恃飛遁神速,意欲就便擒往西崑崙去。我若下手稍遲,便無幸理。此人兼有正邪兩家之長,新從魔女得到一部血神經,到處背人祭煉,均為我所阻,未能如願。但法力甚高,你們決非其敵。今日不合被他發現,定放不過。少時事完下降,乘他新敗,尚未復原的七日之內,凌氏夫妻速往雪山,尋你師長巨山道友。白谷逸、凌雪鴻乃七世情緣,今方如願,本月之內,必須成婚,岳雯不妨帶上。到第六日,我往恆山紫蓋峰旁水簾洞相待。在我未到以前,許還有事。朱梅也有遇合,可以同行。我面有長眉,極易辨認。此外卻須留意。當我未到以前,可用這六座旗門作一圈,擲向地上,人藏其內,無論遇見何事,千萬不可走開;否則,能出而不能入,休想回去。如被天都、明河二老看中,收為弟子,固是福緣不淺;否則,一個不巧,被鄭隱行法窺破,跟蹤趕來,凶多吉少。就算我能夠找到,受他夫婦魔法愚弄,必吃大虧。」隨見面前,五色霞光一閃,桌上立時現出六座薄如蟬翼,長只七寸的旗門。拿起一看,內中雲煙變滅,光焰隱隱,閃動不停,知是異寶奇珍,驚喜交集。再間,便無回音。 眾人正在向空叩謝,不知怎的,微一迷糊,各自睡去。隔了些時,耳聽岳雯急喊師父,方同驚醒一看,天已大亮,船落水中。凌渾認出左面衡山高矗,船落湘水之上,正沿著湘江左岸緩緩前駛。除旗門外,桌上還多了一封柬帖。大意是說:務照昨夜所說行事,凌氏夫妻起身,更非早不可,否則難免與對頭相遇,不可自恃。白、朱師徒三人和凌雪鴻,暫時無妨。第六日午後便是難關,自己能否期前趕到,尚不可知。事本凶險,無奈非此一舉,不能轉禍為福。朱梅如將當日遇合錯過,更是可惜。到時,可將旗門如法施為,將第三座旗門對準水簾洞。六門之中,只此晦門可以出入,余均能出而不能入,千萬記住。六人看完,均甚驚奇。 凌渾因知師父巨山真人在雪山坐關以前,曾說第十三年當開關一次,只有個把時辰,因其日期難定,如令守候,又有許多弊害,如能按時入見,彼此均有大益,此事絕秘。師父說完,便令下山修積,洞門也自封閉,並未洩漏,對方如何得知?道行法力與行輩之高,可想而知。凌渾哪敢怠慢,看完,向空拜謝,匆匆辭別,朝妹子囑咐了幾句,先行飛走。 谷逸看出仙人束帖,似說自己與雪鴻有累世情緣。雖對雪鴻萬分愛好,因在平日一心向道,從無燕婉之思。又覺對方佛門弟子,法力甚高,自己生得又矮又醜,先前不過一時投機,怎會垂青到我?事出意外。反倒呆住,也說不出是驚是喜。正在心亂,低頭尋思,猛一抬頭,朱梅、岳雯已往船頭對坐下棋,耳聽雪鴻低語道:「我二人才隔一世,前因便忘卻了麼?」聞言驚顧,雪鴻正立身後,嫣然凝睬,注定自己,眉梢眼角,隱蘊深情,玉立亭亭,風華絕艷。心方一蕩,忙自鎮懾,恭容答道:「我蒙雪妹一見知己,刻骨銘心,不必說了。昨夜救護我們出險,今早留柬指點的那位仙長所說,好似彼此遇合,並非偶然。自恨愚蒙,夙因盡昧。賢妹不是世俗兒女,既出此言,必已洞悉本原,恕我冒昧,不知可能指示麼?」雪鴻面上一紅,微笑答道:「因你轉劫以前,為仇人所害,所中邪毒既重;又因過去諸生多受艱危,苦痛萬分,自將靈機禁閉,欲等今生成道之後再行相見,故此前生之事全都茫然。有好些話,我也難為詳言。所幸來時,恩師賜有一道靈符,只消佛光一照,便明本來。先想一二日內遇便施為;後想我雖不是俗女,同行終覺不便。現將師傳靈符取出一試,等你明白,再說如何?」谷逸大喜謝諾。 雪鴻見船行湘江隱僻之處,兩岸荒郊山野,四無人家。隨取靈符,如法施為。只見一片金霞,罩向谷逸頭上,一個寒噤打過,當時明白過來。回憶前生,心如刀割,朝著雪鴻呆看了一看,撲上前去,想要抱頭痛哭,忽又縮退回去。雪鴻也是傷心過度,眼含痛淚。剛把雙手舉起,待要迎上,見他退縮,近前悄問道:「你嫌我麼?」谷逸一把拉住雪鴻玉手,淒然說道:「你我深情熱愛,豈止地老天荒?只因想起一件心事,此時此地難於明言,欲等紫蓋峰事完之後和你商議。朱賢弟是我惟一好友,這等喜事,必須使其知道。」說完,正要呼喚。 朱梅旁觀者清,早看出二人神情有異,再見仙柬,越發明白了多半。故意藉著和岳雯下棋,以便男女雙方傾吐心事。聞言便和岳雯走近。谷逸便把以前諸生經歷說了個大概,並令岳雯改去稱謂。朱梅聽完大喜,再三道賀,笑問何日成婚。谷逸笑道:「我和雪妹本非塵世夫妻,今生變形易貌,便恐誤她而起。適經佛光一照,好似長了一點智慧。此事我還有個打算,且等躲過紫蓋峰這場災難再說。還有師父在日曾提起過一位前輩仙長,名叫長眉真人,道法高深,至於不可思議,對人又極和善慈祥,已是天仙一流。並說這位老前輩生具異相,兩道長眉下垂過眼,極容易認,再三命我留意。去年屍解以前,又曾說我二人得他傳授,尚難深造,將來各有遇合,應在今秋。你也在旁,當還記得。剛才那位道長自稱面有長眉,如是這位老前輩,豈非曠世仙緣?我看紫蓋峰之行,固是扶持後進;今日船泊湘江,又在衡山之下,也必有什深意在內。依我之見,鄭隱法力雖高,聽語意至少也要第六日才到。反正無事,何不先往衡山諸峰一遊,就便觀察形勢,你看如何?」 岳雯笑問:「弟子自然隨侍,船交何人?」朱梅笑道:「果是仙緣遇合,從此人山,少說也修煉個一二十年,莫非還帶船去不成,連條船都捨不得,還修道麼?」谷逸笑道:「梅弟你真老實,這猴兒巴不得跟去,因知此行情勢凶險,恐我不帶,故意如此說法,你當是真的麼?」岳雯恭答:「弟子怎敢取巧?實為事在六日之後,師父、師叔均是好量……」還待往下說時,雪鴻插口笑道:「這個你不必憂慮,還有這匹馬呢,此事由我安排,你師徒三人上岸去吧。」岳雯笑道:「弟子先將此馬帶走如何?」雪鴻見馬低嘶,意似不願,嗔道:「我將此船送交一人就來,當是又丟掉你麼?他是我們門人,路上如要騎時,不可倔強。」馬才點頭。 雪鴻隨對白、朱二人道:「這裡離故鄉近,恰遇順風,稍微行法,片時便到。我意欲將船送往家中,就便看望二三親族,往返不過半日。你們三人可將舟中飲食帶些前去,在祝融、紫蓋兩峰等候,日落以前,我必趕到。」谷逸見雪鴻連在舟中吃完上路都不肯,深知愛妻性情,攔決不聽,只得勸道:「仙人命我們同路,你偏獨行。與其這樣,還不如我們同去你湘潭家中一行呢。」雪鴻笑道:「你還是前生脾氣。我因離鄉十餘年,久未省墓,侄男女多已成長,早欲去看,未得其便;便我二人婚事,雖有兄長作主,也應稟告先靈,借此回家一行。你去作什?仙機難測,稍縱即逝,船泊衡山腳下,必有用意,不可惜過。你們先去山中遊玩,隨時留心,試他一試,我隨後就到,共總大半日的光陰,也捨不得離開,早知如此,我也不用靈符恢復你的靈智了。」 谷逸深知愛妻性剛,說到必做。見朱、岳二人已先帶馬上岸,只得別了雪鴻,縱上岸去。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雪鴻正朝自己含笑點首。江面甚寬,湘江水碧,野渡無人。船泊淺岸柳蔭之下,形制精雅,酒爐茶灶,茗碗棋枰,杯筋羅列。再立著一個白衣美人,與四周樹影嵐光交相輝映,鎬衣如雪,仙袂飄飄,宛如天然圖畫,而畫中人的丰神容態,又非筆墨所能描寫。方在呆看,不捨離去,雪鴻忽似有什警覺,揚手一揮,一片淡微微的金光,在朝陽光下一閃,船便隱去。再往上流頭一看,原來遠遠現出三五點帆影,正由天水相涵之處出現,順著浩蕩碧波緩緩駛來。江上波濤滾滾,陽光照將上去,閃動起萬片金鱗,江寬浪急,壯麗無侍。還待看將下去,忽聽朱梅笑呼:「矮兄還不走麼?」回顧二人,已回身相待,忙同趕上。所行乃是後山僻徑,本非入山正路。白谷逸見岳雯愛極那馬,不時採些野果,喂與馬吃。前面山形又極高峻,便令岳雯騎馬繞往前山,或是另覓易走途徑人山,以免上下不易。 岳雯巴不得能夠騎馬,當下約定,先在祝融峰下相會。馬也不再倔強,其行如飛,往前疾駛。岳雯初騎這等通靈龍駒,高興非常。又見昨夜打賊的長鞭繞成一圈,只剩數寸長鞭柄掛在馬上,因聽雪鴻說過此鞭妙用,越發膽壯。暗忖:「有此寶鞭,便遇山中虎狼,也無危害。師父不願在此六日之內被人發現行藏,改走小路。我由前山正路進去,即便師父走得快,照此飛馳,也必先到。」心正尋思,馬已繞向近山一座大村鎮中。趕路心急,馬又絕塵而馳,晃眼穿過。岳雯人地生疏,因白、朱二人以前來過多次,只照師父所說途向,望著日影,環山馳去。後見沿途大小村鎮接連不斷,有的還可繞村而過,有的卻當正路,非過不可。因為馬大人小,跑得太快,所過之處,村眾驚呼喧嘩,詫為奇事,紛紛指說。岳雯心中不耐,暗忖:「南嶽燒香人多,村鎮之中已如此大驚小怪,如走朝山正路,被人指說,還在其次,一不留神,傷人怎好?」因在途中越過兩處溪澗,一片斷崖,那馬上下飛越,如履平地,知道馬蹄有鉤,長於山行。偶一眼瞥見左側一條山徑,似可深入,便把馬頭一掉,朝那谷中駛去。谷勢向外傾斜,原是山洪出口,常受激流沖刷,地甚清潔。直達衡山深處,二十多里,向無人家。山洪說來就來,並不限於天色晴雨。岳雯自然不知,一見有路,便飛馳進去。入谷以後,見兩面危崖壁立,所有石土均作紅色。稍低肢陀上多是水蝕之痕,形如鋸齒,殘缺不全,地上卻乾淨得和洗過一樣。 正走之間,忽見那馬昂首長嘶,不住聞嗅,偏頭微望,彷彿有什感覺,跑得比前更快。心方奇怪,遙聞轟轟之聲遠遠傳來,先未留意。那條山谷原是衡山發水時,各處溪流的總匯,後半歧徑甚多,犬牙交錯。岳雯信馬急馳,方恐把路走岔,先聞轟轟之聲又起。剛辨出那是水響,馬已到了前面轉角之上。歧徑共是大小四條,形如人手,內有一條最為險窄。恐山路不好走,正想挑選內中一條較為平整的坡徑往上馳去,忽聽有人急喊救命。定睛四顧,並無人影。來路似在那條崎嶇小徑之內。暗忖:「出家人原重修積,斷無見死不救之理。這等哭喊,必定遇見蛇虎之類,還是救人要緊。」心念一動,便朝小路馳去。原意路必難走,前途如不能過,便捨馬步行,救人之後,再回來騎馬,繞走原路。誰知這四條路,只這小徑不是水道,這一救人,反倒免卻一場驚恐。並且小徑前半段看似崎嶇,到了中段,略一轉折,便可走上平路。只是途徑彎環,繞遠得多。 跑了一段,耳聽水聲越近,已然響到馬後來路。因被小崖擋住,救人之心又切,也未回馬查看。那馬起初本是邊走邊叫,神情浮躁,改路以後,便復常態。岳雯不知馬性通靈,早已聞出水氣,向其報警。見它繞行險徑之中,又快又穩。有時途徑寬只二尺,下臨絕澗,還有斷缺之處,均是一躍而過,輕快非常。笑問道:「師母說你通靈,方才有人哭喊求救,你當聽見,可能帶我尋去麼?」 話未說完,目光到處,瞥見前面斷崖之上一石突出,廣約丈許。上面臥著一個腳穿草鞋,衣已敝舊的老年道人。身旁樹上盤著一條似蟒非蟒,獨角紅鱗,長約丈許的怪物。知是一條毒蟒,方才求救的定是這老道人無疑。不是中了蟒毒,便被嚇死,本就激動義憤。再見道人仰臥地上,好似氣還未斷,正待取出兵器,下馬查看。那馬跑得正急,忽似受驚,倒退回來,想要轉身逃去。岳雯見馬勒不住,知其怕蟒,忙道:「有我在此,你不要怕,只是不可走遠。」隨說,人已縱落。因馬退甚快,已離那崖二三十丈。忙取兵刃暗器,隨手摘下鞍上長鞭,打開活結。剛一舉步,猛覺衣襟被馬咬住不放。暗忖:「那蟒又粗又大,口似血盆,果然厲害,難怪此馬害怕。」便對馬道:「你不要拉我,救人要緊,我有這條鞭,怕它作什?快些張口,放我前去。再不放,我要拿鞭打你了。」那馬好似無奈,將口鬆開。 岳雯更不回顧,飛步往前趕去。仗著天生異稟,力大身輕,從小練就幼功,根扎得好。近年連經高明指點傳授,朱梅又把昔年防身利器雙頭騰蛇刺,連暗器一起傳授,本領頗高。天性又義俠。到了崖前,便往上跑。本意援往突石之上,相好地勢,先發暗器,打瞎蟒目,再作計較。哪知崖勢曲折,人在下面沒有看清,及至往上一探身,正是道人所臥石崖側面,也是一片平崖。瞥見那蟒仍盤樹上,凶睛睒睒,注定道人頭臉,電炬也似。血口張處,不見長信吞吐,卻有一圈接一圈的紫色毒氣,連串噴出。道人似沒有死,彷彿裝死神氣。想起師父常說,好些猛惡東西,多不喜吃死物,遇時裝死,可以脫難,但不能久,只要被看破,仍無生理。此蟒身粗如碗,想必厲害,何不乘其張口噴毒之際,用連珠手法打它頭頸雙目?便將左手持鞭,右手一揚,接連五粒鋼丸朝蟒打去。那蟒盤踞樹上,見了人來,神態自若,本無異狀。經此一來,立時激怒,身形暴長好幾倍,猛張血口,朝人衝來。岳雯見那五粒鋼丸明似打中,不知怎的,毫未受傷,反倒迎面攻來。身子竟比先前長大了好幾倍,宛如朱虹飛射,其疾如電,猛惡非常。知難抵禦,慌不迭順著原路便往下縱。因聽頭上呼呼風生,料知蟒已追近,情急之下,回手一鞭,往上撩去。百忙中猛覺手中一緊,虎口生疼,鞭梢似被蟒咬緊,再也拿它不住。同時微聞有人哼了一聲,身已落到崖下。驚顧上面,一條巨大紅影帶著那鞭往後倒退,一閃不見。這才知道厲害,且喜不曾窮追。 跑出不遠,驚魂乍定,忽想起:「所失鋼丸已是可惜,那鞭更是師母心愛寶物,因看重我,連馬一齊交管,就此失去,何顏見人?尤其那道人本可詐死脫難,被我將蟒激怒,定必凶多吉少,論情理也不能置身事外。將來山中修煉,不知要遇多少艱難危害,稍遇凶險,這等害怕,還修什道?師父原因自己向道堅誠,百死不辭,才肯收留。這樣回去,也與平日心志不符。死生命定,假如那蟒追來,斗它不過,還不是死?」想到這裡,心膽立壯,便將師父賜時曾有嚴命,非到萬分凶險不許妄用的三才坎離釘取出,左手握劍,再將右手袖口暗藏的騰蛇刺準備停當,重又上前。 這次相準地形,不似先前冒失,又準備和蟒拚命,好歹也將道人救走,把鞭奪回。他打算冒險貼崖腳繞到前崖,離那平崖五六尺的所在,窺探好上面形勢,想好退路和下手之法,冷不防雙手齊施,突然發難,殺蟒救人。哪知屏氣凝神,小心戒備,好容易一步一步,順著崖腳坡道,輕輕攀援到了平崖之下,探頭一看,好生驚奇。原來那條紅鱗獨角,發威時長達四五丈的怪蟒,已不知去向,事前也未聽見一點聲音。道人卻仍仰臥石上,雙眼微張,彷彿受驚初醒,神志失常,疲乏不堪之狀。最可喜的是,那條寶鞭落在樹下,並未被蟒帶走,便連忙拾起。近前一看,道人年約四五十歲,相貌清灌。眉毛甚長,稀疏疏垂過眼角。頷下一部長鬚,根根見肉,襯得人更秀氣。笑問:「道長受驚了麼?」 連問數聲,道人方強掙著答道:「乖娃兒,那怪物十分猛惡,常人如何能夠打它?幸而還有管頭,否則豈不送命?此非善地。今日後山洪水暴發,有三個採藥人因貪兩株珍藥,為水所困,危險萬分,就在你的來路第二條山溝以內。我想救他們,又走不動。我看你年紀雖小,倒也膽大多力,你肯扶我去麼?」岳雯見道人未死,鞭又失而復得,喜出望外。也未尋思:道人蟒口餘生,驚魂乍定,連路都走不動,如何去往水中救人?脫口笑答:「老道長好心,弟子情願效勞。崖下有馬,請騎了同去如何?」道人怒道:「你這娃兒,不扶我便罷,如何偷懶?我生平從不騎馬,你不知道麼?」岳雯雖覺道人強做無理,心想:「年老人多有火氣,也許方才驚恐大過,神志失常,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又見老道人說完氣話,累得直喘,心更不忍。忙賠笑道:「弟子不知道長不喜騎馬,還望原諒。剛醒不宜生氣,扶去就是。」 說罷,伸手便扶。初意自己力大,不過吃了人小的虧,否則抱也把他抱走。哪知道人身材長瘦,四肢無力,左手拉著岳雯左手,右手按在岳雯頭上,半背半扶,往下走去。崖那面雖是一片斜坡,上下不過一兩丈,道人走起路來,偏是東倒西歪,忽左忽右。兩下高矮相差,用力不勻。岳雯人又忠實純厚,恐其傾跌,雖在隨時留心,道人仍是搖搖欲倒。膽子又小,稍微歪滑,必怪粗心大意,惡聲相向。最難受的是,道人指甲又長,緊按頭上,只一受驚,便被抓得生疼。岳雯先也不耐,後見道人累得喘不上氣,心想:「救人救徹,量大福大。當初拜師,也曾受到好些折磨,全仗毅力堅忍,才得如願。固然這道人見條蟒都嚇死,不是異人一流,但借此磨練心志,也是好的。」岳雯也是福至心靈,念頭一轉,便不再以為意。 費了好些心力,累出一身熱汗,還受了不少的氣,好容易挨到崖下,遙望那馬,正由前面跑來。道人笑說:「馬來,你就省力了。」隨用一手抓住馬頸。岳雯知那馬外人不能近身,恐其受傷,忙道:「道長,這馬抱不得。」道人已一手抱馬,一手扶人,往前走去。馬竟不曾倔強,反朝道人低聲嘶嗚,態甚親熱。岳雯心方奇怪,猛一抬頭,瞥見道人嘴皮微動,馬頭側伸,似在聽話神氣。心中一動,便留了神,故意問道:「方纔道長曾說採藥人形勢危急,走得這麼慢,能趕上麼?」道人氣道:「娃兒家知道什麼,你聽前面水聲,不就到了麼?」岳雯早聽出水聲轟轟,四山齊起回音。聞言朝前一看,已離轉角不遠。暗忖:「這條路上還有好些轉角歧徑,如何未見,便離先前路口不遠?」心又一動。 這時水聲越發震耳,等轉過崖去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原來當地乃三條山洪聚會之處,洪水由後山深處帶了沿途泉流,夾著雷霆萬鈞之勢,澎湃奔騰而來:遠望過去,宛如三條極大的銀龍,順著谷徑斜坡,向下飛瀉。到了會合之處,互相激撞起千層水煙,再往下滾瀉。途沿又有不少峰崖怪石,洪水受阻,有的激成大小水柱,有的捲起好些急漩,噴雪飛珠,高湧數丈。途中山石林木被水沖激,順流而下的不知多少。中間更夾著大量泥沙,急漩惡浪,滾滾翻花。宛如萬馬奔騰,密雷聚哄,聲勢極其駭人,更時聞崩崖墜石之聲。跟著便見房屋般大的斷裂崖石,由上流頭隨水滾落。轟隆轟隆,山搖地動。所過之處,水浪高湧如山。越發使人目眩心驚,震耳欲聾,眼睛一花,彷彿連人帶山,都要隨流捲去。再順道人手指處一看,側面一條寬約三四丈的崖溝裡面,果有老少三人被困水中。內中一人似已淹死,被人救起,正在控水。 原來別的水道均是石崖,獨這一條石土夾雜,常年受那山洪沖刷,上面土崖仍是原樣,崖腳一帶泥土早被洪水沖刷出兩條深凹。年月一多,越刷越深,底部被水淘空,最深處崖凹竟達三四丈,高也兩丈,上載重量石土自難支持,平時便有大片山崖突然崩墜。這時再經洪水猛衝,那沒有石骨支撐之處一受震撼,整片崩墜,落向水中,先激濺起數丈高的浪花,水路自然受阻,勢更猛惡。晃眼又被衝開,由小而大,化為濁流,一路激漩,往下飛瀉。等把這堆石土衝開,上流水勢受此阻擋,無形中加了好些猛力,兩面土崖相繼崩塌,不止一處。於是水勢越來越猛,駭浪如山,濁流奔騰,比另兩條山洪更顯驚人。 那三個採藥人好似驟遇洪水,衝到當地,先抱著一株斷樁,急切間無處可避。見樹旁崖凹有一土堆,勉強援縱過去。忘了上面上崖前伸,往下一塌,人便埋葬在內。這時水高兩丈,離那土堆不過尺許,離頂又只三四尺,無法站立,先還拚命呼救。後來看出除卻熬到水退,休說無人經過,就有人來,也無法援手,本在相對悲泣。及見二人一馬走來,明知無望,又生希冀,跪在土堆之上,啞聲哭喊。內一少年,更順土堆邊緣走往崖口,戰兢兢扶著那株斷樹,悲聲哭喊:「道爺相公,只求救我爹爹一命。」話未說完,一個浪頭打來,漫身而過,連人帶樹一齊被水捲去。 岳雯見狀大驚,喊聲:「不好!」自恃從小喜歡游水,頗通水性,也沒顧和道人說話。瞥見浪花落處,樹已連根拔起,隨流而來,水中似有人影一閃。知道那樹衝到合流之處,吃上流石土一衝,少年必無生理。心急救人,一個猛子,便往水中扎去。雖覺水力奇大,與平日不同,中有污泥,腥穢難聞,心中發慌,依舊奮力逆流上駛,想將那人救出。總算湊巧,樹身粗大,根須更多,其行較緩,不似別的小樹晃眼駛過。快要近身,樹旁浪花和山一樣。猛想起水中救人,最是危險,一個不巧,連救他的人也被帶累。心正著急,微聞身後馬嘶。回頭一看,馬已隨後跟來,踏波而行,並未沉水,心中驚喜。見少年緊抱樹身,已快淹死。既要救人,又恐人馬被樹撞上;更恐少年昏迷中死力將樹抱住,無法分開,一個不巧,連自己也要受害。仗著馬能逆流踏波,連忙一把將少年抓住,足登樹身,喝一聲:「起!」初意少年已死,定必緊抓不放,誰知手才一伸,便容容易易提了起來。緊跟著,上流頭又是一個浪頭打到,水力更猛,再也禁受不住,方想要糟,回手一把抓住馬鬃,浪已排山也似,隨著樹旁急漩橫湧過來,恰將斷樹衝向對岸,人馬也被浪頭打回原處。就勢一躍,便到岸上。 道人連聲誇好。隨命岳雯往救崖凹二人。岳雯見道人辭色甚做,因水力大猛,雖然有些膽怯,繼一想:「我知水性,至多隨流沖走,出口一帶又頗曲折,只要膽大心細,看準地勢,水中斷石並非不能避免。方才被浪頭打回原處,便是明證,況有此馬相助,怕它何來?」聞言應諾,正待縱馬入水,忽聽道人喝道:「你怕難麼?只許人去,馬快回來。對面土崖將塌,馬怎去得?」岳雯見馬本來要走,聞言竟然立定不動,口中連嘶,不住昂頭,意似催走,心又一動。再一回顧,道人臉上似正將頭微點,口角上微露出一絲笑意。猛想起:「昨夜眾人遇救和今朝留柬的仙長,師父說是長眉真人,生有兩道長眉。這位道長不但具有長眉異相,回憶言行動作,俱都可疑。尤其那條怪蟒能大能小,何等猛惡厲害,守伺在旁,並未傷他,忽然失蹤。此馬何等烈性,師母曾說外人萬難近身,竟聽他話,好似熟人一般,豈非怪事?莫非真個仙緣遇合,有意相試?不可惜過。」念頭一轉,恭答:「弟子遵命。」剛往水中躥去,忽聽身後笑道:「孺子可教,無須去了。」二次回頭一看,對崖兩人已伏在道人身前,淹死少年也已回生。 道人不令岳雯開口,先向採藥人問道:「現在信我的話麼?」三人連呼:「小人該死,道爺恕罪。」原來三人先與道人相遇,說他們面有晦色,最好回家。三人卻因谷中崖壁上發現兩株珍藥,受人之托前來採取,不特不聽,反說道人妖言惑眾,意欲動武。果然遇見山洪,幾乎送命,在崖凹中受了好些時活罪,九死一生。未了仍仗道人法力,救其出險。連岳雯也是仙法暗助,否則那麼猛烈的山洪,如何禁受得住?三人中只有那位少年是岳雯水中救起,下余二人困在崖凹之內,見崖壁受了洪水沖蕩,上面泥土整塊崩落,正在心驚膽寒,回醒的一個望見道人立在對面谷口,想起前事,當時醒悟,忙即拜跪求救。猛覺身形一晃,似被大力吸緊,心神一迷,人便到了對崖。他那兒子,恰在此時醒轉,俱把道人認作神仙,跪拜求恕,並謝救命之恩。 道人笑說:「世上哪有神仙,連我的命還是這娃兒救的呢,不信你問。方纔你兒子附在斷樹上面,落水淹死。這娃兒不知從哪裡來的,水性甚好,肯聽我話,帶著一匹好馬,膽子更大,剛把你的兒子救起,你們已嚇昏過去,被水沖來,折向岸上。我連路都走不動,如何救人?」話未說完,對面三四丈高一片土崖已崩塌下來。採藥人聞言,仍是將信將疑,改朝岳雯拜謝。岳雯知仙人不肯顯露行藏,只得設詞答道:「我雖幼童,素來不說假話。因往山中尋人,走錯了路,途遇這位老道長,不知何故臥地不起,命我扶來此地,救三位出險,才得知道,否則人地生疏,路都不識,怎能效勞呢?」岳雯原因前一人還可說是自己所救,後兩人連怎麼過來的都未看出,惟恐道人不快,故意這等答法。採藥人見岳雯和那白馬都是週身水泥污濕,年紀雖輕,人甚精神,不由不信。忙問:「小恩人貴姓?因何至此?」 岳雯還未答話,道人已向岳雯道:「你這娃兒,孤身騎馬遊山,又不認路,如今鬧得週身水濕,還不找個地方洗去。」岳雯會意,忙答:「弟子本意也是如此,請老道長上馬如何?」道人怒道:「你這娃兒,怎沒記性?不是早和你說過,我向不騎馬麼?你走你的,管我做什?你那兩個大人還在前途等你一同吃飯呢。」岳雯聞言,猛想起隨帶食物,除酒以外全在馬上,忙即回顧,尚幸不曾污濕。時已不早,師父早起還未吃過東西,不能再延。心想:「所遇就是長眉真人,師恩深厚,斷無見異思遷之理。且喜奉命惟謹,不曾失禮,對方如有深意,早晚必能相遇。何況第六日紫蓋峰還來赴約,是否長眉真人,問過師父,必知底細。」只是心仍戀戀。 正想湊近身前,請問姓名來歷,忽聽耳旁低聲笑道:「你這娃兒甚好,我便是你所料那人,當著俗人,不便詳言。你師長現在祝融峰下,代我轉告:你們今晚可宿在水簾洞內。你由小路順著谷徑第三條路口左折,便上正路。如想背人,可由青屏蟑後小徑側走,便可直達祝融峰下。出谷以前,高崖之下有一水潭,可將泥污洗淨,自然會幹。不要當著人禮拜,即速去吧。」岳雯聞言,驚喜過望,平素恭謹,仍想禮別。因見道人面現怒容,只得暗中祝告:「弟子遵命,敬求真人今夜光降,感謝不盡。」祝罷,不聽回音。轉對採藥人道:「我從小習武,略知水性。雖幫你們一個小忙,事出無心,鬧了一身水泥,如被師長知道,就許受罰。不必多問,我要走了。」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7 本章字數:7057 時近中秋,澹澹的月光,如碎銀似的灑照在嘉興城郊。 出嘉興城數里地,有一片蒼茫林園,就在林園深處,露出簷牙高啄,氣象宏偉的屋宇。 據說,此處曾住著當朝一位大臣,後來不知怎地,那大臣被滿門抄斬,於是那風景優美的地方,雖有精緻而又龐大的屋舍,卻一直被荒廢著。 這夜,三更時分,月色清明,在這荒廢的地方,突然出現兩條灰黑的人影。 那兩條人影躍至一棟較矮的屋頂上,四下略一張望,正待朝後進正廳上掠去,突然,四周響起一片尖銳的竹葉哨聲,哨音此起彼落,交互激響。 兩條黑影中,一個矮胖,一個身材纖巧彷彿是個女子,那矮胖者聞聲大驚,叫了一聲:「不好!」 那纖巧女子急道:「韋香主,正義幫主到底住在那一棟屋裡?」 話聲未畢,四周森林內,在哨音中出現一群銀巾包頭,銀帶束腰的銀衫大漢,每人口內含著竹葉一片,一面呼吹,一面穩健地走向森林處。 那矮胖者正是名震江湖的「七海漁子」韋傲物,他慌忙道:「夫人,情勢不妙,正義幫主就要出現,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身形微微一飄,掠下屋頂,疾向來路奔回。 片刻後,只見數十個銀衫大漢,從四面漸漸向韋傲物奔去的方向圍攏,卻根本不理會尚留在屋頂上的女子: 那屋頂上的女子見狀,暗忖:「難道那些銀衫大漢的出現,並不是為著自己,而是另有強敵來臨?」 那女子突地朝森林一惻隱秘處,飛掠奔去。 這時哨音突住,頓時凹下恢復夜的寂靜: 銀衫漢子個個如石像,成一字形分佈在森林來路,每人臉色在月光返照下,更顯凝重,生像連大氣也不喘一下。 天際飄浮來一朵烏雲,把月光遮住,當烏雲散去,月光重現時,只見一排銀衫大漢前三丈處,對排著數十個黑巾包頭,黑帶束腰的黑衫大漢。 雙方對峙而立,場中氣氛顯得十分低沉: 在窒人的氣氛中,黑衫大漢突然向兩側分開,走出一個白面無鬚,英俊卻顯得陰狠的金衫文士,後面跟著一位矮胖老者,正是適才奔回的韋傲物。 金衫文士走近銀衫大漢前一丈餘,停住身形!左手摺扇輕搖,旁側韋傲物附耳低語,文士微微點頭。 於是韋傲物走上前,丹田提氣,說道:「天爭教主拜會正義幫!」 銀衫大漢個個神色凝重,聞聲仍不動彈。 陡然兩聲短促的竹葉哨聲響後,紋風不動的銀衫大漢們,立刻從中分開,走出一個胸前繡著三朵紅花的銀衫方臉高碩漢子。 那漢子厲喝道: 「好個天爭教,什麼時候不好拜會,卻三更半夜裡來拜會?」 韋傲物冷笑道:「來者是正義幫主嗎?」 那漢子道:「幫主豈是輕易見人的!在下銀槍陶楚。」 韋傲物不屑道:「哦!江湖上還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銀槍陶楚,武功雖不甚高,見聞卻廣,尤其擅長輕功,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氣。 他此時在廣眾面前被辱,那裡忍得下,厲聲喝道:「陶楚不才,卻還不怕什麼天爭教。」韋傲物冷冷道:「好狂徒,且接老朽一招?」話剛說完,連環雙腿已橫截掃去,陶楚急忙拔身掠起。 那知韋傲物這兩腿乃是虛招,腿一落地,跟身而上,擊出一掌。 這一掌擊向陶楚腹部,陶楚人在空中,眼看就要被擊中。 就在這一剎那,掠出一條疾如飛箭的銀色身影,他左掌托住韋傲物右手,右手駢起食中兩指,朝韋傲物「眉心穴」點去。 韋傲物見來人身手不凡,急忙撤身後退,先求自保。 銀色身影停身一站,現出一個瀟逸塵.眉目俊軒的銀衫文士,胸前卻繡著五朵紅花。 他微微笑道:「在下就是正義幫主。」 一直隱身在林內的女子,一見此人面目,不由暗呼道:「呀!丙然是他,他沒有死……鍾靜……他怎麼辦呢?」 金衫文士緩步走上前道:「果不出兄弟所料,正義幫主真是閣下,兄弟想江湖上除了你呂南人之外,還有什麼人能創此幫會來?」 呂南人一見到此人,就不禁內心如沸,痛恨難當,但他盡力忍住,緩緩道:「蕭無,你我約定八月中秋煙雨樓頭決一死戰,想不到閣下突然來臨,好!癒I我們不妨就此分個生死!」 蕭無眼中閃過一道狠毒的光芒,道:「呂南人,你太不把我蕭某放在眼內,三年來我一直認為與你不值一爭,否則,哼!你有十條命也早已喪在我的手下!」 呂南人道:「殺妻之恨,追命之仇,我呂某倒不在心,可是,你斷斷不該殺死愛你如子,情同手足的飛虹劍客……」 他說著舉起左手,望著斷缺的小指又道:「我曾在「飛虹劍」華品奇的身前發誓,若不手刃你這賊子,有如此指……」 言未畢,呂南人左掌右拳,腳跺迷蹤,招招不離蕭無全身要害。 蕭無輕巧地左擋右閃,狠聲道:「你如今創立幫會,我可容不得你了……」 要知蕭無自幼習得長白山派武功,自命不凡,爾後由於機緣,又得青海穆魯鳥蘇河,布克馬因山口無名怪叟的傳藝,采兩家之長,其武功更勝過自幼便在無名怪叟身前學藝的師弟錢翊。 是以二人一交上手,蕭無有守有攻,守時天衣無縫,攻時雷霆萬鈞,凌厲無比。 數十招後,呂南人漸感吃力,他此時才深深覺得蕭無的武功,確實不凡,若非這數月來,苦練「天星秘錄」,此刻早已落敗。 「天星秘錄」中記載的都是武林絕學,只是呂南人練習的時日太短,每一招,都不過只發揮四成威力。 蕭無也越戰越驚,戰到後來,他覺得呂南人的招數越來越神奇,生似自己是個招的靶子,越對方的招數越熟練,倘若再假以時日,自己定非呂南人的對手。 他驚心之下,那敢怠慢,立即施展出由無名怪叟所授的三大絕招。 一招,二招雖然神奇,呂南人皆以「天星秘錄」中,無上妙法封開讓過。 但至第三招「無所不至」,呂南人只覺四面八方都是蕭無的掌影。 此時呂南人情急之下,冒然施出從妙手許白偷學到的「拂雲手」。 這「拂雲手」雖然絕妙,卻是攻招而非守招,當年妙手許白創此絕招,乃是為了對付「鐵面孤行客」萬天萍,創的儘是猛攻招式。 呂南人十二路拂雲手攻招一老,而蕭無的那招「無所不至」還尚未施完,左手圈轉,人已閃至呂南人身後,右手反背拍出一掌。 呂南人「拂雲手」失利,不及採取守勢,只覺眼前一花,背後襲來一道暗勁,在此情勢下,他只有運氣於背,預備硬接蕭無一掌。 說時遲,那時快,掌勁將要觸及呂南人後背之際,橫俚飛掠出一條枯瘦的身影,人在空中,雙腿疾向蕭無頭部去。 蕭無為求自保,急忙撤掌後躍,縱然如此,巳南人仍被餘勁震得向前衝出數步。 來人意在救急,蕭無撤招之後,他也停身收勢,緩緩說道:「蕭老弟,可認識老朽否?」 蕭無細一打量,面前是一位枯瘦如柴,兩腮內陷,觀骨高聳,留著山羊鬍須的銀衫老者,他胸前繡著六朵紅花,蕭無暗罵道:「想不到聞名江湖的「北盜」,鐵面孤行客萬天萍,也投身在正義幫內……」 萬天萍鐵青的面色,綻出一絲微笑道:「蕭老弟,老朽承蒙老弟在無量山裡,救得一命,至今無以為報,深以為憾,如今老朽……」 蕭無截口道:「老前輩不必多言,你認為蕭無有恩於你,以後敵對交手時,請手下留情,今日老前輩既入正義幫,便是本教的敵人。」 萬天萍面上肌肉一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他猶豫了好久,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正待轉身欲走之際,蕭無倏的上前,駢指朝萬天萍背後「互湯」重穴點去。 萬天萍萬萬料不到蕭無會突下殺手,頓時噴出一道血箭,伏倒塵埃。 蕭無一招得手,哈哈大笑道:「與我為敵者就是一死!」 銀衫大漢後又飛掠出一位亂髮蓬鬆,鬚髯互結,銀衫胸襟敞開,露出茸茸黑毛的濃眉壯漢,他一把抓向蕭無後襟,大喝道:「好個無恥小子,竟敢暗箭傷人!」 蕭無急掠之下,竟無法擺脫那一抓,只聽「嘶啦」一聲,後襟已被撕裂。 蕭無大驚失色,回頭一看,原來是「南偷」千里追風神行無影妙手許白。 只見妙手許白胸前也是繡著六朵紅花,分明已投入正義幫內,蕭無決想不到,呂南人能把二個打了十餘年,互相仇恨的「南偷北盜」收羅幫內! 他乃是一個狡滑無比的梟雄,衡情量勢,自己身旁只有兩個香主,而敵方精銳皆在,於己大大不利,他也不顧什麼顏面,一聲呼嘯,當先急退而去。 妙手許白輕功蓋冠當代,那能容得他逃走,暴喝一聲:「留下!」 身形一展,就要跟蹤追去。 那知身後,呂南人急呼道:「許老前輩,窮寇莫追!膘來看看萬老前輩,他不行了……」 妙手許白雖和鐵面孤行客萬天萍鬥了十餘年,仇恨甚深,但此時見他被人暗算重傷!內心不由泛起微微惆悵之情,當下緩緩轉身,走向萬天萍的身旁。 呂南人懷抱滿口鮮血,氣息微弱的萬天萍,眼淚不由奪眶而下,滴滴落在萬天萍的臉上。 萬天萍低弱地道:「好,很好!我受蕭無一指,這樣我和他恩仇已了,我不再欠他什麼……」 呂南人抱著萬天萍的雙手,不住的顫抖,他哽咽道:「萬老前輩,我一定要替你復仇……我一定要替你復仇……」 萬天萍受不住氣血翻湧的痛苦,全身緊縮的抽搐著,口中不時發出「咿晤」的痛苦聲。 呂南人慌忙抽出右手,運起本身內家真元之氣,緩緩在萬天萍背後撫摸著,不到盞茶功夫,他頭上便滲出涔涔汗意。 妙手許白歎道:「幫主,不要再耗損自己的元氣了,萬老兒心脈已斷,看來已是無法可救了!」 萬天萍臉上又掠過一陣痛苦的神色,他聲音微弱得如同蚊嚶,道:「許老兒,我死了,你在世上可少了一個對手,哈!炳!我可真捨不得先你而去……」 要知萬天萍並非懼死之徒!此時雖知去死不遠,說話仍是十分灑脫豪邁,妙手許白聲音微帶淒涼的道:「萬老兒,你死了可舒服了,不再受幫主十年之約,小弟十年之內還要替正義幫效命呢?你到了玉皇大帝那裡,可得替小弟說項,替小弟留一個位子,免得小弟死後,天上無位,要人十八層地獄哩!」 萬天萍痛苦的笑道:「好!癒I癒I」 原來萬大萍與妙手許白,在西梁山上約定,以先後尋得拋在絕壑中的「璇光寶儀」,來決定雙方武功勝負後,兩人一下絕壑,因繩索不夠,立即遭遇到極大的驚險。 那絕壑削壁千仞,山壁上因受壑底陰濕潮氣的蒸薰,遍生青苔,越至壑底越是滑不溜手,毫無可借力之處,兩人都不敢輕易冒險而下,萬天萍求功心切,略一考慮使用「大鷹爪功」指力,指指插入壁內,交互換手而下。 妙手許白可沒這份能耐,跟著萬天萍下降丈餘後,急得大叫,卻無法棄繩躍下。 最後終於讓他想到一個辦法,妙手許白從懷中摸出自己的飛鏢暗器,尋那山壁微小閉隙處揮進,然後借力在飛鏢上,換插而下。 這樣,妙手許白大省氣力,不一會兒趕近萬天萍。 萬天萍早已不用暗器,身上再也找不出堅硬的鐵器,心知不要片刻,必被許白捷足先登,心中實在不甘,惡念陡生。 他假作功力不濟,左手「啪」一聲滑落,只剩右手單吊在壁上,看來驚險已極。 妙手許白看到這種機會,那肯放過,等下落到萬天萍身側,駢指疾向萬天萍脅下的「章門穴」點去。 萬天萍本意,是等許白一指點來,右手一蕩閃過,左腳隨那一蕩之力,向許白的「章門穴」。那知萬天萍吊得太久,手已無力,一蕩沒蕩得動,大驚之下,狠咬牙根,左腳盡力踢去,欲與許白同歸於盡。 妙手許白也未料到萬天萍存同歸於盡之心,倆人同時皆被點中「章門」昏穴,身體立如殞石向下沈落。也算二人命不該絕,恰巧重疊落在一枝從壑中壁上橫生而出的大樹幹上。 等到呂南人沿繩而下,尋找他倆人下落時,才至一半,被萬天萍的女兒萬虹,因妒生恨,割斷繩素,於是呂南人也如落石般向壑底沈降。 無巧不巧,呂南人也正好落在那大樹幹上。 呂南人抓著樹幹,發現萬,許倆人皆昏眩在樹幹上,心中驚喜萬分,忙用帶在身上的那困繩素,一端繫在樹幹上,直垂壑底。 呂南人藉著那條繩索,把萬,許倆人一一運下壑底,他費了很大功夫,才解開倆人被點的穴道。 「章門穴」是人體最大的昏穴,二人醒來後,再無半點氣力拚鬥。 他倆人行事雖然乖張,但卻是恩怨分明的硬漢,他倆人自忖這次必死無生,被呂南人救起,心中對他大為感激。 呂南人趁此機會,極力勸解他們捐棄倆人之間的恩怨,那知他兩人有如頑石,半點也點化不透。 呂南人氣急說道:「在下救得兩位性命,不望報恩,只求你兩人在十年內,不准械鬥!」 萬,許兩人果是恩怨分明的漢子,當下立即捐棄私仇,答應十年內不再爭鬥,並應諾在十年內,願受呂南人指揮。 這就是所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偷北盜」,會受正義幫派遣的緣故。 當時呂南人本不欲接受這個應諾,忽然他發現身側不遠處,被萬天萍拋落的「璇光寶儀」落在那裡,揀起一看,只見「璇光寶儀」激烈晃動,由萬,許兩人的協助,發現一批極大的百年寶藏! 於是,呂南人改變心意,接受應諾,利用這批富堪敵國的寶藏,建立針對天爭教的正義幫! 呂南人萬萬也想不到,建幫不過數月,就損失幫中一員大將,心中悲痛,哀惜萬分。 突然,萬天萍臉上紅光煥然,這是迴光反照的現象,呂南人抱緊萬天萍的身體,生怕他就此死去。 萬天萍含笑微弱地道:「天萍一生罪惡深重,死不足惜,惟有一事放心不下。」 呂南人顫聲道:「晚輩性命是前輩所賜,前輩有何相托之事,南人至死不辭!」 萬天萍吐出一口鮮血,卻仍含笑道:「就是天萍的女兒萬虹,她一生就托給幫主了。」 呂南人驚道:「這……這……」 他本想婉拒,但一看老人彌留之狀,不忍使他失望,立時慨然應道: 「晚輩回去之後,即明告幫內,明媒正娶令愛為妻!」 萬天萍滿意地一笑,又吐出兩口鮮血,微弱的道:「好……好……女……婿……好女婿……」 月色如舊,照在萬天萍蒼白如灰的臉上,他已含笑而逝。 呂南人放聲大哭。 妙手許白也不禁老淚縱橫,道:「萬老兒,我妙手許白的武功,確不如你……」 林內一直隱藏的女子,此時移步走出,來到萬天萍身側,輕呼道:「姐夫!」 呂南人淚眼看去,一見那女子正是三湘大俠未亡人孫敏,顫聲問道:「凌……凌琳……好嗎?」 孫敏勉強笑道:「南人,你不要記惦,我回去會好好處理的,等你大吉之日,琳兒也要和靜兒成婚了,虹兒很好,你要好好待她。」 她停了一會,又道:「姐夫的喪事,我也幫不了什麼忙,明日我想和琳兒,靜兒離開這裡,遷居到金陵,你知道靜兒……唉!到金陵熱鬧的地方,我想對他比較好一點!」 呂南人神色茫然的道:「哦!哦!」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孫敏拍了拍身上的塵埃,又向前走了幾步,回頭道:「我走了,有空到金陵來看看……」 呂南人抱著萬天萍的體,默默地望著孫敏離去的背影…… 匆匆就是十年過去,這十年中,天爭教與正義幫一直勢均力敵,對峙江湖……。 這十年來的互相對峙,使江湖上顯得十分安靜。 在這同時,另兩個秘密幫會,「天毒」「天媚」由於十年來的銳意經營,也慢慢壯大起來。 於是——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8 本章字數:13114 美玉種靈葩傾蓋論交求大藥 寒光生古洞仙緣巧遇獲藏珍 任壽人最忠實,見對方萍水相逢,如此知己,惟恐有失,記准鄭隱之言,靜守在外,想等花香止住,再行入內,以防冒失誤事。等了一會,覺著花香不似先前那等濃郁,依舊清馨撲鼻,聞之神旺。暗想:「最好等鄭隱回來下手採取,以免外行誤事。」正在尋思,隱聞隆隆之聲,崖壁似要崩塌神氣,花香忽止。知到了時候,喊了兩聲鄭兄,未聽答應。惟恐負人之托,也不暇再計危險,急匆匆趕將過去,順手一扳。那崖石大只二尺,上面有角突出,嵌在壁間,事前早已看準,並未用力,便已扳開。內裡忽現天光。定睛一看,原來壁中乃是一個廣約三丈的井形山洞,出口似在崖頂之上,上小下大,勢又後傾。但是井斜而直,陽光正由上面斜射下來,照在中央,成了一圈三尺方圓的白光,映得閣洞通明。再看光照之處,乃是一個三尺大的圓池,深約尺餘,無數清泉由池底小眼中雨一般往上冒起,恰與地面齊平。日光映照上去,宛如無數銀絲滾滾投射。 他中心生著一株形似靈芝的奇花,只有兩個芝盤,當中挺生著五片蘭葉。芝的中心各生著一朵其形似蘭,約有拳大的奇花,蘭蕊剛剛舒展開來,目光到處,發現底部本有花蒂裹定,由一金莖托住,與朱果一般大小,正往裡收,現出紅皮,漸漸縮小,似要與莖脫離。因是向道堅誠,不願借助草木之靈;又以鄭隱素昧平生,一見知己,這等珍貴難逢的靈藥仙果,共只兩枚,竟作平分,於心不安。暗忖:「人家費了無數心力,如何我享現成?果如所言,每人只服一枚,難道對方便無親友?分明故意相讓。以後既然立志修道,如何佔人便宜?」因此連鄭隱所說見風即化之言,均未深信。 又見那果紅得可愛,寶光外映,鮮艷非常,隱聞異香沁鼻,與前聞蘭花香又自不同。心正尋思,見那結蒂之處快要脫落,便用雙手虛籠果上,以防墜落。忽聽叭的一聲,左邊一枚朱果忽然離莖而起,如非事前戒備,幾乎滾落地上。拿起一看,通體紅如硃砂,鮮艷非常,看去皮薄如紙,吹彈可破。方才打定主意,決將兩果同歸主人,沒想服用,只顧觀賞,聞那異香。微一疏神,不料右邊那枚相繼熟落,猛又聽叭的一聲,想起還有一枚,已經無及。後一枚離莖衝起時,勢子更猛,一下未抓住,再被手指一碰,飛出六七尺,落向地上,跌成粉碎,滿地漿汁流溢,方才驚借。說也奇怪,果汁沾地即干,除滿洞芳香而外,影跡皆無。正覺對人不起,除非主人先前定要分贈,少此一枚,必當自己偷吃,豈不難堪?因那靈藥化得極快,惟恐手中這枚一不小心,也自失落;又恐果皮薄嫩,萬一破碎,無法交代。正在發愁盼望,忽見鄭隱匆匆跑進,見面笑道:「且喜千三百年一開花結果的朱靈仙果,竟被我弟兄得到,如非任兄相助,也許徒勞都不一定。此是九天仙府靈藥仙果,內中種子細如沙粒,不論石土,沾地即入,可惜取出之後,要減一點靈效。否則,覓地種上,照著地氣厚薄,每隔兩三甲子,便化小樹,挺生石縫之中成長,由此每隔些年,結實一次。果作圓形,形如龍眼,雖不似原生這樣靈效,服後也可抵得一甲子以上的功力。輕身益氣,祛病延年,尚在其次。」隨說,隨將果接過,先就口邊咬破吸去漿汁,再全放入口內。任壽因聽果有種子,暗中查看,哪有痕跡可尋。 鄭隱吃完,用鼻聞嗅了兩次,似覺香氣太濃,方要詢問,任壽已將前事說出。鄭隱急得將足連頓,歎道:「此是小弟一時貪心,聞得上洞雙劍交擊之聲,恰好仁兄在此,意欲兩得;又知仁兄信義君子,此果兩枚同服,固然更好,但似仁兄這樣人,分服一枚,結為同道,以後彼此皆有益處,堅持分享,便由於此,不料行時匆忙,忘了細說。回來聞得香氣奇怪,又恐歷時太久,匆匆服下,竟忘詢問。早知如此,還不如與任兄分吃這一枚呢。」任壽因對方一番盛意,不便明言心志,笑說:「此是小弟福薄命淺,辜負雅愛。鄭兄事情不知完否。」鄭隱接口道:「你尋那位老仙長,還有些日才回。事尚未完,且非今日能了。現請任兄去往舍間下榻,以待老仙長回來,前往拜師如何?」任壽見他面色誠懇,心想:「古人班荊一晤,頓成知己,人生投契,匪自今始。再如謙謝,不恃小氣顯假,反辜良友盛意。不如承受,倒是英雄本色。」念頭一轉,既然答道:「小弟流落江湖,有家難歸,幸蒙恩師垂青,命我來此尋人詢問。又蒙鄭兄一見知己,視若兄弟。古人傾蓋訂交,便成骨肉,先賢高風,至今嚮往。此後一惟賢主人之命是從,也不再言謝了。」 鄭隱聞言大喜,越發慇勤。隨將崖石封閉復原,說:「所剩紫芝盤和那幾片蘭葉,均是靈藥。只惜不知製煉采服之法,可待老仙師回山請問,再作計較。」說罷,將面罩一同棄掉,陪了任壽,仍由原處走回。將蜂窩上面小蜂,全數用火筒噴殺,連筒棄去。用刀將蜂窩取下,取出蜂蜜,約有六七十斤,正好兩大塊。砍下山籐繫住,將備就的扁擔取來挑上。任壽想要代挑,鄭隱堅拒,力言:「任兄此事不慣,小弟生長山中,時常上下攀援,容易得多。」任壽只得罷了,二人隨同下山。 原來絕壑對面園林,便是鄭隱所有。鄭氏人了不旺,父母早亡,鄭隱又從前年起,便有出世之志,把家中財物,除當地無法移動的田園房舍,留給世僕胡春而外,其餘全分給下人和周濟貧苦。偌大一片田產,只有主僕四人,以及兩個書僮。其中一個書僮是胡春之子胡良,上行下效,因見主人好道,也想隨同出家,年才十三四,甚是靈慧。到後便問任壽年歲,自稱行年十八,比任壽小三個月。兩人越談越投機,當日便結為兄弟。任壽奔走江湖三年,極少遇到這樣好居停。見主人禮遇優隆,房舍用具以及飲食之微,無不精美異常,得此良友,又是未來引進之人,也頗高興。 夜飲時,覺著左腿癢痛,比起日間蜂刺時厲害,因尚能忍,也未出口。後來鄭隱見他面色不正,只當長途風塵勞苦所致。因那為首主蜂和能飛的均已燒死,剩下的小蜂均不能飛,也全消滅,並未在意,飯後只勸早睡。任壽覺著胸頭悶脹,週身發軟,神倦欲眠,也就不作客套。隨由鄭隱陪往別室安臥,招呼慇勤。 任壽睡到半夜,痛醒轉來,覺著傷處浮腫痛癢異常,週身火熱煩渴難耐。不願驚動主人,意欲求飲,勉強掙起。見月光斜射,由紗窗透入,正照案上。想起主人走時備有茶水,意欲取飲。誰知毒氣大發,竄滿全身,如非先在無意之中吃了一小塊蜂蜜,將毒氣減去了些,又聞到靈藥異香,命都難保。不過鄭隱備有解藥,如在初到時毒發,當時看出,便可解救。這一緩發,人又客氣,不肯深夜驚動主人,命雖無害,苦痛卻是難禁,並還誤事不淺。此刻人已不支,如何能夠行動。勉強掙起,還未下地,猛覺奇痛攻心,麻癢入骨,一個頭暈眼花,倒向床前,就此跌昏過去。 直到天明,鄭隱備好早點,趕來看望,才得發現。當時把書僮喚來,正在喝罵,怪其夜間如何不來探看。任壽倒臥地上,吃那冷冰冰的山石凍了一夜,也自熱退涼生,週身寒噤,驚醒過來。鄭隱聞聲趕進,愁急說道:「昨日曾說蜂毒厲害,怎不留意?被刺又不明言。如今雖有解藥,決非短時日內可愈。仙緣雖不致誤,恐非一二月內所能如願,事也艱難多了。那枚朱果,吃了也好,偏又失去,真急人呢。」隨說,隨命書僮把人抬向床上安臥。取來解藥,半敷半服。說:「由此時冷時熱,便是盡心醫治,至少也得月餘才能行動,苦痛尚所難免。寒家昔年因受毒蜂之害,幾乎滅門。後來先祖巧遇老仙師,配製靈藥,才得免害。日間所去三處,准也不敢走近。如藥煉成,人被蜂刺,任毒多重,半盞茶時,便可治癒。為時太久,卻是難救。我看任兄根骨稟賦不同常人,故未危及生命;否則,休看蜂小,未見天光以前,毒氣只有更重,不過發作較慢。仁兄又吃了一點蜂蜜,未使毒氣攻心而已。」任壽聞言,感愧交集。因這一來,錯過拜師期限,愁急異常。鄭隱見他憂慮,再四寬慰,力言:「大哥仙緣前定,遇合稍有早晚,必能如願,無須愁急。」任壽自從昨日一見,便聽出鄭隱語有深意,好似料定自己仙緣必有遇合。只奇怪師父居此多年,近水樓台,他既志切修為,怎會還未拜師?因見主人豪俠義氣,對於自己關切非常,感恩心重,念頭一轉,便自丟開。 由此便在鄭家養病,二人親熱情厚。鄭隱更幾次提起,以後雙方榮辱與共,成敗進退全要相同。任壽因聽鄭隱也是想拜樗散子為師,難得雙方志同道合,多此一個同德同心的道義骨肉之交,互相扶持,自然更好。照著相交情義,理應安危禍福,彼此相共。素主力行,以為好在心裡,不尚多言,自己又是受恩的人,此時難於表現,聞言點頭應是,未接下文。 鄭隱情熱,先還有些不快。後見任壽忠實誠厚,外冷內熱,口雖不言,關切異常,人更正直強毅,智勇雙全,自己言行稍有失檢,必以婉言勸誡,不改不止,持躬尤為勤謹,從無絲毫錯處,卻又不是做作,容貌清異,並不俊美,只是少年老成,豐渠夷沖,平居相對,另具一種莊嚴雍穆之致,自有威儀,由不得使人望之生敬,才知仙人賞識,不是偶然。鄭隱平日自負少年英俊,絕頂聰明,文武全才,心志堅強,明是載道之器,仙人偏不肯收,每一想起,心便不平。及見任壽尋來,與神僧指點相合,雖然傾心結納,覺著對方也非常人,仍不免有瑜不如亮之感。相處一久,這才看出自己雖是良材美質,到底華而不實,好些短處。哪似對方,內聰明而外深厚,無論言行動作之微,無不從容中道,自合規矩;氣度那麼端凝,自然有威,偏又藹然可親,令人於敬畏之中自生依戀。不由佩服萬分,骨肉知交,兼為畏友,把平日豪奢自傲,剛暴任性的氣質,無形中改了好些。 任壽最愛鄭隱聰明智勇,又以同盟義重,巴不得使其成為全才。起初雖是直言無隱,仍恐獨子嬌慣,父母早亡,一向自大,難免不納忠言。後見他聞過必改,偶然背己行錯,殺傷大多,總是自陳過失,事後生悔,從不文過飾非。知其天性疾惡嗜殺,而所殺又是山中毒蛇猛獸,害人之物。雖然下手太辣,不是遍山而焚,便是聚族而殲,稍違天地之和,既能認過知悔,也就不再責難。 任壽病臥床上,半月不能下地。這日,鄭隱說是有人在臥眉峰下,發現前遇神僧瘋和尚蹤跡,欲往尋訪,匆匆走去。任壽先還喜歡,准知一去三日,不見回轉。書憧胡良也被帶去,家中只留老僕服侍,年老昏庸,答非所問。心正懸念,病勢忽漸痊癒,雖未復原,已能行動自如。又等了兩天,不見人回。知道義弟近來情分越厚,尊如師友,每日相對,極少離開,斷無一去不歸之理。不由愁慮起來,意欲尋去一探。那老僕恰知道路,問明途向,帶了兵刃包裹,一早起身。 臥眉峰偏在山南,由翠屏峰危崖越過,要近得多。一試腿腳,似能勝任,便照老僕所說,意欲翻崖而過,剛到崖下,日前所聞蘭花香味,忽又迎面襲來,心神又是一爽。暗忖:「二弟曾說,上洞藏珍,乃是兩口寶劍,但他一人勢孤,未敢下手。不過神物有主,許在等待自己,也未可知。曾經約定,病癒後先來探看。還有那株靈藥仙草,神僧只令採得朱果之後,將洞壁還原,未說下文。日前去看,封洞石塊竟和洞壁成了一片整的,通體渾成,更無縫隙,深悔那日不曾取走,自己還說靈藥全仗小池中的靈泉滋養,移植未必能活,何苦為了一己之私,毀此仙府靈葩,不如由它深藏洞壁之內,以待有緣。此時忽聞花香,難道那日朱果不曾到口,二弟不知詳情,命中該有仙福,二次結實不成?雖然拿定主意,以虔心毅力尋求仙業,不假草木之靈,但那兩口仙劍,關係卻極重要。」方想就近一探,忽聽前聞金玉龍吟之聲又起,忙往上洞趕去。入內一看,洞壁依然完整如初,前懸蜂窩的洞頂卻被人砍碎甚多,知是鄭隱所為,別無異狀。靜心一聽,那聲音又似由下洞隱隱傳來,這一鄰近,反倒聽不真切。忙循聲往下尋去。到了下洞,龍吟之聲已住。那蘭花香味,卻一陣跟一陣由洞中吹來。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往洞內走去。 才一入門,目光到處,便見洞壁下面現出一洞,封洞石塊被人移開。與鄭隱所說不符,下洞較深,比起上洞還要黑暗。因有亮光由內透出,看得逼真。還未入門,便覺清馨濃郁,心神越發輕快。剛往壁中走進,香氣忽收。想起鄭隱所說,靈藥朱果成熟以前,花香必要收斂,恐蹈前失,忙往潭邊走去。見那兩片芝盤仍是原樣,並未再生朱果。只寄生在靈芝中間的幾片蘭葉,挺生著手指粗細一根心想:「此草寄生在靈芝仙草之上,既然開花結實,先聞導香又與日前相同,想必也是瑤島靈藥仙果無疑。聽二弟說,這類靈藥仙草曠世難逢,二弟如在,還可與他帶去,偏又出外未回,既有這等奇遇,何苦糟掉?」剛改去前念,想等果熟自落,再行取服,猛發現潭中已無滴水。暗忖:「上次來時,曾見萬千縷靈泉細如游絲,由潭底噴出,織成一蓬霧網,輕紈也似將靈芝籠住,只露幾片蘭葉在外。到果成熟,水勢稍落。採得朱果以後,水又復原。似有靈性一般,怎這次水全乾涸?」再定睛往下一看,不禁又驚又憤。 原來潭心本來明淨如玉,通體完整,靈芝連理並生,彷彿根生玉內,蘭花便寄生在那一雙枝盤之中,亭亭靜植,上下渾成,全無縫隙。這時卻被人用刀斧等利器,環著靈芝生根之處,一齊砍碎,凌亂異常,枝莖也碎了一些,槳汁外流,其白如玉。分明有人來此發掘,想把靈芝取走。因事隱秘,外人不知,只料鄭隱所為。心正埋怨:「二弟怎不聽話,背我胡為?這類仙種,如無靈泉滋潤,豈能養活?留在原處,以待有緣人來,豈不是好?何苦毀損奇珍,自己並得不到益處?」既一想:「二弟聰明心細,主意打定,便非辦到不可。既然立意移植,現在靈芝生根之所已被掘碎,看神氣不費什事,便可取出,如何半途而廢?枝莖近根處,好似擦傷未久,而二弟離家已有五日。莫非往臥眉峰是個托詞,瞞了自己,在此下手?雙方情逾骨肉,無話不談。就算此事非我所願,以他為人,也不會對我行詐;何況上次兩枚朱果,因為我一時疏忽,不曾同享,至今引為深憾,照情理,也不應有此自私之念。」越想越覺可疑。 正在不解,忽聽絲絲之聲,莖上仙果首先墜落。剛用手接住,滋的一響,由那莖頂結蒂之處,射出一股青氣,其疾如箭,迎面衝來。當時聞到一股異香,與前聞彷彿相同,覺著頭腦清靈,心神越發爽朗。那青氣仍在向上噴射不已。最奇的是,照準自己頭臉噴射,隨同移動,毫不偏斜。猛觸靈機,不顧看那仙果,忙把嘴張開,對準莖頂噴氣之處,將花莖輕輕含住,往裡呼吸。覺著芳香滿頰,通體舒暢,香氣已經噴完。再看手中那枚仙果,寶光外映,青白交輝,十分可愛。知難留存,索性放在口內,連皮吃下。吃完吐核一看,大如雀卵,也是半青半白,但極堅硬,寶玉也似。剛藏入懷內,望著那被人發掘,快要連根拔起的靈芝仙草,心正可惜,忽聽洞外有兩人低聲悄語,宛如狼嗥,十分刺耳,估量是往洞中走來。 任壽人本機智,又在江湖往來三年,越發長了經歷。一聽人聲,便想起當地風景雖好,因為僻處亂山之中,兩條出路俱都奇險難行,又有峰崖遮蔽,休說常人不能走到,便由遠處登高遙望,下面景物也看不見,鄭家居此已三四代,除主人有意延請下榻的人而外,從未見有外人足跡,這兩人怎會來此,又往藏有靈芝之處走來?心中驚疑。一看洞中陽光斜照,因是朝陽,與前見相反,變為裡明外暗。洞口窄小,兩旁光景昏暗,左邊更挺立著一株七八丈高的石筍,形態玲瓏,上有不少洞眼,可以藏人。連忙掩將過去。 剛剛藏好,來人已走進前洞。內一人道:「師兄,我看今日之事,來得太不湊巧,費了好些心力,剛將封洞石塊去掉,聞到花香,你在上面便大驚小怪起來。我當對頭已回山,又見芝盤上面並無朱果,一時失望粗心,未照原計,先破禁法,將靈泉護住。等趕到上面,發覺誤會,一同回轉。你見靈芝上面的寄生仙草竟有結實之意,想起昔年所聞,高興過度,打算連根移植,候到仙果成熟,再行採食,以免留在這裡,夜長夢多。我又發現芝盤上面所結朱果,是在日前被人盜去,和你一樣,顧慮大多,忘了先破禁法,以為靈泉不能帶走,打算連潭心神泥所結地面一同掘去。誰知藏芝人戒備嚴密,禁制重重,潭心神泥無異一塊整玉,比鋼鐵還堅。連用法寶飛劍,雖將生根之處神泥砍碎,可以連根拔起,潭心前人禁制也生出妙用,但地底靈泉首先封閉。如將芝盤拔起,見了風日,不久枯槁,無什靈效。先前打算連護根神泥,帶著上層所餘靈泉,一同帶走,已辦不到。因看花已將開,內中果實小僅如豆,成熟當在一二日內,糟掉可惜。 「既防對頭尋來,又恐無心毀損,沒奈何,去尋老怪物求教。本定分人留守,我去不久,你又被洞中幻影驚逃。等見著老怪物,問知底細,已耽延了一夜。照她所說,前人仙法神妙無窮,最厲害的是因人而施,不是有緣的人,入洞非死必傷,休說仙果,連草也得不到一根。她早知此事,相隔又近,不肯來取,便由於此。說我二人癡心妄想,即便連根拔起,也是白費心力,代人送禮。如真不肯死心,定要一試,看在師父面上,也只能就他所知,指示一個大概,詳情仍難預言。並說,花香未收以前,萬不可以入內。那形似蘭花的寄生仙草所結果實,可抵八百多年修煉之功,比芝盤上朱果靈效更大,連她也無此仙福奇緣,何況我們。到時千萬留意,便那仙果不能到手,只把蘭葉得到一片,也有許多妙用,極大福緣。如不聽她話,和方才一樣,妄自入內,保得帶傷逃走,尚是便宜。想起初來時,除那封洞怪石禁法難破,神泥過於堅硬,誤將靈泉封閉而外,連虛驚也未受到,她卻說得那麼厲害。有心不聽他話,索性將靈泉水眼用法寶破開,任其引發山洪,取些泉水,連神泥帶神草一齊取走,看是如何。無如老怪物是有名的閻王令,自來毒口,只要她一說,無不應驗。此時花香未退,萬一進去吃了虧,還要受他奚落,豈不冤枉?這一尋她,反成進退兩難。早知如此,還不如昨夜冒失行事,也許早就到手,都不一定。」 另一人道:「師弟也太性急。方才因受禁法愚弄,曾在上面仔細觀察,這裡亂山圍繞,只一所隱居多年的人家,人也不多,均是凡人。老怪物也說,對頭日前回來,待了數日,便自離去,日內未必會回。我們所怕的,就這一個對頭。花已結實,又隔了一夜,今午前後,定必成熟。共總個把時辰,你都等待不及,再者,老怪物所說,與去年無意中聽來的話,好些相同,不似有什玄虛,還是照她所說行事,比較好些。」 任壽聽出這兩人不是善類,正在暗中戒備,側耳靜聽。猛由身前石筍洞眼中瞥見一片淡微微銀光,在朝陽斜照之下閃了一下。內中似有一個相貌醜怪瘦矮的道裝老婦,朝洞外冷笑,看了一眼,連銀光一同隱去。洞外二人把話說完,停了一停。內一人忽然驚道:「你看那朵蘭花似已舒開,按說仙果應該成熟。就被芝盤遮住,也應看出一點形影,怎麼花瓣業已倒垂,不見果實?難道被人乘隙盜去不成?」另一人也驚道:「果莖被芝草擋住,只見到一兩片下垂花瓣,不見花莖,也許果實同被芝草擋住,不去說它。這香味應當說收即收,如何由濃而淡,時有時無?彷彿有股香氣隨風飄蕩,與方纔所聞大不相同。不要上了老怪物的當,令我二人在外苦等,她卻隱形飛入,暗中將果采走,還充好人。她先說蘭葉得到一片,福緣不淺,仙果決得不到,此言大是可疑。她是尊長,如做無恥之事,我們也不必客氣。可將師父遺留專為對付她而煉的鎮山之寶太陽針準備停當,如被料中,非和她拚命不可。管它是否可靠,進去看了再說。」 前一人答道:「師弟不可性暴,事要三思。反正你我守在洞口,只此一條出入之路。洞頂天窗,前人專為攝取日月精華,養此仙草而設,不特禁制重重,如由崖頂查看,踏遍全崖,任你多高法力,也難發現,端的威力絕大,神妙無比。此話並非老怪物一人所說,她除倚老賣老,欺凌我們後輩而外,決不敢犯此奇險。而那兩枚太陽針,師父為記者怪物昔年仇恨,並想奪她那件吸星神簪,事絕隱秘,從未用過,煉時並用禁法遮掩,至今尚無人知。不變臉,自不肯得罪她;真要以大凌小,如你所說,借此將她法寶奪來,也值一拼。倒是我們說話,雖是師傳獨門潛聲匿影之法,畢竟老怪物比我們高明得多,難保不被警覺。只要聽出一兩句,休說和她對敵,就罵這『老怪物』三個字,我們也非吃大虧不可。」 任壽始終不知自己夙根深厚,仙緣前定,一切遇合,早在古仙人的算中。洞中禁制,威力尤為神妙,外人妄入,不死必傷,任壽卻可往來自如。連那藏身石筍,也是方才出現,上有好些妙用:由內望外,敵人多高法力,也難掩蔽形跡,敵人卻在對方眼裡,連那石筍都看不見。因二妖人守在外面,無法出去,心正不耐。忽聽前一人厲聲怒喝:「我們上了當了,此是仙果採取以後噴出來的香氣。還不快些入內。」隨見外面飛進兩人,生得一高一矮,相貌俱都醜惡異常。瘦的一個身細而長,頭頸甚粗,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形態更怪。雙雙搶到潭前,發現芝盤當中蘭花已然萎謝,只剩那根禿頂花莖,枯柴也似,上有一孔,彷彿靈氣已盡。料知被人盜走,連花莖中的靈液也被吸光,不禁大怒。 瘦的一個切齒說道:「我早料定老怪物的詭計:故意令我弟兄守候在外,她卻隱形人內,將蘭實仙果暗中盜去。我們白費許多心力,損失了兩件法寶,並還受了點傷,一直提心吊膽,好容易盼到事情可以如願,卻被她撿了現成。這口惡氣,如何能消?」矮的一個接口攔道:「師弟就是性暴,事已至此,急怒無用。我們並未眼見,焉知不是別人所為?老怪物鐵心辣手,翻臉不認人。師父所留法寶,不曾用過,是否能與一拼,尚自難料。如被聽去,馬上就是禍事。自來報仇不在早晚,好歹也應把事情辨明之後,再打主意。這等冒失,最易僨事。我們雖然得而復失,那幾片蘭葉也有許多靈效。芝盤的根已被掘鬆,雖無靈泉滋潤,在我們法力禁護之下,帶回山去,再尋人設法,能培養起更好,否則也不致便宜外人。」瘦的接口怒道:「此事除老怪物而外,無第二人,我決不與她甘休。先將仙草掘起,送回山去,再去尋她,也是一樣。」 二人話未說完,任壽瞥見前見銀光重又出現。光中裹著前見身材矮丑,生具異相的道裝老婦,立在二妖人前面,不住冷笑。相去不過丈許,二人竟如未見。心方奇怪,二妖人已由手中發出一片碧光,將芝盤、仙草一齊籠罩。跟著瘦的一個把手一伸,立由手指上發出五股暗赤光華,環著芝盤四外沖射下去。只聽一片鏗鏘鳴玉之聲,那五股紅光好似丈許大一隻血手,抓向碧光之外,深插入地,看神氣似想將那整本芝草連根拔起。任壽見那仙草快被妖人盜走,想起鄭隱平日之言,心雖憤急,但知不是妖人對手;又看出銀光中老婦神態詭異,法力更高,料是妖人所說老怪物,更不好惹,不敢冒失走出。 任壽正在為難,潭中玉碎之聲越密,瘦妖人全神貫注仙草之上,滿面均是喜容。忽聽轟的一聲,那兩盤靈芝夾著一叢形似蘭葉的仙草,已被妖人血手連根拔起。方在憤惜,忽又聽霹靂大震,一大蓬五色金花由潭心生根之處,突然湧射上來,紛紛爆炸,滿洞霞光電閃,火雨紛飛。晃眼之間,整座崖洞全被這類五色星花佈滿,轟隆乒乓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四壁搖晃,似要崩塌,威勢猛惡,從所未見。二妖人大驚欲逃。瘦的一個因洞口雷火更猛,出路已斷,欲往洞頂天井衝去。上未一半,當頭一聲大震,數十丈金光雷火突自洞頂朝下打到。瘦妖人邪法頗高,應變也快,一見金花暴湧,回手一揚,便有一幢血光,連人帶仙草一齊護住,受了點傷,並不甚重。及見那麼猛烈的神雷竟能抵禦,心膽立壯,意欲冒著千重雷火,朝上衝逃。不料當頂又是一個大霹靂突然打將下來,防身血光立被震散,那手持仙草的一條右臂也被炸成粉碎。 任壽這才覺出石筍後面最為安全,並無絲毫火星侵入。一見妖人被雷火、金光打落下來,以為芝草也必同歸於盡。心念才動,猛瞥見前見老婦在銀光護身之下,電也似急斜飛上去。人還未到,先是一道銀虹,罩向芝盤之上,內裡現出無數墨綠色的冷光星雨,將那芝盤一齊籠住。當頂神雷恰自上面打下,妖人右臂便斷。老婦也正追到,連人帶銀光往上一合,恰將芝草接過。大蓬墨綠色的星光,夾著萬點銀色寒星,週身亂爆,冒著上下夾攻的雷火星花,朝洞頂衝去,晃眼無蹤。矮妖人因離水潭較遠,一聽潭中神雷爆炸,星花上湧,忙即飛遁,行法防身。事有湊巧,逃避之處正在石筍前面,不當雷火正路,並未受傷。因見同黨當此危急之際,還不捨將那芝草棄去,便大聲狂呼:「盧老前輩所說不虛,快將芝草放下,逃命要緊。」瘦妖人身外白光已被神雷震散,右臂又斷,仗著邪法甚高,本來還不致死。想是惡貫滿盈,氣數將終,身受重傷,已成殘廢,還不肯捨去**,施展玄功變化,保了元神逃走。又見老婦現身,將芝草接去,越發急怒攻心,口中大罵,左肩一搖,兩道暗綠色針形光華交尾而出,待朝老婦追去。剛一出現,下面五色星花往上一湧,上面金光神雷也連珠打下,妖人連聲音都未出,便被震成粉碎,連元神一齊消滅。 隨聽上面喝道:「無知業障,此系九天仙府萬年紫芝蘭,經一前輩仙人封藏在此,以待有緣。你們如肯照我所說,不起貪心,中心蘭葉照例五片,隨采隨生,並無妨礙,採得一片,已是仙福。偏不知足,妄想連根拔去,致遭形神皆滅之禍。洞中禁制埋伏,具有無上威力,一經發動,至少須傷一人才罷;否則,多高法力,也難破解。我今此來,並非於中取利,實力這等仙府靈葩,被你們毀去,太己可惜;方才又蒙一老前輩指點,得知此中微妙:特地趕來,乘機取走,送往雲南長春崖無憂洞中培養,以待有緣。你二人同惡相濟,本應同死,姑念你還知道一點利害,不似死者狂傲。如聽良言,可由前洞飛出,惜著洞中埋伏的仙劍兵解,還可保得元神。否則,形神俱滅,連元神也保不住了。」 矮妖人聞言,似知厲害,慌不迭跪地哭告,哀求饒命。上面又喝道:「你這業障,此時已落禁網,危機密佈,隨處皆是奇險,如何還自遲疑不決?再待片刻,洞中埋伏的紫郢、青索雙劍合壁來攻,再想保得殘魂兵解,都無望了。」妖人似知無幸,悲聲哭喊:「弟子受人之愚,一時無知,自投死路。那紫、青雙劍曾聽先師說過,威力絕大,弟子功力淺薄,如何能當?還望老前輩格外恩憐,救弟子殘魂脫險,免被劍光絞散,無法投生。」還待往下說時,老婦在上接口大喝道:「無知業障,我既說此言,自能保你元神前去轉世;再如延遲,我便走了。」 妖人正在急喊:「弟子遵命。」一道青虹,其亮如電,忽由水潭中心緩緩飛起,妖人立時面容慘變,正待朝那青虹迎去,忽聽老婦厲聲大喝:「青索仙劍已經出世,乘其威力尚未發揮以前,還不向外逃遁?紫郢一出,便無救了。」妖人好似有什警覺,立時冒著雷火星花,忙望洞外逃遁,猛聽一聲龍吟,洞口突又出現一道紫光,驚虹電舞,迎頭一絞,耳聽一聲慘號,妖人護身妖光首被絞散,屍橫就地。同時那道青虹本在環洞飛舞,勢並不快,紫光才一出現,好似有什感應,突然掉頭向外,閃得一閃,比電還快,迎將上去。兩道寶光剛合為一體,妖人元神早化作一條黑影,由頸腔中衝起,往外飛去。青、紫二光追到洞口,忽又退回。 跟著便聽洞外喊道:「任道友,此是前古奇珍紫、青雙劍,應該為你所有。否則洞中禁制重重,先死兩人便是榜樣,休說道友,此時多高法力的人,人洞也難活命。但你不知收劍之法。固然神物有主,無如劍已破禁而出,此時如不收下,落在外人手中,豈不費事?」任壽覺出老婦不是惡人,忙喊:「仙長貴姓?此寶如何收法?還望明示,並求一見。」老婦還未及答,忽聽另一少年口音喝道:「老乞婆無須賣好,此寶本應為他所有,外人怎奪得去?」緊跟著便聽雙方喝罵爭鬥之聲越來越猛。 此時洞中已成火海,只任壽藏身石筍周圍無火。紫、青雙劍似有靈性,時分時合,往來烈火叢中,虹飛電舞,變化無窮,看去厲害非常。任壽心想:「這麼猛烈的雷火,連人都無法衝出,如何收此雙劍?本來道婆有心指點,後來那人不知是誰,為何作梗?」方想設詞詢問,勸請雙方停戰一談,側耳一聽,破空之聲已遠。因拿不準這兩人的來路邪正,不敢冒失。便在暗中祝告:「師父快來,助弟子脫難,得此前古奇珍。」那紫、青雙劍追逐了一陣,忽然互相糾結,合為一道彩虹,當時暴長,由外而內,朝那雷火星花環繞上去,連絞兩絞,眼前一花,精虹電耀中,雷火忽收,星光全隱,化為一團兩寸方圓的五色奇光,熒熒流轉,往來飛舞。紫、青雙虹也由合而分,二龍戲珠一般,朝那五色寶光追逐不捨,漸漸縮成丈許長短,現出兩口劍形。 又待了一陣,仍想不出如何取法。偶看面前石筍忽隱,腳底似有亮光閃動。低頭一看,石筍不知何故失蹤,身前不遠現出一座高才尺許,玲瓏峭拔,寶光燦爛的翠峰。回憶方才聞見,猛觸靈機。暗忖:「洞中禁制如此神奇厲害,到處雷火紛飛,劍光電舞,只不傷我。莫非真個有此仙緣遇合,神物該為我有不成?如今石筍不見,現此翠峰,必有原因。死生禍福,均是定數,如若該死,先前早已沒命。修道人計什艱難危害,何不就用此峰試上一試?」 心念一動,本意想用那翠峰朝雙劍打去,誰知剛把翠峰拿起,還未細看,那團寶光首先迎面飛到。心方一慌,寶光近身,忽然一閃不見。峰頂上卻多了一粒寶珠,大如龍眼,精芒四射,耀目難睜。同時紫、青雙劍也已飛來,因其來勢猛烈,未免心驚,慌不迭把峰放向地上,忙往側縱。忽聽潭底龍吟之聲,心疑又有埋伏發動。待了一會,不見有何異狀。回顧紫,青雙劍,已縮成三尺來長兩口寶劍,各把劍對準峰頂,凌空不動。先想上前握那劍柄,因覺寶光強烈,又無劍匣,到手以後無法收藏,更因龍吟之聲響個不住,恐有變故,未敢造次,過去一看,不禁大喜。 原來池中心仙草生根之處,本被妖人砍碎,潭底玉石狼藉,亂糟糟的;靈泉也被破壞,點滴無存。這時忽現出一個大坑,和潭口一般大小。潭底本是神泥所結,其質如玉;不知怎的,全數化去,成了一個井形深洞,一眼望不到底。俯視潭中,霞光隱隱。離地丈許,有一玉碑,高只三尺,正由一片金雲擁住,緩緩往上升來。碑左右一邊一個,插著兩個劍匣,上有朱書古篆。雖未看真上寫何字,但那劍匣正與所懸雙劍形式長短無不相配。再一想起當日經歷和所聞之言,越知仙緣遇合,應在自己身上,雙劍也該為己所有。否則洞中禁制何等厲害,方才人洞的妖人不死即傷,那姓盧的道婆雖得全身而退,形勢也頗危險。自己不但安全無事,暗中並還看出好些妙用,可見方纔所聞,並非虛話。 任壽連忙跪倒,正在虔心祝告,忽聽潭底雷鳴風吼之聲,心疑有變。跟著又是一片金霞閃過。定睛一看,玉碑已升出地面,隨同風雷過處,潭口也自合攏,成了一片整地,上面停著一座玉碑。風雷之聲也止。越發寬心大放。見那劍匣深插碑內,彷彿天然生就。碑形如圭,也與常見不同。任壽不敢冒失去拔,恭恭敬敬又拜祝了幾句,然後起立,朝碑上一看,才知當中朱文古篆乃是收發仙劍符訣。旁邊還有幾行小字,大意是說: 劍乃古仙人遺贈,一名紫郢,一名青索,雌雄二口,可分可合。今日之事,千年前早已算定,到時出世,第一個發現的便是劍的主人。因是前古奇珍,前主人到手不久,便自成真,無暇重煉,非有極大仙福仙緣,不能妄取。藏珍之處,禁制重重。雙劍之外,還有兩件法寶:一是石筍所化靈翠峰,又名凝碧簪;一是潭心神泥所化神圭。未到出世之時,任何人人洞必死。並說雙劍威力神妙,遠甚干、莫,不是累世修積,具有極大福緣,便巧取豪奪了去,也無意自尋死路,遲早死在劍上。因為雙劍罡煞之氣未消,本身具有靈性,雖有兩件至寶鎮壓,仍恐藏在地底不能安分,特意就著原來山腹,開出兩條劍路和一個大洞,外加仙法阻隔,使其常年在內追逐擊刺,互相惡鬥,等把所有禁制攻破,由上洞劍路自行歸巢,罡煞之氣減去大半,劍主人也該尋來。休看此時雙劍懸空不動,伸手可取,此是照例惡鬥之後,當日又殺了一個妖人,火性剛過,稍微寧息。如果冒失上前,伸手一握劍柄,立時便招殺身之禍。必須把上面三種符菉記熟,按著太清仙法,把本身真氣凝煉歸一,記准符訣,手掐訣印,心中默念,一口氣把它畫完,先將靈訣朝碑一揚,劍匣便離碑而起。取到手後,再用收法朝劍一指,劍便歸匣。到時必須鎮靜,不可膽小害怕。劍一入匣,再按前法,在洞中禁制未全失效以前,略微練習收發,劍便為己所有。如離此洞,無故不可妄用。當劍匣飛起時,碑便縮小,化為一片古玉圭。一接到手,立時搶收雙匣。此事全仗手疾眼快,膽大心靈。否則,紫、青雙劍雖被靈翠峰中暗藏的元磁真氣吸住,又因方才殺人見血,火氣暫退,不去惹它,自然不會飛起傷人,但一動那劍匣。立生反應。如非靈峰至寶將其吸緊,不易掙脫,來勢比電還快,匣才到手,人已為劍所殺。即或不然,收發稍緩,在未用符訣施為以前,只有一劍自行歸匣,再想拔出,便難如願,故非機警神速不可。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9 本章字數:12970 巧得干莫古篆神碑先示偈 言尋朋好青山碧水遠聞歌 任壽看完,才知雙劍通靈變化,威力絕大,端的危機一發。方才只稍冒失,未將劍匣尋到,先去取劍,便是凶多吉少。不由驚喜交集。碑文看完,便自隱去,也未寫出古仙人的名諱。惟恐符訣又隱,忙即用心默記。記熟之後,想起太清仙法並未學過,單記符訣仍是不行,金霞一閃,朱文忽隱。這等曠世仙緣,自然不捨拋棄,太清仙法偏又不會,好生為難。後覺為時已久,雙劍已在時發奇光,伸縮不停,看神氣似要離峰掙起。劍如自行歸匣,立成泡影,甚或為劍所傷,都在意中。 萬分情急之下,忽想起師父所傳氣功。雖說是道家扎根基的要訣,未說太清仙法,但是靈效甚多。起初無暇練習,還不知它妙用。後來連用它治癒兩次大病,信仰越深。近三年來日夜用功,不特耳目聰明,體力也比前強盛得多。這次中毒奇重,本來萬無生理,照鄭隱說,就是事前仗著聞了靈藥異香,吃了一點蜂蜜,即便治癒,人也成了癡呆,再說也不會好得那麼快。每一談起,便覺奇怪。前半月因氣太弱,聽了鄭隱的話,不敢運用。日前不耐病臥,鄭隱又是一去不歸,試一用功,共總兩三天的工夫,便能下床行動。今早更覺真氣已然凝煉,可以隨意運功。碑上所說真氣,不知是否相同。時機難再,稍縱即逝,好容易有此曠世難逢的良機,失之交臂,豈不可惜?此是修道人深山降魔防身的神物利器。人家為求一口好劍,都難於登夭;我在一日之間連得兩口,並還有兩件法寶可得。立志修道,管什艱難危險?心念一轉,更不再計安危,忙把真氣凝煉,如法施為。初意未必有效,許還受傷,因為向道心堅,竟把死生禍福置之度外。譬如以前所習就是太清仙法,冒險下手。誰知仙緣遇合,早已注定。前遇悸散子,正是一位前輩地仙,所傳坐功,也正是大清仙法的基本功夫。近三年來,再一用功,無形中功力大進。雖還未識微妙,仗著資稟純厚,定力堅強,明明危機瞬息,一髮千鈞,稍微失閃,便不免於身首異處,竟能處之泰然,即此定力信心,已立不敗之地。 任壽準備停當,做夢也沒想到,事情那麼容易。剛把訣印一揚,先是碑上一片紅光,微微一閃,那碑立時由大而小,化為玉圭,迎面飛來。劍匣也雙雙飛起,隨在圭後,作品字形,似要往兩旁斜飛過去,又被那圭吸住神氣,飛並不快。任壽始終氣定神閒,目光貫注前面。一見神碑化為七寸來長一柄玉圭,霞光隱隱,迎面飛來,更不怠慢,左手法訣一揚,右手一招,先把玉圭接在手內。百忙中看出圭上似有一種牽引之力,將劍匣吸住,猛觸靈機。圭接到手,先不藏起,試將那圭朝左邊劍匣一指,圭上忽有一道其亮如電的紅光飛出,將匣裹住,耳聽身後龍吟之聲,也未回顧,忙又掉頭,移向右面,另一劍匣也被紅光裹住。心中大喜,相隔又近,往前一探身,剛用右手把雙匣接住,猛覺身後奇亮。回顧紫、青雙劍,光芒大盛,暴長了好幾倍,正在向外掙扎,伸縮不停,精芒電射,耀眼欲花,知道劍將還匣,時機已迫,忙用收法朝前一指,剛將匣口朝外,紫、青雙劍忽似驚虹電射,連掙兩掙,離峰而起,對準自己飛來。 任壽看出玉圭妙用,行法時雙手倒換,本是極快。一見飛劍來勢純熟,試用玉圭朝前一指,紅光二次飛起,雙劍竟被擋住。經此一來,看出寶光竟能隨意伸縮,越發心定。便用寶光指住雙劍,任其緩緩飛來,手中劍匣往上一抬。方覺冷氣逼人,毛髮皆立,瑲瑲兩聲,寶光斂處,劍已入匣。試用手握劍柄,往外微拔,地的一聲龍吟,那青索劍宛如一道碧電,出匣尺許。拔將出來再看,和常劍差不許多,只是形制奇古,寶光強烈。微一舞動,劍上芒尾立似靈蛇吐信,閃爍不停,最長時光芒竟達丈許以上。紫劍也是如此。雙劍一柄頭作龍形,前有長鼻;一柄上盤青蛇,糾結如繩。試了幾次,收發均無異狀,並能由心運用,全如人意,後又試出握在手裡當兵器,也能一樣運用。 方自狂喜,忽然想起:「此次好些遇合,全由鄭隱而來,當初又曾約定,無論是何法寶飛劍,俱都平分。恰好全是雙的,再妙沒有,只不知他人在何處?如往臥眉峰尋那神僧,為何至今不見回轉?且喜法寶飛劍巧得到手,何不趕往尋他,大家高興?也顯得弟兄義氣。」心念才動,便聽壁中風雷又起,四壁搖搖,似要崩塌神氣。如換旁人,必以為還有什麼奇遇,決不甘心就退。任壽卻是知足,雖聽風雷之聲與前聞相似,不特未生貪念,反覺得意不可再留。又忙著去尋鄭隱,便一手拿了翠峰,當時便退了出來。剛出內洞,猛覺身後霞光連閃,似有一股極大力量由後湧來,再也立足不住,未容回顧,便被逼出外洞,忙往洞側山徑跑去。剛到上面,便聽一片隆隆之聲響過,緊跟著山崩地裂,一聲大震。俯視身後,原洞已然合攏。不禁吃了一驚,暗幸方才未存貪念,否則豈不封閉在內,活活悶死?由此多了一層見識,覺著凡事命定,不可強求。該為我有,他人絕奪不去。否則,用盡心機,也是無用。 任壽只顧忙著尋找鄭隱,也忘了回轉鄭家。路上雖曾想起,由早起進洞,時已申酉之交,歷時已久。並且當地乃去臥眉峰必由之路,方才洞中雷鳴電舞,那等猛烈的威勢,鄭隱如回,不會不知。再要聽說是去尋他,定必跟蹤來尋。一想不錯,依舊前行。因服靈藥,也忘了飢渴,只覺身輕體健,心神爽快,並未留意,一路飛步前行。走了一段,覺著腹中疼痛,尋一僻處大解,下了許多污穢之物。起來再走,步履越發輕快,漸漸覺出稍微用力一縱,便是好幾丈遠近。以前雖也能夠縱過,卻沒這樣容易。試再加遠,也是輕輕一躍,毫不費力,便已飛過。料知藥性發動,只大半日的工夫,便平空加了好些本領,越發高興。任壽本就心急,便飛一般往前馳去。一路躥山過澗,縱躍攀援,端的捷逾猿烏,其行如飛。 正走在高興頭上,遙望前面,有一峰矗立,嵐光如帶,白雲繚繞,橫亙山腰,上面嘉木蔥寵,形勢十分靈秀。細查附近景物,知道臥眉峰已將到達。便照鄭家老僕所說,往峰下趕去,快要到達,忽見大溪前橫。因值日前大雨之後,山洪暴發,遠近山水由此匯流,往老河口流去,所經正是溪面最寬之處,兩岸相隔竟達十餘丈。任壽此時如在平地,並非不能縱過。只因初試身手,始終不知自己能縱多遠;又見溪流太猛,奔騰澎湃,聲若雷轟,看去聲勢驚人,拿不準能否縱過,惟恐萬一落在水中,好些不便。只得沿著溪流,往上走去。滿擬上流河面較窄,誰知溪水環山而流,地勢漸高,水面雖然較窄,兩邊危岸相隔只有更闊,越發不敢飛渡。 因聞鄭隱就在峰腰一帶尋人,一面沿岸急走,一面留神,往對面查看。見空山寂寂,四無人蹤,時見麋鹿遊行,白鶴衝霄,飛鳴翔集。對岸洞壑玲瓏,花樹繁茂。側面崖壁上又掛著兩條瀑布,玉龍夭矯,飛舞而下,直墜溪中。俯視下面,水煙溟蒙中,飛濺起千重玉雪,億萬銀花,越顯景物清麗,仙景無殊,瀑布發源之處,已到盡頭,峭壁排空,削立百丈,上面苔滑如油,又肥又厚。細查形勢,簡直無路可上。方悔走錯了路,想要回身,猛聽見對崖唱歌之聲,宛如龍吟,與附近泉響松濤互相應和,合成一部極雄渾美妙的音樂,聽去十分娛耳。暗忖:「空山之中,竟有這等豪情高致的人,歌聲又是那麼雄渾蒼涼,必非庸流。」 他抬頭一看,對岸大片松林中,似有一人,口發狂歌,手舞足蹈,正在邊唱邊走。再一細看,那人竟是一個矮胖和尚,赤著雙腳,身穿一件破舊僧衣,又長又大,身後拖有一兩尺長,走起路來連跳帶舞,瘋瘋癲癲,神態十分滑稽。猛想起鄭隱所尋神僧,正是一個瘋和尚。所發歌聲,宛如黃鐘大呂,響振林樾,隔老遠便覺震耳,好些奇怪。莫非便是此人?又見瘋和尚似要繞林走去,連喊:「神僧老禪師留步,容弟子過來拜見。」均無回音。眼看和尚快要走往松林深處,心正發急,猛一眼瞥見兩岸上下相隔雖有三四十丈,中心壑底長年受那激流沖刷,越淘越深,又是石質,上面水寬,壑底溪流最窄處才只丈餘,並且兩岸均有斜坡。形勢雖陡,憑著當日途中經歷,決能隨意上下,暗笑自己:「真蠢,上面雖寬,由下面走,越過溪水,再上對岸,不是一樣?空自發急,有什用處?」 念頭一轉,立就斜坡急駛而下,越過溪水,再往對崖飛馳,趕進松林。遙望前面,瘋和尚正往松林盡頭崖壁後轉去,因為僧衣長大,拖泥帶水,行動似頗遲緩,歌聲也剛住不久。知能追上,忙即趕去。及至轉過崖去一看,倏地眼前一花,神僧不知何往,面前卻現出一片奇景。原來崖那面也是一道溪流,春波溶溶,清可見底,水流卻不甚急,漲將齊岸。來路這面,沿溪儘是垂楊高柳,對岸滿是桃花,比起初來桃花坡所見還要繁艷。桃林深處,現出一幢精舍,四外繁花環繞,燦若雲錦。門前空出一片草地,淺草成茵,整齊如剪。桃林旁邊,放著幾件坐具,如琴幾。玉墩、棋桌之類,多是羊脂白玉所製。景物清麗,從來少見,料是山中高士所居。 瘋和尚又到此不見,決計過溪尋那人家一問。溪不甚寬,本可躍過。因覺當地主人不是庸流,冒昧登門,又是縱將過去,有失敬意,並還近於賣弄。遙望溪水,蜿蜒如帶,上流頭似有朱欄橫跨水上,忙即趕去。到後一看,果是一橋,紅欄低亞,十分華美。一頭垂柳耗耗,低浮水面;一頭通著大片桃林。前見房舍,早被花樹擋住,這時重又出現。橋對面並有一條用五色石子砌成的花徑,寬約丈許,兩旁種滿草花,五色繽紛,甚是整齊好看,似與林中精舍相連。略一端詳,走過橋去。正順花林前行,忽見林中飛起一道銀光,宛如長虹貫日,破空直上,映著黃昏前的日華,比電還亮。剛到空中,好似發現生人登門,重又掉轉,朝自己頭上飛來。快要臨近,在離地十餘丈處略一盤旋,忽又升空,往東南方飛去,隱聞光中有人笑語之聲。 經此一來,越料當地乃仙人所居,更生敬意。暗忖:「這裡既是仙人宮室,當不只飛去這一位,內中必還有人留守。」忙把衣冠一整,正待前走,忽見前面花徑上走來一個肩挑花鋤的垂髫少女,前頭鋤柄上挑著一個平底花籃,中有幾枝桃花,花朵特大,隱聞異香,花也疏落落的,比起沿途所見桃花不同。看神氣好似採花走過,忽見來了生人,面現驚疑之容。任壽並不因為對方年幼而存輕視,見其立定,朝著自己上下打量,忙即躬身為禮,笑問道:「仙姑,此是何處?哪位仙長居此?可容塵凡下士登門拜見麼?」任壽出身世家,人又謙和,先見瘋和尚和當地靈景,本疑隱有仙人,又見方纔那麼強烈的劍光,越發認定當地所居定是神仙中人,心有成見,辭色分外恭謹。 少女先頗驚奇,及見對方言動謙恭,尊之為仙,由不得笑了起來。任壽見她聞言也不回答,只管憨笑,方覺此女生得十分娟秀靈慧,怎的問話不答,一味憨笑?忽聽桃林深處另一少女嬌呼:「二妹,怎還不來,和誰說話?難道這裡還有外人來麼?」少女聞聲回答:「姊姊快來,你看這人是怎麼來的?」隨見又一垂髫少女由花林中走出,見了任壽,也是面帶驚疑之容。前女笑道:「大姑剛走,此人想已早到,無論如何,也必看見。就說他能穿入禁地,大姑怎會置之不問,各自飛走?莫非又是那位老人家引來的不成?」後一少女年似較長,自一見面,便緊盯任壽腰間所佩雙劍和手中法寶,聞言也未回答。 任壽來時,原將雙劍掛向腰間,玉圭藏向胸前。只那翠峰高約七寸,約有兩寸來粗,無處存放,始終拿在手上。本意山中無人,瘋和尚又與鄭隱交厚,無關緊要。及見二女注視,想起前聽鄭隱說,這類前古至寶,在未拜見師父傳授用法以前,便得到手,也須小心保藏,不可炫弄,以防寶光劍氣上衝霄漢,被外人發現,引起劫奪。二女如此注視,必有原因。同時又想起方纔那道劍光,本已飛走,重又回轉,朝自己頭上盤旋了一陣,方始飛去;如是左道妖邪,見自己毫無法力,定必下來,生心謀奪,不會略微觀察,便自飛走。想到這裡,又把疑慮去掉,接口問道:「二位仙姑所說大姑,可是方才駕著一道銀光飛走的麼?」二女聞言似更驚奇,同聲問道:「那正是我大姑,你怎認得?」任壽便把前事說了。二女笑道:「原來你是無心至此,和我們鄭叔一樣,怪不得喊我仙姑呢。」任壽二次請問主人姓名。 二女見他始終謙和,詞意誠懇,笑答:「此地是我三姑申無垢隱居之所。大姑無妄,二姑無咎,此時還不算是真仙,卻也差不許多。因我三姑雖非仙人,大姑說她生就仙骨仙根,將來成就,實在兩位姊姊之上,恐其機緣未至,誤入旁門。為此用仙法在武當後山臥眉峰側,建了一所房舍,令其隱居在此,以待良機。為防把路走錯,只傳了一點扎根基的功夫和有限幾種防身法術。三姑最喜桃花,大姑、二姑最是愛她,特意在海內外搜尋了好幾百株異種,把方圓二百畝內全都種滿。你看籃中所採便是仙種,名為長春桃。花開四季,終年不斷。每樹年結仙桃十二枚,其大如瓜。常人服了,可以長生不老,消災延壽。四圍均用仙法封禁,平日休說桃林,連那溪水也看不見。外人眼裡,只是一條絕壑,對岸不是怪石如林,便是雲霧堆滿,什麼也看不見。我姊妹一名靈鵑,一名秋雁,是三位姑姑侄女,被二姑由惡人手裡救來陪伴三姑,隱居在此,已有數年。除卻常時往來本山與大姑交厚的一位老前輩外,從無外人登門。那位老前輩沒有名字,自稱瘋和尚。三位姑姑對他均甚恭敬。這裡禁制,也只有他能夠隨意通行。前數日忽來此地,和三姑見面,先談甚好,後來不知何故,起了爭執,他老人家狂笑而去。三姑似恐得罪,追出呼喚,人已無蹤。 「第二日有一少年男子,並無法力。不知怎會被他越過禁地,走了進來。三姑原會一些防身法術,見有野男子登門,當是壞人,將其擒住。正待拷問來歷,才知對方毫無法力,人又十分和善,悔已無及。三姑擒他時,不知他是來此遊山,望見桃花盛開,和你一樣,無心至此。自覺法力不高,大姑、二姑日內未必會來,恐非來人對手,不合小題大做,惶急之下,妄將二姑所留最厲害的埋伏發動。等到來人受傷,毫未抗拒,方始警覺,將他放下,人已受了重傷。三姑見他事出無心,遊山本是常事,誰見好花好景不愛?無意閒遊,又未發現有何阻隔,如何算是錯處?再見來人甚是英俊豪爽,性情強毅,覺著堂堂男子,為少女所欺,不是意思。誰知他無故身受重傷,不特毫無怨言,依舊神色自若,並無絲毫怨憤氣餒。說完來意,問知誤會,道了兩句驚擾,便要強行掙扎,負痛走去。三姑越想越不好意思,偏巧大姑所留靈丹,日前又被瘋老前輩借去救人,一粒未留。見來人受傷甚重,如何行路?再四挽留他在此養傷。來人先還謙謝,後見三姑意誠,方允暫留。三姑想等大姑、二姑到此,將傷治好,再讓他走。後來問出來人名叫鄭隱,就住本山桃花坡,乃忠良後裔,隱居本山,已歷數世,除不會法術而外,琴棋書畫,文武全通,人又正直光明。雙方談得十分投緣,我們也全喊他鄭叔。三姑本喜撫琴下棋,鄭叔對此兩道恰是專長,因對主人敬重,儘管身負傷痛,依然從容說笑,絲毫不顯。 「今日清早,三姑往他房內撫琴對談,無意之中發現傷勢分毫未癒,為陪主人說笑,談論投機,故作從容,實是勉強苦熬。心正不忍,瘋老前輩忽然走來,另贈了兩粒丹藥,當時治好,便催起身。說是紫、青雙劍和那兩件奇珍均已出世,不久仙緣遇合,只要能照他所說,避開那一層冤孽,地仙仍非無望。說話依舊瘋瘋癲癲,有頭無尾,大意如此。說完,瘋老前輩先走。鄭叔便向三姑謝別。三姑因想看那幾件神物奇珍,又因雙方成了朋友,約定日後常來。又聽有兩個妖人想盜取翠屏峰崖洞所藏靈藥,正好神物出世,以致一死一傷,歸途如不小心,難免相遇。另外還有兩個左道妖邪,也是專為盜寶而來,知寶主人乃鄭叔好友,尚是凡人,初得到手,不知隱藏,只一隨意舞動,寶光上升,被妖邪發現,必來奪取。三姑新近學會隱形飛遁之法,意欲親自行法護送,就便=開眼界。誰知走了兩個時辰;大姑忽然飛到,問知前事,好似有氣,意欲趕去。剛一出林,便遇瘋老前輩,互相談了些時,先頗爭執。後來大姑似被說服,匆匆回來,寫了一封信,留與三姑,便自飛走。我姊妹閒著無事,想起仙桃快要成熟,前往查看,還不到采的時候,只採了兩枝桃花。剛要回去,便見你來。溪邊禁制神妙,仙凡均難飛渡;即便來人能夠破禁而入,也必有些警兆。怎會毫無動靜,你便走了過來?你腰間寶劍和手上拿的翠峰,又與瘋老前輩所說劍、寶形式相同,好生奇怪。莫非你便是鄭叔新交好友麼?」 任壽聞言,才知鄭隱在此養傷,主人乃是三位女仙,現已回家,好生心喜。瘋和尚既然見到,必蒙指點明路。忙著要回去,匆匆把以前得寶經過告知二女,便要辭別。二女一聽果是紫、青雙劍主人,全都驚喜,再三挽留,執意要看那法寶、飛劍的威力。任壽笑答:「尊姑不是說未得傳授以前,不宜炫露麼?」二女笑說:「這裡禁制已全發動,寶光劍氣決不至於被人發現,略試無妨。我姊妹只想一開眼界,便放你走如何?」任壽意似不信。二女笑答:「一個凡人,怎會得此至寶奇珍?如非瘋老前輩有話在先,說你沒有法力,決不相信,我們也拿不準你深淺和所說真假。如真凡人,不讓我們見識,決回不去。不信,回頭再看,就知道了。」 任壽回望,身後白雲堆滿,來路已成了一片雲海,白茫茫上與天接,哪還分辨得出道路,不禁驚奇。再看前面,二女也已失蹤,全身立陷雲霧之中,隨聽二女嬌笑道:「任叔莫怪。你和鄭叔是弟兄,我們小輩決不敢於無理,只不過想看此寶威力而已。聞說紫、青雙劍前古奇劍,一經合壁,多厲害的禁制也難阻擋,只請一試,自能衝過。」任壽不知對方用意,此舉是否可行,心中不願,先和二女好說。只聽笑聲哧哧,時東時西,一味軟磨,說什麼也非施展不可。任壽急於回去與鄭隱相見,迫於無奈,想了想,先問明了途向。惟恐紫、青雙劍罡煞氣重,出手傷人,或是毀傷主人靈景,先把玉圭取出,手掐法訣,朝前一指。一股紅光剛才飛射而出,前面白雲立被衝破了一條雲巷,雲煙飛揚中,發現溪水前橫。滿擬雙劍無須取用,只將寶光指定前面,便可沖雲而過。心方一喜,不料二女狡獪,內中一個天性又頗剛愎,看出對方心意。一面疾呼:「任叔,不將雙劍發出,莫要想走。再不取用,受驚莫怪。」一面早把當地埋伏一齊發動。任壽正指寶光覓路前行,猛覺眼前一暗,緊跟著風雷水火之聲同時大作,四外茫茫,暗如深夜。黑影中現出大蓬雷火,無數金刀,排山倒海,狂湧而來,聲勢猛惡,甚是驚人。任壽畢竟初次經歷這等猛惡的場面,立時情急,更不暇再顧別的。初意二女志在觀劍,只要將劍取出,略一演習飛舞,便可脫身。誰知雙劍果如所料,在未與心靈相合以前,不脫手還不妨事,一經施為,便非見血不易回收。尤其對方發動禁制,成了敵意,威力更猛。 任壽因聽二女口氣,非觀全豹,不肯罷休,急於脫身,一手又拿著翠峰,雙劍不能同時應用。一賭氣,索性連法寶帶飛劍全數施為。總算不該闖禍,人又謹慎,始終記著玉圭和翠峰均能制那雙劍,不曾冒失取用。先用左手持圭,右手端著翠峰,口中疾喊:「二位姑娘不要逼我,全取出來就是。」四面的雷火金刀來勢便緩了些。匆匆準備停當,如法施為,紫、青雙劍立化為兩道長虹,飛舞而出。那雷火金刀已快湧到面前,吃劍光往外一擋,紛紛消滅。任壽見雙劍如此靈效,心中大喜,忙指劍光,往前掃去,本意試驗雙劍是否能將主人禁制破去。 忽聽二女同聲驚呼:「任叔快收仙劍,莫傷我們。」同時眼前一亮,金刀無影,雷火全消,連那雲霧也同散去。重又現出天光,一輪落山斜陽,正射在大片桃林之中,花光瀲灩,映射起無限霞輝,奇麗無濤。目光到處,瞥見二女各縱著一道銀色遁光,滿林飛逃,紫、青雙劍分追在後,相隔已不甚遠。劍光所過之處,那萬樹桃花稍被劍上芒尾掃中,便成粉碎,一時殘花亂落,宛如紅雨,映著斜陽,滿天飛舞,頓成奇觀。不禁大驚,忙以全力回收。一面用寶光將劍光裹住,不令前進。誰知吃力異常,雖仗玉圭之力將其制住,也只進勢稍緩,仍是追逐不捨,始終收它不回。後來看出二女分頭逃走,雙劍也分兩路追趕。玉圭紅光雖也分成兩股,光力便弱。二女再如東西飛逃,更是無法照顧。一面忙著回收,一面疾呼:「二位姑娘,快些合為一路,不可分開,免我照顧不到。我實是初得奇珍,不能由心運用,並非故意。據我所知,此劍頗有靈性。我已看出,逃得愈快,它追得更緊。請你們不要亂逃,設法往我身後繞來,我用靈翠峰試它一下,或能將其制住。否則,休說傷人,便這滿林桃花為劍光所毀,以後何顏再見主人?」 二女先因事出強求,心疑任壽故意使其難堪,年輕好勝,不由愧憤交集。聞言回顧,見任壽也是手忙腳亂,滿臉惶急之容,方始相信。忙照所說,並在一起,向前飛逃。總算雙方俱都機警,雙劍威力雖猛,畢竟此舉由於二女妄發埋伏,激動劍上罡煞之氣,氣機相引,所生反應與劍主人心意違背,又被玉圭制住,要差不少威力。任壽先因手持二寶,難於兼顧。等到二女會合以後,一時救人心切,暗忖:「此劍既應為我所有,決不能傷害主人。此時左手持著玉圭,右手須掐訣印,還有一個翠峰無法分持,一直端在右手腕上,一心三用,也許要差得多。事已危急,與其傷人結怨,何如犯險一拼?」 心念才動,紫、青雙劍已被二女引往林中一座小峰之間,三人兩劍,走馬燈也似,環峰而馳,相隔本差不多。任壽步行,原追二女不上,全仗先前所服靈藥發生靈效,一縱便是十來丈,身輕如燕,才得勉強追隨。等把地勢看好,環峰趕了三四圈,忙告二女留意,同時運用真氣,先把玉圭朝前連指,全力吸緊雙劍,強行回收。乘著飛劍去勢,稍一停頓,倏地回頭,奮身一躍,猛朝二女對面迎去。說時遲,那時快,任壽這一回身,雙劍去了禁制,來勢自更神速,只一閃,便電也似疾,直朝二女身後射到。幸而任壽拼冒奇險,早有準備,就這回身一縱,轉眼之間,右手靈翠峰早朝雙劍擲去,一幢青霞剛由二女頭上飛過,雙劍也已迎面飛到。任壽手掐劍訣,全力回收,二次又將玉圭寶光發出,想將雙劍制住,三方面同時施為。雙劍果被那幢青霞吸住,停空而立,依舊劍尖斜指峰頂,漸漸縮小,不能自行飛起。青霞停處,離二女身後雖有兩丈來遠,但照方才形勢,至多瞬息之間,二女必被追上,休想活命。 任壽方覺僥倖,不曾傷人,但這雙劍威力太大,一發便要見血,萬一以後能發而不能收,如何是好,再看那幢青霞,高達丈六,離地丈許,停空不動,比起洞中所見,要大數十倍。又不知道收縮之法,方才原是冒險發出,這麼大一幢寶光,如何帶走?心正為難,二女驚魂乍定,見任壽所用飛劍、法寶如此神妙,俱都歡喜,驚贊不置。任壽心中愁急,又沒法說。更恐寶光劍氣太強,引來妖邪。急切間打不出主意,只得先收雙劍,看那神峰能否縮小,再作計較。以為事有定數,該為我有,怎會失去?立把心氣沉穩,運用真氣,先試收劍。只見精芒電射,伸縮不停,彷彿兩邊都在爭奪,那劍無所適從,竟不能如意收轉。任壽初得奇珍,不知此中微妙,儘管平日剛毅鎮靜,到此地步,也自不免發愁。 正想再用玉圭一試,忽聽耳旁有人低語道:「雙劍煞氣太重,並不妨事。回去照你平日所習坐功,以全神目注此劍,真氣吸引,不消多日,便能由心應用。好在收發劍訣已均通曉,除對敵時不願傷人,令其空回,稍微倔強,也易制伏。何況不久便有仙緣遇合,此事無須愁慮。倒是你這靈翠峰乃九天仙府至寶奇珍,不特能大能小,內中並有兩儀**諸般妙用。此時一則不好攜帶,二則它那妙用不能全數發揮,不是被它自行飛走,無法尋蹤,便被強仇大敵乘隙奪去。此寶本身雖具靈性,不似紫、青雙劍,一經前劍主人行法禁制,算準未來,遺賜有緣之人,從此不論新主人法力高低,永遠相隨。除非本身遭劫,外人決奪不去。不如由我暫借一用,彼此有益。我並將峰頂上所藏元磁真氣收下,分賦雙劍之上,使其以後便遇到兩極元磁真氣所煉之寶,也不能將它吸住。道友以為如何?」 任壽此時仙緣快要遇合,處處福至心靈,加以素來量大知機,一聽語音就在耳旁,四顧卻不見人,暗忖:「此人既有這麼高法力,如若生心劫奪,何必商量?況且照著玉圭上古仙人留書,此寶也決不會落向外人手中,樂得大方一些,或者還能交一好友。」心念微動,立時轉身,把手一拱,笑道:「多蒙仙長好意,悉隨尊便。只請現出仙容,使弟子稍微領教如何?」隨聽耳旁接口答道:「道友大謙。樗散子對於道友,尚不肯以師長自命,何況於我?此時此地,不是你我良晤之所,不久自會相見。並且這裡還有一人要來討厭,事不宜遲,請道友各自收劍便了。」 任壽因為收劍艱難,心正疑慮,聞言姑且二次回收。才一施為,雙劍光華突然暴長,劍尖上並有一股細如游絲的光線十分剛勁,直射峰尖,兩下裡互相伸縮,也分不出由何方發出。心中奇怪,未容轉念,只聽一聲輕雷,帶著一蓬銀色火花,突自峰頂冒起。本是一大蓬向外激射,才一出現,只閃得一閃,忽分為二,被雙劍尖上光線裹住,一閃無蹤,劍立縮小回飛。伸手一招,便自投入匣內。同時一片金雲罩向那幢青霞之上,恰將翠峰裹住,連閃幾閃,一齊縮小,先往斜刺裡花林深處飛去,一閃不見。隨聽破空之聲穿雲而來,宛如流星自空下瀉,落地現出一人。任壽剛看出是前見和尚,一道金光已由右側湧起,當中好似裹著尺許長一幢青色霞影,其急如電,帶著風雷之聲,往東南方密雲層中破空飛去。瘋和尚一見,滿臉都是憤怒之容,大喝:「難道我還不知此中因果,要你多管閒事?」隨說,大袖展處,滿地紅光,人已不見。再看前頭金光,已穿人遙天密雲之中。紅光後起,流星趕月一般,由後追去,晃眼相繼投入雲中不見。 任壽因瘋和尚與鄭隱交厚,愛屋及烏,對於借寶人未免懷疑。正在尋思雙方來歷,忽聽耳旁又有人道:「道友不必驚疑。這瘋和尚並非惡人,與我為弟兄,相識多年。此人因犯清規,現正受師嚴罰,難猶未滿。因他平生最重恩怨,雖在佛門,每喜感情用事,法力又高,往往逆數而行,雖然吃了許多虧,老改不了。這次為感一人助他少受苦難,又在妄想逆天行事。詳情我也難為預言,乘他被我同伴明河道友引走,特意和道友略說幾句,此是道家千里傳聲之法。道友累世修積,今生方有成就,無論福緣功力,均在愚弟兄之上。不久拜師,全都學會,只有更高。這兩個少女,一善一惡,將來也有好些因果。我的形聲,他們均未見聞,不必向其洩漏,瘋和尚能回,不防隨意應付。此人除阿私所好外,對你十分看重,決無惡意。恐他追趕明河道友不上,中途警覺,回來向我糾纏,又不便與之翻臉。請朝西北方一看,便見愚弟兄的形貌了。相見當不在遠,等將法寶奉還時,再作長談吧。」 任壽聽那語聲就在耳邊,以為人在近處。正朝左側尋視,聞言忙照所說抬頭一看,果見西北方高空中現出一片霞光,中擁兩個老人,都是白髮童顏,慈眉善目,頷下各有一部銀髯,身材微胖。一個略微高些,手持一根朱紅色的枴杖,上掛葫蘆,形制古雅。另一個稍矮,腰懸長劍,左手端著那座小翠峰,望去和畫上仙人一樣。剛看出兩老人在朝自己微笑點頭,高的一個把手一揮,一片青色雲煙似風吹過,立同隱去。 二女自從寶劍收回,翠峰飛去,本在驚奇,未容詢問,瘋和尚忽自空中飛墜。才一照面,發現右側一道金光破空飛走,立即大喝追去。因見任壽低頭尋思,面色不定,想起對方法寶、飛劍剛得到手,不合強迫人家演習,致失重寶,差一點沒有把小命送掉,又想起對方失此奇珍,又由於救人心切之故,越想越不好意思,各人紅著一張臉,滿心盼望瘋和尚能將金霞裹去的翠峰追回,誰也羞於開口,呆在當地。任壽暗中聽人說話,均未看出。後來還是任壽把話聽完,目送仙人走後,想起許多花樹均被劍光掃碎,殘紅如雪,滿地狼藉,只怕主人回來,不好意思,對於失寶一層,因有仙人密告,並未在意。 任壽側顧二女站在一旁,面有愧容,正要開口慰問,一道紅光自空飛墮,正是瘋和尚飛回,怒容已斂,笑嘻嘻手指任壽罵道:「你這傢伙,真沒出息,到手寶貝,又被人巧借了去。本來一人一半,這樣便成三條腿,看你如何分人?」任壽聞言,慨然答道:「弟子如無鄭隱,無此仙緣遇合。又在無意之中,服了靈藥仙果,共只多半天,便覺身輕力大,迥異尋常。方才強收飛劍時,竟能追上遁光,可知靈效。即此已出於望外,如何還敢再起貪心?修道須仗自身修為,不在僥倖,便全歸諸鄭隱,也所心願。只有一件法寶,被二位老仙借去,說是將來送還,弟子只要那一件便了。」瘋和尚哈哈笑道:「你果然是好,無怪樗散子誇你,真有一點意思。既然這樣,我送你回去如何?」 二女在旁正朝瘋僧行禮,忙接口道:「老前輩,這位任叔真好。我想三姑少時必回,意欲連老前輩一齊請到裡面,等我三姑回來吃上幾杯,再走如何?」瘋和尚罵道:「放屁!不是你兩個淘氣,人家早已回家,怎會被天都,明河兩個老不死的趕來,把那最好的一件法寶借去?我還沒和你們算賬呢。以為我瘋和尚只要有酒吃,便由你們擺佈麼?今天我老人家偏不吃酒。」二女同聲笑道:「瘋老前輩如不賞臉,以後再犯饞癆,沒地方找酒,休怪我們小氣。」瘋和尚笑罵道:「你兩個小鬼不要高興,此人將來也是你們剋星,到時就知厲害了。」 任壽原本急於回去,見瘋和尚不住和二女說笑,已然答應同行,不好意思再催,只得說道:「二位姑娘,我出來時久,恐我兄弟想念,改日還要登門拜訪,向三位仙姑領教呢。」話未說完,瘋和尚忽然大怒道:「你忙著回去,嫌討厭麼?」任壽見他瘋瘋癲癲,也未理會。瘋和尚也不再理二女,拉了任壽,便往前跑,邊走邊說道:「人家談得好好的,正在高興頭上,偏要趕回惹厭,這等心急。走起路來,如追我不上,怎麼說法?」任壽見他生得肥頭大耳,身材又矮又胖,偏穿著一件又肥又大的僧衣,拖著兩片破爛草鞋,走起路來絆腳礙手,無論如何也跑不快。如非先前目睹神奇,說好同行,換在尋常,早已謝絕,先自上路了。聞言笑答:「除非老禪師不嫌棄濁骨凡胎,攜帶弟子空中飛行,要是地上步行,自信還能追隨。」瘋和尚哈哈笑道:「是真的麼?」任壽聞言,忽想起對方是有道神僧,自來真人不露相,如何能與打賭?忙道:「弟子怎敢放肆,只是急於回去,如蒙攜帶,無不唯命。」 瘋和尚笑道:「你這人果然誠實,毫無虛假。照此說法,我倒不好意思拿話套你了,你我道路不同,原無相煩之處。只因昔年誤犯師規,終年飄流在外,雖有一些法力,只能用來救人,防禦災害,便對仇敵也難使用。飢渴風霜之苦,更是常事。為了行道,隱跡人間,這些年來受盡災難危害,以致承了兩人的情,無法報答。內中一人,本來有好資質,但他稟賦雖佳,夙孽太重,應在今生,恐難避免。他那事情,將來發生在西崑崙絕頂星宿海後古刺山黑風窩旁一座崖洞裡面。我知你累世修為,不特根骨福緣並世無兩,為人更具至性厚德,言出必踐。此本修道人應為之事,雖然助人脫難,自己也有極大功德。事情固極艱險,只等靈翠神峰二次到手,便可成行,本身決無妨害。我雖不便出面,到時也必以全力暗助。但你答應之後,卻是反悔不得。你意如何?」 任壽一聽修道人應為之事,以為至多事情艱險,別無他害,對方並允暗中相助,自無不允之理。脫口答道:「既是除惡積善,便無老禪師之命,只要知道,也是義不容辭。弟於遵命,到時必往便了。」瘋和尚笑道:「如此甚好。但我這人最喜信義之士,你已答應於先,到時卻不可反悔呢。」任壽平日不輕然諾,話已出口,又始終信仰對方,決無虛語,雖聽一再叮嚀,匆匆未暇尋思。連答:「弟子怎敢食言。」瘋和尚又道:「那借你法寶的兩個老人,一名天都,一名明河,並非壞人,只是人太謹慎小心。他們想與你結為忘年之交,還寶時聞知此事,恐你涉險,必加勸阻,你卻不可聽從。」任壽忙著回見鄭隱,初意瘋和尚必用法力送其起身,比自己走要快得多。及見上路之後,只顧說話,走了一陣,還只過橋兩三里路,心正不耐。見他還在絮聒不休,忙笑答道:「一言出口,駟馬難追。已然應命,任是何人勸阻,也無用處。」話未說完,忽想起方纔所見二公分明是神仙中人,便瘋和尚也說他們不是惡人,只不知那麼高法力的仙人,如何肯與自己結那忘年之交?方想探詢,瘋和尚已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志誠,也許事情有望。你那二弟鄭隱正與良友談心,故此想你到遲一點。既然忙著回去,可見為人忠實,毫無私念。早點到達,與此女先見一面,日後便於來往,使她早見奇珍也好。」說罷,把那又肥又大的袍袖微微一擺。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09 本章字數:12315 對枰試藏珍紫電青霜森劍氣 深宵尋異境清溪明月艷桃花 任壽聞言,知要行法,忙即留神查看。見瘋和尚拉了自己,仍是並肩同行,開頭並未覺異,人也不曾飛起,依舊步行。走不一會,才看出雙方雖是從容緩步,但那迎面來的峰巒林樹,開頭看去相隔頗遠,不知怎的,一晃便到了面前。再往兩側一看,道旁山石林泉,真似急流奔騰,飛馬一般由兩旁倒退下去,快得出奇。心正奇怪,忽聽瘋和尚笑說:「到了,各自去吧。」任壽聞言,驚望前面,就這回身轉盼,晃眼之間,人已行抵鄭家園林之外。 任壽再往林中一看,前面兩株桃花樹下,有一石製方桌,兩旁石鼓,對坐著鄭隱和一個妙齡女子。女子生得長身玉立,美艷如仙,正與鄭隱相對下棋。旁邊放著幾件茗碗零食。女的固是極美,男的也是長眉星目,面如冠玉,衣冠華麗,丰神挺秀。這時斜陽已快沉西,落日回光照在這兩株桃花樹上,人面花光,相對流輝,端的一雙壁人,並世無雙。暗忖:「此時此地,本就畫圖無殊,哪裡再找這一雙神仙美眷去?此女定是申三姑無疑。看二弟神情,對於此女,似有情愛。聞說神仙夫妻同修的頗多,不知此舉於修為上有無妨害,如能夫妻同修,豈非佳話?」正代鄭隱喜幸,恐進去打岔,妨礙二人清談,意欲退回,回顧瘋僧已不知何往。 任壽正尋思間,微聞少女低語道:「林外有人,許是你那位好友回來了吧?」跟著,便聽鄭隱高呼大哥。知被發現,只得迎上前去。鄭隱見任壽腰掛雙劍,驚喜問道:「先聽老禪師說,大哥已將翠屏峰藏珍得到,高興已極。因他老人家滑稽玩世,說話瘋瘋癲癲,又像真,又像假,不曾明言,再問便被罵了幾句。雖知大哥才是神物之主,因為希望太切,歸後發現上下兩洞均已封閉,先還拿不準。誰知果然成功,並還將紫芝蘭長春仙草千三百年才結一次的蘭實服去。仙師前年所說,竟應在大哥身上,最奇的是,小弟對於洞中靈藥藏珍,本來略知底細,只因此草乃九天仙府靈藥仙葩,稟兩間清靈之氣而生,品最高潔,不沾絲毫泥土塵污,又無種子,只在結實之後由花莖上噴出一股香氣,形如青煙,其香無比,當時若無人收下,便隨風飄揚,越飛越高,終被罡風吹化。偶然遇到別的靈藥仙草神木之類將其吸住,才得保全,由此寄生其上,始能成長。開花結實,均有定期,必須整整一千三百七十二年,分毫不差。但是仙果成熟後,一離花莖,靈氣便消去十之**,所剩幾片蘭葉形的仙草,雖是道家煉丹珍品,也須七日之內連根拔下,放人工瓶,先用靈泉滋養,另用仙法禁護,才能勉強存活一二年;否則不久枯萎,靈效全無。小弟一來不知此草生根年月,上次采紫芝朱果時,絲毫看不出它有結實之意,自料福薄命淺。幸蒙大哥福庇,服了一枚朱果,已是萬幸,如何再作非分之想?想起大哥那日心存客氣,致誤良機,將朱果失去一枚,心正難過,誰知大器晚成,奇福在後,居然有此曠世仙緣。小弟從前年起,曾用無數心機,日夜留意,均無所獲。大哥卻是水到渠成,不期而遇。可見神物有主,不是福緣淺薄的人所能妄想呢。」 任壽見鄭隱本和女仙對弈,自一見面,目光便注雙劍之上,眉飛色舞,說個不完。惟恐女仙怪其簡慢,忙笑答道:「這位可是申仙姑麼?賢弟怎的心粗,只顧高興說笑,也忘了向我引見?」少女已早隨同起立,站在一旁,望著二人,微笑不語,聞言接口笑道:「妹子申無垢,任兄怎知賤姓?」任壽未及答話,鄭隱已先開口道:「我真荒唐,只顧代大哥歡喜,忘了為雙方引見。姊姊不要見怪。」隨請歸座。又由左近搬來石鼓,三人同坐敘談。任壽恐鄭隱不肯多取,當著外人不便爭論,先未提議分寶之事,誰知鄭隱早聽瘋和尚暗示,藏珍已被任壽得去,知其決不獨佔。便申無垢也聽人說過諸寶來歷妙用和得主的來歷,只不知二人曾有成約。等送鄭隱回家以前,才聽說起任壽為人如何正直長厚,法寶到手,定必分贈等語。雖代鄭隱歡喜,但因以前所聞洞中藏珍靈藥另有主人,尚還未到,照所聞口氣,決與鄭隱無關,還不甚信,及至同了來,見壁洞封閉,任壽未歸,便借下棋等候,想要見識紫、青雙劍、靈峰玉圭,以及寶主人是何因緣有此奇福巧遇,故此未走。 任壽聽出鄭、申二人早知此事,又正索觀,便將玉圭、仙劍都取出來,一面訴說前事,一面分別如法施為。因那雙劍罡煞之氣大重,先前幾乎闖禍傷人,雖蒙異人暗中指教,並知以前所習便是大清仙法,用以煉劍,不久便能如意施為,不必忙此一時。便把青紫劍拔出半截,訴說它的威力。不料無垢見那雙劍形制古雅,才一出匣,眼前霍地一亮,碧電也似,寒光逼人,耀眼欲花。又見任壽誠厚義氣,果如鄭隱所言。心想:「紫郢好似分與鄭隱,不知比這青索如何?」一時關心,無意之間隨手拿起,剛一拔劍,任壽正在說話,見無垢將劍拿在手內,本來想攔,因素不善和婦女相處,又想對方已是神仙一流,法力雖未見過,聽她侄女所說鄭隱被困情形和自己受迫試劍經過,兩個未成年的女兒已有那麼高法力,想必無害。況且對方既早得知藏珍來歷,此劍威力妙用,當所深悉。不好意思攔阻,仍不放心。方笑說道:「申仙子,此劍威力太大,恐把附近花木毀損可惜,不要全拔出來吧?」 話未說完,只聽鏘的一聲龍吟,一道比電還亮的紫光已離匣而起。無垢萬不料此劍如此威猛,手才按住劍柄,便自離匣而出,力大異常,虎口先被震破,鮮血直流。鄭隱在旁,見狀大驚,急呼:「大哥,快些收劍。」口中說話,瞥見紫光電閃,尚有數寸未全脫出。心上人一手緊握劍匣,一手正以全力強按劍柄,不令離匣飛出,偏又無此神力,人已急得花容慘變,手都發抖。那只粉滴酥搓的右手,又被劍柄震破,鮮血直流。當時心疼萬分,更不再計利害安危,情急無計,搶縱前去,雙手齊施,連劍帶匣,劈手奪過,口中急喊:「姊姊還不快丟!」說時早把劍奪過,覺著胸前微微一涼,那劍震動之力,強大異常,料知把握不住,連念頭也未容轉,耳聽心上人在旁急喊,也未聽真,早連劍帶匣,朝側面猛甩出去。同時耳聽任壽驚呼二弟,底下話未出口,一片紅光,已迎面飛來。緊跟著鏘的一聲,紫郢仙劍已化為一條紫虹,離匣飛起。劍光剛一暴長,那股紅光也由身旁飛迎上去,將劍光裹住。回首一看,原來任壽滿臉驚惶,手持一片玉圭,由圭尖上射出一股紅光,先將劍光裹住。然後搶上前去,把劍匣拾起,插向腰間。再掐靈訣回收,手揚處,紫光忽然縮小,往匣中投去,鏘的一聲微響,便自合攏。這原是瞬息間事。 原來任壽正向申無垢示意之際,猛瞥見紫虹電耀,但未出匣,又值試演青索,走離桌前兩三丈,正和鄭隱笑說前事,一時疏神,以為無垢想窺全豹,稍微擔心,劍未完全出匣,不願大驚小怪,貽笑大方,沒有十分在意,也未看出無垢手被震破。及聽男女二人相繼驚呼,鄭隱急呼得一聲大哥,忽回身縱去。任壽轉臉一看,不禁大驚,知道仙劍厲害,休說上身,稍微掃著一點芒尾,或被劍光罩住,也不死必傷,萬無倖免。危機一髮之間,無法攔阻。百忙中又瞥見鄭隱為救無垢,雙手奪劍,越料凶多吉少。不顧說話,慌不迭先將玉圭寶光發出,想將劍光裹住,再作計較。想起前收劍時的危險,心正惶急,不料這次雙劍未同飛起,威力要差得多。對方只是無心觀玩,又無敵意。那劍只因外人動手,生出反應,並無傷人之念,又沾了一點人血,居然一收就回,毫未費事。 任壽劍收到手,驚魂略定,方覺僥倖。回頭一看,鄭隱差不多成了一個血人,自肩臂以下,直齊腹部,鮮血直流。所穿內外衣,也隨傷處粉碎了一大片。人已倒在無垢懷中,痛暈過去。無垢右手也是鮮血淋漓,左手扶抱著鄭隱,高呼:「任兄快來!你二弟為我一時無知,誤拔仙劍,恐我受傷,情急心慌,將劍奪去。當時我正強按劍柄,想等任兄助我收劍,不知怎的,心中一慌,沒顧得喊大哥,劍柄一鬆,我和他恐都凶多吉少。只要勉強支持一兩句話的工夫,就我不喊,任兄也必趕到,決可無事。沒料他會如此莽撞,又是神力,冷不防將劍奪去,擲向一旁。我雖免去危險,他卻被那劍光在胸前稍微掃了一下。總算命不該絕,否則,就不全身粉碎,也必腰斬兩段。此時血流大多,幸而日前服過一枚朱果,此是寄生千年紫芝之上,比尋常果樹所結靈效更大。大體雖然無礙,疼痛卻是難當。尤其胸前這一片皮肉,幾被劍光全數削去,最薄之處,已快透穿臟腑。尋常傷藥,至多將血止住,每日行動飲食,仍是奇痛難忍。生肌復原,不留痕跡,決辦不到。寒家頗有幾種靈藥,今日又蒙瘋老前輩贈了兩丸大小還丹,可惜不在身旁。我意欲將他接往寒家調養,但恐高空風大,適見玉圭尚可防護,擬請借我一用。並煩轉告他家,無須驚疑。任兄日前也請光臨,同作小飲,賞花長談如何?此劍在未拜師得到傳授以前,決不能應用,仍請任兄一同保管為是。」 任壽看出無垢扶抱鄭隱,滿臉優惶之容,好似關心已極。鄭隱斜倚無垢懷內,本來滿臉痛苦之容,雙目緊閉。等無垢說到未兩句上,目光微啟,口角上似有一絲笑容。任壽忽然醒悟,知道雙方天生佳偶,經此數日患難,已種情根。鄭隱當日為救心上人,這一冒著奇險,身受重傷,越把芳心感動。又非世俗兒女,無所用其嫌疑,剛把人送回來,又要接往家中調養。男的更是看出心上人對他一往情深,盡心照拂,不避嫌疑,喜出望外,竟連所負重傷奇痛全部忘卻。任壽心想:「假如師父不禁婚嫁,仙人如有夫妻似此如花美眷,我便費盡心力,也必設法使其成就。」心中尋思,接口笑答:「二弟豪俠尚義,對友情熱。我和他萍水相逢,一見投緣,便成生死骨肉之交。藏珍本來因他而得,不意靈峰被人借去,不知何年始得珠還。原想將此寶連紫郢劍一齊分他,小弟只取青索一劍防身已足。既這等說,玉圭請仙姊拿去,雙劍暫由小弟保藏,日內專程拜訪。等他傷好,再傳收發運用之法便了。」 無垢接過玉圭,喜道:「人生最難得者知己。我看賢昆仲雖是異姓骨肉,這等義氣,實在少有。我還有好些話要對任兄說。三日之後,他傷必愈,也許復原如初都不一定。第四日正值中弦月上,臥眉峰天氣一向晴美,仙桃也必成熟,務請任兄早日光臨,同作平原十日之聚,共商日後彼此修為如何?」任壽見鄭隱傷勢慘重,雖知仙人靈藥醫治,不致危險,良友關心,終是憂惶。一聽無垢說得這樣把穩,心情略放。再看鄭隱,正朝自己偷使眼色。無垢也似有些明白,面方微紅,鄭隱忽然微呻。任壽忙湊近前,正要慰問,鄭隱仰面朝無垢看了一眼,忽似有什警覺,面帶驚惶,想要掙起。不料傷勢太重,血未全止,稍一用力,疼痛難忍,當時冷汗交流,忍不住「噯」了一聲。 無垢意似優急,一面將他抱住,微嗔道:「你此時傷勢甚重,非由我護送回去,靈藥調養,不能復原。否則,你那傷藥多好,愈後縱不殘廢,也是半身傷痕,多麼難看?我已和任兄說好,你我均非世俗男女,事貴從權。你那心意,我也知道,不必作態,我要走了。」鄭隱聞言,面上一紅,強笑說道:「姊姊待我恩重如山,我也無話可說,恭敬不如從命。方纔我陪姊姊在此下棋,不願下人在旁惹厭,已全遣開。有勞大哥轉告他們,無須說我受傷,只說要隨申仙姑前往訪友,有個把月的耽擱。」任、申二人見他說時聲都疼得發抖,俱都心酸,不等說完,同聲勸阻,不令開口。無垢隨請任壽傳了用法,將玉圭一揚,發出一片紅光,將人護住。匆匆說道:「他傷太重,不能久延,只好暫時告別。三日之後,務請任兄光臨,妹子定當掃榻恭候。」說罷,取出一道靈符,手掐法訣,往外一揚,立有一片白光擁了男女二人,一同飛起,破空而去。 剛走不久,書僮胡良便自尋來。任壽知他是鄭家世僕,人甚靈慧,最得主人歡心,並不以尋常奴僕相待。日前臥眉峰之行,鄭隱並還將他帶去。本心不想告以主人受傷之事,不料胡良並未走遠,藏在一旁,全都看見。任壽見他知道,也未多說,轉問鄭隱臥眉峰經過和男女雙方如何相識。胡良曾聽主人說起任壽仙福深厚,不久便有遇合,早就存有深心,當日又見紫、青雙劍的靈異,越發巴結。便把此行所知,全數說了出來。 原來那日鄭隱無意中聽一相識多年的採藥人來報,說在臥眉峰下發現瘋和尚蹤跡。鄭隱自從發現瘋和尚是位神僧,曾經四出尋訪,不曾遇上。當地與世隔絕,外人向走不到。只那老年藥人所居就在後山口外,每隔些年,定必翻山援崖,往採藥草。鄭隱見其年老,又是兩三年來一次,專采當地一種珍藥,孤身來往,行蹤隱秘,不使人知,未加阻止,反倒隨時相助。採藥人有時歸晚,並在鄭家借宿。因而早就感德,既受鄭隱之托,隨時都在留心。這日偶往臥眉峰附近經過,發現了瘋和尚,與鄭隱所說形貌裝束一般無二,忙即趕來報信。鄭隱一聽,便尋了去。臥眉峰在武當後山,以前去過。始而遍尋瘋和尚,不見蹤跡。因知報信人素無虛言,心終不死。當地又無廟宇人家,主僕二人先尋崖洞住下。 到了夜間,偶然出洞步月,忽聞花香,似桃非桃,不時隨風吹到。仰望銀河渺渺,玉宇無聲。大半輪明月已快偏西,清光四射,照得遠近山林光明如晝,知道時已不早。暗忖:「當日為尋神僧,走了一日山路,身子疲倦,自己還好,書僮年幼,已禁不住,為此睡得大早,現已睡足。反正此時也難入夢,洞又陰冷黑暗,索性不睡了吧。」回洞取了寶劍和隨身小包,藉著明月清輝,順那花香走去。越往前走,花香越濃,越聞越像桃花,暗忖:「桃花哪有這好香味?莫非又有什麼靈藥仙草出現不成?」決計找到才罷。又走了一陣,轉入一個山環以內;忽然發現前面一條清溪,對岸萬樹桃花,正在盛開,月光之下望將過去,簡直成了一片花海,異香馥郁,陣陣吹來。鄭隱不似任壽,上來將路走錯,早由下流越過峰前絕壑。此是舊遊之地,以前來過幾次,只知左面絕壑盡頭有一條大瀑布略可觀賞。右面一帶均是童山禿石,乃臥眉峰後最荒涼的所在,不特未見這片桃花,連這溪流也未見過,怎會不到一年工夫,多出這等美景?那桃花香得出奇,又都是大樹,不是新栽,為數甚多,豈非奇事?如說把路走錯,不是舊遊之地,左邊絕壑瀑布分明和以前所見一樣,越想越覺奇怪。 後因對岸花光濃艷,燦若雲霞,一心想去觀賞,也未仔細推詳,見兩岸相隔才一兩丈,便令胡良等在當地,遇事再行招呼,縱身一躍,飛將過去。落地一看,那桃花不下千百株,十九異種,從來未見。先沿花林走了一段,也未回顧身後。走不多遠,忽發現花林深處尚有人家,隱聞琴聲悠揚,頓觸夙好。心想:「這等清麗美妙之景,明月良宵,花問撫琴,主人必非庸流。」更啟求友之心。正順花徑朝前走去,琴聲忽止。猛一眼瞥見左側花林內,有三株桃樹並列,連理同生。別的桃樹均種地上,這三株連理桃花卻種在一座丈許方圓的花壇之上,繁花如焰,蔭被畝許,樹身也極高大。前聞異香,便由花中發出。這還不奇,最奇的是,每株樹上結著兩個大桃,竟和**斤重的西瓜一般大小,芳香撲鼻,聞之心神皆爽。走到樹前觀賞了一陣,知是異種。先想連枝采走,劍剛拔出,忽想起先聞琴聲甚美,這裡種著許多花樹,此桃必是有主之物,如何妄采?心念一動,正待收劍回身,忽聽連聲嬌叱,同喝有賊。知被主人看破,誤會偷盜,少年心性,又愧又急,正待縱身出林,與之理論,猛覺眼前一花,一片雲光電也似急,已當頭罩下。鄭隱如不倔強也好,只因少年氣盛,一聽有人喝罵,口出不遜,心中有氣,劍又不曾還匣,縱時寶劍隨手舞動,口中大喝:「爾等不可無理,聽我一言。」彷彿要向對方尋鬥神氣。及至雲光上身,意欲用劍防禦,縱得又高了一些,越易使人誤會。當時只覺身上一緊,耳聽風雷之聲四面湧來,才知不妙,想逃無及,當時被人法力禁住,受傷倒地,行動不得。 隔了一會,痛醒轉來,微聞少女問答之聲。一個說道:「都是你大題小做,硬說來人不是尋常。三姑正在撫琴,又聽出琴音肅殺,似有不祥之兆,以為來了強敵,竟將所有埋伏一齊發動。誰知擒的竟是凡人,除隨身寶劍暗器而外,毫無法力。如今負傷這麼重,瘋和尚日前又把靈丹全數借去,連傷藥都沒留一粒。三姑人最心軟,不願殺害無辜,急得無法,去往前山尋找瘋和尚,也不知能找到不能。聽大姑說,今年三姑不能見血,否則便有好些魔難。此人週身是傷,至今不曾醒轉,你看如何是好?」另一少女氣道:「你只會說現成話,也不想想,由溪對面起,到三姑撫琴之所,共有好幾層禁制,由外望內,只是一片荒涼景物,如強行進來,只到溪邊,我們必定警覺。再一過溪,埋伏立時發動,將其困住。此人連越四層禁制,並還直人仙桃壇,不特通行無阻,我們竟無絲毫警兆。如非三姑覺出琴音有異,命我二人探看,人家把桃采走,甚或深入重地,都不知道。先以為來人見了這好地方,定必生心劫奪,據為己有,越想越覺此事可慮,後患無窮,這才稟告三姑,力陳利害。三姑也覺我們勢孤力弱,只仗著這幾層禁制,又疑前面四層已被敵人破去,除卻全數發動,冷不防和他一拼外,別無制勝之道。再要被人破去,只得施展靈符飛遁,暫時避禍,已然準備萬一不妙,棄家逃走。一時情急,竟把那位瘋老前輩忘去,才有此失。此人也真晦氣,他一個凡人,不知怎會闖魂一樣,走了進來?後來三姑看出他毫無法力,前面禁制埋伏仍是原樣,人已重傷。照當時形勢,如何能怪我急呢?」前一少女忽然驚道:「三姑已然回來,也不知找到瘋和尚沒有?怎還帶一小孩同回?」 鄭隱暗中偷覷,見天已大明,身臥錦茵之上。室甚清潔,淨無纖塵。朝陽斜照,滿窗壁上,花影橫斜,時聞異香。室中陳設,尤為清雅華美,比起自己家中,另具一種高華出塵之致。說話兩少女年約十三四,容貌均極美秀,看去靈慧異常。內中一個,一雙秀目精光外映,隱蘊威力,行動也極輕快。正各回身向外,揚手嬌呼:「三姑快來。」鄭隱回憶昨夜經歷,主人分明是位女仙,看那法力何等神妙,二女如何說她勢孤力弱?心念才動,眼前倏地一亮,由門外走進一個年約十**的白衣少女,那相貌之美,休說是看,連做夢也未想到塵世上會有這等美人。本就貌比花嬌,人同玉艷,又穿著一身雪也似白淡裝,通身霧毅冰紈,鬢邊插著一朵淡紅色的桃花,互一陪襯,越顯得容華絕世,光艷照人。不禁目眩神搖,把身上的傷痛全忘了一個乾淨。 正待偷看下去,猛想起此是神仙中人,自己不合誤人禁地,致蹈危機。蒙她恩憐,代為醫治,也許從此能為入幕之賓,可以常見玉人顏色。開頭如不莊重,一被看輕,從此再見無期,休想親近。甚或被她逐出,身負重傷,如何回去?同時發現少女目光已注在他的身上,便故意問道:「此是何地,我怎得到此?」隨說,便要掙起。覺著週身傷痛如折,依然咬牙暗忍,待要起身。少女似不過意,含笑搖手道:「尊客昨夜誤入禁地,我一時不察,誤當惡人。此時傷勢頗重,千萬行動不得,少安勿躁。只等日內取來靈藥,當時便可復原。否則多受痛苦,我們心更難安了。」 鄭隱早聽出瘋和尚與主人相識,心中暗喜。聞言仍說:「素昧平生,不便驚擾。稍微受傷,並無妨害。」一面拼受奇痛,暗用苦肉計,強行坐起。方要開口,似見少女把嘴微努。旁立二女見鄭隱強忍痛苦,想要下地,疼得頭上熱汗直流,雙雙搶上前去。內中一個嬌叱道:「你這人怎不知好歹:我三姑憐你無辜受傷,於心不忍。又想問你怎能毫無動靜,越過四層禁制,是否有人指點。還不與我睡下,找死不成?」還待往下說時,女主人微慍道:「你請客人臥倒靜養,何必多言?」鄭隱本心已不得能夠不走,原是故意做作。因為機智靈敏,能夠忍痛,裝得極像,看不出來。再說,也實疼得禁受不住,只得裝作無奈,由二女扶住,緩緩臥倒。說了一聲慚愧,忙又改口稱謝,躺在榻上,略微喘息。 女主人隨去榻旁椅上坐下,笑問尊客因何至此。鄭隱本不想提瘋和尚,假說遊山至此,無意深入。忽想起少女回時,似見胡良隨在門外,便具實奉告,說了來意。轉問女主人姓名來歷,可是仙人。主人點頭微笑,告以姓申名無垢。大姊無妄、二姊無咎,均是散仙。自己雖在修為,功力太淺,尚談不到。因乃姊見無垢深山獨居,只有兩個侄女陪伴,易受人欺,為此設下隱形禁制。移居數年,均無事故發生。偶俄有人來訪,均是兩姊同道至交。昨夜月明花好,偶然花下彈琴,忽起商聲。跟著便聽大侄女靈鵑來報,說有一人越禁深入,似想偷桃。桃共十二株,乃是仙種,每樹只結兩枚,十分珍貴。心疑來了勁敵,妄將埋伏發動,等到擒住,才知是個常人,悔已無及,望勿見怪。只是前四重禁制均極厲害,怎會從容走入,毫無動靜?方才回時,曾見書僮在尋主人,問知昨夜發現對岸桃花盛開,主人一時心喜,縱將過去。先還看見主人往林中走進,因溪水太闊,縱不過去,想在附近覓路。剛一轉身,忽然雲煙四合,伸手不能見指,狂呼主人未應。挨到天明一看,溪水桃花,全都不見,前面乃是一片童山禿崖,主人不知去向。心中驚疑,到處哭喊尋找,均無蹤影。也說為尋瘋和尚而來,與鄭隱所說正對,好生不解。 說完,便令二女取了一些酒果,與鄭隱吃了。說瘋和尚乃兩姊好友,只是言動滑稽,令人莫測。日前來訪,要借丹藥救人,不容分說,全數取走,須要尋到,才能醫好。暫時不免傷痛,還望忍耐原諒,安心靜養才好。鄭隱自見申無垢,便自傾心,已不得能借養傷,多留些日。因料對方是神仙中人,言行稍微失檢,立是禍事,心中儘管愛極,表面絲毫不露。力言自己不好,如非見那仙桃大得可愛,曾想採走,後來雖覺有主之物,中止前念,形跡終是可疑,如何能夠怪人?並說家有好友,也在病中,十分懸念。自信服過朱果,體力頗健,一二日內,便不痊癒,也可告辭回去。當時打擾,卻是萬分難安。申無垢只當鄭隱好勝,也未深勸,略談片時,各自走去。 二女原住隔壁房內,夜聞痛楚呻吟之聲,喚了兩聲,未聽答應。趕去一看,鄭隱面色十分苦痛,本就有些過意不去。鄭隱忽然驚醒,藉著說話問答,再朝二女竭力一恭維。鄭隱少年英俊,出身世家,又具絕頂聰明,善於承顏希旨,話說出來,剛中帶柔。一面把對方說得天上神仙,古今少有;一面暗示自己為人正直,英雄氣概,話說得也恰到好處,二女先與投緣,又向申無垢屢說好話。 無垢出身世家,靈心慧質,仙骨仙根,多才多藝,無所不通,愛花喜飲,更嗜琴棋。先覺鄭隱受傷可憐,人又那麼英秀謙和。日在苦痛之中,除睡夢中略現痛苦之容而外,平時相對,不特沒有絲毫怨意,反覺打擾主人,過意不去情景,對於上面所說幾樣癖好,不特具有同嗜,並還同是此中能手,各有所長。次日午後,做完功課,為防客人煩悶,自己也正無聊,偶往清談,談起琴棋二事,居然頭頭是道,琴箏更是鄭氏家傳。無垢大為讚賞,雙方越說越投機。無垢看出鄭隱不願她離開,只一見面,立時喜動顏色。偏生瘋和尚老找不到,兩姊歸期又遠,這一成了朋友,越覺愧對。心想:「病人心煩,自然想人在旁陪伴,何況彼此性情癖好,樣樣投機,人又那等端正。」 第四天上,又聽鄭隱說起,將拜前輩地仙樗散子為師,翠屏峰朱果已被服食,只洞中藏珍尚未尋到。有一好友,名叫任壽,現在家中養傷,只等痊癒,同往搜尋,必能如願相償等語。無垢前兩月曾聽兩位前輩仙人說起此事,知道未來珍寶主人,具有長眉異相。鄭隱是個美男子,雖與所說不符,但知此事十分隱秘,千餘年來均無人知。新近有人在東海發現一座神碑,上有古仙人所留偈語,幾經猜詳,才知道寶藏武當後山,真實地點仍無人知,只知內有紫、青雙劍和那靈藥仙草。鄭隱一個凡人,如無絕大福緣,怎能將朱果得去?因此又加了好些重視。 雙方夙世情孽,本難避免。無垢初見鄭隱時,已覺此人不惡,心生憐借。哪再經得起對方深心巧計,儘管愛到極處,始終隱而不露,除談道論琴,旁及種花下棋諸事,辭色始終莊重,目不邪視。幾天過去,情分漸厚,這才說到心中仰慕,意欲仰攀交遊。以後時常來往,終於結為異姓骨肉。無垢年長一歲,成了姊姊。鄭隱因不願無垢離開一步,無垢也由不得具有同感,只要功課一完,立時往晤。到末一天,因為撫琴,無意之中看出鄭隱的傷絲毫未癒,只更加重。為想清談永日,以前他全是強自忍耐,猛想起為日已久,因鄭隱不願自己離開,每日均令兩侄女往前後山窮搜瘋和尚下落,至今未見。如非曾服朱果,似此重傷,早成殘廢。關心情急,不由現於辭色。鄭隱見狀,慌道:「好姊姊,你對我如此恩深義重,百世難忘。休說誤傷不是故意,便死在姊姊手內,也所心甘。你這等愁急,豈不使我痛心?」二人連日相處,形跡親密,早無嫌忌。這時鄭隱斜倚榻上,無垢為了陪他,並同練那指法,橫琴在側,相隔甚近。鄭隱早望著那一雙纖纖玉手,春蔥也似,粉鑄脂凝,柔若無骨,恨不能把握它一下,才稱心意。無奈對方儘管笑語從容,神情親切,但是風度嫻雅,容止自然莊靜,儘管艷光照人,彷彿暗中具有一種正氣,使人愛中生敬,不敢絲毫忤犯。 正說著話,鄭隱偷覷玉人顏色,忽見無垢聽到末幾句上,面色微沉,欲言又止。知道方才話失檢點,故作未見,反而就勢把手伸過,握住無垢的玉手,慨然說道:「我說此言,姊姊不是世俗女子,當不至於誤解。實不相瞞,姊姊乃天上神仙,無論心性為人,容華氣度,均是古今所稀,由不得使人刻骨傾心,敬愛至於無地。但是人生朝露,終歸黃土。小弟不才,對於世情,早已如夢初覺。因為向道心堅,家中田業均已分散貧苦。此時僅有一所園林,準備留贈寒家世僕。只等仙師回山,便請正式收容,披髮人山。不料因禍得福,為尋神僧,遇見姊姊。如非受此微傷,小弟濁骨凡胎,怎能與天上神仙結為骨肉?本是喜出望外,有何傷痛可言?難得姊姊也是志切清修,我也別無他求,只望姊姊視我如弟,將來名山修煉,常共往還。再如機緣巧合,道業相同,道成以後,能得同在一處,常奉顏色,便是萬分如願了。」說時,始終握著無垢玉手不放,一面強攝心神,一面查看玉人喜怒,暗中領略柔肌涼滑之妙。無垢始終神色自若,手也未撤。聽完,微笑道:「那夜你被擒時,已受煞火的傷,又連受這幾天痛苦,還嫌不夠麼?」說罷,玉容微變,把手一甩,振衣欲起。鄭隱看出無垢發怒,急得驚魂皆顫,忙即縱身下榻,撲地便拜。剛急喊得一聲:「姊姊不要生氣。」急切間忘了身負重傷,如非預服朱果,命都不保,如何能用猛力。第二句話還未出口,「哎呀」一聲,便痛暈過去。 無垢先還疑他做作,二女恰又奉命尋人未歸,負氣未理。待了一會,看出人已斷氣。試揭上衣一看,傷處已然焦黑,皮肉好些腐爛,其狀甚慘。想起連日相處情景,再一仰望對面牆上的鏡中人影,暗忖:「自己天生國色,我見猶憐,何況男子。似他這樣相處多日,雙方形跡如此親密,始終以禮自防,從無一句戲言,已是難得。因為希圖時常相見,竟能強忍痛苦,至於數日之久,可見情深愛重,癡到極點。便是今日吐露心腹,也不過是想將來一同修煉,永為骨肉之交,脫略形跡,常得相見而已。並還說到人生朝露,志切清修。細察所言,實無他念,不過愛極忘形,略微握手。如何便使難堪,他因見我發怒,定疑從此輕視,將與絕交。看那情急縱撲之狀,分明此舉傷心太甚,連本身利害安危全未顧及,以致疼死過去。所受重傷,又由我粗心而起,於心何忍?」想到這裡,心腸一軟。回憶連日經歷,覺著此人不論心性言動,學問識見,以及琴棋諸藝,無一不是上品。 無垢越想越生憐憫,四顧無人,只得親自動手,喚了兩聲隱弟未應。剛將人捧上榻去,猛覺人已醒轉,睜開眼來,不禁氣道:「原來你是假的!」鄭隱本來快醒,耳聽玉人呼喚,身被抱起,索性把氣屏住,任其抱向床上臥倒。想要就勢溫存,又恐二次觸怒,正在心蕩神搖,打不出主意。週身疼痛,已早不在念中。誰知對方也已警覺。鄭隱不顧週身奇痛,嚇得將手連搖,急喊:「姊姊不要多疑,我是剛醒。」無垢此時心情十分矛盾:既覺對方癡得可憐,又覺對方外表老成,實甚狡獪。也說不出是喜是怒。本想發作,一見鄭隱面容慘變,情急苦痛之狀,心又不忍。 自來女子善懷,心腸又軟。當雙方互種情根,快要傾吐心腹,卻有顧忌之時,最關緊要的是,如果不能毅然決然,當機立斷,任你貞節烈女,也怕對方一味服低,死纏不已。稍微動念,立墮情網之中,終被綁緊,無法解脫。無垢此時心情,正復相同。聞言沒好氣答道:「我只當你至誠君子,原來是個假的,裝死騙我,多麼氣人!」鄭隱見對方輕嗔薄怒之中,口角上仍帶一絲笑意,和方才冷冰冰地甩手起立神情大不相同,知有轉機。表面卻裝作害怕已極,正在連聲分辯,忽聽門外有人接口道:「三姑不要冤枉好人,他才不是裝死呢。虧你狠心,人家痛得這個樣子,你還氣他,我瘋和尚先不服氣。」二人聞言,全都大喜。 跟著走進一人,正是日常盼望的瘋和尚,無垢固是盼他早來治傷,便鄭隱平日貪與心上人常聚,最好尋他不到,以免傷癒分手,這時也因奇痛難忍,又因對方行事莫測,也許此次犯險,是他暗中主持,否則主人禁制何等厲害,一個凡人怎能從容越過?瘋和尚事前又把主人所有靈藥全數取走,越想越覺是在暗中撮合,亟欲向他求教,見他突然走來,不禁喜極。知他滑稽玩世,不喜客套,開口便喊:「師父救我。」瘋和尚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今天痛得厲害,自然想我,如是前兩天來,不遭你厭恨麼?還不把這丸藥吃下去,等痛止住再說。只要肯聽話,大家全有好處。否則,一個在劫難逃;一個任你根骨多好,沒有這一座橋渡過對岸,守到老死,也休想有什遇合。」說罷,先遞過一丸靈藥。又把前在申家拿去的兩個玉瓶取出,還與無垢道:「你姊姊所煉丸藥,我已用它不著,原數奉還,一粒不少。內中還加了一粒大還丹,留備未來之用,不可隨便送人。」無垢早看出鄭隱所服是一丸小還丹,一聽還有一粒大還丹放在瓶內,知道此是靈藥奇珍,最為難求。小還丹不過起死回生,去邪消毒,多猛惡的傷病,服下便可痊癒。大還丹卻是道家奇珍,服下一丸,功能脫胎換骨,增益靈智,使人長生不老。不禁大喜,忙即拜謝。瘋和尚笑道:「無須謝我,只要肯聽我的話,包你仙緣不久遇合,成就也快。」 無垢見瘋和尚和鄭隱神情親切,想起近數日的經歷,料定事出有因,便把瘋和尚請往外屋密談。鄭隱服藥不久,傷痛頓止。側耳細聽,雙方先似有什爭論,無垢始而堅拒,後竟說服,全聽不真。想起涉險經過和連日所料,心方一蕩。再聽外屋,語聲已止。跟著便聽瘋和尚拖著兩片破草鞋,踢踏踢踏往外走去。隔了一會,不見人來。連呼了兩聲姊姊,也未答應。試一起坐,週身痛苦若失,精神祇有更好。再看傷處,已全結疤,殘痕纍纍,宛如龜裂,狼藉全胸,十分醜怪。生**好清潔,心上人更愛乾淨。自己皮膚本來白如玉雪,更無微暇,忽然變成這等醜態,看神氣好些地方決難復原。心正愁悶,靈鵑忽然走進,笑問:「鄭叔傷好了麼?三姑現陪神僧在桃林中飲酒,等你前去,同吃那夜所見長春仙桃,命我來請呢。」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0 本章字數:7134 杭州是我國古代名城,名勝古跡甚多,西湖,更是風景優美,稱絕天下。 從西湖邊僱船到岳墳,由岳墳入山,曲曲折折走很長一段山路,使到靈峰寺。 這靈峰寺在杭州並不著名,也許是山高寺小的原因,遊人很少。 其實這靈峰寺風景極佳,北邊有座小山,山上有亭,名叫「望海」,在這亭中可鳥瞰到整個錢塘江及西湖的景色。 寺內大殿西邊園中,種植密密的梅樹。 時值九月霜至時節,這一日,日落西山,已是黃昏,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在園內徘徊地走著。 這少年長的天庭飽滿,眉清目秀,尤其那明如晨星似的眼眸更顯得神清氣朗。 九月天氣已甚寒冷,但他僅穿著一套單薄的白色衣裳,卻無一點畏寒之態。 只見他神清略顯焦急,似在等候一個人。 大殿內正是晚課時候,送來陣陣梵唄的聲音,和著梅林中的暗香。 白衫少年突然眉頭一展,口中輕呼:「暗影浮香!」 人隨聲起,他扭腰一折,也未看清他的身法,已如一點流星飄散飛去。 「好一招精妙的「暗影浮香」!」 聲落處,現出一位灰袍赤眉高大的和尚,頷首慈笑道:「偉兒,你這一招「暗影浮香」的身法火候已勝過老衲了!」 白衫少年面向老僧打揖行禮後,赧顏道:「老伯誇獎,偉兒這路身法練了數日都練不好,剛才耳聽梵音,鼻聞梅香,不知覺的使了出來,還不知使得對不對呢?」 赤眉和尚哦了一聲,歎道:「這一招「暗影浮香」輕身功夫,還是當年老衲俗家時,因行了幾件善事,被一位自稱姓許的老俠客見到,傳了老衲這一招,以示嘉勉,數年來老衲一直都練它不好,唉!想不到你才學數日,便精進如斯!」 赤眉和尚凝目注視著白衫少年,又道:「偉兒,可知老衲為什麼總不肯收你為徒嗎?」 白衫少年亮晶晶的大眼閃了閃,道:「老伯,偉兒一直想不透這件事,是不是偉兒資質不夠,不堪……」 赤眉和尚搖頭止住,道:「不是!不是!別胡思亂想,妄自菲薄,你的根骨與資質俱是上上之選,百年難得,就因此老衲才不敢輕易收你為徒,以免誤了你的機遇,再者老衲,……唉!總之你以後會得到一個勝過老衲千倍的師父。」 白衫少年倔強道:「老伯,常言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偉兒自幼便受老伯傳授玄門內功,像前幾天授偉兒那招「暗影浮香」不是教了偉兒功夫嗎?老伯就是不肯認偉兒這個徒弟,偉兒心裡卻終身認老伯為師。」 赤眉和尚長歎一聲,走上前牽住偉兒的小手,慈愛地道:「老衲何嘗不想收你為徒,只是老衲這幾手功夫,粗淺得很,教了你,反而誤了你,那招「暗影浮香」卻大大不同,老衲當年若非這招輕功救命,早已死了十數次了!」 白衫少年眉頭又皺了起來,顯是被赤眉和尚說到「死」字觸發而起。 赤眉和尚柔聲問道:「偉兒是不是你母親的病又犯了?」 白衫少年淒苦的點頭道:「中午母親還好好的,黃昏前父親回來,不知怎地把母親惹氣,病巴發作起來,把父親嚇走了,剛才偉兒來時,母親稍為好點,躺在床上,可是……可是……娘躺在床上直哭,口中……老……喊著「男人」!「男人」!」 赤眉和尚長眉緊蹙,沉思道:「你母親的病也真怪,幾年來都不見好轉,唉!拜老衲看,你母親當年受的刺激太大,以致迄今還不能清醒……」 白衫少年情急道:「老伯,我娘的病,到底要吃什麼藥才能好呢?」 赤眉和尚道:「心病仍須心藥醫,只要你母親的心,一旦豁然開朗,病巴自然而愈,吃藥是沒有用的!」 白衫少年流淚道:「那……那……要怎樣……娘才能開心呢?」 赤眉和尚輕撫偉兒手背,安慰道:「不要急,急也沒有用,只要你母親見著那個叫「男人」的人,唉,這也是妄想,若能找到此人,你父親早找到了,除非你母親再受一次大刺激,或許就會痊癒!」 白衫少年抹乾眼淚,輕聲道:「老伯,我要回去了!」 赤眉和尚從懷中掏出一包藥,塞在偉兒手裡,道:「這給你母親服下,安安她的神。」 白衫少年彷彿已習慣到這俚向赤眉和尚拿藥,點點頭,就揣著那包藥走下靈峰寺去。 在靈峰寺長長的石級下,是一方平地,左側轉向山裡,面向西湖,那裡倚山蓋著一棟美觀的連院紅磚瓦房。 白衫少年走到院前,停步伸手推開院門,門才打開一側,裡面「砰」的一聲衝出一個紅影,一晃,躲在白衫少年身後。 裡面跟著衝出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長得虎目濃眉,茁壯如牛,看到白衫少年,叫道: 「大哥,二姐欺負我,搶了我的木劍!」 白衫少年愁眉收,含笑道:「水牛乖!大哥幫你把木劍要回來,不要鬧。」 說著回手抓向身後的紅衫女孩,紅衫女孩被抓到,大嚷道:「不來啦!大哥幫水牛,不幫萱萱,萱萱要鬧,萱萱要這……」 白衫少年眉頭輕皺,望著這個最潑辣的妹妹,不知如何才好, 「萱姐!娘要給你吵醒了,娘剛睡著,醒了又要罵你……」說著,裡院一個綠衫女孩輕步走出。 萱萱一兒綠衫女孩,嘴巴一撇,道:「誰要你這丫頭管來著!我才不怕娘呢,娘生來就恨我一個,你們都欺負我好了,反芷萱萱沒人疼!」 說罷,偷眼望著白衫少年,哭嚷起來。 白衫少年急得直搖手,勸道:「萱妹別哭!你再哭大哥不喜歡你了。」 萱萱人小表大,打蛇隨棍上,立時停住鞭聲,機伶的道:「好,萱萱不哭,大哥要幫萱萱,才是喜歡萱萱,不然萱萱就哭。」 白衫少年真對她沒辦法;轉身對膚色黑黝黝的男孩道:「水牛,木劍借二姐玩一會,好嗎?」 這四個孩子,唯獨這個水牛最醜,完全不像他的哥哥及兩個姐姐,那紅衫少女及綠衫少女彷彿雙胞胎似的,長的十分相像,皆是芙蓉如面的美人胎子,可是卻又和這白衫少年,長的不一樣了。 水牛委屈的道:「二姐老是搶我的東西,這木劍是爹昨天才給我買的,二姐玩一會就要還給我!」 萱萱撒賴道:「才不還給你這黑炭呢?爹喜歡你,什麼東西都買給你,不買給我們,爹只愛你一個,我就要欺負你,不還你。」 水牛氣得環眼直瞪,看看就要哭出來了。 那綠衫少女比起紅衫少女文靜多了,雖僅十歲多點卻長得滿面秀氣,她從懷中掏出一個花色斑斕的彈珠,遞到水牛面前,道: 「水牛別哭,三姐這個彈珠給你。」 水牛拿著彈珠高興得叫了起來,說聲謝謝三姐,也不要那木劍了,就到後院自個玩去。 萱萱嘟著嘴,把木劍用力摔到牆上,砸斷成兩斷,氣道:「誰希罕這破劍!」 綠衫少女驚道:「二姐,你把它摔斷,爹回來看到又要罵你!」 萱萱強硬道:「誰怕爹爹!他根本不是我爹爹,和我們一點也不像,只有水牛像他。」 白衫少年責備道:「二妹,你再亂說,小心大哥要打你!」 萱萱氣苦道:「大哥也欺負萱萱,芸芸娘疼,水牛爹疼,只有萱萱沒人疼。」 白衫少年氣道:「誰不疼你了?你看芸芸多乖,她把最心愛的彈珠給水牛,而你呢?你一天到晚亂鬧,誰會疼一個野姑娘,你呀要跟芸芸學學。」 萱萱流淚道:「大哥疼芸芸,不疼萱萱!」 話剛說完,掩面朝山下疾奔,白衫少年急叫道:「回來!v來!」 芸芸也叫道:「姐姐不要跑,爹回來啦!」 只見山下走上一個中年壯漢,長得虎目濃眉,黝黑的膚色在黯淡的光線下,更顯烏黑,面貌雖不英俊卻也端端正正,唯兩隻耳朵齊著耳根被削掉,留下環狀的疤痕。 中年壯漢疾步上前,正好抓著埋頭奔下山的萱萱,萱萱一看是爹爹,猶倔強的掙扎著。 中年壯漢道:「好丫頭!大概又淘氣啦!痺乖跟我回去。」 萱萱聞到很重的酒氣,知道爹喝醉了,每次爹一喝醉,打人打得特別厲害,心中不禁怕的要死,手被捉住不能動,就用腳直中年壯漢,口中驚恐道: 「放開我!放開我!」 中年壯漢被得火起,舉起巴掌,「啪」的一聲,打在萱萱的嫩臉上。 萱萱驚怕的有點麻木不知疼痛,仍在尖銳喊道:「放開我,你這惡漢,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不是你!」 中年壯漢猛然推開萱萱,心中飛快忖道:「我不是她爹爹,怎可輕易打她,我阮大成豈是欺凌孩子的人物!」 要知伏虎金剛阮大成,在蜀中是一個頗負盛名的好漢,性格豪放,頗得人望,只因妻子神經不大健全,他愛妻心切,才遠離家鄉,遷居到這風景幽美的地方,指望妻子好好修養,早日痊癒。 那知妻子一經十年,病情毫無起色,心中的憂鬱可想而知,平時由於心裡苦悶,不免就對並非自己親生的三個孩子發打罵,這也是人之常情,他對自己親生兒子水牛就偏愛多了。 原來他妻子跟他結婚時,抱來一個三歲多二個幾個月的孩子,同時腹中又懷了一個,要是別人再也不會要這個妻子的。可是他卻深愛她,並不因她的醜陋,更不因她已非完璧,而不願意理她,反之,他娶她為妻,給這三個不知父親是誰的孩子,安上一個姓。 他現在突然被萱萱天真的話刺在心中,想到自己並非萱萱親生父親,有什麼資格打她呢? 萱萱被阮大成推倒地上,驚愕得哭都不敢哭出來。 阮大成見她臉頰上顯出五條紅手印,暗悔自己打得太重了,不由心一軟上前抱起她,向山上走回。 宣萱以為他還要打責自己,口中嚷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阮大成垂下他那只沒耳朵的腦袋,慈愛道:「乖孩子別嚷,爹不好,爹打重萱萱了,明兒爹給萱萱買一把小劍,好不好?」 萱萱被阮大成哄得愕住了,心想爹今天怎麼啦!不由茫然地直點頭。 阮大成走到院前放下萱萱,問白衫少年道: 「偉兒,你娘怎麼啦?」 阮偉及阮芸恭敬的喊聲爹,白衫少年阮偉回道: 「芸妹說娘睡著了,孩兒剛才上靈峰寺,向悟因伯伯要來一副藥,還在這裡。」 阮大成舒眉道:「藥給爹,真虧了你悟因伯伯,若不是他的藥,你娘的病要發的更厲害。」 綠衫少女阮芸道:「爹,娘睡時說:爹回來不准到娘房裡去。」 阮大成歎了口氣,把阮偉剛遞到手的藥,遞回給阮偉道: 「你去給你娘服下,爹到書房去睡。」 他十分懊惱地走進院內,叫道:「水牛!水牛!苞爹到書房來玩。」 阮偉上前牽起紅衫少女阮萱,道:「二妹,不要氣大哥,跟大哥到娘房裡去。」 阮萱摔開阮偉的手,嗔道:「誰要去看她,一會發瘋了,又要瞪著我,好像萱菅是她仇人似的。」 阮芸奔上前,牽住阮偉道:「大哥,芸芸跟你去。」 阮萱一把撥開阮芸的手,嬌嗔道:「大哥,萱萱跟你去。」 說著自動抓緊阮偉的手。 阮偉閃動如點漆的眸子,調皮道:「你不是怕到娘房裡去的嗎?」 阮萱道:「才不呢?有大哥在,萱萱什麼都不怕。」 阮偉笑了笑,另只手牽起阮芸,向院內走去。 夜色籠罩整個大地,靈峰寺的晚課也早已做完了。 紅磚瓦房內,正中兩間廳房,兩側並排著兩列廂房,在右側最內一間房內,佈置得高雅華貴。 四壁上高懸兩橫幅絹畫及幾幅立軸,立軸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字兒,皆是讚美阮大成的善行益事,下署蜀中某某。 房間頗大,內裡滿陳設著紅木傢俱及古玩! 最裡靠角,斜放錦帳絲衾的一個紅木床,床四周佈滿繡織品蒙著。 這時已入夜,床側放著兩盞長腳宮燈,粉紅色的燈罩,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柔和的光芒,散照在床上一個婦人的臉上,朦朧看去,那臉盤是個絕美的美人胚子,然而—— 當你接近一看,那婦人臉上滿是疤痕,雖然因歲月的久長,傷口已彌合得很細密了,但看起來還是令人有悸悚之感。 那疤面婦人睡得很熟,臉上平靜如水。 門簾被輕輕掀開,阮偉三人走了進來。 阮偉見母親睡得很熟,不忍心把她吵醒,卻又怕不給她服下悟因伯伯的藥,醒來後,又要發病。 他輕巧地把藥沖在一杯溫水裡,然後扶起疤面婦人,仔細的向她口中倒入,疤面婦人微張櫻唇,一口口吞下,不一會兒一杯藥水就喝光了。 阮偉緩慢地放好疤面婦人,她好像沒有被吵醒,仍在睡夢中。 阮芸人小孝心大,她等阮偉去放杯子時,走到床側,墊起腳替她娘把被子蓋好。 阮萱卻站的遠遠的,毫不關心。 阮偉把房中一切整理好,向阮芸招手,輕聲道:「三妹走吧!讓娘好好睡吧。」 阮芸轉身離開床,沒走到三步,床上疤面婦人突然醒來,喊道:「是誰呀?」 阮偉趕緊上前,應道:「娘,是偉兒及萱萱,芸芸。」 疤面婦人怒道:「誰叫萱萱進來的?叫她出去,娘一看到她心就煩,叫她出去!叫她出去!」 阮偉向遠遠的萱萱直擺手,阮萱氣得馬上流下眼淚,恨恨地衝出門簾! 疤面婦人似乎因為服過悟因和尚的藥,精神已稍好轉,神智也比較清醒。 阮偉輕聲道:「娘,萱萱出去了。」 疤面婦人點點頭,這時阮芸走了過來,疤面婦人見著芸芸和萱萱相似的臉蛋及鼻嘴,眉頭立刻又皺起來,心想喝斥,可是,她忍住了,反而喚芸芸走近,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髮,洋溢著母親的慈愛。 阮偉嘴唇動了幾次都未說出,此時見母親心情好轉,大膽問道:「娘,「男人」是誰呀?」 疤面婦人神色茫然道:「你問娘這個做什麼?「男人」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但這人倒底是誰?為娘也不清楚。」 阮偉熱切道:「娘想想看,這人是什麼樣子,住在那裡,靈峰寺的悟因伯伯說,只要娘能想清楚這個人,見他一面,娘的病自然就會好……」 疤面婦人不耐道:「別囉嗦了,娘不要想,想了就會頭疼,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清靜一下。」 阮偉應諾退走,才走至門簾處,疤面婦人問道: 「偉兒!你爹呢?」 「爹回來啦!怳穭在書房裡,爹說今晚在書房睡。」 疤面婦人喃喃道:「天這麼冷,怎能在書房裡睡?」 她猶豫一會,終於道:「偉兒,去把爹叫來。」 阮大成鑽身進入門簾,應道:「來啦!娘子有何吩咐?」 阮偉見父親進來,急忙帶著芸芸退出。 疤面婦人吃笑道:「看你那麼老了,說話還調皮!」 阮大成趨近疤面婦人身旁,坐下道:「看你白天對我那麼的凶,差一點動刀殺我。」 疤面婦人奇道:「白天那個對你凶啦?我不是才睡醒了的麼?」 阮大成知道她神智不太清楚,更不敢解釋,白天只因他說了一句:「你一到晚上睡覺,口裡就喊什麼「男人」「男人」,我看這「男人」早就死啦!」她就立刻發瘋大鬧大吵。 當下支吾過去,疤面婦人也就沒再追問。 夜漸深沉,寒意漸濃,阮大成蹬坐在床旁,直打抖索。 疤面婦人笑罵道:「你這傻子還不上床睡!我也沒不准你上床。」 阮大成暗自忖道:「還不是剛才黃昏芸芸傳令,不准我到房裡來,否則我也不是呆子,有床不上去睡,呆坐在地上!」 其實,他那疤面婦人早忘了在睡前吩咐芸芸的話。 阮大成鑽進被窩,暖了心身,側頭挨著疤面婦人頸子,道: 「明天,我想出一趟遠門,水牛不小了,該是練武的時候,我送他到少林寺去學藝,多則一個月內就回來。」 小別的前夕,房中又充滿了夫妻的情愛。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九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1 本章字數:12401 古洞試仙環花貌雪膚皆惡鬼 鮮花埋艷骨血蓮翠果擁紅珠 原來從任壽身後慢悠悠走來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只有三尺多高,通身灰白,頭和身子差不多一般粗細,兩條膀臂卻是又粗又長。面白如粉,滿頭白髮,長約三寸,根根倒立,刺猖也似。凹鼻掀唇,大口箕張,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利齒。紅睛怒凸,凶光四射。說不出的那麼醜怪獰惡,使人於萬分厭惡之中,生出一種恐怖之感。看去行動遲緩,沉著一張醜臉,冷冰冰的,由身後緩緩襲來。剛把兩臂張開,待要向人撲到,相隔也只一兩丈光景,似因雙劍出匣,精虹電耀,驟出不意,吃了一驚,已然前進,又往後退神氣。任壽處此黑暗陰厲、奇詭可怖之景,先頗害怕。既一想:「這東西非鬼即怪,看他形態雖然醜惡,行動卻甚遲緩,不似有什伎倆。也許此洞是座古墓,內中殭屍年久成精,變得這等形態。紫、青雙劍乃神物奇珍,難道還打不過鬼魅殭屍?」想到這裡,心膽一壯。剛把手中劍柄一按,還未拔出,目光到處,猛瞥見兩旁和對面還有許多魔鬼影子,都是身材高大,神態獰惡。作一大半環形環繞在怪人身後,張牙舞爪,飛舞而來,為數甚多,時隱時現,也看不出數目多少。隨同怪人一起行動,欲前又卻,看去可怖已極。 任壽雖有雙劍隨身,事前又聽神僧指點,料知雖險無害,畢竟初次經歷,見此兇惡異常的鬼魅,也由不得心中有些發慌。一面縱身後退,一面剛把雙劍拔出,還未舞動,就這劍光如虹,剛剛暴長,快要離手飛起之際,隱聞身後鬼哭之聲,淒慘異常。同時覺著身後陰風冷氣猛撲上來,和方才一般景象。前面惡鬼也凌空浮沉而來。暗道:「不好!」百忙中抽空回顧。原來先前只顧縱避,一時疏忽,忘了身後就是牌坊,無意之中退了進去。目光到處,發現身後也有四個同樣的怪人,咧著一張闊口血唇,身後各有許多魔鬼影子,正由四面包圍上來。因其行動一律,看去遲緩,反更可怕。相隔還在三數丈間,身上毛髮竟會根根倒立。任壽的寒噤一個接一個,只管打個不住,一任自己鎮懾心神,把氣沉穩,毫無用處。暗忖:「我並不曾害怕,如何直打冷戰,和發瘧疾一樣?」惡鬼大多,四面受敵,不敢將劍發出,先用雙手舞劍。剛把身子護住,覺出身上冷戰好了許多,頭腦重複清明,心神略定。忙大喝道:「無知鬼魅,急速退去,免得送死;否則,我將飛劍發出,爾等連鬼也做不成了。」話未說完,當頭五怪人本來靜悄悄的,作出向前飛撲之勢,聲息毫無,聞言忽然嗤嗤冷笑。身後那些惡鬼也相繼同發怒吼,聲勢越發驚人。 任壽自將雙劍舞動,所有怪人惡鬼均似怕那劍光,紛紛退避。相隔十來丈,重又立定發威,似要伺隙而動,誰也不肯後退。任壽看出這些惡鬼畏懼雙劍,看雖獰惡,伎倆不過如此,稍微放了點心。連喝了好幾遍,怪人始終不退,嗤笑之聲反而更盛。加上惡鬼怒吼和後面暗影中鬼哭之聲,說不出那種淒厲刺耳。心想:「長此相持,如何脫身?」想了想,便用青索防身,將手一揚,把紫郢劍發出去。劍光如虹,比電還快,隨著任壽心意,正朝那許多惡鬼飛掃上去,猛瞥見人影一晃,當頭怪人忽然失蹤。劍光過處,那逃避不及的,當時斬斷了十好幾個。心中一喜,忙指劍光四下追殺。不料為首五怪人隱遁神速,劍光一過,重又出現,隱現無常,老是除他不了。許多惡鬼雖被劍光斬斷,有時並還絞碎,黑影連閃,重又合而為一,兀自不退,紛紛暴怒,態更兇猛,鬼嘯之聲震撼全洞,由身後傳來的男女鬼哭之聲也越發慘厲。這才看出仙劍只能防身,除此有形無質的惡鬼尚難如願。 任壽正在驚疑,猛瞥見當頭五惡鬼各把雙手一揚,相繼隱去,更不再現。再一細看,那些惡鬼一見劍光飛來,雖急得左閃右避,飛舞悲嘯,並非不怕,只是不肯後退,好似身後有人逼迫神氣。暗忖:「照此相持,終非了局。如用雙劍護身,往回路衝出重圍,逃了回去,並非不能,但見了神僧,如何交代?再則,洞中這麼多惡鬼,如往洞外害人,早有傳聞,怎未聽人說過?也許本來深藏古墓之內,被自己無意之中引將出來,此時一逃,定必群起來追,如再引出洞去,不知要害多少人,分明有進無退之勢。既然立志學道,初遇鬼魅便被嚇退,豈非笑話?」念頭一轉,膽勇大壯,決計改退為進,索性往牌坊裡面殺去,深入重地,好歹也查他一個水落石出才罷。但這為首怪人,關係最大,好似怕那劍光,只要能夠殺死,去了首腦,剩下惡鬼,也許較易打發。 任壽正在尋思如何方能除那怪人,猛聞到接連幾聲極難聽的怪笑。緊跟著便有一片玄雲,黑幕也似,在來路不遠出現。初出時,只有數尺方圓的一片黑影,突然暴長,潮湧而來,前半來路立被佈滿,內中並還雜有一條條血也似紅,暗赤色的微光,看去十分污穢。緊跟著便覺一股腥穢之氣迎面撲來,心頭立時煩惡欲嘔,頭腦也有一點昏暈。想起那日臥眉峰二女發動埋伏情景與此相似,知是邪法禁制。心想:「臥眉峰那麼強烈的風雷和烈火針箭,尚被仙劍所破,這類邪法妖鬼,能奈我何?也許雙劍不曾合壁,威力較差之故,惡鬼不怕,腥穢之氣實在難聞,何不試他一試?好在雙劍光長數丈,威力至大,收發由心,已然試出惡鬼決不敢於近身,怕他何來?」一時性起,大喝一聲,把手中舞動的青索劍也發將出去。雙劍乃神物,原有靈性,那片中帶血光的妖雲本來已被紫郢仙劍擋住,不曾壓到頭上,雙劍再一合壁,威力暴增,宛如青、紫兩道長虹,交尾電射而出。劍光也經任壽全力施為之下,比起先前暴長了好幾倍。那片妖雲前頭才被劍光絞散了些,立時電也似急往下退去,一閃不見,四外惡鬼本是前仆後繼,見此強烈劍光,也各嚇得紛紛倒退,當時空出了大片地面。 劍光照耀之下,再往前後一看,先前那座牌坊,不知怎的會到了身後,相隔頗遠,裡面仍是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見。暗忖:「方纔我只稍微動念,想要殺出重圍,人並不曾移動,怎會到了牌坊外面,退向回路?」心方不解,又見那些惡鬼仍然環繞四面,張牙舞爪,欲前又卻,口中不住悲鳴怒嘯。但比先前要遠得多,明明不敢上前,但又不肯後退。經此一來,心膽更壯,越想越有氣。心想:「雙劍威力如此神妙,有何可怕?神僧必是算出惡鬼快要出世,特意引我來此除害。這座牌坊大是可疑,為何牌坊裡面那等陰森黑暗,莫非邪法樞紐便在牌坊之上?何不將它毀去,看是如何,相機行事。」心念一動,一面用紫、青雙劍護身前進,行抵牌坊之下。 任壽正在留神查看,待指劍光,朝上揮去,將其斬斷,再作計較。猛覺腳底一虛,身子往下一沉,好似踏在虛浮的軟沙上面。眼前似有一片暗赤色光華一閃,彷彿整座地面一齊陷落,墮向無底深淵一般。心方發慌,微聞老人歎息之聲遠遠傳來。這才聽出與第一次所聞一般無二。情知凶多吉少,不禁怒喝道:「我任壽堂堂男子,豈懼邪魔鬼魅?是好的,現出原形,與我分個強存弱亡,鬧這鬼蜮伎倆有何用處?」說完,不聽回答。晃眼之間,忽然腳踏實地,一點傷也沒有受。定睛一看,四外光景昏茫,和初入洞時所見天然黑暗又自不同,彷彿平常黃昏日落,天將陰雨那等暗沉沉的天色。前途似有一片微光,按說應該比先前暗洞之中要亮得多,不知怎的,看去反比方才昏暗,只見一種淒厲荒涼之景。又似孤身一人,獨行大漠窮荒,四望黃塵漠漠,日星隱曜,平沙無垠,悲風四起,一眼望過去見不到一點生物,說不出的愁慘淒涼景象。心想:「事已至此,怕也無用。只不知荒山古洞之中,怎會現出這麼大一片廣漠平野?」後來細看,三面都是黃影沉沉,無邊無際。只有前面光影昏茫中,好似還有房舍,便朝有光之處走去。先恐變出非常,全神指揮雙劍,不令飛遠,護身前進。 走了好一陣,見無異兆,試將雙劍收回,握在手內,戒備前行。又走了一會,果然發現前途乃是一座形如城堡的小山,雙門大開,氣象十分雄偉莊嚴。忽聽男女悲泣愁歎之聲,連同鎖鏈拖動各種怪聲,由內傳出,比先前所聞還要真切。好似內中關著不少男女囚犯,在裡面喊冤訴苦,相對悲泣,慘痛非常。心想:「哭聲如此悲慘,多半內裡藏有妖人,不知從何處用邪法擒了許多受害的人在內,供他凌虐,以致發出這類臨死以前哀鳴。神僧知我志切修為,命我來此解救無辜。反正歸路已斷,除非大獲全勝,除此一害,否則也回不去。我如不能勝任,神僧也不會命我前來。何不拼犯奇險,仗著這兩口仙劍闖將進去,與內中邪魔拚個存亡?如能除去,豈非極大功德?」想到這裡,不由激動義俠心腸。耳聽內裡悲號更慘,除鎖鏈鐐銬之聲而外,並還雜有重石曳地和鞭打犯人之聲,耳不忍聞。更不尋思,手持雙劍,便往門內闖進。 剛進門不遠,便見前遇為首五怪人,各縱一道灰白色的妖光,往外逃去,由自己身旁飛過,一閃不見。事前不曾留意,怪人去勢又快得出奇,等到警覺,忙揮雙劍,回身追殺,已無蹤影。跟著又聽前途呼冤悲號。心想:「為首妖孽想必就這五個矮鬼,看神情對我十分害怕,已經逃走,無法追蹤,莫如先去救人要緊。只要把被難的人救出,多少總能問出一點虛實。」想到這裡,重又回身,往前尋去。滿擬被難人藏處定必隱秘,門內本是大片廣場,霧沉沉和來路所見差不許多。誰知就這回身轉盼之間,竟換了一幅景象:前面仍是一片平地,只有當中一條大路,通往最前面一座小宮城外。那城看去並不甚大,上半有雲遮住,依稀分辨出幾片雉垛。大道兩旁聚著三四十個少年男女,俱都面容姣好,膚如凝脂。女的個個秀麗,均在青春。男的相貌也頗英俊,但都帶著腳鐐,身背一條極沉重的鎖鏈,衣不蔽體。那些少女更是衣衫破碎,只有一兩片破布,略遮前陰後臀。下面赤著一雙玉雪雙足,底平指斂,脛附豐妍,看去溫柔細膩,俏生生瘦怯得使人有柔若無骨之感。最奇的是這些少女雖然衣衫破碎,連那酥胸王乳一併露出在外,偏是愛好天然,通身上下清潔非常,彷彿美人新浴之後,粉光緻緻,不染絲毫塵污。所服苦役,卻是令人看了發指,由不得激動義憤。 原來大道兩旁,一邊堆滿石塊,荊棘叢生,沙礫滿地。靠近宮城一帶,地皮卻是平整,晶瑩如玉。這伙少年男女,不知犯何重罪,一面拖著極沉重的鎖鏈腳鐐,一面還在作工。有的手持鐵錘,將整塊大石擊成粉碎,再用雙手捧起,放往左近一個大鐵鍋中,煮成沸漿。再由同伴用鐵勺盛起,潑向宮前新修平地之上。左邊一片地面,已修成了十之七八,不知為何,又用錘斧鐵鍬之類,將其掘成大小碎石。再由那些背著沉重鎖鏈的少女背在身上,走回原處,重新擊成石粉,放入鐵鍋再煮。看神氣,好似有意磨折這班少年男女,拆了又修,修了再拆,長年苦痛辛勞,永無休息。男的雖然受苦,因其眉宇精悍,體力強健,一味作苦,連聲也不哼,見了人來,也如無睹。女的卻是盈盈弱質,難耐勞苦,一面服著苦役,一面悲泣,哀鳴不已。又都生得那麼容光美艷,弱不禁風,受此慘痛活罪,更易動人憐愛。 任壽天性義俠,見此慘狀,覺著任是多大罪惡的人,也只處死了事,為何這等凌虐殘忍?本想發作,忽看出那些少年男女個個力大身輕,所戴刑具鎖鏈,少說也有二三百斤。看神氣為時已久,這等苦痛,竟能長期忍受,已是奇事。尤其終日勞苦力作,沙石橫飛,竟會那樣乾淨。不論男女,只有限兩人身上現出幾條鞭痕血印,似是受過毒打而外,餘者都是淨如新浴。猛想起此非善地,這班罪人如是邪法擒攝來的民間少年,不應個個生得這麼美麗英俊;而且休說日常磨折,服此苦役,便處在這等形同鬼域的黑暗荒涼可怖之境,嚇也嚇死,如何還有這等光艷照人的容華?且不理他,仍舊前行。 剛走不幾步,那伙少女見有外人到此,彷彿來了救星,十九停止悲泣,互相以目示意,露出滿臉求告之容。及見任壽置之不理,仍往宮城前走去,似又失望起來,一個個掩面低頭,哀聲悲哭,此應彼和;便巫峽哀猿,離群失偶,望月悲啼,也無如此淒苦。任壽越聽越覺不忍,二次又要回身向其詢問,忽想起:「神僧賜有一枚鐵環,最能分辨善惡,怎會忘了取用,先看這些少年男女是何來歷,怎會無人看管,對於仇人強迫的苦役,絲毫不敢懈怠,那等認真?」 心念一動,忙取鐵環,放在眼前一看,原來這些少年男女無一生人,十九都和家中枯骨死人一樣。有的胸前、臉上、腿股等處已在長肉、上半截仍頂著一個骷髏,白髮紅睛,瘦骨如柴。偏生東邊凸起一塊,西邊掛著一片,厚薄不勻,零零落落,看去越發醜怪,獰惡非常。有的未長皮肉,卻生著一身綠毛,白骨鱗峋,兩條長臂不住揮動,雙手鋼鉤也似,態更獰惡。隔環望去,全是殭屍骷髏,惡鬼凶魔;環外看去,男的固是少年英俊,女的尤其粉鑄脂凝,干姣百媚,無一處不動人憐愛。且喜素不好色,不曾上當。本想揮劍上前,又想:「這班男女魔鬼俱都身帶重刑,被禁在此,仙劍威力神妙,萬一和先前所見惡鬼一樣,除他不成,反被遁走,豈不又留後患。自來邪正不能並立,這麼多惡鬼全被禁住,主人也許是個有道之士。」由此反證,不覺減了一些敵意,渴欲一見主人,詢問就裡。好在有此鐵環,對方善惡一望而知。如有凶險,方才就不受害,對方也早出來為敵,不會這等平靜。越想越有理,便往宮前走去。 近前一看,原來那城全是美玉所建,二門大開,門上滿是碗大金釘,門高三丈,甚是雄偉莊嚴。裡面好似一座大花園,樓台殿閣甚多,到處金庭玉柱,朱欄翠瓦,光怪陸離,氣象萬千。只是門外無人防守,裡面也是靜悄悄的,不見一條人影。心想:「這等勢派,也許神仙宮闕。」正要通誠求見,想起了神僧不可自卑之言,方在尋思,心意未定。忽聽身後男女悲號,匯成一片。回頭一看,原來那些男女惡鬼似因來人要往宮城中走進,全著了慌,又不敢上前攔阻,一同哭喊,羅拜在地,苦口哀求,悲號起來。 內中好些美麗少女,更是跪在那滿佈沙礫的碎石地上,膝行而前,口中哀鳴不已。任壽聽那大意,似說:「城中神主性情剛暴,此時正在入定,仙長強行人內,定必發怒為敵。我們均是無主孤魂怨鬼,每日在此服些苦役,希圖減少罪孽,常年勞苦,自是難耐。方才因為犯規受刑,不合悲哭愁歎,致將仙長引來。本想用計阻擋,藉著幻象,將仙長引往迷神宮去。不料仙長視若無睹,竟被看破,不曾上套。我們在此已是千災百難,受盡磨折。如再走進宮城,驚動神主,必受粉身銼骨之刑,罪孽豈不更大?我們也知道仙長必是隨意遊山,誤入此洞,發現神宮前面牌坊,過了禁地,致受五神使圍攻。他們鬥你不過,想將你誘往浮沙獄內困住。此是無底孽海,終年毒焰飛揚,人墮其中,非具極大智慧,無上法力,萬難脫身。索性死了也好,偏似我們不死不活,受那無窮苦孽;並和人世一樣,照樣循環變化,滅而復生。使局中人歷盡離合悲歡,酸甜苦辣,受那無窮危難苦痛,於彈指之間週而復始,永無休息。而內中世界,又是地棘天荊,到處佈滿火山劍樹,各種慘酷非刑,更須一一親身嘗試,殘酷萬分。每當有人陷入,五神使必發狂笑,同時獄中必起哀呻,更有好些奇景現出。當仙長將入伏時,滿擬來人決無倖免。在那一髮千鈞之際,五神使本在鞭打我們,使發悲鳴誘敵,不知怎的,面容突變,倉皇逃去。一切異兆,也未發生。隨見仙長帶著寶光飛落甬路之上。五神使神通廣大,隱現無常,一經附上人身,便如影隨形,任你多高法力,也難解脫。方才並非真敗,怎會逃時那等狼狽?此事奇怪,我們也不知是何原故。但是仙長只一入內,我們所受罪孽,實在百倍於此。還望大發慈悲,可憐我們孤魂怨鬼,常年在此受罪,並不害人,何苦為難?那宮城中只有一位神主,常年管住我們,免得逃出為害。神主是個老人,終日不是打坐,便是酣眠。除他以外,只是宮殿華美,並無第二人在內。便那許多宮殿,除神主所居有限兩處,是我們感激神主,為了報恩,由本山腹中發掘出來的寶物製造而成,並非取自人間,下余全是幻景,無甚可看。如非進去不可,我們固是受害奇慘,你也未必有什好處。再將神主觸怒,任你多高法力,也是休想回去。」 任壽先見這些少女惟恐自己走進,哭喊追來,聲音悲苦,令人心惻。尤其那一雙雙粉滴酥搓,白如霜雪的嫩腿,膝行在滿佈沙礫的荊棘叢中,好似情急大甚,連痛楚也不暇顧,一個個皮開肉綻,**嬌足之上已是一片殷紅,染滿血跡。如照往常,見此美艷如花的少女受此磨折,血淚呼號,神情那等哀艷奇慘,休說任壽天生俠腸,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必不忍。任壽心方一動,忽想起:「方纔環中所見這班少年男女的原形,哪裡是什麼雪膚花貌,國色天香,俊美少年,英雄氣概。這類惡鬼邪魔所說的話,如何可信?言語之中,又有好些可疑。所說神主,如是真正清修有道之士,怎會不願外人入見。如因無緣,妨礙清修,便不會容我到此。尤其圍攻自己的也是一群惡鬼,既是他們的門下徒黨,又曾想把我引入腹地,可見不是善良。我既是修道之士,神僧命我來此,如何可以中半途而廢,空手回去?好歹也查他一個水落石出。」始而不理。 後聽群鬼悲號更甚,彷彿自己只一入門,他們便要骨散魂消,不知加重多少倍酷毒遭遇一樣,實在慘不忍聞。忍不住回身一看,那伙男女少年一齊跪在離己不遠的右邊沙礫地上,情急悲號之下,已然力竭聲嘶,全身亂顫。女的一雙明如秋水的妙目,已多半哭腫,彷彿自己此行,關係他們安危大大,危機繫於一髮。情急萬分之狀,實在看不下去。暗忖:「就算這班惡鬼以前極惡窮凶,似此長期所受苦孽,也足夠其消受。果真一人宮城,便要加增他們罪孽,此事還須稍微盤算,否則也無異於造孽。我何不再用鐵環看他一下?」隨將鐵環取出,朝環中往外一看,所有男女惡鬼正朝自己咬牙切齒,利爪連揮,彷彿痛恨到了極點,意欲得而甘心之狀。再用肉眼看去,依舊女貌如花,男容似玉,宛轉哀鳴,悲痛欲絕,和先前所見一般無二。當時恍然大悟,重又轉身往裡走進。 那些少年男女本已現出驚喜之容,及見對方回身重又往裡走進,似知絕望,一聲怒吼,同時暴怒,厲聲大喝:「小畜生既然這等心狠,我們與你拼了!」任壽先還以為眾怒難犯,這麼多惡鬼既然鋌而走險,情急拚命,想要打發,未必容易。忙把雙劍一按,準備應敵。回頭一看,那些男女魔鬼竟是張牙舞爪,虛張聲勢,本就未敢十分迫近。劍光動處,全都嚇得紛紛倒退。知其伎倆止此,急於入內查探底細,也就不再理睬。滿擬惡鬼必不甘休,還要追隨惹厭,誰知剛一入門,繁喧頓息。回顧身後眾惡鬼,已恢復了原狀,仍在服苦勞作,連先前悲歎之聲俱都停止。 這時任壽還不知道鐵環具有隱形妙用,因恰拿在手裡,暗忖:「方纔群鬼曾說裡面宮廷好些都是幻景,這麼大一片地方,只有老神主一人在內,何不就勢觀察一下?」不料鐵環剛放在眼前,猛瞥見前面許多宮室竟是水晶製成,全部均能透視,看去甚深。盡頭一座極華麗的宮殿,內一紅衣老人,手中端著一個長方形的玉盤,盤中放著厚薄兩片形似血肉,約有七寸見方之物,匆匆由外走進。到一法壇前面,將壇上所立幡幢略一移動,便有一片血光內過,光中更有無數金刀火焰,似一蓬火花冒起,一閃即隱。跟著,壇中心冒起一朵血蓮花。老人將那玉盤血塊藏向花中,蓮花立時合攏。老人似覺此舉關係重大,先往四外張望,又側耳聽了聽,面現喜容。走了下來,將旗旛左右移動,血蓮隨隱,金刀烈火又閃了一下,一切恢復原狀,方始緩步往旁殿走去。 任壽見那老人神情詭異,猛觸靈機,「無意之中竟將老人動作全數記下。回憶來時神僧之言,仔細盤算。暗忖:「神僧說此行當有遇合,並有尋老魔頭晦氣的話。這麼大一所宮城,怎會只有一人住在裡面?沿途所見,全是奇怪恐怖之景,莫非所說魔頭,便指老人而言?這裡以他為主,看神情,平日決無外人登門。就算自己無心來此,也只一個毫無法力的凡人,以對方的法力,決不至於害怕,為何在上法壇以前,神情那等慌張,東張西望?彷彿作賊心虛,又似藏什重要物品,防人發現之狀。照此情勢,與對方勢派全不相稱。看方才惡鬼對他那等害怕,再三哭喊,不令自己走進情形,以及所用法術和手下五個矮鬼,還有浮沙、地獄這些名稱,決不是什正經修道之士。所藏之物,好像是兩大塊血肉,偏看得那等慎重。種種都是怪事。且喜千門萬戶,均可由此一環透視,莫如看準他的來路,背道前往,繞向法壇前面,學他的樣,將上面幡幢如法移動,看那蓮花還現不現?那兩塊鮮紅東西是否血肉,有何用處,如此珍貴?」心念一動,雖看出對方形跡可疑,不似善類,仍恐觀察不真,萬一料得不對,將事做錯,欲行又止。 任壽正在觀望,忽見老人走往西偏殿內,把手一揮,微聞一片哀號悲泣之聲。一陣黑風過處,由殿旁甬道小門內擁出一夥斷頭折足,五官殘廢,鳩形鵲面,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罪囚,男女老少,僧道俗家都有,為數不下一二百個。才一出現,便環跪地上,不住哀號求告。大意是說:「以前無知冒犯,已受苦難多年。神主當初曾允,只等所受罪孽一滿,便可投生轉世,今已多年,除受煉魂之慘,並服苦役而外,一直未和神主見面。今將我等喚出,必是有了生機。還望大發慈悲,寬我等既往,一體釋放,感恩不盡。」任壽看出那夥人與前見惡鬼不同,無論如何看去,均是原形。料是受害的人,不知何故,被老魔頭擒來,在此受罪。左道煉魂之法,曾聽說過,最是殘酷,不由氣往上撞。經此一來,越發斷定老人是那魔頭,當時便想趕去。後來試出鐵環十分奇怪:自入魔宮以後,不特遠近均能透視,如放眼前,連對方說話也能聽出;只一拿開,便不聞不見。暗忖:「老魔先藏之物,必關重要。現在寶環透視之下,不特門戶途徑全在眼底,連對方動作也是一覽無遺。好在老魔只有一人,下余不是受他嚴刑禁制的惡鬼,便是受害的人。自己毫無法力,深入重地,制勝艱難,如往法壇將所藏之物先得到手,也許能佔上風。還有此壇許是邪法埋伏的樞紐,如能就手破去,也減好些危害。」 主意打定,仍不放心,又用鐵環四下查看,除老魔頭外,果無他人。只先前那群被害人擁出的甬道盡頭之處,有一廣約畝許的地牢,裡面囚人,十九被老魔喚出,正在西偏殿內環跪哀號。下余還有十餘囚人,多是僧道一流。有的用鐵鉤鉤穿腳心,倒掛樑上,頭卻衝下。離頭五六尺,燃著一蓬碧陰陰的怪火,不時向囚人五官七竅之內鑽進。有的用尺許長鐵釘,把囚人手足作大字形倒釘牆上。有的仰臥一塊大鐵板上,由下面冒起數十柄金刀,透身而過,刀尖向上,扎得人刺猖也似,刀尖上更有血焰不時湧起。囚人全身均被金刀刺穿,再經血焰焚燒,晃眼之間,皮膚全焦,眼看要成灰炭。忽然一陣黑風,由牢頂所懸一架七葉風車上發出,吹向囚人身上,重又復原,再去受那魔火金刀諸般毒刑。看去慘痛已極,覺著地獄變相,也無如此殘忍虐毒。心中憤極,決計破了法壇,拼冒奇險,也將這老魔頭除去。不忍再看,便將老魔來路避開,仍用鐵環觀察,由左邊覓路前行。為防萬一,始終未將鐵環取下。 魔宮甚深。正在邊走邊看,猛發現當中一層極華美的宮殿。內有一玉榻,上面停著一具艷屍,赤身露體,一絲不掛。身旁四圍堆滿鮮花。這殿先前原曾看見,因玉榻上鋪著尺許厚的奇花異卉,四外又有繁花堆滿,屍臥其上,被花埋住,不近前不易發現。艷屍年約二十來歲,生得花容月貌,骨肉停勻,柔肌如雪,濃纖合度,安穩閉目,平臥花上。看去似比申無垢還美。再叫四圍的花一映,越覺光艷照人,不可逼視。任壽人素剛正,先見赤身美女,不知已死,剛把目光移向別處,忽想起先前所見那些美貌少女全是惡鬼變相,心疑老魔又鬧懸虛。二次立定觀察,才看出這美女雖然艷絕人間,睡相卻不似個生人,竟是一具女屍。只不知人死以後,如何還有這等美艷容光?因見艷屍朝天仰臥,先疑有詐,因由環中觀察,只是一具艷屍,別無他異,與前見惡鬼不同,也就不暇細想,重又前行。 剛走不遠,偶然回顧老魔,正坐偏殿,朝著面前環跪的苦囚,含笑問答。一心想破法壇,那環又非對面直看,不能聞聲,也未留神查聽所說何語。這時老魔忽似有什警覺,面容驟變,把手一揚,那些囚人忽然同聲哀號,紛紛跌倒,就地化作一團團的黑煙,潮水一般往原來甬道中滾去,轉瞬都盡。同時老魔身形一閃,忽化成一條紅影,當中裹著一個赤身血人飛起,先往前面飛去。到了先前發腳之處,再往後宮一帶飛來,時左時右,神速異常,把來路一帶宮室全都走遍。所過之處,揚手便是大蓬中雜億萬金針,比血還紅的火焰,狂濤一般隨手湧起,將那一帶全部佈滿。見無異兆,一閃收去。再到第二處,也是如此。似這樣,晃眼之間,任壽便被迫近。如非老魔拿不準來人是由何方走進,宮殿又多,沿途撲空,延誤時刻,照那等神速,早被追上。任壽看出是在搜尋自己,來勢如此猛惡,也自心驚。暗忖:「老魔邪法似極厲害,再不見機先行藏避,就許遭他毒手。神僧命我到了危急之時,將環拋起,自有解救,何不試它一下?」心念才動,老魔已經追近,只隔一層宮殿,晃眼必被追上。心更發慌,忽然急中生智,一面緊握鐵環暗中查看,一面改進為退,繞向前去。覺出雙方相隔甚近,老魔竟未發現自己,依舊往後宮一帶窮搜過去,漸漸悟出鐵環兼有隱形妙用。心神一定,膽又壯起。由此雙方如捉迷藏一般。 任壽跟在老魔身後,尾隨到了未層法壇前面,方始立定。見老魔似因尋找不出敵人形跡,滿臉惶急之容。站在壇前略一呆立,忽然恢復原形,仍是一個慈眉善目,滿臉笑容,鬚髮如銀的紅衣老人。跟著張口一噴,立有一圈碧光飛起,大約丈許,懸向壇前。再把手朝上一揚,碧光由濃而淡,內裡現出無數人物影跡,如走馬燈一般,一幕接一幕,演變下去。 任壽定睛一看,先是一座崖洞,中一長髯道人,長身鶴立,相貌奇偉,望之若仙。旁邊一僧一道:一是瘋和尚;另一道人正是日夜想望,急欲拜見的師父樗散子。瘋和尚似和師父爭論,只聽不出說什話語。忽然霞光一閃,由內而外,全數隱去。光影變滅之中,彷彿那人口正是前月取蜂蜜的上洞,也未看真。跟著,便見瘋和尚駕著一道紅光,往臥眉峰下飛降。還未到地,面容忽變,一片金霞湧過,無影無蹤。轉眼,瘋和尚又同了自己在峰旁現身,也是一片金光閃過,略現即隱。底下便是自己人洞經過,直到方才快要取環查看之時,忽然隱去。初入宮城那一段,老魔注視圈中人影,神情十分緊張,及至看到人隱不見,不住口噴碧光,將手連揚,底下更不再現別的影跡。老魔似頗優惶,滿臉愁容。呆了一會,又似想起什事,先朝法壇周圍仔細查看了一陣,忽然一縱血光,往外飛去。這一次去得更快,只一閃,便過了十好幾重宮殿。雙方恰是一左一右,隔著一座院落,幾乎對面擦身而過,老魔通未警覺。 任壽知道良機一瞬,不可錯過,忙往法壇趕去。剛到壇前,老魔似因預兆不佳,心慌意亂,已然飛出老遠,忽然想起法壇要加禁制,重又回身追來。也未進門,只在殿外,手揚法訣連指。跟著揚手放出千百柄血焰金刀,將殿門護住,略現即隱。跟著匆匆回飛,所過之處,沿途均有邪法施為。只見烈焰騰湧,刀箭橫飛,宛如潮水一般,隨生隨滅,往前湧去,隨同老魔所過之處,一閃不見。知道沿途佈滿埋伏,歸路已斷,今日之事,非存即亡,決無善罷。把心一橫,膽子更大,更不尋思。遙望老魔已然飛往停艷屍的殿內,雙手膜拜,口講魔咒,似在祝告,神情惶遽已極。任壽無心再看,忙去壇前,一手握住鐵環放在左眼之上,一手照著先前所記,將幡幢如法移動。滿擬照本畫符,未必生效,誰知未一面魔幡剛剛拔起,忽聽風雷之聲,雜以鬼哭神號,突然大作。緊跟著,大片血光夾著億萬金刀火箭,突自壇上湧起,迎頭撲來,聲勢猛惡,萬難躲避。心中一驚,慌不迭待要拔劍抵禦,猛覺手中一震。就這危機一髮之間,鐵環忽化作一圈佛光,隨手飛起,晃眼暴長,恰將迎面飛來的金刀火焰一齊擋住,當時消滅。整座法壇,立在佛光籠罩之下。任壽知道寶環發生妙用,已將魔法破去,心中大喜,忙往壇上走去。 定睛一看,前見蓮花已然湧出地面,只是當中蓮瓣合攏未開。花約五尺方圓,大得出奇。花瓣肥厚,比血還紅。近看肥膩膩的,並有一種腥香之味。恐其有毒,不敢用手去摸。遲疑了一陣,只得將紫郢劍拔出。本擬將中心花瓣挑開,取那玉盤中所盛形似血肉之物。誰知紫、青雙劍專破邪法,紫光一閃,蓮瓣料定那是一件異寶,惟恐砍碎,忙把仙劍收回,已是無及。那朵紅蓮在佛光禁制之下,又被劍光一掃,魔法立破,化為一片暗赤深碧的煙霧,轉瞬化去,奇腥刺鼻。再看下面,只剩一柄形如翠玉的蓮蓬上面,托著一個玉匣,內裡殷紅如血,入手甚輕。映著佛光一照,上面現出「血神經」三個金書古篆,才知中藏一本道書。以為神僧遇合之言指此,心中一喜。再看那翠玉蓮蓬,翠色晶瑩,寶光四射,情知又是一件寶物。伸手一拔,卻似生了根一般,用盡全力,也未拔起。又不願再取仙劍,毀損成物。 任壽正在尋思,猛一眼瞥見手中玉匣光影閃變。定睛一看,原來那道書作正方形,書中許多符篆圖形,隱隱可見。書色本就殷紅如血,裡面更有不少血影閃動,和方才老魔搜尋全宮時形態一樣。才知此是一部魔經,並非正經修道之用。同時又發現內裡好些赤身男女,春嬉如活,越料不是好書。見那玉匣通體渾成,宛如整玉,便將仙劍二次拔出,朝那玉匣邊上稍微一砍。一片血焰飛過,玉匣中分為二,魔經立時出現。伸手一摸,非椿非帛,非麻非絲,不知何物所制。摸去肥膩膩的,直似一片肥肉,十分膩手,但又薄如輕絹,通體透明。薄薄一本,竟有百餘頁之多,只要定睛注視,全可透視到底。先未留意,揭開一看,前半滿是符篆訣印,一字不識。後半全是春畫,旁邊也有古篆數行。全書血紅,獨此書中男女白如玉雪,活色生香,淫艷非常,不堪入目。一時性起,用手一撕,誰知那麼薄的書篇,竟是堅韌非常,一篇也未撕下。不禁有氣,拔出仙劍,先朝上冊砍去,本意將匣砍碎。劍光過處,轟的一聲,飛起一蓬血焰,當頂佛光同時飛墮,往下一壓,恰將血焰裹住,仍化作一枚鐵環。伸手接過一看,環中忽多了一枚紅珠,嵌在裡面,寶光四射,鮮艷非常。再取下冊,正要用劍砍去,忽聽有人大喝:「道友且慢下手,否則便有千萬生靈遭殃,你不怕造孽麼?」抬頭一看,正是前見老魔,仍是慈眉善目,白髮紅顏的老人,氣急敗壞,立在法壇前面,雙手連搖,滿臉驚惶之容。 任壽素來謹慎,見老魔神態和善,儀表非常,氣度十分高華,如非先前曾經見到過他的原形,以及惡鬼群囚身受之慘,決想不到此是邪魔一流。因見對方才一出現,先將手一指,由內到外,不下數十層埋伏禁制,突然一齊湧現,再把手一招,全都收去。似因自己不曾發難,面色已轉從容,含笑撫髯而立,靜待自己發話情景。因見對方未存敵意,所說也不知真假,心方遲疑,老魔又笑道:「我知道友受人之愚而來,稍安勿躁。貧道雖然無辜受累,因知道友此時未入師門,受人慫恿,全出誤會,決無為敵之意。否則道友來時,早已墮人浮沙獄中,任那瘋和尚多大神通,想要救你出困,也非容易了。我本算出前因,欲引道友來此,當面明言,使知老朽苦心。可惜本身法力淺薄,只知其一,不能盡悉原委,一時疏忽,好些不曾看出,致有此失。請道友暫釋為敵之念,容我一言如何?」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1 本章字數:13189 寶劍破神經黑地獄逃惡鬼影 金刀穿玉股紅蓮花擁艷屍魂 任壽待人接物,最是謙和誠厚。雖然心有成見,因聽對方這等說法,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對方以禮來見,不好意思動武,便靜心聽了下去。老魔初來時,神態還頗驚慌。及見任壽靜聽不語,知有轉機,這時正把雙目注定在任壽臉上,滿臉俱是誠懇之容。任壽哪知老魔乃魔教中第一人物,魔法之高,不可思議。只因得道多年,深知利害,知道任壽仙福深厚,應運而生,關係將來正邪雙方生滅存亡之機,不肯自取滅亡,逆天行事。當任壽人洞以前,固無幸理;便是此時,雖因棋低一著,定數所限,以為來者是個凡人,一念輕敵,稍微大意,致被來人佔了機先,但要傷害任壽,仍是易如反掌。等到雙方目光一對,心神已被攝住好些,由不得使人對他生出好感。任壽先前曾經見到老魔原形,心有成見,聞言心想:「對方既未存有敵意,事情還在自己,聽他說幾句有何妨害?並且此時陷身地窟之中,對方虛實深淺一概不知。看下來時那等危險,歸路己斷,即便得勝,能否安然回去,尚不一定,神僧只說了兩句偈語,中有遇合,並未令我和人為敵,莫如問明詳情,相機行事。此人是否極惡窮凶,地牢中所困囚犯是人是鬼,全未得知。如是左道妖邪一流,放將出去,也是害人,終以謹慎為是。」念頭一轉,正色答道:「你說得不差。方才圓光所現過去事跡,雖不詳細,也有幾分被你看出。我實奉神僧之命來此,本身雖無法力,但我身有佛門至寶和紫、青雙劍,又具虔心毅力,向道堅誠,既敢來此,決無畏縮。你只要不是邪魔窮凶,對於那些惡鬼和所囚的苦人說出一個道理,我便不與你為難;否則,任你多大神通,也必與你一拼,便為道殉身,也非所計了。」 話未說完,老魔立現歡喜感激之容。接口笑道:「道友果不愧是將來一派宗祖,即此寬厚膽勇,已非常人所及;不似尋常正教中人排除異己,只要對方是個旁門,立時認為十惡不赦,絲毫不計是非。既然容我申訴,再好沒有。實不相瞞,老朽本是魔教中的老前輩,得道已逾千年。只因修道年久,深知利害,我教宗法雖極殘忍陰毒,但我平生從未妄害一個好人。宮前男女魔鬼,均是極惡窮凶的妖魂厲魄。老朽因為近年愛女遭劫,越發敬畏天命,恐其出山害人,用無上魔法全數禁制在此,藉著新建宮殿,平治道路為由,使其終年服著苦役,不能脫身,看是殘酷勞苦,實則還是便宜他們。 「至於牢中所囚,並非生人,均是一班左道妖邪中的有名人物。因見老朽對人和善,不為已甚,又藏有一部《血神經》。此是本教奇珍秘芨,左道中人得去,練上九年,立可橫行無忌,為所欲為,無論對方多高法力,也難傷他,威力至大。此書共分正副兩冊,一善一惡。如單習那善的,儘管神通廣大,尚不致有害人之念。偏是正反相生,不可偏廢。再如習那惡的,卻是造孽無窮。便他本身,也須先將自己人皮活剝下來,再用魔針刺體,魔火化煉,至少要受九年苦難。等到全身煉化,成了一條血影,方始成功。對敵時,也無須再用什法寶,只將血影朝對方一撲,立時透身而過,不論多高功力的修道之士,元神立被吸去,使其助長凶焰。那血影頂著對方肉身,再去害人,所傷越多,他的功力凶威也越強盛。端的厲害非常,陰毒無比。這班左道妖邪百計千方,來此明偷暗盜,致陷禁網之內。 「老朽所主持的禁制,共有八十四層之多,內中盈虛消長,生滅變化,也頗微妙,因人而施。來者如非惡人,誤聽傳言,以為那是一部道書,來此盜取,照樣可以從容退出。即便暫時受困,到時仍可脫身。如是妖邪淫凶之輩,一落禁網,便墮地牢之中,十九喪命。又按各人為惡大小,氣機相感,發生反應,受那無邊苦孽。此是本教中以惡制惡的回頭地獄。所有凶魂厲魄,同在一牢,身受酷刑,各不相同,果報分明,絲毫不爽。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作自受,有何冤苦憐憫可言?只有限幾個,惡行較輕,或有一善之積,到了孽難受完,仍有一線生機。先是身受刑罰,逐漸減輕。難期一滿,無須老朽釋放,自行脫出。下余不特永無脫身之望,早晚元氣消滅,殘魂化盡,連投生俱都無望。 「如無善惡之分,宮中禁制重重,何等嚴密,道友便進不來。我先前也是一時疏急,雖發現人已深入,到處搜尋,毫無影跡,趕往神壇查看,又無異兆。明知來人福緣深厚,不是禁法所能阻止,重又由內而外,下上許多埋伏,以為可以無事,至少來人行動當時便可查知。不知我那對頭法力高強,暗助道友。直到破了法壇,將書取走,我才警覺,已被道友佔了機先,將《血神經》正冊毀去。 「其實此書雖是本教神經秘籍,一則我早精熟,已然無用;再則此書雖有善惡之分,如被外人得去,仍然遺禍無窮。為了守護此經,老朽在此多年,受累不少,並還樹了許多左道中的強敵,本心也想將它毀去。無如事既艱險,顧忌大多。加以老朽平生只有一女,愛如掌珠,便是第五層殿內所停女屍。因為百多年前,老朽偶然他出,有兩左道妖人來此盜書,小女與斗不敵,受了暗算。如非神壇禁制厲害,無法攻破,此書已被盜走,老朽枉費苦心,仍為世人留下大害。幸蒙另一位道友,也為盜那神經,深入此間,恰是二妖人的對頭,雙方惡鬥了兩日夜,小女才得保全性命,未被邪法將魂攝去。老朽也已趕回,發動全宮禁制,將二妖人牢困到回頭地獄,至今尚受苦孽。 「那救小女的乃海外散仙,是一美少年,本和小女具有夙緣。先為盜書而來,及見二妖人慘敗被擒,才知禁法厲害。老朽感他相助之德,雖未和他為難,他卻知難而退,朝小女看了兩眼,問明此書乃本教秘籍《血神經》,忽然長歎而去。老朽先不知道雙方夙世情孽,人去以後,看出小女改了常度,與平日神情大不相同。默運玄機,細一推算,才知此中因果。小女固是一見鍾情,對方也為小女傾倒。偏生來時奉有師命,不特想盜此書,並還想殺小女。因在途中受一仙人指點,好些顧忌,不敢再留。既不忍對小女下那毒手,又知法力不濟,只得仗著一道靈符,匆匆遁走。我知此事關係未來雙方成敗甚大,本想設法化解。誰知夙孽前定,小女情癡太甚,終日悲慼,非嫁對方不可。老朽善勸不聽,軟硬齊施,均無用處。舐犢情深,沒奈何,只得想好主意,委曲求全,和小女約定,任其出山尋人。中間連經許多波折,結果仍是陰錯陽差。那少年只和小女見了三次面,正在情熱頭上,忽因犯了師規,自殺轉世。 「小女到處尋訪,始終查看不出投生何地,終日悲憤,欲以身殉。老朽憐女,又想借此一劫,為雙方減去一點災孽,便如小女之願,用本教魔法,任其屍解。此法非比尋常,在所許誓願未成以前,身受神魔禁制,苦痛萬分。只有這部《血神經》,到時能夠救她脫難;否則,人雖回生,神魔永遠附體不去,無法分解。身在神魔主持之下,如何有什好事?早晚惡貫滿盈,同歸於盡,豈不有違本心?當初如非小女先向神魔許願,無法挽回,老朽也決不會使其冒此奇險。事已至此,才想到他年用這神經以毒攻毒,只御神魔,使其一同消滅。誰知道友無意中將它破去,幸而所破是那上冊,下冊尚在。小女非此不救還在其次,最厲害的是,再隔三年,小女如不回生,本命真元便與神魔合為一體,助長凶威,無所不為,那時來去如電,多高法力,均所難制,關係已極重大。老朽痛女心切,自覺身雖魔教,從未為惡,並還時常神遊在外行善救人。無端遭此慘禍,定必痛心疾首,以為夭道無知,善人難為,定必自恃不死之身,照我魔法,隨意所如,彼時造孽多少,實所難言。如蒙道友明察,將那副冊神經發還,不特永感大德,而且無形中使我父女泯去惡念,也是極大功德。 「道友如若不信,少時我將小女元神所受苦難,用法光照將下來,便知真相了。還有道友已然受人愚弄,又恃紫、青雙劍威力,也許不肯應允。幸而老朽修道多年,火性早退,頗明善惡之分;近更不肯操切從事,冒失傷人。否則,老朽已然煉成不死之身,任多厲害的法寶飛劍也不能傷我,我這魔宮你先無法脫身。如以為忠言逆耳,不妨先試一下。」 任壽為了深入虎穴,看出情勢凶險,儘管對方辭色謙和,不帶絲毫惡意,終有戒心。不知目光被攝,本身真元雖以根骨深厚,又有佛家至寶防身,未受迷惑,心情已然大變。聞言未及回答,老魔話剛說完,忽化作前見紅影,朝紫郢劍上飛撲過去,接連三次,都是透身而過。任壽驟出不意,還疑有變。只因對方來勢萬分神速,未容動手防禦,老魔已由分而合,斬斷了三次。剛看出故意賣弄,紅影收處,老魔重又復原。笑道:「道友你看如何?」說罷,張口一噴,壇前碧光重又出現。一片煙光閃過,內中出現一座神壇,比當時所見要大得多。當中也是一朵紅蓮花,中坐妙年美女,正是前見艷屍,通身**,盤坐其上。週身釘著許多金針金刀之類,蓮花瓣上更有層層血焰烈火冒起,將少女包圍在內,面容慘痛已極。花後立著一個週身灰白,長才三尺的人影,笑嘻嘻手指少女,神態並不甚凶。 任壽心疑幻象,忙取鐵環向前一看,環中心本來嵌著一粒紅珠,無法取出,以為未必能夠看見。及至放在眼前往裡一看,仍和先前一樣,只見少女坐在無數魔刀之上,刀由腿股間向上穿出,再化為倒須鉤刺,反捲而下,將少女皮肉鉤住。上面更有無數飛刀飛叉,頻頻朝人亂刺,伸縮不已。頭臉身上,更扎滿了無數金針,人差不多成了刺猖。少女本來容光美艷,望之若仙,環外看去,身受當無如此厲害。及用寶環一看,少女一身細皮先看還能咬牙苦熬,這時才看出那是魔鬼掩蔽真形,少女早就忍苦不過。人坐花上,雙手同上亂舞亂擋,想避那些刀箭針叉。但是無用,下面更有烈火血焰焚燒,下半身已然燒焦腐爛。正在哀聲慘號,神情苦痛已極,令人不忍入目,並聽少女急喊:「爹爹,女兒為了一念情癡,鑄此大錯,萬不料受此磨折苦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神魔每日酷刑威逼,說女兒所許願心限期將滿。如肯降順,與之合為一體,出去害人為惡,當時便可回生,災消難滿,為所欲為;否則,這罪孽一天比一天厲害。今日又將魔火發動,苦痛更甚。女兒實在禁受不住,望乞爹爹念在父女之情,速用《血神經》將神魔制住,使其同時消滅,女兒也得脫難回生,感恩不盡。女兒以前不聽良言,現已知悔。我父女不想害人造孽,要那神經何用?何苦為此一書,使女兒多受這三年苦孽?到時是否為神魔所制,供其役使,並還難定。」 任壽剛取鐵環查看時,似聞老魔驚噫之聲,並未在意。及見少女身受慘痛,哭訴悲泣之聲,淒人心脾,已然生出惻隱。再看少女身後那條長僅三尺的灰白色影子,在鐵環查看之下,現出真形,竟是一個青面獠牙,白髮紅睛,相貌猙獰的惡鬼。也是通身**,白骨森森,又高又大。手持一柄鋼叉,叉尖上叉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心。咬牙切齒,望著少女,好似憤恨非常,大有得而甘心之狀。任壽越看少女越可憐,暗忖:「老魔所說,果是實情。否則,鐵環所照之下,早已分出真假。兩下裡對證,居然不差。自來強盜原有發善心的時候,何況對方得道多年,所說也似真情。否則,仙劍已然試過,並不能傷。我如不允,將此經毀去,老魔心痛愛女,定必鋌而走險,論法力,我又不是敵手。對方既然服軟,好語相求,並不因我在他掌握之中,恃強相迫,即此一端,已與尋常妖邪不同。況且神僧原有見血即歸之言,並未命我將書毀去,或是取走。對方既非窮凶極惡一流,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此女癡心受罪,也極可憐。」 任壽心方一軟,還未打定主意,老魔將手一張,碧光忽隱。手上卻多了一柄翠玉蓮蓬,正是方纔所見托那神經之寶。笑對任壽道:「道友此番總該信我了。以老朽的法力,想奪此書,並非不能。只因道友仙骨仙根,福緣深厚,為人甚好,不願開罪。雖氣那瘋和尚不過,所說的話尚有未盡之處,對於道友決不相干。如蒙慨允,將書還我,使小女仗以脫難,只等八十三年,老朽便拼再轉一劫,也必取來奉還,當面銷毀,永除禍根。我魔教中人行事,有時難免陰毒,對敵之際,詭詐萬端。一為朋友,便無半句虛言,即便中途絕交,也是明來明往。還有,上部神經雖為仙劍所毀,這下部副冊儘是吐納修煉之術。這柄青玉蓮房,便是此書剋星,萬一有人將書盜去,煉成血神於,有此至寶防身,也不至於受害。今以奉贈,當可見我存心。不知道友肯釋疑慮,給小女留此一條生路麼?」 任壽見他說時儘管故作從容,面帶強笑,實則老淚盈眶,已隱蘊無限慘痛和老年人憐愛兒女的深情,不禁心腸更軟。心想:「神僧事早算定,所說遇合,也許應在這玉蓮蓬上。對方處境如此可憐,並且久隱深山之中,從不出外為惡害人。即便稍失寬縱,為他受過,也比逼使生變要強得多。」便笑答道:「我雖蒙恩師收為弟子,此時尚未人門,正邪各派來歷行徑,均不深知,自然莫測高深,只憑情理論斷。以老人家所說而論,實令人有同情之感。我也明知道淺力薄,不是對手,但既然犯險來此,自然不成無歸,先拼以身殉道,艱危利害,早置度外。既然這等說法,我想如是虛言,決不肯把神經利害照實詳言。現遵台命,將這副冊送還。青蓮至寶,卻不敢領。只等將來問過恩師,老人家如真言行如一,非但仰攀交未,我必專誠登門,負荊請罪如何?」老魔笑道:「這個無須。我與道友道路終不相同,雖有一兩次見面,也在將來。這柄青玉蓮蓬關係重要,老朽拿它無用;留在這裡,便宜惡人。還是道友拿去,到時如制那人不住,立可發生靈效,至少也可反客為主。此是本教至寶,內中蓮於共是七粒。此時道友尚不會用,我也無暇詳言,不久仙緣遇合,自知底細。」隨將蓮蓬遞過。 任壽見他意甚誠懇,暗忖:「此人雖是邪魔外道,聽他所說,並非惡人。可見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無論何派均有好人。也許當初一念之差,誤入旁門,本心雖想從善,無奈習染大深,或因環境所迫,騎虎難下,不能自拔之故。三年前,曾聽師父閒中說起,不久正教昌明,群邪也日益彼猖,將來學道,這類人不知要遇多少。自來度惡人即是善念。與其多事殺戮,使仇怨循環,永無休止,何如釜底抽薪,加以度化?但有分毫可原,便予以改過遷善之路,使其去邪歸正;豈不比除惡務盡,反更蔓延,要好得多?」心中尋思,早把手中《血神經》遞將過去。心想:「先前所毀正冊,上面儘是淫穢之跡。這本副冊不曾細看,好似除符咒篆文而外,每篇都有一個紅人影子,書就殷紅如血,人影比血還紅,意態十分生動。主人雖有一善一惡之言,到底拿他不准。」繼一想:「話已答應,如何反悔?好在不久便拜恩師,此書如照所說,只救他女兒回生,不必說了;萬一為此遺害,此是我一時心軟,無心之錯,哪怕多麼危險艱難,也必將此書取回毀去,決不使它害一好人。」 任壽念頭還未轉完,老魔笑道:「道友這兩種存心,足見仙福無量。可惜老朽不久便要閉關,至多尚有一兩面,緣分只此。現送道友出洞,煩告瘋和尚說,老朽雖是旁門魔道,自信法力也非弱者,為救自己愛女,也只釜底抽薪,略盡人事,並不敢逆數而行。問他修煉才得多年,自身還有管頭,如何為了一時私惠,便想違天行事?此舉只是便宜了老朽。否則,按我教規,這類神經都有九天神魔暗中主宰,越是本教中人,越不敢稍微輕視。偏生落在老朽手內,毀既不敢,存又不能,宛如附骨之疽,隨時都須小心照看。休說外人得去,禍害無窮,並還危及自身。即便偷學一兩章去,也是無窮之患,尤其兩本神經相輔而行,老朽雖曾學過,與神魔靈感相通,好似多增威力,實則為害之烈,一時也說它不完。實不相瞞,老朽早該成道,為了守此一書,多延了數百年,並還生出許多變故,苦痛萬分。小女情孽糾纏,自尋煩惱,也非此副冊不能解救。難得他請你來此,代我去此難題,本是極好的事。不過,瘋和尚欺人太甚,累我費事,實不甘心,多少也應使他知道一點厲害。敬煩轉告,說我教中最重報施,以牙還牙,分毫不爽。明人不作暗事,他那心機終於白用。老朽他年當在西崑崙絕頂候他賜教,看是道高還是魔高吧。」任壽見老魔始終辭色和善,氣字安詳,對人尤為誠懇。及至談到瘋和尚,便目射異光,面有憤容,彷彿結怨甚深。心中奇怪,正想探詢勸解,老魔忽又笑道:「老朽還是積習難忘,多言何用?我送道友走吧。」 任壽想起地牢中囚犯慘痛可憐,還想勸說兩句,請其從輕釋放。猛覺一片碧光迎頭照下,閃了一閃。耳聽老魔暗中說道:「道友勿動,那些凶魂厲魄,難還未滿,難得道友有此盛德。老朽以前原曾說過,這班妖孽除卻孽滿自盡而外,只有一人能夠深入魔宮,能和老朽對談,並代緩頰,當時全數釋放。想是目前群邪該當出世,致令鬼域出多生機。道友雖未明言,已知尊意,此時便將他們釋放,以副道友仁慈之念,並見老朽囚禁他們實非得已。這班多是妖邪元神,經此多年囚禁,受盡苦痛,能否改過,回頭是岸,尚自難言。萬一轉世之後,故態復萌,或以元神附在新死人身上,就此還陽,再去行兇害人,均在意中。幸而那時道友已有成就,法力高強,決非今日之比,能夠身任其難了。」 話未聽完,目光到處,人已到了地牢門外。先前所見群囚,連同身受酷刑的十幾個苦囚,似知來了救星,紛紛哀號,匍匐在地,同聲哭喊:「我們自己孽重,苦難已深,本來永無出頭之日。天幸上仙駕臨,只向老神主說了一句好話,便能轉劫投生。從此洗心革面,決計改惡從善。」有的更說要拜任壽為師,請求援引。任壽回顧老魔不見,只在耳旁說話。聽那口氣,彷彿這班都是極惡窮凶之輩,放並不難,必須具有極大慈悲和極大降魔能力,使其改惡從善;只一違背,立加誅戮。必須能發能收,不能輕舉妄動。任壽天性仁慈而又強毅,少年好勝,被對方將住,心意已被看破,不肯服軟改口。再見那班被囚禁的妖魂血淚模糊,身受奇慘,哀號宛轉,直不忍聞,一時仗義,慨然答道:「我年幼無知,雖拜恩師,尚未入門,未來之事,自難逆料。果如老人家所言,到時只要法力能夠制服妖魂,便請從容釋放,任何險阻艱難,我自當之。」 隨聽耳旁笑道:「道友真乃菩薩心腸,前途雖是艱難,斷無不成之理,老朽本來多年靜修,以前惡習已全化盡,只此嗔念未能全去。先見道友來勢洶洶,雖知運數所限,題內文章,道友只憑兩口飛劍和一件受有佛法禁制,我一時不能查見的法寶,別無法力,我便服低,不算丟人,只顯大量。但我神壇被毀,心終不無介介,想乘著方才善念,意欲借此難題,試驗道友的毅力勇氣。不料道友明知事甚艱危,絲毫不以為意,滿口答應。既然如此,老朽雖不便公然相助,這班邪魔氣候一成,必先警告,使道友防患未然如何?」 任壽還未及答,老魔已轉向群邪厲聲喝道:「此是任真人大發慈悲,憐你們身受慘痛,格外開恩,勸我釋放。此去如能放下屠刀,並非無望;再若估惡不梭,休看真人此時功力尚淺,但他那紫、青雙劍便是神物奇珍,威力之大,不可思議。不久,更有仙緣遇合,你們邪法未成,他已奉命下山,由此開創正教,永為一派宗祖,任你們邪法多高,也非其敵。吉凶禍福,由你們自造,今日姑從寬免。爾等本應沉淪牢內,歷盡千劫,水無超生之想。當此千載一時,存亡之際,萬勿自誤。我現拼耗元氣,將牢開放,你們急速逃生,轉世去吧。」 牢內本是烈焰熊熊,血光如潮,金刀火劍,四下橫飛,一片愁慘殘酷景象。忽然大放光明,一片紅光,籠罩全牢,所有刑具刀叉和血光火焰同時消滅。那些被囚禁的妖魂,當時飛舞而起,歡聲雷動,拜伏在地。緊跟著化為無數黑影,滾滾飛揚,潮水一般向外擁去,一晃不見。老魔終未再現。 任壽覺著身子倏地一輕,好似和方才一樣,凌空騰起。跟著眼前微微一暗,突又清光大來。定睛一看,就這兩句話的工夫,人已飛出洞外。這還不奇。最奇的是:申無垢所居禁制重重,休說深入,連形影也看不見。昨日約定,以後來往,如若事前不知,不可妄自過溪,須在溪對岸照所傳訣印,如法施為,等內裡有人來接,方可過去。那麼嚴密厲害的禁制,在魔法護送之下,竟會毫無動靜,便落向花林深處。只見雲白天青,香光如海,已是次日未申之交。想起昨夜經歷,宛如隔世。 任壽知道新夫婦所居在東南角上,正要尋去探詢瘋和尚在未,忽聽林內有兩女子說話,先當是靈鵑、秋雁在此閒談。剛一轉步。瞥見林內乃是一座小亭,亭中向外背坐著兩個道姑。暗忖:「當地往來均是仙人一流,不可冒失,還以先見主人為是。」忙又退回。耳聽內中一個歎道:「大姊說得那麼把穩,我總代三妹擔心。」另一個答道:「就算瘋和尚過於偏私,難道樗散子老前輩的話也靠不住麼?」任壽聽出兩道姑乃無垢之姊無妄。無咎,本來要走,因聽提起師父,便停了下來。隨聽無咎說道:「我聞樗散子就住翠屏峰崖洞之內,莫如我姊妹前往求見,當面請問,總能問出幾分。大姊以為如何?」無妄答道:「二妹你真一廂情願。那座崖洞,外表十分窄小昏黑,內裡甚大,本是古仙人修真之所。樗散子乃前輩仙人,我們冒昧求見,擾他清修已是不合,何況洞中那位原主人輩分又高,連我們師父見他,均不敢居於平輩,禮貌何等恭敬。我們修道才得幾年,以前又只隨著恩師拜見過一面,如何為了妹子兒女之私前往求教?還是隨時留意,相機而行的好。」 任壽不便聽人私語,原是邊聽邊走,漸走漸遠,已聽不出。對方似未警覺。暗忖:「初遇鄭隱,曾往上洞,發現壁上朱文古篆,上有『長眉再來』之言。以前眉太稀少,父母取名眉兒。自從服了蘭實仙果,當日眉毛髮癢,次日暴長一兩寸,已然垂向眼角之下,成了異相。聽二女仙之言,師父就住洞中,我又長了眉毛,莫非此時再去,才能拜見?」又想起:「新夫婦乃一雙壁人,新婚燕爾,定必恩愛。此時到處靜悄悄的,不見人影,連兩位仙姊都在亭內閒談,未往新房,想是故意避開,如何前往惹厭?反正無事,翠屏峰洞壁已然封閉,如有仙緣,必蒙開洞賜見。我和二弟原曾議定,同進同退,誰先拜師都是一樣。莫如此時去往翠屏峰前虔誠祝告,叩關求見。等見到師父,再尋二弟同往,並為先容也是一樣。免得入內驚擾人家新婚樂趣。」心念一動,因為求進拜師之心太切,對二女仙前半所說竟未留意。又因對方姊妹三人不同聚會,卻來花林隱處密談,瘋和尚必不在此,更不尋思,便往林外走去。 快到溪前,忽想起前面尚有禁制,不能隨意出入,恐觸埋伏。剛一停步,忽聽輕雷之聲起自身後。隨同雷聲過處,前面煙光雜沓,微一閃變,雲霧忽開,現出上次來時所見清溪小橋。越疑主人不願驚擾,見自己要走,有意放行,否則事情無此巧法。先在林中又走了一大圈。照著無垢昨日所說,林中不特禁制重重,由心運用,並能查見數十里外的人物往來。自己由外入內,還可說是魔法高強,護送自己,沖禁而入,這一回身,斷無不見之理。以雙方交情而論,如無事故,必定挽留,怎會撤禁送行,經此一來,越認定主人此時必有什事商議,不願外人在場。心急尋師,更不遲疑,飛步過橋。剛到對岸,回望身後,已是雲霧滿山,連溪水也同隱去,什麼都看不見。暗笑:「二弟和我情同骨肉,便無垢也非塵俗女子,如何新婚第二日,便有逐客之意?」當時也未理會,只笑了笑,便往翠屏峰馳去。途中想起:「那枚鐵環,看去並不起眼,怎的如此神奇?老魔頭那高法力,竟會不曾看出此寶形跡。還有那部魔經,破去以後化成一丸紅玉,隔環照樣透視,嵌在裡面,卻取不出,好些怪處。可惜神僧此時不知何往,如能相遇,也可求教,是否就算遇合?這枚紅玉,還有何用?」手持鐵環,邊看邊走。本意因那鐵環能夠透視老遠,意欲隔著山石,往裡查看,如和魔宮所見一樣,到了翠屏峰,只要用此環一看,便可看出師父是否在內。不料沿途所經峰巒均是實心,雖然看出一些,還拿不定是否有效。 正一路看過去,先聽西北方天邊有破空之聲,與那日桃林所聞大同小異,彷彿尖銳得多。心中奇怪,鐵環始終放在眼前,也忘了向空照看。晃眼之間,兩道黃光已經飛近,在頭上作一大圈,盤飛了一陣,突似流星下瀉,落向身旁。任壽靈敏機智,先當仙人路過。及見飛近頭上,盤飛不已,所駕遁光,又與無垢昨日所說異教中光色相同,便留了心。知道來人決無好意,也許發現雙劍寶光而來。仗著鐵環隱身,連忙往旁避開。來人也恰下降,乃是背插長劍、妖幡的兩個妖道,相貌神情十分兇惡。才一落地,內一身材瘦長的將幡拔下,朝同黨怒道:「我方才明明見寶氣上升,井還貼著山路往前移動,等到此間,如何不見蹤跡,又未見他飛起?此事奇怪。近日翠屏峰藏珍又有出世之訊,莫要被一凡人無意之中巧得了去。既能得到這類奇珍,人必機警,我二人劍光甚強,破空之聲老遠都能聽到,也許被他警覺,不知用什方法藏將起來。此人既不能飛,無論隱藏逃遁,均不會遠。這一帶又無什山洞,我們可各分一面,施展搜魂之法,由兩頭起,往中心會合,休說是個凡人,便是真正道術之士,也必顯露形跡。你看如何?」另一妖道還未開口,忽聽左近樹後有人冷笑。二妖人頓時大怒,各把妖幡一指,發出大股黃煙,連人一同飛將過去。 任壽見那邪法也頗厲害,出手大股黃色煙光,中雜無數暗綠色的妖針。前面本有兩株大樹,吃黃色煙光湧將上去,當時炸成粉碎,齊根折斷,殘枝斷葉滿空飛舞。瘦長妖人把手一揮,立似一蓬暴雨,待要隨風散去,好似心疑對頭藏在樹後,當地只此兩株大樹和一些灌木雜草,意欲全數掃蕩,搜尋敵人蹤跡。誰知那碎折的大樹本隨妖道手指向空吹去,不知怎的,到了空中,竟似被風裹住,成了一幢青灰色的傘蓋,懸在二妖人頭上,離地十多丈,聚而不散。煙光所到之處,灌木雜草也和斷樹一樣,紛紛碎裂,隨風揚起,晃眼之間,成了一片精光,寸草全無,人卻不曾發現一個。換了別人,見此猛惡威勢,早已逃走。任壽自從魔窟歸來,膽子更大。心想:「那麼厲害的神魔,尚且無奈我何,何況這兩個妖道。」便在鐵環隱身之下,手握雙劍,立定觀看。只見妖道各指妖幡,發出大量黃煙飛針,分頭搜索。及見地面草樹已被邪怯掃盡,人影全無,瘦妖人方說:「我二人的七煞神幡,照例無論人物,遇上便成灰燼。方才笑聲就在樹後,萬無聽錯之理,怎會尋他不見?這廝不知鬧什鬼,早晚擒到,非將他用煞火炸成灰燼,連元神一起攝去,不能消恨。」 話未說完,忽又聽左近有人笑道:「憑你也配?」任壽聽出熟人口音,心方一喜,二妖人已自大怒。一個突然回身,揚手一道黃光,朝那發聲之處飛去。另一個似較高明細心,覺出不是尋常,忙喝:「道兄且慢動手,問明再說。」一面飛縱過來。就這晃眼之間,瘦妖人猛覺身後被人摳了一下,奇痛徹骨,週身酸麻。又驚又怒,忙施邪法,將幡連搖,放出大量煞光邪煙,連同飛劍,朝身後急飛過去。猛覺眼前一花,迎面飛來一個身材矮胖,穿著一件肥大僧袍的窮和尚,搖頭晃腦,笑嘻嘻的。那麼猛烈的煞火和飛針、飛劍,竟一點不怕,也未受傷,似要憑著空手從對面抓來神氣。這才知道不是好相與,一時情急,竟將左道中五鬼擒拿手施展出來。雙手一揚,兩條手臂突然暴長好幾丈,惡狠狠朝前抓去。百忙中覺出敵人並未躲閃,方在快意,猛聽一聲急叫,同時胸前也挨了一下重的。不禁頭暈眼花,口裡發甜,兩太陽穴直冒金星。耳聽對方喝道:「道兄為何對我下此毒手?你瘋了麼?」定睛一看,雙手所抱哪是什麼窮和尚,竟是同黨妖人。 原來那同黨看出對方法力頗高,形勢不妙,意欲藉著問話,激令現形,匆匆飛來。不料也是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個窮和尚,一言未發,迎面先打了一個大嘴巴,頓時半邊臉腫起老高,疼痛非常。當時暴怒,忙縱遁光追趕。二妖人相隔原只十數丈,本來轉眼便可會合,不知怎的,一個只見窮和尚瘋瘋癲癲打了一掌,連縱帶跳,往回就跑,怒火頭上,並未發現同黨蹤跡;一個也未想到同黨在前是何光景,瞥見和尚迎面飛來,猛下毒手,朝前便抓。誰知全都弄錯。後一妖人正追之間,忽見窮和尚回身後撲,心中恨極,先又吃過苦頭,不敢怠慢,也和同黨一樣,忙施殺手,用千斤大力神掌朝前打去。人雖打中,自己也被對頭抓緊,奇痛徹骨,眼前一花,和尚不見。等到看出是自己人,已全受了重傷。 經此一來,全都憤激,怒發如狂。於是忙施邪法,將身護住,背抵背立定,同聲咒罵。忽聽對面哈哈笑道:「無知狗妖道,好好兩株樹,無故將它毀去,對你們有什麼好處,我佛家最重因果,你們非要看我瘋和尚的尊容,且叫你們見識見識,受點報應,省得做鬼也不死心。」話未說完,人影一晃,瘋和尚突又出現,笑嘻嘻指手畫腳,嘲罵不已。二妖人本是怒極,先恨不得和敵人拚命。及至對方未次出現,猛然想起一個厲害人物,正是這等相貌,不禁大驚,呆得一呆。瘋和尚揚手一招,先前懸向空中的那些斷樹殘枝所結成的傘蓋,突似大雲飛墮,朝二人當頭壓下,其急如電。二妖人看出不妙,想要逃避,已經無及。只聽呼的一聲,好幾丈高大一幢聚而不散的枝葉已當頭罩下,將二人埋葬其內。二妖人困在裡面,左衝右突,任走何方,均難脫出重圍。那些殘枝碎葉扎到身上,和針刺一般,萬分難耐;泥腥之氣,中人欲嘔,逼得氣透不轉,難受已極。不多一會,便鬧了個遍體鱗傷,疼痛非常。急得在內連喊:「神僧饒命!」剛一張口,泥沙碎葉紛紛竄入,越發難耐,狼狽非常。 任壽本想尋瘋和尚向其覆命,見狀大喜,忙喊神僧,追將過去。瘋和尚人影一閃,忽然不見。回顧二妖人,尚在當地,碎葉殘枝,滿身飛舞,不時聽到一兩聲的哀求,不知何故,沖逃不出。心方奇怪,忽見瘋和尚又在一旁出現。並還同了一個道裝女子,只見背影,沒有看清。連忙趕去,這次瘋和尚居然未走,忙即下拜,將鐵環奉還,說了昨夜魔窟經過。 瘋和尚將環接過,伸手一指,內嵌紅珠便自落下。拿在手裡仔細查著,又搓了兩搓,還與任壽。冷笑道:「老魔竟敢和我叫陣麼?可惜我在用心機,功虧一賞,將來仍須費我不少心力,事尚難定,真個可氣。」任壽見他說時意似煩躁,自知誤事,好生惶恐。瘋和尚道:「此事我早算定,不能怪你。明知你居心仁厚,我又不曾明言,如何能夠怪你?其實那老魔頭法力雖高,只初學那幾年不免為惡,後來自知這等行為,早晚必遭天劫,心生戒懼。不久得到魔教秘籍《血神經》,那魔法煉成以後,便成了一條血影,朝人一撲,對方精血元氣全被吸去,傷人越多,功力越高。他因不肯為惡,始終未傷一人。初到手時,因這類魔經,得到的人上附神魔,除非具有極高法力,將其毀去,如怕痛苦,或恐造孽,不肯如法修煉,或是看完仍藏原處,書中神魔立即和人發生感應。只要從頭看過一遍,那形似血影的神魔便如影隨形,和這人成了附骨之疽,由此不能解脫。老魔也是一念之善,身在魔教,卻喜修積,偶以機緣,在東海底銀蟬礁水洞之中,得到一部奇書,上面竟有血神經的來歷和各種生剋化解妙用,內中並還附有九道靈符,專為練經之用。雖然無須受那九年魔針刺體,剝皮焚身之痛,仍須靜坐苦關八十三年。一經行法,身子便和殭屍一樣,不能言動。但又不似佛道兩家坐關參禪,走火坐僵情景。這麼長的歲月,無時無刻,不在魔頭侵擾苦難之中。從早到晚,不是水火風雷,刀砍針刺,便是摘發撏身,受諸苦痛。最厲害的是常年酸痛麻癢,似有千百個毛蟲在骨髓中啃咬遊行。明知是幻景,偏同身受。至於一切可驚可怖的景象,更說它不完。老魔仗著靈符守護心神,居然苦熬,將神經煉成,本身**並未葬送,由此成了魔教中第一人物。 「我先以為他這多年來的靜修,當已盡去以前狂傲之習,誰知仍有嗔念。幸而那日和你師父對談時,他用魔法查看,被我三人警覺,詳情未必查見,否則還要討厭。此事不能怪你,無須介意。有好多話,均難明言。你兩位師長,現在墨蜂洞內。因你來時違背師命,早來了幾天,有些不快,暫時似還不願見你。這兩位師長已近天仙一流,休說是你,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衝破他們的禁制,只有紫、青雙劍可將洞壁攻開。事在人為,你不防前往試上一下。鐵環我尚有用。這粒紅珠,乃上冊《血神經》所化,務要藏好,連你二弟鄭隱也不可使知道。為防萬一,方纔已用佛法禁制,不到時期,不能發生妙用。可笑老魔夜郎自大,這粒魔教奇珍化碧珠,被我用佛門至寶菩提圈收來。因此寶在事前有我恩師小諸天訣印在上,老魔在具神通,竟未看出,無形中被我佔了先機。將來自有應驗,你且不去管它。我還有事,各自去吧。」 任壽還要探詢如何可以拜見師父和二妖人如何發落,瘋和尚人影一晃,便已不見。暗忖:「前月初來武當,只說三年期滿,急於見師,稍微疏忽,忘了月望前後之言,以致欲速不達,吃了許多痛苦,師父反而見怪。雙劍雖可破壁人內,此豈待師之道?師父對我似頗期許,此去只要以潛心毅力誠求,也許能有指望。」心正尋思,因當地離開二妖人被困之所頗遠,只顧盤算,也未在意。等到想起兩妖人如此兇惡,神僧怎不將他們除去?猛覺眼前一暗,耳聽身後厲聲大喝:「無知小狗,快將翠屏峰所得藏珍獻出,饒你不死。」聲才人耳,方纔所見煞火妖光已狂濤一般由身後湧來。任壽大驚,情急之下,剛把雙劍拔出,待要迎敵。猛又聽一聲嬌叱,由側面峰崖上長虹也似飛射下一道白光。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2 本章字數:11242 寶劍耀寒輝一道長虹誅丑類 仙雲封古洞滿山明月拜真人 原來二妖人在殘枝碎葉包圍之下,受盡苦痛,正在無計可施,哀聲求告,瘋和尚忽然一閃不見。跟著便見任壽往前追去,腰佩雙劍,寶光外映,與方才空中所見一樣。死星照命,又動貪念。無奈沖逃不出,正在憤恨惶急,身上猛地一輕。定睛一看,四外殘枝斷葉已全無蹤,只有兩株大樹立在身後,濃蔭婆娑,仍和方才未用邪法毀壞時一般無二。如換別人,好容易死裡逃生,對頭又是那等神通,就此逃走,何致滅亡。也是二妖人惡貫滿盈,該當伏誅。本來要走,方才佩劍少年尚在前面。心想:「翠屏峰藏珍乃千年神物,如能到手,便可橫行。聞說瘋和尚因犯師規,不許再開殺戒。也許先前無意得罪,被他佛法禁制,罪已受夠,再經苦求,已然走去。看這少年與瘋和尚並不相識,現成便宜,為何不撿?」貪心一動,一面行法止痛,一面放出大量煞火飛針。意欲不問青紅皂白,先將少年圍住,拷問明了取寶情形,共得幾件,再行殺死。誰知瘋和尚和那同伴現身時,二妖人全未看出旁邊峰崖上有一殺星,因料二妖人脫身以後,定與任壽為難,守伺在旁,並未離去。邪法剛一發動,一道長虹已自空飛墮,那白光瀑布也似,中雜億萬銀花,彷彿一個大花筒,由崖上往下飛射,來勢比電還快。兩下裡才一接觸,紛紛爆炸,只聽霹靂之聲,驚天動地,連妖人和所用邪法異寶,全被裹住。二妖人大驚欲逃,已經無及,吃那億萬銀花往上一裹,一片密雷爆炸聲中,全數化為烏有。 任壽抬頭一看,崖上站定一個白衣道姑,背掛葫蘆,腰懸寶劍,身量不高,容貌甚美,又穿著一身霧毅冰絹,明淨如雪的道裝,獨立峰腰危崖一株杏花樹下。當時晴空一碧,白雲片片,紅樹青山之間,著此一個絕代娉婷的道裝美女,便朝霞和雪也無此奇麗。又是那麼高的法力,由不得心生敬意。忙把仙劍收回,朝上拜謝解圍之德,道姑也未飛下,只在崖下還禮,笑道:「道友無須多禮。我是恨那妖孽可惡,剛脫危機,又要害人,為防妖魂遁走,又留後患,下手稍急。否則,紫、青雙劍乃前古奇珍,區區妖邪,如何能與為敵?本是無心,何謝之有?我尚有事,未暇奉教,好在相見當不在遠,改日領教如何?」任壽方想詢問對方姓名,一道銀光,已破空而起,往前面飛去,晃眼投入雲層之中,不知去向,料是一位女仙,急於見師,也未在意,隨往翠屏峰趕去。 到後一看,果然上下兩洞,都成了一片完整崖壁,蒼苔繡合,毫無痕跡可尋。忙朝上洞原址恭敬下拜,虔心祝告,請求恩師恕其情急見師,無心違命之過。接連幾次,均無回音。任壽仍然意志不懈,在洞前長跪了好幾個時辰。光陰易過,不覺日落黃昏。自從昨夜吃完喜酒,便人魔窟,這一整天湯水不打牙,無眠無休。上來以為樗散子素來器重自己,又未做錯什事,一經求告,便蒙原恕。誰知跪了多半天,毫無一點跡兆。雖幸服過靈藥,能耐飢渴勞苦,到底不是好受。偏生跪時匆忙,不曾看好地方,所跪之處,滿是沙礫,時候一久,扎得皮骨生疼。先聽二女仙之言,瘋和尚又是那等說法,斷定師父必在裡面。另外還有一位仙師,也有收徒之意。不特不肯懈怠,反覺師父此舉必有深意,越往後越發誠敬。眼看斜日西沉,暮煙四起。初升起的月光,被左近峰巒擋住,上空疏星點點,彷彿天色甚好。下面卻是暗沉沉的,空山無人,夜景幽冷。加以峰巒屏列,月光不照,身寄危崖腰上,地勢甚窄,旁邊還有好些籐樹之類,暗影中看去,越顯陰森。山風過處,草木蕭蕭,宛如潮湧。對面絕壁千尋,仙洞雲封,一任虔誠祝告,始終不聽回音。又跪了些時,夜色漸深。偶然側顧,發現身旁草地上微有光影,隨人閃動,看出是雙劍寶氣外映。猛想起:「這類神物奇珍,寶光劍氣上衝霄漢,最易引來妖邪。此時夜靜更深,我孤身一人面壁求告,便無寶劍在身,也易遭人猜疑,為何這等粗心?」想到這裡,便不再出聲,只是心中默祝,哀求恩師賜見。 約有半個時辰,明月已上中天,月光下照,身旁清蔭交錯,花影散亂,所有崖壁上的苔薛草花都似蒙上一層銀霜,映月娟娟,迎風搖曳。方覺景物清麗,同是一處地方,比起先前所見迥不相同,忽聽壁中有人低語。心疑師父召見,不禁狂喜。正要出聲呼喚,忽聽出是鄭隱的口音,心中奇怪。再側耳靜心仔細一聽,果是鄭隱,連申無垢也在其內。晴忖:「今早我往臥眉峰,因見乃姊對談,以為新婚夫婦定多恩愛,不曾入內探看,怎會同時來此?這麼堅厚的崖壁,如非師父允許,豈能入見?」想起以前同共進退的前約,心中一喜。二弟兩字還未出口,忽聽無垢道:「我想師父對大哥何等器重,如何不令入見?此舉必有深意,還是不要冒失的好。」鄭隱好似情急關心,接口答道:「姊姊,你哪裡知道。師伯、師父現在打坐,天明前醒來,便要飛往東海,聽那口氣,不知何時才得回來。雖然洞中還有一位師伯,到底大哥和師父相處年久,情分既深,並有好些傳授,此時不見,豈不自誤良機?為此拼擔一點責任,豁出師父責罰,也將大哥放進。免得跪在外面,他那紫、青雙劍寶光強烈,被妖人走過發現,強奪了去。姊姊以為如何?」無垢略停了停,答道:「我看師父行事,仙機難測,最好聽其自然。偏生那幾個妖邪不知藏珍已被大哥得去,特由北海趕來,天明前定必到達,大哥如何是那兩人對手?」鄭隱不等話說完,已先接口道:「我和大哥曾有盟約,以後安危與共,禍福相同。我蒙神僧指點,幸得師父垂憐,開恩收留,連姊姊也得了許多傳授。如今大哥十四年後再人師門,不特問心難安,他孤身一人毫無法力,偏又帶著這類神物奇珍,一個不巧,不是受人暗算,便被左道妖邪強收為徒,一入旁門,即難自拔。如在此時拜師,一同修煉,不特免去許多危害,還可早日成道。我為弟兄義氣,便受多重刑罰,也所甘願。請姊姊助我一臂,照神僧所傳,開洞放進來吧。」 任壽本想:「師父既不許我人見,便應在外待罪,才是正理。」後聽鄭隱說起,當夜如不拜師,便須十四年後,心中愁急,正打不出主意。忽聽殷殷雷鳴之聲,彷彿整座洞壁都在搖憾。跟著眼前一片霞光閃過,壁上忽現一洞,和初來時所見相同。只盡頭處的洞壁已然打開,現出一條甬道,看去又深又長。鄭隱、申無垢同由裡面迎出。鄭隱見面急呼:「大哥,快些隨我進洞。」任壽仍以為鄭隱詢私,恐師父見怪,誤己誤人,還在遲疑。無垢也在旁接口催道:「大哥快些請進,此洞還要復原。方纔我已發現北海兩妖人正往這裡飛來,晃眼便要到達了。」話未說完,忽聽遠遠天空中起了異聲,彷彿兩枝響箭破空沖雲而來,飛得甚高,聲也不大,只是綿綿不斷,勁急異常。鄭、申二人面上立現驚異之容。鄭隱首先搶前,拉住任壽,急呼:「大哥,怎的不知利害?」人剛拉進,申無垢也著了急,手掐靈訣,往前一揚,一陣風雷過處,光華一閃,洞門立閉。 那破空之聲也飛到了洞前,內中一人發話道:「三位道友,不必驚疑。我二人雖為藏珍而來,因是相隔中土數十萬里,行至途中,遇一道友說起此事,才知神物有主,已被任道友得去。我二人別無他念,已聞任道友累世修為,仙福至厚,前途無量,為近千年來第一人物,渴欲一見。如蒙慨允,不以旁門下士見輕,總算此行不虛。尊意如何?」任、鄭二人方要開口,申無垢首先搖手止住,不令言動,隔洞靜聽。二人見她面帶優疑之容,心中不解。來人見無回音,冷笑道:「任道友,你將來雖是一派宗祖,此時初得藏珍,功力尚說不到,我二人已修煉千年,難道還見不得你?何苦拒人太甚呢!」說罷,仍無回音。同來一人厲聲怒喝:「本來我們好心好意,因蒼虛老兒說得那麼凶,只想看這廝是個何等人物,那幾件藏珍是否果有那麼大威力,誰知這廝竟不知好歹。我二人得道千年,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因無傷人之念,連名姓來歷,均未先說。再不開口,我二人的道號一經說出,便如律令,不容違背。稍一支吾,休說你們幾個凡人,連這整座翠屏峰全成粉碎,悔之晚矣!」前一人道:「道友且慢。其實,我們神目如電,休說丈許厚的崖壁,便是高山大海,均能透視。這廝不敢出見,一樣看得清楚。不過為了化解將來那場公案,想和這廝對說幾句罷了。」 話未說完,忽聽空中有一女子接口笑罵道:「無知妖孽,少吹大氣。此時誰還不知北海雙凶的惡行醜態,你待唬誰?此時大元祖師和樗散子二位前輩仙長便在洞內,如非神遊未歸,身有要事,你們惡運也還未終,你們早自投羅網。此洞才有多深,你們都看不見,虧你們老臉,還說什麼透視山海,豈非無恥之尤?」說時,二妖人早同暴怒,厲聲大喝。隨聽轟轟發發,雷電交鳴,雜以天風海濤之聲,似向少女夾攻。少女依然說個不休,直到說完,方始冷笑道:「無恥妖孽,你們烏煙瘴氣,賣弄了這一陣,可能傷我分毫?想和我動手容易,只是洞中兩位老前輩不久就要歸來,決不容你們放肆,你們雖然自取滅亡,還道我有心取巧,故意遲延。是好的,我和你們到本山月觀峰頂上,分個勝負如何?」 任壽聽出是方才解圍的那位女仙,由不得心中感佩。正想悄問申無垢,可知此女姓名來歷,忽聽洞外雷鳴風吼之中,內一妖人好似吃了大虧,一聲厲嘯,響出老遠,底下聲息全無,知道洞外三人已全飛走。任壽問知二位師長尚在入定,便向無垢說了前事。並問洞外引走妖人的女仙是否相識。無垢聞言,若有所悟,先朝鄭隱看了一眼,轉臉說道:「我和你二弟,今日一早便蒙神僧指點,來此拜謁仙師。先和大哥一樣,閉門不納。後經誠求,神僧又隨後趕來,代向二位神師求說,才蒙恩允。師父當時似怪大哥不該提前入山,與大師伯商議了一陣,雖說要罰大哥再遲十餘年始允入內,但我看那意思甚好。你二弟卻著了急。剛巧啟閉山洞之法,神僧和家大姊曾經傳授。自從大哥一來,他便再三向我絮聒,想要撤禁放人。我見二位師長對大哥似有深意,始而不允。後因他說之不已,我知他與大哥曾有前約,如使大哥向隅,心必不安,為顯他的義氣,才把語聲透出。心想大哥為人謹厚,決不許他詢私,等我說完,只一推托不敢違背師命,便可作罷。誰知事有湊巧,你二弟早從神僧那裡將撤禁之法學去。我又想起北海雙凶十分厲害,大哥一人在外,恐有差池,正在舉棋不定。忽由神僧所賜寶鏡之中,發現兩道極強烈的妖光破空沖雲而來,聲勢十分驚人,心中一慌,二弟已將大哥拉了進來。後聽那位女道友和雙凶說話,已是奇怪。現聽大哥一說來時經過,這才想起二位仙師果有深意。 「這位女仙,我和她只在日前見過一面,她與家大姊相識多年。姓陳名紫芹,兼有正邪兩家之長。只是行事任性,過重感情,不計是非,但她本身卻無惡跡。她師父先是前輩散仙,夫婦同修。門人不禁婚嫁,成道以前,所有男女門人,差不多都是成雙配對。獨她一人至今仍是雲英未嫁,人又極美,法力更高。一般海外散仙和左道旁門中人向她追求的不知多少,不是受盡閒氣,便是為她所殺。近百十年法力越高,威名更大。群邪稱她九天魔女,誰也不敢再去惹她,端的厲害非常。 「家大姊和她多年至好,曾經問她:『令師門下多是夫妻同修,你守貞不字,欲修上乘道業,其志可嘉,但又引逗群邪,肆意殺戮,是何原故?』她說:『我並不妄想天仙位業,但是過去諸生對一良友負心,後來得知對方心地光明,情深義重,事已無法補救,此中含有許多因果和難言之痛。至於所殺妖邪,並非賣弄風情,自去招惹。只因我素不拘小節,所學又雜而不純。自從恩師轉劫,飛昇以後,不論何派法術,見了就學,並且還練了不少法寶。除不肯祭煉生魂害人而外,差不多我都學過。恩師昔年曾為我用四十九日苦功,推算出好些因果。只等我那前生良友轉世重來,我固不作他念;而他累世修為之餘,功力更厚,成就也是極快,更不會再有人世兒女之想。但我不向他交代幾句,心實難安。意欲重逢之後,到了時機,陪他修煉些年,等他道成,我再自覓明路。此時行事雖然不免任性,但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因為恨極這類狗男女,想起前恨,連類而及,只圖快意一時,是功是罪,將來再看。』大姊自然不便深勸。 「日前我和大姊正在臥眉峰頂閒眺,她忽飛來,滿面均是笑容。說是恩師劫後重逢,青蓮正果之言,不久將要應驗。我見她生得柔肌映雪,纖腰約素,丰神絕世,吐氣如蘭。尤妙的是肥不露肉,瘦不露骨,彷彿週身上下都是圓的。人是那麼美艷,性情又是那麼溫柔,一口江南語音非常好聽。我因從小便蒙家姊由惡人手內救來山中隱居,見識自是不多。聽家姊說,她海內外同道女友,也有不少品貌好的,像她那樣天公特運匠心製造出來,由頭到腳,無一不是美秀人骨,恰到好處的美人兒,竟找不出第二個來。我對她真是愛慕到了極處。據我所知,她平日對於男子只有厭惡,除卻對方惑於他的美色,不知進退,有意捉弄而外,從不輕易向一男子表示好感。方才聽大哥說那情勢,分明知道神僧所困妖人不懷好意,惟恐大哥吃虧,早在暗中守護,並還料定這裡有事,尾隨至此。累次出力相助,決非無因。方才師父雖不許大哥入內,卻說事尚難定。在去東海以前如不相見,大哥拜師便在十四年後。話並不曾說准,大有早晚皆可,聽其自然之意。此女自視甚高,表面溫柔和善,實則胸有成竹,性情堅忍。她和大哥素昧平生,如此關切,與家姊所說她的平日為人大不相同。大哥如是她前生良友,師父知道這段因果,想借這十四年的光陰,了此一段情緣,豈不為二弟所誤?」 任壽接口笑道:「弟妹何出此言?我對世情早已看破,何況雙方素昧平生。此女那麼高法力,豈能垂青到我?即便果有前緣,我己虔心向道,也不會再有別念。師父道妙通玄,二弟放我進來,未必不在師父算中,不過事情倉促。二弟熱心義氣,固有徇私之嫌;我不在外待罪,擅自人洞,也有違命之咎。自從拜別師父,已逾三年,每日想望宮牆,情切飢渴。方才聽說恩師天明後便去東海,即便此時尚在入定,也應前往拜見,跪候訓示。請快領我前往參拜如何?」鄭隱笑道:「拜師只我一人。弟妹本是自來求教,幸蒙師恩指示玄機,傳了一些道法,並不能算門人。待小弟引大哥前去便了。」隨引任壽往甬道中走去。 無垢追上笑道:「我看二位師長至少還有個把時辰才得回醒。我此時越想那位女仙越覺奇怪,意欲乘此時機,往洞外探看一回。你代我封閉洞門如何?」鄭隱攔道:「你去不得,方纔那兩個妖人來勢何等兇惡,萬一邪法厲害,陳仙子不是對手,你去觀戰,豈不吃虧?」無垢嗔道:「你怎如此自私?如非北海雙凶邪法厲害,怕她吃虧,我還不想去呢。如論法力,我固不是妖人對手,但是古神圭自經大姊指點,用以防身,決可無害。並且大姊、二姊均在家中等我回音,如有不測,稍一告警,立可來援。我真愛此女,難得有此機會可以親近,攔我作什?」鄭隱見她不快,慌道:「姊姊不要見怪,依你就是。」無垢朝任壽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任壽急於見師,也未理會。隨由鄭隱代閉洞門,並再三叮嚀,此去務要小心。無垢微笑未答。 人去以後,鄭隱笑道:「弟妹仙風道骨,秀外慧中,小弟對她敬愛已極,只惜性情稍剛而已。」任壽原知雙方約定作一名色夫妻,看出鄭隱愛極無垢,未必能守前言,便勸他道:「我看弟妹外和內剛,向道堅誠,實在難得。二弟有此仙福奇緣,須知人生百年,猶如夢幻,繁華快樂,轉眼空花,何況又是神仙中人。據我連日觀察,此中必有文章。深望你二人互相敬愛,以後同修仙業,作一神仙美眷,豈不比世俗夫妻強勝萬倍?如若只圖眼前情好恩愛,不特自誤仙業,井使弟妹失意傷心,豈非愛之適以害之?務以千秋道業為重,情關一念,必須勘破才好。」鄭隱暗忖:「大哥之言,並非無理。無如佳麗當前,又是同裳共枕的人,天長地久,情何以堪?二位師長方才對談,說起將來第三代門人有好幾對,均是歷劫多生的情侶。尤其第二代承繼道統的未來教主齊漱溟,便是夫婦同修。可見本門不禁婚嫁。此時愛妻性情固執,尚說不動。等我道法有了根基,使知有恃無恐,再謀好合,也許有望。」心中癡相 二人本順甬道前行,且談且走。任壽見他沉吟未答,恐其心志不堅,還想勸說幾句,忽聽遠遠一聲清磐。鄭隱連忙搖手示意,低聲說道:「今早來時,師父也在入定,後聽磐聲,人便醒轉。我們快往參拜。」說罷,一同加急前馳。 那洞深藏山腹之中,內外相隔約三四里。走完甬道,忽然開朗,現出大片廣場。對面一座高約七八丈,形若穹頂的大洞,通體玉質,氣象莊嚴,光明如晝,比起魔宮所見,又是一種光景。到了門前,任壽忙和鄭隱跪倒,重又虔誠祝告,向師請罪。還未說完,兩扇玉門忽然開放。跟著,便見樗散子走來,笑呼:「徒兒來了也好,難得你三師叔剛由月兒島回來,福緣不淺,快些隨我進見。」二人應命起立。 任壽見師父所穿道裝非絲非棉,霞光隱隱,與以前所見迥不相同。隨到裡面一看,內裡乃是一座形似宮殿的廣堂,中坐一個身材高大,年約七旬,白髮紅顏的道裝老人。師父樗散子在上首陪坐。下首玉墩上坐著一個羽衣星冠,相貌清秀的中年道者。兩旁另有十二個小玉墩,上面各坐一人,男女都有,裝束不一,內有兩人還是僧裝。俱都盤膝坐定,和偶像差不多。二人連忙朝上跪拜。 樗散子手指中坐老人和下首道者,笑說:「此是你大師伯大元真人。此是你三師叔連山大師。當初我弟兄三人,先同在王屋山中修道,無意中得了一部《九天玄經》,尚未煉成,便受群邪圍攻。幸一道友援救,移居終南、峨眉兩處,不久仙緣遇合,學會太清仙法。因你三師叔和東晉時神僧絕尊者一樣,發下宏願,意欲普度旁門,使歸正果,為此在月兒島火山之下建立別府。並將數百年苦功所煉至寶,連同百十件前古奇珍,一齊藏在其內。又收了好些旁門徒弟。為此遠離中土已有多年,難得今日回來,你們福緣不淺。我弟兄所收門人,只你三師叔最多,但他門下人品甚雜。你們將來在外行道,難免相遇,難得有此遇合,以後可少許多危害。可速上前求教。我本來命你准日到來,你偏性急見我,以致生出好些枝節。事已過去,不必說了。我天明便去東海,本來使你暫緩人門,可免許多煩惱,無奈數已前定,難於避免。你二人可向三師叔領了教訓,我再將那兩部道書傳授你們。此書經我三人多年勤習,每章註解甚詳,以你二人天資,一學即會。不過各人志趣不同,各自用功,無須勉強便了。」 中坐大元真人方要開口,下首連山大師忽然笑道:「二師兄行事太已謹慎。小弟至今仍主人定勝天。我意欲將鄭隱帶往月兒島修煉三年,再令往東海師門待命如何?」樗散子笑道:「三弟你莫兒戲,事關本教他年興衰,如能挽回,固是求之不得;否則,又為二代門人多添煩惱,並還多傷無辜。還是慎重些好。」 大元真人笑道:「三弟固是積習難忘,自恃神通,行事每多出人意表。二弟也實過於謹慎,和方才一樣,明知任壽夙根深厚,向道堅誠,今生必能成就,仍不放心,欲借前世無意之間所種情孽,便想化解未來之事,徒使門人無辜受苦,在洞外忍著飢渴勞倦,跪了這一整天。如非鄭隱徇私放進,北海雙凶邪法厲害,詭詐多端,即使有人暗助,彼時三弟尚還未到,虛驚必所不免。事已前定,你我早經推算,終能化險為夷,理應聽其自然,擔憂作什?」 樗散子笑道:「大哥話雖如此,但我昔年和三弟一樣,發願大宏,為此延誤仙業,連大哥也同受累,至今未成正果。難得徒兒轉劫重歸,他本大哥門下惟一傳人,因我對他鍾愛,轉動之前累次助他脫難,心中感激,當著你面,向我求說,將來重返師門,連我一起拜師,大哥又因功行圓滿,不久坐關,無暇傳授,強令拜在我的門下,我才力任其難。他轉世不久,我便尋去,暗中考察,不特夙根未昧,比起以前諸生更有進德。這等門人,自是期愛。本意想將他那魔障避去,誰知陰錯陽差,他因早來,我也因事遲歸,一切全在你我弟兄昔年計算之中。因他將來所遇艱險大多,只得就著瘋和尚再四苦求,意欲釜底抽薪,才有今日之議。按說,此事非無轉機,只看局中人到時是否喪心病狂而已。事關本門消長之機,並有道家四九天劫,仙機不能預洩。三弟美意,自然是好,但那兩部道書乃仙府秘芨奇珍,將來峨眉開府,須拜綠章,奉還九天仙府,當初約定由大哥執掌,門人只在洞中勤習,不能帶走。除非你只帶他人去,三年之後,再令去往東海,或來此洞,重修太清仙法,也是一樣。」 連山大師笑問鄭隱:「你意如何?」鄭隱暗忖:「師父自從初見,直到今日,老似帶著一種疑慮神情,始而不允人門,後經再四誠求,方允收為記名弟子。這次全靠神僧代為苦求,並指示機宜。才知我以前兩生本是師父門下,因為罪孽太重,連犯師規,本應當時逐出師門。後知罪孽深重,一離師門,不是形神俱滅,便是萬劫不復,心中憂惶,在師父洞前跪哭了數十天。後經大師兄代為求恩,只求不離師門,情願領受飛劍之誅,再去轉世,就這樣,師父還說罪深孽重,此舉實是委曲求全。那大師兄便是任壽前生,最得三位師長器重。我本意轉世之後重返師門,不料一時受愚,又犯惡行。師父自是大怒,說什麼也不再收容。 「偏巧大師兄也在事前犯規受罰,無心之過,本來不至於死。因其平日性情剛毅,向道堅誠,自覺誤了師長使命,心中悲愧,當著三位師長,自陳罪狀,便行自殺。自己轉世在先,無意相逢,認出相貌。知道三位師長,只三師叔收徒最多,大師伯和師父均只一個門人。因為大師兄太好,三位師長個個鐘愛,期許非常。上次犯規,原是無心之過。自殺時,以師長的法力,揚手即可阻止。不知怎的,竟會聽其自然,無一攔阻,卻將元神收往後洞。隔了好些日子,才由師父親送轉世,看得十分慎重。昔年師父常說,本門不久便要發揚光大,將來應在轉世門人身上。三師叔收徒雖多,十九旁門,又多是逆數而行,用以承繼未來道統,決難勝此大任。下余只大師兄和我有望,我偏孽重,累犯師規,幾被逐出,可見將來非他不可。於是有意結納,始而隨時救助,後又費了許多心力,引使重返師門。 「及至二次犯規,自知前孽未消,今生反更加重,想起師父前言,心膽皆寒。無奈身被逐出,一任跪在洞外苦苦哀求,終置不理。跪到未一天上,恰有強敵尋仇,猛下毒手。正當危急之際,三師叔忽同大師兄飛來,因憤仇敵,上門敵人又是幾個左道妖邪,當時除去。自己卻中了邪毒,傷勢奇重。正在忍痛求告,師父忽然走出,說:『今日之事,我早算定。本意你罪孽雖重,到底隨我三世,能有今日,也非容易,不願坐視滅亡,於萬分絕望之中,仍想為你多留一線生機。意欲假手妖人,使你受盡苦痛而死,到了萬分危急之際,我再出來,將你生魂救走。這樣,本身元氣雖然損耗,此去轉世,修為也非容易,並還要受苦一甲子,再轉一劫,方可重返師門,再修仙業,但你前生糾結不解的仇敵魔障,均可避開。不料事前忘了招呼你三師叔,突然飛來救你出險,以致功虧一貫。可見定數難移,人謀無用。如再堅持成見,你必道我不念師徒之情。現有兩條路走:一是即日兵解,當時轉世,索性拜在海外一位旁門散仙門下,只要心志堅定,不為大惡,在海外熬過八十三年,或者也能避免;二是由我將你封閉後洞地底,依我所傳,苦煉三百年,等到將來本教昌明,再行轉世,仍返師門。彼時我已道成飛昇,未來師長,也許比你還小一輩。你意如何?』 「因這兩條路均非我所願,重又苦求。力言:『本來孽重,如何棄正投邪?本為眷念師恩,寧甘百死,不捨違顏。還望師父大發宏恩,寬恕既往,哪怕受盡千災百難,只求不離師門,於願已足。』師父聞言,歎了口氣,說道:『你既如此哀求,我也不便堅拒。但你記住,轉世之後,最好拜在別人門下,萬一魔孽難解,仍返師門。當你元貞失去,八十三年期滿,便你數盡之日。在此期中,如不傷生害命,也並非沒有轉機。事在人為,各自去吧。』說完隨即兵解。 「神僧說時,似有難言之隱。除指點拜師明路而外,再三囑咐,任壽關係將來最大,對他必須誠敬。好容易師父才允收容,如何又隨三師叔往月兒島去?最可恨的是,夙因盡昧,只憑神僧略微指示,余盡茫然,拿不出主意,我隨師父已歷三世,怎麼說師徒情分終較深些。所習大清仙法乃玄門正宗,又和大哥同在一起。」 鄭隱正想婉言辭謝,連山大師見他跪在身前,低頭沉吟,笑問道:「你不願隨我去麼?」鄭隱忙答:「師叔深恩成全,弟子感激萬分。無如前和任師兄約定,將來修道同在一起。」底下話未說完,連山大師便搖手止住,朝樗散子對看了一眼,笑對鄭隱道:「不去也好。現有靈符兩道,交你和你妻申無垢,遇到危急之時,如法施為,便可脫難。我和你師父、師伯雖然心志略有不同,結果也有遲早難易之分,但都是玄門正宗,殊途同歸,情分仍是極深。你不願去,也不勉強。但是你妻申無垢,乃我至友之女,心性純厚,很骨極好,你只要不負她,以後如有危難,我決不置身事外。月兒島本是前古火山,經我行法,費了多年心力,修建出一座洞府。常年烈焰飛揚,紅光黑煙上衝霄漢,外觀直似一片火海。當中矗立著一根沖天火柱,把附近三千里方圓海面和天空都映成了暗赤顏色,形勢十分險惡,下面又是千尋火窟。無論仙凡,均所難進。來人只要能衝破那千丈烈火,直達火穴之下,走進洞去,裡面便是一座極華美的宮室。不過烈火之外,更有我所設埋伏禁制,威力絕大,不經我允許,誰也不能擅人一步。我現傳你通行火穴之法,以防萬一有人尋你為難,前往逃避。只要到時能知利害邪正之分,避上些年,立可轉危為安。今日之言,關係你未來成敗甚大,到時稍一舉棋不定,便無幸理,除此八十三年有限數命而外,休說轉世投生,連殘魂剩魄都無法保全了。」 鄭隱聞言,想起瘋和尚和以前初遇師父時所說之言,不禁心驚。一面諾諾連聲,一面暗付,「自己前生不知造何罪孽,三位師長才會這等說法。前途艱危,可想而知。自來事在人為,我只要拿定主意,從此立志清修,時刻謹慎,永遠隨定大哥修為,不犯一惡,怎見得前世魔孽不能避開?師父既肯收我,當然有望。也許因我前生屢犯師規,故意如此,使我知道畏懼,也未可知。可恨夙因已昧,前生的事絲毫想它不起。到底有何罪孽,如此嚴重?」心正尋思,樗散子忽然喝道:「無知業障,想知你前生之事麼?本意等你三年後靈智恢復,自行通曉。既知害怕,使你早點明白也好。」說罷,將手一揚,立有一片金霞迎面飛來,透身而過。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恍然大悟,前兩生的經歷,立時湧上心頭。不禁愧悔交集,忙朝中坐大無真人和樗散子身前膝行過去,伏在地上,悲聲痛哭道:「弟子先見師父對大師兄較厚,雖然自愧弗如,仍欲奮志虔修,來博師長歡心。自經神光照體,得知前因,才知弟子真個罪孽深重,辜負二位恩師和三師叔的深恩大德,如今悔恨無及。幸蒙二位恩師深恩成全,許我重返師門。此時想起前生罪孽和所樹強敵,心膽皆寒。此後惟有追隨大師兄努力虔修,以報委曲求全,格外寬容之德。自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還望恩師、師叔憐念弟於百死餘生,已知悔罪,加以訓海,並將前生法寶、飛劍恩賜發還,憚作防身之用,免受妖邪仇敵暗算,感恩不盡。」 大元真人始終神態莊嚴,面帶笑容,一言未發。聞言笑道:「你師父昔年收你時,原知你魔孽大深。只因見你資質靈慧,心性強毅,一念憐才,幾鑄大錯。你已累他遲卻三百年飛昇,今生本不許你入門。偏生瘋和尚半癲,感你助他脫去冰凍之厄,再四代你苦求。你師父因你追隨已歷三世,雖然罪大惡極,前兩生已受孽報,抵消好些,只要那最後魔孽能夠躲過,並非無望,你又苦志誠求,加上別的因果,方始勉強應允。所遺法寶、飛劍,當初原要毀去,經我收來。此後共只八十餘年數限,你那外功修積甚於內行,必須在此期中,將前生所許善願完滿,才能有望。學完這兩部道書,不滿三年,便要下山,不必你說,也要發還。將來禍福成敗,全在自身。你大師兄雖然無什罪孽,任重道遠,勝你百倍,下山行道,也在你之後。人貴自立,任何險阻艱難,均應以定力戰勝,倚賴別人,有何用處?你師父天明便往東海,為時無多。我雖不走,因正勤修仙業,入定時多,無暇傳授。飛劍、法寶均在左邊石室之內,無須多言,快向你師父求教去吧。」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3 本章字數:12409 苦戀雙棲多情成孽累 傷心獨枕無意入魔宮 鄭隱含淚應命,跪向樗散子面前,剛哭喊得一聲:「弟子罪該萬死!」樗散子意似傷感,搖手歎道:「人貴力行,不尚多言。此是你最後一次生死關頭,成敗在你。此是《紫清寶篆》中冊,又名《九天玄經》。學成之後,只要能加功勤習,循序漸進,便是天仙也非無望。另外一部《少清秘芨》中有降魔防身諸般妙用。今賜你二人,一同練習。你妻申無垢雖非本門弟子,但她是你三位師長好友之女,性行高潔,向道堅誠,方才求我傳授,請為記名弟於,我已默許。此後許你夫婦一同修煉,在未下山以前的三年之內,除臥眉峰外,不許離山一步。此書原藏玉匣之內,內有靈符,威力甚大,若帶出洞去,便有殺身之禍。因我東海之行,時日大多,且到後不久便要封洞坐關,你們去也無用。為此將你二人靈智恢復,只須略微指點,便可照以修煉。」隨喚任壽近前,也是揚手一片霞光,透身而過。 任壽本來坐在一旁待命,方想:「二弟棄家學道,人並不惡,師長何故不喜,偏又收他作什?」及經神光照體,也全醒悟。因想起師恩深厚,不禁流下淚來。大元真人喚道:「徒兒不必悲苦。你此時靈智已全恢復,前生之事,想起只有煩惱,把它忘記了吧。」任壽前生本是真人嫡傳弟子,聞言忙跪過去。真人忽然伸手,朝頭上一按。任壽當時覺著心身舒暢,神智越發空靈,前兩生所學道法全都復原,經過事跡卻一件也想它不起。樗散子隨喚任壽近前,將道書取出,一同傳授。 剛傳完了口訣,忽見一片形如樹葉的金光,由外面冉冉飛來。真人伸手接過,看了看,往外一揚,金光飛去,一閃不見。連山大師笑道:「此女現在洞外待命,喚她進來如何?」樗散子笑說:「此時見否,均是一樣,好在任、鄭二徒均可傳授。時已不早,三弟和我走吧。」鄭隱知道師父此行至少三年,自己前路艱危,能否化險為夷,尚不可知。不禁悲從中來,二次哭喊:「恩師,弟子尚有下情稟告。」樗散子見他意誠,笑道:「徒兒既知向上,當可無害,好自修為,到時自有使命。東海有人相待,為師難以久留。各自往左邊石室一同修煉去吧。」說罷,同了連山大師,齊向太元真人辭別,一同起身。二人方在跪送,眼前倏地一亮,金霞電閃。回顧大元真人雙目垂簾,已在座上人定。同時一片金霞,宛如雲幕下垂,剛一到地,眼前又是一暗。再看正面,真人已連座位一齊隱去。只兩旁男女十二人,仍是端坐如僵。 任壽法力靈智雖全恢復,前生之事已經仙法禁制,全數遺忘。見那十二人宛如殭屍,悄問鄭隱:「二弟你來在先,可聽師父說起這十二位仙人的輩分來歷麼?」鄭隱先當任壽和他一樣,想起前生許多愧對之處。聽神僧說,將來脫難,僅有幾希之望,非任壽相助不可,想起慚愧,正恐詰問。聞言才知任壽前生經歷竟無所知。心中奇怪,以為師父恐大師兄為人正直,日後不好相處,故將前生經歷用法力閉住,不令想起。心中略定,忙笑答:「這便是你前兩生所收十二弟子。彼時,你我不過劍俠一流,他們相隨多年,見大哥兵解,悲憤欲死。三師叔見他們對師忠義,甚是憐愛,特用玄門妙法,命其自行屍解,將玄關閉住,各自靜修。此與尋常打坐不同,人和死了一樣,須等將來師兄成道,他們才得轉世重來。師兄怎會忘卻,全都不識呢?」任壽答說:「方纔神光透體時,彷彿想起許多的事。大恩師將我喚到面前,朝我頭上按了一下,由此茫無所知。師弟你可知道?」 鄭隱心想:「論前兩生,真對此人不起。難得師父將他記性閉住,等我苦修成道之後,再與明言,必蒙原諒,此時卻說不得。」想了想,笑答:「我也不知底細,僅聽神僧向我說過大概罷了。」任壽細朝那些人一看,男女僧道老少都有,果似相識。內有男女二人,並排坐在第七、八座上,神態如活,彷彿情分更深。便問鄭隱:「第七座上道裝少年和同座少女,可知名姓?」鄭隱答道:「別的不知,只知此人姓李,與少女夫婦同修。將來建立教宗,光大本門,便應在這二人身上。師兄他年乃一教宗祖,小弟望塵莫及。此時說了徒亂人意。師父已行,我們可去西邊石室之內,一同用功如何?」任壽不知鄭隱心虛,恐怕盤問露出馬腳,急於讀那道書,於是笑諾。 申無垢忽由外面飛進,笑問鄭隱:「師父對我如何,可允傳授?」鄭隱笑道:「師父已走,行前留話,對你方纔所求,已然默許,以後許你往來臥眉峰,和我一同修煉呢。」無垢笑道:「我試你的。師父許我來此,隨同大哥和你同修,早知道了。你夙孽甚重,再不用功,老往臥眉峰作什?」鄭隱知被識破,臉上一紅,便未往下再說。 三人隨去室內一看,內中几榻用具,無不齊備,並有丹爐藥灶之類。無垢笑道:「這好地方與你修煉,意還不足,看你將來怎好?」鄭隱聞言,也未在意。三人當日便在一起練習,鄭隱夫婦也未回家。過了一月,無垢方始辭回。 鄭隱愛極無垢,因三人同習,無垢雖另有一間居室,礙著任壽,不便說笑親熱。屢在暗中催促無垢回去,均未獲允。見她一走,以為可以追去親熱,好生心喜。第二日,見任壽獨自用功,又正入定期間,三人雖在一起同習道書,限於前生功力和下山行道遲早,造就各不相同,知這一坐,至少三日,立往臥眉峰追去。到後一看,無垢不在,卻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說:那日去追陳仙子,遇一前輩女仙,蒙她點化,並代向師父求情,不料早蒙恩允。所學也只《紫清寶菉》中間幾章,現已學會,當赴陳仙子之約,同往拜師,須要一二年才回。行前如若明言,你必阻止。夫妻相愛,原不在此片時之聚,何況神仙眷屬,來日方長,務望自愛。鄭隱情熱,沒想到愛妻會不別而行,見信大為失望。一問靈鵑、秋雁,答道:「三姑今早才走,說往東海尋師,別無所知。」鄭隱只得垂頭喪氣,懷憤回洞。 鄭隱只說無垢此行不會就回,始而怨恨非常,心中煩悶。後見任壽進境神速,再一想起前路艱危,起了戒心,天性好勝,又有人比住,沒了想頭,也就日夜加功,勤習起來。本是美質,再一用功,雖比不上任壽的功力精進,卻也不是尋常。尤其對於防身禦敵之法,因不久就要下山,格外看重。不消年餘,居然把《紫清寶篆》全數學會。平日無事,又將前生飛劍法寶重新煉過,使與本身元靈相合,全都煉得出神入化,威力大增。任壽開始卻先用基本功夫,不求急進。修煉不久,便將青索劍分與鄭隱,一同勤習。也均身劍合一,運用由心。因見鄭隱法力日高,前生飛劍法寶又多,無一件不具威力,也頗代他喜歡。鄭隱偶然想起古神圭尚在愛妻手內,如若不去東海,豈不又可多出好些妙用?一算日期,再有半年,便可相見,心中十分盼望。 大無真人自從二人來時人定,一直不曾升座。任壽眷念師恩,幾次通誠求見,均無回音。這日,二人煉完功課,鄭隱提議同往山前閒眺。任壽說道:「二弟,三年期滿,便要下山,師父行時曾說不許遠離此洞,必有原因。與其出外惹事,何如就在洞中用功?等弟妹東海回來,同往臥眉峰暢飲快聚,豈不是好?」鄭隱笑說:「弟妹真個薄情,行時連話都不說一句。師父只不許遠離此洞,臥眉峰當可來往。就在洞口閒眺,看我家中是何光景,料無他慮。」任壽忽想起:「鄭隱自從拜師以來,從未回家去過。那老家人胡春父子甚是忠心,這一年多不知如何?」覺著回去看望一次,理所當然,何況相隔又近。笑道:「二弟,既是這樣,索性回家一次也好。但恐大恩師萬一神遊歸來,無人隨侍,二弟一人去吧。」鄭隱勸他不聽,心想:「久不回家,回去看看也好。」隨別任壽,行法開洞,往家中飛去。 剛離翠屏峰飛起,遙望家中,田畝荒蕪,園中花木也亂糟糟的,不似以前整齊,心中奇怪。到後一看,到處靜悄悄的,哪有人影。連喊胡春,也未答應。正往昔日書房走進,忽由門中衝出兩條大狼,迎頭撲來。鄭隱自不把這類凶狼放在心上,揚手一雷,當時打死。入門一看,到處蛛網塵封,分明荒廢已久。情知出了變故,忙朝胡春所居尋去,只見也是門窗不掩,塵土堆積。只在灰塵中發現一信,大意是說:主人同一女仙往臥眉峰醫傷,由此不歸。過了月餘,命子胡良去尋。去了四日,方始歸告,說女仙所居雲封霧鎖,連地方都找不到。哭喊了兩日,遇一神女收他為徒。令其歸告乃父,說等主人回來,請其速往臥眉峰旁古洞之中,叩壁相見。並說主人現在翠屏峰墨蜂洞內,常人無法走進,必須等其自來。既念少主,又想愛子,未滿一年,染病在床。這日帶病寫此一信,欲令長子去往翠屏峰尋那仙洞,投書一試。主人如見,務望回家一行;並求往臥眉峰尋那神女,探詢乃子胡良下落。地上留有一灘鮮血和半條狼腿,看神氣信還不曾寫完,室中便有了變動。料知老僕正寫信間,忽有凶狼掩入,病中無力,雖然砍傷一狼,無如狼來大多,終於送命。想起老僕胡春相隨數世,自從有了出家之念,所有佃工下人,全分金銀遣散,獨他父子三人固執不去。心想祖宗墳墓在此,須人打掃,便將來修成仙法,回家掃墓,也有一個住處,便把所有田園房舍,全數賜他。雖知當地時有凶狼出沒,好在三人均有武功,決不妨事。不料自己走這一年多,他父子三人死亡殆盡。也不知那神女是誰,為何要見自己? 鄭隱越想凶狼越恨,當時暴怒,隨用禁法朝那死狼一指,狼口便發怒嗥。那狼本由附近山中竄來,不時去往鄭家騷擾,搜尋食物,所有牲畜家禽早被吃光,還想搜索醃臘之類,不料遇見殺星,死狼一嗥,群狼聞聲,紛紛趕來,為數竟達四十餘條。鄭隱一見狼群,斷定胡氏父子均膏狼吻,越發暴怒。恨極之餘,並不當時殺死,只用仙法將狼制住,一個個倒吊樹上,再用神火焚燒,活活燒死。本來要走,無意中繞往房後墳地上去,見有一墳新立,前有石碑,上刻「義僕胡春之墓」。旁有小字,正是愛妻所留。大意是說:這日月下撫琴,又有警兆,心疑有人犯禁,試行法一看,井無異狀。偶然想起鄭隱拜師之後不曾回家,老僕胡春父子人頗忠義,不知光景如何,趕往探望。到時發現胡春父子二人均被凶狼咬死,旁邊還倒著三條死狼,忙將群狼殺死。死人血水早被吸盡,喉管已斷,無法使其重生。遍尋胡良不見,只得將他父於埋葬,並留石碑為記。 鄭隱以為愛妻恐怕自己貪戀美色,誤了修為,特意說那假話,其實人並未走。暗罵自己老實,這一年多竟沒想到往臥眉峰去,空自相思。驚喜之餘,立往臥眉峰趕去。迎頭遇見秋雁,笑問:「姑夫怎的一人回來?沒有遇見我三姑麼?」鄭隱問知愛妻已往墨蜂洞,先還不信。後問出無垢已走了兩個時辰,正是自己回家那一陣,不顧多說,忙又回趕。進洞一看,只任壽獨坐用功。料定愛妻故意不見,想起氣憤,正在難受。任壽見他面有怒容,忙問何故。鄭隱便說:「我如此癡愛無垢,她偏對我薄情,連在一處修為俱都不肯,並還騙我,連名色夫妻俱是名存實亡,一面都見不到,要她何用?」任壽見他越說越凶,忙攔道:「我看弟妹志行高潔,惟恐誤你修為,暫時避你,實是好心,想打長久主意。二弟得此神仙美眷,又蒙師父恩允同修,將來仙山雙棲,何等美滿,怎的說出這樣話來?如被弟妹聽去,豈不見怪?」鄭隱氣道:「大哥,你只知我神仙美眷,卻不知我老是熱氣換她冷氣。即便為好,也應明言。先是不告而去,今日得知所說是假,往臥眉峰探看,還未到達,秋雁便已迎出,說人已來此。恩愛夫妻,怎會連句真話都無,豈不使人寒心?」 話未說完,忽聽門外笑道:「寒心最好,免致兩誤。我才不騙你呢。」跟著,無垢由外走進。鄭隱對於無垢,本是又愛又怕。聞言,又愧又急,紅著一張臉,忙分辯道:「姊姊,只怪我說氣話。好在大哥不曾笑我,你可知我這一年多相思之苦麼?」無垢冷冷他說道:「我雖不在此,你那言行舉動,我全知道。我去東海拜師,才只多半年,便奉師命,去救一人,因離家近,往臥眉峰住了數日。偶往你家探看,發現老僕父子為狼所殺。只書僮胡良,事前被你未來愛寵收作徒弟,因此才只送了這老少二人的性命。我無法使其回生,將他父子埋葬,重回東海。前日奉命回家修煉,井向大恩師請求指點。今日得知大恩師神遊歸來,前來參拜。行時,發現你正回家,照你誅殺群狼,下手殘忍,和你墳前徘徊,一見石碑,當我騙你,立往臥眉峰那等情景,不用你說,我還不想理你呢。」 鄭隱見她年餘未見,神情反更淡漠,心中一涼。剛歎了一口氣,偶一抬頭,瞥見無垢剪水雙瞳正在注視自己。久別重逢,容光越發美艷,由不得重又勾動愛火。方要近前賠話,任壽已先避開。鄭隱本善詞令,無垢雖然有些不滿,禁不起一陣軟語溫存,連說好話,也就不願使其難堪,只得任其親熱撫慰,未加阻止。誰知鄭隱情熱如火,這等於親熱反更心癢難搔。無奈結婚之前早已約定,無垢儘管美若天人,偏又是一臉正氣,有時稍微親愛,還要窺伺玉人辭色,惟恐觸怒,越是愛極,越恐得罪,如何敢存遇想。再說,任壽又在隔室之內,許多不便,最後再三央告,求無垢不要走開,明日當往臥眉峰暢談。無垢胸有成竹,見他猴急,含笑允諾。並說:「我此次決不他往,便你不去,我也要來。」鄭隱只顧和無垢敘說相思之苦,也未問師長可曾見到,有何吩咐。談了一陣,無垢要走,鄭隱連留了幾次。無垢說:「從此常來常往,日日相見,何須在此一時?」任壽又催夜課,鄭隱方令無垢別去。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 無垢看出丈夫幾次情不自禁,防備更嚴。始而早來晚去。未了,索性搬來洞內,所居只有一壁之隔。鄭隱已間出日前大元真人升座,任壽、無垢均曾拜見,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獨未見到。深知前生孽重,師長不喜,仙府清淨之地,休說不敢胡為,行跡上稍微放蕩,均非所宜。又有任壽同在一起,隨時警戒。想起前世遭劫,也為言行不檢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幾次想請愛妻同回臥眉峰,均未如願。每日對著天仙化人,無法親熱,漸漸由愛生怨,不時朝無垢賭氣。無垢只顧用功,也未理他。鄭隱空恨得牙癢癢,無計可施。 光陰易過,一晃三年。這日,樗散子忽然飛回,與大元真人一洞升座。三人前往拜見,均得勉勵。樗散子隨說:「鄭隱前生孽重,所許善願大宏,非此莫解。最好在此一甲子內,使內功外行同時圓滿。日內便須下山修積,最好夫婦同行,不要離開。」一面暗示鄭隱,照著這三年的修為,防身御魔已頗夠用,只要能守定心志,言行如一,前途並非無望。鄭隱聞言,也頗警惕。退下來和無垢說:「師恩深厚,終古不忘。以前我愛姊姊太甚,有時情不自禁,事後也頗悔恨。今蒙師訓,如夢初覺,決計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對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實在難受。以後同在一起行道,還望姊姊勿念舊惡,只要常見喜容,於願已足。」無垢見他辭色十分誠懇,也頗心喜,便勸勉了幾句。 第三日奉命下山,夫妻二人高高興興,走出洞外。因奉師命,此行歷時一甲子,隨意所如,無須請命。鄭隱再三磨著無垢說:「此去便入艱難危險之境,成敗利鈍,尚所難知。可憐我愛姊姊一場,只同裳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妻,始終不得親近。你那地方,此時桃花盛開,香光如海,美景難逢。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日,陪姊姊撫琴吹蕭,敲棋煮酒,賞花為樂,略享個把月的清福,就算補我三年前忍受傷痛之苦,不在夫妻一場。如有言行失檢之處,任憑姊姊責罰,便從此不理我也無話說。」無垢近年雖然得有仙傳,功力大進,畢竟年輕天真,稚氣猶存,結習難忘,心腸也軟。想起丈夫委實癡情熱愛,既是夫婦,容他稍微親熱也是應該。加上平居無伴,鄭隱所說那幾樣,均是素來癖好。當時不忍堅拒,只得應了。 到家以後,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儘管溫存體貼,愛到極處,不似以前舉動俗氣。每日賞花飲酒,撫琴下棋之餘,功課也從不荒廢。日子一久,情分越深,當地風景又是那麼清麗靈妙,休說鄭隱,連自己也不捨得離去。到了所約日期,鄭隱貪戀愛妻同樂,再三求告多留些日。無垢情不可卻,也有一點貪玩。心想:「丈夫此去不知有多少艱難危險,順他一點心意,也不為過。」於是又留下來。這時,鄭隱心情十分矛盾:既恐失去元貞,延誤仙業;偏又愛極無垢,不能自制。為防愛妻反目,打算用水磨功夫,使其水到渠成。表面不顯,內裡每日天人交戰。有時想到郎才女貌,比翼雙棲,同效于飛之樂,心頭不住怦怦跳動,恨不能當時便把愛妻抱個滿懷,如何如何,愛一個夠。及和無垢對面,又為對方正氣所懾,休說任**為,連想稍微依傍親熱,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有時想起恨極,暗忖:「自從此次回家以來,愛妻始終笑語溫和,對於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見了人勇氣便退,直想不出什麼道理。」因此日日說走,只不起身。老想:「今日已過,明日當有機會。」到了明日,又是如此。空自失望憤恨,時喜時優,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夏天。 無垢天性好潔,時往紅霞溪沐浴。因恐丈夫無賴,前往偷看,總是設法掩避。鄭隱看出無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妻一場,不能真個消魂,連這一點眼福都不容我享受?」心中有氣。再一想起愛妻清泉戲水,膚如凝脂,玉肌雪映,滿佈露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禁心蕩神搖。覺著這等絕代佳人,但得一夕之歡,雖死何憾。可恨初定情時,不該答應只作名色夫妻;否則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麼都值,總比徒擔虛名,每日神魂顛倒要強得多。恨到極處,決計去和無垢明言,取消前約。念頭才動,猛想起一世人生萬劫難,何況屢劫修為,好容易能有今日。固然此時願作鴛鴦不羨仙,為了愛妻,自毀仙業,均非所計。無奈夙孽太重,前途滿佈危機,就這樣兢兢業業,尚恐難免形神俱滅之憂,再將元貞失去,更無幸理。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又想把愛妻從頭到腳看一個夠,愛一個夠,從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日假裝老成,把話說滿,無法改口。儘管背後想好千言萬語,見了人,這類求愛的話仍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心想明說不行,只有暗做。 這日夕陽西下,碧空明淨,涼風習習,暑氣已消。無垢清泉浴罷,雲鬢不整,穿著一件輕羅衣,手持小扇,斜倚匡床之上,目送飛雲,指點煙嵐花樹,更顯麗質天生,人世無兩。鄭隱越看越愛,故意拿話引逗道:「姊姊玉潔冰清,柔肌似雪,彷彿一塊美玉,通無纖暇,也從不見有一點香汗。此地天氣清和,又不甚熱,日常沐浴作什?」無垢笑道:「我生來好潔喜浴,紅霞溪又是靈泉,自經二姊仙法佈置,峰頂添了噴泉,天熱無事,前往沖洗一陣,心身均覺清涼。你又不是沒有試過,問我作什?」鄭隱笑道:「你我恩愛夫妻,你偏對我老是多疑。我又愛你不過,惟恐誤會。這次回家,言行分外小心,恐有下流想頭。你哪一次背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時故作午睡,免你為難。我不過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時間,分頭去洗,怎又多心起來?」無垢惟恐丈夫情熱,得尺進步,時刻都在留心,聞言還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潔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欲就此試探丈夫所說真假,當時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幾次,有時還故意使他知道。及見丈夫並未打什主意,漸放了心。笑對鄭隱道:「你如遵守前約,便是地久天長的神仙美眷。縱是名色夫妻,到底同夢之人,由你稍微親愛,原非不可。無如你們男子心性不定,你情太熱,當道業未成之際,彼此一個把握不住,大錯立成,不得不慎之於始。如你愛我,不要只圖眼前歡娛,自誤千秋大業才好。」鄭隱早就想好主意,笑答:「是非久而自明,我也無話可說。」無垢原有佈置,誰知鄭隱深沉,竟未前往窺伺。接連幾次過去,無垢見無他意,雙方情愛本厚,便去了機心。 事有湊巧,靈鵑、秋雁兩侄女年幼好動,常往山中打獵,或往城市購買食用之物,不在山中。這日天氣更熱,鄭隱見二女遠出,心中暗喜,故意拖著無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無垢也是潔癖大深,本來玉肌柔滑,清涼無汗,因被鄭隱握了一下手,覺著濕漉漉的,笑說:「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時再下。只顧對奔,我也忘了行法去暑。」鄭隱原是詭計,隨口應了兩聲,先去溪中洗了一個暢,卻把寶劍留在當地。洗完回來,無垢知他不會窺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鄭隱立時跟蹤前往,仗著仙法隱身,無垢又無防備,毫未覺察。鄭隱早把藏身之處覓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樹上,暗中朝下偷看。只見無垢揚手先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方圓數畝的地面籠罩在內,內外立時隔絕。休說由外望內,便往外看,也是一片白茫茫,連花樹均見不到一株,鄭隱暗忖:「這等仙法,從未見過,不知何處學來?也未聽她說過。幸而被她罩在裡面,否則費了多少天的心機,仍是徒勞,豈不冤枉?」 心正尋思,眼前倏地一亮。原來無垢已將上下衣緩緩去掉,現出一身玉雪肌膚,頭上烏雲也己披散開來。只見通體玉人也似,不著半點微暇。因未防人偷看,脫盡以後,先去峰前凌波而立,站在水上受那清泉沖洗。鄭隱平日想像的粉彎雪股已一覽無遺。想了多少天,好容易才得飽此眼福。奇艷當前,由不得心旌搖搖,目眩神移。始而無垢脫一件,鄭隱心便跳一下。等到無垢衣履去盡,立向水中,吃鄰近溪旁幾株花樹和那碧峰繡崖一陪襯,越發艷絕天人。鄭隱魂消意奪,人和吃醉了一般,軟伏樹上,不時閉目胡思亂想。似這樣想一陣,看一陣,心頭不住怦怦跳動,不知如何是好。有時水中人背向自己,皓腕徐伸,向上承水,露出腋下秀疏疏的柔毛;前面酥胸**和那消魂之處卻看不見,偶然轉側,也只隱約約窺見胸前微微隆起。總覺美中不足,不能一觀全貌。無垢畢竟少女嬌羞,愛好天然,浴前雖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罩了一個天光不透,洗時仍然以面向壁。等把秀髮沖洗乾淨,立時沉人水內。鄭隱見愛妻入水,身雖旋轉,但那一帶正在噴泉之下,水煙飛揚,波光浮動,越發看不真切。 鄭隱正想用什方法掩向亭前,等愛妻出時看她正面,忽聽一聲清叱,無垢揚手一片銀光,先將全身罩住,什麼也看不見,玉體立隱。匆匆飛出水面,怒聲喝道:「你怎這等下流?日久天長,如何常共相保?我心已寒,還不快走。」說罷,外層雲幕一閃不見。只有新放起的那片銀光將小亭罩住。鄭隱知被看破,連忙急喊:「我為取劍而來,不料一到,便被仙雲隔斷。恐你多心,未敢開口,意欲候你起身撤禁,偷愉走去。本是夫妻,便我故意如此,也當諒我癡愛之苦,何況事出無心。姊姊如何不近人情,絕人太甚?」無垢只喝了一聲:「誰聽你的?還不快走。」鄭隱知道愛妻盛怒之下,性情又剛,再不聽話先走,少時更難挽回。只得懷著滿腹愧憤,取了寶劍飛回。還未到門,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銀光已由紅霞溪那面飛起,直射高空,一閃不見。氣憤頭上,先未留意。等到想起無垢負氣飛走,忙縱遁光跟蹤追去,晴空千里,一碧無際,宇宙茫茫,玉人已杏,哪有一絲影跡可尋。愛妻平日雖有東海學道之言,並未明言何處,屢問不答,只說日後自知,如何尋找?越想越有氣,心念一冷,也就不再追尋,逕直飛回。 鄭隱先以為無垢只穿隨身衣服和帶去終日不離的寶囊,尚有兩口飛劍不曾帶去;何況女子心軟,日久氣消,決不能為此反目。等到當日下午,靈鵑、秋雁回來,鄭隱先還不好意思明言窺浴,致將無垢氣走之事。後因二女和無垢親如母女,回家未問三姑何往,方始生疑。次早,帶愧一說前事。二女笑道:「三姑表面和善,性情固執。因想把這段情孽變成美滿姻緣,他年同隱仙山,永為神仙美眷,便為姑父放棄天仙位業,也所心願,為此還和二姑爭論,幾乎反目。在她心意,以為姑父累世修為,不會不知此中利害。即或情不自禁,只要有一人拿定主意,便不致誤己誤人。姑父昨日雖是無心之舉,她終難免生疑。惟恐萬一防閒不密,兩敗俱傷,只好暫時躲開。她對姑父也是情深愛重,人又好勝,恐二姑笑她,不是萬不得已,決不會就此斷絕,休看負氣遠走,定必難受萬分。我看姑父最好守在家中,靜修些日,等道心寧靜,雜念不生,不論三姑歸否,先自出山修積,不久必能重逢,我姊妹還有一個約會,必須離去,家中無人,還望姑父代為照看。今朝已代姑父備好許多飲食,經過禁制,雖是熱天,吃起來仍和新製成的一樣。三姑原奉師命,和姑父一齊行道,斷無不歸之理,只看姑父以後心性修為如何而已。」 鄭隱聞言,也頗愧悔。忙問:「你姊妹到何處去?昨日就算是我罪過,現已知悔。此後決定努力前修,全照你三姑心意而行。但是家中無人,我便多好,她也無從知道。如見三姑,還望代我說上幾句好話。」靈鵑笑道:「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何況雙方都是道術之士。不必顧慮,是真是假,三姑自會知道。我姊妹自然願意雙方和美,不過此行另有去處,能否見到,尚不一定,事在人為,只看能否踐言力行而已。」鄭隱無話可說。見二女忙進忙出,似有什事光景,始而心緒煩亂,不曾理會,以為當日不會就走。二女口氣,似知愛妻下落,還想設詞探詢,午飯時見酒食分外豐美,笑問何故盛設。二女笑答:「此行耽擱頗久,姑父此去行道,要歷多少艱難辛苦,這等酒食恐難常有,我們做小輩的如何不盡心呢。」 鄭隱不知語有深意,心念愛妻,悔恨無及,情緒煩亂,勉強吃了幾杯悶酒,想等二女收拾完畢,再與談說。不料二女先在桌上只說了幾句類乎辭別的話,並無行意。撤去殘餚,等了一會,不見人來,忙往探看,哪有人影。越想越覺可疑,以為姑侄三人暗中商定,棄他而去,心更悲憤。細一尋視,二女似只帶走隨身衣服,無垢雙劍尚在。並還發現多了一枚玉玦嵌在牆上,玉質甚好,透明若晶。行法試探,並無寶光回應,從未見過,也不知有何用處。因愛妻的衣物、寶劍未令二女取走,神氣不似斷絕,才略放心。 鄭隱以前雖是**蒙心,畢竟累生修為,功力頗深,具有智慧。先還愁悶悲憤,第三日平心靜氣地前後一想,覺著愛妻不特情深一往,並還一見鍾情,才有留居養傷之事。否則,以她性情為人和那好潔之癖,任換是誰,縱令無心傷人,於心不忍,也決不會早晚陪伴,清談無忌了。並且為了婚事,連同胞姊妹也竟疏遠。不過是見自己情熱大甚,萬一把握不住,誤了仙業不算,還遭慘禍,因而表面冷淡。如論情愛,除目光遠大外,並不在自己之下。前日窺浴之行,十分下流,難怪有氣。越想越覺自己不對。又因師命夫婦同時修積,除非自己大使灰心,遲早總要歸來。決計立志虔修,等愛妻回來,立同出山,不再留戀,由此用起功來。 一晃又是二十來天,眼看夏去秋來。這日夜裡,鄭隱獨坐花間,仰視明星瑩瑩,銀河在天,顧影淒涼,苦憶愛妻。猛想起:「今夜正是七夕雙星佳會,我卻影只形單,孤棲在此。已早痛悔前非,不生雜念,每日努力虔修,與前判若兩人,也不知愛妻是否得知?難道當真棄我如遺,沒有夫妻之情不成。」 正在積想成癡,愛極生疑,心中又有怨意,忽聽遠遠有人哭喊:「相公你在哪裡?」靜心一聽,正是心愛書僮胡良,好似苦尋自己,為禁法所阻,隔溪哭喊,不能過來。心想:「胡氏父子人甚忠義,不是我棄家學道,胡良失蹤,胡全常隨自己屠殺山中蛇獸傷了一臂,他父子怎會為狼所殺?胡良雖有神女度去之言,大哥曾說峰旁古洞乃是魔窟,萬不能去。愛妻雖未攔阻,但說夫妻能否長久,全在自己;是否離她獨行,與另一女子相見,也在自己。聽口氣好似內中隱伏無限危機。又想:「神女素昧平生,為何要與自己相見?」心生疑忌,更恐愛妻不快,一直也未去尋。胡良忽然來此悲哭,莫非神女果是魔鬼?胡良始而無知受愚,難禁虐待,乘隙逃出,知道自己在此,特來尋訪不成?」一時急怒,頓忘愛妻平日所說不是夫妻一路,不可過溪之言,匆匆起身,撤去禁法。 剛一飛起,便聽胡良哭喊救命之聲,由近而遠,似被對頭發覺尋來,將人擒去。知道這類左道妖邪心毒手狠,最恨門人背叛,只要擒回,必受酷刑與煉魂之慘,休想活命。不由激動義憤,當時起身,循聲追去。遙望前面一道碧光,裹著胡良剛飛出不遠,忙縱遁光急追。誰知碧光快得出奇,只初出時胡良人影在光中閃了一閃,微聞悲號之聲甚慘,等到發現追去,碧光已經飛遠。不禁情急,忙催遁光朝前窮追。誰知越追越遠,眼看前面只剩豆大一點光華,宛如流星飛渡,朝前疾馳。平日鍾愛胡良,胡家只有這條根,斷定凶多吉少。正在急怒,忽見一道紅光,宛如正月裡的花炮,由前面峰上飛起。碧光似遇勁敵,立時掉頭向左。不料紅光比電還快,只聽一片密雷之聲,內中火花紛紛爆炸,化為大片火網,將碧光裹住,往下飛墮。胡良似被紅光救走,以為敵人之敵,即我之友,立即趕去。 到後一看,乃是本山的鐵蓮峰,並未追出多遠。紅光落在峰腰平崖之上,收勢絕快,已早無蹤。只有一個山洞孤懸崖上,氣勢雄偉,洞門也頗高大整潔。心想:「此峰為舊遊之地,此洞尚是初見,怎和人工新開成的一樣?紅光到此不見,仙人必定隱居在內。碧光邪氣甚厚,發紅光的既與為敵,決非妖邪。」這一來先有了成見,決計入探,認定洞主人是個法力極高的散仙。見洞甚深,前途隱隱有光。微聞胡良向人謝恩,也未聽真。看他救人時那等神速,有人登門,斷無不知之理。況有胡良在內,決可無慮,便朝有光之處追去。先恐冒失,邊走邊向主人通誠求見,並喚胡良,均無回音。光也老在前面,偏走不到。一賭氣,便縱遁光前飛,晃眼飛入十來里,才到前面發光之處,乃是一片明如晶玉的洞壁。洞無歧路,已到盡頭。 心正失望,忽聽蕭管之聲悠揚娛耳,由不得使人心情陶醉。方想:「是何仙韶,如此好聽?」忽聽胡良低聲求告,似說主人就在外面,請其放進。對方悄答:「放進不難,但你須守住他,不令亂走,否則吃罪不起。」說完,面前倏地一亮,壁上忽開一洞,立現奇景。由暗入明,只覺到處珠光寶氣,霞彩輝煌,便平日假想的天宮,也未必有此華麗,定睛一看,迎面一條極寬大的甬道,兩旁火樹銀花,霞光萬道。當中兩列粗約好幾抱,高達七八丈的黃金寶柱,一直排列到底。金光耀眼,繁霞騰輝,看得人眼花繚亂,也數不清有多少根。盡頭處又是一座圓洞,門前立著幾個少年男女,胡良也在其內,似朝自己迎來。心方一喜,忽聽一聲金鐘響過,樂聲立止,眾少年男女好似有什急事,如飛往圓門中趕去。胡良匆匆回顧,連打手勢,先招後搖,又指了指門內。神情雖甚匆迫,面上滿是笑容。雖不知是何用意,料無妨害,忙即趕進。 初意飛行神速,晃眼追上,略問幾句,令代求見。誰知飛到門內,少年男女已全走光,同時又是一片雷鳴過去。回顧身後,洞門已閉,前面又現出一片奇景:地甚廣大,四外種滿各色奇花。當中有一畝許方圓小池,彷彿整塊水晶,中用鬼斧神工修了一個水池,光鑒毛髮,晶瑩如鏡。中貯清泉,水深數尺,一碧澄泓。正由花樹之間繞過,忽聽遠遠花林中有兩少女低聲急道:「這人怎會冒失走進?主人就要出浴,又無法叫他藏起,如何是好?」隨聽眾少女嬌呼:「師主出浴,爾等迴避。」循聲一看,池前小殿平台之上,有一年約二十左右的女子,緩步而出。心中一驚,忙即藏往池旁樹石之後,朝前偷看。見那女子似比愛妻還要美艷,生得長身玉立,骨肉停勻。身披一件白色輕紗,衣已脫去,大半裸露在外。下面赤著玉雪雙足,由台階上緩步往下走來。當時只覺艷光照眼,心魂欲飛。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4 本章字數:11406 一徑入魔宮鏡殿春生忽驚奇艷 雙修多樂事蓬萊路遠重話危機 話說鄭隱在山洞裡,猛然看到一位剛剛浴罷的半裸女子,由殿門內輕盈緩步而出,不禁大驚,忙即藏身花樹之後。心想:「主人必是一位有道散仙,自己無心誤入禁地,偏巧遇見女主人蘭湯試浴之際,如再偷覷春色,豈不更加觸怒?」本想閉目潛藏,等女主人浴後退往房內,見了胡良,問明主人姓名來歷,再行求見。看對方這高法力勢派,當能諒其不知之罪。先並不想偷看,無如初發現時,雖只驚鴻一瞥,未敢平視,但是驟睹奇艷,覺著對方美如天仙,似比愛妻還要好看,由不得心神一蕩,待了一會,忍不住便偷看了一眼。誰知食色天性,鄭隱又有夙孽糾纏,便能收束身心,強以道心毅力戰勝,尚且不免,何況當此天人交戰之際,稍一疏忽,便受搖動,不能自制,這頭一眼看過,立時眼花繚亂,心神無主,不住怦怦跳動,比起在紅霞溪偷窺無垢沐浴時還要厲害得多。 原來無垢,雖是天生麗質,但平日幽嫻端重,不苟言笑,鄭隱對她,於熱愛之中,還存有極大敬意。當地一樣花光瀲灩,水碧山清,均是天然景色。這裡卻是人工法力佈置而成,四圍花光如海,到處玉柱金庭,霞彩輝煌。那沐浴的池塘,又是晶玉所製。所有花樹,連同主人服用之物,全都充滿繁華香艷景色,相隔老遠,便聞到一陣陣的異香。氣候又是那等溫和,在在使人陶醉。休說鄭隱轉劫不久,道心未淨,便是修為多年的修道之士,除非真正玄門正宗,道力堅定,當此奇艷當前,也未必能夠自制。瞬息之間,鄭隱已臨成敗關頭,兩眼看過,再想閉目收心,直比登天還難了。 先是目光到處,見那女子生得長身玉立,骨肉停勻,通體柔肌如雪,濃纖合度。自腿以下,連同兩條玉臂,一齊裸露在外。上身只披著一片輕紗,粉彎雪股,**酥胸,仍然隱約可睹。霧裡看花,更使人多生遇想,容易魂銷。何況少女容華與無垢又在伯仲之間,吃四圍花光和那窮極華麗的景物一陪襯,人是那麼風華蓋代,無論動止轉側,均具無上丰神。看時稍久,轉覺此勝於彼,比起無垢濃艷得多,也更風流柔媚。 這時少女已緩步到了池前,俏生生臨水而立。一聲嬌呼,立有兩美鬟捧了香露、澡豆等沐浴用具,由花林中趕來。好似不曾想到左近藏有生人神氣。鄭隱料知對方法嚴,那伙少年男女必和胡良交好,尚未告發。照此情勢,只要候到對方浴後回房,未被警覺,便可從容求見。事己至此,樂得飽餐秀色,先享眼福,再作計較。真被發現,如蒙相諒,結一膩友,常共往還,固是絕妙;否則,佳人難得,無垢那等薄情,索性藉此激她,相機行事,便無他念,用她去氣無垢,也可快意。正在胡思亂想,屏息潛藏,打算暗中偷看下去。眼看少女玉雪雙足,已然伸入水內,而又正向自己。滿擬輕紗一去,連那**之處,也可一覽無遺。不料少女忽然左顧身後美鬟,低語了一聲。身隨側轉,所披輕紗也被美鬟揭去,下半身立刻沉入水內。休說正面廬山,連那酥胸**,也全未見。那被濺起來的水珠,在玉背上亂滾而下,越顯玉肌柔滑之妙。渴望了好一會,只看到一握纖腰,半邊雪股。入水以後,更是背向鄭隱,全身只有頭部雙肩微露在外。波光晃蕩中,只見柔腰微動,光影閃亂,更看不真。似這樣可望而不可即,局中人自是心癢難搔,神魂欲醉。其勢又不能走近前去,看她個飽。 此時鄭隱色心大動,已不再有理智,一心只想少時用什方法,去與玉人親近。正在心醉神迷之際,忽見一個垂髫美鬟,由斜刺裡花林中如飛駛來,過時側顧自己,看了一眼,跑到池前朝少女低語了兩句。方覺是去告發,事情要糟。想起這等行為實太卑鄙,休說修道的人,便是常人也不應如此輕狂。少女忽在水中回顧美鬟,嘴皮微動。鄭隱見她面無怒容,也未出水,心方略安。忽見少女玉臂微揚,伸手一彈,立有一蓬五色煙絲朝空飛起。到了頭上,反捲而下,一口鍾也似,連人帶水池一齊籠罩在內。說也奇怪,那麼薄如輕絹一幢彩煙,人在裡面,由外望內,竟看不出絲毫影跡,只聽少女戲水之聲,卻不見人。也不知自己蹤跡是否被其發現。對方如果知而不怒,事大有望。想到這裡,不禁虛擬少時能夠親近,玉軟香溫之樂。 偶拿無垢與少女比較,猛然回憶前情,想起三位師長昔日訓示,以及前後經歷因果,心中一驚,當時醒悟。覺著深山古洞之中,居然有此奇景,看女主人宮室服用如此華麗,窮極奢侈,正經修道之士,不應有這等光景。即以自己而論,對方素昧平生,一個外人深入禁地,即便法令多松,所用侍婢和胡良多好交情,也不應事前不加阻止,事後又合謀一起,代為隱瞞。女主人再要知道此事,不以為忤,甚或故意勾引,使為人幕之賓,更非情理。分明左道妖邪一流。本來孽重,一個失足,立鑄大錯。自己也曾累生修為,家有愛妻,將來合籍雙修,何等美滿。如何美色當前,便為所惑,不能自制?念頭一轉,同時又想到胡良所說神女和那去處,正與任壽由臥眉峰旁去往魔宮的途向相同,心疑少女便是任壽前遇魔頭之女艷屍所化。 正在心驚憂疑,越想越覺可慮,忽聽一陣輕雷隆隆響過,眼前倏地一暗。情知不妙,忙運玄功,取出法寶、飛劍,待要抵禦時,當地已被大片暗影籠罩。四外沉冥,宛如黑夜,所有花樹樓台全數失蹤,什麼也看不見,身外卻又無什麼異兆,先頗驚慌,打算沖逃出去。繼一想:「對方法力甚高,人更美艷無比,雖疑魔女所鬧玄虛,到底還拿不定。還有胡良被碧光擒走,分明是此女所救。前見紅光和洞中景物,不帶一絲邪氣。萬一料得不對,稍微冒失,便樹強敵。何況無心誤入,窺人陰私,曲在自己,不問邪正,於理上先說不過,如何與人動武?還是靜以觀變,對方如無敵意,固應出見;便是有心為敵,也無不見之理。此時身人重地,未必通行自如。與其冒失樹敵,結一強仇,還是少安勿躁,挨到主人現身,見上一面,至多口頭認過,求恕不知之罪,好好退出,免動干戈,要強得多。」心氣一沉,對方的雪膚花貌,絕世丰神,重又湧現眼前。儘管深明利害,拿定主意,任她天仙美女,也當虎狼毒蛇看待,不受搖惑。但對方的亭亭情影,不知不覺深印心頭,仍恨不能見上一面,問明來歷,才稱心意。此念一起,無形中又為情網所陷,卻不自知。仍以為道力堅定,主意已然打好,見上一面就走,有何妨害? 又待了一些時候,不見動靜。後來隱聞暗影中有兩少女嗤笑之聲。覺著長此相持,對方用意善惡難知,忍不住想要開口。忽又聽身旁不遠有一少女低聲笑說:「這人分明是個呆子。師主在此清修數百年,向不許野男子上門,方才都是胡良太不小心,閉洞稍遲,被他無意中闖了進來。師主出浴,事前不知,無法使其迴避。如去告發,胡良必受三斬之刑,想起怪可憐的。我們不合徇私隱瞞,想等師主浴後悄悄放走。不料五姊膽小,覺出事情太大,擔當不起,推說剛剛發現有人偷人,以師主往日性情,知必大怒。誰知剛把法寶放起,我正代這人懸心,師主不知怎的,並未發作,只呆了一呆,依舊沐浴。洗完回殿,並不說將來人擒往後宮治罪,也不說放出,只命我二人在此主持,便宜行事。我忍不住問了兩句,反倒挨罵,說:『你們自不小心,將人放進。我已數百年未開殺戒,來人事出無知,莫非還要他命?』我聽出語意緩和。最奇的是,胡良剛由妖道手中救了回來,便闖出這樣大禍,竟未責怪,與師主平日為人不符。多少年來,幸蒙師主憐愛,連重話均未說過一句,今日為了外人,反受申斥,想起不服。而來人先是一雙鬼眼注定師主,恨不能把她生吞下去。又假裝正經,把那身旁飛劍、法寶取出。我們沒有怪他,他反似要動武神氣,想起氣人。為此守在這裡,想看此人有多大本領,無故上門,深入禁地,還不安分,比正主人更要理直氣壯,一言未交,便想賣弄伎倆。誰知仍和先前一樣,虎頭蛇尾,老是舉棋不定。虧他臉皮真厚,守在那裡,不知胡思亂想什麼。如非我們法令太嚴,不奉師主之令,照例不許先行出手,真恨不能鬥他一鬥,看他玄門飛劍到底多大威風,敢於如此放肆。」 另一少女接口答道:「四姊何必這麼大火氣?自來不知者不為罪。何況胡良是我們新結拜的小兄弟,人又極好。這呆子是他舊主人,看在他的份上,也應寬容,何況師主又命我們主持,看那意思,並不想和來人一般見識,即便放掉,也無話說。你既嫌他,他又呆頭呆腦,不知好歹,索性放走。叫他此時舉棋不定,不肯輸口,事後生悔,休說師主,連胡良都難見到一面,豈不也算出氣麼?」 鄭隱畢竟修道多年,歷劫數次。先前雖然**蒙心,不過一時疏忽,湊睹奇絕,為色所迷。一經警覺,深知主人法力甚高,不論邪正,均非尋常,稍一疏忽,立蹈危機。何況師長同門,愛妻良友,又曾再三告誡,只一回憶,便自驚心。暗中推詳對方語氣,頗似假手發話少女,有心勾搭,取瑟而歌,分明含有深意,只一開口,便中圈套。自己本覺女主人美絕若仙,比無垢還要可愛,到時一個把握不住,對方如是正經女仙還好,否則立鑄大錯。既負師長屢次成全,深恩大德,又負愛妻良友平日勸勉苦心。念頭一轉,便把才纔想與主人再見一面的心思冷了下來。暗忖:「對方如是正人,知我無心之失,固不至於見怪。如是左道妖邪,魔女**,更不必說,任你用什方法,我只以不變應萬變。放我就走;如再一味軟纏勾引,我只置之不理,暫時靜候不動;真要歷時大久,或用邪法來攻,便仗法寶、飛劍之力,強衝出去,也非不能。」想到這裡,頭腦重又清明起來,任憑二女回答,表面裝作未聞,暗中留神察聽,同時打點脫身方法。 又待了一會,忽聽內一少女氣道:「這等書獃子,無故私人師主內宮,鬼頭鬼腦。就是師主和我們看在胡良份上,不與他一般見識,也應有幾句話說,如何裝傻賣乖,一言不發?彷彿他還有理似的。這麼大一個人,連人情世故都不知道,理他作什,趁早逐出洞外,免得留此氣人。」另一少女笑道:「你當我們愛留他嗎?不過想起師主靜修數百年,玉潔冰清,平常野男子見她一面難如登天,卻被這無賴漢從頭到腳精赤赤看了個飽,實在氣他不過,打算給他一點苦頭,再行逐走。好在師主有命,令我二人主持,即便打成殘廢,只不要他的命,也不至於見怪。偏生這廝一味裝聾作啞,不言不動,格於成例,不能先發,所以挨到此時。這廝如此陰刁狡猾,平白便宜他,把我師主這一身雪膚花貌,一絲不掛偷看了去。這樣不言不逃,我們只干看著,有何法想?時已不早,師主浴後梳妝,想已完畢。再要被他鬼頭鬼腦,再偷看上一回,更是冤枉。你既看了生氣,逐走也好。」 鄭隱聽二女兩次提到窺浴之事,不禁想起方才女主人蘭湯初試,玉體全呈,活色生香,在在使人魂銷心醉之景。又一想到此女美勝天人,通身玉雪也似,這浴後新裝,更不知如何儀態萬方,艷光照人。心念微動,方纔所見玉人裸露的美妙倩影,重又浮上心頭。回憶前情,心蕩神迷,正涉邏想,猛聽一片輕雷過處,眼前電光亂閃,耀目難睜。驟出不意,方在驚疑,眼前倏地一花,當時天懸地轉,光影萬變,霞彩干重。不知主何吉凶禍福,忙用玄功,身劍合一,待要防禦。忽又聽身旁兩少女嗤嗤冷笑道:「這點本領,也敢到我三盤宮中賣弄。如非師主開恩,且不容你這呆子帶了整個身子回去呢。」 鄭隱此時正當天人交戰緊要關頭。方才心中倩影剛又想起,知道此去必難再見。以為主人必是一位得道多年的女仙,並非妖邪一流。否則身已人網,斷無輕意放走之理。自己既無他念,得此一個美絕天人的女仙常共往還,豈非幸事?心中大是不捨。方要開口詢問,眼前倏地又是一暗,身上緊了一下,似被一股極大力量裹住。剛剛鬆開,同時一陣涼風迎面吹來。再一細看,身已離開原洞,落在峰前曠野之中。 鄭隱舉目四望,殘月掛樹,啟明星耀,東方剛現曙色,一輪朝日已在天邊,現出紅影,晃眼便要天明。山中氣候清涼,又當黎明將近,旭日甫升,晨霧未消,曉煙迷濛中,吃山風一吹,心地立轉清涼,滿腹慾念,為之一消,神志便清醒過來。回憶前塵,無殊夢景。仰望前面不遠的鐵蓮峰,宛如一尊巨靈,矗立當地。東方朝陽已有半輪升出地面,因有濃霧,看去血球一樣,不似往日霞光萬道,滿天紅霞那等壯麗,又被峰角擋住了些。立處恰在鐵蓮峰陰一面,雖是凌晨光景,景物依舊陰森,四外暗沉沉的。暗忖:「我雖轉劫不久,也曾得有正宗傳授,何況以前諸生功力並非尋常,法寶、飛劍均具威力,如何任人擺弄,彈指之間,便被移出洞外?不論邪正,法力之高,已可相見。幸而先前不曾冒失,否則必定凶多吉少。主人自稱修道數百年,素無男子登門,無端被自己誤入深宮,飽餐秀色,正經修道女仙固所不容,便是左道旁門,愛此侮辱,也必不肯放過。聽二女之言,好似芳心不定,有意寬容。但又將我逐出,不令相見,是何原故?」越想越怪。 呆望了一陣,漸漸霧散煙消,日頭向上高起。忽想起:「出來時久,愛妻以前曾有不是夫妻同路,二三年之內不可過溪之言。看神情,胡良必在女仙門下,前後等了這麼久,並未出見,不知何故?如照愛妻之言,獨自離山,頗關重要。且喜無什警兆,胡良己然遇救,又知道自己住的地方,雙方均有下落,早晚自會往臥眉峰相見,不必忙此一時。萬一愛妻尋回,見我不在,不知為救胡良到此,還當靜極思動,不耐枯守,豈不又生誤會?仍以早回為是。」隨縱遁光,往臥眉峰飛去。 還未到達,遙望前面,禁制已然復原。記得昨夜追趕妖人,過溪之時,曾將禁制撤去,匆促之間,並未復原,怎會自行封閉?這類禁制,乃愛妻兩位仙姊所傳,具有極大威力妙用,外人不能擅入。難道候了這多日均無音信,剛一走開,愛妻人便自回?平日無事,恰在此時離開,一個不巧,豈不又被見怪?想到這裡,心中發慌,忙往溪前飛降。正待開禁過溪,猛瞥見一青二白三道遁光,由前面桃花林中衝開禁網,破空而起。看出內中兩道正是無垢兩姊,另一道白光不知何人。料是大姊、二姊與友同來,正好打聽愛妻下落和歸期遲早,偏巧晚到一步,當面錯過。遁光神速,斜射高空,一瞥即隱,已無跡可尋,追趕不上。深悔鐵蓮峰脫困之後,便應歸來,不應在彼停留,致誤良機。事已過去,沒奈何,只得開禁而入。 過溪幾步,便入花林。四望花光,依舊繁艷,花影重重,燦若雲霞。鳥聲關關,如囀笙簧。和往日獨居時一般幽靜。暗忖:「這等靈奇清麗的美景,意中人偏不知何往。如已歸來,靈鵑、秋雁二女當必同歸,早已迎出。如今行到屋前,悄無人聲,可見一個未回,依舊剩我一人,受此孤淒苦況。」越想心越煩,斷定愛妻未回,懶得進去。獨個兒在屋前玉墩上坐下,仰望雲白天青,花光鳥影。一面想起室邇人遐,角裳獨旦的孤棲苦況;一面回憶昨夜經歷實太詭秘,女仙洞中雖無邪氣,照著那等繁華富麗和那享受,也不似什麼玄門正宗的修道之士,人的美艷卻是人間所無。念頭一轉,忽又想到窺浴時所見奇艷,心情又迷戀起來。閉目凝思,心亂如麻,既覺昨夜艷遇之奇,心中又戀戀不捨。最可惜的是,當時舉棋不定,誤認對方為魔女妖邪,不曾與之對面交談,一問來歷,把一個天仙化人失之交臂。又想到仙緣難再,夙孽大深,眼看八十三年奇險大劫,轉眼便到生死存亡關頭,就此努力潛修,尚恐難保,如何見色迷心,又生雜念?想到這裡,重生警惕,決計從此小心謹慎,一意修為,務使心如止水,不起微波,免得自誤仙業。 鄭隱正在胡思亂想,猛覺眼前似有一團光影,明滅閃變,心中奇怪。睜眼一看,天上似有一樣東西放光。正要回手去摸,剛一抬頭,忽聽身後有一女子笑道:「禍福無門,惟人自找;善惡成敗,只在心念轉問之間呢。」聲才入耳,便聽出是愛妻口音,忙即回顧,果是愛妻申無垢立在身後。許久不見,容光越加煥發,美艷無倫。只是面有愁容,眉宇之間隱含幽怨。所說的話,於勸誡之中,也含有愁慮之意。不禁驚喜交集,不等說完,情不自禁,撲上前去,雙手摟住,抱了一個滿懷。口剛說道:「姊姊,你想得我好苦!」同時覺著軟玉溫香,居然入抱。心方一蕩,猛想起愛妻此次負氣出走,便為自己輕狂而起,如何才一見面,便加摟抱?一個不巧,豈不又遭誤會?當時發慌,想要放手,卻是心中不捨。又恐放手以後,愛妻二次遁去,見面又難,好生惶急。 鄭隱想要分說,無垢意似不以為意,任其溫存摟抱。只笑說道:「本來我見你不守前約,恐你情愛太熱,致誤仙業,故意離開你這麼多天。實在並未走遠,每日均在暗中觀察你的言動修為。開頭數日,你雖然背後罵人,畢竟還能耐守。隔了幾天,居然用起功來。我雖然放了點心,但你夙孽大重,你我既為夫妻,便應同共安危,惟想將來成就,助你免此一場大劫,本心還想再待兩月才行相見。今日大姊、二姊同了一女仙陳紫芹前來尋我,說我昨日不該遠離,你那魔孽不久恐要應驗,時機已迫。為此趕回,你果不見。他三人剛走,你便回轉。我看出你眉間隱現煞氣,心甚失望。明知事難挽回,但一念到夫妻之情,為時尚早,望仍未絕,不得不勉為其難。後在暗中查看,將大姊所賜寶珠暗懸你的頭上。此珠專能鑒別人的善惡,隨同人的心念而放光華。就你閉目尋思之際,此珠時明時晦已好幾次,可知夙孽太重,情性無常,天人交戰,難於自制。總算心心唸唸仍在求好,並未生出十分邪惡之念。只要時常警惕,遇事小心,常把吉凶存亡之念放在心上,也並非全無希望。又是你想我太甚,於心不忍,只得違背二位姊姊指教,提前些日與你相見。本是夫妻,你又情癡心熱,如不任你溫存撫愛,定必道我薄情。我已想開,好在主意拿定,由你親熱無妨。 「須知情關一念,甚難勘破,多少聖賢仙佛,為其所累,甘受無限痛苦,而不自知。欲關一念,更是生死存亡關頭,一朝失足,恨成千古。須知一世人生萬劫難。如是常人,人生百年,雖同幻夢,只要兩心如一,多積善功,不為惡事,今生男歡女愛,二三十年的光陰,雖然彈指即過,他生仍能復為夫婦,重新享愛,也還罷了。你偏不然,生具仙骨,夙根靈慧,向道之念又復堅誠,本來極好善質。無如以前諸生為善不終,夙孽太甚。除以極堅強的毅力恆心,於萬分危難之中強行掙扎,脫出重圍,上修仙業,方能自保,不致誤己誤人。否則,便會多害生靈,造下無邊罪孽,形銷神化,自取滅亡。升天入地,全在你一念之間,好也到了極處,壞也到了極處。我又是局中人之一,照我累世修為和今生道力;又有二位姊姊和諸老前輩憐我遭遇,隨時相助;尤其這次歸來,蒙一前輩女仙深恩傳授:任你苦苦糾纏和對頭的愚弄迷惑,已不致墜入圈套。你卻危險已極,由此往後,前途遍地荊棘,到處均是火炕。苦志潛修,尚難免不受魔誘;再如心志不定,為色所迷,他年結果,你當深知,我也不忍多言。只望你由此自重,在我二位姊姊法力保護之下,休說昨夜去的所在不能涉足,便是翠屏峰也不能一人前往。免得一離此間,魔頭乘虛而入,那時無人救你,就後悔無及了。」 鄭隱見她說時辭色悲壯,珠淚瑩瑩,潸然欲墜。想起自身危機果是嚴重,不禁心寒起來。對於無垢,又憐又愛,雖然摟抱未解,只是情好親熱,並無邪念。無垢自然看出,覺他雖在魔窟待了些時,仗著本門真傳,並未十分迷惑,芳心也頗喜慰。又用軟語叮嚀,勸勉了好幾句。鄭隱看出愛妻情深一往,並不如己所料,自是喜慰非常。因無垢提起鐵蓮峰不能再去,並有對頭魔法乘虛而入之言,便問:「昨夜所遇,是否任師兄所遇魔頭之女艷屍所化?姊姊不曾前往,怎知底細?」經無垢一說,才知就裡。 原來鐵蓮峰便是魔宮後洞,為魔女以前所建宮室。因為情孽糾纏,始終堅持要把鄭隱引人魔教,一任老魔再三苦勸,均不肯聽。自從任壽走後,老魔施展魔法救其回生。隔不多日,便將胡良收到門下,想把鄭隱引去。後來久候不至,臥眉峰禁制神奇,威力又大,無法侵入。這才暗命胡良假裝尋訪主人,隔溪哭喊。再用邪法裝作妖人,將其擒回。中途遇救,卻不令主僕相見,引誘鄭隱深入魔宮,故現色相,欲加勾引。魔女雖是固執成見,但她自視甚高,不甘俯就。及見鄭隱道基深厚,始而為色所迷,忘了利害,眼看上套,忽然警覺,知道情急無用,反而被人看輕,為此欲擒先縱,將其放回。本意想借窺浴間罪,給鄭隱吃點苦頭,再行放走,不知怎的,發作不出。仍由手下兩名有法力的魔女出面示威,用魔教中五行挪移**,將鄭隱移出洞外,先想另施巧計,加以誘惑。因見鄭隱徘徊當地,以為尚在迷戀,不捨離開,意欲挨到鄭隱發話求見,再命魔女出頭勾引。沒想到鄭隱近來功力大進,神志靈明,入魔未深,天人交戰了一陣,想起家中愛妻之言,忽然不顧而去。因見鄭隱窺浴時那等迷戀,決不能捨,心中頗為拿穩,自己不曾出手,只命門下魔女暗中窺伺,待機而動。不料突然飛走,驟出不意,再想追趕,已經無及。此時胡良還好,二魔女想必正受非刑毒打也未可知。同時又說起魔女平日行為的殘酷。 鄭隱聞言,才知厲害,不由心膽皆寒。加以心頭愛妻久別重逢,相待十分親熱,任憑愛撫,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歡喜。心想:「得妻如此,休說魔女是我未來凶星,便真個天仙化人,也不如我愛妻十之一二。但願從此夫妻二人同修道業,永證仙盟,地久天長,更無乖違,也不負我癡情熱愛。」越想越覺美滿,抱著無垢只管溫存親愛,不肯撒手。 無垢此次原受高人指教而來,知道丈夫情孽大重,以前對他大冷,反易激出變故。與其授人以隙,不如憑著柔情蜜意收束他的身心,隨時加以激勵,守在身側,寸步不離,使其加重情愛,並以仙業為念,釜底抽薪。或能幹危機密佈之中,將其挽救出來,免為魔女所乘,墮入萬劫不復之境。此念以前原曾想到,無如丈夫孽重,對頭魔法太高,稍微疏忽,必連自己一齊葬送,丈夫更救不成,心中害怕,不得不隨時戒備。後見丈夫不特情熱太甚,並還邪念難消,行為卑鄙,當時悲憤已極,雖負氣離開,心終難放,便在高峰數十里的山崖之上,帶了秋雁、靈鵑,隨時暗中觀察。見丈夫居然悔過,獨自潛修,不曾離開一步,進境甚速,心方喜慰。 這日偶聽秋雁歸報,說左近山中有一女異人在彼修道。前往訪看,竟是一位前輩女仙。談了一陣,經其指教,傳了防護心身之法,使她萬邪不侵。即便丈夫為魔所誘,合力暗算,也無大害。誰知離開這半日之間,丈夫己被魔女引走。同時無垢二姊和女仙陳紫芹一同飛到,贈了一粒寶珠,並加指點。這才打定主意,改變前策,勉為其難。一見丈夫果然深明利害,對於自己更是情深愛重。照此情勢,只要隨時戒備,不要離開,在當地同修二三年,等到任壽功行完滿,大家把那《九天玄經》煉到功候,索性同往東海,拜見三位師長,求示恩命和避免魔擾之策。然後尋一隱僻之地,夫妻同修;或是苦求師長,准其留居仙府之內;或往月兒島火海,隨同三師叔連山大師,在他無邊法力護庇之下,挨滿八十三年期限,脫去危機,再出修積善功,抵消前孽。哪怕再轉一劫,只要丈夫轉危為安,也非所計。用心端的良苦。 及見鄭隱只管溫存熱愛,粘在身上不肯放手,忍不住笑道:「你固愛我,但是這等纏綿,恐於修為有害呢。」鄭隱見愛妻說時微笑嫣然,並無怒意,越發抱緊,涎臉笑道:「好姊姊,你那神目如電,必能看出,我雖對你愛極,並無絲毫他念。不過別時大久,以前對我大冷,長日使我失望,想起傷心。容我稍微親熱,補償以前苦楚,難道你也忍心不許麼?」無垢正色說道:「只要不存邪念,稍微親熱原屬無妨。但須約法三章:第一,夫妻貴能互相敬愛,不宜過分;第二,你那魔孽太重,從此三年之內,不許離我一步,獨自過溪更犯大忌,休想我再理你;第三件最關重要,你我前途艱危,非努力修為,不能免難,從今日始,每日用功,由我安排,絲毫不可懈怠。只要功力精進,我便任你親愛。你看如何?」鄭隱喜道:「好姊姊,你說的都是我心腹的話,誰肯離開你呢?只要姊姊對我好些,雖是空名,也要像個恩愛夫妻,無不可以遵命。何況同修道業,彼此有益的事呢。我也不想修什天仙,只望天長地久,與姊姊終古永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 鄭隱越說越高興,不由把手一鬆。無垢立時翩然而起。鄭隱伸手想拉,無垢微嗔道:「你真是俗人,夫妻相愛,也是適可而止。時已不早,應作功課。頭一天就不聽話,如以無謂歡娛,致分道心,誰還再理你呢?」鄭隱見她帶有慍意,所說又極有理,忙賠笑道:「姊姊之言有理,怪我不好,改過就是。」無垢笑道:「此時多言無益,事在力行,且看你能否踐約吧。」鄭隱諾諾連聲,隨去房內一同打坐修煉。 由此夫妻二人一同清修,閒來撫琴下棋,賞花對飲,山居歲月,甚是逍遙。鄭隱因見靈鵑、秋雁不曾歸來,一問無垢,才知二女已被一位女仙收為弟子,將來各有成就。秋雁也有情孽糾纏,不過事情應在兩甲子後。鄭隱與愛妻相對,功力又極精進,居然如約,未生絲毫邪念。無垢覺著前路光明,自是喜慰。初意魔女決不死心,不是暗命胡良,藉著尋找主人前來勾引,便是施展邪法暗算。仗著當地禁制神妙,防護嚴密,只要不出去,決可無事,也就聽之,誰知候了多日,不見絲毫動靜,任壽倒來過了兩次,見鄭隱居然收心,夫妻情愛甚厚,覺出有望,也頗代他喜歡。夫妻二人見魔女久候無音,均以為對方好勝,不甘俯就。好在當地景物清麗,平日盡多樂事,無須外出。滿擬挨過三年,東海見師之後,此時法力已高,即便魔女不肯死心,也可無礙,由此安心修煉下去。 光陰易過,一晃將近三年,始終不見絲毫警兆。經此一來,連無垢也放了心。只有任壽曾往魔宮,聽老魔說過,知道雙方孽緣不易解免,越是這樣按兵不動,事越可慮。同時又想到大元真人自頭一年神遊回來,曾經現身過一次,略加訓勉傳授而外,從此坐關不出,不曾再現法身。師父、師叔更是一去不歸,從未來過。獨在洞中勤修苦煉,才兩年多的工夫,便將一部《九天玄經》全數煉成,前生所用法寶、飛劍也都相繼出現。為防將來遇見強敵,紫郢、青索難免合壁並用,為此常尋鄭隱交換練習。覺出鄭隱天分雖極靈慧,也極用功,功候比起自己仍是不如。尤其那部《九天玄經》,未三章另有妙用,最關重要。當初原是一部,經仙法妙用,另用仙絹分抄了一部,交與鄭隱勤習。鄭隱先曾背熟,不知怎的,煉到未了三章,竟全忘卻,書上字跡也成空白。再打開自己那本一看,竟發出遣偈留音,說這未三章鄭隱雖非無望,但須三十年後,將頭一關魔劫渡過,才能重煉。今尚非時,不許勉強,更不許帶書出洞與之重讀。另外暗示鄭隱由此便入危機,必須隨時戒備,絲毫疏忽不得。任壽拜聆師命,回憶昔日所聞,心甚憂疑,斷定魔女決不死心,發難越晚,事更艱危,惟恐鄭隱夫妻日久懈怠。瘋和尚一直未來,照他所說,事情萬分可慮。自身此時法力雖高,不知怎的,對於鄭隱前生因何有此孽冤,竟絲毫想它不起。越想越覺可慮。 這日特地施展法力,暗入魔宮,隱形窺探。去時為防魔頭神通廣大,先有警覺,事前並施法力,顛倒陰陽,使其無法觀察,然後隱形前往。到後一看,鄭隱所去鐵蓮峰魔窟後宮,不知何時經過一次極強烈的地震,內裡整個坍塌。所說金庭玉柱,花樹樓台,因不見一點形跡,連劫後余灰都尋不到一絲痕跡。中空之處,多被地底冒起來的黑水填滿。再由臥眉峰旁從前舊洞飛入查探,也和後洞一樣,不過沿途多了好些石鐘乳,所有洞壁甬道全數坍塌,無路可進。魔宮和老魔所設的幾處地獄,以及宮殿園林,有的成了實質,有的佈滿黑水,一無所有。任壽暗忖:「所居相隔只百里左右,似此強烈地震,怎會絲毫不曾警覺?」心疑是詐,未了又用穿山之法,地遁入內,到處搜尋。在法寶防身,仙法妙用之下,把魔宮前後左右的山腹窮搜了兩遍,除那佔地數十畝,經老魔父女多年興建的園林,好似被人整個搬走,不留一物,看著奇怪而外,用盡心力觀察窮搜,直無遺跡可尋。 任壽後用仙法虔心推算了三日夜,也只算出老魔好似有什顧忌,全家移走,並用魔法將魔宮故址毀滅,引發地泉將其填沒,已經無法尋蹤,別的全算不出。知道老魔神通雖然廣大,頗知敬畏天劫。對於魔女這段孽緣,原曾力阻,欲加化解,未得如願。也許看出將來兩敗俱傷,心憐愛女,不願使其同歸於盡,為此強迫魔女棄了多年老巢,連魔宮一同移往荒遠隱僻之區,埋頭不出,想把這八十餘年的期限躲過,也未可知。但是事情難料,惟恐是對方詭計,鄭隱夫妻因此疏忽,惹出事來,先未告知。連在暗中查看了兩三個月,並用仙法試探觀察,終無異兆。想起老魔心性原與別的邪魔妖道不同,以前所料多半不差,心中略放。這日又往臥眉峰,見鄭隱夫妻功力越發精進。偶然說起此事,均覺奇怪。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4 本章字數:12206 厲嘯劃長空彩氣千重消黑眚 清光籠遠嶠晴霄萬里舞胎仙 無垢早就認為對頭魔法甚高,暫時不動,來更厲害。似此枯守,雖能暫保一時,對方虛實不知,一旦有事,便難防禦。就算所居禁制嚴密,到底事前探出一點敵情,比較好些。由第二年起,早想前往魔窟左近窺探,就便往尋前遇南山隱居的女異人求教。均因鄭隱不能同往,留在當地,萬一又生枝節,為敵所乘,欲行又止。及聽任壽一說,互一商量,不久便往東海見師,魔女如先算出,難免遇上。與其驟出不意,狹路相逢,不如仗著近三年來所煉法力,出外一試,相機應付,分了強弱,再打主意,好在三人同去,那紫、青雙劍自經任、鄭二人合煉之後,威力甚大,師長又有雙劍合壁、萬邪不侵之言,況又加上二人原有的幾件至寶,即便不勝,也無敗理。互一商量,連任壽也膽壯起來。 當下一同起身,將武當全山一齊遊遍,並還故意令鄭隱一人在前,任壽和無垢隱形尾隨,終無異兆。南山那位女仙卻已他往,只在洞中留下一書。大意是說:鄭隱夫妻近狀全都知道,只要心志堅定,勿為**所迷,超劫成道,夫妻同修,並非無望。但是三年期滿,必往東海拜師。因為前孽大重,鄭隱必須內功外行同時並重,如打算覓地潛修,躲過這八十三年期限,決所不能;即便獲允,本身業障和前世強敵也必尋上門來。彼時師長均在坐關,內有幾個得力好友也未遇合,反而吃虧,坐聽仇敵宰割。反正難逃,不如就此修積,以堅誠毅力,排除那不可避免的艱危,比較好些。事終不可避免,全仗心志純一,始終不變而已。 鄭隱看完,覺得身為男子,又是經歷多劫的修道之士,對於一個魔女如此膽怯,未免丟人,氣憤憤說道:「大哥、姊姊只管放心,我已拿定主意,與這冤孽一拼,決不受她迷惑。況我仙劍在身,萬一真個不可開交,豁出自行兵解,再轉一劫,怎麼也比為邪魔所誘,遭那形消神滅要強得多。前月勤修《九天玄經》,發現未三章隱去,現出恩師所留仙示,也曾提起前路雖極艱險,事在人為。玄經未三章乃幾種防身誅邪**,無關修為宏旨,只要把近三年來所學煉到功候,多厲害的魔法也難傷害。所重只在靈台方寸之間,到時能否克制而已。近些日來,《九天玄經》全部通曉,邪魔已難傷我,況有這些法寶、飛劍防身,功力已非昔比,心志尚堪自信,怕她何來?」 任壽、無垢見他意志激昂,所說也頗有理。再一回憶仙示所說,知道事關定數,除卻硬著頭皮,去撞難關,別無善策。最關緊要的是煉那《九天玄經》的開頭三年,既已度過,鄭隱法力大增,遠非昔比,如能守定心志,的確多高邪法也難奈何。這些日來,實是先有先人之見,好些過慮。當時勸勉了幾句,也各把心思放開,一同回去。 本來鄭隱不滿三年,便該下山行道。師長行前,又有東海閉關,去了未必見到之言。任壽又須獨自虔修,下山尚早。按說三人俱都不能前去。任壽一則懷念恩師,二則又因鄭隱孽重如山,大劫難免,心中愁慮。上次大元真人神遊歸來,曾露口風,說是第三年底,當往東海,與兩位師長相見,無意之中問出時日。意欲拼擔不是,同了鄭隱夫婦前往求見,拜謝師恩,就便代為求恩,探詢未來趨避之法。一算時日,大元真人所去之日,正是三年期滿的未兩天。為此商量先期趕往,恩師如允進見,固是極好;否則就便瞻拜宮牆,叩謝師恩,一覽東海仙府景物,也是好的。 三人回轉臥眉峰後,又待了些日,算計時期將近,一同飛往東海。到了仙府左近釣鰲磯下降,先虔誠打坐,用了兩日的功。在大元真人到前一日,去往仙府門前跪拜,通誠求見。東海仙府,原是突出海邊的一座半島,一面是海,一面是山。仙府便在山腰之上,地勢平坦,略往上斜,前望海天遼闊,波瀾浩蕩,風景至為壯麗。任、鄭二人前生原曾到過,滿擬當日子夜,師長必要飛臨,由一早起,便跪候在仙府門外。只見仙洞雲封,無門可入,全島靜蕩蕩的,不見一點人影。等到子夜將臨,還無動靜,心正懸盼。忽見一道金光,由東方天際橫海飛來,宛如長虹飛墮,直落洞前。光中現出幾位羽衣星冠的道裝仙人,大元真人也在其內。方在同聲高呼恩師,那金光來勢其疾如電,晃眼射入崖內。除眾仙過時,大元真人同了另一少年仙人,朝著下面點頭微笑而外,連人數相貌也未看清,便無蹤跡。 三人看出群仙就此飛入,料知師長多半不許入見,雖然失望,仍然不捨退走,只管敬心誠意,跪在洞外,祝告不已。心想:「師長雖然不允賜見,遲早總有恩命。」誰也不肯虛此一行。跪到第三日夜間,月明如晝,晴空一碧。海面上天水相涵,隨著波濤起伏,閃動起億萬銀花,千重玉雪。皓月洪波,比起日間所見景物,更加壯闊清麗。任、鄭二人情急見師,始終目未旁瞬。只有無垢一人,所學雖是《九天玄經》,因非本門弟子,意存謙退,特意跪在二人身後,相隔約兩三丈。素**花,耽玩***,見碧空萬里,遍地明光,花影迷離,清輝在地,月光之下,照得萬里洪波齊翻銀浪,生平未見此景。所跪之處,恰又斜對大海,微一舉目,全收眼底,由不得多看了兩眼,因見丈夫隨同任壽,並跪在仙府前面,連經了三日夜,始終不曾鬆懈,意志十分誠敬。心想:「丈夫居然心志堅定,照此情勢,以他近來所習法力,決非無望。」正在欣幸,忽聽遙空鶴唳。抬頭一看,西南方天際忽然飛來兩對仙鶴,銀羽翩躡,映月生輝,在明月碧霄之下,掠著海邊,飛鳴而來。剛看出鶴背上有人,猛又瞥見兩道銀光由仙府中飛起,直射空際。同時鶴背上人也揚手發出十來股五色光氣,將兩道劍光敵住,互相抵緊,時進時退,與尋常鬥劍迥不相同。似這樣凌空相持了一陣,忽又聽遙空厲嘯之聲,隨見一股黑氣宛如長虹經天,帶著那極淒厲的嘯聲,劃空而至。剛看出那黑氣十分厲害,立有一道金光由仙府中飛起,直射空中,將黑氣敵住。兩下裡才一接觸,便聽驚天價一聲大震,大蓬金花雷火忽然當空爆炸,黑氣立被擊散,黑煙萬縷,宛如箭雨,四下飛射。 三人均料先後來了兩起敵人,師長正在迎敵,全都同仇敵愾,躍躍欲試。任壽素來持重,心想:「此時洞中聚有好些位前輩仙長,敵人來犯,當已前知,竟不開洞,只是分人出戰,可知來勢厲害。自己未奉師命,是否可以出手,尚自難言。」因見敵人法力大高,尤其先來兩個鶴背上人所發五色光氣從未見過,迎敵的兩道劍光不曾見人,也不知是哪位師長,知道不可造次。忙運玄功,取出法寶,防備萬一,還沒想到從旁助戰。鄭隱本來心高好勝,又以初習《九天玄經》,意欲當著師門試驗自己功力。因見黑氣前端雖被金光擊散,並無退志,但是上來受創,似已落在下風。那鶴背上人卻是勁敵,與兩道銀光相持不下,有時銀光反被迫退。心中有氣,也沒和任壽商量,揚手便將紫郢仙劍放出。一道紫虹剛剛出手朝鶴背上人飛去,忽聽耳旁大喝:「徒兒不可無禮!」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一句話的工夫,後來那道黑氣本由對面遙天空際直射過來,其長何止千丈,吃神雷火花猛擊,前頭已被震散,後面來勢反倒更急。晃眼之間,那被擊散的邪煙已似暴雨一般紛紛四射。仙府前面除三人跪處,好似無形中有什阻力將其隔斷而外,前面不遠直達海岸,已被這類黑色煙霧佈滿。看去直似有質之物,離地十來丈,便結為一片煙幕,浮懸空際,絲絲下垂,緊而不散。後面黑氣一任雷火猛擊,依然來之不已,其勢反更強盛。眼看那千百丈的黑虹齊往島前湧到,已然縮短三分之二。鶴背上人本來各由手上發出五股光氣,與銀光相持,快要迫近仙府前面不遠,忽似靈蛇一般,倒退回去。 鄭隱紫光這一飛起,內中一人忽又回身,發出五股光氣,將紫光擋了一下。鄭隱方覺力量奇大,猛聽師長大聲喝止,匆促間還以為敵人厲害,師父恐怕自己受傷,不許妄動。呆得一呆,五股光氣已二次撤了回去,後面銀光自是向空直追。那兩隻仙鶴飛行神速,竟出意料,銀翼微一招展,已飛出數十里外。先逃的一隻飛得更遠,已快超出黑氣來路。兩道銀光緊隨在後,竟會追它不上。三人見狀,心方奇怪,忽聽黑氣中有一巨人口音,厲聲大喝道:「原來詭計欺人,早晚再尋你們算賬。」說罷,一聲長嘯,帶著原來那股黑煙,朝遙天空處激射過去。同時又是驚天動地一聲大震,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當空爆炸,霹靂之聲上徹天閻,下撼山嶽。震得海水群飛,波濤山立,狂風大作,聲勢驚人。那黑氣中段立被激散,大片妖煙邪霧中現出十幾個相貌醜怪,穿得非僧非道,披髮赤足,手持幡幢的男女妖人,各駕著一溜剛被震散的黑煙,正往四下驚竄。 緊跟著,環著當地忽又現出大半圈五色明霞,將眾妖人的去路擋住。先逃兩隻仙鶴突然飛回,鶴背上人雙手齊揚,各發出十股光氣,似想將前段黑煙擋住。不料黑煙中又發出數十團綠色火球,兩下裡一撞,霹靂連聲,紛紛爆炸,滿空妖光橫飛,碧螢如雨,月光之下,頓成奇觀。前頭光氣吃那碧色雷火一擋,微一停頓。等到第二隻鶴背上人騎鶴追上,又發出十股光氣,合力迫擊。後段黑煙已帶著極淒厲的嘯聲,電也似急往前遁去,晃眼只剩一溜極細黑影,穿入遙天蒼旻杳靄之中,無蹤可尋。那兩道銀光,早在中途回身,朝眾妖人夾攻上去,與後一道金光聯合,往上一圍,當空五色明霞再往中心收攏,連妖人帶黑煙一齊裹住,合成一個數十丈方圓的綵球,高懸碧海青天之中。跟著三道劍光一同飛落,綵球裡面便起了風雷之聲。 鶴背上人一個飛走,一個騎鶴回飛,相繼落地,共是四位道裝仙人。內中一位,正是連山大師。見面便令三人近前,手指鶴背上人說道:「這位便是你師父的好友鐵鼓仙。」上前拜見,笑向對方說道:「鄭隱年幼無知,不奉師命,妄自出手,望恕無心冒犯之罪。」那鐵鼓仙生得圓頭扁臉,相貌奇古,腰懸革囊,背上掛著一面尺許方圓的鐵鼓。聞言朝鄭隱、無垢看了看,笑道:「他為師長出力,事出無知,豈能怪他、可惜今日功敗垂成,只差一瞬,那老妖孽便非人網伏誅不可。定數所限,只能如此,這樣到底減少好些凶威,除去他十多個得力徒黨,也還值得。請向二位道兄代為致意,貧道等尚有要約須赴,彼此有事,事完再相見吧。」連山大師方說:「多謝二位道友相助,改日再當奉拜。」一聲鶴唳,鐵鼓仙已騎鶴飛走,晃眼高出雲天,宛如一點銀星凌空飛渡,轉瞬無蹤。 連山大師隨對三人道:「大師兄對於任壽最是期愛。前年向你示意,說他前夜將要移居此問。原為有一最厲害的邪魔潛伏西海,為害多年,近受妖徒麻軒輕慫恿,欲命門下十來個得力妖徒前往中土,各創教宗,此舉不知要害多少生靈。為此約集幾位同道至交,設下仙陣,等其人網,再由我和鐵鼓仙師兄弟假裝結怨,約在今夜來此比鬥。老怪本來恨我三人入骨,新近我和諸位道友又常尋他門人晦氣,連除去他兩個心愛妖徒,仇恨越深。他知我三人難惹,只有鐵鼓仙兄弟的五行真氣能敵本門有無形飛劍。因受仙法禁制,顛倒陰陽,誤算出我三人今夜有難,妄想乘隙來攻,猛下毒手,將他收斂地底千萬年陰煞寒毒之氣所煉玄陰神幕和大量陰雷珠來此加害。即便我三人不為所傷,這一片海島連同仙府,也必被陰雷炸成劫灰。他料定老怪怨毒多年,定必上套。 「鐵鼓仙兄弟人最愛才,欲令任壽自行來此,一試機緣,使與相識,以便將來得點照應。行時才算出任壽要帶鄭隱夫妻同來,此行已徒勞無功。因覺都是門人,當鄭隱未為魔誘以前,本著與人為善之意,任其來此,看他福緣如何,倘有遇合,也不在任壽對他愛護深意。好在有益無損,便由他去。後見鄭隱一身道氣,功力大進,更勝前生;尤其此時心志堅誠,連跪三日,始終不懈。我三人和諸位道友正在談他,如非夙孽大重,實是美質,只要長此自愛,人力勝天,原在意中。方纔已有幾分指望,竟會冒失出手,致將良機失去。同來那位道長,乃鐵鼓仙師弟,生具特性,不肯輕見後輩,只一允見,必有恩賜,甚或身任其難,始終愛護。因此一來,不顧而去,成功之後,未肯飛回。否則,鄭隱只要和任壽一樣,只守不攻,便不至於虛此一行了。 「今日之事原有安排,洞前一帶早經仙法禁制,多厲害的邪法也難侵害。你們已跪洞前三日夜,如真情勢凶險,或是要用你們,豈有不先明示之理?事已過去。 「現奉二位師兄之命,令任壽速回原洞。十四年後,去往峨眉後山,另開洞府,在內清修。再隔三年,下山行道。彼時當有恩命指示機宜。鄭隱由此更須努力修積,以消夙孽。無垢如願隨行,也無不可,隨時卻要小心,以防邪魔暗算。此時師長均在坐關,只我一人暫時清閒,不久也要陪同二位師兄入定,無暇相見,全仗你們自己修為了。」 三人見另兩位仙人均是羽衣星冠的美少年,方纔已同行禮拜見,正想叩問姓名。連山大師接口笑道:「事在人為,無須多間。我還要和前夜來的諸位道友合力將寶網中所擒妖孽用乾天真火消滅形神,免得又去危害生靈。還有老怪的大妖徒麻軒輕邪法甚高,已得老怪真傳,將來必往中土為害,可惜方才被其漏網。可見注定劫運,多高法力,也難事前化解。事情應在任壽師徒身上,他年必須留意,此害如能除去,功德不小。少時還有左道中能手受老妖孽蠱惑,合力來攻。爾等雖然煉就《九天玄經》,不致受害,但是他們人多勢眾,邪法均高,爾等初出茅廬,羽毛未豐,不問勝敗,被他相了面去,前途又多枝節。趁其捲土重來以前,先自離開,可少好些煩擾,即速去吧。」說罷,未容回問,把手一揮,一片銀霞閃過,連山大師和同來二仙一齊不見。仙府依舊雲封,更無動靜。 三人知道求見無望,同向仙府拜辭。起立一看,海面上波濤洶湧,駭浪如山,奔騰澎湃,尚未寧息,知是方纔那場惡鬥和連珠霹靂的餘波。仰望天空,仍是雲白天青,冰輪高掛,清光廣被,夜明如水。那團綵球已縮成畝許大小,看去薄如輕絹,風吹不動,內裡時現碧光人影,明滅閃動。隱聞輕雷之聲,密如擂鼓。看出群邪尚未伏誅,在內施展邪法異寶,向外衝逃。暗忖:「三師叔曾說,老妖孽還要捲土重來。彩網中的妖徒尚未消滅,任其浮懸空際,萬一強敵來犯,將其救走,如何是好?」心正尋思,忽聽遠遠天邊異聲大作,似有億萬惡鬼呼嘯潮湧而來。遙望海天相接之處,已現出一線中雜血影的烏金色電光,不住閃動。綵球中群邪似知來了救星,也在裡面厲聲呼嘯起來。光影閃變,左衝右突,比前更加激烈。雷聲越密,聲雖塵銳淒厲,卻不甚大,宛如群蚊聚哄,備極喧嘩。 正想再看下去,猛又聽耳旁有人急呼:「老妖孽已率同黨發動羅喉血焰神罡來此報仇,他雖必敗,爾等不可久留,還不快走。」隨覺眼前金霞一閃,身便凌空而起,朝相反方飛去,晃眼身子一輕,已飛出數百里外。因那語聲從未聽過,料是一位有法力的師門至交,不敢怠慢,各縱遁光,隱形飛去。遙望釣鰲礬,仍是明月當空,綵球高懸,靜蕩蕩的。先見血焰烏光,卻似狂潮一般,鋪天蓋地,電馳飛來。眼看離那綵球不遠,忽聽叭的一聲大震,球忽中裂,化為一朵畝許大的五色蓮光,光芒萬道,照耀海天。空中雲層吃寶光一映,各幻霞輝。蓮花中心,突又湧起一柄蓮蓬形的紅光,比電還亮,四外環繞著億萬火星,紛紛爆炸。內中裹著十來條黑影,正在裡面衝突飛舞。只聽大串霹靂之聲,中心紅光又復分裂。吃那億萬火星往上一壓,一片霞光閃過,同時消滅,無影無蹤。另有二十來道五色光氣,或左或右,各長數百丈,由前面斜刺裡電射過來,直穿烏金雲光之中。看去宛如二十來道其長無際的彩虹,滿空交織。那兩隻仙鶴也有彩氣噴出,同朝妖光中猛力擊射。釣鰲磯前又有大片金霞電馳飛起,擋向前面。下面島上忽現出一個手持金缽盂的老和尚,右手往外微揚,盂中立有數十百朵清光熒熒,大只如豆,形似如意的燈花飛舞而起,一同直射妖光之中。四外天空更有數十百面大小雲旗突然湧現,微微招展。一時霞光萬丈,劍氣衝霄,星火疾飛,彩虹如電。加上敵人的烏光血焰,把天空星月一齊遮住。下面卻成了光怪陸離,霞彩輝煌的光明世界,合成從來未有的奇觀。這原是同時發生,瞬息間事。 綵球剛一消滅,敵人似知中計,慌不迭剛往回退。不料上下四外埋伏一齊發動,那五色光氣所射之處,當時便被衝開二十來條光巷。大片金霞再電馳而前,滿空雲旗突又出現,三面合圍,威力已是驚人。最厲害的是,那數十百朵燈花到了空中,紛紛爆炸,光並不大,威力更強,滿空血焰妖光,挨著便震散了一大片。一任飛遁神速,仍被追上,隨同四外夾攻之勢,遙聞鬼哭神號,與極淒厲的嘯聲怒吼互相應和,宛如潮湧。共只兩三句話的工夫,空中妖光血焰竟消減了十之**。只剩一線殘痕,帶著厲聲,電也似急,往來路天邊遁去,一閃不見。緊跟著,金光雲旗彩虹燈花也全一閃收去。只有七八道遁光齊朝洞中飛進。又是月輪高掛,清光大來,天地重返清寧,和先前一樣安靜。才知空中綵球乃是誘敵之計,大功已然告成。師長法力如此高強,自己從此努力潛修,想也能夠學步。互相奮勉,把三道遁光連成一體,朝前同飛。 三人行經大廈嶺上空,無垢喚住二人,笑道:「我們各有前途。大師兄回山靜修,要到十四年後才行下山。如以人間歲月來論,也算是長的了。此間已是大廈嶺地界,前途便要分手。本就會稀別遠,況我和隱弟前路何等艱危,隱弟魔孽大重,未來更不可知,吉凶難卜。從此一別茫茫,豈非恨事?何不趁此風日晴美,前往名勝之區,擇一山水佳處,買些酒食,聊當離筵,痛痛快快歡聚一半日,再行分手。好在此去便要深入民間,修積外功,煙火之食,我們原未盡斷,痛飲一場,也無妨礙。大哥、隱弟以為如何?」鄭隱向惟無垢之言是從,首先讚妙。 任壽聞言,卻起思親之感。暗忖:「離家年久,雖然未到回家年限,難得有此閒暇。離家才數年,居然煉到飛行絕跡,仙俠一流。父母年高,遠違色笑,子職久未盡過,不知如何思念,家中飲食精潔,何不趁此時機,將隱弟夫婦引去小聚?拼擔一點不是,將道家吐納之功傳與父母,使其體力康強,無災無病。異日求得靈丹,再回孝敬,縱不能勉修仙業,能得長壽,多享清福,當可如願。」便和鄭隱夫婦說了。無垢連聲讚好,鄭隱自無話說。 當下三人便往任壽故鄉飛去,飛行神速,到時天才近午。防驚俗眼,離家數里,擇一無人之處,暗中降落。然後同往任家趕去,任壽思念父母,歸心似箭,恨不能一步趕到家內。一落地,便對鄭隱道:「愚兄離家年久,不知家父母光景如何,匆促之間,也難於款待佳客。愚兄還有好些話要向家父奉告,只好先行一步了。」說罷,匆匆走去。 無垢知道任壽天性純厚,素來孝友,父子久別,必有許多話說。等人走後,暗告鄭隱,緩步前行,好使任家父子多談一會。鄭隱應了。當地恰是一條小溪,長約四五里,直達任家後園,途向早經任壽指明。時當仲春,到處桃李花開,麥浪翻青,風日十分晴美。無垢笑說:「想不到鄉村之中,也有這好景色。此溪雖然寬只丈許,你看清波粼粼,游魚可數,兩岸柳絲飄拂,桃花盛開,景物真不惡呢。聞說主人乃耕讀世家,田業頗能自足,長年在此隱居,也享不少清福呢。」鄭隱知她性喜游賞,對於桃花尤有別嗜,笑答:「這裡只是魚米之鄉,田家富庶,常人居此,自是不差。如論風景,比起臥眉峰,豈不相差天地、姊姊因愛桃花,見此紅桃綠柳,點綴清溪,連類而及,就覺得它好了。其實這裡雖然有山有水,不過一片農村,有何妙處?休說像紅霞溪那樣,雲峰挺秀,近嶺縈青,花光瀲灩,燦若雲霞,與此天地懸殊;便臥眉峰前一帶,撇開萬樹桃花不算,便那泉石花樹之奇,也非此間所能夢見。姊姊怎說得如此好法?」 無垢最不願鄭隱提起紅霞溪三字,聞言微嗔道:「我說你俗氣不是?你只見到繁艷富麗之區便算美景,豈知造物匠心之妙?你看這裡平疇十里,麥浪粼粼,遠山凝黛,近嶺搖青,牛背橫笛,農歌相答;更有小舟三兩,打槳往來,清溪之中,水禽翔翱,容與綠波。竹笠茅舍間,時有繁花兩三樹點綴春光,不必這流水一灣,桃柳雙行,已顯得田家景物,另具一種動靜相生,自然恬適之美,不過不是鈍根人所能領略罷了。」鄭隱笑答:「此間與臥眉峰,分明境判仙凡,如何相提並論?姊姊不過記仇心盛,老念著我的舊惡,只一提到紅霞溪,便即勾動前恨,借題發揮罷了。」 無垢面上一紅,方要答話,忽聽馬蹄之聲,由身後斜刺裡衝將過來。二人正談得有興頭上,一時分神,忘了回顧。所行溪邊一帶,正當花樹叢生之處,地勢甚窄。二人一身法力,自不把一匹馬放在心上。那馬恰是途中受驚,性又奇烈,一路橫衝直撞,連縱帶跳急竄而來,正朝無垢身後衝到,一時疏忽,幾被撞上。等到鄭隱回顧,那馬和瘋了一般,到了無垢身後,前蹄已然揚起,待要踏下。鄭隱妒心奇重,愛極無垢。見馬背上人是個鮮衣華服的少年,不知那馬新騎上背,馬性太劣,少年因馬是借來的,不願傷害,又制它不住。一見放著空處不走,朝人亂衝,誤認有意輕薄,不禁怒從心起,將手一揚,連馬帶人,一齊禁住,懸空釘在當地,正待給那少年吃點苦頭。無垢聞得腦後風生,身形微閃,人已避向一旁。見那馬生得又高又大,吃鄭隱行法禁住,雙蹄揚起,懸空人立,不能下落。因是用力大猛,忽為禁法所制,週身抖戰,急得雙眼怒突,口鼻間熱氣蒸騰如雲。馬背少年面有驚懼之容,再一細看,竟與任壽相貌頗有相似之處。心中一動,忙將禁法解開時,猛瞥見鄭隱滿臉憤容,手掐法訣,似要施為。不禁大驚,忙喝:「隱弟不可造次!」玉手一揚,一面撤去禁制,一面用仙法將馬困住,以防驚竄。 少年回復言動之後,覺著身上宛如脫去一串鐵箍,雖然復原,痛楚猶存。知是鄭隱所為,不禁有氣,怒喝:「你們哪裡來的?用什邪法傷人?我任三相公向不受人欺侮,是好的,各憑真實本領見個高下。」鄭隱見少年意態軒昂,目光不住朝自己和無垢身上打量,又生誤會,剛要接口還罵。無垢在旁,一聽少年性任,越發疑是任壽一家。不等開口,先向鄭隱低喝道:「隱弟怎的如此冒失?前途茫茫,我真替你擔心呢。」隨對少年笑道:「此是尊馬跑得太急,我這兄弟恐我受傷,致有冒犯,請勿見怪。我們原隨一位師兄來此省親,他也姓任,名壽,不知可是府上一家麼?」少年聞言,驚喜交集道:「任壽便是家兄。既然同來,為何不見?」無垢見少年說時面有痛苦之容,知為鄭隱所傷,忙在暗中行法解治,又從囊內取出兩丸丹藥遞過。笑道:「如此說來,不是外人,想你必是任師兄的令弟三兄任祥了。此是外子鄭隱,與令兄同門至好。方才約同來此,拜見伯父伯母。因任師兄急于歸省,令愚夫婦緩行在後,不料此馬驚竄。三兄已為隱弟法力所制,現已解去,無知冒犯,心甚不安。現有兩丸小還丹,頗有輕身益氣,祛病延年之效。另外一粒,即以奉贈三嫂如何?」 任祥大喜接過,笑道:「家兄去後第二年,那位老仙師曾經來此一行,對家父說,家兄生具仙根夙慧,不似塵世中人,不出數年,便有成就。家母還不甚信。鄭兄、鄭嫂既有如此法力,家兄想也不是常人。小弟近年習武,略知門徑,方才痛楚已止,並無妨害。這類靈丹,曠世難逢,家父母近年似較往年見老,正好應用。家兄想已到家,請往寒舍一敘吧。」無垢忙道:「三兄孝思可敬。這類小還丹,小妹帶有甚多。方才途中,任師兄曾以此次回家匆促,未有靈藥奉親,再來須在十四年後,心中愁煩。小妹問知原因,已然贈有十粒,內有兩粒靈效更大。這兩丸請三兄自用吧。」 三人原是邊說邊走。鄭隱聽出對方乃任壽之弟,又被無垢埋怨了好幾句,心生慚愧,不住在旁賠話,又強著任祥把小還丹服了一粒。任祥見那劣馬隨在身後,一步一趨,馴善異常,好生驚奇。笑說:「此馬乃我好友孟棠新由深山之中擒來,其行如飛,力大無窮,好幾丈的山溝,一縱即過。但性情猛惡,用盡方法,不能駕馭。今日小弟聽了不服,借來乘騎,初上背時還好,等到跑過一陣,忽然驚躥起來。朋友之馬,不願傷它,打算騎到馬性過後,再行制伏,不料無心冒犯。事已過去,不必說了。只是此馬猛惡無比,見了生人,連踢帶咬,竟會這等馴善,又未見二位伸手,莫非暗中施什仙法麼?」 鄭隱笑道:「這類禁制小術,不足掛齒。令兄法力,比愚夫婦強勝十倍,仙根仙福也更深厚,三兄何不求他傳授?」鄭隱原是方才誤傷了人不好意思,隨口敷衍。無垢知道任祥不是此道中人,恐其認真,向乃兄糾纏,又不便明怪鄭隱,只得從旁笑道:「人各有志,休說深山修道,苦難甚多,將來修積外功時,更是遍地荊棘,稍一不慎,前功盡棄。何況伯父伯母在堂,師兄昆仲均是至性過人,大師兄已然出家,三兄再要相隨人山,何人侍奉二老?隱弟說話,怎不深思?」鄭隱還未及答,忽見一壯漢沿溪跑來,見了任祥,便即喊道:「三相公怎在此地?我們哪都不曾尋到。方才大相公忽然回家,老爺太大喜歡得了不得,命我們分途尋找,請三相公快些回去呢。」任祥笑道:「我早知道了。歸告大相公,說我陪了和他同來的兩位尊客,一會就到。只這匹馬無法送去。」鄭隱笑說:「此馬經過禁制,已不是先前那等猛惡性情,便命此人牽去無妨。」任祥聞言大喜,試伸手牽馬一試,果然不再倔強,才放了心。隨命來人將馬牽往孟家,說此馬已經制服,改日再見。壯漢牽馬去後,任壽又命書僮尋來,三人間知任氏二老聽任壽說同來還有二友,已設盛筵相款。 一會,同到任家,鄭氏夫婦各以子侄之禮拜見。任父早聽愛子說了出家大概,無垢所贈靈丹也已服下。任壽這次回家,原出預計。到後發現父母漸入老境,加以思念愛子,時常多病。難得無垢贈了好些靈丹,服藥之後,當時奏效。由此對於無垢友情之外,更加了好些感激,不提。鄭隱方才誤傷任祥,暗向任壽道歉。任壽因其事出無知,聽過拉倒。 倒是任祥因聽鄭隱之言,起了出家之想,再三向兄力說,請其傳授。任壽說道:「世上無不孝神仙。我離開父母,已乖子職。只因生有夙根,本非塵世中人,又蒙師長恩憐,好容易才有今日。就這樣,心已萬分難安,每一想起,便自難過。你只一時高興,休說父母無人侍奉,山居清苦和修道人種種苦難身受,你決忍耐不住。最好在家,為哥哥兼盡子職。等我將來道成之後,看你為人如何,即便限於福緣,不能助你出家成道,多享高齡,長年康健,當可辦到。再能力行善事,修積來生,轉世也非無望。豈不比遠違父母,作那不可能的想頭強得多麼?」任祥孝敬兄長,父母在堂,所說又極有理,無話可答,只得罷了,當時不曾再提。任壽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以為兄弟聽話,已消前念,就此放開。 老少六人歡聚了兩日。任壽幾次想要起身,均因父母留住,不忍就走。再想到此別須經十四年始能再見,尤其父母一聽說走便無歡容,於是進退兩難,一連留了七八天,不敢露出行意。心想:「回山一樣修煉,至多師長稍微見怪,莫如就在家中住上些日,等到父母兄弟坐功之外,多習一點防身法術,再回山去,也是一樣。」到第七天上,無垢看出任壽為難,自己也該上路,便在背地暗告任祥,請其挽勸二老,令任壽早日回山,以便早成仙業。這樣暫時雖然離別,但是一人成道,九祖升天。十數年的光陰,一晃即逝。等到道成歸來,不特二老全家均享大福,而且還可祛病長生,豈不比暫時聚首要強得多?一面並令鄭隱從旁代勸任祥說:「大哥將來還要承繼道統,光大本門,前途十分艱危,須在這十四年中煉成道法,才能勉為其難,不能延誤。這次回家原是一時就便,本定至多住上一日夜。留了這麼多日,已與師命相違,再留下去,必更延誤。大哥至孝,不捨違顏,請向二老婉言陳說,最好由二老催其動身,以免誤他修為。」任祥自從任壽拒令學道,這些日來,便與鄭隱結交,初意將來去尋,請其接引入門。聞言,忙去告知二老,說了前言。任父雖然愛子,一聽關係如此重大,一面勸慰老妻,不令再留;一而喚來任壽,催其起身。任壽見父母雖在催走,心實不捨,慨然說道:「兒子奉有師命,雖然必須回山,但也不在此短時日內。現請鄭師弟夫婦先走,兒子再在家中侍奉父母,住上一半月起身,也還不遲。」二老聽愛子如此說法,以為無害,自是心願。於是任壽獨自留下,再住一月,再行起身。 鄭隱、無垢作別先行,第二日起身。到了路上,二人商議。無垢覺著鄭隱夙孽太重,初遇任祥時,又看出他性情為人外和內暴,再四勸勉鄭隱說:「此行須結不少功德,才能減消你的罪孽,不是小善所能奏功。固然為時尚長,聽師長口氣,這前半三數十年關係重要。外功如早一天完滿,便早安心一天。人間固多疾苦不平之事,宇宙茫茫,急切間何處尋訪?以前邪魔乘虛而入,不敢與你離開。近日仔細推詳,又和大哥屢次商議,覺出你那夙世冤孽,不是老魔頭畏禍,恐受連累,將其強行移往東西崑崙,或是遼海荒僻之區,便是知你此時煉成《九天玄經》,又有各位師長護庇,不是易與,想煉一種陰毒厲害的魔法異寶,再來尋你,暗下毒手,將人擒去,遂她邪心。暫時尚不至於冒失行事。師長又有再過三十年,才把未三章道書傳授與你的話。可見前半至少三二十年未必有事,只要你能守定心志,即便魔女發動得早,也必不會受害;否則,師長不會那等說法。事情全仗自身修為,努力奮鬥。有我同行,固然較好,也免好些寂寞;無我一路,也無大害。 「為了早日完成善功,最好上來分頭行事,遇有難題,或是獨力難支,再行會合。好在本門千里傳聲,十分神妙。去年為防異日夫妻分手,不在一起,萬一遇什凶險,互相求援,我曾將二姊所傳的陰陽雙環背你煉成。此寶名為觀音環,只要照我所傳略一施為,無論相隔千萬里,宛如對面說話,清晰可聞。彼時我因日期將近,勤於修為,無暇多煉,事前又不願你知道,以致功候尚差。現將陰環傳你,等到日後陽環煉到功候,再行交換。 「我意明日起,暫時分手,就此起身。我由西北,你由東南,作一弧形圓圈,飛行各省,遇見人間有什凶災大難,立用此寶傳聲告急,便往會合。以我們的飛行神速,不消多日,便可繞行一周。由此起,週而復始,日常飛行查看,以中岳嵩山為我夫妻會合之處。每飛巡一次,如無災變發生,便再分頭深入民間,各扮作窮人、貧女,一面查訪人民疾苦,一面藉著行醫治病為由,暗中救助那些孤寒無告之人。好在二姊昔年為了行善,積有不少金銀,足可應用。遇見大的功德,既不至於錯過,平日又可隨時隨地行那小善,以便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就算機緣不巧,各師長前輩見我二人不辭勞苦艱危,終日修積,絲毫不懈,定必憐我夫妻心志與處境之難,遇事不肯坐視,加以援救。天心仁慈,也必憐鑒,使我夫妻化險為安。不比夫妻同路,萬一延時誤事,強得多麼?」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5 本章字數:11735 旅邸夜沉冥玉宇無聲明遠視 洞庭波浩渺銀河倒瀉失驚湍 鄭隱自然不願離開無垢,始而力說:「我夫妻前途滿是荊棘,二人同路尚恐力弱,再如分開,勢必更孤。即便法寶神妙,接到傳聲當時飛來,到底也有好些耽延。所論雖是,人卻不可分開。」然而無垢堅持要分開。原來無垢近因魔女久無動靜,而這數十年中必須在外修積,禍變之來,除以道力定力戰勝,無法避免。心想:「對頭魔法甚高,一旦發難,必非尋常,此與尋常敵人不同。夫妻同路,固然彼此多一幫手,一個不巧,同時落網,連個救星都沒有。難得二姊所賜法寶近已煉成,具有傳聲照影、聆音查形諸般妙用,無論相隔多遠,不特互可呼應,宛如對面,並還可用此寶向二位姊姊求救。」因此變計,決與鄭隱分頭修積,時分時合。這麼一來,既免錯過修積善功的良機,並還可用陽環觀察丈夫行為,隨時加以勸誡。看似分開勢孤,實則好些益處。主意打定,堅持成見。鄭隱雖然不願,無法相強。無垢又說:「照此飛巡,有事趕往應援,當日便可會合。如果無事,至多一月左右,也必同往嵩山聚首。彼此應以前途為重,只管纏綿不捨,既分道心,又少修積,實是無益有害。」 鄭隱強她不過,只得和無垢婉商:「每次飛巡各省,如無什事,便到嵩山少室會合,同往民間行道。這兩三月內,必須夫婦同行。你終是個女子,又這等年輕美貌,孤身獨行,易啟猜疑。這些庸人有什見識,萬一因你長得太美,惹出事來,豈非引人為惡?別的不便尚多,一時也說不完。最好把一年分成四次,每隔兩三月,分頭往各省巡行一次,平日仍在一起,彼此方便。」無垢見他說時十分情切,不忍再為堅拒,點頭笑道:「照你說來,因有一點容貌,便要引人為惡,我豈不成了禍水?你無非纏定了我,不願離開,偏有許多話說。」鄭隱見她已有允意,笑道:「你倒說得容易。你天性喜潔,紅塵之中本就俗惡氣重,我們所去之處,又多疾病苦痛、孤寒無告之所,那骯髒你便難耐。那貧婦你先裝她不像。請問一個天仙化人,穿著一身污穢破舊的衣服,稱與不稱?還有你那絕代容光,宛如寶玉明珠,自然流照,第一個掩它不住。你又極愛乾淨,莫非還在你那玉骨冰肌,花容月貌上面,塗上一些污泥不成?再如飛往西北荒寒貧苦之區,那地方我前生曾經到過兩次,人民多住在土穴地洞之內。貧寒人家,連婦女都衣不蔽體,男子真有長年一絲不掛的。遇到他們有什災難疾苦,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臭穢之氣,看你怎禁受得了?」無垢微嗔道:「莫非為了天性喜潔,就見死不救麼?窮人衣服雖然破舊,一樣可以穿得乾淨。既然行道修積,志在救人,便多污穢,也只暫時。我已答應同路修積,只管嘮叨做什?」 當下約定,第二日便分途起身。二人分手之處,乃安徽境內的九華山。無垢因料老魔父女多半移居東西崑崙,恐鄭隱由西北諸省經過,走往黃河上游,與之鄰近,容易生事,特令由當地起,巡行東南諸省,先往江浙,越過五嶺,再經兩廣,轉道雲貴川湘各地,但須避過大雪山和故居武當等處,到了湖口,繞往河南,到嵩山會合。自己經由齊魯,去往燕雲,再由河南、山西轉道甘涼,繞往秦嶺,回返嵩洛,與之相見。 鄭隱走後,無垢便將寶環取出,一面尋訪民間疾苦和天災水旱、瘟疫兵荒等天人災禍;一面暗用法寶查看鄭隱背後行為。見他離開自己以後,對於修為十分勤奮,除隨時想念自己,低頭尋思而外,修積善功也極認真,一開頭便救了好些遇難的人。彼時正值三湘間大水,洞庭彭蠢之間波浪滔天,風濤險惡,每日均有失事舟船。好些地方,田園廬舍全被洪水沖去,人民流離失所,嗷嗷待哺。有的棲身樹抄和屋脊之上,為水所困,淹淹待斃。多被鄭隱救起,居然不辭勞苦。心方喜慰,待要趕往相助,不料歸途黃河決口,正被自己遇上,災情更重。既要行法引水入海,每日又忙著救那成千累萬的災民,不特無法這日忽接鄭隱傳聲,請往湘湖之間相助。 自從鄭隱在洞庭湖一帶發現水災,已兩次傳聲,說是災情大廣,獨力難支,請往會合,一同下手,救助災民脫難。無垢見當地水已將退,湘湖間人民富庶,乃魚米之鄉,已有官府紳耆出頭辦賑,被困水內的災民多半出險。災區既不甚廣,湖上風浪雖極猛惡,經鄭隱隨時行法,往來援救,真正死亡的人並不甚多。而河南、山西一帶,幾處決口,都是黃水滔滔,廬舍蕩然,災情要重得多。得信以後,連用傳聲回復,告以現狀緊急,暫時不能好在這類天災洪水,並無妖邪主持,只要隨時留意,細心查看,暗用法力將洪水退去,終可平息,並不須人相助。兩次傳聲,均經回絕。 這日又接鄭隱傳聲,說湖中隱有水怪,新近發現,如不除去,湖中風浪不會平息等語。先當鄭隱思念自己,又因水災未退,不能黃河救災,事又緊急,仍舊回絕,不能往助。到了晚來,想起前事,試將法寶取出,留意查看。當夜正當月半,遙望洞庭湖上,月明如晝,清輝四射,波平浪靜,天水相涵,幅員廣闊,水區廣大,濱湖一帶多半浸在水內,好些房舍樹木為水所淹。只岳陽樓和那一圈城郭孤峙水中,與君山遙遙相對。君山宛如一片翠螺,遠浮波心。再看鄭隱,在君山洞庭君神祠廟外廣場之上,臨水結了一處小法壇,外用仙法掩蔽,和一道人師徒四人,正在壇上對坐飲酒。別無動靜。方想:「這麼好的月色,清光普照,微波不興,夜色如此幽靜,怎會有什精怪作祟?分明隱弟想我前去,張大其詞。」同時發現左近蘆草中泊有四條大船,人物多是幻景。鄭隱不時手持寶劍,用本門隱身法去往湖邊,遠近凝望,每到山腳一帶,更是全神貫注,彷彿有什切要之事神氣。暗忖:「湖上除卻水大而外,災民多已救起,這麼大一片水面,不見一隻舟船停泊,看去並無絲毫警兆。隱弟如何看得這麼重,連本門最具威力的太清禁制俱都施展出來?並在一旁,現出四條大船和人物的幻影。道人師徒均帶邪氣,神情鬼祟,決不是什好人。隱弟和他們卻甚投機,是何原故?如說真有猛惡水怪,不應面帶喜容。」越想越怪。 正想傳聲詢問何故如此,忽見鄭隱和道士交頭接耳,手指湖中,低聲談論。心想:「已有太清仙法禁制,難道還怕外人聽去?」心念才動,猛又瞥見斜刺裡天空中飛來一道青光,看出乃正教中的飛劍,方料有事。鄭隱忽然把手一揚,紫郢仙劍脫手飛起,電也似急,朝那青光迎去,面上立現急怒之容。青光本在湖水上空飛行,略一盤旋,紫光電馳飛至。立有一個道裝少年飛出光外,一面手指青光應敵,一面大喝:「何方道友,無故為難?何不出來答活?」鄭隱藏身法壇之上,也不理睬,一味催動劍光上前迎敵,朝那青光進逼不已。少年似知紫光威力大強,不是敵手,連喚數聲,未聽答應,怒喝:「同是救災除害,何故量小欺人?後會有期,行再相見。」說罷,將手一招,青光回飛,身劍合一,破空飛去。鄭隱好似氣極,人去以後,又指仙劍窮追老遠,如非來人功力尚高,幾為所傷。 無垢本不放心鄭隱為人,料知有事,便不再發話,靜心觀察下去,一面連用仙法側耳細聽。只聽鄭隱氣憤憤說道:「我們準備得好好的,差一點為這廝所誤。就這樣,也恐打草驚蛇呢。今夜許未必成功,你看如何?」道人詭笑答道:「道友不必多慮。今夜月華雖好,不到子時,那東西不會出來,何況我還另有準備,包你成功得手。但你答應我的事情,也須踐言呢。」鄭隱笑答:「我生平言出必踐,你這妖道為何如此討嫌?」道人詭笑不已。無垢越看越似好邪之徒。暗忖:「丈夫夙孽既重,並還具有惡性。雙方不知怎會結合一路?決不是什好路道。聽口氣,頗似有什精怪潛藏水內,要到半夜才行出現。現已亥初,何不靜候下去,到了子夜,看明再說。」於是細心查聽下去。只見鄭隱和道人說罷前言,未再開口,神情卻漸緊張起來。正覺水中精怪無非蛟蜃之類,能有多大氣候,就憑一口紫郢劍,當時便可了事,何值小題大做?君山左近滿佈埋伏,連方圓百餘里的水面也在仙法禁制之下。 無垢正在尋思,忽見那四條法力幻化的大客船滿載人貨酒肉,在君山前面蘆葦中開出。船頭上並還設有香案,另有老少四道人裝成法師,披髮仗劍,分立其上,相貌與壇上道人師徒一般無二。看情勢,彷彿裝作行法除妖,誘那怪物出水之狀。不多一會,船便開出老遠。湖面上仍是平波千里,水天一色,上下一片空明,不見一絲動靜。船也停住,一時法器頻敲,鼓樂之聲大作。跟著,船上抬出好些洗剝淨的豬羊。再細一看,原來船上人物雖是幻象,那些豬羊卻有一半真的。由四條兩丈來長的木排載著,彷彿怪物頗有眼力,真假互用,以防警覺,再看鄭隱,已仗劍立在台口,手掐靈訣,注定湖中,毫不旁瞬。 無垢見皓月當空,清波無際,宛如一片其大無垠的碧玻璃,當中浸著一團銀光,月華皎潔,分外鮮明。方想:「這麼好的明月清波,如非黃河救災不能」猛瞥見停船之處,相隔里許水面上,現出一條黑影。初出現時,宛如一段長大的黑色巨木,粗約兩抱,浮沉水中,時隱時現。剛看出那東西週身烏鱗,似是蛟龍之類,緊跟著,最前面又現出了一段。前後約有三數十丈長短,尚未現出頭尾,怪物已將出水。鄭隱仍如未見,卻把目光注定在君山左方,離山十餘丈的水內。而怪物現處和停船所在,又都在禁圈之外,正不知是何用意。怪物出現以後,也不興風作浪,只在船前里許左近浮沉湧現,不進不退,似這樣盤旋了一陣。船上所幻法師均似著忙,將劍亂舞,口誦經咒,手掐法訣,向外連揚。為首一個更用寶劍砍下一個豬頭,插在劍尖之上,朝前亂舞。鼓樂法器之聲,也更緊急。怪物頭尾均沉水內,也未興風作浪,只是逗留下去。 又隔有半盞茶時,忽聽呼隆一聲,一個似龍非龍頭具三角的怪物突自水中冒起,當時湖中波浪隨同怪物起處,湧起一根三四丈高的水柱。怪物前半身立現水面,單這前段便有二三十丈長短,後半仍沉水內。剛一出現,便朝那四條大船衝去,其行如飛,晃眼鄰近。怪頭高昂,一張滿佈獠牙的鏟形血盆大口已然大開,微一張閉之間,口裡所噴出來的水氣與瀑布相似,長達二三十丈,月光之下,其亮如銀。船前一帶波濤洶湧,駭浪山立,聲勢十分驚人,猛惡已極。為首道人竟和真的一樣,裝得手忙腳亂,手中靈訣揚處,劍上豬頭便已飛起。吃怪物張口接住,停了前進,昂著前半身,咬著豬頭,大嚼起來。後尾也在遠方現出,與頭作乙字形,浮立水面。單這一頭一尾,便似兩根一兩抱粗,七八丈長的黑柱,挺立水中。那條怪尾作蒲扇形,看去更大得驚人。這一頭一尾,東西相對,連那中間長身,約達七八十丈以上,看去委實 怪物已然出水發威,船上幻化的法師全著了忙,各把真豬真牛,用寶劍切成大塊,朝怪物口中擲去。怪物每次吃完,必要噴水發威,等船中豬牛拋起,方始暫停。吃完之後,又復作勢前衝。眼看豬牛快要吃完。船前一帶,隨同怪物頭尾擺動之勢,洪水暴漲,驚濤山立,形勢越來越猛惡。濱湖一帶,沒有淹完的人家房舍,本來半現水上,吃那驚波急浪連番猛擊,紛紛崩塌。總算內中人已逃散,未傷生命。這等形勢之下,鄭隱仍和沒事人一般,只把目光注定山腳湖水之內,對於怪物直如未見。近山數十里的水面,因有禁制隔斷,禁圈以外只管狂濤洶湧,風浪猛惡,圈內依舊清波平勻,宛如明鏡。 無垢以為君山腳下定還藏有一個比這個還要厲害的怪物,丈夫為防同惡相濟,不易誅戳。但是君山孤立水中,四外並無人家田舍,那誘絆怪物的停船左近,離岸不遠,時候一久,洪水高湧,豈不多少也要傷害一些生靈?心方不解,猛瞥見君山左近水面上有一團銀光,在水面上移動,當是怪物出現。定睛一看,那銀光初出現時,約有茶杯大小,貼著水面,不住遊行往來,其速如飛。這時禁圈之內一片晶明,銀光一現,宛如一個其大無比的玻璃翠盤,當中放著一粒夜光明珠,在內滾轉,銀輝四射,光彩晶瑩,頓成奇觀。鄭隱目光便隨著那團銀光來回亂轉,全神貫注其上。隔不一會,銀光忽然離水而起,直朝天空皓月射去,當時暴長,精芒流照,與皓月爭輝。那東西始終不曾興風作浪,銀光以外,並未現出別的怪物,光華也強而不烈。大片湖面立時閃動起億萬銀鱗,萬頃清波,竟被映成一片銀海。剛看出那銀光是一粒寶珠,心疑是怪物所噴內丹,乘著月明之夜吸取月華。正待運用法寶,朝水中觀看,那團銀光,已衝霄直上,飛入高空。緊跟著,水面上又現出了一粒,色作純青,冷灩灩的。在湖面上電也似急轉了幾個大圈,倏地離水而起,流星趕月,直朝先那一團銀光激射上去,晃眼高出雲空。在皓月明輝之下,兢吐奇光,精芒四射,清麗無倫。同時目光到處,發現水底還隱著一個,形似巨蚌,但只兩個半身,四片蚌殼,連在一起,大約徑丈,彷彿連理並生,植立水中,張嘴向上,只把蚌口微露水外,朝上噓氣。才知這兩團寶光,乃是巨蚌所孕內丹寶珠,出水吸取月華。 無垢心想:「這類東西並不害人,莫非丈夫起什貪心,放著那麼猛惡的水怪不去除害,卻費許多心思奪取寶珠不成?照此行徑,即便連日救人,積了一點善功,有此惡念,也全抵消。」心正有氣,忽聽湖這面水聲如雷。再往停船之處一看,船上真的豬牛已快被怪物吃完。怪物本就激怒,再發現那兩粒寶珠,流星趕月一般,在皓月明輝之下,上下飛舞,也似饞吻大動,一聲怒吼,長尾立時帶著數十丈高的狂濤,橫掃過來。那四條半真半假的法船,連同殘餘豬牛,全被打得無影無蹤。船上埋伏立被引發,一串連珠霹靂聲中,大片雷火似暴雨一般,朝怪物打到。怪物驟出不意,長尾立被打斷。怪物負痛急怒,似知上當,張口一噴,立有大股黑氣將身護住,朝著君山箭也似急追去。剛達禁圈邊上,鄭隱早已準備,把手中靈訣一揚,大片禁網立時反捲過來,似一口大鐘,將怪物罩在裡面。 同時那兩粒蚌珠聞得雷聲,也似飛星下瀉,前後相繼,飛射下來。鄭隱沒料蚌珠收得如此神速,不顧先除怪物,慌不迭揚手先發出一個太乙神雷,照準水中巨蚌打去,蚌口丹氣立被神雷震散。鄭隱和道人師徒立同飛起。那蚌似知中計,待要轉身逃遁,其行絕快,已然逃出老遠,快要沉入水內。見那兩粒蚌珠流光四射,因丹氣已斷,浮沉空中,仇敵突自君山現身,朝上飛起,心又不捨。突然現出水上,巨口一張,呼的一聲巨響,立有大股黑氣噴出,想要收珠逃走。就這同時發生,一兩句話的工夫,隨同怪物和蚌口張處,湖面上立時天昏地暗,星月天光,洪水高湧數十丈,宛如地震海嘯,萬馬奔騰,聲勢十分猛惡。只剩一青一白兩團寶光,在黑影中分外鮮明。緊跟著又是驚天動地一聲大震,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當空爆炸,青白兩團寶光立隱。另有一道紫紅直射水中,大片黑煙濃霧全被震散,似狂風之卷殘雲,四下飛揚。轉眼清光大來,天地重返光明。只水面上狂濤洶湧,無數大小浪頭水山也似,尚在澎湃奔騰,起伏不已。紫光已被鄭隱收回。浪花飛舞中,瞥見山前湖水紅了一大片,內有三四片殘破的大蚌殼,正往下沉,尚未到底。細一查看,那連理巨蚌已被紫郢仙劍斬成四片。 另一面,怪物雖被仙法圈禁湖中,無如鄭隱全神貫注那兩粒寶珠,又要殺那巨蚌,急切間顧不過來,一任怪物在禁圈以內狂衝亂竄,激得那一帶湖水波浪滔天,水霧蒸騰。君山這面,天色雖轉清明,怪物被困之處,大片水面卻是籠罩著一層暗霧,上與天接。湖水和開了鍋的蒸籠一樣,上面腥霧如山,下面沸騰之聲密如萬雷怒嗚,聲勢越來越猛。濱湖一帶,殘餘房舍吃浪頭一打,雪崩一般,紛紛坍塌,又被沖刷去了一大片。 鄭隱收回紫郢仙劍以後,手裡拿著兩粒新得的寶珠,好似得意忘形,不住把玩,別的全未放在心上。無垢見狀,才知丈夫費了許多心計人力,竟為得此兩粒寶珠,不特貪鄙殘忍,連此行何事均非所計。連日雖然救了一些人命,一念之貪,無形中又造下好些罪孽。明知湖中有一兇惡無比的水怪,事前不知何故,不先除去。雖然連日大水,臨水居民多半逃散,此時也許還有殘餘在內。即便一人未傷,這等存心,哪怕無心之失,也是罪不可道。想起師長前言,說丈夫惡根未盡,稍犯本性,便多罪孽。剛行道不多日,已是如此,前途何堪設想?不禁悲憤,如非天明前還要幫助當地官紳救災合龍,直恨不能當時飛去,向其質問:何故如此喪心病狂?才離自己不多幾天,便忘本來? 忽見道人因鄭隱拿著寶珠不住玩弄,暗朝身後徒弟連使眼色,滿臉鄙視之容。待了一會,詭笑說道:「鄭道友,你寶珠到手,大功告成,可喜可賀。但那惡蛟尚還未除。即便貧道應得之物不在道友心上,但那惡蛟現被法力禁住。先前因想借它阻擋老蚌逃路,又為取它內丹,未下殺手,道友只用仙法將其圈住,不能脫身。此蛟神通頗大,猛惡異常,急怒欲逃之下,不住發威,狂噴丹氣,湖中洪水平空暴漲了好多丈,如非前面一帶地勢較高,整座岳州早被衝去。你看右側面只剩那座岳陽樓尚在水面之上,附近幾座樓亭也只剩了上面半截未被水淹。就算少時將怪物殺死,這二次發動的洪水,少說也要四五日才能退盡。而且災區比前數日還要廣泛,今年收成已談不到,更不知要喪失多少身家性命。道友曾說專力行道修積而來,照此情勢,豈不與道友來時本心違背麼?」 鄭隱聞言,好似聽出對方語帶譏嘲,兩道劍眉往上斜飛,兩目一瞪,正要發作。目光到處,瞥見水勢高漲,隨著惡蛟凶威暴發,所激起來的腥霧已炔佈滿大片湖面。立處法台本來離水還有一大段,這時湖水已順台前山坡逐漸湧上,洞庭君祠前面一帶已然見水,全山陸地越發往裡縮小。四望天連水,水連天,只剩一座殘城,遙峙暗霧洪流之中。好似想起本身使命,面上立現驚容,口喝:「妖道休不知好歹,我已答應在先,難道說了不算?我言必踐,再如嘮叨,你師徒四人休想活命。」道人見他發怒,似頗害怕,連忙強賠笑臉,接口答道:「道友不可誤會。貧道實因洪水太大,惡蛟兇猛,頗具神通,惟恐道友無心之失,萬一湖心水眼全被衝破,湘湖之間化為澤國,道友便是法力無邊,恐也難於補救。故此提醒一聲,快將惡蛟除去,免肇巨災浩劫,功德不小。」鄭隱已然看出水勢暴漲,巨災將成,心中發慌,一面發話,一面已在行法施為。聞言忍不住怒道:「這還不是我一時疏忽,受你之愚?事成之後,我再和你算賬。」說時,仙法已經發動,人也飛起。 無垢見那道人相貌兇惡,一身邪氣。鄭隱走後,只是冷笑,守在台上,並不退走。由腰間取出一個長約數寸的葫蘆,手掐法訣,全神貫注前面,似在準備應付。 鄭隱似因闖了大禍,這次形勢卻不冒失。為防惡蛟鋌而走險,上來先以全力施展太清仙法,暗將四邊的水禁住,不令往外氾濫。再將法寶取出,暗放湖內,以作鎮壓。未了隱形飛起,到了惡蛟頭上,突然現身,將上面禁網撤去,引使出水。 惡蛟在禁網籠罩之下,左衝右突,本是急怒交加。未了凶威暴發,狂噴丹氣,欲以全力引發洪水,以為洩憤之計。如非左近人民不該遭此慘劫,惡蛟被困之處恰將湖眼避開,早已引發空前浩劫。惡蛟也曾想到,上下四外均被禁法隔斷,敵人除想殺它而外,還有別的深意,逃路只有湖眼一處,既可由此穿通地底逃走,又可借此洩憤。無奈鄭隱雖然利令智昏,不曾想到那湖眼要地,卻被無意之中隔斷,可望而不可及,於是便以全力朝側猛衝。此時湖水已然高漲,又被鄭隱二次施展太清仙法一逼,環著惡蛟成了一個極大的禁圈。當中洪水被仙法禁制不能向外狂湧,便朝上面高湧。惡蛟先未留意,後見被困之處湖水繼續增高,始終不見仇敵影子,料定敵人必有勝算,制它死命。正在惶急,欲逃無路,忽見上空有了空隙。如換尋常妖邪,定必冒失沖逃。惡蛟卻是凶狡異常,看出敵人這半天不曾下手,只將它禁在當中,不令脫身,這時忽又網開一面,知道不懷好意。先是故作不知,一味向旁狂衝,不往上空逃遁。等到鄭隱現身,忽用聲東擊西之策,故意裝作害怕,猛力朝下狂竄。冷不防掉頭向上,箭一般由禁網空處朝上竄去,轟的一聲,那高約數十百丈的一根水柱,首被帶起,勢甚神速。 鄭隱見惡蛟朝下狂竄,先已鑄錯,為防惡蛟情急,自毀丹元,或是震破天靈,變化元神逃走,雖用禁網將其困住,不特未施全力,反因惡蛟身子長大,禁圈廣達三數十里,以便惡蛟能有迴旋之地,兔其絕望自殺。不料因此發動洪水,自知造孽,心已隍急。又見惡蛟神通甚大,兇猛非常,如再衝破下層禁網,攻人地底,逃往湖眼之內,越發投鼠忌器。再要激發禍變,更難收拾。見此情勢,更不敢冒失下手。只是手指惡蛟,喝罵引逗。不料惡蛟竟是以退為進,驟出不意,來勢又太猛惡,更須防到弄巧成拙,真個被其乘隙逃走。稍一手忙腳亂,惡蛟早把全力運足,張口便是一股黑氣,中雜數十團拳大碧光,冷不防朝著鄭隱,瀑布也似迎面噴來。 鄭隱原知惡蛟所噴丹氣奇毒無比,腹中內丹共有二十四粒之多,尤為厲害。先因惡蛟未起時,那被禁圈逼成的洪波已和水山一樣。惡蛟逃時,又暗藏毒計,打著拚命主意:一面把腹中內丹連那奇毒無比的丹氣全數噴將出來,一面卻把湖水帶起,準備能逃便好;如真不能脫身,便將內丹震破,加增千百倍的水力,多害生靈,以消惡氣。經此一來,隨同惡蛟湧起的洪水直似一根其大無比的沖天水柱突然暴湧,來勢萬分猛惡。鄭隱見狀,越發驚心,想將紫郢仙劍放出,又恐闖禍更大,微一遲疑。就這應變瞬息之間,惡狡的內丹毒氣已迎面噴到。鄭隱雖有法寶防身,沒想到如此厲害,稍微疏忽,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情知不妙,心中一急,不由怒從心起,大喝:「妖物敢爾!」一面行法護身,強忍奇寒,往旁暫避來勢;一面伸手一指,紫郢劍立化一道紫虹,電掣飛出,迎著惡蛟攔腰一絞,當時斬為兩段。 那被惡蛟帶起來的水柱已然高如山嶽,孤峰刺天,隨同向上急湧。惡蛟吃仙劍一繞,中分為二,前半蛟身依舊帶著一股奇大無比的水柱朝上飛躥,後半蛟身立隨下半高山一般的水柱朝下飛墮。湖上本就波濤洶湧,再吃這麼大一座水山突然崩塌,往下一壓,驚波怒湧,勢更險惡。如非當地四外有那一圈禁網隔斷,全湖的水不知又要高起多少。 鄭隱原想惡蛟長於飛騰變化,想誘它離水之後,冷不防發動仙劍,將頭斬斷,取那內丹,送人踐約。不料誤中內丹寒毒,忙著逃避,又急於除害,鬧得兩頭不能兼顧。匆忙之中稍緩瞬息,惡蛟逃勢大快,竟將致命之處躲過,身雖斬斷,神通猶在。負痛急怒之下,看出敵人厲害,已不再作復仇之想,因先前傷敵心切,內丹噴得大猛,隨同鄭隱逃處追出老遠,等到百忙中想起此仇難報,再不見機,吃那紫光一絞,連保得元神逃遁均所不能。於是一面負痛朝前急躥,一面掉頭向左,就著前飛之勢,收那內丹。誰知君山上面還藏有幾個敵人,法寶威力比眼前敵人還要厲害,又深知它的底細,早已有了準備,正在全神貫注,相機發難,因在仙法掩蔽之下,除卻本門中人,休想看出絲毫形跡,惡蛟如何得知。惡蛟見鄭隱飛遁一旁,看神氣雖中內丹毒氣,人並未倒,恐其又用飛劍追來,更無幸理。百忙中正以全力回收時,也是惡貫滿盈,該當數盡,就此收丹逃走,在強敵明暗夾攻之下,已難脫身;當此性命呼吸,生死關頭,仍未忘了害人之念。於是一面打著逃走之意,一面仍在妄想隨同所到之處,亂髮洪水,傷害生靈洩憤。以致前半身所帶起來的水柱尚有數十百丈一段,始終不捨拋棄。經此一來,成了一心數用,逃起來自然又差了一些。 這原是轉眼間事,三方動作俱都神速異常。當惡蛟負傷變計,忙著收丹逃遁之際,那二十四粒帶著大蓬黑色丹氣的內丹碧光剛由左側捨了鄭隱,改往正面回收,忽似有什吸力將其裹住,往君山那面飛去。惡蛟因是去向相同,逃得又急,開頭還未在意,前進之勢又是絕快,跟著那二十四團碧光,與惡蛟逃路成了直線。惡蛟只顧流星趕月一般,朝著前面急飛,不似往日收發由心,一呼即回。突然警覺,忙運真氣,二次以全力回收。覺出那二十囚粒內丹,連那經天長虹一般的丹氣,暗中竟有一股極大吸力將其裹住。同時聞得身後顫聲怒喝:「無知妖物,速將丹元獻上。」回顧敵人,已指著先前那道紫光電馳追來,這才知道不妙,心中一驚。忽又聽前面有人呼喝,只見君山上面,道人師徒四人同時現身,大喝:「鄭道友,你已中了惡蛟寒毒之氣,無須動手,由我師徒代你除害便了。」 說時遲,那時快,話未說完,人已飛近。那二十四團碧光和大量丹氣,立被道人葫蘆中所噴出來的一股灰白色光氣裹住,相隔惡蛟不過數十丈遠近。惡蛟見狀,自是情急,正待向前拚命,數十百丈金光雷火和一道紫色長虹已由當空飛墮,霹靂橫飛之中,惡蛟隨身水柱首被擊散。紫虹跟蹤飛到,環身一絞,當時絞成粉碎。惡蛟負痛,再一掙扎,身又長大,殘屍碎體紛紛下墜,灑了滿空血雨。大片濃霧被雷震散,月光重又下照,數百畝方圓一片湖水全都成了紅色。那碧光丹氣,早被道人用葫蘆收去。鄭隱好似中毒不輕,面色青暗,週身亂抖,勉強駕著遁光由後追來。聽道人那等說法,怒喝:「妖道,你想全數獨吞,莫怪我狠。」先前道人對於鄭隱本極恭順,未動手前,無論鄭隱辭色好壞,老賠著一張笑臉。這時不知怎的,變恭為踞。聞言詭笑道:「你不必如此強橫。先前原曾說好,如由你一人下手,自然平分。此時你身中寒毒,自顧尚且不暇,妖物內丹寒毒更重,如何能收得去?你為一念貪心,已造不少罪孽,再被惡蛟逃走,傷害生靈更多。我怕你法力不濟,將妖物放逃,或用你那口寶劍將妖物內丹斬碎,引發寒瘟,罪上加罪,日後回山,受你師長怪罪,身遭殘殺。好心好意代你全數收下,如何不知好歹?已得了兩粒蚌珠,還不知足,妄想逞強欺人?本來不能放你過去,看在你為此事忙了好幾天,總算不無微勞,我老人家不願與你一般見識。加以妖物內丹十分難得,急於回山祭煉,姑且寬容。 「你自命玄門正宗,行道濟世,自應權衡輕重,如何自私自利,一意孤行?日前你也積有不少善功,因這一念貪心,已發現湖中藏有惡蛟,不去除害,又無多高法力,事前不能預防,為想得此兩粒蚌珠,無意之中造此大孽。如非我老人家念你年幼無知,事前早有準備,好些多是幻景,方纔那麼猛惡的洪水,必將江漢之間方圓三千里內化為一片洪波,這是多大罪孽?方才災情雖多幻景,因我法力無邊,連那相隔數千里外的人,雖仗法寶查看,也是真偽互見,看不出內有幻象,你這蠢才,更不必說。目前災難未成,但這惡蛟所發洪水仍甚猛惡。所幸此次只是無心之惡,一半又為我所誘,不是本心。不過想你知道一點警誡,以戒下次,在我法力預防之下,並未真個喪失生靈,至多將你目前所積善功抵銷,尚無大害。以後在外行道,卻須時刻想著今夜教訓,免蹈覆轍。 「須知人生萬劫難,況你夙孽甚重,全仗努力修為,絲毫不懈,還未必能夠有望,何況這等貪鄙殘忍。老蚌固該數盡,尤其近數月來,未成氣候,便將那兩粒雌雄珠出來炫弄,招災惹禍,死固當然。但於你何仇何恨?本身又非害人之物。它數百年辛苦,好容易煉成此珠,被你奪去,也就罷了,為何還下毒手,將其殘殺?正經修道之士,可有一人這等凶殘?你前途滿佈荊棘,來日大難,因你強做好勝。你那心上人雖然志行高潔,決看不慣這等行為。好在今夜不曾在場,當不使你難堪。你便看她份上,也須自勉。良言已盡於此,信否在你。 「這大量洪水,經我暗用法力,三百里內均在禁圈之內,近湖舟船也經移往遠處,未傷一人一物。此時你再細看,當知水勢何等浩大。這等洪水,你雖練會《九天玄經》,本身功力當還不夠,量你也退它不了。索性由我帶走,連黃河的水一起引送人海,使你夫妻早日完功相見,雖然因人成事,到底也算不少功德。我不願顯露真形,特意幻化出一個滿身邪氣,面容刁狡的惡人,使你一望而知是個左道妖邪。你仍利令智昏,可見貪之為害。好自為之,老夫去了。」 話未說完,無垢由寶環中遙望,環著君山一帶的三數百里方圓,已換了一片景象。原來湖濱人家房舍仍和初見時一樣,不特未被洪流衝倒,水勢反倒退了好些。離開湖岸,靠近君山那面,水卻湧起數十丈高下,宛如湖面上浮湧著一座平頂大冰山。夜月已經西斜,月光照將上去,通體晶明,銀輝四射,頓成奇觀。當道人初發話時,鄭隱始而滿臉怒容,目射凶光,怒喝妖道,揚手飛出仙劍。道人也未迎敵,只見紫虹環身飛舞,道人除身形或前或後,不時微微移動而外,依然說個不休。只那三個徒弟劍光一起,紅光微閃,忽全失蹤。道人並未絲毫受傷。鄭隱見狀,越發暴怒,又用太乙神雷和隨身法寶向前猛攻,已然無用。 無垢看到後來,只見鄭隱伎倆已窮,人也醒悟過來,自將飛劍、法寶收回,不知怎的,竟和道人同落君山之上。看神氣,似已聽出對方語有深意,法力更高,面帶惶愧之容。只仍負氣,不肯輸口。道人也不理他,從容把話說完。遙望著無垢這面,將頭微點。歎息了一聲,把手一招,一片紅霞閃過,當中禁圈高如山嶽的湖水忽似銀河倒瀉,向上逆流,化為一片白光,銀虹也似,朝高空中飛去。只見銀光閃閃,映月流輝,帶著轟轟發發之聲,破空直上,橫空穿雲而渡。那麼大一片湖水,不消半盞茶時,竟然去盡。當中水山一消,四面湖水重又平勻。這一來,連原有的水也被帶走了不少,湖邊已現淺灘,臨水人家的牆基也有不少出現。紅霞一閃即隱,道人也已不見。那三個徒弟終未再現。仰望空中,只剩一道銀光,宛如龍蛇擺尾,搖曳空中,晃眼穿入東南方密雲層內,便無蹤影。鄭隱連愧帶急,已面無人色,呆在當地,仰望高空,做聲不得。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6 本章字數:12727 力挽狂瀾巧遇異人飛幻影 心憂前路獨尋古廟訪真情 無垢見此情景,自然連氣帶急,心中悲苦。本想發作,細一尋思,道人所說的話均似含有深意,那法力之高,更是出奇。聽口氣,不特鄭隱被他隨意玩弄,視若童嬰,連自己在數千里外的行動心意,均被看出,所設幻景,竟和真的一般,雖用法寶查看,事前仍未看出。暗忖:「此人對於鄭隱,好似借此警誡,全是善意。那一身邪氣,後來不見,果如所言,是成心裝扮左道妖邪,並非本相。但那行時所施法力,頗似旁門中倒海移山的家數。尤其那片紅霞,深紅如血,也不像是真正玄門正宗。照他行為,固非邪惡一流,偏又把那二十四粒惡蛟的內丹,連同那麼寒毒的丹氣收去做什?」越想越怪,推測不出是何來歷。又想:「丈夫這等心性為人,如何放心?聽道人口風,暗示自己,最好裝作不知,免其羞惱成怒,更易激發惡性,只有害處。」心中難受,懶得再看下去。見天將明,剛將寶環收起,想等事完再看。又想:「道人還要來收這大量黃水,也許能夠見面,向其探詢。」忽聽鄭隱傳聲,上來便拿話試探,問無垢現在何處。後來問出無垢仍在黃河邊上救災,不曾他往,重又說起洞庭水勢已消,還要救濟災民,請無垢不必往尋,就在當地等候,事完即來相會。 無垢因奉二姊指教,始終未將寶環妙用全數傳授鄭隱。知其因聽道人之言,疑心自己前往洞庭暗中觀察,故用傳聲詢問,不知他那醜態和貪鄙凶殘之行已全看去。無垢想他所中寒毒尚還未癒,想等愈後來會,臥億前情,故意慰勉了幾句。鄭隱以為愛妻尚不知情,便放了心。無垢由此多了一層戒心,覺著丈夫惡根難盡,果如二姊所言,絲毫疏忽不得。決計等黃河水退以後,另謀善策,並隨處小心,隨時勸誡。真要不能挽救,也是無法。因悲憤過甚,次早救災合龍,事情又忙,未再取環查看。這一心冷負氣,稍微疏忽,暗中又生枝節。如非這次修積善功,上邀天眷,得一前輩仙人垂青,隨時加以救助,化險為夷,幾為鄭隱所誤。這且不提。 無垢因聽道人說有引走黃水之言,第二日起,本定幫同當地官紳用法力合龍,相助堵那決口,便暗中留意,並向人民暗中打聽,有無發現這類道人。 這時無垢往來黃河上下游,已有兩個多月。始而化裝貧女,暗中行善,把昔年變賣家中田業的金銀,以及長次二姊前在人間行道,托人代其營商,專備他年行善之用所積資財,用法力運往當地,興辦善堂,救助貧苦無衣無食之人。主持的人雖是無垢暗中約請出來,以前得過無垢救命之恩的一些地方上公正紳耆,無如災區太廣,蔓延千里,無垢是一個孤身女子,貌又絕美,所至之處,不是起死回生,轉禍為福,便是揮手萬金,毫無吝色,日子一久,終於傳說出去,都當她活菩薩看待。後連官府也被驚動。 無垢見隱不住,索性出面主持。一面向眾聲言:「我是富家之女,父母雙亡,從小好道,發有善願,因聞黃河水災,特地變賣家財,來襄善舉。自來儉樸,衣飾無華,並非故意喬裝。除會一點武功外,並無過人之處。事完即去,無須聽信謠言,以免互相傳說,捏造神奇,使官府誤會妖言,生出事來,使我為善不終,彼此不便。」一般人民均覺無垢孤身少女,平日住在幾處荒山破廟和當地士紳所設善棚之內,隨身共只一個小包,從不背人。往往同一天內,往來千里之內。辦起災來,無論要用多少銀錢,隔上一天,便可籌集。這還說是士紳們對她信服,易於勸募。最奇的是,那刻不容緩的賑糧,說要多少,頭天說話,次早便有糧船送來。土人多知地理,無垢這些糧船,原以仙法催舟,水遁運來,一任掩飾多好,所經之處,不是逆水行舟,就是途中隔有好些陸地陂陀,土人眼裡自瞞不過。何況水災之後,病疫叢生,無垢又在暗用仙法靈丹到處救治,人數大多,幾頭亂趕,匆忙中,更易露出馬腳。受她恩惠的人不知多少,多曾目睹靈奇。口緊的人還好,有那愛說話的,當時雖經告誡,日子稍多,便忍不住。先還恐怕仙人見怪,只向親友近人略露一點口風。後見仙人溫良仁慈,每有違背,多是好言勸說,從無疾聲厲色,膽子漸大。聽話的人,又和對方一樣,受過仙人好處,互相應證,各加渲染,說得無垢越發成了天上神仙。最後迫得無垢親自出頭,也由於此。 無垢見行藏洩漏,名望越來越大,連那未受水災區域的人民均不遠千里,扶老攜幼來請治病。救人的事雖所心願,無如行跡招搖大甚,愚民無知,謠言四起,既恐生事,又恐引起對頭注意,或將強敵引來,再說這類行徑也違本門教規。雖然事出不意,情非得已,到底害處大多。心本愁急,恨不能當時大功告成,悄悄遁走,才對心事。偏巧治水救民的許多奇跡,沿途官府多被驚動。 這時上流幾處決口已經堵好,只汴梁附近有一處大決口尚未合龍。無垢一面暗助官民築堤合龍,一面行法疏導黃水,一面更須放賑,暗中飛行各地救助災民,醫治傷病,本就忙得不堪,自從學會《九天玄經》,法力雖高,無如出山不久,初當大任。知道黃河之水發源崑崙,綿延四五千里,漲落無常,久為國家大害,事關天數,不是人力所能挽回,心中橫有成見。一見水勢如此浩大,而上流頭決口經自己仙法堵住以後,水勢越發猛惡,濁流滾滾,自上流頭,夾著大量泥沙,帶著轟轟嘩嘩之聲,宛如萬馬千軍,崩山倒海,奔騰而來,瞬息千里。所過之處,往往大片堤岸,整座高崖,吃那浪頭略一沖刷,當時雪崩也似,一卷就是數十里一大片。水力再要稍大,衝出一條決口,前浪剛過,後浪又來。那缺口初現時,只有三數尺大小,最小時才只尺許一條小裂口,水由口內汩汩緩入。轉眼之間,兩邊土壁狂瀉怒奔,紛紛消溶,狂濤惡浪,乘隙衝進,當時加大,驚波怒湧,勢如雷電。決口一成,休說再用人力堵塞,便是一匹快馬,相隔稍近,也休想逃得性命。浪頭好似萬馬奔騰而來,所過之處,無論人畜田舍,全被捲去。平地水深數丈,氾濫開來,成了災區。最厲害的是,當年水勢特猛,這類決口時有發現,這裡剛剛堵好,那裡又衝決了好幾條。 無垢看出厲害,惟恐操之過急,以鄰為壑,不得不加仔細。由上流頭施展禁制,逐漸防堵下去。仗著心思細密,應變神速,不畏勞苦,在穩紮穩打之下,雖然未多枝節,日子卻延長了不少天。未了這一段,因為無法韜晦,仔細盤算,索性公然出面,與官民相見,使知自己不過是個熱心好善,略知武藝的富家女子,並無神奇過人之處,以息浮言,而免猜疑。等到事情一完,立時高飛遠別。 不料這一出面,又引出兩個人糾纏,均是皇室宗親,貴人之子:一名趙顯,一名張潼。二人見無垢雖是貧女裝束,因其天性喜潔,又美如天仙,儘管荊釵布裙,依舊光艷照人,全都動了色心,百計逢迎獻媚,糾纏不已。無垢雖然厭惡,因為救人心切,而這兩人又是皇親國戚,具有勢力,偶須人力財力之時,有此兩人出場,方便得多,只得虛與委蛇,於從容談笑之中,隱寓凜不可犯之容。好在是兩個凡人,又把無垢奉若神仙,儘管愛慕已極,見其艷如桃李,冷若冰霜,除一味巴結奉承而外,並不敢絲毫現出輕薄之相,也就聽之。這些情形,無垢全都煩心。又想:「昨夜所見道人行動詭異,對於丈夫將來結果似已前知。」為此求見之心甚急,斷定當日必來,偏是尋訪不見,又正值合龍吉期,須往主持。那兩皇室貴介,本欲以香花彩輿,親自迎送。無垢堅持不許,說是時至必來相助,但不許再有招搖,否則有害。說罷,獨自溜走,隱了身形,前往龍口附近堤岸上查看,就便尋訪昨夜道人蹤跡。 那合龍之處,水勢萬分險惡,如是尋常人力,決無成功之望。無垢因聽一老河工說,當地名為雙龍套,形勢十分巧妙,如將此處堤防築成,只要能合龍,縱不永絕後患,也可保得一二百年太平。這時水勢萬分險惡,所修堤岸,隨時皆有坍塌之慮,風浪稍大,岸上數千民工立被狂流捲去,端的危機一發,終日皆有生命危險。以前官府也知當地形勢重要,修成以後,可兔好些後患。無如幾次興工,不是平空坍塌,便是水流太急,無法下手,治河民夫不知葬送多少,終未成功。這還是在平日,何況洪水怒湧之際,自更束手無策。這次全仗人民信賴無垢,個個賣命。無垢經那老河工指點,計慮周詳,法力又高,一上來便用太清禁制,暗中行法,在龍口前面把水擋住,不令洪流朝岸猛衝。再集合民夫,日夜搶修。眾人在仙法暗助之下,都覺力健身輕,下手容易。如見惡浪奔騰,山崩一般橫掃過來,挨近河堤,便似被什東西擋住,儘管浪花飛舞,聲如雷轟,連泥沙也未掉下一塊。自更興高采烈,奮身當先,不消兩三日,便把數十里長一道河堤,連那龍口,一齊建好。 無垢知道自己按照老河工指點,大功已成。合龍典禮,不過掩飾行藏的例有文章,吉時一至,手到成功,並未放在心上。因離申時還早,便順著河岸觀察過去。見那一帶河堤雖已築成,河中依舊黃流洶湧,駭浪滔滔。雖經自己連用仙法,防禦疏導,兩岸低凹之處仍是水光接天,尚還不曾退盡。照此情勢,只要和前半月一樣,再有一兩條決口,千里內外又成澤國,不知又要費多少心力才能退去。同時發現當日水勢大得出奇。那浪頭遙望過去,日光之下,只是天邊一條白痕,隱聞轟雷之聲。晃眼加大,和小山一般,由身前帶著上流頭衝下來的破船斷樹,電駛而過,瞬息之間已駛出數十百里之外。有時浪頭之後,水面上捲起好些漩渦,最大的竟有數畝方圓,其深數丈,中成一洞,滾滾黃流,順著漩渦邊上駛過,各不相犯。突然上流頭湧來一個大浪頭,山崩也似,朝漩渦上壓到,水勢立時往上狂湧,起伏之間,一低一昂,竟達數十丈高下。當時化為無數互相急轉的大小漩渦,帶著無數水泡,星飛電轉,順流而下。這類惡浪急漩,一個催著一個,來之不已。遙望下流百里以外的兩邊崖岸,又有好些地方吃洪水沖刷去了一大片,比往日形勢格外險惡。恐又衝出決口,傷害生靈,心中驚疑,忙縱遁光,往下流頭隱形趕去。細一查看,那一帶因為堤高土厚,雖然未現決口,就這前後片刻之間,兩邊河岸已被洪水沖寬了好些地方。只得暗施仙法,沿途防禦過去。心想:「近日連經行法防護,水已疏導好些,以為完工在即,不料今日水勢雖未成災,但比初來時還更猛惡,來日可慮,何時才能成功離去?」 心正發愁,忽聽身後有人呻吟。循聲一看,乃是一個中年矮瘦貧女,躺在土崖後面,不住低呻。無垢見那貧女所穿衣服,和自己一般無二,也是那樣漿洗清潔,先未留意,料是有什疾苦。近前笑問:「這裡三面皆水,只一面是土崖堤岸,姊姊因何至此?可有什病痛,要我幫助你麼?」中年貧女本來倚坐崖凹之內,呻吟不已,見了人來,並未理睬。聞言,突把怪眼一翻,冷笑道:「你這人好沒道理。你說三面皆水,彷彿不應來此。你也是人,卻是怎麼來的?素昧平生,怎知我有病痛?這等大水廠泥菩薩過江,自顧不暇,還要管人閒事麼?」無垢說時,已然想道:「當地三面水圍,只靠河堤一面陸地,上下游除來路一面,二三百里以內,並無可通之路,此女如何飛渡?照例黃水一泛,兩邊堤岸隨時皆有崩塌之慮,除開河工,誰也不敢由此通行往來。此女渾身如此整潔,不見絲毫濕污之痕。最奇的是,所穿衣服竟和自己一樣,連自己故意作的破補之痕,俱都相同,事情哪有如此巧合?」念頭一轉,已然心動。再聽這等說法,越發生疑。加以平日性情溫婉,絲毫不以為忤。暗想:「自己在此往來行道,已有多日,遠近人民,差不多全來見過,眾口宣傳,誰都把我當作神仙,此女家住在此,不會不知。看神氣,又似身在危難之中,好好問她,為何惡聲相問?」便笑答道:「姊姊莫見怪。我因今日合龍,吉時未至,發現水勢太大,惟恐少時又生災變,並想尋一身材矮瘦的道人打聽一事,行至此間,聞得姊姊呻吟,好意請問,何必動怒?」貧女冷笑道:「你這人怎分得出賢愚好歹?我還有事,懶得和你多說。既發善願,不問險阻艱難,均應勉力而為。想要救人,又怕事難。想人幫忙,也不問那是什麼來路,此舉有何用意。等到吃虧,就來不及了。」 無垢本疑對方不是常人,一聽所說,分明盡知底細來意。再一注視,見那貧女相貌奇古,二目神光炯炯,睜合之間隱蘊威風。想起昨夜之事,猛觸靈機,忙下拜道:「道長尊姓?如有見教,何妨明示?後輩雖然年輕道淺,此舉卻關係千萬生靈安危。近一月來費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有了兩分指望,不料今日水勢忽轉猛惡,昨夜又發現一件奇事,諸多疑慮。道長如是有為而來,還望指點迷途,完成善舉,免得生靈遭此大劫,功德無量。」貧女本來神情甚做,聞言忽轉笑容道:「無怪陳仙子說你可愛,果然不差。前言故意相戲,請勿介懷。你我平輩之交,不過比你癡長幾歲,無須太謙,請坐一談。」無垢聽出對方與女仙陳紫芹相識,心中大喜,方要請問姓名,貧女面容忽變,低喝:「三妹禁聲。」說罷,揚手飛起一片淡微微的霞影,在日光之上一閃不見。隨笑說道:「我已加了一層禁制,任他邪法多高,也難查見我們形跡了。說來話長,事情緊急,必須在此片刻之間將其辦完。請作旁觀,無論見什麼事,不可開口。」 無垢方答:「遵命。」猛瞥見對面河堤上現出一人,相貌身材和所著衣服,均和自己一樣。在當地徘徊了一陣,目注河中洪水,面帶愁容。又在當地徘徊了一陣,忽縱遁光,往下流頭飛去。跟著,便有三人自空飛墮,兩高一矮。內中一人手持一鏡,落到地上,朝前看了看,說道:「想不到此女飛遁如此神速,這等急追,還是慢了一步。」矮的笑道:「這不過事情湊巧,我們下手雖快,她恰飛起,先後相差,被她漏網。她在此事情未完,又沒想到有人暗算,任她飛遁多快,早晚將她心神攝走,何必多慮?」話剛說完,前人忙道:「此女已去而復轉,這次又是現身飛行,容易下手,快些迎上。」說時,前見幻影已經回飛。對岸三人,一個手持一面三角金鏡,一個手持一面血光隱隱的法牌,正同飛身迎上,幻影忽然不見。 三妖人撲了個空,持鏡亂照了一陣,重又落向身旁不遠土坡之上,面帶失望之容。矮子氣道:「我們明明見此女飛來,剛迎上去,身形忽隱,連用寶鏡四面查照,並無人影現出,事情哪有如此巧法?方才接到傳音,老頭子恐要來此作梗,下手越快越好;否則無法覆命,那就糟了。」高的一個答道:「我想老頭子怎會幫助對頭?方才傳音,只說事情難料,並非指定要來。因想留住此女,已將黃水加大了兩倍。少時如其無功,索性鬧個大的,倒看此女能有多高法力退此洪水。」話未說完,貧女突然起立,伸手朝前一指,前見幻影忽又在二女身前崖上出現。 三妖人見狀,立時猛撲過去,一個將鏡一晃,一個將法牌照了一下。無垢見那幻影宛如啟己化身,三妖人猛起暗算,竟如未覺。略一觀望,打了一個寒噤,面現驚疑之容,突往上流飛去。這才看出三妖人也是隱形而來,只不知自己如何能夠看出,方低聲詢問。內一妖人笑道:「且喜大功告成,莫要老頭子真在此時飛來,被他撞上,好些不便,還是走吧。」貧女微微冷笑了一聲,將手一指,又是一片霞影閃過。三妖人似知入了陷阱,同聲怒喝:「何人暗算?」各把手一揚,立有大片金刀血焰電馳飛起。霞影早已不見,妖人卻似被什麼東西四外圍困,往中心收攏。先還亂髮血焰妖光,四下飛舞,左衝右突。後來越迫越緊,無形中似有一片禁網將其罩住,無法掙扎。未了竟擠成一堆,連手腳都似綁緊,分毫不能轉動。口也張而不閉,一句話說不出來。 貧女笑對無垢道:「我先教這三個妖孽現世受罪,掃掃老鬼臉皮,底下還有事呢。」話還未了,二次把手一揚,三妖人忽全吊向空中,不見蹤影。無垢剛想起合龍時辰已至,須往主持。忽見一道紅光,其赤如血,自空下射,一閃不見。跟著現出一個紅衣老人,落在面前,面帶微笑,手掐法訣,朝河一指,立有兩股手指粗細的黃水由河中飛起,其疾如箭,朝老人兩袖之中飛去。看去不大,勢決猛急,隱聞天風海濤起自袖內,聲細而急;彷彿置身千里外,隱聞海嘯波濤之聲。心方奇怪,老人朝上流頭微一凝望,面上忽現怒容,歎息了一聲,手掐靈訣,朝上一揚,嘴皮連動了一陣,好似與人爭論神情。跟著黃水暴落,水勢竟小了許多。同時又聞上流頭眾聲吶喊,人民歡呼之聲,隨風吹到。無垢想起身有寶環,何不取視?連忙取出一看,上流龍口已自合龍,前見幻影正受人民香花禮拜,歡聲雷動。才知那幻影不特愚弄妖人,井還作了替身,主持合龍盛典,與真人無異。料是貧女暗中施為,心正敬佩。 老人忽然轉身笑道:「辛道友,無須賣弄。老夫塵孽一完,終須證果,已非昔年故態,決不與你一般見識。你自身隱起,卻把這三個業障懸空示眾,以為掃我臉皮。不知此舉有失出家人的襟度,徒顯小氣,有什意思?如真不忘前嫌,定要與我為難,現往邛崍山中候教,當為道友引見一位朋友。此舉並非惡意,去否聽便。這三個業障,我自帶走如何?」說時,貧女目注老人,滿臉怒容,好似聽完就要發難神氣。不料老人行動萬分神速,未兩句話才一出口,揚手一片中雜萬朵金花的血光電射而起,朝空一閃。三妖人立時現身,通身已被前見霞影網緊,不知怎的突然鬆開,帶著滿臉驚懼之容朝前飛去。那片霞影也未殘破,卻朝崖後飛來。貧女剛伸手接住,霹靂一聲,紅光滿地,連老人帶三妖人全數無蹤。貧女大怒,匆匆回顧無垢道:「黃水已平,三妹幾乎被人暗算。大功已成,下余無關宏旨,不必再留。以後行道更要小心。改日我再尋你細談。這老鬼實在可恨,我如不去赴約,還當我怕他。行再相見,我走了。」 無垢還想詢問姓名,一片霞影一閃,人已不見。見洪水已退,連兩岸氾濫之處均全乾涸,好生歡喜。遙聞人民歡呼之聲熱烈非常,忙即隱形趕去。還未到達,便見張潼、趙顯兩個貴介,正用笙歌鼓樂,彩仗車馬,迎了自己幻影,剛剛起身。暗一查聽,才知合龍以前洪水暴漲,自己久不見到,官紳人民正在愁急,幻影忽然自行飛墮,把手一揮,不等人民動手,先準備的土袋、木樁、柳枝、石塊等合龍之物紛紛自行飛起,一串輕雷過處,當時合龍,大功告成。無垢行道月餘,只在暗中修積,似當日這樣空中飛降,大顯神通,尚是初次。當時歡聲雷動,官民人等一齊拜倒在地。趙、張二貴介見這次仙人自空飛臨,合龍以後,雖然不多開口,人更明艷,滿臉笑容,不似以前冰冷神態。請其赴宴,也未拒絕。越發喜出望外,始而爭作主人,幾乎動武。後才約定,各備彩仗車馬,任憑仙人選用。仙人原是那中年貧女的仙法妙用,經其一邀,欣然登車,逕被張潼接去。趙顯空自憤急,不敢發作,自帶家將,藉著作客陪宴,一路前呼後擁而去。 無垢暗忖:「那中年貧女必是一位法力極高的女仙。昨夜道人原說故意幻化,紅衣老人也許是其本相,踐言收水而來。且喜水災已平,自己所留金銀,連同各地富紳所捐助的銀米,已差不多放完。幻影被二惡少接走,難得有此替身,何不乘機回轉蒿山,等丈夫尋來,使其撲一個空,就便使知修積不易。丈夫不見自己,定必傳聲相詢,再令往會,借此閒暇,補做一點功課,豈不也好?」主意打定,也未現形,逕往蒿山飛去。 彼時嵩岳只是帝王祭天之所,僅有一座少林寺和幾處古跡,山徑崎嶇,景物雖然靈秀,極少人跡。太室、少室兩峰,形勢更險,自來樵采足跡之所不至。無垢和鄭隱每次聚會,便在少室山頂向陽崖洞之內。崖洞共分上下兩層,只有**間石室,有的還有怪石阻隔,無法通行,無垢愛好天然,性喜清潔,自將洞府選定,便施法力,匠心獨運,佈置得上下兩洞淨無纖塵。又把臥眉峰故居和用具物品移來了好些,所有洞室均經開通,再點起幾盞明燈,內裡光明如晝。外面高出群峰,曠觀宇宙,臨風振衣,氣象萬千。新居布成,二人共總住了不多兩天,便即分手。二次重來,因此次救災連遇高人,越覺自己功力不夠,生了戒心,才一回山,便忙著用功。對於鄭隱,心又涼了許多,一直不曾用寶環查看。 隔了十來天,無垢忽聽鄭隱傳聲,詢問人在何處。聽出語聲匆迫,剛答人已回山多日,再由環中查看,見鄭隱人已清瘦許多;似是大病初癒情景。人在黃河南岸與自己相識的富紳家中,獨坐房內,面有憤急之容。聞言驚喜交集,答以立時飛回,見面再談。兩地相隔本不甚遠,不消多時,人便回轉。見面一談,鄭隱推說:前在洞庭降妖,雖把惡蛟除去,但在斬蛟時稍微疏忽,中了一口邪氣,身受寒毒頗重。第二早事完,恩會無垢,趕往黃河,水災已平。聽說人被惡少接去,暗中趕往,人已無蹤。飛到黃河邊上,人忽病倒。幸蒙當地富紳救往家中,問知是無垢丈夫,敬若天神。屢想用寶環傳聲,詢問下落,均因元氣受傷,難於行法運用。延至今夜,人漸復原,方始問出下落等語。 無垢聽出好些語病,料有虛言,也未點破,只在暗中留意。先留鄭隱同在嵩山修煉,見其復原甚快,越生疑心。細一查看,仍是純陽之體,才略放心。只不知這十多天的耽擱,所為何事,不便明問。欲往湖湘洞庭一帶查訪,並向養病人家盤問真相,是否在彼遇救耽延。以他法力而論,並非尋常,身旁又帶有好些靈丹,身中寒毒並不甚重,如何回時這等狼狽,連玉環傳聲都難應用?無奈勤於修為;雙方又曾約定每次飛行各省回來這兩三月內,再出行道,便須同在一起,其勢不能單獨先往,因而一直悶在心裡。 這日故意拿話試探,說日內同出行道,準備先往湖湘一帶,游完洞庭,再轉湖口,就便轉到嘉陵江,通行巫峽,去往西南諸省,訪求民間疾苦。話未說完,瞥見鄭隱面色微微一變。跟著設詞勸阻,力言:「湖湘一帶,前月曾經去過,都是魚米之鄉,民殷物阜,風俗淳美。我們忙著修積善功,無心遊玩風景。如說就便登臨,別省也多名山大川,何必要由洞庭湖湘經過?專作遊覽,無什善功可積,豈不多此一行?」無垢聞言,越知內有文章。當時無話,暗中卻打了非去不可的主意,表面答應,一字不提。 又過了些日,無垢忽然提起:「上次雙方發現水災,均出意外。可惜這一對寶環,僅憑心念所注之處,才能查看,不能及遠,用時頗耗元氣。否則,以此遠查天下,萬千里內瞭如指掌,無論人間有何疾苦災害,當時便可趕去,豈不省事得多?我們本定每隔三月遊行一次,因為救災和回山耽擱,已經過兩月光陰。彼此前生孽重,非多積善功,不能化解。此去如用步行,沿途留連,覷便行道,能有多大修積?好在來日方長,莫如暫時仍用前法,分道飛行,等到積上兩次大功德,再往民間訪查,以免延誤。你看如何?否則,仍照日前所談,同往洞庭君山一遊也好。」鄭隱雖然不願,無奈心中有病,惟恐無垢堅持往游洞庭,一個不巧,發現自己惡跡,或是生出事來,只得應了。 行時,鄭隱恐無垢單獨繞往洞庭,事更不妙,正想設詞分路。無垢知他心意,已先開口,借防魔女侵害為由,仍照第一次的走法。鄭隱自合心意。無垢料準鄭隱必有背人之事,只因心中氣憤,不曾查看。事已過去,不便明言探問,想借雙方分途飛巡之時,暗中訪查,再謀補救。主意原打得好,偏生關心過切,下手太急。以為鄭隱這次先往江浙閩海一帶,繞到滇黔諸省,再由四川沿江而下,經湘鄂入豫,回到嵩山會合,如過洞庭,還有不少時日。急於查知真相,鄭隱一走,第二日便改道往洞庭飛去,一心訪查丈夫劣跡。一到岳州,便向湖濱居民打聽:前兩月發生水災,人民所受損害和水退時情景,有無這樣一個少年相助救災,為人醫病。忘了先去鄭隱養病寄居的富紳家中查詢。又因每日忙著訪問,寄身之處多是民家旅舍,不便取環查看,不由又走錯了一步。 其實,鄭隱在洞庭三湘救災之時,因不似無垢那樣隱秘形跡。彼時湖中因有妖物興風作浪,時常傷人,打破行舟,水勢又大。鄭隱發現湖舟失事,立時往援,往往飛行時連遁光也不隱去,常現靈跡,不避俗人耳目,又和惡蛟鬥了一次,湖濱災民船夫有好些目睹。後來發現道人師徒隱居君山洞庭神祠之內,神情鬼祟,看出身有邪氣,心疑妖人鬧鬼,向其喝問。道人說:「鄭隱前夜所見兩團寶光,乃是兩粒蚌珠。如能得到,妙用無窮,並可煉成道家第二元神。只是湖中有一惡蛟,本來被一仙人禁閉湖底水洞之內,近年禁制失效,脫困而出,每日覬覦老蚌明珠,仗著神通變化,百計奪取。老蚌原有數百年道行,近以氣候將成,每當風日晴美,月明之夜,必要現出湖面,將所煉內丹寶珠噴向空中,吸取月華,只是苦幹惡蛟追逐不捨。惡蛟又知老蚌想要乘潮入海,一面用腹中丹氣將湖口出路閉住,一面發動洪水,引誘老蚌逃走,自投羅網。誰知老蚌也頗機警,雖因氣候將成的要緊關頭,急於吸取月華,但其行動神速,出沒無常。惡蛟用盡心力,始終擒它不住,雙方現正相持。惡蛟知道老蚌不久成了氣候,不必經由水口,也能自飛入海,越發情急。這幾日來,湖水更加暴漲,便由於此。 「你如先除惡蛟,那蚌當時逃走,雖不似惡蛟那等猛惡,所過之處,江湖的水也要漲起不少,甚或傷害人畜,都在意中。如能仗你師傳仙法,在君山設一法壇,外用仙法掩蔽。並借惡蛟之力,擋住湖口出路,使老蚌無法飛渡。再施法力,幻出我師徒四人,上設豬牛,裝作行法除害,與之想持。那時老蚌必要噴那寶珠,吸收月華,便可冷不防將珠奪下。彼時惡蛟已被禁網困住,見蚌珠飛起,明知未必能夠到手,仍然不捨,必往君山這面追來。你那禁網也自發動,將其困住。乘此時機,奪了寶珠,再去除害,必可成功。但那惡蛟頗具神通,急怒之下,定發洪水為害。你法力雖高,難於兼顧;禁網如小,又恐其鋌而走險。須用緩兵之計,稍微困住,取珠以後,再行現身誘敵,引其出水,方可除去;否則,難免引發巨災,或是被其逃走。絲毫疏忽不得。還有兩粒蚌珠,本應為我所得,現已相讓。事成之後,惡蛟腹中丹氣和一粒內丹,卻須助我將其收來,算是彼此平分。你看如何?」 鄭隱不知道人乃是一位法力極高的異人,故意化作左道妖邪,有意戲弄,井加警誡。事前原經約定,一時利令智昏,中了圈套。後來一段,無垢雖曾眼見,因那大量洪水均被道人預先行法禁制,後又將水引走,不特未傷生靈,水勢反被退去。 鄭隱以前所為,均是救人之事,無垢不特訪問不出他的劣跡,並還到處歌功頌德,眾口一詞。說鄭隱是位天上神仙,下凡救世,遇救的人甚多。往往危機瞬息之際,突駕一道紫色長虹飛來,將人救起。受傷的人只要不斷氣,或是剛死不久,仙人一到,立可起死回生。又常施捨金銀,救濟災民。只不大與人說話,獨往獨來,也不肯與官府紳商相見,無事誰也尋他不到,除卻被困水中的災民有二三百人,俱被救往陸地,加以周濟而外,湖中舟船隻要被浪打翻,不消片刻,定必飛降。僅有一次,湖上忽起狂風惡浪,大小數十條商船全被打翻,同時湖中現出一條身長百餘丈的水怪,仙人雖然急飛而至,因和水怪惡鬥,不能兼顧,傷了好些人命,水怪卻是受傷逃走。事後仙人只將人救起一半,氣得臉都變色,吩咐三日之內,上下游舟船均須遠避,不可通行,在此三日之內,不將水怪除去,誓不為人。到了第二日,人民均往岳陽樓和岳州城上,向前遙望。到了半夜,湖上忽起濃霧,又見一青一白兩團明光,在霧影中閃動飛舞。跟著便聽雷聲大震,微見雷電亂閃,隱現霧影之中,別的什麼也看不見。候到天明,別無異狀,只是湖水和附近所淹之處的大片洪水全數退去,現出陸地田園。仙人已不見蹤跡。過了幾天,湖中老是風平浪靜,試探著行舟來往,果然無事。由此恢復原狀,仙人卻未再來。後來發現一顆斬碎了的怪頭,怪身卻不知去向。俱料仙人除害之後,飛走上天。人民感他恩德,稟明官府,在洞庭神祠之內,塑了仙人神像,開光才不多天,大有靈應,香火甚盛。 無垢見所問的人多是這等說法,暗忖:「丈夫所得寶珠,並未被那人收回。嵩山見面,就說前事虧心,不肯吐露,那兩粒寶珠如何遍尋不見?當中這一二十天,是往何處?如是次日去往黃河尋我,斷無不遇之理,豈非可疑?難道果如所言,真個是在人家養傷不成?」心終不放,又去君山查訪。在洞庭君祠遇一道童,連經盤詰,才說除妖前二日,有一道人帶了三個徒弟,前來寄居。跟著仙人尋來,始而聲色俱厲,怒罵那師徒四人是左道妖邪。後來不知怎的,說成朋友。仙人隨令廟中人等不可外出,一同去往廟前,由此不見。當夜月色甚好,風浪平靜,半夜忽起濃霧。天明後,仙人重來廟中,說水怪已除,洪水已退。只中了妖物一點寒毒,須在廟中避人靜養。除卻有一同伴是個美貌貧女,如其來訪,速往告知,此外誰也不見。如向外人洩漏,每日必有危害。先說要住七天,每日閉門打坐,門堅如鋼,誰也無法進去。第三日,忽有兩個男女幼童,到廟中轉了一轉,也未往偏院走動,雙方並未相見。因來人是外方口音,去時是往後山,由此未見蹤影,以為也許事情巧合。觀主知他是仙人,每日必往參拜,第四日早上又去時,哪知房門大開,仙人不見,由此便未再見。本來不敢洩漏,因見無垢與仙人所說同伴女友相貌裝束全都一樣,故此明言。中間一段,與無垢沿途所聞一般無二。一問中毒以後情景,答以臉色微青,雙手微抖。第二日前往偷看,正在打坐,只身上有兩團青白明光外映,人己復原。 無垢聞言,料定丈夫決非次早趕往黃河。聽口氣,分明想用本門大清仙法坐上七日,再行回山相見,不知中途何往,所去哪家。料已受過叮囑,便去詢問,未必肯說實話。蚌珠寶光既然隔衣外映,肉眼均能看出,如何隱藏?自己竟未發現,越想越疑,偏訪不出來蹤去跡。人民多信神鬼,往往張大其詞,途中所聞,好些均非事實。那男女幼童既未見面,料是過路富貴人家子女來此遊山,也許船泊山後,故未走出。丈夫恰在次早失蹤,致生誤解,也就忽略過去。一心一意,急於探查丈夫以前經歷。只那道童把自己認為和丈夫一樣是天仙下凡,苦苦求拜,糾纏不去。知道當地決問不出所以然,這才趕往黃河左近的相識富紳家中,向其探詢。途中訪問耽擱,已耽延了四五天。 富紳黃春,人甚正直。無垢曾在水災時救過他全家,十分感恩,家中供有神位。見其尋來,驚喜交集,連忙請至內室。問知來意,想了又想,悄聲說道:「本來我奉男女雙方之命,不應明言。無如受恩深重,恩仙又問得如此著重,事情必關緊要,說不得只好拼著受害,說了出來。但盼那女的是真走,不被知覺,就無妨了。」無垢大驚問故。 原來當無垢幻影被張潼接往家中,到了席上,想是張、趙兩惡少失禮,仙人忽然不見。為此,雙方還起爭鬥,經一大官勸解,派了手下家將,到處搜尋女仙蹤跡。過了七八天,忽一美少年尋來,途中聽人說起,兩惡少曾經調戲女仙,以致仙人一怒而去。平日行為又太強橫。少年聞言,本就有氣,正趕兩惡少經過,向眾聲言,誰要尋到治河女仙下落,前往報信,千金重賞;知情不告,全家殺死。少年上前責問,兩惡少何等凶橫,立命家將擒來打死。少年把手一指,所有人等全都定住,言動不得。隨向人民數說兩惡少的罪狀。說完,飛起一道紫色電光,將兩惡少殺死,並將隨行家將的頭髮眉毛全數掃光。自稱仙人鄭隱,乃女仙丈夫,因憤惡少無禮,故加誅戮;加以為人民洩憤,便連他父母全家殺死。說罷,騰空飛去。黃春恰巧在場,滿擬仙人已然上天。苦主得信,也未敢拿人民出氣。正覺天道好還,次早偶在門前閒立,少年仙人忽然滿臉憤容,匆匆走來。黃春因他是恩人丈夫,連忙行禮,引往家中。鄭隱也未推辭,只說對頭在後,就要追來,請備一問靜室,暫時躲避。並命一人在外守候,如見一少年美貌女子走來詢問,只說人到此地,忽化紫光飛走,不可洩漏真情。黃春情知事非小可,感恩心重,依舊如言行事。果有一美貌少女,向門前佃工詢問,紅光一閃,忽然不見。鄭隱在黃家打坐了幾天,才算復原。因知黃春曾受無垢救命之恩,彼此相識,再三叮囑,萬一再遇無垢,須照他的話說,卻忘了與無垢起身日期不符。 這日,鄭隱正說要走,面前紅光一閃,忽一美女現身,向其冷笑,正是那日佃工門外所見身穿紅衣,後化紅光飛走的美貌少女。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7 本章字數:12143 恩愛已成仇猶惜余歡三日飲 時機爭一瞬多蒙蜜意兩心知 黃春料知少女來意不善,為感無垢大水時救他全家恩德,強賠笑臉,上前行禮,笑說:「仙姑請坐,容老朽略備薄酒粗餚,請二位仙人一敘如何?」話未說完,紅衣少女忽把袖子微微一揚,全室立在紅光籠罩之下。黃春見滿屋光華血也似紅,其亮如電,耀目難睜,生平凡曾見過這等威勢。正自驚惶,忽聽鄭隱大喝:「此事與他無干,他一凡人,豈能與我相抗?主人為我備有靜室,有活和你那裡說去。」隨聽少女接口笑答:「也好。」眼前倏地一暗,紅光斂處,男女二人全都不見。黃春心膽皆寒。家人得信,自是憂惶,不知如何是好。鄭隱忽然來說,來人也是一位女仙,因有一事商議,須在黃家同住三四日,即行飛走,不必驚慌。酒食諸物,也無須準備,女仙自會帶來等語。 到了第二日夜間,黃春因那紅衣少女人極美艷,眉宇之間隱含蕩意,比起恩人申無垢的端裝嫻雅,相去天淵。無論多高法力,終是女子,向一有婦之夫如此追逐,同居一室,毫無嫌忌,斷定不是好路道。雖然不敢違抗,心中實是不滿,便在暗中留意窺探。 黃春有一愛孫黃鐘,年才九歲,人甚聰明。因祖父全家均感無垢恩德,常聽說起,看出乃祖心意,裝作頑皮,始而試探著去往後院窺探。見無動靜,漸漸膽大,故意把一件玩物丟向鄭隱所居窗下。過了些時,藉著尋找,就窗隙往裡偷看。見鄭隱獨自一人,赤身露體,盤膝面窗而坐。身上籠罩著一幢紅光,比血還紅。左右肩上各有一團寶光,其大如碗,一青一白,光彩晶瑩,流輝四射。心想:「仙人皮膚怎是紫色?共只三數日光景,人瘦成了這個神氣?」仔細一看,原來紅光之內,還有一層紫光,緊附仙人全身,只那青白兩團寶光虛懸雙肩之上,吃紅光一起裹住。黃鐘雖然年小膽大,行事並不冒失,上來便看出那幢血光乃紅衣少女所發。又見鄭隱面容愁苦,與日前打坐神情遠不相同。越看越像仙人被紅光困住,無法脫身。先還害怕,不敢進去。後想起祖父自從紅衣少女一來,終日愁眉不展,眠食難安之狀,越想越有氣,恨不能當時把仙人救出,才稱心意。偏不知如何救法,為難了一陣。 鄭隱在內似有警覺,目注窗外,努嘴示意。黃鐘不知鄭隱此時危機已迫,黃鐘到時早已看出,並非不想求救,只因黃鐘是個毫無法力的幼童,身困魔光之中,不能言動,如何向其求助?隔了一會,見黃鐘久伺不去,算計魔女快要回來,恐其撞上,吉凶難測,勉強示意,令其速退。黃鐘救人心切,錯會了意。暗忖:「此時室中無人,只有仙人在內,看神氣似有什事命我去辦,何不進去問他一聲?」心念一動,立時往裡走進。鄭隱見他犯險進房,先因主人只此愛孫,又是無垢朋友,頗為著急。忽想起:「魔女那面三角晶鏡正在對面,此是魔法樞紐,如能示意使其稍微移開,魔光必減,過了魔女所說限期,元神未失,立可脫身,豈不是好?事固奇險,到此地步,除命黃鐘冒險一試,更無善策,只好事完救他,別的也說不得了。」心念一動,二次又朝黃鐘示意。黃鐘剛一進門,便看出正對鄭隱榻前懸著一方三角晶鏡,光作碧色,綠陰陰的,從來未見。再看鄭隱不住將嘴朝前直努,目光正對晶鏡之上,做出厭惡神情。心想:「紅衣少女不見,莫非這面鏡子鬧鬼?」便向榻前跪問道:「鄭大仙,可是想去掉這面鏡子麼?」鄭隱將頭微點。黃鐘先還遲疑,不敢冒失下手。一見仙人點頭,驚喜交集,哪還再計安危利害。因是碧光亮得大怪,還不敢用手去摸。瞥見門旁有一畫叉,隨手拿起。回顧鄭隱面帶苦笑,心更拿穩,隨手一叉,朝那晶鏡打去。本想一下打落,不料那面晶鏡乃魔教中異寶,何等神奇,感應之力更強,豈是尋常畫叉所能打落,總算機緣湊巧,魔女他去,此寶無人主持,這一下打得又巧,正打在左尖角上,微微偏得一偏。魔法已生感應,一片碧森森的奇光,已隨畫叉挑處,電也似急,當頭罩下。黃鐘見晶鏡不曾打落,手卻生疼,身子震退出了好幾步,撞向牆上,方心一驚,碧光已罩向身上,四面逼緊,力重如山。剛驚呼得一聲:「大仙救我!」人已閉氣暈倒。 晶鏡一偏,鄭隱身外血光便已減輕,立時乘機而起,揚手一太乙神雷,將身外血光震散。跟著又是一道紫虹擋向黃鐘前面,將碧光切斷。剛把人護住,搶抱懷內,還未救醒,並想用紫郢仙劍破那魔鏡時,猛瞥見鏡中現出米粒大小一個血點電馳飛來。知道不妙,忙即停手。血點晃眼加大,現出紅衣少女人影。緊跟著眼前一花,碧光收處,魔女已滿臉怒容,立在身前,戟指鄭隱,冷笑道:「何人作梗?休想活命!」鄭隱一面用飛劍、法寶擋向前面,一面賠笑說道:「此是天數,不能怪人。你看這樣一個九歲頑童,何堪一擊,真要殺他,也與你教規有違。行時你又說過,在此三日之內,有無救星,全看我的造化。如果有什道術之士走過出頭多事,只一伸手,你便當時趕來取他性命。如今助我脫險的人只是一個幼童,莫非你也與他一般見識?」 此時黃鐘已然逐漸回醒,雖然週身痛如刀割,仗著性情堅毅,因聽紅衣少女已回,鄭隱那等說法,生出好奇之念,立意窺聽下文,於是強忍痛苦,暗中留神窺聽。見魔女似因害人未成,滿面均是怒容,聽鄭隱把話說完,朝自己怒視了一眼,似要發作,忽又停止,獰笑道:「你這該死小賊,無故壞我的事,本難活命。念在年幼無知,又有人代為說情,如與你一般見識,顯我量小。雖不殺你,但你被我陰魔神光照過,非我本門中人不能解救,至多仗著幾丸靈藥保得殘生,要想痊癒,卻是難了。」說罷回身,朝著鄭隱說道:「今日你本難逃一死,也是我一念情癡,雖然恨你薄情,用我本門秘魔**將你困住,前生舊情依然尚在。以為門外插有我的信符,無人敢於多事;我那事情又關重要,必須親身前往。滿擬辦完回來,正是時候,如肯依我,自然無事;再似以前那樣無情無義,便將你元神攝去,索性給你一個絕情,以消我恨。誰知一時疏忽,沒想到區區頑童如此大膽,竟敢妄動我的法寶。如是受人指點而來,也還可說,偏又不是。他一個無知乳臭,並不知我來歷,事出無心,好些湊巧。此時身受重傷,即便仗你丹藥保得一命,不久週身浮腫,行動艱難,直到老死,無異廢人。這等懲罰,業已夠他受用,照我門中規條,自不便再和他計較。這次總算便宜了你。在此三年期中,料你也不肯回心轉意,到時自然知我厲害。這次又為一事耽延,報仇不曾如願,連這數日之聚也都糟掉。本來三日之期已滿,我該離去,無如陰錯陽差,兩頭撲空,於心不甘。此別還須三年才得相見,如念舊情,撇開前事不提,陪我在此暢飲三日,再行分手,那兩粒蚌珠仍交我帶去。你可願意?」 鄭隱先是滿面驚惶,防身寶光始終不曾撤去。聞言,面上立現喜容,忙收飛劍、法寶,連聲應諾,將雙珠交與魔女,賠笑說道:「本來非我薄情,只因前孽深重,本門規條太嚴,對於本身安危禍福又都茫然,無法前知,不得不加謹慎。現雖娶妻,也是名色夫婦,並無燕婉之私。又奉師命,夫婦同修。現正和我分頭行道,消我前孽。我前生雖和你在一起,當初原是為你所迫,並非本心,已以一死相報,自問並無愧負之處,如何怪我?若蒙相諒,永為朋友之交,兩不相擾,休說陪你三日,再多何妨?至於這對寶珠,我曾為它無心犯戒,受一老鬼凌辱,將來師長知道,是否怪罪,尚且難料。你聽我要將此珠送我妻子,生出妒念,非要不可,其實她並不以為奇,只管取去便了。」 魔女將珠接過,微笑道:「任你嘴有多巧,除非和前生一樣遂我心願,也決放你不過。最可氣的是,老鬼無故作梗,出那難題。我已行法,現出你我前生經歷,多少總該有點舊情。彼時你只要稍一搖頭,老鬼便是天大神通,照他門中規矩,也必拂袖而去,何至為我留下未來大害?我已向本命神魔立下誓言,萬無更改。在此三年期中,如不能達到我的願望,身受之慘,你當所深知。如今勢成騎虎,除照前約行事,萬無挽回。你如有絲毫天良,便請和我做這三日假夫妻;否則聽便,我也決不勉強。在此三日期內,你素知我為人,當不至於還有疑心吧?」鄭隱忙賠笑道:「姊姊此言不消說了。倒是這個幼童乃主人愛孫,今日為了救我,無心犯險,身受魔光之災,週身痛如刀割,索性請你看在我的面上,將其救愈可好?」魔女怒道:「小賊壞我大事,本想將他殺死,使受煉魂之慘,才稱心意,如何還肯救他?你看小賊人小膽大,已然身受重傷,竟耐奇痛,朝我偷看,可惡已極。還不快些抱走,免得在此惹厭。」 鄭隱見黃鐘倚在自己懷內,面色鐵青,週身火熱,知其痛苦非常。居然咬牙忍受,並在暗中偷看,心機頗深。如不是他,自己不遭魔女毒手,也必屈服,被她擒回山去,又和前生一樣失去元真,自誤仙業,從此休想再見愛妻之面;一個不巧,形消神滅,均在意中。越想越覺黃鐘機警膽大,靈慧可愛,忙取一粒靈丹塞向口內。正要抱走,魔女忽然笑說:「且慢。」隨將手一招,那面三角晶鏡重又出現。魔女便令鄭隱抱了黃鐘同去榻前,再把手一指,立有兩點紅影由晶鏡中飛來,晃眼飛近,現出兩個手捧玉盤的青衣少女,由內飛墜。到了桌前,一同下拜,將盤中酒食放在桌上。魔女把手一揮,兩少女身形微閃,仍化血光,往晶鏡中投去,一閃不見。 黃鐘服藥之後,又經鄭隱運用仙法撫按全身,痛苦漸止。暗忖:「神仙也是人為,這女妖怪如此可惡。照她所說,我已殘廢,祖父得知,定必痛心。此事原為幫助鄭大仙脫難而起,方才給我那粒靈丹,人口便有一股異香,可見對我甚好。此女只過三日便走,仙人見我為他殘廢,當不至於坐視。莫如到時求他傳授,收為弟子,我也出家,豈不是好?」心正尋思,魔女忽指黃鐘問道:「你這小賊雖仗靈丹之力,保得暫時活命,但我秘魔神光十分陰毒,任多靈妙的丹藥,終不能去那邪毒之氣。我走之後,不出一年,必要發作。那時週身腫脹,痛苦難當,直到老死,都是苦痛。除非救你的人每隔九月,將方纔那樣靈丹與你服上一粒,才可無事。只一錯過時期,便有靈丹也無用了。他現奉命行道,決不能每年按期而至,為你一人誤他修積。何況此人心志無常,不能終始。即便感你助他之德,有此恆心,再過三年,便是我和他的最後關頭,再想今日這樣容易脫身,定必無望。到時如不能來,你便遭殃。我雖恨你,但知你事出無知,又見你膽大靈警,根骨不惡,為此格外開恩。如肯拜在我的門下,由我行法收去邪毒之氣,從此逍遙魔宮,享受無窮。你意如何?」 黃鐘年紀雖幼,卻能分辨邪正,自一開頭起,便認定魔女不是好人。方才又受那樣活罪,恨之入骨。聞言,略一尋思,把話想好,強賠笑臉答道:「我倒有意出家,但願拜一男的仙人做師父,你這仙姑是個女人。何況鄭大仙和我祖父是朋友,日前你還未來,我已拜他為師,如何能夠拜你?」口中說話,卻用小手悄悄點了鄭隱一下。鄭隱暗忖:「此子真個膽大,竟敢當著這等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面前鬧鬼,如被看破,豈能活命?」方要開口,魔女獰笑道:「你這小賊,竟敢和我相抗麼?」鄭隱見魔女說時,一雙媚目已泛凶光,知道不妙。不等發作,忙把黃鐘護住,接口說道:「紅花公主息怒。我初來時,便因此子靈警可愛,意欲收他為徒,他也有志學道,已然說好等我靜養數日,便行拜師之禮。他小娃兒家性急,見我久無回音,來此窺探。見我被困魔光之內,神情苦痛,情急無計,用畫叉打那晶鏡,無意之中助我脫難。想是定數所限,否則,他一幼童,怎會想到那面晶鏡是禁法的樞紐,如此巧法?真要該落你手,日前所遇那位老前輩也不會限你三年之後了。」 魔女手已揚起,重又放下,罵道:「小賊不識抬舉,自作自受,且由他去,不問所說真假。你既自稱是他師父,在此三日之內,我對你本和前生差不許多,索性討你喜歡,使他三年後再受那活罪便了。」說罷,手朝黃鐘一指。黃鐘當時打了一個寒戰,身上便輕快了許多,臉色也跟著轉了過來,不似方才鐵青得怕人。魔女隨又說道:「你師父和我情孽糾纏,已非一世,我拼與之同歸於盡,也決不肯放過。現在免你晚受三年痛苦,在此期中,如能勸你師父和我言歸於好,你便無事,並有成道之望;否則,發作越晚,毒氣越重,那時死活都難,就悔之無及了。」 黃鐘一聽,鄭隱竟允收他為徒,喜出望外。心想:「我師母申仙姑法力更高,早晚尋來,還不要你這潑婦女妖怪的狗命?那麼厲害的黃水尚且平掉,誰還怕你不成?再過些日,師母一到,自能將我醫好,並幫助師父,兩個打一個,也將你這女妖怪用雷打死,哪用三年之久?你在做夢呢。」心中尋思,越想越得意,聞言本想不理。鄭隱見他神色甚做,恐又激怒,暗中扯了他一下。黃鐘會意,賠笑答道:「多謝仙姑好心。我閒來無事,必勸師父就是。」口中說話,心想:「我勸師父用雷打你,當我是好意呢。」 魔女只顧目注鄭隱,不曾留意黃鐘暗中搗鬼,口是心非。聞言信以為真,笑道:「只要勸得你師父回心轉意,我必將你身上邪毒收去,助你成道,並還賜你一件法寶,以為獎賞。你可願意?」黃鐘笑答,「那太好了。本來我一個小娃,怎知輕重,見我師父被困紅光之中,自然擔心著急,休說為他受傷,便把小命送掉也沒話說。且我又不知仙姑所為,如何怪我?仙姑如肯將我所受傷毒醫好,自然感謝;如果不肯,我雖是個娃兒,現已立志修道,多厲害的災難,也只拿命去拼。拚得過,便和師父一樣成了神仙;拼不過去,再投人生,重又出家,哪怕轉上十世八世,終有成仙之望。除師父外,決不再向外人求告,顯得我怕痛怕苦,沒有志氣。這一層,卻須言明在先,免得仙姑把傷醫好,我連頭都不肯磕一個,怪我無禮。」 魔女見他說話雖帶稚氣,神情十分天真可愛。最難得的是,小小年紀,方才目睹魔光威力和身受之險,明知自己彈指之間,便能致他死命,不特侃侃而談,全無懼容,並還把話說明在先,絲毫不肯屈服,連向自己拜謝均非所願。平日殺人如同剪草,對此幼童竟會不忍下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故意問道:「你如不肯低頭,這傷痛卻無法痊癒呢。」魔女初意,黃鐘年幼無知,這等靈慧可愛的幼童實是少見,忽發善心,想將所中邪毒收去。因聽口氣倔強,心中不快,二次發問,只要改口服低,立為治癒遣走。不料黃鐘恨她入骨,當面雖不敢強,話卻不肯稍軟。聞言想了一想,答道:「我雖年幼,從小讀書,只知敬重父母師長,對於外人決不服低。何況所受傷毒乃仙姑法術所害,我為救師,不能怪我,如不肯醫,那也無法。」 魔女聞言大怒,正要發作,剛罵得一聲:「小鬼!」鄭隱前生曾受魔女誘惑,同居三年,知其貌似花嬌,心同蛇蠍,只要那一雙媚目微露凶光,立起殺心。忙喝:「黃鐘住口,不許無禮。」隨說,把手一揚,一片金霞擁了黃鐘,便往榻上飛去。轉對魔女笑道:「承你的盛情,暫時不與我為難,共只三日光陰,何苦與此黃口小兒慪什閒氣?我們暢飲幾杯,略談心事,豈不是好?」 魔女笑道:「我以前閱人甚多,哪一個不是隙未凶終,結局均成歡喜冤家,死在我的手裡?只對你一人格外情癡,不特不忍加害,反為你受了許多苦難欺凌,始終念念不忘。只要你答應和我做個長久夫妻,休說不再留情別的男子,無論何事,均可依從,甚而為你犯我本門重條,身經百死,改投正教,均所甘願。你偏沒有良心,害我受了許多苦難,剛一轉世,轉愛他人。本來今夜你如不從,便要將你元神攝去,永受煉魂之慘,誰知敗於小賊之手,兩未如願。照著老鬼前約,今夜不成,便須等到三年之後,再和你一拚死活。無如你雖薄倖,我仍情癡,甘犯老鬼之誡,和你再聚三日。一半解我多年相思之苦;一半想你前生本極愛我,雙方情義均非尋常,也許因此感動舊情,隨我歸去,永消仇怨,仍舊恩愛,免得你與他人恩愛。想起傷心,不殺你,我不甘心;殺了你,定必心痛悔恨,那時光景,比死還要難過,你意如何?」鄭隱已受高明指教,前生曾和魔女同居,深知她的性情。聞言微笑,不置可否。 魔女看出鄭隱心意牢不可破,不由花容慘變,放聲大笑道:「你好,你好!將來由你自作自受。且假歡喜這三天,莫要使其虛度。好在清談飲酒,無須避忌。這小賊和你一樣,還有三年壽命,且由他在此偷聽,使其將來傳說出去,知道情關一念最是難度。我魔教中人原分兩派。其中一是永葆真元,只以幻象吸取男女元精,不去說它。像我這樣,把男女休說常人遇我,只有一夕之歡,必遭慘死,生魂還要被我攝去,永淪苦役;便是修道之士,只要元精一失,也和常人一樣,極少逃得性命。不知怎的,對你一人情有獨鍾,癡心太甚,不特陰陽交泰,融會真元,並還至今苦戀不捨。此固孽緣,可見還是情之一字所累。 「即以這次而論,自從聽你轉世,重投敵人門下,我便到處搜尋你的蹤跡,好容易才得尋見。滿擬誰都有點舊情,就算師規嚴厲,不敢再似昔年那麼放蕩,隨我歸去,怎麼也有一點香火之情,你偏避我如仇。金銀二童剛到君山,你聽道童無心之言,立生疑心,忙往後山隱藏。不料金銀二童持有魔宮至寶搜魂鏡,人又機警,裝作遊山,不曾發現,故意飛走。你還不放心,直到半夜,方回房中打坐。吃他們暗中掩來,驟出不意,將你隱形法用碧血神砂破去。你被他們魔光罩住,知道蹤跡已洩,無可逃遁,仗著對頭所賜紫郢劍,威脅不成,又加利誘。後見二童忠心於我,寧受飛劍之厄,固執不退,你當時恨不能將其殺死,以便脫身,往尋申無垢賤婢,合謀對付我。但又知我厲害,魔光一破,或將二童殺死,魔宮元命燈一滅,我便立時追來,心有顧忌,不敢妄動。金銀二童本可發出信號,將我請去,無奈途中遇見老鬼,曾加恫嚇。他們雖不怕死,但知老鬼厲害,信號一發,必被中途掠去,也是為難。此時我正有事,不得直到子夜過去,忽然心動,姑用法力傳聲詢句,並用神光查看,才知雙方正在相持,忙即趕去。 「你見了我,始而花言巧語,累得二童幾乎受我毒刑。等我看出是詐,暗中留意,果然行至中途,便想設法逃走,任我好言勸說,始終不聽。並還驟出不意,運用太清神光和飛劍、法寶防護全身,在內入定,相持數日,受了許多痛苦,終不屈服。在你以為這等作法,可以使我斷念;不知你越是這樣拿定主意,越顯對我薄情,更使我憤恨。況又加上申無垢這個賤婢,越發火上添油,正想和你同歸於盡。你見形勢不妙,知你那法寶、飛劍僅能防護一時,久便難料,尤其我那秘魔神光、九幽靈火難於禁受,這才改口求饒。我對你楚毒,本由癡愛而發。聽你口風一軟,以為事有轉機,立將神光、靈火收去,不料你竟是緩兵之策。因為我初上來時一時疏忽,不曾想到金銀二童心機甚深,恨你害他們受刑,又料定你對我狠心薄情,不懷好意,便暗中下手,將天魔絲射向你的身上,以致魔光照體,生出反應。太清神光和對頭們的飛劍、法寶,只能勉強保著原身,不致化煉成灰,元神精氣仍多損耗,時日一久,終無倖免。你實在不能支持,方始改口。就這樣,仍存私心,法寶始終未撤。後來經我點破,知我言出必踐,不會騙你,你才將防身寶光收去。一面花言巧語連說好話;一面借口元氣損耗,須要靜養些時,暗中卻打逃走主意。我也是自尋煩惱,知你素無信義,仍由你去。意欲等你逃走不成,二次擒回,再下毒手,和你拚命。誰知途遇老鬼作梗,將我制住。因為他的女兒和我一樣心思,預存私見,不好意思下那毒手,逼我按照教規,立誓出此難題。我天性奇妒,你所深知,便無此事,也必放你不過。況又有此誓約,事若不成,本命神魔決難容我。 「如今勢成騎虎,便我想要罷手也辦不到,何況本心不與甘休。想要如你的願,夫妻同修,真是做夢。活已說完,言盡於此,能否回心轉意,全都在你。但這三日之會,雖然蒙你允諾,我不聽老鬼警告,將來定是凶多吉少。你已答應於先,卻須和前生一樣玩他一個痛快,你卻不能掃我的興呢。」 鄭隱笑答:「那個自然。你自行法施為,我將黃鐘送往前院,免得主人擔心,你又嫌惡。」魔女笑道:「那倒不必。我已看透,你決不似前生那樣愛我,否則也無今日之事。這小賊由他在此,免你借題逃遁,將我激怒,又生枝節,鬧得不歡而散,不等三年之期,遭我毒手。事雖一樣,有此三年光陰,你師徒固可多活數年,我也多出萬分之一的癡望,豈不彼此都好?舊事再休提起,等我喚來宮中細樂,且先盡歡一醉吧。」 黃鐘身在神光擁護之中,見魔女把話說完後直似換了一個人,喜孜孜走向鄭隱身前,左手搭向鄭隱肩上,右手往前一揚,發出酒杯大小一圈紅光,急轉如飛,脫手加大。黃鐘定睛往裡一看,內裡乃是一條其長無比的甬道,明亮異常。先是空無所有,等長大到丈許方圓,懸空停住,便聽樂聲悠揚,遠遠傳來。跟著便見十六個相貌俊美,身著蓮花短裝的童男女,一路歌舞而來。另有兩個女童,各挑花籃前導。一晃臨近,飛出光圈之外,跪伏在地。魔女把手一揮,為首女童便將花籃放下,由籃內取出各種形似玩物的用具,在房中陳設起來,出手暴長,全和真的一樣。所居偏院,本是兩明一暗,地勢頗寬。經二女行法佈置,不消半盞茶時,頓改舊觀,煥然一新,先有陳設用具已全移去。黃鐘也被鄭隱移向新設玉榻之上。當時明燈高懸,四壁宛如錦繡鋪成,所有用具,無不精巧奇麗,光可鑒人。酒食先已送到,已早移放新設玉案之上。鄭隱同了魔女並肩而坐,說笑甚歡,互相慇勤勸飲,快樂非常,那似先前敵視情景。 黃鐘見狀,並不覺得好玩。心想:「師父是位仙人,又有那好一位師母,如何與這妖怪一樣的女子這等親熱?」越看越有氣。又想:「祖父年邁,那日全家落水,蒙申仙姑解救,服了一粒靈丹,精神比前才好了許多。就不知我受這女妖怪之害,在此困住,深更半夜不見人回,定必愁急。我又不能回去,如何是好?」正想告知鄭隱,放其歸見祖父,忽聽耳旁有人笑道:「你這娃兒頗有志氣。和你師父同坐的乃是魔女紅花,人雖兇惡,有我在此,不必怕她。你祖父經我暗中指點,知你在此,並未受害,不再憂疑,只管放心。你身受邪毒甚重,將來難免痛苦殘廢。這類魔光十分陰毒。我也是魔教中人,好些礙難;而你本身注定災厄,也非此不能消解,此時救你反倒有害。到了三年難滿,自有解救,無須在意。魔女身旁有一錦囊,上有七個環結,關係甚大。少時可裝嘴饞,向其求食。魔女性情奇特,現正高興頭上,又頗愛你,一說即允。可乘她不留神的當兒,將錦囊左角第二活結悄悄拉開,能夠復原最好,否則只作不知。她不知是你所為便罷,如被看出,萬一翻臉,有我在此暗助,也必無害。此事關係你師父尚小,你師母申無垢卻非此不可。事如不成,魔女三日之後必要尋你師母晦氣,凶多吉少,你卻大意不得。」 黃鐘人甚機警,聞言知是仙人指點。再聽此舉與申無垢有關,立時暗中點頭。一面默祝仙人保佑,助其成功;一面留神查看,如何下手。見男女二人正在互相摟抱親熱,想不起如何說法,正打主意。內一紅衣少女,年約十二三歲,相貌最是秀美,不知怎的,對於黃鐘生了憐愛。先背魔女偷看了幾次,後又背人暗打手勢,想令黃鐘去向魔女求告消那邪毒之氣。黃鐘先未理睬,見狀忽然觸動靈機,對那少女也生出好感,故意哼了一聲。鄭隱本來覺他可憐,又恐主人擔心,聞聲回問:「可是想要回去?」黃鐘笑答:「師父,這裡好玩,不想回去。只是肚皮餓了,想吃一點東西。」魔女紅花和鄭隱原是兩世夙孽,恨也恨到極處,愛也愛到極處。每當雙方歡樂之際,照例百依百順,想盡方法去討心上人的歡心。當日明知對方虛情假意,仍然以假作真,和昔年互相迷戀情景一樣。看出鄭隱憐愛黃鐘,接口笑道:「此子本來可憐,我們既有此三日之樂,也應使他連帶沾光。」隨命黃鐘過去。 黃鐘分明已看出魔女高興頭上,稍微求說,必將傷毒解去。因想解那錦囊的扣,別的全未在念。假裝老實,走近前去,笑道:「師父,我知仙姑不會害我,請師父把神光收去,免得耀眼難受。仙姑真要有什惡意,早就糟了。」魔女聞言,越發高興,笑對鄭隱道:「你這沒良心的,還不如他一個小孩呢。」隨喚:「茜紅,取些酒食鮮果,與他吃去。」黃鐘一看,魔女所喚茜紅,正是方才朝自己打手勢的少女,不等近前,忙搖手道:「仙姑,我怕和女孩一起,容我和師父、仙姑同坐可好?」魔女含笑點頭。茜紅原因黃鐘靈慧可愛,貌又俊美,意欲親近。見他不願,氣得噘著小嘴,偷偷瞪了一眼。隔了一會兒,乘著同伴歌舞之際,暗中又打手勢,示意魔女性情難測,令其乘機求告醫那傷毒。 黃鐘見魔女和鄭隱飲了一陣酒,越發興高采烈,整個身子倚向鄭隱懷中,勾著頭頸,呢聲獻媚,蕩態畢露,全神貫注在情人身上,別的全未在意。所佩錦囊,約有尺許方圓,正懸腰間,斜搭股際。自己坐在旁邊,頗易下手。細看上面,共有七個活扣環結,稍微一抽,便可解去。無如茜紅在側注目,不敢妄動。又知下余男女幼童歌舞一完,便不再奏。此時人多眼雜。和茜紅同來的一個青衣少女,立在鄭隱旁邊,看去十分靈警,此時正看歌舞,不曾留意自己行動,少時卻是難說。惟恐錯過時機,一被看破,自身受害,還要累及祖父全家。心正愁急,無計可施。茜紅見黃鐘不領他的好心,時已怒目相視,不禁賭氣,把頭一偏。 黃鐘早就想好下手方法,只要茜紅微一轉身,立時解那活扣。見狀大喜,伸手捏著左角第二環結錦帶,輕輕一拉,活扣立解。魔女端著一杯酒,摟著鄭隱頭頸,正在纏綿,並未警覺。黃鐘心正怦怦跳動,不知用什方法把扣還原。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裡剛把活扣拉開,才一動念,猛覺身後被人觸了一下,急忙回顧,茜紅已在身後。知被發覺,心正發慌,忽聽茜紅笑對魔女道:「公主身邊所懸元命真符可要取下,由茜紅代為懸掛?」魔女聞言,好似微微一驚,笑答:「無須。他心比鐵還堅,你們把宮中歡喜榻帶來,本是多餘。等把天魔舞第三閡吹奏完畢,你們也就一旁暢飲去吧,我和他還要談些時呢。」黃鐘偷眼一看,就這晃眼之間,錦囊左角活扣已經復原。茜紅正向自己吐舌示意,怪他大膽。才知暗中維護,由此心生感念。 黃鐘在解扣時,似有一絲冷氣由身旁吹過;茜紅雖代把扣打好,恢復原狀,由此便以愁顏相向。回憶方纔所聞,知道事關重大,如被魔女發現,定遭毒手。於是一面偷朝茜紅點頭示意,謝其相助之德;一面起身,裝著天真,拿了好些珍奇瓜果,走向原榻,目視茜紅,笑呼:「哪位姊姊哥哥,同來吃些?」茜紅回首,把眼一擠,嬌聲罵道:「誰理你這小賊呢。你吃過這樣好東西麼?」魔女以為幼童嘴饞天真,此時見師父不理睬他,又想同伴,便喝茜紅:「此時無事,可以隨意飲食,你便陪他同玩何妨?這娃兒根骨稟賦雖然頗好,終是凡人。天已不早,如其想見父母家人,少時也可領去,無須向我嘮叨了。」 黃鐘聞言暗喜,表面卻說:「我還要看完歌舞才走呢。本來還想多玩些時,因這許多好東西,我爺爺和娘全未吃過,仙人所賜,吃了必可長壽,打算討些送去,不知可否?」魔女笑答:「既有孝心,多拿些去。下次不可對我無禮了。如肯認錯,立可將你治癒,永絕後患。」說時,歌舞已停。黃鐘暗忖:「我正想走呢,要我求饒卻是不行。」隨笑答道:「我去問過祖父再來,也是一樣。」說罷,匆匆拿了幾個果子,便往外走。茜紅罵道:「小賊,公主叫你多拿些呢,索性便宜你這小賊,我代你送去吧。看看你家大人對你如何放縱,慣得這樣大膽。」邊說邊將旁桌花籃提起,拉了黃鐘往外就走。 到了前面,黃鐘見各屋燈光盡熄,靜悄悄的,只祖父房中燈光外映。料知如無仙人指點,全家早已造反,決無如此安靜。又想起茜紅暗助之德,剛把手一拱,想要稱謝。茜紅已回手阻住,悄聲說道:「你找死呢,膽大大了。此事難料,我也無法救你,但盼公主不知才好,我想她糊塗不至於此。如若無人暗算,該當數盡,你雖是個凡人,年幼無知,照樣也遭殘殺。此後務要留意,絲毫洩漏不得。如真事急,可向教你的人求救便了。」話未說完,眼前微微一亮,滿院忽被銀光佈滿。茜紅面上立現驚喜之容,跪在地上,低聲祝告不已。 黃鐘四顧並不見人,心方奇怪,忽聽空中有人說道:「我知道了,將來自有解救,可速回去。雖然有我法力禁制,你們小小年紀,終以謹慎為是,免得同伴生疑,我又不願出面。」說罷聲住,銀光不見,依舊靜夜沉沉,殘星滿天,風吹庭樹,花影散亂。耳聽裡屋咳嗽之聲。再看茜紅,已化一道紅光,往後院飛去。聽出空中發話人,與先前所聞口音一樣,忙即向空拜謝。俯視滿地瓜果,知是茜紅所留,好生歡喜,全不把未來危害放在心上。喜呼:「爺爺,仙人送了我好些仙果,吃了長生不老,你們快來拿呀。」邊說邊往裡跑。 入門一看,祖父黃春正坐榻前,面帶驚喜之容。同時似有一股香風由身旁吹過。急於告知前事,才一進門,便撲上前去。黃春知他受苦,一把抱住,悄聲說道:「小孫孫,今夜的事我全知道,有話改日再說。現在此屋已有仙法禁制,須過三天,仙姑去後,才保平安。總算運氣,他們教規無故不能傷人;便有什過節,動手也只一次,一擊不中,便即罷休。你做的事,他們雖還不曾警覺,早晚恐要醒悟,當時便是禍事。今夜雖然無礙,到底小心些好。」黃鐘聞言,料知祖父已有仙人指點,否則不會如此拿穩。因知魔女此時正在迷惑鄭隱,暫時還不至於發現。進門匆忙,院中所留瓜果尚未取進。家人似已受有囑咐,全裝睡熟,無人應聲。還想乘機去取。黃春一把拉住,悄說:「孫兒,此事關係太大,你怎如此大膽?由此起,再如開口,或是隨意出進,爺爺就不愛你了。過了三天,包你喜歡,將來全家都沾你的光呢。」 話未說完,眼前一花,院中遺留的瓜果已全放在桌上。隨聽窗外有一少女對人笑說:「此子真個膽大可愛。可惜這好相貌,難免變成醜怪。可有什方法沒有?」另一少女答道:「還是這樣的好,免得又是一個美少年,將來多生煩惱,這個已是便宜了他。使命已完,我們去吧。」前女笑答:「其實,那淫婦此時正在昏想,神魂顛倒,哪還想到一個乳臭小兒會有這麼大膽子。給她致命一傷?你也大小心了。」說罷,便不再有聲息。黃鐘先當二女有茜紅在內,後來聽出不是,好生奇怪。連問兩次,均被黃春把嘴按住,不令開口,只得悶在心裡。 由此起,祖孫二人飲食起居,均在房內,步門不出,黃鐘伏身窗外,望見家中男女人等均和往日一樣,只有自己和祖父不能出去。越發納悶,問又不許。第二日起,祖父神情越發緊張起來。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8 本章字數:12508 櫻口吸元精滿院紅光施毒手 錦囊留素柬一丸靈藥挽沉痾 光陰易過,不覺到了深夜。黃鐘心正不解,忽聽一聲嬌叱,往外一看,正是茜紅同了另一青衣少女,在院中嬌聲喝罵:「黃鐘小賊藏向何處?公主命你速往,有話詢問。」黃鐘未及答言,黃春似早料到有此一舉,在旁搖手示意,不令出聲應答。隔窗往外一看,院中並無異兆。而茜紅和同伴少女不知何故,尋找不到門戶。少女面帶憂疑,立在當地;茜紅也似不知黃鐘所在,面上卻帶驚喜之容,不時背著同伴暗打手勢,以目示意。黃鐘看出,茜紅是指自己昨夜的事已被魔女發覺,生出疑心,命其來此尋人。正在猜想,忽聽茜紅對同伴道:「我看這娃兒未必有此大膽,便公主也未拿定是他,否則,眼前的事怎會查算不出?他一個尋常頑童,怎知公主底細,又做得如此巧法?也許昨夜吃苦太大,他祖父就這一個孫兒,自然憐愛,不知用什方法逃避,人並不曾遠走,竟會尋他不見,事情大怪。我受公主深恩,不是小賊所為便罷,如果是他,我不把他碎屍萬段,萬難消恨。」 同來少女獰笑答道:「我想此事大怪。聽那日老鬼之言,公主氣運將終,不久大劫臨身,難於避免。即以昨夜而論,公主那高法力,上來便陰錯陽差,被小賊無意之中壞了大事,果然如了老鬼所料,已是出於意外。最奇的是,公主的性情,你我深知,無論何人,稍微忤犯,必遭殘殺;對這小賊竟肯格外容忍,不傷他命,後來並還許他同席入座。雖然只是心動神驚,還拿不準是否受人暗算,那本命環結,分明有一個被人動過,偏會推算不出。現在想起,小賊入座共總不多一會兒。那環結照例每日只有一個破綻,本門中人稍微一動,本身先受其害;只有深知底細的外人稍微一抽,即可解開。但那是關係成敗的東西,公主一向懸在腰間,誰也無法近身。自己人只能還原,又無法解開。共總不多一會,按說小賊一上來誤動寶鏡,身受重傷,一直不曾離開,萬不會再有人指點,下此毒手暗算。彼時你正站在公主身旁,除非你發現小賊將扣解開,對他心生憐愛,不忍加害,代其還原。公主正和前世冤孽纏綿之際,不曾留意,方才心驚肉跳,覺著奇怪,始行查看。因那本命神魔無形無聲,來去如電,急切間難於查考。雖看出錦囊上面環結稍微有異,至今拿不準是否小賊所為,為此喚他前去盤問。他祖孫二人竟然藏起,不敢出見,可知做賊情虛。並還有一對頭暗助小賊鬧鬼。你我多年姊妹,我也是受害的人,屢想脫離魔宮,免得每日提心吊膽,稍微疏忽,便受酷刑,還不免於煉魂之慘。如我料得不差,你並非想叛主人。只因憐愛小賊,恐被公主殘殺,代為隱瞞。是與不是,快說實話。這本命神魔禁法一解,至多三年,公主必遭大劫。我們同在一起,一個也休想活命。不如早打主意,免得到時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你看如何?」 茜紅聞言,早已滿面怒容,義形於色。聽完之後,忽把兩道秀眉一豎,冷笑一聲,喝道:「大膽賤婢,負義忘恩,竟敢反叛主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隨說,揚手一股血光,中雜三把金刀,似想冷不防猛下毒手。同來少女一面放出一道同樣血光將其敵住,悄聲喝道:「茜紅妹子休要糊塗。你我多年姊妹,情同骨肉。公主虎狼之性,隨她一起,早晚必遭殘殺。公主法令嚴厲,也難怪你小心。方纔所說,實是心腹之言;休以為我設詞試探,想要害你。良機難得,切莫自誤。我的心事已然洩漏,如不見信,或是不肯同謀,我為保全自己性命,只有反咬一口,說你與小賊同謀,暗破老主人所留禁結,幫助外人,想害公主。昨夜小賊坐在公主身旁,只你一人在側,有口難分。魔宮毒刑與煉魂之慘,你所深知。到了身受之時,休怪我不念姊妹情分。」 茜紅聞言,越發悲憤,厲聲喝道:「我本是人家棄嬰,被一道姑收去,年才七歲。道姑不知何往,幸蒙公主由虎狼口中將我救下,平日憐愛,恩重如山。即便宮中法嚴,大家都是一樣。便公主真個把我殘殺,也無怨言。我和你以前固是骨肉姊妹,叫我背叛公主卻是做夢。你方纔那等說法,已是我的仇敵,還和你有什麼情義可言?實不相瞞,我對公主始終忠心不二,只覺公主過於情癡,氣那姓鄭的不過。好容易公主寒心,用秘魔神光將其困住,不料小賊無心破壞,免其一死。我恨極小賊,如非不敢擅專,直恨不能把小賊殺死,才稱心意。素昧平生的黃口小兒,有什憐愛之處?怎會與他同謀?公主神目如電,動念即知,你便反咬一口,我也不怕。乖乖地隨我去見公主,聽憑她治你叛逆之罪便罷,否則來時公主賜我一口天魔刀,你也知道,再如倔強不肯服罪,我就要下手了。」 黃鐘方覺茜紅處境危險,忽聽哈哈一笑,一片血光閃過,茜紅已嚇得面無人色,戰兢兢跪伏在地。定睛一看,原來另一少女本是昨夜所見茜紅同伴,就這晃眼之間,人已不見,只魔女站在院中,手指茜紅笑道:「我雖不曾試出你有叛我之意,但是此處無人,小賊如不情虛,敢來見我,也可免我疑心。他偏這樣膽小,連老鬼一起藏起,分明有詐。我想事前如果有人指使,小賊決不至於受傷,人又不曾離開,許多奇怪。偏生我那本命神魔神妙難測,雖有法力,也難推算。平日空具神通,當此緊要關頭,竟推詳不出是何原故,兆頭大是不妙。老鬼向無虛言,越想越覺可慮。可向小賊曉諭,休要執迷不悟。我要殺他,易如反掌。只要他肯說實話,是否有人指使,或是年幼無知,無意之中動了一下,決不怪他。如再置之不理,倚仗有人相助,暗中鬧鬼,我只一舉手間,他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茜紅領命起立,背著魔女的面,朝黃氏祖孫發話恐嚇。黃鐘見茜紅面有愁容,發話時側對自己。正奇怪雙方只隔一層窗戶,那麼高法力的人,怎會看不出來?魔女見無人應聲,面容立轉獰厲,大怒喝道:「無知小賊,竟敢抗命,以為我不知你的藏處麼?」黃鐘見魔女面向左牆發話,不時側耳旁聽,面容十分緊張,忽然醒悟,知是故意拿話試探人在何處,只一發聲,立下毒手。再看茜紅,雖然隨同發話,卻滿面憂疑。及見魔女軟硬兼施,接連引逗了好幾次,終無回應,面色才轉過來,可是罵得更凶。方料茜紅故意做作。 魔女忽然側耳一聽,好似有什警覺,一聲獰笑,揚手便是一幢血焰,中雜億萬金針,朝左側院中心飛去。院中地勢廣大,當中上房一排七間,另有廂房,花樹甚多。血焰所照之處,乃是一座假山,約有三丈方圓一堆山石。不知何故,魔女用魔火將其團團籠罩,億萬金針暴雨也似,朝著假山四下飛射。照得全院紅光上衝霄漢,空中浮雲都被映成了紅色。隔窗看去,火山一樣,十分好看。魔女人攻了一陣,仍無應聲,惡狠狠咬牙切齒,厲聲罵道:「原來你這小賊仗著人家一點障眼法兒,便想在我面前鬧鬼,豈非自尋死路?趁早說出實話,還可饒你全家;再如遲延,任你用什麼法寶靈符防護,不消三個時辰,總要被我煉化成灰。你這小賊一死,還要累及你的全家老少,雞犬不留,同化劫灰,悔之晚矣!」 黃氏祖孫聞言,才知魔女誤認黃鐘藏在假山裡面。見那魔火猛烈異常,接近一點的樹木和一根石筍,已全成了白灰,紛紛塌倒,只未起火。幸是專燒一處,否則大片房屋早已燒光。正在心寒膽怯,魔女燒了一陣,不見動靜,越發暴怒。雙手連揚,又發出數十團豆大碧光,出手爆炸,霹靂之聲驚天動地。除正面黃氏祖孫所居一排上房而外,兩邊廂房均已震塌。魔女越往後怒火越旺,所發血焰雷火也越加強。只見血焰如潮,雷火星飛,億萬金針宛如暴雨,全院成了一片火海光山,威勢越發驚人。 茜紅緊隨魔女之後,始而隨同喝罵,做出許多兇惡神態。及至兩三個時辰過去,茜紅忽對魔女道:「以恩主的法力,休說尋常房舍,便是一座高山,也禁不住秘魔神焰、金針陰雷這等猛攻。莫非真有強敵暗鬧玄虛麼?」魔女聞言,獰笑道:「都是你們這些廢物,全不代我留意。小賊不知用何方法藏在裡面。好在我已看準藏處,不怕他飛上天去。既不敢見我答話,只有施展殺手,先將小賊震成粉碎,再殺他的全家,以消惡氣了。」 正問答問,鄭隱忽由後院飛來。見面勸道:「一個無知幼童,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事情又未查明。如何便下毒手殺他全家?豈不與你昔年誓言有違麼?」魔女怒道:「都為你這冤孽而起。本來我並不想殺他,只因此事關係我未來成敗。小賊膽大強做,無所不為,就許昨夜見我錦囊活結,一時淘氣,無意之中將它解開,闖此大禍。正趕對頭暗中尋來,乘機下手,暗中作對,我因本命神魔無形無聲,難於考查,故想問他幾句,以便亡羊補牢。同時我又疑心茜紅叛我,暗助敵人。為此幻形試探,並無傷他之念。誰知茜紅並未如我所料。小賊始終隱藏不出,大是可疑,費了好些心力,查探不出他的藏處。本意小賊是個凡人,至多仗著一道防身隱形之符,暫避一時。以我魔火威力,多厲害神奇的法寶靈符,至多兩三個時辰也必煉化。一時大意,把事看易。今已將近三個時辰。本門規例,你所深知,話已出口,在這三個時辰之內不將小賊殺死,休說殺他全家洩憤,便小賊本人日後相遇,除非再有冒犯,也只能聽其自去,不能傷他。為此氣他不過。再停片刻,如不將人擒到或是殺死,說不得只好多殺無辜,將這方圓十里之內,用我本門諸天魔火陰雷震成粉碎,連左右千百戶人家一齊葬送了。」 鄭隱聞言,厲聲喝道:「昨夜你害我不成,照約本應再過三年,再按彼此心意,一拼存亡。因你和我商談留此三日,念在!日情,不願使你難堪,只得應諾。誰知你為一黃口孺子,下此毒手,多害生靈。你平日自命法力高強,為魔教中有數人物,除卻你那兩個老對頭,並無敵手。昨夜竟會被一毫無法力的幼童,將你關係存亡的命符環結暗中破去。休說一時警兆,因而生疑,並拿不準,即便果如所料,也是你自不小心,害人害己,定數如此,豈能怪人?黃鐘雖然年幼,既在我的門下,對師忠義,理所當然。此子性情剛毅,先為魔火所燒,身受苦痛,自然懷恨,不肯向你低頭,正是他的志氣。你平日自視甚高,如今把一幼童當成仇敵,連用魔火圍攻多時,不能傷害分毫,又為此遷怒,不惜造孽,多殺生靈。分明故態復萌,倒行逆施,不出你父和對頭所料,自取滅亡。本來與我無干,看今夜的情勢,此子必有高人暗助,你就多麼狠毒,也未必傷他得了。我不過念在昔年舊情,知你平日淫凶太甚,快要惡貫滿盈,心神顛倒,不能自主。你雖恨我人骨,我卻不願你應對頭之言,形消神滅,遭那慘報。如肯聽我良言,願和我聚此三日,不與我門人為仇,到時自歸,我那一對蚌珠全數奉贈,為你異日防禦魔劫之用。不問三年之後如何,各盡各心,自然是好。否則,你已按著魔規發下誓言,昨夜難關我已過去,在此三年期中,你已不能傷我分毫。我奉師命行道,見了左道妖邪為惡害人,決不能容,何況事情由我而起,說不得只好和你一拼了。」 魔女聞言,目射凶光,仰天狂笑道:「想不到你這懦夫前生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上,寧甘背叛師門,身犯重條,俱都不敢絲毫違抗,如今轉世才只幾年,竟敢當著我面,說出這樣話來。在此三年期內我雖不能傷你,但我素來言出必踐。如今三個時辰將滿,天也快明,我如不能將這小賊化成灰煙,當時就走,決不相擾。要想攔我,豈非笑話?你這新收的愛徒,活命是萬難了。」 鄭隱聞言,越發大怒,正待發作,魔女話未說完,已先動手。張口一團比血還紅的火焰剛噴出去,忽聽血光幢中有人接口笑道:「此時害人,只怕未必那麼容易。是好的,到星宿海尋我去。事情乃我命人所做,與這黃口小兒何干?」說時遲,那時快,魔女惟恐鄭隱作梗,動手格外神速,光中人語還未說完,那團血焰己當頭擊下,只聽叭的一聲大震,血焰碧光當時爆炸。同時火光中升起一片彩霞,比電還快,網一般分佈過來,將那剛剛爆炸,待往四外飛射的血焰光雨一起兜住,破空直上,一閃不見。 魔女驟出意外,目光到處,發現先前魔火血焰籠罩之處,乃是一座假山,早被燒熔成了劫灰,魔光一收,雪崩也似倒塌下來。三面房舍花木均已震塌,正面一排房舍忽然出現,仍是原樣。連瓦也未碎一塊。自己一粒元丹,已被敵人那片彩霞網走。不由面容慘變,又驚又怒,厲嘯一聲,化為一道血光,沖空便起。鄭隱忙縱遁光,跟蹤急追,大喝:「你豈是敵人對手?況也迫他不上,何苦再吃人虧?」魔女不知鄭隱慣獻慇勤,想留異日地步。想起敵人厲害,也實有些膽怯,知迫不上,只得就勢退了回來。先指上房黃氏祖孫,厲聲喝道:「今日便宜你全家狗命。以後小賊再犯我的手內,叫你知道厲害。今夜之事,你們只要敢對申無垢那賤人吐露一字,休想活命。」鄭隱在旁笑道:「事已過去,何苦生氣?還有兩日光陰,我們還去後面同飲如何?」魔女聞言,好似愛極鄭隱,轉怒為喜。依舊滿臉風情,一身蕩意,笑盈盈雙伸粉腕,撲上前去,笑說:「我知你口是心非,急於往見心上人。不必哄我,再說好聽的話,這兩日夜的空頭人情,我也不領,只和前生一樣,親我一個嘴,就此分手,三年後再見吧。」說罷,一把摟住鄭隱,張開櫻口,把嘴含住,親熱起來。 黃氏祖孫見魔女先前神情那等凶暴,此時直似換了一人。相貌本極美艷,人更蕩冶非常。腰肢甚細,前隆**,後聳豐臀,臂腿半裸在外。下面赤著底平指斂的纖足,卻穿上一雙嵌空玲瓏,細草織成的涼鞋。衣飾華麗,尤非人間所有,看去非絲非帛,薄如蟬翼,宛如一襲輕絹裹著一個玉人。通體圓融,柔若無骨,細腰扭動之間,臀波隨同起伏,粉彎雪股,隱約可見。再吃滿身珠光寶氣一陪襯,越顯得風情無限,艷光照人。如非方才目睹淫凶,決想不到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 黃鐘年幼,只覺對方淫蕩無恥,還不怎樣。黃春暗忖:「此女真比畫圖上的仙人還美得多,無怪鄭大仙前生受她迷惑,自誤仙業。」心正尋思,忽聽驚叫怒吼之聲,滿院紅光暴湧,一道紫虹電掣飛出。魔女已騰身飛起,哈哈大笑,破空而去,一閃不見。再看鄭隱,已坐在地上,面無人色。 原來鄭隱急於脫身,又因魔女不住獻媚,賣弄風情勾引,心情未免有些搖動。當魔女向其求愛之時,不曾細想,以為對方此舉只是情癡太甚。這次以全力加害,本是愛極成仇,心仍不捨。此別又在三年之後,儘管仇深恨重,仍舊苦戀自己,想要親熱一下再走。不料魔女淫凶狠毒,看出鄭隱不肯回心,再續舊歡。一半固然因為自身厲害,師門法嚴,不敢再蹈覆轍;一半還是因為心有愛妻,情絕故劍。魔女癡愛越深,恨心越重。如非受人之迫,向本命神魔發有誓言,對方轉世之後又得有師門真傳,功力大進,不似昔年容易搖動,加上別的顧忌,舉棋不定,直恨不能當時便與拚命。本來還想歡聚三日,略慰相思之苦。不料又因一時疏忽,被一幼童暗算,解了本命神魔禁制。先還不曾警覺,後來心驚肉跳,神志不寧,自覺從來無此現象,才生疑心。但又拿他不准,只想向黃鐘查問解過錦囊上面環結沒有。對方偏隱藏不見,又有強敵暗中作梗,白費許多心力,對頭毫髮未傷,反把所煉本命元丹失去一粒。這一驚真非小可,當時急怒交加,想起鄭隱乃起禍根苗,於是遷怒,越想越恨。不知本身已受陰魔暗制,倒行逆施,忘了前誓,未計利害,藉著親嘴,猛下毒手暗害,想將對方元精吸去。 鄭隱不是不知對頭凶險,只是以為魔女言出必踐,向無違約之事,本門規條所限,並還立過誓言。昨夜凶謀未成,自己難關已過,在此三年之內,決不至於加害。一時疏忽,不曾留意這最凶毒的殺著。等到魔女抱著自己對嘴熱吻,想起前生和她檀口相親,丁香微逗,互相熱戀消魂之景,猶如昨日,不禁勾動舊情。心方一蕩,猛覺一縷溫香,隨同對方香馥馥的舌尖度處,沁入腦際。知道不妙,忙即運用玄功鎮定心神,守住元精。待要防禦時,上身己被魔女粉滴酥搓的兩條玉臂摟緊,直似兩條毒蛇把人纏緊,休想掙扎。同時魔女將口含緊,奮力一吸。鄭隱元氣立被裹住,週身火發,其熱如焚,心旌搖搖,不能自制,真神似要脫體而出。知中陰謀毒計,又急又怒之下,把心一橫,忙以全力猛掙,同時把防身法寶於危機一發之中施展出來,總算發覺還早,功力遠勝前生;魔女又是心情不定,既要害人洩憤,又覺自身危機已迫,如果昨夜警兆所料不差,至多三年,必應對頭之言,身受慘報,形神皆滅,心中憂惶。正下毒手,猛想起對頭日前所說和自己所發誓言,不禁大驚。暗忖:「鄭隱已然無情無義,殺以洩憤原可,與之同歸於盡,卻大冤枉。此時殺他,未必如願;即便成功,立有大禍臨身。雖然對頭所說十九應驗,有此三年期限,到底還可設法預防,挽救危機。多年修為,好容易能有今日,何苦為了一朝之憤,一齊葬送?不如速返魔宮,仔細觀察,看本命神魔的禁制到底是否被人解去?昨夜為何那樣心神不安?是否有什別的凶兆?先保了自身安全,再打報仇主意,以免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念頭一轉。用力自然鬆懈。 鄭隱近年勤修《九天玄經》,功力頗深,立時乘機把真氣切斷,又將飛劍放出。魔女本怯紫郢仙劍威力,一見鄭隱情急拚命,事前下手冒失,不曾準備。對方元精雖未吸去,經此一來,真氣大傷,總算稍出惡氣。紫光一現,立在魔光護身之下,狂笑飛走。鄭隱真氣大傷,對於魔女本就害怕,能脫奇險已是萬幸,哪裡還敢再追。忙收飛劍,坐地養神。 黃春先還不敢出去。黃鐘見師父正和魔女親嘴,忽然這等光景,雖然不知真相,料已吃了大虧。一時情急,不暇再計安危,慌不迭掙脫祖父的手,趕往院內,忙問:「師父怎麼樣了?」鄭隱強攝心神,低聲答道:「魔女暗下毒手,幸我發現尚早,用飛劍將其驚走,元氣卻受了傷。幸無大害,仍須靜養數日。我回後院打坐,只你一人可以隨時出入,餘人無須前往。今日之事,萬不可向外洩漏,否則有害。等我行時,和你祖父尚有話說。魔女已決不會再來相擾,萬一將來無心相遇,只作不見,不去犯她,也可無事。三年後,你所中邪毒難免發作。方纔我已想過,你根骨甚佳,人更機警靈慧,如肯出家修道,必有成就。我先認你為徒,原恐魔女傷害,一時從權,並非真事。我奉恩師之命,在夙孽未消,功行未滿以前,不能收徒。看你小小年紀,居然向道心堅,有此智慧,實是難得。將來必有仙緣遇合,所拜師父,也許法力更高。就這數日之內,我當隨時傳你初步口訣,先扎根基,以待機緣。再賜你一粒靈丹,預防未來苦痛。但是為時無多,共只數日光陰,又須打坐靜養,無多閒暇。你每日午前到我房中,等我坐功完時,抽暇傳你便了。」 黃鐘聽鄭隱不肯正式收徒,好生失望,還待跪求,鄭隱已縱遁光往後院飛去。黃春早由房中趕出,見天已大亮,日色上窗,愛孫滿面愁容,知其急於拜師,不能如願。鄭隱口氣誠懇,並非推托,再三勸勉開導。黃鐘仍是不聽,自往後院跑去。入門一看,仍是原樣陳設,只是剩下許多瓜果。隨手一摸,忽在內中發現一個小絲囊,織繡精麗,巧奪天工,知是茜紅所留。師父已在榻上閉目入定,就這不多一會兒,人已瘦了許多,比日前初來時面色還要難看。不敢驚動,便守在旁邊。 拿起絲囊一看,大只三寸,柔軟異常,似是人發織成,加上彩繡,隱泛寶光。內裡似有一物觸手,拉開囊口,取出一看,內有一粒紅丸和一張小柬。小柬非紙非絹,色作粉紅,上有許多小字和一道魔符。大意是說:魔女被黃鐘暗算,危機已迫,當時如被警覺,黃氏全家,連這十里以內的居民,均遭殘殺。現在魔女惡貫將盈,至多只有三年數限。自己本是人家棄嬰,被一女散仙收養,後為魔女所害,收往魔宮為奴。仗著機警靈巧,雖得憐愛,無如魔女天性淫凶,喜怒無常,仍不免時受楚毒。身居虎口,將來不免玉石俱焚,同歸於盡。見黃鐘膽大心細,小小年紀,如此靈慧,向道之心又復堅誠,早晚必有仙緣遇合。可惜成就不知早晚,魔女遭劫之時,是否已拜仙人為師。萬一機緣湊巧,遇合得早,望念昨夜拼冒百死,暗中維護,代為隱瞞之情,告知所拜仙師,代為力求,將其救出虎口,感恩不盡。自己因魔女期愛,在同輩中雖然年淺,頗得傳授。鄭隱這段孽緣也全知道。日前聽一魔教中老前輩所說口氣,鄭隱將來成敗尚且難料。昨夜承認黃鐘是他徒弟,恐非本心,不必勉強。所留錦囊柬帖,曾用魔法隱蔽,非黃鐘本人自取,不易發現。也許鄭隱還未看到,最好不要提起,免得洩漏出去,累他受魔女殘殺,受那煉魂之禍,永難超生。自己行時,因為此事稍露馬腳必遭慘禍,甚是膽寒,幾次想止前念。終因未來成敗安危,只此萬分之一的生機,仍冒奇險,把柬帖留下。藉著取回帶來的用具陳設,故意後走,幸仗同伴青衣女子阿青相助,挨到魔女起身才走。就這樣,仍難放心。看完,請將囊中丹藥服下,朝後面所留魔符,咬破舌尖,噴上一點鮮血,立可化去。只要不對第二人說起,便無後患。並說:阿青是至交姊妹,昨夜魔女對她二人曾起疑心,幻形相試。如非平日細心,知道阿青人甚溫柔,怒時不會那樣獰笑,忽然警覺,看出破綻,故意拒絕所說,以示忠心,早被殘殺,已難活命,故非格外小心不可。 黃鐘自從前夜受茜紅暗助,本甚感激。看完,臥億前情,越發驚心,加了感念。只奇怪茜紅對她師父那麼高法力的人並不看重,卻把未來安危寄托在自己身上。師父不肯收徒,也被料到,認定自己另有仙緣,好生不解。暗忖:「我一個九歲幼童,眼前仙人尚不肯收,何處再有遇合?萬一在此三年之內拜不到仙人為師,豈不誤事?如何對得起人?」思量無計。又見柬帖上紅光連閃,與初開看時不同。心想:「茜紅暗中洩機,袒護外人,如被魔女知道,萬無幸理。此時字上發光,也許人在魔宮憂急,催我將其消滅。莫要受恩不報,反害她吃苦送死。」想到這裡,立照柬上所說行事。惟恐血流太少,不敷應用,咬破舌頭以後,用牙連擠,打算存滿一口鮮血,再行噴出。因試血色濃淡,先吐了一點在柬上面,看其合用與否,再以滿口噴去。誰知魔法神妙,沾了一點,立生變化。血才滴上,字跡已變血色,手又不住震動,幾乎拿它不住。心中害怕,惟恐誤事,慌不迭把滿口鮮血朝上噴去,微聞轟的一聲,字跡全隱。紅光一閃即滅,柬帖不見,只剩絲囊尚在手內。紅丸已早取出,大只如豆,撲鼻清香。忙放口中嚥下,覺有一股熱氣,由胸前散佈開來,充滿全身。前夜服藥之後,本還不時酸脹微痛,紅丸服後片刻之間,全數消失,體力也似輕健好些。對於茜紅自更感激。心想:「師父回房在先,這絲囊不知看到沒有?如未發現,不向我詢問,自然不提;否則,怎好隱瞞?」為難了一陣。 鄭隱己坐了三個時辰,忽然睜眼笑道:「你年紀雖輕,向道如此堅誠,將來必有仙緣遇合無疑。我實對你看重,並非不收,實在事有礙難。你如不信,申仙姑不久許要尋來,你可求她設法,引進到別位仙師門下。她如不來,我見面時也必代你求說。只管放心,包你有望。魔女留有不少瓜果,均是海內外珍奇名產。她雖凶狠殘忍,決不會在內放毒,害一幼童。何況行時匆忙,並未回來。我方才進門,急於用功,不曾留意。雖覺同來小魔女所提花籃,無論多少東西均可帶走,舉手之勞,她主僕和我二人已成仇敵,為何不曾帶走?又想茜紅先在前院隨同喝罵,後見魔女連受暗算,失去一粒元珠,凶威大發,恐其遷怒,匆匆回轉,忙於起身。魔宮這類瓜果,本來終年堆積如山,毫不希罕,未及帶走,遺留在此。我看此女神情,對你頗好,也許故意遺留。這類珍果十分難得,內有數種,均具輕身益氣靈效,甚或祛病延年,常人畢生不見。你可拿去,與祖父家人一同享受。我今日真氣損耗太甚,憐你年幼心誠,在此久候,難免愁急,況且我尚要打坐用功,久候無益,還是去吧。明日中午前後來此,我再傳授入門口訣吧。」 黃鐘聽出絲囊未被發現,心中喜慰。知道拜師無望,心想:「申仙姑前月來時,曾說祖父為人善良,我人小聰明,將來福澤甚厚,也頗憐愛。如能拜她為師,只有更好。至不濟,代為引進別位仙師,總可辦到,急它作什?」主意打定,不再堅持,拜謝起身。 黃春見愛孫去了幾個時辰,又不便命人去喚,正在盼望,見面聽黃鐘說完前事,心中甚喜。見那絲囊十分奇怪,至關重要,恐其年幼無知,炫弄惹事,便要過來,代為存起。 次日,黃鐘去往後院。鄭隱傳完口訣,又傳了兩種法術。告以學會之後,必須用上半年的功。等坐功有了根底,本身真氣能夠凝煉,如意運用,周行全身,立可如法施為。在二三十里之內,往來飛遁,隨意起落。並使身堅如鐵,刀斧猛獸均不能傷。黃鐘 聞言大喜,暗忖:「我只要把這兩樣仙法學會,無論多高的山,多寬的河,均能上下飛越,不怕虎狼惡人傷我。即便申仙姑不肯收我,也能孤身一人,去往深山之中尋訪仙人,拜他為師。前聽仙人說起,每隔數月,必往嵩山少室,與申仙姑聚會。此後仙人不來,也可尋去,只要心堅,必蒙收留。」越想越高興。人又靈慧,一點就透,共只兩個時辰,便全記熟,知道如法用功。 鄭隱見他如此穎悟,也甚喜愛。暗忖:「這等美質,真個難得。可惜我夙孽甚重,否則收他為徒,豈非快事?以前兩生實是自己不好,屢犯師規。如非大師兄念在前兩生相交情分,全力維護,代向恩師力求,不等今生,已早墮入畜生道中。好容易師兄由魔窟中將我救出,安然兵解;又蒙恩師格外寬容,許我轉世重修;愛妻申無垢又是那麼深情慰勉。再要不知振拔,重蹈前轍,不特辜負師門厚恩和愛妻、良友屬望之殷,自身也必陷入萬劫不復之境。當我前生受魔女迷惑,陷人情網之際,何嘗不是彼此恩愛,情深如海。不是大師兄仗義相助,救我脫難,得知魔窟真相和被害人所受殘酷情景,這樣千嬌百媚,美如天仙的絕代佳人,誰能想到會有那等淫凶狠毒?可見女人實是禍水,一經迷戀,便忘利害。等到墜入陷阱,身遭慘禍,悔已無及。愛妻心志純潔,實是可愛可敬。對於自己,全是為好,並非薄情,只有關心過度,委曲求全。此後必須去掉以前胡思亂想,夫妻一心,努力修為,以求仙業,才不在她對我這番苦心。前孽太重,委實絲毫疏忽不得。」 這一轉念,對於無垢感激異常,加以許久不見,相思更切,恨不能當時飛往,抱著愛妻哭訴心事,自陳過失,求其原恕,再溫存親愛一個夠,才稱心意。無如這幾日來所行所為,均非愛妻所喜。無奈夙孽糾纏,前生所眷魔女追逐不捨。如不將這一關闖過,愛妻難免多心,並還許為對頭受害。好些顧忌,不敢往尋。滿擬和魔女盤桓三日,再往尋她,不料又遭暗算,元氣損耗大甚。不特就此回去許多不便,連用寶環傳聲,暫時俱都無力運用。只得靜心調養,想等復原之後再走。 勉強養了數日,忽然想起:「愛妻對我最是關切,以前原想同在一起行道,免受仇敵暗算。後雖變計分途修積,仍不免於懸念,至多兩三日,必以傳聲互相詢問功行近況,有無什事發生。及至洞庭君山取珠之夜通話以後,便不再有音信。自己先恐她突然尋來發現陰私,生出誤會,不敢與之通話,就此忽略過去。事隔多日,愛妻怎會也無動靜?以前愛妻曾露口風,說那寶環不特可供傳聲之用,將來煉成,便能發揮全部妙用,相隔兩三千里之內宛如咫尺,對方言動全可查知。莫非此時已經煉成?那夜為取蚌珠,無心犯規,罪孽不小。又受那不知姓名的怪人辱罵教訓。丟臉之事已被看了,因而灰心,不加聞問,也未可知。」越想越疑心,不禁憂急起來。因覺元氣已然凝煉,一時情急,不等復原,便將寶環取出,行法一問。得知人回嵩山已久,正在獨自靜修,口氣仍和以前一樣溫和,並無他意,才放了心。本還想再待兩日,復原再走。無如愛極無垢,歸心似箭,通話之後再耐不住,匆匆別了黃氏祖孫,趕將回去。 鄭隱行時,想起近來所為好些不合,囑咐黃春,如見愛妻,千萬不可洩漏。又在無意中說起巧遇魔女,被其困住,經一魔教異人解救的經過。黃春又得知魔女淫凶奇妒,因為鄭隱變心,把無垢恨如切骨,立意置之於死,異日一旦相遇,必下毒手。卻不知魔女教中規條十分奇特,又遇教中長老出頭為難,激她自向本命神魔發下誓言:限在三年零六個月中,前後兩次將鄭隱殺死;否則,自身反遭孽報,為魔所啖,受那慘劫。頭一關,鄭隱已然逃過。在此三年期內,不到日期,休說無垢,便對鄭隱,不到最後一天,也是不能加害。否則,鄭隱愛極無垢,視如性命,便有顧忌。這等關係存亡的事,必與商量,合力應付,怎會隱而不言?黃春不知底細,卻著了大急。鄭隱匆匆飛走,又不暇勸說。祖孫二人想起無垢恩德,恐為魔女所害,日常都在憂疑。本打算等黃鐘煉好法術,同往嵩山面見無垢,向其密告。一見無垢尋來,哪還再顧自身利害,把經過的事完全說了出來。 無垢對於鄭隱原具深情。先見丈夫背了自己倒行逆施,雖是無心之惡,這等貪私,終是修道人的大忌。何況前孽又重,照此行事,將來實是可慮。惟恐丈夫行蹤詭秘,背己為惡,心中憂慮,本來又急又氣。及聽黃氏祖孫一說,覺著丈夫除在洞庭湖貪得蚌珠,幾造大孽,是其無心之失而外,餘者均是情有可原,並非得已。魔女紅花何等淫凶狠毒,丈夫前生又曾迷戀,竟能守定心志,甘受痛苦,犯那奇險,一任威迫利誘,軟硬兼施,結局幾乎送命,始終不肯屈服。對於自己更是戀戀不忘。可見情深愛重,寧死不二。這些日的藏頭露尾,不說實話,全是恐怕對他生疑,並無他意。於是把以前疑念全數冰消,反倒生出憐惜。 黃春因知對方神仙眷屬,巴不得二人夫妻恩愛。又把鄭隱如何抗拒魔女,思念無垢,加上許多渲染,說了一遍。自來女子情癡,無垢雖是神仙中人,也不免於偏私之念,一聽丈夫對她這等情重,越發感動。只是魔女如此厲害,既已明言要與自己為仇,丈夫如何只字不提?心中奇怪,方欲往尋,忽接鄭隱傳聲,說在雲貴遇一妖道,鬥法兩日,蒙一新交同道相助,雖然得勝,妖人邪法厲害,逃時聲言,三四日內必來報仇。因有人洩機,遷怒懷忿,說是來時要用邪法,把當地所有山人全數殺光,雞犬不留。妖人之師更是厲害。請無垢得信,速往相助。無垢聞言大驚,當時便要趕去。 黃鐘恐無垢一去不來,再三哭求收他為徒,以死自誓,跪地不起,說:「神姑一走,我便自殺。」無垢性情溫婉,又喜幼童,想起丈夫性命是他所救,身中邪毒尚還未解,眉目中已現紅影。以前曾聽兩姊說過魔光厲害,一旦發作,痛苦非常,死活都難。黃春只此愛孫,又在一旁老淚橫流,哭求不已。說孫兒年紀雖小,意志堅強,任怎勸說,均不肯聽。只求仙姑將他帶去,如蒙收留,固是求之不得;否則,也請引進到別位仙師門下,免得此子恐負茜紅之托,終日愁急等語。 無垢這時出山不久,還欠老練,平日最重情面。因見黃鐘受傷為救丈夫而起,人是那麼靈慧,無法推拒,此時又無收徒之理。繼一想:「妖人與丈夫定約鬥法尚有三日,中間還有餘暇。二姊有一同道,正在莽蒼山中隱居,何不就便把黃鐘帶去?此子根骨甚佳,如能引進,成全一個有志幼童,並還報他救夫之德,豈非兩全其美?」便向黃氏祖孫力言修道人的苦楚,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成就,事要三思,免得後悔。初意此時有事之秋,不願有人糾纏累贅,將來遇機再為援引,以免年紀太小,不耐山居勞苦,黃春又多懸念。誰知黃春水災大難之後,已把人生看成幻夢,再加目睹神仙靈異之跡,更增信仰。心想:「一人成道,九祖升天。難得愛孫小小年紀,有此志氣;仙人又均說他夙根靈慧,必有仙緣遇合。」黃鐘再一力求,早把主意拿定,惟恐失卻良機,異口同聲,力言成敗吉凶,均有定數,絕無後悔。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一九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8 本章字數:12069 老蚌孕明珠灼灼桃花騰麗彩 金霞消毒眚森森劍氣射驚虹 無垢情不可卻,抱起黃鐘試一飛行,果非凡骨,帶了同飛,並不累贅,也頗高興。因見為時尚早,先用傳聲和鄭隱商量,告以次日起身,帶了黃鐘同往。鄭隱為防幼童多口,洩露前事,也想無垢把人帶去,暗中向其詢問,以便設詞應付。遂答道:「此於可愛,又有夙根。恰巧新交同道李靜虛是位散仙,法力甚高,機緣頗巧,無須往尋令姊之友。明日起身,再飛山寨,見面商談,代為引進,比較省事。」無垢聞言,也覺機緣湊巧,轉告黃氏祖孫。均頗高興。因為黃鐘年幼,乃師不知住在何處,恐山居高寒,初去不慣,便代籌劃,連夜趕製隨身衣物。在黃家住了一日,中午方始起身往滇邊飛去。 那山寨在雲南野人山邊界,四面高山環繞,更有大片森林,瘴氣甚重,外人從無入境。山寨所在,乃是山中大片盆地。山人共分姬姜兩姓,聚族而居,擁有良田十頃,物產豐富,人性也極善良。當初原是周室遺胤,因避戰國之亂,率領家族逃入深山,以耕獵畜牧自給。山中土地肥沃,稻粱三熟,桑麻遍野。衣冠禮樂,猶有前古遺風。氣候溫和,四時皆春。離寨百里左近,卻環繞著一圈峰崖,多是上下壁立,高矗人云。山那邊更有無數森林沼澤,終年瘴氣鬱蒸,結為彩霧,惡禽猛獸、毒蟲大蟒盤踞其中。因有窮山惡水、毒瘴森林許多天險阻隔,仗著天時地利,隱藏在內。日出而作,日人而息,耕織畜獵,終生溫飽,不與世通已千餘年。每當月明之夜,蘆笙四起,情歌相答,少年男女,成對成雙,白衣如雪,翩躡起舞,互相追逐出沒,掩映於明月花林之中,宛如仙境。本是人間樂土,世外桃源。無如山中百物皆備,只是缺鹽。 每隔三數年,必要選些精壯少年,帶了山中出產的藥材、獸皮之類,去往離山數百里的墟集之中,換些食鹽,回山應用。因有祖先遺訓,知道自己這一族人得天獨厚,懼怕萬一引鬼人室,故此千餘年來,從不開通山路。出山換鹽的人,均經訓練。出時,並向祖廟立誓:即便被人擄去,寧死也不洩漏真情。所經之處,形勢奇險,並還常遇毒蛇猛獸傷生送命。每次出山換鹽,人數至少二三十個,從無一次全數回轉。山人天性勇敢,體力強健,又是祖先成例,凡是功成歸來的人,全寨男女老少俱都另眼相看。再要遇見猛獸蟲蟒,死裡逃生,或將所遇惡物,殺死帶回,換回的鹽又多,更成眾中英雄,易受少女看重,求愛容易。當地離開城邑最遠,地勢偏僻異常,只近山一帶有幾處山人墟集,到了趕墟時節,也都公平交易,無故從不欺人。而這兩姓山人,祖先本是漢族,比較聰明,從來不露行藏,故此千餘年來無人留意。 這年也是合該有事。近數十年,人丁興旺,用鹽大多。平日過慣安樂歲月,出產又多,交易方便。先是出山的人在墟集中發現一些山中沒有的玩好服用之物,一時好奇,違背祖訓,偷偷帶了回來,本是暗贈情侶。不料女子好奇,彼此炫弄妒羨,漸漸相習成風,每次出山換鹽,各人都從山外帶些新奇東西回來。剛巧這一代的寨主年老和善,以為以物易物,不至惹事;而這班人每次出山,多半死裡逃生,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公眾之用;寨中鹽最重要,如若無有,不特無以調味,人均淡食,還要害那最可怕的軟骨奇疾。一時寬容,未按祖規處罰。於是相習成風,互竟新奇,趕墟之外,又往相隔較近的大城州縣採辦選購。有兩個膽大的一開頭,群起傚尤,只數十年光陰,把祖先淳樸之風變了多半。 山中有一桃花湖,大抵百畝,湖水甚深,一碧澄泓,清可見底。四外滿植桃李等春花,花開時節,宛如大片碧琉璃,環繞上一圈錦霞,花光繁艷,倒影湖中,上下相映,清麗絕倫。湖中又產有一種桃花蚌,內蘊明珠,光作粉紅,鮮艷非常,為數甚多。山民見慣,不以為奇,平日只是采作山女裝飾。這年有一壯漢在月光下發現波心有大團五色奇光閃動,入水查看,人一沉水,不見再起,次早浮上半截殘屍。山人大驚,選了幾個水性好的壯漢入湖查看,發現湖心有兩巨穴:一是泉眼,深而不大:一是石窟,內中大蚌甚多。別無異狀。泉眼水力大猛,也未深入查看,不知人怎會死,半段殘屍如刀切的一樣,想不出是何原故。只將那些大蚌網起,這一次採得不少蚌珠。正趕這年有人出山,無意之中帶了幾粒在身旁,原想去往城中,打上兩對珠環,歸贈情人。不料這類珍寶易使惡人生心,惹出事來。 先在途中遇一妖道,看出山人身有寶氣外映,暗中查聽,得知這類蚌珠山中甚多,還有大的,不由動了貪心。妖道原是雲南長狄洞妖人哈哈老祖新收徒孫膝高,無什法力。因聽一同門說起,師祖日前曾命門人留意,尋覓各種寶珠祭煉法寶,不知這類蚌珠光彩雖極好看,年歲不多,並非真選。一聽洞中還有大的,先想暗中跟去,強行奪取。後聽出姬、姜兩姓祖規甚嚴,外和內剛,並不怕死。又因師祖近年每說大劫降臨,雖能避免,也頗可慮。不許門人無故生事,隨意為惡。心想:「對方每次來往,均因沿途奇險,不能全數生還,引為恨事。這次出山,並還發現一條水桶般粗的巨蟒。雖因遇時聞風驚覺,冒險繞越,由百丈懸崖之上,用長索山籐攀援牽引而下,一人未傷,回去卻是必由之路。那蟒當日盤踞崖上,相隔十餘丈,有兩隻肥鹿走過,吃它身子一伸,便和箭一般竄將擊去,兩口吞下。等眾山人逃出老遠,隔山偷看,又見大群孔雀空中飛過。那蟒把頭昂起,微一屈伸,呼吸之間,立有兩隻孔雀先後被其吸住,翩然下墜,投入蟒口。跟著,張口一噴,孔雀全被嚥下,將毛吐出,滿空均是金碧毛羽,飛舞如雪。那條長信寬達尺許,遠伸數尺,火焰也似。歸途如被發現,休想活命,全都想起心寒。出來時久,山中斷鹽,其勢不能不歸。我與其行強威逼,不如市恩賣好,相機下手。」便在暗中尾隨下去。 眾人走到中途,發現那蟒正在崖上曬鱗。這次回時原具戒心,又山居年久,識得蟒性,事前算準時地。一見便知那蟒已然吃飽,向陽酣臥,不去惹它,便被看見,也可無害。難得相隔很遠,以為可以無事,俱都喜出望外。正用籐索魚貫上援,滿擬只一上崖,便可逃過蟒的目光。萬一被其發現,最險惡的地方已然避過,可以四散奔逃,絕不至於全數葬送。方喜這次一人未傷,取鹽又多,回山可以得獎。不料妖道事前早已想好詭計,先用邪法把蟒引開,等到眾人援上崖去,立時發難,暗中又去激怒那蟒,引向人行路上。同時幻化出兩條同樣大蟒,三面合圍,將眾人前後兩路一齊阻住,進退不得。妖人也真心狠,先使當頭幾個壯漢被蟒吞入腹內,然後凌空現身,用一口飛刀殺死真蟒,再朝兩條假蟒追去,故意不與眾人相見。眾人正在九死一生之際,見一短裝道人突由空中飛墜,將蟒殺死一條,下余兩條也被迫走。均疑天神下降,紛紛跪地求告,禮拜不已。起身一看,人已無蹤。便把死蟒切斷,棄去頭尾,運了回去。 當地山人喜吃蟒肉,視為美味,又得了一條蟒皮,死裡逃生,鹽包未失,均各喜慰,把妖道認為神仙。正打算立廟供奉,不料曬那蟒皮時節,有兩條大蟒相繼尋到,眾人不知是邪法幻化,個個膽寒。總算逃避得快,不曾傷人,只傷了一些牛羊牲畜。那蟒由此盤踞不去,不時在田野中亂竄,吞食豬牛,雞犬不寧。所過之處,田禾花樹,蕩然無存。有那膽大壯漢心中恨極,約了些人,埋伏蟒過之處,用寨中特製毒箭想射那蟒。那蟒雖是幻象,但有邪法運用,比前殺真蟒還凶。無論梭鏢毒箭,投射上去,蟒口一張,全部震退回來,休想近身。山人逃避不及,反死傷了好幾個。所藏伏的崖洞山縫,吃蟒怒極發威,一尾鞭掃將上去,當時粉碎一大片。端的猛惡無比。嚇得全寨山民個個膽寒,齊藏山洞之內,誰也不敢出外一步。似這樣藏伏了七八天,眼看那蟒越來越凶,所種山糧以及好些花林果樹均被毀損,正當收割之時,近年人數又多,如何不急?後來實在無法,聚眾商議,想起前遇道人能除那蟒,除將此人尋來,日子一久,全族非滅亡不可。只得違背祖規,選出七八個敢死壯漢,去往出山路上,尋訪仙人求救。 其實妖人早已來到,只在對面山上暗中作怪。求救的人剛尋到那日殺蟒之處,便見妖道睡在石上,忙即下拜,向其求救。妖道始而裝腔作態說:「修道之人,不願多開殺戒。這三條大蟒俱都通靈變化,大有神通。上次為救你們,已殺死一條。你們就此回去,原可無事。不該將蟒皮肉帶回,以致二蟒懷恨,前往報仇。照此形勢,非將你們全族殺死,決不肯退。我除它們雖然不難,但是兩蟒運數未終,死後鬼魂定必尋我為難。我奉師命,孤身在外行道,連個住處也沒有,早晚難免為其暗害,故此不能前往。」山人再三跪求說:「仙人如肯將蟒除去,當立一廟,請神人在內居住,常受供養。」妖道又做作了一陣,才裝勉強應諾,一起起身。剛到山寨,兩蟒忽然追來,勢更猛惡。妖道故示神奇,連用幻象和假蟒鬥了兩天一夜,才將兩蟒追往山谷之中殺死,將蟒屍當眾棄入絕壑之中。 眾人目睹靈異,對於妖道自更信仰,便按妖道心意,在桃花湖旁建了一所樓舍,請其住在裡面,敬若天神。妖道淫凶狠毒,自恃邪法和除假蟒之功,平日作威作福,暗用邪法背人入水,采那蚌珠。山人見他性情凶暴,稍有冒犯,不出數日,不是無故身死,便是失蹤不見。同時妖道為尋蚌珠,在一個大風雷雨之夜深入湖心,尋覓巨蚌。發現泉眼中藏有一個怪物,形如蜈蚣,頭上有一大包,寶光外映,內裡並還藏有一個大蚌。巨吻張合之間,寶光遠射,似與怪物身子相連。看出怪物頭有內丹,好些奇處,當時引其出鬥。不料怪物頗有神通,更煉有極毒的丹氣,幾為所傷,匆匆出水。正在養傷,暗打主意,先前所棄假蟒忽被山人發覺。 原來寨主之於姬平,人甚機警,見妖道神情日益凶橫,近來常有山人無故身死或是失蹤,心已生疑。這日偶和同輩壯漢往附近絕壑中采一珍藥,忽有一人失足下墜。姬平人甚義氣,立用長索縋下,前去援救。無意中發現一條天然石埂,可通壑底。想起下面還有兩條死蟒,事隔數月,如何聞不到腐臭之味?一時好奇,率眾下去查看。以為那壑雖深,下面寬只一兩丈,這麼二十來丈的黃桶大蟒,當然一尋就到。及至查遍壑底,毫無影跡,心正奇怪。後在野草中發現幾段斷竹,內有兩節上畫蟒頭,餘者也均畫有鱗甲符菉。想起前事,恍然大悟,知是妖道障眼法兒鬧鬼。忙即回寨告知寨主。 寨主本就心中痛恨,偏生妖道命人傳話:每日須選兩個少年美貌山女,前往侍寢。並說不久還有大禍,如敢違命,到時他就袖手,全寨山人便有滅族之禍。眾人聞言,更動公憤,本意將其殺死除害。寨主姬蒙年老多謀,覺著妖道邪法厲害,非人力所敵,力主慎重。偏巧妖道所選山女有一情人,甚是武勇,得信悲憤,本想前往拚命,立告奮勇:事成為眾除害;如非敵手,便說為了山女。瞞著寨主,與之拚命,與眾無干,以免連累大眾。寨主攔勸不住,只得令其立誓而去。山人隨帶梭鏢、毒弩,前往行刺。剛一動手,便被妖道擒住,死於非命。總算妖道見寨中少年山女甚多,多半美秀可愛,意欲長期享受,役使眾人,自為雄長;行刺的山人事前又說,因見妖道奪他愛人,故來行刺,未吐真情。雖未和眾人為難,由此現出本來面目,凶威越盛,對於眾人生殺由心,動加毒刑,少年山女多被蹂躪。山民空自悲憤憂惶,無計可施。 姬平本就恨極,這日又因應答不善,觸怒妖道,已命人將其綁吊樹上。幸而山女推說飲酒,哄了妖道回房。姬平深知妖道狠毒,一經忤犯,早晚送命,連夜逃出山去。行經元江哀牢山下,正遇鄭隱同一道裝少年,在一松林之內對坐撫琴。覺得二人相貌俊美,丰神挺秀;又從未見過這等常有猛獸出沒的深山之中,在此彈琴說笑,如無其事。尋常漢人哪有如此大膽?琴音又是那麼好聽,心中奇怪。 那道裝少年正是李靜虛,法力甚高。鄭隱和他無心相遇,談得投機。見對方攜有一張古琴,問出他是此中高手,觸動夙好,想學了去轉傳愛妻,向其求教。剛見不久,學完一曲,忽然想起日前救一富人,家藏百年美酒,意欲取來同飲,便和靜虛說了,匆匆飛走。姬平原是聞得琴聲跟蹤尋來,見內中一人駕著一道電光,騰空飛走,晃眼不見,想起前事,忙即人林跪拜求救,告以前事。李靜虛隱居本山雄獅嶺長春崖,以前曾由山寨上空飛過,見當地山青水碧,到處香光。暗中下去一看,男耕女織,遍地桑麻,人心風俗也頗善良淳樸,宛如世外桃源。早就存有好感,性又疾惡,聞言大怒。便告姬平:「這類妖孽本應除掉,無如我少時還有要事,等方纔那位道友回來,小飲幾杯,便要起身,恐來不及。好在這類妖道邪法有限,不須兩人同往,等他回來,請其和你先行,我隨後趕去也是一樣。」 待了一會,鄭隱飛回,又帶來了好些酒菜。一聽前事,不顧盡興,略飲幾杯,便同分手,鄭隱先帶姬平趕去。到時,妖道正因姬平逃走,遷怒寨主,限其五日內把人尋回;否則,由他自當寨主。並令山民獻出八個五歲童男女,以為引誘湖中水怪之用。寨主無力與抗,正在背人痛哭,不知如何是好。鄭隱氣盛,立喝妖道出來納命。妖道大怒飛出,才一照面,便被鄭隱紫郢劍斬為兩段。鄭隱一時疏忽,不知妖道乃著名妖邪哈哈老祖徒孫,邪法雖不甚高,但有獨門傳授,每遇危急,元神立借血光遁走,事前不曾防備,沒有追上。山民見大害已除,自是歡喜。又見鄭隱美少年,仙風道骨,對人和氣。如非還有同道要來,當時使要飛走,與妖道來時情景大不相同,全都歡呼跪拜,喜幸非常。 鄭隱偶由山女口中問出湖心泉眼中藏有一個水怪,口噴毒氣,厲害無比。妖道想得怪物內丹,入水數次,幾為所傷。那怪物藏在泉眼之內,形如蜈蚣,頭有大包。上下兩口:一噴毒氣,一噴內丹。能大能小,頗具神通。不知何故,不肯離洞。只有一次,與妖道惡鬥了半夜,最後暴怒發威,剛竄出水眼約有丈許,便自退回,始終未出水面。日前妖道用一幼童為餌,剛放入水,便被怪物由泉眼中竄出半身,將人咬去半截,看出專吸人的精血臟腑。因在水內,不易除它。妖道又向山人強索八個童男女,想把怪物引出水面,奪那內丹,已定當夜於時動手。山民一聽湖中有怪,厲害非常,連妖道均幾乎中毒,無可奈何,便求仙人同時除害。 鄭隱已然發現山女胸前所帶桃花珠,光彩晶瑩,奇麗奪目。湖心還有不少巨蚌,怪物內丹更是一粒寶珠。想起洞庭所得蚌珠,本意歸贈愛妻,後被魔女強要了去,甚是可惜。難得這裡會有許多蚌珠,雖然不如以前所得,但也光色粉紅,十分美觀。內丹寶珠想必更好。此與洞庭取珠不同,既可得寶,又可救人,豈不是好?立時允諾,行法入水。 怪物原是天生毒蟲,在水中潛伏多年。近一二年才把內丹煉成,加了神通。雖將前人所留泉眼禁制衝破,無奈身具兩體,雌雄相連,後半身又被一條寶鏈鎖住,出口稍遠,便要發火,痛苦難禁,為此不能出水作怪。近日因受妖道激怒,凶威如狂,加以脫身情急,終日煩躁不寧。這時正用內丹想滅寶鏈上面烈火,去與敵人一拼。一見有人飛下,以為還是先前那個敵人,法力有限,只憑一口飛刀和兩件法寶,所噴內丹足能抵禦。不特意存輕視,反想冷不防下口噴毒,上口噴出內丹,雙管齊下,將敵人噴倒,殺以洩憤。不料敵人換了一個,法力比妖道高明得多,紫郢仙劍更是妖物剋星,如何能敵。剛一躥起,朝前撲去,鄭隱知怪物口能噴毒,已有準備,先用前生所留法寶把身護住,故意引逗。怪物一口毒氣未將敵人噴倒,頓犯凶威,又把內丹寶珠噴出,朝前打去。鄭隱知道這類內丹與怪物本身真氣相連,收取不易,忙用大自金刀連紫郢劍同時施為。一道白光,先將內丹真氣斬斷。隨施分光捉影之法,把手一招,將怪物所噴一粒大如鴨卵,光具五色的內丹寶珠收到手內。緊跟著,一道紫虹朝前飛去。怪物見內丹被敵人接去,真氣已斷,無法回收,情急暴怒,妄想拚命,口正噴毒,一道紫虹、一道白光已夾攻而來。才知不妙,想要回遁,已經無及。百忙中把心一橫,倏地改退為進,猛力朝前一掙,紫虹立時繞身而過。怪物原是看出進退兩難,情勢不妙,忽然急中生智,拼受奇痛,待將後半身掙斷,再以全力拚鬥逃走。 鄭隱見怪物身軀長大,形態醜惡,內丹一收,忽然退縮,惟恐變化逃遁,想搶向前面斷它歸路。不料怪物身形突然暴長,隨同劍光過處,箭一般往斜刺裡衝去,泉眼中水立時隨同暴漲。鄭隱想起洞庭取珠前車之鑒,恐其發動山洪傷人,心中一慌。又因怪物逃時用真力吸取手上寶珠,幾乎把握不住,恐被吸走,更難除害。幾面兼顧,微一疏神,劍光不及回收,已朝怪物後半身繞過,當時斬斷。瞥見水眼之內有金色彩焰一閃,未及細看,怪物已電也似急穿波而上。同時聞得上面人聲吶喊驚呼之聲。怪物逃勢絕快,已無蹤影。料知怪物出水,難免傷人,暗道:「不好!」忙即跟蹤追趕。出水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上面湖水,已像山一般湧起二三十丈高下。山人多半膽大,先前過信仙人法力,群集湖邊往下查看。湖水本清,花光倒影之下,人怪水中惡鬥看得又真,見湖心寶光劍光飛舞電射,正覺好看,怪物忽隨劍光過處,朝上衝來,其急如飛。迎頭遇見眾人,雖然不顧咬殺,怪口噴處,一口瀑布也似的噴泉,帶著大股毒氣,朝前直射。當頭二三十個山民立被衝出二三十丈,打向山崖之上,成了肉餅;跌到水中的幾個,也各中毒死去。當時洪水高湧十餘丈,水力奇猛,微一衝蕩之際,環湖旁觀的山民紛紛衝倒,又傷亡了好些。等到鄭隱追出,怪物已騰空而起,所到之處,腳底立發洪水,聚而不散,飛行也頗神速。 鄭隱見狀,又急又怒,忙指飛劍急追上去。眼看快要追上,忽聽震天價一聲霹靂,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由最前面山頭上斜射下來,正打在怪物頭上。二三十丈高的水頭,立似雪崩,紛紛倒塌。頹波洶湧中,怪物已被震成粉碎。抬頭一看,正是新交好友李靜虛趕到,心中一喜。待要迎上,忽聽大喝:「鄭道友留意,速用紫郢防身,準備迎敵,不可怠慢。」回頭一看,一片墨雲正由身後鋪天蓋地而來,天已遮黑了大半邊,知來了妖人。待要抵敵,那墨雲來勢絕快,當時成了一片漆黑,跟著便見雲中射下三道灰白色的怪光。因聽李靜虛大聲警告,料知不是尋常。忙把飛劍放起時,一道金霞閃處,下面眾人立被隔斷,眼看湖水急流下落,就這晃眼之間,水勢已消退了十之**。未死的山民紛紛由水中爬起,一路哭喊呼應,四下逃竄。幸有一片金霞擋護在上,未受邪法侵害;否則,李靜虛只要晚到一步,這些山民一個也難活命了。 鄭隱再往墨雲來處一看,一個身材矮胖,非僧非道的黃衣妖人,在一幢黑煙環繞之中,已然飛離身前不遠。同來還有一個赤身妖人,身有一幢血光籠罩,人影卻是黑的。仔細一看,正是前殺妖徒的凶魂去而復轉。知道黃衣妖人是他引來,來勢如此神速,可知邪法厲害,不是尋常。自己竟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並還傷了不少山民。當著新交好友,自覺不是意思。由不得愧憤交加,一指大自金刀,迎上前去。妖道師徒已然對面,眼看白光繞身而過,黃衣妖人竟和沒事人一般,手指鄭隱,獰笑道:「何方鼠輩,敢傷我的門下?通名受死。」鄭隱一聽來者是前殺妖道之師,大自金刀竟不能傷,不禁著忙。一道金虹電炬也似,突由身後飛來,照向妖人身上。黃衣妖人把手一揮,妖徒凶魂首先退去。隨又厲聲喝道:「無知賊道,何人門下,無故傷我徒兒,今日休想活命。」說罷,揚手一蓬灰白色的妖光,宛如一朵奇花,便將金虹敵住。 李靜虛忽由後面搶飛上前,手指妖道,冷笑喝道:「我知你是長狄洞哈哈老怪門下妖徒。你連長春崖無優洞極樂真人都不認得,也敢猖狂麼?」說時,鄭隱看出妖道神通變化,一身邪氣,除對後來那道金虹還有懼意而外,自己所用飛劍、法寶竟全不在心上。分明見飛刀繞身而過,休說是人,連衣服也未傷。又以出山不久,以前兩生修為,足跡往來不在西南諸省,妖人來歷虛實均不深知。見此情勢,心雖驚疑,少年好勝,仍欲挽回顏面。心想:「紫郢仙劍前古奇珍,尚未用過,何不一試?」不顧再用仙劍防身,一指劍光,朝妖人迎面飛去。先聽同伴警告,紫郢劍只作防身之用,不曾飛出。這時一念貪功,不知妖人厲害,如非看出仙劍威力神妙,早已撲上身來,不死也受重傷,萬無幸理。及至紫虹離身飛起,瞥見妖人面有驚懼之容,心方暗喜。一蓬暗綠色的光針帶著大股黑氣,已如箭雨一般射到。同時耳聽李靜虛喝道:「道友速收劍光,留神下面,免遭妖孽暗算。」聲才入耳,先前那道金虹原由李靜虛手上寶鏡中發出,突然回收,擋在鄭隱前面。緊跟著迅雷大震,又是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揚手發出,朝妖人打去。那大蓬妖針邪氣,已吃寶鏡金虹擋住,神雷一震,紛紛消滅,無影無蹤。隨聽一聲怒嘯,目光到處,妖人已化為一溜黑煙,朝下穿去,吃金霞往上一擋,不曾穿下。李靜虛揚手又是千重雷火當頭打到。妖人知禁不住,在雷火金光中星丸跳擲,接連幾十個滾轉,化為一溜黑煙,其急如電,往來路破空射去。 這原是同時發生,瞬息間事。鄭隱微一遲疑之際,大蓬妖針黑氣已被鏡光神雷衝散,那口紫郢劍未及回收,妖人已化黑煙逃走。本來不至受傷,因為逃時忽動貪心,自恃神通,妄想乘機衝破下面金霞,仗著玄功變化,深入池心泉眼,由地底遁走,就便取那寶物。不料李靜虛得道多年,法力甚高,知道湖心有寶,妖人狠毒貪狡,如其得勝,眾人自無幸理;即便挫敗,臨去也必一肆凶威,或是乘機取寶。因而早防到有此一著,當發現妖人以前,便用一件法寶埋伏金霞下層。妖人急切間不知敵人深淺,只看出對面二敵一個防身紫光威力甚大,一個法力更高。正想乘著鄭隱紫郢仙劍飛出之時,一面運用玄功向旁閃避,一面猛發大蓬妖針暗下毒手。偏被另一敵人看破,先用寶鏡擋在同伴身前,再發乾天太乙神雷將其擊散。再一想起對方來歷,不禁大驚。來時又聽妖徒之言,起了貪念,明知勁敵當前,仍想順手牽羊,藉著地遁將泉眼中藏珍取走。連遭挫敗,心意不定,微一手忙腳亂,鄭隱在旁看出便宜,就勢一指仙劍,紫郢電掣追上,朝那黑煙一絞,立成兩段。妖人連聲怒嘯,電馳星飛,一路急滾,晃眼合而為一,射入遙空雲層之中不見。 鄭隱本縱遁光追趕,吃李靜虛攔住,笑說:「此是長狄洞哈哈老怪門下妖徒,今日為我所傷,你又殺了他一個徒弟,你不尋他,他也決不甘休。方才分手時,因有要事與人約會,本要今夜才能趕到。偶和所訪道友無心中說起這裡的事,他說道書所載,天生奇毒之物為數頗多,各有妙用,內有一種名叫桃蚣的最是奇怪:前半身形如蜈蚣,只前額多著一個形似肉球的怪頭,上有雙目,內藏元丹,性最靈警。天生陰陽二體,雙身相連,一雌一雄,從初生時便兩體世問生物,十九雄強雌弱。它卻反其道而行之,照例雌的在前,雄的在後。妖蟲初生時節,小才一兩寸,寄生巨蚌腹內。由雌的半身伸出蚌口,向外求食;雄的終年藏伏在內。彼此腸胃相連,痛癢相關。雄的半身柔軟異常,成了雌體累贅,但它雌雄兩半身自一出生,便孕有寶珠,煉成內丹以後,功效更大。正教中人得去,加上許多靈藥仙草煉成靈丹,服後可抵兩三甲子功行,更能起死回生,與道教中大還丹、毒龍丸有異曲同工之妙。發現妖蟲固是放它不過,左道妖邪更把內丹視為至寶。妖蟲腹中所噴毒氣,也是祭煉邪法有用之物。雖稟兩間淫毒之氣而生,本身卻具純陰之資,善吸日精月華與天地間清靈之氣。不特本身孕有寶珠,所居之處,花樹最繁,更有許多大小珠蚌同在一起。妖蟲天性雖極殘暴,因是從小寄生蚌殼之內,對蚌從不傷害。巢穴多在絕澗深潭泉眼之下,水色最清。附近的蚌受它氣機相感,各孕彩珠,作桃花色,映日生輝,光彩奇麗。 「妖蟲最是機警,所寄生的老蚌又是歲久通靈之物,知其犯人之忌,正邪雙方俱都不容。遇見正教中人,多想等其成長,取那兩粒內丹,煉製靈藥。只要未出世傷人,念其獻珠之功,至多把毒氣收去,許還不致加害。如遇左道妖邪,必連寄生老蚌一齊擒去。先施邪法,用各種毒蟲毒果每日餵養,加增毒氣,助其成長。到了內丹成熟,收毒取珠,並將妖魂攝去祭煉法寶,身受最慘。老蚌只一發現體內有了妖蟲寄生,既想仗它之力去煉自身蚌珠,又恐有人殺害,事前定必潛入水底深處,隱藏不出,一同在內苦煉。遇到風雨晦明,月白風清之夜,放其出殼,吸取兩間精氣。也只容它探頭洞外,隔著碧波,用口中真氣朝上呼吸,並不令其出水。行蹤最是隱秘,不易被人發現。 「年歲一久,蚌身越大,嵌在泉眼石縫裡面不能脫出。到了此時,妖蟲氣候成長,自想飛騰變化,出來殘殺生靈,為禍人間。無奈半截雄體與蚌身相連,又脆又嫩,不似前半雌體堅如鋼鐵,具有神通。性更奇淫,不捨分開。加以雌雄兩體自來連繫,稍微用力掙脫,立時痛癢難當,週身酥麻。除非深知妖蟲底細的人,齊兩體相接之處,將那形似鎖鏈的一根肉帶斬斷,先把雌珠得到手內,將其殺死,然後水遁人內,將老蚌斬破,取出雄珠,才可成功。稍微疏忽,被其逃走,妖蟲神通甚大,所過之處,平地水深數十丈,更能帶上大股洪流騰空飛行,水災立起。那粒雌珠再要被其帶走,為害更大。 「我聽那位道友說完經過,又知橫行此間的妖道乃長狄洞老怪徒孫,惟恐道友不知底細,生出事來,匆匆提前趕來。看出妖蟲與那位道友所說桃蚣一般無二,剛用大乙神雷將其除去,深悔來得稍遲,誤傷好些山民。猛瞥見西南方有大片妖雲橫空飛來,料知強敵已到,臨機心動。恐其敗時藉著水遁深入泉眼,盜那雄珠;更恐老蚌歲久通靈,見事緊急,捨了原身,帶著妖蟲的半截雄體乘隙遁去。所以未曾動手,先下埋伏,先把水眼一帶加上太清禁制。果然妖人逃時生出貪念,如非事前防備,妖人飛遁神速,如被乘機取走,必留後患。哈哈老怪乃方今邪教中有數人物,門下妖徒邪法甚高。雖然老怪近年自知為惡大多,大劫將臨,曾經重定教規:不許門人仗他邪法異寶無故出來害人;與人結怨,必須自了;在未佔上風或是化敵為友以前,不許回山。不似昔年專一護犢,恃強橫行。但他門下妖徒頗有能者,內有兩人尤為厲害。今日之事,本來決不與我們甘休,況又加上這一對希世難求的寶珠,豈肯善罷。我二人一走,這些山民一個也休想活命。」 李靜虛還待往下說時,忽聽西南方空中有人厲聲喝道:「李靜虛賊道,休要猖狂。是好的,三日之後,去往元江大鵬頂決一勝負。否則,這班山人一個休想活命;你二人也必被我們人尋見,仍遭慘死。何苦連累這些無知之人?」鄭隱聽那語聲十分洪厲,相隔甚遠,心方驚奇。忽又聽一老人口音帶笑說道:「查道友,此是我門下小業障自尋死路。既然發現寶珠,便該回山稟報,或是早日下手,當地均是一些山民,原易成功。他偏迷戀山女,無故傷人;臨時又起貪心,意欲把湖心蚌珠連妖蟲的內丹全數取走,以致延遲多日。對於山人更是凶淫,殺身之禍咎由自取。我那第五孽徒見他元神歸報,也不查問對方虛實強弱,冒失趕來,丟此大人。我近年勤於修煉,嫌他們仗我威勢到處橫行,不願再為他們分心多事,曾下嚴令:不奉師命,與人爭鬥,照例有勝無敗;否則,必有重罰。所以業障不敢回山,才往求你相助。敵人來歷我全知道,本來舉手之勞。無如我向來言出必踐,他既違背師命,輕於出手,除非以他本身之力轉敗為勝,休想回山見我。他去尋你,與我無干。不過山民深山隱居,本不知妖蟲內丹可貴。我那徒弟已用詐術使其感恩畏服,奉若神明,只要向其明言,手到可取。他偏貪色行兇,自取其禍,如何能怪這些山人?查道友最好不問此事。如已答應孽徒,只尋敵人一分勝負,不可再與山人計較。」 前人厲聲喝道:「你這老鬼,以前何等自大。今見門人受欺,不為作主,反而嫌我多事。分明自知孽重,大劫將臨,假裝好人,藉著和我問答,表明心意,免得小賊道的師長與你為難。我一向行事為所欲為,既然出手,決無顧忌。三日之後我如不勝,休說不會殺死這群山民,從此也不再管這閒事。你那高足向我哭求立誓:只要我助他報仇,不問成敗,無不聽命。事如不成,必將他師徒元神帶走,去往海外故居,把當年法寶煉成,將小賊道師徒一網打盡,以報前仇。我如得勝,必將這班山民生魂攝去,雞犬不留。」話未說完,老人接口大笑道:「查道友,我早知你用心。如非看出孽徒心存叛意,恐回山受罰,故意投到你的門下,也無此言。你果料得不差,我實是想向敵人表明心跡,使知孽徒叛師,已然投你,任憑殺戮,免得再有顧忌。你這等說法再好沒有。三日後,我定往大鵬頂觀戰,看你有何本領去敵那兩件前古奇珍。恕我老悻怕事,行再相見。」說罷,哈哈一笑,底下便沒了聲息。 鄭隱聽那笑聲來處更遠,宛如洪鐘怒鳴,四山皆起回音,比起前一個怒罵之聲洪厲刺耳,又自不同。先見李靜虛先是面容緊張,手掐法訣,側耳靜聽,似在暗中戒備。聽完後,面上忽轉喜容,笑對鄭隱道:「那粒雌珠已被道友得去。尚有一粒雄珠,現在泉眼蚌殼之內,取時較易。待我取來奉贈,使成一對,以備他年之用如何?」 鄭隱覺著這次取珠幾乎又惹大禍,已然傷了好些山人。如非此人趕到,即便妖蟲不至逃走,事前不知底細,傷人必多。妖人來勢神速,又擅玄功變化及雖然學會《九天玄經》、太清仙法,無如功力尚淺,經歷又差,一個不巧,就許受了邪法暗算。再看下面山民,正在泥水中收拾殘屍,悲喜交集,亂成一片。暗查死傷人數,竟有四五十人之多。想起前情,好生愧悔,便以婉言辭謝,意欲各人分取一粒。靜虛笑道:「此珠只有煉丹最好,本應成對,不宜分開,道友何必太謙?如因小弟代勞,不肯全要,好在下面已有禁制,請道友人水自取也好。此間山民均頗善良,無端遭此慘禍,實是可憐。且喜身旁帶有丹藥,只要是全屍,臟腑未受重傷,或能使其回生。你我分頭下手如何?」 鄭隱見他意誠,又聽說那兩粒寶珠好些妙用,暗忖:「此人看去年輕,法力在我以上。既然相讓,再推便假。」只得謝諾。飛身人水一看,泉眼周圍果被太清神光禁制。泉眼大只一二尺,石壁並不甚厚,不知老蚌和那妖蟲怎會久藏在內,不能脫身?定睛一看,裡面地方甚大,深達十餘丈。本來是一尺許粗細的深穴,被妖蟲在內掏空。只剩洞口兩三尺厚石壁不曾攻破。正對水眼,有一石洞,內裡也有不少巨蚌。妖蟲寄生的巨蚌,約有太許方圓,直立穴內,不住張口噴那黑水,穴中清泉已全成了墨色。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二十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19 本章字數:10780 且說阮偉傷心的離開金陵,一路追思,為何天下第一劍法,竟然被劍先生三招擊敗,思之再三,以為三年來的獨自揣摩,並未得到天龍十三劍的精要。想到虎僧要自己四年後至藏邊找他,一定有原因,屈指算來,離虎前輩四年之約還有半年餘,此時趕去,還有充裕的時間。 再說劍先生應約君山之鬥,一定也要告訴虎前輩,阮偉一念至此,不覺直向西藏出發。 數日後的行程,阮偉就聽到一件關於自己的消息,原來江湖上很快就盛傳,有一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劍客,在金陵一劍削斷天爭教兩位金衣香主的手腕,並且傷了正義幫三花武士陶楚。 消息傳出,到處行動,各方打聽,到底是那路英雄,竟敢與天爭教及正義幫同時為敵。 要知天爭教與正義幫在武林中,形成兩大勢力集團,凡是有幾手武功的,莫不想投入這一幫或一教內,以為是極大的榮耀。但這位青年劍客竟同時打傷了兩派中的重要人物,消息的刺激,令得各路豪傑,紛紛揣測這位青年劍客可能是位極有來頭的人物。 那知一經打聽,那位青年劍客是個既無顯要來歷,而又藉藉無名的阮姓青年。 頓時,阮姓青年劍客在江湖上到處轟傳,成為一個極其神奇人物。 阮偉聽到這件消息,不但不以自己的聲望在江湖上轟起為喜,反而一聽到別人談論,就觸發起三招敗北的恥辱,更怕別人認出自己就是那位阮姓青年劍客。 於是他把容貌恢復,換上儒衫,「飛龍劍」也裡在黑布裡,挾在脅下,另外買了幾套書,打成包袱,掛在肩上,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遊學士子。 夏去秋來,丹楓吐紅,阮偉風塵僕僕來到黃河南岸。 阮偉進了開封,見到街上人物風華以及市面果然極其繁盛,覺到腹中餓,便走進一家很大的酒樓。 登上酒樓,樓上酒客不多,寬敞得很,揀了一個近樓面外的裡座坐下。 酒保送上菜單,點了幾樣名菜,感到路途疲倦,所以便又吩咐打上二兩地方名酒竹葉青。 阮偉一面淺沾低飲,一面便悠閒的觀賞上下樓的酒客,他本不善酒,頃刻便滿面酡顏。 忽聽鈴聲叮噹,異常悅耳,振眼看去,樓口走上五位翠裝高艷的女子,個個盛服艷抹,笑語如珠。 那鈴聲卻是從她們手足上的串鈴發出,這樣看出,五位女子非奴即妾,但不知何人有此艷福,擁有如此嬌艷的女子。 五女上樓後,便揀了一個最大的座位,恰礎b阮偉對面,她們站在桌旁,肆無忌憚的談笑,卻無一人坐下。 阮偉見這五位女子長的雖好,卻不端莊,心下不由起了輕視之意,轉頭他望。 樓口叮噹又響,走上一位圓臉胖胖的公子,全身蘭綠,年約弱冠,膚肌趧瞴A顯然是一個從小嬌養的紈挎子弟。 身後跟著另五位翠裝女子,嘻笑無忌,全無一點女子矜持之態。 樓上五位女子看見胖公子上來,即刻擁上前,好像捧鳳凰似的,把他迎到桌子的上頭坐下。 酒保見來了這麼多的佳賓,可忙壞了,頃刻送上整桌豐盛的酒席。 翠裝女子三三兩兩的站在胖公子的四周,她們雖然談笑風生,卻無一人敢坐下。 直到酒席上全,胖公子才張口笑道:「你們坐!」說罷,回顧四周,一臉自命風流的姿態。 翠裝女子如逢大赦,咭笑入座,有的把壺,有的遞杯,有的挾菜,把那胖公子服侍得好像三歲孩子,全要人照顧。 阮偉卻覺得這胖公子眼內眼光閃爍,顯是內家功夫已到絕頂,既是練武的人,怎會這般不知檢點。 當下,他心內不屑,低頭自飲,不再瞧望。 忽聽一女子咭咭笑道:「不來了!少爺,今晚奴婢不能陪你,春姐今早還說,少爺好久沒找她了,去纏她吧!」 胖公子哈哈笑道:「胡說!少爺今天看中你,不管怎樣,也要你陪。」 別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語,.道:「菊妹,少爺愛上你了。」有的道:「春姐求都求不到,別不識相了……」只聽菊妹微弱辯道:「我不行呀!我今天……」 淫笑嬌語聲,蓋滿全樓,阮偉聽的毛髮俱張,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說出這些淫穢的話,頓時將那胖公子的人格,看得十分低賤。 有的年紀較大的酒客,看不慣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急忙結帳,搖頭下樓。 阮偉心道:「縱是妻妾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何況是奴婢,更不應亂七八糟!」便叫酒保送上飯來,意欲匆匆吃了趕緊離開。這時樓口走上一位藍衫少年,那邊桌上的笑語聲突然停下,齊都望向樓口那位少年。 阮偉也覺奇怪,不由也向他望去,只見那少年長得眉如彎柳,瑤鼻挺秀,眸含秋水,膚凝如脂,欺雪賽霜,體態輕盈,看來有千種風情,萬般風流。 模樣長得比那十位翠裝女子,還要勝上萬倍,給人看來,好像是個絕美的女子。 他站在樓口東張西望似在找尋位子,最後走到阮偉前面的位子坐下,酒保上前侍候,他開口道:「隨便來點下酒的菜。」 樓上的酒客因他的容貌,本以為是女子裝扮,此時見他一走路,又聽說話聲,才知自己想錯了,心中卻齊都暗歎:「世上有如此美貌的男子!」 酒保端上酒菜,一位翠裝女子走來道:「把這位公子的酒菜,搬到我家少爺桌上去。」 酒保勢利小人,見那邊胖公子舉止闊綽,他不徵求藍衫少年的同意,便把酒菜搬起。 藍衫少年怒道:「慢著!」轉向翠裝女子道:「小生與你家少爺並不相識,為何擅自如此!」 翠裝女子掩口笑道:「我家少爺最喜交友,見公子長得標緻,甚願結納。」 藍衫少年繃著臉蛋道:「你家少爺當真喜歡與小生結交?」 翠裝女子嬌聲道:「當然哪!我家少爺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處不可結緣呢?」 藍衫少年向酒保斥道:「把酒菜好好放下。」 酒保見客官生氣,便趕忙放好陪笑。 翠裝女子奇道:「公子怎麼不……」 藍衫少年展顏笑道:「既是你少爺願與小生結交,應當過來才對。」 翠裝女子面有難色道:「這個……」 胖公子那邊招呼道:「春奴回來。」翠裝女子柳腰款擺,姍姍走回。 胖公子張嘴笑道:「那位小兄弟不肯過來,為兄的過來就是。」他不等藍衫少年同意,先就稱兄道弟起來。 藍衫少年輕哼一聲,擺頭望向樓外。 胖公子圓臉似餅的面容上,笑意更甚,輕手一拍,走向藍衫少年的桌旁。 後面十位翠裝女子持壺,拿杯,端菜,整桌酒菜被她們搬了起來。 胖公子站到藍衫少年前,一揖道:「小兄姓簡,草字少舞,小兄弟貴姓大名?」 藍衫少年不便失禮,回道:「小生姓溫,單名義。」 胖公子嘻嘻笑道:「原來是義弟……」回手輕招,十位翠裝女子即將手中酒菜安置在藍衫少年的桌上。 胖公子簡少舞毫不客氣,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笑道:「小兄性喜交友,見兄弟長得一表人才,心中一癢,便顧不得厚顏求交了。」 藍衫少年溫義勉強笑道:「小生才薄識淺,不善辭令,公子結交,要大大地失望。」 簡少舞哈哈笑道:「那會失望!那會失望!小兄弟人才出示,若化裝成個女子,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士。」回頭向翠裝女子道:「你們說,少爺說的可對?」 春奴道:「這位溫公子若要裝個女子,比奴婢們還要勝上三分。」 簡少舞道:「去!去!你們怎能跟他比,莫要折辱了我的小兄弟。」意態淫佚,好像把藍衫少年當成自己的孌童看待。 溫義聞言色變,就連阮偉也為那藍衫少年受辱,感到不平。 簡少舞又道:「菊奴倒酒!」 身材纖弱的翠裝女子倒滿兩大杯酒,簡少舞伸出肥手端起一杯遞給溫義,道:「小兄弟,乾一杯!」 溫義對胖公子已甚惱怒,怎會再受此酒,連忙推辭道:「小生不會飲酒,閣下請自便!」說罷,拿出錢囊,欲付帳離去。 簡少舞涎著臉道:「小兄弟,既叫了酒菜,怎不飲酒?明明撤謊,一定要乾了此杯。」 溫義蹙眉道:「小生實在不會飲酒,請不要強人所難。」 簡少舞少爺脾性,根本不理人情法理,左手虛晃,遮住溫義的眼光,右手便直叩而入,送到溫義的唇邊,就要強他飲下。 溫義料想不到胖公子用強,眼看酒杯觸到唇邊,頸子直向後閃,連連驚道:「不!不!不!……」 阮偉酒已微醉,酒意一發,那能再忍,斷喝道:「住手!」 簡少舞聞聲住手,冷笑道:「是誰在本少爺面前如此無理?」 阮偉邁步向前,豪然道:「這位溫兄既不會飲酒,你不應強人所難,要知青天白日之下,豈容這等強梁行為放肆無忌。」 簡少舞臉上胖肉橫動,右手一揮,那酒杯脫手飛出,道:「小子,你就代他喝下罷。」 只見那酒杯點滴不灑,平穩飛來,阮偉暗道:「看此情勢,若要硬接,必是會受傷。」眼看酒杯飛離一丈,陡然躬身一躍,如飛追去,隨勢含著杯緣,用勁一吸,飲完林內的酒。 腳微微站地,輕輕一點,躍回原地,只聽那杯「砰」的一聲,砸在牆壁上裂成碎片。 阮偉神定氣問道:「在下已代溫兄喝完,閣下稱心了吧!」 簡少舞斜眼看去,果然地下只有碎片,卻無一點酒滴,狂笑道:「班門弄斧,再接一杯看看!」 只見另一杯酒,從他手中飛出,來勢緩慢,但行家一看,便和此杯比上一次要難接得多。 阮偉從桌上撈起一箸,舉箸當劍,一箸刺去;他這一招的手法,正是天龍十劍首式「笑佛指天」。 只聽「波」的一聲,那箸從杯中穿過,定在空中。 阮偉把住捌杯,一轉倒出酒,道:「在下只代溫兄喝一杯,閣下的酒,在下卻不願領受。」 簡少舞哈哈笑道:「本少爺今天非要這位漂亮的小兄弟,喝下一杯不可,看你怎生奈何!」 他果然又倒一杯,特強舉向溫義的唇邊,溫義不等酒杯接近,就大聲驚呼,彷彿嬌弱不勝。 阮偉勃然大怒,一拳擊向簡少舞的門面,喊道:「畜生,放下!」 簡少舞縮手一轉,持杯擊向阮偉的「腕脈穴」,杯未接近,阮偉就感覺到杯風如刺,不由連忙收手,簡少舞得理不讓人,持杯緊追,左手疾如閃電,後發先至,抓向阮偉的前胸。 阮偉只會一套劍法,拳法.掌法卻半點不憧,根本不知如何拆招解救,只有展出蕭三爺傳授的輕功,急忙閃避。 蕭三爺的輕功果然不凡,簡少舞出招,盡被阮偉躲過。 那知簡少舞的掌法精妙異常,持杯右手砸向阮偉左脅,阮偉一閃,簡少舞算知他要右閃,左手五指箕張,等在那裡。 阮偉見狀大驚,才一退讓,簡少舞掌法如箭,突然伸張,一把抓住阮偉衣袖,用力一揮,登時阮偉如只繡球,被拋下酒樓。 簡少舞狂笑放下酒杯,只見杯中酒,點滴未灑,他得意的望著溫義,驕傲道:「為兄的掌法不錯吧!那小子在少爺面前,不過螢火之光。」 溫義撇開臉,冷哼一聲,不屑已極。 突見樓緣,人影一閃,阮偉竟從樓下縱上,又揮拳撲向簡少舞。 但阮偉與胖公子差得太遠,不數招又被他抓著衣襟,拋下酒樓。 這時樓上酒客,已全都被嚇得奔下樓去,只剩溫義及那簡少舞及十位翠裝女子。 不一會阮偉又縱上酒樓,要知阮偉的性情,寧折不撓,縱然打不過胖公子,也要攪得他不敢再向溫義嚕囌。 結果不到五招,依樣葫蘆又被摔下酒樓。 溫義心知阮偉不是胖公子的對手,不忍再見他為自己受苦,大聲道:「簡兄,「北堡」二十年之約,距今尚有二年,「北堡」難道不受約嗎?」 胖公子大驚道:「什麼?你竟是「南谷」溫……」 溫義道:「不必多說,簡兄若是受約,二年後再見。」 胖公子哈哈笑道:「好!癒I二年後再見。」言畢,率著翠裝女子下樓而去。 阮偉縱上樓後,全樓只剩下溫義一人,含笑站在那裡,不禁上前問道:「那惡少呢?」 溫義微笑道:「兄台英武拒敵,那惡棍自知不敵,已下樓走了。」 阮偉搖頭道:「不!在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卻不知他為何突然離去!」 溫義暗中讚歎此人坦率可愛,不禁正色道:「小生溫義,承蒙兄台義手援助,敢問貴姓大名!」 阮偉道:「在下姓阮,單名偉,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只要那個惡少不再欺負溫兄,在下也就心安。」當下微一抱拳,道聲:「告辭了。」 溫義見他著儒衫,一派書生本色,卻有豪俠之風,心中不禁大為讚佩。 阮偉告辭後,泛著酒意,下樓結帳,闌珊離去。 此時夕陽漸落,已是黃昏,阮偉走了一段路後,發覺身後老是有一人跟著自己,暗道是何人與自己過意不去,莫非是天爭教徒發現自己? 轉到一個弄堂,停身站住,果然一人匆匆地跟來,他霍然地站出來,道:「是找我嗎?」 來人驚聲道:「阮兄,是小弟溫義。」 阮偉奇道:「溫兄為何跟著在下?」 溫義忽然淚盈於眶,淒苦道:「小弟孤單一人,只覺前途茫茫,不覺就跟著阮兄走來。」 阮偉道:「溫兄難道父母不在嗎?」 溫義落下晶瑩的珠淚,道:「家父待小弟十分嚴厲,家母與家父不和,也不愛小弟,小弟有父母在,亦等於無。」 阮偉歎道:「天下無不愛子女的父母,溫兄,我勸你還是回家吧!」溫義泣道:「請別勸我,只因跟父親鬧氣,才一氣離家,你若再勸我,我要生氣了。」 阮偉搖頭道:「要知江湖險惡,你一人在江湖上浪蕩,最易走入歧途。」 溫義道:「如阮兄常指導小弟,小弟不是不會走入歧途了嗎?」 阮偉道:「在下身負血海深仇,很多俗事要待一一處理,那有時間來照顧你。」 溫義笑道:「那沒關係,只要阮兄到那裡,小弟便跟到那裡。」 阮偉急道:「那怎麼行!那怎麼行!」 溫義氣苦道:「阮兄瞧不起小弟,就讓小弟一人在江湖上胡混吧。」 說罷,轉身掩面離去。 阮偉酒意正濃,不禁慨然大聲道:「溫兄回來!」 溫義轉回身,喜道:「阮兄答應了!」 阮偉這時不得不答應道:「答應!答應!」 溫義大喜道:「阮兄今年幾歲!」 阮偉道:「十七。」 溫笑道:「小弟十六,拜你為兄,不如就在此以月為盟,結拜兄弟如何?」阮偉只得笑道:「一切依你。」 此時月已上弦,他倆在月下拜了八拜。 阮偉站起道:「義弟。」 溫義顏開容笑,喊道:「大哥。」 想起片刻前還是路人,此時竟稱兄道弟,不禁相視大笑。 兩人攜手走入區,開封夜景,十分繁華,玩到上更時候,才投入旅店。 旅店夥計上前招攬道:「客官可要上好房間!」 阮偉道:「就找一間敞大的房間好了。」 夥計笑道:「大房間多的是,請進。」 溫義急道:「不!不!找小的。」 夥計道:「大房間貴不了多少。」 溫義道:「說要小的就要小的,嚕囌什麼?」 阮偉道:「義弟,大哥銀子還多,就住大的吧!」 溫義驚道:「什麼?」但一想即道:「小弟不是嫌大小,實是小弟從小不慣與人同睡。」 阮偉奇道:「要一間小的,還不是住在一起?」 溫義急搖手道:「不!不!小弟意思是要兩間小的房間,分開住。」 夥計道:「噢,這好辦,多的是,請進!」 阮偉道:「義弟,你跟大哥抵足而眠,尚可長夜漫談,不是很好嗎?」 溫義道:「小弟有個毛病,別人和小弟同在一個房間,再也睡不著。」 阮偉道:「真是怪毛病。」 溫義陪笑道:「大哥不生氣吧?」 阮偉道:「大哥怎會為這點小事生氣,倒是你這習慣要改,否則以後怎麼辦!」 溫義赧顏道:「以……以後再說……」 夥計不耐道:「客官請進!」 溫義笑道:「大哥,我們盡講話,擔誤了別人時間。」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攜手入內。 阮偉進入自己的房內,正在收拾欲睡時,忽聽隔壁「砰」聲一響,隔壁是溫義在睡,阮偉一驚,飛快衝去。 阮偉敲開溫義的房門,急問道: 「義弟,什麼事!」 溫義一手掩住衣領,顯是正要脫衣就寢,他侷促道: 「沒什麼,只是一個人在外窺看,被小弟打跑了。」 阮偉不放心,走進室內,果見一隻茶壺砸碎在窗沿下,紙糊的窗子,已被打破,茶水濺得滿窗皆是。 阮偉上前推開紙窗,窗外月色皎潔,不見有人。 他飛身掠出,躍至牆頭,四下了望也看不見有夜行人的蹤跡,這時旅店內旅客早已入睡,倒沒有被驚醒。 他疑惑的走回溫義房內,見溫義正手持一隻麻袋放在桌上,呆呆發癡,他輕聲問道: 「這是那裡來的?」 溫義出神道: 「是在窗口撿到的……」 溫義道:「這是乞丐要飯的麻袋,難道是那夜行人倉皇落下的東西?一個乞丐為何要窺看賢弟?」 溫義不解的搖頭道: 「小弟也不知,自小弟從廣西遠來此地,一路上總覺到有幾個乞丐鬼鬼祟祟的跟隨著小弟,不知何故?」 阮偉道:「義弟可曾得罪過丐幫?」 溫義道:「小弟還不知江湖上有丐幫這件事?」 阮偉道:「那就奇怪啦?」 溫義笑道:「管他奇怪不奇怪,只要沒做虧心事,又怕誰來著,也許丐幫錯認小弟,以為是他們的敵人。」 阮偉點點頭! 溫義又道:「大哥,你我倆人睡意被驅,不如到這旅店花園中散散步,清爽一下再睡,如何?」 阮偉正覺毫無睡意,當下含笑應允,跟隨溫義,走出房外,向旅店中花園走去,不一會便走到。 這旅店相當寬大,花園中遍植奇草異花,芬香馥郁,陣陣襲人,夜涼如水中,更覺沁人肺腑。 溫義與阮偉走到花園深處,尋著一處供旅客憩息的石凳上坐下,月色照著花影,花影擺弄著月色,好一付美妙幽靜的景色! 他倆欣賞著夜景,久久不作一聲。 忽見溫義緩緩從袖中,取出一簫,那簫古色斑斑,共有七節,阮偉見簫心喜,笑道:「賢弟要弄簫嗎?」 溫義道:「大哥可是此中能手?」 阮偉道:「我自幼酷愛音律,可惜總不能把簫吹得好。」 溫義笑道:「小弟吹一首給大哥聽,尚請大哥多多指教。」說罷,以簫就口,一會簫聲幽幽吹出。 簫聲低沉,極能感人,在靜夜中更能動人心神。 吹了一刻,阮偉聽出溫義是在吹文學大家蔡文姬的「悲憤詩」。蔡文姬是蔡伯喈的女兒,蔡伯喈本人就是漢代有名的文人,詩文冠絕當時,他作的墓碑文,據說是有史以來最好的! 有其父必有其女,文姬自幼受父親的教導,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蔡文姬無論詩詞音樂都超過乃父甚多。 這「悲憤詩」是蔡文姬在父親被王允殺後,於兵亂中被胡人俘禁十餘載,爾後被蔡伯喈好友曹操贖回,在中原出嫁時,成就的作品。 這作品成為當代的千古絕唱,後世杜甫雖為詩聖,同類的作品「奉先詠懷」「北征」等詩,比起蔡文姬的「悲憤詩」還差得太遠! 因為蔡文姬自幼有音樂的天才,這「悲憤詩」被她譜成曲調,流傳後世,盛久不衰,常為後人樂吹樂唱。 溫義吹到後段,阮偉不由跟著低吟道: 「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非鄉里。邂逅徼時願,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子。」 「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 「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呼號手撫摩,當發復回疑。」 「兼有同時輩,相送告別離;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觀者皆欷,行路亦嗚咽。」 「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里,何時復交會!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 「城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嗥且吠;煢煢對孤景……」 吟到此處,阮偉聲音沙啞得念不下去了,眼前浮現出蔡文姬所敘的戰後慘景,心中感動萬分。 溫義再獨吹一會,慢慢低弱,終於寂靜。 聽者入了迷境,吹者也入了那詩中的意境,兩人都入迷了,忘了說話,也忘了慨歎…… 好半晌,阮偉才歎道: 「蔡文姬雖是文學史上第一個偉大的女性,但她的一生實在太不幸了,這皆是戰爭帶來的災害,唉……」 溫義見阮偉被自己引起愁思,連忙又吹出一首曲子來,這曲子輕靈活潑,春意盎然, 阮偉心中一被感染,立時吟道: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一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由交結為鴛鴦……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子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這一曲名「鳳求凰」,歌詞完全是挑逗性的,阮偉自幼熟讀詩章通曉音律,見音懷感,自然吟出,毫無他意。 卻見溫義滿臉朝霞,吹畢後低首沉思,似有羞意。 阮偉沒看見溫義的異狀,握住他的手,道: 「賢弟吹得真好,大哥若有福氣常聽你吹奏,賽似神仙矣!迸語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今天大哥才相信這句話不是欺人之談。」 溫義低低道:「大哥若喜歡聽,爾後小弟願意永生伴在大哥身旁,吹給大哥聽,好嗎?」 阮偉笑道:「那怎麼行,大哥也不是女的,怎能與你永生相伴。」 溫義道:「我若是女的,就願長伴在大哥身旁……」 阮偉哈哈一笑,道: 「我們別盡在這裡說笑了,該回去睡罷!」 倆人緩緩走回,阮偉邊走邊道: 「明日大哥就要向西藏進發,聞說道路甚難行走,義弟真要跟隨大哥受旅途的折磨?」 溫義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無論再大的折磨,小弟是跟定大哥了,再說小弟不願回家,跟大哥到江湖上歷練,總是好的!」 阮偉笑道:「我倒願意有賢弟相伴,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 溫義道:「大哥到西藏可有急事?」 阮偉道:「只要在半年內趕到,沒有什麼關係。」 溫義笑道:「那好!聽說開封有不少好玩地方,既來此地,我們何不一去暢遊,以長見聞?」 阮偉少年心性,聽說有好玩的地方,不由心動,應道:「好罷!明天我們先去玩玩,再動身西藏。」 溫義大喜道:「明天一起來,便使到鐵塔去玩!」 阮偉笑道:「難道不洗臉,吃飯就趕去嗎?」 倆人低聲說笑,走到溫義門前。 阮偉道:「大哥乾脆到你房內去睡,暢談一夜,如何?」 溫義驚道:「什麼……」 回首見阮偉一臉正經,並無他意,笑道: 「不行!不行!今天太疲倦了,要趕緊睡了,否則明日遊玩時,便沒精神。」 阮偉道:「那明天見。」 溫義目送阮偉進入隔壁房內,才含笑閉門。 一夕無話。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二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0 本章字數:14446 入谷訪幽蘭翠浪因風散花雨 酬恩揮玉軫魔雲如焰救靈鵝 姬平見無垢惶急,立吹蘆笙,召集寨人滿山搜尋,只在二人玩月的後面土坡上發現幾處小人腳印和泥土中的膝痕。內有一處腳印較深,彷彿停立已久,但是背向前面。因為前日妖蟲帶水飛走,地是土質,尚未乾透,看得甚真,別的全無蹤跡可尋。無垢知道黃鐘走失與那白光有關,想起此子向道堅誠,不畏艱危,以及乃祖黃春行時重托,好生難過。暗忖:「前見白光雖未看出邪氣,如是正教中人經過,愛他資質靈慧,將其帶走,定必出面明言,何至背人行事?何況此子人小心高,立志相從,所立之處近在身後,如見外人,也必出聲驚呼,斷無不告而去之理。除非被人將其強行劫走,黃鐘為人所制,不能隨意言動,決不會一言不發,便隨外人走去。」越想越不放心。偏生當時疏忽,不曾追趕,如今人去已久,何處尋蹤?再看天早大亮,這一尋人忙亂,已將近午,再停些時,便須趕往大鵬頂赴約,不能久延。 鄭隱又在一旁力勸說:「此子聰明膽勇,根骨甚好,決非夭折之相。那白光如是對頭,不對我夫妻暗算,也必出面為敵。也許無心路過,發現此子,愛他靈慧,將其收去為徒。因有要事或有別的疑難,不願與我夫妻相見,就此帶了飛走。早晚終可探明下落,愁急無益。日前所交李道友法力甚高,我們先往大鵬頂等他到來,向其打聽,並托他設法尋訪,或能查出下落,也未可知。」無垢也覺此外無計可施,又當與妖人訂約比鬥的要緊關頭,無暇他顧,又想李靜虛隱居西南多年,也許能問出一點蹤跡,只得罷了。便照所說,勉強受山人款待,在寨中吃了一點酒食,匆匆起身,往大鵬頂飛去。 當地原是哀牢山支脈,下臨元江,危崖千丈,突起亂山之中,兩面橫闊,孤峰中峙,下面巖凹,深廣遠數百大。面前更有大片平崖空地,松杉森秀,古木參天。遠望孤峰危崖,宛如巨鳥張翼,掠地欲飛,形勢極其雄峻奇險。上面景物也頗靈秀。左近更多危峰怪石,幽谷絕澗。外觀叢莽載途,林青深密,無路可通,舉足皆難。內裡卻是巖巒靈秀,澗谷幽深,繁花如笑,碧草成茵,美景無邊,觀之不盡。 鄭隱初遇李靜虛時,已聽說過此地景致。及至飛到大鵬頂,等了一陣,不見人來。偶於無意之中,談起前事。無垢最喜花木,久聞南疆深山之中多奇花異卉,此次前來,本想暇時選勝登臨。加以心中有事,想起黃鐘年幼可憐,口雖答應鄭隱暫時放開,等和妖人對敵,分了勝敗,事完之後,再往各處深山之中尋訪,心中仍是掛念。初意見了李靜虛可以探詢,見人未來,未免失望心煩。聞言忽想起天明前所見白光,正是飛往大鵬頂這一面,左近既有這樣風景靈秀的山谷,也許黃鐘落在其中。反正時候還早,李靜虛也還未到,何不姑往一試?就尋不見人,觀賞內中美景,也比枯坐強些。便和鄭隱說了。鄭隱知道愛妻仁厚心熱,不願拂她心意,便同起身。 二人都是初來,也不知何處尋找是好。先駕遁光飛空查看,約飛出二十餘里,見下面高山之後橫有一條溪谷,水色山光似頗佳勝。無垢查看方向,也與白光去路正對,便同往下降落。空中下望,已黨風景不惡;到地一看,越看出它的妙處。原來那谷又寬又大,到處古木蕭森,峰巒靈秀,水碧山青,花開似錦。最奇的是,那麼深險偏僻的幽谷,竟是淺草如茵,地無纖塵,所有花樹全都行列疏整,位列井然,直似有人時常打掃修治過的一般。 二人所行之處,一面山光黛潑,花樹叢生,燦如錦雲。右側是條廣溪,淺岸清波,潺潺流水,沿溪柳浪千重。無數翠羽飛鳴往來,與泉響松濤相與應和,音聲清脆,如協宮商。對岸危崖千尺,碧蟑排雲,時見大小泉瀑飛舞而下,不是玉龍倒掛,便是銀髮飄空。偶然山風吹動,發為繁喧,與稷稷松濤合為洪籟。那粗如匹練,細如絡絲的大小飛瀑流泉,全都隨風揚起,飛舞空中,再落下來,打向溪水山石之上。有的玉濺珠噴,激得雲浪翻飛,聲若雷鳴;有的靈雨珠簾,因風飄拂,繁音細碎,涼意侵肌,另有一種清趣。端的移步換形,耳目所及,無非妙境。 無垢首先讚好。鄭隱正在隨聲附和,忽然聞到一股蘭花香味,清馨染衣,沁人心脾,似與尋常蘭蕙不同,便循花香往前尋去。無垢忽然想起:「這等清麗明淑之景,比武當山舊居還好得多,地方又是這等清潔無塵,分明有人隱居在此。自己學道才得幾時,不知主人是何人物,萬一道路不同,豈不又生枝節?倘若昨夜白光飛行人隱居在此,黃鐘是他行強攝來,驟然發現,好了自然無事,一個不巧,必起爭殺,對方來歷深淺又都茫然。大鵬頂事還未完,如再引來一個強敵,如何應付?怎的如此冒失,一路行來,直似尋常遊山,遠勝登臨,絲毫不曾戒備?」想到這裡,心念一動。正要招呼丈夫暗中留意,不可高聲說笑,觀察好了四外情勢,再緩步前行,相機行事。免得事起倉促,未曾看清,先吃人虧。那蘭花香味一陣接一陣隨風吹來,越發濃郁;彷彿千萬朵幽蘭,多少年來隱居深谷之中,知有會心人到來,競吐奇芳,以迎佳客。一入鼻端,頓覺心神皆爽。方想:「這等仙靈美景,主人絕非左道旁門一流。」峰迴路轉,目光到處,面前突現出一片奇景。無垢乍見之下,由不得高興非常,連稱快事,把先前思慮顧忌全數忘卻,忙拉鄭隱朝前趕去。 原來前面谷徑越發寬廣,當前大片古松林,大均四五抱以上,每株蔭蔽數畝,行列甚稀。有的華蓋亭亭,拔地直上,繁枝四出,黛色參天;有的虯干盤行,蒼麟似鐵,龍蟠鳳翥,勢欲飛舞。殊形異態,各具清標,已是從所未見。最奇的是,松枝上面滿是寄生蘭惠,蘭葉花莖長達一、二、三丈不等,絲絲下垂。每一花莖之上,少說也開有數十百朵蘭花,大者如杯,小者如指,不下數十種之多。芳馨流溢,中人欲醉。偶然一陣風過,連花帶葉,齊翻彩浪;宛如億萬天花,隨同翠縷飄空,繽紛而下,更是奇觀。 二人徘徊花下,正在稱奇叫絕,忽聽有人呼叱道:「何人大膽,擅入神宮禁地?通名領死。」二人大驚回顧,見發活的乃是一個身穿黃色宮裝的女子,年約二十多歲,身材高大,腰掛長劍,手持白玉拂塵。貌甚平常,衣飾卻極華美,一身珠光寶氣,神態威猛,不像是個正經修道的人。無垢性情溫和,因自己誤入人家禁地,雖受惡聲,並未在意。只覺對方容貌粗俗,神態強橫,與那一身華美如仙的裝束不大相稱。正想開口與之辯理,鄭隱聞言已經大怒,接口答道:「我夫妻無心路過,偶然人谷閒遊,因聞花香,無心至此。你外面又未寫明內有主人,什麼叫作禁地?為何出口傷人?」說時,黃衣女子本是滿面怒容,似要發作。及與二人對面,忽然呆了一呆,怒容漸斂,只把手中拂塵微微一揮。聽完,冷笑道:「你們叫什名字?何人門下?我這裡乃碧香谷,為火靈神君別府。就是未學後進,也應聽你們師長說過。今日有人出入,曾開谷口禁制,輪值女官忘了封閉,也許被你二人路過發現,走了進來,事出無心,也還可說。但神宮後苑的五色垂絲蘭,除卻滇池香蘭渚略有數十本外,海內外仙山靈域,只此一處最多,難道你們也瞎了眼睛,不曾看出?快將來歷姓名說明,如你二人師長稍有淵源,還可從寬發落;否則,休想活命。」 鄭隱前生靈智早已恢復,一聽當地乃火靈神君別府,知是西南十四洞天中五怪三魔之一,名頭高大,不是好惹。因前兩生修道時,神君已先閉宮隱修,不出走動,只聽傳聞,不曾見過。又見對方口出不遜,氣焰逼人,不禁怒火上升。方喝:「天下事,只論情理上說得過去與否,論什淵源來歷?我聞神君乃魔教長老,自從聽了歷劫已百餘年的愛姬之勸,由此閉宮清修,不與外事。舊日宮中男女侍者也多遣散,只留有限幾人,平日不許出山一步。可見為人甚好,與別的魔教中長老不同。就算我夫妻誤人神宮,無心之失,也不至於見怪。你這樣狐假虎威,倚勢凌人,誰還怕你不成?」 無垢聽出丈夫知道對方底細,竟是隱跡多年的魔教中長老,本已驚疑。又見黃衣魔女先是滿臉怒容,目射凶光。自從雙方對面之後,口雖說著狠話,怒容已收。一邊聽話,嘴皮微動,全神均貫注在丈夫身上,未了並現得意之容。方想:「丈夫情孽甚重,前途滿佈荊棘,來日大難甚多,對方偏又是個魔女,莫要在此惹出事來。」忙加戒備,並且暗用本門傳聲囑咐鄭隱:「此女乃妄人,無可理喻。主人既是有名魔頭,我們人單勢孤,決非其敵,況有要緊約會。最好不要多說,趁未交手以前,冷不防一同遁走,免得多生枝節。」 鄭隱原忿魔女欺人大甚,怒火頭上。又想:「自來邪正不能並立,已經撞上,終須一鬥。好在身帶**邪魔的紫郢仙劍,如其說理,無事便罷;真要逞強欺人,此時奉命行道,也怕不了許多,索性鬥他一下試試。」正打動手主意,聞言立被提醒。暗忖:「這火靈老魔雖未見過,如照前生耳聞,實非尋常;門下男女徒黨又多,經其遣散之後,還有不少,個個厲害;他那一妻二妾,魔法更高,均不在他以下。此女莫非是他妻妾之一?如真動手,未必能佔上風。還是照著愛妻所說,抽空遁走,忍氣為妙。」念頭一轉,話也說完,忙朝無垢示意,打算在魔法還未發動以前飛走。滿擬逃時魔女必來追趕,還留了心,先把紫郢仙劍飛起防身。 無垢知道丈夫對她言聽計從,早有準備,起身時,也將防身法寶施展出來。飛起時節,似見魔女朝著自己冷笑,並未追來。覺已飛出老遠,耳聽下面有人笑道:「原來是這兩個。昨夜收那娃兒時,我早算定他們要來送死,居然今日便尋了來,也真虧他們。」二人聞言,心中一動。同時想到共總十多里長一段山谷,怎的還未飛出谷外?忙朝回路一看,不禁大驚。原來飛了一陣,前見松林仍在腳底不遠,共只飛出里許來路。先前魔女卻不知去向,只聽答話道:「那男的必須生擒交我,女的死活由你。只要不令老鬼和那賤人知道和我淘氣便了。」先發話的男子笑答:「神妃不必多慮。神君此時正和你那對頭在前殿煉丹,封閉嚴密,內外隔絕,不會趕來作梗。只要將這兩人擒到,事後雖然不快,照他前言,也無如你何。倒是那小娃兒夙根靈慧,將來須用他辦那要事。今早他說,只要不傷他恩人,萬事皆可依從,否則必死。此子關係未來甚大,性又剛烈,我已兩次試過。如非這點妨礙,今早我已放那女的不過,如何還等自送上門?方才神妃不合憐愛此子太甚,又賜了他靈符玉牌,如被知道,卻須留意,防他要挾呢。」魔女答道:「你真多慮,一個小娃兒,莫非我們也管不住?何況這兩人我們又不真個殺他們。」 前一男子又道:「此話難說。事真奇怪,一個幼童,不特深知我二人的來歷底細,所說的話更是切中我們心病,使人只好依他,輕視不得。偏又自願隨我同來,說只要不傷他兩個恩人,將來便出死力,為我們抵禦未劫。昨夜本想擒這少年男女回來,和你一同快活,也因他說得頭頭是道,以為對方有大來頭。此子是他所教,意欲用他為我二人解圍免難,就便結交。惟恐人家好意,因為我們一時冒失,反德為怨,鑄成大錯,臨時中止。後在途中回望,看出對方一點來歷,決不會和我們一路,想要回去查看。這娃兒又再三力阻,並有好些話不曾明言。到後才說教他的是一位無名女仙,此舉實有深意,如照所說而行,彼此有益。但林前玩月的少年男女是他恩人。再往下問,便支吾起來,口風甚緊。因他胸前藏有一件法寶,深印肉內,如不依他,當時便可兵解,護了元神飛走。我已試過,果然制他不住,只未令其自殺而已。事機已急,不久大難將臨,此子又須苦煉三四年才能有望,難得有此合用的人,如何逼他?幸我得信趕來,一個未傷。近年我們本和夫妻一樣,這兩人恰是一對夫妻。難得你和我一樣心事,各有一男一女,不捨放過。若能迫其降順,以後四人同樂,你也不必再和對頭生氣。日內神君夫婦同對頭把丹煉成,以為你我將來要應他的前言,決不再加聞問,甚或迫令別居,都在意中。你前日無意中偷看宮中神經,他三人未必得知。正好假裝負氣,把昔年封閉的別宮討上一處,同去那裡,一面苦煉,一面佈置起來,豈不是好?」 魔女笑答:「我為你不知受了多少閒氣,你知道麼?在我教中,男女情愛本各任性,可恨老鬼無情無義。大的是他結髮夫妻,對她好還令人想得過。我比賤人在先,偏說賤人是他三生情侶,非比尋常,寵愛如命,已是氣人;並還為了賤人幾句話,不惜棄去舊日基業,連相隨多年的門人侍者,也都費上數百年心力,送令轉世。說舊日徒黨,俱都相從多年,他雖痛悔前非,而這班人多半具有惡質。既不忍放其出外,自生自滅,死於正教之手;又恐出宮為惡,添他罪孽。為此發下宏願,先將其禁閉宮中,挨個兒苦心感化。除卻幾個萬難挽救的,只把心盡到而已。等到下余諸人轉此一劫,他便同了最寵愛的三數人,以真火**,應過劫數,仗他所煉靈丹神符,同往轉世,重修仙業。在此數百年中,他和賤人盡情恩愛,對我從不假以辭色。反說他此時已然捨舊從新,我如能洗心革面,隨他三人同修,與你斷絕,將來也許助我免去未劫。否則,他便由我自去,連你也不加聞問,除非犯他那兩條大忌而外,一切照常。但到要緊關頭,休要怪他視同陌路,不加援手。你說有多氣人?他因以前我曾出過大力,是有功之人,真個情急相拼,賤人難免受我暗算,為此容忍,表面仍和以前一樣。我手下男女侍者比他三人所用還多,享受也全由我心意。人說夫妻反目,同床異夢。如今老鬼除非是和賤人慪氣,平日面都見他不到。我如不為你,怎會有這樣慘事?休看我雖還未煉到不死之身,如論法力,到底在你之上,何況還有老鬼昔年兩件法寶。我天性淫妒,你所深知。對於老鬼,我雖恨之入骨,卻是無法,你如得新忘舊,被我看出,休怪我狠。」男的笑答:「心肝多疑,哪有此事?只許你隨便愛人,就不許我偶然染指?可知你醋心比我更重。各自另有一人,易生嫌怨,索性都殺了吧。」 鄭隱愛極無垢,妒心也是奇重。先聽男女敵人均存邪念,早就怒極。只因無垢見敵人舉重若輕,連人影都見不到,自己被人困住,竟看不出有何跡象,只是飛了一陣,不離原處,魔法厲害,可想而知,心中憂疑。暗忖:「這類無恥狗男女,譬如瘋犬吠人,理他作什?與其白費心力,斗人不過,還要引出危機,不如忍氣靜聽,並留心觀察虛實,相機行事,要強得多。」鄭隱幾次想用飛劍神雷發難叫陣,均被無垢強行止住。後來聽出女的是魔頭失寵姬妾,男的是他好夫,黃鐘便是此人昨夜擒來。只不知一個毫無法力的幼童,怎會知道敵人底細?並還知道對方想要仗他兔難脫劫,加以要挾?暗忖:「敵人夫妻不和,魔頭已早棄邪歸正。如能挨到老魔丹成出來,必可無事;就便救回黃鐘,都非無望。但是敵人所說均是背人的無恥私話,對方魔法甚高,連人都看不見,隱秘語聲自更容易,如何自洩機密,昌言無忌,聽得如此真切?」心方奇怪,鄭隱已早按捺不住怒火。跟著又聽男女雙方狎暱之聲,再也忍耐不下,揚手便將太乙神雷朝那發活之處打去。 那一雙狗男女也是該當出醜。以為敵已入網,同陷魔法禁制之中,一明一暗,只等商議停當,便可發難。不料有人暗中惡作劇,身形雖隱,所有機密的話全數洩漏。事情更非容易,不是當時可以收功。女的性更淫凶,好夫恐她多心,再一敷衍,戀好情熱之際,對於網中之魚自然未怎在意。正在各自想著一個心上人,先拿舊歡解渴,極情盡致,得趣忘形的當兒,鄭隱這一太乙神雷打得恰是時候。魔女驟出不意,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突然凌空下擊,邪法立破。無垢見丈夫氣極發難,想要攔阻。」已是無及。瞥見雷火金光到處,倏地紅光電掣,閃得一閃。緊跟著,便見大片極薄彩煙隨風揚去,左側地面之上立現出兩個不著寸絲的赤身男女,正由合而分,各縱遁光,往斜刺裡飛去。女的肩背似已受有微傷。男的仰臥在下,臉朝上望,似先警覺,逃得較快,差一點也被雷火打中。都是滿面驚憤之容,魔女手已揚起。無垢見丈夫還想出手,知道魔法厲害,雖然乘敵不備,無心一擊,將其破去,看那形勢,難猶未已,忙即傳聲低喝:「還不快走,等待何時?」 鄭隱百忙中也看出自己一時僥倖。那五色魔光未破以前,直看不出一毫痕跡。剛被神雷衝散,隨同魔女手揚處,又電也似急重新出現,四面湧來,聞言警覺。又想起大鵬頂還有約會,更不怠慢。因見神雷生效,忙即應諾,將手連揚,欲將大乙神雷連珠亂打,衝破魔光,以免再陷埋伏。同時聯合無垢,朝外急飛,飛遁神速,晃眼之間,谷口已然在望。耳聽身後男女多人咒罵呼喝之聲,回顧大片魔光已如潮湧而來。方想:「這次幸是見機,否則又被困住無疑。」忽聽對面一聲冷笑,未容注視,眼前倏地一暗,一片白茫茫的暗影,已似天塌一般當頭罩下。先前晴霄麗日的大好天色,以及四外的樹色山光,忽全失蹤。二人立似陷入霧海之中,什麼也看不見。雖仗防身法寶、飛劍威力神妙,人未受傷,也未被擒,但那上下四外的壓力重如山嶽,齊向身上擠迫過來,休說脫身,初入伏時,飛行衝突均頗艱難。 鄭隱見狀,又驚又怒,仍想大乙神雷專破這類妖煙邪霧,忙又連珠打出。誰知這次竟是無用,那白色暗影,看去非煙非霧,也不見有什出奇之處,可是連珠神雷打將上去,只見雷火金光在前面暗影中微一閃動,立時光影皆無。不但雷火金光只似尋常火花一般,略現即消,不似先前洪烈,而且雷聲也都暗啞。急得鄭隱雙手齊發,連珠亂打。大片密雷連發聲中,也只看出,前面霧影吃雷火稍微衝動,晃眼之間,仍是石投大海,隱入暗霧沉沉之中。才知果是厲害,心中一驚。情急暴怒之下,待將紫郢仙劍發將出去。 無垢始終不曾輕敵,應變沉著。先起身時,已看出雷火無功,儘管霹靂連珠,身後妖雲依舊飛來,老似相差一點,不曾打中神氣,料定形勢不妙。知道丈夫怒氣頭上,雙方已然對敵,除非能夠加急逃走,便不用神雷去打,也無用處。為此不再勸阻,只在暗中準備法寶,從旁戒備。剛二次被困時,覺出壓力雖大,但為防身寶光所隔,並無他害。知道脫身雖非容易,敵人邪法仍難傷害自己,何況夫妻二人各有一兩件至寶奇珍尚未使用,心中毫未慌亂。打算仔細觀察,看清形勢,再行下手。見丈夫明知所煉大乙神雷雖是道家防身御邪妙法,無如本身功力尚淺,對頭魔法又高,毫無效力,還在拚命朝前亂打,白耗真力。 無垢正想:「丈夫臨事如此慌張,將來遇見大敵,稍微相形見絀,必吃人虧。自己又不能時常和他一起,如何是好?」忽見鄭隱要將紫郢仙劍飛出對敵,不禁大驚,知道不及阻止。幸而事前還有戒備,除防身法寶之外,還有一件前古奇珍也在手內。忙把手一揚,一道金紅白三色奇光,立時電射飛出。先似一圈三色彩虹,剛將二人圍在中心,緊跟著上下兩面齊射奇輝,分頭展佈,晃眼合成一個大約五六丈,形似日輪的光球,連人帶寶光劍光一齊包沒在內。中腰仍是一圈金紅白三色奇光,形如日環,圍繞在外,光華越發鮮明。由外望內,直似千尋霧海之中,擁著一輪精光萬道,上有彩環的華日,奇麗絕倫。夫妻二人恰是同時發動,分毫不差,剛剛接上。鄭隱仙劍化為一道紫虹,剛電掣飛出,無垢手中至寶三光如意金輪也已上身,無形之中免去一場大難。無垢雖然預有戒心,並未看出危機四伏,如非命不該絕,只要出手稍緩,立被魔光侵入,任人擺佈,休想活命。 鄭隱只知仙劍威力神妙,一心只想此寶萬邪不侵,許能將敵人邪法破去;全未想到魔法陰毒,稍微抵禦不周,略現空隙,立被侵入,聞到一股微帶膻氣的溫香,人便昏倒,失去知覺。比起無垢,更是茫無所覺。及至紫虹飛出之後,耳聽愛妻埋怨說:「久聞魔法陰毒,我們也許全仗此劍防身,才未受害。你既深知對頭來歷,如何這等粗心大意,擅將仙劍飛出?」話未聽完,全身已被寶光包沒在內,看出是件極具威力妙用的前古奇珍。方想:「愛妻何處得此至寶?平日也未聽她說起。也許還不止此。」 心中一喜,目光到處,紫郢仙劍已然發揮威力,隨著手指之處,化為一道經天紫虹,由內而外,朝身前暗霧橫捲過去。前古神物利器果非尋常,先前連珠神雷所不能破的陰魔妖光,吃劍光一掃,立時化為大片鮮紅如血的火雲,被劍光掃盪開了大半環,望去血城也似,二人已陷魔光血海之中。想起前生所聞魔教中幾種極陰毒凶險的魔法異寶,方始驚惶起來。暗忖:「原來魔法如此凶毒,乍看只是似霧非霧的沉沉暗影,看不出一點別的異狀。照此情勢,分明敵人見我仙劍防身,難於加害,故將陰魔血光隱去,誘我出手,只等劍光離身,立即乘機侵入。別的法寶決擋不住。等到警覺,人已受害,如非愛妻應變機警沉著,恰又有這前古奇珍,差一點上了大當。看四外魔光,雖被劍光衝破了一圈,並無消滅之跡,莫非對頭還有殺手?」 心念才動,果然魔光厲害,儘管紫虹所到之處紛紛消散,但是此去彼來,隨滅隨生;宛如長刀划水,晃眼合攏,勢如潮湧,光色越加濃烈。正想不起用什方法破它,忽聽無垢又在傳聲急呼:「呆子,你還不將仙劍收回,不求有功,先求無過,暫守勿攻,先保住自己,再打主意脫身麼?」想起先前如非愛妻應變神速,已無幸理。聞言以為無垢素來沉穩端嫻,不輕炫露,也許還有脫身制敵之寶不曾使用。又見魔光雖極厲害,仙劍威力也實神妙,自從出手以後,便不須人主持,也能發揮全力。一時精虹電射,縱橫飛舞於魔光血海之中,一任對頭神通廣大,暗中主持,復原得快,照樣也現出一條條的裂痕,血弄也似。看出敵人魔法雖高,也吃了大虧。這類魔光多與主人本身真靈相連合,至不濟,元氣也有不少損耗。 心中一動,猛觸靈機。於是傳聲回答無垢,故意加功施為。等到仙劍飛舞越急,攪得身外血雲激漩起千重駭浪,忽然比電還快,冷不防撤將回來,頭尾相連,合成一個百數十丈方圓的大圈,往身前急收過來。無垢早已會意,乘機發動,將手中靈訣一揚,那形如日輪,包沒身外的光球,突然往外暴長十倍,迎將上去,接個正著。晃眼紫虹環繞光球之外,加了一層極有力的防護。外圍本被血光佈滿,雖被仙劍往來掃蕩,仍是隨分隨合,始終不曾消散。 對頭毒計未成,元氣反倒受傷,越發憤怒,也在另用陰謀,正以全力暗下毒手,一面想把仙劍引開,一面加功施為。四外血光看去只是光色更強,和先前差不許多,實則其濃如血,快成了膠汁一般的東西,已非有形無質之物。見紫虹飛舞越急,方想魔法運用停當,立可就勢引開,將其隔斷,斷定二人就要上當;便仗身外那圈寶光防護,也難持久,早晚落網無疑。正在高興,萬沒料到對方另有一著。鄭、申二人各將飛劍、法寶裡外一合,那魔光已快凝煉成了實質,發難在即之際,恰巧夾在中間。多高功力,也禁不住這兩件前古神物奇珍兩下夾攻;來勢又是萬分神速,驟出不意。等到對頭覺出不妙,連念頭也不容轉,只聽哧的一聲厲響,大量血光在二寶猛力重壓之下,近身數十丈一圈當時消滅。主持行法的男魔,心靈上猛受巨震,重創之下,元氣大耗,害人不成,還受反應,神志一迷糊,就此昏倒在地。總算魔女法力更高,鄭、申二人又都外行,倖免一難。原來二人因見敵人不曾現身,四外血光仍如山海;無垢又拿定穩紮穩打,只守不攻,先保自身,靜以觀變的主意。明見佔了上風,敵人必受重創,心有成見,既未想到乘勝進攻,也未想到就此突圍而走,微一耽延,良機坐失。 魔女原因好夫自告奮勇,知其想把少女生擒了去,遂他想等好夫將人擒到,看事如何,再與翻臉。這一袖手,鄭隱和無垢無形中卻佔了極大便宜。等到好夫受了重傷,魔女又心疼起來,想代報仇時,二人已在仙劍、法寶層層防護之下,先前危機已然過去,不致危及生命了。 鄭隱見身外大片魔光界被擊散,知道四外魔光雖然浩如山海,只因敵人魔法甚高,在其暗中主持運用之下,多是虛勢,只近身一帶,才是他的精華。突然受此重擊,心靈元氣俱都受傷不輕,自是欣喜。方贊無垢機警,所用法寶是何來歷?威力如此神妙?意欲再用仙劍一試,問無垢可好?無垢笑答:「閒話少說,奠太高興。休說紫郢仙劍前古奇珍,便我這三光如意金輪,也非尋常邪魔所能禁受,何況出敵不意,兩下夾攻,照理敵人元氣必受重傷。方纔曾聽多人喝罵,如今一個未現,四外魔光依舊潮湧而來,身前這一片空處又快被他填滿,你還是安分些好,等到敵人現身,再相機應付吧。」 鄭隱見身外魔光雖又佈滿,但比先前威力要小得多。笑答:「我們還要往大鵬頂去,照此相持,何時才是了局?」無垢方答:「我看此時脫身決非容易,就能突破重圍,敵人也必追趕。只有小心靜守,挨到為首魔主開殿出來,向其理論。果如方纔所聞,不特無事,還可免樹強敵,去一後患。此時最好靜守,便有力量反擊,也不可傷他。莫要本來無事,因為傷他的人,以致結怨。先前我們反擊了他一下,因是防身自守,有話可說。但到底事出僥倖,可一而不可再。這類將要改邪歸正的魔頭,只是手下徒黨不好,莫再激他惱羞成怒,生出事來。我們人單勢孤,只大師兄一人對我夫妻最好,偏又暫時不能出山相助,前路艱危,對頭越少越好。」 正談說間,二人猛覺寶光外面一緊。先前壓力自從方才仙劍飛出以後,已早消失,忽然又有極大壓力襲來。雖仗仙劍、法寶防身,只稍感覺,並無他異,但是對方強弱已早試出。情知必有殺手,忙即小心戒備,朝外查看。剛看出身外血紅色的魔光似在逐漸加濃,變為紫色,勢甚平穩;不似方才光焰飛揚,尤其劍光掣動之際,飛舞如潮,中間更雜許多異聲,宛如鬼物嘯語,聞之令人心悸。望去直似一片其大無比暗赤色的水晶,將人埋藏在內,平穩得出奇。無垢方料敵人先受重創,再用邪法來攻,定更猛惡得多,忽聽對面厲聲怒叱。目光到處,面前現出一夥男女敵人。為首一個,正是前見魔女,已換了一副裝束:週身半裸,頭髮披散;上身一件翠葉雲肩,短只齊胸;腰圍蓮花戰裙,僅及膝部,腿足也全**在外。五色流蘇飄拂之中,酥胸**,雪股粉彎,色相畢露,隱約可睹。魔女貌雖不美,但是肌肉豐盈,白如凝脂,別具一種妖淫之致。隨來的似是魔宮男女侍者,有長有幼,美醜不一,均是一身極華美的宮裝,手持長大幡劍弓刀之類。內一少女,貌頗美秀,只是目光四射,一臉英悍之氣。手中捧著一個尺許大小的金鼎,鼎口內冒起寸許粗細一股白光。光不甚強,高僅二尺,但是勁急異常,筆也似直朝上噴射。 魔女才一照面,便朝鄭隱怒罵道:「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急速跪下降伏,捨了你那同來賤婢,隨我回宮,還可轉禍為福,無窮享受;否則,你也休想活命。」鄭隱聞言大怒,喝罵道:「無恥淫婦,我們不過投鼠忌器,想等主人出來一評曲直,不肯與你計較,未怎還手,誰還怕你不成?我們不值與你這背叛夫主,白晝宣淫的潑賤一般見識。有何本領,任你施為,只要把我夫妻飛劍法寶破去,殺剮聽便。憑你這樣又蠢又醜的淫潑之婦,也想勾引男子,豈非做夢?」 魔女原是老魔火靈神君之妾阿蘇格,以前淫凶狠毒,無惡不作,性又奇妒。平日想起自己天賦異稟奇資,在具內美,偏吃了容貌平常的虧。丈夫雖是魔教中有名人物,但他另外還有愛妻寵妾,情愛不專。法力又高,不敢動強行兇,空自恨極,無可如何。雖幸本門規條,男女相愛,各憑心願,無什拘束;尤其丈夫前生愛寵破鏡重圓之後,對於自己,除不許私自出山而外,便明與人通姦,也不過問。但到底不能稱心,更須防到丈夫突然翻臉,立是一場禍事。因為本身容貌不濟,只要見稍微美秀一點的女子,便生妒忿,意欲置之於死。見鄭隱少年英俊,又是一身道氣,淫心大動,妄想勾引不成,便施魔法,強迫順從。一聽無垢是心上人的愛妻,又生得那等美艷照人,已是恨極。不料同黨好夫又把無垢看上,意欲染指,各取其一,不由怒上加怒,欲下毒手。及見二人藏身寶光之中,神情親密,分明恩愛已極。又聽鄭隱這等答話,正犯忌諱,越發妒火中燒,忿怒如狂。厲聲大喝道:「無知小狗,竟敢口出不遜。且教你嘗嘗七靈神火滋味。等我把你那兩件用來防身的飛劍、法寶煉化成灰,先把你這心愛賤人殘殺,就知道我火靈神妃的厲害了。」 說時,無垢正在觀察敵人動靜。見魔女身前捧金鼎的少女,年紀不滿十歲,相貌雖頗美秀,但那目光奇怪,小小年紀,凶芒外露,站在魔女身前一言不發。來人共是十四個,原在身前不遠的血光之中出現。只她一人週身煙籠霧繞。初見時面色為血光所映,還看不出什異樣。後經仔細查看,覺那少女膚色好似白中帶青,與眾不同,越看越不像是生人。那座小金鼎,也非捧在手上。鼎共五足,鼎腹特大,形式奇異。少女左手指上各有一股黑氣,與鼎足相連,微微上下起落。五足均聚鼎腹之下,又是黑色。指尖黑氣又勁又直,短只二三寸,稍微疏忽,便看不出。猛想起上次和女仙陳紫芹分手時所聞魔教中的幾件邪法異寶,心方一動。忽聽魔女怒罵要用七靈神火化煉身外寶光,殘殺自己,知已料中。忙喝:「隱弟留意,速用太清仙法鎮懾心神,一切付之不聞不見,免為邪魔所迷。」 說時遲,那時快,無垢話才出口,魔女忽把手中白玉拂塵一揮,立有大蓬銀花由拂塵上飛撒出來。一片極繁密的爆音過處,合為一幢三丈方圓,高約十丈的灰白光氣,將身前持鼎少女裹住,矗立血海之中。魔女和同來諸人全數失蹤。同時少女口中發出一聲極淒厲刺耳的悲嘯,左手微揚,金鼎便長大了十幾倍,離手飛起,懸立光幢之中。鼎口那股白光也長到尺許粗細,向上噴射,高度約有三數丈,頂上忽現出一圈丈許方圓慘綠色的魔光。少女已經不見。光圈中斜掛著一張七尺來長,上具五弦的怪琴,形式奇古,兩頭均有玉軫。弦分五色,光甚鮮艷,看去宛如五根寸許粗細的光線張在上面。剛一出現,四外魔光突變成深紫顏色,琴上弦光也在顫動,光更奇麗奪目,好看已極。 鄭隱不知底細,雖聽無垢大聲警告,急切間不及戒備。因恃防身法寶神妙,敵人魔火不能侵害,正值妖琴出現,不由多看了兩眼。方在暗罵:「邪魔淫婦,任你鬧什鬼蜮伎倆,能奈我何?」目光已被那鮮艷無比,不住顫動的五色琴弦吸住,竟然不捨離開。緊跟著,便聽琴上發出一種極柔媚淫艷的微妙之聲,十分娛耳。由不得心神一蕩,人像醉了一般。想起愛妻之言,猛然警覺,方道不好,待要運用玄功鎮攝心神,已經無及,當時心神微一迷糊,人便昏倒光中。 無垢本也不知魔法如此厲害,幸而上次見鄭隱卑鄙無賴,負氣離家,巧遇異人指點,借得兩件防身脫難的前古奇珍;跟著又與兩姊和女仙陳紫芹相遇,無意之中聽三人談起鄭隱魔孽太重,前路艱危,以及幾個著名魔頭的邪法異寶,記在心裡。一聽對方是魔教中有名人物,便留了心。又聽魔女發話恫嚇,所說七靈神火,正是紫芹所說那五蘊妖琴與七情陰火。知道這類魔法異寶陰毒無比,不必沾身,只要耳目所及,稍微疏忽,神志便受迷惑,被其吸住。陰火立受感應,包圍上來,雖有至寶防身,人已中邪昏迷,難再主持運用。稍現空隙,立被侵入,不是甘心願意任人擺佈,便被陰火化煉成灰,連元神也被吸去。不禁大驚,一面警告丈夫留意,一面按照《九天玄經》,運用大清仙法,加緊戒備。 說也奇怪,那張妖琴竟是因人而施。因無垢應變機警,防備得快,道力又較鄭隱堅定,只出現時瞥見一點琴影。見與所聞妖琴形式一樣,立即垂簾反視,不去看它。因無所受,自然未動念想它。心智又極清明,靈台方寸之間不留寸滓,因而無事,連妖琴所發魔音異聲也未人耳。開頭不知丈夫定力如何,是否知它來歷。當此要緊關頭,如分心他顧,必致兩誤,只能點到為止。即此已冒奇險,焉敢多言?匆匆說了幾句,便運起玄功,先把本身保住,再打主意。 滿擬大夫近來功力頗深,又聽自己招呼警告,當不至於有失。正在澄神定慮,按照師門心法防禦外邪,猛覺鄭隱往身旁連擠。夫妻情重,到底關心,暗忖:「大敵當前,如何還似往日那樣偎倚不離?」無垢對於妖琴只是耳聞,未等發難,已先戒備,還未有什經歷,不知丈夫已經中邪。覺著丈夫又犯無賴故習,想要埋怨幾句。目光到處,鄭隱神志已昏,正往自己身上撲到。這一驚真非小可,忙即扶住。知道魔法陰毒,勢難兼顧;如不兼顧,丈夫固是不保,自己同在一起,也受連累。一看外圍,總算仙劍神妙,三光如意金輪又是前古奇珍,人雖中邪,連外層劍光,均未現出絲毫破綻。此劍自己又能運用,或者還能支持。無奈丈夫已為魔法所述,除卻對方自解,便須有人將琴上第三根主弦和那琴軫破去,才能復原。此時人在邪法暗制之下,少時五弦一齊發聲,丈夫必還倒行逆施,苦苦糾纏,夫妻二人同受其害。 無垢萬分惶急之下,只得先放出一片大清神光,將丈夫全身罩住,以防萬一。同時加功施為,欲以全力相持,兔被陰火侵入,挨到老魔頭警覺出來,再打主意。哪知心神一分,邪魔立即乘虛而入,先是目光掃到妖琴上面,覺出異樣,忙即反視,琴上魔音已經入耳。百忙中覺著心旌微蕩,越知厲害。正以全力鎮攝心神時,眼前倏地一花,光影變滅之間,那緊圍身外的大量紫色魔光忽然連閃幾閃,化為無量數細如牛毛的五色精芒,二次包圍上來。中雜數千百團形似碧螢的陰火,由小而大,紛紛爆散,再化為一片暗綠色的火焰,一層接一層包沒在防身寶光之外,焚燒起來。心靈稍微失制,便覺魄悸神驚,幾難自主,料定人一昏倒,立即中邪無救。 妖琴已響到第四弦上。鄭隱本是昏迷欲倒,忽然清醒過來,把手一揚,先把隔斷二人的大清禁制解去,口喊得一聲:「好姊姊,愛煞我了。」猛伸雙手撲抱過來。無垢看出丈夫並非真個清醒,乃是受了妖琴魔音催動,生出邪念。雙方功力差不多,太清神光如何禁他得住?只要被撲上身來,決無幸理。外邪難防,內賊又生,如何是好?幸而事前得過高明指點,早有防備。萬分驚惶之中,把異人所賜護身靈符如法施為。隨同心念動處,由胸前發出一片金霞,先將自身護住。鄭隱見被佛光金霞隔斷,一面口中哀聲求告,力述相愛之苦;一面依舊朝前猛撲不已。一任無垢大聲呼斥警告,狀類瘋狂,竟如未聞。無垢急得無法,總算佛光護體,外面陰火雖然更盛,心神卻漸寧靜。見丈夫那等醜態百出,知非本心,好生憐惜,又無法救他,深悔方才未連他一起護住。有心重新施為,又恐弄巧成拙,害了自己,也救不了他;轉不如就此相持,還可一齊保全。 無垢正在愁慮戒備,鄭隱忽然大怒,一面喝罵說無垢沒有夫妻情愛,一面想收飛劍衝將出去,與魔女結為夫婦。幸虧無垢防備得快。於萬分驚惶之中,仗著自己煉過仙劍,近來二人功力已然相等。又受異人之教,對於丈夫所學格外加功,越能勝過越好。自己的法寶、靈符,仗著早得傳授,已先煉成,卻不使他知道。後見丈夫毫無私心,因為愛極自己,反以法力比他較高為樂,平日想起,還在暗中慚愧。不料危急之中佔了便宜。見勢不佳,丈夫出必無幸,忙以全力止住。鄭隱畢竟是在邪魔暗制之下,比起平日要差好些。無垢雖將他止住,一進一退,成了相持之勢,時候一久,仍是凶多吉少。耳聽丈夫破口辱罵,空自悲憤惶急,無計可施。身外魔光陰火越來越凶,二人這一爭執,外層劍光已被侵入。 無垢方想危機一發,不知何時變生瞬息,便為陰火所傷。忽聽幼童大聲疾呼:「申仙姑恩人不要害怕,我蒙仙人指點,和狗男女拚命,以消前孽,並報前兩生的仇恨。本來還想照他所說保全自己,現見恩人受苦,不能再等恩師到來再除他了。」無垢聽出是黃鐘口音,想起前聽男女妖人密語,忙定睛朝前一看,果是黃鐘在一幢金碧光華籠罩之下,一手拿著以前小魔女茜紅所贈的絲囊,一手拿著一柄尺許多的小金劍,不知怎會飛人對面敵人光幢以內,飛身金鼎妖琴之上,朝著自己這面大聲發話。同時魔女阿蘇格也獨自一人突然現身飛來,滿面均是驚惶之容,還未近前,先已厲聲大喝:「小狗停手,我們放你恩人好好回去就是。」黃鐘話正說完,回顧魔女飛來,冷笑答道:「你來晚了。」說罷,揚手一劍,先朝琴上玉軫揮去。一道金光過處,玉軫立碎,第三根琴弦折為兩段。魔光連閃幾閃,魔音立止,妖琴五弦齊滅。 魔女見狀,面容慘變,怒吼一聲:「罷了!」手中拂塵往外一揚,金鼎上面立有一條碧影,朝黃鐘當頭壓到,無垢看出那是先前持鼎少女所化,方覺黃鐘要為陰魔所殺,不料黃鐘手中絲囊突化作一篷其細如發的金碧煙絲,反兜上去,將魔影網去。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二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1 本章字數:11588 軟語盡溫存蜜意如雲柔情似水 靈心生妙悟明珠在握與子同行 魔女見狀,越發惶急,奮身一躍,化為一道碧光,帶著滿身血焰。怒喝:「我與你這小狗拼了!」聲隨人到,眼看撞上。忽聽有人大喝:「神妃且慢。我早生了疑心,果是仇人轉世,待我除他。方才想起,已有防備,這次連元神也休想逃走。他那胸前法寶並無用處。」魔女聞聲,剛往回略退,黃鐘己接口罵道:「狗男女惡貫已盈,還敢行兇?我怕你也不來了,可知別有脫身除你之法。以前所說也是騙你的麼?你們已人我羅網,那保護元神的佛家靈符在我頭上呢。」未句話還未說完,一道比血還紅的魔光已自天直下,將人罩住。男女二**一明一暗,同聲怒吼:「快將神妃本命神魔放下,還可兩罷干戈,將你主人放走;否則同歸於盡,悔無及了。」 黃鐘好似志得意滿,「哈哈」笑道:「我知老魔頭化血火珠被你偷來,想恐嚇我麼?那個無用。不必你這豬狗動手,我先代你下手如何?」不等說完,把手中金劍朝上一指。只聽男女二魔同聲驚呼中,劍尖上金光已朝當頭血焰射去,驚天動地一聲大震,血焰立時爆炸。黃鐘胸前先有大片銀色光雨電掣飛出,人被魔火血焰震成粉碎,大量烈焰正往下壓。忽然一朵金蓮花由殘屍中飛起,射出萬道毫光,當中擁著一個小人影子,手持一口金劍,往山口電馳飛去。同時大量銀雨射向上下四外光山火海之中,宛如萬雷怒鳴,紛紛爆炸。晃眼合成一片銀海,奇亮若電,所有陰火魔光全被震散,消滅無蹤。 密雷初起時,無垢似見魔女身旁現出一個非僧非道的怪人,剛縱遁光一同飛起,只人影略閃,便同消滅。絲囊所網魔影,已在黃鐘元神飛走時捲入金蓮佛光之中。料已除去,邪法全解,只銀光不曾減退。 鄭隱早清醒過來。無垢正在悲喜交集,未容轉念,就這瞬息之間,那漫如山海的銀光忽起波動,朝前湧去。定睛一看,山口去路飛來一個道裝少年,手持一個銀瓶,銀光正往瓶口之中飛人,晃眼收盡。鄭隱見是李靜虛趕到,心中大喜,忙告無垢,一同迎上。忽聽遠遠金鐘響動,隨聽有人高呼:「李道友,一別三百年,想不到竟有這麼高法力。我也非復本來面目。小妾惡滿數盡,自取滅亡,與我無關。身有要事,無暇雖然晚到片時,卻借此了卻了小徒前生之孽。三日後定當來此拜訪,到時再領教吧。」 隨聽遠遠答道:「我與道友多年未見,本意挽留雲駕,盤桓半日,略盡地主之誼。不料道友事忙,我又閉宮煉丹,只此一日閒暇,緣鏗一面,實為恨事。此別不知何年才得相見?適才由晶球中望見道友豐矩夷沖,宛如美玉明珠,內外瑩澈,自有光華,已是天仙一流。便我多少年來閉門思過,也非復吳下阿蒙。回憶昔年彼此意氣之爭,循環報復,真如兒戲,每一想起,便自失笑。舊時恩怨,早類空花。自恨出身旁門,直到大難之後,危臨夢覺,方始醒悟迷津,勉修道業。雖然近年小有進境,但以門人眾多,品類不齊。便我昔年雖然稍明利害,無心之失,終所難免,不久便到緊要關頭。道友何以教我?」李靜虛笑道:「阿修羅教下,自古以來便多賢者。道友與屍毗老人,更是貴教中從古所無的高明之士。林說此時已是忘形之交,便昔年互相敵對之際,也未嘗不有瑜亮並生之感。天相吉人,回頭是岸,大業不遠。到了那時,貧道定必趨送法駕,以謀最後一晤如何?」神君笑道:「道友高義,足感盛情。請各自便,他年再候光臨吧。」說罷寂然。李靜虛便向鄭隱夫妻作別。 鄭隱見他法力這麼高,心生敬佩,亟欲結納。忙問:「道兄何往?大鵬頂鬥法之事如何終場?」無垢也因黃鐘為她夫婦遭劫,兵解時雖有金蓮佛光之異,知其夙根深厚,必有仙人度化,終不放心。黃春只此愛孫,自己受人之托,帶他出來從師學道,卻因一時疏忽,送了性命,連下落都不知道,以後何以對人?請靜虛暫留,向其詢問。 靜虛見他夫妻均是滿腹熱望,不捨分離,略一尋思,笑答:\我往大鵬頂時,正遇哈哈老怪門下妖徒,同了兩個著名妖邪,在彼布下惡陣。才一到達,便動起手來,雖不至敗,取勝卻是艱難。賢夫婦又不在場,更覺勢孤。即便能佔上風,那兩個妖徒也不易除去,如被漏網,又是未來大患。心想賢夫婦與那兩個妖邪不曾對面,只將妖徒除去便可無害。忽見一蓬金霞,宛如天塌一般自空飛墮,在場群邪全被罩住。跟著,光中發出佛家降魔真火如意神焰,除為首二妖邪見機先逃外,下余群邪全被佛家心火神焰焚化,形神皆滅,無一漏網。正想何人有此法力?隨見一矮瘦女尼飛降。仔細一看,竟是昔年旁門散仙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女仙辛如玉。 「此人以前雖是旁門,卻具極**力神通。因其剛直任性,善善惡惡,專以意氣用事,所積善功雖多,無心之惡也不在少。一般正教中的同道知她心性不惡,只是太剛愎任性,不去惹她,便可無事,無故並不害人。幾位法力最高的道友前輩,均想藉著彼此相交,潛移默化,使其改變氣質,歸入正道,故與她相識的甚多。無如此人性情古怪,天生孤做。出身旁門,偏對左道妖邪輕視厭恨,平日直無一人來往。正教中人雖有幾個至交,也都各行其志,一任苦口勸說,始終不肯捨舊從新,欲以旁門成道,一意孤行。 「我和她去年相見,曾經當面說她和東溟大荒兩老怪物,以及魔教二老、蒼虛老人,可稱宇宙六怪。這幾個人全都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如果歸入玄門正宗,豈非神仙傳中佳話?她只微笑不語。不料半年多之別,竟將佛家最具威力的降魔**煉成,人也改了佛門裝束。相貌未變,氣質全非,如非對面接談,幾疑不是原人。一間經過,才知她今年受一姓陳女仙之托,去往黃河助一道友,偶與魔教中長老鬥法。赴約途中,遇一前輩神僧點化,當時醒悟。只三日夜靜坐,便領會得佛門真諦。由此發下宏願,欲以佛家降魔願力,掃蕩群邪,拯救群生。等到外功圓滿,便去東、北兩海,擇一無人荒島,虔修佛法,以證上乘功果。 「昨夜她偶往寨中經過,發現一個幼童掩身樹後,跪地默祝,因其根骨靈慧,試用佛家慧光一照,竟是我昔年門人轉世。當初因為小徒自身孽重,曾向平日來往的幾位至交分別求助。辛道友也曾在座,答應過他。再運玄機,推算未來因果,知其改名黃鐘,現隨賢夫婦一起,次日便要尋我拜師。無如前孽未消,雖得重返師門,將來還有許多魔難,九死一生,苦不可言。她對小徒本極喜愛,想起以前面允相助,欲以佛家法力為之顛倒氣運,使其提前兵解,早日成就。隨將小徒帶往無人之處,先用佛法使其悟徹前因。然後指示機宜,傳了兩件法寶和一道靈符。令其守候林內,等一妖人經道,照她所說,對答行事。妖人果然上當,將他引來此間,終與妖婦同時滅亡。 「她和申道友本有一面之緣,十分投契,令我轉告。說是她受女仙陳紫芹之托,對申道友隨時照護,不久還要相見。並還說起令師兄任道友上次回鄉省親,延時太久,以致生出枝節。因其事出孝患,不曾受責。現奉師命,提前先赴峨眉開山收徒,翠屏峰仙府故居已經仙法封閉。 「我聽她說完,覺著不應逆數而行。小徒提前兵解,固可免去許多劫難,早返師門,在我成道以前求得正果,但那害處也是不少,一個不巧,反倒延誤。但又不便攔她高興。互相談了一陣,定下後約,匆匆趕來,意欲迎頭阻止小徒兵解。不料小徒自知夙孽太重,前生所受苦難危害大多,想起膽寒。難得有人助他,借此一劫,兔去未來許多災害。又料我必要趕來阻止,以為長痛不如短痛,連辛道友所說的話也未全數照辦,匆匆兵解。以致元氣損耗大甚,如非佛法神妙,差一點連元神也保不住。此時如往轉世,前因盡昧,稟賦根骨只比今生還差。」除非有一法力極高的人,由出生起便加護持,多用靈藥,助其恢復靈智,才能有望,此外便是尋一好的廬舍,借體回生,由此重返師門,苦煉些年,也可如願。 「我近年忙於修積善功,自然無此閒暇,正可惜他弄巧成拙。方才忽接辛道友傳聲相告,說此事她早料到,事前已有準備。並說小徒仙緣湊巧,方才途遇東溟大荒兩怪中的枯竹老人神遊中土,所用化身名叫秦漁,正好此行善功圓滿,就要坐化,二人無心相遇。辛道友對老人說:『你每次坐化的法身,俱都藏之名山,並無用處,何妨送我,成全一個苦心向道的可憐人?』說時,滿擬對方性情比她還要孤僻古怪,決不答應,事如不成,便須動強。誰知對方慨然應諾,並將辛道友心情點破,說:『我的前孽更勝此人,命中該有金刀之厄。這具法身送與此人,代我消去一孽也好。』隨即約定今夜子時坐化,小徒借他法體重生,只不許更改他的姓名。 「因為此老仇敵太多,每次屍解坐化,均有強敵暗算,事前也均有準備。這次好似早就算出有人借他法體,一毫不曾準備。辛道友恰又有事,今夜必須回山送那神僧證果,無暇兼顧,其勢又不能不管。為此傳聲相告,催我前往護法。我和此老尚未見過,也想就便一晤。本意暫時分別,三日後再與賢梁孟相見長談。二位既不放心,想知小徒下落,只好略說經過。三日後如有閒暇,可往雲南長春崖荒居一談;否則,到時我也自會尋找你們。我聽辛道友說,賢梁孟近兩年中並無十分凶險。只第三四年起,務須留意,少與生人交結,尤其來歷不明的旁門道術之士。前路艱危,望各珍重。我告別了。」說完,一道金光,破空飛走,一閃不見。 無垢見他說時朝鄭隱看了一眼,面帶惋借之容,方想再問,人已飛走。三人立談之處,本在谷口危崖之上,正要起身,忽聽遠遠有人說道:「李道友已去,今日我正略有閒暇,賢夫婦何妨在駕一談?」二人聽出是前聞神君口音。鄭隱此時對於靜虛已是五體投地,佩服已極。一聽神君請其入宮一敘,想起方才別時之言,暗忖:「自身孽重,李道友行時警告,不令與旁門中人來往。主人正是魔教,方才請李道友人宮一敘,曾以婉言辭謝。這類人還是不招惹的好。」立即念頭一轉,躬身向內答道:「愚夫婦尚還有事,改日約了李道友,再同專程拜訪吧。」 無垢心細,早聽出主人已然棄邪歸正。心想:「這類魔教長老多半強做,不容外人忤犯。方才傷了他的悍妾和許多男女侍者,又將魔法、異寶破去好些,如是別人,不論是非曲直,定必認為情面難堪,出面為仇。他卻處之泰然,若無其事,並以客禮相待,十分慇勤,為人之好,可想而知。自己因為丈夫魔孽大重,對頭魔女行蹤詭秘,虛實下落俱都茫然。主人乃魔教中長老,當知底細。雙方素昧平生,競肯延見,必有深意;即或不然,就此結交,向其探詢,豈不也有益處?」未容開口,鄭隱已然發話辭謝,不便再說,只得隨同向內,舉手為禮,謝別上路。 剛離谷口,無垢便聽遠遠神君歎息之聲,微聞「緊防紅珠,莫嫌野老」八字,底下便無聲息。一間鄭隱,卻說未聞。情知有異,便記在心裡。回頭一看,就這轉盼之間,谷口雲封已成了一片童山絕壑,先前十里喬松,億萬幽蘭,所有靈奇美景,己全隱去。見天色已近黃昏,瞑煙浮動,暮靄蒼茫,腳底亂山雜沓,四無人蹤,只聞草樹搖風,簌簌亂響,景物荒涼,無可留戀。 飛了一段,紅日西沉,明月東昇,嬋魄初現,清輝未吐,大地上依舊暗沉沉的。無垢笑說:「我們本往大鵬頂赴約,不料無意之中會往魔宮糾纏了一天。當時情勢何等凶險,且喜高人相助,轉危為安,黃鐘也因禍得福,真乃萬幸。由此可見,事變之來,出人預計。以後在外行道,真須隨時留意呢。」鄭隱問往何處去,無垢笑答:「我們此時事情已完,在外行道,哪有一定去處?我只惦念黃鐘,欲往一觀。方才李道友匆匆分別,未問地址,不知是在何處。否則,前往見他一面,認明所借法體,以為再見之地;豈不也好?此次本為助你而來,現事已完,理應分頭修積,各自分手如何?」 鄭隱聞言,以為無垢對他情薄,大是不快,強笑說道:「我二人才得相見,如何又要分離?你不知我平日在外多麼想念你呢。」無垢笑道:「你老是對我情長,不以道業為重。須知前路方遙,與其貪圖暫時之聚,何如努力同修,把這八十年的有限苦光陰熬過,天長地久,夫妻同修,不更好麼?」鄭隱答道:「話雖如此,但我愛你太深,數日不見,如隔幾年,相思之苦,你怎知道?反正無處可去,又非分開不可,莫如仍回寨中住上三數日,再行分手如何?」 無垢雖然不願,但見丈夫情深愛重,不捨分離,雖覺修道人不應如此粘滯,但不願使其難堪。想了一想,微笑答道:「你老是這樣不知力求上進,時機坐失,如何是好?如不依你,定必道我薄情。今夜就和你同往寨中聚上一半天,就便告知姬氏父子,妖徒伏誅,事情已完,使其安心也好。至遲明日夜間便要起身。此次出門已有多日,不久便要同回嵩山聚會,共總不過個把月的光景,莫非還等不得?」鄭隱仍是難捨,再三勸說:「夫妻同路行道也是一樣,哪怕下次出遊再行分手,這次且先依我。」無垢見他求說不已,便說:「師長命我二人分頭行道,必有深意。你既如此固執,我也不便堅拒,這次姑且依你。等到回轉嵩山,二次出山修積,卻非分開不可。」 鄭隱原是討價還價,知道愛妻固執成見,對於師長奉命惟謹。只想同往寨中多聚三數日,賞玩當地風景,以解近月風塵骯髒與踽踽獨行之苦。不料無垢慨然應諾,好生歡喜,便同往寨中飛去。 姬氏父子聽說妖人服誅,後患已除,高興非常,對於鄭隱夫婦自是感激。當時傳令,全寨山人一齊歡宴,當夜就在花林之下設筵賀功,把二人奉若天神。鄭隱見眾人對他夫妻十分禮敬,到處受人歡呼羅拜。一輪明月剛上東天,清光四徹,明如白晝,當地風景又極靈秀。開筵以後,鼓樂四起,笑語喧嘩。時見身穿白色短衣,頭插鳥羽,項帶珠圈,手佩金環的妙齡山女,裸著臂腿,同了許多少年壯漢,手持樂器,翩躚起舞。花林之中,山巔水涯,蘆笙吹動,情歌互答。端的人間樂土,美景如仙。回顧愛妻,並坐花前明月清輝之下,越顯得容光艷發,丰神絕代。觸景生情,不禁愛極,低聲笑問:「你看那些少年情侶,歌舞於明月之中,多麼情深愛重呢。」 無垢知他美景當前,又生雜念,微嗔道:「你只知道世俗兒女,男歡女愛,十分美滿。可知暫時歡娛,難於長久,轉眼之間,已為陳跡;生老病死,無殊幻夢。此是滄海浮漚,莫非你也羨慕他們麼?」鄭隱忙分辯道:「我不過覺著他們得天獨厚,住在這等桃源樂土,月夕花晨,每多樂事,比起城市中人的享受,實在要強得多。隨便兩句閒話,怎又多心起來。」無垢歎道:「我因見你修為雖勤,心性終是不定,每一想起,便自擔心。你說我多心,可知我對你也是關切太過嗎?」 鄭隱見無垢笑語從容,艷光照人,由不得心癢難抓。知道無垢素來嫻靜,當著人,決不許他稍微偎傍。照著山俗,樂起以後,人便分散,各自結伴歌舞,追逐為樂。此時除寨主本人因鄭氏夫婦均是神仙中人,不應以山俗相待,尚在主席陪坐而外,連姬平也都約了情侶走開。便向無垢涎臉笑道:「這裡笙歌嘈雜,我夫妻擇一山水佳處,清談片時可好?」無垢明白丈夫想要和她親近,本想不去。既一想:「丈夫魔孽太重,性又剛強,專以正言責難,易生反感。自來柔能克剛,莫如任他稍微溫存,就便相機勸勉,較易生效。」當時含笑應諾,別了寨主,走往一處花月交輝,山清水秀的幽靜所在,先任鄭隱親愛了一陣,再以正言婉勸。這類話雖是老生常談,但因無垢笑語溫和,柔情款款,容易動人。鄭隱又對無垢癡愛如命,自是諾諾連聲,毫無忤色。無垢暗中觀察,見他聽勸,神情感奮,不是做作討好,也頗高興。 到了次日,辭別寨主父子上路。鄭隱志在同行,自然樣樣依從。無垢對於西南諸省原少足跡,正好就勢遊玩。準備第三日趕往雄獅嶺長春崖,拜訪李靜虛之後,往游洱海蒼山與昆明金馬碧雞之勝。再由驛路入川,遍歷峨眉,青城等蜀中諸名山。然後溯江而下,經武當山,繞往嵩洛,一同回去。及至尋到長春崖一看,只見蒼崖繡合,仙洞雲封,空山寂寂,流水潺潺。洞前景物雖然靈秀,主人卻是不在,連洞門也未尋到。在當地徘徊了一陣,只得離開。 無垢急於要見黃鐘一面,次日又去尋訪,忽在洞壁上面發現幾行字跡。大意是說:靜虛三日前去助門人借體重生,並為枯竹老人護法。不料妖人谷辰與七指神魔兩個勁敵探明對頭屍解,不知老人故意誘使上當,同來擾害。吃老人預先埋伏的太乙清靈神光和七粒巽風珠困住,靜虛又在一旁相助,兩妖孽各傷了一個三屍元神,並失了兩件法寶,僅以身免。本來無事,因為七指神魔驕狂凶狠,初次受此重創,心中恨極,行時口發狂言叫陣,怒罵靜虛素無仇怨,無故和他作對,是好的,可去滇界七指山落魂嶺與他決一勝敗,時期定在第三日的夜間。靜虛因二妖孽都是極惡窮凶,又擅玄功變化,煉就三屍元神,邪法甚高,無惡不作,意欲就便將他們除去。但因二妖孽行蹤飄忽,來去如電,惟恐獨力難任,一擊不中,反多枝節,貽害無窮。便乘這兩三日的閒空,想把昔年兩個至交和新轉世的一個良友,連同現歸佛門、改名心如的女仙辛如玉一起約上,合力除此大害,以致到日不能趕回。雙方鬥法就在日內,好些事均要準備。明知鄭隱夫婦要來,不特無暇接待,並因二妖孽陰險狠毒,防不勝防,恐其乘隙去往洞中擾害,只得施展仙法,將全洞裡外封禁,連門人也帶在身旁,以防暗算。這場惡鬥現只開始,還有些日才得終場。昨夜抽空回山收寶,並用仙法埋伏,以待妖人入網,得知鄭隱夫婦已然來過,深抱不安。此時事忙,無暇相見,望恕失約之罪等語。 二人知靜虛暫時不能見到,便往昆明大理游去。一路之上,隨緣修積,倒也積了不少善功。無垢打定主意,在此八十年中,專在人間修積。除非不得已,不與左道妖邪結怨,以免多樹強敵,勢孤力弱,反而不美。形跡尤為隱秘,途中多半步行,沿途訪問,只一聽說發生天災**,便同趕去。初意原想至多月餘,便可回到嵩山,用上些時內功,再同分頭修積。因為長春崖一行,想起以前經歷,覺著左道妖邪甚多,內有好些能手,自己連來歷姓名均不知道,一旦狹路相逢,無人相助,便是禍事。不如隱秘行蹤,專在人間行道,比較穩妥。這一變計,行路自然遲緩得多,單雲、貴兩省,便各耽延了好幾個月,等到由滇入川,已是第二年秋末冬初光景。 鄭隱貪與愛妻同行,自然不顧時日早晚。無垢素來外功內行同時並重,覺著將近半年均在外面行道救人,如是自己獨行,平日無事,還可靜心修煉;因有丈夫一路形影不離,除卻每日奔波,到處修積而外,閒來不是遊山玩水,選勝登臨,便是舉杯同飲,清談永夕。丈夫固認為此是至樂,便自己也是養成習慣,用功之日極少。似此荒廢,如何是好?決計早日回轉嵩山,用上兩三月功,然後分頭行道,不與丈夫一路。誰知鄭隱早就打好同出同歸的主意,一面用盡心思,設法拖延,不令早歸;一面事事將順,除有限度的親熱外,從未再蹈前非。 無垢性情溫婉,見丈夫對她百依百順,平時相對,儘管恩愛非常,除稍微親熱偎傍,形影不離,並無絲毫雜念。由不得情分越深,好些不忍,明知丈夫有意拖延,不好意思叫破。最後無法,只得略露口風,說:「修道人目光務要遠大,不可只顧眼前。你真捨不得我。暫時且回嵩山,容我用上些日功,分頭出外修積,以後也不限定非分不可。只要你功力加深,有了成效,查明沒有危害,偶然同出同歸,也無不可。」 鄭隱立時乘機而入,再三求告,說:「我夫妻本是同命鴛鴦,吉凶禍福應在一起。當初說得好好的,只因三師叔幾句無心之言,恩師並未見到,便改初計,由合而分。自來一人勢孤,這一半年來,所遇妖邪個個厲害,這還不是那些著名無凶,已是難敵;萬一獨身在外,狹路相逢,和那日魔宮被困一樣,如非你在身旁,豈不把命送掉?我看還是合在一起為是,即便真個師長之命,只要我們心志堅誠,努力修為,夫妻恩愛,人之常情,何況只是虛名,並無實際。我對你已然愛極生畏,絲毫不敢違背,休說再有雜念,稍微親熱一點,你只稍微不快,我便不敢冒犯,難道還有顧慮?有你在旁,彼此多一幫手,我還可得到你的勉勵,格外努力修為,豈非兩全其美,各位師長不過見我夙孽太重,恐你連帶受害,不令同行,見我這樣,當無見怪之理。」 無垢見丈夫說時,滿腹熱望無形流露,實在不忍堅拒。心想:「任壽現已移居峨眉,丈夫對他頗為信服,何不同往一見,請其轉勸丈夫,不要情癡太甚,須以仙業為重?」便笑說道:「我真拿你無法,怎麼勸說也是不聽。恩師命我二人各自修為,自有深意,你偏有許多話說。大師兄現居峨眉後山絕壑之中,以前曾聽說過地名叫凝碧崖,美景無邊。何不同往拜見,就便請其指教,他對我夫婦情逾骨肉,又得本門上乘心法,自從前生靈智恢復之後,功力加增,一日千里,定必奉有恩命。我二人誰也不必依誰,分合請他作主如何?」鄭隱料知任壽對師敬畏,必和愛妻一般心理,有心不去。一則許久不見,頗為想念;二則愛妻性情素所深知,如若不去,必說重色親友,負義忘恩,自甘下流,不思上進。好容易近用水磨功夫,免去她的疑念,情愛加深,再如固執成見,前功盡棄,豈不冤枉?心中不願,表面卻連聲讚好。二人議定,便往峨眉進發。 這一年多,二人均扮作寒士人家夫婦,隨身法寶、飛劍均用仙法隱秘,不是偏僻無人之地,或是路程大遠,多半步行,不現絲毫形蹤。行經峨眉前山歌鳳橋上,正走之間,忽見前面老松之下坐一中年女尼,手持念珠,似在等人神氣。二人已快走過,無垢心靈眼快,見那女尼穿著一身舊僧衣,腳登籐鞋,相貌清嚏A一身道氣,已與尋常尼姑有異。最奇的是,從頭到腳淨無纖塵,看去令人生出一種清潔光明之感,偏又說不出是何原故。心中一動,便往回看,見女尼也正微笑相對。再一注視那女尼的一雙秀目,竟是神儀內瑩,自有慧光。這等人品,從所未見,料是一位有道神尼。悄告鄭隱說:「我有一點事,須與一人談話,你往後山等我,隨後就來。」鄭隱也覺女尼不是常人,低聲笑問:「姊姊認得那女尼麼?為何不要我在一起?」無垢嬌嗔道:「你管我呢,沒見你這樣煩人心的。少時見面再和你說,不是一樣?」鄭隱回顧,女尼已然不在。笑說:「果然是位異人。只是人家不願見你,已然走了。」 無垢回顧,就這轉盼之間,女尼不知何往,只那一串念珠,尚留所坐山石之上。忽然福至心靈,暗忖:「那念珠分明見她拿在手內,如何一轉眼人去珠留?道旁曾有數人經過,均如未見,必有原故。」便問鄭隱:「可見這位師父手中的念珠?」鄭隱答道:「未見。你問此言,想必有什奇處,我怎不曾看出?」無垢暗忖:「丈夫累生修為,功力甚深。轉世之後,雖因前生遭劫,元氣損耗大甚,初習本門心法,尚未煉到火候,比起大師兄固差得多,但他前生靈智早已恢復,也是一雙慧目法眼,怎麼放在石上的東西會看不見?」越知有異。便說:「我不過見那念珠似有寶光外映,隨便一同,事情還拿不定。此時必須去見一位老前輩,向其求教。此老不喜生人拜訪,你自往後山先尋大師兄,在彼等我,不要誤我的事。再如糾纏,我又不理你了。」鄭隱知道愛妻素來沉穩,不露鋒芒。除兩姊外,又認得好些男女散仙,平日輕不提起。近三數年,還得了幾件至寶奇珍,不到用時,俱都含而不露。聽口氣,也許真有相識的前輩仙人在此,欲往相見,未必是那女尼。只得應了 二人本是邊說邊走,已然走出二三十丈。無垢看丈夫走遠,轉過崖去,方始回身。到了樹下一看,念珠尚在,人卻不見。四顧遊人香客,已都走遠。便朝女尼坐處下拜,通誠求見,並無回音。細看念珠,共是十八粒,非金非石,也非籐木所製。寶光隱隱,自然流轉。料知神尼遺留在此,不是常物。剛伸手拿起,忽聽有人發話,說:「大後年三月,可將此珠送往川邊倚天崖龍象庵,就便一談,當知底細。暫時不可向人洩漏。」聽出語聲由念珠之上發出,匆促間不知何意,好生驚奇。忙又通誠下拜,求示玄機。並問此寶如何用法,因何惠借。終無回音。只得藏人法寶囊內,往後山走去。中途發現鄭隱在一高崖之上,正朝回路注視。知其趕往高處,窺探自己行動。滿擬被其看去,心中不悅。 等到見面,鄭隱笑問:「你怎回來這麼快?那女尼想是內急,你剛走往回路,便由樹後繞出,往歌鳳坡那一面走去。你為何對面不與交談,只在樹下停了一停便走回來?」無垢聞言,才知女尼就在當地,自己並未看見。照此情勢,神尼留此念珠必有深意,並還不與丈夫相見,也不令看出形跡。略一尋思,笑答:「本來我想尋那前輩異人,後來想起先見大師兄,再去尋訪,也是一樣,便走回來了。那位穿黃葛衣的大師,不願與生人交談,我又莫測高深,故未請教。我們走吧。」說罷,人已繞過崖後,步行到了後山鎖雲洞前。 二人憑崖一看,只見大壑前橫,下面雲霧甚厚,絕壁千尋,白茫茫望不見底。便照任壽以前所說,一同飛下。穿過霧層一看,下面還有雲霧,似這樣,接連穿越了五層雲霧,還未到底。正縱遁光下降,忽見金霞連閃,毫光萬道,由腳底起,暴雨一般四下飛射,當中立時現出一條形如深井的雲衖。這才看出,下面共有七層雲帶遮蔽,未了兩層並有仙法禁制,好生驚奇。且喜降勢稍緩,不曾陷入禁網。照此情勢,分明主人開雲相見,忙由雲衖之中朝下飛降。目光到處,雲層下現出一片奇景。原來壑底地勢廣大,別有天地,水碧山清,繁花似錦。更有奇石清泉,佳木奇花,互相掩映,景物靈秀清奇,從未見過。 剛一到地,便見一個道童飛馳迎來,並不相識。心疑任壽不在當地,另有主人。道裝少年年約十六八歲,甚是英秀,已趕近前來,伏地拜倒,口稱:「師叔,弟子曾寧拜見。」鄭隱聞言,才知少年乃任壽轉世弟子。忙問:「你師父今在何處?」曾寧恭答:「恩師自和二位師叔分手,回轉武當翠屏峰。剛到洞門,便奉師祖之命,說是回山太遲,誤了事機,翠屏仙府已有一位道友借用。命恩師急速移居峨眉,並將道書《九天玄經》,連同幾個未轉世同門師弟、師妹的真靈,以及後洞寶庫中所藏法寶、飛劍,全數移送來此。只等十四年內,弟子等所有舊日門人先後重返師門,便即下山行道。本來眾同門中,只弟子和師弟佟元奇、李元化去年先行投到,本定十四年後方始下山小日前忽又奉到師祖恩命,說是群仙大劫不久將臨,天機微妙,有好些事,新近才得算出。為此變計,命恩師飛往東海待命,指示機宜,當日便帶佟師弟一同起身,只弟子一人留守。近年恩師法力日高,屢奉師祖恩命嘉獎,賜了好些法寶。行時對弟子說,二位師叔日內必要尋來,令弟子在崖前等候,以便迎接。並令轉告鄭師叔,最好單人行道,在此數年之內,無事不可結伴。並還贈有靈符兩道,請二位師叔收下,到時自有妙用。」 二人接過一看,那靈符乃是兩片長只三寸,寬約寸許的玉葉,一青一白,符篆顏色均不相同。井還指明各人所有,不能混淆。隨領二人遊覽全景。見那凝碧崖地廣數十畝,共有三座洞府。內中兩洞已經仙法禁閉,只當中大元洞開著,任壽師徒便在洞中修煉。內裡石室甚多,甚是高大,壯麗非常,石質如玉,地無纖塵。鄭隱知道任壽乃本門承繼道統的未來宗祖,見此勢派,想起自己昔年同在師門,法力與任壽原差不多,只因一時疏忽,誤受魔誘,以致陷入歧途,身敗名裂。如非大師兄全力相救,早墮輪迴。相形之下,何啻天淵。不禁又是慚愧,又是羨慕。呆立了一陣,笑對曾寧道:「你師父對我恩深義重,永世不忘。他如回山,代我致候。說我近來限於根骨福緣,雖然無什成就,但必努力修為,以報他的期愛。照著各位師長口氣,暫時本不應與他往還。只因我和申師叔感他恩義,許久不見,便道來訪。滿擬快聚數日,不料他往東海待命,人已離山,不曾見到。我二人由此便回嵩山,尚須兩三月的耽擱,稍煉內功,再同下山行道。他如應在十四年後下山,不必說了;此次東海回來,如有下山之命,我們望他能往嵩山一訪,以慰渴懷。否則,明年我們下山修積外功,也許再來看望。他所賜靈符,未說用處,賢侄可聽說過麼?」曾寧恭答:「這兩道靈符,恩師行時才行取出,以前不曾見過,只說了兩句便匆匆飛走,弟子不知用法。」無垢見曾寧說時面色微紅,知其奉有師命,不敢洩漏,不令鄭隱再問。 隨由曾寧陪到洞前山亭之中,取出酒果款待。鄭隱見所用酒果均是仙府佳釀,海內外的名產珍果,問知是上月友人所送。暗忖:「這些東西均是延年益壽之物,常人百年不能一見。大師兄轉世才得幾年,前生同道之交便自展轉尋來,饋以仙果美酒。自己也曾屢世修為,前生頗有不少同道之交,竟無一人互通聲氣,一旦遇事,除卻夫妻合力與人拚命,連個幫手也沒有。新近交了一個李靜虛,法力甚高,曾想結納。對方好似神情淡漠,不甚親近。可見人情勢利,修道之士也所不免。」想到這裡,好生難過。打定主意,從此努力修為,無論如何困苦艱難,也要爭回這口氣來才罷,免得外人輕視,也對不住師兄、愛妻一番苦心。正在胡思亂想,無垢見他停杯不語,彷彿心中有事情景,乘著曾寧走開,悄問有何心事。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二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1 本章字數:11684 赴約憶深仇萬里長空飛比翼 救災憐涸鮒一川渴土湧清泉 鄭隱便把心事說了。無垢到底不免偏心,不特未怪鄭隱量小,反覺自來失意的人,處境多半如此,生出憐意。鄭隱又乘機發了好些惡誓,力言:「我自信心志堅定,事在人為。一般師長同門防我墮落,故不令我二人一起。越是這樣,我們越應患難相共,同在一起。不特互相照應,方便得多,也顯得我夫妻情深愛重,生死不渝。只要各人具有虔心毅力,百折不回,終能渡過難關,苦盡甘來。任他左道邪魔多麼厲害,只要不似前生那樣為所誘惑,陷入歧途,能奈我何?到了萬分凶險之時,至多兵解,重去轉世,有何顧慮?姊姊如真看我不起,認為前路凶危,恐怕連累,索性由此分開,等我滿了八十三年劫難,再行相見,也是一樣。」 無垢見他神情悲壯,慷慨激昂,口氣頗多誤會。明知就此激勵他八十年後再見,彼此都好,一則夫妻情愛甚深,任他一人渡此難關,置身事外,於心不忍;二則又知丈夫所說多半負氣,如真不與相見,定必灰心悲苦,就許由此憤極任性,都在意中。心腸一軟,頓忘兩姊與女仙陳紫芹之教,脫口答道:「你當我真個情薄麼?不過關切太過,老想使你於危機四伏之中,熬過這八十三年的魔難,同修仙業,合藉雙修,以報你的癡情熱愛而已。既是這等說法,分合由你。好在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如真毫無希望,師父也不會容你重返師門。不過你所說的話,卻須心口如一,才對得起我一片苦心。由今日起,我便和你出入一路。對於修積,卻須內功外行同時並進,無論山居出遊,除非萬不得已,每日功課卻是不能荒廢呢。」 鄭隱聞言大喜,慌不迭答道:「那個自然。我只求不離開你,萬事皆可聽命,何況分內修積。以前只因你老不願和我一起,會短離長,只圖多聚一會,別的均未顧及。既然永遠一路,如何還敢荒廢?放心好了。」無垢道:「虧你老臉,還說出來。莫非為了多看我一會,連修為都不顧了麼?」鄭隱自知失言,忙分辯道:「並非不思上進,只捨不得那寶貴光陰。以後自然不會再有前事。」無垢見他邊說邊往前湊,似要伸手來拉,微嗔道:「以後還要放老實些。曾寧一會就來,當著後輩拉拉扯扯,什麼樣子?」 說罷,剛把手一甩,曾寧已用玉盤捧了一個其形如瓜,外皮金黃,瓤如截肪,中心微作紅暈的異果走進,放在桌上。笑道:「此是恩師前生好友安期丈人,命門人送來的四枚金萍實,吃後長生不老。留了一枚在此,二位師叔請用。」二人人口一嘗,果然甘腴味美,芳騰齒頰,涼沁心脾,神志為之一清。問知還有三枚,已由任壽連同別的珍果靈藥帶往東海,孝敬師長。因知鄭隱夫婦要來,此果靈效甚多,修道人服了可抵多年功力,每千三百年才結實一次,十分難得,因憐二人魔難大多,特留在此。任壽本人竟未嘗過。無垢聞言,好生不安,便邀曾寧同食。曾寧恭答:「此是瑤島珍品,千年難遇,海內外群仙十九難得一見,恩師尚未嘗過,弟子不敢領受,還望師叔恕弟子方命之罪。」 無垢見他婉言堅辭,暗忖:「大師兄為人極好,連門人也是如此,真個難得。」隨笑問道:「我知大師兄對人寬厚,持躬儉約,現正奉命清修。以他為人,對於服用之物,決不至於有什講求。來的年月不多,這裡陳設用具全都珠光寶氣,精美異常,人間所無,莫非此間本是仙靈窟宅,這些東西均是前人所留麼?」 曾寧躬身答道:「凝碧崖自古以來便是仙靈清修之地,除三元仙洞而外,玉壁晶牆,千門萬戶,好些地方均有仙法禁制,尚未到開放時期。內中用具十九珍品,何止數千百件。加上恩師前生舊友知其轉劫人世,重返師門,承繼道統,聞訊俱都欣喜非常,紛來相賀,所送禮物甚多。恩師本來不肯動用,後奉師祖恩命,說恩師將來為本派開山宗祖,這類珍奇器用十九原有,將來門人眾多,不時還與各派群仙來往,身為本門教主,領袖群倫,應有一種高華氣象。現成應用,並不為過,區區未節,無須介意。恩師雖然謹奉師命,但因平日修為甚勤,早已斷絕煙火,往往一人定,便是三兩月。一般師執至交,又都道法高深,輕易不來;每來,多是算準恩師空閒之時,結伴來訪。此間本有仙廚,中藏不少美酒,恩師雖然輕易不用,弟子等因見東西現成,時常取來待客。這裡不過千百分之一二,有好些奇珍寶器,恐恩師見怪,還未用過呢。」二人聞言,讚歎不止。 無垢見任壽分別沒有數年,居然到此地步,驚佩之餘,好生喜慰。暗查鄭隱,只顧出神呆想。知其與任壽同在師門,遭遇不同,相形見絀,心生慚愧。意欲借此勸慰,當著曾寧不便出口,只得罷了。 二人在仙府中住了兩日,因任壽歸期難定,便同起身,仍照原計,溯江而下。由此夫妻二人便在一路。鄭隱峨眉歸來,果更用功。無垢見狀,也頗喜慰。彼此修積都勤,也無什事發生。 一晃將近三年,任壽始終未通音信。這日二人在外行道,偶然談起,鄭隱覺著任壽不去看他,心中不快。無垢笑說:「你這人就是量小,大師兄對我們還要多好?恩師原命他在十四年後才可出山行道,如今才得幾年?曾寧雖有師祖改變原計之言,也只偶然聽說,不知底細。焉知上次東海之行,沒有奉到別的使命?他不能來,必有原故。那麼難得的靈藥仙果,自不享受,留給我們,再要嫌他對你看輕,良心何在?」鄭隱見無垢面有慍色,忙分辯道:「我何嘗有此心意?不過想念大甚罷了。」無垢笑道:「你那小心眼,還當我不知道呢,既然想他,上月我們往游洞庭,正可便道入川,為何推托不去?就說現在飛往峨眉相見,也極容易。分明是見人家身受師門期愛,自身福緣既厚,用功又勤,將來成就遠大;你自己還在顛沛流離之中,這兩年來雖無什事,歲月尚長,前路荊棘越多,專在人間行道,能否就此取巧避免,尚不可知,縱非氣他不過,心中怨望,誤認他對你不如以前,必是有之。我料得是與不是?」鄭隱自然不承認,說過拉倒。 二人這二三年來,多在中原、西南諸省修積善功,對於甘涼秦晉一帶,久已未去。這日走在山東道上,鄭隱因見愛妻看出自己心意,面有不快之容,想道:「人情勢利,休說外人,連無垢也是如此,只一提起任壽,便欽佩非常,譽如天人。自己並未有什微言,只想起前情和自身的遭遇,略有表示,便遭責難。最前生拜師時節,原與任壽一起。那時師長成道不久,見他根骨平常,還不肯收,全仗自己代為力求,才得入門。因其年長,做了師兄。又勤於用功,平日謹慎,連積了幾件大功德,漸得師門鍾愛。自己卻因一時不慎,誤為邪魔所誘,連經數劫,僅以身免,反倒仗他全力相助,才得免於形神皆滅,永離師門。最可氣的是,同是門人,既然恕我前愆,重收門下,一部《九天玄經》才學了十分之七,上面字跡便全隱去。只令大師兄一人在峨眉潛修,以期大成。自己卻奉命在外受那苦處。初行道時,因為功力不夠,兩次遇險,幾乎送命。如非愛妻想下變通之法,行道時隱避形藏,處處留心,還未必如此平安。」 正在心存怨望,悶悶不樂,一算行道年月,猛又想道:「前遇魔女,三年之約不久便到,地點在西崆峒昔年老魔別府。如若不去,肩女必要尋來,反有好些不便。以前為防無垢誤會,把話藏了一段,不曾明言,原是怕她擔心。後來想說,事隔已久,就此拖延下來。」盤算了一陣,覺著事情決免不掉,反正是要過此一關,轉不如自行投到,顯得大方,並踐前約,以明無畏。事雖凶險,但聽屍毗老人口氣,魔女未必能夠討好。何況愛妻帶有防身至寶,這口紫郢仙劍又是降魔利器,已然煉到功候,別的法寶也均有驚人威力,怕她何來?只對無垢不便出口。便笑說道:「自從我夫妻一路,西北諸省均未去過。昨日途中聞說陝甘一帶天干水旱,赤地千里。我們在外修積,艱難危險自非所計,不知便罷,既然知道,不容坐視。天下事怕不了許多,何況對頭多是極厲害的邪魔,真要尋我晦氣,早已上門為難,不等今日。今年東西南諸省到處豐收,人民安樂,無善可積。偶有一二不平之事,也無關宏旨,並還難得遇上。我們每次出遊,事前都發有願心,不將所許善功做完,決不回去。今已多日,一事未辦,何日才回嵩山修煉?依我之見,不如改往陝甘一帶試他一下,免得延誤。你看如何?」 無垢當初原因魔女蹤跡似在東西崑崙星宿海一帶,恐鄭隱前去遇上。及見近年無事,鄭隱今生所得飛劍、法寶又都是前古奇珍,威力至大,早已身劍合一;只因此劍乃神物仙兵,本身威力大強,不到功候,尚難由心駕馭,以至臨敵不能全數發揮妙用,好些吃虧。近一年來用功越勤,不特這口紫郢仙劍煉得出神入化,妙用無窮,連別的法寶也增加了好些威力。自己又有兩件防身禦敵之寶,便遇強敵,至多不能取勝,全身而退當能辦到。肯與丈夫同行,便由於此。反正須要一拼,轉不如早日了當,免得時常優疑,提起煩心。又聽說陝甘大旱,人民流離,災荒甚重,更無不往之理。自己也不尋那些對頭,專為救災,相機行事,遇上便與一拼。想了想,便照鄭隱所說,先往陝甘一帶飛去。因是打定主意,相機應付,加以救災心切,上來直飛當地,更不停留。 這時二人功力越深,劍光又強,兩下裡合在一起,宛如一道經天長虹,星馳電射,橫空而渡。雖然飛得極高,那破空之聲,隔老遠仍能聽見。無垢覺著破空之聲大強,本想把遁光稍微放緩。鄭隱卻存有私念,急於救完旱災,往赴魔女之約,上來並沒打避人主意。力言:「救災如救火,刻不容緩,越快越好。我夫妻受命自天,便在平日,也不應有所畏懼,何況此行為救千萬生靈。」無垢勸他不聽,心想:「偶然這等飛行,只一到地,便和常人一樣,也許不至被左道妖邪發現。」便由他去,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到長安地界。 落下一看,果然以前旱災嚴重,因是畿輔重地,當道已有安排,連日又下了幾場小雨,災情減去許多。鄭隱本來志不在此。再一打聽,說是秦鳳、平涼一帶災情最重,立催前往。無垢見當地人民雖然得到官家賑濟,仍然民有菜色,春麥還未播種,有心停留些日,暗助官府救濟人民。因見丈夫催走,說涼州災情最重,必須早日趕往,神情匆迫,以為丈夫近年受了感動,對於修為比前勤奮,也頗歡喜,依了鄭隱,匆匆起身。先往秦鳳諸路,見天時荒旱,災情慘重,人民扶老攜幼,到處逃荒,流離顛沛之景,時有發現。無垢幾次想要停下,鄭隱均說先前向人打聽,災情仍以甘涼一帶最重,當地人民較多。目前災區如此廣泛,最好全數查看之後,擇那人多災重之處下手,比較多做點事。無垢一想也對,便由鄭隱作主,直飛涼州。 當地原在徑水南岸,當陝甘陸路要衝,本來土地肥沃,物產豐饒。因為當年初春雪化,郡西崆峒山中山洪暴發,逕河水漲,人民受災頗重。一交二月,又忽然乾旱,半年多不曾下雨,五穀都無收成。災情雖重,因為當地人民比較殷富,又當陸路要衝,運輸較便,比起沿途所見要好得多。無垢到時,正趕鄉民求雨,呼號於烈日之下,哭聲震野。初來不知底細,過了兩天,漸漸看出中農之家尚有蓋藏,逃荒的只是一些窮人,不如所料之甚。有心回往原路,但當地災民並不算少,再不降雨,照樣不了。鄭隱又說:「空中下望,多是如此光景。已然到此,且由當地起始,也是一樣。最主要還是設下法壇,拜章乞雨,使這方圓兩三千里內普降甘霖,方為上策。不過,這類事跡近炫弄,必須擇一隱僻之區結壇行法,免驚俗人耳目。城西崆峒山風景靈秀,好些地方人跡不到,正好下手。」無垢不知丈夫與魔女定有前約,意欲就此了當,前在黃河治水,生出許多枝節。覺著求雨果是刻不容緩之事,便停了下來,鄭隱又說:「天時亢旱,河井乾涸,已然發生瘟疫。壇成以後,你我夫妻可分出一人,去往民間醫病,並加周濟,雙管齊下,才多保全。」 議定之後,先往崆峒山飛去。到了後山,尋到一片天然平崖,高踞孤峰近頂之處,上下俱無通路,地勢絕佳。二人看好地方,忙又回到城鎮,採辦應用諸物。正往回走,時已黃昏,忽聽前面喧嘩哭喊之聲。過去一看,原來當地全境只有限幾口水井,都已見底。只內中兩口名為龍眼井,乾涸多年,不知怎的,當年大旱,反有泉水湧出。甘涼一帶土厚水深,水井最淺的也達十丈以上,這兩口井更深得出奇。父老相傳,乃郭子儀單騎見回紇以前,三軍無水,正在愁慮,忽聽風雨之聲。出帳一看,河岸上有一大龍飛舞而來。令公大怒,連射雙箭,均中龍目。醒來卻是一夢。出帳一看,地上分插兩根長箭,忽然心動,便命開掘,才只丈許便有甘泉湧出。同時徑河之水也自暴漲。居民懷念令公威德,建了一座令公廟,把井包圍在內,現已荒廢。因那井水又甜又清,只是為量不多,逐年淘掘,深達三四十丈,近年已然乾涸。上月有人發現內中有水,風聲傳出,群往汲取。先只城外居民前往取水,已不夠用;後來城中的井十九乾涸,一齊爭往汲取。共總兩口井,要供許多人的應用,自然不濟事。又有好幾十丈深,取時費事。更有一件奇處:每日須到申西之交,才有清泉湧出,為量不多,至多挑上數十擔,便自見底。一交子夜,便無人去汲取,也是涓滴無存,人民由一早起,便去守候,有的竟終日守候不去。儘管官府出有告示,令人民排班汲水,無如人數大多,水量又少,往往候了一整天,好容易挨到自己份上,不是水已挑干,便是時辰已到,成了干底。人民因為爭水,時常打得頭破血流,時起兇殺。當此強存弱亡的荒年,愚民無知,悲憤之下,易受騷動。官府雖頗賢明,也只好言勸解,引咎自責,無可如何。因為求雨不成,人民多怨官府沒有誠心,如非平時官聲尚好,人民知他清正賢明,早已激出事來。 無垢一聽人民取水這等苦法,暗忖:「此時水與銀子同價,連河底殘餘的污水都成了至寶,不論災情如何,單這飲水已是嚴重。本門太清仙法,與左道妖邪呼風喚雨不同。因是逆數而行,事前必須拜章告天。再用法力把天空中的雲霧引來,聚在一起,使化甘霖;再不,便是擇那附近江湖之水,行法引來,化雨下降。這裡不比江南,取水較遠。崑崙山上積雪與星宿海的山水雖可應用,然而事非容易,又恐引動對頭出來作梗。」想來想去,只有前項求雨之法比較穩妥。災區這麼廣,少了無用。必須用上三四天的工夫,才能普降甘霖,連關中三輔也可一起滋潤。此事雖然多費心力,並耗元氣,功德卻是不小。事情還有幾天,人民這等苦法,細一盤算,法壇佈置應在子初,此時還有閒空。便告訴鄭隱,令其先行,自己在此相機行事。 鄭隱因為魔女心腸狠毒,上次違約暗算,吃子她的大虧,心中恨極,正想期前趕往魔宮打一個照面,表示自己不特不曾怕她,反而尋上門來。只等把雨求下,救了旱災,立時雙方鬥法,決一存亡。同時又想到魔女情癡太甚,照例不管多恨,只一見面,立時勾動舊情。萬一餘情未斷,還可就此戲侮暗算,稍出惡氣。一聽無垢要和他分頭行事,正合心意,忙即應諾,悄悄飛走。 無垢掩在一株枯樹之下,朝前查看,本意排眾上前,運用仙法增加水量。後見井旁人山人海,呼號叫囂,鬧成一片,老弱婦女拿著水桶在旁痛哭,無法上前。兩井均有木架,上設轆護,各有兩壯漢掌管,兩旁並有四口大缸,將水吊上,分與眾人。初以為地方上人為防人民爭水鬥毆,專人掌管,按著次序,以求平允。再一細看,不禁有氣。 原來每一井架管領的雖只兩人,旁邊還有好些黨羽,俱都是些橫眉豎目,手持刀棍的壯漢。人民取水全用錢買,多少憑他高興。稍有不合,便加打罵,銀錢不還,卻把所取的水奪過,倒入井旁大缸之內。有那給錢多的,不等打上,便由井旁水缸中取來送上。老弱婦女固是望井悲號,無法近前;便是有力氣的漢子,不是因為錢少被惡徒排擠,不令近前,便是好容易挨到井旁,被管井壯漢奪過銀錢,隨便倒上一點,忍氣吞聲而去。一問身旁悲哭的老婦,才知日前人民爭水,常起鬥毆,官府屢次勸解,設下規條,以先後為序,限量而取,法子原好。無如人民需要太切,加以利之所在,一小碗水可換一二兩銀子,紛紛搶奪爭先,全不肯聽。前數日被一土豪知道,覺著此事大利,帶了一班徒黨,硬說連廟帶井,都是他家祖產,先把取水的人一頓亂打,將井霸佔,派了數十名徒黨日夜防守,人民取水須用錢買。乘著水漲之時,先用四口大缸將水盛滿,每斤一兩銀。一到井底水干,價便加倍。稍微爭多論少,錢被搶去,還遭毒打。因其徒黨眾多,勢力浩大,人民儘管憤極,幾次暴動,均為所敗,無可奈何。 無垢聞言,暗忖:「土豪如此可惡,且喜丈夫不在,否則這班人休想活命。有意懲治,恐驚俗人耳目。」正打主意去此一害,並行法取水救急,忽見一中年人提了半桶水,由人叢中擠出。見其神情良善,尾隨到了無人之處,笑問:「這位君子,可能給我一口水喝麼?」 那人名叫魯靜齋,原是當地富戶,平日樂善好施,與上豪金富相識。因為方才家人來此取水,與賊黨發生爭執,把銀子奪去,怯於凶威,所居又近,只得親來賠話,付了加倍的錢,取了半桶水。正往回走,聞得身後有人討水,回頭一看,暗忖:「這等美秀的人品,從所未見,又是外路口音,大概是別處逃荒經過的孤身女子。」想起土豪厲害,四顧無人,俏聲說道:「姑娘想是外方來的。我家中原有一口井,只是近來混濁如泥。家人代我買水,反受了一場惡氣。如不向其賠話,萬一再旱下去,非此不可,如何是了?只得親來賠話,買了這半桶水。姑娘要用聽便。不過那賣水的多是惡人,徒黨甚多,休說孤身少女,便有家人同來,也應躲開。解了口渴,請繞路回去吧。」 無垢聞言,笑說:「我口乾得厲害,又知此水貴重,萬一吃得太多,無錢還你,如何是好?」靜齋慨然答道:「水雖難得,總算還能買到,儘管飲用,無須客氣。」無垢原是邊說邊走,一面查看地勢,見前面是一莊院,兩旁樹林多已半枯,門前是一打稻場,旁邊還有一個池塘和一口井。問知主人頗喜經營園林,以前池中並還種有荷花,現已乾枯。自從徑河一千,連門前水井也只剩了數尺泥漿。這時正有兩個佃工迎來,見面笑問:「那廝可曾還銀?」靜齋笑答:「這類惡人,和他有什麼理講?快取碗來,這位姑娘口於著呢。」兩佃工正朝無垢打量,聞言轉身便走。 無垢見水桶已放在門前石墩之上,笑說:「不怕見笑,我實口渴太甚,不用碗了。」隨手將桶捧向口邊,運用仙法,一飲而盡。靜齋見那一桶水有四五斤,竟會一口氣飲光,暗忖:「此女看去文秀,美貌非常,這等牛飲,想必長路奔波,口渴大甚之故。」心念才動,瞥見佃工取碗趕來,腳底塵沙滾滾,帶起老高。忽然想道:「久旱不雨,地上塵沙甚厚,稍一行動,滿身都是。今早大風揚塵,天都成了黃色。此女身上怎如此乾淨,連鞋褲也不帶一點塵污?」心中一動。 無垢把水飲完,見主人並無吝色,兩佃工面上卻帶可惜之容。便由身畔摸出十兩銀子,笑道:「我口渴太甚,把水飲乾。賣水之處人多,擠不上去,有勞二位代買一桶如何?」靜齋當她還要,忙道=「那井水果是奇怪,又涼又甜。這不過是在荒年,水火相通,哪有受人錢財之理?銀子請姑娘取回,如還不夠,叫他們去再打一桶來便了。」無垢見他至誠,忽然搖手攔道:「何必以有用的金銀,便宜那些惡賊?不必再買。我雖女子,別的不會,最善分辨水源。此時看出,這一井一池下面泉源甚旺,只被浮土堵塞泉眼。請借一根竹竿,再取杯水,由我試它一下。水如難得,尚有他法。只請你們暫時避開,等我把泉眼挑開,水自然湧出。你看如何?」靜齋早已覺出有異,忙即應諾。 無垢隨令二佃工去將那些老弱婦女引來,只說主人有事,不可提水的事。二佃工回道:「此時善門難開。」同時遞過竹竿,想等水出來後再去。靜齋看出無垢儀態萬方,氣字安詳,神情十分拿穩。暗忖:「也許人民求雨,至誠感天,來此異人解救生靈。如是尋常,那半桶水也不會到口就光,那等快法。討水窮人甚多,本極可憐,日前便想周濟。只因家中病倒了好幾個,無暇兼顧,至多把人喚來,把預計中的糧食分散一些。這等荒年,不論飲食,眾人皆無,惟我獨有,不特問心難安,早晚還許招禍,多藏何益?」忙道:「本來我就要散些糧米,因為家人多病,延遲至今。就著今日辦了也好。我們順便去把窩棚內那些人全數找來幫忙,仍和上次一樣,免得分配不均,又起爭執。」二佃工見主人發話,方始走去。 無垢忽把眉頭一皺道:「方纔水喝大急,吐將出來,豈不可惜?」話未說完,櫻口張處,一股噴泉直注池中。池底本是尺許厚的乾泥,人士只剩了一片濕痕。無垢隨取竹竿,朝噴水之處刺了幾十下。靜齋見無垢依舊從容,水卻不見,正在半信半疑。無垢又由身畔取出一粒靈丹,笑道:「府上有病人麼?可用清水化開,與病人分服,一杯便可痊癒。只不要對人說起。」靜齋人甚忠厚,笑答:「此時水貴如金,方才忘了命人帶回。家中井水宛如泥漿,不能應用。請姑娘暫候,我去買來如何?」無垢笑道:「水源已被我探出,因為土厚,泉眼大小,還未衝開,少時就有水了。」說時,果聽地底水響。靜齋驚喜交集。無垢笑道:「井中泉眼與此相通,正當來路,也許此時井已有水。」話未說完,井中也有了水聲,兩相應和。 靜齋過去一看,那深約二十丈的水井,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水已漲起了一多半。不禁喜出望外,心疑無垢乃神仙下凡,撲地便拜。無垢一面讓避,正色說道:「我不過略知地理泉脈,能夠治病,我夫妻二人仗此謀點衣食。你如大驚小怪,官府還當妖言惑眾,豈非害我?此池泉眼已通,一會便要佈滿清泉。可乘眾人未來以前,先將病人治癒。土豪也許和你為難,不必怕他,我夫妻頗有武功,足能保你無事。並可向眾聲言,說你昨得神人托夢,只要土豪不再欺凌善良,第四日夜間,便有甘霖下降。他如不服,可和他打賭:到時不雨,你便全家**;雨如按期下降,便是他的戾氣感召,和旱魈一樣,也受人民火焚之刑。我夫妻必在暗中助你,只不可洩漏一字,否則有害無益。」 靜齋本就心生信仰,方答:「仙人遊戲人間,不肯顯露本相。我也不敢妄言,遵命就是。」忙把水桶拿起,待要取水入內,忽聽絲絲連聲。側顧池內,已有數十股清泉破土而出,高約尺許,晃眼滿池皆水,快要齊岸,才行止住。靜齋越發驚喜,匆匆朝無垢拜了幾拜,便往裡面趕去。 無垢先不想顯露奇跡,無奈救人心切,終難遮掩。總算主人忠厚,知道的人不多,又曾囑咐,料其不致洩漏。正想再待一會兒,忽見門內跑出幾個老少男女,同時又聽遠遠喧嘩之聲。知眾窮人業已趕到,忙把身形隱起,在旁等候。迎頭發現兩佃戶跑來,朝魯家的人說道:「龍眼並不知何故,井水全干。下剩數缸,已被土豪抬了回去,水都不肯賣了。」話未說完,瞥見滿池清水,後面窮人也已發現,立時歡聲雷動。但因靜齋是個善人,異口同聲討些救命,並無一人恃強自取,靜齋也由裡面聞聲趕出,見女異人不知去向,也未張揚,便照所說,向眾聲言。同時發話,任人取水,多少不拘。 這班窮人早就飢渴交加,口乾舌燥,七竅噴煙,一個個蓬頭垢面,泥污狼藉,語聲多是乾號,一聲令下,群集池邊,汲飲起來。未帶水具的人,不及借用,竟把身子伏在地上,伸頭水內,狂飲不休。待不一會,歌功頌德的歡呼,相繼潮湧而起,把土豪賊黨咒罵了一個淋漓盡致。風聲傳出,越聚越多。靜齋恐怕生事,向眾高呼:「諸位高親貴鄰,此是昨夜夢中神人所賜甘泉,足夠應用,再有四日便降大雨,來者不拒。不過地小人多,最好挑走,免得妨礙他人。方才聽說龍眼井水已乾,萬一惡人遷怒為難,由我和他打賭,諸位千萬不可多事。」眾人同聲應諾。由此人民取水便走,不再聚集。 無垢心想:「荒年災民,最是難處,善門難開。以前黃河水災,曾經嘗過味道。這班人竟如此聽話,主人又無疾聲厲色,可見德能服人。照此情勢,便無自己暗助,眾怒難犯,土豪也非吃虧不可。只是開頭不免爭鬥,就算眾志成城,這班苦人均無武功,傷亡在所不免。子夜又須趕往崆峒,與丈夫行法求雨,無多閒暇。」正想用什麼方法,把那伙惡人引來,忽見遠遠塵沙滾滾,如飛而來。 靜齋為了人民取水方便,一面點起許多火把燈籠,一面設下許多條桌,趕製了好些鍋魁饃饃。事前聲明,人力有限,散完為止。暗中卻令數十人在莊後支上爐灶,連夜趕製。一見莊外塵沙滾滾,料知對頭已到,表面鎮靜,面帶驚疑之容,四下張望,似在尋找自己。無垢看出他良懦膽小,如無自己相助,照那來勢,也實可慮。忙用傳聲說道:「你只照計而行,不要害怕,自有道理。」靜齋聽出前見女子語聲,心中大定,忙即暗中默祝,遵命而行。 池邊受賑濟的那班窮民,早就聽說土豪要來為難,全都激動怒火,準備不能善罷,便助靜齋與之拚命。一見人到,故意示威,不約而同,轟的一聲暴噪起來。土豪金富自恃財勢,橫行鄉里,魚肉良民,已成習慣。當日聞報靜齋因為佃工取水爭執,自行賠話,帶了一桶水回去,不知用什方法,井水全干。守井賊黨先不曉得,後聽人說靜齋門前清泉暴湧,一有一無,兩下正是同時發生。現正召集人民施水放糧。對方專做好人。平日已是不快。再聽說井水乾涸,池泉暴湧,又在向眾施捨。不問是否用什方法,單這行為,相形之下,也是難堪。不禁惱羞成怒,決計惡人做到底,率眾趕來。快要到達,忽聽人民暴噪示威,聲如雷轟。不想眾怒難犯,死在臨頭,反倒逞強,準備給對方一個下馬威。金賊連徒黨共是四十餘人,各持長鞭刀棍。到時,見眾人民不曾讓路,一齊回身相望,手上多半拿著石塊、扁擔之類,神態甚強,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不禁怒從心起,大喝:「豬狗們,還不快滾,等死不成!」隨說,和當頭兩個賊黨揚手一鞭,便朝眾人頭上打去。 靜齋知道,這班烏合之眾雖然滿腹悲憤,但是對頭凶威久著,能勝而不能敗。好在仙人暗助,何必使他們吃虧?忙喝,「金堡主不可動武,你們散開,我還有話。」說時遲,那時快,為首三賊已同發難。滿擬這班人必不禁打,忽聽「哈哈」一聲,眼前一花,一條人影連閃兩閃,金富和當頭賊黨齊聲慘叫,早各挨了一下。後面賊黨還未看清,一聽主人呼痛,往上一擁。池旁聚集的人民一見賊黨被人打倒,落了下風,同聲怒吼,紛擁而上。有的更將石塊朝賊黨打去,當時開花,傷了好幾個。當頭三賊已全負痛起立,看出打人的是個年約十七八的道裝美少年,突然出現,也未近身,只把手揚了兩下,三人兵器全數粉碎,各人又中了一下重的,其痛徹骨。情知厲害,忙喝同黨暫緩前進。又被鄉民打傷了好幾個,越發怒火燒心。一面忍痛退下,暗命同黨回取救兵;一面朝前注視。見那少年左手一揮,後面鄉民全被阻住,好似中有隔斷,不能衝破。內中一賊武功最高,由後趕到,不曾受傷。看出少年目射英光,神采照人,再一想到井水幹得奇怪,疑是道術之士。悄告金賊:「敵人有妖道相助,不可力敵。」第二句話還未出口,少年兩道秀眉往上一揚,將手一揮,叭的一聲,左臉當時連牙打碎,鮮血四流,人也倒地暈死。 金賊見狀,才知厲害。忙喝:「這位道爺素昧平生,有話好說,何苦出手打人?」少年冷笑道:「此時你也知道有話好說麼?這個容易。」隨喚靜齋上前,把無垢所教的話說了一遍,問其願否。金賊自是不願,無奈同黨已被敵人暗中困住,一個也不能離開,無論如何走法,只在場中打轉。人民卻有好些經主人好言遣散,通行自如。賊黨想要尾隨同行,走不幾步,便自己退了回來。道人連手都未伸。金賊料定求雨打賭之事凶多吉少,有心不從。道人把手一揚,立時痛徹心肺,心寒膽怯,凶焰盡斂。便向靜齋婉說:「雙方多年鄉黨,先前實是受人挑撥。求雨好事,打的什賭?」少年怒喝:「放屁!因為你們這些惡徒土棍戾氣上升,崆峒山中還有一個旱魈,非用你們,多高法力,雨也不會下降。此事不過適逢其會,經一位前輩仙人說在前面,其實我早打好主意。方才來時,已與官府說好,在此設壇,將你連同徒黨放在壇上。到第四日子時,雨求不下,不特與你無干,還可由你處置。想要退回,如何能夠?」說時,田岸上塵頭又起,乃是官府命人來設壇,在當地求雨。來時奉有嚴令,不問何事,均聽道人之命而行。於是糾合人民,匆匆將壇搭好。 道人便令金賊等上去。群賊自是不願,知眾官差畏之如虎,雖奉官命,決不敢強。便向官差訴說,身為道人所制,行動艱難,示意令其溜走,托人去向官府求救。道人笑道:「你們惡貫滿盈,除非旱魈厲害,我除它不了,還有一線生機。我們說話算數,只要過第四夜子時,大雨不降,自然放你們回去,此時無用。還不快上!」說到末句,把手一揚,朝空抓子幾下。所有賊黨全似拎小雞一般,彷彿暗中有人平空抓起,丟向台上。由此一任好說歹說,往來亂蹦,不能離開原處一步。群賊知為法力所制,除了依他,別無善策。同時又見隨後追來的手下徒黨,只一近前,便休想回去。不到台上,一任大聲疾呼,均聽不出一句話;到了台上,立被困住。情急心橫,厲聲喝道:「莫非我們為民求雨,就點水不進,粒米不沾,困在這裡四天四夜麼?」道人笑說:「你們不必忙,自然有你們吃的。」隨告主人:「可給這班狗賊準備食物,我還要尋人去呢。」說罷,雙足一頓,一道金光,破空直上,由朗月疏星之下,往崆峒山飛去。 長眉真人專集 (蜀山前傳之一) 第二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2 本章字數:13111 野火起森林匝地霞光同誅旱魃 離魂收情女彌天風雨再警芳心 無垢初意,雖然恨極惡霸,卻想不出除他之法。又見陝甘一帶旱得出奇,疑有旱魈作怪,但未拿準。欲借雙方打賭,就便除害,並借用這幾個惡人,來試探有無旱魈,誘其人網。說過以後,方覺此事好些不妥:不用強制之力,群賊決不肯聽;一經行法,仍難免於炫弄;又在人煙多處,如果真有旱魈,難免傷及無辜。正在為難,想要變計,突有異人出場,事前並還告知官府搭下法台,十分周到。因而得知山中果有旱魃為害,只不知少年為何自居後輩。心疑是峨眉門下徒孫,但又不應如此氣盛,行事任性,毫無顧忌。一見飛走,心想:「此時已離子夜不遠,丈夫在彼行法佈置,諒已停當。群賊已被仙法禁制,還是先往後山要緊。」想到這裡,忙用傳聲向主人囑咐了幾句,立即隱形飛走。 到了崆峒後山一看,法台香案俱都佈置停當,丈夫卻不知去向。心疑久待不歸,去尋自己。一面飛尋,一面用本門傳聲四下呼喊,終無回音。眼看子時將過,再不行法拜章,又要拖延一日。忙照預計行法,把所備綠章用真火焚化,向天求告,施展師傳仙法,呼吸遙空雲霧。等到三二日後雲霧一多,再用仙法使化甘霖下降。 無垢人最精細,這類呼吸乾坤、吐納雲霧的**,專為濟世之用,全仗行法人本身功力,以收靈效。外表看去,除行法人所在之處雲霧較多,聚而不散以外,別無他異。不是真正行家,稍差一點的旁門中人,對面相遇,當時也未必能夠看出。無垢卻因西北諸省鄰近魔窟,具有戒心,儘管法台地勢隱僻,不易被人發現形跡,仍用太清仙法將四外掩蔽,以防萬一。 等到綠章拜罷,通誠祝告之後,獨立崖上,一口真氣噴將出去。跟著便以全力施為,朝前面高空中雲霧呼吸。久旱之後,晴空萬里,月朗星稀,空中雲層極少,只遙天空際略有白雲浮動。雲層不厚,相隔又遠,不是慧目法眼,連雲影也看不出。暗忖:「雲層少說也在千里之外,這類仙法尚是初次運用,萬一相隔大遠,不能如願,照此天色,短時日內決無下雨之望。少年所說旱魈,不知藏在何處?萬一用上三日苦功,吸來大量雲霧,妖物突然發難,雨下不成,還要惹出別的災害。丈夫偏不知何往,少一幫手,可慮得多。」想到這裡,越發小心謹慎。一面澄神定慮,把真氣凝煉,向高空中吐納呼吸;一面留神注視下面動靜。正算計山中如有旱魈,雲頭一起,雨還未下,先就為它所破。如能發現旱魈蹤跡,將其除去,也許不必這樣費事,便有下雨之望。忽見前面天空中那片雲層,已與真氣相連,將其吸住,往身前飛來。 這類呼吸雲霧之法,只要本身真氣將雲吸住,來勢絕快。無垢先聽少年說起山中出了旱魈,久旱之後,空中雲霧太稀,災區廣大,不是少量雨水所能濟事。為防行法大驟,顯露形跡,意欲夫妻合力,用上三四日苦功,把四面遙空中的雲霧相繼吸來。再用仙法使其凝聚,禁在一處,不令飛走。等到夠了雨量,再用仙法散佈空中,發動太乙神雷,使生雷電,化為甘霖,同時下降。一開始便打穩妥主意,每一雲團吸到以後,並不求快,更不令人看出。那雲初看去雖只極小一團浮沉天邊,隨風移動,等往身前飛來,漸近漸大,差不多把崆峒全山遮去了大半邊。波濤浩瀚,映著月光,宛如銀濤起伏,十分好看。 無垢見第一次業已成功,未有變故,覺出近來功力加深,也頗高興。忙即如法施為,運用大清禁制,將那大片白雲由大而小縮成一團,禁在崖旁山谷之中,不令飛走。跟著又用慧日法眼,朝遠方天空中查看,見有雲層,立用法力將其吸來,收入山谷之中。約有兩三個時辰過去,並無他異。那雲先後吸收了十幾次,經過太清禁制,各化成丈許、數尺不等的雲層,堆積在崖旁山谷之中,銀海也似,映月生輝,美觀已極。眼看天色將明,一輪明月已漸西墜,月光斜照谷中雲團之上,大地上靜蕩蕩的,一點微風都沒有。再待一會,東方漸現曙色,朝陽也由天邊升起。四邊雲霧早被吸完,日光純白,精芒萬道,知道當日天氣更是酷熱。此時已近中秋,如此亢旱奇熱,明有旱魈作怪無疑。但夜來也曾留意,並未發現形跡。道裝少年也不知何往。 心念才動,忽想起丈夫自從昨日分手,一直未見。先前因為求雨心切,又見法台佈置整齊,如有變故,不會這樣,忙於行法,也未留意。此時一算,為時已久,不問何往,均應早回。莫非又與邪魔狹路相逢?心中一驚。見天空中雲霧凡是被自己發現的已全吸來,再要行法吸取,便須費事。心中一亂,便停了下來。急切間又不知往何方尋找是好,正在愁急,打不出主意,忽見左側一片樹林之中有人影閃動。定睛一看,正是鄭隱同一位穿粉紅衣的少女並肩走來。到了林外停住,談了幾句,少女自往回走,鄭隱立縱遁光飛來。少女年約十三四歲,相貌極美。二人分別時,面有愁容,已然走入林內,重又回身,朝鄭隱將手連搖,神情似頗關切,看不出是什麼路數。暗忖:「丈夫剛來不久,怎會與一女子來往,神情又如此親密?去了這一夜,連正事都不顧得辦?」心中疑慮,略微盤算,決計故作不知。看他如何說法。隨即退往崖下,假裝行法,呼吸雲霧,相機行事。 鄭隱來處偏居峰左,沿途均有山崖遮蔽,不知無垢憑高下望,已全看去。到後,見無垢正在行法吸雲,附近山谷之中雲團已積了不少。再看前面空中,只有一縷雲影,剛由西南方天邊出現。無垢原是發現丈夫又在背她行事,心中不快,想要暗中考查。明知前面無什麼雲霧,仍以全力向空呼吸;不料最前面恰有大片雲層浮動,只是相隔大遠,已非目力所及。吃無垢運用真氣,猛力一吸,氣機相感,恰好接上,立被吸住,往回飛來。鄭隱在旁,先見萬里晴空,只此一痕雲影,方想這麼一點雲霧濟得什事?心念才動,那雲已收入目光之內,遠望竟有丈許大小一片,雲層頗厚。因為無垢心中有氣,呼吸太急,那雲吃仙法真氣吸緊,滿空滾轉,由小而大。遠方看去,映著朝陽,閃動起億萬銀花,在一碧無際,萬里晴霄之下,頓成奇觀。鄭隱剛看出那雲相隔當在千里內外,如若飛近,必不在少。那雲已漸飛漸近,越看越大,宛如銀潮橫空,疾如奔馬,鋪天蓋地而來。等到無垢看出來勢大猛,雲濤已離崆峒山上空不遠。方才心中有事,第一次呼吸到這等大量的雲氣,事出意料,掩蔽已來不及,索性聽其自然,就勢收下,再和丈夫說話。忙用太清禁制將雲禁在空中,往回收縮。 這時雲濤滾滾,澎湃奔騰,全山已在白雲籠罩之下。只法台遠近較高一點的峰崖露出角尖,宛如十幾座小島,浮沉其問。雲海蒼茫,波瀾壯闊,上面晴陽斜照,回光返映,宛如銀海。鄭隱貪看雲海奇景,見無垢忙著行法收斂,從旁笑說:「這雲海波濤何等壯觀,少時再收如何?」無垢方答:「你真貪玩。我們初來西北,好些顧忌,盼雨心急,如何當它兒戲?」話未說完,忽聽一聲厲嘯,隨見兩點金光在雲海之下閃動,那雲立時由密而稀,彷彿浮雪向火,逐漸消滅。二人定睛一看,原來前面雲層之下,現出一條怪物紅影,正在手舞足蹈,厲嘯不己,數十百丈厚的雲氣,竟被破去了大片。無垢忙喝:「此是旱魈,隱弟快放飛劍將其除去。」隨以全力朝前一吸,手中法訣往外一揚。那雲經無垢雙管齊下,連用仙法收禁,轉盼之間縮成了一大團,往下面存雲山谷中投去。就這樣,已被怪物消滅了一小半。 二人目光到處,發現那怪物通體火紅,瘦如骷髏,似猴非猴,約有四尺高下。一雙怪眼,凶睛怒突,金光遠射十餘丈。動作如飛。本在下面,厲聲怒嘯,張口便是一股暗赤色的光氣。那殘餘的雲霧,稍微噴中,便即消滅,無影無蹤。二人見狀大怒,正在互相指點,還未下手。 那怪物正是隱伏山中的旱魈,先被一位神僧禁閉地底,已數百年,新近破禁而出。此與尋常旱魈不同,久已成精,又在地底潛修多年,頗有神通。先前因為巢穴被人所毀,與敵苦鬥了一夜,追出老遠。天明回山,發現滿山雲霧,不禁犯了凶野之性。先由地底躥出,還不知崖上有人,正噴丹氣消滅雲霧,猛覺那雲濤翻滾比電還快,晃眼縮成四五丈大一團,往谷中飛去。同時發現谷口內已被雲團堆滿。一聲厲嘯,正待飛身出去,剛一離地。猛又瞥見對面崖上站定兩人,才知有人行法,想要呼雲降雨。想起以前被困多年,也由於此,當時暴怒,厲吼一聲,雙足一蹬,宛如弓箭脫弦,朝二人對面射來。 鄭隱先見怪物只在雲下跳躍呼嘯,自己相隔並不甚遠,竟未被其發現,未免輕視。雖聽無垢令其飛劍出去,並未照辦。正覺怪物通身火紅,縱躍如飛,看去有趣,不料來勢如此猛惡。身還未到,怪口張處,那一股暗赤色的丹氣已如箭一般射到,端的神速已極。二人雖有一身法力,驟出不意,毫無防備,也是難當。幸而無垢應變機警,百忙中看出怪物所噴丹氣不似尋常,見勢不佳,忙把鄭隱一拉,連話都顧不得說,一同往旁飛避。就這樣,相差也只一兩尺遠近便被撲中。只聽轟的一聲,二人飛空回顧,怪物一下撲空,口中丹氣竟將身後峰崖燒穿了一個大洞。鄭隱忙把紫郢劍發將出去,紫虹電射般飛出。怪物動作也真快極,晃眼之間已飛身追來。身還未到,怪口丹氣先已射出。吃劍光往上一擋,似知厲害,一聲怒吼,便如飛星下瀉,朝地面上射去,再看已無影蹤。二人看出怪物長於地遁,機警神速,不易捉摸,那麼神速的飛劍竟會傷它不了。料知厲害,不將它除去,想要下雨,定必艱難。急切間無處搜尋,只得回到崖上,夫妻二人分工合作:一個行法吸雲,一個從旁戒備。 鄭隱也未說起昨夜離開經過和那紅衣少女的淵源。無垢先想盤問,繼一想:「丈夫對我情有獨鍾,決不至再為邪魔所誘,也許又和上次一樣有難言之隱。索性裝不知道,看他如何。好在長日一起,不會離開,就有什事,也無妨害。」話到口邊,又行止住。因為呼吸雲霧頗耗真氣,二人輪班施為。改由鄭隱行法;無垢旁觀,暗中戒備。恐旱魈暗中掩來,消滅谷中所存雲霧,特意還加了一層禁制。直到第二日夜間,旱魈始終不曾出現。 經過二人輪流行法,雲已積有不少。依了無垢,先把原有雲霧化雨下降,顧了近處人民再說。鄭隱卻說:「這樣不好。都是災民,共總一兩天的事,你在城外引出清泉,人民已有水用,何須再有厚薄緩急之分?」無垢一想:「災區約有三千里方圓一大片,水量少了不夠。索性把雲聚齊,分為兩次普降甘霖,再把徑河水源打通,使與各地山泉相接,便可一勞永逸。」聽丈夫一說,未再爭執,仍然合力施為。因那旱魈受驚逃退之後,不曾再現,以為不敢再來。欲等大雨之後,再去搜殺,永除後患,防備便疏忽下來。 到了半夜,二人見附近兩條山谷中已堆滿雲氣,估計雨量將夠,心甚歡喜。無垢笑說:「我初動手時,你不在旁,無人相助,空中雲霧又少,相隔最近的雲團也在千里之外,惟恐功力不夠,還在擔心。又和土豪打賭,雖然預定三日,還多說了一天限期,到時雨如不降,這類雖是極惡窮凶,死有餘辜,我們說了話不能不算,豈不是糟?想不到初次施為,居然成功。照此行事,明日夜間便可降雨了。」鄭隱聞言,忽想起前夜離開無垢,天明方回的經過尚未明言。無垢不問,必和上次一樣有了疑心。這兩日忙於行法,忘了告知。恐其多心,正要開口,忽見前山一帶樹林之中有火光閃動。 自從天時亢旱,草木多枯。只有軒轅廟、金口關和後山幾片森林,因是千年古木,林深枝密,多半蔥寵,不曾干死;還有前山一帶,更是山中盆地,鄰近水源,溪澗水涸,下面地層尚未乾透,到處長滿野麻灌木之類。 二人初發現火光時,只是三五點,明滅閃動於叢林豐草之間,誤以為是山中樵夫或廟中和尚在彼有事。方想:「這麼大月亮天,為何還要點火?」忽見火光越來越多,晃眼成了一條火龍,滿地流竄。跟著遍地火發,老大一片地面成了火海,烈焰衝霄,濃煙如墨,連天都映成了紅色。火光之中,時見野獸出沒亂竄。連日秋陽肆虐,雖在深夜,依舊奇熱,連一點風也沒有。大半輪明月懸在空中,也成了慘白顏色。無論何處,都是塵沙堆積。大火一起,更覺酷熱難耐。 二人知道發生野燒,無垢催鄭隱同往救援。鄭隱笑說:「這等火景難得看見。好在荒山無人,遭殃的只是一些害人的野獸,理它做什?」無垢嗔道:「無論何物,均是生靈。天時這等亢旱,再要野火燒山,明日天氣更熱,叫這班災民如何受法?好好一片樹林燒成劫灰,豈不可惜?你可在此守候,待我往救。」說時,遙望前面樹林中還有一座大廟,隱聞哭喊之聲。知道林中還有人類,越發著急。因見火場蔓延甚廣,忙把谷中所存雲氣帶了兩團,隨在身後,令鄭隱遙望接應,匆匆趕去。 還未到達,便聽哭喊之聲,連同左近樹林內野獸悲嗚號叫,混成一片。目光到處,那廟在一山坡之上,三面均有樹林環繞。想因火發太驟,又當深夜,廟中和尚頗多,均已睡熟,火起以後紛紛驚竄,連衣服也顧不得穿。本來廟後是一斜坡,上面並無草樹,當夜又沒有風,逃甚容易,只要跑上崖坡,便不至為火所傷。無如火勢蔓延絕快,竟不及逃走。逃得稍遲的,固是陷身火內,成了焦炭;就那逃得快的,也被那滿空飛舞的帶火樹枝燒得焦頭爛額。崖前地上,橫著好些燒焦的屍首。崖上還有十幾個身負火傷,一絲不掛的和尚,正在哭喊逃命。無垢雖覺那火燃得太快,還沒想到別的。忙將手中法訣一揚,先把四圍的火用太清神光圈住,不令往外蔓延。跟著又將隨在身後的兩團雲霧如法施為,往前一指,立時展佈開來,化為一片雲幕,將火場罩住。又揚手一大乙神雷,立時電光連閃,大雨傾盆而下。火勢已被太清神光壓滅。大雨一降,喜得那些和尚跪倒雨中,呼神念佛,歡聲大作。 無垢見眾赤身,不願下去。又見和尚多半為火所傷,久旱之餘,忽降大雨,竟連傷痛都不顧,紛紛搶往破廟之內,取些盛水之物,爭著接收雨水。知道火傷之後,再吃冷雨一逼,難免火毒攻心,傷處潰爛。自己又不願下去,只得凌空喝道:「你們身受火傷甚重,今有靈藥三粒,可用水調敷傷處,自能痊癒。我由空中路過,無心之舉,不可向人張揚。山中還有怪物,最好去往城鎮暫避。等過兩日,大雨之後,再回廟來收拾,就無妨了。」眾和尚聞聲仰頭,見雨中現出一幢白光,中一人影,知是仙人解救,忙即跪拜。又見一道銀光自空飛下,內有三丸靈丹,落在內中一人的盛水瓦盆之內,紛紛跪拜,稱謝不迭。 無垢初次行法降雨,不知多寡,見雨勢甚大,料知連日所收雲霧相差有限,心中一喜。正在觀察雨勢,忽聽鄭隱傳聲急呼:「姊姊快些回去,莫中妖孽調虎離山之訊」忙回頭一看,後山一帶也起了野燒,火勢更大。鄭隱本往救火,已將太清神光發出,未等火滅,忽往回飛。聞言想起這兩起野燒十分奇怪,立時警覺,忙往回飛。到後一看,法台上所有陳設均未動過,再看存雲之處,也無異兆。方疑料得不對,忽見鄭隱駕著遁光疾駛而來。一到便往左近存雲的山谷中射去,人還未到,揚手便一太乙神雷,數十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打向雲堆之中。方想:「谷口禁制未動,為何發動神雷,朝雲堆裡亂打?」心念才動,霹靂連聲。雷電交鳴之中,忽然看出那大堆雲團,只剩表面一點雲氣,裡面全是空的。雷火過處,外層浮雲已化殘煙而散。知上怪物大當,必是先發烈火燒山,等把人引開,再由地底偷入谷口,把所存雲氣暗中消滅,不禁大怒。 正待往助,忽聽少女嬌呼:「申仙姑請留一步,有話奉告。」回頭一看,正是昨早送丈夫回來的紅衣少女,心中一動。忙即止步,笑問:「道友由何處來?如何會與外子相識?」少女神情似頗緊張,先探頭朝谷中看了一看,見鄭隱正在施展大清仙法禁閉山谷,谷中雲霧尚有一小半未被怪物消滅,也經鄭隱行法懸向空中,另用法寶圍護,指揮仙劍到處飛舞。看神氣,似知怪物藏在谷中尚未遁走,意欲將其除去,正以全力四下搜索。紅衣少女看出鄭隱暫時不會飛回,悄聲說道:「話說起來太長。難女名叫茜紅,乃魔宮侍女,為救鄭道長出險,幾遭魔女殘殺。方才冒著奇險逃來此地,有好些話要向仙姑稟告,但此時不宜被鄭道長知道。我知仙姑身旁有一寶瓶,請快取出,容我藏在裡面,相機稟告,免被魔鏡照出形跡,致遭殘殺。我雖魔宮侍女,實是好人。如不見信,黃鐘現奉師命來此,暗助仙姑成此功德,他已借體重生,改名秦漁,前日曾和仙姑相遇,日內相見向他詢問,便知底細。」 無垢一聽少女乃是茜紅,想起以前黃鐘所說仗她脫難定約經過。黃鐘急於拜師,便因此女之故。再看相貌衣色,均與以前所聞一樣。神情又是那麼惶急愁苦,滿臉渴望之容,心生憐意。知道魔法厲害,時機瞬息,不宜遲延。忙把囊中玉瓶取出,將手一指,立有一股青氣由內冒起。方說:「此寶名為二青瓶,威力頗大,雖然無心傷你,也須留意才好。」茜紅一見無垢取出玉瓶,面上立轉喜容。不等話完,笑說:「果是此寶。婢子已然出死人生,改日再謝恩吧。」說罷,人影一晃,茜紅不見,化為一朵碧綠火焰,上面一個長約三寸的小人影子,在一片金光籠罩之下,投向青氣之中,嗖的一聲,一同吸入瓶內。 隨聽瓶中小語道:「婢子已有安身之處。此寶威力雖大,因有極樂真人所賜靈符,足能防身。魔女萬想不到有此救星。她和鄭道長曾有前約,定在今年重陽來此相見。如若依她結為夫婦,和前生一樣對她迷戀,萬事皆休;否則,必和鄭道長拚命,連申仙姑同下毒手。本來魔女惡貫滿盈,這次必受慘報。無如魔法厲害,鄭道長雖然對她痛恨,到時稍微把握不住,仍難免受害。前夜鄭道長因為恨極魔女,料定她這次必要自取滅亡,藉著救災為由,來此赴約,並非不可。只不合輕敵大甚,以為近年道力加增,妄想愚弄魔女出氣。期前趕往魔宮求見,已被魔女手下心腹侍女誘人宮中,待要發動神魔將其困住,欲等魔女回宮處置。幸她被一同黨約走,所去之處,遠隔中土十餘萬里;又有邪法隔斷,事前以為鄭道長到時只有逃避,沒想到會尋上門來。宮中魔規十分嚴厲,那兩侍女雖將人困住,惟恐求榮反辱,魔女喜怒無常,一個不巧,反受酷刑,一時舉棋不定。 「正在商議,恰巧婢子的至交姊妹阿青,因知魔女大劫將臨,惟恐受累,玉石俱焚,乘著魔女遠出,背人向天哭訴。遇見心如神尼,憐她無辜,賜了兩道保命靈符。剛要回宮去破鎮壓元神的魔燈禁制,忽見秦漁走來,說他乃是黃鐘轉世,授以機宜,令將鄭道長設法送走。阿青由外趕到,朝我示意,由她出面假傳魔女之命,向眾威嚇。宮中侍女徒眾,均知魔女性情殘酷,稍有違犯,重則被她殘殺,最輕的也要受上一頓毒刑。我和阿青平日又頗得寵,並且各人的元神均被禁在宮中魔燈一百零六朵燈花之內,無法逃遁,誰也沒有這大的膽,敢於假傳聖旨。不特信以為真,反朝阿青跪下求告,請其包涵。阿青便令我把人送回。昨日知道魔女快回,阿青把魔燈上的本命神焰盜了先逃。 「方纔魔女回宮,發現燈花滅了一朵,阿青帶了元神逃走,問知前事,怒發如狂。因我曾送鄭道長出宮,本來要下毒手。幸而阿青義氣,事前引我去和秦漁相見,並將保命神符分我一道,秦漁又代向極樂真人求來靈符。到了危急之際,阿青突犯奇險,在宮前現身誘敵,魔女立時追去。我知情勢危急,再不逃走,萬無幸理。連忙乘機先用神尼靈符破了魔燈,把魔燈上面一百零六朵燈花所禁元神全數放掉,照著秦漁所說尋來此地。多蒙仙姑救命之恩,保住殘魂。 「看此時尚無動靜,也許魔女被阿青引遠,尚未回來。照著魔規,未滿時限,除非和鄭道長言歸於好,不能加害。仙姑只管求雨,期前決可無事。不過鄭道長那日曾往魔壇走動,雖得脫身,那陰魔無形無聲,陰毒無比,外人誤入魔壇,法力越高,感應越大,不必魔女主持,陰魔自會發動,是否受了暗算,尚且難言。為今之計,仙姑萬不可離他一步,行止須在一起,不到重陽,切不可令他往西北方老人峰一帶走動。婢子藏身瓶內之事,也不可向其洩露。否則,萬一受了魔法暗算,或是陰魔附體,身不由己,期前去往魔宮,固是凶多吉少;即或到時再去,以婢子所聞所知,魔女大劫已臨,害人固以自害,鄭道長雖有救星,結果終能脫險,虛驚仍所難免。再要知道婢子藏身瓶內,我不比阿青有神尼佛法護庇,到時受了陰魔暗制,稍一洩漏,仍難免死。仙姑也不必向鄭道長盤問,只在期前將其看住,不令離開。 「到了重陽中午以後,先由鄭道長獨往赴約,候到子時將近,趕往相助,十九成功。只要那日陰魔不曾附體,或被邪魔侵襲。鄭道長紫郢劍本是降魔利器,近來功力大增,去時只要不驕敵,上來便將身劍合一,外用法寶防護,以守為攻,候到子夜,援兵一到,魔女時限已過,便來人不能除她,本命陰魔也必對她反噬。但須防她情急拚命,豁出以身啖魔,不等七魔發難,先行放出,自捨肉身。縱令魔頭朝敵人猛撲,卻是凶毒無比,除非到時有比她法力更高的魔教中人將其收去,或是仙佛兩道中的能手持有降魔至寶將其消滅,一被沾身,便如影附形,不遭殘殺不止。故此到時不問如何,防身法寶越多越妙,絲毫空隙均不可有。」 無垢聽那瓶中語聲其細如蠅,但甚清晰,知非虛語。不禁埋怨丈夫:「這類關係重大的事,何不早說?上次談起,只說魔女大劫將臨,害人不成,反害自己,至多還有三數年的氣運,並未提到有什約會。」因瓶中語聲已止,隨手藏入囊內。朝前一看,鄭隱已將全谷上下封禁,不時發動太乙神雷和飛劍,朝著兩邊崖壁和地面上亂打亂射。怪物卻未現過一次。心中奇怪,忙即傳聲詢問:何故無的放矢? 鄭隱原因先前無垢走後,發現後山火起更是猛烈,趕去滅火。剛把太清神光發出,忽聽暗中有人說道:「此是旱魈調虎離山之計,可速趕回,用此鐵環照看,自知妖孽藏伏之處。」聽到未句,忽有碗大一圈烏油油的光華飛來。接過一看,乃是一枚三寸大小的鐵環,內裡有光如鏡,光並不強。忙即稱謝,轉問那位道長:「可否容我拜見?」隨聽耳旁又說道:「再不回去,申道友前功盡棄。好自為之,但盼能挨到你師兄任道友早日趕來,或者還能挽救吧。」底下語聲便止。 試用鐵環一照,遙望來路山谷之中,前見旱魈已由地底鑽出,藏身雲霧之中,正在口噴火焰消滅雲氣,動作絕快。所到之處,那經過太清禁制費了許多心力收聚來的雲團,沾著怪物所噴丹氣,便自消滅。只剩薄薄一片浮在上面,遮掩人的眼目。不禁大怒,忙朝無垢傳聲警告,連火也顧不得救,便往回飛。剛一到達,便用神雷、飛劍朝著怪物藏伏之處攻打。不料怪物機警萬分,又精土遁。鄭隱手中鐵環雖能查見旱魃蹤跡,初次運用,不能發揮它的威力,只照環中所現怪物進攻,好幾次均被怪物避開,不曾打中;宛如凍蠅鑽窗,星丸跳動,四下飛竄。到了後來,鄭隱看出怪物好似被什東西擋住,只在離地十丈以下飛舞逃竄,往來如電,神情十分惶急,始終不能逃遠,心中奇怪。再用鐵環細一查看,原來地底似有一片灰白色的光影,在離地十丈以下三面包圍,將怪物阻住。心想:「先前為防旱魃鬧鬼,谷口上空雖然沒有禁制,因這存雲之處相隔法台甚近,稍有動靜,立時警覺,地底並未防備,此是何人所為?如是原有怪物長於土遁,又不應能人而不能出。」心中尋思,下手略緩。那怪物藏身土中,連受飛劍、神雷夾攻,時候一久,逃遁稍遲,也吃了不少的虧。 鄭隱雷火一停,恰巧地底有一崖穴,怪物便就勢鑽了進去,在內喘息。鄭隱看出地底還有禁網將怪物隔斷,便打好了主意。先想暫時停手,等其飛出地面,改由上空逃走,再用飛劍將其除去。及見怪物鑽人地底崖洞之內,由鐵環中下視,十分真切。故作不知,仍發雷火朝谷中亂打。同時暗放飛劍,由側面飛入地底,打算埋伏穴外,兩下夾攻。誰知怪物機警非常,目光更是敏銳,能夠透視泥土。對於太乙神雷還在其次,最怕的便是這道劍光。幾次想要出土,改由上空逃遁,均因那日吃過飛劍苦頭,不敢冒失而止。鄭隱在上面的動作全都窺見,一見紫光飛人地內,連珠雷火打的又不是地方,正合心意。立時將計就計,冷不防一聲厲嘯,電也似急,由地底飛出。 鄭隱因怪物始終如魚在水,滿地逃竄,沒想到會破上而出。來勢又是那等猛急,才一出土,先是一股丹氣迎面射到。知其情急拚命,忙即飛身閃避,一面亂髮神雷,一面指揮飛劍迎敵追殺。事起倉猝,未免手忙腳亂,慌得一慌,怪物已往空中所懸雲團中衝去。雲外原有仙法禁制,滿擬上面埋伏發動,雷火飛劍再一合圍,多厲害的怪物也無幸理。誰知天生惡物,專能克制雲水。太清神光剛一發動,怪物未被困住,反吃一口丹氣射向雲團之內,大量雲氣聚集成的雲團立被消滅。只剩一片金霞朝怪物罩將下來,怪物連沖了幾次不曾衝破。鄭隱連珠神雷又已打到,居然一雷打個正著、將怪物自空打落。還未到地,瞥見仙劍紫光電馳飛到,似知不妙,怒吼一聲,張口噴出一股丹氣,當中裹著拳大一團比電還亮的火球。 鄭隱看出怪物內丹剛用劍光將其裹住,忽聽空中喝道:「鄭道友且慢下手,怪物內丹頗有用處。可將鐵環放起,收了此寶,自會有人除它。」鄭隱聽出是方才暗中借環的女仙,忙止劍光,將鐵環往上一拋。略一停頓,怪物已連聲厲嘯,就勢往斜刺裡崖壁中竄去。無垢也已趕到。鐵環飛處,化為一圈烏金色的光環,將怪物所噴火球攔腰柬住,騰空飛走,一閃不見。連日辛苦聚集的雲氣,竟被一掃而光,怪物也沒了蹤影。 夫妻二人一同回到崖上,談起前事,好生懊喪。又以旱魈未除,即便二次行法收雲,也未必能夠成功。最難受的是,三日前和上豪打賭,話已出口,到時如不降雨,就算土豪不敢反抗,面子上也下不去。鄭隱方說:「隱形人不知是何來路,看那意思,似為假手我自己,取那怪物內丹而來。」話未說完,無垢素來忠厚,因見鐵環不帶邪氣,十分神妙,竟能衝破太清禁制飛走,可知不是尋常。人在暗處不曾現形,惟恐丈夫無心開罪。忙即攔道:「這位仙長必有深意,人尚未見,不可隨意揣測。」話未說完,身後崖石忽起碎裂之聲,耳聽對面山坡上有人高呼:「二位師叔,留神妖孽暗算。」二人聞聲,忙即飛身戒備。剛同離崖飛起,卡嚓一聲大震,山石崩裂。一條紅影電也似急由石壁中飛出,正是先前逃走的旱魈由崖壁中繞來,意欲由背後暗算二人。見未成功,立即飛空往東方騰空遁去。等到發動飛劍、法寶,怪物已然逃遠。百忙中瞥見先前發話的山坡上,飛起一道金光。無垢見是日前所遇少年朝怪物破空追去,知是秦漁,好生驚喜。忙收法寶,同了鄭隱,各縱遁光向前急追。 三人一怪,飛行俱都快極,宛如流星過渡,神速非常,晃眼便成了首尾相接,眼看相隔不遠。二人在後,百忙中覺著天風拂面,暑熱全消,連日所無。往回一看,西北方已有雲起。跟著便聽來路山中殷殷雷鳴之聲,似有雨兆。急於追趕怪物,也未理會。遙望前面不遠,便是魯家門側稻場法台,香燭輝煌,燈光照耀,當地官府同了一班士紳,正在焚香告天。猛想起怪物在前,下面人民甚多,萬一為它所傷,如何解救?怪物已化成一溜火焰自空下投。無垢大驚,暗道:「不好!」目光到處,瞥見台前香案上供著一個大玉盤,盤中有一鐵環束著火球,正是怪物那粒內丹,不知怎會到了法台之上。方疑隱形人借此誘敵,引使怪物落網,忽見台前金光一閃,立有一圈烏金光華突然出現,將怪物所化火焰攔腰束住,懸向空中。 秦漁也正追到,手持一口小金劍,劍尖上射出一道金光,直朝環中怪物射去。緊跟著震天價一聲霹靂,萬朵金花帶著千重雷火自空直下,一閃即滅,金環紅影同時不見。二人在後看得逼真,料知怪物已除,忙把遁光按住,隱形下降。去往法台上一看,滿檯燈燭已全熄滅,台上五十多個上豪賊黨震死了一大半。台前倒著一具通身火紅似猴非猴的怪屍,已被仙劍斬為兩半,頭已震碎。求雨的官紳跪伏地上,面無人色。玉盤尚在,盤中鐵環火球已全不見。同時狂風大作,雷電和嗚。仰望空中,已被陰雲佈滿。才知秦鳳、甘涼一帶亢旱成災,全是旱魈所為,竟有如此厲害,剛一除去,大雨立降。 鄭隱因在途中聞得當地官聲甚好,連日奇熱,時已中秋過去,涼風一起,天氣轉寒,此時官民均著單衣,深夜之間,如何禁受?忙把無垢一拉,飛空喝道:「旱魈惡人已伏天誅,大雨就降,爾等官民可速覓地避雨,無須再在台上守候。當地人民須以惡人為戒,不可欺壓善良,魚肉平民,安分守己,自有後福。」話未說完,大雨已傾盆而下。 原來秦漁一到,便面見官府,顯示靈跡,令照所說行事。後又遇見心如神尼,因崆峒山下伏有火山,恐鄭隱夫婦不知底細,仗著法寶、飛劍和太乙神雷,逼得怪物鋌而走險,闖出禍來。又不願阻二人的善願,一面任其行法呼雲聚雨;一面和秦漁暗中安排。假手鄭隱,暗用法力,將旱魈困入谷內,收去它的內丹。然後放一空隙,縱令逃走。等其出現,再將所收內丹在法台上現出形跡。此是旱魈數百年苦煉之玉,自然不顧性命前往奪取。實則,下面玉盤所現乃是幻影,還未飛到台上,便吃神尼用法寶擒住。再用佛門降魔心火如意神焰,與秦漁兩下夾攻,將其除去。降魔真火專除邪惡,氣機相感,威力神妙,只一發動,惡人遇上必死,善人卻是無恙。 官府早就聽說土豪倚仗財勢,為惡橫行,因值荒年,惟恐激成事變,未敢輕動。前日聽說仙人迫令土豪和手下賊黨與魯善人打賭求雨之事,料到日內必能降雨。但是土豪罪惡,不經官法,卻被人民聚眾燒死,地方官如何交出?仙人口氣堅決,行事任性,又不聽求告商量,正在為難。且喜求雨之際為雷所擊,空中並有神仙發話,人民耳聞目睹,一旦去此大害,井有怪物作證,再好沒有。不由喜出望外,忙率眾人拜倒。先還想多跪些時,以示誠敬。不料風狂雨大,涼氣侵肌,再也支持不住;魯靜齋又親自打了雨傘,再三相勸,只得就此下台,率領在場官民,去往魯家避雨。只剩下數十具惡人屍首陳屍,在台上淋雨示眾不提。 鄭隱夫婦還想尋見秦漁,探詢隱形人是誰,心如神尼現在何處,能否與之相見。空中四顧,濃雲如墨,那雨宛如天河倒瀉,傾盆而下,電光閃閃,雷聲隆隆,聲勢甚大,估計這一場雨足可夠用,連聲稱快。無垢道:「你莫歡喜。多時亢旱,地氣為旱魈所制,河井全枯,水源盡涸,忽然降此豪雨,人民固出意料,難免受那雨大之害;更恐專下一處,不能普及,豈不又是煩心?我想心如大師和秦漁如肯相見,自會尋來。我們此次發願雖宏,全是因人成事,無功可言。何不乘此無事,運用法力,把這場大雨分佈開來,使其普及,免得專下一處,不能均勻。」 鄭隱因為忙了好幾天,連話都無暇多說,好容易下此大雨。雖然有人相助,自己也曾出力不少。又用慧目遙望,下雨之處地域頗廣。意欲同了無垢,尋一地方清談些時,並商量魔宮赴約之事。聞言便說:「無須。」無垢氣道:「你那麼重的夙孽,全仗努力修積,才能減消。這等懶於為善,看你將來如何得了?」鄭隱看出愛妻不快,再說下去必多誤會,忙笑答道:「我不過想說,不是這等作法,誰說不願為善?你話還未聽完呢。依你如何?」無垢也未再說。 正商量分途行事,先用太清禁制把雨引開,使其專注空地溪河之中,以免毀損人民房舍。忽覺雨勢稍小,天邊似有佛光連閃,由西而樂,做大半環飛過。心正奇怪,跟著便見一道金光,破雨沖雲而來。近前一看,正是秦漁。見面笑呼:「二位師叔,快些隨我同行,路上再談。」三人隨將遁光合在一起。無垢方在喜慰,未及詢問來意,秦漁已先說道:「我知鄭師叔不久便有一場大難,如能設法隱避,等過重陽,任師伯和恩師必由海外趕回,雖然暫時受一點氣,多上一個對頭,卻可免去未來好些危害。便那對頭也是按照魔規行事,將師叔交出便罷。只要不與他過分抗拒,躲避又巧,便可無事,並非真心為難。事情本來無此凶險,也是時機不湊巧。恩師和任師伯海外有一要事,關係一場大劫,併除兩個著名妖人,無法心如大師雖受女仙陳紫芹之托,也因奉有師父遺命,明日便趕到五台山去,須要經過四十九日才能抽身。只能在事前釜底抽薪,暗助師叔成就這場功德,並助魔宮二女脫險,餘者仍是不能為力,便弟子也是抽空來此,再說道淺力薄,隨在身旁也無用處。等弟子說完幾句話,把二位師叔引往暫時藏身之處,也要回山去了。」 無垢聞言,大驚問故。秦漁原領二人往正西方飛行,忽然把手一揚,立有一片淡微微祥光,帶著一陣旃檀香味隨風飄過。隨即撥轉遁光,改向東南方飛去。二人問他為何改道?秦漁笑答:「二位師叔,可知近日行動,不時有人在數千里外查看麼?如非這道佛家旃檀靈符,無論飛向何處,對頭當時便可追到。此是聲東擊西之策。到了地頭,還須格外小心,才能挨過重陽,不致被人發現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編校者按:原書至此中斷未完。但書中人物在作者的其他中交叉出現,可以參閱。)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一回(1)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3 本章字數:12091 療妒仗靈丹臨難癡情憐愛寵 飛光誅丑類相逢隔世話前因 離徽州北門二十餘里,過了二十里鋪,再往西折,沿著臨溪前行三數里,便見前面綠雲如霧,柳浪含煙,一大片垂楊掩映著數十所人家台榭,地名景賢村。全村沈姓最多。沈祖明初曾為御史,為人剛正,不附權貴,因忤時相去職。飽嘗世味之餘,早已灰心,深知宦途險惡,禍福無常(明初官極難做,洪武忌刻寡恩,待遇尤薄,稍不稱旨,立有殺身夷族之憂)。自己年將半百,只有獨子丕緒,年才十三,人雖謹厚,天資並不聰明。讀書只求明理,田業足能自給,何必要什官做?於是連兒子也不令進取。入學之後,有了一領青拎,便不使再習時文,去赴科考,父子二人家居耕讀。地當新安江的上游。山則黃山白岳,矗然入望;水則績臨二溪,一葦可航。家業又頗富厚,七八頃水旱田園之外,城裡還有兩處制筆墨的大店舖。所居又具園林花木之勝,庖廚精美,生活優裕,山光水色,煥紫索青,嘉木名葩,爭芬競艷,無不常年領略,盡情享受。至於遙山近水,選勝登臨,更是年時例舉。為了家居安樂,並還時常告誡丕緒,子孫不必遠出爭求名利,只要不是白丁,保得耕讀家風已足。以後子孫從小讀書時,便應教以農耕和經管家業之事。大來去應科考,取得衣冠,便即歸耕。既免受那宦途風險勞苦,又不致染上一身酸腐氣息。 丕緒因乃父風雅曠達,濡染成習,名心極淡,當時應命。不久父死,果然遵守遺囑,不事進取。家居自多樂事,只是和乃父一樣,子息艱難。娶妻田氏,十多年並無生育,性又妒忌。丕緒忠厚懦弱,並不敢作納妾之想。 田父濟農,人頗迂腐,又受過沈家好處。封建時代,重男輕女,婦女不育,曾列七出之條。見女兒嫁了多年,子女全無,又不代夫納妾,認作大逆不道,惟恐無後。這年忽接乃女歸寧,再三嚴詞告誡,曉以利害。田氏雖妒,卻聽父母的話;又想起再拖下去,萬一老不生育,偌大一片家業,豈不便宜外人?當時也頗感動,回家便召媒婆物色人才。連看了幾個,俱覺所相女子,比自己年輕好看,恐丈夫寵愛變心,百計挑剔。似這樣茬苒經年,終未把妾買成。等媒婆看出她的心意時,乃父見她久未辦成,以為有心延宕,竟代她做主,買了一女送去。為防女兒作梗,並令乃母前往主持,立逼當日收房。那妾名叫鳳珠,小家碧玉,頗有丰姿。田氏才知弄巧成拙,無奈內迫親命,外忌人言,只得勉強謝諾。丕緒中年納妾,情趣可知。田氏見他專愛新寵,自然妒火中燒,偏生從小就怕父母,不敢違抗。乃母偏受乃父之命而來,守伺婿家,為的就是防她吃醋吵鬧,看去簡直非要呆到有了生育才走的神氣,休說爭夕,連想和丈夫吵架都辦不到。丕緒見有岳父母做主,非出自動,妒妻面前有話可答,樂得消受。雖還不敢公然恣意溫存,夜夜專房,但是心頭愛寵,誠中形外,有時也不免自然流露。田氏除自己當夕時,悄聲數說責罵外,在恨得牙癢癢,無計可施。還算好,只過了三個月,鳳珠便有了身孕。 田母這才回家,行時暗中誡女說:「好容易新姨有了身孕,須知你是結髮原配,女婿為人又好,愛點新鮮,也是人情。我在此暗中留神,對你仍和從前一樣,決無寵妾滅妻之事。側室兒女,名份上仍是你的,只借她肚皮過路,有什相干,況且家業全歸你管,有什不足之處?我去之後,你格外要對新姨好,使她好好生養;不要因你幾句氣話,使她孕中氣苦,傷動胎氣。丈夫面前,切不可說氣話。多年夫妻,他本無納妾之念,是你父母強他如此。你越體貼恭順,他越覺你好;爭吵氣話,白傷情感,全無用處。」說完出來,由丕緒親送回去,稱謝不置。田氏果覺出子息生育關係重大,只當晚和丕緒吵鬧了一夜,對於側室並未發作。 鳳珠還當正室賢淑,哪知就裡。只是丈夫近來進房時少,幾乎十天八天才來同夜一次,說是日久情淡,偏又溫存備至。問是何故。答說日為子息愁急,好容易有了指望,胎教不可不守。無如相愛大深,恐到時情不自禁,只好狠點心腸,不常到房裡來了。風珠因別的相待都好,哪知丈夫苦處。每當同夜之際,總說:「我非蕩女,知道子息重要,同床並無別念,你也深知。無奈一人寂寞,雖不敢想夜夜廝守,只想時常見面,和以前那樣,隔一兩天,來我房中夜談一回,有何妨害?」此時丕緒愛她愈甚,不忍拂她心意,只得忍受妒妻絮聒,或乘妒妻出往戚家,到愛妾房中聚上些時,苦中作樂,分外情熱。田氏看在眼裡,忿恨已極。快要熬到臨月,鳳珠年幼嬌癡,有口無心,頭生膽小,又正趕田母聞信,趕來照料,竟當著田氏母女說:「我並非不知胎教,老爺近數月不大肯進房來。連日常做怪夢,醒時嚇了一身冷汗,老是膽小害怕。求太太和外老太太對老爺說,請他另外搭張床在房裡,臨生再搬出去,可好?」田母聞言,便知乃女表面對她好,暗制丈夫,不許同房。風珠又柔順天真,動人愛憐。不等女兒開口,立命下人照辦,並把愛婿喚來告知。丕緒自是心喜。 大家盼兒心切,已經足月,又經醫診斷,說是日內必生,全家都在留意。產婦母子所需各物,也早停當。誰知肚皮仍是向前凸起,並不下垂。一晃多過了兩三月,急得翁婿兩家到處求神許願,終無靈應。田氏先疑怪胎,當延名醫診治,脈象卻又良好,不知何故。好容易挨到十四個月份上,這晚丕緒,正陪愛妾說笑,引她喜歡,突然陣痛發作。幸而富家準備齊全,田母又有經驗,當日下午見鳳珠凸腹下垂,前胸內陷,料定日內臨盆,卻沒想到這麼快。等趕往房中一看,產婦竟是難產,已經疼暈過去。此時生產,全憑收生婆與老年婦女經驗,一遇到這類帶有危險症候的難產,只有求神拜佛,直無善策。一家人又盼予心切。 尤其田氏妒念甚重,側室得寵,已經氣極,又怪她假裝膽小撒嬌,利用乃母,老早把丈夫霸佔了好幾個月,男女二人終日廝守房中說笑,恩愛非常。偏又來了一位只顧女婿喜歡,不管女兒悶氣的親娘。平日向著那小賤人,百般將就,並還故意睡向自己房內,明為作伴,實則是怕自己爭丈夫。每日氣得心痛,偏生無法出口,於是把所有怨毒種向鳳珠身上。好容易熬到臨月,又是一個難產。半日之間,鳳珠死去活來,疼暈過去好幾次。胞漿已破,流了滿床血水,嬰兒頭早倒轉,已經露出頂上胎發。無奈嬰兒頭大初生,產門窄小,嵌在裡面,鑽不出來。照此形勢,時間一久,母子全傷。收生婆已說只能顧一頭,不能全保,請問主人是保母保子,走哪一頭,以便下手。田氏自然巴不得借此公報私仇,去了這眼中釘,還白得一個兒子。 幸而丕緒平日雖怕老婆,當此愛妾生死關頭,一時情急,竟然據理力爭起來,說:「取子棄母,萬無此理。她入門不久,便有身孕,可見生育容易,不過頭胎艱難而已。休說嬰兒男女未分,就算是個兒子,命中該有終須有。我本無心納妾,原是岳母恩憐,賢妻美意。既已收房,平素並無失德,決不能為了保全嬰兒,草營人命。」一面正色堅執,大爭不已;一面迫令收生婆從速下手,只要大人無傷,必有重賞。 田母素日信佛,深恐報應,只想母子都保,無所主張。田氏見丈夫自發動起,說什麼也不離開產房,為護愛妾,竟改常度,向己力爭,面有忿色,越發恨極,乘著乃母去往佛堂祝告之際,氣得咬牙切齒,連男帶女,一齊咒罵。鳳珠在床上聽得清楚,連氣帶急,當時逆血上行,哭喊得一聲:「老爺,由我死吧。」就此死去。夫妻二人正在吵鬧,還未聽見,收生婆一報信,才知人死。田氏遂了心願,自不再鬧,而且轉怒為喜,令收生婆從速下手取胎,免得嬰兒悶死在內。丕緒忽然冷笑一聲,喝道:「哪個敢取?我寧斷子絕孫,也須還她一個整屍。這等家室,不如無有。我日內便出家了,要這送娘兒作什?」話未說完,目中痛淚也自奪眶而出。 同時田母原看出乃女近來神情不好,恐她吵鬧,守在房裡。後見情勢越險,情急無計,才往佛堂求告。聞報大驚趕來,進門知道人不救轉,女兒夫妻休想和好,怒瞪了乃女一眼,匆匆趕往床前,細一查看,知是逆血上攻,許能有萬一之想。又看出收生婆本領大差,不顧喚人,忙將大碗濃醋往火盆上潑去。一面忙喊:「取紙來熏。賢婿不要優急,照你岳父相法,新姨福相,必無橫死之理。」丕緒終是忠厚,氣急悲憤之下,和田氏鬧了幾句,見岳母如此關心,反而不好意思,滿面通紅,無話可答。淚眼注視心頭愛寵,正在傷心凝盼,忽見丫頭奔人報信,觀音庵聾師父同一中年女尼,要見外老太太。田氏一聽丈夫為了妾死,竟要出家,雖然氣憤,也是惶急,坐在旁邊,正沒好氣。聞報方喝:「蠢東西,也不看看是什時候,你老爺為了心上人,快要當和尚去了,誰還有什心腸接待她們?」話未說完,田母已一迭連聲直說快請。丫頭剛一轉身,便聽院中有一老尼口宣佛號走進。田母喜道:「這就好了。」隨說,人已搶步接出。 原來觀音魔老尼是個聾子。田母起初也未留意到她,只因素來信佛好善,所居鄰近,見她年老耳聾,庵中清苦,時往拜佛佈施。聾尼時常求助,並說不是己用,乃是代她行善,接濟好人。田母因她自身操行實是清苦,頗為讚佩,不問多寡,有求必應;自己有什事,也常向她庵中許願虔求。日子一多,漸漸覺其每次求告,只要聾尼在側,似有意似無意地偶然答上一兩句話,日後必有靈應,情知有異,信奉觀音也愈勤謹。便這次鳳珠懷孕,事前也曾略示先機。後來足月不產,兩三次前往訪問,均值老尼遠出未歸。上年家人重病,便因她贈藥得痊。知她向不無故登門,此時前來,必非無故。 等到外屋一看,果然還陪了一位中年女尼同來。狀甚恭謹,迥與往日相見,耳聾懶散之狀不同。見面便指中年女尼說道:「這是我大師伯,在川邊倚天崖龍象庵居住,法諱上芬下陀。偶經門外,聞說主人側室有孕難產,恰帶有兩丸催生藥在此,不論產婦母子及已生未生,只要在當日內,便可救醒。如是女的,大來另有去處,從小也當男兒看待,不必纏足拘束,他年全家人丁財產,便可因她保全了。還有你和令婿,俱是積善之家,家室理宜和美,這些緣孽,已求家師伯代為化去。此外有符一道,另贈令愛丹藥一粒。就在產婦回醒時,將符焚化,再請令愛服此丹藥,自有靈效。出家人不願輕人血房,請自將去吧。」芬陀坐在上首,始終微笑,一言未發。 田母喜出望外,聞得房中哭聲嗚咽,知在危急,不願多說,匆匆禮謝,趕進房去。見產婦面如土色,手足冰冷。女婿也不畏血污,伏身其上,正在痛哭。收生婆看出母子全無生理,恐受埋怨,已經溜走。忙喊:「賢婿躲開,包你能活,靈丹來了。」丕緒已經情急痛心,神志已昏,哪聽得見。田母終恐時久耽誤,老年人氣弱,拉了兩下未拉起。所幸產婦死前發話,未一個字是開口音,口張未閉,忙把兩丸丹藥塞向口裡。初意產婦已死,不能下嚥,忙喚人取水沖灌。忽聞異香自口發出,跟著口便閉攏,一個噴嚏,人便悠悠醒轉。田母喜極,急喊:「姑爺,快些躲開,新姨已醒,肚裡還有胎兒,莫被你壓壞。」 同時鳳珠本是污血逆行,將氣閉住,雖然兩太陽穴直冒金星,悶脹無比,知覺並未全失。耳聽丈夫哭喊,與正室爭吵之聲,心如刀割,只乾著急,說不出一句話來。待了一會,週身血脈全滯,快要走上死路。猛覺口鼻生香,一股甘芳之氣,由喉間沖人腹內,晃眼佈滿全身,關竅立通,遍體輕快舒適,痛苦全消。只是腹中震動,產門似要分裂。當時神智清明,知將分娩。睜眼一看,丈夫淚眼模糊,伏身胸腹之間,正在哀聲悲哭。忙也伸手,連推帶喊道:「老爺請走開,我底下不好,怕要生呢。」 丕緒原知岳母拉他,以為人死不能復生,不信能夠活轉,悲慟之極,意欲盡情一痛,故作未聞,目光仍不時掃到愛妾臉上。嗣聽田母說得緊急著重,又放了兩丸藥在愛妾口內,猛想起常聽岳母說起聾尼,絕望之餘,方生希冀。愛妾已妙目流波,面色轉變。心中一喜,已自醒悟,高興之極,正待撫問溫存,吃田母、鳳珠一喊一推,立時明白過來。平日拘謹的人,不禁羞得滿面通紅,連忙爬起。一回身,正趕上田氏看出這場亂子太大,丈夫固執,愛妾情重,人如死去,縱不出家,必不會與己和好,正在床前惶急萬分,後悔無及。人一醒轉,一想丈夫可惡情景,重又勾起妒火。雖因人剛回生,恐再氣死,話未出口,兩下裡這一對面,由不得惡狠狠瞪了一眼,歎了口氣。丕緒此時心氣漸平,見田氏雙目哭腫,想起以前夫妻也頗和美,只嫌她脾氣乖張了些,適才話實在太重,也自內愧。剛把頭一低,想不起說什話好,田母早把那道靈符向燭上點了。符火光中,似見有片金霞影子微微一閃,田氏立似頭上有人擊了一掌,跟著心中一震,怒火全消,只覺疲倦異常,隨即轉身坐下。田母見她面色轉和,不知靈符已經生效,隨把丹藥遞過道:「這是老師父給的靈丹,快些吃了。你看新姨吃了這藥,起死回生,可知好呢。」田氏接過服了。這本是瞬息間事。 田母忙完這頭,又忙那頭,因料定嬰兒平安降生,方想起收生婆已走,待要喚人去催時,忽聽產婦急喊:「外老太太快來,底下脹得厲害,肚子偏又一點不痛,莫不是小孩要鑽出來吧?」田母以為產婦生時必有陣痛,嬰兒在裡面悶得時候太久,雖信靈丹神效,終是懸念。又想二位神尼尚在堂屋,無人陪侍,正想抽空往謝,就便詢問兩句。問言還未及答,忽聽床上「哇」的一聲。這一來,連田氏一齊慌不迭趕了過去一看,嬰兒前半身子已經鑽出。這一喜,真非同小可。收生無人,尚幸田母老年人見得多了,忙伸手輕輕一扶,嬰兒便隨手而出。跟著綽起旁放的新剪刀,將臍帶剪斷,打上個結。壓住一看,是個女嬰,雖覺美中不足,總比沒有的好。匆匆略拭兒身漿沫,包好遞與田女,放向一旁小枕之上。待去洗手,忽聽產婦失驚道:「外老太太,請不要走,裡面還在動呢,難道還有一個?」田母聞言奇怪,剛伸手想摸肚皮,哪知這個生得更快,「哇」的一聲兒啼,又鑽出大半身來,忙伸手一扶,竟是一個滾壯男嬰。並且五官端正,相貌要好得多;不似女嬰週身紫黑,一點也不好看,又生著一顆大頭。忙又剪了臍帶壓住。一會胎包便下,拿去埋了。先花後果,全都喜出望外。 收生婆也自趕回,進門道喜,認為這等轉危為安,畢生未見。高興頭上,又累了些日,田母也未說她,任其照例行事。 田母忙命打來洗臉水,令丕緒夫妻一同往謝神尼。一面上供,祭告祖先,與各親友家報喜。及至堂屋一看,兩位神尼已去。全家都在忙亂,也無人見她們走出。準備過了三朝,再往拜佛道謝。到日,田、沈兩翁婿親往道謝。庵中原有住持,說聾尼原是寄居,自從上次走後,便未再來。只得多佈施了些銀子,重新翻蓋,時往虔誠禮拜不提。 沈丕緒也是平日為人忠厚,樂施好善之報,不特心頭愛寵死裡逃生,得了一子一女,最高興的是正室田氏不特事後未再爭吵,並還從此改了脾氣,和風珠親如姊妹,互相敬愛禮讓,端的美滿已極。昔日世族,大都重男輕女,鳳珠又只生此雙胎之後,更不再孕,兒子越成了寶貝。加以乃子沈瑤聰明伶俐,十分聽話:長女沈琇聰明固是絕頂,但是頑皮強悍,生性奇特,淘氣已極,又生就一顆大頭,巨眼獅鼻,大耳闊口,頭上還長著好些磊塊,相貌十分醜怪。本來力大,再以神尼之言,放成一雙大腳。一個大家閨秀,偏是男子性情,從小便喜持刀弄棍,跳高縱矮。除讀書還肯用功外,凡是女子份內應習之事,全都不喜。又愛管點閒事,一言不合,便即伸手。年紀雖只**歲,大人吃她一掌,便受不住。對於父母,也知孝順服從,只一離開,仍是故態復萌,鬧得全家上下,人人憎嫌,無可如何。生母鳳珠出身小家,因自己勝命幾乎送她手內,丈夫幾乎因此出家,對她恨極,時常背了丈夫、嫡室責罵。沈琇雖知父親還疼自己,但恐父母爭執,甘心領責,從不告訴,只專尋向乃母舉發的人報復出氣。鳳珠也是一個強脾氣,見她一任打罵多凶,從來咬牙忍受,倔強不哭,非等自己動了真氣,或是自知不合,才肯出聲求告,否則決不開口,越發厭恨。 沈琇一晃十五歲,書讀得頗多。見父母三人鍾愛乃弟一人。父親、嫡母對她雖不十分珍愛,卻不打罵。爹爹也還有疼愛的時候,便說幾句,也是溫言勸解。生母偏愛兄弟不說,簡直恨己如仇。她也曾百計承順,按捺自己,不再頑皮生事,無奈怎麼也得不到生母的歡心。爹爹不許打罵子女,嫡母也常勸告,偏是生母一背了這兩人,非打即罵。男女下人多欺主人忠厚,互相偷盜行詐,自己看了有氣,時加做戒,於是成仇,時常偷向生母告發,並加枝葉,又嫌生相太醜,以致全無母女之情。總想大來稍好,反而更甚。外婆最愛自己,偏難得來。越想越傷心,獨個兒背了家人,去往後園一塊假山石後,痛哭起來。正在心酸淚流,息怨自艾,忽聽後門外乞討之聲。 沈琇性雖剛直,卻有父風,最喜濟貧。家又富有,丕緒夫妻寬厚,子女用錢隨便。沈琇一則貌醜,生具男相;二則田母永記神尼之言,每來一次,必囑丕緒夫妻三人善視此女,不要嚴管。因她生小頑劣,誰也不喜惹她,便由她去。只不過大家規矩,僅在後門口遇上窮人,施捨一些,不曾獨出罷了。這時一聽乞聲悲咽,立動俠腸。收淚趕出一看,乃是一個中年丐婦,好似貧病交迫,掙扎乞討,人已不支。隨行還有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生得又瘦又干,一目已眇,板著一張窄臉,面無血色,奇醜無比。見了沈琇,忽捨乞婦,過來跪下叩頭,指丐婦道:「好小姐,她要死了。雖然不是我的親娘,也帶我兩三年。請你賞她一口棺材吧。」丐婦原想討點錢來,或是殘食,一聽這等說法,急罵道:「該死瞎丫頭,什話都對人說。你想我死,有什好處?老娘如死,你日子更苦呢。」說時伸手要打,似想當人不應如此,重又裝作有氣無力,求告道:「小姐莫聽這丫頭亂說,她實是我親生,想是昨日聽了惡人的話咒我。我母女已三天湯水不沾牙,求小姐發善心,賞點錢和吃的吧。」 沈琇明已看出丐婦神情兇惡,裝病騙人,不知怎的,會和眇女投緣,甚是憐惜,也不理那丐婦。見眇女仍跪地上,斜著一隻眇目,正望自己等候回答,越發不忍,脫口說道:「我答應你施一口棺木,你起來吧。」眇女叩了三個頭,稱謝起立。乞婦沒料眇女一請即允,忙搶口道:「我實是病得快死,我女兒一番孝心,竟蒙小姐成全。不過你沒地方買去,折錢與我,自己去買,省得勞動小姐。」沈琇喝道:「你少裝腔昏想,你既病得快死,如何買法?想騙我折錢去用,沒那麼便宜,我不是好惹的。你少開口,我向來說話算數。」丐婦見她變臉,凶睛一瞪,本要反唇相譏,聽到未句,覺仍有望,才息了怒,故意喘吁吁道:「小姐大多心了。」沈琇也不理她,逕向眇女道:「棺木要多少錢,我不曉得,也不放心交你,累你受氣,但我信你的活。這花婆如死,可往前門尋一姓劉管家,說我已答應,叫他買口棺木,帶人前去埋葬,省你小孩無法料理,豈不是好?他如不肯,我早晚必來後園,一喊我就出來,包你辦到。還有你太可憐,且等一會,我給你找點吃的,再帶點錢去。」眇女方說不要,沈琇已經回身飛步跑去。回房取了點零碎銀子,另喚隨身小婢去往廚房取那吃的,重又趕往後園。因知小婢走得慢,又看出丐婦決非善良,眇女既非所生,怎落她手?想在暗中查看,便把腳步放輕,掩向門側偷看。丐婦正指著眇女,咬牙切齒,低聲辱罵。眇女年紀那麼輕,神態竟如成人,冷冷地答道:「我因這幾年所受乃是前孽,所以並不懷恨,反給你募口棺木,免你死後野狗嚼吃,怎倒不知好歹?人家是受騙的嗎?你如不要,我便退還人家。騙錢卻是不幹。我罪孽將完,你也不能把我怎樣,不信你就試試。我爹娘必還尚在人間,是你定沒臉見我爹娘,才不肯說真話,偏有人對我說了,等你一死,我就要尋去了。」丐婦越聽越怒,口喊:「瞎小鬼,你今天要找死嗎?」隨說,手持打狗竹竿,刷刷就是兩下。眇女也不躲閃,也不告饒哭泣,只眇著一隻眼,冷冷地望著她面上,全無一毫表情。 沈琇見狀大怒,由門後搶出,大喝:「你敢在我門口打人?」縱身上前,就是一掌。沈琇天生神力,如換別人,這一掌決吃不住。誰知丐婦甚是矯捷,身微一閃,便已避開。沈琇還想追打時,眇女已搶向前面,跪在地上,雙手連搖,口中急喊道:「小姐,你打不得。我手儘是泥土,莫為攔你,污了你的衣服。」沈琇向來任性,怒發時永攔不住,這時竟被眇女感動心軟,立即住手。那丐婦也目閃凶光,冷笑了一聲,獨自走開。沈琇見丐婦行動矯健,哪有帶病神氣,越發忿恨,喚起眇女問道:「你既不是她所生,她下毒手打你,就打她不過,怎也不躲?你家父母做何營生,因何落於此婦之手?可說出來,我自有道理,不教你再受這活罪如何?」眇女道:「難女也知恩主好心,無奈這是前孽,不到時候,不能明言。雖然她今晚必死,難女災卻未滿,到時自會尋我恩主去的。此時她心中恨極,也許想出恩主一點花樣。無如惡貫已盈,她那仇人到處尋她,今晚月色甚好,子時前後定必相遇,不等害人,她就死了。恩主錢如取來,可賞給我一些,免得她死以後,無人幫我,仍要伸手向人。」 說時,小婢已端了些菜飯走來。因知小姐脾氣古怪,又未說給花子吃,只當自用,挑了兩樣好菜,連飯端來。沈琇一面叫眇女吃,一面問道:「我看此婦分明是裝病,如何會死?」眇女低聲悄說:「恩主快莫再問,防她聽見,和我作對。她也是被逼無法,不是真正叫花。以前她吃好的,穿好的。這幾年她快成饞癆了,難得恩主賞了這好飯菜。她負氣走開,不好意思回來,將死的人,恩主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容她做個飽鬼如何?」沈琇雖是將信將疑,但因眇女說話誠切,直似句句真實,只不知何故改呼恩主,本極投緣,便允了她。恐飯不夠,還要命人添取。眇女力說無須,自己吃不多少,丐婦飯量雖大,這麼多菜飯也必夠了。沈琇不知眇女想代她解怨,恐丐婦遇仇稍晚,先自發難,雖知無什大害,終不放心。因眇女有不再討飯之言,便將回房時隨手抓取的一把散碎銀子,全數先交與她道:「你先藏起,再叫這狗婆娘來吃,省她看見又要。」眇女果然依言,揣向懷裡,只留了二錢重一塊拿在手上。又向沈琇求道:「恩主可憐難女吧,她來吃時,千萬不要說她,也不可再向難女問話。只作為見她打我,打抱不平,經我一求,消了怒氣,因此捨飯賜銀,最好。我知恩主也許聽不明白我說的話,無如此時實不能明言相告。少時如能再來,定當奉告一二。也許恩主還能親眼看見一點,只不要對外人說便了。」沈琇聞言,不由動了好奇之念,全都應了。 眇女隨將飯菜匆匆撥些吃了。正要開口,忽聽丐婦遠遠喊道:「該萬死的瞎鬼丫頭,不管老娘了麼?再不回來,莫怪我狠。」跟著歎息了一聲,甚是淒厲。眇女先未在意,未了面色忽轉驚懼,急喊道:「鄔二娘少怪好人,我已向小姐說好,不怪你了。這裡有好魚肉,不是殘食,你快來吃吧。」沈琇先見眇女說話吞吐,斜著眇目直看小婢,知她還有話想說,便命取壺茶來。小婢見了眇女雖然不快,但也不敢多言,只得含忿領命去訖。 眇女聽出丐婦負氣,只想自己討了銀錢回去。見小婢已經走遠,四顧無人,忙湊近前道:「我喊那人,名叫鄔二娘,乃是邪教中人,因犯教規,罰她乞討七年。人甚兇惡,如來,不可再得罪她。昨晚我遇異人指點,說小姐是我恩主,她今夜子時後必死,並且就在西牆外空地之上。適見園中假山,正可看到,只藏處必須隱秘,千萬不可出聲,以防不測。我現已得知父母下落,此婦死後,必須尋去,否則此時便隨定恩主了。鄔二娘就來,請恩主不要理我。她死之後,我也許再見恩主一面,到時再說吧。」 沈琇剛剛點頭,忽見門外沿溪走來一個身材矮胖,長髯過腹的短衣怪人,眇女面色遽變,心中奇怪。定睛一看,那是一個矮胖老頭,生就一顆扁圓的頭,濃眉如漆,巨目內陷,大鼻扁闊,長耳垂肩。時已十月,還穿著一身木排上人穿的黃夏布短衣,左脅下夾著一枝短篙,長只尺許,背上斜掛著一個粗麻布的包袱,神態甚是從容,緩步往左側溪橋對岸柳蔭之中走去。便問:「你怕那老頭麼?」話未說完,眇女忙搖手低語道:「恩主請信我的話,不要多問吧,夜來自會明白的。」沈琇見她神情惶遽,也就住口。又待了一會,才見丐婦由牆側樹蔭中,如做賊一樣,輕悄悄掩了過來,面上本就帶著憂疑之容。眇女再迎上前去,互相爭論,說了幾句,神情似更惶急。丐婦先用手中竹杖在地上畫了幾下,然後向眇女趕來。才到身前,眇女一面將銀子遞過,一面手指丐婦,悄聲說道:「我們有一債主,已然尋了多年,便是適才那拿著一根短竹篙的老頭,少停必要回來。求善人小姐容她躲到園裡去,等老頭走過,我們再走吧。」 沈琇對眇女信任,本是出於自然,性又義俠,見丐婦此時凶焰盡斂,滿臉悲苦愁急之容,不由也動了惻隱。一面點頭應允,一面問道:「該他多少錢?欠債還錢,有什麼害怕,莫非還逼死你們?」眇女不等說完,便忙插口道:「這債沒法還,請不要問了。」說時,丐婦將銀接過,已先閃入,看了眇女一眼。眇女便不再說,將所剩食物遞過。丐婦接了便吃。小婢因見小姐行事奇特,賭氣又往廚房取了點飯菜,連茶一齊端來。沈琇因見丐婦吃得又快又香,覺著窮人可憐,又嫌眇女吃得太少,執意要叫眇女吃些,並命丐婦飽餐。眇女道:「難女大膽,求小姐始終恩憐,由那位姊姊看住我們,小姐先去園門站上一會,聽難女請再回。老頭如向小姐打聽我們行蹤,可告以二娘到來,討了飯早往回路走去。更求千萬不可得罪此人,越發感恩不盡了。」沈琇笑道:「這有什麼?替你們支走債主,也值感恩。我又不拿你們當賊,待要回頭看住什?」眇女忙道:「這盤碗還無人收呢,小姐快去吧。」 沈琇剛到園門,便見那矮胖老頭過橋走來,沈琇故作不知,假意折取門內草花,暗中留意相待。老頭果然走向門外問道:「借問大小姐,適才可見一女花婆由此經過麼?」沈琇側顧老頭神色甚是和善,隨口答道:「這後園外常有人乞討,我也沒有留意。」老頭道:「是持一根青竹竿,上面還帶著兩截殘枝,身穿一件夏布破衣的中年女花子。」沈琇道:「我想起來了,這人還帶著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小女花子。先向我討吃的,口出不遜,被我趕走。只給小花子吃了點飯,剩了不少。她又回來,經小花子說情,才把剩的也給了她,一同往西頭走去了。小的看去可憐,那花婆卻不是好人,說話神氣,無不討厭。你打聽她,可是你家人麼?」老頭先聽沈琇說花子被其趕走,便不住四下查看。及聞去而復轉,並還討了飯去,意似奇怪,答道:「想不到此女竟會落到賊花婆手裡,這幾年的活罪,真夠受的。小姐,那賊花婆不是好人,我尋她已非一日。你是大人家的小姐,適才不合出口傷她。此婦為人凶毒,此時按說不會平安。就說她人窮志短,腹饑難忍,連她門中不吃回頭飯的慣例都不再顧,仍向你討了吃的而去,也必不會就此甘休。請你仔細想想,她如何走法?說些什話?或是放了什麼東西?務要明言,免得少時吃苦。」沈琇聽出蹊蹺,想要盤問,但恐於眇女有礙,防漏馬腳,沒有出口,故作不經意之狀,答道:「一個花婆,捨點錢和飯食與她,一走了事,誰還留意這些?我也是不好惹的,她敢怎樣?」老頭冷笑道:「我是好意,你還是再細想想的好。」沈琇沒好氣地答道:「人說上年紀的人嘴碎,果然。我只知她往西走,在前面橋下停了一停,我便進門來採花,別的全不曉得。你各自走吧。」老頭倏地濃眉一皺,轉身便走,自言自語道:「我不信賊淫婦會改了脾氣,一時疏忽,竟會沒有認出此女。且看賊淫婦鬧的什麼鬼,如何在我手底滑脫。」 沈琇只作未聞,剛回向門內,小婢忽然跑來,說道:「那小花子實在可憐,她求小姐莫回去,今晚害她們的仇人還要走回來,也許有話盤問呢。」說時,沈琇已由門隙中望見老頭去而復轉,便把背向門外,算計人快走近,故意怒道:「你忙,你自吃去,我非把花採齊,夠扎兩個花籃,決不吃飯。再如惹厭,我打你了。」小婢也頗靈慧,見老頭已向門外立定,似要開口,欲言又止之狀,便接口道:「老爺大大都早吃過了,我怕小姐不喜吃回鍋的菜,重做又要多等些時,才來請的。既不想吃,我幫小姐采吧。」沈琇道:「今天遇到那個混賬女花婆,先生了一回氣。後給她銀子和菜飯,拿了就走,一句話都沒有。一會又來一個老頭,向我打聽,倒像是個忠厚人,就是嘴碎得很,老問不完。一個花子,誰還管她來蹤去跡?他又說女花子不是好人,彷彿不該趕她,許要鬧鬼害我似的。她要是好人,還不會當花子呢。我周濟了她,反要害我?休說不會有此事,就算她是個真鬼真怪,我從小便有神尼芬陀師父保佑,外婆說我大來還要出家做神仙,會怕她麼?何況明明是個窮人。」話未說完,小婢偷看老頭面色,好似吃了一驚,匆匆回頭,又往西方來路重新走去。沈琇雖然生有自來,終是年幼天真。因從小便聽外婆說起神尼芬陀賜丹保產靈跡,聽神尼行時口氣,大來還要出家修真之意,自己對那二位神尼也極嚮往,對神尼芬陀更為在念。儘管從未見過,僅聽外婆傳說,時刻都掛在口邊,成了習慣。原是一句無心之言,不料競因此免去一場大禍。 老頭走了一會,忽聽眇女在喚小姐。小婢已經先去,方想:「此女怎麼恩主、小姐,時時改口相喚?」丐婦已和眇女走來,向沈琇道:「實不相瞞,我乃黑煞門中棄徒。照你適才言行,我此次回來,也不與你甘休。不料我狹路逢仇,你一富家之女,竟敢放我進門,還照小瞎鬼的話去做,將仇人引走,我又受了你的周濟,再向你一個無知幼女計較,顯我量小。無如我乍來時不知你為人如此忠厚,已然行法,不能收回。如信我話,今晚子時,你取一長竹竿,上綁雄雞一隻,插在那旁假山之上,人立其下。到時如有變故,無須驚慌,只把長竿一甩,雞聲一叫,便可無事,決不傷你。可是不到亥時將近,竹竿卻不可立,以防不測。我那仇人是鬼母朱櫻徒孫,幸你裝得極像,他比我門中法規更嚴,永不無故傷人。你夜來只要不露出幫我,便可無事。」如在平日,沈琇見丐婦如此傲慢,定必發怒。這時竟會福至心靈,覺出事有蹺蹊;又見眇女閃在丐婦身側,頻打手勢,以目示意,便不去理她。暗忖:「你這惡婦,我如何會來幫你?」反是丐婦見她不答,行至門外,照話又說了一遍。沈琇只是不睬。丐婦朝眇女看了一眼,意似失望,要她搭話。眇女也故作不解,眼看別處。丐婦無奈,只得快快而去。走出不遠,忽然說道:「好心指點,如若不信,送了小命,悔無及了。」又和眇女爭論了一陣,方才前行。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一回(2)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4 本章字數:14102 沈琇見丐婦既說老頭是她對頭,為何隨後跟去?好生不解。還有行時所說幫她的話,也甚可疑。想了一想,忽然省悟:那竹竿雄雞的佈置,並非為了自己解法而設,許她想仗以鬧鬼也說不定。剛要轉身,小婢忽然跑來說:「小姐你看,小花子在後牆地上畫些什麼?」沈琇聞言,趕往假山後牆腳一看,地上畫有「惡人所說,請恩主務必照辦,否則雙方有害,事後必來稟告」等字,用竹枝劃土而成,字跡端正。一問經過,才知適才眇女自沈琇走後,假說內急,往假山後去了一會,回來暗打手勢,令小婢人走往看。年輕人多喜奉承,小婢因丐婦說話和氣,與對沈琇不同,眇女相貌醜怪,話頗動人,又是小姐所喜,便把厭惡去掉,依言往觀,字多不識。沈琇始終信任眇女,命將字剷去,不許告人。問明雞柵所在,見園丁走來,後門已關。知道丐婦入園,已被看見,因不敢勸阻,又恐生事失竊,躲在一旁暗中查看,為防丐婦閃人偷盜,故此把門關上。一想自己所為也實可笑,好在詳情未洩,便不理他,各自回來。 沈琇生性好奇,傍晚先去雞柵外選中一隻大雄雞,假說要取活雞翎毛做一玩物,命小婢向廚房中要來,放在院中。所居就在園內,相隔假山只有一重院落,園中望月本是常事。園丁、更夫都怕這位小姐不好說話,沈琇又老早便命小婢傳話,說要賞月,不許下人往假山一帶走動,自然全都避開。竹竿繩干早已備好藏起。 到了三更人靜,先把小婢遣睡。為防萬一,還把祖傳的一口寶劍佩上。結束利落,獨自一人,帶了雄雞,去往後園。見月明如水,到處靜悄悄的。把雄雞綁好以後,因離子時還早,便把寶劍拔出,照著自己平日無師之學,連縱帶跳,亂舞了一陣,舞完,時光仍然未到,沈琇素常膽大沉毅,對於當晚的事又是將信將疑,沒有放在心上。見假山左邊盡頭危崖獨高,前面更矗立著一根石筍。山勢雖極玲瓏秀拔,因是人工堆成,除山頂建亭之處四邊奇石突出,多不牢固。沈琇幼時最喜往假山上縱躍遊戲,有一次,竟將近邊砌的一塊大山石縱塌,連人一起縱落。總算生具異稟,機智靈慧,加以天生神力,身輕體健,一見不好,乘著將墜未墜之勢,雙足在石面上奮力一登,身子斜縱出去,縱向對面丈許遠近的一株梧桐樹上,人未受傷。墜石吃那猛裂一登,近旁假山石又被連帶登塌了好幾大塊,當時聲勢甚是嚇人。事後被乃母重責了一頓。由此睹氣,好幾年沒有往假山上去。沈琇素來好勝倔強,言出必行,只是應了眇女,不能不往,心終不願上去,故此只在下面舞劍徘徊。 這時獨個兒閒得無聊,又想物色插竿之所,便信步走了上去。剛到亭前,忽然瞥見亭後牆外疏林廣場,月光如畫,陰影交加,靜蕩蕩的,四外不見一個人影,夜色甚是清幽,看得也極真切。暗忖:「丐婦說得那等慎重,似非妄語。她不令我早立竹竿,必恐窺見之故,此舉決非專一為我釋嫌解法,必還於她有關。眇女平日受她虐待,怎又勸我照她所說的行事?還有眇女一個小花子,竟似久別重逢的故人,由不得心中對她憐愛。她更非常親熱,無故稱我恩主,言動神情又極神秘,不似一個無知女孩。」追憶前情,又好笑,又奇怪,只想不出個道理來。隨把地址覓好,估計亥時將近,便把竹竿取上,對著外牆,立在亭外危崖石筍之後。覺著地勢甚好,有那石筍擋住,牆外的人決看不見。插好仍去亭內,準備候到子正,不問有無異兆,均去竹竿下面立定,握劍相待。 剛往石頭上坐下,便聽後門輕輕敲了兩下,微聞喚了一聲「恩主」。知是眇女前來,心中大喜,連忙趕下。剛到門前,便聽眇女悄聲急喚道:「恩主先莫開門,我自會進來。但我知園中人多,只請告我何處無人好了。」沈琇忙道:「從這裡起,直到你日裡去的那一帶,都沒有人。所有男女下人,被我托詞賞月,俱趕到花房裡去了。」話未說完,一條瘦小人影忽然迎面飛墮。沈琇見她小小年紀,這麼高的園牆,竟能悄沒聲息飛越過來,越發驚奇。未及問活,眇女已先開口急問道:「恩主,長竿、雄雞立好了麼?」沈琇見她神情惶遽,語聲發顫,好似有什危難剛剛脫出之狀,好生憐惜,便拉著她一隻又瘦又干的小手安慰道:「你別怕,到了我家,就無妨了。那惡婦說的話,我已照辦,竹竿也插在假山上了。」眇女吃了一驚,邊拉沈琇往假山走去,邊問道:「恩主何時插竿?可見園牆外面樹林裡有什動靜麼?」沈琇答說:「你來時我剛插好,入亭還未坐定呢。牆外空無一人,有什動靜?你手抖則甚?什事如此害怕?」眇女聞言,吁了一口氣道:「事情真巧。請勿見怪,此時不暇多說,好在只有個把時辰便完。假山形勢甚好,定可隱藏旁觀。少時我不說話,恩主不要開口,不久必有奇事發生。惡婦今夜遇見仇人,雖然十九難幹活命,但我們已答應了她,決不失信。我上去,先給她一個信號,使有準備。雙方都非好人,誰遭報也是應該。惡婦人較陰毒,尤其該死。約已踐了,且看她數盡與否。只竹竿由我代掌,恩主旁觀便了。」 沈琇聞言不解,本想盤問,眇女已自先上。一到上面,朝牆外細看了看,又見插竿之處,醜臉上方始轉了喜幸之容。再一眼看到石桌上所橫寶劍,越似心安意喜。拿起略微觀玩,便打手勢要過,匆匆趕去亭外,用劍尖環亭亂劃。劃完取出一物,才有黃豆大小,向空彈去,立現一點綠色火星,飛向空中,一閃即滅。隨上亭來,低聲悄告道:「恩主福命真大,這就好了。」沈琇對於眇女,由不得心生憐愛,不論什事,都覺合心,絲毫不捨拂逆。兩次想要問話,均被悄聲搖手止住。幸虧素性剛直,如換別人,見此詭秘行徑,定必激怒,非要盤詰出個底細不可,何況是個風塵中的小女花子。這時竟為眇女誠懇辭色所動,不特毫無忤意,反憐她人小力微,萬一受什危害,又想不起如何幫她。 正在盤算,眇女已掩向亭外山石後面,向牆外疏林中查看了兩次。忽然湊近,低語道:「我來時,還見對方有人在左近來往,心恐恩主不知雙方邪法厲害,甚是愁急;又聽竿已插好,越發擔心。恩主形跡未被對方看出,還可說是運氣好,插時湊巧,人已離開。天已子初,按說就不交手,這等不見不散的死約會,不論何方,此時總該有踐約的人到來,怎會一點影跡皆無?此事奇怪,莫要惡婦在途中先就遇阻,對頭早已隱伏林內,我們被他相了面去。我雖是他們門裡出身,昨今兩日又遇高人指點,事情畢竟凶險。惡婦因我年紀雖小,身邊帶有我娘給我的法物,對方又知我來歷,看在我父母分上,再照他們規條,決不肯隨便傷害,本意逼我同去應敵。我因日裡她己行法暗算,非恩主答應為她埋伏解圍,不肯自己刺血解去禁法;又恐夜來難以脫身,不得不強勸恩主答應。回去一想,鬼母門下雖然法嚴,不許用法力傷害無知常人。但是此法陰毒,如由恩主代掌,對方更想不到,雙方仇恨又深,萬一驟中暗算,忿極遷怒,豁出回山受責,連恩主一齊為仇,如何是好?其勢又不能向對頭告密。再者,我和恩主兩生主僕師徒,一向言出必踐。惡婦雖是凶毒刁狡,我隨她乞討受罪,由於滅消前孽,出於自願,否則照我母親傳授,先前隨時皆可逃走。我夙根未昧,如以此時而論,我比恩主還明白些,自信行事也頗機智,怎會去年已然受害不過,準備逃走,臨時反自吐實,吃她乘我不防,下了禁制,平白多添苦孽?我們已經答應了她,能否使其脫身免死,看她運氣,但我們必須把答應的話做到。 「只恩主安危可慮,越想越愁急,她又看定了我,苦無脫身機會。後來為堅她的信心,免使疑慮,又想不久與恩主異地重逢,便要改邪歸正,特地把所知道的兩件法物獻出。她因我平時一任凌逼,始終倔強,又不肯認她為母;再知我爹對她仇恨越深,留我轉是未來隱患,幾次想下毒手。俱因這兩件邪教法物,非我親傳親授,不能使用一件,並且一害我,立有反應。當時招來好些強敵,就奪了去,也是有害無益,眼釘肉刺偏去不掉。放了我又恐報復,引來仇敵,尋蹤為害。在恨得牙癢,無計可施。本來是她心病,不料日裡還對她譏嘲爭鬧,夜來反是吐口送她,又當需用之際。我最重要的一件就在我臉上,她始終不知,以為今晚脫險之後,便可將這後害除去,一時高興,疏於防範,被我抽空逃走。本定同在上面觀戰,使恩主看回熱鬧。照理,他們兩派邪教拚鬥,未發時,越是平靜無事,再一不按時限,形勢越更凶險。也許今晚月色太好,對方知道左近居民未睡,或是有人夜出未歸,恐被撞上,誤傷犯規之故。現在兆頭大是不好,總算是惡婦一黨又還內行,或者無礙。便恩主今生也是仙福無量,未必會受什傷害,但是目前毫無法力,處此危境,終覺可慮。還是請恩主暫且下去,如見無妨,再請上來觀戰吧。」 沈琇一則憐愛眇女,出於夙因,關心太切;二則心高膽大,一向好奇,難得遇到這等奇事,不捨離開。低聲笑答道:「你都不怕,我還會怕嗎,我雖不會武,頗有蠻力,尋常一二十人,決非我的敵手。這口寶劍,經我常磨,也還鋒利,原是家傳,曾殺過不少人,正可為你壯膽辟邪。」話未說完,眇女低聲笑道:「劍乃人間凡鐵,適想來此行法掩蔽,苦無用具,恰巧現成,所以高興。如用此來對敵,休說辟邪,直是廢物,連膽也壯不了。請想,我一奇醜丐女,恩主又是生有自來,智慧眼力甚高,如非夙世情誼太深,怎會如此垂青,有求必應?實不相瞞,初相見時,我因恩主前因已然遺忘,我雖勉強認出,終是雲泥分隔,只急在心裡,怎敢放肆?如非看出恩主對我恩意更勝前生,也決不敢像此時這樣,想到便說了。還是聽我的好,免我多了牽掛,到時轉難應付。」沈琇雖聽眇女的話,要她下去卻是執意不允。正商說間,眇女口說著話,目光一直注視林外,毫未鬆懈。忽然回手連搖,示意禁聲,另一隻手又朝外指。沈琇起立,卻被阻住,面現驚怖乞哀之容,不忍相強,只得仍舊坐下。好在亭當假山最高之處,只比亭外山石稍低,略微偏頭,便可望見疏林全景。沈琇此時也在外望,並無發現。忽見眇女神色如此張皇,定睛往外一看,就這轉盼之間,林中已有怪事發生。 原來就這應答轉盼之間,林當中空地上忽然冒起三幢二三尺粗,五六尺高,綠陰陰的怪火,火中各端坐著一人,當中一個,正是日間往來溪橋,並向自己打聽丐婦,身穿黃葛短衣的長髯矮胖老頭。脅下夾的一枝短鐵篙,業已插向背上,微露出一點篙尖。另兩人身著黑衣: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滿臉浮腫,一雙細長怪眼,腫得擠成了一條縫,看去已極醜怪;另一女子,面黑如鐵,身子細長,瘦骨嶙峋,一雙突出的怪目白多睛小,直射綠光,看去直似一具新出土的殭屍,哪裡像個生人。三人中,只她嘴皮亂動,似在說話。方在驚奇,眇女似看出沈琇想聽對方問答,蛇行繞向林外,藏向石後,暗中用手朝前劃了幾下,揚手往外一抓。再掩人亭內,先用另一手連打手勢,意似雙方就快交手鬥法,自己必須去往竹竿下守候,力戒沈琇不可出聲參與,也不可出亭一步,不然彼此均有大害。沈琇見狀,自更信服,雖然膽大,無有畏心,因眇女比完手勢,又跪下苦求,只得點頭應諾。眇女方轉喜容,又打手勢,表示對方說話全可聽到。二次比完手勢,將前抓的手朝沈琇耳際微微一放,果然林外問答全都人耳,清晰非常。 只聽中坐胖子道:「賊婆刁狡異常,日裡我發現她門中害人形跡,立即追尋,竟會被她滑脫。其實賊婆多心,我雖和她多年仇恨,決不能背本門規矩,當時暗算。就便狹路相逢,除她自願當時了斷,決不使對方一無準備,不告而誅。還有我看那黑煞陰手,去向方位,決不會離開我去的那一帶。現在左近只隔牆這所人家,門口又立有兩個女子,賊婆心毒手黑,也許乞討未遂,受人斥罵,下此毒手。我當時不合過於隱諱行藏,又恐賊婆在前,想尋到本人再說。過時分明已看見那小女花子,竟未想到閔烈之女眇女前年失蹤,後聽傳言,竟被賊婆騙劫了去的話。等我想起,生疑趕回,人已不見。那兩女子,有一個丑胖的,似是主人,根骨真好。如非師祖前番下有嚴命,不許再收門人,休說誘劫,連自投的也所不許,違者都死,不敢違背,如在前幾年相遇,決放她不過。因此格外生疑,細心盤查,也沒問出個道理來。黃昏時再經探查,她那陰手竟自解去。料定她已警覺,恐我向此追蹤,竟不惜自殘肢體,連人也顧不得害,就此消解。一面故現形跡,出來打過場。定於此地赴約,拚個死活,實則乘我不意,就此溜走。你看如何?」 黑女答道:「此婦雖然淫凶無恥,但她受罰未滿,怎敢再犯她本門臨陣脫逃的大忌?此時未到,許是等什救星也說不定。好在剛交子正,不算逾限。二師兄又有了安排,三五百里以內,不怕她逃上天去。拿我們和她定約時說,逃走已來不及。到時這地方正是那家後牆,賊潑婦詭詐刁猾,莫與那兩女子勾結,出什花樣吧?」和尚插口道:「這個不會。我已訪出這家姓沈,為人甚有善名。中年生雙胎,臨期難產,幸有兩神尼賜他靈丹、神符,才保全母子。大師兄說,聽她主僕問答,並還提到神尼芬陀是她師父,大來出家之言。我先來此,也曾細加查看,最合用的便是那假山,至今空無一物。賊婆暗下陰手,必是恨她,如何還會暗助?師祖近年最恨與正教中人結怨,不要招惹人家吧?」黑女冷笑道:「二師兄,我看你自五年前大雪山一行,被這老尼嚇破膽了。以前那等好勝的人,會說出這等話來。我不犯人,人如犯我,無故助敵為難,莫非也退縮嗎?」 和尚聞言,意似憤怒,一雙細長合縫的怪眼突射出兩道凶光,正要發話。中坐胖老頭攔勸道:「你們兩師兄妹近年不知何故,老為閒話爭執。四師妹忒喜多口,這等老尼,便多敗在她的手下,也不為丟人,提她作什?今夜善者不來,來必不善。已命十一弟前往查探,此時未回。這是拼存亡的事,誰也不肯平白送死。賊婦現雖失勢,終是強敵,休看我們人多勢盛,畢竟人到才能分曉。自己人鬥口,外人聽去,也是笑話,何苦來呢?」和尚冷笑道:「我是因師祖有命,真個欺到我頭上,誰還怕她不成?」黑女似想賠話,鬼臉上方露出一絲丑笑,忽然失驚,改口道:「對頭來了!人數還多。我用來取笑的埋伏,竟會阻她不住,就快衝過來了。」胖老頭道:「我早料到。既然如此,索性連法火也暫且收去,以免萬一約來能手,威嚇她不成,反吃看輕。」說罷,同時把手一揮,籠罩全身的三幢怪火立即不見,只剩三人仍坐地上。月光下望去,直和泥人相似,不言不動。 對方來勢也甚奇特,人還未到,先聽林外有一婦人嬌聲俏罵道:「我看是哪幾個老不死的雜種,敢在我ど十三娘家門前欺人撒野?請人赴會,還擺了一路的狗腳印。聖人門前賣三字經,這些零碎點心,不經老娘吃的。有本事,把整桌酒抬出來,包賞臉吃你一個精光。」那語聲乍聽若遠若近,好似還遠,可是話完人到,一溜黑煙過處,一排現出口個婦女,丐婦也在其內。 為首一人最是妖艷,穿著一身純白孝服,神情也極蕩逸飛揚,直似與人調笑,不帶一點對敵神氣,才一現身,便指著胖老頭媚笑道:「我當是誰個想打我小寡婦的主意,不好意思上門,知道我恨人在我門前頭逗貓惹草,近年老頭子死後,我又懶得出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法近身,故意借題目來勾引我呢。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胖冬瓜呀,莫怪鄔二娘狂風暴雨趕來尋我了。不錯,你兩家先前有過節,你恨她,原也應該。但我為人及我寄居在此總該曉得,事前或貓或狗差一個,向我打個招呼,總算我混了這些年,老頭子雖死,沒有當家人,居然還有人看得起我ど十三娘,不好意思踹我寡婦的門。我一喜歡,就與鄔二娘有點瓜葛,不會幫你,也決不會幫她。怎麼明知老娘在此多年,連紙煤都不來一根,便要在我寡婦門前撒野?不知也罷,既有人看得起我,把我請來,能不出來賣點小頭臉嗎?我素日心直口快,講情理。知道你兩家仇深,決不沒臉強要臉,給你們和解。憑我一句話,便從此丟開,莫說你就願意,人家還不一定願意呢。不過事前你不知道我會被人請來,我也不知是你們這一群寶貝。已然遇上,那是沒法,我也不偏哪一面。人家雖然因犯家規,在外受活罪,正艱難的時候,也不致於就怕什人。這裡總算在我的地面,如不是你這老胖冬瓜,換了別人,我老頭子死了好久,丟得我孤孤單單,正熬得難受呢,我不把他抱回家去,擺佈個夠,暫時解饞才怪。既是你們這一群,別的話不說了,只請你們莫在這裡勾我噁心,各自一南一北分頭滾開。等過了她師門所限難期,她自會去拜訪你們,再行了斷。這一來三全其美,也顯得行事光明,不比倚仗人多,打冷拳強麼?」 說時,對面三人除和尚面帶忿激外,胖老頭和那形似殭屍的黑女,各把目光注定來人,一言不發。黑女神情更是緊張。直到聽完,胖老頭方始答道:「十三娘,你除鄒二賤淫婦,還同有兩位朋友,一位是羅五姑,多年不見,我還認得,另一位呢?」十三娘笑答道:「胖冬瓜,你在自活了多少年紀,連我老姊子劉家婆都不認得?難怪大模大樣,不理人呢。憑我三人出場打招呼,事有事在,只請雙方暫停數年,日後再算總賬,總該行吧?」胖老頭目光仍是始終注定四婦身上,一瞬不離,也不起立,彷彿戒備甚嚴的神氣。聞言答道:「十三娘,八年不見,你仍是那樣火暴脾氣。明人不做暗事,我們家規甚嚴,素來不做錯事。我只問你,容人說話不容?」十三娘彷彿事情輕鬆已極,仍是一臉媚笑,嬌聲答道:「噢,這是啥子話呢?別人不容說話,你胖冬瓜有屁要放,還不聞聞味嗎?」 胖老頭聞言,倏地正色答道:「容人說話,就好說了。鄒二婆娘這條騷狗,十五年前因想和我兄弟苟且,千方百計利誘威逼,無所不至。我兄弟雖是做木行的本分商人,但他經我引進,蒙我師祖鬼母恩收,也是一個記名徒孫。他知本門家規只許一夫一妻,最忌干犯淫戒,便加堅拒。因敵她不過,才請師兄弟們幫場。她當時固然吃了點『虧,可是事由她自己不要臉,想勾引人而起。就算她恨我兄弟做得稍過,惱羞成怒,立意報復,也還可說;江西那批木排上人,不過是我兄弟行伙和些商客,與她何仇何恨,吃她潛伏暗算?她用黑煞手將所有木排在大江中震成粉碎,全排七十三人齊遭慘死,葬身魚腹,屍首皆無。未了,又乘機趕到我兄弟家中,先把由木排上劫取來的財物作證威嚇,說連人帶排,已全被她制住,如能遂她苟且之願,便可無事,否則,木毀人亡,一個也休想活命。可憐我兄弟因想保全財產和那七十三條人命,當時又不留神,被她制住,只得答應。她等我兄弟被迫與她成好之後,忽然借口說我兄弟應當休了弟媳娶她,同時自吐陰謀,說了許多稱心快意的刻薄話,跟著發動一網打盡的毒手,想把我兄弟全家害死。幸而弟婦機智,看出形勢不妙,不求取勝,專一自謀逃路。見丈夫已然受制,立乘她專顧可惜膽小,又沒想到她已成好遂願,還會連所愛人也下那等毒手,未能引虎離山,將母狗調開。只用本門化血救兵又來遲了些,兩下裡一延誤,吃這母狗又將我兄弟全家害死,只逃出了一妻一女。連伙友、丫頭,帶房子,一齊化成灰燼。至於她生平,手黑心毒,所行所為,不必我說,你也知道。請問我們尋她,該是不該? 「如說這是ど十三娘地面,我們欠打招呼;母狗又因罪惡滔天,連她那素來放縱徒子徒孫,淫凶害人的師長,也都覺她該死,兩次要殺,均被同黨豬狗求免,末了仍罰她在風塵中按家規乞討三年。現在艱難之中,我們不該此時下手。但你十三娘也代我們想想,母狗何等刁狡詭詐。當時害人快意,以為她師父必要護庇。及至應召回山,她師父一得信,便自大怒,反要將她處死。幾經多少狗男女苦求,並以巧詞激將,死罪雖免,仍打了一頓黑煞神鞭,養了好幾年,才得痊癒。我們當時妄信她所布謠言,不知是在山中養傷。師祖又因我兄弟違了戒條,不肯管這閒事,惟許自行報復。始而遍尋不獲,後雖查出真相,無奈她刁狡好猾,善於隱藏逃避,費了多年心血,好容易才得尋到,布了羅網。我鬼母門下就多有仇,一向明張旗鼓,決不像她教下狗男女那樣不要臉,專一暗算,乘人於危。可是人沒尋到。她見蹤跡敗露,遠隔數千里的仇人,竟在此狹路相逢,知道難討便宜,才自行出面訂約。我們事前原想到你,一則,知你和她有點瓜葛,而她近年所為,你當得知,未必不恨,事前說了,你也許難於處置;二則,時日太促,也來不及分人招呼。原料她做了一件虧心事,未必敢去見你。還有你近年蹤跡隱秘,我們初來,急切間也實難尋到。心想事後遇上,提說一聲,代你處置仇人,還許高興呢。哪知你會為她所愚,出頭作梗。黃昏時正尋母狗,她忽自行出現。我們原限她三天到場,她要答應,我們也設法尋你了。她偏說要了斷,就在今晚子時,口氣甚狂。我們料她不是想方法逃生,便是另有詭計。這時才知,她是先請妥了你三位靠山,才故示大方,來定約會,以免使我見面,說出她的罪狀,真個狡猾已極。可是這樣,我們益發容她不得。」 話未說完,丐婦早已滿臉怒容。話剛說完,立時破口大罵道:「你才是老不死的豬狗呢。你們不倚仗人多,老娘怎會請人幫場,十三娘是我於姊,你們過門不入,目中無人,已經該死,還敢在她門前賣弄。可笑路上還要使出你那障眼法兒,十三娘稍微動了點手腳,便把你那同黨浸在茅廁裡吃屎。你們少時能和他一樣逃得狗命,有屎吃,還是十三娘看你家老鬼婆的面上,便宜你們呢。有本事,拿出來讓老娘們開開眼,盡說大話離間,有什麼用?」和尚在旁,怒喝了聲:「狗淫婦!」手剛要抬,吃胖老頭遞眼色止住。同時十三娘一面搖手示意,不令丐婦再說,俏聲罵道:「胖冬瓜,不用朝人做眉眼。你那鬼話說完了沒有?」胖老頭好似聽出對方並未被說動,面色驟緊,厲聲喝道:「話倒還有兩句。我只問你:那三次救你活命的,你那恩人妹於ど十五妹,還有你那妹夫閡烈,雖然當年被你氣走,從前情分還有沒有?如若餘情尚在,你可知他夫妻先被這賊淫婦害得骨肉分離?如今雖得重圓,十五妹已被狗淫婦害成殘廢。又將他夫妻認作他年保命吉星,並還還將獨女眇女劫騙拐走,隨她乞討受活罪麼?」 十三娘聞言,似稍心動,面色略變,側臉嬌聲笑問道:「二妹子,胖冬瓜說的是真話麼?」丐婦略一咬牙沉思,忽然顫聲答道:「我實因從那年見你,結了姊妹之後,太佩服你了,老想學你,什事說了必做,永不更改,哪怕多有波折,也把想做的事做完再說。偏偏愛你妹夫十年,他均不理,實在無法,才使計策,使他夫妻反目。當時不合妒忌十五妹長得太好,暗中約人,把她容貌毀去,並還斷了一手。以為妹夫就日後明白過來,也不像從前那樣愛得深了。誰知妹夫不久便查出是我鬧鬼,我又不合將眇女帶走。不特夫妻感情更好,反聽十五妹之勸,仗著師長皆為極樂童子所殺,無人說他背師叛教,竟自公然聲言改邪歸正,與妖山四惡門下永絕交往,把我恨入骨髓。只未尋我報仇,也未尋他心愛女兒,好生不解。而我卻因此受了活罪,師長既加重責,而眇女小小年紀,竟學了不少法術,人更比我還要陰刁。妙在是終日隨我行乞受苦,並無逃意,偏又日常對我譏嘲作梗,不怕打罵,行事使性。我既不敢放她,又不敢殺害。起初只想拿她做押頭,不料轉成了附骨之疽,我背她去尋姊姊,回時還好好地在一起,臨起身前忽然不見。我猜她對我必無好意,不知又鬧什麼鬼。我自從跟姊姊學,做了事便不賴,說了就算,也不後悔。不錯,我傷了十五妹。姊姊來時,卻許了我,不能使仇人稱心。只要姊姊幫我出這口氣,事完之後,殺剮任便,服罪就是。」 十三娘手往丐婦身上一拍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子。」說時仍是滿臉笑容,音聲柔媚,好似親熱非常。丐婦卻似驟出不意,如逢蛇蠍,當時面容慘變,低頭不語,意甚沮喪。同來還有兩婦,俱在中年,始終閒立,未發一言。忽然往側閃開,離了丐婦,由左向右,走往另一旁去。對坐三人面上,方略轉了一點喜容,待要開口,十三娘已先媚笑道:「果然胖冬瓜的話不假。可是好歹她總是我乾妹子,不能看她受氣丟人。她先做了見不得我的事,事急卻來尋我,偏沒料到我近年人老收心,當年火爆脾氣改了好些,居然會容人開口說話,以致被你當場揭穿。我生平亦沒有虧欠過人情,也沒有說過不算的事,尤其對誰都無什真情分。但我十五妹夫妻,卻是我對他們不起,侄女眇女,我們三人更是珍愛,她卻這等相待。想起當初,也真不在姊妹一場,她還說是學我的樣呢。我雖夭生淫婦,見了好男人,不勾上手不完,死在我肚皮上的也不算少,但都由於迷我太深,個個心甘情願,哪個臨死歎過一口怨氣?不論上來男的多麼心硬,也沒一個不回心相愛的,幾時為了愛人家,殺傷過一個人來?再要佔了人家丈夫,不論男的死活,這女的如同我的債主,她想什麼,我必辦到。男的一死,他這一家老少生養死葬,全是我的,因我認為世上女子最是吃虧受氣,男人到處姦淫,叫做風流韻事,女人稍微放蕩,便是淫婦。為爭這口氣,不用人說,先以淫婦自居,還用它起了外號,立志嫖盡天下美男子。對方也是女流,她不能學我,如何再令她白丟丈夫呢,至今這類寡婦受我幫助的,少說也有一百多家。幾時對人家老婆下過這等毒手?你們大概也看得出來,此時就你們肯解仇怨,她也不好意思回山去了。不過我向來話出必行,她急難相投,我已答應在先,適才所說是另一件事,仍要請你胖冬瓜先買我一個面子,暫時各自東西。日期也不甚多,只在一月之內,等我把十五妹夫妻和我侄女眇女尋到,仍請你們來此一會,無事不可商量。你看如何?」 胖老頭聞言,答道:「十三娘,我也知道這母狗忙中有錯,弄巧成拙,誤請出你這凶星。你又不似昔年那樣冒失,上來就動真章,不容分說。如今罪狀揭發,休說我們,便你也不容她活命。這類該萬死的母狗,誰殺她也是一樣。不過,我和她仇恨太深,必須親自下手。再者,我鬼母門中規條,你也深知,見強就躲,從來沒有。無論是誰,我們已然上場,哪怕不是對手,明知必敗,也須盡力周旋,決無敗退之理。你一上來,我們便先打你招呼,我兩家素無仇怨。你先不知母狗是你對頭,也還可說,現已對你言明,以後你對誰也說得出去,並還顯出義氣和你披麻教的威風。何苦受這**母狗之愚,鬧得雙方失和,不歡而散呢?」 十三娘先是媚目流波,含笑靜聽。可是胖老頭這面三人,神情較前更為緊張,各把一雙目光注定對面四個奇怪婦人身上。彷彿強敵當前,劍拔弩張,危機四伏,一觸即發之勢。 沈琇遙望雙方,除初出現時那三幢怪火,一溜黑煙,看去奇怪外,只是對談不休,別無動作,神情又是一鬆一緊。再看亭外山石後面所立竹竿雄雞,仍是原樣未動。眇女似以全神貫注牆外,也不再回頭打手勢。時久無聊,因眇女那等求告,總算是目睹怪異,有了一點戒心。想喊眇女來問,恐驚妖人,便學眇女的樣,輕悄悄蛇行出亭,掩往山石後面。眇女警覺回顧,忙伸小手,連打手勢,請在石旁隱處伏坐,不令近那竹竿。沈琇見她驚惶失措,方想用手勢慰問,忽見眇女朝外連指。就著石隙往前一看,胖老頭話已說完。只聽十三娘媚聲媚氣他說道:「胖冬瓜,你想差了。我自來言出必行,永無更改。何況我這二妹子,她那年答應我一件事,還沒有辦呢,哪能由你們這一群稱了心去?要不是她答應事完,教我那點床鋪上的門道,我還不會來呢。十五妹的事,我當真一點不曉得,這樣容易受人支使嗎?便你不說,我遲早也須問她要個交代,不過事情是該挨一挨二地來。你們急驚風遇到慢郎中,放乖些,聽老娘的話,那才真是不會傷兩家的和氣。她反正沒死,你胖冬瓜忙些啥子?得人財禮,與人消氣。你看劉家婆和天花娘兩位老姊,哪一個是白給她幫場的?就老娘肯丟人,吃這吐出去的口水,這二位面軟心慈的老姊,肯袖手一走嗎?」 胖老頭子等三人似知事將決裂,面色雖極忿怒,尚自引忍持重,只管暗中準備,還未發作。丐婦自被十三娘拍了一下,便已垂頭喪氣,任憑仇人辱罵,並未答理。彷彿自知危機已臨,又害怕,又在想主意之狀。及聽十三娘剛說到有事用她,立時精神重振,身挺頭昂,目蘊凶光,怒視三人,神情甚是獰厲。等把話一聽完,益發趾高氣揚,不等對方答話,惡狠狠咬牙戟指,厲聲剛罵得:「該萬死的老豬狗,你離間我……」第二句話未說完,旁坐和尚見對方四妖婦,只十三娘一人媚聲媚氣和胖老頭嬉皮笑臉,說之不已,連正眼都無人看他一下,意似不值一理,神態甚是輕蔑,早就怒極。只因強敵當前,連受為首人的暗示,不令發難,勉強忍住,正生悶氣,無從發洩。一旦仇人又復凶橫潑辣,指手跳腳,破口辱罵,由不得怒火上攻。因為胖老頭法力高強,久經大敵,藉著雙方問答延宕,早把毒手準備停當,防禦周密,正好由一人先發動,然後以靜御動,看準來棋下於,未再暗中攔阻。和尚原是鬼母門下第三代弟子中的能手,只是心粗性暴,不如胖老頭機智沉練,法力也要差些,出手卻是又辣又快。激怒之下,口喝:「母狗賤淫婦,也敢人前猖狂!」揚手便是五根尺許長的針形碧光迎面打去。另三妖婦好似各人相中了一個,表面從容,暗有成算。十三娘依舊媚笑,望著胖老頭,櫻口微動,欲言又止,並未伸手。 沈琇方想丐婦必傷,哪知針光飛出,丐婦不料對方出手這麼快,覺出幫手未有言動,百忙中方在驚惶欲避,同時手伸口內,待用邪法抵禦時,就這一眨眼工夫,針光忽在丐婦面前懸空停住,依舊作出向敵衝撞猛射之勢,無奈似被什東西隔斷,衝不過去。緊跟著,便聽名叫天花娘羅五姑的妖婦罵道:「賊禿驢,不要臉,和老娘們在一起,不打個招呼,就放冷箭嗎?幾根棺材釘,也要拿出現世,沒的給你師父丟人。再不收回去,獻點新鮮玩意出來,老娘要解裹腳帶捆你了。」沈琇見這妖婦一臉橫肉,滿佈麻子,生相奇醜,又粗又蠢,聲如狼嗥,甚是刺耳,下面卻裹就一雙三寸小腳,衣飾又極妖艷華美。先未言動,不曾留意到她。這時口中發話,好似有心賣弄。那比胖腿小得多的一雙驢蹄般的小腳,故意做出俏生生,嬌怯不耐久立之狀,連腰身帶那寬厚幾及二尺的屁股,亂扭了好幾下。說到末句要解裹腳布捆和尚,更把穿著繡鞋,方圓大小僅有三寸的小腳,朝和尚抬了一抬,眉眼亂動,神情越發醜怪,令人見了忍不住要笑; 眇女知道,今晚雙方全都不弱,情勢險惡,遜出來時預料。尤可怕的是雙方全是妖邪,如被發覺,必無生理。恐沈琇笑出聲來,不住搖手乞告,又指令看。沈琇經她指點,才看出丐婦面前多了一片煙霧,將對方飛針阻住,不能穿過傷人,妖煙稀薄,又是淡綠色,針光純碧而亮,不定睛注視,決看不出。和尚好似愧忿交加,伸手連指,五根飛針也隨同飛躍,上下左右,分合前攻。可是無論飛針縱橫擊刺,飛向何方,全被妖煙擋住。丐婦自更得意,跳足亂罵不已。和尚反倒住口不再還罵,也不理天花娘,一面指針前攻,一面注視敵人動靜,態甚莊重,下余雙方各有兩人仍作旁觀,不言不動。丐婦咒罵正凶,忽然二次伸手人口。胖老頭一眼瞥見,嘴皮略動了動,也未聽出是否說話。右坐形似殭屍的黑女最是陰沉,自從敵人出現,手先和胖老頭一樣,縮向抽內,從此目注敵人,形如木偶。這時忽然冷笑,喝道:「騷母狗莫狂,先還你一點報應。」同時右手突伸,往地面上一掌砍了下去,動作極快。話未說完,便聽一聲慘叫。 丐婦伸手人口,本因敵人厲害,想將手指咬破,施展黑煞教中最毒辣的血神掌,藉著暴跳辱罵,去分敵人心神,然後驟出不意,逞兇一擊。滿擬此法比平日慣用的本門黑煞掌威力要大得多,不到事急,輕易不用以傷人。哪知對方早已看破,法力既比她高,出手更是穩練神速,早有反擊之策。她這裡張口才咬,敵人老早戒備相待,立意要使支解粉裂,盡遭慘報,鬼母門下最狠毒的移形代禁之法已先發動。黑女手砍地面,丐婦這裡猛覺奇痛徹骨,臂上著了一下重手。跟著卡嚓一響,一條右臂竟然離肩數寸左右平空折斷,墜落在地。 十三娘等三妖婦上來輕敵太甚,對方老謀深算,上來便做出怯場無奈之狀,又以準備嚴密,一切埋伏隱而不露,一時疏忽,不曾留心,在自分人監防,沒料對方出手如此神速陰辣。十二娘專對胖老頭,又是有名的風流寡婦,笑面夜叉,神態照例從容,下手越毒,越不發火,本領也真高。一見丐婦驟中暗算,痛暈慘嗥,人將暈倒,笑罵道:「二妹子,怎沒出息,丟了一點零碎東西,也要這等猴急樣兒?這裡又沒偷兒撿便宜,還怕丟東西麼?」口說著話,人也走過,揚手先朝丐婦一拍,跟著便想拾那斷臂,作法與她接上。哪知因想先給丐婦止痛,以為黑女已有人對付,沒先搶手,又慢了一步。就這一轉身,胖老頭一聲不響,手伸袖外一彈,叭的又是一響,那條斷臂立即粉裂,碎骨爛肉連同血點四下紛飛,宛如雨射。 這一來,三妖婦立被激怒。十三娘一面護住丐婦,暗中雖待發動毒手,表面上仍是不顯,只回眸朝胖老頭媚笑了一笑,嬌聲俏罵道:「胖冬瓜真乖,想不到老娘活了多半世,今天還走眼呢。既愛撿小便宜,都送與你吧,碎肉比整的好吃呢。」隨說,手早朝地上微微一揮,那正往四下飛濺的粉碎血肉,立似一窩蜂飛起,化為一蓬火雨,先朝胖老頭當頭罩去。同時,天花娘,劉家婆覺出對方不是易與,自己這一面不合輕敵大甚,以致吃了大虧,就算結局能勝,丐婦一條右臂已被裂為肉泥,再也不能復原,人是丟定了。不由又氣又急,各自喝罵動手,場上立時熱鬧起來。 四妖婦來時,本是一字排開,自胖老頭揭發丐婦罪狀,天、劉二妖婦便捨丐婦,立向左側。十三娘對敵時,最喜賣弄風騷,對於丐婦以前惡跡並非不知,因另具有一種深心,故意藉著胖老頭幾句話,向其示威,不是事完真想殺她。又知敵人近年得了師傳,法力愈高,口氣神情雖似膽法,不可不防。便借說笑,點醒二妖婦,又往前走了兩步。天花娘會意,知她恐丐婦力弱,自己還要獨當胖老頭,不暇和尚見她分神,正合心意,右手一指,前發飛釘光華暴長,威力驟盛,妖婦這類邪法,最重心神主馭,似此強敵當前,更忌神散,那阻擋飛針的妖煙立即衝動,幾被乘隙衝過,射向身上。心中一驚,不顧再傷黑女,百忙中把口一張,先噴出一口黑氣,將全身護住。同時右手就勢轉向和尚一揚,立有無數尺許長的箭形黑影向和尚飛去。 劉家婆因自己專對黑女,竟有此事發生,情急更甚,上來破口大罵,便下毒手。頭搖處,滿頭花白長髮先自披散。同時由腰間麻布袋內取出一把剪刀和一把五寸長的薄竹片,另有三柄七寸來長的小鋼叉。三洋東西,除飛叉明光錚亮,映月生輝,稍微異樣外,下余剪刀。竹片,均不起眼。取時動作卻是甚快,出手先把三柄小叉朝自己頭上釘去,連叉頭深深插向右額角內,只露出半截五寸來長的叉桿在外。入骨二寸,並無點血流出。如非眼見,直與天然生成相似,這時胖老頭等三幢護身法火重又出現,光焰更亮,照得滿林碧陰陰的,到處通明。 沈琇天生目力,相隔又不甚遠,看去逼真,乍見這類從來未有的怪事,自覺新奇,不由看出了神,眇女滿臉憂疑竟未覺察。那劉家婆插完飛叉,左手揚處,七根竹片隨即飛起,凌空直立空中。緊跟著又把剪刀釘向左手背上,二次手伸袋內,取出一柄小刀,先朝對坐黑女面上遙遙一晃,待要朝面前懸空直立的竹片上砍去。她這裡兩次伸手施為,動作雖極敏速,無如黑女也非弱者,又早得了胖老頭以靜制動的暗示。一面下手,欲使丐婦支解慘死;一面仍打定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主意,始終留意,全神貫注對方動作,並不急於收功。一見丐婦被自己行法斷去一臂,又吃胖老頭合用代形解體禁制將斷臂震成粉碎,對方縱然邪法甚高,也無法補救,斷定三妖婦那等狂傲,丟此大人,定必激怒,以殺手相向。便不照預定向丐婦再下毒手,也不起身對敵,只把護身法火放起,並還加強威力,以防不測,恰在此時運用停當。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一回(3)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4 本章字數:12038 劉家婆成名多年,邪法雖高,這一暴怒,無形中已經吃了氣浮的虧。黑女穩練異常,明見敵人當面施為,三叉已插向前額,並不離開禁圈本位,毫未上當,正以全力小心戒備。知道妖婆邪法另有專長,也是披麻教中頭等人物,不在妖婦ど十三娘以下。此後鬥法,一步緊似一步,非到對拚死活,分個強存弱亡不可。而這類邪教中的借物代形禁制之術,原是鬼母朱櫻門中獨擅勝場之作,雖然雙方門道不同,但決不能侵害自己。黑女料定對方一向倚老賣老,狂傲自負,驟遭失挫,急怒攻心,不假思索,一出手,便把三種看家本領全使出來,本想不等賣弄,搶先破去。繼一想:「此法對於別人雖極凶狠難當,自己卻是不怕。反正成仇,正好借此取笑,丟她一個大人。」手伸袖內,暗中準備,也不還口叫破,仍然不動聲色,靜靜地望著敵人,看她如何施為。說時遲,那時快,黑女心念動處,劉家婆手中小刀已朝當中竹片,咬牙切齒猛砍下去。那直立空中的竹片,相隔行法人約有三尺,與人差不多高,做大半圓形參差排列,高低不等。 這類邪法非常厲害,對方如非敵手,這裡一刀雖是虛砍,竹片一樣應手立裂,敵人也當時由頭自腹裂為兩半而死。就是行家,事前如無防備和預設的法物做替身,只要被那妖術邪法祭煉過的斬魂刀朝頭臉上晃過,或被攝了神去,佔了機先,一任法力高強與之相等,連砍七刀也禁不住。除非到時自知不行,不等砍完,立即降伏;或是拼著殘廢,把四肢捨去一條,方能兔死,否則極少倖免。並且到時一切邪教中的護身法術法寶,十九難於抵禦。不過也有一件短處:行法之前必須先行佈置,預有成約,暗中佈陣待敵,自是得心應手;如是狹路相逢,或在途中突然與人對敵,一任動作多麼老練敏捷,終不如對方法寶飛劍來勢神速。一個應付失措,邪法未及施為,人已身首異處,豈不是糟?再說,不是預知熟計,先有佈置,也容易被對方見機逃走,並且害人不成,本身也有害處。所以各邪教中凡是精此法的,輕易不肯妄用。 劉家婆因是此道中的能手,為防敵人先下殺手,或被逃脫,特地煉了一種防身之法和兩件應變禦敵的法物,加上披麻教特有的全身解數,平日惡行雖多,因是專與邪教火並,互相復仇,對於平常人不去招惹,除非有什麼值得的希圖,並不無故欺人。蹤跡往來,多在木排和各省的大水碼頭上,近十多年更家居賣老,無事不大出門,因此幸逃正教仙俠誅戮。平日名震兩湖長江一帶,妖婆也以此自滿,驕狂已極,除ど十三娘至好姊妹外,誰也不曾放在眼裡。老來失風,如何不氣。萬分恨怒之下,只顧行使最毒辣的手法,不料上手便錯,又吃大虧。 ど十三娘凶橫狂傲雖然更勝,人卻機智得多,又極自私。早知妖山四惡門下多習此法,鬼母所傳更較高明,此舉無異班門弄斧。只因敵人不是易與,發覺已晚,丐婦斷臂搶救不及,不比天、劉二妖黨可以一時疏忽之言推諉。自覺丟人最甚,既想同黨小受挫折,分任其咎,免得日後被人譏議,又想借此激發怒火,使出死力,與敵拚命,明明在旁窺見,故作不知。 劉家婆自在夢中,滿擬對方法力多高,也難禁此七煞分屍之厄,哪知一刀下去,所砍竹片雖然裂為兩片,敵人只覷定自己微微冷笑,毫未覺意。不禁怒火越旺,略一定神,二次舉刀又砍,仍是竹片分裂,人卻無恙。連砍幾刀,俱是如此。到第五次砍時,黑女忽發話冷笑道:「無恥老賊婆,你急心瘋了麼?薄得和草紙一樣的幾塊竹片,也值把吃奶的力氣全使出來?招呼閃了腰中風。我還想留你這條狗命,多看一會活把戲呢。我為你代勞,你再換點新鮮的與我看如何?」劉家婆到底久經大敵,知道照此施為,對方就有準備,也應現出一點狼狽強忍之狀,怎會若無其事?難道那護身法火竟有如此奇效?心中不解。又在百忙中偷覷側面兩對,己互有勝負,聲勢也較火熾,不似自己被敵人視若兒戲,毫不理睬。 正自愧忿,聽出對方大有就勢反擊之意。未兩句話剛一入耳,覺出不妙,敵人已經發動。黑女手隨聲出,早把大、中二指朝未裂兩竹片遠遠彈來,竹片立有一根居中斷裂。幸是手疾眼快,見勢不佳,立把左手背所釘剪刀就勢剪一片皮肉下來,慌不迭隨手往竹片叢中擲去,差不多與對方同時發動,本身又有多年煉就的功力。雖未慘死,防禦仍稍慢了一步,就這相差瞬息之間,己中了一下重的。當時只覺胸腹上有千斤重力打到,身子似要齊腰折斷。剪上血肉擲出,方始停歇。余痛猶在,痛得週身直冒涼氣,冷汗如淋,口裡發甜,兩眼漆黑,金星亂迸。知是驟出不意,遭人暗算所致。如換稍差一點的人,就這一下,立被齊腰打折,再無能手在旁搶救,休想活命。又知敵人必還要二次反擊,威勢較前更要猛烈難當,縱有預防解破,事前沒料到對方功力比己更高,方才氣餒情虛,慌不迭把舌尖咬破,含了一口鮮血意欲拼著再受一點苦痛,擋過這第二次毒手,再與敵人拚命。 ど十三娘早在暗中留意相待,見狀,知她苦頭吃足,格外想要賣弄。一面仍和胖老頭鬥法,一面斜睨黑女俏罵道:「喲!看不出你這活殭屍,還有點鬼門道呢。你等著吧,我把胖冬瓜抱回成親時,決捨不得丟你孤孤單單,或驢或馬,定代你找個好老公如何?」口說著話,手一招,那些已裂未裂的竹片齊朝手上飛去。接著又道:「老姊子越老越小氣,帶著見面禮,不捨送人。這小黑鬼剛由土裡鑽出來,你偏把做棺材釘的材料送她,人家怎肯接受?就不捨你那頭上三根金釵,變個樣兒打發也好,你拿去吧。」跟著手一揚,那些散竹片便聚成一把飛回。劉家婆還當十三娘機智,從旁解圍。剛負愧接住,便聽黑女罵道:「賊淫婦,不須做那騷形怪樣,老賊婆也不必害怕。你們平日凶橫,好話不聽,我師兄妹今夜立意看看你們和騷母狗到底有什門道,敢於如此狂傲。既吃不住,我就停手,不等你們原形畢現,不取你們的狗命,放心好了。」 劉家婆沒料對方故意奚落,使其難堪,並未再擊,平白多丟好些人,越想越氣,情急之下,決拼老命,挽回顏面。又以竹片收回,不再作法自斃,回手絞下一縷頭髮,先將竹片紮緊,以防萬一。同時把頭連搖,那三柄小鋼叉立化為三股叉形血焰,朝黑女飛去。另外兩對敵人也早出手。一時焰光如織,電舞虹飛卜五光十色,煙霧蒸騰,好看已極。 黑女識得此叉厲害,雖不是沒有破法,一則獨力較難,要耗好些精血;二則中坐胖老頭恨極鄔二娘殺弟之仇,又憤ど十三娘等三妖婦狂妄驕橫,好話不聽,欺人大甚,立意當著她面,照原定處治仇人的預計,將鄔二娘粉身碎骨,索性丟她一個大人。無如對方邪法頗高,已有防備,再要下手便難,必須乘隙而動。鬼母門下,尊卑行次甚嚴,他是師兄,又是復仇主體,必須照他暗示,暫時相持。到了時機,師兄妹三人冷不防合力同下殺手,以圖一舉成功。能一網打盡更好,就有一兩個妖婦漏網,已然結仇,也非所計。一見三叉飛來,知她還待行法,便加功施為,反正不能攻破護身法火,樂得裝大方,不去理睬,到真厲害時再說。一面暗中準備防禦之策,抽空再對鄔二娘下一殺手。 這時,只禍首鄔二娘斷去一臂,看出形勢不妙。即或所約幫手能佔上風,無如機密已洩,ど十三娘淫凶險詐,心意難測。自己不合貪淫,傷了她的妹子,縱有用己之處,也許暫緩一時,等把獨擅勝場玄牝吐吞的絕技學去,焉知其不反顏相向?此時不死,也必難當,老想逃走。又怕眇女恨她刺骨,萬一反常失信,借此報仇,並不照辦,暗號一發,沒有回應。在場諸人全都內行,當時警覺,仇人不消說,連三妖婦也必激怒,不等仇人下手,先將自己禁住,不論少時誰勝誰負,均必受盡酷毒,身遭慘死。陰手已聽眇女強勸解去,照她今晚溜走情景,多半尋那富家少女報信指點。一個弄巧成拙,連想殺那少女出氣,並報失約之仇,都辦不到,越想越害怕,心寒膽怯,幾次想發暗號,俱都不敢妄動。偷眼回望,隔牆土山上面靜悄悄的,看不出一點跡兆,在自惶急萬分,舉棋不定,自知不敵,已然收手。 雙方除劉家婆與黑女做一對外,下余男女四妖人已全出手,各自施展邪法異寶,惡鬥起來。戰場上鬼火橫飛,碧瑩如雨,焰光交織,熱鬧非常。 中坐胖老頭雖是邪教,因鬼母朱櫻在妖山四惡中除所習不正,凶橫自大外,無故永不傷人,惡行最少,規條又嚴,尤其近年自知劫運將臨,對於兩代門人約束更緊。胖老頭真名叫魏皓,外號神篙師,乃她大徒孫,本是木商,在小一輩中最為謹慎持重。為報殺弟之仇,多年處心積慮,知道妖婦好夫甚多,又是妖山四惡中黑七煞的門下,到處都有同黨照應,所以行事非常審慎。果然添出三個強敵,料定十勝**。但披麻教黨徒甚多,頗有能者,與其餘三惡均有勾連,不願結怨,先禮後兵。及見對方驕橫,口說著話,暗中早有成算,除由黑女斷去仇人一臂,一直都在準備。好在法火護身,不怕暗算。先借鬥法將敵人絆住,分去心神,一面加強施為,待機一擊。 三妖婦凶橫多年,輕看了對頭,不料惡貫滿盈,上來受挫,激動怒火,全恨不能和人拚命。神篙師魏皓再遲遲不發揮全力,表面上好似兩不相下,對方也不再施殺手,相持一久,怒火越旺,頓忘退路。內中ど十三娘獨鬥魏皓,心恨不能把仇人生吃下去,表面仍是賣弄風騷,嬌聲笑罵,先是揚手將十八顆赤紅如血的火球打去。 魏皓知是披麻教中最污穢陰毒的赤月珠,來破護身法火,一發十八珠,專攻自己一人,必是打著擒賊擒王的主意。法火被妖火爆散,血焰邪氣得隙即入,全數隨以攻進。一珠所化血焰上身,已經難當,何況如此之多。自己雖有防禦之策,另兩同門正與另兩妖婦鬥法,各不相下。黑女最工心計,老想挨到自己發令,同時下手,不願耗損精血,遇到那麼厲害的陰叉,一味運用法火防禦,只守不攻,看似行險,實則無害。二師弟卻是性暴心粗,對敵一味猛進,正與天花娘苦鬥,心無二用。一個不巧,被對面妖婦看出破綻,乘隙將這妖珠分出幾粒打去,卻是可慮。心想:「此珠不先破去,終是大害。為了給兄弟報仇,苦志多年,好容易得有今日,就受點損耗,也顧不得了。」念頭一轉,氣壯心橫,藉著法火閃爍掩蔽,暗將舌尖咬破,默運本門真傳,噴出一口旁門道家最耗精血,輕易不肯用的真火。出時只是薄薄一片淡紅影子,晃眼散佈在法火內,將全身又包上一層。一面誘使敵人上當,一面發出暗令,通知左右兩輔戒備,再待一會,乘機猛下殺手。 妖婦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又看出對方不是好吃果子,已然留心,本不易於上當。恰巧敵人施為之際,另一旁天花娘連施法寶,剛佔一點上風。不料和尚因先發飛釘,殺敵未成,反吃毀去,痛借情急,竟把師門至寶——輕易不准使用的五雷天方蜇使將出來。揚手五股赤陰陰的火光,中間裹住尺多長一根方頭鏨形的碧色精光,照準天花娘所發的一片網形黑煙打去,勢極神速。兩下裡才一接觸,立有五雷同時爆發,那破飛釘的黑色煙網立被震散,五股赤光也自分裂,化為一蓬大雨,隨著碧光,朝前射去。總算天花娘應變還快,先前吃虧有了戒心,一見妖網破去,知道抵禦不及,慌不迭隨手放出一個替身,人化一溜黑煙,往旁遁去。那替身直和妖婦一樣,發時煙光閃變,直看不出妖婦逃走。等到碧光下擊,煙光四射,人已不見,地上只多著一些木屑。和尚見狀,一指飛蜇,正待朝鄔二娘擊去,一團灰白煙光忽由斜刺裡飛來,將鏨敵住。天花娘也自現形飛回,大罵:「老娘精幹玄功變化,禿驢能奈我何?」雙方重又鬥在一起。 ど十三娘聞雷回顧,未免疏神,再加那十八團妖光又是暗赤色,正在法火之外上下飛舞,紅綠相間,急切間自更容易相混,以致不曾看出。一見敵人面色惶急,嘴皮亂動,護身法火不住閃變,好似難於抵禦之狀。不知魏皓有心做作,以為此寶自經妖師秘傳,取勝了多年,如非看出敵人厲害,不曾出手,照此十八粒全數發出,連今夜不過第三次,自必難當。對方雖然驚慌,仍能抵禦,功力已是不小。故意嬌聲媚笑道:「胖冬瓜,這是你老娘怕你長不大,特意送你這十八粒月火珠。你如套在胖頭上,包你快活得想成仙,怎還和老娘客氣,不領情呢?胖心肝,乖乖收了吧。」說罷,猛施全力,一口真氣向前啐去,妖珠立向法火猛衝。本來再衝不進,便自爆發,化為一片血花烈焰,將人包沒,煉成白灰而死。猛瞥見法火似受不住妖珠猛衝,蒼著起伏波動了兩三次,倏地分裂,十八團珠光立似一窩蜂般湧入。方自心喜,以為成功在即,不料那幢綠陰陰的法火光幢忽又由分而合。忙定睛一看,妖珠竟被包在綠色光幢之內,已然爆裂,化為一片血焰,將敵人通身包沒,映得外層法火光幢分外晶瑩,綠裡透紅,色彩奇麗,人卻未倒。心中奇怪,仍疑敵人法力尚高,已然被困,正在奮力強抗。事出未見,心雖驚奇,仍自媚笑道:「胖冬瓜,乖兒子,老娘疼你,給你一個血胞胎,好受用麼?」說時,似聞光中冷笑之聲。心方一動,伸手一拔頭髮上插著的一把小金蓖,忽見光中血焰發出熊熊燃燒之聲,顏色也由濃而淡,晃眼之間又復紅如烈火,只不似先前暗赤之色。再細一看,原來敵人貼身還有一層烈火,已將血焰燒化殆盡,現出本質,外層又被法火碧光阻住,連一點殘餘也收不回。 平生至寶一旦毀滅,方知敵人真個厲害。平日雖善賣弄風情,以示談笑應敵,決不在意,見此情勢,也由不得痛借忿恨,難再作態矜持。剛把滿口銀牙一錯,惡狠狠話到口邊,又復縮住,只把媚眼一瞪,說了句:「胖冬瓜,你好!」忽見對面光幢一分,一片烈火迎面撲來,知道厲害,又不欲和別人一樣示弱逃遁,忙把頭上金篦梳了一下,往前一甩,立有一團濃煙迎將上去,準備暫擋來勢再說。 哪知魏皓志在先報弟仇,底下再相機行事,乘她慌亂之際,立照預計,一聲暗號,猛施殺手。同黨三人,各自伸手,朝地面上暗設的代形禁制砍去。滿擬三妖婦倒有兩個自顧不暇,此手一下,妖婦鄔二娘四肢必斷其三。哪知他這裡手才下落,忽聽一聲雞啼,一溜黑煙過處,妖婦已經遁去。不禁大怒,立時雙手向四處一揮,一片慘碧光華電射飛起,佈滿空中,人也縱起一片綠色慘光,飛身追去。 原來妖婦鄔二娘旁觀者清,早看出三妖婦不是敵人對手。及見赤月珠飛出,不如預期厲害,越發憂疑。暗忖:「此珠再如無功,非遭慘敗不可。反正是死,還不如死中求活,姑照預計發一暗號試試。」主意才定,血焰已被仇人法火包沒,燃化起來。再看另兩對,天花娘已被和尚五雷天方鏨殺得手忙腳亂,連失了好幾件法寶,幾乎受傷。黑女本在法火光幢之內,只守不攻,這時也已出手,發出一道交尾碧光,將叉敵住。劉家婆雖然尚無敗意,但是上來便吃人虧,可知不濟。仇敵好整以暇,必有殺手,再不冒險一拼,萬無生路,忙將暗號發出。恰巧雙方同時發動。魏皓蓄仇多年,一見有人助妖婦脫難,三人全都砍空,自是不容,怒火上頭,惟恐仇人逃去,頓忘師誡,猛施殺手,捨了場上三妖婦,縱身追去。這且留為後敘。 隔牆花園土山上埋伏的眇女,初到時發一暗號與鄔二娘。因沈琇說,先在土山上眺望牆外,並無動靜,只當妖婦已然接到暗號,不知被另一敵人搶前接去。如非此人跟著便被三妖婦趕來,將她困住,當時便是不了。眇女以為隱秘未洩,還在暗幸。及至林中雙方妖邪出現,方始看出形勢凶險,不同小可。單是自己還可,有了沈琇在側,卻是可慮,偏又不肯聽勸,心中強忍愁急。一則生性太強,言出必行;又以日前遇見指點自己的女仙語氣,終局好似無害,恩主並因此得有奇遇。想到這裡,心又略放。嗣見雙方鬥法猛烈,對頭法力之高固出意料,與妖婦所說不同,臨事稍微疏忽,必被波及;便妖婦所約救兵,也因仇人說出罪惡,生了嫌怨。ど十三娘雖是姨母,無如此人淫凶陰毒,六親不認,犯了她忌,斷無生理。就算仍念骨肉之情,一被發覺,必將自己帶走。好容易累生苦修,元靈未昧,熬得孽消難滿,不久即可改投正教,如何能隨她去?不論她心意善惡,均不可惹。先前未接回音,妖婦斷去一臂,狼狽異常,明知久必不免,始終未想逃走,疑有別的原因。只要妖婦不將暗號發動,便不算違約背信。最好不等救她,即遭惡報,才可平安無事。正在盤算,委決不下。 沈琇膽大異常,因與眇女多生師徒,憐愛大重。正看雙方鬥法,有興頭上,偶一回顧,眇女滿面憂急之容,便掩近身側,意欲慰問。眇女也在外望,出神想事,沒料到她已然允諾不動,仍然掩來,心中一驚。恐她出聲,又無法說,急得雙手連搖。沈琇已到了身旁,順手扶竿而立。眇女心想:「勸必不聽,轉不如二人同在一起,省得彼此懸念。照妖婦神情,似是惡貫已盈,不逃等死,也未可知。此雖應有之孽,為了師父恩主安危,說不得,只好見機行事了。」初念剛有一點活動,妖婦暗號已發。眇女正面向沈琇,令其伏得低些,沒看牆外,更不知對方三人全暗設有移形代禁法物。此舉只能暫時將她剩餘的雙腿一臂保住,不致立即分屍,並不能借血光遁走。而對方邪法又高,發動神速,如何能行?沈琇偏是記准眇女前言,人又好奇,手正握竿而立。妖婦暗號一去,竿上立冒火光,振動起來,眇女正打手勢,沒有留意,一見竿有反應,方才失驚。沈琇年輕喜事,手疾眼快,一見竿動火發,立即隨手往外甩去。那本是妖婦設的替身,並可惜著死雞血光遁走。做夢也沒想到,仇人羅網周密,應變尤速,終仍不免慘死。沈琇甩竿處,只見竿頭上起了三道血光。雄雞一聲急叫,雞便分裂飛去。同時一溜黑煙斜射上來,其速如箭,迎著半段殘雞的鮮紅血光一閃,待往自己這面飛越過來。猛聽下面胖老頭厲聲大喝:「何人大膽,助此淫凶?」立有一片碧光迎面飛來。 眇女早知闖禍,情急萬分。剛剛挺身迎上,口喝:「我是閡烈之女眇女,手下留情。」碧光到處,胖老頭也已飛起空中,鬚髮皆赤,甚是忿激。左肩搖處,所佩短篙尖上,立射出大串碧綠火星,先朝黑煙射去。也不知聽清眇女的話沒有,跟著手一指,漫空暗碧光華,便有一片往二人頭上壓下。眇女見對方不理,本可逃走,因為不捨沈琇,明知無幸,立志捨身救主。忙喝:「事情是我做的,與這位小姐無干。」不但不退,反由臉上發出灰黃二色的煙光,連身往上撞去。 那暗碧光華乃鬼母所煉獨門碧磷砂,一沾人身,休想活命。第二代門人只傳了魏皓一人,甚是珍秘,到手從未用過,鬼母也因此看重他些。先對三妖婦均未取用,因見仇人逃走,情急暴怒,知道黑七煞門下最精化血飛遁之法,事前並還無須行法,只消對敵之前,與一同黨約好,不論牲禽,綁上一個備用,到時不濟,即可藉以代死逃走。一則恐迫不上,二則心想仇人同黨必非善良,忘了隔牆人家。此砂乃千百年古墓陰磷與赤屍之氣所煉,能由心靈運用,神速無比。仇人逃路已被看出,必須此寶始可追上。憤極遷怒,本想連助仇的人齊下毒手。耳聽下面亂喊,先未在意。及至目光到處,瞥見土山上立著日裡所見女子,另一瘦小眇女孩帶起煙光,往上迎來。心方一動,碧光下壓,勢已無及。追仇心切,方想事已鑄錯,一面急收,一面仍自前追。本來眇女必死,沈琇也未必能保。眇女眼看碧光迎面,胖老頭的人影已自頭上飛過,方想:「我命休矣!」這時二女情勢危急萬分。就這心念微動,碧光蓋頂,生死只差一瞬的工夫,猛聽身後震天價一聲霹靂,帶著千百丈雷火金光,電也似急,斜飛過來。眇女立被震落地上,驚遽中瞥見碧光向空四散。胖老頭和先逃妖婦兩條人影,先後倒退回來,自空飛過,往隔牆墜去。二女只嚇了一大跳,並未受傷。 眇女內行,知是正教中極有威力的大乙神雷,情知出了變故,雙方妖邪俱都無幸,又驚又喜,忙喊:「恩主快看,不妨事了。」沈琇雖然膽大,見此情勢,也頗驚惶。聞言忙趕過去一看,牆外地上倒著ど十三娘、天花娘兩個妖婦,似已雷擊死去。劉家婆不見。黑女、和尚,護身法火全散,也是震暈在地,剛剛爬起,隨同神篙師魏皓,呆呆驚站在一起。妖婦鄔二娘一臂早斷,頭臉已被雷火燒焦,身上也燒焦了一大片,跪伏在地,瑟瑟亂抖,神情似痛楚已極。這四人面前卻多了一個容光照人,氣度高華的道裝少婦,似對四人發話。眇女一見大喜,忙對沈琇道:「那便是將來引進恩主的仙人,雷火金光便是她所發。快去拜見。」沈琇見那道裝少婦儀態萬方,宛如神仙,由不得心生嚮往,聞言大喜。無如土山隔牆尚有丈許,兩面離地均高,看不出落腳之所,從未跳過。時當深夜,園門上鎖,只得同了眇女,跑下土山。尚幸臨著後門一帶,圍牆較低,眇女先縱上牆,再把沈琇援上,一同縱落。 繞到林內一看,妖婦已然裂成四片,屍橫就地。少婦正向魏皓等三人笑道:「我念在昔年餐霞大師初入師門,偶因採藥,誤入妖山,承你師祖鬼母朱道友以禮相待,反贈靈藥之惠;而她雖然名列四惡,平日為人頗講情理,並不殘殺生靈,為旁門中最知順逆之人。雖然門人品類不齊,難免為她造下惡因,但非她的本心,法規也嚴,實是難得。便你三人此次報仇,也頗近情。雖不合適才情急,妄施毒手,幾害好人,臨機也想挽救,並非肆無忌憚。妖婦慘死,乃是她死前妄想乘機報復所致。故此特加寬免。又因鬼母門下最忌向人服低,索性人情做到底,不令你們開口。你那師門至寶碧磷砂,被我毀去一半,實為救人,情出不已。諒你回山不好交代,可對令師祖說,此寶於她有害無益。日前我在東海推算各派氣運,以她為人,必有超劫之望。不過事前必須多加審慎,似此陰毒之物,最好毀去,或是收回不用。並告訴她,南海玄龜殿易周道友日前托我寄語,令其留意丙丁之日。她聞此言,必能看我二人面上,容恕你們。令師祖不久兵解,左道旁門萬不可恃。你三人以前已有兩人受過芬陀大師與姜雪君道友的警戒,俱因你們比別的左道旁門為人稍好,方得脫身。今日幸遇見我,如換別人,照你們行法那等邪毒,本該懲處,能有一人活命麼?這些死屍,由我埋葬。你們還有同伴,已早為我遣走,各自去吧。」三人同聲稱謝,答說遵命,逕直往林外走去。 二女忙即上前拜倒。沈琇更是口稱仙師,堅請收徒。話未說完,首被少婦一把拉起,笑道:「師妹,你怎才隔一世,便忘本來?還不如你那令高足麼?」沈琇聞言不解。少婦一面喚起眇女,笑道:「當初佛波大師托人送你投生時,為你天性剛烈,曾將你靈光閉去,難怪茫然。我是你前生至友,今世同門荀蘭因,外子妙一真人齊漱溟,也曾轉劫多生,方始同返師門。你不久即有遇合,時機未至,不便恢復你的法力靈智。為踐前約,且贈你靈丹一粒,稍悟夙因吧。」隨取一丸丹藥遞過,手朝沈琇頭上一拍道:「還不速醒。」語聲清細,沈琇聽去,卻如轟雷貫耳,心神一震,不由省悟了好些。才知眇女最前諸生,曾在佛、道兩門修煉多年,只因冤孽相尋,幾遭墮落。兩生以前,眼看遭劫,彼時沈琇也是一位散仙,憐她遭遇,犯著奇險,將她救出,法力又比她高,由此結為師徒。沈琇也因救她時造了惡因,師徒二人不久兵解轉世,改投在神尼佛波大師門下。大師算出她師徒玄門中尚有好些因果,自己成道在即,為消前孽,任其為前生仇敵所殺。一面重托長眉真人,等其轉世收歸門下;一面托神尼芬陀護她們元神,前往投生。本身隨即證果。妙一夫人荀蘭因乃她前生好友,此次專為踐約,指點而來。只是經過詳情,一時還想不起。不禁感激涕零,將靈丹嚥下,改呼姊姊,堅邀家中一敘。 荀蘭因道:「你那麼豪爽的人,不久即可日常相見,何在此日時之聚,徒驚世人耳目呢。」隨即行法,將手一指,陳屍之所立陷深坑,屍首下落,重又行法,復原封禁。又命眇女當場拜師,仍用原名眇女,分別指示機宜。告以眇女父母近已改邪歸正,令先回家省親,可給她一點盤川。此女雖然年幼,久在江湖,人既機警,又會一點旁門法術,父母頗有人緣,決可無礙。沈琇應諾。眇女看出妙一夫人要走,忙又跪下道:「師伯說弟子師徒重逢,便是成道之始。但是師父此時是個富家少女,防身本領一點俱無,不久入山拜師,此去關山遙遠,她一閨中幼女,豈不可慮?還望師怕多少傳一點防身法力吧。」 妙一夫人道:「她前生法寶飛劍均為佛波大師收去,須她拜師以前,同你自往川邊尋求。此行前半雖無危害,有了防身之具,壯膽也好,我原有此意。傳法一層,她將來雖是本門弟子,在未拜師以前,不便私相授受,且尚有要事,傳授也來不及。再者,學上一兩樣淺近的,反易惹事。現將我新得的一口寶劍,連同兩枚太乙神針贈她,以備深山獨行,防禦蛇虎和尋常妖物之用,略壯行色吧。」隨由囊中取出一劍二針遞過。沈琇服了靈丹,益發領悟。見劍長尺許,晶瑩如雪。那針長約二寸,托在掌上,宛如兩根寒碧精光,耀眼生芒。各有匣套裝存。知是神物,大喜拜謝。妙一夫人又傳了用法,命即回家,照口訣勤習數月,即可由心收發運用,尋常妖邪惡物,當之立斃了。不過說她年紀尚幼,人山還須兩年。又取兩針,遞與眇女道:「此針乃我用海底萬年寒鐵,與太乙真金合煉而成,共煉十二針,均已分贈友人,剩這兩針,與了你吧。」眇女跪謝收了。沈琇還在惜別戀戀,妙一夫人笑道:「師妹前途努力,我在峨眉山候你良晤了。」說罷,一道金光,人已破空而去。二女重又向空拜謝,喜慰非常。 沈琇在家中素來任性,這一明白夙因,問出眇女前生為師報仇,受盡苦難,終於兵解;想起前兩生師徒情分,益發愛憐,便拉眇女一同回轉,仍是越牆而入。東方已有了曙色,恐人看見,匆匆回房,把小時衣服取出,又把小婢喚起,命領眇女洗沐更衣,只不許對人說起。從此更不出門,每日晨昏定省而外,師徒二人便在閨中打坐,煉那劍和飛針。眇女本想先走,沈琇堅留將針煉好再去。眇女素敬師父,只得遵從。哪知日子二多,小婢見小姐忽然收了一個醜怪瘦小的女花子在旁,每日鮮衣美食,親熱已極,時常閉目對坐,一坐就是半天。往往坐到半夜不睡,並還常在天亮前同往後園無人之處,也不許人跟去,偶一偷看,便遭怒斥。又奇怪,又不服氣,不敢告訴主母,便在背後向人談說。到第十天上,便吃沈琇生母知道,喊去細問。本就不喜女兒,又見眇女醜怪,益發大怒,當時罰跪打罵,並將眇女逐出。正鬧得凶,恰值沈父闖進,說女兒年紀漸大,應為留臉,此舉不過出於憐貧恤苦,何故這等重打?互相爭論,幾乎大吵。後經嫡母勸開,但終不肯收容眇女。沈琇苦求不允,只得暗中給了些衣銀遣走,師徒揮淚分別。越想家中越無趣味,恨不能當時人山,才稱心意。無奈妙一夫人所說日期未到,飛針雖可由心運用,劍術未成,又不捨得老父,只得權忍一時。 過了兩年,沈琇飛劍早能自行出動,收發由心。向道之心更切,每日勤練,除問安外,房門不出。仗著前生法力雖失,門徑修為還想得起,又經仙人指點,不消半年,已有根基。沈父本憐愛她,見她自從眇女走後,日守閨中,輕易足不出戶。先以為快成人的姑娘,當著僕婢受責,羞愧氣在心裡,還不知女兒生有自來,不久即去。惟恐悶出病來,這日特意帶她一人出門遊玩,就便勸勉。始而沈琇推托說不想去,後經催促,方始走來。日常問安相見,沈琇急於用功,老是略坐即去。沈父不甚留意,日間多在書房,或集文酒之會。父女相見之時極少。當日喚往書房,本心是想察愛女有無憂鬱氣苦,再帶出去,遊船散心。及至對面一看,容貌未變,但是神采煥發已極。尤其那炯炯雙瞳,隱蘊精光,亮得奇怪。方說:「你兄弟說,多日未見你面,連去你房中看你三次,你均呆坐,不似以前愛玩說笑。小小年紀,氣苦作什?隨爹爹出門散心去吧。」 話還未畢,沈琇已流下淚來。沈父驚問:「何故傷心,爹爹愛你的。」沈琇忽然跪下,抱住沈父雙膝,揮淚答道:「女兒知道爹爹疼我,親恩未報萬一,女兒卻要走了。遊船女兒不去,還是陪爹爹談這半日吧。」沈父大驚,連忙喚起,溫言慰問,何出此言。沈琇道:「爹爹忘了外婆常說,神尼催生時所說的話麼?女兒前生原是散仙,遭劫轉世。本來昨日該走,因聞外婆明早要來。外婆自小疼愛女兒,她年已老,恐來不及報恩,為此暫留,見上一面,傳以延年祛病之法,然後拜別父母,入山尋師。雖然會短離長,女兒稍有成就,定必歸省父母。爹爹尚未很老,又是積善之家,壽運甚長。女兒別的無可報恩,使父母兄弟同享修齡,將來當可辦到。現定後日起身,便爹爹不喚,女兒明日見過外婆,也要說的。如留女兒,一則勢在必行,徒自驚擾;再者,女兒一成道,全家均獲福壽。最好趁此三日,請爹爹婉告二位母親,勸其同習吐納之術。此是前兩生所習,近始逐漸回憶醒悟。如能勤習無間,便女兒不得靈丹孝敬,也可祛病延年了。」 沈父聞言,方想起女兒初生時的異事,雖然憐愛,幸尚達觀。一面命人傳轎,提前去接岳母;一面盤問此去何往,孤身少女,如何走法。沈琇知乃父憂疑,決不放心,便將前事說了。又把所煉飛劍、飛針取出,同往無人之處,用山石大樹演習。沈父見那劍、針已似神物,再見出手便是一道白虹和兩針尺許長的青光,整塊大石挨上即成粉碎。並且縱橫電舞,收發由心,生平從未見過。照此本領,怎會吃虧?才自驚喜放心。女兒已近神仙中人,阻她不住。只是驟然失蹤,恐啟親友外人猜疑,便同沈琇去往內室,明告妻妾。一會,岳母也已接到,屏退下人,細一商說。生母本不喜她,又聽丈夫勸說女兒法力甚好,飛劍、飛針如何神奇,也就聽之。田氏倒還有點不捨,經田母一勸說,也就罷了。連同沈弟,閤家老少六人,強留沈琇又多聚了兩日。最後商定,作為觀音庵神尼令田母傳語,沈琇不久有點災病,必須出門,避往戚家,寄居三數年,才可免患。仍由沈父送去,以免物議。互相借別,自所不免。到日,父女二人一同上路,連換了好幾次舟車,到了江西部陽湖附近。沈琇再三勸說,方始步行。到了無人之處,父女揮淚而別。 沈琇因與眇女約在廬山含都口相見,想起前兩生出家修道,海內外名山勝境幾乎踏遍,只廬山因住有兩個著名的妖邪,不欲招惹,又無力除他,九江鄱陽一帶,均由空中飛過,不曾下落遊玩。今生又是初次登臨,仗著相貌奇陋,又故意扮作一個遊方道姑神氣,無人在意。一見澄波萬頃,遙望廬山,高矗雲際,山光水色,疊翠鋪青,心神為之一快。好在眇女所約時日,還差一天,說定不見不休,先到先等,便起遊湖之思。打算由湖濱放舟,游完大孤山,直駛姑塘,再上含都口。主意打定,獨個兒帶了隨身包裹,往湖口走去。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二回(1)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5 本章字數:11818 無意儆凶頑湖上笙歌喧碧羽 有心防邪魅盆中宇宙演紅花 翻陽為吾國有名大湖,幅員五七百里。湖面水量,因季節而有廣狹深淺,雖不似洞庭湖承湘、沉、資、澧諸水,成為八百里巨浸,浪駭濤驚,氣勢雄擴。但當夏秋水漲,長江之水倒灌入湖,一樣是波瀾浩瀚,上與天接,風帆沙鳥往來如畫,比起洞庭也差不了多少。尤妙是湖水來源多在沿湖深山溪谷之中,一派澄泓,清可鑒人。加以青山倒影,上下同清,雲鬢擁黛,月鬢含煙,到處水木明瑟,不論花晨月夕,風雨晦冥,皆有佳趣,如論景物,彷彿還在洞庭以上。大孤山乃是一塊長方形的獨石,高約數十丈,林樹郁森,蔚然蒼秀,屹立中流,宛如海中孤島,為湖中風景最勝之地。 沈琇到了湖口,見湖濱木排甚多,隨意雇了一船。操舟的是婆媳兩人,同著一個十六七歲的舟童,人甚和氣。見沈琇是個孤身道姑,出手大方,便道:「孤山只有和尚廟,沒有住處,師姑定是宿在船上,可要預備齋飯?」沈琇才想起食物於糧,均未備辦,自己又人地生疏,便取出三兩銀子,令其代辦。告以自己雖是道裝,師還未拜,此行是往含鄱口,與一道友會合同行,入川尋師,不忌葷酒。游完孤山,不論天色早晚,均須趕往含鄱口等語。舟童聞言,方說:「這兩天湖中有事,夜裡開船,如何能行?」操舟老太婆姓徐,媳婦王氏,均是老江湖,因見道姑年輕,忽然覺出異樣,忙接口道,「我們原隨客便,且等到時再說。莫非師姑修道人,還使我們為難麼?快同你娘買東西去。」舟童看了沈琇一眼,取了提籃,自和乃母上岸去訖。 徐婆隨請客人入艙坐定,泡茶端過。船不甚小,專為載客遊湖之用。沈琇見船上陳設極為清潔,徐婆滿頭白髮,布衣漿洗齊整,步履行動均極矯健,不像是個老年人,心生好感,便令坐下談話。徐婆謙謝。沈琇不允,說:「我們出門人,拘什禮數?」徐婆告罪坐了。沈琇問起身世,才知她丈夫、兒子先開木行為生,十五年前為爭碼頭,受人欺侮,父子二人,於兩年內先後被仇敵請出惡人,用邪法和下手暗算身死。剩下婆媳二人,帶了兩歲孫兒,由湘鄉逃來此地,以操舟度日,沈琇聽她丈夫、兒子死時慘狀,激動俠腸,甚是憤慨,便問她仇人姓名,今在何處,什叫下手。徐婆老淚縱橫,一面述說心事,一面在暗中窺察沈琇辭色。聞言好似有些奇怪,拭淚反問道:「師姑年紀甚輕,孤身一人在江湖上走動,你那一雙眼睛和你上船時步法,分明是會家,怎連下手也不知道呢?」沈琇面上一紅,答道:「亦不過有點氣力,並未學過武藝。下手是什麼,實不知道。但我師父,朋友,卻有本領。你婆媳只要真為惡人所害,等我赴約之後,與我同伴商議,許能助你一臂也說不定。即便現時急於入川尋師,無暇及此,三數年後;也必再來,助你雪此奇冤大仇。有什麼話,只管說好了。」徐婆沉吟了一會,慨然說道:「我年近八十,始終未尋到一個能手。這山海深仇,懷藏多年,不能再等。遇上師姑這樣好人,不同有無此力,只好一試。就為此洩露,再遭仇人迫害,也說不得了。」沈琇笑道:「我就無力相助,也斷無壞事洩機之理,你放心實說吧。」 徐婆道:「實不相瞞,我丈夫、兒子,連我婆媳,昔年在江湖上也並非無名之輩。只因先夫為人正直義氣,愛抱不平,因此得罪了披麻教中一個小賊。彼時先夫有一好友黃四先生,法力頗高。先夫也是排上出身,甚是內行。先是小賊上門欺人,吃先夫和黃四先生,連所約幫手一齊擒住。當時如將來人禁物留下一些,憑著黃四先生法力,敵人永遠受制,也不會有後來亂子。偏生一時疏忽,見小賊年紀輕輕,雙方師友均有淵源,不忍下手毀他,又受所約同黨詭計激將,只告誡了幾句,輕易放掉,這才惹出殺身之禍。結果木行也被仇人奪去,剩下寡母、蠕媳、孤兒一家三口,流落江湖。仇人先還不容,到處搜尋孤兒寡母下落。彼時我孫兒才六七歲,本來危險已極。幸我媳婦先前不曾露面,我又在出事三數日內急白了頭髮,對於仇人門徑也知道些,隱藏更秘,才得勉強保全性命。頭兩年直不敢露面。那黃四先生,已在出事前為黑煞教中一個妖婦所殺,無人相助。一則報仇心切,二則數年展轉逃亡,將余剩的一點金銀花費殆盡,眼看不能生活。 「正在焦愁無計,這日忽遇救星。孫兒祥鵝,年幼淘氣,在河邊摸魚,忽然陪了一位姓吳的道長前來。說此時仇人勢盛,他又無暇相助,不到報仇時機。知我全家俱精水性,長於操舟,周濟了百多兩銀子,命往鄱陽湖孤山一帶,搭載遊客。再過七年,黑煞教中妖巫在彼欺人生事,那時必有遇合,報此大仇。我看那道長仙風道骨,便令孫兒拜他為師。他先不肯,說孫兒根骨頗好,只是他自己將來還有劫數要應,不能始終相從。此時孫兒祖父大仇未報,也還不是時候。不如等到報仇之後,由他引進到東海一位姓齊的師兄門下,要好得多。後因孫兒再四誠求,才允收徒。隨即帶往陝西大白山積翠崖,孫兒師伯佟真人洞中,修煉了六年。去年十二月,才今回轉,等報完親仇再去。並說孫兒雖已學會劍術,仍非妖人邪法之敵,加以人少力薄,對方勢眾,必須在事前留心物色幫手。孫兒一去,我婆媳二人在此操舟,仗著吳道長仙法,換了相貌,船上又下有禁法,仇人黨羽雖多,竟未識破。孫兒回來,年已成長。我又小心,實不相瞞,平日對於外人,只說是我媳婦新僱用的小船伙,喜他少年勤謹,收作義子,從來不說真話。 「果然前幾天排上傳出消息,說仇人近年越發猖狂自大,要獨霸全湖生意。各木排上師父,也在約請能人,就此數日之內,雙方鬥法,今早算計日期將近,一點遇合皆無。忽遇師姑僱船遊湖,先還只當尋常遊客,及聽所游之處正是雙方鬥法所在,師姑異鄉人,孤身獨遊,又無什事,已是奇怪。上船之後,再一看你相貌目光,均與常人不同。黑煞教中人出來,身上多有記認,我們一看即知,斷定不是仇人一黨。我祖孫婆媳悲苦多年,早想冒險一拼。昨夜商定,今早再無遇合,今日也必尋上一人,作為外來遊客,前往一探,就便停在孤山一帶,到時與之一拼,反正此仇必報,死活不計。難得這次仇人親自出面,過後尋他更難。反正非拼不可,又看出師姑人好仗義,才敢吐出真情。如在平日,怎肯實說? 「那下手乃木排上人所習的一種點穴法,與武家點穴不同。大意是人身氣血流行,按著時辰早晚,內有一指多寬一段屬於真空,稍微一點,便可將氣閉住,或令身死,一般愛和人打鬧的,往往失手傷人,都是在無意之間,恰巧將那性命交關的要穴打中。明明出手並不重,人卻一碰就倒,便由於此。會這下手的,也有高低之分。本領最高的,將人輕輕點上一下,當時並無所覺,須到一年以後方始發作,自行身死;不到日限,人仍是好好的。即使明知仇人是誰,除卻另約能手,或是子女親友,另行設法報仇外,連官司也沒法打。本就陰毒,況又加上邪法,我兒子便為這下手所傷。因仇人勢大,無所忌諱,只過了百日,口吐黑血而亡。 「我想師姑既在江湖走動,不會不知此事,聽你一問,先還疑我看錯了人。繼一想,事機已迫,所物色的異人,只遇到師姑一個。再細察看目光神情,均與常人大不相同。也許法力雖高,初次出門,還不知道江湖上人行徑,尤其是邪教橫行的江西兩湖一帶,因此說了實話。我這叫急病亂投醫。師姑如肯仗義相助,我祖孫全家固是死生感德,即或所料不中,也請今晚宿在我們船上,不要離此他去。一到明早,不問能助與否,只要不走回路,去留皆可任便了。」 沈琇見她辭色時變,好似將信將疑神氣,暗忖:「未離家前,曾見黑煞教中妖婦與鬼母朱櫻門下鬥法,甚是厲害。休說此時自己決非其敵,便是愛徒眇女雖是行家,也非對手。」無如平素好勝,不願說軟話。略一尋思,脫口說道:「我實初次離家遠遊,不知江湖上事。你可知劉家婆、天花娘與ど十三娘三個有名的妖婦麼?」徐婆聞言大驚,回顧岸側無人,只媳婦王氏同了孫兒祥鵝,買了魚肉酒食,剛走回來,忙即低囑師姑少時再說。匆匆走出,和王氏耳語,問答了兩句,立命開船。王氏母子便去了跳板,撐船離岸,往孤山搖去。徐婆重又走進,沈琇見她祖孫婆媳神色驚惶,方欲問故。徐婆已先問道:「師姑年紀這麼輕,怎會知道這黑煞、披麻兩邪教中隱退多年的三個著名妖婦凶星?」沈琇便把前事略說了些。 徐婆驚喜交集道:「真個報應昭彰,三妖婦竟為仙人所殺。現我孫兒學會飛劍,對於仇人,還在其次,最怕的便是這三妖婦。尤其仇人的姘婦幫手ど十三娘更是惡毒,邪法又高。每一想起黃四先生那麼高法力,尚為所害,便自膽寒。仇人名叫粉郎君神手許泰,照例每次害人,如遇強敵,妖婦必定出頭,不勝不休。近年又聽人說,她與天、劉二妖婦合在一起,在安徽置了許多田業。雖然不大外出走動,但是多了兩個同惡相濟的妖黨,勢力更大。江湖上人,連她名姓都不敢提,恐怕無意之間犯了她忌,自取殺身之禍。此次許賊約人大舉,多年情婦又是最好幫手,焉有不請到場之理。孫兒年幼膽大,還不十分害怕。我婆媳三代人,只孫兒這條根,果真拼掉仇人也罷,惟恐仇報不成,反把一家三口平白葬送。孫兒性氣又強,不准他拼,便要尋死,終日為此愁急。做夢也沒想到,那麼高邪法的三妖婦,會全遭惡報。許賊如知此事,還許為此減了氣焰呢。少此三妖婦,便無幫手,也可一拼,何況師姑還肯仗義相助呢。」 沈琇一聽,對方強有力的幫手竟是前見三妖婦,不禁心膽一壯。終以見識過來,又聽眇女時常告誡,說這類邪教主持人邪法甚高,異日相遇,無故千萬不要招惹,當自己法力未復,藏珍未取得以前,不可冒失。想了想,答道:「我本心原想助你,但是此時還難定局。今夜住你船上無妨,事情卻須等我明日含鄱口尋到我那同伴,方可決定,卻不要倚仗我。」徐婆沉吟了一會,並未強求,隨即拜謝,又命王氏母子替換人拜。 沈琇法力雖未復原,前生之事已早知悉。見徐祥鵝雖扮作一個舟童,但是目蘊神光,一臉道氣。知他師父便是前生師執、今生未入門的恩師長眉真人門下風火道人吳元智,連同陝西大白山積翠崖隱修的萬里飛虹佟元奇,俱是自己未來師兄。便喚起道:「我雖年輕,你那師伯萬里飛虹,與你師父風火道人,我均相識,受你的禮無妨。可惜我法力大差,身邊僅帶有妙一夫人所贈的兩件防身法寶,只恐不能出什大力呢。」徐祥鵝在大白山七年,煉成飛劍,斷定戴天之仇必報,雖聞仇人厲害,仍是蓄志一拼,有無助手,井非所計。只因天性素孝,不肯違忤,命拜即拜,先沒把沈琇看重。及聽這等說法,暗忖:「師父、師伯道號,因下山時奉命不許在外提起,連對祖母也未說過。妙一夫人更是東海三仙中的七師伯妙一真人之妻,異日本門掌教師長,有名九世同修,合證仙業的古今第一神仙美眷,法力高強,不可思議,為師父、師伯最敬佩的同門師兄,她是如何相識?常聽師父說,本門異人甚多,行藏莫測。他年師祖飛昇,七師伯承繼道統,在峨眉山凝碧崖重開仙府,為古今未有之奇事盛舉。可惜前孽深重,必須轉劫重歸,不能躬預其盛等語。照此口氣,不是本門師執,也是各位師長同道之交無疑。」不禁大驚,忙跪下道:「弟子不知師叔來歷,多有簡慢,還望師叔寬恕,請示法諱。」沈琇喚起,笑道:「我姓沈,不是說了麼,再見令師,你說十八年前,東海三仙座上,與曉月禪師曾有爭執,蒙妙一真人夫婦和解的道姑,現在改名沈琇,入川尋師,他就知道了。」 徐婆在後艄上本在留神傾聽,聞言,越發心喜,忙又走進行禮,笑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老婆子有眼無珠,雖看出仙姑有點來歷,卻不料會是孫兒師叔。又見年紀太輕,一直未敢十分信賴,千乞恕罪才好。」說罷,又要把先收船飯錢退還。沈琇堅拒,答道:「老人家,不要如此。你的水上生涯何等清苦,我出身富家,身邊金銀帶有不少。此行入川,一到地頭,便無用處,所餘還要留贈貧苦。令孫是我同門師侄,理應相助。本心還想事完修書,請令孫代我持往家中,請家父撥些田產,與你們從此安居,好使令孫早日入山修煉,免他兩頭掛念,致誤前途。這點有限銀子,退還則甚?」徐婆祖孫見她意誠,只得謝了。留下祥鵝陪侍,退了出去。一會,便備了幾樣酒菜,進來請用,全家慇勤。沈琇愈不過意,決計明日尋到眇女,好歹也助他一臂之力,邊吃邊想,到時如何應付。吃完,祥鵝收去杯盤殘餚。 沈琇忽想起只顧說話,還未觀賞湖中景物。憑窗一看,舟已行至中途,日朗天青,萬頃澄碧,平波浩渺,極目蒼茫。遙望大孤山,宛如一個極大青螺,背著一個古塔,橫浮湖上。廬山諸峰,高插雲際,煙嵐雜沓,掩映明晦,令人有天外神山之思。暗忖:「前生飛行絕跡,時復橫絕遼海,遠渡滄溟,儘管波瀾壯闊,但是濁浪排空,天水相接,望去一片混茫,氣勢過於獷悍。哪有這等平波若鏡,綠水悠悠,蒼雯千里,上下同清,別有清曠怡適之趣。」正尋思間,忽見側面駛來一個大木排。天日晴美,湖面寬大,湖中風帆片片,時有舟船往來,原不足奇。但當地是大水碼頭,江湘一帶木排常有經過,湖口一帶木行更多。這類木排,走起來往往成群結隊,首尾銜結一連串,長達兩三里。似這樣單排獨遊,已是少見;排的形式佈置,又與常排不同:通體長只三丈,卻有兩丈寬廣,當中一段稀落,立著一圈竹竿,上張布幔,旁設茶酒灶,幔中鋪著錦茵文席。一個華服少年,同一中年胖和尚,隔著一張矮桌,正在舉杯飲酒,旁立俊童四人。船頭上堆著不少食物,還有蕭鼓等樂器。另外四個搖船的,分向兩邊搖櫓前駛,其行甚速,晃眼已越向前去。心想:「這等遊湖,倒也別緻。」偶一回顧,瞥見徐婆祖孫也在探頭前望,剛剛回身。笑問:「這類木排,湖中常有麼?」徐婆道:「我也是日前聽人說起,新近甘棠湖中有了一隻木排,主人是個姓岳的少年公子。大約家裡有錢,人又豪爽好施,性情風流,每當晴日月夜,便用他特製的木排在湖上逍遙,有時並還帶著妓女音樂。此排與傳說相似,大約就是他了。」 沈琇道:「那和尚可聽說過麼?」徐婆道:「我們在此多年,日常又肯留心,附近有名寺院中的方丈,差不多均看見過,這和尚卻是眼生。我想這幾日是久跑江湖的船排,對大孤山、姑塘、神鴉港一帶水路全有戒心。那些本分沒來歷的行商,更嚇得連船排也不敢開出,只等雙方鬥法,分了勝敗,恭恭敬敬,聽憑宰割分派。姓岳的好交江湖僧道,甘棠湖相隔甚近,不會不知信息,竟敢招搖過湖,去的又是神鴉港一面,其中必有原因。也許一時仗義,想管這場閒事呢。如我所料不差,今日前途便有事故。好在我們是常年生理的老船,許賊多年未到此地。勾結他來的萬和老賊,五年前還是一個幫人的船伙,曾受過我婆媳救命之恩,前年賊星發旺,才有今日,去年老賊居然還想報恩。我雖得知他是惡人,後悔當初不該救他,不肯受報,只收了一點水禮,老面子還有一點。他手下人也認得我們這條船。敢往犯險試探,也由於此。神鴉港口住有我一個熟人,仙姑如若有興,我們便托詞跟去,看看有無事故,就便一探仇人虛實好麼?」 沈琇本來喜事,又與徐婆祖孫談得投機,立即應諾。不知徐婆因聽她是愛孫師執同道,過於信賴;又以乃孫所傳師命,到日必有遇合,除沈琇外,更無二人,認做惟一靠山。偏生沈琇語意活動,非往含鄱口見過所約同伴,不能定准。知道仇人正在大孤山與神鴉港一帶往來佈置,所行邪法甚是殘酷。以為沈琇必是初下仙山,不知邪教底細,意欲相機設法,引往一看,就便查探虛實,激起她的義憤。當時如能全勝,便即合力下手,報此血海深仇;當日如不可能,前對萬和曾有恩德,也可因他設詞化解,另謀善計。沈琇一答應,立即將舵一扳,朝那木排尾隨下去。 船走了一陣,遙望神鴉港,相隔只有里許。前面木排忽在半箭外停住,排上少年竟率俊童奏起樂來。徐婆不便學樣停舟,正命王氏緩緩向前搖去。一面留神查看最前面港口停泊船排上有無異狀。猛瞥見左側水面上駛來一條二尺來寬的船板。前頭點著一對粗如人臂的大素蠟、一爐高香和一盞七星燈,燈前用長釘釘著一隻大雄雞和一些小刀叉。後面立著一個披頭散髮,黑衣赤足的巫師。似由孤山往神鴉港的一面斜射過去。船板長只六七尺,無篙無槳。那巫師獨立其上,逆風亂流而渡,遠看直似一個木偶,不類生人。其行若飛,晃眼越過前排,往港口駛去。港口木排上立時鞭炮鑼鼓齊鳴,響成一片,似在迎接情景。沈琇悄問:「這是你們仇人麼?」徐婆方答:「這是妖黨。」 忽又聽船側有一女子低呼:「師父,快命他們停船,不可前進。」沈琇聽去耳熟,心動回顧,果是眇女,用一不到兩尺的木盆,人坐其內,由水面上泅來。徐婆也已看見,方欲發話,沈琇已連聲招呼。眇女也一手提盆,連身躍上。見面便朝沈琇跪拜,歡呼恩師。沈琇見徐婆面有驚疑之色,便令雙方見禮,說:「此是我徒弟眇女。她父閡烈,原也妖山四惡門下,近已改邪歸正。含鄱口所約伴侶便是她。雖然是我兩世徒弟,年紀也輕,對於黑煞、披麻兩教邪法卻都知悉。有什麼話,問她好了。」徐婆大驚道:「你是長笑天君小七煞閡老師父的女兒麼?先夫徐成,亡兒金生,你想必也知道,還有好友黃四先生。」話未說完,眇女接口道:「太伯母不消說了,事情我一聽就知。我知恩師性急,明日雖是約期,必要早來,三日前便趕到此地,在水陸路口尋訪。恩師異相,原易打聽,恰巧早來見一熟人,問出這裡鬥法之事,只不知太伯母也與有關,談了一陣,問出恩師已到。正要趕往含鄱口相待,忽於無意中聽一船伙說有一道姑乘船,出手大方,一問相貌,正是恩師。尚恐有失,只得用家傳邪法趕來。如今事情已迫,也許今日便要發難。大伯母原是行家,快些準備,先保自己要緊。」 沈琇本心還想將船搖近一些,因吃眇女止住,略微停歇。妖巫已經駛到,被港口船排上一夥人歡呼禮拜,迎往一條大船上去。原乘木板,也未見系,自停船側不動。眇女原是行家,本在留心注視,見妖巫越過木排時曾回頭斜視少年,面帶獰笑。少年正舉杯勸客,毫未理睬。便疑妖巫固是忿怒,不肯善罷,排上兩人也決不是好惹,看那行徑,就許有心向妖巫尋事,都在意中。初見徐氏祖孫,雖聽出一點來歷,不知深淺。師父前生法力未復,此時本領卻是有限。雖然妙一夫人贈有一口飛劍和兩根大乙神針可以防身,但是妖人邪法厲害,此次又是集眾大舉,必有煞手。水面不比陸地,萬一觀察稍微疏忽,便吃大虧。師父膽大,疾惡喜事,更甚前生,不可不慮。 正勸回舟,不要參與,忽見港口船排上又有一塊放落水面。跟著縱下一個通身只穿一條短褲的披髮壯漢,和妖巫一樣,獨立板上,向少年木排駛來,越料變生頃刻。同時沈琇也將徐家與妖人兩世深仇補說了個大概,不禁大驚,忙攔道:「太伯母,我們還不快退?你也行家,木排上一僧一俗必非常人。仇敵虛實,我在路上已然聽說。此時行藏未露,正好裝做久走江湖的遊船,無心經此,發現他們鬥法,為防波及,急速避開。先保全了自己,來個隔岸觀火,看清形勢,再打報仇主意,不是好麼?」 徐氏婆媳均極內行老練,當妖人一出現,便看出對頭方面並未把事看易,定是聞說ど十三娘等三妖婦受報慘死,心存戒懼;事已發動,騎虎難下,除多約能手相助外,並將各種法物禁制準備周密,以防變生不測。這類邪法,事前如不佈置停當,一遇強敵,便難措手。所以連派一個妖黨出來示威,向敵人打招呼,不接對方回復,照例不會當時動手。也可把他門中最厲害的法物備好,方始出面叫陣。並還不曾耀武揚威,滿湖飛馳。初出投帖時,雖未得見,看這來去情景,與昔年各派門法大不相同。自己三代深仇,隱恨多年,既防仇人警覺,又無什人相助,不便詳為探詢。僅知雙方在孤山和神鴉港一帶,各自約人戒備,定日動手,時地均出傳聞,並未深悉。為此才想就著載客遊山,前往窺伺。看妖人行徑,巢穴必在神鴉港廟中和港口船排之上。他那對頭,必在孤山一帶。妖人前往定約回來,所經之處,一些船排如非敵人,本應望即遠避。少年游排正當去路左側,竟視如無睹,鼓樂依然。仇敵這面何等凶橫,怎肯上來便當眾丟人?這一僧一俗,決不好惹。算計轉眼必有爭殺,自己雖然豁出拚命,敵情未悉,尚不到下手時機。更恐行藏先洩,仇報不成,反而有害。本想回舟隱避,乘便觀察仇敵強弱。只因仙人所說救星大援恰在當日遇到,先還疑信參半。及至問出沈琇竟是吳、佟二仙同門,跟著眇女尋來,又是昔年名震川湘的鐵神手長笑天君小七煞閡烈之女,別的不說,有此一人在船上,到時一說來歷,仇敵便不敢輕犯,無形中佔了好些便宜。又知三妖婦伏誅,由沈琇師徒而起,心更放定,決計聽憑沈琇師徒主持。嗣見對方派人出場,發難在即,又聽眇女這等說法,才想起過於信賴沈琇。她雖峨眉派高弟,尚未入門,怎知她法力大小?並且仇人也未露面,此時能得勝,豈不驚走?否則更糟。不等話完,因水面太寬,離陸已遠,只孤山最近,又是仇人對頭在彼,忙今回舟,改往孤山駛去。眇女還恐妖人發難大快,勢如猛惡,不行法抵禦,船必受傷,一出手,必被覺察,心中愁急。正待拼耗精血,施展家傳,暗中行法催舟,一面遙望前面形勢,心情一寬,也就罷了。 原來壯漢正在挺立逞威,凌波急駛之際,少年也正由侍童手中要過一枝鐵蕭,止了鼓樂,獨自吹奏,音聲甚是清妙,響動水雲,好聽已極。一曲未終,壯漢所乘木板相隔還有半箭多路,忽聽風聲呼呼,神鴉港左近陸地及孤山上面的烏鴉,千百為群,紛紛飛起,直似烏雲翻滾,鋪天映水而來。到了木排上空,一齊停住,密壓壓蓋黑一大片,各把兩翅緩緩招展,翔空不動。同時壯漢也已駛到,口中大喝:「排主人快出答話。」 沈琇見相隔漸遠,觀聽不真,便令眇女將上次家中隔牆觀戰之法施為。眇女心雖不願,不敢違逆,略一尋思,便自依了。經此一來,沈琇的船雖然走遠,神鴉港一帶形勢觀聽逼真。只見壯漢連喝兩聲,少年連理也未理,只朝侍童說了句:「喂吧。」船上侍童共是五人,早各拾起一根小鐵叉,將船頭木盤中切好的豬羊肉條叉起,爭先恐後向空中甩去。頭排群鴉立即紛紛飛鳴,凌空接去,不論甩得多高多遠,全被接住,無一下墜。那肉條約有寸許粗,五六寸長,每鴉只銜一條,便即飛走。未得到的,仍是凌空微翔,更不爭先搶奪,也不亂飛,前列得肉飛走,次列方始跟進,面向少年,排成一片黑雲。細看彷彿久經訓練,行列井然。侍童動作也極矯健,晃眼烏鴉便去了一大半。壯漢想是看出少年氣度高華,又作這等豪舉,摸不清是什麼來路。喝問未理,便即止住,似等肉散完後再說,也正看到有興頭上。徐婆、眇女卻是旁觀者清,見壯漢來路乃是順流,少年木排穩停水上,前頭激起來的水花高達二三尺,木板駛離木排還有丈許,忽似被什東西阻住,不能再進。壯漢只顧仰望群鴉攫肉,竟未在意。鴉群得肉以後,也未遠走,就在空中爪喙齊施,翻飛撕吃。吃完便百十為群,各做一隊,在木排左近湖面上迴翔不已。一會,到場群鴉俱得肉而退,只剩兩隻身作純碧的大鴉,在排前飛翔。壯漢方始想起此來使命。重又厲聲喝問道:「誰是排主人,沒長耳朵麼?」 壯漢原是披麻教下門人,武功甚好,又會一點邪法。說時見排上主僕多人說笑自如,仍是不理,怒火上攻,往起一縱。本心少年必是富貴人家子弟,遊湖行樂,不知江湖規矩,並非有意相犯。來時師長原命,問明對方如系事出不知,或是排上ど師,受了官家強迫,不令避讓神路,略打招呼,也就拉倒。只因為素性凶野,又是粗心,連問數聲不理,除這一僧一俗外,均是鮮衣俊童,看不出哪是排上水手,不由犯了平日凶橫習性,自恃本領,意欲縱上排去,管他是誰,先用本門黑手打傷幾個再說。誰知身已吃人定在板上,先不覺得,這一縱,竟似生了根一般,不曾縱起。反因用力太猛,如非武功還好,幾乎將腳折斷。同時瞥見對面排頭浪花飛舞老高,排並無人駕駛,穩停波心,一動不動。自己所乘木板並未命停,怎也定住,先前只顧看鴉,竟未覺察,才知對方不是易與,又驚又怒。方想開口喝問來歷,暗中行法抵禦,並發動暗號通知自己人,趕緊應付時,忽見排上有一侍童,向少年躬身說道,「狗賊惹厭。」話未說完,少年秀眉微聳,冷笑道:「麼麼小丑,也值多說。鴉兒吃飽,須有個發付,就命雙翠他們打發了吧。」幼童剛剛應諾,還未發話,當空兩隻初次見到的碧鴉,倏地一聲怒鳴,那百十為群,四外環飛的鴉隊,立時疾飛而至,齊朝壯漢當頭壓下。 也是群邪該走背運。妖巫往孤山訂約歸途,想起主持人許泰所約能手,有兩個尚在途中,又聞ど十三娘等三妖婦的死訊,意欲謹慎從事。好在湖上船家均多得信,所擇地點又是僻路,於是去來均未發令淨湖。已將到達,忽見一船一排遊行湖上。船隔較遠,還不怎異樣。排卻正當去路右側,相差只有二尺,再進一點,便即撞上。回顧船上人,又似貴家公子招僧遊湖,不似有心作對,本想放過。到後同黨商說,此舉如不過問,大損威望。妖巫向化,乃粉郎君許泰師叔,也是披麻教中有數人物。便命喬裝水手、準備鬥法時埋伏作祟的徒黨馬二,前往相機行事,找個落場便罷。不料人未到達,鴉群已經飛集木排上空。當時雖見木排停水不動,覺出有異,卻未看出別的異兆。對方豪情勝概,行跡不似江湖上人,適才不曾避讓打招呼,好似事出無知,並非有意為難;那些烏鴉,多系當地鴉神廟原有鴉群,每日照例飛逐行舟求食,一般商旅常買食物拋空施捨,常有的事,無足為異。越認為對方志在遊湖喂鴉取樂,學了一點尋常禁制之術,人前賣弄,無關緊要。偏巧許泰所約幫手恰在此時趕到,一個是許泰的師父、本門老前輩老排神麻衣長老羅亮,一個是黑煞教中有名人物鬼令牌神火蕭原。知道蕭原隱跡多年,久不出山,這次許泰約他,不過想憑乃師情面,略作萬一之想。今早日限將近,所想望的能手一個未到。自己雖奉羅亮之命,期前代主全局,照著預計行事,往見敵人訂約,因對方神態從容,聲色不動,連日查探不出一點端倪,按照以往臨場經驗,這等形勢,主持人明是勁敵,心中正在愁慮,不料蕭原競會親身趕到。有此一人,多半可操勝算,何況還有羅亮和別的能手,心中一喜,問知人已來在水霸萬和家中。遙望馬二停在木排前面旁觀,雙方並無動作。不知馬二粗心驕橫,木板被人定住,不令挨近,並非自停。只當馬二看出不是對頭,欲等事完,再找過節。否則,就對方不發難,去人也該動手,怎會如此安詳:馬二又未行法報警。忙中有錯,竟未仔細觀察,立和同黨趕往萬家去訖。 這裡馬二見勢不妙,未及施為,湖上萬千烏鴉已風馳雲集,飛撲而下。馬二自恃邪法,哪知厲害。因見來勢疾如飄風,只顧迎御,忘了先向妖巫報警,匆迫問口中大罵:「扁毛孽畜,也要找死。」手還不曾揚起,猛覺狂風撲面,又勁又疾,休說行法傷害群鴉,連口氣都被逼得不能透轉。那風更似夾有千萬斤的大力,無法與之相抗。同時眼前一黑,身子往側一歪,就此翻落水中。馬二既會邪法,又精水性,本可無害,無如身子吃人定在板上,並未解脫。落水之後,知道鴉群兩翼風力絕大,尋常舟船如有誤殺,鴉群定必合力來攻,各將兩翼急煽,多大的船也吃煽倒。尤其是專啄仇人的雙目,為數大多,防不勝防。出水前如不準備停當,一個措手不及,反為所傷。也沒想到排上主人的厲害,反想水中行法,將群鴉一齊殺死,就勢給對頭一個好的。百忙中雙足一登,打算泅向一旁,再行下手。不料和先前一樣,木板緊附腳底;尤厲害的是連身子也不能彎轉,頭下腳上,倒懸水中,休想移動,灌了一口滿的。鴉群也不入水下擊,只是狂煽不已,一時駭浪如山,驚波亂漩。馬二倒懸水中,吃四外水力擠壓,有法難施,如何禁受。週身浪打奇痛,口鼻迫緊,氣透不出。想噴水換氣,又敵不住水力,微一張口,水便猛灌進去。越往後,越支持不住,晃眼淹死,板上禁法也解,就此隨流而去。鴉群立散。這本是瞬息間事。 港口船排均是萬和手下,瞥見群鴉飛撲,馬二人水,因知馬二不是庸手,又未見排上少年有什動作,當是無意中惹了烏鴉所致,少停必有殺手,還在觀望。及見木板漂去,群鴉飛散,馬二人未再見,方覺不妙。木板上邪法一破,妖巫也自警覺,匆匆告知羅、蕭二人,當先趕來,問起前事,又急又怒。因恃大援在後,縱上原乘木板,點上身前香燭,飛駛而至。見排上一僧一俗,仍和沒事人一般,知非弱者。相隔丈許,將手一指,木板便停。隨口大喝道:「我適才已與秦老定好約會,明早雙方分個高下。你們是否與他同黨,為何無故傷人?有本領的,通名領死。」少年還未答話,旁坐和尚已先開口道:「我們本來遊湖,不想管什閒事,你們自己不好,無故欺人。你那徒黨現已淹死,隨水流往孤山,被你那對頭命人將屍首撈起。他不合兩次用力,腳筋已斷,雖成殘廢,性命許能保全。我佛家以慈善為懷,依我相勸,最好免動貪嗔,縮頭回去;或是仍與你那對頭相持,自應劫數。否則不等明早,你們今日便難討公道了。」 妖巫向化素來凶狠陰毒,加以成名多年,明知對方必不好惹,無如惡氣難消,無法落場,聞言獰笑一聲,問道:「你兩個叫什名字?」話還未完,少年冷笑道:「憑你這披麻教下無知餘孽,也配問我姓名來歷麼?」隨說,隨將手中蕭剛往起一揚,吃老僧隔座伸手阻住道:「這班餘孽小丑,伏誅在即,師弟何苦又開殺戒?由他去吧。」妖巫本是藉著說話,以待後援,就便準備邪法,暗下毒手。方想:「羅、蕭二人行動神速,已知來了強敵,怎還未到?」猛聽羅亮用邪法傳呼,令其速歸,千萬不可動手,心中一驚,剛剛停手,猛又聽和尚未句話一聲「去吧」,人耳直似迅雷暴發,震得心神悸越,幾欲散落。知道不妙,還想交代兩句再退時,腳底木板已不由自主,箭也似急往來路退去。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二回(2)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6 本章字數:12454 妖巫一走,少年轉向和尚道:「我因雙翠為同類乞食,知道神鴉港群邪盤踞,欺凌善良,偏生木行所約幫手也非善類,意欲任其火並,自行生滅,內中雖然牽涉吳道友的門人,到時也能自了。我又奉有恩師之命,不久回山,本心不想多事,連港口均未去。他們反來犯我,真個不知自量。如非師兄勸阻,怎能容他回去?」和尚笑道:「這伙餘孽惡貫已盈,時至自然全盡,我們不值與他們計較。」少年道:「話雖如此,群邪恐我作梗,定將老鬼招來。另一面所助終是善良,豈不多了阻力?事因我起,老鬼不出,我不伸手如何?」和尚道:「此事我適已算定,老鬼不出,令師侄必有後患。他來最妙,到時自有人制,與我們何干?遊湖清興已為所敗,你與家人分手在即,人事也須早為料理,且歸去吧。」 沈琇、眇女諸人在船上觀聽逼真,方覺二人必有極大來頭,所說也有深意,木排已經掉轉,往來路游去,相隔已遠。行時似見少年將手一揚,眇女行法遙望,便不清切,語聲更聽不出。轉瞬煙水迷漾,影跡皆逝。船也行近孤山腳下。船中商議,敵人之敵,即我之友,方欲上岸探看。忽見先前沉水壯漢馬二,不知何時吃人救轉,週身濕泥血污,神情若死,狼狽已極。身側似有兩人扶住,由前面山坡上,拖住半截腿足,飛也似往水中撲落。先前所乘木板,也正順流而來,人撲其上,恰好接住,如飛往神鴉港一面逆流駛去。眇女認出行法人的來歷,忙告徐婆祖孫留意,不可冒失上岸,轉往僻處停泊。等自己一人上岸,探查明了這一面主持人的來歷,再定行止。徐婆見她年紀雖小,言動老練,又是閡烈之女,適才行法窺敵,似得家傳,聞言自是應諾。沈琇卻堅執要去,徐祥鵝也要隨往。 眇女前生諸事全都記得,對這屢世恩主恩師,素來敬畏感德,不敢違命。只得先請徐婆覓地停舟,務要避開直對神鴉港的一面。然後悄向徐、沈二人道:「適才木排上兩人聲色不動,便使敵人重創驚走。記得前生追隨恩師三四十年,所見高人甚多,再四回想正邪各派中知名之士,均無此人物。如說近年後起的,妖巫向化已不好惹,何況身後還有能手,見時又不認得,忽然驚走。看神氣,分明為首同黨認得這一僧一俗,知敵不過,甘挫銳氣。乘其沒有出手,不是有心為難,裝作無知冒犯理虧,一經認明,便拜下風,不戰而退,用邪法警告,命向化退了回去,以防越鬧越糟,不可收拾。所以去得那麼快,連手都未出。弟子雖不知他來歷,也看不出是什宗派,聽二人口氣,必是正教中有名人物,並還與本門各位師長有交。他說木行所約,也非善良,分明是點醒我們,不要為了同仇敵愾,便與一路。如非說完將弟子法術破去,看出此時不肯相見,又曾示意,只作旁觀,弟子早跟蹤尋去了。他所說老鬼,不知是否在元元大師手下漏網,由此遷人妖山,久未出世的披麻教中第二長老矮仙翁尤南旺。老鬼煉有極厲害的神魔,與之對敵,稍失防禦,便為魔鬼所乘,如影附形。除非遇上正教中幾位有名老前輩相救,當時將魔鬼用法力煉化,早晚慘死,元神也被攝去,與之合流,永為鬼物,害人害己,休想活命。幸這兩位異人以抵禦老鬼自任,不然,木行所請為首主持人,如何能是對手?師父和徐師兄去只管去,但眼前諸邪教中人,弟子較知他來歷底細,已然得了高人警告,雖是同仇,也須留意,無論什事暫由弟子出頭便了。」徐婆聞言,早就失驚,接口說道:「黃四先生便是被這尤南旺破了防身法寶,才死在妖婦手內。老鬼陰毒險詐,照例殺人不見血,邪法更高。如若是他,我們真須留意呢。」 說時,船已靠在後山。徐氏婆媳常年載客遊山,人地極熟,才一停泊,便遇熟人。徐婆知他土著商農,與各廟住持和木行均有交往,情形甚熟,便請上船茶點。說沈琇乃官家小姐,前為重病許願,扮作道姑,帶一女婢,往岳爺廟燒香。自己受過她家好處,來時告以近日湖中排教鬥法,恐受波及。偏是還願心切,不肯聽從,貪她船資,又見湖上尚無動靜,只得載來等語。那人道:「各木行合請來的高人,為首的現只兩位,聽說還有人未來,全數住在岳爺廟東院以內。為首人姓黃,是個年輕道士,不像是排教中人。另一位便是有名排師父白手喪門秦老,同了四個徒弟。他們均頗和氣,表面直看不出。聽說黃道爺法力甚高,對方聲勢甚大,今早投帖的竟是向化親來,本欲當面施展,試試這面深淺,顯點顏色,到時神氣很狂,不料一照面,便吃黃道爺打發回去。外人雖看不出雙方有什動作,對方卻已顯出虎頭蛇尾情景。這面只說隨時候教,連照例送客過場都未做。向化來時,神牌上在備有那麼多法物,一件未用,便自退回,不是吃了暗虧,定是自知不敵,縮頭回去。你只招呼客人,東院莫去走動好了。」徐婆謝了指教。見沈琇等三人已然上岸,眇女將頭微點,料已聽去,自向那人設詞往下探詢不提。 眇女因聽那人所說岳廟主持人與廟中所聞不全相符,尤其那姓黃道士不知來歷。先前又有高人警告,不便明見。本想請沈、徐二人少待,自己先往探看,只要師父不出面,便不致因此生出枝節。不料停舟之處離岳廟甚近,未等把話想好,已吃徐祥鵝領往廟前,沈琇已然走進山門。暗忖:「師父仍是前生剛直任性,已然走到,不便再請退回。好在這一面並非敵人,只要自己留點心,隨時勸誡,不與合流,料必無妨。」話到口邊,又復忍住。三人剛要走進,忽見二門內跑出一個道士,人還未到,便將手連搖,高呼:「道友留步,不可進廟。」徐祥鵝年小氣盛,搶前說道:「這是官家小姐,因為病好還願,改扮道裝,坐我的船來此,為何不令入廟燒香?」 道士先當沈琇是個遊方道姑,聞言意似為難。想了想,拉了祥鵝走向一旁,悄聲說道:「我先不知她是官家小姐,改裝到此。現在話不好說,你們船上人難道不知這幾天排上鬥法的事?早來也還可說,偏來在這時候。適才秦師父說,向化回時無故欺人,雖然吃虧,又被黃道長將他手下黨羽由水中救起,就命代遞回帖,丟了他的大人,仇恨更深。一面所約幫手也均陸續到來,受此大辱,必不甘休,也許不到明早,便會發生惡鬥。對面這夥人又極卑鄙陰毒,什事都做得出。他見我們將廟借與他的仇敵,難免懷恨暗算。為此我師父傳命,雖因黃道長不許示弱,不能老早便關山門,如有人來,也須設詞婉拒,不令入廟,以防萬一。我方想近日不會有人遊山,你們這船竟會載了客來。你能設法將她引往別廟燒香最好,否則我寧日後受她官家的氣,也必不會放她進去。」徐祥鵝方要答話,忽又見大殿東角趕出一個少年,見面便朝道士道:「你師父已改了主意,說我們有事,不能攔住各方施主遊客隨喜,命你進去呢。」道士答道:「這樣再好沒有,我正為難呢,請施主進去吶。」說罷,便被少年拉了同走。 眇女早看出來人朝道士暗使眼色,心方籌計,又一道士出來,說是知客,陪同入殿,只得一同走入。先去各殿燒完了香,見廟甚大,院落頗多,暗中查看,並無異狀。知客陪行,卻甚慇勤,未了引往後殿繞出。本意這類邪教,與父母多有淵源,途中並聞有兩父執至交加入。恩師命助徐氏祖孫報仇,自己幼承家學,對方施為,一望而知。想看明來歷,到時好作準備,以為人既在廟,多少總可看出一點端倪。及至來廟一看,似此強敵當前,由門外直達後殿,暗中並未設防。所遇道眾,也極從容,如無其事。斷定主持人不論派別,必是極有力的人物。眇女終是轉世年輕,想看何人主持,當此變生瞬息之際,還是這等好整以暇。一念好奇,便忘先聽高人之誡。一看行處是片竹林環繞的一所精舍,想起這裡正是廟的東偏,知客怎會引來?人已同往一月亮門內走進。一眼瞥見屋外天井中設有一座,丈許方圓土台,上設香案盆水,一個披髮仗劍的排教中巫師正立其上。知是主持人行法之地,知客故意引來,必有原因。 眇女方要開口,拉了沈、徐二人回走,已是無及。台上排師長劍揮處,眼前一暗,四外煙雲飛湧中,當空更有一片黑雲罩將下來。沈琇、徐祥鵝一見大驚,各取飛劍、太乙神針,便要出手廝殺。眇女看出對方不似懷有惡意,忙即攔阻時,室中一個道裝少年已經趕出,含笑施禮道:「此是敵人正在行法佈置,我們防他暗算,不得不預為戒備。諸位道友恰在這時來到,幸勿多疑。如不見信,請至台上一看,自知就裡。現當緊急之際,四外均已封禁,外人無法進出。我想諸位道友也是扶持善良,義俠心腸,決不願壞我們的事。只好暫時屈駕,等事完後,請往室中接待敘談,再走了。」眇女知落對方套中,無如用意非惡,不便反目。沈、徐二人年輕好奇,此來本為查探雙方虛實,主人甚是謙和,聞言先自應諾。心想:「徐家仇敵是神鴉港諸邪,反正向著這一頭。已然相見,對方無非是看出自己行徑,想與聯合,合力禦敵。事完一走,以後不與同氣,想必也無大礙。」心一活動,便未說話。 三人隨同上台一看,香案上放著不少長約三兩寸的刀剪針叉以及各種法器,案前放著一個三尺方圓水盆,盆中對面一邊,用沙土堆出一列淺灘和一些形似幼童玩具的小船、小木排。眇女內行,一望而知是妖山四惡門下最厲害的代形禁制。主人對自己師徒三人看得甚重,惟恐師父把話說錯,被人輕視,故意對徐祥鵝道:「此是妖山紅花鬼母朱教祖所傳六戊代形**,淺灘連那小缺口便是師兄仇人所居神鴉港一帶。雖然行法人存心和善,為防雙方鬥法劇烈,或有強敵甘犯大惡,豁出兩敗,致傷生靈,只將敵巢攝向盆中,施為僅限本山和神鴉港一帶,不曾齊全,但是敵人一舉一動,均可由此掌上觀紋。只要我所說的老鬼尤南旺不來,主人便可聲色不動,就此盆水,便致他的死命了。」排師本來一手持著短劍,一手掐訣,全神貫注盆中,只朝眾人略一含笑點首,便復原狀,聞言好似吃了一驚。少年陪客在側,面上立帶驚異之容,欲言又止。 同時沈、徐二人也看出那淺灘景物,與適見神鴉港全都一樣。不特港口船排具體而微,無不逼似;那水乍看無奇,細一注視,竟似波濤浩瀚,深不可測;左右兩側並還有舟船虛影,緩緩駛行。帆牆人物,歷歷可睹,雲影天光,上下相涵,彷彿與先前遊湖一樣,端的奇詭莫測。想起眇女先曾囑咐莫妄言動,知是設辭點醒,不便再看。剛一回頭,眇女又接上道:「如非家父母時常指說,我也不知就裡。照例法台不容外人涉足,主人妙法已然見識,且到下面敘談請教,等主人佈置完後,再告辭吧。」 少年原因事前受人指教,當日無意之中行法查看敵情,剛看出有兩高人與敵人作對,所施邪法忽被隔斷,只看出落水受制的敵黨順水漂來,另一遊船也甚可疑。心雖駭異,以為敵人之敵,即己之友,樂得就勢與他一個難堪,並還表示與那排上僧俗一路。行法撈起,修書回報之後,再照本門傳授,細一占算,那一僧一俗,並不肯與己合流;船上來人,卻是他年福星,此時並還與己同仇,正往廟中走來。知道適才廟主傳命,謝絕遊客,忙命人出去傳命,並令知客接出,乘遊玩之便,不著痕跡,將來人引往當地。見面發現三人根骨絕厚,尤以沈琇為最。不知來人轉劫未幾,法力未復,誤認為正教後輩中能手,好生欣喜。為示無他,又認為鬼母秘傳**素不輕用,便各派成名人物也多聽說,未必見過,意欲抬高自己身份,並示敵人已在掌握之中,藉以賣好,破例延上法台禁地,便由於此。及見沈、徐二人意似驚奇,方想:「來人如是正教中能手,視此旁門法術,縱不鄙薄,怎會有此神態?如是尋常,豈能為己之福?」 少年正在尋思,忽聽眇女兩次一說,立即應諾,陪同下台,請至屋內,重又施禮請坐道:「貧道黃虯,乃紅花鬼母寄名弟子。此次應一友人之請,來助排師秦老,與敵黨鬥法。不料到後,秦老執意拜我為師。我念他雖江湖左道,只仗護排為生,非遇同類左道為難,平日並無劣行;他又力發惡誓,守我信條,本門許多惡毒法術,並不求學,只望多活些年,遇事不受人欺,於願已足:我這才允諾。另外他還約了兩人,尚還未到,只我獨任其事。本定三日後動手,敵人不知何故,今早竟命妖巫向化來此投帖。說約會雖在十九日一早,因聞我們請有兩位高明人物,如若有興,不妨由今夜起,小試其鋒,隨時領教,等人到齊,再行大舉。神情口氣,無不驕狂。我給了他一個無趣遣走。可笑這廝已吃暗虧,歸途還要賣弄,以致引起兩位遊湖高人的不平,加以懲治,逼得縮退回去。諸位在場,想已知道。自知旁門下士,本不便妄攀交遊。只因適才算出諸位道友與我們同仇敵愾,內中並有兩代深仇,因此冒昧命人接來此地。不知姓名來歷,可能見示麼?」 沈琇見少年談吐氣度甚好,便答道:「我名沈琇,近往峨眉投師,尚還未去。這兩人一是我師侄徐祥鵝,一是我門人閡眇女。」話未說完,少年面上立現喜容,驚道:「日前我聽人說起ど十三娘與天、劉三妖婦伏誅經過,已知沈仙姑乃峨眉門下轉世高弟,令高足眇女乃閡烈道友之女。不消說了,這位徐道友,想也是貴派門下了。」眇女見主人已知一行三人來歷,師父又以目示意代答,便把徐祥鵝出身,以及與妖人許泰結仇之事,說了一遍。 黃虯道:「如此說來,更非外人。黃四先生,乃我堂兄,便我投到家師門下,也是經他指點。只因家師近年收徒最慎,法規也較前更嚴,初拜師時,照例先為記名弟子三年,並立下決不叛教犯規的重誓。家師先頗期愛,眼看三年限滿,即可正式入門。這日偶往後山秘窟禁地,窺見法台上同門師兄妹煉魂之慘。心想:『視此殘酷,豈是正經修道之士所為?雖是本門**,也決不去學它。』 「哪知念頭才動,師父已在面前出現,將我喚往內洞說道:『妖山四惡,只我法力最高,為人外剛內和,表面強做,實則無什惡行。可惜昔年求道心切,已然人了旁門,雖知其非,不能自拔。這多年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心欲以旁門成道。事雖艱難,前途吉凶莫測,從未以此自餒。無如前收男女弟子七人,多非善良,惟恐縱容,師徒兩誤,因此法規至嚴。我早不再收徒,因見你心性質地尚好,破例收留。本想將來遭劫兵解,必將現有七人帶往轉世,令你承受衣缽,完我素志。不料你今日偷窺同門行法,心存鄙薄,有了悔心。雖然所煉均是凶魂戾魄,極惡窮凶之輩,被我擒來,受此孽報,咎有應得,終是左道邪法。你存心原不算錯,將來能得棄邪歸正,也全系此一念。無如本門法規至嚴,門人稍懷二心,即算背教叛師,決無容恕。你已立過重誓,我令出必行,你也深知,既入我門,便無脫理。如照昔年,或是另換一人,此時已應誓言慘死。但是我終心善,表面嚴厲,實則師徒情重,但可寬原,定必委曲求全。何況近年心情,已非昔比。你雖菲薄邪法,對我仍然尊崇。何苦為我行法立威,害一好人性命?但那誓言,如不應過,不特難以服眾,於你將來也大不利。好在我門中原有自贖之條,新收門人如有過犯,只要惡跡不曾實現,而我亦肯從寬發落者,由我令辦一件極難之事,便可抵消誓言。你又恰是記名弟子,雖因得我期愛,已有不少傳授,離正式入門尚有三月。所辦之事雖極艱危,於你於我均有益處。須由今日起,一甲於內辦到,才不誤事。你那七個同門見你後進得寵,本就不快;再知心懷二志,逐出門牆,更所不容,遇上定必加害。姑許你在事未辦成之前,仍是記名弟子,並在此三個月內,盡量傳你防身禦敵之法,以及諸般禁制。縱令他們懷忿,也無奈何。而你將來去往北海,辦那要事時,也可少受危害。』 「我求告了一陣不准,只得拜命,領了兩封柬帖,每日按照所傳,勤習三月。期滿便被逐出,自此不曾回山。每日修積外功,以備他年改投正教之用。便此次參與鬥法,也為對方邪法惡毒,恐其多害生靈之故。我為人如何,仙姑此去川湘路上,一問自知,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日前拜觀恩師柬帖,才知家師竟在初收我時,已早算知未來,實是玉我於成。但是此事遠在北海,詳情在第二封柬帖以內,未到看期,我也不知底細。僅知所去之處,有數十條毒龍盤踞,每日興風作浪,殘殺海中魚介,到時還要遠出,為害人間。非得一正教能手,並還具有佛家降魔法力的人相助,不能成功。此舉於他也有大益。事隔多年,未有遇合。我知邪正殊途,難於結納,心正發愁,幸遇一老前輩指點,說是應在今日巧值。適才算出人已來廟遊玩,接到此間。我知仙姑新近轉劫,正要重返師門,前生法力未復。初次拜見,本來不敢冒昧相求。無奈事關我畢生成敗,我與仙姑只此一面,便雲泥分隔,不到時機,難再相見。好在誅戳毒龍妖物,以免其為禍生靈,也修道人願為之事,何況還可扶助一個苦心歸正的後進,諒所樂允。我此時不敢強求,只請仙姑將來如往北海,可先請示師長,事若可行,而仙姑法力又能一舉成功者,便求賜助,否則作罷如何?」說完,便拜了下去。 沈琇來時,見主人法力甚高,已是投緣,聞言越是同情,性又豪爽好義,雖料所求非易,但是對方話甚婉切,並不相強。暗忖:「修道人原主除惡扶善,引人歸正。此人所說如有虛言,或是事不可行,休說師長,便恩姊妙一夫人也必勸阻。事須問過,並且法力能濟,才算定局。答應一句活活,有何妨害?」本就心許,一見說完下拜,越發不好意思,忙即讓避道:「道友請起。到日只要師長允許,我又力所能及,必助道友成功便了。」黃虯喜謝起立。 眇女也覺主人這等說法,不應拒卻。暗中留意,察看黃虯,雖是左道,不特神情舉止,與以前習見邪教中人迥乎不同,人更志誠端謹。這等人,便遇上正教中長老,縱不援引入門,也必格外矜全,樂為之助。排上少年之言,似非無因,莫非另有所指,令我師徒留意,非對此人而言不成?想起前生,因為師徒二人俱都剛直疾惡,喜事結怨,屢受強仇危害,終於兵解。轉世不久,前生法寶尚且封存,未取到手。尤其師父除卻根骨更勝前生外,休說法力,連靈智均吃仙法禁閉,不曾復原。前路艱危,現才開始,既已有人示警,終以小心為上。念頭一轉,側顧院中雲網,懸空高起,已然有人出入。便起立對沈琇道:「秦法師行法已畢,敵人此時似乎無什動作了。」沈琇會意,便起身告辭。 話未說完,忽聽法台上秦老急呼師父。黃虯面上立現驚異之色,忙道:「請仙姑與二位道友少留片刻,我去去就來。」身隨人起,一溜碧光,早往法台上飛去。眇女目光到處,瞥見秦老手中短劍正朝水盆中急劃,另一手抓起一柄三尖小鋼叉直往左額釘去,滿面愁急,大有手忙腳亂之勢。恰值黃虯聞呼趕上,一面止住秦老手中叉,同時揚手一片碧色磷光,將水盆緊緊罩住。隨由懷中取出一物,向空撒去,脫手化為一片淡煙,電也似疾飛起,晃眼無蹤。 眇女料知敵人發難來攻,勢在緊急,雙方邪法均極惡毒。至少由孤山起,直達神鴉港,方圓數十里湖面,均在禁制之下。敵人那面,還不知道。照此形勢,外面的船為禁法所隔,又都事先得信,這一帶不是要衝,就走也早繞道遠避,尚不致受波及。最糟的是事前深入禁地,不及退出,遇到雙方鬥法正急之時,風霧陰霆,波濤山立,甚或火箭橫飛,迅雷暴發,都在意中。徐氏婆媳的船「,雖不在神鴉港正面,也是左側禁地。事前不知雙方行法虛實,變生倉促,決難倖免。自己來時,分明見法台設有最厲害的代形禁制,怎會忘了她婆媳二人已臨危境?看神氣,雙方似已交手。這等決存亡場面,能否隨意走出,尚還未定,更無使主人停手之理。自己固是幼承家學,但以夙根未昧,心厭邪教,因為法力未復,只學一點防身隱跡之法,本領有限。祥鵝甚孝,更恐情急債事,強行趕往,誤人誤己。幸而水盆被綠光罩緊,尚無異兆,此時當還無害,但危機瞬息,終屬可慮。心中憂急,正打算老著臉,冒失上台,先查看好雙方形勢,再向主人商談,設法解免。黃虯已向秦老和台下立侍的徒黨低語了幾句,趕將回來。徐祥鵝忽然想起祖母、母親,二次開口告別。黃虯道:「沈仙姑和二位道友走不成了。」沈、徐二人驚問何故? 黃虯道:「現在敵人來了能手。總算我這代形禁制,惟恐誤傷無知行舟,不曾設全,又命小徒留心守伺,可實可虛。雖未吃窺破機密,但他來時已然生疑,故意行法試探。小徒雖在湖上多年,這等強敵尚是初遇,儘管照我傳授,看出來了強敵,趕緊撤陣,放他人網。因是來勢迅急,一面又須防他窺破,就此下手攻陣,鬧得手忙腳亂,幾乎誤事。後我趕去,縱令入網。因那廝邪法頗高,拿不定看出也未。為防萬一,連用師門至寶防護鎮壓,以期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非我敢存輕視,這類邪法專一暗算,防不勝防。秦老另約幫手,也我本門中人,已然埋伏在外。徐道友令祖母與令堂人在舟中,實是可慮,我命人去接,少時即至。為今之計,只好請諸位同在廟中暫住。等往探查的人歸報,對方如已識破,今夜再若無事,明早同去湖邊,索性明張旗鼓,與他決一勝敗,不問如何,必使徐道友手刃親仇便了。」眇女聞言,知是實情,也在旁勸說。沈琇素信眇女之言,還無話說。徐祥鵝志切親仇,又擔心兩代老親安危,不願再留,堅執用飛劍護身,去往舟中探看。 黃虯、眇女正在力阻,忽見兩道綠陰陰的光華由月亮門外緩緩飛進。沈琇方覺綠光眼熟,光斂處現出男女四人。當頭一個,正是初會眇女時所遇,與三妖婦鬥法的神篙師魏皓。身後跟著徐氏婆媳和前見黑衣醜女,另一裝束詭異,腰懸黃麻口袋,左耳已然撕裂大半,油頭粉面的中年妖巫,似被法力禁制,目瞪口呆,吃黑女用一根其細如發,碧光閃閃的長線繫在頸上,押同走進。魏皓一見沈琇,意似驚喜,忙和黑女一同拜倒。沈氏師徒對此兩人原無惡感,又是護送徐氏婆媳而來,連忙謙避請起。諸人正要問答,黃虯倏地手向門外,往上一揚。眾人抬頭一看,一片暗赤色的妖光疾如奔馬,正由前面高空中潮湧而來,晃眼便達廟前,斜陽回照,宛如一片血雲,當頭壓到。俱知妖法厲害,方在驚疑,魏皓左肩搖處,一溜碧光首先電射而出,向空中血雲飛去。同時黃虯手指處,空中綠網立即高起,跟蹤飛上法台,正待施為。忽聽遠遠有人冷笑道:「是你們麼?真個幸會。今日大家全沒準備,不消賣弄家什。明天早上明鑼響鼓,就在湖上分個高下如何?」說時遲,那時快,漫空血雲已快飛到法台上空,吃魏皓所發碧光由碧網中穿出,飛迎上去,雙方才一接觸,立似閃電一般退去,神速已極。只聽對方發話之聲若遠若近,甚是刺耳。 魏皓早將碧光收轉,飛上台去。黃虯聞言,也自停手,一同目注盆中,靜聽對方把話說完,朝魏皓把嘴一努。魏皓便朝盆中厲聲大喝道:「老賊無恥!你見暗放冷箭沒有指望,今日動手平白送命,又改做明日對面。你不過想乘此一夜工夫,暗中搗鬼而已。既然告饒,容你多活一夜無妨。不過你們遣來害人的賊妖巫姚金娘,已被我擒住。如怕丟人,不妨來此一試,如等明朝,就要代你們現世了。」隨聽對方接口道:「金娘自不小心,誤落你手。是好的,放他回來;否則,她去時元神已有附身,她素性剛強,至多暫時把**交與你們保存,我們中照例一條命換九條,事後終須你們賠償。想凌辱她,直是做夢。」隨聽另一妖人急喚金娘歸來之聲,音更慘厲。室中妖巫本是面容灰敗,垂頭喪氣,立在黑女身前。一聽遠遠哭喊之聲,先朝眾人偷看了一眼,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凶光,冷不防咬破舌尖,張口一片血光,朝沈、徐諸人迎面噴去。眇女自從妖巫入門,便留了心,一見妖婦口皮微動,朝眾偷覷,面色驟轉兇惡,知要驟起發難。方想告眾留意,血光已經噴出。喊聲:「不好!」忙伸雙手,把沈、徐二人推開,一面準備抵禦時,滿室碧光閃處,妖婦一面口噴血光,一面奮身縱起,待要自行仰跌。忽然連聲慘號,手足蜷縮作一堆,似被人捆緊,橫倒地上。血光也被碧光網去,一閃不見。 原來黑女久經大敵,人甚穩練,早知妖巫人雖受制,邪法尚在。只因鬼母教規,對方只一降伏,除非再有什不利於己的動作,不能就下辣手。料定妖巫不是自己敵手,必向旁人肆毒。再聽敵人邪法傳音口氣和哭喊之聲,分明妖巫來時已有準備,必在元神逃去以前,猛下殺手,向室中諸人行兇;再用邪教中解體此舉甚為陰毒,又是仇敵專長邪法,如何能容。表面和沈、徐諸人說笑問答,暗中原在戒備。恰是同時發動,揚手一片碧光,先將血光網去。左手指處,妖婦身纏光線立如電閃靈蛇也似微一閃動,未容落地分屍,先似包餛飩一般,將全身束緊,橫倒地上,不能言動。妖巫邪法已然發動,不料弄巧成拙,受了大制。當時四體欲裂,加上光線深嵌入骨,奇痛難禁。另一面,同黨連喚元神未回,疑她怕死,為本教丟人,不住行法攝神催迫。兩下夾攻,成了雙層苦痛,任是鐵人也難承受,疼得凶睛怒凸,淚汗交流,心神都顫。先還倔強苦熬,不肯服輸。後實忍受不住這等活罪,方始掙扎著顫聲哀告,苦求黑女寬容,或賜早死,免受活罪。 黑女冷笑道:「我本不喜見此慘狀,無如你師長同黨正在行法,攝你元神。固然你門中那些鬼蛾伎倆,我們能制,終是惹厭,所以此時放你不得。想是你平日橫行川湘之間,無惡不作,今日應該受報之故。別的不說,你和這裡原是對頭,各憑法力,一決存亡,便放冷箭,也還可原。徐家婆媳與你何仇?就說她們是我們朋友,你並不知底細,她們好好泊舟湖岸,並不礙你的事。只因迫她們為你掩蔽,以便行使邪法,她們不肯,婉言相拒,你便要下毒手,佔人的船不算,還要用那五鬼分屍之法殺她婆媳,用新死人的血肉害人。這等傷天害理,在我眼裡如何能容?趁早閉口,自應惡報,否則苦痛尚不止此,休怪我們大狠。」妖巫見求告無用,破口大罵,語甚污穢。 徐祥鵝素孝,一聽妖巫先前竟要害他祖母、親娘,早就憤極,再聽惡罵,益發怒火中燒。沈琇又是一個疾惡如仇的性情,出身大家,從未聽過這等下流淫穢之語,立被激怒。二人年紀都輕,無什閱歷,聽不幾句,雙方不約而同,一聲怒喝,各把飛劍、飛針電射而出。黑女和眇女正在敘談上次和三妖婦對敵之事,一時疏忽,未將妖巫的口禁閉,更沒料到二人會同時動手。見狀大驚,連忙喝止,已是無及。劍光過處,妖巫屍橫就地,斬為兩段,身上光線也自斷裂。黑女忙將殘餘光線收回。錯已鑄成,不便再有埋怨。又看出二人飛劍、法寶神奇。沈琇所發飛針,出手便是一根金色精光,打中妖巫頭上,立裂兩片。知道對頭行法正亟,按理妖巫一死,殘屍便成對方法物,立起為祟,決無如此太平。定是此針靈效,妖巫元神已為所傷,也說不定。 於是黑女笑向二人道:「敵人邪法甚是凶狠陰毒,又善化血我鬼母教下雖也旁門,但是師祖教規嚴厲,除卻役使凶魂戾魄,祭煉惡鬼行法,向不與常人為難。便是無故受了常人欺侮,也不與計較,與一般邪教不同。他們不特積惡如山,並還專與外教中人為難,夜郎自大。羅亮、蕭原兩老賊更是陰險毒辣,害人甚多。以前羅賊吃過魏師兄的虧,因知是鬼母門下,不敢尋仇。多年凶名,面子上下不來,沒奈何,連蕭賊一齊退隱,潛伏了數年。這次應了許泰之請,本定暗中相助,不明出面。許賊偏要借他名望,威嚇敵人,故意洩露出去,被魏師兄和我得信尋來。羅亮老賊心狠毒辣,知道風聲傳出,不欲人知,一到便想用他本門秘煉的血花熬火,將這裡的人一網打盡。後見本門獨有的碧磷箭,知魏師兄在此,宿仇相遇,自是眼紅。以為師祖近年閉關不出,屢下嚴令,不許兩代門人在外多事,報仇正是時機。只因強敵當前,雖不知黃師叔在此主持,料定不止魏師兄一人,冒失動手,決難取勝。意欲延到明天,乘空佈置,或與蕭賊合力下手。偏在事前驕狂,縱容門下妖巫來此暗算,已落我手,當日不敢輕犯。如俟明朝,必先當眾害人。 「為此將計就計,照他門中捨身殺敵的誓約,迫令妖巫行法自殺,再用她死後殘肢行法作怪。被我窺破,用碧磷神線將妖巫已裂未分的肢體束緊,使其白受活罪,無法害人。到了明晨,當眾出醜。不料二位恨她狗嘴傷人,下手殺死。本來妖魂殘肢,全要為祟,人被撲中,如影附形,不死不休。有黃師叔在此,雖可制她,一則人在台上,無暇他們來時,已看出本門六戊代形**。黃師叔再一出手,老賊刁猾,必當本門師長也有人在此,就許見機溜脫,再要除他,便非易事。我正為難,欲以全力防護,妖巫死後,屍體並未躍起向人飛撲。徐道友飛劍雖是峨眉傳授,尚未必能有此威力。沈仙姑飛針乃妙一夫人所賜,適才一針,正中妖巫頭上,她那元神就不消滅,也必受了重傷,事情似可無慮。不過老賊詭詐非常,邪法又多,不可不防。現時死屍還不能移動,腥血污穢,看去惹厭。諸位不宜再坐下去,請到裡屋小坐,晚飯後早點安歇吧。」 眇女見黑女說時暗使眼色示意,便在旁隨聲附和。室共兩層,外面三明兩暗,地甚寬敞,內層還有五間。黑女說完,隨請眾人人內。等到裡面,才打手勢,只把徐氏婆媳和隨侍道徒安頓在內,令沈、徐、眇女三人不要開口。揚手一片碧光閃過,連自己帶三人身形一同隱去,輕悄悄一同走向室外,同向室角坐定,屏息觀變。妖巫才死,便聽對方喝罵,說魏皓欺人太甚,既願今日納命,有什本領,使出便了。跟著盆中水沸,起了變化。黃虯曾受高人指教,只在台上主持應付,不以全力施為。因雙方用的全是代形之法,後來連話都不再說。 沈、徐二人坐在室內,並不知道。一會入夜,毫無動靜,二人又是氣悶,又是腹饑,幾次想要開口,均吃眇女阻止。未一次,眇女又用手劃字,大意說:照例妖巫殘屍必要撲起,若用兵器去砍,應手立碎,當時血肉橫飛,越砍越多,飛撲不捨。一被沾上,便如附骨之疽,休想除去,立覺火熱奇痛,一日之內,心化膿血而死。妖巫死後,並無異狀,大出意料之外。對方有了這好法物,就算妖巫元神已滅,仍可害人,怎會不用?少時必有詐謀。此時身形全隱,除四人互看外,敵人到此決難看出,正好靜以觀變。千萬不可出聲言動,以防仇敵利用殘屍,行法聽出。沈琇最信眇女。徐祥鵝因沈琇是師叔尊長,見她點頭,自是依從。 二人忍饑等候,不覺又是半個時辰過去。正在無聊,忽見黑女手指陳屍之處,令眾觀看。二人見殘屍狼藉,污血滿地。室中無人,又未點燈,只憑空中光網下映,滿室綠陰陰的,景甚淒厲陰森。方覺無什可觀,猛瞥見一溜黑煙,由屍側地底冒起,剛出地面,忽又縮入地內,神速已極。回顧黑女,一手已掐著法訣相待,一面搖手示意,令沈、徐二人各自戒備,聽她號令行事。知有妖人由地底來犯,此是初步試探,精神立振,各自靜悄悄目注地上,蓄勢相待。又候了不多一會,黑煙重又冒出地上,仍是一現即隱。似這樣接連三次過去,室外法台上,雙方叫陣喝罵之聲又起。 黑煙似已覺出敵人均在法台之上,室中無人,始全出現。先是一溜黑煙鑽出地面,略微盤旋轉側,忽然凝聚成一個手持黑紅二色令牌,三尺來高的小黑人,朝妖巫死屍頭上擊了一下。跟著便見妖巫元神由頭上緩緩升起,也化做一個小黑人,只是神情疲乏,軟弱無力,好似受過重傷神氣。頭一個小黑人神情本極強橫,及見妖巫這等神氣,方始息怒,各用手比擬了一陣。妖巫意似敵人法力高強,身受重傷,無力與鬥,打算待機而作,此時不宜下手。小黑人怪以膽小無用,又打手勢,詢問敵黨共是幾人,現均何往,有無能手。妖巫指了指裡室和外面。小黑人便用手勢告以地行逃遁迅速,無須害怕。隨朝死屍將手連劃,妖巫死屍便即斷裂。再用令牌一照,殘屍重又合攏。妖巫仍是膽小畏怯,小黑人忽然暴怒,略打手勢,朝地一指,妖巫立化一溜黑煙,往地底鑽去,小黑人便撲向妖巫殘屍之上不見。要知後文新奇驚險情節,請俟下文分解。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三回(1)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6 本章字數:12230 御邪除凶萬頃煙波飛血雨 臨危遇救千重雷火擁金蓮 眇女看出小黑人乃對方妖黨元神幻化來此,欲借妖巫殘屍為害。及見妖巫生魂為太乙神針所傷,又極膽怯,逞能自恃,怒令妖巫生魂速回,自將元神附在死屍之上,代行毒計。知道這類邪法甚為陰毒,又系準備而來,難於破解;斷定那小黑人決非庸手。黑女不等附體,便即發動,還可無害;這一附體,少時發難,必比先前所料妖巫死後情勢更要厲害。沈、徐二人全是外行,一見死屍飛起,必用飛劍去斬,挨著立成粉碎。劍光一個防護不到,稍微疏忽,吃那殘屍所化血焰沾上一點,立成附骨之疽,如影隨形,極少倖免。還有室中諸人,尤為可慮。心方憂疑,那死屍已將手舉起,拍地作聲。知它故意引人出視,以便發難。瞥見沈、徐二人面色緊張,恐又妄動,正忙搖手,示意阻止。黑女本來一手指地,另一手忽然舉起揚了一下,也見有什法寶煙光之類飛出。 另一旁,死屍連發了幾次響聲,不見有人出視,意似不耐,漸漸試探著欠身而起。先前妖巫本被飛劍斬為兩段,又中了一太乙針,頭裂兩半。起時兩段殘屍已然合攏,只是看去吃力異常,兩片頭殼也仍分裂未合。連作了幾次勢,那具週身血污,帶著兩片頭殼的殘屍方始緩緩由地坐起。那頭殼有一半片連頭搭向肩上,頭漿迸裂,眼珠也突出在外。室中無燈,吃窗外碧光一映,陰森森的,越顯獰厲,看去怖人。死屍坐起以後,似想將兩片頭殼合攏一起,手才扶將上去,倏地縮轉。看神氣直似無心中觸了痛處,疼得將手連甩,立即停歇。跟著全身緩緩立起,雙手扶著腰間中斷之處,先用半邊臉朝窗外看了一看,輕悄悄轉身,似要往內室門中走去。 這時沈琇已看出黑女法力,又悔先前冒失,誤斬妖巫,幾乎惹下亂於。看眇女又連手勢,已然決計不再妄動。料定黑女還有安排,儘管全身緊張,還不怎樣。轉是眇女、徐祥鵝二人,一個是深知邪法厲害,發難神速,惟恐失閃;一個是雖在仙人門下,無什經驗,第一次見到這等駭入場面,又關心祖母、親娘安危。如非死屍,除神情獰厲,看去可怖外,身子僵直,行動遲緩,另無異處。徐祥鵝已先動手。眇女雖承家學,對於鬼母朱櫻門下,終已深悉。方奇怪黑女怎到此時還無動作,那死屍好似越往前走越難,尤其那兩半頭殼搖搖欲墜,彷彿苦痛已極,不能再耐,離門才只一半,重又退了回來。退時更緩,雙手緊扶腰間,穩住勢子,緩緩回移。好容易回到原處坐倒,屍首重裂兩段。一溜黑煙過處,小黑人重由屍上躍起,行動如飛,向窗外法台略一張望,便往內室門側掩去。 眇女瞥見黑女手捏法訣,目注前面,方始省悟。徐祥鵝已是萬分情急,剛喝得一聲,飛劍還未飛出,忽聽黑女疾呼:「道友且慢,妖鬼已然落網了。」話還未完,眼前倏地一亮,碧光突現,由內室門起,直到死屍前面,合為一個光網,恰將小黑人兩頭隔斷,籠罩在內。小黑人本意是去往室中窺探,覷便傷人,忽聽有人呼叱,立即警覺飛回。哪知黑女早就準備,先發埋伏,然後出聲,光網已經籠向身上。死屍就在眼前,偏衝撲不出去。碧光厲害,不敢挨近。知道上當,立化黑煙,往地便鑽。沈、徐三人見黑煙人地,方疑必逃,誰知那碧色光網竟有一半預埋地底,一晃升出地「面,不特小黑人未被逃走,連先逃妖魂也在其內。同似凍蠅鑽窗,在裡面左衝右突,往來亂竄。碧磷如雨,立射奇光,轉眼縮小到酒杯大小,兩黑人已化做一團黑氣。黑女伸手一招,便往袖中飛回不見。隨向三人道:「我本意來敵強弱難料,更不知有無別的伎倆。適見飛針、飛劍威力甚大,欲煩相助。我又慎重了些,卻累沈仙姑和二位道友久等。此時想己腹饑。妖魂已滅,殘屍不能為害,由我移去掩埋,以免惹厭。明日對敵,也不用它了。酒飯,知客料早備好,請至裡面飲用,我尚有事,恕不奉陪了。」 三人本就飢渴,便不再客套。到了裡間一看,主人已設盛筵相待,葷素全備,徐氏婆媳也還未吃。剛同入座,黃虯忽來稱謝作陪。沈琇知他主持法台,關係重要,謙謝令去。黃虯笑答:「無妨。倒是先前因為魏皓叫陣,迫得敵人羞惱成怒,雙方鬥法,甚是劇烈,差一點誤為所算。正在相持之際,敵人也未現出敗象,不知為何,適用邪法傳聲,交代了幾句門面話,說定明早決一存亡,今晚已經領教,誰也難佔上風,何必徒勞。我如相迫不捨,他在神鴉港候教,否則大家暫且歇手等語。說完,果然停手退去。連次探查,均無動靜。我料此輩雖無信義,今晚決不致再做丟人的事。並且所遣妖巫與後來妖黨一死,他已嘗到厲害,也必不敢輕舉妄動。不是勻出時間,求救約人,便是準備明早殺手。我這面又來了些幫手,還有魏皓與黑小姑在台上相助,有什警兆,立可趕去,何況未必。我也腹饑,正好來陪諸位嘉客。」眾人見他這等說法,只得罷了。黃虯執禮既恭,人又溫文爾雅,沈、徐、眇女三人俱都喜他。席終分坐,黃虯早命人搭好床鋪,請眾人分別歇息,然後辭去。 沈氏師徒同住一室,眇女服侍沈琇睡後,想起途中所聞。這一面秦老約的幫手,內有二人,一名周卓,一名葉連生,昔年雖是父親好友,人卻兇惡異常。尤其周卓,生具陰陽兩體,更是淫惡。先聽游排上少年示意,自己不願沈琇與眾合流,便由於此。黃虯說有幫手到來,不知是否周、葉二人,欲往探看。剛到門口,便見外屋已經緊閉,並還設有禁制。料是主人謹慎,為防外邪侵入之故。心想:「已與合流,黃虯又未向這兩人引見,明早事完,一走了事。」剛要歸臥,忽聽外屋說話,側耳一聽,黃虯似在向人規勸。聽了一會,聽不真切,如行法一聽,立被查知,反致猜疑。心想:「黃虯實是端人,只不知勸的是誰,因何而起。」想了想,也就回房。見師父睡得甚香,終防萬一有事,不敢就枕,便在床上靜坐相待,一直候到黎明,尚無動靜。暗忖:「照著雙方定約情勢,此時必已劍拔弩張。黃虯既請聯合,早該請往湖畔待敵,如何靜悄悄的?」 心方奇怪,徐祥鵝忽然悄悄走出。低聲一問,原來祥鵝也是擔心有事,一直在內打坐。又惦記那條船有無損毀,意欲飛往湖邊探看。眇女正在勸阻,忽聽沈琇醒來呼喚。剛一應聲轉背,祥鵝已往外走去。沈琇已起身趕出,問有何事。眇女還想主人未起身,見了祥鵝,必不聽其獨往。忽聽打門之聲,祥鵝似在與人爭論。隨見青光閃處,哧的一聲。情知有事,忙和沈琇趕出一看,室門已被飛劍斬裂。外屋有一道童,手持一符,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再看院中,法台仍在,只黑女一人披髮仗劍而立。空中雲網已收,另有一幢碧光護住黑女。黃、秦、魏諸人一個不見,知道雙方已經交手。主人此舉,料非惡意,只奇怪既請相助,為何不約同行,反將室門禁閉,並令道童持符守候,直到祥鵝情急斬關,方始撤林 心念才動,道童已急口說道:「二位仙姑不要見怪。黃道長臨走以前暗中吩咐,說他本定約請沈仙姑同往,不料昨晚來了兩人,他有好些難處。故此禁閉門戶,先同眾人前往應敵,留下仙姑三位作為後援,最好聽他傳聲信號,再開門請三位同去。萬一三位醒來走出,可在門外勸阻,如真不聽,不可相強,速用此符一揚,禁法立撤。只請去的人就要動手,也莫與他們立在一處等語。哪知徐道長不容分說,我剛揚符撤禁,他已化做一道青光飛走,門被斬碎,我在門側,差點沒被劍光殺死。詳情我也不知,只聽人說,昨晚兩人與眇仙姑相識,前聽被一妖婦拐走,已經尋了三年,今番相遇,定要請和他們一路。黃道長勸他不聽,因此昨晚不令入見。天明前又有人來,說是另外有人,要和敵我雙方一併為難。黃道長請仙姑們不要與他同在一起,也許因為這個緣故。」 話未說完,眇女心中一動,忙令道童往告徐氏婆媳,說人均赴敵,勝前不可輕出。隨對沈琇道:「師父,今日我們必勝。少時如有二人強我同行,不可攔阻,弟子自有脫身之策。」沈琇聞言大怒,忙問:「此是何人?」忽聽台上黑女接口道:「沈仙姑無須生氣,問道友也無須在意,徐道友先出也必無妨。此人原非惡意,不過道路不同,不合強人所難而已。如其逞能動強,便黃師叔也不容他。倒是今日恐有變故,出於意外呢。那頭插黃骨簪,身材矮胖,咧著一大口黃牙的,便是尤南旺,仙姑遇上,須要小心。我此時不便多說,既要前往,請即起身,少時料難相見。只盼異日仙姑道成,許我這天生苦人一見吧。」沈琇師徒見她說時面容淒苦,似有難言之隱,因惦記著徐祥鵝,早想趕去,聞言一面應諾,便即起身趕出。 到了廟外,遙望湖上,已被一片煙霧佈滿。眇女忙拉沈琇,沿著廟牆林樹,繞向前去。因黃虯有不令一起之言,正想查見雙方對敵之所,忽聽頭上有人低喚:「師叔,往這裡來。」聽出是徐祥鵝的口音。仰望是一突立地上的石筍,上豐下銳,高約兩丈,廣約丈許,石頂平闊,卻不見人。忙由下面繞將過去一看,祥鵝忽在石邊現身,面前似有一片淡煙隔住。二人忙即縱上,見面一談,才知祥鵝由廟內趕出時,見湖上似下大霧一般,暗影沉沉中,彷彿有各色紅綠光華閃動。正往前走,忽聽頭上有人喝道:「道友前進不得。」隨由石頂上飛下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幼童,見面便道:「道友可是風火道人吳道長門人徐師兄麼?」祥鵝聞言,知對方與師門必有淵源,立即止步,請問姓名來意。幼童匆匆答道:「此他說話不便,請隨我來。」隨拉祥鵝往石頂飛去。 到了上面,說道:「我名岳雯。家叔玉洞真人,單名一個韞字,前數月方由海外歸來,便是昨日你們所見用木排遊湖的少年人。家叔此次回轉故鄉,本為掃墓,並接引小弟,拜在衡山追雲叟仙師門下。因見雙方都是邪教,本心不想管這閒事。昨晚因見妖巫鬥法,我一時好奇,同了家叔新收門人,前往神鴉港探看。初意只作旁觀,不想多事。不知怎的,會被隔湖那班妖巫看破,誤當是他敵人,也不答話,冷不防猛下毒手,我們三人藏處,在他們巢穴旁邊土坡頂上,相隔數十丈,並未在他禁地之內。這時天已半夜,為首妖巫尤南旺正在施展邪法。我們看見好玩,沒有留意,兒為所傷。回去家叔得知此事,已然有氣。只因雙方都非好人,再說也不值他老人家與大空禪師出手,正想命我們三人來此尋他,相機下手,忽接一位老前輩飛劍傳書。看完之後,說這一邊有一轉世道友,與你師徒三人在內。主持人黃虯雖然出身邪教,並非惡人。只因昨晚鬥法時,事前小心過甚,施展鬼母朱櫻所傳移形代禁之法,被人看破,引來鬼母一個仇人,甚是厲害。黃虯雖得她本門傳授,功力卻是不夠,必吃大虧。家叔現已改變初衷,對於此事,原有安排。只恐三位不知厲害,冒然上前,為邪法所傷。家叔又不願先動手,為這一面排教中張目,特意命我來此等候,轉告沈師叔與師兄,此石已有家叔靈符禁制,人在禁圈以內,諸邪不侵,又看不見,最好呆在石上旁觀到底;再不,也等對方那個形如鬼怪的妖人伏誅,或是受傷逃去以後,方可上前。否則,家叔原定今早帶我去往衡山,為此一事少留,只等這妖人一除,立往衡山赴約,便不再管底下的事了。彼時對方最厲害的一個雖已除去,尚有別的能手,稍一疏忽,便惹厭了。我尚有事,請轉告沈師叔,恕不奉陪了。」隨即遞過一道靈符,命交沈琇,如遇危急,可以防身。說完,匆匆飛去。 岳雯剛走,便見沈琇師徒走來。三人昨日已然見過排上少年法力,一聽這等語意,明是與師門有交情的正派仙人。略微商量,便不再進,同在石上旁觀,少時相機行事。待了一會,煙霧妖光越來越盛,碧螢血焰,飛舞如潮,也分不出哪一面取勝。中間更雜著一片殷雷之聲,爆音繁密,宛如萬鼓齊鳴,但是響聲不大,彷彿由湖底山腳下隱隱傳來。雙方人物均在濃霧籠罩之下,一點也看不見。沈琇命眇女行法查看,哪知與以前兩次不同,仍是一無所見。似這樣待有個把時辰過去,忽見霧影中有一股黑氣,粗約十丈,由斜對孤山的神鴉港那一面狂濤也似橫湖急湧而來。這一面碧色雲光早已加盛,宛如一條翠虹,在煙籠霧約之中朝前直射。當頭碧螢箭雨,不住亂爆,如正月裡的花炮一樣,敵住對面一片血焰妖光。本在此進彼退,時往時來,相持不下,吃黑氣猛衝過來,立時相形見絀。始而還在勉強抵禦,無如那黑氣越往後越濃,逐漸加強,幾成實質,彷彿一股極濃厚的膠漆,墨龍也似向這邊直衝。那道翠虹前頭的萬點碧螢,衝向黑氣頭上,隨著螢雨爆射中,當頭黑氣雖被衝散了些,並無用處,終於變成一面突突前進,一面後退,難再支持。未了黑氣忽然暴長數倍,只一下便越過近岸數十丈長一段湖面,直衝到孤山腳下。那道翠虹也電一般快縮轉。 同時前面山腳濃霧忽消,一片紅黃二色的光華飛起,現出鬥法諸人。三人這才看出,前面坡岸上還有一座法台。台上幡幢林列,黃虯披髮仗劍,當先而立。身旁站著魏皓、秦老,另外還有四人:兩個道裝,兩個俗家。秦老左臂已然斷去。那黑氣已快衝到台前,相隔只兩三丈,吃秦老斷臂上發出一片血光,連同黃虯面前香爐中湧起的一道黃光,暫時阻住,不令衝進。可是黑氣看去威勢絕大,一點不受搖動。黃虯左手拿著半截人的手臂,右手拿著一柄尺多長的月牙形小刀,頭上鮮血淋漓,滿面俱是愁忿之容。三人本覺黃虯人好,與別的左道中人迥乎不同,昨晚又曾答應相助。見他危機緊迫,已快臨頭,血流被面,狼狽憂急之狀。旁立數人,除秦老自斷一臂,拚死助戰,魏皓所發碧光,不敵收回外,俱都面面相覷,束手無策,神色多半倉皇。內一道人比較鎮靜,但也無什作為。眼看黑氣更盛,紅黃光華漸往台前移退,知道黃虯等必敗無疑。想起黃、魏諸人對於自己師徒三人那等敬禮,如今坐視危亡,不加援救,實在問心不安。眇女因有仙人警告,比較拿穩,還在遲疑。沈、徐二人,一個天生義俠心性,一個情切父仇,見岳雯所說形如鬼怪的妖人老不出現,這面形勢已甚危急,受人之托,如何袖手旁觀?正在互相商議,躍躍欲試。忽聽廟中法台上黑女遠遠疾呼道:「邪法厲害,黃師叔他們危險萬分,沈仙姑再不出手,不特我們要遭慘敗,全山生靈都不能活命了。」 三人聞言,立時激動義氣,正要趕去。猛瞥見黃虯低語了兩句,秦老臉色一狠,將頭一點,黃虯左手一揚,便將斷臂朝前面黑氣打去。一聲爆炸,斷臂立即粉碎,化為一團血雲,將黑氣撞退了兩丈。緊跟著左手回挽頭上長髮,右手舉刀一割,切下大把斷髮,往前一撒。同時咬破舌頭,一口鮮血噴將出去。那斷髮便化成千萬根尺多長的血色火箭,帶著無數的火星,猛射出去。那黑氣已是凝結愈固,一任黃虯施為,絲毫沖它不動。火箭一發,竟衝了進去,一片雷音過處,箭上火團紛紛爆炸,黑氣立被衝散了一小段。這面三人也已飛身趕去,剛要到達,忽聽隔湖神鴉港那面一聲厲嘯,由遠而近,宛如一技響箭,橫空飛渡。眇女知道不妙,忙拉沈、徐二人暫緩前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三人聞聲卻步,兩句話不到的工夫,那怪聲已橫湖飛來,端的神速無比。同時聲到人到,只見前面黑氣之中,突然飛來一個妖人。生得尖頭突睛,闊口連腮,白牙森列,身材矮胖,通體通紅,上下**,只腰上圍著一條深紅色的短裙,看去簡直是個剝了皮的血人。再吃四外濃密的黑氣一陪襯,便夜叉惡鬼,也無此獰惡醜怪。由黑氣中現身,手舞足蹈而來,看神氣似朝黃虯等猛撲。相隔數丈,還未飛出黑氣之外,便將雙手揚起,一手拿著一個死人骷髏。略一搖晃,骷髏兩眼首先發出兩點豆大的綠光,隨由口裡噴出一股灰白色的妖煙,迎著那些火箭,才一接觸,火光便自消滅。另一隻手掌上發出漩渦也似,由小而大,一圈接一圈的白影,正連人往黃虯台前撲到。黃虯見狀,面色慘變,咬牙切齒,回刀便要往自己手上砍去。同時台左側倏地閃出一高一矮,相貌兇惡,穿著一身短裝,形如排師的兩個妖人。俱都頭插鋼叉,耳貫鐵釘,胸前還插一枝長箭和兩柄雙鋒快刀。也是滿臉獰厲悲忿之容,待要上台,與黃虯合力迎敵。 眇女先在廟中聽道童說昨晚來了兩人,黃虯曾與爭執,並將室門封禁,不令三人與之對面,疑是途中所聞父親以前所交左道中好友周卓、葉連生。知此二人邪法甚高,因忿父母改邪歸正,如見自己在此,必要強迫帶走。雖有脫身之法,一則甚難,又恐師父不服,保不生事。及至出廟四面查看,台上雖有幾個邪教中人,周、葉二人並不在內。先前雙方惡鬥,以為二人驕狂自恃,許在先鬥法時死傷逃走。一時疏忽,台高七尺,又由台右走來,不料周、葉二人會在台左出現。知被看見,心雖發慌,尚盼二人如能搶先動手,為黑氣中怪人所殺,便可無事。 就在黑氣中妖人出現飛來,周、葉二人剛縱上台,黃虯舉刀要往左手砍去,這一眨眼的當兒,猛聽空中有人喝道:「妖孽敢爾!」語聲未畢,百丈銀虹已自空中飛射下來,擋在黃虯前面,連妖人帶黑氣全被罩住。那血紅色的妖人本在凶焰高張,得意洋洋,以為成功在即,萬沒有想到來了對頭剋星,銀虹到處,邪法全破,手上骷髏立被震碎。知道不妙,血手一招,那橫亙湖上,長達數百丈的黑氣,立即猛縮回去,變成丈許長一幢黑煙。妖人在銀虹光中掙了兩掙,猛然掙出光外,帶著黑煙,騰空而起,往西南方天空中逃去,晃眼飛出老遠。妖人剛一脫身,銀虹忽然不見,也未追趕。眼看妖人只剩拳大一點紅影,就要竄向遙空雲層之中逃去,猛又聽一聲輕雷過處,西南方天邊現出一蓬五彩明霞,橫張空際,擋住妖人去路。妖人飛星般或左或右,略一衝突,便吃那一片明霞彩網兜住。緊跟著網中金光電閃,宛如雨雹,一片風雷之聲響過,連妖人帶霞光雷火,全都不見,依舊雲白天青,日耀當空,湖上濃霧也全消散。這原是同時發生,瞬息間事,妖人來得迅速,消滅得也更快,總共不過幾句話的工夫。 三人當中,除眇女因發現周、葉二人,又知妖人厲害,存有戒心而外,沈、徐二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又都激於義憤,一見黃虯舉刀斷手,不由著急,忙於往援,也不等走到,各把飛針、飛劍發將出去,恰與空中銀虹相繼發動。銀虹來勢稍快,已先將妖人罩住。二人如收得快,也可無事,偏生年輕好奇。只見銀虹飛墮,妖人遁走,霧散雲消,面前現出大片碧波。目光到處,瞥見湖面上駛來一個木排,上有好些妖人。當頭一個披髮赤足,手執桃木劍的黑衣妖巫,身前設有一座首案,案前凌空飛懸著五隻大雄雞,離雞頭尺許,又各懸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左側躺著五人,頭前各有一盞點著七個燈頭的油碗,身上撒了好些米豆五穀之類,裝得和新死的人一樣。右側散立著幾個奇形怪狀,裝束詭異的巫師。那排寬約三丈,長約七丈,由湖面上駛來,其速如飛,先有黑氣遮掩,誰也不曾發現,已離山腳只七八丈。 眇女行家,一見便失聲喊道:「那是妖人金刀解體五鬼分屍邪法,容他近岸不得。」沈、徐二人本朝黑氣中妖人進攻,因被銀虹搶先,妖人逃走又快,失了目標。一見木排,便知來了敵黨。再聽眇女一喊,將手一指,空中飛劍、飛針一齊朝下猛射。金光到處,香案後的妖巫驟不及防,欲逃不及,左膀首先打斷,再被飛劍趕上一絞,首先伏誅。案前五隻雄雞也被劍光略微掃中,全數了賬。五把鋼刀也成粉屑,一同墜地。雄雞一死,左側五人倏地慘號一聲,連身蹦起,再倒下去,七孔流血而死。沈、徐二人知道這些左道妖邪橫行多年,害人甚多,一見殺得這等容易,那形如鬼怪的一個強敵又已消滅,越發把事看易,正想全數除去。祥鵝心念父仇,還在急喊:「師叔且慢。師姊快看,仇人可在排上,我不認得,還要親手殺他祭靈。」說時,耳聽台上黃虯等連聲疾呼:「仙姑、道友快到這裡來。」眇女也疾喊:「師父、師兄快走。」二人以為必可得勝,聞言均未在意。 就這微一停頓,晃眼之間,猛瞥見死巫身後還有三個錦墩,上坐三人。當中一個身材矮胖,大頭圓臉,豬眼塌鼻,一張闊口,滿口黃板牙,頭上短髮稀疏,橫插著一根尺許長的金黃骨簪,穿著大半截黃麻短衫,左手拿著一個小鐵缽,裝束得非僧非道的妖人,見針、劍光飛來,排上連死六人,兩道濃眉往上一豎,凶睛怒瞪,臉色驟轉獰厲。也未起身閃避,隨手在鐵缽內抓起一把東西,向空撒去,把手一揮,一片黑煙冒過,木排由隱而現。同時排上跳起兩條形如鬼怪,週身發火的人影,似要離排朝岸上撲來。 沈、徐二人忘了黑女行時之言,不知中坐妖人便是尤南旺,邪法甚高,本是想由黑氣掩護,暗中偷襲,來攝黃虯等人生魂,一網打盡。不料所約的妖人也有私心,意欲搶先下手,由黑氣中親身趕來,也是想把生魂攝走。尤南旺又不敢得罪此人,方在不快,忽然銀虹飛墜,妖人當時伏誅,死得那等快法。知道來了正派中的能手,形勢大變,凶多吉少,有心逃走。無奈木排上準備下好些邪法,急切間難於解消。有的害人不成,如不另借鎮物替代,還要反害行法的人。素性剛狠,轉念一想:「身為眾中之首,排上都是徒子徒孫和些後輩,如若先逃,就能脫身,日後何顏見人?血翁子那等神速厲害,尚為敵人所殺,形神俱滅,自己逃也無用,徒自丟人。」心念才動,抬頭細一查看,空中敵人已早飛走,好似專為除那血翁子而來,與雙方無關,並無偏袒。心神略定,凶心又起。因邪煙全消,也不再作掩蔽,仍然行法,催排前進。雖然立意與敵一拼,因見空中那人法力太高,來去突兀,心中不無疑慮。又以有力同黨有三四個,不到緊急,無須自己出手。正向空中查看,心神略分,沈、徐二人才得連傷六個妖黨。再想下手,已是不能,何況邪法已然發動,有了防備。 沈、徐二人不知那是幻影,誤當妖邪,各指飛針、飛劍殺去。誰知那紅影有形無質,針、劍光一穿即過,但是隨分隨合,仍然飛舞。總算二人所用俱是仙府奇珍,神物利器,一陣亂絞亂射,紅影終於由濃而淡,以至消滅。正想指揮針、劍再殺排上妖人,不料又有兩條紅影飛起,與前一樣,一會便消滅了好幾個。因眇女和台上均未再喊,始終不曾留意,正奇怪那紅影怎會去了一個,又來一個,祥鵝忽然失聲說道:「怎的又有一個木排?」沈琇低頭一看,果然是個木排,與先前所見一般無二,已然駛近山腳不過丈許遠近,停在水面上,與黃虯等上下對敵,雙方神色均甚緊張。再看前面,哪有木排蹤跡,前面紅影仍在與飛針、飛劍相持。想問眇女是何原故,回頭一看,就這轉盼之間,人已不見。再看台上,先前由台左側閃出那一高一矮,形如排師,打算與黃虯合力應敵的兩個妖人,也同時失蹤,不知去向。想起今早來時,眇女所說有兩個左道父執,想將眇女強行帶走的話,不禁又急又怒,不問青紅皂白,立即飛上台去,向黃虯急問道:「黃道友,小徒今在何處?可是方纔那頭插鋼叉,耳鐵貫釘的兩個妖人將她逼走的麼?」黃虯、秦老、魏皓等七人與尤南旺等妖巫鬥法正急,本不暇分神說話。黃虯更是主體,先前分明見周卓、葉連生乘隙暗用邪法將眇女攝走,也因鬥法正急,存亡關頭,無力阻止,任其從容而去,自覺對不起沈琇,本就慚恐萬分,再聽沈琇一問,心越不安。想起恩師鬼母朱櫻全仗此人,才得轉劫重修,關係重大,如何能不使其懷疑不快?一時情急,竟不暇計及眼前厲害,脫口答道:「仙姑無須愁慮,事完,包我身上,將令高足尋回就是。」 這時尤南旺正由手中鐵缽內發出一股極濃厚的黑氣,中雜無數血紅色的飛針,朝上直射,被黃、魏二人一片碧色螢光合力抵住,互相時進時退,相持不下。尤南旺身側兩妖巫:一個面前凌空懸著十來個畫有人形的木片,左手掐著法訣,右手拿著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右一妖巫身前放一木板,上面釘著五個雄雞頭,每個連頸長只四寸,雞身早已斬斷,看去雞冠高昂,顧盼自如,神態仍與活雞相似,也是一手掐訣,另一手拿著幾根纏有紅絲的鐵釘。各把目光,注定台上七人,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這面七人除黃、魏二人各指一股碧色螢光,抵住那道黑氣而外,秦老赤著上身,斷臂傷口已合,胸前釘著十幾根長釘,右手掐著法訣,目注敵人,兩眼通紅,似要冒出火來;餘下四人長衣已脫,也是赤著上半身,頭髮披散,一手掐訣,一手持著尺許長的刀劍之類,全神貫注在敵人身上。雙方神情均極緊張,本都是伺隙而動,只等敵人稍微鬆懈,立即下手。 黃虯說話,心神一分。沈琇活完,徐祥鵝跟蹤上台,又是一個初出茅廬,不知厲害的。木排上三妖巫巴不得敵人這樣,見狀大喜。旁坐兩妖巫,一個朝著身前所懸木片揚刀便砍,一個手持鐵釘便朝雞頭上釘去。說時遲,那時快,魏、秦二人見狀,喊聲:「不好!」魏皓忙即揚手飛起一片墨雲,想將法台暫行護住;秦老回手去拔胸前鐵釘,拼著受苦,想要破解,已經無及。只聽喔的一聲極洪厲的雞啼,跟著哧的一聲,一片血光突然湧現。台上便有兩人,一個從頭劈為兩半,一個腦漿迸裂,屍橫就地。黃虯一見大怒,口中急喚:「沈仙姑、徐道友,速用飛劍、法寶防身,我與這伙妖人拼了。」話未說完,咬破舌尖,張口一噴,立有大片血雲飛起,將法台罩住。魏皓一聲怒吼,把左肩一搖,身後所插短篙尖上立有一股墨綠色的奇光由血雲中穿出,朝木排上妖巫射去。尤南旺哈哈笑道:「無知鼠輩,以為有了兩件鬼母所傳的法寶,使可橫行,穩佔上風麼?卻不知你祖老子尤南旺早就安排好了羅網,至多逃得你們為首三個鼠輩。這還是你祖老子開籠放鳥,不肯斬盡殺絕,饒你三人狗命。像秦老和所約的幾個狗崽,連同兩個小狗男女,休想逃我毒手。」說時,似聞黑女急嘯之聲,由廟中隱隱傳來。黃。魏二人面色立轉驚惶。黃虯正在悄告秦老說:「敵人厲害,還在其次,此時忽來正教中的高人,只恐敵我雙方均不見容。你們可速逃命,待我一人與敵一拼,好歹也殺他兩個出氣。」語聲才住,尤南旺話也說完,隨聽空中有一女子聲音接口喝道:「只怕無此容易。」 這時尤南旺邪法已全發動。先是鐵缽內妖光黑氣突然加盛,迎著黃、魏二人碧螢光雨,只一撞,便展佈開來,反壓過去,衝到上空,反捲而下,連血雲帶法台,籠罩一個風雨不透。又由身畔小葫蘆內發出一團團連珠火球,將魏皓篙尖寶光敵住。左右二妖巫便將木片、雞頭連砍帶釘,本來這一類代形邪法最是厲害,台上諸人如非那片血雲護住,早和先前二人一樣,裂體破腦而死。就這樣,暫時雖然無事,血雲一破,除黃、魏兩個法力最高的行家外,連沈、徐二人也無幸兔。尤南旺等三妖巫正在志得意滿,口發狂言之際,忽聽空中有人發話,便知來了勁敵。素日驕橫狂暴,心毒手狠,明知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終想敵人多半鬼母朱櫻門下,不乘此時下手,留得一個,將來便多一個後患。聞言,一面揚手發出一片灰白色的妖光,將木排護住;一面仍舊加緊施展妖法,將那血雲震破,去致敵人死命。妖光才起,眼前倏地一亮,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夾著數百十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一聲大震過處,滿空光華電閃,湖水群飛,如山高湧,雙方妖煙邪霧,各色光焰,全被震散。 沈、徐二人抬頭一看,一個美如天仙的道裝女子,帶著一道金光,正往法台上飛來。側顧台上諸人,全被那一雷震倒,並還死了兩人。黃、魏二人剛剛由地縱起,似有逃意。沈、徐二人匆促之中,不知來意善惡,一時情急,便把飛針、飛劍齊放出去,準備擋上一陣。剛一出手,吃來人把手一指,一道金光先將兩人針、劍裹住。人也落到台上,手指黃、魏兩人,喝道:「你們無須害怕,我受人之托而來,事已盡知。新死兩人,乃他們平日為惡大多,先被妖賊尤南旺邪法所算,我未看出,被我太乙神雷震破血雲,自受邪法反應而死,非我所殺。且等在一旁,我見過沈道友,還有話說。」隨對沈琇道:「五妹,才只一二十年之隔,你便不認得我了麼?」 沈琇已看出來人路數,與前生至好妙一夫人相似。又見黃、魏兩人俯首無語,絲毫不敢倔強,越知來人乃正教中仙俠。方悔行事冒失,飛劍、飛針尚被來人金光裹住,收不回來,正在惶愧。及聽這等問話,心才稍安,躬身為禮道:「小妹偶墮塵劫,前因已昧,幸蒙妙一夫人指點迷途,救護援引,但法力靈智均未復原。黃道友和這姓魏的,廟中法台上還有一個黑女,雖然同是旁門,性情為人全部不惡,黃道友更是正人君子。因為妖巫尤南旺等倚仗邪法,欺凌善良,約期鬥法,這邊主持人秦老,與一班善良木商,將黃道友等請來相助。小妹為助師侄徐祥鵝尋找妖巫,報那兩代深仇,與黃道友不期而遇,雙方談得投機,一見如故,這才合成一起,同仇敵愾。適見仙姊一到,便將雙方邪法一齊破去,匆促之間,誤當敵人,以致現醜。此時只看出仙姊面熟,實不知哪裡見過。乞恕無知之罪,賜教為幸。」 少女笑道:「昨聽妙一夫人說,賢妹雖經兵解轉劫,根骨仍是極好。她只將你靈智稍微恢復,略知前生之事。我與賢妹昔年往還無多,不似妙一夫人與賢妹同門至交,日常相見,難怪你想不起來了。愚姊便是凌雪鴻,外子追雲叟白谷逸,昔年曾在嵩山衡山兩地見過幾次。賢妹此時也未必全想得起,好在不久終要相見,暫時也無暇詳談。可將你們針、劍收回,等我發付完了這伙妖邪,免得驚世駭俗,又生枝節。」隨對黃虯道:「今日雙方傷亡頗多。妖巫為施邪法,曾用門下妖徒行使毒計,意欲暗算。自從邪法一破,這些黨徒全都慘死。你們這邊除秦老成了殘廢外,餘人也死了好幾個。這雖是他們為惡之報,但是地方上一旦死了多人,居民難保不受牽累。我知這類江湖邪教雖然仇怨相尋,循環報復不已,一落下風,便憑對方處治,決無話說。好在為首三妖巫,連同肇事的兩個罪魁禍首,除尤南旺是我特意留給徐祥鵝手刃親仇祭靈外,已然全數伏誅。少時可同魏皓去往神鴉港曉諭眾人,最好不令經官,雙方屍首各自掩埋,以後各照本行舊規。你們這一面雖佔上風,如能照此行事,不去欺壓他們,對方幾個妖巫惡霸又均死去,自然就無事了。」黃、魏二人聞言立答:「後輩遵命。」說時,沈、徐兩人早各將針、劍收回。 徐祥鵝見自從凌雪鴻一到,神雷大震之後,湖上妖煙盡散,邪霧全消。木排上妖巫師徒,只有尤南旺一人跪伏在地,通身戰慄,面如死灰。旁立兩妖巫,一個全身斬裂成七八塊,殘屍碎體,血肉狼藉;一個腦漿迸裂,屍橫就地。餘人全被神雷震死。聽出尤南旺便是殺害祖父之仇人,不禁悲喜交集,忙向凌雪鴻跪下說道:「多蒙仙長相助,得報血海深仇。弟子意欲往廟內請出家祖母與家母,就此殺仇祭靈,不知可否?」凌雪鴻笑道:「你不比我,並且還有兩代老人,又在江湖上行船,如何可隨便殺人?先不要忙,等我走後。由黃虯等二人擇一僻地,助你下手便了。」黃虯接口道:「徐道友無須忙此一時,我與木排上人俱都不熟。等凌仙姑走後,我命魏皓去往神鴉港,照仙姑所說行事。我師徒安葬完了這些死屍,自會代你尋好僻靜地方,設下香案,殺賊祭靈。表面作為是我主持,以免將來二位老人家在江湖行船,遇見妖巫手下黨徒,又生事端。」徐祥鵝道:「這個無妨。昨日已蒙沈師叔賜我一信,只等報仇之後,家祖母便投奔沈師叔家中養老,不再做這船上生理;我也返回大白山,尋師父修道了。」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三回(2)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7 本章字數:11060 凌雪鴻聞言笑道:「我本為你兩代老人發愁,正想不出安排之策,竟忘你沈師叔是個富家,這樣再好沒有。你根骨心性俱都不差,飛劍已得蛾眉真傳,理應速往尋師修煉,不宜久留塵世;尤南旺受我仙法禁制,邪法全破,無異常人。待我將他擒來,將這木排沉入湖心,消滅之後,我尚有事,也要走了。」說罷,將手一招,尤南旺便從排上凌空往法台上飛來,到了眾人面前落下,仍是眼含痛淚,跪伏地上。徐祥鵝想起兩代深仇,咬牙切齒,正待上前,先暴打他一頓,少時祭靈,再行處死。忽見凌雪鴻揚手一道金光,射向湖中,湖水立往四外飛湧,現出一個大漩渦。木排連同上面許多殘屍吃那激流一漩,晃眼沉入水底不見,湖上水波重又平勻如鏡。凌雪鴻隨向沈琇道:「五妹可速入川拜師,竟取前世藏珍,不要再多管閒事了。」說罷,將手一舉,道聲:「再見。」一道金光,刺空入雲,晃眼無蹤。 沈琇剛想起問眇女下落,還未出口,人已飛走。正要轉問黃虯,黃虯已先說道:「仙姑勿慮,周、葉二人對令高足絕無惡意,不過人各有志,道路不同罷了。聽昨夜相見時口氣,蹤跡必在衡湘之間,仙姑可照此路尋去。我助徐道友報完親仇,定必趕去尋回便了。」隨將由當地去往湖南路徑,以及尋訪方法,一一告知。沈琇與眇女師徒情厚,又以妙一夫人和凌雪鴻的口氣,俱主早日人川拜謁師長,又知黃、魏二人尚有好些事情必須料理,徐祥鵝也另有去處,便不再逗留。忙就徐家船上尋來紙筆,照昨日贈田之意,與父親寫了一封切實的信,交與祥鵝,令其事完,同了兩代老母親往投遞。隨即作別,起身往湖南路上趕去。初意妖人剛走不久,未必比自己還走得快,既然知道方向途徑,當日便可追上,哪知周卓、葉連生均是邪教中有名妖人,邪法甚高。 原來周、葉二人起初來意本是想助秦老與對方鬥法,到後一看,敵勢甚盛,一個尤南旺已非敵手,況又加上一個血翁子。照眼前形勢,雙方強弱已判,秦老這面凶多吉少。無如昨夜過信黃虯、魏皓、黑女三人法力,當眾誇下大口,無法退縮,硬著頭皮上場,本就打著相機行事的主意。一面又想把眇女攝走,遂他私圖。後見血翁子為正派仙人所殺,尤南旺發動邪法暗中掩來,猛想起秦老已成廢人,尤南旺法力甚高,那除血翁子的異人已不再現身,分明專除血翁子而來,此外無什偏袒。這一面既是非敗不可,何必淌這渾水?心念一動,正想稍微出手,敷衍一場再走,猛瞥見眇女同了兩個少年男女趕來助戰。看出沈、徐二人針、劍神妙,知是正教門下,暗忖:「不乘此時下手,必難如願。」便不再顧別的,乘著黃、魏二人對敵正緊,無暇分神之際,冷不防施展邪法,將眇女暗中攝走。走出不遠,二人想起昨晚不該對黃虯說出實話,便由葉連生用邪法折了一根樹枝,丟入湖中,化成一個小舟,帶了眇女一同縱上,改由水路往湘江駛去。 這類邪法水遁,也頗神速,沈琇走的又是陸路,如何追趕得上。富家少女,初次出門,路徑不熟,只知照著黃虯所說途徑追趕,又恐趕過了頭,到處向人詢問,均說未見這樣三人走過。沈琇先頗愁急,既而一想:「二妖人落腳之處,是在衡山蓮花峰方廣寺後茅棚之內,據黃虯說,二人在彼至少要留月餘,方始他去。沿途既然打聽不出,不是妖人用邪法飛往,便是形跡已隱。反正早晚必到,若是早日趕往,妖人如在,固可將人奪回,如還未到,便在當地等候,早晚終能遇上。黃虯也必隨後追來相助,愁它做什?」想了一想,便不再向人打聽。一路加急飛駛,不消兩日,便趕到湖南嶽州。因忙著去尋眇女,也無心觀賞洞庭雲夢之盛。正打算經由岳陽。長沙,渡過湘水,由湘潭直抵衡陽,全照黃虯所說水陸途徑,往前找去。 這日行經岳州岳陽樓下,忽然飢渴思食,便走了上去。剛剛走上正樓,憑欄遙望樓外,洞庭湖上煙波浩蕩,汪洋千頃,白鷗點點,掠水浮翔,遠近征帆片片,往來不絕。樓前楊柳垂絲,綠槐如幕,樹蔭下停泊著兩三小舟。船人已然他去,只兩三赤身幼童,在船頭上馳逐為戲。忽然身子往前一探,便刺波而下,穿入水內,身法靈巧已極,一個猛子,穿出兩三丈,方始探頭出水。望去活似一條大人魚,水性甚好。覺著好玩,不由看出了神,也忘了招呼酒食。當時香火神像都在二層樓上,頭層雖然附設酒肆,點綴三醉岳陽的仙跡,但因當地乃三湘名勝之區,遊人香客甚多,並不一定買醉而去,加上那一帶盛行排教,時有異聞奇事發生,店伙對於遊人向不輕視,去留任便。見沈琇乃孤身道姑,上來便憑欄望湖,只當路過遊玩,客人未發話,也沒有去招攬。沈琇正看之間,瞥見樓側仙梅亭上層,本來聚有不少遊人,正在指點湖光,互相說笑,忽然上去一個穿黃麻衣的短裝怪漢,向眾說了兩句。同時又一個小道士趕去,也向眾人發話。二人神色張皇,語聲甚低,也聽不出說些什麼。眾人先聽怪漢一說,尚自嘩亂,有的轉身走去,有的意似不服。及聽小道士一說,一言不發,紛紛退下,面上立現驚懼之色。跟著,怪漢和小道士相繼退下,亭中空無一人。看出怪漢與前見排教妖巫手下徒黨神情裝束好些相似,暗忖:「難道這裡又有妖巫鬥法不成?這類排教中人,多半聲氣相通,也許知道周、葉二妖人蹤跡,何不守在這裡,相機探問?」心念才動,猛想起忘了要酒菜,隨即回身喊了一聲:「來人!」店伙劉四忙趕過來,擺上杯筷。 沈琇要完酒菜,劉四應聲剛走,正想再往仙梅亭上查看,側面一桌原是空的,就這回身說話之間,忽然多了一個黑衣少婦,雲鬢風鬟,身材十分秀美。同來一個十來歲的幼童,正由窗前走回,向少婦耳語了幾句。說完,又往窗前看湖。看神氣,似是母子二人。沈琇自己貌陋,卻最喜長得好看的婦女。見那少婦手白如玉,丰韻天然,衣服稱身,從頭到腳淨無微塵,以為背影如此嫻麗,品貌必佳,由不得心生愛好。客中無聊,方想繞向前去,向其攀談,少婦恰巧回身,喚店伙端兩碗麵來。這一對面,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這少婦竟是一個瞎子。這還不說,最奇的是面上還有不少傷瘢,血花也似佈滿臉上。白眼珠往外凸出,只當中有芝麻大小一粒黑點,看去醜怪已極。那無傷之處,卻是膚如凝脂,皮色細潤已極,人更端莊靜雅,語音清柔,也極好聽。 沈琇覺著刀癱奇怪,便乘與店伙問答之際,留神注視。越看越覺那少婦以前是個美人胎子,不知患什奇病,瞎了雙目,把頂好一副玉貌花容,變成這般光景,心甚憐愛。因少婦說完活又回過頭去,二次正想上前探詢,因何生此奇疾,那隨行的幼童又由窗前趕回,重向少婦耳語,神色倉皇,好似有什麼事情,便未過去。側耳一聽,微聞幼童道:「那廝已到亭上,帶著兩個徒弟,正在鬧鬼,娘怎不作準備?那邊一個道姑老朝娘看……」底下話未聽清。說完,少婦停了一停,低語道:「這位道友是個好人,你只留神那廝動作,別的都不用管,時候尚早,至多欺我眼瞎,先下埋伏。你仍舊去看,隨時告我,別的全不要管,我自有道理。」語聲雖然不高,卻比幼童清晰,句句入耳,好似並不避諱自己,越想越怪。暗忖:「雙目全瞎,怎會知我是個好人?聽那口氣,好似有什對頭,正要向她尋釁。先見亭中怪漢,甚是可疑,莫非這母子兩個,也是排教中人不成?」 再回顧窗外,定睛往下一看,仙梅亭上果有三人在內,為首是個排師打扮的中年麻子,另兩人似是麻子的徒弟。先見怪漢也在其內,憑著亭欄,側身面湖而坐。二徒侍立在側,執禮甚恭。三人神情均甚暇逸,如換旁人,絕看不出有何異處。沈琇因有前幾次的經歷,一見對方是排上巫師打扮,便留了心。果然麻子待不一會,嘴皮亂動,手藏袖口以內,似在掐訣神氣。跟著,把手向前一揚,日光之下,似有一叢極短的黃光,針雨也似一閃即隱。兩壯漢隨由身旁取出兩枚鐵釘。麻子站起,雙手接過,照準二徒頭上一按,六七寸長的鐵釘,立時釘入腦門之內。二徒神色自如,直若無事。各自起身,一同下亭而去。亭外台階上原有一小道士守候,見麻子師徒三人走下,連忙上前,行禮陪話。麻子只把頭微點,神色甚做。一會便走出石門之外,順道往湖邊走去。小道士隨將亭門關閉,見三人走遠,面帶忿容,歎了口氣,也自走開。 沈琇生性好奇,疾惡喜事,看出妖巫鬧鬼害人,又見少婦乃殘廢弱女,心中不忿,激動俠腸。正趕酒菜送來,匆匆吃完,也未向少婦詢問,會完賬,便往下走,意欲尋那小道士探詢麻子師徒來歷。到了亭前一看,道士人已不在。亭側石徑旁插著一塊兩尺多長的木牌,上貼黃紙,寫著「今日法師禁亭祭仙,敬請遊客止步」等字。那亭正當入門孔道,本來遊人甚多,必由之路,此時卻是靜無一人。偶有兩三起遊人進門,發現木牌,稍微一看,便各轉身退去。回顧身後,由正樓上下來的香茶客,也都繞道亭左僻徑,匆匆走出,彷彿有事神氣。沈琇不知當日樓上遊客本來就少,已將走完。見小道士不在,當中亭門雖然關閉,四面亭窗虛掩,內有兩扇並還開在那裡。一則好奇,二則當地風景又好,意欲登亭遠眺,就便查看有無異兆,妖巫鬧的什鬼,便往亭側走去。相隔原只丈許遠近,舉步即至。 剛到亭側長窗之外,忽聽遠遠有人急喊:「你進去不得。」回顧正是那小道士,由樓旁柳影中連聲喝止,飛步趕來。亭中空空,並無神像。道士攔阻,分明是妖巫囑托無疑,便不去理他,只一縱,便越窗而入。到了亭內,正要登亭走往上層,隱聞雄雞喔喔之聲。猛想起前幾次的經歷,這類邪教多用雄雞行法,眇女不在,自己是外行,莫要冒失,入了他的埋伏。心中一動,便把飛針、飛劍準備定當,暗中防護,再往上走。上時滿擬小道士必已追來攔阻,順著亭窗回看,外面並無人影,也不再聽喚阻之聲,當時未作理會。因有戒心,剛剛上到二層,便即止步。定晴往四外一看,亭中空空,毫無跡兆可尋,雞啼之聲也止。心疑妖人埋伏不在亭內,但先前雞啼分明在上面,如何不見?四顧無人,岳陽樓上茶酒客似已走盡,連先前憑窗偷看的幼童也不知何往。恐妖巫將埋伏行法隱蔽,意欲用飛劍試他一下,便將飛劍放出。惟恐驚眾,暗運玄功,將劍光縮成尺許長短,先貼地一陣亂掃,仍無動靜。因小道士閉亭神情可疑,如若無事,怎會禁止遊客?此時不過申西之交,天色如此晴明,這等名勝所在,香客遊人反倒絕跡,連樓前也無人走動。自從怪漢先前上亭發話之後,遊人便自少起。等麻子走後,遊人更是有去無來,連樓前也無人走動,其中必有原因。越想越疑心,定要查看一個水落石出。一時乘興,又將兩根飛針放出,化為三寸來長兩道金光,上下四外,一陣橫飛亂射。經此一來,無意之中竟將妖法破去。 針光由下而上,剛剛飛到亭頂,只聽轟的一聲,滿亭黑煙迸射中,所有埋伏一齊出現。沈琇驟出不意,本頗危險,幸仗事前先有戒備,飛針放出以後,早就防到有此一著。黑煙乍現,劍光也自暴長,擋向前面,將身護住。同時目光到處,瞥見亭頂中心懸著一隻通身釘有長針的大雄雞。因邪法已破,飛針也發出威力,針尖上射出金光雷火,黑煙全被擊散。雞已跌向地上,只還未死,幾次騰撲欲起,似被什阻力擋住,飛不起來,疼得混身亂抖,目睛怒凸,將口連張,偏叫不出聲來,神情甚是可憐。另外還有一根手指粗細的麻繩,已被飛針絞斷,上面滿是血跡。臨湖亭窗上掛著一片尺許長的竹牌,上繪人形,纏有幾根頭髮,也是污血佈滿,妖光隱隱,作暗赤色,不住閃動。 沈琇原未看出禁物所在,隨意試探,邪法並未全破。見雄雞未死,狀又慘痛,亭窗上竹牌隱現巫光邪氣,正要飛劍斬雞和那妖牌。忽聽身後有人喚道:「仙姑且慢。」疑是妖人趕回,忙收劍光,護身回看,正是樓上所遇少婦母子二人,同立身後,面帶驚訝之容。沈琇雖料少婦也是左道一流,不知怎的,會有好感。又想探詢妖人蹤跡,脫口便問道:「我正破邪法,攔我做什?你可認得周卓、葉連生麼?」少婦母子聞言,面色驟變,立時驚退了兩步。略一定神,轉口問道:「仙姑怎會與這兩人相識?」沈琇見少婦突在身後出現,一手拉住幼童,行動甚是輕快,全不像是瞎子。聞言便答道:「這兩妖人,我並不認識。只因一事尋他們,因知你們必都是黑煞、披麻兩教門下,想能知道他們蹤跡,為此發問。看你神氣,不像瞎子,莫非是假的麼?」少婦聞言,面色方轉,淒然答道:「這兩人,原是難婦以前熟人。仙姑問他們做什?」沈琇因與對方初會,不肯實說。少婦又要沈琇說出原因,方肯明言。後來聽出沈琇已有怒意,幼童又將手連扯,忽然答道:「難婦雙目為仇所害,失明已久,但是還有法想,適聽仙姑口氣,頗似一人。無奈難婦昨日行藏不慎,偶然忘帶面具,致被仇人認出,定在今晚決一勝負存亡。本來也不怕他,無如吃了眼瞎的虧,邪法厲害。我因蹤跡已洩,索性不再隱藏。此時強敵環伺,危機四伏,不得不加謹慎。請仙姑稍候,再行奉告如何?」說完,便朝幼童打一手勢,人便跌坐在地,手揚處,先有一蓬黑光將身罩住。 沈琇看出她是邪教中能手,與周、葉二妖人同一路數,斷定是同黨,又嫌她遲不吐實,不由有氣。方要喝問,忽聽少婦驚喜之聲,黑光收處,起身喜問道:「仙姑可姓沈麼?」沈琇見她滿面喜幸之容,不似有什惡意,答道:「我正是沈琇。你是何人,怎會知我姓沈?」話未說完,少婦已拉幼童一同跪下道:「果然沒有料差。仙姑三生愛徒眇女,便是難婦之女。此是小兒閡仁。因為雙目失明,仇敵勢盛,仙姑行徑法寶,只聽小兒所說,雖料是位正教中的仙俠,終以小兒年幼無知,不敢十分斷定。後聽小兒說仙姑入亭破法,連忙趕來。仗著仙姑法寶之力,雖將邪法破去一半,並還使妖人作法自斃,但是那面妖牌暫時還破不得,為此勸阻。正想求助,不料一開口,所問竟是擄走小女的對頭,心中驚疑,惟恐仙姑是別的異派中劍俠,故此遲疑。後來仙姑追問,似將生氣,只得班門弄斧,拼耗元神,附在小兒身上,借他雙眼查看。這才看出仙姑異相,與小女所說一般無二,方始請問,果然不差。 「小女現被妖人邪法禁制,押往衡山隱藏,尚在途中,不曾到達。他們由水路來,許還經過此地。便難婦背夫遠出,也是為了小女。以仙姑的法力,救回小女不難。但她現為邪法所迷,神志全昏,便見她三世恩師,也如路人,必聽妖人挾持,不肯奉命。為此難婦憂急,尋到此地,意欲迎頭截住,先將**邪法破去,免其受人愚弄,因而受害,致誤仙緣。小女也頗機警,此次中邪迷性,乃是逃走心切,被妖人看破,驟出不意,致受暗算。只要我追上,一破邪法,立即靈智恢復,往尋師長。對兩妖人我也早備有應付之法。不料當初我受妖婦暗算,雙目失明,面有血花,形容醜怪,極易被人認出。昨晚君山歸途,偶揭面具,行法照影,查看小女蹤跡,恰值披麻教中一個強敵由彼經過,被他無心看破。我知無法善罷,只得定約一拼。但又不放心小女,恐其錯過,只得來到岳陽樓上,命小兒行法,查看湖中舟船。偏巧又被對頭尋來,意欲佔我機先。 「那麻子便是我的仇敵,名叫曾滿成,所用邪法最是陰毒。知我吃了眼瞎的虧,只此一於,絕不捨將元神附在小兒身上,與之拚命。法力雖不比他差,上來必是只守不攻。但我有兩件法寶,是他剋星。為此他遍設埋伏,凡我今日所經之處,沿途均有邪法禁制,使我到時措手不及,好下毒手。誰知人太驕橫,以為凶威遠播,無人敢惹。他那禁制鎮物,均有大陰六癸邪法防護,我如先去破他,無異自投羅網。因而不特公然當面下手,目中無人,事完,並還大模大樣走去。如非住持命徒弟立牌警告,以防遊人無心送命,連下面的門也不會關。只說這裡的人全都把他畏若凶神,只要知他在此行法,絕無一人敢於走上。偏被仙姑看破,一出手,便將邪法破去,如今鬧得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妖徒元神與那雄雞互相感應,此時行法人週身奇痛,本難忍受。他又不知是仙姑所為,只當被我制住,反客為主,再如相強,恐我再使辣手,不特妖徒形神俱滅,他也連帶要受損害。為此他不敢妄動,心中實是恨極,現正盤算救那妖徒,轉敗為勝之策,遲疑不決,未敢就來。仙姑如將此雞殺死,妖牌破去,這妖孽見愛徒慘死,無法挽救,定必當時趕來拚命。以難婦之見,鬥法是在黃昏時分,最好挨到那時,等難婦也準備定當,為船排行旅除此大害;否則,仙姑法力雖高,飛劍、法寶更具威力,但不知邪教底細與下手方法,一個不巧,仙姑雖不致於受害,妖孽必被逃走,再想除他就艱難了。」 沈琇一聽,少婦竟是眇女之母ど十五娘,又為眇女之事而來,好生歡喜,敵意全消,早伸手將母女二人,拉向亭側坐下。聽她說完,問道:「你說眇女快要由此經過,如等黃昏動手,萬一錯過怎好?」十五娘道:「先前因為我眼瞎力弱,好些難處,必須冷不防迎頭下手,方可成功。既有仙姑同行,便可跟蹤追尋,上天下地,不論藏向何方,均能找到,就惜過也不怕了。」沈琇聞言喜慰。因見那雞疼得滿地亂撲亂滾,覺著可憐,笑問道:「妖徒可惡!此雞無辜,道友可有什方法,或殺或放,免此雞連帶受罪麼?」十五娘想了想,答道:「仙姑如此心慈,此雞也實可憐,待我姑且試解其難。不過那面法牌甚是厲害,我行法移動時,仙姑可將飛針放出,注定此牌,稍有異兆,或見牌上現出人形,立用飛針朝上下兩團人血繪就的妖符上射去。那人影千萬不要傷它,只用飛劍、法寶將牌絞碎,底下我自有道理。萬一妖人趕來拚命,仍須用飛劍防身,再用飛針迎敵,絕可無慮。」 說完,便由身上取出一把竹刀,朝亭中心畫了一陣符咒,再將刀朝雞身上又畫了十幾下,手掐法訣,朝雞一揚,便有一道黑光射出。同時雞身上便有一團暗赤光,光中裹著一條黑影,箭一般往上飛去,吃黑光往下一罩,當時裹緊。亭中心也有一蓬綠煙湧起,兩下合攏,落向地上,聚而不散。那雞忽然喔喔慘叫,好似疼得更凶。十五娘揚手一招,雞身鐵針全數飛起,往煙光中射去。那雞立似急鳥脫籠,亡命一般,連飛帶蹦,穿窗往外逃去。煙光中隨發出極淒厲的悲嗥之聲,聲雖不大,聽去十分刺耳。沈琇知是妖魂被禁在內,忙照所說立向牌前,將飛針放將出去,到了牌前停住,針光直指牌上血印妖符,耳聽妖魂嘯聲越發獰厲。方覺討厭,跟著又聽遠遠有人喝罵道,「醜婆娘,你敢傷我徒弟分毫,少時現世現報,一命還我兩命,不信你就試試。」那聲音若遠若近,又似由牌上發出。 沈琇所用飛針、飛劍因是峨眉真傳,已然煉得與身相合,能隨人心意發揮妙用。這時因聽怪聲,微一分神,飛針失了主馭,立發出誅邪本能,朝前一衝。沈琇連忙止住,兩下裡已經相觸。牌上立飛起大片煙光,激射如雨。同時又聽身後一聲厲吼,滿亭黑光一閃,妖魂似已斃命。又見妖光發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針一指,兩道金光突然大盛,打向牌的兩頭。當時那牌也化做大片暗赤色的妖光,當中裹著一條人影,晃眼由小而大,待要作勢向人撲來,兩下裡才一接觸,便被飛針炸成粉碎。妖光一散,人影立時脫身而起,本要向前飛撲,因沈琇防身飛劍已先放起,似見劍光強烈,不敢再進,略一停頓。忽聽哭喊爸爸之聲,幼童閡仁已拉著十五娘由身側搶撲過來,朝那人影撲去。那人影撲向十五娘身上,便即不見。十五娘始而面色甚是悲憤,人影上身以後,忽現喜容。閡仁卻在旁哭喊:「我爸爸呢,是被仇人害了麼?」十五娘好似不暇答言,只把手朝愛子一擺,匆匆說道:「這妖孽真個陰毒,幸我今日小心,預先防到,否則我夫妻必遭毒手。此時事在危急,仍望仙姑大力相助,救我丈夫一命,請快隨我走吧。」說罷,便請同行。 沈琇知那人影是她丈夫閡烈,聞言應諾,匆匆不暇多談,一同往外走去。趕到湖邊無人之處,閡仁隨手折了一根柳條,交與乃母。十五娘便將柳條擲入水中,立化成一條小船,拉了沈琇,飛身縱上,將手一指,便箭一般往君山漂去。十五娘母子獨立前面,不時由身上抓出一把米豆之類,反手朝後打去,頭卻不回。沈琇回頭一看,小船離岸已遠,波光浩蕩,夭水相涵,所行之處,不是正路,所有舟船均在側面,湖上甚是空曠。乍看並無異狀,可是十五娘每有米豆打出,必有好些妖光邪霧,連同人物影子出現,有遠有近,兩下裡一撞,米豆立化為黑光爆散,雙方同時消滅。船行如飛,不消片刻,便離君山不遠,眼看到達,忽聽十二螺後雷聲大震。十五娘大驚失色,喊聲:「不好!」一手拉著閡仁,一手拉了沈琇,由身旁發出一片黑光裹住三人,慌不迭離船而起,同往後山飛去。遙望湘靈洞口,光霞電閃中,飛射出一股黑煙,中問裹著兩條人影。十五娘忙喊:「這便是那妖人。」沈琇因見十五娘行時驚慌。便料有事,早在暗中戒備,飛針、飛劍全部準備停當,本在目注前面,相機應敵,聞言把手一揚,全發出去。 妖人原因邪法為對頭所破,又死了一個妖徒,心中恨極,閡烈元神又被救走,憤無可洩,想拿閡烈肉身出氣,就勢誘敵。不料有人尋來,雙方正在爭執,又被一正教中的女仙發現蹤跡,下來除害。一到,便發太乙神雷,將所設妖陣邪法破去,妖人肉身也為飛劍所誅。正用邪法往外飛遁,本就難免於死,剛一飛出洞外不遠,迎頭遇見沈琇等三人,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又因沈琇藏身黑煙之中,沒看出來歷,以為**已失,元神飛遁神速,盡可就勢報仇,好歹也使仇人受點傷害,再逃不遲。做夢也沒有想到,內有一人並非黑煞教門下,法力雖還不濟,所用法寶、飛劍均具絕大威力。先見劍光強烈,方欲逃避,一根針形金光夾著一溜烈火,已經上身,立將妖魂炸散。殘魂還待往側射去,忽由洞口內飛來一道白光,其疾如電,只一閃,便追上殘魂,裹住一絞,立即消滅無蹤。 三人也已停住,瞥見白光後面飛來一個紅衣少女,方想招呼,少女消滅妖魂之後,隨手一指,那片白光立向三人飛來。沈琇見勢不妙,剛指飛劍迎敵,忽聽洞口有一女子口音大喝:「徒兒,快些停手。」緊跟著,一道金光比電還快,飛將過來,將雙方隔斷,人也飛到。沈琇見是一個中年女尼,看去甚是眼熟,料無敵意,一面戒備,問道:「師姑何人?為何與我為難?」女尼答道:「賢妹,請至洞內再談吧。你那門人也在那裡。」話未說完,眇女已自洞內奔出,口喚道:「此是雲靈山白雲大師,那是師姊萬珍。白雲師伯乃師父前生好友。請至洞中再說吧。」 沈琇隨帶閔氏母子引見,同去洞內一看,法台上面妖幡,連同邪教中的法物,均被白雲大師破去,滿地狼藉,台下倒著幾具死屍,前見周、羅二妖人也在其內。另一美少年盤坐台上,狀似入定。三人剛一進洞,立有一條黑影由十五娘身上飛起,向前撲去。少年立時醒轉,先向沈琇和白雲師徒跪謝救命之恩,隨談經過。 那少年正是閡烈,因尋愛妻,行至湘江,遇見仇敵披麻教中長老白面瘟神曾滿成師徒五人,暗用邪法將其擒去,元神也被禁住。同時,又發現十五娘蹤跡,意欲藉著乃夫元神為餌,一同害死。不料事還未成,忽被沈琇無心破去。二人合力,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殺死妖徒,破了邪法,並將閡烈元神救下,跟蹤追去,妖人驚覺以後,又急又怒,正待施展毒手將閔烈殺死,用他屍體行法還攻,為妖徒報仇洩憤,周卓、葉連生帶了眇女由洞庭經過,發現邪法禁制,知有同道在此,跟蹤尋去。 眇女雖受邪法禁制,實則初遇周,葉兩妖人時,早在暗中戒備。因知二妖人心黑手狠,自從黑煞教瓦解,意欲重振邪教,不論何派妖人,均行結納,勢力頗大,邪法又高,惟恐乃師不是對手,為其所傷,只照妙一夫人傳授,守定心靈,假作為邪法所迷,一毫也未抗拒。二妖人也以為她乃籠中之鳥,逃不出手,均未在意。及至進洞一看,見是熟人,所禁制的正是以前同門師弟閡烈,本來就要解勸,令其釋放。眇女見父親被困在內,一時情急,便把家傳本領,連同眇目內所藏的一粒護魂珠,冷不防施展出來,搶上法台,將乃父全身護住。曾滿成驟出不意,竟被捷足先登,急切間休說殺人,連那邪法毒刑均難使用。周。葉二人對於眇女,原有極深用意,看得最重,見她情急救父,以死相拼,自不捨其送命。一面苦口相勸,一面暗中戒備,以防破臉。妖人越發怒火上撞,說妖徒被殺,形神皆滅,新仇舊恨,越來越深,非報不可,執意要將閔氏父女殘殺。 雙方正在爭執,不料白雲大師同了女弟子萬珍,偶游君山,發現邪氣與妖法禁制,知有妖人為惡作祟,立時趕來。眇女轉世時,未經仙法禁制靈慧,一見面,便認出是前生師執白雲大師,忙即自道來歷,急喊求救。周、葉二人本不致死,也是惡貫滿盈,不特未與眇女一起,求其解說,反因來人不是庸手,邪正殊途,原是水火,竟隨曾滿成同用邪法抵禦。曾滿成也將妖幡展動,還妄想把來人擒住,逼那少女順從,供其滿台黑氣剛剛湧起,吃大師揚手一太乙神雷,首將法台上妖幡法物全數震成粉碎。師徒二人的飛劍再吃劍光一絞,眾妖人全數斃命,只有曾滿成、周卓二妖魂乘隙遁走。萬珍立即迫出,剛剛成功,大師也將閔氏父子禁身邪法破去,追出與三人相見。 彼此說完經過,沈琇尋到愛徒,為三湘行旅除一大害,又經白雲大師指點,不必再多耽擱,便可趕往岷山,取回前生所藏法寶、飛劍,再去峨眉拜師,自是喜出望外,欣慰非常。白雲大師隨說:「我尚有事,須往東崑崙一行。賢妹照我所說行事,十日之內,便可見到長眉恩師與眾同門好友。不過此時恩師與玄真子師兄尚在東海,眾同門也均他出,須等師父快回,方始回山等候,去早無用。如在**天上趕到,決不誤事。」說罷,一同出洞,施展仙法,將妖人屍首化去,封閉內洞,不令常人走進。一切停當,便自作別飛走。 沈琇本要上路,因閔氏夫妻再三挽留,眇女又甚念父母,依依不捨,好在此行有他夫妻行法護送,當日可到岷山,日期足有富餘,便即應諾。閔氏夫妻早年名震江湖,相識人多,此次最厲害的對頭已然除去,無什顧忌,便在當地雇了一船,陪同沈琇在湘江洞庭一帶,飲食遊玩了幾天。 沈琇見那十五娘雖被妖婦暗算,毀容殘廢,但是天生麗質,仍具風華,依舊柔肌勝雪,吹氣如蘭;心性又是那麼端嫻溫婉,音聲曼妙。偏生美目已瞽,滿臉創傷,好生憐惜,別時笑問有何方法可以復原。十五娘苦笑道:「女子略具幾分美色,便是禍水,甚或誤人誤己。當受邪法暗算之後,速為醫治,並非無望。只因難女稍具蒲柳之姿,未嫁以前,便生出不少事來,嫁後更遭仇敵環伺。丈夫又有美男子之名,江湖上**蕩婦追逐者多,他偏情愛專一,避之若浼。群邪忌妒,轉與難女為仇,百計陷害,終遭暗算。如今雖然殘廢,卻可少受好些煩惱。好在丈夫情厚,並不以人殘廢,變易初衷。遇事附在小兒身上,一樣可見,日久已成習慣,也就不去想它了。」沈琇笑道:「昨見白雲大師,越發想起前生之事。此去重返師門,只要有法想,我必助你復原如何?」閡烈父子同了眇女,聞言連忙下拜,稱謝不迭。十五娘朝閡烈微哂,方要開口,閡烈已先說道:「你不必多心,沒有眼睛,終是不便,莫非單是雙目重明,你也不願麼?」十五娘方始改容,向沈琇謝道:「將來能使難女重見天日,自是感激不盡。不過時日太久,恐非仙府靈丹,不能如願。此丹何等珍貴,能否賜與異教中人,實難預料而已。」沈琇道:「這個無妨,本門靈丹,本為救濟仙凡之用,你夫妻雖然出身左道,近已歸正,人那麼好,你女兒又是本門徒孫,怎麼會沒有法想?」閔氏夫妻重又稱謝。 沈琇師徒便令行法上路。十五娘去至船頭,將手一招,忽然一陣風過,那船便如箭一般朝前駛去,仍由川峽溯江而上,次日便到岷山。閔氏夫妻便行拜別,說道:「此山左近,多有修道之士隱居,正邪各派均有,除山後白犀潭住著一位女異人,我沒見過外,餘者多半相識。尤其前山玄女廟中步虛仙子蕭十九妹,前年救過我夫妻一次,久欲登門叩謝,未得其便,難得到此,意欲就便拜見,以謝前恩。再者,仙姑藏寶之處,深居金鳳山後,外人也不便隨去,恕不奉陪了。」沈琇也未留他們,自率眇女往金鳳山走去。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四回(1)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8 本章字數:10934 義重師門捨身謀老怪 喜求靈藥絕海屠妖龍 金鳳山在岷山之陰,地勢幽險。記得前生藏寶之後,留有神吼守護。前山民家有一少女,看出靈異之跡,曾以虔心毅力,三次尋到自己洞府,定要拜師。因值轉世期近,未肯收留,曾令先習坐功,傳以吐納之術。事隔多年,不知此女在否,也想就地訪看。 先到金鳳山,見古洞雲封,昔年盈把之木,已然合抱干雲。雜草怒生,濃蔭蔽日,洞口禁制原封未動。猛想起此是玄門大清仙法禁制,自己法力尚未恢復,如何可以破禁而入?方對眇女說起發愁。眇女道:「恩師昔年禁閉此洞時,曾說他年重來,禁法自解。為防萬一,並在對面種了一株槐樹,樹下還埋著一件穿山行海的法寶,名叫五行如意舟,以防轉世重來,日期有了先後,不得入內之用。何不取來一試?」沈琇雖得妙一夫人靈符神光照體之後,靈智逐漸恢復,但前生之事依然記憶不全。聞言重又回憶前生,果有此事,便命眇女移樹取寶。話才說完,忽聽一聲怒吼,山鳴谷應,勢甚驚人,但甚耳熟。眇女喜道:「這不是守洞神吼的叫聲麼?」話未說完,洞前煙雲雜沓,風雷交應,金光電耀,一閃即滅,緊跟著現出一座洞門。一隻獅面虎尾,獨角龍鱗,目光宛似電炬的金毛怪獸,口中狂噴煙火,怒吼連聲,由洞中飛將出來,待朝二人撲來。眇女知它厲害,連忙大聲喝道:「你連恩主也認不得麼?」 神吼前隨沈琇多年,沈琇轉劫時,因它性太猛烈,又不忍將其殺死,命其留洞守候,不許倚仗地行本能,變化裂地而出。神吼居然知道厲害,獨在洞中隱藏修煉,從未離開。事隔多年,每日想念舊主,加以終身茹素,沈琇為它所留的黃精、首烏等藥草樹葉之類食糧快要吃完,洞有仙法禁制,不知能否出去。雖以近年功候越深,絕食無妨,但是這些年來所食全是乾枯陳糧,也想換換口味,吃點新鮮東西,正要縮小身子,由泉眼石竅中穿地而出,忽聽洞外有人說話,當有外人前來盜寶,不由暴怒。同時禁制失效,洞門大開,越料禁法為人所破,一時情急,飛撲出來。因守主人之誡,對方如不進洞偷盜,不許傷人。出時瞥見洞外二人神態安詳,又未行法,不似有心作對,怒火便消了好些,本是虛聲恫嚇。聞言立即倒退,瞪著一雙金光四射的怪眼,朝二人上下一看,果是舊主回來。一聲歡嘯,二次撲向身前,不住擺尾搖頭,做出許多親熱神態。 沈琇師徒本極愛它靈慧,一面撫摸,一面取出法寶,同去洞內。見昔年石室數間,仍是整潔非常,地無纖塵,陳設用具也是原樣未動,誇獎了幾句。又去後洞收藏法寶之處,見那禁法也剛失效,當即將法寶飛劍全數取出,試一演習,什九均能由心運用。內中還有一部道書,乃是少清仙籍的副本。前生剛剛得到,未及修煉,便遭兵解。曾經英姆嚴姑婆指點,仔細回憶,尚還記得。一算日期,才第六天,此去峨眉甚近,不消多時,便可到達。想乘這二三日的閒空,試為練習。事有湊巧,沈琇師徒本就夙根靈慧,而道書第一張便附有解破禁制之法,不等拜師,法力便恢復了一多半。 到了第八日午後,想起前山老龍場的民女,順道往訪,就此起身。尋到那家一打聽,原來那民女自受沈琇前生指教,回去便閉門修道,不問外事。三十几上,父母雙亡,剩下姊弟二人,本也相安。前年近村搬來一個匪徒,名叫裘嘉。此人先是一個銀匠,因為傾東滅伙,被人告發,逃往外鄉,無可容身,仗著會點武藝,做了**。因為犯案大多,逃到老龍場,隱名避禍。初來尚知避風斂跡,漸漸為惡橫行。山民良善,無奈他何,越發驕狂自恃,無惡不作。偶因上墳,路遇民女,想要人財兩得,令一賊黨強往說媒。民女守貞多年,向道心堅,自是不肯。不久,便將乃弟擒去,並欲強搶民女為妾。民女受迫無奈,情急自殺。仍被其將家產侵佔了一多半去,方始將人放回。現離民女之死,才只百天。沈琇天性疾惡,聞言大怒。先去民女家中訪看,見乃弟人甚忠厚。略談了幾句,便自走出。 場上山民全都認得沈琇前生,知是異人。昔年還有多人往她洞中,求藥治病。後來見洞不在,成了一片整壁,只當仙去,忽又出現,相貌未變,只是年輕得多。紛紛上前,向其訴苦。說裘嘉淫惡凶橫,直無人理,山民偶有冒犯,往往失蹤,屍首全無。想去告他,怕見官府,又無憑證等語。沈琇本想暗中除害,聞言,二次激發怒火,更不尋思,師徒二人立即尋去。正趕裘嘉同了一夥賊黨入江行動,被沈琇暗隨在側。等船到川峽無人之處,將裘嘉連同全船賊黨一齊殺死,沉入水底。再回老龍場,把賊窟金銀攝了些來,分與山民,說裘賊不久遭報,你們各自安身便了。 眾正拜謝,忽聽嬰兒啼哭之聲甚急。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中年貧婦,懷中一個生才兩三月,滿頭癩瘡的女嬰,遙伸兩手,朝著沈琇亂撲亂掙,哭得甚急,意似求抱,已然力竭聲嘶,看去情急異常。沈琇見那女嬰相貌奇醜,全身滿是瘡疤,膿血狼藉。隨來丈夫恐其衝撞仙人,正在喝令退去。嬰兒好似懂得人言,一著急,兩眼翻白,小手腳一掙,身子望後一仰,當時暈死過去。沈琇急於起身,見那一對夫婦穿得甚是貧苦,未及細問,先將男的喚住,貧婦已撲地跪求救命。沈琇笑說:「無妨。」便將余剩金銀贈與貧婦。手朝女嬰微一撫摸,「哇」的一聲,便自哭醒。這類善舉,沈琇前生常做,只囑眾人不許傳揚。好在當地居民無多,分處山間,共只二三十戶,相隔裘家尚有七八里,無什可慮。說完,便自起身。那女嬰仍是怒啼索抱,大哭不止。沈琇走出老遠,猶聽身後嬰啼甚急,急於去往峨眉見師,當時也未注意。走到無人之處,便駕起遁光,朝峨眉金頂後面鎖雲洞飛去。 彼時凝碧仙府尚未開闢,地在千尋絕壑之下,甚是廣大,琪花瑤草,靈泉怪石,到處都是(事詳拙著《蜀山劍俠傳》)。下面雖然別有天地,風景靈秀,由上下望,卻是一片沉冥。離頂數十丈,終年雲霧佈滿,其深莫測,遊山的人輕易足跡不至。縱有大膽遊客,沿著金頂後面危崖削壁攀援到此,見當地除有一座三數丈大的石洞和洞側幾樹梅花、一片石地而外,毫無足觀,路又險滑難行,也必興盡回去,決想不到絕壑下面藏有神仙宮宅。沈琇前生到過,知道凝碧崖大元洞仙府一頭通著鎖雲洞外絕壑,一頭通著同門師兄髯仙李元化所居飛雷洞外平崖,也是山中最隱僻難到之地。心想:「同門師兄弟中,只曉月禪師與己不和。李元化為人雖好,但他乃是曉月禪師引進,二人交厚。此去相遇,難免被其輕視,不如徑由鎖雲洞前絕壑穿雲而下,直達凝碧崖前,見了恩師,再與眾同門相見。並且妙一真人夫婦正同在仙籟頂旁練那**旗門,望見自己,必要出迎,如能先與相見,由其引進,豈不更好?」哪知剛剛越過金頂,便見斜刺裡飛來三道白光。內中一道光最強烈,宛如大白經天,長虹飛瀉,與眾不同,一見便認出是髯仙李元化。二人原是同門至好,許久不見,自是想念。方要搶前相見,無如轉世不久,功力尚淺,對方卻是與日俱進,比起前生同門又加強了許多,本追不上。那三道劍光來勢絕快,沈琇師徒又被崖腳擋住,對方不曾發現,只看得一眼,便往絕壑之中飛射下去。等沈琇師徒跟蹤追到,崖前已無影跡。素常心熱情厚,劫後重歸,遙望宮牆,早生依戀,況是同門至好,急於見人,也未想到有不願見之人在內,急忙穿雲直下。 剛到凝碧崖古捕巢下,便見仙籟頂旁迎來男女五人。定睛一看,當前四人,乃是髯仙李元化,坎離真人許元通,妙一夫人荀蘭因,同了黃山餐霞大師。後面一個相貌清奇的老和尚,正是前生對頭曉月禪師。沈琇不禁想起一段往事。 當初因為大師兄玄真子再四向恩師堅辭,說他本人道淺力薄,不堪承繼道統,二師弟苦行頭陀將來又要重歸佛門,算來算去,只有妙一真人齊漱溟九世修積,道高福厚,又是夫妻同修,歷劫多生,從未離過師門,並為恩師代完三千萬外功的宏願,不論內功外行,法力心性,全都高人一等,為眾表率。事前為此曾向眾同門商議,多無異詞,實是眾望所歸。本派不久二次開山,發揚光大。恩師仙去以後,非像齊師弟這樣道高德重的人,實不足以排除萬難,當此重任。為此集眾請求,敬祈恩師先期傳以衣缽,使其早正名分,就便考查他的功行,而令眾心悅服,免得日後另生枝節。弟子等也必從旁相助,決不使其辜負深恩。恩師長眉真人雖未當時答應,已經默許。一班同門多和齊氏夫婦交厚,道法也多弗如,再經過玄真子、苦行頭陀三次請求,均認為將來必行之事。齊氏夫婦由此越發勤奮,功力大進。一班男女同門心悅誠服,個個歸心。內中只有曉月禪師一人私心忌刻,前聽說玄真子、苦行頭陀兩位迫隨師父六七百年的開山門大弟子,一個謙抑退讓,一個只等恩師仙去,便要重歸佛門,眾同門只他最長,從師年久,法力又高,對於繼承教主,二次開山,從不作第二人想。不料玄真子忽然薦賢自代,好生嫉憤。無如詢謀企同,眾無異詞,當然不能獨持異議。當時默然,無所表示,心中實是氣極。當玄真子第三次請求下來,恰值齊漱溟奉命出山未歸。沈琇因聽師父不特面示允意,並還說起荀蘭因的功力仙福不亞乃夫,將來正可分掌男女弟子,為本門留一佳話,語多嘉獎。本是至好,自然心喜,一見面,便向其道賀。卻瞥見曉月禪師在旁冷笑,恩師說完前言,立即飛走,不在洞中。沈琇知他不服,向其責問,言語失和,因而生嫌,後便惹出好些事來。便自己上次兵解,一半也是因為此人。如今事隔多年,見他仍然沉著一張臉,全不似前行四人神氣,不禁想起前生屢受愚弄經過。心雖有氣,但想到劫後重逢,終是多年同門之誼,如何剛見,便與人計較? 沈琇念頭才轉,妙一、餐霞兩同門姊妹已先迎上,執手慇勤起來。李,許二人也各禮見,互詢別況,全都欣喜非常。談不兩句,曉月禪師也緩步走到,因是師兄,便先向其行禮。曉月禪師道:「想不到師妹居然前因不昧,未假師長之力,劫後重歸。可同我洞中小坐如何?」沈琇答道:「妹子此來,尚未拜見恩師;再者,前生誤犯教規,方遭此劫,也應先去請罪。請諸位師姊妹先領妹子前往參拜,領命之後,再往師兄洞中,一作良晤暢談吧。」 曉月禪師微笑道:「本門教規,最忌無故殘殺。便遇妖邪惡人,也必分別首從,但可原恕,無不許其自新,重在化惡為善,不許操切。適才我由川峽飛過,發現江中有一盜船,內有三十多人,一齊被人殺死,又將屍首和船用禁法沉入江心,形勢既極凶殘,法力又差。我恐其為異教中人所破,或是日久失效,殘屍浮起,豈不連累好人?為此又加了一重禁制,將破船殘屍埋入江底泥沙深處,不令浮起。當時見那禁法,似是本門中人所為,但一班同門的法力不應這麼淺。現時想起,定是妹子所為無疑。此事如被恩師知道,於你大是不便。難得恩師近日所煉大清仙篆功行完滿,正在神遊靈空仙界,不曾醒轉。見時最好不要提起,日子一多,師父也就忽略過去,否則,不免怪罪,你又要吃苦了。」沈琇聞言,猛想起:「師父常說自己殺機大重,屢加告誡。今日那伙水寇雖極可惡,但是只憑眾山民一面之詞,因為急於見師,未照法規,事前細心考查,果然跡近濫殺,卻又落在對頭眼內。對方口氣神情,又和前生一樣,表面關照,實則幸災樂禍,不懷好意。」慨然答道:「妹子雖然無心犯規,但對恩師豈可隱瞞,幸蒙師兄提起。妹子先去中元洞外待罪便了。」隨命眇女拜見各位師伯叔。眇女早就恭立待命,立即下拜。曉月禪師又笑道:「令高足和師妹一同轉劫,怎也還是這等形象?」 沈琇知他譏刺自己師徒同樣醜陋,越發不快。方要開口,妙一夫人知道二人嫌怨,全由自己而起。沈琇性剛心熱,見曉月禪師本是同門至好,為了丈夫承繼統道,忽然忌妒,先還隱而不露,後竟當眾明言,說自己夫婦決難勝此重任,由此遇事作梗。沈琇看不慣,始而背著師父爭論,終成仇隙。方要約集眾同門為之釋嫌修好,解除嫌怨,沈琇師徒已然轉世。事隔多年,雙方嫌怨依然不解,雙方暗門,不便明勸,沈琇此時法力尚差,人又鯁直,一個不留神,便吃大虧。只得暗使眼色,令其住口,想等曉月走開,再與明言厲害。同時餐霞大師和李、許二人也同聲笑道:「師妹初回,我們理應暢談,師父神遊未歸。那伙水賊,我們日前已有耳聞,本定前往除害,因事遲延。縱令處治稍重,也是無心之失,師父回來,至多警戒幾句,不致重責,只管放心。還是同去曉月師兄那裡敘闊吧。」 沈琇苦笑道:「妹子因為心粗氣盛,不知吃過多少虧苦。同門十四人,只我一人遭此大劫。如非兩位老前輩鑒憐,幾連元神也保不住。前生二百多年功力,一旦化為烏有,降生時夙因盡昧,幾同凡人。如非荀師姊助我脫難,免此一劫,幾死鬼母朱櫻門人之手。想起身經,實是慘痛。好容易重返師門,不料又犯無心之過。此時心中實是畏懼,除了自知罪重,去往洞前長跪候命,恩師見我意誠心苦,或能寬恕一二外,更無善策。如若不知悔過,恩師必當我不知俊改,再要逐出師門,重遭苦劫,豈不為親者所痛,而仇者所快麼?盛情心領,且等拜見恩師,發落之後,再來領教便了。」說罷,慨然往中元洞走去。眇女知道本門法嚴,犯者無赦,好生愁急,戰戰兢兢隨在身後。到了洞前,沈琇首先虔誠下跪。眇女也隨同禮拜,虔誠祝告,跪在身後。此是峨眉派門人待罪舊例,一經通誠,自供罪狀之後,不奉師命,便跪一年,也不能起來,誰也不敢近前與之問答。 這時,開山教主長眉真人功行己將完滿。飛昇之後,眾門人除玄真子、苦行頭陀、妙一真人奉命東海煉法煉丹而外,余均各回自己洞府。真人所煉許多法寶、飛劍,均封藏中元洞內。除凝碧崖老捕巢讓與白眉禪師暫居而外,餘者數十百處靈景石室,連同通往飛雷洞捷徑,一齊行法封閉。門下眾弟子因為別遠會稀,又想多得教訓,各把所居洞府封閉,一齊趕來,隨侍在側,不奉師命,誰也不肯離山一步。 眾弟子全都修煉年久,道法高深,平日相處,情意至厚。只曉月禪師與風火道人吳元智,不久劫運將臨。一個因為覬覦道統,妄動貪嗔;一個疾惡大甚,樹下不少強敵,日後在劫難逃(事詳《蜀山劍俠傳》)。下余諸人,因沈琇俠腸剛直,勇於赴義,對人又極誠懇;門人貌雖奇醜,但她屢生修積甚厚,只因夙孽難解,歷劫多主,始終未迷本性,對於乃師更是忠義,始終追隨,同生共死,因此對她師徒全都看重,不以曉月禪師為然。玄真子和妙一真人夫婦,對她師徒更是情厚。這時眾人恰均同在太元洞中修煉,聞訊紛紛趕出,問知經過,不便上前談問。 待了一日夜,沈琇師徒儘管轉世不久,功力尚差,卻始終神情絲毫不懈。眾人正商議師父神遊回來,萬一怪罪,一起為她們跪求寬恕,忽見洞中值班弟子萬里飛虹佟元奇出喚沈琇師徒和眾弟子人見。眾人應命,同去洞中。參拜之後,沈琇師徒仍跪地上,自供罪狀。長眉真人笑道:「徒兒起來。你昨日行事雖然稍過,一則你元靈初復,行事不免魯莽,實是無心之過;二則那伙水寇無惡不作,並未在殺一人,只是心粗罷了。你師徒又深知戒懼。念在初犯,料你下次必知改悔,故從寬免。我不久功行圓滿,飛昇天闕。本門心法,你好些不曾傳授,又經過這一劫,照你此時法力,尚難下山行道。少時我便詳為傳授,只要用功,兩三年後,異教妖邪便少敵手。努力修為,毋負我望。再犯殺戒,便難容了。」沈琇感激涕零,喜出望外,重又拜謝,侍立於側。 真人又向眾說道:「昨游北海居羅島毒龍礁,偶遇心如神尼,說她以前出身旁門,後歸佛法,煉就極大伏魔法力,想收一女弟子,傳授她本門衣缽。因在北極荒島,坐禪多年,無暇到中土來,托我代為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立時參修上乘功課。所收弟子,只要資質真好,不問以前行為如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惡均能度化。我如為她援引,便是有緣。這女弟子如是在佛、道兩門修煉多年的,更合她意。行時並交我兩件東西,等我將她心目中的女弟子尋到,代為交付,到了時機,便會尋去。心如道友與我多年至交,再三囑托,不應置之度外。可惜你們未必肯去從她,否則此人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具有極大降魔威力,如往拜她為師,必有成就。」眾女弟子聞言,全未答話。沈琇更是感激師恩,正圖常在師門,一意修積,助本門發揚光大,聞言毫未理會。心還在想:「本派為玄門正宗,領袖群倫,師恩又是那樣深厚,就算心如神尼法力高強,本派也自不弱,誰肯辜負師門深恩,去拜他人為師,豈非傻子?」朝眾人看了一看,毫未理會。真人又將眇女喚至面前,諭勉幾句,令其從師同修。再向眾弟子分別考問了幾句,便令退去,只留玄真子、苦行頭陀。妙一真人夫婦與沈琇師徒,隨侍待命。跟著便傳沈琇太清仙菉。 這時曉月禪師雖因夙孽太重,一念之差,妄動貪嗔,但以真人法力無邊,除與眾同門貌合神離而外,並不敢於稍微放肆,只恨在心裡。先還恐怕滿腹私心,被真人看破。及見真人相待如常,以為不曾覺察。眼看沈琇雖因轉劫吃了大虧,不知怎的,師父對這以前犯過教規,經眾求情,方許兵解轉世,重歸師門的徒弟,這次回來,反多憐愛,時常傳授,又賜她師徒好幾件法寶。不消兩三年,功力大進,便和自己竟成伯仲之間,法力較差的同門,反不如她。沈琇對於自己,又是意存輕鄙,望而遠避,非到不得已,難與對面。便是遇上,也只照例禮見,喊聲師兄,略拜即去,一言不發。有時當眾談論,一味尊崇齊氏夫妻,話多刺心。又不便公然計較,越想越恨,本就憤急,無可如何。 也是合該有事。沈琇師徒第三年便下山行道,想在恩師飛昇以前,為本門多積一點善功。而且又眷懷師恩,每次下山辦完一件事,必要回山一行,本意是捨不得離開恩師。曉月禪師見她時常獨奉師命,下山修積,偏又積功甚多,幾乎無往不利。師父除說她疾惡太甚,樹敵大多,常加告誡而外,無一次不加獎勉。既覺師父偏心,又當她回山志在表功,本來積恨已深。這次眾弟子只玄真子、苦行頭陀奉派陪侍,余全奉命下山。沈琇師徒與妖人鬥法,一時疏忽,被其逃去。恰值曉月禪師遇見,深知妖人乃東海散仙邱允之弟,必去投奔。乃兄雖也旁門成道,為人甚好,門徒眾多,教規甚嚴。所居呼龍島更是海外仙山,風景靈異。當沈琇轉劫那些年,邱允還曾想拜長眉真人為師,意甚虔誠。真人嫌他門徒大多,品類不齊,與乃弟時常暗中勾結,出外為惡,根骨福緣也都太差,雖然堅拒未允,對他本人卻頗嘉許。行時並還賜他一道靈符,以為將來轉劫之用。曉月禪師知沈琇卻不知道此事,而對方宮室華美,壯麗非常,不像正經修道之士所居,沈琇前往,必生誤會。對方也極好勝,只一動手,沈琇敗固吃虧,勝必多殺。就算師父偏心,也不能不加責罰。便用巧言愚弄激將。 沈琇因先逃妖人淫凶狠毒,本欲除害,再聽這等說法,果然上當。眇女在旁,本曾力勸不可造次,沈琇也料曉月不懷好意,但心想:「至多對方邪法厲害,自己帶有兩件師傳至寶,勝固可喜,敗了也能全身而退,何必示弱,求人相助?真要不行,再尋幾個交厚的同門相助不晚。」哪知剛一尋到島上,正遇妖人約了同黨,在彼祭煉妖陣,越發怒從心起。那妖人原因乃兄訪友他出,先勾結門下惡徒,盜了一件法寶,仗著弟兄情厚,不致為此反目,竟在島上煉那妖陣,一時邪霧迷漫,高湧天半。只說遼海窮邊,無人得知,一演習成功,便往中上尋仇。不料到才兩三天,敵人便尋上門來。沈琇見邪法陰毒,因為孤身深入,惟恐失機,上來便用全力,劍、寶齊施,驟出不意,全島二百多個門人侍者傷亡大半,妖人也全伏誅。沈琇自覺此行痛快非常,還在得意。歸途又和軒輕老怪、九烈神君等幾個著名魔頭的門下相遇,連鬥了幾次法,均佔上風,依然不知魔法厲害。還待窮追,忽奉真人千里傳聲,令用所傳法寶防身,隱形飛遁,立即回山,不許遲延。彼時她正與群邪一路惡鬥,已快被引到軒輕老怪所居魔宮前面,心還不欲隱形示怯,無如師命不敢違背,只得朝著妖徒去路大喝道:「我奉師命,有事回山,改日再尋爾等這伙妖孽,為世除害。」說完,剛一轉身飛起,便聽身後遙空中異聲大作,一片烏金色的妖雲魔光,夾著陰風鬼嘯,漫天蓋地,疾如奔馬,潮湧追來,晃眼被他迫上。如非防身法寶威力神妙,聞令回飛,早已取用,幾乎受了大傷,這才知道厲害。幸而身形寶光已先隱去,一見不妙,立縱劍遁,急忙回路飛馳。 妖雲原是軒輕老怪門下大弟於五淫尊者所煉金烏神障,一名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厲害非常。老怪師徒因為威名至大,無人敢惹,卻被兩個年輕醜女傷了兩人,一時憤極,已然布就羅網,等其投到。對頭忽似警覺,隱形遁去。妖人如何肯捨,立將元神合在一起,施展全力追來。雖因對方飛遁神速,不曾將人擒去,但那邪法厲害無比,稍微接觸,立有感應。料知仇敵在前,為防改變方向,妖雲展佈越廣,天都遮黑了大半邊。只見黑煙滾滾,疾如奔馬,千萬點金花血焰,似電一般閃爍不停,陰風怒號,鬼嘯淒厲,聲勢猛惡,比起前在孤山所遇妖人,還要厲害十倍。沈琇師徒正在有些發慌,忽然一道金光由橫裡飛來,比電還快,只一閃,便成了其長無際的金虹,放過自己,擋向妖雲前面。識聽嗷的一聲厲嘯,一直響到天邊,金光立隱,重返清明,僅剩妖人嘯聲晃蕩遙空。那奔山倒海一般的妖雲,早已退去,一閃不見,定睛一看,四外井無形跡,知有前輩師執暗中相助,仍往回飛。 到了凝碧崖前,剛剛下降,便見玄真子和妙一真人並肩走來,面有愁容,也未想到自己身上。方問:「師父喚我何事?二位師兄可知道?」玄真子道:「你前日去往海外追殺妖人,不應不加考查,一到便即下手,以致傷亡大多。適才師父說你近一年來屢犯殺戒,屢戒不俊,這次反更變本加厲,大為震怒。聽那口氣,大是不妙,師妹還須留意才好。」沈琇心想:「此行雖未查問對方門人,所煉諸天六丁神煞乃左道中最陰毒的邪法,煉時必須殘殺許多生靈,任誰見了,也不放過。師父如問,也有話說。」隨口應諾,理直氣壯入洞。見旁邊立著一個道人,與前殺妖人相貌相似,滿臉悲憤之容,無什邪氣。剛剛跪下請命,真人已先問道:「你知罪麼?」沈琇知師父素來寬厚,從無如此嚴厲神色,知道犯過不輕,哪裡還敢開口。真人便歷數她近年自恃驕狂,疾惡太甚,凡是左道,遇上便即窮追,不殺不止:「因你以前所殺雖皆窮凶,為防由此開端,妄肆殺戮,自毀前修,並為師門之辱,再三告誡,未加責罰。誰知始終不知俊悔,反而變本加厲,任性妄為。對方妖陣雖然狠毒,但是島上二三百人,即令妖人門下,豈無脅從在內,如何一到便下毒手?傷亡這麼多。本門教規最忌妄殺,現在島主人又前來訴冤。雖仗一位道友相助,以他佛家最高法力救助,除背師為惡的兩個門人外,餘者幸得無恙。但你凶心不改,罪孽已多,我門下哪有你這樣徒弟?本應封閉靈智、法力,追回法寶、飛劍,逐出門外,任你自受孽報。姑念累世相隨,事出無知,從寬發落,由此逐出師門,不許再來見我。你徒眇女,雖也從你行兇,但她事由從師,自然不敢違背,事前又曾勸阻,理應未減,去留聽其自願。你師徒均是美質,只因本門法嚴,犯者無赦,你雖被逐,仙業並非無望,各自勉力虔修去吧。」 沈琇明知師父春溫秋肅,恩威各得其分,一向言出法隨,照例不容寬假,既然說出這等絕決的話,勢在必行,已難挽回。再一回憶前生,本是人家棄嬰,由懷抱之中,蒙師長虎口救去,始而轉托同道女仙撫養。年才十歲,女仙坐化,由此長侍師門,隨同修煉,小小年紀,便得玄門正宗傳授。因為自己天性疾惡,樹敵大多,如非師父愛護解救,早已形神俱滅,墮入輪迴。滿擬這次重返師門,永修仙業,不料中了曉月禪師陰謀暗算,鑄此大錯,誤犯教規。雖然師父行法大嚴,不念師徒情義,但自己粗心大意,也實有不對之處。想起師恩深厚,從此宮牆遠隔,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跪伏地上,哀求不已。真人始而未理,最後說道:「你隨我多年,難道還不知我對門人平時雖甚寬厚,持法素嚴,向不詢情寬縱麼?你自有你前途,求告無益,各自去吧。」 沈琇畢竟性剛,知難挽回,暗忖:「師父心腸真狠!」萬分悲憤之餘,亢聲說道:「弟子實為那妖人邪法淫毒,積惡如山,到時又正值布那妖陣,心想正經修道之上,不會有那情景,又見人數甚多,男女都有,同在施展邪法,加以地介海荒,共只師徒二人,對方那等聲勢,惟恐有失,貽羞師門。以為照彼行徑,決非善類,又有曉月禪師兄先人之言,一時疾惡貪功,致多殺傷。雖犯教規,實是無心之失。本門法嚴,恩師不肯原情寬恕,弟子也不敢強求。但是弟子累世追隨,受恩深重,雖然身在江湖,依然向望宮牆,此後定當勉力虔修,決不有負深恩,玷辱師門。至於徒兒閾眇女,全是奉命行事,事前還曾勸阻,與她無干。弟子見嫉群邪,樹敵眾多,在弟子固是除惡務盡,群邪也必不肯相容;況離師門,敵人更無忌憚,勢孤力弱,終必不保。眇女相隨受累,實是無辜,伏望師父恩憐,許其仍在門下,令拜荀師姊為師,使得勉修仙極,感恩不盡。」 眇女本嚇得戰戰兢兢,跪伏在沈琇身後,一聽師父詞意剛直,方在代她膽寒,偶然偷覷真人,不但不怒,口角上反是含有一絲笑意,不由心中一動。不等開口,忙即跪叩道:「孫兒誓隨恩師,出門待罪,等到功行稍可自贖,再求師祖開恩,恕其既往。伏望師祖恩允,永世銘感,無有盡期。」真人微笑道:「理應如此。念你忠義,特賜降龍寶珠二粒。只須一珠,任何海中精怪,決難加害。可隨你師,去見齊漱溟夫婦作別,我已先有吩咐,由他代為傳授。去吧。」 沈琇還要開口求說,不令眇女同行,以免兩誤,真人座前忽起一片金霞,擋在前面,旁立道人未退,料還有事神遊,再說無效,只得強忍悲憤,拜辭出洞。當時負氣,本想就走,忽見妙一夫人走來。二人情感至厚,想起前事,越發酸心。暗忖:「師父行事,每在無意之中,微露仙機。所說降龍珠,必有大用,並且用時只消一粒,為何兩粒同賜?分明師徒合用無疑。再者,恩師師徒情分最厚,犯規乃無心之失,怎會如此心狠,連眇女也被連累?莫非有什要事,故意將我逐出,使我立功自見,並為本門立法不成?」想到這裡,悲懷略解。暗察妙一夫人,滿臉惋惜之容。料他夫婦最得恩師器重,必已早知此事,如可挽回,怎會這等借別?心又一涼,忍不住淚流下來。妙一夫人便拉她師徒同往所居石室,殷殷婉勸道,「師妹不必愁苦,此後只要奮志修為,有了成就,縱然不在師門,一樣不負師恩栽培。你修道多年,如何這等著相?你和眇女成就定必遠大。但你為人疾惡太甚,以後遇事,還是放寬一些。」話未說完,沈琇憤道:「我如非這些妖邪,怎會被逐出去?此後誓以全力與群邪拚個存亡,非為世人除害不可。」 妙一夫人知她性情剛烈,不便再勸,隨將降龍珠取出傳授。沈琇見那寶珠約有兩寸圓徑,形如青灰色的玉球,乍看只形體特大,與常見寶珠不同。細一照看,內裡彩氣氤氳,光霞徐徐流轉,變幻不停。拿在手中微一撥動,隱聞到一股異香,知是一件異寶。妙一夫人再一說那妙用,心更驚奇。夫人道:「此珠**各種精怪,寶主人功力越高,靈效越大。眇女雖然同受本門心法,到底還差,最好師妹先行煉過,再交與她自煉。一與本身元靈相合,便成第二元神。日後就遇群邪圍攻,你師徒各有一珠,至少可免許多苦難,不致傷害本身真靈。千萬不可輕視呢。」沈琇苦笑道:「師姊當我因為師父心腸稍硬,便敢忘卻深恩,負氣不受麼?」夫人早識未來之事,防其性剛負氣,以為此珠傳與眇女,她便不再同煉,聞言心定,立現喜容。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四回(2)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9 本章字數:12222 眾同門也都得信,紛紛趕來,互相話別。沈琇見曉月禪師也隨了來,想起屢受陰謀捉弄,以師長之明,不會不知,卻只對自己一人處罰,並還這麼重,越想越有氣,待要發洩幾句。忽聽玄真子、齊漱溟同聲說道:「師妹無須失意,師父雷霆雨露,皆是恩澤,此舉焉知不是玉汝於成?你自有你前途去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仍返金鳳山舊居清修,以待機緣遇合吧。」髯仙李元化接口說道:「師妹雖不在此,同門情義,仍是一樣,只有更厚。以後如有什事,只管尋來便了。」沈琇見曉月禪師微笑不語,越發有氣。又以李元化和曉月禪師私交最厚,疑心奚落,冷笑道:「小妹不才,已拼以身殉道,誓與群邪相搏,寧甘百死,也不畏縮。我乃本門逐徒棄材,性又疾邪,除惡如同剪草,何敢再勞師兄弟姊妹為我任過?只是恩師不久成真,此後白雲在天,去德日遠,不知飛昇之時,能否容我拜送,是個心事而已。」還待往下說時,瞥見妙一夫人以目示意,愛徒眇女又在身後扯了一下衣襟。心想:「此後除三五同門至好偶然相見而外,誓以獨力行道,決不要人幫助,也不再與餘人見面。前路方遙,事貴力行,空言何益?」隨向眾人辭別。眾中只曉月禪師一人見她神色不善,暗罵:「賤婢無禮,此後便是外人,如犯我手,休想活命。」憤然離去。余均送了出來,一直送出飛雷徑後洞門外。沈琇再四堅辭,方各禮拜而別。沈琇師徒往金鳳山舊居飛去。 沈琇以前想將守洞神吼帶往峨眉,也因曉月禪師當眾力言仙府靈景奧區,素無獸蹄鳥跡,並且師長不久飛昇,凝碧崖老楠巢須借白眉禪師駐錫,不如仍令守洞。沈琇知他遇事作梗,懶得再說,於是洞府也未封閉。經此一來,故居無恙,反省了不少的事。師徒兩人回到洞中,因為傷心激刺,性更剛烈。心想:「邪正不能並立,樹敵這麼多,我不尋他,他也尋我。此時沒有管頭,只要不為惡,便可任意所如。索性見一個,殺一個,縱不能盡誅群邪,到底也為本門宣揚德威,與那對頭看個樣兒。」主意打定,乘著仇敵尚未得信,先將洞門封閉,照師門心法勤修苦煉,並煉那兩粒寶珠。師徒心志俱都堅強,精進自不必說。連那守洞神吼,也增加了好些威力,預計再有一年,便出行道。 同門除妙一真人夫婦、白雲大師、餐霞大師四人而外,俱都避而不見。內中妙一夫人情分最厚,時往訪看。偶然回山,談起她的心志,被曉月禪師聽去,想起前嫌,故意向外宣揚。一班妖邪本恨沈琇入骨,早已風聞被逐之事,想要尋她報仇。這一宣揚,越發證實,紛紛趕來尋仇。沈琇雖仗法力高強,未吃什虧,無如仇敵眾多,此去彼來,鬧得沈琇不勝其煩,終被激怒,往往不等敵人上門,先自尋去。殺戮既多,威名雖然大震,雙方仇恨也越深,結果把幾個著名妖邪首腦全都引了出來。師徒相依,孤立無援,又不願受人幫助。平常遇到極凶險的局面,幸仗妙一夫人等暗中將護。沈琇發覺以後,為爭昔日之氣,雖然不願,良友好心。不便明拒,只在暗中想盡方法隱避,老是獨往獨行。那幾個著名的妖邪全都神通廣大,心計周密。儘管對她恨極,因有兩次命人前往加害,每佔上風,必有她的同門至好解救,心疑長眉真人必有用意,恐怕由此牽動,心存顧忌;又以多年威望,不出手則已,出手便須必勝,未敢造次。沈琇因此也得無事,僅經過幾次險難,也都逢凶化吉。 這日,聞得長眉真人就要飛昇,心想:「身雖被逐,師恩仍極深厚,此後除非修到天仙,永無再見之日。自己以前不合負氣,被逐這些年,從未前往參謁,也未露過悔意,托人求情。」越想越問不過心,萬分依戀之下,便往峨眉趕去。因是棄徒,不敢齒於眾弟子之列,只在後洞門外通誠遙拜,跪伏待命,想等師父飛昇時見上一面。哪知只聽傳言,時日不對,連跪伏了三日夜,不見真人仙雲飛起。心想:「自離師門,便未再見,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又見師門一些至交陸續到來,飛昇之事一定無訛,決計無論跪多少天,也要候到師父飛昇才罷,心更誠敬。明知好些師執同道由身側經過,只把雙目垂簾,虔心恭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詢。師徒二人恭恭敬敬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飛昇仙闕。沈琇見師父過時手指西方,目注自己,似在含笑點頭。仙雲電馭,瞬息直上天心,沒入蒼雯沓霜之中。看出恩師對己仍是昔年期愛神情,這些年來如往悔過苦求,未必不能原恕。偏生好勝負氣,以致從此違顏,人天永隔。 方在悔恨,心中依戀,妙一夫人忽然飛來,見面便遞過一封束帖和一件法寶。說起真人因她一意孤行,不知悔過,這多年來,雖經門人請求,不曾允准。教規謹嚴,師徒之分已絕,師徒之情猶在。此次飛昇,眾同門各有法寶留賜,沈琇也得一份,寶名屠龍刀。柬帖現尚空白,到時自會現出形跡靈效。外附戒刀一柄,以備異日之用。沈琇聞言,心更悲痛,知道師恩至重,法寶雖好,不過留念,這張空白柬帖,定必關係他年成敗。重又望空下拜,跪謝深恩,感激涕零。妙一夫人溫言勸起。沈琇略敘別況和恩師去時情景,正要作別回山,玄真子、齊漱溟等舊同門和許多外來的平輩道友,都由洞中走出,與之敘闊,並請入洞聚談。沈琇因曉月禪師尚在洞內,兩生受罰,犯規被逐,多半由他而起;這次恩師將道統傳與妙一真人,心正氣憤,入洞難免受他冷言譏嘲;再則此時也實無顏見他,便用婉言謝絕。眾人知她心意,也未相強。師徒二人便自辭別回山。 過了不幾天,這日眇女去往山場,忽然發現一個相貌奇醜,滿頭癩瘡的小女花子,認出根骨甚佳,好似哪裡見過。回來一說,沈琇忽想起那年去往峨眉,所遇女嬰眉間有一小紅痣,頗與前生定約的民女相似。彼時眼力相差太遠,急於見師,女嬰相貌醜怪,與民女前生迥乎不類,也未留意。二次回山,並未再往山場,心疑是那民女轉世。前生本曾許她,等自己轉劫再來,收她為徒,如何違約,使其失望?又想起女嬰見時痛哭求抱,急得暈死過去情景,越料十九是她,心念一動,留下神吼守洞,一同尋去。 到後一問,才知醜女姓王,名叫癩姑,家甚寒苦,父母已死,被人收去為奴。因她膽大力大,淘氣頑皮,常受打罵,往往逃入深山,多日不歸。收養人家如不因她力大,肯受勞苦,早不想要。日久成習,也就任其去留,不以為意。問她何往,她也不說,只朝人打聽往金鳳山如何走法。再問生日,恰是民女死時。斷定不差,跟蹤往尋。癩姑已於前半日出走,照例不知去向。眇女原因昨日路過山場時偶然降落,無心路遇,因尚有事出山,和土人說了幾句話,便即飛走,匆匆不曾探詢。沈琇心想:「此女小小年紀,能走多遠,近年為防山民去往洞前,遇見妖人尋來鬥法,致遭波及,山路已由仙法隔斷,無可通行。此女苦志尋師,必在去金鳳山的路上尋找途徑,必能將她找到。」便往回飛。 正在盤空查看,忽聽崖後女子哭聲甚急,正在狂喊沈琇前生姓名求救。過去一看,人在崖洞之中,己被邪法禁閉。剛破法人內,癩姑已然認出沈琇,撲抱上來,跪地大哭。對於眇女,卻只看去眼熟,說不出她姓名。沈琇知她和眇女以前未見幾次,故不相識。對於自己,卻是精誠專注,又得過一點初步傳授,剛被惡人逼死,便自投生,故此前因未昧,一見即知。再一問她別的事,果多遺忘,只前生所傳坐功尚還記得,但也不全。只知前生有一女仙,曾允轉世重來,收她為徒。出生不久,女仙果然尋來,偏為父母所阻,不能近身。生只數月,心中有話,說不出口,女仙也自走去,失望欲死。五歲父母雙亡,才想到師父也許嫌她年幼,於是按照前生所習坐功,避人修煉,又不時人山尋訪。不知怎的,金風山前生去過的,竟找不到,連去過的人也都迷路。心終不死,今日決計帶了乾糧,再往金鳳山尋去,不尋到地頭,寧死不回。哪知途中遇一美貌道姑,同了兩個怪人,說是要往金鳳山報仇。癩姑正苦無路,不合由林中趕出,向其打聽道路。道姑忽令拜她為師,又聽出是沈琇對頭仇人,自更不肯。道姑發怒,將其封閉洞內。走時說,要佈置好了埋伏,再去金鳳山誘敵。因見對頭去時會飛,週身俱有電光,既恐師父打她不過,又防本身受害,所以哭喊。 沈琇問完前事,忽聽破空之聲,立將癩姑藏向林中。剛飛身空中,便見守洞神吼負傷逃來,後有三妖人追趕,不禁大怒。放過神吼,揚手一道金光,迎上前去。眇女也飛劍助戰。那道姑乃崆峒派有名人物。下余二人均是軒輕老怪門下:一名紅羽神君菇合索畢,是個番人;一名萬靈童子茅壯,邪法甚高。此次原是奉命先來佈陣,乘著長眉真人飛昇,無什顧忌,想將沈琇師徒煉化成灰,將生魂擒去,使其永受煉魂之慘。少時,幾個最厲害的妖邪首腦都要前來。沈琇哪知厲害,加以年來用功苦煉,法寶、飛劍無不神妙,近又得了師門至寶屠龍刀,威力更大。明見前面不遠方圓五里之內,全被邪氣籠罩,內中隱現數十百座大小旗門幡幢,邪法似甚厲害,依然自恃,不以為意,立意不令妖人生還。上來故用飛劍對敵,暗中運用全力,與屠龍刀合為一體,冷不防化成一彎金碧光華,朝為首妖人和那妖婦電也似急捲去。菇合索畢乃軒輕老怪第五弟子,邪法本高,也是劫運臨頭,驕狂自恃,此刀本來是他剋星,又因敵人尚在陣外,一心只想移動妖陣,致其於死,心神已分。等到瞥見金碧精光耀目難睜,看出有異,想要逃避,已被刀光裹緊,只一絞,便已伏誅。妖婦也被刀光掃中,身成兩段。 沈琇意猶未足,雙手齊揚,發出本門太乙神雷,兩道數十百丈金光雷火,一道打向妖婦身上,全身震成粉碎;一道便朝茅壯迎頭打去。當時滿空電掣雷轟,精芒雨射,震得天驚地動,山嶽崩頹,聲勢驚人,自不必說。眇女本非茅壯之敵,全仗這一雷,方免於難。沈琇二次飛刀朝茅壯射去,雙手大乙神雷又打個不住,當地直成了一片雷山火海。茅壯見同黨被殺,本是暴怒如雷,一面發出求援信號,一面移動妖陣,待下毒手。眼看敵人門徒已被妖光罩住,不曾想敵人法力甚高,來勢神速,神雷先已迎面打到,金碧刀光又電馳飛來。如照平日,定必自恃玄功變化,任其上身,不但不退,反想就勢暗算,本來也難逃此一刀之劫。幸而同黨先死,看出厲害,不敢硬對,怒吼一聲,化做一片雲光,遁向一旁。 沈琇見三妖人才一照面,便死了兩個,滿想這一個也難逃一刀之劫。及見刀光到處,妖人化做一片烏金色的雲光,比電還快,一閃不見,同時前面所布妖陣也已失蹤。雖然性剛膽大,畢竟累世修為,此生又得玄門真傳,功力大進,見聞廣博,原非昔比。見狀知道敵人必是大舉前來,妖陣厲害,決不會就此撤去,不是另有餘黨隱藏陣中,尚未出面,便是幾個首惡要來為害。心念一動,忙令眇女速與自己聯合,相機應付,不可離開。一面發出太乙神雷,朝前面打去,原想試探妖陣是否撤退。猛覺雷聲暗啞,不似方才強烈,雷火金光也暗淡得多。知道不妙,忙喊:「徒兒留意。」剛把屠龍刀連同兩人飛劍、法寶一齊放出,倏地眼前一暗,數十百座幡幢旗門突似轉風車一般忽隱忽現,連閃幾閃。再用慧目定睛一看,四面已被密層層的烏金色妖光雲煙籠罩在內,這才認出此是老怪軒輕法王獨門邪法玄武烏煞羅喉大陣,身已入網。四外烏金色妖雲陰毒非常,只要絲毫上身,立遭慘死,並且得隙即入,最難防禦。如用法寶、飛劍護身迎敵,難免不被暗算。如不輕動,當時無妨,時候一久,妖人勢成騎虎,必然發動魔火血焰,全陣立成火山血海,多高法力,只要被困住,也經不起它多日化煉,早晚連人帶寶同歸於盡,連元神也保不住,不是被魔火消滅,便被攝去,永受煉魂之慘。這一急真非小可。所幸久經大敵,事前警覺,戒備尚快,一見不妙,立將法寶、飛劍緊護全身,暫時才保無事。就這樣,只差分毫,定遭毒手,形勢端的奇險。 沈琇驚魂乍定,自知平日不要人助,勢力最孤。雖有幾個至好同門,一則變生倉促,未必得知;二則就令有人趕來,除非全數到達,這等厲害的妖陣,也是難破。當時無計可施,方和眇女小心戒備,敵人已經現身,為數不下二三十人,均是平日所樹強敵,一個個咬牙切齒,厲聲咒罵,百般污辱挑戰,此去彼來。沈琇師徒知道妖人誘敵,想激自己發怒動手,以便夾攻暗算。這時陣中已現出一片奇景:一會金雲瀰漫,邪焰飛揚,烏光電閃,妖火空飛,數十百座旗門幡幢矗立在大片妖雲之中,時隱時現;一會邪煙如潮,妖光壓頂,上下四處全被逼緊膠住,難於動轉。偶然氣憤,由寶光中把大乙神雷以全力向外打去,不特雷火威力大遜先前,即使沖盪開去,轉眼又復緊壓上來,才知無用。雷火沖光而出,稍微疏忽,邪煙侵進,立遭毒手。心想:「死生聽命,在數難逃。除卻忍苦待機,更無善策。」只得連用太清仙法守定心神。在寶光環護之下,任其叫囂咒罵,毫不理睬。 似這樣相持了三日夜,並無人來解救,護身法寶已被妖光煉毀了兩件。憤急之下,心痛至寶被毀,幾次想要強衝出去,與敵拚命,拼得一個是一個,省得束手待斃,均被眇女再三勸住。沈琇歎道:「我豈不知此舉萬無生路,無如邪法厲害,你我師徒早晚同歸於盡,反正難逃,不如拼卻兩個妖人,還可夠本,只是連累了你。總算癩姑不曾同來,否則又是白送。」眇女道:「弟子受恩深重,死何足惜。不過我想師父如應遭劫,師祖必有先示,便各位師伯叔也無坐視不救之理,這裡離峨眉甚近,難道就無一人經過?到了急時,降龍珠也可抵擋一陣,決可無礙。」沈琇早想取珠一試,因料強敵還有極厲害的未來,心正盤算,聞言忽生一計,使用傳聲吩咐眇女,授以機宜。 事也真巧。等到準備停當,恰值內一妖人乃九烈神君愛徒金蒙子,曾有斷臂之仇,見沈琇師徒被困三日,只毀了兩件法寶,人尚無恙,屠龍刀光照樣精芒若電,護定二人全身。因為以前幾次約集同黨,剛快將她困住,定必有人來援,功敗垂成。當地又離峨眉近,空中不時有人飛過,惟恐夜長夢多,有人發現來援。一著急,重又上前辱罵,連全身衣服也全脫去,赤身露體,形態醜惡已極。沈琇本就急怒交加,打算相機給妖人一個厲害,師徒二人雙雙把手一揚,兩團五彩洋霞突然飛起,在寶光層內由頂倒捲而下,將全身裹了個風雨不透。同時手指處,屠龍刀立朝當前妖人電馳射去。金蒙子做夢也沒有想到,敵人三日夜不曾動手,自顧不暇之際,竟會遽然發難,刀光過處,屍橫就地。旁立眾妖人全出意料,也傷亡了好幾個。 沈琇精神一振,正指飛刀想再加功施為,忽聽異聲淒厲,起自遙空,比起那年奉召回山以前妖人所發異嘯,還要尖銳刺耳,知有首惡到來。又見眾妖人邪法均高,先前傷亡多因驕敵大意,疏於防範之故,一經警覺,飛刀已難奏功。恐有閃失,剛剛把刀撤回,異聲由遠而近。妖人還未現身下落,猛瞥見豆大碧光一閃,立時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大蓬慘碧妖光已似火山崩墮,億萬螢潮暴雨一般,當頭爆發,聲勢猛烈,從來未見。二人全身首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陣立成火海,四外烏金色的妖雲邪煙,也似狂濤激湧過來。到了身前,化成血焰,夾著無數烏金色的光箭,環身攢射不已。沈琇當時奇熱的身,上下四外重如山嶽,知道魔火陰雷同時夾攻,不禁心膽皆寒。接著宛如千萬急雷當空爆炸,連人帶寶全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陣立成火海。四外烏金色雲光也似狂濤惡浪,激湧過來,近身化成血焰,中雜無數烏金色的光箭,環身攢射,當時奇熱如焚。始而上下四外重如山嶽,不能移動分毫。後來魔火陰雷同時夾攻,越來越盛。 這為首兩強敵,正是軒輕法王、九烈神君兩個最厲害的妖人,因見沈琇護身寶光神妙,互一商議,便把陰雷血焰此起彼伏,相繼夾攻。沈琇師徒身困其中,四外均受重壓,那萬千陰雷連續爆炸,雖震得護身寶光金芒暴射,人在光中儘管心驚目眩,如運玄功鎮壓心神,勉力抵禦,暫時還不妨事。敵人這一改變方式,卻吃了大苦。先是無數陰雷時輕時重,上下左右,此去彼來,炸個不休。軒輕老怪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再從旁進逼,相助施威,互相應和,二人便如拋球也似,隨同敵人陰雷來勢,在血焰火海之中星丸跳擲,上下飛滾。沈琇知道敵人詭計陰毒,護身寶光稍有空隙,被魔火、血焰侵入分毫,立遭慘死,連元神也無幸兔。心膽交寒之下,總算近來功力大進,法寶神妙,降龍珠已煉成第二元神,只要把心靈守住,還可勉力抵禦。初以悲憤心橫,豁出遭劫,抗得一時是一時,先還觸目驚心,幾難自制。後把死生置之度外,專心運用師傳心法忍受苦難,不去理他,果然好了一些。 兩老怪見沈琇師徒連受這等猛烈攻擊,身外彩光反更鮮明,看出敵人功力甚深,急切間傷她不了。暗忖:「以前因懼長眉真人,不敢發難。此時真人飛昇,敵人又是棄徒,被困多日,並無一人來援,可知同門已早斷絕往來;否則峨眉相隔這麼近,斷無不知之理,如何置之度外?自身法力高強,即便對方幾個能手來援,至多不勝,也無敗理。如有人來,只消分頭應敵,怎麼也能將這兩人殺死,報那殺徒之仇,有何顧忌?」於是重又變計,將陰雷撤去,由軒輕老怪用那千重血焰,將沈琇師徒先圍了個風雨不透。然後逐漸施威,魔火血焰化為實質,層層包圍,想把二人煉化。又將陰雷妖光包在外面,以防萬一。經此一來,果然生效。二人身困火中,開頭還能支持,到了後來,魔火熱力逐漸加強,比起常火不知要熱多少倍。只見四外一片血紅,什麼也看不見。火勢奇熱,隔著丈許厚一層主光,依舊烤炙難受。還有那億萬烏金光箭,密如飛蝗暴雨,環身攢射,吃寶光一擋,立時爆發,化為紅雨,血焰也自加盛。沈琇還好,眇女已熱得氣透不轉。 第二日晚上,妖人發揮全力,火力更大,看去萬難久持。最可怕的是,身外寶光已由五色異彩,漸漸轉成紅色。此寶本是降龍珠煉成的第二元神,魔火猛烈,不能反擊相抗,立生反應,漸覺奇熱難耐,便由於此。其勢又不能收轉,另用別的法寶防護,端的進退兩難,眼看形勢萬分危急。 到了第三日黃昏,身外主光漸成一色,身子如在洪爐之中,如非功力尚深,又服了兩粒靈丹,不等魔火上升,早已烤死。眇女已兩眼通紅,氣喘汗流,口裡似要冒出火來。沈琇雖在拚死奮鬥,也是週身火熱,眼紅心跳,毛髮欲焦。知道危機一發,只要寶光變成深紅,全身立被煉化,成了劫灰。正在惶急無計,眇女實忍不住那苦痛,悲喊:「恩師,弟子明知師祖既賜寶珠,今日之事必早算就,不致便遭慘劫。但是弟子實在熱痛難禁,望祈恩師賜弟子兵解,由恩師將兩粒寶珠合為一體,弟子元神再與相合,必能多延時日,以待救援,免得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沈琇聞言,立被提醒,猛想起恩師長眉真人所賜無字素柬。當兩老怪未來以前,形勢也頗危急,百忙中曾經取視,並未現有字跡,心中失望,又忙禦敵,未再取看。恩師既賜仙柬,必非無用,現已萬分危急,也許現出解救之法。心念一動,剛由懷中取出,猛瞥見護身寶光只剩薄薄幾色彩影,通體光色全轉深紅,被上下四外的千重魔光血焰一映,幾似敵我成為一色。料知轉眼煉化成灰,不禁亡魂皆冒,喊聲:「不好!」手中仙柬未及注視,說時遲,那時快,就這驚魂欲顫,一瞥之間,柬上突現出一行朱篆,電也似閃得一閃,便自化去。方料是道求救靈符,還未及想到來人是誰,如何能救自己,猛聽霹靂一聲,身外千重魔光血焰,億萬陰雷,首先衝散。同時血焰洶湧橫飛中,三丈多高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飛墮,照頭下壓。護身寶光先吃魔火燒紅,本將消盡,經此祥光一罩,竟被壓碎。方拿不定是吉是凶,同時腳底突湧起丈許大一朵金蓮花,將身托住,與那樣光紫焰上下一合,身上火熱全止,立轉清涼,師徒二人齊被祥光包沒,騰空而起。眇女也已心神清爽,恢復原狀。 師徒二人各用慧目外望,那滿空四外的陰雷魔光,血焰火箭,何止數百丈方圓一片,正如驚濤雪崩,狂風之卷殘雲,隨同數十百座旗門妖陣紛紛消散。一道烏金色的妖光,中卷一個身材高大,相貌猛惡的妖人,另外一溜黑煙,中裹一個形似天神打扮,相貌奇醜的妖人,都和電一般急,一西一南,同時飛起,只閃得一閃,便投向天邊密雲之中,晃眼無跡。知道首惡軒輕老怪與九烈神君已先逃走。再看下余妖人,更是手忙腳亂,各縱妖光,四散飛遁,多半受有重傷,神情狼狽已極。料知伏誅的必也不少。心想:「此是何人,有這麼高的法力,人又不曾露面。」祥光金蓮,其去如電,就這升空一瞥之際,才瞟得一二眼,已飛出千百里外。那消滅未完的魔火血焰,已只剩了極小一片殘影,晃眼消盡。緊跟著眼前一花,祥光大盛,好似越飛越高,四外光霞閃閃,耀目難睜,什麼也看不見。耳聽天風海濤之聲洋洋盈耳,卻一點也吹不到身上。正和眇女相對稱奇:「照此飛法,少說也有萬里,怎還未到?」待不一會,眼前又是一花一暗,忽然停住。定睛一看,人已落在大海中心一座無人荒島之上。 那島乃是海中一座礁石,四外惡浪滔天,無邊無際,濕雲低幕,悲風怒號。全島石黑如墨,草木不生,距離海面又低,方圓不過數十畝。有時一個激浪打來,漫島而過,彷彿連島帶人,均要被浪捲去。前面不遠,有一危崖壁立,崖前略有兩三丈大小一片平地,此外全是怪石錯落,長滿海苔,險滑難行,無一平處。景物荒寒陰晦,從所未見。遙望崖前暗影沉沉中,好似坐有一人。忙走過去一看,山石上坐定一個衰年老尼,短髮如雪,面容黑瘦,臉上滿是皺紋,牙已全落,雙目卻是神光炯炯。 猛想起昔年被逐下山以前,曾聽恩師說起,東北兩海盡頭交界,有一居羅島,老友神尼心如,在彼隱修多年。新近島上相遇,說她想收一女弟子承受衣缽,只因荒島坐禪多年,未來中土,托恩師代為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改修禪業。所收弟子,第一資質要好,不問過去為人如何,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以前善惡無關,自能度化。道友肯為接引,便有佛緣。這人如已在佛、道兩門修煉有根基的尤妙。聽那口氣,好似把師父的門人要上一個,更對心思。今日靈符威力大得出奇,那麼厲害的兩老怪和眾妖黨,竟不堪一擊,全數死亡逃散。自己才得升空,便被接引來此,兩下應證,分明預有前約。久聞神尼以前所習,乃是專一伏魔功夫,近始參修上乘功果,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如蒙收錄,豈非幸事?相貌又與恩師所說一般無二,定是此人無疑。 不由福至心靈,手拉眇女,撲向前去,雙雙膜拜在地,虔心跪稟道:「弟子沈琇,率領徒孫眇女,為邪魔所困,眼看九死一生,多蒙恩師接引到此,因而想起先恩師長眉真人之言,悟知昔年被逐師門的深意。為此叩謝恩師救命之恩,並乞恩師大發慈悲,允許弟子和徒孫眇女一同拜在恩師門下,勤修佛法,同歸正果,感恩不盡。」說完,跪伏待命,不再起立。心如神尼似正坐禪,不曾答理。沈琇師徒連跪了好些時,神尼方始開眸,先問戒刀帶來也未。沈琇忙把師賜戒刀取呈。神尼將手一指,戒刀便自飛向二人頭上,當時落髮,賜以披剃,收為弟子。再說起前因,沈琇才知長眉真人因她善善惡惡,性情偏激,殺孽太重,早晚必遭大劫。念在累世相從,所建善功也實不少,除疾惡太甚外,從無大過,人又至誠剛毅,根骨功力無不深厚。惟恐遭劫時元神受傷,轉世難於修為,強敵又多,危機四伏,真人飛昇在即,非得神尼這樣法力高深之人為師,終不免禍,並算出她與佛門有緣,便往居羅島與神尼商議。神尼本早算出前因,便真人不去,也要請托接引。雙方約定以後,依言行事。昔年被逐,實是有心玉成。沈琇聽完前事,自是感恩刺骨。師徒二人隨在島上,從神尼勤修佛法。 光陰易過,一晃十年,神尼也已道成坐關。沈琇因師父降魔法力之高,不可思議,不特有時想念,一經通誠祝告,立現法身。有時神尼昔年舊友,如大方真人神駝乙休之類偶然來訪,索討靈丹神符,人還未到,已先備就相待,直和昔日差不許多。知道師父昔年孽重,因見自己代發宏願,修積善功,以報師恩,惟恐降魔法力功候未到,遇上強敵吃虧,特為自己多留兩甲子。師恩如此深厚,修為越勤。那居羅島僻居遼海,風濤險惡,濕雲低壓,寒霧迷漫,陰風刺骨,終年不見日光,全島荒涼淒厲,陰森森的,直非人境,沈琇師徒一毫不以為意。 這日見師傳大小諸天伏魔**已然煉成,休說自己,連眇女也把佛家最具威力的金剛掌法煉成,揚手能放佛光,遇見強敵決可無慮,想往中土行道,就便探望妙一真人夫婦與諸同門好友。又想起另一愛徒癩姑,在魔陣被困時失去。後來居羅島,曾向恩師求問。答說:「現被一旁門中人度去,雖是左道,人卻甚好。那日原往岷山訪你,發現你為邪魔所困。癩姑藏在禁地以內,見你久去不回,知與妖人對敵,心中憂急,加以兩三日未吃東西,飢餓難當,正在悲泣,向空求告,被那人無心發現。她本有事求你,認為奇貨可居,又知你這場魔難不小,來時因事耽延,沒有趕上相見,惟恐錯過良機,為此把癩姑收去,等你將來往尋,以為進身之地。癩姑夙根甚厚,與你有緣,心性又極純良忠義,苦盼入門已歷兩世,不可辜負她的誠心,但此時無須前往。」自己雖未往尋,平時和眇女談起,頗為惦念,也想就便將她收回,以免久在旁門,染了習氣。還有守洞神吼,也被那人暫時收去,想念故主,時常悲嘯。師徒二人略一商議,覺著自從出家以來,每次在外行道,總要還鄉省親。未次分手時,曾與老父說好,明年準定回家多住些日。不久便遭魔難,在居羅島一住十年,不曾歸省。父母雖仗靈丹之力,得享高年。尤其父親有志向道,修為頗勤,雖然今生無什成就,等到壽終轉世,便有成道之望。一算日期,老父今年已是八十三歲,再有半月,壽限將終;庶母嫡母,也都六七十歲的人,同是本年壽終。雖然不便過於逆數而行,轉世度化卻可如願。難得機緣湊巧,決計先回故鄉,送終之後,再去尋訪癩姑、神吼,並與峨眉諸友相見。主意打定,立往安徽故鄉飛去。 到了徽州臨溪景賢村家中一看,正在張燈結綵,賓客滿門。猛想起當日正是生母鳳珠七旬整壽,忙往後園飛落。見了父母家人一問,才知兄弟沈瑤已做大官,新告終養。兩個侄兒又是兄弟連科,中了進士。沈老夫妻三人見愛女一別十幾年,音信渺無,只說道成飛昇,忽在此時回家,這一來成了四喜臨門,怎不喜出望外,歡騰滿室,全家高興,自不必說。沈琇師徒雖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無多日,便也不捨離去。等壽辰過後,跟著又是兩個侄兒奉旨完婚。沈氏富貴人家,全家好善,親友眾多,這一月中連辦喜壽事,越顯得聲勢渲赫,熱鬧繁華,盛極一時。沈琇早想背人告知父母壽限將終,準備後事,因全家都在高興頭上,不忍出口。 這日正是辦喜事的頭一天,沈琇不耐喧嘩,想起師侄徐祥鵝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處不遠的臨溪對岸。那年回家,見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歲,乃媳也有七旬年紀,竟比父母還要康健。後來問知祥鵝孝親,拼受重責,把恩師長眉真人飛昇前數年恩賜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門靈藥大還丹偷帶回來,分與徐氏婆媳,又將本門心法私相授受,自身雖然受罰,並還多耗三百年苦煉之功,徐氏婆媳卻受了大益。自己為了此事,還自後悔,未曾想到把師賜靈丹帶回。怎的這次回來,徐氏婆媳未見上門?心疑二人勤於修為,不願來湊熱鬧,也未便向家人詢問,便和眇女尋去。 二人將要過溪,眇女發現前面田岸上有兩人蹲在地上,一個手持竹枝亂劃,一個目注右側樹林,和同伴耳語,手中還拿著一片黃麻布。這類江湖邪法未發生靈效時,無什形跡,常人眼裡決看不出是在鬧鬼。眇女卻是行家,忙告沈琇說:「這兩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網餘孽,我們此時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隱跡多年,這廝怎會搜尋到此?師父何不用法力將徐家的房屋護住,將身隱起,看他鬧的什鬼?」沈琇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內行,祥鵝至孝,不惜犯規,傳授法術,連日未去,許早警覺,仇敵要來尋她們,聞言笑諾。此時沈琇遠非昔比,因覺這類江湖邪法不堪一擊,連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隱起。暗中走入林內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臨溪,門前環繞著一片竹林,甚是整潔清靜。二人到時,見徐氏婆媳正坐林內竹床上納涼,對面放著兩把籐椅,當中桌上放有好些爪果茶點,意似待客神氣。這時天已七月將盡,雖然殘暑未消,時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臨廣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曠,竹樹蕭森,林影在地,水風陣陣,也頗涼爽。徐氏婆媳,一個手持針線,在補一片舊布,一個面前放著一碗谷豆小米之類,旁有數雞,床旁茶几上放著大小兩把水果刀,好似想要喂雞,又準備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氣。不時互相對看兩眼,一言不發,表面從容,內心似頗緊張。方想:「今日來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發現仇敵,恐受連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來人對手。這類邪教雖是ど麼小丑,也頗可惡。尤其是記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過,不論事隔多年,父傳子繼,不報復了不休,委實可惡已極。反正無事,落得拿他解悶,並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類。」 沈琇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見左房窗內伏著一個醜女,滿頭癩瘡,好似新染麻風剛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著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裝,越顯醜怪。隱在窗內,向外愉覷。每值徐氏婆媳偏頭回顧,便把怪眼一擠,扮上一個醜臉,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間,也未看真,更沒料到那矮胖醜女便是癩姑,會由五千里外來到徐家。加以事隔多年,癩姑又因私出尋找沈琇,誤染了一次麻風,相貌變了好些,急切間自認不出。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去林側石墩上坐下。 剛一坐定,便聽林外有人問道:「這裡是姓徐麼?」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說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楊玉珍,同了媳婦王四姑,在此種田度日。昨日聞聽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來尋我。老身為了昔年亡兒之事,也正想領教,未得其便。來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請光降,就在林中一敘;否則,素昧平身,老身雖然年邁,終是寡母孀媳,聽客自便,恕不接待了。」話才說完,來人已應聲走入,是個中等身材,滿頭自發刺猖也似,穿著一身藍綢短衣褲,腆著一個大肚皮的胖子。左手托著一個鳥架,上站一隻貓頭鷹。腰帶上插著三把五六寸長的小刀。右手戴著三枚鐵指環。生得濃眉如雪,一雙豬眼,鷹鼻闊口,兩顴高聳,腮肉下垂,神態甚是醜惡粗野,聲如狼嗥。一進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個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難為徐二娘,還認得我這老不死的。」說時,已然目射凶光,左手微抬。那貓頭鷹本來瞑目若死,忽然雙睛怒睜,翅膀微展,作勢欲飛。胖子伸手將鷹按住,獰笑說道:「你忙什麼?」倏地人影一晃,只聽啪的一聲,又彭的一聲,胖子臉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怪叫了一聲,往旁縱開,人早疼得面無人色。微一定神,瞥見面前站定一個頭長癩瘡的醜女,看年紀還不滿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醜,搖頭晃腦,笑嘻嘻喝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此撒野?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麼?」 北海屠龍記 (蜀山前傳之二) 第四回(3)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29 本章字數:10506 胖老頭名叫向大元,乃披麻教中有名四老之一,與上次女仙凌雪鴻所殺妖巫尤南旺是兒女親家,交情最厚。因為上次妖巫等慘敗,披麻教瓦解,向大元恰不在場,事後得知尤南旺之死,由於徐祥鵝手刃親仇。知道黃虯、魏皓等為首諸人,均是鬼母朱櫻門下,自知不敵,本來可以無事。因徐氏婆媳在臨溪住了多年,想起故鄉墳墓久未祭掃,雖命祥鵝就便常往上墳,托有族人照料,終覺自己尚未去過。以為事隔多年,仇敵傷亡殆盡,就有兩個厲害點的餘孽,久未聽說,想必老死。因而當年清明,回鄉上墳。不料撞見向大無的徒弟,那年鬥法原曾參加,徐氏祖孫報仇時又被偷看了去,竟被無心發現,立即往報妖師。總算徐氏婆媳運氣還好,大無恰不在家。妖徒便暗中尾隨下來,探明隱居之處,立回湖南,尋到妖師一說。大元原以為事情半由徐家而起,否則妖巫等死得沒有如此慘法,也不會傷亡那麼多。得信立即準備,帶了兩個徒弟趕來。初意徐祥鵝乃峨眉門下劍仙,還不敢輕於招惹。到後,先在附近廟中借住,暗中打聽,得知徐家只有婆媳二人,有一孫兒已然出家,一年難得回家一次。 這一耽延,徐婆無意之中聽人說起,廟中來了老少三人,探聽自家蹤跡。一問相貌,正是昔年殺害愛子的幫兇之一。祥鵝曾往湖南尋他幾次未遇,江湖上也未聽說。不知老賊狡猾,自從尤南旺一死,便恐仇敵尋他,蹤跡甚是隱秘,以為妖巫老死,不料尋上門來,幸而事前得知。近年雖從孫兒學練法術,但是對頭厲害,仍非其敵。想了想,無計可施,只得把昔年丈夫遺留的兩件法物取出,準備一拼。這還是近年學會一種防身法術,否則對頭邪法厲害,萬無生理。準備好後,不等對頭上門,先命村童代往通知,約期相見。為防波及,所以沈家未去道喜。 這日早起,正在愁急,癩姑忽尋了來。本是去往沈家,打聽師父沈琇蹤跡,無意中間到徐家,雙方一談,得知就裡。癩姑天生俠腸,何況又是師門好友,自恃學會了一些旁門法術,初生之犢不怕虎,立即銳身急難,相助殺敵。徐婆雖然感激她的義氣,但因昔年沈琇並未說有這麼一個徒弟,便照所說,也未入門,恐其法力不濟,連帶受害,婉謝不聽。沒奈何,只得約好,令其埋伏房內,相機進退。本意如見邪法厲害,不是對手,還可乘機逃走。誰知對頭剛在示威,癩姑便飛身掩出,照準大元胖臉上一個嘴巴,當胸便是一拳。 大元冷不防,驟中暗算,負痛縱起。略一定神,驚慌激怒中,看出打他的是個醜怪少女,不由怒火上攻,暴跳如雷,將手一揚,立有五條黑手影,照準癩姑抓去。滿擬所煉黑白喪門鬼手最是厲害,抓上必死,連魂也被攝去。又見醜女其貌不揚,除了力大身靈,似會武功而外,毫無奇處。打人之後,咧著一張丑嘴,不住笑罵,得意非常,毫無防備,分明是個常人,這還不是手到擒來。不料鬼手抓處,耳聽徐氏婆媳同喝:「且慢動手,聽我一言。」意思是想攔阻。聲才入耳,大無還未聽完,眼前黑影一閃,敵人已經失蹤,一下抓空。瞥見徐婆口說著話,手揚處,面前現出一片青霞;同時手持金針,正待往麻布上刺去。看出對方不特早有防身之策,乃夫昔年所用法物尚在。越發激怒,二次揚手,待向徐婆抓去。猛聽瞠的一聲,後心上早又中了一下。這一拳打得更重,當時心脈皆震,兩太陽穴直冒金星,晃了一晃,幾乎跌倒。怒急之下,不顧傷人,連忙回顧,見又是那醜女站在身後,笑嘻嘻扮著醜臉,口罵:「無恥老賊,教你嘗嘗我的厲害。」 大元怒喝一聲,重又揚手抓去。這次黑影更長,全林幾乎全在鬼手所及之下,又是改抓為撈,滿擬抓中必死,萬難逃命。做夢也沒想到,敵人曾得異人傳授,雖是旁門,法力頗高,人更靈巧,休說不會抓中,便抓中也傷她不了。眼看黑影縱橫,上下飛舞,敵人身形也是忽隱忽現,出沒無常,也不往左側青霞後閃避,只管在身前身後滴溜溜亂轉,抽空便打他一下重的。大元自己一把也未撈上,卻挨了不少打,在自急得怒發如狂,咬牙切齒,分毫奈何不得。 那貓頭鷹也隨同厲聲怒嘯,作勢欲起。因見對方準備嚴密,持有厲害法物,惟恐妖鳥中了暗算,未敢輕易放出,欲發又止。後來實忍不住怒火,一聲斷喝,將左膀鳥架一揚,那鷹立時飛起,全身暴長丈許大小,二目凶光宛如明燈,環著竹林上空飛舞不停,也不下擊。跟著左手起處,又飛起五條白影,正向敵人亂抓。忽聽笑罵道:「這老胖鬼鬼爪子厲害,徐老太太,你自動手除害,我不逗他玩了。」說完,人影連晃幾晃,便即失蹤。 這時,大元連遭重打,已看出敵人厲害,早放起一片灰白色的邪氣籠罩全身,雖然不再挨打,敵人仍未抓中。等雙手鬼影一起,人忽失蹤,疑心又有別的暗算,正目注視。忽聽徐氏婆媳相繼說道:「老不死的妖賊,今日惡貫滿盈,你那邪法全無用處了。」大元聞言,才想起只顧急怒,和醜女相持,還忘了兩個仇人。暗忖:「對方雖持有她丈夫法物和正教中靈符防身,並非自己敵手。來時為防有正教中人相助,林外田岸上並還設有極厲害的埋伏接應,仇人不會不知。那醜女除精隱形飛遁而外,別無他長,稍有防備,便不能傷自己。先還看出仇敵表面鎮靜,內裡情虛,如何出此狂言?」立把紐扣解開,大肚子上原畫有五個鬼頭,忽化五個惡鬼影子,厲嘯飛起。空中妖鳥本在繞林急飛,突然飛下,朝徐氏婆媳當頭撲去,眼看鷹爪離頭不遠。徐婆手中麻布已早停針放下,並無抵抗之意。 大元心想:「就算仇敵仗有青霞護身,這五鬼抓魂何等厲害,妖鳥又善於呼音攝神,自己仗此成名,仇敵明有抵禦之法,就是不敵,也應施展,如何不用?」說時遲,那時快,心念才動,猛瞥見一片佛光突在青霞上面出現,妖烏立時驚遁。想系復仇心急,未等發令,便急叫了一聲。如換往日,這聲急叫,敵人生魂縱不出竅,也必心神欲飛,不能自制,對方怎會神色自如?心方驚奇,這原是瞬息間事。那五個鬼頭本已大如車輪,口噴黑煙,飛舞向前,也被佛光捲去,一片慘嗥聲中,佛光、惡鬼一齊不見。這類邪法,多有反應,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元神立時受傷。大元心越驚惶,估量醜女無此法力,如是正教中能手隱形暗算,焉有活路。一時情急,咬破舌尖,向空一噴,一片血光先罩向身上,跟著拔刀一揮。 隨聽風火之聲十分洪烈,大股暗赤色的紅光血焰火龍也似,立由林外飛來。方想:「勝敗存亡,只此一拼。」忽聽火雲來路空中大喝道:「無知妖孽,敢用邪法害人,你那惡報到了。」聲才入耳,猛瞥見一片碧光電馳飛來,竟搶向自己火雲前面,全數往回一兜,晃眼消滅。緊跟著,空中落下兩人:一個是道裝少年,一個是瞎了一隻眼的小眇尼。認出道人正是鬼母門下強敵黃虯,知道不妙,還待行法飛遁,並作最後一拼,回手舉刀,朝胸便刺。另一手也拔出腰問小刀,正待向空中妖鳥擲去。面前人影一晃,又現出一個少年丑尼,一揚手,佛光重又飛起。隨聽頭上妖鳥慘嗥,百忙中瞥見先前醜女突在空中現身,妖鳥已被撕成兩半,連人飛墮,帶著血淋淋兩片鳥身,迎面打來。知道萬難免死,手中刀本早刺人腹內,就勢往下一按,血光冒處,妖魂飛起。正待遁走,佛光已經上身,當時消滅,屍橫就地。眾人也便停手相見。 原來沈琇師徒先見醜女打人,神情滑稽,方在好笑,忽發現眉間紅痣,認出正是癩姑,好生驚喜。沈琇恐其受傷,正要出手,身形忽隱。後看出得有旁門和鬼母教下高明傳授,又見打得可笑,便停了下來。眇女知不妨事,請沈琇暗中保護,暫勿現身,自己去往林外,破了妖巫接應,再行除害,以免逃走。沈琇隨用傳聲告知癩姑和徐氏婆媳,三人聞言大喜,癩姑更是喜出望外,因妖巫已有邪法防身,急於見師,不願再打,立隱身形,趕往相見。行禮匆匆,說了幾句,便往空中去殺妖鳥。 另一面,眇女剛到林外,便見黃虯由側飛到。因是由外回山,見癩姑私逃,知她膽大好勝,恐有閃失,想起日前探詢沈家住處,知來此地,跟蹤趕來。老遠發現邪氣籠罩,妖鳥飛翔,不顧先到沈家,忙即來援。並不知沈琇師徒三人均在林內。前面田岸埋伏的妖徒相隔尚遠,也未發現。被眇女迎頭攔住,剛談了兩句來意,妖巫埋伏發動,火雲已經飛來。黃虯立放出大片碧光,破了妖火。二妖徒主持行法,受了反應,火雲一破,全數慘死燒焦,受了惡報。黃虯原因北海兜率仙芝已將成熟,盤踞當地的二十三條毒龍也都成了氣候,均在覬覦那煉毒龍丸的靈藥,此事關係恩師轉世後的成敗,沈琇偏尋不見下落,心正愁急,不料在此巧遇,大家相見,喜出望外。 沈琇說起今日殺死三人,恐驚俗眼。黃虯答說:「來時府上正在奏樂開席,左近鄉民全數去湊熱鬧,田野中並無一人。弟子已早防到邪法反應,曾經行法掩蔽。空中妖烏,遠望只是一片邪霧;火雲雖猛,發動極快,一閃即滅,想必無礙。這三具死屍,弟子自會移往遠處深山之中消滅。」徐婆也說:「當地人民富足,夜不閉戶。府上好善,遠親近鄰,全往道賀,人都鎖門前往。老身為防波及無辜,特約妖巫今日鬥法,也由於此,大概無妨。」黃虯隨請沈琇稍待,隨即行法,一片碧光,將林內外三具殘屍連同血跡一齊捲走,一會飛回。沈琇因覺前遇黑女可憐,曾允他年相助,問其可曾見過。黃虯答說:「黑女自知孽重,意欲轉世歸止。近奉恩師遺命,已往北海相待,準備以身殉道,去應昔年誓言。仙姑如允助她轉劫,再好沒有。」隨說起北海仙芝之事。 原來妖山四惡中,隻鬼母朱櫻一人所習雖是邪法,人卻剛正,法規至嚴。除因剛愎強做,行事任性,氣量偏小而外,對於常人,向不無故加害。晚年自知孽重,門人良莠不齊,兵解以前,強迫門人殉師,一同轉世,改歸正教。只有一人故意後到,鬼母惟恐激變,迫令發下永不為惡重誓,方始化去; 黃虯先在鬼母門下,因覺所習不正,背後腹誹。鬼母見他根骨深厚,心性純良,對師又極忠義,表面將他逐出,實是有意成全,欲命從此棄邪歸正,並為自己求取毒龍丸,以備轉世成道之用。黃虯得知此丸須用三千六百四十七種靈藥合煉而成。其中最主要的仙草,道家名為靈蘇,又名毒龍珠,本是太清仙卉,萬年前不知是何因緣,由靈空仙界,隨著乾天罡風,飄墮了兩粒種子。此草天府奇珍,種子奇堅,生長極慢,乃西方太乙精英所萃,長過一尺,本身便能發出威力,仙幾所不能近。但它初落時,小如灰沙,並具反五行的特效,分明是元金賦質,偏是見土不生,只有南北兩極元磁真氣,始能培養,初期並還要生在兩極磁光所照之區。似此一粒微塵,飄揚大千世界,種子未發芽前,又有好些禁忌危害它的生育,據說萬千億兆之一,也難存活。誰知無數機緣湊巧,落到居羅、未名兩島旁海底泉眼之中,下面正是元磁真氣,地脈所經,兩下裡各生感應妙用。始而不過是浮在海眼裡面,吃地脈中引出的元磁真氣凌空托住的一粒微塵,渺小得目所難見。但它四外均有元磁真氣護托,一任海泉猛力衝擊,連經多少次地震海嘯,從未搖動。到了於三百年期滿,忽然子裂發芽,立即成長。四外元磁真氣吃它分裂,化為一個形如六角形的星光托盤,仍將下面托住,隨同長大,此草便植根在這六角磁星之上。初發芽時,雖只尺許高下,但它本身奇光迸射,遠及數丈,無論人物魚介,沾上立斃。年時一久,威力更大,任何金質法寶、飛劍,只一近前,立被下面星盤吸去,連人捲走,晃眼化盡。此寶深居海眼之下,共是兩株。尋常修道人,連名字都不知道。只有幻波池聖姑伽因,費了十年心力,歷盡艱危,取走一株,僅存一株。不論仙凡,得此靈丹一粒,可抵千年苦功。尤其邪教中人轉世重修,更是無上靈藥。 師父鬼母得一前輩散仙指點,參詳前因後果,得知此草將來要落在沈琇手內,預示先機,令其隨時留意。不久巧遇沈琇,結為同道之交。孤山分手以後,便照師言,修積外功,靜待時機一到,立往尋人,一同下手,采那靈藥。黃虯因聽人說沈琇重返師門以後,法力大進,好生欣喜。這日想起沈琇不久有難,雙方道路不同,當初雖然投緣,年久難免疏遠,意欲先往結納。等到趕往金鳳山一看,正值沈琇師徒受強敵圍攻,仗著佛家法力,由一朵金蓮花托住,衝破千重魔火妖光,往東北方電馳飛去。除軒輕、九烈等首惡法力高強,負傷逃去而外,到場群邪多半傷亡,數千丈火海一般的魔光血焰,晃眼全盡。黃虯見此猛烈威勢,好生敬佩。正順山路閒行,忽聽遠遠神吼嘯聲。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滿頭癩瘡的少女,藏身崖凹中,正在痛哭。面前有一神吼,正在搖尾吼嘯。看出中有仙法禁制,便問何事啼哭。雙方一談,才知癩姑乃沈琇門人,已然餓了數日。神吼本在遠方山頭遙望,見主人為群邪所困,魔火厲害,不敢走近,正在悲急,忽見主人轉敗為勝,破空飛去,追了一陣未追上。聞得癩姑哭聲尋來,知是主人未入門的愛徒,便往就近咬了些山果,連枝帶來。無如仙法禁制,不能越過,一人一獸,正在連吼帶叱,被黃虯聞聲尋來。雙方談完前事,黃虯因那禁法難破,特由崖後穿山人內,將癩姑救出。與此同時,沈琇也到了居羅島,想起癩姑尚在禁地之內,應敵匆忙,忘傳出入之法,也將禁法撤去。 雙方見面,黃虯便說:「適才想起師父仙示,曾說沈琇日內有難,此別須要十二年,才能再見。」勸癩姑、神吼隨他同回黔靈山修煉,到時再往尋師。癩姑人甚機智,看出黃虯人甚至誠,不似有假,自身本無法力。心想:「隨他暫時修煉,日後尋師,方便得多。」便隨了去。黃虯見她貌雖奇醜,根骨甚厚,又想借此見好,每日盡心傳授各種法術,一晃十一二年。癩姑前三年因私自下山一次,染了一身麻風,被救回山。計算日期將近,不知黃虯因那仙芝已將成熟,比她更急,竟俟黃虯出外探詢之際,二次私逃下山。暗忖:「今已十二年,人海茫茫,何處尋找?」正在發愁,忽遇黑女。雙方本不相識,因為同管一件不平之事,黑女見她是本門傳授,好生奇怪,問起前情。癩姑才知黑女正奉師祖遺命,去往北海守伺毒龍,助沈、黃二人斬龍采芝。又問出師父家鄉,便尋了來。黃虯剛向友人問出沈琇已由居羅島回轉中土,只不知人在何處,正想帶了癩姑,同往沈家試探,訪問歸未。回山人已不見,心中大驚,便令神吼守洞,連夜尋來。本意沈琇父母尚在,也許歸省;如仍未回,到日只得趕往北海。如不採到仙芝,便以身殉。誰知不期而遇,連癩姑也在當地,自是喜出望外。 沈琇由居羅島起身時,早查見毒龍礁和居羅、未名兩島一帶聚有不少毒龍,終日興風作浪,本想除完毒龍,再來中土。因奉師命,這類萬古難逢的靈藥仙草,難得結實期近,不必忙此一時。只恐成熟之際,被異派中人取走,生根星盤,隨同爆炸,勢必引發地火,闖下大禍,又忙著回家省親,便未下手。聞言笑道:「這事情還有半年呢,你忙做什?我還有點家事未了,到時我再下手。將來煉就靈丹,定必分贈令師,放心好了。」黃虯大喜。隨說:「乃師遺命,必須期前三月趕往,不知仙姑何時起身?」沈琇答道:「既然如此,你可先去。」黃虯隨即告辭,沈琇也未留他。 沈琇隨和徐氏婆媳,帶了二徒,同返家中,住到喜事辦完。過了數日,背人暗告父母,壽限將終。沈氏夫妻三人因年已老,後事早有準備。知道愛女已是仙佛中人,此去轉世,只比今生更好,並有成道之望,聞言反而喜歡。在沈琇主持之下,到了日期,全都無疾而終。子孫自然盡哀盡禮。沈琇候到喪葬之後,又往東海、九華、黃山等處,訪看齊氏夫婦和諸同門至好。然後帶了二徒,往居羅島飛去。 剛一到達,遙望隔海未名島、毒龍礁,相隔數十里的海面上,惡浪如山,波濤洶湧,水氣迷茫,一片沉黑,彷彿天和海連成一起。陰雲如墨之中,隱隱見有許多鱗爪閃動飛舞。毒龍怒吼之聲,與驚濤駭浪相應,宛如海嘯。知道海眼中大小毒龍又在興風作浪,互相追逐,爭鬥為戲。一算時期,還有三十天。因恐芝實尚未成熟,又因出外時久,懷念恩師,意欲叩關求見,參拜法身之後,看看有無恩諭,再作計較。哪知回到島上,照著往日跪祝通誠,法身並未出現,只在石壁上現出金字,大意是說: 海中毒龍,各色皆備,為數幾達百條之多。小龍多是藍色,無什神通。大的共是二十三條。為首一條紅龍,早就通靈變化,近更將內丹元珠煉成,越發厲害。因知芝實將要成熟,每日盤踞海眼之下,將那百丈長身盤繞仙芝生根星盤之外,張著一張大口,對準仙芝所結毒龍珠,只等果實成熟,張口一吸,便即吞下,竄入海眼之內。因它本身能發烈火,而吞芝實不久,必須昏臥些時始能成道,為防同類搶奪環攻,群起為難,定必就勢引發地火,想將同類燒死,當時定成大禍。昔年聖姑伽因早防到此,曾在海底留有一塊神木,除書明除龍之法外,並具別的妙用。下余群龍,因紅龍最凶,又非同族,全都恨極。無如紅龍神通變化,一經激怒,千尋海水立成沸湯。見它近兩月盤踞芝旁,寸步不離,全都憤恨,無可如何。均想芝實未熟以前,暫由它去,等到成熟,再與一拼。這些日來,各在附近自煉元丹,意圖到時拚鬥。紅龍明知眾怒難犯,生性貪殘,不特想吞仙芝,並想一齊殘殺。本定期前二三日故意裝睡,等群龍乘隙暗算,立發烈火,燒死一些立威。吞完芝實,再圖一網打盡。不料天賦奇淫,芝實成熟的前數日,正當每隔九十八年一次的雖有不少雌龍,一則是仇敵,再則龍陰奇寒,須尋生人始有樂趣。性又奇毒,對方一交必死。鬼母經人指點,特命黑女用她所傳邪法引誘紅龍,與之命沈琇期前二日趕去,先將神木乘隙取出,照以行事。這時,紅龍因以前所淫女子一交必死,黑女卻是百戰不疲,初經奇趣,不捨分離。可是到了未一天上,自知中計,必將黑女吞吃洩憤。黑女夙孽雖重,一則今生過惡不多;二則那紅龍如不引開,即使沈琇法力多高,也難免不引出大禍,此舉功德不小,捨身殉師,心志可憐。但此女死志已決,無須救她。只在事前用我佛家慧光將其護住,索性用她本門邪法屍解。經過慧光一照,不特免去毒火損耗元神,並將邪氣去盡,轉世更多智慧。另賜癩姑靈丹一粒,服後傳以法術,便可速成。 沈琇師徒看完,大喜謝恩。靈丹也在石上出現。立照師命行事。到日帶了眇女,隱形飛往一看,毒龍礁上本有一片平崖,陰雲中突現出一所高大樓台,知是黑女邪法所建,正絆住妖龍不令歸巢。再用慧目下視,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黃虯孤身一人,仗著法寶、飛劍,正與群龍惡鬥。小龍雖有幾條被殺,那二十二條大毒龍,一條未傷,各吐出一粒龍珠,向前夾攻。這才想起居羅島有佛法隱形,師父不許來人往見,休說人島,連個島影也看不見。黃虯必因尋不見自己,日期已迫,乘著為首妖龍迷戀黑女之際,犯險入海,意圖不等全熟,便即採取,致被群龍圍困。見他雖被二十二團各色龍珠環攻,難於脫身,因有法寶防護,暫時尚還無害,立即乘機飛下。 到後一看,見那六角形的磁光星盤大約畝許,上生一株十三葉的靈芝,高約丈許,宛如碧雲輪園,姿態靈奇,從來未見。更有奇光迸射,精芒萬道,遠達十丈。當中生出一柄形如蓮萼的朱莖,萼瓣似有開意,隱聞異香。暗忖:「此時群龍不在,如遇不知底細的妖邪妄想採取,時機未至,星盤不能封閉海眼,立成巨禍。總算事還隱秘,只黃虯一人得知,期前採取雖然冒失,幸被群龍圍困,無法下手。否則一個不巧,也成了滔天浩劫。再細查看聖姑所留針形神木,長約尺許,凌空懸在芝下近星盤處。方想運用佛法去取,猛覺一股奇大無比的吸力從對面吸來,幾乎連身裹去。知道一時疏忽,身旁帶有五金之寶,忙運玄功掙脫磁圈,差一點星盤上銀電也似的光雨就要射到身上。沈琇忙將屠龍刀和身帶金質法寶交與眇女,令其走遠相待。為防萬一,並將長眉真人留賜的寶珠放起,化為第二元神,飛身入內。剛達星盤磁圈之內,神木突往手上飛來,匆匆一看,好生心喜,忙即飛出。那磁圈左近,海水全空。 師徒二人正待按照神木留書,沖波而上,猛瞥見三條妖龍張牙舞爪,各噴著一團寒光,迎面飛來。知將寶珠放起,被其發現追來。那龍兩黃一青,身長少說也有七八十丈,還未近前,海水便崩山一般迎面壓到,力大異常。法力稍差,不必近身,就這海水壓力,也擋不住。妖龍口中又各噴出青黃二色的毒氣,老遠便覺冷氣森森,侵入肌發。沈琇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現身,殺得一條是一條。」將手一指,屠龍刀化為一彎金碧長虹,電掣迎上,環腰一絞,當頭二龍首先被斬為兩段。眇女再飛劍過去,將另一條小的青龍殺死。方覺除龍容易,那三團寒光已經當頭打到。沈琇覺出奇冷難禁,知道厲害,忙把手一揚,一片佛光飛起,迎著寒光只一裹,當時消滅。不料此是妖龍內丹元珠,破後腥香強烈,上面圍困黃虯的大群妖龍,也都警覺,一齊掉頭追來,大小數十百條,最長的竟達百丈以上,最小也二三十丈。來勢比前更凶,海水群飛,幾與天連。龍吟波吼之聲,宛如地震海嘯,猛惡異常。沈琇師徒各指飛劍、飛刀,迎上前去,虹飛電舞中,當頭幾條大的又被殺死,小龍全都驚逃。只剩十四條大妖龍,兀自不退,因見敵人飛刀厲害,各噴出一片毒氣,將身護住,然後飛騰變化,時小時大,隱現無常。沈琇師徒再想殺它們,便非容易。跟著黃虯趕到,三人合力,又殺了五條。 沈琇見下剩九條功力較高,急切間難於誅殺,忽想起神木留書之言,忙即如法施為:先將仙芝星盤方圓十里用移形換景仙法掩蔽,再將神木往前一擲。當時左側海底現出一片幻象,照樣現出海眼,上有星盤,仙芝凌空懸立,芝頂蓮萼已將開放。再用傳聲暗告眇女:「如見龍群投入幻景之內,不可攔阻,兔其驚逃,又留異日之害。」說完,丟下群龍,往毒龍礁上趕去。 飛到樓外一看,黑女已被蹂躪得一息奄奄,妖龍幻化成一個週身火也似紅,人頭龍鱗,身材高大的壯漢,正在赤身縱淫,兩爪抓定黑女雙膀,不時回顧窗外怒吼,好似又想走,又不捨的神氣。黑女雖然憔悴不堪,仍是暱聲嬌喚,足鉤妖龍的腰,不令離去。妖龍遙聞海嘯龍吟之聲,意似激怒,瞪著一雙凸出的龍目,凶光電射,注定黑女面上,忽用人言怒喝:「我已聞出生人氣味,你說隨我同修,全是假話,分明與人勾結,來盜仙芝。我先把你嚼成粉碎,再找你那同伴。」話未說完,黑女似早準備,一見妖龍翻臉,突然身形一閃,脫出妖人懷抱。同時兩道其細如針的碧光,便朝妖龍射去。妖龍閃避不及,左眼早中了一針,當時射瞎。怒吼一聲,張口先噴出一團烈火,碧光立化,緊跟著週身齊射火焰,身形倏地暴長,化為一條百丈火龍。那所樓台共只十多丈方圓,哪裡禁得起。這一來,隨著妖龍現形,微一昂首掉尾之際,立即粉碎,飛舞空中,宛如平地剷去。僅留下少許石台殘址,也被龍尾打成粉碎。所噴火球也自暴長,本待向人打去,忽又停住,由龍口內噴出火箭也似大股毒氣,似想將黑女吸人口中,嚼吃洩憤。說時遲,那時快,就這黑女縱身飛遁,晃眼之間,沈琇恰好趕到,揚手一片佛家慧光,將黑女全身護住,雙方恰是同時發動。妖龍先還自恃毒焰烈火和那龍珠厲害,一見沈琇突然現身,將仇人護住,越發激怒,全身一振,週身齊起烈火,向人撲來。 黑女本定挨到正日,好讓黃虯下手,不料被妖龍看出破綻,所用護神法竟支持不住。心一發慌,妖龍越發生疑,再聽龍斗之聲,自知上當,立時翻臉。黑女見勢不佳,只得施展最後一著,想將龍目刺瞎,就便逃走,去尋黃虯兵解,免被妖龍吞食,損耗元神。沒想到救星天降,沈琇飛來,不由喜出望外,忙在慧光中跪倒,帶愧哭喊,「難女無顏求生,且喜師恩已報,夙孽已消,只求仙姑賜難女一劍。」說時,沈琇屠龍刀已朝妖龍飛去。妖龍才知厲害,又惦記海中仙芝,便即變化逃去。就這樣,還斷了三丈多長一段龍尾。暫且不提。 沈琇見黑女可憐,忙告來意,令自屍解消孽。黑女越發喜極涕零,先向神尼謝恩,並求沈琇轉世度化,連拜了幾拜。然後施展邪法,連身躍起,震裂成了八塊,墜於地上。元神跟著飛起,由沈琇用慧光收入袖內,再往海中趕去。到後一看,前設幻景之處,海水已成沸湯,滿海龍屍飄浮,滾轉不休,為數不下五六十條。那條紅龍,已被神木所化一根長約十丈,粗約丈許的針形光柱,齊頸釘在地上,氣仍未斷,尚在狂噴毒焰,身發烈火,攪得海水通紅。前面九條妖龍,想系耐不住海水奇熱,先各負了點傷,看出兩敵人法力有限,紅龍又被乙木神雷針打死,去了一個強敵,妄想將人逐走,取那仙芝,升出海面,依舊向人環攻不退。沈琇知道妖龍誤入幻景,見那群小龍環伺在外,怒火攻心,意欲殘殺出氣。群龍誤入禁地,無法脫身,吃妖龍施展神通,環繞上去,猛發烈火,群龍均被燒死。乙木神雷針也生出了妙用,將妖龍釘在海底。沈琇忙指屠龍刀過去,先將紅龍由頭到尾劈為兩半。再將先埋伏的佛光發動,上前助戰。飛刀、法寶一齊施為,四面再用佛法禁制,一照面,便連斬了五條。下餘數條妖龍,也全被太乙神雷震死。隨向黃虯說起黑女業已屍解。一算時期,已鬥了一日夜,群龍一齊伏誅,當地直成了血海,腥穢異常,便用佛法逼開海水,飛身直下,一同守在星盤之外。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眼看兜率仙芝頂上花萼已將徐徐開展,奇光精芒飛射如雨。知到時機,忙照預計,運用玄功,將元神飛起,直投蓮萼之上。剛一到達,蓮瓣忽開,中現百子蓮房,隨手摘下。同時施展佛法,飛起一片慧光祥霞,將那星盤裹住,不令飛起。芝實成熟,採到手後,星盤本應上飛,經佛家慧光一壓,方始停止,緩緩在下降去,直落海眼深處。沈琇再用法力禁制,使其封閉嚴密。 大功告成,方同飛回。先去毒龍礁,將黑女埋葬。再對黃虯道:「家師仙示,曾說芝實到手,尚須採取千餘種靈藥,始能煉成毒龍丸。令師雖然轉世,正積外功,也還不到用時。我索性人情做到底,將丹煉成,再行奉贈如何?」黃虯聞言,大喜道:「家師遺命,曾說此丹應用尚早,采煉均難,尤其內有多種靈藥,均是對頭所有。如蒙煉成再賜,越發感謝。弟子意欲隨侍仙姑,採藥煉製,不知可否?」沈琇笑答:「如此甚好。」隨即同返居羅島,帶了癩姑,四人同向心如神尼謝恩叩別。先送黑女轉世,再往海外仙島採集靈藥,煉那毒龍丸。 黃虯丹成之後,和黑女全被引進到正教門下,各有成就。沈琇法力日高,峨眉開府,將癩姑送回師門,與易靜、李英瓊開府幻波池,為後輩群仙中有名人物。沈琇因在北海連除二十三條毒龍,小龍不算,於是眾稱屠龍師大善法大師。不久全成正果,《蜀山劍俠傳》另有交代。本書至此結束。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一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0 本章字數:23764 地勝武陵源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蠻煙瘴雨救靈嬰 滇南盤江下游哀牢山附近,有一大片湖蕩。那湖蕩一面容納在哀牢山溪澗中,一頭又通著盤江,湖波浩浩,甚是清深。因是活流,湖床又深,無論多旱的天氣,水勢永不減退。遇到春夏間山洪暴發時,除湖波較急,略有漲意而外,也從無漫溢之患。加以當地氣候溫和,四時如春,平林綠野,花開不斷,沿湖遍植梅、桃、柳、桂諸樹,更有各色名花奇卉,叢生其間。每當春秋花時,不是春色爛漫,燦若錦雲,便是香光百里,風雨皆馨。而物產又極豐美,土地肥沃,水源便利,自不必說。湖中更盛產菱、藕、茭、茨之屬,魚類出產尤多,肥美異常。那好處,暫時也寫它不完。只是這麼一片得天獨厚的好地方,人家卻不甚多。一則地處雲南邊境,與外夷交界之處,地介僻遠,來路山重水復;二則菁密林深,野獸橫行,蟲蟻載途,到處險阻凶危,常人簡直無法上路。 那湖雖與盤江相通,那出口地方卻隱在一個山窟窿裡,舟船所不能通,等於伏流,人已無從發現,再加上有兩重天險。一處是離湖三百餘里,有一條長而大的山溝。形勢之險,還在其次,最厲害的是有一種金錢瘴,其毒無比,不分早晚,時常出現在這一帶地方。遠望一片片一團團的五彩繁霞,內中簇擁著無數大小黃而且圓的圈兒。山行相遇,不等近前,只要聞到那一股又膻又臭,彷彿人們大酒肥肉吃過了量,嘔吐出來的那一種怪味,當時倒地,人事不省。重則身化黃水,僅剩骨發而死。人畜遇之,固無倖免,便是禽鳥誤由當空飛過,稍飛得低近一點,也必昏迷下墜,死於毒瘴之內。端的厲害非凡。另一處是亙古未辟的原始森林。那些古林木,起初自地挺生,年時一久,越生越多,越長越大。下面是密干叢集,隙地無多。那最密的地方,往往互相擠軋排列,森森叢集,綿亙數十百里。就是其中偶有空隙,前行不遠,又有同樣巨木密林阻路。因為林密,所以繁枝怒發,見縫就鑽,密壓壓成了大片樹幕。木本植物,滋生力強,橫裡無隙可入,齊往上穿,到了上面,又是互相擠壓盤糾,於是越集越厚,天光全被擋住。地下腐草堆積,蛇虺伏竄,惡荊毒草,到處皆是。樹上更盤踞著各色各樣的龜、蟻、蚊、蠅之類,成陣而飛,散落如雨,大都奇毒非常,雖不一定咬上就死,至少也要疼腫多少天,甚或引起重病,以致送命。至於潮濕瘴氣,更不必說。有了這多毒惡之物在內,休說人不能近,就算防護有方,本領高強,帶有各重預防特效的靈藥利器,那幾百里方圓的樹陣森林,也無路可通。林裡黑如暗夜,點光不透,一個不巧,迷了方向,十九陷身在內,死而後已,休說向前,便是後退,也辦不到。 那湖蕩和濱湖一片良田沃野,連同左右的峻嶺崇山,平林綠野,恰位置在這兩處天險之中。所以亙古無人足跡,以前只是許多珍禽奇獸食息遊行之地。直到元初,有兩家在湖南做武官的宋室遺臣,因不肯歸附異族,又要躲避胡虜的爪牙凶焰,自聞崖山慘報,便選些殘餘的忠勇家將家奴,帶同兩家眷口,逃入山中。這兩家為首的遺臣,一個姓趙名修,本是宗室;一個姓朱名潛。雙方原是世戚至好,恰又一文一武,同在湘西做官,志同道合,情誼深厚。再遇到這等國亡家破,流離顛沛之際,益發成了生死骨肉,患難道義之交。 這兩人,趙修是武功得有名家傳授,本人固是武功絕倫,便連家屬奴僕,也無一個不是身懷絕技,有力如虎,矯捷輕快,縱躍如飛。朱潛雖是文官,一則生具遊山之癖,人更機智,善於計謀,膽力識見,俱都超人一等,迥異恆流;二則和趙修通家至誼,朝夕相見,耳濡目染。起初為想身子強健,便於選勝尋幽,再經至友屢次苦勸,說:「世方大亂,虜氛日惡,來日大難,實未易知。就算吾兄想學諸葛武侯綸中羽扇,羊叔子緩帶輕裘,一展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無須親執干戈,衝鋒陷陣,效那匹夫之勇。可是一旦遇到變生倉猝,事出非常,或是跋涉山川,躬歷險阻,便難對付。如若學會一些武藝,至少用以防身遠害,忍受饑寒疲勞,總是好的。府上自侄男女輩起,連同兩位如夫人,以至全家僕婢,近年俱從小弟父子學有專功,只賢梁孟夫妻仍是斯文一派,什麼武功都不會,未免是個缺點。平日你又有萬一事不可為,便覓地避秦,舉家入山,以俟時機,再謀匡復的話。然而山中虎狼蛇蟲,到處危機,你雖不似尋常手無縛雞之力的寒酸文士,但要想跋涉長途,躬歷險阻,那就難了。」朱潛看見兩家男女,連同下人,俱都勤習武功,早就心活,連經良友敦勸,就用起功來。人屆中年,雖不能得有深造,仗著體力還好,人更聰明,居然也學了個身強力健,遠勝從前。 事有湊巧,朱潛學了兩年,剛能勉強運用,國事已不可為。勉強又過了兩年,終被異族入主,受到亡國之痛。不久,元兵打到湘西,趙、朱二人先以為元兵雖強,終是異族,何況人又暴虐,人民暫處凶威暴壓之下,只因勢不能敵,決不致便忘漢室。與其白送全家性命,無裨實際,何如覓地潛伏,伺機而動。初意只想在湘黔深山中覓地隱居,等根基稍固,然後暗中佈置,召集徒黨,相機圖謀,光復大業。哪知元兵矯捷勇悍,知道民心未死,仍念前朝,加上一班好民敗類,只圖爵賞享受,甘為仇敵爪牙,到處引導搜剔,鬧得兩家百十口人眾流寓山中,不逞寧處,似這樣流離轉徙,頻歲奔逃,也不知受了多少顛連困苦,飢渴凶險。 這一年好容易由蠻煙瘴雨之中逃竄到了雲南邊境哀牢山中,雖然偵騎已音,無如前路艱危,幾人死域,竟然逃到上文所說的那片森林以內。要換常人,決計不能走出,定必身陷絕境,全部葬送在內。總算頻年在荒山中逃竄,備歷險阻凶危,長了不少經歷,好些危險之處,都已知道防禦補救;上下人眾,又是一心一德,個個精壯勇武,帶的食物藥品和防禦器械又多,在林內輾轉繞行了三個多月,終日終夜,分班守宿,與毒蛇猛獸、蚊蠅惡蟲之類搏鬥。到了最後兩天,眼看食水將完,進退無計,行將待斃的當兒,忽然絕處逢生,由無意之間,發現前路有一線光明,居然誤打誤撞,容容易易穿出林來,到了那片平湖勝地之上。一行人眾,僅有限幾名家將奴婢死於蛇獸疫瘧,兩家親丁眷口,只有兩人受傷,一個廢去一條左臂,余均安健無恙。仗著人多,統率的人又機智絕倫,思慮周詳,所帶牲畜穀類也未遺棄。一旦步人這等世外桃源,安身立命之鄉,無不喜出望外,精神百倍。到後,先在湖濱紮下篷帳,排日興建。同時四出探路,以防萬一。 等到規章建立,部署停當,同時探出兩處天險。想到當地有魚可捕,有獸可獵,土地肥沃,下種以後,一年之內,便可足用,還有存積。連穿的衣服,也可採集野蠶的絲,野獸的皮,以資應用。但到底還有不少缺用之物,尤其困難的是鹽,不久即要用完。似此天險,怎能飛渡,繼一想:「人貴知足。此間耕織漁獵,百物皆備,風景又是如此美妙。以前九死一生,當時只求逃得大家性命,於願已足。如今有了這好地方,天賜已厚,怎剛得安樂,又復求全起來?」美中不足,也就罷了。本來沒打算往山外去,不料隨去這班幼童均屆成年,俱得名家傳授,個個聰明武勇,膽大非常。年輕人都愛嬉戲,愛那湖水清碧,閒來無事,便往游泳,人多爭勝,不久各練會一身好水性。這時湖村早已建立,有了規模,又造了幾隻小船。 到第二年夏天,趙、朱兩家子弟帶了酒肉,同駕小舟,意欲遊遍全湖。偏巧這年天旱,山洪未發,無心中在湖對面山崖下尋到一個水洞,幾次探索,居然發現了通出盤江的一條水路。乃歸報趙、朱二人,前往查看。只見那出口須由一片危崖底下的一個水洞中穿進,路甚曲折。有的地方,洞頂離水只有二尺許,必須仰臥舟中,手撐洞頂而渡。那出口處也是在盤江下游一個底崖凹內,裡面山石錯落,流深且急。外崖更有千年老籐蔭蔽,外人舟行經此,也無從發現。當時派了兩個精細幹練的少年,由山外攀籐上去探看一下,相隔三四十里,便有好幾處山民寨墟聚集,山中需用各物,全可交易。經此一來,自是格外心喜,凡百無慮。由此便在湖邊安家立業,開墾起來。 開頭幾年,趙修、朱潛二人還在志切先朝,欲有作為,十年以後,覺得敵勢太強,自家又隱伏在這等僻遠閉塞的蠻荒異域之內,休說舉事集人,連聲氣也無法與外相通。兩家男女老幼,就說都會武功,也只百多個人。如說隱居避地,一心開闢這桃源樂土,為休養生息子孫百世之計,自無問題;如以之圖謀大舉,怎能辦到?越想越覺無望。當地又是得天獨厚,享受安逸。壯志一灰,漸漸息了出世之想,一心一意,只為子孫後人作長久打算。幾經集眾協議,改訂章約之後,不特中止前念,反把無故出山列為禁條。 趙、朱二人一個教文,一個教武。文的只讀一些經史詩文,除自家有志文學,悉聽自便外,讀書只求篤倫明理,並不定要求其深造,每日只下午或夜間讀上兩個時辰。並且一滿二十,便即輟學,自修與否,一任各人心志,決不勉強。因居深山之中,蛇獸縱橫,雖經多年開闢興建之後,不似初來兩年厲害,依然隨時隨地,皆可遇上。更須防到萬一蹤跡洩漏,被山外山民得知,前來侵害。因此對於習武一節,卻極認真。由少至老,每日皆有專課;遇到農隙暇時,還要集眾指點比賽,察定高下,不容荒怠。又以久共患難,都是出世的人,除趙、朱二人是正副村主,由村眾子弟酌派數人輪值外,餘者都是通力合作,一視同仁,無什麼高下之分。起初地廣人稀,尚是隨意耕植。過不兩年,主僕名分一廢,成了年的女婢,都配與了那些家將男僕。趙、朱兩家連同隨隱的幾家子女,已各互為婚配。有這麼好的天時地利,人人安樂,體力健康,生殖之力自然強盛,也和牛馬牲禽一樣,格外繁殖起來,共只二十年間,平添出了近兩倍的丁口。 這時趙、朱兩人已六七十歲,又謀深慮遠,覺著人丁如此繁衍下去,雖有這方圓數百里的沃野山澤之利和良好的教育培植,畢竟人數大多,心志難一。這頭兩輩老人,因都是間關萬里,久共安危,百死餘生,情誼至厚,無一事不可互救互諒。再過下去,這些後人生於安樂,自小席豐履厚,知什麼利害艱難?儘管教練得怯,畢竟人的體力心智各有天賦,高低決難一致。年代一久,子孫或是習於晏安,染上頹廢放縱之習;或因父母愛憎,引起爭端嫉恨;或是羨慕城市繁華利祿,見異思遷:生出事來,流弊甚多。居安思危,既想令子孫後人永居這片樂土,圖百世之計,此時必須早作籌謀,或可無事。二人商定以後,便在第二年的元旦,在所設公廟中,將村規重又改正: 村主只選一人,每隔五年,經眾舉立一次。在任期中,村主掌著生殺予奪之權,除有幾條最重要的規條厲禁,絕對不許更易外,皆可便宜行事。任多賢能,也只十年兩任,以免爭權,永歸一人一姓,設有不幸,後繼無人。另外再設一耆賢會,人數不拘,公推年高德劭,有功村眾者任之;退休村主,皆人此會。此會除輔佐村主,以備咨詢,隨時建議與革外,並有糾察、檢舉之權。村主如有失德,先由香賢諸老暗中諷諫;不聽,繼以函詰告誡;再仍估過不梭,便在公廟鳴鼓,召集全體村眾,聲明經過,付之公判。惟仍許村主自行剖白,是非善惡,悉憑公議,一秉至公。任何人皆許其盡量解答,非真人證確鑿,對方真個理屈詞窮,無以解答,決不加罰,以免不容理論,悉憑主觀,故入人罪。至於功過相抵,或是無心之失,也可減免。如若留任而賢,不特前過取消,任滿仍預於耆賢之列,反更有極隆重的禮節以尊崇之。專著重勇於改過的人,以免那有本領、才氣的人偶因不慎,或是一時意氣,犯了村規,就此沉淪屈抑,甚而由愧生忿,轉而偏激任性,以才濟惡,反倒生出禍害。 關於刑罰,也極慎重簡單,除體罰系由村主下令,喚來本身父母或是叔伯尊長,當著村主一人用刑,重在使其愧悔自勵,不重形式外,徒刑、拘禁至半年以上,便經公審,聽犯人暢所欲言,自行剖白。定刑以後,也並不把人下在監裡,阻其生趣,兼養情習。因為村規最忌坐食不事生產的人,加以興建的事又多,這類犯人,只不過不許隨眾在好風景的地方享受,在刑期內,必須去往指定既艱難而又辛勞的地方,去做苦工罷了。此外又有以功折罪之條,只要工做得多而且好,出於預期,可提前開釋。如真犯了重規,必須監禁之期在一年以上者,除公審之外,尚須耆賢會全體人等通過,鹹無異詞,方可執行;而這個犯人,必是慣於為惡,不知悛悔,村眾均所不齒的人。 村規習慣,是人不怕有過,貴在能夠省悟回頭。如其不知悔過,熬到期滿釋出,依舊是個好徒宵小,要他何用?加以地隔塵凡,時憂外患,這種害馬,行事實難預防。所以對這類犯人,監防甚嚴,連父母家屬,俱有監察之責。同時附有時足之刑,即在刑期中,如查出毫無悔悟遷善的行為心意,期滿釋放,由此不許出山一步,至少也須廢去一根主要足筋,免其由險徑中攀越出去,引來外患。從此專做動手而不動腳的輕鬆工事,享受雖仍隨眾一樣,但誰也不喜和他親近了。 關於死刑,尤為慎重。哪怕耆賢會全都認可,只要犯人一聲呼冤,便須集眾重新公審,非當眾問得犯人無一句話可答,村眾也無異言,方始行刑。只有第二次公審,如與前判無異,便無須再經耆賢會通過,逕由村主定日執行,以防狡詐、拖延、遲疑不決 關於田業一節,施行井田之制,設有公田、公倉,輪耕分作。父母死後,除首飾、衣被、玩好、器具而外,只有房舍因都背山面湖而建,直似千百人集居在一個大花園裡,只備人取景不同,愛好各異,僅按丁口,和平日喜營建的心思,略有多寡之分,並差不多,所以父母死後,子孫仍可繼承,下余農田、牧場、漁塘,悉以歸公。無論何人所生子女,一到十六八歲,便可在自己經營的產業項下,撥出五十畝田地或是牧場,另外再分給五畝桑園果林和一條小漁舟,先令習作農牧漁獵。滿了二十,至多二十五歲,便即分家,任其自立營生。父母如因平日體力不濟,或不善治生產。無力開闢田業;或是子女眾多,不敷分配,子女幼時,可以取給公家,大半仍照上列之數,向公傢俱領。 所有村眾,均由耆賢會課其勤情,量其能力,以定獎懲。假使本身能夠勤勞操作,開闢廣大,及身享受,自不必說,而且死後仍可分遺子女。同時還能得到公家獎勵,村眾禮敬,並可免去公農。公牧。公漁、公獵等等勞役。 初上來幾年,有那人丁又多,生性懶惰,以為及身田業,足敷衣食,生前在自經營,死後落個為他人忙,連子女都得不到,更有公給之制,不愁子孫沒飯吃,於是偷懶取巧起來。時日一久,自然被發覺這是最犯規的事,除了按規處罰而外,往往還要出些難題,使其加倍勞作,格外吃上許多苦楚。村規公正嚴明,不論親疏,有幾個一吃虧,誰也不敢自私自利,受罰取辱了。 作者寫了許多,未入正文。那村規甚是周詳,只能以「法良意美」一語盡之,一時也寫它不完。照著趙、朱二人這等作法,按說可以長居桃源樂土,成子孫千百不朽之業。哪知世事終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治亂相尋,迭為興衰。習俗難移,環境易遷,人心不同,善惡各殊,智愚不肖,相去天淵。得於此者,未必不失於彼。何況人數日益加多,年時一久,自然生出事來。 原來村眾只趙、朱二人位德俱尊,又是眾中首領,獨受崇敬愛戴,始終居於領袖地位,輪流做了多年村長。自從最後一次規章訂好,二人也俱到了年紀,意欲退休,想在身前實行前訂章規,看看有無遺漏。又以隨隱諸人,除卻兩三家至親,其餘全是舊屬下人,為免世俗尊卑之見,頭一任先示意眾人,在隨隱趙氏家將中,選了一個以前地位極卑,而人卻精明賢能的人,來做村主。自己連和一些以前較有聲望齒德的人,全退入了耆賢會,從旁贊助。此時村眾對趙、朱二人奉如神明,雖有一點世俗之見,但因新村主名叫王成傑,雖是武弁,文武皆能,久共患難,出過死力,加上趙、朱二人同聲力主,故私下雖免不了有所議論,並未公然作梗,贊可和聽命的還占最多數。王成傑也真要好,接任以後,始而不辭勞怨,竭力任事,繼而又為村眾謀求了許多福利。對人更是溫和誠厚,處事公正。兩三年過去,連那極少數不服的人,也都感化。 五年期滿,眾議本應連任。一則王成傑自知出身卑微,日夜勞心,好容易有此成就,意欲見好就收,再四謙辭。二則趙、朱兩人又想改選別人試試,這次卻不示意,由眾公推,取決多數。當時本有二人可以當選,輩分出身,卻是一尊一卑。畢竟眾人門弟之見未能免除,結果仍是尊的一個以最多數入選,推為村主。那卑的一個名叫楊玉,是朱氏老家人,人既能幹,逃難時並還以孤身犯險,救了大眾性命。平日村眾全都對他感愛,人緣極好。尊的一個,是趙修的表侄,姓丁名泰,從小便隨表叔長大,文武雙全,人極能幹。人山時年十二歲。父親做過兩湖統制,曾得世襲。因是少爺出身,逃難途中,不特無功於眾,反因年幼無知,自恃一點武功,約同三四個小兄弟,背了大人,去尋對頭山民晦氣,惹過兩次大亂子,幾乎累得眾人全受其害。論功勞和人緣,全不如那老家人,偏以最多數入選。此是積習使然,眾人全未在意。趙、朱二人老謀慮遠,因此卻添了隱憂。無如事經公推,不便再說別的。還算好,丁泰聰明絕頂,人又好勝。看出二老心意,也和前人一樣,格外求好,把平日好些世家嗜習,全都改掉,每日一心治理村務,居然又博得了全村讚佩。趙、朱二入覺得可以放心,加以年歲日近衰老,智計體力俱不似前;況當根基已定,正是全村極盛時期,人才輩出,個個有為,偶然想起點事,也是想過拉倒。丁泰這一任,還沒有滿,二人便相繼去世。村眾悲思崇敬,盡哀盡禮,自不必說。 由此以後,倒也一秉前人成規,輪選村主。幾十年後,把當地治理成了錦鋪繡疊一般。湖山本就明麗,加上人工部署,以千萬人之心力,日常變方設計,刻意求工,無數樓台亭捨,掩映分列於青山綠水,花樹瓊林之間。湖上是滄波浩渺,一望無際,山光雲影,天水相涵,小舟三五,出沒其中,一片清靈空曠景色。湖邊是花樹垂楊,綿亙不斷。水中游魚往來,清澈可數,不時跳波嬉馳,撥刺有聲。平波斷岸,柳蔭之下,時有村童野老,臥流垂釣,偶一揚手,便有巨鱗騰躥,隨竿而起。一年四季,無時無花,不是梅雪爭春,冷香十里,便是荷塘處處,千頃花光。至於李艷桃稱,桂馥蘭馨,楓葉流丹,秋花似錦,更是常年享受,觀賞不完。濱湖田野山澤之利,又多開闢。端的人人安樂,享受無窮,真好一處世外桃源,人間樂土。 按說還有什麼不足之處?無如人心喜動,見慣無奇。尤其山中缺少鹽、鐵和一些零星有用東西,而出產又極豐盈,年有存余。村規每隔三年,派人由水洞險徑出山一次,拿山中出產的皮毛、糧食、藥材、金砂,向外交易,採辦應用各物。始而因水道奇險,進出費事,每次二十人。除一兩個通土語,負有專責的熟手,必須借行外,下余都是輪流應值,以均勞逸。去時往來蹤跡,均須隱秘。所交易的山寨墟集雖都蠻野,總算性還爽直,去的人又守著誠信謹慎的信條,兩下相處久了,倒也水乳交融,互相信任。每一寨墟,都難免有土匪生番,野猓之類,雜在其中,凶野異常。尤其是漢人的流軍逃犯,刁狡狠毒,無惡不作。每遇上他們,不讓他們佔點便宜,巧取豪奪,必起兇殺,或受暗算。如一退讓,又被認為良懦可欺,誅求無厭。仗著去人多是精選能手,機智武勇,足能應付,可是每去都短不了有些事故發生。山川跋涉,更多險阻,人多視為畏途,不奉村主指派,極少有人自告奮勇的。 後來人口日益增多,三年一次採辦,決不敷用。漸由村主向眷賢會提出,當眾重議,由三年兩年,改到每年一次。過了些年,又發生變故。彼等不善營運,記性更劣,隔年所定各物,不是不能如約交貨,便是受了劫奪,或被詐騙了去。 這一年,最緊要的鹽、鐵兩樣全沒買到,正在為難,打算會商二次派人,往遠方山寨採購。恰巧水道崩塌了一大片,修治期中,忽由小洞裂縫中,無心發現一條滿生鐘乳的洞徑,可以通到崖上。那任村主人甚精明強幹,青賢中恰又有幾個好事的,知道村中惟一缺點,是這一條通外險徑,好似崩山由於天助,集議由水洞中開出一條通到山外的洞徑,索性開得方便一些,內裡再設下防禦封閉之具,上面又是險峻峰崖,素無人跡,何愁外人得知?這樣自然方便得多。人情畏勞就逸,當眾一說,全數贊同。集全村丁壯之力,興修了半年,居然開通出一條又險又秘,防禦重重,而自己人卻可容易出進的洞徑,比起以前,一難一易,相差天淵。 洞開以後,又想到上輩人山已有多年,蹤跡久已不為世知,就走到城市中去,也不會有什妨害,何不派人先往附近小城市中試試?這次去人,便未趁墟,先到附近城市採辦。山中居久,偶出採辦,也都趁墟,對於元虜凶威,猶有畏心,上來也頗慎秘。哪知胡虜氣運已衰,一面是淫凶驕恣,本質大虧;一面是官貪吏酷,民不聊生。尤其邊遠州縣,那些官吏最是為所欲為,無惡不作。村人多半文武雙全,武功尤有根抵,而奉命出山的,更是千百選一良材。平日急功好義,習與性成,大都具有俠腸,哪見得慣這等貪污卑劣,凶頑殘酷的行徑。初去時,因村主、眷賢再三嚴命告誡,不許在外多事,惟恐生出是非,給村中惹下亂子,因而見了不平之事,始而還能隱忍,至多暗中送點錢與被害人或是他的家屬,並未輕易出手。後來一連出山幾次,足跡漸遠,去的城市越多,所見不平的事也越多。這一隊人除照例兩個老成先進,領頭主持外,餘者俱是一些少年壯士,個個年輕氣盛,實在隱忍不下去,便伸了手。那伙昏庸貪污的官吏和些土豪劣紳,如何能是這班幼承家學的英俠之士的敵手。先還是三兩個少年人,偷偷摸摸暗中出動,日子一多,同輩互相傚尤。有一次,連為首的老人也動了真火,眾人已不得大家打成一氣。經此一來,仗著人數既多,個個武勇,行事又有策劃,雖管過許多不平的事,並未惹出亂子。漸漸連村主、耆賢俱都知道,先還禁止,嗣知眾人義俠根於天性,除非永絕採購,簡直無法禁其多事,一晃多年,並未惹什亂子,也就裝不知道拉倒。 這一年,又當派人出山採辦。領頭的人名叫趙霖,只有二十六歲,論年紀,本不該做一行主腦。因他從小用功極勤,本領甚大,人既機智,又是趙家麼房子孫,輩分獨高,生性義俠;從十六七歲起,便隨眾出山,已有十年以上經驗;更通各地方言土語,是個全才,因而做了領頭的人。同行還有兩人:一名王謹,一名朱人虎,也是村中有名人物。三人至交至戚,特意結伴同行,想借出山之便,去往昆明、大理等地,一覽滇池、洱海之勝;就便再往點蒼山,探訪一個以前途中相識的朋友。眾人每次出山,照例扮作各行商客。如遇不平的事,上來先由一二人裝作外省來的異人俠盜,下手行事。餘人故作不知,暗以全力相助;有時還要裝作自己也吃了外來異人的虧,大驚小怪,故佈疑陣。回時也不同路,出手的人多半後走,不時故顯行跡;甚或等到第二撥採辦人來,才行回山。故此無人生疑。歸途因帶不少東西,往往一裝好幾條船,照例不許多事,遇上多麼不平的事,也只留一二人在當地;再著快腿跑回山去,另喚能手,趕來相助。這次趙霖見山中需用之物,俱已採辦齊全,且喜無事,便命眾人照著向來轉運方法,運到盤江中部烏石峽附近本村近年所設的接運寨內,再由自備舟船載運回山。自己同了王、朱二人,逕往大理進發。 大理為滇西勝區,氣候清淑,風物靈秀。尤其離城不遠的點蒼山,海拔二三千公尺,高出雲表,終年戴著積雪,經夏不消。那麼高寒的山,半山以下,深谷之中,卻又花木繁茂,經霜不斷,泉石幽奇,情景如繪。山色更是翠色鮮凝,終年如染,朝暈夕陰,容光無限。點蒼之名,便得於此。 二人所仿友人,原是上一年在路上行一義舉時所結識。對方乃當地土豪,雖養有不少武士,並非趙霖等對手,已然佔了上風,人也救出。只土豪好猾,事先溜脫。趙霖正打著除惡務盡的主意,忽得一異人警告,說:「土豪結交了一個紅衣蠻僧,勢力甚大,並還精通邪法。再如見好不收,便土豪被殺,不去尋他,蠻僧在省裡得信,必趕來報仇。此時土豪厄運未終,論力論勢,均非其敵,趙霖等一行固要受害,山中蹤跡,也必被查知,從此引鬼上門,安居不得。事關根本,最好適可而止。蠻僧因通神教晶球視影之法,本來一行還難免受害,尚幸土豪貪淫自私,大背蠻僧本意,此次僅著了一把火,將所害的人救走,不被逼到身家性命關頭,決不敢向蠻僧求援。再者,一行下手時,神速縝密,對方不知來蹤去跡,更未遺留下物事筆跡,蠻僧行法更難得多。此法最耗行法人的精血,如果迫不得已,便經請求,也必不肯以全力大舉。那土豪出身川江鉅賊,真名已隱,乃昔年有名的水陸判官,又名火獅子秦闊,本領並不甚高,全仗心辣手黑,刁狡機智成名。因見對頭未多殺傷,只當無心路遇,一時仗義拔刀,不欲多事,此時必在避風觀望,不見再有下文,也就忍痛拉倒。如再相遇,卻是難說。貴村隱居安樂有年,何苦為此一個匪徒生事呢?」 那異人是個中年文士,生得骨秀神清,言動溫雅,常年穿著一襲青衫,以青衫客自稱,不肯吐露姓名。近幾年趙霖每次出山,必與相遇。起初兩三次,只當無心巧值,未怎注意。後來見他不分冬夏,老是一件青衫,又那麼整潔如新,氣味談吐又那麼好,再加去的城市甚多,途向不同,偏都相遇,漸漸覺出有異。因外人不能入山,趙霖本心只想結識山外之友,自己行藏並不吐露。誰知對方並無交友之心,共只交談兩次,俱當外人,並且談不上幾句,便設詞走去。幾次想要設法親近,均吃事先避開。以為他隱跡風塵,不願結交,自己也是避世的人,何必強人所難?每次遇時,都是互相微笑,將首微點,各自東西。趙霖本已息了初念,除覺此人腳底稍快,目有神光內蘊外,也未見什異處。及至最後一次,往土豪家中救人,發現暗有能手相助,省了不少的事,心正奇怪,青衫客忽然出現,料定是他暗助無疑。再聽說明利害,王謹、朱人虎首先贊同,趙霖也覺有理,由此訂交。因以前並未交談,對方竟知自己來歷,好生驚異。青衫客說是聽一好友說的,並說他全家隱居點蒼後山向無人跡的山谷之中,每年六、七、八月間必在山中消夏,便中可以前往一聚等語。 這次出山,正是三四月間,事完恰值七月上旬。趙霖本欲踐約,又以途中未遇,越發想念。夏日行李簡便,到了大理,三人連旅店都未投,逕往點蒼山中走去。後山乃系人跡不到之域,所有途徑,雖經青衫客說過,但趙霖等三人自恃武勇,從小生長深山之中,十幾歲便沖冒蠻煙瘴雨,往來出入於窮山惡水之間,多麼厲害危險的形勢都見識過,儘管青衫客說所居中隔險阻,當時聽過,並未放在心上。事隔經年,只知此人僻居山巔不遠的幽谷之中,有的途徑未免忘卻,又是初次經歷。開頭還好,等把仙霞峰、碧螺盤、百五天梯、仙猿摘果、三翻崖諸險越過,人山越深,到了半山以上,轉向山陰一面,便難走起來。仗著身輕力健,估量途向沒有走錯,依然勇往前進,仍未在意。一路攀蘿附葛,縱躍繞越於危峰峻壁之間,又上下穿行了十多里路,前進越加險阻。未了走到一處,右邊是峭壁排雲,左邊為一片絕壑,長約百丈,上面滿佈苔蘚,一片蒼翠,肥鮮欲滴,露氣嗡郁,俯視沉黑,望不到底。對面峻嶺,比危崖略低,勢絕峙峭,時有成抱古松挺生盤舞於盤陀之上。那壑夾在其中,只二十多丈寬闊。無奈陽光全被右崖擋住,暗影沉沉,景物本已陰森。加上空谷回音,絕壑留響,人一說話,立起回應,餘音蕩漾,半晌方歇,聲音詭厲。乍聽上去,彷彿壑底藏有不少山精木魅,忌恨生人,紛起怒嘯,令人生悸。可是下面景物雖如此幽晦淒厲,頭上偏又是碧空澄霧,白雲在天,清風不寒,沾衣欲濕。襯著下面的蒼崖翠壑,怪石古松,又覺景物清麗,形勢幽奇,勝絕人間,觀之神往。 朱人虎首先驚異道:「我們一點也沒走錯,這不是青衫客所說,青衣十三盤的那片危崖麼?」王謹道:「他說那些途徑,我還記得一些,果與所說青衣崖危壁絕壑形勢相似。但他曾說,此地形勢,外人望去固是奇險,便是猿猴也難攀越,所以自來無人到過。自經他把十三盤蹬道開通以後,只稍會輕功的人便能過去。你看這崖壁,從上到下,儘是積年生的蒼苔,又滑又濕,休說不能著手足,便是條蛇,也沒法由橫裡滑行過去,如何走法?」朱人虎道:「這崖壁立於尺,就有一些矮松老籐,也都稀稀落落生在上面,不相連接,自然沒法走,他偏說得容易,必是十三盤還沒找到的原故。此公既願友人來訪,說時又那麼詳細誠懇,哪有強人所不能的道理?」王謹道:「人家起初倒是誠懇,我們偏是心粗自恃,以為慣在荒山裡奔馳,只要有方向,便能找到,當時沒怎在意去聽,才吃這難題呢。沒聽此公把青衣十三盤的形勢說了又說,別時還說只要這裡一過,略微轉折上下,便到他家的嗎?此公雖沒見他當面動手,看那晚暗助行徑和所說口氣,實比我們高明得多,年紀也必不在小處。雖然我們入山多年,山外沒有什班輩可論,為人謙和總好。在他固是忘年論交,我們終以謙恭為是。」 王瑾還待往下說時,趙霖始終留神,往上下四外查看,沒有發話,忽然插口道:「我真喜此公的人品氣味,照他語氣神色,若說有心以難題相試,來掂我們的斤兩,那決不會。來路有幾處何嘗不險,他都淡淡一說。也許人家走慣不以為難,把我們估高了些,以為山中居久,經常涉險,想必能走,才有此事。不過話尚難定,十三盤乃是他近年開通,必非無路,也許地大險秘,一時難以發現,還是細心找尋。真找不到,也須設法前進,中道折回,實太丟人呢。」朱人虎最是好勝心粗,因是朱家嫡系子孫,習於安樂,當日隨眾出山,只是好奇心理佔了一半。這次三人急於和育衫客相見,特意在頭一天日裡打完午睡起身。次日一早趕到大理,進了飲食,便即入山。連經險阻,未免勞苦,不由興致大減。聞言不快,正要答話,王謹忽然喜道:「我看下面有一片地勢傾斜,有小松籐蔓遮住,看不甚真。好在由此向下,小松頗多,就失足滑落,也有法想。回去實太丟人。地勢方向,我記的不差,十三盤定在這壁上。待我冒險下去,試上一試。」王謹乃朱氏家僕之後,人最誠謹謙和。趙霖與他交情最厚,聞言知他平日對己最為忠實,必是為了折回丟人這一句話,犯險尋路。見狀大驚,方喊:「下面又滑又險,三弟如何去得?」隨說一把未拉住,人已下去。 王謹武功本好,又肯下苦用功,心思更細。料定趙霖對己情勝同胞,必不放心,早已相好地勢,貼壁往下溜去。那崖壁立千尋,只夾路一段有些突出的山石和一條七八丈長的天然石棧,上面偏又是危巖中凹,無法上升。王謹所滑之處,乃是壁腰下面一片坡地。王、趙二人先前仔細觀察,那一帶斜坡作斜長形,好似可以通到前面,偏又有突石、籐松之類阻蔽,看不真切。坡既朝下傾斜,苔又奇滑,稍一失措,立墜入無底深壑以內,粉身碎骨。趙霖早就看到,因地勢奇險,不敢嘗試,不曾想王謹竟然先下,已經滑落。不敢再多發話,分他心神,轉易誤事。良友關心,好生焦急。定睛朝下一看,見王謹身法真個輕快,才一起步,便把家傳輕功絕技騰蛇游壁之法施展出來。那斜坡距離上面立處也有三丈多高,以三人的本領,縱往斜坡並不甚難,最難的是上面佈滿滑油油的蒼苔。王瑾開頭先是貼壁飄墜,下才丈許,忽將身子一偏,往側倒轉,改成頭下腳上,往斜刺裡一株小松游去。等一把抓住松根,再用前法,或左或右,朝那有松之處遊行過去。有沿途小松一擋,勢於自然略緩,不致降得太驟而滑落,卻又看不出一毫停頓神情。看過去活似一個大壁虎,遊行於絕壁之上,故意出沒躥逐於絕壁群松之間,姿態靈活,動作如飛礦晃眼工夫,便到斜坡上面一株半人多高的較大盤松之下停住。 王謹身子已早掉轉,先往四下看了看,斜騎著松根,朝上說道:「這片斜坡好似能夠通到前面主人所說的轉角平地上去,不過我拿不定。這裡蒼苔已生多年,也頗結實。小松、老籐,到處都有,與上所見不同,尋常人臼懸不任身於,如照大哥二哥的身法,只要將氣上提,便可無妨。小弟前行,姑妄試之如何?」趙霖雖和王謹從小一起,因他為人謙虛,從不矜誇,一味背人下苦功,不似朱人虎,自恃天賦,得意驕滿。所以見他功候如此精純,竟出意外,喜慰之餘,不禁看了朱人虎一眼。聞言答道:「要去都去,你我弟兄,向共安危。這苔蘚我也試過,我三人足可附身。但路太長太陡,沿壁攀越,懸身而過,太險罷了。既然如此,前進總有法想,我們都下去吧。」說完,先把三人所帶隨身小包裹,照準王謹扔去。由王謹先行接住,然後招呼朱人虎下降。朱人虎雖覺著有點力乏,但天性好勝,不肯示弱,其勢不能獨留,只得鼓勇隨下。趙、朱二人先學王謹的樣,雙掌附壁,貼背滑落。子!了中途,再行翻身掉頭,往下游去。到了斜坡之上,先各尋了一株小松,將降勢緩住,一面歇息,一面觀察去路。見那斜坡直似一條長蛇,蜿蜒盤曲於崖壁之上,果然可通前面。因路太長,勢又過於朝下傾斜,加以苔滑不能立足,必須運用輕功,強提著氣,面朝裡,雙手附壁,覷準去路,橫移過去。人體甚重,苔蘚怎吃得住?休說失足鬆手,一個氣提不住,立即粉身碎骨,萬無幸理。三人雖是藝高膽大,遇此奇險,也由不得生了戒心。當即把衣包和隨身軟兵器整理停當,分別扎向背上。仍由王謹當先,趙霖隨朱人虎之後,往前面貼壁移去。 朱人虎平日起居舒適,隨眾出山,除和敵人動手而外,並未吃過什大苦。加以娶妻美艷,過於恩愛,不比趙、王二人武功精純,王謹更是童身,如何比得。這一相形見絀,未免愧忿。又見趙霖飛索軟抓業已解下,一頭緊繫腰間,再用左手二指緊夾抓柄,抓頭倒垂,附在手背之上,雖然一同滑行,目光卻不時注定自己身上,分明見己功力不濟,為恐失足,暗中防護。想起幼時一同習武,自己天分獨高,秀出群倫,只因習了兩樁絕技,便爾自滿,如今被人趕過,越想越不是意思。正在難受,三人已落到一片突石之上,同坐歇息。 人虎猛見石下冒起團團白煙,升出石上丈許,結為雲幕,心中奇怪。忽聽崖頂一聲呼哨,其音清越,回音蕩漾,響震空山。還未停歇,緊跟著又聽到一聲極洪厲的怪嘯,起自去路一面,相隔頗遠,彷彿由極深的谷底發出,似與先聽呼哨相應。時已申西之間,崖腰一帶光景更是明麗。三人常在蠻荒深山之中跋涉,見的事多,頭一聲事起倉促,未怎留意。知後一聲異嘯,不論蛇蟲鳥魯,定是一個猛惡的東西,絕不是什麼好相識。無奈懸身危壁之上,除了前進,走向青衫客所說山環平地,毫無辦法應付。 趙、王二人先頗驚疑,繼一想:「嘯聲雖甚猛烈,像是一種不經見的惡物,但是這片危壁形勢陡峭,其滑如油,稍長大一點的蛇蟒都難附身其上,猛獸之類更難立足;再者上下相隔這麼高,也沒法下來,這東西似非猛禽一類。反正暗器已各準備好,隨手可發,怕它何來?」又以嘯聲來處,相隔尚無,嘯完一聲,便自停歇,崖頂也不再有別的異聲,認為偶然相值,不似被什惡物發現,有心侵襲,就此忽略過去,依舊附壁而行,朝前移去。這時崖頂吼嘯之聲越急,再如附壁前移,惟恐怪物跟蹤伏伺在盡頭轉角之處,狹路相逢,驟起發難。如停當地,不再前進,一則危石孤懸,後退一樣要防怪物侵襲;再延下去,挨到天色轉暮,暗夜沉冥,此處奇險境地,更無幸理。彼此相顧為難,毫無善策。 王謹平日謹慎,因事由自己而起,以前出山多少次,向不越眾上前。這次因同行是兩至交密友,又知趙霖為人剛毅,聽出有進無退,不合一時高興,自信貪功,頭一次領頭涉險,便把兩位良友一同引入危境,心中本就不安;再見朱人虎神色不善,似有嗔怪之意,越發愧悔交集。覺著前進固險,尚有活路,怪物嘯聲雖猛,看它踞崖怒嘯,不敢下來神氣,必是山中不經見的猛獸,並非精怪一流,憑著一身本領,估量還能應付一時。與其越挨形勢越糟,坐以待斃,轉不如當先前進,就被猛撲上來,也可拚個死活。只要能和它對敵些時,或是將它引開,三人合力,多厲害的惡物,至多不能除去,脫身當能有望。心念一動,立即站起,說:「眼前危機四伏,這等枯守,情勢只有更糟。還是由小弟向前開道,把這片危崖走完,腳踏實地就無險了。」 趙霖原和王謹一樣心計,本在心中盤算,聞言一想:「怪物如此怒吼不去,必是餓極,意欲搏人而噬,偏為危壁所阻,無法下來,雖然情急萬分,但它志在得人,決不至於據險下擊,將人打入壑底,此策非不可行。不過三人中,自己本領最高,又是長兄,一行表率,理應當先,方顯兄弟義氣。還有朱人虎本領較差,現已有些力乏,如再和先前一般走法,到了前面,怪物驟起發難,他這第二人定難應援,豈不誤事?」忙道:「我硬功稍好,又帶有特製兵刃暗器,還是改由我在前面當先,三弟為我接應,朱二弟斷後,我一到,不問能除此物與否,必能將其引開,那就無礙了。」說時,石下白煙依然一團團相繼冒起,與當頭煙幕凝合,色愈鮮明。怪獸也依然怒嘯不絕,狂風大作,山鳴谷應,轟轟之聲,震耳欲聾,彷彿千丈危壁均在搖撼,聲勢越發驚人。人語已為所斷,只可意會,聽不真切。三人都急於脫身,加以其勢不能退回,目光齊注前路,一個也未留意查看來路。內中朱人虎本領雖差,耳朵卻尖,坐在松側,一任趙、王二人爭先,並未開口分心。當此悲風怒吼,惡獸厲嘯,一一片叫囂聲中,彷彿聽到遠遠有人喝喊之聲,匆匆未辨來路,再聽已聽不出。 王謹不等趙霖把話說完,早相好了地勢,仍用前法,攀蘿緣籐,貼著千尋削壁,往前移去。趙霖知王謹為人心性如一,說出便做,既已搶先,不能再阻,惟有趕緊隨上,以備接應。剛說得一聲:「二弟,你隨在我後面,與三弟打接應吧。」人才站起,王謹緣壁移行出去也只兩丈以內,猛瞥見石下面有一股粗約碗口的白氣,箭一般激射起來,照準王謹射去。趙霖眼快手疾,見狀大驚,知道不妙,良友關心,情急之下,一面忙喊:「三弟快躲!」也不問那白氣是什物,左手一揚,臂上倒垂著的七星軟抓帶起那三丈來長蛇筋製成的軟索,忙朝王謹抓去,以防受傷下落。同時右肩一低,連珠弩剛發出,隱聞身後人聲呼喊。這次趙。朱二人一同聽到,因俱忙著救人,未暇回顧。朱人虎一樣惶急,但較趙霖看得清楚,覺那白氣並非有質之物。所用飛鏢是由百煉精鋼與真金合煉而成,薄如柳葉,形也相似,每套十二片,發出宛如一朵金蓮,散為金光花雨,上下翻飛,手法神妙,又勁又急,發必傷人,無法防禦。因製造繁難,甚是珍貴,也不捨無的放矢。雖未發動,同在患難,終是關心。風聲嘯聲,又復猛惡,匆促之間,也未回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石下白氣向上斜射,趙霖情急,抓、弩並發之際,猛又瞥見由嶺頂射下碧湛湛三點豆大寒星,電也似疾,直向那股白氣中射去。兩下裡才一接觸,白氣好似觸電一般,立即掣轉。可是王謹似已沾染了些毒氣,也沒聽出聲,只見他手一鬆,便由壁上滑墜,身形一歪,逕往下面無底絕壑之中落去。其勢本非粉身碎骨不可,幸而三方面發動都快,趙霖早防有人失足隕身,臂上備好抓索,應變尤為神速,王謹中毒下落,抓也恰好飛到。那抓乃趙霖採用南疆中毒蛇七星鉤子的鉤尾,用各種靈藥炮製而成,上附極精巧的機簧,可剛可柔,運用由心。那條長索,也是採用一種奇蛇,名叫鐵線蛇的脊筋所制,比尋常麻線粗不多少,卻堅逾精鋼,快刀利斧所不能斷,柔韌異常,且具彈力。發時七根尺許長的倒刺爪須一齊伸張,拾向人獸身上,憑著自己功力心意,略分輕重一抖,便即抓緊不放,並還不致使其受傷,乃是一件極靈巧的軟兵器。這一抓到,趙霖以為王謹不致送命,心中略放,也忘了危石孤懸,石下便是毒氣發源之地。王謹由崖腰下墜,勢子又沉又猛,吃軟抓往回一帶,越發加了力量,任是武功多好,也只能使其不致撞向硬處送命,石下毒窟,仍難避免。心下一寬,正待施展全力,鼻端猛聞到一股異香味,心神便覺有些迷糊。「不好」二字還未出口,猛又聽頭上有人大喊:「二位休慌!」同時眼前一暗,身幹好似被人夾起,往前面斜飛上去,未及動念出聲,人已失去知覺。 不知隔了多少時候,趙霖神志逐漸回復,覺著身已落向實處,臥處甚是溫暖舒適,只左膀微微有點酸痛,也不厲害。暗中回憶:「現在情景,決不是夢。適才絕壑飛身,似已中毒,被人救走,在那絕壁深壑,猿猴莫渡之地,一舉手便將人救了起來,此公必是飛仙劍俠一流人物。只不知這是什所在?」念頭才動,忽想起王謹命懸自己手上,不知死活,不禁大驚。連忙睜眼一看,存身之處好似一間石室,用具陳設似乎都有,自己所躺石榻,上鋪極厚茵褥。只是光景黑暗,雖是練就一雙夜眼,也僅依稀辨認出一點形影。室不甚大,只設一榻,朱、王二人並未同在,也無他人在側。知被異人解救,因見中毒未醒,故將自己放臥在此。朱、王二人不知吉凶,內中王謹尤為可慮。石室幽暗,遍查看不出門戶所在,無法尋人詢問。這類異人奇士,性情大都古怪,每日用功也有定課,室中無人,想系有事離去。荒山古洞,初來作客,雖料主人決無惡意,也不應冒失行動,招他不快。又不知時辰早晚,萬一昏迷已久,醒來時已深夜,如何驚吵人家?還是慎重些好,無奈為友情熱,誓共安危,自己獨得逃生,朱、王二人卻不見蹤影,心終憂急,仍舊仔細觀察,一面盤算,意欲尋到門戶出去,辨清天色,再相機尋人詢問。猛又想起:「先前處境奇險,一面是削壁排雲,一面是幽壑無底,寄身所在,只是崖腰一片突石,並且下有毒氣仰噴,上有怪物俯瞰。一行三人,一個已由危壁滑墜,一個又中了毒,那異人似由身後橫飛過來,共只一雙手,同時怎救得三個不在一起的人出險?朱人虎或可無恙,王謹恐凶多吉少。那軟抓索套緊系左臂,外人決無法解開,現在失去,臂上又無勒印傷痕,也是怪事。」 趙霖心正焦的萬狀,待要起身沿壁摸索,查看過去。忽聽遠遠傳來一陣呼哨,響徹空山,音甚清越,正與先前崖頂呼哨之聲相似,這才聽出是人的呼哨聲音,並非獸類。聲方入耳,猛瞥見室角似有豆一般大三點碧綠寒光一閃,剛覺眼熟,那寒光已帶著一條二尺來長,二尺多高一條影子,撲向榻後石壁之上。跟著便見一扇石門向外側開,立有燈光由外透入。那寒光也凌空飛射出去,勢疾若電,神速無比。那寒光未放光前,立在榻後室角,毫不動彈,又未見有頭尾,直似一件二尺高的竹几。室本黑暗,趙霖又在一心辨認門戶,所以毫未看出那是一個活東西。等到發現,只看到一眼,便失了蹤。除前有三點碧色寒光外,只是一條影子,始終沒看出那東西的形象。趙霖方想這碧色星光好似哪裡見過。就這前後一剎那時間,猛又聽震天價轟轟連聲怒嘯,立時狂風暴作,山嗚谷應,與先前危壁懸身時所聽崖頂怪嘯一般無二。最奇的是那嘯聲由近而遠,聽頭一聲似在洞口左近,聽到未兩聲過處,已遠出十里以外。加上狂風助勢,木葉驚飛,山鳴谷應,聲如潮吼,端的威猛已極。趙霖這才想起:「危石下面毒氣射向王謹身上時,曾見三點寒光由崖下射,才一接觸,毒氣立即掣轉。連那怪嘯俱都相似。莫非是這東西不成?似此威猛之物,從來未見,身子卻生得如此短小。看它守伺在側,與去時情景,分明主人家養無疑。那門戶也開得甚巧,那麼厚重的石門,竟能移動自如,無什聲息。室外現露燈光,想必有人,何不試探著往外探詢一下?」 趙霖走向門外一看,當地乃是一座山洞,經主人就原來形勢修治,辟成石室。外間地形狹長,沒有裡間整齊。洞頂頗高,當中吊著一盞碗大燈盤,內有兩個燈頭,焰光頗亮。洞壁溫潤如玉,大小石筍散列其間,四壁又有好些石鐘乳,燈光映射上去,幻為奇光,甚是燦爛。陳設用具,沒裡間多,只有一條用整塊大理石製成的條案和兩個石鼓,案上陳列一些香爐、茗碗之類。裡壁有一一鐘乳晶屏,自地拔起,通體晶明,流輝四射。屏後便是磊坷不平的洞壁,並無通路。和裡間一樣,不見一個人影。試由前面石筍林中轉將出去,繞行兩丈遠近,便達洞口。月光正由外面斜射進來,才知當地深居谷地,約有數十百頃方圓。四外危峰刺天,峻壁排雲,那洞便在一片削壁之下。壁上滿佈蒼苔、松、蘿之類,間以雜花盛開,繽紛滿眼。下面地勢又復平曠整潔,芳草豐茸,高低盈寸。左側挺生著百十竿修竹,風弄竹聲,恍如鳴玉。右側不遠有一孤峰,平地拔起數十丈,宛若雲骨撐空,秀美無濤。更有一條三尺多寬的瀑布,由近峰頂處缺口內倒掛下來,落向下面深潭之內,再順地勢往四外溪澗分流出去。上面是銀河倒瀉,天坤下垂,霧毅冰紈,飛珠濺玉;下面是深澗縈迴,清波湛湛,吃午夜飛瀑一催,宛如大小七八條銀蛇滿地流走,蜿蜒駛去。有的溪流旁邊辟有一方水田,山巔水涯,時見三兩竹屋亭捨疏落落位列其間。再看頭上,萬里蒼冥,一碧無際,只大半輪明月高懸天空,除略有幾顆疏星在旁點綴外,更無半點兒雲翳。皓魄流光,銀輝四射,照得那蒼崖翠壁,飛瀑流泉,平野疏林,怪松奇石,以及雜花修竹之類,清澈如繪,鮮潤欲流。天氣也清涼得爽快。端的靈秀幽麗,境絕塵間,比起自家山中,又別具一種勝境。只是到處靜蕩蕩,除卻泉響松濤,竹籟吟風外,更聽不到一點別的聲息。那頭有碧光的怪物嘯聲,已經隔遠,不再聽到。 趙霖回憶適才怪物出時,曾聽山風大作,沙石驚飛,聲勢何等浩大。臼己跟蹤追出,在外問室內並未有什耽擱,怎此時景物如此幽靜?最奇的是此地四面俱有數百丈高的危峰峭壁阻隔,宛如井底,當中這巨大盆地便要跑過,也得些時。那嘯聲去路,分明是朝前,只幾聲怒吼的工夫,便已越崖而過,飛出老遠。主人能豢此精怪一般的神物,莫非仙入不成?但他力田耕作則甚?趙霖想到這裡,又覺王謹不致便死。偏生時已深夜,連同伴帶主人一個不見。遠處雖有亭捨,初來異地,實不願冒失前往探詢。正在尋思愁急,打不出主意,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口音說道:「尊客毒尚未淨,怎可隨意出來走動呢?」聲音清柔,甚是好聽。趙霖身後是片峭壁,古洞石室只有兩間,出時未見一人,洞外又是那等地勢,身後似不應有人出現。況且本身武功有極深造詣,耳目靈敏異常,當此靜夜空山,清風朗月之下,休說是人,便是左近有片樹葉飄墜,也聽得出來。此時來人業已走近身後,怎會毫無覺察?更何況又是一個少女的口音。 趙霖當日所有經驗,均奇怪非常。因有諸多疑慮,趙霖雖沒有把來人當作山精鬼魅一般看待,聞聲也頗驚異。因為預有戒心,也未聽清來人語意,聞聲立即往側一閃,避開來勢。然後回望,只見月光之下站定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相貌本極美秀,又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羅衣,在月光下看去,越顯得丰神清麗,姿態如仙。想是看出對方神情疑慮,有些不快,風目含苯,似隱含著慍意。趙霖因遇救時發話那人是個男子口音,少女來勢突兀,相貌絕美,衣著華麗,又非塵世常見裝束,摸不清是什來歷,倉促之間,未免呆了一呆。 趙霖正想措詞發問,少女已先發話道:「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你雖遇救,但是所中奇毒非比尋常。你們身上所帶解藥,只能治那尋常瘴毒,並無用處。如今你雖已回生,脫出危境,但毒還未盡,尤忌中寒和用力勞頓。必須等到明午,將毒去盡,才算復原。休看這裡風景氣候都好,但是我家阿雪發威時,行動均要引起大風。今晚又正當它、對頭惡鬥歸來,發威更猛。家母和世兄弟他們全不在家,你一人在此玩月,萬一它回來時無心相遇,固然不會傷你,但那大風力怎能禁受?我素來性急口快。因奉母命,在後洞內為你那同伴配製藥膏,並沒想到你會忍痛走出。適才偶然想起阿雪性暴疏忽,聽世弟喚它,只領命趕往方竹澗去應敵,出時匆迫,未必將石門關好再走。等我出來一看,你人已不在榻上。因你遇救時神志已昏,必不知道洞中主人已全趕往方竹澗,醒來發現孤身一人獨臥深山古洞之內,不見一人,未免好奇;又想念著你那兩個同伴安危,心中憂疑,必欲出外探看。再不便是阿雪走時嘯聲將你驚醒,因日裡聽過它的吼嘯,想要尋查蹤跡,冒冒失失,忍痛走了出來。你們三人全是死裡逃生,如非命不該絕,般般湊巧,怎得如此,好意請你回轉原處,如何對我也懷疑起來?」 趙霖見少女年紀雖輕,二目神光湛湛,隱蘊英威,說話又是落落大方,早料不是尋常。再靜心把話聽完,才知竟是洞中小主人。照所說話氣,分明朱。王二人也都遇救在此。當時驚喜交集,連忙躬身禮拜道:「愚弟兄三人本來此山應約,拜訪一位自稱青衫客的異人,不料誤走絕壁,中了瘴毒。多蒙主人救來此地,再生之恩,終身銘感!」還待往下說時,少女面上忽轉笑容,說道:「自從日裡世兄弟們將你三人救來此地,當時你們全部昏暈死去。如非家母深知底細,備有秘製靈藥,直是萬無生理。後經我們分別醫治,因忌說話勞頓,洞中每室只有一榻,便分三處安置。現時雖都得救,但另兩人一個還在昏迷,一個尚未醒轉。我遵家母行時之囑,不令說話,只留字告以你們三人俱都無恙,此時尚須靜養,明午即可相見。對於來歷姓名,因何在此,全都未悉。現始聽你說出來意。這位青衫老人雖有時不免出山閒遊,從無生人來此尋他。你們三人看去武功雖還不弱,尚不配稱是老人的朋友,並且年紀也相差太遠。何處相識,怎會約來此地尋他呢?」趙霖便把前年訂交之事簡略說了一遍。少女笑道:「三位尊客,竟是青衫老人忘年之交麼?無怪乎你們三人倒有二人回醒過早,出於預料呢。先還當你憂疑好奇,負痛走出。此時我細一查看,面上神色竟將復原。分明身上無什痛楚,直似毒已將盡,並非強行忍痛。那一位快醒的,想必也是快好了。」趙霖問知所說便是王謹,好生高興。因後洞只少女一人,不便請求入視,乃告以此時除臂膀略覺酸痛外,別無他苦。隨又請問主人姓名,與青衫客可是知交?少女笑道:「你毒已將去盡,既然臂膀還有點痛,為防萬一,我們還是洞內詳談吧。」 趙霖見少女辭色大方,毫無世俗兒女之態,對此異人奇女子,神情越自然越好,不宜矜持,忙即謝諾。少女只將頭略點,逕自先行。趙霖隨進洞內。到了外間,少女笑道:「你住這間,是我世兄用功所在,沒有點燈,就這裡坐談如何?」趙霖本是想少女引往內洞,去與朱、王二人相見,聞言只得落座。少女便坐在對面,重又詳詢經過。趙霖既感主人救命之恩,又知對方全家都是極有本領的世外高人,殷殷垂詢,不應藏頭露尾,使人不快。加以這一對坐接談,越覺少女容光照人,吐氣如蘭,儘管素來正直,未存邏想,心中實由不得愛好心服,不敢拂逆,自是有問必答。後來少女又問他隱居的山名途向,去時如何走法。趙霖因向外人洩露入山途徑本犯規條,答時稍微遲疑,少女已經覺察,鳳目微瞋,淺笑問道:「你不願說,怕我尋了去麼?」趙霖見她玉頰生紅,隱有慍色,恐其不快,忙笑答道:「姑娘世外仙人,如蒙寵降荒山,正是平生幸事,求之不得,焉有不願之理?只是自從上代祖先率領親族入山隱居以來,遁世惟恐不深。當地雖然頗具湖山花木之勝,同隱又多飽學風雅之士,惟恐子孫異日出山採購時,有了地名易於洩露,當時並未取名。直到近年,各家人丁越多,闢地漸廣,為了往來方便,各自隨意取些地名,也只自己人在山中稱謂,外面從來不說。除那平湖水面頗寬,沿湖垂柳最多,大家都叫慣的柳湖外,每次由山外回轉,只說回家,對於荒居,至今未有總名。適蒙垂問,無以奉告,回答稍遲,幸勿介意。」少女笑道:「你心意我全明白,不用往下說了。早晚我自會知道途徑,省得由你口中得知,犯規受罰如何?」 趙霖巴不得她不往下追問,立即乘機轉口問道:「我只顧述說荒山情景,還未及請問姑娘姓氏。昨日那位恩人,將愚弟兄三人救到此地,可能見告麼?」少女微笑道:「有的話,我還不是和你一樣,暫時不能明說麼?好在一半天你就能見著青衫老人,他自會對你說的。至於你們怎麼遇救,那是前月不知從何處跑來一個怪獸,口中會噴煙氣,望若雲霧,聚散收發,全能由心運用,其毒無比。我在山中採藥,無心發現,見它盤踞在方竹澗對面崖腰,你們昨日歇腳的突石之上,口噴毒氣,殘殺生物。那東西形似一頭大獅子,只是通體長著綠毛和一團團的絨毛。額上怪眼甚多,精光四射。當中腹下,多著一隻怪爪。遇敵發威時,身上絨球似氣包鼓起,全身立即暴長,五爪齊張,能夠浮空而行,升降如意。當時它先將毒氣噴起老高,結為重幕。再由口中噴出幾絲極細的白煙,搖曳空中,發出一種怪香味。空中飛鳥路過,聞到香味,自然下投,往往一群幾十隻鳥飛過,被它用毒氣吸人口內。只見那闊大無邊的怪口,微一呼吸嚼動,跟著把嘴一張,噴起一大蓬毛羽,滿空飛舞,那些山鳥便做了它口中之食,端的凶殘已極。聽說這還是只雄的,雌的還要厲害,形狀也有好些不同之處。名叫火眼碧狳,又名噴雲獸。後來聽說這東西雖然猛惡異常,喜歡噴吐雲霧為戲,但都伏處深山之中,熬煉多年,頗有靈性,無故並不妄噴毒氣殺生。當時我在對崖路過,原是無心相值,並不知它口噴毒氣,吸引飛鳥,並向我示威恐嚇,另有原故,只是一味恨它凶殘惡毒,意欲除此一害。幸我臨事審慎,見那麼高險滑溜的峭壁,而此怪獸身長丈餘,身子蠢笨,如何上下?心中奇怪。又因不知巢穴所在,有無同類,以為反正難逃我手,不必忙此一時,想查看明瞭來蹤去跡,再行下手,於是也慢了一慢。它先前把我認成仇敵,但又有一點顧忌,儘管怒吼示威,並未必發難。及見我呆望,沒有動手,同時又聽到下面有一嬰童連聲疾叫,以為我對他沒有惡意,立即收勢,只把通身絨毛鼓起,朝下面低吼了兩聲,便自飛落。 「我這才看出此怪身體能大能小,飛騰靈活,動作也極神速,噴氣又是奇毒,一個除它不掉,反難應付。加以壑底怎有嬰童叫聲?也是怪事,便沒有動。隨它落處一看,下降甚深,直投暗霧之中。相隔那塊突石還有三四十丈,下面巖底盤踞著無數大小蛇蟒毒蟲,因限於峭壁天險,無法上來,但各有巢穴地界,在內生息,偶然相犯,便起兇殺惡鬥。地又卑濕污穢,許多毒氣融會一體,結為毒瘴,籠罩當地,終古不透天光。仗著上下相隔何止千丈,瘴氣不能上浮,地更奇險,人獸足跡所不能到,未足為害罷了。此外每隔三五日,遇到春夏晴日陽光,當午照過之後,毒霧郁蒸,化為一片瘴雨,也是其毒無比。但那雨勢不大,下時先有雲霧升到崖腰,瀰漫開來,瘴雨隨即降下,毒雲也僅升高到危石下面十來丈,不能再高。彩雲片片,五色繽紛,倒也好看。毒霧毒瘴沾濕之處,寸草不生。兩崖削壁,在在細滑如玉。你只見上面苔薛又綠又厚,卻不知道下面壁形更往內凹,離開突石二十來丈,便寸草不生,只是一片極滑的峭壁了。我用盡目力,朝那嬰兒發聲的怪物巢穴一看,原來是個大凹洞。果有一個嬰兒,約有兩三歲大小,身上並還穿著極華美的衣服,只是咬碎了好幾處。那洞出口不大,被石塊堵住,先前嬰兒不能出來,在內疾叫,碧徐下到洞口,浮空附壁,沒看清如何,石便內移,現出洞口。嬰兒立即出現,迎著碧塗,當頭就是兩拳。隨又抱頭同進,似恨碧徐回去太遲,打了兩下,解完恨又喜歡起來。兩廂神情,甚是親熱。再看洞口,又被石封堵。那嬰兒分明是生人,只不過力大身輕,出人意外。我越想越怪,不知是什來由,又喜那嬰兒生得異相機警。便未造次,便趕回來和家母述說經過。 「事有湊巧,大師兄由外面訪友回山,歸途經過括蒼山,無心中竟降服了一個雙頭怪物,名叫連喬,正是金眼碧狳的剋星。也是一種噴雲神獸,形象生得比碧徐還要醜怪,毛色也自不同。碧徐通體翠綠,額有七目,噴出雲煙毒氣,色作純白。連喬卻正與它相反。通體生著灰白色的短毛,其硬如針。身體粗短,作長方形,四條腿直立地上,又瘦又硬。腳生六爪,尖利若鉤,不論多厲害的蛇蟒惡獸和多堅韌的東西,吃它利爪抓將上去,一撕便裂,力大無窮。最奇怪的還是那前段身子,因那一雙怪頭可伸可縮,平時連頸一起,縮向頸腔以內,僅將兩張怪臉露出在外。臉上各有一個獅鼻,一張連腮闊口和兩排利齒。耳朵作三角形,每頭一隻,各在左右分列。三隻龍眼暴突在外,又圓又大,兩額當中各生一隻,另一隻眼睛生在雙頭交界的頸腔上面。不是怒極發威,雙頸暴縮時,尋常老是閉著,看它不出。遇到勁敵,三目齊放青光,能射出老遠。對方被它目光注定,如不知機速退,腹中丹氣所化的青色煙光雲氣立即噴射出來,對方不論人獸蛇蟒,吃它噴中,當時昏迷醉倒。再趕將過去,只一兩爪,立成粉碎。雖不似碧狳發怒時所噴奇毒,卻也厲害非常。尤其是那碧徐的惟一剋星。只可惜這是一隻小的,年份功候俱都不夠,身子雖能大小伸縮,縱躍輕靈,捷逾飛鳥,但要像碧徐那樣鼓氣飛行,升降由心,還辦不到。大師兄帶回時,它在點蒼山中已受了重傷,業已將死,見人發威,狂噴丹氣,頗費了些手腳才把它制服。這東西性烈如火,但對主人最忠,一經歸順,永無背叛。這次大師兄既是以恩相結,到後家母和我又用極珍秘的靈藥朝夕為它調治,所以對大師兄和我母女最是親熱忠心。 「彼時一則連喬未癒,雖是碧徐剋星,還不能用;再者,家母親往方竹澗查看了一次,斷定一獸一嬰,均有來歷。青衫老人出遊未歸,有好些地方,都須先向他老人家討教,以防造次下手,又生枝節,我母女雖不怕事,但清靜已慣,終覺惹厭。又知碧徐上次吞那群鳥,一半朝我示威,一半還是為那嬰兒。平日縱然殺生,也是無多,好似已經人豢養過,有了靈性,無故並不多害生靈。那地勢險秘已極,外人足跡決不能到,也就聽之。並還攔住世兄弟們,莫去引逗,防它看出我們能夠制它,帶了嬰兒遠逃,無從追蹤。萬一那嬰兒是個有來歷和瓜葛的,為了碧狳,不知我們底細心意而自投絕路,豈不是糟?因連喬功力似還稍差,因而一面調養訓練,一面靜候青衫老人回山再說。哪知一晃快有兩月,青衫老人始終未派人來送信,不知歸否。也許人已回山,有什麼礙難之處,不願伸手,故意不來知照,都說不定。老人既約你們來此,必在山中無疑。早知三位是老人所約的嘉客,我們也不忙這一時了。」 趙霖問道:「老人訂約已久,事隔年餘,怎知愚兄弟今日會來求見?」少女笑道:「老人是否知道你們今日來,我只是猜想,且不說它。至於今晚的事,實因碧狳先見了我,還不怎樣,後見家母一去,便留了神,時時刻刻,只想帶了嬰兒逃走。想是善地難覓,暫時雖未移動,卻把嬰兒閉在洞內,每日深夜遠出,到處尋覓地方。我們先不知道,後被世兄弟們發覺,歸告家母,料定它早晚必逃,同時又經大世兄遠出打聽到了嬰兒一點來歷,既恐碧徐無知,鬧出事來,又因它天性野悍,功力又深,除本主外,無人肯服,性又多疑,不將它制服,嬰兒決難安居樂土。即使它不出事,嬰兒隨此怪獸一同長大,也有許多不妥之處,幾經集議,本定日內合力降伏此獸。碧塗想也看出我們對它心意不善,擇地逃避之念越急,索性連白日裡也遠出尋覓地方。世兄弟們日常潛伏崖頂守伺,只今日去時稍晚。你們三位來尋青衫老人,將路徑走錯,又不合仗恃一身輕功,意欲由危壁之上援行過去。索性附壁而過也好,偏在突石上停留了一下。那地方日前世弟曾帶連喬前往警告過它一次,本心顧惜嬰兒,加以曉曉,勸它最好將嬰兒帶上同來我家避禍。就不放心,也千萬不可離開原處。但它不但不領情,反因連喬是它剋星,顧忌更深。總算對連喬膽怯,我們又未動手,沒有發難,心卻又恨又怕。三位此舉,正犯它惡,誤以為來者皆是仇敵。等我們發現你們往石上歇落,大世兄和家母又不在場,只我和小世弟兩人在崖上,難以救援,救人時更要防它噴毒拚命,忙向這裡報警。等家母和大世兄帶了連喬先後趕到,三位已經危機瞬息,稍一失足,便落絕壑之中,萬無生理。這時危機問不容發,總算五行有救,到得恰是時候。連喬又得了家母指教,不與硬對,一面怒吼發威,一面把腹中丹氣運足,由三隻怪眼中發出,往下射去。同時由大世兄和家母貼壁飛越過去,三位剛巧中毒昏迷,看要下落,大世兄和家母也已趕到,就勢一同救起,回到了此地來。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一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2 本章字數:19476 「小世弟原在彼留守,晚間歸報,說日間這麼一來,碧狳好似行意已決,黃昏時飛上崖來,四下張望了一陣,見沒有人,便匆匆趕下,銜了一口竹箱,往東南方急駛而去,來去約有個把時辰便已回轉。二次又運了一個革囊上來,看出寶光內蘊,知系它故主之物。家母日前所料不差,恐其狹路逢仇,被人奪去,只得冒險現身喝止。這東西真個機警神速,見人怒吼一聲,轉頭便逃。小世弟差點沒被毒氣所傷,尚幸早有防備,碧狳顧忌又多,一口毒沒噴上,立即收毒逃走。小世弟知它多疑,急切間不會出現,略佈疑陣,便回來送信。家母聞報,知事已急,因念故交之義,又防遺寶落向仇敵手內,用以為害,忙率世兄弟趕往。嬰兒所居洞穴,內有封洞石塊,一時竟攻不開。又恐震傷了嬰兒,有的方法不能施展。否則嬰兒早已乘隙接到此地,不費這麼大事了。 「此時三位中毒,須用連喬丹氣挨個化解,照說要到天亮以後,方能好轉。你中的毒最重,連喬本來守伺在側,必是見你毒解將醒,照例閉目縮頭,形如死物,室中又黑暗無燈,所以你醒時看它不出。適才方竹澗傳聲將它喚去,必是碧狳雖被家母誘將上來困住,但它天性倔強,不肯開洞獻出嬰兒,又不願真個傷它,想用連喬去制服它歸順之故。連喬功力雖然不夠,終是制它之物;況且碧狳已經被困,連喬出手,先佔上風,不比雙方拚鬥。去了這麼大一會,想必就快回來了。」 趙霖聞言,才知道這兩個怪物俱是通靈神物,主人全家俱是平時心中嚮往的異人奇士。自己一心要尋的青衫客,更是個中冠冕,行輩甚尊。他久已避地在此,不與外人往來,竟蒙折節下交,約來相會,真乃因禍得福,平生幸事,好生驚喜。剛要開口,往下探詢,忽又聞得遠遠兩聲清嘯。少女見他沉吟,微笑道:「你適問我姓名,避世之人,本來不願人知。一則你這人心地純厚,又是青衫老人之友,不是外人;二則方竹澗事頗順手,嬰兒已經接出,碧狳想也同時降服,免卻一層顧慮。家母回時,當要明言,我就先說出來,也無妨害。家父姓朱,家母姓陳,名字上淑下均,我名嵩雲。家父十五年前偶來此山訪友未遇,歸途行經方竹澗,因精堪輿之學,看出山形有異,地氣靈旺,無心中探尋氣脈,發現這一片地方。復又查出這裡多產靈藥,右側奇峰更藏有石乳靈泉。便把全家遷來此地。過不兩年,將石乳發掘了出來。另外開出一條瀑布,好些溪流,無須再靠雨水種植。漸漸把昔年的門人引了些來,大都帶有眷屬,雖只寥寥七八家,不似你們柳湖地大人多,景物繁富,平日也頗安樂,不顯岑寂。世兄弟們時常出山閒遊,只我一人因要料理一些瑣事,輕不出山。幾時我也到柳湖看看去,你說好麼?」趙霖自是唯唯。少女知他隨口答應,也不再往下說。趙霖又問起青衫老人姓名住址。少女微笑道:「明日引你前往,自會知道,你忙什麼?」 話還未了,猛聽轟的一聲怒吼過處,洞外山風大作,沙石驚飛,又是先前初醒來的聲勢。少女驚道:「他們成功回來了,已經到家。連喬何故還要發威?我看看去。」話未說完,猛覺微風颯然,燈焰搖曳中,面前忽然多了一個身著白衫,腰懸長劍的英俊少年。少女也已起立說道:「事情完了麼?怎會去了這大半夜?天都快亮了吧?」少年搶口說道:「那東西好不倔強厲害,我們不通獸語,怎麼也是負固不服。我們不願傷它,後經用計困住,又把連喬喚去相助,終不肯降。先見它低嗚乞憐,只不肯降,不料它會情急拚命,將多年煉就的丹氣連同毒火猛噴出來。連喬雖是天生剋制之物,也幾乎受了重傷,回來時還在怒吼,如不設法化解,這兩個東西在一起,早晚決不甘休呢。後來還是大師兄猜出它的心意,除嬰兒它要寸步不離外,它主人遺留下的一件奇珍和用來封洞的一塊護身法牌,也要常掛在嬰兒身邊,不能取下,或是交它保存。我們自然應諾。同時那嬰兒也真靈巧聰明,膽勇過人。因在崖洞中關閉多時,氣悶不過,經我們把碧狳調開,隔洞一說,便已應諾。一任碧狳在崖上狂吼禁阻,毫不理睬,自移法牌開洞。由師娘下去,將封洞石塊去掉,親自入洞,連嬰兒和那革囊衣物一起抱起,帶了上來。他雖願意出來,也答應相隨來此,可是一見碧狳被困,立即暴怒,拚命雙手亂抓,又想用乃父遺珍傷人,均被師娘禁住。師娘忙用好言勸慰,曉以利害,並告以此間如何安樂好玩,這才轉而聽話,反強碧狳歸順。師娘為堅碧狳信心,把到手奇珍親自交還,由它自行藏人口中頸囊以內,這才相信我們全是善意,喜躍非常,跪在師娘面前,直流眼淚。師娘喜它保全遺孤,為主忠義,甚是嘉慰,給些丹藥與它吃了,然後取了竹箱一同回轉。現安置在大師兄山洞之內。可是連喬先不聽話,見碧狳已橫了心,仍想用腹中丹氣制它,結果兩敗俱傷。我也愛那碧狳發起威來,比連喬好看得多,不願連喬和它日後成仇,悄悄許了一點心願:它今日救人對敵功勞甚大,只要以後和碧狳修好,不再為敵,我便把姊姊上年所得靈丹給它一粒。你平日也愛連喬,日裡還在誇它,想必不會不肯吧?」 少女嗔道:「我向青衫老人捨臉,強要來的靈丹,除給你兩粒外,連大師兄都沒有送,你卻代我作主,給畜生吃,還說是許小願。此丹乃老人親手煉製,用三百多種靈藥合成,歷時多年,費事不少,功效比我們的強得多。雖他煉有甚多,但不好再求。老人的脾氣古怪,對我算是最好,才給了十幾粒。真能脫胎換骨,起死回生。除孝敬母親兩粒,自服連送你,一共六粒外,只剩六粒在此。你忘了青衫老人年前所說的話麼?如何可以隨便糟蹋?聽你所說,連喬不過和碧徐對噴丹氣,有點耗損,吃虧不大,過日自會復原,要你慷他人之慨做什?」 少年賠笑央告道:「好姊姊,你知道我從不失信於人,何況畜牲。話已說出,它已謝了,如果食言,豈不丟人?」少女嗔道:「我明白你的鬼心思,如果和我先商量,必不答應,為此把話先說出口,知我素來幫你,決不使你丟人,是不是?」少年道:「我對姊姊素來誠實,你料得不差,好歹答應我一回吧。」少女微嗔道:「這就是你欺詐我,你壞透了,還誠實呢!」少年道:「我不過仗恃姊姊對我大好,如說有心欺詐,太冤枉了。」還要往下說時,看了趙霖一眼,略微停頓,又道:「姊姊不是要看嬰兒嗎?同去如何?」 少女笑道:「我知你那心思。我素來行事光明,心口如一,有話這裡說,要背人做什?外客在此,也不請教一聲,慌慌張張,一進門就拌嘴,是什樣子?」少年看了趙霖一眼,正要開口,少女道:「你不用小看人家,他是青衫老人約來的,知道將來怎樣成就?」少年忙分辯道:「我已知道這位趙兄的來歷,因忙著討藥,你又不容我分說,心裡著急,沒顧得招呼罷了。」少女道:「我還是剛問出不久,你由外來,如何得知?又是這等稱呼?」少年道:「是青衫老人打發七姊來說的。這裡經過,他早算出,人早回山。上月我們求見,因有許多原故,不到時候。七姊吩咐,與來客論平輩的,老人的意思,也是各交各。」少女笑道:「我原想老人那麼大年紀輩分,來客還不知就裡,不過老人的事難說,就許折節下交,也不一定,故我暫時還沒稱謂。這位趙兄,人甚忠義正直,極似我輩中人。他那柳湖風景頗好,改日我還想去呢。」少年笑道:「姊姊如去,我得跟著。」少女笑道:「世兄弟們,就你討厭。人家避地多年,還不一定願意外人登門呢。」 趙霖自聽出少女有往柳湖一遊之意,心早盤算:「這等異人奇士,如與訂交,得益必不在少,何況還有救命之恩。回去必向村主耆賢力爭,不等上門,先派專人來迎,以示誠敬。憑自己和朱、王二人的威望,也能作一半主意,愁他何來?」聞言忙答道:「諸位飛仙劍俠,世外高人,請還請不到,焉有不願之理?回山必定告知村眾,專人來迎如何?」少女笑道:「我們脫俗慣的,還忘了給世弟引見呢。這是我世弟韋萊,只比我小一歲,還是當年童心稚氣,好叫趙兄見笑。」說時,韋萊已走過來,朝趙霖對施完一禮,笑道:「我們一向不拘禮節,說話隨便,趙兄原諒。」趙霖自是遜謝。少女道:「我適細看趙兄氣色,毒氣雖盡,體力未復,最好靜養些時,明午與朱、王二友相見之後,我再陪見家母與青衫老人如何?」趙霖笑答遵命。 韋萊道:「我這位嵩雲姊姊,一向快人快語,義俠心腸。有時為友,銳身急難,多厲害的人物,她都敢和他硬碰。雖然從沒失風,仇怨卻結得不少。因此近年師娘輕易不許我二人出山。明日如見青衫老人,可代我們說幾句,作為趙兄之意,請我們姊弟往柳湖去的。老人只一點頭,師娘就能答應了。」嵩雲笑道:「你說我愛結仇惹亂子,為何我娘連你也不許出山?不打自招,還好意思對人說呢!再者,你和趙兄初見,便要人家請客,不也笑話麼?」趙霖笑道:「小弟本心也是如此,我見老人,必定請求。不過須先回山一行,改日再專程奉請二位光降便了。」嵩雲道:「那倒無妨。趙兄請先安歇,洞內外如有什麼事驚動,我二人未來,無庸出來。天已將亮,室中放有靈泉,渴了不妨取飲,頗有益處。只惜不交午時,不能吃東西,此時無法侍承。我二人還有點事,要失陪了。」趙霖答說不餓。嵩雲在前,韋萊隨後,已一同往洞外走去。 趙霖本覺臂上酸脹未癒,便回裡室榻上,依言臥倒。躺了一會,只覺心裡發燒,口中也有一點煩渴,想起少女朱嵩雲行時所說靈泉吃了有益,欲取解渴。無如石室陰黑,人地生疏,初來作客,不便搜尋人家東西。繼一想,這盛水的必是瓶壺盆碗之類,容易分辨,便坐起身,四下觀察,見桌案上雖有幾件陳設,並無水具。煩渴越甚,似乎難耐,只得起身四下尋找。上來認定裝水必有器具,專在桌案上查看。他目力本強,當此毒解復原之際,門外又有燈光透人,這一近看,全部看出,室中竟連一樣裝水的東西都沒有,又無一人可問。正在難受,打算再如無法,只得違背主人所說,去往小峰底下,弄點泉水來飲,先解了渴再說。忽然發現左壁角有一條二指來寬的白影,定睛一看,乃是一個寸許方圓的水晶瓶,壁間有一凹槽,那瓶恰嵌其內,瓶上還有字跡。忙拿向明處一看,上刻「靈石仙乳」四字。瓶中的水卻作銀色,甚是晶瑩明撤。猛想起嵩雲所說石乳靈泉之事,以為晶瓶閃光,內裡便是泉水。試將瓶塞取下一聞,井無異味,只是鼻孔才一挨近,便覺清涼之氣,襲入頭腦,十分清爽。再倒了點在口裡一嘗,竟是其涼震齒,比冰還涼,令人難於禁受,想吐已經嚥下。同時又看出水泛銀光,與常水迥不相同。嵩雲既稱靈泉可飲,其量決不止此。照此裝置,定必珍貴,如何這等冒失?況且自己不明服法,焉知有無妨害?隔瓶一看,已去三分之一,連忙塞好,待要放回原處。惟心中愧悔,只顧盤算明日見人如何說法,舉止未免慌張,黑暗中一不留神,撞在一樣東西上面,把膝蓋撞得生疼,那東西也被撞歪,隱聞湯湯之聲。 趙霖低頭細一查看,就在那放晶瓶的壁角下面,放著一個形似石鼓之物,水聲便自鼓內發出,兀自晃蕩未息。忙把晶瓶放好,想二次觀察石鼓之內,如何會有水聲,口中煩渴忽消,心頭不再作惡,人反有了倦意。心想:「此間事多奇怪,已經做錯了事,現口渴既止,休再亂動人物。」便不再查看,仍返榻上臥倒,一會便已入睡。 過了些時睡醒,眼還未睜,聞得室中有人說道:「這位客人,我們客氣,好心好意和他交朋友,他卻不客氣,滿室搜索,那石乳玉液,竟失去了那些。如服下去,算他有此福緣,也還說得過去;如是失手糟蹋,才可惜呢!」趙霖一聽說話的正是韋萊,心中大不是意思。又聽出所服石乳大有靈效,便暫裝睡不起,聽他還說什麼。 隨聽嵩雲在旁接口道:「你看靈泉滿滿,並不曾動過。必是他身上毒氣將要化盡時心煩口渴,想找水飲,無心發現,先聽我說過石乳靈泉之異,恐無心吃了些。我向來行事並不怎疏忽,都是你不好,要把靈丹許與阿雪。我不肯吧,使你失信;如給它兩粒,又想起青衫老人上年所說的話,少去兩粒便要少了一層預防,未免擔心。你又直催起身,我本想看嬰兒去,幾面一湊合,一時疏忽,只欲盤算未來,忘卻靈泉是在石甕之內,這裡向無外人足跡,大家把水取慣,沒想到他外人初來怎會得知,竟未告他放水之處。等到大世兄問我才想起,又貪逗弄嬰兒,以為這人聰明,目下甚好,就不明說,也可想到,當時一懶,便未回頭,才有此事。這番情景,和他睡得如此甜適,定必服下無疑。這石乳玉液,雖還比不上青衫老人所說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的靈效,但也算是人間至寶,為修道人最珍貴的靈藥。功能明目駐顏,輕身益氣,得享修齡,非同小可。一兩滴已大有奇效,他服了這麼多,得益自不在少。還有此人心地頗好,當時渴極求水,偶然發現,未暇計及別的,這還不去管他。最難得的是人口之後,當時發生靈效,休說常人,如換他那姓朱的同伴,定必推說渴極無知,把它吃光,一點不留。玉瓶本小,裝得不多,好些皆可藉口,豈不樂得享受?他卻並不自私,先當和水一樣,拿不定能吃與否,試嘗了點,始而涼極,不敢造次。一會神清氣爽,不但毒去復原,並還心智靈明,體力大增。知是石乳靈效,誤服了主人珍物,反倒惶急起來,一點不為自己打算,忙著放回原處。他醒後必定愧悔,我們不可提起,只作不知便了。反正昨日娘見他們人品不差,原說連喬功力尚差,如不能將人救醒,只好將石乳捨上三滴,只沒想用這麼多罷了。他如自私,將它全數服完,我們用斷了種,再取得費多少心力?爹爹回來,拿什麼交代?再者,他非修道人士,服下後不知運用,結局雖然一樣的好,剛服那幾天怎能禁受?還白白暴珍了這等天材地實,那才叫人乾生氣,說不出口呢。」 韋萊道:「話雖如此,娘知道也必不快,大世兄更要見怪。偏生娘對趙兄大有助益,事前知道,未必肯再盡力,豈不把這千載良機錯過?我們既想和他交友,理應為他擔待。莫如暫時隱起不說,等娘向他指點完了門路,傳授本門心法之後,再由我一人,出面認過,你看如何?」嵩雲彷彿微慍道:「這樣也好,你叫師娘,老是娘呀娘的。幸而室無外人,趙兄就醒,也不知就裡,要是七妹在此,豈不又被人笑話奚落?再這樣,我不理你了。」韋萊慌道:「姊姊莫生氣,我是無心,隨口說出。」嵩雲道:「明明有心,還說無心。真如無心,豈不隨便當人亂喊?更是該死!」韋萊忙道:「那決不會,從此留意就是。」嵩雲道:「其實有什麼呢!我們不過情分較別的同門深些,又經爹娘當眾說過,彼此發情止禮,.問心無愧,何況還想同修仙業,永葆青春。我們自有道理,怕著誰來?不過耳根不淨,討厭罷了。趙兄既服靈藥,也須午後才能出見陽光,何況未醒。我們等那姓朱的復原,再來喚他相見吧。」說罷,便聽二人一路說笑,走了出去。 趙霖這才知那石乳竟是道家視為至寶的靈藥,怪不得服後便覺神智清醒,煩渴立止,不禁又喜又愧。暗忖:「聽二人語氣和昨晚相見時情景,分明是一雙愛侶。記得初遇嵩雲時,見其芳姿玉艷,驚為天人。且喜語言舉止,處處小心,並無失禮之處。如換人虎二弟,似這等深宵暗室之中,獨與絕代玉人挑燈夜坐,對方又是倜儻大方,無絲毫小兒女羞澀情態,人非大上,孰能忘情?縱能以禮自持,心中也不無遐想。誠中形外,言動稍欠莊重,大則貽誤全局,小也本身鬧個無趣,豈不丟人?」他心念才動,忽想起嵩雲語氣,對於人虎獨有微詞。朱、王二人原是嵩雲照料,都是初來,何以如此?莫非人虎少年狂妄輕薄,積習難改,今日醒來,有什麼失檢之處麼?他心裡一急,當時便恨不能尋了去。無如自己睡前也作了不可告人之事,就韋萊、嵩雲能代隱瞞,丈夫行事光明,敢作敢當,也無令人代己受過之理。少時見了主人,自行檢舉,還不知能否免於難堪,如何又去亂闖?就有什事,已成過去,無法挽回,暫時仍以遵照嵩雲所說。過午起身為是。 趙霖知天尚早,連日不曾好睡,又遇到昨日奇險,意欲再睡片刻,索性多養一會神也好。本想再睡些時,哪知服了靈藥之後,不特毒盡復原,井還體力大增,心智靈明,精神甚是健旺,如何能睡得著。加上心念朱、王二友,渴欲一見,思潮起伏,終難入夢,勉強合目養神。 趙霖待有半個多時辰,忽聽洞外異聲大作。先是一片烏魯和鳴,雜著幾種從未聽過的鳴嘯之聲由遠而近,自空落下。跟著又是一片猛厲獸吼,只聽出中有猿、虎,別的通聽不出是什野物,互相嗚嘯吼叫,震撼空山,齊起回應,林木蕭蕭,聲如潮湧,勢極猛惡,聞之心悸。約有半盞茶時,忽又聽連喬震天價轟的一聲怒吼,雜著兩聲銀箏,群響頓息,猶有餘音,蕩漾空山,半晌全止,重歸靜寂。趙霖因守嵩雲過午始出之誡,心雖驚異,並未起身出視。過有不多一會,先聽有兩少女在洞外說笑,語聲隱約,聽不甚真,但無嵩雲在內,疑是嵩雲所說七姊。 正尋思問,忽聽少女一聲呼斥,緊跟著一聲慘叫。聽出那聲音正是同來好友朱人虎,關心過切,不禁大驚。聲才人耳,也沒往下細聽,慌不迭縱身下地,匆匆登鞋,連忙趕出一看。見離門不遠,站著兩個**裸露,週身珠圍翠繞,光艷照人的妙齡女子,正指著一株大松樹上笑罵。樹枝上有兩隻比人還高,似猩似猿,通體白毛如霜的野獸,各用兩隻後爪倒掛在樹枝之上,前爪將朱人虎手足分別抓緊,各閃著一雙通紅火眼,注視下面二女,好似待命而動。朱人虎雖然不再出聲,但已疼得牙關緊咬,面如白紙,似己嘗到厲害,絲毫不敢掙扎,負痛強忍情景。趙霖血性,雖看出那東西爪利如鉤,猛惡非常,難於抵禦,無如為友情切,由不得急怒交加,百忙中回手一摸,兵刃暗器已在昨晚被人解下,當時怒火上攻,無暇再計利害,剛喝一聲:「畜生敢爾!」未及上前,倏地一股疾風由斜刺裡飛來,耳聽:「趙兄不可妄動!」同時人影一閃,便有男女兩人落在面前,正是韋萊、嵩雲一雙愛侶。那樹上還盤踞著一個未動手的黃猩也已飛落,被嵩雲擋住喝道:「這都是我家的客,你們待要怎樣?」黃猩聞言,怪嘯了聲,便自縱退回去,另兩少女也指著樹上兩白猩喝道:「主人講情,還不放下!」兩猩前爪一揚,便將人朝趙霖拋來。 趙霖連忙一把接住,看出朱人虎已不支,恐他難堪,忙喊:「多謝韋兄、雲姊!」轉身便往裡走,剛把朱人虎放向榻上,忽想二女有「主人講情」之言,適又聞得禽鳴獸嘯,必是外客,帶的怪獸前來。朱二弟不知何故,將人惹翻,才有此事。那麼高大猛惡的猴形怪獸,自己屢世山居,日常冒著瘴雨蠻煙,在草莽未辟的深山窮谷之中遊獵來往,似這等怪猿惡猩,尚是初見。且喜主人趕到,才得無事。人虎本領頗有根底,卻只一照面,便被擒去。照那情勢,自己就有兵刃暗器在手,也決非其敵。事後想起,好不驚愧。細看人虎閉目不語,只是歎氣。被抓之處,筋肉紅腫,凸起了好幾條,一身武功,並無用處。且喜未受什別的傷。趙霖一摸衣袋,治傷膏藥尚在,便取了幾張出來,分別貼上。知他好強,傷還未癒,不便盤問細說。欲向韋萊、嵩雲道謝,並間起釁之由和那怪獸來歷,到底是曲在人虎,還是二女率獸欺人?略微安慰人虎兩句,重往外走。 趙霖出洞一看,就這來去匆匆,不到盞茶的工夫,嵩雲和先見二女,連那三隻形似猩猿的怪物,已不知去向,只韋萊一人在峰下取水。洞外本是四山環繞的一片盆地,一眼看出老遠,三人三獸竟會走得如此快法,心中大是驚奇,方想嵩雲曾有過午始能出見日光之誡,照日色只是辰已之間,自己和朱人虎俱都犯了禁忌,不知有害無害?韋萊已用一陶器接取新瀑走來,見面笑問:「趙兄,你那貴友受傷可重麼?見血沒有?」趙霖答說:「多謝韋兄。敝友只被抓之處紅腫,未受什傷,也未見血。似此猛惡東西,初次遇到,可是猩猿一類麼?」韋萊答道:「不出血還好,否則又要麻煩。貴友實太冒失,性情心術比起趙兄、王兄,也相差天地。他無故生事,將這兩個女魔王招惱。如今雖經雲姊勸走,事情還不一定算完呢。他今日一早,人剛回醒,一開口,先把雲姊得罪,討了個沒趣,想不到一會又惹出亂子。天底下竟有這麼荒唐的人。」 趙霖聞言,又急又愧,明知丟人必不在小,其勢又不能不問明,以便應付。想了想,答道:「愚弟兄三人,實是初入仙山,受傷昏迷,行事荒唐乖謬。即以昨晚而論,已承靈雲姊指明,實有雲泉可飲,竟不知仔細尋找,誤把石乳吃了一些。入口才知是靈藥異寶,已經無法挽救。除向主人告罪外,別無善策,愧歉萬分!不料敝友又復無知生事,真教人無地自容呢!」韋萊笑道:「趙兄真個光明,貴友如何能與你並論?以前我們不知,就今早到此時,這兩件事而論,青衫老人恐見不著呢!本是雲姊逼我取水,為他和藥治傷。既未見血,已用不著。我也不願與這等人交往,我們就這裡略說大概吧。」趙霖含愧應了。 韋萊繼道:「石乳固是奇珍,除家師自用外,原也留以救人。趙兄誤服,乃是命中該有這場機緣。況又光明無私,師娘知道,決無見怪之理。只是日前聞說玉龍山絕頂仙猿寨,龍家姊妹兄弟多人,至遲今早要來拜望師娘,討取靈泉,釀酒和藥。他們原是土著,老寨主在七十年前為人義氣,天生武勇,力大無比。彼時一般土人多喜擄劫漢人,生吃人肉。他因受一異人點化,於一年內,連制服了七十四種山寨,立下禁條,改去食人肉的惡習。他又為那異人採取到一種極珍奇少見的靈藥,因此得了好些傳授和好處。異人又為他在玉龍山絕頂,擇到一處風景最好,氣候溫和之區,建寨隱居,常年享樂。那地方人跡不到,他們也輕易不肯出山。就出山也是三兩人扮作尋常邊民,往城中走動,稍住兩日,即行回去。所有子孫,個個本領高強,更養有不少珍禽奇獸,厲害非常。他們每次出門,全聽老寨主告誡,向不生事。無如都有一點奇特性情,喜怒難測。女的個個美貌非常,有那倒媚的人遇上她們,誤把瘟神當作女菩薩,上前戲侮,當時她們只避開,並不計較,事後休想活命,但喜有骨氣的硬漢,也有臨時被她們相中,帶回山去做夫婦的。情愛卻也專一,只不輕許男的回家罷了。 「我們原是打出來的交情。因雲姊有一次說她們長得美貌,此間靈泉所和靈藥,有潤膚駐顏之功,她們便向靈姊討取。師娘知道有好幾種珍藥俱產她們山中,絕頂所產尤有奇效,上次雲姊和我即因採藥與她們相打,便令雲姊告知,彼此互易。後來索性連藥方也傳與她們,由其自行調製,倒也相安。家師前年偶和青衫老人談起,互相占算,算知來往密了,並非好事,於雲姊也有不利之處。果然不久便發生了一件事,由此和她們疏遠了,雲姊和我輕易不去,她們也只每年製藥取水來上兩次,表面還好,實則彼此都有一點過節。最討厭的是她們難得大舉出山,藉著取水是件大事,得有老寨主的允許,一來便是好些人,並還把飛的走的帶上一大隊,鬧得獸蹄鳥跡,到處都是。內有兩種惡畜更愛生事。這次大師兄收伏連喬,也為準備對付這群畜生之故。不過龍家子女也頗有兩個和雲姊交好的,不能一概而論。 「這次我們得信之後,知她們來時聲勢甚大,恐把來客驚動,好奇出視,雙方相遇,或是話不投機,或是畜生惹厭,生出事來,先往後洞分囑朱、王兩位。王兄人甚端謹,自無話說,躺在床上,靜等過午與你見面。姓朱的見了雲姊,競當劉阮誤入天台,開口便錯。雲姊懶得理他,出來尋你,發現石乳少去一些,你還未醒,談了兩句走出,龍家姊妹兄弟等十多人已經來到。那過午始能出見日光,以及昨夜別時對你所說無論有何異事不可過問的話,實力龍家要來,防生枝節。欲俟過午,來人已經安頓,再引你們去見師娘,便不致撞上了。哪知貴友依然惹下亂於。 「那兩少女一名月姑,一名巧姑。一個二十三歲,一個十九歲,是同母姊妹,情分親熱,形影不離。山民多是早婚,只這二女年長未嫁。她們有一姊,丈夫是個不第秀才,因此二女從小染了一點漢人氣息。聽二女平日口氣,並非不嫁,只想嫁一個文武雙全的漢人。她家女子,全是招贅,一經成婚,終身住在她家。就算夫妻情厚,瞞著老的回鄉一行,也只去往家鄉,略微祭掃,或是省視父母家人,住上十日八日,便須回轉。女的更須隨在身側,寸步不離,彷彿男的賣身與她,行動不能自主。儘管衣食無憂,享受也好,稍有志氣的男人,自然不肯。他們和別的山民不同,最忌同姓為婚,血親犯好,立時處死。二女還有幾個姊妹的丈夫,多半是藉著出山之便,或往別的土著部落中趁墟寨舞,擄掠勾引了來,各族都有。月姑姊妹自視甚高,尋常漢人看不起。又因為老寨主之誡,防因美色生事傷人,輕易不大出山,機緣更少。所以耽延至今,尚無婚配。 「大約你那朱朋友,在洞內聞得禽獸吼嘯,出洞探看。恰值他們帶來有三個白猩子,這東西性野猛惡,爪利如鉤,力大無窮,性更靈巧。因上次來過,知道門前兩株古松上面結有不少松子,又愛飲那瀑布下面的靈泉,一到便背了主人,偷偷趕來,想要吃喝。二女倒是好意,防它們爭食,犯了野性,自相惡鬥,毀損景物樹林,又恐撞入洞內,亂翻東西,別人制它們不住,特地親身趕來,迫令歸隊。到時見白猩子只採松子吃,並未胡鬧,也就聽之。本意在洞外流連一會,再行帶走。沒料姓朱的走出撞上,見二女長得好看,極似山中山女。索性說漢話,也好一些,上來便用土語調戲,當作此間主人,問早來所見女子,如何著的是漢裝?二女先當是我們自己人,還不好意思發作。後來聽出是外來的,連雲姊姓名俱不知道,又那麼隨口狂噴,偏所說的又是一種下作土語。未了竟說他家廣有牛馬田業,珍珠寶貝,如何好法,自身如何有本領,要二女隨他回山為妾,一同享福。二女聽他越說越難聽,如換平常,早已怒發,下手要他命了。這次許是看在主人情面,並未出手,只用漢語怒罵:『無知小賊,你瞎了眼麼?』樹上白猩子最喜捉弄生人,又通人語,早看出主人面色不快,躍躍欲試,想要討好。可笑姓朱的**蒙心,既未查看風色,連樹上蹲伏著那麼高大兇惡的白猩子通未看見。等到二女怒罵,未及還言,兩隻白猩子已飛身下來,將他抓向樹上吊起。 「雲姊老遠看見姓朱的和二女對面說話,知道不妙,連忙趕來。趙兄已經出洞,為友關心,似要動手解救。尚幸我們也已趕來,搶向前面,同時二女也開口令放,姓朱的才保一命;否則那東西生具神力,非人可敵,四爪又有奇毒,即使二女不發號令,不致便將人撕成兩片,重傷定所不免了。姓朱的說話,好些犯忌,二女性情古怪,礙於雲姊情面,當時雖然無事,歸途恐難免於阻礙,尚須從長計議呢。」 趙霖聞言,幾乎無地自容。他素性好強,沒料到朱人虎一再丟人,正在氣急愧憤,未及答話,忽聽一女子在身後接口道:「人家才不看我的情面呢。」回顧正是嵩雲,不知怎會在身後出現,忙謝解圍之德。韋萊問道:「龍家姊妹莫非想在我們這裡和人過不去麼,那她們當時收風做什?」嵩雲笑道:「你真叫老實。自來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什麼人配什麼貨色,多不好的東西也有它的買主。你當她兩姊妹是壞意麼?據我觀察,兩下初會時,因姓朱的說話下流,實是有些不快。及見姓朱的被白猩子抓起,這等猛惡之物,竟敢硬掙個兩下,白猩子沒留神,幾被掙脫,後來又一直熬痛強忍,半聲不哼,便有了憐意。這兩姊妹本就為了尋不到如意郎君時常悶氣,見對方人本不醜,年紀又輕,是個有本領骨氣的漢人,大約早活了心,不等我來已想放了。其實姓朱的上來如不說那些怪話,只用人話問答,人家必早願意,何致吃苦?適才送她們到五雲壁洞中安頓,本來尚要隨同世兄嫂們陪客,過午始能來此,反是這兩姊妹急聽回復,催我來的。憑姓朱的這樣人,也會被人看中,你說多怪!」 韋萊道:「我明白了,怪不得我們搶到趙兄前頭,你只說『且慢』兩字,巧姑便說主人講情,將人放下。我還奇怪,收風這麼快,與往日行事不同,疑她們歸途有什麼阻礙,原來還有隱情。這樣也好,省得趙兄為友心熱,又要發愁。」嵩雲笑道:「好什麼?難題還多,沒問明呢。」韋萊道:「彼此都愛,兩廂情願,有什麼難題?」嵩雲道:「你以為天下事都只要兩廂情願,就無難題了麼?第一柳湖諸家俱是先朝遺民,一向聚族隱居,不與外人來往,婚姻更無庸說。就算可以通融,姓朱的年紀不大,家中有無尊長,是否可以棄了老年父母,遠贅他處,永絕歸省?還有這種土女情重愛深,習俗奇特,她既心許,必認定對方愛她。家中如有妻室,再要是個年輕貌美的,便認為此人愛情不專。她再愛上此人,對方不肯更改,或被當作有心戲侮,拿她開心,當時便是亂子。我看姓朱的如此輕薄好色,家中必有妻妾。好些難題,如何便說滿話?」韋萊道:「你沒聽姓朱的說,帶她姊妹回山做小麼?」嵩雲驚道:「這個我來在後,沒有聽見。照此說來,二女明知對方已有妻室,還要如此,可見心愛已極,加上我們人情,就有些難辦事,也許還可化解,不必照她習俗去辦,但也夠麻煩的。都是你不好,姓朱的出洞,你正在附近,上前阻止還來得及。我偏恨他早晨無禮,有意旁觀,直到趙兄走出,方始發急上前。我如晚到一步,就青衫老人不因這等人見怪,萬一傷亡,趙兄面上如何交代?」韋萊急道:「這兩個女魔頭,我如何再肯獨自見她們?再說,誰又料到會有這樣荒唐的人?如今作成他得一美婦,不是好麼?」嵩雲把嘴一撇,說了一個「你」字,便不往下再說。轉問趙霖,朱人虎家中情形,有無妻室子女。 趙霖早就聽出事情嚴重,只打不出什麼適當主意。聞言答道:「朱二弟人也頗好,文武俱還來得。但因獨子,幼得親庭鍾愛,不免驕縱了些。村規素嚴,中年無子,方許納妾,仍須正室心願,向青老、村主聲明,否則不許。全村少年男女甚多,儘管遊行往來,常在一起,向無忌嫌,但除未婚情侶真心愛悅,保不定背人吐露心曲而外,從不敢有輕薄放浪之行。稍逾軌外,便為眾所不齒,並且從此也無一少女再肯嫁他。愚弟兄一盟三人,只他娶有妻室。每次出山,有時雖不免於少年紈褲心性,似此荒唐,從來未有。聞說上著中婚姻中變,只要男的給些財帛牛馬,便可了事,名叫遮羞錢。人虎家有老母愛妻,其勢萬無遠贅他處之理。可否請雲姊韋兄代為設法,說他病起神志不清,語無倫次,冒犯了人家,好在只說了幾句錯話,尚無別的謬舉。如今自知不合,情願賠些金珠財帛,與二女遮羞。如能使其息念,感謝不盡。」 嵩雲微笑道:「照此說法,你和王兄俱都未娶的了?」趙霖點頭。嵩雲又笑道:「趙兄還替人說話,可知你也被人相中了麼?」趙霖大驚,忙答自己聞聲出洞,見狀已經急怒,只見樹下立有二女,休說交談,連人也未看清。嵩雲攔道:「趙兄休急,聽我來說。山女多具性情,人更天真直爽。男女愛悅,認為理所當然,向不隱諱;不似漢人,有許多掩飾。尤其她這一族,最喜男子英俊勇敢,一經相中,便拼了性命,也非嫁與此人不可。對方如若堅持不肯要她,那沒有本領,自顧無權無勇的,便守伺隱處,等男的走過,猛撲上前,拚死命將男的抱個結實,連哭帶喊,苦苦哀求,要男的愛她。男的自是不顧,她一任對方打罵推扯,多麼心狠手辣,也決無絲毫抗拒。這類少女,大部自信有幾分姿色,貌美的多。貌醜一點,便自慚形穢,不敢向人求愛了。男子大都好色,見女的如此情癡,相貌又好,被她一路摟抱親熱,再見人家被自己打得花憔柳悴,遍體傷痕,自不過意。女的再要真拼性命而來,一任凌虐暴打,不將她打死,決不放手,打死固極容易,此女自取其禍,不算犯法,可是經此一來,男的如是山民,所有山女均認此人心腸太狠,從此不特無人肯嫁與他,遇到春秋佳日各種盛會,如祭神、寨舞舞蹈之類,全都無人睬他,豈不也糟?所以打到後來,女的儘管花容狼藉,一息奄奄,只要不撒手,男的便有回心轉意之望,心軟的男子,更早打不下手,答應她的請求。所愛如是漢人呢,前半也用此法,如覺無望,便自殺在男的面前。她事前如向本族聲明,完全片面相思,與人無干,並非受騙,還可無事;否則所有山女全成仇敵,不代此女報仇,將男的虐殺,便永無已時。至於那有權力和本領,又顧臉面,像龍家姊妹這樣的山女,又不同了。像姓朱的這樣,本是男的自己招惹,不答應她,真是奇恥大辱,決不甘休。那遮羞錢,乃姬家人、仲家人、燈籠人等別種土著中的習俗。再說龍家累世積聚,又曾得過異人指點,發掘寶藏如山,奇珍異物不知多少,尋常財帛怎能打得她動,何況又是婚嫁大事呢! 「至於趙兄與二女並未交談,何以也有糾葛?說來好笑,你的起因,恰與貴友相反。龍家姊妹本都急於嫁人。月姑上來本就覺著姓朱的人才不差,又是漢族,本就有點中意,只嫌他說話下流,心中不炔,雖也隨同數說,恨並不深。巧姑卻恨極這樣男子,開口便罵。及至白猩子承顏希旨,將人抓走,不特月姑認為姓朱的是個有本領的漢子,生了愛心,連巧姑也減去好些憎惡。否則巧姑本領較高,最得老的歡心,全寨愛戴,白猩子又她馴養,就月姑作主放落,也必埋怨幾句,這時趙兄如不走出,也可無事,偏在事前出洞。巧站見趙兄人品、本領、膽力、義氣無一不比姓朱的勝強過十諳,當時傾心。你說沒有交談,也未細看二女,一心救人,就因你這一來,巧姑才格外中意。適才已當眾明言,大有非你不嫁之概。這還是她隨姊夫讀過兩年書,染了一點漢習,又恐你看輕了她,才請我來商談作媒,否則當時便跟你進來,對面明言了。幸她不知你尚未娶妻,你對她又未開口,無詞可藉,只要編上一套話回復,也許可以解免,如知你此時尚還未娶,再不要她,休想善罷。她們人多,均非弱手,更有好些勝人之處,與別的山人不同。趙兄雖然武功頗有根底,柳湖也有許多會家,真要雙方翻臉為敵,尚不知鹿死誰手呢!」 趙霖曾見對方來勢和去時那等神速,已知不是尋常,何況還有許多猛禽惡獸。再聽嵩雲如此說法,情知不可力敵,但又不欲示弱。便忍氣強笑答道,「男女婚嫁,各憑心願,如何強要嫁人?我並非看她不起,實為另有一點心志,不願娶妻。生平不說謊話,也不願假說已經娶妻,來作解免。反正人各有志,她雖武勇,能奈我何?就朱二弟戲言生事,自己不好,但他原說娶她為妾,隨往柳湖同居,並未以無妻騙她,更無入贅他處之言。請雲姊轉告,小弟此生恐不會有家室之想,入贅外人更是山中厲禁,萬無此事。至於朱二弟呢,既蒙真心相愛,便照所說,屈為小妾,同去柳湖如何?」嵩雲笑道:「趙兄說得好輕鬆呢!她們如肯講理,倒好辦了。我本已料到這媒人不好當,也只防到趙兄已有妻子,山女雖然貌美多情,趙兄未必薄倖,遽捨結髮。卻沒想到趙兄在三人中年紀最長,會未娶妻。為人又極光明,言行如一,不事欺詐,固是極好。但那巧姑剛愎固執,如知真相,益發不肯罷休,未來難關,可就多了。話雖如此,以趙兄這樣人,又是我家的上客,決無任人劫走之理。即使歸途有什阻礙,我和小世弟不論明幫暗助,也必趕去,必不袖手。倒是你那朱朋友,實無人願管他的閒事。好在此舉本出於他心願,只好由他自去了。」 趙霖答道:「雲姊盛意,小弟感謝萬分。只是愚弟兄三人誓共死生,單獨回去,拿什顏面去見他老母妻子?如仗雲姊、韋兄之力,解去山女糾纏,自是幸事,否則我們三人只好和她一拼了。」 嵩雲微笑不語。韋萊道:「趙兄為友義氣,令人可佩,只恐別人未必肯和你同生共死呢。」嵩雲道:「趙兄成見頗深,好在事情還早,並非應在今日,由我去說,或許緩兵一時,到時再說吧,現在爭論做什?天已傍午,他們三位由昨天起還未吃過東西,還是請他三人相見之後,再由我引見家母,也許能得一點幫助,不比呆在這裡說空話強些麼?」趙霖最惦念的就是王謹,聞言喜間道:「王三弟也痊癒了麼?」韋萊道:「王兄人極好,比姓朱的大不相同。體質秉賦,也還不差。因中毒較重,昨晚趙兄歸臥後方才醒轉。也和趙兄一般義氣,一醒便知遇救,向我稱謝,直問同來二友蹤跡安危。經我勸說,告以經過,才稍放心。他又肯聽話靜養,分明已復體痊癒,卻未妄動一步。固然所住石室深居地下,外面有什麼聲息不易聽到,但其為人謹厚,好些地方均可看出。我想姓朱的已經見過,後洞底層甚深,上下討厭,莫如我去請王兄上來,就在這裡相見,稍談一會,再喚姓朱的出來,一同去見師娘如何?」 趙霖昨晚曾在洞中細查,除裡外間石室外,別無通路。聞言才知後洞甚大,並還藏有極深的石室。由於主人有好些難測之處,因而想起主人師徒母女俱是仙俠一派的異人,區區山人,自不在話下,何以嵩雲那等說法?語氣間並還頗有顧忌之處?久聞山人中頗有精通巫盅邪法的妖人,二女既能役使猛禽惡獸,必是這類妖邪無疑。同時又想起白猩子的厲害,適才不合為了朱人虎負氣,把話說滿,似此妖邪,豈是人力所敵?心正犯愁,韋萊早往後洞走去。 嵩雲笑道:「我知趙兄義氣,但此二女俱有驚人本領,家母又不肯與她破臉,故此脫險較難。小世弟原可稍助一臂之力,無奈他因貴友言行不謹,認定是個素不安分的無恥小人,執意不肯助他脫身。他又說得有理,我不便相強。我知他的特性,我表面附和,實則我另有一番計算,趙兄幸勿介意。請想三位同來作客,卻不能同歸,我們作主人的情何以堪?休看形勢危急,你還有兩層救星,均還未見,焉知不破例相援呢?」趙霖這才想起,主人對於青衫老人甚是推崇,本領必定更高。照前年初遇時情景,當不至於坐視危難;何況一行三人,又為訪他踐約而來,怎麼也不會袖手不管。想到這裡,心中略寬,便向嵩雲謝了。 朱人虎原因秉賦較差,又非童身,中毒雖較趙、王二人為輕,痊癒獨晚。他先在方竹澗危石古松之上瞥見王謹由壁間鬆手下落,正驚急間,趙霖飛抓已經發出,將工謹抓住。他知趙霖飛抓手法神妙,覺著王謹有救,心方一喜,忽然聞到一股香味,耳聽頭上疾風飄過,有人暴喝之聲,也沒聽清來人說的什話,便已昏迷過去。等隔了些時醒轉一看,身臥山洞石榻錦茵之上。石室廣大,頂上懸有玻璃燈兩盞,照得滿室通明。器用陳設,全部雅潔精美,好些俱是未見之物。想起經歷,直如夢境,心甚奇怪。剛剛坐起,待要下榻尋人詢問,忽聽隔牆笑語之聲。跟著便見一個長身玉立妙年女子,由一座晶乳結成的屏風後面轉了過來,見面便先含笑問道:「你好了麼?」也是朱人虎背運,所居正是嵩雲的臥室,陳設雖不似尋常閨閣,卻也不免華美。當遇救時,主人見他在三人中受毒最輕,無須連喬在側守伺,無意之中將他安置在此。這時嵩雲本和韋萊同來,查看三人病況,並告以午後始出之言,以防少時出洞,遇見山女盤問來歷。初意並未想到會被山女看中,只防對方間出青衫老人之友,又生枝節而已。為想省一點事,便令韋萊去看王謹,獨自走進房來。素性倜儻,又以昨晚和趙霖一談,因人重友,對於朱人虎也認為和趙霖是同等人物,一進門便帶著笑容。 朱人虎年少翩翩,風流自賞,所經既奇,又見對方珠顏玉貌,美艷如仙,笑語溫柔,情頗親切,一時誤會,以為劉阮之入天台,情致當必與此相類。當時心醉神移,始而是目注嵩雲,只管呆看,簡直答不上話。嵩雲俠腸天真,尚以為他劫後回生,身居異地,乍見生人,難免驚疑失次,並未想到他還有什麼心思。二次又笑問道:「你昨日中毒,遇救來此,我間你好了沒有?醒來身上還痛不痛?你怎不開口,只顧看我做什?」朱人虎正當初驚遇艷,目眩神搖之際,並未把對方的話聽完,只聽到了未兩三句,越認為玉人既容平視無忤,所說又那麼柔情款款,語極關切,先前所料,決不會差。也不細想因何至此,對方一個絕色少女怎會獨居在華美清潔深山古洞之內。聞言心神一蕩,竟情不自禁,開口便錯,雖未有什輕薄舉動,話卻難聽。 嵩雲這才明白過來,如換往常,朱人虎休想活命。總算他不該橫死,嵩雲雖然性剛疾惡,卻極重情面,昨晚與趙霖談得十分投機,又問出三人是青衫老人之友,看在這老少二人分上,心雖鄙惡,並未翻臉。當時又好氣又好笑,只把臉一板,聽他到底還胡說些什麼,再給他個小沒趣拉倒。如照嵩雲心意,挨上一頓罵,丟個小人,也不致生出後來那些亂子。偏巧話未容他說完,便吃韋萊走來撞上,自然大怒,當時便要發作,嵩雲知他疾惡更甚於己,下手又辣又快,知道不好,忙喝:「萊弟不可,這等人何值計較,理他則甚?你不聽姊姊的話麼?我們走吧。」急匆匆拉了韋萊就走。已經轉過屏風,又獨自探頭,回顧朱人虎道:「少時洞外如有什響動,你不可跑將出去。過午自有人來,引你去見同伴。再如冒失,休怪我們為德不終。」韋萊按著一肚怒火,見嵩雲回身叮嚀,不禁怒道:「這等無恥小人,管他則什?」隨將嵩雲催走。嵩雲聽韋萊說,王謹彷彿還好。試獨自尋去一看,果然人品心地均好,只比趙霖還要拘謹。因此師姊弟對於趙、王二人十分看重,日後成了至交。 可笑朱人虎一點沒看出風雲氣色,反因嵩雲轉身叮嚀,直生遐想。又聽嵩雲、韋萊姊弟相稱,誤認作同胞姊弟。先前嵩雲一任自己表白心曲與相愛之意,始終不曾翻臉,必定有意於己。偏巧被他兄弟走來撞見,心中不快,也是常情。女人家原有幾分做作,況又當著他家的人,自然不便明通情悸。臨去又復回頭,可知相愛一往情深。可惜乃弟撞來太早,連姓名和自己怎得到此均未及問,便被引走。照此情景,少女少時必要抽空尋來無疑。萬一果和劉阮一般艷遇,或是能將此女娶了回去,豈非一樁極美滿的佳話?只管胡思亂想,打著如意算盤,苦盼少女不至。忽聽外面禽鳴獸吼,沙石驚飛,勢甚猛惡。朱人虎心疑當地必在深山獸窟附近,因聽出野獸甚多,既擔心少女,恐其被困受傷,又想討好,自見本領。加以醒後體力強健,似乎勝常,本就動心,躍躍欲試。又一眼瞥見自己所用兵刃暗器,全在右側一條大理石條案之上,過去一看,案上還放有幾件奩具,物俱華美,隱聞香澤,知是美人常御之物,更起遇思。等把兵刃暗器佩好,就這稍微把玩的工夫,外面煩囂忽止。心中還恐錯過獻身討好的良機,未暇尋思,興沖沖往外便跑。所居洞室在後洞深處,本極隱秘,生人不知門戶啟閉之法,極難走出。也是合該有事,嵩雲、韋萊出時,只顧說笑爭論,一直走出,沒有關閉重要門戶。朱人虎人又聰明靈巧,聽出獸聲是在前面,竟被他由屏風後走出,尋到通往前洞的一條捷徑,連趙霖所居外間石室甬路也未經過,便已走出。 到了洞外,正遇見月姑、巧姑二人在孤峰下面閒立觀瀑。二女生相本來甚美,裝束又極華麗,臂腿全都**,粉腿光致,玉膚如雪,與滿身珠光寶氣交相輝映,越顯得花容玉貌,艷絕人間,比起先遇少女,又是一種風光。朱人虎時常往來邊陲寨墟之中,邊俗蠻風俱頗通曉,以為山女多喜嫁與漢人,最易引逗,人如調戲,有的轉以為榮,極少翻臉。雖覺深山之中所遇三女俱是國色,裝束也各不同,彷彿各族都有,在此雜居,心中不免驚奇。但**蒙心,只顧注視二人,目眩佳麗,樹上蹲踞著那麼三個猛惡無匹的怪獸白猩子,竟未發現。當時越看越愛,冒冒失失走上前去,把以前在竹籠山人口裡學來的幾句下作上語說了出來。先自誇人品和富有,又要二女嫁他為妾,隨往柳湖,享福快活。頭一個巧姑先被惹惱,還算月姑見他徑由嵩雲姊弟所居洞內走出,算計必有瓜葛,因顧主人情面,暗止巧姑,不令發作。朱人虎如看出二女面色不善,已有慍色,就此怯退回洞,也可無事。偏因素常輕視山人,毫無戒心,反覺美人輕嗔薄怒,更加嫵媚,撩人情思,不但未有退意,話更癲狂。一面問先見少女叫什名字,是否相識;一面便伸手想撫月姑玉臂。二女聽出他問的是嵩雲,才知與主人並非相識,只不知怎會由洞內跑出。已經去了顧忌,朱人虎再一伸手,益發激怒。只嬌叱一聲,便吃兩隻白猩子分抓手足,擒上樹上吊起,吃了大虧。後見趙霖出援,嵩雲、韋萊雙雙飛來,才看出山女養有惡獸,固非易與,便這一雙少年男女本領,也比自己勝強得多。因趙霖與主人稱謂親切,心中奇怪,追憶前情,這才想起昨日突中瘴毒,被當地主人救轉,趙霖必是先醒,與主人談投了機,所以如此親切。自己不合中了書毒,風流自賞,受人救命深恩,連姓名都未通問,便誤認身入夭台,說了許多無理的活。出來才驚國色,再逢絕艷,又鬧下這一場笑話,吃虧丟人。趙霖雖是盟交至契,自家兄弟,終是不好看相。朱人虎越想越慚愧,簡直無以自容。嗣見趙霖將自己捧向榻上放落,只顧查看傷處,一言未發,後又匆匆趕出,料定事還未了,少時拿什面目去見主人?傷處敷藥以後,痛雖稍減,腫仍未消。趙霖又一去不回,不知下文如何。 朱人虎方在慚愧難受,忽聽屋外有人走來說道:「似令友這等人,小弟實不敢比於朋友之列。王兄請自進去,把月姑之事告知,喚他同往洞外,會齊之後,往小流洲水閣上,吃完酒飯,同謁見我師娘,再看他的運氣如何吧。」隨聽另一人低語了兩句。前一人還未答話,只冷笑了一聲,便自走去。聽出一個是先遇少年,答話的人正是拜弟王謹,已知道前事。想起三個人結拜,只王謹先輩是趙氏家奴,出身微賤,本覺不稱。無如趙霖約他在前,又是大哥居長,村中更是習俗難移,照著祖遺村規,原不許人論什門第,當時勉強承諾,後見王謹恭謹小心,凡事退讓,永不逞能,日久相安,除偶然想起未能免俗而外,平日情分,也頗親切。趙霖更是喜他,無事不借,仗著受村入、耆賢愛重,最得眾心,日為王謹揚譽增重,近幾年來,村人對王謹也全加了禮敬。固然趙霖處處提攜,一半也是他對人謙恭誠懇之故。本是一盟弟兄,原無所謂,誰知三人同出,只自己一個丟人。他不同來,單是趙霖在場,也還無妨,身是二兄,偏現世在他眼裡,真個愧死! 正愧悔間,王謹已經走進,喚道:「二哥復原了麼?」朱人虎不知王謹因他素常好高性做,永不吃虧服低,恐其負愧,問的乃是昨日中毒的事,一時愧忿交集,脫口答道:「愚兄雖是無狀,這兩山女率獸傷人,也決非什麼善類。此番回山,我必訪出她部落所在,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王謹已聽韋萊告知經過和兩山女的來歷,知道其曲在朱,與人無干。就算山女太凶,甫受人家救命之恩,醒來便開口調戲,又當何說?因他為人護過,不便勸說,便笑答道:「我不是說這個。二哥可知我們弟兄三人,全都九死一生麼?」朱人虎本不及向主人詢問經過,後又只顧氣急羞愧,通未想到前事,便間道:「昨日我在懸崖險石之上,似聞一股異香,人便失去知覺。醒來見一少女,才知昏臥了一夜,未得細談,和你說話那人,便來將她喚走,詳情尚未知悉。如今想起昨日經歷,實是奇險。休說是人還昏倒,便好好的,那等奇險所在,要把我們三人全救上來,也是極難之事,我聽你和他們還談得來,想已聽說過了。」 王謹隨將遇救詳情告知。並說這裡不特主人全家俱是異人,所豢神獸連喬和新收服的碧狳尤為靈異。幸與青衫老人有交,特蒙厚待,諸多優容等語。朱人虎此時已成鬥敗公雞,盛氣色情一齊消散,便王謹不規勸,也不敢胡來了。聞言知他乘機警告,雖是好心,終覺愧對,作聲不得。王謹看出他意有愧悔,才說:「先因中毒,不至下午不能進食,遲到現在,大哥和主人均在門外等二哥小弟出去,同往小瀛洲,用完酒飯,去見主人之母陳老夫人。我們去吧,聽說大哥和主人還有事等二哥去商量呢。」朱人虎此時實在無顏再見外人,無如身在人家,無處逃避,變成了個醜媳婦不能不見公婆,同時又覺腹饑思食,沒奈何,只得垂頭喪氣,立起身來。王謹也沒法深勸,相偕同出。 到了外面,韋萊未在,只趙霖和嵩雲談鋒正健,見二人走出,迎將過來。趙霖自向朱、王二人執手慰問,便是嵩雲也因趙霖再三求告,極口代朱人虎分辯,說他向未如此荒唐,必是中毒昏迷時久,神志失常之過,嵩雲不好意思,只得應了,所以見了朱、王二人,依然笑語從容,和沒事人一般。朱人虎經趙霖引見之後,心始稍安,終是愧極。趙霖便問二人:「可見韋兄?」嵩雲笑道:「小世弟性情固執,他出來在前,你和我談天,背向洞口,故未看見,已經先往相候,且自由他。但小瀛洲須由最前面危崖夾谷之中走進,谷徑迂迴,離此還有數十里山路,就此緩步前去,未免需時。如請三位快跑,既非待客之道,而龍家姊妹所豢禽獸,頗為珍奇通靈,尤其忠心主人,極喜立功討好,適才的事已有聞知,便二女不曾使命,也保不定隱伏去路,驟起發難。有我同行,三位又均非弱手,雖然無礙,無如這些東西全都凶狡好勝,一經發難,不得不已,為數又多,一個不巧,反使我們當主人的難處。三位在此作客,當雙方還未破臉以前,不犯與畜生計較。適與小世弟商議,如由地室間道前往,一則路遠,一則又顯示我們怕她們。惟有故作不知,改命阿雪與新收神徐阿碧前來接引。到時請令友朱君獨騎阿碧當先,趙、王二兄同騎阿雪,小妹步行斷後。這兩異獸均能震懾禽獸,除卻修煉千年以上,功候極高,得有真仙傳授的仙禽神獸而外,任多猛惡之物,十九聞聲膽寒,望影而逃。如先使其知難而退,免卻多生枝節,並還不失體面,豈非兩全?」說時忽見日光底下有兩團大小影子,由最前面電射星馳而來。前面一團,看去甚大,色如翠綠,映日生光。後面一團,色白,要小得多。快慢卻一樣,首尾相銜,飛行迅速,相隔又甚遠,乍看宛如碧雲飛渡,白虹瀉空,看不真切。嵩雲笑道:「這東西真個可笑,這麼一點的路,共總片刻之間,也不放心它小主人,竟連那嬰兒也帶來了。」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3 本章字數:20377 靈乳話空青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鐵蕭一曲退蠻姑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那一綠一白大小兩團影子,已由遠而近,快要飛到眾人身前。三人中趙霖早聽嵩雲說起過兩異獸的底細,噴雲神徐卻是初遇,王、朱二人更連神獸連喬也未見過。降服碧狳與救靈嬰經過,也只王謹聽韋萊略說了幾句,語焉弗詳,只知三人涉險,死裡逃生,便由於這兩怪物一個噴毒,一個收毒之故,別的多未知悉。這時見那噴雲神獸碧徐生相果然威猛,身長足有兩丈左右。生著一顆比圓桌面還大的頭,上生六個酒杯大小怪眼,睜合之間,金光閃射,遠映數丈。大鼻掀空,宛若仰盂。一張連腮血口微一開張,便有一蓬白色濃煙噴出,剛噴出來,離口不過三五尺,突又吸進,勢甚急驟,略現即隱。通體翠綠色長毛虯結,看去爛糟糟的,彷彿披了一身絨球,腿短而粗,腳爪也吃綠絨球遮沒,身後一條扇形短尾,豎起約有三尺高下,上面絨毛更是厚密。頭間隱坐著一個兩三歲大小的嬰兒,生得齒白唇紅,膚色如玉,修眉插鬢,目射精光,手如鳥爪,看去英悍異常。裝束也極華美:頭戴束髮金箍,肩披翠羽織成的荷葉雲披,下穿黃色短褲,胸前掛著一片古玉符。手腿**,乍看也無什特異之處。等近前細看,精靈矯健,邁異常嬰,四體筋肉直如精金良玉一般堅實。語聲甚是清越,發聲稍洪,便覺震耳。動作尤為輕快,無異飛鳥,相隔還在兩丈以外,一聲長嘯,便離獸背飛來。被嵩雲一把抱住,二人頗為親熱。碧狳也便立定,咧著一張血盆大口,七隻怪眼齊射金光,注定嬰兒,一眨不眨。後面連喬也同時到達,卻是又醜又怪。生著一具長方形的平扁身子,下面四足直棍也似立在地上。前面雙頭連肩,縮向頸內。三隻怪眼半睜半閉,雖然隱蘊碧光,並不似神塗目光之烈。身子只有二尺多高下,活似一具長方形小桌,上面雕著兩個獸頭,看去本就矮小,再吃碧狳一陪襯,越顯得神態猥瑣,醜怪無比,一點也不顯眼。 王謹知道當地景色人物多半靈奇,還不怎樣。朱人虎方想:「這些東西怎如此醜怪?看它行動雖然神速,似此矮小,如何能乘二人?」連喬倏地三目齊睜,精光立時暴射出來。三人中只趙霖一人對於連喬威力曾經耳聞目睹,看出朱人虎意有抑揚,深知此物通靈,恐被察覺,忙朝朱、王二人說道:「此是神獸連喬。我三人來謁青衫老人,一時迷路,誤走危壁,神獸碧狳為主忠義,錯會了意,以為有心相犯,用腹中丹氣將我三人噴倒。多蒙主人帶它同往,特來此地,用它內丹解救,才得回生。雲姊已經謝過,因不知神獸住居何處,救命之恩尚未拜謝呢。」說完,連喬目光忽斂。趙霖也率朱、王二人趕前拜謝。連喬好似不肯答禮,低嘯了一聲,便自縱開。嵩雲方始勸止,趙霖又故意道:「這兩位神獸均在仙山修煉多年,乃通靈神物。神徐忠義威猛,已見一斑,不必說了;這位連喬也是通靈變化,能大能小,它只一聲怒吼,立時身軀暴長,目光如電,絕跡飛行,頃刻千里,同時狂風大作,走石飛沙,聲勢之猛,威力之大,我竟從未見過。此時想是見雲姊與我們在此談話,怕嚇了我們,才格外客氣文雅呢。」二獸聽人讚它,似甚心喜,各偏頭望了趙霖一眼,低叫了兩聲。趙霖瞥見嵩雲暗中點頭,知道話說得好,又略說了遇救經過。朱、王二人才知崖上獸吼巨聲,便是連喬所發,大為驚異。嵩雲也似成心要使趙霖恭維二獸,等話說完,才請上路。 那嬰兒偏磨定嵩雲,要她同乘,否則便由嵩雲抱了同行。碧徐偏又死心眼,執意要小主人騎了它走,不令外人獨騎。嵩雲無法,想了想,只得抱著嬰兒,騎向神狳後臀。大小三人剛剛騎上,忽聽遙空中傳來兩聲極嘹亮的怪鳥嘯聲。朱人虎已知嵩雲是個奇女子,不是好惹,偏又一騎同乘,不但不敢再存妄念,反倒矜持起來,這一過分小心,聞聲並未在意。心想:「連喬那麼小身子,如何能載兩人飛馳?趙大哥說它通變靈化,能大能小,不知怎樣變法?」正尋思問,又聽遠遠嘯了兩聲,緊跟著震天價轟的一聲怒吼。當時狂風大作,走石飛沙,四山回應,震耳欲聾。同時猛覺神徐身上絨球般的綠毛全數鼓起,身也離地而起,升勢特急,往前斜衝,一下升起二十來丈高。朱人虎驟出不意,又當耳鳴目眩之際,如非武功還有根底,幾乎甩落。可是一到空中,便即平穩如舟,騰雲駕霧一般,往前平飛過去。先前丟過一次大人,已成了驚弓之鳥,不敢怠慢,便用一手抓緊神徐項間絨毛,以防不測。一面留神四顧,見那神狳飛將起來,端的快極。只聽耳際風聲呼呼,沿途泉石林樹疾逾奔馬,往身後來路閃將過去,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暗忖:「騎在獸背上憑虛御風而行,已有如此豪快,那飛仙劍俠一流人物絕跡星馳,一瀉千里,想必比此還要強勝得多。適才神狳和連喬一同飛到,此時尚未發威,看去已極迅速,如此急飛,不知連喬可否跟得上?」有心回顧,嵩雲抱了嬰兒正坐身後,恐其多心,欲看又止。 朱人虎正尋思問,忽聽嵩雲喝道:「前面就到錦春峽,入口不遠便是小瀛洲。阿雪不許恃強,須要留意緊隨阿碧身後,不可多事。趙、王二兄坐穩,一切由我應付便了。」朱人虎忍不住回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連喬身子已經暴長,比起神徐身長雖差不多,因是形體方扁,看去寬大得多。兩顆連肩並生的怪頭約伸出了大半,三隻怪眼青光電閃,口裡青煙綠火突突亂噴,也是隨吐隨收,週身白毛根根倒立,映日生光,那形象比起神徐似乎還要猛惡。這等從未見過的怪物,竟會一天見到了兩個,性情偏又如此馴善,聽憑主人驅策,真個難得之奇。 朱人虎正回顧尋思間,忽又聽嵩雲低喝道:「錦春峽到了,阿碧留意!」聲才入耳,猛覺身子往右一側,眼前一暗,已經飛人一條峽谷之中。神塗飛行特快,人正回顧,沒看到前面人口形勢。只見兩旁危崖參天峭立,壁上滿生苔薛籐樹。一片青蒼中間,現出一條谷徑,寬約三丈左右。壁高二三百丈,由下望上,天色宛如一條翠帶,蓋在上面,時有白雲飛渡。谷徑更是蜿蜒彎環,曲折如螺。境地幽渺,氣象雄深,從來未見。只是光景稍微陰森,有點美中不足。神狳阿碧在前,連喬阿雪在後,本來魚貫而行,在離地四五十丈兩崖腰的中間,朝前飛駛,甚是迅速。人谷之後,忽將速度減低一半,比前看得稍微清楚了些。因谷中形勢曲折迴環,時進時退,峭壁陡峭險峻,入在獸背之上朝前飛駛,眼看前進無路,對面那片參天危壁又迎面撲來,快要壓到頭上。神徐獸頭一偏,略微轉折,前面又是一條深長谷徑出現。再往前去,不是白龍倒掛,界破山青,霧毅冰紈,珠噴玉濺,便是古松盤舞,蒼虯欲飛,雲骨撐空,奇峰獨秀,移步換形,在在都有奇景,引人入勝。加上泉響松濤,古籟清洪,好鳥幽禽,鳴聲細碎,耳目委實應接不暇。 飛著飛著,神徐忽向左側轉進,倏地眼前又是一亮,壁縫忽然展開了數十丈之寬廣,兩邊崖勢宛如雙龍並駛。到了前面盡頭之處,再由左右兩側掉轉頭來,往中心聚攏,連成一體,變為兩座並體相連的山峰。由這未段人口起,再到盡頭,長約五里,寬約二里。所有峰崖上下,滿是一種不知名的花樹,每株高達三丈以上,一色粉紅,花大如杯,枝繁萼密,開得正盛。遠望和梅花相似,略帶桂花香味,奇馨陣陣,沁人心脾,好似萬丈繁霞,千重錦雲,將那一片峰崖蓋上。只有苔痕濃淡隱現其間,襯得青山紅樹奇麗無儔,好看已極。朱人虎心想:「照小瀛洲水閣這等地名來看,必是臨水一榭。沿途雖有幾條瀑布,並未見有湖蕩。前面已是盡頭,不特無水,也未見有房舍和款客之所。莫非峰後還有奇景?這座峰崖,神塗也能飛過不成?」心念才動,三數里短短途程,晃眼便已飛近。那兩座奇峰,一邊各與左右二崖山脈相連。高山崖頂只十餘丈,僅露兩個峰尖,自頂數丈以下,便連成了一體。天生一般形式,高低也差不多,全都向外傾斜,勢欲壓倒,比沿途所見,還要險峻得多。上面更有不少奇石突出,洞窟甚多,不可數計,為花樹所掩,不易看出。 趙、朱、王三人見二獸快到前頭,飛勢忽然轉急,比初飛時還要加快,真似要朝那峰壁上撞去。趙霖在後,又見嵩雲忽將嬰兒放落,突然起立,站在獸臀之上,似有什麼急事發生情形,心中奇怪,一眼瞥見前面峰下現出一座石門,約有兩丈方圓,上有「小流洲」三個擘案古篆掩映花間。才知峰腳下設有洞門,因二獸飛離地面有數十丈高下,石門外面開滿繁花,數抱粗細的花樹將門遮蔽,不到近前看它不出。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心念微動的瞬息之間,忽聽時的一聲銅鐘崩倒般的怒吼,神徐頭昂處,早有一蓬白氣,朝上噴去。並聽嵩雲口喝:「你們如若背主妄為,我要不客氣了。阿碧也無須理它。」緊跟著玉臂揚處,先有兩道青線往上射去,人也離卻獸背,隨聲飛起。同時猛覺身子往下一沉,眼前兩條彩影疾如電掣,由頭上飛過。也未看清是什麼東西,只聽坐下連喬也是震天價一聲怒吼。想要仰視嵩雲何往時,連人帶獸已似弩箭脫弦一般,往那石門當中射了進去,隱聞身後峰崖之上禽鳴獸吼之聲囂然大作,好似遇驚逃竄,由近而遠,紛散如潮,一時俱寂。那石門厚只二十餘丈,晃眼通過,目光到處,只見前面流波滾滾,水光接天,倏地展開極大一片湖蕩,當中湧起一座孤嶼。當時只覺山青水碧,嶺列峰連,別有天地,無限香光。未及看清,二獸已由單行變作並排,一同踏波飛渡,往對面湖心孤嶼上駛去,一晃到岸,二獸停止,知到地頭。 剛下坐騎,韋萊同了另一少年已從對面一座樓廳內迎出,揖客人內。同出少年先朝來客含笑為禮,忽然轉身喝道:「今日在此宴客,你小主人也在其內,你和阿雪俱都不能走進。你如不放心,仍是寸步不離,只好由你小主人騎你回洞,他只能吃那尋常飲食,吃不到好的,也和我們玩不成了。」話未說完,嬰兒早縱向神徐身上,一面抱頭親熱,急叫道:「你今天不要進去,聽三哥的話,讓我和他們玩一會兒多好。」神狳還未答話,嬰兒性暴,已經發急,兩手抓住絨毛亂扯,口中急叫:「我非一個人玩,你莫再管我!」神徐任他亂扯,全不倔強。七隻怪眼,齊射金光,朝敞廳上下細看了看,忽然低叫兩聲,神情甚是親馴。嬰兒原通獸語,知已應諾,似悔不該扯痛了它,忙伸雙手緊抱塗頭,一面親熱,一面給它抓撓,口中喊道:「綠哥哥,我不該抓你頭髮。少時回去,我再愛你吧。」神狳也將大頭向他連連挨蹭,兩下裡神情親熱已極。眾人聞聽回顧,正看著好笑,忽聽嗖的一聲,刺空直下。韋萊方喊:「雲姊回來得這麼快,想無事了。」話還未完,面前一道青光閃過,現出嵩雲。嬰兒立捨神塗,縱將過來,拉手叫道:「姊姊,你的大猴子猩猩呢,我怎未見?綠哥哥答應我,跟哥哥姊姊們玩呢,還吃好東西。」韋萊和那少年,也問事情如何,峰頂埋伏,欺人太甚,是否山女所為?嵩雲笑道:「沒見你們兩個年紀都已不小,也和靈弟嬰童一樣,不知亂些什麼。客人還站在門口,也不接待,不會入座再說麼?」韋萊笑道:「我本來陪客走進,因靈弟和神徐說話親熱有趣,才同轉身回看,你就來了。」隨說,隨又揖客同行。 趙霖方覺這兩位男主人禮貌慇勤,獨對朱人虎一人淡漠,有點兒難堪。嵩雲已湊向韋萊和那少年身前,低語了兩句。韋萊隨向趙霖等三人笑道:「水閣共是兩層,此湖雖不如柳湖廣大,也還小有水竹花樹之勝景,席設上層,可望全景,容小弟僭先領路吧。」說罷向前,眾人隨後。但見那敞廳約有十丈方圓,下層廳事,已極美煥崇閡,陳設精美。等轉過當中照屏,登樓上去一看,比起下層還要高些。通體香楠木建成,不假雕漆,自然古趣。一切陳設,更為雅潔。傑閣凌空,在水中央,加以軒窗不設,四望空明,清風吹袂,時送幽馨,還未坐定,便覺心清神爽,塵慮悉消。席設後樓左角,憑窗臨水,極目滄波,遠峰縈青,使人意遠。三人連聲讚好不置。 賓主七人落座之後,趙霖等三人重又禮謝。剛間知那少年名叫丁韶,便見一個丫角青衣端了酒菜上來,桌上已設有四盤酒菜。還沒下箸,趙霖看出那些菜看樣樣精美,所用盤碗更是獨饒古趣,除先見四盤一色羊脂美玉外,下余形式無一雷同,都是出自前宋哥、汝等有名官窯。笑謝道:「主人如此盛情厚待,真教人慚感無地呢!」嵩雲一面舉酒屬客,慇勤勸飲,隨口笑道:「家父昔年未成道時,常說美食不如美器。一般世俗傖夫,每喜定製成套盤碗,繪些俗惡花樣,刻上人名堂號,競稱富麗,以為排場。實則盆碗羅列,腥膩滿前,形式既等排班,咀嚼並無雋味。偶為餓夫解饞,自可飽餐快意;用以日常飲食,非但陳設惡俗,滿桌火氣,而且胃弱的人入眼便飽,逞論下嚥?所以那些富貴中人只知濫用金錢,競為奢侈,不知飲食器用,適體充腸,娛目賞心,也有一種學問,不是身無雅骨的人所能講求得來。最可笑是常年如此宴集,連自己都吃得又煩又膩,每以酬應為苦,偏還要以此請客,視為交友之道,營競所須,豈非笑話?真要餚參五味,水辨溜繩,佳作精製,保其原腴,再復巧思獨運,推陳出新,只非素惡,斷無吃厭之理。所以家父當年向不正經請客,每遇芳辰令節,美景良宵,多半約上三五知己,茗碗酒杯,清談飲酌,往往經日連宵,興猶未盡。待客菜餚,只重清潔,數並不多。所有器皿,大都唐宋名窯,形制古雅,每式只得一件,方圓大小,各不雷同。一般父執,不是當時退隱公卿,便是山林高士,飲食之餘,復相觀賞,齊稱雙絕。家父也頗以自豪。二十年前辟榖終南,這些東西久已棄置。去年元夜宴客,是我偶然想起,既有好瓷器,為何不用,這才取了出來。因三位嘉客昨日到此,尚未進食,恐早腹饑,特令從速端上,用的是尋常器皿,菜餚也極草率。且等日後再到荒山,專程奉請吧。」 趙霖先見嵩雲上下青冥,分明是劍俠一流。乃父辟榖終南,想已成仙。聞言驚異,還未及答,韋萊已忍不住,插口道:「姊姊只說這些閒話,那事情怎麼樣了?」嵩雲笑道:「你總是性急。此時我們正在飲食,便說出來,也不能辦,何苦徒亂人意呢?吃完見了母親再說,省得掃興,還多費一回唇舌。」韋萊道:「話不是這樣說。適才六哥同五姊背著老人來看白猩子,曾對我說,去年那兩位朋友今日要來,四哥也暗中幫忙。有這幾位兄弟姊妹,天大的事也不要緊。龍家近來委實狂得厲害,我氣也生得夠了,偏吃師娘攔住,無法與拼,一直生著悶氣。索性約了這幾位兄弟姊妹,給他看點顏色,以免他們動不動尋人麻煩。你看如何?」丁韶插口先笑道:「萊弟仍是當年小孩脾氣。其實龍氏全家雖然驕狂,仗著老的尚能遵守天都、明河二位長老(天都、明河二老為青城派長老,是矮叟朱梅、伏魔真人姜庶的師叔,與峨眉派開山祖師長眉真人同時人物,已於元初仙去)遺命,法令尚嚴,並不怎樣為惡。何況這次又是朱兄一時見獵心喜,稍微冒失了些,其曲在我,不能怪人。我知你那心意,是為龍家兄妹先後向你雲姊糾纏,吃師娘阻止,一口怨氣無從發洩,意欲借題發難罷了。」嵩雲笑道:「三哥所料不差。家父和老人都說萊弟天資極好,只是好些行徑均非修道之士所宜。我看他脾氣老改不掉,恐將來成就有限呢。」韋萊笑道:「我是鈍根,也不想什大成,只想……」嵩雲風目含苯,搶口問道:「你想,想做什麼?沒出息的人,還好意思說呢!」韋菜見她有氣,慌道:「我只想永遠住在這等世外桃源,日常笑做煙霞,做一散仙道士,天長地久,永享清福。偶然遊戲風塵,專管世上不平之事,扶持良善,拯救孤窮,便是快意稱心。但求長生,於願已足,何必非做神仙不可呢?」 嵩雲不再理他,轉向丁韶道:「此事固由朱兄疏忽生事,那麼趙兄出來連正眼也未看她,如何也要動強相迫?不過單就朱兄一人而論,除非依她入贅他山,不特一天雲霧皆散,還套上了交情;如不依她,曲在我們,話還真是難說,偏巧一個看上趙兄,兩事合而為一,她再無理取鬧,行事就方便多了。適才送客來時,她帶著那些畜生,竟敢埋伏在人口峰崖之上,想乘便把人擒回山去。這等上門欺人的行徑,誰能忍受,我還當這群猛禽惡獸承顏希旨,背主行事,不值計較。等我追去,那只獨臂老猩竟在暗中主持,我才生疑。龍家姊妹已聞得阿碧、阿雪嘯聲,乘駕飛來,一味向我說軟話,裝三花臉。聽那口氣,埋伏雖非二女授意,卻是明知不間。準備事如稱心,便任憑白猩子抱了趙、朱二位,騎著禿頂老鷲,飛回山去。她再向我苦口求說,以為我平日和她姊妹相交還好,來客又是無心請來的新交,沒有她厚,只要服低,決不至於和她翻臉;如見事不湊巧,或是我們不肯捨這臉面,任一夥畜生上門欺人,將來客擒去,出頭干涉,她再裝作不知,來打圓場解圍。事雖可氣,但是龍家姊妹為人還算不差,我雖沒拿她們當知交密友,但相處頗好。而人又美秀爽直,不像另外那些男女山人討厭,本談得來。她們又一再老臉賠話,求我助她們成就此事,不特無法翻臉,反覺她二人癡得可憐哩。我與龍家姊妹相交在前,就有蠻橫無理之處,也應原諒。她們那樣求我,不幫她們忙,反而為害,於她們不利,也實欠通。說起來仍是那場一年怨氣一直未消,無心中對她們存了歧視。現在想起,彼時她姊妹也實有難處,我又大意了些,才致幾乎吃虧。我因趙兄志行高潔,前途遠大,又說朱兄家有妻兒,此舉由於中毒初醒,神志昏迷所致。後再暗中觀察,委實不是我們所料那等樣人。人誰無過,況在年輕,龍家規矩,又屬不情。雖打算管這閒事,也只想釜底抽薪,事前打消她們的妄念而已。萊弟想借此報仇,不特使其難堪,還要殺傷多人,結仇一深,勢必互相報復,弄得不好,舉族均不免於傷亡。就算李家兄弟姊妹和那兩位小太歲肯出全力相助,我先不幹,何況母親那麼慈善溫和的性情。再說因人成事,也不光彩,何苦來呢?」 趙、朱、王三人知主人不喜俗禮,腹饑之際,佰餚又好,便也不作客套,大吃起來。嗣聽轉入正文,照所見所聞情景,多料事情難辦,便留了神。及至嵩雲說完,韋萊沉吟不語,在想什心事。嵩雲道:「你休胡想,你知六哥心意麼?他和你年紀差不多,一樣童心未退,看中人家那兩隻墨猴。老龍近年越發荒淫,兒女子孫個個驕狂。六哥前聽我說,便已有氣,曾說如果照他和四哥心意,這等惡人索性除去。只恐父母嗔怪,不敢發難。恰巧出了這事,那兩位又來,都是年輕喜事,正好下手。卻不想此舉亂子多大,他固無礙,結局要傷多少人呢?」韋萊爭辯道:「姊姊你雖料事如神,六哥實是和我交情太厚。休看他平日課嚴,不能與我們相聚,其實隨時都在關心。這是代我出氣,你說他想要山丫頭所養畜生,那太冤屈了他。憑六哥的本領,哥哥姊姊們又個個愛他,要什好東西找不來,卻要山女的?」言還未了,忽聽對面窗外有人喝道,「大兄弟說得對,果然是好朋友。你師娘已去我家,命我來此傳話,請來客吃完,略微遊覽,等到申初,由雲姊一人陪去我家,與家父一同相見,無須先去壽青亭見你師娘了。」 趙霖等三人雖見閣外景物清麗,波瀾壯闊,因是初來,主客禮見周旋,又要顧吃,又要顧聽,未及細看。這時聞聲注視,才見對面水中央孤立著一根石筍,上下碧苔佈滿,間以紅花,上突下削,甚是靈秀,約有三四丈高。相隔也只五六丈許方圓的平頂上面,站著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幼童,生得又白又胖,目蘊精光,英秀之氣現於眉宇。說話聲如洪鐘,清亮異常。那石宛如朵雲升空,孤立水中,四外清波浩渺,毫無依附,竟不知怎麼來的。方在驚奇,嵩雲忙喊:「小六哥,怎不進來,是怪我麼?」小孩答道:「你背後說得我那麼小氣,當著外人,還當我想吃白食呢。」嵩雲笑道:「你不想那小墨猴才怪。你和萊弟老出花樣,狼狽為奸,留神我告訴爹爹去。」小孩方答:「我不怕,愛告不告。」韋萊插口喊道:「為何不要我陪客同往,只令雲姊一人?」小孩答道:「這是你師娘說的,我不曉得。二師兄來時,自會同來尋你,我走了。」 趙霖聽出是青衫老人之子,正要招呼,小孩說到末句,只見一片銀霞微微一閃,人己無蹤。以趙霖等三人目力,也未看出他怎麼走的,俱都驚贊不已。嵩雲道:「李家兄弟姊妹一共七人,本領都大著呢。尤其二姊、六哥,劍木既高,人更熱腸,聽說六哥前兩世便是青衫老人愛子,因他生有自來,夙根深厚,初生是個獨子,又以前孽未消,從小多災多病,最得父母鍾愛。為感父母深恩,曾經許下極大宏願:非俟父母成就仙業,決不獨自成道。已往歷劫三生,所投俱是前世父母,其問經過,也說它不完。只知他發願之宏,與所受災厄苦難,簡直非人所堪。雖然轉世一次,道力越高,落生便具法力智慧,無如道長魔高,願心大大,結局仍為邪魔仇敵圍困,終於以身殉道,應了他初生誓願,重去轉劫。而他每生不滿十歲,必要一個人離家外出,尋訪那甘願為他遲卻多年證果的兩位恩師。聞說今年三月,已將前世恩師尋到。只為孺慕心切,不捨就離父母,因向乃師請求,再承父母一年色笑,然後再返師門,領取前生留存的法寶,出外行道。他每次由出生到應劫兵解,至多不過一甲子。這次年已四十,明年方始出山行道,恐沒幾年又要應劫了。本來他早成了大人,因戀父母太甚,百計博取親歡,每生均是幼童示相,不肯長大,相貌也一點未變。一班仇敵妖邪,無不恨之刺骨,這麼一來,自然極易辨認,無端添出許多危機阻害。但他從來行事光明,向無畏怯隱藏之事,全憑定力信心,踐那昔年宏願,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此時法寶尚未發還,只領到了一口飛劍,乍看還顯不出他的威力。明年出門之後,如值歸省,再要遇上便驚人了。按說他有這麼高的道力,年紀又非真個幼小,言動偏是那麼天真熱誠,有時還喜鬧點小孩脾氣。我們大家都和他好。他對萊弟情分更是最厚。可惜不能常去他那裡相見罷了。」 韋萊道:「三位少時前往,必能見著。六哥為人真好!此一遇合,緣分不小,早晚必能得他的助力呢。老人近年不大管人閒事,一則為他出山期近,想父子多聚些日;再則又因他前世強仇個個邪法高強,他一出現,立時到處騷動傳揚,紛紛勾結尋仇不已,來勢兇惡,實非小可。怕他未返師門以前,萬一把這些邪魔引來,於他不利,就自家也是麻煩,難於應付之故。」趙霖等聞言,益發驚奇。尤其趙、王二人,心生嚮往不已。 那靈嬰名叫卜天童,生具異稟。人雖精瘦,卻有兼人之量,自從入座,便大吃起來。除那小孩來時看了一眼,始終不曾開口。趙霖想問他的父母來歷,怎會被神塗帶往方竹澗危崖洞中藏伏?才一開口,便被嵩雲暗使眼色止住。嵩雲隨口岔道:「六哥名叫李洪,此去必可相見,別位兄弟姊妹卻說不定。聞說兩老夫妻再有五六十年,也要轉劫。三位得老人垂青,召來相見,福緣不淺,再晤不易。便連我們,只是一山之隔,除家母與兩位老人多年知好外,我們小輩輕易也見他不到。這等良機,千萬不可錯過,有何心事,明言無妨。約在申刻,為時還早,別人的事暫休過問,且先把話想好。還有山女的事,老人必盡知悉,他如肯管,必定暗中為力,否則求也無用,如不問起,不要求說。趙。王兩兄對友情熱,莫為此誤卻一見良機,幹事無補。」 趙霖剛謝完了指教,眾人已經酒足飯飽。只靈嬰卜夭童仍然吃之不已,忽把筷子一放,反手一把抓住嵩雲肩膀,急喊道:「那六哥真好!和我爹娘一樣,也會那好飛劍,而且飛得更快,只一晃,便往右邊山崖上飛去,光也好看得多。我要他教我,大來好報殺我爹娘的人。姊姊快帶我去,好東西我也不吃了。」說到未兩句,一雙精眸亂轉,含著一包眼淚,雖忍住不落下來,神情甚是悲壯,英悍之氣現於眉宇。話說完,便聽神狳連聲低吼。天童回首喊道:「我曉得這裡沒有惡人,不會被仇人聽去的。不叫我跟去,卻是不行。」神狳又低吼了兩聲才住,雙方擬在問答。嵩雲嗔道:「沒對你說,不能把心事對人說,什麼都不許莽撞麼?好好說話,使大力做什?幸虧是我,如換常人,你這一抓,誰當得了?再這樣,我們都不愛你了。」天童鬆手,慌道:「好姊姊,我天天睡不著,老夢見爹娘要我報仇,罵我不乖。又知道這裡哥哥姊姊們全打不過仇人,心裡真急。阿碧教我大天求神佛保佑,要我快氏,偏長不大。好容易看到六哥哥,想他幫我,教我飛劍,越想越高興,抓得重了一些,姊姊不要怪我,再也不敢莽撞了。」 趙霖知道嵩雲已是飛仙劍俠一流人物,這一抓尚且覺痛,神力可想。小小年紀,辭色那等悲壯,嵩雲又不許問,料知事關重大,不是尋常,忍不住讚道:「這位小兄弟小小年紀,不特至性過人,單這膽力聰明,也是平生僅見,真難得呢!」天童突把怪眼一。瞪,微怒道:「我不喜歡聽人說我小。你要不是趙兄,換別一個人,我就要抓你了。」嵩雲接口喝道:「胡說!趙兄是我們的好朋友,六哥的父親青衫老人便喜歡他。你再放肆,少時隨我去見老人,如知你得罪了他,老人一生氣,將來連六哥也不幫你。」嵩雲原防天童性暴力猛,又要上手,故意如此說法。天童卻著了真急,身子往上一縱,便隔席朝趙霖飛去。趙霖早防他動手,又想試試他到底有多大力量,剛把氣力暗中運向兩臂,哪知天童已向身側縱落,並未動手,只紅漲著一張臉說道:「趙兄,你是好人。天童娃兒家,不曉事,不該得罪你。趙兄少時如見六哥,不要告我,好幫我一幫,我爹娘在天上也說你好。」 趙霖明白嵩雲意思,見他言動天真,時以父仇為念,誠中形外,甚是憐愛嘉許。無奈自己雖和老人相識,照著主人口氣,分明是位齒德俱尊的前輩仙俠,少時見面,連自己說話尚須恭謹小心,不敢造次,那眾人稱六哥的幼童李洪更連話也未接談,嬰兒身世來歷俱都未悉,如何代他求話?當時難以答覆,微一沉吟,天童已不快道:「我不過說了一句,並沒真抓,趙兄你還怪我麼?」趙霖忙分辯道:「我實憐你愛你,只借無力相助。便真抓我,也無怪你之理。我是想未學後進,人微言輕,少時拜見老人,如何代你進言罷了。」天童回嗔作喜道:「我原說呢,這裡的人沒一個不好,這兩位哥哥姊姊,更是愛我。你是姊姊朋友,怎會生我的氣?你果然是個好趙兄。你說的話,有兩句我沒聽懂。我只要你見了六哥不要告我,再說我乖點,最聽他話,我就更喜歡了。只要沒人說我不好,我就有法拜他為師,不怕他不肯教我,你說我乖就好,他不答應,沒你的事。」趙霖連聲應了。嬰兒聞言甚喜,側身一縱,又自飛回。眾人知他年才三歲,如此矯捷輕靈,聰明伶俐,雖然性野,更顯天真,都被引得笑了起來。 嵩雲笑道:「看你跳跳蹦蹦猴兒一樣,見了老人、六哥,也是這樣神氣,怕人家不要你頑皮娃兒做徒弟呢。」天童笑道:「方纔三哥不教過我了麼?我記得。不信,我演一回與好姊姊看。」說罷,跳出位去,故意慢慢走了兩步,算是到了地頭。恭恭敬敬站了一站,再緩步前行,忽然拜倒在地,帶著哭音喊道:「弟子卜天童,父母一向隱居修道,不料為兩個仇敵暗算所害,仇深山海,不共戴天!無奈年幼力弱,父仇難報,位血椎心,恥為人子。幸蒙老人賜見,伏乞老人、六哥恩施格外,鑒憐弟子血誠孤弱,收歸門下,立時往報父母之仇。」話未說完,嵩雲插口道:「單請老人收你為徒,不要六哥。」天童含淚回答道:「六哥本事大呢。」嵩雲道:「胡說!老人是他爹爹,本事更大。再說你年紀還小,如何去得?」天童答道:「我心裡急。」嵩雲說:「飛劍仙法,不是一時所能煉成,你急無用。縱有你爹娘所遺奇珍異寶,不到年限也難運用。如能耐心靜守,誠毅用功,不問是老人自己收留,或是引向別位仙長門下,見你這樣,俱都相愛,盡心傳授,不但能報仇,本領更大,也更顯出你的血誠苦志。你每晚常夢爹娘,那是思念過甚所致,你爹娘決不願你送死。似此浮躁,誰也不會要你,那就糟了。」天童急得淚花亂轉道:「六哥呢?他已飛走,還對我笑著點頭哩。」嵩雲道:「你總忘不了六哥,他明年便離此山,自己還找師父,怎肯收你為徒?好師父包你有,不要固執,更不可發急。不信,你問阿碧去,你不煉到功候,它肯容你去不?適才丁三哥隨便教你幾句話,難為你記得一字不差,以此聰明,何求不成?其實老人早已知悉,只要見時規矩一點就行。三哥是想教姊姊哥哥們憐愛你罷了。十年八年的光陰,一晃即至,仇人又死不了,忙他做什?」眾人見天童言動沉穩,裝得極像,與前判若兩人,所說雖然不免稚氣,更顯出他的天真至性,堅毅誠篤,全被感動,愛惜非常。 韋萊昨晚曾與長談,知他心性,便笑慰道:「天童弟,不要苦想了。六哥雖然不會收徒,但他和我至好,等見面時,我必代你力說,請他將來出力相助,必使你手刃父仇如何?」天童聞言,忙跑過去,抱著韋萊喜道:「哥哥真好!等我報完父仇,為哥哥死了也願意。」隨又站起,伸出兩雙鳥爪一般的手臂,向空揮舞道:「我如捉到仇人呀,定把他抓死!再把他全身肉和骨頭咬成粉碎,吐在地上,踹成稀爛!可是我爹娘那時會不會回來呢?」說時咬牙切齒,目射凶光,頭上短髮根根倒豎。等說到爹娘會不會回來,忽又淒然淚下,神情悲壯已極,令人見了,自生同情之感。只是性情既猛,相貌又怪,秉賦雖佳,不免帶有乖戾之氣。幸而神獸忠義,精誠感召,因而得到青衫老人機緣遇合,上來便遇正人,不致誤入歧途。如被好邪惡人收羅了去,染上惡習,似此美質,豈非可惜? 內中嵩雲、丁、韋等三人知道來歷根腳的,尤其為他擔心。因料此去也許不會再來,短時日內難得相見,再三勸勉,告以清修為人之道:「野性暴戾,必須改過,務要躁釋矜平,始能成大器。學成之後,親仇自然該報,切忌妄啟殺機。你一個三歲嬰童,父母為仇人所害,尚且日夕悲痛,立誓報復,誰無子女親友,你殺了人,不是一樣?似此循環報復,不特有違修道人的本志,大誤修行,並且殺孽日重,上犯天怒,下啟人怨,樹敵眾多,終必慘敗,步你父母後塵,得以兵解,尚是幸事。千萬留意,將人心比己,莫失恕道。」天童倒也聽話,一一應了。趙霖,王謹二人聽出三人口氣,天童前途遠大,安心結納,也乘機從旁勸勉,獎許備至。幼童天真,多喜戴高帽子,對於趙、王二人大生好感。 朱人虎覺得自己一時冒失,鑄錯丟人,尤其韋萊對己厭惡非常。自從到時,嵩雲向丁、韋二人低語之後,相待稍好,稱謂也和趙、王二人一樣,不再歧視,神情終較淡漠。又想起山女厲害,吉凶難料,好些心事。席間見嬰兒吃得狼狽相,相貌又怪,不免多看了兩眼,天童當他輕看,心中有氣,先因顧吃,沒有發作,後雖岔過,終非所喜。朱人虎兩次插口,天童不理,一賭氣,便起身走向一旁,去看閣外景致。起初只顧飲食,聽眾談笑,僅覺樓外景物甚好。及至往四面一觀望,才看出當地真個仙景無殊,清妙已極。原來那片湖蕩四外俱有峰崖環鎖,不似柳湖千頃汪洋,環湖花樹林野,土地平曠,乍看彷彿要小好些,這時細一查看,竟是從未見過的奇境。湖面也甚寬曠,波瀾浩瀚,浪駭濤驚,洶湧澎湃,擊石怒鳴,比起柳湖的水還要清深雄奇。尤其是四山環擁,宛如城堡,曠字天開,一鏡中涵,湖心更矗立起一座沙洲樓閣。環湖峰崖滿佈苔薛,上面卻生著無數奇花異卉,秀木嘉林。憑窗遙望,無論哪一面,都是花光照眼,無限芳菲,翠**流,映人眉宇。偶然一陣清風吹過,便覺芳馨拂鼻,神智為開。端的水木清華,景物奇麗,已人仙境,不是人間。那美妙之處,簡直說它不兀。 朱人虎方在樓側憑欄觀賞,忽見碧塗、連喬二神獸由水面上凌空飛行,繞樓而過。隨聽趙霖在呼二弟,連忙應聲趕去,只聽韋萊遙對連喬道:「連我還不叫去呢,你也跟來做什?」丁韶笑道:「雲妹,由它同去吧。阿碧雖然大小由心,但是出口中一段太窄,你們主客大小五人,如何同乘?阿碧又守定它主母臨難遺囑,明知無事,也不肯與天童離開,就你一人獨行,也不好坐。索性把連喬帶走,仍是分騎了去吧。」嵩雲道:「不是不許它去,只為昨夜萊弟憐它受傷,把老人賜我的靈丹強討兩粒去與他吃了,怕老人看出見怪呢。」韋萊道:「我們什事能瞞老人?你當人家不曉得麼?師娘就許先說了。」嵩雲笑道:「固然如此,不眼見總好一點。你還說呢,我想六哥指名喚人,必是老人嫌你不肯上進,懶得相見,三哥也連帶受累了。」丁韶笑道:「這倒未必。老人素極期愛後輩,有時高興,還特地把我們全召了去,或是自去聚上一半日,對我們三人尤厚。我們不能常往,那是師娘吩咐,恐耽誤眾兄弟姊妹的功課;又恐交往太密,大家喜事,私自聯合出山,生出事來惹厭。師父終南未歸,和上次一樣,我們惹了事,卻由老人出來擋橫,雙方雖是多年至交,總覺不是意思。老人始終也未露出一點不願人去的意思,今天還真頭一次。依我看來,不是另有原因,便是小六哥想出什花樣,單約小師弟別處相見,以防同去被老人看見攔阻呢。你沒想起是哪二位仁兄今日也要來見老人麼?」韋萊聞言,似有什事,起身說道:「時已申初,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嵩雲方笑說:「我知你們鬧鬼。」便被丁韶岔開道:「雲妹你看,阿雪因你不肯帶往,大約想起事由阿碧而起,在那裡遷怒發氣呢。你就准它去吧,省這兩個畜生打架。」說完,韋萊已和趙霖等三人作別先走。 嵩雲聞語,憑欄一看,二魯果在對立發威,各瞪眼怒視,十來道金碧光華互相對射,似恐主人責怪,並未出聲吼嘯,神態俱都猛惡已極。靈嬰卜天童見狀,急喊:「兩頭小白狗,敢欺綠哥哥麼?抓死你!」語才出口,飛身便往樓外縱去。吃嵩雲一把撈住抱緊,佯嗔道:「你還是這等性急莽撞,我又要不愛你了。」天童目注連喬,忿忿道:「我知綠哥哥怕它,姊姊不許它欺人,我就不抓。」嵩雲隨喝:「阿雪快些收風,我帶你走就是。你兩個以後要互相交好,再敢打架,看我怎麼責罰你!天亮時我們說的,你們也都答應,隔不半日,就忘了麼?」話未完,二獸目光齊斂,身上毛也全倒,反而互相依傍,口中嗚嗚,親熱起來。天童忽然改怒為喜,歡呼道:「原來它兩個是假裝打架,想姊姊連阿雪也帶了同走呢,白叫我於著急。」嵩雲道:「可見什麼事都急躁不得。你如冒失傷了它,固是不該;它再情急傷你,更是冤枉。下次不可這樣。」天童笑說:「姊姊不要生氣,怪我不好,下次改了。」嵩雲隨喚二獸近前,自抱嬰兒,先坐向神狳頸間。令王謹坐在獸臀,趙朱兩人同騎連喬。趙霖等三人依言縱落,分別坐定,方回向丁韶舉手作別,便聽嵩雲道,「阿雪,水洞你曾隨小師兄去過,等穿過去,再指給你方向,以免由上飛越,又遇那些畜生惹氣。」說罷,連喬和神狳便將身一沉,貼波而駛,往右側飛去。 到了右崖危壁之下一看,那地方乃是一片崖夾縫。來路一面,危崖側突水中,又有籐松掩蔽,比起前洞,更為隱秘。縫並不深,寬約二丈,彷彿五丁開山,神斧中劈。才一轉折,前面便現出一座三丈高大的水洞,洞外籐樹離披,飄拂水上,洞內隱有光亮透出。趙霖坐在前面,方疑外觀崖勢雄峻,內裡竟有天光透人,怎如此薄法?連喬雙口張處,壁上籐蔓齊向兩面吹起,隨即飛進。只見洞內和外面一般高大,只是深得出奇。形如螺盤,轉折甚多,天光決透不進,但是全洞光明,景尤奇絕,三人均覺奇怪。滿洞壁上苔痕濃淡,花卉繁生,時有矮松怪木突出石縫壁隙之中,鐵干蒼麟,龍伸虯踞,勢欲飛舞。更有無數石鐘乳自頂下垂,華蓋垂纓,晶屏煥彩,形式不一,備極光怪。再被水光苔痕一映,越發金碧流輝,奇麗無濤。只查不見發光所在,心正奇怪。 忽聽嵩雲道:「三位看這水洞景致好麼?這條水洞本來沒有出口,直到去年春天地震,崩去一片崖石,才得發現。不久李家姊妹來游,覺著此洞光怪陸離,幽深奇麗,只是洞中暗如深夜,美中不足。恰巧老人昔年偶游普陀,在海灘上和一道友閒眺落霞,忽見海面上狂風大作,駭浪滔天,數百條打帶魚的魚舟當時翻了一半多,遠方天色海景仍是好好,心疑有異,趕往救援,無意之中殺死一條長約二十丈,形似蜈蚣的海怪。落水漁人除已被海怪吞吃外,全數救起。本心是想海怪身上油多,打算運上岸去,貼補遭難漁人。後發現那東西奇毒無比,人挨不得。將它消滅,又恐遺毒水中生靈。只得二人合力,將那怪屍移向海中一座無人大島之上。先用飛劍斬碎,深埋地底,再用真火化煉,以防死灰復燃。彼時老人法力尚不如今日之高,哪知一念之善,竟積下無量功德。 原來那海怪竟是小南極磁光圈外光明境海外第一妖物萬載寒蚿的孽種,不知怎會生下之後,未照慣例被乃母吃掉,逃到當地。這東西自古以來只有一條雌的,秉天地奇毒窮陰之氣而生,凶殘惡毒,無與倫比。出世不滿百年,已具不少神通。通身皮肉筋骨全都有用,脊樑上並孕育著無數大小形式不同的夜明珠。雖然不知用法,老人和那位道長只將寶珠取出,怪屍全部糟蹋,但是這類天生異物,身上無一處不啟妖邪怪物垂涎。如在海中消滅,用飛劍斬碎,腥血四流,遺害已是無窮。再用火燒,立發出一股異香奇腥之氣,遠近妖邪精怪聞味趕來,群起劫奪,多大本領也難應付。再如將南極光明境老妖驚動(小怪乃它元丹所孕,視同至寶,生後不久,必要自行吞吃,與尋常烏魯蟲魚生育不同),如被趕來,立即惹下滔天大禍。老人先並不知這等厲害,惟恐火化的腥毒隨風遠揚,為害生靈,防範甚是周密,四周均有禁制,加以地穴又深,竟把極大一場亂子從容消弭,一點沒有露出形跡。他們連守了七日夜,才得完功,每人分了兩斗明珠回去。不久聽一老前輩說起,才知就裡,除留下兩成於道家有用的大珠外,下余暗命門人子女分頭往海內外換了金銀濟貧,至今還未用完。因此珠兼有辟御毒蟲蛇蟒之用,除內有十粒分送與我們外,餘下全數嵌向洞壁之上。東西不大,嵌時我們合力選擇地勢,換了又換,忙了半日,掩藏極巧。此珠最能照遠,再加鐘乳晶光反映,不上洞頂尋視,自然不易看出來了。」 水洞曲折迴環,二獸飛行較緩,也飛出不少的路。一會前路忽變高窄,連喬自己縮小三分之一,仍須擦壁而過。再經兩折,便是出口。外面乃是一道清溪,晃眼二獸飛上對岸,緩緩往前跑去。那溪平闊,既清且淺,水深只有數尺,白沙如雪,間以碧苔,吝帶飄拂,游魚往來,清澈見底。對崖便是危崖水洞來路。沿溪一行桃柳,綠蔭如畫,綿亙不斷。右側平林森森,芳草如茵。景物不算十分新奇,卻難得乾淨整潔,見不到一點塵土。這時二獸俱經嵩雲吩咐,改慢了些。一會溪流背崖,轉入竹林深處,萬竿修竹夾溪而生,都是大碗粗細的巨竹,參天排雲,森森矗列,映人眉宇,皆成青色。溪中疏落落長著大小蓮花,花徑尺許,紅白相問,竹籟蕭蕭,溪聲活活,荷香陣陣,翠蓋亭亭,交相陪襯,倍覺清麗。遙望林外,峭壁橫空,山容如黛,甚是靈秀。 約有里許竹徑不曾走完,天童忽在後面探頭喊道:「七姊來了。」嵩雲笑道:「你知是誰?隨口亂喊。這是三姊,不是今天早上你見到的那一位。」說時,忽由前面竹徑上走來一個十六七歲的紫衣少女,看去似比嵩雲年輕美秀,用花鋤挑著一個花籃,款步走來,漸漸走近。趙、朱二人方覺此間幾曾見有這等人品?嵩雲已命二獸停步,帶了天童迎上前去。雙方引見之後,三人方知來者便是老人的三女李賢。嵩雲笑道:「三姊今日出山採藥麼?」李賢笑道:「六弟今日不知出什花樣,假說飛雲嶺出了成形苓兔,想把我支開呢。」嵩雲道:「三姊還沒有去,怎知六哥假話?」李賢道:「這還用去?他最愛豢養精靈古怪的東西,尤其那東西越生得靈巧,他越心愛。照他所說,苓兔生得那麼靈巧,他早無日無夜守在那裡,非弄回來不可了。就說洪、阮二位師兄要來,他不會到時趕回來麼?必是我那地方設有優曇大師所施佛法禁制,只他一人可以不經我開閉出入,又隔爹爹所住的壽青亭較遠,地勢最僻,不定約了什人商量什事。依我想,弄巧就是你那一位魔星呢。我本想叫穿,一則我是姊姊,禮應讓他幾分;再則他見我不似二姊那樣方嚴,從小便和我親近些。他也實在真好。反正就闖了禍,憑我們這兩家小弟兄姊妹,再加上洪、阮二位師兄,也能收拾。飛雲嶺苓兔雖未必有,好獲苓卻不在少數。娘目前曾命我閒時採些回來釀酒,本打算去,樂得依他。並還暗把禁法威力減卻大半,省他出入費事,難於還原。他大概是打算我如看出,便和我求情軟磨。見我好似信以為真,又覺不該欺我,話又改不過口。我不願露出同謀,萬一亂子較大,又受二姊埋怨。聽他說話故意露出破綻,想等我一盤問,便說出實話,我連忙走出,先去娘那裡坐了一會。你們怎這早就來?」 嵩雲說:「六哥傳命,只命我一人引了三客同來,我因嬰兒卜天童已由家母先容,才帶了來。他說申刻起身,怎說早呢?」李賢笑道:「你們兩人全想左了。他只算計你們越崖可以過來,自然要走老大一會,卻沒想到水洞捷徑,兩隻神獸俱都能飛呢。我算計洪、阮二位師兄來路,此時雖應到達,必被六弟迎前接去,總有些耽延。固然家父什時都可相見,但是三位外客與山女有了糾葛,見了家父,最好能挨到他兩人來時,把前事略提再走。他兩位如肯伸手,不是好麼?」嵩雲道,「六哥所約如系萊弟,定必為了此事,怎還要等他兩位到後才走呢?」李賢道:「六弟行事時常出人意外,我料他今日將我支走,雖然必有用意,約的是誰,卻拿不準。你不知阮師兄一向看人行事,若不對他的勁,任憑怎說,就是對方多惡,也只事後尋那惡人晦氣,當時決不肯出力。所以你們幾面都須顧到。今早聽大哥說,近來龍家勢力著實不弱卜仗著得天獨厚,慣拿當地出產的靈藥向人討好獻慇勤,頗交結了幾個能手呢。」嵩雲道:「三姊不但賢慧,名如其人,而且行事謹慎,胸有成算,故此從未落過下風。像我粗心,就差多了。」李賢笑道:「你總喜說這些世故話。你引來客進見無妨,只記著那兩位人來再走,最好由一人提說。二獸可留於此。我要走了,少時還要趕回來,有話和阮師兄說呢。」說罷舉手作別,沿溪穿林而去。說時阿碧首先鳴嘯點頭,阿雪也隨聲應和。嵩雲便命二獸林中候命,阿碧這次竟未倔強。前面不遠,便是谷口,眾人由此步行入內。 趙霖見李賢步履從容,以為所去相隔不遠。及至一問嵩雲,已遠在點蒼山外,來往有好幾百里。並說李氏全家俱是散仙劍俠一流,屢生修為,名輩甚高。為求天仙位業,每次都是全家屍解。洪、阮二人,一名洪璟,一名阮征,也相隨了兩世。內中阮征夙根最厚,是個十六七歲的美少年,人最愛好,每次轉世,從不肯捨去前生容貌,也必生在姓阮人家,連姓名也不肯改。和李洪情分極厚,心性也差不多。仗著屢生修積,功力甚深,每一降生,便知修為,法力俱在。前生師友,又極期愛維護,就被仇敵發覺,也無奈他何。自知相貌易認,樹敵又多,一班好邪恨之刺骨。青衫老人今生功行已滿,全家隱退已近百年,正在山居靜修,內功未完。李洪恐把群邪引上門來,生出纏擾,妨及清課,為此永和洪、阮二人在外行道修積,向無一定地址。對外只說前生師長名諱,永不提起老人。每隔一兩年,必來見師稟命,蹤跡甚是隱秘。晤時遇機告以經歷,既是老人座客,必無忽置。雖不便求說,在外相遇,只作素不相識,如有指點,自會開口。谷口設有禁制,外人休想入內。阿碧竟肯放棄成見,不堅執與小主卜天童同行。此獸通靈,目力至強,看那神情,李賢是誰轉世,必已認出,或是舊主在時,何處見過,知道此舉關係他小主成敗之故。 眾人邊談邊走,趙霖等自是驚奇,不覺走進谷口。見那地勢並沒先前所見諸景廣大雄深,但是崇崖翠蟑,峭壁雲橫,清幽已極,仙境無殊。最好的是從地皮直到所有峰崖峽壁,到處都是整片大理石,暈痕深淺,自然成章,纖塵不沾,溫潤如玉,蒼白相間,不著半點苔薛。偶然看到一兩株青松,飛舞突出於絕壁危崖之間,華蓋亭亭,蒼然如染,越具古潔高華之致。順著谷徑,只兩轉折,前面現出一座高僅三十丈峰崖,峭拔玲瓏,雲骨獨秀,石質更比沿途所見細膩瑩滑。全峰洞壑幽奇,彷彿甚多。每一較高大的洞穴外面必有平地,方廣至少丈許,有幾處洞門分外修整高大。洞外平地或突崖之上,並還建有樓閣亭台之類,通體也均大理石所建,或以人力就原石挖制而成,形式古茂,各有勝場。只全峰不留寸土,無什草木。三人方覺玉峰聳秀,通體一質,可惜不能兩全。忽聽泉聲如濤,清籟湯湯,隨嵩雲繞過峰左,忽見一條白龍,由右側絕壑對面蒼崖上倒掛下來,玉濺珠噴,龍飛電舞,轟轟發發,自空飛墜,往千尋大壑中直瀉下去,老遠便覺涼氣侵肌,疹人毛髮。比昨晚所見靈泉飛瀑大好幾倍,壑寬十丈。對崖比此峰幾乎高出兩倍,前行已是無路,只峰腳下有一條人工修成的瞪道,因勢迴環,蜿蜒如帶,斜附峰上,又滑又陡。好在三人俱是一身好輕功,迎風附壁而行,腳底石級雖是滑溜奇險,上並不難。只天童人小足短,每級非縱不可。儘管天生異稟,身輕如燕。嵩雲終因一面臨著絕壑深潭,恐其滑落,遂將他抱緊,等三人將要到達,抱了同上,不令自行。 三人提氣繞行峰壁之間,接連幾個轉折,回顧嵩雲、天童沒有跟來,方覺上去無人領路先容,忽聽頭上喚道:「壽青亭在這裡,那是往峰頂的路,不要前進了。」三人抬頭一看,近側還有七八級石階緊貼壁上,又斜又陡,嵩雲和一個年約十六七歲,著白色蟬翼紗的少女,並立在石級盡頭左側石崖之上,正在說笑。天童不知何往。那少女和李賢一般秀美,相貌也極相似,如非衣色不同,乍看幾疑李賢去而復轉。三人連忙改道循級而上。這面峰形陡峭,二女立處那一帶更是壁立如削,崖上的景物,一點也看不見,及至走將上來一看,不禁叫起絕來。 原來那地方乃是半峰腰上一片絕崖,地廣不過三四畝,但是其平如鏡,石質光滑,可以鑒人毛髮。背倚孤峰,面臨危峨,大壑中分,玉龍飛舞。明明是片寸土全無的大理石地,崖左右地上卻挺生著百十竿翠竹。那竹也有異尋常,色作正碧,生得又細又高,森然挺立,鐵骨穿雲,翠條迎風,與泉響松濤相互應和,發為清籟。正面峰壁之上,又有兩株古松。一株節錯根盤,約五六匝,彷彿怪蟒怒極發威,盤踞在彼,大敵當前,欲進又卻,蓄勢待發,就要暴起搏噬之狀。一株也由石隙縫中迸出,宛若游龍舒展,附壁斜行,向上伸出了兩三丈,忽又掉頭下顧,狀甚暇逸,松針細長,枝葉繁茂,直似一張華蓋撐出絕壁之間。峰前竹亭高敞,亭頂鋪著極長的鳥羽,五色燦爛,金碧生輝。亭側一株牡丹,其高竟達兩丈以上,粗如巨樹,花大如盆,逕周尺許,千葉重台,似有三四種顏色,奼紫嫣紅,脂融粉滴,花開正盛,花朵又多,宛如千重錦霞,齊幻彩光,活色生香,絢麗絕倫。 趙霖方想花時早過,怎此花長得如此繁茂?覆亭鳥羽比雀屏雉尾更長更寬,不知何鳥如此好看?一眼窺見亭中坐定一男一女,面前跪著卜天童。女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男的正是前年見過的青衫客。老少三人,正在問答,連忙示意朱、王二人整肅衣冠,準備進見。嵩雲已笑指身旁少女道:「這是七姊李政。」三人通名禮見之後,李政方說:「家父正等三位嘉客來呢。」說時青衫老人也款步走出。三人忙即趨前致詞,正待拜倒,老人含笑,用手微擺道:「我們忘形之交,三位今日怎拘此俗禮?」三人立覺有什麼東西擋住,拜不下去。嵩雲又在側搖手示意,只得長揖而止。老人還禮,請客入內,隨指那少婦道:「此是三位昨夜居停朱仁嫂陳夫人,只行常禮好了,不必太謙,坐下來再談吧。」三人看出老人心性,依言禮見歸座。嵩雲進亭,向老人禮拜之後,朝少婦低語了兩句,便和李政走出,自去花下觀賞不提。 卜天童仍然跪地不起。老人笑道:「你跪地有什麼用處?我與你無緣。你說那六哥,他自己還要去找師父,如何收你?我代你尋那師父,此時實比我強,不特於你心性相宜,還可免你一劫,離你仇人巢穴又近,一舉三得。你只顧性急,如何能行?」天童道:「恩師不說這師父住在海外土木島,遠得很麼?」老人道:「你的仇人,原是海外來的,恐事不成,來時用面具幻出異相。你母后來發現,又防神狳粗心性急,棄你前往復仇,自投虎口,所以未說。你只告知神狳,仇人是十年前在黑沙島採藥所遇妖人,它便明白了。你非我門人,不要叫我恩師。」說時,天童忽由地上縱起,撲上前去,急喊道:「仇人也在那裡,再好沒有,恩師快將師父喊來,放出飛劍與我看過,要是好時,才肯做他徒弟呢。他不比恩師,你的本事我沒看見,卻看見六哥飛劍,你是他爹,自然更好。我爹就比我厲害得多。」說完又哼了一聲,憨態可掬,大有氣吞全牛之概。老人、少婦都被引得笑了起來,老人拉著天童的手道:「我最愛有至性的人,可惜你我無緣。禮聞來學,不聞往教。哪有師父降尊就你之理?你如不信,少時便有人來,我便命這兩人護送你去。論飛劍法力,比你師父土木島主商道友還差得多,如比此時你信服的六哥就強了。你不會也以此作比嗎?你不是我徒弟,不要再叫恩師了。」天童道:「我是娃兒家,不曉得,那是姊姊教我的。我該怎麼叫你?」少婦笑道:「老人與你師父是朋友,你叫他師伯好了。」天童道:「好師伯,來送我去的兩人,我叫他們什麼?」老人道:「那是我的門人,一姓洪、一姓阮,你叫他們世哥好了。」天童淒然道:「師伯還是有徒弟,還教了那麼大本事,偏說無緣,不肯要我。如要我在這裡時我會口甜,說聽話,就聽話。不等飛劍學成,哥哥姊姊們一見我乖,就幫我一同把仇報了,那該多好!」眾人見他說時似頗傷心,俱覺小小童嬰,竟時以親仇為念,人又那麼智慧天真,好生憐愛。少婦隨將他拉向身前,溫言撫慰不提。 三人既知老人來歷,又當與天童問答之際,恭坐於側,不敢插言。反是老人先笑說道:「三位遠道來訪,恰值有事,未及命小兒女輩往迎,以致誤走方竹澗。雖然因禍得福,但也飽歷驚險,生出許多枝節,令我愧對。趙、王二位來意,我已盡知,無如我等六小兒一去,不久閉關,此後數十年面尚難見,緣分只此。適和朱仁嫂談起,你們遠來不易。朱道友正在終南清修,門人也頗多,雖以志樂逍遙,不肯上修天仙位業,然從他學道,實比從我要少去許多艱難辛苦。我少時當修一書轉介,二位本身事完,隨意往投,有我薄面,必蒙收容。另外丹藥三粒,你三人分服,便不能入山學道,也可得修高齡,不在此行艱危呢。」三人忙即拜謝。 朱人虎不知趙、王二人到前曾經不約而同各在暗中默禱,伺言猛想起今日所遇均是神仙中人,怎把千載良機失之交臂?聽老人口氣,趙、王二人已得仙師,自己獨獨落空,好生難受。雖有心求告,一則嵩雲、丁韶先後叮嚀,意似只令趙霖一人答話;二則老人已有暗示,求未必允,徒自當眾無趣。又為老人沖淡清穆之氣所懾,自然生敬,不敢冒失。略一遲疑,老人說要修書,便自出亭往竹林中走去。 趙、王二人見那少婦看去二十三四歲,貌絕美秀,意態嫻雅,知是未來師母。適才雖然禮拜,未及通誠,便由趙霖為首,重又禮拜,謝了救命之恩,二人均稱師母,趙霖並把誤服靈乳之事引咎說出。嵩雲之母陳淑均人更謙和,雖是未入門的弟子,仍自起立,還了半禮。笑道:「此是定數。趙、王二位日後至終南見過外子,更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倒是那靈石**,雖不及千載空青,修道人服下後,實有不少益處呢。」 天童聞言拉手跳到:「什麼石乳?娘給我吃一點。人家拜師,那麼容易。」淑均笑道:「還不是和你一樣,轉引進到別人門下去,這也吃醋?土木島靈乳,且比我的好呢。」天童道:「趙兄他們日後能在娘那裡修道,我卻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這兩個世哥還不來,要是今天就走,和山人姑娘打架,捉大猴子就看不到了。」說時,忽聽破空之聲,嵩雲、李政同聲在亭外笑道:「你盼的人,不來了麼?」話還未畢,便見東南方天空中一道金光,一道紅光,疾逾電掣,長虹經天一般,直往亭前飛射下來。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三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4 本章字數:17861 騎鶴送郎歸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關山迢迢訪仙靈 且說眾人見一道金光、一道紅光自天飛下,天童方喊:「這個真好!」喜得亂蹦,來人已現出身形,往亭內走進。趙、朱、王三人見來的是兩少年,一個穿黃麻布野服的,年約二十多歲,身材不高,是個小胖子,腰間繫一破舊革囊,未帶兵刃,看去人頗精神儒雅,還不怎樣。另一少年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生得骨秀神清,膚白如玉,重瞳鳳眼,目光明如郎星,隱蘊威風。穿一件青羅衣,腰懸長劍,另外佩著一個細長革囊,左手上帶著兩枚鐵指環,神情尤為英爽。入亭先向陳淑均拜了下去。嵩雲、李政也趕進亭來,互相禮見之後,又代三人和天童分別引見。 三人知是先前所說老人門下洪、阮兩弟子,想不到竟是飛仙一流人物,心中好生欣羨佩服。老人恰巧不在,正想不出如何自吐心事,天童已跑到洪、阮兩人身前,拉手說道:「剛才師父不肯收我作徒弟,說等兩位世哥來,到土木島去拜師。說師父法力本事,比兩位世哥還大,是真的嗎?」阮征頗喜天童天真靈慧,笑答道:「土木島兩位商老前輩得道多年,法力甚高,不過和我們所學梢有不同罷了。你這等人品資質,拜他為師,再好沒有。」天童喜道:「這樣,世哥就送我去吧。」洪、阮兩人同聲笑答道:「哪有如此忙法?休說我們恩師、師母和世兄弟姊妹尚還未見,就送你去,想報仇,少說也得十年以後,何在此一二日的耽延?」天童急道:「我要拜師伯、世哥和六哥為師呢。」阮征笑道:「如從我們,那你就更慢了。」天童好生怏怏,悶了一會,又問道:「我也知我大小,只是大急人,我又要親手報仇。既都是這樣說,我到土木島,一天到晚都練飛劍,想必能夠早一點吧?」李政笑道:「你多用功,也須十年八年才到功候,聽爹爹說,你那仇入實在厲害哩。也許你師父憐愛你有孝心,不等你功力到了火候,自行出馬,代你報仇,那就快了。」天童聞言,面上方現喜容。忽又淒然說道:「那我不要。娘成仙前,曾說過要我親自下手報仇呢。」嵩雲道:「那就難了。」天童道:「師父寫信出來,定叫世哥送我走。明天姓朱的被花姑娘搶去做老公,趙兄。王兄不答應,去和她們打架,本有好些熱鬧的事可看,但學飛劍報仇要緊,只好不看了。」嵩雲嗔道:「你亂說些什麼?」天童忙道:「我說錯了,這話不該當著姓朱的說哩。」 人虎聽出必是嵩雲等背後之言,天童幼嬰,無心漏出。想起前事,方在內疚,阮征已接口道:「我很喜歡你。師父不會就命我兩人走,至少會有二日耽擱,你多半能看見這場熱鬧呢。」趙霖暗中正為人虎惶急,聞言心中一動,方想設詞開口,忽見嵩雲目視洪、阮兩人,暗中搖手,立時省悟:兩人必與李洪先見過面,得知此事,已允相助,才有這等口吻,不禁心中略寬。 天童還在絮聒,青衫老人已由竹林走出。洪、阮兩人忙喊恩師,趨前拜倒。老人笑道:「你師母正和他們洞中製煉靈藥,不能出來,頗想見你兩個,快進去吧。」隨向淑均道:「朱仁嫂,內子請你去呢。」淑均隨即起行。嵩雲、李政也攜了天童跟去。 老人先將取來的丹藥分贈三人,再將書信交與趙霖收好。然後說道:「朱道兄人最和善,你兩人此去,必蒙收錄。山居無什相款,石洞清寒,難於下榻留賓。朱仁嫂那裡,門人頗多帶有眷屬,煙火也未斷絕,已托延款。見過她母女,還有事與山荊小兒女輩商談,一時也不能偕行。適才三小女歸報,阿碧、阿雪均有靈性,今日之事已得三女告知,必聽驅策,三位只管騎了回去,我著一人相送出谷便了。」三人方在拜謝,一片銀霞自空直飛進來,落地現出先見幼童李洪,跑到老人身前,喊了一聲爹爹。老人笑道:「洪兒靜極思動,又淘氣了吧?」李洪笑道:「不相干的。娘呢?怎不出來?」老人笑道:「你娘在後洞煉丹藥,大家都在那裡。此峰下時較難,你來得正好,先代我送客出谷吧。」說罷起立。李洪應諾。三人知不能留,忙向老人拜別。老人揖客自去。 三人安心結納,口稱六哥,備致敬仰。李洪見三人對已慇勤,也自欣然,笑道:「我們先走吧。」說罷,將手一揮,三人立覺身子凌空飛起。面前銀霞閃閃,耀眼生輝,冷氣侵入肌發。耳聽風聲急勁,卻吹不到身上來,身外景物也看不見。晃眼腳踏實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先停竹林之中,神徐、連喬二獸仍守當地。李洪令王、朱兩人並騎連喬,笑對趙霖道:「阿雪我已騎過。聞說阿碧頗有靈性,索性我送你們到隔山去,就便試它一試。」阿雪忽然昂首低嘯,李洪把一張齒白唇紅的小胖臉一繃,俊眼一瞪,喝道:「你這孽畜,已聽我三姊說了,還要這樣。只要敢稍有倔強,給臉不要,你就要吃苦了。難道我還會制不了你?我才不信。」話未說完,阿碧將頭連搖。李洪道:「你既不和我強,可是想打聽你小主人的事麼?你聽我偷偷告訴你。」說罷,小嘴連動。阿碧也連連點頭,低鳴相應,態甚親馴。李洪笑道:「這你知道不能同行的原因和我是誰了吧,還不快走!」說罷,拉了趙霖一同縱上。 趙霖見他獨坐向前,兩獸已凌空飛起,直上天半,只非來路,忍不住湊向前去說道:「小弟等一盟三人,誓共安危。人虎弟病後昏迷,愚昧無知,與山女發生糾葛,自顧力薄,決非其敵。六哥飛仙劍俠,道法高深,尚望鼎力相援,實是感盼。」李洪略微沉吟,笑道:「你不要怕,到時自有比我強的人來,也不要再問我這類話。先聽萊弟說,你那把弟不好。此時一看,人家也不算什不好,他也有一家妻兒老小,怪可憐的。等我送到時,和萊弟說一聲吧,他最聽我的話。其實不相干,省得搖惑別人。此時便送你們回柳湖,並非不可,因為你們久和各山寨交易,休看地勢隱秘,以龍家的本領威望,再加上兩個牛鼻子山女本身便會飛叉法術,又能驅役蛇獸,不久必被查出下落,反而更糟。最好先挫她一回銳氣,再與訂下約會,以為緩兵之計,到了約期,就有法子料理了。老龍近年子女越多,家教越松,本身過惡就不在少,子女曾孫更多造孽,有幾個還拜了妖邪為師。自從上次和嵩雲、萊弟為難,我便料他運數將盡了。」趙霖一聽山女如此厲害,越發愁慮,又不便再問。正盤算間,兩獸已越山而過,下面正是昨晚所見盆地,但不往原洞駛去,過山以後往左一偏,往迎面崖腰平地上飛去。上有一所房舍,亭閣也頗高大,坡地上面有兩片梯田。未及細看,丁韶已自室中迎出。縱落禮見之後,李洪作別飛去。 丁韶揖客人內,丁韶之妻林瑜出見,主人相待甚優,只不提山女之事。三人幾次探詢,俱被主人岔開,先說無礙。次日夜間再問,丁韶忽然正色答道:「我們山居,清靜已慣,此次把三位嘉客接引來此,原出無心。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聽世妹調處,我們只好略盡地主之誼,留三位小住數日,等龍家姊妹走後,送客上路。也只送到蒙化過去,一入哀牢山境,便難遠送了。世外之人不便問人婚姻之事,好在龍家姊妹也非惡意,只好請三位自行應付吧。」趙霖見主人口氣忽變,無詞可答。只有嵩雲最為熱心,偏自前日回來,便未再見。心正惶急,忽見林瑜去往窗前取物,轉身向內時,卻朝自己以目示意。趙霖耳目自是靈敏,目光到處,瞥見窗隙似有幾點金碧亮光閃動,才知外面還有異物在窺伺,立即省悟。故意抗聲說道:「我三人家中俱有老小。朱二弟本是病起昏迷,一時戲言。我更一語未通,連山女面目都未看清。婚姻之事,須彼此心願。起初以為山女養有奇禽異獸,非人力所敵,欲請主人相助。不料雲姊自從前日語不投機,從此不再惠臨。丁兄又如此說法,既與山女交深,愚兄弟自不便強人所難。天明便即告辭,只請賜送一程,免致迷路,已感高義。愚兄弟三人誓共安危,寧死不屈,刀鋸斧砍,我自當之便了。」趙霖心細,惟恐語失,邊說邊看男女主人神色。見丁韶聞言雖在冷笑,林瑜背向窗戶,卻是滿面真笑,眼皮微動,似在讚許,才放了心。說完,林瑜便接口說:「三位新愈之後,尚須調養,師母吩咐等藥製成,取贈之後再走。不過三四日的工夫,事情終有了局,何必如此氣盛情急呢?」說時又使了個眼色。三人俱各會意,同聲謝諾,面上忿色兀自未斂。一會,便聽窗外急風颯颯,雜著極輕微的振翼之聲。 了韶出去看了看,回來笑道:「三兄莫怪,時機未到,不得不爾。」林瑜是個玉立長身,目光極亮的英秀女子,人最豪爽,聞言微曬道:「這些野人,越鬧越不像活。今早辭別,雲妹便知有詐。人已走了,還敢命手下孽畜來此窺伺,真個可殺而不可留了,如非你事事小心過甚,再三攔阻,這些畜生一來,我就下手了。」丁韶笑道:「我不似你們三個毛包,什事做了再說。殺死兩個畜生,濟得什事,我還覺得山女用情專一,處境可憐呢。」林瑜笑道:「你和小師弟都喜說用情專一,實則把肉麻當成有趣,自己以為得意罷了。我最恨人以…見傾心,情有獨鍾做說詞。請想:本非相識,情何由生?所謂傾心,無非為色罷了。假定初見時對方千嬌百媚,第二日再見,此女忽生暴病惡疾,疥癬滿身,瘦骨支離,面如土色,臭穢難聞,要肯再愛人家才怪,如這一對都是多年愛侶,患難夫妻,怎會厭惡呢?美色人人都愛,但不是常共相處往還,不能生情。只有互敬互愛,深悉對方心性有無暇疵,並加以互諒,才能維繫,使情長久,生死不渝。照她們這樣把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強認作終身伴侶,強要嫁他,人家不願,也百無忌憚,還不是和你們男子好色性情一樣?不過山女率真,不似城市中女兒害羞罷了。明明看她們有點姿色,出諸女子,便覺情癡可憐,得能保全,使其自悟最好,什麼叫謀走後動?如是兩個男蠻子,對女人暴力相迫,你們不把他趕盡殺絕才怪。」丁韶笑道:「怪不得我求你多少年,才肯下嫁,原來有這等說詞。」林瑜秀眉微聳,星目含苯道:「你還要說什麼?」丁韶便改口道:「現在既不打算翻臉,還以縝密為是。明日便須出其不意,送客上路,時辰早晚,現尚難定,請安歇吧。」三人謝了。 次日下午,嵩雲、韋萊忽帶兩獸走來,說靈嬰卜天童已然起身。少時霧起,便可送客成行。其母有事,趙、王二位無須辭別,下次再見吧。山女之事,隻字未提。三人知有安排,也未再問。主人本備有酒宴餞別,隨即入席,各自飽餐。吃完,一會遙望四山霧起,阿碧。阿雪早在門外相候,身形已然暴長。韋萊笑道:「我們為送三位,特意將阿碧強留在此。這東西最是倔強,又極忠義戀主,寸步不肯離開。如非機緣甚巧,事出我們意外,決無如此聽話哩。」林瑜笑道:「小師弟,你們既不肯與山女撕破臉,那麼便帶神獸同往,除卻走得快些,有何用處?」嵩雲道:「話不是這樣說。師兄弟們都說事由朱兄大意而起,兩山女只是情癡恃強,並無過惡。老龍父子曾孫近年行為雖多不善,並不與她姊妹相干。我那日疏忽,不合把天童形跡現出,吃她暗中窺見,她知阿雪是她所養孽畜的剋星,疑是有心對付,已然不快。忽又添了一個比阿雪還要通靈厲害的阿碧,必疑我們早晚不免與她作對。加上媒人又未作成,越不放心。山民性直,行時徑向我盤詰了兩次,幸我嚴囑二獸隱藏洞中,那日回來便未再發威現形。我又假說天童姓商,乃土木島主商梧義子,偶被友人帶來中土訪友,與趙兄等三人無心相遇,談得投機,交成朋友。恰巧事前有一人誤中神獸丹毒,急切難愈,吃我和小師弟路過看出,家中現有靈藥,一同邀來這裡調治。因知趙兄等不善飛行,他們又有事先走,特把阿碧留此,充作坐騎,以便痊癒後送他們回去,不久就離開了。並說這三位雖是新交,也頗投緣,走時我和萊弟尚須護送一程,省得途中相遇,又因疑忌生出嫌隙。」林瑜笑道:「昨日我還在說你丁師兄暗護山女,你如何也有許多顧忌?」嵩雲便湊近前去,耳語了幾句。林瑜搖了搖頭,竟似不以為然。 丁韶笑道:「山霧已濃,你們到大鵬頂,正是時候,可以走了。」三人隨向主人謝別。這次三人並騎阿碧,嵩雲、韋萊同騎阿雪在後。行時,嵩雲又對三人道:「我們此去經由蒙化、南澗上空飛行,只一過龍街,便沒有霧。我們至多送到哀牢山仙女峰,必須回來。前面不遠,便是大鵬頂,下面的峻險危崖,我們更不能再進,必須分手。此路甚高,但是去往尊居柳湖最近。下臨元江有一山徑,又是必經之路,上面山徑高危,只有山民藥夫子往來。不知三位可曾走過?」趙霖想了一想,答道:「大鵬頂沒上去過,仙女峰卻是舊遊之地。再往前去,只二百多里山路,便是我們水寨接送貨物之所了。」韋萊道:「如此甚好,我們到了大鵬頂,便帶兩獸告別。沿江路雖好走,只恐阻難較多,一個不巧,先對了面,便吃眼前虧。老人所賜靈藥,妙用甚多,途中縱有異聲,也能勉強忍受支持下去。小六哥昨日說趙、王二兄甚好,贈了兩面古玉塊和另一道靈符,玉贈趙、王兩兄,符贈朱兄。佩在身上,尋常邪毒固難侵害,便聽到異聲奇震,也能安然自如。六哥這些防身的法寶甚多,每次屍解,均交師友代為保存。這還是阮師兄前日由別家替他帶回,到手不久,他因屢生修積,最蒙父師前輩厚愛,為數甚多,無論哪一一件,都是經世難求的至寶奇珍。他雖不甚珍惜,隨便送與朋友,可是那人如不對他心思,也不會送哩。」 三人正禮謝問,林瑜笑道:「小六哥法寶一發,還必定便宜了你,無怪乎人前背後,那麼恭維人家呢。老說不走,留心過了時呢。」韋萊笑道:「六哥自然對我厚些,法寶也送了兩件,回來大家再看。我因玉塊另有用法;靈符如會訣印,也可常佩,不到萬分危急,無須用火焚化,可以留保三兩天危難。來時大家說笑不休,不及傳授,忽然催走,恐分手時萬一有什麼阻礙,豈不辜負六哥一番好心?實不相瞞,我先對朱兄也不無介介,連經六哥勸說,也就心平氣和。因玉珮只有兩塊,趙、王兩兄日後須要入山拜師,正好佩帶。朱兄是有妻兒的人,為難只此一時,靈符出諸上清仙傳,神效雖短,威力卻比玉珮更大,最為合用。我知三位義氣,回山不要互相推讓,此次六哥因人而施,各有用意,用法也各有不同之處呢。」說罷,隨將用法傳授,然後一同起身。 兩獸這次飛得更高。初飛起時,當地月光如晝,溪山明瑟,天氣仍是好的。等一越過山頭,三人還想查看日前遇險的方竹澗危崖幽壑,身已衝入濃霧之中,除兩獸目光如電,不住閃爍外,上下四外一片混茫,什麼也看不見。只聽風聲呼呼,迎面天風甚猛,連氣都透不過來。再待一會,耳聽兩獸互相低嘯了兩聲,目光忽同隱去,眼前更是漆黑,飛行益急。似這樣飛有兩個時辰左右,一直均在霧中。方覺寒冷氣悶,猛覺身子往下一沉,雲霧漸稀,前路霧影稀微中,隱隱有星月閃爍,猛地眼前一亮,星月在天,清光大來,人已衝出霧陣。四外一看,山河林木,到處清澈,玉字無聲,晴宵一碧。只見身後半空中有一大團密雲逆風而駛,正往去路緩緩游去,哪裡有什麼霧影。再一查看地勢,昔日常經的臨江亭、分界嶺,已由腳底下飛逝。二獸五人正由仙女峰側齊峰腰橫空而渡,飛勢較為平緩,並未停止。嵩雲、韋萊已同立向獸背之上,不時往四下張望,神態似頗緊張。 約有盞茶光景,前面出現一座奇峰,那峰突起哀牢萬山之中,勢絕高峻。峰頭突出向前,高舉兩側,各有一大片蓬起,又復由上而下往裡凹進,峰腳下臨著大片平崖崇岡。遠望過去,宛如一隻絕大怪鳥站立百丈岡崖之上,迎風引吭,振翅欲飛,雄險奇絕,生動已極。知道必是嵩雲約別的大鵬頂。峰崖之上,方覺四外靜蕩蕩的,到處林木蕭森,清飆遠引,明月臨風,倍增幽麗,忽聽前騎韋萊一聲清叱,二獸立即降落,往那峰腰岡崖上飛去,晃眼到地。嵩雲一聲招呼,便同縱落。韋萊道:「我們已然送到地頭。貴村隱居柳湖,已有多年,村規不容外人入內,恕我和雲姊不能遠送了。大約此去還有三四百里途程,蠻山荒僻,飲食不便,略備粗糧,以供途中之用,笑納為幸。」隨見連喬腹下怪爪伸處,、落下三個兩尺許長的粗麻布袋。韋萊拾起遞過,三人自是稱謝不已。嵩雲又道:「人各有志,局外人不能勉強,你們雙方均不能聽勸。也許龍家姊妹就在前面相候,有話不妨好說,事無不了之局,最好彼此都不要意氣用事。深山之中,蟲獸厲害的頗多,前途留意。恕不遠送,我兩人暫且告辭,行再相見吧。」話未說完,似聞峰頂有人嗤笑之聲。三人耳目靈敏,俱料上有敵人伏伺,心方一緊。及看嵩雲聞聲並不驚異,只朝韋萊對看了一眼,面上均帶有喜容。方想不出是何原故,韋萊已催嵩雲道:「姊姊,事情已完,我們同坐阿雪回去吧。」說時又朝趙霖看了一眼,似在示意,只是猜想不出。 三人方在應諾稱謝間,嵩雲、韋萊已雙雙飛身上騎,手朝三人一拱,喝一聲:「起!」帶同神狳騰空遠去。倏地眼前一暗,朱人虎首先驚呼:「啊呀!」趙、王二人也同往兩側縱避,忙即迎御時,耳聽呼的一聲巨響,兩點藍光和一團黑影,已由頭上閃過。再看乃是一隻極大的怪鳥,已掠地飛過,超出林抄之上,往前飛去,晃眼無蹤。趙霖知是山女故意示威舉動,悄告朱、王兩人,先打見怪不怪主意,不論見甚蛇獸精怪,不撲上身,休要理它,力持鎮靜。早晚等人出現,再行相機應付。三人正低聲談話問,先是前面不遠大樹後閃出四五隻吊睛白額比水牛還大的猛虎,目射凶光,長尾上翹,緩緩走來。一向山中往來,見虎甚多,似此長大威猛,卻也初見。朱、王兩人方笑這類東西,如在平日相遇,必被打獲,竟也放出來嚇人,忽聽咻咻之聲四起。回頭一看,除前面五虎外,身後左右突然出現了許多虎豹大熊之類,何止百數,全都據地發威,猛惡異常,四面全被包圍住,獸目凶光,宛如數百電炬,直射人身。三人雖然勇武,見為數這麼多,也自驚心,進退皆難。群獸見人回顧,忽然同聲怒吼,一齊狂嘯,震得山鳴谷應,風起沙飛,地面上立時浮湧起一片塵霧,那麼清明的皓月,也黯淡起來,聲勢委實驚人。知道這類猛獸凶野,未必俱聽主人招呼,已經怒嘯發威,一觸即發,不敢再走。 相持了一陣,趙霖見獸群雖多,只管怒吼,也未起撲,料定仍是志在恐嚇,不走固然示怯,也非了局,便令朱、王兩人留心戒備,當頭先行。前面五虎最大最凶,為數也少,估量硬往前進,也許攔阻起撲,不是易與。便各把真力運足,表面仍作從容,暗中戒備,以備一拼。哪知攔路五虎不等三人繞行過去,先自起立,避開正面,往側緩緩走去。耳聽獸蹄騷動,回頭一看,身後左右的獸群已全起立,仍分三面,緊隨在後,合圍上來,走俱不快,也不迫近,最前的離身也有兩丈。不知山女是何伎倆,好生難解。走著走著,忽聽頭上滑溜之聲,雜著噓噓之響,腥風四起,撲鼻難聞。三人久慣山行,立即警覺,因後有群獸,無路可退,不約而同往左側縱去,立定回看。 原來前面樹上盤踞著三條黑鱗怪蟒,最小的也有尺許粗細,大的一條所踞大樹也被壓彎。各把上半部三五丈的身於暴伸下來,血盆大口張合之間,紅信吞吐若電,似欲吞噬。看時,蛇身剛剛猛縮回去,勢甚神速,晃眼仍盤樹上,凶睛閃閃,注定三人,大有得而甘心之意。樹身連帶搖撼,搖晃得軋軋亂響,殘葉斷枝紛落如雨。再看樹下和前面的山石之上,除比三蟒較小的各種大蟒外,更有蜈蚣、大蠍之類,身長都在三四尺以上,多半口吐黑煙,毒霧四起,不禁大驚,三人知道這類蟲蟒均有奇毒,中人必死,就不真個起撲,奇毒也是難當。加以遍地都有,其勢不能似前亂闖,何況三蟒先前又是對人撲來。一看地勢,只五虎退去的左側面高林疏森,肢陀起伏,於歸路也不十分相背,如由此繞越過去,只要這些毒物不追,便能避免。因不知玉玦、靈符已將三蟒驚退,三人如和先前一樣硬走,定必避讓,一出蛇陣,山女必認天助,強取不祥,縱令疑心不死,也能日後再說,不致引起許多事故。這一改道,正好自送上門,如了山女預計,如何能捨,寧死也不肯甘休了。 三人走了一段,回望獸群,仍是尾隨不捨。蛇雖毒物,卻未跟來,仍在原處。雖不知山女出什花樣,但兩次一來,心膽越壯,索性邊走邊說起來。以為只要氣盛,表示膽勇,無所畏怯,越使山女看重。哪知三人一言一動,都在對方眼耳之下。一路談笑風生,鼓勇前進。嗣見山路越走越難,繞出正面,五虎早已不知去向,身後也似無什動靜。再一回望,竟連獸群也同失蹤。共總沒有多時,那地方已到了大鵬頂左翼尖端所處危崖的前面,上下相去不過數丈。此外除左側隔著一條先未看出的廣長暗壑而外,身後來路三面全都平崖大阪。雖有疏林秀聳,樹幹均高,又不甚粗,離地好幾丈才生枝葉,不怎礙眼,那獸群萬無不見一點動靜,便被退盡之理。心中大奇,怎麼想也不知對方用意所在。 朱人虎笑道:「看此情形,莫要這兩個山女饒了我們吧?憑良心說,如論姿色,實在真美。如肯為妾,村中長老再如允許,我便肯要她們。」趙霖心想:「眼前危機四伏,越是這等情勢,越是凶險難測。日前已為妄言賈禍,如何還不小心?」瞪了他一眼。朱人虎方覺失言,忽聽少女艷歌之聲,起自前路,音聲柔媚,甚是淒婉,動人愛憐。趙霖料是山女所發,知她隨身帶有不少猛禽惡獸以及毒蟲怪蟒之類。沿途所遇雖是山中常見之物,為數如多,也是難與為敵。尤其先見怪鳥與那白猩子厲害猛惡,無與倫比,常人多大本領,也非對手。便低囑朱、王兩人小心戒備,如遇什事,只把李洪所贈玉符如法施為,由己當先,各看眼色行事,不可造次動手。隨把腳步放慢,領了朱、王二人,緩步往前走去。 走出不遠,耳聽艷歌之聲越近,估量雙方就快對面,幫手形影未見,吉凶莫卜。正在心裡發急,忽聽有人吹蕭之聲,起自天半。初聽時宛如駕鳳和鳴,甚是清越。那蕭聲好似發自大鵬頂右翼危崖之上,人卻不見。因山女歌聲就在前面,不暇再顧別的,略微回頭,仍舊前行。又走了二十來步,地勢漸高,歌聲忽然中止。三人剛順斜坡走上去,見坡上出現一片平疇,除當中約有五六畝方圓的空地外,左面危崖千仞,下臨元江;右側和前面都是松木森林,樹均三數抱以上。素月流天,清影在地,山風漸起,颯颯蕭蕭。崖頂蕭聲也越吹越嘹亮,雙方似相應和,匯成一片洪籟,甚是震耳。 趙霖方覺蕭聲有異,決非竹製,心中一動,猛瞥見右側松林外有一塊丈許來高,三丈多長,如臥虎的大山石,月姑、巧姑兩山女一坐一臥,正在上面,指點三人低語,一個面上好似怒容初斂。趙霖頭一次見到月姑姊妹時不曾留意。王謹更是初會。這時見兩山女全生得珠顏花貌,體態輕盈。上身只著一件鳥羽織成、上綴無數金珠寶玉的翠葉雲肩,略遮**。下身圍著一件虎皮短裙,長還不到膝蓋。手臂腿足一齊裸露,月亮底下看去,越顯得玉膚如雪,粉光緻緻,端的美艷非常,比起山中所見諸女又自不同。白猩子和一些猛禽惡獸之類並不在側。知她們在此相待,意欲先禮後兵,其勢不便上前招呼。好在不擋去路,便故作未見,往前走去。眼看快要由大石旁邊走過,忽聽兩聲嬌叱,兩山女忽似彩雲飛墜,由大石上縱起三丈多高,一同落向前面,攔住去路。 巧姑先指趙霖媚笑道:「你不愛我麼?我哪點不好?你說出來。」同時月姑也向朱人虎嬌聲問道:「你不比那姓趙的,那天晚上,是你先調戲我的,為何你也要隨他們回去,我知道你們漢家人沒有良心,可是我龍家姊妹兄弟都不是好欺的。我姊妹已經愛上你們兩個,因恐你們會錯了意,當我姊妹動強逼迫你們,所以連猩兒們都叫躲開,全憑真情真意,彼此相愛,結為夫妻。我姊妹也不似別的山女那樣,使你們漢家人口裡不說,心裡輕賤。反正我姊妹已愛定你們兩個,如因出門在外,想回家看望,和家裡說明了,再來我們山裡一同成親,也還好說;如果不要我們時,那卻不行。第一個,你先難逃公道。我姊妹也不作那纏野郎醜事,除非你們真有本領,定下日子到我們玉龍山中拜山,只要能衝開我們那些圍子,我姊妹哪怕死在你們兩人的面前,也是甘心認命,不論人和畜生,決無一個再來尋你們。快些回話吧。」 三人久慣在土著寨墟中往來,平日遇上這類事,決不放在心下。此時深知這兩個山女雖都生得粉滴酥搓,美艷如花,但各具有一身驚人本領,更能役使猛禽惡獸,精通邪法。如與動武,決非其敵,應付稍一不善,就不送命,人也必被劫去,任其擺佈,死活皆難,內中趙霖最曉山人心性,不等說完,早使一眼色。三人並立一起靜聽,本心是想抓住一點題目,以為脫身之計。一聽拜山之言,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事已緊急,救兵尚未出現,何不訂約拜山,姑緩一時,再作計較,聽完,趙霖便朝二女笑道:「男女相愛,原是雙方情願,我趙霖那日見你們率獸傷人,心中只有厭惡,固無情愛可言。便我二弟朱人虎,他已娶妻生子,夫妻情分甚好,就他病起昏迷,誤把你姊妹認作尋常山女,也只是納妾的話,決無拋棄原有恩愛夫妻,入贅寶山之意。如若真心相愛,甘願屈為小星,當時便請隨他同行,並非難事,否則萬難應命。真要相強,你姊妹雖然法力高強,養有許多飛的走的,但我三人決不怕死,倘非人力所敵,我們連手都不動,任憑嚼吃好了。」巧姑見趙霖猿臂鳶肩,英姿颯爽,慷慨從容,越顯俊爽,更是愛極。聞言不禁惶急道:「漢哥哥,我知道你還沒討老婆,我自信也不算醜,難道你一點都不愛我?」趙霖傲然冷笑道:「你豈但不醜,並還生得極美,無如我已決定終身不娶,美醜何關?更談不到愛字。」兩女同聲急道:「你們漢人慣說假話,終身不娶,沒那個事。你兩人如答應與我們成親,只要將來不變心,任憑你打你罵,要如何便如何,決不敢強。你們必是嫌我們不該養些畜生,也全可以去掉。你們意下如何?」趙霖知山女心實有信,相愛已深,百無顧忌,便令下嫁同歸,也所心願。月姑嫁與朱人虎未始不可,但是此舉犯了寨主山規重典,一個不好,便有大禍累及全村。是以越發謹慎,決計堅持,使她死心。 他話未出口,月姑見朱人虎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暗想:「心上人曾向自己吐口,也許有望。」情不自禁,又伸手笑拉道:「情郎哥哥,我和你那邊說去。」朱人虎要想掙脫時,哪知月姑女又白又嫩的手本來溫軟如棉,及至用力一掙,立覺力大異常,鐵箍也似,強她不得,又不敢妄用解法,忙答:「這裡說不是一樣?」月姑回眸媚笑道:「我知你怕趙哥哥,不敢開口。我不走遠,就在那裡。你不要怕,只要你們要我兩姊妹,什事都依。不要也不會害你,放心好了。」說時另一隻手早環過來,抱了人虎的腰,粉面相偎,玉肩相並,手拉手往前走去,果未走遠,到了兩女先前所臥大石之上,便同坐下。 趙霖見狀,知禁不住,趕去反易破臉為害,一面示意王謹勿動,一面大聲說道:「你姊妹如此貌美多情,漢人比我們好的甚多,何愁沒有丈夫,何苦強人所難?實不相瞞,我兩人一個已有妻子,一個終身不娶,日前雲姊、韋兄為媒尚且堅拒,寧死也不會娶你兩姊妹,強逼無用。真要不行,明年今日,我們約人前往拜山便了。」說時,巧姑一雙媚目注定趙霖,秋波流轉,已快流下淚來。聽完了前言,倏地花容慘變,悲呼得一聲:「好狠的心呀!」一縱身形,便將趙霖摟抱了個結實。趙霖疑心她要用纏郎風俗,任憑凌辱,拚命死纏。知道妄打不得,本心已實憐她情癡,不忍用重手法解破,仍舊挺立不動。不意巧姑只朝趙霖臉上連親了幾親,見趙霖未理,忽然張開櫻唇,惡狠狠照肩頭咬去。趙霖以為這一口咬上不輕,暗運內功,左肩頭一鼓勁,原意防被咬傷。哪知巧姑只輕輕咬上一口,歎了口氣,便自縱落,一臉苦笑,對趙霖說:「你把我姊妹當作那些下賤山娃子,什麼人都肯要的麼?不過你這人真好,我如嫁不成你,便死在你面前。休看你狠心,到時也必會心軟,也許還能得到你一點眼淚水。我雖是不能起死回生,但是我死也甘心了。」說時,眼花亂轉,珠淚欲流,卻強忍住,神情越發哀艷動人。 趙霖方想勸慰她幾句,巧姑忽然撲地跪倒,抱住趙霖雙膝,哀告道:「情郎哥哥,你真心狠。事情好商量,你就不答應,除姊姊的事我不能作主外,你和你朋友,我仍放回去。拜山的話,她也許沒聽見,你卻萬來不得呀!」趙霖聞言,正想乘機盤問虛實,王謹旁立無事,又見不慣山女纏磨醜態,便回臉過去。巧姑見王謹背身,忽然起立,忍淚笑道:「你也知道我們風俗,你看我對你這樣,還肯再嫁別人不?」隨說,手拉雲肩一扯,上半身立全裸露,現出半段柔肌,一雙軟玉,端的膚如凝脂,香溫雪艷。山女**最是珍秘,不輕示人,非其委身欲嫁,誓無不二的情人丈夫,決不許其窺視撫摸,犯者必定拚命。趙霖見狀,脫口笑道:「你不要這樣情癡太過。我如非一心向道,不久出家,只要不隨你入贅,似你這等天生麗質,還恐求之不得呢。快結束好嗎?」巧姑喜道:「你居然也可憐我麼?」趙霖恐又糾纏,正色答道:「天生佳麗,譬如名花異草,誰不愛憐?只是我無采折之心,有負盛情了。」巧姑又道:「那你拜山的話,能否收回,算是沒說呢?」趙霖道:「丈夫一言,豈能反悔?」巧姑一面穿好雲肩,一面恨恨道:「你肯憐惜我就好,你們走吧。」 趙霖道:「我們還有一個呢。」巧姑道:「只恐姊姊不會像我。你那朱二弟,路上雖和你說得好,心性也不會像你吧?他如應允了,卻作阻不得。否則,你們兩人,就我出死力相助,你還尚可,你那三弟頂好一個人,恐就難活了。」趙霖見巧姑最美,情愛發於至誠,一片天真,不帶一點淫蕩,儘管攔路要挾,非此不可,仍為情人打算,自己真要以死相拼,她必不忍對一行便下毒手。但是將來糾纏必緊,不是兩敗,此女也必以身殉情,來博心上人臨屍一慟。至情癡心,委實可憫。月姑為人,照著山女青春期中**旺盛之常理來論,已是難料;朱二弟平日風流自賞,又未必能勝糾纏。萬一受了誘迫,欲令智昏,弟婦賢孝端莊,夫婦情厚,愛子尚在懷抱,一個美滿家庭,豈不被山女拆散?事情又由己訪友而起,將來何以見人?趙霖一時著急心橫,大聲喝道:「朱二弟並非忘情,但他上有雙親,下有嬌妻幼子,家室和美。令姊月姑甘於為妾,下嫁荒山,自無話說。否則他固無此糊塗,我們三人誓共安危生死,也不容他一人在此。至少也請令姊權且放回,靜等明年今日,拜山再說便了。」 趙霖末一句未說完,巧姑一直留心察聽,見趙霖辭色雖厲,面向自己發話,目光遙注月姑,正在惶急。一聽說到「明年」兩字,忙即搶上前去,想用手去捂趙霖的嘴,已經無及,越急得指著趙霖直說:「你……」底下語未出口,忽聽「好呀」一聲嬌叱,一陣疾風過處,面前人影一晃,月姑已用雙手橫抱著朱人虎,由大石上縱起,隨風飛墜,到地便惡狠狠手指趙霖道:「我的情郎愛我,原出心願。我早猜他不肯要我,是你的挾制,因此才躲開你,到一邊說去。他雖仍怕你,不肯吐口答應,心意已有些活動。你偏在此鬼叫,嚇得他直搖頭,連話都不敢和我說了。我知你們漢家人,毛弟都聽當哥子的話。你勸他答應要我,我便會重重謝你;如若作梗,我便和你拼了。」趙霖見她一雙媚目隱蘊凶光,盛氣凌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正要回答。朱人虎被山女抱來抱去,本就愧憤,中間雖經山女玉體相偎,不住溫存,軟語求告,不覺稍微情移心動,但知此事決辦不到,並不曾真受搖惑。及聽山女這等說法,恐引良友猜疑,不禁勾動怒火,激發少年心性,猛然一掙,便將月姑的手甩落,厲聲指說道:「你休冤屈好人。你雖貌美,我也心愛,但我家有妻子,你又不能犯規遠嫁。我適才不過念你情癡,好言勸說,幾時心意活動?你尋找大哥吵鬧作甚?你不必逞強賴人,事由我起,自作自當,剮殺任便好了。」 巧姑見乃姊情急暴怒,本已玉容失色,搶向趙霖面前,聞言吁了口聲,賠笑對月姑道:「你兩個的話也是實情。我愛趙郎,何嘗不是勝逾性命,無如此事不是當時可成。他們雖然心狠,終不是鐵打的。並且越是這樣人,性情越好。我已看出他兩人俱非真對我們毫無情意,此時逼得太緊,反而無望;我們緩緩設法,終有如願之日。朱郎如真愛你,他回山之後,定必放你不下。何況我們也會尋了去呢。還是放他們先回去的好。」月姑聽她數說,並不生氣,只怒視著趙、王兩人,眼裡似要冒出火來。聞言,盛氣對巧姑說道:「他已想明年拜山拚個死活,你還護他做什?」巧姑淒然道:「我又何曾有什麼指望,不過我愛趙郎太深,休說留難威逼,使他生氣我都難過。好在還有一年光陰,焉知不能挽回呢?」月姑冷笑道:「我卻等不得,沒有你那耐性。並且拜山的話是他說的,與朱郎無干。你人太老實,只照我做,包你成功。」說時,王謹早已瞥見左近樹林內時有猛獸影子隱現,還有一團團的紅綠藍各色精光不住閃動。月姑又似雌虎發威,聲色俱厲,咆哮不已。方料禍發在即,巧姑忽然抗聲說道:「姊姊,我們來時曾經說好善作,別人不問,趙郎終是我的,我不能看他受人欺逼。還有這姓王的漢客是他好兄弟,人又極好,他與這事情本不相干,必須由我用青鸞送他兩人回去。」 此時趙霖心想:「救星始終不見,李洪在贈玉塊、靈符時曾有專御蛇獸之用,百邪不侵之言。月姑如此情急,反顏相迫,爭鬥必所不免。巧姑雖然要好得多,但也一樣要糾纏。柳湖隱秘,最忌宣揚,如何能由外人送回?這份人情,本已無法承受,丟下朱人虎,更無此理。事已至此,反正是福不是禍,何不試一試呢?」遂不等巧姑說完,挺身說道:「我們並非怕你,只為雙方都是雲姊、韋兄之友,為此不願破臉。如今好話說盡,你卻只是不聽。你妹雖也情癡,做事卻極光明。似你這樣,休說我們三人不會屈服,便稍有骨氣的漢人,見你凶野不可理喻,專以暴力相逼,就被你擄去成親,也必心生厭惡,不以真情相愛,同床異夢,有甚意思?何況未必如願。你們無非仗著一群孽畜凶禽、毒蟲惡物之類,便自驕狂逞兇,為所欲為。我等三人義共安危,決無獨留之理。你若能容我三人暫且回去,明年今日以前必往拜山,作個了斷。真要行兇動強,能各憑真實本領氣力來分高下曲直,你勝任憑慘殺,你敗便須放行,不得再以邪法留難,此舉最合情理。真要驅遣異類欺人,我們也曾拜在仙人門下,得有一點薄技,焉知不能抵禦?那也由你便了。」 說時巧姑見月姑怒視趙霖,越顯獰厲,知她心狠手毒,不等答話,搶口說道:「姊姊,他要一對一打也可。那麼你和朱郎,我和趙郎,各顧各,分成兩對。」隨又面向趙霖,淒然接說道:「頂好你把我親手打死,才稱心願呢。」趙霖見她辭色淒楚,隱含幽怨,容光又那麼美艷,想不到一個山女有如此柔婉真摯的性情,自己縱不娶妻,似此天生佳麗,也不忍對她竟下辣手。山女又有纏郎陋俗,每到情急,不能如願,便想死在情人手裡,相與動手,豈不糾纏更凶?方悔失言,待要改口指明與月姑相敵。月姑獰笑道:「我知朱郎愛體面,也愛我,他不肯打我,我更不肯打贏,傷他體面,我兩夫妻沒法動手。事情本是你那情郎一人作梗,我實恨不能把他生嚼吃下肚去。無奈你愛護他,這本難怪你,偏巧來時有約在先。我沒料到他如此可惡,別人的事他偏為難。我想你們兩人也打不成。反正我今天非要人不可,他把朱郎留下,立時無事。如若允肯,你能聽我的話,便命青駕、花鷲把他兩個抱回山去,只放王客回家送信,那是最好;如怕你情郎怪你,他不說會仙法嗎,我暫時也不傷他,只要他出得了我的九龍百獸陣,便先放他三人回山,日後再打主意。反正拜山的話,三次均他所說,除非此時他點頭應允,向我服低,事無人知,看在姊妹情分,擔這風險,還可商量;否則,你再護他也辦不到,一年以內,此仇必報。如今是恩愛,是仇人,全在他一句話了。」巧姑聞言,面容慘變,拉緊月姑,顫聲說道:「趙郎是漢人,不知本山規禁,不知從何處山人口內學得兩句四不像的過場話,來充好漢。聽嵩雲姊說,朱郎實是因為猩子丟了他臉,自己心寒,連娶你回去都不想了。如果真心相愛,父母尊長、水火刀山全攔不住,豈是哥子一說便攔住的?他是我最愛的情郎,我決不會死在他後頭。你這樣做,莫非一點姊妹情分都沒有麼?」月姑冷笑道:「我還不是愛極朱郎,他如不問此事,我自無話說。我眼看有指望,他偏作梗鬼叫,如何不恨?」 趙霖還想遷延待援,及見久候無人,兩女只管爭論,心中厭煩,意欲速決,遂由巧姑身旁一閃,手指月姑喝道:「你無須欺人大甚!我並非不知拜山風俗和龍家寨主的聲威,如無本領和能人同往,怎會說此大話,到時自有分曉,此時逞兇發狂,有何用處?什麼蛇獸,快喚出來,見識完了好走。」朱、王兩人早得暗示,準備停當,聞言立湊向趙霖身前,同聲喝問。月姑看出來朱人虎神態激昂,迥與適才並肩共話的柔和神情大不相同,越發憤恨遷怒。先手指朱人虎,苦笑道:「你也這樣無情無義麼?」一言甫畢,倏地獰目怒視趙霖道:「我今年今日好些關礙,先不殺你。明年今日,叫你知我的厲害!」說罷,引吭朝天,一聲長嘯,余響幽厲,蕩漾遙空。 三人身後來路崖頂上的洞蕭之聲倏地重又奏起,其音清越,宛如天聲飛墜,從來未聞,大壑回音,響震林間。三人先因蕭聲奇異,還當嵩雲等所說援兵,又見山女在石上張皇四望之狀,蕭聲雖然中斷,人終未見,心仍不無盼望。及聽蕭聲再起,竟與山女呼嘯相應,料是望絕。立分三角形,面向外站定,準備一拼。玉塊、靈符用時,靈效若不如預擬,再作計較。就在這三人心念微動之際,山女又是一聲怒嘯,聲更悲壯。餘音未歇,忽然驚風四起,石怒沙飛,林木騷然,聲如濤湧。同時四面八方猛獸咆哮,蛇蟲怒鳴,吼嘯怪聲,轟然大作。原本清清靜靜的一處平野峻崖,高林月夜,絕好談情說愛,娓娓談心之地,立化大片修羅廣場,人間地獄。當時只見月花掩隱,塵霧迷空,獸蹄騰踏,震撼林野。暗影昏茫中,首先瞥見前面高林陰影之下,突現出百數十團碗大紅藍色光華,高低錯落,凶光兇惡,電炬也似,每一對紅藍光之後,各帶著一條龐大黑影,齊朝三人立處緩緩擁來。 趙、王兩人智勇沉著,心想反正如此,見這些野獸凶睛相隔最近的還在十丈以外,來勢甚緩;又聽出山女口氣只是恐嚇威逼。圍困不放,志在得人,不致傷害:樂得看清之後,再行發動。各把手伸胸前,按緊玉玦,相機而發。如真具有威力,便冷不防給山女看個好的。二人正尋思間,猛覺身後朱人虎用時連點,忙側身回看,第一個人目的,是那三個比人高出幾乎一半,火眼金睛,爪大如箕的猛獸白猩子,正立在離身兩三丈處,血口微張,露出鉤牙利齒,凶眼如電,巨爪怒張,作出攫拿之勢,注定自己,形態獰惡,無與倫比。另一面是先見那些大蟒,共有九條。有的盤踞在地,只把尺多粗的蟒身樹幹也似挺起;有的後半身盤在樹上,把前半身蜿蜒伸出。都是紅信如焰,吐吞不已。此外,還有各種蜈蚣蠍蝗等大小毒蟲,細一注視,好似不曾噴毒,神態也較初遇時稍軟,沒有那等猛惡,崖頂蕭聲仍是清吹徐送,逸響高飄,奏之不已。 依了趙霖,知道局勢雖是萬分險惡,只要不妄動,這些惡物也許不起撲。無如四面俱被包圍,萬難脫身。尤可慮的是山女久候不降,難保不率獸行強,被她擒去卻是麻煩。尋思未已,漸漸風靜月明,重現清光。那些毒蛇猛獸全身畢現,數目比前見多了兩倍。除去虎、豹、象、熊、猩猩外,又添了不少奇怪猛惡之物,多是鋸牙鉤齒,凶睛電射,身長一二丈外,極少見到的異獸,在相隔兩三丈餘,現身蹲踞,作勢發威,四面俱被圍緊,更無空隙。兩山女已退往大石之上。雖料對方示威,不致猛肆爪牙,暴起傷人,看去也頗驚心。這等凶毒猛惡性野之物,長此相持,怎能保其無事?尤其朱人虎吃過苦頭,偏巧所立這一面正對著那三個凶猩,知它們性野力大,身如精鋼,非人可敵。又見三對拳頭大的凶睛齊注自己,越發膽寒。幾次想取身佩靈符施為,又想起此符如有靈效,將來可為護身之用,無如用一回便少一回,終有失效之日;不比趙、王兩人玉玦永無窮盡,將來拜師學道,並還隨同法力增長。因而不捨輕用。再者,蛇獸包圍聲勢雖凶,並未發難。初次施用,不知威力如何,萬一此符制不住,反而激怒,惹出事來。為此委決不下,欲發又止。那白猩子最凶狡欺人,人越怕它,越喜逗弄。看出朱人虎膽小害怕,始而故意張牙舞爪,作勢威嚇。朱人虎自是害怕,手早伸入懷中,準備再前一步,便取靈符一拼。並以暗語悄告趙、王兩人,說凶猩凶野可慮,最好三人一齊發動,增厚力量。不料被月姑遠遠望見,想似心疼心上人,口中急嘯了兩聲,三猩立即收勢退下,各咧著一張血唇大口,朝朱人虎作出一些怪狀,竟似體會主人的心意,欲以取媚。 本來暫時可以無事,偏巧王謹為友心熱,旁觀者清;又看出山女不似有惡意,只要倔強到底,她也無可如何,只不知何時方能解圍罷了。及聽朱人虎一說,知他驚弓之鳥,怕極那白猩子,立處又只一肩之隔,遂用手一碰趙霖,打個暗號,想和走馬燈一般,三人聯臂轉將過來,由自己去當白猩子這一面。哪知這些蛇獸毒蟲俱頗通靈,奉有主人密令,三人不動還可,三人一動,立即發威咆哮,合擁上來。只聽轟轟連聲怒吼,萬嘯雜作,當時林木蕭蕭,風沙又起。三人不知這是虛張聲勢,一見蛇蟲還未動,野獸已分三面騰撲過來,有那性烈勢猛的,撲離身前只三數尺,本就發慌膽寒。而三猩中一隻黃的,又是狡猾淘氣,早就躍躍欲試。先欺朱人虎,被主人怒斥禁止,心不甘服,想拿王謹出氣,只一縱,便到了身前,伸手便抓。 其實這許多蛇獸均經山女長年訓練,全由主人心意進退,當晚只是虛張聲勢。除這只黃猩最為靈巧,自恃主人寵愛,欺侮王謹不是乃主心上人,作得稍微凶而外,俱都不會傷人。趙、王兩人卻認為這類猛獸凶野成性,來勢迅急,萬一山女不能全數控制,只要有兩個開頭,便要一齊合圍,撲上身來,多大本領,也被撕裂粉碎。本來有手早伸入懷中,按定胸前所懸玉玦,作勢相待,見狀大驚,各自慌不迭將胸前玉塊朝外一翻,同時左手靈訣往上一揚,立有兩道丈許粗的白光自兩人身上發出,只一閃,便倒捲而下,將三人全身一同包沒。光外電芒如雨,細如牛毛,紛飛四射,雖然射出不遠,那撲勢較猛,相隔較近的幾隻猛獸,似各受了一點創傷。尤其那只黃猩,本心想拉王謹出去戲侮,相隔最近,受創最重,一聲慘嚎,先自縱退出十多丈以外,因驟出不意,用力太猛,百忙中沒想到身後有樹,猛撞在一株幾近合抱的柏樹上面,卡喳一聲,整株巨木竟被撞斷,疼得在地上狂跳亂蹦,悲嘯不已。經此一來,當頭獸群竟被嚇退,後面的有些還未看見,互相衝撞擠軋。黃猩本有伏獸之威,再一暴跳,兩隻白猩見乃於吃了人虧,同聲怒嘯,只見驚飆四起,沙石旋飛,塵霧彌空,月星齊暗,獸群吼嘯,騰踏之聲,更震得山搖地動,比起先前聲勢,還要猛惡得多。 山女萬想不到三人有這一手,見狀又驚又急。月姑立發長嘯,由雲肩後取出一柄三疊小叉,隨手抖直,約有三尺長短。左手再由腰間豹皮囊內取出一隻小金鐘,將頭一搖,滿頭秀髮便自披散。跟著左手搖鐘,右手一晃,叉頭上便飛起三朵血紅也似的烈焰,浮在空際。那些蛇蟒毒蟲本未前攻,白光一現,更自退縮,見了血焰,首先噓噓卿卿怪叫起來,聲甚慘厲。獸群也自回身馴伏,仍踞伺在兩丈以外,雖仍跟著三人照舊吼嘯發威,但都零零落落,裝腔作勢,無一再敢挨近。三人自是欣喜。 趙霖因聽韋萊說,玉玦雖有辟御邪毒蛇獸之功,自身如無法力運用,只能防身待援,不宜輕易移動。又知山女尚精邪法,並不止此。無如照此僵持已有多時,終非了局,便想乘機詐她一詐。仗著寶光環護,內圈光大丈許,行動自如,便不再三角分立。招呼朱、王二人先把丁韶夫妻所贈乾糧食物取出,飽餐之後,再作計較。二人會意,索性故作從容,互相說笑,大吃起來。山女見寶光突起,那崖上蕭聲又來得奇怪,此時雖是清吹細奏,並無異狀,不似預想之惡,終摸不清是什路道。明知十九不是好相識,然而對方未發,不便自去招惹。本就心慌,再見這等從容言笑,不以為意之狀,月姑自然更情急,幾次催迫巧姑,將所豢神禽招來。巧姑性情雖也剛烈,但比月姑靈慧,用情尤深。知道這等強暴威逼,轉使對方生出惡感,不以乃姊此舉為然。又看出趙霖生性純厚,雖未相愛,並不似對乃姊那等厭惡。自己本欲以柔克剛,至情感動,不願使心上人有傷毫髮,焉肯助紂為虐,使其心中不快?一任乃姊數說嗔怪,只是不肯出手。 一會,三人吃完起立,趙霖特意在光圈中戳指喝道:「月姑,你看見麼?我們俱帶有仙傳法寶護身,任何妖術邪法俱難侵害。不過念在你與雲姊和韋、丁諸兄相交在前,不願與你破臉為敵罷了。先因你養這些畜生多是稀有之物,想要見識見識,故此多挨一會,其實你能攔住我們麼?曉事的,急速撤去獸陣,彼此婚嫁雖辦不到,仍可結個朋友;再如不服,明年拜山,自有了斷,何苦作此無謂糾纏?如真不聽良言,我們就在寶光環護之下走去,你豈能奈何?再如迫人太甚,我們再無奈還手,你姊妹或者無妨,這些蛇獸毒蟲決難禁受。你馴練多年,頗非容易,毀於一旦,不特可惜,也甚丟人,豈非不值?」趙霖原見出手為難的只月姑一人,又以口說大話,並無分毫把握,想留一個做好人,以為月姑下台地步。正單指月姑發話,不料無意中成了反間之計,巧姑心有成見,聞言越認定心上人說話,一句不傷自己,事情大有轉機,心中暗喜,拿定主意,任憑乃姊一人鬧去,決不參與。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三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5 本章字數:19354 凡是片面相思,十九多疑善妒。月姑原以為事非無望,只是趙霖作梗。及見趙、王二人寶光飛起,細一注視,朱人虎一樣手掐靈訣,終未發動,本是面對自己,後來趙霖說了幾句,席地而食,便改作以背相向,更認定趙霖作梗,越發痛恨。再聽發言,對於乃妹一語未及,早聞趙霖未娶,誤疑對方有了默契,卻專和她為難。不由急怒攻心,連那久共患難的同胞小妹也暗中忌忿起來,當時厲聲喝道:「我和你深仇似海!雖因今晚我已說出不傷你的話,但只憑你一說就走了麼?這些蛇獸毒蟲均經我教練,不奉我命,寧死也不會退。想走不難,除非將我殺死,或是將我這九龍巨獸陣破去,將它們全數制伏也行;否則你便上天,我姊妹也必追去,決不甘休。你有什麼法寶本領,只管施展出來。在我妹兒心未寒透以前,我本心不想傷你。此時單放你和王漢客走,更是心願,非但不加攔阻,仇恨都消。連明年拜山之事,只要你二人不上門送死,我回山去也可隱瞞不說。如定要把我情郎帶去,執意為難,一動上手,卻是難說。非我背信食言,不顧姊妹情分,實是你欺人大甚,迫我如此。已經勸過你幾次,話說在前,到時後悔就無及了。」 趙霖聽出山女不特未為護身所懾,反更情急,結仇已深。聽嵩雲日前語氣,山女邪法必非尋常。自己不過虛聲恫嚇,乘機試探,能否仗著此寶脫身,並無把握。尤厲害是山女拚命死纏,不肯放鬆,就能突圍,也必被她尾隨不捨,追上門去,盡洩柳湖機密,更是遺患無窮。似此軟硬不吃,自身又無實力制她。正在為難,忽聽崖上有人說道:「我們好好在此吹蕭玩月,不料被許多畜生,鬧得烏煙瘴氣,鬼叫怪吼,惹厭已極。一面是不肯賣身投靠,人贅他山,說什麼也不肯承受人家好意。那兩個山女,一個還較光明,用情雖誤,行為還不怎討厭;一個卻是死不要臉苦纏。這些活把戲,我也看得夠了,雙方偏都騎虎難下。難得遇到這等良夜清景,想命他們換個地方,往別處鬧去,省得吵人心煩,阻我們夜遊清興。再圖清淨,省事一點,索性我們躲開也好。師弟你看如何?」說罷,蕭聲忽止。 另一個接口笑道:「這話不對,我們師兄弟二人生平服過誰來?我們憑什麼讓人?雙方俱無仇怨,也未打算幫誰。不過我們先來此地,尤其畜生不能和人來比,這類猛惡凶毒之物,如非見它們有人統率,沒有真個害人,別處相遇,早已殺卻。山乃公地,並非個人私有,我們不肯讓人,也不便令其讓我們。孽畜嗥叫,固然可厭,我們不會把蕭聲也吹得怪些,和它對比?誰禁不住,自然噤聲,豈非公道之至?否則,這些孽畜少時咆哮更凶。今晚只這一帶月色最好,景物清奇。一則難得找到這好玩之地;二則躲到別處,眼雖不見,耳根仍不清淨。還當我兄弟蛇獸都怕,傳說出去,豈非笑話?」說罷,蕭聲突變官商。始而只覺裂石穿雲,音聲激越,四山回應,震撼搖空。 先前月姑話完時,手中鋼叉連指,浮空血焰立即大盛,所有猛獸蟲蟒也跟著發威,狂吼怒嘯,在那等震山撼岳的威勢之下,崖上人對語之聲依然清朗真切,未為所掩,雙方全都聽得逼真。山女因料吹蕭人,不是什好相識,暗中打著主意。趙霖等三人也甚驚奇,只知崖上人對蛇獸厭惡,並不知用意所在。及聽蛇獸叫囂聲中,蕭聲忽變,響振林樾,那麼猛惡的獸哄竟似不敵。始而還在厲聲怒抗,可是好些獸類神態已逐漸萎縮,只零零落落偶然昂首一鳴,迥無先前之盛。蛇蟒毒蟲之類更是縮頸低頭,噤若寒蟬。回顧三隻凶猩,也不知去向。待不一刻,蕭聲越吹越奇。時如巨霆天崩,怒濤海嘯;時如神龍血戰,長吟曳空;再不便是繁音促節,巨響密擂。宛如一部鈞天廣樂,雜著百萬天鼓一齊嗚奏。三人雖在寶光環護之下,兀自覺得心戰神搖,勢欲昏眩,不能自制,同時風起雲飛,驚沙匝地,木葉蕭蕭,亂落如雨。所有在場蛇獸俱都縮尾駭伏,先前咆哮威勢已化烏有,反倒週身顫抖,作出馴善乞憐之狀,休說吼嘯,連頭也不敢抬起。再看二女,也似體顫口噤,不能禁受之狀,面色卻是悲憤已極,猛想起韋萊轉授玉塊、靈符之時,曾說途中如有異聲,一經如法施為,便可無害,否則難當之言,照此情勢,崖上吹蕭人必是所說救星無疑。所說語聲,和青衫老人愛徒洪璟、阮征也頗相似,連李洪都跟了來都不一定。 三人正在驚喜交集,忽聽崖上喝道:「你們率獸欺人,我們自吹蕭,與你們何干?先前你們這許多畜生忙嗥了半夜,我們並未計較,如何我們一吹蕭,你們便生心,命三隻凶猩暗算?照此可惡,本所難容。姑念你們想老公的心盛,情急無知,只把這只不知死活的惡獸給你們做個榜樣,如不見機,連老寨主也要受你們拖累了。」說時,三人遙望崖上,似有白衣人影一晃,隱現極快。緊跟著,兩三聲白猩子的悲嘯過處,呼的一聲又長又勁疾的巨物破空之聲,一條長大人影好似飛將軍自空而墜,由崖上朝二山女面前斜射過去,勢甚迅急。方料雙方必起爭殺,猛又聽叭的一聲巨響,山女山石前塵霧揚起老高,那凌空斜射的人影已橫死地上,原來並不是人,竟是生前戲侮朱、王兩人的那只黃猩。想系奉了山女之命,痛恨崖上人蕭聲制服蛇獸,從中作梗,前往暗算,被對方捉住殺死,扔了下來。黃猩除毛色尚未轉白外,比兩隻大白猩身材相差不過半尺,立在地上,山魈也似。因其年紀較輕,性更急暴,又生得要肥胖一些,看去似比白猩還要兇猛。這類稀有異獸,力大無窮,身堅似鐵,刀斧不入,崖上人一舉手間,立即殺死。另兩隻凶猩,原是同往,只聽慘嘯了兩聲,未見回來,聽那口氣,雖未必死,也必受傷受制無疑。這等本領,已非常人所能夢見。大鵬頂左翼飛崖,相隔山女立處有數丈遠近,又是由側面斜擲過來,休說這等數百斤份量的蠢重長大猩猩,便是一粒彈丸,也不能打出那麼遠的準頭,竟能舉重若輕,疾若星飛電射,擲將下來,不偏不歪,恰巧落在山女存身的面前。別的不說,單似這等拔山撼岳的神力,已凌絕古今,連聽也未聽到過,何況眼見。斷定是洪、阮二小俠無疑,好生欣幸。趙、王二人嚮往更切,且中心敬佩,向道之心,也更加虔誠,如非事前受人叮囑,直恨不能上前拜謝求見了。 崖上三人發話時,蕭聲一度停歇。二山女好似立釋重負,略微緩了口氣,霍地雙雙戳指怒罵道:「先前我們一聽到蕭聲,便猜你們是不懷好意。一則,你們鬼頭鬼腦,藏在上面,兩次命大猩猩前去察看,均未看出藏處,我姊妹一向不喜多事,又正忙著會人,便由你們去。誰知你們果然有心為難,吹那鬼蕭,將獸群嚇退,又將我們黃兒殺死。你們是何人,何故作對?是好的,快現出身來答話,和你們分個死活高下。」隨聽崖上有人笑答道:「無知山娃子,我們在此玩月,本與你們井河不犯,你們想老公,動強劫人,也不干我們什事。只不該教這些孽畜鬼嗥怪叫,鬧得腥風四起,星月無光,阻卻我弟兄的夜遊清興。想轟你們走吧,必要無故出頭欺人,這才吹蕭,和你們對吵,看看誰吵得凶?這山頂不是你家的,你們亂教蛇獸叫囂得昏天黑地,攔你了麼?適才暗遣惡獸傷人,不過殺一示儆,並未十分計較,你們倒反有臉問我們,豈非無恥?我弟兄現在懸崖上未動,你們有眼無珠,連人都看不出,還配動手麼?知趣的,快帶那群畜生滾了回去,免給你家寨主丟臉;真要不知進退,我們無故不肯傷人,雖然你們不會送命,你們那群畜生本均天地間的惡物,一個也休想活了回去,那就悔之無及了。」另一少年接口道:「這等無知山女,天生野蠻,不值理她們,如果性情溫和,人家也不會不要她們了。她們嫌我們吹那降龍伏虎之曲,蕭聲雄烈,不能承當,待我改吹一個好聽的,省得她們像母老虎一般亂蹦亂吼,如何?」 三人暗中查看,崖上仍不見現出形影。巧姑面色沉毅,目光仍始終注定趙霖,側耳向上靜聽,一言未發。月姑連氣帶急,已是咬牙切齒,神情獰厲,未等聽完,便自發作,手指處,浮空三朵血紅煙花先朝崖上方斜飛過去。緊跟著口中喃喃誦咒,手中短叉又連搖帶指,叉頭上立有朵朵血焰帶起一蓬紅雨,似正月裡的花炮,向上激射不已。哪知對方仍說他的,宛如未覺。數十百朵血焰到了崖口,眼看暴脹欲裂,紅光焰火中似有一片極淡霞影微微一閃,便已煙消火滅,一瞥無蹤。月姑似知不妙,趕緊停手,未及另行施為。那旁巧姑容態忽轉悲憤,倏地引吭一聲長嘯,聲如駕鳳,但極激昂悲壯,響震林野。空山回音尚在搖曳未終,蕭聲又起。三人先聽少年那等說法,知道雙方已是短兵相接,聲勢比前必更猛烈。二山女未在寶光護持之下,先前已被蕭聲吹得心神震悸,魂膽皆搖,週身抖戰,失了自主,俱料這次必更厲害無疑。二女方在驚惶悲憤間,哪知這蕭聲與前大不相同。初發時清吹細細,宛如好鳥嬌鳴,水流花放,聽去十分娛耳。一會官商忽變,轉為雄放,卻不似前黃鐘大呂,天鼓齊鳴,只是稍微清越,如聞鈞天廣樂,起自天半,威儀棣棣之中,別具雍容華貴氣象,令人自起敬畏之思。致使二山女此時心情,好似一個懷仇報復的刺客,強仇對面,正待暴起狙擊,不知怎的,竟為對方威儀神采所懾,心怯意沮,不敢妄發。 三人心無敵意,又自不同,覺著蕭聲只是好聽,不似先前石破天驚,威力厲害,山女那等悲憤激烈,怎會忽然安靜起來?忽聽狂飆驟起,沙石驚飛,萬樹搖風,聲如潮吼。來去兩路,似各有幾片大小顏色不同的黑白影子,雜著好些大小星光,在月光之下鋪天蓋地而來,疾如電馳,晃眼臨近,當時星月潛形,天被遮黑了半邊。定睛一看,乃是大小七八隻怪鳥,小的只有一隻。最大的一隻兩翼橫開,竟有好幾丈寬。先前途中所遇長尾翠毛怪鳥,也在其內。多是鐵爪金睛,目光如電,神態兇猛已極。相隔危崖還有七八丈,在空中略微停頓,七八雙橫空鐵翼只煽動了兩三下,近側幾株半抱粗細的松柏樹立被連根拔起,折倒地上,帶起來的砂石土塊如雨雹一般滿空激撞,四下紛飛。轟轟呼呼之聲,雜著林木折斷倒地之聲,匯成一片巨響,山搖地撼,似欲崩頹。三人如非寶光護身,就人不被煽走,也必被沙石折傷無疑。威勢之猛惡驚人,端的從來未見。這些怪鳥,想是應召而來,主人還未發令,只環繞當地一帶高空停飛不進,並未下擊。 崖上好似視若無睹,並未有什麼舉動,蕭聲反倒逐漸轉細,先添出好些抑揚幽咽之聲,恍如思歸離人,所思不見,窮途悵望,腸斷天涯。使人聽了,引起無限傷心,情消意沮。一會兒,忽又似春和景明,日麗花開,幽情脈脈,芳意纏綿,空自體情神情,四肢綿軟,春愁莫遣,無可奈何之狀,那蕭聲三人聽去無奇,對方人和鳥獸竟會難於禁受。山女固是空自心急,連說句話似都無力出口,便那七八隻大鳥,初來何等威勢,這時也是凶焰漸殺,有的還在停空微煽,有的竟束翼下投,往崖下飛去,連那只翠色怪鳥在內,也只剩下兩大一小未退。三人正在奇怪間,猛聽一聲極轟烈巨響,震得山鳴谷應,木葉驚飛。空中三隻怪鳥立似剛鬥敗了的公雞,嚇得顫聲亂叫,低頭束翼,各自分散飛逃。小的一隻逃得最先最快。還不十分狼狽。兩隻大鳥飛出不遠,便似身軟翼疲,無力飛騰,慌不擇地,自行墜落,連聲急叫悲鳴中,接連騰撲了兩三次,方始勉強飛起,往先前來路逃去。落處林木被那兩隻鐵一般的闊翼連壓帶撞,毀折了一大片。 三人在光幢環護之下,只覺心神有點搖搖,聞之生悸,想不到蕭聲竟有如此厲害。最妙是崖上入始終不曾現身動手,只憑幾曲蕭聲,竟將那麼兇惡的怪烏制得膽戰心寒,全數逃退。法力之高,可想而知,心中自是驚佩。因怪烏來勢大猛,只顧注視空中,不曾留意下面,烏退以後,再往四處查看,那些蛇獸更糟。有的軟癱地下,宛若死物;有的搭垂樹上,幾無生意。全都目呆口閉,聲息全無,似已僵斃,不能走動。二山女一個暈倒石上;一個半坐半臥,雙手據地,似在掙扎欲起,卻又無力自拔之狀。崖上蕭聲又轉,變為清和靈渺之音,與開頭所聞相似,更好聽得多。 趙霖首覺對方人獸蛇鳥已全披靡,這還不走,等待何時?忙使眼色,起身手指二女,喝道:「此是仙人神蕭,我三人如非仗有仙傳法寶護身,照樣也難忍受。你看那麼猛惡的鳥獸蛇蟒全被制服,昏昏如死,我三人卻是好好在此,就這樣勝敗優劣,已可分曉,何況我們還有好些仙傳法寶一件未用。不過看在居停情面,又因此舉只為求婚,並非惡意,不願還手傷害你們。曉事的急速息念回山,另作打算。好在是你們自己不好,無故命惡獸暗算,並阻仙人夜月吹蕭清興,才有這場沒趣。事無人知,你我又兩未有傷,不算丟臉,就此拉倒最好,否則糾纏無用。我已說過拜山的話,真要任性胡為,我們明年定必踐約便了。」朱、王兩人也同聲附和。趙霖見山女仍在掙扎欲起,並沒回應,料已無力作梗,便命起身。玉塊本帶身上,護身寶光隨人移動。走了幾步,回顧山女,不曾跟來,三人便朝崖上遙為躬身拜謝,逕在寶光籠罩之下,避開地上擋路的蛇蟲,從容走了下去。 夏日夜短,這時月亮雖仍斜掛遙山,東方啟明星耀,已有曙意。趙霖心細,料定山女必不甘休。照著山女性情習俗,當夜已算慘敗,當著情人的面出此大醜,天亮之後,崖上吹蕭人一去,必定尾隨跟蹤。就此引上門去,將來隱患無窮。好在柳湖在元江下游哀牢山支脈深山之中,出口連同掌管運輸出入的水站俱都臨江,水道洞徑幽密曲折,更有重重掩蔽,外人固看不出,自己人卻極易辨認,一過大鵬頂,早看出往日經行的途徑,為想把山女引入歧途,不照直走,中途改往亂山中走去,並在路上故意作出許多停留痕跡,又把吃剩的糧袋食物拋棄了些,隨時登高四望,有人跟來也未。繞出七八十里,然後再由絕壁懸崖之間攀援上下,取道折轉,天色已然亮透。 路上除空中不時有鳥高飛,時南時北,橫空而過外,什麼也未遇見。幾次登高四望,均未發現有人尾隨窺探。所經不是深林密菁,便是亙古無有人跡,連個樵徑都無的峻嶺危峰,崎嶇險峻,甚是難行,三人從昨夜到大鵬頂起,一直在驚險中生活,毫無休歇,又跋涉繞越了三數百里的荒山野棧,鳥道羊腸,任是武功精純,終難免於疲乏。尤其朱人虎兩處絕處逢生,思家心切,恨不能當時趕到,才稱心意。無如引敵人室,關係大大,不能不加仔細,強忍心急,勉力偕行。路再如此險惡,人早累得汗流浹背,心身交疲,性又好高,心中不迭地叫苦,只管咬牙忍受,不肯出口。 後來還是王謹看出他狼狽神情,便喊趙霖道:「大哥,想不到這一帶如此難走,我們稍歇一會再走如何?」趙霖覺著蕭聲天明前已停,山女體力想漸回復,如若追來,正是時候,這一段地勢又較明顯,最好能在山女未到以前翻過山去,走近水洞一帶,藏處甚多。只要此時不被看破,走上正路,山女必中疑兵之計,難於尋蹤。但能躲過一時,趁此少許光陰,另想應付之策,便好得多了。偶一回顧,朱人虎已是頸紅臉漲,氣喘汗流。連王謹那好功夫的人,也成強弩之末,有了疲憊之色。猛想起自己曾服靈石仙乳,朱、王二人雖也服過靈丹,近日身輕力健,到底不能和自己比,立時省悟,忙一端詳地勢,嶺這面雖然顯露,奇石大樹到處都有,還可藏伏,便擇了兩株蔭覆畝許的駢生古松後面,坐下歇息。荒山空寂,四無人蹤,野草蓬蒿,晨露猶濃,景物甚是荒涼。 王謹笑道:「此山草莽縱橫,森林野石甚多,最宜烏魯棲息。適才我恐野生之物暴起發難,還在留心查看,沿途到處都有獸跡鳥糞,看樣子似不在少數,並且好些俱是長大兇猛之物,我們由未明起,來迴繞行了二百來里山路,不時登高查看,竟未遇到一樣生物,豈非怪事?」趙霖想了想,答道:「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昨夜蕭聲神奇,那些凶禽猛獸,毒蟲惡蟒,聞聲膽落,全都不能支持。我們走山路,又是往返繞行,自然覺遠,算起來,仍只在百餘里內打轉。那蕭聲高亢時,直可穿雲裂石,上達天庭,細聲也極精煉有力,這一帶必在蕭聲籠罩之下,烏獸想都聞聲遠避,所以見不到了。」朱人虎忽指空中道:「那飛來的,不是一隻大鳥麼?」趙、王二人心中一動,那鳥已然飛臨頭上不遠,日光下看時,一身黃毛,宛如金織,閃閃生光,非雕非鶴,健羽橫張,翔風而駛,甚是勁急。估計雙翼少說也有七八尺寬,雖非昨夜大鳥之比,這等猛鷙的大怪鳥,卻也少見。因自柳湖去路一面飛來,在近空中略一盤旋,往元江上流飛去,以為無心相值,便未在意。 三人自離大鵬頂,玉玦已早收起。在樹下歇息了一會,又把乾糧肉脯取出飽餐,尋點山泉吃了,算計體力稍復,重又上路。走了一程,眼看就要走上平日慣走的回山正路,山女方面卻始終不見一點跡兆,除空中仍有一兩隻不常見過的禽鳥飛過,蛇獸生物仍未發現一隻。荒山野嶺,不知名的異鳥原多,又都不大飛得高,無什奇處,略微仰望,談說兩句,也就拉倒。前行恰有一嶺阻路,必須橫越過去。過嶺右折,再行三數十里,便達山中所設的水寨接應之地。三人上去一看,那嶺甚高,才過午不久,四山無雲,天氣甚好,一眼望出老遠。回顧大鵬頂與適才繞越的一帶山路,全部歷歷在下,易於指認。 趙霖想起自己平白多慮,繞了大半日的冤枉路,實際並未跑出多遠,在自累得弟兄們力乏身疲,有什用處?山女如真尋來,休說養有不少猛禽惡獸,容易追蹤,就在這類高山頂上,憑高眺望,縱有深林密菁隱蔽,遲早總要走出,仍被發現。平日還在自負機智深密,想不到臨事則迷,這等笨法,心中好笑。這地方是個斜坡,本來易走,三人腳底已快,加以大難初脫,家山在望,忙著回去,其行如飛,邊想邊走,不覺到了嶺腳,對面還有一片綿亙不斷的危崖,崖下面便是元江。三人平日來往,每喜在對崖頂上,望著下面江流行走。這時因覺山溝裡地勢彎曲,比較隱秘得多,如在遠方憑高眺望,溝底人物決看不出。便不上對崖,逕由崖嶺夾峙中的峽溝裡,沿嶺麓往右折去。 走出不過十來丈,忽見一隻五色鸚鵡由對崖樹梢飛落,越過三人頭頂,落在前面不遠路旁崖石之上,高聲急叫道:「趙情哥哥,奠定,巧姑姑請你們等一等,有話說呢,她不害你們的呀,你們走哪裡,巧姑姑都曉得,你躲啥子?」三人先未聽清,鸚鵡又說第二遍,三人才聽出語意,不禁大驚。因離水寨已近,還恐引敵上門,不敢再進,只得暫停。趙霖知此鳥靈慧,故意喝道:「你主人還不死心麼,速飛回去傳話:婚姻之事,各憑心願,我弟兄與他姊妹決無情愛,昨晚已然說明,還尋我們做什?」鸚鵡叫道:「我不去說,我怕巧姑姑打我。你們也走不掉,巧姑姑一會兒就來。」三人均覺長此相持,近於示弱,正待恫嚇,迫令歸報,忽聽鸚鵡在石上連跳帶叫道:「巧姑姑騎了老黃飛來,沒我的事了。」跟著便聽遙天空際一聲極洪厲的鳥鳴。同時日光底下,由大鵬頂那一面天空中飛來一點金星,凌空遙駛,神速已極,晃眼臨近,現出全身,正是先前路上所見似鶴非鶴怪烏之一,身並不大,背上還馱著一個山女。剛認出是巧姑,連人帶鳥,已似流星電射,朝三人身前斜射下來。三人見那烏翼闊身小,形如蝙蝠,通體金黃色的細毛油光水滑,映日生輝,頭上生著一隻獨角,怪眼怒凸,其紅如火。一張似鶴非鶴的怪嘴,露出稀落落兩排利齒。身形短瘦,腹下卻生著兩隻又長又粗的腿,還有一雙尺許大小鋼鉤也似的利爪。雙翼伸張,竟寬達一丈左右,落時收縮在背上,疊起了三四折。週身大小比例,全不相稱。比起高空所見,更加醜怪,顧盼卻極威猛,昨晚並未見過。心想:「山女這麼多奇禽怪獸,何處收羅而來?」 巧姑已自鳥背縱落,走向趙霖身前,滿面愁容,說道:「我知你不愛我,我也不是那等下賤山女,不過你昨晚行事冒失。你那朱二弟不要姊姊,不問是否出於本心,你都不該插口。即此已招我姊大恨,認定是你作梗,痛恨切骨。我知三人當中,以你為首,又早聽說你們固執心意。惟恐姊姊心毒手狠,性子又急,發怒傷人,特地和她訂約:各做各事,不問如何,對你兩人決不傷害。她後雖悔恨,不能更改,只有氣悶,急在心裡,無計可施。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人,以為常在山寨中跑,稍微知道一點過節,也不先向嵩雲他們打聽一聲,把這麼要緊的話隨便亂說一遍,還伯她沒聽見,又說二回。其實我真看不起你那朱二弟,開頭先不該調戲我姊姊,未了因為他不能拋下妻子,人贅此山,雖是實情,但男子漢做事,自己不願意,就該挺身上前,一口回絕,我們山女一旦真心愛上這人,任他如何,極少變心,也不會親手傷他。由你一人代他答話,已是不該。未了姊姊抱他,背人磨纏,他又不肯照實決絕回答,只勸我姊姊另嫁別的漢人,話多吞吐,也不強行掙脫。你再一喊。姊姊越認為他已心肯,只是漢人怕哥哥,被你作梗。似他這等人,如非為了你和姊姊,真不容他活著回去,姊姊也同樣是為他,受了我的挾制,否則你愛多事,一樣難保。你那護身法,分明是近日有人暗贈。便那兩個吹蕭怪人,也是你們約來。姊姊或許暫時被哄,我卻明白。不過昨夜我真為你著急,不這樣,如何能脫身呢?可笑你話未學全,便就發狂。有的土著還不知道拜山的過節,你大約從金花寨、烏龍崗那兩處聽來。以為有什過節,到時互相約人比鬥,勝者為高,敗者諸事聽命。卻不知此舉名為拜山過火,當初我們祖先為此幾乎兩次遭了滅亡,全族提起來就心痛,為龍家人大忌,詳情也說不完。我反正是你的人,要不要由你,卻沒法使我變心。天亮前,你們走後,我始終沒把吹蕭的當仇人,只為蕭聲所醉,一時身軟,還不覺得。我姊姊卻認為失了情人,受了大辱,移恨於你,誓不甘休。敵人走後,人才復原,便想回山送信,並在這一年之中,時常尋你全村為仇。是我再三勸她,說你三人師長法力必高,我們冒失行事,徒為父母師長丟人。一年工夫,有什難耐,又力勸她,說你代人受過,必是照例同出同歸,留下一人,無法回去之故。等到回山交代之後,便聽她那情人自行作主,不再過問了。我願前往探詢。她聽了以後,才答應暫不回山,去往一好友家中,聽我回信。我養有靈鳥甚多,不論你們掩藏地方如何隱秘,當時便可尋到。它們同類相通,可用鳥語詢問。我送走姊姊,只把青駕召來,發一號令,便由同類中詢問,認出你們是在前面深山大湖邊上住家。那地方一邊瘴氣,一邊森林,地勢僻險,不能高飛的鳥都難越過。你們在那裡住家已有多年。這次為避我姊姊追尋,還走了不少冤枉路,想起真個氣人。本想等你到家再去,一則想借此能多見你一面;二則如能聽我的話,你就不幫忙勸說,只從此不要過問他這一對情人的事,免我姊姊尋仇,便可無事。否則不但你,連全村也難逃毒手。」 趙霖還未及答話,朱人虎因巧姑意存輕視,語多譏刺,大有怪他賣友之意;又見白猩於沒有隨來,心想護身神符雖未取用,玉塊已極靈異,足可防身,不由膽壯起來。越想越有氣,冷笑一聲,搶口答道:「照你所說,你姊既認定趙大哥作梗,我又因她昨夜許多怪狀,便肯嫁我為妾,也不會要。還有,任你怎麼,我大哥也是不肯要你。又如何呢?」山女一雙明麗澄泓的秀目斜睨著他,意似不屑,聞言也不著惱。聽完,才冷冷地答道:「你心意既如此堅決,先當她面,怎不早說?為何平白害好人為你受過呢?你見我昨夜沒動手,以為是好欺的麼?實對你說,你趙大哥不要我,也是實情,但他對我卻還有些憐愛之意,只怕我纏他,不肯露出口風罷了。他只要肯改了出家之念,要娶妻時,我一說,他必立時答應。我看出他心口如一,就不要我,也不會要別人。假如他肯要我,自然喜出望外,我有福氣,得到這好丈夫;便不要我,我心也安,除日常想念外,既不會恨他,以後也決不勉強。像你這樣人,我姊姊算是瞎了眼睛。雖然早晚她必如願,但她要這等沒骨氣的壞人做丈夫,有什麼意思?我實為愛我心頭上情人,因而牽連與他一起的人們,為了救他和你們全村人的性命家業,所以冒險趕來,順便再得他一句真話。他只要說是本心愛我,只為想出家修道,不肯娶妻。如娶,便必娶我,此後也決不再愛第二個女人,我便心滿意足,快活一世了。他不出口,我也斷定他心中如此,只是不經他親口說,有時終不放心,想到這裡,未免傷心難受罷了。他看似薄情,實則比誰都心軟情深,必不忍心使我連點空想頭都不如願,傷心一世,他還落個心口不如一,沒有膽子。即便不放心我,狠心堅拒,膽小不肯明言,我也一會就走,你當我故意做作討好麼?休看你們三人各有防身法寶,你昨晚不知有什取巧的鬼心思,沒有取用,以致姊姊疑心你始終有情於她,不和他兩人一齊出手。我沒見到是什路道,但我猜想,青衫老人必看你不起,所賜之物必不會比他們的還好。你們本身無什法力,我如出手,並非無隙可乘。你不過沾了我情人的光,我看他情面,不與你計較,你還有臉呢!」 還待往下說時,趙、王二人見巧姑面色不善,朱人虎更是氣極想要動手,又躊躇不決,不等再說下去,即同聲勸阻。巧姑偏不肯聽,依然說之不已。未了,趙霖見朱人虎已氣得面容劇變,知已情急,欲與一拼,忙怒喝道:「巧姑,你說是對我好,怎不聽勸呢?」趙霖早已聽出巧姑所說非虛,想起點蒼諸人對龍家人尚有顧忌,何況自己。惟恐雙方破臉發難,不可收拾,離家既近,隱秘又被對方道破,行藏已露,無可掩飾。本在愁急,難籌善策,聞言益發心寒。情急之際,口不擇言,卻忘了這類語氣,非親近人不能出口,等話說完,方始想到恐對方誤會。巧姑果然轉怒為喜,蜇近身前,媚笑說道:「我原知道你憐借我這苦命的山女呢。你請安心,我此後不但不會纏你,並還捨了性命,也必助你脫難,不信你看。」口中隨即一聲清嘯。那只怪鳥本立近側,巧姑與朱人虎爭論時,忽將手一揮,鳥便突然飛起,由此盤空不下,似在瞭望神氣。這時聞聲立時下降,離地兩三丈,鳥嘴回向翼間一理,跟著甩下一隻短箭。山女伸手一招,便即接住,口咒了幾句,一折兩段,擲向地上。問道:「情哥哥,你信我麼?」趙霖道:「我早看出你實比你姊姊好得多。在你們把折箭看得重大。我們好的漢人,對友相見以誠,相知以心,不重形式。實在還是信賴你,看得人重,只是我來不及攔你罷了。」巧姑苦笑道:「你說這幾句話,我當時死也甘心。算我貪心,還不知足,生前我求你說出心裡的話,你肯說出,使我快活這一輩子麼?」 趙霖本就覺她芳姿玉潤,美艷如仙,比起嵩雲更有過之。以前只為心存敵視,怪山女言動過於率直。少女本應矜持含蓄,溫柔嫻雅,即或知音相對,靈犀暗通,偶然一顰一笑,便可撩人無限情思,使其魂消心醉。那一根無質無形的情絲,須有彈性韌力,隨時伸長縮短,自然一上身,便將情人粘牢縛緊,深嵌入骨。對方哪怕被這根情絲縛得嵌肉切膚,反更引為至樂。不特不會斷絕,根本還惟恐縛之不深,越入骨越好,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明明女的是主動,也要想好方法,見面以後,便把自己的地位變作被動。表面上,女的為男的俘獲愛玩,實則男的倒成了女的袋中之鼠,儘管蠢動不休,終不能越出範圍一步。如是一味坦然蠻來,死命牽纏,出諸男的尚且惹厭,何況出諸女方,任她相貌多美,也減了不少成色,何況還有輕視與不快之感呢。 巧姑這次感動對方,主要還是大鵬頂相見時不曾出手,苦纏無賴之故。這時明明愛極,欲效雙飛,卻不以自己為念,處處維護情人,並還推愛別人。所說恰又對方心病,音聲柔婉,語多中聽,詞更哀艷誠摯,癡情一往,又是那等美人胎於,人心終是肉做的,哪得不被感動?既憐她的癡情,又感念她的好意,任多矯情的人,也不能無動於衷。何況趙霖又是一個至誠血性的人,見她說到未兩句時媚目波瑩,淚花亂轉,聲音已帶哽咽,雖然仍無燕婉之思,心腸早軟,再說話一激,不禁脫口答道:「你料得實是不差,但我向道心堅,不久便離此他去,決無家室之念罷了。」巧姑喜道:「照此說法,你不間娶我與否,均不會要別的女人了?」趙霖隨口答道:「似你這等美貌多情的人,尚不能動我的心,怎會再要別的女子?不過我三人情勝骨肉,你叫我不問二弟的事,卻辦不到。」巧姑聽頭兩句,本已轉了喜容,聽完,忽又面帶悲愁,猛伸雙手抓緊趙霖雙肩,用力連搖道:「你管,毫無用處,有害無益,還是聽我的好。」趙霖雙手叉腰而立,被她搖撼,也不分解,慨然答道:「我決不口是心非騙你,既說拜山,明年必往你山寨一行,萬無更改。你姊如在期前鬧鬼來犯,焉知我沒有抵禦之法?你不助紂為虐,足感盛情,想我說話不算,卻是不行。」 巧姑一雙媚目注定趙霖,面色陰暗不定。呆了一會,忽然跪下,抱住趙霖雙腿,急喊道:「你真是我的好丈夫,我原知你不會改口,只為事情大凶,總想萬一能夠解免。既然這樣,我必幫你到底,好了便罷,不好,把條命交給你,也千值萬值。我先舉發,以免姊姊期前侵害。你回去以後,急速悄悄出山,約請能人相助,以解此難。我全家老少,均會法術,單是武功好的人無用。我為了你,自然不會出手,可是任來多少好武功,我姊姊只著一白猩子上場,立即撕成粉碎。非像昨晚兩吹蕭人那樣,不能濟事、到時,不間明暗,我必相助。只盼天神鑒憐,哪怕把我粉身碎骨,只求保得老寨主和你平安,就心滿意足了。我出來已久,就要回去,你如可憐我對你這番心,抱我一抱,應個景如何?」趙霖一則深明利害,雖得有此極好內應,將來減去不少阻力,目前還可免受不少危險,本心也實為巧姑至情感動,不便過使傷心。暗忖:「山女不比漢人,已經堅決不娶,便與她相抱何妨?譬如對方用那纏郎惡習,不也只好聽她麼?」心念一動,口答:「你人果好,依你就是。」伸手便拉。巧姑立即就勢搭上身來,雙手摟住,又叫趙霖抱緊一些,趙霖依言。這一來,成了面對面,兩人緊抱。 巧姑仍是昨晚半裸的裝束,天熱衣單,當地又是兩邊山峽當中極涼爽的所在。趙霖從來未與女子接近,立覺柔肌涼滑,軟玉盈懷。巧姑更似志得意滿,百媚橫生,一雙含有無限深情的明眸覷定情人,喜孜孜叫了一聲「情哥哥」,朱唇皓齒,紅白相映,款啟之間,溫香微逗。趙霖艷遇初經,任是意志堅決,也不由得心旌搖搖,週身俱覺有些異樣,暗道「不好」。方在按捺心神,面色微沉,待要張口發話,巧姑已不由分說,雙手摟緊,朝趙霖口頰等處,用力連親了三四次。倏地鬆手掙起,笑對趙霖道:「今日了我心願,從今以後,便是你的人。就有什事,姊姊她們也不能怪我了。我這就走。還有,你們的地勢雖好,決隱不住,我就幫你,她們也能找到。你不說要出門尋人麼?最好乘她未尋來以前便走。無論如何走法,我必知道,如有危險,也必助你脫險。不過到底不使知道好些,免傷我姊妹之情,日後彼此均有益處。別人無關,只要你一走,她覺對頭不住那裡,不問你二弟如何,當不至於累到別人身人。你此時對我已然放心相信,別人難說,你那二弟更是恨我,將來必向姊姊離間,我也不怕。為免你回去受人埋怨,我先走好了。」說時空中怪烏忽然連聲低鳴,巧姑面色微微一驚,匆匆說完,把手一揮,那蝙蝠形的怪烏立似星丸飛墜。巧姑手指趙、王二人,對鳥說道:「阿寧,這是我丈夫,這是我丈夫的好兄弟,日後遇事,你都要幫他們。」跟著雙目斜視朱人虎,冷笑了一聲,縱上鳥背。那鳥立時凌空飛起,晃眼飛高,忽又盤空下射,飛近趙霖頭上,巧姑叫道:「情哥哥保重,千萬照我所說行事。我去了。」趙霖聽她語聲悲咽,甚覺可憐,忙答:「巧姑,不必懷疑,我就照你所說行事便了。」語聲未歇,那鳥已二次刺空入雲,往來路星馳而去,再看已無蹤影。 王謹笑道:「想不到山女如此情癡,所說也許不假。」趙霖搖首歎息道:「據我觀察,此女性烈,將來必為此私犯山規。山人法嚴,犯者無論親疏。其實此女容德心性俱都不差,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萬一為了犯規而死,也實可憐可惜呢。」朱人虎冷笑道:「一個野小丫頭,她自犯規找死,有什相干?」趙、王二人知他心忿山女輕視,此行又處處受氣,便不再提,側顧五色鸚鵡,也同飛走,料定此後蹤跡決難隱藏。又知巧姑回去,定必設法遷延,不使乃姊急於發難,索性放心大膽回去,到了柳湖,再作計較。於是從容前進,果然直達水寨接應站,俱無動靜。 趙霖隨向輪值主事諸人叮嚀了幾句,略微歇息,逕由水洞秘徑回轉。路上約定,到後天近黃昏,人也疲乏,報到之後,先各回家,什話不說,免得一到便蠱惑人心,大驚小怪,好在事情不忙在這一晚上,明早再向村主、耆賢詳陳經過,共商應付之策。哪知現任村主,便是朱人虎的胞叔,看出人虎神色有異,三人又同聲述說今天已晚,明日再當詳說,諸多可疑,背人向人虎探詢。人虎氣憤多日,無從發洩,除將自己丟人之事加以掩飾外,好些均照直說出。趙、王二人一點也不知道。村主朱式聞言大驚,以事關全村吉凶,憂急非常,恨不能當時便把趙、王二人喚來詢問。又因人虎說時再三請求,事前不可說是由他洩露,知道三人平日結盟,義勝骨肉,侄兒這等說法,必有關礙。可是經此一來,對於趙、王二人卻生了點疑心。以為內中必還有什隱情,乃侄顧念交誼,不肯全數實說。於是又向人虎套問,雖未當時喚人,心卻疑慮。 次日天剛亮,趙、王二人便已來見。本來三人議定次早再見村主,由趙霖一人開口。人虎這一先說,趙霖又顧慮到他的顏面,除卻靈異和人虎調戲山女因而生事一節稍微變通,作為言語不通,始而誤會,縱獸擒人,後又看中人虎,迫令入贅,巧姑苦戀,癡情可憐,以後又作為內應,得她暗助外,差不多全說了出來。在趙霖是心無私病,有話便說。而朱式機智善疑,叔侄情厚,素愛人虎英俊,未免偏袒。先聽人虎說,巧姑最是兇惡,途中還被乘了怪鳥,趕來為害,幾經三人設計應付和身帶玉塊、靈符之力,才免於難。初意未嘗不因乃叔多疑,恐把巧姑迷戀趙霖,別時纏綿之情說出,引起誤會,卻忘了怒火頭上,沒有深思。叔侄所居緊鄰,趙。王二人於次日來得絕早,未及見面交代,已先說出,鬧了個兩不接頭。村中安穩多年,初次遇到這等大亂子,臨事自然容易慌亂,更增疑慮,盤問自更周詳。如非趙、王二人素有眾望,又是村中能手,當眾便與難堪了。王謹素來謙和下人,還不怎樣。趙霖見朱式一味盤詰,全不商議應付之,心中老大不快。無如朱式年輩較長,不便頂撞,只可悶在心裡。雙方本就面和心違,彼此強捺怒火。 一會,眾長老眷賢又接了村主隔夜約請,紛紛來到。固然趙霖原定約集商議,但是不請自來,分明村主疑心自己拉不下顏面,暗中派人請來,拿自己三人當作犯了重條看待,只差宗祠公會,不算定局罷了。越想越氣,冷笑一聲。朱式再問,告以話已說完,更不再答。直到眷賢長老全數畢集,趙霖方始當眾重敘經過。此時朱式已因後來趙霖辭色不善,勾起怒火,此行原以趙霖為首,直恨不能當時便按村規,集眾公審。至少三人無故引賊上門,疏忽之咎,也所難免。幸而這班眷賢十九老成持重,又都深悉趙霖為人誠信無欺,聞言雖也不免驚憂,對他仍極相信。趙、王二人因要去往終南投師,又以青衫老人和陳淑均師徒避地多年,不願人知,早就商議,回村對於許多奇跡異事,不要說起,只說是世外高人。朱人虎對於趙、五二人雖是妒羨,尚無恨意,又經商定,只靈符、玉玖不曾隱瞞,也只說是途遇異人所贈,功能辟邪,蛇獸不侵而已。談時也曾取出同觀,靈符乃是一片黃麻布,上有朱篆符篆;玉玖也只形制古雅,玉質絕佳,除刻有不認得的符篆外並無他異。趙霖早不滿朱式,平日疑忌,當日更甚,不願炫露演習。朱人虎見眾驚優,本想說出此塊威力,只因習知趙霖性情,看出心中氣忿,靈符更不捨妄用,沒有出口。眾人看完,也就放開。 「內有兩位行輩俱尊的,細一商討以後,以為事出不經,認作山人原有驅遣蛇獸之能,吐刀吐火,全是幻術。昔日武侯南征,便曾遇到,結果山人仍遭慘敗。只要防禦周密,不來自好,如被尋來,索性誘使人伏,全數殺死。看似厲害,無足為慮。果如三人所言,豈是蕭聲能退?並且途中早被追上,怎得回來?這兩老多年經驗,任村主時,又頗有施為改進,無異魯殿靈光,眾望所歸。這番話一說,眾心漸定。連朱式也覺有理,昨晚偏聽侄兒張皇之詞,有些過慮。只氣忿趙霖,說了好些閒話,認定趙霖為一行之首,平日又智勇雙全,明知洩露機密乃本山第一厲禁,出山訪友,已近無故生事,此次又非為公,更要縝密仔細。既與山女結仇,便應設法避免,或引向別處遠方,如何事前不自留心,事後又不知防患?未免粗心太甚,意欲請求公斷處罰。幸而青賢長老們全都看重趙霖才智過人,膽勇出眾,村中近年難得遇到他和朱、王二人這等文武全才。尤妙在是三人結盟,情勝同胞,又都年輕,一切合力同心,互相為用,輪做村主,必能多所興革,勝過前人。縱有錯處,也不應處罰,損他異日威望,況是無心之失。並且一罰便是三人,不能獨異。不等朱式說完下文,便紛紛以目示意阻止,有的更設詞打岔,不令再說下去。村主雖然有權,但村中平日安靜無事,極少有人犯過,難得立威,青賢長老更能左右全局,朱式知道,決來,通不過去,也無異於白說,只好悶在心裡。 趙霖見狀,越發有氣,正要開口反問,猛想起危機將臨,大家尚一點不知厲害。巧姑本勸速出尋人,並說自己一去,便免村人受害,看神氣,所說不假。村人雖都武勇,卻不會法術,那些烏獸蟲蛇也難與為敵。正好乘機裝作負氣出走,免得明白曉以利害,轉使全村人等驚惶憂疑,於事無補。便不再爭論,反說:「我們三人雖未受傷,那些蛇獸也無一近身,不過見了那等厲害聲勢,回村不得不告,凡事總是謹慎好些。人虎二弟的靈符實有靈效,但是不宜輕用。以我愚見,不如令其與弟妹暫時移居在水洞人口附近的白蘋峽內,平日深居簡出。我和謹弟也避往森林一帶隱秘之處。山女志在求偶,其山規也頗嚴,寨主又禁其無故與漢人結怨,如被尋上門來,見不到我們三人,定必自去,到時切莫現出了敵意。如真相犯,我三人已把住兩條要道,再行下手不遲。」眾人因聽蛇獸無一近身,越當作幻景。哪知趙霖已打點好主意,故作分人防守,實則重在隱藏人虎。心想:「自己和王謹已走,人虎再藏向白蘋峽水洞極隱僻處,空中飛鳥也難查見。就被月姑尋到,三人一個未見,必當不住在此,掃興而去,靜等拜山,再作了斷。有此一年光陰,如尋求不到異人相助,至不濟,再去求那青衫老人和師母陳淑均,總可辦到。便青衫老人師徒,雖不願與龍家寨主結怨,看他們那日在山中相待,以及李洪、嵩雲、丁、韋諸人贈寶暗助,又代請了洪璟、阮征兩位仙俠,公然解圍情形,斷無袖手坐視我們三人到時前往虎穴任人宰割之理。」越想越對,只前半可慮,如能縝秘自己行蹤,再不被月姑發覺,必可無事。王謹外表誠謹,人更聰明,聞言便知道趙霖用意,也在旁附和,設詞更巧,並還要處處推尊村主。眷賢,暗為雙方釋怨平氣。 朱式人本機智,更非好惡,就為年紀比趙霖大不多少,稍喜自負,氣盛多疑,雖為村主,自覺人望不如趙霖,平日就有一點不服氣。再加心思細密,聽出二人語有出入,先有成見,自然一觸即發。及見著賢長老不以處治趙霖為然,先頗氣忿。嗣聽眾人一說,王謹再以巧語推崇,怒火漸平。回憶趙、王二人,連自己愛侄,俱都智勇雙全,出門一向謹慎,決無過錯。縱令好色,本山最嚴例禁,斷無引鬼上門之理。何況當地水碧山青,四時皆春,得天獨厚,少女之中不少佳麗。以前多少人因見二人文武雙全,近年又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想與為媒。一些自負才貌的少女,也想嫁他們。本山男女相見以誠,落落大方,又在一處,日常相見,如有所愛,雙方均可相機自吐情慷。愛侄夫妻,便是這等結合。雙方有了情愛,然後稟告父母村長,定日成婚。事前既無避忌拘泥,只要真愛,也無不成之事。二人一律堅拒引避,向不與婦女同游言笑,一味用功,並有「鐵漢「、「癡子」之稱,怎會關情山女,引火燒身,果如所言,山女那等厲害,也逃不回來。同是為公,朱、趙兩家乃久共安危的世戚至好,自身是長輩,何苦為了平日多心,一語不合,便生嫌隙?心氣一平,也改了和善辭色,當日仍是從容言笑,多半依了趙、王二人所說,方始分散。 趙霖家中,只有一姊和一幼弟。王謹與伯父同居,更無骨肉之親。回去途中,趙霖見朱人虎沒有跟來,知是少年夫妻,久別敘闊之故,還想著人找尋。王謹卻早看出人虎昨夜不守前約,心想:「大哥為人真好。二哥為人心性,雖不如山女所言之甚,卻差多了。」想了想,忍不住說道:「我們既以早走為是,便須縝密。這不比往日山中有事,須由公議,事前越少人知越好。現在他們全部不知厲害,村主又怪我們此行惹了亂子,萬一傳揚到村主、眷賢耳中,出來阻攔,依了不好,不依也不好。二哥雖不至於亂說,終恐夫妻閒談,無心洩漏。他和村主兩家緊鄰,又是叔侄,不能同往終南,何必多此一面?依我之見,莫如留一封信與他,告以我和大哥藉著終南拜師之便,尋覓有法力的能手,以備明年往玉龍山赴山女拜山之約。如師父當時傳授道法劍術,不能離開,對此心腹隱患,也決稟明經過,期前回山一行。當我二人未回以前,務請他照大哥所說,和二嫂一同遷往白蘋峽水洞隱藏。並秘告乃叔,傳知全村,如有發現山人混進,不問男女,只做不知,千萬不可動手。如遇異獸蛇蟒之類,只要不傷人,也聽其自去。山人如公然探詢,或指名索人,可相機應付,和他好說,或答以本村無此一人;或答以日前同兩不相識的劍仙回山,辭別親友,說要往黃山出家修道,次早便隨兩劍仙同駕劍光飛去等語。此信行前還不可交,明早先推說要去森林查看,到那裡將信另交一人,就由林中起身。我前年無事時,曾往林中勘探過兩次,尋出一條極隱秘而不易發現的途徑。當初原因本山出路只水洞一條,萬一又和那年山崩一樣,將路隔斷,豈不又要為難好些時?多一條路,可備萬一之用,不過事情艱險。森林深處,自從祖先犯著萬險通行以來,向無人敢深入。我一倡議,恐人道我多事,只一個人乘機試了一下。去年有一次大哥尋我不見,趕往森林,恰巧我正走回,大哥不曾深問,我也未說。經兩次探查,林中只是蛇蟒毒蟲大多,我第二次去時,曾殺一條毒蟒,幾乎送命,路卻探明。一則現有玉玖護身,邪毒蛇獸均難侵害;二則地勢隱秘,免得由前山走,須經元江上游那一帶,必有山女耳目,易被發現。尤其大鵬頂上下兩條必由之路可慮。如若遇上,豈不惹厭?並且我只是走通此林,前面形勢尚不深悉。憑高四望,山徑雖險,前面還有瘴氣,決難不倒我們。祖先本自湖南移來,當初沿途曾有暗記,祠堂碑上並記有形勢途向。果能尋到那條路徑,走人湖南,再尋正道,固是極妙,否則也不會尋不出山去。大哥以為如何?」 趙霖原甚老練機智,早就覺出朱人虎不甚誠實,只因朋友情厚,又是同盟至交,身是長兄,遇事便多原諒,更無戒心,一時偏厚,並非真個不知賢愚。聞言立想起適才村主辭色可疑,分明人虎早已洩機。此事自己只有煞費心力,並無不可告人之處。人虎雖不似王謹老成,當無向乃叔進讒之理,必是少年愛臉,惟恐當眾丟人,特地設詞掩飾。自己又因許多顧忌,話雖實情,好些俱未出口。朱式善疑,一聽所說不同,難怪多心。事雖可原,不算賣友,言行果欠謹慎,此行村眾如不以山女為意,自己和王謹勇於任事,而又各有職司,昨日剛回,決不放走。如認為厲害,更要留作防禦,至多另派幾人出山物色能手,逕往玉龍山,令自己到時埋伏半路除害,更不會就放出山去。何況外人入山,祖規厲禁,人人固執成見,不到危機一發,一任所來的是神仙中人,請將進來也非所願。以前答應嵩雲,以後請她來游,照方才眾人口氣,除非山中出了亂子,有大借助之處,就自己日後作了村主,也恐難辦。所以這次就約請到異人,也須見機行事,最好還是事前約好時地,由山外陪往玉龍山才妥。此時如說出山是為尋人,先辦不到,一經洩露,便難起身。眾人雖阻不住,但生平不喜說假話,何況又對一班尊長。覺著王謹所說,果然有理,便依了他。 趙、朱、王三人交深情厚,在山中時,照例常在一起,每日必聚,有時深夜才散。便朱人虎有妻子的人,至少也有半日是在一起用功。一年之中,極少不見之日。何況脫險歸來,一切防禦善後,均待商議應付,早來又有好些過節打算,照情理,必要尋來。王謹先前也未斷定他不來,不過提醒趙霖,不可先洩行蹤而已。哪知直至夜裡,不見人虎來晤,這一來,連趙霖也覺人虎不知說了什話,心中內愧。或因自己對於巧姑,未予以難堪,不合他的心意,也未可知。當時雖有一點疑心,交好在前,只覺他稚氣可笑,並未嗔怪,放在心上。本不打算和他明言,既未來晤,也就聽之,不曾往尋。次早將信寫好,到村主家中打一招呼,回來各取了一小袋金砂,連同一個換洗衣包,便即上路。好在山居尚武,兵刃暗器常帶身旁,何況又往森林蛇獸出沒之地。人虎卻始終未去,誰也不曾看出。 二人到了森林,先與輪值諸人相見敘闊。當地本來住有十多人家,乾糧肉脯,均易備辦。將信交與一人,托其三日後帶回去轉交,並說二人要往林中探道,就便打獵,也許在林中耽延數日。又把迷路求救所用連珠信火、旗花響箭,連同行兜、懸床,要了帶走,眾人俱知二人武藝高強,也時常深入打獵。王謹以前更走得勤,還是孤身入林,一去七八日。都未聽說遇到危險,均未在意,那森林密壓壓,覆蔭三數百里,十之**不見天日。上半繁吱虯盤,結為廣幕;下面巨木駢列,互相擠軋,絕少空隙,不能通行。加上毒蛇載途,飛蟲若雨,蛇咬固是難當,蟲毒也極厲害,數又極多,揮之不去,休看小小細物,那具有奇毒的,人被咬中,傷處當時浮腫老高。始而刺癢脹痛,難於禁受。漸至愈咬愈多,一個毒重昏倒,千百種毒蟲齊集人身,不消多時,人便剩了骨架。蚊蠅螞蟻,會比常見的大三數倍,多半具有奇毒。照例人林打獵採藥,多在交冬以後。村人防禦也極好,從頭到腳,全有準備,除非遇到長而大的毒蛇巨蟒,並無所畏,但到底艱險費事,蟲類尤不免於侵擾,所以夏天從來無人敢於深入。二人如非深知玉塊靈異,足可防身,也不敢冒失走進。 本想入林不遠,便取玉玦施為。及見走了一程,並無蛇蟲近身,開頭一段,村人常時伐木往來,透光之處頗多,便未取用。等把熟路走完,前行越險,阻礙橫生,必須繞越穿行,光景又深黑如夜,方始把玉玖取出,如法施為。立時湧出兩幢寶光將人護住,前後一二十丈以內通明如晝,蛇蟲自更遠避。夏日林中桃熟,雖是青色,極甜多汁,隨地挑大的摘吃解渴,連水壺也未取飲。王謹笑道:「此次入林,不用角燈照亮,路看得真,比前要快得多。照此走法,不消四五日,明日便可出林了。」趙霖也覺順利心喜。二人身輕力健,除中途略進食物外,並未多事停歇。又走了一陣,昏林不知曉夜,估量天已黃昏,恰巧見到一塊空地,便把懸床架在兩樹之間,人在寶光籠護下,同睡了一覺,醒來吃點於糧,仍由王謹引領先行,見天光之處愈少,只好計程飲食安歇。等二次醒後起身,王謹查看形勢和上年所留標誌,知將走完森林。估量時間,當是第三日的午後。及至出林一看,東方剛有曙意,才知林中不辨天日,睡得大早,半夜裡就起了身。如此艱險難行的數十百里古森林,竟於兩日兩夜之內安然通行,毫無變故發生,互相慶幸不置。此去還要遠涉關河,山川修阻,前路雖然遙遠,這類森林卻已不會再遇到。為謀輕快,便於行路,除卻於糧、水壺和隨身兵刃。小衣包外,只留了一個繩布制的懸床以防萬一,下余還有一些東西,俱都藏向森林之內。 收拾完畢,天已漸明,少帶好些零碎,走起來自更輕快。二人見前途小溝和泥沼野地之間,到處瘴煙浮泛,雖恃有玉塊防身,但以二山女豢有不少奇禽猛獸,連日必在四出尋蹤,不會安靜。巧姑雖然不與乃姊同心,無如此女癡情過甚,能少相見最好。又知晨瘴最毒,沒用玉塊試過,前途既可繞越,能不去犯它,比較穩妥,便擇那高亢無瘴之處繞行過去。一路穿山過嶺,攀援上下,仗著各有一身輕功,又服了青衫老人所賜靈藥,體力大增,曉夜奔馳,一點兒也不覺乏。不過二人平日足跡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前年曾到過一次貴州邊界,只把祖先由湘經黔人滇,涉險避世經過所留記載記在心裡,卻並不知道由滇入川,再經棧道秦嶺,直赴終甫的路徑。上來打點,先經平彝。盤縣。鎮寧,到了貴州,再照祖先附記的驛路官程,由鎮遠東行,經芷江、沉澧等地入湘。到了湖南,便道一觀從小所讀范希文《岳陽樓記》中渴想多年而未得往的洞庭君山諸勝,再往武昌,登黃鶴樓,一訪古仙人騎鶴靈跡,然後問路人陝。哪知上輩因避元族之禍,流離轉徙,遠竄災荒,途程既多繞越,所行又均山野,附記所載驛路並不周詳。這還是二人恐怕山行迷路,又極難行,除開頭一段外,均未照上輩所記山路行走,特意改走官驛大道,否則,冤枉路更要走得多了。 夏日山行,食物不能多帶,二人在林中走了二日,用去好些。尚幸生長深山,認得好些土中山糧。走到第三日,又遇見兩處山人,因通土語,竟蒙款待,還問出一條藥夫子慣走的途徑,才行上路。二人恐山人走漏行藏,還留了神,沿途遇見山人,但能不用,多半避道而行。且喜沿途平安無事,不消數日,便趕上驛路大道。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7 本章字數:30420 衡岳雲先開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煙波初泛木蘭船 趙霖、王謹二人因防二山女前往柳湖去尋不見人,派遣奇禽蛇獸等四出尋蹤,開頭一段甚是謹慎,途中遇見稍微奇怪猛惡一點的獸,便即隱避。及見前途快抵貴州,並無異兆,才放了心。趙霖最喜山水,又因與青衫老人這番遇合,知道深山靈岳頗有異人隱居,此行第一步雖然志在尋師,沿途要經過不少名山勝域,正可就便尋訪。久聞貴黔靈山,景物靈秀,意欲便道一遊。王謹對於山水也有同好,但覺滇黔接壤,上人雜居,時有往來。巧姑雖與月姑同流,癡戀趙霖已然刻骨,本心未始不想遂願相從,只不肯逞蠻強迫而已。所養靈鳥飛行迅急,萬一相思太甚,暗中尋來,就不為難,長此糾纏,終是麻煩。便勸趙霖,此時走離土人越遠越好,等人尋到,一切停當,歸途再去。趙霖一想也對,便中止了前念。 王謹又笑道:「其實巧姑人品、心性、本領都好,癡情處境也甚可憐。師父也有師母,丁師兄也曾娶妻,他們俱是劍俠散仙一流,本來不禁雙修。大哥本無妻室,她將來如肯破例來歸,只要師父、師母認為可行,大哥似無須固執成見呢。」趙霖笑道:「三弟,你也和我說笑話,無怪二弟要疑心我對此女有情了。我並非不可憐她癡,實是向道心切。師父和丁師兄雖有妻室,並無子女。那日你和韋兄在外閒眺,二弟人本冒失,因見嵩雲師姊年輕,師父、師母均已嘯做煙霞,得道多年,怎還會有家室之好,生育子女?便拿話探詢。丁師嫂心直計快,見我以目示意攔阻,笑說無妨,曾笑復了半句。聽那語意,好似師姊本是人家棄嬰,不知怎的,經師母留養,才有今日成就。並還說她塵緣未盡等語。師父、師母和師兄、師妹們的身世來歷均未深悉,有了家室之好,於修為用功上終有妨礙。就此女棄家來歸,也辦不到,何況還要入贅古山,所習又近於左道邪法呢,難得此女雖然情癡,並不向我糾纏,我怎會生此念?」 王謹笑道:「我並非與大哥說笑。惟其此女不向大哥糾纏蠻來,事才難處。因此女已把大哥愛逾性命,遇事必出死力相助,性情又極剛烈。雙方現已敵視,明年赴約拜山,更成他們生死之仇。依我猜想,巧姑處境至難,不間勝敗,均非死不可。除卻我們得勝,將她帶走,決無生路。聽丁氏夫妻說,寨主本領高強,所習法術並非全出左道;兒孫眾多,大半能手;山中埋伏禁制,十分嚴密厲害,我們虛實難知。就請到異人,或是師父恩憐親自出馬,照在點蒼山中所見所聞,也非易與。中間巧姑必定出力不少,此舉大犯她族中禁條,決不能容。此時月姑也必與她成仇,反顏相向。我們素負俠肝義膽,其勢不能坐視這麼一個有德於我,而又美慧可憐的好女子,身受彼族酷刑殘殺,而忍心不顧。何況她又情深一往,至性至誠,遇事無不惟命是從,只求常侍朝夕,於願已足。如恐有了妻子誤及清修,因而不允所求,而她卻只要終身常見到你,僅做名義夫妻,並不想遂**之愛。你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人心是肉做的,自來旁觀者清。當歸途追來話別時,休說大哥是局中人,便我也為她感動,生了憐憊,不忍十分峻拒,使其過於失望。以後她出力更多,用情更苦,萬一不巧,再因她而轉危為安,她卻危機一發,去死愈近,請問大哥,到時如何處法?」趙霖答說:「到時相機行事,自有化解。」心中也覺果真如此,委實難處。王謹並未往下深說,不過因此一來,黔靈山便沒有去。 可是這時巧姑正想再見趙霖一面,並為引見一個能化解此事的異人。日前先冒險趕往柳湖,探看趙霖走未,為朱人虎所暗算,挨了村人一頓毒打。為想感動心上人,甘受鞭打,並未還手。直到青駕尋來,又探出二人早行,方始乘鸞飛去。並將機就計,藉著身上傷痕,向乃姊編了一套假話,再命靈烏四出尋蹤。初意柳湖只水洞秘徑一條出路,以為二人仍走前路,上來便料錯了途向。未了想起二人上路已久,便命四隻飛行極快的靈鳥分四方飛出千里以外,再往回飛,迎堵查看。終因二人腳程既快,行徑又極隱秘,所遣靈鳥雖然忠於主人,天空迴翔,搜索甚勤,兩次在二人近側盤空下視,恰值二人覓地歇息,或在鎮集人家以內進食,未被發現。再過一二日,已遠出千里之外。那異人便隱居在黔靈山內,因受巧姑之托,已然回山相待,二人姓名相貌,已俱得知,一去即可相見,也許免卻許多事故。偏巧陰錯陽差,全都錯過,二人自然一點影子也不知道,安心向前走去。 二人到了湘西,遇見一個老江湖,才知以二人的體力,若由四川走,要快得多,並且來路還繞遠了不少里程。既然已到湖南,如改走小路,經由巴東三峽溯江西上,更費時日。只得仍照預定,便道先往巴陵,一覽君山洞庭之勝,再計水陸遲速,以定途向如何走法。二人雖是文武皆通,因為從小生長邊荒,局處柳湖一隅之地,儘管當地得天獨厚,物產豐美,經過了多少年以後,人力開建修治,到底地方不大,用作隱居避地的世外桃源固是極好所在,眼界卻是不寬。平日出山,最多也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如宣威、楚雄、大理、騰越等有限幾處城邑,好些地方俱都未去。沿途所經,多屬窮山惡水,蠻煙瘴雨之鄉。那清麗幽深,雄偉瑰奇的佳山水並非沒有,終以地方僻遠,險阻甚多,跋涉艱難,每出又都負有使命,不能窮極幽渺,選勝留連,大都走馬看花,淺嘗輒止。加以民風閉塞,地曠人稀,山行所遇,強半山人,殊俗異言,甚少佳趣。人情原喜新奇,一入湘境,便換了一副眼界。再一看到三湘七澤之勝,益覺到處山明水秀,物阜民豐,與滇黔兩地大不相同。那意想中的岳陽樓,以為不知如何好法;及至趕到一看,樓便建在城上,除了面向洞庭,可以遠捐湖光而外,還沒有所居柳湖因山臨水而建的幾處樓閣來得清麗。尤其洞庭魚米之鄉,水陸要衝,商賈所聚,人煙過於稠密。樓上酒茶客既多紈挎市儈,一味喧語囂雜,酒肉蒸騰,樓下又是千頭蠕動,行人往來,市聲盈耳,噪成一片。照此情形,休說純陽仙人不會再有來此買醉的雅興,便自己也不耐久留下去。倒是湖中煙波浩渺,風帆片片,遠望君山干二螺黛染煙籠,隱浮千頃碧波之上,遙望過去,令人心曠神怡,果為別處所無。 二人商議了一陣,純陽仙蹤,沓不可尋。水路雖比人行遲緩,卻舒服得多,當地又水行較便,好在隨時可以變計,意欲走上一段水路,稍息來路跋涉之勞。因到得早,時方傍午,在樓上飽餐了一頓,先往街市上賣了點金砂,買了些秋天用的衣物,逕往湖邊包雇了一柏木船。打算由湖口起身,等到了漢陽,或是老河口時,再作計較。此時就便一遊君山。船夫父子二人,人均忠實。小的一個名叫張四,年才二十,從小便煙蓑雨笠,出沒波濤,學會打魚,不論釣網,全都出色當行,人更和氣巴結。近年父子二人才置了一條木船,裝載客貨,不論川湘鄂贛程水,全都去過。也愛遊山,沿途名山大川,多半熟識。一聽客人志在遊覽沿途名勝,甚是起勁,自願為客嚮導。二人聽了,甚是投緣,一路談談說悅,頗小寂寞。 趙霖一面命他直駛君山,隨口詢問山中風景。又問:「久聞呂仙三醉岳陽樓,三湘七澤一帶常有異人隱居或往來,平日可聽人說起過有無此事?」張四笑道:「二位尊客由遠路來,不知這裡的事。我從小便喜往山裡跑,從未遇到過騰雲駕霧的仙人。呂仙三醉岳陽樓,准都知道,也只是說說罷了。就有仙人,也不會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倒是尊客現在去的君山,日前出過一樁怪事,才隔不多天,也許那人還未走呢。不過也只傳聞,並沒有眼見,不知真假。尊客既然留心訪問,你們讀書官人比我們聰明,如若傳言是真,必能看出幾分。等到君山,我領二位尊客,同去尋他們如何?」二人便問:「是什麼怪事?」 張四道:「君山上面的寺觀甚多,以前本是道士居住,他們多有田產,甚是富足。自從換了朝代,官家專信佛法,他們受人欺凌,日漸衰敗下來。全山幾十所道觀,十九被蠻僧和尚強佔了去。內中只有清虛觀和竹仙觀,因為以前觀主曾到過蒙古,和好些個王公都有交情,恰巧那年蒙兵到湖南時,帶兵的蒙古王正是他前多年所交朋友,得了信,當時接上前去,兩下談得甚是投機,聽說給觀中留了一面鐵牌,才得保留至今。可是近年仍有一些蠻僧看中了觀產香火,前往尋事,打算侵佔,也沒見怎爭鬥打鬧。去的蠻僧和尚不論多凶,有的並有官府相助,事前誰都以為這兩座道觀必不能再保全,結局總是來人偃旗息鼓而去。這兩觀原是一家,觀中道士也很規矩,平常看不出有什麼本領。但即便蠻僧勢大,遇上事,老是不慌不忙,自然化解。人們都說是那鐵牌之力。有人去問觀主王清風,卻說並無此事,來人均是以理遣走。人們自然不信,都當此牌是他保命靈符,故而不肯取出與人觀看,也就罷了。 「以前他觀裡原住有一個道士,穿得又破,也不隨眾唸經,也不問事,偏又好酒如命,終日爛醉如泥。有時出門,一去便是一二年,回來仍住觀內。仗著觀主人好,道士們多半忠厚,不特無人管他,反時常買了整罈好酒送與他吃,聽君山上住的人說,這道士無名無姓,大家都叫他醉道人。在觀中前後住了不少年,總是那個神氣,永不見老。以前時常出觀買醉,有時還到岳州,在街市上遊玩。一日夜裡,觀中正做法事,醉道人忽由外跑回,當著許多體面施主,在殿前發瘋,手舞足跳,亂蹦亂罵。觀主滿臉愁急,只向施主敷衍,並不發話說他。旁邊兩個主事的徒弟見他鬧得太凶,施主們已然發怒,恐有不便,湊近前去,低聲勸了兩句,醉道人先不理睬,忽然大怒,罵道:『無知業障,你嫌我嗎?我還正不耐煩在這裡呢。』說罷,往外走去,本來他不走,眾人也要打罵趕他。誰知觀主見他一走,卻著了急,高聲大喊:『師叔千萬留步,弟子還有話說。』立即趕忙追去。經此一喊,眾人才知觀主多年厚待,原來是他師叔。而觀主步履如飛,走得極快,也是初次見到。雖是夜間,那天正是會期,又是熱天,湖上遊船甚多,不回去的,均在君山停泊,觀前更有不少賣零吃夜宵的。事後問起,都說醉道人和觀主王清風先後跑出,都是由觀側樹林中往後山走,醉道人跑並不快,可是月色正被雲遮,一晃眼間,再看人已無蹤。過有盞茶光景,才見觀主喘吁吁走回。施主和一班體面遊客問他:『此人如此狂橫,就是你的師叔,也不相干,去由他去,留他在此,日後仍不免於酒後擾鬧,那是何苦?』觀主歎了口氣,答說:『貧道自幼出家,多蒙這位師叔照應,又蒙他救過幾次重病,無異起死回生。既是尊長,又是救命恩人,偏是無法報恩。他又好酒落拓,最恨禮貌拘束,平日閒住山後,除有時出山雲遊外,終日與酒為緣。因他老人家不許我說出行輩和稱他師叔,所以廟中徒眾,多不知他的來歷。今夜負氣一走,沒有請回,心實難安。』說時愁容滿面。觀主人緣最好,觀中所有施主,均對他極為尊敬,以為知恩敬長,也未在意,醉道人走時,是往後山,並無人見他乘船出走,可是由此不見蹤影。 「到了本月初間,忽然來了兩個遊方的惡道士,一進門就無事生非,凶橫異常。想不到觀主竟會怕他們,幾十年來,連經多少又惡又狠的大勢力搶奪都沒失去的道觀,竟吃兩惡道強佔了去。聽說觀主氣成重病,現在後山竹仙觀中調養。施主們代抱不平,去時多是興高采烈,等到君山和觀主商量回來,全都無精打采,永不再提君山之事。 「日前我在街上遇到清虛觀旁一個賣魚菜的,才知兩惡道均會法術,雙方曾經鬥法,觀主也是好手,無如身受重傷,敵他不過,才行退出。聽說醉道人如在觀中,決不會有此事。他便受了觀主徒弟之托,知醉道人以前愛往岳陽樓上飲酒,姑作萬一之想,過湖試尋一下,這才知道醉道人法力更高,那兩惡道除對觀主師徒行兇外,對外人仍看不出有什麼惡處。如今隱然做了觀主,又來了不少徒弟。人情自來勢利,有些施主見惡道法力高強,有好些神奇之處,反和他聯成了一氣。本來後山竹仙觀也不能保全,因惡道來時驕橫,說過一套狂話,觀主敗時又拿話激他,說詞甚巧,惡道當著許多人不便改口,才答應觀主,以竹仙觀暫住三月。三月之內,如尋不到能人奪回清虛觀,滿了限期,立將觀主師徒逐出。全山居民漁戶,俱因觀主為人和善,平時救人甚多,有求必應,俱感恩義,誰也代他不服。又因惡道初來,對於外人雖無劣跡,可是自他來後,觀中常有道裝男女和相貌醜惡的蠻僧往來停留,一點不守清規,怪事常有發生,日子久了,定出變故。一聽說醉道人回來便可救他,凡是知道的人,只要出山,便四下代他尋訪。幾天過去,惡道便得了信,四出探詢,問出相貌以後,好似知道醉道人厲害,一面禁他師徒出山,一面向居民聲言,此是他道們中事,與別人無干。如有人幫前觀主,不論代辦什事,只要被查知,輕則殘廢,重則送命,話已說在前面,到時莫怪手辣。眾人聽了,越發憤恨,只是不敢招惹,暗中生氣。觀主自受傷後,就暗派了兩個得力徒弟外出求救,一晃月餘,並無回音。連急帶氣,重傷未癒,病勢日見沉重。徒弟們著了急,想不出好主意,只得暗中托人過湖試試。 「我聽那賣魚菜的把話說完,才一轉背,忽有客人僱船往游君山。湖下遊船甚多,大小都有,他不去雇,卻雇我們這條走外碼頭的快船,一聽便知是個外行。我爹本想叫他另雇遊船。我見那人是中年讀書相公,自稱姓簡,穿得雖舊,身上布衣卻極乾淨,人甚斯文和氣。又想就便往君山探看一下,到底惡道師徒有什法力本領,如此欺人。遂在旁插口,答應了他。滿想窮秀才不會有什油水,哪知手面甚大,先給五兩銀子,一半作為船銀,一半買些好酒菜備他舟中飲用。並說他還有一點事,定在明午起身。我因前兩天正是七月中旬的盂蘭會,月色又好,勸他晚來睡在船上,夜裡飲酒賞月連乘涼,由我父子緩緩搖去,明早正到君山,還可盡興遊覽。簡相公原說就便還要會人,是在日裡,這麼遠水程,午前起身,怎能趕到?他卻不聽,又把逆風當作順風,硬說順風揚帆,一會便可趕到,早去無用,盂蘭會己沒個看頭。我勸說無用,好在言明在先,不能按時趕到,與我無干,只好答應了他。 「第二天傍午,他果到來,仍是空身一人,只帶了兩本舊書,還有一個尺許長二指寬的小革囊懸在腰問。日中正是極熱時候,湖中靜蕩蕩的,休說遊船,連往來商船都極少見。船板像火燙的一樣,他卻坐在太陽正照的船窗旁,看書望水,口中不時吟嘯,連長衣也未脫去,一點不怕熱。船開以後,迎著熱風,甚是難受。我爹正悄聲埋怨,不該應他午時開船之約,忽然一陣涼風由船後吹來。當風起時,彷彿見他伸手由後往前揮了一下,心裡略微爽快。後來那風越刮越大,妙在是赤日依舊當空,人卻涼爽異常。有此順風,樂得省力,便去前面上了滿帆,又去艙中備好酒食,請他入座。簡相公真好,強拉我父子同吃,我父子自是不肯,他又再三固執,叫我父子輪流飲食,好意難卻,便依了他。我正掌舵,忽見對面兩船,也是順風揚帆而來,船上人個個光著上身,通體汗淋,揮扇不已。我們船上卻是那等清涼,全無暑意,再說,來去都是順風,也無此理。正想問他,我爹上了年紀,知道的事多,我們湖南三湘又多異人,便禁我發問。我留神細看他,除一雙金黃眼珠亮得嚇人外,相貌十分清秀。隨口打聽了幾句有關君山路徑和清虛觀近月出事經過,說話也極斯文,像是學裡相公,仍未發覺他是異人。那風也當作湖裡神風,恐說穿了神不保佑,沒有提起。船至中途,他忽向窗外,嘴唇皮亂動了兩次,隨命掉頭,往桃林灣駛去。這時船行正快,眼看君山將到,但也不便逆他。風向不對,又是逆水亂流,行船必慢。不料走起來比前更快,那風竟是專為吹船來的,這才驚奇起來。 「船到灣前,他上岸往桃林內轉了一轉,也就一盞茶不到的工夫,便自回船,再開君山。那風始終催船而行,其快無比。由起身直到他所說的後山老漁礬停泊,中間還折往桃林灣一次,平空多出了二十多里水程,先在船上下曾覺意,到後一看日色,不過未初,共總不到一個時辰,竟走了這麼遠水路。後面看見我們的人,說那日對面駛過,只覺我們逆風張帆,有點離奇,並未覺出任何快法。你說這事多怪,正想借口引路,陪他同行,他卻一口回絕。說船已不用,生平最喜獨自閒遊,君山寺觀中熟人甚多,他此時不願人知道,叫我不要久留,也不要對人說起。隨取三十兩銀子,給我娶老婆。我爹想給我娶親,連彩禮帶一切費用,正是三十兩。頭晚在船上無事時,商量向人去借,我伯累爹負債,再三勸說,才行作罷。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推謝不掉,正要拜謝,他已獨自走去。 「本來這些話都不應說的,只因近兩日他在君山專尋惡道晦氣,已鬧得眾人皆知,甚至比我說的還要奇怪,尊客為人直和簡相公差不多,甚至還要斯文些,適聽打探君山嶽陽有無仙俠異人,才敢說出來。我想他還在清虛觀未走、尊客去了,也許能見到呢。」 趙、王二人便問:「此人既與惡道作對,如何會在觀中?難道不怕邪法暗算麼?」張四答道:「詳情不知。只聽說第二天他往觀中去尋惡道,上來也很和氣,不知因何將他惹翻。先是惡徒倚勢行兇,吃他打倒,行時留話,令惡道去往後山尋他。這日恰巧為首兩惡道不在觀中,回來聽說,當晚尋去,在後山樹林內相遇,雙方還鬥了一次法,有人看見電光亂閃,不知誰勝誰敗。第二日,他便移居觀中靈官閣旁小樓之上,始終一個人出入。簡相公表面仍是斯斯文文,看不出一點異樣,也不再與惡道師徒交談,每日必往後山一帶閒遊。如是對頭,惡道那麼凶橫,決不會收拾了樓房,請他居住;如說雙方打成朋友,惡徒又不應背後咒罵,恨同切骨。真個不解。如還未走,尋他容易。不過惡道實不好惹,專往觀中尋他,恐被疑忌,認作是簡相公同黨,保不定暗中鬧鬼。我也極想見他,此時也不敢定。最好去往後山沿湖尋他,必能遇上。見時,我如不在一起,請尊客為我帶話,說我父子感他周濟之恩,下月便要成家。只因惡道脾氣不好,日前已有兩人往竹仙觀看望觀主,歸途話不留神,說了惡道幾句,被惡道聽見,吃了好些虧苦,幾乎送命。我爹年老,又在本地行船,惟恐惡道移恨生事,否則我便也跟去見他了。」 趙、王二人本來就是要尋訪異人相助,張四雖然語焉不詳,照所說情景,也必是位劍俠一流人物,好生嚮往,立意尋此姓簡異人。因其常往後山一帶遊行,索性命船家往後山老漁磯駛去。張四本想再見姓簡的一面,只因近日曾聽人說起惡道師徒凶威;雖不無故欺人,如犯他忌諱,立有災害,乃父又再三叮囑,因此遲疑,想到後山尋人打聽清楚,再往尋訪。知道老漁礬只有兩三家漁人,境最荒僻,惡道師徒必不會去,也許可以與簡相公見面,又不致被惡道覺察,聞言正合心意。哪知起身較遲,這一繞行,到時已近黃昏。 張四先往漁家探詢蹤跡,對方是個忠厚老漁人,一聽是問借住清虛觀的簡相公,立時變色,先答不知,好似害怕神氣。臨退出時,王謹無心中說:「此時天晚,許已回觀。我們原是素昧平生,聞名相訪,有什相干?索性去往觀中,假裝遊玩,相機行事,能遇上更好,如其不在,就便與道士一談,看其為人如何。然後踏月回船,明早再來,好歹尋見此公才罷。大哥以為如何?」趙霖未及答言,漁人忽向張四大聲說道:「本來我們專用魚鷹水鬼捉魚,活魚極少,幸虧有人定了幾條活鯉魚在此,只是小點。既是客人想買去遊湖下酒,你到我屋裡來,看能合用不能?」趙。王二人聞言,料有原因,便即住口,隨同張四到了裡面。漁人低聲急語道:「我看二位相公人甚忠厚,又是外路來的,既非簡相公的朋友,何苦引火燒身?各自遊湖,不問閒事多好。」三人悄悄問何故。 漁人道:「本來我不想說的,實在見你們年紀輕輕,一點不知厲害,無故送命,豈非可惜。詳情卻不能說,大約除了竹仙觀幾位道人,也只我和前山有限兩人知道。新觀主好不歹毒,法力又高。只是他奈何簡相公不得,所尋幫手也還未到,每日愁急。那班惡徒弟專拿別人出氣,耳目又靈。昨日也有三人同來尋他未遇,同時吃小道士鬧鬼,將船翻身,如非簡相公忽然趕到,幾乎送命。固然小道士想害人反而害己,可是簡相公要不來呢,死得多冤!最可笑是簡相公真人不露相,那三位原是慕名來訪,不特沒覺出人已落水快死,那大風浪怎會被人送上岸?而入水救他們的人,身上連個水珠都沒有。反因簡相公裝得文弱,又推說是旁立幾個窮人的功勞,要他們出點錢分與窮人,怪他多事。當時沒認出人來,還可說是從未見過。後來簡相公一笑而去,窮人們嫌這三個人自大,不願無故受他們錢,悄聲告以剛才走的,就是是他們所尋那人。那三人又說,聞名不如見面,簡相公通同作弊騙賞錢,真一點天良都沒有。這且不說,如今惡道師徒又恨簡相公,又防竹仙觀道爺們請來能人報仇。知簡相公無故不出手,每日派了黨徒滿山查探,這一帶常有他們人來。你們往鄰近竹仙觀的後山荒地上岸,已易起疑心,再要明言來意,一被查知,不死必傷,何苦來呢?近因竹仙觀兩位道爺聞說他的神通,日常偷愉出觀尋訪。前三天下午,有惡徒發現,眼看吃苦,正巧簡相公走來,惡徒被嚇跑。簡相公也吃他們苦求,請往竹仙觀去,聽說與老觀主等交成朋友,時常相見。這兩天,惡徒已不見往觀外竹林一帶走動,觀的後門又在後湖邊上,你們去了,也許不會遇上。不過終是危險,莫如今日隨便遊玩,天黑回船乘涼,明日一早,小道士也來買魚,為他師父治病,我托他帶一個話,簡相公願見你們,自會尋來。否則你們去了,也見不了,反而慪氣吃虧,何苦來呢?」 趙霖見這漁人絮聒了一大串,知他老年人好意。暗中盤算,覺那惡道法力似乎有限,姓簡的如真是異人,決不容他猖狂害人,照他援救落水三人和竹仙觀小道士之事,便可想見,否則哪有如此巧法?惡徒近日未往竹仙觀前走動,必是受傷膽寒無疑。雙方強弱已分,也許異人為了奪觀之事而來,照此情勢,不久即有分曉。異人事完,也必他去,此次終南拜師,有青衫老人一函,自能如願。但是才列門牆,便請師父下山相助,話不好說,萬一連自己也不能離開,豈不是糟:好容易有此異人,早不尋見,一個不巧,便要錯過良機。就算惡道厲害,身邊現有小道士,帶幾句話也好。隨取了點散銀,買了兩條活魚,由張四帶回船去,辭別出來。四顧無人,悄問往竹仙觀去的路徑和臨水後門所在,張四竟頗熟悉。與王謹再一商議,決計將簡相公尋到才罷。先回到船上,匆匆吃了點冷飯,便又上岸,往竹仙觀走去。二人均極機智,並不直往觀中走進,先在左近閒遊,準備到了觀前,再作無心發現,前往遊覽,暗中甚是留神。 觀在當地一「壓小山的半山腰上,一面臨湖,設有石級。因由水路走,易起惡道黨徒猜疑,一個不巧,還要連累船家,觀前有大片竹林,小山風景又好,可以借口登臨,所以才走這條道路。這時夕陽快要平西,遠近寺觀人家炊煙四起。遙望湖面上煙波浩渺,一望無涯,風帆往來,遊艇容與。廣大湖水吃斜陽一照,倒影回光,閃動起千萬片金鱗,景已十分雄快奇麗。更有牧童放歌,漁舟晚唱,本山一於土民漁戶相率歸來,時見三三兩兩箬笠影子出沒疏林平野之間,交匯成一幅天然圖畫,水面風來,暑意全消。 二人已然行經小山側面的另一土堆之上,美景當前,方在心中讚賞稱妙,忽聽身側幾株大松樹後面有人低語道:「師兄,我們回去吧。」二人原甚留意,忙即止步。隨聽另一人答道:「都是大師兄亂出主意,叫我們來此,裝采松葉,連著等了好幾天,什麼也未看見,日裡多熱,平自受罪。既不許回去,我們同往後湖洗澡便了。」二人聞言,猜是惡徒奉命來此窺伺。因自己腳步輕,又有石樹遮蔽,未被警覺。這一出來,正走對面,恐生枝節。趙霖首先撞了王謹一下,腳在地上一。頓,故意出聲笑道:「我不過丟了半年工夫,總共這麼點高,縱起來就費事了。果然船家說得對,後山荒涼,連廟都沒有。我們歇一歇腳,還是回船乘涼好些。」說時,故意背向林內,作出方由坡下縱上神氣。林內語聲也已寂然。工謹會意,答道:「功夫萬丟不得。我縱時比大哥輕些,就因近日下苦功之故。我只想練到兩丈以內,能夠縱上去沒有響動,就心滿意足了。」說完,見林內走出兩個十五六歲的村童,手上掛著一個裝滿松針的竹籃。雖然短衣赤足,但都一臉橫肉,神態凶悍。朝二人看了一眼,下坡往前走去,路上兩次回望,互相指說。二人知是惡徒喬裝,故作不曾理會。一面指點煙嵐,互相說笑;一面暗中遙望對山腰上,果有千竿修竹,翠條吟風,景頗清幽,猜想竹仙觀必在林內。回顧二童,已經走遠。空山寂寂,竹樹蕭森,更無人跡。估量不會被惡徒發現,便往對山竹林中走去。 那竹林甚是高大茂密,二人初來又是心急,仗著一身輕功,由正峰下面連縱帶爬照直走上,未走山徑正路。哪知欲速不達,竹生太密,好些阻礙。隱聞竹林深處有人讀書之聲,側耳一聽,乃是莊子《南華·秋水》之篇。暗忖:「觀中近日正處惡境,外人決不會來。如是道士,仇敵環伺之下,有此閒情高致,決非俗流。」便照書聲尋去。哪知越走越不對,林木陰森,忽然黑暗如漆。方疑好好天色,入林並無多時,怎會有此驟變?書聲忽止,左側似有微光閃動,過去一看,天色豁然開朗。就著林隙外望,夕陽浮波,似墜未墜,晚景仍是清朗,何曾變天?再一細查途徑,走了好些地方,不知怎的,仍又繞回原處,並未深入。倉促之間,雖覺有點奇怪,仍誤以為一時走迷所致,依舊覓路前行。 王謹想起剛才林中不應那等暗如黑夜,便向趙霖道:「大哥,你剛才覺得格外黑暗,似要變天麼?」趙霖也正想間,聞言方在驚疑,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道士,見面匆匆攔道:「這裡竹仙觀主,正在閉關養病,地方又小,暫時不能接待遊客。林中毒蟲蛇蠍甚多,咬傷便即難治,請二位移玉,到別處寺觀中遊玩如何?」二人因書聲忽止,來人神色雖然匆遽,相貌清秀,道裝樸素,談吐也還不俗,笑間:「方纔讀《南華經》的,是你麼?」道士見二人還在詢問,並無行意,急道:「那是我師父的朋友,適才已走往前山。尊客休怪貧道無禮,請自回身吧。」趙霖答道:「我二人並非遊客,實為拜見令師而來,請你代為通報一聲如何?」道士越發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再如不走,彼此有損無益。家師病重靜養,休說生客,多有交情的朋友也必不見。我實是好意相勸」如何不聽?」二人也是尋訪異人心切,分明見對方神情語氣諸多可疑,必有原因,偏生不肯就走,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又問道:「令師不肯見人,我們也不勉強。只請告訴我們,簡相公可在觀內,能否引往相見?或是說出現在何處,由我們自去尋他,立時就走。」說時,道士不住偏頭側顧,面帶愁急。聞言又急道:「什麼簡相公?素不相識。我師徒已有多日不見外人,如何得知?好意相勸,怎不聽呢?」 二人見道士口中說話,手已伸出,似想推人出林,又在躊躇之狀。總算素性謙和,不欲過分強人所難,只得退出。道士面色方始轉和,直送二人到了林外正路,方笑說道:「尊客大量寬宏,真是好人。你們所尋那人既在君山,終可尋到。天色已晚,尋人不便。聞前山寺觀中近有蠻僧惡人來往,今夜也不可去。最好回到原來之處,明早往後湖小青螺一帶尋訪,許能見到。這裡常有惡人作對,恐遇上尋事,連附近也留連不得,有緣再見吧。」說吧,不俟答言,匆匆回身走去。 二人自是失望,趙霖還想索性往清虛觀尋去。王謹細想道士前後言語和林中忽然黑暗情形,諸多可疑,對趙霖道:「竹林雖密,地方不大,我們在林中走了一陣,始終未見寺觀影子。這位道友後來所說,似有深意。不特清虛觀不能前往,連這裡也不可停留。莫非今夜雙方有什舉動嗎?他口說不識異人,卻叫我們明早往小青螺尋訪,好似暗中指點。既然前山不能去,何如依他,回去泛舟遊湖,明早往小青螺去呢?」趙霖聞言也覺有理,終是好奇心勝,再往竹林中試一走進,到處都是巨竹密列,至多走上兩三步,便被阻住。內裡更暗如深夜,簡直無法通行。出林一看,仍是好好一片修竹,映著夕陽反照,雖不如林外天色,翠於春枝依然清晰可睹。知道林中設有八陣圖之類的埋伏,當晚必有事故發生。便和王謹商量道:「我們與雙方均無仇怨,又非道術之士,雖不能出頭左袒,難得有此奇遇,又有法寶防身,山女那等凶險場面,又居敵對形勢,尚且不怕。前聽丁氏夫妻說起,修道人山行野宿,均要經過不少凶危艱險,豈能和常人一般膽小怕事?莫如就在附近擇一高地,暫作旁觀,先照點蒼山中諸人之教,分清雙方邪正強弱,並看異人是否加入,明日再往尋訪。此時雙方正在惡鬥,惡道如敗,自然無暇及此;如能得勝,高興頭上,當不致與局外人為難,至多受點閒氣,也無妨礙。何況還有玉塊防身,怕他何來?」王謹雖覺此舉有點行險,因素來信服趙霖,略一商談,便依言行事。本來山頂最好,因記道士不可久留之言,王謹又主慎重,先前土堆頗高,又正對那片樹林,便同下山,先往附近遊玩,準備夜來如有異狀,再往土坡上面觀陣。 這時陽烏西逝,蟾魄始升。群山矗立於萬頃平湖之中,天水相涵,上下同清,顯得月光分外皎潔。水風陣陣,暑氣全消。二人只顧觀賞湖山月夜清景,時光易過,不覺已是亥於之交。二人談笑閒遊,一直不曾往土坡上去,也未發現異兆。後來走出稍遠,想要回頭。趙霖笑道:「莫非今夜無事,我們料錯了嗎?」王謹答道:「此時不過於初,我們在大鵬頂被困,不也是在深夜麼?這類事,雙方均避俗人耳目。此山地域既小,又有不少寺觀居民,月夜好天,遊湖和乘涼的人甚多,也許還不到時候呢。我們回到土坡上坐守如何?」趙霖聞言,忽想起來時曾見兩個形跡可疑的村童,極似惡徒喬裝,曾在土坡松林之中走出。雙方都是道術之士,動手時節,並不一定便要入林決鬥。何況林中又有埋伏,莫要惡道師徒也看中那土坡的地勢,在彼相待。此去如與相遇,必當有心作對,雖有玉玦防身,事前還須準備,萬一被其誤會,驟出不意,暴起為難,豈不吃虧?越想,越覺可慮,便即立定,與王謹悄聲商議。王謹也便警覺,大以為然,決計別尋一處。偏那一帶岡巒雖多,不是與新竹林相背,便是相去較遠。這一來,越料定無事則已,如有其事,土坡必是戰場無疑,想來想去,只有去往土山頂上,往下查看最便。依了趙霖,還想先往坡前探看,逕由後山上去,由觀前竹林走過,就便觀賞林中有無異狀。王謹卻說:「此時天已不早,如在半夜發作,雙方必已劍拔弩張,嚴陣以待,此去正好撞上,大是不妥。否則,何必多此一行:還是謹慎些好。」也是二人命不該絕,不僅始終未往山前走動,反因王謹力主謹慎,連身藏玉玦也準備停當,隨時可以應用,方始往前山繞去。 剛行近土山側,偶然回顧來路,土坡松林內似有兩道黃綠色的光華一閃即隱。二人自從點蒼山中長了經歷,一見便知那兩道光華不是飛劍,也是有人在彼行法,自己行動也必被人看去。互用手臂時碰了一下,反正已經被識破,索性裝作大方,藉口峰頂玩月,從容說笑走去,到了前山腳下,上坡已看不見,然後各施身手,飛馳上去,峰本不高,晃眼到達。恰好上面亂石林立,地又平坦,隱身石後往下觀看,再好沒有。因那山形奇特峭拔,遠看除竹仙觀側一條山徑外,無路可上,所遇小道士又不令在上停留,開頭便相中對山上坡,忽略過去。如今一看,大出意外,原以為全景可以在目,哪知尋好藏處,立在山石後面往下一看,休說竹仙觀仍不見影子,連大片竹林也全隱去。月光照處,前見竹林一帶,好似湧起一堆雲霧,什麼也看不見。再往對面土坡一看,那松林共有十來株,均頗粗大。當中約有三丈方圓一片平地,有兩個肩插長劍的道士和兩個道童正向竹仙觀一帶指點談說。那青黃光華已然不見,地上好似畫了一個八角形的大圈,並不似已經動手神氣。兩個道士衣著年貌似差不多,也看不出誰師誰徒。大小四人神情均極囂張,隱聞嘲笑咒罵之聲。竹仙觀這面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一點動靜。如非事前有底,在常人眼裡,對面四人直似在林中乘涼聚談情景,並無異處。時己於正,天上月明星稀,長空一碧,時有片雲飛渡。下面除遠近寺觀中尚有些微燈光明滅,不時傳來一兩聲疏鍾清磐外,遊客和乘涼的人多已歸去安置,遊船也都傍岸,***全熄,到處靜蕩蕩的,良夜湖山,越顯幽絕。偶望前山,忽有朵雲舒捲,看來並不甚大,月下游雲均是白色,此獨灰暗,又是突然發現,先前並未見過。二人生長山中,習知雲氣,心雖稍為動了一下。惟以雲片不大,初現時不過數尺方圓,懸諸晴空,只覺渺小,加以久候無異,略向四下凝眺,便在亂石後面覓一塊石並坐,低首密語,先未在意。不時探頭,往對坡觀看,仍是原樣。對坡四人似也停了指說笑罵,各覓樹根坐談,語聲已低,轉更安閒。 二人方在低語,至多還有兩個時辰,天便要亮,怎的還未發難?眼前倏地一暗,抬頭一看,就這先後幾句話的工夫,前山那片小灰雲已經布散開來,星月光華全被遮住。跟著狂風大作,大有變天下雨之狀。二人俱知今晚的天色萬無下雨之理,雲色又起自前山,料是惡道鬧鬼。忙同起立,目光到處,對面坡上除原有大小四人外,又添了一僧一道。道人身材長瘦,手執拂塵,背插一幡一劍,羽衣星冠,甚是華嚴。和尚卻是紅衣蠻僧打扮,右臂袒露,赤著雙腳,腰佩戒刀、葫蘆,肩上還搭著一條口袋,不知內有何物,看神情似是初來。這時四外昏黑,僅土坡松林內明亮,只是看去綠陰陰的。僧道二人到達坡上,向先前四人略微問答,道人還不怎樣,蠻僧勃然大怒,逕去中心,面向竹仙觀土山立定,拔下戒刀,先朝地上畫了幾畫,口誦梵咒,振臂一揮。地上立即湧起一圈八角形的法壇,均有二尺高下,四外俱是紅黃二色的焰光圍繞。更有無數身材高大,手持幡幢,形似天神惡鬼之類人物,在煙光中時隱時現。台心隨現出七八尺方圓一幢烈火,頭上湧起一朵五尺大小青色蓮花,蠻僧跌坐花中,動作甚快。咒聲一停,將手中戒刀往外一甩,刀尖上便冒起一大串連珠火球,均有酒杯大小,齊朝竹仙觀射去。這時觀形早隱,看去只是半山上湧起一堆白雲,什麼也看不見。火球來勢甚急,眼看落到雲上,忽似被什麼東西擋住,一任火球上下亂躥,只是攻不進去。蠻僧見狀,手中戒刀連指,火球勢越猛急。經此一來,半山上面立現奇景。那雲佔地約有六七畝方圓,天陰以後,本只是黑暗中略現一點白影,被那火光一照,重現出一片純白,紅白相映,十分鮮明。蠻僧再用邪法一催動,那百十個火球立似星丸跳動,在雲上此沖彼突,上下翻騰,那雲也被映得時紅時白,流光幻影,閃變出無邊麗彩,好看已極。 似這樣相持了盞茶光景,始終攻不進去,那堆白雲依然穩穩當當停浮半山之上,直如無事。一任對坡敵人咒罵施為,厲聲叫囂,令其出門,也沒個回應。未了蠻僧持久無功,對方全不理睬,好似情急暴跳,倏地凶睛怒瞪,把口一張,噴出寸許粗一股暗赤色的光束,箭也似疾往火球叢中射去。雙方才一接觸,火球立即暴脹數十百倍,互相衝突,撞上便自爆裂,合成一片火山往下壓去,轟隆之聲,宛如連珠霹靂,震撼山野。白雲已被火光映成紅色,依舊屹立不動。蠻僧怒極,張口連噴,暗赤光華益發加強,好似一條暗赤色的長虹,由對坡蠻僧口中直射火雲之中。眼看火勢越盛,那雲也在向上波動,似有不支之勢,蠻僧面上漸現喜容。 二人知道白雲下面便是竹仙觀,觀中主人只守不攻,已落下風,照此強烈火勢,一個不支,被其破法侵入,全觀帶大片竹林,俱在烈火包圍之下,豈不成了灰燼?正在代他愁急,雲中紅火射處,倏地往下一塌,好似陷了一個漩渦。這時烈火紅光攻勢極猛,空隙一現,烈火紅光首先穿入,四周烈火也似狂濤一般,齊往當中漩渦壓下,迅速異常,二人覺得更糟。說時遲,那時快,就這二人優疑晃眼之間,忽聽對坡一聲怒吼,那形似長虹的一道暗赤光華當先被截斷,一頭縮回到蠻僧口中,另一頭未及看清,只瞥見丈許一段芒尾,隨同火濤投入雲漩之中,更不再現。同時那大片烈火已由密而稀,雲光電旋中,宛如石沉大海,轉盼無蹤。眼看漩渦中雲頭往起一冒,眼前一暗,重又補好,回復原狀。雲下忽起了書聲,側耳一聽,正是黃昏前所聞《南華·秋水》之章。對面蠻僧好似吃了大虧,頭上熱汗直流。紅光吸回以後,跟手擲出三柄碧陰陰的飛叉。哪知他快,人家更快,叉光飛到,雲渦已經填沒,又被阻注,不能攻進。儘管咬牙切齒,厲聲咒罵,神情已然現出狼狽。 旁立惡道師徒五人當初上來時,原都興高采烈,隨同蠻僧喝罵:「全觀狗道,速急獻觀出降,此時還可容你師徒逃生。如有本領代人撐腰,也不妨出來一鬥。再要不知厲害,賣弄你那障眼法兒,惹得佛爺和你祖師爺生氣,全部燒成灰煙。」嗣見烈火無功,紅火噴出,白雲波動,似乎不支。萬沒料到對方誘敵,想破蠻僧所煉真氣。正在心喜,怒喝:「無知狗道,既要多事,怎又怕凶縮頭,今番便你認罪服輸,也不能饒你狗命了。」哪知未句話剛一出口,滿空烈火全被雲中漩渦吞去。蠻僧所噴真氣化成的紅光因是久攻不進,全力前衝,去勢太猛,競吃敵人收去了好些。知道這類丹元真氣關係本身存亡,稍微損耗,己非多日苦煉,不能復原,如全失去,便非死不可。猶幸蠻僧邪法尚高,應變也快。一見紅火射入雲渦之中直似石沉大海,同時覺出雲下生出極大吸力,下禁大驚,忙運玄功往回一收,竟未收動。知道不妙,再不當機立斷,吃敵人全數收去,固是兒死一生,再如乘著自己一吸之勢暗廠毒手,猛然行法收回,或是混些不易現形的法寶在內,等吸入腹中再行發難,連全身都不免炸成粉碎。只得忍痛把口一吸一呼:兩下相持,略微停頓,自將真氣截斷,先脫離了危境,再打主意,報仇雪恨。由是命雖保注,但是元氣大傷。經此一來,雙方強弱己分,就算蠻憎還有法寶不曾施展,要想轉敗為勝,定是大難。惡道想起日前經過和敵人移居靈官閣前所說的話,好不心寒膽怯。其勢又不能捨了蠻僧,自帶徒弟逃走,表面還得強撐,硬著頭皮發話,神情沮喪,已難掩飾。 趙、王二人旁觀者清。先因烈火勢盛,雖然不往上燒,立處儘是山石,無什草木,到底水火無情,又是邪火妖光。竹仙觀這一面如敗,容易引起對方疑心,惟恐波及。雖恃玉塊防身,膽大好奇,不捨離去,心情也頗緊張,王謹更時刻都在留意退路。直到形勢驟變,火滅光消,才放了心。見蠻僧雖然銳氣大挫,反倒怒極欲狂,大有拚命之勢。相貌本極兇惡,邪火被人收去以後,只剩下那一·台焰光,四外天色陰黑,台上光色又都是暗沉沉的;再吃那三柄飛叉綠陰陰的光華一映,許多神鬼影子出沒隱現,更覺滿台鬼氣陰森,神情分外獰厲。暗想觀中讀《南華經》的必是那姓簡異人,既有這高法力,何不連鬼叉也同收去,現身出來,將害除去多好,這等好整以暇,讀書做什? 蠻僧自從將叉飛出,便把一條袒露的右臂揚起,手掐法訣,指著飛叉,飛舞前攻。另一手卻按定腰間葫蘆,一。雙凶睛全神注視對面,好似明知飛叉攻不進去,只是用作幌子,暗中另有準備,意欲待機而動。這時下面書聲越亮,仰視星光,相去天明僅只個把時辰。蠻僧好似行法已完,回手往腰間葫蘆一拍,立有一股血焰冒起丈許高下,再反捲過來,將蠻僧全身圍住,遠望真似一個血人,蠻僧已看不見。惡道師徒各將玉劍和背妖幡拔起,手掐法決,戒備甚嚴,面色也極緊張。二人正測不透鬧什把戲,林中書聲忽止。同時血焰頭上微一閃變,飛出一個雙手分持戒刀、金環的赤身小人,相貌神情與蠻僧一般無二,飛行絕快,晃眼到了雲堆上空。那三股飛叉立時迎上前去,環身飛舞。蠻僧手中戒刀指處,刀尖上先射出一粒酒杯大小血影,往雲堆裡打去。二人見蠻憎所化小人長只尺許,所用邪法妖光並不強烈,比起先前烈火燒山聲勢還遜。方想異人所放白雲神妙,決攻不進。哪知不然,血影落向雲層之上略一騰挪進退,便穿人云內。前收烈火的雲渦也未再現。耳聽雲下一聲極沉悶的微震,雲便開了一洞。蠻僧面上立現喜容,跟蹤飛墜。惡道師徒見狀大喜,也各齊聲暴喝助威。 這原是同時發生的事,迅速已極。蠻僧這裡剛剛穿雲而下,惡道師徒正在得意,才喝罵了兩聲,忽聽法台血焰中有人哈哈大笑道:「無知妖孽,惡貫滿盈,你上當了。」話還未畢,先飛下的赤身小人已由下面沖雲而起,身已全空,只剩一股血焰護住,神情狼狽,箭也似疾,待往法台原身投去。說時遲,那時快,小人在雲中剛一出現,猛聽震天價一聲雷震,起自血焰之中。只見金光電射,烈火橫飛,那震散的血焰煙光宛如驟雨,四下紛飛。跟著便見一個腰繫紅葫蘆的道人在台上出現。惡道師徒想似聞聲便知不妙,縱妖光逃去。那赤身小人已將飛近台口,神雷一震,立時掉頭,仍往來路逃去。 趙霖看出破法的正是船夫所說醉道人,益發心喜,方喊:「三弟快看!那破邪法的,必是醉仙。」話未說完,那赤身小人乃是蠻僧元神,因醉道人所發本是玄門太乙神雷,威力甚大,數十百丈雷火金光滿空飛射,分佈甚廣,蠻僧本身已被粉裂,元神又因入伏,受了重傷,驚弓之鳥,法寶全失,僅剩殘餘魔焰血光護身,如何還敢接近?只有來路上空沒有雷火,危機瞬息之中,慌不擇路,轉身便逃。蠻僧到了山上,忽想起下面竹林中還有強敵,心膽一寒,往左一偏,避開竹林上空,準備越山逃走。經此一來,恰由二人頭上飛過。蠻僧素極凶狠殘暴,無奈受了妖道慫恿,身遭雷擊,屍骨無存,深仇大恨無從發洩,便是常人碰上,也難免不被遷怒。二人這一出聲,立被聽出是仇人一面,又看出是兩個尋常漢人,怒火一激,頓生惡念,想將二人生魂攝走,立把血焰往下一降,朝二人撲去。 也是趙霖該有這場劫難。二人先見蠻僧邪法厲害,本是時刻留心戒備,稍見不妙,立將玉塊神光放出防身。及至形勢驟變,蠻僧、惡道已遭報應,死傷逃亡,意想不到的醉道人又在對坡出現,不由興高采烈,以為對方勢已瓦解,未免疏忽了一些。蠻僧又是朝坡飛去,沒有料到突然回飛,中途又復轉折,正由頭上飛過,來勢更極神速,待到發覺,已是無及。趙霖首先瞥見血人影子當頭壓下,未及施為,鼻端聞到一股血腥味,同時身側銀光奇亮,手剛伸人懷內,人已昏迷倒地。還算王謹立得較後,始終手伸懷內,緊握玉塊戒備。趙霖指給他觀看醉仙時,口雖應答,目光卻注定對面,不曾回顧。瞥見妖僧中途轉側,向山頂斜飛上來,心中一動,為防萬一,忙把玉塊如法施為,一按塊上符菉,往外一場,立有一幢光霞湧起。就這樣應變機警,仍以來勢太快,稍晚了一眨眼的工夫,趙霖已中邪毒,昏死過去。 蠻僧也沒料到兩個不會道術的凡人身上會有這等異寶,彼此發動都急,元神立被寶光掃中。對方只是一人昏倒,生魂未被攝走,自身反受了重傷,護身血焰被寶光震散了十之**,驚急欲逃。剛飛出不過兩丈遠近,一道白光已如長虹射空,由竹林中急飛上來,電閃也似略一掣動,便將蠻僧元神裹住,隱聞厲嘯,化為無數細縷殘煙,當時驅散。緊跟著對坡又飛來一片金光雷火,將殘餘血焰包住,一聲輕雷過處,白光雷火,全都無蹤。 這時上空陰雲已被雷火震散,下面自雲也已收去,斜月之下,清光大來。對坡醉仙已不知何往。下面竹林中隱露廟牆一角,連先前苦尋不見的竹仙觀也已現出。東方啟明星耀,天已有了曙意。遙望湖面上,仍是平波渺渺,一碧無際。四處靜蕩蕩的,先前所見,彷彿並無其事。妖氣盡掃,眼看終場,又與仙人相見,不料變生瞬息,良友中邪,昏迷欲死。轉瞬之間,仙蹤已沓,孤身異地,舉目無親。王謹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手扶趙霖,正在跪地疾呼:「醉仙恩憐無辜,速賜援救。」心如刀割,無計可施。忽見山半竹林中跑出一個道士,飛步往山頂趕來。認出是黃昏前所遇少年道士,心中微寬,忙呼:「道爺快來!」 道士已經跑近,見面便令收了寶光,埋怨道:「你看,方才事情多急!如非醉師叔趕回來,又蒙簡師伯設下誘敵之計,雖然不致便敗,妖僧如若漏網,我師徒永無寧日,不久兩湖全成澤國。事關千萬人的生命,如何你二人走來時,正當簡師伯行法佈陣之際,再三相勸,偏不肯聽話。後來簡師伯見你二人在左近徘徊,已被妖黨覺察,只一上坡,便無倖免。正要自出勸阻,你們已然中途改道,未往土坡送死。因恐妖僧、妖道看出機密,又見你二人身有至寶,頗知戒備,以為可以無事,方始中止。誰知已經終場,仍遭毒手,真個冤枉。不過禍福相倚,非此一傷,妖僧元神也許逃脫。令友雖受此災厄,無形中卻算積了功德。簡師伯又說你二人根骨甚好,焉知不是因禍得福?如今醉師叔已往清虛觀,逼令惡道遣散惡徒,自迎家師回觀,當眾服罪,然後押往別處發落,已不在此。且喜令友命不該絕,邪焰陰毒,雖不一定當時痊癒,必可回生。簡師伯性情奇特,見時務少說話,聽他吩咐,如有什事,他必前知,能允必允,不可強求。所以我囑咐完了,再行同去。」說時,王謹早已拜謝在地,一一應諾,並問姓名。道士一面還禮拉起,接口答道:「我名申於琴。彼此一見投緣,二位不久亦是我輩中人,成就只有更好。無須客氣,我們同往觀中去吧。」工謹謝了指教,雙手抱起趙霖,同往山下竹林中走去。 那竹仙觀倚山而建,地方不大,共只兩層,四外都是竹林環繞,更擅花石之勝,境絕清幽。後殿高矗山半,遠捐湖光,樓閣修整,高出竹林之上。因有禁法封鎖,連妖人也未看出。問知異人名叫簡冰如,先前便在樓上應敵,故意朗誦《南華經》,去分敵人心神。同時施展法力,只守不攻,使妖僧法寶邪火被白雲擋住,不能穿入雲下。妖僧因而激怒,將元神飛出,前來相拼,然後再去毀他元身與法壇。妖僧隨身血光魔焰最是陰毒污穢,本來此舉也甚行險。如非妖僧為禁法所迷,自行入毅,只要被看破,敵人就在後進高樓之上全力施為,觀中師徒受傷必所不免。幸而醉道人恰在事先趕到,不等妖僧元神飛起,首先隱身飛上法台,伏在妖僧護身邪焰之中。等妖僧人了埋伏,法寶全失,受了重創,待要逃回,突發太乙神雷,將法台上妖僧原體連同護身邪焰一齊震散。為防引起俗人謠琢,暫放妖道師徒逃走,滅了妖僧元神,再行趕去。只簡仙師尚在樓上等話。 二人邊談邊走,不覺走到後層樓下。王謹剛一停步,想煩申子琴代為通報,忽聽樓上有人說話,命引來人上去。王謹為表虔敬,放下趙霖,先向樓上禮拜,重又抱人同上。入樓一看,雲床上坐著一個相貌清灌、寒士打扮的中年人。因聽張四說過異士相貌和那一雙金黃眼珠,忙把趙霖放向旁榻臥倒,上前通名禮拜,跪求施救。簡冰如笑說:「你兩人雖好,血焰厲害,就有靈丹,也須一年以後始能復原。我看此人雖是中毒,但他受傷不如預想之甚。你二人既有防身法寶,根骨也還不差,並非有道之士,此事甚為少見,莫非在事前服過什麼藥麼?」王謹便把點蒼山遇仙,趙霖巧服靈石仙乳,後來又蒙青衫老人賜丹之事,大略說了。簡冰如笑道:「你們是朱五未入門的弟子麼?這事就好辦了。這裡有丹藥三粒,你先與他服下。少時經我行法驅邪,人雖活轉,復原尚須百日之後。你們數千里關山跋涉,必有急事。幸而你醉師叔新得靈藥,服後不特當時復原,並還可以增加靈慧體力。只是他此時無暇,藥也不在此地。你們明日拿我柬帖,去往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道友那裡討藥便了。」王謹重又跪謝,簡冰如道:「我不喜人多禮。原因無意中閒遊洞庭,聞知王師侄受妖道欺侮,來此相助。本可一到,便將妖道逐走了事,因為訪知哈烏尼是他靠山,仗著邪法,勾結為惡,害人甚多,想就此引來將他除去,延至今日。明日即去東海訪一老友,不能久停,且先救人吧。」說罷,命將趙霖扶起,坐向雲床之上。 這時趙霖面如金紙,身軟如棉,氣息全無,除胸前猶溫,還在微微跳動外,比新死人還要難看。王謹強忍痛淚,朝著耳邊低語:「大哥安心,現蒙仙師恩憐解救,一會便可回生了。」隨說,隨將趙霖抱起,輕輕盤膝坐好。簡冰如便向對面跌坐,仍由王謹將趙霖身後扶住,隨將雙目垂簾,運用玄功。約有半盞茶時,倏地睜眼,將口微張,噴出一股細才如著的白氣來,在趙霖左鼻孔中射進。不多一會,趙霖全身依次顫動了一陣,白氣由左鼻孔出來,又鑽進右耳,連將七穴通行完畢,仍飛回簡冰如口內。同時趙霖口鼻眼耳俱有暗赤色邪煙冒出一二寸不等。簡冰如右手往趙霖面上一抓,七股血色邪煙立做一蓬隨手而起。再將左手合攏一搓,便已消滅。趙霖眼睛睜開,面色漸轉,只心跳得厲害,身軟如棉,不能言動。簡冰如吩咐臥倒,閉目靜養。隨取一粒紅色晶丸,塞向趙霖口內,取了半盞清水灌下。 王謹恐仙人走去,無法尋蹤,知道趙霖神志漸復,必和自己一樣心思,忙向趙霖耳語說:「大哥安心靜養,玉龍山山女之事,我求簡仙師去。」說罷下床,正要拜倒述說,申子琴在旁攔道:「簡師伯不喜人多禮,有話但說無妨。師伯遊戲人間,濟困扶危,況你二人又是朱五叔的未來弟子,他老人家決不袖手。你話未說完,師伯不會就走,無須心急。你已跪拜兩次,幸你人好至誠。師伯常說,急來抱佛腳,磕上千百個頭,只是醜態,應如何,還是如何,有什麼用處?如換別人,早就惱了。」王謹諾諾連聲,恭恭敬敬,正要開口,冰如已笑指申子琴道:「你專拿我做人情。日裡如對他們說了實話,或是強勸回船,哪有此事?」子琴答道:「那時四外都是敵人,這二位又說是慕名相訪,並非素識,來歷不明,林外更有妖徒潛伺,怎敢冒失洩機?如今問出不是外人。只望師伯能成全後輩到底,連弟子到時也可仰托師伯福庇,去往玉龍山寨,開開眼界多好。」簡冰如笑道:「你倒說得容易。你知道老頭家,連他身後的人,有多厲害?連我師弟青衫老人七世修為,再有三百年,便是峨眉派光大發揚的開山宗祖,法力比我高強得多,暫時尚且不願多事,只留兩個追隨多年的愛徒,暗中擋了山女一陣,並未公然出面。這熱鬧是好看的麼?」隨顧王謹道:「你不必說了,你們的事,我在十日前已聽一道友說起。」遂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自他二人走後,巧姑苦戀趙霖,藉故前往窺探,想見一面,並告機密。不料吃朱人虎看破,將她用計擒住,苦打一頓。本來她一舉手間,柳湖村眾全無倖免,因想感動趙霖,」不特不曾還手,反而甘受刑辱。後由她座下青駕尋來,斷了綁索,將她救走。當時因忿主人受辱,欲為報仇,一聲長嘯,靈烏全集。巧姑力阻,內有兩隻猛禽最是厲害,為主忠心,竟不聽活。巧姑最後施展禁法,才將這群猛惡仙禽逼了回去。就這樣,己是大風拔木,倒了不少房屋,巧姑若稍緩一步,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傷。朱人虎和眾村人聽巧姑在二騖背上發話說:「不看趙郎情面,你們休想活命!」又見這等聲勢,自是膽寒。因巧姑來時極為謙和,村中長老本照趙霖所說,以禮延款,她在席上也盡洩了機。不料人虎記仇暗算,下此毒手。村主也受了他的蠱惑,背了香老,行此下策,全村幾遭毀滅。一班看老因趙、王二人他去,無人接替,本想從緩集會。無如村中太平安樂多年,起初不知底細,及聽山女行時宣揚朱人虎的罪狀,得知他惹禍於先,未了又惹出這大亂於,群情忿激,耆老無法,只得集眾行罰:將村主去位,由已退休的前村主暫行攝理。朱人虎自知站立不住,得知明早集會,留了封信,說要出去尋覓趙、王二人,也未說明趙、王二人現在何處,逕自逃去。 眾長老還覺他逃得正好,事完歸來,便可將功折罪,省得當場不好處治。哪知他負氣心橫,又見趙、王二人均有仙緣遇合,山女去時卻當眾辱罵自己,去後備受村眾指摘,無地自容,即使將來無事回山,也是難堪。越想越氣,立志拜異人為師,報仇雪恨。此舉已是大錯,偏不自量,以為前在點蒼山中雖因調戲嵩雲遭人輕視,後兩日和丁韶夫妻頗為投機,拜師不成,求他指條明路總該有望。因聽巧姑說起拜山之事已經洩露,二山女出山必須請命,不似以前容易走動,但總有點膽怯,月姑遇上還好商量,如遇巧姑卻是難說。逃時特由乃叔處盜了出山竹符,一離水寨,便在附近邊墟中喬裝成一個農夫,往大理趕去。 哪知月姑自從大熊嶺慘敗回山,便疑心點蒼山中諸仙俠暗助趙、朱,王三人脫難,因寨主略忌青衫老人,不敢前去尋事,暗中卻留了神。料定三人無什法力,卻敢定約拜山,即使前料不對,早晚也必往點蒼求助,故每日均派手下妖猿惡猩蛇虎之類,輪班在各要口伏伺。另一面,巧姑人極聰明,因乃姊對她,已生疑忌,如非從柳湖受傷回來以傷為證,編了一套說詞,早就成仇翻臉。又知人虎心術不好,對於月姑原有愛意,只為形格勢禁,暫時不作此想,有了機會,雙方一拍即合。人虎恨她入骨,必向乃姊進讒暗算,甚或以此要挾,要月姑代為報仇,始肯從婚,都說不定,想起已是可慮。最糟的是巧姑柳湖之行,心上情郎不曾見到,白挨了一頓毒打,行時氣忿,歷數人虎罪惡。看村眾向己道歉,並對人虎憤激情形,必不相容。此人狂傲狡詐,一個立不住腳,私逃出來,只一離山,必被猩猩等發覺。照本山規例,約期以前雖不許上人門戶,但在別處相遇,便成了另一件事,照樣可以劫殺。月姑凶狡險毒,更可用蛇獸引逗,藉故發難。自己必須早為戒備,於是也命鸞鶴等靈鳥日常輪流飛空查探。 飛的自比走的要快得多,果然待不兩日,便發現人虎蹤跡。巧姑此時報仇免患,易如反掌。終以情癡太甚,恐傷趙霖的心,幾經盤算,不肯下手。只防月姑日後合謀害她,特向乃姊說:「你愛的人似已走出柳湖,並已喬裝,不易看出。他恨我入骨,如與你結了夫妻,定必離間我姊妹感情。你如不信他的讒言,我便助你成功。不過青駕飛得太高,是否看清卻不一定,如不成不可怪人。」並要月姑折箭為誓,方肯明言。月姑認定人虎愛她,聞言喜極。又以所派猩猿均在大鵬頂與點蒼山一帶路上,既恐情人走了反路,又恐錯過。知道妹子所養靈鳥飛行神速,如肯相助,定必成功。自己命蛇獸守了好些日,均無蹤跡,聞訊喜極,只圖如願,毫未思索,便即應諾。因二女均不能當時離山私出,巧姑隨命青駕前往,暗中告以機密:人虎如不為虎獸看破,便由他去;否則搶先下手,將他抱回。並命鸚鵡、靈鶴隨往相助,剛飛到大鵬頂,便見人虎被所派大蟒發現,妖猿惡猩也將趕到,靈鶴一時情急,當先便抱。不料人虎也已發現蟒群有異,又聞得猩猿蛇虎遠遠相應和之聲,因知月姑所差,雖然不甚害怕,暗中己取靈符戒備。及見鸞、鶴飛來,認出是巧姑所養靈鳥凶禽,以為凶多吉少,便將靈符展動,發出一片白光,靈鶴幾為所傷,尚幸煉有內丹,不等上身,便即噴出抵禦,仍自抱了高飛,但仍敵不住靈符威力,眼看不能支持。鸚鵡靈慧,始終附在青鴛尾上,隨同在下面接應,以防墜落,知道靈符厲害,人如下墜,週身皆有白光包滿,也沒法去抓住,便令鸞、鶴停飛。用人語愚人虎說:「我們奉主人月姑姊妹之命,接你去邊山相見,並無惡意。否則靈鶴爪利如刀,初下時一爪便把你抓死。你不把寶光收起,一落千丈,豈不粉身碎骨,死得冤枉?乖乖地隨了我們回去,你嫌抓抱難受,騎鶴也行。」說時靈鶴已是不支,總算人虎不知身有神光圍護,多高跌下也不會受傷,心裡怕死,又聽出月姑所差,立即應諾,將符光斂去,先行覓地下落。這時靈鶴苦痛已受不住,也防將人虎跌死,咬牙忍受,正往下降,精疲力竭,幾難再起。人虎也未看出,因鸚鵡直叫:「青駕好騎,飛得又穩又快,再不上去,又抓你了。」人虎在柳湖擒巧姑時多仗靈符之力,見靈鶴口噴青氣,竟能敵住白光,還當用過一次,靈效已減。又見青鸞更生得威武,便依了它,騎駕飛往玉龍山。人虎好色怕死,全都答應,月姑隨告知寨主成婚。月姑秋艷,人虎竟然迷戀,樂不思蜀。只恨巧姑,百計傾陷。月姑暫時還對妹子遵守前約,設詞哄騙,久了,巧姑定為所害。巧姑憂急之下,借討靈泉,走往點蒼山中,向朱青蔡的夫人女仙陳淑均跪哭求救。陳淑均憐她遭遇處境,曾有指示。 柳湖情勢此時看似可慮,一則寨主生平素守信條,約期以內,必不往犯;二則朱人虎天良尚未全喪,雖恨柳湖居民,猶有祖宗家族之思,還不會就有變故。倒是點蒼諸人暗助之事,人虎已經洩了一半機密,雖未說出青衫老人,又令月姑不可宣揚,早晚寨主知道,必有戒心。他認得不少厲害人物,一有防備更難,趙、王二人一敗便難活命,還要累及全村人的生命財產。就有能人相助,趙、王二人只會武功,如何能與抵敵?又是敵對的主體,趙霖必須出場。青衫老人早已預識先機,又見二人的心性純良,根骨不差,特將二人引進到終南山隱修的散仙朱青蕖門下,便由於此,二人非將劍術煉成,不能出場。 朱青蕖原是安徽婆源世家朱子之後,少年時裘馬翩翩。夫人陳淑均玉骨冰肌,文武雙全,人極賢淑美秀。因為夫妻恩愛,中年無子,每一想起韶華不駐,行入暮年,便自愁煩。忽然仙緣遇合,遇見青衫老人夫婦,一見投契,成了至交。此時老人剛率前生子女先後轉動重圓,靈性法力均被師長在投生以前禁閉,須俟七女李政生後,禁法方失靈效。舊封藏的法寶飛劍,也未經師長送還。除全家仙根仙骨外,法力尚未復原。但是多生修積至厚,雖經恩師長眉真人仙法禁閉靈智,仍不昧夙因。全家向道既極堅誠,復得另一位定約的前生至好南海散仙易周夫妻相助,贈了一部吐納真訣和先天易數秘奧等法。老人見朱氏夫妻恩愛,想起自己便因夫妻兒女情長,第一世學道時便發下從來未有的千百萬善功宏願,欲冀全家夫妻子女同登仙業。因為每次轉世都是娶妻生子,中年方始得道。生時法力靈性,又經仙法禁閉,所許宏願未完,轉劫永無止境。經歷多生,歲月漫漫,不知經了多少險阻艱難,仗著道力堅定,修積甚厚,才保無事。又經虔誠推算未來因果,新近才算出所差善功雖然尚有十之七八未完,可是到了下一世,便會遇到兩次亙古難逢的良機,不特功行可以完滿,並還承繼屢世相從恩師長眉真人的道統,重振峨眉派,辟府開山,光大門戶。前路也最艱危繁重,內有幾次驚天動地,震驚今古的矩變大業,安危禍福繫於一瞬。並還逆數而行,力挽浩劫,一個應付失措,前功盡棄。每當如此推算,便是憂喜交集,如臨如履。 老人先以朱青菜之豐柒夷沖,風趣恬雅,彼此投緣。後又發覺陳淑均根骨既好,更有夙慧。因己及人,幾次設詞點化,使步自己後塵,效葛鮑雙修,為神仙界中多留一段佳話。朱、陳二人均極聰明,立即省悟。只覺照老人夫妻子女那等修為,事太艱險,稍一不慎,反致墮落。散仙雖有數百年一次重劫,並非不可避免,平日享受仙福,最是逍遙。便先陳淑均托李夫人婉告,並請傳授。老人也知學己太難,便自己此時,不過有了指望,轉世以後,能否勝此重任,就這未一世完滿功行,也是難說。便對朱、陳二人說,現在僅能傳授初步吐納功夫,一俟自己法力復原,再見前生師友,必為引進。日前已為占算,並非本門中人。於是兩家常在一起,各自背人用功。不久,老人重遇師友,靈智全復,便為二人引進到一位前輩散仙門下,終於成道。後又相繼隱往點蒼後山修煉。 朱青蕖居安慮遠,明知道家四九重劫和千三百年大限還早,仍是提前防備。近年又巧得了一部遺書,將來御劫,大是有用。因那道書乃上清秘籍,不論何派中人見了,俱不免生心羨妒。煉時常有精光煞氣上衝霄漢,丹藥更有異香遠透,易啟左道好邪劫奪,又不能有第二人在側。恰巧終南後山黃耳崖散仙陶泅的洞府深居地底,本是至交,便用叱石開山之法,在後洞底下另辟三間石室,獨居在內,煉法煉丹。那洞府本就深藏山腹,石室更在下面二百多丈,還設了三層禁制,光焰異香均可隱閉。縱有妖邪尋來,已有陶泅在上面抵禦,不致在緊要關頭上誤了事機。以朱、李二人友誼,自然必見趙霖和王謹,但還有三個月始得完功,此時前往,未必能夠見到。不過老人既令前往,未限日期,必有原因。 簡冰如因只是聽人傳說,未遇老人詳談,加以連日忙於除害,逐走妖道,昨夜僅發現二人身有寶氣外映,未及推算,因由不知。趙霖雖然受傷一時不能復原,但是醉道人新得靈藥可使早愈,還有大益。並且金姥姥羅紫煙和嵩山二友矮叟朱梅、追雲叟白谷逸新在衡山開闢別府,打算將來移居,也正在彼。這四位仙人法力高強,均喜提攜後進,又都是青衫老人夫妻兩三生的至友,前往求助,必肯為力,多半因禍得福,不可大意。 王謹聽簡冰如說完前言,好生欣慰。趙霖也已回生醒轉,話已聽清,便要下床辭謝。簡冰如攔說無須,最好在此臥一日夜,明早仍坐原船起身。王謹恐船行遲緩,萬一到時撲空,便問洞在何處。簡冰如答道:「醉道人不會就走。白雀洞在祝融峰後,金鎖峽左近,隔著一座大嶺,相去只四十里。山中寺觀甚多,金鎖峽由峽底攀升上去,再兩轉折,便到洞前。雖是奇險難行,你二人均善輕功,必能過去。羅道友人最慈祥好說話,問知來意,定為引見。白、朱二位道友喜在洞前古松旁下棋,常有同道觀弈,近來不大離開,更易尋找。只是頗有個性,又與龍寨主靠山紅髮老祖有交,見時休說想除寨主父女的話,只說迫不得已,方始約定,惟求自保,無事已足,二老就許伸手管此閒事了。求到靈藥後,不問這四人是否全見到,必須即往終南,尋到黃耳崖。如不能即見令師,可求你陶師叔相助,設法人內。此人雖極機智,卻不大管人閒事,看在老人與令師分上,也不至於拒而不理。只肯留你二人住,便可免去光陰虛擲,延誤事機了。相遇倉促,不暇詳查,我料如此,當不致誤。如非海外尚有要約須赴,照我心意,等趙霖一復原,乘著寨主在人未約到以前,我隨便約上兩位道友相助你二人,此時便去,事較容易,還可免卻好些麻煩,不是好麼?想是寨主近十年來驕橫自大,年老荒淫,定數如此,不特我不能就去,連老人和令師等各位道友俱都有事,只好明夏再辦。到時,我趕去也說不定。醉師弟現率觀主師徒往驅妖道,收回寺觀,料理善後之事,此時當已押了妖道師徒起身,你去了也見不到人。王師侄新近痊癒,今日正忙。你二人拜師之後,將來全能見著,不在此一時。他所習吐納之術,與你們不同,見他與否,無關宏旨。趙霖服藥後,尚須靜養,還是趕辦正事,明早上路,不必往前山清虛觀去。我也走了。」說罷,便自起身,手舉處,一片白光閃過,人已無蹤。 王謹連忙向空拜謝。送完簡冰如,回身一看,室中只剩了一個道童,說是收回前觀事忙,原只留了兩位師兄在此陪侍。當簡師伯說話時,六師兄被師父命人喚去;而八師兄本求簡師伯有事,知他還要到老漁磯去與人說話,恐到時迫不上,特意先往相候。行時暗中囑咐道童,令其轉告趙、王二人,他所求之事,非簡師伯相助不能成功,當著人不好求說,必須先往等候,以致失陪。一個不巧,當晚都難回來,明早不及恭送,望勿見怪。明年玉龍山寨主之約,他必設法趕往,自知道力淺薄,難為效勞,不過雙方一見如故,借此可謀良晤而已。道童是他小師弟安平,下面還有三人,多是外方來的尋常同道,連此次奪觀鬥法詳情俱未知悉,無須相見,遇時也不可告以來意。飲食均有安排,有什事,無須客氣,只和安平說好了。 王謹見安平年約十四五歲,看去甚是精明輕健,武功似有根底。彼此一談,也頗投機。待不一會,便有道伙送上齋飯,山蔬筍脯,十分清潔。一看趙霖,已是睡熟,便不去喚他,留了一點菜飯,以備趙霖醒來再用。自和道重二同吃完,由原道伙收去。安平便說二人一夜辛勞,勸王謹也睡一會,趙霖如醒,由他照料。王謹心事一完。也覺有點疲乏,見安平人甚爽直,語意誠懇,又知趙霖藥力正在運用,一時不會醒轉,略微謙謝,便在趙霖對面臥倒。安平見王謹談話時目光老注意在趙霖面上,不時伸手輕輕撫摸頭額胸手等處,關心已極,至性至情,往往無形流露,不禁微微歎息:「人家師兄弟多麼情厚,這才算是同門骨肉呢!不知道這位趙師兄對他是否也一樣?」王謹聽安平自言自語,本想告以趙霖為人誠厚義俠,對友情熱,還勝於己,從小便在一起,前數年始結為異姓骨肉之盟。雖有一位仙師現在終南山,此時只是前去拜謁,還未見過,情分自來就深,與同門無干。因是倦極,背向安平,沒聽再往下說,心神一懶,欲言又止,晃眼便已安然入夢。 隔了些時,王謹醒來一看,夕陽已經西斜,只剩趙霖睡在對面未醒,安平不知何往。忙湊過去細一查看,趙霖面色已全復原,週身溫暖,全不是中邪有病神氣,好生喜慰。暗忖:「柳湖諸長老多知醫理,常說病人最好空肚皮,少吃東西,才好得快。齋飯現成,索性由他睡去。」便不去驚動,獨自下床,走到桌前,見桌上泡有一壺好茶,摸去甚熱,知道安平必剛下樓不久,並未乘睡離開。此人年紀雖輕,卻這等誠信可靠,由早起到此,差不多已枯守了一整天。心正不安,忽聽樓梯響處,上來兩人,正是安平,身後跟著船夫張四。見面笑問:「你怎地尋來?」 張四答說:「昨夜不見客人回船,遙望竹仙觀一帶起了濃霧,天亮前又聽兩次大雷,心方懸念,不敢自來。簡先生忽然走來,還同了前觀一位小道士,說妖人被醉道人逐走,王觀主已然重返清虛觀。只趙客人昨晚乘涼感冒,在此養病,要明早才去。此時客人正睡,命我傍晚始可前來探望。客人未回,不要離家。明日起身,去往衡山,不逛老河口了。包遇順風,只一天便可趕到。我知他和醉道人都是仙人,定是和上次他坐船渡湖時一般快法,忙即拜謝。他又給了爹一塊藥,說是吃了多活十年,身子輕健。我高興得不得了,忙去前山看望。那惡道正當眾聲言,說此次奪觀起因,由於負氣,現有兩位老前輩出頭作主,已將清虛觀交還王道友,即日率領徒眾退去。說完,便和觀主作別。觀主也率全觀徒弟,親送他師徒上了預雇好的小船。雙方直和朋友一樣,甚是謙和。送客時,我立得近,彷彿聽那惡道對觀主說:『我想不到道兄對我如此寬厚。』大約雙方連仇怨都解開了。只是我四下留神,事後又往觀中前後查看,始終不見醉道人影子。觀主命我回去不可亂說。我回到船上,算計尊客將起,特地趕來。這位小道爺正在樓上,見我來了便走了下來,問知來意,說客人還未醒,命我稍待。一會便聽尊客在樓上走動聲,上來探看,果然起床。現在船上酒菜柴米均已準備停當,隨時皆可起身,只聽尊客招呼便了。」王謹告以明早方能起身;令其回船等候,張四告辭回去。 一會便吃晚飯,趙霖也已醒轉,說只中邪當時週身酸脹麻癢,百脈債張,難受已極。後服靈丹,再經簡仙師施治以後,便覺一股熱氣流串全身,所到之處,痛楚立止,舒暢已極,便自酣眠。醒來除四肢無力外,言語行動,已能自如。王謹重又補敘經過。安平與趙霖敘見之後,不住探詢柳湖之事以及結怨山女經過。二人因知雙方師門俱有淵源,也不隱諱,有問必答。聽得安平興高采烈,似甚欣羨,詢問道路里程甚詳。二人也未在意。到了夜半,二人均已睡足,不願再睡,便照點蒼山所學坐功,打坐靜養。安平堅不肯走,等二人人定,也在對面榻上打起坐來。 夏日天短,一晃便離夭明已近。王謹先起,見天還未亮,想讓趙霖多調一會神,便不去驚動他。輕悄悄走近對榻一看,見安平正在入定吐納,鼻孔問時有兩股白氣激射而出,長達尺許,又收回去。前聽丁。韋諸人說過,知是習劍的第一層功夫,自己將來也要經過。照此景象,安平已有根底,才知他師徒均非常人。只不知王清風既然有此造詣,好些劍仙異人俱是他的師叔伯,為何不住深山修煉,卻在這等四通八達,遊人眾多,相隔城市最近的君山一住數十年,始終不肯離開?好生不解。方在尋思,安平、趙霖也相繼起身,略談片時,天已黎明,二人起身作別,安平執意送到船上。趙霖終仗秉賦甚厚,一夜靜養之後,只體力不似以前,別無苦處。三人走回船上,又談了一會,安平見天光大亮,船等自己一走便開,不能再留,只得執手依依,作別而去。二人隨命開船,往衡山進發。 衡山古名南嶽,主峰祝融峰高矗半天,雲橫霧湧,極少開朗。全山迴環八百餘里,位於湘江左岸,離衡山縣城僅三十三里(一說二十九里),有七十二峰之勝,景物雄麗。民間傳說時有仙靈往來,古跡甚多,為全國有數名山。二人嚮往已久,何況又有仙人在彼,可以參謁,益發高興非常。並且一開船便遇順風,船行甚速,第二日即到衡山。知是簡冰如之助無疑,各自向空拜謝了。 二人開發船錢,因時已午後,先擇一近山市鎮住下。再去沐浴齋戒,問好人山途向,同往山中走去。到了祝融峰後,遇到兩個樵夫,一問金鎖峽路徑,樵夫遙指峰後一片山嶺說道:「翻山過去,便是金鎖峽。那地方終年有雪霧封鎖,並且霧中常有目射碧藍光的怪物出沒,雖沒聽說傷人,到底害怕。而且只峽中有點風籐和不值錢的草藥,自來無什人跡。客官遊山,何不到紫蓋峰那一帶去,有的是好山好水,到那險要所在做什?」趙霖答道:「為尋一樣藥草,全山只金鎖峽產得有,亟待醫病,非此不可。蛇獸怪物,俱非所計,但請大哥指路。」兩樵夫見二人和氣,便把路徑詳為指點。 二人立照所說尋去,行約三四十里,越過好幾處山巒,方始到達。只見高山前橫,下臨峽谷,到處都是野麻怒生,荊棒匝地,山路崎嶇,幾難通行。野風蕭蕭,四無人蹤。二人雖然以前常在邊山野徑之中往來,多麼奇險難行之路也都走過,更有一身極好輕功,本來不算甚難。無如趙霖新愈之後,體力不濟,遇到奇險之處,須人扶持。夏日中午,天氣又熱,費了好些氣力,才到峽底。往側一看,見那山勢又高又險,本就無路可上,山半更被白雲遮滿,仙靈在望,偏是無法上去。二人一著急,便朝山上跪倒,虔誠默祝說:「弟於等奉雲南大理府境內點蒼山青衫老人之命,前往終南山,拜在朱青英仙師門下。不料在君山誤中蠻僧邪法,幸蒙簡冰如仙師相救,命弟子等先來衡山金鎖峽,拜見金姥姥與醉仙師。望乞二位仙師不棄凡愚,開雲賜見。」跪祝了半個時辰,不見回應。 正打算由王謹當先開路,用套索將趙霖繫住,相繼冒險,仗著玉玦防身,穿雲而上,忽聽耳側草棘微動,疑有蛇獸之類來襲。回頭一看,乃是一個年約十七八的道裝女子,正傍右面山麓緩步走來。二人見那女子生得姿容清麗,骨秀神清,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裝,非絲非帛,宛如霧毅冰紈,纖塵不染,看去彷彿神仙中人,暗忖:「這等人品,世上少見,何況荒山深谷之中,必是簡仙師所說女仙金姥姥羅紫煙無疑。」忙即轉身,試探著行了一禮,躬身問道:「請問仙姑,可是金姥姥羅仙師麼?」少女笑道:「我是蕭十九妹。你說那金姥姥,是我大師姊。我剛自白雀洞中和她分手出來,見你二人在此跪祝。這地方在她的洞後,想必還不知道,可有什麼事?」二人聞言大喜,知她既與金姥姥是同門師姊妹,必也是位仙人無疑,重又跪拜下去,把前事和來意一說,並告以白雲封山,無法上去。 蕭十九妹喚起,笑道:「我素喜扶助善良。以前蒙青衫老人相助,無可報答,至今耿耿。我看老人面上,也不袖手,只是醉道友剛走不久,我師姊近日正忙一件要事,恐其無暇,不願相見。你二人武功根骨雖好,但是山徑太險,凡人從來不能走上。最厲害是她守洞神吼非奉她命,決不許外人爬過半山,如與相強,決非其敵,休以為身有異寶,一樣難於上去。幸遇到我,我和大師姊情分至厚,不特助你們上山,使其必見,並且你們明年玉龍山之約,也可前往助陣。這裡有綠玉杖一枝,乃先恩師七指龍母因空師大所賜。守洞神獸既認得此寶,知我所差,不會攔阻。此寶又是我和大師姊約定的信物,非有急事,或是至交密友有什為難,需她相助,決不以此借人。她見此寶,定必另眼相看。山半雲霧已開,洞在後山,由我來路暗峽之中穿過,山腳有一石筍,由此便可循路上去。有此防身,遇到險處,將杖往地下一豎,立有寶光護身,便無礙了。」說時,伸手由腰間一個薄薄的湖色囊內,取出三寸長形似玉釵之物,迎風一晃,一道碧光閃過,化成一根通體一色碧綠的鳩頂玉杖遞過來。二人驚喜過望,拜謝接過,並問此寶日後何處送還,是否交與金姥姥暫為收存。蕭十九妹答說:「俱都無須。我為不捨離開先恩師遺蛻,仍在岷山天女廟,要滿一甲子後方始離去,現正回山。此寶外人無法劫奪,與我心靈相通。你們見了金姥姥,說我指點前往。與她看過之後,三呼蕭十九妹,將杖一舉,自會脫手飛回。你們去吧!」說罷,一道白光破空飛去,急逾電射,晃眼刺入遙空雲層之中。 二人拜罷,持杖上路。先只當前面不遠,便到盡頭,哪知還有一條暗峽,來路彎環,進了暗峽,又往回兜轉,把山切出一片危壁,地形果如一把打開的鎖,白雀洞便在鎖頭上。來路峽谷,上下壁立,中間陡峭之處頗多,無路可上。所幸先前滿山雲霧,一片混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雲霧全開,山容畢現,映紫凝青,宛如新沐。加上白雲如帶,橫亙山腰,越顯景物靈秀雄奇,令人有天外神仙之想。二人見那雲帶雖還未消,舒捲虛懸,似欲乘風揚去,好些地方均不與山相連,如早上去,還可由雲下面攀援而進。惟恐少時重又雲封,為防萬一,仍用前策:將抓索連繫各人身上,將綠玉杖交與趙霖,由王謹當先,施展輕身功夫,一路攀蘿附葛,援縱上去。仗著山上籐樹甚多,大可攀附憑借,不如前望之難,寶杖在手,膽子還壯得多。趙霖天性好勝,持杖後行,前半山路,並未用上。過了半山,行近白雲橫亙之處,眼看快上斜坡,路便好走。山氣高寒,草木皆已稀少,前面忽現出一片極崎嶇峻險的怪石,上面密佈苔蘚。已往連經好幾處極難走的傾斜石面,只剩這塊突出的斜石,王謹十分謹慎,先自越過,立定相待。趙霖繫住抓索,也到石旁,攀援早已力疲,因見過去便入坦途,儘管骨肉患難之交,仍是不欲示弱。令王謹用抓索由石旁吊過,依舊賈著余勇,由石上面橫渡過去。哪知石上苔薛終年被雲氣滋潤,又肥又厚,其滑如油,趙霖腳軟無力,不能提氣輕身,石面又向外斜,如何立得住?勉強走了兩步,左腳一溜,便往下滑去。王謹見他一路行來,並未現出為難神氣,還當他武功、秉賦均好,又服過仙乳靈藥,復原得快,心中高興。不料忽然生變,不禁大驚。如由石側經過,本可無妨,到了石上,向下傾跌,多少也必負點傷。良友關心,慌不迭下盤用力,一定腳樁,雙手緊握抓索,待要就勢接應。忽見人已向右歪倒,無意之間,將綠玉杖拄向石上,立有一幢青光飛湧,將人扶正罩住,緩步走了過來,寬心大放,又驚又喜。一問景象如何,趙霖答說他腳底一溜,自知不妙,照理此時再用玉杖一撐,勢必更跌得快。因是心慌手亂,女仙蕭十九妹之言已經忘卻,不知怎的,仍隨手往石上拄去,青光立即飛起,端端正正,將人扶起,轉危為安。過時腳踏石面,仍是滑溜,只是四外均有一種極大潛力護住,隨著人杖前行,不容傾跌。說時二人均已轉上斜坡,寶光也早隱去。 二人方讚歎此寶靈異,忽聽頭上轟的一聲怪吼,知是守洞神獸發威,仗有女仙所借法寶,再上數十丈,便是白雀洞仙府。仙山靈域,決無妖邪侵害,只改為二人持杖,並肩而行,暗中戒備。忽又聽震天價一聲怒吼,比前更加猛烈,當時山風大作,白雲欲飛,草木蕭蕭,四山皆起回應,聲勢端的驚人。趙霖聽吼聲越近,覺出厲害,惟恐驟然襲來,忙把手中綠玉杖一晃,口喝:「神獸息怒,我二人奉蕭十九妹仙師之命,來此有事,參謁洞主金姥姥,現有信物綠玉杖為證,請容上去。」說時遲,那時快,話還未完,隨著吼聲過處,一條將近兩丈的金黃怪物,帶著兩圈碗大藍色精光,已自山頂飛下,當面撲到。心方驚急,杖上青光也二次飛起,將二人護住,雙方並未相撞。黃影倏地往側一偏,朝左落去,.隨聽鼻息咻咻。往側一看,那東西生相好不猛惡驚人:似獅非獅,似虎非虎,大頭粗身,血盆闊口,赤唇外露,滿頭金髮披拂,豎起條扇形短尾,一色金黃,又光又亮,立在地上,身已掉轉。通體足有兩丈以上長短,高也過丈。正睜著一對碗口大小,作半球形,藍光閃閃,遠射數丈的凶睛,注定自己,似有驚奇之狀。杖上青光又復斂去。知道無礙,索性上前,躬身把前言又說一遍。說完,神獸也不答理,只把扁方形大頭一偏,朝著山頂上面吽吽連吼。 二人聽去,似是向上通報,並無怒意。方想繼續前進,走不幾步,神獸忽趕往前面,將路攔住,也不起撲,只是不許上去。正要以杖為證,二次通白,忽見一片青光自空飛降,落地現出一個頭梳雙丫髻,年約十三四的短裝青衣女童,見面不等發問,便開口道:「我名平旋,現奉家師之命,接引二位嘉客,騎此守洞神吼上山。請上騎吧。」神吼隨即蹲伏在地。二人大喜,先向神吼道了無禮,收了抓索,縱身上騎。平旋說了一聲:「走吧。」面前青光一亮,連人帶獸俱在青色煙光擁護之下,往山頂飛去,晃眼越過雲帶,到了上面停住。 下騎一看,落處是十畝方圓的平地,上面滿佈奇花異草,另有七八根約三兩丈高的石筍參差矗列,雲骨撐空,甚是靈秀。略一回顧,衡山全景齊收眼底,湘江蜿蜒如帶,環繞其下,加上許多支流湖沼三五錯列,宛如銀玉。平疇沃野,極目青蒼,山高氣清,雲霧如在腳下。遙望祝融、紫蓋、錦屏、玉女諸峰,以及山下來路,已被雲霧遮蓋,只剩峰尖三五,若沉若浮。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8 本章字數:14156 轉世護雙鬟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千山雷雨拜仙真 前文說到趙霖、王謹巧遇岷山玄女廟女劍仙步虛仙子蕭十九妹,得其指點,並借了一枝綠玉杖,隨由金姥姥羅紫煙的女弟子平旋同了守洞神吼,將二人接引到衡山白雀洞外平崖之上。因乃師羅紫煙正在行法,凝煉兩女弟子的生魂,少時送其前往轉世,便請二人洞外守候,說完走去。 二人久候平旋不出,心疑仙人有意相試,正在耐著腹饑,虔心等候。平旋忽然走出,笑說:「家師現在後洞行法,本不知你們方才會來。還是蕭師叔路上想起,封山雲霧雖被她解去,中間那層雲帶仍非外人所能越過,傳聲相告。家師聽知你們的來意,因洞中只我師徒兩人,只得請在洞外暫候。你們由早起人山,此時想已飢渴,好在事情將完,索性少時進洞,再行款待吧。」二人謝諾。平旋又道:「一會二位師姊生魂便要飛出,家師要在洞中主持,生魂不能就走。我年小力微,人單勢孤,萬一有什麼變故,二位還須幫我一幫。」二人俱都義俠心腸,脫口應了。方想:「平旋年紀雖輕,亦是仙人門下,如有事故,自己怎能相助?」平旋已二次走回洞去。 待有盞茶光景,忽聽身後喝道:「二位師兄閃開,分立兩邊,為我護法,師姊出來了。」二人剛往洞側分立,便見一幢青熒熒的冷光擁罩著兩個尺許高的少女影子,由洞中飛出。平旋一手舉著一口金色短劍,一手掐著法訣,指定光幢,緊隨在後,到了洞外平崖之上,一同立定。光中少女意似難忍,不住在內亂跳亂躥,無奈身被光幢罩緊,不能脫出。平旋喝道:「二位師姊,你們那麼聰明,好幾天煉魂之苦都已耐過,何在這一時片刻耽延?師父需要收拾法台,才能送你們起身。仇敵何等厲害,不候到師父親出護送,你們能走麼?」說完,二女稍微寧靜了些。一會又改作東張西望,嘴皮亂動,神色更是驚惶。平旋又道:「師姊,你們疑心仇敵乘著師父還有些時才得起身,我不該提前送你們出見天光,萬一仇敵乘虛侵入暗算,我年小力微,這兩位師兄尚未拜師煉法,雖借人一件法寶,可以由心運用,終非妖邪之敵,故有些害怕麼?這個無妨,師父早防到我們人少,照顧難周;此山上下均有禁制,如有警兆,立時可以覺出,何況守洞神吼耳目何等靈敏,至不濟,帶你們逃回洞去,總該可以吧。這等膽小做什?」 開頭說時,二人瞥見一道暗黃光華和兩三股灰白色的煙氣在右側略閃了閃,平旋好似全神貫注前面少女,不曾在意。因在君山觀陣,有了經歷,本想暗告平旋留意,及聽這等說法,欲言又止。話雖不曾出口,終覺灰白光氣可疑,剛互使眼色,暗中戒備,忽聽一聲斷喝,眼前一暗,滿崖俱被邪霧籠罩,右側現出兩個一矮一高的妖道:一個手發一道灰色妖光,直取平旋;一個手指著一面尺多長的黃麻妖幡,上面射出七股慘碧色的妖光,通體都有妖煙邪光環繞,直向光幢小人飛去。知有好人作祟,大吃一驚。二人自聽平旋一說,便將防身法寶連同女仙蕭十九妹所借玉杖,準備停當。一見來了敵人,各自如法施為,手按胸前玉塊,往外一翻,立有兩幢寶光湧現,將身護住,那條玉杖也化為一道翠虹飛起。正待飛步上前搶護,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雙方發動的瞬息之間,耳聽平旋嬌叱道:「無知妖邪,你已入網,如何能逃?」話還未完,猛又聽轟的一聲,雜著神吼怒嘯之聲,眼前倏地大亮,滿崖立被金光佈滿。先前那麼濃密的妖煙邪霧,直似殘雪遇到烈火,首先消滅,無影無蹤。那矮胖妖道的灰白色妖光原是當先飛出,吃平旋劍光敵住;雙方也就剛一接觸,金光便已發動。妖道似知不妙,慌不迭想要遁走,剛將灰白妖光收回,與身相合,飛將起來,想往原路沖逃出去,吃趙霖綠玉杖所化翠虹一擋。妖道認得此寶,哪敢迎敵,忙即抽身退縮。緩得一緩,崖外又有一圈自如銀光的電光,環飛上來,金光往下一壓,合成一座金頂銀邊的光幕,將敵我雙方全罩在內。妖道情急逃生,正在四下衝突時,平旋已不再顧小人,直指飛劍,追將過去。 趙霖先因不知綠玉杖的用法,只能出手,不能發揮它的威力。又在君山吃過大苦,越發小心,恐妖人情急反噬,又中邪毒。看出妖人中計,小人不會受什侵害,另一妖道重傷先逃,事決無礙,本沒打算窮追。及見平旋追敵,妖道化作一溜白色光氣繞崖而逃,卻不敢往洞口這一帶來,翠虹仍停前不遠,忍不住大喝道:「蕭十九仙師,速顯神通,令綠玉杖,戮此妖人!」語聲才住,翠虹倏地暴長,將全崖撐滿,電也似急橫掃過去。恰值妖道飛逃過來,迎個正著,吃翠虹兩頭合攏,只一絞,耳聽一聲慘呼,妖煙散去,血肉橫飛,屍橫就地。 身材瘦長的妖道比較狡猾,先想仗妖幡攝去真魂所化小人。不料幡上妖光剛一飛出,金光忽現,妖法立破,知道上當。因那金光是由洞內飛出,妖道邪法較高,見機得快,又在前面,就此逃走,本非無望。偏不捨那面妖幡,意欲收了同逃。雖只一眨眼的工夫,無如敵人出手神速;加上守洞神吼通靈機警,早就奉有密令,妖人沖禁而入,已先警覺,故作不知,暗中相定一個,守伺在後。妖人剛把手一招,一面收回妖幡,一面縱遁光飛起,滿擬飛遁神速,敵人雖然厲害,又有準備,但只要不與交手,逃總如願。哪知妖幡剛接到手,猛瞥見一根三四寸長,其細如針的金光,卻不知打何處電射飛來,打向幡上。心方一動,連念頭都未及轉,一聲輕雷,妖幡炸成粉碎。同時左臂一麻,知中敵人飛針,剛暗道一聲:「不好!」左臂已經裂斷。這時妖道身剛離地丈許,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萬無還手之力。驚遽惶急之中,剛把牙一咬,閉住斷處氣血,猛又覺右腿一熱,奇痛徹骨,似被什麼東西套住,齊大腿夾緊,往下強扯。百忙中低頭一看,正是敵人那只守洞神吼,悄沒聲突在崖上出現,飛縱起來,張開那兩尺多長的血盆大口,將自己連腳帶大腿一齊咬住,正往下扯。知道此獸奇毒,咬上見血必死,再不見機掙脫,強敵一出,更是形神俱滅。慌不迭拼捨兩腿,施展解體 趙霖見翠虹誅邪之後,仍在滿崖飛舞,方想試探收回,忽見一道金光擁著一個白髮紅顏,慈眉善目的老道婆,由洞內飛出,朝趙、王二人含笑微一點首,往前飛去。先懸空中的光幢立隱,只兩少女對面迎來,老道婆把手一揚,便收入袖內,更不再停,就勢破空直上,晃眼沒人高雲層裡,不知去向。台上光幕也同收斂。二人知是洞主金姥姥,剛剛拜倒,就在台上光幕一撤之際,綠玉杖所化翠虹倏地暴縮,成了兩三寸長短一道翠色精光,往西南天際飛去,一閃無蹤。方在驚疑,平旋已近前說道:「家師已走,綠玉杖也被蕭師叔自行收回。我還有點事,快請起來吧。」 二人應聲起立,走向崖口一看,辰光已是不早,只剩大半輪夕陽浮向天邊,紅光萬道,照得林野大地到處都是金紅顏色。空山無人,晚風蕭蕭,白雲如帶,依舊橫亙峰半,落霞散綺,晴彩浮空,嶺列峰連,山光如染,襯得眼前景物分外雄麗。二人振衣千仞,絕峨憑臨,迎著向晚山風,正在互相指點稱快,平旋已將崖上血跡殘屍打發移去,清除乾淨,走來笑道:「我今日大忙,日裡忘了準備飲食。二位師兄想必早餓了吧?」二人處在先前緊張場面,飢渴早忘,聞言重被勾起,笑答:「還好,如有山泉,請賜一些。」平旋便引導往洞中走進,隨口說道:「家師雖然辟榖多年,門人尚未盡絕煙火。尤其二位師姊因是前生夙孽甚重,必須轉劫,平日又喜講求衣食,索性專一修積外功。家師憐她二人向道精誠,性行又好,鍾愛過甚,知是定數,平日不甚督責,任其仗著師傳法寶飛劍在外行道,不特未斷煙火,生前每當花晨月夕,春秋佳日,並還常約三五同道姊妹來此聚飲高會,由她二人分任厄廚,刻意求工,認為樂事。以致功力不夠,一旦遇劫兵解,真神不固,投生前仍受那煉魂之苦。現在洞中留存的食物甚多,你我師門均有淵源,要用什麼,不妨明言,無須客套。」 二人謝了。見洞**是三層,形勢深長。第三層當中是一半圓形石室,大約兩丈,陳設用具,多甚簡樸雅潔。靠壁一個圓形石榻,上有鳥羽織成的錦茵。左壁有一高只七尺的小圓門,內有兩間石室,陳設卻是精潔華美。間知是平旋起居之所,因兩師姊最憐愛這小師妹,特意為她佈置而成。平旋並說,自己和兩師姊一樣,再有數年,也許轉劫,先後重返師門,始有成就。隨請二人就座,手掐靈訣,向裡壁一揚,隱隱風雷之聲過處,壁角又現一個小門。二人探頭一看,門內直和人家小廚房相似,只是清潔已極。平旋便走了進去,一會出來,手中托著兩盤筍脯和油炙松菌,三副杯筷,放在二人身旁的青玉案上,將酒斟滿,請客先用,二次又往門內。二人見那酒杯也是美玉製成,其大如拳,形式古雅。因正渴極,端起一嘗,人口甘芳,香醇無比,一口飲完,煩渴立消,心神為之一旺,筍菌也極腴美,從未吃過。知道仙人不尚客套,便取葫蘆自斟,相對飲食起來。 約有半盞茶時,平旋又端了好些食物出來,共有七八樣,葷素各半,葷的多是醃臘之類,另外還有黃精,松子合制的甜糕和新炊熟的香稻米飯,無不味美異常,芳騰齒頰。平旋也陪同飲食,甚是慇勤,邊吃邊間來意和經過詳情,二人自是盡情相告。平旋笑道:「有這等癡情山女麼?我很想見她一見,不知二位師兄願否?」二人適已看出她的飛劍法力均非尋常,如能因她一行,將乃師引了同去赴約,豈非絕妙?立答:「師姊光臨相助,求之不得,焉有不願之理?」平旋笑道:「我今年雖才十四歲,因是幼隨寡母投親,為旋風吹向空中,本來墜地必死,幸蒙恩師將我救下,算出前因,收為弟子。三歲便入師門,學了十一年,家師和二位師姊全都憐愛。法力雖然不濟,飛劍已能與身相合。這次二位師姊所遺留的法寶,又被我借了兩件到手。似寨主父女那點門道,自信還能勉力應付。只是家師門下女弟子三人,己喪其二,只剩下我一個。二位師姊重返師門,須在六十年後。我修積外功也還尚早,不到下山時期,家師未必肯許我去。不過家師雖是岷山三女之首,昔年威鎮群邪,但和家師好友幻波池聖姑伽因一佯,最重情面。對於後輩,尤喜提攜愛護,只要她老人家看你好,有求必應。初時神情,對二位師兄甚是看重。我也不想你們如何求說,只在家師回山相見時,你們說寨主厲害,求家師帶我同往相助,提上這麼一句,我就有法可想了。」二人雖極願平旋到時前往,但因金姥姥是初見面的師執尊長,不便冒昧求說,口雖允諾,心卻為難,不知如何措詞才好。及聽只要附帶提上一句,不須強求,好生高興。平旋見二人應諾,也甚心喜。 一會,二人酒足飯飽。平旋收了殘餚,又向門內取了兩杯清泉敬客。二人剛剛稱謝接過,忽聽守洞神吼嘯聲由洞口隱隱傳來。平旋喜道:「家師回來了!」說罷便往外跑。二人不便隨出,待有半盞茶時,平旋來喚,笑說:「二位師兄運氣真好,白、朱二位師伯連醉師叔,均與家師同來,省得跋涉一趟,去了還不知見到與否。快隨我到前洞去吧。」二人聞言大喜,隨即同往。 那地方乃是頭層左側的一間石室,原是金姥姥師徒款客之所,陳設用具均頗精美。上首玉榻上坐著兩個矮瘦老頭:一個圓臉,頷下稀落落生著一叢黃須,穿著甚是破舊,一臉風塵之色;另一個相貌清灌,頷下三絡短鬚,根根見肉,瞇縫著一雙細長眼睛,葛衫雖舊,卻甚清潔。二老相貌均不驚人,只二目神光映射,迥異尋常。下手玉墩上坐著一個背負大紅葫蘆的道士,正是君山所見醉道人。金姥姥在對面陪坐。二人不敢多看,進門便即跪倒,分別叩拜。正要跪陳來意,金姥姥笑道:「你二人快起來說話,白、朱二老素不喜人過於謙恭,越隨便越好。」平旋也在旁示意令起。二人愉看二老,已有不快之容。趙霖為人豪爽,聞言先起。王謹素來恭謹,稍微遲疑,忽聽瘦的一個發話道:「金姥姥,我最不願人無緣無故矮下半截。這姓王的小子沒出息,懶得管他閒事,我先走了。」另一矮老頭方喊:「朱矮子等一會。」座上金光微閃,人已不見。 二人方在駭異,平旋已趕過去,對王謹道:「還不快些起來,留神這位白矮師伯再一走,你們的事就難辦了。」王謹聽了,連忙站起。金姥姥笑道:「旋兒無禮,稱呼白師伯,為何加一矮字?」矮老頭二目一瞪,笑道:「還不是你這胖老太婆慣的。我知你辛辛苦苦,代人收了三個徒弟。卻被妖道害死了兩個。剩這麼一個小鬼,自然心疼放縱,你早晚保得住她長命百歲才怪。」金姥姥微笑未答。平旋笑道:「弟子怎敢無禮,家師也從不寬縱。只因弟子從小蒙恩師教養,師伯仙府與白雀洞相去咫尺,常時往返請益,從孩提起便受恩憐,深知二位矮師伯最喜率真,笑言無忌,對於弟子等後輩更多優容。況且昔年嵩山二矮,由南宋起便威震群邪。二位師伯本以矮字宣揚德威,現以年時久遠,道高望重,仙凡崇敬,入覺矮字不莊,才改稱二老。二位師伯遊戲人間,喜以滑稽玩世,於嬉笑怒罵之中扶善鋤惡,修積無量功德。本來仙壽無疆,萬劫難老,這『老』字本來不通,又嫌莊嚴,當初改稱呼之際,聽說二位師伯還不甚願意,弟子加『矮』字正是迎合師伯意旨。一半也為了這位王師兄初次拜謁,不知二位師伯心性,朱師伯已不知為了何事藉故飛走,萬一白師伯再一藉故飛走,柳湖數千人的生命財產固是可慮,而玉龍山寨主平素驕橫,此事牽涉大多,雙方爭殺報復,寨主全族勢難保全,並將他的同夥引了出來,豈不難於收拾?為此情急無知,只得豁出受責,借此一呼,將師伯仙駕留住,以便趙、王二位師兄陳說前情。弟子提到昔年尊稱,原為恃有恩寵,志在討好,並非有心無禮。如嫌放肆,實是師伯平日縱容,與家師何干?弟子只求師伯容人說完了話再走,任何嚴罰,心甘領受,以為師伯消氣如何?」 矮老頭道:「你這小鬼,自知罪孽大重,比你兩個師姊狡猾得多。平日守著你師父下苦功,怕人欺負,輕不多事,這次不知為了何故,代人出此大力、你既多事,我就叫你不得安心用功,明年端午,罰你往玉龍山走一趟,你敢去麼?」平旋聞言,正合心意,表面上卻不露出,故意答道:「弟子雖多災多難,有二位矮師伯在前頭,多厲害的地方也敢去。只不知恩師允否,弟子不敢作主。」矮老頭道:「只要你認罰敢去,都有我兩個呢。」醉道人插口笑道:「此女真個靈心慧舌,明明想往玉龍山趁熱鬧,試她年來功力,就便撿點便宜,你這一說正好。就這樣心還不足,他知你們二位新在月兒島火海之中得了連山師叔的龍雀環和金鱗劍等奇珍,可以借用,到時萬無一失,所以連朱道兄也同拉上。你還拍胸脯,卻不知這麼大年紀,中了女娃的計算呢!」矮老頭瞪眼道:「醉鬼胡說,我願意這樣,你當這事是容易的麼?」醉道人笑道:「好好,由你。」金姥姥始終微笑不語。 趙、王二人等三人笑語稍停,平旋已回立到金姥姥身側,二次想要開口。醉道人笑道:「你們的事,我已盡知,不消多說。趙霖所須靈藥,我已另用靈丹和就,功效更大,服後一日,不特復原如初,並可益氣輕身,異日修為也大有補益。王謹忠信謹厚,根骨不惡,另賜靈丹三粒,功能起死,以備緩急之需。我正有事關中,可將隨身包裹取來,我送你二人一同往終南,天亮前即可到達,豈不省卻好些跋涉?」隨說,隨由身畔取出三丸丹藥,遞與王謹。並將坐側玉幾上和就的一玉杯靈藥交與平旋,令引趙霖去至後洞服下,再飲兩杯本山靈泉,回來同行。 二人聞言大喜,忙即拜謝,依言行事。因平旋玉龍山之行已然獲允,不便再代請求,沒有向金姥姥開口。出來後,趙霖問平旋道:「平師姊已有白師伯代說,告辭在即,可還有什吩咐麼?」平旋笑答:「明年端午之行,未奉家師明命,去是必去,只不知如何去法。如能早往,也許先往你們柳湖一行。還有你說那山女巧姑,我甚憐借她的癡心和遭遇。二位師兄此時法力自談不到,終南山回來,必得朱師伯真傳,也許另外還有能人相助。久聞青衫老人門下洪、阮二位師兄冰心鐵面,疾惡如仇。寨主如不知利害輕重,一旦挑起,雖青衫老人近年功行圓滿,專一靜修仙業,更不輕問外事,卻只一舉手,寨主全族立成菌粉,但他老人家寬洪大量,決不與寨主一般見識。洪、阮二位師兄見寨主上門欺人,必然大怒,或明或暗,就難說了。二位師兄本與相識,雙方又師門至契,情如一家。到時能有人解圍最好,否則務要保全此女,勿令殺害。我說這話,固然一半為了此女可憐,一半也為了趙師兄。自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此女只是情癡,並無過惡,如不委曲求全,一個應付乖方,便為異日冤孽,糾結難解。我兩位師姊中,便有一人為了這類事受害,歷劫三生,還不知能否化解。事情差不多,不過男女互異而已。趙師兄剛遇仙緣,有志修為,實是大意不得呢!」 二人見她年紀甚輕,吐談行事均頗老練,又知法力不弱,均極敬佩。因恐醉道人久等不快,無心細說,隨口應諾。說完回到內洞,平旋取來清泉,遞過玉杯。杯中靈藥,色如乳漿,微有淡紅色光彩,人口甘腴涼滑,心清神爽。趙霖服後,又飲了兩杯清泉,隨取衣包,同返前洞。到後一看,追雲叟白谷逸與醉道人俱已走去,只金姥姥一人在座,方疑來晚誤事,心中悔恨。金姥姥笑道:「醉道友送白道友,少停即回,無須愁急。你二人此去終南,暫時也許難見令師。又未斷絕煙火,以後住在陶道友前洞,日常不免出外採掘山糧。當地為終南後山僻險之區,你二人雖有玉玦防身,萬一變生倉促,豈不又和君山中邪一樣?遠來尋找,無可為助。今贈你們每人飛叉一技,雖無什大用,仗以防身御邪,驅逐山中猛獸毒蟲,頗有靈效。」二人欣喜,拜謝接過。金姥姥傳完用法口訣,二人福至心靈,一學便會。剛剛記熟,醉道人也已回轉。金姥姥笑道:「我看他兩人喜氣已透華蓋,此行看師之外,必有所獲,許有遇合也說不定。我為此贈了兩枝飛叉,且看他們福運如何吧。」 醉道人道:「金道友提攜後進,真個熱心。那一對玉鉤斜,關係不小。這多年來,只七師兄在未轉世前說過一次,久已無人提說,不是道友想起,我倒忘了此寶出世期近,就在這半年之內呢。我想七師兄將他二人引往終南朱五兄門下,許與此事有關。否則點蒼相隔柳湖既近,朱五兄過不兩年也要回去,令他們先隨五嫂學道,不是一樣?朱五兄現在閉關修煉,去了又不能當時見到,何必令其先往,徒多跋涉呢?」金姥姥微笑點頭。醉道人隨率二人向金姥姥師徒作別,一同走出洞外。醉道人吩咐趙、王二人暫閉雙目,將手一揮,立縱遁光飛起,往終南山駛去。 那終南山,又名秦嶺,西起秦隴,東抵藍田,橫亙關中之南,長達**百里。其中峰巒靈秀,澗谷幽奇,自漢唐以來,便為高人隱士幽棲之所。二人所去的黃耳崖,在後山幽谷之中,相隔鄰近長安的南山主峰,約四百里。此處亂山雜沓,溪壑縱橫,地最僻險,除卻交冬木落,到處棒莽載途,蛇獸伏竄。崖前一帶,更是危峰刺天,絕壑干尋,周圍五六十里以內,連個樵徑都無,有的地方便猿猱也難攀渡,端的險秘異常。 趙、王二人初飛時,只覺身子被一種極大的浮力托著上升,到了空中,似在向前飛駛,平穩如舟,別的並無所覺。不似上次由點蒼山乘著神獸起飛,劈面天風,連氣都不易透轉。飛了一陣,忽聽醉道人道:「你二人居然有此根骨,帶了同飛,毫不費事。現已升高兩千丈,難得天色晴明,天際罡風現已被我擋住,開目無妨了。」二人睜眼一看,身外並無光華,僅有極淡一片白氣籠罩,左右分列,緊隨在醉道人的身側,一同前駛。這才覺出飛行快得出奇,直和電射流星一般向前駛去。天色也只才亮,紅日剛剛上升,大片紅霞恰似一張弧形霞幕,由東方天際拋垂下去。中間空出之處,卻懸著一輪光芒萬道的紅日。頭上疏星點點,比平日所見要大得多。萬里長空,一碧如洗,大地山河,均在足下。當中疏密相間,隔著好些雪也似白的雲層。有時前面也有白雲飛來,劍遁神速,雲沒人飛得快,兩下相對一撞,便被護身劍氣衝破,化為無數大小雲團,翻花四散舊光照將上去,宛如千百片霧毅冰紈,隨風翻滾,轉盼之間,相隔已是老遠。耳聽天風浩浩,卻吹不到身上,真乃生平未見之奇。方自喜慰,暗中讚妙,不覺日輪已到中天。遙望前面陰雲低亞中,似有一痕山色,橫亙隱現。沿途雲層漸高,比起來路所見雲白天青,山光擁翠,水色拖藍,又自不同。醉道人忽說:「前面山後便是黃耳崖,快到了。」說時,人已衝入陰雲暗霧之中,飛行卻緩了許多。一會,越山而過,往山後一面降落下去。二人黨著天氣濕潤,身外混茫,什麼也看不見。忽聽雷聲轟隆,四山皆起回應,風雨之聲匯成一片,才知山間正有雷雨。晃眼便由雨陣之中穿過,落向一座危崖之下。醉道人道:「此是青籐峽,東面盡頭小坡上去,往左一拐,便是陶道友的山洞。見時可說我尚有事關中,不及登門相訪了。」二人知他要走,方在應聲拜謝,醉道人已破空飛去。 這時雨已漸止,雷聲仍是隆隆未歇,峽中陰晦污濕,草木腥氣甚重,令人不耐。便照所說,往東首盡頭走去。剛上小坡出口,猛覺身後雷光奇亮。二人回頭一看,一個震天大霹靂,夾著栲栳大一團雷火,已由西盡頭高空之中打將下來。峽西一帶,本是暗雲低亞,煙霧迷漫,形勢也更險惡,看不真切。只見雷電橫飛,金光閃耀中,似見一個極小黑人影子飛起,一閃不見。一雷之後,依舊暗沉沉的。俱想仙居密邇,不會有什妖邪在此寄跡。便往左崖尋去,那地方也是一條山谷,只比青籐峽寬大得多。行約二三里,二人忽見右首崖對面有一幽谷,人口地勢逐漸凹下,最前面兩邊危崖齊往當中合攏,不透一點天光,看去黑沉沉的,宛如一條極深暗衖。因地勢只當地一段最高,來去兩路均低,又有十畝寬廣,儘管三面山崖之上添了許多雨後新瀑,玉龍倒掛,界破青山,雨勢一住,水便退盡。知道沿著谷底這片危崖,便是黃耳崖。 二人忙把身上水跡揩乾,穿上乾淨衣履,向前尋去。那崖形似一個長圓形的半個饅頭,石如黃玉,平整光滑,寸草不生。初意洞府必在前面轉角之處,及至走出十幾步,崖忽內凹,裡面出現兩圈彎曲盤道,上面有一圓形山洞,看去果和人耳相似。洞口淨無纖塵,內裡彎曲,彷彿甚深。二人料是仙人隱居之所,正打算順著盤道,去往洞前求見,忽聽一聲從未聽到過的厲嘯,由洞中飛出一條人影。二人忙即縱身閃開,定睛一看,來人乃是一個黃面獅鼻,濃眉虎目,背插一支梭鏢的黃衣道童。同時洞口現出一個獅頭獨角,身布密鱗,通體火也似紅的怪獸,好似凶威初斂,本欲前撲,又復卻退蹲伏神氣。方欲開口,道童已先問道:「此是我師父陶真人的洞府,外有九條羊腸暗谷環繞,內中多蛇,均有奇毒,谷徑形如螺旋,常人絕難通行。你二人不似左道妖邪,怎得來此?」二人聞言,知已尋到地頭,好生欣喜。一同施禮說道:「我二人一名趙霖,一名王謹。現奉青衫老人之命,來到仙山,拜在朱真人門下,請師兄示知尊姓大名,敬乞代為通稟,感謝不盡。」道童略微沉吟,答道:「我名魯孝。二位師兄既奉青衫老人之命而來,可知朱師伯此時無暇相見麼?」趙霖答道:「老人原說家師現在洞底修煉天書,不能出見,有事只能請陶師叔遇便轉告。行時賜了一封書信在此,並且家師母陳夫人已先拜見,必蒙恩允。只為向道心切,並有求告之事,必須來此。先拜見陶師叔,在未見家師以前,暫在仙府寄居,求陶師叔指點。來前還在衡山白雀洞見過金姥姥前輩和嵩山二老白、朱二位師伯,以及師叔醉道人,均說此行必蒙陶師叔恩允收留。又蒙醉師叔親自送至左側谷中降落,才尋了來的。」魯孝還未答話,忽聽洞中深處有人喚道:「孝兒,你領這兩人進來吧。」魯孝應諾,隨道:「師父喚二位師兄入見,且等進洞再說吧。」二人謝了,魯孝便領二人上去。 到了洞口,那紅色獨角怪獸已經不見。洞徑外觀深曲,等走完頭層,地勢漸高,忽然現出畝許方圓一個大天井,對面一座高大圓門,內裡方是正洞。二人也不暇細看,各把心放誠敬,隨同入門一看,石室高大,陳設無多,均是玉石所製。當中丹爐旁邊,立著一架八尺高下的古銅燈架,內有兩朵燈花,銀輝四射,照得合洞光明,無異白日。右壁圓洞以內,為陶真人靜修之室,真人坐在上首雲床之上,乃是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道者。二人跪拜,呈上青衫老人書信。真人命起,將信取出,看了看,笑道:「令師現正勤修仙法,連我也不能隨意出入。好在有青衫老人來書,令師母也曾見過。我與朱五兄是多年至交,情同骨肉,本可代為作主。你二人根骨心性甚好,暫且由我作主,留居此洞,與魯孝一起,先自修煉。等到年終,令師緊要關頭過去,再引你二人人見便了。」二人大喜拜謝。真人隨即傳以坐功口訣,並令隨時請益,遇到不能領會之處,向魯孝詢問也可。又詳詢山女結仇經過和來時情景。二人見真人,問起到後情景甚詳,便把來時正值大風雷雨,以及出谷時曾見雷擊谷底小人之事,一一說了。說時魯孝已然走出。真人間完了話,無什麼表示。二人初來,矜持謹慎,不問不敢妄言,因見真人不以為異,志在修為,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說完,魯孝由外走進,對真人道:「弟子因二位師兄要在此久居,去往前洞收拾住處。金虯忽然私自出洞,弟子趕去,見它正在崖邊的青籐峽頂,與一妖人相鬥,弟子到時,妖人已經受傷逃走了。」真人道:「金虯必是聞到邪氣趕去,此與尋常擅出不同,傳語姑且寬免。以後有警,必須先來稟報,不許獨自私出。趙、王二位師兄遠路才到,不免勞乏,可領往前洞歇息,少時再同用功吧。」魯孝應諾。 二人便向真人拜謝辭出,隨同去往前洞。前後洞只隔一個天井,魯孝所居,就在前洞右壁一條甬道的盡頭。乃是三丈許方圓一問石室,室中飲食器用,無不完備。靠著裡壁,有一長大石榻,三人恰好同臥。 二人間知魯孝人門才只七年,並未絕煙火,平日自掘山糧煮食,現已減至每日一餐,益發欣慰。一方是向道堅誠,初入仙府;一方是性真情熱,平日索居苦寂,忽然來了兩個同道之交,與共清修:均甚高興,越談越投機。互相談起身世,才知魯孝本是前山附近農家之子,因乃母魯瑾無夫而孕,平日便受家人輕賤,因是三年不生,俱說怪病,還能勉強挨苦受難。等到臨產期近,時作陣痛,知道一旦產下嬰兒,定無生理,當時一害怕,乘著天陰月黑,逃往秦嶺深山之中。不料中途遇上大雷雨,山路險滑,跌墜深溝之內,所攜乾糧也自失去。本來母子命均難保,幸而在昏黑中撈到一根山籐。幼隨惡叔成長,相貌雖然奇醜,從小服苦,力健身輕,仗著這根山籐,居然攀援至地。可是食物已失,如何存活?腹中只作陣痛,偏不生育。彼時躲向危崖旁邊危石之下避雨,悲哭了半夜。剛剛倚壁昏沉睡去,鼻端忽聞異香。醒來瞥見一條極高大的黃影由身側飛過,嚇了一跳。耳聽瀑聲盈耳,探頭向外一看,雷雨已住,明月西斜,正射谷底,照得溝中明如白晝,夜景甚是清幽。除兩邊崖壁上掛著許多雨後新瀑外,到處靜蕩蕩的,哪有一點別的影跡。再看立處,形似一條澗岸,寬約數尺。再前便是深藏溝底的一條溪澗,澗水甚深,澗旁有六七株桃花,開得甚是繁艷。兩邊崖壁上的泉瀑似銀龍一般投入,並未灌滿,知道極深,且喜雨夜不曾失足入澗。兩崖壁立,滿佈山籐苔薛,簡直無法上升。痛定思痛,重又觸動悲懷,放聲大哭起來。 魯瑾正哭到傷心之處,忽聽身後危石之上叭的一聲。靜夜空山,身居危境,自然失驚,連忙回顧,乃是一塊小石頭,同時鼻端又聞異香。尋往原藏處一看,乃是兩枚茶杯大小的金黃色六稜鮮果。平日在家,飽受惡叔嬸之虐,向無飽食,飯量又大,逃時驚急悲苦,一味急竄,雖然盜有不少麥團鍋魁,但想覓到藏處再說,沒顧得吃。奔馳半夜,死裡逃生,早已餓疲交加,見果立動饞吻,到手便吃。覺得果子和芋頭味道差不多,稍帶苦澀,食後卻是回甘,具有一種從未聞到過的清香。一口氣吃完,痛止神爽,也未覺出別的異處。魯瑾便在石下無水之處,靠壁坐定,想等天明,設法出困,坐了一會,又復睡去。 不知隔了多少時,突覺下部奇痛,兩乳奇脹,難受已極。同時聽到嬰兒怒啼之聲,甚是洪厲。身邊似有人在抓撈緊壓,腿際陰濕了一大片。忙睜開眼一看,身臥石洞以內,並非原處。嬰兒已經降生,並且還是雙胎,只胎胞不見,臍帶已斷。臥處並鋪有極厚的新棉褥,枕被俱在,嬰兒身上並有獸皮製就的衣裙,似是產前有人照料神氣。再看那嬰兒,獅頭虎面,一頭金髮,相貌十分醜怪,身材尤為長大強健,與兩週歲小孩相似。一個壓在胸前,一個爬伏身旁,都在亂抓亂哭,亂咬衣服。知要吃奶,委實也脹痛得難受,便伸手雙雙攬至胸前,令其各吃一奶。嬰兒哭聲立止,一邊用力吮吸,一邊各睜著一雙大眼,喜孜孜望著乃母臉上,孺慕依依,甚是親熱。魯瑾見這麼大兩個嬰兒,如非腹部空虛,下身血污,直不信自己肚皮能裝得下。回憶昨夜如在夢中。再看石室,並不甚大,除所臥石榻外,所有鍋灶用具,差不多均備得有,但多陳舊,不似所鋪枕褥新潔,心中大是奇怪。這時下身痛已漸止,因嬰兒吃乳正急,不能立起。估量室中尚有主人,必是發現自己臨產,救來此地,不知何事走開。且等人來,一問自知,索性養神等待,便沒起身。那嬰兒吸力甚大,食量尤宏,這一頓奶,直吃了頓飯光景,迄至奶水全枯,方始停住。 魯瑾覺著兩奶空空,暗忖:「似此大量,又是雙生,以後如何夠喂?孤身異地,人家行好不過一時,未必能容久居。自己原可做事,偏又被這兩兒絆住。」想了一陣,打不出主意。繼一想:「凡事總要退一步打算,即使主人歸來,不能久居,怎麼也比葬身溝中要強得多。尤可幸是,聞得人言,頭生多是艱難,何況又是怪胎雙生。嬰兒這麼大,只醒前痛了一陣,現已痛止,精神似比往日還好。記得三年前受惡嬸娘毒打,逐出三日,因是夏秋之交,每日在山中採拾野果充飢。未一日在桃林中睡熟,夢見一個黃發少年伏在身上,醒來下身作痛,也未理會。次日惡叔見家中無人操作,又將自己尋回。由此有了身孕,日受辱罵虐待,如非無人做事,又以久不生養,疑是臌症,早按村規活埋。想不到絕處逢生,產此兩兒。自己相貌奇醜,加上無夫而孕,決嫁不出。有此兩兒,以後豈不有了依靠?」心中歡喜,愁慮全消,便用兩手分摟住兩個怪嬰,沉沉睡去。 醒來天已入暮,魯瑾一看嬰兒睡得甚香,恐他們醒來索乳,無以為應,就著落山夕陽餘光,輕輕移開嬰兒。起床一看,見那石室共只一間,山洞高居峰腰向陽一面。面前有兩三畝大小一片平地,種著幾種菜蔬。一道粗如人臂的山泉,自峰巔蜿蜒下降。左側有一人工開成的五尺石槽,一邊向外微斜,恰將那泉接住,泉瀑到此一頓,再由斜口往下飛墜,足夠灌溉飲用。此外上面危峰刺天,由洞頂攀升,似還有路可上。下面卻是絕壁千尋,形勢奇險,無路可降。對面還有一片峰崖,比洞略高,恰將山風阻住。洞中用具齊全,臨門石灶,上設一鍋甚大,隱聞焦香。走向前去揭蓋一看,內中是滿滿一鍋用紅薯和上等香稻煮成的米飯,火雖早熄,猶有餘溫。魯瑾山居窮苦,終年吃些粗糲,每當年節,惡叔弄些稻米來吃,也只看著,一些不能到口,幾曾嘗過這等美食。又當產後腹饑之際,不禁饞涎大動。剛用構取了一些放在口裡,覺著甘芳適口,從來未有,猛想起主人未歸,承他救命之恩,如何擅自偷吃人家好東西?平日受慣欺凌,處處本分,性更剛烈,念頭一轉,只得忍饑放下,石墩上置有油燈,也不敢亂點。重往洞前盼望,想等恩人歸來,求討之後再吃。眼看月上東山,天已不早,飢腸雷鳴,終以不告而取,恐受主人責打,更難在此容身避禍,不敢妄勸。沒奈何,只得強行忍耐,去往榻上臥倒。暗忖:「主人早晚終須回來。以前在家受罰,餓一兩日是常事。如在日裡,便去山中掘取野芋,採摘榆葉野果充飢;如是夜間受罰,便去數息人睡了,多麼餓,只一入睡,便自拉倒。雖然不吃東西,不會發奶,至多讓嬰兒哭上一頓,到時再說,總比受辱被逐強些。」便沉心靜氣,按照老法,數著鼻息,漸漸睡去。 夢中又遇三年以前所見黃發虎面少年,卻穿著一身整齊道裝,沒有赤體。對魯瑾道:「我二人兩世孽緣已完。雖為去我天賦惡根,使你多受三年苦難,我對你也有報答。此洞所有食物用具,以及洞外蔬果,均我去年托雷師叔為你準備,靜等難滿,接來此地。產前又虧百禽道人公冶恩師賜了兩枚金靈蕷,才得精力無虧,安然產子。否則我兒均賦異稟,初生雖小,見風即長,只那一頓奶,便把你精血吸枯了。以後你便是洞中主人,從此漸入佳境。五年之內,你便有仙緣遇合,到時無須顧念我兒,他們也自有遇合。只是兩兒卻一善一惡。初出生的大兒,乃是惡質,此時卻較純和聽話。我已給他在前額留有三條爪痕,以為記認。我曾苦求恩師設法化解,無如定數難移,能否使其改惡遷善,尚且難料。在你未去以前半年內,如能把他看住,出入相偕,不令出洞,獨自上下此山,也許不致被左道中人發現,強劫了去。你走不久,便有人來,將他與次兒一同度去。就令本性難移,投在正教門下,至多誤他本身,多受一次兵解,不致累你也延誤仙業,不是好麼,大兒可名勿惡,次兒單名一個孝字,務要記准,不可更改。兩兒成長甚速,一滿週歲,便如十五六歲常童,此後卻不再長。母乳也只吃那落生一次。生具伏獸之能,身輕力健,又都孝母。除第五年的下半年,必須小心照看,最好不令出洞外,現時卻在出生二十六日後,便可放任,聽其上下此山,無須拘束了。你在家受苦,乃是前孽,更不可使大兒知道。我得恩師之助,已然屍解,行即轉世,重登仙業。此是元神投夢,能否再遇,尚自難言。兩世夫妻,緣盡於此,好自珍重,我去了。」 魯瑾知少年是她丈夫,忙即撲去,吃少年一掌打倒,當時嚇醒。聞得咀嚼之聲甚急,一摸床上,兩兒全都不見,心中大驚,疑有獸侵入。縱起一看,月光正照洞前,兩嬰兒不知何時已爬上灶頭,正向鍋中亂抓飯食,往口裡亂塞。鍋蓋掀向一旁,灑了滿灶頭的殘粒。先還想夢境無憑,恐主人歸來見怪。及見滿鍋的飯已去了一半,心想:「主人深夜未歸,反正飯已被嬰兒吃了好些,無法挽救。也許主人行好到底,不會見怪。」念頭才轉,嬰兒竟是慧靈異常,一見娘來,各抓起一把冷飯,爭往乃母口邊亂塞。魯瑾正當餓極,又見嬰兒竟知孝母,初生體力已如此健強,心中欣喜,聞到飯香,張口便接。嬰兒見娘肯吃,大樂,各用雙手亂抓飯團,爭先搶上。魯瑾應接不暇,鬧得滿頭滿臉都是飯粒。只得把兩兒摟緊,說道:「娘自會吃。我知你兩娃是仙種,肯聽娘話,各人自己吃吧。」嬰兒「呀呀」兩聲,意似領會,竟不再亂搶。母子三人,差不多把一鍋飯吃完才住。 魯瑾仰視天星。已然深夜,暗忖:「此洞在高峰近頂極險之處,常人決不會獨居在此。如有主人,經此一日夜,斷無不歸之理。所生嬰兒,如此靈異強健,分明是仙種,莫非夢中丈夫所說,俱是真的不成?先後睡了一日夜,已不黨困,候至天明,也許能知分曉。」又想起只顧尋思,兩兒相貌彷彿一樣,丈夫說大的一個面有爪痕為記,不知是否」見兩兒自從吃飽以後,便掙脫下地,依依身側,不肯離開,口中「呀呀」,嬉笑學語,神情甚為依戀。魯瑾伸手抱起一看,兩嬰兒俱生得獅頭虎面,腦披黃發,身材比初生時又大好些,滿口稀落落長著七八顆金牙。雖然不類常嬰,看去有兩三歲光景,手足卻均精短,通體膚色光亮如金,一雙虎目也是金色,閃閃放光,隱蘊凶威,端的醜怪非常,所有聲音相貌,長短肥瘦,俱都一樣,只是內中一個的前額上,果有三條紅印,作三叉形分歧,至眉而止,長約寸半。夢中之言,方始有些證實,心中略放。想起丈夫緣盡之言,不禁悲喜交集。兩兒見狀,也緊依膝前,隨同哭笑。魯瑾見兩兒學樣,平時隨同行動,只一坐定,便撲向身前,但不願人久抱,越看越愛。試摟向懷中,教以語言,並告以乃父夢中所起名字,竟是一教就會,全不遺忘。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39 本章字數:22748 竹徑影參差月冷風淒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水流花放悟前因 魯瑾心中歡喜,光陰易過,不覺天明日出。候到傍午,主人仍無影跡。細查室中,不特食用懼全,並還有幾身獸皮製的童子衣裙,分大小依次疊向榻旁石礅之上。另外七八身女衣,多是布制單衣,並還有兩雙籐鞋,似備自己之用。這時魯瑾已信夢境不虛,就有主人,也是受丈夫之托,視為親友,稍微不合,不致見怪。所著衣履,本極破舊,再於大風雷雨荒山危崖之中奔馳竟夜,更遭失足下墜之險,攀蘿援籐,死裡逃生,益發殘破不堪,變成一些零碎破布,亂搭身上。又當產後,血污滿身,心境稍寧,便覺難堪。隨燒了一鍋水,先與嬰兒吃了一些,母子又各洗了一個澡。趁日裡把新衣換上,穿了籐鞋,攜了兩兒,出洞查看地勢。 原來所居在秦嶺後山,高出群山之上,四外山嶺雜沓,水抱峰環,形勝天成,哪一面均有屏蔽。遙望故居,已不知相隔多遠。自洞前平崖起,上望峰巔,還有危徑。下降仍是無路,只有兩側峰壁上滿生老籐,通體陡峭,別無途徑。相去地面百餘丈,是否能由此援籐降落到底,還不一定。形勢奇險,斷定惡叔萬難跟蹤到此。連自己身輕力健、久慣攀援爬山的人,看去都覺眼暈,何況一個老年人,即使尋來,也必望而卻步,無可奈何。這最關緊要的一節,已無可慮。只是新居風景雖好,器用雖全,但所存米糧卻不夠半年之用。母子三人食量均大,此峰上下如此艱難,斷糧恰在歲尾年初,正是冰雪封山之際,何處去尋食物?還有此時已近中秋,連日山中氣候尚暖,不怎黨的,秋風一起,轉眼入冬,山地想必高寒,只憑所留幾件單衣,何以卒歲?自己受慣饑寒,把所有單衣全穿在身上,也許能勉強耐過。兩兒雖也是仙種,到底初生幼小,獸皮雖暖,但均短裝,手足全裸,如何禁受? 魯瑾先頗發愁。繼一想:「這已是天堂,譬如前夜若葬身絕澗,又當如何?何況日月還長,有這菜田,改種糧食,一樣可以在此久居。此峰如無下去之路,室中用具何從運來?也許另由峰頂之後上下,甚而主人也在那邊居住,都不一定。就算丈夫重托,受人如此深恩,也應叩謝才是,何況還是切身利害。」幾次想要上峰查看,俱因二兒緊隨身側,多不肯離母。性情也各不同,大兒勿惡還肯聽話,次兒魯孝情急,膽子更大。當沿崖查看途徑時,有一次竟探頭崖外,口發怪嘯,大有縱身下躍之勢,幸被自己瞥見,搶抱回來。山徑險峻逼狹,有的地方必須用手攀援,其勢不能抱了同上。以為主人受托,照看自己母子,就算石室所有,皆是丈夫出錢置辦,早晚總要前來看望,便沒有去。徑回洞中,燒水煮飯,採些蔬菜,一同燒熟,母子三人吃完。一會夕陽西下,想省食糧燒油,老早便睡。為防嬰兒失足,寸步不離。 一晃二十多天。這晚天氣極好,又當中旬將近,夜色甚是清朗。大半輪殘月懸在空中,清輝廣佈,玉字無聲,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清澈如晝。二兒仙種,近日身越長大,輕健多力,心更靈慧,貪看夜色,不肯就睡。魯孝忽然引吭長嘯,聲振林樾,當時山風蕭蕭,勢如潮湧,似被嘯聲激動。魯孝見狀,格外高興,嘯之不已。因所居地勢高據峰巔近處,上面天色仍甚清明,峰崖下面卻是旋飆滾滾,沙石驚飛,山風大作,四山回應,澎湃奔騰,萬竅皆嗚,若有千軍萬馬吶喊殺來,勢甚駭人。魯瑾出身山家,雖然膽大,當此夜靜空山之際,也是害怕,疑有什麼怪異被嘯聲引來。忙將魯孝止住,強行拉進洞內,立逼上床。因魯孝常不聽話,欲借大兒激勸,上床以後,便假裝發怒,不去理他,只摟住勿惡,獎勉撫愛。魯孝心性倔強,睡在一旁,噘著張小嘴生氣,也不向母乞憐。魯瑾無法落場,只得不睬到底。待了一會,藉著月色再看,雙目已閉,推了推未醒,心終憐愛,向魯孝頰上親了一親,月影裡,似見魯孝口邊露出一絲笑意,喚了一聲孝兒未應,料是睡熟。勿惡卻睜著一雙怪眼,尚未人睡。因兩兒近日體力更強,不似初生聽話,恐其早出犯險生事,起身將洞門堵緊;又將日裡尋出的一根長麻繩系向腰間,把兩兒一頭繫上一個,方始重摟勿惡睡下。累了一日,早已疲乏,一會便昏沉睡去。 隔了些時,聞得洞外有大風雷雨,驚醒一看,勿惡尚睡在自己手腕之上,睡得甚是香甜。恐翻身驚醒,喊了兩聲孝兒未應,以為嬰兒喜睡,必和勿惡一樣,熟睡未醒,開頭未做理會。這時洞外正下暴雨,風雷交作,甚是猛烈,室中黑暗異常,似覺洞壁均在搖撼,好生愁急。待了一會,因手被勿惡壓得酸痛,終恐驚醒兩兒,見了害怕,不肯撒手翻身。心中懸念,不禁偏頭回望,倏地電光一閃,目光到處,瞥見洞口已開,堵塞的物件攤了一地,還當風吹,不曾在意。跟著又是一個電閃,似見地上拖著半截麻繩。因先睡時魯孝負氣,縮向榻角,相隔較遠,反手不能摸到。為防輾轉,索頭甚長,醒後防驚大兒,始終不曾回身。及見麻索委地,心中一動,忙伸手一拉腰間,只是半段斷索,魯孝已不知去向。魯瑾這一驚真非小可,趕忙下床,點上油燈,再細一查看,哪有人影。洞外大風雷雨,地只一片危崖,上下壁立,人如尚在,「必早跑進,決不久留在外。料在風雨以前,出外玩月,嬰兒無知,必已失足,葬身崖下。無如母子天性,心終不死,悲慟驚急中,便要冒雨衝出尋找。剛到門口,吃迎面狂風暴雨一激,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週身淋濕,連氣都難透轉。強掙著哭喊了兩聲孝兒,全無應聲。床上大兒勿惡也已驚醒,縱起追出。魯瑾暗忖:「此間孤懸峰際,上下無路,便白天也難尋找,何況雷雨深夜。此時天氣甚涼,莫連大兒凍病,更是不了。其勢也不能留下大兒,獨往尋訪。除卻天亮查看,更無主意。」只得拉了勿惡回轉,越想越傷心,不由放聲痛哭起來。 雨夜不知時刻早晚,哭了一陣,見勿惡依依膝下,不住比說。以為初生嬰兒,能知什麼,一味愁急,心亂如麻,風雷之聲尚在交響,沒有聽清,只把勿惡抱向膝前,悲泣不已。正在心傷腸斷,忽聽窗外震天價一個大霹靂猛然暴發,震得四山轟轟,半晌不絕。心方駭異,勿惡附耳疾喊,手指外面道:「娘看,天亮了,娘看!」忙拭淚眼看時,洞外果然天明,風雷暴雨也全停止。適才還是一片沉冥,狂風如潮,雷雨交作,忽然天明,雷雨立住,事前竟未想到。心存萬一之想,急於尋找愛子下落,大喊:「孝兒,乖娃!」拉了勿惡,趕將出去。忽見日光正由一片剛散去的雲層中湧現,照向崖上。原來時光已是辰已之交,天色更是清明,除卻剛向天邊急飛而去的一片席雲外,長空萬里,一色晴碧。那雨也似只下在近崖一帶,僅對崖添了七八道雨後新瀑,宛如幾條大小銀蛇,在那碧苔肥鮮、嵐光欲活的翠壁上面,順那崖勢凹凸,蜿蜒飛墜。洞外地形,不易存水,也只菜畦中積有點水,正順缺口下瀉,已將退盡。朝陽籠罩全山,遙望左方松林中,似有幾條黑煙飛散,四外峰巒仍是靜蕩蕩的。休說遠處,相距左崖四五丈外,地皮都是乾的。當前風日,又甚晴和。如非兩面峰崖上積潦泉瀑和左側峰下松林中歪著的幾株樹木,先前大風雨直似做夢,也未覺異。 魯瑾正在繞崖俯身環視,哭喊孝兒,勿惡忽然手指崖下疾喊:「娘聽,孝兒來了!」魯瑾心中一驚,忙推勿惡後退,也不顧滿地水濕,爬伏雨上,探首崖外,往下注視。只見峰崖削立千尺,籐草怒生,哪有人影。再一想:「對著松林這面,崖勢內凹,昨日探首下看,連峰崖都看不見,如由這面失足,勢必照直墜落,中途連個攔擋俱無,一個幼童,如何附身其上?」以為勿惡小兒亂說,失望心悲,縱起身來,見勿惡正在手舞足跳,急口亂喊,悲痛情急,方想喝住,忽聽下面果然似在喊娘。魯瑾心又驚喜,精神大振,重又爬倒。剛剛應聲回答,探頭出視,又聽喚了兩聲,聽出果是愛子魯孝,好似語聲受什麼阻礙,斷續零落,只聽半截,入耳便住,上下相去卻不甚遠。分明愛子無恙歸來,只看不見人在何處。恐其失足墜落,又無法援手,驚喜交集之下,猛然回憶丈夫夢別之言,二兒既然將來學仙,怎會橫死?人還未上,心終愁急,忙喊:「孝兒乖娃,你在哪裡?先莫著急,慢慢抓住山籐,等娘尋索來救你。」 話未說完,忽見離崖兩三丈處的一株老籐下面,黃影閃處,冒出一個黃發凌亂、水濕如繩的人頭,正是魯孝,只露一頭,手足未見,好似緣籐而上,因聞母喚,現身回應。小小幼童,寄身絕壁孤籐之上,下臨無地,休說母子關心,便在常人眼裡,也是眼暈心悸,驚魂欲飛。魯瑾見狀,心神震悸,手足幾乎軟癱,嘴也發噤,連話都說不出。魯孝依然行所無事,只一翻,便由下面翻向籐上,仰頭說道:「我會上來,不要麻索。因聽娘喊著急,可惡水多,一喊便吃一滿口水,話說不出。爬到這裡才好些,上面沒有水淋我頭,就好多了。」魯瑾驚惶失次中,本想勉強掙起,往取麻索。及見魯孝手足並用,捷如猿猴,邊說邊往上援,話完人到,離岸不過數尺。剛想起兩兒都具異稟,腳爪特長,忽聽勿惡一聲怒吼,由身後槍向前去。心中一驚一急,手足重又活動,連忙自地奮身而起,想要攔阻,已是無及,勿惡已到了崖口。同時一條小人影子已由下面飛縱上來,恰好迎面撞上。兩人立時同聲怒吼,鬥將起來,就在洞前打了一個難解難分。 原來二兒一母孿生,心性卻各不同。勿惡表面柔順聽話,性情更暴。兩兒同具乃父遺傳,天生異稟奇資,身輕如燕,力大無窮,只為初生未幾,各具戀母至性,日常相隨。乃母雖有丈夫異夢,終是常人之見,惟恐憨嬉,失足殞身,每日照看喝阻,以致本能無從發揮。自從勿惡醒來,發覺兄弟出走,乃母悲痛情急之狀,早就忿極。加以耳目靈敏,出於天賦,聽出兄弟人在崖下。又見母親聞聲俯視,憂急欲死,越發蓄怒在心。性更陰狠手辣,竟想等兄弟上來,一下將他打跌崖下,為母親出氣,形勢本是極險。幸而魯孝氣力較大,昨夜又有奇遇,本心更不想傷乃兄,一面分說,一面還手應付,才未互傷。但是雙方仍然扭結不開,魯瑾又無兩小神力,無法分解。想起次子雨夜涉險經過,心中酸痛,便哭起來。兩小見母跳足痛哭,才著慌停手,撲將過來,爭先抱緊,喊娘不已。 魯瑾看出二子天性甚厚,索性以哭制他們,哭個沒完。兩小雖極靈慧,畢竟初生不久,話未學全,在自急得拉手亂跳,話說不出。嗣見乃母捶胸悲哭,急得無法,魯孝首先用小手向自己亂抓亂打,勿惡跟著學樣。魯瑾方始乘機收科,止住兩小,拭淚說道:「不許這樣,聽娘來說。娘從小時起便受盡磨折,好容易熬到生下你們,蒙你爸和仙人救援,住人此洞。你爸已然成仙,不知將來能否見面。你們尚小,有許多話,尚不到說的時候。只是你們是仙種,娘兒三個終有出頭之日。誰知你們脾氣不好,膽子氣力又大,共總兄弟二人,還不和氣,適才打得那麼凶。你兩個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不論把誰打傷,全都痛心。孝兒也忒膽大。昨天我見此洞孤懸山半,上下艱難,以後食物柴火恐難接上,往下一看,眼就發暈。不想孝兒竟敢在半夜裡援籐下去,又遇上那大雷雨。詳情我還沒顧得問。幸你力大身輕,如換尋常小娃,早送了性命,叫娘老來倚靠何人?就這樣,此時想起還在心痛得發抖。大兒也是不乖,你兄弟雨夜出去,娘是何等傷心愁急,他由崖下援籐往上爬時,娘手足都被嚇軟,你不是沒有看見,他雖膽大妄為,到底大小無知,你當哥哥的理應疼他,就有責罰也有娘在,如何動手就打?他剛縱上崖,你便撲去。休說你被他一同帶下崖去送命,便將他一人撲落,我也不想活了。你們想我不傷心,好好過日子容易。第一,從此兄弟和氣,你親我近,不許爭吵動手。第二,要聽我話,不許膽大亂跑。須知我娘兒三個相依為命,一個也傷不得。我是凡人,不比你們,只往崖下一跳,立時送命。你兩個只丟一個,我就不想活了。」 說時,兩小依依懷中,仰望乃母靜聽。魯孝濃眉斜飛,面有怒容。聽完,勿惡首答:「從此聽娘的話,乖兒不打兄弟了。」魯孝插口說道:「娘受惡人打罵,我真有氣,只不曉得地方,要不,我早去抓死他了。娘說的食糧柴火,還有衣服,都不會少,到時就有。崖下面松林過去,柴火和吃的多著呢,樹上也有,土裡也有。下去容易,娘不許我去,我就不去。好在峰上也有這些東西,路更好走呢。」魯瑾雖知二子靈慧天生,無論言動,一學就會,一聽即知,但畢竟日淺,好些詞不達意。不料半夜之隔,如此流暢,所說的話並未教過;自己小時受虐,也被前知,全出意外。聽口氣,昨夜不但下到崖底,並還走出甚遠。這等危峰峭壁,自己從小在山中樵采,最檀爬山的人,尚且無法攀援,小小幼童,如何上下?又經過那麼大雷雨,聞言大是驚奇。忽想起魯孝固是通體水濕,又經過一場扭打,勿惡上身短衣,也盡水跡,並且兩子衣全扯破,自己身上也濕了兩片,只顧說話,忘了更換。忙即入洞取出乾衣,為兩小換上,一面詳問經過。 原來魯孝天性倔強,猛烈膽大,想到便做,又是生具異稟奇資。昨晚臨崖長嘯,見四外山巒林野那麼廣大,自己卻侷促在這一隅之地;加以幾聲長嘯過處,風起雲湧,木葉驚飛,聲勢甚是浩大,初生之犢,哪知厲害。如在常人,置身這等近頂危崖峭壁之上,天風吹墮,立成齏粉,連近邊一帶,也不敢涉足走近。魯孝卻沒放在眼裡,以為下面好玩,一時野性激發,想往下跳,雖被乃母抓住,終未死心。後睡床上,見娘只愛兄長,不理睬他,越發負氣,決計一試。故意閉目裝睡,等母兄相繼睡熟,立將麻索扯斷,悄悄起身。走出洞外一看,空山夜月,越發清幽,遠近山巒林野,明澈如畫。主意早就打好,更不尋思,站在崖邊略微一看,望准下面平地,縱身便跳。上下相隔,原有數十丈,跳到中間,覺著兩腋風生,腳底地面電也似急往上迎來,爽快非常。心方歡喜,忽聽有人低聲喝道:「這娃兒真個膽大,想找死麼?」同時身子似被什麼東西兜住,雖仍下降,落勢卻緩了許多。晃眼安然到地,四顧無人,身上仍是空無所有。年幼貪玩,也未在意。遺傳天性,本喜林木,邁步便往崖石松林之中跑進。入內一看,林中儘是千百年以上松杉果木,數雖不多,均極森秀,月華如水,清陰在地。心中高興,幾次想要吼嘯,俱恐驚醒母兄,強行喚回,沒有出口。只將天賦本能盡情發揮,手足並用,在林中上下攀援縱躍了一陣,採些松子吃了。 後又援上一株最高的老松枝上,正在採摘松子,偶一回頭,瞥見身後不遠松林盡頭小山下面,有一條曲徑。因口外草莽怒生,高幾過人,山勢迴環,加上老松遮掩,一直不曾發現。先嫌人口草莽繁茂,比本身高出兩倍,不似當中一帶地曠清潔,本沒打算人內。剛要下地,猛又瞥見拳大一團火球,似隕星飛瀉一般往山後直落下去。緊跟著,一股彩氣迎著月光朝上激射,將那火球接住裹定,立即收回,一同飛墜,晃眼無跡。不禁好奇心動,看出那地方與曲徑相通,忙即縱落,跟蹤尋去。終嫌草密惹厭,一看小山雖然石質陡峭,苔滑如油,難著手足,但曲徑左近恰有一片斜坡,山腳草也不多。只是那斜坡只十多丈,上面一段形勢更陡。想到便做,也未在意。 到了盡頭,仰望上面,見離頭兩丈,還有一塊突出的崖石。立足之處又斜又陡,石土夾雜。壁間儘是大小石塊,矮松錯列,雖可攀援上去,但那突石又高又大,向外斜伸出兩三丈,底部平滑,更有苔薛,無從著手,仍上不去。連援兩次,到了石下即被阻住。未一次,妄想援著石邊,翻身上去,失手滑墜。如非天生神力,身手輕靈,墜到中途撈著壁問矮枝,幾乎直跌到底。心中一急,不由暴怒,又犯野性,抓著壁問石塊用力一扳,一塊尺許粗三尺多長的山石立被搬動,碎石沙土紛紛墜落,鬧了滿身泥土。生性好潔,越發怒火上撞,氣無可出,便朝壁間猛力亂抓亂扳,不論小松怪石,無不隨手而起。 那座小山,原來是昔年附近山崩所積,通體都是碎石泥土。只有近頂一塊突石最大,但只小半斜插壁間,因上面還有厚土堆壓,不致墜落。大半突出,懸向空際,本就頭重腳輕,再受稍劇烈的震撼,便要倒塌,下面忽被掏空,自然更難存留。魯孝掘處恰又正是石的根腳,始而犯性胡來,並無目的。嗣見這等容易,忽發奇想,竟打算將那一帶石樹拔去,開出一條攀援之路。拔不多時,見了石根,又沿石向左拔去。約有半個多時辰,左側石樹已被拔得差不多,偏遇到兩塊大的,扳拔比較費事,一時性起,執意將它去掉。結局雖是如願,用力過甚,人已疲乏,氣也消去大半。一看當地已被掘成坑穴內凹,石根斜出向上,才知先打主意決不適用。因恨極那塊突石,忍不住伸手打了兩下,覺得手痛,重又勾起怒火,隨手捧起先前所拔一塊尺多大的石頭,覓好左側立足之處,仰面回手,猛力向上便打。只聽喀嚓一聲,石火星飛中,石塊碎裂,四下迸射。總算擊的是中間一段,人在穴中,未被碎石反震回來打向身上。那突石長年風雨侵蝕,質已鬆脆,也被擊裂了兩尺大小一片,帶著上面碧苔,一同下墜。 魯孝見石被擊碎裂,兩石相撞,火星四射,覺得好玩。一看穴中被自己拔起的大小山石還有好幾塊,便將它們聚在一起。這時已聞石根沙沙之聲,也未在意,依舊雙手抱石,奮力向上猛擊。這一塊石較小,比較稱手,擊得更重,大石固又擊裂了一大片,小石卻被擊成粉碎,紛飛如雨。心中高興,跟手又取第二塊。猛見崖壁晃動,石土亂響,近壁石根正在離土上翹,前面突出的一大段已然往下壓來。這塊突石,本來上豐下銳,只因近根之處有三尺多長一段比較橫寬,當初山崩時根先著土插入,石重土虛,勢往前倒,恰被石土擋住,孤懸至今。魯孝恰將寬處一帶由下掏空,便不去碰它,前面太重,時久難支,也必下塌。再經此兩次猛擊,石受震動,自然倒得更快。如換旁人,身在峭壁之上,當頭危石忽然下壓,定必驚惶異常,朝著來路斜坡縱避無疑,絕想不到突石上重下輕,正壓下面斜坡之上,這一縱避,便無倖免了。 魯孝卻佔了膽大無知的便宜,又是奇資異質,皮骨堅強,見石往前倒,不特未躲,而且手中石塊照樣發出。突石倒前,石根尚插土內,勢雖較緩,等到上面石土一鬆,立即加速。魯孝當時只覺眼前一暗,這才想起那塊連根長達四丈以上的突石要往頭上壓來,心中一慌,身子往下一矮,忙即往後倒退。突石插根之處,離頭不過三數尺,就不往前衝逃,也難免不被壓傷。恰又佔了小人身矮的便宜,這一蹲身,恰巧避過。這時危機間不容髮,只聽轟隆卡嚓連聲大震,天驚地動中,眼前忽又一亮。身後頭上,沙土碎石,崩落如雨,週身立被埋在上內。魯孝任多膽大,見此形勢,也是驚惶已極。目光到處,那重逾十萬斤的大石已然凌空翻滾下去,腳底斜坡已被壓成一條深凹,大石也裂成了兩段:後段尖梢吃土凹阻住;前段既大且重,倒勢太猛,地形傾斜,已然順勢滾落山下。塵沙滾滾,湧起老高,震得四山皆起回應。同時小山頂部泥土也被石根掀起了一大片,向空飛起,月光之下望去,好似小山上飛起一片灰雲,飛出二三十丈高遠,方始化為一蓬土雨塵煙往下飛灑,頓成奇觀。 魯孝驚魂乍定,見此奇景,再見所恨山石已倒,當是自己擊落,心中高興,情不自禁,剛脫口長嘯了一聲,忽覺頭顱刺癢難受,伸手一摸,不特滿頭臉上泥沙佈滿,身子也有大半截埋在土裡。先前驚慌,只顧望著前面,竟未覺得,一旦發現,連忙縱出。急得站在穴口亂抖亂跳,口中急嘯連聲,也未再往下看。這時前段突石落向平地,震聲雖止,土山一帶塵霧猶自迷漫。魯孝好潔,年幼心粗,身上泥污大多,急切問自難去淨。正在急怒無奈,忽聽風聲呼呼,晃眼越來越猛,與睡前憑崖長嘯所聞相似,仰望月光如畫,仍是清明,先未在意。因頭上亂髮中所積沙土吃風一吹,去了好些,覺得暢快,便將身轉向外,當風而立,雙手仍向週身亂抓亂拍。 魯孝偶一眼望見下面大片塵霧雖被狂風吹散,但是沙石驚飛,林木蕭蕭,聲如潮湧,比起崖上所見,聲勢似乎更盛。想起了娘在睡前說崖下風沙乃自己大叫引來,風後面跟著專門吃人的惡鬼妖怪,連娘是大人,遇上都被吃下肚去,以後夜裡不許再叫的話。適才沒想到叫了幾聲,又是這樣光景,娘不在此,莫要被那風後怪物咬死,見不到娘多糟。念頭才動,猛瞥見果有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張牙舞爪,連跳帶蹦,往上走來。魯孝年幼稚氣,儘管膽大,因有乃母睡前哄嚇,先人之見橫亙胸中,不由得預有畏心。再一細看那怪物身長有一丈三四,比乃母還要高出好幾倍,頭和洞中飯鍋差不多大,滿頭綠毛根根倒豎,一雙碧瞳其大如杯,怒突眶外,凶光兇惡,大口血唇,獠牙外露,膚黑如墨,通體**,瘦骨嶙峋,舞著兩條又瘦又長形如鳥爪的手臂,作出向前撲噬之勢,在風沙飛湧之中輕悄悄往上掩來,相隔自己立處不過兩丈遠近,怪物手長,再稍走近,必被抓去。魯孝初見到這等相貌獰惡的怪物,心裡又預有成見,自然害怕。驚惶中也沒看清怪物腳底,知道自己身懸危壁,如往下縱,必被怪物吃掉,前逃無路,由不得便回身後退。剛想起後退也是無路,急出一聲怪叫,驚魂欲顫。頭抬處,忽然發現身後峭壁已被石根掘起,掀去了一大片,成了一個斜坡,似可通到頂上,離下面坍落的積土高只數尺,憑自己的身手,一縱即上,心中驚喜,立即往上縱去。不料那地方正是突石插根之所,突石一倒,下面全空,只有一層坍落的松枝浮土積在上面。情急之際,縱勢既猛,恰又落在空處,一腳踏虛,人便下陷,不由又是一驚。 總算魯孝心靈手快,上面還有實地,不等全身降落,慌不迭手搭穴口,往上便縱。百忙中回顧身後怪物,蒲扇般大的兩隻鳥爪已近穴口。一時情急,恰巧右手摸到一塊碗大碎石,連忙隨手猛力打去。耳聽噹的一響,同時哇的一聲極淒厲刺耳的怪聲怒吼,跟著一連串轟隆之聲由穴口朝下響去,越發膽寒。嚇得也未回看,一路縱躍攀援,朝上猛竄。且喜上面多是實地,先前因吃突石遮住,峭壁削立,無法上援,實則當地離頂已不甚高,再被石根一掀,勢成傾斜,魯孝又極矯捷,一晃便到了頂上。見山後面更是平斜好走,數十丈之隔,方要飛馳而下,忽想起:「怪物只叫了一聲,未聽追來,難道也和先前那大山石一樣,被我擊落山下,早知如此,何必怕它?」又悔先前石塊大小,沒有用塊大的,也許沒有打死,又來吃人。邊順山頂前跑,邊往回看,怪物果未追來。只是來路有一段峭壁,看不見下面怪物所在,料被打落無疑,心膽立壯,轉覺怪物無什可怕,打它容易,只有石塊就行。為防萬一不死追來,隨尋石塊備用。先尋了一塊大的,其長竟達二尺,抱起走不幾步,人小腿短,覺著累贅,隨手棄去。又擇了三塊飯碗大小,比較稱手的,右手握著一塊,左手握著一塊,另一塊用手腕夾持。也沒再往四外查看,一心還記著先前所見紅光白氣,冒冒失失,便往後山那面飛馳下去,相隔山腳兩三丈,縱身一躍,便到地上。忽然想起怪物沒有追來,還是找那火球好玩,便沿山腳尋去。 走出不遠,忽聞水聲聒耳。略一轉折,才看出山對面還有一座峰巒,當中隔著一條廣溪,峰勢險峻,比小山大,只是峰頂平禿,與來路小山差不多高。峰腳不少石土積成的肢陀,最高的才只三丈,起伏錯落,與峰相連。有的上面還疏落落生著許多叢竹花樹,山風過處,清簌蕭蕭,夜月明輝,景甚幽絕。峰頂缺口更有一條瀑布,如匹練懸空,貼壁飛下七八丈,到了中部隆起之處,吃突石一擋,激濺起畝許大小一團水霧,再順山形,接連三數個轉折,直墜下來。到了峰腳,由那一堆叢石肢陀凹中向前面溪中急駛而去,水勢迅急,下面一段肢陀又多,水流其中,遇到凹中突石或是轉折之處,往往激射起大片水花,玉濺珠噴,煙籠霧約。有的地方湧起一堆堆五色彩雲,看去宛如一條銀龍,墜自天半,繞行於亂山竹樹之中,時復穿雲而過。廣溪淺闊,水幾齊岸,吃大瀑一衝,激起無數大小漩渦,狂濤雪卷,滾滾翻花,在水面上蕩起無數泡沫。順流駛去,波聲嘩嘩,與泉聲竹韻合為一片繁音,越顯得山光水色,壯麗無倫。尤妙是兩山之間瀑布流走的肢陀以外,各有一片平地,淺草蒙茸,不見荊棒。時有奇石挺立,大小不等,高只一二丈,有的嵌空玲瓏,形同石屋,有的雲骨奇秀,突出地上,都是碧苔繡合,草花披拂,搖曳月光之中,娟娟生姿,倍增天趣。 魯孝哪知深山窮谷之中,凡是景致好而又清潔得出奇的地方,如無高人奇士隱居,必有妖邪怪物盤踞,此時身臨險境,危機四伏,轉瞬便要發作。因是出生未幾,第一次遇到這等風景靈秀之區和那瀑布,秉性又愛乾淨,心中一高興,不再想那火球,只想將身上所染泥污洗去,連縱帶跑,幾下便到溪邊。縱起時,似聽腦後風生,也未回看。等到溪邊,見寬只三丈,又想趕往瀑布下面沖洗。微覺背頸刺痛,似被什東西抓了一下,因是身手矯捷,想到便做,身已飛躍而過。落時,忽聽一聲怪嘯。回身一看,正是先前所見那怪物張牙舞爪,正在隔溪怪聲怒吼,並未被那一石打死。這一對面,更顯高大獰惡,想起乃母之言,畏心又起,先頗害怕。繼見怪物身子發僵,兩腿直立,儘管亂蹦亂跳,暴躁如雷,聲勢嚇人,卻不能越過溪來。恰好先拾三石一塊不曾失落,本就想打,見此情形,膽又壯起,先取一石,照準怪物,隔溪打去。 那怪物也頗詭詐,除雙足僵直,上山只憑縱躍不甚靈便外,餘者均極矯捷,更能在平地上御風而行,落地無聲。此時不過另有顧忌,不肯冒失飛越過去,水面雖寬,並阻它不住。先前吃魯孝打中一石,原因心驕欺小,以為一個身臨絕境的幼童,還不是口中之食,追到臨近,伸爪便抓。不料魯孝人小膽大,天生神力,怪物去勢太猛,身又高大僵直,山勢陡峭,只憑腳爪抓立斜石之上,毫無退路,相隔更近,冷不防一塊山石迎面打來,連躲也無處躲,一任身堅如鐵,也禁不住這等硬傷,不由得往後一仰,恰被打中前胸。當時胸骨幾被打斷,怪叫一聲,就此仰跌下去,由高下墜,自然不免受傷。怪物覺出幼童手頭厲害,如再上走,對頭憑高下擊,定必吃虧。強忍著滿腔怒火,輕悄悄由山腳繞來,掩向魯孝身後,兩次伸爪要抓,俱值魯孝往前縱起,沒有抓中。此時危機不容一瞬,魯孝如非膽大身輕,休說縱起稍慢,便稍警覺回頭,也無幸理。及至縱到溪邊,怪物胸有成見,方以為幼童又臨絕地,為防旁躥,剛伸開兩隻烏爪般的大手往前抓抱,人已越溪而過,正在怒吼,忽見一石打來。平地之上,相隔既遠,怪物先吃過虧,已具戒心,自難打中。怪爪伸處,早抓向掌中,怒吼一聲,便回打過去。初次學人發石,卻沒準頭,一下打在水裡,魯孝見狀,越把怪物看輕。心更靈巧,見頭一下未打中,第二次雙手同發,一上一下。怪物仍是伸手便抓,不料吃了身長的虧,溪光浩蕩,映月回光,只顧上頭,沒防腳底,剛抓到上面一塊,下面一塊相繼飛到。等到警覺縱起,哪知不縱還可,這一離地,恰打中在腳爪之上,當時兩根腳趾立被打折。負痛急怒,又是一聲厲嘯,掌中怪石竟被捏成粉碎,打向溪中。怪物先後失利,本就怒極,必欲抓裂幼童,連骨頭也嚼吃下去。 魯孝更是不知厲害,見怪物雖打中了一下,仍在暴跳怒吼,山風大作,四山皆起回應,心想:「怪物不死,如何回去尋娘?」手中石已發完,以為怪物不會飛過溪來,便不再理它,回身滿地亂找,想多尋一點石塊,好打怪物。無如那片肢陀雖是以前山崩時碎石沙土所積,因受泉瀑滋潤,佈滿綠苔,匆促間分辨不出。魯孝心性,無論甚事,只要想做,必要辦到,因而仍沿坡尋去。忽見瀑布下面相隔三數丈處,有一土堆,大小凸起了好幾處,試伸手一扳,果有一塊半尺大小石頭。接著又扳,一連扳得了五六塊。意仍未足,又發現了塊尖的,覺著大小稱手,一扳未扳動。這時已聞坡側潭中水響,泡沫突突上升,佈滿水面,地底也有從未聽到過的異聲傳出。因離瀑布太近,喧聲如雷,狂風又起,為風聲瀑聲所亂,既未聽清,也未在意。又見滿身滿手染滿苔痕,一心只把那石塊扳起,再往瀑布之下沖洗。不料那石粗只三寸,色黑如鐵,是一長條插向土中,頭上尖銳,十之**全陷土中。及至四外泥土搖松,現出半截,竟是一根石棍,自頂以下漸細,可以握在手中舞弄,越想到手,不肯罷休。魯孝生具神力,照此猛力強扳,便是一根鐵棍,也被彎折,那石棍卻是依然無恙。魯孝扳了一陣,四面泥上雖松,覺著石棍下面一段好似有什東西嵌住。一時興起,雙手握緊,用足全力往起硬拔,這一來果然成功,只見一道霞光閃過,石棍隨手拔起。但是用力太猛,先前那麼結實,這次竟會如此容易,石棍雖被拔出,人卻往後一仰,幾乎倒跌出去老遠。幸是身子輕靈,見要跌倒,立即就勢往側一翻。身還不曾落地立穩,百忙之中瞥見前面土坡忽然高拱,緊跟著呼的一聲,躥起一條牛首蛇身的怪物。同時身側腥風過處,又是一條大黑影撲到。兩下恰好撞上,便鬥將起來,相隔不過丈許。魯孝心中一驚,忙朝左側高坡上縱去,定睛一看,那黑影正是前遇怪物,與蛇形水怪已然鬥在一起。 原來前遇怪物乃是當地的山魈。牛首蛇身的怪物是條最兇惡的毒蛟,一向潛伏在瀑布下面水潭之內,起初被人用靈符禁閉地底,尾部又被法寶釘住不能脫身,伏身穴內潛修已經多年。後來靈符漸失效用,吃它攻穿一洞,鑽了出來。無奈後尾仍被那形似石棍的寶物釘住,無法全脫。仗著身長,口中吸力至大,時常鑽出,吸取空中飛鳥和附近野獸,吃飽便回穴潛臥。因尾釘未去,不能發水為害,輕易也不出現。當地水木明瑟,鳥獸原多,毒蛟每月求食只三數次,吃飽即回,原可無事。不料前些日,不知何處竄來一個山魈。這東西身堅力大,爪利如鉤,本性又極凶殘,專吸生物精血,永沒個夠,不論野獸飛禽,只要被發現,極少免死。不消多日,當地生物幾被殺光。禽鳥能飛,比較靈巧,一見當地出了兩怪,離地二三丈遇上,便無倖免,已經死了不少同類,日久視為畏途,更不再往下落,這一來鬧得兩怪俱難求食。山魈還可遠出尋覓,毒皎全身尚且不能出來,焉能遠走。又較有靈性,知道鳥獸失蹤,由於山魈殘殺大甚之故,自己也連帶受害,心中恨極,故意現身,橫臥坡側,誘其來犯。 這日山魈正餓,以為又可飲吸鮮血,立時趕去。雖然惡蛟只以半身應敵,好些不便,山魈依然吃了不少的虧,方始逃回。因記前仇,連去了好幾次,均是大敗而回。這晚被魯孝月下嘯聲驚動,連忙趕去,因魯孝被乃母迫往安睡,不曾見人。後來相遇,連挨了兩石塊,未一次又吃打斷兩節腳爪,越發怒火中燒。先還畏忌毒蛟,未敢就過去。及見魯孝往土坡上拔了好一陣石塊,仇敵並未出現,與往日身才到達、立即躥出情景大不相同,頓起凶心,意欲悄悄掩向身後,抓起就走。哪知魯孝身輕矯捷,不比山魈腥膻氣重,一到便可聞出,惡蛟先並不知上面有人。後來魯孝無意中拔到釘惡蛟之物,雖然驚動,但是惡蛟通靈詭詐,知道此寶自己無可奈何,如得來人代為去掉,立可脫身,強忍奇痛,在穴中苦熬不出,漸漸痛極生恨,尾梢也快劃斷。正在憤怒,待以全力猛衝出去,魯孝己然得手。怪物全身一得自由,立即乘機躥起,恰值山魈撲到,魯孝往側一翻,正好閃開,兩怪卻冷不防撞個滿懷。山魈上半身原也矯捷,又知毒蛟厲害,驟出意外,知難躲避,就勢用雙爪將蛟頸掐住不放,高撐過頭,不令對面。毒蛟不料山魈此時撲來佔了機先,一著急,便將長身急旋,將山魈纏了個結實。蛟長七八丈,魯孝若縱得稍緩須臾,挨上這一尾鞭,人必打傷,休想活命。這時坡上地面已被揭向一旁,瀑布己然停止,潭水漲泛,濁浪高飛,陰雲四起。那蛟一面纏緊山魈,一面留出丈許長的尾梢,向山魈頭背叭叭亂打。山魈始終緊掐蛟頸不放,怒吼悲嘯之聲震撼山野。蛟頸要害受制,也是負痛失據,蛟尾飛舞中,偶然掃到左側竹樹上,立時折斷了一片,石土挨上,不是粉裂,便是打成一坑。 魯孝方始覺出厲害。水又漲個不已,那一帶已成澤國,與溪相連,只幾處較高一點的肢陀似土饅頭一般稀落落浮向水上。天又陰黑下來,再如延挨,便難尋路回去。所幸目力甚強,溪岸一帶水只齊膝,途徑也還記得。一路踏著水,連縱帶跳到了溪邊,水已漲近頭頸。陰雲如墨,星月無光,到處黑沉沉的。回顧身後,只有怪、蛟兩對凶睛閃動。對岸水勢同樣高漲,地勢又低,已快漲到山腳,這一來,平空寬出二十來丈水面。全身又陷在水裡,難於用力,如何縱得過去。幸虧此時天空雲層忽現出一點空隙,月光由陰雲中透照下來,光影昏茫中,認出附近土堆竹林正是先前隔溪飛石之地,未往前走。否則再走兩步,便落溪中,洪流猛迅,無處立足,多大神力也難施展,少時蛟再追來,焉能活命。 魯孝先得石棍,雖未細看,始終未捨拋棄。及見水深浪闊,難于飛流,先吃了兩口水,覺著味道不大好受,呆立水中,正在愁急,身後水力倏地增強。幸仗天生細長足趾緊抓地上,只晃了兩晃,未被衝倒。心中一驚,連忙回顧,又灌了滿口濁水。慌不迭正在仰頭亂吐,猛覺腥風撲面,一條長大黑影瞪著兩點暗碧凶睛,搖晃著一雙長臂利爪,作出攫拿之勢,向水面上凌波御風而來,已快撲近身後。心中害怕,身在水中更無逃路,一時情急無計,怒吼一聲,忙將手中石棍奮力回身往上打去。 那山魈行動迅速,又吃了毒蛟大虧,好容易掙脫束縛,負傷逃走,本就怒火攻心,又見仇人立在水中,如何能捨。正想撲上前去,伸爪去抓。魯孝是個幼童,全身浸在水中,只露一頭。山魈身本長大,下半僵直,又是凌波飛來,相隔一丈以外,便須將身向前俯倒,原是連撈帶抓之勢。魯孝人既矮小,連那石棍也沒山魈一隻手長,加以山魈身堅如鐵,爪利如鉤,力大無比,山石吃它一抓,便成粉碎。那麼厲害的毒蛟將它纏緊,連用長尾鞭打,也只將背脊打折兩根,並未將它打死,反吃掙脫逃走,何況一根小小石棍,先前所以吃了魯孝的虧,只因一時驟出不意,為護眼和咽喉兩處要害,忘了身懸危壁,對方又是神力,以致失足下墜,被魯孝打斷了兩節指爪。這次已是看清仇敵站在水中,無法逃遁,正伸利爪要抓,忽見魯孝回身舉棍橫掃上來,如照平日,山魈遇上山中獵戶和會武藝的人們,情急拚命,仗著身如堅鋼,多鋒利的兵刃也難傷它分毫,不問對方用什兵器砍刺,多半一碰就折,再不反震回去,脫手飛起,照例理都不理,仍抓它的,也從無一人逃脫毒手。照此情勢,即使山魈受傷,魯孝必吃它抓中,不死也成殘廢。 總算魯孝命不該絕,山魈當夜連遭失利之餘,一見棍到,猛想起從未遇過這等厲害多力的小孩,生怕吃虧,百忙中又生戒心,勢子一緩,竟是舍人抓棍,竟欲將棍奪下,再去抓人,反正網中之魚,決跑不脫。哪知這根石棍非比尋常,正是它的剋星。魯孝偏又膽怯情急,一見怪物急如飄風,心中一慌,沒等到達,便先揚手打去。經此一來,恰被怪物看見,臨時變計收勢。否則雙方同時發難,撞在一起,仍是非糟不可了。山魈勢子一緩,棍已打空,為想奪棍,臂爪又極長大,隨著身子往上一起之勢,伸爪在前便抓。魯孝心靈手快,一棍打去,已然警覺出手太早,再見怪物身形往上一起,伸爪抓來,連忙縮手撤棍。雖然未被奪去。但那山魈只是略微將身立起,腳底並未停止,不過比前有了戒心,又知仇敵無可逃免,覷準之後,方始下手罷了。 魯孝見怪物一爪抓空,一聲怒嘯,索性伸開一隻長臂利爪,血唇突掀,露出滿口獠牙,碧眼兇惡,直射凶光,覷定自己作勢撲來,勢子卻比先前緩了好些。初生之犢,見此獰惡怪物,又震於乃母所說之言,雖然不免驚惶,並不知道死活利害,始終沒忘了給怪物一點苦吃。心想:「怪物身高臂長,打它不到,不如脫手打去,許和先前一樣將它打倒。」同時又想起右側有兩個土坡較高,水勢較淺,又有竹林可以藏躲。手隨念動,立將石棍照準山魈胸腹問猛擲。同時雙足在水中用力一頓,拔水而起,往右側土坡上接連縱去。身剛離水,忽然紅光一亮,耳聽厲聲慘嘯與動物擊水之聲,怪物似已被棍打中。也未看清,身已縱出十丈以外,落到第二土坡上面,相隔約有十六八丈。正待回身注視,猛瞥見那條惡蛟張開一張血盆大口,伸出二三尺長一條紅信,宛如火苗,吞吐不休,由怪物前立之處的水面上昂首追來,潮頭帶起老高,駭浪如山,一同湧到,水勢平空漲高丈許。當地雖非坡頂最高所在,相隔平地也有兩丈來高,落腳之處水並不曾淹到,就這聞聲轉盼之間,竟被山洪淹沒,重又高齊腰腹以上,還在激增不已。這時,除了兩岸山頭和坡頂挺出水面的幾叢竹枝以外,四面波濤浩瀚,一片汪洋,哪裡還有什可逃之路。月光已然全隱,只毒蛟一雙巨目宛如明燈,急駛而來,恰將那顆獰惡蛟首映照出來。那七八丈長一段蛟身,為身側高湧的浪花所掩,水光閃閃,時隱時現,比起初出現時更加許多威勢,暗影中看去,分外顯得可怕。 魯孝任是膽大包天,處此危境,也由不得心寒膽戰。因年輕幼稚,還想逃往竹林中去藏起。哪知毒蛟自將山魈戰敗,去了頸間要害緊束,威力已然暴增,比起先前厲害得多。那山魈也是惡滿數盡,始而饞吻大動,想要順手牽羊。嗣見敵人揚棍打來,想起前事,臨時心生毒計,只顧想吸食仇人血肉,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便是如願,也難免死。又把那禁釘毒蛟的一件神兵利器誤認做尋常石條,並沒往側閃躲。只見魯孝往側縱起,惟恐滑脫,既想抓人,又想抓棍。不料此寶**妖物,脫手便生妙用,勢甚神速。山魈本想隨手抓住,就此飛身追去。這一急怒心慌,不特抓了個空,反因往前一探身,恰被打中在胸前要害。當時紅光突發,透穿過去,一聲慘號,仰跌水中,吃那法寶釘在地上。惡蛟先前被它扼緊咽喉,雖將山魈打傷,也頗吃了點苦。後覺照此相持,說不定兩敗,急切間又弄山魈不死,只得故意寬縱,放其逃走。初吃大虧,又加夙仇,恨怒交加,準備略微緩氣,隨後追去。又以連日未得食物,見魯孝呆立水中,仇敵也想順手牽羊,越發暴怒。恰好真氣已然調勻,立發蛟水,急追過去,未等趕到,瞥見小孩竟能運用釘禁自己多年的法寶將仇敵打死,先頗驚疑。及見魯孝連往土坡上縱逃,法寶釘在山魈身上,並未收回,重又勾動貪心,立即掉頭追去。 這時坡頂竹林根部己為水淹,轉眼便會淹沒,人便逃進去也必淹死。那蛟來勢又極神速,魯孝剛一回身,水已過頭,連灌了兩口。驚懼慌亂中往起一縱,待要昂頭水面緩氣時,忽聞奇腥刺鼻,碧光耀眼,毒蛟離身已只丈許。水力更大,人又離地,吃水一蕩,身形越穩不住,上下不由自主,水又猛灌了一大口,幾乎閉過氣去。猛覺身子被什大氣力吸住,懸向水中,頭反露出水上。毒蛟已然停住,只將蛟首高昂,凸睛怒突,凶光直射,自己正往那血盆大口前投到,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連掙兩掙都未掙脫,手足全身均似被什東西吸緊,不能轉動,眼看投入毒蛟血口之內,相去不過二三尺。剛急喊得一聲:「娘呀!」猛聽震天價的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眼前倏地奇亮,身上一鬆,立即深沉水底,淹死過去。 一會醒轉,身已平安落在溪對岸小山之上,盤坐在地。面前立著一個自發紅臉的矮胖老太婆,右手持一鐵枴杖,左手向外一揚,便有一團大雷火發將出去。風雨正大,加上霹靂之聲震撼山嶽,下面又是驚濤澎湃,波浪山立,隨著電閃映射,時現奇景。毒蛟不知所往,只水中不時有碧光火球閃動,微一出現,老太婆便揚手一雷打去。跟著必有火球冒起,與雷火相抗,兩下一撞,雷火爆發,火球也似飛星下瀉,一閃即隱。魯孝見雷火所擊之處,乃是先前翻山過來所見的一株大石筍下面,火球也與隔山所見相似。石筍下面洞穴,已為水淹,火球由此冒起,看不出下面是什東西。初見生人,話既會得不多,又不知死裡逃生被人救起。只覺老太婆可愛可親,又有那大本事,能夠手發雷火,打得山搖地動,想叫老太婆教他,偏不知如何說法。剛往前一湊,未及開口,忽見先得那根石棍,也在老太婆腰間插著。得時急於逃回,後又情急脫手,用它去打怪物,天陰地黑,始終不曾細看。這時才看出那東西通體漆黑,比乃母所用通條粗大,只兩頭是棗核形。記得脫手飛出時紅光一閃,怪物一聲慘號,便不再見,定是被這東西打死。辛辛苦苦得來,怎捨得被人撿去,有心索回,不知怎麼的,開出 正在為難,老太婆本是全神貫注石筍下面,忽然回過臉來,好似看出魯孝心意,手指腰間,笑道:「這件東西,本該為你所有。不過你尚年幼,拿去惹禍,此時還不能用。我受你父重托,還有好些話要說,這怪物也容它不得,你且等在一旁吧。」魯孝便問:「什麼怪物?是先前要吃我的麼?」老太婆答道:「你先遇的是個山魈,新近三月才由別處竄來。後發水的。是一毒蛟。起先石筍下面有一位不知名的神僧在內苦修,那蛟每日去往洞側聽經,年久通靈,頗具神通。起初數十年並未為惡,無如天生惡毒之物,秉性難移,神僧偶出雲遊,一年未歸,惡蛟便犯了本性。這日正在殘殺生靈,恰值神僧好友黃仲道人來訪,忿它凶殘,剛用一枝神鏢將它後半身釘住,未及殺死,神僧也恰回轉,因見毒蛟哀鳴求饒,便對它說:『你這妖孽,本可由我佛法度化,轉世修好。你偏凶心不改,近半年來,殘殺不少生靈,本應處死。姑念你再四哀求,現由黃仲道友將你禁閉在這峰下,如能虔心悔過,到時自有人來放你;如仍不知悔改,也只在穴中苟延數十年殘生,仍不免於雷火之誅。吉凶在你自己,我終救你不得。』隨由黃仲道人移了一座土堆,壓住蛟穴,神鏢也埋土內。毒蛟潛伏了數十年,內丹將成,神通更大。最近半年,靜極思動,又犯凶心,由側面潭底攻穿一洞,常將半身鑽出,吞食附近鳥獸。禁法也因年久,漸失靈效。今晚大風雷雨,本該出世,你再將神鏢拔去,禁法全解,立即衝出。我早該來此救你,一則你命中該有這場危難,先前見你面色主於先凶後吉,知無大害。再則我又有要事,延遲了一步。等我趕到,你已無意中發鏢將山魈打死,快被毒蛟吞吃人口,忙發神雷,將蛟殺死,救來此地。 「此外還有一怪獸,名為姑茫,乃你父親未去以前由南海收來,禁入昔年神僧所居石筍洞內。此獸本有耐饑之能,你父又給它吃過好些靈藥異草。當初收它,原有用意。無如這東西雖是素食,本性猛惡無比,極難制服。口噴毒氣,中人立死。近日內丹煉成,越發厲害。只因身在禁圈以內,又有一條寶鏈鎖住,不能離洞。每當月明之夜,必將內丹噴出,吸取月華。山魈來時,看出厲害,獨未招惹。又知它不能出洞,日常採些山果前往討好,本心是想借它之力,除那惡蛟。只因雙方全有禁制,不能相鬥。此獸最重恩怨,對你父親最是感激,適才你走過它洞口時,它正隱伏禁地以內,如非見你異相,與舊主人好些相似,早被它噴氣毒死,送與山魈受用了。它藏在洞內,看不到隔溪景物,但知毒蛟厲害。蛟水一發,聽不到山魈嘯聲,只知為蛟所殺,立起同仇之念,野性爆發,竟將禁制衝破了些,只鎖鏈尚還未斷。那內丹便是你先見的紅光火球。我本不想殺它,無如此獸性大凶野,內丹更具奇毒。現正迫它獻丹贖命,仍禁原處,以待它的小主人異日來此放它,偏不肯聽。再如倔強,為免禍害生靈,只好將它殺死了。」 說時,老太婆雷火已然停發,卻用一片金霞將那石筍罩住。剛剛說完,便聽轟轟兩聲怒吼,起自石下。魯孝天性至厚,常見乃母一提乃父便哭,甚是悲酸,一聽怪獸姑茫竟是乃父所收,內丹又是前見火球,不由心生好感,便代求道:「他是我爸爸的,你莫殺死它,我還要那火球呢。好婆婆,饒了它吧。」這時,金霞正往下墜,怪獸週身亂抖,鋼毛皆立,好似抵擋不住,又害怕,又忿怒的神氣。老太婆隨又喝道:「你可嘗到厲害了麼?這便是你主人之子,他代你求情,你當聽見。我也決不過分,你只要將內丹交出,由我煉過,日後交你小主人發還,你不過暫時略減凶威,日後還有大益。再不聽,我將寶光一壓,再發神雷,你固休想活命,就我看你小主人分上,仍然姑息,那被你今夜吞吐月華引來的妖邪,也將趕到,我一袖手,你便成網中之魚,任人宰割了。不信你就試試。」話剛說完,忽聽溪對岸孤峰後面異聲淒厲,隱隱傳來。老太婆揚手一指,金霞忽隱,眼前重又漆黑。 魯孝方要問話,猛覺口張不開,人定地上,不能言動。心方煩急,兩個週身碧光黑煙環繞,相貌詭異的黑衣道童,由風雨中越峰而過,冉冉飛來,手中各持一幡一叉,過溪停住,先朝四下張望。一個道:「適才我明明聽見有人說話,到此又不見人影。這等大雷風雨的深山之中,天還未亮,常人決不會來。師父素不與外人交往,只要有一人,便是對頭,我們還須留意呢。」另一個道:「師兄你真過慮,憑我師徒,怕著誰來?適才我也聞得語聲,必和我們一樣,發現怪物向空吐丹,吸取月華,想找便宜。也許看出我們快來,知道不是對手,隱藏起來;再不,便是見機逃走了。可惜起身大遲,別的不怕,如被先將怪物內丹奪去,回山如何交代?那吐內丹的是什精怪,也不知道。早來也好,偏生師父正在煉法,不奉他命,誰也不敢離開一步,等到事完稟告,已來遲了。」先一個道:「我才不怕人呢。師父法嚴,小心為是。語聲雖未聽清,照那口氣,多半不曾得手。看那怪物內丹已成氣候,未必好惹。既和我們一樣強取,多少總有門道,逃決不會。也許藏在一旁,看我們法力高下,相機取利。反正還要搜尋怪物,不如動起手來,一面搜尋怪物,逼令現形;一面就便給那人看個厲害,只要敢作梗為難,連他生魂也同攝走,不是意外綵頭麼?」說時,各把手中妖幡連搖,立有千萬點碧螢暴雨也似四下飛射。同時叉尖上也各射出一股暗紅光華,所到之處,不論山石林木,挨著便成粉碎。妖光映照,下面景物重又看得逼真。這時,風雨雖還未止,蛟水已退,高處地面逐漸現出。 魯孝見怪獸姑茫藏身的石筍就在妖童前面,不知怎的,竟未看見。有時叉光射將過去,也似被什麼東西擋住,妖童未覺察,只把附近樹石遭殃。待了一會,見光蹤影,好似有點情急,內中有一個忽然喝道:「在這裡了!」隨指又光趕過去。魯孝一看,乃是另一石筍,吃叉光射上去,炸成粉碎。先前所遇山魈倏地由石後出現,胸頸問已然裂了一個大洞,聲勢反倒比前猛惡,張牙舞爪,飛撲上前。因二妖童自恃邪法高強,不知山魈早死,暗中有人作對,怪獸前面又有法力禁制,窮搜未得,正在愁急,一見山魈跳起,誤認作向月吐丹的便是這怪物,惟恐逃遁,立即趕去。雙方勢子都急,還沒來得及行使邪法,當頭一個首吃山魈抱住。而且叉光竟是不怕,叉光射去,山魈雖被炸裂,殘肢剩體紛紛飛舞。可是妖童已被山魈兩條斷臂和那兩隻鳥爪般的怪手掐死過去,倒落泥淖之中。還算妖童邪法不弱,叉光厲害,否則頭必斷裂,萬無生理了。另一妖童見狀大驚,忙把手中幡一擺,碧色螢光潮湧而去,將那些殘屍裹住,略一閃動,黑煙起處,越成粉碎。跟著又將碧螢照向死屍身上,將山魈斷臂解去。剛要抱起,老太婆忽然喝道,「無知小妖孽,歸告妖師,說昔年越城嶺仙檜峰雷姑婆移居在此。他孽運未終,我不值再與計較,但這碧雲峰左近三百里方圓以內,如敢走動,休要怨我斬盡殺絕。」 妖童來時,因為禁法掩蔽,不曾見人,一見是個胖老太婆,又是這等口氣,不由大怒,一晃妖幡,萬點碧螢,連同叉上妖光,同時向前飛射。魯孝早看出邪法厲害,方覺要糟,老太婆哈哈笑道:「區區小妖孽,也敢賣弄。念在無知,姑容活命,這兩樣害人東西卻須留下,逃生去吧。」說時手揚處:由大袖口內飛出一片五色彩雲迎上前去,將那大片碧螢妖光一齊兜住。跟著把手一指,一道金光射向幡、叉之上,只一絞,便成粉碎,其勢神速已極。妖徒才知厲害,心膽皆裂,總算對方沒有傷他們,金光已經撤回,哪裡還敢答話,慌不迭飛身逃去。 老太婆隨對魯孝道:「妖幡、妖叉雖毀,那碧螢邪火甚是陰毒。姑茫想已服輸,可同我間明它的心意,再來消滅吧。」隨伸手一拉魯孝,同往石筍下面飛落。怪獸姑茫蹲伏洞口,見了人來,雖然連聲吼嘯,已不似先前發威倔強神態。老太婆笑道:「你還不願意麼?妖法厲害,你當看出,如不是我,你已身遭慘死,元丹也被奪去,還要受那煉魂之慘。即便當時還能勉強抗拒,妖師隨後趕來,比妖徒邪法更凶十倍,你也終無倖免。似你這類天生猛惡怪獸,一不歸正,貽害無窮。因你前在海外,剛成氣候便遭劫難,被一妖人擒去,正要殘殺,恰值你恩主路過,將你救來中土。因其管教甚嚴,無什惡跡,一生又是素食。他臨去以前向我重托,說你惡根未曾化盡,請我將你元丹暫行收去,等過些時,你小主人再來發還放你,隨同一起,以俟仙緣遇合。你雖凶野,頗知忠義,如聽良言,好好將丹獻出。這小娃便是你恩主之子,你總該認得,他根骨福緣甚厚,日後隨他,必有成就。如再執迷不悟,休說你那鎖禁非他親手不解,永困在此,終不免為妖人覬覦,你也無法出頭,而且你那元丹,我為防患未然,仍非收去不可。姑息養害,我素不為,再如強抗,你即不死,必受重傷。元丹仍保不住,何苦來呢?」話未說完,怪獸已現出乞哀神態。 魯孝本就喜它威猛好看,膽又極大,忍不住湊近前去,試探著伸手撫弄。怪獸一點不以為忤,反向魯孝挨蹲,甚是親馴,只是元丹仍不肯獻出。老太婆見它遲疑不捨,怒喝:「孽畜,怎不知好歹,你當我無法制你麼?」說罷,伸手取出兩寸長一塊鐵牌,晃得一晃,便有火星飛射尺許。怪獸忽然一聲呼嘯,前足跪地,竟不等施為,把口一張,吐出雞卵大小一粒透明紅丸。魯孝知是前見火珠,伸手想接,已被老太婆先接了去,連令牌一同收起,笑道:「當初你主人原說你一見這鐵令符,立即降順。我因見你凶野,為想壓你火性,就便試試你的功力,不願取出。又以為這娃兒與你主人一般相貌,我又再三曉渝,當能領會。誰知還是守著主人信約,明知我所說是真,仍要見符方肯依從,獸類如此誠信,也真少見。幸我不曾施為,否則,豈不白受苦痛麼?你可在此安心守候,小主人不久便能上下峰崖,常來看望了。」怪獸點點頭低叫,意似領會。 老太婆隨對魯孝道:「我姓雷,你父乃我師侄,你叫我太婆好了。峰上崖洞乃我門人故居,我也住在前洞。此間毒蛟、山魈已全除去,這一帶果物山糧甚多。你娘產前曾服兩枚金靈蕷,已能耐冷。你弟兄又是天生異稟,不畏寒暑,不過年紀尚小,如由峰崖下躍,一不小心,仍難免於受傷。除峰頂上面我辟有一條山路外,崖前籐蔓也可攀援。峰頂有片平地鄰近瀑布,還可辟出七八畝田以種稻麥。一切用具,我已代辦。以後有田可種,有獸可獵,山果甚多,柴木更燒不完。前四年中,有我在此,決無妖邪敢來侵害,外人更進不來,尋常蛇獸非你弟兄之敵,百無可慮。少時,我再賜你一丸靈丹,助你增長智力;再教點語言應對和由峰前攀援之法,以後便能隨意上下了。姑茫元丹,連你所得神梭,均被我收去,代為保存,以免你年紀大小,因此惹事。時機一至,自會連你父所交鐵令符一併還你。那時我將他去,雖然行前必有安排,終與我在此隨時暗護,大不相同。歸告你娘,夢中之言務要記准,無論何處均可樵采遊行,但隔溪峰後一帶,你母子三人萬不可去。未一年,對你兄長更須留意。姑茫忠於主人,你也愛它,我不禁你來和它玩。但它元丹一失,當須靜養,過十多日,等它養好,再來便無妨了。」隨取丹丸與魯孝服下,教了些言語禮節。魯孝靈慧,一學就會,並能觸類旁通,隨口應答。學完,便即跪拜稱謝。雷姑婆笑道:「我現時雖不再收徒弟,對你卻甚憐愛,想是前緣。我那地方離此不遠,也有百來里山路,不便令你前往。由此起,每月朔望黃昏清早二時,你一人往松林內等候,我必到來。稍傳你一點入門功夫,先將根基紮好,日後從師便容易多了。只是你兄與我無緣,不可同來,否則,連你也不教了。此時天將大明,你娘已醒,正在傷心愁急,等我消滅妖光邪火,驅散陰霆,送你回去吧。」 魯孝一聽娘在傷心,便著了急,當時要往回跑。雷姑婆道:「你下來容易,一跳便到,那還是我暗用罡氣將你兜住,不然也許受傷了。那麼高的峰崖,又無道路,如何上去?」魯孝忙問:「太婆不說峰頂有路麼?」雷姑婆道:「話雖如此,由峰頂到你所居平崖還有一段,如何下法?我本不難將你直送上去,無如你年紀太小,上下峰頂必須學會,不特日後方便,下次再出遊玩,你娘知你不會失足,便放心了。」魯孝懸念乃母,仍不放心,便道:「太婆,我們走著說吧。」雷姑婆見他至性誠厚,笑答:「你不必忙,等我事完,自會帶你飛過山去,不比你跑快得多麼?」魯孝只得罷了。這時雨勢已止,只霧未退,碧螢妖光仍被彩雲籠住懸向空中。雷姑婆道:「此是千百年腐屍精氣與凶魂戾魄合煉而成,妖叉血焰更是陰毒,必須用太乙神雷全數消滅,以免殘氛邪毒之氣隨風遠揚,又去害人。」說完,將手搓了兩下,往外一揚一招,立有一團雷火向空打去。彩雲一閃飛回,神雷便自爆發,一聲雷震,地動山搖,金光電射,火雨星飛。當空碧螢妖光立被震散,化為縷縷黑煙飛起,吃金光往上一包,全數消滅,一齊無跡,陰雲暗霧也都消散。 天已大明,雷姑婆隨帶魯孝飛起,越過土山松林,直抵峰後。老太婆先指明了上下道路,再領去前面,教以援籐附壁上升之法。魯孝生具乃父遺傳異稟,手足皆有吸力,自然一學即會。正在上援,忽聞崖上乃母哭喊之聲,心急非常。先因上時雷姑婆說此峰上豐下削,往裡凹陷,上時不可開口,既防分神失足,並使乃母加增憂急,沒敢開口;及至援行了一半,忽想起忘了和老太婆說,每月兩次為日太久,最好明日便往松林相見,探頭下視,人已不見。又聞上面哭喊悲切,忍個任答應了一·聲。哪知剛府新瀑和峰凹籐樹間積水甚多,順勢而下,個就不則相遇,沖泉冒水而進,滿頭淋漓。這一出聲呼喊,恰遇一股較大的流泉衝下,頭才一昂,便灌廠一大口雨水,幾乎氣都難透。上面一段積流又多,只得住口,加緊上援。嗣見離崖已近,方始出聲疾呼。不料乃兄勿惡忿他氣娘,上來就打。等到乃母解開,分說前後,俱乞大喜。弟兄拉手,問答說笑,重又親熱起來。 晴日陽光之下,積水已盡。便照仙人所說,先尋上峰道路。到了峰頂一看,果然上面有塊平地,已然辟有幾條畦壟。並還種著兩畝高粱,朱實離離,已然成熟。峰側瀑布發源之所,就在田邊不遠,只用兩三根竹筒,便可引灌泉水,改種香稻。田側有一奇石矗立,翼然橫張,既可遮風,又可依勢興建竹屋。石竇數處,可以儲存糧蔬。此外斤斧農具,無不齊備,極為便利。只上下道路稍嫌險峻,近崖一:段險徑如蛇,寬不容指,高懸天半,必須援籐揉升而渡。此時無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便難上下。 魯瑾想在上面另建兩問房舍,以備來日農作休憩之用。當日看定,便就上面原有竹木砍了不少,準備明口築牆打樁,小兒多喜模仿大人,跟著動手。魯瑾恐其幼小無知,冒失受傷,欲加禁止。哪知兩兒神力如虎,運斤若飛,心思更是靈慧,竟比大人要做得多,越發心喜,免不得誇獎幾句。兩兒為博母歡,益發勇往直前,爭先力作,一會兒工夫,便砍了一大堆。估計材料已夠,便回崖洞煮飯。吃完,仍去峰上營建。不消三日,便建了三間房舍,甚是高敞。 勿惡因母嫌上山籐路太險,斧甚鋒利,長二尺餘,竹木山石,著手立碎,想用此斧把前段山路開通,以便上下。次日清早,趁著母弟忙著晨炊之時,獨往崖側,用斧開山。魯瑾知兩兒仙根異稟,照著連日觀察,一任跳蕩,決不妨事,只當在外劈柴,也未在意。等到聽出有異,趕出查看,崖畔山石已被開出三尺來寬一條石凹。那斧只兩柄,惟恐砍壞鋒芒,無處購買,及至拿起一看,斧鋒反更犀利,寒光閃閃,耀眼欲花,形式也不同尋常,這才發現那斧異處。洞中原有那柄卻差得多,再看所辟石凹,有的地方竟是整齊如削。一問勿惡,說是斧頭一下,必有山石大塊砍落,遇見坎坷不平之處,用斧一削,立即削平等語。便照所說,取斧一試,竟如利刃削木,應手立斷。 大人終有心計,魯瑾本具靈根夙慧,不過生自山農人家,無什知聞,此時惡運已退,將入佳境。見仙人遺留一柄斧子竟有如此靈異,想起魯孝所見神奇之事,以及丈夫夢中所說,不由福至心靈,引起向道心思。於是相度形勢,先用斧鋒將山石試畫作二尺長方條塊,再用斧砍削,只幾下,便將山石起去,任其墜落峰下。後又試出畫線之後,稍照原痕輕輕一砍,裂痕便可深透二三尺,再用斧柄一擊,方圈內的山石便即碎裂,底部一削即平,更較先前省事容易,心中大喜。因飯已熟,強著兩兒吃完,再去開闢。匆匆吃完,兩兒爭著下手。魯瑾因防日後冰凍失足,好在斧是神物,削石如腐,開始便往裡凹進,外邊並留出一道二尺來高的石欄。開成之後,便似一條六七尺高、兩三尺深,蜿蜒峰腰的石槽,長廊直達轉角,一直通往峰頂,是一條極好的山路。又想削出上山石級,以防滑墜,還恐兩兒年小,不能如意。哪知兩兒心思都靈,一教便會,便令分班下手。做了一會,勿惡忽道:「娘,這斧給了我吧。」魯瑾本最愛他平日和順,剛隨口答了一個「好吧」,回顧魯孝神色不快,已然應諾,不便改口。隨道:「我母子三人相依為命,誰用都是一樣,還有一柄算是孝兒的吧。」魯孝看出娘也愛他,忙笑道:「雷大婆日後還我那鏢比這更好,正愁哥哥沒有東西玩呢,他原該要那斧子。只要娘愛我和愛哥哥一樣,就不生氣了。」魯瑾聞言,便誇了兩句。魯孝便不和乃兄搶著開路,自向一旁玩去。勿惡端的靈巧已極,營營終日,仗著手有神物利器,竟將這條援籐附壁、下臨數十百丈駭目驚心的奇險,開闢成一條環山走廊,石欄回護,坦途如砥,平整非常。魯瑾幾次怕他勞累,令其休息,均未肯聽,終於成功,反較自己設想更要周密。因兩兒慣於爭寵,當面未便有軒輕,心中實是憐愛已極。又以魯孝雖具至性,比較剛烈,不似勿惡柔順,善伺顏色,由此無形中偏愛長子,竟忘丈夫夢中之言,以致日後生出許多事來。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0 本章字數:21464 獵豹遇妖徒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松嘗美酒隆冬風雪拜仙師 起初母子忙於營建,雖然發現了上下途徑,並未離峰他出。等到新居建好,種上蔬菜,魯孝忽想起明日正是雷大婆所約見面之期;又想到神獸姑茫困處洞中,無從覓食,甚是可憐,那口下山遊玩,曾見松林左近果實甚多,意欲期前趕去,在人來以前先將果子采好,等見過雷太婆,便給姑茫送去。因知仙人不喜乃兄,暗告乃母,說要前往。魯瑾覺著都是一樣小娃,為何不喜長子?心稍不平,終以仙人之言不敢違逆,只得罷了。初意勿惡必要爭著同行,哪知勿惡依依乃母身側,見兄弟持了新編竹籃匆匆下山,竟連問也未問。小小年紀,已具深心,因聽日前兄弟回來說仙人與他無緣,早生忌妒了。這且不提。 魯孝持籃下峰,趕往松林以內,剛將果子采滿,見雷太婆走來,口喚仙婆,連忙下拜。雷姑婆笑道:「數日不見,你越發長大靈巧多了。我先傳你坐功口訣,照此勤習,扎好根基,異日修道,便容易得多了。」說罷,分坐地上,如言傳授。魯孝自然靈悟,不久領會,當時便能按照所傳,吐納入定。坐完起身,魯孝又跪求傳授那日所見發雷火之法。雷姑婆道:「此是玄門太乙神雷,你初步功夫尚未學全,如何傳授?你只要每日照我所傳,用功勿懈,到時自有成效,學它就不難了。」魯孝仍是拉手抱腿,纏磨苦求不已。雷姑婆笑道:「我真愛你,但此時發雷你不能學。那峰崖太高,上下費事,你先回去用功,月半夜裡再來,我傳你上下飛遁之法,萬一遇事,也可有用。三月後,我再提前將鏢還你。此寶發出來,便是一道紅光,夾著大片火星,差一點的妖邪以及猛獸毒物當之立斃,和發雷差不多,不更好麼?」魯孝又請仙婆到時連那法牌一同賜與。雷姑婆道:「你想將姑茫先放出來麼、與你作伴原好,無如它野心未退,容易惹事。且等到時我想過之後再說吧。」魯孝歡喜已極。又問:「我哥哥比我還乖,大婆怎不喜他?可許他來見麼?」雷姑婆作色道:「此是各人緣法,他也自有遇合。我已說過無緣,並且他也不願意見我,何必多事?」魯孝見太婆面有不快之容,不敢再說,只得罷了。 一會,雷姑婆走去。魯孝興沖沖越過小山到了石筍之下一看,穴中空空,姑茫不見,不知仙法隱蔽,脫口說道:「姑茫呢?」一片煙光過處,姑茫忽然現身,伸出頭來。魯孝心喜,忙即近前,手摸神獸頭上柔毛,笑問:「你在哪裡?方才怎不見你?」姑茫低叫了兩聲,身子往後一退,又是一片煙光閃過,立刻不見。煙光再起,重又現身。魯孝笑道:「你原來藏在裡面,我不來,你就不現形麼?」姑茫點頭。魯孝隨將所採山果黃精之類遞與它吃。姑茫為博小主人的歡心,吃時做出許多花樣。魯孝益發喜歡,大笑不已。人獸同玩,直到天黑魯孝腹饑,姑茫示意催歸,幾次怒吼,未了將身隱回,不再出現,魯孝方始回去。月晦陰黑,山路崎嶇,仗著天生神目,安然回到峰上。見乃母正在盼望,一問勿惡已睡,便把經過情形告知。魯瑾自是喜歡。隨即就睡。 半夜裡魯孝起來用功,快到天明,忽見勿惡悄悄爬起來往洞外走去,行時匆忙,魯孝坐在床側隱處,似未看見。魯孝剛用完功站起來,心想:「哥哥此時起來做什?」弟兄情分原好,時常遊戲打鬧,意欲嚇他一跳,隨後掩去。哪知勿惡由新辟山路直上峰嶺,向空跪下,口內喃喃默祝,也聽不清說些什麼。待了一會,魯孝心中不耐,突然趕過問道:「哥哥,你做什麼?」勿惡回顧兄弟趕來,面帶悲忿之容,一言不發。魯孝也未在意,又問:「哥哥為何生氣?」勿惡見兄弟和他親熱,面色轉和,答道:「我想爹爹顯靈,也傳授我仙法呢。」魯孝方始省悟,安慰他道:「我今日剛學會打坐,仙婆說是與你無緣,你也不願見他,我已答應道法不敢傳授。但是過了三月,仙婆把法寶還我,並允放出姑茫與我作伴,我必與你同玩那兩件法寶。它們出手便是一片紅光火星,還有好些奇怪,多厲害的怪物猛獸,碰上就死,能發能收。姑茫比娘說的老虎還大,還好看,口能噴火燒人,本是爹爹收來留給我們,且比你那柄斧子好得多哩。」勿惡聞言,想起早來奪斧之事,不由內愧,沒有言語。 弟兄二人攜手回洞,魯瑾已起,見面笑道:「你們這早就到上面去做什?」魯孝方要答言,覺得勿惡將手一緊,意思不令開口,便沒有說。勿惡道:「娘昨日不是說上面可養豬麼?我想造一個豬圈,去看地方,弟弟跟來,也沒看好。」魯瑾道:「深山之中,哪裡去找小豬?我只隨便一說,事情還早呢。」魯孝兩次要開口,均被勿惡阻住。後來魯孝暗中間他:「為何哄娘,不說實話?」勿惡說:「娘日常想念爹爹,她聽了要傷心的。」魯孝心直,覺得有理,說完也就罷了。 由此起,毋子三人便在峰上種植菜蔬。糧食,安居度日。兩小弟兄體力也日益強健。 到了月半,魯孝前往樹林赴約,雷姑婆已然先在。傳了魯孝一點法術,告以照此勤習,不消三月,便可仗此上下山峰,三五十里以內,舉步即至。並說神獸姑茫,也在此時放出,現在修煉,最好莫多驚擾。魯孝笑說:「每日隨娘種地也無閒空,每月只去這兩回好嗎?」雷姑婆道:「此尚無妨,就便一個月兩次,與它送點吃的原好,但不可再像上回,玩到那麼晚。」魯孝喜諾。 雷姑婆走後,魯孝便將林中果實採了好些送往隔山,喚出姑茫,與它同吃,人獸親熱了一陣。天已深夜,姑茫重又急嘯催歸。魯孝想起林中經霜紅柿甚是肥大,還有梨棗,俱是母兄愛吃之物,便去採滿了一籃,帶回洞去,到時夭色已明。魯瑾同勿惡也都起身,問知經過,笑道:「目前已是秋去冬來,轉眼草木全調,既有這些棗子,你不存儲一點,將來拿什麼與姑茫去吃?如非仙婆暫時不會下山,我真想去看看這姑茫是什樣子哩。」魯孝聞言,想起上次林中果品甚多,今日再去,除柿子紅熟外,好些俱已凋落不見,梨、棗也剩得有限,恐日後姑茫沒有吃的,便著了慌,意欲再去多採些來藏起。勿惡也要跟去。魯瑾笑道:「仙婆許你下山麼?」勿惡把怪眼一翻,怒道:「我又不是她什麼人,怎能管我:又不隨她煉法修道,這山須不是她的。」魯瑾恐怕得罪神仙,連忙喝止道:「大娃胡說!我們母子如非仙婆照應,早已餓死,哪有今日?再敢無理,我永不再愛你了。」勿惡便不再說。魯瑾見他氣得要哭,心終憐愛,便哄他道:「乖娃,我們全靠仙婆,才得衣食安居,不受惡人鬼怪侵害。你得罪了她,日後不管我們,如何是好?娘還是愛你,你們早去早回吧。」 小弟兄二人各提了竹籃往峰下走去。行時勿惡還想把斧子帶走,魯瑾因為二兒性情都暴,弟兄時常打鬧,恐其惹事,不令帶走。等兩小走後,忽想起深山之中難免有豺虎之類、帶斧可以防身。繼一想:「兩小仙種,具有神力,獨出數次,俱都平安回來。第一次遇到那麼厲害的怪物尚且無事,何況近來還有仙婆保佑。」略微尋思,也就罷了。兩小下山以後,見霜柿滿綴枝頭,梨、棗雖然有限,因果樹多,採集起來數也不少,勿惡初出遊玩,更是高興,攀援林樹,又秉遺傳,爭先採擷,一會兒便采滿了兩筐,趕回峰上。 魯孝見乃母正在采剝山籐,問做何用。魯瑾笑道:「以後不免常往山下採掘野果山糧,此峰甚高,上下費事。我想這裡山籐甚多,連日剝了不少籐皮細條,如結一長索,綴向峰下,再往上吊,豈不省事省力?」勿惡喜道:「娘說那小豬,如能找到,不也可以吊上來麼?」魯瑾道:「照我母子臂力,就是一條小牛也能吊上來,可是深山中哪裡去找豬牛呢?」魯孝問道:「娘前天不說,山裡頭還有老虎、豺狼,捉兩個來喂,冬天下雪再殺,不就有肉吃了麼?」魯瑾罵道:「虎、豹和狼都是吃人的東西,萬一遇上,趕快藏起,不要給它看見,萬捉不得。」魯孝道:「老虎可比姑茫厲害?」魯瑾道:「姑茫我又沒有見過,如何得知?照你所說,雖比虎厲害,但它是你爹所養神獸,自然不會傷你。老虎又凶又野,被它看見,就沒命了。你們如非仙婆保佑,這點年紀,我真不敢放你們下去呢。我以前受盡磨折,常受饑寒之苦,能有今日,已是萬幸。不過見峰頂空地甚多,想養幾口豬、羊、小雞,大來殺與你們吃,隨便一說,這類家養的東西山中沒有,不要當真。」勿惡道:「娘說的那雞,我今天看見了,比娘說的好看,還有長尾巴。」魯瑾一問,知是野雞,笑道:「這東西果然好吃,但飛得快,除非天雨,你們沒有彈弓,打它不到。可拿石塊去打,也許打到,那雞肉烤來吃才香呢。」兩小便記在心裡,隨又拿了空籃,往山下跑去。 林中野雞原多,魯孝原先見過,沒有在意。及聽方才一說,勿惡首先提議,務要捉幾個回去與娘烤吃。無奈人未近前,便已涼飛遠去。兩小無法,只得先采梨、柿送回峰去,連送了幾次,那野雞都是見人就驚飛,仍又回到原處,可望而不可及,逗得兩小性起,定欲捉到才罷。又發現附近有片草地,雞群一逃,時往飛集。末一次,互相商議好計策:先把石子撿了不少放在籃內,由魯孝掩藏林旁山石之後,勿惡假作回山,再遠遠繞道左近,用石去打。算計能打中更好,否則必要飛回林內,再與魯孝兩頭夾攻,好歹打它兩個回去才罷。那群野雞見人來多次,均未加害,漸少機心,勿惡又善於隱藏,輕悄悄繞去,並未驚覺。等繞到近處,相隔還有兩丈,借一大樹隱身,雙手握石,照準雞群便打。忽惡原是天生神力,手疾眼快,天賦異秉,捷逾猿鳥,如照本能,便是縱身飛捉也能辦到。因系初次,無甚經歷,第一下石塊過大,所用又是左手,並未打中。第二下鳥已驚飛,卻打中了一隻。小孩心性,過去拾起,見那野雞毛羽豐肥,彩色鮮明,氣還未斷,喜歡得亂蹦。雞已飛散,無可再打;只顧愛不忍釋,忘了去與兄弟會合。等到想起,將雞放入籃內,匆匆趕去,魯孝人已不在石後。心正奇怪,忽聞長嘯之聲,聽出是兄弟嘯聲,爬上石頂,憑高一望,見魯孝正朝林野間飛馳。前面有一個和乃母所說差不多的野獸,正在亡命奔逃,相隔約有一箭多地。心中大喜,連忙飛跑趕 原來魯孝前在林中採果與姑茫吃,遇見果高枝柔,不能載人之處,便用石子去打,不似勿惡初次以石擊物,較有準頭。雞群吃勿惡一驚,全都飛回原處,仍藏石後,魯孝與之相隔又近,雙手齊發,當時便打中了兩隻。余雞驚飛時,又有一隻被打中,但未傷及要害,飛出十來丈,方始墜地。魯孝先當雞已飛走,本沒想追,及見負傷下落,剛欲往拾,猛瞥見一個小野獸由深草中猛躥起來,叼了傷雞要吃。此是當地青狼,爪牙犀利,又有奇毒,兇惡非常。本意藏伏近處,想吃這兩小孩,現見傷雞下落,便撿現成,欲吃完再去吃人,哪知遇見對頭。魯孝也沒有把它放在眼裡,見這東西和乃母所說的羊、狗差不多,不但不怕,還想捉回山中餵養。因到手之物被它奪去,心中有氣,揚手一石,正打中在狼的後臀上,力猛石沉,那狼自吃不住,才知厲害,銜起野雞撥頭就逃。魯孝自不肯放,提筐便追,一路用石亂打,雖然人獸都快,不易打中,打上卻是不輕。這頭凶狼心性多疑,照例欺軟怕硬,連受兩傷,越發害怕,箭一般朝前射去。晃眼追出十來里,到一山谷之中,狼已受傷力乏,先被魯孝一石把後腿打斷了一根,跟著腰間又著了一下重的。那狼痛極慘嚎,連跳帶跑,躥出去十多丈,終於倒地死去。魯孝心想不應將它打死,且拿回去吃它的肉。忽聽到兩聲獸吼,由前面巖坡上飛躥下來兩隻金錢大豹,撲向死狼身上,各伸利爪,連抓帶咬,晃眼就撕成兩片,互相爭奪,正待大嚼,魯孝也已趕到。 魯孝出生不久,幾曾見過豹子,見那形像和乃母所說的老虎差不多。心想:「原來老虎還沒有姑茫大,怎娘說得那麼凶?這東西花毛也甚好看,捉上一個回去多好。」魯孝正要上前,又一想:「娘說的話決不會錯,這東西一蹦多高,想必厲害。我只一人,如若抓住一個,那一個必來咬我,怎打得過?頂好先打死一個,再把那一個捉回餵養。」心念一動,忙往大樹後藏起。一看籃裡石塊已在打狼時用完,只剩兩隻野雞,且喜樹後碎石甚多,便悄悄撿了十幾塊放在籃內,又挑了兩塊握在手內。繞到豹的側面,看準一隻較大的頭上猛力打去。本來豹子凶狡猛惡,縱躍輕靈,又善爬樹,比虎還要難防。魯孝初生之犢,哪知厲害,當時形勢危險萬分。幸虧當地豹、狼各有族類,狼多豹少,每遇必生惡鬥,豹一走單,往往為狼所殺,雙方已成宿仇。兩豹又當餓時,聞得狼嚎趕來,同起撲噬。魯孝正由側面掩來,未被發現。那石塊有飯碗大小,上多銳角,力量又大,那豹正在飽啖狼肉,不曾留意,冷不防中了一下重的,將頭頂骨打碎,受了重傷,往橫裡猛躥出丈許遠近。痛極之下,犯了野性,怒吼一聲,目射凶光,側身回顧。 魯孝發石時,大豹正在低頭啃嚼,另一豹低頭朝前,也在大吃狼肉,藏處形勢甚佳,本不易被其發現。偏巧勿惡卻在此時趕到,因未看見兩豹撲狼情景,哪知厲害,谷徑歪斜,發現時相隔已只五六丈。一眼瞥見當中地上蹲踞著兩豹,正在裂食死狼,兄弟掩身樹後,握石要打。先當是兩隻老虎,原有戒心,剛想潛行過去與弟會合,魯孝石已發出,見哥哥趕來,幼童無知,以為多了幫手,方喜叫得一聲:「哥哥快來!」底下話未出口,傷豹目光到處,見對面跑來一個幼童,手握石塊,作出要打神氣。這類猛獸,照例見人就撲。重傷之下,凶威暴發,又誤當作打它的仇人,如何能容,四足一蹬,立即猛撲過去。這等情勢,便久慣打獵的人遇上,也難倖免。總算勿噁心靈身輕,生具異稟,一見那豹當頭撲到,勢急如風,初遇這類猛獸,震於乃母之言,情急心慌,不禁發動本能,雙手發石,照準那豹猛力打去。口裡一聲急嘯,百忙中也不知打中與否,身子往下一矮,不但未退,反倒低頭望前躥去。一陣疾風過處,一片黃影已由頭上飛越而過,耳聞厲聲怒嗥,山峽皆鳴,自己也由豹腹下穿過,脫出危險。回顧那豹,撲臥地上,已不再動,當時不知死活,也未過去。再看前面,魯孝已和另一豹鬥在一起。 原來魯孝出聲一喊,傷豹已然飛起,吃勿惡二石打中要害身死。同時另一大豹聞聲,發現樹後有人,立即追將過去。魯孝見一石未將傷豹打倒,反朝乃兄撲去,急於往援,心神一分,忘了還有一豹在後,幾為所傷,勿惡這一聲急嘯,卻救了魯孝的性命。因為兩小生父本是異類中神物,具有伏獸之威,兩小秉父遺傳,嘯聲尤為相似,不特身後那豹聞聲卻顧,連別的獸群也都受驚,不敢貿然趕來。不過豹最刁狡,暫時驚退,轉眼便看出對方仍是人類,與所畏神物不同,重又膽壯前撲。因緩得一緩,魯孝也已警覺,又見哥哥已脫豹爪,心中大喜,竟想合力生擒,放下竹籃,反身迎鬥。那豹也是該死,因見人小,心存輕視,相隔又近,以為輕輕一縱便可撲倒。不料魯孝天生神力,手足均異常人,身子又極輕快,往側一偏,讓過正面豹頭,隨伸雙手,將豹頭抓住。那豹自然被激怒,始而回頭便咬,無奈魯孝生具神力,見豹咬來,猛力往下一按,豹頭便被按向地上磕了一下,因勢大猛,那豹驟出不意,撞得生疼。初吃人虧,不由發了野性,揚爪亂抓,後腳又在地上亂蹬,蹬得石土飛揚,沙沙亂響,口中鳴嗚怒吼不已。魯孝吃了人矮的虧,豹頭雖被撳貼在地上,知道手稍一鬆,豹頭往起一抬,必為所咬。又見豹爪犀利,靈活多力,已然兩次幾乎被它抓住,惟恐一不留神,被它抓上,定要皮破血流。正無計可施,勿惡恰好趕到,拿了兩塊大石,照準豹的兩眼打去。魯孝急喊:「哥哥不要打死,要留活的好養。」豹眼已被打瞎。那豹痛極拚命,忽然一聲怒吼,猛然昂頭,魯孝說話分神,手勁稍鬆,立被掙脫。幸而因躲豹爪,剛巧閃向側面,否則非被咬傷撞倒不可。就這樣,也被震退出兩丈來遠,幾乎跌倒。因是避開正面,那豹又因勿惡打它眼睛,更較狠毒,認定是前面仇人,不暇再顧這面,魯孝才得尤事。 勿惡正站在豹的前面,口比魯孝多有心計,性更記仇,來時幾乎為豹所傷,便生厭惡,棄了生擒回家餵養之念,又早看出這類猛獸凶野難馴,故此上來便將豹眼打瞎。初意豹被兄弟抓住,可以任憑處治,不料會被掙脫,迎面撲來。彼時豹已怒極發狂,休說是人,便是棵樹也必撞倒,形勢危險,不容一一瞬。總算命不該絕,服快身輕,當豹頭昂起以前,見兄弟人小吃力,忽想縱上豹背,用石去打豹的後腦,恰在此時縱起。豹眼一瞎,掙脫魯孝以後,只當仇人仍立面前,將頭一低,猛躥過去,正由勿惡腳底躥出,撲了個空。益發怒聲厲吼,滿處亂撲,欲得仇人甘心,無奈眼已全瞎,怎能如願。兩小見豹狂蹦亂跳,猛惡非常,雖然膽大,也是不敢走近,便將石塊亂打。逗得那豹越發四面縱撲不已,吼嘯之音,震得四山皆起回應,山風大作,沙石驚飛,聲勢更是驚人。兩小卻一點也不知害怕。魯孝因見豹躥不已,恐野雞被豹踐踏,不能帶與娘吃。剛把雞籃拿起,套向手上,就便取了些大小石塊,準備打時方便。猛覺四山口應中,有不少獸類吼嘯,由遠而近,不似傷豹口中所發。忙喊。「哥哥快來,你聽見麼?老虎多著呢。」勿噁心思靈巧,同時電聽出山風與吼嘯之聲有異,不等話完,便捨雙豹,縱往坡上觀察。目光到處,塵沙滾辰,高湧數十丈,前面山凹嶺脊間,飛也似躥來二三十隻花斑大豹,口中怒吼連連,一路躥山越澗而來,當頭幾隻金錢大豹,比傷豹還大得多,分外威猛,已快臨近,相隔只有一條山溝,晃眼就要趕來。不禁大驚,忙喊,「弟弟快跑,許多老虎來吃我們了!」聲隨人起,當先縱身便逃。魯孝先還不知危機將臨,不但未逃,反而好奇,想看來了多少老虎。剛縱上坡。當頭一隻金錢大豹已先縱過溝來,相隔坡上不足十丈,後面豹群也紛紛爭先趕到。魯孝先前嘗過豹的味道,覺著比前遇上山魈還要難鬥,己生戒心,一見為數這麼多,不由嚇了一跳。一著急,長嘯一聲,縱起便逃。 事有湊巧。坡上林木甚多,大均兩抱以上,生得又密,魯孝站處乃是兩樹之間,寬只三尺,當頭大豹發現上面有人,照直躥上。另一面那只傷豹,連撲仇人未中,已然怒極瘋狂,但是豹性狡詐,先前勿惡急喊,被它聽出方向,正由坡下蓄好勢子,倏地發威,一聲厲吼,循聲往坡上猛躥過去,恰躥向魯孝立處兩樹之間,下面大豹也在此時躥到,於是撞個滿懷,雙方來勢全都猛惡非常。大豹眼雖未瞎,因魯孝突然一吼,受了驚恐,欲退不能,稍微一慌,傷豹眼瞎無知,又知嘯聲發自仇人,並非剋星,不以為意,又認仇人在彼,有東西迎面撲來,奮力便抓。本就勢急,再以全力猛撲,這一來,雙方全都受傷不輕。一個是無端為同類所傷,負痛情急,激發凶殘野性;一個是心中恨極仇人,忿不可洩,再又受了點傷,怒極失常,本性已迷,大豹再加猛撲:於是二豹連抓帶咬,扭成一團,就在林間惡鬥起來。後面群豹為魯孝二次嘯聲所懾,停了一停,跟著又被兩豹一陣滾撲亂鬥,阻住去路。等到發現下面人影,捨了兩豹繞林追出,魯孝人已逃出三四十丈,群豹自是不捨,急追下去。先前豹群三三兩兩,零亂奔馳,看去已然可怕,這一會合同追,三十來只花斑金錢大豹合群飛馳,只見塵霧上衝,高湧天半,狂風呼呼,走石飛沙,吼嘯連連,夾著獸蹄踏地之聲,山搖地動,樹聲如潮,聲勢更是加倍猛惡。 兩小兄弟任多膽大,也甚心驚,略微回顧,便亡命一般往前逃去。總算連經兩次耽延,不曾受群豹的圍攻,保住小命,縱跑又快,未被追上。可是豹群也發了野性,緊追不捨。兩小弟兄一前一後,一路躥高跳矮,往前急馳,一會便跑出了數十里的山路。魯孝跟在勿惡身後,亡命奔馳,不知那一帶山勢透迤回還,所行正是回路,再有數里,便繞向上月遇蛟的孤峰後面。跑著跑著,忽然想起豹群兀自不退,被它們越追越遠,為數大多,又打它們不過。沿途俱是平坡峻權和一些溪澗山溝,路旁雖有高山,大都壁立千百丈,無法攀升。出來已久,恐娘思念,照這樣幾時才能脫身?魯孝始終未將籃放下,籃中除兩雞外,還有好些石塊,少說也有三十來斤,因是初次打到這樣野味,老想帶與娘吃,不捨拋棄。跑得又慌,連籃中石塊也忘了丟下。人小籃大,跑起來自不方便,如非天生力健,早被豹群追上了。 勿惡起步既早,手上又未拿著東西,自然要輕快得多。魯孝先在後面,急喊了兩聲哥哥,未見回應,只得尾隨下去。這時前面山形已變,跑入亂山之中,歧路甚多,更有不少樹林,草莽繁茂,遙望勿惡,沿峰一轉,忽然不見。趕將過去一看,那峰矗立高山之中,甚是高峻,四顧勿惡,不知去向。隱聞身後豹吼越近,一著急,便往那峰援縱上去。魯孝近日練習飛遁之術,雖然為日尚淺,尚難應用,但是連日按照仙傳坐功勤習,身子越發輕極。只因初遇獸群來攻,心中發慌,手中提籃礙事,沿途又多平地,一見高峰,立即情急智生,自動本能,手足並用,晃眼便上到峰腰。回顧豹群,也同時趕到,一個個怒吼連聲,紛紛爭先,往上躥來。先因孤峰獨峙,如被豹群趕上,無路可逃,頗悔失策。後見群豹至多躥起兩三丈高下,峰勢陡峭,下半壁立,略有數叢灌木小松和些籐蔓雜草。群豹身沉勢猛,峰形大半垂直,斜坡甚少,無法攀附上援,身才著地,便紛紛滑墜下去,互相擠撞。有的還受了傷,引起爭鬥,自相殘殺,吼哮不已。魯孝見無能為,方始放心。因不知勿惡逃往何方,群豹環聚峰下,不便往尋。惟恐走失,一面上援,一面口中便長嘯兩聲,意欲使乃兄聞聲回應。不料第二次嘯聲未住,忽聞峰那面猛的一聲厲吼,震得四山轟轟齊起回應,半晌不絕,甚是猛惡。峰下豹群,立時一陣大亂,紛紛往來路逃去。 魯孝先為群豹吼嘯走逃之聲所亂,突然聽到厲吼,疑是有什麼別的猛獸。方在有點心驚,二次厲吼又起,這才聽出是神獸姑茫的吼聲。因以前所聞嘯聲頗低,無此洪烈,故未聽出。以為姑茫已然脫困出來,一面長嘯回應,一面由峰腰上繞將過去。轉向峰前一看,競是舊遊之地,下面便是瀑布蛟穴,隔溪便是姑茫藏身的石洞。遙望姑茫探首洞外,正在向空怒吼,忽然發現自己,便改了歡嘯,將頭連搖。正要飛馳下去相見,忽聽勿惡疾呼弟弟,忙又向峰後一看,只見勿惡由右側一條山谷之中如飛跑來,忙喊:「哥哥,我在這裡!」 一會勿惡趕到峰下,攀援上來,魯孝見面問道:「哥哥,你跑哪裡去了,怎看不見?」忽惡道:「我見老虎快要追上咬你,跑到峰下不遠,見右首有片樹林可以隱藏,想繞到老虎後面大喊幾聲,引它追我,我再繞林回來,與你一起,找路逃回家去。見林那旁有一山谷,正要跑進,忽然兩隻老虎憑空飛落,我一害怕,趕忙躲開。誰知那老虎落地,只叫得兩聲,裡面便飛出兩個滿身黑氣,比娘還高的怪人,朝老虎身上畫了兩下,虎皮整個脫下,又在虎腿上切了兩大塊肉。那老虎被人剝皮,疼得死去活來,嗚嗚慘叫,但是伏在地上,任人剝皮割肉,一點個動,比我們打虎容易得多,晃眼便成了血虎。我覺著好玩,想要出去問他老虎怎會如此聽話,那兩人已先飛走,行時聞得你的嘯聲,一個意似想來,被另一個矮的攔住,一同飛走。我便跑來了。我們快回去吧。 魯孝便說此地便是上月斬蛟遇仙之所,山那方便是所去的松林。勿惡忙問神獸姑茫洞在何處。魯孝道:「那不是它,先前還在吼叫呢。」勿惡道,「我原本說,那吼聲大得出奇,不像老虎呢。你籃中的雞竟未失落。老虎一走,這石頭還帶它做什麼?」魯孝便把石頭拋去,弟兄手拉手尋徑而下。到了溪旁一同越過,跑到石洞前面。神獸姑茫見了兩個,越發歡喜吼嘯,親熱己極。勿惡見它形象比所見群豹還要咸猛得多,偏是那麼馴善,對於自己也無什麼軒輊。越發高興。魯孝見姑茫目注籃中野雞,當它要吃,笑道:「這是給我娘帶回去的。我明天還來,採果子與你吃。」姑茫搖了搖頭,二人也不知何意。勿惡還不捨走。魯孝恐娘想念,說是明日還來。說完,姑茫也退回洞去,不再出現。 二人隨返峰崖,說了前事。魯瑾一問野獸形象,知是野豹,不是老虎,事後想起膽寒。向兩小再三告誡,說這一帶有仙婆保佑,出遊無妨,以後不可走遠,由此起便禁止遠遊。兩小見娘憂急,也頗聽話。次日往隔山採些果子,送與姑茫吃了,玩了一陣,也就回洞,由此便未走遠。 光陰易過,不覺隆冬。魯孝與雷姑婆又見過幾次,仙法學成,己能隨意飛行,往來上下於兩山之間,用功也更勤奮。雷姑婆告誡說:「姑茫下月便可放出,便這幾日你須用功。不然,此獸性野、雖有你父法牌,遇到犯性時仍恐制它不住,固然不會傷你,難保不生別的枝節。最好照我傳授,練到功夫稍深,再去放它,便覺穩妥。」魯孝自把仙婆奉若神靈,日夜用功,一坐就是半天。勿惡一個人無聊,便獨出遊玩,有時也打些野味回來,母子三人同吃。 那魯孝用完了功,想起連日天降大雪」伯於用功,也未去看姑茫。心想將所存的山果送點與它去吃,往峰頂去尋勿惡,只娘一人在新建石屋中用獸皮縫衣。問從何處得來,魯瑾答說:「此是你哥哥昨日由後山打來,乃是一鹿一豹。豹肉不好吃,我已丟了。我將鹿肉一半醃起,一半準備晚上烤來同吃。你哥哥說山下鹿多,打起來容易。天已下雪,不久封山,你弟兄就能上下,總是討厭。你們又愛吃肉,可惜洞中鹽沒處弄,又不知離鎮集多遠。你再見仙婆,可問一聲,仍求她多弄點來,將鹿打些來醃起,這一冬,就不怕沒有下飯的了。其實是你們小娃嘴饞,想起我在家時,三天不得兩飽,終日受人打罵,簡直今天不知明天的死活,做夢也沒有想到還有今日,休說有米有肉,能得兩頓包谷(即玉蜀黍,又名珍珠米),已心滿意足了。」 魯孝每聽乃母提起以前受罪之事,便自悲忿,盤問不已。魯瑾知他性情剛暴,恐其前往報復生事,甚或將仇人引來,將自己擒了回去,始終不肯言明。當魯孝外出時,卻將實情告知勿惡。這時見他一問,晴忖:「老父死時,自己年才七歲。仇人乃自己出了五服的叔父,由別村趕來,將生母逼死,因見孤女可欺,共總十幾畝山田也被霸佔了去,由此受他虐待多年。初來時,為了兩兒大小,又在積威之下逃出,心中仍在害怕,不敢吐口。日前想起此地孤懸亂山之中,形勢奇險,更有不少虎豹豺狼,外人怎能走進?就被尋到,兩兒力能生裂猛獸,手擒飛鳥,內中一個又是仙人徒弟,怕他何來?」這時魯瑾因吃鹿肉,想起在家時,有一次被黃鼠狼將新捉到的野兔叼去,惡叔硬說自己嘴饞偷吃,毒打了兩三頓,餓了一天多,幾乎打死。其實那兔子還是自己打來的。創巨痛深,正在悲忿之際,被魯孝一盤問,越發傷心道:「不是娘不說,好歹那仇人是你叔祖,最可恨還是他的那個惡婆娘,怕你性暴惹事,故不肯說。反正早晚你也要知道,問你哥哥去吧。」 魯孝本要尋找乃兄,聞言轉身就跑。因近日已能上下飛行,行時想打幾張獸皮,覺得剝皮費事,打算把那柄利斧帶去,遍尋不見,也未在意,尋了把刀。匆匆由崖上縱身飛起,落到勿惡常去的松林附近一看,積雪甚深,今朝又下了半個時辰的新雪,到處銀光耀眼,一白如銀,並不見有人獸腳印,勿惡分明未去,連尋幾處都是如此。因系空中飛越,略過當中一段,心想:「峰左儘是危峰峭壁,無底深壑,哥哥從未去過,也無野獸遊行。鹿群常在松林旁溪谷之中出沒,哥哥既出打鹿,怎雪地裡沒有他的腳印?他往哪裡去了呢?」心中奇怪,便往回路找尋。他性太急,雪深印淺,雪光強烈,勿惡不像常人走法,走起來一縱多遠,他又未沿途找去,連飛了幾處,卻將勿惡足跡錯過。 心方著急,忽聽山那旁神獸姑茫的嘯聲,知道姑茫出困在即,越發謹慎蹈晦,自己如不往見,終日隱藏洞內,決不現形。自己不以嘯聲相喚,也從未聽它獨自吼過,料有緣故。不顧再尋哥哥,連忙飛身趕去,還未落地,遙望姑茫探頭洞外,正在連聲怒吼。前洞散攤著好些山雞死鹿虎豹之類,滿地鮮血,大片雪地全染成了紅色。勿惡手持利斧,向其呼斥威嚇,作勢欲砍。不禁大驚,急喊:「哥哥,砍不得!」語聲才住,人也飛落。勿惡早一斧朝那石洞用力劈去,只見一片黃光閃過,那兩三丈粗的一座小石峰竟被斫裂了一大片,姑茫立由洞中衝出,朝魯孝身前撲來。魯孝見它突然出困,心中狂喜,不暇多言,趕迎上去,縱上背去,雙手抱定。正要親熱問話,勿惡也已趕來,將斧丟在地下,口呼姑茫,伸手想抱。姑茫冷不防身子一抖,先將魯孝甩下。緊跟著朝勿惡怒吼了兩聲,猛一低頭,銜起那柄利斧,回身往前跑去,動作極快,其行如飛。兩小全著了急,口中亂喊:「姑茫回來!」縱身便追。魯孝自比勿惡要快得多,晃眼就快追上。姑茫見小主人追近,回頭低嘯了一聲,倏地把頭一偏,避開來勢,雙足一蹬,身上長短密毛根根倒豎,立時凌空而起,往斜刺裡飛去。魯孝所習飛遁之術,近日雖能遠近由心,但須想好下落之處,難於隨意凌空停留和中途改變方向。相隔太遠,更難一氣到達,至多只是由當地往來峰洞這一段,過此便要停頓,行法再起。時見姑茫跑得太快,打算趕向前頭迎阻,不料姑茫忽然飛起。等到越向前去,二次想再起追,姑茫已越飛越高,沒入遙空陰雲之中,不知去向。魯孝情急,仍然跟蹤急追,起落了兩次。」連獸口那一點寒光也不再見。又聞姑茫嘯聲由身後傳來,當是喚他,忙往回趕。回到原處附近,嘯聲越聽越遠,以至於無,知是故意引他回來,不令窮追。 這時正當大雪封山之際,四外天邊暗雲低壓,一片冥蒙,連看都看不見,如何追法。魯孝氣急,雙腳亂跳,本忿勿惡不該如此冒失,欲與爭論,繼一想:「娘常說,共只兄弟二人,都是娘身上的肉,爹又不在,務要彼此親愛,天大的事,也看娘面,不可爭吵。又聽姑茫行時低嘯,甚是親呢,對於自己似仍依戀,它那內丹、法牌還在仙婆手上,多半還要回來。」心氣漸平。勿惡也已迎來,本來面帶愧忿神色,及見兄弟沒有怪他,方始轉和。 魯孝一問,原來姑茫不僅威震群獸,更能口吸飛鳥,在二三十丈以內,不論烏魯,被它略一呼吸,便到身前,再張口一噴,多猛惡的東西也難活命。勿惡本不知道,也是姑茫多事,附近烏魯該死。先是下雪以前,勿惡背了魯孝往看姑茫,與它送些山果去吃。姑茫原因兩小上次打了兩隻野雞,當日恰有雞群飛過,便吸了幾隻下來,準備小主人來時帶回同吃。被勿惡走來看見,人獸都靈,日常相見,已能作勢會意。勿惡正用手口比問間,忽由側面掩來一隻大豹,正是上次追趕兩小豹群之首,因人未吃成,所生小豹為兩小所殺,所偶公豹為妖徒所殺,將豹皮剝去,剩下殘屍,又被野狼拖向左近,被母豹尋來發現,卻當兩小所為,懷仇甚深。知道人在峰後一帶居住,人欲尋仇,震於前聞嘯聲,不敢冒失。雪天乏食,腹中飢餓,特地來此尋找。因從側面掩來,又未再聽嘯聲,一見仇人在彼,以為洞中還住有人,正欲大嚼一頓。勿惡固未覺察,姑茫耳目嗅覺何等靈敏,早已發現,如何能容,張口一嘯,那豹聞聲膽裂,僵仆在地。勿惡也驚顧縱開。姑茫再一呼一噴,一股火煙射向豹頭,豹便死去。勿惡初見姑茫神通,喜得亂蹦。因姑茫不吃豹肉,便連雞帶豹拖了回去。魯瑾說豹肉不好吃,只將豹皮留下,用做冬天的衣服。勿惡不令告知兄弟。、由此起獨個兒又去了幾次。 這日發現鹿群,仗著天生快腿,飛步追上,打死了一隻。間知乃母,鹿肉好吃,越發高興。這日大雪之後,又去山下,本意多打幾隻回山,醃來過冬,不料一隻也未尋到。後向姑茫訴苦,姑茫呆了一會,似在尋思,忽然吼嘯作勢,令勿惡藏起,隨由口內發出一種異聲,半晌不絕,約有頓飯光景。忽見兩鹿垂頭喪氣跑來,勿惡當時殺死帶了回去,這才知道姑茫還有這等本領。次日一早,便趕了去,說以前幾為群豹所傷。實在可惡,早想報仇,未敢前往,定要姑茫用昨日嘯聲將豹引來,殺死報仇。姑茫始而不肯,嗣經勿惡再三纏磨央告,姑茫方始應諾,張口先噴出一股膻氣,隨即低聲長嘯起來,隔不多時,便有大群野獸擁來。跟著又低吼了一聲,後面群獸宛如皇恩大赦,紛紛鼠竄而逃,晃眼淨盡,一個未留。勿惡急喊再殺幾個,已經逃光。二次又逼姑茫引獸來殺,姑茫不聽,只把由附近飛過的野雞吸了幾隻下來。勿惡仍是堅持要殺群豹,姑茫也堅持不理。後來勿惡發怒,持斧砍去,誰知那斧乃是神物奇珍,竟將山石砍裂大片,破了洞口禁制,姑茫也就此脫身而出。 魯孝問知經過,只得合力將獸皮剝下,砍來毛竹山籐,將雞鹿分幾次抬回洞去。魯孝想念神獸姑茫,每日俱往石洞探望,均未見著,只得盼見仙婆再說,始終不曾埋怨兄長一句。魯瑾怪勿惡冒失,致將父親遺留的神獸失去,魯孝還在旁勸說。母子三人,每日都在盼望,能將姑茫找回才好。 這一日,魯孝夜間算計,明早便是初一與仙婆會晤之期。心念姑茫,一夜也未睡好,天明前出望星光,看亮了沒有。剛出洞門,便見崖畔一條龐大黑影,內有兩團奇光,燦若明燈,直射身前。驟出不意,心方一驚,同時看出那東西身長丈許,已然起身緩緩走來,正是心目中所想望的神獸姑茫。不由大喜,忙奔過去,縱上獸背。待要抱頭親熱,姑茫倏地騰身而起,往日前逃路飛去。殘星閃爍中,遙望天邊,已出現一點曙色,積雪回映,將離天明不遠。魯孝急喊:「你把我馱到哪裡去?娘不知道我走,起來要著急的,快些背我回去。少時仙婆便來,我如不去,豈不怪我?」姑茫只回顧魯孝,低叫了兩聲,仍是前飛不已。魯孝近日雖習飛行之術,初學日淺,只能飛行近地,至多算準去處,縱身飛往,中途不能停留,也從未飛過這樣高遠。曉色迷茫,俯視下面峰巒,宛如蟻埋,有的地方更是雲霧沉冥,望不到底。初次經歷,不敢飛身縱落,又不捨姑茫,喊又不聽,急得抓緊姑茫頭毛亂喊,令其回飛,姑茫始終不理,恐其遠飛,萬一不帶自己還家,正在愁急,想要冒險縱下,姑茫忽往前面一條山谷中飛去,晃眼降落。 只見那地方一面危崖千丈,壁立如削,一面山崖低約一半,直似許多大小石峰參差排列,擠湊一起,上面滿生雜花籐樹矮松之類。谷徑甚是寬大,全是石地。當中危崖峭壁,離地丈許有一大洞,形如人耳。左上角崖壁上有一平頂怪石突出。一株合抱粗細的古松由崖壁裂縫中蜿蜒飛舞而出,虯枝四發,蔭護半畝。大雪之後,枝葉皆被冰雪凍凝,彷彿一個珍珞寶蓋,撐在上面,凌花如銀,泛光璀璨。松下一塊磐石,旁列三個石礅,上坐男女三人。一個正是雷姑婆,對面兩個身著黃衫的中年人。石上積雪已然掃盡,磐石當中放著一個鐵架,下點松柴,架上烤著一些肉片,另外幾樣果餚,正在對飲,手指自己說笑。天色已明,寒日將生,景物甚是幽靜。心中大喜,見姑茫已伏地不動,便不等招呼,飛身直上,剛喜叫得一聲仙婆,雷姑婆手指兩人,分別說道:「這是我老友朱青蕖,昨夜方由雲南點蒼山來此。這一位陶真人,單名一個泅字,乃是你的師父。此地為終南山黃耳崖,你五年之後,便在此隨師修道。可速上前拜見,以後須守規矩禮節,不可憨跳了。」魯孝早聽說要為他引進到一位仙師門下,不料有這樣快,聞言喜出望外,當時福至心靈,恭恭敬敬跪拜行禮。朱青蕖令就旁邊石墩坐下,一同飲食。 雷姑婆又道:「我本意再過兩三年,方把你引來此地。不料日前有一好友在黃山附近坐聊,另外還有兩件急事托我去辦,日內便須趕往,此別須要六七年始得回來,恐我去後無人照應,有負你父重托。偏巧你兄勿惡日前又將石洞禁制無心破去,放出姑茫。此獸雖然忠於故主,只惜惡根未盡,野性難馴,同你們兩個小娃一起難免生事。它那內丹連同你父法牌,與你弟兄二人的法寶均在我處,也鬚髮還,為此將你提前引進到你師父門下,就便托他,隨時照看你母子三人,在你母未出家以前,免生意外。此地離你所住峰洞不過百里,由此起每隔十日來此一次,先騎姑茫飛行兩地,等得了你師父傳授,能夠隨意遠近飛行,就無須再騎姑茫了。那內丹、法牌,連同神梭、寶斧,現已交你師父。除那斧下次來時與你哥哥帶去外,暫時均由你師父保藏,到時自會發還。你回去好自修為,毋負我望。今日因你朱師伯遠來,只留三日便須回山,以後難得見面,我三人尚有一事,往秦嶺石仙洞訪友,少時便要起身。你吃完仍騎姑茫回去,到後不可留它,第十天上,它自會前往接你,照這樣,不過三四年,你那神梭便可煉成,由心運用,差一點的左道妖邪便不是你對手了。」 魯孝躬身應諾。雷姑婆見他眼望自己,無心飲食,甚是依戀,知是惜別,笑道:「你無須如此。將來修為有了成就,便可和我們一樣絕跡飛行,瞬息千里,多遠的地方也難不倒你,見面便容易了。這些食物,除鹿肉是附近友人所送,餘下果品酒脯,已經難得吃到,為數甚多。我們輕易不動煙火,此是你師父款待朱師伯的,恰值有人湊趣送來,偶一為之,留它無用,你可帶回去,與你娘同吃吧。」魯孝早覺那酒食全是頭一次嘗到的美味,聞言正合心意,連聲喜謝。又想起洞中缺鹽,幾次想求代辦,因常聽仙婆說,以後所拜師父規矩頗嚴,不比自己可以隨便,一直記在心裡,惟恐師長見怪,欲言又止。後來還是雷姑婆問知心意,還未答話,陶泅接口道:「黃耳崖後,石鹽甚多,味更鮮美。那剩餘的酒食,也在下面洞中。我們走後,你自往取。再由姑茫引往崖後,將鹽採掘些回去便了。」魯孝大喜。朱青英見他仍不敢盡情大嚼,笑對雷、陶二人道:「我只說此子稟受他父遺傳,粗野之性定所不免,居然如此靈慧細心,想是雷道友教化之功了。」雷姑婆笑道:「此子卻是內秀。大的比他更靈,只惜惡根未盡,心地不好,他父雖欲挽回,恐難如願呢。」魯孝不知仙婆為何厭惡乃兄,聞言好生愁急。陶泅忽道:「我們該走了。」三人隨即立起,雷姑婆先向下面說道:「姑茫,此後善護小主,不可任性傷人,否則陶真人他不似我好說話,如犯規條,便難活命了。」說完,一片光華閃過,三人破空飛去,晃眼不見。 魯孝俯視姑茫,自從一到,便踞伏崖下,頭也未抬,直到三人飛遠,方始起立,低聲歡嘯。魯孝剛要縱落,姑茫已往崖洞中飛進。魯孝跟蹤趕往一看,那洞甚淺,只右側一間石室,內一石榻,上面堆著不少吃的東西,還有二尺多長一大葫蘆好酒和兩個空籐兜。便把所有酒食裝入兜內,橫掛姑茫背上。出來見正面石壁當中有一圓圈,石色有異,剛走過去想看,忽聽姑茫急嘯,趕將過來,咬住衣服,不令近前。心中不解,仍往前走,不料用力稍猛,竟將後衣扯破。回身喝問:「姑茫咬我衣服做什?」姑茫已搶向前面,回頭攔阻,魯孝竟被擠出洞外。魯孝見衣服已撕破了一大塊,恐回去受責,正沒好氣。姑茫忽朝洞中把口一張,噴出一股火煙,射向壁上,隨見一片青霞冒過,洞門隱去,變成整塊石壁。才知中藏禁制,姑茫恐己犯險,閉在崖壁裡面,故此攔阻,便不再怪它。笑間:「石鹽產處,你可知道?」姑茫點頭蹲伏,魯孝剛縱上獸背,便騰身飛起。 越過崖後,落下一看,乃是大片盆地,到處佈滿岩鹽。魯孝正用手去抓,姑茫已用前爪抓落了兩大塊。魯孝裝入籐兜之內,又取了幾塊小的,然後騎了同飛。見天光已然交午,恐母兄懸念,直催快飛。相隔本不甚遠,姑茫飛時,卻作大半環繞飛過去,不由以前毒蛟潛伏的孤峰上空飛過,遠了不少路程。魯孝也未在意,到前看出,方問它何故繞越,多延時刻,所居峰崖已經飛近,遙望前面,母親獨立崖上,似見姑茫雲中飛來,又沒看見自己騎在上面,當是怪物,正嚇得往洞內逃去。魯孝急忙大聲喚娘,又作長嘯。魯瑾聞聲回顧,姑茫已向崖畔飛落,方看出愛子騎了神獸飛回,不禁驚喜交集,回身迎來。魯孝已飛撲上前,抱住兩腿,手指姑茫說笑不已,喜得亂蹦。又問哥哥何往。魯瑾剛聽完了話,還未及答,姑茫把頭一低,卸下背上籐兜,便掉頭飛去。 魯瑾見姑茫生相如此威猛,又肯由愛子騎了飛行,以後便來同住,由此神獸守護,休說惡叔尋來,便多厲害虎狼,也不足慮。因此一來,不由更堅向道之心,一心只盼仙緣遇合,好去修為。隨對魯孝道:「你哥哥尋你去了,不料仙師賜了這麼多好東西,可惜姑茫已走,不然他還更歡喜呢。」魯孝答道:「仙婆說日後姑茫永不離開,十天之後,還來接我,終要見到。這些東西,好吃極了。我找哥哥去。」魯瑾攔道:「乖娃,你聽我說,你哥哥心高好勝,不知仙婆怎麼不喜歡他,你哥哥每一和我提起,便氣恨得要哭,少時見他,莫說是仙婆給你的。不然,他就不吃了。」魯孝方答:「本來是人家送與師父吃的,師父吃不完,全給了我。」勿惡忽由洞側石廊走來,見面便問:「姑茫呢?」魯孝重說前事。 勿惡原是早起不見魯孝,知道當日他與仙婆的約會還不到時候,久等不回,便往峰下尋找。近來體力越發強健,性又殘忍好殺,無意中走往溪那邊去,發現一處崖洞,內中藏著幾隻幼鹿,都是剛生不久,母鹿出外覓食,正在洞中待哺,吃勿惡尋到,兄弟沒尋見,心中一煩,便拿幼鹿出氣,連抓殺了兩隻,下餘數只,紛紛驚竄,雪厚冰滑,幼鹿不能跑快,全被殺死。內中一隻較大的繞峰而逃,已然逃遠,勿惡一直窮追,到上次遇見妖徒生剝野豹的谷口外打死,方始棄屍而去。回到原洞,挑了一隻肥的,準備回洞烤吃。剛到峰前,便見姑茫凌空飛過,往峰崖降落,上面坐著一人,正是魯孝。急欲往見,忙由峰後跑上,不料已走,好生不快。心想:「該死的仙婆,偏不教我法術,否則和兄弟一樣,一縱便到崖上,怎會見它不著?」不禁氣在心裡。本來連酒食也不想吃,因母弟強勸,味又絕美,從未吃過,總是幼童心性,便不再負氣,隨同大吃起來。事後想起,一拜師父,便有這麼多好處,由此也和乃母一樣,堅了尋師學道之念。不提。 到了第十天,姑茫果來接了魯孝,往黃耳崖飛去。到了洞中,拜見師父之後,陶泗便傳以吐納之術。見魯孝靈慧異常,又曾從雷姑婆打好根基,一點就透。其人隱居終南山多年,不曾出世,前有兩個門徒均已轉劫,收到魯孝這樣門徒,自是鍾愛。魯孝性雖強毅,對於師父卻甚恭謹,由此每隔十日前往一次,始而都是姑茫飛送來去。勿惡寶斧也早交還。因魯孝用功勤奮,陶泗又極愛他,師徒二人親如父子。魯孝只要見師父一歡喜,立時依依身側,磨著求教。陶泗不忍拒絕,見他進境神速,傳授頗多,共只三數月的工夫,已能飛行絕跡,不須姑茫,也往來自如了。勿惡見了,自是妒羨。魯孝也曾代向師父求情,陶泅笑答:「我的看法與雷道友不同。此人雖有他的遇合,我不應收他為徒,但看在徒兒天性孝友,再四為他求說,這裡有靈符一道,丹藥一粒,此系你朱師伯青英老人所贈,功能化解凶頑,保住人的性靈,原為你二師兄轉劫之用,不料送來時已先兵解,沒有用處,留存至今。回去暗中交與你母親,到第四年終甲子日,與你兄混在飲食之中服下,再將此符朝他臉上一照,自有妙用,以後縱入歧途,他那天良便不至於全喪。你母子道成,仍可前去救他,不必照你父夢中所說,做那徒勞無益之事了。定數如此,單教你母親第五年看住他,有什麼用呢?」魯孝平日早聽了師父言中之意,乃兄不僅暫時仙緣無望,前途尚有凶險,甚或墮落都說不定,每次想起,甚是愁急。聞言喜出望外,連忙拜謝收下,忙著趕回。行時微聞師父說道:「此子天性真厚,借此免他一場大難也好。」只當是為乃兄而發,也未留意,匆匆便往回飛。 魯孝到家一看,勿惡已騎姑茫他出。魯孝因自己已能飛行,哥哥連上下峰都甚費事,心中代他委屈,好生不忍,不時強迫姑茫陪他同玩,但只在近山一帶,姑茫也不肯帶他飛遠,並且自己每一回來,姑茫必跟蹤而至,似此飛遠,卻是初次。便把靈丹、神符取出,交與母親,暗中告以詳情。魯瑾最愛勿惡,又見魯孝得天獨厚,長子時常悶悶不樂,越發憐念心偏,聞言猛想起丈夫夢中之言,不禁大驚。依言將丹、符藏起,便囑魯孝一同謹記,以免遺忘。又待了一會,仍不見勿惡回來,魯瑾想起日前勿惡見自己身上舊創,問知昔年惡嬸用火筷燒傷,大為忿怒。第二日。便再四盤詰仇人住處,自己本不知離此多遠,只對他說了方向。今日行時,曾將寶斧帶去,更不放心,便問魯孝可能往尋勿惡、姑茫回來。魯孝因姑茫耳目最靈,能聽出老遠,以前只要一發長嘯,立即應聲趕來,適才已連嘯了好幾聲,並無回應,本在愁慮。見乃母焦急之狀,心想:「仙婆行前雖不令自己遠出,只許往來黃耳崖以及松林土山一帶,想是彼時不能隨意飛行,故爾如此說法。如今飛遁神速,師父又傳了好些法術,梭鑲近又發還,聽師父口氣,照目前的本領,差一點的妖邪並非自己敵手,何況仇人。」心中一動,立時應諾,便要起身。魯瑾再三囑咐:「仇人雖然不好,終是遠房叔嬸,如若相遇,千萬不可傷他,只把你哥哥找回便了。」魯孝問明方向,急匆匆破空飛去。 魯孝本不知故居所在,僅由日影和遠處高山臆測,並無把握和一定去處。不料事有湊巧,竟被猜對。而神獸姑茫又隨主人去過,勿惡更是早就尋到。魯孝常聽母親說起仇人家的地勢,記得甚真。初意乃兄不會飛行,姑茫雖靈,人獸言語不通,未必能夠找到。便自己雖能隨意飛降,無如母親生產遇救時人已昏迷,方向路徑全不知道,住了年餘,始終不曾遠出十里以外。前面大山相隔當地好幾百里,中間亂山雜沓,崖壑縱橫,仇人是否住在山那旁並不知道。也許地方猜得不對,哥哥又往別處尋找,已然走遠,所以姑茫不曾回應。一面飛行,一面盤算,山那面如尋不到,再往何處尋找。魯瑾所說高山原在所居後峰對面,魯孝從未去過,飛了好一會,方始到達。剛飛過前面山頭,便見山下面山田處處,時見三五人家,土房茅舍,掩映遠近肢陀林野之間。仇家住在一座崖洞以內,外面建有兩間土房豬圈。旁鄰小溪,右側一株古松,蔭覆數畝,望若傘蓋,甚是高大,極易辨認,居然一到,便即發現。但那土房已然坍塌,地下倒著一條死牛,牛股上肉被人削去一大片,雞聲喔喔,啼個不停,兩條小豬在田坡上吼叫亂竄,狀如瘋狂,崖前情景甚是零亂。 魯孝意欲尋人詢問乃兄來過沒有,連經過兩家,都是室中空空,不見一人。再前一家便是仇人所住,因系初來,不知是否。暗忖:「仇人虐待我娘,實在可恨,娘和仙婆雖不許我殺他,稍微給他一點苦吃,也可出氣。這地方與娘所說正對,只不知是否在此,待我進去,問明再說。」剛到門前,便聞血腥刺鼻。入門一看,土牆已砍倒了半邊,地上倒著男女兩具殘屍,男的身子被人由頭到腹劈成兩半,腦漿迸裂,腹破腸流,攤了一地;女的死狀更慘,週身砍作好幾段,血肉狼藉,幾不成形。崖洞裡面還有一個老頭也被殺死,正與乃母平日所說的仇人相貌相似。由內到外,所有傢俱雜物,全被砍成粉碎,無一完整。料是乃兄勿惡所為。看死人神氣和地上血跡,分明早已被殺。乃兄既已報仇,怎到此時還未回去?正想退走,忽見門外人影一閃,剛一回身,猛聽一聲驚叫。趕忙追出,乃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山民,正亡命一般往前奔逃。 魯孝想要問話,不知那人為何驚竄,連喊數聲未應,一時性起,飛身趕去,只一縱,便飛向前面,攔住去路。那人見魯孝帶著一片電光凌空飛落,又那等異相,嚇得渾身亂抖,跪爬在地,哭喊雷公爺爺饒命。魯孝這才明白,那人誤認自己是個雷神。忙笑道:「你不要怕,我不是雷神,也不會傷你,只問你幾句話。」那人見魯孝和前見身騎怪獸的幼童長得一樣,仍是有些害怕,急切間竟答不上話來。後經魯孝一再分說,稍微心定,才答道:「神仙爺爺,你有什話問我,我說就是。」魯孝便問:「方纔可有一個騎怪獸的幼童來過?崖洞中死的三人是誰?」那人說起經過,才知那死人便是母親所說仇人。勿惡來時,天才中午,因騎怪獸,自空飛落,一到地,竟和來過一樣,跳下獸背,便往仇人家中飛跑。迎頭遇見昔日助紂為虐的表叔,問了姓名,便持手中寶斧亂斫,將仇家男女三人全部殺死,連土房也被砍塌半邊。眾山民見他如此厲害,殺人時早已嚇得逃走。又聽怪獸連聲怒吼,越發膽寒,全逃往離此數里的崖洞中藏伏,誰也不敢出來。待了半日,不見動靜,才推一膽大年輕、跑得快的山民回來探看,到門便見魯孝在內,弟兄相貌裝束全都一樣,以為人還未走,惟恐被殺,所以害怕逃走。 魯孝問明實情以後,想起死人慘狀,乃兄此舉違背母意,心頗不以為然。便對山民說:「那殺人的不是我,是我哥哥,為報母仇而來。」山民見他好說話,膽子漸大,便賠笑問道:「小爺的娘是誰?有什冤仇?你兄連殺三人,被官差知道,恐受連累,我們還望小爺想法解救才好。」魯孝心直口快,便把乃母受虐之事告知。又說:「我弟兄在離此數百里峰崖之上住家,我師父是神仙,官差如問,教他前往尋我。前聽娘說,你們這些鄰舍對娘頗好,官差敢害好人,我連他一齊殺死,你不要怕。」 說完,便騰空飛去。因不知勿惡走往何方,不住盤空飛尋,口中連發長嘯,姑茫終無回應,只得往左側一路飛尋過去。快要飛近翠雲峰,遙望乃母獨立崖上,正在張望,知道兄長未回,如若回家,娘定著急,便不往下降落。知道勿惡不會往山前一帶,暗忖:「由仇家起,方圓數百里地面均已尋遍,只西面有幾處峰嶺尚未去過。」便往峰西尋去。又飛尋了一陣,眼看夕陽西下,晚煙欲浮,連勿惡帶姑茫一點影跡均未尋見。惟恐母親思念,正在滿空亂飛,四下查看,口中連連長嘯,急得無計可施,猛覺身子被一股極大潛力吸住,往前下面飛去,一任全力掙扎,毫無用處。近來魯孝常聽師父指點,已有一點常識,知道不是有人作對,便是遇見妖邪精怪之類,情知不妙。無如吸力太大,降勢甚急,身子不由自主,沒奈何只得暗中戒備,一面奮力掙扎,一面把師傳法術連同那枝梭鏢準備停當,以便相機防身,與之一拼。 魯孝定睛往腳底一看,下面乃是一座山崖,座落在一條斜谷的盡頭。四外亂山環繞,崖高谷深,形勢幽險,谷徑倒頗寬大,地上生著不少松杉翠柏,插雲蔽日,大都數抱以上,由人口起直到谷底,除盡頭危崖前稍有空隙而外,一眼望過去,好似一條碧流,蜿蜒兩山危崖之間,看不見下面地皮。魯孝本在谷口外經過,被那潛力吸住,由高而下,順谷徑往裡斜飛。到了下面,便由那一條古樹梢上平飛過去,谷徑彎曲,先未看清前面景物。七八里長一條山谷晃眼飛逝,才看出盡頭處那座危崖勢更雄奇幽險,近地面兩丈來高,有一奇石往前突伸出去丈許光景,寬約三丈,頭上尖銳若喙,兩邊橫張,宛如一隻極猛惡的怪鳥振翼欲飛,意態甚是生動。石下面現出一個巖洞,洞前空地大約二畝。左旁兩株水缸般粗大的大悟桐樹翠幹幹霄,其高竟達十五六丈,青柯四發,亭亭若蓋,遮得當地綠陰陰的。斜日回光,由林隙中射將過來,金碧交輝,頓成奇景。右邊立著一座兩三丈高的石峰,通體孔竅玲瓏,石骨瘦硬,下銳上豐,平地拔起。石頂平突,上面蹲踞著一隻金冠彩羽,目光如電,身後拖著三條一丈四五長尾的怪鳥,兩翅橫張,寬約丈許。見了人來,本是長尾上翹,拳起一雙又短又粗的黑色鋼爪,作出前撲之勢。待要飛起,不知怎的,又復收勢下踞,尾翼剛往下斂,還未收完,端的又威猛,又好看。 魯孝終是童心貪玩,快到地時,覺著身子一輕,吸力盡退,見當地並無別的異處,只那怪鳥雄麗好看,從來未見,也未往當中崖洞仔細查看,一時好奇,竟想擒回家去餵養。正待飛身縱往石上,擒鳥回洞,忽聽左旁頭上有一極清脆的口音急喊道:「你莫惹它,它比你厲害得多呢。」魯孝聞聲回顧,只有那兩株大梧桐樹,並不見人。心方奇怪,眼前倏地一暗,呼的一聲,一片彩雲帶著酒杯大小兩點金光,電一般由頭上飛過,連忙閃身縱避,回頭一看,正是那只怪鳥,已然衝霄而起,星馳電射,神速已極。兩翼風力更大得出奇,崖前一片松杉竟被它帶得往前歪倒,似波浪一般起伏,林樹蕭蕭,聲如濤湧。隨著斜陽餘光,映向崖壁上面的樹葉濃蔭,也似大片碧雲飛瀑,滿崖流走。自己幾乎被那風力兜起,連晃了幾晃,才得站定,差點沒有被它刮倒,才知厲害。心仍不服,二次又想追去,忽又聽頭上疾呼:「去不得。你哥哥、姑茫都在裡面呢,還不進去見我主人,求情放走!」 說時,崖前樹林吃風一吹,陽光隨同林樹起伏,斜射入洞,光影分合之中,魯孝已瞥見洞中坐著一個相貌清嚏B身材長瘦的中年道人。因聞頭上語聲奇怪,仍在仰望,見那說話的竟是=只白鸚鵡,正由離地七八丈桐枝上面銀箭也似斜射下來,往洞中飛去。同時魯孝也聽出言中之意,猛想起先前吸力和那能作人言的鳥均甚奇怪,如照所說,哥哥、姑茫俱在洞中,洞中這人和師父、朱師伯一樣打扮,莫要是個仙人:鸚鵡教我求情,人獸已被制住。休說姑茫神獸,照師父說,法力稍差的人決打它不過,便是哥哥那柄寶斧也極厲害,怎會怕得連聲都不敢出?除非沒有這事,果如此烏所說,自己多半不是對手。還是聽師父的話,對人不要動武,問明之後再說。心中尋思,當時沒有走進。隨聽鸚鵡又在急喊:「你還不快進來,你哥哥痛呢!」 魯孝聞言,預料人困洞內,弟兄情厚,一著急,便往洞裡跑去。開頭還想著師父平日的教訓,未敢莽撞,打算和主人好說。哪知才一進洞,便發現兩團金紅光華,素日看慣,一見便認出是姑茫的眼睛。分明見對面崖壁下有一石榻,上坐先前所見道人。榻旁地上插著一根五六尺高的樹丫叉,鸚鵡站在其上,正向道人剔羽梳翎,口吐人言,鳴叫不休,音聲清脆,態甚親馴。魯孝急難關心,惟恐姑茫受了傷害。又急於尋找乃兄下落,不顧得向道人說話,先往姑茫身側趕去。目光到處,見姑茫蹲伏在地,形態萎縮,好似十分害怕,這等膽怯,從未見過,疑是吃了虧,已是忿急,撲上身去,開口便問:「我哥哥呢?」姑茫好似怕極,噤不敢聲,只把目光射向洞頂,魯孝忙即仰望,原來那洞深只三丈,並連崖前突石在內,卻是橫寬,被擒人獸全被擋住。洞外林木森森,景本幽晦,因當日落黃昏之際,外面光景比平時較為清明,內裡反更黑暗,加上陽光晃眼,望去暗沉沉的,休說被擒人獸,上來連道人也未看出。這時發現姑茫委頓可憐,心中有氣。再順獸目仰望,才看出乃兄勿惡被兩個青色光圈分兩頭套住了腳,身子懸空吊向上面,目望自己,滿面悲憤之容,也和姑茫一樣,不知何故不能說話。魯孝越發怒火上升,只顧氣忿,更不再有顧忌,飛身縱起,取出神梭,想將那兩圈青光破去。因知此寶近來已能隨心運用,不致誤傷,光圈又大,本想一下便可震破。哪知一溜寶光過處,青光紋絲未動,神梭穿入光圈之內,反被吸住,休想再收回來,魯孝正在急怒交加,忽聽姑茫鼻中微微急哼不已,偏頭下視,姑茫已嚇得渾身亂抖。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1 本章字數:24759 雷雨竄荒山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千年至寶誤壺公 魯孝見姑茫將頭連搖,朝自己看了一眼,又朝當中看了一眼,分明示意自己去求道人,不可動強神氣。暗忖:「姑茫天性剛烈,寧死不屈,怎對道人如此怕法?」同時又想起:「道人始終沒有開口,入門時面上尚微有笑容,鸚鵡又那等說法,如何冒失起來?」念頭一轉,猛觸靈機,忙即飛身縱落,先向姑茫耳旁悄聲間道:「那是個好的仙人麼?我去和他說,可能放你們?」姑茫聽了點頭。魯孝見狀,心中一寬,正要過去向道人間話,忽聽洞外破空之聲,跟著走進一人。回頭一看,正是師父陶泅,不禁大喜,忙迎上去,喜喚了一聲師父。陶泅把臉一沉,理也未理,逕向中坐道人躬身行禮,口中說道:「小徒年幼無知,望老前輩恕過。」道人笑道:「我如何會與小兒一般見識,你自坐下一旁再談吧。」陶泗隨向對壁角取來一個樹樁,放在道人身側,坐在其上。 魯孝見師父對道人如此恭禮,又聽那等口氣,情知不妙,不等招呼,早向當中跪拜不已,故意作些害怕神氣。同時偷覷道人神色,仍想覷便求情。道人笑道:「魯孝起來說話,小孩兒家膽大原好,無須假裝害怕。有我作主,你師父也不會怪你。」魯孝仍跪不起,後聽師父陶泗也在喚起,方始仰面跪求道:「弟子不知是位老仙師,比我師父還大,方才多有冒犯,雖蒙寬宥,但是弟子哥哥同那姑茫,不知何故得罪了老仙師,全被制住,吊在那裡。我娘還在家中盼望,再不回去,定要傷心。弟子情願代他兩個受罰,哪怕打死,也不哭一聲。」陶泅在旁方要開口,道人將手微擺,笑對魯孝道:「我如將你打死,你娘知道不也是傷心麼?還不起來!」魯孝被道人間住,答不上話,便把平日向雷姑婆師父撤賴的故智施展出來,仍然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扶著道人膝蓋,紅著一張醜臉,涎臉央告道:「好老前輩,好老仙師,我說錯了。只求放我哥哥和姑茫回去,我情願代他們吊在這裡,再打我一頓,只不要打死,打死我,娘要傷心的。」 道人道:「依你,起來我有話說。」隨把手一招,勿惡立隨光圈一同飛墜,落向道人面前跪下。姑茫未放,目望道人,似有乞憐之容。魯孝正想二次開口述說,道人已向勿惡正色說道:「無知蠢子,天性如此凶殘。我本意念在你父以一異類隨我多年,生稟天地戾氣,性情那等凶野,自從被我收伏以後,竟能以極大毅力誠心改過從善,從我數十年,從未犯過一次舊惡,向道心堅,服役也極勤勞。我因為算出它大劫將臨,設下兩全之策,使其到時轉劫為人,重修正果。又以它尚有一段孽緣未了,如不應過,轉世重修仍是它一個大害,那女的也必為此失足,稍一失當,便成兩敗俱傷。經我潛心推算,洞悉前因後果,此事並非不能轉圃。難得女的轉世以前,也恐為此情累,誤她仙業,故意投生在近山的窮人家內,相貌奇醜,從小父母雙亡,日受惡人欺凌。因她前生法力靈智已失,前因茫昧,正在苦熬歲月。為此特降殊恩,賜你父靈丹、柬帖,以及海外道友所贈的兩枚金靈蕷,命其覓地珍藏備用。你父天生靈慧,機智絕倫,加以多年修為,道力甚高。無如他天中淫根,稟賦太惡,平日無什過失,全由強制。尤其每隔五十九年一次的自然犯性,如無女子與之彼時亢陽中燒,坎離不能內調,神志全昏,幾無人理。總算功力尚深,犯性時自知不妙,雖然我已遠出,始終未忘師門淫殺二字的戒條。又曾奉命在我去後七日之內,不能遠出五百里以外,居然不敢違背。當它性發如狂之時,只想在山中尋一雌的猛獸,如虎豹之類,渡此難關。偏又被我事前行法將山中所有野獸全行禁閉在崖洞之內,一個也尋找不到。它又不敢違命遠出,正在無計可施,你母恰在山中採樵,與之相遇。它並不知此是孽緣,迫於無奈,又想來人是在五百里限地以內,便把你母攝往附近山谷之中迷倒,成了夫婦。本來這類猛獸,交後女的必死,因你母稟賦甚厚,根骨也好,並不曾死。你父事完之後,靈智回復,想起入門時所發誓言,曾有此生再與女子本想挽救,又以前世夙緣,越看那女的越愛。救人心切,竟不惜耗盡真元,將自煉丹氣渡向你母口中,將其救醒,又用法力使其一切皆復原狀。你母始終被它蒙蔽,回去只當在割草時睡熟,做了一場噩夢,不知身已受孕。經此一來,你父惡根盡去,餘毒卻遺傳在胎兒身上。 「你母懷孕三年,肚子漸大,心中害怕,又受不住惡人凌虐,乘著大風雷雨之夜逃了出來。你父自覺犯過太重,終日悔懼,跪在洞口外面四十九日等我回山,哭求寬赦。我命它將前賜柬帖取看,才知師恩深厚,有意成全。但那誓言必須應過,此舉原為它應劫而設,雖然身死,卻是避重就輕,那場大劫便可避免。自是感奮異常,立照柬帖行事,每日苦煉。三年之中,功力大進。想起情孽雖解,你母卻為它受罪,心中不安,又懸念你母子安危。仗著它平日自分異類出身,雖在我的門下,不問來訪我的各方道友是什行輩,都是盡恭盡禮,誠懇謙和。有時求它,只不犯本門規條,無不勉力而為,因此所來的人十九和它交厚。內中雷姑婆更是喜它,恰又住此不遠,它便力托雷姑婆照應你母子。挨到日期,迎上前去,見你母已然發動,快要生產,因陣痛昏倒在雷雨荒野裡,忙即抱向臨溪幽壑之中,仗我靈丹,將你母性命保住,洗去血污。又請雷姑婆把用法力珍藏三年的金靈前,由當地石穴中取出,放在你母身前,並將胎取下洗淨。然後一同送往雷姑婆碧雲峰舊居崖洞之中。又托夢與你母,說你兄弟二人稟賦善惡,各有不同,雖然用盡心力到處托人,終恐稟性難移,運數所限,難於挽回。表面在你前額留下印記,命你母留心防範,實則用心良苦,並放心不下。 「姑茫本你父海外採藥時所收,帶回來時,我見此獸也是天性凶野,恐生事故,本想不要。你父再四跪求,此獸又伏地哀鳴,口吐獸語,力言從此永不為惡,方才收下。守山多年,雖未遠出傷人,凶野之性總是難斂,也曾兩次犯過。雖因來人俱是左道妖邪,無禮侵犯,自尋死路,不能怪它,處治終嫌太過,因此管束甚嚴。你父知我不久要往四川黑谷獨自隱修,除這白鸚鵡外,門下仙禽靈獸均不帶去。為此將它鎖在無名禪師舊居石洞之中,想等你們兄弟稍微長大,再行放出,以作守山之用。不料你弟魯孝偶發長嘯,驚動山魈、毒蛟,險為所殺,幸得雷姑婆趕去救回。後來算出好些因果,她又有事遠出,於是略變初計,將你弟引往黃耳崖拜師。這時你妄肆凶心,已將姑茫放出。為了你弟得拜仙師,心中不服,終日向天哭告,欲求你父顯靈,也拜一位仙人為師。此舉原是人情,並不怪你。無如你天生惡根,性情殘暴,因忿雷姑婆不肯傳你道法,背地咒罵,說只要你將來學會法術,便要用你所得寶斧將她斬成粉碎,方可消恨。似此居心,已是該死,今日又逼姑茫帶你往尋你母仇人。你母以前遭遇雖苦,但是此乃夙孽,理應逆來順受。何況那仇人又是你母尊親,就說虐待你母可惡,稍微警戒,也就罷了。便是你母平日也曾再三告誡,不可前往尋仇,如何違背?又不聽姑茫阻止,將你叔祖全家三口一齊殺死。這等慘法,豈有人理? 「我回山緩了一步,遙望前面姑茫正在飛馳,算出此事,將你喚來此間。你下地時,姑茫已在橫身阻止,不令進洞,朝你示意。你這畜生,好似凶神附體,全無人性,以為手中寶斧所向無敵,也不體會姑茫是何心意,看出我有些異樣,妄想用斧逼我傳你法術。試間我如是個尋常煉士隱居在此,雙方無怨無仇,何故行兇?如我是個仙人,豈是此斧所能傷害?並且姑茫被你用斧逼退,已然朝我跪下,你仍行兇喝罵。見我不理,竟真將斧朝我砍來。似此凶殘橫暴,本應殺死除害,因姑茫再三用獸語代你哀求,說起雷姑婆行時之言,這才姑寬一時,將你吊在上面。本意吊打七日,稍殺火性,略加懲處。現在你弟又代你苦求,看在他至性孝友,將你放下。此後回去,務要洗心革面,混去凶心,少啟殺機。以你資質,遲早仍有遇合。再不痛改前非,一旦誤入歧途,多積罪惡,必伏天誅,就悔之無及了。我這裡無你停留之處,可去谷口外守候,等你兄弟出去,再帶你騎姑茫回去。」 魯孝見乃兄如鬥敗的公雞一樣,跪在道人面前,淚如雨下,俯首聽命,一言不發。等道人說完,方始跪叩了幾個頭,恭恭敬敬退出洞去。心中老大不忍,連忙趕出,到了洞外喚道:「哥哥,我想不到遇見爹爹的師父,你如何敢和他強?你就在此等上一會,我再給你求求去,省得不認識路,又走迷了。」勿惡拉緊魯孝的手,低聲說道:「我已看出師祖說一句算一句,多求無用。路我認得,這條山谷也不長,你不要再求了,怕連累你,祖師不大好說話的。我那斧還在裡面。」說罷,便往對面杉林中穿去。魯孝聽他聲帶哽咽,越發代他難過。又知道這入便是祖師,看神氣,似頗憐愛自己,心又一喜,忙趕進去,還想求說。進門便聽師父陶泅笑說:「此子天性似未全喪,老前輩以為如何?」道人笑道:「你哪裡知道,此子心凶刁狡,最是記仇,這全是有意做作。只為知道我是他父之師,先前又吃了點苦,勉強屈服,實則怨恨已深。因你是他兄弟魯孝之師,心中嫉忿。你看他一直到走,可曾看你一眼麼?如說粗心,那斧怎未忘記?他父隨我多年,忠義謹慎,此事我自有處,你不須問了。」 魯孝聽出話風不妙,心中著急,方想開口求說,忽見師父正使眼色,欲言又止。道人已喚姑茫至前說道:「你此次助紂為虐,本應嚴罰,姑念你事由幼主逼迫,不是本心,姑且從寬發落。那斧也實厲害,以後勿惡再以此斧相迫,不妨用你內丹抵禦便了。」姑茫跪伏在地,口中喤喤連嘯。陶泅笑道:「它可是說不敢對他無禮麼?」道人道:「正是此意。此獸真比常人還要忠義得多,只是性暴,非加約束,便難免於生事。以後在你門下,還須留意呢。」陶泅應諾,隨對魯孝道:「此是你師祖,複姓公冶,單名一個黃字,道號百禽道人;早年便能精通烏魯語言,道法高深,為方今各派散仙中行輩最高的有名人物。可速上前見禮。」魯孝重又禮拜。 公冶黃道:「你已拜過,不必拜了。你今日回去,可傳我命,告知你兄,以後不許獨騎姑茫出遊。此斧仍舊還他,他不痛改前非,將來自己受苦。如再以此斧行兇,逼迫姑茫隨他為惡,必以飛劍斬他的頭。這裡有靈丹三粒,你拿去服了,越發身輕骨健,足可抵一甲子的功行。歸告你母,你父夢中之言只是徒勞,勿惡惡根難盡,必須經過一次墮落,能否解除前孽,悔過向善,尚是難定,只有幾希之望,必須有人助他,脫出陷阱。我念你父以一異類,居然能以虔心毅力超劫入道,實是難得,特許你將雷姑婆所傳的入門口訣轉傳你母,使其先扎根基,開通靈悟,異日修為,便容易多了。我不久便往四川黑谷坐關潛修,以應劫數。此地經我法力封閉,不可再來。另賜靈丹一粒,交與你母,他年轉賜勿惡,此時不可使知,再賜你兩件法寶,此時還不能用,暫交你師保存。靜候十七年後,黃耳崖峽谷中古仙人所封藏的一雙玉鉤斜出世,彼時必有兩人來你師父洞中借住,可向你師取出此寶,一同練習。來人如有什事求助,不妨同往,只不許多事殺戮。我尚有話與你師商談,你母因你弟兄未回,心中愁急,此時正在峰下松林一帶尋找,也許有人與她為難,你們快先回去吧。」 魯孝聰明,覺得祖師法力定比師父還高,這等於載難逢良機,好容易無心相遇,又聽出師祖不久他行,只此一面,意欲隨著師父進退,乘便求教,本不想走。及聽乃母思子情切,下山尋找,又遇惡人為難,知道乃母雖為大人,氣力還沒有自己大,易受人欺,便著了急,匆匆叩了兩個頭,接過靈丹、寶斧,口說:「多謝師祖、師父,弟子先走了。」說罷轉身出洞,正要起飛,回顧姑茫跟了出來,忙道:「你快馱我哥哥,我先找娘去了。」話未說完,忽見那只白鸚鵡由洞中飛出,破空而起,銀箭一般,晃眼穿人前面雲層之中不見。同時姑茫一口銜住後襟,口中連聲低嘯,知是想要自己上騎。知道自己飛行比它快不多少,又聽出嘯聲有異,連忙飛身上騎,直催快走,姑茫立即飛起,由杉林上面飛過,到了谷口落下。魯孝見這時日已西匿,暮色昏茫,谷外林木森秀,越顯陰森,勿惡面容悲苦,獨個兒站在暗影之中,神情甚是可憐。忙喊:「哥哥,快同我回家,有人欺負娘呢。寶斧我已要回,快走快走!」隨說,人早飛身縱下,拉了勿惡同上獸背,往回路飛去。 二人心急母親有難,一路直催姑茫快飛。嗣見姑茫毫無應聲,一味向前啞飛,不似往日隨聲應答,飛得也更快些。勿惡看出有異,忙向魯孝附耳低語道:「姑茫不答應你,必有原因,也許它怕惡人知道,你不要再說話了。」說時,姑茫果然將頭亂搖。魯孝也己醒悟,照此神情,越料有事,惟恐乃母吃虧,心更惶急。正在愁慮,姑茫忽往前面高空雲層之上飛去。魯孝見將到達,姑茫不往下降,卻往上飛,心中奇怪,正要問它何故如此,姑茫飛行神速,已然穿出雲層之上。時當中弦將盡,大半輪殘月依舊光明,天又剛黑不久,月光尚未上到中天,本是雲月交輝,到處清光如畫。只翠雲峰左近有大片陰雲密佈,但是離地甚高,下面雖有明月斜射,上面卻被雲層遮住。這一飛到雲層之上,什麼也看不見。魯孝覺著松林就在前面不遠,便令姑茫速降。姑茫把頭連搖,也不再往前飛,只是隱身密雲中盤飛不已。 魯孝忽然靈機一動,悄聲問道:「你和哥哥不能下去麼?」姑茫連連點頭示意。氣得魯孝隨手打了它一拳,罵道:「該死東西!怎不早說?娘吃了人虧,怎好?」話未說完,早駕遁光往下飛去。剛出雲層,便見前面松林內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道姑,乃母魯瑾站在道姑面前,雙方似在爭論。看出人未受傷,才放了心。暗忖:「師父常說:『翠雲峰、黃耳崖兩處,乃秦嶺終南後山最隱僻的所在,除蛇蟒猛獸外,向無常人跡足。你法力尚淺,以後山行遇人,必非庸流,不論什麼事,均不可冒失動手,必須問明來歷底細,相機應付。稍見不妙,速用本門隱形飛遁之法逃回稟告,以免受傷。萬一姑茫不在身前,或是示意阻止,更須留意。』這道姑不知是邪是正?好在她立處背向自己,對娘只是說話,並未動手欺負,何不掩將過去,聽她說些什麼,再作計較、如是惡人,娘和我正是對面,必打手勢,那時動手不晚。」心念一動,便悄悄掩將過去,藏在一株古松後面,探頭向外察看。 只見那道姑一張豬肝色的麻臉滿生橫肉,濃眉大眼,目蘊凶光,面上時帶詭笑。那麼高大的人,肩頭上插著兩口一尺三四寸長的短劍,腰間又掛著一個飯碗般大葫蘆。從頭到腳,無一處使人看去順眼,由不得心生厭惡。再看乃母,好似發現自己隱藏在側,面帶驚喜之容,對道姑抗聲說道:「說了半天,仙姑怎還不肯相信?你說那怪獸,實是雷仙婆守山神獸姑茫,因仙婆喜歡我兒,常教姑茫接了去玩,再命騎了回來。別的事情,全不知道。仙姑也說是個仙人,如何還敢瞞你?至於我兒殺人,更無此理。他雖蒙雷仙婆憐愛,不知用什仙法助他成長,如說力大身輕,委實比大人還強,真年紀才一兩歲,漫說不敢殺人,雷仙婆也不許他。便是姑茫,也決不會讓他騎了遠出惹禍。不是村民亂說,便是別人所為,與我兒子無干。請到別處查問去吧。」 道姑把臉一沉,冷笑道:「你倒辯得好。適才村民說,先是一個小孩騎了怪獸,殺死魯老ど一家三口。後又來一小孩,與前殺人的長得一樣,只未騎著怪獸,前額少了三條紅印。自稱他名魯孝,殺人的是他哥哥,為代他娘報仇而去。家住翠雲峰,如有什麼連累,可命來人尋他。與你所說,好些相同。小孩殺人與我無關,只那怪獸分明是我昔年仇人所騎,連那兩個小孩相貌也與我仇人好些相似,因此疑是仇人之子。但我見你長得如此醜陋,又覺不像,我近數十年已不似昔年那等性暴,不願無故殺人。好意命你將二子喚來,與我一見,並將仇人下落照實說出,你偏不肯,一味支吾。先說仇人在雷老婆子那裡,話已不對;後來又說二子乃系夢中懷孕所生,至今不知丈夫生死存亡。豈非鬼話連篇,誰來信你?速將實話說出,獻出二子聽我發落,還可免死;否則我一舉手,你便難活命了。」 魯孝聽出道姑欺逼乃母,早就有氣,方要挺身出去,忽聽空中有人說道:「這道姑邪法厲害,你首先把她鬼葫蘆用梭鏢破去,就不怕了。」魯孝聽出正是那只白鸚鵡,料是奉了師祖之命,來此提醒,方才留意。因聽道姑口氣越來越凶,恐母受傷,又急又怒。剛剛準備好了法牌,梭鏢,打算用法牌放出寶光,先由側面將人隔斷,保護乃母,以免受傷。然後發出梭鏢,去破道姑葫蘆,相機行事。心還緊記師祖之言,不敢妄殺,只想給她一點苦吃,嚇走了事。 那道姑也是時衰運背,一時疏忽。因對方早得姑茫示意,由空中飛下時,特由遠處斜飛過來,加上松林礙眼,以致人由後來,繞向側面,均未發現。正向魯瑾發話恫嚇,忽聽空中有人答話,語聲清脆,頗似嬰童。只當是兩小兄弟回來,不禁大怒,口喝:「小狗還不快下來見我,要找死麼?」隨說,揚手一道黃光,先朝發話之處飛去,往上查看,並無人影。不知白鸚鵡仙禽靈慧,故意分她心神,好令魯孝破那葫蘆,大難已經臨身,毫未警覺。只說區區嬰童,任是名父之子,生具異稟奇資,到底年幼,這母子三人,無異網中之魚,還不是彈指之間便可殺死,將魂攝去,祭煉邪法,稍報當年之仇。及至聞聲不見一人,正在仰望,心中奇怪,猛瞥見一片烏油油的墨色精光在面前一閃,魯瑾先被隔斷。緊跟著一道紅色的梭光由左側電射飛來。情知來了強敵,想要抵禦,已經無及,叭的一聲,腰間葫蘆先被震破粉碎,葫蘆內所藏陰火立時紛飛四射,那苦心祭煉,聚斂多年,用無數陰磷白骨和凶魂厲魄煉成的一件異寶,竟被人出其不意毀去,焉能不又急又怒,心中痛惜。仍想收拾殘餘,竟連敵人也不暇顧及。一面放出兩道劍光,將身護住,一面手掐法訣,收那陰火。空中白鸚鵡又在急喊道:「魯孝侄兒,快搶在你娘面前,用你手中烏靈牌,朝這道姑一照,你就贏了。」 話未說完,魯孝見梭鏢一舉成功,破了妖法,道姑背上兩口短劍突然飛出,立化兩道暗紅光華,環繞全身,將梭光敵住,同時又在乎掐法訣,初經大敵,不知對方本領多大,惟恐敵人法寶數多,邪法厲害,傷了乃母,早不等招呼,搶上前去,擋在魯瑾前面,急喊:「娘還不快跑!」本意用法牌護住乃母退遠一些,由自己上前與道姑對敵,好讓乃母逃回家去,聞言立即照辦,按著師傳,一口真氣噴向牌上,朝前一揚,那墨綠色精光立即加盛了好幾倍,朝前湧去。 道姑也是忙中有錯,分明已看出此寶非比尋常,因為魯孝上來只防乃母受傷,將雙方隔斷,志在護人,不曾用以對敵,於是沒有嘗到味道。及見魯孝突然飛出,手持法牌,搶向乃母身前,這才看出那墨綠色寶光發自牌上。因知此寶來歷,心方一驚,大片寶光已似狂濤一般,從對面壓到。道姑葫蘆中的陰火最是狠毒,又都凶魂厲魄所煉,具有靈性,平日受了邪法禁制,無法脫身,雖然助紂為虐,卻怨恨已深,只要主人勢敗,定必倒戈反噬。道姑深知此中厲害,連敵人都不暇顧,趕緊收拾殘餘,也由於此。不料陰溝裡翻船,偏遇見這兩件剋星。先被梭鏢將禁制妖魂的陰火葫蘆震成粉碎,禁法一破,那受盡煉魂之慘的無數凶魂厲魄去了束縛,便無敵人作對相迫,也必群向主人尋仇。這時一團團擁有惡鬼形影的陰火,正在悲聲厲嘯,紛紛飛舞,上下環攻,如非那兩道劍光護身,早為所傷。再吃寶光一壓,那些凶魂厲魄禁受不住,一起怒吼,帶著隨身陰火,拚命向道姑猛撲上去。這類陰火得隙即人,最難防禦,道姑劍光原擋不住,仗著多年淫威之下,又是內行,這些惡鬼飽受荼毒,心雖痛恨,仍然有些害怕,欲前又卻。及被法牌寶光一逼,正面陰火惡鬼先被衝散消滅,自然膽寒情急,由不得齊朝主人猛撲上去。道姑本在手忙腳亂,哪禁得起內外夾攻,護身劍光又被法牌寶光衝動,微一疏忽,便被陰火侵入。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知道不好,保命要緊,哪裡還敢戀戰,怒吼一聲,化作一道暗赤色的妖光,帶著一溜黑煙往空遁去。那些殘餘陰火追附不及,吃法牌寶光一照,只聽鬼聲啾啾,黑煙滾滾,晃眼之間,全數消滅無蹤。 魯孝還想指揮神梭,飛身追趕,魯瑾忙一把拉住道:「你去不得。你哥哥呢?」魯孝也想起乃母無人照看,這才停住,收回法寶,答道:「哥哥騎了姑茫,在那雲層上面。」一言甫畢,忽聽煌的一聲怒吼,跟著便見姑茫沖雲破霧而下,勿惡騎在上面,面有喜容,到地縱落。魯瑾忙一把摟住,喜問道:「乖娃,往哪裡去了,這半日教娘擔心。可是你兄弟把你尋回來的麼?」勿惡面色驟轉悲忿,又強忍住,說道:「這且不要提它。那賊道姑好不厲害,看見姑茫,竟想殺害。吃我一斧砍去,我還怕這斧太短,哪知出手便有一團銀光,由斧上飛出好幾丈遠,一下便將她手臂斬斷。又被姑茫噴了一口火焰,嚇得化成一股煙,往隔山逃去。我問姑茫,她可曾死?姑茫點頭,大約是活不成了。想不到我這柄斧會有這麼好,能夠化成一團銀光飛出傷人,這有多好呢!」 正說得高興,忽聽頭上有人說道:「你還不學好,那是你師祖方才用仙法煉過,才有這等威力妙用。你如肯學好,將來好處多著呢,這算什麼?」魯瑾連聽空中三次發話,卻不見人,只當神仙暗助,忙問二子:「這是哪位仙師?快說出來,我母子三人也好朝他拜謝。」勿惡脫口說了一句:「那是白鸚鵡。」隨聽空中罵道:「該死畜生,無怪我師父不喜歡你。我和你爹是同門師兄弟,白鸚鵡也是你喊的嗎?方纔如不是我求情,我師父早將你打個半死了。便是現在,我如不隨後跟來暗中相助,那妖婦邪法好不厲害,只要那葫蘆不先破去,你母子三人一個也休想活命。不信你問姑茫,我是你爹爹師弟不是?剛才代你講情,你也聽見,你看師祖多信我的話,莫非你全忘了不成?」兩小兄弟本極聰明機警。勿惡更因日問被公冶黃擒去,處罰之時全仗鸚鵡在旁解勸求情,免去好些苦痛。聞言心中一動,立時跪下說道:「請你不要生氣,怪我不好。我家中藏有不少果子,請到我家吃上一點吧。」魯孝也在旁行禮請求,同去家中款待,鸚鵡方始飛下。魯瑾雖不知二子當日經歷,一聽此鳥竟是丈夫同門,又見它生得金睛火眼,羽毛如霜,銀光閃閃,更無雜色,先前道姑發出大片黃光,竟未傷著它分毫,知道是仙禽,不等二子說話,首先禮拜下去。鸚鵡連忙跳開,叫道:「你是我大嫂,行禮我不敢當。魯孝還不將你娘拉起?等到你家,我再跟大嫂磕頭吧。」兩小兄弟隨扶魯瑾一同騎上姑茫,鸚鵡也飛向姑茫頭上,三人一鳥,同往峰崖上飛去。 到家後白鸚鵡先朝魯瑾將頭連點,算是禮拜。魯瑾看出它好高,頗講尊卑之禮,忙令二子上前禮拜。鸚鵡果甚歡喜,朝著勿惡叫道:「你爹生前,曾托過我要隨時照應你們。故代向師祖求情,免你失足,不能挽回。師祖和好些人都說你生具惡根,異日恐難回頭,我卻歡喜你。尤其你兄弟仙福頗厚,你偏那麼可憐,心中不服,何況你父親又再三托我呢。從今天起,你好好地為人,就算你身附惡根,必須由旁門中經過,只要存心稍微忠厚,不多殺人,仍有回頭之日。你只要把我當作親叔父看待,聽我的話,我豁出受點責罰,也必救你脫險免難。還有你兄弟實在對你真好,今天如不是他,至少還有三日活罪受,莫要忘了他的好處。」勿惡素來口甜,本也感激鸚鵡為他講情,便把叔父喊個不住。白鸚鵡越喜,又叫道:「我是你們長輩,頭次見面,也沒有東西給你們,想起慚愧。不過我雖沒有什麼法寶,見識卻多。離此西北方三十餘里,有一崖壁,上面生著兩株古松。那地方原是古仙人壺公以前隱修洞府,松樹下面便是洞門,內裡共有三層石室。再等半年中午時節,可帶了寶斧,由你兄弟和姑茫相助,在外防守,你用此斧將松樹劈倒,那時必有雷火。你不要怕,由你兄弟將烏靈牌一照,雷火便消,現出洞門。你便走進頭層洞內,不論看見什麼東西,即速取了出來。那洞定連崖一起倒塌,成了一片凹進去的危崖。松根下面,也許藏有千年以上成形獲苓,可帶回去,母子三人同吃,包有極大益處。只是起不得貪心,二三兩層萬不可進,否則你沒有那大福緣,法寶得不到手,門上禁制卻被觸動,雖有那柄寶斧,並無用處。萬一寶氣精光上衝霄漢,把附近妖邪引來,你卻弄巧成拙了。」勿惡本心,便是求他指點,聞言大喜,再三稱謝。又把自種香稻存果,一齊取出款待。鸚鵡也吃了些,才行飛走。 勿惡才向乃母告知經過,只隱起挨打一節。魯孝又把師祖之言暗中告知勿惡,令其留意。勿惡冷笑道:「你不用說,我已知道,因為師祖法力真高,他對你說這套話時,我在谷口外也全聽見。我既已知道,絕不再騎姑茫出遊便了。」魯孝見他神色仍帶悲忿,不便多說,只得罷了。魯孝便把師祖所賜靈丹取出,母子三人分吃。勿惡還不願意要。魯瑾也覺得他心腸偏狹,正色說道:「你這娃,怎和師祖賭氣?膽也太大了。」此時勿惡尚未墮迷途,性雖凶險,對於母親卻頗孝順,見母生氣,兄弟又在旁苦勸,辭色十分誠懇,不禁感動,忙道:「娘莫生氣。我因師祖不喜歡我,他那刑法厲害,又不是給我的,弟娃私自讓與我吃,怕他不願意,並非和他賭氣。娘既這等說,乖娃聽娘話,吃了就是。」魯瑾道:「這樣才是。我看師祖許是見你性情不好,不該殺你叔祖全家,特加警戒,實則對你仍好。你想如真恨你,盡可教你兄弟當面服下,何必帶回?又是三粒,恰好一人一粒,不似給我的一份另外分開,可見對你仍是好意。你只要以後奮發為人,必和兄弟一樣,早晚得到好處。單是記恨負氣,只有害處。等到五年期滿,你兄弟已拜仙師,不必說了,照你爹和師祖、雷仙婆前後所說,我也必有仙緣遇合,離此他去。丟你一人在此,毫無著落,娘怎放心得下?」勿惡聞言,不禁傷心,忍不住眼花亂轉,強行忍住,接過靈丹服下,走向一旁拭淚,不再說話。 魯瑾知他氣苦,因為性強,素來不哭,這等神情實是傷心已極。便朝魯孝使一眼色,令其勸解。魯孝本覺哥哥可憐,忙趕過去,抱住勿惡肩膀,溫言勸道:「哥哥莫傷心,娘看了要心疼的。娘和我多愛哥哥,只要我將來學道有成,必代你尋到一位仙師。再如得到法寶靈丹,也必與你分用。好哥哥,你聽我的話,不要生氣吧。」勿惡見兄弟執手慰問,情誼殷殷,暗忖:「照今日所見兩個狗道士對我神情,可見兄弟以前所說不假,此事怎能怪他?」想到這裡,自覺平日不該疑忌,回手相抱,說道:「弟娃真好!哥哥不生氣。不過他們和你師父都見我不得,我想你我弟兄,都是一樣的人,怎會單我一個命苦?我偏不相信,早晚終須找到一位仙師,煉成道法,學得比你還強,給他們看。我也愛你,但教我受你好處,我卻不幹。何況你還要背著師父,偷偷摸摸。我此後再不恨你,也再不生氣。等娘一拜仙師,我也出山,尋找仙師修道去了。你如對我真好,這些話不可告娘,並非瞞娘,怕娘聽了,著急生氣呢。」魯孝終是幼童,只圖母兄喜歡,見勿惡已轉笑容,也就罷了,由此便不再提前事。 母於三人自服靈藥之後,體力、智慧各有增進。魯瑾每日照著魯孝所傳口訣用功,進境甚速。當母子二人用功時,勿惡總是故意走開,只作未見。魯瑾知他負氣,仙人本不令私相授受,也就聽之。當地景物靈秀,土地肥饒,附近出產甚多。魯孝又能御空飛行,有時帶了山中土物獸皮,飛往近山城鎮,換些美好食物,與應用之物回來,全家食用。更有姑茫神獸守山,任何猛惡蛇獸均不能犯,日子過得甚是安樂。 光陰易過,轉瞬又是半年。這日早起,勿惡忽對魯孝道:「白鸚鵡所說日期已到,你今天能否不往黃耳崖去,幫我一幫呢?」魯孝昨晚回時,早受師父陶泗指教,故意失驚道:「我還忘了是今天。師父本命我今日早去,為了哥哥的事,豁出師父打罵,也須前往。但我便中曾向師父探詢,師父說那地方名叫壺公崖,乃古仙人壺公舊居。洞共三層,中設禁制,一層比一層厲害。頭層藏有兩柄金戈和一粒五雷珠;中層乃是一部道書,名為玉虛寶芨;三層乃是一對玉鉤斜。這幾件法寶,均是天府奇珍,威力甚大。尤其那部道書最為珍貴。不過此書二次出世,只留三十六年,到時書後所附靈符便要發生妙用,化為一片祥雲,護了此書飛往靈空仙界。並且此書和那三件法寶不可全得,如人有緣人洞,切忌貪多,最好不取頭層法寶,先人中洞將書取到手內,便即飛出,再順手將那金戈、雷珠隨手取上一件,乘機逃出洞外,便可無事。回去覓一深山古洞,備好三月糧水,用第一張靈符將洞封閉,在內照書勤習,兩月之後,便能悟出好些妙用,隨意啟閉出入。由此修煉三十六年,等此書期滿,自行飛走,再出外修積外功,至少也可修到地仙一流。如果妄起貪心,遲疑不決,或把事看易,走入洞後觸動禁制,那玉鉤斜不起傷人,也必由後層洞內穿人地底,不知竄向何方藏起,使後來的人難於尋找;全洞埋伏也必發動,引起地震山崩。能逃一命,不葬身其中,已是萬幸,道書、藏珍更難如願了。我間師父既知底細,怎不往取?師父說:『這類藏珍,多系古仙人飛昇時節特意封藏,留賜有緣,必須機緣湊巧,命中注定,才能到手,絲毫錯不得。否則,雖有法力,也無用處。你我師徒,不是應得之人,如何能去?』哥哥此去,務要記住那本道書才好。」 勿惡聞言,略一尋思,轉間魯孝:「你可是同我進去麼?」魯孝道:「師父說我無此福緣,不應入內。又說此事不宜人多,洞外還須有人防守。白叔父不也說過,令我和姑茫守在洞外麼?」勿惡喜道:「你果是我好弟娃,我們走吧。」魯孝道:「師父和白師叔都說要到中午才能起身,至時寸正值洞中子午風雷寒潮剛過,比較容易應付,就將埋伏引發,有我烏靈牌鎮壓,也能勉強抵禦。這時天剛亮不久,相離三十里,騎了姑茫轉眼就到,忙它做什?我想還是我去見過師父,做完早課,就便明言,求他指教,到午再來,與你同行,比較好得多。你看如何?」勿惡把臉一沉道:「你為我耽誤一次早課。莫非也不肯麼?」魯孝年歲稍長,已知乃兄習性,恐他多心,忙答道:「我是想早去無用,師父又說今日有事,故此想問一聲。既然哥哥不令我去,依你就是。」勿惡方改了笑容道:「這樣才是我的好弟娃。這事不與你師父相干,乃白鸚鵡對我說的。你只要幫我這一次,必有你好處,將來你會知道。反正無事,我們找到那裡,看好形勢,過了午時,再行人洞,不是好麼?」魯孝知他求得之心太切,不願使其不快。心想:「所說也頗有理,午後入洞,料無妨害。」只得依了。弟兄二人隨向魯瑾稟明,即時起身。 勿惡久已不騎姑茫,騎上之後,見它一離崖頂,腳底自生風雲,凌虛御空,極目四望,群山均在足下,宛如蟻侄。加以日朗天高,碧空萬里,更無片雲,天風浩蕩,豪快絕倫。想起再有三年,娘和兄弟均要分手,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留住碧雲崖,雖然立志出山尋師,能否尋到,並無把握。如尋不到,或是所尋到的仙人,也和雷、陶、公冶三人一樣不肯收容,休說將來勝過兄弟,連似今日騎了姑茫空中飛行都辦不到,報仇出氣更無庸說。越想越氣,越氣越急。又想:「我只要有那一天,必把姑茫這類神魯收它幾個,才稱心意。」正在胡思亂想。魯孝見他時而眉頭緊皺,咬牙切齒;時而目蘊凶光,面上略現出一絲獰笑。不知何意,笑問:「哥哥,怎不說話,你想些什麼?」勿惡不肯實說,方答:「我還有什麼想的?這麼大的風,如何開口?」話未說完,姑茫飛行神速,已然到達,往下降去。 壺公崖,兩小弟兄原未去過,見姑茫照直下降,到了崖底,便即停住,彷彿以前常去神情。勿惡便問姑茫:「你以前常來嗎?」姑茫點了點頭。勿惡便朝魯孝看了一看,匆匆緣崖而上。到了白鸚鵡所說的兩株松樹下面,仔細一看,見那危崖深藏在一條山谷之中,除兩松外,壁上苔痕繡合,甚是濃密,並無他樹。下面野草怒生,高幾過人。分明是深山窮谷,從無人蹤,不似有人到過情景,才放了心。魯孝不知勿惡因見姑茫輕車熟路,生了疑忌,恐其性急,不過午時便先下手,飛身趕上,急喊:「哥哥,不到午後,萬動不得,師父說的,到時再來吧。」勿惡笑道:「我只看一看,並不動手。這裡只是一片山崖,就將樹砍倒,不過兩個斷木樁,怎會現出山洞?你師父可曾對你說過麼?」魯孝見他腰問寶斧已然取下,惟恐冒失行事,便笑答道:「此是仙人禁法,此樹也無須砍倒,只須朝那兩樹中間石壁上砍它…下,禁法一破,自然現出洞門。那獲苓不知藏在何處,如在松下,結根必深。我想這樹乃仙人所種,長得這麼粗大好看,此來只為得那法寶道書,何必非要將樹砍倒呢?」勿惡道:「這樣的松樹山中甚多,有甚可惜?何況那獲苓人吃了身輕力大,頗有好處,如非此時不應動手,我真想將樹砍倒,先取那茯苓呢。」說時,姑茫也飛將上來,朝著兩小兄弟喤喤低嘯,將頭連搖,揚爪示意。魯孝道:「姑茫以前來過,必知底細,它也教你不要先動。我們暫且離去,往左近玩上一會,過午再來,就便還可詢問姑茫,以前怎會來此,不是好麼?」 勿惡聞言,見姑茫不住昂首,迎風長嗅,將頭連搖,似令離去,想起前遇公冶黃時,也是這種神態,料有原因。意欲騎上,在當地遊行一遍,然後覓地降落,向其詢問,以前怎會來此。哪知姑茫馱了兩小兄弟,逕往對面山上飛去,到頂落在一堆亂石後面,便自要走。魯孝抓住它頭皮說道:「姑茫莫走,我們還有話問你。」姑茫不住搖頭,連嘯示意,神情甚是急躁。魯孝和姑茫相處日久,已能聞聲知意,見嘯聲越低,神情又極緊張,知道有事。悄聲問道:「你教我們藏在這裡,你有什麼事麼?」姑茫將頭一點,便往對崖飛去。到了兩松後面,身形忽然暴縮,看去只有貓一般大,晃眼便往樹上縱去,藏入枝葉叢中不見。兩小兄弟也知有事,各藏身石後,目注對崖,往外查看。剛剛藏好,姑茫重又飛回,向二人揚爪搖頭。魯孝會意,知是有人要來,不令出面。見它變得那麼小,週身光油水滑,二目精芒遠射丈許,從未見過,心中愛極。方要抱起撫摸,姑茫忽似有什警兆,弩箭脫弦一般,往對崖松樹上射去。跟著便聽破空之聲,由遠而近。 魯孝近來長了不少見識,黃耳崖又常有散仙、劍俠來往,人又智慧,已能聞聲分辨來人功力深淺。一聽飛行之聲甚是尖銳刺耳,與平日所聞不同,再見姑茫緊張神情,料知不是什好人,便留了心。忙即低聲悄囑勿惡:「來人恐非正道,看姑茫神氣,也許和我們一樣為那洞中藏珍而來。照我師父平日指教,遇敵時必須小心謹慎,切忌冒失。如我料得不差,果是為那藏珍而來的妖人,壺公洞仙法禁制,午前尤為厲害,樂得由他犯險,我們去佔便宜。再者,姑茫神通變化,自從師父還它內丹以後,威力更大,五官更極靈敏,妖邪如若來犯,相隔老遠都能聞嗅出來。既然早已警覺,埋伏對崖,必有應付之法。哥哥無什法力,最好不要出洞。姑茫如將來人殺死更好,否則等他犯禁入洞,然後相機行事。比較穩妥。」說時,那破空之聲早到了壺公崖上空,略一迴旋,聲音忽然隱去。日光之下,只見一條黑影,在一片灰白色煙光環繞之下,盤空徐飛,似在尋覓什麼東西神氣。 勿惡得失心重,一聽有人入洞取寶,愁急萬分。既恐來人捷足先登,將寶奪去;又怕來人雖然不能成功,卻將埋伏引發,鬧得自己也不能進去,兩敗俱傷。無如那兩株古松生在石隙縫內,離地頗高,只近根處略有駐足之處,上下一片削壁,兩面相隔一二十丈,無法飛渡。如由山頂下去,以前吃過苦頭,不會法力飛行,如何是人對手,因而大不以魯孝之言為然,怒道:「你既答應幫我,便應為我出力。洞中禁制引發以後,便不能當,還有地震山崩,如何能容敵人進去?你如偷懶怕事,我不要了。」魯孝見乃兄滿臉忿急之狀,慌道:「哥哥你莫生氣。你說得對,我還忘了此洞還要二次封閉呢,果然不能容他入內。我因師父再三吩咐,過午才可下手,期前如遇什事,切忌妄動,便可無害,所以這等說法。哥哥既不放心,我看這黑人找不到地頭,飛走更好,否則我必相機行事。據師父說,姑茫所噴煙火丹毒,多厲害的妖人也禁不住,如仍不能取勝,我再冷不防衝出下手,好歹也使哥哥得到洞中法寶如何?」勿惡仍不放心,還想說時,那黑影已越降越低,沿著對崖往來查看。因為全副心神貫注崖上,沒想到對面山頂隱藏有人,二人藏處又極隱秘,始終未被發現。 這時黑影降到半崖,現出全身,乃是一個背插刀叉,通身全赤,只腰間圍著一塊豹皮的妖人,相貌十分獰惡,正由東而西緩緩飛過。勿惡一見,便認出是去年打山雞時被群豹追逐,逃到一條山谷口外所遇用邪法生剝虎皮的二妖人之一。正要低聲告知魯孝,妖人已由身前飛過,在十丈以外懸空停住,往對崖看了又看,好似疑心那地方是藏寶之處。看了一陣,忽然把手朝壁一揚,立有茶杯大一團暗綠色的火球朝壁上打去。只聽轟的一聲大震,綠火星飛中,山石炸裂了四五丈方圓一個大裂口,大小碎石滿空飛舞,墜落下去,轟隆之聲驚天動地,震得四山皆起回應,半晌不絕。妖人見所料地方不對,只把崖石遭殃,平白還損失了一粒陰雷,好似有氣,口中咒罵了兩句,又往回飛。飛出不遠,又發出一團綠光,將崖石震裂了一大片,地方仍是不對,重又改向別處施為。似這樣三次過去,妖人好似不願耗費,所發綠火便小了許多,看去雖只蠶豆大小,那威力仍是厲害。挨著崖石,便即爆炸,山石崩裂,粉碎如雨,最小時也有丈許方圓一片被其震裂。一連往來了好幾次,把兩頭崖石炸裂了十好幾處。好好一座滿佈蒼苔的翠崖,竟被炸了個體無完膚,到處裂痕,谷底也被碎石堆滿。那兩株古松,就在眼前,妖人往返多次,直如未見。 勿惡一直提心吊膽,惟恐妖人打中松樹,激動禁制,連催魯孝用梭鏢將其打死,以免妨害。魯孝力言無妨,須等姑茫發動,相機行事。勿惡正在忿怒愁急,妖人也似激怒,忽改作由東而西,沿崖打去,只聽一片山崩石裂之聲,一連串響將過去,震耳欲聾。綠火到處,崖石便成粉碎,大片崩墜,激盪得谷中塵沙高湧如山,碎石紛飛,宛若雨雹,聲勢甚是驚人。眼看快要打到對崖古松之間。魯孝見整片山崖已被妖人碎裂了一大半,早就有氣,不是謹記師言,早已出手。這時因見勿惡已然忿極,連聲催迫,一想對面松樹如被妖火打中,引發禁制,也實可慮,挺身欲出。勿惡早就情急,準備魯孝再不聽話,便要獨自上前,用那寶斧與之一拼。反正有什險難,兄弟和姑茫決不坐視,怕他何來?魯孝這一站起,自合心意,惟恐緩不濟急,想將妖人引開,也沒告知魯孝,當先往外便縱。不料姑茫也在此時發動,突在松側危崖之上出現,先怒吼了一聲。 妖人正邊打邊飛之間,忽聽左側嗷的一聲怒吼,甚是震耳,吃了一驚,忙即回顧,看見姑茫形態雖然奇怪,但大只如貓,意存輕視,竟想生擒回去,停手喝道:「你這小孽畜,也敢向我發威嗎?看你生得雖小,形態目光不似尋常,又有那麼猛烈的吼嘯,想必還有幾分靈氣。你如久居此山,知道昨夜寶光上衝之處,引我尋到藏珍,我便收你回山,可得不少好處;否則我把手一指,你便沒有命了。」姑茫故作不解,只把目光注定妖人,更不再嘯。妖人見那目光甚是強烈,越知是個通靈異獸。又因姑茫只怒吼了一聲,便踞伏在一塊大約尺許的突石之上,不似有什麼敵意,越看越愛,改口喝間道:「昨夜有人路過,發現寶光上衝霄漢。我為此尋來,照他所說找了半日,也未查出下落。你一個畜生,也許不知藏寶所在,我並不勉強你。因見你長得皮毛好看,神態、吼聲均頗威猛,可惜生得大小一點。快快過來,由我帶回山去,包你好些享受。」隨說,人已飛近姑茫身前,想要伸手撫摸。忽聽震天價一聲怒吼,姑茫身形立時暴長,比起平日還要加大,凌空而起,朝前撲去。妖人驟出不意,雖有滿身邪法,也似不及施為,心中一驚,忙即飛身縱避,揚手一團妖光還未打出,姑茫血盆般的大口倏地張開,一股血焰已先迎面噴到。妖人所發陰雷也被蕩退,往斜刺裡飛去,落向對山爆炸。同時,妖人也中了丹毒,一聲厲嘯,化為一溜黑煙,電也似急往空中射去。 兩小本來未被發現,因勿惡搶先縱出,瞥見姑茫現身,心中一喜,立定觀看,並未藏回原處。跟著便見姑茫發威暴長,妖人手忙腳亂,狼狽而逃。匆促之中,以為妖人已中丹毒,喜得直叫姑茫快追。不知妖人邪法甚高,防身、隱遁均所善長,雖中丹毒,並不甚重。勿惡天性凶殘,一心想打死妖人,一面急喊:「姑茫、弟娃,快追!」一面早把手中寶斧朝妖人逃處砍去。那斧雖經公冶黃將原禁制的靈氣寶光回復,勿惡終是毫無法力,不能隨心運用,斧光至多只能飛出二三十丈,便自掣回,妖人飛遁神速,自難砍中。魯孝因見乃兄怪他不肯出手,惟恐到家受氣,本來就想發動。再見妖人受傷敗逃,以為無事,乃兄又再催迫,逕縱遁光追趕,當時也未追上。可是經此一來,勿惡落在後面,還未被妖人發現,而魯孝相貌卻被另一妖人看去。這且不提。 勿惡性急,魯孝追趕妖人還未回轉,便喚姑茫過來,想騎了它往對崖飛去。姑茫不聽,意似要等魯孝回轉再去。勿惡大怒,又見紅日當空,時已中午,迫不及待。剛舉斧威嚇,姑茫怒吼一聲,便往對崖飛去。勿惡沒奈何,只得自行趕去,仗著天賦本能,一會便援上對崖。正要下手,姑茫忽然橫身阻擋,吼嘯不已。勿惡先是忿極,揚斧欲斫。不料姑茫得還內丹以後功力大進,已不再畏寶斧傷害,張口一噴,便有一團火球將斧光敵住。勿惡迫於無奈,忍氣問道:「還不能下手麼?」姑茫將頭連點,以目望天示意。勿惡暗忖:「姑茫雖和兄弟常在一起,平時並無偏袒。白鸚鵡曾說。須魯孝和它同在外守護,也許妖人還要再來,故此攔阻。」想到這裡,盛氣稍平,方欲詢問,魯孝也已飛回。姑茫立收內丹,閃向一旁。 勿惡沒等魯孝商量,將斧一揚,便朝松樹砍去,斧光到處,只聽一聲雷震,金光萬道,亂射如雨。那松樹孤懸危崖之上,樹前只有一片突石,寬僅數尺。勿噁心貪而凶,除洞中寶物外,並還想得樹底茯苓。自恃寶斧神鋒無堅不摧,意欲接連兩斧,將兩株古松一齊砍倒。人站石邊,下臨危崖,並無退路,全神又貫注在兩松根際,惟恐兄弟染指,情急心慌,一點沒有打算,更沒有想到禁法何等厲害,驟不及防,吃神雷猛然一震,本就吃了一驚,再見那麼猛烈金光突然飛射,自是害怕。百忙中忘了身後乃是懸崖,只顧驚退,雙腳一齊落空,朝谷底翻跌,直墜下去。下面儘是妖人震裂的大小山石,勿惡縱然天賦異稟,也非受傷不可。幸值魯孝趕到,瞥見乃兄失足下墜,喊聲不好,忙催遁光飛射過去,恰巧凌空抓住。隨同飛起一看,崖上兩松已作八字形分倒兩旁,斜掛崖上,當中現出一座洞府,那金光雨箭也似向外飛射。姑茫噴出大片煙光,連同那粒內丹迎門抵禦,渾身抖顫,頗有不支之勢。勿惡急得怪叫道:「這樣怎麼能夠進去?」魯孝答說無妨,二手抱住勿惡,一手早把烏靈牌取出朝洞一揚,立有烏油油一股墨色光華朝前射去,金光立被逼入洞內,衝開一條光衍。二人一同落到崖上,姑茫隨收內丹讓開,縮小身形,伏向倒松之上。 魯孝忙喊:「哥哥,你太心急,下手稍快,這封洞神光甚是厲害。還不趕快進去!」勿惡聞言,自是情急,匆促之中,還不放心,便用寶斧防護面門,上前試探。覺出烏光之內毫無異狀,洞中電光反更強烈,轟轟之聲宛如迅雷密集,震耳欲聾。知道無礙,不顧再尋茯苓,連忙飛奔人內。只見頭層洞府,乃是一間兩丈方圓的石室,金光便由門洞內向外飛射。當中有一個蒲團,前面有一個長方形的二尺大小石案,上面放著一粒龍眼大小的鐵珠。兩旁各放著一柄戈頭,長只六七寸,暗無光華。心想:「難道這便是金戈不成?」順手拿起,越看越覺無什奇處,心方失望,哪知洞主人早已算就未來之事,預有安排。勿惡如照魯孝所說,不起貪心,將樹砍倒,再等片刻,將斧朝松間微擊,洞便出現,禁光威力亦要減少許多,那三層洞府也必同時大開。再用烏靈牌制住禁光,勿惡順路入內,不去動那頭層法寶,直入中洞,取得玉虛寶芨,立時退出,順手將金戈、雷珠帶走,不特平安得手,獲苓也可安享一半,回去照書勤學,仙業必可成就,何致陷身妖黨,幾遭形神俱滅之禍?也是心性凶頑,又狠又貪,下手既快了一些,又不識貨,這一伸手,二三兩層的禁制立被引發,一片風雷之聲過處,對面壁上又現一洞。 勿惡只聽風雷轟轟,並無異狀,哪知厲害。又見二層洞內牆上交叉著兩道鉤形的銀光,忽想起魯孝先前曾說後洞藏有一對玉鉤斜,不可貪多人內等語。妄以為兄弟仗著仙師相助,又有烏靈牌防身,取寶容易,故令自己取那道書,出時隨手再取一件別的法寶,那最好的玉鉤斜卻留待他自己日後來取。當時生疑,便生忌忿,立意深入後洞,將所有法寶全數取走,再向魯孝責問,也未留神後面。因嫌雷珠是個鐵珠,毫不起眼,便不理睬。只覺那戈頭雖無寶光,卻形制奇特,從未見過,便順手拿起,往裡跑去,一心取那玉鉤斜。過中洞時,分明見石案上放著一個透明如晶的玉匣,內裡放著兩冊道書,竟連看也未看。行近後洞門前,看出壁上所懸,果是兩柄三尺來長的玉鉤,精光四射,照得滿洞齊泛明霞,知是一件異寶奇珍。洞中無人,禁光只在頭層門上。內洞風雷之聲雖甚猛烈,與人無害,這還不是手到成功。剛要趕上前去將鉤取下,誰知身才走到門口,禁制便已爆發。只見鉤光銀電也似連閃了兩下,跟著一聲霹靂,門內便陷了一個地穴,鉤光忽然暴長,往穴中穿去,晃眼不見。同時洞內便起了大片金光雷火,潮水一般迎面湧到。勿惡見狀大驚,慌不迭使斧一擋,一面往後縱退。百忙中瞥見斧光飛起,似將雷火金光擋退了些。退時情急,左手隨同舉起,那兩柄戈頭上也飛起兩道金光,擋向前面,似比斧光更強,可是這一停手,雷火又復由後湧到。遙望前面出口已然隱去,微見墨綠光華閃動。耳聽姑茫怒吼之聲遠遠傳來,似已不在洞口。這一驚真非小可。總算他命不該絕,後面雷火快要打到、危機一髮之間,忽然急中生智,看見寶斧可以抵禦,金戈更是異寶,忙用雙手戈、斧齊揮,三道寶光一同飛起,果將金光雷火=齊擋住。只是雷火一擋便退,那金光卻是力大非常,雖被擋住,未容上身,人卻站立不住,只得邊擋邊退,晃眼逃出中洞。到了頭層,才想起兄弟所說果然不差。偏生退時,分明見中洞道書寶光外映,卻無法緩手去取,又是只退不進之勢,干看著心急,無可奈何。等退到頭層,還想冒險取那雷珠時,一看石案已震成粉碎,雷珠不知何往。雷火金光越來越猛,震得全洞都在搖撼,似要坍塌神氣,歸路一片漆黑,也看不見出口。正在惶急,前後不能兼顧,忽聽魯孝急喊:「哥哥,快到我這裡來,稍遲便關在洞內要死了。」聲到人到,一股墨綠光華已電馳飛進。緊跟著又聽:「哥哥快收法寶!」身於便被魯孝抱起,在墨綠光華籠罩之下,由暗影中衝將出去。剛剛瞥見洞外天光,便聽震天價一聲霹靂,人也隨同魯孝飛落對山。回顧壺公崖上,兩株古松重又立起,洞門不見,仍是原來整片崖壁。姑茫也自空中飛落。魯孝連說好險。勿惡驚魂乍定,便問經過。魯孝道:「此非善地,恐還有妖人要來,我們到家再說吧。」弟兄二人隨騎姑茫回轉到了碧雲峰崖上。 魯瑾正在盼望,見面便問:「適聽雷聲,正是你們去路,得手了麼?」魯孝心直口快,氣道:「再休提起。我為此事曾費不少心力,屢向恩師請求,好容易才問出底細,再三和哥說,聽我的話行事,必能成功。結果只得到兩柄金戈,雖然也是前古奇珍,比起那本書就差多了。最可惜的是,聽師父說,那粒五雷珠具有極大威力妙用,就在頭層案上,與金戈放在一起,怎會也未帶出?此洞一閉,內中藏珍全部竄入山腹地底之下,不特不能再進去,就進去也無法尋找。那玉鉤斜具有靈性,如非應得的人,無心遇上還要受傷,我真代哥哥可惜呢。」勿惡對於此行,雖然未能盡如他意,但因那本道書本來不甚重視,又看出玉鉤神物不應為他所有,乃弟之言並無虛假,又覺金戈神妙,似比玉鉤更強,心中還在歡喜。及聽雷珠那等好法,想起金戈不用時也似兩根頑鐵,並無奇處,一經揮動,便成兩道金光,那麼厲害的禁制雷火,竟被擋退,五雷珠想必更為神妙,聞言悔惜不已。 魯孝見他後悔,又埋怨道:「哥哥如聽我話,不在洞中多延時候,書和法寶全能得到,那兩個成形蒞苓也不會被它逃走。固然這類草木之靈與人無害,好容易成此氣候,我們不應傷它,不過為了哥哥增加功力,也就說不得了。」勿惡這才想起,急問道:「我在裡間共只出入一會工夫,怎說我耽延時候?那茯苓呢?」魯孝道:「哥哥哪裡知道。你進去時如能照我所說,拿了道書,再取頭層法寶,必可無事。前洞禁法,被我制住,出入容易,自是快極。獲苓所化白兔剛剛出現,困在當中,你出時正好擒住,怎會逃脫?後洞埋伏一被引發,人為幻象所迷,已不知時刻早晚。我在外面先以全力鎮壓,無法走進。等了一個多時辰,看出形勢不妙,只得按照師父所說,等到洞中神符快要發生妙用之時,冒險沖人,將你救出。但是此事奇險,非見洞口現出五色火光,那兩株松也緩緩自行立起,不能下手。稍差須臾,連我和你全要埋葬在內,休想活命。正在愁急盤算,先前妖人又帶同黨趕來尋仇,邪法厲害,姑茫眼看抵敵不住。幸我試出洞中禁制全數發動,除等時機再來救你出險,烏靈牌一無用處,勢在危急,只得改向妖人拚命。總算運氣,剛將妖人逐走,獲苓所化的白兔忽往地內鑽去。跟著兩樹也便緩緩起立。我料時機已至,忙以全力施為。哪知寶光到處,激得金霞亂閃,仍衝不進。直到洞口現出五色火花,方始衝入。此行如不延誤,那苓兔你只要得到一隻,生吃下去,足抵三百年的功行,豈不是好?你如不信,且看現在日色不已平西了麼?」 勿惡聞言,越發悔恨。想了想,冷笑道:「既有這樣好處,你怎不吃?」魯孝道:「我見那白兔生得比玉還白,靈巧可愛,前聽師父說,這類草木之靈成長不易,為了哥哥,那是無法,我只要用功修煉,終有成就之日,何必害它一命?又見它哀鳴跪求,十分可憐,所以連姑茫也不許吃,只對它說,等哥哥出來,由他自選一個,看你們自己的運氣。誰知這一耽延,挨到火花一現,竟被人地遁走了。」勿惡怒道:「這東西既在松樹根下,終能得到,明日你再幫我試上一回如何?」魯孝道:「師父曾說過了今天,壺公洞二次禁閉,誰也無法進去。那苓兔只此一難,以後便是大羅神仙,也不能將它擒到,去了也是無用。哥哥還是耐心等候時機,我只要稍遇機緣,必為引進,何必徒勞?一個不巧,還許吃虧呢。」勿惡終是心疑不快,暗忖:「我有寶斧、金戈,莫非還砍那樹不倒?聽兄弟口氣,分明不願相助,何苦求他。」本想說上幾句氣話,為防乃母不快,便未再說,氣在心裡不提。 魯孝因當日未往黃耳崖用功,便向母兄說了幾句,便自飛走。勿噁心想,此時前往正是時機。匆匆把飯吃完,假說要往峰下行獵,欲騎姑茫往壺公崖取那獲苓。出洞一看,姑茫伏臥崖口,見勿惡走出,便走上前,朝他親熱。勿惡知它神通靈慧,不能和它動強。又看出對待自己和魯孝一樣,無什軒輕,最重情感。於是心生一計,先不明言,故意和往日一樣騎上身去,抱頭親熱,並向它稱謝當日助他取寶之德。姑茫雖是獸類,和人一樣,最是心高好勝,對這兩個小主人又極忠實愛護,見勿惡不住誇獎,也頗高興,歡嘯不已。勿惡見它喜歡,乘機說道:「姑茫哥哥,我方才見壺公崖側有一種野花甚是好看,我想採去,天快黃昏,相隔這麼遠,回來天黑,好些不便,你能讓我騎了去麼?」姑茫睜著一雙怪眼,注定勿惡面上,意似不信。勿惡假裝賭氣,說道:「這來回不到百里途程,我一個人也能前往。無非因為弟娃不在家,那地方又在壺公崖口外,怕遇見逃走的那兩個妖人,我一人打他不過,萬一有事,我又不會飛,為此想騎了你去,將花採到,立時回來,萬一遇見妖人鬼怪,有你在旁,也不致受欺。誰知你不敢去,想是怕那妖人,打他不過。那麼我自己去好了。」姑茫竟被激動,微一沉吟,便發低嘯,作勢應允。勿惡會意上騎,心中暗喜。 姑茫雖然受激,也早防到勿惡另有心機,到了壺公崖上空,下面只是荒草籐蔓,無什花草,似知上當,只在那一帶盤空而飛,不肯下落,一面回頭連聲低嘯,似怪勿惡不該騙它。勿惡知被看破心意,離地太高,不敢冒失下縱,便向它再三求告。先說那花就在崖對面隱僻處,非他親去不能尋到。嗣見姑茫搖頭怒吼不信,並有回飛之勢,便裝氣苦道:「你只對弟娃好,我說的話從不肯聽。我以前用斧砍你,原是假意恐嚇,並非真想傷你。此時同在空中,如用寶斧、金戈嚇你,恐有誤傷,只好由你。我一個小娃,同是一樣的人,弟娃到處受人憐愛,要什麼都有,單我到處受氣,除娘外,誰都對我不好。以前還說你對我好,誰知你和別人一樣氣我。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我今天便死也非到下面去不可,你不飛落,我就跳了。」說完,便作出起立之勢。姑茫天性忠義,只當是真,竟被說動,恐其失足跌傷,身子忽然往下一沉。勿惡本是假裝,見它中計,連忙把頭抱緊,直喊:「姑茫哥待我真好。」晃眼落向谷口之外。 勿惡下騎以後,見姑茫橫身谷口,不令走進,又上前去抱頭撫摸,軟語苦求,說自己實是為那獲苓而來,千萬不要攔阻,如能得到,便與你一同享受。話未說完,姑茫好似又急又氣,連聲怒吼。勿惡見它好說歹說,俱都不行,一時情急,頓犯野性。便將寶斧、金戈取出,惡狠狠怒喝道:「我想得那獲苓,非到手不可。如再攔阻,我這金戈比寶斧厲害得多,就要殺你了。」姑茫仍是怒吼不聽。勿惡以為金戈神奇,見狀大怒,更不尋思,將金戈往前一揚。兩道戈形金光剛剛脫手飛出,姑茫把口一張,便有大片紅色煙光噴將出來,將勿惡連人帶金光一一起裹住。勿惡聞到一股腥香,立時昏迷倒地。姑茫張開大口,就地上將人銜起,便往回飛。 到時魯孝正由黃耳崖回轉,一見姑茫銜了乃兄飛回,落地人已昏死,頭有紅煙環繞,還當是受了妖人暗算。惟恐母親知道憂急,慌問姑茫怎會這樣。正想將人藏起,乘著母親尚在峰頂,不曾看見,趕往黃耳崖去向師父求救,忽見姑茫將口一張,先吐出兩柄金戈和那寶斧。再朝勿惡張口一吸,勿惡頭上紅煙收處,人便醒轉。勿惡見已回家,姑茫和兄弟俱在身前,寶斧、金戈均放地上。想起前事,怒火攻心,正要發作,猛然轉念,獰笑一聲,伸手拾起寶斧、金戈,也不說話,便往洞中走去。魯孝趕到裡面,再三詢問因何至此。勿惡只是冷笑不答。後被魯孝問急,才咬牙切齒說道:「姑茫想害死我,我此時無力報仇。你如真對我好,用你神梭將它殺死,我便實說;否則以後各做各事。如再管我閒事,我便和你拚命。」 魯孝見他滿臉悲忿,料知又是強迫姑茫出外為惡,姑茫不聽,仗寶行兇,致被內丹噴倒,銜了回來。想起師祖之言,此事定必難怪姑茫。再說父親留與母子三人的鎮山神獸,對主又極忠義,如何忍心殺它,乃兄無可理論,母親又不願見兄弟不睦,再問下去,必起爭端。只得忍氣走出,連姑茫也不再過問。 跟著魯瑾由峰頂走下,兩小兄弟雖然不開心,俱都不願乃母生氣,均在娘前娘後不住說笑,全看不出彼此有什過節。魯瑾原因愛子已漸成長,光陰易過,相聚日少,本來滿腹心事。及見二子喜笑顏開,也頗欣慰,對於前事一點不知。 魯孝本來性情剛做,常受兄長的氣,一任自己委曲求全,百計愛護,始終不能挽回他的心意,幼童心性,未免生氣。飯後,陪著母親談了一陣,便去用功。事完,母兄均睡,時已深夜,也便睡下。次日早起,照例去黃耳崖修煉。行時為防勿惡又對姑茫行兇強迫,乘著母兄未起,悄告姑茫:「你隨我走,省得在家中受氣。」姑茫知道當地無事,對於勿惡也頗厭惡,便即點頭,示意同往。魯孝素無機心,便騎姑茫飛走,到了黃耳崖,令姑茫守在崖下,自往洞內見師用功。魯孝始終未斷煙水,食物均由家中隔夜做好帶去。午後課完,乘著吃飯閒空,將家中帶去的蔬果竹筍,引逗姑茫為樂。正覺好玩,忽聽師父洞中傳呼,連忙入內,詢問何事。 陶泗道:「你兄勿惡稟性凶頑,忌刻自私,不知善惡。昨日強迫姑茫往掘茯苓,因用金戈行兇,被姑茫噴倒,今早懷恨負氣,獨自趕往壺公崖。因昨日洞中神符發生妙用,全洞重新封閉。那兩株古松根下苓兔,因昨被寶斧破了禁制,隱藏別處深山之中修煉,早已他往。松樹也被禁法隱蔽,外觀只是一片危崖削壁,連松帶洞,全看不出。如換別人,見此情形,定必退回。他偏是又貪又狠,到後查看不出形跡,先用戈、斧上下亂斫。後來被他想起對崖山坡,便照昨日經歷,援到壺公洞外,松樹前面。本來禁制神妙,再前一步,便不動手也要吃虧。他因昨日曾被金光雷火震落崖下,惟恐又蹈前轍,虧他細心,居然相準地形,閃向一旁,避開正面,照準昨日古松生根之處一斧砍去,立處就在洞前突石之旁,為防下墜,並還用手抓緊一根山籐。哪知斧光到處,松樹不曾砍倒,禁制卻被觸動,雖未墜落崖下,但為五行真氣所傷,氣閉身死。仗著天賦異稟,手足多力,與常人大不相同,人雖暈死,手卻未松,現正抓緊山籐,懸身危崖之上。經此一來,如不去救,固是必死無疑,就便用我靈丹和你師祖所賜靈丹一同服下,將命保住,也須靜養三年,才得復原。你與他原有夙孽,此三年中你天性素厚,手足情長,定必日常將護。他雖冥頑,見你如此對他,多少必受感動,將來遇到緊急之時,也許一線天良,不致喪盡。但你師祖所賜靈丹,原為到時欲以人力勝天,保全他的性靈之用,如能不用最好。如真傷重,服我靈丹,醒來不能止痛,定數所限,不能挽回,也就只好與他服下了。」 話未說完,魯孝一聽哥哥傷重身死,早就情急流淚,抱膝跪求,哭喊:「師父救命!」陶泅拉起笑道:「徒兒真個孝友。毋須著急,我已答應救他,必可無害。丹藥在此,那禁法也須復原。到後,將此靈符向前一照,再由側面將人救下,到家再與服藥。可速去吧。」魯孝叩了兩個頭,接過靈丹、靈符,急匆匆往外飛出,騎上姑茫,急喊:「快飛!我哥哥在壺公崖受傷死了。」姑茫聞言,也甚發急,將頭一點,便朝空飛去。 一會兒飛到,崖上籠著一團雲霧,勿惡蹤跡俱無,好生憂急。等到飛近仔細查看,才看出霧影中懸著一條小腿,正是乃兄,上半身已被霧氣遮住,只露一腿在外,魯孝來時大忙,忘了細問師父,是否先將人救下。那五行真氣,前聽師父說過,厲害無比,禁法不先復原,恐難救人;如先復原,想起昨日封洞情景,又是害怕。魯孝恐有差池,只得詢問姑茫如何下手。姑茫搖頭。惟恐時久延誤,一時情急無計,只得朝洞跪下,通誠祝告:「壺公真人,格外恩憐,寬恕哥哥,饒他一命。」祝罷起身,令姑茫守在下面,正要用那烏靈牌防身,由側面壁繞去,冒險搶救。不料心慌意亂,人未近前,覺出吸力絕大,幾乎脫手。一著急,便把靈符朝前一揚,一片五色光華照向崖上。猛瞥見雲煙如潮,彩光電射,勢甚驚人,喊聲不好。惟恐神雷發動,不暇再計安危,急縱遁光,朝壁上雲霧中衝去。剛一把將人抓起,雲光因救人時用力太大,兩三寸粗細的山籐竟被連根拔起。如非勿惡筋骨堅強,爪如鋼鉤,幾乎連手臂也被扯斷。抱到崖下一看,勿惡牙關緊閉,兩眼亂瞪,面如金紙,一手持寶斧,另一手抓緊山籐,已然死去。魯孝又著急,又傷心,知道這樣回去,娘必傷心悲哭。意欲先用丹藥將人救轉,再同回去,免娘悲痛。匆促之間,忘了陶泅之言,想到就做,將人抱到有水之處,將靈藥塞人勿惡口中,再手捧山泉,淋向口內。待了一會,勿惡人雖回生,但是週身奇痛欲折。性又猛烈,稍微動氣轉側,難禁痛苦,便怒吼一聲,痛暈死去。似這樣連暈去了好幾次,只要回醒,便哭喊求死。魯孝看著傷心,急得無法。最後仍是姑茫以爪示意,乘其暈死之際,將人抱起,騎上姑茫,一同回飛。因恐傷痛,飛行甚緩。路上勿惡又死而復生了兩次,方得到家。 魯瑾見狀,自是悲急。魯孝力言無妨,拉向一旁,告知經過。魯瑾見愛於連受痛楚之餘,苦已吃足,雖把烈性減退,不再急叫求死,仍疼得渾身都在顫抖。不知藥力已經充沛全身,再挨片刻便可止疼,立把百禽道人去年所賜,留備第五年上應用的那粒靈藥取出,與他服下。一會痛便止住,只是週身無力,骨軟如棉,如癱了一樣。魯瑾雖極心疼難受,因聽魯孝轉述仙人之言,說勿惡三年必愈,還可就此稍變氣質,知非虛語。又見愛子除卻週身綿軟外,面上氣色頗好,眠食如常,只得聽之。魯孝天性孝友,見乃兄為了求道,受此苦難,越發憐惜。早晚慰問之外,稍有閒暇,必來床前陪伴說笑,百計博取他的歡心。 勿惡先還恨他怪他,日子一久,見乃弟一任埋怨斥責,老是笑言相向;每遇師執賜與珍果靈藥之類,定必帶與他吃,情意殷厚已極。勿惡雖天性涼薄,也由不得受了感動。人在靜中,或當病重將死之際,多半回憶前塵,發動天良。勿惡自知罪惡,思欲改悔。雖然事過境遷,病癒脫險,依然故態復萌,但在當時,確有勇於改過的心理。何況兩小兄弟同胞孿生,從小一起長大,山中更無別的同伴,心志雖各不同,形跡總是親密。只因遭遇既殊,性復忌刻,眼看兄弟一天好似一天,自己卻比他不上,越想越忿,惱羞成怒,以致心懷妒恨。及見魯孝對他情意如此誠懇,漸覺兄弟實是好人,以前不合自私,視之如仇,實在對他不起。於是兄弟二人重又親熱起來。 魯孝見他人已全好,只是週身綿軟,行動須人,隔了數月,還是不能起坐,心中愁急,便向師父求告,一味軟磨。陶泅笑道:「你兄為五行真氣所傷,如非稟賦特強,便服靈丹也難救醒。此時元氣大傷,真力已失,非經三年靜養,不能復原。就便傳他內功口訣,將殘餘真氣重新凝煉,還須由漸而進,不可心急。這樣雖可好得快,但他提前下床,對你將來卻更不利呢。」魯孝跪答:「我哥哥近來對我十分親愛,就真個叫我吃點苦頭,也心甘情願。我想哥哥脾氣不好,也是為了師祖、仙婆和師父都不愛他的緣故。師父如肯傳他口訣,也許高興,和這會對我一樣,變好了呢。」陶泅笑道:「此人天性凶頑,甚於毒蛇猛獸,江山易改,享性難移。你雖對他友愛,只恐未必承情,接受你的好意呢。既這樣,我答應你自去傳授,但不要說是我的意思。」 魯孝大喜,興沖沖趕回家去。一進門,便告訴勿惡,想傳以口訣。才一開口,說沒兩句,勿惡便將他止住道:「弟娃,你不要說了。你對我好,我知道,從此決不怪你。但要我由你師徒口中傳授道法,寧死不為。你師父所說,全都應驗,三年痊癒之言,想必不差。我已早有打算,無須忙此一時。並且三年期滿,也正是母親得道的時候,再巧沒有。你不必為我著急。」魯孝怎麼勸說,也都不聽,只得罷了。由此勿惡臥床不起,弟兄二人情分逐漸親密起來。魯瑾見狀,自是高興。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九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2 本章字數:30483 訪仙遇恩師雖悟前因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遂入歧途手足義絕 光陰易過,不覺便到了第三年的秋天。這日魯瑾算計,愛子二年之期將盡。這三年中,只見他身材逐漸長大,面上神光煥發,卻仍然臥在床上,一點看不出快能起坐神氣。想自己不久便有仙緣遇合,魯孝也要往黃耳崖從師,丟下勿惡一人,實是放心不下。疑心愛子已成病廢,不能痊癒,三年之說,乃是魯孝恐母憂急,故意如此說法,不是真話。否則,愛子病癒起身,恰正是自己仙緣遇合,從師他去之時,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越想越疑心,想要背人盤問魯孝。又因這是兒子好意孝心,不應揭穿,使其難受,幾次欲問又止。 這日魯瑾算計日期越近,越發愁急。忽然想起五年前由家中逃出,分娩遇救之處。暗忖:「雷仙婆是自己母子的恩人,在黃耳崖臨去以前,曾對魯孝說,三五年內還要回轉。自和姑茫處久,神獸通靈,彼此已能聞聲知意。上月偶然無事,向它詢問雷仙婆的蹤跡,好似所居洞府,就在那絕壑左近。後問孝兒,也說仙婆不久就要回轉。母子三人受她如此大恩,自己連面都未見過,理應登門拜謝。孝兒年幼心粗,也沒有問她洞中有無門人留守。自從服了公冶仙師所賜靈丹,又照所傳口訣修煉數年,現在身輕力大,遠勝從前,雖還未到飛行絕跡境界,已能用孝兒頭一年從師所學飛遁之法,隨著心念起落,三二百里以內,片時即至。幾次想往仙婆洞中探看,均因孝兒攔阻說:『本山又搬來了一夥妖邪,師徒多人與本山原有的鬼風谷妖道聯合一起,人數頗多,不時在左近出沒遊行。陶真人既不願多事,又因新來妖人被鬼風谷妖道勸阻,說公冶仙師與雷仙婆、陶真人均住本山,勸其斂跡。故從未往黃耳崖、碧雲峰兩處走動。妖人氣數未盡,除他們尚還不到時候。』也就聽之。這伙妖人,多是凶殘狠毒,全無人理。孝兒惟恐自己遠出,狹路相逢,遇上吃虧,再三攔阻。說幾時有暇,陪了自己同去,偏生近來功課太忙。每一問他,總答仙婆未歸,何苦白跑?自己感恩心切,欲往登門拜謝,便是仙婆未回,向她門人述說,也可聊表寸心,總比不去好些。又以近學隱形飛遁之法,也想就便一試身手。好在飛遁神速,便遇妖邪,也可當時逃回。何況孝兒每日來往兩次,從未遇上。地方又在黃耳崖左近,妖人一向絕跡,有何可慮?難得孝兒今晚隨師祭煉仙法」要到明日才回,何不走上一回?孝兒年幼,不善說話,也許此行遇見仙婆或是守洞仙人,向其求告,如被自己說動,連大兒也度了去,豈不是好?」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想了一想,也沒對勿惡明言,便即起身尋去。 魯瑾原是旁門中散仙轉劫,性甚剛強,只因從小便受惡人虐待,本性從未發過。自從服了靈丹之後,靈智大增,心性行事已非往昔,膽子也比從前大了許多,想到便做。以為仙人洞府必異尋常,既在黃耳崖左近,必能找到,途徑也早向魯孝問過,滿擬不難尋見。哪知雷仙婆並無徒弟留守,洞早封閉,地勢高險隱僻,休說不能尋到,就是尋到也無法走進,魯瑾天性極為固執,連尋了幾處,不曾尋到。因仙婆所居在黃耳崖東南,便照東南尋去,連尋了幾座峰崖山谷,均查不出一些跡象,一時性起,定要找到才罷。一見不對,便往前飛,不覺越走越遠,後覺不應如此遠法,又往回尋。因不死心,未走回路,歸途徑往北面山中岔去,於是迷了路徑。初次飛行遠出,上來未將途向記好,當地亂山雜沓,功力又差,不能照直飛回,須在中間起落好多次,因此獨駕遁光,在亂山中不住起落。飛了一陣,覺著不對,重又改道。於是越走越亂,空自著急,無計可施。 魯瑾不知自己情急心慌,隨時改道,來回飛行,始終沒有飛出那片亂山。眼看四山雲起,天已入夜,一時情急無計,忽想起黃耳崖就在這一帶的西北面,歸路既找不到,何不去尋愛於,再同回去?所說那崖,形勢奇特,中藏暗谷,極容易認,便往西北飛去。不料月被雲遮,方向又未走對,如何能夠找到。天色那麼陰暗,恐怕錯過地頭,每一起落,不過數里遠近。並且還須防到落腳之處有險,飛起來甚是心慌吃力;又惦念病臥榻上的愛子,恐其懸念。本想從前面一座小山飛越過去,微一疏神,沒想到暗影中不曾看清落腳之處並非小山,乃是一座下有深壑的危崖。所用遁法又是估准地頭方始起飛,必須落地才能再起,臨時如若發現危險,至多只能往側移動十多丈遠近,不能就勢上升。 魯瑾飛過崖口,正往下落,猛瞥見落處一片沉冥,地勢甚低,只當下面地勢比這邊低,還未發覺有險。落勢本快,晃眼便下了三數十丈。剛看出對面不遠也是一座山崖,忽然雲破月來,遍地光明,人也下降了好幾十丈。這才發現腳底是一其深莫測的絕壑,壑中又有大霧,月光照處,一片迷濛,竟不知下有多深。才知不妙,勢已無及。初次涉險,心膽皆寒,知道這類千丈深壑下面,多有瘴毒之氣,再不便是極深的水潭,水多有毒,人墜其中,不死也必染重病,更還有淹斃之虞。正在憂急,打算看準地形,死中求活,人已穿過霧層而下,霧中失足,下墜深淵,本是奇險。事有湊巧,那壑下面地勢十分寬廣,只魯瑾下面那一段有霧。天黑不久,月光由上斜射,下面竟是到處光明。魯瑾定睛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原來壑中別有天地。兩邊危崖千丈,勢如壁立。崖下滿是各種花樹,疏密相間。當中一道溪流,水漲齊岸,銀蛇也似靜靜地臥在中心空地之上,寬約數丈。清輝四射,景物幽絕。同時人也落到崖前平地上面。再往四外細一查看,竟似以前到過的地方。忽然想起,昔年分娩遇救,曾被丈夫由昏迷中帶來此地。記得當地左近有一崖凹,臨溪還有十幾株桃樹,花開甚繁。花雖早謝,樹總還在。因是平生因禍得福之地,景物又極清麗,由不得生出好感。又料此地乃黃耳崖與碧雲峰中間,不論去往哪面,均極容易到達,無須似前亂竄,月色又好,更無可慮。由不得心中高興,想把昔年昏倒的地方尋見,再作歸計,便沿溪行去。 走不多遠,果然尋到那個崖凹。最奇的是當地桃花盛開,崖上下偏又生著好些蘭蕙和大片菊花,秋菊春蘭,竟與禾桃稱李同時並茂,互鬥鮮妍。加上清波映月,碧山倒影,泉響松濤,競鳴幽籟,景物之佳,從來未見。獨自漫步花間,徘徊月下,不由志逸神清,胸懷開朗,塵慮既蠲,頓忘歸意。俯視溪水清泉,月光照在上面,恰似蒙了一層銀霜,人影倒映其中,如對明鏡。時見天際白雲,一團團雪絮也似,在水中冉冉飛渡,長天秋水,上下同清,越看越愛,不捨離去。忽然一陣山風吹過,臨溪兩樹桃花,本來開得繁艷已極,被風一吹,紛紛離枝飛起,飄向溪中,水面上立時光影散亂,激動起一圈圈的毅紋,銀光閃閃,往外散去。風過後重又平靜,回復原狀。溪中人影,由散而聚,靜靜地倒映水中。水既澄澈,流勢又緩,看去宛如一片極長的大晶鏡,不起一點波紋。 魯瑾正出神凝視間,忽有幾片落花隨著流水緩緩飄來,由身側浮過,水中人影依然完整,連晃也未晃一下。心中一動,猛觸靈機,似若有悟,水中忽又多出一條人影,也是一個中年女子,身材甚是瘦小。因值出神之際,也未覺異,仍在體會適才水流花放的天趣,並未回顧。忽聽身後有人笑道:「徒兒,數年靜修,怎的還未回復靈悟?」語聲清朗,宛如駕鳳。猛想起靜夜深山,於尋絕壑之中,怎會有人忽在身後掩來,事前又無一點動靜?不是鬼怪,便是仙靈。心念才動,忙即回顧。見那來人是個中年道姑,身穿一件白麻衣,腰繫葫蘆,背插單劍、拂塵,手持一枝鐵拐。生得又小又瘦,面白如玉,瘦骨嶙峋,不帶一絲血色,只是雙目神光炯炯,遠射數尺。說完,拄杖微笑而立。 魯瑾聽出言中之意,福至心靈,連忙跪倒,口喚:「仙師,弟子愚昧無知,前因已迷。雖蒙公冶仙師與雷仙婆傳授指點,說弟子在此數日之內應有仙緣遇合,連日正想仙凡分隔,無處尋蹤。加以長子勿惡病廢在床,心中愁慮,欲尋仙婆,拜謝前恩,並請指點明路。不料初次駕遁遠遊,迷路至此,見水流花放,夜景清幽,正在盤算心事。忽蒙仙師駕臨,既以徒兒相稱,當是前生師長,望乞大發慈悲,恩賜收錄。還有長子勿惡年幼無知,頗知孝母,不知何故,諸位仙師對他厭惡。如今病廢在床,不能行動,實是可憐,也望格外恩憐,免其孤苦無依。」話未說完,道姑搖手笑道:「徒兒不必說了。你最前生,本我洞中守山母猿,因你向道堅誠,不畏險難,已具半仙之分,仍向我再四苦求,願遭兵解,生受諸般苦厄與焚身之慘,轉世為人,重到我的門下,我憐你志行艱苦,也曾設法成全。無奈你夙孽未盡,不特兩次重返師門,受盡磨折艱危,結局終無成就,而且夙孽既未全消,反因惡根未盡,多開殺戒,幾乎重化異類。直到今身,才將孽難消去十之**,與你丈夫那段夙緣也已勾消。本來可以無事,偏生你子勿惡身具惡根,性情凶暴,將你叔嬸全家殺死。事雖不是你所為,自有他的果報,但你一味溺愛,遲早為他延誤仙業,卻太不值得呢。」魯瑾還未答話,道姑又道:「我知你割不斷這根痛腸,原也難怪。但我性情古怪,說話永無更改,不似你師伯公冶黃較好說話。今日專為度你而來,當時便須隨我回山,不容再有枝節。如若顧念你那孽子,休說為此遲延,再如多口,我便走了。固然你早晚仍可重返師門,那便費事得多,不知要受多少險難,才得如願。我尚有要約須赴,只此片時閒暇,抽空來此。如非念你前因已昧,一世茫然,連這幾句活都不對你說,一言不合,稍微拂我心意,我便走了,現將你前生事跡說出,隨行與否由你吧。」 魯瑾本來還想苦求,及聽這等說法,不禁大吃一驚。又見道姑人雖瘦小,神態甚是莊嚴,另具一種威靈,二目神光炯炯,正注在自己臉上,由不得使人心生敬畏,哪裡還敢多口。知道說走就走,連家都不許回,憐念愛於,心如刀割。無如仙緣難再,求尚求不到,竟會自己尋來。聽那口氣;又是前生師長,語意如此堅決。正在為難,舉棋不定,道姑突然伸手,朝魯瑾頭上拍了一下,喝道:「徒兒,你已沉淪三世,怎還不明白?你且看來。」同時所持杖頭上立飛起一股墨綠色的光華,轉眼結為一片丈許大的圓光,明鏡也似懸向空中。魯瑾吃了這一掌,恍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通體清涼,心智越發明朗。再朝圓光中一看,內中竟現出好些人物影子,走馬燈一般,一幕接一幕相繼演變過去,看未一半,忽然醒悟。 原來光中所現,儘是魯瑾以前諸生事跡經過。道姑乃是最前生的恩師,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睡尼潘度,當初本是佛門中人,因犯嗔、殺兩戒,性又剛烈,疾惡如仇,為此被師祖逐出門外,改拜在另一地仙門下,換了道裝,與百禽道人公冶黃同門。魯瑾乃她惟一愛徒,只為夙孽太重,又與乃師一樣性情,疾惡好殺,造下許多孽因。潘度始而還想自己兼有佛道、正邪諸家之長,欲以人定勝天,百計保全,結果惹了許多麻煩,師徒二人樹下不少強敵。眼看情勢日非,本身固然不怕,愛徒道力尚淺,如不應劫轉世,稍微疏忽,一個照護不到,立有神滅之憂。自己所煉不死身法,又非苦煉兩甲子不能成就;而道家的四九天劫,到時只能設法防禦,仍是不能避免,須撞運氣,僅比別的修道人稍好一。些,不致形神俱滅而已。無奈話已說滿,難於收回,敵人又一味尋仇,此去彼來,纏繞不休。正在煩惱,師兄公冶黃忽然尋來,再三苦勸,道:「你這等行為,愛之實以害之。師妹如肯打消成見,我必助她脫難成道。你意如何?」潘度本想公冶黃自行吐口,並且素日敬畏師兄,人所共知,由他作主,既可有所借口,而愛徒轉世也放心得多,聞言便即應諾。魯瑾因為夙孽大重,雖然師長暗中保全,仍然歷劫三世。直到今生,與前生大夫夢合生子,才把最重要的前孽消去多半。所生二子,各有因果,勿惡偏是孽累。 等到看完,圓光隱去。魯瑾想起前生之事,覺得師門恩重,深逾山海,慌不迭撲向前去,抱住潘度的腿,跪在地上,哀聲痛哭起來。潘度見她仍是前生依戀自己的情景,微笑說道:「徒兒不必悲苦,好在你夙因未昧,靈性猶存,又先得你師伯真傳,有了一點根基,修為容易。只肯聽話,不是前生那樣剛愎自用,早晚必到我今日地步。隨我走吧。」魯瑾一旦醒悟,明知勿惡是她多生孽累,不知怎的放心不下。又知師父最愛自己,雖然性剛固執,不可強求,自己獨能得她憐愛,有時仍可感動。加以心憐愛子,亟思作一最後分別,只是不敢出口。一聽說走,看出師父手撫自己的頭,溫言勸慰,想起前生遇到這等慈愛神情,往往有求必應,於是一半傷心,一半希冀,只是抱定兩腿跪哭,也不起來。潘度見她哽咽不已,看出心意,歎道:「徒兒,休說你孽緣難盡,便你也是我的業障,否則以我性情為人,言出必踐,豈能更改?惟獨對你不然,只一見你悲苦愁急,有話不敢出口,心便不忍。明知立時帶你同行,將來要少許多麻煩,偏不忍強你所難。既然如此難於割捨,姑且容你與那業障再見一面,不過話需說明,你此次回山,不出一年,法力靈智必全恢復,但是此子必已陷身妖邪,無惡不作。他如迷途知返,休說是你,便我也願救他,使其改邪歸正。如若罪惡大多,不能自拔,你卻不可仗我所傳,偏私護庇,強迫你那次子魯孝勉為其難,或是為之接引到別人門下。你能應麼?」魯瑾只圖母子見面,也未尋思,脫口答道:「弟子如敢違背師命,任憑師父處罰便了。」潘度朝她看了一眼道:「你如不守今日之言,本門衣缽卻不能傳授與你。別的災害無妨,四九天劫一到,前功盡棄,卻悔之無及呢。」魯瑾脫口又答:「弟子任多愚昧,豈敢自毀仙業,辜負師恩?」潘度微笑命起,手拉魯瑾,一片墨綠光華擁了師徒二人,便往碧雲峰崖上飛去。 飛遁神速,轉瞬到達。魯瑾見師父法力如此高強,越發心喜。以為愛子必還病臥榻上,因師父不願見他,崖洞石室只此一間,方想請去峰頂竹屋稍坐。忽見勿惡高聲呼娘,由緣峰石廊上飛也似跑將下來,見面未容說話,便撲上身來,抱定雙腿,眼含痛淚,急喊道:「娘,我病好了。娘怎這時才回?害我好急。偏生姑茫被弟娃騎走,彼時我還未好,只當娘已仙緣遇合,不再回家。又想娘多愛我,必要回來一次。我由床上起來後,見娘未回,連飯也不曾煮。娘從來不曾出去這麼多時候,才料絕望,想要尋去,又不知道地方。正在峰頂傷心哭喊,忽見遁光飛墜,心想娘也許回來看我,連忙跑下來,果然是真。娘見我病好,定必歡喜。只是陶道士的話全都應驗,想必不久就要分手。娘的仙師尋到了麼?」說時,母子二人俱在至情流露之際,潘度瘦小貌陋,本不起眼,又閃在一旁冷眼旁觀,一言未發。 勿惡雖然天賦惡質,對於乃母卻具至性。因見乃母當日未往病榻相見,實是從來所無之事,因兄弟不在,孤身病臥,不能行動,無法尋問。先還疑是偶然遠出,或在峰頂耕作。等把榻前準備的午飯吃過,等了一日,仍未見母走進。想起每日飲食,兄弟如不在家,多由娘親手來喂。近日雙手雖能抬起,仍未親手吃過,怎會將食物放在榻前,娘卻一面不見,當天又正是五年期滿之日,這才料定乃母仙緣遇合,多半一去不歸。到了夜晚,想娘素愛我,絕不會一句話沒有說,便隨仙人他去,斷定必要回來分別。正在傷心苦盼,魯孝忽同姑茫回轉,進門便問:「娘呢?」勿惡與他一說前事,魯孝急得亂跳,答道:「回來時聽師父的口氣,好似師祖已然尋來。想起今日正是我兄弟第六年生日的前一天,以為娘必在家,要走也是明天,因向師父請了一天假,師父只許半天,越料娘必未走,否則准假做什?也許娘明日午前要走,也未細問,忙往回趕。行時忽然心跳,已生疑心。快到時,見崖上峰頂,娘均不在,洞中燈也未點,靜悄悄的,與往日大不相同,越知不妙。娘從來不走遠,近一年來學了遁法,偶然出遊,也只個把時辰。何況娘又擔心哥哥的病,我不在家,更不放心,怎會去這一整天?多半仙緣已有遇合,必還是在左近山中。待我尋去,也許能夠尋見。」說完回頭就跑。勿惡想要跟去,急忙大喊:「弟娃慢走!我還有話。」魯孝戀母情急,心亂如麻,一面料到乃母仙緣已有遇合,惟恐尋她不到;一面想起近日本山新搬來了一夥妖人,恐有不測,只顧忙於起身,雖聽勿惡喚他,並未聽真。口答:「遲了不行,我去去就來。」話未說完,人已飛起。 勿惡耳聽兄弟語音搖曳,已在空中,料知飛走,連急帶氣,先在榻上痛哭咒罵,還未想到體力恢復,災難已滿,就這片刻之間,病已痊癒。隔了一會,勿惡越想越氣越傷心,突然發了野性,厲聲怒吼,拍手頓足,在床上發威亂蹦。後想起病重時,稍微發怒生氣,便覺痛苦難禁。直到前兩個月,病勢逐漸好轉,也不過雙手能動,頭能側轉,行動仍是須人相助。長年磨練,火性大消,母子又極慈愛親熱,什事全順己意,從來未生這樣大氣,也未試過,似此急喊亂跳,怎會一無所苦,莫非病好不成?心念一動,只一縱,便下了床,不特行動自如,並還覺著足輕力健,更甚從前。方在驚喜,忽又想道:「娘終年為我病廢憂急,如見病好,定必喜出望外,偏在此時出走。兄弟此行,不知能否尋回,見上一面,再行分手?」由不得一陣傷心,一面號啕大哭,一面飛跑出洞,欲騎姑茫去尋,連喚數聲,毫無回應。不知魯孝急於尋母,行時曾把姑茫喊去,令其分頭尋找,早就飛走。以為兄弟可恨,自會飛遁,還將姑茫騎走,使自己一人孤身在家。想去尋娘,似此半夜荒山,四顧茫茫,哪裡知道人在何方?憑著兩腿,如何去法?又恐步行遲緩,萬一娘回,母子途中相左,又復錯過。因崖在峰腰後面,被峰擋住,便去峰頂眺望。只見月光如水,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明如白晝,一眼看出老遠,到處靜蕩蕩的,時有野獸出沒林野之間,哪有一點人影。急得在峰頂上連蹦帶跳,不住厲聲長嘯,想把姑茫、兄弟引回,再出去尋找,始終不聽回應。 勿惡正在傷心哭喊,忽見崖前遁光一閃,疑是娘回,連忙飛跑趕下,母子見面,驚喜過望。勿惡固是戀母情切,只顧投懷哭訴,全副心神貫注在乃母身上,不曾留意別處;便是魯瑾也因愛子突然病癒,轉眼母子便要分別,又見愛子孝思純切,誠中形外,心中感動,越發愛憐。只顧摟在懷中聽他說話,心傷淚流,也就忘了恩師在側,直到把話聽完,方始警覺。正要開口,勿惡有了幾次經歷,先前只是疏忽,並不以貌取人,一眼瞥見道姑在側,脫口問道:「這是何人,怎會與娘同來?」魯瑾恐他年幼無知,說話冒犯,忙答:「這是師祖,姓潘,乃娘前世恩師。」話未說完,勿惡人本機警,以為師祖既與母親同來,自己許有希望,早飛趕過去,撲地拜倒,急喊:「師祖開恩,孫兒以前年紀大小,雖然做鍺了事,自從病臥,已知改悔。我想師祖法力一定高得厲害,就算孫兒孽重,心性不好,有師祖教誨,再賜兩粒靈丹,也能變好,何況孫兒也不敢不聽師祖和娘的話。只請師祖開恩,把孫兒帶去,隨娘學道。孫兒不論什事,只要師祖和娘一說,決不違背分毫。師祖請想,娘不在家,兄弟以後要往黃耳崖學道,不再回來,丟下孫兒一個小娃,孤苦零丁,又不會什法術,有多可憐呢!我知師祖心好慈悲,法力又高,絕不似雷姑婆、陶真人那麼狠心,無故厭恨。就說孫兒不好,做錯了事,當弟娃遇他兩人之時,孫兒不是剛出生不久一樣的小娃嗎,他們偏兩樣待承,單不愛我,教人多麼傷心呢!」 魯瑾此時靈智漸復,就這片時之間已然洞悉前因,遠非昔比。見愛子言動機警,深知師父脾氣,料定必有下文,便不去攔阻他,暗中偷覷。見勿惡初跪求時,師父只用一雙神月望著他,一言未發,神色甚冷,方覺失望。及至勿惡說到未幾句,因為語氣傷人,心料要糟。不料潘度忽轉笑容,對勿惡道:「你且起來,聽我說話。」魯瑾忙喊,「大娃還不謝恩快起,聽師祖的教訓!」勿惡也真靈巧,忙即起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看去馴善已極,潘度微笑道:「你這業障,我見猶憐,何況母子天性。實對你說,你身具惡根,夙孽更重。否則陶道友還在其次,雷道友為人最是寬厚,尋常幼童尚蒙憐愛,何況又受你父重托,如非真個不可救藥,怎會對你厭惡?本來你一入歧途,將來定遭慘禍,形神俱滅,並且此是前生孽報,命中注定。就我此時將你度去,到時仍要自投陷阱,不能避免,反因得我傳授,你母又復溺愛,保不私相授受,你法力越高,為惡越甚,數限一到,更難免於滅亡。只有聽其自然,或者仗你母弟苦心毅力,使你懸崖勒馬,能得回頭,保你一命,也未可知。我生平只收你母親一個,一向苦修,所居山洞逼窄幽暗,只我師徒二人一點容身之地,景物更是荒寒。你如隨去,第一須用我法,在那寬才一二尺,僅容一人盤坐的崖壁石凹之中枯坐十年,一任風吹雨打,日曬夜露,不能移動一步。你只要立下誓約,願耐此苦,如若違背,甘受飛劍之誅,也可允你隨去。我知此舉決非你所願,就去也必不能遵守,故此不允。但我此來。見你根性雖惡,對母尚有孝心,有此一善,也許到時挽救,不如預料之難。我說此言,你未必肯服,必以為人誰無過,貴於能改,何況幼童無知,如何不加原宥?你口口聲聲知過知悔,極願學好。然而別的不說,即以方才而論,你兄弟急於尋母,你又不曾先說要與同行,他行時匆促,不曾留意,喚走姑茫,所為分途尋母,並非自騎,你本病廢在床,怎會想到你要同行:你便為此大怒發威,毒口咒罵,生出惡念,全不念他平日對你友愛恭敬,手足之情,似此凶殘,焉有人理?少時我與你娘走後不久。你也必有遇合,固然定數難移,但你須謹記今日之言,遇事稍存忠厚,對你兄弟更要念在一母同胞,對你情厚,不可傷他。因為只有你兄弟是你將來救星,如遭你的毒手,他至多轉上一劫,或是暫時受傷,終於無害,你卻把這一線生機全都斷送,休說成道,連人都做不成了。話已說完,信否在你。看你說得可憐,與你母的情面,現賜你靈符兩道:一道由我當時施為,以為固定元神之用,使你天良不致喪盡;另一道你帶在身旁,日內如遇上次壺公崖取寶所見對頭,要用邪法害你,危急之際,可照我所說施為,自有妙用。」 勿惡本剛烈凶暴,最是倔強,如換旁人這等說法,定必心中懷恨,不肯接受。當日卻是不然,並未記恨,反覺師祖只為自己難耐十年枯坐,才不肯攜帶,否則一樣有望,不似別位仙人一味嫌惡。心想:「早晚自尋仙師,爭這口氣,本未打算隨母同行。有此二符,可以脫難防身,豈不也好?」不等乃母招呼,首先伏地跪謝。潘度隨取靈符一道交與勿惡,傳完用法。另一道照人一揚,一片墨綠光華閃過,勿惡立覺一個冷戰,好似寒泉灌頂,通體清涼,轉眼如初,並無別的異狀,當時也未在意。魯瑾卻看出此是玉清仙符,專護修道人的心神,最是珍貴,喜出望外,連忙伏地跪謝。勿惡自知隨行絕望,加以靈符神光透體,心氣平和許多,重又起了戀母之思,依依乃母身前,不住問長問短,問母此去何處仙山?何年始得重逢?魯瑾見愛子依戀神情,心中難過,不捨就走;又想挨到魯孝回來,見上一面。他母子二人正在惜別情殷,不捨分手,潘度忽道:「世無不散之局。只要你子能知自愛,將來跳出火坑,改邪歸正,自有相逢之日。孝孫此時被人留住,尚不能回,也許途中相遇。我另有約會,徒兒隨我走吧。」魯瑾知道不能再延,只得恭答:「弟子遵命。」勿惡見母要走,忍不住淚花亂轉,剛剛哭喊道:「師祖開恩,容孫兒和娘再說兩句。」話未說完,潘度已帶魯瑾縱遁光破空飛去,殘月疏星之下,只見雲影中碧光一閃即隱。 勿惡獨立空山,四顧蒼茫,慈母遠去,相見不知何年,此後孤身一個,成了無母之兒。想起平日慈恩深厚,由不得心傷腸斷,對月痛哭起來。哭了一陣,想道:「神仙也是人做的,只要用心尋求,終能遇上。師祖說我生性太惡,所以誰都不肯要我。娘也常說爹爹夢中之言和取名勿惡的用意。我如守定這句話,不再兇惡,也許能得仙人憐愛,收我做徒弟。娘已遠走,哭死也聽不見,有什麼用處?莫如等兄弟回來,與他商量,騎上姑茫往別的山中尋找仙師,試它一試。」主意打定,便不再哭。勿惡不知兄弟被女仙陳淑均留住,恐其回山,勿惡定要強騎姑茫,惹事結怨,為異日之害,遂不令回轉。勿惡苦等不到,先是怒發如狂,突又想起潘度做誡之言,登時愧悔,竟欲改惡從善。心氣一平,回到洞中,便即睡去。 勿惡一覺醒來,日色已是老高。睜眼一看,只剩孤身一人。秋山蕭寂,冷灶無煙,娘和兄弟俱都不見。想起前事,不由大怒,又發野性,獨個兒在峰崖上下哭嘯咒罵,暴跳如雷,和瘋子一般,似這樣叫囂縱跳了些時,因有天生伏獸之能,嚇得左近林谷中的烏魯紛紛奔逃,四下亂竄。一時山風大作,沙石驚飛,全山皆被騷動。總算勿惡無心及此,相隔又遠,沒有尋找它們晦氣。如在鄰近,不知又有多少生物遭他殘殺。哭叫到了午後,覺著腹中飢渴,野性也退了好些。暗想:「兄弟昨夜如若與娘相見,不會不回。姑茫本是他的坐騎,前聽公冶師祖所說,有多可恨!再要騎它,太沒志氣。看它平日只跟在兄弟身後同出同進,偶在病榻相喚,才能進來待上一會,就想騎它遠行,也必不肯。娘說心堅石也穿,只要不怕吃苦,用心去找,早晚總能尋到仙師。好在身有寶斧,神戈,力能生裂猛獸,手擒飛烏,山中到處有水,此去尋師不怕沒有吃的,靠人做什?兄弟數年相待,對我甚好,實在不應恨他。還是吃飽肚子,再打主意。」 勿惡靈巧,善於操作,什麼都會。魯瑾因將遠離,所儲食物甚多。近為五年期滿,恐將遠行,又做了不少乾糧,原備其途中之需,勿惡恰好合用。先胡亂做了些吃的,將肚子填飽,打算當日下山尋師。雖在氣憤頭上,心思仍極細密,吃飽以後,便即仔細盤算,連吃帶穿,甚至針線刀剪之物,全都備好,打成一個小包,背在身上。神符、金戈放人胸前豹皮兜囊以內,腰間插上寶斧。然後起身。行時勿惡越想越恨,決計此去不再回來,忽然拔斧亂砍,不消十幾下,山洞便被砍坍,床榻用具一件未留。這昔年母子三人棲身的好好一座山洞,連內中什物用具,全數殘毀,砍成粉碎。他卻意猶未足,一路叫囂,跑上峰頂,見物就砍。不消片刻,把乃母日夕辛勤,費了四五年光陰開闢興建的一片世外樂土,掃蕩淨盡,連田中所種糧食、菜蔬、竹樹及房屋一齊毀掉。見竹頭木屑、殘枝爛葉狼藉滿地,宛如經了一次大災劫,心頭方始稍感痛快。獨立斜陽之中,厲聲長嘯了兩次,逕由後山往下跑去。因為先前勿惡怒發如狂,上峰時一路持斧亂掄,邊走邊砍,昔年所修山徑走廊已被隨手砍坍,歸路既斷,未走前山,只得援籐而下。到了峰下,他才想起仙人俱住深山之中,後山前面乃是有人家的所在,相隔城鎮頗近,再繞前山,路要遠出好些,天色已快黃昏,夜間行路如何找法?繼一想:「此行原無一定去處,舊居業已殘毀,無法回住,反正不免山行夜宿,且走到那裡再說。」素性倔強,更不回顧,仍往前崖繞去。峰後傾斜,山徑迴環,勿惡又無目的,加以想起前事,心中悲忿,一路尋思,不覺走慢好些。 等到了前山松林,夕陽已快落山,一輪明月剛由地平線上升起,掛向樹梢。雖然初起月光,大而不明,無甚光輝,遠近山巒林木依舊看得甚清。山風蕭蕭,暮靄蒼茫,古木寒鴉,深山曠野,仙鄉何處、始而自傷身世,悲從中來。既而觸發舊恨,激動野性,悲憤大怒,咆哮如狂。哭吼咒罵了一陣,又把林中果樹用寶斧砍倒了好幾株,戾氣稍息,自覺無味,方始停手。四顧亂雲滿天,隨風疾走。且光隱在雲層之中,時隱時現。夜色漸深,無可歸宿,又不願重回舊居。勿惡暗忖:「這山西北兩面,均是對頭洞府,自然不可去。峰後山路與城鎮相通,又絕無仙人蹤跡。只有那年獵豹的山谷之中,通著大片峰嶺,因路大遠,後雖去過幾次,僅到前被豹群圍困之處而止,未再前進。山那邊好似地方甚大,景致甚好,許有仙人隱居,也未可知。」 勿惡主意打定,飛步趕去。到後一看,隔坡下面乃是大片盆地,對面還有一座峻嶺,靜蕩蕩橫在那裡。野地雜草全部黃落,不礙通行。稍微緩氣,便往下跑,等越過野地,走到嶺腳,月光忽被雲遮,光景昏黑,山高路險,寒風透體。四外狼叫虎嘯之聲,遠近相聞,眼前景物越顯淒厲。此時此景,如換常人,定必驚怖膽寒,哪裡還敢再進。勿惡倔強性野,又恃身輕力大,寶斧防身,山居較久,習知天時,看出天色雖然陰暗,並不像是下雨神氣,毫不在意。上到嶺半,順著地勢微一轉側,忽然明月吐輝,發現半山腰上裂出一條山峽,自半山起裂一大口,就勢透迤而下,深過地面,變成了平地。然後環嶺而行,往嶺後一面繞去,谷徑頗寬,兩崖對峙,彷彿甚深。谷中竹木蕭疏,泉石掩映,景頗幽清。起初想由頂上查看盡頭所在,由上面繞行了一段,見谷徑甚長,望不到底,前面又有凸崖阻路,離地太高,月光時被雲遮,下面亂石如林,為恐失足受傷,只得回走,尋到較低之處,攀援而下。 剛剛到地,往前走不多遠,忽然霧起,來勢甚速,彷彿一股黑氣潮湧而來,晃眼便被漫過頭去,天色當時昏黑。勿惡無什經歷,認作尋常之事,非但不以為意,反仗天生目力能在暗中視物,這一段谷徑又在上面看明,尚還記得,遂仍舊鼓勇前行,只把腳步放慢了些。進約二里,忽然一陣陰風由頭上吹過,鼻端微微聞到一股腥氣。猛想道:「兄弟與娘常說深山窮谷之中,每有鬼怪毒物盤踞,莫要在黑暗之中為它所傷。」心中一動,便留了神。這時霧氣漸稀,暗影迷茫中,已能分辨出三五丈外景物。心想:「身有寶斧、神戈,還有師祖所賜靈符,怕它何來?」正尋思間,前面忽見火光閃爍,跟著又是一陣陰風迎面吹來,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霧氣似已退去十之**,只有離頭七八丈蒙著一片淡煙。天上流雲急如奔馬,大半輪明月彷彿蒙著一片輕紗,箭也似在雲叢中急飛而渡,隱晦無常,昏月淡光映照之下,立現奇景。前面乃是谷中一片曠地。右側是一座高崖,崖前稀落落矗立著二十來株松杉古木。左側削壁千尋,崖下大片竹林,青竹都有碗口粗細,行列甚稀,更有大小石筍森列其間,高者兩丈,小也過人,都似劍鋒倒豎,上豐下銳。暮秋天氣,竹葉雖已黃落,猶能想見翠於插雲,碧陰映月,竹石雙清之景。這時勿惡正走在石筍林邊,因見殘霧消處,右側忽現火光,方纔那陣風好似去而復轉,吹到身上,毛髮皆立,由不得使人驚怖。那火光又與常見不同,心中驚疑,未及細看,往側一閃,便到了竹林之中,隱藏在一株石筍後面,藉著亂石遮蔽,方始往外查看。 原來那崖下有石洞,甚是高大,洞中生著一堆怪火,望將過去綠陰陰的。火旁坐著二男一女。一個道:「今晚月色還好,既將霧撤去,我也尋個人來,一同賞月飲酒。乘著師父、師伯不在,一班師兄弟們均在東洞,西洞只我兩人,大家快活一夜也好。」另一人立即應諾。隔不一會,先是一道黃光由內飛出,緊跟著眼前一亮,濃霧齊收。明月在天,清光四照,大崖疏林,清澈如晝。黃光已順谷徑來路飛走,過時似乎在勿惡身側停了一停,微聞光中「噫」了一聲,一閃不見。同時崖洞中先有好些石榻、石墩、柴火等什物用具,相繼飛落崖前疏林之中,作一圈排好。石墩上並還放有盤碗酒壺之類,榻上俱都鋪有豹皮。隨聽歡笑之聲,走出一男一女。女的通身**,神態妖媚,被男的一手摟著,緩步走出。到了林中,同坐石榻之上。火架上本來懸有幾大片獸肉,男的到後,將手一指地上堆積的松柴,立有一蓬火光湧起,烤得那肉滋滋亂響。男的便把酒斟滿,用刀割肉,一同飲食起來。一面摟抱亂摸,神態甚是醜惡不堪。 勿惡早看出那男的正是昔年在松林谷口外所遇生割豹肉的妖人之一。後在壺公崖取寶,被魯孝逐走,也是此人。想起師祖潘度之言,料知不妙,本想溜走。因當地形勢崖洞在北,勿惡藏在南面石林之中,先前疏忽,只顧窺探崖洞中人動靜,見那片亂石容易掩藏,無心中掩了過去,黑影裡不曾覺察。這時霧散月明,清光大來,不論來去兩路,均有兩三丈長一段沒有掩蔽。妖人相隔也只三丈遠近,稍一移動。必被看出。又恐黃光去而復轉,途中撞上,凶多吉少。沒奈何,只得耐心守在當地,仍舊往外窺探。 妖人和裸女飲食調笑了一陣,忽然自言自語道:「這廝莫要背我,帶了心上人到別處快活,教我在此傻等。」說時偶然側顧,朝勿惡這面看了一眼,面容驟變,放下裸女,迎面走來。勿惡見妖人目射凶光,滿面獰厲之容,知被發現。心正著急,見他走來,剛把腰間神戈取出,拔下寶斧,哪知身帶寶斧,在黑暗中寶光外映。妖人先前只顧淫樂,不曾注意側面,這時已然發現,一見寶光閃動,知有敵人隱伏石後,快要對他下手,立先發難,將手一指,一片黑煙便朝石前飛到。勿惡初經大敵,自是心驚,一面手持寶斧,準備迎敵;一面早照潘度所說,將神符取出,立有大片金碧光華連同無量火星飛起。雙方恰是同時發動。妖人做夢也沒想到敵人這等厲害,邪法還未施為,靈符神光已似閃電般急展佈開來,將其通身包沒,緊緊裹住,只一絞,便化成一片黑紅二色的邪煙,連聲也未出,便已形神俱滅。符光斂處,妖人蹤影皆無,靈符也化為烏有。 勿惡寶斧已然揚起,沒有想到勢子這等神速,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跳。暗忖:「這裡原來是那妖人巢穴。還有一個就要回來,如退原路,必要撞上。妖人飛騰變化,來去如風,看那來勢,何等厲害,靈符已然用去,十九不是對手。況又加上殺死他同黨的仇恨,狹路相逢,凶多吉少。」不敢再走回路,便往前行。走不兩步,忽然想起妖人被殺時,連屍首都被消滅,就被尋來,也可抵賴。那赤身女子雖無本領,殺人行徑必被看出,留下卻是後患,忙趕回去一齊殺死。又防被人發現殘屍,作賊心虛,仗著寶斧靈異,就火旁只幾下便掘了一個大坑,再將女子斬成碎塊,填向坑內,揮斧一絞,成了一灘血肉,將先掘石土蓋上,用斧柄拍緊。但仍覺不妥,想把燃著的柴火移將上去。剛用斧一撥,哪知燃火松柴上有邪法,斧光挨上,邪法立破,仍變成幾塊松枝,勿惡匆匆下手,本在提心吊膽,一見無計可施,惟恐妖黨趕回,只得飛步前馳。妖人一死,邪法全破,連浮空薄霧也已消散,風靜雲開,銀蟾越朗,月小山高,清輝處處,谷徑越發整齊,景物也越發清幽。勿惡最喜空山夜月,如非先前親手殺人,後伏危機,換在平日,定必歡欣鼓舞,長嘯起來。 勿惡一口氣連跑了十多里,後面始終不見動靜。勿惡本來膽大,又是童心,暗道:「妖人來前必有妖光黑霧和那破空之聲,不會這等月朗天清。已然跑出甚遠,妖黨飛行甚快,如若發現蹤跡,早被追上。多半妖黨回來,不見所殺妖人,誤當已往旁處攝取女人,離山他去,趕去尋找。也許連那女子,都認為是妖人所殺,與我無干。」越想越有理,便不再似前那樣害怕,跑了一夜山路,終是疲勞,不覺把腳步放緩,一面想事,一面前行。 勿惡又走了二三十里,忽然發現所行之處,後半段曾經走過,細一辨認,果然不差。仰望月影西斜,黎明不遠,恐誤走回路。雖然跑了多時,妖黨不曾追來,遇上到底危險。路徑不熟,山崖越高,又都壁立前傾,地勢也越來越低,連想攀援上去都辦不到。沒奈何,只得格外留心,便在沿途留下記號。誰知那一帶正是谷盡頭妖窟前面的旋獅峽,螺徑彎環,歧路甚多,稍微疏忽,便入回路。再要誤竄黑鬼崖鬼風入口一段,更似入了迷宮,左旋右轉,進退不得。一個不巧,撞上妖徒,元神立被攝去,休想活命。勿惡命不該絕,心也真靈,就這樣一路留著記號,向前走去,居然在快天明前,把那一帶螺徑走完。眼看到了妖窟人口,快入羅網,身遭慘死,偶然發現右側崖壁間古籐甚多,粗逾人臂,蔓延至頂,途中更有不少矮松雜樹,可以攀附。飢渴交加之下,尋水不見,又不知何時可以把路走完,一時情急,竟不顧疲倦、攀籐上升。 勿惡本意越崖而過,觀察形勢出路,就便尋水。到頂四顧,曉煙冥蒙,紅日將升,天已黎明。除來路一面外,崖後也是一條形如葫蘆的死谷。入口處谷徑迴環,形如羊腸亂繞,又窄又險,用盡目力,也看不出如何可以通行。如由上面越過,卻只一崖之隔。因那山谷深只二三十丈,是條死路,下余三面,不是危崖排空,無法飛渡,便是絕壑前橫,深淵萬丈。正打不出主意,偶見側面葫蘆谷底白光閃閃,掩映蒼苔籐樹之間。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瀑布,由谷底離地五六丈的崖壁上掛將下來,宛如白練低垂,將近地一段遮住,但又不聞水聲。崖前松杉森列,也看不出水落之處有無水潭。飢渴越甚,人更疲倦,又見谷中無人,上下方便,便將於糧取出,吃了個飽。體力稍復,口渴難耐,也未細看,便援著崖後籐蔓往下降落。那地方恰在隱僻之處。勿惡生具異稟,身輕如燕,降離十餘丈,便即縱落,輕輕到地,毫無聲息。一落地,便往前跑,先由一帶松林中穿將過去,行近瀑布約三四支,已快到達。陽光也由崖缺口斜射進來,照在兩邊半圓形紅紫色的崖壁之上,連那大片松林也被映成了殷紅。谷底一帶地勢雖寬,因是三面危崖,高矗前傾,到處都是一片暗赤顏色,雖在凌晨陽光之下,也覺景物陰森,形勢奇險。 勿惡猛想起:「谷中林木甚多,地下卻不見絲毫雜草落葉,只底部瀑布一面滿佈苔薛,此外全是禿崖赤石。樹林也似經過修剪,株株齊整。便碧雲崖舊居峰頂上面花樹,娘在家時日常修剪打掃,也無此整潔。怎這無人荒谷如此乾淨?土地又極肥厚,居然寸草不生,九月天氣,連片落葉俱無。此事太怪。莫要和上次遇見公冶黃一樣,又受人欺,平白吃苦。」靈機一動,便把腳步止住,不往外走,逕由林內藉著老松隱蔽,輕悄悄掩將過去。快把松林走完,再藏身松後,探頭往外觀察。目光到處,首先發現瀑布下面,乃是丈許寬沿著谷底崖壁的一條長壑,也不知有多深,水落下去,全聽不到一點響聲。瀑布寬約三丈,高約五六丈,銀簾也似掛在壁上。內中影綽綽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瘦矮老人,身旁有兩幢碧綠色的怪火。勿惡前遇公冶黃,受過教訓。見那怪火與昨晚所殺妖人崖洞中怪火相似,心更驚疑。起初不敢出去,待了一會,口渴實在難忍。暗忖:「白衣老人如是妖邪,自己立志尋師,好容易遇到這類異人,不問邪正,反正都會法術,能夠空中亂飛。我學成以後,只要守著師祖的話,不多殺人作惡,一樣也是神仙,有什相干?否則機會失去,附近沒有水,出路又找不到,豈不渴死,就算他是妖人,我不惹他,放恭敬些,也不致傷我一個小娃。何不藉著求水,試他一試?萬一是個仙人,更好拜師;如是妖人,我也學點法術。」主意打定,便往林外瀑布對面空地上走去。 這時,勿惡寶光外映,洞中妖人早已看破。因見寶光正而不邪,人又不經谷口突然出現;也看出來人是個幼童,稟賦甚好,又是異相,力大身輕,由不得心生喜愛,混去好些殺機。只拿不定是何來意,小小年紀怎會帶有仙府奇珍。便把邪法停住,故作不知,看其來意如何,再定去留。勿惡自然不知就裡,仗著心靈膽大,神態甚是從容。鑒於前遇公冶黃之失,早就想好說詞,恭恭敬敬走到絕壑前面,跪拜道:「弟子素來好道,到處尋師。不料誤入此山,走不出去,口中乾渴,來此取水。適在林中,見一白衣老人坐在洞內,才知有一仙人在此。不敢冒失取水,先來拜見,與仙長叩頭,望乞仙長許我吃點泉水解渴,不知可否?」說時偷覷洞內老人手已揚起,剛剛放下,兩幢怪火跟著隱去。 等話說完,忽聽老人發話道:「你且稍候,等我出來再問你話。」語聲才住,崖前瀑布宛如珠簾上卷,晃眼收去,滴水不見。緊跟著由洞中飛出一個白玉矮榻,老人便坐其上。生得尖嘴縮腮,面白如紙,鷹鼻鷂眼,貌甚獰厲,一雙瞳仁綠黝黝的,閃閃放光。人雖矮小,隱含凶威。飛到崖前停往,見面便指勿惡問道:「你這小娃叫什名字,因何至此?」勿惡看出對方神情可怖,頓生戒心。想道:「兄弟常說邪正不能並立。對方如是仙人,至多不肯收徒,決無害處;如是妖邪,問出自己一母一弟均是他的對頭,豈非自找苦吃?先前所殺妖人,再如是他徒黨,勢更凶險。」便把前言改變,跪稟道:「弟子從小便無父母,因是生來力大身輕,蒙一山民撫養,兩歲便能自尋飲食。前兩月偶往山中採果,在一洞內尋到一斧,不論山石金鐵,挨上便斷,舞起來還有寶光。後聽人說此是仙家寶斧,為此立志尋仙拜師。人家都叫我勿惡,也不知父母姓名。望乞仙長開恩,先給一點水吃,解了口渴再說。」 洞中妖人正是勿惡前殺妖徒之師,名叫白老翁史用,性最凶殘狡詐。不料勿惡性更靈巧,答話甚快,不似說謊,競被瞞過。不特沒有疑慮,反倒愛惜勿惡,恐其答話無理,或是沒有拜師之意,誤犯禁條,殺了可惜,聞言厲聲喝道:「你既立志拜師學道,我便是位仙人,怎不拜師?我先給你解渴也好。」說罷,回手向身後一抓,再朝外一揚。勿惡立覺一陣陰風冷氣當頭罩下,口渴立止,一個寒戰打過,頭腦微微一暈。立時乘機跪拜道:「弟子早想求告,我怕師父不允,打算解完口渴,再請收徒。師父這麼高法力,分明是天上神仙。只要能帶我天上去,我便拜師如何?」白老翁還當邪法已將勿惡迷住,不知來人機智絕倫,比他還要狡詐;預先又服有靈丹,曾受仙法禁制,力大身輕,捷逾猿鳥。來時妖人正人定未醒,不特沒有看出來路情景,也未看出靈智不曾全迷,所說好些假話,居然信以為真,料是仙根異質,聞言甚喜,立時答應收徒。 白老翁說完姓名宗派,轉間:「谷外禁制重重,更有徒兒們在彼防守;中間葫蘆頸危崖上面,你師叔鬼手真人賈豫便住在那裡,禁制埋伏,尤為厲害,外人決不放過。你這小娃怎能到此?」勿惡先在崖頂,已然看出去路通向那年妖徒用邪法生裂野豹之處,故意說是由去路谷口輾轉行來,誤入螺徑,來去兩難,偶然發現崖上籐蔓,越崖而過,才得到此。白老翁聞言,口角微動,陰沉沉笑道:「你做我徒弟容易,但我法令甚嚴,犯者必死。我共收過九十餘人,現存共只三人。除有八人是被仇敵所殺外,多半入門未久,便因犯規被殺。下余皆因與敵人動手,重傷逃回,已成殘廢,我最不願見六根不全的人,只要醫不好,也全殺死,僅將元神留下,以備對敵應用。但我不似別人用作主幡生魂,無須受那煉魂之慘,只終日隨侍,不能隨意行動而已。本來不能例外,因你年幼,又具異稟奇資,頗合我意,現特開恩,免去好些苦役;並賜你兔死令牌兩面,以防無知誤犯,被本門師兄撞上,對你行罰時,取出一看,便可無事。你此後仍須謹慎,否則一樣難免辜負師恩,還要受苦,就後悔無及了。」 勿惡先頗對他厭惡,及聽這等說法,覺著前遇諳人全部看我不上,這人對我如此愛重,不由心生感激,喜形於色。人又乖巧,立時膝行近前,流淚說道:「師父對我真好。弟於從此用心學道,練習法術,決不違背師命,使師父生氣。只求師父早點傳我法術,好去報仇。」白老翁見他喜極涕零,辭色誠切,越生憐愛,笑問:「你小小年紀,怎有仇人?」勿惡知道把話說漏,忙答道:「弟子因無父母,常受人欺,這還不說。上月走到山裡面,遇見一個小娃,與弟子長得一樣神氣,想奪弟子寶斧,那娃能夠手發紅光,弟子打他不過。眼看危急,有一道人飛來,說是那娃師父,強行解開。弟子見他會飛,想要拜師,狗道不肯收,反把弟於罵了一頓。那娃說話更是氣人。為此記在心裡,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勿惡這時並不甚恨魯孝,只因天生機巧狡詐,又知邪正不能並容,住得這麼近,早晚不免相遇,弟兄二人相貌相同,一個不巧,妖師便生疑忌。所以索性把話說在頭裡,故把魯孝說成是個外人。白老翁初來不久,僅知本山住有陶泗等強敵,不知底細。又以生性忌刻偏狹,眶毗必報,師徒二人恰巧同一性情。聞言反倒高興,料知所遇必是正教中的對頭。便笑答道:「我門下向不許人欺侮,果能用功,報仇不難。」隨問道人相貌,勿惡便把以前見聞,加些枝葉說出。 白老翁略一沉吟,便傳勿惡口訣。勿惡居然一點就透,靈慧非常。正在獎勉,忽然一道黃光和一道綠光,貼著地面平射過來,到了榻前現出二人,跪在地上,剛要說話,看見勿惡,便指罵道:「師伯,這小賊必是敵人所差,來此鬧鬼,怎會容他在此?」勿惡見說話的正是昨夜所遇妖人,心方驚急,聞言越發膽寒,表面卻不露出,意欲先發制人。剛喊得一聲師父,白老翁已搖手止住道:「徒兒不要害怕,你便是仇敵所差,只要真心降順,也無妨害。」隨問妖徒:「怎知他是仇敵徒黨?」妖徒答說:「昨夜偶陪六師兄西洞玩月,一時思飲,弟子前往取酒,行時曾見他藏在亂石後面,身邊似有寶光微閃,因見人小,忙著取酒,心想回來再說,好在六師兄也不是好惹的,便忘了招呼。等到趕回,二人全部不見,以為小賊不會來到東洞,因追錯方向,追到天明,也未尋見蹤跡。回來才知六師兄生魂也未回洞,多半形神皆滅了。」白老翁不等說完,轉問勿惡是否仇敵門下。勿惡為要取信妖師,幾句話的工夫,早打好了主意:故意裝作氣憤,望著妖徒欲言又止,彷彿心裡有話,要說不敢神氣。另一妖徒接口說道:「六師兄定是小狗所害,師父不可饒他。」白老翁冷笑了一聲,轉對勿惡道:「你不必伯,有話儘管說,他聽不見。」隨說,將手一揚,立有一股綠氣飛出,將妖徒隔開。 勿惡看出妖師偏袒,越發得意,乘機說道:「師父作主,就敢說了。他們不是好人。弟子昨晚曾經走到一座崖洞前面,見他們同了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女子,用松柴升起一堆綠火,抱著同吃。內中一個就是他,說師父、師伯不在家,正好找些美女快活。又說師父管得大嚴,只好偷偷摸摸,實在可恨,只是此時打他不過。還有些話,沒有聽清。一個往尋美女,駕道黃光剛走,忽然飛來一個矮胖老太婆,將留下那人用一蓬電光網住,也沒聽見聲音,便沒了影子。老太婆當時飛去。弟子害怕,正要上路,那女子忽然攔路抓我。弟子逃到林內,見她光著屁股,連追帶撲,實在討厭,拿寶斧嚇她,不料追得大緊,竟被砍死。又恐飛走的一個回來報仇,便將屍首砍碎,埋在地下。不敢再走回路,逃了一夜,才得到此。那光屁股的女於是我殺的,決不抵賴。死的一個能駕綠光,滿空亂飛,弟子就想殺他,也辦不到。何況初遇他們時,一見會飛,當是神仙,還想拜師呢。」 白老翁便令住口,重向二妖徒道:「你們既看出他寶光外映,疑是仇敵門下,如何不加聞問,各自飛走?六兒影跡不見,怎知死於他手?還有你們,昨夜在西洞做什、如說飲酒,洞中存酒甚多,如何還要外取?我和你師父家規,最恨門人背師行事,巧言欺誑,莫道非我門下便殺你不得。」前發話的妖徒方要強辯,白老翁忽然「格格」怪笑,聲如梟鳥,甚是刺耳,滿臉俱是獰厲之容。二妖徒似知不妙,一個早看出妖師神色不善,深悔不該多口,惹火燒身,一個不等笑完,一縱黃光便要逃走,吃白老翁揚手一幢綠火,將全身罩住。妖徒方在急喊:「師伯饒命,弟子還有話說。」白老翁厲聲喝道:「你們乘著師長神遊,私往西洞,貪圖酒色快活,罪已不赦,還敢串通一氣,飾詞欺我,斷乎容你不得!」說罷,綠火往裡一合,妖徒急喊師父救命,連掙了兩掙無效,妖火突然爆炸,只飛起一個妖魂,妖徒肉身已炸成粉碎。妖火也散而復聚,將殘屍裹緊,往斜刺裡絕壑一面飛去,轉瞬仍化一幢綠火,飛回白老翁的手上,一閃不見。妖魂早已飛走。 另一妖徒跪在地下,正在哀鳴求恕,急喊:「恩師饒命,弟子昨夜並未和他二人在一起背師作樂。」白老翁面色一沉,剛要發作,忽聽出口那面有人厲聲喝道:「師兄,我早說過,此地離黃耳崖甚近,況又忙著祭煉法寶,他們偏敢背師快活,我那徒弟固是該死,你殺得不差,但我適在西洞查看,與你新收小狗所說果然相同。你這逆徒分明是串通,並且天明前他也不在洞口,擅自離開,比死的兩人罪更加重,我也替你行罰便了。」緊跟著一道黃光電馳飛進,只一繞,便將妖徒斬成兩段,一聲慘叫,元神自飛入洞,屍橫就地。白老翁看出來意不善,勿惡跪處相隔甚近,恐遭波及,揚手一片綠光將勿惡護住,果然黃光橫掃過來,靈蛇也似,兩道妖光剛一接觸,黃光便已退去。隨聽谷外怒喝道:「你收這小狗,大是可疑。你今日偏心庇護,早晚必送他手。你我意氣仍是不投,難在一起,讓你一人在此,我師徒去了。」 白老翁厲聲問道:「這娃飛行尚且不會,就他那柄寶斧,也未經人煉過,怎會使人神俱滅?你嫌我先殺你徒弟麼?」谷口外又厲聲怒答道:「雷老婆子此時遠去海外,怎會回來?不知小狗用什方法暗算。你這老狗喜新厭!日,不念師徒之情,相隨多年的門人被人殺死,不問情由,還要護短。」白老翁勃然大怒,將手一揚,便是大片碧陰陰的火箭,雹雨一般向外飛射。恰好谷外那人也是一樣凶暴,口說著話,千萬黃色火球也似雹雨一般打進。雙方恰是不約而同,在空中互相撞擊,對沖射了幾次。正在相持不下,白老翁怒罵道:「不要臉的醜鬼,我收好徒弟,你不服氣麼?且教你嘗點我近年的滋味。」說罷,將手一揮,洞中立有五六十股暗綠色的妖火疾如流星電射向外飛去。跟著又是一陣「格格」怪笑,一條人影由白老翁身上飛起,晃眼便和原人一樣,在一溜碧光環繞之中隨後追去。黃光已先撤去,勿惡遙聞雙方怒吼之聲。一會,白老翁元神飛回,那團妖火也帶著聲聲慘嘯,飛投洞內不見。 勿惡喜得將手連拍,直喊:「師父法力真高!」白老翁見他一點也不害怕,越認為是個從來未遇的美質,便對他道:「徒兒膽大原好,但先前發話的乃你師叔鬼手真人,今日恨我殺他愛徒,知我愛你,意欲暗算,不曾如願,惱羞成怒而去,異日相遇,卻須留意。此賊一張鬼臉,上大下尖,身子又瘦又長,兩條鬼手短只尺許,怪模怪樣,極容易認。專用鬼手傷人,發時各有五股極長黑氣,如網一般拋起,被他抓中,休想活命。雖有制他之法,但缺少兩件太白精金前古神鐵所煉之寶,仍是無法將其斬斷。如若狹路相逢,最好逃走,遇見本門師叔,敗逃不算犯規。明日起,我便傳你隱形飛遁之法,未學會以前,不可出谷一步。你那寶斧最是有用,可惜只有一柄,別的法寶不配。否則,此人元神如能擒到,用處不小。」勿惡道:「弟子向不怕人,管他是誰。除非師父有話,臨死不逃。弟子還得有兩柄神戈,不知能否合用?」隨將身畔神戈取出獻上。自老翁只知壺公洞內藏有前古至寶玉鉤斜和一部道書,不知尚有此寶在內。接過一看,喜道:「有此雙戈,醜鬼必死我手了。徒兒起來,隨我去至洞內,先教你練這一斧雙戈。索性練成之後,再與你兩個師兄見面,教他們知道你實在不差,並非為師偏愛。」說罷,便令勿惡坐向玉榻之上,一同退回洞內,瀑布珠簾重又下垂。 勿惡到了洞中,才看出裡面甚是高大,到處鐘乳四垂。左右分立著與前見妖徒一樣打扮的惡鬼影於,頭上各有豆大一點碧陰陰的鬼火,時明時滅,映在那些鐘乳上面,宛如萬千流螢,不住閃爍隱現,越覺陰風慘慘,鬼氣逼人。勿惡素來膽大,又知此是妖徒元神,有妖師在,決不妨事。白老翁令向左壁石室居住,內中備有食物和各種用具,夜來再行傳授:勿惡依言行事,退往室中一看,飲食臥具無不齊備,好生歡喜。由此便隨妖師洞中修煉。 光陰易過,不覺數年。勿惡用功甚勤,性又靈敏,妖師自更喜愛,認作傳衣缽的得意門人。勿惡一意討好,不奉師命,輕不離開一步。只是恃寵驕橫,全不把兩個師兄放在眼裡。二妖徒一名伍石,一名梵顯。後者是個妖僧,因前師為正教仙人所誅,改投在妖師門下。本來邪法就有根底,再隨妖師多年,越發厲害,在洞門中號稱第一。平日也頗得寵,認為勿惡乳臭小兒,更得師寵,已是可氣,況又挾師自重,目中無人,心中恨極。但他為人陰險,甚於乃師,表面分毫不露,反對勿惡假意交歡。勿惡畢竟是個幼童,剛奉命出山不到兩年,便吃梵顯暗用好謀誘使犯規,再令另一妖徒出面行罰。初意照本門規矩,將其處死,以報前仇,不料勿惡持有免死令牌,只得廢然而退。勿惡也已醒悟,心中自是憤極,歸千妖師,欲圖報復。妖師偏因近來徒黨凋零,門人無多,對於這類狡詐陰險之事,認為故常,聞言只囑咐勿惡小心在意,並說:「法牌只剩一面,如再用去,以後犯罪,休看愛你,一樣不能寬容。」 勿惡不敢多言,更把二妖徒視若深仇,暗中也想好陰謀:上來假意懷恨,朝妖徒爭吵,並向妖師當面進讒。妖師性情古怪,大生剛愎之心,認定三徒不和,互相攻汗,並未理睬。妖徒因勿惡自從上當以後,步步當心,永不無事出外,有時奉命遠出為惡,也是獨往獨來。並向妖徒聲言:「任你二人陷害,我便無心犯規,決不會死。」彷彿持有免死令牌甚多神氣。因妖師喜怒無常,妖徒心中害怕,萬般無奈,轉而向其好言勸說,從此服他,化仇為好。勿惡裝作年幼天真,好高喜勝,立時乘機應諾,說,「弟兄同門,本來不願為仇。乃是你們開頭害我,恩師法嚴,早晚兩敗俱傷。師恩深重,我為師父形神俱滅,均所心願,何況犯罪死後,元神還能永遠隨在師父身側呢。不過同門三人要都死了,誰替師父效勞呢、既然這樣和好,我只有喜歡,哪有不願之理?」勿惡從此不特不與為難,反倒格外親熱。妖徒漸被哄信,日久疏了防範。勿噁心機,也是真深,不到時機,始終忍耐,不曾發難。 一晃又是三數年過去,勿惡記仇心甚,時刻在念。梵顯也是該死。這日由山外歸來,忽然想起:「自從師叔鬼手真人師徒負氣走後,因覺勢單,始終未敢再往黃耳崖、碧雲峰兩地走動。適才遙望崖前有一道遁光,往東南方破空而去,分明對頭不在洞內,何不前往窺探?」剛到崖側暗谷附近,便見谷中兩道銀光飛舞如龍,互相擊刺糾結,仔細一看,下面無人,谷中污穢陰暗,形勢險惡,決非修道人所居。那銀光卻與師父常說的玉鉤斜相似,還未近前攝取,兩道銀光已合為一,往危崖下穿去,蹤跡不見。隨聽破空之聲,一道遁光宛如長蛇經天,直往崖前飛來。看出是陶泗回山,不敢再留,立即逃回山去,便向妖師稟告,本意討好。妖師一聽,多年夢想之寶忽然出現,便命勿惡相助,暗中盜寶。行時囑咐,此行不要驚動敵人,事要膽大縝密。勿惡一聽是黃耳崖,知道兄弟在彼,陶泅也曾見過,並未得罪,就被撞上,也無妨害。何況玉鉤斜本為壺公洞藏珍,是無主之物,有詞可借。表面卻不說破,並自告奮勇,先往一探,想和兄弟見面,裡應外合,先將妖僧誘去殺死,報了前仇;並防日後被他看出二人同一相貌,又留隱患。雖然自拜妖師以來,兄弟二人從未見面,不怕師父疑心,事終惹厭,故此先往佈置。梵顯哪知就裡,還當貪功,暗罵小狗不知厲害,聽其自去,也未在意。 事也真巧,勿惡去時,正值陶泗遠出,魯孝一人守洞。他近年功力大進,每日想起,自從十年前往尋母親,半途被師父好友女仙陳淑均喚住,賜了一件專定心神的法寶和兩丸神雷,同在山頂守候。不多一會,便見母親同了師祖睡尼潘度飛來,相見位別之後,因師祖不令再回碧雲峰,由此未與母、兄再見,不知近來如何。尤其哥哥已陷身邪教,將來不知能否解脫,心中難免憂念。這日因陶泅昨夜回來,取了一葫蘆靈丹,便往南京飛去。行前說:「那裡紫金山下,留滯著許多孤魂,乃我昔年好友朱青蕖與一妖人鬥法,破了一面妖幡,看出幡上妖魂只是好猾取巧,並非極惡窮凶之輩,故未用仙法消滅,任其飄蕩山中。昨接青衫老人飛劍傳書,說朱夫人陳淑均日前談起此事,覺著孤魂飄泊,甚是可憐,知我有事江南,請我就便超度,助其投生。此去須要多日才回。」 魯孝閒中無事,懷念母、兄,姑茫恰又不在洞內,獨坐無聊,想起陳仙子別時曾說,十年後當與哥哥相見,但他學了邪法,人更凶殘,必須留意,須要防他暗算。心想:「自己功力日強,各位師長均說仙福甚厚,怎會受害?只要能見到哥哥,勸其改邪歸正,使娘歡喜,便為他吃點苦,也是心願。屈指一算,分手已過十年,自己不能遠出,他也許尋來相見。」心念一動,便往外跑,剛到洞外,勿惡也已趕到。勿惡本藉口看望兄弟而來,見面之後,魯孝固是驚喜交集,親熱非常,因料勿惡不肯進洞,便去取了好些酒果出來,與他同吃。勿惡雖然天性凶殘,見兄弟對他這麼好,哥哥喊不住口,上來也頗高興。互相談了一陣別況,魯孝還想相機勸其回頭,剛一開口,勿惡立現怒容,辭色凶橫已極。魯孝總算見機,看出乃兄一身邪氣,知他陷溺已深,無可挽救。想起陳仙子別時之言,便留了心,也沒有告以師父不在洞中。勿惡話不投機,殺機頓起,隨吐來意,說:「妖僧百計害我,幾遭慘死,如不將其除去,日後決難活命。日內將其引來,弟娃如對我好,便用神梭助我將他殺死,為我除害;否則你我恩斷義絕,立成仇人。」魯孝先還不甚深信,又不敢不應,想了想,勉強允諾。勿惡方始得意而去。 到了半夜,魯孝聞得姑茫嘯聲來自暗谷之中,趕去一看,谷中站定一個瘦長妖道,相貌奇醜,無異鬼怪。最難看的是那麼瘦長的人,袍袖甚短,長才尺許,露出兩隻比初生嬰兒大不多少又瘦又黑的怪手。十指上發出十股黑氣,裹住兩道鉤形銀光,正往回收,無如銀光強烈,在煙網中儘管衝突不出,但是力量絕大。妖道一面還要對付姑茫口中所噴的毒火,看去神情似頗焦急。魯孝見邪法厲害,姑茫內丹被大片黃光逼住,不得近前,如非妖道志在收那兩道寶光,決非對手。同時又想起師祖昔年之言,這兩道銀光又與師父常說的玉鉤斜相似,只是年限還差,取鉤的人也還未到。斷定妖人來此盜寶,被姑茫僮上,立即飛身趕去。妖道原因日前發現寶光,跟蹤尋來,在附近崖上窺伺了數日,當晚準備停當,來此下手。不料姑茫嗅出邪氣,銜尾趕來。玉鉤斜神物通靈,不到時機,誰也制它不了,妖道本就難於收去,姑茫再一作梗,銀光越發難制。妖道想伸手去傷姑茫,又恐玉鉤斜飛去,無法尋蹤。 妖道即是鬼手真人,正有些手忙腳亂,忽見魯孝飛來,晦星照命,也未留意分辨邪正,誤認為是勿惡,雖然也是痛恨的人,終想同門師侄,年幼可欺,沒等近前,便大喝道:「師侄助我除此妖獸,得到法主分你一件。」初意愚弄勿惡,使其相助,事成再將他殺死雪恨。誰知昔年匆匆一見,相隔日久,忘了頭上爪痕,看錯了人。魯孝正要動手,因聽對方喚他師侄,誤以為是師父的朋友,不由呆了一呆。等把話聽完,猛想起師父怎會有這等朋友,姑茫也不會視若仇敵,二次正要出手。妖道見他沉吟,魯氏兄弟這些年來身材相貌俱都未變,只比以前略高,外人乍見,極難分辨,越發認定是勿惡。剛喝罵道:「小畜生,再不動手,少時休想活命。」話才出口,魯孝神梭已化紅光迎面射來。妖道看出是正教中的法寶,同時瞥見魯孝身無邪氣,根骨絕佳,迥與前見不類,知道不妙。不及再取法寶,剛伸妖手一擋,用手上黑氣去敵紅光,玉鉤斜兩道銀光立時乘隙首先遁走,穿向崖底石土之內。妖道慌了一慌,黃光被姑茫內丹盪開,一口毒焰噴將過來。妖道鼻端聞到一股腥香之味,知已中毒,不顧還攻,立縱一道黃光遁去。魯孝近年對於姑茫嘯聲越發領會,常與問答。見銀光已無蹤影,便同回至洞內,問它日問何往,怎會與妖人相遇,並告以勿惡來過情形。雙方各自問答體會,才知寶光發現已久,近來常有妖人足跡,妖道邪法甚是厲害,必須留意。魯孝因師父不在山中,偏會發生此事,勿惡又約同除妖僧,不知所說真假,心中愁煩,無計可施。只得吩咐姑茫不要遠出,以防萬一。 到了第二日黃昏,姑茫忽然不見。魯孝正想出洞尋它,忽聽勿惡嘯聲,這原是昨日所約暗號。隱形趕去一看,勿惡已被昨日所見妖道用鬼手所發黃氣包沒全身。旁邊倒著一個妖僧和一個形似穿山甲的怪物,似被邪法禁住,全都不能轉動。妖僧口中卻在疾喊:「師叔饒命,與我無干。」妖道厲聲喝道:「我好容易遇見這條石龍,準備取那玉鉤斜,去殺老鬼,以報殺徒之仇。正嫌所擒石龍氣候不夠,必須一個修道人的生魂,你二人恰好走來,還敢對我無禮。既然苦求,等我殺了小畜生,將他生魂附在石龍身上,為我取寶,令你少受點罪,還可辦到,要想活命,豈非做夢。」魯孝一見乃兄受苦,被困黑氣之中,身外雖有綠色妖光籠罩,但被黑氣裹緊,絲毫不能掙扎,急得連聲厲嘯,咒罵不停,不由情急,正要動手。百忙中忽見姑茫在妖人身後出現,全身縮成尺許大小,蹲踞在側面危崖之上,大有暴起之勢。猛想起壺公崖對敵情景,為想一擊成功,特意掩近前去,相隔三丈,突然現身,由側面揚手一道紅光,照準妖人飛去。妖人昨日吃虧,來時原有戒心,瞥見紅光飛來,立發出一片黃光迎敵,勻出一手,想將魯孝一同困住。魯孝看出怪手厲害,來勢神速,神梭又被敵住,忙縱遁光逃退時,黑煙已搭向身上。剛剛一個冷戰打過,陳仙子所贈兩九神雷忽然自生感應,發出威力,兩蓬金花突自胸前相繼冒起,接連兩聲震天價的迅雷過處,妖人左手黑氣先被震散;另一雷也比電還快飛到身前,將那環身黑煙全數消滅。勿惡護身妖光也吃震散,如非逃遁得快,幾乎受傷。魯孝見邪法為神雷所破,立用全力進攻。妖人方在急怒交加,待下殺手,冷不防一股紫色火焰由後飛來,迎頭罩下,當時神志昏迷,翻身跌倒。黃光也被神梭衝破,就勢當胸穿過,死於非命。原來姑茫隱伏身後,冷不防一口丹氣噴出,將妖人毒死過去。 魯孝見妖人死後,姑茫所噴紫焰仍然籠罩死屍之上,不曾收回,忙問何故。勿惡忽然跑來,急喊:「姑茫,快收丹氣,待我除他元神,免得禍害。」姑茫不理。魯孝見勿惡厲聲暴跳,快要翻臉,心想妖魂逃去,果是可慮,勸了幾句。姑茫方始點頭應諾,只是朝勿惡怒吼不已。勿惡又要動手,魯孝急忙攔道,「姑茫許是怕妖魂遁走,你何妨試他一試?」勿惡一想也對,便把妖師所賜妖叉取出,並由身上取出一環,隨手一擲,化成一圈碧光,朝妖人身上飛去。姑茫把丹氣微微一收,一條黑影便由妖人頭上飛起,剛一出現,便吃碧光套住。妖魂還待掙逃,勿惡怒罵:「醜鬼狗道,你上我的當了。」說時,妖魂已快衝出光外,不料勿惡將叉一晃,叉尖上便飛起三道兩長一短的碧光,迎將上去,短的一道直透中心,長的兩道卻長蛇也似接連幾繞,便將黑影緊緊裹住,晃眼縮成七八寸長形如實質的小黑人,那環碧光跟著縮小,套向叉上。 旁倒妖僧看出對方一人一獸,雖是正教門下,已和勿惡兄弟相稱,自己必可無事。妖人一死,邪法漸解,正待掙扎欲起,不料勿惡回頭看見,急喊:「弟娃,昨天的話,你忘了麼?」魯孝猛然想起前事,又見妖僧相貌兇惡,一身邪氣,正要動手。勿惡見邪煙漸散,恐其脫身,不可複製,早將手一揚,一片碧光飛將過去。同時魯孝神梭也已飛到。妖僧還待掙扎,無奈被困時久,邪法剛解,身上黑煙還未退盡,想作困獸之鬥,已是無及。先吃魯孝神梭釘在地上,本就難以活命,再吃姑茫趕來,一口丹氣噴出,妖人元神恰巧飛起想逃,吃丹氣迎頭裹住,當時吸入腹內。勿惡隨向魯孝喝道:「這玉鉤斜乃我應得之寶,我的對頭已死,你和姑茫日後攔阻,休怪無有情義。」魯孝還想說話,勿惡倏地抱了快醒轉的石龍,飛身遁走。 魯孝歎了口氣,只得回洞。師父不在,又不願和勿惡動武成仇,只好聽之。先以為勿惡日內必來,哪知等了三個多月,仍未見來。而陶泅已早回山,跟著師伯朱青蕖飛來,帶有一部道書,來借下洞地穴,隱居修煉。到後,和陶泅密談了幾句,便即入洞修煉,不曾再出。勿惡也終無動靜。 這日子夜,魯孝忽見姑茫銜衣示意,令其同出。知道師父為防姑茫凶野,照例不許獨出,料知有事,偷覷師父正在入定,悄悄走出。隨往暗谷一看,那兩道銀光已有多日不曾再見,當晚秋月當空,忽然出現,似兩條銀龍在谷中飛舞追逐,越往後越高,眼看飛向半天,高出危崖之上,電掣虹驚,精芒四射,照耀得山林崖谷,都成了一片銀色。魯孝知道寶物有主,不想據為己有。正看得好玩,銀光忽似流星隕瀉,由高空中直射下來。姑茫忽將衣角咬住一扯,身形又暴縮成貓一般大。魯孝會意,知令自己藏起。剛剛行法隱身,一道碧光跟蹤飛墜。無奈銀光降勢神速,已先到地,只一閃便穿人崖底,蹤跡不見。碧光也已落地,現出一人,正是勿惡,手中夾著一個大黑葫蘆。落地以後,手朝銀光落處一揚,便現出一圈妖光。勿惡看了看,便自收起。隨將葫蘆蓋揭開,立有一股碧光泉湧而出,中間裹著上次抱走形似穿山甲的妖物石龍,朝崖底銀光落處鑽去,連同那片妖光,全都不見。 魯孝終是兄弟情長,見無妖黨同來,意欲往見。剛現身喊得一聲哥哥,勿惡已飛到面前,來勢快極,見面便間:「喊我做什?我奉師命,將上次醜鬼元神與石龍會合一體,煉成法寶,來取玉鉤斜。不料下手稍慢,竟被穿入地竅之中,暫時想必不會再現。幸而師父早已防到,現將所煉石龍放入地內,到了時機,石龍必化成一個小黑人裂地而出,那玉鉤斜也必在此時出現。你如無心撞見,傷那黑人,休想活命。」魯孝見他每次見面都是辭色凶狠,毫無手足之情,強忍氣忿,說道:「你說的話,我都不懂。那玉鉤斜另有主人,你並得它不到。這裡離黃耳崖近,我和姑茫決不會與你為難,撞上師父卻是可慮。娘現在甚好,我是不能前往,哥哥正好尋娘,就便改邪歸正,何苦要在妖人門下呢?」勿惡大怒道:「你敢罵我師父,還說我不能得那玉鉤斜,分明是想與我作對,待我取你狗命。」說罷,一蓬碧色光芒已向魯孝當頭罩下,勢急如電。魯孝平素友愛,氣憤頭上,忘了戒備,更不料勿惡下此毒手,微一疏忽,幾被妖網所困。幸是姑茫預先聞到邪氣,有了警覺,始終伺伏在側。一見不好,張口噴出丹氣,將妖光擋住。勿惡見姑茫現身,知它厲害,忙取出一面三角妖幡,連晃兩晃,想將魯孝元神攝走。魯孝剛覺心神一蕩,神魂欲飛,知是攝魂邪法,忙照陳仙子所說,朝胸前所懸心形金鎖伸手一按,立有一股金霞激射而出,妖幡幾被破去。勿惡一面收幡縱退,一面手持妖叉,待下毒手。忽然一道青虹由黃耳崖洞前飛來,朝這妖叉只一絞,立時斬斷,化為黑煙而滅。緊跟著又是一幢紅霞,帶著轟轟風雷之聲,勢急如電,朝勿惡當頭罩下,隨發烈火圍燒。 勿惡被困在內,不能脫身,立湧起大片妖光,將身護住,暫時雖能抵禦,看去神情十分狼狽,急得在火中厲聲怒吼,說是魯孝預先埋伏,有意害他。正在咒罵不絕,魯孝看出師父所為,見狀大是不忍,跪在地下,直喊:「師父饒命,不要與我哥哥一般見識。」隨見陶泅緩步走來。魯孝正要搶前求告,陶泅把手一揮,近前手指勿惡道:「你這小畜生,到我黃耳崖擾鬧,已是該死,我看你兄弟分上,不與計較。你竟敢傷天害理,恩將仇報,對你兄弟下此毒手。本應誅戮,因為徒幾天性孝友,再三求告,姑饒你一命。歸告妖師,我容他在鬼風谷隱匿,已是格外寬容。休說我的門人向不容人欺侮,便在黃耳崖方圓百里以內作怪,休想活命。那玉鉤斜另有主人,休再夢想。如敢再來這裡擾亂,連你元神也不免消滅。你這業障陷身邪教,已無人理,我不值與你多說,逃命去吧。」隨手一招,紅霞便自收去。 勿惡雖然恨極,見此厲害,不敢還言。只是仍不死心,仍想爭論,又恐仇敵不容,方在盤算。魯孝見他呆立未走,眼珠亂轉,只當由畏生悔,有了轉機,剛含淚哭喊了一聲:「哥哥,你改了吧!」陶泅攔道:「徒兒,他惡孽未滿,怎知利害?不必多言,各自回去吧。」隨對勿惡道:「你想再來鬧鬼盜寶麼?既不怕死,由你便了。」勿惡看出對方不會傷他,聞言怒答道:「你不要凶,只要放我回去,此寶終為我有。再來被你擒住,任憑殺死,決不皺眉。」魯孝急喊:「哥哥,不可如此說法。」勿惡雖然逞強任性,心中仍是膽怯,口說著話,人早用邪法破空遁去。魯孝滿面愁容,正怪姑茫那日怎不先將石龍殺死,省得哥哥再來,被師父擒住,又要吃苦。 陶泅道:「此事不能怪它,如殺石龍,他與你仇恨更深。我如晚來一步,你縱不死,也必重傷了。你兄近年邪法已得妖人真傳,遇上不可大意。玉鉤斜現竄山腹地竅之中,又因出世將近,前主人禁法漸失靈效,適才其力已盡,能入而不能出,只有石龍這類妖物能夠穿山入內,為它開道,還須法力方可引其出現。妖人白老翁,也是天生異相,上半身與人一樣,下半腿足小如嬰兒,長才尺許。與先死妖道為孿生兄弟,邪法互有長短。本來二人合則兩利,但都天性嫉刻,喜怒無常,也無情分。你兄此去,妖師必將妖道生魂與石龍煉成一體,不敢再來。許由遠處用邪法禁制,迫令由地底竄到谷中,妄想盜取此寶。等他下手,我必警覺,不妨故意放他進來,再用禁法隔斷。妖道死後,元神仍具神通,又見邪法不能制他,定必就勢在內修煉,等將元神煉成實體,再行乘機穿山竊寶而逃。不過妖龍毒氣甚重,妖道與它合為一體,出土以前必有雷擊,妖道雖然不怕,玉鉤斜卻無力帶走。寶主人不久也就到了,事應一年以後。我聽青衫老人說,寶物一出世,你不久也還有事,越要加緊用功才好。」魯孝領命,幾次心想探詢勿惡結果如何,可否挽救,陶泅未答,不敢再問。一同回到洞中,魯孝每日用功,自更勤奮。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一年多,這日趙霖、王謹拿了青衫老人的信,來拜朱青蕖為師,想學成飛劍法術,往赴玉龍山山女之約。由暗谷走出時,正趕妖道與那妖物石龍合煉的元神成了氣候,破地而出。妖道所化小黑人,自恃邪法和所煉丹氣,雖然聞得外面烈風雷雨之聲,並未想到峨眉派劍仙醉道人在送趙、王二人來時,曾在崖頂預放下一道靈符,暗助神雷威勢,比起尋常天雷,威力要大得多。以為山中雷雨是常有的事,又不願錯過出世時辰。就這樣,還留有退步,先出來試探,兩柄玉鉤斜留待後取,並未帶出,以防萬一,外面如有對頭埋伏,當時便可逃回地底。不料對頭倒是沒有,雷火猛烈,卻出意外,就這一雷,便將護身丹氣全數震散,如非見機逃遁得快,本身也是難保。經此一來,元氣耗損大半,玉鉤斜神物至寶更難運用,一個不好,還要為其所傷。若棄之而去,又以此是報仇利器,萬分不捨。沒奈何,只得潛伏在內,重新下功修煉。正在無計可施,忽一妖僧得訊尋來。雙方原是舊交,事前不知方才雷擊之事,只由別的妖人口中輾轉傳說,得知大概,匆匆尋來,想救妖道脫難,並把玉鉤斜據為己有,雙方正隔崖壁商談,妖道多疑,深知對方不是好相識,未免遲疑。妖僧已經激怒,說妖道不知好歹,立用邪法逼他出現。魯孝因聽趙、王二人說起發現小黑人之事,以為法寶快要出現,忙即趕去。姑茫已先聞出邪氣,暗中趕往:正與妖入惡鬥。妖僧原知當地乃陶泗洞府,又聽說朱青蕖也同在洞中修煉,、雖忿妖道不領他的好意,仍然存有戒心,本就膽怯。一面與姑茫對敵,一面疾呼妖道速去,隨他同逃,以免寶落人手,大家無份,還有滅神之憂。不料吃魯孝趕來,一神梭打斷右臂,又吃姑茫噴了一口毒氣,重傷遁走。至於妖道鬼影深藏地底,無形無聲,陶泅又有不到時機不許妄動之言,只好放過。魯孝便自回轉,與趙、王二人互相談完經過,彼此甚是投契。 次日陶泗將趙、王二人喚至洞中說:「昨夜曾與令師相見,交了青衫老人書信。令師因為成道在即,每日勤於修煉,無暇傳授,因重青衫老人情面,托我先代傳授,以免耽延時久,誤了玉龍山的約會。等令師道書煉成,再行拜師之禮便了。」二人本恐修煉事急,到了明年約期,不能擅自出山,萬一妖人前往柳湖擾害,無人抵敵。朱人虎惹禍之後,又負氣遠出,不知走向何方,想起便甚愁急。聞言大喜,連忙跪謝。陶泗說:「我不如青衫老人得有玄門最高心法,難於速成,你二人必須用功,頭半年尤為重要。現為助你二人成功,特向令師要了兩粒靈丹,服後照我口訣苦修,百日之內,以你二人根骨秉賦,必有造就。只是仙劍神物,最難物色,到時且看福緣如何吧。」二人領命辭出。本來根骨甚好,又得名師傳授,魯孝難得交到兩個好友,再照本身經歷從旁指點,進境甚是神速。陶泗見二人用功勤奮,也甚期愛。 轉眼過了百日,陶泗考驗完了功力,笑道:「今日當傳劍訣,只是好劍難得,現將令師白虹雙劍代借了來,以為練習之用。但是此劍一雌一雄,將來尋到神物利器,如是一對,就太好了。」二人喜謝,領命辭出,如法勤習。煉了數月,在陶泅師徒日常指教之下,已能隨心運用,收發如意,只尚不能身劍合一,御遁飛行而已。 這日陶泗外出訪友,魯孝騎了姑茫,去往附近山中採取鮮果,款待二人。二人閒中無事,便照往常去往洞外危崖之上練習飛劍。到了崖頂,因見雲白天青,山光如黛,新雨之後、分外鮮妍。想起還有三月,便到中秋約會之期,遙望天未,忽動歸思。一時談起心事,也未煉劍,逕去崖頂亂石叢中坐下,互相談了一陣。王謹偶一回頭,瞥見斜對面黑谷之中跑出一雙白兔,長才尺許,通體銀光閃閃,又滑又亮,行動尤為神速。先向巖洞前探頭探腦,似想進去,又像膽小害怕神氣。二人見那白兔通身雪亮,靈巧好看,由高下望,也未看真。意欲擒回洞中餵養,互相商議,分途飛下,一個斷它歸路,一個用劍光罩住,先擒回去。」這時二人功候不到,和魯孝幼時一樣,不能飛遠,必須相準地方起落。趙霖當先飛墜,因為相隔太高,人未落地,白兔已如箭一般由腳底穿過,往來路暗谷之中跑去。那條暗谷地勢卑下,裡面滿是森林,雜草亂生,黑陰陰不見天日,景甚幽晦,谷徑又長。盡頭處乃是一條大山夾縫,寬只通人,形勢奇險。此外並無出路,以前也無人到過。前數月,魯孝同了二人無心入內,發現森林過去的中間一段,寬約十數畝,獨見天光。當中一一個他塘,水清見底,游魚甚多。四圍山崖環擁,形如一個極高大的天井,池旁滿生杏樹。只來路一段,林莽縱橫,難於通過,特意開出一條道路,以備平時遊玩之所,有時煉劍,也在此地。池側還有一株古松,形如華蓋,蔭庇數畝,獨干挺生,高出群芳之上。青松紅杏,芳草池塘,互相掩映,景最清麗。 此時五六月間,花時雖過,果實當已滿枝,二人本想前往採摘,因魯孝遠出未往。這時見那白兔可愛,心中不捨,便同追去。眼看白兔如兩點銀星一樣朝前猛竄,竟會追它不上。等追到池塘前面,白兔逃到老松之下,忽然不見。趕過去一看,地上連痕跡俱沒有,找了一陣,毫無影蹤。正要回轉,忽見來路山石後面,淺草中白影一閃。因相隔甚近,恐怕驚動,連忙輕悄悄掩將過去,果是兩隻自兔。正要下手擒捉,猛聽一種極輕微的異聲,由來路谷口隱隱傳來,由遠而近,草木簌簌亂響,好似有什猛惡蛇獸駛來。白兔忽然一閃不見。二人以前在此曾除過好些毒蟒,疑是未除盡的同類惡物,各自屏氣潛伏,向外查看。晃眼之間,便見一個赤身小黑人,背上背著一條形似穿山甲的妖物,由來路草樹叢中貼地急駛而來,其行若飛。一到便往老松下面趕去,兩肩一搖,背後穿山甲形的妖物立即飛起,環著松樹低飛,一條鉤形長鼻不住曲伸,似在聞嗅。黑人身高二尺,雙手奇短,長才兩三寸,手指怪物,緊隨身後。盤旋了幾轉,便朝二人立處一帶,時左時右緩緩飛來,彷彿獵犬追蹤,聞嗅逃鹿氣味,向前搜索神氣。 二人原聽魯孝說過壺公洞取寶,放走一雙苓兔與妖道、石龍煉形之事,猛然醒悟,料知妖物發現苓兔藏處,前來掘取。苓兔通靈,自知大難將臨,去往黃耳崖求救,將自己引來此地。二人一見黑人、妖物已將臨近,冷不防同把飛劍放將出去。妖道如在從前,二人萬非其敵。現則元氣大傷,尚未恢復,所有邪法大半不能使用。加以二人所用飛劍,又是朱青蕖鎮山之寶,如何能當。兩道白虹電掣飛過,石龍妖魂首被劍光絞成粉碎。妖道總算見機得快,雙足一縱,便往來路遁去。二入自是不捨,跟蹤急追,一直追到谷口外面。本來一催雙劍,便可追上,無如二人平素謹慎,又聽魯孝說過妖道厲害,只此一劍防身,惟恐相隔太近,對方發動妖法,抵敵不住,如何是好,因此飛劍不敢放遠,只憑遁怯起落,自難追上。一直追到崖側暗谷之內,遙望小黑人已快到達上年來時出現之處。知道當地曾經師長仙法禁制,只要被攻穿一個出口,逃入山腹地竅之內,休想除他。那苓兔不特可愛,又是千年成形靈藥,妖人服後,平添不少功力,豈不留下後患?一著急,趙霖首先運用玄功將手一指,一道白虹比電還疾,恰趕在妖道前面,把逃路截斷。妖道心慌意亂,正待情急反噬,飛身來撲,王謹在後一指劍光,飛迎上去,趙霖那道自虹又復掣回,兩道劍光合攏一絞,妖道一口黑氣剛剛噴出,便吃連人一起裹住,形消神滅,電一般閃了兩閃,化為烏有。 二人不料無意之中成此奇功,喜出望外。正想回身尋找白兔蹤跡,忽聽前面不遠崖壁中琤琤瑽瑽,起了一種鳴玉之聲。那地方正是妖人先前快要投入之處,心疑還有別的妖物出現,忙趕過去。二人自知功力不濟,各用劍光擋在前面,先將身子護住,觀察動靜。猛又聽喳的一聲,對面崖腳忽然裂開一條大縫。緊跟著電光一閃,耀眼欲花,精芒四射,迎面飛來。驚慌忙亂中,也未看出是人是怪,情急之下,各用劍光往前一擋,只聽鏘琅琅兩聲龍吟,銀光忽斂,似有兩件東西落在地上。低頭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心頭怦怦亂跳。 原來那落在地上的,正是兩柄連環玉鉤,形制奇古,上有古篆和兩枚金連環,與魯孝平日所說玉鉤斜一般無二。惟恐神物化去,連忙各用一道劍光將鉤纏住,然後伸手拾起。只見那玉鉤精芒乍斂,依舊銀霞閃變,流輝四射,照眼生纈,才知玉鉤斜竟是自己應得之物。二人心中狂喜,各持一柄正在觀賞稱讚,喜慰非常,猛聽有人大喝道:「還不快走!」緊跟著,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整座危崖全被震塌,塵沙高湧數十百丈,黑煙橫飛,激射如雨,聲勢猛惡,從來未有。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4 本章字數:24583 石破天驚入手證奇緣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誓心聆好語苓兔皈依 趙霖、王謹正立崖下,聞得呼聲驚顧,瞥見對崖似在搖動,耳聽山石碎裂之聲,不禁大驚,忙縱遁光,往谷外飛去。身剛離地,那長達二里的百丈高崖已經崩裂,正向二人先前立處壓下,稍緩須臾,一任近來功力精進,也是凶多吉少。就這樣,仍被激射起來的山石打中了兩塊在身上,如非劍光護身,受傷在所不免。晃眼飛出谷口,回顧來路,碎石塵沙飛湧起數十百丈」轟隆轟隆之聲,震得四山齊起回應,聲勢猛惡,從來未見。驚魂乍定,剛剛飛落,猛又瞥見一道紅光由空下墜,認出正是魯孝。方要招呼,一片青霞已先飛起,壓向兩邊崖上,震勢立止。魯孝隨喚道:「師父喊你們去呢。朱師伯也在那裡。」二人一聽大喜,忙同飛回洞內。因為先前一震之威,黃耳崖已震塌了十多丈長一段,暗谷也被碎石填平,再要過來一段,連洞府也要波及了。二人入洞一看,後洞石榻上坐著一個相貌清嚏A年約六旬的老人,正和師叔陶泗對坐談話,知是師父朱青蕖,忙即上前拜見。 青蕖笑道:「你二人來意,上次青衫老人來信我已盡知。因我閉關煉法,無暇傳授,轉托陶師叔代為指點。本想等我事完,再出相見,不料你二人竟有這場遇合。適才又接青衫老人飛劍傳書,說起趙霖、朱人虎與玉龍山山女這場因果,內中並牽連到你師娘一件心事。還有魯孝之兄勿惡喪心昧良,倒行逆施,他母魯瑾日夜愁急。因和老人前有一面之緣,特意找到點蒼山,向老人苦求,說長子勿惡惡孽將滿,到了最後關頭,如再不能自拔,便要形消神滅,哀求老人解救。老人為此,飛書托我期前開關,傳你二人煉鉤之法,務在期前起身,先返柳湖一行,到了中秋前數日,再往玉龍山去。此寶乃古仙人所留奇珍,當初原藏壺公洞內,另外還有兩柄神戈、一粒五雷珠、一部道書。因勿惡取寶時天性凶頑,貪心大大,妄想全數得去,結果只得到兩柄神戈。道書、五雷珠連同此寶,在禁法妙用之下,一齊竄入地底。後被妖人知道,令勿惡前來盜取,連那先來的鬼手妖道,均不知寶珠和那道書也在地底。中間妖道為勿惡師徒所算,身受邪法禁制,仍未死心,不特想把此寶據為己有,並還妄想將那一雙苓免得去,以備凝煉元神,回復以前邪法,仗著此寶去尋白老翁師徒報仇。准知弄巧成拙,竟死你二人手內。此寶雖被你二人無心得到,但那道書、寶珠均藏此寶附近,妖道雖在地底日夜圖謀,但邪法已失,又制此寶不住,卻把山腹掏空。道書外有靈符禁制,一經觸動,自受感應,便在地底亂竄。我剛接到飛書,看完得知就裡,那道書也在一片青光籠護之下穿山飛來。幸我事前見信,有了準備,如似平日入定,十九被它遁走。若竄向山腹深處,便無法取出,一見天風,還要騰空化去。我將其截住,打開一看,書中竟附有古仙人江一奇所留仙示靈符,今日之事,全在其上。命我將書得到以後,速用第一靈符去將地震止住。因妖道方才出盜苓兔時無心中觸動五雷珠,妖人去後,忽然發生威力。這時我剛接到青衫老人飛書,還未開看。此珠威力絕大,本連我們這座洞府也保不住,幸這兩枚玉鉤斜與此珠具有生剋妙用,各仗本身靈性在山腹中鬥將起來。緩了一緩,我也看完書信,取得道書,有了準備。正值你陶師叔同了魯孝由外回洞,忙命魯孝代用靈符制止地震。那珠無人主持,自在山腹之中亂闖亂撞,玉鉤斜已先飛出,更無制壓,再遲須臾,整座山崖全要吃它齊地底崩裂,震成粉碎。此珠因被靈符神光一逼,立順道書所竄石穴飛來,現已被我收下。你二人歸期無定,只等玉鉤煉成,與身相合,立可起身。」二人大喜跪謝,青蕖隨傳口訣,令其如法勤刁,並令每隔三日,去往地穴坐關之處向師請益。 說完,轉向魯孝道:「這五雷珠你可拿去,照我所傳,煉上四十九日,立可由心運用,隱現大小,無不如意。將來如為邪法所困,全仗此寶方可免難,到時心軟不得。」魯孝聞言心動,料知所指必是乃兄勿惡。想道:「母親為了哥哥,往求青衫老人解救,定是生死關頭無疑。萬一狹路相逢,為此寶珠所傷,母親豈不傷心?」一面接珠拜謝,乘機探問道:「弟子最恨妖邪,怎會心軟?望乞師伯指示仙機。」青蕖朝魯孝臉上看了一看,點頭笑道:「你兄勿惡,真個萬惡,他幾次得你好處,不特忘情負義,反因此寶不能到手遷怒,視若仇敵。中秋玉龍山之行,你在事前定必與之相遇。他已盡得白老翁傳授,如論邪法,比你厲害得多,只此五雷珠是他剋星。到時你破去邪法以後,因他萬惡皆備,只對你母還有一線天良,不曾喪盡,為防你母背了師父暗中隨來,不便下手殺你,特用所煉神魔變幻相貌而來。如被此珠震散身外妖光,情急求生,必現原身。但他天性凶橫,知你不忍殺他,決不求饒,甚或向你咒罵。此時你只一彈指間,他便難逃活命,保得元神已是萬幸。你如不忍下手,便是你的凶星。他若死在你手,因相貌已變,事機瞬息,事後你母也決無見怪之理。本想不對你說,因見你天性孝友,將來定必悔恨,又看出你雖有大難,並非不能化解,故特意成全你的孝道。不過你自身也須保重,對敵時切記先勿叫破,他既幻形而來,只作不知。等到破了邪法,他現出原身,你忙即收回五雷珠,退將下來,能夠說上幾句好聽的話最妙。等到玉龍山瓦解時,你將此珠化成一幢火雲,護住全身,不問與誰對敵,只以防身為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否則他自覺非人,恨你人骨,立意置你於死,人又詭詐多端,防不勝防,稍微疏忽,便受暗算。雖然到時還有福星,青衫老人並派他門下高弟三人暗助,內中阮征、吳桐更是持有專破邪法妖陣的至寶,只恐他三人因事遲來。趙、王二人即便困入妖陣,另有他們的機緣遇合,還不妨事。你卻凶險非常,千萬大意不得。」 魯孝聞言,好生憂疑,重又跪問:「師伯,可知我哥哥有無解救?母親既說他惡孽將滿,怎還如此倒行逆施?青衫師伯肯救他麼?」青蕖笑道:「此事難說,須看他行事心性如何,有無轉機,尚難逆料。便青衫老人來書,也未明言。所幸此子看出妖師對他生疑,暗將所煉一面魔幡破去,元神未受邪法禁制,只要有**力之人肯予援手,未始不能保命。白老翁氣運已盡,趙、王二人的玉鉤斜又是妖人照命凶星。妖人早死,勿惡不受邪法禁制,再得你母嚴加管束,便無妨了。」魯孝聽出不是全無生機,心才略放。由此暗中留意,準備到時設法保全,務令脫離,改邪歸正,以免慈母傷心。陶泅見他面色時優時喜,看出心意,笑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徒兒白用心思了,不過這樣也好。你三人各自用功去吧。」青蕖隨傳煉刁運用之法。 三人領命辭出,去往前洞,正取各人所得法寶互相觀看,稱讚道賀,忽聽松風之聲發自洞口,聲並不大,甚是清越。定睛一看,正是那一雙苓免,後腿跪地,向內叩拜。三人知它們靈慧,為謝救命之恩而來。又見它們通身亮若銀雪,一雙時紅時藍的眼睛閃閃放光,鳴嘯之聲宛如喬松吟風,十分娛耳,俱都愛極。魯孝恐它們膽小驚逃,不敢就捉,只把手連招道:「小乖兔兒,我們決不傷害你們。如肯住在洞內,我天天給你們好東西吃,省得藏在黑谷裡面,常受妖人蛇獸侵害,不是好麼?」苓兔只把前爪連拱,叩拜不已,卻不近前。魯孝性急,見它們不肯過來,便試探著往前走去,意欲冷不防縱身便捉。靈兔見狀,立現驚惶,轉身往外便逃,剛一縱起,忽然急叫了兩聲,便已倒跌下來。魯孝恰也縱起,一手一個剛剛搶住,再看苓兔已然暈死。原來守洞神吼突在洞口出現,苓兔先未覺察,回頭瞥見,當要吃它們,立時雙雙嚇死。 魯孝大怒,將右手苓兔放下,抓住姑茫頭上長髮亂扯,口中罵道:「師父不許你擅自出洞,你跑到哪裡去了?好好回來也罷,無故做這凶相,將我兔兒嚇死。」話未說完,越想越氣,正想將左手苓兔放下去打,姑茫忽偏頭一口將兔咬住。魯孝方怒喝道:「你敢吃它?」趙、王二人已雙雙縱將過來,王謹先將姑茫口中苓兔接去。趙霖也將魯孝的手拉開,笑道:「你上這東西當了。姑茫好意,打它做什?你看地下那個兔兒還有麼?」魯孝聞言一看,先放地下的苓兔蹤跡不見。另一個在王謹手中不住亂掙,已然醒轉,原來竟是詐死。因先前乍見姑茫洞口現身,受驚縱退時,還未沾地,魯孝也自縱到,凌空捉去。因打姑茫,放了一個在地下,人才轉身,便即人士遁去。趙、王二人見狀,想起這東西和成形靈芝、首烏一樣靈異,忙即上前解勸。王謹看出姑茫不是真吃,便接了過來。 這一個知道被人看破,不住哀鳴亂掙,見了魯孝,急叫一聲,二次嚇死。趙霖知不是假,便向魯孝說起這類靈物的天性,說完,使一眼色,笑道:「這類千年靈藥,修道人吃了固是有益,不過區區草木之靈,歷時千年,好容易能有今日。我們只要用功勤修,仙業終當成就,何須乎此?本心是想它那藏伏之所蛇獸甚多,易受傷害;再似今日這樣,被妖人發現,便遭毒手。為此想將它移養洞內,點綴仙府,就便防護,准知這樣不知好歹。反正已死,我們拿它當嘗新也好。」王謹會意,接口道:「其實逃走那一個如能回來,這一個再要不死,養在洞中,實是可愛。我看先不要忙,等上一會,它要活呢,便和它商量,令其移來洞內;如真不知好歹,先將這一個三人分吃,再往它藏伏之處搜尋另一個出來,降服便罷,不聽好話,一齊吃了拉倒。莫非我們本領還不如妖人麼?」 話未說完,魯孝側顧王謹懷中苓兔又復醒轉,朝魯孝將頭連點,前爪亂抓亂撲,低鳴索抱。魯孝越發喜愛,忙伸手撫慰道:「乖兔兒放心,我們不吃你的。姑茫最聽我話,也必不會傷你。不信我把你放在地下,要走就走,再有妖人害你,我們就不管了。」說罷,由王謹手內要過,放在地下。苓兔竟不逃走,依依魯孝足下,眼望洞口蹲伏的姑茫,週身亂抖,作出害怕神氣,忽然一縱,便往身上撲來。魯孝一把抱住,見它馴貓也似,越發喜愛。方在笑道:「你不逃走了麼?」趙、王二人早見先逃走那一個忽在洞角現身逡巡,欲前又卻,好似驚懼遲疑。及見後一個被魯孝抱在懷中撫愛,又似忌妒,惟恐落後,猛一縱身,銀箭也似直朝魯孝懷中射來。魯孝剛伸手接住;兩免便就懷中互相爭撲起來,意似爭寵。看得三人哈哈大笑。趙霖道:「我們全都愛你們,不要走過場假打了。」二兔聞言,彷彿心事被人說破,立時停鬥,緊貼魯孝懷中,不好意思神氣,形態靈巧,甚是滑稽。引得三人又是一陣好笑。姑茫叫了兩聲,魯孝出洞一看,原是兩個帶有鬚根的兔形獲苓,長約五尺,已被姑茫取來。知是苓兔原體,笑對它們道:「姑茫連你們的原身都取了來,真要傷你們,不容易麼?這樣膽小做什?」苓兔聞言,連聲嬌鳴,將頭連點。三人問明它們所願生根之處,就洞角掘了一穴,將苓根放入,用土埋好。由此閒時調兔為樂,情甚親密。 趙、工二人離家日久,心念柳湖安危和朱人虎的下落吉凶。又因師父准其先回,未限日期,只要玉鉤斜煉成便可起身,急於還鄉,用功越勤,每隔三日,便去後洞領教。青蕖見二人用功甚勤,人又靈悟,也頗期愛,玉鉤斜外,又傳授了好些法術。二人福至心靈,一學即會。魯孝身具異稟,入門較久,進境更快。 光陰易過,才只月餘工夫,趙、王二人已煉到功候。這日一算時期,離八月中秋才只十來天,心正盤算行期,忽聽師父傳喚。入內一看,青蕖交過兩封書信,說道:「這兩封信,一封與你師娘,一封由你師娘轉交青衫老人。明日一早,先往點蒼山交信,青衫老人不見外客,無須往見。他那六子李洪如能相遇,不妨告以玉龍山鬥法之事。你同門師兄姊見面,也無須多聚,至多留上兩三日,便返柳湖。嵩雲如有事尋你,無須理她,此女違我心意,自尋苦惱,此事已有李夫人暗助,你二人不必過間,由她去吧。」師命尊嚴,二人不敢多言。心想:「李夫人乃青衫老人之妻,並未見過,不知法力如何。嵩雲師姊,乃師父之女,看去人頗忠厚,為何這等口氣?」當時應命拜辭。因師父不許明日再見,又和魯孝情厚,互談未來之事,直談了一夜。陶泅於日前因事出山未歸,二人只得轉托魯孝,代為辭謝,隨即起身。魯孝執意送行,喚來姑茫,三人同騎,以便途中說話。本意還想送到點蒼山,再轉柳湖,認明地方,再行回山。二人因師父、師叔日前說過,魯孝不久將有大難,柳湖不可先去。知他兄長勿惡凶狠陰毒,天良喪盡,師父這等說法,恐歸途相遇,再三辭謝。魯孝執意不肯。二人心想:「師父只說柳湖不可同往,只去點蒼山當無妨害。魯孝近數月又曾孤身遠出,時常往返千里之外。」只得告以師言,送到點蒼山為止,等玉龍山事完,再往柳湖暢聚。魯孝笑道:「二位師兄真個膽小。我久聞點蒼山李、朱兩家神仙眷屬,連子女門人個個法力高強。尤其青衫老人李師伯,一家道妙通玄,為方今地仙中第一流人物。久想拜識,未得其便。難得有此機會,正好登門見識見識,並看那裡仙景怎麼好法。我不去柳湖,隨你們去點蒼山住上兩天,多交幾個朋友。等你們起身,我再回來也是一樣,你們怕什麼?」二人知他天性剛烈,言出必踐,不聽攔阻,只得罷了。哪知魯孝此行,卻生出一場枝節,幾遭慘死。這是後話不提。 三人騎在姑茫背上,且談且行,飛行神速,一瀉千里,不消多時,便到了雲貴邊界。趙、王二人俯視腳底,山川城郭宛如蟻埋蹄洋,大地茫茫,更無涯際。上面是長空萬里,雲白天青,姑茫飛又極高,迎著劈面天風,凌虛御空而行,上極穹蒼,憑臨下界。有時穿入雲層之中,大片密雲被姑茫一口紫焰噴射出去,立時衝開一條雲衍,大小雲團紛紛碎裂,四下橫飛。等到穿出雲層之外,回顧身後,殘雲斷絮,花翻浪滾,怒濤也似往後倒退下去,被當空晴日一照,幻為異彩,頓成奇觀,豪快無倫。想起初離柳湖,由秘徑森林通行出來,行旅何等艱難,想不到年餘光陰,便成仙凡之隔。雖然還沒有修到真仙一流,但已煉到身劍合一,橫空而渡,絕跡飛行,瞬息千里。這等仙緣遇合,千古難逢,難得自己上無父母,下無妻子。不過柳湖世外桃源,人間樂土,先民遺烈,慘淡經營,乃有今日。全村長幼多是宗親戚好,當此危機將臨之際,自不能置身事外。只等玉龍山事了,決計人山修道,永證仙業。只不知朱人虎現在何方?如能將他尋到,引入師父門下,也不在當年結拜之義。王謹又想起金姥姥女弟子平旋,當初曾有約會,說好要往玉龍山去;嵩山白、朱二位仙師,也似有暗助之意。照著陶師叔平日所說口氣,這幾位仙人個個道法高深,任多厲害的妖人也非對手,此行得勝無疑。只是前後所遇仙長,對於人虎均似厭惡。又聽說他去年負氣出走,已投到妖人門下,將來能否棄邪歸正,實是可慮。 魯孝見趙、王二人沉吟不語,便問想什心事。二人便將心意說了。魯孝說:「這姓朱的雖和你們結盟,那日我聽師父說,去年偶遇你師娘,說起此人真個該死,以前心術便壞,近贅妖人門下,更是無惡不作。他和山女一段孽緣,將來必無好果。這等人,不論哪位仙師,你們都無法引進,理他做什?」趙霖笑:「你那令兄,不比他還厲害麼?我們也是朋友義氣,盡心而已。」魯孝道:「休看哥哥不好,他到底還有孝心。再說我娘又是仙人,要占不少便宜。也許他這一點孝心,到時能夠轉禍為福,那就好了。」 說時,三人業已飛近雲南大理府的上空。魯孝近日雖常出山,並未走遠,當地並未到過。遙望洱海前橫,碧山高矗,白雲如帶,橫亙山腰,漸漸現出點蒼山的全貌。上面是白雪皚皚,映日回光,晴空萬里,雲白天青。半山以下,卻又是繁花似錦,草木不調,一體鮮明,嵐光欲活。趙、王二人以前雖然來過,回時改騎神獸連喬飛行,正值滿山雲霧,歸途並未認清。神吼姑茫前在百禽真人公冶黃門下,雖隨主人時常出外,當地卻未到過。師母陳淑均所居的寶月坪本在後山深谷之中,已難發現。青衫老人所居錦春崖壽青亭,地更隱秘。加上仙法禁制,長年雲封,如何能夠找到。到了點蒼山上空,照著以往所見大略形勢,正在盤空飛尋,指揮神吼姑茫四下查看,忽聽姑茫吼聲,魯孝便對趙霖道:「這裡我沒有來過,你說那寶月坪既在山中,以姑茫的目力,怎會查看不出它的所在?就有禁制,也能查看出一點跡象,如何不見,莫要不是這裡吧。」趙霖答道:「不會。我因上次歸途有霧,又由空中飛行,恐把路走錯,一入滇境,便令連喬順著下面山勢,經由龍街、南澗、蒙化舊路上空飛來,這一帶以點蒼山最高,天氣最好,山色終年清明。如換別的高山,山頂一帶多半濃霧迷漫,氣候哪有如此清朗?風景花木也無如此秀麗。」正說之間,王謹瞥見下面絕壑千尋,危崖壁立,指告趙霖、魯孝道:「師兄你看,那不是仙霞峰三翻崖和前遇怪獸連喬的青衣十三盤麼?」 趙霖一看,果是舊遊之地。笑道:「我們經過大鵬頂飛來,自不會差,早看見青衣十三盤在下面了。但是仙洞雲封,我們上次去時,便是被人救去,道路既不認得,師母所居寶月坪又有仙法禁制,如何能找得到,這不是白說嗎?」魯孝答說:「只要看出一點影跡,姑茫便能找到。我想朱師伯既命二位師兄來此,伯母不會不知,即使疏忽,她一發現,定必開雲相見,斷無見拒之理。我們還是滿山亂飛,早晚總能遇上。」話未說完,猛瞥見兩道青光疾如流星,由後山半腰雲影之中飛起,往斜刺裡射去,破空穿雲,橫空飛瀉,晃眼刺入遙天蒼雲之中不見。趙、王二人新近學會飛劍,已非昔比。覺著兩道青光好似韋萊、朱嵩雲兩位同門師兄妹,想要飛身追去,無如相隔太遠。青光起時,似有五彩金霞在後閃了兩閃,比去年所見二人的遁光要快好多倍,在前側面一閃即逝。料知雲層下面青光飛起之處,定是師父所居寶月坪無疑,忙追了過去。還未到達,便見下面白光一閃,雲霧似狂濤一般往四外湧去,晃眼無蹤。山崖也變了形態,現出一條又深又大的幽谷。定睛一看,正是寶月坪上年遇救之處。心方一喜,猛又瞥見兩道青光由下面疾飛上來。隨見對面一個宛如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同一白衣少女一同飛近,正是同門師兄妹丁韶、林瑜夫妻二人。見面不顧談話,先把手一招,望側面崖頂上飛去。 趙、王二人見他們不引自己下降,卻往旁飛,心中奇怪,料有緣故,隨即趕去,落到崖上。互相禮見之後,方要開口,丁韶匆匆間道:「你們見到韋師弟和嵩雲世妹麼?」二人答說:「先見兩道青光,頗似他們二位,想追已經無及。何事飛得如此快法,有什麼緊急事麼?」丁韶笑道:「再休提起,他二人真個糊塗。」林瑜接口道:「此時何能多談?事已至此,埋怨何用?」遂對二人道:「師母現在小瀛洲,二位師兄見時,不要提起路遇他們之事。等見過師母,到我那裡再說吧。」二人應諾,隨同飛降,同往錦春峽小贏洲飛去。到後一看,青衫老人之女李賢、李政,正陪師母陳淑均談話,並無不快之容。趙、王二人上前拜見,呈上書信。 淑均接過,看完笑道:「此事日前已聽青衫老人說起,因寨主乃天都、明河二老記名弟子,他夫妻不便出手,你師父向來又不肯作惡人,本定由你們自己前往應約,另托兩位老前輩暗助,欲使雙方善罷。昨日老人高足洪璟。阮證回山,帶來嵩山二老書信,才知寨主屢犯教規,為惡橫行,明河長老曾有遺命,令朱道友到時行誅。並說當初不收寨主為徒,便為算出今日之事,不許朱道友徇情寬縱。本來朱道友想令他師弟伏魔真人姜庶,拿了飛刀、令符前往行法。不料寨主自知孽重,越發橫行,反正難討公道;又打聽出你二人已然拜師學劍,身後有人,競勾結了不少左道好邪,意圖抗命。事已鬧大,對方頗有能手,事尚難料。明河仙示只命行誅,未說下手方法,寨主能否聽命,結果如何,也未提起。為此飛劍傳書,請老人相助,即使自己不出山,也要命門人子女前往。聽說寨主也甚狡猾,開頭只作為山女約會,非到事急,不肯出面。實則自知劫難將臨,舉棋不定。到時受了妖人慫恿,仍要把那多年苦煉的百獸惡陣施展出來,準備得勝之後,聯合同黨,打著天都。明河二長老的旗號,創立明河派;敗了,便隨妖黨投在南疆長狄寨妖孽哈哈老祖門下,欲免誅戮。你李師伯母和我一樣面軟心慈,想起山女癡得可憐,只為一念情癡,自惹殺身滅門之禍。月姑天性凶殘,為了情人,連父母姊妹全都不顧,這還不去說她。巧姑卻是可憐已極,令我轉告你們,此去相遇,不許太傷她心,我已應諾。你們難得遠來,可在此住上三日,回轉柳湖,各照師命,自往應約。到時雖然不免凶險——趙霖面帶煞氣,尤為可慮,但只要遇事留意,勿太予人難堪,自有解救。還有魯賢侄之兄勿惡,也與寨主一起。此人邪法已高,不比往常,朱師伯與令師之言,必須緊記,大意不得。」她隨指二女說道:「這是青衫老人之女,你們的大師姊李賢、七師妹李政,也是我的義女。」各自見過。隨命丁韶夫妻引出安置。五人便向師母和李氏姊妹辭別退出,同往丁韶夫妻所居小靈鵝館飛去。 到後,林瑜便去外面,一會,端來幾種精美餚酒,款待三人。賓主分坐,談說經過。才知嵩雲本是人家棄嬰,被陳淑均無意中發現,偶動惻隱,收回山來。朱青蕖見此女根淺福薄,本令送往人間寄養,長大為之擇配。不料淑均天性仁慈,見她生得靈慧,日子一多,生出感情,不忍棄去。嵩雲也頗聰明,不論文武法術,一學便會。淑均中年清修,未生子女,自是鍾愛。韋萊本是朋友門下,欲拜青集為師。青蕖見他根骨淺薄,隨師多年,雖會一點劍術,但不肯用功,只允收為記名弟於,令其暫居山中,隨眾修煉,等其前師回來領去。不料乃師張天廚乃旁門中人,一去不歸。韋萊拜師,實為與嵩雲兩心相印,欲加勾引,並非真心向道。事有湊巧,朱氏夫妻中女的面軟心慈,男的有夙孽未斷,延誤道業,欲往終南閉關清修,以參正果,恰在此時動身。不曾在意。朱氏夫妻原是散仙,與青衫老人不同,本來門人不禁婚嫁。無如韋萊、嵩雲卻冤孽相纏,又以青蕖不喜韋萊,雙方情愛日深,時常一同出山。偶被一妖婦發現,始而雙方爭鬥,最後竟為邪法所迷,與妖婦纏在一起,索性躲在外面,為起惡來。這日,男女三人正煉邪法,青衫老人六子李洪忽然飛到,將妖婦殺死,破了邪法。 嵩雲出山時,本將乃母一粒天心珠偷帶出來,因遇妖婦,為邪法毀去。此珠乃淑均他年成道之寶,與本身元靈相合,經此一來,元氣自受損耗。嵩雲知道不了,悔已無及。李洪隨將二人強逼回去。同時,淑均正在山外行道,心靈上也有警兆,事完趕回。剛到家,便接青蕖飛書,大為忿怒,說這兩人婚嫁無妨,不應私自出山為妖婦所乘,自敗道基,還累乃母心神受傷。事已無可救藥,立命逐出。淑均看完,方在氣憤,李洪已將二人押送回來。本意想令二人賠罪,自往山外,覓地同修,等有成就,再同登門謝罪,復為母女師徒。不料一個忘恩,一個負義。淑均對人寬厚,素無疾聲厲色,氣頭上未免責說了幾句。嵩雲從小嬌慣,連句重話也未聽過,傷了至寶,不但不肯領罪,反倒出言頂撞。更惱羞成怒,負氣欲行,並要將那寶珠帶去。淑均自是氣極,又不忍行法強制。青衫老人之妻孫仙子本與淑均至交姊妹,當時正在房中,立命將珠留下。嵩雲因那寶珠已為邪法所毀,乃母暫時收不回去,意欲帶走,為他年要挾之計,聞言競圖反抗。忽聽空中有人喝道:「你此時怎知厲害?等悔悟時,我自救你,勿氣汝母。去吧。」嵩雲、韋萊聽出是青衫老人口音,知道此老乃父母好友,法力高強,外和內剛,近年夫妻閉關,同修上乘仙法,表面和易,實則疾惡如仇。聞聲方在膽寒,聽到「去吧」二字,竟似當頭棒喝,晴天打了一個大霹靂。同時一片祥霞罩向身上,那粒天心珠也離身而起,朝乃母胸前飛去。二人惟恐老人反臉,忙縱遁光逃走,吃那祥霞一逼,比電還快,晃眼往遙空中射去。跟著便聽老人傳聲,請孫仙子回壽青亭去。孫仙子便令賢、政二女陪伴義母,作別自去。 趙霖本想往壽青亭拜見,及聽丁氏夫妻說起,老人自閉關以來,已不見外人,連師父這裡,也差不多斷了來往,除孫仙於偶訪師母外,老人從不出外,只得罷了。旋又問起朱人虎近況。丁韶方要開口,林瑜看了她丈夫一眼,接口答道:「我們只知此人喪盡天良,現與月姑已成夫妻。日常欺凌乃妹巧姑,累得她終日以淚洗面,度日如年。二位師弟如回柳湖,必知底細,我們卻不清楚。此去許能見上,也未可知。我看巧姑對趙師弟情深一往,柳湖如非此女,早遭慘禍。本門不禁婚嫁,他日相遇,切不可過分絕情,使其痛心呢。」趙霖一心惦記人虎與柳湖諸人安危,以為人虎乃骨肉之交,棄妻入贅邊山,情出不得已,只要相見,仍可勸其回頭。一味尋思,未兩句話並未在意,反倒歸心似箭。師母命留三日,恐其有什吩咐,不敢說走。哪知並無什事,到第三日方始召見,命二人即回柳湖,遵照師命行事,不可在外停留。三人辭去,丁氏夫妻親送出山。 雙方辭別以後,魯孝堅持要送往柳湖,趙、王二人再三勸阻,後來魯孝才允送到半途分手,二人強他不過,只得答應。三人仍騎神吼姑茫同飛,到了大鵬頂上空方始分手。二人因師父曾有不可同往柳湖之言,恐其暗中尾隨,特在當空停了一會,見其飛遠,並未追來,方始放心往柳湖飛回。先到水洞落下,向守洞人詢問了一陣,得知人虎自和巧姑一鬥,受了長老村眾埋怨,負氣出走,一直未回。上月山女巧姑突然飛來,自見村主,說人虎受了月姑所惑,將對柳湖不利,雖經她另托一人暗中阻止,能否使其息念,尚不可知。萬一同月姑飛到,最好將他妻子藏向隱僻之處。假說是人虎走後,他妻子因往山外尋夫,中了瘴毒病死,另設假墳,再與相見,也許無事。說完,騎鸞飛走。村主知山女為人頗好,立即照辦。可是直到如今,人虎也未回來,不知所說真假。 趙霖知道山女用情專一,妒念更重,欲置朱妻於死,也未可知。聞言匆匆飛回,到家見了全村中人,也都異口同聲一樣說法。未了並說,近來時常發現毒蛇怪獸,但未傷人,略現即隱。與那日巧姑所說,月姑和人虎將來禍害全村,事前應有情事一樣。村主正在愁慮,二人恰巧回轉,又聽說事情已有準備,決可無害,雖還不知煉成飛劍之事,但他二人智勇雙全,素得眾心,既說無害,必是實情,遂都喜出望外。並把朱人虎棄家出走,喪心病狂,意圖危害全村經過說了出來。 原來朱人虎自從看完趙、王二人所留書信,想起三人結盟之事,本來情分甚厚,不分彼此,不料這次往訪青衫老人,偶見山女美貌,乘興調戲,惹出事來。三人原是一路,仙人卻獨對自己鄙薄。現在二人前往終南尋師,自己卻守在山中不能同去。照著目前形勢,二人既受陳仙子垂青,持了書信往見朱青槳,必蒙收留,不久便和丁、韋諸人一樣成了劍仙。回想自己並無大過,只是少年喜事,偶然言行失檢,便遭主人師徒厭惡,真是冤枉。最可恨的是,三人平日說得那麼情深義重,親逾骨肉,陳仙子心偏量小,不為引進,也還罷了,如何走時連面都不見?越想越氣,不僅未照書信行事,將妻子遷往臼蘋峽,反而對二人懷恨。覺著神仙也是人為,世上既有仙人,難道只有李、陳諸仙?並且這兩家也是夫妻同修,門人並未斷絕男女之好,可見雖有妻子,並無妨害,何不也往山外尋師學道?只要心志專一,不畏艱苦,早晚總能遇上,好歹也爭一口氣。 事有湊巧。山女巧姑也苦戀趙霖,自從那日藉故追來,和趙霖途中相見,看出情郎對她並非真個厭惡,並還有了憐惜之念,說她比月姑好,後來又曾許其摟抱親熱。還說除她以外,不再娶妻,只因向道心堅,不肯結婚。這一來,覺得有了指望,越發情深愛重,把情人影子深印心頭。回去越想越捨不得,還想藉故再見一面,便騎青鸞,往柳湖飛去,哪知趙、王二人早已起身。到時正遇見村中兩位長老閒遊湖邊,瞥見青駕飛降,上面坐著一個美貌山女。因趙、王二人行時留書,詳言利害,並告以日後山女尋來如何應付,似是胸有成竹。一見來的是巧姑,知她為愛趙霖,暗助自己這一邊,此來必有原因。立時照禮延款,請往村中,盛筵相待。巧姑見情人已走,本想辭去。但因來時準備和趙霖多談一會,又恐乃姊命手下蛇獸來尋,因此一到便令青鸞飛往大鵬頂一帶盤空查看,發現蛇獸追蹤,立即飛報。鸚鵡也未帶來,無法通知。村人又對她禮敬,知道趙霖背後必說她好,因想買好村眾,為異日進身之計,於是暫留。到了席上,便把玉龍山的厲害和月姑毒計詳告眾人。諸長老一聽老人父女如此厲害,難得巧姑冒險洩機,照她所說,只要應付得法,期前便可無事,又是心驚,又是感激。 巧姑問出情人果說她好,也極高興。想起人虎乃趙霖兄弟,對她又甚恭敬,所說都是愛聽的話,山女心直。對於人虎也漸生出好感,不特不再厭恨,反倒刻意交歡,只想將來代向情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哪知人虎心性陰險,恨她切骨,自從得信,便和村主想好毒計,一同趕來,表面敷衍巴結。巧姑情癡太甚,竟為所愚。人虎暗中假說趙霖留有一封密信,請其往觀。巧姑信以為真,席散之後,謝別主人,獨自同往人虎家中。剛一到達無人之處,人虎突然發難,先用本山所產**香草金步搖,往巧姑鼻端一拂,再用前得靈符鎮壓。巧姑認出毒草迷人,警覺是詐,已經無及,鼻端聞到一股異香,立時昏倒,身子也被材中獵虎的大網網緊。人虎記仇心盛,絲毫不知厲害,將人擒到以後,又綁上一層蛟筋索,吊在樹上毒打。山女醒來,已然全身是傷。總算五行有救,人虎知她厲害,恐其掙脫,先用獵網裹緊,外加綁索,這一來,反將頭臉護住。等到發覺獵網太密,將臉遮住,人已醒轉。毒草又在吊人時無心中失去。那草所產無多,非開花無用,共只一朵,急切間也無法採到。只得同了兩個無知村漢,用皮鞭一陣亂抽。巧姑花容被獵網擋住,不曾毀損,裝束本是半裸,自胸以下網眼較稀之處,全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巧姑原會法術,只一舉手之間,柳湖村眾全無倖免。醒時知道中計,憤怒已極,先想還手報復。繼一想,情人不在,只要殺傷一兩個,便要生出反感,不如就用這條苦肉計感動情人,等村眾趕來,使其親見對頭陰謀與身受之苦,再走不遲。好在身雖受傷,人已醒轉,有了防備,不會再有性命之憂。那靈符神光,不知怎的竟會無害。心中一定,於是故意哭喊,暗中行法,將身護住,任其毒打,毫不抵抗。 村中長老聞說有人發現人虎同了村主朱式和三個親信,在白蘋峽隱僻無人之處毒打山女,不禁大驚,率眾趕來。朱式生性剛愎,因為諸長老偏向趙、王二人,對他責難,心中懷恨。再聽人虎讒言,說山女口甜心苦,萬放不得,最好殺以滅跡,否則柳湖隱秘已被知道,早晚有滅村之禍。並說自己深知山情,曾得仙人指教,令其相機下手,除此禍胎。朱式好勝喜泱,又最鍾愛這個侄兒,吃他連將帶激,竟受蠱惑。及見請長老全數趕來,內中一位年輩最高輕不出面的,也自氣急敗壞隨同趕到,見面罵了句畜生,迎頭先是一枴杖。同時便命隨來子侄去往宗祠神壇,擊鼓嗚鐘。分明事已鬧大,要按村規處治,心還不服。 忽聽一聲驚鳴,響徹九霄,日光下一隻形如鸞鳳,彩羽鮮明的青色大鳥,已摩空急駛而來。到了上空,一聲長嘯,便如飛星下墜,來勢迅猛異常。還未到地,兩翼風力已扇得左近林木呼呼亂響,聲如潮湧。眾人看出來勢厲害,急忙散避,有的還想動手去打。忽聽山女長嘯了一聲,大喝:「凡是我所騎青鸞,你們萬動不得!」說時遲,那時快,青鸞已經飛墜,兩爪朝巧姑身上只劃得兩劃,連網帶蛟筋索一齊碎斷。山女也奮身一躍,到了青鸞背上,口中連聲呼叫,意似不令青鸞報復。一人一鳥,隨同飛起空中。 眾人料知闖了大禍,方在愁急,忽又聽空中鳥鳴風吼,宛如海濤怒湧,厲聲大作。先是七八隻大小猛禽橫空飛來,一會越來越多,天空都被鳥群遮滿,為數不下千百,多是奇形怪狀。眾人儘管生長邊山,好些均未見過。除少數幾隻大僅如雞而外,下余全是目光如炬,爪利逾鉤。最大的幾隻鐵羽橫張,兩頭寬達四五丈,鳴聲更是猛烈洪厲,震得山鳴地撼,目眩心驚,風雲變色,石走沙飛。這千百怪鳥本都怒嘯發威,作勢下撲,只一到地,全體村眾一個也休想活命。幸而山女不願傷人,見青鸞忠義,憤主受傷,一聲長嘯,將所養靈鳥連同附近山中的猛禽一齊召來,想要毀滅全村,為主報仇,惟恐內中幾隻性情猛烈,一個禁阻不住,傷了情人的心,揚手飛起一片紅雲,先將下面眾人護住。然後引吭長嘯,朝上將手連揮。空中烏群方始停住,各以鳴嘯相應,但也不肯退去。這一來,變成五色鳥羽結成的雲幕,黑壓壓一大片懸在空中,罩向眾人頭上。那千百烏目爍若明星,在雲幕之下閃閃放光,紅、紫、藍、金,五光十色,各自不同,頓成從來未見之奇。眾人見狀,自更驚惶。 山女止住群鳥以後,便在青鸞背上歷數朱人虎的罪狀,說道:「我自幼煉就仙法,養有無數猛禽靈鳥。這次原因想念情人,來告機密,不料誤中毒計,又被符光禁制,若是回醒稍晚,決無生理。我死無妨,但我所養猛禽靈鳥決不甘休,全村人眾休想活命。這廝人面獸心,以怨報德。我只張口舉手之勞,立可復仇,使其屍骨無存。只因看在我情人分上,恐傷他心,雖然受傷甚重,回山、自去調養,不與這畜生一般見識。並將空中鳥群止住,以防加害,使你們受了誤傷。我還養有兩隻猛禽,一名阿寧,一名阿黑,最為猛烈厲害,現均有事出外,尚未飛來,我此時如走,二鳥性如烈火,又最忠心,不與說明,早晚必來報仇,仍是你們一場大禍。故此忍痛暫留,等二鳥到後,說明再走。不過我和你們並無情義,只有仇恨。受此苦痛奇冤,不肯報復,全看在我情郎分上。方纔你們說他走的時日方向,必須明言。我也並無他意,只想追上話別,指引他的明路,令往尋一仙人;並將我今日為他所受苦難,使他知道,於願已足。先前如非騙我,將來他回來時,也望你們為我多說好話。他就不回心轉意,只要他心裡有我這苦命人,我也感激。此後這裡便和我家一樣,一旦有事,不論明暗,定必相助,只是哄我不得。」 眾長老、村眾自然諾諾連聲,不住賠話謝罪,說對下手的人,少時必加處治,正問答問,忽聽遙空中相繼傳來兩聲極洪烈的厲嘯。青鸞剛一張口,吃山女在頭上打了一掌。又似憐惜,把鳥頸一摟,臉湊上去,親了又親,柔聲說道:「下面都是我情郎的親友家族,一個也傷不得。打我的畜生,又是你三姑所愛,這事只好罷休。阿寧它們性暴,只你能夠制它,如何反倒激它報仇?乖乖聽我的話,我更愛你。」青駕聞言,也揚頸伸頭去和主人親熱,口中低鳴了兩聲,意似允諾。 人鳥正在嗚語應和,共只幾句話的工夫,猛瞥見先前嘯聲來處,天邊現出一點金星、一個黑點,宛如流星飛射,橫空疾駛而來。晃眼鄰近,又是兩聲極洪厲的怒鳴,跟著現出全身。前頭一隻怪鳥,翼闊身小,形如蝙蝠。通體生著金黃色的細毛,油光水滑,映日生輝。頭上生著一隻獨角,怪眼怒凸,其紅如火,一張似鶴非鶴的怪嘴,微露稀落落兩排利齒,身形短瘦,腹下卻生著兩隻又長又粗的鳥腿,一對尺許大小鋼鉤也似利爪。雙翼橫張,竟然寬達一丈左右,落時收縮,背上疊起了三四摺,看去醜怪無比。後面一隻黑鳥,大只如雕,形也相似,頭上也有一隻獨角,角梢朝前,鋼鉤也似,映日生光,通身黑亮,連鳥目也是黑色。飛起來又勁又疾,兩翼橫展,發出轟轟呼呼之聲,身不甚大,形態似比前鳥還要猛烈。空中群鳥立時紛紛飛散,往側避去。 二怪鳥到了青鸞面前,朝山女連嘯兩聲,更下停留,也不聽主人喝止,兩翼一收,便如彈丸飛墜,各伸雙爪朝紅雲中眾人撲去。山女似早防到,手持一叉相待,往下一指,早有三股血紅色的火焰斜飛下去,擋在紅光前面。兩鳥忙往側閃,想是去勢太急,滿腔怒火無從發洩,秩爪到處,雙雙抓在左側崖石之上,卡嚓一聲,石火星飛中,丈許大小兩片崖石竟被鳥爪抓裂墜地。轟隆大震聲中,山女已騎駕飛墜,將手一晃叉頭,三股血焰立即展佈開來,化為一片紅光,將二鳥裹住,口中不住曼聲吟嘯,二鳥雖被紅光制住,意似不服,神態越發倔強,怒嘯不已。後來青駕也隨同連聲低鳴。人鳥相持了好一會,山女面有喜色,連叉光帶眾人身前的紅雲全數收去。二鳥也已收威,只蝙蝠形的怪鳥目閃凶光,偏頭注定朱人虎,竟似恨極,仍想得而甘心。山女喝道:「阿寧,休再記恨。須看我情郎分上,莫看這廝人面獸心,我姊姊還當他寶貝呢。」說罷,一聲長嘯,空中鳥群各自振翼齊飛,似潮水一般,橫空急駛而去。 那只黑鳥本隨主人飛起,先前也未看出異樣,到了空中,忽然偏頭下飛,朝人虎撲去。山女見狀,未及阻止,青駕猛張。一蓬青絲,激如箭射,已噴將出去。那名喚阿黑的怪鳥,好似畏懼青駕,忙往斜刺裡飛遁,差一點沒被抓中。逃時匆忙,鳥羽掃向一株半抱粗的杉樹上面,當時便被打折。阿寧本也作勢欲撲,吃山女二次一晃手中叉,大片紅光連同青鸞所噴青絲,分頭將二鳥一齊網住。山女道聲:「再見!」一人三鳥隨同飛起,破空穿雲而去。 先前烏群飛退時,狂風大作,天日為昏。等到鳥退風止,只見當地田野中大片林木禾稼全數倒折,狼藉滿地。柳湖世外桃源,人間樂土,自從開闢以來,幾曾見過這等形勢?涼魂乍定,想起前事,均認為人虎過於荒唐。幸是山女情癡,不肯加害,否則全村生靈必要一齊葬送,豈有生理,一班耆老比較慎重,雖然忿怒,一來事出倉猝,初次遇到這等驚險場面;二來又想全村只趙霖、朱人虎、王謹三人文武雙全,趙、王二人遠出未歸,剩這一個又與玉龍山之行有關,如按祖宗所留法令,便應處死,無如好些顧忌,只得暫時隱忍,意欲從寬處罰。將朱式村主免去,由諸長老選人權行代管,等趙、王二人回村,玉龍山事完,再作計較。當時只把人虎嚴詞責備了幾句,還不怎樣,村人卻動了公憤,同聲辱罵,如非諸長老力阻,幾乎動手想將人虎打死。 人虎以前受辱懷恨,少年任性,未計利害,不料弄巧成拙,成了眾矢之的。他事後不知悔過,反而惱羞成怒,越發勾動惡念。當隨朱式受審的頭一天,竟然背人私逃。因在事後被妻子埋怨了幾句,他天性涼薄,連結婚數年,已有兒女的愛妻,均未明言,獨個兒留了封信,盜了竹符,帶了好些金沙和隨身衣物,連夜逃走。趙、朱、王三人平日均受村人尊敬,又常奉命出山,把守水洞的人尚未接信,竟被朱人虎容容易易逃出山去。 人虎雖對村人懷恨,畢竟祖宗父母之鄉,初出時尚無惡意,只想尋到仙師,學成劍術,去往玉龍山殺死巧姑,報仇雪恨,再將幾個領頭為難的村人毒打一頓便罷。不料孽緣遇合,對月姑原有愛意,月姑更是情癡。自從大鵬頂慘敗回山,心疑點蒼山中仙俠暗助對方脫離,因知寨主畏懼青衫老人,不敢上門生事。但料對方本無什法力,卻敢定約拜山,早晚也必往點蒼山求助。因此每日均派手下妖猿惡猩蛇虎之類,輪班在各要道伏伺。巧姑人極聰明,知這兩人再如相見,一拍即合。人虎恨她人骨,必向乃姊進讒暗算,甚或以此要挾,要月姑代為報仇,始肯從婚,都不一定。人虎狂傲狡詐,一個立腳不住,私逃出來,只一離山,必被惡猩等發覺。照本山規例,約期以前雖不許上人門戶,但在別處相遇,便成另一回事,照樣可以劫殺。月姑凶狡險毒,必用蛇獸引逗,藉故發難,勢須早為戒備。於是也命駕、鶴等靈鳥,日常輪流飛空查探。飛的自比走的要快得多,果然待不兩日,便發現人虎蹤跡。巧姑此時報仇免患,易如反掌。終以情癡大甚,恐傷趙霖之心,幾經盤算,不肯下手。只防月姑日後合謀害她,便向乃姊說:「你的愛人似已走出柳湖,並已喬裝,不易看出。他恨我入骨,如與你結為夫妻,定必離間我姊妹的情感。你如不信讒言,我便助你成功。不過青駕飛得大高,是否看清卻不一定,不成不可怪人。」要月姑折箭為誓,方肯明言。月姑認定人虎愛她,聞言喜極。又以所派猩猿均在大鵬頂與點蒼山一帶路上,恐情人走了反路,致被錯過,知巧姑所養靈鳥飛行神速,相助必能成功。聞言大喜,也未思索,立即應諾。二女不能當時私自出山,巧姑暗告青駕機宜:人虎如不被惡猩毒蟒等看破,聽其自去;否則須搶先擒回。並命鸚鵡和最心愛的靈鶴暗助。 青鸞等剛到大鵬頂,便見人虎被月姑所養惡蟒發現,妖猿惡猩也將趕到,靈鶴忙將人抱起。人虎先已發現蟒群有異,又聞猩猿蛇虎互相嗚嘯,遠近應和,知是月姑所差,雖不甚怕,亦早取靈符戒備。及見鸞鶴飛來,認出是巧姑所養靈鳥,以為吉少凶多,忙將靈符展開,神光暴起。靈鶴如非煉有內丹噴出防禦,幾受重傷,但仍敵不住靈符神光威力。只是忠於主人,又不捨將人丟下,眼看不支。尚幸鸚鵡靈慧,用人言對人虎說:「奉月姑姊妹之命,接你往玉龍山相見,並無惡意。你再不收寶光,自空下墜,一落千丈,粉身碎骨,休想活命。如嫌抓抱難受,騎鶴也可。」說時,靈鶴已將危急。尚幸人虎不知神光附體,下墜不會受傷,膽寒伯死,一聽月姑所差,立即應諾,收了符光。靈鶴早受不住苦痛,往下降落,又防將人跌死,勉強忍苦落地,精力皆疲,幾難再飛。人虎也未看出,因鸚鵡直叫:「青鸞好騎,又穩又快。再不聽話,還是抓你。」人虎日前暗算巧姑,半仗靈符之力,見靈鶴所噴丹氣,居然擋住白光,還當靈符功效用一次減一次,不敢再強。又想:「此次犯了眾怒,連妻子都加鄙薄,除非尋到仙師,煉好仙法,反正無顏回去。月姑本來可愛,以前不允婚事,一半因為不捨拋棄妻子,一半因為趙、工二人力阻,清議也所不容。現已無家可歸,既落她手,不從又難活命,樂得將錯就錯,且享些艷福,等明年中秋,再作計較。」他主意打定,又見空中異鳥群飛,越聚越多,同聲怒嘯,比擒巧姑時所見凶威差不多少,越發害怕。青鸞又正作勢,往剛離地飛起,耳聞蛇獸鳴嘯,震撼山野。俯視下面,惡猩妖猿同了許多猛獸毒蟒,已由四面八方趕來,一齊向上,縱躍怒吼,似想得而甘心。心中憂疑,不知何意。青鸞已經高飛入雲,展開雙翅,迎風疾馳,帶了群鳥往前飛去。 不消片刻,便見前面一座大山高矗天半,上有不少樓台殿閣,良日美池,而男女山入何止於數,連同無數山人所居竹樓洞窟,參差位列於半山之間。晃眼之間,青鸞飛向近頂大片平崖之上。剛一降下,便見月姑姊妹帶了幾個山女,由一座高樓中飛迎出來。落處本是山女所居的一所花園。山女愛花,寨主又喜營建,二女平日染有父風,再加常去點蒼山,見女仙陳淑均仙府景物清麗,再一模仿,風景已是好極。寨主子女姬妾雖多,因二女美慧出群,各拜異人為師,學會好些法術,並還收養了不少奇禽怪獸,大長自己威風。乃格外鍾愛,特意將這所花園賜與二女同居,以便馴養禽獸蟲蟒之類。又行法助其興建,父女合力,把當地點綴成了一片仙山樓閣,到處雲樓飛閣,花樹森列,美不勝收。那樓共是上下五大間,平地突起,前有平湖,後倚叢山,左立翠峰,右列疏林,相隔均遠,四外滿植奇花。樓前大片平地,原備平日調養靈禽異獸,訓練毒蟲惡蟒之用。 巧姑頗喜文墨,因有一隻青鸞最是靈異,便取名呼鸞樓。樓為巧姑別運匠心所建,因和月姑同母,以前姊妹情厚,原是同居樓內。當日料知人虎必被擒回,為博乃姊歡心,又知人虎必從,便和月姑說:「你二人如能成婚,我便遷往別處,將樓讓你。」月站見她說時淚流滿面,知道趙霖不肯要她,而自己卻與情人成了夫妻,相形之下,未免傷心,見狀也頗感動,再四溫言勸解。巧姑乘機正拿話為自己先留異日地步,人虎已騎青鸞飛來。月姑自是心花怒放,飛迎出去。山女情真心直,不知做作矜持,見面先把人虎一把抱住,一面親熱,一面媚笑,嬌問:「情哥哥,你肯要我麼?」人虎本就好色怕死,再見山女貌比花嬌,柔肌勝雪,又當天暖之時,裝束半裸,原易動人,暖玉溫香,忽然入抱,明眸送媚,吐氣如蘭,何況又是心愛的人對他這等遷就,摟抱之間,不禁心神陶醉,色情大動。不僅沒有絲毫推辭,反而回手緊抱,乘機獻媚。假說:「此次私自出山,便為尋你而來。」邊說邊和月姑親熱。一個丁香頻吐,玉靨生春;一個輕憐蜜愛,著意溫存。都是色情奔放,心魄交融,恨不得把兩個身子並成一體,才稱心如意。 巧姑見了這等惡形醜態,對於人虎既更鄙薄,又想道:「白雲在天,趙郎何處?即使憐我情癡,不忘這薄命人,但他神仙事業,意志堅誠,此後天各一方,至多心中有我,偶垂憐念,仙凡迥隔,決難比於鴛鴦。相形之下,已是難堪,何況明年中秋,便是他的生死關頭。父親法力高強,黨羽眾多,來了十有九死。他又不似人虎這樣忘恩負義的無恥壞人,決不肯低頭屈膝,求饒允婚。」想到這裡,方覺心如刀扎,酸痛萬分。繼一想:「我已心許情人,百死不二,他如身死,我活在世上有何生趣?到時本著全力,捨身相救,好了便罷,如有不測,我便同死。不能作那雙棲鶼鰈,也作同命鴛鴦;今生無福,再結來生。也比獨活孤棲,要強得多。經此一來,情郎感我情意,來生必成夫妻,當無再拒之理。」想到得意處,反倒高興起來。 月姑只顧和情人摟抱纏綿,也忘了別的。後來發現妹子時悲時喜,神態失常,知受刺激。月姑性雖凶狠,這時未受人虎蠱惑,尚有骨肉之情。又以巧姑助她成功,本身婚姻卻無望,情人還有性命之憂,心中不忍,方想開口。人虎雖恨極巧姑,因對方是姊妹,還不敢當時進讒。只乘機試探,悄聲說道:「好心肝,鬆手吧,你妹子有氣呢。」月姑還未及答,巧姑早看出人虎不時偷覷自己,目射凶光,知他不懷好意,早晚是個禍害。忽然挺身近前,抗聲說道:「姊姊,我願你二人間生同死!(此是風俗對新夫婦最隆重的祝辭,以能同死,情愛乃專一也。)但你須守前言明誓,天神在上,對我這薄命苦心妹兒,不可再存惡意呢。」月姑見她面容悲憤,聲調激昂,忙喊:「妹兒,我姊妹從小長大,一向親熱,又蒙你助我成功,將樓讓我,怎會對你有什惡意?」巧姑朝人虎看了一眼,冷笑答道:「姊姊,你哪知道我的苦心。實不相瞞,我對你那情人真看不起。日前他又將我毒打,幾被害死,此仇已深,他也恨我入骨。以後不論進什讒言,你只想到我要殺他易如反掌,有仇不報,無非為了他是姊姊心愛的人,又恐傷我情郎的心,惟有忍痛拉倒。否則他連屍首都不會有整的,你如何能稱心如願?只要他不背叛姊姊,忘情負義,我決不動他一根毛髮。好在你已折箭為誓,彼此憑心便了。」說完,轉身便走。巧姑也全虧這幾句說,免了好些危害。月姑雖聽人虎讒言,但一想到妹子如在事前將其殺死,怎能成為夫婦?幾次凶謀入多是欲發又止。此是後話不提。 月姑聞言,方想喚她回來,吃人虎一把抱緊,口喚:「心肝,我還有好多話說呢。」月姑貪戀新歡,便和人虎去往樓中,安頓之後,自向寨主稟告。老人早想二人成婚,又聽月姑說人虎本來愛她,因受趙、王二人阻止,不敢答應。如今私自來投,情願入贅,永不回家。寨主聞言大喜,再把人虎喚去一看,人品武功全好,越發高興。當時傳令,定日寨舞。遠近邊寨酋長得信,齊來赴會。行完儀式,便即成婚。不久又引進到一個妖人門下。 人虎貪戀美色,哪還念到柳湖妻子。而月姑因心情太熱,又知漢人心意不定,何況還有妻子,本就是塊心病,惟恐人虎想家變心,私逃出山,覺得是個禍根,久想除去。這日偶用言語試探,人虎無意中說起家中妻子也頗賢美。月姑一時激動妒火,立逼人虎同她偷回柳湖,殺死前妻,以明心跡;否則便非真心相愛,要和人虎同死。人虎受迫無奈,正在商議起身,不料巧姑疑心二人必有陰謀,暗命靈鳥鸚鵡隨時偷聽,聞報大驚。既覺人虎妻子可憐,又知二人都是心狠手辣,此去難免兇殺。這等行為最背山寨山規,又不敢自往告發,與乃姊結下深仇。一時無計,正在愁急。心腹山女阿翹心感主人以前救命之恩,拼捨一命,願向寨主告發。 巧姑設想周密,本來無事,也為情癡太甚,明知趙霖未必會回,終想事隔經年,也許人已回家,既想討好情人,又想打聽情人仙緣有無遇合,對於自己是否由憐生愛,變成有望,竟在山女告發的前半日,騎鸞飛往柳湖,以防萬一月姑膽大妄為,暗命所養毒蛇猛獸前往侵害。指點完了機宜,就走也罷,偏因村眾感她恩意,堅留款待。巧姑溫柔面軟,見眾意誠,這些耆老都是情人尊長,將來求他們勸令情人許婚也許有望,一味討好,便即應諾。村中女眷又都喜她人好,情意相投,宴後一再挽留。巧姑心想離家已久,月姑如若發難,青駕靈鶴必來送信,此時未得音信,多半凶謀敗露,不能出山。自己出來時,曾向父親稟告,往點蒼山探聽虛實,稍微晚歸無妨。乃與村中諸女盤桓到黃昏月上,方始呼鸞回轉。歸途忽聽靈鶴怒嘯,追去一看,原來下面兩條毒蟒,正如箭一般往回山路上竄去,靈鶴飛身上空,怒嘯令止。蟒知靈鶴不敢傷它,全不理睬,一味飛馳。巧姑本通鳥語,聽出二蟒暗往柳湖窺探,行蹤已洩,知是禍根,忙即傳令,命鸞鶴將二毒蟒抓死,屍裂數段,移往荒山絕壑之中。 回山一看,月姑已受寨主處罰。因山女阿翹頗工心計,不說二人去往柳湖行兇,只是發現二人私自出山。寨主早疑乃女夫妻情熱,就許攜手同逃,聞報大怒,立命門人追回。雖然問不出是背父私逃,處罰也自不輕。人虎同謀,先挨了二百籐鞭。正打月姑,巧姑恰好趕到,立代乃姊求饒。寨主對月姑雖極憐愛,未肯全免,後經巧姑哭求,甘代受責,訂不一半,也就罷了。月姑見巧姑為她挨了十多下重打,當時也頗感激。回房忽聽妖猿報說,先隨同往柳湖的二蟒歸途失蹤,尋到之後己剩殘屍;人虎又說巧姑見他夫妻挨打,滿面喜容,重又生出疑忌。總算巧姑先有準備,月姑暗命妖猿往點蒼山查探巧姑去未,被丁、韋諸人看破,故作不解,說「巧姑不知何事來此」等語。月姑聞報,只當巧姑去過。柳湖途向相反,蟒頭又未裂,許非靈鶴所殺,方始罷了。對於阿翹,卻是恨極。偏生寨主天性疑忌,最喜有人告密,已然下令:阿翹若無故死傷,便是月姑夫妻所為,必加嚴罰。山中傷藥雖好,受刑時也極慘痛,二人都是初犯,想起膽寒,不敢妄動。人虎又說阿翹乃巧姑侍女,定受唆使。雖因阿翹人前背後只說為公,不與巧姑相干,一任派人探問,未露一點口風,但禁不住人虎日常進讒,最近月姑終被說動,視妹如仇。人虎又出主意,陰謀暗害已非一次。 巧姑既覺自身處境艱危,又見日期越近,連命靈鳥往探,終無音信。心想情人赴會固是凶多吉少,過期不來,乃父必率月姑等尋上門去,到時柳湖全村生靈無一能免,不禁愁急。昨日還命靈烏持書往報,說近日玉龍山來了不少能手,月姑又時放冷箭,防得甚緊,不敢私出。情人信義忠實,期前必返柳湖,如已回家,請在赴會以前,先去玉龍山前楊姑寨見上一面,商定下手應付之策,再往拜山,這樣要好得多。 趙霖聽眾人說完經過,也頗感動。再取巧姑的信一看,上寫楊姑寨女寨主蔡銀花是她至交姊妹,有話可以商談,只一到,定必命人送信,如蒙憐念癡情和柳湖安危之計,務請往見一面等語。趙霖因仙業有望,山女情癡,一味糾纏,本不想去,經眾力勸,務以大局為重,方始勉強應諾。因信上說月姑、人虎三日之內恐要來犯,楊姑寨之行雖說赴會以前往見,一算日期,離中秋約會還有數日,決計過了三日再走。為防萬一,趙霖當日召集村眾,照著師父所說,將人集中在幾處隱僻的山洞以內。又因月姑手下養有毒蟲蛇獸,人虎從小生長在柳湖,深知地理,因而外面加上仙法禁制。雖知法力有限,人虎只要不過於喪心病狂,引賊入室,畢竟要好得多。又以人虎妻子關係最重,對方志在必得,如藏別處,反倒可慮,轉不如令隨自己一同應付。一面把村中武勇少年聚在一起,聽命迎敵。安排停當,天已大明。趙、工二人忙了一日夜,惟恐變生倉促,說來就來,仗著學會道法,不怕勞累,索性在山頂老松之下對坐用功,一邊瞭望,一邊準備。只要挨過三日,仇敵不來,便近會期。玉龍山之行若能夠得勝,柳湖立可轉危為安。 到了第二日中午,二人飛空遙望,長空萬里,雲白天青,不似有事情景。諸耆老、村眾見他勞苦,特備盛宴相款。二人見無警兆,算計敵人如來,非早即晚,便同飛下。席間,王謹笑說:「相隔會期沒有多日,寨主法令素嚴,豈容月姑犯規私出?便月姑想害二嫂,他們也不在這幾天,莫非巧姑買好,故意如此說法?」趙霖回憶巧姑心性為人,覺非故意,笑答:「此女前番報警並未應驗,再如無中生有,豈不防人疑心她危言聳聽?我看必有原因,還是照我所說,謹慎些好。」話剛說完,忽聽破空之聲甚大。二人知來敵人,不禁大驚,忙喝大家留意,速發警號,不聽命令,不可出外。說時王謹早將禁制發動,護住會宴之地。趙霖已當先飛出。當地原是村中祖廟前面的一問廣廳。王謹正待跟蹤追出,一道青光落向門外,現出一個美貌少女,正是衡山白雀洞女仙金姥姥羅紫煙的愛徒平旋。趙、王二人大喜,相繼迎上,同叫師姊。正要撤禁,迎入款待。平旋神色匆匆,似有急事,不顧說話,先是揚手一片金光將全廟罩住,一閃不見。然後對眾人說道:「你們不知大難將臨,少時便有妖人來犯麼?」二人忙問:「可是山女要來?我們已早得信,只是法力淺薄,恐非其敵。師姊如期而至,當有成算,還望見示。」平旋笑道:「此時距中秋才得幾天,休說寨主不會這樣無恥,便月姑想來也辦不到。今日來這妖人邪法甚高,本不知柳湖之事,都是你那喪心病狂的把兄弟朱人虎惹出來的。」 眾人一問,才知月姑雖然情專,性卻凶悍,又妒念奇重,老怕人虎對妻子不死心,非要殺死才能快意……為了上次受責,寨主下有再往柳湖定必處死的嚴命,雖然不敢再往,卻每日專和人虎吵鬧,說到急處,連咬帶打。打完後悔,又再三偎抱,親熱獻媚,哭求憐恕。人虎對她又愛又怕,再三分說岳父不許前往,並非自己舊情未斷,何苦為此生氣。月姑只是不聽,往往夫妻共枕,正效于飛,情濃得趣之際,月姑忽然想起心事,當時變臉,哭鬧不休。人虎常被鬧得體無完膚,滿身青紫,無可如何。後經再四哭求,才深明月姑心意。 原來月姑私往柳湖,雖然犯禁,人虎如為殺妻斷念,卻可自由行動。不過漢人心意莫測,走時既要背人,歸期更須算準。如將妻子人頭帶回,自能博得寨主父女歡心,由此格外看重;如若一去不回,或是空手回轉,便受烈火焚身慘刑。並且這類事應由男的自告奮勇,女的休說出於強迫,連起意也所不許。同去雖可,但又與柳湖有約在前,不能違例。月姑既恐中秋鬥法,未必盡如人意,萬一巧姑捨身救夫,寨主父女情厚,趙霖再一受迫允婚,仇報不成,還有後患。即便全勝,寨主勢必踏平柳湖,雞犬不留,人虎妻子必死於群蠻之手,不是人虎手殺,知他心意如何?老想人虎自告奮勇,才算真心相愛,只是無法出口。去前又須下上蠱毒,柳湖諸人均非易與,自己同往固能成功,人虎獨行卻是可慮,倘若逾期不歸,蠱毒發作,固無生理;即便到期趕回,事若不成,寨主這頓毒打,如何禁受?必須人虎自行開口,通盤籌劃,才可起身。 人虎只顧討好,竟不惜傷天害理,自動請命,去殺妻子。月姑見他意誠,方始心喜。只為事非容易,又不能命蛇獸相助,正在為難。妖人魯勿惡忽奉妖師之命,來應寨主約會。二惡相遇,人虎口巧,又善恭維,勿惡覺著此人有趣,雙方甚是投機。月姑又見勿惡對她目光不定,大有垂涎之意,恐其生出淫心,特意選了一個山女歡姑,配與為妻,歡姑貌甚美艷,但已有情人,迫於小主淫威,如若違命,自己與情人全家性命難保,莫奈何委屈忍受,本就恨在心裡。偏生山民情重,見愛人被迫嫁與妖人,心中恨極。表面強勸歡姑允諾,抱頭痛哭了半日別去。暗中藉故與家屬爭鬥,照著寨規脫去親族關係,還之了一頓荊條。次日便帶毒刀、吹弩埋伏道旁,等勿惡走過,假說傷重求治。忽惡信以為真,剛用靈丹、邪法將傷醫好,山民突然發難,手口並用,連毒藥吹弩和手中毒刀一齊施為。勿惡在有一身邪法,因見主人對他十分禮敬,萬沒想到有人行刺,驟不及防。毒刀雖是白砍,不曾受傷,那吹弩比繡花針還細,奇毒無比。吹筒含在口中朝外一噴,便是百十根作一蓬,暴雨也似向人頭面上射去。來勢既猛,相隔又近,山民死生早置度外,發得又狠又準。勿惡天生異稟,又煉了多年邪法,尋常暗器刀箭本不能傷。無如毒針太細,常人一經刺中毛孔,不出百步,必死無疑。如被射中雙目等容易見血之處,死得更快。勿惡也是背運將臨,膽大心粗,見山人雙臂齊搖,哭喊神仙,撲上身來,手中還拿著尺許長的一把腰刀,竟未生疑,誤當作醫傷感恩,以山禮相謝。不料離臉尺許,突然張口,一蓬亮晶晶的針雨對面猛射過來,連轉臉都不容。臉皮雖未射透,因腰間又挨了一刀,百忙中覺出對方行刺,一面厲聲怒喝,一面伸手便抓,這一張口,舌尖上便中了好幾針,當時覺著滿日奇腥,舌頭麻木。總算眼閉得快,一針也未射中,知中箭毒,忙把氣血閉住。急切間不顧醫治,當時怒火上衝,急欲洩憤。不料山民抱著必死之志而來,一見仇人未倒,反被利爪當胸一把抓住,深嵌入骨,怒吼一聲,早已回刀自殺。毒刀見血封喉,勿惡再下毒手猛抓時,人已斷氣。同時覺著滿嘴麻癢,知道毒重。山民已被齊胸抓裂,怒極慌亂之下,噴了一身鮮血。方在恨上加恨,山女忽然亡命般跑來,抱著死屍大哭,欲以身殉。月姑、人虎也已趕到。 勿惡極愛歡姑,只當是她親人。見她又想拔刀尋死,只顧上前摟抱勸解,忘了收攝生魂。等月姑趕來怒責歡姑,說出真情,勿噁心生妒憤,歡姑已然拚死殉情,吃勿惡抱住不能自殺,便亂抓亂咬。月姑喝止不住,想要殺害,勿惡偏是不捨,反恐山女尋死,用邪法將其迷住。山女心神昏迷,自然就範,不再掙扎。勿惡自將傷毒醫好,嫌她發呆無甚情趣,無奈山女死志已決,邪法一撤,立時哭喊咒罵求死,狀類瘋狂。勿惡那等凶暴的人,竟拿她無可如何。後來還是月姑令勿惡行法將其制住,使她不能行動,心卻明白,也能答話。再傳令將她全家親屬十餘口召來,先將她兄嫂殺死示威。如再倔強不肯順從,便用毒刑全數處死。歡姑先仍不動,後見兄嫂姊弟死了好幾個,快要殺她最心愛的小妹、侄兒,父母也上了刑具,哭聲震大,慘不忍聞。旁立隨侍男女山人見月姑如此狠毒,勿惡更用邪法將死人魂魄攝去,當眾使受煉魂之慘,才知厲害凶殘,慘無人理,便是死後,還要受盡痛苦,不得超生。勿惡再一威嚇,說是你如不從,死後所受更慘。歡姑見父母哀號,知強不過,方始獰笑一聲,要勿惡允她釋放生魂,醫好傷痛,雙方折箭為誓,永不傷她親族,才肯順從。勿惡居然應諾,由此對歡姑百計順從,愛若性命,不僅將受傷的人醫好,並還各送了一些丹藥。歡姑恨在心裡,表面卻不露出。月姑、人虎雖料歡姑決無好意,尤其自己迫她嫁與勿惡,又殺她情人、家屬,仇恨更深,早晚必有變故,但礙著勿惡,無可如何。 過了幾天,談起柳湖之事,勿惡為煉邪法,本要攝取多人生魂,立告奮勇,代狗男女下手害人,意欲大肆殘殺,多攝生魂,祭煉邪法。月姑知他邪法甚高,好在情人心意已然試出,他人代往,可少好些顧忌,心中甚喜,任其獨行,連蛇獸也不差遣。 平旋本來不知此事,因在衡山算計前與趙、王二人約期將近,正在盼望,女仙凌雪鴻忽然飛來。和金姥姥密談了一陣,便喚平旋進去,指示機宜,告以前事,令即起身。並說勿惡之母丑仙人魯瑾,曾向嵩山二老及凌、金二女仙再三求告,說乃子雖然陷身邪教,並非無可挽救,萬望憐念,看她薄面,到時饒其一命。平旋領了師示和所傳法寶、靈符飛來,中途遇見青衫老人之子李洪同洪璟、阮征。雙方以前曾有一面之緣,見面一問,說起玉龍山山人多會邪法,養有惡蠱。山女歡姑更是左近榴花寨主蔡姑婆的義女,為報深仇,假說恨極朱人虎,想看勿惡殺人,令帶同行,中途又說要往附近山寨訪一姊妹。勿惡惟恐不得她的歡心,又因她父母家屬均在山中,不會逃走,歡姑不令同往,也全應諾。為此耽延了半日,不然此時已然到達。 眾人聞言大驚。趙、王二人更知勿惡厲害,又礙著魯孝情面,轉而問計。平旋答說:「無礙,我雖未必是他對手,但有師傳法寶。靈符在此,不過除他也難,只有驚走了事。」趙。王二人把玉鉤斜取出來叫平旋觀看。平旋喜道:「我聽師父說,這是古仙人壺公遺留的前古奇珍。有此至寶,便我不來,也無敗理。」趙霖道:「來時奉師密令,非將玉龍山圍子衝破,玉鉤斜不可妄用。為此還另賜了兩口飛劍。」平旋道:「即使此寶不用,也能應付。可命全體村眾,到時無論何人,都不許出來,只由我和二位師兄應敵,免有誤傷。」趙霖急忙傳令。 去的人剛剛回轉,遙聞空中傳來異聲,但是聽去極遠。平旋驚道:「這廝來了。我三人最好迎頭趕去,免得不知邪法底細,致令村人多受虛驚。」三人隨同飛去。平旋揚手便是一片金霞,罩在柳湖上空,一閃不見。笑道:「家師靈符已將全湖護住,縱令邪法厲害,也難作怪了。」柳湖三面叢山,一面森林,異聲本由水洞危崖那面飛來,金霞隱現極快,離地又低,被山擋住,估量敵人決看不見,便同迎上前去。飛到危崖上空,方覺敵人破空之聲已早聽出,如何還不見到?當晚雖近中秋,因值天陰,暗雲密佈,星月無光,大地上黑沉沉靜蕩蕩的,稍微隔遠便難發現。細聽破空之聲,是在大鵬頂那一面,不知何故中途停住,時起時輟,但又不見飛來,心中奇怪。定睛一看,原來遠遠有一道灰白色的妖光和一道青光糾纏不捨,正在空中,白光一飛,青光便飛上前攔阻;白光回鬥,青光又復逃去;白光前飛,青光又再追攔。似這樣追逐糾纏了好幾次,漸追漸近。霧氣甚濃,看不甚真。方想這兩道遁光一邪一正,何事糾纏?又非真鬥。正指點觀察,待要迎上,白光忽然大盛,光中又飛起大片碧螢星雨。青光似出不意,兩下裡才一接觸,忽聽厲嘯一聲,青光立似隕星下瀉,往側飛墜。白光正指碧螢追去,同時又飛起一道斧形寶光,往下急降,斜刺裡忽冒起大蓬紫焰,將那斧光、碧螢一齊托住,青光也便落地。 趙、王二人一聽嘯聲,正是魯孝,紫焰乃神吼姑茫所噴內丹。料知勿惡來此行兇,途遇魯孝攔阻,翻臉為仇。想起行時師父之言,魯孝已為所傷無疑。不由激動義憤,忙縱遁光,飛身趕去。相隔不遠,晃眼飛到,臨近一看,魯孝已然中邪,受傷下落。勿惡見寶斧、妖光為神獸內丹所阻,又將壺公洞所得兩柄神戈飛起,避開正面,由左右兩側往下追殺,口中厲聲怒罵,要將人獸一齊殺死。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一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5 本章字數:29094 苦志戀檀郎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劍遁如虹上玉山 趙霖、王謹見魯孝身處危境,二人為友情急,也沒招呼平旋,急縱遁光飛去。勿惡見有敵人,揚手一指,兩柄神戈先自飛起,將二人劍光敵住。緊跟著,又是一片挾有好些惡鬼影子的碧光朝二人撲去。還未近身,二入便覺陰風透骨,頭腦昏昏。如非身帶玉玦,隨著心念一動,各飛起一片銀光將身護住,幾乎暈倒。不禁大驚,情急之下,頓忘師誡,各把玉鉤斜化成兩彎亮若銀電的交尾精虹飛將出去,迎著妖光鬼影一絞,便聽一片慘嗥鬼嘯之聲。勿惡見狀大驚,忙即回收,已被絞滅一半。平旋也已飛到,將手一揚,一聲驚天價大震,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直朝勿惡打去。緊跟著又放出一枝金箭,夾著霹靂之聲,朝前飛射。勿惡神戈本非玉鉤斜之敵,再見來勢如此猛惡,幾面夾攻,又吃神雷將護身妖光震散,如非飛遁神速,不死必受重傷。急切間摸不準敵人深淺,又為平旋太乙神雷先聲所奪,知非對手,不敢戀戰,急得怒吼一聲,收轉法寶妖光,只一閃,便隱遁飛去,平旋朝空大喝道:「無知妖孽,如不看你母親情面,今日早教你形神皆滅。如敢犯我柳湖一草一木,休想活命!」隨聽勿惡遠遠怒吼道:「那玉鉤斜本是我的,現被你們偷來。趁早還我便罷,否則休看你們厲害,早晚踏平柳湖,雞大不留!」趙霖大怒,想要循聲追去。平旋深知勿惡邪法高強,長於隱遁,決追不上,反露馬腳,忙大聲攔道:「二位師兄,理他做什?我柳湖早下有羅網,等他送死,此時除他雖極容易,已然答應他娘,只好放過。除非他再三纏繞,自去送死,那也無法。我們先救人吧。」趙、王二人也知追他不上,便同下落。 三人到地一看,魯孝通身冷戰,人已昏迷不醒。姑茫正將內丹化作一股紫焰,罩向魯孝頭上。趙霖問:「可有救法?」平旋答說:「此是邪法寒毒之氣。總算道基堅固,元神未被攝走。又有神獸拼耗丹元,捨命相救,才得保命。現在神獸正噴內丹,吸收陰寒邪毒之氣,不如等他醒來再走。」三人待有頓飯光景,魯孝方始漸漸醒轉,見了三人,張口便問:「我哥哥呢?」趙霖答說:「此非人類,已逃走了,你還問他做什?」魯孝歎道,「我也知他不好,但他若死,娘會傷心,無法勸解。但盼他能回頭才好。」隨說:「好冷。」平旋忙將身帶靈丹取出與他服下。魯孝仍覺週身冰冷。趙、王二人因他災難已驗,再往柳湖便無妨礙,想扶上獸背,魯孝笑說:「此時稍好。」便往獸背縱去。二人隨請平旋坐向獸頸,一同騎上,往柳湖飛回。 快到柳湖上空,瞥見下面金霞高湧,內有無數鬼影,往來衝突。喊聲:「不好!」四人一齊往下飛降。還未到地,忽聽殷殷雷鳴,似海水一般湧過,一股五色星光突在金霞之下出現。平旋不知底細,正在愁急,鬼影忽被星砂裹去,一一片慘嗥聲中,便全消滅。這才看出來人竟是救星。等到穿光飛下,星光已隱,微聞破空之聲由下而上,朝來路飛去。那麼神奇的太清禁制,竟未看出金霞有絲毫閃動,人便飛走,料是正教中能手無疑。只不知敵人怎會侵入,大是驚奇。等飛向宗祠,向眾香老一問,才知三人走後不久,忽聽鬼聲啾啾,起自地底。這時正有幾個膽大村民見三人飛走,無什動靜,心想有仙人在,當不妨事,出外探看。忽聽左近崖上有一少年口音,大聲喝道:「妖人現用冷焰搜魂由地中來犯,你們還不回去,想找死麼?」眾人剛一回轉,便聽雷聲。才知勿惡真個凶狡,竟由地底暗算。魯孝人已復原,眾人間起經過。 原來魯孝前送趙、王二人,並未回山,一心惦記乃兄勿惡安危,意圖補救。暗忖:「照師伯、師父日常所說,分明哥哥要往柳湖擾鬧,所以不令自己前去。我只在中途等候,必能遇上。如能勸他改邪歸正,了卻我娘心事,並還不致往柳湖傷我良友,豈非快事?倘能如願,便受一點危難,又有何妨?況且吉凶數定,憑著師傳法力和神獸姑茫相助,也不至於送命。否則師父也必不會收我為徒了。」越想越有理,便在大鵬頂左近擇一山頂停下,和姑茫商議,分頭飛空查看,如發現勿惡,立即迎頭勸阻。一直候到申初,空中並無影跡,斷定事應當時,惟恐錯過。他素重信義,己然答應趙、王二人不往柳湖,未便食言,心又愁急,於是越飛越遠。正飛空尋覓間,忽見前面亂山中有一山人部落,先未在意。後見山凹中有不少桃樹,結實肥大,欲往采吃。本意采上數十個,尋到姑茫同吃,採完就走。剛落下採了十幾個,忽聽崖後有山女說話,竟提到勿惡的名字,心中一動。同時兩山女由崖後轉來,內中一個正是勿惡強逼成婚的山女歡姑,同了榴花寨主的愛女金娘,正在邊走邊哭,訴說心事。魯孝隱在一旁,留神靜聽,得知歡姑為報情人、家屬之仇,來向寨主藍仙娘求取惡蠱,意圖報仇之後,再行自殺殉情。金娘知道勿惡神通廣大,雖然約定在離此二十里的山前等候,準備夜入柳湖,去殺人虎妻子,但是此人邪法甚高,就許暗中掩來,如被聽去,立是一場大禍。乃勸歡姑不要哭訴,免遭毒手。歡姑答說:「勿惡愛我如命,就被發現,也不妨事。我正求死不得,怕他何來?」金娘隨又談到惡蠱用法:「只須在飲食內稍下分厘,任他真個仙人,也無生理。這還是因其邪法太高,恐被驚覺,否則乘著歡會之際,將神蠱放出,也可致其死命。現將神蠱與蠱粉一齊帶去,相機行事,必能成功。但是事須縝密,不可累我。」歡姑應諾,辭色甚是悲壯。 魯孝一聽蠱毒如此厲害,雖知勿惡咎由自取,心終偏向。但山女報仇原是本分,不能怪人。正想不出兩全之策,忽聽「格格」怪笑,甚是耳熟。定睛一看,一片彩煙飛動中,勿惡倏地現身,只一照面,揚手一片碧光鬼影,便將金娘罩住。歡姑知道事洩,哭喊:「要殺殺我,與她何干?」勿惡獰笑道:「你是我的心肝美人,想死如何能夠?照你對我行為,早晚必死我手,還要受那煉魂之慘。連你父母家人,一個也休想活命。但我此時正在心愛頭上,等我快活夠了之後,你就想活,也辦不到。此女助你害我,焉能活命?快快將那妖蠱獻出,少受好些活罪。」說時,金娘已被碧光中的惡鬼緊附身上,制得花容慘變,痛苦非常,悲號之聲,慘不忍聞。 魯孝實在看不下去,但知乃兄惡性,盛怒之下,出去勸說,必不肯聽,徒傷感情,正在進退兩難。歡姑自從金娘受制,再三哭喊,欲以身代。勿惡起初理都不理,後來似見金娘貌美,忽然變計,揚手收去碧光鬼影。金娘脫困,剛想逃走,吃勿惡飛撲上前,一把抱住,便要強姦。金娘不從,拚命強掙,口中咒罵,雙手連抓帶打。勿惡大怒,喝道:「狗山女,敢和我強、等我快活之後,再將你化為肉泥,煉你生魂。」說罷,將手一指,金娘立時通體全裸,一絲不掛,人也如醉如癡。勿惡朝著歡姑詭笑道:「這女人就是你將來的榜樣。我先快活一陣,再用飛刀砍為肉泥,將生魂收去祭煉法寶,教你知道厲害。」歡姑急怒交加,滿臉悲憤,口喝一聲:「我與你這妖賊拼了!」隨說,揚手飛起一條兩尺來長形似蜈蚣的紅影,朝勿惡飛去。勿惡揚手一道碧光,先將蜈蚣罩住。獰笑道:「這類惡蟲,豈能害我?我先不殺它,等到事完,再用此蠱嚼吃這山女與你看。」話言未了,叭的一聲,臉上早中了一巴掌,當時打跌老遠。隨聽有人笑罵道:「該死畜生!如此凶淫,今日遇見我夫妻,休想活命。」語聲未息,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個身材矮小,年約五十的黃衣老頭和一道裝美婦。剛一現身,少婦揚手飛起一一片金霞,照向山女身上,邪法立解。隨對二女道:「你們將衣服穿上,等我除了妖人再說。」 勿惡冷不防吃了這一掌,打得半邊臉腫起老高,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空有一身邪法,並無用處。又見來人神態和常人差不許多,也不想想,自己生具異稟,身堅似鐵,豈是常人所能打跌?暴怒之下,哪知利害輕重,厲吼一聲,由地縱起,將手一指,先是幾道灰白色的妖光朝老頭、少婦飛去。少婦方要伸手,老頭嘴皮微動,便即停住。二人被妖光圍住,但是言笑自若,若無其事。勿惡依舊不知厲害,見所發飛刀無功,反更暴怒,又將大片碧光放起,中現好些惡鬼影子,飛舞上前。老頭哈哈笑道:「你這不孝畜生,累得你娘為你耽誤仙業,還敢在我夫妻面前放肆行兇。休說你這小妖孽,便你妖師白老翁,遇上我也休想活命。」說時,煙光中惡鬼本是伸爪前撲,神態獰惡已極,整個山凹已全在碧光籠罩之下,老頭也未用什麼法寶、飛劍抵禦,始終不加理會。勿惡方覺敵人不是庸手,神情可疑。又聽口氣不妙,正待收回,另施邪法,不料竟收不回來,心中驚疑。定睛一看,那些惡鬼乍看似在飛舞抓撲,實則是在奮力掙扎,好似晴中被人禁住,不能脫身神氣,才知厲害。於是奮力回收,想將飛叉放出,還未出手。耳聽少婦在煙光中喝道:「這類妖孽,容他不得。我還要回開元寺,早些打發了吧。」老頭話也說完,袍袖微展,先是一線奇亮如電的金光,由碧光中激射而出,晃眼展佈,化為一片金霞,反照下來,將碧光鬼影一齊兜住,勢子比電還疾。勿惡看出那是大清玄門有無形劍氣,方才膽寒。少婦將手微揚,霹靂一聲,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隨手暴發,外層金霞再往裡一收,只聽鬼嘯慘號之聲,所有妖光鬼影全數消滅,無影無蹤。 勿噁心膽皆裂,哪裡還敢戀戰,一縱妖光,便想逃遁。剛一飛起,眼前人影一晃,面上又中了一掌,打落下來。一看又是那矮老頭,慌不迭又往側面飛逃。仍是原樣,身剛離地,老頭便在面前現身,又吃了一掌重的。似這樣,無論逃向何方,都是如此,一任邪法高強,飛遁神速,均無效用,到處被老頭擋住,每打必中,決躲不脫。一會工夫,便被打得昏頭轉向,耳鳴心跳,週身痛楚,空自急怒交加,無計可施,但又不甘屈服。少婦喝道:「我凌雪鴻,向來不容惡人在我手下漏網。似你這等不孝不梯的忤逆之子,更是神人共憤,罪不容誅!如不念在你娘再三向我苦求,早已形神俱滅。既是如此淫凶強做,情理難容。」隨說,將手一揚,一道金紅色的刀光剛朝空飛起,忽聽叭叭連響,面前人影一閃,又多出了一個瘦矮老頭,才一出現,也未和人說話,便打了勿惡幾個大嘴已。勿惡因為逃便挨打,除卻聽人擺佈,毫無辦法。又見飛刀神異,飛舞半空,把崖凹一帶山石林木全映成了金紅顏色,光影閃變,瑞彩騰輝,精光射目,不可逼視。身子已在刀光籠罩之下,知是佛門煉魔之寶,往下一落,形神皆滅。儘管天性凶橫,當此危機一髮之間,也不由膽落魂飛,震驚失措。 勿惡正待開口喊饒命,忽見兄弟魯孝突由斜刺裡趕來,往敵人身前撲地拜倒,未及開口,矮老頭已將飛刀止住,不令下落,跟著說笑起來。知有生機,惡性又萌,話到口邊縮住。心想:「反正難逃,兄弟本是正教門下,許與敵人相識,來此求饒,有他在場,十九無事,弄巧當時放走,連苦頭也不會再吃,樂得強硬到底。」心正尋思,面前出現一矮老頭,揚手打來,相貌更是瘦小,打也更重。料與敵人一路,先前吃過大虧,強敵尚在對面,不敢還手。躲又躲不了,負痛情急,正在亂跳亂吼。魯孝忽然縱身趕來,搶在前面,朝老頭跪下,大聲疾喊:「老仙長,可是嵩山朱真人麼?求看家母薄面,饒了弟子的哥哥吧。」 原來先後來這男女三人,正是嵩山二矮追雲叟白谷逸、凌雪鴻夫婦同矮叟朱梅。魯孝曾聽師長說過相貌,但因自、凌夫婦先來,尚未十分拿定。見二人一到,便將山女救走,破了邪法,制住勿惡,當時本要趕出求情,忽聽耳旁有人低語道:「你兄罪惡太重,我受你母重托,必須給他吃點苦頭,或能保全一時。你不可就出現,我夫婦也決不殺他,放心好了。」魯孝聽出言中之意,似想勸勸勿惡,心中驚喜。又因乃兄委實淫惡窮凶,直無人理,借此懲治也好,萬一改邪歸正,豈非極妙?便藏在一旁,不曾出見。後見勿惡連受重打,已在心痛。又見凌雪鴻放起般若刀,一時情急,往前趕去。剛跪在地,未及求說,朱梅忽然現身,下手特重,打得乃兄滿地滾跳疾喊,宛如籠中之鼠,任人凌虐,狼狽已極。魯孝實在心痛,忙又翻身搶向前去,求告討饒。 哪知朱梅性情更怪,正打得起勁,忽見魯孝跪求,便用腳亂踢。魯孝被他連踢了幾下,雖覺疼痛異常,因見朱梅腳踢自己,並未停手,依然把勿惡打個不休,而且不知怎的,勿惡老在他的面前,不知逃避,竟疼得慘叫起來。心更不忍,一時情急無計,便縱身朝勿惡撲去,一把抱住,大聲哭喊:「這二位仙長,許是嵩山白、朱二仙,哥哥你快認錯,改邪歸正吧。」一面不住哀求:「仙長饒我哥哥,弟子情願代他挨打。」朱梅直如未聞。因勿惡被魯孝護住,朱梅便將二人一齊亂打。魯孝早聽師父說過這兩人的神通,一味忍痛,哭喊不休,福至心靈,竟未倔強。朱梅打法甚是巧妙,一任魯孝攔擋維護,抽空便給勿惡一下重的。有兩次,勿惡幾乎疼暈過去。不多一會,魯孝也被打得週身疼痛,支持不住。勿惡更不必說,後見兄弟為他挨打,不由激動天良,心想:「逃決逃不掉,照此下去,定被打死,連兄弟也受重傷。」念頭一轉,打算假意降伏,試他一下。 忽見凌雪鴻走來,笑對朱梅道:「二弟,他兄弟並無過惡,你打得他遍體是傷,何苦來呢?」朱梅怒道:「大嫂,我最恨人和我裝矮子,有話好說,跪地做什?我未答應饒這畜生,他偏搶前維護。我打不成這孽種,只好拿他出氣了。」說時,白谷逸也已走過來,笑說:「朱矮子不講理,不能因為逆子該死,便傷好人。」朱梅怒道:「這類忤逆畜生,不打他一頓,惡氣難消。既這等說,我將他們分開,打個樣兒出來,與他見識見識。」隨說,把手一指,弟兄二人便已分開。魯孝覺著前面似被什麼東西擋住,力大無窮,怎麼也衝不過去,空自著急,無計可施。勿惡全仗魯孝擋護,少挨好些毒打,及被法力分開,萬分驚惶之下,待往一旁閃避,身上又中了兩下,痛徹心肺,再也禁受不住,翻身栽倒,伏地不起,週身皮骨似均碎裂,方覺凶多吉少。 魯孝見兄重傷倒地,越發悲痛愁急,重又跪地哭求。剛喊:「仙長饒命!」朱梅忽捨勿惡,過來怒喝道:「你真想替他挨打麼?我就打你一頓,看是真假。」魯孝忙答:「弟子甘代受責,只求饒我哥哥。」朱梅已一腳把魯孝踢了個大觔斗。緊跟著手腳齊用,連打帶踢。魯孝和先前勿惡一樣,疼得滿地亂滾,覺著對方手腳中在身上比鐵還堅。為示誠敬,出於心願,也不敢用仙法防身,索性停嘴,連饒也不求,任憑毒打,一味咬牙忍受。 勿惡驚魂乍定,見乃弟在敵人拳腳交加之下,滿地翻滾,週身泥汗,鼻青臉腫,頭上凸起好幾個大包,衣服也成粉碎,身上滿是青紫傷痕,越看越可憐。想起兄弟連救自己幾次,雖不和自己一心,手足之情到底深厚。從而激發天良,哭喊:「三位仙長,我兄弟並未冒犯,饒了他吧。」人卻不敢過去。朱梅冷笑道:「你這孽種,也配說話?我不打他,打你可好?」勿惡不敢還言,又無勇氣應聲相代,心頗悲痛。 凌雪鴻好似看不過意,忽然搶前說道:「二弟,你氣已出,看我薄面,饒這可憐人吧。」白谷逸也說:「李道友久未晤面,難得今日閒暇,何苦為這逆種慪氣,我們走吧。」朱梅方始停手,先朝勿惡怒喝道:「如非你弟拚命護你,今日休想活命!大大便宜了你。再敢倚仗邪法,欺害善良,犯我三人手內,連死後殘魂也休想逃脫。」隨對魯孝道:「我素恨虛假,不愛聽人說好聽的話。以為你本無過,求情是真,代兄挨打,說說而已。哪知果出真誠,連行法防護都沒有。如今受傷雖重,但已試明心跡,並還為此因禍得福,許能脫去一場大難。你兄非人,無須理他,各自回山去吧。」說完,拉了白谷逸便要走去。凌雪鴻笑說:「你們兩個先走,我還有點事,隨後就來。」白、朱二人同聲笑說:「此舉頗減前孽,還是不多事的好呢。」說罷,金霞一閃,二人不見。雪鴻隨取一九靈丹,令魯孝服下,說是受傷甚重,服後即愈。魯孝連忙跪謝,凌雪鴻已化一道金霞破空飛去。 魯孝側顧勿惡,委頓地上,好生憐惜。不顧自身疼痛,一顛一拐,走將過去,將靈丹分成兩半,自吃半粒,想令勿惡同吃。勿惡自覺慚愧,但又週身奇痛難忍,不得不受,把牙一咬,接丹服下。山女早已逃走,越覺愧憤,正在暗打復仇主意。魯孝見他週身鱗傷,服藥以後,隔了一會,似稍見好,不時目射凶光,咬牙切齒,知其心中毒恨。想起師言,雖代愁急,但又不敢明勸。只得和他坐在一起,再三撫慰親熱,拿話暗點。並說娘久未見,師祖偏又不許上門,想什方法,同見娘去「勿惡知道師祖性情古怪,自己非改邪歸正,不許登門。怒答道:「兄弟,你雖手足情長,但我心性你應知道。娘一出山,早晚尋我兄弟,你無須藉口設詞,我決不聽。多說廢話,我心有氣,於你不利。以後見面,不要談起各人行為,兔傷情分,反而不好。」魯孝見他凶睛怒突,聲色皆厲,分明陷溺已深,萬難挽救。心雖愁急,不敢勸說,淒然答道:「我是想娘太甚,巴不得能夠早見。哥哥不要多必,難得相遇,我們多玩一會如何?」說時,二人已行法把衣服整理清潔,傷痛也止。 勿惡見魯孝滿臉真誠,想起自己一味兇惡逞強,全無手足情分,也實愧對。有心飛往柳湖,去殺朱人虎妻子,就便攝取百十生魂,但其弟定要勸阻,又傷和氣。勉強談了一會,天色也漸入夜。勿惡不願明去柳湖,被魯孝知道惹厭,假說要回玉龍山,隨即立起,作別要走。魯孝留他不住,又見勿惡迫今回山,心中生疑,表面順從,推說神吼姑茫早就飛空查看,毫無影跡,尋到就回山去。勿惡勉強應諾,隨同飛起,長嘯呼喚。找了一,會,姑茫始終不見。魯孝因和姑茫久處,又受師傳仙法,人獸均有感應,早知姑茫故意隱藏,料有原因。推說姑茫必已回山,要找它去,飛出不遠,穿入天空密雲層中,重又隱身趕回。勿惡只當兄弟向不說謊,又見他飛去,正要趕往柳湖,忽聽姑茫嘯聲隱隱傳來,陡生惡念,欲用邪法異寶,強迫收為己有。循聲趕去,仍未尋見。往返略一耽延,魯孝也已趕回大鵬頂左近,才到便被姑茫暗中引去,用獸語相告。說先遇朱真人指點機宜,令告魯孝,先前那頓毒打,乃是為他減孽免災,並非真個厭惡。勿惡少時便往柳湖侵擾,令隨魯孝埋伏大鵬頂,等他過時,上前攔阻,雖不免一場虛驚,但有解救,並還可應劫難。魯孝正在盤算,勿惡忽縱妖遁飛來,忙即單人上前攔勸。勿惡見他去而復返,干預自己為惡,本來有氣,因有方才相救之德,心雖憤怒,開頭還不好意思發作。後來魯孝看出他不似從前,一言不發便下絕情,以為天良不曾喪盡,心中暗喜,膽子漸大,強攔去路,苦口勸說。勿惡幾次想用邪法遁走,將其拋下,均被搶前阻住。勿惡見他不知進退,頓發野性,便用邪法將魯孝迷倒,竟生惡念,想下毒手。幸而姑茫早得仙人指教,突然搶前,將人救下,噴出內丹護住全身。緊跟著,趙霖、王謹、平旋相繼趕到,將人救往柳湖。 勿惡為平旋所持靈符、金劍和趙、王的玉鉤斜驚退,收了邪法、異寶逃走。中途想起那一對玉鉤斜,以前曾費不少心力,眼看到手,忽被敵人得去,越想越恨。又看出敵人法力有限,全仗法寶神奇,才佔上風。於是施展邪法,飛往柳湖,準備斬盡殺絕,以消胸中惡氣。仗著飛遁神速,趙、王、平三人因救魯孝,稍微延誤,竟被搶在前面;勿惡邪法甚高,更擅隱形飛遁之術,到時發現上空設有玄門禁制,不能侵入,忙改地遁入內。如非青衫老人暗命門人阮征同了愛子李洪趕來解救,全湖人眾休想活命。勿惡自地底穿出,正施展冷焰收魂邪法,想下毒手,不料阮、李二人一上一下,突然出現,合力夾攻。阮征法力固然高強,便李洪也是累生修為,身有至寶。勿惡自非其敵,見勢不佳,上空已被神光佈滿,仍由原路逃走。李洪雖奉父命不許誅殺,但實恨他不過。始而將預設地底的禁制撤開,縱其人內,等勿惡逃進,又故意放走。人一入地,立將埋伏發動,勿惡被困在內,上下不得。依了李洪,還要多給他吃點苦頭。阮征見趙、王、平三人已同魯孝趕到,素敬師長,不敢違命行事,再三勸阻,方始放走。就這樣,李洪仍不肯捨,已然放走,又復窮追,勿惡隱形法先被破去。李洪曾得仙佛兩家真傳,飛遁比他更快,身形又隱,勿惡連個人影也未看見,連受戲侮打罵,直被追到玉龍山畔,李洪又警告了他幾句,方始回轉。阮征也已尋來,一同回山覆命不提。 趙霖、王謹、平旋、魯孝四人回山之後,談了一陣。平旋隨說:「來時師父有命,說柳湖只當夜一場險難,過後無事。山女情癡、實是可憐,現離中秋會期還有三日,如有約會,不妨前往見上一面。」趙霖對於巧姑所約楊姑寨之行,本恐糾纏,不願前往,後經村眾力勸應以大局為重,方始應諾。平旋一到,得知嵩山二老和好些仙俠暗助,衡山白雀洞諸仙商談之言已全應驗,趙霖心中大喜,知道此行有勝無敗,仙業分明有望。山女巧姑那等情癡,人不見面尚且苦戀不已,再往赴約,必當有意於她。對方一片真誠熱愛,其勢不忍過於難堪,稍微敷衍,便成大累。想了又想,決計不去,平旋一再勸說,只以婉言謝絕。 一晃便是中秋前夜。趙霖正準備在天明前起身飛到玉龍山,天約交午,再按拜山之禮,闖關過火,青駕忽然飛來,因為上空禁網所隔,不能下降,盤空飛鳴,被眾人發現,迎上前去。青駕背上還有一隻鸚鵡,見了趙霖,口吐人言,疾呼:「主人想你這情哥哥,今日眼都哭腫。你真心狠,為何回來不到楊姑寨去見她一面呢?」平旋覺它靈慧可愛。又見青駕爪抓一信,連聲低嗚,料知有事。心憐山女情癡,忙即撤禁放下。取書一看,大意是說:巧姑深知趙霖期前必回,而連日玉龍山又到了不少妖黨,能手甚多。本意想和情人見面,洩漏機密,指點拜山禮節走法,以便少去好些危機。不料苦盼不至,連命所養靈禽飛往楊姑寨探看,終無人影。想起前日勿惡曾率強迫成好的山女歡姑出山閒遊,心疑是往柳湖行刺,自己無法勿惡深夜方回,神情似頗狼狽。到家便命月姑去擒歡姑家屬,已無蹤影。勿惡自稱歡姑中途行刺,已然擒住,被人救走。與敵人鬥了一整天,未分勝敗,鬧得柳湖也未能去。語多可疑,好似吃了大虧,連月姑也聽了出來。料定柳湖有了防備。但未說破。勿惡次早便托故離山,說是中秋准到。 巧姑原因近日處境更險,月姑之師寨中著名妖巫麻神婆已來,若再派靈鳥出探,一被發現,命必難保,雖不怕死,終想生前再見情人一面,因此不敢冒失。心疑趙、王二人己回柳湖,趙霖對她情薄,不肯往見。眼看日期已近,心更悲苦。當日妖巫正煉邪法,設壇出神,這才冒險修書,命青駕、鸚鵡送信,就便查看人回也未。又說到趙霖楊姑寨失約,自己自找苦吃,雖然情人無意,她卻情癡更甚。實不願情人犯此奇險,特將人山途向、禮節禁忌,以及一「切趨吉避凶之法,詳為告知。只要趙霖闖過那幾重關口,到達大寨與老人對面,如能允婚入贅,自然無事,但知這層決辦不到。乃父一向兇惡,情人方正剛直,豈有服低應諾之理?不過乃父天性好強,自居前輩,最主公平,對敵也許不令那幾個邪法最高的人出鬥。事雖吉凶難定,只要把當場所出難題應付過去,立可兩罷干戈,縱不化敵為友,也不至於加害。能夠雙方保全,固如心願,情人倘有不測,必以身殉。務望憐她命苦情癡,在見面時稍微給她一點親愛之情,死也瞑目。詞意淒苦,無限纏綿,癡情流露,哀艷絕倫。眾人看了,全都感動。鸚鵡又在叫道:「情哥哥,你的巧姑想得你好苦呀!快些寫封好信,不要教她傷心吧。」 平旋見趙霖雙眉緊皺,面有愁容,乘機勸道:「此女滿腹幽怨,有懷莫吐,萬分可憐,我已決計救她。神仙美眷,自古原多。日前所見自老前輩以及青衫老人,便是夫妻合籍,同修仙業。趙師兄便娶了她,有何妨礙?請在回信上稍加慰問,使解愁苦如何?」趙霖當著平旋,不便說出巧姑心癡情熱,一旦成婚,決難免於男女之愛;便自己佳麗當前,又是這等纏綿恩愛,日常相處,豈能忘情?除非狠心絕情,斬斷情絲,不見可欲,實難保無動於衷,將來修道必為延誤。隨寫一信交鳥帶去。平旋也不再提。 一會將近黎明,為防萬一,柳湖上空仍用玄門禁制護住,四人一獸,方同起身。魯孝此行,志在感化勿惡。又因敵黨人多勢盛,各位師長不知何時才到,如由趙、王二人以禮拜山,雖較勢孤,但老人一向狂傲,必不屑於大舉出動,看是艱險,反倒無事。一添幫手,法力再如稍高,略佔上風,立被激怒,引出能手,更是難敵,四人到了中途,便照預計分手:魯孝帶了姑茫,先往玉龍山對面天馬峰頂埋伏,等趙、王二人已入大寨,再由空中飛降;平旋本與魯孝同行,忽說近處有一友人,趁著閒暇,欲往一見,到時再往大寨會合;趙、王二人直奔玉龍山。 趙、王二人見天已大明,晴空萬里,一片青蒼,只東方天際微有幾片曉霞紅影,襯托著那一輪剛升出地平面的紅日,光芒萬丈,照得大地上林木原野齊幻金輝,壯麗非常。玉龍山就在左近,相隔只十餘里。近山一帶,炊煙縷縷,曉霧初收,山人來往,宛如蟻陣,知道當日正逢墟集。忙按遁光,往下降落。因覺為時尚早,又因山墟正當山口,意欲由此步行入山,就便探詢一點敵情,乃信步往前走去。到了一看,才知中秋寨舞,寨主尚設有盛會。二人拜山之事,各處山民皆有耳聞,都說這兩個漢人膽子太大,簡直是送死。二人混在人叢之中偷聽,得知入山共分兩路:一條為各處山民入山朝拜赴會之用,一條專供拜山之人行走。方想再聽下去,山墟中原有漢客和走方郎中,山人先未在意,內有兩個年老細心的,發現二人少年英俊,身佩寶劍,想起拜山的正是兩人一路,不由生疑,各用山語互一指點,眾山人把龍家寨主敬若天神,哪裡還敢招惹,當時驚散,不再開口。二人所到之處,全都紛紛驚避。二人知其怕事,便不再搭理。見前面山口危崖腰上有一竹樓,甚是清潔高大,連枝而建,竹葉青鮮,彷彿新蓋不久,形勢也頗奇特。樓前平台凸出,上坐二人:一個是寨主,一個是長髯道士。回顧眾山人,也在交頭接耳,向樓指點,意似驚奇。再一細看,那樓離地約有四五丈,樓側恰有一條盤山道。那道人相貌清奇,飄然有出塵之概,寨主對道人甚是恭敬。面前放著一個黃泥火爐,上設茶鐺名碗,茶煙裊裊,老遠便聞見茶香。趙霖首先心動,暗忖:「茶煙上升,風向又反,相隔這麼遠,如何聞到香味?」越想越覺可疑,反正為時尚早,崖腰有路可通,上下方便,朝王謹一努嘴,一同往上走去。越往上走,越覺茶香陣陣,清馨撲鼻,中間更雜蘭花香味。 二人平日均有茶癖,不禁思飲。走近樓前,想起此地已是玉龍山境界,身是漢人,對方難保不存敵意,如何冒昧討茶?方要繞樓而過,寨主忽然起立出迎,笑問:「二位漢家客,可要吃上兩杯香茗?此去山頂甚遠,天也還早,坐上一會,再走正好。」二人見那寨主穿著一身裸著半臂的山裝,赤足籐鞋,頭戴籐兜,露出滿頭銀髮,面紅如火,一部絡腮鬍須,根根猥立,宛如銀針,兩眼精光四射。看年紀應在八十以上,神情動作卻甚輕健。對坐黃衣道人,白面黑鬚,清幫炙j,神態甚壯,手白如玉,指甲長約兩寸,春蔥也似,一望而知不是庸流。對方以禮來請,不便堅拒,又被茶香引誘,便同走上平台,先向道人請教。道人微笑道:「貧道公孫壽。此是前居本山的山人,今為小徒的龍鐵子,昨日才回。因山中舊家過於嘈雜,不耐煩囂,暫在這裡蓋上兩間竹樓,想等他們鬧完,再搬回去。因知貧道素有茶癖,特意採來武夷山絕頂名茶紫珠蘭,又把新由大自山天他泉眼中的甘泉帶了些來,趁著無事,陪我茗飲。此茶味在武夷鐵觀音之上,帶有蘭花香味。全山只此一株,產在武夷天旗峰絕頂暗洞之內。每年只有五月端午日,陽光正照洞中茶樹之上,芽頭剛舒,便須採取,否則便失靈效。那洞深達二十餘丈,其形如井,凡人不能上下。洞中長年陰晦淤濕,毒氣鬱蒸。此茶偏有避毒之功,含上一片,任他多厲害的瘴毒,全不能害。你二人吃完之後,可要帶上一兩片,到裡面去麼?」二人見公孫壽神情似做,也未轉問姓名,心想:「此時最好不吐來意。」忙即謝諾。寨主已舉茶相敬。二人見茶色深紫,光影浮泛,還未到口,便覺異香馥郁,聞之心清神爽,不似有毒神氣,試入口一嘗,端的色香味三絕,甘留舌上。一會便覺身心輕快,氣爽神清,知非虛語。公孫壽把手微指,龍鐵子隨由身畔取出一個金瓶,中有茶葉五片,其長兩寸,形如人手,色作深紅,異香越發濃烈。分贈二人,各得一片,傳以用法。說:「這茶一經人口,無論中毒與否,全可轉危為安,家師和我尚有他事,二位如往玉龍山,請上路吧。」二人見寨主龍鐵子和那公孫道人全部不是庸流,所說的話和所贈的茶均似含有深意。道人自從見面談了兩句,未再開口,神態甚是莊嚴。主人已下逐客之令,只得告辭上路。 那玉龍山大寨在後山深處半山腰上,共是上下兩寨。由山口起直達前寨,共有二十餘里小路。沿途多是峻嶺危崖,深溝大壑,溪澗縱橫。靠近寨前,有兩里來長一條山梁,地名蜈蚣背,最是奇險。此外還有許多險處。有的地方,山路就懸於參天峭壁之上,崖壁上下滿是綠油油的苔蘚,那路乃是天然石棧道,石作紅色,遠望宛如一條朱虹,盤亙在危崖腰上,紅綠相間,看去奇麗。但是山徑狹窄,中有半里多路,人不能並肩而行。最窄處,還不過尺,人須以背貼壁,摩崖而過。下面便是又深又大的絕壑,終年暗霧沉冥,一眼望不到底。路又滑陡,稍微失足,休說性命,連屍骨也沒處找去。除滿壁青苔外,更無一株籐樹可供攀援。寨主連前帶後,共設下七重圍子。有的利用山險,有的派上厲害同黨和毒蛇猛獸把守。 本來還命巧姑指揮所養猛惡禽鳥助威,巧姑自不肯用自己所養靈禽,去與情人作對,只好虛應故事。嗣又見寨主所約妖黨都是異派中的能手,斷定情人凶多吉少。忽聽鸚鵡、青駕歸報,說有一姓平的仙子願為相助,使其如願,先頗心喜。後又想道:「情人回山多日,並未如約往楊姑寨相見,可見對我毫無情意,惟恐自己纏繞不休,故此不肯往楊姑寨去。分明旁人看了可憐,安慰自己;也許恐怕情人做得太狠,將自己激怒,反愛為仇,都不一定。似此勉強,有何意思?」巧姑越想心越冷,一時咬牙橫心,索性向寨主慨然自陳,說自己心愛趙霖,雖然不肯違背父命,私自行動,偏向敵人,但用所養靈禽傷害情人,卻寧死不為。話已實說,任憑處治,寨主始而聞言大怒,月姑、朱人虎再在一旁搬弄是非,百計進讒,氣得寨主把巧姑綁起,吊在樹上,用籐鞭毒打。巧姑雖不敢行法護身,所養靈鳥只知對主忠心,管什山主,齊聲怒嘯飛來。巧姑知道乃父法力甚高,這些忠義的靈禽如敢違抗,無異送死,偏又喝阻不住。為首鶴。駕二仙禽見主人身上已挨了十幾下籐鞭,行刑的又是月姑,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不由激動義憤,各將內丹噴出,率了大隊猛禽,待要拚命。寨主已放出數十枝血焰飛叉。 巧姑身受慘痛,萬分悲痛之下,正急得無計可施。總算五行有救,妖人白老翁同魯勿惡師徒二人忽然飛到。勿惡早就看中巧姑美貌,彼時歡姑尚在,心無二用,又因巧姑乃山主之女,性情剛烈,見他便即遠避,方始暫息邪念。歡姑被白谷逸夫妻救走以後,早想到巧姑身上,無奈前往柳湖大敗而歸,雖然設詞掩飾,終是情虛,自覺慚愧。又忙著回山去向妖師求告,將所煉神魔一齊要來,以為報仇之計。這時剛到,見巧姑身受毒打,只說可以買好,便向寨主求情。寨主本愛巧姑,不過一時之怒。及見愛女身受殘酷,早已心軟。無如靈禽救主,群起拚命,所約能手均未在場,一班子女門人俱畏月姑凶威,被其暗中止住,無人敢於求情,鬧得寨主沒法下台。月姑看出寨主心意漸軟,打得更急,立意想制妹子於死,不料勿惡師徒跑來。勿惡初意還想寨主這等盛怒,未必允情,只一不允,立將神魔放出,假意救護,強迫答應。誰知寨主巴不得借此下台,聞言不特當時允諾,並將飛叉收回,連罵都沒有罵幾句,也不再強迫巧姑率領禽鳥出鬥。 月姑知道經此一來,越發成仇,意欲在旁進讒。剛一開口,便吃寨主痛罵一頓。立命巧姑回房,用本山特製靈藥養傷。巧姑看出勿惡一雙鬼眼注定自己,心懷不善。暗罵:「妖賊,就是你惡貫未滿,我也不過兩三日的活命,已拼一死,只想面見情人,問他兩句話,便即自殺,任你狐群狗黨,用盡心機,有什用處?」當時連謝都未謝,強忍傷痛,向寨主要了些治傷靈藥,立由青駕抱回。到了房中,方始行法止痛,醫治傷處,把所剩靈藥帶在身上,靜待時至,與情人相見。不提。 再說趙、王二人在山口崖上,辭別公孫師徒上路,入山不遠,遙望前面隱藏著一處山人部落,地勢也頗平坦。正談說間,忽聽身後有人說道:「二位漢客留步。」回頭一看,正是前見寨主龍鐵子。暗忖:「憑著近日功力,固不必說,便是以前,內外武功也都到了上乘境界,耳目甚靈,來人已到了身後,怎會毫無覺察?並且先在轉角上回望身後,是條直路,他師徒二人尚在崖上對坐,如何只一轉身,便到了身後?莫非這山人也是道術之士不成?」心中驚疑,忙問:「龍老先生,有何見教?」說時,瞥見前面山墟中本有多人手持弓刀長矛蜂擁而來,不知怎的忽又退去,當時也未在意。龍鐵子笑道:「此去入山,雖有兩條道路,內中一條乃赴會山人所行,二位漢客未必肯走。如由火燒崖那條路走,要經七重圍子方到大寨。其實,會劍術的人可以飛越過去,不過山頂有人眺望,只一飛起,便有能手來攻,這等走法,反倒可慮。最好步行,遇到險處,飛身縱過,只要不過分露出形跡,彷彿剛把劍術學會,雖能馭劍飛行,不能飛遠。還有二位身旁寶光外映,此非尋常法寶,必是前古奇珍,不到大寨,遇到強敵,千萬不可施展。否則,你那幫手到得均晚,如被敵人發現,非但預有準備,不能當時除害,反使生心,詭計劫奪。一個不巧,失去至寶,人還受傷,豈不冤枉?實不相瞞,玉龍山寨主並非外人,只因他多行不義,惡貫滿盈,今日報應臨頭,不必說了。最可惡的還是所約相助的一班左道邪惡,白、朱二老與各位道長雖想一網打盡,無如這些妖人均極機警,容易滑脫。各位道長又都有事耽延,須在天明前後方能趕到。因此你們此去不可冒失,如能只守不攻,先求無過,挨到三更以後,立可轉危為安了。」 二人看出對方分明是異人,身又不帶邪氣,只奇怪寨主既是他的好友,為何反助外人?一面稱謝,並問來歷行輩。龍鐵子道:「我是世上最苦之人,但是如非本山主人,也不會遇見恩師,能有今日成就。身世來歷,暫難奉告,且休提它。不過令師陶道友與青衫老人,我均有過數面之緣。二位來歷,我早知道,本來不想多口,因家師遙望山中強敵甚多,如今形勢已變,決不可露出你們懷中至寶和用劍遁飛行,越顯得是初學,無甚功力越好。」二人一聽,竟是師執之交,重又拜謝。龍鐵子道:「二位不必謝我,只請破寨之後,對於山人只誅首惡,少殺無法力的人,便足感盛情了。」二人方在謝諾,龍鐵子道聲「再見」,一片極強烈的銀光,電閃也似,略現即隱。再看,人已回到原處崖上。知是善意指點,好生驚奇。便照所說,再順山路前行。 前面本是一處山墟,先前曾見山人擁出,以為拜山之事,眾人定已得信,不會不知,見時必有口舌。到後一看,當地乃是一處山窪,環崖均是山人所居竹樓茅舍。田野中耕牛尚在,山人卻是一個不見,靜悄悄的。除牲畜雞犬而外,寂無人聲,全不似有什敵意情景,心中奇怪。趙霖覺著此行本定明白拜山,這山墟在山口以內,許是寨主同族,也許還是一道關口,莫如叫明再進。便尋了兩家,連聲喚人,自道來意。裡面終無回答,好似人全藏起。最後走到一家,發現窗中有山人探頭,見有人來,忽然縮退回去。看出對方膽怯,不知何故。一喊不應,便飛身縱上。入門一看,男女老少有**人,見二人走上,俱都嚇得直抖。心更驚奇,便問為何害怕。內一寨主已戰兢兢趕前跪下,雙手連搖,直喊:「漢家老爺,你請下去,不然,我們全家都沒命了。」趙霖問是何故,寨主只是嚇得亂抖,不住哀求,也不說是什原故。王謹知道山俗古怪,各處禁忌不同,見有兩個婦女已嚇得哭了起來,寨主又在哀求不已,看去可憐,便拉趙霖走下,隨口喝道:「我們本應山主之約,來此拜山,見你們正當路口,意欲令你們通報,並無惡意,為何這等害怕?」寨主聞言,神氣始少緩和,但仍然不肯明言。等二人走出,方始掩向門後,低聲說道:「漢家老爺來意,我們知道。不過你們是老神祖的朋友,我們事在兩難,所以不敢答應。此去入山,路有兩條,漢家老爺走的一條,在西北山口以內。進去裡把路,有人在那裡等候,有什話,和他說吧。」二人還想問他老神祖是誰,寨主已退回去,把門關上。二人心疑所說老神祖便是那龍鐵子,只不知山人何故如此害怕。略一談說,仍往前走。 前面共是兩條山口,一西一南。西面的兩崖對立,地勢平廣,甚是雄偉,裡面道路也甚寬但。行約里許,谷徑忽似瓶頸一般縮小起來。二人見沿途小田頗多,也是空無一人,靜蕩蕩的,均未在意。剛由那寬只數尺的谷徑通過,發現口外滿是叢林密莽,竹箐森列,雜草怒生,高過人肩,只當中一條能容兩三人並行的山路。前、左、右三面怪石奇峰,多半平地拔起,大小星羅,形勢十分險惡。 趙霖方對王謹說:「這裡怎會無人防守,與山人所說不同。」忽聽腦後風生,左右兩旁刀光人影,紛紛閃動,知有人埋伏。因是初來,不願傷人,忙即縱身一躍,並暗用法力防身,往前面空地上飛縱過去。隨聽眾人吶喊之聲,一個身材高大,手持長矛的壯漢,已隨同飛縱過來,來勢絕快。趙、工二人料知這便是頭層關口,待要迎御,山人已經停手收式。埋伏兩側草莽中的一夥山人各持刀槍,如飛趕來,身後和兩旁又有不少山人同時出現,各用刀矛鏢弩將二人團團圍住。二人雖已學會仙法,見眾人來勢又猛又急,矯捷如飛,也頗心驚。暗忖:「自己如非學會飛劍法術,只憑本身武功,休說拜山去見寨主,便是這伙猛惡的兇徒也難對付。」因對方雖將自己圍住,並未動手,便暗用仙法抵禦,以防眾人暴起發難,鏢弩有毒,為其所傷。同時裝作不經意神氣,方要喝問,為首頭目已先開口問道:「你們是拜山的那兩個漢人麼?」趙霖答說:「正是。」山人冷笑道:「就憑你們兩人,也敢來此拜門?如非老山主有令,我這頭關,你們先過不去。」趙霖懶得和這些山人多說廢話,聞言喝道:「你們有什本領,只管施展,否則我們要往前走了。」那山人乃玉龍山把守頭關的為首頭目,最是強悍凶蠻,當時激怒,喝道:「漢狗,你敢來我玉龍山撒野?如非老山主有命,早把你紮成刺猖一樣。就此放過,情理難容。現在也不殺你們,先叫你們嘗點厲害,只要闖得過,便放你們走。」說罷,一聲呼哨,眾人立即轟雷也似暴跳起來,那埋伏兩旁草地裡的山人也紛紛出現,潮水一般湧到。 二人定睛一看,那些山人全都赤著大半身,腰圍獸皮短裙,身穿黃麻布的半臂,週身刺滿花紋,頭插鳥羽,頸戴銅環。前排的各持長矛腰刀,後頭的各持梭鏢弓矢。將二人圍住,喊殺之聲,震動山野,相隔約在兩丈以外,卻不上前。二人知道此舉意在威嚇,只要膽大,朝前硬衝,並非不能通過。但是傷人不得,只要有一個見血,立時群起拚命。並有一定界限,如能飛越過去,一出重圍,縱多傷亡,也可無事。因恨山人凶橫,又想雙方仇怨已成,反正不能善罷,索性給他一點厲害。互相暗打招呼,站在當中,喝道:「我等趙霖、王謹去年定約,來此拜山,本想以禮求見,誰知爾等倚眾行兇,欺人太甚。我們雖不值與你們計較,無如你們把我們攔住,說不得只好突圍而進。自來刀槍無眼,你們要小心了。」說罷,不俟答言,雙雙把手一揮。因守龍鐵子之誡,不願多殺傷人,身帶雖是飛劍法寶,暫時不宜使用,上來先是空手往前走去。等到對面山民砍殺上來,倏地一聲大喝,雙足一點,飛向山民之中,就勢奪了敵人刀矛,往前殺去。 為首山民不知二人暗用法術防身,不是尋常兵器所能傷害,一見所到之處,山人紛紛受傷敗退,如入無人之境,不禁大怒,頓犯凶威,剛要發令。二人也正打算不露形跡,給他吃點苦頭。忽聽呼呼風響,一片碧雲由後山電馳飛來,剛認出是巧姑坐下青駕,已經飛到當場。隨見鸚鵡在鳥背上嬌呼道:「龍二牛不許動手,快放這兩個漢客進去,你們打他們不過的。」隨又喚道:「漢家客呀,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前面還有六重圍子,一個比一個厲害。蜈蚣背前面那一關,秋端公設有蠱陣,你們聞見桂花香,非死不可。你們是人,能不出氣嗎?巧姑姑今天傷心極了,誰都不幫。你們要把她氣死,我們都和你們拚命。趁早投降,答應親事,大家都好。」說時,青鸞載著鸚鵡,在眾人頭上盤空疾飛,飛行甚低,且飛且叫。等鸚鵡把話說完,青鸞忽然一聲長嘯,往山外衝霄飛去,晃眼不見。眾山民人自從二鳥一到,便各自停手。內有數十個性急的壯漢因恨敵人,鏢弩已先出手,吃青鸞兩翅微扇,還未飛到二人面前,便一起打落,自己人反有幾個受了誤傷。為首山民也早發令,閃開道路,忍氣停手。 二人見眾山人紛紛怒視,也不去理他們。料知前途隱伏危機,蜈蚣背前蠱陣更是凶毒。二烏必奉主人之命,先行警告,令己留意。心想:「蜈蚣背乃未了一重關口,如見危險,便由空中飛越過去,料無妨害。」等把那片野地走完,前面乃是一座危崖,把路阻住,那崖上下削立,高約百丈。方想暗運真氣,假作攀援,躡空踏壁而上,忽聽上面有人發話。抬頭一看,乃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寨主,相貌醜惡,說話卻通情理。開口便間:「兩漢客可是拜山的麼?明人不做暗事。今日共為你們設有七層圍子,你們只要衝得過去,見到山主,命便保住一半。頭層你們已過來,不必說了。由二層起,一層比一層厲害。你們可上來看看,如覺不是對手,只要不過這崖,答應投降,還來得及。崖高如不能上,我放雲梯下去。」二人見這山人腰插紅旗,手執竹筒,對著嘴朝下說話,聽得甚真。隨答:「無須雲梯,自會上去。」忙運真氣,踏壁而上,一晃到頂。山人見面笑道:「你們兩個漢客會法術麼?」二人料被看破,含糊答了兩句。山人笑道:「有法術也無用,我們這裡會法術的人多呢。你們往崖那面看,量力而行吧。」說完,二人正往崖那面走,山人追將過來,塞一紙團在趙霖手內,又使一眼色,喝道:「你要留神細看,莫要自誤,送了性命,我名忙於,本來服侍巧姑,因犯山規,幾乎送命。現奉月姑之命,專餵這些神蟒。你如下去,休想活命,還是投降的好。」 趙霖料有原因,故意喝道:「我二人原知玉龍山的厲害,既然來此,吉凶生死早置度外,不必多言。」說時,人還未到崖口,先就聞到奇腥,耳聽崖下噓噓亂響,雜以吹竹之聲。低頭一看,原來崖那面是又陡又滑的斜坡,比來路那面更深。崖底是個數十畝方圓的天然石坑,四面均是危崖環繞。只對面崖底,有一個丈許方圓的石洞,外有鐵門關閉。坑中盤踞著不少毒蟲大蟒,比起前在大鵬頂所見為數更多。一個個形態醜惡,目射凶光,五色斑斕,奇形怪狀。那蟒最小的也有三四丈長。下餘毒蟲如蜈蚣、蠍子、壁虎之類,也都長達兩三尺以上,週身皮鱗,閃閃放光,不是口噴毒氣,便是長信吞吐,宛如火焰,端的猛惡已極。一見上面有人,一起將頭昂起,兩腮怒鼓,張牙舞爪,吐信噴煙,都是蓄威待發神氣。內中兩條大蟒、一條蜈蚣,竟順斜坡飛躥上來,似要攫人而噬,眼看相隔只有數丈。 兩人雖然胸有成竹,因身旁法寶飛劍暫時不能運用,見此猛惡形勢,也頗驚心。方要縱身下去,山人忽將兩人攔住,拔出腰間紅旗,向下一揮,厲聲喝道:「你們忙什麼?人家還沒有看明白呢。再說,你們大多,應該一個對一人,也不應一起亂來。還不下去,等人尋你們,再鬥不遲。」趙霖見他說時,目光朝前遙望,乘著一攔,搶向身前,回手指了一下。當時醒悟,知令先看紙條,又料前面高山上定必有人眺望。忙乘山人發話之際,暗將手中紙團打開一看,乃是巧姑所寫,大只三寸,內包兩丸靈藥,上寫蠅頭小字。看完驚喜不置,敵人虛實已知大概。想起巧姑深情,由不得又生出一點感動。便照所說,把紙團嚥入腹內,事關機密,不便聲張。剛將靈藥暗中分與王謹,令其暗吃下去,山人也把話說完,轉身笑道:「來時月姑曾說,你兩人身邊帶有法寶,下面蟲蟒傷不了你們。但是寶光一起,便有人來會你們,那樣死得更早。還不如憑著真實本領,休說得勝,只要由蟲蟒口中脫出,打開鐵門,通行過去,便算過關,那些蟲蟒也不會再追你們。我這人最是公平,已然發令,不許它們夾攻,以多欺少。你們若自信得過,就下去吧。」趙霖因恐藥性尚未發動,故意延挨,又問了幾句。山人似知趙霖心意,也未再催,反笑問道:「我勸你們如知厲害,最好投降,免傷和氣。」趙霖笑答:「我們天明前起身,趕到此地,有點力乏,想歇一會再下,並非害怕。好在約會是在夜間,為時尚早。如不耐煩,我們闖進鐵門,到了前面休息,也是一樣。」山人故意冷笑道:「你倒說得容易。實不相瞞,除了老山主的靈藥,能得一半粒吞下去,只兩三句話的工夫,便即生效而外,你們到了下面,立時中毒,還想活麼?」趙霖聽出藥已生效,又覺服藥之後,心身越發輕快,料知無妨,也冷笑道:「口說無用,你且發令,看這些凶毒之物可能傷我?」隨拉王謹道:「三弟留意,下面均是凶毒之物,可將呼吸閉住,免致中毒。」王謹早看見趙霖手中紙條,聞言會意,笑答:「雖然離夜間尚早,早到總好。我們只要將氣閉住,決可無礙。」 說罷,兩人把手一揚,暗將罡氣運足,一同飛身往下縱去。耳聽山人在上面揮旗發令,所說多是土語,意思是不許蟲蟒齊上,人已到地。那些蟲蟒本來紛紛作勢,朝人進攻,有的已然向上飛撲,自從山人連聲呼斥,好似怕那紅旗,各自掉頭,四下分散,分別盤踞地上,不住鼓腮發威,磨舌吐信,環成一大圈,將來人圍在中心,卻不發難。等人落地,先是兩條四五丈長的大蟒箭一般分朝兩人當頭躥到,猛張血口便咬,來勢又猛又快,看去兇惡已極。兩人原有準備,一見兩蟒分頭躥到,暗罵:「孽畜找死!」一面暗運罡氣護身,一面施展師傳心法,身形一閃,避開來勢,跟著一掌,照準蟒的七寸砍去。那蟒本來動作如風,靈活異常,無如兩人本領已非昔比,動作更快,蟒又驕敵,來勢極猛,一下撲空。待要反身噴毒,回尾掃來,兩人鐵掌已然分頭砍中。趙霖所斗之蟒,功候稍淺,所用又是道家罡氣,斷鐵如腐,那蟒自禁不住。口中毒煙剛剛噴出,後半身似轉風車一般,朝人急轉過來,頭頸已被一掌砍斷。負痛情急,待要拚命,趙霖早相好地勢,不等蟒纏上身,早拔地縱起,往鐵門那面縱去。當地本盤踞著好些毒蟲,見人飛起,紛紛飛身撲來。趙霖縱時,已先料到,身到空中,忽又暗運真力,往前拔高三四丈,直落門前。那些毒蟲一下撲空。上面山人又在揮旗喝罵,叫它們在勝負未分之前,不許一擁齊上。正趕上那蟒痛極昏迷,報仇心急,一尾巴掃將過來,臨死凶威,分外猛烈,那些毒蟲正好迎上來,竟被打落了好些。內中幾條大蜈蚣,本是蟒的剋星,何況性已通靈,功候較深,只因主人訓練,不許自相殘殺,平時暫時相安,全由強制。一旦遭了誤傷,不知蟒已將死,全都激怒,也顧不得再追敵人,反朝那蟒飛撲過去,一口咬定不放。 這面王謹所斗的蟒較大,雖然一掌砍中,蟒頭未斷,負痛情急,凶威更甚,連被噴中兩口毒煙。如非事前有備,又服有靈藥,王謹早遭慘死。正斗之間,一眼瞥見趙霖飛越數十丈,脫出重圍,到了鐵門前面。那蟒隨人飛舞,尚在猛迫不已。雖又挨了一掌,但已知道防備,再想傷它要害,已非谷幼。雖有道家罡氣防身,靈藥御毒,但那樹一般粗的鱗尾飛舞若電,如被打中,也是難當。同時另外三條大蟒知道趙霖是乃主的仇敵,一見脫圍,竟不聽山人的喝止,各自搖頭擺尾,夭矯欲起,朝人躥去。這原是瞬息間事,眼看百十條蟲蟒紛紛欲起,情勢危急。如用法寶飛劍,事更凶險。總算五行有救,那蟒的長尾向人亂掃時,一不留神,正掃在那條死蟒身上,蟒身恰伏著三條大蜈蚣,無意之中又受了一點誤傷,全部憤怒,發了凶威本性,不顧主人罪責,齊朝活蟒飛撲。物性相剋,那蟒驚急,不由往側一閃。王謹立時乘機往鐵門前飛縱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還未落地,趙霖百忙中已將鐵門拉開。因巧姑密告,說鐵門以內是條甬道,內中還有厲害埋伏,必須兩人一起,前後照應,方能通過。先見王謹與蟒惡鬥,本要上前相助,忽見脫圍而來,方喊:「三弟斷後,快隨我走!」猛聽空中連聲嬌叱,隨聽山人哭喊饒命。緊跟著一片血光閃過,所有毒蟲大蟒一起掉頭,飛撲過來,其疾如箭。 趙霖聽出月姑趕到,暗道:「不好!」王謹也已落地。忙往洞中鑽進,回手把門帶上。那些蟲蟒也已趕到,怒嘯如潮,口中毒煙紛朝門孔中射進。耳聽月姑發令攻門,緊跟著一道血焰射向門上,卡嚓一聲大震,鐵門粉碎,崖石塌倒下來,碎石塵沙飛湧中,當頭一條大蟒已急躥進來。趙霖百忙中瞥見前途又有幾點星光閃動,似是獸目。如此兩頭夾攻,似乎非用法寶飛劍,不能抵禦。一時急怒交加,正待施為,忽聽遠遠傳來吹角之聲,另有一人落向對崖,大聲喝止。月姑也在呼喝,蟲蟒忽全退去。 趙霖知道洞中危機四伏,除月姑所伏各種猛獸外,並有毒弩毒刀陷阱之類,雖然不怕,到底謹慎些好,便令王謹斷後,以背相向,一同前進。方想先見星光分明是獸目,如何一閃不見?忽聽野獸吼嘯之聲由近而遠,互相應和,似往前面撤去。心方奇怪,眼前忽有一蓬寒星射到,乃是壁中埋伏的毒弩。因有罡氣護身,不畏受傷,也就聽之。初意照巧姑來信,因月姑狠毒,立意要想兩人慘死,沿途加了許多花樣,以為所伏猛獸決不會退。哪知走了一陣,除遇到十多處刀弩毒鏢而外,一隻野獸也未遇上。一會便將那一里多長,寬窄不一的山洞甬道走完。 剛一出洞,便有兩個山人迎住,神情更較和善,並還備有酒食茶水。兩人知道山俗如此,拜山的人雖是仇敵,但所過關口越多,越認為是英雄好漢,生出敬意,儘管以死相拼,事前相待卻甚恭敬。因而也不作客套,接過便吃。見洞孔是條狹長彎曲的山谷,右側轉角上一片紅光,好似生有一堆大火。方要探詢,山人已先說道:「兩位漢家客,吃完歇上一會,要請去過火了。」龍家人過火之禮,最為隆重,非有深仇大恨,誓不兩立,輕易不使用。兩人也只聽說,尚未見過,以為是由火堆上步行過去,也未在意。兩山人卻愛兩人英雄,當他漢人不知厲害,一面留坐待茶,一面笑問:「漢家客可知本山拜火山規麼?」趙霖雖因修道心切,不肯接受巧姑情愛,畢竟人非草木,不能無動於衷。這刻正想起,來時已然決計不再受她好意,如何又服她贈送的藥?再一想到,自己屢次對她薄情太甚,她仍始終癡心,實是可憐。心正想事,聞言脫口答道:「我們既然到此,哪怕刀山火海,也要試它一試,管什山規?」山人本覺二人少年英雄,心生敬佩,不便明助,龍家人規與別族不同,照例可由來人探詢,意欲乘機點醒,使其知難而退,或有準備。一聽這等答法,老大不快,冷笑道:「既然如此,請就走吧。」王謹笑問:「我有一盟兄朱人虎,現在山中招贅。我們別無他意,只想見到一面,可以麼?」山人怒道:「這漢家人,與你們二位不同。漫說此時不能出見,他也不肯再見你們。」原來朱入虎的行為,全山之民俱都知道,雖是月姑之夫,不得不對他恭敬,心中卻均鄙薄,看他不起。人虎也看出山人輕視,假借月姑勢力,專一作威作福,山人稍有違忤,立加鞭打。近更學會邪法,那蟲蟒惡獸,已能隨意指揮。鬧得山民恨之入骨,畏若惡鬼,無可如何。當日又知人虎喪盡天良,設下惡計,前途關口,由他把守,欲誘趙、王二人上當。因陰謀凶毒,所以山人這等說法。 二人不知就裡,以為是方才趙霖答話不善所致,隨同起身。剛順山路走到左轉角上,覺著左側歧徑上火光大盛,將那一帶山谷全部映成了紅色,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原來當地乃是一條葫蘆形的山谷,盡頭處是一大洞,洞中滿是烈火,更無縫隙,火焰熊熊,由洞口外順著崖石往上亂竄,老遠便聽呼呼之聲,火勢奇猛,宛如一座三丈方圓的洪爐口。人須由內衝過,照理休說是人,便是一塊精鐵,到了裡面也要熔化。二人雖然學會法術,卻從未試過。又看出火勢猛烈,中有黑光血焰閃動,邪氣隱隱。照此情勢,便用飛劍法寶防身,也未必能夠安然通過,何況不可用。如非來時師父預示先機,知道先凶後吉,決可無慮,氣憤頭上,直想御劍飛行,直撲後山,與敵人一拼了。 趙霖方在憤怒,王謹遙望火洞內綠光一閃,由火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山人,連所穿獸皮均未燒焦。手上拿著一柄丈許長的鋼叉,叉尖上烈焰朵朵,閃滅不停,意似在彼待敵。方要硬著頭皮試他一試,表面鎮靜,心中驚疑。忽聽身後有人低語道:「呆子,聽那寨主的話做什?反正破臉,早晚一拼,不會冷不防用玉玦防身衝過去麼?真要膽小或故意示弱,我給你們引走守洞山人。等你們通過火洞,立時收起,誰看得出?」二人一聽是個幼童口音,甚是耳熟。方想稱謝,詢問姓名,幼童又說道:「你們看不見我,不要說話,今晚大寨自會見面。你們過了火洞,不要走得太急,前途還有三個關口,算好時間,戌初到達大寨,不要太早到了。」二人暗中查看,並不見人,也未再聽發話。那火洞相隔還有一里多路,二人因聽隱形人指教,故意延挨,一路說笑,從容前行,若無其事。 火洞原是寨主心愛妖徒孟查把守,此人天性猛惡,又恃有一身邪法,一見敵人走來,立即趕出。因為見對方行走甚慢,心中不耐,方要喝問,猛覺身後被人打了一下。四顧無人,心粗氣暴,以為是洞口迸裂的山石,先未在意。剛指兩人怒吼得一聲,身後又挨了一下。回看仍是無人,情知有異。正在留神查看,面上忽然被入打了一掌。這樣一來,有了戒心,忙舉手中叉順勢一舞,竟打了個空。料定有人暗算,暗用邪法準備。緊跟著連前帶後,又挨了兩下,打得一次比一次重。當時怒火上升。將叉一揮,立有大股血焰四下飛射。滿擬敵人相隔這麼近,必為妖火所傷,哪知毫無動靜。正瞪著一雙凶睛四下張望,忽聽左側崖坡上有一幼童口音拍手笑道:「方纔路過,只當失火野燒,誰知妖人鬧鬼。看他張牙舞爪,氣憤不過,想打他幾下。妖叉厲害,還是走吧。」說時,妖人早把妖叉一晃,發出大股血焰,朝那發聲之處射去。谷中危崖多是前傾,只幼童發話處有一斜坡,大只丈許,不知怎的,血焰竟會射他不中,幼童仍說之不已。隨又聽一人接口道:「六弟走吧,這類蠢豬笨狗,逗他做什?」山人聞言,越發大怒,聽說敵人要走,一時情急,把手一揚,一股血焰連叉飛出,晃眼暴長,朝那發聲之處飛去。初意妖叉隨人心意殺敵,其疾如電,順著語聲追殺,決無不中之理。誰知又光到處,只聽喳的一聲,敵人無蹤,那叉不知怎的,竟會刺穿崖石,深陷石內,只露小半截叉柄在外,妖光全滅。連招兩次,未收回來,不禁急怒交加,又驚又疑。忙趕過去,雙手握叉,行法猛拔,那叉好似陷得太緊,急切間拔不出來。情急之下,不暇再顧來人,更恐隱形敵人暗算,十分惶急。 趙、王兩人見妖人無故將叉亂舞,血焰橫飛,跟著叉陷石內,追將過去。知是時機,連忙飛步趕去,妖人正握叉柄猛拔,背向外面。兩人到了洞口,便覺烈火逼人,奇熱如焚。回顧妖人不曾發現,忙把懷中玉玦一按,身劍合一,駕著劍遁,一片銀光擁著兩道青光,立時穿火而入。到了裡面,正要發話,耳聽洞外已有人喝道:「無知狗賊,為何擅離職守?我兩人自往過火,有汁邪法,只管使來。」兩人聽出口音更熟,急切間想不出何人暗助。知道是代自己發話掩護,便不再開口。又見洞中火勢奇猛,雖在法寶飛劍防身之下,仍是烤炙難耐。同時又發現烈火之外,還有一幢幢碧光血焰,四下林立,有的倒懸如幕,只未發動。知是邪法埋伏,必須繞越過去。耳聽妖人喝罵之聲,料已被人絆住,不敢怠慢。幸那火洞長只一二十丈,飛行神速,晃眼通過。眼前一暗,已到出口,忙把法寶飛劍收去。 再看前面,乃是一條暗谷,其形如筒,高達百丈,兩面危崖近頂處幾乎合攏。除身後火洞一段外,前途一片黑暗,只頂上微現出一線天光。上下均是怪石森列,宛如暗影中立著許多鬼物,吃洞口火光遠照過來,越顯得鬼影縱橫,陰森可怖。兩人均料前途必有凶險,各自戒備前行。快將谷徑走完,前面出口已現天光。忽聽飛鳥展翅之聲,一點碗大黑影忽自崖頂飛墜。到了兩人頭上,由口裡落下一物,隨即展翅飛去。拾起一看,又是一個小紙團,上寫當地夜又谷,乃是一個寨中妖巫主持,設有不少邪法,均在那些形如惡鬼的怪石之上;並有千萬毒蟲,有的細如蚊蟻,飛撲如雨,各具奇毒。這還不說,最厲害的是紅龍壁和蜈蚣背兩處,朱人虎就埋伏在紅龍壁的盡頭。雖未探出是何陰謀,定必凶險異常,務要留意。自己已拼一死殉情,雖想解救,力不從心。現在山頂眺望等信;但盼無事,能見一面。萬一後兩處通不過,情人一死,自己立即自殺云云。滿紙均是哀艷之詞,纏綿徘側,一往情深,令人不忍卒讀。雖未署名,知是巧姑來書。王謹便勸趙霖道:「此女真個多情,大哥就是向道心堅,不肯娶她,見時也應稍微溫存安慰才好。」趙霖苦笑道:「人非草木,我豈不知?無如她忒情癡,修道人一落情網,必誤仙業,只好橫心,使其絕望而已。她來信說得這裡何等凶險,怎倒不見動靜?」忽聽有人嗤笑之聲,由下而上,似往崖頂飛走,只看不出一點形跡,料又是那隱形異人。 正往前走,忽見黑影裡坐著一個女妖巫,看年紀約在六七十歲。披髮紋身,頭頸手足均帶金環,瞪著一雙凶睛,半身**,盤膝而坐。左手拿著一柄月牙形的快刀,作出向前投擲之勢。右手拿著一塊三角形的銅牌。神態獰惡,醜怪已極。好似正在發動邪法,被人制住,宛如泥塑木雕,不能轉動,身上鮮血下流。近前再看,原來妖巫胸已洞穿,兩膀被人齊時斬斷,只未分裂下墜。便不去睬她。快到谷口,又發現兩個相貌醜惡的年輕妖巫,屍橫在地,滿地鮮血。才知谷中埋伏被那異人破去,妖巫師徒也被殺死,故未發難。 谷外山徑比較平坦,路只一條,也未見人。這時只是申初,因時尚早,正打算觀玩風景,緩步走去,山徑一轉,遙望前面,現出一座高峰,平地突起,刺天直上,下臨絕壑,通體佈滿苔薛,黛色如染。只半山危壁之上,現出一條極窄的棧道,石色深赤,看去果像一條紅龍,蜿蜒盤旋於青峰翠壁之間,日光斜照其上,嵐光欲活,氣象萬千,越顯雄麗。知已到達紅龍壁。這時趙霖已被巧姑癡情感動,便照所說走法,暗中留意,提氣輕身,順路前行。眼看那條棧道已將走完一半,勢雖高險,並難自己不倒。但來書所說假路、翻板等埋伏奇險,一處也未遇到。方覺巧姑不是有意討好,言之過甚,便是被人虛聲恫嚇,本無其事,猛覺腳底一軟,所行之處忽然中斷,往下墜落。當時兩人正行在那參天峭壁之上,腳底僅有尺許左右一條天然石棧,下臨千丈絕壑,霧氣蒸騰,暗沉沉一眼望不到底,山風又大。常人休說寄身其上,看去都覺目眩心驚,哪再禁得起腳底石棧突然中斷。兩人雖能躡空、附壁而行,因正回頭說笑,驟出不意,也甚失驚,連忙飛身往前縱去。哪知腳踏之處,挨著便斷,彷彿虛設浮閣,一碰就倒。料知敵人想引自己劍遁飛行,以便來攻。因此留神戒備,暗運罡氣,不令雙足踏向石地。看去似在施展踏雪無痕草上飛的輕功向前疾馳,實則只在地上微微一沾,便即過去。只聽一串裂石之聲,所過之處,腳底石棧雪崩也似紛紛斷落,墜入壑底,半晌方聽巨石落地轟隆之聲,隱隱上傳,估計少說也有千百丈深,如非煉就仙法,不必見到敵人和遇到危險,就走這一條紅龍壁,也早一落千丈,粉身碎骨,萬無生理。想起前事,方在暗幸,前行石棧已不再斷落。 二人繞向峰後,微一轉折,由一形似山洞的峰凹中走出,忽然柳暗花明,山清水秀。雖是中秋天氣,因南疆山中氣候溫和,四時如春,當地又是兩條人**會之處,全山之民多喜種植花木,奇花甚多。只見沿途地勢平曠,微微往上傾斜,到處丹桂飄香,繁花滿地,蒼松翠竹,飛流瀑泉,綿亙不斷。端的花光滿眼,山容如繡,直似春秋美景同時呈現。加上鳥聲關關,如奏笙簧,時見翠羽彩禽,飛鳴往來於花樹之間,與松風竹籟,相互應和,匯成一部清吹。天色又是格外晴明高爽,碧空萬里,秋陽滿山,偶有朵雲如雪,隨風飄揚,掠山而過,點綴得當地景物分外清麗鮮妍,令人觀之不盡。只是到處靜悄悄的,除了鳥啼花落,泉響松濤而外,不見一條人影。 兩人行入一片花林之中,王謹方在笑說:「照此日麗風和,美景無邊,誰能想到此中伏著好些危機?」忽聽有人遙呼:「大哥、三弟!」兩人聽出是朱人虎的口音,至交分別,又始終以為人虎出於被迫無奈,未必便似巧姑所說那樣狠毒,聞聽先就驚喜,循聲一一看,果是人虎。只見他穿著一身極華美的漢裝,由前面花林中飛步趕來,滿臉笑容,親熱異常,兩人本是半信半疑,見裝柬未改,以為不曾忘本。人虎再一慇勤,王謹還在留意察看,趙霖已經把平日耳聞忘卻十之**,認為同盟至好,親若骨肉,平日又無什嫌怨,人虎多不好,對於自己也不會存什惡意。方要開口,人虎已先笑道:「大哥、三弟,一言難盡。本來不能見面,經我向老山主再四懇求,才允在寨舞以前見上一面,並還答應前途兩處關口無須犯險。容我兄弟三人盡了手足之情,夜來同去大寨見了山主,再作道理。我雖力不從心,無法化解,好歹也能見上一面。前面花林盡頭,備有水酒,請大哥、三弟同往一醉,聊表寸心如何?」趙霖首先點頭,三人邊談邊走,已快出林。王謹眼快心細,早瞥見林外竹樓上有山女影子一閃,似是月姑,想起巧姑來書,心中一動,已同走出林外。 這地方乃是一片平崖,大只數畝,三面花樹環繞。左側一道飛瀑,由半山凹玉龍飛舞,蜿蜒而來,到了崖前,分為兩股,沿溪流去。溪中大小怪石,疏立若劍,瀑洪流急,撞到石上,激起老高,灑雪噴珠,淨縱之聲,宏細相聞。那一幢幢的水煙,被陽光一照,宛如霧毅輕絹,幻為祥雲彩氣,光彩浮泛,五色繽紛,甚是好看。那樓似是新建不久,竹尚青色,分外高大,形式雅潔,地無纖塵。樓前花林空處,早設盛筵相待。人虎便請入座再談,先令隨侍山女上完酒菜,揮手令退。再去樓內走了一轉。回來把酒斟上,自飲一杯:以示無他。然後舉杯相敬,淒然說道:「想我弟兄三人,當初曾約禍福相共,生死一起。誰知小弟不才,愛上山女,致有這段孽緣。偏生巧姑又癡愛大哥,大哥因見此女**,不肯答應,才有今日拜山之事。小弟雖愛莫能助,但知本山厲害,山主法力高強,異人甚多,瞞他不得。沒奈何,只得與他明言,為盡朋友之情,同謀一醉。大哥、三弟如肯聽勸投降,萬事皆休;真要固執,小弟心已盡到,不敢勉強。你我且圖這暫時快聚,不提未來。只等東山月上,親送大哥、三弟去往大寨,小弟也不忍心再看雙方勝敗,但盼逢凶化吉,好來好去而已。」 趙霖本想勸他幾句,後見他面容雖帶愁苦,並不自然,目光不時掃向樓上,若有什事情景。而且對於家中妻兒,柳湖父老,一字不提。雖未疑他存在惡意,但已看出天性涼薄,便把分手以前情形說了個大概。王謹終較心細,看出人虎神情可疑,恐其有詐。心想:「他自己妻兒尚欲殺害,何況朋友。」便在暗中留神,見他每遇酒菜上來,定必設詞先嘗,然後勸客。覺著這樣越顯情虛,暗朝趙霖使一眼色。趙霖見人虎不住探詢自己拜師經過和此來有何勝算;問他本身的事,卻有支吾不答,就說也言不由衷。漸漸生疑,方才留意。 山女忽送上大盤肥桃,鮮香異常。人虎笑說:「此是本山特產明月仙桃,只中秋前後三日才熟,采時也在月光之下,一日變色,兩日變味,三日無香。此是昨夜采後,用仙法保存,和新采的一樣,大哥、三弟酒後請嘗。」兩人見這桃大如碗,其白如玉,只頂尖有寸許大一片鮮紅彩暈,看去吹彈欲破,還未進口,便聞異香,中間還帶有一點桂花香味。休說是吃,聽也不曾聽過。王謹愛吃水果,剛伸手想拿,忽見盤中似有一條金紅色的蜈蚣影子一閃,不禁驚疑。暗忖:「山女多擅下蠱,莫要酒菜無毒,把蠱下在桃裡。」心才一動,同時瞥見趙霖背上有一條蠶形醜惡的怪蟲,約有尺許來長,剛剛離背而起,兩頭亂動,不住掙扎,彷彿被人暗中抓起一樣。知被料中,深知山人蠱毒厲害,況是邪法所養,如何能當。越發驚惶,臉色一變,待要當面叫破。忽聽耳旁有人低語道:「這麼好的桃子,為何不吃?伯那一點大的惡蟲做什?我倒想吃,只不願偷人東西。你取兩個給我,算是你送我的,就無妨了。」王謹一聽,正是前遇幼童口音,心中一喜,笑說:「這桃真香,我帶兩個回家可否?」人虎對趙霖雖存惡意,比較還是事出不得已,間心有愧。對於王謹,本就忌妒,又見他目注自己,隨時留意,剛伸手取桃,忽又沉吟放下。不知異人暗制,惡蠱陰謀被人發現,露出破綻,還當王謹對他疑忌,心中憤恨,暗罵:「你兩人已入羅網,暗中下手,你們如看破,我便明來,至多費點事,也不容你們活命。」方在尋思,聞言詭笑道:「此桃過了十六,便吃不到口。三弟只能帶走,任取無妨。」王謹見他說時目射凶光,臉帶獰笑,越知凶謀將發。便取了三個,假裝揣向懷中,手才垂下,桃便被人接去。 人虎正勸趙霖用桃,也未看破。趙霖見桃香甚濃,沾牙即破,汁水直流,用口一吸,便剩了薄薄一層桃皮和一個極小的桃核,滿是漿汁,甘腴非常,芳騰齒頰,涼沁心脾。正在誇好,人虎又遞過一個。王謹三桃只被接去兩個,耳聽低語道:「你也嘗嘗,包你沒事。」王謹吃完,正同誇好。人虎見二人把桃吃完,忽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我朱人虎與月姑已成恩愛夫妻,為了她,雖背惡名,也所不計。今日設此別酒,朋友之情已然盡到。本來我想送你二人夜來人寨,無如姓王的對我生疑。這裡本是一層關口,我好意相待,既不領受,我也何必多事?麻神姑在此設壇,因你二人方才口出不遜,生了氣,已將神蠱放出。我自無力攔阻,你們神蠱附身,如非老山主想要當面問話,早已屍骨無存。」話未說完,隨聽一幼童口音接口笑罵道:「你這禽獸,少吹大氣。你到樓上看看去,不要害不了人,反害自己。」人虎聞言大怒,方在循聲查看,待施邪法,偏是不見人影。趙、王二人也一個未倒,聞言已然離席而起。工謹尚無表示,趙霖已氣得臉都變色,似要喝問,因聽隱形人發話,欲言又止。入虎心正驚疑憤怒,忽聽樓內驚呼之聲,連忙趕去。 二人知道人虎果是天良喪盡,如非異人暗助,已為陰謀所害。方在憤怒,忽又聽暗中有人低聲喝道:「你二人還不快走!蜈蚣背尚有一險,但我不能前去,遇事小心,當無妨害。這裡事情,已攬在我的身上,與你們無於,時已百正,慢慢走去,蜈蚣背還有一點耽擱,事完也差不多了。」二人忙答道:「遵命。道長大恩,感謝不盡。法號可能見示麼?」幼童答道:「你我以前見過,不要如此稱呼。此時想不起來,少時自知。最好不提,我還要收拾那妖婦呢。」說完不聽聲息,兩人剛走不遠,猛覺身後金霞一閃。回顧樓窗內,連飛起好些條蜈蚣金蠶等毒蟲,都只二三尺長,週身煙光環繞,目光如電,口噴毒煙。本朝席前飛撲,吃那金霞迎頭一罩,全被裹住,只閃得兩閃,便聽吱吱喳喳的慘叫過處,紛紛碎裂,再絞得一絞,便已無影無蹤。未了一條蠶形惡蠱,在一片血光繞護之下,剛由窗中飛出,一見大群惡蠱全數傷亡,似想縮頭逃回。猛又瞥見幾絲奇亮如電的銀色光線比電還快,只一閃便朝那血光環繞的金蠶惡蠱由頭到尾穿過,一陣極輕微的爆音響過,連身外血光一齊炸成粉碎。金霞電掣飛上,裹住一絞,全數失蹤。席上卻多出一條同樣金蠶,正似王謹前見由趙霖背上飛起的惡蠱,尚在蠕蠕亂動,似想逃遁,卻被人暗中制住,不住掙扎,無法脫身。同時又見朱人虎同了月姑由樓內飛出,神色張皇,同朝席前撲去,似想救那金蠶。月姑晃動妖叉,發出大股血焰。人虎手持一刀,刀尖上也有火花向前激射。二人剛一現身,便聽隱形人喝道:「你兩個狗男女,罪惡大多,須受慘報,便宜你們多活半日。此是我路見不平,與別人無干。再不知趣,當下叫你們報應。」話未說完,席上金蠶忽然飛起。月姑、人虎好似恨極敵人,只顧各用刀、叉朝那發聲之處殺去,沒想到刀、叉剛飛出手,金蠶倏地飛了上來,兩下都是猛急異常。月姑見狀大驚,想要收勢,那金蠶已被刀、叉砍中,斷為三段。隨聽樓內老婦慘嚎了一聲。幼童話也說完,哈哈大笑,晃眼笑聲便到了天空。 月姑見金蠶一死,好似闖了大禍,急得雙腳亂跳,狀類瘋狂。側顧趙、王二人已然上路,手朝入虎一揮,一聲長嘯,立有好些猛獸吼嘯之聲遠近相應,隨即口中咒罵,待要飛步追去。人虎滿面惶急,已往樓中飛去。月姑剛一離地,便聽空中喝道:「大膽山女,真不怕報應麼?有本事,今夜逃得活命,日後到點蒼山天蒙禪師那裡尋我李洪去。」話未說完,下面三段蠶屍忽然炸成粉碎,血肉紛飛,齊朝月姑身上飛去。月姑驟不及防,敵人法力又高,便打得滿頭滿身都是,全部深透入內。把個花容月貌,粉滴酥搓的山女,鬧得血肉狼藉,簡直成了一個血人。這還不說,金蠶奇毒,再加上仙法禁制,不是粘在肉上,而是深透皮裡。除了上半身翠羽披肩和下半身翠羽短裙所遮蔽的胸、股等處,幾於遍體鱗傷,腥穢之氣,中人欲嘔。山女只覺奇痛麻癢,比千萬把刀紮在身上還要難受,性又好潔愛美,如何能耐。當時落下,急得回手亂抓亂跳,口中狂喊:「情哥哥快來!」狼狽已極。 趙、王二人遙望,心中大快。又聽出隱形人乃是青衫老人六子李洪,越發膽壯心寬。順著山路緩步前行,走出三數里,將那一帶美景走完,山勢越高。途中時遇男女山人往來,見了二人全都不理。回顧下面,正有不少猛獸朝先前花林中趕去。月姑、人虎連那獸群,多被高林擋住,看不見有什麼舉動,也未見人追來。最後行到一處,乃是半山上一片平地,大約畝許,當中立著一個玉石牌坊,上有「神鬼之門」四字,左右兩條上山道路,宛如倒寫的人字。外來山人多由左面上山。兩邊路口,均有身材高大,手持長矛,背插梭鏢弓矢的壯漢把守。二人知道拜山的人應往右走,便不去理他,往右走去。守路山人見未走錯,也未答話攔阻。那山路斜行向上,並不甚長,只有半里多路。到了盡頭,忽現一洞,往裡一看,乃是一條天然洞徑,高只數尺,有的地方人須俯身而過,便走了進去。行約二十丈,地勢漸低,再走不遠,越發下溜。出口一看,眼前忽現奇景。 原來當地本是一座山腹,以前經過極猛烈的地震,前半山形完好未變,由人口起,到處崩裂,成了一條高下曲折,直往下溜的洞徑。出口一帶山腹,一直崩裂到頂,現出大片溝壑,方圓不下二三十里。到處都是奇石怪峰,倒懸森列。腳底山石錯落,崎嶇難行,絕少平處。兩旁多是深溝大壑,加上許多大小深坑,「時有黑煙白氣,噴泉地火,往上湧起,奇臭難聞,稍不留意,立墜其中。地下裂縫縱橫,宛如蛛網,最寬的裂縫有兩三丈以上,下臨無地,深不可測。那些怪石,有的朵雲滯空,平地拔起;有的宛如巨靈當道,向人飛撲;有的又似刀山劍樹,杈丫林立。必須由這亂石叢中,縱躍飛越過去。前半形勢已是奇險,等往前走了一段,地勢越來越低,石形也越奇醜。 走著走著,遙望前面,隱有彩煙浮動,色甚鮮艷。二人久居南疆,方疑那是毒風惡瘴,彩煙已散。遙望前途,好似直臥著一條長大的蓑衣蟲,竟有十多丈長短,正往對面山頭蜿蜒爬去,神態甚是生動。定睛一看,乃是橫跨絕壑之上的一條紅石樑,遠望相連,實是一排接一排的怪石,長長短短,似斷還連,直達對岸。中斷之處甚多,石形甚奇,又是黑紅相問,乍看彷彿一條百足怪蟲,橫臥兩崖之上。二人知已到了蜈蚣背難關,想起龍鐵子、巧姑、李洪前後所說的話,不由生出戒心,老遠停住,仔細觀察,除先見彩煙好似瘴氣而外,別無異狀,也未見有敵人。趙霖心想:「山月已升,天還未黑,過此一關,便達大寨,為時尚早,各位師長也還未到,何苦早去,多吃人虧?巧姑曾說這裡厲害,怎無動靜?想必又和來路諸關口一樣,被什高人暗中破去,否則哪有如此安靜?」悄告王謹,打算在附近覓地稍坐,看清形勢再走。 王謹向較趙霖心細,上來便看出那彩煙收得太快,知道各種毒瘴多是一片彩雲,停滯在那污濕之地,怎會說收就收、聞言,見離蜈蚣背只三四丈遠近,看出下面兩旁均是無底深壑,黑暗沉冥,什麼也看不見。心想:「別處溝壑無論多深,必有雲霧。現在山月剛升,夕陽猶有紅影,怎會離地才二三十丈,便是一片漆黑?」因記龍鐵於來時之言,忽然想到所贈茶葉。剛取出來含在口內,想告趙霖留意,話還沒有說幾句,壑底忽然吹來一陣香風,聞去好似極濃郁的蘭桂香味。王謹只覺香氣奇怪,微微有點頭暈。趙霖剛把茶葉取出,還未人口,猛覺異香入腦,人便當時暈倒。王謹忽然醒悟,此是極猛烈的瘴毒,暗道:「不好!」剛把趙霖手中茶葉搶過,急匆匆塞向他的口內,人已面如金紙,知覺全失。王謹耳聽「格格」怪笑,對面山坡上現出一個身材矮胖,紅衣赤足的年老男妖巫,手持一個葫蘆,往外一甩,一股粉紅色彩煙立時激射而起,朝空飛去。同時兩旁溝壑中的黑氣,也蓬蓬勃勃潮湧上來。王謹見勢不佳,知道危急萬分,不再顧忌,剛把玉塊取出,意欲將身護住,再打主意抵禦。說時遲,那時快,忽聽空中兩聲烏鳴,一團黃影和一片碧雲電馳飛來,正是前見巧姑所養青鸞、靈鶴,巧姑坐在靈鶴背上,滿臉都是驚惶之容,晃眼飛到。這時彩煙已把蜈蚣背前半天空佈滿,炔要展佈過來,壑中黑煙也將湧到二人面前,來勢神速異常。巧姑一到,口中疾呼:「秋端公慢放百花瘴,要殺殺我。」隨喊:「決把情哥哥抱上駕背,隨我逃走。」青鸞已早飛下,揚爪便抱。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一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6 本章字數:26794 古洞喜同棲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生離死別恨難窮 王謹正在張皇四顧,一見趙霖被青鸞強抱了去,知道山女心癡情熱,決無惡意。又見趙霖昏迷不醒,心中愁急,不暇再照預計,忙喝:「且慢!」立時飛身縱上鸞背,伸手想將趙霖拉起。青鸞已往斜刺裡衝去,上空煙網也快佈滿,只剩兩三丈空隙。巧姑見人救走,妖人邪法未收,不禁激怒,喝道:「秋端公,你受我姊姊蠱惑,想和我為難麼?我已得山主允許,與情郎見上一面,到時赴會,他已過火,不背山規,誰還怕你不成?」話未說完,將手一按鶴頭,那形似蝙蝠的靈鶴張口噴出一股紫色煙光,立將彩煙黑氣沖盪開去。巧姑隨即騎鶴斷後,側飛而起。耳聽妖巫怒吼連聲,人卻不見追來。王謹在鸞背上回顧,見妖巫仍坐原處未動,只由手上飛出一道梭形黃光,眼看追上,吃巧姑回手一揚,一團茶杯大的寒光朝下打去。兩下裡迎個正著,寒光忽然爆炸,銀雨橫飛,將黃光炸成粉碎,同時消滅。耳聽下面厲聲咒罵。巧姑也未回顧,飛到青鸞腳下,一把將趙霖抱過,摟在懷中。始而玉容失色,滿面悲惶,雙淚交流,臉偎臉剛哭喊得一聲:「情哥哥,怎不聽話?」忽然面現喜色,抱緊趙霖,不住親熱,口中疾喊:「王三弟不要多疑,我拼百死,才蒙山主答應與他見上一面。如今死活都在一處,只要他醒來對我說兩句好話,為他粉身碎骨也甘心了。」 王謹見她如此癡情,大為感動。坐下青騖更知人意,緊傍靈鶴飛行,相去咫尺。王謹脫口答道:「大嫂多情,我大哥對你已早心許,不是不愛,只因向道心誠,恐你情熱大甚,有誤仙業。如能夫妻同修,我想他定必心願,放心好了。」巧姑好似喜出望外,答道:「你叫我大嫂,我真喜歡。他真的願意要我麼?可惜晚了。今夜如得父親憐愛,和今日對我一樣,格外恩寬,趙郎果如你所說,自然謝天謝地;否則,就你說這幾句話,只要是真,我死一百回,也心滿意足了。」說時,工謹見二鳥似往山外飛走,飛行迅速,已離玉龍山境。俯視山口竹樓平台,公孫師徒仍在對坐飲茶,和來時所見一樣,方想起那茶葉奇怪。耳聽群鳥歡嘯,聲如潮湧,隨見無數奇形怪狀的大小猛禽靈鳥紛紛飛起,青駕靈鶴同聲長嘯相應,鳥群也飛迎上來,連同三人二鳥,一齊往下面山凹中飛去,晃眼到地。 巧姑首抱趙霖縱下,王謹連忙飛過一看,面色漸復原狀,似將回醒,心中略放。當地乃是一座極大的山寨,寨前聚著不少山女,見了人來,紛紛迎上。巧姑把手一揮,群鳥立時四下分散,覓地棲息。只一鸞一鶴,盤空不下,似在瞭望。巧姑仍抱趙霖,匆匆隨兩山女同去洞內,將人放在上鋪獸皮的大石榻上。忙要水來,親口含了,嘴對嘴哺向趙霖口內。又把身旁丹藥取了兩粒,緊抱趙霖,用口哺入。趙霖先中瘴毒,因含仙茶,毒已漸解,人早回醒,只是暫時不能言動,心中明白。見山女那等真誠熱烈,悲喜交集之狀,又把他緊緊偎抱,水和靈丹都用櫻口哺喂。人既美艷,情義又深,似此檀口相親,雞舌頻渡,玉軟香溫,著體欲融,便是鐵石心腸,也自心動,況又受她救命之恩。趙霖始而還想強制情感,後見巧姑百計溫存,相親相愛,嬌呼情郎,熱烈之至,再也按捺不住。只是平日把話說滿,又王謹在旁,不便驟然改口。暗忖:「此女真個癡情,照此情勢,如不吐口愛她,必死無疑。此時不便明言,何不暗中稍微表示,使其心安快活,事後再與明言,做個名色夫妻,如能同修仙業,豈不也好?」 巧姑見情人,久未復原,雖然認得口中所含香茶來歷,關心過甚,仍是惶急。又含了一粒丹藥,抱住趙霖,用舌尖哺喂。趙霖只是四肢酸軟,並非不能動作,不過受毒太深,藥性尚未全發,復原稍遲。一見巧姑珠淚欲流,面帶惶急,重又含藥來哺,立時乘機將那香馥馥的嫩舌輕輕含住,吮了一吮。巧姑知他生出情愛,喜出望外,料定神志回復,就快復原。自己還有許多話說,惟恐漢人臉嫩,當著好友,不肯傾吐情悻。再一想到情人雖被感動,但是當夜亥子之交便到生死關頭,並還凶多吉少。喜極之下,一回想到死時慘狀,不禁傷心流淚,悲聲嗚咽起來。 趙霖見她愁容初斂,玉頰春生,方覺此女以前不曾細看,這時一見,果是天生麗質,美麗絕倫。忽又見她轉喜為悲,哀位起來,由不得心生憐愛,方把香舌吐出,喊了一聲:「妹妹!」巧姑忽捨趙霖縱下,朝著王謹下拜道:「我知三弟是好人,願意幫我。我拼百死,受盡磨折苦難,好容易盼到與趙郎見面,偏只剩了有限時光,就要死別生離。我有許多話要和他說,求你到那邊房內待茶如何?」隨命侍女:「速取茶食,款待這位漢家老爺。」王謹見她熱情心急,毫無掩飾,又是好笑,又是可憐,便朝趙霖道:「大哥,我二人又蒙大嫂相救,大哥不可再辜負她。一切等事後從長計較,向師父請命而行,料無不可。小弟少時再來。」隨對巧姑道:「我二人今晚多半無事,大嫂請放心吧。」巧站一心在趙霖身上,只願王謹走開,也未聽真。人一轉背,便朝榻撲去,本是滿腹心事想要傾吐,等將趙霖一把抱緊,回憶前情,傷心過度,一句話也未能出口,「哇」的一聲,先就痛哭起來。 男女之間,情之一字,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除非始終厭惡,只要稍微動念,或是稍加憐惜,情苗立在無形之中培養起來。對方再志堅情癡,追求不捨,哪怕故作不情,立志堅拒,實則火藥引子早被點燃,一旦到了時機,便似地雷爆發,不可收拾。平日壓制之力越強,反應之力也越大。 趙霖對山女本就覺她玉立亭亭,艷光照人,品格又比乃姊好得多,雖無他念,心實讚許。前番偎抱,初親玉肌,已然有些情動,認為此女面貌心性無一不佳,人又多情,無形中生出愛意,只因向道心切,故作不情。所以柳湖接信,表面堅拒,連約都不肯赴,心中卻覺此女可憐可愛,只恐糾纏不捨。又恐萬一心軟,一個不能自制,墜入情網。惟其不能自信,才有這等矛盾心理。入山以後,連接情書,深知寨主法嚴,不論親疏,巧姑處境難危,自己對她那樣薄情,仍是癡心苦戀,不計利害,口中不說,心早感動。遇救之後,不知仙茶保命,只當巧姑身拼百死,捨命相救。又見那等悲惶驚喜之狀,無限深情自然暴露。巧姑再一摟抱溫存,南疆八月的天氣,衣甚單薄,本非忘情,況當患難相依之際,哪裡再禁得起玉體相偎,百般親愛,當時覺著柔肌涼滑,溫香盈抱,神情又是那麼哀艷纏綿,如何能把握得住。起初還想稍微示意,免其失望傷心便罷。及至香舌頻渡,二次上床,衷懷未吐,情淚珠流,知她滿腹愁腸,無窮幽怨,完全寄諸一痛,由不得由憐生愛,由愛加憐,早把修道心腸忘了一個乾淨。恰好人漸復原,四肢已能轉動,忍不住將身一側,回手抱定,低喚:「好妹妹,莫傷心,我實愛你。」也相親相愛,著意溫存起來。 巧姑本來哭得傷心,一見情人對她憐愛,立時縱體入懷,緊緊偎抱,任憑親熱撫摸,一言不發。半晌方始含悲帶喜,哽咽說道:「我得有今日,死也瞑目,只是生來苦命,好容易盼得哥哥回心轉意,偏遇大難當前,好景不長,眼看今晚便是凶多吉少。我又知你英雄好漢,雖然憐我癡情,決不肯對山主屈服,怎不教人傷心呀!」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趙霖見她緊偎胸前,睡在自己手臂之上,雲鬢欲墜,玉肌如雪,宛如梨花帶雨,嬌鳥依人,越發憐愛。於是越發摟緊,伸手撫摸她那肥不露肉,瘦不顯骨,秋纖合度,涼滑柔膩的玉臂,臉偎臉邊親邊問道:「你說那七重圍子,我已過了六重,法寶飛劍一件未用,偶然疏忽,方始中毒倒地,我又請有幾位仙師相助,你怎說得那等厲害,彷彿非死不可?」巧姑聞言,驚喜拭淚,問道:「你所約各位仙師,可有青衫老人在內麼?」趙霖方答:「老人現正閉關,不會來此。」巧姑似頗失望,重又愁急道:「你哪知我爹爹的厲害呢,今夜只青衫老人來了能佔上風,別位仙師就難說了。但我也不願外人傷我爹爹,為此萬般無奈,以死殉情。就你能脫危險,我也只有一日夜的活命。你看我著急傷心,是為我麼?」趙霖聞言,大驚問故。巧姑道:「我如非拼捨性命,爹爹怎能許我見你,並和他所約來的妖巫秋端公為敵?不問你今夜吉凶安危,至多明日中午,我便活不成了。」 原來巧姑近日越想越覺趙霖無意於她,心中悲憤,但那苦戀之心反而更切。當日一早,得知寨主所約能手紛紛來到,魯勿惡既在苦苦相逼,月姑、人虎又助紂為虐,如非養有仙禽預先探出陰謀,寨主又是性做古怪,覺著勿惡倚仗所煉神魔,意在強迫,沒有過分逼迫巧站,巧姑早中暗算。憂念情人人險,心如刀割。月姑防備又嚴,探詢不出詳情。沒奈何,只得買通兩個山人,代為送信洩機,自在山頭瞭望。先還不敢公然出面,因見趙、王二人被山人圍困,惟恐趙、王二人施展飛劍法寶,引火燒身,竟冒奇險,令二鳥假傳父命,放二人入山。不久便被月姑知道,前往告發。寨主大怒,立將巧姑喚去,欲加毒打。哪知巧姑已然橫心,始而抗聲相辯,未了竟說:「趙郎雖是爹爹敵人,但我愛他甚如性命,存亡與共。我已不想活命,只求念在父女之情,許我見上一面,願照山規,先服神蠱,等趙郎來時,由我將他帶往別處,聚上半日。到了月上中天,我和他同來納命。」寨主本愛巧姑,見她聲容悲壯,本就有些動容。父女正在爭論,事有湊巧,勿惡一聽巧姑在座,受了月姑指教,前來當面求婚。巧姑當時避去。因勿惡不善說話,語太強橫,寨主竟被激怒,雖因用人之際,不便內證,心中憤恨,冷笑答說:「婚姻之事,須出自願,你就入贅本山,還要我女兒答應,我也不能相強。今夜來人,未必沒有能手,勝敗現還未定,何必情急?且等明日午後,你如得勝,再與我兒商議,我必點頭,任你軟來硬做均可,如何?」勿惡無言可答,一想事情不忙在這一天,當晚正可仗著神魔,向山民示威。巧姑答應便罷,否則,寨主已然點頭,不怕她飛上天去。勿惡只顧打著如意算盤,沒想到寨主看出女兒激烈情癡,必以身殉,死志己決,卻不能自壞祖規,令隨趙霖出山,再說對方也不愛她。莫如遂她心志,聽其到時自殺,使勿惡落個空歡喜,並免受迫丟人。 寨主便將巧姑喚來,避人密談。先是再三勸誡,令息妄念。巧姑執意不允。巧姑又聽靈鳥暗報,說趙霖、王謹連經數險,俱都平安脫出,現被月姑、人虎暗算,不知怎的,惡蠱無功,無故震成粉碎。當時曾聽有人暗中發話,金霞一閃,所發惡蠱傷亡淨盡。麻神姑也因元神化為惡蠱飛出,身遭慘死。最奇怪的是,人虎前拜妖巫為師,曾立重誓,而妖巫元神所化金蠶,不知怎的,會死在人虎、月姑刀、叉之下。經此一來,人虎便犯了惡誓,月姑更被蠶屍打得遍體鱗傷,鮮血狼藉,當時情急大怒,一面嘯聚惡獸,一面報警,說拜山敵人法力甚高,速派能手出鬥。巧姑聞報大驚,又聽說此事決非來人所為:也無這高法力,一時情急,再聽勿惡來此逼婚,越發惶急悲憤,不等把話說明,先把本山自製的毒藥子午九服下去,再向寨主力求。寨主知那於午丸奇毒無比,便是本山靈藥,也難解救,服後見子不見午,見午不見子,除卻兩個對頭所煉的大小還丹,萬無生理。想起父女之情,不禁心軟,當時答應,順她心意。並還下令,說來人拜山已然過火,應了山規,現將人交巧姑,許其便宜行事,到了月上中天,自帶情人前來大寨納命。 照著本山山俗,遇到這類事,山女必須先服本山最猛惡的蠱毒,始許起身。只要按時回來自可無事;否則一過時限,蠱毒發作,宛如萬千毒蠱週身啃咬,連骨髓一齊酸痛麻癢,號叫七日,週身潰爛而死,惡毒異常。寨主雖然未令照辦,巧姑卻懷必死之志,反正不想活命,依舊把蠱毒服下。月姑聞報,一面命人暗告把守蜈蚣背的妖巫,二人一到速下毒手;一面通知勿惡趕來,一到先用妖法將巧姑真形攝去。 巧姑知道先服毒藥於午丸一事,只老父一人知道,便朝勿惡笑道:「只要你今晚得勝,在此一日夜內,容我自便,倒還有個商量;否則煉魂之慘我尚且不怕,何況於死。」說完,喚來鸞、鶴,立即飛走。剛到蜈蚣背,便見趙霖中毒倒地,心痛欲死。知道妖巫秋端公所煉惡蠱瘴毒厲害非常,匆匆將人救走以後,看出趙霖尚有氣息,不似常人中毒骨軟如綿,當時全身逐漸腐爛之狀,又見趙霖口中含有一片茶葉,用嘴湊上去一聞,再細查看,認出香茶來歷,驚喜交集,雖然前途凶危,自己更是萬難活命,畢竟能與心上人偎抱親熱,醒來細問心事,作這片時假夫妻,也是高興。起初想問明情人真心,只要說出愛她二字,便如心願。無奈人心不足,尤其是對情人,最好情上加情,愛上加愛,有增無減,永無已時,極少知道滿足。等到看出趙霖對她確是真情,互相摟抱,著意溫存,正在快活之際,忽又想到歡娛苦短,會少離長,人天茫茫,此恨無涯。於是一面把光陰看得萬分寶貴,互相親熱,恨不能把兩個身子融在一起;一面回憶前情,越想越傷心,不禁悲從中來,不可遏止。聽趙霖一問,方才含悲忍痛,哭訴衷腸。因不知趙、王二人早有準備,過信寨主與眾妖人威力,心膽皆寒。雖然趙霖見她可憐,極意溫存寬慰,力言無妨,無如關心大切,哪裡肯信。說到傷心之處,便巫峽哀猿,風雨悲吟,也無此淒楚。這等纏綿哀艷之情,便鐵石人見了,也難保不心中感動。何況趙霖情根早固,愛火欲燃,見攔不住,只得緊緊將她抱定,聽其說完,方始拭淚道:「好妹妹,你不要傷心,我決無妨。倒是你服那毒藥,可有什麼解救無有?我此時心如刀割,萬難割捨,快說出來,乘這一夜之間,或者有法挽救。否則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天長地久,此恨無窮,叫我以後情何以堪?」 巧姑聞言,悲喜交集,似信不信,抱著趙霖,緊了兩緊,說道:「且不說我,先問你怎會無妨?」趙霖見她一味情癡,全不以本身為念,本來不想洩露機密,實在看她可憐,於心不忍,便把來意和所帶飛劍法寶告知。巧姑一聽,略一尋思,答道:「如論你們來人,委實有幾分勝算。但我爹爹自從那年發現天都、明河二位長老遺偈,終日憂疑,已有準備,今日所來妖人,也大有能者,事尚難料。不過有這兒位仙師,你和王三弟或能保全。但盼你和爹爹均能無事,我就死也甘心。那子午丸除卻長眉真人的大小還丹,只有你方才口含香茶所結仙果,才能救我。我還忘了問你,那茶你是如何得到的呢?」趙霖便將公孫師徒贈茶之事說了。 巧姑聞言,大驚失色道:「莫非這位神祖也回來了麼?怎麼公孫太師祖也會同來?難道昔年誓言今夜便要應驗麼?這卻怎好?」趙霖因想早救巧姑,忙要縱起,吃巧姑摟抱不放。趙霖忙道:「你讓我起來,公孫道長對我神氣甚好,我和你同往見他,求那仙果去。」巧姑苦笑道:「情哥哥,你果對我情深,可惜晚了數日。這裡就是楊姑寨,義母藍仙娘已往大寨,少時也是你的敵人。本來對你還好,因見你不來赴約,只當情薄,立意為我報偵「,怎麼求她也都不聽。好在已無妨害,不去說了。你今早所見姓龍老人和公孫太師祖,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隨便能見的麼?尤其他那仙茶所結果實,道家名為青元苞。仙茶樹只有一株,在武夷山絕壑暗洞之中,每三百六十五年結實一次,休說不會留到如今,就有也不肯賜我。他給你們兩片茶葉,已是絕大人情,去求無用,徒自受辱受苦。你既是真個愛我,除非同歸於盡,准還想死,為今之計,只有你遲一點赴會,最好等白、朱二老和姜真人到來,求其解救,或者還有想法,否則決無生理。」趙霖認定公孫師徒有意相助,堅執要去。巧姑再三攔阻。後更說:「龍鐵子是家父之叔,雙方早成仇敵,見時就不加殺害,也無相助之理,因知你二人是本山對頭,才肯贈此珍貴仙茶,你二人已百毒不侵,又瞞不過,何苦為我反使他生氣?並且徒勞。」趙霖聞言一想:「此女如照各位仙長暗示,決不會死,到時必有解救。」便和巧姑說了。巧姑覺生機未絕,也頗心喜。趙霖見她偎在懷內,已然破涕為笑,喜孜孜用一雙媚目仰望自己,好似快活非常。而且儘管情深無限,卻不含一絲蕩意。心想:「此女不特貌美情癡,人更天真無邪,只不知肯從自己學道不肯?」 巧姑見趙霖對她注目不語,手攀趙霖肩膀,把頭往上一湊,朝臉上一偎,媚笑道:「情哥哥,你愛我麼?」趙霖點頭,乘機明言心事:「自大鵬頂一見,便生愛意,只恐延誤仙業,故作不情。」巧姑聞言,苦笑道:「我只要能與你常聚一起,便心滿意足,無不由你心意。只是我龍家人山規嚴厲;女嫁外姓,照例不許出山;並且年紀一過十五,便須對神盟誓。這多年來,只有一個山女也為情人不肯入贅,以死殉情,不料竟會回生,山主和同族見她可憐,又曾死過一死,應了神誓,方始放走。如非這些難處,我也不致未見你面,便尋短見了。」趙霖笑道:「這個無妨,只恐你那父親,今夜難幹活命呢。」巧姑驚道:「你們真有必勝之望麼?我爹爹如死,這禍豈不是我惹出來的?」趙霖見她又要傷心,忙勸道:「你姊姊才是禍魁,並且天都、明河二位長老遺命,令朱、姜二位真人行誅,便我不來,他也難逃活命,與你何干?」巧姑方求趙霖到時如見不妙,務放乃父一條生路,忽聽門外仙禽靈鳥飛鳴甚急。巧姑覺有警兆,方要縱起往看,欲行又止。趙霖問她何故,巧姑笑答:「我總想吉凶難定,捨不得你,到底和你親熱一時是一時。」 話未說完,鳥鳴更急,巧姑方才失驚,說道:「不好!」鸚鵡忽同二山女飛縱進來,見面便急叫道:「巧姑姑快去,洞外來了一個週身邪煙的鬼道人,靈鶴也被制住,青駕正和他拚命呢!」趙霖一聽,疑是勿惡之師白老翁,連忙縱起。只見倏地光影一閃,立有一股陰風穢氣迎面襲來,當時頭暈神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如非胸前藏有青衫老人所賜玉玦,隨著心念動處發出大片白光,連巧姑一齊護住,幾乎中邪,昏迷倒地。同時面前光影閃亂中,現出兩幢六尺多高的碧色妖光,光中裹著兩個惡鬼。另一相貌獰惡的妖徒手執一幡,朝巧姑戳指喝道:「山娃子,你敢逃來此地私會情人!我先將這個小狗殺死,帶你回去,與師弟成親;再如倔強,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巧姑認得這妖人乃自老翁門人伍石,知他雖是妖人門下大弟子,但因天資功力俱都不如勿惡,又因勿惡己得妖師真傳,詭詐多端,另一妖徒梵顯已為誘殺,恐遭陰魔暗算,把勿惡畏若神鬼,百計逢迎。自己來時,曾見他鬼頭鬼腦,暗中窺探,必是想討勿惡的好,暗中追來。又知他邪法厲害,人又凶橫。反正翻臉,已經橫心,再聽要害情人的性命,越發情急,挺身上前,方要喝間。妖徒伍石見趙霖胸前湧起一幢白光將身護住,並未中邪昏倒,心中一驚,不等說完,首先就勢把手一指,旁立碧光中的惡鬼立時厲聲怒嘯,飛撲上來。趙霖飛劍也已發出一道青光,迎著惡鬼只一」絞,立時斬斷。劍光過處,詭笑聲中,那兩惡鬼重又分而復合,伍石「格格」怪笑道:「無知小狗,我這神魔乃我同門師兄弟的元神煉成,均擅玄功變化,一經發令出戰,便和敵人你死我亡,你那飛劍有什用處?」說時,趙霖劍光只管電舞虹飛,往來追殺,那兩惡鬼老是隨分隨合,不能除去。劍光一絞,鬧得滿洞碧螢鬼火,四下飛射。 巧姑本因邪法厲害,想要拚命,一見趙霖有寶光護身,飛劍神奇,雖然不能立時取勝,妖賊也不能對其加害,心神略定,忙喊:「情哥哥,這是妖人白老翁的妖徒伍石,已被他尋到,決放不過我們。他師徒窮凶極惡,我爹爹攔他們不住,除了一拼,更無別策。好在我與你相見,已得爹爹允許,妖賊不聽山主的話,便將他殺死,照我山規也無話說。我看你已學會飛劍,新得仙師傳授,只管施為,無須顧忌。」妖徒聞言大怒,厲聲喝道:「不知好歹的山娃賤婢!我師弟見你長得美貌,好意娶你為妻,你偏愛這小狗,我將你元神攝去,看你如何倔強?」說罷,手中妖幡一晃,幡上立有大片碧光湧現,發出一種極尖銳刺耳的悲嘯之聲。趙霖還好一些,巧姑雖在寶光擁護之中,元神未被攝走,聞聲也是心悸神搖,昏昏欲倒。知道不妙,抱著趙霖,方喊:「我死無妨,反正今晚難於活命,死原不怕,只恐元神被他攝去,受那煉魂之慘。」底下話還未說完,忽聽左側一聲斷喝,一道上帶金鉤的銀虹電馳飛來。 趙霖因巧姑服毒待救,天已不早,惟恐延誤,本就橫心情急,想取玉鉤斜一試。及見銀虹由斜刺裡飛來,王謹已先發難,忙把手一指,自己那柄玉鉤斜也電掣飛出。雙鉤合壁,威力更大,環著碧光鬼影只一絞,一片慘嗥聲中,當時消滅。妖徒才知不妙,連忙飛身縱起,未容施為,緊跟著一道青光飛將過來。妖徒認出那兩道銀虹來歷,本就心驚,又見敵人飛劍夾攻,越發害怕。方想逃避,迎頭吃那青光一擋,剛縱妖遁連人帶幡待往洞外逃去,不料洞口一暗,由外飛射進來一·股紫焰。知是前遇靈鶴所噴丹元,暗道:「不好!」微一驚疑停頓之間,兩道銀虹已剪尾飛至,妖徒想逃無及,一聲慘嗥,形神俱滅。一串鬼聲啾啾響過,妖幡也已破去,化為烏有。巧姑忙道:「想不到你二人法力這麼高。妖徒已死,他那邪法全有感應,白老翁定必警覺追來,我們速離此地為是。」 趙、王二人本覺著先發玉鉤斜有違師命,再一想起白老翁的厲害,聞言也甚心驚。便互相商量,準備去尋公孫道人師徒,求取靈丹,以救巧姑性命。巧姑力言無效,說:「叔祖恨我爹爹人骨,平白取辱,甚至有害。」趙、王二人說:「公孫道長和龍老先生神情甚好,決無他慮。如不放心,你可隨在後面,不要現身,由我二人上前求取。」巧姑雖認為十九無望,終因情人回心相愛,未免貪生惜命,又見王謹也是同樣說法,便活了心,隨去洞外一看。除靈鶴、青駕為首幾隻靈禽外,所帶猛禽惡鳥,已死傷了好幾隻,心中痛惜。匆匆不暇再顧,令別的禽鳥暫且銜走,少時回來,再行醫治。遂與趙霖,王謹同乘鸞、鶴,往玉龍山口飛去。到了山前低飛,遙望崖腰竹樓對面,公孫師徒似在席地對奔,身旁茶爐熱氣騰騰,水開正沸,和早晨所見一般無二。因防龍鐵子發現巧姑,山口山人又多相識,特意擇一隱僻之處下降。當地乃是山口內一條斜谷歧徑,與那危崖斜對,可以遙望。駕、鶴到地,便自飛起,盤空巡視,以防妖人尋來,向眾報警,巧姑藏在樹後等待好音。 二人走到對崖腳下回顧,尚見巧姑人影隱藏崖石林樹之後。因知公孫師徒行輩法力均高,不是尋常,未敢輕率,先朝崖上下拜,通誠祝告。然後走上,到了竹樓前面,見公孫道人神態仍是那麼莊嚴;龍鐵子目注棋盤,手拈棋子,正在構思出神,好似未見人來,不敢驚動,輕輕走近平台前面,一同下跪,又祝告了一陣。對方直如未見,始終未加理睬。趙霖因聽巧姑之言,胸有成見,惟恐說出人來,對方不肯,上來只說自己有一好友,現中蠱毒,非二位仙長靈藥不救,望乞大發慈悲,救此可憐人的微命,並未說出中毒求救的人是誰,及至祝告了一陣,不聽回應,暗忖,「先前二位仙長對我甚好,後入玉龍山,中途還曾追來指點,此時怎會不理?必是嫌我不說實話。」心念一動,猛觸靈機,便把來意照實說出。並說巧姑之父雖然多行不義,巧姑本人卻是極好,如今身中蠱毒,又有妖邪與她為難,務望仙長垂憐,念其貞烈無辜,加以援救,感恩不盡。王謹更是早就覺出仙人前知,既然求救,應說實話,不宜隱瞞,比趙霖還要說在前頭。 二人話剛說完,偷視公孫道人,似乎嘴皮微動。龍鐵子隨將手中棋子放下,偏臉微笑道:「你兩人上來說話,無須多禮。」二人躬身走上,重又下拜,謝完救命之恩,再說來意。公孫道人端坐未答。只龍鐵子笑對趙霖道:「你愛我那侄孫女麼?」趙霖自和巧姑共過患難,情根已固,又感巧姑救命之恩,心想:「我非此女,命早不保,如何能修仙業?何況她又答應我只做名色夫妻,但能常聚,於願已足,與修為上並無妨害。自從說明心事定約之後,一心都在巧姑身上,惟恐她中毒大重,白、朱諸位師長來晚,奇毒已發,不能解救。」聞言忙答:「弟子蒙賢孫女救命之思,情深義重,萬無坐視危亡之理。還望老前輩憐念同支與弟子一片虔誠,恩賜靈藥,救其回生,感恩不盡。」龍鐵子笑道:「如此說來,你願娶她為妻的了?」趙霖恭答:「弟子已然訂婚,互矢愛好,此生不二。」龍鐵子道:「你只要允婚,今晚玉龍山便可無事,她父自有解藥,莫非這三日苦難,你都不願她受麼?」 趙霖見龍鐵子說時面有不悅之容,猛想起山女所說雙方結仇之事,忙答:「弟子一則奉有師命,他父近年惡行大多,犯了天都、明河二老之誡,嵩山白、朱二真人已奉遺命行誅,便弟子等今夜不去,他也無有幸理。何況他女月姑凶橫蠻野,父女二人勾結妖邪,罪惡甚重;並且去年約定,必須一決勝負。弟子今日按規拜山,已然過火,連沖好幾層圍子·,傷了幾個妖人。如非巧姑癡情太甚,想見弟子一面,弟子又不為邪法所傷,此時早上山堂了。」龍鐵子聞言,面色轉和,笑道:「我那靈藥送你容易,再厲害的邪毒,三日之內,也能起死回生。只是此女人雖極好,夙孽太重,尚有災難未完。你當她還在對面山谷之中等你麼?」 二人聞言大驚,忙即回顧。初上崖時,趙霖還曾向側偷看,見巧姑藏身山石之後,似在向崖跪祝。到了樓前,再偷眼回顧,人已被山石擋住。這時起身遙望,石後空空,人已不見。聽對方口氣,大是不妙,好生惶急,忙即跪倒,拜問求救。龍鐵子方說:「此是她應有災難,不可避免,不然我早伸手了。」公孫道人突把兩道秀眉微微一皺,冷冷說道:「此女雖是應有劫數,那妖孽也實膽大,竟敢在我面前將人攝走。徒兒可將我太乙青靈劍交與趙霖帶去,事完轉賜此女便了。」龍鐵子聞言,滿面喜容,立時跪謝恩師,由懷中取出一丸靈藥,又由公孫道人法寶囊內取出一技長才七寸,青熒熒寒光耀目的短劍,一同交與趙霖。並說道:「今夜敵人十分厲害,此行必須留意。遇到危急之時,可將此劍發出,自生妙用。」隨傳用法口訣。 趙霖拜謝領命,偷覷公孫道人,年紀並不甚老;龍鐵子卻是鬚髮如銀,龐眉皓首,少說也在**十歲,但對道人執禮甚恭。想起巧姑安危尚未明言,拜謝之後,重又叩問。龍鐵於道:「到時自知,此時說了,徒亂人意。你由此起身,前途尚要遇一同伴。你那敵人知你已學會劍術飛行,又將妖徒殺死,已不再設什圍子,只管前行,途中不會有人攔阻。白老翁雖記殺徒之恨,因他素來刻薄寡恩,知你今晚必然自行投到,並未尋來。只有一妖人乃魯勿惡指使,令來殺你,尋到楊姑寨未遇,歸途想擒駕、鶴、鸚鵡,被你同伴殺死,業已伏誅。你過蜈蚣背,再改步行上山,等到山堂,也是時候了。月姑所養蟲蟒惡獸最是凶毒,最好遇時全數除去,一個不留,免得漏網,將來又去害人,此劍非比尋常,恩師因見我侄孫女處境可憐,特加恩賜。日後你夫妻同修,用以防身禦敵,大有用處,不可小視。就此去吧。」趙霖。王謹拜別起身,剛要下崖,龍鐵子忽又追上說道:「你那玉鉤斜,妖人還不知道;魯勿惡又有私心,不曾說出。此去鬥法,須到危急,方可應用。用時雙鉤合壁,驟然發動,只要將白老翁除去,便無後患了。」二人拜謝領命,便向前行。 趙霖關心巧姑安危,心還在想:「公孫師徒法力高強,妖人未必如此大膽,先前又無什異兆。」仍存萬一之念,想到對面崖凹查看一回。剛到崖口,遙望前面樹後,似有衣角閃動,好似巧姑所著雲肩。心疑巧姑未被妖人所攝去,也許仙人故意相試,下崖便飛跑趕去。到後一看,不禁傷心起來。原來樹枝上掛著一片破雲肩,正是巧姑所著,人卻失蹤。地上更有幾點血跡。料知人未遇害,也必受傷。只不知那妖人是誰,是不是勿惡,不由悲憤填膺,直恨不能當時飛往玉龍山頂,查探虛實,救出巧姑,將仇人碎屍萬段,才稱心意。王謹見他悲憤情急,再三勸解。趙霖四望暮霜蒼茫,黃昏將近,一輪冰盤大的明月剛掛林梢。因知前面尚要經過山人村落,急於往救巧姑,打算由當地飛行,到了山堂前面,再改步行,相機行事。王謹因龍鐵於令到蜈蚣背再改步行,勸令留意。趙霖答說:「巧姑為我中毒,命在旦夕。固然仙賜靈藥,三日之內,可以起死回生,到底先吃放心,也少受罪。現在又被妖人擒去,焉可坐視不救?」 王謹知一駕一鶴,連那鸚鵡,均是通靈仙禽,先前還在盤空瞭望,又都忠於主人,巧姑居然失蹤,可見妖人邪法定必厲害非常。因此一面隨同飛起,一面暗中戒備。行經一條暗谷上空,隱聞下面鸚鵡急叫之聲,忙拉趙霖一同飛降,到地一看,果是那只白鸚鵡,已然受傷,翅有血跡,傷並不重,兩翅似被綁住,滿地撲騰,只是飛不起來。見了二人,喜叫道:「主人救我!」趙霖見它靈慧,改呼主人,目有淚光,仔細一看,原來左翅上有兩根暗綠色的細絲纏繞,飛不起來,神情委頓,好似被困已久。心中憐愛,剛要伸手撫弄,鸚鵡急叫道:「主人不要摸我,我身上中了邪法。可將大鵬頂那防身寶光放出,照上一下試試。」趙霖還未答話,王謹已看出那綠絲形如蛛網,隱浸羽毛之內,知中邪法。聞言先將玉塊取出,如法施為,一片白光照向鸚鵡身上,立時展翅而起,朝趙霖懷中撲去。大聲間道:「主人見到我巧姑姑麼?她被妖入魯勿惡擒去了。」趙霖聞言,又驚又怒,追問原因。 原來鸚鵡先在楊姑寨外發現來了妖徒,邪法厲害,驚逃一旁。後見妖人被殺,趙、王、巧姑三人分騎鸞、鶴飛走,本要趕去,在空中遇見女仙平旋,將其喚住,問了幾句話。平旋和兩同伴女劍仙飛走,鸚鵡趕到山口下落。這時巧姑因知叔祖龍鐵子恨極乃父,惟恐趙霖求藥不允,心中憂疑。又想叔祖法力甚高,大師祖又同了來,自己決隱不住。便朝崖跪倒,正在通誠祝告,求叔祖救她一命,使與趙霖結為夫婦。忽然身後一陣陰風吹來,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回頭一看,乃是一個華服少年,自稱:「我是你叔祖派來,接你去往後山拜見,以防被外人看出。」巧姑不知是妖人邪法幻象,聞言心喜,鸚鵡一到,便聽出那是魯勿惡的口音,見巧姑已被妖人邪法攝起,正往後山飛去。為主忠義,一時情急,忙用鳥語告知空中駕、鶴,自己也附在駕背之上一同追去,連用鳥語在後疾叫。靈鶴更是性如惡火,剛一追近,張口便將內丹噴出,朝妖人射去。巧姑飛出不遠,見那少年雖然假裝老成,並不近身,所用遁光卻是左道一流,暗忖:「公孫師祖隱居東極大荒山無終嶺修道多年,雖是旁門散仙,法力極高,並無邪氣。方纔還見他師徒相對下棋,如何暗中派人來喚、這人又是一身邪氣。難道妖人還敢當著他師徒面前鬧鬼不成?」心生疑慮,正要盤問,回顧下面立處,巧姑剛剛飛起,同時又聽駕、鶴、鸚鵡連用鳥語報警,電馳追來,知道上當,忙喝:「你是何人?」話才出口,駕、鶴已相繼噴出內丹朝妖人射來。妖人倏地回身,怒喝:「扁毛孽畜,要找死麼?」揚手便是一蓬暗綠色的光絲暴雨也似朝後打去。鸞、鶴如非逃遁得快,幾受重傷。就這樣,還中了一點邪毒,各不相顧,逃出不遠,分別下墜。鸚鵡逃時,瞥見巧姑發出血焰又想要對敵,一片碧光閃過,便被妖人攝走,並未去往玉龍山頂,所去似在山南大竹峰一帶,底下便不知道了。正在谷中掙扎悲鳴,趙、王二人便已尋來,聽完前言,好生憤恨。 鸚鵡原是墜地時被樹枝擦傷,甚是輕微。力勸趙霖,說主人巧姑服有蠱毒,勿惡動強,只是找死。勿惡邪法厲害,最好尋到駕、鶴,同往救援。說時,耳聽破空之聲,一道妖光正由山南往玉龍山頂大寨飛去。鸚鵡說那是勿惡遁光,巧姑姑並不在內。二人一想:「勿惡定把巧姑藏起,此時已飛大寨,如往尋他,時機未至。不如依了鸚鵡,先去救駕、鶴,再去救人,以免地理不熟,難於搜尋。」便駕遁光,令鸚鵡領路,尋到一片森林當中,鸞、鶴果在裡面,被好些毒蟲惡蟒圍困,身上繞著好些綠色妖絲,週身亂抖,比起鸚鵡還要痛苦得多。互相背抵背,蹲伏地上,各噴丹氣,護住全身,與那些毒蟲惡蟒相持不下。二人知道又是月姑鬧鬼,不由怒從心起,雙雙一指飛劍殺上前去。那些蟲蟒一見飛劍,紛紛驚竄,已是無及,吃二人劍光追上,一齊殺死,滿地腥血四流,臭不可聞。再將玉塊寶光一照,邪法立破,駕、鶴同時起立,朝二人點頭謝恩,並和鸚鵡相對急叫。二人因三靈鳥熟於地理,令其分頭搜索巧姑下落,二人也朝山南一帶尋去。 二人三鳥,在山南搜尋了一個多時辰,飛行迅速,山南一帶幾被踏遍,所有崖洞全都找到,哪有人影,人鳥分合了好幾次。最後鸚鵡尋來,朝二人連聲悲鳴說:「此時月上中天,山堂上山人寨舞已快開始,主人再不前去,便算失約。主人無妨,巧姑姑中有蠱毒,定必發生反應,比死還要痛苦,巧姑姑現為妖人藏起,因有邪法遮掩,查看不出。為今之計,只好先往赴約,免得巧姑姑受那活罪。並還可向老山主揭發陰謀,說妖人將她藏起之事。」 趙霖因尋巧姑不見,方寸已亂,便照所說行事。本意暫免巧姑蠱毒發作,少受痛苦。人烏剛一分開,待往大寨山堂飛去,猛瞥見一道妖光由山頂往斜刺裡飛去,飛遁神速,晃眼便在遠方危崖之上降落。二人見遁光與勿惡相似,疑心巧姑藏在當地,好在去向差不甚多,立往尋蹤。兩地相隔頗遠,二人遁光又沒他快,正飛行間,鸚鵡同一異鳥忽又飛來,趙霖忙按遁光,伸手接住。鸚鵡急叫道:「主人快去,我在高空望見鸞、鶴已被妖人制住,定必不肯降伏。巧姑姑也似被困在彼。再遲一會,就來不及了。」二人立催遁光隨後趕去,還未到達,便聽震天價一聲霹靂,前面山凹中滿地金光雷火橫飛亂閃。遙望崖下,好似倒著一具死屍,一道遁光正由對面飛來。近前一看,正是女仙平旋,見面便道:「山堂寨舞已然開始,二位師兄少時便須前往;否則,妖人神火一燃,巧姑所受痛苦就大了。小妹所殺妖人,便是勿惡所差,本意令他埋伏當地,想把魯孝師兄誘去,暗中加害。不料被凌雪鴻師叔得知,令我同了李師伯的二弟子阮師兄分頭趕來,破了邪法,將其殺死。可笑這廝毫無義氣,同黨為他慘死,他卻貪看山女歌舞,如無其事。現已準備用幻象,和魯師兄動手,放出妖師所煉神魔,猛下毒手,以免事後他娘責問。其實他娘丑仙人魯瑾,已得睡尼潘度的真傳,此事怎瞞得過?如非奉命守山,師父不回,不許外出,早已趕來。這廝窮凶極惡,他娘溺愛不明,不必說了,便魯師兄也百計維護,能否避免這場大劫,尚不可知。二位師兄到後,最好只守不攻,挨到諸位師長到來,免卻好些危難。巧姑難尚未滿,再說此時也不宜與之相見。我還有事,請快走吧。」三人原是且飛且談,已離大寨不遠,瞥見前死妖人岸下又飛起一道金光,甚是眼熟,平旋驚道:「阮師兄怎又走開?必有事故。待我前往接替吧。」說罷,仍往回路飛去。 二人遙望山堂高居玉龍山後,近頂之處一片平陽,絕頂偏在山堂之西。一條廣約五六丈的瀑布自頂倒掛,順著崖頂斜坡急瀉,落向下面廣溪之中,再順溪勢蜿蜒曲折,由山堂側面花林中盤旋出沒,繞著平崖邊沿,到了後山崖畔,再一落千丈,往那絕壑之中飛墜。那溪並不甚深,妙在與那瀑布同一寬窄,剛巧承受,月光之下遠望,宛如一條銀龍滿山飛舞,勢甚雄奇。平崖上面,到處松林參差,清陰交被,香光浮泛,花影扶疏。月下蘆笙處處,歌聲四起,一對對男女山人互相擁抱,載歌載舞,出沒掩映於花光月影之中。更有趕郎山女,求偶少男,各著艷裝,身圍獸皮,裸著臂腿,或唱艷歌,或吹笙笛,互相引逗,捉迷藏也似。往來馳逐於山巔水涯之間,月下看去,仙景無殊。 山堂正對瀑布,乃是一座兩層樓房。因寨主精通法術,性喜興建,愛植花木,經過多年修建佈置,甚是整潔崇閡,樓只兩層,其高竟達十丈,佔地數畝。樓前大片平台,雕欄玉階,碧瓦朱簷,華美莊嚴,有勝王宮。樓上環著一圈迴廊,也甚寬大,上面立著不少男女山人,正在憑欄下望。平台當中,一個丈許大小,上飾黃金的寶座,前面一座金鼎。左右百餘個男女山人,各持香花樂器,羽葆儀仗,戈矛刀劍之類,侍立兩側,泥雕也似,毫不轉動。寶座兩旁,分列著十多個玉石座位,十來個男女妖人分坐其中。當中寶座卻是空的。這時好些少年男女山人,在下面配好了對,便由左側花林中相攜相抱,時分時合,一路歌舞而來。到了平台之下,一同下拜。起來歌舞了一陣,再邊跳邊唱,往右側台階下歌舞而去,一會沒入花林深處不見。似這樣一對接一對,越來越多,一時花光映月,歌聲入雲,人影驚鴻,蘆笙匝地,雖是山人盛會,也另有一種自然美妙的景象。 二人知道寨主尚未升座,寨舞剛剛起頭,未到合舞之時,巧姑蠱毒尚未發作,心中一寬。趙霖更通山俗,又得巧姑預告,見時尚早,自己駕著遁光飛來,敵人不會不見,如何置之不理?必是寨主斷定自己必來赴約,山規如此,樂得故示大方,重己重人。再見崖側半山腰上,還有大片園林,飛閣亭台,參差位列,雖無山堂氣勢雄闊,華麗只有過之。下面林中,時見蟲蟒猛獸盤踞往來,料是月姑所居。因勿惡和朱人虎夫妻均不在台上,空著好幾個座位,眾妖人一個個望著男女山人艷歌寨舞,正在互相說笑,直不似有對敵之意。 趙霖猛想起龍鐵子曾命自己過了蜈蚣背步行上山。不料搜尋巧姑下落,途中耽延,見時已晚,又遇平旋催促,忙趕了來,照此情勢,分明無妨。寨主升座必有鼓樂,反正還有時間,就寨主出來,再駕遁光上去也不晚。龍鐵子既令步行上山,必有原因,索性看他未曾開口,是何形勢。念頭一轉,好在相隔還有數里,便往後山堂正面繞去,離崖里許,往下降落。還未到地,便看出下面乃是一片微帶梯形的平崖,每隔十餘丈便升高丈許,直達崖下,成一斜坡,上與崖頂山堂相連。梯崖共是四層。頭三層上各有許多身材高大手執戈矛刀劍的壯漢,分為兩行互相對立。未了一層,地勢最寬,左邊便是那條瀑布的轉角之處,因有大片突崖和左側環立著的峰巒遮住,先前不曾發現。料知山人雖然仇視自己,卻頗看重,竟以迎接貴賓之禮相待。 二人本通山俗,忙把遁光後退,到了第一層崖前落下,再同走上。正在從容上行,對面月光下忽然跑來三個山人,見了二入,各用山禮下拜。二人見這三人都是身高七尺,頭戴花冠,上插鳥羽,手執長矛,上身半裸,腰圍獸皮,胸前掛著一串花球和一個上繪白骨骷髏的小銅盾,相貌十分威武,知是地位較高的酋長,忙以山禮答拜。山人先是沉著一張醜臉=及至拜罷起立,朝二人身後一看,面上忽然微現喜容。為首一人低聲說道:「漢客真個神人,白天連破我玉龍山六層圍子。方才久候不來,只當巧姑姑拚死救你,放了逃走。老山主早該升座,為了等你夫妻,適才傳令:就你們漢人怕死,巧姑姑也必回山,況又片面癡心,你決不會帶她同逃,吩咐少停再燃神火。不料漢客竟是有信實的英雄好漢。我們巧姑姑美貌武勇,人又厚道,同族敬愛,實在可憐。你們已中百花瘴毒,就她帶有老山主靈藥,也未必能夠救你們復原。本想至多只有一人來此,居然二人全到。巧姑姑不見,莫非你已受她癡情感動,情願入贅本山了麼?休看投降,你已過火,連沖六層圍子,為本山從未見過的英雄,又因受巧姑姑情癡感動,並不丟人。如我料得不差,我向老山主稟告,你立時便是我們小主,無窮享受。你意如何?」趙霖笑道:「不錯,我是受了巧姑癡情熱愛的感動,現已答應娶她為妻,她雖中了蠱毒,我也有救她之法。但和你們山主定約另是一事,入贅二字,再也休提。請代我通報吧。」山人聽了頭幾句,本是喜極,及聽到未兩句,面容驟變,倏地轉身,朝崖下拜,低聲急喊:「這兩個漢客實在強橫,巧姑姑不曾隨來,不是自殺,便是後到。好在漢客已來,不算失約,望老山主看巧姑姑可憐,免她這場苦難。等到殺了這兩個漢人,尋到巧姑站,問明再說吧。」 二人看出巧姑深得眾心,這三個山入均是有地位的酋長,料他們平日定必凶橫蠻野,殘忍非常,競會聯合代她求恩。心方讚許,三人忽同向後驚退。同時瞥見崖前一片碧光湧處,現出一個老年酋長,身材高大,滿頭自發,面如硃砂,獅鼻闊口。頭戴花冠,腰圍獸皮,身穿一件大紅披風,長拖身後,腰間拖掛著一把又長又大的腰刀;一雙龍目,凶光若電,注定自己,按刀而立,滿臉均是怒容。兩旁山人紛紛歡呼下拜。那自發老人原隨大片碧光湧現,閃得一閃,忽又隱去。 三人立時回身,對二人道:「你看老山主居然離座親來迎接,實無殺你們之心。你們偏不知好歹,負他美意,何苦來呢?此時還來得及,否則你二人縱然學會飛劍,決非他的對手。平白送命,還害我巧姑姑慘死,豈不冤枉?」趙霖原想延挨時候,以待大援,聞言笑答:「這個不勞費心,請領路吧。」為首山人隨喝道:「那我們的巧姑姑呢?」趙霖怒道:「可告老山主,他女巧姑隨我往見兩位仙人,我剛求得靈藥,不料被妖人魯勿惡邪法攝走,遍尋不見。此女貞烈智勇,必不屈服,此時情勢,卻甚危險。教他速向妖人理論,免受慘辱。」 話未說完,忽見一道遁光橫山飛來,落地一看,正是魯孝,面帶愁急之容,對二人道:「你們見我哥哥麼?」趙霖想起前事,怒答:「令兄非人,他將巧姑攝走藏起,遍找不見。此時眾妖人多在山堂,他卻不知去向。」話未說完,魯孝把牙一咬,長歎一聲,忽駕遁光飛走,山民因他不是應約而來,隨意飛空來去,齊聲怒吼,鏢弩刀矛,一齊並舉,殺了上去。同時山堂上又飛出一道血焰妖光向空斜射。無奈人已飛遠,蹤影皆無。 趙、王二人見魯孝去處正是平旋所去危崖之下,心想:「巧姑也必遇救在彼,所以平旋那等說法。只奇怪來時平旋還說勿惡人在山堂看山女寨舞,如何不見?」心中猶疑,無汁可施。三人已來引導同行,兩旁山民也各分行排列,二人一過,各舉刀矛搖晃,揚手為禮,二人也揚手回答。剛到崖前,便聽上面皮鼓彭彭,響震全山,知是人皮戰鼓,分明成了勝敗存亡之局。本是意料中事,只付之一笑,神色自如,從容往上走去。三人引了二人上了崖頂,各人見山堂平台前面大片平地,左邊便是那條玉龍飛瀑,這一鄰近,越顯得銀花飛舞,玉濺珠噴。再加滿地繁花疏林高樹一陪襯,景更雄麗。這時,台前數十面人皮戰鼓彭彭連聲,一片殺伐之聲。千百個山民作大半環立在寶座之後,一個個刀矛並舉,精光映月,又都生得獰惡高大,聲勢猛惡,甚是驚人。二人胸有成竹,全未在意。遙望寨主已經歸座,兩旁座位上勿惡仍然不見。上首一個身材矮瘦的白衣妖人盤坐椅上,自腿以下全被衣服遮住,內中大半空虛,好似沒有腿腳神氣。知道妖人白老翁和鬼手真人這兩個妖孽,都是生具畸形:一個短手,一個短足。所煉邪法各有專長,隨身神魔尤為厲害。料是平日所聞白老翁無疑,久聞他心黑手狠,殘忍非常,就許驟不及防,猛下毒手。 趙、王二人正互相暗示,各自戒備,忽見眼前紅光一閃,先由寶座前面金鼎中飛起兩點火星,飛高數丈,突然爆炸,化為兩幢火塔,矗立平台左右。鼎中隨又冒起一股綠煙,粗如人臂,筆直上升,高約兩丈,頂尖上波的一聲,忽然點燃,化為一片華蓋形的火光,赤陰陰的,照得滿台都是暗紅顏色。知道邪法神火已經點燃。剛一轉念,那兩幢火光忽然飛起,到了空中展佈開來,化為兩片丈許方圓的火雲,將二人罩住,卻不下落。趙霖早已暗中戒備,先不理睬,到了台前,大聲喝道:「我二人去年與你女兒月姑訂約,來此過火拜山,今已到此。她是起禍根苗,為何不見?鬧這玄虛,欺人做什?」說罷,手朝胸前一按,貼身暗藏的那面玉塊立化為一幢白光,將二人罩住,往上一衝,上面火雲立被衝散。此是青衫老人昔年御魔防身之寶,自經二人仙法重煉,威力越大。寨主看出此寶來歷,心中微驚,把手一招,兩片火雲立化綠煙,往鼎中投進。獰笑一聲,喝道:「怪不得你二人如此膽大。以為有此法寶防身,便能逃出我的百獸大陣麼?」趙霖還未及答,忽聽山女嬌罵:「該萬死的漢狗!今日教你知道我玉龍山的厲害。」聲到人到,一道碧光血焰,已由平台盡頭樓閣之上飛墜,正是月姑同了朱人虎一同飛落。 人虎前用惡蠱暗害趙、王二人,不料害人未成,反害自身,鬧得夫妻二人遍體鱗傷。月姑花容月貌又為李洪仙法所毀,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肉,均被金蠶惡蠱的殘屍碎肉深嵌入內,粘附一起,花容盡毀,雖經治癒,滿面傷疤,並還腥穢難聞。人虎以色為重,平日愛畏月姑,一半還是為她美貌。及見如此醜惡,性又好潔,見此已是難耐。月姑偏不知趣,反認為雙方情愛深厚,既成夫妻,不應以容貌美醜轉移愛憎,對於人虎越發情熱不算,還要強迫人虎格外愛她。稍不遂意,就說變心,連打帶咬,將人虎凌辱楚毒,然後又復後悔心疼,抱著人虎痛哭,跪地求饒,要人虎也打她咬她,狀類瘋狂,無所不至,人虎畏之如虎,心雖萬分厭惡,胸頭作惡,偏又不敢顯露分毫,勉強捏著鼻子,屏氣敷衍,說不出的痛苦煩惱,只是無計可施,由不得悔恨起來。 這時人虎見了趙、王二人,雖然隨同月姑發威,心中仍是內疚。月姑卻是恨極二人,以為對方是起禍根苗,如非二人定約拜山,自己便不會用陰謀暗算。索性將他用惡蠱害死,也還消恨,不料毒計陰謀未成,反被那隱形幼童將惡蠱神婆殺死,並用法力將自己的容貌毀去。見當夜丈夫相待,好些勉強,就算心還未變,到底一個翩翩公子,一個絕色佳人,全變成了鬼怪模樣,日夕相對,無形中也要減卻不少情趣。現在臉上滿是血疤,五顏六色,腥穢異常,連自己也覺噁心,如何能怪丈夫?表面雖說雙方情愛由此加濃,心卻痛苦萬分。這還是仗有父親、師長法力、靈藥解救,否則單那奇痛麻癢就難忍受,真比死還痛苦。偏又捨不得丈夫,不肯尋死。多半天的工夫已經如此,天長地久怎麼過法?因此把二人恨如切骨,直欲碎屍萬段,銼骨揚灰,才能消恨。月姑先因自己形態變成醜惡,腥穢難聞,平日御下刻薄,全山山人敢怒而不敢言,一旦自己受此重傷,一定認為報應。當此寨舞盛會,對對情侶翩躚起舞,情歌相答,人人志得意滿,快樂非常,自己如在人前走動,豈不被怨家指說快意?只得藏在樓上憑窗下望,見下面蘆笙吹動,艷侶如雲。如非日間受此重創,身是山主愛女,又配有朱人虎這樣如意郎君,遇到這等每年一度的盛會,定必格外修飾,同了情人歌舞明月之下,使此絕代容華,在珠圍翠繞之中,去與花月爭妍。如今鬧得一身傷痕,自慚形穢,不能再向人前出現,豈不痛心?越想越恨。 正在咬牙切齒,毒口咒罵之際,忽見仇人在山前降落。滿擬趙霖不知禮法禁忌,只要恃強亂闖,兩旁山民必起為難,稍傷一兩個人,平台上所約幫手立時發難夾攻,將其粉碎。哪知仇人竟是內行,遁光並不直向崖上飛落,全按山俗行事。最氣人是寨主並還親在崖前現身。先前見妹子一去不歸,限期已過,連催老父行法收蠱,逼令來投,將其殘殺。老父不允,反說巧姑決不失信,不是情人中毒太重,忙於解救,尚未復原,便是仇人忘恩負義,各自逃走,巧姑無法覆命,跟蹤追去。她那處境已萬分可憐,何必忙此…時?二次再催,反被喝罵。如今又去迎接仇人,全以貴賓之禮相待,分明是見對方少年英俊,膽勇過人,生了愛心,不恃減去仇視,反倒委曲求全。只要仇人稍一輸口,不背山規,非但化仇為友,並還成了翁婿至親。一個不巧,仇報不成,任用陰謀毒計,費盡心機,反倒促成妹子的婚姻。自己這一對夫妻滿身傷穢,仇人卻是女貌郎才,成了佳偶。妹子待人寬厚,素為全山山人愛戴,以後這雙新夫婦無論走到何處,都受人歡呼禮敬,爭先逢迎。手下又養有不少仙禽,閒來比翼同飛,邀翔雲表,倦游歸來,又在月下談心,花前起舞,互相恩愛,著意溫存。端的樂事無窮,令人艷羨,萬口爭傳,永留佳話。相形之下,自己有多難堪:月姑不由妒火中燒,恨不得當時飛身下去,活生生將仇人咬成粉碎,才稱心意。無奈山規嚴厲,當此良辰佳節,只要來人不犯禁忌,來者是客,皆大歡喜,一體同樂,共相歌舞。哪怕會後把人斬成肉泥,事前也以賓禮相待,不容輕起殺機。雖然對方定此殺身之約,若不低頭屈服,終成仇敵,但也要在神火燃起,賓主問答之後,如果此前冒失出手,便犯重條。因此月姑只得強行忍耐,把師傳邪法異寶準備停當,把面紗放下來罩住頭臉。 月姑本就躍躍欲試,引滿待發,及見仇人來到台前,始終倔強,旁若無人。而寨主明知對方不肯屈服,卻仍有愛才之心,那兩片火雲已然升起,罩向二人頭上,仍是隨同前進,停空不落,也未發出威力。又見敵人還未上台對面,先就出語譏嘲。同時胸前又升出一幢寶光將全身護住,當頭火雲立被衝破,回人寶鼎之內,比起前在大鵬頂所見防身寶光,加倍強烈。月姑好容易等到寨主已然變臉,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立時帶了朱人虎同由樓上飛墜,一開口便咬牙切齒,惡狠狠指定趙霖厲聲咒罵,暴跳如狂。 趙、王二人見山女月姑穿著一身翠羽織成的短裝,右臂全裸,左臂卻只手露在外,頭上籠著面紗。隱約見裡面雖然傷痕纍纍,斑點甚多,畢竟身材婀娜,玉膚雪映,纖腰本是一個美人胎子,月光之下依舊丰神綽約,彷彿艷絕,和巧姑恰是伯仲之間。只是腥穢難聞,不時有一股臭氣隨風吹來,令人難耐。人虎因是男子,未戴面紗,所受創傷雖沒月姑的多,也是遍體斑痕,腥穢撲鼻。穿的又是一身山裝,看去十分醜怪,哪似以前儒雅俊美的風度?知其大難將臨,難於避免。雖是自作之孽,如非山女再三相迫,弟兄三人常在一起,縱不能同修仙業,何致有此結果。想起女**水,好好一個英俊少年,鬧得身敗名裂。不由遷怒月姑,心中痛恨。又見她戳指暴跳,咒罵惡毒,咬牙切齒,凶厲如狂之狀,趙霖忽發怒火。本來還想按照山規,等其發作完畢,然後從容與之理論,以便多挨一點時候,竟會忍耐不住,脫口回罵道:「你這無恥潑賤,喪盡天良。你父盤踞此山,雄長山民,為各寨山人宗祖;所居風景又如此靈妙,享受無窮,何等之美。自來婚姻之事,出於自願,何況人虎義弟已有妻子,因你強迫嫁他,害得他陷身邪教,轉眼身敗名裂,玉石俱焚。你父因違天都、明河二長老的遺訓,結交妖邪,多行不義,伏魔真人早就奉命行誅,因其近年頗知斂跡,本想看在昔年同門之誼,暫時姑容,以觀後效。也因你這起禍根由,少時便有殺身滅族之禍。如不是你淫凶無恥,何至於此?你妹巧姑美麗貞烈,性情溫厚。我因志切仙業,以前雖不肯接受她的深情蜜愛,心實愛重。今日蒙她捨命相救,越發感動,已然訂了婚姻之約,從此同列師門,合籍雙修。休看她連經苦難,受你凌辱,又為你陰謀陷害,身中蠱毒,並受邪法禁制,但我和她情深義重,恩愛非常。現在雖被妖人魯勿惡乘我向一仙人求取靈藥之際,將其攝走,不久脫難,終於因禍得福,苦盡甘來。似你這無恥潑賤,已然遭受慘報,將你自負的容貌毀去,成了醜鬼,腥穢異常,人不能近。人虎原對前妻也極恩愛,並還生有子女,居然拋棄,無非為你美色蕩態所迷。似此醜惡,如何還會對你恩愛?就算今晚你二人保得殘生,也是痛苦。我與巧姑已為夫婦,我又孤身一人,休說人贅邊山,便是言明隨意往來,只要巧姑不離此山,也可無事。但我許婚由於巧姑癡情感動,不是你父凶威所能屈服;再者,你父女今日數限已盡,也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挽回。你父如將巧姑蠱毒解去,免我費事,並令妖人魯勿惡先將人獻出,彼此兩罷干戈,我還可看他女兒面上,相機設法,為之釜底抽薪,即便不能全數挽回,或能稍微保全。你有何本領,只管施為,我如懼你玉龍山的凶威,怎會來此赴約?這等瘋狗一樣,狂吠做什?」 趙霖說時,月姑已氣得週身亂抖,最痛心的是未一段話更為難堪。早想動手發難,無奈山規難犯,照例要聽來人把話說完。因把對方認為必遭殘殺的人,任何咒罵均不應與之計較,只一動手,便犯重條。偷覷寨主又是面帶驚懼之色,一任仇敵怒聲數說,平日那麼性情暴烈的人,竟會不以為意。只得強忍怒火,等趙霖把話說完,方怒喝道:「你這該萬死的漢狗!話說完了麼?」趙霖答道:「似你這樣喪盡天良,全無人理的潑賤,我還與你有什話說?」隨向上走,到了金鼎前面,把手朝上一拱,大聲說道:「龍老山主,今日之事,全由你女月姑而起。你如知道利害輕重,速將百獸惡陣收去,看在我妻巧姑分上,或者還能為你稍出點力,你自身即便不保,你這許多子女或能促全;否則便有滅族之禍,連元神也保不住了。」 話未說完,寨主兩道濃眉往上一揚,冷笑一聲,喝道:「無知小狗,少發狂言。我本看你少年英俊,膽勇過人,意欲委曲求全,你竟不知好歹。我只間你是否降服,別無話說。」趙霖也因恨極月姑,勾動怒火,頓忘厲害,抗聲答道:「我如怕你,怎會來此?有何本領,只管施為,看你能奈我何?」寨主聞言,獰笑答道:「今日且教你見識見識。」手朝金鼎一指,先前那道神火本是一股粗如人臂的綠煙筆直上升,上面托著丈許大一片傘形火光,停立鼎中。忽然綠煙轉成深紅,叭叭連聲,炸音起處,化為火雨,向空飛射,直上雲空。再向四面展佈,化為一座其大無比的穹鼎形光幕,向下飛墜。看去薄薄一層,殷紅如血,展佈甚廣。等到結成光幕以後,電也似疾閃得一閃,往下飛來。 趙、王二人知道厲害,忙即飛身縱起,口中大喝:「無知老頭,竟敢行此惡毒邪法,少時教你知道報應!」說時,人已飛起,剛到台口,眼前一紅,那片血影已經上身。二人未來以前,便聽師長說起此陣厲害,日前巧姑又曾警告,並傳趨避之法。不料寨主天性兇惡,一經激怒,便成死仇,非拼不可,用心更是毒辣,他此時已恨不得把二人楚毒凌虐個夠,並連愛女巧姑也已遷怒,欲加殘殺。二人驟出不意,瞥見血幕往下飛墜。因方才當空火雲被寶光衝破,邪法不過如此,未怎在意,不料比前厲害。那籠罩全山的血幕下降之時,來勢比電還疾,下面男女山人本全在籠罩之中,眼看透身而過,並無所覺,轉瞬之間,自己卻被包住,當時頭腦微暈,打了一個冷顫,不禁大驚。幸而身有至寶防護,不曾上身,心靈上已有了警兆。料知不妙,忙掐靈訣,按照師傳,朝胸前一指,身外寶光突轉強烈。同時運用玄功,鎮攝心神,雖未受害,但那血光紅影已然緊附寶光以外,連人帶寶全被膠住,行動不得。上下四外更有極強大的壓力,迫得人十分難受。只得耐心守候,暗以全力抵禦。 寨主見二人被血光困住,獰笑罵道:「無知小狗,竟敢對老夫無禮!今日是本山中秋佳節的寨舞盛會,你們漢人百年難遇,且教你們見識見識,臨死以前,飽點眼福。要吃酒肉,也是現成,開口便有人送到。要想脫身,除非低頭降伏,入贅本山,還須在我火祖天神座前跪上三日夜,才能饒你夫妻性命。否則大會之後,我那不孝女兒無論相隔多遠,只一行法,她必立時投到。縱有別人將她藏起,我也必有感應,自會命人去尋,將其救來此地。以她的容貌才能,以前對你那等癡心,你竟堅拒不允,害她受盡苦難,身中蠱毒,又救你命,方始感動。你雖是我的仇敵,但我知你實心實意,毫無虛假,此時對我女兒已是情深愛重。既然不肯降伏,背我山規,我偏使你不得好死。看完寨舞,便將你心上人擒來,當著你面,教你看個榜樣,如何為你慘死。再將你火化成灰,攝去元神,永受煉魂之苦。至於你說那白、朱二矮和姜庶賊道,假借我前師遺命,屢次惹厭,我已痛恨,早就想要尋他們。今日不來,是他們的造化,只要敢來此,必使他們連老骨頭也回不去一根。看看天都、明河兩老鬼的遺命、神刀,能奈我何?」 說罷,突把面色一沉,轉向上首盤坐的白衣妖人間道:「你那徒弟魯勿惡今在何處?這兩個小狗所說,可有此事?」那妖人正是白老翁,聞言淡淡地答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已答應我徒兒的婚事,方才為何又將你女許嫁小賊,他如降伏入贅,我徒兒固是落空;若小狗倔強不降,你又將你女殘殺,仍是無望。你自反覆無常,怎能怪我徒兒搶先下手?我看此女元神凝固,根骨甚好,正好代我鎮壓主幡。反正你女必死,更不會嫁我徒兒,莫如把她生魂借我一用,尋她做什?」寨主因白老翁師徒本非知交,經一友人引來,彼此性情不投。勿惡這次重來,把妖師所煉神魔巧言要去,比他本人所煉凶威更盛。日前聽說勿惡逼好山女歡姑,殘殺全家之事,又曾向自己強迫求婚,越發憤恨,只為用人之際,強行忍耐。這時一聽愛女竟被勿惡攝走,心中大怒,恰巧所煉百獸惡陣必不可少的兩個助手已在當夜飛到:一是麻冠道人司太虛,一是金盆仙子魏赤霞,均是能手,比白老翁師徒邪法更高,不僅惡陣相助有人,並還可以抵禦白、朱二矮等強敵,意欲向白老翁要人,乘機翻臉,好便罷,不好連他師徒一齊除去。及聽這等答話,正要發作。旁立月姑、朱人虎,自從寨主放出血光將趙、王二人罩住,知無倖免,同聲咒罵了幾句,便去寨主身側侍立。一見雙方爭論,月姑因勿惡攝走巧姑本是自己陰謀指使,惟恐白老翁叫破,與她不利,正待勸解。白老翁本來端坐在旁,辭色冷靜,神態陰沉,忽似有什警兆,碧光一閃,人便無蹤。同時聞得遠遠霹靂之聲,一會便有兩道遁光飛來,現出一個麻冠野服,胸飄長髯的道人,還有一個手托金盆,穿著一身淡紅色羅衣的妙年道姑。寨主忙即起立,笑呼:「二位道友,為何去了這些時候才回?神火已燃,靜候駕臨了。」 來者正是麻冠道人司太虛和金盆仙子魏赤霞,還禮落座。司太虛笑道:「適見為時尚早,附近山中有一老友,同往拜訪,路遇睡尼潘度的門人魯瑾,談了一陣,所以來晚片時。那兩個妖孽師徒,如何不見?」寨主略述前事,怒猶未息,說是就要行法,使巧姑來投。魏赤霞笑道:「適才來時,曾見一道碧光,頗似妖徒魯勿惡在大竹峰附近降落。我正隱形經過,下去見他相貌已變,正用乃師所煉神魔埋伏當地,並還約有一個同黨。令嬡卻不在彼。我不知他鬧的什鬼。往這裡飛來,迎頭遇見司道友,正同飛行,又見一道遁光擁了一人往大竹峰下飛去,還有三個少女尾隨在後。那人身材相貌均與魯勿惡一樣,如非邪正不同,必為一人。快近山頭,遙望峰下神魔飛舞中,大片神雷突然爆發,好幾道金紅色的劍光正在飛舞,又聽破空之聲由此崖上飛去,卻不見人,神速已極。我看他師徒的神魔必被敵人除去無疑,老妖孽才那等慌法。今日形勢十分險惡,被困這兩個少年不過附帶文章,是個火藥引子,白、朱二矮和姜庶之外,恐還有別的強敵要來。妖孽師徒雖是可惡,最好權忍一時,不可計較。否則敵人未到,先自內證,何苦來呢?」 寨主聞言點頭,面色稍微轉和。隨把手一揮,台下人皮戰鼓一起停止,台上環侍的男女山人各自手持樂器和鳥羽長尾所制的舞扇從容走出,排成行列,樂歌並作,四外花林中千百隊情侶聞得樂聲,紛紛出現,就在台下互相歌唱,舞蹈起來。這時,晴空萬里,碧霄湛湛,玉龍山高出天漢,白雲片片,浮沉在各處峰巒腰上,亮如銀雪,冉冉飛揚。因是天空雲淨,不著纖翳,顯得中秋皓月分外光明,整座玉龍山浸在月光之中,直成了水晶世界。地既廣大,景更清麗雄奇,大片山崖,到處都是疏密相間的松竹花林。更有一道玉龍飛瀑,蜿蜒流走於山崖廣原之上,水煙溟漾,猶如飄蕩的冰紈銀綃。松風稷稷,流水湯湯,花影娟娟,笙蕭細細,泉響松濤與山女情歌之聲相與應和,高唱入雲。山民都是年輕力壯,身佩刀劍,頭插長羽,通體錦衣獸裙,一色鮮明。女的更是花冠金環,酥胸半裸,皓腕輕揮,上面珠圍翠繞,錦簇花團,下面只是半截紗籠緊束腰際,其白如霜,露出兩條**,一雙白足。隨同男的情歌舞蹈,不時秋波送媚,玉靨生春,眉梢眼角,顯露出無限風情,十分熱烈。凡敢在人前賣弄精神,歡笑歌舞的,多是男強女艷,一時之選。月光底下看去,更覺柔肌映月,玉臂清寒,貌比花嬌,柔情勝水。想來桂殿寒宮,仙娃起舞,不過如斯。看去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那情歌之聲,更是柔艷曼妙,聞之心醉。 趙、王二人雖聞山人中秋寨舞,數玉龍山美女最多,景最清妙,但不許漢人入境,犯者必死,僅聽傳聞,從無一人身歷其境。想不到果有這等奇觀,勝況更勝耳聞。本來想挨時間,仗著寶光防身,邪法不能侵害,早晚救兵必到,樂得觀看一會,相機應付,便不再說話。看了半個時辰,台下情侶忽然成對成雙,舞上平台,一對接一對魚貫而行,右上左下,再回到原處,聚成一個大圓圈,舞蹈越急。寨主一聲令下,立有好些壯漢由花林中擁出,每八人一起,抬著一隻剛烤熟的整隻牛羊。另有兩人成對捧著各種燒熟牲禽,在台前環繞歌舞了一陣。先由一夥壯漢抬了牛羊豬鹿和許多生熟野味擁上台去,另有一隊身著華麗短裝的壯漢,各捲著三尺方圓的酒盆擁到台上,朝寨主和旁坐諸人半跪呈上。眾人便拔出佩刀,各隨所喜將肉割下。旁立山人立用半尺方圓的銀杯取酒敬奉。除寨主和後來道裝男女略微應點而外,餘人便大吃大喝起來。緊跟著鼓聲又起,台前牛羊牲禽野味立時分散,眾男女山人也歡呼追逐而去,晃眼都盡。只有酒香肉香尚未消滅,殘花珠鈿,狼藉滿地。 寨主忽由座上起立,手指趙、王二人方要發話,忽聽破空之聲,只見三道不同色的遁光自空飛瀉,直落台口。寨主和台上諸人見來人是正教門下,知是仇敵。剛有兩人起立待要出手,來人已經現身」共是四個少女,巧姑也在其內。寨主剛呆得一呆,內一年紀最輕的少女先朝巧姑笑道:「你雖有孝心,無如你父惡貫滿盈,在用心機,平白吃苦,有什用呢?」趙、王二人見發話的正是平旋,同來兩紅衣少女卻未見過。=人叫了一聲:「師姊。」因見巧姑滿面淚容,衣履多半破碎,人已狼狽不堪,好生憐惜,又道:「巧妹,可是魯勿惡那畜生欺負你麼?」巧姑朝二人匆匆看了一眼,便朝寨主身前撲去,哭喊:「爹爹快收陣法,準備逃走,稍遲就來不及了。」寨主倏地怒容滿面,伸手一把抓起巧姑,厲聲怒喝:「不孝畜生,去死在你情人面前,休來見我。」順手一甩,人便甩出老遠,落在趙霖面前,跌暈過去。趙。王二人大怒,趙霖更是悲憤情急,正要喝罵。平旋同兩女伴已全激怒,同聲清叱:「無知老頭,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善惡利害。你女兒孝心好意,來此相勸,這等殘忍做什?」話未說完,月姑巴不得殘殺妹子,見狀正在快心,一見三女發話,一拉朱人虎,雙雙飛縱出去,怒喝:「狗丫頭,敢來我玉龍山撒野,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隨說,月姑把手一揚,一股血焰飛叉首先向前射去。人虎還未發動,平旋揚手一道金光迎著飛叉,只一絞,叉使兩斷。口喝:「二位姊姊,這兩個狗男女萬饒不得。」同來紅衣少女剛把一青一白兩道劍光飛出,忽聽一幼童口音大喝:「邪法厲害,劍光不可離身。」 趙、王二人聽出是李洪的口音,精神一振,方喊得一聲:「李六哥!」說時遲,那時快,旁坐一個身材矮胖,相貌癡肥的山民,正是日問蜈蚣背放百花瘴的妖巫秋端公,本在一手端著銀杯,一手持刀割肉大嚼,忽然「格格」怪笑,把手中刀朝背上所掛黑葫蘆口一拍,往外一甩,立有一股彩煙朝三女頭上射過去。同時中坐寨主見三女喝罵,也揚手發出五道赤陰陰的血光,眼看雙方接觸,飛煙一起,重又退縮回去。趙、王二人認得彩煙是百花毒瘴,忙喝:「三位師姊留意,此是妖巫毒瘴。」話未說完,就在這雙方動手,光煙電射,時機不容一瞬之際,忽由斜刺裡飛來一片金霞擋在劍光前面,只一閃,便將毒瘴彩煙裹住。妖巫大驚,剛回手想發背上飛叉,那片金霞也電卷而來,連人帶葫蘆一起罩住。妖巫因習邪法走火坐僵,不能隨意行動,往來均用一片邪煙擁護,比起御遁飛行自然慢得多。除那多年凝煉的百花毒瘴惡毒污穢而外,別的法寶俱是尋常,如何能是李洪敵手。一見金霞照眼,想要逃遁,已經無及,一聲慘嗥過處,連人帶那葫蘆妖叉全成粉碎。寨主和旁坐諸妖人看出不妙,紛紛發動,想要應援。無如金霞來勢萬分神速,等眾妖人邪法異寶紛紛出動,那片金霞已裹著殘餘的彩煙騰空而起。只聽光團中一片連珠霹靂之聲,其疾如電,晃眼無蹤。寨主那麼高邪法,竟未追上。再看同來三少女,已然身劍合一,似要遁走,不禁大怒,方要發動妖陣,魏赤霞忙喝:「山主且慢,待我問明來歷再說。」旁坐兩妖人已飛身趕上,各施邪法異寶,與三女鬥在一起。 平旋恨極月姑人虎,本是假敗誘敵。月姑自恃人多勢盛,以為寨主和所約同黨個個法力高強,決不會使自己吃虧,為報斷叉之仇,也跟蹤追去。本意由二妖人去與三女對敵,自己冷不防暗放新煉成的飛針制敵死命。不料惡貫滿盈,又心急了些,剛一離地飛起,內一紅衣少女見她追上,把手一揚,立有一團酒杯大的銀光電射飛來。月姑不知此寶來歷,正想遁避,急忙施展法寶抵敵時,魏赤霞看出那銀光厲害,忙喝:「月姑速退!」把手一揚,一片黃雲剛剛電馳飛出,想將月姑護住,霹靂一聲,那團銀光已經爆炸。月姑只被黃雲護住上半身,腳底空虛,被那比電還亮的銀色火花射中兩條**,一條齊腿彎炸成粉碎,右腳也被炸斷,當時痛徹心肺。等到黃雲將人擁護回來,人已暈死。 在座諸妖人自然更加憤怒,二次又要上前。司大虛在旁先使眼色,止住寨主,再對眾人道:「來人雖然可惡,只是開端,還有不少強敵未到,如將陣法發動,易被敵人看出虛實。不如暫緩,好在敵人決逃走不脫。」說時,三女已被二妖人邪法異寶敵住,正在相持不下。趙、王二人看出紅衣少女打傷月姑,乃是敵人疏忽,一時僥倖,對面二妖人邪法甚高,三女已被一片中雜彩練的妖光包圍在內,雖仗法寶飛劍防身,未遭毒手,人已掙扎不脫。台上諸妖人已將月姑救轉,多半毒口咒罵,要將三女擒住,為月姑報仇洩憤,月姑醒來,經寨主行法止痛之後,見自己成了殘廢,也不悲哭,只令人虎將她抱住,靜候擒到敵人報仇。人虎似因月姑週身臭穢,已然重傷殘廢,還不肯走,表面溫言撫慰,實則面帶厭惡之容。月姑不時朝他偷覷冷笑,人虎心不在焉,似未覺察。趙霖眼看三女相形見絀,心正愁急,忽聽李洪又在空中笑呼:「大師兄,再不出手,我又要淘氣了。」隨聽一人低喝:「洪弟不可造次。」數十百丈金光雷火已自空中下擊,三女身外環繞的彩練妖光立被擊散,滿地雷火星飛,全山皆震。 寨主見狀大怒,剛怒喝得一聲:「小狗!」一青一黃兩道光華已由司大虛手上發出,直似長虹射空,朝那發雷之處射去。大喝:「豎子怎不現身,鬧這玄虛做什?」同時寶光照處,空中現出一個大頭麻臉的矮胖少年,同一個十來歲左右,身著短裝,生得粉裝玉琢的俊美幼童,正指下面待要施為,吃青黃二光一照現出全身。少年面色微驚,幼童卻是若無其事,笑道:「無恥妖道,助紂為虐,誰還怕你不成?你那面破鏡子,就能奈何我兄弟麼?我先叫你嘗點厲害。」剛一伸手,旁立少年忙把幼童拉住,待往一旁飛去,金霞一閃,正要飛走。眾妖人除司、魏二人和寨主知道對方來歷,暗中叫苦,尚在尋思進退兩難外,餘人哪知厲害。因見敵人要逃,先前三女乘著二妖人敗退已先逃走,自覺來人無名幼童,如此猖狂,面上難堪,全都大怒。各施邪法異寶,朝空追去,數十道妖光邪焰相繼飛起,山堂上面光焰百丈,向空斜射,頓成奇觀。出手都快,內有數人更連身飛起向空急追,眼看追上,忽聽轟轟雷電之聲,一道五色星火會合成的經天長虹,宛如星河倒傾,又似正月裡的大花筒,由東方高空中斜射下來,勢子比電還快,方圓竟達十丈以上,才一出現,便將所有邪法異寶數十道煙光一齊裹住。先飛起的幾個妖人驟不及防,也被那五色火星裹住。只聽大串輕雷連珠爆炸聲中,五色星虹裡面花雨如潮,只起了幾縷輕煙,連人帶寶,一齊消滅。 旁坐眾妖人全部心驚膽寒,不知如何是好。寨主和司、魏二人見狀不禁大怒。寨主首先厲聲大喝:「我與青衫老人素無仇怨,鼠輩真要欺人,也說不得了。」說時,巧姑剛在地上悠悠醒轉,勉強掙起,仰望情人被困血光之內,行動艱難,正在傷心情急,向二人哭訴被攝不屈之事。一見雙方惡鬥,星虹倒掛,眾妖人紛紛傷亡,惟恐射向台上,奮身縱起,迎上前去,方在哭喊:「請先殺我。」隨聽空中喝道:「無知老頭,如非我師父不許干預此事,今夜只是小師弟淘氣,沒想殺你,不必白、朱二老前輩到來,你便遭報應了。」說罷,星虹早已收回,等寨主發動妖陣,星虹已全隱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一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8 本章字數:30053 月下起蠻謳艷侶如雲笙歌匝地 花前驅獸陣光煙似海雷火崩山 寨主早已揚手發出一圈血光向空照去,另有萬千縷血絲和座前金鼎中綠煙,箭雨一般向空激射,那等神速之勢,百獸惡陣又早隱去形跡,佈滿崖上,照理敵人只吃血光一照,立時陷入陣內,便難脫身。就在這時機不容一瞬之際,竟會被敵人遁走,聲才入耳,人已不見,未兩句語聲竟在數十百里之外。知道青衫老人家法素嚴,既許愛於門人來此,定成敵對,就他自己不出面,也必有後文。寨主正在又急又怒,把血光隱去,暫停發難,打算先殺巧姑,再殺趙、王二人出氣。剛把邪法一收,又聽破空之聲,又見兩道青光橫空飛來,看出是正教門下,方要動手,猛然想到同坐妖婦賽紅線陶銀姑自從寨舞之後,便不時向空凝望,從未動手,似在等人神氣。寨主知她邪法高強,淫凶無比,煉就攝魂迷陽之寶,多高法力的人,只要驟出不意,被那五色**香霧罩住,或被胸前那面太陰迷陽鏡一照,入便迷倒,任其擺佈,憑她喜怒愛憎而定生死。出手又是絕快,險毒非常。只不知何故不肯出手,卻將一雙水汪汪的色眼不時朝趙、王二人瞟去。寨主近一甲子雖然倒行逆施,與群邪為伍,多行惡事,畢竟昔年曾在天都、明河二老門下,尚知邪正之分,因而暗罵無恥淫婦。及至青光一到,妖婦突然滿面喜容,口喝:「老山主暫停,此是我的好友。」隨即迎上前去。寨主剛一停手,來人己落向台口。 趙、王二人認出來人正是韋萊和朱嵩雲,不知怎會和妖婦成了一黨。想起去年相助之德,剛同聲高呼:「師兄。師妹。」緊跟著又有極強烈的破空之聲,兄見兩道青虹凌空飛瀉,跟蹤追來。寨主和眾妖人因見這兩起人的劍遁同一家數,前後相繼直落台口,誤以為又是妖婦勾結來的正教中少年男女,均未在意。後來這兩道遁光更是神速,落地現出一個美少年和一個裝束淡雅美如天仙的少婦。剛一落向台口,男的揚手便是一片金光祥霞,朝前二人透身而過。韋萊、嵩雲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好似邪法已解,面現驚疑之色。妖婦正往前趕,瞥見後來兩人似是新被自己迷惑的韋萊和嵩雲的同門,功力根骨更強得多,人更俊美。當時心花大放,認作網中之魚,舉手可擒,做夢也沒想到惡貫滿盈,死星照命。 後來兩人正是女仙陳淑均的門入丁韶、林瑜,因體師父心意,知道韋萊、嵩雲為妖婦邪法所迷,不特棄正歸邪,並受妖婦挾制,參預玉龍山鬥法之事,事完,還要去往點蒼山盜寶,自取滅亡。於是受了前輩女仙雷姑婆指教,求得一道靈符,又向李洪借了一件法寶,冒著奇險,乘機趕來,想殺死妖婦,破去邪法,救走二人。雙方剛一對面,丁韶便將靈符發動。林瑜還未落地,便覷準妖婦下手。知她胸前所懸太陰迷陽妖鏡最是陰毒,只要被照中,不論仙凡,均被攝去,強迫淫樂,端的陰毒非常。最厲害的是,妖婦所攝少年男女的元神,全都禁制在妖鏡之上,如不破去,被害人決難復原,一見妖婦迎來,手已按向胸前,不等鏡光發出,揚手便是豆大一團金光朝鏡射去。同時妖婦胸前妖鏡上也正發出一股粉紅色的妖光迎面照到。丁、林二人立時心神一蕩,覺得不妙,但可支持。妖婦原見金星從對面射來,雙方勢子都急,相隔又近,因平日自恃太甚,以為凡是威力厲害的法寶,多與敵人心靈相連,只要人被鏡光迷倒,立時無效。百忙中瞥見鏡光到處,敵人只是面上微現驚異之容,神志並未昏迷,心中一驚。猛想起那團金光打向胸前,如何不見?就這微一轉念之際,霹靂一聲,一團金色雷火突在鏡中一閃,當胸爆炸,當時連鏡帶人齊成粉碎,血肉紛飛,濺射滿台。妖婦連聲都未出,便遭慘死,形神皆滅。那金光神雷萬分強烈,威力大得出奇。挨近妖婦的一個妖道方才受傷回坐,本在氣悶出神,沒想到敵人發難如此神速,竟遭波及,打斷了一條臂膀,濺了一頭的碎肉污血。旁立山人也死傷了好幾個。 邪法一破,丁、林二人見已成功,立時手指金光,擁了韋萊、嵩雲,向空飛去。寨主見狀大怒,手掐法訣往外一揚,萬干縷血絲,又似暴雨一般向空射去。丁韶等四人雖被圍困在內,仗著護身金霞十分強烈,滿空血絲竟被衝斷,正待突圍而出,寨主厲聲喝道:「無知小狗男女,來得去不得了!」說時,手指處,當時天昏地暗,星月無光,一片血雲宛如天幕,當頭下壓,只一閃,便將四人一齊罩住。 趙霖見巧姑戰兢兢跪伏地上,本就萬分憐惜,偏生隔著一層血光不能上前。又恐巧姑蠱毒發作,多受痛苦,大援未來,玉鉤斜能否衝破血雲也不知道。正在愁慮,丁韶等四人又被邪法困住,雖有金霞護身,絲毫行動不得。眼看上下四外千百種奇形怪狀的猛惡獸頭影子已各口噴毒焰,目射凶光,碧瞳如電,注定眾人,不時出沒隱現,往來飛舞,知道妖陣將要發動,兀自惶急叫苦,無計可施。 寨主早就遷怒巧姑,犯了平日凶野之性,欲下毒手。此時竟生毒計,戳指喝道:「不孝畜生,我臉被你丟盡。今日是你自請服毒,我先還想委曲求全,誰知你那情人負心,不肯降服入贅。你姊月姑現已殘廢,方才又有幾個小畜生乘機暗算,傷了我幾個好友。事情全由你而起,本意使你受盡苦痛,才行殺死,念你只是癡心妄想,不遵父命,尚未背我山規,只要肯將生魂獻上,可兔好些痛苦;如再違命,守定元神不肯出竅,必用神蠱將你全身由內而外嚼成粉碎,休說我狠。」 巧姑本受高人指教而來,知道今晚雖不免受一場痛苦,終可轉禍為福。因知父親不久大禍臨身,意欲冒險報警,哭勸收陣逃走,免遭形神俱滅之禍。哪知寨主天性兇惡,喜怒無常。先見趙霖英俊膽大,也頗讚許,打算委曲求全,只要肯降服入贅,不背山規,損及自己威望,便可容讓。敵人偏是寧死不屈,最可恨是已和巧姑約定為夫妻,只和自己作對,還說了好些刺心的話,不由犯了凶野之性。如非司大虛、魏赤霞深知當晚形勢不妙,惟恐惡陣發動,被未來強敵看破虛實,再三勸阻,已早發難。略一遲疑停頓,失意之事已接連而來:月姑重傷殘廢,同黨傷亡慘重。滿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巧姑見寨主要下毒手,知難倖免,本不想死,又聽情人在血光中疾呼靈藥己然求到,並有靈符一道,只一見面,立可化毒破去邪法,轉危為安,救星不久即至,就望忍苦待援。心想:「父親如此狠毒殘忍,為了對敵取勝,死後還使自己永受煉魂之慘。」不由心膽皆裂。正在哀聲悲鳴,求念父女之情,容自己和情人抱頭痛哭,再見一面。寨主還未及回答,月姑強迫朱人虎抱在懷中觀戰,因看出入虎變心,嫌她殘廢醜惡,腥穢難聞,雙眉緊皺之狀,心中悲憤萬分,也不說破,見寨主暴怒,要下毒手,妹子又在哭喊求饒,惟恐寨主被妹於感動,和白天一樣又活了心,便接口哭喊:「妹子害我殘廢,大夫無良,已無生趣,情願獻出生魂,加增此陣威力。但是妹子是罪魁禍首,容她不得,欲在生前消此仇恨,望乞恩允,代爹爹下手。」 寨主也是劫運將臨,竟未想到巧姑身中蠱毒,元神受禁,如何敢於違抗?因攝生魂,須出自願,才可當時應用,一見不肯獻出,怒火正往上衝。側顧月姑身受重傷,為助自己成功,抵禦未來強敵,竟不惜身受煉魂之慘。知她暴戾凶狠,性情殘忍,邪法較巧姑為高,本身更具制伏群獸之長,用作主幡生魂,比巧姑要強得多。自己原因司大虛當日一到便加警告,說伏魔真人姜庶因奉天都、明河二老遺命,久欲行誅。因念多年同門之誼,想自己日久生悔,改邪歸正,只要斂跡,不再為惡,便拜錄章,代向二老求免寬恕。又因自己兼習左道,法力日高,惟恐一擊不中,有損威信,因此遲不發動。後因自己恐二老言出法隨,早晚應驗昔日誓言,於是勾結妖人,祭煉百獸惡陣,意圖相抗,傷了許多生靈,這才決定時機一至,遵照遺命,行法誅殺。惟恐自己不服,獨力難支,除大師兄矮叟朱梅之外,又把追雲叟自谷逸、凌雪鴻夫妻約來相助,還有散仙中的怪人怪叫花凌渾、白髮龍女崔五姑夫妻和另外兩個幫手,這些人個個法力高強,飛劍神奇。自己得信以後,方始害怕。無如勢成騎虎,無可挽回,沒奈何,只得一面重訂山規,約束子女、門人,不令私自出山惹事;一面勾結赤身寨山人和長狄洞哈哈老祖的兩個門人,暗中重煉百獸惡陣,以圖一拼。候了好幾年,敵人未來。不意二山女和趙、朱二人婚姻之事惹出大禍,竟將敵人引動。聽敵人口氣,分明有恃無恐,今晚子夜後,這班強仇大敵,全要來到。因見前數年老是平安度過,毫無動靜,而那百獸惡陣系按照哈哈老祖傳授,重用邪法祭煉,威力雖比以前增加十倍,但那最後一關最是惡毒,不特煉時血焰飛騰,上衝霄漢,不為正教中人所容,易被敵人警覺,並還缺少兩個生魂鎮壓那面主幡。至少也須攝取一個根骨深厚有法力的男女修道之士,如是女魂而又精通邪法的更為合適。 寨主先恐驚動仇敵,意欲事急再攝生魂應用,遷延至今。事前雖然風聞這些對頭不久前來尋事,因以前傳說雖凶,始終不見人來,雖然加緊戒備,主幡所需生魂尚是虛懸。本意對頭不來便罷,萬一尋到,急切間無從物色,便由所生子女中選出一個應用。開頭半夜無什警兆,以為又和往年一樣,密雲不雨,事出傳聞,仍可平安度過。性雖兇惡,無故殺害親生子女,到底為難。當夜雖有幾個無名後輩來此擾鬧,也未放在心上。雖聽司大虛連次警告,終想仇敵如來,應該早到,不應寨舞已過,尚無跡兆。直到李洪、阮征相繼在空中出現,把人救走,他想起青衫老人門下既然來此,決非無故。否則老人近因功行圓滿,門人子女甚多,以前又有一面之緣,平日井水不犯河水,道法又高,遇事前知,如非認定自己將趨滅亡,決不會許門人出來多事。這才情虛膽怯,斷定仇敵必來無疑。驚懼之下,只圖自保,凶性一發,哪還管什父女之情。本意巧姑身中蠱毒,趙霖不肯屈服,事已鬧僵,取她生魂以作主幡之用,正是兩便。不料月姑自告奮勇。寨主雖知此女為禍首,情急暴怒之下,只想使月姑生魂賣力,也不再顧及此舉有多殘忍和二女的善惡是非。當時寨主獰笑道:「你才是我的好女兒。既然痛恨你妹,現將神牌竹符交你,照我傳授任意施為。等她為惡蠱咬死,速將你的生魂獻上。主幡有你鎮壓,適才已向哈哈祖師和赤身寨主發出信火,即便姜庶老賊約了矮鬼他們同來,也是送死。時近子夜,快下手吧。」 月姑聞言,接過寨主手中神牌,朝朱人虎媚笑道:「我愛你勝如性命,嫁你那夜,你我曾有同生共死之言。當時郎才女貌,互相思愛,原在意中,誰也考驗不出真心。此時彼此變成殘廢,是否情愛不變,立可證明。我己拼獻生魂,為老山主出力殺敵。你和我那樣恩愛,剩下你孤身一人,也無趣味。想必心口如一,記著以前盟誓,不捨得我一人去死吧?」 人虎以前愛極月姑,恨不得老是暖玉溫香,終日纏綿,把兩個身子並在一起,才稱心意。想不到早晨起來共商陰謀毒計害人之時還是柔肌勝雪,吐氣如蘭,千嬌百媚,萬種風流,一日之間竟成陳跡,變成一個殘廢的醜鬼。通身創傷,肢體殘缺,再加上一身腥穢之氣,中人欲嘔,抱在懷中,已是不住噁心,萬分難耐。只因積威之下,邪法厲害,不敢稍微抗拒,還得忍氣吞聲,捏鼻屏氣,格外溫存敷衍,這罪孽真比死還難受。本在悔恨,這時見她一臉瘡疤,血痕狼藉,那等醜怪污穢之容,偏和平日一樣,低聲俏語,媚眼連拋,看去已極厭惡。所說的話卻又隱蘊凶機,還不知道心情被其看破,只當山女恩愛情濃,不重同生,而重同死,照此語氣,分明想拉自己同上死路。當時心中大震,幾乎失態。 月姑心中鄙恨,仍然假意媚笑道:「你不捨得我死麼?話已出口,無可挽回。既捨不得我,一同上路,為老山主殺敵,不更好麼?」人虎見她臉雖臭穢,腥血狼藉,一雙媚目依舊黑白分明,秋波送睞之際,隱露凶光,心膽越寒,當時竟答不上話來。月姑剛把斷眉一豎,獰笑說了一個「好」字,寨主已怒喝道:「命你便宜行事,捨不得這廝,便帶了同走,還怕他逃上天去不成?」月姑聞言,滿口銀牙一錯,答聲:「遵命!」人已走至巧姑面前。人虎聽出他父女口氣不善,.尤其是這懷抱中人面容獰厲,腥穢醜惡,直似羅剎變相,由不得心驚膽寒,無計可施。月姑見他勉強抱著自己,愁眉苦臉,週身抖顫,齒牙震震有聲,分明又是害怕,又是厭惡神氣。想起自己花容月貌,一身本領,什麼人都不肯嫁,偏嫁與這等喪心昧良的無恥懦夫,不禁怒從心起。 巧姑婉轉地上,正在哀鳴哭訴,見人虎抱了月姑,惡狠狠凶神一般走來。知她心狠意毒,手下殘忍,不由想起惡蠱發難時的殘酷,哀聲疾叫道:「姊姊,你我同胞一母,從小長大,以前飲食起居都在一起,姊妹情分何等深厚。為何為了朱人虎這個喪盡天良的無義之人,害我受盡辛苦危害?如今趙郎被困,我又身中蠱毒,轉眼橫死,你還不容,親自討令,下此酷刑,試問我對姊姊有何仇恨,如此殘忍?」話未說完,月姑厲聲喝道:「不錯,你我姊妹以前確實情厚。後來我受這薄情無義的漢人挑撥,屢用陰謀對你加害,你也不曾反抗報復,轉更恭順,本談不到有何仇怨。只是我見你和那個姓趙的先苦後甜,居然真心相愛,不問死活,到底如願,又是一片真誠,全無虛假,而我在用心機,癡情熱愛,卻嫁了這個無恥無情的膿包漢子,我看了太氣不憤,故非殺你不可。這漢人是你的仇人,不先使他死在你的前頭,你也不能瞑目。」巧姑聞言,好似喜出望外,「哈哈」大笑,接口說道:「朱人虎,你這豬狗,想不到也有今日。」又轉對月姑道:「你今日居然明白過來,蒙你念在姊妹之情,使我眼見仇人死在你手內,我便被妖蠶惡蠱嚼成粉碎,也甘心了。」 月姑雖然痛恨人虎無良,到底愛之過甚,怒火頭上話雖出口,本意還不想使其受煉魂之慘,只想殺死拉倒。誰知人虎見巧姑俯伏地上,戳指咒罵,與月姑話鋒相對,知道山女心毒,說出必做,決難免死,心驚膽寒之下,正趕月姑回臉看他,面容獰厲,似要發難,人當生死關頭,格外情急,心中一驚,心想冷不防逃走試試,萬一脫身也說不定。主意又未拿準,偶然疏神,把手一鬆,月姑幾乎跌落地上,不禁暴怒。人虎剛伸手想去搶抱時,月姑已面容慘變,目射凶光,厲聲喝道:「你這無情無義的豬狗!當我非要你抱不可麼?」隨說,左手一揚,立飛起一片綠色煙光將身擁住,停立空中。右手惡蠱神牌照準人虎一晃,立有一股黑煙擁著一條尺許長的金蠶惡蠱影子,張牙舞爪,朝人虎撲去。人虎知道厲害,反正難逃活命,也把心一橫,慌不迭縱起一道煙光往側閃避。緊跟著取出青衫老人前賜靈符往外一揚,立有一片銀色神光將全身護住。那條金蠶也正撲到,冷不防神光暴起,躲避不及,當時震成粉碎,血肉紛飛。 人虎為人機智陰險,被擒入贅那一天,想起青衫老人命人轉賜此符時曾說,此符如善使用,雖然靈效不長,將來仍可仗以防身脫難。因此雖和山女恩愛,從不吐實,也未當面再用,一直密藏身旁。這時因見山女翻臉,忽然想起此符,早就準備,舉棋不定。一見金蠶撲來,深知惡蠱厲害,只要被上身,便被嚼成粉碎。一時情急,貿然取用,只想暫保一時。不料青衫老人道法高深,今日之事早已算就,特意假手人虎除此妖蠶,靈符神光竟生反應,比前兩次強烈得多,兩下裡才一接觸,妖蠶便已消滅。邪法一破,巧姑也佔了極大便宜,免卻許多痛苦。 寨主見狀大怒,伸手一指,面前金鼎中便飛射起一股綠煙,朝人虎射去。人虎想逃無及,綠煙爆散,化為一片血光,將人虎罩住,雖仗神光護身,人已不能行動,只覺四面壓力重如山嶽,奇熱如焚,痛苦萬分,忍不住在裡面悲號起來。月姑本意與之同死,見他身受血焰焚身之慘,又不似趙、王二仇本身飛劍之外還有玉塊寶光護體,不畏火焚。又聽人虎向她哀號求饒,說本來恩愛如一,不曾變心,否則逃走機會不是沒有。只為痛恨仇敵,一時疏神失手,不過素性好潔,月姑深知,聞不得那腥穢之氣,倒是真的,如何不念前情,便下毒手?月姑竟被說動,雖還將信將疑,無奈事已至此,性急心粗,無法挽回。寨主又在厲聲催迫,說強敵將到,速將生魂獻上,以免事起倉促,不易應付。越想越悔,越發遷怒巧姑,厲聲怒喝:「都是你這起禍根苗,害得我夫妻受此罪孽,教你好死,情理難容!」 巧姑因金蠶惡蠱已死,神牌失了反應,雖然服有蠱毒,靈效要差得多,憑自己的功力,已能忍受,心中大定,料知仙人之言已驗,忙由地上縱起,淒然答道:「姊姊你摸著良心想一想,我有何對你不起,如此狠毒?」話未說完,月姑見她縱起,越發暴怒,厲聲喝道:「你敢抗我不成?」隨說,隨將神牌晃動,巧姑竟如未覺。月姑心想:「金蠶雖死,神牌仍有感應,怎會如此?」揚手飛起一股黑煙,待向巧姑發去。巧姑知是寨主新賜的黑煞絲,只一上身,便被綁纏,身受楚毒。又見寨主怒目相視,神態兇惡,決無父女之情。當此用人之際,必任月姑暢所欲為,稍一抗拒,身受更慘。一時悲憤情急,口中哭喊:「情哥哥,你讓我死吧。」邊說,邊朝趙霖那幢血光撲去,黑絲也快追上。 就在這時機危急不容一瞬之際,忽聽一聲冷笑,面前人影一晃,一片碧光過處,白老翁突然現身,伸手一招,便將那大蓬黑絲抓去。再伸右手,發出一面綠光,將巧姑罩住。朝月姑冷冷地說道:「她是我徒兒心愛的人,你父已然許婚,便不是你們的人了。趁早滾開,免遭無趣。」月姑仗恃寨主和諸同黨在座,聞言怒喝:「婚姻之事,須憑自願,你問她肯嫁魯勿惡麼?」話未說完,白老翁獰笑道:「賤婢無禮,想找死不成!」月姑還未及答,猛覺心頭一涼,一根灰白色的妖針長約五寸,正由自己的身上向白老翁手中飛回,知中妖人喪門針暗算,料無生理,忙喊:「女兒已獻生魂,請爹爹為我報仇,殺這妖孽。將我丈夫放掉,不要殺他。」說到末句,人已週身冷顫,骨髓皆似凍凝,實不忍那痛苦,自拔腰間金刀,咬牙切齒,朝胸前刺去,血花飛濺中當時身死。 這原是瞬息間事。寨主因百獸惡陣已然發動,來人無論敵友,非經自己開放門戶,全是能人而不能出。先見白老翁凶橫狂傲,目中無人,本就憤怒。既一想:「妖孽已然自投陣內,這廝煉有許多神魔,現當用人之際,如非其敵,反多牽制,何況事完除他也來得及,二女本是必死,只要妖人不將生魂攝走,暫時便不同他翻臉,相機而作。」同時司太虛又朝寨主暗中搖手,左手寶鏡中現出魯勿惡隱身在側,已然人陣,一雙怪眼凶光注定妖師,似頗憤恨神氣。白老翁站在前面,手指妖光,困住巧姑,竟未覺察。料知師徒二人全是凶殘狠毒,毫無人理,也許就要內證。適才暗中連發信火,所約的人也還未到,事關存亡,還是暫忍一時為是。旁坐同黨見白老翁突然現身逼死月姑,又將巧姑制住,欺人太甚,多半憤怒。內有兩人剛要上前喝問,忽見血光飛散中,兩道銀虹已雙雙交尾電掣而出。 原來趙、王二人見巧姑悲號求死慘狀,本就萬分憤急。趙霖更是關心,暗忖:「諸位長老久不見到,巧姑這等惶急求死,必是凶險萬分,知難活命,受不住那痛苦之故。所中蠱毒也不知發作沒有?」一時情急無計,決意冒險一拼。正和王謹打手勢,放出玉鉤斜,同時發難,試它一試。只要將身外血光衝破,把巧姑救下,使服靈藥,解去蠱毒,三人聯合一起,哪怕再被困住也不妨事。心念才動,白老翁忽在面前現身,一照面便將月姑逼死,巧姑也被妖光制住。先見白老翁坐在那裡,相貌陰狠,一張死人臉子,冷酷無情,已然不似生人。這一對面,才看出妖人好似半截身子,有足無腿,下半身雖被長袍遮住,凌空而立,看去裡面卻似只有兩腳,相貌醜怪,從所未見。 巧姑先被妖光籠罩,手腳還能舞動。後因怒罵妖人,將白老翁激怒,把手一指,妖光忽然往前猛壓,巧姑當時被妖光迫緊,不能絲毫轉動,目定口張,滿臉痛苦之容,其狀甚慘。又聽白老翁冷笑道:「無知山娃子,你敢倔強,豈非自找苦吃?你父自恃百獸陣可御強敵,已用我不著,乖乖隨我師徒回山,包你快活。」話未說完,休說趙霖,連王謹也激發義憤,再忍不住怒火。剛互相把手一揮,待要同時衝出,趙霖覺著公孫道人賜與巧姑的太乙青靈劍不住在身旁震動,猛觸靈機,想起前言,低聲祝告:「公孫真人與龍老先生開恩默佑,助弟子除此妖邪。」心念才動,身旁那口長才七寸的短劍突化作一道青熒熒的冷光電掣而出,只一閃,便將二人身外血光衝破。王謹為人小心機警,雖和趙霖一樣心思,惟恐玉鉤斜一個衝不出去,使妖人有了警覺以後,除他更非容易,緩得一緩,青光突由趙霖身旁飛起,比電還快,只一閃,連自己身外血光也被衝破,不禁大喜。這一來,兩柄玉鉤斜恰好同時出動。白老翁也是惡滿該死。因見趙、工二人被困血光之內,不曾留意,性又驕狂,自恃神通,連寨主也未放在心上。哪知惡貫滿盈,數限已終,正指妖光,強迫巧姑降伏,否則慘死,並將生魂攝去。猛瞥見青色冷光一閃,血光立破,四下飛散,看出青光來歷,心中一驚。猛又瞥見那銀光耀眼,兩道精虹已交頭剪尾而至,來勢絕快,相隔又近,驟出不意,連第二個念頭都未容轉,雙鉤合壁已將全身裹住。暗道:「不好!」這才想起此寶是他剋星,忙由玄功變化,想要掙逃,已經無及。口剛急喊:「徒兒,神魔何在?」護身煙光首被玉鉤斜寶光擊散,跟著往上一絞,當時成了肉泥。元神化為一股黑煙,剛由寶光叢中衝起,忽聽一聲大喝,一團雷火迎面打來,震天價一聲霹靂,神雷爆炸,數十百丈五色金光雷火朝那黑煙圍繞上去,只一裹,妖魂便已消滅。同時空中飛落一個道童,正是魯孝,手揚處,又是一團五色雷少打將下來,巧姑身外妖火立被震散,人也嚇暈過去。 趙霖因見雷火猛烈,惟恐巧姑受傷,連忙搶前救護。見人暈倒,不知巧姑這半日夜間受盡苦難,邪氣籠罩全身,非此不救。心正埋怨魯孝冒失,忙搶過去將人抱起一看,那神雷竟是隨人心意發動,巧姑並未受傷,只是驚懼大甚,嚇暈在地,剛抱起人便醒轉。 這原是瞬息間事。三人剛一會合,前兩個妖人本意想向白老翁喝問,稍有不合,便即動手,不料敵人如此厲害,旁坐諸妖人也都激怒,紛紛發動。魯孝震散妖光之後,更不怠慢,左肩一搖,發出身後神梭,朝寨主飛去。寨主不曾想來人是幾個無名後輩,竟這等厲害,怒火上攻,把心一橫,正待施為,不料來勢神速非常,未容施為,一道金紅色的梭光已迎面飛來。魏赤霞在旁,忙放飛劍迎敵。司太虛方喝:「龍道友留意,這廝持有壺公洞藏珍五雷神珠,留神震破金鼎。」話未說完,魯孝揚手一團五彩雷火,已朝金鼎之中打下,當時震成粉碎,邪煙四濺。如非寨主收得尚快,旁坐妖黨幾遭波及,為鼎中魔火所傷。這一來,全鬧了個手忙腳亂。寨主暴怒如狂,剛厲聲大喝:「何方小狗,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把手一揮,眾人立覺眼前一暗,寨主和眾同黨忽然失蹤,高樓平台也全不見,上下四外全成了一片暗紅色的霧海。 魯孝原因想尋勿惡不見,忽聽勿惡用邪法傳來的嘯聲,跟蹤尋去,輾轉尋到大竹峰下,見一少年,迎前詢問,說是勿惡現被敵人困在峰洞之內,令其往援。魯孝早受仙人指點,早知是勿惡幻象,想把自己誘入腹地,發動神魔,陰謀暗算。如照師言,只一五雷珠便可將他除去。因想:「母親只生我兄弟二人,休說打死,便受點傷回去,也無法與娘相見。」正在暗中準備向其點破,忽聽姑茫在峰頂怒吼,女仙平旋也同了兩個同道姊妹趕來,說:「勿惡幻象誘敵。如今巧姑已被白師伯的門人岳師兄破法救出,你須留意。」說罷飛走。勿惡一聽陰謀敗露,便把新近向妖師花言巧語騙得來的神魔放將出來。 這些神魔均是白老翁門下妖徒生魂煉成,在邪法禁制之下永服苦役,空自恨極,無計脫身。也是妖人該遭惡報,忽然鍾愛勿惡,把所有邪法盡數傳授。勿惡陰險狡詐,善伺人意,機警非常,表面對妖師忠誠恭順,實則心懷毒念,常想叛師行刺,把那神魔據為己有。先攝了幾個凶魂,自煉神魔,不時向妖師苦求指點傳授,等把邪法全數學會,假作代師分勞,掌管神魔。白老翁深知這些妖徒的生魂個個兇惡,無一善類,所煉邪法又毒,一時疏忽,反為所傷。不說自己太狠,反倒日用嚴刑苦煉,卻以凶威服眾。這班凶魂厲魄煉成的神魔雖不敢和他強抗,日受煉魂之慘,自不免於痛恨。經此一來,邪法神魔雖然煉成,為防反噬,時刻都在戒備。神魔凶威日盛,本身也絲毫不敢懈怠,早就覺著是個禍胎,自己只一失勢,必受其害。一見勿惡自告奮勇,以為勿惡對己忠心,除功力尚差外,邪法已全學會,如由代掌,多一替身幫手,不特永無後患,並可行動自如。開始還不放心,恐勿惡力弱心軟,制那神魔不住;又恐互相勾結,將來對他不利。哪知勿惡機智深沉,早已料到他要回來偷看,管制比他更凶。等取得妖師信任,方在暗中試探著與那些凶魂勾結在一起,準備時機一至,便即叛師奪位。上次路遇白、朱二老,把自煉神魔破去,回山哭訴。白老翁雖將神魔交他代管,那禁制元神的一面魔牌卻把在手內,這次竟被騙去。勿惡因攝走巧姑時,中途聞得姑茫吼聲,想起柳湖傷敗,事由魯孝而起,便在大竹峰洞內布下魔陣,想殺死兄弟,再尋趙、王二人報仇。又聽平旋說巧姑已被救走,越發激怒,先放出十八個神魔,意欲與洞中所伏內外夾攻。不料魯孝所得五雷珠恰是專破邪魔的剋星,數十百丈五色雷火金光連珠爆炸,三十六個神魔先被擊滅了一半。如非魯孝手下留情,只朝勿惡苦勸幾句,便自飛走,連勿惡帶那殘餘的十八神魔都幾乎不保。 白老翁也已警覺趕來,見狀大怒,剛要發作,勿惡突然變臉,轉而要挾,求白老翁設法,強娶巧姑為妻。群魔也紛紛怒吼抵抗。白老翁因勿惡功力雖還不如自己,魔牌尚在他的手內,不曾交還,加以自己只有這一個愛徒,將來尚有大用,略一盤算,竟然容忍,允其所請。勿惡見白老翁飛走,深知妖師凶殘,未來危險,始終提心吊膽,隨同入陣,本意只想與神魔合力,相機行刺。及見妖師為趙、王二人所殺,魯孝神雷威力大得出奇,想起此寶與玉鉤斜均是壺公洞中藏珍,應為自己所有,越發痛恨。見百獸惡陣發動,仗著先前主人曾經指點門戶與應敵之法,索性隱身在側,待機報仇,暫時不再出面。 這面魯孝由大竹峰飛走,姑茫忽然飛來,口銜柬帖。接過來一看,才知巧姑已從勿惡的魔爪下救出,此時已由平旋送往山堂,令魯孝照柬行事。魯孝問知這是矮叟朱梅仙示,因姑茫不宜同行,忙向山堂趕去。到後只見巧姑又被邪法所困,連用雷珠破去邪法,救起巧姑。一時貪功心盛,破了金鼎,還待追殺眾妖人,忽聽空中有一幼童口音大喝:「魯師兄,你還不與他們聯合一起,苦守待援,否則要被你那畜生哥哥暗算,少時你娘來此,就見不到了。」魯孝聞言,心中一動,忙朝趙,王、巧姑三人身前飛去。滿擬二人玉鉤斜的寶光就在前面,晃眼便可會合。哪知寶光就在側面,老飛不到,上下四外,全是一片暗沉沉的紅霧。心方驚疑,眼前倏地一暗,身外一緊。就這晃眼之間,邪法發動,全身已被困在萬丈血海之中。血焰滾滾飛湧,上下前後現出無數奇形怪狀的猛獸,為數不下百種。都是有頭無身,大如車輪,小如盤碗,碧瞳若電,凶光遠射,血口開張,利齒森列,口鼻皆噴毒焰,一起環攻上來。魯孝自恃近來功力日高,法寶神奇,尤其新得五雷珠威力更大,妖人神魔尚且除去,哪把這些惡獸凶魂放在心上。因見趙、王二人玉鉤斜的寶光已然不見,急於相會,便將身劍合一,在寶光防身之下,手發雷珠朝前亂打。只見五色雷火金花紛紛爆炸,古仙人所留至寶果不尋常,連珠霹靂所到之處,打得血焰魔火宛如紅雪山崩,怒濤驚退;那無數口噴毒焰,神態猛惡的獸類,也齊聲慘嗥怒嘯,紛紛驚退,緩得一緩,被雷火打中,登時炸成粉碎,沒入血浪之中不見。可是邪法厲害,當時雖被衝開一條血路,雷火過處,宛如長刀划水,分而又捨;那無數獸頭剛退下去,重又張口噴煙,狂嗥怒吼,滾滾撲來。趙、王、巧姑三人更不再見。無論左衝右突,全是如此。 魯孝正在憤急,無計可施,猛瞥見勿惡突在前面出現,也是陷身血海之中,剛閃得一閃,人影便自不見。魯孝知他師徒已與主人反目,定必陷身獸陣。想起母親鍾愛兄長,如若遇害,豈不傷心?不禁激發孝友天性,高呼:「哥哥,你在何方?我決不記恨怪你,快來會合,一同應敵。熬到諸位師長前來,你妖師已死,就此棄邪歸正多好!」說時,耳聽勿惡厲聲疾呼。隨又見一團碧光,擁護勿惡全身,在血海中強掙著現了一現,又復隱去,神情甚是狼狽。忙喊:「哥哥!」手發神雷開路,催動遁光,向前急追,血雲閃變,仍是不曾追上,由此便無形無聲。想起各位師長,均說勿惡罪孽太重,該遭慘劫之言,心優如焚。 身外血焰的威力又越來越強,眼看敵勢越盛,全身已被無數猛獸怪頭圍住,數十百對凶睛明燈也似,連同口鼻間所噴毒煙,一齊注定自己,兇猛異常,越逼越近。雷火打將上去,也和血焰一樣,只慘嗥得一聲,重又復原,前仆後繼,隱而復現。好似全是凶魂虛影,雖經雷火猛擊,一個也未真個消滅。如非護身寶光強烈,雷珠威力甚大,幾乎行動艱難。正在無計可施,忽聽趙霖疾呼:「魯師弟速往左側飛來,便可會合。」魯孝聽出聲音似在右側不遠,剛一回應,底下又沒了聲息。心料人在右面,便往右行,飛行了一陣,始終是在血焰火雲之中往來衝突,哪有一點人影,高聲呼喊,也無回應。心正慌急,倏地面前紅光連閃,上下四外的血焰妖光一齊不見,眼前一暗,又換了一種景象。定睛一看,好似換了一個地方,高樓平台,流泉花樹,早都不見。四望無邊無涯,天空中也不見星月,只是一片似霧非霧,似煙非煙的黃影。那霧好似極淡,但是四外茫茫,死氣沉沉,什麼也看不出。自己仍在寶光護身之下,停空未動。知道妖陣又起變化,比起先前必更厲害。斷定趙、王、巧姑三人和勿惡均在附近,只不知用何邪法將人隔斷,查看不出。 忽然血焰一退。四外壓力隨同消失,飛行立轉輕快。正想再用五雷珠開路,試它一試,猛瞥見身側不遠,似有一道青熒熒的冷光閃了一閃,內中還有兩道銀虹掣動。看出是玉鉤斜的寶光,光甚微細,似被濃霧遮往,再看已是無蹤。暗忖:「玉鉤斜乃仙府奇珍,寶光尚被遮蔽,可見妖陣邪法厲害。」心中一驚,猛想出一個主意:暗中盤算好了方向遠近,然後聲東擊西,先縱遁光故意往相反一面猛衝,冷不防突然撥轉遁光,揚手一雷珠,先朝寶光現處打去。魯孝本不知寨主來了兩個大幫手,妖陣威力越發加強,眾人已被隔開,陣法正在頻頻倒轉。如非法寶防身,早已被擒,此舉原無把握,不料事有湊巧。 原來趙、王二人因先縱遁光,滿陣飛舞,不見魯孝人影,連嘯聲也聽不見,想起李洪之言,恐魯孝為妖人勿惡所傷,急於尋見,以便三人合力,保住巧姑,等待救援。及至在血海中飛行多時,只瞥見勿惡被一蓬黃霧裹住,滿臉均是獰厲憤怒之容,在前面一閃不見,底下便什麼也看不見,玉鉤斜銀虹所到之處,身外血焰妖光雖被衝散,人卻聲影皆無。後來陣勢改變,忽然悟出陣法倒轉,便想用聲東擊西之法再試一下。巧姑服藥之後剛巧復原,因聽二人說公孫師祖賜劍之事,心中狂喜。趙霖原抱巧姑與王謹同在玉玖神光護身之下,外加雙鉤合壁,一同飛行,患難之後,對於巧姑自更憐愛,見她喜極欲涕,便把青靈劍交她。巧姑問明用法,把劍一揮,立有兩三丈長一道青色冷光由劍上飛出,隨意施為,與尋常飛劍不同,越發喜極。趙霖因她初得奇珍,尚未與本身元靈相合,又在妖陣之中,恐有閃失,忙令收起。不料此劍專破邪法,就這略微揮動之際,身外邪霧已被衝散好些。趙霖尚不知道,卻被魯孝發現,跟蹤趕來,那雷珠又是威力極大的至寶,等趙、王二人改進為退,魯孝恰是同時發動,由雷火光中衝到。 寨主和哈哈老祖派來的妖徒黃雲羅漢,同在法台之上主持陣法,因見敵人雖然被困,所用法寶威力神妙,急切問制他不住,本意分頭下手,不令會合。正在倒轉陣法,準備乘隙暗算,猛瞥見銀霞中飛起一道青色冷光,黃雲邪霧立被衝破了好些。認出此寶來歷,又知寶主人的性情古怪,不幫那人則已,只一出手,從無敗理。既將這類自煉奇珍與人,必有極深淵源,決不容其為人殺害。不禁大驚。無如妖師法令森嚴,不敢違背,非將這幾個人的生魂在期限內攝去不可。沒奈何,只得連施邪法,準備敵那冷光。黃雲邪霧剛一復原,敵人忽將青靈劍收去。因所困四人寶光強烈,本意先將魯孝擒住,見其朝前猛衝,莊待引其入網,困住再說。魯孝忽然回身,手發神雷,開路猛衝。慌不迭倒轉陣法時,不料另外三敵人也與魯孝同一心理,雙方都是勢急如電,再想分隔,已經無及。趙、王等三人剛把遁光突然掉轉,忽見面前一蓬雷火細如星沙,連閃兩閃。看出是魯孝的五雷珠,猛力往前一衝,果是魯孝迎面飛來。兩下裡剛一對面,妖人也已警覺施為,正以全力倒轉陣法,想先隔斷,不令會合。無奈雙方相隔不到丈許,寶光又極強烈,互相對沖,飛行神速,再想隔斷,已是艱難。 黃雲羅漢乃哈哈老祖門下有名妖徒,邪法甚高,深知妖師言如律令,再有個把時辰不將敵人生魂攝回山去,必受嚴罰。一時情急,竟將向不輕用的一件法寶施展出來。這裡趙、王、巧姑和魯孝四人分成兩起,都發現人在對面,互催遁光急進,想要會合,偏是可望而不可及。身外邪霧並不甚厚,看去黃沉沉一片淡煙,不知怎的,相隔老是丈許數尺遠近,一任施展全力向前急飛,老合不到一起。雙方互看,對面的雷火寶光均極細微,與平常所見不同。這時全部覺出邪法厲害,不知有何凶險形勢還未出現。再互相高呼,也是語聲斷續,時隱時聞,只在五六尺外,便聽不出。僅見微光人影對面飛來,卻又飛不到,稍微鬆懈,光影更弱,幾於失蹤,沒奈何,只得奮力前行。 巧姑在趙霖左手攔腰抱持之下,隨同前飛,見血焰全收,陣法驟變,表面好似壓力已去,但是上下四外均被黃影籠罩,一任往來飛行,老是無邊無涯,仗著生長本山,深知地理,暗中留神查看,早覺出當地決非大寨山堂。否則山主最愛花木,如在山堂,縱令邪法掩蔽,照此飛行神速,也不能無有殘毀。看神氣,分明用邪法移往紅魔谷中窪地之上。當地四面高山,形如仰盂,恰好可以隱蔽獸陣,免被正教中人發現。當地深居亂山之下,隱僻幽險,只要在四面山頂設下一層禁網,便不致被人看破。日前寨主曾說起黃雲羅漢的邪法,正與此時形勢相同。如真將這妖僧請來,照著平日耳聞,妖僧師徒邪法之高,正教中前輩仙俠實無幾個是他對手。又見雙方不能會合,越看越像妖僧的邪法。心正愁急,忽聽形似吹笛的異聲,宛如裂帛,尖厲刺耳。猛想起乃父平日所說長狄寨中三徒六寶的威力,不禁大驚。果然異聲才住,便見一片深黃色的暗影,中雜無數花花綠綠的邪煙,狂濤怒湧一般,由魯孝身後電馳而來,老遠便聞到一股血腥奇穢之氣,刺鼻難聞,頭腦立即昏暈。身在玉塊神光與法寶防護之下尚且如此,否則必如老父所說,不須上身,人便神志昏迷,失了知覺。趙、王二人因服靈藥和苓兔三人均覺不妙,那黃、綠二色的暗影已照向魯孝頭上,快要下壓。 這原是瞬息間事。趙、王二人雖覺厲害,還在自恃防身法寶,未甚驚慌。巧姑卻是心膽皆寒,認定凶多吉少。同時瞥見魯孝的人影寶光,又隔遠了一些。想起先前如不是他將那金鼎炸破,誰也休想活命,自己苦痛更難禁受,又是感激,又是著急。趙、王二人為友心切,雖見形勢凶險,依然前衝。也是妖人一時疏忽,以為魯孝護身寶光稍弱,暗影往下一照,立時可將生魂攝去;又正忙於施為,無暇兼顧,趙、王等三人再往前加緊一衝,與魯孝重又接近。 巧姑驚懼百忙中,瞥見魯孝人影寶光隱而復現,較前鮮明,黃綠二色的暗影也將人罩定,離頭不過丈許,以為妖僧想將四人一齊加害,一時驚慌太甚,也沒和趙霖商量,揚手一劍朝上揮去,一道青熒熒的冷光由劍尖上猛伸出來,前面暗影,立被衝散,不禁狂喜。一面連揮劍光,口中疾呼:「速救魯孝師弟!」聲才出口,眼前倏地一亮,百十丈長一道金光夾著轟轟雷電之聲,突向空中飛降,所到之處,邪煙黃雲一掃而空。等到掃至魯孝前面,金虹橫亙,朝前捲去,邪煙飛散處,面前立著一個胖老道婆,手中拿著一技枴杖,趙、王、巧姑三人均不認識來人是誰。 這時,魯孝正往前衝,聞到一絲血腥奇穢之氣,便覺頭腦有些昏暈。仗著天生異稟,近日功力又深,雖因一時疏忽,邪法厲害,得隙即入,致被侵入了些,神志尚未昏迷,知道不妙,忙即鎮攝心神,朝前猛衝時,緊跟著又有黃綠二色的暗影當頭罩下。方覺壓力重如山嶽,先受邪毒也已發作,心神欲飛,不能自制,週身酸痛麻癢,如受針刺。眼見危急萬分,忽見趙、王等三人快要衝到面前,心中略寬。剛顫聲疾呼:「師兄快來,我不行了。」聲才出口,百丈金虹突然飛墜,黃雲暗影立被擋退。剛認出來人正是從小受恩,想念多年的前輩女劍仙雷姑婆,人已不支,往後便倒。幸而救星來得正是時候,趙、王二人也已搶上前去,將其護住。魯孝身雖痛苦,知覺未失,一經會合,便把飛劍法寶收去。趙、王二人搶前扶住,見他面如死灰,通體冰冷,神情痛苦。正在愁急,雷姑婆手指金虹,擋在前面,回頭笑道:「孝兒,你夙孽大重,本應死於你兄之手。幸仗天性孝友,轉禍為福,免卻慘死。無奈定數難移,仍須驗過。我與各位道友均想以人力挽回命運,救你這場孽難。我更由海外借用心如神尼佛光飛遁趕來,仍是慢了這瞬息之間。不過這樣也好,你只要把這片刻痛苦熬過,災孽全盡,仙業也必成就無疑了。」說時,那百丈金虹已如一片長城也似的光牆,將對方妖雲邪霧擋住,隨同一起上升。 這半面的妖陣黃雲已被擊散,現出大片窪地,眾人也落在一片山石之上。當地果是巧姑所料的紅魔谷,四面高山環繞,石土均作紅色,寸草不生,約有好幾里方圓。所有山崖全都壁立,前突後凹,山頂齊向當中縮攏,勢欲向下壓倒,險惡異常。地雖廣大,山高地低,看去彷彿一個極大的石洞,當中頂上開著一個天窗。近山腳一帶被陰影擋住,除向陽一面,終年不見日光。地既低濕陰晦,而且叢莽怒生,沼澤縱橫。此時天剛放亮,上空殘月已被高山擋住,只浮雲暗影之中,閃爍著兩三點疏星。正當邊山瘴起之際,一片片的彩煙湧現在沼澤卑濕之處,浮空不動,吃金光反照,色彩分外鮮明,十分好看。另一大半地面,依舊暗影重重,黃雲萬丈,綠氣千重,妖煙邪霧轉更濃密,隔著金光透視過去,一片沉冥迷茫,吃金光一映,五顏六色。稍往前去,更暗沉沉的,也看不出敵人是在何處。 趙、王、巧姑三人見魯孝週身發抖,面無人色,神態痛苦已極,心中不忍。又聽出來人是雷姑婆,禮拜之後,便請醫救,忽聽雷姑婆傳聲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魯孝母子三人本有夙孽。勿惡先前雖在患難之中,還想暗算魯孝,奪那五雷神珠。他聽寨主說過陣中門戶,邪法妙用,本可無事。也因性大淫凶,害人害己。他如逃走,並非不能,因想害人,逗留陣內。寨主本就對他厭惡,昨晚連遭失利,白老翁又逼死月姑,更激發了天生凶暴之性。雖然預定要用月姑生魂去鎮那面主幡,早晚月姑自獻生魂,終於必死,然而發自外人,便覺情面難堪。勿惡急於想害兄弟,並防寨主記恨遷怒,又將殘餘神魔放起防身,滿陣中搜尋魯孝下落。寨主見他用一幢妖光擁護著他和神魔往來飛行,如入無人之境,只當示威輕視,仍在妄想搶奪巧姑,不由勾動舊恨,本要下手。因覺神魔厲害,與他心靈相合,只要被逃脫一個,便是後患。正在遲疑,長狄寨妖徒黃雲羅漢忽然奉命趕來,人在途中,尚還未到。勿惡也是該當遭報,正用邪法傳聲尋找魯孝,正趕上赤身寨妖人火修羅,奉乃師列霸多之命飛到。這時陣法未變,火修羅自恃邪法,不向主人通知,自行衝入陣中相見。 事有湊巧。寨主見敵人法寶神雷威力大強,惟恐陣法倒轉不及,傷毀他的靈景花木,正打算把陣地移到紅魔谷。因司太虛、魏赤霞二人雖是他的好友,但是相交較早,彼此為人不同。彼時天都、明河二老成道不久,寨主尚遵師誡,無什惡跡。又幫過司大虛一次大忙,三人交情甚厚。司。魏二人雖在旁門,卻知邪正之分,除非萬不得已,從來不肯妄用邪法傷害生靈。這次原因雙方交厚,不得不來。來前聽到好些同道警告,知勸寨主不聽,老想釜底抽薪。看出當晚情勢十分凶險,已然好幾次婉言警告。後見寨主發動惡陣,並用親生子女的生魂助長邪法凶焰,料其倒行逆施,自取滅亡。偏生當初受過他的好處,曾經答應助他主持此陣。因寨主知道司大虛不喜妖邪,全是多年情面,事前不曾詳說此陣微妙,只說須人相助守護法壇金鼎和那面百獸主幡。司太虛誤認此舉專為防禦寨主本身劫難,心想:「寨主近年已頗斂跡,所習雖是邪法,迫於逃命,情有可原,助他脫難,義不容辭。」遂貿然答應。不料邪法這等惡毒,好生憂慮。一聽又要將惡陣移往紅魔谷,知道當地還有極厲害的邪法埋伏,法壇主幡也設在彼,此陣如全發動,妖徒妖黨再趕來助紂為虐,登時邪煙妖氣上衝霄漢,被正教中人發現,定必不容,便那幾個大對頭,也必趕來就此除害。此時天已將亮,強敵一個未至,也許本來無事,自己卻去惹火燒身。於是苦口力勸,詳說利害,勸其適可而止。好在被困陣中的均是無名後輩,又有你的女兒在內,何值大舉?使他們多吃一點苦難,稍微出氣,放走更好;真要報仇,也無須施展這等毒手。寨主自是不聽。三人正在爭論,一時疏忽,火修羅開頭又是火遁入陣,本是行家,血焰不曾衝動,人陣時未現警兆。迎頭遇見勿惡,見他東衝西突,好似被困陣內,不能脫身,誤認作敵人,一言未發,便即動手。 勿惡見血海中飛來一個形如猿猴,其醜若鬼的紅人,知道寨主恨他,生性又凶暴,不論是哪一面,既然動手,便是敵人,一照面,便下殺手。火修羅不經寨主行法查看,自然看不出勿惡帶有那麼多的神魔。剛把飛叉放起,猛瞥見一片碧光魔影罩上身來,暗道:「不好!」心頭一涼,便被神魔制住。勿惡正想攝他元神,妖僧黃雲羅漢也恰趕到。寨主見狀大怒,首先發動陣勢,千百惡獸凶魂突然湧現,口噴毒煙,一齊翻滾而來。勿惡忙放神魔抵禦時,猛又瞥見血海中飛來一圈黃影,停在面前,內裡射出淡微微的一股黃氣,好似具有一種極大的吸力,神魔立被裹住,紛紛厲吼慘嗥,手舞足蹈,身不由己,一路掙扎翻滾,往黃圈中投去,一閃不見。自己也被吸住,覺出吸力大得出奇。連掙幾掙,剛剛掙脫,一縱妖遁往旁逃去,卻瞥見魯孝手發神雷,穿行血海之中。危急之際,也就不再記仇,正要求救,話未出口,一片黃色暗影二次罩向身上,當時聞得奇腥,身上一緊,元神便被攝去,昏倒地上。 雷姑婆交代完前事,又道:「勿惡現在肉身被人倒吊在法台之上,總算寨主恨他刺骨,意欲完事之後,再用毒刑,使其生前飽受痛苦,再用邪法祭煉他的生魂。他雖已飽受苦孽,生機尚未斷絕。我和女仙凌雪鴻,因乃母魯瑾屢次苦求,意欲乘機化解這場冤孽。對面法台,在眾妖人主持之下,法力稍差的人,近前必死,再說也無法上去。必須挨到魯瑾背師趕來,那時白、朱二老等已先到達,魯孝必被救轉復原。可乘群仙鬥法之時,魯孝同了趙、王、巧姑等二人,往法台衝去。為首妖人雖然自顧不暇,法台上的邪法禁制仍極厲害,幸有雙鉤合壁、青靈劍和五雷珠等專破邪法的至寶,必可成功。魯瑾見魯孝捨命救兄,固是感動,便勿惡經此大難,雖然惡性未必去盡,也必悔悟許多。這實是兩全其美之事,務要忍耐才好。」魯孝聞言大喜,因知此舉可使勿惡棄邪歸正,儘管連冷帶痛,週身針刺,疼得牙齒錯得山響,一毫不以為意,反倒面現喜容。眾人見他這等至性孝友,同聲讚歎不已。 雷姑婆正在一面指揮金虹迎敵,一面向四人傳聲指示機宜,對陣寨主和眾妖人見敵人從天而降,法力驚人,竟難抵敵,俱都大驚。內中妖僧黃雲羅漢因妖師冷酷無情,犯者無赦,照例不許門人敗退,當日如敗在敵人手裡,不特無法覆命,情面上也實難堪,便以全力應敵。雷姑婆那道金虹本是心如神尼所贈的一道靈符,一開始妖僧當是佛門至寶,也頗害怕。時候一久,見敵人一味抵禦防護,既不進逼,也未另用法寶飛劍還攻,漸被看破。暗用邪法傳聲,告知寨主和眾同黨,意欲另用詭謀,出奇制勝。寨主知道所約諸人,除火修羅一上來冷不防受了勿惡暗算外,勿惡性本凶橫倔強,甘受毒刑,不肯把神魔撤去、後竟用以挾制,欲與火修羅同歸於盡。欲用邪法解破,無奈那神魔已與火修羅的元神合為一體,未免投鼠忌器。又當緊急之時,妖僧無暇兼顧,只得強捺怒火,停了毒刑。在自向赤身寨借了幾件法寶,因均在火修羅身上,用法不明,其元神為神魔所制,並無用處。此外同黨中,只司太虛法力最高,欲令暗用土遁繞向敵人之後,兩下裡夾攻。哪知司大虛和魏赤霞早看出形勢不妙,眾仙奉二老遺命行誅,少時必到。否則雷姑婆早將被困的人救走,怎會長此相待,不戰不退,神態那等從容?念在舊交分上,意欲到時相機保全,不願離開。寨主大劫臨身,哪知良友苦心,毫不領情,反怪二人不肯出力,滿面憤容。二人知他毛臉,不願決裂,只得應諾。剛一飛走,黃雲羅漢冷笑道:「這廝分明膽小怕事,料他此去也無用處。我已看出敵人有詐,請道友代我主持此陣和這葫蘆,自有道理。」寨主大喜,便將妖僧葫蘆接過,如法施為。妖僧袍袖展處,一片黃光閃過,留下一個幻影,暗中隱形往地底鑽去。 雷姑婆原知當日事情凶險,無此平安,早有準備。果然正說之間,忽聽地底微聲,忙喝眾人留意。伸手一招,空中金虹忽然倒捲過來,罩在眾人頭上,當時成了一個大金球,將人裹在其內。雙方動作都快,這裡剛一發動,便聽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宛似地雷爆發,黃塵沙土,高湧數十百丈,左近山崖,當時震倒了一大片,聲勢猛惡,從所未見。眾人身外的金光也受了震撼。這是邪教中的戊土陰雷,好不厲害。如非雷姑婆見機得早,縱令眾人防身法寶神妙,不至於死,輕傷也必難免。 妖僧出土見狀,越發得意,厲聲怒喝:「老乞婆!我當你多大本領,原來是個障眼法兒。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把手一招。寨主在法台上看見金光回撤成一大球,將人護住,早把葫蘆中的妖雲全數放出。妖僧將手連指,那中雜綠煙的暗黃影子,重又將眾人圍困在內,金光之外,重如山嶽。上下四外,先是暗沉沉不見一物。隔不一會,妖僧突在光外現身,通身均放黃光,直似一個發光的怪人。戳指喝罵了幾句,忽然咬破舌尖,張口一噴,一片血光過處,暗影中的綠煙忽發烈火,轟轟怒吼,晃眼便將光球包沒,燃燒起來。口喝:「老乞婆,速急降伏,免被魔火化煉成灰,形神皆滅。」雷姑婆笑罵道:「無知妖孽,死在臨頭,還敢行兇,少時教你知道厲害。」妖僧大怒,將手一搓,往外一揚,立有大蓬火星打到,紛紛爆炸,越來越密,宛如千百團雷火連珠爆發,震得光球上面精芒電射。開頭還好,未了雷火越強,衝擊越猛,光層竟有碎裂之勢。經此一來,連雷姑婆都覺出凶僧五行陰雷厲害。光外更有血焰包圍,燃燒不已,火力猛烈,金光漸被煉成了紅色。雷姑婆知道妖師法嚴,所限時期已到,妖僧情急,特耗心血元神,欲以全力拚命。只要光層衝破少許,血焰陰雷得隙即入,轉眼將光球填滿,再一爆炸,光球立被震破,威力大得出奇。自己無妨,下余四人多半難禁這一震之威。幸而各人均有一兩件至寶,還能防禦,但也疏忽不得。尤其是魯孝所用神梭、飛劍不如玉鉤斜、青靈劍遠甚,何況人又負傷,不能抵敵。忙用傳聲,令用玉鉤,仙劍護住四人,千萬留意,不可露出絲毫縫隙,以防不測。 妖僧見持久無功,越發急怒,猛攻不已。在血焰干重包圍之下,光球已成了一個極大的火團,將眾人包在其內。那五行陰雷更是五顏六色,火雨星飛,生生不已,如狂潮暴雨一般,向上下四外一齊衝擊。光層已被煉得逐漸消滅,如非雷姑婆加意防護,早已攻破。台上寨主和眾妖人見狀大喜,除司、魏二人一去不歸外,紛紛出動邪法異寶,一齊施為。眼看危急萬分,倏地當空奇亮,金光一閃。緊跟著數十百丈金光雷火自空直降,分四五面打將下來。此與陰雷來勢不同,霹靂之聲震得山搖地動,比先前妖人威勢還要猛惡十倍。只是一震即止,邪法妖陣也便全消,所有先前的陰雷魔火,妖煙邪霧,一齊消滅無蹤。只聽妖僧一聲怒吼,人便無蹤。眾妖人當場打死了三個,天地重轉清明。 時已清晨辰已之交,雷姑婆等身外金光自從神雷一震,一閃不見;同時空中落下男女五人。當頭兩個瘦矮老頭,還有一個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手捧一個革囊和一片玉牒,凌空飛墜。同來還有一個少年美婦和一個白髮紅顏的道姑。魯孝認得當頭兩矮子正是嵩山二老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手捧玉牒、革囊的乃是伏魔真人姜庶,所捧正是天都、明河二老所留玉牒。匕首。同來兩美貌道姑,一是追雲叟之妻女仙凌雪鴻,一是怪叫花窮神凌渾之妻白髮龍女崔五姑。忙忍冷痛,告知趙、王等三人。 雷姑婆喝道:「妖陣已破,妖人還不死心,爾等留意。」話未說完,妖僧首先現身,揚手先是百十柄黃光湛湛,上帶綠煙的飛叉,由十指尖上發出,緊跟著身形一晃,身後現出三條和本身一樣的黃影,連人飛起,手指大蓬飛叉,暴雨一般朝眾仙飛來。追雲叟「哈哈」一笑,飛起一道金光,連身而起,迎敵而上。寨主見伏魔真人姜庶手捧玉牒、匕首,同了眾仙飛到,妖陣全破,邪法無功,只能憑著法寶飛劍迎敵,情勢已是萬分凶險。心想:「司大虛之言已應,此時已成存亡之局。」怒喝:「姜庶賊道,倚勢欺人,我與你拼了!」隨說,揚手一指血焰叉,便朝姜庶飛來。姜庶手捧玉牒,立在台旁石堆之上,神態莊嚴,一言未發,也未迎敵。眼看妖叉已快臨身,忽然一道金光由斜刺裡飛來,將叉敵住。這時妖黨尚有六人,與群仙鬥在一起。一時刀劍飛叉,加上雙方的法寶,電舞虹飛,霞光萬道,映著日華,耀眼生光。 內中妖僧黃雲羅漢剛現出三個身外化身,運用玄功變化,打算與二老拚命,正往前飛,猛覺腳底一緊,兩腿彎直似上了鐵箍一般,往下扯落。百忙中低頭驚視,目光到處,乃是一個面容枯瘦的花子,由下面飛身追上,一手一個,抓著自己腿彎,往下硬扯。想起此人正是平日傳說散仙中的異人窮神怪叫花凌渾。見他衣履破舊,面容黑瘦,直和花子一樣,也無法寶遁光隨身,平空縱起,手抓之處,堅逾鋼鐵,週身立時酸麻,直到腦際。自己空有一身邪法,驟出不意,竟被制住,急切間施展不出,不禁又驚又怒。剛運玄功一掙,回手一指飛叉,待要朝下射去,哪知敵人動作快得出奇,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未容施為,猛又覺敵人雙手就著往下一扯之勢,早順手甩將出去。當時受了敵人六丁大擒拿法禁制,動作又是萬分神速,全身麻木,不由自主,邪法飛叉全未用上,竟被甩出老遠。正待飛身回鬥,猛又覺眼前人影一晃,暗道:「不好!」叭的一聲,胖臉上早中了一掌,打跌出去老遠,當時頭暈眼花,怒火上攻,忍痛運用玄功,二次飛起。耳聽白谷逸笑道:「留著這妖僧多玩一會,卻忘了成全那孝子麼?」隨聽凌渾笑道:「我只見這禿驢耀武揚威,心中有氣,給他一嘴巴,先嘗點味道。不然,早送他的狗命了。」 凶僧聞言,越發暴怒,因知敵人法力高強,又不敢冒失。只得先放出一片黃色妖光將身護住,帶了三條黃影,二次把手一指,招回飛叉,捨了追雲叟,朝凌渾追去。凌渾回顧飛叉追來,好似害怕,踢踏踢踏拖著鞋片,朝前急竄飛逃,口中急喊:「老乞婆,禿驢妖叉厲害,你再不管我,就快當寡婦了。」妖憎手指飛叉在後急追,見凌渾滿地亂蹦,看去並不甚快,·那麼神速的飛叉,急切間竟會追他不上。知是顛倒乾坤五行大挪移法,故意取笑,正在咬牙切齒急切之間,剛想起:「先前被他用大擒拿法抓緊雙腿,邪法無功,尚還可說,本門飛叉乃元神相連之寶,為何第一次未能由心運用,回攻敵人?」心念一動,飛叉已快追近,凌渾求救之聲更急,暗想:「這賊花子久已聞名,不曾見過,看他並無飛劍法寶,也許僅會少清仙法,遊戲人間,浪得浮名,不過如此。本門飛叉只一中上,休想活命。」眼看百十道飛叉血光綠煙飛揚,已快將人罩住,心方一喜,凌渾人影一晃,忽然不見。猛由斜刺裡飛來一股金花紫氣,才一接觸,便將那百十柄飛叉一起裹住,長龍吸水般往回一卷,便已收去,黃雲羅漢大驚,側顧對面山石上站定前見自發美婦,手中拿著一個紫金瓶,飛叉正往瓶中投去,一閃不見。知道師傳至寶,已失其二,肉身絕難回去覆命。不由悲憤情急,怒吼一聲。縱身一躍,仰跌下去,當時用邪教中屍解之法,由頭到股,全身齊整整裂為兩半,倒地身死。緊跟著飛起三條血影,滿空亂撲。這類邪法最是凶毒,一經施為,狠毒無比。因是傷得一人便長一分威力,修道人吃那血影罩住,透身而過,本身精氣便被吸去。除對寨主尚有同門之誼,未下毒手而外,上來三條血影滿空飛舞,不分敵友,見人便撲上去。下余六個妖黨,倒有四人吃血影透身而過,當時倒地身死。另兩妖人見狀大驚,急忙飛逃,一個被矮叟朱梅飛劍追上,斬為兩段;一個吃追雲叟白谷逸擋住去路,心驚逃退,血影卻由後而追來,還未看見,只聞到一股血腥氣,心頭一煩,便已慘死。 眾仙見只剩下寨主獨鬥女仙凌雪鴻,台上還有一個妖僧乃黃雲羅漢同門,剛到不久,代守法台,尚未出手。知已到了時候,追雲叟正在發令,忽見一道極猛烈的遁光破空沖雲而來,直落當場,現出一個相貌奇醜的道姑,一眼瞥見雷姑婆護住趙、王等四人,忙即上前,納頭便拜。魯孝被趙霖扶抱懷中,正在忍痛苦熬,一見來人,認出是分別多年的母親丑仙人魯瑾,不禁狂喜。剛顫聲喊得一聲:「娘啊!」因是痛苦萬分,全仗運用玄功鎮攝心神,強行忍耐,忽然驚喜過度,微一疏神,就此痛暈過去。魯瑾一見兒子痛死,面容慘苦,多年不見,也甚心疼。正要起身查看,忽聽對面厲聲鬼嘯,往前一看,正是愛子勿惡,頭上腳下被幾根暗黃色的光線凌空倒吊在法台之上,頭下一堆陰火,血焰熊熊,正由五官七竅之中鑽進。當中妖幡下站定一個身材矮瘦形如鬼怪的妖僧,手指一幢血光綠煙,裹著勿惡生魂,正施煉魂慘刑。當時情急,不暇再顧魯孝,怒喝一聲,便縱遁光往台上飛去。 她這裡剛一飛走,崔五姑便由側面飛來。內中一條血影,因撲群仙,為法寶飛劍所阻,所傷均是同黨,敵人全都無恙,側顧趙、王諸人同立石上,意欲冷不防猛下毒手,也恰追到。吃崔五姑揚手飛起一片五色輕雲,將那三條血影一齊隔斷,不令近前。隨將手中紫金瓶一指,瓶中金花紫氣重又飛出,罩向魯孝身上。再往回一收,立有一股黃綠二色的妖煙,被那金花紫氣吸起,颼的一聲往瓶口中鑽進。隨向魯孝頭上一拍,魯孝當時醒轉,苦痛全消。一眼瞥見乃母魯瑾已被台上妖僧困住,大驚情急,哪還再計安危利害,一縱遁光,便往對面台上飛去。趙、王、巧姑三人先已奉命馳援,為友又具熱腸,惟恐魯孝有失,立即跟縱飛去。 原來勿惡被擒之後,先是拼受磨折,不肯服低。後來受苦不過,忽想起火修羅尚為神魔所制,正好報復,忙在暗中行法發令。那神魔本是妖魂煉成,自知一離開敵人的身便難活命,性又凶殘,立朝敵人進攻,火修羅便慘叫起來。寨主轉成騎虎難下之勢,只得停止邪法禁制。勿惡剛得喘息,不料群仙飛到。又來了一個妖僧,竟比黃雲羅漢陰毒得多,也不顧火修羅有多苦痛,一味運用邪法,給勿惡苦吃。勿惡先還忍受,奮力強掙,驅遣神魔拿火修羅洩忿。沒料妖僧邪法既高,又以全力應付,勿惡不還敬還好,這一還敬,所受毒刑更是殘酷。後來實禁不住那煉魂之苦,那麼兇惡的人終於屈服,朝妖僧顫聲慘叫,情願服輸,只稍容他喘口氣,便不再尋火修羅的晦氣。不料妖僧甚是陰險狡詐,假意答應,等勿惡停手,勢子一緩,冷不防施展邪法異寶,先將火修羅護身神魔猛然收去,緊跟著便和勿惡變臉,所施邪法禁制比前更凶。勿惡一面受那煉魂之慘,本身還受陰火焚身的毒刑,內外夾攻,任是平日多麼凶橫強做,到此境地也由不得凶焰盡斂。妖僧比他性情還要凶毒,只一相抗,或是口出不遜,面現怒容,身受便要加倍殘酷。到了後來,勿惡驚魂都顫,心膽皆裂,只有苦熬忍受,哀聲慘叫,哪敢絲毫倔強。自知惡報臨身,死活都難。回憶以前,每次遇難都是兄弟魯孝解救。方纔還曾見他人影一晃,正要尋去暗算,便被仇敵擒來。台上不見蹤影,想必還在對敵,或已逃去。否則必和自己一樣,被擒在此,不會見不到人。此時正派群仙相繼來到,寨主和眾妖人全數出鬥,形勢當必厲害萬分,自己若不使他寒了心,以他為人,決不坐視。如論以往之事,實是自己陰狠兇惡,對他不起。只要他肯再救我一次,從此便對他低頭服低,也所甘心。我這裡受此慘刑,也不知他看見沒有?再過些時救星不來,休說本身萬無生理,就這酷刑也禁受不住。正在悔恨交集,無計可施,乃母恰好趕到。 魯瑾一眼瞥見愛子元神受邪法禁制,肉身又被倒吊法台之上,頭前一蓬陰火毒焰靈蛇也似由七竅鑽入,焚燒不已。知道這類邪法陰火最是殘酷,多高法力的人也禁不住。次子魯孝雖也中邪倒地,苦痛萬分,但有雷姑婆在,必為解救。勿惡卻是危機瞬息,死活都難。一時情急,無暇兼顧,只得捨了魯孝,往法台上飛去。剛到法台前,便看出愛子身受之慘,登時痛不欲生。勿惡瞥見乃母趕到,當是來了救星,驚喜交集,出於望外,哀聲哭喊。魯瑾聽出勿惡哭聲悲顫,越發心痛,急怒攻心,揚手便是一道青光朝法台上妖僧飛去。哪知邪法厲害,暗中設有好幾層禁制,飛劍剛一出手,埋伏立被引發,眼前一暗,一片黃影當頭罩下,跟著血焰飛揚,全身立被罩住。如非應變神速,身有師門至寶,不等邪法上身,寶光先自飛起,將身外的妖光血焰擋住,幾遭不測。雖得勉強支持,人卻被困台前,吃一幢黃雲血焰籠罩在內,休想行動。妖僧聽出雙方是母子,越以全力施為。 魯瑾見勿惡在台上厲聲慘號,求死不得之狀,自是萬分悲憤,心如刀割。勿惡見母被困,知那血焰厲害,難於逃脫,照此形勢,尚未必能夠自保,如何能救自己?眼看有了一線生機,又自斷絕,一時天良發現,顫聲慘呼:「兒子不孝,近年作惡太多。尤其是對弟娃,幾次恩將仇報,問心不過,理應受此惡報慘劫。現在正邪雙方均是仇敵,不論哪面得勝,均難容我活命。自知報應,不望求生,只求正派諸長老得勝,娘代求恩,保得元神,再去轉世投生,改邪歸正,免受煉魂這苦,於願已足。這場劫數,決難挽回,望娘自打脫身主意,不再顧我。弟娃天性孝友,實是好人,又在正教門下,將來仙業定能成就。他常年老想我改邪歸正,用盡苦心,我不聽忠言,倒行逆施,才有今日。望娘去對他說,兒子已知悔悟,可惜已晚。請他莫念舊惡,等兒子轉世,速為接引,免再誤人旁門,感恩不盡。」 魯瑾見勿惡悲叫哭訴,因受陰火穿行七竅,全身均成綠色,怒目齜牙,相貌獰厲,說話已顫不成聲,偏又無力解救。萬分情急之下,正打算施展師傳,以全力與敵拚命,猛瞥見兩道上帶金鉤的銀虹,擁著三男一女飛來,正是方纔所見四人,次子魯孝也在其內。才到身前,內一山女手持一柄小劍,向外一揮,立有好幾丈長一道青熒熒的冷光,朝身外妖光血焰一絞,當時消滅。銀虹往上一罩,便將自己一同護住。耳聽魯孝疾呼:「娘呀!」未及回答,銀虹來勢疾如電射,已護了一行五人,往法台上衝去。心方一喜,只見銀虹過處,台前埋伏全被觸動,當時煙光閃變,血焰如潮,排山倒海一般,當頭壓到,吃那兩道銀虹一衝便散。 台上旁立的赤身寨主門下妖徒火修羅也自復原,想起身受神魔禁制之慘,為師門丟人,心中悲憤,恨極仇敵,正打算施展邪法,助紂為虐,楚毒勿惡報仇。一見五人連沖台前禁網·,朝台上飛到,來勢神速,邪法盡破。自恃帶了幾件法寶,意欲稍微挽回一點顏面。便捨勿惡,左肩一搖,立有幾道赤陰陰的妖光搶前飛起。妖僧方在大喊:「火道友暫退一旁,看住這廝,待我擒這幾個狗男女。」說時遲,那時快,巧姑因見太乙青靈劍威力如此神妙,早把劍一揮,劍尖上的青光如驚虹電射,朝前捲去,赤光立被斬斷了兩道。火修羅見狀大驚,慌不迭收了殘餘妖光,往一旁遁退。魯孝和趙、王兩人全都恨極妖僧,又見這一青二白三道寶光所過之處,邪法紛紛消滅,心膽立壯。魯孝首先揚手一雷珠,數十丈五色金花夾著驚天動地連珠霹靂之聲,照準當中那面主幡打去。妖僧也是惡貫滿盈,該遭慘報。分明見敵人寶光厲害,邪焰紛紛消散,因不知玉鉤斜和那青光的來歷,依然自恃玄功煉就三屍化身,不特沒有逃避,反倒妄想轉敗為勝。更沒料到這三道劍光之外,還有專破邪法的五雷珠。剛運玄功變化,飛起三條血影,猛瞥見敵人揚手飛起一團雷火,心方…動,兩道銀虹已剪尾電掣飛來。百忙中還待變化飛遁,連人帶三屍元神已被銀虹裹住,覺出寶光強烈,威力絕大,才知不妙。巧姑的太乙青靈劍跟蹤電掣飛來,往起一合,想逃無及,神雷已自爆炸,妖幡立被擊成粉碎,連元神也未得逃出。空有一身邪法,未及施為,就此遭了惡報。 火修羅見勢不佳,又看出黃雲羅漢的妖魂血影已被敵人用寶網隔斷,吃法寶飛劍逼得走投無路,不由心寒氣餒,哪裡還敢再作復仇之想,立縱妖遁逃去。妖幡一破,飛起一條黑影。趙、王二人見是月姑鬼影,想想前仇,各把玉鉤斜一指,兩道銀虹往上一絞,一聲極淒厲的慘叫過處,鬼影當時消滅。巧姑天性純厚,忙想攔阻,已經無及。那道吊勿惡的綠絲也被神雷震斷,吃魯孝神梭寶光環身一掃,殘絲盡滅,勿惡人也墜地。 魯瑾見他元神雖然復體,因是受傷太重,元氣損耗大多。又受陰火燒炙全身,陰火雖隨妖幡消滅,人已痛苦不支,委頓地上,不能起立。一雙火也似紅的淚眼,注定母弟,好似也感激又慚愧。剛顫聲哭喊:「好弟娃,我真該死!」底下便已哽咽悲泣,不能成聲,神情狼狽已極。魯瑾鍾愛勿惡,見此慘狀,心痛欲裂,早當先撲上,一把抱起。魯孝見母傷心,十分難過,相繼撲抱上去,母子三人,抱頭痛哭起來。 巧姑本來恨極勿惡,因看魯孝母子面上,又見勿惡五官七竅均被陰火燒傷,目眶已裂,一雙滿含痛淚的瞳仁向外突出,似要冒出火來,所受慘極,也就罷了。反是勿惡大難之後,天良發現,見巧姑也隨在一起,全仗所發青光才將妖僧殺死。深知山女復仇心盛,居然以德報怨,又知趙霖與她已為夫婦,想起前情好生不安,帶愧對魯孝道:「以前哥哥行為都不是人,此時悔恨無及。請轉告你二位師兄和巧姑,說我自知孽重,現已痛悔前非,無顏與之相見。請他們勿念舊惡,看你而上,格外寬容,從此不敢再對他們有什壞心了。」 趙、王二人也本恨極勿惡,因奉雷姑婆之命匆匆趕來,成功以後,想起勿惡天生惡質,本性難移,如非礙著魯孝情面,巧姑又只受了一夜虛驚,未受其害,別的痛苦乃是定數,直恨不能殺以洩忿,正好假手妖僧,將他除去,不料以德報怨,將他救下,勿惡邪法又高,分明是一個後患,心正愁慮未來之事。忽見勿惡眼含痛淚,滿臉愧容,這等說法,神情並不似有什虛假;魯孝又帶著感愧乞憐之容,想代兄長為分說:不禁把以前仇怨一齊冰消。趙霖首先搶前說道:「師弟不必多言。先因令兄行事陰毒,實是懷恨。此次救他,本看在師弟和伯母面上,不料令兄居然知悔。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從此轉禍為福,真乃可喜之事。既肯改邪歸正,便是一家,以前之事譬如做了一場噩夢,還再提它做什?」說時,魯瑾已用仙法將勿惡傷痛止住,勿惡也自用玄功勉強起立,接過乃母和魯孝的靈丹一同服下,依依母側,甚是孺慕天真。如非重傷未癒,神情狼狽,看去直和魯孝是一個人,只前額多了乃父夢中所留的幾條爪痕血印而已。 魯瑾深知勿惡經此一場大難,雖然膽寒知悔,如照恩師平日口氣,將來能否不犯舊惡,尚且難料。只不知何故,對他如此鍾愛。救轉以後,想想愛子罪惡太重,妖師已死,無所歸依,連恩師都是始終厭惡,不肯加恩,何況正教諸長老。如任其自然,不加管束,難保不再與妖邪勾結來往,或又投身在左道門下,引發他的凶心惡性,重蹈覆轍,仍不能免於形神俱滅之憂。正在代他愁急,打不出主意,一聽趙霖這等說法,忙拉勿惡兄弟一同上前,朝趙、王二人禮拜稱謝。二人連忙還禮,一同起立。 魯瑾正要開口,求趙、王二人代向師長求恩,忽見雷姑婆飛來,近前笑道:「妖魂已被崔五姑的錦雲兜網住,轉眼伏誅。寨主因司太虛為友心熱,事前得信,知其必然敗亡,臨來以前,向海外一位散仙借了一片天蟬葉隱身,暗用蒼虛老人所贈靈符和一丸天河星沙,猛由地底鑽出,乘著姜道友用天都、明河二老所留飛刀,指定寨主開讀玉牒仙示,略一分神之際,冷不防一個對敵,一個護了寨主隱身逃走。不料飛刀靈異,一經飛出,便生威力,寨主一逃,飛刀也隨後追去。此時除凌真人夫婦困住妖僧凶魂,想用七寶紫金瓶收那三條血影而外,下余諸道友正朝飛刀去路窮追。我料此事天都、明河二老早已算定,寨主伏誅無疑。本山土著,本就凶野,又都忠於寨主,現已得信,準備拚命,並將月姑所養蟲蟒惡獸放出,如見不敵,定必全數自殺。他們雖然多半不是善類,此舉終傷大地之和。因山人平日最是敬愛巧姑,為此趕來命你們五人隨我速飛山堂大寨,由巧姑向山民曉諭,並使改惡向善,從此不許傷害漢人,擄殺異族,以免多傷人命。 「還有朱嵩雲、韋萊遇救之後,又被別的妖人邪法困住,正在惡鬥,幸得平旋所約兩位同道姊妹合力抵禦,阮征、李洪又趕了來殺死妖人,救眾出險。青衫老人第三女李賢也奉命趕到,將他師兄妹四人接回山去,向女仙陳淑均請罪,領受三年禁閉之罰。平旋等三女因聞陳仙子仙府和壽青亭靈景,與李賢一見投緣,相約同去,已全飛走。 「只朱人虎一人先困陣內,本來萬無生理,幸而寨主因聽月姑死前求饒他命,只給他吃了許多苦頭,便放了下來,交台上侍立山人看管,想等事後拷問,如未對乃女變心負義,便令學習邪法,日常守在那面主幡之下,陪伴月姑凶魂;否則便將生魂攝去,永受煉魂之苦。後來寨主挪移陣地,人虎知道寨主邪法厲害,事後拷問真情,十九敗露,身受必慘,仍難免死,本就憂急如焚,想逃又不敢,正打不出主意。台上隨侍男女山民多是寨主所生子女,早已派人往紅魔谷探看對敵形勢,見天亮前寨主大敗,群邪相繼傷亡,驚急歸報,均把人虎當作罪魁禍首,紛紛辱罵,如非寨主平日法嚴,早已動手將其慘殺。人虎前仗月姑威勢,趾高氣揚,目中無人,雙方情感本極惡劣。一聽寨主勢敗,想起趙、王二人忠厚義氣,如真得勝,必不坐視危亡,方覺出有了一線生機。不料山民懷恨,神態兇惡,異口同聲,說老山主一死,便要把他剁為肉泥。不由心膽皆寒,反正難逃毒手,不如一拼。以為這一年中學了幾樣邪法,還有殘餘的一口飛刀,寨主子女雖然人人武勇,只月姑姊妹二人獨得家傳,邪法最高,餘人會法術飛叉的絕少,會也不精,只要寨主為敵人所殺,驟然遁走,並非無望。我來時,發現兩個壯漢看出形勢不妙,飛奔山堂報信,尚在途中未到,人虎聞言必逃,就許眾寡不敵,為山民所殺。此人喪盡天良,死不足惜。但他妻子甚好,自從丈夫逃走人贅邊山,並還想殺她母於,去博得山女歡心,她母子依然毫不怨恨,日夜向天哭求,望其回頭。我先前路過柳湖上空,曾親眼所見,處境實在可憐。這廝原非極惡窮凶之徒,不是山女糾纏,決不至此。報信山人剛走不久,飛行神速,還趕得上。此人因為天性涼薄,嫉能好勝,當初一念之差,鬧到這等結果,身已受夠苦痛,看在他妻子分上,容其活命回去也好。」 說時,戰場上寨主一逃,白、朱二老同了女仙凌雪鴻、伏魔真人姜庶相繼急追下去。只剩妖僧三條血影,先被崔五姑霞網隔斷,還不知道厲害。後因眾仙法寶飛劍威力太大,血影撲不上身,反為所傷;二老手中太乙神雷又朝血影連珠亂打,血影被劍光斬斷,雷火震散了好幾次。這才知道若持久下去,凶多吉少。就著敵人飛劍繞身而過,血影散亂之際,猛運玄功,施展邪法,把三條血影合為一體;破空欲逃,不料早被寶網暗中籠罩。崔五姑收戮妖魂本極容易,因見妖僧功力甚高,為防萬一,故意延緩。先由眾仙將血影連連擊散,欲使其元氣損耗多半,再行下手。一見要逃,如何能容,血影剛向東方飛起,當空突又現出一片彩霞,長城也似橫亙天半,先被隔斷的一片立時合圍上去,晃眼合成一蓬極大銀網,將血影圍在其內。急得凶魂在網中宛如凍蠅穿窗,東衝西突,連聲厲嘯,終無用處,眼看雲網逐漸縮小。崔五姑手中紫金瓶內突射出一股金花紫氣,長龍吸水般裹住凶魂,便往回收。那血影功力甚強,仍作困獸之鬥,強行掙扎了一陣,才被紫氣吸入瓶中不見。 雷姑婆這裡把話說完,白、朱二老已早飛走。只凌、崔夫婦收了妖魂血影,同往台上飛來。雷姑婆見面笑道:「請賢夫婦將法台毀去,我到山堂去了。」說罷,將手一揮,帶了趙、王等六人,同往山堂飛去。剛一飛過山頭,遙望山堂上哭喊怒吼之聲大作,四山皆起回應。平台上有百十山人,正在圍攻朱人虎,地下倒著二三十個山人屍首。雷姑婆忙喝:「山人傳遞報警,已將寨主凶信告知全族,我們快去!」說罷,一催遁光,晃眼到達。人虎正用邪法和山民惡鬥,本意突圍而逃,不料方才陣中被困,為邪法所傷,已難飛行,眼看眾寡不敵,受傷力竭,眾人恰好飛到。相隔老遠,雷姑婆揚手便是一道光華,將人虎罩住。山民見空中飛落六人,知道人虎也是敵人最恨之人。因山人畏神尚武,寨主神力武勇,又通正邪兩派法術,月姑姊妹又各馴養猛禽惡獸,山民把他父女敬若天神,意欲同殉,見狀並不害怕,只微微驚避了一下。忽然同聲吶喊,全體山人一齊和應,各舉戈矛刀箭,潮水一般向眾人喊殺上來。雷姑婆深知情狀不可理喻,只得行法一指,發出一道金光,城牆也似環成一圈,向外開展,將山民逼下平台,不令近身,當時空出了大片地面。隨將人虎身上寶光撤去。 人虎忙向趙、王二人跪下求救,說不幾句,忽見一幢銀光擁著寨主,伏魔真人姜庶緊隨身後,前面飛懸著一柄亮若銀電的匕首,由刀尖上發出一幢寒光,將寨主全身罩定,一同押了回來。嵩山二老和女仙凌雪鴻同駕遁光,肩隨同飛,到了山堂落下。姜庶和矮叟朱梅居中立定,朝寨主正要開口,寨主已抗聲先說道:「小弟辜負師恩,悔之無及。二位師兄如念同門之義,放我殘魂前去投生,臼是感恩不盡;如真不能狗情,也不勉強。只是本族山人全都性剛壯烈,視死如歸,我死之後,定必同殉。請容我與他們訣別幾句,免其同死如何?」姜庶方要開口,追雲叟忽朝二人嘴皮微動。二人會意,立把刀光微收。寨主立時脫身出來,從容走向台口,裝作向全體山人訓話神氣,冷不防向空縱起,待用邪教中邪法尚未發動,兩三道金光已由嵩山二老手上發出,上下攔住,同時飛刀銀光也比電還快,繞身而過。寨主立時屍橫就地。刀光仍化成一座光幢,將寨主元神所化血影籠罩在內。全體山人見狀,越發悲憤,因被雷姑婆仙法逼住,不能上前,齊用刀箭戈矛紛紛投射,但一挨近光牆,便即消滅。哭喊咒罵之聲匯成一片。巧姑更強拉了趙、王二人跪在眾仙面前,號哭求恩。 姜庶見寨主如此凶橫,大喝道:「本來我念同門之誼,想保全你的元神,不料你凶心難改,妄想逃往南疆煉魂報仇。此時你還有何話可說?」寨主自知弄巧成拙,悔恨無及。那光幢中又飛射起千萬絲細如牛毛的精芒,暴雨一般環身亂射,寨主元神苦痛難禁。眼看元氣損耗,血影由紅轉黑,寨主跪伏光中,不住哀聲求告。巧姑也哭過去了兩次。後來血影轉成黑影,邪氣全消。朱梅方指寨主喝道:「照你行為,非形神均滅不可。念在你女至性孝心,再四哀求,並欲身殉,格外施恩。現你身外邪氣已被二位師長神刀化盡,如知改悔,立誓歸正,好好投生,我二人便徇情放你元神逃走,你意如何?」寨主早已凶威盡斂,跪在光中,連聲應諾,嗚嗚悲鳴不已。朱、姜二人隨向天跪下,向師門通誠求恩,待了一會,無什動靜。只山民哭喊咒罵之聲越發狂烈,寨主一死,幾個烈性一點的山人先已橫刀自刎。眾仙看出死人多是性情猛烈極惡窮凶的幾個,也就未加禁阻。朱、姜二人告誡了幾句,才將刀光收回。寨主元神朝二人又拜了一陣,撲向巧姑身上。巧姑一抱是個虛影,知道乃父法力盡失,除真氣較為凝固外,已和常魂差不許多。正在哀聲痛哭,寨主已冉冉飛起。姜庶喝道:「師弟此去投生,務要痛改前非,我送你一程吧。」說罷,揚手飛出一片金霞,護住寨主元神,電馳飛起。 巧姑早已奉命,忙去台前向山民曉諭,說:「老山主已去投生,轉世還要再來。爾等務要勉為好人,不可再事兇殺,各位仙長還可降福你們;再若無禮,仙人必發神雷將鬼魄震散,休說投生,連鬼也做不成了。」巧姑原是心懷悲痛,奉命行事,想起父死傷心,話多淒咽。山民哭聲震地,自然聽不清,自殺的人逐漸增加。眾仙見山人如此壯烈,雖是愚忠,到底難得。這類剛直性猛之人,如能善教,也極有用。正想合力施展仙法禁制,先使不能言動,再由巧姑好好勸說,忽見一道青熒熒的冷光如驚虹飛墜,落向台上,到地一看,正是寨主龍鐵子。剛一到達,便見台下好些年紀梢老的山人停了哭喊,互相耳語。 眾仙先追寨主時,因其隱形急飛,又有司太虛、魏赤霞追隨暗助,如非飛刀神妙,具有靈性,始終緊緊指定寨主頭上追逐不捨,幾被逃脫。剛到山口崖腰上,忽飛起一片冷光將其攔住。眾仙原認得那冷光的來歷,低頭一看,崖腰竹樓前面有一道人和一白髮寨主正在對坐說話,青霞一閃,道人不見。只自發寨主龍鐵子一人上前招呼,說還有事,少時山堂再見,隨即飛走。司、魏二人見寨主天蟬葉被那道人收去,身形已現,借來之物如何還人?又知嵩山二老均難說話,不敢出面,覺著寨主萬無倖免,朋友之誼已盡,便朝龍鐵子追去。雙方本來見過,問起來意,才知龍鐵子以前本是玉龍山主,因喜學道,令愛子同了愛妻代為執掌,自隨一散仙山中修道,不時回山探望。不料乃侄覬覦山主之位,又知龍鐵子的前師法力有限,乘著這年回山,陰謀暗算,篡奪山主之位。結果龍鐵子不敵逃走,妻子全被殺害。後始拜在公孫真人門下學成仙法,前來報仇。事情已隔多年,山民雖對龍鐵子最為愛戴,因寨主暗中下手,利用邪法掩飾極巧,龍鐵子又負重傷逃走,逃時雖有早晚回山報仇的誓言,寨主仍料其必死,便假托神言,說叔父全家已然成神,命其承繼,隨由原居緬甸深山中移來玉龍山居住,自為山主。 龍鐵於生具異相,白髮如銀。山民感他恩德,日常思慕,尤其那些老年山人更甚。龍鐵子一到,竟相傳說,先還有些遲疑,等到龍鐵子和眾仙稍微敘談,轉向台口,張口先發出一聲龍吟,再把上衣揭開,現出半身龍麟,山民看出果是老神主回山,紛紛膜拜在地,歡聲雷動。鐵子隨向眾仙說:「諸位道友不妨先請,我這裡還有好些俗事,改日再往仙山拜訪如何?」眾仙笑諾作別,和新來的凌、崔二仙一同飛走。 龍鐵子又把巧姑喚到面前,獎勉了幾句,笑說:「你得那口青靈劍,乃師祖昔年獨居大荒山煉魔防身之寶。此去柳湖完婚之後,可隨孫女婿同往終南從師學道,夫妻同修,天仙雖然難望,散仙必可修到。我這裡有十幾粒靈丹,作為你的嫁妝吧。此山未殺完的蟲蟒惡獸,將來尚有用處,意欲拜託魯道友母子代我馴養些年,以備將來以毒攻毒之用,不知可否?」魯瑾本為愛子勿惡尚無著落,本意想向眾仙拜謝求情,忽全飛走,又不能帶同回山,心正失望,聞言大喜應諾。龍鐵子隨由懷中取一封柬帖遞過,笑說:「我本意令趙、王二人遇上全數殺死,適才恩師忽說,殘餘的尚有用處,請照柬帖行事,此間兇殺之場不宜久留,我將這些兒孫稍微教訓指點,也就走了。」 趙、王、巧姑三人便和魯氏母子行禮話別,各定後會,再向龍鐵子拜謝辭別,帶了朱人虎,同往柳湖,破空飛去。後來趙霖和龍巧姑成婚,夫妻二人與王謹一同入山修煉,三人均成散仙,不提。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49 本章字數:22168 白雪麗陽春奇峰由地平湧起 青芒搖冷月故人自天外飛來 話說灌縣宣化門外,有一座永寧橋,是竹子和粗麻索做的。這橋橫跨江上,長有二三十丈。橋下急流洶湧,奔騰澎湃。每當春天水漲,波濤電射,宛如轟雷喧豗。人行橋上,搖搖欲墜。不由你不驚心動魄,目眩神昏。及至一過對岸,前行不遠,便是環山堰,修竹干霄,青林蔽日。襯上溪流索繞,綠波潺潺,越顯得水木清華,風景幽勝。 離堰半里,有一小村,名叫裘家廠壩。全村並無外姓,只得百十戶人家,倒擁有一二百頃山田果園。襲氏世代都以耕讀傳家,房數也不算多,彼時灌縣民風又極淳厚,所以全族甚為殷富。 近村口頭一家,是裘姓的麼房(川語:ど房即最小一房)。房主人名叫裘友仁,妻子甄氏。乃祖曾為前明顯宦,明末大亂殉節。他父親裘繼忠,因為自己是書香華裔,世受先朝余恩,明亡以後,立誓不做異族官吏,只在家中料理田畝,隱居不仕,豐衣足食,倒也悠閒。只是妻子老不生育,直到晚年,親友苦勸,才納了一個妾,第二年生下友仁。過了四五年,又生了一個女兒,名叫芷仙。友仁七歲,繼忠夫妻相次病故。友仁兄妹,全靠生母守節撫孤,經營家業,友仁長到十六歲上,剛剛娶妻不久,他生母也因病逝世。且喜甄氏娘家是個大姓,人又賢惠,幫助丈夫料理家務,對芷仙也極友愛。友仁雖秉先人遺訓,不求聞達,卻是酷好讀書,閒來也教教妹子。 他有一表弟,名叫羅鷺,是成都人,比友仁小一歲,比芷仙大四歲。從小生得玉雪可愛,聰敏過人。他家原是宦裔,與裘家守著一樣的戒條。他父親在成都經商。小時隨了母親到裘家探親,友仁的父母很喜愛他。因彼此同心,便由雙方父母作主,與芷仙訂了婚約。羅鷺平時和友仁更是莫逆,時常你來我去,一住就是一月兩月,誰也捨不得離開。那時芷仙也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麗端淑,親上攀親,好上結好,一個得配這般英俊夫婿,一個得著這般如花似玉的淑女為妻,哪有個不高興之理。偏偏先前因為彼此都未成年,自難合巹。後來又值兩家都遭大故,四川禮教觀念至重,居父母之喪,哪能談到婚姻二字。誰知就這幾年耽誤,便使勞燕分飛,鴛鴦折翼,兩人都幾乎身敗名裂。雖說前緣注定,也令人見了代他們難堪呢。 原來羅鷺生具異稟,膽力過人。雖和友仁一樣,也讀讀書,不廢書香世業,他卻別有一番見地。常說:「讀書除了會做人外,便是獵取功名。我們既不做亡國大夫,獵取功名當然無望。卻眼看著許多無告之民,受貪官污吏宰割。我們無權無勇,單憑一肚子書,也奈何人家不得,只好干看著生氣,豈是聖賢己饑己溺的道理?那麼我們功名不說,連想做人也做不成了。再要輪到自己頭上,豈是讀書可了的?何如學些武藝,既可除暴安良,又可防衛自己,常將一腔熱血,淚灑孤窮,多麼痛快呢!」因為他心中常懷著這種尚武任俠的觀念,十五六歲起,便到處留心,隨時物色奇人異士。直到父母死後,自己又是獨子,連姊妹通沒一個。擁有極大家財,又有父親留下的可靠老人經管。每日閒著無事,不是到灌縣去訪友仁,便在家中廣延賓客,結交豪士。末後居然被他物色到兩個有名武師,早晚用起功來。連友仁那裡,有時因久別想念,都是著人去請,而不似以前自己親身造訪了。 至於他那位青梅竹馬的愛侶聘妻裘芷仙,雖因少年血氣未定,也未始沒有室家之想。但一則父喪未除;二則那兩位武師都說內家功夫,要練童子功才能紮下根底,最好是終身不娶,否則也等練成再完婚。最使他為難的便是這一件事。一則自己沒有弟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二則不娶既太對不起友仁兄妹,自己也委實難於割捨,只好和兩武師明說,妻是萬萬不能不娶的,只須等到功夫練成以後。 他本有天生神力,又經高人指點,雖只三年工夫,已練成一身驚人本領。又因好客仗義,揮手千金,更得了一個俠士雅號。越使他興高采烈,慨然以朱家、郭解自命。 友仁人最本分,和他感情雖然是莫逆,主意卻甚相反,覺得他鬧的不成樣子。又聽了他管理家業的老人說,少東用錢如泥沙,近來已年有虧耗,尤其俠士之名一出,官府已經加以注意。雖仗著鄉紳世家,支援不少,終非善法。越發代他著急。想來想去,只有趕緊將妹子嫁出去,早一點收束他的身心,省得早晚鬧出事來。好容易盼得他服滿。友仁年紀不大,倒也的知人情世故。知道人在迷途,只有從側面想法,但只良言相勸,是無用的。先是故意好幾月不往成都去。到了他服滿之日,一面命妻子將利害婉告芷仙,勸她不可過事拘泥;一面藉著田里豐收,收拾了一間精舍,請他前來賞花飲酒,盤桓些日。 羅鷺正因心上人兩年未見一面;友仁又和自己情投意合,從未用迂腐的話勸過自己。良友久隔,本就異常思念,這次也許是請來商量吉期。好在眼前武功已練得很有樣子,不必需人指點,到他那裡,閒時也是一樣用功。一接信,興高采烈地趕了來見面。 友仁只推說鄉里事忙,少去看望,更不談催他完姻之事。二人敘完闊別,羅鷺照例請見表嫂。友仁答道:「內人同舍妹,昨日因為長房二姊要出閣,接去幫做嫁衣了。就在村後不遠,已著人送信,少時便會回來的。」羅鷺聞言,不禁心裡一動,臉上微紅,竟泥刺刺不往下再說。見友仁還睜著雙眼,覷定他的臉上,似要等他答話,得遮飾道:「表嫂幫助你照管這一大片家業,你又專好讀書種花,真能幹呢。」友仁道:「你莫說,倒真也虧她呢。」 話猶未了,一個長年進來回道:「大娘請得小姐回來了。」羅鷺聞言,便偷偷舉目往外望去,半晌不見人影,耳邊似聞蓮步細碎之聲自廳側甬道由近而遠。正覺有些悵惘,又聽友仁對長年道:「你去對大娘說,表少爺愛吃她做的渣渣鹹菜和血豆腐,把肥臘肉也多切些蒸起。(上三種食物,為蜀中民間常食名產。鄉間中人之家,每值秋末以後,直至次年夏季,均有大宗預備,客來即饗。物以外購為羞。)再挑些水豆腐,把豆花點好,就出來見客。」長年領命自去。 羅鷺暗忖:「芷仙近年老遠著自己,一見就躲,令人心裡頭悶氣。其實這也難怪,一個女孩家,習俗縛人,見了未過門的丈夫,哪有隨便談笑的膽子,不怕人家羞麼?又不比小的時候。看今日神氣,她再和上次一樣害羞,恐怕又見不成,連明日後日也未必有望。這一次又算是白來了。」正在沉吟邏想,友仁忽道:「你看我真笨,天離吃晚飯還早呢,既約你來賞花,倒叫你陪我悶坐。快隨我到後面竹園看菊花去。」羅鷺本有一肚子話和友仁談笑,不知怎的,覺得沒有興致。聞言極為願意,便隨了友仁,往後園走去。 這裡原是走熟了的。羅鷺暗想:「從這廳走過圓長甬道,出門經假山後一片竹林裡面,便是他夫妻的臥房。房後有三間竹樓,以前芷仙曾在那裡消夏。如今涼秋九月了,不知今天還在那樓裡住不?」邊想邊走。剛出甬道,即從一間小書房後面繞進園去。斜陽影裡,只見丹楓照眼,滿園秋色。一片十畝大小的菊畦裡,數百種各色菊花,在秋風寒露中爭妍鬥艷。再襯著四圍的綠松,又有奇石森列,真是景物清麗,令人目曠心怡。 二人沿著菊畦,指點黃英,載品載笑。正行之間,猛見路旁坡上花畦裡似乎動了兩動。友仁忽於此時告便先走。羅鷺疑是什麼野兔之類竄入,怕踐踏了名種。剛將身往坡上一縱,倏見畦心一片菊花叢中,有一兩朵極鮮艷的大花朵長了起來,不禁心裡怦地一動。待要回身退去,略一尋思,重又立定。脫口說道:「表嫂表妹,怎的在此?」原來那往上長起的,並不是什麼菊花,恰是友仁的妻子甄氏和芷仙二人,甄氏只是荊釵布裙,手裡拿著一把長竹花剪。芷仙想是歸家不久,便隨著嫂子匆匆走到花畦,華妝猶未卸完。因怕泥污了衣服,兩隻長袖挽齊時間,露出一雙又白又嫩新藕一般的皓腕。一手提著一個竹皮編成的花兜。裡面已放有十幾朵碗大的白菊花。雲裳錦衣,朱唇粉面,站在萬花叢中,夕陽影裡,越顯得玉膚如雪,潔比凝脂,花光人面,掩映流輝,神采照人,艷絕塵世。 芷仙先時雖經甄氏一再勸說,如見未婚夫婿,不要忸怩害羞,並沒料到甄氏暗使促狹,騙她同往花畦剪菊。起初聽見友仁和羅鷺笑語之聲,便有些心頭著慌,打算回去。甄氏悄說:「現時要避已來不及,你出去正好遇上。他們在下面必看不到坡上,也不會往這裡來。不如將身微俯,暫時隱過,等他二人走後,我們再走。」芷仙無法,只得依了。待花縫中望見友仁引了羅鷺,逐漸走近坡前,芳心中已經焦急。剛幸友仁轉身,猜羅鷺也勢必跟去,誰知甄氏早打了主意,故意裝作失足,往前一滑。芷仙素來忠厚,沒有機心,見嫂子要跌,連忙用手去扶。甄氏就勢將她一拉,芷仙一個冷不防,不由隨了她同時站起。偏偏羅鷺又誤會坡上花畦裡有了野兔,將身往前一縱,恰好碰頭對面。就在彼此微一怔神之間,把芷仙羞了個滿臉紅霞,心頭亂跳。也不顧豐草礙足,丟下花籃,折轉身軀,一路抖著長袖,便往坡後邊慌不迭地退避下去。羅鷺才得看清來人面貌,果然見面就躲,好不又愛又惜。更怕她腳小滑跌,又不便出聲相阻,反而呆在那裡。 友仁解手回來,看見這等情形,暗自心中好笑。這時甄氏已從菊畦中款步走了出來,與羅鷺見禮。友仁故意埋怨她道:「羅弟遠來,你怎麼不到廚下招呼,卻領著妹子在此剪這菊花則甚?」甄氏道:「這才稀奇,事情還用你說嗎?我看豆花還沒有開鍋,天也還早,叫伙房(川語:廚子。)添了幾截餉腸(即四川臘腸),又切了些截截菜、泡海椒,回房等鍋開。見妹子正卸妝,想起那年表弟在這兒吃菊花鍋子,說有清香。想做,怕一個人忙不過來,也沒容妹子把妝卸完,就拖了她走。萬想不到天都快黑啦,你們還會到園裡來。妹子臉皮嫩,看等一下好埋怨我哩。」說罷,也不俟友仁答話,轉身對羅鷺道:「大表弟好久不上我家來,你哥哥想你得很,這回須要多住些日子。我正想做完吃的,再換衣服,出來談天,不想在這裡遇上。好在不是外人,老嫂子也不怕大表弟笑話。你還同你哥哥到書房去,我到灶房鋪排完了再來。」說罷,若嗔若喜地對友仁將嘴皮動了動,轉身便往路旁竹徑後走去。 友仁道:「你嫂子當家過日子,門門都好,就是嘴碎一點。你看我只問她一句話,她倒嘮嘮叨叨了一大串。」羅鷺道:「友哥一天抱死書本,同我一樣不事生產,卻沒有可靠的人管理。若非嫂子賢慧能幹,有這片家業,倒麻煩死人哩。」 友仁只笑了笑。見天色漸暮,夕陽已薄崦嵫。園後青城山,被天半余霞蒸起一片紫色。暮鴉陣陣,噪晚歸巢。秋風生涼,花畦中的萬千朵寒葩,明一片暗一片,隨風搖曳,已不似先時一望雲錦。知離開飯時間將近,便邀羅鷺往前面書房落座。 羅鷺見適才友仁夫妻伉儷深情流露顏色,想起自身之事,不覺有感於中。暗想:「滿服授室,原是時候。自己素來豁達,又和友仁情逾昆仲,何況已經聘定,不比臨時央媒,本不是不可啟齒。無奈這兩年練武功時,常和同道諸友談及婚事,總說自己不好女色,只慕英俠,可惜自己終鮮兄弟。若非先人遺囑,嗣續為重,對於妻子,簡直可有可無。人聞此言,都道自己業已聘有艷妻,故作矯情之語。今日來此便議婚娶,雖友仁長厚,向不說人,豈不被那同道笑話?」想了想,又想起:「成都劉家的那位老年姑母,平時主張自己早日完婚最力,每見必談,恨不能在服中便要舉辦才好。自己因嫌老年人嘮叨,都不願意常去走動。此次回轉成都,何不借請安問候為名,前去看望?那時不用開口,她必強著自己完姻。既可對那些同道裝作者人之命,被迫無奈;還可免去向友仁夫妻當面開口,省得心上愛妻覿面蓬山,令人難堪。只要正式成了夫妻,怕你不由我輕憐密愛,那時看你還往哪裡去躲?」想到這裡,臉上一喜,幾乎笑出聲來。 友仁先見羅鷺進屋後只管沉吟,忽顰忽喜,心中已瞧出了幾分。仍是裝作不知,故問:「何事面有喜色?」羅鷺聞言,越覺臉上發燒。一會,見長年端進燈來,擺好三副杯筷,知道芷仙不會出來同席。雖然近五六年都是如此,惟獨今朝倍覺惘然。 長年擺好杯盤菜餚,甄氏也隨著進來,重敘寒暄,三人一同落座。至親至好,原不容套。甄氏素來健談,學問又極淵博,主客歡洽,談笑風生。雖然羅鷺眼中尚缺一人,還不顯寂寞。 酒闌,長年端上菊花鍋子。友仁又問:「妹子吃飯不曾?」甄氏道:「這位姑太大,還能短了她吃的?我一進房去,便搡(排揎之意)了我好幾句。是我給她賠了好幾句禮,才把她逗喜歡。單給她挑了兩樣素常愛吃的,看她端起飯碗,才走來的。不然,這頓飯會這麼晚?說真話,因她愛講過節,我有時心疼起來,恨不能她永不嫁人,留她在家裡過一輩子;有時恨起來,巴不得她早些出了門,等有客來,我好輕省一些。」友仁一手把杯,一手拈著一片血豆腐,正往口裡送,聞言答道:「你老捨不得她出門,看到幾時是好?」羅鷺聽他夫妻問答到芷仙身上,也不做聲,只管盤算回轉成都如何進行。友仁夫妻只略談了幾句,便不再說。又問了羅鷺練武情形。大家都酒足飯飽,長年撤了殘餚。甄氏命人去泡了一壺上好普洱茶,才行與羅鷺道了簡慢入內。 書房原是專為羅鷺收拾出來的一間精舍,佈置甚為雅潔。席散以後,甄氏又打發長年端了兩盤糖食果子出來。友仁也不再進去,便與羅鷺剪燭夜話,品茗談心。到了此時,才丟開旁的,互道別後之事。二人直談到魚更三躍,方行同榻臥去。 次日醒來,甄氏早就備好了早點,一人一碗醪糟(即江米酒)打荷包蛋。吃完,商量要往青城山去。甄氏進房來說道:「天已不早,過一會就吃晌午,略歇一會,到山的近處聚仙橋、天師洞一帶,觀賞完了楓葉,我連給你們做的蛋皮卷(形如北地春卷。以雞子和面為皮,以肉絨加筍、菌、韭黃之類,炒熟為餡,再入油炸。外嫩黃而內香軟,不似北地春卷枯焦無味也。)下稀飯,都沒端出來。這時去遊山,什麼時候吃飯呢?」 二人聞言,看看日頭,果然業已近午,算計今日遊山,也難深入。再過三日,便是重九。索性在家中吃了晌午,歸途到長生宮去尋友仁一個方外之交,吃他一頓晚齋,回家來消夜。等重九那一天,再往第一峰去登高。計議已定。一會,吃完午飯,便與甄氏作別,往青城山走去。 那山原在裘家花圃的後面,登臨甚便。轉過房後,便是一條山路小徑。友仁雖是文人,因為自幼山居,走慣了的,並不怕勞。好在山中道士,有的是熟人,用人食飲,一概不帶,一同空手偕行。繞過環山堰,走向入山正路。一路上儘是些參天修竹,凌霜未凋,泉聲松濤,交相應和。襯著秋陽猶暖,晴空一碧,越覺身在畫圖,應接不暇。走沒多時,便到了長生宮。門前小道士認得友仁是師父好友,便要請進。友仁問知他師父邵凌虛正做午課,便不驚動,說聲回來必去看訪,仍同羅鷺前行。 約有二里多路,走人環青峽,蒼崖削立,峭壁排雲,甚是雄秀。尋著峽徑,盤旋上升。到了半山平處,走沒幾步,忽見前面一座小橋石闌上,臥著一個身軀矮瘦窮老頭兒。那橋橫跨在兩山中斷處,是兩塊二尺來寬、六七尺長的青石板搭成,石闌寬才半尺。倚視絕壑千尋,下臨無地,天風冷冷,吹人欲墮。膽小一點的人,都不敢低頭下視。那老者偏臥那窄石闌上,稍一不小心,怕不被風吹落下去,粉身碎骨。 二人一見,甚是驚異。先疑是老頭有甚難過,特意喝醉了來此尋死。見他業已睡著,恐怕驟然一喊,將他驚落。直到身臨切近,羅鷺一手拉著老頭肩膀,然後低聲喚道:「老人家醒來,這裡大險,不是睡處。」喊了有十多聲,那老頭倏地醒轉,將臂一掙。那力量竟重有好幾百斤,若非羅鷺天生神力,又早有防備,幾乎連老頭帶他自己都落到絕壑下面。羅鷺不由吃了一驚,忙把老頭拖下橋闌。正要發話,那老頭已指著羅鷺忿忿說道:「我老人家多吃了兩杯早酒,身上發燒。走遍青城山,好容易才找到這般涼快地方睡一回覺。有你多鳥事,把我吵醒則甚?」言還未了,噗的一聲,朝著羅鷺淋淋漓漓嘔了一大灘。幸而羅鷺身法甚快,聞見老頭酒氣熏人,站在那裡搖搖晃晃,已防他要嘔吐。雖然避讓得快,沒有弄污了一身,臉和手臂上已微微沾著一點余滴,兀自覺得疼痛非凡,彷彿和碎石子打在身上一般。 羅鷺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因為老頭是個醉人,不犯和他計較。便向他解釋道:「哪個愛管你睡不睡?只是你睜開眼看看,這石闌多窄,下面又是千百丈深溝。這裡風大,不說你不小心,要被風刮下去,還有你的命嗎?我們喊醒你,原是好意,你怎麼倒埋怨起人來?」老頭怒道:「我一年吃醉了,也不知來此睡多少好覺。偏偏今天背時,遇見你們這兩個不識貨的毛娃娃。這是你家的山?我偏愛在這兒睡,你們別管。」說罷,又往石闌上躺了下去。 羅鷺吃了他一頓辱罵,不由也生了氣,便道:「好!我看你偌大年紀,竟會不知好歹,說你不聽,由你去。睹你少時睡熟了,不被風吹下去才怪。你做鬼見閻王,莫說我們見死不救。」一邊說著,賭氣轉身就走。那老者本已躺下,聞言卻不依起來,趕過橋去,拉著羅鷺嚷罵道:「你這小狗東西,我老人家好容易今天騙吃了個酒足飯飽,來此睡覺乘涼。被你一打岔,將我鬧醒,酒食都吐出來了。肚子一空,睡就沒有剛才香。我老人家還沒找你賠還我肚裡的酒食,你倒罵我不得好死。你這小狗東西巴不得我死了,好承受我的家當。今天賠還我適才那一頓酒食便罷,要不依我,我不送你們忤逆才怪。」一路說著許多無禮之言,兩隻又瘦又白的手卻拉緊羅鷺衣領,死也不放。 羅鷺見老頭胡鬧歪纏,年紀看去雖老,也不知為何身體竟那樣靈巧。腳底又似乎虛飄飄的,並不見有多大力氣。自己在練成了一身內外功夫,竟會被他跑來一把抓住,怎麼分解也分解不開。氣得幾乎想給他吃點苦頭,用內功中大擒拿法將他兩手掰開。後來一想:「這種老無賴,勝之不武,反讓外人知道笑話。」只得強忍氣喝道:「老頭兒,你再不放手,就要吃苦了。」老頭仍是滿不理會,索性大嚷大罵起來。友仁從旁連連勸解,絲毫無效。老頭反說:「似你這等書獃子廢物,只會種花抱婆娘,我老人家不屑於理你呢。」羅鷺幾番想要動粗,都勉強忍住。 後來友仁見鬧得太不像話,又恐羅鷺氣急生事,聽出老頭口氣是要訛詐,只得認作活見鬼,便笑問老頭道:「你要我們賠你酒食,原物實在沒法歸還,折給你錢行不行呢?」那老頭聞言,容色少和,答道:「要說賠我錢,我還不願意,不過也可將就,但是須要他親自拿出來。你也沒有錢,就有我也不屑於要。」 其實友仁因為山中羽流多半熟人,遊山不比出外,用錢不著,身上真的還是分文俱無。 羅鷺雖帶著一些散碎銀子,少爺脾氣,服軟不眼硬,吃老頭訛詐了去,委實不願。無奈老頭實在難惹,沾上便不放手,除了將他打倒,實無解法。但自己在負義俠之名,恃強欺凌老弱,不問理由如何,終非雅道。想了想,對老頭道:「錢我便與你,只是似你這般行為,下次再向別人如此,犯在我的手內,難討公道。我們遊山,不犯與你慪氣,也沒帶什麼零錢;這塊銀子,你拿去好好作一生理,省得靠賴騙營生。」說罷,往囊內掏出一塊二兩多重的銀子。羅鷺還要往下說時,老頭見了銀子,立刻放手,面帶喜容,一把搶過,說道:「老人家是警戒你一次,賞你臉呢。你本來心裡老想和我動手,但你那點兒鬼畫桃符(川語:罵人本領有限。)還不曉得行不行呢。」說罷,連頭也不回,竟往橋那邊走去。羅鷺聽了,自是生氣。經友仁連勸帶拉,他為人素來豁達,走沒多遠,便已丟開。 一路指點煙嵐,說說笑笑,不覺過了老捕坪。前面再轉過一座高崖,便離天師洞不遠了。那崖壁立路側,面對一片廣原。原上生著一片茂林,鬱鬱森森,枝柯繁密。雖是九秋天氣,因為上暖泉甘,樹葉黃落甚少。濃蔭覆蓋中,不時看見一叢叢丹楓紅葉點綴其間。從高處望下去,宛似攤著一幅錦茵繡褥,華艷非凡。再加上天風伶冷,泉聲潺潺,崇山峻嶺,凝紫堆青,雲清天高,碧空無際,越發令人心曠神怡,萬慮皆忘。羅鷺不住口地直贊有趣。友仁道:「這裡算得什麼?崖那邊紅葉茂林,一片丹霞,還要美得多呢。」 羅鷺正要隨了友仁舉步,忽聽來路天空中有一種奇異微妙之聲由遠而近。抬頭一看,日光耀眼,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彷彿見有一線光華,細如游絲,比箭還疾,直往崖腳那片茂林之中投去。定睛一看,不禁「暖呀」一聲,捨了友仁,從崖旁慌不迭用力將腳一點,一個長龍入海,往下穿去。到了下面,連縱帶躍,步履如飛,直往林中跑去。友仁不解何意,不禁驚疑。隔有好一會,羅鷺才從林裡悶悶不樂地跑了上來。友仁問是何故,羅鷺道:「再也休提。我成年到頭訪求劍仙俠客一類的異人,這兩三年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精神。雖物色到幾個有名的武師,真正飛行絕跡的異人卻未碰上一個。好容易今天遇上,又被我自己糊塗,當面錯過,豈不是平生一件恨事?」 友仁聽他說得沒頭沒腦,還是不懂,便問:「我們一路問來,只見著一個訛錢的老頭兒,哪碰見什麼異人?莫非適才你跳到那樹林裡,就是去找異人的麼?」羅鷺自怨自艾地答道:「你哪知道,那位老人家便是一個飛行絕跡的異人,只怪我適才瞎了眼。他裝瘋裝呆地試我,我竟會不知道,還當他是個老騙子。你想,那位老人家看上去已是年將半百,身子那樣瘦弱,竟敢醉臥在懸崖石闌之上,當然不是平常之人。這一層我見不透,且不說了。單說我自幼酷好練武,雖是不得門徑,也著實有點根底。自從先父一亡故,這幾年得遇名師,練成一身內家功夫。雖不敢說鐵皮銅筋,刀槍不入,尋常兵刃暗器不打中我的要害,也傷不了我。怎麼會被這位老人家嘔吐出來的幾粒殘飯,打得臉上生疼?我竟蒙了頭,只顧生些閒氣,卻把這曠世難逢的良機忽略過去,真正可惜,該死!直到未後,聽見天空響聲來得異樣,頗與前些日在成都聽人說那劍仙御氣飛行的破空之聲相似。連忙留神追蹤趕去,已不及了。」 友仁見羅鷺滿臉懊悔,不住垂頭喪氣,便勸慰他道:「即便空中響聲果是劍仙一流,你又沒有看清,焉知便是那位老人家呢,凡事俱有前定,真是仙緣,遲早總會遇上,何須氣急到這般田地?」言還未了,羅鷺答道:「你說得真輕巧,有那麼容易的事?起初我見他許多無理取鬧,太已不近人情,心想異人奇士往往故作瘋狂,遊戲三昧,未始沒有動物色之念。及至留神觀察,竟看不出一絲過人地方。總算還能忍耐,沒有恃強凌弱,鬧下笑話。同他分手走出老遠,我不知怎的,盡自心動回望。到了這坪上,從高望下,還隱約看見他一些影子。就只一轉顧問,便聽破空之聲。循影注視,已在林中現身,不是他是誰?還有一位瘦長的異人,手裡似乎拿著一叢叢未見過的花草,正從林中出迎。連忙趕下,只是一片金霞影子微微一閃,便不見了。我跪在地下哀求了一陣,始終沒有看見,知道飛行己遠,才上來的。」 友仁聞言,也覺可惜。又勸慰道:「大表弟不須後悔。你想他如不想見你,頭一次你既錯過,要是看不起你,第二次何必再顯形跡?像我才是無緣的人,先前連我的錢他都不要。後來我不隨你縱下崖去,固然無此本領膽力,上下相隔大遠,為何只你一個看見光華和他本人?我除了微聞聲息,什麼影子也沒看見,可見這位仙人是事出有心,早晚總還要給你機會。那時再不留心錯過了,才算絕望呢。」羅鷺仍是悶悶不樂,推說身子不快,連紅葉也懶得看,急干要回去。青城本是友仁常游之所,此來專為陪客,只得由他。二人仍由原路回轉,羅鷺還存萬一希望,逐處留神,哪有老頭影子。 直到長生宮坡前,才碰見兩個道士,俱與友仁相熟,互相見禮,知宮中觀主邵凌虛聞得友仁遊山,已治素齋相陪。友仁連未休歇,也覺力乏;道士盛情,不可不擾。道士堅邀進門,邵凌虛也得信出迎。羅鷺見那邵凌虛面目清嚏A頗有道氣,不是平常羽流。暗想:「青城為道書上有名洞天福地,異人盡多方外之交,也許得知一點蹤跡。反正回去也沒事,不過因友仁不慣滿山亂跑,又恐友仁在側,異人不肯出見,打算將他送回家後,獨自再來尋訪。就朝道士打聽,也是辦法。」便不堅持,一同隨入。 長生宮原是昔日李雄、范長生隱居修道之所,歷代多是有道行的羽流做觀主,流傳的仙跡很多。這邵凌虛,出身世宦,看破世情出家。雖不是什麼高人異士,人極風雅,尤其精幹星相六王之學。友仁堅欲訪他,一則多日不見,歇腳敘闊;二則他精幹占卜,年前曾托他起了一卦,說應在至親骨肉身上,就在這三年之內,主有絕大災厄。心想:「自家本分,不會有事。妹夫羅鷺好勇鬥狠,喜管閒事,莫非應在他的身上?」難得羅鷺到來,成心想請他看看相貌,斷斷休咎。 落座敘完寒暄,友仁略道來意。邵凌虛便笑道:「令親身具仙骨,氣字清奇。若照他人看來,二目淨若澄波,而藏鋒蓄煞,蘭台紫府隱現赤紋,天庭高露,三峰聳秀。雖說得天獨厚,祖上根基非比尋常,然而過清無濁,威稜內蓄,有正煞而無正權。彷彿群林蔽野,一木獨秀;危峰砥柱,獨峙中流。世上千年華蓋,能有幾株?龍門奇石,能有幾個?早晚還不是被大風狂瀾摧殘淨盡。可惜一副大貴的骨架,反被一身至清至奇之氣掩蓋成了貧薄。主於幼遭孤露,弱冠以後,不但富貴難期,更無順心適意之時。縱不致流轉溝壑,也必蹭蹬終身。貧道卻不贊同這般說法。自以為造物生人,必有所為;英靈毓秀之氣所鍾,決非偶然。若不任他發洩,何必給他這種秉賦?以令親之相,置之富貴中人,誠非所宜。恕我言直,似這等清奇孤高骨相,如能拋棄外物,投身方外,雖然英煞暗藏,不能成佛成仙,也必可以成為像空空、精精一流的劍仙俠客。機緣遇合,據我看來,目前已在發動,恐不會遠了。」 友仁聽了,知他素來相得靈准,暗暗吃驚。羅鷺聞言,卻正合心意。剛想發問,邵凌虛又對友仁道:「若照目前來說,施主是至福人。三十年後,你二位比較,卻難說了。實對二位說,貧道數十年來,閱人何止千百,似這位這種至清至奇相貌,只在去年冬大雪黃昏時節,見到過一個。那人是個老者,體形極為瘦小。彼時山頂雪封,漫說是人,連野獸也難飛渡,我卻見他從捕坪懸崖上緩步下來。匆匆一面,無緣攀談,僅在後呼喚,道路又滑,身腿不健,未曾追上。我見他至少已有半仙之分,比這位又強得多了。」 羅鷺聞言,連忙細問身貌,果與剛才所見老頭衣著身容俱都一樣,只是邵凌虛未曾見過第二面,問不出所以然來。心中悶悶的,猜定異人住在山裡,越發動了嚮往之心。這時一意訪仙,幾乎連心上愛妻也置諸九霄雲外。 山中飯早,吃完齋,天還未黑。友仁見羅鷺滿臉愁思,恐人魔道,便和邵凌虛告辭回家。臨行悄問:「親人有災,是否羅鷺?」邵凌虛道:「照前卦象看,彷彿應兆的人於至優絕危險之中,還有曠世奇逢。出死人生,先危後樂,好似屬於陰人。羅施主終難免遁跡方外,卻是無大凶險。」這一番話,把友仁鬧了個心神不定。便疑心甄氏有了兩月天癸不至,莫非產期中有甚亂子?萬也沒想到未出閣的妹子身上。 回家以後,兩郎舅各有各的心事,候到吃完消夜,略談了談,便即就臥。第二日一早,友仁醒來,不見羅鷺,忙喚長年來問。回說:「天還未亮,表少爺就叫門出去,說上青城山尋邵道士算卦,中飯後准回來,不要派人去找。」友仁連忙著人到長生宮去問,說是昨日走後,並未去過。知是昨天的道兒,怕他遇見異人,真個出家,好不焦急。飯後正要著人遍山尋找,羅鷺已經回來。問出並未遇見老頭,略為放心。 由此,羅鷺住在友仁家中,也不言去,也不提起親事,沒早沒晚往山裡跑。有時友仁勸得急了,有一次竟藉故回轉成都,說去三五天,辦完事就回來。誰知他卻裹糧入山,連去數日,直到回來,才得知道。轉眼殘年快到,大雪封山。羅鷺雖有本領,也無法攀登,才行暫時中止,打算告別回去。 以前的事,友仁始終未向甄氏提起。反是甄氏聽下人傳說,又見親事越等越沒信,問起友仁,好生埋怨,說:「早知你這般呆法,還不如我來呢。只因你想等妹夫自家開口求說,差點沒弄出事來。」當下也不等羅鷺說出告辭的話,先備下一桌豐盛酒席。席間,仗著生花妙舌,把羅鷺父母的遺命和成家立業的做人大義,隱隱約約點了個透,卻沒表示有催娶之意。羅鷺一連遊山數日,並無佳遇,已漸有些灰心。經這一席話,猛想起青梅竹馬之情和來時初意。大丈夫焉能負一孤女子?何況多年愛侶,豈忍令其丫角終老?不禁重起家室之想。聰明人一點便透。飯後,老著臉,和友仁說了心事,仍用來時打的主意:回成都去,使姑母開口主婚。連日期都商量好,趁著正月裡,友仁夫婦帶了芷仙給他姑母拜六十整壽,就便在成都辦理喜事。此時便算定局。羅鷺因還要回家準備,第二日告辭動身。友仁夫妻,也不再留,總算少了一場心事。 嫁妝早已安排妥當。因為當兄嫂的友愛,又是富家,刻意求工,連年也未安逸過,添了這樣,又是那樣。芷仙雖惱著嫂子老拿自己取笑,芳心中也自感激歡喜。 因為正月甘七是長親六十整壽,二月初二是吉期,需要期前趕去才來得及。所以忙過了十五,兄嫂妹子帶了幾名長年丫鬟,一行十餘人,逕往成都進發。嫁妝有的在成都早已備就寄存,有的也早都送去。大家歡天喜地,坐船動身,沿江東去。到達離成都還有三十多里路的周板場,上岸換轎,抄田岸中小路捷徑,往西門城內走去。 這時上元才過,孟春時節,雖沒什麼花草,偏巧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雪。成都氣候溫和,雪存不住,道路非常泥濘難走,可是樹枝椏上的殘雪猶未消融淨盡,到處都是一樹樹的銀花,瓊枝堆艷,分外顯得華美。有時轎子走過矮樹底下。轎頂絆著樹枝,便灑了人一臉的雪水,陡地一涼,兀自覺得添了幾絲寒意。 友仁心裡埋怨轎夫,不該捨了石板大路不走,只顧貪走一些近路,卻去抄行這種野外田壟。路上這麼滑,要跌了芷仙怎好?正在尋思之際,忽見迎面田岸上走來一個道人,穿著打扮,好似哪裡見過。及至道人挨肩過去,才想清晨在河壩上岸時節,曾見這道人向著自己的坐船探頭探腦。撓夫子說他已跟了十多里地,鬼頭鬼腦,不是好人。罵了他幾句,他也沒理,只冷笑了兩聲走開。當時因見這道人生相古怪兇惡,多看了他兩眼。隨後友仁忙著招呼家人們上轎,不多一會便動了身。這條路自己昔日走過,並沒岔道,怎會從對面走來?不禁心中一動。 友仁坐的轎子原是頭一乘,芷仙第二,甄氏第三,第四乘是兩個陪嫁的丫鬟合坐。餘下便是些長年挑著行李,跟在後面。川俗淳厚,除友仁要看沿路風景,挑起轎簾外,所有婦女照例是轎簾低垂,外人再也看不見轎中人的面目。那道人剛從友仁轎前過去,忽聽後面長年吆喝起來,同時又聽空中「嗡」的響了一下。友仁連忙探頭轎外,喊過長年詢問。那長年道:「適才一陣風刮過,不知怎的,上轎的時節,抬轎的搭扣沒扣好,大娘、大小姐和春蘭她們的轎簾都被風刮了起來。偏巧那鬼道士走來,竟往大娘、小姐的轎裡面探頭去看。我們見他不老成,罵著要打他,才嚇得他往田里踩著稀泥跑了。我們怪抬轎的不小心,他們還死不認賬呢。」友仁聞言忙攀扶手,探出頭去,往回路上四下裡細看,只有遠處場壩上有兩三匹黃牛在那裡曬太陽。正是鄉下吃早飯的時候,雖然到處都有茅舍炊煙,並無人影,哪裡還有道人蹤跡。問道人逃走的方向,更是一望無際的水田。縱有秧針,才出水面一兩寸,有人也無處躲藏。 若在平時,友仁一腦子都是孔孟之書,哪信什麼邪魔外道。自從在青城山遇見那個怪老頭兒,又聽羅鷺平日說起劍仙異人,那般活靈活現,只有數月光景,已然改了觀念。因知風塵中盡多異人,自己雖無目的,不由也要隨處留心。友仁暗想:「這兩次又遇見那個道人,尚可說他是土著,另有捷徑或者腿快,又從前面趕回。惟獨這陣風來得奇怪。自己在前面,漫說不曾覺有風,連轎門幾串穗子都是迎面飄拂,不曾胡亂擺動。簾鉤縱不牢固,也不能後面三乘轎子的簾兒同時被風刮起,那道人又有那種可疑行徑。」不禁駭怪起來。仗著一行人多,雖不害怕,總覺心神不安,如有大禍將至。當時恐啟家人驚疑,也未深說。只命長年招呼,將甄氏轎子移作第一乘,芷仙第二,自己改在第三。吩咐:「到了多加酒錢,快走。」 成都轎夫,本來出名的又穩又快。一聽客人加了酒錢,自是賣力,一個個格外打起精神,往前飛走。雖然道路泥濘,禁不住熟能生巧。友仁在轎中,望見前面兩乘轎子平如順水輕舟,貼在轎夫肩膀上,紋絲也不動地直向兩旁雪枝底下穿行過去。只聽泥腳板踏在泥水上叭叭響成一片,與轎夫呼喝之聲相應,兩旁尺許來長轎圍上的紅綠穗子迎著微風,一齊向後飄拂,身子穩得和騰雲一般。 沒有半盞茶時,已跑出了幾里地,眼看再轉過一兩個田岸,便是進城大路。雖喜快到地頭,不知怎的,友仁還是覺得心神不寧。正不解今日是何緣故,無事發煩。忽聽後面鑾鈴響動,蹄聲得得,耳旁又聽喊聲大起,不由大吃一驚。還未及將頭伸出轎門去看,一騎快馬,已從斜刺裡飛一般往轎前衝來。定睛一看,不禁高興起來。同時來人已先時出聲招呼。 原來馬上坐著一個英俊少年,正是友仁好友而兼至親的小孟嘗羅鷺。因為算計姑母壽期將近,友仁全家快來,按照習俗,妻子尚未過門,本不應親身前去迎接。一則男家並無多人主持,再則自己和友仁,又是總角莫逆之交,素來天性豁達,連友仁家中都是一住幾月,哪還在乎這個。更加平日一班好友因他婚禮在即,老拿前言嘲笑,索性老了臉皮,親來迎接,以免友仁不常大舉出門的累贅,好幫著下船時照料。這兩日他都約了那兩個教他武藝的名師申純、任中虎和一些下人,算計船到時刻,往河干迎候。他卻沒料到友仁因成都親友大多,羅鷺平素又不拘小節,不比在青城是個山居,自己素來恬淡,除年節外,不與外人往來,凡事還是本著俗禮,省人背後議論。知他必在當午船到時候來接,特地多給撓夫子酒錢,頭天多趕了一站多路。次日未明開船,天亮就到。打算將妻、妹送到秦家之後,再去拜望羅鷺。 羅鷺午前到了河干,聞得清早到得有船,行李甚多,一打聽正是友仁全家。仗著馬快,沿路趕了下來,申、任二人在前,羅鷺在後。剛剛放完一轡頭,按馬緩行,耳旁猛聽路側叢樹林裡有人說道:「我出現得快了一步,那女孩同那一夥人雖然免難,畢竟還是被牛鼻子跑了。」又聽一人道:「那廝惡貫滿盈,不久終伏天誅。我們還是找白矮子去吧。」羅鷺剛覺那頭一個說話聲音非常耳熟,要想回馬去看,前面申、任二武師已將韁繩一提,放開轡頭,跑了下去。羅鷺的馬戀群,不等羅鷺抖韁,一聲長嘶,也自跟蹤往前飛跑。畢竟心中惦記接人,被馬一跑,未暇深思。彷彿耳際還聽得天空似風箏般很細微地嗡嗡響了兩聲。當時只顧放馬揚鞭,追趕前騎,均未在意。 直到會見友仁,一心敘闊,隨即丟開,將申、任二人招呼上前,分別引見之後,挨著友仁轎子,且談且走。不覺過完田岸,前面便入土路。友仁忽然驚呼道:「大表弟你看,天上是個什麼?」羅鷺抬頭往上一看,只見一片灰雲,宛如一座百十丈的高峰,撲面飛來。彷彿很快。正在相顧驚異,耳旁猛聽申純驚叫道:「禍事到了,前面的人還不停轎下來逃命?」言還未了,那座奇怪的雲峰已疾如奔馬一般捲到,忽然飛沙走石,狂風大作,天日無光,昏暗暗伸手不辨五指。只嚇得人喊馬嘶,亂作一片。羅鷺和兩個武師那般本領,竟會搶不上前頭去。只勉強翻身下馬,伏在地上,彼此不能相顧。還算好,那風雲來得也快,去的也急,沒有半盞茶時,便即過去。依舊日暖風清,晴天一碧。眼看那座怪雲峰在日光下滾滾飛馳,轉眼往天邊飛去。 這時幾乘轎子大多連人跌翻,轎頂也被風揭去,行李也吹得四散零亂。風勢略定,羅鷺見第二乘轎子倒在路旁,兩名轎夫一個還在抱著轎桿掙扎,一個伏在地上連動也不動。心中惦記著芷仙,不知可曾受傷,首先一箭步縱上前去。定睛一看,不由「噯呀」一聲。原來轎中芷仙,竟然被風刮得不知去向。這一驚非同小可。 友仁先也從轎中跌出,總算還不曾受傷。因為變起非常,本已嚇得面無人色。再聽羅鷺在芷仙轎前失聲驚叫,料知出了事故。懸著心跑將過來一看,越發嚇得體似篩糠,又驚又痛。還算羅鷺稍微鎮靜,連同兩武師遍處尋找。除甄氏那乘轎子的轎夫有些經驗,因見風大難支,不等招呼便即停轎,與友仁兩個人僥倖沒有受傷外,餘人雖然大半跌得皮青臉腫,肉破血流,俱還在場,只不見了芷仙一人。友仁夫婦與羅鷺,兩個是骨肉義重,一個是比翼情深,又是傷心,又是著急。先疑芷仙是被怪風刮出轎去,不知吹向何方。即率同了兩武師與手下健僕,乘著快馬,往四下裡搜尋,差不多把附近一二十里地面全都踏遍,全無蹤影。在自憂傷腸斷,一籌莫展。 那姓申的武師,當年原是綠林俠盜,外號人稱無翼神燕,生平見多識廣。見友仁兩郎舅焦急,便勸慰道:「我看那旋風來得太奇,裘小姐如被風刮去,決非二三十里以內所能尋到下落。現在轎仰人翻,還有好些受傷的人和女眷們,裘兄文弱,無濟幹事。莫如命轎夫將轎子收拾收拾,派兩名家人,護送裘兄夫婦行李,尋了住處。同時命家人在附近查看;我二人和羅賢弟騎著快馬,順著風行之路往前搜尋打探,或者還有萬一之想。否則裘小姐一個文弱女子,即使不曾受傷,孤身在遠處墜落,也有不便。」友仁一聽,事已至此,雖然傷心,也是無法,只能盡人力,以聽天命罷了。夫妻二人向著羅鷺等三人,忍淚含悲,道了重托,告別往城中走去。好在轎夫雖有兩個受重傷的,還空著一乘轎子,這時業已喘息過來,早將殘毀之處紮好。羅鷺吩咐先抬到自己家中。又命兩個下人跟去,開發轎錢醫傷等費。送走了友仁夫婦。同了兩個武師,略商前途會合地點,快馬加鞭,分頭跑了下去。 可憐羅鷺既是傷心,又覺對不起友仁夫婦。如在服滿以前定好吉期,去年迎娶,恩愛夫妻早成連理,哪會遇上這樣天外飛來的橫禍?一路上心似油煎,用盡目力。一邊向人打聽,又加重托:如有人能尋見芷仙,不問人是死是活,不惜萬金重謝,連看帶跑,逢人遍告。直尋到黃昏時分,同武師分而復合者幾次,直跑了有一二百里路程,人雖不睏,卻已馬乏難行。羅鷺更是從早到晚,只在路上討了一些水喝。然而始終哪有分毫朕兆,前一段路上所問的人,還說也曾見有那座雲峰從天空飛過,只是越飛越高,轉眼不見,風也並不甚大。十里以外問人,簡直連那怪雲都無人看見,天已昏黑,無可奈何,兩武師再三勸慰,才垂頭喪氣,騎馬趕回。叫開城門到家,業已三更向盡。 友仁夫妻也是粒米未沾,哭得兩目皆腫。一見羅鷺等空身回來,知是絕望,越發大放悲聲。羅鷺對景傷情,又是一番傷心腸斷。自此勸慰了好一陣,才行止淚。 羅鷺重又將二武師和許多門客請至後面商議,俱都無甚善策。就中只有一個新來的食客,名叫尤璜,年紀最輕,到才不過兩月,見家人紛紛議論,先是沉吟不語,忽然起立說道:「裘兄來時,路上可曾見什麼異兆麼?」友仁道:「一路之上,倒也平安,起岸以後,不知如何,總覺心神不甚寧靜,不久便遇這場大禍了。」說著說著,猛又想那古怪道人,便將前事說了。尤璜聞言,吃驚道:「照此說來,恐怕令妹難得生還了。」 眾人正要根問何故,那申武師忽然搶著說道:「尤兄言之有理,裘兄令妹必為妖人攝去無疑。起初,我見那雲峰來得古怪,因為昔年曾在邊荒之區遇見好幾次大旋風,將山中沙石都捲成了一根風柱,拔術揚塵,人畜遇上,皆無生理,先也疑是什麼颶風之類。後見那風來快去速,那麼大風力,並無砂石擊人,又疑不類。因為急於找人,未及向裘兄細問。如今一聽這道人行徑,猛想起舍妹那年才只五歲,同了小弟,還有保姆出遊,先也是遇見一怪老婆子,對保姆說,要將舍妹度上山去,被保姆和小弟將她罵走。第二日,先父帶了舍妹在門前閒立,又遇那怪老婆子。舍妹方和先父指說昨日之事,忽然一陣旋風,將舍妹刮去。日光底下,也見那風頭像一座小山,疾如奔馬飛走。先父連用家傳珠弩去射,均無效果。至今不知舍妹死活存亡。與裘兄令妹情形,正是大同小異。恐怕暫不能尋回呢。」 尤璜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妖人猖獗,我們只能束手任其宰割了?」申武師道:「若論真實武功,我等縱然不行,尚可代約能人相助。這種飛行絕跡的妖人,除了劍俠飛仙,誰還是他敵手?不過裘兄與羅賢弟也無須悲傷,凡事皆有命定,人力也不可以不盡,吉凶禍福,正難逆料。依弟之見,明日一早,再著十來個幹練家人,攜了盤川,分頭由附近各縣村鎮往前尋找,多出酬賞,尋找裘小姐的下落。如真不見,便是被妖人攝去,只好認命的了。」 友仁夫婦與羅鷺想了想,只此一法,明知報官無用,也不報官。互相又勸慰了一陣,略進了一些飲食,便即散了家人。挑了十多名干僕,吩咐妥當,分別就臥,有事在心,哪能睡著,天還未大明,便即起身。羅鷺不必說,連友仁也帶了兩名同來長年,跟著出城尋找。 這時,羅鷺的姑母秦家同許多親友,俱都得到了凶信,趕來問訊。羅鷺、友仁已走,由甄氏出見,說了經過。恐駭人耳目,只隱起道人一節不提,眾人已經駭怪萬分。親屬戚友,俱在盛時,自然不能坐視,派人的派人,親往的親往,也紛紛幫著尋找不迭。 似這樣接連亂了有一個多月,休說芷仙下落,連絲毫影子俱無。吉期自是耽誤,連秦家辦壽,一半為了想借這個催娶侄媳,因為出了這場禍事,也都冷淡下來。 兩月之後,友仁、羅鷺雖然還在尋訪,已知凶多吉少,在自痛哭悲悼,也無濟於事。尤其羅鷺,自發生事變那天起,好似變了個人一般。日常總是神魂顛倒,若有絕大的心事。素來那般好客的行徑,一概收拾乾淨。除了友仁夫婦和兩位武師還略為周旋外,對誰都冷淡起來,每日只和那尤璜形影不離,同出同進。有時竟兩人關起門來談天,一談便是一夜。次日天還沒亮,又一同出去,一去就是好幾天不回家。友仁夫婦只道他為了尋找芷仙,優傷太過,也曾勸解過幾次,羅鷺只微笑不答。 看看春去夏來,不覺四月初邊。芷仙固是鴻飛冥冥,無處尋蹤;羅鷺的性情舉止,也越來越覺乖僻古怪。他雖是生長在富貴膏梁之家,卻是秉賦聰明,長於知人,善別賢愚美惡,並非一味**。凡是投奔他的,交情不論新舊,只要有一技之長,無不盡情延納。慕名延聘的,更不必說。若來人是拿他當秧子的,他便用善言打發,酌贈金錢,使其知難而退,決不容留。所以門客眾多,並無好人混跡,聲勢浩大,從未惹出事端。不過來人既是些有名武師,江湖豪俠,自視多半甚高。起初主人禮貌慇勤,自然有如歸之樂。及見出了事變,主人忽然對大家落寞起來,先還原諒他心神受了刺激,不去見怪。後來日子一多,便以為他是重色輕友,一向好友,純是以金錢來盜買虛聲,漸漸就看他不起。持重一點的,念在素常解推延攬之情,還想再住些時,伺便勸勉;那性情較為粗豪的,早已相繼求去。有的竟連川資也不屑於要,來了個不辭而別。 羅鷺見門客紛紛辭去,凡當面告別的,雖不挽留,總還贈送極豐厚的程儀;對那不辭而別的人,只微微笑一笑,毫無惜別之容。鬧得未走的人個個短氣灰心,不久也都相率告辭。羅鷺仍照例送了川資,打發上路。走到後來,僅剩那兩位武師,因與羅鷺情兼師友,不忍就此一走。勸勉了好多次,羅鷺總是唯唯否否。每日仍和尤璜在一起,悲喜無常,和瘋人一般。那申武師看出是尤璜作祟,越看越不服氣。這日,竟當著羅鷺,要和尤璜較量。尤璜答應晚上三更後,在後面竹園裡奉陪。申武師見羅鷺並不攔勸,好生不快,準備晚上將尤璜痛打一頓,也來個不辭而別。訂好了約,拂袖而去。 羅鷺同尤璜在書房內又密談了一陣。晚飯前走到後面,看了友仁夫婦,忽然撲地下拜。友仁夫婦大驚,間他何故如此。羅鷺只用言語支吾,並未說出所以然來。接著又傳見老管家鄭誠,略問了問家事。與友仁夫婦同吃了晚飯,直談到三更將盡,才行道了安置走去。 這時,已是四月初旬天氣。甄氏來時,身懷有孕,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芷仙既然歸還無望,哪能將小孩養在親戚家裡?恐再住下去,不便回家,路上動了胎氣。又加出門數月,家中無人照管。因當晚羅鷺面有喜色,有說有笑,不似平時愁眉不展,夫妻同聲微露告辭之意。羅鷺聽說,連道:「好,好。」只勸友仁夫婦再住兩日。友仁夫婦當時並未在意。 次早起來,友仁夫婦忽見老管家鄭誠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口裡直喊:「這怎麼辦?」說著,手中遞過一封書信。友仁認出是羅鷺親筆寫給自己的信,心中已是一跳。看完之後,不禁大吃一驚。便問事由何起。 鄭誠喘息略定,說道:「昨日申、任兩位武師,曾約那姓尤的比武。少老爺當時並未攔阻,後同姓尤的談了一會,便關起門來寫信。我等因少老爺和眾武師時常掄刀動槍慣了的,反正是比著玩,又沒出過亂子,統沒在意。要是大自日裡,還想看個熱鬧。半夜三更,大家都累乏了,少老爺又在事前招呼不要人去,也就樂得早些去睡了。」 「今早起來,我侄兒ど毛來和我說,他昨晚曾去後園偷看來著。見少老爺同那姓尤的先在亭子裡點了兩支燭在等候。三更過去,兩位武師各拿一個包袱和兵器,氣沖沖走來,見面便要和那姓尤的動手。是少老爺攔住,請到亭裡,朝著兩位武師便跪了下去,磕了好幾個頭,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又從亭桌底下,取出兩包日前和我要去的金條,親手送給兩位武師。談談說說,武也不比了,反都和姓尤的親熱起來。一到四更,少老爺便說聲:「我一切都安排好,是時候了,我二人先送一程吧。」兩位武師略讓了讓,便一同跳出牆去。我侄兒等了一會,便回來睡了。 「少老爺常吩咐下人,不等呼喚,不要到書房去伺候。起身又沒定時。我侄兒睡了晚覺,起來已是不早,還沒有見少老爺起身。想起申、任兩位武師是少老爺用重禮托人聘來學習武藝,平時待他二位甚是恭敬,為何人家要走,卻不開門送出,竟去跳牆?少老爺除了用錢,從不間我家務,昨日又間得那般仔細,心中奇怪。拼著擔些不是,打算問個明白。見少老爺房門緊閉,房門倒插,門內無人,桌上擺著兩封信。撥開門進去一看,一封是給裘老爺的,一封是給我的。上面寫著少老爺業已看破世情,決意棄家尋訪異人,修道報仇。將家業交裘老爺與我分別照管,歲時修理墳瑩,多做功德。一二十年之內,如其在外不死,必定還要回家一次,那時再定立嗣之事。有人間起,只說今日一早同友出遊,去尋裘姑小姐生死下落。現在打算命人出去尋找,自己又不敢作主,來聽裘老爺吩咐。」 給友仁的信,與給鄭誠的信大同小異。不過除托友仁督率鄭誠料理家業,歲時修墓祭掃外,還再三說:此行不遇異人不歸。芷仙失蹤,乃是妖人所害。追本窮源,還是自己所誤。既無以對芷仙,又無以對友仁。縱不能身入仙門,死活也要尋著劍俠一類的異人,去找妖人報仇。自己和同去之人,俱是日行數百里的腳程,萬不可命人追趕。自己暫時不歸,如一聲張,反啟外人驚疑等等。 友仁和甄氏一商量,知道羅鷺之志已決,無可挽回,只好依他為是。眼看鄭誠含淚出去,想起芷仙,又是一場悲痛。便照羅鷺信中之言,和鄭誠商量佈置了一番。吩咐如有糾葛,或者羅鷺回來,急速往青城送信。又住了幾日,看無甚事,才與鄭誠作別。 夫妻回轉青城山麓後,甄氏足月不產。友仁十分著急,幾次求神問卦,都是吉兆。長生宮道士邵凌虛,也說決無妨礙。友仁因芷仙失蹤,羅鷺棄家修道,前言一一應驗,才略放一些寬心。 直到當年除夕,甄氏日裡料理年事,未免稍勞。友仁勸她不聽,說這十幾個月都不生養,看她今天偏生下來。夫妻本是說笑,誰知到了夜間,果然發動。好在自足月起,穩婆和戚族中有經驗的老人早請好在家裡,連過年也未放走。一切俱都順手,當晚子正,竟生下一個男孩。甄氏生時,也未多受痛苦。 這男孩雖懷有十幾個月,身子並不顯長大,卻生得像個小瘦猴一般。只是啼聲洪亮,一雙眼睛尤其黑大圓光,的的流轉,看人絲毫不畏懼。因是頭生,夫妻二人自然十分喜愛。三朝滿月,照例熱鬧過去。大年三十晚上子時,已交正月初一,便取了個乳名,叫做元兒。 光陰迅速,轉眼不覺過了五年。這元兒雖是身軀瘦小,卻是異常結實,永沒生過什麼病痛。又加上天生就絕頂聰明,無論什麼,大人一教就會。小小年紀,應對賓客,居然中節,宛若成人。友仁夫妻自是鍾愛已極。這時長生宮觀主邵凌虛雲遊在外,已是數年未歸。友仁見兒子聰明,漸漸教他認字讀書。課子調妻,倒也享受一些天倫之樂。 當元兒剛生下時,依了友仁,因為邵凌虛命相驚人,原想請他算算元兒終身休咎。甄氏卻說:「邵凌虛是張破嘴,說禍不說福。他說妹夫、妹子有災,俱都應驗。我們雖然年輕,剛生頭一個兒子,既不想做異族的官,只把書理讀通,守著這份田產,保著耕讀世業,也就罷了。難道安分克己,還有什麼風波不成?你找他算,算好便好;算不好,心裡頭無端多一個疙瘩。俗語說:『怕鬼有鬼。』那才糟呢。你們讀書人,偏愛這些婆婆媽媽的。」 友仁聞言,雖然不便違忤愛妻意旨,不知怎的,總覺這孩子有些與別人異樣:第一,從不愛吃葷;第二是剛學會走路,便喜歡強著家中長年帶了他往山裡跑;尤其是喜靜怕熱鬧。左近親鄰家的小孩,見面休說一起玩耍,連理都不愛理。平時同了大人走到山麓幽僻之處,獨個兒坐在山石上面,仰天望雲,常帶著沉思神氣,動不動就坐到夕陽銜山,大人幾番催迫,才戀戀不捨地回家。友仁因當初羅鷺就是幼時愛武好道,才有後來棄家學道之事,這孩子竟比他還要變本加厲,如何不起疑慮?先想求教邵凌虛,被甄氏攔住。後來邵凌虛一走,便成了心事,橫亙胸中,也未對甄氏說起。 這年又是八月天氣。頭一天中秋佳節,夫妻兒子三人,照例歡歡喜喜過完了節。第二日覺著餘興未盡,又命伙房備了幾樣可口酒菜,準備晚間對月痛飲。 到了黃昏月上,友仁夫妻攜了元兒同到後園。長年早在土坡涼亭外面石桌上擺好杯著酒餚。夫妻兒子三人一同落座。甄氏一面給友仁斟酒夾菜,一面又拉著元兒小手,問他前兩日所讀的書。 友仁見坡下菊畦中黃英初孕,綠葉紛披,在月光下隨風招展起伏,宛如一片綠波中,隱現著幾十點金星。仰頭往上一看,明月當空,冰輪如鏡,碧空萬里,淨無纖塵。遙望青城山色,一片青碧,宛若翠屏。有時崖腰山半,急然湧起一團團的青雲,又將山容映變成了深紫,凝輝幻彩,閃爍有光。移時輕雲離山升起,先還成團成絮,及至被山風一吹,又變作一條一縷的輕絹素紈,緩緩飄揚。山容也跟著雲兒的升沉,改換它的裝扮。再加上秋風不寒,只有涼意襲人襟袂,心胸曠爽。越顯佳景難逢,月明似水,風物幽麗,清絕人間。 友仁夫妻酒量本好。元兒年幼,雖不許他多飲,卻偏要陪著父母夜酌,幾番催促,都不肯睡。直至魚更三躍,友仁酒在心頭,又想起芷仙為妖風刮走,多半化為異物,骨肉情懷,不由淒然淚下,甄氏不住含淚相勸才罷。 元兒見父母傷感,倚在甄氏懷中,不住追問當時細情同芷仙刮走的方向。甄氏道:「你娘娘(川語稱姑母為娘娘。)失蹤的事,與你不是說一回了,只管追問則甚?好容易才將你爹勸住,莫不成又招惹他的傷心?」元兒道:「媽你不知道。自從娘娘被風刮走,這多年來,從沒斷過打聽尋訪。活著有人,死了有屍,哪有幾年工夫,都沒個影的?姑爹也沒個音信,長年他們都說是被妖怪害了,一定不差。我只盼望長大,想個法兒,殺了那妖怪,才稱我心呢。」甄氏道:「呆孩子,青天白日,哪裡來的鬼怪?出事那天,差點沒把我嚇死。你姑爹一身武藝,還有那些好武師幫忙,都沒有辦法。要真是妖怪,怎麼打得過?還不被它吃了?少說瘋話,你再不睡,我同你爹要去睡了,看你一個人還玩不玩?」 元兒遲疑了一會,答道:「我還小呢。」說完這句,索性又一頭紮到友仁懷裡,涎著臉,仰面說道:「爹,媽又催我去睡呢,你看這月兒多麼乖,山兒雲兒多麼好。反正過年就要給我請老師讀書了,讓我多玩一會吧。」友仁見元兒倚在他懷中,仰著臉,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撒著嬌兒,盼望自己回答,不由又愛又憐,哪還忍拂他的意思。便撫弄著他頭上的柔髮,說道:「你這倒好,我叫你睡,你便去磨你媽;媽媽催你睡,你又來磨我。你看天都多晚了,這不能比六七月裡,由你性兒。看著了夜涼,豈不教你媽擔心?好乖乖,孝順兒子,還是叫蘭香領你先睡去吧。」 元兒原已磨了好幾回,一見這次無效,不由掃了興兒。鼓著一張小嘴,站起身來,要走不走的。又拿眼望著甄氏,似想乞憐,許他再玩一會。甄氏更是心軟,早一把將元兒拉到懷裡,說道:「乖兒子,莫氣,媽媽再許你玩一會。還是媽好說話不是?偏去求爹。也沒見你兩父子,夏天乘涼不說,這都過中秋了,還愛跟月亮打親家。賭你們到冬天也這樣,才算能幹。」元兒聞言,便喜得笑了。友仁也笑道:「看你媽這樣慣得沒樣子,明年請了老師,叫你難受呢。」甄氏道:「倒是你慣是我慣?上樑不正下樑歪。你要早去睡,他不也早睡了麼?自己不睡,拖著我陪你,兒子自然跟著學樣,還怪人呢。」 友仁未及答話,元兒搶道:「媽,這月亮比昨晚還圓得好,又沒多雲彩。天是青的,月是白的,又大又圓又亮,多好看。就是爹早睡,我也要叫蘭香陪我玩的。」友仁拍手笑道:「如何?他定要鼓住(川語:挾持之意。)你,這該不怪我吧?」甄氏未及反唇相譏,忽然一陣涼風吹過,微覺身上平添了一些寒意。見丫頭蘭香在亭中酒爐旁假寐正酣。喊了兩聲沒喊應,便起身對元兒略正面容說道:「天真不早了,既答應你玩一會,待我給你父子再去取一件衣添上,略坐片刻,連你爹也該去睡了。 說罷,往前走還沒有兩步,元兒忽然高叫道:「媽,快看那大流星。」同時友仁夫妻也聽得天空中似有一種極細微清脆的異聲,順著元兒手指處往空中一望,只見一溜青光,在碧天明月之下,直往地面瀉落。初發現時,已比尋常流星大有十倍。後來越往下落,越覺長大。疾如電閃星馳,夾著一陣破空之聲,似往三人立身所在墜落。方在驚疑,還未及退身走避,一轉眼間,那道青光竟如長虹電射,直往三人面前飛到。立時覺得冷氣森森,毛髮皆豎,寒光照處,鬚眉皆碧。 友仁夫妻自經大變,已成驚弓之鳥,只嚇得魂悸心驚。雙雙不顧別的,欲待伸手拉了元兒逃跑時,驚慌駭亂中,竟你拉著我,我拉著你,往後一退,又忘了背後石欄,叭的一聲,夫妻雙雙同時跌進亭去。耳旁猛聽一聲斷喝道:「大膽妖怪,看我打你!」昏督中彷彿聽出是元兒的聲音。雙雙睜眼一看,才知手中拉的不是元兒,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雙雙戰戰兢兢強掙起來,便往亭外跑去。一眼看到元兒已被那妖怪抱在懷裡,兩隻小手不住在妖怪頭上亂打,雙雙口裡喊得一聲:「兒呀!」便不顧命地撲上前去。還未近前,友仁首先「噯呀」一聲,重又翻身栽倒。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二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0 本章字數:17044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百丈坪神童殲異獸 話說友仁夫婦看見月光之下飛來一個妖怪,嚇得連跌帶滾,逃進亭去。猛覺得愛子元兒還在外面,急得連命也不要,雙雙強掙著爬起,重又跑出亭外去救元兒。友仁在前,一眼看出那妖怪有些面熟。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大叫一聲,跑上前去。慌亂中顧了上面,沒顧下面,被路側樹根一絆,重又翻身栽倒。甄氏一見丈夫跌倒,越發嚇得心膽皆裂。正要拚命搶上前去,妖怪竟已抱著元兒,一轉步便到了友仁面前,將友仁扶起,口裡直喊:「大哥莫怪,是我。」 友仁聽妖怪口音,越知沒有認錯。驚魂乍定,才要開口,甄氏已張抖著雙手,口裡亂喊著救命,撲上前來,將友仁抱住。猛一眼又看到元兒還在妖怪懷裡,兩隻小手只在妖怪頭上亂打亂抓,甄氏又捨了友仁,向妖怪撲去。友仁此時心裡已然明白大半,只苦幹事出意外,驚慌駭顧之餘,累得氣喘吁吁,一手拉著甄氏,直喊:「你,你……」兀自說不出話來。還算那妖怪比較聰明,見甄氏上前,口裡道聲:「大嫂,莫怕,是我。」便先將手一放,鬆了元兒。甄氏連忙搶著抱起,回身就跑。甄氏的腳本極纖小,懷中又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慌忙中哪裡行走得動。再被友仁一拉,幾乎栽倒。 夫妻二人正亂作一堆,好容易友仁才結結巴巴他說道:「你,你不要怕,這是羅妹夫大弟回來了。」甄氏已是急得哭著直喊:「菩薩救命!」友仁連說幾句,才得聽清。奓著膽子回頭一看,果然容貌相似。再回過身去定睛一看,不是羅鷺是誰?驚喜交集,兩腿一軟,一個支持不住,便跌坐下去。友仁連忙上前將甄氏扶起,坐在石欄上面。又上前拉著羅鷺兩手,一再細認了認,不由喜出望外,立刻覺得千言萬語,齊上心頭,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說得一聲:「你是幾時來的?」便即呆住。 還是羅鷺先開口道:「大哥、大嫂休要驚疑。小弟從師學道,僥倖有些進境。因奉師命,來此辦一件事兒。只因劍術尚未煉到爐火純青,空中飛行不能隱秘形跡。日裡防人耳目,恐於大哥有礙,為期又促,特於深夜前來。只留一日,明晚便須回山覆命。以為此時大哥必然就臥,原想從後園落下,再往臥房叩門相見。不想大哥、大嫂清興,在此賞月。久別重逢,一時高興心急,忘了顧忌,直落下來,累得大哥大嫂受驚,真正魯莽該死。這孩子想是大哥佳兒。適才大哥、大嫂見小弟出其不意飛來,全嚇得驚慌失措。轉是他小小年紀,不但不怕,聽大哥一喊妖怪,反迎上前來,打了小弟一石塊。小弟見他捨身救親,一喜歡,將他抱起。他又在小弟頭上亂打,專挖小弟的雙眼。年紀輕輕,卻是一把神力,天生手疾眼快。幸而小弟修道數年,如換個本領差的大人,怕不被他挖瞎?小弟留神看他根骨,師父所言果然一絲不差。將來成就,比小弟又強得多了。」 甄氏喘息方定,才上前與羅鷺見禮。元兒在旁侍立,一聽來人是棄家入山的姑父,喜得心花大開,早不等招呼,走上前來,喊了一聲:「姑爹。」便跪下去叩頭。羅鷺見他此時卻彬彬有禮,越發心喜,一把將他抱到膝上,不住口地誇讚。 甄氏道:「妹夫從天上來,想必是成了仙了。我妹子的生死存亡,可知道一些下落麼?」羅鷺歎口氣答道:「令妹雖遭妖人攝去,受盡磨折,且喜仙緣遇合,被一位前輩有名女劍仙救去。憐她貞烈無辜,根骨又好,大發鴻慈,收為弟子,度到峨眉派門下,傳授道法劍術,其成就還許要在小弟之上呢。」 友仁夫妻聞言,大喜道:「不想世上真有仙人,真是奇事。舍妹既有仙緣奇遇,現在何處修道?大弟既成仙人,想必時常與她相見,何不請她回來,那怕住些時日再去,使我們見上一面,也好放心呢。」羅鷺道:「成仙二字,談何容易。就如小弟,也不過托足下乘,略知劍術,像空空、精精一流罷了。若論令妹,峨眉規矩素嚴,又值正邪各派兩不相容,勢成水火之際,道未煉成,決不許無故私自離山。小弟也僅知她在峨眉後山地谷仙府凝碧崖大元洞養性修真。休說相見,連仙府也不知有無,哪能前往觀光呢?」 友仁道:「大弟既未與舍妹相見,何以知道她的下落?」羅鷺道:「小弟雖無此仙緣,師父卻常與峨眉派中道友來往,絕無差錯。此時談將起來話長,天已不早,小弟只能留此一日,事完即去。昔日為小弟所留精舍,想必無人居住,我們何不到室內,作一竟夜之談呢?明日對家中人們,可說小弟昨夜在前途趕路,錯了路程,到時天已深黑,叩門不應,繞向後園,正遇大哥在此賞月,才得入內,日內還有事他去等語,免招外人物議。」 言還未了,甄氏笑道:「只顧聽妹夫說話,連害怕帶喜歡,茶也未奉一杯。你看那蠢丫頭,適才那樣鬧法,她還沒醒呢。」友仁道:「自家骨肉至好,拘什禮數。你沒聽大弟說,不願外人看出形跡麼?丫頭睡著正好。你此時再準備飲食,也不為晚。我們就到屋裡談。你先去將丫頭喚醒,叫她喊起伙房。索性說大弟趕路才到不久,叫她預備點酒菜消夜,痛飲一回,解解幾年來相念之苦。」羅鷺點了點頭道:「師父雖未命小弟長素,山居無甚美食,也想嘗嘗家鄉風味,還可以助些談興。自家人,也不用客套了。」 說罷,甄氏進去喚人,友仁便揖客人室。因元兒依依羅鷺時下,說什麼也不肯去睡,羅鷺又代他說情,只得由他。甄氏急於要知道別後情況與芷仙被難經過,招呼好丫頭、伙房,便往書房走來。大家落座之後,才由羅鷺說起經過。 原來羅鷺自從芷仙失蹤後,怪來怪去,都怪自己不早完婚,才遇上這種無端夭外飛來的橫禍。「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要真是遭了天災,雖說自己誤她,還可委之氣數;假如真為妖人怪物攝走,在自負為英雄,不能為她報仇,既對不起愛妻,也對不起良友。好歹總得尋出個真實下落才罷。叵耐一連多日,所有人力全都用盡,宛如海底尋針,哪有一絲音信。就連兩位有名武師久在江湖,本領閱歷俱非等閒,也是束手無策。 正當悲愁不解之際,有一天,同了許多武師門客,又在商議無有善法,忽然聽出尤璜言語有異。那尤璜來日不久,自稱是貴陽人,隨父游幕河南。自幼愛習武藝,因從河南回家,行至宜沙一帶,聞得小孟嘗義聲,特來拜訪。羅鷺雖然仗義輕財,交友卻極慎重。來人果有真實本領,性行端正,往往一席班荊,即成至契;如來人無甚專長,人品再低一些,便用好言和銀錢打發,決不容留。所以門下那麼多賓客,無一人不經過他的詳細考察。只有尤璜到時,正值羅鷺青城初回,忙著舉辦婚事,因見他語言亢爽,容度軒昂,斷定他不是尋常人物,一見面便留住賓館,招呼下人好生款待。原想過一二日,再細盤他的本領來意。偏生老管家鄭誠因年紀太大,小主人成家在即,只管把家務事前來絮聯。羅鷺不好意思全不過問,只得隨他往各處產業、買賣上去看上一看,不由便耽延了幾天。再加離家日久,親友中的應酬甚繁;又值過年,俗事大多;每日還得勻出工夫,練習武藝。 那尤璜更好似成心避著主人,每日總是隨眾進退;不然便是單人出遊,到晚方歸。大家宴集談笑,他總是默坐在旁。羅鷺始終沒有機會和他作一次長談。日子一一多,以為來客無甚出奇,也未放在心上。自從事變一起,漸漸覺出他說話議論,均與常人不同,才留起神來。 有一次,羅鷺捨了別人,特地約了他,一同出去尋訪芷仙下落,連從人也未攜帶。雙雙剛出了城,尤璜倏地將馬韁一拎,往城南跑了下去。羅鷺跟在後面,跑了有十多里路,只見前面土坡上一片大竹林,地方甚是幽僻,尤璜已然下馬相候。等羅鷺近前下馬,便拉了羅鷺的手,往林中便走。 羅鷺見他不向有人處尋訪打聽,卻來這與芷仙失蹤方向相反的幽僻之處,不解何意。一見他伸手來拉,猛想起連日雖看他行徑有異,還不知道他的深淺,正好試他一試。手接著手,一用力。因自己學的是內家重手法,恐尤璜萬一支持不住,不好意思,只用了三成力。蓄氣以待,相機行事,好使彼此不傷面子。手抓在尤璜手上,人家總沒在意。趕忙又加用八成力量,對方仍是如若無覺。羅鷺不由大吃一驚,暗忖:「申武師常說,自己雖然學藝年淺,因為生具異稟神力,現在已是青出於藍,勝過了他。平時江湖上聞名拜訪的人,在最後一半年中,也頗有幾個成名的英雄,還是自居主人,方讓給來客一個平手,從未敗過。不料今天遇見了勁敵。」少年好勝,立刻起了僥倖之心。 羅鷺裝作往前一移步,就勢微翻手腕,中三指捏定尤璜的脈門,暗運內功,將週身力氣集中在手指上面,猛一較勁。滿以為尤璜決沒準備自己會使絕技,縱不失聲求饒,也使他半身酸麻一陣。誰知力使上去,也沒見尤璜面容有甚變化。自己猛覺拇指和中三指似捏在一件有彈脹力的東西上面,微微震了一震。知道不妙,連忙放手時,一條手臂已是又酸又麻。羅鷺知道這種功夫,便是兩位名武師常說的「勁功」,乃當年武當派鼻祖張三豐的嫡傳心法。非內外兩家功夫俱臻絕頂,不能練成。連兩位武師也只聽說,失傳己久,不想今日遇上。還算存心不狠,給對方留了地步,只使了七八成力量。若將渾身力量用足,回震的力量自必更大,手指不折,多少也得受點內傷。 正在驚慚,說時遲,那時快,二人交手比勁,只是轉瞬間事。尤璜仍和沒事人一般,早反手拉了羅鷺,進入林中,擇了一塊石頭,一同坐下。又一抬手,裝作去彈羅鷺肩上的塵土,往羅鷺右臂膀微微一拂,羅鷺頓覺酸麻若失,只窘得慚愧到無地自容。 默坐了有半盞茶時,羅鷺忽然靈機一動,倏地翻轉身,便要拜下去。未及開口,尤璜比他還快,早一把像提小貓一般,將羅鷺扶起,按坐石上,說道:「羅兄,這是何意?」羅鷺道:「我自幼愛武,訪師交友。從先父母去世,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延聘過多少有名的武師,均無甚過人本領。只申武師一人,內外功俱是上乘,為眾公認,我再三要拜他的門,是他執意不肯,只答應做半師半友。承他不棄,盡心傳授,最近三年工夫,略得了他一點傳授。他卻說我再加精習,雖不算蓋世無敵,也可在江湖上數一數二,我因好交友,平時頗有成名英雄見訪,差不多對申武師均極敬重。來人有時和我動手也未敗過,平素頗為自負,今日一見老師本領,我竟差得不可以道里計,才知平日狂謬,有如井底之蛙。天幸得遇老師,務乞俯念微誠,收歸門下,感恩不盡。」說罷,又要拜了下去,只是身子被尤璜按住,不能轉動。恐他不收,還待哀懇。 尤璜已笑答道:「羅兄,你錯了。你門下多少位武師,雖無甚出奇本領,倒並非江湖誤人騙人的打手。即以申武師而論,因看出你秉賦非常,天生神力,自忖不配,留待有緣。雖為生計,受你供養,卻執意不肯以師位自尊,這正是他老練高明之處。此次我來訪你,原有所為。若見我一點尋常武家本領,便要拜師父從學,豈不辜負了你的美質?天下異人正多。你如打算以土豪終老,就你眼前所學,已足縱橫一鄉,只要眼底漂亮,也輕易無有人來尋你。若是想求深造,出外尋師,似我這一類的人,正不知有多少,你也就不勝其拜了。」 羅鷺聞言,便將以前心事說了又說:「起初只因芷仙是父母聘定,又是童時愛侶,才貌、德行無一不佳,自己又沒三兄四弟,所以才打算完姻、生子之後,再打主意。不想發生這種天外飛來的奇禍,這多日工夫,多半已化為異物,再論娶妻,漫說萬難比上芷仙,縱有合適的,也對不住死者。再費一半年工夫,好歹尋出一個準確下落。萬一生還,自無話說,否則,惟有作棄家入山之想了。 尤璜道:「日前尊夫人失蹤,照當時情形而論,定是妖人攝去無疑。如不在中途遇救,生還一節,總是無望,即使可能,也非左近數百里以內便能尋覓。實不相瞞,我也是書香後裔,只因自幼愛慕武藝和劍仙俠客一流人物,數年前在成都市上遇見終南山伏龍觀的鐵面真人呂磊,將我收歸門下,帶到岷山靈飛寺大師兄何意那裡,學藝三年。真人家法素嚴,初人門的弟子先學會了武功,便須出外濟世行道,等到積有功行,德性堅定,才更換道服,傳授劍術,正式收為弟於。起初只算掛名。 「我生母原是側室,因不容於嫡母,留在重慶鄉下料理田業,我父母卻在我褪褓之中,奉了祖父母,帶了家眷,往山西做官,一去多年,從無音信。後我長大,家中田業已逐漸被族人吞沒淨盡,只剩幾畝薄田,與我生母將就度日。我讀書和出外的川資,全是受一個好友資助。及至我在岷山將武藝學成以後,原打算回家奉母,就便給川東客人保鏢,便中作些義舉,到家不久,我生母便因老病身死。我那好友,又遠遊未歸。人情澆薄,好容易變賣了薄產,辦了喪事,出門給人保了兩次鏢,先還順手,未免自大了些。去年在沙市保一趟貴重藥材,路遇獨霸川東的俠盜李鎮山,同一個會劍術的盜伙將鏢劫了去,幾乎送命。他成心臊我臉皮,將我打敗,挖苦了幾句,只向同行客人要了十兩銀子買路錢,便將藥材發還。我傷好後忙去岷山,尋我師兄何意給我報仇,偏偏師兄雲遊未歸,一則師父行蹤無定,二是我也有許多不是之處,不敢往終南求助。只好等師兄回山,再作計較。由此,我便倒了旗號,川東立不住腳,只得來在成都,設法謀生。 「有一天,在望江樓喫茶,無意中聽一老年茶客說起我多年尋訪沒有信息的先父,我便朝他打聽。才知先父原在山西做州縣,到省不久,便被陝西中丞相調去。全家染疫,病故在米脂縣任上,已將近二十年了。他和先父是先後任,所以知道詳細。我行完了父執之禮,便求他指點了葬處,打算前去運靈歸葬,他雖是個退休官員,並無積蓄,年老家貧,僅足自活,承他指示,已是出於望外,怎能累他?偏我錢又用盡,此去數千里,要運回五六口棺木,沒有多的錢怎成?家師教規,又決不准門下弟子偷盜。久聞你有仗義疏財之名,原想奉求,又因所需太巨,無故受人大德,於心難安,正在委決不定。 「第二日行經碧筠庵外,遇見一個背紅葫蘆的道士。我一見他行動,即知決非常人,便跟了下去,走到江邊無人之處,再三求他留步,上前拜見,說起來歷,他果是家師的好友、峨眉派有名劍仙醉道人。他也主張我來尋你,並說曾在路上見你兩次,頗稱讚你的資質,就嫌你膏梁之氣尚重一點。又說你目前面帶晦色,主家中人口有非常之變。我和他談了一番,承他指教了一番,逕來投你,我總嫌無功不能受祿,因醉仙師說你目前家人有難,我以為你得罪了人,家中要遭盜劫,所以也不同你出門,專心代你留意防守,卻久無動靜,不禁心急。那日問起館童,才知你家中並無親屬,新辦婚事尚未過門,正疑要應在新人身上,當日便出了事。明知為妖物攝走,不易生還。一則我新來不久,人微言輕;二則你和新人親上結親,又是小時愛侶,勸你必然不聽,只得隨眾敷衍。近日我見你對我注意,今日又特地約我出城,知要盤間我的蹤跡,才引你到此說明經過。依我之見,凡事自有天定,不如免抑悲懷,徐圖報仇之計。座上諸人,均不足為你之師,莫要自誤,才是正理。」 羅鷺忙道:「尤兄運靈安葬,自有小弟一力承當。」尤璜聞言,連忙下拜稱謝。羅鷺謙遜了幾句,也不再說別的,便即一同回城。 羅鷺到家,獨自關上門,想了好半天,忽然半夜去叩尤璜的門,決計棄家出遊。先隨著尤璜去運先靈,便中尋訪芷仙下落。等到尤璜先靈歸葬以後,再請尤璜引進到鐵面真人門下。尤璜知道羅鷺資質還要勝過自己,師父見了必然心喜,拼著擔些不是,一口答應,互商了一陣遣散門客之法。羅鷺在暗中命人給兩位武師家中各置了些田產,餘人除了那負氣不辭而別的,也都各有厚贈。因想路上多做義舉,將現銀都暗交尤璜,去往市上換了金條,依著羅鷺,原想將家財散盡再走。尤璜卻主張異日陸續充作善舉,可以取用不盡;當時散盡,白便宜了許多不急的親友,真正窮人卻少實惠。 一切就緒,又尋訪了些日,芷仙仍是音無音信,羅鷺才死了心,將家事囑托友仁和老管家鄭誠。正值兩武師約到後園比武,到時由羅鷺說明實情,申武師見多識廣,在江湖上久聞鐵面真的大名,尤璜是他弟子,哪裡還肯動手。當下羅鷺又將在鄭誠手裡要來的金銀,分贈給兩位武師,以報傳授之德。然後一同跳出後園,彼此都依依不捨地分別上路。 有錢自易辦事,沒有數月工夫,已將尤璜先靈運回重慶鄉下安葬。羅、黃二人先往岷山靈飛觀去尋何意,打聽鐵面真人可在終南。正值何意由終南歸來,見面交給尤璜一封鐵面真人的遺書。尤璜拜觀之後,不禁痛哭起來。 原來鐵面真人所學劍術,乃是旁門。所幸平時教規嚴正,行為光明,各正派中劍仙均極交厚敬服,所以這次劫數到來,承峨眉山飛雷洞的髯仙李元化與陝西大白山積翠崖的萬里飛虹佟元奇竭盡全力相助,煉就嬰兒,才得脫殼飛昇,免去兵解之厄。鐵面真人事前因見尤璜質地甚好,自己成道在即,不願他誤入旁門,所以只教給了一些氣功運行根基和暫時防身武藝,托詞不肯傳授劍術。這兩年考查尤璜的功行,尚無大過。已在飛昇之前,將他師弟兄三人,分別引進到兩位有名劍仙門下。何意和二弟子楊人偉拜的是崑崙派名宿鍾先生,業已由鐵面真人在日作主,行了拜師之禮。尤璜的新師父,便是那陝西大自山積翠崖的萬里飛虹佟元奇。因以前曾收長沙羅九做徒弟,屢犯教規,逐出門牆之後,還是估惡不梭,為非作歹,對收門人有了戒心,雖經真人在日再三求托,尚未應允。真人以為佟元奇是嫌尤璜出身異派,拿不準心志是否堅定,所以不肯收容。飛昇時機緊迫,又不便去尋了尤璜前來面求。只留下一封遺書,吩咐尤璜前往太白山,在天池旁先結一茅棚,每日往積翠崖前虔誠跪求,必有效果,一切均照書行事。 尤璜看畢,悲傷了一陣,暗中尋思:「自身雖然尚無著落,羅鷺棄家相從,受有大恩,也不能只顧自己。何意也說羅鷺心地光明,根基美厚,只須艱苦卓絕,不畏難苦,早晚定有成就。」便把前途委之命數和緣法,決計問明了羅鷺心意,一同前往。尤璜因何意忙著到南川去向鍾先生受業,在岷山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作行計。何意贈了些丹藥,以備緩急。彼此訂了後會,才行分別起身。 到積翠崖一看,那崖在上天池旁一座孤峰上面,拔地千尋,直撐天半,終年雲霧封鎖。峰腰以下略辨山容,卻是上豐下銳,陡峭非凡,四面更無一些途徑,任是猿猱也難攀渡。上半更不知是如何險峻,知難上去。到日,尤璜先同羅鷺捧定真人遺書,望峰跪求了好些時,見雲霧還是不開,只得回到中天池,草草搭了個茅棚住下,每日除了到峰前跪求外,便是互相刻苦用功。那太白山甚是高寒,一交七八月便大雪封山,鳥獸絕跡。二人事先備辦好了充足食糧,山中有的是木柴,倒也不愁什麼。只是連求了兩三個月,絲毫沒有動靜。幾次冒著奇險,想攀到峰頂上去,不是走錯了道,此路不通,便是滑足失手,跌了下來。雖未送命,也好幾次帶傷不輕,但二人絲毫也不灰心,照舊按日往來。 有一天,風雪甚盛,起身略進了點飲食御寒,正要冒著風雪,照著走熟的道路,去往積翠峰上,剛了出門,便見上天池絕頂上走下了一個道人。太白山平時雖有道士羽流來往,那都是山麓寺觀中的尋常道士,二個所居,在山的高處,地勢僻靜,輕易不見人跡,何況又是隆冬封山時候,風雪這麼大,山石都凍成了冰,冰上又加上了新雪,就是二人都有一身絕頂武功,每日走慣的熟路,走起來也得凝神提氣,格外小心,還短不了有墮跌的時候。那道人卻走得那般自然,二人不禁心中一動,羅鷺首先疑是佟真人已鑒察真誠,親自下山援引,正要迎上前去。尤璜已看出道人身後的大紅葫蘆,心中大喜,恐來人升空飛走,忙在雪中跪倒,高喊:「仙師留步,弟子尤璜參拜。」 那道人正從積翠崖下來,見雪景甚好,原想略行幾步,賞玩一番,再御劍飛行回去。起初見下面的二人行走已覺希罕:這般風雪高寒險峻的山路,怎會有常人到此,仔細一看,認出是鐵面真人的門徒尤璜,前行不遠,又聽跪下招呼,便近前喚二人起身說話。尤璜先給羅鷺引見道:「這位仙長便是先師好友、成都碧筠庵的醉仙師。」羅鷺聞言,重又拜倒,自報姓名。 醉道人見羅鷺一身仙骨,秉賦不凡,甚是心喜。等二人說了經過,笑對尤璜道:「令師主意錯了,佟道友不肯收徒,自有他的難處,強他則甚,如今各派正因劫數,收羅美質,傳授衣缽。只要像你二人這般志行堅正,何愁沒有名師接引?我也是往積翠崖去尋佟道友,傳掌教師兄齊真人之命。到了才知他自助令師成道之後,一直並未回山。你二人在用了心血,他目前還未必知道,依我之見,佟道友另有打算,你二人和他無緣。我如今指給你們一條明路。日前我在九峰山,見著嵩山二老中朱道友的同門師弟伏魔真人姜庶,談起各派興衰。姜庶因當年力主朱道友重創青城派,一語失和,師弟兄多年沒通音間。分手以後,姜庶決計要踐昔日之言,在九峰山神音洞努力潛修,枯坐十年忽然靜中參悟,混去以前私見。正要去和朱道友修好,忽接飛劍傳書,朱道友已允他昔日請求。並說以前乃是成心激勵,自從別後,還代他收了好幾個門人。姜庶越發心喜,趕到青城,負荊請罪。一問細情,才知朱道友本來奉有乃師遺命,自己另有仙緣,不願為一派之長。又見他道淺氣盛,故意激他努力。話說起來甚長,日後自知。當時談完之後,曾托我便中代他留意物色門人。青城與峨眉,類乎一家,殊途同歸。你二人如願前去,持我書信,定蒙收錄,不知你二人願否?」 尤璜本想求醉道人轉請佟真人收錄,一聞此言,知師父在日尚且惟命是從,佟真人當日始終就未允收錄,醉道人也說無緣,料知求也無用。有醉道人作主,雖與遺命不符,也可從權行事,料不為罪。連忙同了羅鷺,跪拜稱謝。羅鷺原攜有筆硯,準備閒時消遣。醉道人命取來寫好書信,交與二人,又說來時真人曾說有東海之行,此時未必在山,可到明春開山再去不晚。二人重又跪下領命,醉道人已經破空飛去。 二人跪送之後,每日仍往崖前苦求,冀能見上一面。直到過了年,依舊雲封不開,才望崖跪祝了一番,下山往福建九峰山走去。 到了神音洞,極容易地見了伏魔真人姜庶。因事前已有醉道人先容,又見二人資質根基甚好,當時收錄。先傳了坐功,不久又傳了劍法,二人由此在山中修煉,資質既好,又能勤苦用功,真人甚是心喜。 直到第三年上,醉道人路過九峰山,二人下去拜訪,談起前因,羅鷺才知聘妻裘芷仙那日失蹤,乃是被雲南竹山教門下的妖道豹頭神牛憲攝去。沒有多日,便遇見峨眉三英當中的女劍仙李英瓊路過,將牛憲用紫郢劍殺死,同時李英瓊也被妖法迷倒。幸遇峨眉派中長老乾坤正氣妙一夫人荀蘭因與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先後趕到,救了英瓊。然後同往妖窟,又救出許多被陷的少年男女,芷仙也在其中,妙一夫人見她根基渾厚,心性貞烈,又因她再四誓死苦求收錄,當時賜服靈丹解毒,收歸門下,帶往峨眉凝碧崖大元洞府之內,與小輩同門在一起修煉劍術去了。(事詳拙著《蜀山劍俠傳》)談話中,並說起醉道人那日也在成都,遇見牛憲,知他必在附近害人,待要下手誅擒,已然被他見機躲避。此時忙著一件要事,沒有跟蹤追尋。正在路旁和矮叟朱梅談論遇見妖道經過,只說他害怕逃走,不曾回頭。沒有多時便見一道妖雲遁光從遠處天空飛逝。一則沒料到便是牛憲,又值與五台各異派約期比劍之際,無暇事後聽路人喧嚷,裘家被怪風刮走一個將出嫁的少女,方知十有**是牛憲躲過自己,抽空下手,要追已是不及了。 羅鷺在側侍立,聞言恍然大悟。那日迎接芷仙兄妹途中,聽路旁有兩入說話有異,口音更是耳熟的。原來一個就是醉道人,那另一個口音聽去耳熟的,便是青城山所遇見的怪老頭子、現在的師伯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梅。那日原想回頭,辨認那兩人的面目。不該一時粗心,只顧忙著追趕前面兩個武師,以致失之交臂,芷仙幾乎送了性命。幸而得遇仙緣,芷仙也投身峨眉派門下,總算是因禍得福。想起他哥哥友仁那般友愛,聽了不知若何喜歡,苦於劍術尚未修成,未奉師命,不能下山,趕往青城送上一信,在胸中盤桓些時,也就暫時丟開。芷仙既有了真實下落,又聽師父說,峨眉劍術冠冕群倫,在正邪各派之上。只要有仙緣能列門牆,成就又速又好。將來大家都是劍仙一流,遲早總能相見。要是自己不如一個女子,豈不笑話?便越發加功奮勉起來。 如此又過了一年多。這日,真人將羅鷺喚在面前,說道:「論你資質,原可造就。不過本門傳授須扎根基,由漸而進,不比峨眉派,取捨門人既是十分嚴謹,而入門以後,為應他本派劫運和光大門戶起見,勢須速成,以便早日應敵和積修外功,不惜將他們開山祖師的心法傳授,使其早熟。這種辦法雖有弊端,然而他的門人俱是生有自來,無一凡品,當初既詳加考驗,所以也不會有貽羞門戶之事發生。不過得之大易,終非一般後學所宜。照你這數年苦功和你自己的秉賦,若在峨眉門下,早已飛行絕跡,變化無窮。我卻不肯使你成就這般容易,異日一個心志不定,陷落旁門,為門戶之玷,特意使你循序漸進。且喜如今已有了些根底,再有年餘,便可出而問世。論理還不該是遣你下山的時候。因我日前應了東海三仙之約,須往一行;而青城師伯那裡,又命我派一門下有功行的弟子,前往聽訓,你師兄楊詡、陳大真、呼延顯三人採藥未歸。時日將至,我不能況且青城金鞭崖你師伯門下,除了紀登外,餘下還有幾個同門師兄尚未見過。使你前往見上一面,以備你明年劍術煉成,出山積修外功,相遇時,有個照應。事完之後,就便還可以回家祭祖,與裘家也送一個好音,尤璜功行不亞於你,有他盡可留守。你雖然御劍飛行功尚候差一年,飛行時節隱晦一些,便可免驚俗人耳目。我以前與各派無多仇怨。近年你師伯因異途同源之雅和扶正誅邪之故,將異派中人除去不少。正邪本就難於並立,現時仇恨更深,異派中能人盡多,一旦狹路相逢,你能力有限,能避便避,非至萬不得已,不可動手和多事。」羅鷺跪領訓示,心中自是高興。真人又喚出尤璜,重又分別囑咐了幾句,逕自起身出洞,飛往東海。 羅鷺別了尤璜,逕往青城山進發。到了金鞭崖落下,遇見朱梅的二弟子陶鈞。報了姓名,見禮之後,引去拜見朱梅。才知是雲南竹山教主因朱梅屢次殺害他的門人,結怨太深,自知朱梅有峨眉派相助,抵敵不過,忍氣吞聲,召集門人躲在邊山之中,苦修十七年,煉成了幾件專門污損飛劍和迷人的妖術邪法。派了一個得意門人,名叫萬里飛蝗滕莽的,到青城山金鞭崖挑釁,約朱梅明年冬至到南疆黑穢山桐樹坪去鬥法比劍,決一最後存亡勝負。朱梅素好滑稽玩世,用玄門道法,先將膝莽戲侮了個夠,才答應到日准去赴約。又因來人用言語激刺,說朱梅不敢單率門人前往。就是約了峨眉派,倚仗人多,去了也休想有一個生還。朱梅當時對膝莽說:「嵩山二老,從來誅妖除害,不曾要過幫手。」說完將滕莽轟走。膝莽還在得意,以為矮子受激,自誇海口,不請峨眉派相助,自尋死路。他卻不知朱梅早有計算,明說嵩山二老,便有九華山的追雲叟白谷逸在內,有此一位,何須再約旁人? 朱梅知道竹山教近多年來,用五雲桃花毒瘴煉成的紅桃落魂砂厲害,同去門人一上場,飛劍先要污毀,不得不先事預備。除門下弟子紀登、陶鈞另有準備外,又命九峰山派一得力門人前來,面授機宜。將預先采就五金之精煉成的十二口飛劍取出,傳授了修煉之法,交與羅鷺。吩咐一口與他本人,其餘分授揚詡、陳太真。呼延顯、尤璜如法修煉。但是各門弟子本來煉就的飛劍,也不准荒了功課。煉成以後,先期在青城聚齊,到時一同前往,也教這一干妖邪知道青城派的厲害。羅鷺見那飛劍長只數寸,青光晶瑩,冷氣森森,托在手中輕若無物,知是至寶。連忙跪下拜受,收藏身旁。 朱梅又命將金鞭崖下從東海釣鰲礬移植來的靈草紅白辟邪各采兩株,一同帶回山去,交與師父,連楊、陳、呼延三人奉命採回的靈藥,配那辟邪神丹,以作應敵之用。那紅白辟邪,葉形如劍,異香襲人,平時深藏土內,一年只出十六次,不遇西日酉時,不會出土長葉開箭。一經三人之手,便減靈氣。所以須羅鷺親自去採,回山面交真人祭煉。 恰好第三日正是西日,本月又是西月。朱梅見有兩三日空閒,知羅鷺業已離家五載,命他就這便中回家掃墓,只不許炫露形跡。另囑咐了幾句友仁家中之事,便命起程。 羅鷺領命,先駕劍光回轉成都,到了無人之處落下,回家一看,老家人鄭誠尚還健在。五年光陰,他一個老年得的兒子鄭英,已是二十來歲,很能代替乃父經管主人家業。羅鷺一走,少了一大耗費。加上鄭誠兩父子整理,比羅鷺在家時還要富足幾倍,鄭誠一見主人回來,喜從天降。羅鷺見他忠義,甚為心喜。當時並未深說,先命同去掃墓。見墳地裡也是佳城鬱鬱。松柏森森,益發感激心許。在祖宗父母墓前哭拜了一陣,才回家去。 羅鷺屏退家人,單留鄭誠父子,再三吩咐坐下說話,著實安慰獎謝了一番。又提出二百擔谷的田作為他父子的酬勞。鄭誠方要開口推謝,並問主人年來蹤跡。羅鷺先開口略說大概和芷仙的下落,只隱起已成劍仙之事。並說自己當晚便走,先往青城去見友仁即行回山覆命。鄭誠哪裡肯信,見主人才歸又走,全不以室家為念,只管絮叨,說著說著,竟老淚滂沱起來,反是鄭英,連使眼色勸住。羅鷺也未覺出鄭英用意。羅鷺因芷仙既在峨眉門下,縱然日後得見,至多是一個忘形莫逆之交,未必能圓舊夢。既已出家,要這麼多金錢何用?打算將它散去,但日期太促,又不知如何散法,還是托付友仁代辦為妙。便吩咐鄭誠父子,日後須聽表老爺吩咐,將家業隨時充作善舉。只留下一部分祭田,由他父子代為管理,多餘也歸他父子享受。說完略進了些飲食,天已近夜,便說急於和友仁相見,趁今宵月色,要連夜趕往青城環山堰去。 鄭誠父子以為羅鷺素信友仁,前去必定留住些日,還可徐行設法挽回。再四勸留不往便問用船用馬,好去包雇準備。羅鷺說連年奔走江湖,俱是隻身步行,要甚車馬?鄭誠父子無法,只得親送出城。見主人連行李俱不帶一件,甚是淒然,一直送出城去老遠,還不捨分手,一路勸說,把嘴都說干,累得氣喘吁吁。經羅鷺再三攔阻,才行止步不送。 羅鷺大踏步走了下去,正想擇一僻處飛起,猛覺身後還有人在跟隨。返身追過去一看,正是鄭英,因自幼隨著學武,腳底甚快,所以兩人相去不遠。羅鷺問他何故尾隨。鄭英說奉父命,隨侍主人同去。羅鷺再三說是無須,未後厲聲說:「你父如此年邁,你不護送回家,卻來跟我。我去看朋友,又不是去死,卻怎地這般不放心?」才將鄭英喝退。還恐他再暗中跟隨,將氣一提,施展陸地飛行本領,轉眼跑出去好幾里地。估量追趕不上,四顧無人,才駕起劍光,飛往友仁家。 羅鷺見了友仁夫妻,略談了一些經過。友仁夫妻自是悲喜交加,驚奇不置。因芷仙雖說有了下落,畢竟羅鷺出自傳聞,不曾親見,仍是有點不甚放心。但是仙凡路隔,有甚法想?空嗟歎了一會子。元兒本有夙根,早在旁聽得眉飛色舞,口裡不說,心裡羨慕到了極處,真個是喜而忘倦,一任友仁夫妻再三催促,哪裡再肯去睡。等至伙房端進消夜,用完之後,又談了一會,天已快明。友仁夫妻因羅鷺久別重逢,又說至遲到了中午,便須往金鞭崖去,等候取了仙草回山傳命,無論如何不能停留,只得打多聚一刻是一刻的主意。一面又請羅鷺將來雲中路過,好歹時常下來相聚。羅鷺允了,說是只要可能,必定前來看望。 天明以後,家中用人全數起來。聽說夜裡來是羅姑爺,都進來請安問好,甄氏等眾人出房,便跟出去說了幾句,吩咐在午前提早開飯,多備豐盛酒食。 安排好後,又催元兒去睡道:「你姑父是仙人,騰雲駕霧,少不得還要常來的,你一個小孩子,跟著熬些什麼,還不睡你的去?」元兒聞言,咕嘟著嘴,倚在友仁面前,也不說話,只管低頭尋思。甄氏見他不聽,正要上前拉他,羅鷺忙止住道:「大嫂不必和他用強,待我勸他去睡,我此來只顧說話,還忘給見面禮呢。」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瓶子,倒出了三粒丹藥,將元兒喚至面前,說道:「當姑父的遠來,沒什麼東西給你,這是我師父煉的乾元脫骨丹,雖無脫胎換骨之妙,常人服了,益智增神,明心見性,強筋固髓,百病不侵,可抵練內家武功的數十年苦修之力,我上山時節,師父曾賜我幾粒,已然服了,大見功效。後來我大師兄楊詡,因這藥還有起死回生之效,稟奉師命採來靈藥,煉了一爐,準備下山濟世,積修外功。我無意中要了幾粒,一向也不曾服用,我想塵世之物,你家都有,一則身旁未備,二是無甚意思,這三粒丹藥,大可助你長命百歲,送給你,權當個見面禮兒吧。」 元兒聞言,喜出望外,連忙跪下叩頭,起身接了。才人手,已經聞著一股子清香,細看了看,先跑向友仁身旁,口裡喊道:「這是仙丹,爹爹吃喲。」友仁方要出聲推阻,羅鷺卻在元兒身後比了個手勢。友仁不解是何用意,只得接過嚥了。元兒又取出一粒,去敬甄氏。甄氏因藥系仙授,吃了可以延年,心疼愛子,便推卻道:「你守了一通夜,候著這麼好的東西,你快自己吃了長命百歲吧。不曾見你爹這般饞法,分兒子的東西吃。」 羅鷺道:「神仙最重忠孝。他小小年紀,念不忘親,大嫂休負了他的孝思。這丹藥的確助人祛病延年呢。」甄氏一聽這般好法,更不捨得自己吃了。先讓兒子。後來又說友仁近年看書多了,常患頭痛,要友仁吃。元兒哪裡肯依,說:「娘先吃吧,爹爹有病,這兒還有一粒呢。」說著,便猴上身去,強塞在甄氏口內。果然人口清香,順津而下。 元兒又剩下一粒,去逼友仁吃。羅鷺攔道:「我因見你聽話出神,時露心羨之意,這三粒是靈丹原是準備你父母和你三人的,成心試你一試,果然頗有孝心,這丹無須多服,你父親之病即日除根,你但服無妨。不過你父母俱怕你熬夜,現在想和我長談,還不到時候。你心事我已盡知,等你長大,我自會前來看你。快些乖乖去睡,莫使你父母擔心。你沒聽說,神仙最喜忠孝人麼?」元兒聞言,果然將丹藥嚥了,口裡直喊:「好香!」又向前叩了個頭,並再三囑咐:「姑父走時,爹娘須要叫我來送。」才戀戀不捨地由甄氏帶著走了出去。 元兒走後,羅鷺對友仁道:「我有一句話恐怕大哥大嫂聽了不快,又恐孺子無知聽了生心,話到口邊,不曾說出。如今元兒已睡,趁大嫂也不在此,還是對大哥說了,省得臨時出事傷心。」友仁因羅鷺來時,頭幾句便贊元兒夙根深厚,又想起元兒平日行徑,與別家小孩子不同,早就有點心懸。一聞此言,果然慌了。方要張口,羅鷺忙道:「大哥休急。你怎的這般想不開?一人成道,九祖升天。想小弟縱然苦修百年,限於資稟,至多也不過像古劍俠一流,終久難免兵解,才能成道。我還羨慕元兒的造就比我強得多呢,你怎倒聽了愁煩起來?若說後嗣,大哥膝前至少還有二子,何愁無後?去年年終,師父自這裡路過回山,對眾門人說環山堰下有一個幼童,生具仙根,勝似我等十倍。當時只說是別家之子,前日又聽朱師伯說,才知是你的令郎,不禁心喜。昨晚一見,果然仙根深厚。想是府上累世積德之報。事有前定,豈能勉強?不過此子罡氣大重,煞紋直貫華蓋,一入歧途,便難救藥。那靈丹最能培養性靈,所以才給他服了。不然,我和你還論什麼世俗禮數。給什麼見面禮兒?實不相瞞,連大哥大嫂服那靈丹,也是沾他的光。你我交情縱厚,如無仙緣,也愛莫能助呢。據我看,大哥目前正在旺時,十年之內,還要添丁進口,家業增多。過此由盛轉衰,必有拂意之事。多行善事,或能倖免。所幸僅受虛驚,無傷大體,仍可晚年納福。但只元兒必在此時出走,此行必遇仙緣,異日造就難量,你看我現在尚未成道,已能空中遊行,來去自如,暫時離別,萬勿悲慮。大嫂人甚賢淑,女人家到時自是難過。就是大哥,也是不免愁苦。所以我說在頭裡,以免傷心難過。現在不可對她母子說,無事生事,反為不美。」 友仁聽了,有羅鷺做榜樣,又是日後的事,雖然心驚,素來豁達;又值甄氏進來,不便再說。只是勉仰愁懷,另談別事。 到了午時將近,長年端來午飯。三人吃了。羅鷺又囑咐了一些自己事情,假說要往山中訪友,就此別去。友仁哪裡肯捨,仗著眼了靈丹,絲毫也不覺累,定要走送一程。二人同行,走過長生宮無人之處,羅鷺再三說,遲恐誤事受責,兩下才行作別。友仁眼看羅鷺將手一揚,一道青光,連身破空而上,從日影裡投向山的深處去了。友仁滿腹心事,走了回來,見元兒已然醒轉,因羅鷺走時沒有喊他起送,正氣得要哭呢。友仁夫婦勸哄了好一會才罷。 傍晚,鄭誠父子從成都趕來,原想求友仁勸留羅鷺,不料走得這般快法,也是十分難受。友仁便按照別時之言,交代他父子,打發回去不提。 次年開春,友仁請了一個同族飽學教元兒讀書,竟是穎悟非凡,先時認字,過目不忘;後來讀書,十行並下。不消三四年工夫,便已青出於藍,神童之名,馳傳遠近。可笑他書沒有老師讀得多,卻時常用書理將老師問住,更奇怪的是,從羅鷺走後,一直未來,元兒不但始終未提,連以往那些好道行徑全收拾起。友仁見他安心讀書,甚是心喜,漸把前事忘卻。 一晃七八年光陰過去,甄氏又連舉兩男:一名裘信;一名裘隱。友仁除了日常行善事而外,有愛妻偕老,課子力田,又加年豐歲足,內助賢能,宅近名山,登臨又便,自是美滿。誰知日中則昃,月滿則虧。 這年元兒已一十四歲,友仁因守祖父之訓,不要兒子去求功名,見他書已讀通,也無甚出奇名師可教,便也不再延師,由他隨著自己,早晚讀書寫字,或帶著出外玩耍遊行。元兒原是好動不好靜,而動時又和別人異樣的。起初安心讀書娛親,原另存有一番心意。散館以後,不時隨著大人到處跑跑,便又按捺不住起來。恰巧長生宮又來了兩個羽士,俱善圍棋,與友仁甚是投機,時常也帶了元兒前往走動。下棋時節,便由隨去的長年和宮中小道士,帶了元兒在附近山中遊玩。起初倒沒甚事。 元兒原是生具異稟,服了靈丹以後,越發身輕體健,力大無窮,雖然年紀幼小,卻是心雄萬夫。自從五歲那年,親眼看見他姑父羅鷺駕著劍光,從天空飛墜,又聽了那許多奇異的仙跡,心裡羨慕得了不得。再被羅鷺暗點了幾句,心想:「此時年紀大小,如求姑父攜帶,父母必不允准。好在姑父他說還要再來。莫如從明年開蒙起好好讀書,引得父母喜歡。等姑父來家,再請他給父母去說情,好歹也和姑父一般,能在雲中來往,才稱心意。」誰知等了將近七八年,書倒讀了個通,羅鷺始終未回,不由盼得著起急來。正在失望煩悶之間,那一日友仁夫妻無聊中重提起當年羅鷺在青城山中遇見那怪老頭之事:友仁怎樣失之交臂,並未看出那是仙人,後來聽說,才得知道,自知無緣。雖不定想成仙,很想拜識拜識。幾次跑到羅鷺所說的金鞭崖去,只是荒山深處,漫說洞府寺觀,靈跡仙草,連個人的影兒都沒有。只看見一些兔、灌之類,見人亂逃,才失望回來。 元兒想起幼時所聞之言,暗罵自己:「真蠢。當年姑父所遇第一個仙人明明近在山中,父親遇不上乃是無緣。姑父來時,曾誇獎過我,說是他師父說的,只要誠誠心心去求,定能遇上。姑父不來,難道我呆等一輩子?」想到這裡,不禁高興起來,只苦幹自己雖能爬山,除非父親同去,出入皆有家人兩三個陪伴,縱然仙人肯見,也見不了。說明了自去,父母決然不肯放心。重又為難起來。偏幸友仁見兒子書已念通,守著先人遺訓,不令他求取功名,剩下二子年紀還小,便暫時辭了老師,由他隨意自讀。因為鍾愛過甚,連出門遊玩也都帶在一起。這一來,總算略為稱了元兒的意。也不把心事說出口來,日常只磨著友仁去山中散游。又故意做些覽勝登臨的詩句,使友仁見了喜歡,好時常帶他同去。 元兒每次到了長生宮,總趁友仁下棋時節,請准友仁,命宮中小道士引他到附近去玩。他原安有深心:一面逐處留心;一面不時還向同去的小道士們打聽,可曾有何人見過那樣一個窮老頭兒、一個問不出就裡,第二回又換一個。後來覺出小道士無甚知識,便對友仁說:「近山玩膩了,想走遠一點,要請大一點的道爺帶了同去。」友仁既是長年施主,道士們又都喜元兒聰明伶俐,先時個個願討友仁好,陪他去玩。友仁有時也高起興來,自己帶了同去。有友仁同往還好,如同去的是宮中道士,他總想著仙人不願見無緣的人,叫人陪往,原是借此遮蓋,使父母放心,才一出門不遠,便施展他天生的本能,攀蘿們葛,捷比猿猴,躥高縱矮,健步如飛,一轉眼便跑沒了影兒。那些小道士也都頑皮,雖跟不上,還不心慌,那年長一點的,怕他在前跑迷了路,找不著人;更怕失足跌傷,嚇得在後面亂喊亂叫。他恐斷了路頭,也就聞聲趕回,直拿好言央告,回頭休對人說。日子一長,有那覺得干係太重的,不是不再同去,便向友仁面前提醒。友仁因他素常同自己一路總是斯斯文文的,說了他兩回,也就罷了。過有半年多,元兒滿懷熱望,通沒一絲影子。但他一毫也不灰心,仍是得便照!日行事。 這時已是次年春暮,元兒已有一十五歲,恰好月底便是友仁父母百年冥壽,設四十九夭道場,僧道兩班晝夜誦經超度。青城山是道教發祥之所,山中宮觀大半羽流。和尚甚少,只有兩三處僧寺,地方也小。友仁夫妻在事前一商議,因為和長生宮道士有多年的交情,又離家近,便決計借他的地方做法事。除本宮道士外,連縣城內外各有名的僧道,差不多全請了來。日子一到,裘家同族連同遠近親友,都先後得信趕來,送禮致祭,友仁夫妻自是竭誠款待,另請了幾個近親至戚,幫同料理。定了數十乘山轎,準備接送。又收拾出許多屋子,款待那遠來親友。甄氏帶兩個幼於和一些女眷,日裡去長生宮跪拜焚香,晚來仍回家住。友仁父子便長住在長生宮內。由三月初頭上開始,正日子在第四七的第四天。三七剛做完,便忙起來。直忙過了四七,客才散去。同縣同村的戚友,也都各自辭歸,等未天來拜圓滿。除友仁父子夫妻外,只剩兩位管賬的戚友和甄氏一個娘家侄子叫做甄濟的,友仁夫妻方覺輕鬆了一些。 雖然這次舉動是一個從俗的禮節,也含有人子追遠之心。起初幾日,元兒見父母鎮日愀然,孝思甚隆,不由激動天性,每日跟著大人跪送賓客,只有內心哀戚,並無他念。及至正日一過,友仁要在靜室中獨跪奉經;甄氏一身兼顧兩地,忙得不可開交。只閒了元兒一人,除早晚跪拜外,都無甚事。偏那甄濟一向隨宦在外,人才十**歲,初回不久,原想等佛事完逛山的。元兒因他會武,見的事多,獨和他說得來。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二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1 本章字數:19856 這日因看父親上供時跪哭,心裡發酸。吃齋時節,甄濟無心中說了來意,一句話將元兒提醒。晴想:「如今家人都忙,趁此時抽空出尋仙人,學那飛行本領。」當下便以識途老馬自命,鼓動甄濟去和甄氏說了。甄氏一則內侄初來,怕委屈了他;二則見愛子連日都帶愁苦之容,怕悶壞了他:立時答應。因甄濟帶有一個家人,便不再派人跟隨,只囑咐不要去遠,早去早回,元兒口裡答應,行至半路,說遊山帶僕,有傷雅道。甄濟原非紈褲一流,聞言便命家人在半路相候,自己同了元兒前進。 元兒仗著甄濟不識路,成心按照平日打聽得來的路徑,往金鞭崖走去。甄濟見元兒在前領路,上下如飛,峻崖峭扳,一躍便過,好生驚異以為他也習過武,故意賣弄。便不肯示弱,也將本領施展出來,緊緊跟隨。元兒仍恐仙人不肯見他,總是推托路記不真,前行查看,先跑出去二三十步,看不出前面有何異狀,才回身招呼。從來遊山,哪有這日任性,心中好不痛快。仗著都是快腿,從早飯後出門,由辰刻到未初,不覺到了眾人所說的金鞭崖上。細一考察,與友仁所說的林木位置,一些不差,只是仙人卻無影子。以為仙人洞府,必在僻靜之處,仍在東尋西找。 甄濟見一路上美景甚多,元兒都不流連,只說還有更好的所在。誰知累了一身大汗,卻跑到這兒一個略生雜樹、形勢險惡的峭崖上來,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後來見他神志專一,不住東張西望,若有期待,看他必有所為,再三盤問。元兒被逼無法,只得略為說了實話。甄濟笑道:「表弟,你真是在叫神童了。你想這裡雖然崖險壁峻,卻是景物枯燥,好的林泉都無一處,下面澗溝中儘是些泥漿積潦,污濁不堪,哪一點像仙靈窟宅?羅表舅所說的金鞭崖,不是哄你,必是另有地方,我也隨著家父遍歷雲貴,走過不少山路,又聽教師們說起,漫說仙人,就連高人隱士所居之處,大半也水木清華,巖壑幽美。似這種連我們也不肯流連的地方,仙人怎肯在此居住?若說這裡形勢險惡,地界僻遠,是個毒蟲猛獸潛伏之地,倒還像些。」 元兒聞言,不禁恍然若失。可是仍未十分死心,以為彼時年方幼小,又未明說出心事來,羅鷺何必說那假話?及至全崖都差不多找遍,並無大的洞穴。又經甄濟再三勸解,才行快快回走。因為來時專注崖上,來路一面崖下尚未尋找,回時暗中留神。 甄濟正邊說邊走之間,忽聽元兒失聲叫道:「洞在這裡了!」回來一看,原來半崖籐樹交蔽中,有一塊丈許高的大石,形態甚奇,孤倚壁間。壁上苔繡中,竟隱隱看出有「金鞭崖」三個大字。再看元兒,已從那塊石根際一個兩三尺大小的石孔中鑽了進去。探頭一看,裡面黑洞洞的,猛聞一股子奇腥刺鼻。心中一驚,連忙一把拉住元兒,喊聲:「表弟還不出來,要尋死麼?」同時元兒也聞見腥味刺鼻難耐,鑽了出來。 甄濟道:「你怎麼胡鑽亂鑽?這裡頭要是什麼毒蛇的洞,哪還有你的命在?你沒聞見腥氣麼?」元兒道:「你不知道,我最能黑地裡看東西。適才我往石孔裡一看,那洞竟深大得緊,後來還想再進一步,被你一喊,我也聞到腥氣,人受不住,才作罷。退出來時,無意中一推這塊石頭,竟是活的,稍用點力,便可推倒。我怕壓了你,沒有推。」言還未完,甄濟便說:「這裡不是好地方,手邊又沒拿著兵器,快走的好。」元兒執意不肯,定要看看洞的真形,方才死心。 正爭執間,元兒倏地一低頭,又往石孔裡鑽去。甄濟一把未抓住,連忙趕過,伸手往孔中去扯時,猛聽元兒高喝道:「表哥快躲開,這石頭要倒下了。」那塊怪石雖然附在崖旁,並未生根。要估石重,少說也有千斤,先還不信元兒有那麼大力量。就在這一轉念間,忽聽頭上籐斷,嚓嚓作響,那石上半截已經搖動。知道不好,連忙縱過一旁,抓緊壁上籐根。身才立定,那塊大石已經離壁飛起,直往下面澗溝中滾了下去。接著便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眼前砂石塵土飛揚,殘枝斷干滿空飛舞,山谷回音震耳欲聾,半晌方絕。元兒早從石後跳了出來。甄濟見元兒雖然淘氣,竟有這等神力,不由又驚又愛。連忙拉著手,一同往洞中看時,天光只照進得數丈。元兒目力最好,也看不見底。拾了一塊石頭,丟將過去一探,石到盡頭壁上撞了一下,一會又聽撲通一聲,彷彿落在水裡的聲音。 元兒還想冒險鑽進探看,當不住那股奇腥夾著生土氣,刺腦欲暈;甄濟又說內中定有毒蛇大蟒潛伏:才行作罷。走在路上,還不住的心頭作惡欲嘔。這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甄濟重又追問前情,元兒不便再為隱瞞,便將細情說了。 二人且談且走,忽見前面一高峰阻路。記得來時,途徑不曾有此。定睛一辨日影,才知說話疏忽走岔了道,多繞了好多里地。因見那峰拔地孤立,直矗天半,四外大小峰巒都似朝它拱揖,極具形勝。耳旁又聽松風泉瀑之聲聒耳,估量上面景致一定不差。拼著時光還早,足可趕得回去,兩人都是童心正盛,便不願繞回原路,索性登峰一望,再行披蓁歷莽,覓路回去。那峰深藏山腹,有山擋住,外面的人看不見,從來人跡罕到,連個樵徑都無。仗著體健身輕,攀援到了峰頂一看,上面只有不足十畝方圓地面,滿是奇石怪松。因在山頂,松都不高,株株盤纖磅礡,曲屈輪園,蒼鱗鐵皮,虯枝龍干,夭矯攫拏,似欲臨風飛去。再往峰下低頭一看,三面俱是崇岡拱衛。另一面半山懸著匹練般一道瀑布,宛如玉龍飛墜,下臨無地。松濤泉響。交相應和,再迎著劈面天風一吹,頓覺宇宙皆寬,心神俱爽,把適才煩悶一齊打消。二人擇地坐下,領略佳景,互相讚不絕口。 盤桓了一陣,商議明日還須再來,才作歸計。往去路一看,到處都是峭巖絕阪,似無途徑。二人也未放在心上,仍舊攀援下去。山中生路,甚是難走。各自奮力趕行。連越過了幾處深谷崖壑,一路亂竄,始終沒有歸入正路,彷彿越走越遠似的。甄濟道:「看今日神氣,我們要留在山裡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下峰時節,繞回原路走呢。」元兒道:「我們只記准來時方向,一直前進,莫非還走不出山去,怕它怎的?」 正說之間,又上了一一個峰頭,白日忽被雲遮。二人都覺有些口渴,附近又不見溪泉。正待舉步下峰尋覓,忽見前面樹林中飄起一縷炊煙。元兒喜道:「我們快到家了。你看那不是近山腳人家在煮飯麼?只要找到那裡,便可照正路走了。」甄濟也甚高興,各自放開腳程,往前奔去。 誰知高處望前,似近卻遠。又翻越了好些岡嶺,才見前面現出一片石山坪,其平若砥。一面倚著高山大壑。盡頭處滿是桂李花林,殘英未卸,紅白相間,趁著斜陽,猶自嬌艷。峰頭所見炊煙,便自林中飄出。坪旁還橫著一條小溪,溪底盡石,水流潺潺,白石粼粼,一清到底。二人正在煩渴,奔到溪邊,用手捧起,連飲好幾口。覺著舒服清爽,才一起走向林中覓路。 入林一看,裡面涼陰陰的。一所石土相間砌成的房子端端正正,安置在林中一片平地上面,屋前圍著一列短短的籬笆。四圍除了原有桃李樹之外,屋後還種著數百竿修竹。雖是山中土房,卻是紙窗茅棚,別有幽意,青林白石,不染纖塵。只是除了這一所孤零零房予以外,休說左鄰右舍,靜得通沒有一點聲息。再看那炊煙來處,並非人家煮飯。原來竹籬之內,是一個寬約畝許的庭院。一邊畦裡種著些野花,一邊畦裡種著些春韭。隙地上有一個黃泥爐子,上面安著一把瓦壺。爐中燒的也不知是什麼樹枝,那青煙兀自飛揚半天。壺中不知煮的什麼,壺嘴上突突直冒白氣,屋中的人,卻不見出來。 二人急於問路,在前喚了兩聲,不見答應。見那籬笆高低齊胸,探頭往裡一望,恰好紙窗半開,斜陽的光,從林隙照向窗內。花影迷離中,元兒眼尖,早見屋裡頭榻上坐著一人。便對甄濟道:「你看這人好沒道理,我們這般喊,通沒理一聲。我們索性進去問來。」說著,拉了甄濟,便從籬笆門內走進。 剛剛走到窗下,便聽一個極細微的聲音說道:「二位說話,我已聽見。無奈身患大病,聲音不濟,有什麼事,請二位進來少坐一坐,等我二個兒子回來再說吧。」甄濟聽那人口音,像個老婦人,不願進去。便道:「老婆婆,我們是遊山走迷了路的,別的不便打攪,只借問一聲,哪條路可往長生宮去?」那老婆聞言,似是吃驚道:「二位若是想往長生宮,今日恐怕足力多快,也出不去了。」甄濟便說:「來時原是知道迷路,按著日影走的。這裡既有人家,想必是個通路,怎會出不去?」元兒又將從金鞭崖歸途所經之路說了。 那老婆於道:「二位好造化。那峰叫做萬松尖,由那裡往金鞭崖一帶,聽我大兒子打獵回來說,新近出了許多毒蛇怪蟒,二位並未遇上,總算便宜。你們按著日影走路,要是走熟,原可出去,生人卻非迷路不可。路上那些岡巒,叫作螺獅環,走好了,走到我這裡來;不然,錯走七十三番,再走十天也休想走出山去。因為這山周回千里,二位所走之路,看是尋常,卻最曲折難行,又在山的側背面,遊山的人從不到此。山上雲多,日光常被雲遮,更易迷路。二位想是練過武功,不朝容易路走,誤打誤撞,來到此地。今日天色已晚,還隔著許多峰巒,多是懸崖峭壁,比來路還險十倍,怕沒有百十多里的大彎轉,才走向來時山路。二位路徑又生,縱有本領,也難渡的了。不如少時進了飲食,權留舍間,與小兒們同榻,明天起來回去吧。」 二人猛想起來時果覺日影的方向稍差,因為別的無路,還特意照直前進,翻越許多危巖幽谷,不想毫釐之差,竟鑄大錯。料知一夜不歸,家中必定著急。就冒險前進,又恐路越走越錯,更無辦法。再加走了大半天,腹中飢餓起來,只得謝了,就在窗前站立,等這家兒子回來,再作計較。 元兒閒著無事,見庭院中瓦壺大開,便問煮的是什麼東西,可要代她端進。那老婆子以為二人行乏口渴,想要喝水,便道:「二位口渴,屋裡有泡好的山茶。壺中煮的是藥草,適才二小兒還在此地添火,又不知跑向何方去了。有客來,都無人接待,少時還須說他呢。」甄濟接口道:「老人家不用擔心,我們來時原也口渴,適才在林外溪澗中見泉水甚好,已然喝夠了。」那老婆子聞言,驚問道:「二位喝了那溪中的水麼?」二人同聲應了。那老婆子便催二人進屋說話。甄濟一想:「看神氣,左右得擾人家,也該進去見個禮兒。」便拉了元兒進去。 那老婆子不俟二人說話,便說自己因病不能下床,請元兒代將屋角松燎點起。元兒照她所說,點好了火把。火光影裡照見床上面坐的那老婆子,雖生得白髮飄蕭,卻是面容紅潤,不像老年。倚著牆兒坐在被中,神態甚是安祥,又加適才問答談吐文雅,不似尋常山民,不由起了敬意。剛要舉手為禮,那老婆子早對二人注視了幾眼,口裡連聲道奇。二人便問何故。那老婆子道:「這裡叫做百丈坪,前面桃溪上流頭有一毒泉,人服了心中頓發煩渴,不出二日必死。二位來此已有片刻,通沒一絲跡象,所以奇怪。」甄濟聞言,便驚慌起來,忙問:「老人家既知那水有毒,想必有甚法兒解救?」老婆子道:「二位不要害怕。那水雖是人口甘涼,毒性甚烈,發作起來也快。人誤服下去,決挨不到此刻,便要腹痛倒地。二位還是好端端的,而臉上神采甚好,哪有中毒樣子?想必二位得了神祐;再不,那水變了也說不定,要說解救,卻難得很。萬一少時發作,只好等小兒們回來,再作打算了。」 二人聞言,將信將疑,也不知道真假。一陣談說,覺那老婆子不但容度大方,談吐尤其文雅。再一盤問她的姓名家世,只說姓方,四五年前因丈夫被仇家所害,自知力不能敵,攜了兩個兒子,避居這山內無人之處,辟了二三十畝山田,以耕田打獵度日。別的卻甚含糊,不肯吐實。甄濟知她家定有來歷,既不肯說,諒有隱情。見元兒聽她丈夫被仇家所害,義形於色,只顧不住口地盤問,還說要代她家報仇,滿臉稚氣,甚是好笑,便悄悄拉了他一把。恰被那老婆子看見,說道:「只顧說話,我還忘了問二位客人貴姓呢。」二人便接口答了。老婆子道:「二位原來不是一家,我心裡原說,都是一樣英雄氣概,裘官人骨格氣字又自不同呢。」 正說之間,忽聽屋外有人說道:「媽,你在屋和誰說話?是表姊他們來了麼?」同時便聽屋外有人拖著東西在地上走的聲音。老婆子答道:「你表姊暫時哪裡會來?是兩位迷了路的小客人在此。快去換衣服:進來相見吧。」接著又問:「你兄弟呢?怎麼半日不見家來?看藥該添火了吧?」外面那人答道:「二弟因聽媽說想吃肥頭魚,乘媽睡著,到隔山海裡去捉,在路上碰見我,同回來的。我田里忙完了,也去打了兩隻斑鳩和三隻野兔兒。既有外客,少時熏來陪媽下酒。」 正說之間,葦簾一啟,早蹦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偏巧元兒童心,一聽屋外的人是打獵回來,忙著出去觀看,走到簾前,剛一邁步,兩人腳底都輕,事先沒有聽見聲音,進出的勢子都猛,不由撞了一個滿懷,元兒神力,把那小孩倒撞出去有三四步遠;元兒胸前肋骨吃那小孩撞了一下,也覺生疼。那小孩立定身軀,朝元兒定睛一望,鼻子就唏了一聲。老婆子已在床上看見,忙喝:「三毛不得無禮!」那小孩應了一聲,走進前來,口裡直問:「媽此刻好了麼?仙藥一吃,過幾日就起床的。我先去給媽弄魚去,看二哥又給我弄糟了。」說著,便往外走,也不答理二人。那老婆子卻微怒道:「這兩位佳客在此,也不見個禮兒。再在山中住幾年,快成野人了。」那小孩就應一聲,朝著二人作了個揖,仍往外走。 元兒適才無心撞了人家,心中過意不去,想對他賠個話兒,已然出房去了。那老婆歎口氣道:「山居野人不曉禮節,好叫外人笑話。」甄濟連說:「哪裡話。」元兒卻覺出那小孩力量不小,又見他神氣很孝,甚是愛惜。他不肯接談,想是惱了自己。經此一來,不便再行出去,只管低頭尋思。 不多一會,屋簾又起,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生得猿臂蜂腰,虎目長眉,丰神挺秀,玉立亭亭。先上前朝他母親問安,再回身朝二人請教見禮。二人才知這少年名叫方端,適才小孩名叫方環,乃是同胞弟兄。方端尚有個兄長方潔,流落江湖,業已十多年不知蹤跡。那方端人既俊爽,情意又甚真摯。雖是初見,十分投契,大有相見恨晚之概。當下三人便訂了交,稱老婆做伯母,重又見禮。老婆子也不推辭,等二人拜罷,使喚方端察看二人可曾中毒。方端聞說飲了溪水,也甚駭異。便道:「那水飲過片刻,眉心可見血經,媽怎不先看?」老婆子道:「我已照過,恐眼力不濟,還不放心,你再照來。」方端舉火細照,也說不曾中毒,只想不出道理來。 老婆子又間備飯不曾。方端道:「媽既肯延客人室,定非庸士,孩兒進門時,便去將飯煮好。因三弟搶著做菜,孩兒把兔、鳩放在架上熏烤,便交給了他,今日有魚,還有出門時煨的雞菜,想必夠了。」老婆子道:「初搬來時,你三弟貪玩,定要帶兩隻雞到山中來養。這幾年工夫,它也給我們添生了不少的雞和蛋,都陸續吃了。算起來,它也給我們出過大力。如今雖然停了生蛋,你兩弟兄要藉口它吃過仙草,吃了補人,殺來我吃,我是不答應的。」方端道:「媽早說過,孩兒那敢,殺的是另一隻。」老婆子道:「我說的是三毛,他有些牛脾氣,你到後屋看看他去,有客在此,看又和上回一樣,弄不好,還怕他心裡難過,勉強著吃。你對他說,一天到晚,盡給我想吃的,不打正經主意,算的是哪一門的孝道?」說時面帶微笑,方端應了。忙和二人告便。 二人知他家中沒有用人,心甚不安,想跟著去幫忙料理,老婆子道:「二位賢侄生長富家,哪幹過這種營生?就連小兒們,也只近幾年來才會胡亂做些,母子三人將就充飢而已。後面不乾淨,還是陪我談天吧。要餓的話,牆洞裡還有熟臘肉和鍋魁,先點點心吧。」二人連說不餓。甄濟情知自己去了,任什不曾做過,無忙可幫。元兒卻很想會那方環的面,又和婆子去說。老婆子笑道:「你三弟牛性忒大,不去也罷,少時自會來的。」元兒不好再說。少時元兒覺著腹脹,便告便出房,走至籬外小解了一回。回房時見堂屋後面火光閃閃,鼻中直聞香味。 走將出去一看,原來這一列房背後還有一片空地,一邊角上有兩間小房。耳聽方氏弟兄正在爭論。方端道:「三弟,你平時逞強,今日也遇見能手。人家輕輕將你一撞便跌回來,差點連屋壁都被你撞倒。看你明天見了表姊,還說嘴不?」方環莽聲莽氣地答道:「那他是乘我沒有防備。明日走時,好歹和他比了才算。你總忘不了你那表姊的仇。你還是哥哥呢,盡幫外人。」方端又道:「不說你太橫些,你沒安心撞人家,難道人家來此作客,會安心撞你?適才媽和我示意,說裘兄弟將來要出人頭地,著我和他二人訂交,甚是看重。人家是客,這須不比表姊,由你氣他,你只要敢和人家動手,我告媽去。」方環方不再言語。 等了頃刻,元兒才放重腳步,走到後房。方端正翻著鐵架上的熏斑鳩,見元兒進來,連忙起身招呼。方環裝作煎魚,頭也不回。元兒知他有氣,因適才已問明年歲,比他大著兩個月,便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適才怪我莽撞,三弟莫怪,我賠個禮兒。」方環只得起身還了個揖,說道:「二哥說你力氣比我大得多呢。」元兒忙道:「哪裡,我自幼被父親關在書房,從未學武,哪有什麼力氣?」方環道:「二哥,你只要不告媽生氣,我便和他試試。」方端道:「你如比不過,又該發狠,不理人家了。」方環道:「輸給我不說,贏得我心服,更是我的哥哥了。」說罷,伸過手來,元兒到底讀書多年,知道客氣,想避已是不及,哪有人家手快,早已摸了個結實。元兒直說:「三弟何必如此計較?自己人爭什麼輸贏?我認輸就是了。」說時因自幼不曾和人動武,方環抓得又緊,小孩總怕吃了虧,掃了面皮,好不著急。無心中用力一掙,隨手一甩,竟將方環一雙比鐵還硬的手甩開。 方端起初因方環力大無窮,竟被元兒撞退,又聽甄濟談話中露出習武之意,以為元兒也受過高明傳授,正想看他是什麼家數,所以事前不加攔阻。及見一交手,元兒便被方環用擒拿手摳住脈門;元兒不但不會招架,腳底雖未看出發浮,卻是滿臉慌張,手忙腳亂,方端才知他是質美未學。恐受傷不好意思,方要喝住方環,忽見元兒隨手一掙一甩,竟將方環的手甩開。低頭一看方環的手,因為雙方力猛,虎口震破,鮮血直流。這種天生神力,休說方環,連方端也驚異起來。元兒自然更加過意不去,連說:「怎好?」一面又湊近前去慰問。 方環這時已是心服,卻不願見這般婆子氣。元兒正去扳他肩膀,被方環將肩一扭,又回時一推,無心中還記著暗運全力,把一個讓勢,變成了霸王扛鼎,暗藏烘雲托月的解數,口中才說了一聲:「哥哥,不要緊的,我服你了。」元兒被他閃跌出去好遠,幾乎跌倒。方氏弟兄俱都呵呵大笑。元兒也自站定回身,方端連道「可惜」。 元兒便問何故。方端道:「我家世代習武,只家母文武雙全,愚兄弟也略識得幾個字兒。小弟兄姊妹中,因三弟從小喜愛泅水,九歲時節,在溪裡被一條兩丈長的烏金鱔王纏住,脫身不得。猛生急智,用嘴咬住鱔王的頸子,在水中掙命,那鱔王通體烏金鱗甲,好不堅強,偏被三弟無心中咬破它的軟處。當時只顧弄死惡鱔逃命,拚命一吸血,又在無心中將那鱔王多年結成的丹黃吸入肚內。後來經人發覺,鱔王已死。他一個小身體,除兩手和頭露在外面,週身俱被惡鱔纏得緊緊。家中人連忙將他打撈上來,已是力盡精疲,奄奄一息。依了家父,當時要將鱔身斬斷,救他出來。偏在這時遇見一位高人走過,說那鱔如此長法,恐怕已有丹黃,常人服了,皮膚必然發脹。此時解開,弄巧就許脹破,流血而死。只可借鱔身的束縛力量,過了三日三夜,再行解救,有藥調治。幸而時當九月,天氣不熱,便由那高人將三弟嘴扳開,塞了幾粒丹藥人口。直到晚間,三弟才醒轉回生。渾身疼脹,直哭喊難受三天三夜,才斬斷鱔身,救出舍弟,又脹痛了好幾天,敷藥調治,才行痊癒。由此力大無窮,誰也比不過他。就在那年冬天,先父便被一個妖道所害。因那妖道會飛劍傷人,他還想斬草除根,連我全家害死。幸得家母機警,母子三人含了大仇奇冤,逃避此山。原想命愚弟兄尋訪名師,學劍報仇。偏巧家母急氣傷心,又在路上連遇大雨山洪,受了寒濕,病臥在床,時發時愈,不能遠離。只好奉母養病,報仇之事俟諸異日。你沒學過武,卻能破去他的解數,豈非天生神力?如遇名師,那還誰是對手?」說罷,弟兄二人,都流下淚來。 元兒聞言,甚是悲憤。正想和他們說這山中現有仙人,告知以前經過,恰值菜熟飯好。元兒在家,平常早晚連點心要吃五頓。這一頓算消夜雖還是早,要作晚餐卻是已過時。本就腹饑,不好出口。甄濟也因元兒出外小解,一去不歸,找到後面。二人搶著端菜端飯,連家中人等惦記均行忘卻。 小弟兄四人,將飯菜捧到房中。方環安排坐凳,方端拿了個山木造成的幾兒放在床前,取碗溫了酒,遞與他母親。方向甄、裘二人斟了酒。二人謝了,捧杯一嘗,那酒是涼的,又甜又香。甄濟忍不住問道:「伯母說全家不履城市已四五年,這動用的家俱連酒食,是怎樣運來的?」方端面帶悲容,答道:「家母因報仇之事要緊,宗嗣也不能斬,早年原有終老此鄉之念。所以先父死後,來時便安排了遠計,一切谷糧、稻種、菜籽、雞雛、杯盤、碗碟和廚下動用的家俱,凡是必需的,無不在事先通盤籌劃。又加還有一家離此不遠的至戚相助,有無可通。除了林外二十多畝山田是愚兄弟二人開墾的,這房子和木器是愚兄弟胡亂砍了樹木同山茅做的而外,餘下全是由山外搬運來的。這酒原是家表姊因家母愛飲,從山外帶來相贈。又經愚兄弟設法,偷來猴兒一些百花酒,摻在裡面,所以覺得香些。如今也存不多了。」 二人聞言一看,果然他弟兄二人面前不放酒杯,知是留以奉母,再斟時便辭謝了。方氏弟兄也不勉強。元兒還想問猴兒酒怎樣偷法,因他弟兄二人都忙著給他母親布菜添酒,孝心甚篤,不便打岔,便住口吃飯。方氏弟兄直將乃母服侍好了,又盛了一碗雞湯,勸乃母喝下,才行坐下,狼吞虎嚥吃起飯來。 吃完收拾出去,又給二人安排臥處,原有一間空屋,床被均有。元兒執意定要與他弟兄同榻,只得依了。他弟兄各有一榻。只須將被子搬來。一切整理好了,又去院中添了些火,才同到老婆子房中陪話。方老婆子道:「你弟兄四人結交甚好。好在都是先朝遺民,沒甚門第之見。只是你二人從小嬌養,一夜不歸,父母必然盼望。我起得晚,無須見我。此去只不要向外人提最關緊要。天一亮,我著你二哥送回去吧。」 二人這半晚樂以忘憂,早忘了思家之念,聞言才得想起。便答道:「小侄理會得。只不過到家不久,就要來給伯母請安的。可惜相隔這麼遠,當日不能回去。真是不便。」方環便問元兒家住何處。元兒答是青城山麓環山堰,如今正在長生宮做佛事。方環拍手笑道:「這就妙了。那環山堰我沒去過,長生宮我卻是輕車熟路,包你個把時辰就到。此後可以常去,真快活死人。」二人聞言大喜。方老婆子道:「三毛,你不知仇人厲害,竟敢往人多處跑嗎?」 方環見母親生氣,只得說道:「孩兒本無心出山,那日在前面山腳一條澗中泅水摸魚,無心發現一個水洞,水面離洞頂才只二尺,外有籐蘿隱蔽,人看不見,水又深,一時好奇,泅了進去。先還不敢深入,後來越泅越遠,泅進有半里多地。忽見一道石坡,水也到那裡為止。洞壁上的石頭還有閃光,依稀可以看出石形路徑。上了石坡,曲曲折折又走有一里多路,便漆黑了,只得回來。第二天,乘哥哥在田里下種子,媽睡晌午,我帶了火石和七八根火把,舉在頭上,踏水進去。到了黑處點起火,越走越深。那路並不難走,時明時暗。明處都是些透明的石鐘乳,如今有些礙頭障腳的都被我剷平了。連去五六次,都害怕遇見怪物回來。未一次帶了刀劍暗器,下了決心走到底。路本不甚難走,又恐媽喚人心急,一出水,便往石坡下跑了下去。約計沒有半個時辰,便到盡頭,又遇見有水阻路。說也奇怪,不但那邊石坡和這邊一樣,及到我由水裡泅將出去,照樣也是在絕澗下面那麼一個洞。爬上崖去一看,不遠山腳底下,便是長生宮的廟宇。只在悶了前去玩玩,走熟了,有時連火把也懶得帶。先時不願見生人。後來見澗中魚肥,常去摸魚。有一次穿魚的索子被水沖走,上岸尋草穿魚,無心中遇見一個小道士。我騙他是近山人家小孩。他說他師父愛吃活魚,時常打發他偷偷摸摸到遠處去買,要我賣他。我正因媽的酒快要吃完,二哥直怪我不該將表姊得罪走了,害得媽快沒酒喝,埋怨得難受。便和他說我媽要吃酒,願隔幾天打了魚和他換酒。一面我卻對二哥說,酒我已藏起好幾瓶,媽吃完了,自會拿出來,暗中卻拿活魚和他換酒。回來時,總怕被人看見,想法兒躲開。那廝也蠢,拿魚至多說話兩句便走。媽不放心,好在如今有這兩位哥哥,沒酒時好和他要的。媽莫生氣,三毛兒不再去了。」 老婆子哼了一聲道:「你殺父之仇未報,為我口腹,使你輕身。倘遇仇人,如何是好?從今只好將酒戒了。」說時眼圈便紅了起來。方氏弟兄聞言,也是傷心落淚。直到方環跪下哭求認罪,甄、裘二人也幫著說情,方老婆子才息怒,吩咐起來,說道:「你休看我今日初遇你兩個哥哥,便露行藏,須知此中實有深意。難怪他兩人說,按著日影走的,怎會路差這麼遠?照此看來,果然尚有捷徑。想是天意,使你弟兄們來往親近。只是他二人不識水性,去時尚可,如來,豈非不便?」 方環道:「三毛已然想過,日前不是哥哥給媽做了一條小船,準備病好之後,坐船在溪裡玩嗎?那船又小又輕,恰好容得兩三人。只要二位哥哥躺在船裡,我在水裡推到旱地,將船拖起,背了同走。休說二天再來,有我去接,就連此番回去,也不會打濕衣服了。」說罷,又覺才說不去,又去有些不對,忙改口道:「二位哥哥來時,我只在那水洞口等候,不出去便了。」元兒便問道:「那你怎知道我來?」方老婆子道:「你們預先約准了一個時期,叫三毛到時去接就是了。」甄、裘二人越發心喜。一屋五人興高采烈地又談了一陣,才行分別就臥。 元兒和方環同臥一榻,哪裡肯睡,一直談到天光見曙,二人索性也不睡了,回望方端與甄濟,先還隨著問答,此時業已睡熟。二人不去驚醒他們,只管說個不休,也不說走。天亮以後,方端在夢中彷彿見方母在隔屋咳嗽,才從床上躍起。方環也聽見隔屋中有了響動。弟兄二人慌不迭地跑出,將院中藥端了過去。 元兒才把甄濟喚醒。甄濟恐姑父母懸念,催著元兒快走。因知方家不曾用有下人,剛要到廚房去取水淨臉,方環已端了一盆涼水和一些鍋魁、臘肉進來。二人洗罷,便要過去向方母辭別,方環道:「家母剛用完藥,不到中午,不能起身。已命小弟速送兩位哥哥回去,留下家兄服侍了。」二人只得罷了。匆匆吃了些鍋魁,飲了些山泉,便托方環致意,與方母請安辭謝。弟兄三人帶了松燎、火石,一同出門。 出了樹林,不走原路,由百丈坪下坡,走不到半里,便見前面是一個高崖,崖前一片棗樹,約有三四百株,棗林一角,隱隱似有一所茅舍。方環指著那茅舍說道:「那棗林深處溪岸上,便是我表姊的家。我還有個表弟,生著一把子蠻力,與我很說得來。也是和他姊姊不大對,又怕又恨。可惜他昨日出山去了,家中只我姑父一人,下次來再見吧。他家比我家還來早好多年。此處山深路險,人跡不到。除我兩家,這多年只昨日遇見你兩個,也真是奇逢了。」 說著說著,不覺走到崖下,路勢也甚險峻。好在二人都是身輕力健,略一攀躍,便從巖隙穿過。耳聞水聲潺潺,一條碧流橫亙路側,綠波粼粼,清澈見底,其深約在丈許。方環便叫二人止步,剛道得一聲:「我給哥哥取小船去。」七八丈高的巖壁,一路攀援縱躍,早和猿猱一般,晃眼工夫爬了上去。二人在下面,見他鑽入一個巖穴裡去。不多一會,現身出來,喊了聲:「二位哥哥接住。」便將一條小舟從穴中拉出,用一根草繩縋了下來。 二人看那舟乃整根山木鑿空所制,大有兩抱,長有丈許,外方內圓,兩頭溜尖。雖然不假漆飾,形式甚是古樸耐用。用手一抬,也有百十來斤輕重,剛要往溪中拉去,眼前人影一晃,手中微微一震,方環已從崖上躍人舟中,真個比燕還輕,一些聲響皆無。二人好生欽佩,誇讚不置。方環道:「二位哥哥莫誇獎,我這算什麼?家母昨晚說,甄大哥還差些,若論天資,三哥生就仙骨,將來怕不是劍仙一流人物?比我表姊還強得多呢。只不過目前未遇名師,無人傳授罷了。」說罷,三人已將小舟反抬人水內。 方環請二人坐定,說聲:「獻醜。」先將上下衣服脫去,放入舟內。推舟離岸,然後將身往水中一順,兩手推著舟的後沿,兩足踹水,亂流而行,其疾若駛。二人見舟中除了坐臥之處,還有兩柄木槳,便要方環上來同劃,無須在水裡費力。方環笑道:「這半里多水路還可,若到水洞,怎麼劃呢?還是這樣走要快得多。」說罷,索性頭往水中鑽去,兩手抓著舟底預置的木樁,推行起來,比前更快。那水底儘是白沙,又是一清到底。二人見方環赤著全身,在水中遊行,真像一條大人魚一般。 方環探頭出水,換氣不過兩三次,已然離水洞不遠。那裡水面更闊,流急波怒,溪聲如雷。兩邊危巖低覆,形勢愈險。方環忽然將舟推向一處巖凹,用舟中的草繩繫在石上。將那些籐蔓拉開,現出水洞。解了草繩,請二人點好火把臥下,推舟進入水洞。初入內時,那洞頂離水面只有二尺,越入內越高,一會又低壓下來,最低之處離舟不過數寸。二人執著火把,將身朝外,以防火煙嗆人。火光中見洞頂、洞壁滿生綠苔,碧鮮鮮又肥又厚。行有半個時辰,洞頂忽高,人可站立,便到了石坡根際。三人將舟拉了上去,抬著行走,約有兩三里路,果然到處都是光閃閃的鐘乳,依稀可辨景物。逐漸由明轉暗,又人水道,二次將舟入水推行。 天地生物,真是奇怪。這條水道,不但經行之路與頭一個水洞相似,竟連沿途景物,路之遠近,也一般無二。二人連聲稱奇,指點談說,不覺行離洞口不遠,方環首先一個猛子穿出洞去,探頭一看,四外無人,才將小舟引出。尋了適當地方繫住,與二人話別,彼此都是依依不捨。 二人本想請方環到長生宮去遊玩一番,方環道:「論理,原該與伯父伯母請安,無奈仇家厲害,怕露形跡,宮中小道士又有幾個認得我的,恐家母知道責怪。等三哥做完佛事回家,我們也多來往過幾次,那時再伺便登門拜望好了。家母病好尚須時日,此船暫時無用,我便將它留在水洞以內,以便迎接兩位哥哥前往。至於時間,我每隔一日的上午辰已之間,必來一次。兩位哥哥能去更好,不能去,不過空跑一次,譬如和小道士換酒,也不妨事。昨晚托買的東西和好酒,請即代我買好,以便明日我來取。自己弟兄,不客套了。」元兒最是難捨,後來實在出於利害,才戀戀而別。方環送二人離舟上岸,守著母訓,自己並不上去,就此分手。二人目送了方環推舟人了水洞,才行覓路往長生宮走去。 二人一夜遊山未歸,友仁早想起當年羅鷺預言,知道急也無用,只派人跟蹤尋找。卻急壞了甄氏一人,因是娘家侄兒帶去,老家人不曾跟隨。喊來埋怨一頓,將家中用人全數打發去往山中尋找。又怪友仁當晚為何不往家中送信;夫妻二人正在著急分說,宮外小道士早看見二人手拉手地走了回來,連忙飛跑入內送信。這一來,簡直如天上掉下個明珠一般。甄氏一面命人將去人追回,一面自己首先趕了出來,一見二人,喜喜歡歡無恙回轉,先把甄濟數說了幾句。又罵元兒不該貪玩,使父母擔憂。這一夜迷路山中,想必吃了許多苦處。只管盤問不休。元兒當著外人不便分說,略為告罪,隨口答了幾句,一同入內見了友仁。 等人靜後,元兒悄悄說了一個大概,只隱起水洞行舟一節,說是山中迷路,多虧一家隱居的逸民留宿慇勤,今日又送了回來。友仁夫妻自是感激。再一聽是先朝逸民之子,與甄濟、元兒訂了金蘭之誼,越發高興。元兒見父母心喜,便說答應人家明日前去答拜受人之惠,還應送些禮物。友仁也想認識這家,只為佛事尚未做完,聽元兒說送禮,忙命人去備辦。元兒說是無須,自己已然間過口氣,知他需用之物,只須交錢,仍由自己與甄濟去備辦。甄氏便給二人取了十兩銀子,吩咐不夠再拿。 二人出來,帶人到了城內,除美酒外,餘下多是方環所說山中缺用之物,用了不過四兩多銀子。甄氏以為荒山窮途,蒙人接引,無殊救命之恩,恨不得禮還要送得重些,又去家中,尋了些布帛糖果,交與二人明日帶去。因為第一天迷路,特派兩個精幹長年跟隨。元兒再三不肯,說:「那家隱居多年,最怕生人走漏風聲。相隔既近,明日他還親自來接,決無一失。」執意不要人跟。甄氏還不放心,又去問過甄濟,竟與元兒所說一般。知他素來老成謹慎,只好作罷。友仁料那家必有隱情,便不再問。甄氏因家中有事,必須回去,再三囑咐,二人如去,當晚必須回轉,以免懸念。元兒口中唯唯,卻想和方氏弟兄多盤桓些時。等晚間甄氏走後,便和友仁說明,去了如果時晚,便住一宵。友仁這才料出不在近處,仔細盤問。元兒仗著父親素日放任,總可商量,只得把細情說了。友仁溺愛元兒,便答應代他二人隱瞞。只吩咐明早前去,至遲後日午前必須回轉,當天能回更好。 正商量得好好的,甄濟忽得家中急報,說乃母有病甚重,催他連夜回家。甄濟大吃一驚,只得別了友仁父子,連夜進城。甄氏也得了信,次日一早趕去看望。 甄濟一走,元兒自是略覺掃興。友仁因他拿許多布帛東西,不帶從人,恐有不便,元兒還是力辭,友仁也強不過他,只得命將所有禮物,裝入一個竹籃之內帶好。到了辰刻,乘宮中和尚道士哮經之際,偷偷捧了竹籃,走向宮外昨日來路的山崖上面。且喜家中長年俱都忙於照料經堂,無人知曉。元兒四顧無人,兩手舉起竹籃,連跑帶縱,下崖到了澗邊,見水流湯湯,人舟未見。正以為來早了些,忽見水洞口壁上籐蔓分處,一舟穿出。舟尾起伏之間,嘩啦一聲,方環從水裡赤條條躍人舟內,持起雙槳,撥水如飛,頃刻到了面前。元兒心中大喜,一面招呼,一面忙把竹籃遞將下去。 方環將元兒接人舟中,說一聲:「三哥,我們到了裡面再談吧。」說罷,站在船頭,將身往水裡一順,早又分波而入。兩手推定舟尾,踏浪穿波,直人水洞。復翻身將洞口籐蔓掩好。元兒將松燎點起,兩手扶舟,探頭水面,與方環兩人一問一答,且行且談,感情越發深厚。不多時到中段旱洞,二人出水,抬舟而行。走完旱洞,再由水路推行,言笑晏晏,哪覺路長。已到水洞出口。方環將舟藏好,搶了竹籃扛在肩上,直奔百丈坪家中走去。 到了方家一看,天才交午,方母服藥安眠,尚未起身。方端正在院中掃地澆花,見方環接得元兒同來,心中甚喜。又見帶了不少東西,打開竹籃一看,除甄氏送的布帛、糖果、熏臘而外,無一不是山中需用之物。便笑對方環道:「你前晚方和二弟三弟訂交,便向人家要這許多東西,真太不客氣了。」方環咕嘟著嘴答道:「我們既是自家弟兄,情同骨肉,分甚彼此?我這裡要用,又無處去買。三哥是便家,要些何妨、你以前怎麼時常向表姊要來著?莫不成她是女的,還比我弟兄們親些?從今後有了三哥,不愁缺東少西,也省得你說我將表姊氣走,鬧得沒法。」 方端聞言,臉上一紅,也不再理方環,只問甄濟為何不來。元兒說了緣故,俱都代他愁煩。因知元兒、甄濟也許要來,弟兄二人從昨晚便煮了些臘野味,又殺了只肥雞熏悶著,準備來了款待。方母未醒,三人也不進屋,就在院中石上坐定,談了一會。 午時過去,方氏弟兄聞得方母咳聲,忙走進去,服侍好了,方環出來招呼元兒進去。元兒拜見之後,方母喚近前去,拉著手說道:「你生長富家,難為你點點年紀,令尊令堂竟放心你一人自來,又送我母子這些禮物。山中無可奉贈,等回時捎些野味回去略表微意,代我母子向令尊令堂道謝吧。」元兒將來時懇求父親不要帶人的話說了,以便晚了自己還可住一宵,明日再走。方母含笑命方端記著,少時飯後,可由方環陪了元兒玩耍,命他往後山打些山雞野味與元兒帶去。元兒知父母都愛吃嫩山雞,如果推辭,下次反不好送他母子東西,連忙稱謝,說自己也願同去打獵。方母道:「那裡山勢險峻,人跡不到,慣出毒蛇猛獸。便是三毛,我也不准他去,你只和兄弟玩吧。這裡你是初來,也還新鮮。想打獵也有,不過沒有肥的山雞罷了。」元兒只得應了。 方端走進後房,端了午飯進來。方母照例飯前須飲二杯。兄弟三人陪著吃飽,方端收拾了出去。略談片刻,方母要倚壁打坐,元兒便隨方環走出,方端早已帶了兵刃暗器出來,招呼方環到時早回,不要走遠,逕往後山獵雉去了。方環也進屋去拿了一柄長劍、一把護手刀、一袋弩箭和一根釣魚的竿子出來,問元兒想怎樣玩。元兒意在打獵。方環便將兵刃分了,領元兒出了樹林,逕往東方懸崖上走去。 走有兩里多路,元兒忍不住問道:「我們都走出來,休說伯母無人服侍,山中想必不少野獸,伯母又在病中,不能下床,你那點子籬笆門,要驚嚇了她老人家怎好?」方環笑道:「你莫小看我母親。這是她老人家中了陰寒,不能下地。就這樣,多厲害的野獸,也不值她老人家一動手呢。還記得初搬來時,有一天哥哥找表姊去了。我看天下雪,去撿乾柴。天也是這般時候,她老人家正在打坐,不知從哪裡來了兩隻老虎。大的一隻,吊睛白額,怕不比老黃牛還大。業已撞破窗戶,到了屋內床前。吃她老人家迎面一掌,活生生將大虎的頭擊碎,死在地上。後面一隻吼了一聲,才得進了窗戶,又吃她老人家端起床前袖箭,將虎眼雙雙打瞎。正巧我聽見虎嘯趕回,將它弄死。虎肉直吃了好多天才完,差點沒將我吃病好幾天。她老人家只是下半身不能轉動,若論本領,我哥哥也只不過學會了一半呢。這一打坐,要到黃昏以前,才能做完功課。我弟兄有時在家,也無事做,如有察覺,自會醒的。」元兒聞言,好不驚羨欽佩。 行行說說,不覺又翻了兩個山坡,轉過幾處叢林密菁。休說豺狼虎豹,連個貓兔之類都未遇上。方環詫異道:「這黃桶樹一帶,虎豹雖不常見,林菁中狼鹿灌兔之類甚多,怎的今日安心打它,倒不出來?」說罷,找了一陣,實是沒有。算計方母雖還不到醒的時候,畢竟家中無人,有些掛念,只得掃興地抄近路回走。 行近百丈坪只有半箭多地,方環忽黨內急,打算擇地大解,請元兒先行一步,自己自會追上。元兒原想在路側等他,方環執意不願,元兒便一人往回路上走了下去。經行之處,恰巧是東西橫亙的嶺脊,山高林密,岔路甚多,生人本易迷路。別時方環忘了說明途徑,元兒獨自一人走上嶺脊。回望方環,已兩手按住肚子,往傍崖林中跑去。再往嶺脊這面一看,百丈坪就在眼前。日光已成斜照,到處雲煙蒼莽,野花怒放,泉響松濤,清脆娛耳。 元兒心裡一開,便學甄濟前日縱躍之法,信步往下面縱去,接連幾次,便到嶺下。穿過一片桃林,又有清溪阻路,水面甚寬。元兒估量縱不過去,便沿著溪邊行走,打算擇地越過。誰知越繞越遠,溪面更寬,對溪形勢也變成一片峭壁,過去也難以攀援。方環又不見追來,恐人歧路,只得再往回走。那溪原有好幾處支流,去時不曾留心,無心中又將回路走錯。見一處溪流甚窄,雖是急流洶湧,相隔不過數尺,好生後悔:適才怎未看見?白走好些路。便退身蓄勢,跑至溪邊,一躍而過。縱往高處一看,腳底一片棗林,正是那日方環所說姑父家中,才知繞行已遠。還算好,認準方向,不愁走迷。猜方環已然到家,恐他懸念,急匆匆縱了下來,放步往棗林之中便跑。 方環姑父的家,原在棗林深處。林中除了棗樹外,還雜生著幾株桃杏棒栗之類的果樹,開花結實,襯著一片棗花,含蕊飄香,間以紅紫,景物甚是清麗。元兒一心只想穿出棗林,過了百丈坪,好回方家,一切俱無心觀賞。正在急行之間,耳旁似聽棗林一角有一種怪聲低嘯,接著便是密林騷動之音。因棗林快要走完,轉過前面高崖,便是百丈坪,心急趕路,也未在意那是什麼怪聲。 就在元兒將出林的當兒,忽然一個東西從頭上打下,元兒忙中沒有留神,正打在肩頭上面,叭的一下,骨碌碌滾落地面。元兒吃驚止步,往上一看,自己是在一株大桃樹下,打自己的是一個碗大桃子,跌在山石上面,業已皮開漿流。以為桃熟自落,無心中打了自己一下。見那樹上的桃子青紅相間,又肥又大,又直跑了一路,口渴思飲,想就便爬上樹去,采十個八個,帶回去與方家母子同吃。剛一停頓,忽聽樹枝微微響了兩下,又從樹抄墜下兩個大肥桃來。元兒手疾眼快,一伸兩手,雙雙接著。一看,那桃紅肥欲綻,清香撲鼻,越發口饞。微擦了擦,順手拿在嘴邊咬了一口,真是漿多汁甜,順著口邊直流甜水,越發不捨。 元兒見那一隻桃上還帶著一點斷枝,附著兩片小青葉,似像人用刀削斷一般,並非果熟自落,心中微詫。待要往樹上爬時,耳旁又聽嗖嗖連聲,桃枝、桃葉及碗大桃實紛紛無故自落。匆促中也未細想墜落原因,只怕跌碎了可惜,揮動兩隻小手,也跟著亂接,接了來,便放在地上。那桃一共落了四五十個,元兒雙手哪裡接得許多。臨完一數,被自己完整接著沒有落地的,先後共只接了二十來個。餘下二三十個,全都跌得稀爛,個個肥大鮮紅。元兒心雖驚異,只是四顧無人,樹上又無甚東西,始終不知那桃是怎麼落下的。心想:「這好比天贈我一般,省我費力,且不管它。…見桃大手小,拿不了許多,便將長衣脫下,將桃兜起。 前走沒有幾步,便聽側面不遠樹頂上有人莽聲莽氣他說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吃了我家的桃,連謝都不道一聲麼?」說話聲中,早有一條黑影從相隔丈許遠近的一株棗樹陰中飛向身旁,把元兒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生得虎頭虎腦,濃眉獅鼻,闊口大耳,短髮披肩,兩隻眼睛又大又黑。赤著上身,露著一身肉,兩臂虯筋顯露。右手拿著一個又似弓又似弩的東西,笑嘻嘻站在當地。 元兒畢竟聰明過人。起初因這小孩突如其來,變出非常,忙放桃包,一面後退,手中腰刀早已躍躍欲試。及至看清來人,猛想起方環所說那家姑表親戚,這裡又並無別的人家,料是方環的表弟。因那小孩奇特,先不明問,笑答道:「這桃是從樹上墜落下來,我見可惜才撿的。縱是你家樹,我又沒動手去採,難道有甚過錯?」那小孩好似被元兒這幾句話間住,略停了停,答道:「樹上落的,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叫它再落一個我看。」一面說,一面手往腰間掛的一個小布囊內摸了摸,並未摸出什麼。話剛說完,也不俟元兒答言,倏地將身往樹上縱去,行動真比猴子還快,似在樹上尋找什麼。眨眼工夫,又跳下來,對元兒道:「你看那桃不落不是?我叫它再落給你看。」說罷,手舉弩弓,將手一抬,耳聽嗖的一聲,樹枝微一閃動,又有一個碗大的桃墜將下來。元兒才知起初桃子是這孩子用弩弓所射,越發驚奇,便對他道:「你不用弩弓打給我看,我還只當桃熟自落呢。既是你打的,我也不要找你便宜,還了你吧。」那小孩聞言,黑臉一紅,微怒道:「我不是那小氣人。別的不說,你既拿著弓刀,必然會些武術,我們兩個人比上一回,贏了我,不但送你桃子,還拜你為師;輸了,也請你吃桃。你看好嗎?」說完,放下弓弩,將身一縱,到了林外,腳分丁字,左手護肋,右臂劍指沖天,擺了一個招式,點首直喊:「快來!」元兒哪會武藝,不禁著忙,可又不願認輸,雖猜出他是方家表親,因方氏弟兄再三囑咐,不願人前頭顯露形跡,不先將人間明,不便說出。想了想,答道:「我比你大兩歲,又拿著刀,你是一雙空手,這事不大公道。你回去拿了兵器來,我們再比吧。」 元兒此言原有兩種用意:那孩子如便是棗林深處那一家,只須把話說明,便可免去相打;如見他所行路徑不對,好在就隔著一個廣坪,離方家不遠,仗著腿快,跑回去約了方環再來,也省吃虧。誰知那小孩卻是粗中有細,說道:「你是不願和我動手,想溜麼?比武難道定要兵器?大家用手不是一樣?」說完,見元兒遲疑,一不耐煩,又縱回來。一伸手,剛要奪去元兒的刀,立逼著動手,忽然失聲叫道:「你這把刀不是方三哥的麼,怎會到你手內?來時又不是那條路。你要是楊老賊家的,今日須不放你過去。」說罷,兩手一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上前之意。 元兒聞言,如釋重負,忙答道:「你是方二哥的表弟麼?我叫裘元,與你方二哥、三哥是八拜之交,異姓兄弟。今日你三哥接我來玩,去那邊打獵,回來我同他分手,走迷了路,繞道棗林,與你相遇。自己人比甚武?我們快同到方家去玩吧。」那小孩將信將疑地答道:「那我怎未聽說過你?去就去,如真是我三哥好友,也就是我的哥哥;如說誑話,莫說他,就我一個,也將你劈了。我替你拿著桃子,這就走。」 元兒正要答言,忽然一陣大風吹來,道旁樹林似潮湧一般,上下左右亂動亂搖,呼呼作響,鼻孔中還聞見一股子膻氣。剛說得一聲:「好大風!」猛聽那小孩道:「裘哥哥留神,這風不似尋常的風,定有老虎跟來。」元兒正在惶顧之間,又聽小孩大喝道:「怪物來了,還不快躲!」言還未了,將身一縱,早往路側高崖縱了上去。 元兒聞言大驚,四外一看,並沒什麼。但心中究竟情虛,一手拾起桃包弓弩,正要跟縱上崖。身剛立起,猛覺眼前兩股紅光一亮,接著便聽一聲初人林時所聞的怪嘯,只是要響亮得多。那桃樹便喀嚓一聲斷了下來。元兒抬頭一看,離身不過兩丈,桃樹棗樹間躥出一隻怪獸,高約五尺,身長足有一丈開外,通身金黃。眼射紅光,有飯碗大小。一張血盆般大嘴,凶牙外露,口角噴煙吐沫。正從林中向自己頭頂撲來,身挨處,合抱一株桃樹,被它憑空折斷。真是奇形怪相,兇惡無與倫比。只嚇得元兒毛髮皆豎,冷汗直流。驚慌忙亂中,哪敢細看怪物形相,一時情急,連忙閃身躲過,同時用手中桃包弓弩迎頭打去。 那個怪物撲了個空,怒發如雷,二次又向元兒撲來,元兒雖有異稟,天生身輕力大,並未學過武藝,全仗靈機應變。身一立定,剛想往百丈坪那邊逃去,怪物已疾如旋風,二次縱來,離地約有兩三丈高。元兒如往前縱,說不定便許落在怪物的兩隻小木桶粗細的鋼爪之下。危急之頃,忽生急智,反迎著怪物縱出去,居然逃了性命。 那怪物二次落空,正要縱起,忽然崖上飛來幾塊大石頭,全打中怪物頭上,蹦起多高。怪物通似沒有察覺,依舊追撲元兒。那崖上發下來的大石頭也打個不休。未後一塊石頭。正打在怪物的一隻紅眼之上,雖未將它打瞎,想是負痛情急,怪嘯一聲,匍匐當地,伸起一隻又大又粗的前爪,去揉那只受傷的眼睛。血盆大嘴腥涎四流,直冒黃煙。把一條七八尺長怪蟒一般的大尾,叭叭把地打得山響。 元兒昏頭轉向,竟然忘了逃走。這時勢子一緩,才得隱身一塊大石後面,偷偷往前一看,方看清怪物側面身形,除長大和初見時一般外,身上的毛竟和金針一般,耀日生光。頭上卻是根毛俱無,長著不少半尺大小的癲包,鼓凸凸一頭皆滿。還有一雙紅睛火眼,也是凸出,直射凶光。最奇怪的是,除前後四條像小樹幹一般的粗腿外,還生著兩排尺許長的密密短爪,不住自由伸縮,看去甚是銳利。這種怪物,漫說《山海經》所不載,平時也未聽人說起。 元兒正在喘息害怕,崖上又飛下一塊石頭,發處正當元兒身後,這一下又將怪物另一隻眼打中。想是這次更重了些,惹得怪物性起,山嗚谷應地怪嘯了一聲。立起身來,昂頭四外一看,不知怎的,竟會發覺元兒存身所在,便又撲來。嚇得元兒心膽皆裂。幸而藏處側面是一個石凹,寬有數尺,長有丈許。這會工夫,元兒已知怪物來勢,哪敢起身縱逃,順著石凹往側縱去,恰好已到百丈坪上,耳聽嚓嚓之聲,藏身處一塊六七尺高厚的山石,已被怪物鋼爪抓裂粉碎,那怪物誤認打它雙目之石是元兒所發,如何肯捨,又是一聲怪嘯,追上坪來。這坪更是一坦平陽,並無藏身之處。 元兒隨著那怪物縱沒兩個照面,猛想起:「自己與方氏弟兄是生死之交,這裡鄰近方家,要是方氏兄弟未歸,病母在床,自己逃入林中,豈非引虎人室?」又一想:「事有命定。這東西也只力大兇猛,縱跳得高,並不似常聞人說的妖怪厲害,想必是山中猛獸。適才自己幾次從它肚腹下穿過,看見小腹上生著一條比身還長的東西,和驢馬的鞭一樣。落地時節,腹旁兩列小腳便齊往當中,將那東西包攏,跳起時才得張開。自己雖手持一把快刀,無奈不會武藝,不敢近身,看適才那麼大石塊打在它眼上,休說打死,瞎都未瞎。萬一刀再砍不進去,豈非白送性命?只它腹下之物軟綿綿的,護持又緊,想必是個致命所在。如此兇猛怪獸,早晚自己力乏,被它咬吃,何如與它拚個死中求活?等它撲來,遇上機會,給它一刀試試。」 元兒主意一定,不由膽力頓壯,雄心陡起。右手緊持刀把,定睛留神,靜等機會,又縱跳有幾個照面。明明好幾次俱可下手,不是下手時矜持誤事,失之交臂,便是遲速不合錯過。眼看日薄崎峪,瞑色將至,那怪物一雙火眼反倒越發明亮,閃閃放光;自己卻累了個汗流泱背,焦急萬分。元兒正在著急,那怪物又在面前不遠縱起。元兒把心一橫,大喝一聲:「死活便是你吧!」將身往怪物近腹衝去。就乘怪物身懸空中,剛要打自己頭上躥過之際,強鎮心神,將身往起一縱,覷準怪物腹下那條累贅長鞭,舉著腰刀揮去。猛聽怪物震天價一聲怒吼,手中腰刀已被怪物鋼爪抓住。心裡一驚,手一鬆,身子往下一墜。知道性命難保,喊一聲:「我命休矣!」墜地時節,耳旁似聽方氏弟兄大喊之聲,人已暈死過去。要知元兒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三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2 本章字數:18781 斬蟆獅初結火仙猿阻山洪再謁銅冠叟 話說元兒在百丈坪乘怪物一個前撲之勢,手舉腰刀,從它腹下縱過,去斬那條長鞭。刀剛揮過,好似不甚吃阻,也不知斬中了沒有。耳旁只聽那怪獸驚天動地般怪吼一聲,同時手中刀已被那怪物腹旁密排的短爪抓住。心中一驚,眼裡一花,昏瞀中恐被怪物落下壓住,拚命仍往怪物尾後躥去。身一著地,便已精疲膽落,暈死過去。 過有一會,耳畔似聞人哭喊之聲,才回醒過來。用目四顧,身子卻臥在方家小榻之上。房中火已掌起,面前站定方端、方環和那拾桃時所見的小孩,還有一個身著葛中野服的長鬚老者,俱在拍手稱慶。就中方環一雙眼睛變得紅腫腫的,好似哭過神氣。回憶前事,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待要起身,兀自覺得週身疼痛。 那方環見他一醒,早又湊近榻前,見他想起,忙攔阻道:「你和那怪獸廝拼,都怪我們來遲了一步,害得你週身力氣用盡,差點把命送掉。如今剛給你灌了姑父的靈藥,須要養息半日。且莫要動,待我給你引見完了,再說適才險狀吧。」說罷,指著旁坐的長鬚老者說道:「這是我姑父銅冠叟,他對人是不說真名姓的。姓我倒曉得,和我表弟一樣。名字卻只我哥哥知道,他也不說。」元兒見老者朝他含笑點頭,連忙也點頭還禮。 方環又指那小孩道:「他叫司明。我弟兄送他一個外號,叫做火眼仙猿。年紀雖小,力氣卻大。又受姑父傳授,打得一手好飛刀弩。他說適才不該用話冒撞了你,又佩服你天生神力大膽,要和你賠個禮兒。請你不要怪他,和他也交個朋友。」說到這裡,正待回身向司明招手,司明也不俟說完,挨了過來,莽聲莽氣他說道:「裘哥哥,適才是我不好。」說罷,便跪了下去。元兒連說:「豈有此理!」想伸手下床去扶,又被方環按住,說道:「表弟從來是這脾氣,他也從來未服過人,你由他吧。」元兒無法,口裡不住道歉。司明拜罷起身,便往元兒身前走來,兩人都伸出手來握住。元兒也請他坐在床邊,要加問答。 那長鬚老者見元兒這時又是這般溫文爾雅,越發心喜。便對司明道:「你哥哥才醒,莫要多煩擾他。他定想知適才斬獸之事,我同三毛都說不清楚,還是端兒從頭說吧。三毛可給你母親報個信,省她不放心。這未劑藥,再停半個時辰吃。你裘哥哥內外無傷,只用力過度,神散身軟,明早就可痊癒。你如不願回去,在此同睡亦可,只莫貪玩不眠。我明早再來,先回去了。」元兒聞言,忙著在榻點頭稱謝。 銅冠叟還未出門,方環被他提醒,想起母親還在惦念,早忙著跑了出去。方端又吩咐將煮就的粥代端進來。方環應了,先往母親房中,因相隔甚近,其母已然略知事情的大概。便吩咐方環,仍去服侍病人吃了東西,等睡時再來。方環領命,到後房將稀飯、鍋魁連菜一齊端進來。除方母一人早經方環服侍,用過飲食外,餘人都擔心元兒,哪有心腸顧吃。元兒一醒,又見熱騰騰的飲食,不由都想起餓來。方氏兄弟和司明見狀,連話也顧不得多講,把一張大竹几移向床前,扶起元兒,一面搶著餵他,一面各人自吃,吃得十分熱鬧,吃完,收拾出去。方氏弟兄又去服侍方母安睡好了,將元兒未劑藥取開水化了,與他服下,房中松燎添旺,這才由方端暢談經過。 原來那獸並非怪物,它名喚蟆獅,專食毒蛇大蟒,口噴毒煙,能生嚼金鐵,渾身上下刀砍不入。只有兩個致命所在:一處是那腹下長鞭;一處是咽喉裡面的小舌。非遇極怒發威,闊口大張之際,不能看見小舌;即使看見,如非慣打暗器,百發百中,而膽子又極大,敢於拚死的人,也難打中。否則平常發威,雖然張口,但是兩排利齒長大周密,任你手段高明,休想打得進它口去。乍看腹下長鞭,傷它似易,偏又有腹側兩排短足利爪保護。非俟它跳起空中,冒著奇險,用刀縱起去削,不能僥倖萬一。這種異獸長大兇猛,而且心性極靈,渾身上下無處不善運用,任何野獸遇上必死,誰有膽量近它? 元兒當時情勢,也經有好幾次危機一發,差點被那怪蟒一般的尾巴掃上,打成肉泥,全仗身小心靈,才得免難。元兒未次決定用刀去削怪物腹下長鞭,因為那東西是軟綿綿的,脆弱已極,腰刀又快,故一揮兩段。怪物一護痛,兩排密爪短足自然伸開,恰巧將元兒手中刀抓住。又是那麼一聲怪吼。元兒驚慌迷亂中,以為遭了怪物毒手,用盡平生之力,躥出去暈倒在地。怪物當時也知道中了暗算,只是收不住勢。正待落下,回身尋仇,正值方氏兄弟趕到。 原來方環解手回來,久候元兒不至,忙和方母說了,受了幾句責怪。「元兒路徑不熟,豈能令他獨行?還不快些去找他回來。」方環聞言,忙從家中跑出尋找。自己平常抄慣近路,百忙中忘了元兒尚是初來,一入歧途,越繞越遠。先由原路迎找前去,直尋到分手的地點,哪有絲毫蹤影。算計元兒不會再走向去路,又跑回來,上了嶺脊。往四外一看,仍是不見。暗忖:「元兒雖力大,卻未練過武藝。這山前又出過虎,莫要被虎吃了?」想到這裡,方環心中一著急,便亂了主意,只管在分手附近的幾條岔道上來回亂縱亂跑。有時也沿溪尋找,只沒料到元兒會越溪走向棗林那面,繞了那麼大一個彎轉。所幸一路之上,並未發現什麼血跡。又以為是迷路走人深壑密林之中,只是路徑大多了,不知從哪路尋找才好,耽誤了好一會。正在著急,二次又走向嶺脊上面,遇見方端提著幾個野雞,口裡唱著山歌走來。連忙迎上前去,告知元兒失蹤之事。 方端先也埋怨他一頓,說道:「你出來已有好一會,別是從旁的路回了家吧?」方環答道:「不會,他如回家,母親必然告訴我出來尋他之事,他在家中決呆不住,縱不來此尋找,也必在林外那一塊高崖上觀望。我幾次留神,山高處回望,百丈坪雖有一半被岩石林木遮住,無論他出進,沒有不見之理。」方端又問:「既是如此,別的岔路你可曾尋過?」方環答道:「都尋過了。」方端冷笑道:「你素來粗心浮氣,只怕還有遺漏。如非有奇特事情發生,他決不會走失。你想前日他和甄大哥初次迷路,尚知辨別日影,尋路出山。這嶺脊離我家雖然還隔著幾里路,但是那百丈坪和那片樹林都遠遠可以望見,怎會迷路?不過天下事也正難說,到底他年輕路生,莫要出了別的差錯?這條原路,如知道走時,早到了家,在這裡找,有什麼用?趁天還未黑,且隨我再另行找一找試試。」 方端說罷,略一端詳形勢,拖了方環,順著溪流走了下去。凡遇一條歧路小徑,便問方環可曾找過,方環俱都點首。未後找到元兒越溪而過的這條路上,一問方環,說是因為路太不對,又有溪隔住,所以沒找。方端道:「我說你粗心不是?有溪阻住,他不會跳過去麼?」說時,走向溪邊,忽然驚叫說。「這不是兩個小鞋印?分明打此縱過,這裡土軟,他跳時不會提氣,用力大重,留下痕跡。天已黃昏,恐母親喚人,你快從這裡跳過去,由棗林繞到百丈坪,我猜他多半遇著姑父,留住問話,耽誤些時。我仍從原路趕回,就便分頭尋找。」說罷,弟兄倆忙即分手。 方端路近,自然先到,將近百丈坪,便聞怪獸嘯聲從百丈坪那面傳來。心裡一驚,腳下加勁,接連幾縱,便到坪上。果見元兒和一隻從未見過的兇猛怪獸拚死相持。一著急,忙放下手中提的野雞,分持兵刃暗器,便要上前。忽聽耳旁一聲:「甥兒且慢。」回頭一看,正是司氏父子,忙問何故。銅冠叟道:「我正睡著覺,忽被怪獸嘯聲驚醒。隔一會兒,明兒跑回,說有你一個朋友,正和一個怪物爭鬥。他連用暗器石頭,都打那怪物要害,卻全無用處,所以催我快來救援,趕到一看,這怪物固是猛惡非凡,那孩子更是天生異稟,根基極厚,據我觀察,決不會命喪怪獸爪下。只是這東西渾身勝過堅鋼,兵刃不入。我一口離朱劍,又被你表姊帶出山去,我們都奈何它不得。那孩子原可仗著身體靈巧,縱跳逃走,他卻只管一味戀戰,手中腰刀始終未釋,定有用意。我見他膽子絕大,而且沉著機智,勝如成人,想必看出那怪物的致命所在,遇機下手。此時我等如若上去,勢必破了他的計策,大家無益有損。不如權且停手,暗作準備。果真危迫,拼我老命不要,這麼好一個孩子,我也要救他出險。適才明兒幾次要上前,俱被我攔住。你只端准你的毒藥連珠弩,聽我吩咐好了。」方端雖知銅冠叟久經大敵,博古通今,本領高強,料事如神,但是眼看元兒連番涉險,也是焦急萬分。又見天色向暮,元兒神態不支,怪獸二目紅光閃閃,凶威愈盛,便力勸銅冠叟早些出馬。 方環也從棗林繞上坪來,一眼看見元兒危急之狀,連活都未顧得說,大喊一聲,往前便縱。銅冠叟一把未拉住,剛道得一聲:「要糟!」正值怪獸未次朝著元兒頭上,向方端、方環、司氏父子這一面撲來。尚未落地,忽然張開大口,一聲怪吼。銅冠叟眼快,早看見元兒從怪獸身下縱過時將手往上微揚,手裡腰刀撩處,六七尺長的一段東西落向地面。銅冠叟心中大喜,忙喊:「快將暗器朝那怪物口中打去。」言還未了,自己手中連珠鏢首先發出。接著方端的藥箭和司明的飛弩,也各像飛蝗驟雨一般,齊向怪物口內打去。只有方環不曾聽見,跑到離怪獸還有兩丈來遠的地方,才見那怪獸已然落地。原來它連中多少致命重傷,早已疼暈,一眼看見對面跑來一個小孩,二次怪嘯一聲,作勢便撲。方環身臨切近,哪知厲害,一橫手中劍,來個白虹射日式,還待朝那怪物迎面刺去。忽然眼前黑影一晃,說道:「三兒不要命麼?」身子立時被人夾住,懸空躍出去有七八丈遠近落下,一看,正是表姑父。 原來銅冠叟見怪獸二次作勢欲起,知道這是拚死奮鬥,厲害非常。見方環正當它的前面,絲毫不知危機就在頃刻,喊聲:「不好!」將足一墊,一個黃鵠摩雲的招式,將身飛落場中。就地下剛夾起方環,那怪獸已然狂吼一聲,離地縱起。銅冠叟見勢不妙,忽生急智,因左手正夾著方環,便將右手長劍趁怪物張口之際,脫手往它咽喉擲去。同時暗運真力,一提勁,右腳橫踹住左腿彎,借勁使勁,往斜刺裡一個風捲殘花招式,橫縱出去。落地一看,那怪獸已然內外傷毒一齊發作,痛暈跌地,不能再起。只在山地上伸開四腳,貼地奮力爬行,只聽山石上一片沙沙之音隨著響動。知它死在頃刻,餘威仍不可侮。恐它萬一緩醒傷人,禁住大家不許上前,且自救人要緊。 方環一落地,首先看到元兒暈死在地。也顧不得再殺怪獸,忙跑上前去,用手一摸,雖然胸際猶溫,鼻息已斷。心中一酸,目中便流下淚來。一路連哭帶喊,人也不叫,抱起他往家中飛跑。方母聞得哭聲,心裡一驚,正待喊問,方環已將元兒抱進屋來,哭著略說經過。方母驚急非凡,忙命掌起松燎,放在床上,仔細撫看。剛說得一聲:「人還有救,還不快去請你姑父!」銅冠叟已同方端、司明走進屋來,笑道:「我還不知兩位賢表侄新交下這麼一個很基絕厚的好友。」說時見方環哭泣,便道:「三毛莫哭,你的朋友如死,我拿老命賠他。此子不但秉賦絕佳,而且極有肝膽,他明可逃到這裡,他卻不走。固然為了除害,一半還是為了怕傷好友病母,真是難得。這床窄小,不便醫治,還是抬到表侄房中去吧。」 銅冠叟說著,早從身上取出兩丸丹藥,撬開元兒牙關,塞了進去,又命方端對了一碗陰陽水灌下。說是此乃驚悸過甚,神力兩衰,有此靈藥,至多兩個時辰,必然回醒。然後將元兒抱往方氏弟兄房中。又命司明跑回家去,取了些草藥,濃濃煎了一碗,準備少時灌服。然後詳說那怪獸的來歷。 銅冠叟走後一會,元兒服藥之後,體力漸復。大家都聚坐床上,暢談一切。直到子夜過去,方端因明早有事,元兒大難之後須要養息,再三催促,才行各自就臥。方端自睡一個小榻。方環與司明推說照料,定要與元兒同榻。三人睡在枕上,仍是喁喁不休,過了些時,也相次睡著。 次早,元兒醒來一看,旭日當窗,銅冠叟正在榻前喚醒司明,方氏弟兄業已起身出去,連忙下地叩謝。司明也已醒轉起來。銅冠叟扶起元兒看了看,又按了按脈,笑道:「你已和好人一樣了。若非秉賦過人,哪有好得這般快法?昨晚我因怪獸蟆獅是個公的,那母的雖然力量身體較為弱小,但沒有腹下那條長鞭,不易傷它要害,恐它尋來報仇害人。又知公蟆雙眼,連那頭上癲包,俱都藏有明珠,昨晚因忙著救護賢侄,以為此地沒有外人,那東西身如堅鋼,刀砍不入,足跡所至,百獸聞風遠避,當時沒顧得取出。清早一看,不但那東西兩隻怪眼被人摘去,連頭皮也被人揭開,將癩包內明珠取走。此事大已蹊蹺,不得不根究蹤跡。後來無心中在棗林內發現那公蟆的足印,便一直尋到近便崖下一個深洞旁邊。那洞外原有一塊大石封閉,好似新近才被人推倒。最奇怪的是還有一隻母蟆,業已被人用劍腰斬,也是將雙眼和明珠一齊取走。我算計那人,即非劍仙一流,所持寶劍也是干將、莫邪一類之寶。其人本領必然勝過我們,除非他自尋上門來,要想尋他,定然難遇,只得走將回來。一問兩個表侄,知道昨晚你們同榻談至深夜,並無動靜。看來這位高人定是無心來此,特意除害,並無敵視之念,才略放心。昨日我見賢侄一點武藝不會,竟有那般天生神力膽智。即以你的相貌骨格而論,也是我輩中人。既是遺民之裔,不圖獵取功名,何不學習一點防身本領?往小裡說,也可免受人欺侮。」 元兒昨夜已從方氏弟兄口中,得知銅冠叟早年威鎮江湖,文武兼全,多才多藝,本就嚮往非凡。一聞此言,看出銅冠叟大有垂青之意,正是求之不得。忙下跪叩請道:「小侄自幼慕道愛武,因為生在書香之家,年紀又小,未得物色名師。即以此次與方二哥們相遇而論,也因與表兄約好,同往金鞭崖尋求仙師,歸途誤走百丈坪,才得訂交的。」底下正要說拜師的話,銅冠叟已將他拉起,驚詫道:「你小小年紀,竟能一日之內往金鞭崖走個來回麼?」 元兒便講出自己小時怎樣遇著姑父羅鷺從天上飛回,說起姑母裘芷仙如何失蹤,如何得遇仙緣。自己一心慕道,想往金鞭崖叩求朱真人收為弟子。用盡心力打聽,好容易知了路徑,才約了甄濟同去,誰知卻是一個枯燥險惡的荒崖。又在附近一帶尋探了許多洞穴,俱都黑暗卑濕,不像仙人洞府。未後在那崖下將一塊大石推倒,發現那裡雖有一個很大的洞,但是又黑又污穢,腥臭異常,聞了幾乎暈倒。因甄濟攔阻,未敢深入,掃興而歸。看來不是姑父羅鷺未說實話,便是自己心意不誠,打算日內還要獨身前往。 銅冠叟聞言,將元兒當日來去路徑和那崖的形勢細問了問,哈哈笑道:「如此說來,那塊大石是你推倒的了。有此神力,真是可喜。惜乎你去的所在,並非金鞭崖,白受了許多辛苦。還算你們運氣好,沒有深入崖洞,驚醒那一對怪獸,送了兩條小命,真是便宜。」元兒忙問就裡。 銅冠叟道:「你說的那崖,名叫近便崖。因為崖那邊當初有一座藥王廟,朝山還願的人很多。如從正路走,要遠三里多路。從崖後走小路近些,才取了這麼個名字。日子一久,有那不知道的人,便訛成金鞭崖了。真的金鞭崖原有,但還遠在深山從無人跡之所,常人無從知道。就到崖前,也無法上去。連我隱居此山近二十年,方在近來到過一次。自知年老力衰,無此仙緣,僅僅在崖下與一好友相見,並未上去。 「你所殺的那怪獸螟獅,乃是洪荒遺種。雖然深山大澤中偶然還有發現,但是其種將滅,輕易無人見過,知道的人也少。這東西兇惡非凡,其壽極長,專以毒蛇大蟒為糧。這青城山盡頭一面,便是雪山。那裡有一深洞,據說可通鄧崍寒荒未辟的窮山惡水之中。這一對蟆獅,定從那一邊竄來,遇見高人,當時想因青城常產毒蛇,一時收撲不盡,欲借它們天賦本能,將蛇吞吃。又恐它們出來害人,才將它們禁閉在石洞之中,外面用一塊大石堵住,只留了一個蟒蛇可以出入的小口。卻被你無心中將它推倒,幾乎鬧了亂子。這東西乃是蟒蛇一類東西極大的剋星,它身上本帶著一種誘蛇的氣味。每當飢餓之時,公蟆便將肚腹朝天,躺臥在地,豎起腹下長鞭,射出許多腥涎,口裡亂叫。那附近蛇蟒聞聲嗅味,全部拚命奔來,紛紛向它那條長鞭纏去。只一挨它肚皮,便被它腹旁兩排短腳上的鋼爪抓住,裂成兩半死去。那母蟆早在旁邊守候,便將死的蟒蛇抓去享用。第二條上來,公蟆又如法炮製。無論多大多厲害的毒蛇大蟒,只一來到,自會乖乖送死,休想逃跑。這東西因為慣吃毒物,天生奇稟,渾身除了兩個致命所在,刀槍不入。那條長鞭放出來的毒涎,更是人一沾上,不送命,也爛透了骨。你一個不知武事的小孩,居然將它弄死,豈非天助? 「你姑父說的那位仙長,乃是當年有名劍仙,嵩山二老之一,名叫矮叟朱梅。已有三四十年,不曾聽江湖上人說他蹤跡。只我一人新近知他在青城山金鞭崖隱居,如今功行已屆圓滿。他門下弟子,名喚紀登,與我有些淵源。年前無心在此山中相遇,談起他師父正助師弟創立青城宗派。既然垂青於你,日後定有仙緣遇八口。 「不過你年尚幼小,父母在堂,即使朱青人現時肯收你為徒,你父母也決不肯捨。你雖有天資,不會武功,那金鞭崖也上不去。我雖年邁,對於內家入門功夫,頗知一二。只因年輕時誤入歧途,自誤良機。目前雖未鍾殘漏盡,至多略享修齡,斷無奢望。這種內家功夫,連我親生之子均未傳授。你如願學,從今日回家時起,先教你一些初步功夫。以後每隔三五日,背人來此一次,住上一天半天,依次傳授。雖不能助你成為劍仙一流人物,也可有益身心,防身禦敵,為未來紮下一些根基。」 說罷,元兒早已喜不自勝,重又跪倒,行了拜師之禮。方氏兄弟和司明俱代元兒高興。當下銅冠叟恐時候久了,元兒父母懸念,便在飯前傳授了元兒一些入門功夫。元兒聰明過人,一學便會。銅冠叟也覺眼力不差,喜形於色。又攜了元兒同往方母房中。方母已得方環報信,知悉收徒之事。便對銅冠叟歎了口氣道:「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兩個表侄和明兒雖非下駟,到底還令人放心不下。青兒稍高他們一籌,將來終無把握。不想無心中得遇此子,前日一見,便知不凡,卻沒料到真個是金精良玉,溫璞流輝。異日之事,說不定便假手於他呢。」銅冠叟點了點頭,神色也甚淒然。 元兒雖不知二人言中深意,已料定於他母於報仇之事有關,貿然插口道:「伯母善保病體,不要憂思。我弟兄數人雖然相見沒有多日,情勝骨肉。異日只要小侄能力所及,百死不辭。」方母強開笑顏道:「多謝賢侄高義,此時還談不到。飯後早些回去,以免父母懸念,下次再來不便。你二哥給令尊令堂打了些野味,山居無物奉贈,聊表寸心。回去休提昨日遇險之事。可惜你殺的那隻怪獸,不但兩眼是個異寶,頭上還藏有許多明珠,好端端被人撿了便宜,不然你帶去孝敬令尊令堂多好。」 方環突然接口道:「適才我拾到五粒珠子,也不知好不好。因為三哥拜師,又到娘房裡來,大家談話,沒顧得說呢。」說罷,取出一個桑皮紙包,包中果有五粒大如龍眼的珠子,看去是銀白色,光頭並不甚亮。銅冠叟連忙接過,走向屋角暗處,看了看,問方環從何處得來。方環道:「我給娘端藥去,耳聽籬笆上似乎響了一下,過去一看,便見地下有這個紙包。拾起來出門四外一找,一個人影子都無,打開一看,裡面是這五粒珠子。以前常見表姊從外面帶回家來的比這個要小得多,卻比它晶瑩好看。原以為是表弟玩的,偷偷一問,他卻說沒有這東西,也未見表姊有過。正想和大家說,便到這屋來了。」銅冠叟聞言,吃驚道:「你們休小看此珠,白日看去,無甚光彩,如到夜裡,功效就大了。適才我往暗處照了一照,雖不敢斷定是昨日怪獸身上之物,也是五粒價值巨萬的奇珍異寶。你們拿到暗處一看,便知分曉。」屋裡這四個小弟兄,俱是年幼喜事,各人拿了一粒,走向屋角黑暗處去看,只見那珠上光華照在黑的地方,竟如電也似亮;越往明處,越無光彩。果然是夜明寶珠,俱都驚喜非凡。 銅冠叟又問了問方環得珠的情形,說道:「此珠定是那挖去公蟆雙眼,又在近便崖斬去母蟆的這位高人所為。想是見我們出死人生,白累了會子,特地送來,贈與裘元的。他暫時既不便說涉險之事,回家時,說不得只好掠人之美,說這裡贈與他父母的了。」元兒忙攔說:「老師,這五粒珠子,如都贈與家父家母,卻不敢收。一則是環弟拾來的,那位高人又未露面,怎能說是贈我一人?二則我弟兄數人要有都有,豈能一人獨得?這事萬萬不能從命。」銅冠叟聞言,沉吟了一下,笑道:「這東西雖然很值錢,於我們避地隱名之人卻無用處。不過此珠果如我之所料,異日奔走江湖,行至深山窮谷之中,不但辟邪,還可照路,大有便利。你既如此義氣,恰巧你們小弟兄也是五人,各可分得一粒。你的大盟兄甄濟,我未見過,不知他的天資如何,料比不上你,也和他們差不多。我這裡留下三粒,分與兩表侄和明兒。一粒與你,回家呈與父母看過,如轉給你,無須固執,做一錦囊,貼肉藏好。甄濟一粒,交你帶去便了。」元兒方才謝了接過。 方母在榻上,正從方端手中取過一粒細玩,聞言,忽然失口說了一個「青」字。銅冠叟搖了搖頭,便即止住。喚過元兒道:「你那甄大哥,那日我曾親見。目前年紀尚幼,異日成就和心地,俱不如你。這種奇珍異寶,須有福德方能長享。你年紀不大,已然讀書明理。你二人既常在一處,須隨時規過勸善,免他將來走錯了路,也不在你們弟兄一場。」元兒連聲遵命。 各人得了一粒,俱都喜不釋手,惟獨元兒卻恐忘了傳授,將兩粒珠子藏人懷內,便向銅冠叟一再請問。方母見了,越發讚歎不止。銅冠叟道:「虎父無犬子。你既如此至誠向上,索性多成全你。此番回去,可相機暗稟令尊,請他背人來此一見,我當對他切實勸導。如能常和我在一處,按期歸省,以你天資,成就更速,並且還免去你父母許多顧忌和懸念。只來時行蹤,務要嚴密罷了。」元兒聞言大喜。方環、司明,因知照此辦法,日後便可和元兒常聚,喜得連嘴都閉不攏來。方環又對元兒道:「你真造化,我活這麼大,也未聽見姑父收過徒弟,這真是開天闢地第一遭呢。你只要把他老人家一身本領學會,就不當劍仙,也差不多了。那些好處,等你下次來了,我再和你慢慢他說。」 大家談笑正歡,方母道:「你們還不去端飯,回家晚了,招呼下次老伯母不准來呢。」方氏弟兄連忙應聲出去準備酒飯。元兒仍向銅冠叟殷殷請教。 不多一會,方端進來。司明幫著將桌椅搬到方母榻前。接著方環也捧了杯筷進來,銅冠叟朝榻對坐,小兄弟四人分坐兩旁。雖是山餚野蔬,倒也置辦得甚為豐腆適口。一陣吃喝說笑,不覺酒足飯飽。 元兒知方母要歇午,便起身拜辭,方母含笑點了點頭,吩咐回家代為問候父母,道謝送的禮物。元兒略答謝了幾句。候到方氏弟兄端藥與方母服下,服侍睡下,才隨了銅冠叟一同出門,還要到銅冠叟家中拜望之後再走。銅冠叟道:「你師母已亡故十多年,只有你師姊,現在遠遊未歸,家中無人,無須拘此常禮。下次來再去吧。」元兒執意不肯。方環、司明更是巴不得元兒多留一會,齊聲道:「讓三哥認認門頭也好。」銅冠叟道:「既是一定要去,昨晚所斬怪獸,如今還在百丈坪上,順路看了再去吧。」元兒也想再看看那怪獸的形象,便隨著走去。 到了坪上一看,那怪獸螟獅躺在地上,連頭帶尾,少說也有兩丈開外。兩隻怪眼連前額,俱已被人挖去。四隻樹幹粗細的大腿,連那腹側兩排短爪,都比堅鋼還硬。通身金黃。一張血盆大口,獠牙森列。一條長尾上滿生細鱗,其形若蟒。落地處有兩三丈地面的山石,被怪獸銅爪抓裂了兩道尺許深溝。那血跡東一攤,西一攤,甚是狼藉腥穢。再看斬下來那條蟒鞭,還橫在相距十來丈的地上,形若驢腎,但比驢腎長大有好多倍。通體滿生三稜軟刺,平時誘擒蛇蟒,全仗此物。只一挨上,那些軟刺立時豎脹,刺孔中噴出毒涎,蟒蛇便軟癱在蟆獅肚腹上面,任它兩排短爪抓裂吞食,真是厲害。 看完之後,銅冠叟又將怪獸情形說了一遍。雖然事已過去,元兒想起來,也覺心驚不已。便問銅冠叟:「現在天氣漸熱,這般龐大腥穢之物,不曾想個法兒處置?」銅冠叟道:「怪獸身上寶珠雖被高人取去,還有許多有用之物。今晨因為追尋母螟蹤跡,後來急於看你,無暇及此。等你走後,我自有安排。天已不早,快到我家坐一會就走吧。」 當下一行五人,穿入棗林,往銅冠叟家中走去。快要到達,司明忽然「呀」的一聲,拔步往來路便跑。元兒忙問何事。司明只說:「你到家等我,去去就來。」步履如飛,轉瞬跑沒了影。 元兒到了銅冠叟門外一看,坐落在棗林深處一塊小方坪上。門前有一道人工掘成的小溪,引來旁崖的山泉,水聲淙淙,繞屋而流。時當初夏,棗樹業已開花,一片金黃,清香透鼻。高幹參天,濃蔭蔽日,枝葉叢中時聞山禽鳴聲,人耳清脆。有時騰撲飛向別枝,樹上棗花受了顫動,便似金粟飄空,紛紛下墜。靜中之動,越顯天趣。那房子雖只幾間茅舍,卻是紙窗竹榻,淨無纖塵。案上琴書,壁懸寶劍,比方氏弟兄家中還要幽靜閑雅得多,令人到此直有出塵離世之想。 元兒一進門,便推銅冠叟居中坐定,重行謁師之禮。銅冠叟含笑受了。元兒又要去拜謁師母靈位。銅冠叟見他心誠禮敬,只得領他同到後面當中堂屋行禮。元兒朝上叩罷起來,往案上一看,神龕內供著幾座大小神主牌位,頭上有紅綾包住,字看不全。只左首有一小牌位,下面寫著「孝女青璜,孝男明奉祀」等字。便問道:「這青璜,想是師姊的大名了?」銅冠叟道:「我家的事,談起來話也大長,早晚須對你說。青璜正是你的師姊。我因你去世師母對她異常鍾愛,不免嬌慣了些。如今和野馬一般,時常在外間跑。雖說她已有防身本領,品性也還堅定,終是我一樁心事。這次出門最久,還不知何時回來呢。左側便是她的臥室,你也不妨進去看看。」 方端聞言,首先上前,揭起竹簾,大家一同進去。一看,靠壁是一張竹床,又短又窄。樑上懸著許多大小鐵彈,離地數尺,高低不一。窗前口上也橫著一張古琴同幾十卷道書。壁上滿懸兵刃暗器之類。另外還有兩個蒲團,一個香爐,別的一無所有。銅冠叟道:「你師姊性情好高騖遠,資質卻不如你。這便是她日常用功所在。樑上懸的大小鐵彈,乃是煉氣之用。等你從我學過幾月以後,便可傳授與你。今先使你看個大概。」 說時,方端正站在那面琴前發呆,忽然看到琴下露出一些紙角,抽出一看,失驚道:「姑父請看,這不是表姊的書信?」銅冠叟接過一看,便揣入袖內,歎道:「這孩子也忒任性了。既思念我,怎麼自己不回家一次,卻叫別人帶什麼信?」方端忍不住問道:「表姊信上可說幾時回來麼?」銅冠叟道:「她因三毛一句戲言,立誓不學成劍仙不再回家。這信是她托一位姓石的結義同門姊妹路過此地帶了來的。說她離家以後,受了許多艱險。如今因那姓石的同門姊妹接引,拜在武當派教祖半邊老尼門下學習劍術,要等學成之後才回來呢。我因她從小隨我學武,不該中途見異思遷,路略走偏了些。此次出走,別無所慮,只愁她好勝心切,誤入歧途。不料她居然能受盡艱苦,投身武當門下。半邊老尼這人,聞名已久,無緣得見。即以她這位姓石的同門而論,已經有飛行絕跡的本領。她如從此隨師潛修,必有成就。有志竟成,也難為她。此後我只打明兒一人的主意,無須顧慮到她了。」方端聞言,似驚似喜,兩手只管在琴側摸撫,幾番欲言又止。 銅冠叟也沉吟了俄頃,忽然說道:「她那姓石同門既然來此,怎不見我?雖是個劍仙一流,她固不應如此自傲,我也不致連點影子都不覺察。你看看琴下面有無別的東西?」方端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張三寸大小的紅柬帖來,上印著「縹緲兒」三字,旁邊又寫著兩行簪花小楷,剛健之中雜以嫵媚。大意說:愚侄女石明珠,受令愛青璜師妹之托,路過投書。適值老伯他出,室無一人,又以師命在身,不便延候,致疏拜謁。半月之後,歸途經此,必當再來拜見。有無手諭衣物,請即備置,以便來取。 正看之間,室外一陣腳步聲,司明赤著上身,用衣兜著幾十個肥桃,跑進房來。未及說話,方環已先搶著說道:「表姊來信了,她不久就成劍仙了。」司明不信,方要開口,銅冠叟已喚他近前,問他這半日可曾收拾這間屋子。司明答道:「姊姊走後,每日都照常收拾。只昨晚、今早俱未回家,空了一日。」又問:「可是姊姊真有信來?」銅冠叟便將前言說了。這才斷定寄書人是昨晚斬獸以後到此,並非登門不見。 略坐了坐,便命方環送元兒回家。元兒當下叩別了銅冠叟,司明將桃另用竹筐裝好,小兄弟四人同往乘舟之所,除方端有心事在懷,無精打采外,餘人都是十幾歲的小孩,一路說笑歡躍,早到了地頭。方端等元兒下舟,便將昨晚打來的十幾隻肥山雞、二十斤黃精,連同昨晚斬獸弄污了的衣衫俱已洗淨疊好,一併交給元兒。司明執意要送,首先提了那筐桃,縱人舟內。方端因家中無人,只得獨自作別回去。 元兒上了小舟,仍是方環在水裡推行,由水洞那條路,直達長生宮後峭壁之下。彼此殷殷訂了後會之約,才行分手。 元兒眼望方、司二人推舟入洞後,才將長衫穿好,攜了帶來之物,往長生宮內跑去。見了友仁,問起母親,才知甄氏今早進城探病未回,尚不知自己昨晚留宿山中之事,甚為心喜。便將前事一一說了,只隱起遇險一節。由此每隔一二日,必往百丈坪從銅冠叟學習武藝。甄氏因家務事忙,娘家又有病人,須常去探望;元兒多是早去晚歸,很少在百丈坪過夜:因此始終不知就裡,倒也相安無事。 光陰易過,轉眼法事做完。元兒一回家,不似以前住在宮裡,甄氏以為有友仁照看,不疑有他。但元兒要想整日在外,哪裡能夠。雖有友仁護庇,至多借往長生宮為名,由友仁自在宮中下棋閒談,元兒卻偷偷往百丈坪去,終久不是長法。偏甄氏生長富貴人家,所見珍奇甚多,心又極細。見那粒珠子每值陰雨晦冥,越覺光華四射,太已希奇,不像山居之人所有。屢次盤問來歷,元兒終未實說,但畢竟紙裡包不住火。 元兒回家這些日,曾隨父母,帶了兩個兄弟,進城去探望甄濟母親的病。俱值甄濟母親病勢沉重,甄濟衣不解帶,晝夜服侍,始終沒顧得細談,連那粒珠子也無暇交與。這日甄氏又命元兒隨同進城探病,恰巧甄濟母親的病忽有轉機,雖未復原,已能起坐,隨意飲食。大家自是高興。元兒抽空使個眼色,將甄濟喚出,交了那粒珠子,悄悄說知經過。話剛說完,便有丫頭來喚二人到屋去吃點心。匆匆之間,忘了囑咐甄濟,珠的來歷未告父母,當下告辭回去。 隔了十數日,甄濟母親將息痊癒,母子二人攜了禮物,到環山堰回望道謝。恰巧元兒又隨友仁去長生宮,沒有在家。甄氏便帶了元兒的兄弟裘信、裘隱,接了出去。這時天氣已過端陽,蜀地炎熱。甄氏見甄濟穿一件長衣,叫他脫去涼快。甄濟回說不熱。甄氏偶因取物,無心中挨近甄濟身旁,猛覺涼陰陰的,與元兒在家時挨近相似,先還未想到甄濟也有了那麼一粒寶珠,故意站定試了試:只要離甄濟三五步內,便覺清涼透體;稍一隔遠,依舊煩熱。心疑元兒和甄濟交好,將珠贈與。甄氏雖是賢能,到底女人家心窄,未免暗怪元兒,不該把這般價值連城的東西輕易送人。因拿不定是與否,便用言語探問道:「怎麼侄兒身上也這般陰涼,連挨近的人都不覺熱?」甄濟母親搶著答道:「我們才進門,還忘了向妹子、外甥道謝。那日我在病中,外甥竟送給你侄兒那般貴重的珠子。聽說外甥也有那麼一顆。說是在山裡頭打野獸得來的,差點沒把小命送掉。以前從沒聽外甥學過武,不比你侄兒,從小就愛拿刀動槍的。不想倒有這麼大本事,真叫人心疼死呢。今兒他不在家,想必又到山裡頭去,從那異人學武去了吧?」 甄氏聞言,不禁吃了一驚。表面上仍故作鎮靜道:「一粒珠子,自家人也值得道甚謝來?不過元兒近來被他父親慣得簡直不成樣子。那天他到山裡去,和人家道謝指路留宿之情,一夜沒回來。第二日便帶這兩粒珠子,指手畫腳,和我說那珠的來歷,我當時正和父親拌嘴,見那珠日裡通沒一絲光彩,又因他一夜未歸,罵了兩句,懶得聽他神說鬼說。晚來才知那珠有些異樣。法事做完,又忙莊稼,嫂子又在病中,幾個岔打過去,沒顧得細問。今見侄兒身上生涼,才得想起。他和侄兒說那珠子怎生得的麼?」 甄濟初歸不久,哪裡知道元兒因乃母鍾愛,素常膽又極小,不敢告訴細情。甄氏的話又說得極像,一時不假思索,從元兒誤走百丈坪,結交方氏弟兄說起,以及二次送禮,答謝方家,自己因母病不能前往,元兒一人獨去,與方環同出打獵,二次迷路,棗林巧遇火仙猿司明,獨力鬥怪獸,幾乎送了性命,急中生智,巧斬蟆獅腹下長鞭,暈死在地,多蒙銅冠叟用藥相救,五小弟兄再結盟,失珠得珠,每人分得一粒等情節,一一說出。 甄氏最愛元兒,以前許他攜禮入山,只說理應報答方家留宿之德,以為有兩個下人跟去,所以放心,萬沒料到友仁會如此縱容,由他一人任性,獨入深山,遇見惡獸,差點送了性命。勉強沉著氣把話聽完,早已心疼得亂跳。又聽元兒至今還不斷往山中學藝,既未明言,分明與友仁串一氣,藉著往長生宮為由,瞞哄自己。常聽長年說起,山中近來常鬧豺虎。元兒一人獨去,固然是萬不放心;友仁手無縛雞之力,同去也是白饒。再遇前事,哪還了得:不由急出一身冷汗。於是匆匆站起,走出屋外,悄悄喚一名長年去往長生宮,說家中有客,還有要事,速將友仁父子請回。長年去後,恐甄濟所言還有未盡之處,儘管捏緊了心,仍在不住盤問。好笑甄濟的母親因丈夫兒子都是好武,甄濟又常往山中打些野獸回家,聽慣看慣,不以元兒為異,只管還拿元兒天生神力,膽大心細等語來做贊語。甄氏哪裡聽得進去,一心只盼友仁父子回來,彷彿當日便會和上次一樣遇險似的。 移時,長年歸報說:友仁父子正由宮中道士陪往紫籐坳觀賞新出現的瀑布,行時留話,說今晚便留宿觀內,命宮中小道士到了黃昏與家中送信,要明日午飯後才行回家。甄氏聞言,又急又氣。因友仁父子留宿宮中,是做法事以來未有的創舉。更恐友仁縱容元兒,不定又出什麼花樣,哪裡放心得下,一迭連聲,仍命長年再去長生宮,問明道士路徑,去追他父子回來。萬一找尋不見,便沿路迎候,務必今晚回家,不准留宿宮內。 甄濟先見甄氏頭一次聽完了話,出房去了一會回來,雖然照舊談話,臉上神色有異,還未疑到元兒身上。及見長年回報與甄氏問答,才知自己說漏了嘴,好生後悔,已是無及。偏偏這日元兒又沒想到甄濟母子會來,因幾次請友仁去見銅冠叟,未得其便,特意想好了這麼一個主意:對家中假說父子同住長生宮下棋;又給宮中道士留好了話,說想往山中夜遊,恐歸晚家人不放心,到黃昏時分著人與家中送信,就說當晚留宿宮中,要次日午後回去。交代好後,父子二人繞路到了崖下溪邊。方環、司明早在水洞口外延頸相候,見友仁父子同來,益發心喜。因恐人知,接上船去,推入水洞深處,方行拜見。不多時,便到了銅冠叟家內,友仁與銅冠叟竟是一見如故。 這裡賓主談笑正歡,那裡甄氏早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盼到裘信從外笑嘻嘻跑進房來,說長年回家來了。忙問:「你爹爹、哥哥呢?」裘信回道:「沒見回來。」連忙趕出屋外一問,說是山中既尋不著下落,再三盤問宮中道士,方將友仁父子入山夜遊之事說出。這一驚非同小可。 這半日工夫,甄濟已問出甄氏心事,再三譬解說:「元兒雖然年幼,天生異稟,神力絕倫。以前不曾學武,尚能將那麼厲害的怪獸除去;此時拜了高人為師,更不用說,尋常虎豹豈能傷他一些皮發?」 甄氏猛又想起當年羅鷺從天上飛回,曾誇元兒生有仙骨厚根。日前無心中與友仁重提舊話,露出羅鷺行時囑咐之言,說元兒要在近年內走失。越發見機思危,心憂腸斷。無奈那日百丈坪,雖然甄濟走過一次,但兩頭是水,中隔重嶺峻崖,洞穴重重,非方氏弟兄掉舟接引,不能飛渡。天已昏黑,有什法子可想? 這其間還苦了甄濟母子。只說至親骨肉,平素長幼情感都好,來此多盤桓兩日,以遣抱病侍疾時愁煩。不想一句話說漏了嘴,害的人家這等著急擔憂。少時回來,母子夫妻還要失和,豈非無趣?又不便說走,干陪著甄氏著了一天的急,連飯和消夜俱未吃好。 還算甄濟因方氏弟兄奉母避禍深山,恐因張揚惹出亂子,再四勸慰說:「山中夜遊,定是虛言。此時不歸,必在百丈坪留宿,決保無慮。等天一亮,侄兒便往水洞溪頭探看。」甄氏空急無法,只得應了。先將裘信、裘隱安置,命人與甄濟設好臥具,姑嫂二人同榻,一夜不曾合眼。 天明起床,一問甄濟,說是表少爺天才剛亮,便起身往長生宮尋主人去了。甄氏因甄濟再三囑咐,不可大驚小怪,何況他去比長年穩妥,事已至此,也只得由他。 俟到午後,友仁父子才與甄濟同回。甄氏當著人也不發作,只朝他父子冷笑了笑,友仁早得甄濟報信,尚不覺怎樣。只苦了元兒,惟恐因此斷了去路,除一路埋怨甄濟多口外,心裡只急得打鼓。 到了晚間,甄氏先背人把友仁埋怨了一個夠。然後把元兒遇險得珠來由告知。友仁對甄氏本來就有三分敬畏,再一聽說元兒涉險細情,也未免吃了一驚,便不再替元兒庇護。甄氏也不深責元兒,只不許再行私自出外,連與友仁同行,都在禁止之列。元兒天性極厚,從小就怕父母生氣,自是不敢執拗。 過了兩日,甄濟母子告辭回去。元兒每日除用功解悶外,無法可想。友仁天性迂緩,也未想到自己前往,只恐元兒悶出病來,幾番代他說情。甄氏記准羅鷺行時之言,任憑他父子怎樣求說,只拿定了主意不肯。 過有月餘,天氣越發炎熱起來。有一天晚問,元兒弟兄三人。隨著父母在後園月亮地下納涼。到了半夜,甄氏帶了裘信、裘隱先去安睡,只剩友仁父子。因嫌天氣炎熱,命人擺了兩架竹床在涼亭裡面,點好艾條,又將井裡浸的瓜果取了些來。隨意坐臥,且吃且談,準備在園中過夜。 談來談去,又談到百丈坪與方氏弟兄訂交之事。元兒因銅冠叟所傳內功尚未學全,那日回來,原定第三日再去,事隔月餘,不但未去,連個信息都無法通。方環、司明必定每日都在水洞懸望,好生過意不去。又守著銅冠叟之戒,如因事不能前往,不可改令外人代去,談起來甚是焦急。友仁見他急得可憐,猛然想起道:「我真呆了。你母親不許你往山裡去,須禁不了我。你那師父,是個遁世高人,和我甚是投機,我也想再見見他。你莫著急,明日我代你去一趟。一則看望他們;二則就便說你為難,請他在駕來我家傳你武藝。既省你母擔憂,又可稱你心願,豈不是好?」元兒聞言,深悔以前在自焦急,不曾想起,見父親如此體貼鍾愛,又是高興,又是感激,便趴在友仁肩上,不住說長道短,要友仁明早就去見方司等人。 友仁道:「我自你姑母被風刮去,姑父出家,後來你姑父回家說起經過,便覺浮生若夢。只因自己是個鈍根,只能在家中享些庸福。你姑父原說你秉賦甚好,又說你近年內便要離家出去。依你母親,有你姑母失蹤前事,父母愛子,恨不能時時刻刻看定了你,以免有甚閃失。我的心思,卻與她不同。因為當年你姑母失蹤,事前何嘗能想得到?縱然想得到,又有什麼法子防備?我也是一樣不願你小小年紀,便和我離開,無如天下事均有前定,豈是人力所能勉強?現在自然盼你無事,好好在家。萬一出了事故,父子分離,也只好聽天由命。所以我平時想起,並不似你母親著急。果真能和你姑父一般修成劍仙,空中來去,也是好事。我因性子與武藝不近,一向不曾問你。那日你師父說你天生神力,進境極快。這會天也涼快,可去亭外空地上打一回我看看,到底如何?」 元兒笑道:「爹爹沒學過武,所以這般說法。據師父說,真正內家功夫,不是為打出來給人看的、兒子倒有一些蠻力,小時讀書,又沒和人動過武,自己也不知道。自從拜師以後,偶然試試,亭外那一塊假山石,倒也舉得起來。要看兒子練內功,只有提氣上升與運氣擊物兩種功夫稍為可看。至於引火歸元,吐故納新,調和二氣,返虛入渾,有的尚未學成。有學成的,也看不出來。現在我先做那提運功夫,然後再舉那山石,與爹爹看。」友仁對於武家內功,固是茫然無知。但亭外那塊山石,高有八尺,粗有三尺,雖然孔竅甚多,少說也有千斤以上。元兒練武,總共只三個多月,不信他便能舉起。連說:「那石太重,只做那兩樣氣功吧。」 元兒笑道:「無妨。」說罷,跳出亭外,從花畦裡取了一柄花鋤,請友仁走出亭外,兩手握緊,橫伸出去。自己在相隔一丈五六遠近,盤膝坐下,垂簾內視,將氣調純。約有半盞茶時,元兒倏地微睜二目,小肚腹一凹,從丹田之內運起一口罡氣,直朝友仁所持那柄花鋤噴去。友仁便覺手中似有一股子大力撞來,將那花鋤直盪開去,差點脫手,心中奇怪。二次將鋤拿定,吩咐再吹試試。月光底下,只見元兒鼓著小嘴,微一張動。這次不似方纔如持幡當風,把握不住,只覺手上微微一震,叭的一聲,一柄七八寸長的木鋤頭無故折成兩段,墜落地上。 友仁方在驚異,元兒已笑嘻嘻跑了過來,接過鋤把,扔開一邊,口裡說道:「爹爹,你看這個。」說罷,兩腳併攏,筆直站在當地,兩手垂直。然後運用氣功,手心向上,緩緩往上,平端齊腰。倏地一提真氣,將手一翻,往下一按,平空離地拔起有丈許高下,快要下落,忽將右腳踹在左膝彎上,借勁使力一蹦,又加高了數尺。這次動作甚快。兩腳各踹膝彎,接連交換,晃眼縱有三丈高下,友仁惟恐縱得太高了,下來跌傷,在下面直喊。元兒剛答得一聲:「不要緊。」便如風飄落葉般輕輕落地。 友仁又驚又愛,便問:「這都是你師父教的麼?」元兒道:「先時運氣擊物和平地上提氣拔起,都是師父所教,說那是學習飛劍入門功夫,學時甚難。倒是未一下踹膝升空,乃是方三弟所教,名為海鶴鑽雲。看是還要高些,其實只要懂得提氣,用自身的墊力借勁使勁,並不甚難。這種功夫練到極高時,也能飛越城關,高躍十丈。可是要比師父傳的內功,深淺就差多了。」一邊說,兩手伸向那塊山石下面。友仁方要阻攔,元兒已是「咦」的一聲,將那千斤大石平舉起來。 友仁終恐元兒恃強震傷,忙喝放下時,忽聽園外有人喝彩。元兒一聽耳音甚熟。連忙將石放下,回身注視。只見一條黑影,比箭還疾,從院牆籬笆上直奔亭前飛來。月光下認出來人正是火眼仙猿司明,穿著一身黑的短裝,赤足草鞋,手中還提著一包山果。先向友仁翻身拜倒,然後才與元兒相見。友仁見是熟人,轉驚為喜。正待寒暄,司明急匆匆說道:「這裡可有外人?我有要緊話說,說完就走。」元兒答道:「我裡沒有外人,家中人已睡盡。有一個侍候丫頭,也在那邊房裡打盹。我們到亭子裡去坐下說吧。」 說罷,父子二人邀了司明入亭。剛一坐下,司明便道:「三哥你這多日沒去,我們蹤跡忽被仇人發現,二哥、四哥全家都搬走了。爹爹和我,因為要等姊姊的朋友縹緲兒石明珠給姊姊帶信捎東西,遲了一日,明早天一亮便動身。是我捨不得你,和爹爹說明,連夜趕來,通知你一聲。這包水果,是日裡採來送你的。裡面還有爹爹給你一封信,看了便可明白。」說罷,解開包裹,將信取出,交與元兒。友仁因司明口急,話又說得沒頭沒腦,便挨坐在元兒身後,就著亭欄月光,一同觀看。 原來銅冠叟自那日送別友仁父子後,多日不見元兒再去。本想到環山堰來探看,偏巧接了成都一個至好的信,說有要事約去商量,耽擱了些日,將事辦完才回。一問元兒仍然未來,方氏弟兄與司明俱甚情急。無奈方母不許方氏弟兄出見外人,又不知元兒家住何所。方環、司明每日空自掉舟在水洞迎候,始終未曾接著一回。銅冠叟一聽,因那日初見友仁,臉上晦色甚重,恐是出了事故。 第二日下午,銅冠叟到環山堰一打聽,裘家並未出事,略覺放心。本想挨至深夜無人之際,來與友仁父子相見,並問不去原因。此時天氣尚早,意欲就便到村鎮上去小酌幾杯。在酒肆中無心遇見一個背大紅葫蘆的道人,飲完了酒沒錢,要拿那葫蘆作抵,正與肆主商量。銅冠叟久走江湖,看出那道人異樣,立刻代他會了酒賬。道人謝也未謝,拿起葫蘆就走,銅冠叟越看出他形跡可疑,無心小酌,忙跟在道人身後,追人青城山。走到會仙橋過去,見那道人走入一個巖洞裡面,口裡自言自語他說道:「要知對頭人蹤跡,藏在這洞裡面,便可聽得清楚。」追將進去一看,竟是一個死巖洞。再找道人,已然不知去向。心中納悶,正要走出,忽聽外面有人說話。 銅冠叟人本機警,猛想起道人之言,連忙縮住了腳。側耳一聽,來人正是方家的兩個死對頭:一個叫做飛蝗童子蔣炎,昔日曾經見過一兩回,雖未交手,卻知他本領高強,心辣手狠,還有一個姓馮。二人俱是奉了他師父——雲南邊疆白花山紅心洞妖道獅面天王秦黎之命,尋找方氏一家。因為那年秦黎的情婦巧燕兒部素桃在貴州採花,被方氏弟兄的父親——貴州黔靈山水雲村主慈金剛方直,乘她與人赤身行淫之際,連用九個鐵蓮打中她上中下三眼五穴,登時身死。秦黎得信,便命人與方直下書約會,以報此仇。 方直當時激於義憤,並不知淫婦來歷。後來聽人說秦黎妖法飛劍均甚厲害,悔已無及,自知難以倖免。如要棄了家業逃走,不但一世英名喪盡,而且秦黎門下餘黨甚多,滇黔川湘俱有他的道觀巢穴,早晚被他探出蹤跡,全家都難活命;反不如與他定約相拼。便先將妻子安頓深山隱僻之處,然後約請會劍術的能人相助。僥倖獲勝固好,即或身死,亦可保全家小,等兒子長大,設法報仇。 他與銅冠叟既是至親,又是同門好友。知道他以前原學過劍術,並且還是天台正宗。只可惜師父草衣上人中道兵解,劍術懼未學成,僅通一些門徑。又知他近多年捨了江湖生涯,攜了子女,隱居青城山百丈坪,地勢極為幽僻,除自己帶了次子方端去過兩次外,這些年來從未見過外人足跡,大可托妻寄子。還恐他事前知道了信,同仇敵愾,趕來相助,不但於事無補,說不定連他一齊饒上。便與妻子鐵掌麻姑張氏一再熟商,最後實迫於不得已,仍是採用前策。 夫妻抱頭位別,正要帶了二子逃避,誰知敵人方面本想殺死方直全家,因為夏間下了拜村的書信,方直訂約卻在冬天。雖然照江湖上規矩,不好不允,卻看出方直拖延時日,不是約人,便想棄家逃走,早暗地派了黨羽,探聽消息,全村出口,細羅密佈。方直知道請人相助,敵人雖不肯示弱,出來攔阻,妻子逃走的蹤跡一露,必被他跟尋傷害。二子雖然年幼,已學會不少武藝,性情剛烈,不能在事前說出實話。一見危機四伏,憂急如焚。還算張氏機警,教方直只管約人。同時故作鎮定,用巧言哄騙二子,假說要到百丈坪探望銅冠叟,方直不允,夫妻連日吵了好幾次嘴,自己一負氣,決計背了丈夫,帶了二子前往,問他二人願去不願。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三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3 本章字數:22063 方氏弟兄事親至孝,不過方直教子過於嚴厲。張氏因長子方潔就因學武受打不過,才行出走,對二、三兩子未免要慈愛些。弟兄二人見母親要離家遠出,不免覺著鬱悶。然而方端與銅冠叟的女兒司青璜原是青梅竹馬之交,一別幾年,後隨方直到百丈坪相見,見青璜越發出落得美似天仙,文武全才,對於方端,更是含情脈脈,相印以心。銅冠叟又器重方端,頗有相攸之意。今一聽母親命去,自是高興。方環童心正盛,久聞百丈坪山谷幽靜,水木清華,久欲問津,也喜出望外。再加母親素常獨斷獨行慣了的,幾乎言出法隨,誰也違抗不得,想在家伴父也辦不到。可憐弟兄二人哪知此去,父子便成生離死別。每日只顧盤算行期,一些也未想到慘禍就在眼前。見母親老不說走,不時與父親含淚說話,還以為被父親執意攔阻,變計不走,所以生氣,眼看秋去冬來,仍無走信。 方端畢竟此時已有十四五歲,見連日父親來客甚多。也有到了不走,住在家內的;也有來了匆匆去而復轉的。多半是面生之人,縱有極熟父執到來,不但父親不准出見,母親也同樣禁止,連前廳均不讓去。時常總命隨侍在側,關防至嚴,彷彿有什麼機密,不願他弟兄知道似的。而母親又時常背人彈淚;父親而帶憂容,強為歡笑。應客之餘,便加緊嚴督自己學習武功。連那素來不肯輕易傳授的,都在百忙中抽空詳細指點。諸般俱覺可疑,還未及向父母請問。 有一天晚上,方直夫妻忽然閉門談了大半夜,裝作爭吵,方直負氣,走向前邊。張氏兩眼含淚,喚他弟兄二人進去,手上已攜有兩個包裹。舊事重提之外,又大罵方直:「不念夫妻情義,聽信一群狐朋狗友,又過中年還要納妾。人已討在外面兩年,家人還瞞在鼓裡。虧他有臉,還托許多人來和我說,要將小婆娘接回家來。適才和我吵了一架出去,打算用眾朋友的情面逼我應允。與其日後生氣,不如現在讓他,今晚便從房後翻山往百丈坪去。你弟兄須是我養的,莫不成叫別人做娘?哪個不隨我走,便不是我的兒子。事要機密,被你沒出息的老子知道追回,有眾朋友在場,不便不允,那我便要活活氣死。房後這條山路,中隔高崖大溪,只有我的飛索能渡,他必追趕不上,你們索性連兵刃暗器,一切手邊應用之物,一齊帶去。在外住上幾年,等你們那沒出息的老子悔悟,再行回來。」這一番假做作,果然將方端哄信,以為父母真個反目。還想婉勸,但說未兩句,張氏便大發雷霆,連哭帶罵。弟兄二人見母親動了真氣,不敢再說,只得暫時順從,隨了同走。別時父子連面都未見。 這條山路,原是張氏見出口都被敵人派了暗探,恐知道了蹤跡,連日想盡方法探尋出來的。所經之處,都是烏道蠶叢,懸崖絕澗。仗著母子三人俱是身有絕技,飛越尚不甚難。一直繞出貴州地界,除在小村鎮上添辦乾糧外,仍還不肯行走正路。荒山密菁中,冒著風雪嚴寒,夜宿曉征,不知受了多少顛連辛苦。 這時弟兄二人已看出母親形跡不對,幾番盤問,方母俱不肯說。快到青城這一晚,住在一個巖洞裡面,當夜大雨驟降,山洪暴發。方母上了些年紀,一路受盡饑寒困頓,痛夫惜子,滿腹悲苦,哪禁得再受水劫。仗著母子俱是會家,只在水裡泅行了半夜,未曾喪命。方母卻中了山水寒毒,得了癱疾。所幸已離百丈坪只百餘里遠近,弟兄二人,一個挑了行李兵刃,一個背了老母,好容易挨到百丈坪。正遇司青璜在外行獵,一見母子三人狼狽情形,大吃一驚,連忙接到家裡。 方母見了銅冠叟,才當眾哭訴經過。弟兄二人方知實情,凶多吉少。不久便聞得了凶信,痛不欲生。既有病母在床,又當顛沛流離之日,敵強我弱,相差懸遠,除立志報仇外,有何法可想?由此,便隨銅冠叟在青城隱居練武。不提。 方氏母子三人走後,方直約的人也到齊,屆期秦黎帶了黨羽同來,一番江湖上應有交代之後,相繼出場動手。方直雖也約有幾個精通劍術之人,仍敵不住秦黎妖法。先時互有傷亡逃遁,結局卻是方直死在秦黎飛劍之下。 方直死後,秦黎尋方直家眷,不知去向。秦黎因聽一個同黨說起,方環飲過鱔王生血,力舉千斤,資稟出奇;還有張氏、方端均非弱者,越發想尋到除害。當時放火搶掠了一場,傳語門人黨羽,到處打聽方氏母子蹤跡,至今已有數年之久。 那飛蝗童子蔣炎,原是奉了秦黎之命,往青城金鞭崖盜取仙草,因矮叟朱梅厲害,不敢輕易下手。來了已有月餘,每日只在近崖一帶潛伏,靜盼朱梅離山他去,以便冒險偷盜。 這日蔣炎無心遇見那姓馮的同黨,說是新近遇見崑崙派鍾真人的得意弟子老少年霍人玉,談起近來積了一些外功。最得意的是從雪山趕來一對食蛇怪獸蟆獅。先是以毒攻毒,借它將本山許多毒蛇大蟒誘來,吞吃殆盡。然後再用飛劍將它殺死。中間那只公蟆不知被誰推倒封洞大石,放逃出來。幸而發覺還早,便將母蚊先行殺死,取了它頭上寶珠和雙眼。再一尋找公蟆,卻在一個極幽僻的山谷之中廣坪上面,發現它業已被人殺死,細一追根,才看出那林裡還有一所人家隱居,由一個老婦人帶著幾個孩子,而公蟆便被內中一個孩子所殺。霍人玉因自己當時急於回山,已將公蟆雙目和寶珠一齊取出,後來一想,這對蟆獅雖是自己在雪山發現趕來,那家幾個孩子,個個資質俱好,斬蟆也是以命相拼,頗非容易,因見他老少共是五人,便取了五粒寶珠相贈,才行走去。那姓馮的一問那老少相貌身量,頗似漏網的方氏母子。因蔣炎在此山中採藥,特意趕來告知。 蔣炎一聽,小孩怎會多出兩個?便命那姓馮的同黨照老少年霍人玉所說路徑,先去探看準了,回來商議。事前說好,如真是方家母於,這裡鄰近強敵,須防他另有能手相助,只可不動聲色前往行刺,切莫事先打草驚蛇。二人商量妥當,約在銅冠叟潛伏巖下相見。 不久,姓馮的歸報說:「那家雖看不出準是方家母子,也定是個江湖上能人的家眷。我在房上伏聽了好一會,沒有聽出一些情形與方家關聯。倒彷彿聽見那老婦對一個小孩說道:『你三哥不來,也許到金鞭崖去見朱真人去了。』我一聽,恐那老婦是峨眉、青城門下黨羽,防她覺察,便回來了。」蔣炎沉吟了一會,仍命那姓馮的明日再去探看,裝作走迷了路,向他家小孩口中打聽,如有不合,也不可因他年幼,便即動手。說完,二人分手,各自破空飛去。 銅冠叟聞言,早嚇出一身冷汗。且喜自己蹤跡未被發現。雖然仇敵因青城山是矮叟朱梅的仙府,對於形跡可疑之人,如查不清來歷,還不致驟然間便下毒手,但是事情既已啟了敵人的疑心,早晚必被看破。又恐司明與方環二人粗心大意,不知仇人的來意,無心中把話說漏;或因看出來人形跡可疑,動起手來,方家立刻便有滅門慘禍。心中憂急,也不顧等到晚間尋友仁父子,施展輕身功夫,飛也似地趕回百丈坪去,先向方家報警。 到了一看,司明也在那裡,方母得信,甚是憂急。依了司明的意思,恨不得和敵人拚個死活。銅冠叟本恐兩個小孩明日見那姓馮的言語失檢,露了馬腳。這一知道敵人真意,越恐現於詞色,容易被人看破。正待呵斥,忽聽方環道:「姑父休怪明弟。和敵人鬥,我們不會飛劍,固然是打他不過。難道不會等他來時,拿話哄他?他定把我們當作小孩子,不會防備。我們幾個人給他一個冷不防,用你老人家當年毒藥暗器將他打死,豈不是好?」方母道:「瘋孩子,你只知當時暗算人家,休說事太危險,一不得手,便有滅門之禍;即便僥倖成功,還有好些比他厲害的在後頭呢。」 銅冠叟聽她母子說話,只不做聲,沉吟了半晌,忽然拍手道:「我們除用環兒這條暗算敵人的主意,還真沒有第二個好方法呢。」方母吃驚問故。銅冠叟道:「事要深思。對敵既不可能,畏禍重遷,走得越快,越顯情虛,難免隨後追尋。真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環兒的主意雖冒一點險,倒用得著,昨日我見敵人功力火候駁而不純,並無真實本領。馭空飛行,全憑妖術遁法。他那飛劍,未必便能出神入化。那來聽消息的一個,更為低次。自問雖非敵手,也可周旋片刻。而仇敵又那般畏懼金鞭崖的朱真人,這就有文章可做了。環兒常去的水洞甚是隱秘,中間還有一截旱洞。為今之計,可命端兒隨侍你往水洞暫避個一天半天。明日那廝來時,我和環兒、明兒如此如彼,不愁那廝不入我的圈套。得了手,固可稍為洩忿;縱然當時被他看破,有我老少三人,一面和他對敵,一面將各人的暗器同時發出,也不怕他不受重傷。如被他見機逃走,連我老少三人也往水洞裡暫避些日,再覓安身保命之所,也來得及。只要一成功,不但報一個小仇,還可使那蔣炎知難而退,不敢再來侵犯。我們卻乘此時,從從容容將家移往金鞭崖鄰近隱居,托我那位當年好友,代求朱真人庇護。萬一邀得朱真人見憐,將他們小弟兄數人收一個去做徒孫,豈不更妙?否則匆匆逃避,此地離金鞭崖數百里,山路險峻,你又是個病體,豈能一日之內趕到?萬一被敵人發覺追上,母子全家性命休矣!除了金鞭崖,又無樂土,事已到此地步,只好試它一試了。」方母聞言,含淚點頭。便命方環到時務須謹慎,照計行事,不可絲毫大意。 當下計議停妥。連夜將手邊應用衣物食品打了包裹,先行乘天未明前運往水洞,方母也由方氏弟兄抬了運往水洞,安頓好後,方環才出洞回家,與銅冠叟父子準備應敵。 三人先在家內打坐養神。候至東方有了曙色,小弟兄二人先將隔夜飯吃了一個飽。照著預定計策,跑往百丈坪盤石上面,裝作納涼閒話,靜候敵人到來。這時天光甫有明意,一輪早日被遠山擋住,四外山容黯淡,曉霧沉沉,清露未唏,苔肥石潤。月兒還遠掛林梢,被霧一蒙,彷彿籠了一層輕絹,時濃時淡,越顯得景物幽靜,雲煙蒼莽。漸漸日高風起,雲霧盡開,山容又變成濃紫。石縫野花怒放,映著朝陽,舒芳吐艷。 二人雖年幼,俱有絕好天資,又經過高人指教,本非俗物。先因急等敵人不來,未免煩悶。這時坐臥泉石之間,耳聽嬌烏**,鼻端時聞妙香,遙天一碧,晨風送爽,頓覺機趣活潑,心懷曠朗,高興得喊好不置,言笑晏晏,不覺到了辰已之交。 正談得起勁,忽見百丈坪對面山溝樹林之中,似有人影晃動。二人同時將手一指,彼此會意。各自先端詳了一下地勢,仍然故作不知,談笑自如。過有頓飯時分,那人已漸漸走離石坪不遠,忽然穿人棗林之中不見,方環、司明坐臥之處,如從下面往上望,本難發現。這時敵人欲前又卻,分明早在遠處望見二人坐談,想從別處繞上坪來偷聽。 方環便照銅冠叟預擬對答,一面與司明對談,一面又暗中卻用目留神敵人所繞行的路徑。沒有多時,果見叢樹隙後黃光一閃,似往坪後飛來。知快來到,拿眼一看司明。司明便故意問道:「金鞭崖離這裡有好幾百里路,你又不似姑父會駕著劍光飛行,是怎生當日回來的?可曾教你什麼本領?」方環道:「我生下地方兩歲,爹爹便往金鞭崖,拜在朱仙師門下學習飛劍,這多年只回過兩次家。我因我媽思念成疾,哥哥去接幾次,爹爹都不肯回來,昨天正在這裡當天跪求媽病早好,遇見一位矮道爺,他說他姓朱,能帶我到金鞭崖去見爹爹。我問他怎樣帶法,他用手將我一抱,身子便起在空中,沒有多一會,便到了爹爹那裡。才知他便是天下聞名的劍仙、嵩山二老之一的矮叟朱師祖。因憐我孝心,不但使我得見爹爹,還要收我作他的徒孫。我因為怕媽擔心,要回家。師祖說,我爹爹因近來有一個人思盜崖上仙草,不能離山回家,便命大師伯紀登送我回來。還給了我媽一粒仙丹,說是等過幾日我媽病好了,那時已將盜草的人捉住,定命爹爹回來接我。」 二人照這樣編說的謊,只管一問一答。那石坪後面暗伏的敵人,早已聽了個真而又真。他哪知人家早有防備,以為此間居人並非仇敵眷屬。無奈同黨班輩較尊,性情又暴,還想再聽一會,或許能得一些線索。誰知方、司二人說完這幾句與朱梅有關之後,忽又亂扯到連日怎生玩耍淘氣之事,越聽越覺無味。總還想打聽個水落石出,決計繞回坪下,再作迷路遊山,向這兩個小孩口中打聽。 他這裡才一走,方、司二人耳目最靈,聽坪後面微微響了一下,知他業已離開,必要繞道坪下,去而復轉,偷偷用目在林隙中一看,果然又是一道黃光,往來路方面閃了過去,方環便和司明比了個手勢,仍任他橫臥磐石上面,將暗器藏在身後。自己跳下石來,站在旁邊,將帶來的一大把大山棗從兜中取出,左手拿著,且說且吃。右手伸人懷中,將適才裝好毒藥的三稜藏風弩緊握手內。 那弩筒形如蓮蓬而細,長才二寸一分,中有十八孔,暗藏機簧弩箭,可以連珠發放,專打敵人雙目和週身要穴,見血即死,乃是方家獨門傳授。方環因為年輕手小,所以暗藏懷內。要是大人,可以握在手中,與人動手,隨意使用,不使敵人看破,最是狠毒難防。乃父死於非命,也許所用暗器過毒之報。平時方母諄諄告誡,從不許方氏弟兄使用。今日因為大仇當前,特意還將毒藥餵飽,人若被打中,哪裡還有幸理,也是活該來人惡貫滿盈,致被兩個小孩暗算,這且留為後敘。 那來人名喚飛天野狸馮舞,原是當年滇東大盜楊人貴的死黨。自從楊人貴在二十年前被人亂劍分屍後,便投在秦黎門下,這次奉了他師兄飛蝗童子蔣炎之命,前來探尋方氏母子蹤跡。適才在坪後聽了方、司二人詐話,因不知昨日巖洞盜草之言被偷聽了去,竟然信以為真。那孩子又有父親在矮臾朱梅門下,如何還敢招惹。若就此歸報,也不致喪命;連蔣炎也會聞言知難而退,同保首領。偏偏馮舞因蔣炎性如烈火,凶暴非常,一時多慮,已知不是仇敵眷屬,還想打聽一些金鞭崖仙草虛實,回去討蔣炎的好,豈非惡貫滿盈,自投羅網? 那馮舞藉著遁光,繞向來路僻靜之處落下。然後裝作遊山迷路之人,往百丈坪走去。自己還以為用心周密,卻不料一切行動,俱已看在方環、司明眼裡。見他走來,仍是各自吃棗說笑,如同未見。馮舞走近二人面前,忍不住向方環道:「小兄弟,可知這裡是個什麼所在麼?」方環道:「這裡是百丈坪,你問它做甚?」馮舞道:「我是貴州採買山藥客人,昨日進的山。晚間遇見一群野狼,我的應用衣物全都失去。當時只顧亂跑,走迷了路,繞了多少山環也走不出去。如今又饑又渴,小兄弟既住家在這裡,想必知道路徑。我一則間問路,二則在這兒歇歇腿,求點飲食。」說著便想在挨近方環身旁一塊磐石上坐了下去。 司明性子最急,來了還未到時,心裡已經怦怦亂跳,這時見他鬼話連篇,方環還不住與他對答,萬分忍耐不住,不由咳了一聲。馮舞也是久經大敵之人,聞聲注視。見對面石上躺臥著的那個小孩雖然年幼,臂上虯筋盤繞,生相奇特,正瞪著一雙紅眼,注定自己,似要發出火來,不禁心裡動得一動。方環原想用活穩住敵人,再行下手。一聽身後司明在打招呼,敵人臉上又現出驚疑之容,深恐司明沉不住氣,冒昧出手。心中一急,忙將左手的棗遞將過去,說道:「客人迷路飢渴,且請先吃幾個山棗再說吧。」遞時,故意將手一鬆,落了兩個在地上。右手早捏緊三稜藏風弩,準備作用。馮舞身量本高,正用目注視司明,心裡尋思之際,忽見頭一個小孩含笑遞過一把鮮紅肥大的山棗來,情不由己,伸手便接了。又見落了兩個在地上,剛一分神,猛見小孩右手上彷彿還握著一個圓竹筒兒,未得看清何物,便覺兩眼一黑,立時痛徹心肺。心知中了小孩暗算,大喝一聲,待將飛劍放出,猛地又覺口鼻耳眼酸麻奇痛,連被暗器打中,頭頸上似被一個鐵箍緊緊套著,登時一陣神志昏迷,疼暈過去。 原來石上司明早已躍躍欲試,一見方環手在懷中一動,便慌不迭地將身後藏的竹葉手箭往敵人臉上要穴發出。正趕敵人雙眼被方環打瞎,見血攻心,破了真氣,所以一箭也未虛發,全都打中。馮舞又一張嘴,嘴裡更是連中三箭。今日二人弩箭俱用毒藥餵飽,中的又是要害,任是本領多大也禁受不住。與此同時,敵人身後埋伏的銅冠叟,一見二人將暗器發出,俱都打中要害,料他雖有飛劍,也難施為。便將手中長劍一丟,飛縱過來,一伸鐵腕,將敵人頭顱緊緊箍住。運足神力一拗,卡嚓一聲,馮舞頭頸立被拗斷,死在地下。忙搜身上法寶囊內,除了一柄長才數寸的晶瑩小劍和一些丹藥外,還另帶有百十兩金銀。才知敵人只能用法術催動飛劍出去傷人,不能身劍合一,所以死得這般容易。 大功告成,老小三人甚是心喜。銅冠叟忙取長劍將馮舞的頭砍下,收了他的劍、藥、金銀。從懷中取出當年用的化骨散,彈了些在敵人腔子裡。吩咐方環、司明,抬往遠方僻靜之處,任他過了三個時辰,自化黃水。 銅冠叟提了人頭,正要暗往昨日相遇敵人的巖洞走去,忽聽頭上破空之聲。日光之下,只見隱現一道青光,星馳電掣般正往百丈坪這一面飛來。猜是敵人來了幫手,不禁大吃一驚。變起倉猝,形跡定然被人發現,無法逃避。忙命小弟兄二人速速覓地逃躲,自己豁出老命不要,挺身上前,以免同歸於盡。偏偏司明與方環俱是初出犢兒不怕虎,天性又厚,哪肯讓銅冠叟孤身冒險。各人拿著暗器,注定天空青光,準備下來便打,執意不走。氣得銅冠叟連連頓足喝叱。 老少三人正在爭持,來人已經從空飛墜。方環、司明不間青紅皂白,各舉弩箭,連珠般發將出去。銅冠叟已看出所料不對,連忙喝止時,二人適才所剩弩箭業已發完。同時對面青光斂處,現出一個白衣女子,直往銅冠叟面前走來,說道:「老先生可是此地隱居的銅冠叟麼?」銅冠叟先見青光臨近,已看出光華純而不雜,與昨日所見不類。及至現身,又是一個道裝少女。再一聽她說話神情,更知是友非敵。連忙答道:「老朽正是銅冠叟。道友貴號是何稱呼?相訪有何見教?」那女子聞言,連忙撿襖下拜道:「侄女石明珠,與令愛青璜,同在家師半邊師大門下。前兩月曾受青璜師妹之托,與老伯送信,正值老伯外出,便留下寸柬。原說半月再來,帶取青璜師妹的衣物並老伯的書信。不料在雪山玄冰凹發生事故,遲至今日始來,致勞老伯久待,還望原有。」 銅冠叟聞言,早忙著謙謝還禮,答道:「老朽隱居此間,久已不與世人相通往還。昨晚得知捨親大仇、獅面天王秦黎派了兩個門人前來殺害全家,先著一人來此探聽詳情。老朽自知不是來人敵手,安排小計,僥倖將仇人除去了一個。還有一個,現在會仙橋後西面巖洞之下,約在今晚聽死的仇人前去送信。此入名喚飛蝗童子蔣炎,劍術更比死的一個厲害,不能再用前計。意欲假借矮叟朱真人威名,將此人頭帶往巖洞懸掛,以寒賊膽,使其知難而退。同時借此時機,以便使捨親同了老朽全家移居金鞭崖附近,托庇朱真人字下。正要起程,小兒與捨表侄年幼無知,只說來人是仇敵黨羽,情急冒犯,還望賢侄女不要見怪。」說罷,便命方環、司明二人上前謝罪見禮,又邀石明珠往家中款敘。 石明珠早從司青璜口中得知方、秦兩家結仇底細,秦黎惡名又是久著於外。便答道:「自己人無須再拘形跡。侄女離山已久,急於回去覆命。此來本擬見了老伯,取了衣物書信,然後順路往金鞭崖與岷山朝天嶺萬松觀兩處,代家師問候兩位前輩真人,順便求取些藥草。既然這裡發生此事,老伯持了敵人首級,前往會仙橋巖洞懸掛,萬一半途相遇敵人,豈不被他看破?莫如侄女暫時緩取青璜師妹衣物,人頭亦交侄女帶去。如遇蔣炎,就便將他除去;不遇,便照計行事,也省老伯一番跋涉。再者敵人既知這裡蹤跡,恐怕還有餘黨,不止蔣炎一人。侄女索性待事辦完之後,先往金鞭崖朝天嶺兩處,歸途再繞回來。一則還可代老伯向朱真人先容;二則防那敵人黨羽來犯,有個後援。衣物書信歸時再取。老伯尊意如何?」 銅冠叟聞言,真是喜出望外。便將人頭交與石明珠,請她掛時用人血在壁上寫字,警告敵人速離此山。又商量了幾句,決計今日起,命方氏弟兄先奉病母移居,留下自己斷後,並待石明珠回家一晤,攜取青璜衣物書信。一切商妥,石明珠便拜別了老少三人,一道青光,破空飛去。 方環、司明等石明珠去後,再一找尋各人所發的弩箭。除適才打馮舞的那幾根業已由銅冠叟從人頭上拔出外,打石明珠的懼都成為粉碎,暗自驚心,越發堅了二人學劍之念。不提。 因縹緲兒石明珠這一來耽誤,未及移動敵人屍首,黃水業已流淌了一地。雖有石明珠去尋敵人,到底是移去了好。銅冠叟便命方環速往水洞給方母、方端送信,準備連夜用門板抬了方母遷移。自己同了司明,各提敵人手足,健步如飛,送到僻靜山谷內,任其自化。 到了晚間,不見敵人動靜,俱猜石明珠已將蔣炎除去。直到交了三更,銅冠叟才命方氏弟兄將方母接出水洞,收拾應用之物。用布和竹竿做了軟的山兜,抬著方母,連夜抄山僻小道,往金鞭崖附近移居。 上路時節,小弟兄三人俱因元兒一去不來,十分想念。恐他不知移居之事,再來無從找尋。銅冠叟因要等縹緲兒石明珠回信,再加金鞭崖附近巖洞雖多,方母全家新去,事屬草創,到達以後,還須命方氏弟兄陸續搬運百丈坪的東西。自己也因安土重遷,一切均須妥為籌劃,佈置遷移,要多耽擱幾日。又愛元兒天資,以前既是矮叟朱梅垂青於他,如今移居金鞭崖,近水樓台,正好命他稟明乃父,擇日前往一試,倘若仙緣遇合,豈非絕妙? 當下銅冠叟送別方氏母子去後,略將兩家應行帶去的粗細物件均行歸攏一起,以便日後攜帶。然後回轉棗林茅舍,與友仁父子寫了一封長函。第二日晚間,命司明趕到環山堰友仁家中,背人面交。司明早已等得心急,問明了環山堰的路徑,拔步便走。仍由水洞掉舟穿行,至長生宮後崖下上岸,直往友仁家中走去,到時已是深夜,司明究竟是初來,又是背人行事,好容易找到友仁花園外面,探頭一看,裡面靜悄悄的,猜他父子已睡。不知臥室所在,不禁著急。剛打算縱進園去,再打主意,猛聽到假山石後一個亭子外面有兩人說話之聲。定睛一看,正是元兒舉著一塊太湖山石,在和友仁對答。心中一喜,不由脫口喝了一聲采。同時腳底下一用勁,早已身不由己地一個飛燕投懷,直往亭前縱去。與友仁父子相見,匆匆說了幾句話,將銅冠叟書信取出。 友仁父子看完書信,大略知道了一些底細。信上更有元兒天資至好,仙緣難得,不可誤卻良機;如友仁准他前往一試,請先約定時日,等方、司兩家俱都遷移完後,當派方環、司明來接之言。友仁自會銅冠叟,越發醒悟,對元兒學劍投師之事,本極贊同,無如甄氏護犢心盛,把元兒愛如珍寶。前月多往百丈坪走了幾次,發覺以後,背人鬧了好些天,並且從此不准元兒出外。要叫他獨往深山,從師學劍,自己素常懼內,作不了主。又見元兒滿臉情急神氣,司明又急於討了回信要走,為難了一陣,只得姑且答應。對銅冠叟的盛意十分感謝。不過金鞭崖不比百丈坪,相隔大遠。元兒此去,如果仙緣遇合,蒙朱真人收留,回家想必甚難,還須與他母親一商,始能決定。請銅冠叟到了金鞭崖安家之後,可派司明和方環來此一行。元兒如能同去,自己說不定也要隨往,借此再與銅冠叟談談。 元兒知道父親為難,聞言並不作聲,只顧低頭沉思。司明卻以為元兒絕無不去之理,甚是高興,當下起身告辭。友仁父子挽留不住,只得開了後園門,送將出去。分手時節,元兒再三叮囑,不論如何,務須約了方環再來一晤。司明連連點頭,將手一舉,便往園後山坡上跑去,只見月光之下,一條黑影,不住縱跳翻飛,漸漸影子由大而小,頃刻不見。友仁父子才行回房安睡。元兒心中有事,盤算了一通夜,並未合眼。 第二日,友仁見了甄氏,哪敢談說昨夜之事。特意繞著彎子道:「元兒愛武如命,好容易遇見高人傳授,正在興頭上,忽然被你禁住,連門也不准出,每日長吁短歎,一臉愁容。小孩子家恐怕悶出病來,反而不美。」底下還未說到正題上去,甄氏已是啐了一口,說道:「你借大年紀,竟如此護短,縱容兒子胡來。我家又不焦穿,又不焦吃,既不想功名,又不要去和人打架,學那武藝何用?他姑父還說他就在這年內走失,我們擔心還擔不完,你還長他的志。要走失山內,或讓虎豹傷了,怎好?他要學武,不會給他請個武師,到家中來教?單往深山裡跑,你不把他當人,我撫養他這麼大,還不捨得呢?」友仁知道甄氏心志堅決,話決說不進去,只得背了甄氏安慰元兒:「既是你母不願,等過兩年大點,再想法。不要愁出病來,使為父擔心。」元兒天性素孝,既不敢違逆父母私自離家,又不敢形於顏色,使父母見了煩惱。只有暗自愁苦,乾著急,毫無法想。每日只在園內守候司明、方環二人到來一見。 過有十來天左右,司明來說,方家母子,連他父子二人,俱已移居金鞭崖附近碧浪磯的巖洞以內。那裡洞壑幽奇,水秀山青,比了百丈坪還要強勝十倍。只是銅冠叟還未見著矮叟朱梅,小弟兄每日盼元兒前去。方環本要親來,方母怕他生事,路上被仇人看破行藏。因司明來過一次,仍由他夜中趕來,問元兒主意打定了沒有。二人見面時節,只元兒一人在園內。聞言甚是心焦,萬般無奈,只得把母親作梗之事說了。司明一聽,把來時一腔熱念,化為冰消。若論元兒此時要隨司明同走,真是人不知,鬼不覺,一絲也不費力。無如總怕父母生氣著急,心中顧忌大多,一任司明再三慫恿,終是不敢。 司明見勸他不動,只得告辭。行時重又叮囑道:「我爹一到金鞭崖,要去尋朱真人門下的那位紀老師,出洞走還沒有多遠,便在路上相遇。爹爹說紀老師也曾談到了你,可見朱真人對你實在垂青已極。這學劍的事,入門時年紀越輕,根基越易堅固。一到年長,便易為私慾銅蔽。性靈一昧,不是師長不肯收容,便是自己難求深造。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莫要丟掉,後悔無及。須知一人得道,九祖升天。伯父既已心許,只伯母一人不准,暫時為你生一點氣,也無大礙。你仔細盤算盤算,我再過個十天半月,定再來接你一次。如再不去,我也未必能再來了。」元兒口中唯唯。送走司明以後,回房去納頭臥倒。暗想:「去則背母,不去又坐失良機。」仍是拿不定主意。 也是活該友仁家運時衰,元兒仙緣已到。司明去後第三日,元兒正在愁煩,忽聽長年人報,說衙門口的裘五叔來有要事求見。友仁出去一問細情,不由嚇得渾身冷汗,魄散魂消。 原來此時文字之獄最盛,一經構陷成罪,往往牽連幾族,禍至滅門之慘。甄氏的哥哥、甄濟之父名叫甄子祥,雖做的是武官,卻是愛才如命,最敬文人。在任時節,曾收容了一位逃亡落魄的文士。那人姓周,也是先朝遺民之後。曾經組織會黨,圖謀滅清復明。秀才造反,久未成功。事發以後,因各處地方宮都奉有密旨來拿,存身不得,拿著於祥一個姓齊的至好書信,間關千里,望門投止。子祥愛才慕名,又有好友關托,便給他改了名姓,任為記室,以圖掩入耳目。誰知這姓周的素常豪縱慣了的,又抱著與清廷誓不兩立之志。初至時風聲太緊,還肯聽勸,連門也不出,鎮日以詩酒閒談遣愁。過有兩年,形勢較緩,靜極思動,還想完成夙願,不免時常出門走動。 子祥本極愛重他,又仗自己可以護庇,並未禁止,卻因此惹出禍來。不知怎地露了形跡,偏巧還傳到了子祥一個同官仇人耳內,立刻給上司來一個密稟,說子祥窩藏欽令要犯,圖謀不軌,幸而子祥的上司對他情感尚好,一面派人去查,暗中著人命子祥檢點。子祥得信,連忙給了豐富川資,放那姓周的急速逃走,省得彼此不便,玉石俱焚;又命兒子甄濟急速回家,佈置準備萬一,自己又設法托入彌縫。事無佐證,上司又偏袒著他,原可無事。不料仇人誠恐打虎不成,日後結怨更深,早已布下羅網。竟打聽出那姓周的因遍地荊棘,案情重大,哪裡也不敢收容,離開子祥便往深山聚居之所逃去,現用金銀買動了一個酋長,在山寨之中存身。當下便又上了一個密稟告發。 子祥見事不佳,只得稱病辭官回裡。以為仇人見眼中之釘已去,關係著上司情面,不致再深事追究。等到辦完交代,業已事隔數月,俱未出事。子祥萬幸可以平安回家,享那田園之樂。那仇人原抱定斬草除根之志,偏巧子祥甫去,袒護他的那個上司又調任廣東。新任是個滿人,正可藉此討新上司的好,越發稱了心願。便乘履新之時,屏人告了機密。新任一聽,哪裡容得,便給仇人全權,帶領數百精銳和金銀綵緞,直往山寨。連勢迫帶利誘,居然容容易易將那姓周的生擒獻上。當時辦得十分機密,子祥還在途中,他那裡已一面馳驛密奏,一面行文灌縣,嚴拿子祥閤家大小。子祥剛一到家,便被縣官派人請去扣留,拿出公文與他看了,上鐐收禁,所幸甄家是個大族,耳目靈通,縣官派人去捉家眷時,甄濟正因事出門,得了信息,連夜逃走。 當時大獄常興,像這樣窩藏叛逆的大案,牽連更眾。那裘五是友仁遠房叔叔,家道甚寒,在縣衙當了一名書辦。因為常受友仁周濟,知道事情不小,急忙托故告了一天假,跑出城來送信,請友仁早作準備。友仁一聽,嚇了個魂不附體。立即送了裘五一些銀子,請他隨時留神打聽,並照料子祥夫妻的飲食。送去之後,急忙入內與甄氏商議時,那甄氏業已得了凶信,哭得死去活來。友仁親族雖多,怎奈志趣不同;友仁又天性疏懶,不大來往。急難相投,無人可靠。況且攜帶妻子,累贅又多,委實無法可想。 後來風聲一天緊似一天,友仁便向甄氏議道:「一切事有前定。記得那天妹夫回家,曾說我家這幾年要走敗運,元兒也該在此時走失,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內兄全家遭難,我等也難坐視。再說拖著一大家人出去避禍,不但事情不易,弄巧禍未避成,反倒遭了意外的非災,豈不冤枉?至親骨肉原是休戚相關,何不死裡求生,心放鎮靜?你仍安居家中,料理家業。由我帶了金錢,到省中煩人打點。只要能保全令兄一家,哪我們還怕什麼,不過吉凶正難逆料,我裘家總得留條根子,二兒、三兒一則年幼,二則也無人可托,說不得只好聽天由命。元兒雖也不大,卻天生著一把蠻力。那日在後園乘涼,亭子前頭那麼大一塊山石,竟被他舉了起來。妹夫當日也曾說,他日後定有仙緣遇合,應在今天,偏巧就出這事。那方、司兩家,已派人來接好幾次,你都不肯放走。現在事情逼成這樣子,莫如依了他的志向,派人送他到金鞭崖附近銅冠叟家中安身。一則學習武藝,二則避禍,省得玉石俱焚。」甄氏聞言,想了想,實無善計。只得聽了友仁之勸,替元兒收拾好了兩個包裹,又給了許多金銀,打發上路。 元兒雖然遂了心願,但是此別,父母弟兄吉凶難測,先時甚為傷心。後來一想:「朱真人是個劍仙,銅冠叟也是一個異人,正好求他們設法援救,還不快去怎的?」因為急於上路,那金鞭崖深山僻遠,自己還從司明口中打聽出一些方向路徑,甄氏所派兩名長年,更是茫然,而且行走不如自己之快遠甚,帶了去既添累贅,又容易被人知道底細,遺留隱患,再三向甄氏陳說利害。甄氏畢竟有些婦人見識,准他前去,已是實逼處此,擔心到了極處,哪裡還能容他獨身前行。 元兒不便再為違拗,當時從權應允,辭別父母,背人上路。一則想丟開兩名護送長年;二則水洞那條路無人接引,也無法通行。一時自作聰明,想起昔日和甄濟誤走百丈坪那條路徑。打算走到半途,用銀子買動那兩名長年回去,就說自己已然到了地頭,既可使乃母放心,自己還可急行快走,方、司兩家隱居之所也不致從這兩名長年身上洩露。主意打定,人山約數十里,元兒便推說前面不遠,便是投奔之所。那家乃山中隱士,不興山外之人來往。叫兩名長年放下包裹,取出二十兩散碎銀子,交代了一套話,吩咐如言向甄氏回報。那兩名長年因元兒成心快走,追趕不上,累得氣喘吁吁,叫苦不置。一聞此言,既省勞力,又還兩面得錢,哪有不願之理。 當下元兒接下包裹,眼望二人走遠,才行健步如飛,默憶司明所說路徑,直往金鞭崖趕去。元兒原以為自己來時飽帶乾糧,還有一柄家藏的古劍。劍雖不甚鋒利,憑自己能力,怪獸螟獅倘且可以除去,何況豺虎,所以放心膽大。水洞之道既然不能行走,又沒其他捷徑,只得仍照昔日與甄濟所行之路。到了百丈坪,何愁不能按那司明所說方向路徑,趕往金鞭崖去。又自信力大身輕,平時試走山路,縱躍上下,健步如飛,有什作難。不曾想天下事想時容易,實踐則難。姑無論以前走百丈坪是錯看日影,誤打誤撞才得到達。中間山路彎環曲折,如同螺旋,求進反退。即使再碰巧走通,司明又是粗心,所說路徑僅止大概,未必准對。數百里的荒山棒莽,深山絕壑,險阻非常,何能到達?這都不說,單止那兩個包袱,便教元兒為了大難。 原來甄氏愛子心切,一個包之內包著鋪陳、金銀、衣服和幾十本書,在元兒背著,份量雖然不重,卻是又蠢又大。另一個除了一些禮物糖果之外,便是日常動用之物,甄氏彷彿給兒子置辦科場中的考具一般,火石燈蠟、刀剪針線,無不畢具。另外還備一套小銅鍋灶,怕路上遇不著人煙元兒吃冷的,準備歇路時煮熱東西吃。這些東西俱用桑皮紙一一裹好,急需的東西塞放在包袱角上,以便取用。這包袱之外還有一個提籃,裝滿乾糧、臘肉、鹹菜之類,絆上又插著一柄長劍,本是護送長年手內提著。二長年去後,元兒一雙手拿不了三樣東西,便拿來繫在包袱外面,人小包袱大,走起路甚是累贅。 起初元兒滿腔勇氣,惟恐兩名長年不走。剛一拿著上路,雖嫌麻煩,還不覺得。走出去才有十來里地,便感覺到累贅非常。走幾步一換手,時而一手一個平舉著走,走沒多遠,便覺手酸。又拿來背在背後,偏那兩個包袱俱有三尺長短,背不到一處,只好半提半捧著走。如此走平路還好,等一上山下坡,卻又太不方便。走了二十里山路下去,已急得元兒渾身是汗。又不捨將它丟掉,辜負乃母一片慈心。神志一亂,路更不容易走。只好一面細辨著日色,一面默憶昔時行程。 走有半日光景,估計著應該早到地頭。不知怎的一來,走向那方氏弟兄所說去百丈坪的螺旋山谷之中,處處都覺所走路徑甚對,走了一陣,卻又走了回來。還算元兒絕頂聰明,看出情形不妙,將路走迷;又加實實走乏了力,飢渴交加,便擇一個有山泉的所在,放下包袱,從提籃中取出於糧、臘肉和小刀、茶杯,先喝了點泉水,然後切臘肉,就乾糧飽餐一頓。 前後一看,只見山嶺重疊,峰轉路回,形勢險惡荒涼,連來路都已辨認不清,同時陽烏西去,倦鳥歸林,滿天霞綺蕩漾碧空,銜山斜日色若血紅,在遠近丹楓上面,林木山石都變成一。片暗赤,再加林莽蔽天,荒棒塞路,空山寂寂,四無人聲,越顯景物陰森,淒涼可怖。知道天色不早,前路莫辨,心再微一慌亂,越發不容易走出,索性把心氣放得沉穩一些,鎮鎮靜靜的,一面辨別殘照方向,覓路前進;一面留神,萬一走不出去,物色棲身之所。 元兒明知百丈坪在正百方上,只須照直走去,便可走到,誰知此次竟不似上次。好容易攜著兩個累贅包袱,手足並用,縱躍攀援到了盡頭,不是前橫絕澗廣壑,難以飛渡;便是峭壁排天,當前陡起,阻住去路。直到天黑,眼看實無法想,才尋了一個巖洞,點起蠟來,走了進去,且喜洞內倒還乾燥。元兒本想坐待天明,誰知走了一天極難走的冤枉路,身子睏倦到了極處,身一落地,便神思迷糊起來,上眼皮合下眼皮,不住交戰,怎麼也睜不開。只得把死生禍福委諸天命,哪裡還計及山中的蛇蟲狼虎,竟然沉沉睡去。 醒來時聞得滿山都是禽聲與草際的秋蟲互相交奏,入耳清脆。睜眼一看,陽光已射進洞來。便草草取些乾糧肉菜吃了,出洞細認方向,尋覓路徑。元兒這一覺睡過了頭,醒時已是辰已之交的時候,秋陽已上,晨露未唏。滿山滿谷除了丹楓青松之外,巖隙石根滿生野菊,嬌黃嫩紫,含苞初綻,臨風搖曳不休,別有一番幽趣,雖然地方未換,迥不似昨晚殘照荒山,窮途險遇那一種淒涼境界。晨風一吹,胸襟頓爽。 元兒正要上路,猛想起昨日受兩個包袱累贅的苦況。見路旁有一叢粗有茶杯大小的竹竿,忙用寶劍砍斷一根,削去枝葉,做成一個挑槓,將包袱一頭一個繫好。又尋了些山泉喝了,才往前途奔去。先以為昨日被自己大意走迷,難道今日還走不出山去?誰知依舊一樣,元兒走到天近黃昏,雖未走回原路,卻又岔人別處山環之中。昨日路雖難走,還未遇見過猛獸蛇蟲的侵犯。今日卻是天還未入黃昏,便聽見虎嘯猿啼起來。路上又不時發現大獸足爪之印與蛇蟒蜿蜒之痕。任是元兒素來膽於多大,似這樣空山弔影,獨行蹈蹈,也未免著起慌來。先說昨日不好,今日並欲求能尋一個像昨日安身的巖洞不可得。所遇幾處洞穴,不是沮伽卑濕,陰穢之氣逼人,便是情景險惡,不敢存身。眼看瞑色將收,天已向暮,還未找著落腳之處。 元兒正在夕陽斜照中顧影倉皇,不知如何才好,忽聽側面巖洞後有二三猛虎咆哮之聲。元兒自知勢孤,正不知這山中虎豹潛伏多少,哪裡敢去惹。方要輕輕悄悄繞避過去,猛聽群虎吼聲中雜著一個人的啞聲呼叱。心想:「那人必正為虎所困,不救不忍;救,又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其事大無把握。」後來一半激於義俠,一半想向那人詢問走百丈坪的山路,而且自己苦幹勢孤,救了那人,正好搭伴。勇氣一壯,便將包袱懸在樹上,拔了長劍,縱 走有半里多路,才得到達。果然有四五條大虎,正圍著一個身倚危崖,手持長劍的少年,在那裡咆哮不已,也不上前,也不退卻。那少年一柄劍時舞時停,依著猛虎的來勢起落。地上有一條較小的的虎,已然臥在血泊之中,想是被那少年刺死,這時落日殘照,正從林隙透射向那少年的臉上,看得逼真。所倚的危崖原極險峭,而且離頭丈許高處,有一塊危石突出。不知何時縱了一隻最大的虎上去,朝著下面不住張牙舞爪,似要得而甘心。那少年好似力盡精疲,驚魂昏悸,只顧防了前面,不知道頭上面還伏著這麼一個惡獸。 那虎幾次探爪下來,離少年頭頂均只數尺,眼看危險萬分,恰遇元兒趕到。元兒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一時銳身急難,哪顧什麼叫危險,大喝一聲,一舉手中長劍,直往崖前縱去。同時那危石的一隻大虎,也許是等得不甚耐煩,狂嘯一聲往下便撲。元兒因在情急之際,使力大猛,縱有三四丈高,恰與那虎同時擦肩下落,人虎均在空中,使不得力。下面崖前,群虎又在蓄勢待撲。就在這虎聲怒嘯,山鳴谷應,腥風四起,落木蕭蕭之際,眼看一落地,便膏群虎爪牙,元兒忽然情急智生。不但不作落地逃生之想,反而空中兩腿一繃,兩臂一屈,無心中使上巧勁,奮起神威。一擺手中長劍,竟直往大虎頸項間,用盡平生之力刺去。 耳聽卡嚓一聲,猛覺手中一動一閃,虎口微一酸麻,身已著地。同時那虎倏地價震天一聲大吼,狂縱出去,正遇崖前群虎相次撲來,與那大虎迎個正著。二虎相撞,卻是絕大猛力,一撞一散,又與後面兩虎碰上。那一片群虎咆哮、騰撲、擠撞之聲,只震得落木驚飛,塵沙滾滾,半晌方息。那只最大的虎,業已縱跌出十丈以外,瞪著一雙虎目,死在地上。 原來元幾天生神力,那一劍用力太猛,劍又是柄舊劍,只一下便橫刺入大虎頭頸之內。那虎負痛一拗,立時折為兩段,也是元兒與那少年命不該絕,大虎縱出去,偏又與那群虎相撞。它們互相撞撲擠跌,勢子一緩,二人便行相見。 那少年正是元兒的表兄甄濟,流離逃亡,困在山中已有多日。饑疲悲痛之餘,突遇群虎包圍。若是別人,早已喪了性命。幸有全身本領,才得支持了半日光景。眼看危機一發,忽聽頭上虎嘯聲中,面前林隙中縱起一條黑影,這才看出巖上還有一隻大虎撲下,面前群虎又要一擁齊上。剛喊得一聲:「我命休矣!」那虎已落在面前。正待拼著命一劍刺去,那虎倏又狂嘯一聲,往外縱去。跟著落下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元兒,不由驚喜交集。 二人雖然相見,因為崖前群虎雖是自相撞撲了一陣,虎威稍懈,勢子略緩,並未退去。仍各蹲踞崖前,時而揚爪張牙,發威長嘯;時而站起身來,豎起條條長尾,將背一拱一抖,身上五色斑斕的短毛根根直豎,越顯肥壯,威猛無匹,做出那欲前又卻的神氣。這時元兒看清除已死去那只最大的和一隻最小的外,剩下還有三隻,每一隻都和黃牛一般大小。後面倚著峻巖,並無退路。眼看天是漸漸黑了下來,太陽業已落了山,一片暮霜沉沉籠罩,只剩碧大雲光的反映來辨別眼前景物。天光一黑,那虎的嘯聲也越來越緊。知道大再黑下去,情勢愈險。在這極險危難恐怖之中,二人都是一般的心思,想尋逃生之路,什麼話都顧不得說。甄濟手中還有一柄寒光耀眼的長劍。元兒的劍已在縱身刺虎時,被虎負痛一拗,折成兩段。上半段被虎頸帶走,只剩下了尺許長的半截斷劍在手中。萬一外面三虎乘黑來襲,如何抵禦? 二人正在無計可施,元兒猛想道:「昔日誤人怪獸蟆獅巢穴時,曾將一塊很重大的封洞石頭推倒。自己和甄濟負隅抗險,不敢出去;外面三虎只管作勢發威,也躥不上來,似這般相持下去,黑夜之間,人哪裡抵得過虎,這巖凹內有的是大小石塊,何不取石擊虎?僥倖如能打死兩個,只剩一個,就不足畏了;即或不然,能將虎擊走得遠一些,也好趁勢衝出,逃到平曠之處,再與它對敵。總比在這巖凹之內負隅死守,有力難施,要來得強些。」想到這裡,一邊留神外面,一面對甄濟把話說了,甄濟飢渴勞頓之餘,又被虎困了大半天。已是精力皆敝,自分必死。忽遇元兒這個救星,不啻天外飛來,才得略為喘息。驚魂乍定,心志已昏。一聽元兒之言,頗以為然。略一商量,竟去尋摸石塊。元兒嫌那斷劍無用,索性把它丟掉。準備挑那大石,雙手捧石擊虎。甄濟一手持劍,注視外面三虎動作,一手亂摸,也打算積下數十塊碗缽大的石頭,再行動手;元兒又恐石頭不能奏功,專挑選那些大的。 這時天已深黑,月兒被左近山頭擋住,僅僅山角上透出一些清光,下面仍是黑沉沉的。只有那三對虎的眼睛,在暗影中閃動。元兒還看得出那三虎的形象,甄濟簡直連虎的形象都看不出。偏生巖凹中碎石塊雖多,能用的卻少,揀了一陣,二人合在一起,才積了不到十塊。元兒怕不合用,見巖壁上山石磊剞,突出的甚多,一時發了癡想,打算硬搬了下來使用。然而任是元兒天生神力,這生根的山石,怎能搬得動。費了無窮氣力,才弄到手了兩塊有二尺大小的山石。這兩塊石頭,離地高有數尺,原一同附在巖壁隙縫裡一株挺出斜生的短松的根際下面,並非原生之石。再加上元兒力大,無心遇上,一搬便落,樹根卻現出了有三尺多方圓的洞穴。元兒也未在意,反因取石時縱身攀巖,想起初來時那吊睛白額大虎所盤踞的那塊危石,不由心中一動。匆匆又告訴了甄濟,準備萬一沖逃不出,情勢危急,便攀松枝而上,再由松上縱到那塊危石之上,以作退身地步。 二人估量山石不易搬動,徒費氣力,便各自捧起一塊石頭待發。那前面三虎也都紛紛立起,在巖凹外面緊緊繞轉不休,咆哮之聲震動山谷。二人知道是虎餓思食,只要一個在前撲來,餘下兩隻也必一擁而上,來勢猛惡,萬難抵禦。不如先下手為強,只要打死一個,形勢便緩和許多。 這時月光已由山角轉來,正照巖凹,眉發畢現,裡外一片清澈。那三隻大蟲早已腹中飢餓,一經看真,越發磨牙發威,涎沫飛濺,順虎口直噴白氣。二人看見當前一個較大的正向著巖凹蹲身蓄勢,一條長尾把地打得山響,就要撲到。連忙一聲招呼,端起手中大石,直朝虎頭打去。發石時節,二人似聞身後頭上有索索之聲,因為危機在前,全神注定前面三虎,也未防到後面。滿以為此石出手,必定打中。誰知那虎也是靈警非凡。二人存了先發制人之心,發石時未免心慌了些。如趁那虎縱身起來,再行迎頭打去,虎的頭項甚短,轉側不便,撲人是個直勁,雙方都是大猛,豈不借它來勢,又給發出去的石頭添了一兩倍的力量?這一打上,怕不腦漿迸裂,死在地上。二人究竟都是年輕,算計不周,這一心慌,幾乎送了性命。那一二尺方圓的石頭不比尋常暗器,發出時帶有一片風聲,何等沉重。第一石發出去,那虎正蹲踞地上發威,見石一到,不慌不忙將頭往上一抬,伸出兩隻虎爪,輕輕一撥,便都撥落出去有一兩丈遠近。 甄濟、元兒原準備一石不中,再發二石。沒料到這麼沉重蠢大的石頭,不能和暗器一樣,可以連珠發出。再加第一石沒有奏功,已是有些心慌。剛將第二塊石頭端在手內,站起身來,對面那虎將第一石由虎爪撥落,未容二人取石起身,早狂吼一聲,就勢兩條後爪一撐,直往巖凹之內撲到。同時其餘二虎也為那第一次兩塊石頭激怒,紛紛狂嘯,隨在第一隻大虎的後面,飛撲過來。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哪裡容人再打別的主意。眼看危機一發,性命難保。甄濟已是手忙腳亂,驚魂失措。還算元兒天賦異稟,膽智過人,手中剛端起從巖隙松根上扒下來的那塊大石,一見巖凹外面那隻大虎迎頭撲到,大喝一聲,伸出一對賽鋼勝鐵的小臂膀,奮起神威,用盡平生之力,百忙中也沒看清什麼地方,直朝那虎身上打去,恰好正打在那虎的前胸。這一迎一撞之勢,雙方都有過千斤的力量,那虎縱是百獸之王,如何禁受得住。震天價狂吼一聲,落下地來,接著又是一片撲騰咆哮之聲。 元兒知勢危急,也顧不得看清,也顧不得說話,一手拉了甄濟,喊聲:「快跑!」腳一點,縱身鉤住那株松的橫枝,首先攀援上去。後面甄濟被元兒一句話提醒,也隨著元兒攀援而上。一同回身往下一看,巖下一隻大虎倒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落地時節,又和元兒第一次斷劍殺虎的一般,正趕後面兩虎撲來,互相猛撞了一下,所以二人才得在這至危奇險之中攀松上巖。 二人正打算落到松根著足之處,縱到那塊危石上去,下面兩虎已往二人攀援之松枝上面縱撲上來,還算二人下落稍快了一步,沒有被虎爪抓落。剛在松根上落腳,元兒猛覺腳底踹在一根圓軟膩滑的東西上面,彈力甚大。當時二人都急於逃命,腳一一點地,早一墊勁,一同飛身縱往危石之上。身才立穩,耳聽卡嚓一聲,接著又沙沙連聲,知那松樹已被下面二虎折斷。猛一眼看到頭頂上還有一塊伸出的岩石,形勢甚好,離地又高,比原立這塊還要穩妥,心中大喜,接連幾縱,到了上面,這才回身下視。只見那松樹生根處,倏地如飛般拋下烏光油油,兩丈多長,粗如盆碗的黑影,直向巖下兩虎穿去。再往巖下一看,同樣的還有一條,身上閃閃,映月生光,在和兩虎盤絞奔逐,已然到了巖凹外面。定睛一看,原來是兩條烏鱗大蟒,二人居高臨下,看得甚是清切。 原來那松樹根下,正通著一雌一雄兩條烏鱗大蟒的巢穴。元兒無心扒去那兩塊大石,被它從穴中緩緩鑽了出來。二人找虎時節,聽得身後作響,便是此物。當時急於御虎,沒有留意。後來兩人縱上松枝,那第一條大蟒剛剛鑽出半截身子忽被元兒落地時踏在它的肉冠子上面,本已負痛發怒,欲待尋找仇敵,偏巧二人縱逃甚快。同時那虎正縱上來,將松齊根折斷,未免又將大蟒壓痛了些。蟒、虎本是仇敵,互相克制。那蟒一見有虎,早將頭一擺,隨著那株斷松躥了下來,與兩虎鬥在了一起。第二條大蟒也從穴中竄出,加入拚鬥。鬥來鬥去,追逐到了巖凹外面。二人存身之處雖比下面來得穩妥,無奈頭上崖壁峭滑,再難攀援。下面兩虎之外,又添了兩條比虎還難惹的烏鱗大蟒,真是進退兩難。只好在上面靜候時機,但盼虎蟒相持,虎能將蟒咬死,虎也成了奄奄一息,方好逃命。 這一場蟒、虎惡鬥,倒也又駭人,又有趣。只見月光之下,煙塵滾滾,砂石驚飛,腥風四起。一方是蹲踞騰撲,張爪磨牙,咆哮如雷,凶威猛惡;一方是蜿蜒騰挪,動作如風,伸舌吐焰,紅信粼粼。那蟒見擒不住那虎,只急得口中發出吱吱的怪嘯,有時僥倖將虎纏住,那數丈長的蟒身如轉風車一般,立時將虎身裹住。正待回頭來咬,卻不料那虎非常狡猾,原是乘機歇息,等到身上被蟒纏了數匝,也沒看清是怎地一來,虎頭動處,早鑽了出來。然後狂嘯一聲,撲地縱起好幾丈高遠,連身折回,重又與蟒鬥在一起。 元兒畢竟童心未退,雖身臨危境,看見這種蟒虎惡鬥,不但不怕,反直喊好玩。剛在可惜沒有看得仔細,另外一蟒一虎又抄了一套文章:先是那虎蹲踞地上,一條長尾巴把地打得叭叭山響,不住狂吼發威。對面那條烏鱗大蟒卻把身子盤成一圈,只將上半截身子從中間筆也似直挺起,昂著那一顆有碗大小的蟒頭,朝著對面敵人不住張口吞吐紅信,吱吱直叫,神態甚是舒徐。雙方相持沒有半盞茶時,忽然那虎狂嘯一聲,朝前便撲。那蟒更不怠慢,長頸一屈一伸之際,彷彿週身都在顫動。說明遲,那時快,早唰的一聲,迎著對面虎撲之勢,往上穿起,尾尖著地,身子懸空,和一根筆直烏木相似,蟒頭與虎頭迎個正著。那虎在空中使不得力,無法躲閃,見蟒迎來,張著血盆大口便咬。那蟒尾身還在地上,可以行動自如,蟒頭一偏,早已讓開。尾尖在地上一聳,連身躥起,正與那虎擦身而過。就勢身子疾如轉輪,一路蜿蜒,早將虎腰連虎的兩條後腿一齊圍繞了數匝。叭的一聲大響,連蟒帶虎,一同落地。眼看又和先前那一對一般,蟒將虎纏上好多匝,只剩虎頭和兩條前腿露在外面,虎身全被蟒身纏沒,就待回轉蟒頭來咬。那虎倏地又是狂嘯一聲,兩條前腿抓著地面,一拱一躥,又縱脫出去老高老遠。 當這蟒、虎糾纏之際,元兒因存身之處,虎縱不上來,再加自己連斃兩虎,覺著不足為慮。那蟒卻是行動如飛,什麼地方都能躥到,比虎厲害得多,心中有些膽怯。因而對蟒懷了憎惡,對虎便有了好感。頭一次見虎被蟒纏住,心裡頭已起了驚慌,惟恐虎為蟒傷。第二次一見蟒將虎纏得更緊,既代虎危,復為自身打算,早掇起兩塊碗大石頭,擎在手內,直朝蟒頭打去。甄濟見元兒事太作得魯莽,想攔沒攔往,手一拉,反將元兒的準頭,鬧歪了些,一下打在蟒的頭頸骨上,正趕那虎又躥出重圍,元兒情不自禁地脫口喊了一聲:「好!」下面先那一對蟒、虎已經糾纏到了一堆。 這第二個被元兒用石打中的那條大蟒,費了半天氣力,沒有將虎擒住,已經凶威怒發,又被元兒石頭打中,一負痛,再聽得人聲,便昂起頭來往上一看,吱吱叫了兩聲,便捨了那虎,往巖前躥來。二人存身之處雖是險要,並無隱蔽,月光之下看得逼真。甄濟見蟒朝上看,口中吱吱亂叫,紅信吞吐,身子往巖前移動,便知不好,元兒也著了忙,手上又無兵刃,只有剩的一塊石頭,並還找不出第二塊。上既無路,下則去死更速。 二人正在焦急,那蟒早如一條黑匹練一般飛起。月光照處,細鱗閃閃,烏光油油,直往巖上穿來,轉眼便到二人眼前。甄濟手持長劍,準備來時與它拚死。元兒一見情勢危急萬分,慌不迭地將手中石塊直朝蟒頭打去。心一亂,便少了準頭,打在蟒脊上面,沒有打中要害。那蟒越加負痛發威,來勢更急。眼看危機頃刻,誰知那蟒上有兩三丈高下,忽然吱的一聲,連頭帶身,似烏綾飛舞,旋轉而下,來得快,退得更速,二人因為急於應付當前切身危難,全神貫注那蟒,別的一切俱未看清,見蟒忽然掉身退去,心中不解,連忙定睛往下一看,不由轉憂為喜。 原來那蟒躥上崖時,與它對敵的大虎,也喘息過來,見有可乘之機,如何容得,早將四足一縱,便到巖前,未容那蟒再往上穿,張開虎口,一口將蟒尾緊緊咬住。蟒因負痛,回頭一見是虎,蟒尾巴被緊緊咬住,不顧得再吃生人,連忙回身應敵。偏那蟒鱗又堅,蟒皮又韌,虎的來勢與力俱都猛烈非常,一口咬下去,雖然穿鱗透皮,急切間,卻拔不出來,又咬不斷。蟒的尾尖只管在虎口內攪得生疼,虎一負痛,便亂扯;蟒更是負痛,也亂神亂卷,兩下裡都亂做一堆。不一會,蟒身又將虎纏住,虎口被蟒尾陷住,張不開來,這番卻脫身不得。所幸蟒痛極心慌,尾又被虎咬住,纏時無法圈住虎的兩條前腿,虎爪一路亂抓,那蟒越加痛極,急切間咬不著虎的要害,也是一口將虎的後股緊緊咬住不放。 且不說這一蟒一虎拚死相持,再說先前那一蟒一虎。那蟒是條公的,比較小,有七八尺。先也是與虎想持,雙方鬥得力倦,一個盤著,一個蹲著,發一陣威再鬥。當適才那條母的被虎咬住蟒尾時,雙方正鬥得熱鬧,不知怎麼一來,虎身又被蟒纏住,這次卻是兩頭相對,錯了往常的地位。那虎見蟒頭在前,躥了過去,昂頭便咬,一伸兩隻前爪,竟將那蟒的頭頸抓了個死緊。那蟒被虎制住,便拚命用力,打算將虎箍死。虎一負痛,透不過氣,兩爪一鬆,蟒頭便起。那蟒想也是痛暈了頭,如不回頭來咬,就這一陣用力緊束,也是有勝無敗;偏是急於報仇,這一回頭去咬虎頭,恰好橫著,方能繞過。那虎鬆了仇敵,本已憤怒到了極點,一看來咬,猛地虎口一張,雙方都是又急又快,被虎口在蟒的七寸子上咬個正著。雙方都不肯放,誰也張不開口,只聽虎鼻中一片嗚嗚之聲,兩虎兩蟒分作兩對,糾纏做了兩堆,在月光底下,帶著砂石翻滾不休。 這一場惡鬥,只看得元兒、甄濟目定神呆,驚喜交集。直到斗轉參橫,東方現了魚肚色,見下面二蟒二虎糾纏越緊,勢子卻由緩而慢,漸漸不能轉動,才行覓路縱下一看,一蟒一虎已經氣絕。一個口中紅信吐出多長,身子緊束虎身,目光若定;一個瞪著一雙虎目,虎口咬緊蟒的頭頸不放,虎虎若生。雖俱死去,依然猛惡可怖。又見另外一對,蟒身被虎咬緊,脫身不得,下半身鱗皮被虎抓得稀爛。那虎雖被蟒咬,毒發身死,口仍不開,虎毛打落了一地。那蟒口雖還是緊咬虎腿未放,身子卻在動彈,並未死去,一見人來,一陣屈伸,似要脫身追來。 甄濟嚇了一跳,連忙退步按劍時,元兒道:「那虎將它尾巴咬住,身上纏了許多圈,就是活,你還怕它怎的?師父說大蟒身上常有珠子,你把寶劍借我,就勢殺了它,取出來帶走。」說罷,不俟甄濟答言,搶過劍,便往蟒前走去。甄濟忙喊:「不可造次。」拔腳追去,見那蟒見了元兒還待掙扎,早被元兒舉著那柄吹毛折鐵的長劍向蟒頭一揮,立刻一股鮮血冒起多高,蟒身落在地上,蟒頭連口仍咬附在虎腿上面。才知那蟒也是一時情急,蟒牙嵌入虎骨,一樣拔不出來,所以逃走不脫。元兒舉劍一路亂砍,連蟒頭砍了個稀碎,哪有珠子,口中直喊喪氣。恐那蟒再活回來,也給它找補了幾劍,才和甄濟一同上路。 那虎大小共是五隻:最小的一隻,一起頭便被甄濟用劍刺死;最大的一隻,被元兒斷劍刺死;另一隻被元兒用石頭打死;剩下兩隻,俱與兩條烏鱗大蟒同歸於盡。二人無心之中除了七害,人也累得力盡精疲,飢渴交加。甄濟比元兒還要來得疲敝,幾乎走路都要元兒攙扶。 二人先到元兒放包袱的所在,取出乾糧,飽餐了一頓。元兒又取來山泉,一同痛飲個夠。吃飽喝足,才略覺精神好了一些,這才互說入山之事。 元兒的事已然表過不提。那甄濟為人,本有心計。乃父被陷那日,在街上遇見衙中熟人報警,雖然自己僥倖避開,卻聽說父母全家俱被拿去下監,不久就要押解到省中去。當時痛不欲生,本想憑著自己本領,劫監救出父母。一則孤掌難鳴;一則事一不成,案情愈更重大,反倒全家都沒有了活路。自己新歸不久,親族父執俱都不甚相熟;再說案關叛逆,誰敢出頭?只有姑父裘友仁是個至親骨肉,人也熱誠任俠,無奈他平素從不與官場中人往還,找也無用,弄巧還連累了他。思來想去,徒自悲痛了一夜。正無法想,又聞風聲甚緊,官府正在到處搜查自己下落,越發驚慌,欲知甄濟作何打算,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5 本章字數:25729 棲遲古洞半夜得奇珍軫念良朋穿晶歷絕險 話說甄濟不敢在城裡多延,怕貽禍好友。他藏身所在,原是一個小時同窗至好的家內。雖是個尋常耕讀之家,沒什力量,家道還算富有,人也義氣。便和那友人商量,借一筆錢,到了晚間,先冒險前去探監,安置安置,再行逃走,出去設法。那友人覺事太行險,勸他不住,只得給他備了些金銀。又給收拾了一個小行囊,準備探完了監,迅速出城去。 到了二更過去,甄濟施展輕身功夫,到了監內,對禁卒一番威嚇利誘,居然容容易易見著他的父母。因是關係叛逆的重犯,又加是新卸任的官吏,除枷鎖較重,防衛周密外,倒還未受什麼大罪。一見兒子冒險探監,俱都大吃一驚。甄濟因出入這般容易,又想起劫監之事,便和他父母說了。甄濟的父親一聽,越發憂急,再三告誡:此事萬不可行。雖說自己案情重大,並非沒有生路,同寅和京裡頭,俱都有人可托。若是劫監,反倒弄假成真,不但自家有滅門之禍,還要株連九族親友。若行此事,老夫妻便要雙雙碰死。並說:「事發時已買通禁卒,托親信的人四出求救。你只要逃了出去,保全自身,準備萬一事若不濟,替甄氏門中留一線香火,便是孝子。」 甄濟跪著哭求了一陣,見若再固執,父母立時要尋短見,萬般無奈,只得忍淚吞聲,拜別出來,又將帶來金銀,給了十分之八與禁卒,再三叮囑,好好照應,不許走漏風聲;不然寶劍無情,定要取他性命。那禁卒自是樂得應許。甄濟還不放心,又怕本官為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逕直飛入內衙,持劍威嚇知縣。說事情非他發動,不能怪他。只是一要好好待承,二不許株連甄家親友;並要他善為彌縫,向上司呈復。 那縣官姓楊,名文善,人本忠厚,本就不願多所株連。再經這一嚇,哪裡還敢生事招禍。不但沒有牽絲扳籐去興大獄,反倒在搜查黨羽的呈復中說:甄某在外服官多年,家中戚友根本就少,幾乎不通往來。此次剛一辭官回家,就奉密令,將他全家拿來收監。細查並無黨羽,只有一子,遊學在外未歸。」不知去向。請求通令一體緝拿歸案等等。就此遮蓋過去。所以甄家親友,連友仁那等至親,縣中俱未派人去過問,這且不說。 那甄濟離了縣衙,連夜逃出城去。本想去見友仁一面,再作計較,猛想起:「那日元兒曾說,那方氏弟兄的姑父銅冠叟是個異人。自己與方氏弟兄雖是初交,卻有同盟結拜之雅,何不徑找他去?不但可以避禍,還可求他設法,想條妙計,搭救父母,豈不是好?」想到這裡,甄濟見天已大亮,怕被外人看破,露了形跡,兩下俱有不妥,索性連友仁也不見,逕往百丈坪找方氏弟兄,去求銅冠叟。主意打定,便避開環山堰友仁的家,直往長生宮後懸崖之下奔去。 元兒自那夜火眼仙猿司明送信之後,還未與甄濟見過,所以甄濟並不知方、司兩家由百丈坪移居金鞭崖之事,以為方氏弟兄每日還在水洞掉舟相侯。及至到崖下溪邊,候到日中,仍無方氏弟兄蹤影,心中好生焦急。此時人蹤更多,不便往友仁家去。略吃了幾口乾糧,想了想,竟和元兒入山時打了一樣的主意:也是想照昔日誤走百丈坪那條路走。以為昔日一半是玩山,今日是趕路,算計不消三兩個時辰,便可趕到。 誰知他比元兒所遭遇的還苦。一過近便崖,就迷了路,走人螺旋山谷之內,越繞越遠,越走越糊塗。一連走了三日三夜,始終沒有找著路徑。連想出山走回友仁家去,都不能夠。這還不算,帶的乾糧,因為行時匆忙,只圖省便,僅敷一天多用,萬沒想到要在山中奔馳數日。頭一天因為動身時晚,走至天黑,雖然覺出路徑越走越不對,心中還不甚著慌,乘月又尋了一陣,便找了個山洞宿了。第二日晚間,仍未找到百丈坪,眼看食糧僅夠一頓,才著起急來。因要留著最後充飢,不敢再吃,勉強尋些山果吃了。當夜仍尋巖洞宿下。 如此辛苦饑疲,在山中亂竄,好容易支持到第四日。早起走到一處山環,連山果都無從尋找,只得把最後一頓乾糧也下了肚。走到未申之交,方覺饑疲交加,忽然遇見那只被他用劍刺死的小虎。剛將虎刺死,便被那四隻大虎聞得小虎嘯聲追來,將他包圍。先前那隻小虎已難對付,何況又來了四隻大的。四顧無處逃生,只得負巖而立,人虎相持。到了黃昏,才遇元兒趕來,將他救出,人已精疲力竭,不能轉動。 二人見面,吃喝完了,說完經過。重勞之後,估量今晚不能再走。甄濟只帶著一個小包,內裝兩件換洗衣服和一些散碎銀兩,圍在腰問,打虎時並未失去。便分拿了元兒一個包袱,乘著月夜去尋住所,走出不遠,無心中竟將那虎的巢穴尋到。雖然五虎俱斃,仍恐還有餘虎回來,無奈除此之外,別的巖洞俱污穢卑濕,不能住人,只有這個洞穴又乾燥又寬大。元兒終究膽大,便將包內火石油蠟取出點好,將洞角虎毛獸骨撥開,鋪好行囊。又去搬來了幾塊大石,將洞堵好,一同就臥。元兒年輕貪睡,甄濟更是死中逃生,極勞累之餘,一旦安安穩穩睡在地上,覺著舒服到了極點,一倒頭便已睡著。 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辰已之交才醒轉來,且喜一夜無事。元兒取出於糧、臘肉飽餐一頓,又汲些山泉喝了。正待準備尋路前進,甄濟忽然失驚道:「昨晚聽你說,方,司兩家已遠離開百丈坪,移居金鞭崖了,即使今日我們能找到百丈坪,照司明所說路走,這數百里未曾走過的山路,也非一日半日所能走到。你又在途中耽擱了兩天,再添上我,這點乾糧如何夠吃?山中又無處購買,不比前山宮觀廟宇到處都是,隨地均不愁吃。我這幾天已然吃足了苦頭,這卻怎好?」元兒道:「管它呢,我們自有天保佑。猶之乎你昨日被虎包圍,怎會遇上我來?又會平空鑽出兩條烏鱗大蟒,代我們解圍呢?」一句話將甄濟提醒,猛笑道:「眼面前有頂好的糧食,我卻忘了。」元兒也想起道:「你不是說那死虎麼?只恐被蟒咬過,吃了有毒。不然,那日在方二哥家吃那烤虎肉,倒怪香的。」甄濟道:「那蟒咬死的只是後兩隻,不是還有三隻麼?這一想起,不但虎肉夠我們用的,連日我都覺著山中寒涼難受,那虎皮豈不也可用麼?天已不早,我們快走,招呼給別的野獸吃了去。」說罷,二入便興高采烈地往昨日殺虎之處奔去。 好在相隔不遠,一會便已找到。那虎、蟒仍是死纏著躺在地上,並無野獸動過。二人只甄濟有柄長劍,元兒的劍半沒虎口,斷的半截也不知遺落何所,因是頑鐵,也懶得去找。便由甄濟將那先死的三隻虎皮剝下,揀那嫩的脊肉取下好幾大塊,卻沒法拿走。甄濟想了一想,見路側生著一片竹林,便去砍了一根茶杯粗細的竹竿,削去枝梢。將兩人包袱並成一個,勻出一根麻繩,將虎皮三張捆成一卷。又割了些山籐,將肉穿起,連包袱一齊分懸在竹竿兩頭,挑起上路。 這時已是中午時分。走沒多遠,忽見前面兩峰對峙,中現一條峽谷。二人登高一望,除了那條峽谷和來路外,俱是峰巒雜音,叢莽密菁。再不便是峋巖壁削,無可攀援。明知路徑越走越不對,但是對的既已尋不出,看日影只有那峽谷還算是走百丈坪的方向,只好試一走著再說。 二人替換著挑著擔子,一路走,一路商量。但遇著可以立腳的高處,元兒便放了擔子,縱身上去眺望。滿心以為從高可以望下,只要能望見百丈坪一些附近的景物,立時便可以到達。卻不知前兩日錯走螺旋谷,已然早岔過了去百丈坪的路徑。再一進這峽谷,更是越走越岔遠了。 二人入谷以後,見兩峰巖壁上全是籐蔓古樹,雖是深秋天氣,因蜀中氣候濕暖,依舊是一片肥綠,映得衣拎面目都似染了翠色。地卻是個淡紅沙地,寸草不生,時有丈許高沙堆阻路。二人連越過了好幾處沙堆,忽然不見地下日影,天色好似陰沉沉晦暗起來。抬頭一看,才知谷徑正走到窄處,兩面危崖峭壁,排雲障日,只能看見一線青天,時有白雲在頂上片片飛過,陽光已照不到地面,所以天色陰暗。路雖還直,只是數里以外的盡頭處,隱隱似有數十丈高一個石筍將路攔住。空山寂寂,說話走路,襯著那谷音應和,入耳清脆,越顯景物幽悶,使人無歡。 漸行漸近,果然前面有一個小峰將路塞住,形勢又是上豐下銳,無法攀越。走了好些時候,走的卻是一個死谷。甄濟氣得將擔子往地上一放,不禁喊得一聲:「背時!」元兒終不死心,早已往那小峰跟前奔去。一到,便鑽向峰的後面。不一會探頭出來,歡呼道:「路有了,寬大著呢。大哥快來。」 甄濟聞言,連忙挑擔奔去。到了峰前一看,那峰並非原生,乃是山的一角,不知何年何月經了地震,從山頂折斷下來,倒插在地上。雖將山谷的口堵死,還算側面有一個缺口,約有三尺方圓。鑽將過去一看,陽光滿眼,豁然開朗。外面雖然依然兩面是山,中間卻有一條極平曠的大道,也是沙地,沒生草木。到處都生著一叢一叢的竹子,高的才兩三丈,粗只寸許,根根秀拔,迎風搖曳。二人先一辨認日色和時間,彷彿岔走了一些。元兒又跑到側山頂上望了一望,哪裡有百丈坪的影子。下來彼此一談,反正走錯,索性發一發狠,給它來個錯到底,就照這條路的方向走。即使人找不著,難道還走不出這山去?本山又是道家發祥之地,前山固是宮觀林立,便是後山隱僻之處,也常有高人結茅隱居,只要遇上一個,便有法想。 因為走了半日,俱覺腹饑體乏,元兒便去撿了些枯柴要烤虎肉就鍋魁吃。甄濟道:「肉多糧少,不知何時走到。我前兩日先遇上野獸,不知打來吃,幾乎餓死。我們還是多吃肉,少吃鍋魁吧。」 元兒帶的乾糧,原有炒米、鍋魁兩種,另外還有四匣糖食糕餅和三簍兜兜鹹菜,幾塊瘦臘肉巴,兩塊生臘豬腿。因有這許多東西,所以包袱又大又累贅。除了臘肉巴和炒米外,連鍋魁等,十之**是元兒因為銅冠叟愛吃此物,司青璜走後無人會作,特意命家中伙房加工做了,帶去孝敬師父的。餘者如布帛等,也是送方、司兩家的禮物。昨今二日打開時節,甄濟只看見許多大包小包兒,聽元兒說是送人的禮物,也沒細問,因此屢以食糧為慮。 元兒笑道:「大哥莫發愁。論說我吃的東西,還算走時母親給我多帶有好幾倍,直到包袱、考籃都裝不下了為止。走這幾天工夫,我的一份也就剩不多了。可是那些送人的東西,倒有一多半是吃的。若不是萬分不得已,我也不願動。早上一說到糧食,就忙著去割虎肉,也沒顧得談這些。真要是沒得吃的話,難道看著吃的去餓死?這十幾個鍋魁,加上虎肉,還夠我倆人吃好幾頓。再走十天,就算什麼東西都吃完了,我們再煮生臘肉來吃,也還夠四五頓呢。不想母親連鍋和針線刀剪都逼我帶著,真是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當時我雖不敢強,心裡著實嫌帶這些零碎麻煩。幸而我初走得累贅時,因是母親親手料理;不捨得隨便丟棄。如今吃的已然用上,說不定別的也許用得著。樣樣都齊全,你還怕什麼?」甄濟聞言,才放了心。 元兒又將所帶之物詳細說了。一面說,一面火已生好,便用小刀將虎肉切成薄片,用劍尖叉好,在火上烤熟,配上鍋魁,胡亂吃起來。元兒嫌口淡,又取出了些熟臘肉巴和兜兜鹹菜來。兩人越吃越香,吃了一個大飽,才行收拾上路。 二人只早餐飲過了一頓山泉。人谷之時,山麓曾有小溪,因為不渴,所以未飲。這半日工夫,經行谷中,雖未見水,因不思飲,也未留意。這餓後大嚼,所吃的東西像虎肉、鍋魁、辣鹹菜,無一不是乾燥逗渴之物,還未吃完,便覺口中有些發乾。先是因為二人連日走到那裡,都遇見溪澗泉瀑,並不著急,以為走到路上,前面自會遇著。誰知走了個把時辰,兩山林木雖是茂密,泉源卻無一個。再加上蜀中天暖,秋陽猶烈,又從幽谷陰涼地裡走出來,走入陽光之下,身一發熱,口裡更干,真是奇渴難耐。只急得元兒在前面一會蹦上這面山崖,一會蹦向那面高崗,到處尋找溪澗泉源,總尋不見。一會又奔回來,挑了擔子,由甄濟前面去找。二人是越著急越出汗,口裡似要冒出煙來,漸漸有些頭暈心煩。比起昨日身臨絕險,饑疲交加,還要難過。幸而俱是天生美質,若換旁人,早已不能行動。似這樣支持到了黃昏月上,始終未見一滴水。總算太陽下去,山中氣候早晚懸殊,一不再熱,還略好些。 二人俱是年輕大意,渴極尋水,只顧前趕,不顧別的。路徑越錯越遠,毫不覺得,也未算計走有多少裡數。未後乘月趕路到了一處,見兩山漸往中間擠攏,不過形勢不與午間走的峽谷相似。兩山都是上尖下廣。一輪皓魄漸近中天,月朗星稀,清風徐來,雲霧上升,銀光四射。襯以竹石幽奇,峰巒雄秀,越顯得清景如繪,美絕人間。 二人正苦煩渴,甄濟走在前面,忽聞遠遠泉音淙淙。因為起初盼水大切,有時聽見松濤竹韻,也疑泉聲。及至找到,只見老松吟風,翠竹凌雲,水卻沒有涓滴。這次以為又是聽錯,漸漸越聽越真,好似就在面前不遠。連後面元兒也都聽到,趕奔上來,急問甄濟:「可曾聽見水響?」甄濟答道:「聽是有點聽見,只不知能找到不能。」元兒急道:「你真糊塗,聽得這麼真,還怕找不到?我猜這水定離我們不遠。這副擔子就放在這裡,先找到了水,喝夠了,再回來拿。」甄濟道:「裡面儘是吃的,要遇見野獸來吃了去,才糟呢。你如挑不動,我們把東西都聚在中間,抬著走吧。」元兒道:「這半天工夫,連個狼、兔通沒遇見,偏這會有野獸?我不是挑不動,只是壓得和你一樣,有點肩疼,又加渴得心煩。既怕丟了,還是挑了走吧,這點點東西,還用人抬?」 二人水雖尚未到口,這一有了希望,不由精神大振。口裡只管問答,腳底下卻走得飛快。元兒還催甄濟先走,甄濟卻說:「我們俱在患難之中,應該有福同享。現在水聲越近,知在前面無疑。反正也要到了同飲,何必忙這一時?」元兒道:「我卻不像你這般迂法。如這會不該我挑,我便趕向前面先去喝去。」甄濟聞言,便要接過來挑,讓元兒趕到前面尋水先飲。元兒卻又不肯,答道:「只一點點東西,卻累你分挑一半。到底水還沒看見一滴呢,哪能就定了准?你要和我同飲也可,你倒是先到前邊去看清楚呀,難道誰還說你偷嘴先飲?」 二人正在說笑,元兒倏地歡叫一聲道:「在這裡了!」說著忙將擔子往山麓一放,一縱步便往山坡上跑去。甄濟隨元兒跑處一看,離地兩三丈山腳腰處,橫著一條白線,月光之下,彷彿一條銀蛇閃動。不由喜出望外,也隨著一墊步,往上縱去。元兒已在地上捧了兩下,因水大薄,沒有捧起。站起身來,順著那條銀線,往高處便跑。 原來那道銀線正是從前面流來數寸粗細的一道山泉,流行之處,正是橫生在山腰上一根二尺來寬的天然石埂,當中又微微有點凹。水雖急而不多,蜿蜒曲折,環山而流,近看真和一條細長銀蛇一般。那水只有三四寸寬,那石埂凹處只有寸許來深。 元兒究竟是生長富厚之家,本嫌地上淺水不乾淨。捧了兩下,沒捧起,覺水很涼,知道近處必有泉瀑,便站起身來,順水流處的源頭跑去。沒跑二里,便見半山坡上有一峭壁當前。忽聞琤琮轟隆之聲,宛如敲金擊玉,洋洋盈耳。一股粗有碗口的水柱,從離地數尺高的巖壁縫中激迸出來,斜射到離壁丈許遠近的一個石糟裡面。那石糟是長圓形,想是日受急湍沖射而成。最深處的是槽心,才只二三尺,哪裡存得住大量的水。那水一經射落槽中,便激濺上來,再落到槽外地上,順山形化作無數道大小匹練銀蛇,往四下流去。元兒先前所見,便是股最細的。石槽大小數尺,四面水氣蒸騰,廣有丈許。圍著一圈,都是濺玉噴珠,星花飛濺,低昂如一。水氣中那股山泉被月光一照,宛如半條銀龍,籠以輕綃霧毅。那轟轟發發的瀑吼,水珠擊石的碎響,與那草際裡潺潺幽咽的繁聲融成一片,又宛如黃鐘大呂之中,雜以簽簧細樂。真是又好看,又好聽。再加上寒泉清冷,人未近前,已有涼意;被水氣一侵,不必牛飲而甘,已經減了一大半煩渴。 元兒耳聽泉簌,目貪佳景,只喜得手舞足蹈,站在水霧外面不住叫好,也忘了此來則甚。一會甄濟趕到,見元兒還未動手,便道:「你怎還不取水喝,莫非還等我麼?」元兒笑嘻嘻道:「哪個等你?這水太好了。」說罷,將手伸人霧裡,水未夠著,兩袖已經透濕。甄濟道,「這樣哪裡吃得到嘴?」元兒又要往那發源的壁下去接。甄濟又道:「水勢這樣急,那裡還是不行,白把衣服濺濕。流在地下的又不乾淨。這邊來吧。」說罷,挑了一處濺出水氣外面的幾股尺許高,時低時昂的細泉,用手抄起,先洗了洗手。再兩手合攏,捧起來飲。元兒也如法施為,直喊:「真好!。 水又甜又涼,二人飲未幾口,上半身已是透濕。元兒又嫌不盡興,一賭氣站起身來,打算回去取東西來盛。猛一眼看到身後山坡上有一大洞,正對那發水的巖壁。洞前還有一塊岩石突出,形如平台。連忙止步,將身縱了上去。看了一看,高叫道:「今晚我們有好地方住了。」說罷,也不俟甄濟答言,飛身而下,往來路便跑。 甄濟見元兒渾然一片天真爛漫,再加上天生異稟奇資,不由又愛又羨。知他去取行囊,必想在洞中住宿。看也沒看清,便定主意,萬一藏有蟲蟒野獸,豈非禍事?便將身畔火種取出,尋了些枯枝點燃,一手拔出寶劍。到了洞前一看,果然形勢奇秀非常。見洞口甚寬,入洞一看,不但寬大平坦,石壁潔淨,裡面還有一個洞口。洞內卻是一間經過人工佈置的石室,還有兩張石床,石几、丹灶俱全,更是喜出望外。 甄濟看完出洞,遠望元兒挑著擔子奔來,一到面前,便高聲問道:「我見你持火從洞中出來,適才沒顧得細看,洞裡乾淨麼?」甄濟笑道:「也沒見你這樣火爆脾氣。看也沒看清,知道裡面有蟲蟒野獸藏著沒有?也不商量一下就忙。告訴你說,你進去看了,還更要把你喜歡壞了。」元兒忙放下擔子,便要往洞前石上縱去。甄濟笑答道:「忙什麼?現在肚子有點餓,我們趁月色,先弄吃的下肚。邊吃邊說,吃完再看去,也還不遲。」說時剛要去拉元兒,元兒已縱到那石台上去,正撿起甄濟那束殘餘的枯枝,要取火種來點。忽然朝下高叫道:「大哥快來,你聽這是什麼響?」 甄濟側耳一聽,只覺那水聲貼耳。先並未聽出什麼,以為元兒在上面聽見什麼蟲子的鳴聲。縱身上去,問在哪裡。元兒手指前面近處說道:「你看那又是什麼,這樣亮法?」甄濟向元兒手指處一看,只見相隔約有二里之外,兩山之中,有一道橫的白線,似向前移動,漸漸由短而長。一會又似往回退,但轉眼之間,又伸出好多。一則適才在下面,因為離山泉太近,為泉聲所亂;二則那白線也越來越近,耳中也聽得一片轟轟發發之聲,恍如萬馬千軍殺至,山鳴谷應,甚是驚人。同時那白東西已不能稱它為線,月光下看去,簡直如一條雪白色的匹練拉長開來一般。 正在驚疑,猜不出那白的是什麼東西,元兒忽然失聲道:「莫不前面是條大河吧?」甄濟聞言,再仔細定睛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道:「前面出蛟,山洪來了,這可怎好?」一言未了,那白東西已經捲到二人腳下不遠,前面潮頭高有數丈,澎湃奔騰,聲如雷轟,波翻浪滾,洶湧激盪。近山麓一帶的林木石塊挨著一點,便被急浪捲了去,隨著浪花四散飛舞。轉眼之間,水勢便長有十多丈上下。二人安身之處已在半山腰上;就是那股山泉,也離下面約有數十百丈高下,所以還不至於妨事。只是來去的路都被洪水所淹,進退兩難。幸而未在中途遇上,要是像往常一般,在山麓巖洞過夜,如果碰到,連做鬼都不知怎麼做的。 元兒先還當作奇觀,只顧觀看。及見轉眼之間,平地水深十數丈。波瀾壯闊,聲勢滔天,又一想到來去的路都為水斷,才著起急來。想到下面行囊,忙著去取時,忽聽甄濟在下面喊:「元弟快接著,風雨立刻就來,還得預備火呢。」原來甄濟看出山洪發蛟,深恐行囊被水沖走或淹濕,早拔步縱身下去。好在東西不多,相隔又不甚高,一件件從竹竿上取下來,往上便丟。元兒一一接著,頃刻便完。甄濟忙縱身上來,說道:…快把東西送人洞去。趁月光未隱,多拾松枝,不管它枯不枯。我用劍砍,你便用手拾,越多越好。」一路說,早將東西送入洞內,又忙著去砍拾松枝。二人都是力大手快,不一會,便拾了不少。 這時狂風大起,水嘯如雷,連對面說話都得大聲。二人還想再多拾點時,忽見月色一暗,抬頭一看,月亮已然隱人烏雲之中,依稀只見一些月影。甄濟不及說話,拉了元兒往洞中便跑。剛一進洞,元兒一腳正踹在一堆松枝上面,正要拿腳踢開,倏地一道電閃,在腦後亮了一亮。接著便是轟隆一聲,一個震天價的大霹靂,打將下來,震得那座山地都似在那裡搖晃,那大雨便似冰雹一般打下。二人連忙拔開洞口松枝,跑人洞去。取出火種,揀了幾枝枯而易燃的先行點好拿著。 元兒一見外洞,已是心喜;再到裡面看見那間石室,更是喜得連當前憂危全部忘卻。請甄濟拿著火把,在石床上打開包袱和提籃,先將燭取出點好,然後將行囊鋪在床上。又將吃食和應用的鍋取出,說道:「今晚雷雨,少時必定天涼。且弄點熱水,泡碗炒米下乾糧,省得乾巴巴的。」甄濟聞言,也自高興,端了那小鍋便走。說道:「這取水的事,你卻不行,你生火吧。」元兒將火生著,甄濟才一手端鍋,一手夾了衣服,赤著上半身進來,身上並未怎樣沾濕。 元兒聽外面雷聲仍是緊一陣,慢一陣,轟隆轟隆打個不休,雨勢想必甚大。便問:「接點雨水,怎去了這一會?」甄濟道:「你哪知道,這雨水哪裡能吃?吃下去,包你生病。我仍接的山泉。適才因見那雨偏東,這洞外岩石恰好是個屏蔽。況且這頭一陣雨大而不密,幾點灑過便完。倒是天黑看不見,須等有電光閃過,才能辨路往下跳,偏巧陣雨已止。我反正脫了衣服去的,索性跑到泉水頭上,順手抄了一滿鍋,依然借電光照路回來。剛到洞前,大雨便傾盆而下。我那年隨家父在貴州山裡打山人,也遇見過一次出蛟,卻比今日要小得多,所以看得出一些勢子。那次水卻是蛟一出過便退,不知這次怎樣了。」 元兒隨手將鍋接過,坐在火上,笑道:「先時我們想一點水都沒有,如今到處是水,又恨它了。幸喜還有這麼好一座山洞,不然才糟了呢。」甄濟一面穿衣,一面隨口答道:「洞倒是好,只是門戶大敞。遇上天黑雷雨,又無法搬石堵門。睡時可不能都睡熟呢。」 正說之間,元兒嫌那松枝太長,正拔出甄濟的寶劍劈砍,偶一回身,猛一眼看見一個似人非人,渾身漆黑,長著一對綠黝黝眼睛的東西,當門而立,伸著兩支毛臂,似要進來攫人而噬。黑影中看去,無殊鬼魅,分外怕人,不由大吃一驚。因為甄濟就站在那東西的前側不遠,元兒口裡喝得一聲:「大哥快過我這裡來!…身子早已如飛縱將過去,朝那東西當胸一劍。當時用力太猛,覺得撲哧一聲,似已穿胸透過身中。只聽那東西負痛呱的一聲慘叫,掙脫寶劍,如飛逃去,接著便聽洞外崖下似有重東西叭的響了一下。甄濟雖只看見一點後影,沒有看清面目,也不禁嚇了一跳。黑暗之中,哪敢出外觀看,只得劍不離手,二人替換飲食,在室內戒備罷了。 甄濟終恐一個不留神睡著。想了半天,見那兩個石床和那石几均可移動,床如豎起來,正好將門堵上。等了一會,始終不見那東西來,二人吃完之後,便合力將床移了一架過來,將石室的門堵好,上面再放上那口小鍋。估量那石床足有干斤以上,又是方形,虎豹也弄它不倒。萬一有警,也可聞得鍋聲驚醒。室中松枝尚多,無須到室外再取。將火添旺,燭也不熄。一人持劍守夜,輪流安睡。 先是甄濟睡了一陣,醒來見室中昏黑,叫了兩聲元弟,不見答應。心內一驚,連忙起身摸著火石、毛紙,點燃一看,見元兒坐在石几上面,業已靠壁睡著。一手拿著寶劍,一手拿著一根松枝,俱都垂在地上。石灶上蠟淚成堆,爐火無溫,全都熄滅。正想呼喚,元兒也同時驚醒,見室中有一點火星影子移動,剛喝得一聲,甄濟已出聲答應。元兒道:「大哥你不去睡,卻在黑暗中摸索,我差點沒拿你當了鬼怪。這爐火是幾時熄的?」甄濟笑道:「你守的好夜,幾時熄的,還來問我?適才叫你先睡,你卻非讓我不可。我睡了,你也睡著。這般粗心大意,連喊你都喊不醒。幸喜沒動靜。」說時,見手上火紙將熄,便取了一根松柴點上。 元兒笑答道:「我記得也守了好些時,見你睡得太香,想是連日太累,不忍心喊。連添了三次爐和兩支燭,未一次又添火時,不知怎地一迷糊,就睡著了。這石洞真奇怪,也不覺冷,只是肚子有點餓呢。」甄濟道:「照你這一說,莫不是外邊天已大亮了吧?」元兒道:「對了,我帶的這燭,俱是從成都買來的上等心芯堅燭,在家夜讀時節,一支要點好幾個時辰。我又睡了一會。這洞裡昏黑,我們把石床搬開看看。」甄濟道:「你先不忙,把火燭都生好點燃再說,知道外面有什麼東西伏著沒有?」 當下二人一齊動手,將石床輕輕搬開,站上去探頭出去一看,外面並無動靜,洞口已露天光:才將石床放向一邊,一同走了出去。未達洞口,便聽濤嗚浪吼,響成一片。出洞一看,山下面的水已齊山腰,濁浪如沸,黃流翻騰。石壁上那一股飛瀑,山洪暴發之後,分外寬大。天上陰雲密佈,細雨霏霏,遙山匿影,遠帕雲低,左近林木都被煙籠霧約。倒是近山一片,經昨晚大雨沖刷之後,越顯得沙明石淨,壁潤苔青,景物清華,別有一翻幽趣。 二人見水勢未退,去路已阻,小雨還下個不住,天上沒有日光,也辨不出時光、方向。知道一時半時不能起身。正在焦急,猛一眼看到腳底石地凹處聚著一汪血水,想起昨晚怪物。元兒記得昨晚一劍彷彿當胸刺過,跟蹤到了巖下一看,哪有怪物影子。後來找到近水坡旁沙凹裡,同樣也有一汪水,猜是那東西負傷落水,也未在意。恐雨濕衣,又覺飢渴,便同回洞內,取了個鍋,抄了一鍋水。 甄濟凡事慮後,看目前形勢,前途茫茫,恐多費了應用之物。取水煮好之後,便對元兒道:「山柴取之不盡,雖說經雨濕些,好在昨兒所取甚多,足敷數日之用,不妨整日點旺。那燭要防緩急,只可點此一支,不可多用。虎肉不能經久,暫時還是拿它充飢吧。」 元兒先就開水將余剩的炒米泡來吃了。然後取了一塊虎肉,到水中洗淨。因嫌肉淡,打開了一簍兜兜鹹菜,將虎肉一切,放人鍋內,一同煮熟。鍋小煮不得許多,又切些在火上烤。二人受過方氏弟兄傳授,所攜虎肉全是極肥嫩之處,少時便都爛熟。吃完煮的,再吃烤的。又將昨晚取出來還未吃完的鍋魁,泡在肉湯內來吃,那鍋魁連經數日,非常堅實,經這鹹菜虎肉湯一泡,立時酥透。再加上湯,既鮮而不膩。湯中鹹菜又脆,又帶點辣味。真是其美無窮,直吃得一點餘瀝都無才罷。 元兒笑道:「往常在家裡,吃雞湯泡鍋魁,哪有這等好吃?這都是那鹹菜的功勞。那鍋魁也還有幾十個,擱得久,大硬了,也不好送人,今晚仍照樣吃吧。」甄濟道:「照你這麼說,不再打走的主意了?」元兒笑道:「你不說一半天走不成嗎?這般好的地方,如非尋師學劍,各有正事,要像往常和父親遊山一樣,我真捨不得走呢。此去如蒙朱真人收到門下,不知金鞭崖風景比這裡如何?我如萬一學成劍術,和我姑父一樣,非到這裡來隱居修道不可。只可惜沒個名兒,我們何不代它起一個?口裡也好有個說頭。」甄濟道:「看此洞設備齊全,所有石床、石几、丹灶、藥灶無不溫潤如玉,以前定有世外高人在此修真養性,豈能沒有一個洞名?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 元兒道:「它有它的,我們起我們的,這還怕什麼雷同不成?依我想,這洞背倚危崖,下臨峽水,又有飛泉映帶成趣,可稱三絕。」話未說完,甄濟便搶說道:「絕字不好。況且那峽谷之水,原是山洪暴發,莫看水大,說收就收,幹得點滴俱無。再說濁流滔滔,也不配稱一絕。若在那飛泉上想主意命名,倒還有個意思。」 元兒道:「單從飛泉著想,不能概括此洞形勝。我看峽水雖是渾濁,倒也壯觀,不可不給它留個好名字。你既嫌洞名三絕不好,莫如我們將幾處風景,挨一挨二都給它們起個名字,豈不是妙?記得昨日我們原是渴得心煩,到了泉水底下,水還沒到口,便覺身心爽快,遍體清涼。那有飛泉的石坡,就叫它作滌煩坡好麼?」甄濟叫好道:「這名字倒想得好,彷彿十志圖裡也有這麼一個名字,且不管它。那坡既名滌煩,那飛泉像半截銀龍,籠上薄絹,就叫它做玉龍瀑如何?」元兒道:「玉龍瀑倒像,也恐與別處重複。我們昨日到來,已是夕陽在山,飢渴疲乏之極,忽得佳山佳水,洞前那片岩石就叫夕佳巖如何?」甄濟道:「古詩原有『山氣日夕佳,飛烏相與還』之句。這名字真起得好,也從未聽見過,想來不致與人重複,倒是這洞要想個好名字,才相稱呢。」元兒聞言,也不作聲,坐在石床上只管俯首沉思。忽然跳起身來,笑道:「有了,這洞恰好面北,就叫它作延羲洞吧。」甄濟道:「語意雙關,好倒是好,自居羲皇上人,未免自大了些。那峽谷數十里遠近並無樹木,可見山洪時常暴發,起落無定。大漠有無定河,這裡有無定峽,倒也不差。現在名字俱已想好,以此為定,不必再費心思。長安雖好,不是久居之地。肚子已然餵飽,還得設法算計出路才是。」 說罷,二人攜手同出洞外。見細雨雖止,風勢卻大,狂風怒嘯,濁浪翻飛。遠近林木叢莽,被風吹得似波濤一般起伏搖舞。山禽不鳴,走獸潛蹤。天陰得快要低到頭上,又沒有日色,也不知道時間早晚。耳觸目遇,儘是淒涼幽暗景色。元兒涉世未深,雖然也有許多心思愁腸,想一會也就放過。甄濟卻是身遭大變,父母存亡未卜,前路茫茫,連日曆盡憂危,又遇上這種蕭條景色,益發觸動悲懷,心酸不能自己。元兒見他雙目含淚,明知是惦記他父母吉凶禍福,但是每一勸慰,越發勾動他的心懷。只得故意用話岔開道:「我們現在為山供所阻,不能上路。這山頂上面,昨日天黑風雨,沒顧得上去,趁此雨住,何不上去看看?也許能繞走過去呢。」 甄濟因昨天看過日影,又在最高之處觀察過,那山形斜彎,與去路相反,除由水面上越過對面的峭壁高崖,或者能尋出一條路外,要由這山頂上繞上前路,實難辦到。峽谷水面又闊又深,二人都不會水。即使伐木橫渡過去,對面的崖壁那般峭拔,也難攀援。如溯峽而上,縱然像山人一般,能在水中行使獨木之舟,那種逆流急浪,也決難駕木前進。甄濟救親心切,明知事太重大,未必有濟,總恨不能早早見著銅冠叟,求問個決定,才得死心。偏偏一入山,便把路走錯,又為水困。就算找到百丈坪,還不知由那裡到金鞭崖,要遇多少阻難。正在愁思無計,聽元兒一說,心想:「反正路已走錯,此時被水隔斷,不能動身,上去看看也可。」當下二人便一同往上面走去。 這山下半截是個斜坡,越往上越難走。雨後路徑又滑,沙中蓄水,時常將足陷在裡面。上走還未及三分之二,忽然山頂雲生,煙嵐四合,霧氣沉沉,漸漸對面看不清人的眉目。恐為雲霧所困,只得敗興回來。並坐在洞前岩石上,互相勸勉,談了一陣。山雲始終未開,峽谷中的洪水反倒漲大了些。二人無計可施。坐有好些時,直到二次腹饑,回洞弄完飲食,天才真黑了下來。這一晚照舊用石床堵門,輪流安睡。 由此困居洞內,不覺數日。二人接連想了許多主意,俱行不通。部水又始終未退,風雨時發時止,天氣終日陰晦。連元兒也厭煩起來,甄濟更不必說。且喜吃的東西還帶得多,洞中又溫暖如春,不愁饑寒,否則哪堪設想。最後一日,元兒因聽甄濟之勸,珍惜蠟燭,不敢多點。白日不必說,就是夜間,也不過將爐中的火添得旺些。二人目力本好,尤以元兒為最。每日在暗處,不覺視為故常,漸漸不點火,也能依稀辨得出洞中景物。 也是合該元兒有這一番奇遇。那洞內石榻原是兩塊長方大青石,有兩三面是經人工削成,一大一小。先時元兒和甄濟輪流在小石榻上睡眠,用大的一塊移來封閉洞口。自第一日遇怪後,始終沒有發現別的怪異。三四天過去,甄濟見元兒貪睡,每次醒來,他總是在爐旁石几上睡熟。輪到自己守時,也往往不能守到終局,竟自睡去,同在天明時醒轉居多。既幾晚沒有動靜,頭一晚的怪。物,想必已負傷死在水裡。從第五晚上起,二人一商量,反正誰也守不了夜,不如改在石榻上同睡,省得白受辛苦,勞逸不均。 過了兩天,又嫌那大石榻大重,移起來費勁,便改用那小的。當晚二人便睡在大石榻上,將那小的石榻移去封閉洞穴。睡到半夜,元兒獨自醒轉。雖不知洞外天亮了未,心裡還想再睡片時。偏在這時想起心事:「此次舅父母家中遭事,父親因是至親骨肉,恐怕連累,將自己打發出門,往金鞭崖投師,學習武藝。雖然當年姑父回家,只不過說家運今年該應中落,自己也在此時內離家,並無別的凶險,到底父親免不了許多牽累。如今自己困守荒山,兩頭無差,也不知父親的事辦得怎樣?舅父母可有生還之望?自己何日才能到達金鞭崖?倘若司明這幾日又去探望,母親問知自己尚未與他父子相見,豈不急死?」 思潮起伏,越想越煩,便坐了起來。見甄濟睡得正香,也沒驚動他。想取點鍋中剩水解渴。剛剛走到灶前,猛見灶那邊放小石榻的洞壁角里,有一團淡微微的白影。元兒心中奇怪,便將寶劍拔出刺了一下,鏘的一聲,其音清脆。白影仍然未動。先還疑是劍刺石上之音,便又刺到別處。誰知劍尖到處,火星飛濺,聲音卻啞得多。又用劍往有白影處撥了兩下,除聲音與別處不同外,空洞洞並無一物,也就不去管它。回到灶旁去尋水時,才想起那口小銅鍋,睡時已放在堵門的小石榻頂上。方要縱身去取,忽聽地地兩聲,音雖微細,聽得極真,彷彿從那壁角間有白影處發出。心中一動,決計查看個水落石出。 元兒忙往大石榻前摸著火石紙頭,點燃了一根松柴。往那白影處一照,依然是一面洞壁,只那有白影處,有一個長圓形的細圈。洞壁是灰白色的,獨那裡石色溫潤,白膩如玉,彷彿用一塊玉石嵌進去似的。拿劍尖一敲,音聲也與別處不同。元兒一時動了童心,想將那塊玉石取出看看。叵耐玉石的周圍與石相接處,只有一圈線細的縫,劍尖都伸不進去。便去取了一根燭來點上,放在地下,將劍往石旁洞石試刺了兩刺,劍本鋒利,石落如粉,那玉卻是其堅異常,連裂紋都沒有。想起甄濟曾說劍是家傳,能斷玉切鐵,越猜是塊好玉無疑。再往石縫一看,已顯出嵌放痕跡。便用劍尖照那長圓圈周圍刺了一陣,刺成了比手指還寬,深有寸許的縫隙。 剛住了手,甄濟已經驚醒,見元兒點起蠟燭,伏身地上,便問在作什麼。元兒已放下劍,將兩手伸入縫中,捏住那塊玉石的外面一頭,隨口剛答得一聲:「大哥快起來。」兩手用足力量往外一拉,隨著沙之聲,那玉竟整個從壁中滑出。捧起一看,競是一塊長形扁圓的白玉,映在元兒臉上,閃閃放光。 甄濟連忙跳起,將燭取在手內一照,見那玉長有一尺七八,圍有五六寸寬厚,一頭平扁,一頭略尖,形如半截斷玉簪。通體沒有微暇,只當中腰齊整整有一絲裂縫,像是兩半接棒之處。元兒便請甄濟將燭放在榻上,一人握定一頭,用力一扯,立時分成兩截。元兒猛一眼看到自己拿的這未一頭,中間插著兩柄劍形之物。連忙取出一看,果然是一鞘雙柄,長有一尺二三寸的兩口寶劍,劍鞘非金非石,形式古樸。喜得元兒心裡怦怦直跳。 元兒再將劍柄捏定,往外一拔,鏘的一聲,立時室中打了一道電閃。銀光照處,滿洞生輝,一口寒芒射目,冷氣森人的寶劍,已然到了手內。只喜得元兒心花怒放。隨著,劍上發出來的光華,在室中亂射亂閃。同時甄濟也在元兒手內,將另一口拔出。這一柄劍光竟是青的,照得人鬚眉皆碧。心中大喜。 二人連話都說不出口,互相交替把玩,俱都愛不忍釋。又各將那藏劍的兩截玉石細看。甄濟拿的那一截,空無一物。元兒所持半截,裡面還有一片長方形小玉珮,上面刻有幾行八分小字。就劍光一照,乃是「聚螢鑄雪,寒光耀目。寶之寶之,元為有德」四句銘語。另有「大明崇楨三年正月谷旦,青城七靈修士天殘子將游玄都,留贈有緣人」一行十餘字。書法古茂淵淳,像是用刀在玉石上寫的一般。那兩口劍柄上,也分刻著「聚螢」、「鑄雪」四字。 二人把玩了一會,元兒忽然笑著說道:「大哥,我的一口寶劍太不中用,那日刺虎,只一下,就斷了。正愁沒兵器用,如今難得尋見這麼好的兩口寶劍,就給了我吧。」甄濟聞言,略頓了頓,答道:「這劍本是你尋著的,又是一鞘雙劍,分拆不開,當然歸你才對。夭時想已不早,我們搬開石床,出洞看看天色,做完吃的再說。我想那玉牌上所刻的天殘子,必是一個世外高人,仙俠之流。既留有這一對寶劍,說不定還有別的寶物在這洞內。索性再細找它一找,如再有仙緣遇合,豈不更妙?」 元兒聞言,越發興高采烈,當下將劍還鞘,佩在身旁。同將石床移開,因為還想細尋有無別的寶物,也不移還原處。匆匆出洞一看,天才剛亮不久,凡日耽擱,那虎肉所剩無多。二人把它洗淨,加些鹹菜煮熟之後,甄濟去取鍋魁來泡時,忽然發現食糧除兩包糖食外,只夠一日之用。洞外天色仍是連陰不開,崖下山洪依然未退。別的事小,這食糧一絕,附近一帶連個野兔都沒有,如何是好?見元兒坐在灶旁,只管把玩那兩口寶劍,拔出來,插進去,滿臉儘是笑容。聽說食糧將絕,也只隨口應了一聲,好似沒有放在心上。甄濟不由暗自歎了口氣。 甄濟先將鍋魁拆散,下在鍋內,然後說道:「元弟,我們食糧將盡,來日可難了。雖說還有些生臘肉巴,前路尚還遼遠。這水一直不退,雨還時常在下。吃完了飯,我們須及早打個主意才好呢。」元兒仰首答道:「飯後我們先將這兩間石室細細搜它一下。今早有霧無雨,到了午後,也許太陽出來。山頂雲霧一開,我們便出去尋找野獸。只要打著一隻鹿兒,便夠吃好幾天的。我不信這麼大一座山峰,連一點野東西都沒有?」甄濟道:「你自幼在家中,少在山野中行走,哪裡知道野獸這東西,有起來,便一群一堆,多得很;沒有起來,且難遇見呢。我們這幾日,除了山頂因為有雲未得上去,餘下哪裡沒有走到?這裡都被水圍住,幾曾見過一個獸蹄鳥跡?你總說天無絕人之路,可如此終非善法。少時雲霧如少一些,我們的生機也只限定在上半截山頂了。」 說罷,各自吃飽,除蠟燭外,又點起兩支火把,先將內外兩間石室細細搜尋了一個遍,什麼也未尋到。甄濟固是滿懷失望,無兒也黨歉然。只得一同出洞,見日光雖已出來,山頂上雲霧不但未退,反倒降低。到了山腰,元兒方說上去不成。甄濟道:「我想難得今日天晴,這雲倒低了起來,說不定雲一降低,上面反倒是清明的。這半截山路,已然走過幾遍,我還記得,如今逼到這地步,只好穿雲而上。估計過了那段走過的路程,上面雲霧如還密時,那我們再留神退將下來,也不妨事。」元兒聞言,拍手稱善。 當下二人便各將寶劍拔出,甄濟又削了一根竹竿探路,從雲霧中往山頂走了上去。二人拿著兵刃,原為防備蟲蛇暗中侵襲,誰知才一走入雲霧之中,猛見元兒手上劍光照處,竟能辨出眼前路徑。甄濟便將自己寶劍還鞘,將元兒另一口劍要了過來,憑著這一青一白照路前進。 越往上雲霧越稀,頃刻之間,居然走出雲外。眼望上面,雖然險峻,竟是一片清明,山花如笑,嵐光似染,還未到達山頂,已覺秀潤清腴,氣朗天清,把連日遭逢陰霾之氣為之一法。只是鳥類絕跡,依然見不著一點影子。及至到了山頂上一看,這山竟是一個狹長的孤嶺,周圍約有二十餘里,四外俱被白雲攔腰截斷,看不見下面景物。 二人終不死心,便順著山脊往前尋找。走有四五里,忽見嶺脊下面雲煙聚散中,隱現一座峰頭。峰頂高與嶺齊,近峰腰處,三面凌空筆立,一面與嶺相連,有半里路長寬一道斜坡。坡上青草蒙茸,雖在深秋,甚是豐肥。二人行近峰前,正對著那峰觀望。元兒忽然一眼看到豐草之中似有個白的東西在那裡閃動。定睛一看,正是一隻白免,便和甄濟說了。甄濟聞言便道:「此山既有生物,決不只一個兩個,我們切莫驚跑了它。」當下二人便輕腳輕手,分頭掩了過去。 元兒走的是正面,甄濟卻是繞走到了峰上,再返身來堵。元兒先到,離那白兔只有丈許遠近。那兔原是野生,從沒見過生人,先並不知害怕。睜著一雙紅眼,依然嚼吃青草,也未逃避;原可手到擒來。偏偏元兒性急,見那兔甚馴,兩腳一使勁,便向那兔撲去,忘了手中的劍未曾還鞘。捉時又想生擒,落地時節微一遲疑,那兔被劍上光華映著日光一閃,吃了一驚,回轉身便往峰上逃去。元兒一手捉空,連忙跟蹤追趕。迎頭正遇甄濟對面堵來,伸手便捉。那兔兩面受敵,走投無路,倏地橫身往懸崖下面縱去。這時崖下的雲忽然散去。二人趕到崖前一看,崖壁如削,不下百十丈,崖腰滿生籐蔓,下臨洪波。那兔正落在離崖數丈高下的一盤籐上,上下不得,不住口地悲嗚。 依了元兒,原想捨了那兔,另外尋找。甄濟卻說:「這是個綵頭,捉了回去,也好換口味。」說時便想援籐下去擒捉。元兒因見那兔陷身籐上,不住悲嗚,不但沒有殺害之心,反動了惻隱之意。這幾天工夫,已看出甄濟脾氣,知他下去,那兔必難活命,勸說也是無效。打算自己下去,將那兔擒了上來,然後假作失手,再將它放走。便和甄濟說了,將劍還鞘,兩手援籐而下。身還未到籐上,便見那兔悲鳴跳躍,在那盤籐上亂竄,元兒越加心中不忍。剛一落腳,那兔又順著籐根往下縱去。元兒覺著腳踏實地,定睛一看,存身之處乃是一塊大約半畝的崖石,籐蘿虯結,苔薛叢生。方以為那兔墜入崖下洪波,必難活命,耳邊忽聞兔鳴。將身蹲下,手扳籐蔓探頭往下細看。只見離石丈許高下,也有一塊突出的磐石,比上面這塊石頭還要大些。那兔好似受了傷,正在且爬且叫。 元兒心想:「這樣崖腰間的兩塊危石,那兔墜在那裡,上下都難,豈不活活餓死?」一看身側有一根粗如人臂的古籐,髮根之處正在下面石縫之中,便援著那籐縋了下去。見石壁上籐蔓盤生,中間現有一個洞穴。再找那兔,已然不見,猜是逃入洞內。他安心將那兔救走,便拔出寶劍,往洞中走進。那洞又深又大。元兒沒走幾步,忽聽甄濟在上面高聲呼喚。回身時,猛見洞角黑影裡有一發光的東西。拾起來一看,正是那日在百丈坪斬蟆獅以前看見火眼仙猿司明用來打桃的暗器,不但形式一樣,還有司家的獨門暗記。心中奇怪,忙喊:「大哥,快下來,看看這個東西。」甄濟在上答道:「那兔既然跑掉,元弟就上來吧,只管在下面留連則甚?」元兒便將下面危石之上有一洞穴,在裡面拾著司明飛弩之事說了。 甄濟聞說,便叫元兒稍候一會。先從上面拾了一些干樹枝擲了下去,然後也學元兒的樣,援籐縋落。要過元兒所拾的暗器仔細一看,便道:「這東西一點鐵袕ㄤL,分明遺留不久。洞穴外面危壁如削,籐蔓叢生,上下俱有怪石遮掩,不到近前,人不能見,來此的人,決非無因飛至。我們人山以來,一連這麼多日子,總是悶在鼓裡亂走。如今又被水困住,說不定誤打誤撞,成了巧遇,也許這裡就離他們住處不遠了呢。」元兒連贊有理。 這一來,平空有了指望,好似山窮水盡之際,忽遇柳晴花明,俱都心中大喜,哪裡還顧得到那兔死活。一路端詳地勢,決定先往洞中一探,走不通時,再往附近一帶尋找。兩人將折來的樹枝點燃,用一手拿著,另一手拿著寶劍,往洞中走去。裡面石路倒還平坦,只不時聞見腥味和大鳥身上落下來的毛羽。走到十來丈深處,忽聽呼呼風聲,火光影裡,似有一團大有車輪的黑影從對面撲來。甄濟一見不好,忙喊:「元弟留神!」那團黑影已從元兒頭頂上飛過。只聽呱的一聲怪嘯,直往洞外飛去。二人手中火把已被那東西帶起的一陣怪風撲滅。元兒方說那東西飛臨頭上,被自己手起一劍,彷彿砍落了一樣東西,正在點火觀察時,忽聽洞的深處怪風又起,黑影裡似有兩點火星隨風又至。二人不敢怠慢,只得用劍在頭上亂揮亂舞。眨眼之間,那東西二次又從二人頭上飛過,劍光照處,似是一隻大烏。 待了一會,不見動靜,這才打了火石,點燃樹枝一照。那頭一個被元兒砍落的,乃是尺多長半隻鳥腳,爪長七八寸,粗如人指,其堅如鐵。拿在洞石上一擊,立成粉碎。幸而寶劍鋒利,閃避又急,否則人如被它抓上,怕不穿胸透骨。二人見了俱都駭然,越發不敢大意。 又往前走有四五丈遠近,才見洞壁側面有一個丈許寬的凹處,鳥獸皮毛堆積,厚有尺許,知是怪鳥的巢穴。甄濟因洞中已有這種絕大怪鳥潛伏,便知定然無人通過。司明的暗器也決非自己遺失,想是用它打那怪烏,從遠處帶來,不由有些失望。前進無益,主張回去,在附近一帶尋找。元兒因百丈坪兩處來去相通,以為這裡也是如此,不肯死心,還要看個水落石出。甄濟強他不過,只得一同前進。走沒幾步,前面便有無數鐘乳,上下叢生,礙頭礙腳,越前進越密,後來宛如屏障,擋住去路。元兒便用劍一路亂砍,雖然隨手而折,可是去了一層又一層,正不知多厚多深。這才相信這洞亙古以來無人通行。又經不住甄濟再三勸阻,只得出洞,往回路走。 剛一出洞,便見一條尺許白影往上升起。定睛一看,正是適才追的那隻兔子。心想:「適才見它已然跌傷,走起來那樣費勁,怎麼一會工夫,丈多高的危崖,竟能縱了上去?」正在尋思,忽見在縫隙的籐蔓中有一片半開荷葉,心中生著三朵從沒見過的野花,顏色朱紅。有兩朵因為忙著上去探尋司明的下落,也未告訴甄濟,略過一過目,便援籐而上。 這時天已不早,二人將周圍附近全都找遍,也沒見一絲跡兆。眼看落日銜山,瞑色四合,只得回轉延蠢洞,準備明日一早再來。且喜飛霧早已收盡,天氣晴朗;雖未尋見司明,總算有了一線指望。回洞吃完一餐,乘著月色,又在洞外夕佳巖上,商量明日探尋的步數,互相拿著那隻鳥爪把玩了一回,也未看出那怪鳥的來歷。直坐到將近半夜,方行回洞安眠。 次日一早起來,出洞一看,崖前水勢雖然未退,天氣卻甚晴朗,山頂上連一點雲霧都沒有。秋陽照耀,曳紫索青,像用顏色染了一般,實是風清氣爽,景物宜人。二人見天好,心中一喜,也無暇瀏覽山色,匆匆弄了點吃的,便往山頂上跑。 這一日之間,差不多尋找了好幾處地方,巖洞、澗河。山巒、幽谷尋遍,除昨日拾的那件暗器外,終沒找出一點的痕跡。直到下午,又繞回昨日追兔所在。甄濟料定昨日所拾暗器是司明用它打鳥,被鳥帶來的,人絕不在近處,苦尋無用。元兒道:「這山頂地方,我們還未走完,豈能斷定就絕望呢?水不退,我們左右離不了此山,無路可走,閒著也是閒著,碰巧尋出點因由,豈不是好?」甄濟因今日又是失望,不但人,索性連昨日所見白兔都沒有影,糧食將完,不由又急又煩。元兒本還想到下面洞中一探,見甄濟悶悶不樂,只得回去。 由此一連四五日,天氣都異常晴美,只是水未退。二人的食糧雖經再三搏節,也只剩了一小塊生臘肉和一包糖食了。眼看無法,甄濟見洞下洪波中時起水泡,彷彿有魚,猛想起了條生路,只苦幹沒有釣具。便削了一根木叉,折了兩根竹竿。從包袱繩上抽下兩根麻來,搓成了線。又把元兒的針要來,用火烤了弄彎,做了鉤子。去往崖邊垂釣。 元兒一心想尋司明,不耐煩做這些瑣碎事情,便和甄濟說了,由他自己垂釣,自己仍往山頂尋找。甄濟因他幫不了忙,時常在旁高聲說話,反容易把魚驚走,便囑咐道:「這般好山,鳥獸極少,必有原因,來的一晚,又曾遇到那麼一個怪物。雖然以後沒有發現,說不定有什麼厲害東西盤踞。去時務要小心,天色一近黃昏,急速回來。」 元兒應了,便帶了那雙劍,直往山頂跑去。因為自幼把仙人愛居山洞的傳說藏在心裡,有了先人之見。日前發現那藏有怪烏的大洞,沒有窮根究底,終放不下,一上山便往那孤峰跑去。行近峰前崖壁,正要攀籐而下,忽見崖壁下面躥起數十團黑白影子。定睛一看,乃是七八隻兔兒,有黑有白。忙伸手去捉時;那兔俱都行動如飛,身子如凌空一般,一躥就是十幾丈高遠,轉眼都沒了影子,迥不似初見時那般神氣。元兒那快身手,竟未趕上,心中奇怪。心想:「野兔看過多次,哪有這般快法?莫非這些都是仙兔?」想了想,便往下面降落。 剛落到第二層磐石上面,猛見籐蔓中又躥起一隻兔,口中含定一個紅紫色的東西,見了生人,一聲驚叫,兩腳一起,往上便縱。元兒一把未撈著,被它縱了上去。那紅紫色的東西,卻從那兔的口中落下。低頭一看,乃是一個果子,業已跌破,香氣四溢。元兒見那果形甚奇特,雖不知名,看去甚為眼熟。拾起一看,那果外面紅紫,形如多半截葫蘆。破口之處,流出比玉還白的漿液,清香撲鼻。元兒把果皮撕開,肉瓤卻是碧色,與荔枝相似。中心包著一粒橢圓形比火還紅的核。用舌一舔那漿,味極甜香。試一嚼吃,立覺齒頰留芳,心胸開爽。知道近處必然還有,忙從籐蔓中尋找。猛見半片碧綠鮮肥的蓮葉,正中心還留著一隻同樣的紅紫色果子,正是那日首次探洞出來時所見的異果,只是旱的顏色略變了些。元兒當時因為甄濟催促,忙著回延羲洞,只心中動了一動。回去商議尋找司明,也忘了說起。不料這果子卻這等好吃。當時便採摘下來。果子剛一到手,那包果子的半片蓮葉忽然自行脫落。脫落處還有一痕蓮芽,彷彿要隨著那落的一片繼續生長似的。又見蓮葉一脫,那異草只剩了數寸長一根禿莖。 元兒本想將那枚異果帶回夕佳崖,與甄濟兩人分吃。不知怎的,一時口饞,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這一枚原是主果,味更清腴,皮微一破,那汁水便流了出來。元兒恐汁順嘴流去,再輕輕一吸,便吃了個滿口,立覺嘗著一種說不出的清香甜美之味。心想:「也許旁處還有,索性吃了它吧。」當下連皮帶肉,吃了個淨盡,只剩下先後兩枚果核。那果核比鐵還堅,含在口內,滿口生香。不捨丟棄,把一枚仍含在口內,一枚藏在懷中。再往籐蔓中細一尋找,不但沒再見,而且只這一會兒工夫,連先見那株也都枯死。元兒見尋不著,方後悔適才不該口饞,偏了甄濟。 元兒因為前日探洞,曾見兩隻大怪鳥,有火也被撲滅,心想:「不如將雙劍俱都拔出,既可借它照路,防起身來,也多一層力量。」便將雙劍拔出,持在手內,一路留神戒備,往洞中進發。走有半里之遙,元兒忽然覺著洞中景物似比前日來時容易看清,精神也覺異常充沛,越發體健身輕。先不知巧食靈果,目力大長,還以為是劍上的光華所致。後來越走越看得清,迥與前日不類。試把雙劍隱在背後,又將劍試一還匣,均是一樣,這才奇怪起來。仍還是想不到異果功效,反以為洞中必有仙人,憐念自己向道心誠,特地放出光明,好讓自己前進。 先時元兒還留神防備那兩隻大怪鳥,恐在暗中為它所傷。此念一生,便抱了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主見,越走越覺有望,高興得連那怪烏也未放在心上。也是元兒時來運轉,兩隻怪鳥俱早飛出,一直過了日前所經鳥巢之下,走入亂石鐘乳之中,並未遇上。否則那兩隻怪鳥並非尋常之物,乃是蠻荒中有名的惡物三爪神鳥,不但生得異常高大,而且鐵爪鋼喙,疾如飄風,其力足以生裂虎豹。山民奉為神明,常按節候,以牛羊生人獻祭。真是猛惡無比,無論人獸禽魚,在它餓時遇上,極少生還。所幸此鳥雖然喜居暗處,目光銳利,卻是能看遠而不能看近;不到它餓時,決不貪殺;再加飛起來是一股於直勁,總是雌雄一對同飛,人只愁傷不了它,只要內中有一個被人或傷或死,必逃飛出去千百里方罷。元兒、甄濟初進洞時,正遇這一對惡烏飛起,因為飛行甚低,洞中又從來無有生物,未被它們看見,反被元兒在無心中砍去內中的一隻鋼爪。立時照例狂叫,往遠處飛逃,所以二人不曾受傷。這且不說。 元兒過了鳥巢不遠,前面鐘乳石上下左右,挺身垂墜,到處都是。一會便到了那日所走的盡頭處。元兒見石鐘乳雖像洞壁一樣,將去路擋住,但是夾層中仍有縫隙,總算還有法可想。「若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想見仙人,不吃點苦哪行?便將雙劍緊握手內,朝對面鐘乳中心亂刺。刺斷下來成塊成截的石鐘乳,便往空隙中投去,以免礙手礙足。於是用雙劍齊揮,且開且走。寶劍雖然鋒利,先時走起來也甚困難。因為那些石鐘乳大小厚薄不一,劍鋒一過,碎晶碎乳紛飛四濺,全都是極尖銳的碴子,頭臉碰上去,固要破皮出血,撞在身上,疼也不輕。腳底下到處都是斷筍殘乳,密列若齒,腳踹上去生疼。 元兒仗著毅力聰明,處處留神,在這刀山劍樹鐘乳層中,開通了有里許遠近。忽然鐘乳由厚而薄,由密而稀,和進洞前所見神氣相似。知離對面出口不遠,心中甚喜。再走幾步,居然通到一片空地。上下鐘乳雖然還有,卻是錯落叢生。有的像一片櫻珞…自頂下垂。有的像瑤晶玉柱,挺生路側。千狀百態,根根透明,被青白兩道劍光照耀在上面,幻成無窮異彩。 元兒見鐘乳縫隙越來越寬,人可在其中繞行穿過,無須費力開行,正在高興。猛見前面一片玄色鐘乳晶壁阻住去路,似已到了盡頭。試拿雙劍向晶壁刺去,連穿通有三四尺,俱未透過。取那刺下來的鐘乳碎塊一看,依然是白色透明,壁間望去卻是玄色。知那洞壁異常之厚,萬難穿過,不由坐在地下,眼望著那片晶壁,發起愁來。 歇了一會,暗想:「這壁既是鐘乳結成,還是不算到了盡頭。已然費了無窮心力,頭臉手足刺破了好些處,如不把這座晶壁穿通,如何對得住自己?」想了想,一鼓勁,站起身來,走向壁間,舉劍便砍。那晶壁雖堅而脆,元兒開了一路,已有經驗。先用劍照三尺方圓圍著刺了幾下,將鐘乳震裂。然後再拿劍把鐘乳砍成數寸大小的晶塊,撥落下來,隨手往後扔去。費有個把時辰,僅開通了丈多深一個深孔,仍未將那晶壁穿透。元兒渾身衣服俱被碎晶劃破。 算計天已不早,恐甄濟在夕佳巖懸念,回去絮貼。又不甘就此罷手,一著急,一劍朝壁間刺去,一個用力太猛,鏘的一聲,手中劍幾乎連柄沒入,震得上下鐘乳紛紛墜落。元兒覺著手上一痛,拔劍出來一看,鮮血淋漓,業已為破晶所傷。而這一劍,又彷彿劍尖沒有碰在實地。於是忽然覺得有了一條生路,豈肯放過。匆匆將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擦,剛要再舉劍往壁上刺去,試它一試,猛有一股涼風吹向臉上。細一觀察,竟從那劍孔中吹出。猜是無心中一劍,將那晶壁穿透,立時精神大振,疼痛全忘。兩手舉劍,往壁間一陣用力亂刺亂拔,一片猙猙蹤蹤之聲,襯著洞中回音,竟似山搖地動一般。元兒也沒有在意。誰知刺得力乏,略一停手,忽聞洞壁裡面有人說話之聲。知將到達,與仙人相見,越更心喜。恰好壁間已刺有二三尺長方形的一圈裂縫,試拿手用力往前一推,竟然有些活動。這時後面的碎晶石乳已經響成一片,元兒只顧前面,絲毫未做理會。見壁間那塊碎晶可以往前移動,便將雙劍還鞘,兩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推去。只聽卡嚓連聲,竟然隨手推去有尺許進深。 元兒正在高興,竟覺那整塊晶壁也在隨著搖動,身後轟隆之聲大作。心中奇怪,回身往後一看,只見一丈七八尺厚的晶壁,業已裂成大縫,四散奔墜。雖看不出洞壁外面情形如何,那響的聲音大得出奇。知道形勢不好,猛地靈機一動,腳底下一使勁,兩手用足平生之力,按定那塊推進去的碎晶,往前推去。人剛隨晶而過,便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連人帶那塊碎晶,全都墜落在晶壁那一邊,一下子被震暈過去。 等到元兒緩醒過來,覺著週身疼痛非常。低頭一看,雙劍仍在手內,劍鞘也在背後佩著,並未失落,衣服鞋襪卻全都破碎。對面晶壁連同洞頂全都倒塌,只存身這處有兩丈方圓尚還完好,餘者儘是砂礫石塊,四散堆積。幸而那面晶壁是往來路上倒,那洞壁又非全部倒塌,元兒落地之處,恰巧是未塌所在。否則,元兒縱不被那面若干萬斤的晶壁壓成肉泥,也被那些震塌下來的大石塊砸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了。 元兒驚魂乍定,暗自尋思:「適才穿過晶壁時,曾見前後左右全都炸裂,搖搖欲墜。當時仗著一時靈機,不顧受傷,躥將過來。耳邊彷彿聽見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晶壁想必就在那時炸裂。看神氣,連這後洞也都波及,雖未全數倒塌,去路還不至於絕望,但是來路已斷,再要回去,恐怕比來時還要難上十倍。算計天時必然不早,時間既不允許,再說力已用盡,怎能照樣開路回去?」不由著急起來。 元兒愁煩了一陣,猛想起:「洞壁未倒塌以前,自己正在用劍猛力衝刺之際,曾聽洞壁這一面有人說話的聲音。不多一會,洞壁便已倒塌,自己震暈過去,想必也有些時候,怎麼未見仙人接引,反倒連人聲也聽不見一點?」想著想著,心中好生憂慮。但事已至此,後退無路,只得前進再說。 元兒一腦子滿想著前進必能遇見仙人,連身上疼也不顧,竟然站起身來,尋路前進。洞這面雖說石鐘乳不見再有,可是洞塌石崩,到處都是阻礙,走起來也頗費事。遇有砂石較多之處,仍須用劍砍刺,用力搬撥。身上又儘是傷,腹內更是飢渴交加。走有一里多路,忽然洞徑越來越小,漸漸只容一人側身而過,幸而元兒身材矮小。走過半里多路,已無倒塌痕跡,洞壁完整,還能通過。正愁洞徑不通外面,猛見地下有數十點大小白光閃動。定睛往前後上下一看,前面不遠,已然無路,那白光乃是從洞頂缺口樹枝葉上漏下來的月光。這時洞徑越顯低窄,從上到下,高不到兩丈,兩面洞壁相去只有尺許,濕潤潤地滿生苔薛。 元兒也是實在力乏,縱了一下,覺著渾身酸疼,便將背貼洞壁,雙足抵住對牆,倒換著一步一移地移了上去。雖然勉強到了上面,委實力竭神疲,一蹲身便坐在那株遮洞的樹根下面。用目四外一望,這洞的出口,便是各株古樹根旁的一個二尺大小的空穴,叢草密茂,矮樹低蒙。加上洞外邊的地形是一個位置在一片千尋危巖下面的一個小山坡,古木千尋,陰森森的。只有初月斜照,從密葉中奪縫而入,把一絲絲的光影漏向下面。空山寂寂,但聽水流淙淙,越顯得氣象陰森,景物幽僻。 再往對面一看,坡崖下有數十丈是一個闊有十來丈的深澗。澗那邊的危崖更峭更陡,從上到下,直到水際,何止百丈,連一塊突出的石埂都沒有。只半中腰有一凹進去的所在,約有丈許深廣,生著那日探前洞回夕佳巖時,在洞外籐蔓裡所見的奇花,以及來時在洞中所吃的異果,共有三株,比先前所見蓮葉還要肥大。當中一株蓮葉已半開,葉的正中心還結了三枚果子。余外兩株:一株開著三朵那日所見的奇花;一株蓮葉緊含,尚未開放。元兒猛地心中一動。暗想:「自己目力雖比平常人強些,並不能暗中視物如同白晝。怎麼相隔這麼遠的花草,對崖又是背陰,自己會看得這般清楚?」猛又想起:「自從在洞外從兔口中奪吃了那兩個異果,當時便覺口鼻清香,一身爽快。到了洞中,不借劍光,也能視物。先還當是仙人放著光明接引,自從洞壁倒塌,尋路出來,連個人影也未見著,只目力卻大加長進,莫非是那異果的緣故?」 想到這裡,記得還有兩枚果核,因見它紅得愛人;又香又甜,含了一枚在口內。跌暈起來,便即忘記,也不知是否吞入腹內。再摸懷中所藏那一粒,也不知遺失在什麼所在。心想:「此果既有明目的好處,如今人跡不見,自己又渴又餓,又無什麼可吃之物,何不先按銅冠叟所傳坐功運一會氣,歇一會?等精力稍復,縱過對崖,將那形如蓮葉奇花中的異果採來吃了,先解解饑,再尋仙人的蹤跡與出路。」 主意打好,看了看身上,儘是些磕碰擦破的零傷,雖然有點疼痛,且喜沒有傷筋動骨,便也不去管它。走出林外,尋了一小塊空曠之地,先練習了一陣子內功,又去大解了一回,精神才好了一些。只是腹饑不已。若在平日,縱到對崖並非難事。一則迭經險難,累了一天;二則對崖峻峭,只有那一點凹處,下臨百十丈深淵,鳴泉怒湧,浪花飛濺,看上去未免有些膽怯。欲前又退了有好幾次,後來委實餓得難受,除對崖那蓮葉中所生的幾枚異果,別無可食的了。元兒只得擇准與對崖高低合適的起步之所,蓄好勢子,兩腿一蹲,兩臂彎回來往腰間一踹,將氣提起。準備身體往上一拔,就勢雙足往上蹬,踹向後面岩石,按一個魚躍龍門之勢,縱過身去,猛聽遠處一聲斷喝道:「大膽小妖,敢來盜朱真人的仙草!」言還未了,便聽耳際風生,飄飄然幾件暗器連環打來。 這時元兒身子業已離地,縱起有丈許高下,兩腳也二次收起,正待踹向後面岩石。聞聲不免大吃一驚,心一慌,一隻左腳向後踹虛,雙足力量不均,失了平衡。可是身子業已向前縱起,下面就是那百十丈深的山澗,若是墜落下去,縱不粉身碎骨,也被急流捲走,難逃活命。幸而元兒心靈身敏,足一踹虛,便知不好,百忙奇險中,忽然急中生智:連忙用盡平生之力,將週身力量聚向左肩,就勢往下一壓。再使一個懷中抱月,風颭殘花,翻滾而下。耳旁似聽丁丁丁響了好幾聲,身已落地。 元兒雖然仗著一時機警,沒有墜入山澗之中,可是降落地是一個又陡又滑的斜坡,落地時只顧保命,心中並無絲毫把握,哪顧得到下面落腳所在,身於又是凌空橫轉而下,一落下便是半個身子著地,再也收不住勢於,竟順斜坡滾了下去。那斜坡距離元兒起步之所,只有一丈多遠,兩丈來長的斜路,沒有幾滾便到盡頭。坡陡路滑,怎麼也掙扎不起。快要墜入澗中時,好容易被盡頭處一塊凸出的石頭擋了一擋,略得回轉一點身子。一時情急,剛拚命用力將身子翻轉,待要伸手去抓那地上的草根,就勢好往上縱爬,猛覺腰背上被硬的東西擱了一下,一陣奇痛。心中一慌,手一亂,一把未抓住草根,身子已到盡頭。元兒口裡剛喊得一聲:「我命完了!」便徑直往澗中墜去。疼痛昏迷中,自知必死無疑。就這一轉念間,身子彷彿又覺被什麼東西擋住,顛了幾顛,就此嚇暈過去。 待有一會,又覺著身子似被人用東西束住,時高時低,騰空行走,頃刻之間到了地頭。睜眼一看,身子已在一個巖洞裡邊的石榻上面。面前站定一人,正拿火點壁上的松燎,背影看去甚熟。方要出聲詢問,那人已經旋轉身來,要伸手去取石桌上的東西。再定睛一認,不由喜從天降,高叫一聲:「師父!」便要縱下床去。那人連忙近前按住,說道:「你此時身上儘是浮傷,不可說話動作,以勞神思。待我拿安神定痛的藥與你吃了,再敷了傷藥,進點飲食,再細談吧。」 正說之間,從外面氣急敗壞地又縱進一個小孩,一入洞,便往石榻前撲來,啞聲啞氣,結結巴巴,只說不出來。先那人又道:「明兒不可擾你哥哥神思。你給我取那生肌靈玉膏來與他敷了,再給你方二哥家送個信,也省得他們懸念。調治好了,明兒一早,我還得趕往環山堰一行。他此來又不會再走,多少話說不完,這一時忙甚?」那小孩聞言,便飛也似往後洞跑去。一會,取了一個玉瓶出來,交與那人。一同走至石床面前,先給元兒服了安神止痛的藥,又將身上衣服全部撕去,輕輕揭了下來,用溫水略洗了洗,然後擦上生肌膏藥,蓋好了被。那小孩才忙著往外走去。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銅冠叟父子。元兒初見面時,喜出望外,想要坐起,原是一股子猛勁。及至被銅冠叟一攔,才想起身上受了不少的傷,覺著全身都酸痛非凡。再加饑疲交加,力已用盡,連想說話都提不上氣來。暗想:「仙人雖未尋見,居然與司家父子不期而遇,總算如願以償,何必忙在一時?」便聽了銅冠叟的囑咐,安心靜養。見了司明,心中又是一喜。本想張口,又被銅冠叟一攔,也就罷了。 元兒服藥當時還不覺怎樣,那生肌靈玉膏一擦上去,便覺遍體生涼。疼痛一止,更覺腹饑難耐。忍不住開口道:「師父,我餓極了。」銅冠叟聞言,便道:「我正想你須吃點東西才好。現成的只剩一點冷飯了,水還有熱的,泡一碗吃吧。」說罷,便到後洞爐火上取了開水,泡了一碗冷飯,取了點鹹菜,一一齊端至床前。仍囑元兒不要起立,就在枕邊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吃。 可憐元兒小小年紀,這半月工夫,受盡險阻艱難。離家以後,除炒米外,從沒吃過一餐米飯,又值飢渴之際,吃起來格外香甜,頃刻吃光。又對銅冠叟道:「師父,我還要吃,沒飽。」銅冠叟道:「能吃更好,只是冷飯就剩了這些。方家就在左近,等你兄弟回來,煮稀飯你吃吧。」元兒答道:「稀飯吃不飽,我還是要吃飯。」 銅冠叟見元兒一臉稚氣,純然一片天真,不禁又愛又憐,用手摸了摸他的額角。正要說話,忽聽外面人聲喧嘩,洞口木棚啟處,一隻老虎首先縱將進來,後面跟定兩個小孩,齊聲亂嚷。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6 本章字數:30517 駭浪失同舟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飆起匝地金鞭崖畔遇妖禽 話說元兒與銅冠叟正在問答之際,忽聽外面笑語及腳步奔騰之聲。木棚門啟處,先躥進小黃牛大小般一隻猛虎。後面跟定二人。內中一個,早一縱步到了那虎前頭,迎額一掌,喝聲:「畜生,還不滾開一邊,亂跳些什麼?」那虎便乖乖地連身扭轉,慢騰騰走向壁間,蹲臥下來,動也不動,看去甚是馴善,和家養的牲畜一般。元兒見那喝虎的少年,並不認得。剛回眼看他身後跑來的那一個,同時棚門又啟,跑進兩個人來,一個喊著三弟,一個喊著三哥。連先進來的兩個,俱都先後往榻前奔來。除那喝虎少年尚系初見外,先後來的三人,正是火眼仙猿司明和方氏弟兄。 方環一照面,便驚問道:「三哥,你怎麼眼都紅了?」元兒一見他們,心花怒放,還未答言,方端便給那喝虎少年與元兒引見道:「這是我們新結拜的大哥雷迅。這便是我弟兄們常說的三弟裘元。」又同向銅冠叟見了一禮。然後圍在元兒石榻前面,或坐或立,準備互談別後之事。銅冠叟見他們小弟兄見面非常親熱,也甚高興,便對司明道:「你哥哥腹中飢餓,你快給他先煮些粥吃。這時天已半夜,多煮一點,大家同吃熱鬧。粥煮好後,再來談天吧。」說罷,司明忙著走去。 銅冠叟又對元兒道:「適才按你頭上,並未發熱,脈象也毫無一絲病狀。除背上被劍匣磕傷一點外,只是神乏了一些,足可放心。你母親尚在家中掛念,天明我便代你前往送一音信。你喝粥時,我再給你服一點藥。服後一會,明早便可以復元。你已大勞了一天,暫時還是少說話為宜,先只聽他們說與你聽吧。我到你方伯母家裡去,問兩句話就來。我走時,你還得親筆寫一封平安家報呢。」元兒忙在枕上叩謝。 銅冠叟走後一會,司明將粥放在火上,也來加入,一同談起經過。 原來元兒走後第五日,銅冠叟因往城中採辦應用鹽茶等物,聞聽人說甄家被禍,甄濟逃走之事。甄濟的父母已於昨日起解,押往省城。因為甄濟之父委身異族,不願管此閒事。知道裘家是甄家至親,恐有牽累,當夜趕往裘家去打探。友仁父子俱都不在,只有甄氏一人,帶了元兒兩個兄弟,含著悲淚,在後園中向天位告,求神佛保甄家和友仁父子平安。銅冠叟並未露面,從甄氏母子對話中,得知友仁輦金人省營救,元兒投奔金鞭崖中避禍之事,不由大吃一驚。心想:「方氏弟兄與司明俱因元兒不曾再去,睽隔太遠,來去至少一日一夜,不似以前從水洞通行方便,久已不來迎接。元兒小小年紀,獨行荒山,如何能夠到達?據甄氏所說,兩個護送長年回報說,小主人三日前業已安抵自己家中,自己卻未見著,分明是個謊話。」先恐兩個長年乘危起了壞心,又想元兒異稟奇資,得天獨厚,不似夭折之象。身上又未帶有多的金銀;裘家待人忠厚,適才各處探聽,並無異狀,覺出不像。後來猜定元兒必從司明口中得了一點途徑,知道山遙路遠,那兩個長年行走不快,反為累贅,特意設詞將他們打發回去,自己獨行。既可走得快些,還省得家中懸念,較為近情。不過金鞭崖偏處青城後山,迴環纖遠,路多螺形,儘是鳥道蠶叢,無人引導,非迷路不可。再加深山密菁中慣出毒蛇猛獸,危險大多。 銅冠叟對於元兒雖只數月師徒,愛之不啻親生子女。越想越擔心,便連夜往山中追尋下去。尋了二日,杏無蹤影。知元兒聰明絕頂,恐他又和上次誤走百丈坪一樣,已然到達。趕回金鞭崖一看,幾曾來過?越發著起急來。尤其這幾個小弟兄聽了,個個憂驚。當下商定:留下方端侍奉方母,由銅冠叟、司明、方環和新結義的雷迅四人分頭尋找。連找數日,仍是無跡可尋。銅冠叟未始不曾想到元兒殺虎除蟒往夕佳巖那一條路,偏偏尋到時,那一帶峽谷全被山洪淹沒,四面洪水,無法飛渡。除此之外,一老三少四個人,差不多把全山一齊跨遍,始終沒找著一點影子。 四個人商量削木為舟,往峽中尋找。忽然遇見矮叟朱梅的大弟子長人紀登,說元兒並未被害,不久還有奇遇,自會尋到金鞭崖來。還交付銅冠叟一封柬帖,吩咐元兒到後三日開看,照此行事。銅冠叟知道朱梅既始終垂青元兒,決無妨害,老少四人立時轉憂為喜。一面命小弟兄三人回轉家中,等候元兒回來;一面自己又往友仁家中,探看波及與否。 到了一看,友仁未回,卻有急促信來,說省中營謀甚是得手,只甄氏因元兒到了金鞭崖,久無音信,幾次派人往尋,都找不見路,在那裡著急。銅冠叟因友仁不在,又不便用假信安慰。回來之後,每日與眾小弟兄們懸念不已。 這晚父於業已安眠,司明半夜裡到洞外大解,解完起身,猛聽身側不遠樹林中有步履之聲。回頭一看,樹林前面有一個小人,頭上亂髮披拂,身上衣服東一條西一塊地隨風飄舞,兩眼紅光閃動流轉。趕巧那時月被浮雲所蒙,又是遠望不真。平時見慣元兒錦衣花帽,如今這般奇形怪狀,萬也不料是他。知道這裡除自己人外,並無人跡到此,定是什麼精靈作怪。恐怕出聲驚走,悄悄回洞,取了兵刃暗器,便即走出。幸而銅冠叟也醒轉,一見司明夜裡拿著兵刃暗器出外,忙問作甚。司明也不答言,搖了搖手,往外便跑。 銅冠叟知有事故,連忙追出一看,正趕元兒將要縱起,司明大喝一聲,順手就要將三連珠甩鏢打出。銅冠叟畢竟沉著老練,又不似司明一起首就看見元兒那一雙碧眼,有了先人之見。看那小孩背影身法,心中一動。司明手已揚起,攔阻不及,忙用手掌將司明的手往上一推,口裡罵聲:「瞎眼蠢東西,那是你的三哥。」一言未了,元兒身已縱起,收不住勢子,滾落崖下。還算銅冠叟手疾眼快,司明的鏢全打元兒身旁飛過,落在山石上面,元兒落處正當一盤老籐蔓之上,將他托住。本未受傷,偏是滾至崖邊,急於逃命,翻身太忙,用力過猛,吃身背寶劍匣在肋骨上磕了一下,又在驚惶疲敝飢渴之餘,立時疼暈過去。 銅冠叟以為元兒已然落水,忙和司明趕去,將元兒從籐上救起。看到無兒身後雙劍形式奇古,便知不是尋常之物。當時因見元兒週身血污,二目緊閉,料知受傷不輕。顧不得再細看,忙解下身披的一件布擎,將元兒包起,抱回巖洞以內。將劍解下,放過一旁。將上下衣解開一看,雖然遍體鱗傷,但除了脊骨間有一處硬傷較重外,且喜沒有傷筋動骨,才放了心。正待敷藥調治,元兒已經醒轉。 再說那雷迅的父親雷春,本是當年名震西蜀的川東大俠。晚年退隱在離金鞭崖五十餘里一個山坳裡面,地名叫且退谷,是雷春自己起的。父子二人在那深山窮谷之中耕讀習武,不問外事,只有幾個徒弟隨著。雷迅幼修父業,家學淵源,雖然年紀不到二十歲,內外武功俱甚精熟。 雷春得子甚晚,生雷迅時,他年紀已是六十開外。生子不久,便即退隱,平時鐘愛,自不必說。那時谷中豺虎甚多。當雷迅四五歲時,最喜歡往山上爬,不肯在家裡呆著。雷春不放心,總派一個名叫劉義的徒弟跟隨看護。卻沒想到那劉義是一個北方五省的大盜,因吃了能手的虧,立志報仇,想學雷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含有深心來的。 劉義在雷春門下已近六年,屢次聽出師父口氣,那七步劈空掌學成以後,善於暗中致人死命,太已毒辣,漫說門人,連自己愛子長大,非把心術看得透了又透,寧可使它失傳,也決不傳授。劉義一聽口氣甚緊,本想就此辭去,又覺無顏回歸故里。暗想:「自己和仇人年紀都不到三十,聽老頭子語氣,對於愛子仍有傳授之意,豁出去再苦守十年,等雷迅長大,得了傳授時,再向他轉學。不學成,寧可死在山裡,也不回去。」想到這裡,把心一橫,表面上仍照往常,裝作十分至誠勤謹,對於雷迅更是愛護得無微不至。 雷春何等老練,起初也未始不是老眼無花,疑他是有為而來。劉義雖看出師父神氣,因自己過度慇勤,反倒招來冷淡,仍是拿定主意,專一交歡雷迅。畢竟小孩子易哄,雷迅又生性好動,愛往外跑,勢須有人跟隨照看,每次出門,總是指名要隨劉師哥同去。雷春舐犢情殷,只得依順著他。一來二去,成了習慣,雷迅對劉義幾乎寸步不離。雷春既看不出劉義有何劣跡,入門時節;又是一個可靠朋友薦來,再加愛子同他親熱的原故,先時疑心,漸漸冰釋,反倒加了青眼。其實劉義已得師父垂青,只須照此做下去,守到師弟長大,縱不說明了苦心,面請師父傳授,以雷迅對他那樣親熱,也可間接地學了去,偏他心急求速起來。 雷迅從五歲起,便由雷春教授,跟著幾個同門師弟兄一起習武。每日做完功課,照例眾同門隨著雷春種地府花,劉義便帶了雷迅滿山遊玩。過了兩年多,劉義報仇與思家之心與日俱盛,又見雷春傳授兒子並無偏私,仍和眾同門一樣,那七步劈空掌將來能否傳授,一點也看不透,更覺失望難耐,不由想了一條毒計。他先是將雷迅越帶越往遠走,專門找那猛獸多的所在跑去。這時雷春對他已是放心到了極處,有時見他二人回來晚了,至多問上兩句。只說是雷迅貪玩,毫沒料到劉義有什麼心計。 也是劉義以前在綠林中作孽大多,該遭惡報。他這般處心積慮,以為不露形跡,卻引起了兩個同門師兄弟的疑心。這兩個人:一個名叫衝霄鶴王元度,是雷春一個遠親後輩,從小就跟隨在一起;一個叫小火龍蔡沖,是雷春的徒孫,乃父蔡勝為仇人所殺,雷春替他報了父仇,將他扶養成人,留在身邊學藝。這二人因是總角之交,感情最厚。先見雷春快要歸隱,相隨入山的人儘是共過患難生死,情如父子的門徒,怎還隨便經人一說,收這麼一個不知來歷的徒弟?心中好生不以為然,無奈雷春素來對人嚴厲果斷,不聽人勸,當時未敢深說。及至到了山裡,漸漸看出劉義武功雖非本門,手底下確實不弱,越猜他此來事出有因。未後見他簡直學了乳媼僕婦行為,專以哄取小孩歡心為事,簡直不似大丈夫所為,疑慮更甚。一則師父寵信,二則查不出他一絲弊病,也奈何他不得。二人背地商議,以為雷春早年江湖上樹敵大多,猜劉義是個仇家,變了姓名,來此尋仇。也許見老的傷不了,要傷小的,以絕雷氏香煙洩恨。見他帶了小孩越走越遠,便輪流著暗地跟在他的後面。劉義卻一絲也不覺察。 這日恰好是個除夕。山中雖無甚年景,但因雷春手下門人眾多,知道老師隱居之所的也著實有幾個,每屆年節和老師生日,照例不是本人來,便是派親近子侄等前來送禮拜賀,所以到時候總要熱鬧兩天。除夕的前一晚,又下了一晚大雪,直到除夕那天午後才住。且退谷原本山清水秀,巖谷幽奇。雷春隱居這幾年工夫,又大加了一番人工添補。居所前後及水旁崖腳,單梅花一項,就移植栽種了好凡百株。大雪之後,紛紛開放,寒葩競艷,玉雪靠香,益發助人高興。 這日雷春帶了愛子雷迅和七個門人,收拾完了晚間年飯,便站在屋外賞雪評梅,說道:「連日收了許多處禮,只有兩個近在成都的得意門人,今年怎地未送年貨?想是為雪所阻。」忽見前面谷口瓊林玉樹柯枝之下,有四個壯士打扮的漢子,抬著食盒禮品,健步奔來。到了雷春面前,放下挑擔,撲地翻身拜倒,遞上禮單和書信。雷春一看,正是生平得意門徒、成都蜀威鏢局鏢頭藏金剛蕭巡派人給老師送來的年禮和叩年的書信。信上寫著自己在年前應了一次貴重藥材皮貨的買賣,不但酬豐順手,還交了兩個好朋友。知道老師愛吃雪山黃羊,特地帶回兩隻,養得肥肥的。一隻熏臘了,給老師正月裡下酒;另一隻燒烤。連同一些年糕、糖果、好酒,皮貨以及分送山中七位同門與小師弟的禮物,做了四擔,著四名得力手下,趕除夕前送到,請老師和眾同門笑納。自己因鏢局過年太忙,等過了正月初五,方能親來拜年等語。 雷春揭開禮盒一看,盡都是自己素常喜吃得用之物,比較往年又重得多,越發高興。掀髯微笑,對眾人道:「老夫自信眼力不差,門下有十個弟子,從沒有一個敗類。你們的蕭師兄跟我多年,保了二十年西路的鏢,打著我門下的旗號,從未丟過一次臉。難得他還有一番孝心,每逢年節、生日,事多忙,除非保鏢在外,總是先禮後人,先後來到。禮不希罕,難得他偏記得起我的僻好,真不在我用心教他一場呢。」 說時,一眼望見抬禮的四名鏢局下手,個個英氣勃勃,俱都穿著一色青棉衣短裝,對襟密扣,斗大竹笠上滿堆雪花,順額際直冒熱氣,垂手侍立在側,態度甚是恭謹。雷春忙說道:「我只顧看禮物,也忘了待承你們,你們想必都有家,這般風雪歲暮,為給我送禮,今晚竟不能同家人吃團圓飯,叫人怎生過意?來來來,不必等到晚上,就將送來這只烤羊,好酒,連我山中自做的熏臘野味取些出來,把前面梅花林中那磐石上的雪掃淨,我們老少師徒痛飲一回。吃完之後,天如還早,我教給你們兩手防身本領,作為酬勞你四人這一次的辛苦如何?」 說罷,隨侍左右的門人早爭先恐後,紛紛佈置起來。來的四人,見今年老頭子分外高興,知道往常想求他露兩手都不敢張嘴,今天難得自動答應傳授高技,怎不喜出望外,連忙拜倒,叩謝師祖恩典。 不一會,設備完全,各人端了木板凳,圍著梅林磐石坐定,大家都知道老頭子飲酒高興時節,討厭拘束,於是個個開懷暢飲,不拘形跡。雷春飲到八成光景,倏地脫去皮袍,長嘯一聲,縱起好幾丈高,落到磐石前頭一塊平地上面,拿腳在雪塊上畫成一個二尺方圓的圈於。口中說道:「我打起來,由慢而快,好使你們記清我的步數。這腳印只須縱、橫、斜、順,每樣七個,要打一百六十八手,縱身抬腿,共一百一十二次。不許多一個腳印,不許少一個腳印,也不許將腳印踩亂,打完這一套拳,須要個個分明。入山這幾年工夫,我這還是頭一次呢。看你們各人的造化,能記多少是多少,我門下這麼多弟子,還沒一人能學全呢。你們學一點,各人去參詳變化,也將就夠用的了。」說罷,便打將起來。 這一套拳,是雷家獨門傳授,雷春縱橫一世,未遇敵手的六四七大乘萬勝拳。除王元度、蔡沖跟隨年久,見雷春打完幾次全套外,其餘隨隱山中的幾個同門,最多的也只見過一次全的,看過大半套的居多。可是限於天資,誰也沒學夠一半。 至於劉義,更是從未見過。起初見雷春動作和往常傳授差不甚多,故不以為奇。誰知頭一個二十八手以後,便見一步緊似一步,變化也越來越多,神妙不可方物。只見一個人影躥高縱矮,拳打腳踢,掌劈指點,上下翻飛,真是疾如閃電飛星,哪裡還記清招數。這才暗暗驚奇,果然名下無虛。 約有半個時辰,拳才打完,雷春神色自若地回到席間。劉義偷眼往圈中一看,果然是齊齊整整四七二十八個腳印。每個腳尖印都像一朵開足的花,盡都朝外,正中心四個腳印,交叉成一個十字,通體似用筆畫的花,也無如此整齊,層次分明。更令人驚異的是,那一塊雪地,約有三尺多深,而圈內二十八個腳印,一律深只寸許。可見輕功已臻化境,不禁暗自吐了吐舌頭。 劉義正在追憶那些微妙身法解數,忽聽雷春道:「我料你們也只知得一鱗半爪,我索性作個整人情。你四人挨次下去,將你各人本領施展出來,我再給你們略為指教。」四人越更心喜,起身拜謝,依次下去打了一套。雷春也一一指教了一番。天已近黑,才回房去,圍爐坐談,消夜度歲。次日再寫回書,打發四人回去。 王元度、蔡沖和眾門人俱不明白老頭子今日為何這等高興,連看家本事全使出來,彼此均以目會意,不敢則聲。吃完消夜,大家正談得熱鬧,準備守歲到天亮,祭完神,打發人走後再睡。蔡沖忽見雷迅先玩得高高興興的,忽然歪枕兩手,抱著竹烘爐,腳踏在火盆邊上打盹,先以為小孩瞌睡多,沒有在意。偶因給雷春斟茶,走過雷迅臉歪的一面,歲燭光照處,見他小臉上微渦初平,彷彿笑容甫斂神氣。再往他對面一看,正站著劉義,一隻手剛從臉上放下。見蔡沖望他,又裝作抓癢,往臉上撫摸,神態甚不自然。猛想起適才日裡禮物剛送到時,曾見他和雷迅附耳低語,雷迅先時面有難色,後來又將頭連點,心想:「莫非這廝想趁新年,人不留神時鬧鬼?」正這麼想,忽聽雷春道:「迅兒既想睡,劉義可以攙他到屋去。我們幾人談到天亮吧。」又見劉義走時,經過蔡沖面前,雷迅兩眼有偷著望人神氣。暗想:「小孩俱喜熱鬧,新年底下,師祖和諸同門特為他制了許多素常心愛的花炮玩物,他都不似往年喜歡擺弄,卻裝出想睡神氣。劉義神態又鬼鬼祟祟的,也和他往日不同。老師一世英名,老年歸隱,只此一子,莫要壞在他手裡。」 蔡沖心裡雖這麼想,一絲也未現於詞色。趁劉義攙扶雷迅進屋之時,裝著倒茶,故意在他身後跟去。劉義作賊膽虛,聽見身後腳步,不禁回頭望了一眼。蔡衝越發看出他形跡可疑,仍作不知,自倒自的茶。那臥房本與眾人守歲的一間前檻通連,相隔不遠。蔡衝倒完了茶,便擇了隔牆的一把椅子坐下,因室內人多,笑語喧嘩,雖聽不出隔室人說話,卻已聽出雷迅進屋,並不曾睡著。恐被劉義出來看見起疑,便自走過一旁。見王元度朝他努嘴,知他也早留了意。便互相乘人不見,打了個手勢,準備當晚定要觀看一個水落石出。只要雷迅隨劉義一走,便即悄悄跟去。 待了一會,劉義出來對雷春說,師弟已然睡熟,自己因為昨日忙著收拾年景,熬了一夜,清早又被師弟拉去山頂看雪,人有些發困,意欲和師父告假,回房打個盹,天亮再起來祭神。雷春點了點頭,劉義便往外面走去。可笑蔡、王兩人既已看出雷迅是裝睡,劉義舉動可疑,又在大家熱鬧歡聚之時去睡,就應跟蹤探看才是。誰知兩人竟以為雷、劉二人必是預先商妥,先把覺睡好,等大亮眾人俱疲去睡,再行生事,又因一心只注定在雷迅身上,見他既未與劉義同去,便無妨害;所以仍各陪著老頭子說笑。 過有個把時辰,雷春命王元度去取一點吃的東西出來添果盒。偏巧裝糖果的立櫃緊挨雷迅所居的臥室。玩度取了食物,回身時節,猛覺身上吹來一股冷風。偏頭一看,雷迅室內靠外面的兩扇窗戶已然大開。當窗桌案上點的兩支大歲燭,一支已然熄滅,案上燭淚成堆;未滅的一支,上半截燭大半融化,燭油一根根掛將下來,空出多長的燭芯,火苗冒起多高,火頭被風吹得不住騰騰搖曳。王元度暗罵劉義粗心,連窗也忘了關,豈不把師弟凍著?走進去直往窗前,把窗關上,插好了銷。無心中往身後床上一望,只見被枕零亂,哪有雷迅人影,不由大吃一驚。匆匆把被撩開,仍不見人,連忙縱將出來,急叫道:「師弟不見了,大家快找!」 雷春一問,王元度便把自己見隔室窗戶大開,人內關窗,床上不見師弟之事說了,蔡沖不俟王元度把話說完,首先往外奔去。餘人也相次出去追尋。雷春因往常曾見過雷迅夜裡由後窗戶出去小解,不甚著急。王元度便將自己和蔡沖平日的疑惑和今晚所見說出。又說:「看桌上殘燭神氣,分明窗開已久。如說師弟小解,怎去多時?定是劉義鬧鬼。」雷春道:「老夫不曾虧他,他師兄弟情如手足,怎會有此事,其時出尋的人已各回報,近處一帶,不見師弟影跡,劉義也不在房內,床上枕被並未移動。蔡衝斷定劉義鬧鬼,帶了兩人踏雪往山中追尋去了。 雷春聞言,兩道壽眉一皺,想了想,說道:「這幾年來,我生平仇人業部死亡盡絕。收這個劉義時,一則老友情面難卻;二則那晚又值大醉之後,乘著酒興答應。事後問他的來歷,他雖不肯實說,拿話支吾,可是他的行藏,怎能瞞得了我?不久我便查知他是北方五省有名的獨腳大盜、綽號夜行雕、名叫韋護手下的劉鵬九。因劫鏢遇見馬氏雙秀中的金刀馬遠,栽了大觔斗。氣憤不出,散了手下,改名劉義,百計千方,拜在我的門下,想學我雷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我看出了他的行徑,起初原也不肯傳授。後來他見老夫不傳,知道老夫只此一子,資質也著實不差,便一心轉到他師弟身上,慇勤愛護,無微不至。以為老夫縱不傳徒,豈不傳子?意欲熬到他師弟長大,學了七步劈空掌,再去求他轉授。日久竟將我也打動,念他為了學藝,下這樣十年苦心;再加他以前雖然身在綠林,並無過分罪惡;這十年來,在我門下,更是始終勤謹。所以日裡乘著酒興,將我生平絕技一齊施展出來,那七步劈空拳便暗藏在內。他處心積慮學這掌法,豈有見而不悟之理?我好心指點於他,他又和我十年師徒之情,素無仇怨,萬不致暗地害我兒。必是你小師弟淘氣,纏著他,乘雪夜往山中去玩,也未可知。他二人既是情如手足,迅兒雖然年幼,頗有幾分蠻力,山中虎豹也傷不了他,你們不必擔心,少時自會回來。如有差池,這樣大雪深夜,也難尋找。」 雷春規矩素嚴,正經說話時,向不准人插嘴答白。王元度知事在緊急,老師只管像背書一般說那些無用的廢話,站在旁邊又氣又急。好容易等老頭子把話說完,正要張嘴,忽見雷春對著前面窗戶哈哈一聲怪笑道:「這冷的天,你還不進來,只管站在外面則甚?」雷春笑時,聲震屋瓦,二目電射,滿臉飛霜。門人中已有多年不見這般神氣,俱都嚇了一跳。 這時門簾啟處,早縱進一人,撲地翻身跪倒。眾人一看,來者正是劉義,俱都驚疑不置。只聽雷春喝問道:「迅兒與蔡衝他們今在何處?快起業說,事已做了,沒的再做這婦人女子行徑,叫我看了生氣。」聲如洪鐘,神威凜然。嚇得劉義戰戰兢兢,站起身來略一定神,倏地大聲答道:「小師弟現在後山無恙。弟子早已來此,未見蔡衝他們。」雷春把臉沉道:「你這蠢才,日裡枉費了老夫氣力,你卻不曾學會。情急無賴,想借此要挾我麼?」劉義面帶愧容道:「弟子愚蠢,日裡用盡心思,只因貪多,記了還不到十分二三。小師弟自願到後山玩耍,弟子急於學藝,先行回來。只求老師開恩,不敢說別的。」說罷,又跪倒在地。 雷春道:「你這蠢才,我憐你一片苦心,破格傳授。你縱今日不曾學會,早晚自有悟透之時。你偏使出這下流方法。你不曾想,我雷春縱橫一世,幾曾向人低頭來?莫不曾老來為了一個黃口孺子的死活,受小輩的挾制?天幸你資質不夠,沒有學成,少我許多隱患。念在十年師徒之情,不要你命,但此地已容你這敗類不得。給你留點情面,過了初五,急速滾開。想學那七步劈空掌,再也休想!」 劉義聞言,立即起身,和聲答道:「弟子縱然不肖,老師也須念在多年扶攜師弟,勝於保姆之勞。難道就因此逐出門牆,不稍加一點憐念麼?」 雷春冷笑道:「我門中人,首重心術。你既愛護你師弟,為甚還忍心在這歲寒深夜,風雪荒山,把他騙去,藏起為質?幸是此子雖然貪玩,卻能受老夫教訓,身帶防身之物。聽你所言,現在僅止被你拘禁,未曾被害。縱有虎狼,不足為害。若換常人子弟,縱然不死,豈不也被你嚇壞?實對你說,你今日此舉,我早料到,我只此一子,豈不留意?因見你兩年中,有好幾次可以下手,你仍好好帶了他回來,並未看出含有惡意,以為一時多疑,這才疏於防範。今日並念你苦心,傳你絕技,你卻無福消受。凡你二人所去之地,我已盡知,不過因迅兒不識好歹,特意使他受點委屈;否則,我早去尋他回來了。你以此挾制,豈非夢想?」劉義一聞此言,知已絕望,倏地臉上微一獰笑,站起身來,厲聲說道:「老師既然執意不肯開恩,弟子也無須在此。後會有期,弟子去也。」說罷,奔向門前,揭去門簾,便往外躥去。 王元度一見劉義神色不對,料他定有詭謀。剛喝一聲:「劉義,你敢在師父面前放肆,往哪裡走?」正想追將出去時,雷春伸手一攔,大聲說道:「寧可他不仁,不可我們不義,隨他去吧。你師弟如今定在黑狗巖一帶的險峻巖窩裡被困。這業障不聽父言,讓他吃一點苦頭也好。我此時滿腔高興,都被這兩個業障掃盡,神倦想睡,意欲到後房打一個盹。你們不准吵我,也不准走開。等到天明,你們再來將我喚醒,一同去將業障救回便了。」說罷徑往後室走去了。 元度和眾門人一聽雷迅被劉義困住,蔡沖等三個同門一去不歸,眼前和劉義已破了臉,縱然雷迅學會一些武功,到底是個小孩,決非劉義對手。明知劉義挾嫌懷恨,難免不行前加害,師父又不是不知道下落,卻這般大意,不早早派人,或親去將他救了回來。荒山雪夜,又加上一個強敵,倘有失閃,怎生了得?不過大家俱都懾於雷春平時威嚴,言出如山,從來不能違背,誰也不敢有所主張。 待有半盞茶時,王元度心中焦急,實忍耐不住,便悄聲對眾人道:「老師一世英名,只此一條根。他老人家平素雖然料事如神,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事關係太大。我們多年師徒,情如父子,不能坐觀成敗。拼著受點不是,就挨一場打,只要不鬧出亂子,也是心甘。這又不是違了家法戒條,要立時處死,還是早到黑狗巖將師弟救回為是。」眾人一聽,俱都點頭稱善。當下便留了一個同門和鏢行來的四人在外屋守候,餘人俱跟了王元度同去。 這時天雖未明,一則雪光映照,可以辨路;二則眾人久居此山,路徑多半熟悉。王元度更是同了蔡沖跟蹤劉義身後,暗中查探不止一日。一出門,先順路奔劉義臥室一看,室中無人,牆上兵刃暗器都已不見。知道出來晚了一步,遲更無及。各人一打招呼,腳底下一按勁,施展出登萍渡水,踏雪行花的輕身功夫,一路翻山越嶺,往黑狗巖奔去。 那黑狗巖在後山深處,地勢奇險,巖窩洞穴到處都是。劉義時常背人帶了雷迅前往,一去總是多半日。王元度本就疑心雷迅困在那裡,又聽雷春一說,越發深信不疑。大家腳程甚速,只顧往前奔走,臨快到達,天色業已微明。王元度忽然想起一事,喚住眾人道:「這條路一邊峭壁,一邊絕澗,儘是鳥道窄徑,除此無路可通。雪住已久,如劉義挾了小師弟打此經過,怎地一路行來,不曾看見雪中有甚腳印?莫非那廝藏人之所不在黑狗巖,師父料錯了:我們白走許多冤枉路,還誤了事,怎生是好?」 一句話把眾人提醒,細一留神,那雪果是隨著地形高下,一律齊平,哪有一點跡兆。雖知這劉義還有兩個去處,只是時間耽擱已久,再趕回去,已是無及。因離黑狗巖僅有半里之遙,先疑劉義別有秘徑可通,還存萬一之想。及至到了黑狗巖,大家分散開來,口裡高喚雷迅的名字,四外窮搜,把附近一帶巖窩洞穴,差不多全都找遍,不但沒有一點跡兆,連蔡沖、劉義等人也一個不見蹤影,這才絕望,於是由王元度領路,又另往別處尋找。 這時朝墩已上,雪光刺目。丘谷山巖,都如玉砌,遍地都是琪樹銀花。除了眾人踏雪之聲外,靜蕩蕩的,遠近都沒一個人影。王元度一路登高查看,往回走有一半,剛要折向旁路,遠望且退谷中冒起一股濃煙,煙光中火星飛舞,知道有人放火。一轉眼間,從谷口裡跑出一人,縱躍如飛,正往出山那條路上奔去,身形步法頗似劉義,眾人益發忿恨。恰好所行之路,一頭通著且退谷,另一頭正通出口,與劉義經行之路有一交岔,正可趕上前去堵截。王元度忙率眾人加緊腳程抄路追去。趕到兩路交岔處一看,雪中沒有足跡,知這邊路程較近,已趕到劉義前面。一個暗號,便分散埋伏開來。 待不多一會,果見一人用左手托著一條右臂,急忙忙地奔來。定睛一看,正是劉義。眾人大喝一聲,一擁齊上。那劉義見有埋伏,竟一點也不抵抗,口中喝道:「老頭子已放了我,你們還攔我則甚?」王元度罵道:「你這狗賊!師父待你不薄,你陷害小師弟,要挾師父,又放火燒村,好謀已然敗露,還想逃走,哪裡能夠?我只問你:師弟現在何處?可曾被害?快說出來,免我們將你千刀萬剮。」劉義冷笑道:「雷春老兒在自負川中大俠,竟這般不仁不信。我為學藝情切,舉動雖然過分了些,他不念多年師徒之情,用重手法害了我一生,已非丈夫所為;明明親口放我出山,任憑異日學了本領,尋他報仇,卻在暗地埋伏你們這群小輩,真是一個不仁而無恥的懦夫。你老爺身受重傷,單手敵不過人多,要殺要剮聽便。」說罷目露凶光,雙眉一揚,站在當地,不住冷笑。 眾人見他口出不遜,正要動手,忽劉義來路上飛也似跑來一人,雙手直擺,口裡連喊「不要動手,放他過去。」眾人一看,來人正是蔡沖。轉眼近前,指著劉義說道:「這廝因師父將他逐出門牆,懷恨在心,意欲趕往後山暗害小師弟。不料師父已然早趕在他前面,拿著真贓實犯。擒回家去,本要將他處死,因小師弟再三給他講情,師父才開恩,將他放走。知眾位往黑狗巖,歸途難免遇上,特地命我趕來傳話,放他逃走。大家正等你們回去拜年呢。」 劉義聞言,獰笑道:「我只說老匹夫沒有信義,想回去當面罵他一場,原來還是你們這群小輩替他丟臉。你們如不留難,你劉老爺要走了。」說罷,兩腳一點,一個拔地穿雲的招數,便往***外縱去。王元度方在驚顧,覺著身子被人一推,猛聽蔡沖喝道:「好狗賊!」接著便是鏘啷啷連聲,空中火星四射,四五樣暗器便滾落雪地山石之間,又聽劉義在遠處喝道:「便宜你們這群小輩,後會有期,老爺去也!」 原來蔡沖與王元度等說話時,見劉義目光亂轉,左手暗摸鏢囊,料知不懷好意。話才說完,劉義將身縱起,猛地回手,就是連珠三鏢,幸而蔡沖早有防備,沒等他揚手,已將鏢取出。守著來時雷春不准傷人之戒,也用連珠手法,朝劉義來鏢打去,同時用手推了王元度一下。兩下裡六鏢,只頭一鏢彼此落空,餘下全是雙鏢相撞,墜落一邊。等眾人發覺,各取出暗器時,劉義已然跑遠。依了眾人,還要追趕,俱被蔡沖攔住。眾人不敢違抗師命,再加雷迅無恙,只得忿忿而回。 路上王元度向蔡沖間起細情。蔡沖道:「師父因你們不聽他吩咐,私往黑狗巖,正不願意呢。話說起來太長,到家再說吧。」眾人聞言,便如飛往且退谷跑去。到了一看,火已熄滅,僅僅燒了一個草垛。室中年宴業已擺好,靜等人到齊後人席。眾人先到堂屋敬了神和師祖,然後與雷春及眾同門分別拜完了年,一同落座。 王元度四下一看,眾同門都在,只不見雷迅。再一偷看雷春,竟是滿臉春風,似和沒事人一般。因為素日規矩嚴肅,雷春不發話,門人不敢交頭接耳。正在納悶,忽聽雷春道:「迅兒怎麼去了這一會,還未過來?他昨晚闖了禍,還是這等頑皮,你們把下手那一張座位撤去,來了不准他人席。」 言還未了,門外一陣腳步跑動。門簾起處,雷迅緩步進來,手裡拿著一封書信,直近雷春面前,恭恭敬敬遞上,說道:「兒子因那小虎性野,恐又闖禍,剛給它打樁,換了索子。忽聽身後有人咳嗽,回頭一看,見是一個癲老頭,還帶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穿著一身新衣,也不知他從哪裡來的,來時竟沒聽見一點響動。剛一見面,便指著兒子對那年輕人說:『你只要贏得了這孩子,雷老頭便能看我的情面收你,兒子同他兩個沒說幾句話,便打起來,打了一會,也沒分出高下。他便叫大家停手,給了兒子一封書信。說那年輕人名叫李衡,是西川八怪中的第二怪黑手李甫疆的遺腹子,托那癲老頭帶到此地,來拜爹爹的門、所有事情都在信上。還叫李衡送給兒子一口極好的短劍,算是給小師弟的見面禮。兒子恐他是爹爹當年的朋友,問他姓名來歷,他只說:「你回去見了你父親,自會知道,說完身一縱,縱起老高,再一看,已在遠處樹枝上,跟雀鳥一樣,穿枝飛樹,轉眼就沒影了。兒子一則沒有還送人家的東西,二則知道爹爹已說不再收徒弟的了,沒敢接他那口劍。如今人在外面等著呢,看爹爹准不准他進來?」 雷春先聽雷迅說起來人是個癲老頭,兩道壽眉先便一揚。及至聽完雷迅那一番話,把信拆開,看了又看。眾人猜不透來人是誰。心想:「老頭子也決不會再收徒弟。」誰知道雷春沉吟了一會,便喚王元度和蔡沖道:「你二人一個給那李衡找個地方住,一個給他拿點吃的,仍照往年新來的人一樣,辦完再回來吃年酒,我等著你們。」 王、蔡二人一聽,知道這一來,那李衡就算是有了一多半的指望。剛鬧完劉義這一段,又輕易收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徒弟,與老頭子人山時所言大是不符。那引進的人雖未聽說過,估量必是個非常人物。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出去,一看,離開竹籬三丈多遠近的雪地上,站定一個華服少年,生得猿臂蜂腰,義容俊美,英氣勃勃。看他站處,便知受過名人指點,暗自點了點頭。 那李衡一見二人走出,便撲地將身拜倒。二人還禮相攙。通了姓名之後,蔡沖說了雷春的意思。李衡好似早知道這裡入門規矩,滿臉喜容,隨了蔡沖便走。蔡沖領他到劉義所住那一間房內安置,王元度也給他把酒食送來。略為客套兩句,便即出來,回到席間覆命。雷迅因是臨時有事,也未處罰,一同就座。大家先給師父敬了公酒。三杯過去,雷春道:「今日新年,你們只管開懷暢飲,隨意談笑玩樂,不必再和往日一樣了。」因為昨晚劉義誆走雷迅,大家都分散不在一處,不知底細,巴不得老頭子把這每年正月初一年宴上照例的幾句話說過去,好隨意說笑。等雷春把話說完,各自起立,躬身道了一聲:「徒兒們放肆。」這才互說昨晚之事。原來昨晚半夜裡,蔡沖、王元度先後各帶了兩三個同門走後,雷春在裡屋安睡。外屋只有鏢行四個夥計和雷春兩個徒弟在那裡圍爐坐談,準備到了天明,好去喚醒雷春。那兩個徒弟,一名周瓊,一名鮑畢,俱在雷春門下多年。本領雖然了得,人卻極其忠厚,同是實心眼,只知以師命是從,不敢違背。雖然一樣痛恨劉義,擔心著小師弟的安危,因師父雖睡,已有蔡、王等人跟蹤前去救援,料劉義縱包藏禍心,雙拳難敵四手,只要適才進屋時沒有下手傷害,當無凶險,所以一直也沒有離開外屋。四個鏢行夥計,雖有一兩個覺出事有蹊蹺,一則新年,知道師祖雷春家法素嚴,言出如山;二則能力有限,更是不肯輕舉妄動。 六人坐了好一會,天雖未明,耳聽雞樹中的雄雞已在報曉。鮑畢便道:「各位師兄弟未回,不知找著小師弟沒有。師父原說天明喚他,如今雞已叫了,我去將他老人家喚醒吧。」說罷,起身走向內室門口。探頭往裡一看,見窗戶緊閉,室內哪有一個人影。鮑畢忙喚眾人入內看時,猛聽遠處傳來虎嘯之聲,山谷震動,好似還不止一隻。荒山虎嘯,原是常事,眾人也不做理會。方在猜想師父行蹤,又聽虎的嘯聲由多變少,由大變小。一會,好似只剩了一隻急嘯不已,聲音卻越來越近,看看來到屋外。因昨晚出了事變,各人兵刃暗器全部佩帶身旁。一聽那虎已近屋前,周瓊道:「這虎送上門來,大新年裡,正好吃那烤虎肉。」說罷,伸手拉刀,往外便縱。眾人隨後跟出。才出屋外,便見籬門外面,曉色寒星之下,飛來兩大一小三團黑影。只聽一聲斷喝道:「綁了!」便見從第一團黑影裡扔出一人。周瓊在前,早已撲上前去,將那人按倒捆上。眾人聽出那首先說話的人,正是師父雷春。紛紛上前一看,果是雷春同了蔡沖、雷迅。被捆的人,便是那劉義。方要說話,前面又飛也似飛來兩人,乃是第一次隨著蔡衝去追劉義的同門。蔡沖手上還抱著一條比狗略大一點的小虎。 眾人隨了雷春父子同進屋中。雷春剛一坐定,便對劉義喝道:「我從未傳你絕技,也是看透你心術不正,恐貽門戶之羞。平時相待,並無厚薄,何以要對我兒下此毒手?實對你說,我未曾歸隱以前,本山一草一木全部踏遍,您怎能瞞得了我?起初我因你形跡可疑,幾次暗中觀察,見你總不下手,還當作誤怪好人,念你一片虔誠,昨日一時高興,將我生平藝業當眾施展。誰知你壞到極處,蠢也到了極處,此來在用許多心機,竟會懵懂一時。本來若不存下壞心,當時雖然不能領悟,日後仍可求我指點。偏你行此陰毒險惡之計,我一時酒後高興,被你瞞過,還以為你真和往日一樣,領了迅兒前去安睡。後來蔡沖看出你心懷不善,查看後屋窗戶大開,我便將你今晚詭計猜透一多半。算計你藏陷迅兒的地方,定是你事先獨自踹探好了,到時再乘人不備,誆他同往。平時你二人同去之地,乃是存心掩人耳目,以備到時故佈疑陣。 「我因本山地理雖熟,究竟地方大大,雪夜荒山,難於遍找,先還斷不定你將迅兒藏在什麼所在,以為總離不了黑狗巖、古坳洞、雲窩子三處。夜來想起:迅兒幾次向我求說,想擒來一隻小虎,養熟了當坐騎。他雖年幼,人並不蠢,生來又有幾斤蠻力,又肯用心學藝。你除了將他暗中害死,或用一個未經人去過的巖洞作陷阱,定然困他不易。必借擒虎為名,投其所好;否則,這般歲暮風寒,大家熱鬧團聚之時,也誆他不去。因此我又想起:每值迅兒練拳之時,我總留心在旁看著,前一個月間,你卻好幾次不在側。有一次迅兒練完了功課,到處尋你,直到晚間,你才回來,手裡卻拿著兩個大柑子。無心中說出因追一隻小虎,追到黑狗巖,看見柑子樹還未凋零,枝上留余兩個柑子,所以帶了回來與他吃等語。你雖未說出你去的地方,我卻知道青城是天下靈山之一,仙境不少。鄰近這且退谷的只有一個蛇盤灣。那裡草木常青,有四時不謝之花,一年數熟之果,奇花異草,遍地都是,四時氣候溫暖如春,端的是個仙域勝境。只是谷徑盤纖迴環,形勢高峻險惡,又慣出毒蟒怪獸,蟲看叢生。我雖動念移居,但避地之人,仍不斷有外間至好、舊日門人到來看望,因它地勢奇險,蟲蟒大多,迅兒年幼淘氣,諸多不便,才行作罷。而那黑狗巖風景雖好,時際隆冬,哪有常青之果?雖說你所言不實,當時因旁的事岔開,也就忘卻。及至想起,便料定你藏迅兒,十有**是在那裡,但是老夫一世英名所在,一擊不中,便成貽笑。情知你情急學藝,不致將他先行害死;定是隱藏好了,回來要挾。估量蔡沖發覺追去,已有不少時候,說不定你潛身外面,偷聽我的意旨。 「當時你如知愧悔,在外面聽了我那一番言語,急速退了回去,將迅兒接回。好在蔡沖並未尋著你所去之處,正好推在迅兒身上,說他磨著你前去擒捉小虎,準備新年養了玩耍,豈非一些不著痕跡,仍可作未來的打算?你卻拿定主意為惡,竟敢進來要挾。不曾想我縱橫一世,天下知名,豈能為了一個孺子,跌翻在一個鼠輩手裡?本想將你拿住,按家法治罪,再去尋找迅兒。因你此時雖因情急學藝,出此下策,並無害死迅兒形跡,又是送上門來,拿你決不甘服。故此欲擒先縱,任你將惡跡敗露,再行處死。可笑你既料出我想到後屋安睡是個詐語,何以你去蛇盤灣途中,我念在多年師徒和平日照看迅兒之情,幾次三番在暗中揭去你的頭巾,扯你的衣服,未後又絆了你一交,你也不覺得?我這一時心慈,只跟在你的身後,以為迅兒不過被你藏在隱秘之處,你只不要他命,我也不要你命。不曾想你卻使那等毒手,早下詭計,若非老夫手快,給你一劈空拳,將你右臂打折,迅兒焉有命在?今日天網恢恢,你還有什麼遺言,快說出來,我要行家法清理門戶了。」 那劉義身受重傷,被雷春綁得像餛飩一般,橫在地下。知道雷春疾惡如仇,今日真贓實犯被他拿到,害的又是他的老年獨子,怎能求活?聞言一語不發,只嚇得拿眼望著雷迅,滿臉乞哀之容。 那雷迅平日和劉義最好。只因素常大膽好奇,見堂屋掛著師祖虎僧多難上人的神像旁邊,伏著一隻老虎,問起雷春,知道那老虎只有三條半腿,乃是師祖多難上人的一個得力坐騎。一時動了好奇之想,幾次和雷春說,想捉一隻小虎來,養大了當坐騎。誰知雷春道:「你只要有伏虎的力量,便等長大一些,自己去捉來養。我沒有閒空幹這些事,叫眾徒兒們,暗中笑我溺愛。」雷迅便記在心裡,私下和劉義商量,決計捉隻小虎回來玩玩。劉義正好將計就計。偏巧除夕這日觸動心思,暗想:「今晚難得大雪之後,老頭子又這般高興,大家都在過年快活。此時行事,必可出其不意,無人警覺。」便用話激雷迅道:「日前發現後山乳虎、小虎甚多,雪後捉虎,最為容易。正好半夜裡去捉來,大年初一拜年後牽出來,叫眾師兄們驚奇。只問你敢不敢?」小孩原本好勝心切,立時哄信。便照劉義所說裝睡,然後一個從窗戶出去,一個由前面走,到外面會齊。 劉義還恐人發現雪中腳印,本應出門往西,卻故意折往東南古捕坳那一面。背著雷迅,先走出里許地,再倒退回來,從一個山洞中穿出,照擇好的僻徑,往蛇盤灣飛奔而去。雷迅也頗機警,見他這般行徑,所走又是從未走過的險路,便問劉義何故如此走法。但到底信賴太深,又為小虎所動,因此俱被劉義支吾過去。後來越走路越奇險無比,連劉義都幾乎失足墜落。加上一路行來,積雪由多而少,由少而無,天又昏黑,只憑滿天繁星,哪能看得見路。劉義便將預帶火把點上,放下雷迅同行。雷迅從火把中看劉義面帶獰笑,迥非平時神氣,剛在疑慮,已快到達。行經一個峻巖之間,下臨絕澗,巖凹壁削,盤徑只有尺許,人難並肩,稍一失足,便有性命之憂。 劉義本打算將雷迅騙人一個奇險的巖洞中,將他禁閉起來,再獨自回去,要挾雷春。從一個缺口轉身去不遠,便是那座準備陷入的巖洞。劉義說虎在前邊不遠,正要帶了雷迅走了進去,忽聞前面澗底有虎嘯之聲。雷迅生長荒山,慣聞虎嘯,聽出是只乳虎,不禁疑慮全丟,高興地道:「師兄,那不是小虎?快去捉呀。」劉義聞言,哄他道:「那虎窩在澗底,不好捉。前面巖洞中有的是小虎,大虎已被我前日打死,所以非常好捉,為什麼捨易求難?」雷迅執意不肯。說定要前去看看,能當場就捉了去多好。劉義知他性拗,因孤羊已然人阱,不怕他飛上天去,又想留一點後手,只得忍怒帶他同到前邊去看。 走沒多遠,便到虎嘯的澗邊。折了一束枯枝,點燃了,扔下澗去照一照,果然是隻狗大般乳虎。不知何時墜將下去,卻未落底,被離巖七八丈一盤老籐托住,上不上,下不下,正在悲嘯。黑夜之間,不知澗有多深。火把墜下去,約有好一會,才投入黑暗之中熄滅。故始終也未看出澗底是何情形。最巧的是那籐的根,有四五條俱都叢生盤糾在巖口石縫之中,虎雖上不來,人下去卻非難事。 雷迅一見是條小虎,早喜得直叫道:「師兄,就是這個吧。」劉義聞言,暗想:「我平日和這孩子過手,雖然他不是自己之敵,也非易與,少時一定費事。莫如將計就計,誆他下去,將他陷住,豈不比關在巖洞之內還要省事得多?」當下劉義便對雷迅道,「這裡離虎穴甚近,小虎在澗中這般叫法,卻沒聽見應聲,說不定大虎被我打死,小的餓不過,出來尋食,俱都落在山澗之中,就剩這一隻被籐托住,也未可知。這虎已成了網中之魚,只要有人下去,便可手到擒來,只是這澗深不見底,又在夜間;這籐雖粗,想必年久,枯朽易斷,一隻小虎,已頗有一些斤兩,我這身子蠢重,怎經得住?如由小師弟你下去,一則恐你膽小害怕,二則更怕那虎反口咬你,我也不甚放心,莫如還是同往巖洞中去,仔細看看,有便捉了回家,沒有改日再找,省得涉險。」 雷迅年幼,素不吃激,不俟劉義把話說完,搶答道:「師兄,你太看輕我了。雖說這澗又深又險,卻有這麼多老籐可以攀援,再者,這又不是大虎,和狗也差不了多少。你說的話對,巖洞的虎沒有應聲,想必俱都誤落山澗,去了也是白去。下面這隻小虎只是亂叫,身子卻不敢轉動,捉起來必定容易。我這就下去,將它捉了上來,看看我膽子是小是大。」劉義假勸了幾句無效,便對雷迅道:「其實小師弟身輕,下去倒也無妨。只是下邊黑暗異常,就這樣下去,如何能行?且不要忙,由我給你準備妥當,再下去不遲。」說罷,將手中火把照著,拾了許多柴,紮成一個又長又大的火把,又從身畔取出一長一短兩個索子,用一根長的將火把攔腰繫好,點燃了兩頭,擇了附近一株突出澗外的老松枝掛好,縋將下去,照的澗中通明。 那小虎原是失足墜澗,落在籐上,業已餓了兩天。這時一見火光,益發悲嘯不已。雷迅不知劉義是恐少時雷春非先見兒子生還,不肯傳藝,不敢使雷迅先有差池,所以這般佈置。喜得直說:「師兄主意想得妙!」便要忙著下去。劉義又將短的一根索子打了個如意圈,遞給雷迅,吩咐:「援籐到了下面,未近虎身,先用這索圈將虎套住,以防它見人驚跳。套好,再將繩往上試拉一拉。受擒固好,如不受擒,見勢不佳,急速鬆手,你便往籐上一跳,免得連人被它帶了下去。等將虎擒住,我自會放下一條長繩,將人虎次第吊上來。」 雷迅把話一聽完,立時依言行事。剛援著籐縋下去不到兩丈,便聽上面卡嚓連聲,彷彿籐斷。因他所攀之籐依然堅固,沒有動靜,急於得虎,也未在意。及至將虎用索圈套好試了試,那虎竟好似知道雷迅救它出險,只管昂頭向上哀鳴,一動也不動。雷迅益發高興,一面繼續往下滑,一面說道:「小虎兒,不要怕,不要動,乖乖等我救你回去,給你肉吃。」說沒兩遍,身子已落籐上。容容易易,將那小虎捆好。拿腳試了試,甚是結實,就是再添幾人也經得住。雷迅方暗笑劉義才真膽小,忽聽上面枝葉沙沙拂動之聲。抬頭一看,只見陸續飛下幾條數丈長的黑影。先還以為是上面扔下來系人的長索。順手一抓,一連好幾根,俱都是斷了的老籐蔓,由上而下,帶著許多枝葉,直落山澗。落一根,腳底寬有數丈的籐盤便往下沉落一些。未次腳底籐盤一鬆一歪,幾乎連人帶虎墜落下去。幸而那些籐蔓雖是糾結叢生,俱都是數百年以上老物,粗逾人臂,只要不把最末後的根由上面砍斷,下面的人再分勻出兩邊輕重,一時還不至妨事。 雷迅見籐盤往左一偏,大有翻轉之勢,忙伸手援著下來時那根老籐,連身往上一提,就勢折向虎的右側,用足往下一落,才得定勻兩邊輕重。那籐盤雖未折翻,還兀自晃了兩晃。不由嚇得高聲叫道:「師兄,快把索子放下來,將我與虎吊上去,這籐都快斷完了。」言還未了,猛聽劉義在上面說道:「小師弟,你莫害怕,這籐斷不斷在我呢。」雷迅人本聰明,只因信賴劉義過深,致受其愚。一聽口氣不對,猛想起老父在前一二年告誡之言,知道不妙,那籐已不可靠。立時捨了得虎之心,一面暗中摸索巖縫落腳和攀附之處,一面向上喊道:「劉師兄,我父子與你無仇無怨,我和你更是情如手足,你說此言,意欲何為?若是戲言還可,若是心懷不善,你用詭計害一幼童,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劉義答道:「師弟休要錯會了意,我並無害你之心。還是我平日和你說的那句話:只因費盡心血,想學你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師父執意不教,萬般無奈,行此拙計。知道師父跟前只你一子,才趁這大年三十晚上,將你誆到這裡。本想將你關在巖洞之中,是你執意要捉這籐上的小虎,我便將計就計,趁你下去時,將所有籐根全都砍斷,扔落澗中。只留你附身的一根。折斷後,又用索綁好,打了一個活結。你不上來沒事,你如仍想援籐而上,援到離崖不遠,那結自開,你必墜落澗中,死無葬身之地。請念我一番不得已的苦心,你且耐心等我一會,由我去稟明了師父。只要師父答應傳我七步劈空掌,我自會前來接你回去;否則,說不得我和你只好同歸於盡了。」說吧,只聽一陣急行腳步之聲,往來路而去。 雷迅知道老父剛直性情,最恨劉義這種卑鄙狠毒行為。原本只要有耐心,還可以情相動,這一來,劉義必然絕望。自己平日和劉義廝守太熟、情感大好,還不覺得。一旦起了惡感,不由想起同了劉義打獵時,見他下手斬盡殺絕,不留餘地的狠辣行徑。暗忖:「這廝挾制不了老父,當時如被擒住,這裡從無人跡來過,劉義又必不肯招出實話,怎生尋著自己?縱不葬身澗底,就餓也要餓死。如被劉義逃來,更難活命。如若冒險,自己援籐而上,劉義所言絕非虛語,上到中途,籐一斷,準死無疑。如等人來救出,又覺丟臉。眼看大繩上懸的火把火光漸滅,火要一滅,上去豈不更難?」這時,那隻小虎仍是一味昂頭往上嘯個不住。雷迅四顧幽谷,身繫危崖,襯著絕壑回音,澗下面又是黑洞洞的,深不見底,更覺景物淒厲,令人心悸。 雷迅望著那支撐危局的一根孤籐,正在發愁,忽然急中生智,暗道:「這籐盤原是好多根老籐蔓結成,其重何止千斤?這根孤籐如撐持不住,適才業已墮落下去;如其不斷,也不在我一個小孩的重量。怎會砍斷了,又用索繫住,打了活結,人上去便斷,人不上去便不斷?自己過信劉義,不要被他嚇住,中了他的道兒。現趁火把未滅,何不冒險上去,試它一試?即便墜將下來,只要手不鬆籐,仍可落到籐盤上面;就是落到澗底,也不至於便死。總比這樣不死不活,不上不下好些。」雷迅想到這裡,便回頭對那小虎道:「小老虎,你不要怕,我只要能上得去,便會設法救你。你先在此等一會吧。」一面說,一面又將那捆虎的繩索解去,以備萬一連籐一齊墜落時,好各自聽天由命。 那虎見索一解,益發悲鳴起來。但是情勢險惡,雷迅也顧不了許多。他先用兩手一攀籐,竟似越扯越堅,彷彿上面有人拉住一般。上有四五丈高,那籐並無動靜,依舊結實。心中暗喜:「再上不多遠,便可脫險。」鼓起勇氣,只兩手替換了幾把,便又上去一截。那崖側懸掛的那一束火把,原是些枯柴枯枝紮成,中間一截枝葉甚多,燃到那裡,枯葉著火,忽然大盛起來。火光照處,近崖口一片,照得分外明顯。雷迅眼看快要到達上面,猛聽離頭四五尺遠近有噓噓的聲響。定睛一看,不由嚇了一身冷汗。 原來那籐根盡頭,正盤繫著一條七身獨尾、似蛇非蛇的怪物。這東西名為七修,原是蛇類,乃獨藏深山中一種極毒的惡蟲。大的長有一兩丈。雖說七身,只當中一個是頭,形如鴨嘴而長,頂有鳳冠,赤紅如火。口中毒牙密佈,咬人必死。餘下六身,比當中一身略長,乃是它的六根獨足,滿生寸許長的倒刺。無論人獸遇上它,只要被它搭住一點,便即六身齊上,將人獸裹住,不嚼吃完了不放。所幸這東西六身後面有一條形如蝌蚪的扁圓尾巴,走起來當中一首高昂,六身彎曲點地,翹尾而行,非常遲緩。人要殺它,最好避開正面,用索圈先套上它的尾巴,繫在樹石之上,再行下手。這東西最護其尾,一經被人套住,只知往前掙脫,不知後退。前面無論什麼人物樹石籐蔓,只一抓住,至死也是不放。因為有這一兩樣短處,這東西出產又極少,非極卑濕污穢之地不居,所以受害人少。雷迅有一次隨了劉義出遊,遇見過一條,親眼看見它將一隻小牛大小的花豹纏了嚼吃。見了人來,又要追趕,幸得劉義知道克制之法,將它弄死。所以知道這東西其毒無比。 雷迅在火光中雖未望見那根孤籐斷了沒有,但是這條毒蟲像六條長蛇一般,將籐纏了個結實。因為尾巴被人繫住,正在忿怒已極,噓噓亂叫。籐下面有人援了上來,以為便是仇人。那七根蛇一般的長身,早沙沙連響,舒展開了兩三根,拋帶子一般,飛舞著朝雷迅拋來。雷迅知道這東西只要被它一搭上,便難活命。想上去,只有手援的這一根孤籐,兩旁俱是滿生苔斑的削壁,其滑如油,無可著手。一經看出那東西在籐上盤踞,已明白劉義所說活結的用意,雖知道上去之望已絕,心中還不甘願,想將身旁暗器取出試試。剛一轉念工夫,那東西已將身子伸了開來。雷迅喊聲:「不好!」手一鬆,連翻倒手而下。下來兩把,耳聽叭叭兩聲,那東西兩條長身已將近身籐根搭住不放,距離雷迅退處不過三尺,真是奇險異常。 雷迅下有多半截,驚魂乍定。一手援籐,勻出一手,取出身藏暗器家傳雪花六出連珠甩刀,打算再援上去一些,用飛刀將七身獨尾的毒蟲殺死。雖說毒蟲抓附之處准有毒涎,人不能近,到底可少去一險。偏在這時,崖側懸的那一大束火把快要熄滅。危崖絕壑,餘燼星飛,四外黑沉沉宛如地獄,奇木怪石都如鬼狀。下面小虎悲嘯不已,襯著山谷回音,異常淒厲。上面又有沾人即死的毒蟲盤踞,稍一不慎,便要命絕孤籐,葬身無地,好不驚心駭目。 雷迅見火把將熄,喊聲:「不好!」忙將飛刀含在口內,雙手連攀,二次援了上去。約計距離毒蟲只有丈許,不敢再上。一手仍抓緊籐身,從口內取了飛刀。抬頭一看,微光暗影中,只看出那怪蟲放紅藍光的雙目,口裡噓噓亂叫,似已發覺人來,身子又在那裡舞動。雷迅看不甚清,飛刀又只有六把,恐怕打錯了地方,只得覷準怪蟲放光的雙目打去。但頭一下心慌,不知打在怪物身上何處。第二把打出手去,彷彿見紅藍光閃了一閃,那怪蟲便厲聲卿卿慘叫起來。只見幾條黑影同時舞動,籐上也起了卡嚓折斷之聲。 他正要將餘下四把飛刀連珠甩出,猛聽一陣輕微腳步之聲,沿巖邊來路上跑來。崖側懸的那束火把,也因燒至中腰,將懸的索子燒斷,帶著一些殘燼墜了下去。黑暗之中,上面還有兩三丈危崖障蔽。因猜不出來人是敵是友,猛地心中一動,便停了手,緊抓孤籐,一聲不出。不一會,那腳步聲已到了崖口。只聽見寨寨餌餌響了幾下,便有一圈黑影發出噓噓之聲,帶著許多長條,從頭上飛落下來。雷迅知是那怪蟲被來人丟落,身一沾上,便沒了命。忙將身一轉,手攀孤籐,貼緊巖壁。 也是雷迅命不該絕。那怪蟲落下時,原因尾上繩索被人斷去,雙目又被雷迅在暗中用刀打瞎了一隻,急於抓住下面仇人,負痛拚命往下一躥。恰巧雷迅一翻身,籐一轉動,將附崖一根半截枯目籐支了出去,被怪蟲抓個正緊。那怪蟲七修身有丈多長,共六條身子,少說也數十斤,一根枯枝,哪裡經得住。那危崖又是上突下凹,怪蟲下縱勢疾,平素遊行又極蠢笨,那枯枝被它抓住,七身亂動,懸空一擺,立時墜入澗底,不聞聲息。 雷迅方慶脫去一險,便聽上面呼喚,「師弟在下面麼?」雷迅聽出是劉義的聲音,那敢還言,仍緊抓孤籐,動也不動。上面喚了兩聲,不見答應,忽然火光一亮,接著便聽有人倒地。另一人喝道:「你這叛師惡徒,此時還有何話說?」雷迅聽出是父親雷春的聲音,不由大喜,朝上高聲道:「爹爹,兒子在這裡呢。」雷春喝道:「你這不擇賢愚的小畜生!這籐還未斷,你不了援上來,在下面叫喊則甚?」說罷,火扇子又一亮。雷迅道:「那籐近根半截被毒蟲七修抓過,有毒,上不去。崖側有一根懸火把的索子,請爹爹取了來,吊兒子上去吧。」說吧,便聽劉義悲號了一聲,知道劉義又吃了老父一下苦頭。忙喊:「爹爹,休弄死他,帶回家去問他一問,兒子同他有什麼仇,為何要下這般毒手?」言還未了,便聽雷春腳步之聲往巖側走去。那小虎還在下面悲鳴不已。 雷迅因老父一來,已是心花大放,膽壯起來,不由又想起那條小虎。暗想:「如自己先上去,再救那虎,一則不好救;二則老父盛怒之下,小虎惹禍根苗,也未必肯。丟了不救,不但不捨,也不忍心。」趁著雷春取索之時,竟援籐下去,落到籐盤上,將小虎的四腳捆好。那虎見雷迅捆它,竟似通得人性,馴得像貓一般,一任雷迅動手,反倒停了嘯聲,雷迅越發心喜。 雷春在上取了那條長索,放至盡頭,還沒見雷迅答話。低頭問:「接到了沒有?」雷迅答道:「沒有,想必還差一截。」雷春先聞小虎嘯聲,已知就裡。及聽雷迅答話,比前又低下得多,知道定是為了那隻小虎。雷春雖是英雄,畢竟烈士暮年,只此一個佳兒,舐犢情深,不但不怪,反憐他受了一夜大驚奇險,不得不勉詢其意。便裝怒喝道:「小業障,生死關頭,還忘不了頑皮。這索不夠長,幸而我來時早有防備,百寶囊中帶有鉤連套索。你先將那小虎帶上來,黑夜之間,留神那東西犯了野性,抓傷了你。」 雷迅聞言,知心事被老父看破,聽語氣已然應允,越發喜極忘形,竟忘了那籐盤上的幾株籐根俱已被人砍斷,輕輕一拉,就會失了平衡。雷迅首次解去虎縛時,就差一點沒將籐盤倒翻,總算心靈機警,才得平住。後來急於出險,援籐上去,下面籐盤本已有些傾倒,又吃那毒蟲七修往下一落,雷迅危急中一翻身,躲向孤籐後面,恰巧無心中又將籐盤平住。及至二次將虎捆好,因得了雷春允准,心裡頭一高興,忘了存身的籐盤雖大,並不穩固。剛將虎套好,喊的一聲,「爹爹拉吧。」雷春便將索往上一提。虎爪本抓在籐上,又加份量比雷迅沉重,就這一帶一拉之勢,那籐盤整個翻了轉來,同時籐上便起了折斷之聲。雷春手快,崖口突出,黑暗中望不到下面;又因籐上有毒,吊索雖放下去,人卻移開有丈多遠近。聽雷迅下面一喊,以為下面一切準備停妥,雙手微一倒換,便將小虎提起丈許多高,往側面蕩了開去。 雷迅在籐盤上覺著腳底下一沉,虎已離籐而起,直從頭上飛過。那籐盤通體大有數丈,雷迅這時稍一停頓,縱不墜落澗底,也被小虎帶起的那半面籐盤扣壓過來,打落下去,死無葬身之所,雷迅一見不好,也不及出聲喚人,忽然急中生智,仗著家傳身手,握緊雙拳,將氣一提,先就尚未翻的籐盤上用力一墊。又使有腳搭左腳,借勁伸勁,往上縱有數尺。上縱時,這用力一墊,那籐翻得自是更快,只聽卡嚓連聲,雷迅這裡縱起,那半面籐盤也急如轉風車一般,快要翻與身齊。雷迅就勢在空中一個鯉魚打挺,橫轉身來,拳緊雙腳,平著身子,一面提氣,一面用勁往籐盤上一踹。這一踹一蹦,都是勢猛力大。就這一踹一蹦之勁,雷迅早已斜著往上飛去。 畢竟雷春年老英雄,手快耳聰,早就料到雷迅定先將虎救上。因人虎同在一起,孤崖絕壁,黑夜之間,吊索又非直上直下,惟恐悠蕩起來,將人撞倒,所以一上手,便拉起有丈許高。雷迅才剛離籐,猛聽虎嘯中籐上有卡嚓之聲,便知不妙。雷春見那籐盤已向右側蕩去,忙將手勁穩住,往回一帶。雷迅縱起時,恰好那虎在籐上悠了回來,兩下裡撞個正著。若非雷迅天生神力,心靈手快,就這一撞,也是一樣禁受不起。 雷迅身在奇驚絕險中,只知死裡逃生,往籐上的方向撲去。籐下面其黑如漆,哪裡還分得清眼前景物。身在空中,耳旁只聞小虎嘯聲不住,卻無處可抓,剛暗道一聲:「我命休矣!」猛見對面兩點星光,帶著一陣風聲飛來,猜是小虎的雙眼。心想:「反正除此已無活路。」說時遲,那時快,兩下裡業已撞在一起,將左臂撞得生疼,耳聽虎嘯更急。哪敢怠慢,就勢兩手一撈,那索原是上面有吊索繫著,雷迅卻是身子懸空,不上不下,被虎一撞,勢子一頓,幾乎撞落。幸而出手快,落下時不顧生死,上半身往前一撲,總算兩手抓緊虎爪。命在呼吸之間,也顧不得手肩疼痛,只顧拚命抓緊不放。連小虎腿腕的皮都幾乎被雷迅抓穿,疼的那虎越發吼嘯起來。 雷春在上面已聽出籐盤翻轉之聲,方喊:「我兒休矣!」猛覺手上一沉,加了些分兩,心才略寬,還不知雷迅下面涉險,當是人虎齊上,只是先輕後重,不知他使甚法兒,先吊住了虎,再跟著上人。但心終不放,連喊數聲:「迅兒!……」雷迅驚魂乍定,略緩了緩,才答道:「爹爹快拉,孩兒在吊索上呢。」雷春聞言大慰,手裡一緊,不消一會,便將雷迅連人連虎拉到崖上。雷迅先時受驚,倒不怎樣。反是這出險時,用力過度,上來便覺支持不住。喊了聲:「爹爹。」便坐在山石上面,喘息不止。 雷春打開火扇子一看,見他面上蒼白,知道驚嚇太過,舐犢情深,不由又憐又恨。口裡罵了聲:「好一個狠毒的畜生!將我兒害得這樣。」說罷,一舉足,便要往左側走去。雷迅火光中看出老父神色不善,知他又要去收拾劉義。自己上來後,累得還沒有顧到看清他在那裡,恐一下將他打死。忙喊:「爹爹不要下狠手,兒子還有話說。」一面回身往左側一看,見劉義一手托著一條臂膀,正蹲在身後不遠,不言不動,黑綽綽的,看不清臉色,估量被雷春點了啞穴。倒是雷迅年輕,才一脫險,仇恨全消,反想起他往日交好之情,動了惻隱。口裡喊著,跟著立起身來,奔了過去攔勸。 雷春本打算責罵雷迅一頓,這時見他上來的神氣,哪裡還忍開口。當時恨不得把劉義碎屍萬段。剛走過去,被愛子一攔,聽出聲都帶顫,越發不忍拂他的意思,便住手答道:「他處心積慮,恨不能使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怎還替他求情?」雷迅氣竭神疲,當時也說不出理來,只說:「兒子要看看他的臉,還想帶他回家,再請爹爹發落。」雷春怒道:「你自去看來,」說罷,雷迅討過火扇子,打開一照,見劉義滿臉上俱是痛苦乞哀之容,越發心中不忍。轉身對雷春道:「爹爹,請你饒了他吧。」雷春不由怒罵道:「你還說,連你也是該打。」雷迅素畏老父嚴正,嚇得不敢出聲,只拿眼望望劉義,伸手拉著雷春的手,仰頭說道:「爹爹,兒子錯了。」雷春摸他小手冰冷,想起他小小年紀,今晚九死一生,不由心裡一酸,說道:「依你,帶他回去處死,與門戶中做個榜樣也好,你受了許多苦,我抱你回去吧。」雷迅道:「兒子這時已緩過氣來了。這裡還有一人一虎呢,爹爹押著劉義,由兒子拉了虎走吧。」雷春道:「這般野性的東西,還能乖乖由你帶走:你可過來,趴在我背上,我自有法子。」雷迅不敢違拗,只得過來,一縱身,趴在雷春背上。 雷春左手夾起劉義,右手提起了那隻小虎,步履如飛,往且退谷跑去。一路上,雷迅便將涉險經過一一說出,雷春自是痛惜非常。快要到達不遠,忽聞虎聲四起。雷春道:「這想必是小虎嘯聲引來,都是你給我招惹得麻煩,此處離家不遠,你且下來,待我上前打虎。」這時天已快亮,眼望平原高崖之間,正有三人與七八隻大蟲相持,己然打傷了兩隻,其它卻兀自不退。 雷春略一端詳地勢,先將小虎掛在樹上,然後擇一隱僻之處,放下劉義,命雷迅切勿上前。將身一縱,迎了上去,恰好一隻最大的吊睛白額大虎迎面撲來。雷春讓過虎頭,腳一點,縱起丈許高下,一個順手擒羊的招數,抓住那虎的項皮,剛得落地,又有一隻半大不小的黃虎躥到面前。雷春頭一低,偏身讓過來勢,左手撈住虎腿,大喝一聲,一手一虎,便往虎群中掄圓了打去。那虎雖然厲害,哪經得起這般神威神勇,頃刻之間,俱都負傷逃散。雷春手中兩虎,也已奄奄一息。雷春喝道:「去吧,省得留下你,我兒又搶吃虎肉停食。」說罷,順手一扔,將它們各扔出去四五丈遠。一隻小的,已是被雷春舞得天暈,趴伏在地,不能轉動,那隻大的,也是凶威全滅,和帶病垂死的母豬一樣,緩緩往林中逃去。 這打虎的三人,正是蔡沖同了先去的兩個同門。也因跟蹤雪中腳印,追趕劉義,中途失了足跡,只得趕到古捕坪,把劉義平時和雷迅常去的隱僻之所全都找遍,也沒見人,不得已折回來,想改道搜尋,不想誤入巖洞虎穴,驚動群虎,鬥將起來。一見師父親自到來,忙即上前相見。雷春略說了兩句經過,便去將雷迅、劉義尋來,放下樹上掛的小虎。蔡沖等見雷迅無恙,劉義被擒,自是心喜,連忙幫同將人、虎一齊帶回。 回到家中,雷春先解了劉義的啞穴,命人綁起,才同眾人入內落座。雷春本想將劉義處死,清理門戶。雷迅一見劉義滿臉乞哀之容,心中老大不忍。便走近前去,跪在雷春面前,口中直說:「爹爹念在他相隨多年,饒了他的狗命吧。」雷春明知這人一放出去,便是後患。一則愛子生還,氣已漸消;二則劉義行為雖然可惡,但平時看待雷迅,隨眾服役,也不無勞苦,只因學藝心切,一時忍耐不住,起了毒意,究非挾嫌圖報者可比;三則新年初一早上便出這般慘事,也是無趣。自己已是洗手多年的人,凡事但有命定,怕他異日為害何來?當下便對劉義道:「你這業障,我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對我兒子下此毒手。本當將你殺死,但我已洗手多年,不願再傷生害命。寧可你不義,不願我不仁,我今饒爾這條狗命。此去如能洗心改過,及早回頭,自會轉禍為福,否則,我見得人多,料你早晚難逃報應。如有本領,只管來此尋仇,為善為惡,任憑於你。蔡衝將他放了綁索,由他去吧。」眾人雖然不服,知道師父言出如山,不能改悔,只得將劉義放了。 劉義忍痛爬起,重向雷春跪下道:「弟子身受掌傷,右臂已廢,怎能為人?弟子一時愚昧,罪該萬死,蒙師父開恩,才免一死。如今王元度他們在外未歸,此去恐怕狹路相逢,必難容讓。還望師父大發鴻慈,貼點靈藥,給弟子右臂醫治復原,再派一位師兄護送弟子出山。此後有生之日;皆感大恩,必定悔過為善,痛改前非。」說罷,叩頭不止。 雷春掀髯微笑道:「你這廝太已夢想了。我對人從不願下毒手。我因見你惡行未彰,才跟在你的身後,原想一則跟尋我兒,二則看你天良到底喪盡沒有。你如到了那裡,依!日將我兒好好放回,足見你真是學藝心切,並無歹意,我豈止不對你下此毒手,還許告誡一番,臨別贈言,傳我掌法。後來跟到崖邊,見你將一幼童陷身在危崖孤籐之上,已然恨你非人類所為。你索性遷怒於他,想弄斷孤籐,使他死無葬身之所。那時事在危急,我才不得已,用那七步劈空掌斷了你的右臂,饒你不死,已是萬分便宜。漫說我那掌法輕易不用,打上便無解救;縱有解救,豈肯依你?你如懷恨,有本領,只管尋我父子,別的休想。如怕遇上王元度,他也和蔡沖一樣,受你之愚,你由正路出谷,並不同路,怕他何來?他們見我饒你,已是心中不服,如再命他們護送,雖奉我命,不敢違拗,萬一走在路上,你二人言語失和,爭鬥起來,他們寧願向我領責,代我除此敗類,豈非又是你的禍事?我和你師徒之義已絕,給你留點記號,使你觸景生悔也好,毋須多言,速行為妙。」 劉義知一條右臂已然絕望,心中終恐王元度等心直手快,路遇不便。因隨雷春多年,深知性情,倏地立起身說道:「要是師徒義盡,我也毋須多說。我也不知甚改悔,善我者為善,惡我者為惡。斷臂之仇,終究必報,多則十年,少則五載,還須來此請教。今日你留我命,異日我也不殺你的兒子。如免後患,請快殺我,決不皺眉。」言還未了,雷春雙目一瞪,厲聲喝道:「無知業障,還敢狂言!暫留你十年活命,十年不來,自有我門中人去尋你,今既放你逃生,哪個敢攔阻,我也斷他一條臂膀。倒要看你這仇是如何報法?」 劉義聞言,不再答話,獰笑一聲,捧著一條斷臂,便往外奔去。眾人好生氣憤,也都莫可如何。正在互詢別後之事,忽見窗戶通紅。蔡衝奔出一看,見是豬圈旁草垛失火。 原來因為那隻小虎擒到家時,雷迅知道那虎在崖下困的時候已久,必定腹饑已極,因為忙著審問劉義,便托一個同門名叫徐進的解了虎綁,將頸項繫住,牽往廚下,叫管廚的人給它一點吃食。那管廚人名叫王和,做得一手好菜,孤身一人,跟隨雷春已有多年,也會一身好武藝。雷春入山歸隱時節,原定山中飲食耕作,都由自己和眾門人親自料理,不帶傭人。王和不捨舊主,執意定要跟來。雷春見他誠懇,便帶了來,命他掌管大傢伙食,也和眾門人一般待遇。王和性最貪杯,三十晚上辦完了經手的事,喝了個酪酊大醉,回轉廚下,便自醉倒。睡夢中被徐進喚醒,見帶來一隻小虎。徐進人本粗豪,忙著要到前面去看審問劉義,匆匆交代完了便走。王和夙酒未醒,勉強起身,給了那虎大半隻生鹿腿,迷迷糊糊地,牽往豬圈以內。見天色已明,便自回來,管理初一朝宴,也沒想虎豬怎能同在一起。那小虎原本餓極,吃完鹿腿,意還未足,一眼看見圈內還有肥豬,一發威,縱起便撲。那些豬原都伏臥在地,小虎一進圈,有那醒的先已嚇跑。那幾個臥倒的,這時也都嚇醒轉得,往外亂竄。恰巧草垛旁昨晚所點的天香不曾熄滅,被豬帶起余火,拱入草垛之中,一會兒工夫便燃燒起來。幸而相離水源甚近,草垛孤立,不近房屋。眾人身手矯捷,人多手快,沒有多少時候,便即撲滅。 雷迅聽說火是小虎引起,連忙跳將出去。雷春猛地想起王元度等尚在外面,歸來如見谷中火起,必然疑是劉義所放。雙方所走的路雖然分歧,但是劉義所走之路,谷徑低下,難免不被王元度等在高處望見追去。忙命人喊來蔡沖說:「今早無風,火不難滅。可速帶兩人,順谷口繞過去,將王元度等尋回。我等著火滅之後,團拜吃酒,如遇到劉義,誰也不許攔阻,由他自去。」蔡沖領命追出,果然在谷口遇見王元度等正和劉義爭持,便傳了師命,將劉義放走,一同回來,火已全熄。 雷迅出去,原是安頓那虎,又給它尋了許多食物,打好樁子。那虎見了雷迅,竟和見了親人一般,甚是馴善。雷迅安排妥當,便遇見那癲頭花子和那少年,所以耽誤了些時候。雷春因他事非無故,也未處罰,仍命隨坐,眾人見師父吩咐不要拘束,一個個眉飛色舞,互說昨夜今朝之事。聽到雷迅那些涉險經過,小小年紀,這般膽智,越發讚不絕口。說是將門虎子,不在師父一生行俠仗義,有此佳兒。雷春聽了,也是心喜。 師徒歡敘,直到過午未申之交,眾人才行同聲請師父安歇,晚問再行作樂。雷春又留那鏢行四人明早再走,自去安歇。各人熬了一夜,又在酒醉之後,都去分別午睡。雷迅逗了一會小虎,也覺有了倦意,回房去睡到傍晚,才隨眾起來。晚間仍是聚飲談笑為樂。不提。 第二日,雷春才打發鏢行四人回去。由此,雷迅去了一個劉義,卻添了一隻小虎。每日功課完畢,便以馴虎為戲。不消兩年,已訓練得將虎通解人意,隨便指揮。漸後放了索子,那虎也不他去,幾變為家畜了。 那姓李的少年,乃本書一個主要人物,日後自有交代。 光陰易過,轉眼便是數年。雷迅本領自是與年俱長。雷春入山時節,年已七十。雖說天賦、本領俱都高出常人,但是**十歲的衰翁,終久不似少年時代英勇。自知來日苦短,便把平生絕技,一齊傳與雷迅和蔡、王、李等幾個得意門人。這時門下弟子,藝成出山的已然不少,只有蔡、王二人和老伙房王和相隨。 起初雷春以為劉義為人極狠,自從一去,又不聞音信,算計他必在別處苦心學藝,學成前來報仇。惟恐自己年老趕不上,除將七步劈空掌傳授雷、蔡、王、李四人外,又把劉義仇家始未根由和異日狹路相逢怎生對待,再三囑咐。及至過了七八年,仍未聽人說起,大家漸漸忘卻。 雷迅每日無事,便騎著那虎出遊。有一天追趕一隻逃鹿,追至金鞭崖附近,遇見方氏兄弟,一談之下,甚為投機。一來二去,便結了異姓兄弟,兩下裡時常常交往,情勝骨肉。雷迅不似方氏弟兄,出門有許多顧忌,一來常住上好幾日,才行別去。雷春見了方氏弟兄的資稟,非常期許。兒子交了這樣的小友,自然很是心喜,於是也時常傳授他弟兄二人武藝。又屢次想和銅冠叟相見,俱值銅冠叟他去。而銅冠叟久聞雷春當年盛名,也是未得其便。二人彼此欽佩,已非一日。 雷迅和方氏弟兄往還沒有多日,方環便引介了司明,又將昔與甄濟、元兒結拜之事告知。並說元兒天生神力,如何英勇,及怎麼獨誅異獸、巧得寶珠等情。 從古惺惺惜惺惺,雷迅早把元兒存在心裡。這日又獨自騎虎來訪,與方氏弟兄、司明三人,白日在山中打了許多野獸,晚問暢談到夜半。司明被銅冠叟喚去,雷迅便住在方氏弟兄家內。小弟兄三人安置了方母,抵足同眠,正為元兒失蹤之事憂疑。忽見司明急奔進來,見了三人,喜叫道:「裘哥哥來了,差點沒被我看錯,用暗器將他打死。身上受了好些傷,你們還不快起來看看去?」言還未了,方環首先從石榻上跳起,披了衣服,下床就要往外跑。方端道:「你先別忙,母親一人在家,也須商量商量,留一個人看家呀?」方環正要答言,方母已經驚醒,聽說元兒尋到,十分心喜,便在隔室出聲,喚方氏弟兄進去,說道:「你元弟本非夭折之象,尋到乃是意中之事。只是你們好久不曾見面,他又受了傷,理應前去看望。我近日服藥,已能下床轉動。相隔不遠,只要把洞門堵上,同去無妨。」方氏弟兄應了出來。說與雷迅同去,因那虎業已長大,雖說養馴,放在生人家中到底不便,便一同帶了前去。 三人見了元兒,方氏弟兄自是悲喜交集。大家引見之後,元兒忽然失聲叫了一聲。方端問是何故,元兒道:「我那兩口寶劍呢?」銅冠叟正在隔壁調藥,聞言出來說道:「適才你墜崖時,背肋骨上所受之傷,便是被那劍磕了一下。我雖知是件寶物,因為忙於救你,還未及細看,已然替你收藏好了。」元兒答道:「劍還尚在其次,如今甄大哥還在山洞那邊,我原是用這兩口劍攻穿洞中晶壁,鑽了過來。記得走有一整天,曲曲彎彎,高高下下,也不知有多少路程。他一個人困在那裡,吃的已然完了。四面大水,又沒有野獸可打。洞中晶壁業已坍塌,恐原路已過不去,還望恩師想個主意,救他一救。」銅冠叟道:「你傷勢尚未痊癒,此時操心,徒自勞神,無濟於事。你說能用劍穿了過來想必能去。否則,造一個木筏,順水源渡了過去,也能將他救出。」說時,司明已將寶劍取來,拔出與大家觀看,俱都讚歎不置。 一會,大家吃完了消夜,元兒又敷了傷藥,仍然互談別後經過,彼此問長問短,誰也不捨離開。元兒除肋骨一處硬傷外,余處俱是些浮皮鱗傷。只因整日勞累,備受苦難驚擾,氣力用盡,暈了過去。及至服了銅冠叟的藥,加以地頭到達,好友重逢,仙山咫尺,不久便可稱心如願,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由心花頓放,痛苦若失,哪還覺得疲倦。還是銅冠叟說,元兒仍須靜養,逼著眾人去睡,才行依依而別。 第二日一早,方端、雷迅還因元兒傷重,不肯前來驚動。方環哪還睡得著,天一亮,就藉故溜了出來。見司明獨自在外劈柴,一間元兒,才知尚在安臥。又得知銅冠叟已下山。 原來銅冠叟因恐元兒父母掛念,昨晚遣散眾人,收拾了收拾,便將元兒應用之藥取出,交派司明,吩咐到時應用。並說:「昨晚之言,乃是安慰元兒。甄濟被困的夕佳巖,山路險惡,相隔遼遠。元兒攻穿洞中晶壁過來,不但是少年無知,行險僥倖,萬死逃生,乃是便宜,可一而不可再;而且洞壁已塌,碎晶、砂礫,鐘乳堆塞,除非五丁開山,人力豈能通過?甄濟不是愚人,縱因水困,不能尋求出路,兩三天內決餓不死。凡事均有命定,否則元兒怎能死裡逃生?那夕佳巖離百丈坪並不甚遠,他二人原是不明路徑,誤走螺旋谷,以致迷失。友仁夫妻近日掛念愛子,無有音信,必定寢食難安,不如由我先去環山堰報個平安。一則使友仁夫妻安心;二則可以順路取回那條小舟,到甄濟陷身之所,相機將他救出,豈非一舉兩便?此時不許驚醒元兒,由他安臥。」說罷,連夜走去。 方環聽司明說罷,覺出銅冠叟對甄濟甚是淡然,也不知是何原故。心念元兒,入內一看,見元兒尚在酣眠未醒,知他昨日飽受險難勞累,不忍驚動。自己也是一晚未睡,便在他枕側隨便躺下,不多一會,便也沉沉睡去。 二人睡得正香,忽聽外面有了呼喝之聲。元兒首先驚醒,一聽是司明在外面啞聲啞氣的呼喝。一看方環,睡在身旁,推他兩下,沒推醒。因司明呼聲甚緊,疑心出了事故,便一回手,取了石榻裡面的雙劍,縱下地來。同時方環也已醒轉,見元兒赤身下地,剛說得一聲:「你身上傷還未癒,留神冒了風。」元兒匆匆答道:「你聽明弟在巖洞外面那麼急喊,還不去看看去?」說罷,不俟方環答言,往外便縱。方環也聽出司明喊聲有異,似在和人爭鬥,連忙縱身下榻。一眼看見牆上掛著司明用的一根鐵矛,順手拿起,也跟著縱將出去。 元兒首先到達外面,耳聽風聲呼呼,見司明手持一柄單刀,正與離頭數尺高的一隻大鳥在那裡苦鬥。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洞中所遇的那只怪鳥。再看司明上身穿的一件短褂撕成了兩片,烏毛撒了一地,業已鬥得氣竭聲嘶,縱跳散漫。那怪鳥橫開雙翼,大有一丈七八,紅喙藍睛,獸頭紅羽,利爪如鐵,比起那日在黑暗中所見更為兇猛,兀自追逐司明不捨,就這一轉眼工夫,司明已有兩次幾乎瀕於危境。元兒一著急,也不顧身上傷處疼痛,吼叫一聲,拔出雙劍,丟了劍匣,一個黃鴿衝霄,縱了上去,迎著那怪鳥,當胸便刺。 司明原是洞外劈完了柴,正遇方端。雷迅走來,一同入內。一看元兒酣臥未醒,方環也在枕側熟睡,正要出聲呼喚,方端攔道:「環弟一夜未睡,清早就跑來了,我怕他將元弟吵醒,才趕了來,喚他回去,早飯後再來。元弟傷尚未癒,他也一夜未睡。難得他二人俱已睡熟,且莫喚醒,由他二人睡夠,起來就在這裡一同吃飯。母親已起,很想看看元弟。我和雷大哥回去,服侍母親吃完了飯,再回來接他們吧。」司明答道:「爹爹走了,他二人又睡熟,我無事做。把大哥的虎借我騎騎,我去打只肥鹿來,少時我們好在山澗旁吃烤鹿肉,款待元哥。」說罷,三人走了出來。雷迅喚過洞外伏臥的老虎,囑咐了幾句,將虎交給司明,便隨了方端回去。司明掩好洞門,騎了那虎,逕去擒鹿。 那虎原已訓練得深通人性,司明。方環時常騎著滿山遊玩。司明騎著虎,往那素常有鹿的地方跑去。走沒多遠,便遇見三隻肥鹿在林中啃草,一見虎來,駭得分頭如飛跑去。司明撒手一鏢,沒打著。連忙跳下虎背,命虎去追。自己卻往來路上逃走的另一隻追去,不覺追離金鞭崖只有裡許多地。那鹿時時駭顧,穿山越嶺,縱步如飛,終未追上。 司明生長深山,熟悉群獸之性,知道鹿性多疑,無論逃走多遠,仍要奔回。又加與虎背道而馳,虎仍沒有擒鹿回轉。便學雷迅平時喚虎的聲音,喊了兩聲,虎仍未回,於是將身藏於暗處,一手持刀,一手持鏢,靜等那逃鹿回來,打個現成,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7 本章字數:23052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紅菱磴初謁銀鬚斐 話說司明等了不多一會,遠遠望見先逃走的那隻鹿,似彈丸脫手一般,拚命從原路奔回,轉眼到了面前,司明更不怠慢,往林外一縱身,朝鹿頭出其不意,迎頭就是一刀。那鹿也甚機警,一見又有敵人,猛地將頭一低,那刀砍在角上,將一支長有三尺、叉枝紛出的鹿角整個砍落下來,卻未傷著鹿身。那鹿受了一驚,撥頭又往來路奔去。司明左手揚處,一鏢正打在鹿的胯上。那鹿帶了鏢,便往前逃走。司明見一刀一鏢,雖未打中要害,那鹿受傷以後,已不似先前迅捷,如何肯捨,順手拾起地下鹿角,拔步便追。 眼看追離所居巖洞不遠,忽聽風聲呼呼,空中怪聲大作。抬頭一看,正是那日和方環在巖後追逐野兔時所遇的那種怪烏,知道這東西厲害非凡。那日二人合力與怪鳥斗了半天,各人身藏暗器俱已用盡,正在危急之際,忽然空中一道白虹飛過,才將怪鳥驚走。後來銅冠叟知道,再三警戒,說那鳥專吃毒蟒猛獸,擊石如粉,性喜復仇,千萬不可輕敵,便已存了戒心,不想今日又在這裡遇上,因吃過苦頭,不敢造次,忙將身往岩石後面一躲。 就這一轉念工夫,只見那只逃鹿因逃得正緊,迎頭遇見那只怪鳥疾如翻風飛來,知道不妙,轉身想逃,哪裡能夠。倉惶駭顧之間,那鳥已闊翼橫空,自天下投。那鹿情急奔命,將頭一低,昂著半邊獨角,便向怪鳥撞去。這一來,無殊雞卵敵石。怪烏一聲怪嘯,理也不理,一雙鋼爪,一隻抓緊鹿頭,一隻抓緊鹿背,全都深陷入皮肉裡面。兩爪一分,那鹿喲喲兩聲怪叫,立時骨分肉裂,血花飛舞,死於就地。怪鳥鋼爪起處,血淋淋一副鹿肝腸,早到了怪鳥嘴中,只聽咀嚼有聲,轉眼到了肚裡。 司明見怪鳥這般兇惡,正在暗中戒備,想等它飛走,再行出來。誰知那只怪鳥正為日前吃了方環、司明的苦頭,前來報仇,吃了鹿臟腑,一望仇人不在,飛身起來尋找。怪鳥不但目光敏銳,而且機靈異常,飛起不過數丈,一眼看見司明藏身石後。便在空中盤旋了兩轉,倏地翻身束翼,直往司明藏處投去。司明原也恐惺鳥飛高,看出形跡,故將身緊貼岩石,不敢探出頭望。猛聽頭上風聲,知道不好,忙將身往側縱開,便聽嚓的一聲。回頭一看,適才藏身處的一塊岩石碎裂如粉,火星飛濺,怪鳥已經飛來。知道躲已無用,只得仗刀且逃且鬥。鬥來鬥去,鬥到洞前石坪之上,經了好幾次奇危絕險,俱從怪鳥鐵喙鋼爪下逃出活命。那怪鳥身上也受了好幾刀,越發忿怒欲搏。 這時司明暗器業已用盡,正在危急之間。最後一次剛剛避開怪鳥雙爪,縱出去兩丈遠近,腳才立定,怪鳥又飛撲上來。司明聽見腦後風聲,百忙奇險中,忘了怪鳥慣於直飛直撲,不善側轉。一時情急,忘了往旁縱開,不敢回頭,逕往前面縱去。耳聽風聲越近腦後,剛喊得一聲:「我命休矣!」正值元兒赤身飛出,一見司明危機頃刻,怪鳥的一雙鋼爪飛離司明頭上不過數尺,一時情急,大喝一聲,縱起兩丈多高,一擺手中雙劍,直朝怪鳥當胸刺去。那怪烏來勢原本異常迅疾,眼看仇人就要膏它爪牙,不料日光之下,兩道光華疾如電閃一般飛來。想是知道寶劍厲害,忙將兩翼一張,往上飛起。因是出於不意,饒是飛騰敏捷,也禁不住元幾天生神勇,噗的一聲,鳥脯上早被元兒右手的劍刺進半尺多深,鮮血如泉,隨著劍光直射下來。 那鳥受傷護痛,越想逃避,斜著左翼,往上便起。同時一片左翼直往元兒頭上掃過,離頭也只二尺光景。因為身體太大,烏翼更寬,帶起的風力非常之大。元兒原是不顧命般縱起,力大勢猛,沒有退路,急速之中,彷彿劍尖刺人鳥身。就在這身子懸空,欲落未下之際,猛覺一陣急風掃來,眼前漆黑。知道不好,撤回右手劍,護著面門,左手劍不問青紅皂白,高舉著往上一撩。耳聽卡嚓卡嚓連聲,接著又是呱的一聲怪叫,無數條黑影似亂箭一般從頭頂上打下來。元兒心內一驚,手中雙劍一陣亂舞。就在這時,黑影已從元兒頭上閃過,身子也已落地。日光照處,彩影紛紛,撒了一天五色碎羽。再看空中,那只怪鳥業已穿雲而逝。 原來那怪鳥本是個通靈之物,看出元兒劍光厲害,急於逃遁。無奈直飛勢疾,只得側翼翻翔。誰知被元兒左手劍往上一撩,那片右翼梢正齊劍尖迎刃而過,元兒這兩口寶劍乃是異寶奇珍,漫說怪鳥身上的羽毛,就是精鋼堅玉,遇上也是一揮齊斷。還算怪鳥機靈,飛翔得快,元兒又為它聲勢所驚,沒顧得看清下手,上下相去又差,否則那片右翼怕不被整個削斷下來。 怪鳥連受元兒兩劍,正負痛昂首,衝霄直上,又遇方環趕出洞來,一眼看到司明身在危境,元兒赤身縱起,俱都壓在怪鳥黑影底下。只是日前吃過怪鳥苦頭,不敢像元兒一般冒昧上前。一著急。」右手兵刃,左手暗器,全都用足週身力量,朝怪鳥當胸打去,一一打個正著。那怪鳥不顧尋仇,負傷逃走,轉眼沒人云際不見。 司明初時自知必死,忽遇救星,驚魂乍定,回身一看,從怪鳥身上削落下來的碎羽正在紛紛落下,鳥已飛逝。元兒赤著身子,手中雙劍還在亂揮亂舞。彩毛紛飛,映著日光,甚是好看。猛想起元兒傷勢尚未痊癒,為救自己,赤身當風與怪鳥拚命,不由感激萬分,口裡喊著:「哥哥!」如飛跑了上去。元兒同時也看出怪烏逃走,便收住勢子。司明跑上前去,一把抱住,說道:「哥哥,該用藥啦。」方環也趕了過來,正要說話,忽聽一聲虎嘯。回頭一看,石坪下面正是方端、雷迅,一個跨虎,一個步行,飛也似奔來到了面前,見元兒手持雙劍,赤身站在當地,地下鮮血淋淋撒了一地的鳥羽和兵刃暗器,早已明白了一多半。方端便道:「元弟傷後用力,外面有風,看傷口著了風不妥,我們家裡說去。」 五個小弟兄到了室中,元兒穿好衣服,一談經過,才知雷迅隨了方端回去服侍方母用完了飯,想起司明借虎前去擒鹿,已有好一會工夫,人、虎均未回轉。知道司明素常心粗膽大,作事顧前不顧後,一定又是跑出老遠,忘了回來。元兒傷後需人照料,方環也是和司明一樣的不解事。兩個人一商量,便稟明了方母,前來看望元兒。 方、司兩家所居全是天然巖洞,雖然都在金鞭崖左近,但是司家在山前,正當崖下,方家卻在山後,隔著一道崇岡,想去也有二里來路。洞裡頗深,不大聽得出外面的聲息。所以前山人鳥相爭,打得那般熱鬧,二人先在洞內服侍方母,一絲也沒覺察。剛一出洞,雷迅見自己騎的那隻金黃虎,飛也似地從側面坡下樹林之中奔到面前。再望虎的來路,並不見司明影子。暗忖:「這隻虎養了多年,已知它的性情。每逢由外回來,見了主人,老遠便會叫,今日卻怎麼噤口無聲?」正轉念間,猛覺身後衣衫一動。低頭一看,那虎正銜著衣角,往回里拉呢。雷迅心剛一動,便聽方端道:「大哥,你聽這是什麼聲音?」雷迅側耳聽了聽,一陣呼呼之聲發自天空,彷彿大風被前山擋住,只聽響聲,不見草木吹動。 這時二人正走過崖側,那虎仍口銜著雷迅身後的衣服不放。雷迅將手扯著衣角,喝道:「畜性,還不鬆口!」言還未了,猛一抬頭,看見前山天空一隻怪鳥,正在上下迴翔,似要相機凌空下擊,下面正是司家所居巖洞外面,不禁咦了一聲。方端原知日前司明。方環斗鳥之事,聞聲順雷迅指處一看,喊聲:「不好!」拔步便往前山奔去。雷迅因坐下虎快,忙回洞中取了二人兵刃,隨後趕來。剛剛趕上方端,遞過兵刃,怪鳥已被元兒刺傷,破空遁走。 大家見面,同回洞中,看了看元兒傷勢,一夜工夫,已然結疤,將近痊癒,俱各心喜。五人一齊動手,弄了飯吃,元兒便說甄濟尚被困夕佳巖,約了大家前去救援。司明將銅冠叟行時之言說了。元幾天生俠腸,固是不忍坐視,恨不能早將甄濟接來才好,就連方氏弟兄與雷迅,也覺應該早些下手為是。司明原是好事的人,只因銅冠叟行時再三囑咐,又顧著照料元兒,不敢妄動。一見眾人都一樣心思,自是起勁。便對眾說道:「三哥昨晚逃出來的山洞,今早我無事時,曾親自去看過,那洞裡俱是些水晶沙子。我們須帶上掘的傢伙,將那沙子掘通,才能過去呢。」方端道:「那洞如儘是石鐘乳結成,雖然碎裂,想必不致成粉,萬一儘是粉沙淤塞,想要通過,恐怕就辦不到了。我們既是異姓手足,人力不可不盡,且到了那裡再說吧。」依了眾人,俱主張元兒在家靜養,由眾人將洞掘得有點樣兒再去,元兒哪裡肯聽。 一行五人,各持鍬鋤器械火把,只元兒一人持著雙劍。元兒到了昨日出洞之所,仍從石隙縫中縱身下去。走到晶壁前面,見晶砂碎石堆積滿洞,費了好些氣力,才掘通有兩三丈。前面又是許多大小長短不等的碎鐘乳阻塞去路。方端道:「這片晶壁,聽元弟說,足有十幾里路深長,兩洞相通好幾十里。也不知他怎樣僥倖過來的,全洞晶壁崩塌,竟未將他壓傷。但盼前面俱像這裡,只要有整根成塊的鐘乳晶石,便有空隙可以鑽過,雖然行險,還有打通之望。」 五人一路談笑動手,有空便鑽過去,沒有空便用器械兵刃去掘,又打通了有裡許多地。司明急道:「我們掘了這半天,共總打通了不到兩里路,這要多晚才走到呢?」方端道:「話不是這樣說。誰還不知道洞不易通過,只是甄大哥陷在那裡,多麼困苦艱難,也不能置之不管,看神氣,縱能打通,今天也辦不到了。」雷迅道:「畢竟老年人算無遺策,說不定我們暗路打通時,他老人家已將人救出來了呢。」 正說之間,前面忽現一片斷晶,高有三丈,插在當地碎砂之上。方環在前,用手輕輕推了一下,便已劈面倒來,震得沙石驚飛,冰塵十丈,手中火把登時熄滅。只嗆得五人鼻口都難出氣,火也點不起來,耳中只聽一陣轟隆崩塌之聲。五人只元兒一雙火眼能及幽微,餘人困在黑暗之中,前後左右都是砂粉堆壅,中夾碎晶鐘乳,鋒利如刀,俱都蒙頭護面,隨定元兒手上兩柄劍光,不敢妄動。過了半個時辰,方才聲止塵息,鬧得眾人頭頸之間俱是灰沙。還算當時奔避得快,沒有人受著大傷,討了便宜。於是各人二次鼓著勇氣,點燃火把,重新前進。 這裡本是晶壁最厚最高之處,正當中心,受震時也最猛烈。幸而方環無心中將那片斷晶壁推倒,洞頂上面奎積的碎晶沙粉失了支撐,雪也似墜將下來,否則小弟兄五個怕不葬身在內。方端因適才洞壁塌陷,前面險難更多,便命方環,司明退後,擎住火把,由自己和雷迅上前。誰知沙厚異常,又軟,掘了下面,上面又倒下來。欲待從上越過,任你有一等輕身功夫,也難駐足。不比先走那一段路,空隙既多,沙堆高不及頂,更有許多鐘乳晶塊支住。 五人仍是不肯死心,以為未必前途俱是這般難走。齊心協力掘了半天,各出了一身大汗,費有三個時辰,算計天已傍晚,還沒有掘通兩丈遠近。尤其是越往前,晶沙越多,高達洞頂,其形如粉,中藏無數細礫碎晶。一不留神,便將手足刺傷,實實無法通過,這才絕了指望,又因時光不早,方氏弟兄恐方母醒來,無人服侍,再三勸住元兒,敗興回去。回路上因適才一震之後,洞中晶石有了不少變遷,又經過不少險阻艱難,才得到家。 元兒隨了方氏弟兄,先去拜謁了方母,方母自有一番溫慰。小弟兄五人因銅冠叟未回,由司明回去將洞門堵好,取了元兒應用的藥,同在方家食宿,日問鹿未打著,雖有一隻死鹿,知道鳥爪有毒,不敢亂吃,便在方家隨意做了些飲食吃了。大家累了一整天,各帶著一些零碎浮傷,服侍方母安歇之後,談了一些別況,彼此都覺疲乏,便同室分榻而臥。準備明日接回甄濟,等銅冠叟回來,見面問明就裡。元兒傷勢全好,亦須專誠齋戒,到金鞭崖上拜謁矮叟朱真人。 第二日,天方一亮,元兒首先起身,喚起眾人。匆匆做了早飯,飽餐一頓。留下方端服侍方母,完了事再去。又備了許多火把,帶了用具,再往通夕佳巖的洞中挖掘。有了昨日前車之鑒,雷迅知道欲速不達,躁進只有危險,決計今日用漸進之法。到了洞中,先將那些壅積的浮沙掘去,通一段是一段,不似昨日一味亂鑽。這一來雖然比較穩重,但更費手腳,進行越慢。元兒心中焦急,但是除此之外,又無別法,只得耐心動手。 一會,方端趕來幫助挖掘,無奈相隔大長,掘了一日,僅僅將昨日那一段長有里許、晶沙碎粉堆積之所開通,前路相隔還是甚遠。所幸過去已見殘斷鐘乳晶柱,可以穿行。雖然有的地方仍是浮沙堵塞,大都不似先前費手。 又通出去有二三里遠近,洞徑雖比來路開通較易,沿途所見斷石碎乳卻從頂壁飛墜。暗洞幽深,炬火搖搖,宛如地獄。稍一不慎,打上便是腦漿迸裂。五人都提著心,耳目手足同時並用,越顯勞乏,元兒還在支撐,雷訊、方端已知絕望,算計天又近黑,便勸元兒道:「前面的路,雖然掘起來比較省事,但是頂壁間的晶乳俱已在前日崩裂,稍一受震,便即斷落下來,一則危險太大,二則相隔尚遠。據我看,再過幾天,也未必能通到夕佳巖。有這些工夫,姑父已將甄大哥接了回來,大家白受些累不說,倘或人沒接成,死傷了一兩個弟兄,豈非反而不美?與其鬧出亂子,後悔無及,何如停手等候姑父的回音?我們心已盡到,勢所不能,有何法想?」 元兒人本聰明絕頂,雖覺二人之言有理,只猜不透這些有血性的異姓骨肉都是一樣結拜金蘭,為什麼厚於自己而薄於甄濟?連銅冠叟那麼古道肝膽的人也是如此,前晚聽見甄濟父母遭困,流離逃亡,一些也不在意;對於自己父母僅止一點思子憂急,卻那樣的關心。心中好生不解。 正在這時,忽見離五人站處不遠,適有一根大如橫樑的斷鐘乳,帶起磨盤大小的幾塊山石,從洞頂飛墮,碎晶崩濺,沙石驚飛,聲勢甚是駭人,五人差點被它打中。前途更有一片轟隆崩塌之聲。元兒知道情勢太險,再挖下去,難免傷人,這才望著前面歎了口氣,含淚隨了眾人回轉。出洞時節,業已月光滿山,涼華如水。 行近方家,方母正在扶杖倚門而望。方氏弟兄忙奔過去,扶了一同人內。晚飯後,元兒暗想:「甄濟今日必然絕糧,也不知連日釣著了魚不曾。」心裡憂急,不禁形於顏色,言笑無歡。方母笑道:「這孩子天性真厚,無怪朱真人賞識他。只是你這般擔心你甄大哥,如果異地而處,只恐他未必能如此吧?」方端聞言,含笑望了方母一眼,方母便住了口。 元兒聽出話裡有因,又不便詢問,好生疑惑。正在沉思,忽然一陣微風,風簾一動,燭影搖搖,猛地室中現出一人,哈哈笑道:「我算計你們都在這裡,連家都未回,便奔了來。果不出朱真人所料,仙柬所言,竟成真事了。」這人突如其來,除室中諸人見慣外,元兒自服靈藥,目力已異尋常,早看出來人正是師父銅冠叟,連忙隨眾上前見禮。見甄濟沒有同來,心中好生難過。正要開口詢問,銅冠叟落座說道:「我因真人命紀兄傳愉,知道甄濟不是我輩中人,因此對他便淡了許多。所以此行先到元兒家中,見他父母全家俱都安好。談起甄家之事,因仗友仁備金進省為他打點,官雖無望再做,事已大解。 「我還未去前一日,友仁在路上遇見他妹夫羅鷺,說起元兒現得劍仙垂青,將來必有成就,此時縱有險難,也是逢凶化吉。再加上我去一說,元兒業已到此,更是放心。還送了我兩家許多禮物,我懶於攜帶;又因甄濟總算與你們有一拜之情,此時若早導之入正,未始不可匡救,夕佳巖四面水圍,多帶東西不便,因此酌量取了些食用之物,打了這一個包裹,便往百丈坪尋著那隻小船,逕去救他出困。 「誰知到了那裡,水已減退,可以步涉而渡,我便疑心他既行將絕糧,看見水勢一退,必然覓路出走,未必還在那裡。趕到夕佳巖,進洞一看,哪還有人,只留下用炭灰在牆上留的幾行未寫完的字跡。大意說是被困荒山,絕糧垂釣。元兒忽然撿著明兒用的暗器,執意入洞,探尋出路,勸阻不聽。結果將他二人同得的兩口寶劍帶去,從此一去不歸。兩次秉火入洞尋覓,洞既幽深奇險,又有怪鳥潛伏,未次行到盡頭,歸途幾為怪鳥所傷。也不知元兒死活存亡。只可惜那兩口劍,當時因為元兒年小,不得不屈意相讓。頗有惋惜失劍之意,對元兒死活並不在意。未後又寫當日水忽大減,現往鐵硯峰拜謁仙師,元兒如歸,可往那裡尋找等語。這幾行字似是寫而未完,忽遇人來,將他引走。臨行又恐元兒尋去,留下那麼幾個字。 「元兒得劍經過,聽前晚你們小弟兄幾個閒談,我已盡知,他卻存心想攘為己有。元兒如今已和他分開,如還與他同在一起,早晚還不被他明誆巧奪了去:即此一端,我已看出此子心術不正。還有那鐵硯峰深藏在青城盡頭山嶺之中,乃是一干有名邪教盤踞之地。為首一人名喚鬼老單午,手下有十二傳宗,三輩門人。善於役使異獸,殺搶淫虐,無惡不作。他既說往鐵硯峰去,引他的人必非端士。而且他此番逃竄荒山,原為父母被難,想到百丈坪尋我給他想個好策,他卻一心在元兒所得的兩口劍上,父母被難一字不提,天性之薄,無以復加。雖然惡行未著,已可斷定將來。此後莫說我老頭子不願再見他,就是你們幾個小弟兄,此後也不准再認他為骨肉了。」 黛蕕本不同器。眾人中,有的尚未與甄濟見過,因推元兒之愛,本無情感,自是不在話下。那見過的,如方氏弟兄,當時雖然結拜,不知怎的,總覺對元兒要親熱得多,關心得多;對甄濟也不是存心淡薄,彷彿另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自然疏遠。再加素常敬服銅冠叟專能觀人於微,又有矮叟朱梅預示,聞言不由便把熱心冷了下來。 只有元兒,一則關係著骨肉至親;二則甄濟是他出生後第一個交的朋友,相處較密,加之天性又是極厚,聞言甚是焦急。眼見銅冠叟談起甄濟,鬚髯開張,滿臉嚴正之容,又不敢勸。從此便把鐵硯峰地名記在心裡,恨不能得便前往察看個究竟,才稱心意。以致後來裘元偷下金鞭崖,大鬧鐵硯峰,三勸甄濟,五劍三童驚鬼老,惹出許多事端,這且留為後敘。 當日因為甄濟失蹤,大家也不再作穿洞之想。又把元兒赤身救司明、劍傷怪鳥之事談了一陣。銅冠叟道:「那怪烏報仇之心最盛,連番吃了大虧,你們又未將它除去,遲早仍會再來尋釁。所幸此地與朱真人所居鄰近,如真遇到危急,決不坐視,還令人稍放一點寬心。否則,此鳥飛行迅速,來去無蹤,你們怎能防禦?如今事已辦完,靜等元兒傷癒拜山。趁這幾日閒工夫,等我想一個好主意,等那鳥二次再來,將它除去;否則,留在世問,終是大患。雷世兄令尊,我久想和他相見,按禮原應我親自拜莊才是。無奈怪鳥為患,這東西性靈心毒,恐我去後,你們幾個小孩子,縱有元兒雙劍,也難期必勝。意欲請雷世兄明早回去,請令尊帶了當年所得西天七聖的九種毒藥暗器,駕臨此間。一則大家快聚些日;二則令尊神勇,老謀深算,假使毒藥時效未過,除害無疑。只是我不前往拜莊,卻勞令尊,有些不恭罷了。」 雷迅躬身答道:「家父久慕鴻名,渴思一見。就是小侄此番到來,也曾說起田畝間秋事一完,山居清暇,如老伯在家,令我急速回轉且退谷送信,便即前來拜望。既然老伯連日山中休暇,再好不過。小侄明早騎虎前往,請了家父來吃晌午,還趕得上呢。」銅冠叟聞言,哈哈大笑道:「我知賢父子俱都脫略形跡。只是這裡草創,侄兒輩不善躬耕,不比你老人家且退谷中百物皆備,山餚野蔬,殊非待客之道,所幸我回來時,友仁老弟送了我兩家不少食物,俱是佳味。還有幾瓶陳年大麴酒,尚堪一醉。就請令尊早些駕臨吧。天已不早,我也回去安歇了。」說罷,又看了看元兒傷口,業已全數結疤,再有三數日便即復原,吩咐司明仍舊到時上藥。因見小弟兄們聚首親熱神氣,甚是高興,便命司明隨了元兒仍住方家,逕自別了方母走去。 銅冠叟去後,小弟兄們服侍方母安歇,退回各人臥處。方氏弟兄又和司明商量,明日怎樣款待雷迅父子,知道雷春也是一個愛吃鹿肉和山雞的,準備明早天一亮雷迅走後,便去後山一帶打獵,雷迅笑道:「你們只顧款待我爹爹,卻不要像那日明弟一樣,遇見那只怪烏,回頭鹿肉未吃成,又受了一場虛驚。」司明道:「那怪鳥也真厲害,我這條小命簡直是元哥哥救的,倒也真不可不防呢。」方端笑道:「你這般膽大,居然也有怕的東西了,真是難得。」司明鼓著嘴道:「誰在說怕來,我們死都不怕。不過那東西又大,又飛得快,暗器打上去,跟白打差不多。口裡冒煙,眼光又特別的靈,休看你武藝好,遇上也是白饒,弄巧還不如我呢。你問三哥,別的不說,單是那兩翼風力多大?只要被它罩上,幾乎把人憑空兜起,兵刃怎能近它身?那日元哥哥也不知怎麼一個急勁,會傷了它一劍。據我看,它上次受傷逃走,去了些日才來的,這次恐怕不會來得那般快法,又有元哥哥同去,它很怕那雙劍,倘若遇上,難道我們四人還鬥不過它?」方端道:「你且莫誇嘴,還是盼不要遇上,等雷老伯來了,與姑父商量好了,將它除去的好,否則我們又不會飛,遇上終是麻煩。」大家說笑一陣,便各自安歇。 雷迅離家出遊已有數日,急於回去,天未明便即起身。眾人也跟著起床,匆匆將隔夜冷飯弄熱吃了。送走雷迅之後,又給方母備了早點,堵好洞門,也沒通知銅冠叟,各自帶了兵刃暗器,逕往後山一個暗谷之中奔去。 那谷名叫紅菱瞪,相隔金鞭崖有三數十里。進谷不遠,便是一大片森林密莽,有不少珍禽奇獸,地形險秘素無人跡。眾人也是發現沒有幾天,因四處環山,一峰中隱,峰頂凹下,兩端翹起,宛如菱角,加上滿峰俱是紅葉,天生瞪道,下有環峰山谷,便給它取了這個名兒,發現那天,因為天色已晚,不曾向林中深入。本打算第二天去,偏值銅冠叟歸去,元兒失蹤,大家忙於尋找元兒,沒有顧及。及至元兒到來,方環、司明已幾次說起,要往谷中行獵。一則忙於接回甄濟;二則方端因狹谷形勢太險,野獸不怕,叢林密莽之中,難保不有毒蟲大蟒之類潛伏。故主張結伴同往,不許方、司二人冒險深入,所以一直未去。 元兒早聽方環說起谷中景致和許多奇奇怪怪的走獸飛禽,心中躍躍欲動。隨眾起身時節,因為方端想在飯前趕回,走得甚早,一切齊備出門時,天還沒有大亮,晨光熹微,山谷隱現。深草裡的寒蟲還在一遞一聲此應彼和,匯為繁響,景物甚是幽靜。四人繞過金鞭崖,翻越兩道山梁,一輪紅日才從東方湧現,陽光照處,宿霧漸漸消失。四外大小山巒,全都褪去身上輕絹,現出本來面目。頭上碧湛湛的青天,更沒一絲雲影。只有幾粒大小晨星低懸在碧空中,一閃一閃地放光,越顯得天朗氣清,心神開爽。 四人俱是身輕矯捷,一路談笑爭逐,不消多時,已走出三十餘里路程,忽然前面紫蟑排天,擋住去路,峭壁迎人,勢欲飛壓。近壁之處,矮樹雜出,叢草怒生,當風如潮,起伏不住,高可及人。元兒以為路徑走錯,忽見司明在前,方環在司明身後,略一轉折,逕直往叢草裡面奔去。一時興起,連忙縱步,越過方端。仔細一看,二人所行之路。地面叢草已被人預先割去,開通出一條尺多寬的窄徑。再看方、司二人,也行近崖壁盡頭,仍是一個整的石壁,看不出通行之路,暗想:「這樣高削的絕壁,難道說人還能翻越過去?」方在轉念前進,猛聽方環驚叫道:「大哥快來,你看這洞是誰堵死的?」說時元兒、方端也相次趕到,仔細一看,見那崖壁通體渾成,石色紅紫斑斕,苔痕如繡,只有近根腳離地尺許的一處石色有異,周圍是一圈不整齊的裂痕;彷彿那裡原有一個六七尺長、二尺來寬、上豐下銳、三角形的石罅,又從別處照樣移來一塊石頭,將它堵塞似的,石隙縫中還有削過的痕跡。 方端詫異道:「那日明弟追撲一隻大墨金蝴蝶,到此不見。後來從蝴蝶逃處,發現崖壁上有這麼一個裂孔,跟蹤進去,蝴蝶雖未尋見,卻尋到那好景致。因想再來,特地將草割去,開了一條小路。怎的地點一絲不差,這通紅菱瞪的裂孔卻被人堵死?而且這塊山石,少說也有千百斤,地下卻沒有踏重痕跡,石形又和裂孔一般,如非堵死的人照樣削成安上,哪有這般合適?千斤之石,這人隨意舞動,本領可想。那日我見紅菱瞪中峰景致雖好,峰下那片森林密莽和三面危崖,形勢卻是幽暗危險,天又快黑,當時就恐有山精毒蛇之類潛伏,不許大家深入。後來明弟他們幾次要來,我俱躊躇。因為元弟失蹤,大家焦急,也忘了告知姑父,今日又有這般奇事,分明谷中藏有異人,看神氣是不願我們入谷擾亂。久聞姑父說,深山幽谷,慣出怪異,我等年幼,知識又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人不說別的,單他這股子神力,我等已非對手,如果懷有惡意,遇上時怎地應付?否則便是谷中藏有厲害毒物,這裡離金鞭崖不遠,朱真人知道我等上次前來,恐日後誤蹈危機,所以用法力將裂孔填好,果真是這樣,更去不得。依我看,莫如回去稟明姑父,商量妥當,下次再來的好。」 司明、方環素來好事,上次沒有深入,已非所願,聞言便反駁道:「你說的話不通。如說這塊石頭是原來天生的,自然是句瞎話。如說堵孔的人含有惡意,那日我等送上門來,豈非現成,何必賊走關門,反啟人疑?至於朱真人愛惜我們,怕我們犯險,不會和上次預防甄大哥變心一樣,預先賜一封仙柬麼?如說有什麼毒物潛伏,既知道,就應該為世除害。這裡離家只有三十多里,早晚遇上,仍然是禍,怕它也不是事,莫如將此石頭弄開,到谷中去察看個水落石出。只要大家留一點神,打了鹿就回家,不見得就會有什麼危險。」元兒本來好奇,又看出那石是由外塞進去的,更疑心谷裡面藏有什麼靈藥異寶之類,也在一旁慫恿。方端一不拗眾,又經三個小弟兄再三勸說,也活了心。只吩咐此去遇事謹慎,稍有不妙,立刻知難而退。三個小孩自是滿口答應。 當下商量,先將那塞孔的大石去掉。方環、司明各持刀劍掘了一陣,誰知石質甚堅,嵌得嚴絲合縫,不能動傷分毫。方端看出有異;方要出聲攔阻,元兒已將聚螢、鑄雪兩口寶劍拔出,朝石旁縫隙裡砍去。青白兩道虹光閃了幾閃,那石應手而裂,俱都成了碎塊。只得也幫著動手。四人俱是心靈手快,頃刻之間,已將崖孔掘通。司明歡呼了一聲,首先縱了進去,元兒見那崖孔甚厚,走有兩三丈才見天光。出孔一看,果然靈秀幽靜,別是一個天地。走下去約有三四里地,便入谷中,谷徑纖回曲折,峻崖圍擁。當中一峰,高有百丈,隨著崖勢,晦明變化,石形詭異,不可名狀。 四人一路攀援縱躍,到達峰頂。見此峰東南北三面俱是山環,只西面是一片大森林,黑壓壓一望無際,那些樹俱是千年古木,高幹參天,筆也似直。樹頂濃蔭密罩,枝葉繁茂,一株擠著一株,密排怒生在那裡,氣像甚是蒼鬱雄偉。 方環對元兒道:「入林不遠,藏有一個低崖,崖側有一大深潭。梅花鹿和山雞甚多,常在那裡游息。還有許多不知名的禽鳥,生著五色毛羽,好看極了,我們捉幾個回家去養著多好。」方端道:「今日我見山外堵得那塊石頭,你和明弟也頗有幾斤蠻力,連砍數下,俱未動損分毫。雖然經元弟寶劍砍開,畢竟來得古怪。這裡如有怪異,為世除害固所應該,但是我等俱有老親在堂,豈可輕易涉險?此時我越想越覺不對,依我看,我們急速下去,走到以前去過的地方,得了綵頭便走,想那用石堵孔的人,見石被我們毀去,未必甘休,等午間雷大哥接了雷老伯趕回,和姑父大家商量好了,分出人來埋伏在外面,看清那堵孔的是個什麼樣人物,再作計較。此時仍以悄悄前往,不可深入為是。否則我們只顧在此耽延,今日有客來,不比往常出獵。如過時不歸,一則母親與姑父俱要擔心,二則雷老伯父來了也無人接待。」元兒聞言,首先稱是。司明、方環雖然不願,因方端說得有理,便都默然認可。 四人且說且行,不覺已到峰下,走入森林以內。初進去時還見天光,越往前走,樹木越密,雖在深秋,因為地暖,依然一片濃蔭,暗沉沉映得人眉發皆碧,共走了有半里之遙,忽然林木漸稀,時有枯木古干撲臥地上,樹身也不時發現有擦傷抓裂之痕。遠望前面,密林中似有野獸來往。又走幾步,遙聞嘯聲。司明斷定那是虎嘯,說前面不遠便是水塘,肥鹿甚多,大家輕輕掩過去,不要和上次一樣將它驚走。 言還未了,方端一眼瞥見一隻高大的梅花鹿,頂帶長角,正從身側大樹後面叢草裡驚起。知樹木大多,鹿角礙事,容易擒到,心中大喜。抖手就是一鏢,正打在鹿的後腿上面。那鹿原是在樹隙裡一片淺草地上伏臥,驟聞人聲驚起,又吃了一鏢,越發駭得沒命一般,低著頭從林縫中飛竄過去。四人當然不捨,隨在鹿後緊緊追趕,沿途林木雖密,偏那鹿生息此間,地形大熟,只管繞著林木飛馳。因有密林遮蔽,暗器不易發出手去,追不多遠,便近水塘。眼看前面逃鹿繞過水塘側那片草原,往對面密林中跑去,經行之處正是一株高有十多丈的參天古檜下面。那鹿剛起步前竄,倏地連身往樹林間四足亂登,喲喲直叫。 司明方要追將過去,方端目光到處,大吃一驚,猛地一把將他抓住。同時元兒也看見樹梢上盤踞之物,便將後面追的方環拉住,一同躲在樹後。司明剛問何故,方端忙一伸手將他口堵住。附耳低聲道:「呆子,你看樹上那是什麼東西?我們還不快走!」司明抬頭定睛一看,原來樹巔上盤著一條似蛇非蛇,又寬又扁的怪物。因為全身盤繞在大樹上面,看不出有多長,但估計單單從樹梢到地,已有十丈左右,那東西週身梅花斑紋,與鹿皮顏色相似,形如錦帶。一頭被鹿背遮住,看不甚清,不知是頭是尾。另一頭,倉猝間也不知藏在何處。只見它身體寬有二尺,厚只兩三寸。舒捲之間,甚是敏捷,那鹿已被它捲了上去。 四人知道厲害,正打算往回路溜走,猛地又聽一聲怪嘯,耳音甚熟,細一尋找,竟是日前所遇怪鳥。方環知那鳥目光敏銳,兇猛非凡,連忙悄聲止住三人不要亂動,以防被它警覺。正在附耳低言,猛地忽聽對面怪物所盤樹身亂動,枝葉紛飛。百忙中偷眼往外一看,只見對面綠樹蔭裡露出兩三點龍眼大小的星光,那怪物的一個怪頭卻從死鹿腹際昂將起來。接著便聽叭的一聲,死鹿落地。這時四人方看清適才捲起逃鹿的是怪物的尾巴,其形狀只尾根盡頭處像一把大蒲扇,別的花紋寬扁均與身體一樣。那個頭卻怪得出奇,比身體還扁還闊。頸間有一大包隆起。因為頭薄,那三隻怪眼好似三朵星火鑲在嘴唇上面,閃閃發光。怪物的身體已疾如流水般繞住樹幹,一陣旋轉將下半身仍繞緊樹身不放,上半身卻蟠屈在樹的空權裡,不時毒信吞吐,縮頸翹首,向著外面天空,似在等候敵人前來爭鬥神氣。 就這一轉眼工夫,怪烏已飛臨怪物頭上,先不下擊,只管在空中盤飛,迴旋不已。那怪物卻瞪著怪眼,隨著怪鳥飛處旋轉,一瞬也不瞬。相持不多一會,怪鳥想是相持得有些不耐,倏地一聲怪嘯,就從水塘側那片草地的上空,束緊雙翼,隕石飛星般直擊下來,眼看飛離怪物頭頂只有丈許。猛見怪物似長虹貫日般,呼的一聲張開大嘴,紅舌如焰,連身飛起,朝怪鳥迎去。那怪烏想是識得厲害,竟然不敢挨它。猛地又是一聲怪嘯,頭昂處,兩翼微一舒展之間,朝著怪物的頭上斜飛而過,兩下裡相去僅止三尺左右,彼此都撲了個空。怪烏飛勢太猛,樹木太高,耳聽枝斷柯折之聲,樹梢被它鋼翎橫掃之處,便折落了一大片,隨著兩翼風力,滿空飛舞,半晌方才緩緩降落。 這時四人暗中不但看清那怪物身首雖扁,那張嘴張開來竟和門板相似,大得出奇。並且還看出那怪烏除了原來一雙鋼爪之外,肚腹之間還生著一隻怪爪與人手相似,長與爪齊,大有三尺,可以隨意屈伸。 這一場紛擾過去,怪鳥在空中盤旋了一陣,二次又復橫空下擊,那怪物也照舊抵擋。話不重敘,怪鳥連番下擊,經過四五次沒有得利,好似暴怒起來,口裡怪叫越急。未後見鋼爪傷不了怪物,竟在飛起時節,將挨近怪物左右的樹木亂抓。有那低的便被它連根拔起,高的也吃它抓了個稀爛粉碎,僅剩樹身和一些殘枝斷干。不消片時,除怪物盤鋸的一株參天老檜因有怪物保護,沒有多大傷損,近梢繁枝卻也被它掃斷不少。這一來,雙方爭鬥越看得明顯。 方氏弟兄和司明、元兒見了這般兇惡聲勢,嚇得哪敢妄動。怪物形象雖然可怕,看上去還有些遲蠢,並看出它沒有樹身纏住作憑藉,不能飛躍,那怪鳥卻是大半嘗過厲害,知道它目光敏銳,越飛得高遠,越能明察秋毫。尤其這次所見,比上次所見要大得多,腹下又多添那麼一隻怪爪,四人藏身之處本甚隱秘,萬一往回路逃走,被它發現,捨了怪物,逕來追人,如何抵禦?元兒雖有雙劍,但是前次赤身去救司明,原因一時情急拚命,雖然僥倖傷了怪鳥一劍,將它驚走,當時幾乎連身都被它雙翼兜起,事後追思,甚是膽寒。加上方端再三勸阻,也就不敢自恃。大家都是一心想讓怪物將怪鳥纏住,姑無論是否兩敗俱傷,到底便於逃走。偏偏相持了個把時辰,除左近樹林遭殃,絲毫未分出什麼勝負。四人俱恐家中父母師父惦念,正在焦急之際,見那怪鳥忽然得了機會。 原來那怪鳥因屢擊不中,已經情急,恰巧這一次是想避開怪物正面,轉翼側擊,不想怪物目光也是銳利非常。見怪鳥斜飛下投,長身旋轉屈伸之間,便似匹練拋空般迎射上去,兩下裡來勢均疾。怪鳥恐被它長嘴咬住,翼稍一側,拚命向前斜飛上去。因為飛得較低,竟被側面的樹幹阻住。怪鳥本不長於退飛,何況下面還有強敵,離身僅只數尺,一著急,奮起神力,怪叫一聲,便衝了過去。只聽卡嚓連聲,怪物左側的幾株大樹,上半截全被它鐵翼掃斷,怪物盤踞之所越顯孤立。怪鳥雖得逃走,左翼鋼翎也折落了不少。怪鳥情性原本兇猛,小挫之後,越加暴烈,飛出去沒多高遠,便即飛回。這時怪物附近諳大樹全部零落倒斷,大有四面受敵之勢,怪鳥照先前在空中盤旋了兩次,倏地兩翼一收,又從正面下擊。 四人方暗笑怪鳥專攻怪物的前面,未免太蠢,誰知怪鳥卻早打好主意。它飛臨怪物頭上兩丈多高,等到怪物上半截長身子正在一屈一伸,蓄勢待發之際,並不再往下落,仍照先前一擊不中,凌空逃走,往前飛去。這次怪鳥飛行較高,怪物即便往上衝起,相去也有丈許。因為每次都是這般方式來去,怪物以為怪鳥怕它,疏於防範。略為作勢往上起了起,見怪鳥又從頭上飛過,便又縮了下來,不做理會。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沒料到怪鳥預存機詐,並不往上斜飛。它一飛過怪物的頭頂,眾人方聽風聲呼呼,天際又起了一陣極細微的破空聲浪。未及轉頭注視,那怪烏已經如魚鷹投水般,猛地二次一束兩翼,頭朝下,尾朝上,直往怪物盤踞的樹後投射下去,三爪齊舒,將怪物下半截扁身子抓個正著。 怪物驟不及防,那仗以用武的上半身,疊帛也似盤屈在樹枝空處,身子又是奇扁,一時轉折不便,中了怪鳥暗算。因為疼痛,像兒啼般怪嘯了一聲,便將上半身轉電也似直往樹後繞去,張開又長又闊的大口,朝著怪鳥便咬。怪烏雖然得勝,無奈來勢大猛,只圖傷敵,沒有想到退路。怪物下半身雖然被它撲住,三隻鳥爪全都陷入木內甚深,不易拔出。加上頭下尾上,更是費勁。眼看怪物回身來咬,一著急,便用盡力氣,拚命想要掙脫。兩翼直扇,三隻鋼爪不住一分一挺,只扇得左近林木風湧如潮,扇上一點便都斷折。那株參天古樹受了這半日的震撼傷殘,已是不支,哪再禁得起這般的神力鼓蕩,不消兩三次折騰,只聽卡嚓兩聲過去,怪烏的三隻鋼爪竟然裂木而出,那株怪物盤踞高有一二十丈的老檜樹,受不住這樣絕大的暴力震撼,也同時倒了下來。怪鳥鋼爪本來鋒利若刀,加上三隻都抓在怪物下半身上,脫身時節被它用力一掙一分,當中一隻鋼爪已將怪物的脊骨抓裂。再被左右雙爪往下一分,爪尖便在怪物身上往橫裡劃過,立時將其裂成兩段,僅剩下爪隙裡一些殘皮肉藕斷絲連般掛住。那又大又粗的樹身倒了下來,恰巧壓在怪物身上,一任怪物多麼厲害,也是禁受不了。它驟負奇痛,往前一掙,立時斷處中分,疼得怪物不住怪叫。下半截身子還盤繞在斷樹上面,上半截身於已是失去了憑依,暴怒之下,當時一個前掙猛勁,就勢張開血盆一般大口,連身向怪鳥,穿了上去。 那怪烏先時鋼爪入木,陷在樹身上面,及見怪物回身,張口來咬,一時情急拚命,使了猛力,才得脫離危險。偏偏身軀上下倒置,不便飛翔;前面又是斷木如排,阻障甚多。剛飛竄出去三丈遠近,頭部便撞在斷木上面。斷木雖被它撞斷了幾根,那鳥頭究竟不如腹下鋼爪厲害,頭腦先已受了大傷。疼痛昏眩中,僥倖可以昂著起飛。那怪物恨它入骨,必欲拚個死活,加上一股子急勁,也同時在後面斜穿上來。眼見怪鳥只要被怪物又長又寬的嘴咬上,雙方都難保活命。 在這怪烏、怪物兩敗俱傷之際,那天半破空之聲已是越來越近。但方端、元兒等四人目睹惡鬥奇觀,都注意雙方的最後勝負,通沒注意別處,當怪物上身大半截憑空從斷樹空裡竄出去時,那下半截身子失了主體,已和散帛墜地似地掉了下來。這時最前面的怪烏鐵羽橫飛,恰似兩片墨雲,夾著當中一團灰霧,疾逾奔馬,釗飛疾轉;那怪物又似彩練拋空,長虹貫日,電駛星投。那怪鳥吃斷樹一阻一頓,未免飛翔略緩,沒有怪物來勢迅疾。它們眼看首尾相銜,越來越近,相去咫尺,就要拚命。 四人正盼怪物將怪鳥咬住,兩敗俱傷,不但可以乘機逃走,弄巧還可代人世間除去兩個大害。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四人英眸凝注,瞬息之間,倏見一道半青不白的光華,恍如日隕中天,銀河瀉地一般,從橫側面碧霄中直往怪鳥怪物的空當裡斜穿下來,先迎著怪物只一繞,狂風中猶如兩段黃練舒捲拋落,怪物立即身首異處。怪鳥也忽然似被什麼東西阻住,兩翼只管盡力招展,卻不能往前飛行一步。四人忽見前面又生巨變,大吃一驚,定睛往怪鳥腹下一看,只見那道青白光華斂處,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白衣,面紅如火,頭梳抓髻,道童打扮的人,一雙手已抓緊在怪鳥腹中間那對怪爪上面。那怪烏原本性野非常,身雖被人擒住,哪裡甘服,翼爪鐵喙同時動作。一面拚命飛掙騰撲不已,一面施展鋼喙鋼爪,不住抓啄。惱得那道童性起,厲聲大喝道:「不知死活的孽畜!好意救了你的命,卻這般不識好歹,竟敢和我倔強。」說罷,手揚處,似有青自光華閃了一下,那怪鳥便乖乖地斂了雙翼,隨著那紅臉道童落下。那道童說話聲如霹靂,震得山谷都起回音。 四小兄弟見道童一來,怪烏、怪物一死一擒,哪知什麼厲害輕重,元兒和方環首先異口同聲說了一句:「這定是位劍仙無疑,我們快去見見。」一邊說,一邊往前面就跑。司明也忙跟著追了上去。方端最為精細,因那道童比大人還高,裝束卻不倫不類,落地時節更看出他濃眉如漆,相貌兇惡,心中正犯躊躇。見三人相次追出,一把未把方環拉住,暗道:「不好!」尋機一動,便不隨他三人前進,仍在藏處偷看動靜。 那道童原是路過,先並不知四人藏在林後隱處。身一落地,剛取出一瓶藥物,倒了些在死怪物的身上,猛聽對面有人說話。接著便見三個幼童奔來,不但個個相貌清奇,資稟高厚,而且為首一人還一手持著一柄短劍,日光下寒芒耀彩,流光四射,確是兩口極好的異寶奇珍。再往來人腳底下一看,除頭一個持雙劍的童子步履身輕異乎尋常,彷彿練過幾天內功外,餘者資質雖佳,只不過武功有些根底,並未受過高明傳授。猛地心中一動,不禁喜出望外。暗想:「今日無心中收伏了一隻異鳥,又遇上這兩口仙劍,真是奇逢良遇,不可錯過。」 當下道童不俟三人走近,便迎上前喝道:「無知頑童,那條三眼錦帶蛟雖已被我用飛劍斬去,但是這東西奇毒無比,你們不可上前,招呼挨上,連肉都爛盡。」一面裝作好意說話,一面又接近元兒下手。猛聽左側灌木叢中有一人老聲老氣地罵道:「你這不識羞的鬼崽子,得了便宜不走,還想在我老頭子跟前假裝風魔,騙小孩子的東西。叫你知道我老頭子的厲害。」言還未了,早黑糊糊飛起一片東西,朝那道童臉上打去。 那道童忽聽有人答話,便猜是這三個小孩子的師長,暗想:「這孩子點點年紀,卻有這種奇珍在手,他的師長必非常人。且莫管他,就近先將劍搶了過來,順手時便連小孩也一齊搶走;否則,也可見機而退。」想到這裡,緊步上前,一手仍緊擎著那只怪鳥,另一隻手便往元兒胸前點去。準備將元兒點住,搶了雙劍再說。卻不料元兒雖因一時看見道童劍斬怪蛟,手擒怪烏,起了敬羨之心。及至見他飛奔近前,忽聽旁邊灌木內另有人出聲相罵,那道童面容驟變,滿臉兇惡之容,目光只注視在自己兩口劍上,便已有了戒心。又見他手指一起,似要朝自己胸前點到,越發知道不妙。剛腳底一墊勁,往後縱退開去,那片黑影已經打到道童臉上。 那道童一心只顧注意元兒手中雙劍,以為手到必得。不曾想到答話的人不但手比他快,而且本領驚人,一大片東西發出來,竟會一絲聲響皆無。剛覺眼前一黑,想躲避已經不及,只聽叭的一聲,打了個滿臉花,兩眼難睜。**辣並不怎樣疼痛,只覺得奇臭刺鼻。他張口想罵,恍似迎面又來了股軟勁,打中臉上的那一攤東西,又無端塞了個滿嘴,其味鹹苦,腥臊異常。只氣得暴怒如雷,恨不能立時和仇人拚個你死我活。一面張口亂吐,一面忙伸左手往臉上亂抓。剛剛睜開兩眼,還未及看清敵人打來的是些什麼污穢之物,猛覺心裡一陣噁心,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連適才人口穢物和日裡所吃的酒肉,全都傾腸倒肚嘔吐出來,同時手上還抓著一把又粘又膩的東西。忍不住定睛一看,也不知是什麼野獸蟲蛇拉的稀糞,顏色紫灰灰,其臭直不可形容。剛順手往地下一甩,猛地又覺口裡奇臭,其中穢物似未吐盡,心裡一犯噁心,二次又嘔吐起來。 偏偏那只怪鳥也來湊趣。這東西性本猛烈異常,起初被擒就不住打算掙脫,只因被道童禁法制住,不能飛遁。及至道童中了暗算,怪鳥不耐奇臭,等道童二次嘔吐時節,忽覺禁法在無形中失了效用,哪裡還肯怠慢,竟然展開鐵羽,望空便飛。 道童在氣急敗壞之際,猛覺手中擎的怪鳥用力一掙,便往橫裡展開。知道禁法已被人在暗中破去,只是到手之物,還不肯捨。百忙中不及行法,強忍嘔吐,使足力氣,想將怪鳥抓住。那怪鳥力大絕倫,起初一則為他飛劍斬蛟威勢所震,二則又受了禁法困制,乖乖服從,單憑人力如何能行。就在道童驚慌失措之際,那一雙數丈長的闊翼已是橫展開來,同時那比刀還利的鐵喙,也向道童手上猛啄。道童心裡一驚,剛暗道一聲:「不好!」怪鳥的一雙鋼爪又跟著抓到。總算道童也是久經大敵,起初不過驟中暗算,滿臉口眼鼻俱是污穢填塞,奇臭熏人,急怒攻心,神志昏亂。這時已覺出萬分不妙,還是對付仇敵要緊,不敢再加堅持。忙將手一鬆,就勢將身一矮,往後一退,原打算避開怪烏一雙鋼爪。誰知那怪鳥雖是只求逃走,本無傷他之心,不知怎的,飛起時節忽然左翼低斜,往下打來。道童以為怪烏既脫手掌,必然朝前高飛,鐵喙、鋼爪俱已避過,萬沒料到會受對方仇敵操縱,有此一著。二次想躲,已經不及,被怪鳥翼梢掃在右肩上,幾乎打了個骨斷臂折,一下子跌倒在地。 如是稍有靈機的人,仇敵還未見面,就連番吃了許多大苦,就該三十六著,走為上策才是,他偏執迷不悟,忍著奇痛,縱起身來往對面一看,只見那只怪鳥仍在前面,離地約有數尺,雙翼只管招展撲騰,卻似被什麼禁法制住,不能往前飛行一步。再仔細往怪烏腹下一看,才看出地下還站著一個渾身穿白的矮胖粗短紅臉老頭。那老頭穿著一身白衣,除腳底下穿的一雙多耳黃麻鞋外,白眉白髮,皓首如銀,一雙大眼又明又亮,凹鼻闊口,短袖外露出兩隻又胖又白又粗的手臂。一手也和自己先時一樣,擎著那只三爪神烏腹下的鋼爪;另一手卻拿著一段一分為二的樹幹,上面還附著些用來打得自己滿臉開花,奇臭難聞,似糞非糞的穢物。一領白道袍長只及膝,露出兩段胖藕也似的短腿。渾身上下,除那一雙精光四射,烏黑如漆的眼睛和那一張其紅如火的臉外,竟是無一不白。正站在那裡舉著那半片木干,指著自己直樂呢。 那道童橫行多年,幾曾吃過這般大虧,本想尋見敵人拚個死活才罷。及至一見了老頭這般古怪容貌,猛地想起近年傳說當年與神駝乙休、怪叫花窮神凌渾同輩,同時號稱「海內三奇」的那個異人的形狀,正與此人相類,知道厲害,不禁膽寒起來。由於適才苦頭吃得大大,見來勢不善,雖然略為加了點仔細,不敢驟然出手,但仗著平時沒和敵人有甚仇隙,仍還弄不明白,不肯就此罷手。便喝問道:「我路過此地,斬去毒蛟,與世人除害,與你並無仇怨,你為何對我暗算?用污穢之物傷人,是什麼道理?」 老頭笑罵道:「不知死的孽畜,你師徒作惡多端,不久便要伏誅遭報,還敢在我這裡胡鬧?那錦帶蛟雖然毒重,因我在此,從未出山傷人。我原想制服了它,替我防止俗人侵擾,這東西本也難得馴化,今日劫鹿吞吃,已動殺機,你無心殺了它,就是將這鳥兒捉去,準備為你爪牙,也不算是冒犯我老人家。偏偏你貪心不足,打算用百練聚毒散將這錦帶蛟的毒水化煉,凝成豈能便宜了你?你適才吃的便是那蛟拉的糞,其毒非常,這還是念你無知誤犯,再在此逗留遲延不走,惹得我老頭子生了氣,便叫你死也死得難過。」 那道童聞言,越知適才所料不差,益發心驚。知道此人心辣手狠,疾惡如仇,再不見機,決難討好;加上心中奇穢未消,受毒已重,急於回山醫治。便忿忿問道:「欺凌後輩,不算漢子。看你形狀,聽你說話,以及這裡地名,你莫非便是銀髮叟麼?」老頭笑罵道:「你這孽畜,居然倒有一點眼力。既知是我,先時又何必自作強項,我遲早尋你老鬼算賬,快些逃命去吧。」說罷將手一揚,便有千百道銀絲飛起。那道童疑是老頭動手,駭得膽落魂飛,逕直破空逃去。 四人眼看那千百銀絲飛入林際,朝著那錦帶蛟屍身旁邊一陣亂轉,只見砂石驚飛,銀光如雨,霎時間便成了一個深坑。銀髮叟先將銀絲招回,對那怪鳥道:「孽畜還不下去,幫點忙去!」那怪鳥此時真也聽話,飛過去爪喙齊施,一陣扒抓,頃刻問連錦帶蛟和死鹿,大樹幹,俱都埋人士內,地也填平。然後依舊飛回,這番卻不棲在銀髮叟的手上,竟在近側一個矮樹樁上落下,剔毛弄翎,圓睜著一雙精光四射的怪眼,顧盼生姿,端的神駿非凡。 這時元兒等三個小孩俱都看得呆了,也忘了上前見禮。只有方端一人躲在適才隱身的樹後,因看出那斬錦帶蛟的道童有異,始終沒有出來,先時很代元兒等三人捏一把冷汗,不住心中默祝仙佛保佑,及至銀髮叟一出現,便分出了兩下來意善惡以及人的邪正,再一提起和矮叟朱梅是老朋友,越知不是外人,心便放了一大半,等銀髮叟驚走道童之後,方端首先奔上前去,跪在地下見禮道:「弟子等年幼無知,誤入仙山,若非仙長相救,幾遭不測。望乞宣示法名,以便終身敬仰。」言還未了,元兒、方環、司明三人也被方端提醒,奔將過來,跟著跪倒行禮。 銀髮叟先命眾人起來,笑指著司明說道:「兩次都是你這孩子領頭來到此地,幾乎連小命送掉。第一次你們來,我不在家,守山老猿說你們只到林外轉了一轉,便即回去。我知你們二次定然還來,這裡野獸厲害還在其次,毒蟲怪蟒甚多,遇上便難活命,那守山老猿並不能幫你們制伏。我近月來想補積一點功果,又時常出門閒遊,恐你們小小年紀,誤蹈危機,好心好意弄一塊石頭,將出路封閉,你們偏將它毀了去。你們雖不認得我,我卻常聽朱矮子說起你們的來歷,他還說內中有一紅紫眼珠小孩,新近得了鑄雪、聚螢兩口雙劍,是他將來收山弟子,名叫裘元。今日一見,果然矮子眼力不差。那蛟原被我封閉穴內,被老猿無心中將它放了出來。我追尋到此,見蛟鳥惡鬥,只不傷害你們,我還想多看一會熱鬧。誰知鬼老的大徒弟神目童子邱槐從山外路過,聞見腥風,跟蹤到此。他因峨眉門下有兒只仙禽,心中不服,看上那只三爪神鳥。原想將錦帶蛟斬了,將三爪神鳥帶回鐵硯峰去,用法教練好了,尋李英瓊、秦紫玲,石生等人拚個高低。我見惡蛟已被他代我斬去,總算除了人間一害,三爪神鳥雖然被他擒去,也算是酬了他一時之勞。反正這東西終究不是峨眉門下神雕、神鷲、神鶚的對手。」 說到這裡,猛聽那三爪神鳥在樹上朝著銀髮叟叫了兩聲,銀髮叟回頭笑罵道:「你這畜生,大似有不忿之狀。」銀髮叟又接著往下說道:「我料邱槐造不出多大的反,本想由他帶去就帶去。誰知這業障竟識得錦帶蛟兩腮中所藏的毒汁,連軟脊管中毒髓俱都其毒無比。他師徒原精煉毒之法,專門搜尋各種惡蟒毒液,煉成之後拿去害人。當時生心在蛟身上,灑了消形斂毒的藥粉,想將蛟身化去,收采毒液,即此我已萬難容忍。他同時又看出元兒手中兩口仙劍是個異寶奇珍,起了貪心,想將劍奪到了手,再如得便,連你們三個小孩也一齊攝回山去。漫說朱矮子曾經再三托我,說裘元是他將來傳授衣缽之人,正經入門拜師學道,須在五年之後,這五年中要在外積修那十萬外功,要遇不少險難魔劫,請我和諸同輩道友便中相助,不能坐視;就是外人,我也不能任三個天真未鑿的小孩斷送在惡人手內。本不難用飛劍將這業障斬首,終念他雖然無心為善,卻有斬蛟之功,暫時僅給他吃了一點苦頭,饒了他的狗命。雖然便宜他暫活些日子,他師徒惡貫將盈,早晚仍是難逃顯戮。不過這業障一雙鬼眼最毒不過,所煉妖法和劍術,已盡得旁門真傳。你們三人既被他見過,異日相遇,難免不遭毒手。即使現在就去尋求劍仙,煉了飛劍,二三年內也敵他不過。」 言還未了,四人忽同時福至心靈,二次重又跪下,各自報名,口稱弟子,哀求收錄仙師門下,傳授道法。銀髮叟笑道:「你們還是起來,有話好商量。我和朱矮子一樣,最不願人朝我跪拜。」四人聽銀髮叟有了允意,個個心喜,不禁欣然起立,恭聽訓示,銀髮叟又道:「裘元是朱矮子心愛徒弟,我不能收。日前老猿稟報,只說是幾個會武藝幼童誤入此山。我當是近山獵人之子,沒有在意。今日方知你三人資質雖不如裘元,也還不差。方端與我無緣,卻是不能收錄;方環、司明頗似我少年時情性。我正因以前幾個徒弟相繼失足,遲我多年功果。你二人既然誠心拜我為師,可回去各自稟明了父母。等我明日出山訪友回來之後,即著守山老猿持我柬帖,前去相召便了。」 四人中,元兒已得矮叟傳偷,允許人門,不過是目睹靈奇,隨眾求拜,一見不准,尚不在意。惟因銀髮叟單不收錄方端,漫說方端以為是自己資質大差,仙緣淺薄,心中愧恨,無地自容,便是三人也都出乎意料之外,個個代他難過,再三苦求不已,銀髮叟只是不允。方端在小弟兄當中最識大體,通明事故,天性尤極純厚。一見仙人執意不允,想起親仇未報,好容易遇見萬世難逢的仙緣,卻和矮叟朱梅一樣:仙靈咫尺,一任他每日背人跪在巖前苦苦哀求,終無覆命。不禁傷心落下淚來。 司明最是莽直,見了這般情況,便拉著銀髮叟的胖手說道:「我方二哥又孝母親,又比我們規矩懂事,師父怎地偏心不收?若異日遇見那鬼道童,不把他害了麼?」銀髮叟也不理他,逕用手撫著方端的背說道:「哪個神仙不愛孝節烈之事?我不收你,並非你一人資質不濟,獨無仙緣。一則我與你無此一段緣法;二則我在人間不久,入門弟子從奉到我柬帖那日起,便須來此隨我修煉,至少兩三年內須要拋去萬緣,不能私自出山一步。你老母在堂,如你弟兄二人同時離家,我縱允許,問你能否?聽朱矮於說,你急報父仇,曾在金鞭崖下晝夜背人焚香跪求,已有多日。幾次為你至誠感動,打算破格收錄,令你拜在他師弟的門下,也因你心志不能專一,暫時有些礙難,才行中止。你早晚仍是此道中人,不過晚成罷了,傷心則甚?至於異日業障為害,因你適才機警,未隨他們三個出來,不曾被他看見,也無足慮。」 方端聞言,恍然大悟,跪謝道:「弟子父仇未報,自忖資質駑下,難列門牆。一時情急悲感,竟忘了老母衰病。此時隨師入山,自無人服侍奉養。如非恩師指點愚蒙,幾乎成了千古罪人。」銀髮叟笑道:「自來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似你這般天性篤厚,已是仙佛中人,早晚自有機緣就你。此時天已近午,你們應該及早回去。我那守山老猿身材高大,生相猙獰,此時先讓你們見上一見,以免日後送書柬去時,乍見驚疑。」 說罷,嘬口一聲長嘯,其音悠揚,響震林樾,半晌方止。尾音甫歇,先是遠處林梢起了一陣細碎之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前面樹梢動處,一個老猿縱將下來,奔近銀髮叟面前,便即跪倒,似人言非人言地叫了幾聲,眾人也聽不出說些什麼。只見它生得凹鼻凸嘴,火眼白髮,渾身蒼綠,身高約有丈許,兩隻長臂直垂到了地面,爪利如鉤,果然獰惡非常。老猿叩罷,便即起身侍立,目不旁瞬,望著銀髮叟,態甚恭謹。銀髮叟指著四人說道:「你先送他們出了山口,便即回來,我還有事命你去做。以後見了他們,有用你去處,須要聽話。回時還將出口處用石堵好,以免外人進來。」老猿聞言,回首望著四人,一雙火眼光芒四射,滴滴溜直轉。方端忙叫方環等三人與老猿見了禮。 銀髮叟道:「你們原為狩鹿而來,只是我這裡的眾生,只要不為惡過甚,俱由它自在生息。你們如還要時,出了山中,可著這老猿代你們打算。」說罷,也不容眾人還言,將足一點,一片白光閃過,恰似新年放的花炮,撒了一天銀雨,晃眼不知去向。只有老猿還垂著兩條長臂,站在旁邊。 方端知道銀髮叟已去,忙命三人跪下朝天謝送,叩頭起來,老猿已經晃著一雙長臂,走向前去領路。方環同元兒道:「明弟因為害過一回眼,姑父用了點草藥治療,雖然醫好,卻變了一雙紅眼,我們才給他起了這火眼仙猿的外號,不想今天倒遇見真的火眼猴子了。」說時,方端恐老猿聽了不願意,便朝方環使了個眼色,叫他噤聲。那老猿回頭望了方環一眼,仍自前行,四人均未在意。 走沒多遠,司明忽然想起心事,想向老猿要一隻小猿,養在家裡。知方端聽了必要攔阻,暗中拉了元兒一把,故意落後,悄聲和元兒商量道:「這老猿這般高大,子孫想必不少。我想和它商量,要一隻小猴到家中養著,你看怎樣?」無兒攔道:「此事萬使不得,休說讀了仙猴,並且你已在仙師門下,不久要入山學道,要它何用?方二哥知道必不願意,還是不提的好。」司明道:「我正想方三哥出家,有方二哥侍奉老母。我爹爹雖說身體強健,但是膝前只我一個,我姊姊又不在家,我去之後,早晚做飯服侍,洗衣燒火,誰人代我去做?我想這仙猿既是通靈,它的子孫也必是個仙種,只要它肯來,便可和人一樣使喚,這有多好。你可千萬別和方二哥說。」 元兒雖覺不妥,但是又覺司明所說也是人子一番孝心,攔又不好,不攔也不好,正在遲疑,司明已經冒冒失失跑向前面。後面三人對於老猿全存著一番敬意,相隔約有三丈多遠,隨著前進。一見司明搶走向前,挽著老猿手腕,連說帶比。方端恐他又去生事,連忙追上前去時,司明話已說完,拉了老猿一隻毛手,相井同行。這時正行經一個上下相差約數丈的危崖,老猿竟伸手抱起司明縱了下去,神態甚是親密。此次回路,老猿原是抄的一條捷徑,縱躍攀援,本甚難走。等到方瑞等三人趕到,老猿已從下面回縱上來,比著手勢要抱三人。方端探頭往下一看,正是來時經行的那座孤峰的下面,不但危崖聳立,底下還隔著一條寬約兩丈的絕澗。再看司明,已被老猿抱著縱向澗對岸,拍手相招。這般險的形勢,任是三人平素身輕力大,也不敢輕易嘗試,只得恭敬不如從命,一任老猿主持。老猿先蹲下身子,方端趴在背上,抱持著它的頭頸。然後一手抱起方環,一手托起元兒,隨便一躍,恍似飛將軍從天而下,直朝崖下澗的對面縱去。三人被老猿背抱著,只覺兩耳風生,和騰雲一般,轉瞬間已落在對面澗岸,一點聲息都無,足踏實地。喜得方環、元兒、司明等三人拍手跳躍。不住稱讚。方端心才放下,當著老猿,不便詢問司明所說何話。見老猿神氣平善,估量司明未曾把話說錯,也就放開一邊。 再走不多一會,已出山口。老猿朝四人連比了幾個手勢,意思是叫四人暫候片刻。四人站定以後,老猿一聲長嘯,飛身樹上,只見一個白蒼相間的影子疾如穿梭般在山前一片叢樹梢上閃了幾閃,便即不見。四人想起適才險狀和此番奇遇,俱都驚喜交集,只有司明想起老父無人作伴,高興了一會,又發起愁來。 四人閒著無事,因銀髮叟和四人分手時,曾命老猿回山時節,將洞口堵好,正商量代老猿照樣去運石頭。忽聞虎嘯連聲,山風突起,震得林木搖晃,沙石騰飛。元兒方喊得一聲:「有虎!」手拔雙劍,便要迎上前去。猛聽方環、司明齊聲喊道:「雷大哥,不要怕,是自己人,快到這裡來。」元兒朝前一看,果是雷迅,騎在虎背上,忘命一般跑來,手裡暗器如連珠似的,直朝後面發去。身後追的正是適才走去的老猿,一手夾著一隻大梅花鹿,一手伸出,連接雷迅的暗器,縱躍如飛,已快要追到雷迅的身後。四人恐有失誤,連忙一同搶上前去。剛剛放過雷迅,老猿已經追到面前,立定,指著雷迅,不住比手畫腳。方端便喊過雷迅,說道:「這是我等拜兄雷迅,想必適才彼此不知,有甚誤會之處,望乞猿仙看在我四人份上,恕他不知之罪吧。」老猿聞言點了點頭。方端又叫雷迅與老猿見禮。 雷迅依言行禮之後,便對四人道:「我與家父早就到了你們家,見過司老伯和伯母。伯母知道你四人是往紅菱磴打鹿,午前必歸,誰知等到過午不見到。我看出伯母似乎有些擔心。還是司老伯說你四人臉上連日俱帶喜氣,決無凶險。我知谷中險惡,終不放心,請三位老人家且飲且候,便騎虎出來,追尋你們蹤跡。走沒多遠,在那邊山角遇見這位猿仙,正擒一隻肥鹿,待要夾起。是我不知,想撿便宜,動手沒兩下,便被它將我一柄雙刃鯉魚鑭奪去,折為兩段。我看出不妙,幸而見機得快,騎上虎便逃。連發許多暗器,俱被猿仙接去,正在害怕,不想卻是一家。我昨晚才與賢弟等分手,幾時和這位猿仙相熟,怎我竟不知道?」方端道:「說起來話長,母親、姑父俱已等急,我們回家再說吧。」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8 本章字數:17915 成孝道子職托靈猿賭放邪腐心哀舊雨 話說這時老猿已將手彎中所夾的死梅花鹿放下,只一縱身,便己縱向峭壁上面。略一攀援,耳聽卡嚓兩聲,山石裂斷之聲,老猿已從離地高有數十丈的峭壁半腰飛身下來。手裡捧著與出口大小相仿的一塊石頭,走向洞中比了比,有的地方還略大了些。元兒方要拔劍相助,老猿已伸出一雙比鐵還堅的前掌,向石角上劈去,掌到處石便紛裂,真是比刀還快。只幾下,便與山口相合,就堵了進去。老猿端著那一塊重有千百斤的大石,如弄泥丸一般,宛轉隨心,無不應手。眾人看了,俱覺駭然。司明道:「猿仙,你還沒回去,便把洞堵死,少時怎樣回去呢。」方環等道:「你真呆子,它比我們麼?你沒見猿仙一縱就是數十丈高,那麼大石頭隨它舞弄,這一個小洞還攔得了它?」司明方要爭論,老猿已作了個手勢,意思叫眾人先走。雷迅便將死鹿搭在虎背上,隨從步行,五人走沒幾步,回望猿仙,並未跟來,卻又向叢林中躥去,以為它是送到此間為止,因為沒有向它謝別,甚是歉然。 五人且行且談,腳底自是加快。行近金鞭崖不遠,忽聞後面猿嘯。回頭一看,正是老猿,兩條長臂捧著許多暗器和雷迅用的那兩截斷劍,飛也似地追來。到了眾人面前,交給雷迅。除鑭已斷外,所發暗器一些也不短少。雷迅接過謝了。再一同剛剛轉過山角,便見雷春和銅冠叟正從門外轉背往崖洞內走進。方端猜二老不甚放心,出門睫望,連忙高聲喊道:「雷老伯、姑父,我們回來了。」方環、司明,元兒三人也跟著高聲呼喚,一面忙著飛奔過去。 銅冠叟、雷春聞聲回望,見是小弟兄五個同時平安回來,心中甚喜。剛要應聲,猛一眼看到五人身後不遠,還有一個身高一丈開外,長臂垂地,似猿非猿的怪物正待退去,不禁大吃一驚。雷春首先喝道:「迅兒,快留神後面的東西。」言還未了,那怪物已經旋轉身子,攀樹穿枝,沿巖縱壁,晃眼轉過山腳。五人聞聲回頭,原來是那只護送的老猿業已走遠,只望見了一個後影。方環、司明口裡喊著:「猿仙留步。」拔步追過去,轉過山腳一看,哪裡有絲毫蹤跡。當時只顧和銅冠叟答話,第二次又未及送別。司明更因想了一路心事,想請老猿代他向師父陳說,不想去得這麼快,好生後悔。 及至回到洞前,方端已將老猿來歷和二老說了個大概。又同小弟兄依次與二老行完了禮。再同人洞內見了方母。方端因大家都在腹饑,三老又急於知道細情,小弟兄三個口齒不清,便命方環,司明將虎背回來的死鹿拿往溪邊開剝。元兒問明了烤肉傢伙的藏處,也跟著幫忙取出,洗滌調理,準備鹿肉洗回,好烤來吃。只雷迅一人,因斬蛟之時不曾在場,留他聽自己說那涉險之事。三個小弟兄各去做事。 方端一面先就著桌上用殘酒餚,與三位老人家敬上,口裡便細說經過。三老俱想不到這幾個小孩,半日工夫經了若許奇險。雖然事已過去,也代他們捏著一把冷汗,索性連酒菜也不想用,只催方端快說。直說到銀髮叟收方環、司明為徒,又派仙猿護送回來,路遇雷迅,幾乎又出變故,仙猿二次護送到金鞭崖,離家不足半里,不辭而別為止。方端說完,雷迅又將騎虎去尋眾人,路遇仙猿,因奪鹿幾乎發生誤會之事補敘一遍,才罷。這一席話,只聽得三老驚喜交集。 雷迅則因自己不該回家,耽誤了一宵,誤了仙緣。一面代方環、司明二人心喜艷羨;一面又悔恨自己無福,把千載良機失之交臂,只管呆呆出神。 銅冠叟本常為司明不肯用功學武著急,一聽說司明竟蒙仙人垂青,收歸門下,好不喜出望外。 方母也因方環拜了仙師,將來可以指望他手刃仇敵,與亡夫報仇,心喜之中,又藏著幾分傷感,竟流下淚來,方端一見大驚,以為方母不捨愛子遠離,及至問出真意,才放了心。銅冠叟也幫著勸慰了一陣,方端見方母有了喜容,才與雷迅同去相助方環等三人料理一切。 一會工夫,將火盆升起,鐵絲架子安好,折了大把松枝,又切了兩大盤鹿肉,正要端進洞來,方母忙道:「今日雷兄嘉客新到,天又不冷,這幾個小孩子都能吃,要吃好一會,如在洞裡吃,弄得滿洞煙味,還沒有外邊爽亮。難得這兩天洞外紅蕊正當鮮艷,我的頑軀也較前健朗,何不連這殘餚都挪在洞外老松下那塊磐石上面,去吃喝個盡興?」雷春、銅冠叟聞言,俱都撫掌稱善。 其時元兒正在側洗烤肉叉子,一聽此言,連忙奔出洞去,說與洞外四人知道。小弟兄一聽,正合心意,忙將大松下磐石打掃乾淨。分別進洞,將殘餚杯著全數搬出,又給三位老人搬了三塊石凳,鋪上被褥。將火盆鐵絲架連鹿肉各都安好。然手扶了方母,請出銅冠叟與雷春,圍著磐石坐定,人多手快,沒有半盞茶時,全都妥當,先給三老各烤了些鹿肉,斟滿了酒,小弟兄五個才各自揀大塊,蘸了佐料,連酒帶烤肉吃喝起來。 這半日工夫,五人連驚帶累,個個餓得腹內直叫。酒落歡腸,菜歸餓肚,一路說笑吃喝,個個快樂非常。就連三老先時雖已吃喝了些,終因小弟兄們一出不歸,難免事不關心,關心者亂,口裡雖說著無礙,終是思念,沒有吃喝得舒服。忽見全數平安回來,還帶了意想不到的喜信,加上那鹿脯又嫩又香,故俱比往常要多用了些。不過半個時辰工夫,一隻大鹿肉的脊脯,便被吃得和風捲殘雲一般,已是所剩無幾。 方環將隔夜燉好一大缽山雞,連湯端上,與方母盛了小半碗飯泡好,布了些銅冠叟由山外帶來的兜兜鹹菜。方環、司明也替銅冠叟、雷春二人添了飯。小弟兄們鹿肉、鍋魁已都吃飽,哪裡還吞吃得下,只略為喝了點雞湯。伺候二老吃好,方端便命小弟兄們幫同撤去殘餚杯著。自又去取了些雲南女兒茶,在瓦壺內略煮了煮,端上來分別斟了。 雷春笑對銅冠叟道:「山居之樂,一至於此。小弟在家雖然常有門人走動歡會,可惜只生犬子一人,哪有這般鬧熱。如非他們不久分別,小弟又是安土不便重遷,加之這裡土地太少,難養多人的話,恨不能連小弟的家也搬了來,學二位一樣,與巖上仙人比鄰而居了。」方母道:「我和司兄流離逃亡,雖然衣食不愁,哪比雷兄早就高隱,與世無爭,與人無隙?雷兄雖以攏畝自給,不過略問農事,不勞躬耕,凡百用物,俱有門人孝敬。春秋佳日,隨意留連,避暑卻寒,盡都勝事。無殊塵外神仙,享盡人間清福。先夫在日,若早學雷兄一般,急流勇退,又何致命喪妖人之手,不得善終呢!」銅冠叟見方母又提起心事,忙用言語岔開。方母聞言知旨,也不願嘉客新來,使人無歡,便也強為歡笑,不再提起。 方端將諸事收拾停當,大家又幫著將晚菜弄好。想起還剩有一些鹿脯和四條鹿腿。值元兒辦完事走來,正要喚了元兒相助,將那鹿的兩條後腿醃臘做年貨;兩條前腿,一條仍準備明日烤來吃,一條半紅燒,半白煮,當菜用。卻聽銅冠叟喚二人暫且停手,去將雷迅、司明、方環全部喚來,有話吩咐。 方端。元兒並肩走後,銅冠叟對雷春道:「端兒不但精細老成,而且天性純孝,方兄可謂有子,自不必說。我近日常說他們小弟兄幾個,除甄濟不計外,若論天資,自以元兒為魁。除了他,論哪樣都數令郎和端兒。不知怎的,這位銀髮叟仙人偏看中了環兒和犬子,真令人意想不到。起初因朱真人只垂青元兒一人,我也不便向紀道兄強求。以為小弟兄們若是生來質地不夠,便罷,如有遇合,第一得讓端兒,誰知他偏無份。我想決無是理,許是大器晚成,也說不定。令郎當時不在場,暫且不說。你看他見小弟兄幾個,除令郎外,忽然都有了奇遇,只他向隅,他卻一絲也不在意,反以奉母為樂,即此已是難得。若我是個仙人,這等好子弟,便決不放過。其實方仁嫂病體初癒,也真離他不得。環兒有兄侍母,一旦遇見仙緣,加上父仇在身,心喜原是應該。小弟只生有一兒一女,小女早就出家學劍,也還情有可原。只是犬子見我膝前無人,我雖不用他侍奉,他豈能毫不掛心?你看他只有心喜,一句話也沒得和我說。適才小弟聞信,原頗高興,這一來又擔心他異日無所成就呢。」 正說之間,無兒等也隨了方端走進。銅冠叟道:「適才雷迅賢侄往紅菱鹼去尋你們的蹤跡時,我與雷兄久等不歸,正在懸念。忽見紀道兄從金鞭崖走來,言說朱真人本意,想命元兒拜師之後積修外功,五年後再行傳授本門心法。不料昨日朱真人接了峨眉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飛劍傳書,約請朱真人冬至節前去往峨眉後山凝碧仙府大元洞內,相助練那兩儀微塵陣法,以備峨眉與曉月禪師、華山、五台諸異派三次鬥法之用。此陣共分生、死、幻、滅、晦、明六門,有無窮妙用。除峨眉掌教主持全陣外,每一門上俱有一位道行高深的前輩真人主持。另外還請有九華追雲叟白谷逸、滇西大雪山青螺峪怪叫花窮神凌渾、東海玄真子、黃山餐霞大師,連同峨眉本門兩位仙長,共是六人,要練三年零三個月之久。如今峨眉眾弟子俱都奉命在外積修外功。朱真人因元凡是異日傳授衣缽的末代弟子,此去又為時甚久,雖然有那鑄雪、聚螢兩口寶劍,終因不諳劍術,一旦見了峨眉門下,有些相形見絀,又恐他行道時節遇見厲害敵人,不是對手。特加殊恩,命元兒三日後到金鞭崖上拜師,略傳劍術。等朱真人走後,再隨紀、陶二位練習一年本領,即下山積修外功。一俟功行圓滿,並無過錯,那時再傳本門心法等語。我與雷兄送紀道兄走後,便遇你小弟兄幾個回轉,一時忙著飲食,無暇說起。我想元兒天資心地自不必說,不過此番仙緣,不勞而獲,此去金鞭崖,務要敬謹修持,不可絲毫大意,以免有犯教規。元兒去後,除端兒與雷賢侄外,環兒、明兒大約不久也須前往紅菱瞪拜師,此別俱非十天半月,你們弟兄五人拜盟一場,情同骨肉。你三人俱蒙仙師青眼,獨有端兒與雷賢侄向隅,你三人異日如有成就,遇見良機,務須將他二人引進,方是正理。」 言還未了,司明忽然含淚向前,跪下說道:「孩兒情願隨侍爹爹,不去紅菱瞪投師了。」銅冠叟驚間何故,司明便將適才心意說出。銅冠叟才知適才錯疑了他,便笑說道:「你這癡兒,也大把仙緣看得輕了。為父在江湖上在自縱橫半生,都道我飛行絕跡,也未遇到仙緣。就連你雷伯父也算上,以他那樣驚人本領,真正出入青冥的飛仙劍俠,也未遇見過一次。你表舅僅遇見一個異派妖人,便送了性命。我求了多少年,也僅只遇見你姊姊的師姊縹緲兒石明珠和那日巖前所遇,死在百丈坪的那兩個妖入罷了。自從金鞭崖下遇見你紀伯父,得知朱真人在崖上修煉,因知仙緣遇合極難,不可強求,元兒一人獨得朱真人垂青,己覺僥倖,並不敢代你們也妄自希冀。不想一日之間,你和環兒俱有遇合,真是做夢也不曾想到。此去拜銀髮叟為師,學成之後,不恃將來環兒報那殺父之仇,無須假手外人,連你也可希冀成就,豈非萬分之幸,你怎倒不願起來?至於我雖然上了年紀,身體尚健,無須有人服侍。我正想和你雷伯父商量,連我兩家俱移居在且退谷去。一則谷中溫和,不比這裡氣候高寒;二則你三人一經拜師之後,不是在山中學藝,便是下山積修外功,不能時常相見。這樣既省得寂寞,又免往來不便。常言說得好:『一人得道,九祖升天。』你如不去,便是不孝。」 司明方要答言,猛聽見元兒道:「猿仙來了。」眾人回頭一看,果然是猿仙從後山腳飛奔而來,肩上還騎著一個白毛小猿。三老已然知它是銀髮叟洞中守山靈猿,連忙立起。眾小弟兄已迎上前去,一會工夫,陪著它到了跟前。 分別見禮之後,猿仙便把肩上小猿放下,朝著司明連叫帶比。司明知適才路上,求猿仙借個小猿來服侍父親,已獲允准,好不心喜。忙問:「猿仙可是將小猿相借?」猿仙點了點頭。銅冠叟知猿猴多愛飲酒,便命方端將月前帶回來的好大麴酒取幾瓶來。方端將酒取到,猿仙接過,嘴對瓶口吸了幾下,猶自點頭咂舌,似甚香甜。轉眼喝完一瓶,向銅冠叟舉掌點頭,叫了幾聲,意思是在稱謝。銅冠叟正想托它代向銀髮叟致意,猿仙已將余剩的幾瓶酒夾在腋下,朝小猿叫了幾聲,又朝眾人舉手,長嘯一聲,腳不沾塵,如飛而去。 眾小弟兄隨後追趕,晃眼工夫轉過山腳,哪裡還有影子。回看那小猿,卻未跟去,緊隨在銅冠叟身側,神情甚是馴善。方環滿心想問何時入山,也未及問,銅冠叟雖聽司明向猿仙詢問,仍是不明就裡。猿仙走後,才聽司明說了經過。未及還言,雷春先已答道:「司賢侄孝思不匾,連猿仙也受感動,真是難得。自古只聞婦代子職,還沒有見請猿仙來代子職的呢,這真是一個佳話了。」那小猿本站在銅冠叟身後,聞言便自走開。司明也跟著趕了過去。 方母先見猿仙生相甚是高大兇惡,這小猿身體卻長得和方端不相上下,渾身儘是白毛,腰間還圍著一片鹿皮,臂也不長。細看面貌,也和人相似,不類猿猴。胸前隆起,腰肢甚是窈窕。除了通體長著長毛外,竟有七八分像人,及至見她聽了雷春那一番無心的話,便已避過一旁,大有害羞神態。走得雖快,上身筆直,也不似猿猴跳縱行路。心中奇怪,當時也未說破。 銅冠叟正向雷春謙謝,見司明隨了小猿跑去,便笑說道:「雷兄還誇獎他,你看他連話俱未聽完,便已走開。也是小弟平時慣了他,連個規矩都不懂。環兒去給我將他喚了回來,還有話吩咐呢。」方環見那小猿到來,也甚高興,聞言拉了元兒一同追去。尋到一看,那小猿正和司明手拉手,並坐在一棵老樹根上,各拿著一個碧綠的野果在吃呢。元兒方喊一聲:「明弟,師父叫你呢。」那小猿也站起身來,朝司明說道:「師父叫你呢。」雖是學著元兒說話,其音嬌婉,人耳清脆,宛如少女,不禁驚異。司明見二人尋來,也已聞聲站起,歡呼道:「她還會說人話呢,我們快對爹爹說去。」那小猿也學司明說了一句:「我們快對爹爹說去。」元兒方環見她學人說話,隨口而出,雖甚驚喜,並未疑到別的。那小猿隨著三人到了三老面前,先朝銅冠叟叫了一聲:「爹爹。」司、雷二老方在驚異,方母早已留心,聞聲站起身來,朝小猿渾身上下定睛看了又看,猛地失驚「咦」了一聲。銅冠叟也猛地靈機一動:「她是人麼?」方母道:「一點也不差。」又朝小猿道:「你和我們都是一樣,快隨我們到裡面穿衣服去。」說罷,拉了小猿,往巖洞中便走。方端。方環要上前攙扶,方母說道:「無須,你們不要進去。」那小猿已伸出手,扶著方母往洞中走去。 雷春問道:「這莫非是秦時毛女的故事麼?」銅冠叟道:「誰說不是?我見她與常猿有異,只因心目中印著她是猿仙的子孫,沒有想到別處,適才聽她一吐人言,簡直和人說話一般。可惜我們不通猿仙的言語,不知她的來歷。」雷春道:「我看此女一片天真,定是自幼生長山中,被猴撫養,多食靈藥,才長出這一身長毛。她這等聰明,什麼話一學便會,不消多日,定可問出根底,猿仙送她到此,必然還有別的深意呢。」銅冠叟點了點頭。 司明正要說話,小猿已經穿了衣服,隨了方母出來。只一雙腳太大,連方端的鞋都穿不下,仍是赤著。還未近前,方母便笑對司、雷二老說道:「此女真個通靈,善解人意。就這一會工夫,人話已學會了好些。只消幾天,便可問她的來歷了。我看她眉目清秀,身上的毛長而柔細,必是自出娘胎,便被人遺棄在深山窮谷之中,為猿仙所遇,帶去撫養長大。因為吃了獸乳,成人後與猿仙在一處飲食,吃的又儘是山中果實芝草黃精之類,所以成了這般形狀。以後和我們在一處久了,如肯常食煙火熟物,許能恢復人形,也說不定。」司、雷二老聞言,點了點頭。 再看那小猿,頭上亂髮已經方母整理,身上穿了衣服,簡直換了一個樣兒,除那滿臉長白毛外,側背面看去,竟然與人無異。這時亭亭靜立,垂手侍側,聽見眾人談笑問答,也不學嘴,只管凝神諦聽,俯首沉思,若有所悟。不時又注定司明,看上幾眼,彷彿對司明一人特別在意似的。 銅冠叟越看她,越覺出乍看雖然是個毛人,看久了,竟是其秀在骨,渾然一片天真。額際茸毛披拂中隱藏著的那一雙剪水雙瞳,尤其黑白分明,精華朗潤。五官也極端正。只可惜為滿身長毛所掩,有如明珠未昭,美玉在璞,難邀俗眼一顧罷了。正在驚奇之間,見她睜著一雙秀目,又在注視司明,猛地心中一動,不禁「噯」了一聲。雷春見銅冠叟忽然失色驚訝,忙問何故。又聽銅冠叟輕輕道了個「罷」字,面容也跟著轉變過來,眾人俱都不解。 雷春還要再問時,忽聽銅冠叟對方母道:「這都是明兒一時愚孝,惹出來的事。她既非猿仙一類,早晚如代明兒服勞,自是不便。此後教化一切,相勞之處正多呢。」方母先也未悟出銅冠叟心意,聞言猛地觸動靈機,眼望司明,朝銅冠叟含笑點了點頭。 雷春這才恍然大悟,自然不便再問,便對方母道:「司兄意解甚為高曠,小弟非常佩服。以小弟看來,猿仙既命此女來代子職,也不可負其厚意。同居一屋,既嫌不便,適才司兄又說這裡高寒,冷熱氣候相差甚多。好在三位賢侄俱都各有曠世仙緣,此別至少數年。這裡雖說仙鄰咫尺,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無甚意思,我們既年華老大,自知不能再從赤松子游,也該享一點晚年舒服才是。且退谷中景致雖無這裡幽靜清奇,經小弟多年苦心經營,倒也食用不缺。悶來時有花可種,有山可看,林石雲水,樣樣湊趣。況且地勢深藏亂山環谷之中,外人也不易發現。那裡閒房甚多,何不就今日之聚,便作定局?待二位令高足賢郎入山之後,一同移居舍間,彼此都有個照應,又解了岑寂,豈非兩全其美?」 銅冠叟道:「小弟適才便有此意,承蒙不棄,再好不過。彼此新交至好,無須客氣,能假我兩家三問茅屋足矣。」雷春道:「舍間因以前門人從居者多,房舍盡有,能與小弟同居一處更妙。且待方仁嫂與司兄看了再定如何?」方母道:「雷兄高義,萬分感謝。小兒日前曾和迅世兄商議,要向雷兄學那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以後同居一處,正好求教了。」雷春道:「小令郎不久已是劍仙一流,小弟哪一點微未小技,何足一顧?端世兄要學,以他那般品端性厚,豈有吝惜之理?倒是此女既非仙猿一類,應該給她取個姓名,也好稱謂才是。」 銅冠叟道:「適才已曾想過,因想等她幾日熟通人言,看她知道自己家世不知道,再行與她定名。雷兄這一提議,我倒想起,明兒原是向猿仙借一子孫來陪伴我;她又是猿仙送來,雖未必便是猿仙之女,必然有些關聯。莫如將『猿』字犬旁不用,暫時作為她是姓袁,以示不忘她本來面目。取名一層,我想人為萬物之靈,她的出身又不出人猿之間,暫時就叫她作靈姑何如?」雷春、方母俱都撫掌稱善不置。 這時這些小弟兄們見了靈姑,俱都覺著新奇。方端、雷迅畢竟年長一些,早看出三老對於靈姑的一番深意。偏偏那靈姑天真爛漫,憨不知羞;事前又是受了猿仙之命而來,只管侍立在側,有一眼無一眼地看著司明。司明卻是只覺靈姑來得湊趣,小孩子心裡又感激,又喜歡。見靈姑老看他,彷彿對他比別人親熱得多,心裡一高興,也憨憨地老看著靈姑。 雷迅看在眼裡,幾番要笑出聲來。未後忍不住,悄對方端道:「明弟外號火眼仙猿,今番快要名副其實了。」方端老成知禮,聽了還不怎樣。元兒何等聰明,早因三老說話吞吐不盡,有些奇怪。雷迅說時,正站在他的身後,正好聽見,一眼看到司明和靈姑對看神氣,猛然大悟。想起靈姑週身長而又白的毛,再看司明騃呆呆的神氣,不由噗哧一笑。招得雷迅再也忍不住,又因老父嚴厲,笑又不敢,不笑又忍不住,拚命用牙咬住下唇,不敢出聲。元兒見他窘狀,本來想笑,又見銅冠叟因他笑了一聲,正拿眼望他,心裡一害怕,也是和雷迅一樣,不敢出聲,拚命用牙去咬那下唇皮。 這時只方環和司明蒙在鼓裡。先是站在磐石前,聽三老問答,都出了神,偶一聞聲回視,見雷迅、元兒互咬下唇,挺直身體站在那裡,臉皮不住使勁,狀甚醜怪。便不約而同地騫將過去,想問什麼原因。二人見司明挨將過來,更是難忍難耐,口裡不由自主地發出哧哧之聲,神態越發可笑。方端一見不好,忙以稍高一點聲說道:「天快黑了,姑父吩咐已完,我們去醃熏那兩條鹿腿去吧,雷老伯來了,晚間還要痛飲一回呢。」說罷,領了頭就走。 這時小弟兄們各人有各人的話想說想問,便都跟去。離三老坐處走了幾步,便撒腿跑了下去。到了一塊站定,元兒、雷迅再也忍耐不住,便哈哈大笑起來。方端恐元兒洩露機關,司明平時有些駿氣,以後和靈姑難處,不等方環、司明詢問,忙向雷迅、元兒使了個眼色道:「靈姑本是山野生長,穿上人衣,自然不稱,我恐大哥、元弟笑出聲來,一則當著長輩狂笑失儀,二則又恐惱了靈姑,才藉故退了下來。天已不早,我們動手收拾晚飯吧。」司明一聽元兒、雷迅是笑靈姑臉上有毛難看,心裡老大不服,鼓著嘴問道:「這有什麼好笑?你們看她臉上有毛難看,我還覺著她更有趣呢,別的猴子哪有那麼靈?我真愛她極了。」司明憨頭憨腦,這幾句話一出口,休說雷迅、司明,連方端也招得繃不住勁,笑將起來。司明一睹氣,連元兒也不理,拉了方環便走。他二人始終也不明白元兒等三人為什麼發笑。等他二人走遠,元兒等三人又笑將起來。彼此囑咐,誰也不許向方環、司明說破,各自前去做事不提。 三老見五小弟兄走後,靈姑也要跟去,方母攔住道:「今日你先不要做事,我們還有話問你呢。」靈姑也真聽話,聞言便即止步。方母知雷迅、元兒看出原委,一面喚住靈姑,一面想起喚回方端囑咐,以防小孩子家有口無心胡說。才喊了一聲,小弟兄們已然走遠,未曾聽見。銅冠叟明白方母意思,便道:「端兒提頭退去,他識得大體,無須我等囑咐,由他們各自辦事吧。」 方母想了想,點頭答道:「端兒自他父親死後,全家母子三人,一個衰病,一個幼弱無知,又在仇家勢盛,奔走逃亡之際,仰事俯蓄,全仗他一個小孩子家支撐。雖有司兄照應,這些年來也著實難為了他。環兒去不去我倒不怎樣,假使銀髮叟老仙連端兒也一齊垂青,我還是真有些捨不得呢。」雷春道:「我看端世兄資質、德行。聰明,除裘世兄外,他們三人全都弗及,早晚定成大器。也許仙人暫時相棄,說不定是為顧全他的孝道呢。」 銅冠叟道:「聰明人最難得的是行事渾厚,端兒即兼有之,前途決不會錯。適才本打算囑咐元兒上山拜師之事,被猿仙帶了靈姑前來,將話岔開,也沒和他說完。別的好辦,這金鞭崖四面陡空,下臨絕壑,似一支金鞭倒插地上,除了飛仙劍俠,連小弟平時自負學有輕身功夫,也難飛上,這上去一層,倒難得緊呢。」雷春一聽崖勢如此奇險,見滿天霞綺,斜日猶未西沉,便想繞到後崖看看,順便代元兒踩踩道,有無別的捷徑可以攀升上去。方母自從移居金鞭崖下,病好以後,至多只在小弟兄三人出門樵獵未歸時,行至洞外,倚門閒眺,從未遠行。聞言乘著酒後餘興,也要同去。當下雷春與銅冠叟在前,靈姑便去攙扶著方母,順山澗往崖後繞去。 那道繞崖的澗深有千尺,如帶盤繞。寬的地方有數十丈,最近處相隔也有十來丈寬闊。常人到此,休說攀升那崖,便是這道又闊又深的山澗也難飛渡。繞走約有四里多路,才到了崖後。一眼望見對崖上洞穴甚多,壁間滿生著許多薛蘿香草,古籐異花,紅石蒼苔,相間如繡。正要前行,後面眾小弟兄也追蹤趕來。再走沒有多遠,便是一座排天削壁,將去路阻住。 銅冠叟道:「我們因家在那邊,所以管那邊叫前崖,其實這裡方是崖的正面呢,我們是由東繞來,如從西走,不但對崖難以飛渡,便是崖這邊的形勢也是其險萬分,有的地方竟要提氣貼壁而行,方能勉強過去。朱真人所種的幾株仙草,便在那崖的下半截。聽說以前這前崖原有一根天生的神石樑可通對崖,直到崖頂宮觀門前,後來被朱真人將它移去,從此仙凡路隔,不許常人間徑了。」 雷春還要從回路繞向西南,看個全豹。銅冠叟因方母新愈不久,路太險,便命方端、方環先陪了方母回去。靈姑仍舊搶著攙扶方母而行。 雷春父子,銅冠叟父子師徒一行五人,往西繞行沒有多遠,便到元兒那日受傷墜崖之所。雷春見前面不遠,澗路越窄。岸這邊的崖漸漸向前斜伸,仍朝對面拱揖。漫說人行不能並肩,若非武功精純,善於提氣輕身的人,簡直休想過去。 五人正要魚貫前進,忽見對面崖凹中飛出一團濃霧,霧中隱現一個赤身少年,手裡捧著元兒那日所見的仙草,正待破空飛起。元兒一見,方失聲驚叫道:「那不是像甄大哥麼、怎得到此?」一言未了,猛聽銅冠叟大喝道:「大膽妖孽!擅敢來此盜取仙草。」說時,手起處,十二片連珠月牙甩鏢早隨聲而出,直朝霧中人影打去。眾人因是遊山玩景,除銅冠叟這隨身不離的十二片月牙甩鏢外,俱未帶著兵刃暗器,聽銅冠叟這一喊,匆匆中都打不出主意。畢竟雷春是個會家,一聽那是盜草妖人,隨手往石崖上一抓,便抓裂下來許多碎石砂礫,運足硬功,也向煙霧中人影打去。這時,霧中人影業已升高。司、雷二老所發的暗器、石塊俱是力沉勢疾,百發百中,何等厲害,誰知一沾煙霧外層,便即墜地。眼看那霧中人影在空中微一旋轉,便疾如飄風,在夕陽影裡往西北方向飛駛而去。 銅冠叟知朱真人仙草業已被妖人盜走,追趕不上。再往對面崖孔中一看,仙草生根所在,浮土零亂,陷有一個數尺方圓的深穴。穴旁倒著一個亂髮糾盤,面相凶丑,赤足草履,身著戲衣,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妖人,業已被腰斬成了兩截,鮮血流了一地。那洞正當西照,陽光斜射進去,看得分外清楚。 眾人見仙草被妖人盜走,卻無人追敵,俱猜不出是何緣故。司、雷二老正打算飛身過去觀看,崖頂一道白光匹練般射下來,直達對面崖洞之中。光斂處,現出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只見他一到,便將那妖人屍首提起,擲人仙草生根的穴內。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白玉瓶兒,倒了些粉末下去。再取身旁劍鞘,將浮土,石塊一齊弄好,用腳踏了踏,便要往上飛起。 銅冠叟認出少年是那日與紀登在崖前閒話,從崖頂上喊走紀登的小孟嘗陶鈞,也是矮叟朱真的門下。見他做完了事要走,忙高聲喊道:「陶兄暫留貴步。適才我們曾見一駕霧妖人,將朱真人仙草盜走……」還要往下說時,陶鈞已接口道:「適才妖人,便是鐵硯峰鬼老所派來的,共是兩個:一是他役遣的生魂;一是他門下弟子程慶。只那生魂,家師因他受妖法所制,事出無知,沒有傷他。程慶已被真人飛劍所斬。因家師不久要赴峨眉,應妙一真人之約,仙草已於前日移植。生魂盜去的乃是贗本,另有一種妙用,此時不便細說。裘師弟大後日上山拜師最好,到時自有能人接引他上崖,無須愁慮艱險。現奉家師之命,另有他事要辦,再行相見。」說完,依舊一道光華,直飛崖頂而去。 元兒見陶鈞劍術如此精奇,好不欲羨。暗忖:「自己將來不知可否練到這般地步?」 陶鈞去後,方環、靈姑也已送了方母趕來。這時已是日薄崦嵫,瞑煙四合,銅冠叟因山路大險,天黑難行,晚餐時候又到,提議回去,明早再陪了雷春遊賞。當下,大家循著原路回轉。 元兒到了洞中,見方端正在整理飯食,將他拉過一旁,告知適才之事,說起那生魂竟與甄濟形態相似,只可惜被煙霧籠罩,沒有看得十分仔細。因與陶鈞初見,長者在前,未敢動問。前日師父到夕佳崖去接,曾見他的題壁,有去鐵硯峰之言;陶鈞又說那生魂是受了鐵硯峰妖人鬼老的役使,看起來一定凶多吉少,甚是憂慮。方端為人情長,聞言也甚難過。元兒心念甄濟的吉凶禍福,連飯也未曾吃好。他這裡情切友聲,卻未想到甄濟心已大變,正在一心圖謀他的鑄雪、聚螢雙劍,日後生出許多事來,這且不提。 原來甄濟自從那日在夕佳巖與元兒分手之後,獨個兒坐在巖前大石上垂釣。心想:「食糧已絕,水勢仍然未退,元兒一些也不著急,卻想在那幽暗昏沉的古洞中尋找出路,豈非在那裡做夢?」又想起:「兩口雙劍偏生被他得去,劍又是雙的,不能分開,自己年長為兄,又不好意思跟他硬要。」越想越煩,小魚始終沒釣上一尾來,正在煩悶之間,猛又想起:「水老不退,何時是了?元兒那兩口劍砍石如粉,崖上有的是大木,何不砍下兩根,削成獨木舟,撐也撐它出去,干困了這麼多時候,竟未想到這一層。」見天已快黑,元兒還沒有回來。甄濟越想越煩,由煩又想起元兒性情執拗,不聽話的可憎。恰巧腹中飢餓,一賭氣,把剩的一些餅餌取將出來,就著山泉吃了個飽,僅留了少許,給元兒晚餐。準備明日再打主意,暫將當晚度過去。 吃完已是黃昏月上,仍沒有見元兒回轉。甄濟雖然天性涼薄,顧己不顧人,畢竟與元兒是中表至戚,又同在患難之中,不由起了疑慮。趁著月色還好,便往崖頂上去找尋元兒下落。上到半山,天光還是好好的,眼看離崖頂只有半里之遙,忽然起了雲霧,一片溟濛,哪裡還分得出道路。甄濟喊著元兒的名字,高叫了幾十聲,沒有回音。知道上面這條異路異常險峻,就到崖頂,再往元兒去的山洞,更是其險異常。有月光照著行走,還得留神,這樣雲霧昏沉如何敢輕易涉險。又想那日洞中所遇的怪鳥何等厲害,元兒平時也頗精細,此時不歸,凶多吉少。如在洞中遇險,自己趕去,豈不又饒上一個?況且山路雲封,也委實無法再上。少時下面再起了雲霧,豈不連自己歸路也都阻斷?那時上下兩難,反而不美。 甄濟想了想,仍以回去為是,當下急忙尋路下山。下沒多遠,果然雲起,心裡還暗自慶幸,卻不想他只因一時私心過重,不特誤了大好前途,還將一生葬送。假使當時甄濟情切友聲,念在元兒是骨肉之親,又有同盟厚誼,甘冒危險,死活都要尋找元兒的蹤跡下落,當時元兒正在洞的深處,用雙劍開路,晶壁也沒有倒塌,前洞路已開通,正好遇上,或是二人通力合作,同達金鞭崖;或是將他勸回。也不致鬧得日後誤入旁門,身敗名裂了。這也是甄濟為人機詐寡情,命中注定,且不提他。 甄濟到了夕佳巖前,心中仍存著萬一之想,盼元兒回來。直等到月斜參橫,崖頂雲霧越來越密,終無動靜,這才絕瞭望。回洞後,一夜也未睡著,早起將昨晚留給元兒的一些餘糧匆匆吃完,出洞見日光滿山,拔步往山巔便跑。一路察看形跡,高喊元兒的名字,循著那日所去路徑,尋到所遇怪鳥的古洞。先還恐洞中有甚怪異,不敢進去。後來一想,自己獨困荒山,形影相吊,在這絕糧之際,多有一人作伴,到底比較好些,倘或元兒僅止受傷,不曾身死,困在洞中,正在待救之際,如不入內救援,良心上也大說不過去。躊躇了一會,決計入洞探個下落。 當下甄濟用劍砍了許多枯枝,用細籐紮成火把,取出身帶火石點燃,取出佩劍,縱到洞前崖石之上,先往下崖深壑裡仔細一看,仍是看不出一些跡兆,試探著進洞一看,裡面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俱無。知道荒山古洞多產精靈,還不敢出聲呼喊,以防驚動。及至又走有裡許多路,行經元兒那日斬落怪鳥鐵爪之處,仍無動靜。前行不遠,洞中漸亮,不用火光也能辯物。再走一節,便見四外晶乳紛列,折斷零落,到處皆是,時有鐘乳墜地之聲,古洞回音,甚是清脆。仔細一看,有許多晶乳俱是兵刃砍斷,又看出地下腳印,知是元兒所為。雖然事太冒險,也頗佩服他小小年紀,膽氣過人。從鐘乳中循著腳印,穿行了一陣,看出洞中不似有甚精靈盤踞,這才多著膽子,喊了一聲:「元弟!」 這時洞中腰業已坍塌,壁間晶乳大半震裂。這一喊不要緊,那些砍斷還連的晶乳受了回音震盪,到處紛紛斷落,塵沙飛揚,鏗鏘嘩啦,響成一片,餘音往復激盪,半晌方止。甄濟如非身手矯捷,有好幾次差點被碎晶打中,甄濟不由大吃一驚,忙擇了一處空曠地方站定,哪敢妄動。心裡暗罵元兒膽大妄為,鬧到這般結果。但也不敢再喊,因地下腳印和晶林中劍痕時常出現,算計元兒蹤跡必在洞的深處,只得再往前走。走沒有多遠,地上腳印忽斷,又見晶砂如粉,雜著許多碎晶乳,將去路填沒,地面上不時發現很深的裂紋,也看不出那洞坍塌的日子。心想:「如本已坍塌,元兒必到此遇阻而回;如是新塌,必葬身其中無疑。」想起素日共同患難之情,不由也有些心酸。 甄濟最後委實無法前進,暗自祝禱道:「元弟呀,元弟!只因你不聽我良言相勸,執意要來洞中探道,如今也不知你生死和下落,倘若你死在此地,我的心力業已盡到,休怪我心大狠,不來管你。」一面尋思,便往回路行走,心想:「洞中食糧,連餅餌俱都吃完了。昨晚吃時沒飲熱水,晚間還直翻心,還直翻胃,今日並此而無之,僅剩一些糖果。再尋不著吃的,恐怕要以草根樹皮度日了。」且行且思,快出洞外,猛想起:「那日曾見幾隻兔子,雖可惜被元兒放走,但兔窟必在左近,何不尋它一尋?只要尋到,又可苟延殘喘。」人在急難之中,一有生機,立時精神一振,忙著出洞,縱向崖上,去找兔窟。草根樹隙全都尋遍,連兔毛也未見到一根,人已是饑疲交加,萬般無奈,只得尋路下山。沿路掘了許多草根嫩芽,準備拿回去,用水洗淨煮了,將就度過一頓再說。 下山時,無心中發現一條好的山徑。順徑走到山腰,猛一眼看到草際裡伏臥著一個似猿非猿的黑東西,滿身泥濘,似在伏地熟睡。甄濟也是飢不擇食,不問青紅皂白,縱上去,手起劍落,噗哧一聲,紮了個對穿。那東西卻連一動也未動,鼻間忽聞奇腥刺腦。翻過那東西仔細一看,竟是一個週身黑毛,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怪物屍首,胸間爛了一個窟窿,頭臉俱被蚊蟻侵蝕,腐爛污穢,臭不可聞。甄濟這才恍然大悟:第一晚宿夕佳巖洞,半夜裡元兒所斬的怪物,便是這個東西。怪物屍體一發現,算計這東西必不止一個。想是巢穴鄰近,又為水所阻,往洞中避雨,吃了元兒一劍,負傷墜崖,逃到此地,傷重身死。甄濟肉未吃成,臭得直噁心。只得將拾來的草根嫩芽,帶回洞中,洗淨煮熟,勉強吃了。 第二日一早,甄濟即起身,用劍砍斷了一根樹木,削去枝葉。又折一枝竹竿當篙。重新掘了些草根嫩芽,飽餐一頓。本想當時坐了獨木舟就走,無心中一翻元兒行囊,看看有甚可帶之物,一眼看到許多紙筆。心想留幾行字,作一紀念,偏偏尋不到墨。一賭氣,索性連筆也不用,拾起一塊枯炭,將自己如何被困荒山,以及日久絕糧,元兒深洞失蹤,遍尋不遇之事,一一寫在洞壁上面。寫還沒有一半,猛聽腦後風生,未及回頭注視,一條帶毛的黑影已從頸後直伸過來。立時眼前一黑,頸間一陣緊痛,便已失了知覺,暈死過去。等到緩醒轉來,耳聽啁啾之聲吵個不已,四肢到處作痛。睜眼一看,手腳已被敵人用細籐綁緊,身子臥在崖前一塊大石上面。面前坐臥蹲踞,圍著十多個渾身黑爪,梟面藍睛,手如鳥爪,似人非人的怪物,形狀與昨日所見怪屍一般無二。為首一個,正指著自己啁啾亂叫。鼻端又聞一股奇臭,倒轉臉一看,昨日所見那具怪屍,已被這些同類抬了下來,放在離身不遠的地上。知道這伙怪物一定疑心那怪物是被自己所殺,前來報仇。自己落在怪物手內,雙方又言語不通,沒法分解,必遭怪物的爪牙所害無疑。 正在心驚膽寒,忽然一陣狂風從西北方吹來,立時愁雲漠漠,陰霧沉沉,滿山林木聲如濤湧。風沙中望見前面不遠,站著為首的一個怪物,離地約數尺遠近,張開一張血也似紅的怪嘴,藍眼夾夾,伸開兩隻鳥爪,正在作勢向自己撲來。甄濟把眼睛一閉,喊得一聲:「我命休矣!」滿以為轉眼之間,身落怪物口中,任其咀嚼。猛又聽狂風中有一種極清脆的破空之聲自天而下,接著便聽怪物悲嘯奔馳之聲,紛紛騷動,沒有片刻工夫,風息聲止,群噪悉停,身上卻未受什麼新的痛苦。微睜眼皮一看,面前那些身長黑毛的怪物全都聚齊在一株大樹下面,樹側站定一個身材甚長,頭梳雙髻的道裝童子,手裡拿著一根形如怪蟲的長鞭,不時往那些怪物身上打去。那些怪物好似對那道童怕到極處,個個跪伏在地,一任道童隨便亂抽亂打,休說不敢妄動,連大氣都不敢出。甄濟一看,知道自己已有了生路,隨即高喊:「仙長救命!」那道童任他號叫乞哀,也不做理會,仍然打那怪物。打了有半盞茶時,才算興盡。用那條蟒鞭在地上劃了一個大***,口裡喝得一聲:「孽畜!」那些怪物便乖乖爬起來,慪僂俯身往圈中走去,互相擠作一堆,嚇得渾身亂抖。 道童將怪物都趕進圈去,才緩緩往甄濟身前走來,只管朝甄濟上下打量,也不解綁。甄濟見那道童生得又瘦又高,兩顴突出,鷹鼻濃眉之間生著一雙三角怪眼,看上去形態甚是兇惡,一望而知其決非善類,偏偏一則求生心切,二則見那道童有伏怪之能,不但沒有厭惡,反倒一心崇拜,把仙長叫了個不絕口。 那道童望著甄濟,待了一會,忽然獰笑了一聲,走近身來,用手一指,甄濟身上所綁的細籐便即寸斷落地。甄濟起立,重又跪倒,謝了救命之恩,並求援助脫困,道童指著那具怪屍問道:「這東西是你刺死的麼?」甄濟不知道童心意如何,便將經過實說了。那道童聽說元兒要去金鞭崖投奔矮叟朱梅,臉上頓起驚詫之容,便問元兒如何走的。甄濟見道童面色不佳,忽然靈機一動,隱起元兒探洞一節不說,順口編了一套謊話。假說那日因為絕糧,命元兒上山打兔,看他行至半山,忽見一道光華閃過,後來便不見他回轉等語。 道童聞言,便問:「我意欲帶你往鐵硯峰去見教祖,可願去麼?」甄濟已看出那道童不似常人,不敢違拗,忙答:「願去。如蒙引進收錄,尤為心感。」道童聽甄濟願隨自己同去,方才有了喜容。甄濟心中始終捨不下元兒所得的雙劍,猜元兒如若葬身洞中,那劍必也埋藏洞中,只是再說實話,前言不符,又恐道童生心奪去,只好暫時作罷。更恐元兒萬一未死,不知自己去處,便說自己還要往洞中去取所用的一口寶劍。 甄濟回到洞中,用木炭寫了自己得遇異人接引,要往鐵硯峰去,元兒如回來見字,可往那裡尋找等語,還未寫完,猛想起鐵硯峰這個地名甚生,不知在哪座名山之內,即便元兒來此,見了題壁,也難於尋訪,忙取了寶劍縱下崖去,想問時,那十幾個怪物已然不知去向,道童正等得不甚耐煩,一見甄濟下來,未容他張口,便一手緊握甄濟臂膀,喊一聲:「起!」直往來路上飛去。 甄濟在空中驚喜交集,耳聽呼呼風聲,週身雲霧包圍,一會工夫,身落平地。睜眼一看,只見叢嶺雜沓,峰迴路轉,山石灰黑,寸草不生。真是個窮山惡水,霧慘風淒,無殊地獄變相。情知不是善地,但是身已至此,有何法想,只得跟那道童往山環中走去。道童捧著蟒鞭在前引路,上下峻崖峭壁,如履平地,如非甄濟自幼學會輕身功夫,哪裡追趕得上,就這樣拚命隨著縱躍,還累了個吁吁氣喘,汗流俠背。有時更見毒蟒、惡蠍、守宮、蜇蠍之類,大者十丈,小者亦丈許,盤踞路隅。見了人來,牙吻開張,蟠旋伸縮,似要攫人而噬。 甄濟見道童見了這般惡毒之物不做理會,便也不敢招惹。手按劍柄,防前顧後,吊膽提心地走有多遠,還不見到達,又不敢問道童。覺體力有些支持不住,忽見前面有一塊平地,雖有數十株松杉楊檜,大都枝葉凋零,老干搓訝,死氣沉沉,了無生意。天又昏暗得快要壓到頭上,越顯鬼氣森森,疹人毛髮,又見樹下面黑沉沉一片不住起伏,到了一看,正是適才夕佳巖所遇的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數目卻多了好幾倍,樹上面也似有什麼東西盤繞,枝葉不住顫動,抬頭往上一看,瞥見是些奇形怪狀的長蛇大蟒。因為樹色地色俱都成了一片灰黑,四外雲霧籠罩,不見天日,所以先時沒有看清。那些怪物蛇蟒好似懼怕那道童無比,只要他長鞭微一掄動,便都嚇得渾身亂顫,吱哇怪叫。甄濟見道童如此威風,不由又歆羨起來,精神為之一壯。跟著道童走完那片平岡,兩面危崖忽地排矢般插起,上面半截暗雲包沒,看不見頂,兩崖中間,現出一條惡徑。 道童到此忽然止步,回望甄濟未曾落後,又無膽怯神氣,一張死人臉上不由略露了一絲笑容。說道:「你還不錯。待我與你回稟教祖,看你的造化,聽候傳呼吧。只是有一句話須囑咐你:我們這裡法令最嚴,平時只聽教祖一人之命,違拗不得,道未成時,不准妄自行動,見了什麼事物,更不准隨便發問,你可曉得?」甄濟連忙行禮,謝了指教。那道童也不再理他,先往谷中叩伏,默念了幾句,忽聽谷中有了一種吹竹之聲,甚是淒厲,道童聞聲,便自走進。 甄濟見道童走後,四顧無人,陰霆瀰漫下,到處都是毒蛇魔怪的影子,不由害怕起來。靈機一動,也學道童跳在谷口,朝內默祝:「弟子千里求道,一片虔誠,望乞收錄,寧死不二。」叩祝方畢,忽然一陣陰風吹到前面,偷眼望上一望,面前不遠站定一個怪狀道人,面黑如漆,口紅如火,頭上亂髮披拂,腮下疏落落生著幾根山羊鬚,身卻瘦小非常。披著一件黑色道袍,長可及地。甄濟斷定來人定是此中首要,連忙叩頭不止。方想請問名姓,猛再一偷瞧,已然不知去向,只見一陣陰風往谷中深處捲去。 甄濟方驚疑,吹竹之聲又起,待了好大一會,不見道童出來。心想:「那竹聲似在傳呼,適才道童正是聽了吹竹之聲走進,行時也有且聽傳呼之言。可惜不曾問明,逕自擅入又恐犯了此地規矩。」好生為難。又想:「常聞仙人所居,大都水秀山明,雲霞圍繞。適才一路所見,定是仙人試探我道心堅定與否,我只要見怪不怪,凡事如無聞無見,且冒險跪行進去,休要錯過機會。」想到這裡,便一步一拜地往谷中走進。入谷以後,路倒不甚難走,只是覺得地皮是個軟的。 甄濟此時已是心堅意定,不到黃河心不甘,一切俱都置之度外。拜行了一陣,快到盡頭,忽見一個高大的崖洞,不敢再行妄進。正在跪伏思忖,猛地眼前一黑。偷眼一看,洞的兩旁平空現出許多高身量的童子,俊醜各別,胖瘦不一,衣服五顏六色也不一致,裝束卻和先見道童一般。甄濟哪敢說話,只嚇得叩頭如搗蒜,口裡直喊:「仙師憐念愚誠。」說沒兩句,先前道童忽從洞中走出,說道:「師弟們各歸原位,教祖已准他進洞參見了。」說罷,把蟒鞭往甄濟身後一揮,便命甄濟起立,隨了入洞。甄濟聽得身後怪聲大作,起身時節猛一轉眼回顧,嚇了個亡魂皆冒,原來先前只顧前進,卻不料身後面跟了無數的青蛇怪蟒,個個饞吻流涎,紅信似火一般地吞吐,與己相隔僅止數尺,正往谷中退去。 洞裡面看上去甚是幽黑昏暗,甄濟隨了道童走進去約有兩三丈遠近,才有了一點昏慘慘,綠陰陰的亮光。偷偷用目往四下一看,洞壁間到處都是些骷髏鬼怪之類,兇惡猙獰,備諸異狀,驚惶駭疑之間,也看不出是真是幻。再加上洞中陰風時起,那些魅影越顯生動,個個都似在飛舞攫拿。這種可怖的景象,一任甄濟素常膽大,置身其中,前途吉凶尚難逆料,也不由他不心寒膽戰。 再進數十步,便到盡頭。道童首先朝壁跪下,俯伏默叩。甄濟忙也將身跪倒在道童身後,猛覺眼前一花,略定了定神,定睛一看,已然換了一個境界。洞中雪亮,到處通明,八根鐘乳並排立在當地,上面雕著好些大蛇,柱前設著一個水晶寶座,座上面鋪著一張虎皮。全洞面積大有畝許,地上也鋪著一張大毛氈,將全洞都鋪滿,花紋如繡,五色斑斕,也不知是用什麼獸皮織成,那引進的道童已然不知何往。 甄濟再偷偷地四壁一望,見壁間有不少洞穴,深穴看不見中有何物。每一個淺穴中都伏有一個美貌女子,個個都是粉彎雪股,玉面朱唇,媚目流波,神情如活,俯仰坐臥,姿態不一;燕瘦環肥,極妍盡態。雖然容光妖艷,卻是不言不動,彷彿是泥塑木雕的一般。甄濟方在羅剎域中經過,忽地身逢絕艷,幾疑身在夢中。先時心中害怕,只偷偷看了兩眼。後來見洞中空無一人,壁間美女雖似死的,出世以來,幾曾見過這種色相,不由又偷看了好幾眼,越看越似活的,越看越愛,不由看了個淋漓盡致。看到妙處,漸漸目移神蕩,不能自制。若非還想起身居危境,有些顧慮,恨不能上前一一加以撫摸,仔細觀察,到底是死的活的,才稱心意。甄濟正在心旌搖搖,猛想起:「道童引了自己,連遇許多可驚可駭,奇危絕怖的境界,到了此地,忽然不見,莫非仙人成心相試,一切皆是幻景?稍有不慎,便墮地獄。」就這一轉念間,立時慾念冰消,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抬頭仰視。 待了一會,忽聞吹竹之聲起自四壁,算計又有幻景,索性把眼閉上,打定主意不去理會,免得見了生欲,其心又亂。正在胡思亂想,吹竹之聲方止,四壁細樂大作,音聲委婉,一股子媚香隨著微風送到,接著便聽地氈上有了細碎之聲,隨著樂聲高下起落,若有節拍,有時那細碎的腳步聲響過面前,便有一股溫滑柔膩的肉香送到鼻間,聞的令人起一種說不出的意境。似這樣兩三次過去,甄濟再也忍耐不住,微微睜眼一看,面前竟有無數根**在那裡盤旋往來,粉膩脂香,柔肌顫動,不必再睹全身,已經令人魂消魄蕩。情不自禁將頭一抬,果然這些**俱是適才所見壁間的**美女,正如紡車般隨著樂聲飛舞。起初僅當她們是木形泥偶,已然心動神搖,忽然見這等活色生香,怎能禁受。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1:59 本章字數:23099 身陷魔宮鬼聲魅影魂銷艷舞玉軟香溫 話說甄濟正看得意馬心猿,眼花繚亂,偏偏當中有兩三個相貌最出色、姿態最柔媚的美女,每次舞到甄濟面前,若有意若無意的,不是流眸送媚,桃靨呈嬌;便是粉腿高跨,暖香隱渡。有時竟從甄濟頭上飛過,紅桃肥綻,寶蛤珠含。最難堪的是妙態方呈,一瞥即逝;方在回味,忽又飛來。顧此失彼,無可捉摸,令人心癢難熬,百脈僨張。再加上淫樂助興,不消頃刻,便已骨髓酥融,神魂若喪。 甄濟一意貪戀玩賞,死生禍福早置度外。昏惘迷亂中正待爬起,向那美女撲去,忽聽一聲鳥鳴般的怪嘯,樂聲頓止。那些美女也似驚鴻飛逝般朝壁間飛去,歸了原位。八根晶柱前的寶座上面現出未人谷前學著道童叩祝時所見那個身著黑袍奇形怪狀的道人。這才想起自己此來為了何事,倘若適才心意為祖師察覺,哪還了得?不由嚇了個通體汗流,戰兢兢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一般,哀求祖師寬恕,憐念收容。道人哈哈大笑道:「我已看了你好些時了。你的資質雖可,若論心性,還不配作我門中弟子。所幸你先天尚可,只須少受熏陶,仍可成器,姑且收錄,以觀後效。只是我門中規章素嚴,少時自有人指示給你。須知我這裡不講情面,言出法隨,絲毫通融不得。還有凡入我門中弟子,人人都先行立功自效。你現在道術毫無根底,本難立功,給你三月的限,看你自己的機緣吧。」甄濟聞言,喜出望外,連忙叩謝道:「弟子蒙仙師不棄下材,收列門牆,恩同再造,自知資稟駕下,難有成就。此後惟有屏絕萬緣,勤謹自勉,努力前修,以報鴻恩於萬一罷了。」道人獰笑道:「你這話說錯了,我問問你:你一心虔誠拜我為師,可知我的來歷和本門教宗麼?」甄濟惶恐答道:「弟子愚昧,實是不測高深,不敢妄言,望乞恩師指示。」道人道:「三十二天釋道兩家,正邪各派,仙佛共有七十六等。上等真仙能有幾人修到?不論釋道兩家,俱以求無慾為大道根基,其實『無慾,二字,根本難通。試問:想成仙成佛,是不是欲?若論真正虛空寂滅,何必有我?只須乘它歸盡,到時一切還之太虛,何必學仙學佛?可見己若存在,便當有欲,求仙求佛,不過是所欲者大而已。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全由天賦,我既秉有,便當享受。再以本身道法本領抵禦百敵,以防忌害,由我放量享受。只要道精力足,一樣長生。豈不比成真正仙佛還有趣味?本門所奉玄陰教宗,乃我手創,全主為己。雖不獎勸為惡,卻絕對不許違意為善,然而如出諸自己所樂為,亦非全屬不許。人性本惡,以我自身能力去求自身享受,這才叫作率性而行,方是本門宗旨。故我門下雖多本性中人,卻沒一個偽君子。聲色嗜好,這裡全有,俱是我和門下弟子以道法獲得,依各人道力本領高下,公平享受。明知遭許多異派中人之忌,但我道法高妙,也奈何我不得。適才見你本質雖還不差,但所中人世習毒不淺。如非你見了美色,忘卻顧忌,現出本來面目,門外那許多毒蛇大蟒,你早已膏了它們口腹了。此後務須記著:我這裡除了令發必行外,只要你能力所及,凡有所好,只管憑你心意取到此間,一同享受。如有隱蔽,固是罪在不赦;就是有所知聞而不稟報,犯了也決不輕恕。還有本門專以採補,來求長生,每人每年均須分頭出外訪求爐鼎。適才你所見美女,均系選之人間。除我自用者外,平時總有百十名左右。少時由你師兄先傳了你初步采煉法術,三日之後,便可隨你意思選擇。雖然好者你任取,卻不准認為己有。等三月內你建了外功,傳了本門心法,不消三年,便可出門行道,為所欲為了。 甄濟此時已是**蒙心,雖然聽出道人是個左道旁門中的妖人,竟為邪說所動。聞言不但不知憂懼,反以為真仙只是聽說,從無人見過。像道人門下這般道法精妙,隨便在空中飛行,出入青冥,頃刻千里,何等神奇。這種百年難遇的仙緣,就是在洞中苦修個十年八年,受盡辛勞,只要能煉到那等地步,也所心甘。何況並不吃苦,只要服從師長,遵守本門規矩,不但幾天之內便有絕色美女陪伴枕席,而且日後更可為所欲為。不似平日耳聞學仙求佛,要受三災八難,千辛萬苦,處處規行矩步,一絲也錯亂不得。像適才所見那種絕色美女,俱是生平罕見的尤物。只求能有一個到手,真正消魂片刻,便不在虛生一世,何況永遠隨意享受。不禁心花怒放,喜形於色。 這道人便是本書有名左道旁門中的首要——鬼老,平素無惡不作,專以收羅天資聰敏,生具惡根的人為徒,以便同惡相濟,增厚勢力。 適才在夕佳巖引進甄濟的瘦長道童,真名叫作程慶,外號鬼影子,是鬼老門下一個最心愛的徒弟。起初並未安甚好心,因為路過夕佳巖,看見下面有數十個狗猩擒著一個少年,正待嚼吃,知是本山豢養之物,別處沒有,便下去觀察就裡。一問為首的一個,才知它們是出來尋找同伴,發現那死狗猩,以為是甄濟所殺,故此將他擒了,準備裂體嚼吃,給死猩報仇。因並非私逃,才停鞭不打。 那狗猩是藏邊雪山中的特產,生相和人相差不遠,猛惡異常,惟又靈警無比。鬼老將那一帶狗猩全用法術收伏,訓練好了,利用它們天生的本能,四出採取各種媚藥靈丹的材料。夕佳巖天生一種媚藥,名為子母還陽草。這藥草每年只中元到重陽這一二月內,每值大雷雨後出現。 其中一個雄狗猩,每年一過七月半,便奉命在夕佳巖前守候,守了好些日子,也沒有大雷雨。元兒、甄濟到達那天,恰值雷雨交加。這東西憑著一雙夜貓眼,照往日產草之處前去察看。因這草一見陽光便即入土隱去,不被太陽照過又不合用,當時看準了出芽的所在,準備明早天明陽光未出前,再去守候採取,回山覆命。當晚因雷雨大大,想往延羲洞中避雨,一眼看見洞內火光,又有生人氣味,剛往裡一探頭,便吃元兒一劍刺中要害。拚命掙扎,逃到半山,便即傷重身死。 狗猩生性最淫,全有配偶,難得奉命出外,雌的本就時常乘機抽空趕來聚會。也是活該甄濟倒霉,發現死猩之時,如將它掘土掩埋,本可無事。如不將它撥動,有深草遮蓋,借大一座山,也不致被它同類當時就發現。第二日獨木舟制好一走,何致身人旁門,異日作惡大多,身遭慘禍?甄濟前腳一走,那雌的也從別處趕來,一到便即尋著。此時甄濟還未人洞,拿著那柄家傳長劍,正在削砍樹技。雌猩見有生人,斷定雄猩是甄濟所害。雄的已死他手,恐獨力難支,連夜奔回鐵硯峰去,招來許多同類,連夜趕往夕佳巖,為雄猩報仇。為首一個,因受鬼老多年訓練,已能人言,並能說上幾句,正擒了甄濟,半人言半獸語地喝問,怎生將它同類害死? 甄濟驚慌昏駭中,還未及聽清,鬼影子程慶已經持了蟒鞭趕到。一聽本山狗猩被人殺死,不禁大怒,本想縱任這伙狗猩將甄濟裂吃報仇。因聽甄濟千真人、萬仙長地苦苦哀求,偶然定睛往甄濟臉上一看,見他雖然風塵困頓,卻是丰神朗潤,猶是童身,資稟更是不差,鬼老門下無分長幼,全是道童打扮。程慶也是門人中數得上的人物,一見不是凡器,不禁心中一動,暗想:「此人師父或許用得他著。」 程慶初意只不過將他帶回山去與鬼老去取生魂,祭煉法寶,並無引進入門之想。誰知到了鐵硯峰,跪在谷口一默祝,鬼老便用吹竹傳聲,叫他進去。隨後親自出來,一見便有了凡分賞識。由谷口到洞中這一段路,到處都有蛇蟒怪物往來,雖說不奉命不敢傷人,生人到此,總要膽落魂飛。甄濟居然通過,膽力已經入選。只是當他見了美色時,鬼老看出他臨時忽然警覺,可見他先天善根尚厚,容易棄邪歸正,先還有些不滿。及至看他到了後來終忍不住,再一聽了那一套邪說,索性什麼顧忌都置之九霄雲外,這才認為確是邪數中良材。當下便命甄濟起身侍側。 鬼老手一指處,吹竹之聲又起。那引進甄濟入門的那個瘦長道童便即現身,跪在寶座前面。鬼老指著道童,對甄濟道:「這是你師兄程慶。同門師兄尚有數十人,此時可以無須相見。你可先隨他去,安排了修道之處,他自會對你說一切規章和我的名姓來歷。此三月中,如有用你之處,自會喚你到此。平時無事,可隨他學那初步採補之法便了。」甄濟聞言,忙又拜謝。程慶也便領命起身。甄濟剛向程慶見禮,稱了師兄,鬼老忽從座中隱去。 甄濟拜師之後,程慶對他便大大換了詞色。先道了賀,又領他到一間石室中去安置,然後遵照鬼老吩咐一一轉告。甄濟天分聰明,一點便透,一學便會,不消數日,那初步邪法已然學會。休說甄濟得意,連程慶也甚心喜。 這日程慶果然領了兩個女子前來陪寢。甄濟一看,內中一個最妖艷的,正是初來時所見赤身美女之一;另一個穿一身華眼,雖然一樣美貌,卻面帶癡呆,隨著別人擺弄。偷偷一問程慶,才知赤身的一個已然日久同化,此來並非供甄濟採補,竟是含有教導之意。那面帶癡呆的美女,乃是一個大官之女,新來不久,受了法術禁制,等用過多日,才能恢復本來。 當晚甄濟左擁右抱,按照程慶所傳,如法炮製。那赤身美女名喚月嬌,更不時加以指點,真個樂極忘形,死心塌地。休說父母吉凶生死置之度外,就是再讓他去做大羅金仙,也不願去了。 甄濟盡情淫樂了一陣,到了子夜過去,忽然內洞和往日一樣,又起了吹竹之聲。月嬌附耳低語道:「祖師爺升座傳呼,我等不論新人舊人,俱要前去伺候。這裡的人我雖然大半都交接過,不知怎的,我卻格外愛你。明晚不知是否仍派我來,如換別人,你須緊記我言。少說話,多快活。我的話雖然無關緊要,也不可告訴別人。這裡規章奇特,招呼犯了,無法求免。且看你我機緣如何,你能否奮志學道,那時再說吧。」說完,匆匆領了同來女子自去。 二女去後,甄濟事後回味,對於那華服美女還不怎樣,惟覺那月嬌,不但妖艷明媚,資稟濃粹,而且蕩逸飛揚,饒有奇趣,真是人間尤物。若非她幾次指點自己懸崖勒馬,幾乎失了真陽。只是她如此淫蕩,為何言語又那般真摯?真情也隨時流露,顰睞之間,隱含幽怨?屢次欲言又止,彷彿有許多話想說,不便出口似的。行時之言,更明明隱有機密。如說是奉命試探自己,卻又不似。好生令人不解。自己系初來,根基未固,言行上稍出差錯,便不得了。甄濟決計拿定主意,跟著程慶,早晚用功時用功,行樂時行樂,諸事格外謹慎,不問旁人怎樣,想必不致有甚弊害。 甄濟又想起:「適才月嬌所說,每日子夜一過,後洞便開無遮大會,所有洞中美女無不齊集。每一女子,先由鬼老賜了靈丹,然後令其與各門弟子,互相赤身追逐嬉戲。鬼老並不親身行淫,只在眾女心蕩神搖之際,暗中攝取真陰。除月嬌這一班十六名美女,曾經多年選擇訓練,通曉道法,能時常奉命出外,挹彼注茲,不致虧損外,許多新來根基淺薄的少女,縱有鬼老靈丹續命,更番休息,至多也不過一年光景,便即骨髓枯竭,脫陰而死。照她這等說法,可見洞中美女尚多。遇一月嬌,已覺**,只不知將來自己也能和程慶等同門一樣,參與這種極樂大會不能?」這時的甄濟陷溺已深,連日聽見鬼洞魔窟中許多慘事怪狀,不但毫無警惕之心,反倒覺著自己雖然升堂,未能入室,羨慕別人艷事,認為是人天奇福,一心盼望將來也有如此享受,方稱心意。 甄濟胡思亂想了一陣,不由昏然入睡,醒來見程慶正站在石榻前面,說道:「你真聰明,那月嬌最得師父寵愛,她從不輕許任何人,今日居然向師父說你許多好話,豈非難得?」甄濟小心敷衍了幾句,程慶又傳了他一些初步邪法,便自走去。 過了一會,甄濟正在用功,程慶忽又跑來說道:「你如今有好機會了,可敢去麼?」甄濟道:「小弟蒙恩師收錄,尚無寸功,但有使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程慶道:「本門弟子共分兩等,幼入師門,真陽未破,可以免去兵解者,為第一等。真陽虧損,全憑採補成道者,為第二等。我幼年原是黔靈山中人家一個棄兒,蒙師父收養,在門人中位居第三,本可肉身成道。偏巧自不小心,也是我自欠把握,受了本門一個淫婦蠱惑,道成以後,又將真陽失去。當時本想將淫婦殺了報仇,一則她是師父愛寵;二則此婦心機詭詐,雖然不與我們同班雁列,現在已算是本門中得用的人,教規對於男女**完全無禁,淫婦雖是存心報復,無奈師父平時原獎許她,准其憑著容成玉女之術,來考驗眾弟子的修持。她壞了我的道基,只算是奉命而行,不算違背教規。她又異常機警,始終不上我的圈套。今日方想好一條主意,偏我兵解之期已到。 「師父知道青城山金鞭崖有一種仙草,大是有用。無奈崖上有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在彼修煉,此人是一個馳名已久的劍仙,非常厲害。師父想命我應那兵解劫數,就便將仙草盜回。只是我一人前去,恐怕獨力難支,因知朱矮子素常假道學,有許多古怪脾氣,號稱不殺無名小輩;而我們同道中未著的人,門下弟子只你一人可以同往。偏巧你入門未久,法術尚未煉成,與我同去固可,如果到了金鞭崖,我出了差錯,你獨自回來,卻是萬難。由我請准師父,由師父給你設驅魂法壇,命我將你生魂帶去。我如失足,定將仙草交付給你,由你持了逃回。那時師父已然知道失事,只須他行使禁法,你我生魂也會分別回轉。不過去時須要鎮靜。如果我的肉身被敵人飛劍所傷,不可害怕。逃時須要迅速,更不可忘了那草,這是你入門第一功,如果失草,師父必然怪罪,擔承不起,至於我的肉身,雖為敵人所毀,只須生魂逃回,七天以後,仗著師父妙法,便可凝聚成形,以後再尋良機,尋找上好廬舍,比起前身還好得多呢。」 甄濟聞言,忙即口稱:「遵命。」程慶道:「此時你的生魂尚未煉得凝固,恐禁受不起天風。等師父過了今晚子時,行法之後,我自會前來領你同去。現在時候還早,且自靜心安坐用功,少時人來,只顧快活,一切有我作主便了。」說罷,便自走去。 程慶方走不多一會,甄濟暗自尋思:「昔日常聽元兒提起,他姑父羅鷺曾說青城山金鞭崖有一位劍仙,名叫朱真人。說他身有仙骨,對他甚是垂青。自己還陪了元兒去過,仙人未尋到,誤走百丈坪,若非遇見方家弟兄,黑夜荒山,幾乎迷途難歸。當時只說當初羅鷺吃元兒糾纏不清,拿話哄著他玩,並無其事,因元兒心熱,也未跟他說破,不想果有其地其人,還種有仙草,這個姓朱的本領道法如何,雖不知道,看師父師兄這般謹慎行事,想必也甚厲害,自己一些本領道法俱未學會,隨了前去,冒此大險,不知有無凶險?」 甄濟正在胡思亂想,忽見月嬌領了昨晚同來的華服女子,跑將進來大聲說道:「今日本不該我到此,偏巧同她來的那位姊姊,來時路遇一位同門,尋她說兩句話,所以我替她先將此女帶來,陪你作樂。」說時,用手連指那同來女子的胸前,不時往外觀望,神色甚是倉惶。甄濟料知有異,隨月嬌手指處一看,那同來女子的胸前微微露出一點紙角。又見月嬌朝他點首,情知有異,連忙扯將出來,剛要展看,便聽外面遠遠有一女子笑語之聲,月嬌忙又將手朝他連擺。甄濟會意,忙將那黃紙條藏過一旁,仍裝出與那同來的女子寬衣解帶時,那月嬌已不等人來,身子一晃,一道黑煙過處,人影由濃而淡,轉眼不知去向。 月嬌身才隱去,忽又跑進一個赤身美女,見甄濟正和那女子解去中小衣,好似有些詫異,便問道:「我奉祖師之命,帶了此女前來指點你採補之術,路上有些小事耽擱。此女原在門外等候,她已失了知覺,無人率領,怎得到此?是誰領來?」說時杏眼含苯,一雙明眸威稜畢露。甄濟何等機警,聞言便知月嬌來時無人知曉,事情不能明說。故作不知答道:「她獨自到此,我以為恩師只命她一人前來呢。仙姊芳名,可能見告麼?」那赤身女子聞言,好似有些將信將疑,略為沉思,答道:「我名小玉,她身上禁法未去,必有人領來;一人到此,定然不會。不過你初來不久,同輩中與你並無相好之人。就有人代我領了她來,這頃刻之間有甚意思?再者,看你形跡,又有些不像,這是什麼原故?」甄濟又飾詞答道:「實不瞞仙姊說,昨日我和此女交接,也頗有些憐愛。適才做完了功課,偶然探頭門外,見她兩眼發直,往我門外緩緩行走,我便冒昧將她抱進房來,正解衣服,仙姊便到了。」小玉聞言,方才轉了臉色,答道:「這還有點像。我說她怎能獨自到此呢?虧你不羞,愛上這等死美人,還不肯實話實說呢。」 甄濟見小玉雖不似月嬌真情款款,如論容貌風騷,倒也伯仲之間,此時見她媚眼流波,身如凝玉,站在當前,不禁心旌大動,不俟她把話說完,早撲了上前,說道:「沒有活美人,只好拿死美人解解意罷了,如今有了仙姊,還理她則甚?」小玉本是奉命而來,當下又指點了一番邪術,直等吹竹聲起,才領了那女子走去。甄濟當時雖然得趣,只是有小玉一比,越發看出月嬌確是有幾分相愛真心。 小玉一走後,甄濟知道為時不久,便要真魂出遊,不敢怠慢,忙將那張紙條取出觀看,上面僅寥寥寫著幾行字,字體異常草率。大意是:本門不禁人為惡,除了不許叛師背祖而外,就是自己同門師兄弟,只要於本身有利,也一樣可以當作犧牲。程慶因自身失了真陽,須要應劫兵解,此去金鞭崖必無倖免之理。他請准鬼老帶甄濟同往,雖非完全惡意,但也含有許多作用,不可不預知防備。自己因愛甄濟,恐他新來,不知正教中人飛劍厲害,特地背人寫了紙條示警。如隨程慶到了金鞭崖,那裡必有敵人看守埋伏。下手之時,無論如何,不可代程慶盜草,以防他別有脫身詭計。等程慶盜了仙草,交付過來,急速升空逃走,絲毫大意不得。程慶如命將他劫後屍身取回,更不可聽他的話。再如命將什麼東西帶回出山來,當時固不能拗他,等他一死,急速將它丟去,以免敵人後面跟蹤追趕,無法脫身。月嬌本人到時如能設詞下山,必在中途接應。只要能依她紙條上所說,那朱梅號稱不殺無辜和積惡未著之人,決無妨礙。看完紙條,可將它嚼碎,吃在肚裡,以免為人發覺,彼此都有不便等語。 甄濟見她詞意甚是懇摯,料是真心關愛,又驚又喜。便牢牢記在心裡,將紙條扯碎吃了,靜候程慶前來相召,到時相機行事。 子夜一過,後洞淫樂又起。待有個把時辰,方見程慶走來說道:「是時候了,快隨我見師父去,到了聽命行事,不可害怕。」說罷,領了甄濟同到初來拜師的大石室內。這時樂舞已停,鬼老正在當中水晶寶座上坐定。面前設著數十面黑長幡,幡腳火焰飛揚。黑焰騰騰。幡圍中心豎著一張大令牌,牌下放著七根鐵釘。甄濟哪知用意,見了鬼老,忙即將身跪倒,叩頭之後,鬼老把袍袖一揮。程慶便領甄濟走到幡圍之中令牌前面,命甄濟脫了上下衣服,背靠令牌立定,將地下長釘取在手內,甄濟看出是要把自己肉身釘在牌上,雖然害怕,情知無法避免,當下倒把心一橫,臉上反裝出坦然神氣。剛偷看鬼老似在微微點頭,猛見程慶一聲大喝,命門上早著了一掌,當時甄濟覺著神志一昏,轉眼便已清醒過來。睜眼一看。身子已不在原處,腳底下好似虛飄飄的,再往長幡圍中一看,令牌上釘著一人,正是自己模樣,方在驚疑,耳聽程慶喊一聲:「起!」腳已離地,被一團濃霧簇擁著,隨了程慶往洞外飛去。 行了一陣,黑煙中望見夕陽業已偏西。甄濟暗忖:「昨夜行法時不過寅初,記得被程慶拍昏過去,也好似晃眼之間,怎麼一會工夫,已經是次日下午?」正在尋思,忽見前面高崖排天,雲煙蒼莽,轉瞬近前。程慶猛地將煙霧往下一沉,直往崖上半的一個洞凹中裡飛去。落地一看,洞凹果生著一株不知名的仙草,異香奇卉,靜影沉沉,並無一人防守。程慶更不怠慢,只一伸手,便將那株草連根拔起,甄濟剛剛順手接過,忽見仙草生根之處,似有一道金光一閃。就在這一轉瞬間,猛地又聽程慶大喝道:「快帶了我這東西逃走,我已中了矮鬼暗算了。」說時,程慶早遞過一件軟綿綿的東西。甄濟二次方接過手,程慶已連身被那金光罩住,一面死命掙扎,想逃出來,一面在光圍中往外連連揮手,似催甄濟快逃。 甄濟本不知怎樣逃去,眼看程慶身上煙霧越來越稀,金光勢盛,情知危險萬分,再如不走,程慶為金光所害,自己也逃不回去。一著急,便不問青紅皂白,奮力往上一躍,居然凌空躍起,還未飛過山頭,又聽對崖人聲吶喊,彷彿還有元兒呼喚之聲。百忙中偷眼一看,對崖站定老少數人,竟有元兒在內,齊喊有賊盜取朱真人仙草,甄濟哪敢遲延,由煙霧擁著,一直往上。雖然可以隨意騰空,只是不如先時飛昇迅速,惟恐後面金光追來,好容易升入雲空,逃出有數里之遙。暗忖:「程慶雖然被陷,自己仙草已得,入門第一功已然建立,前途成就可期。」好不心喜,只是飛行這般遲緩,何時方可逃回山去?月嬌也不知會來接應不會?甄濟想到這裡,猛又想道:「月嬌暗中傳字,再三囑咐,程慶死後,千萬不可替他帶什麼東西回山。適才程慶遞給自己一個圓東西,軟綿綿的,不知何物,一時也不知聽誰的話好。」甄濟正在且行且想,忽聽後面有了破空之聲。回頭一看,雲空中一道青黃光華疾如飛星,正從來路上朝自己追來。猜是敵人追到,又想起月嬌紙條之言,如給程慶帶東西,必為所累,難以脫身。說時遲,那時快,青黃光華已追離身後不遠,甄濟天性本來涼薄,有甚程慶在念,危急之際,脫身要緊,便照月嬌所囑,將程慶交的東西往下面丟去。那東西只鵝卵大小,黃晶晶通體透明,拿在手中又輕又軟,並無什麼分兩,誰知才一出手,身子立時輕有百倍,被黑煙擁著,飛雲也似直往回路逃去。心中大喜、再一回首,後面青黃光華追趕不上,已經隱去。這一來,甄濟才對月嬌起了信任。且喜手中仙草仍在,回山有了交代,別的且不去管它,後半截路飛行迅速,月嬌也未前來接應。及至快到鐵硯峰不遠,忽見一道青黃光華由側面飛來。心剛一驚,打算轉身逃避,那光華已經迎面飛近,定睛一看,光煙中擁著一個美女,正是月嬌,卻穿著一身黑衣道裝,這時朝著甄濟含笑點了點頭。晃眼之間,閃入側面雲中隱去。 甄濟驚魂乍定,仍舊前行,不一會到了鐵硯峰谷口。方想落下,學初來時程慶在谷口叩祝求見,猛覺身於被甚力量吸住,不由自主般直往谷中飛去,轉瞬飛到鬼老行法的室中,見鬼老正瞑目端坐在水晶寶座之上,兩旁還侍立著幾個身著黑衣的門人,俱都垂手合睛,態甚恭敬。甄濟生魂捧著仙草,一落地,剛要跪倒獻上,左側上手一個身材高大,面紅如火的道童,一手把仙草接了過去。甄濟未及開言,猛見鬼老怪目圓睜,指著甄濟大喝一聲,左掌揚處,滿室煙霧飛揚。甄濟便覺被一股氣擁著到了長幡圍中,神志一昏;耳聽叮叮幾聲,便即醒轉。一看地下落著九根長釘,身子卻好端端地站在當地,再看手腳被釘之處,並無絲毫傷損。那盜來的一束仙草,已不知被那道童拿向何處。甄濟以為是大功告成,師父必然心喜。及至偷眼往鬼老臉上一看,卻是滿面獰惡之容,正和旁側侍立的兩個門人說話,聲音甚低,好似發怒神氣。甄濟站在令牌下前,不曾奉命,也不知上前跪見的好,不上前的好。 待了一會,那上手侍立的紅面道童從外走進,這一會工夫,好似受了什麼傷痛,面容愁苦,神氣委頓,迥不似先前接草時強悍。見了鬼老,低聲問答幾句,便走近甄濟面前,喊了聲:「師弟,且隨我來。」說罷,領了甄濟,逕往外走,另引到一間石室之內,說道:「師父已然准你入門,命我每日傳授你道法,你的生魂受了師父的法術禁制,我適才也遭了敵人暗算,均須修養些日。這裡便是你修道之所,且隨我在這裡安逸幾天再說吧。」 甄濟一問姓名,才知這道童名叫余繁,是鬼老得意門人之一。這人比起程慶卻要和氣得多,兩人談了一陣,談得甚是投機,甄濟忍不住問道:「小弟奉命將仙草盜回,只可恨程師兄為敵人困住,不知生死吉凶。去時他曾對我說,該有一次兵解,不知他可能仍回此地麼?」余繁聞言,冷笑答道:「這個該死的東西!如不是他獻慇勤,在師父面前買好,去盜什麼鬼草,我還不致差一點送了命呢。本門雖准人便宜行事,但是同門相處,終有情分。只他一人一意孤行,專門損人利己。這次卻遭了報應,生魂早被朱矮子所斬。他所煉的元丹,竟不及叫你帶回,想必也被朱矮子消滅了。要想如他的願,借體還生,哪裡能夠。他如不一心好強,不去應劫,終身躲在這鐵硯峰鬼影谷裡,有師父庇護,一樣可以苟延歲月。他既想長生之道,自己又不爭氣,把握不住,失了真陽,由第一等仙人變作了中下之輩。眼看不如己者將來修為皆出己上,心不甘服,才去稟明師父,存心找上人家門去應那兵解,拼著受些辛苦艱難,以便日後出入頭地。他這次弄巧成拙,卻便宜你補了他的位置。不過你初次人門,雖說盜草立了苦功,但那草乃是朱矮子妖法幻化,並非真正仙草。師父憑你這點微勞,便准收錄,實是莫大殊恩。此後你務須好好修持,最好在短時期中孝敬師父一點入門禮物,方無欠缺。」 甄濟惶恐道:「小弟一個凡夫,家中雖有資產,塵世之物也不堪奉獻。況且人門才幾日,道法未成,也無法謀取。還望師兄指教,力所能及,無不惟命。」余繁道:「哪個要你親身謀取?師父所愛,除了奇珍異寶,便是爐鼎。只要你說出所在,我便能伴你同去將她攝來,助你獻上,也算我們師兄弟一場,人世希見寶物,諒你難知,難道你未人山前,就未遇什麼絕色秀女麼?」 甄濟聞言,想起元兒那口寶劍,猛地心中一動,忙答道:「小弟親友之中,實無什麼絕色秀女。寶物倒看過一件,只不知合用與否。」余繁便問:「今在何處?」甄濟道:「這寶物乃是一對極稀有的寶劍,一鞘雙劍,藏在石壁玉匣之內。劍上有字,名為聚螢、鑄雪。小弟不知此劍來歷,也不知師父看得中否。如若看中,此劍現在金鞭崖我一個表弟手內,或者可以設法取來。」言還未了,余繁便失驚道:「本門寶劍,大半百煉精鋼同五金之精,經師父法術煉成。只是並無一口現成的仙家至寶。所以遇見別派中的敵人,往往比劍時敵他不過,非行法取勝不可。適才聽你說,這劍名為聚螢、鑄雪,乃是當年許真君煉魔之寶。後來聞說被峨眉派中長老得去,久無下落,怎會到了你表弟手內?而且他又在金鞭崖居住,如與朱矮子有甚瓜葛,只恐取之不易吧?」 甄濟便將元兒在夕佳巖延萎洞阻水得劍之事一一說了。未後說:「以前雖聽元兒說朱矮子對他垂青,以為是他胡說,自從他探洞失落以後,今日往金鞭崖盜草,回時無心中看見他在下面,與幾個老頭、小孩在一起,呼喚我的名字,當時急於逃走,便行回轉。因別日無多,見時又在崖的對面,想來他必尋著了銅冠叟與方氏弟兄,尚未見著朱矮子,也未可知。」 余繁聞言,沉吟了一會,又問甄濟所見那老少幾個的形態。然後說道:「聞說朱矮子師弟打算開創青城派,他自己已是不再收徒。那老少幾個,雖聽口氣與朱矮子相熟,因為當時只管吶喊,並不曾放出飛劍追你,也許是金鞭崖附近隱居之人。好在你適才盜草乃是生魂前去,週身有法霧圍擁,看不甚清,他們認得,也只在疑似之間,你只須裝作夕佳巖被困逃出,因想念你表弟,前去尋找。與他見面之後,暫時先不露出聲色,相機行事,得了便走。我再在暗中相助,定可如願。不過那老少幾個的本領,不知深淺,你如無退身之法,萬一失事,豈非不值?依我之見,去是可以去,等過幾日你精神復原,我先教你遁法和禁制之術,練成後再行前去。即使遇見能手,只要遇事機警一些,稍有不妙,立時可以遁走。到時再有我同去接應,便萬無一失了。」 甄濟只顧說得高興,那麼機靈的人,竟會把延羲洞題壁之事忘了個乾淨。二人越談越高興,甄濟也越學越壞。依了余繁,甄濟元神剛受禁制,當晚原可歇息。怎耐甄濟初嘗甜頭,非常貪戀,等到余繁招了群女前來作樂,活色生香,親自目睹,再加雙方都是慣家,動靜姿態俱是見所未見,更覺心頭奇癢。只是余繁雖說和自己投機,究屬初見,而應陪侍自己的美女並未自來,想必沒有奉命,眼看人家左擁右抱,此就彼推,也不敢公然商量,分羹一杯,一時好不難過。真是欲看不捨,看又難堪。 正在無計抓撓,余繁早已看出,便笑對他道:「師弟,你如此著相,留神將來也如程師兄一般,鬧得身敗道毀咧。你看她們美貌麼?你再仔細看看。」甄濟原在那裡品評余繁招來的那兩個美女的容貌與月嬌、小玉二人的高低。聞言剛忸怩著想著答話,不知怎的,眼睛一花,見余繁懷中擁抱的哪裡是什麼美女,竟是頭禿齒脫。皮黃肌瘦、臉上皺紋如鱗的老太婆。又見旁側榻上橫陳的一個,竟是一具枯骨。因為當前春色剛還在目,方以為是余繁使甚障眼法兒,忽見余繁長笑一聲,一手提起懷中抱的老婦,一手提著榻上那具枯骨,向室外拋去。剛一落地,便見門外肉光一晃,也沒看清仍是本來面目沒有,只聽嬌喘微微,夾著一陣蓮步細碎之聲,往後洞走去。 甄濟還在遐想,余繁卻正顏厲色,走近身前,說道:「你當她們都是可愛可親的東西麼?對你實說,除新來的爐鼎外,所有你初來時在師父寶座前所見的那些赤身美女,除月嬌一人年紀較輕外,餘者若非師父法術禁制,丹藥駐顏,縱不都成了泵中枯骨,少說點也都成了老太婆了。你適才所見,以為我弄甚幻術,實告訴你說,那才是真正原形呢,我們攝來這些爐鼎,真正取樂時甚少,大都是作那採補之用。你如此貪戀,早晚必如程師兄一樣,遇見厲害能手,勞形搖精,喪神失陽,把前功都付於流水了。同門諸師兄弟,只我一人比他們和平公道。我起初並非本教中人,只因一事失足,被師長逐出門牆,因恐飛劍斬首,不得已,經一道友引進,托庇在師父門下。自己入了旁門,說不得,只好自行其是。但我從不縱慾放恣,任性而行。本門中人,連師父俱在內,將來免不了一場大災劫,前途難料。我因見你資稟甚佳,惡根也甚重,在本門中固為良材,在外卻是各異派將來的公敵。恐你把握不住,壞了道基,所以對你特別關照。 你須記著:本門仇敵甚多,看師父之意,大是對你垂青,至少二三年間,必派你下山行道。如遇見敵派中人,雖然厲害,還有脫身之策;惟獨赤身教主鳩盤婆,自己也是左道旁門,不知怎的,自從和滇西毒龍尊者反目後,信了兩個心愛女徒之言,與峨眉、青城兩派打成一氣,專與各異教為難。這老傢伙不但心腸狠毒非常,而且法術通玄,真有鬼神不測之機。她門下弟子全是女的,個個精通太陰鎖陽魔法,並能指物代身,不須本人,便可攝采敵人真精。遇上者,少有倖免之理。所幸她門人俱煉有一粒羅剎舍利,兩眉中間現出豆大一粒黃點,一望而知,只須留神,便可避免。她們多不喜和人對面交手,遇上時,大半是用馴陽坐功朝你打坐,任你施為,她只不理,差一點的道法飛劍也傷不了她。只要你七情一動,心神略微散蕩,便即中了道兒。這等魔女,不和你為敵則已;一旦為敵,不制你死,決不放手。她如用坐功制你不了,立時解衣露體,赤身倒立,用地魔舞蹈邪法攝你心志,心志一喪,仍是為她所算。你將來難免相遇,自問降得了她,那是最妙不過,生擒回山,便是奇功一件;否則,乘她還未施展邪法,急速逃走,也可免禍。 「本來這些話,此時還不到囑咐時候,只因你不久要往青城山金鞭崖去取那聚螢、鑄雪雙劍,朱矮子飛劍厲害,我雖前去,僅能暗中接應,不能露面;那老傢伙又太精靈,專收拾本門中新來的弟子,信息異常靈通,好似我們這裡收一門人,他立時便可知覺一般。以前在他門人手裡,已然壞了好幾個,俱是新來不足三年,初次下山,便即遇上。雖然你到此日子更淺,敵人未必知道,到底不可不作萬一打算。省得出事之後,師父空自生氣,暫時仍是奈何他不得,人死了算是白死,豈非不值?」 甄濟聞言,一一記在心裡,再三稱謝,多承師兄指示不置。 過了五天,陪侍甄濟的女子才照舊前來,輿他一起淫樂。只是月嬌自從那日盜草歸來,在谷口匆匆一見之後,始終不見回山。打聽她的同伴,俱說奉命下山,不知付往。甄濟想念了兩次,也就罷了。仗著勤敏,無一樣不是一學便會。余繁見了,也甚心喜,靜等甄濟遁法煉成,便赴金鞭崖去取元兒的雙劍。卻想不到他這裡妖法尚未煉得來去自如,元兒、方環、司明三人業已各拜了仙師了。 原來元兒等小弟兄數人隨了司、雷二老回轉崖洞,談起適才妖人盜草之事。別人因煙霧籠罩,沒有看清妖人長相。因元凡是雙慧眼,說煙中妖人極似甄濟。二老斷定甄濟既受妖人役遣,必已入了左道下流,好生歎惜。晚餐後互相坐談了一陣,大家分別在洞中安睡。 次日清早,銅冠叟起來一看,小猿靈姑已將火備好,煮了開水,端了進來,另外又採了許多山果獻上。銅冠叟見她如此**,善解人意,暗忖:「得媳若此,也還不差,只是容貌為長毛所掩,顯著醜陋,不知將來能脫去不能。」回望司明,尚在榻側草荐上熟睡。正要過去將他喚醒,方環忽從隔洞跑來,叫了一聲:「姑父。」便轉臉向靈姑道:「你昨晚陪我娘在裡屋睡,半夜裡還在說話,是幾時起的?怎麼我們起來,事都給做好了?」靈姑聞言,只是微笑不答,說時雷迅從外走進,石榻上的雷春、司明也被驚醒。小弟兄三個先向二老請了安,洗漱之後,方環便請二老過那邊去吃早點。 大家一見面,方母指著靈姑,笑對銅冠叟道:「此女真個聰明,昨日我見她看端兒做飯甚是留心,只說她初經人事,看了好玩,不想今早起來,火已升起,水也煮開,地下打掃得乾乾淨淨。我看將來明兒走後,由她服勞奉侍,較明兒還要強得多呢。」銅冠叟笑著點了點頭。 三老自在室中談笑,仍由方端指揮眾人,先做好了早點,再去料理午飯。因再有兩天,元兒、方端、司明三人便須入山拜師,司、方兩家經昨晚二次商議之後,已決定移居且退谷雷春家中。一切什物用具,俱要在三小弟兄未走以前先行移去,人多手眾,比較省事一些。當日飯後重又商量,定准第二日早點後,開始搬家。當日無話。 第二日一早就開始遷移,並佈置且退谷中的新居。雷春自己因為是主人,本想回去,銅冠叟再三留住說:「這兩天崖前紅葉正鮮,有世兄回去便可料理,索性留在這裡玩上兩日,到未一天同走。」雷春只得應了。當下眾小弟兄只留下司明與靈姑在家服侍三老,餘人俱隨雷迅挑了東西往且退谷去。好在重東西有那只馴虎馱帶,眾小弟兄腳程又快。到了谷中,擇好房舍,雷迅便請方氏弟兄、元兒去用酒飯,另派別人代他們陳設。飯後趕回金鞭崖,又搬運了一次,因谷中有的是稼具,除原有的石榻、石几無須移動外,餘者僅留下一副行灶同隨身的細軟東西,還有少許米糧酒肉,靜等第三日親送元兒上山,由元兒帶走;司明、方環也由仙猿接去;再行正式移居。 無兒上山在即,早已齋戒沐浴,虔心誠意地等待日期到來。臨行前,又給家中父母寫了一封長函,托銅冠叟便中帶去。第三日天還未明,便即起身。雷迅和方氏弟兄也相繼起來,將方母給他準備的一個大包袱重新代他收拾一下。司明也從隔洞跑過來,說二老隨後就到。小弟兄們臨歧握別,自是十分依戀,一面幫同整理早餐,一面談個不休。不多一會,二老過來,方端又去服侍方母起身。大家用罷早餐,元兒便佩了雙劍,含淚向三老叩辭。三老也有一番勸勉,老少數人共送元兒到了崖下。元兒先望崖叩拜,再與小弟兄們互道珍重,訂了後會。見朝陽升起,嵐光欲染,丹楓碧岑,山容如繡,四外靜蕩蕩的,接引的人並未到來。 元兒正要邁步前進,忽見靈姑手持洞中原有的一根長繩,在對面崖腰上現身,朝著元兒招手,適才眾人起身時,都忙著送元兒上崖拜師,沒人看見靈姑,俱未留意。這時一見,才知她業已前去探路。司明喊得一聲:「靈姑,你往哪曳去了?見著崖上的朱真人麼?」靈姑含笑擺了擺手。元兒因她是個女子,不肯示弱由她援引,暗中提氣,一鼓勁,六七丈闊的山澗,早已一縱而過,靈姑便將長索由崖腰上放了下來。元兒也不去接,大聲喊道:「靈姑,你只引我的路就是了。」銅冠叟方喊:「元兒不可如此大意。」元兒已是一路攀蘿附葛,手足並用,爬行峻崖危壁之間,轉眼已離靈姑不遠。 眾人在崖對面,眼望他二人一前一後,相去不過丈許,直往崖頂攀援上去,大家正在稱讚元兒身手矯捷,不知怎的,元兒一個失足墜將下來。方氏代他捏著一把冷汗,「哎呀」兩字還未出口;只見元兒下有丈許,恰巧抓住靈姑的索頭停住。銅冠叟首先高喊:「上面小路太險,快讓靈姑相助,以防二次失足。你怎麼幼讀詩書,父母在堂,竟會忘了臨深履薄之戒麼?」眾人也跟著吶喊。元兒先前失足,已是又驚又羞,本還不願,禁不住銅冠叟等再三大聲督促,勉強接索在手,隨了靈姑往頂上猱升上去。一會半崖雲起,對崖諸人已望不見元兒影子,仍不肯放心回去。直候了兩個時辰,靈姑才從崖腰白雲中落下,縱將過來。問起元兒,知靈姑送到崖頂下面,因遵猿仙之囑,並未上去。知元兒業己平安到達,才行回轉。 恰巧當日下午,猿仙便來傳話,命方環、司明當時起程入山。說罷自去,眾人挽留不住。銅冠叟因紅菱瞪猛獸毒蛇甚多,二人從前並未深入腹地,猿仙又不肯領了同行,打算命靈姑陪往,誰知靈姑也說不去,並說谷中無甚凶險,自己送去,也只能送入谷口不遠,連昔日小弟兄們所去之處都不能到。況且此行仙人尚有用意,跟去不便。銅冠叟知是實情,裡面必有原因,只得再三囑咐了二人一陣。除方母因遠未去外,餘人俱都送到谷外。一看封洞大石已經有人揭開,放在一邊。雷春道:「天剛黃昏,聽迅兒說,裡面奇景甚多,我們同進谷去,送兩位賢侄一程如何?」銅冠叟未及答言,靈姑搶答道:「聽猿仙說,如今這谷不許外人進去呢。」眾人只得作罷回去,不提。 且說元兒同了靈姑攀上金鞭崖,初上時節,好高過甚。上沒一半,見上面崖壁越發險峻,壁上苔薛其滑如油,更無著足之處。正在為難,忽聽靈姑呼喊之聲。抬頭一看,靈姑早已飛援上去,站在一個岩石凹處,一手放下長繩,朝著下面點頭招呼呢,元兒暗想:「她一個女流之輩既能上去,怎地我便不能?上面路徑,看神氣也只有眼前這七八丈的削壁,因為附壁籐蔓過細,所以不似初上來時易於攀援。但只要越過這一段,便即有路可尋,何必這一點地方假手於她?」想到這裡,只含笑應了一聲,捨了長繩不用,運足全身真力,手抓壁間細籐,將氣往上一提,逕自雙手倒援而上。 元兒資稟本來特異,自從得了銅冠叟的內功傳授,每日勤苦用功,已練得身輕如燕。一經提氣運行,身子便輕了許多,壁籐雖細,頗能支持,本來無事。眼看到達,相離靈姑立處還有六七尺左右,又想起:「那日陶師兄曾說到時有人接引,只說也是一位仙人,誰知卻是靈姑,幸虧自己還能上來,沒有由她相助,自己這般不避艱險,獨上危崖,少時見了師父,面子也好看些。」 元兒繼續往上邊攀援,離靈姑所站的岩石越近。再看靈姑,不知何時又躍上有三丈遠近。最危險處快要攀越完了,一高興,氣便鬆懈了些。又加心急求進,見所剩不過三四尺高,以為一躍便可翻身而上,竟忘了命系孤籐,身懸危壁。手再一用力,那細才如指的籐蔓如何支持得起一個強健少年的份量。元兒剛一作勢上躍,便覺手中籐蔓似有折斷聲。心裡一慌,力更用得大。未容他翻上那塊岩石,卡嚓一聲,手中籐蔓便已折斷。喊了一聲:「不好!」想撈左近別的籐蔓未撈著,竟從百十丈高的危壁上懸空往下墮去。 還算元兒心靈膽大,又是一雙慧眼,雖在奇危絕險之中,心神猶能鎮定,情知崖勢多半上突下削,要想在半腰中尋找攀附之物,已是無望,只有打降落主意。便用右腳搭住左腳,借勁使勁,往上提氣,以緩下落之勢,免得跌死;就在這危機一發,轉瞬之間,下落也不過兩丈高,猛見一根索套迎面飛來,此時元兒急於逃生,不暇再計及別的,順手剛一撈著,便聽對崖下面老少諸人紛紛吶喊之聲,身子已然停在索上,順著長索蕩到壁間,當是靈姑相助,好不內愧。既承人家援手,又聽師父在對崖高聲囑咐,驚魂乍定,週身都是冷汗,哪敢再好強逞能。索性偷懶到底,雙手援索,由上面的人拉了上去。 及至落到可以立足之處,剛剛站定,放了手中長索,鬆了口氣,那索忽然往上一抖,便已收去。看上面已有微斜坡道,勉強可以行走。靈姑卻不知跑向何方。心想:「索剛收上去,人即不見,怎跑得這般快法?」再看腳下,已是雲霧四合,滿山如潮,用盡目力,只辨得出一些人影,迥不似下面景物清明。 元兒知道眾人懸念自己,尚未回去,喊了兩聲,不見回音。便將身跪倒,重又默祝了一番。然後起身,往上前進。那路看去不似下半截陡峭卻甚曲折危險。遍地上滿生著刺籐荊棘等,越往上越密,鉤衣穿肉,甚礙手腳。元兒提著氣,施展輕身功夫,一路躥高縱矮,左蹦右跳,上下轉側於峻崖危巖之間。又走有半個多時辰,總覺崖頂相去不遠,可是總走不到,人卻累得全身是汗,暗忖:「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自從夕佳巖被困,獨身攻穿晶壁之後,自以為內外功夫都已有了根底,便是司、方二老,也常誇講,說是單論武功,尋常江湖上人已非敵手。照今日這番跋涉了一番,才知實踐起來,這般難法。平地練功夫縱有十層,到此也減去一半了。」不由把初上來好高逞能之心減去好多。 元兒念頭剛轉,忽見前面荊棘影裡有一毛人起落拜跪,定睛一看,正是靈姑,連忙跟蹤過去一看,靈姑拜處乃是一塊大約畝許的石坪。來路滿生荊棘刺籐,左右中三面雜花盛開,丹楓碧樹挺生其中,五色相間,圍繞崖腰,宛如錦城繡障一般。對崖盡頭又是一座削壁,排天拔雲而起,離存身之處,高約二三十丈。輕雲如帶,繞崖往還,依稀可辯崖上邊沿的景物,崖壁上猶如青錢勻鋪,滿生著碧油油的苔薛,更沒絲毫縫隙。再看靈姑,還在閉目合掌,望崖跪拜不止。手持的那根長索業已捲成一圈,放在她的身側地上。元兒記得初上來時,不願假手於一女子,也沒注意到索的形狀和顏色。後來失足,全仗那索逃生,明明看清那索是根紫的,怎麼此時看去,卻是山中黃麻所制? 元兒方一沉思,已走到靈姑身側,見她虔敬神氣,不禁抬頭又往頂上一看。正值一片輕雲過處,雲隙裡望見一個白衣少年,正站在崖邊向下注視。轉瞬間又為雲層遮住,用盡目力,只見人影。知已到達地頭,上面便是仙人居處,不由心花怒放,忙也將身跪倒。仙崖雖然咫尺,崖高苔滑,上下平削,正想不出用什麼法兒上去。忽見崖壁碧苔之間,似有一條紫痕閃動,正是適才失足時援手的索,索頭還結有一尺大小的一個圈兒,才知道適才援救自己脫險的並非靈姑,紫索既在此間垂下,上面又有白衣少年等待,定為自己而設無疑。靈機一動,叩了幾個頭,便即起身向那根紫索奔去。 元兒剛剛接索在手,忽聽身後響了一下。回頭一看,靈姑手中待著一個紅色小包,滿面喜容,正朝上叩謝呢。見元兒回身看她,便用手連揮,意思是喊元兒援索上去。元兒方要張口問詢,只覺手中紫索一動,同時又聽靈姑低聲連喊:「圈兒。」剛把索圈從頭籠下,套向腰間,連話也未顧得和靈姑說,紫索便往上升起,將元兒帶了上去。升得甚快,不多一會,便被提升崖頂。面前站定一個白衣少年,正是那日在崖下劍斬妖人的陶鈞。元兒忙即將身跪倒。被陶鈞一把拉起,說道:「我奉師父之命,在此接引師弟。且等拜見師父之後,我們再行禮吧。」 元兒遵命起立,一看,上面大有數十畝方圓,滿崖都是青松翠竹,異草奇花,正中心還有一個兩丈多高、寬約二十畝的圓崖拱起。這中心圓崖,上下四面俱生著一種鵝黃色的小花,細草如針,開花如豆,一片平蕪,蒙茸密佈,不見一些石土之色。有時天風過處,宛如捲起干層金浪,真是瑰麗清奇,無與倫比。 元兒一心虔敬,隨了陶鈞,循著圓崖當中的瞪道走了上去,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座石質宮觀,觀門外又是一個水池,池中仙泉,噴珠濺玉一般從池底湧起,池側一面設著石桌石凳,桌上擺著一副殘棋。一面長松底下設著一個鶴柵,柵內丹頂玄鶴,大小共有囚只,見了主人,兀自剔羽梳翎,飛鳴翔集不已。 元兒一念至誠,拜師心切,也無心觀賞仙崖景物。眼觀鼻,鼻觀心,隨定陶鈞,直往圓崖當中的石宮觀中走去。行近觀前,忽聽破空之聲從頭上高處飛過。觀門前三個金光燦爛的大字,只在眼前晃了一晃,也未及看清,便即走入觀門。人門不到丈許,便是一座庭院,院中滿生著許多奇花異卉,清馨撲鼻。前面陶鉤忽然止步,稟道:「小師弟裘元帶到。」一言未了,便聽一個童聲在半空中哈哈笑道:「不行不行,我哪裡能收他做徒弟,這小孩大規矩了,將來出去,叫人看見,決不像我朱矮的得意門人,豈不成了笑話?我哪裡能收他做徒弟?」元兒本低著頭往前走,以為仙師形象必似天人,心中矜持過甚。一聽說是不行,立時頭上轟的一下,嚇得渾身抖戰。既未聽清下文,也未看清對面師父形象,眼睛一花,幾乎暈倒在地。兩眼淚珠,不由自主地掛了下來,正在愁急,哪裡還敢仰視。猛地又聽一人老聲老氣他說道:「你這老不正經的矮子,對初見面的小孩子也這般嚇唬他。你不收,我便帶往九華山去,看你五十年後,末代衣缽傳授給誰?」那話帶童音的又答道:「你愛,你就帶走,我如非齊道友再三相勸,我正沒這番耐心呢。」 元兒才聽出兩位仙人是在說笑,心神略定,不禁愉眼往上去看,到底仙人是什麼樣的仙風道骨。這一看不打緊,如非預知師父矮出了名,幾乎疑心所見並不是自己的師父。原來院中生著兩株不知名的大樹,葉大如掌,枝幹奇古,高有十丈。左側一株,兩個枝杈上各坐著一個矮老頭兒,一個穿的又髒又破;別一個比較生得還要乾瘦些,衣服雖也破舊,卻是通體乾淨得多。在兩枝相間的一個枯禿樹幹上,放著一個玉石棋盤,也未聽棋子落抨之聲,只見二人互相嘲笑應答,目光卻俱注視著觀外遠處,好似甚為留意。再看陶鈞和另一個拿著酒壺的瘦長漢子,俱都垂手侍立在大樹之下,動也不動,態度恭敬。知道內中必有一個是自己的師父朱真人,才想起陶鈞給自己通名以後,還忘了行那拜師之禮,忙即將身跪倒,口稱:「恩師俯賜收容,感恩不盡。」還未說完,那老聲老氣的一個便說道:「你師父和我一樣,不喜歡這些假禮節,想看,上來,也讓你小孩子家看個新鮮玩意。」 說罷,元兒便覺一股大力量吸到身旁,身子凌空而起,轉眼到了樹極上面,這才知道對面瘦的一個,是自己師父,卻又沒理自己,仍是全神貫注前面,因那老聲老氣的一個將他放坐在側,雖初見師父,但人在樹椏上,不便跪拜。正在惶恐,那老聲老氣的又道:「你這孩子適才在樹下偷瞧,山外景物這般有趣,既已上來,你怎不看?」元兒聞言,隨著師父目光所注處往外一看,因為存身絕高之處,休說觀外景物人目分明,就是山外的山河市集,田疇城鎮,也是一覽無遺,元兒生具異稟,自從巧服仙草,已變成了一雙通天慧眼,差不多可以穿雲透視,何況遠地無雲霧之處。元兒先看近處,並無什麼出奇之狀。再往對面西北方極遠之處一看,那裡是一片綿延不斷的雪山,皚皚一白。山腰上站著幾個人,因為相隔大遠,目光所及,才如豆大,只見蠕蠕轉動,看不清裝束容貌。空中卻有幾道數尺長的金光、青光、白光、綠光,閃電一般絞在一處。 看有一會,忽聽那老聲老氣的老頭說道:「老朱,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也好使你早點收這個好徒弟。」說著將手一揚,一道金光似金蛇一般,帶起一陣破空之聲,電閃星馳,直往山那方飛去,轉眼沒人青冥,只剩一絲金痕閃動,及至到達,又和初出手時大小相差無幾。元兒知道遠處觀物都很細小,如以那雪山上的人作比,這幾道光華最小的也有尺許粗細,十多丈長短,想不到仙家飛劍竟能大小由心,指揮行使於千百里之外,異日自己如能煉到這等地步,也不在出死人生,受這一番跋涉辛苦。 元兒正在注視尋思,忽見先前那幾道光華原本互相絞結,相持不下,自從未後這道金光一去,頃刻之間,便見金光、白光勢盛,其餘光華逐漸低弱,又鬥了一陣,內中一道灰黃色的光華竟被兩道金光絞散,化成許多星雨消滅,緊接著,其餘幾道光華也都四散飛逃,耳聽師父說道:「且饒了這幾個業障,我們仍舊下棋吧。」元兒聞言,回視二老同時將手一抬,那兩道金光便自離了雪山,往回路飛轉,留在雪山上的人們,俱已隨了光華逃走。只剩一人,也將空中停留的一道白光斂去。眼看他走過山側消逝,耳旁又聽破空之聲,只見兩道金光一同飛回,二老各舉手一招,便在身旁隱去,二老若無其事,一邊一個,坐在樹權上下棋。元兒橫坐在旁側樹杈上,暗想:「對面便是聞名已久的師父矮叟朱真人。身旁這位仙師,看適才放出飛劍神氣,竟與師父本領不相上下,可惜不知他的名字。」 元兒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滿院光華,耀眼難睜,光斂處,現出一個鶉衣鳩首的花子,一落地便哈哈笑道:「佳客到來,還不下來接待,你二人只管下那殘棋則甚?看我給你們和了。」說罷,未等二老答言,將手朝上一揚,元兒剛覺一股罡風劈面襲來,便聽身側老頭罵道:「你這沒長進的老花子,既想創立教宗,就該把你那看家本事傳他們,沒的使他們出來丟人現眼,吃人家的虧,適才如不是我想先見識見識朱矮子的高徒,將棋怦移上這裡來,看見不平,飛劍相助,你那徒弟怕不被魔崽子給活剝了?不謝我們,還來說嘴,無故擾人清興,真是豈有此理!」說時,也將手朝花子揚了一揚。花子聞言,剛要答話,朱梅搶說道:「你兩郎舅,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來了俱是一般惹厭。看在五姑份上,不與你們一般見識,花子一來,這局棋也沒法再下,由它放著,改日再分勝負,且下去喝點本山的猴兒酒吧。」說著,兩個老頭俱都落在地上。 元兒也連忙縱了下去,跪在三人面前。剛叩了幾個頭,朱梅指著那老頭和花子說道:「這兩人一個叫追雲叟白谷逸,一個叫怪叫花凌渾,俱都是你師伯,快磕一個頭,和陶鈞到一邊去,我不願見你這拘謹樣兒。」元兒從紀登、陶鈞二人臉上恭敬神氣中,悟出師父用意,聞言朝白、凌二人各叩了兩個頭,起身站向陶鈞肩下。紀登早往室內取出酒脯,設在當院石桌之上。朱、白、凌三人,相次落座。 凌渾指著元兒,問朱梅道:「這孩子就是日前齊道友勸你收歸門下的那個麼?無怪他說好,連我看著都順眼。我收門人向來憑我自己喜歡,不論資質,都要似齊道友和你們這樣選擇得嚴,哪有許多?今日你見我那孽徒一人獨鬥群魔,還不怎太弱吧?」朱梅道:「趙心源在你門下才只二十年工夫,劍法已深得你的心傳,剛才谷逸尋我,要下完嵩山少室那盤殘棋。是他要看我新收弟子上山時光景,才將棋枰移向高處。才一上去,便遠遠望見兩個魔崽子雙戰你的令高徒,正在相持不下。後來又有兩個五台餘孽路過,趁火打劫。我恨他們倚仗人多,以強凌弱,飛劍出去相助。不多一會,谷逸也將飛劍放出。他們如何能是敵手,不消一會,便將一個魔崽子的飛劍絞成粉碎,餘下三個見機遁去。我二人解了令徒之圍,知他們這群餘孽還有幾年氣運,懶得再費心神去追趕他們。正想下完那盤殘棋,你就來了。你這花子素常無事不尋人,尋人沒好事。我近日已受了齊道友之托,三二日內要赴峨眉凝碧仙府,與眾道友商議三次峨眉比劍之事,如有為難之事,切莫再照顧我。」 怪叫花凌渾道:「你這矮子倒會猜,可惜只猜著了一半,你知道那妖屍谷辰麼?他的惡貫快要滿盈,不久自會伏誅。我本不願管他閒事,偏他竟敢惹我。我徒弟魏青在嵩山頂上採藥,路遇他師妹凌雲風。那是我的侄孫女兒,三人正閒說,被他用妖法攝走,陷入重泉九地之下,準備取他二人的生魂,煉那九地腐仙妖法。論本領,我原可以制伏他。只是這妖屍自被峨眉諸道友連挫銳氣,益發詭詐,善於趨避,知他重泉九地共有十八穴,如果一擊不中,不把人救出來,這東西又辣又狠,必先下毒手,豈不反誤了他二人性命?我凌家子孫無多,我妹子又在開元寺坐化,自是因她前生殺孽大重,塵劫猶未轉完。別人尚可,白矮子豈能坐視不理?為此拖他前去相助行事。有我二人同往,縱不除滅妖屍,準可將人救出。我正想去九華尋他,路過此地,看見你二人劍光從那面飛來,知他在此,特來相約。哪個用你則甚?」朱梅笑說:「你當我真不知道你的來意嗎?你平時總不服人,這事又早落在齊道友的算中。你既知妖屍惡貫滿盈,怎未算出應在你的身上?適才接了齊道友的飛劍傳書,說你要來,便是谷逸,也為此事在此等你。可見要作一派宗主,實非易事。像你一意孤行,與人不同,雖然你門人當中不乏能傳之士,到底限於天賦,總是事倍功半,費了你無窮心力,比起峨眉門下還是不及咧。」 凌渾冷笑道:「矮子你少說嘴。我如不是知道峨眉派承長眉真人正統,得天獨厚,我也不遠走滇西,另立教宗了。齊道友最近在凝碧崖靈翠峰微塵陣中,得了長眉真人帝府天篆兜率真敕,道行高出濟輩,何消你說?我雖不才,還會知難而退,不與勝己者抗衡,於正邪請教外另立教宗,傳先師鐵肩老祖衣缽,還不似賢昆弟這般不知自量,老著臉,創什麼青城派,又和峨眉派藕斷絲連地挾以自重,那才是既不能號令,又不受命呢,虧你還有臉挖苦人。」朱梅哈哈笑道:「你這窮叫花,這麼多年來還是火性未退,本門先師與長眉真人,原屬一家,無分彼此,本無須另創立什麼門戶,只因先師羽化時節,同輩師弟在先師前立下宏願,要積修十萬外功。我因塵緣將了,師弟好意,與齊道友商量,才創這青城一派,同是行道濟世,但求盡心,分甚本領高低?你說這話,全是私心自用,無怪你這麼多年來終是野狐禪咧。」 凌渾方要答言,白谷逸道:「照齊道友來書所說,後日方是妖屍授首之期,有這些閒時候,我們三人相聚,正可暢飲矮子的好酒,只管爭論則甚?」凌渾也笑道:「我只恨你們這些人專以正統自命,難道別派中就無能人?我本不算什麼好手,那神駝乙道友行徑也和我差不許多,他也不是道門正宗,如論本領道行,恐怕齊道友也難與他分高下吧?」 說時,朱梅忽然回首看了元兒一眼,命紀登,陶鈞將元兒領往後面,先進了飲食,等到傍晚客去,再聽吩咐,元兒又要跪謝,被陶鈞拉了他一把,暗使眼色止住,元兒只得隨了紀、陶二人同往後院。一看,院中石桌上杯著早已設好。陶鈞進屋取了酒食出來,三人重新見禮落座。 陶鈞未從師時,本來好客,有「小孟嘗」之稱。雖在山中多年,仍是少年時心性,生平又愛英俊靈敏的人,見小師弟襲元小小年紀,武功已煉到了很深地步,再加上膽識氣字迥異恆流,休說尋常小孩子,便是上次峨眉開府,凝碧崖大元洞各派老少群仙聚會,所見許多已然煉成飛劍、出入青冥的小輩同門當中,資質勝過他的也無幾個,年紀卻都比他大得多,目前初來,便是如此,將來成就自不可量,無怪師父、師叔屬望甚殷了,惺惺惜惺惺,因此對他又歆羨,又愛惜。除慇勤款待外,陶鈞沒等朱悔吩咐,已先把入門口訣、坐功起始一一傳授,又把元兒身佩雙劍取出,給紀登詳觀。知是異寶,俱都讚不絕口。 元兒本來聰明絕頂,因為紀登雖是師兄,卻與銅冠叟交好,於親近之中,處處以前輩之禮相待,還有一些拘束。及見陶鈞對他甚厚,有問必答,不似紀登沉靜,素寡言笑,不由對於陶鈞格外要親熱些,也是二人情性相投,一見便成莫逆生死之交。元兒除敬領傳授默識於心外,心中老想探聽師父為何說笑那般不羈,全無一點尊長莊重之容,以及那姓白的老頭與後來窮叫花的來歷,只是不敢開口,幾次想問,俱在口邊縮住。 陶鉤見他口齒遲疑神氣,猜出他的心意,便說道:「我們這位恩師人最灑脫,最恨虛偽,你只要率性而行,事事誠心實意,必邀青眼,不過他老人家對於尋常禮節雖然放縱,不計細行,可是大處家規極為嚴厲,犯者必以飛劍處死,決無寬恕,據我想,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要人自己向上,不須師長督飭,方為上駟之材,我們作為弟子,應體師門厚德,不尚俗禮,內心崇敬,自然誠中形外了。 至於先來那位白師伯,乃是現在九華山隱居的有名老劍仙追雲叟白谷逸。以前與師父齊名,同隱河南嵩山少室,人稱『嵩山二老』,後來移居衡岳,不多年前,又移居九華山峨眉掌教夫人別府鎖雲洞的,門下弟子只有三人,卻是一個勝似一個,內中一個姓岳的,更是本領驚人,將來自會與你相見。 「後來那位,也是鼎鼎大名的雲南派宗主,青螺峪的怪叫花窮神凌渾。這位師伯劍法自成一家,與哪一派都不相同,隱身乞丐,遊戲三昧,各異派中妖人遇見他,無不聞名喪膽。 「這三位老人家俱是多年患難知己之交,每到一起,必要暢飲歡聚,無話不說,凌、白二位更有郎舅至親之誼,曾為一事反目多年,近十年來才和好的,今日凌師伯未來以前,師父曾接峨眉掌教真人飛劍傳書,聽說是為了妖屍谷辰之事,師父說凌、白二位今晚便要動身,而師父也留此不久。 若照我們以前初入門時規矩,均須受過許多勞苦,才能得到師父傳授,只你一人,因為師父不能在此久留,今晚夜靜,便即傳授心法,你這樣好的夭資,再加上我和紀師兄從旁指點,又有你自己帶來這兩口寶劍,不消半年工夫,縱不能身劍合一,也能與異派中的後輩一分強弱了。 「師父雖然不在本山,無人敢來侵犯,附近風景甚好,盡可在做完功課之後隨意遊玩。看你年紀雖輕,卻極老成,別無可慮。只有觀前那兩隻仙鶴,本是髯仙李元化師伯在仙霞嶺收來,贈與師父。這兩隻畜生,曾受一個異派中妖人豢養多年,頗有靈性,只是舊習未除,專好弄些狡獪,我有兩次幾乎上了它們的大當。師父走後,少去招惹它們,以免師父不在家,弄出事來,適才傳你的口訣,乃是人門功夫,且等晚間師父試了你的道心,再練習吧。」 元兒聞言,自是又高興,又感激,一一記在心裡。一會吃完,紀登出去約有個把時辰,進來對元兒說道:「凌。白二位師伯說是趁這半夜時光,趕往鼎湖峰約請一位精幹地行的道友,已然走去。師父現在前面喚你呢。」元兒忙即應聲,隨了紀、陶二人往前院走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九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0 本章字數:15498 承奧訣三關通竅要調靈鶴千里御風行 話說元兒到了前院,只朱梅獨自一人,仍然科頭跣足,坐在院中磐石上面,正在調弄那兩隻仙鶴呢,急忙跪倒行禮。朱梅吩咐元兒起來,盤了雙膝,對面坐定,用手先摸了摸元兒頭頂,命元兒閉好雙目,不要妄動。元兒已得陶鈞預先提示,忙把心志一收,垂簾內視,屏去一切雜念,澄神定慮,靜以俟變。剛把鼻息調勻,便覺朱梅的手在脊樑命門各要穴上輕輕按撫了幾下,漸覺著一投熱氣由足底緩緩升了上來,漸升漸速,熱也隨著增加,霎時佈滿全身,越久越熱得難受。元兒先還覺難忍,未幾心靈一靜,神儀內瑩,猛地又覺頭頂命門被人拍了一下,立時覺著一股涼氣佈滿全身,好似一瓢冷水當頭潑下一般,奇冷難耐。如是由冷而熱,由熱而冷者好幾次,好容易把冷熱都忍了過去,猛地又覺週身疼癢交作,恍似百蟲在骨裡鑽咬,無處抓撓,比起奇冷奇熱還要難受數倍。知是最緊要的關頭,一不能忍,前功盡棄,暗將心神守定元珠,由它難受,一切付之無覺,待有兩個多時辰,疼癢忽止,週身骨節又作起響來,響有頓飯光景,才由週身響到腦門。卡的一聲,命門間似被斧劈開一般痛了一下,所有響動全都停歇。耳聽陶鈞喚道:「師弟大功告成,還不快些叩謝師父麼?」 元兒睜眼一看,朱梅滿面笑容坐在對面,紀、陶二人仍是垂手侍立左右,自己身上已然復了原狀,只覺比起適才打坐前要輕靈得多。連忙上前跪倒。朱梅說了句:「孺子可教。」吩咐起立。又將元兒身佩的雙劍要去,仔細看了看,說道:「靈柩故物,果不虛名,你有此雙劍,得我真傳,十年之後,異派飛劍無敵手矣。」說罷,又對元兒道,「你因服過靈藥仙草,加上本來異稟仙根,成就必速。我不久後赴峨眉,今日先將本門劍法傳你,除我在這裡早晚加緊傳習外,我走之後,每日可隨你兩個師兄修煉。等我峨眉歸來,再引你去見師叔。本門戒條,只有殺、盜、淫、妄諸條,專重大節,不拘細行,以各人自己勤修為主。用功之外,僅可在山中隨意閒遊,但在道未成時,不准擅自離開青城,以免遇上能手,替我丟人現眼。尤其這兩口寶劍來頭很大,是曠世奇珍,要隨時備帶,早晚用我口訣勤加練習。在身劍未能練到合而為一時,須防外敵巧取強奪,務要小心,不可絲毫大意。」 元兒敬謹領命。當下由朱梅傳了心法口訣,便隨陶鈞前去安置。元兒因師父不久長行,日常用功甚是勤苦。 過有十來天,朱梅應乾坤正氣妙一真人之約,前赴峨眉,眾弟子送至門外。那幾隻仙鶴也跟著在空中飛翔,直等朱梅走沒了影子,才行降落。 元兒因連日一心用功,不曾出門,金鞭崖的景物尚未仔細觀賞。既送朱梅走後,站在崖前往四外一看,遠近群山都在足下。雲煙浩森,大小峰巒被雲包沒,只露出一些角尖,像海中島嶼一般時復隱現。真是波瀾壯闊,變幻無窮。元兒當著天風,憑凌絕險,對著眼前奇景獨自出神,懷想方、司兩家,不知可曾移走?忽聽身後陶鈞道:「師弟初來時,正值師父與白師伯在大樹上對弈,放飛劍出去,助凌師伯的弟子趙心源與幾個異派中人交手。那雪山離此少說也有三四百里,你卻一目瞭然。後來聽師父說,才知師弟在夕佳巖絕頂古洞服了靈藥仙草,不但目光看得極遠,還能透視雲霧。今日雲霧濃密,你看今日雪山頂上可有什麼異狀麼?」 元兒聞言,往雪山那一面看了看,答道:「小弟幼時目力本較常人稍好,自服仙草,雖能透視雲中景物,畢竟有些模糊,只能看個大概而已。前日師父說小弟已成天眼,特地開了殊恩,賜小弟上乘超觀妙法,說照此練去,三月之後,便能上察青冥,下視無地。正在練習,因為日淺,尚無進境。今日雪山那一面雲霧更密,依稀之中見一些山巒白影,看不出有何異狀。師兄可看出什麼沒有?」陶鈞笑道「愚兄雖列師門一二十年,如論資質,還不及師弟一半,哪能遠視數百里之外?不過隨便問問罷了。」 說時,元兒因這數日中,那兩隻大鶴每值有人談話,必在側靜立,偏著長頸看人,好似留神諦聽神氣,便向陶鈞道:「師兄,你看這鶴,每次我們說話,它們總在旁不走,莫非懂話麼?」陶鈞道:「豈但能通人言,這兩個東西壞著呢。」說罷,回手就是一掌,正打在內中一隻的頸上。那鶴出其不意,挨了一下,偏頭朝著陶鈞連聲長鳴,振翼低飛,往觀中逃去。陶鈞怒罵道:「你這扁毛畜生,還敢不服麼?」說著,便要追去。嚇得那另外一隻大的也慌不迭地跟了飛逃。 元兒忙把陶鈞攔住,無心中看見先逃那隻,翼下有許多紅點,比後逃那只也要小些,方要詢問,陶鈞道:「這兩隻大鶴,頭一隻因為曾代妖人守山,翼下面劫砂點子沒有退盡,名叫紅兒,後一隻叫雪兒,還略老實些。這紅兒最是好惡,專好捉弄人上它毒當。如非師父喜它有些靈性,上次我差點為它壞了道基,恨不能用飛劍殺死,才解氣呢。」二人儘管問答,紀登只在旁微笑,下發一言,同在崖前閒立了一陣,便都回觀用功。 元兒在觀中一住二月有餘。鑄雪、聚螢兩口仙劍雖未練到身劍合一,與陶鉤交起手來,指揮運轉,無不如意了。 這日鶴糧將馨,紀登因那鶴好闖亂子,不敢解了它們禁法,仍和初收時一般,由它們自去覓食,便命陶鈞下山辦糧。陶鉤領命走後,元兒因對紀登從來敬畏,不似對陶鈞隨便,見他正在調神打坐,不敢驚動,獨自一人,持了兩口雙劍,在崖前練習劍法,剛剛練完,忽聽空際鶴鳴,抬頭一看,正是紅兒和雪兒兩個,離頭約有十丈高下,不往飛鳴盤旋,只不離開山頭數里方圓以內,知有師父法術禁制,不能遠走。一時閒中無聊,打算調鶴為戲。試把手一招,二鶴居然聯翩飛下,落在元兒面前。元兒一高興,便迎上去,撫弄二鶴身上雪羽。二鶴也緊依元兒身側,甚是馴良解人,越發喜愛,頓將陶鈞前次囑咐之言忘了個乾乾淨淨。調弄了一陣,忽又想起方、司兩家移居且退谷,計程不過數十里之遙,可惜這鶴不能飛去;再者,自己目前每日要加緊練習飛劍,劍術未成,不能離開此崖。正好用它傳書,也可借此得一點家中父母的信息。 正在尋思之際,二鶴交頸低鳴了一陣,紅兒忽然振翼飛起,元兒以為它又和適才一般,就在當頂盤旋,誰知紅兒飛沒多高,倏地一束雙翼,直往後山腰深草樹中投去。紅兒才飛去不久,雪兒也跟著飛起,只是不曾下落,僅在紅兒落處的上空不住飛鳴,音聲悲楚,迥不似先時清越嘹亮。元兒自來此間,從未見二鶴往山下面降落,先時並未留意,後來見上下二鶴一遞一聲哀鳴不已。自己目力雖能視遠,偏偏後山一帶叢莽繁茂,遮住目光,只見紅兒身上白羽在草樹叢中撲騰起落,似與什麼野獸之類在那裡爭鬥。雪兒在上空幾次飛嗚下撲,俱是欲前又卻,彷彿有些畏懼之狀。 元兒越看越覺有異,暗忖:「這時已是秋末冬初,各處草木俱已黃落,怎麼後山腰這一片地方的草木仍是那般鬱鬱蔥蔥的?常聽人說,仙鶴好與蛇蟒相鬥;凡是毒蛇大蟒盤踞之地,土皮草色俱呈異狀,不是寸草不生,便是長得特別茂盛。二鶴這般形狀,莫非與什麼蛇蟒相持麼?」剛想到這裡,忽見紅兒飛高了些。緊接著草樹叢中躥起一條大蛇,通體紅鱗,並不甚粗,卻甚細長,下半身還隱在叢樹之中,單這上半身已有兩丈長短,赤信如火,嗖嗖吞吐,看去甚是兇惡。等紅兒一飛高,便自退落,一經飛臨切近,重又出現,二鶴只管哀鳴相應,雪兒始終沒有飛落,紅兒也只虛張聲勢,不敢驟然下擊,元兒再細往那蛇盤踞之處一看,不由又驚又怒,一縱身便往山下跑去。 原來那蛇幾番起落,盤處的草木被躁平,全身現出大半。除上半身不時上躥,與空中紅兒相持外,下半身還纏著一隻比紅兒稍小的仙鶴,雙翼已被那蛇連身束住,只剩一個頭頸在外,左右亂擺,鳴聲低微,想已去死不遠。那蛇每次回身去咬鶴頸,紅兒便翩然下擊,那蛇見有敵人,只得捨了到口之物,飛身上迎,紅兒好似不敢與它力敵,又不捨得那危難中的同伴,只是乘隙取鬧,使它不能如願。這樣又是兩三次過去,惱得那蛇性起,口裡發出吱吱怪聲,等紅兒未次下擊,逕自捨了下半身所纏之鶴,長虹射日般往上飛起時,元兒業已趕到,相離一箭之地,元兒更不尋思,將手一揚,右手聚螢仙劍飛將出去。青螢螢一道光華過處,那蛇知道飛劍厲害,想逃已是不及,竟然齊腰斬為兩截,下半身墜落叢莽之中,上半身帶起一股血泉,躥出老遠,才行落地。 元兒解了鶴厄,心中歡喜,以為險些被蛇所纏之鶴,定是本觀所養那隻小的,雖然蛇死脫險,不知能否全活,正在可惜,待要奔將過去察看,忽聽空中二鶴連聲交嗚,叢莽中也有了應聲,身子還未近前,那只被束之鶴在地下略一撲騰,已衝霄飛起,飛得又快又高,迥不似曾受重傷神氣。眨眼工夫沒入雲空,不知去向,並未往觀中飛回。元兒仍未在意,走到死蛇落處一看,那裡草木真是又肥又綠,秀潤欲滴,目光到處,叢莽圍繞中,隱隱似有一個二尺方圓的洞穴,四圍密籐蔭翳,下面隱隱有光。猜是毒蛇窟穴,因護穴籐蔓上有刺,不願下去。回身時節,鼻端微微聞見一股子異香,因為急於回觀,看看飛去的是否觀中那隻,也未細察異香來源,便往回走,這時紅兒已然落下,挨近元兒,甚是依戀,大有感恩之態,元兒走沒幾步,紅兒竟攔在前面,伏下身來,伸出長頸,往元兒 從崖上到崖下山陰一帶雖有肢陀,不似餘下三面儘是千尋峭壁,無可攀援,但是崖危瞪險,窄不容足,後山到山腰相去百數十丈,也有幾處極難走的地方。元兒初下來時,一則練了兩個多月劍法,身子愈輕;二則情急救鶴,滿身勇氣;三則下山只要心神不亂,觀准墊腳之處,自比上山易些。及至斬完了蛇,往回路走,才看出山勢之險。雖然不覺其難,到底沒有下時輕快;加上童心未退,常聽陶鈞說,峨眉同門中,頗有幾個駕馭仙禽的女道友,早就有些神往。一見紅兒自己伏地,大有願為坐騎之意,不禁心喜,問道:「你見我幫了你的忙,想叫我騎你上去麼?」紅兒長鳴了一聲,將頭連點。元兒只圖好玩,哪還計及利害,竟然攀著紅兒長頸,坐了上去。果然飛翔甚速,展翼凌空,轉眼之間已過崖頂,直上青冥。 元兒見它過崖時不曾降落,不但不以為異,反當紅兒感恩心切,想讓自己嘗嘗仙家騎鶴空中飛行滋味。加之有師父法術禁制,或許不過在近空高處盤旋罷了。先時一味高興,不疑有他,誰知那鶴一經飛過高空雲層,竟然掉轉頭往西南方面飛去,瞬息數十百里,越走越遠。猛想起陶鈞以前所說,這才著起慌來。元兒雖具異質,到底學劍日淺,尚未練到馭劍飛行地步。如果上下數十丈相隔,還可冒險縱身下去。此時天地相隔,何止萬千丈之遙,稍一失足,怕不成為畝粉。自知上了大當,但事已至此,只得兩手緊握鶴的翅根,由它背著往前飛走。 元兒有心想問紅兒為何剛解了它的大圍,反倒恩將仇報,捉弄自己。偏偏雲空高寒,罡風甚勁,劈面直吹,幸是元兒,如換旁人,凍也凍死,哪裡張得了口。又想起自己離家別親,受盡千辛萬苦,死裡逃生,好容易仙緣遇合,道法尚未煉成,又遇見這種意外變故,看上去,禍多福少,越想越傷心。恨到極處,本不難一劍便將紅兒殺死。」無奈自己安危寄在它的背上,除了打算同歸於盡外,這東西如此狡惡,還要留神它壞上加壞,得罪不得。只不知師兄明明說它受了禁制,怎地仍能遠飛? 元兒正在提心吊膽,胡思亂想,紅兒飛行漸緩,忽然在空中盤旋起來。元兒低頭往下一看,只見下面雲霧甚密,慧眼透視下去,彷彿是座山谷,樹木花草甚是繁茂。一會,身子已隨鶴背降人云霧之中,滿身都被包沒,水氣浸在身上冷陰陰的。轉眼飛落雲層,下面景物看得越發清晰。只見滿山滿谷都是奇花異草,紅紫相間,五色競秀,恍如錦繡堆成一般,奇麗清幽,平生幾曾見過。眼看離地還有十餘丈光景,忽見前面靠山一片平原的萬花林中,跑出兩大三小五隻梅花鹿來。接著又聽鶴鳴,林中又有兩隻鶴朝自己迎飛上來,紅兒一見對面兩隻鶴,也跟著長鳴相應。元兒只顧東張西望,猛覺紅兒兩翼一抖,身子一側,倒翻過來。元兒因為離地已近,下面風景已好,覺出紅兒有似有惡意,失了防範,萬不料到紅兒不此一著,一個疏神,竟然鬆手,從鶴背上墜了下來,不禁大吃一驚,忙一使身法,用了個狂花颭地的招數,飄然落地。身剛站穩,正想怒罵紅兒幾句,就勢將它頭頸用身上絲絛捆住,再用寶劍威嚇,仍由它背了回去。誰知紅兒和那林中飛出來的白鶴振翼飛起,衝霄而去。 元兒方自憂急,忽聽有人叱道:「何方膽大頑童,竟敢擅入仙山?難道不怕我虞家姊妹的寶劍厲害麼?」音聲嬌婉,清音入耳,彷彿少女說話,元兒回首一看,從先前那幾隻梅花鹿後面的花林以內,又跑出一隻半大不大的白鹿,上面坐著一個年約十四五的紅衣少女,手持一支玉蕭,背插單劍,腰間還懸著一個金黃色的葫蘆,花光人面,掩映生輝,越顯得秀麗如仙,容華蓋代。元兒因坐騎已然飛走,不知還會回來不會,而所落的山又不知名,與青城相隔必然甚遠,難以回去,本已憂疑萬端。再聽騎鹿女子責問,益加惶恐,答道:「我名裘元,因在青城騎鶴為戲,不想被它帶到此間,拋了弟子飛走,望乞仙姊不要見怪,容我少待片時,等坐騎回來,自會走的。」那紅衣少女又叱道:「你一個凡夫妄入仙山,見了你二公主,還不下跪求命,竟敢信口強辯。誰是你的仙姊?快快跪下,等我審問,饒你不死。」說時,人、鹿已到了元兒面前,那少女睜著一雙剪水雙瞳,滿面嬌嗔,瞪著元兒,逼他跪答。 元兒先時只因鶴已飛走,仙山難回,心中憂急,並非有什別的畏懼,一聽少女口出不遜,便也生氣答道:「這山又不是你家造出來的,我不過是騎鶴閒飛,偶落此地,暫時歇腳,又沒有損壞你家一草一木。好意尊你一聲仙姊,為何出口傷人?男兒膝下有黃金,怎能跪你?好男不和女鬥,也不和你計較,我偏在此不走,看你把我怎樣?」說罷,氣得小腮幫子一鼓,將頭往側一偏,裝作不愛答理。暗中卻在準備,以防不測。那少女聞言笑罵道:「你這紅眼小賊,竟敢和你公主挺撞,不和你說明,少時你做鬼,也不知道是怎樣死的。這裡是萬花山長春公主的仙府,何人擅敢到此?你一個無知頑童,俗子凡夫,污了仙境,還敢大膽胡言。看你身帶寶劍,好似還不甚壞,不叫你見識見識,你也不知道你二公主的厲害。」一面說,早縱下白鹿,回手一按身後的劍,一道青光,劍已出手。 元兒這時已想起時當冬初,全山卻溫煦如春,萬花競放,又有鹿鶴往來,以及少女裝束穿戴,在在不似凡境,又自稱公主,必有來頭,無奈適才氣忿頭上,話已說滿,對方又是少女,不好意思再和人家說軟話,更因師父朱梅從不服低,自己縱肯退讓,日後傳說出去,豈不弱了師父的名望?見少女將劍拔出,勢難避免,自己人單勢孤,不知當地虛實,還在持重,便對少女道:「我在此等鶴飛回便走,又沒招惹你,你我往日並無仇怨,苦苦相逼則甚?再說我這兩口仙劍乃仙人傳授,非同小可,如今我可讓你,要是真個動起手來,那時寶劍無眼,將你誤傷,豈不叫你家大人怪我?」那少女罵道:「我便是此山之主,紅眼小賊,只管拔出劍來交手。贏得我,連這山都送與了你,再若延遲,不拔出劍來,你姑娘便動手了。」元兒見少女無可理喻,不禁氣往上撞,將手一按鑄雪劍,寶器出匣,銀光射目。 那少女一見那劍,臉略一驚,更不答話,早一縱身,舉手中劍刺將過來,元兒且不還手,也將身縱過,待再勸說幾句,不料少女看去盈盈弱質,年紀甚輕,身法卻甚輕捷,元兒避縱過去,身剛落地,還未站定,少女的第二劍又已縱身刺來,元兒猛覺腦後寒風,青光晃到,知道厲害,忙使一個仙鶴盤飛的解數,就地一旋,側縱出去,二次將劍避開,那少女真是疾如飄風,第三劍又元兒身側刺到,元兒連讓三劍過去,因為少女劍法精奇,迅逾飛烏,不禁動了欽佩之心,第三次避開時,縱得甚遠,趁少女還未追到之際,忙即回身勸說道:「公主你且住手,說完兩句話再打。」少女剛好追到,舉劍要刺,聞言停手,問道:「你怯戰麼?既怕我,就不該說那大話,快快跪下,我便饒你。」 元兒從小慕道,不喜與婦女相近,又在年幼,更無燕婉之思,先時不過覺著少女美貌,並未細看,及喊少女停手,不過因佩服少女的本領,恐傷了她,想再勸她幾句。及至與少女一對面,看清了容貌,不知怎的,竟會有了愛好之心。暗想:「這麼好的地方,又有這般本領的好女子,常言說得好:『不打不相識。』倘若這次紅兒不是存心要自己上當,也和上次誤走百丈坪得交方、司兩家一般,日後騎鶴飛行,常常來往,豈不有趣?」那少女見元兒注視自己,尋思不語,嬌嗔道:「你這小賊,鬼眼看人,打又不打,話又不說,要投降,快快跪下,還來得及。」元兒笑道:「都是人,我跪你則甚?就算我跪你一回也不要緊,你也不見得有什便宜,會多長塊肉。不過我們打了一陣,彼此還沒知道名姓,我將你殺了不說,要是你將我殺了,我做鬼也知道姊姊的名兒,也不冤枉。」 少女怒罵道:「你這小賊鬼頭鬼腦,也配問你公主的名姓麼?你就做個糊塗鬼吧,我又不和你結親。」 說到這句,元兒聞言一笑,本是見那少女目秀澄波,眉凝遠黛,冰肌玉骨,美秀如仙,薄怒輕嗔,越顯嫵媚,有些神往,並無他意。少女卻認為他是故找便宜,自知把話說錯,收不回來,立刻把臉一沉,更不再說,劈手一劍,當胸刺來。元兒也不再客氣,決計施展近日所學本領,將她制服之後,再與商量,一見劍到,喊一聲:「來得好!」更不躲閃,把劍一橫,使了個項羽橫鞭,迎了上去,雙方各帶起丈許長的青白光芒,碰在一處。耳聽鏘啷啷虎嘯龍吟般響了一聲,二人俱知遇到勁敵,各自顧劍,分別縱將開去,劍上餘音猶在繞耳。元兒低頭一看鑄雪劍,依舊銀光耀目,玉芒無虧,少女一看自己的劍,卻已被元兒的劍砍了一個缺口,不禁勃然大怒,罵道:「紅眼賊,竟敢傷我仙劍,你公主不殺你,誓不為人!」說罷,又縱身一劍刺來,元兒急架相還。一個是痛惜至主,動了真怒;一個是天生異質,真仙傳授,各把全身本領施展出來,就在這花城錦障之間,虹飛電射般殺將起來。 元兒與少女彼此鬥了一陣,少女雖是自幼得道,畢竟不如朱梅是玄門劍法正宗。再加元兒天資穎悟,苦心參修,雖然日淺,已是心領神會;所用寶劍又是仙遺至寶。少女漸漸有些相形見絀起來,還算元兒小心眼中,一心想和那少女做一個朋友,不肯施展毒手,幾次飛劍出手,未下絕情,俱被少女避過。 少女見勢不佳,自己寶劍已然受了微傷,不敢隨意抵敵,一味用巧,未免又吃了一點虧。時刻一久,越發手忙腳亂,暗恨姊姊偏在此時出外遊玩,讓我受這野孩子的氣,正在煩惱氣忿,猛想起:「這野孩子如此可惡,再打下去,必無幸理。身邊現有異寶,何不取出一用?雖然母親遺命,再三禁止妄用,無奈勢已至此,非與敵人拚個你死我活不可,也就說不得了。」想到這裡,正趕元兒一劍砍來,少女舉劍,打算橫攔上去,猛又想起敵人寶劍比自己厲害得多,不捨寶劍受傷,心神一亂,迎敵略遲了些,元兒身手何等矯捷,這頭一劍原是個虛勢,就在少女這欲攔未攔之際,倏地使了個龍蛇盤根的解數,手中寶劍微一翻折,轉壓在敵人的劍上,就勢一纏一繞,運用玄功,把真力都運在自己劍上,往回一扯,大喝一聲:「還不撒手,要送死麼?」 少女也甚機警,百忙中見敵人改了招數,方喜無須硬敵,不料敵人的劍能剛能柔,不知怎地一來,竟將自己寶劍纏住,往回一奪,立時覺著虎口震痛,對面敵人劍上白光直逼面前,耀眼生花,再不撒手丟劍,不死必傷,只得豁出,暫時將劍失去,於是暗運玄功,把手一放,朝元兒順勢送去,想借此傷他一劍。元兒哪會上她的當,早已防到,喊聲:「來的好!」也不就此借勢傷她,運足一口真氣,右手朝天一放,一青一自兩道光華,恍如二龍盤絞,同時沖空,飛舞而上,離地數十丈才分開。 少女見元兒既已看出自己借劍傷人之意,卻沒有收劍,也不還手,反連他本人的劍一齊往空飛去,好生不解。誰想元兒成心賣弄,右手的劍才脫手,左手早同時一按身後,另一口聚瑩劍早到了他的手中,一縱步,便向少女縱去。少女手中兵刃已失,見空中二劍分開,正想借此運氣捏訣收回,不料元兒又將身後另一口劍拔在手中,捷如飄風般到了面前,少女喊聲:「不好!」打算縱避開去時,忽聽敵人高喊道:「公主留神,防我鑄雪仙劍誤傷了你。」少女這時已是恨他到了極處,哪肯理他,一心顧到前面,誰知剛剛縱開立定,伸手去取腰間所佩葫蘆時,猛覺眼前白光一亮,敵人空中那寶劍已帶起丈許長的白光,銀虹也似,疾如閃電,當頭飛到,想躲哪裡來得及,正在驚心等死,猛地又覺人影一晃,白光忽然不見,定睛一看,敵人笑嘻嘻地站在面前,己將空中飛下來的那口寶劍收去。才知原來他並無害自己之意,只是存心賣弄這一手,再看空中自己那口寶劍,已不知去向,想已落在花叢之內,可是哪好意思去拾。 少女不由頰滿紅雲,勃然大怒道:「你這紅眼小野盜,傷我仙劍,定不與你甘休,有本事的,敢等我片刻再動手麼?」元兒見少女寶劍已失,手中空無所有,以為伎倆已窮,哪裡知道厲害。又見她秀目圓睜,嬌嗔滿面,更不願拂她心意。暗想:「女孩子有甚本領,不是回去喊人報仇,便是再取兵刃前來交手而已。」便答道:「你只要不叫我下跪,由我在此,等鶴飛回便走,你如不打更好,要打時,任你使甚法兒,我都奉陪,等你一會,算得什麼?」 少女氣得也不還言,早把腰間葫蘆悄悄解下,口中暗誦真言,將葫蘆蓋對準元兒一揚,口中說道:「紅眼小賊,休得逞強,以為你便贏了我麼?趁早跪下,念你適才沒敢傷我,不但饒你,我還打算留你在此,給我作一山童,否則,少時便叫你知道二公主的厲害。」元兒笑道:「公主的厲害,我已見識過了,別的可依,只我這兩條腿,除父母恩師和諸尊長外,向不跪人。公主有甚本領,請施展出來,使我見識見識吧。」少女怒罵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紅眼小賊,死在目前,還敢在你公主的面前花言巧語,你看我用法寶取你狗命。」說罷,便將葫蘆蓋揭了開來,立時從葫蘆口內冒出數十道火焰,直朝元兒飛去。 元兒到金鞭崖日子雖然不多,平時常聽陶鈞說起異派中妖人使用邪法異寶行徑,俱都記在心裡,先時看見少女初從林中騎鹿出來時,腰間繫有一個葫蘆,本來心中動了一動,及至和少女一動手,見她並無什麼出奇本領,時候一久,又起了愛好之意,未後又把少女手中脫劍擊飛,越發看輕敵人,忘了機心,正在得意忘形,忽見少女不知何時將腰間的葫蘆摘了下來,又聽她說完那一番話,知她定要賣弄玄虛,仍未放在心上。一見火焰飛出,朝自己撲來,暗忖:「她本人劍法還和自己一樣,不能身劍相合,運用神妙。用法寶,想必也不甚高明,定是什麼障眼法兒,聽師父說,我這兩口寶劍,不但普通異派中飛劍非其敵手,就是遇見什麼邪法異寶,只要運用本門心法,將雙劍連在一起,施展開來,雖不一定將敵人法寶破去,若是防身,也足能應付一二。」想到這時,不但沒有逃,反倒迎上前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火焰已飛到元兒面前,元兒覺著火勢奇熱,才知不是障眼法兒,心裡一驚,忙將雙劍舞動;把連日所學全都施展出來,一青一白兩道光華,舞了個風雨不透,將身子護住,火焰侵不到身上,無奈那少女因疼愛寶劍為元兒鑄雪劍所傷,二次又被擊落,覺得出生人世以來,不曾這樣掃過面子;又受了一陣冷嘲熱諷,越發大動無名,雖並不一定打算把元兒燒死,總算逼得元兒屈膝服輸才罷,見元兒劍法厲害,攻不進去,便口誦真言,將葫蘆中火焰全數放將出來,將元兒團團圍住。 元兒哪知此火乃是玄門聚煉三百年太陽真火而成之寶。並非尋常妖術邪法,先雖覺著奇熱,還可忍耐,後來火勢大盛,愈覺的膚炙肉,雖未燒到身上,再延下去,烤也被它烤死,這才知道厲害,但仍拚命強忍,舞動劍光,還想衝出火圈逃去。誰知那火竟是活的,元兒逃到哪裡,火也追到哪裡,休想逃開一步,耳聽少女連聲嬌叱:「紅眼小賊,快快跪下,賠還我的寶劍,我便饒你。」 元兒此時已由愛轉恨,見火勢太已厲害,無法逃走,聞言把心一橫,怒罵道:「無恥賤婢,我又不是你的小老公,只管讓我跪你則甚?小少爺乃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真人的門下,並非無名之輩,燒死自會做鬼報仇,要想跪你,簡直做夢!」一言未了,忽聽空中一個女子聲音叱道:「綺妹不得無禮。」元兒只聽了這一句,下文還未聽清,便覺心裡一陣麻熱噁心,頭暈眼花,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過了好些時候,元兒猛覺心裡一涼,才漸漸恢復了知覺,耳邊忽聞兩三個少女在身旁喂喂細語,聲如鶯簧,甚是好聽,鼻端時聞異香,煩渴全丟,睜眼一看,身子臥在一個長約丈許的軟褥之上。面前站定三個女子,最年輕的一個正是適才用火燒自己的少女,年長的兩個,看年紀俱十**歲之間,一個穿紫,一個穿黑,都生得亭亭玉立,容光照人,正含笑向著自己。 元兒猛憶前事,首先想起身佩雙劍,用手一摸,業已不知何時失去。這一來比要了自己的命還要厲害,不由急了一身冷汗。跳起身來脫口便問道:「我的劍呢?」那穿黑衣的女子說道:「你不要著急,劍終是你的,不過你適才為舍妹太陽真火烤傷,幸而我和秦家姊姊來早了一步,沒有致命,但是你人一暈倒,雙劍不能護身,手面皮膚燒焦了好些,不得不將你身上衣服脫去,以便醫治,因此將那雙劍暫時解下來,由我收過一旁,等你走時,自會還你。」 元兒聞言,一摸手臉,並無傷痕,正疑那女子有些說謊,那紫衣女郎道:「師弟休要多疑,適才你委實被虞家二妹真火所傷。所幸這裡有長春宮千年萬花涼露,靈效非常,才得治癒。彼時你身上衣服已大半化成腐朽,須要脫光調敷,我等俱是女子,不便醫治,又恐怕日後朱師伯怪罪,因為這禍既是虞家二妹所惹,只得從權,由她一入將師弟衣服脫光,週身敷滿仙露,另取新衣與師弟更換,直到此時,火毒全消,才得緩醒過來,如若不信,師弟舊衣尚在林中,請看身上還是舊日裝束麼?」元兒聞言,低頭一看,果然換了一身極華美的短衣,也不知它是用什麼東西織成,穿在身上,非常輕軟,這才有了幾分相信,因聽紫衣女子稱他師弟,又有日後怕朱師伯怪罪之言,不禁心中一動,問道:「三位姊姊貴姓芳名、因何以同門之誼相稱?能見告麼?」 紫衣女子道:「愚姊秦紫玲,與這裡長春仙府虞家姊妹乃是世交,只因為愚姊與舍妹寒萼幼遭孤露,隱居在黃山紫玲谷內,輕易不肯出外,後來蒙東海玄真子師伯與追雲叟白師伯的指引,拜在峨眉山凝碧崖乾坤正氣妙一夫人門下,也只在大無洞內修煉,不奉師命,從不下山,所以一向極少往來,還是前年與眾男女同門奉了峨眉掌教真人之命,下山積修外功,在雲南碧雞坊與虞家大妹相遇,結為異姓之好。恰巧去年因事回山,又奉師命與後山家母傳渝,談起與虞家大妹訂交之事,才知以前還有很深的世誼。日前復返峨眉,得見朱師伯,說起新收弟於名喚裘元,仙根甚厚,今早在山嶺路遇虞家大妹,強邀到此盤桓兩日。剛剛到達,正值師弟被火圍困,因聽師弟之言,想朱師伯門下紀、陶諸位師兄也都見過幾次,新收弟子除師弟外更無別人,這才喚虞家二妹急速住手,她姊妹二人乃散仙之女,只因父母業已兵解飛昇,僅姊妹二人,長名舜華,幼名南綺,雖與師弟無同門之雅,也頗有許多淵源,總算是自家人,師弟所受火毒雖消,尚須調養一日半日,我們還有許多話說,且請至仙府以內細談吧。」 元兒早從陶鈞閒談中聞得秦氏姊妹名聲,立時疑念冰消,起身下拜。紫玲連忙還禮,元兒又朝虞氏姊妹行禮。舜華也忙著還禮,南綺卻躲過一旁,抿嘴笑道:「起初要肯跪我,何致有這場禍事?偏要前據後恭,卻累我……」說到這裡,臉上一紅,舜華又看了她一眼,便不往下再說。 元兒也沒聽清說些什麼,終是小孩心性,仍記前隙,見她躲過,便也不再行禮,這時話已講明,元兒隨眾起身時節,才把四處景物看了看,見存身之處已非適才對敵之所,地方是一個廣約十畝的草坪,一面靠著崇山秀嶺,奇石雲飛,石隙裡掛著一條瀑布,細若珠簾,水煙溟檬,相去臥處不到兩丈,下臨溪流,泉聲淙淙,如奏簽簧;碧紋漣漪,清波粼粼,溪中生著一種極似牡丹,大若盆碗的異花,黑綠黃紫,三色相間,襯著翠莖朱葉,越覺艷麗無倫。又見左側一面,俱是碧悟蒼松,時有玄鶴白鹿往來翔集,蒼松拔地,綠蔭濃匝,清捐眉宇。另一面去路,卻是一望花城,燦若錦雲。再一回顧臥處,也非軟榻繡墩,乃是無量數葉細若秧,花細如豆的奇卉聚生而成,無怪乎躺在上面又香又軟。元兒置身這種麗景仙都,幾疑已在天上,非復人間。 元兒一面隨著三女往萬花叢裡穿行,一面不住東瞧西望。虞氏姊妹原本在前引導,南綺偶一回顧,見元兒呆看神氣,悄對舜華道:「這孩子在做了朱真人的弟子,卻這般的不開眼。要住在我家,還叫他快活瘋呢。」舜華聞言,忙叫:「噤聲。」元兒已然聽了個逼真,暗想:「先前自己原因這地方好,想和她交朋友,日後常來常往,如今果然打成了相識。長春仙府中景致必然更好,真能在此住上幾日,倒是快事。」 元兒正想之間,猛想起自己愛如性命的兩口寶劍:「聽大的一個說,已然代我收好,等到別時交還。看神氣,她們救我時節,並未回家,小的一個,寶劍、葫蘆俱在身旁,怎麼單單不見自己的兩口寶劍?」不禁又躊躇起來,見紫玲滿面笑容,只朝前走,又不好意思老間,以免顯出自己小氣,但怎麼想,也想不出二女當時不將寶劍交還的用意。再一想到虞甫綺的劍,曾為鑄雪劍所傷,但她卻並無賠償之言,這一想,立時心裡一驚,愁容滿面,只顧低著頭,滿腹憂疑,連那生平從來未見的奇景,都無心腸再作觀賞。 走有頓飯光景,忽見前面碧蔭參天,半山以下悉被雲封。方以為路徑已斷,不是飛越雲峰,便須轉過危崖,另尋幽徑,忽聽南綺在前嬌笑道:「到家了,快隨我們走進開眼吧。」說罷,逕往雲中鑽去,元兒方知雲中藏有門戶,自恃慧目,定睛往雲中一看,竟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見別的東西。方詫雲厚,猛覺眼前白光一亮,那麼多而厚的白雲忽然全都不見,當前兩面削壁之間現出一條夾谷,寬僅丈許,南綺站在谷口,左手拖著一個薄如輕絹的袋兒,右手招向眾人,笑吟吟請客人內。 元兒隨在紫玲肩後人谷一看,兩邊危壁直上青天,中通一線,時有輕雲飛過。苔痕繡合,紫石平鋪,前行半里,走到盡頭,微一轉折,便聽飛瀑怒鳴之聲,空谷回音匯為繁響,溫馨細細,因風吹送。再仔細往前一看,立覺眼花繚亂,心曠神怡,喜極忘形,頓忘憂慮,不由得連聲誇起好來,後來元兒所到之處,景物的富麗清奇,又與適才一路所見迥不相同,一片十來里方圓的平地,周圍俱是高崖峻壁,上面掛著許多大小瀑布,恍若數十百條玉龍當空飛舞而下。瀑布盡頭是一條三丈多寬的碧澗,猶如玉帶索回,恰好將那片平地圍住,平地當中,卻矗起一座比四崖較矮的奇峰,上面滿生著許多古木奇樹,隨著山形的高下,建了許多樓台殿閣,玉檻瑤階,雕樑畫棟,隱現於蒼松翠柏之間,山下面儘是花田,萬花競放,各有畦睦。再加上花間蛺蝶大如車輪,彩羽翩躡,往來不息;珍禽翠羽,飛鳴穿翔於青樹繁蔭之下,便是蓬萊仙境,也不過如此。 眾人一路穿花拂蕊,行近澗邊,元兒才看出還有一道短橋橫越水面,離水不過尺許,又見鴛鴦對對,白羽雙雙,無數水禽自在泅泳,襯著橋上的朱欄曲檻,平空又添了幾許詩情畫意,元兒見了,不住連聲稱讚,南綺見他這樣,益發笑不可抑。舜華忍不住笑罵道:「二妹年紀也不小啦,還是這般淘氣,當著秦家大姊,只管鬧這些障眼法兒則甚?」說罷,將手一揮,所有壁間飛瀑、峽蝶。仙禽俱都化為烏有,紅橋下面只飄浮著數十片各色大小花瓣,哪有什麼白鵝、鴛鴦在水中游泳,鳴濤泉吼之聲也都沉寂,只靜靜蕩蕩一座仙山樓閣,矗立在四山花田中。南綺嬌嗔道:「大姊只是惹厭,呆子被火燒了一場,讓他開開心也好,干你甚事,卻要你來掃人興致?」說罷,不俟答言,將身一縱,便從花田上面飛越而過,直往峰上跑去。 元兒方在發怔,舜華對紫玲道:「舍妹只因先父母鍾愛,太已驕縱慣了,平日不肯下苦虔修,直到如今,劍法尚未練好,論年紀也不小了,卻專一好弄這些狡儈,幸是姊姊到此,裘道友又非外人,否則豈不令人見笑?」紫玲道:「靈心慧思,卻也虧她,如非身臨切近,看見橋下那些水禽,連我也幾乎被她瞞過。只說賢姊妹無事時從別處收羅來馴養的呢。」舜華道:「看舍妹今日如此癲狂,道心已起微波。正如姊姊適才之言,恐她所說要口不應心了。」紫玲道:「情緣前定,無法擺脫,以掌教真人和凌、白二位前輩來比,一樣也是神仙眷屬。至多不過修為難些,再遲一世飛昇罷了。」 元兒也不明她二人所說之言。心想:「出來已久,有秦紫玲在,紅兒縱不飛來,也不愁回轉不了仙山。此處雖好,只可日後來往,暫時不宜久停,到了仙府稍坐一坐,便即告辭,寶劍早到手一刻,也好放心。」且行且思,不覺隨著二女到了峰下。 舜華揖客上山,迎面先是一座白玉牌坊,上面刻著「長春仙闕」四個朱紅篆字。過牌坊,便是一列隨著山勢屈折的玉石瞪道。緣瞪而上,行約數十級,忽聽頭上南綺曼聲喚道:「姊姊,我不願外人到我屋裡去。今且慢待秦家姊姊,先請在這翠微亭內用茶吧。」元兒抬頭一看,離頭三丈許,一塊危石凌虛飛出,上面蓋著一個八角亭子,白玉為欄,珊瑚為柱,魚鱗翠瓦,端的富而非凡,這片刻工夫,南綺已卸去紅裳,換了一身霧毅冰紈,立在亭內,倚欄相喚呢。 舜華聞言,答道:「這裡暫坐清談也好。」說罷,便領了紫玲、元兒上去。南綺迎將出來,同入亭內。那亭靠外一面,放著一張水晶長案,案上有兩個形式奇古的玉盤,早堆滿了許多不知名的各色珍果,案前只放著兩個錦墩。亭外一角,放著一個紫泥火爐,上面架著一個茶鼎,古色古香,非金非玉,茶煙裊裊,爐火正旺。 南綺請紫玲和元兒坐在兩個繡墩上,舜華倚欄相陪,自己卻只管忙進忙出,先從亭角晶櫥內取出四個白玉茶盞,用一紅盤托了,走向亭外火爐前面。玉手一指,茶鼎四股碧泉隨手溢起,分注盞內,約滿八分,便即止住,南綺托人亭內,分放在賓主面前,又去櫥內捧了一盤餅餌出來敬客,不住勸飲勸吃。 元兒見那茶色綠陰陰的,盛在玉杯以內,清馨之氣撲鼻。知是仙茶,也不客氣,端起便喝,立覺齒頰騰芳,身心清快,那些果餌多不知名,其味之佳,自不必說,再舉目四望,居高臨下,仙景無邊,真不愧「長春」二字。 元兒觀賞食飲了一陣,見紫玲老不說走,只管和舜華慇勤話舊,剩自己和南綺二人默默相對。這時相離更近,越覺她秀目流波,冰肌映雪,巧笑輕顰,儀態萬方。又承她款待慇勤,意密情柔,不由前嫌冰釋,益發加了愛好之心,欲去不捨,不說去;又惦記著那兩口寶劍,尚無下落。 元兒呆坐了一會,忽然想起一個主意,紅著一張臉問南綺道:「適才小弟無知,誤傷仙姊寶劍。幸虧大仙姊與秦師姊趕來,仙姊手下留情,否則小弟早已被火化成灰燼了。」南綺聞言,微嗔道:「都是你那勞什子劍,把我母親給我留作終身備用的寶物無端殘缺了一柄。如非看在朱真人和秦家姊姊面上,我饒你才怪呢。」元兒故作驚訝道:「聽仙姊之言,莫非仙姊的劍也是雙的麼?」南綺道:「誰說不是、我那雙劍,一名朱虹,一名青吳。只因雄劍被侍兒夜香借了去助她男人往大湖斬蛟,久假不歸,才採了本山紫玉,另配劍匣,若非劍失了群,何致有此傷殘?適才秦家姊姊說,朱真人能將此劍重鑄還原,並且勝似原劍,異日回山,你須代我跪求,不要忘了。」元兒連忙滿口應允,因探出她沒有要自己賠劍之意,不禁心上一寬,喜形於色。 旁坐舜華早聽出言中之意,悄對紫玲道:「那是人家心愛之物,朝夕要用,還是另留一件別的東西吧。」元兒只顧和南綺說話,並未留意聽真。南綺聞言,卻回頭惡狠狠瞪了舜華一眼,說道:「我不管你們,我自有我的主意。」舜華又對紫玲使了個眼色。紫玲便對元兒道:「虞家二姊的青吳劍為師弟所傷,很不肯與師弟甘休。是我一力擔承,由師弟將青吳劍帶回青城,等朱師伯回山時節,轉求朱師伯化煉還原。又恐你幼不更事,過後大意,那時見朱師伯稍有不願,不敢力請,意欲將師弟雙劍留下一口為質。適才虞家大姊看出你愛惜那劍如同性命,不願強人所難,和我商議,說師弟除那鑄雪、聚螢雙劍外,還有一粒寶珠,意欲暫時將那珠留此為質,不知師弟願否?」 元兒聞言,倏一回顧,見南綺面帶微嗔,直朝紫玲搖首示意,不解何故,深怕南綺又想留自己的寶劍,吃了一驚,連忙應道:「小弟年幼無知,誤傷二仙姊的寶劍,罪該萬死,雙劍因奉師命,每日早晚練習,不能離身,但求二位仙姊賞還,寶珠乃玩物,情願奉贈二仙姊,少贖前愈。」言還未了,南綺搶答道:「誰希罕你那寶珠?我只要還我的原物,要什麼東西為質,誰還怕你食言不成?」元兒見她玉容生霞,似含薄慍,好生過意不去,忙道:「仙姊寶劍尚要留用,暫時也無庸帶去。家師回山尚需時日,屆時小弟如能自來,自不必說;否則由仙姊請人帶至青城,小弟甘受家師重責,也必將此事辦到。那珠雖非至寶,據師兄們說,也是千年精怪真元煉成之寶,不但光能照夜,如經修煉成功,頗有用處。小弟留供仙姊清玩,不過略表寸心,還望笑納,心感不盡。」一面說,便伸手往懷裡去取。 南綺見他誠惶誠恐神氣,不由笑道:「沒見你年紀輕輕,說話卻這般酸溜溜的,真是可笑,你全身衣履都是我們家姑爺的,所有東西都被大姊打劫了去,還摸個什麼?」元兒一摸懷中,果然無有,方要開言,南綺道:「呆東西,你的劍和珠子都在大姊法寶囊中呢,還不去向她討將回來?」舜華接口道:「裘道友外客新來,二妹說話不可如此頑皮。」說罷,一伸手從腰間法寶囊內取出雙劍和元兒在百丈坪斬妖後所得的那粒寶珠,遞將過來。元兒接過謝了,佩好雙劍,因為玉幾光滑,恐落地上,便親手將那粒寶珠朝對面南綺遞去。南綺紅著臉用手一推。元兒見南綺玉指纖纖,又白又嫩,挨在手上,覺著柔膩涼滑,令人有說不出的一種快感,不禁心中怦地一跳。二人只管推讓,側坐的舜華、紫玲只微笑看著南綺,也不說話,南綺一眼看到舜華神氣,臉上越紅,怒對元兒道:「你再執意送我,我要惱了。」元兒手剛一收,紫玲忙對元兒道:「寶珠交我,二妹此時不好意思,由虞家大姊代存便了。」南綺聞言,噘著一張櫻桃小口道:「你們收你們的,與我有什麼相干?」舜花也不理她,竟從紫玲手上將珠接過,藏入法囊內。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九回(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1 本章字數:17475 元兒劍已到手,一塊石頭落地,想起出來業已多時,便即起身告辭。紫玲道:「我此時尚不能就送師弟回去,師弟坐騎未歸,何妨暫候?」元兒道:「小弟此次誤入仙山,只因受了仙鶴紅兒捉弄,兩位師兄均不知道。恐發覺之後,尋找焦急,意欲先歸,日後得便,再行專誠來此,向二位師姊請教。聽陶師兄說,秦師姊彌塵幡能隨心所欲,頃刻千里,還望賜送回山,感謝不盡。」紫玲道:「師伯門下,除陶師弟入門沒有多年,道行尚不算深處,像紀師兄已是深參玄門妙諦,初見師弟無端失蹤,難免驚詫,只一尋那鶴不見,定能算出**,晚歸無妨,這長春仙府,雖是異派散仙所居,乃道家有名勝地,如無仙緣,休想到此,師弟來此不易。何不隨了虞家二妹將全景遊覽一番?那時我己與虞家大姊把話說完,仙禽如再不歸,定送師弟回山如何?」元兒聞言,見南綺一雙明眸正望著自己,頗有挽留之意,不禁心中一動,暗忖:「久聞秦紫玲乃峨眉門下數一數二的人物,難得在此相遇,又承她解危之德,不便違拗。」只得應了,南綺早已起立相候。 當下元兒由南綺在前引路,往峰後走去。轉過峰背一看,半峰腰上有一片不到百畝方圓的平地,靠峰建有一個大客廳,金庭玉柱,奇麗莊嚴,廳前一個大牡丹台,繁花盛開,五色繽紛,燦如錦繡。台旁奇石大小森列,地下滿是碧茸茸的細草,彌望平蕪,比起前山萬花競艷,又是一番境界。走向草坪盡頭,隔著四圍群山平望出去,下面雲濤浩瀚,杏然無涯,極目所之,茫茫一白,心中奇怪:「地勢既是這般高峻,必然罡風凜冽,怎地到處都是微風細細,溫暖如春?」 元兒正要詢問,南綺已擇了一塊山石,邀他一同並肩坐下,說道:「你看這景致好麼?」元兒笑道:「好極了,聞得峨眉山凝碧崖山景無邊,不知比起這裡如何?」南綺道:「這裡本是一個高峰,全經人力所成,雖比不上凝碧仙府經群仙多回佈置興修,生來的洞天福地,但也是先父母百年心血慘淡經營而成呢。」元兒道:「適才雲濤都在下面,窮小弟月力,不見邊際,山高必寒,怎的氣候這般溫和?難道這也是伯父母法力所致麼?」 南綺笑道:「你曉得些什麼?凡是高山,必然奇冷,縱有法力,豈能長使天際罡風化為淑氣?只緣此山離地已然過了三萬七千九百五十一丈,高出天外,將與靈空天域接界,受不著寒雲罡釗的侵襲,所以四時氣候全是這等溫和。當初這山原是萬座雪山中的一個主峰,自地三千丈以上,不但終年寒冰積雪,雲霧封鎖,亙古無人敢上;便是尋常正邪各派異人過此,也以為是一個窮陰凝閉,萬年積雪荒寒之地,不加留意。只因為先父好奇,百餘年前同了先母因避仇敵侵害,打算尋一安全穩秘所在潛修正果,行經此山,見一白皚皚孤峰刺天,忽發奇想,欲窮其源,雖有一身道法,仍然受了許多辛苦,才得攀登絕頂,百年之間,不知費了許多心力,才有今日這般光景,此地一瓦一柱,一花一草,無不是從各地仙山勝域取借移植而來,直到羽化方才停了添修。這裡沒有黑夜,星光半在足下,再待一會,便可看見,那你還要驚奇呢。」 元兒聞言,才知此山之高,業已上出穹蒼,超越罡風以上。無怪乎來時由青城最高峰頂起身,那鶴還一個勁往上飛行,先時尚覺罡風勁凜,徹骨生寒,後來只顧擔驚害怕,並未覺冷,只說今日天空風小,誰知升空已逾萬丈了。 正在驚喜尋思,南綺忽又正色說道:「適才我連我修道燕息的地方都不讓你進去,連秦家姊姊一齊請在翠微亭上小坐,等你要走,我卻肯答應她們陪你遊玩全山,你可知道我的用意麼?」元兒自從遇見南綺,一直看她都是淺笑輕顰,天真爛漫。即是在敵對時候,縱然嬌聲叫罵,薄怒輕嗔,反而越顯嫵媚。似這樣秀目含威,冷若冰雪,正言厲色的神氣,尚是初見,知她必有緣故,不禁惶恐答道:「小弟不知,想是仙姊因小弟凡骨俗體,恐污仙山樓閣罷了。」 甫綺道:「你如今道雖未成,如論稟賦,你比我姊妹且強多呢。實告你說吧,先父母飛昇時節,原是地仙。超劫飛昇之時,曾由靜中參悟,說我姊妹俱有塵緣未了。我們全家所習雖非左道旁門,也非玄門正宗,往好的一面說,或者能修到散仙地位,稍一不慎,便即墮落輪迴。 「因秦家姊姊的母親寶相夫人與先母有極深淵源,道行法力也高出好多,只是多年不通音訊,便留了一個錦囊,內有三封遺偈,外注日月,命大姊到時前往黃山紫玲谷拜見,求她照應。誰知先父只算出一些我姊妹異日因果,不曾算出寶相夫人業已遭劫多年。大姊到了紫玲谷,先是谷頂有仙雲封鎖,不得入內。隨後聽一前輩道友說起,才知寶相夫人應劫之後,元神現在東海日受風雷磨煉,她兩個女兒紫玲、寒萼,已蒙玄真子接引,拜在峨眉門下。秦家姊妹得了正果,比起寶相夫人在世,以旁門法力相助還要強些。這原是可喜之事,無奈峨眉教規素嚴,仙府莊重,異派外人豈敢擅入,於是又候了多年,才與秦家姊妹在途中不期而遇,她說我姊妹性行修潔,情願力任其難,日後遇著良機,一定設法引進峨眉門下,我和大姊當然喜出望外。 「及至拆開第二封遺偈一看,大姊和我的塵緣競是三生注定,無法避免。氣極了,我和大姊說決計大家拿定心志,始終不渝,死也不能嫁人,過沒多日,大姊便遇見了一個冤孽,與她強訂了終身之約,我正笑她心志不堅,不料今日偏偏遇見你。也是我無端多事,如果打頭不理睬你,等你坐騎飛回,由你自去,哪有這種禍事?偏生我因此山冰雪圍繞,高出天外,向無人跡,你又是騎鶴飛來,一時好強,想試試你的深淺,原無惡意,打一場解個悶兒。及至寶劍被你一傷,方始動了真氣,後越打越輸,不得已,才用真火燒你。 「正當這時,大姊與秦家姊姊忽然來到,先只拿話嚇我,說你是矮叟朱真人的第一心愛門徒,如有差池,我姊妹二人便要被他飛劍斬首,萬劫不復。等到我將你全身衣服脫換,調治火傷之後,秦家姊妹才告訴我她的來意:她竟是奉了一位前輩師伯秘命而來,說我和你情緣早已注定,在未稟明朱真人以前,先由秦家姊妹代為作主,換劍為聘。後來又看出你愛劍如命,才把那粒珠子當作聘禮。我先時很是生氣,後來細想,秦家姊妹說我姊妹雖然無罪,先父母未改行潛修以前積過甚多,因果循環,如想參修正果,非應在你身上不可;否則,日後也非和先父母一般化解不可。因此想起先父母化解時,災厄重重,成敗繫於一髮,我姊妹跪拜哭求七天七夜,淚盡繼之以血,幸而還有幾位道行高超的正教道友相助,才得脫體飛昇,幸兔於難,稍差一點,便即形神消逝。至今想起前事,不寒而慄。秦姊姊人極慈厚,事情與她何干?如不為我們,何苦大老遠地趕來再三勸說?思來想去,無計可施,只好約你到這無人之處,從長計議,我姊妹二人俱有三番災劫未了。據秦家大姊說,如我不允了此塵緣,你便不會時常與我姊妹往還,日後應劫之時,縱使關心,也不在一處,未來危機無法避免。我適才見你人甚忠誠,我意欲求你成全,結一脫略形跡的至友,將來彼此扶持,無事時互相切磋砥碩,使我遂志免劫,爭這一口氣,不知你意如何?」 元兒聞言,吃驚道:「二位仙姊乃天上神仙,小弟從師未久,休說道行淺薄,不足為助;即使異日仗師門恩德,略通玄妙,可以為二位仙姊略竭綿力,濟困扶危,也是修道人的本分,怎便敢以婚姻相挾?小弟雖是濁骨凡胎,自從幼年便即一心慕道,矢志虔誠,自拜恩師,得聞要旨,益發立志奮勉,誓參上乘功果,從未想到室家上面,除卻家師不會以此相強外,便是這父母之命,也決不會遵從的,至於彼此常共往還一層,自從初入仙山,便即心醉勝境,如蒙二位仙姊不棄,適才所駕仙鶴可以任意乘游,定於暇時前來拜望。倘有相須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仙姊但放寬心便了。」 南綺聞言,大喜道:「聽你所言,足見是個至誠君子,你劍法尚未練到身劍合一地步,又是朱真人心愛弟於,騎鶴凌空,千里漫遊,一旦遇上異派中人,大是不妥,如果再來,無須騎鶴涉險,我小時候最受先母鍾愛,遺留給我的寶物甚多,內中有一梯雲鏈,千里如戶庭,瞬息而至,少時取來,連同用法傳授於你,此去青城不過千百里,以後如想至此,只須依法行使,頃刻之間便可相晤,還不患仇敵侵犯,豈不是好?再有你口口聲聲仙姊長,仙姊短的,聽去實是俗氣,看年紀,我比你癡長幾歲,以後我便叫你元弟,你便叫我作南姊,朋友情分還要親熱一些,你看如何?」元兒見她談吐豪爽,志行高潔,一些也無世俗兒女之態,不由敬愛交加,甚是喜歡。南綺見元兒如此,甚是喜歡,隨又說道:「此間並無晝夜,只有在此久居之人能分晨夕。你來此已有兩天一夜,本想讓你看了星出才去。因此時下方正是日中時候,如俟星出,又須耽誤一夜,我因感你至情厚意,那法寶之外,想另送一樣禮物與你,這東西藏在萬丈寒冰之內,取時極為費手,我向來想到就做,還是請你先行回山,一則免去同門懸念,二則我好前去辦事。等你再來,即可相贈。也好趕在朱真人未回以前早日服用,增長道力,現在先隨我去取那寶物吧。」說罷,領了元兒起身,同往前屋。 此時南綺心願得遂,對於元兒已是毫無芥蒂,逕直往山巔樓閣之內走去。亭上紫玲見南綺與元兒並肩同行,喁喁低語,顯出十分親密神氣,笑對舜華道:「凡事自有運數,前緣決難擺脫,你看南妹,適才在林中聽我勸說時,何等固執;這時與裘師弟不過同處了片刻,竟已彼此鍾情了。」舜華道:「這個大姊也許是料錯了。二妹自幼受先母鍾愛,不但意志堅定,對於自己將來的成就尤其關心,休說室家之念從未索懷,但能求到正果,不惜受盡險阻艱難,如今已是日夕苦修,怎肯再受塵緣孽累、適才我曾見她臉上時愁時喜,滿臉心事,必是聽見姊姊說異日避劫成道均仗此人,不結婚姻之好,彼此情感不親,難望其身任其難。因兩方都要顧到,才背人與裘道友從長計議,裘道友仙根深厚,稟賦聰明,性極純厚,人又正直,必無邏想,聽舍妹一陣委婉懇求,拋去塵緣,結得密友,自無不允之理,若說就此降心相從,恐未必呢。」 紫玲道:「前緣注定,怎能擺脫?舍妹寒萼初嫁司徒平時,何嘗不有前約,舍妹人極好強,司徒道友更是循謹之士,後來被天靈子妖法困制,轉眼化為灰燼,骨消神逝。由憐生愛,由愛生魔,終於在生死關頭之際失去真元,破了法體,雖說教祖法力無邊,將來未必便受兵解,但**飛昇,終是無份的,我原也與司徒道友有緣,本是二女同夫,效那英皇故事,總算心尚堅定,如今家母已然免難脫劫,還未為這塵孽所累,雖說比起舍妹僥倖,但是居安思危,仍未就此放心,必其無慮,何況南妹初遇裘師弟時,已種情根,適才見她語言動作,顧盼之間,無處不是深情流露,不克自制呢。」 且不說紫玲與舜華二人在亭中談論,只說元兒隨了南綺,逕入二女修道之室,所過樓閣庭院,無一處所在不是玉柱瑤階,瓊樓翠字,華貴到了萬分,及至走人南綺起居之所一看,丹爐藥鼎,古色古香;珠簾冰案,瑩潔無比,加上溫香細細,馥郁清馨;珠光寶氣,自迷五彩,真令人有置身帝閾仙宮之感。元兒縱目觀賞,只覺應接不暇,南綺也不讓座,只令元兒略候片刻,逕自叱開一面玉壁,走了進去。元兒方驚顧問,南綺已從壁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兩副色如珊瑚,大有寸許見方,長約三尺的玉鏈,交給元兒一副道:「當初父母初上此山時,因為要冒著罡風霜雪,超越天險才能到達,不比你來時是由陽和之地飛出雲空,當時受了無數艱險苦痛,卜居不久,為了上下方便,煉成此寶,共是陰陽兩副,先母化解以前,因我年紀大幼,道行法力不如大姊遠甚,便把所有法寶大半賜我,此寶卻是專為異日出遊,遇見災難逃生之用,雖然逃時須有一定地方,不比秦家姊姊的彌塵幡,心神所注,瞬息千里,電逝釗疾,無遠弗屆,如遇急難臨身,也有許多妙處。你將此寶拿一副去,我修道室中也存一副,用時照我傳的口訣法術,將此寶擲向空中,立時化成一道朱虹,你騰身而上,無須動轉,一陰一陽氣機相感,如磁引針,無論多遠,自會將你在片時之內送到此間,你如今身劍尚未合一,有了此寶,只要想來,便即如法施為,既省遙空跋涉之勞,又免受那異派能人侵害,彼此還可常共往還,豈非三全其美?」 元兒聞言大喜,忙要下拜稱謝,南綺忙伸玉手相扶,笑道:「我們初見面時,你如肯跪我,我的寶劍也不會受傷,你也不致差點被火燒死。那時你偏執意不肯,如今不叫你跪,你倒幾次三番要跪了,真是討厭。」元兒這時與南綺形跡無拘,情感密切,被她這一拉,青蔥柔荑,拊手如玉,只覺冰滑嫩軟。令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快之感,再加她淺笑嫣然,瓠犀微露;盈盈秋水,容光照人,愛好已極,不覺癡了,笑望著南綺,只說不出一句話來,南綺笑推他道:「你呆想些什麼,莫非提起前事,還恨我麼?」元兒猛然驚覺道:「仙姊待我如此厚德,正不知怎樣報答,感激尚且不及,豈有見恨之理?」南綺道:「哪個要甚報答?只求你口能應心,勿忘適才在後山之約,就足感盛情了。」元兒急得發誓道:「我如食言背信,叫我……」話未說完,被南綺伸手將口摀住道:「我信你就是,賭咒則甚?」元兒猛覺一片軟玉貼向口間,溫香透鼻,不禁心頭怦地跳了兩跳,當時只好停嘴。 南綺也收了手,讓元幾手持梯雲鏈坐在雲床邊沿,然後說道:「你拿的那一副是副陰的,主靜不主動,少時我再將這陽的一副換還給你,如今我先跑向遠處試給你看。」說罷將身一縱飛出室去。元兒緊持那鏈,在室內待有半盞茶時,忽見鏈的一頭紅光焰焰,似火信一般吞吐,轉瞬工夫,焰頭冒起,倏地光華強盛,竟向門外射去,就在這一晃之間,滿室紅光騰耀,一亮一收之際,南綺已亭亭玉立,站在床前,笑對元兒道:「我飛行不快,沒跑多遠,僅只越過外山便即回來,你那陰鏈上冒起光焰,我正在那裡行法,你看回來得快麼?」元兒自是心喜,讚不絕口。 南綺道:「此寶一經使用,陰陽二氣交相感應,陰鏈必去迎接,連為一體。初起身和到達時雖是光華照耀,宛如朱虹,一經起身,身子便隨光華同時隱去,無相無色,外人怎能追覓形跡呢?」說罷,又細心傳了來去口訣和用法,又令元兒就在空中練習熟了,才將陽鏈交給元兒道:「此寶用法,你已學會,去時須我行法相送。且至亭內與大姊她們作別,索性我們做親密些,日後卻不讓她們料中。」 元兒自幼不喜與女子相近,自從初見南綺,便不由自主,起了愛好之心。及至打成相識,嫌隙冰消,越發水乳無猜,宛然兩好,一任甫綺耳鬢廝磨,玉手相攜,怎樣擺弄他,無不唯命是從。也並非存心和南綺親近,竟是自然而然地變了親密神態。 當下與南綺並肩攜手,同往前山亭內,紫玲見狀,固是早在意中應有的文章;舜華見了,卻甚驚異。怕當著元兒羞了南綺,俱做出毫不介意神氣,南綺卻大大方方他說道:「我和元弟業已成了好友,此後因要時常往還,恐雲路遼遠,來去不便,特將母親遺留給我的梯雲鏈贈他,傳了用法,如今因要送他回去,來與二位姊姊作別,秦家姊姊想還要盤桓些時,可有甚話對他說嗎?」紫玲笑道:「你二人結為終身之友,我使命已完,哪有甚別的話說?那鶴想已飛回青城,你送他歸去吧。」南綺聽出紫玲頭兩句話中深意,也不答言,轉對元兒道:「我這就送你回山,大後日午夜下方月圓,天宇雲淨。正好後山頂上一觀星流奇景,你早將功課做完,來此吃好東西,不要忘卻。」 元兒應了,便和紫玲舜華行禮作別,隨定南綺走出亭外。南綺又道:「青城我未去過,不識路途。你想必認得,你手持寶鏈升起時,須要留神看著下面景物,如果到達,照我所傳降落之法,一經施為,便化紅光落地。只要來去過兩次,就走熟了。」說完,正要行法起身。紫玲忙攔住,喚道:「二妹且慢,裘師弟乘鶴來時,事出倉猝,難免慌張,梯雲鏈又系初用,不如你借了我的彌塵幡親送他去。此幡經家母畢生心血所萃,靈妙非常,行時只須我略施小技,便能准在金鞭崖上降落,就便你也認認裘師弟修道之所,來去一遭,也不過頃刻工夫,豈不省事?」甫綺聞言,歡喜道:「我正想送他,無奈道行淺薄,不能飛行絕跡,這梯雲鏈須要分用,這裡無人主持,又不願麻煩大姊,如承借用寶幡,再妙不過。」 南綺說罷,向紫玲借了彌塵幡,由紫玲傳了來去之法,喊一聲:「起!」立時一幢五色彩雲,擁著南綺、元兒二人,電射星流,直往青城方面飛去,千里雲空,頃刻即至。二人除因雲幢飛行迅速,稍覺頭暈心跳外,並無別的不便,一會便落在金鞭崖上。南綺笑道:「這寶幡比起我的梯雲鏈,真強多了。」元兒還想邀她入觀少坐片刻再走,忽聽紀、陶二人談話之聲,正由觀中出來,南綺不願再見生人,道聲:「觀星之約不要忘了。」說罷,一展彌塵幡,雲幢倏地飛起,轉眼沒入遙空,不知去向。 元兒還在呆望,猛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陶鈞,不禁臉上一紅。再看紀登也在旁邊,連忙分別見禮,正要敘說經過,紀登正色道:「你私自離山,本屬犯規,你剛走不久,我便得白師伯派周淳師弟傳諭,業已盡知底細,那仙鶴紅兒,也因那日白師伯初來,見它延頸哀鳴乞憐,存心和師父取笑,暗中破了他的禁法。命它送你往長春仙府,了此一段前因。雖然你為鶴所愚,事出非常,不由本心;又有白師伯之命,許你日後與虞氏二女自在來去,但是師門恩重,教規至嚴,須知仙緣曠世難逢,千萬不可耽樂喪志,有誤道基才好。」元兒聞言,好生惶恐,拜領訓示之後,紀登也自走去。 元兒和陶鉤本是隨便慣了的,紀登一走,便過去拉了陶鉤,同在觀前山石之上坐下,將經過的情形一一說出,問陶鈞自己有什麼不對之處,師父回來可要怪罪,後日觀星之約可能前往。陶鈞笑對元兒道:「昔日我曾對你說莫理紅兒,如今果然受了它的捉弄。幸是此事早有前緣注定,咎不在你;又有白師伯為你作主,不然的話,師父縱能諒你事非出於本心,那去的所在如是一個邪魔異教的巢穴,你此時還想回來麼?就拿現在說,師父原對你屬望甚殷,異日飛昇時節,欲以衣缽相傳,有了這場因果,如果身心收攝得住,不為**所擾,縱有牽纏,無關大體;稍不留意,一落欲網,輕則阻滯前修,重則身敗名裂。你生具仙根仙骨,本如波澄空霽,清明朗澈,平空著了這點塵滓,雖說秉賦深厚,也著實不可大意呢。」 元兒聞言,越發驚慮,低頭想了想,答道:「二位師兄所說之言,極是正理,但是此事實非小弟本懷,便是南綺,也深明大義,決不肯以塵緣而誤仙業,小弟敬她也是為此,不過小弟年幼道淺,凡事終歸仔細些的好,後日已然答應她赴那觀星之約,未便失信於一女子,到時意欲請師兄與小弟同去,見面之後,朝她說明小弟苦衷,日後不再前往,以免萬一如何?」 陶鈞道:「師弟意思雖好,聽大師兄說,那虞家姊妹之母原與秦紫玲師姊的母親寶相夫人同類,平日修為,比起當年寶相夫人卻好得多,因此臨劫得免,化解飛昇。所生二女,也極本分,白師伯一意主持,必有深意在內,於你也未必無益,修道人本應從諸般魔劫苦難中掙扎出來,才能成功,休說白師伯之命,不便違拗;此女一心上進,意厚情深,也未忍相負,知難畏怯,反顯克己功夫太弱;因而氣餒,也非所宜,我不過叫你平日警惕自愛,到了緊要關頭特加留意,以免誤卻上乘功果,並非勸你不與此女往還,要真是前生孽累,紫玲師姊與你也算有同門之誼,何致從中撮合呢?前輩師長中,夫婦成道的並有多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緣雖前定,修為還仗自己,因已種就,豈能以避面了之?而且師弟此時,飛劍尚未練到與身合一,不久便要提前下山積修外功,得此佳侶,大可資為臂助,可慮的並非現在,我不過提醒你一聲罷了。至於我,因自己資質比你不如,日後成就有限,近奉師命在山潛修,無事不能外出,虞氏二女素昭生平,怎能作那不速之客?你到時將功課做完,只管前去,聞得那裡異果奇花甚多,均為塵世所無,如能帶些回來,見識見識,足感盛情了。」 元兒雖然經了這一番火災,反倒因禍得福;服用了許多仙露,並未受著傷害,還結交了這麼一個美如天仙的密友,自是滿懷高興,及受紀登告誡,方在警惕,未後被陶鈞這一解說,不由又活了心,可見情之一字,其力至大,前緣一經注定,任是什麼樣的英雄豪傑,也是糾結不開,日後元兒與南綺雖然成了連理,始終極力庇護,幾乎誤了上乘功果,此是後話,暫且不言。 元兒因在外耽誤了兩天功課,與陶鈞談了一陣,便去自己修道室中打坐,元兒仙根深厚,又肯奮力前進,用功時節依舊能屏除萬念,仍有自制之力。雖知功課才一做完,便想起南綺,放她不下,彷彿心裡頭老似丟了一樣東西似的,情魔一起,外邪便隨以俱來,危機已動,元兒絲毫未覺,一心只盼到了後日,前赴觀星之約。 第二日做完早功,正與陶鈞在室中閒談,忽聽院中群鶴交嗚,音聲激越,陶鈞聽出有異,忙拉元兒一同縱身出去察看,仙鶴中的紅兒,倏地朝著二人長鳴了兩聲,將頭點了兩下,振翼往觀外飛去,其意彷彿要二人也跟蹤同往神氣。陶鈞越發詫異,正待隨著飛出,元兒罵道:「這孽畜和那日捉弄我神情相似,想是又要弄甚玄虛,師兄不要理它。」話還未了,猛又聽紅兒在觀外哀鳴,音轉淒楚,陶鈞一聽,喊聲:「不好!」一縱劍光,便即連身飛出,元兒也跟出一看,陶鈞業已飛在空中,正在巡視,先見四外並無異狀,再看紅幾,業已趴倒在地上,雙翼不住飛撲,只飛不起來,近前一看,週身並無絲毫傷痕。元兒便罵道:「你這孽畜,那日我差點沒被你害死,今天你又鬧什麼鬼呢?」正說之間,猛見紅兒一雙鶴眼中含著兩點清淚,望著自己,似有乞憐之狀,雙翼撲勢漸緩,全身發顫,氣息奄奄,宛如待斃神氣,大是不妙。這才驚異起來,問道:「你受了別人暗算了麼?」紅兒點了點頭。 元兒還要問時,陶鈞已經飛下,先從懷中取了一粒丹藥,剛塞向紅兒口內,一道光華閃過,紀登忽從觀中飛出。一見紅兒神氣,再往上下四外一看,問陶鈞道:「妖人逃走了麼?你可曾和他交手?」陶鈞道:「小弟先因鶴鳴,聽出有警,出來略遲了一步,紅兒業已先出,受了暗算,並沒有看見妖人蹤影。這廝此來必有所為,暫時雖然逃走,只恐還要再來呢。師兄這時正在祭煉那十二口蕉葉劍,怎生警覺?」紀登道:「我正對劍吐納運行,一心專注劍上,本不知觀外有警。忽見玉兒飛入丹房,先是連聲悲鳴,後來又銜我的衣角,你二人又未入室,猜是觀前出了變故,才出來觀察,妖人見你出現,便即逃避,逃得又那般快法,必無什麼真實本領,未曾交手而去,再來自在意中,紅兒所受的傷,與鐵硯峰鬼老門下所用的五陰手相類,鬼老既是派這種無能之輩前來送死,決非行刺報仇,也許又是暗盜本山仙草。這些仙鶴俱通靈性,見有妖人,便即長鳴示警。妖人痛恨紅兒它們看破行藏,所以逃時,乘你尚未追出,下此毒手,紅兒怎比得上李英瓊師妹的神雕佛奴,當然禁受不住,妖人如此大膽可惡,待我將師父行時所傳之法施展出來,引他入網便了,裘師弟道淺,暫時不要獨自在觀前閒眺。紅兒服了師父靈丹,雖然要受兩天罪,仍可復原,並無大礙,行法之後,我還要煉那仙劍,大家一同進觀去吧。」 三人談話時,觀內群鶴已經相次飛出,元兒見紅兒受傷可憐,正要去扶,群鶴已由玉兒為首,飛向元兒身旁,各伸長喙將紅兒銜起,往觀內飛去。 三人到了觀內,紀登自往丹室行法,元兒笑對陶鈞道:「這些仙鶴雖然平時淘氣,一旦遇事,倒還急難相顧呢。」陶鈞道:「這東西個個俱有靈性,不比常鶴,只紅兒以前最愛無事惹亂子,我因上了它兩次當,恨它不過,才請准師父,將它們用法術禁制。後來它幾番朝我長鳴哀求,我都不允代它說情,自從日前被白師伯暗中破了禁法,它將你送往長春仙府回來,接著周淳師兄傳了白師伯仙諭,才知它野性已馴,痛改前非,不似以前胡鬧了,適才它見妖人逃走,冒險跟出,想引我去追,不料卻中了一下五陰手,聽大師兄之言。」恐還有幾日罪受呢。」 元兒近前一看,紅兒神氣雖似稍好,還是週身抖戰不止,淚眼望著元兒,仍有乞救之狀。元兒憐問道:「看你神氣,莫非我還能救你麼?」紅兒果然又將頭連點。陶鈞醒悟道:「聞得長春仙府靈藥仙草甚多,紅兒去過,必知醫治之法,只是禽言難通,你明日赴約回來時,可問虞家姊妹,必然知曉,如有,可就便帶些回來。」 元兒方在答應,忽見後觀中飛起一片金光紅霞,轉瞬之間,將全觀一齊籠罩,倏又不見。陶鈞道:「大師兄已將法術施展,妖人如敢妄進,定難逃走了。」元兒便問陶鉤道:「大師兄所煉蕉葉劍,作何用處?」陶鈞道:「那劍乃是師父異日成道時分給門人煉魔之用,已然煉了多年,這次因往峨眉赴約,才命大師兄代煉。大師兄相隨師父多年,論道行雖未盡得師父所傳,在現時峨眉、青城的小輩同門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只緣以前有一件事違背了師父意旨,犯了教規,當時幾乎將他逐出門牆。後經苦求和前輩師長說情,還算師父特開宏恩,寬恕了他,可本門衣缽已不堪承受了。休看師父平時性情和易,不拘禮教,可是一犯教規,處罰卻異常之嚴,現在正打算異日飛昇,將本門道統付託給你,像我自知根基大薄,還在努力虔修,希冀萬一;你生具如此異稟,如果功虧一貫,豈非太已可惜、所以我再三勸你,也是為此,大師兄說你如無虞家女子相助,異日阻難更多;有她幫助目前得力不少,可是日後又有許多障礙。此事利害相乘,全仗你自己相機應付,心有主宰便了,本山業已行法封鎖,妖人伺側,你不出觀,不會受他暗算,明日走時,我親自送你動身。你那梯雲鏈,只一使用,疾如流星,中途也無法侵害,到了長春仙府赴約之後,急速歸來,休要錯過每日功課,那怕每日一往,好在來去迅速,也不妨事。」 元兒道:「小弟近日時生恐懼,年幼道淺,惟恐誤蹈危機,還望師兄隨時提醒才好。」陶鈞道:「這個自然,我二人說話這麼久,怎麼妖人全無動靜?他既為盜草而來,難道就此罷休麼?」說罷,又略談了一會,直到做晚課時,也無什麼朕兆,紀登有事在身,並未出來。二人俱猜妖人知難而退,並不在意,各自回屋用功。 到了第三日,元兒做完晚課,去向紀登請命,往長春府赴約。同陶鉤到了紀登丹房外面,見房門緊閉,門上貼著一張字條。大意說自己一心煉劍,不能外出。妖人未入羅網,必然還在左近窺伺。等劍煉成,方能出觀搜查。吩咐元兒去時,務要小心等語。二人正看之間,忽聽室中琤琮鏗鏘,聲如鳴玉。陶鈞喜道:「師兄的十二口蕉葉劍,不久就快煉成了。天已不早,莫要負了人家之約,我送你出觀去吧。」元兒道:「師兄說妖人還在觀外左近窺伺,何不在這院中動身,出觀則甚?豈不給妖人看明出入之路麼?」陶鈞道:「師父仙法異常神妙,這時全觀業已封鎖,除大師兄外,只我還能出入。你那梯雲鏈不到觀外,怎能行使?我們正愁魚兒不肯上鉤,如能引他進來,再好不過,怕他何來?你此番前去,醫鶴之事不要忘卻。」元兒應了。 二人走過鶴柵時,月光底下看見群鶴正圍住紅兒,見二人走來,俱都延頸哀鳴。紅兒狀雖稍好,依舊渾身抖戰不休。元兒笑道:「你忍一會吧,我給你討藥去了。」當下隨了陶鈞行去,開了正面封鎖,同出觀外。元兒便向陶鈞作別,訂了歸時。取出梯雲鏈,照南綺所傳用法施為,腳一頓處,一片紅光直往萬花山長春仙府飛去。 這時天淨無雲,月明如水。左近大小峰巒更靜蕩蕩地矗立在月光之下,映藍凝紫,分外幽清,陶鈞細查妖人蹤跡,並無動靜,只有元兒起身時節,滿天紅霞閃過。暗想:「旁門法寶,終是駁而不純。」也未在意,逕自回轉觀中,仍將全觀封鎖。等到次早辰已之交,再行到觀外去,迎候元兒。不提。 且說元兒行法之後,只覺紅光一閃,身便騰空飛起,回顧茫茫,什麼都無聞無見,好似被一種力量擁著,飛駛極速。約有半個時辰光景,紅光又是一亮,腳便踏了實地。剛覺出有些頭暈,忽聽一個少女嬌笑道:「怎挨到此時才來?真把人都等急了。」元兒定神一看,正是日前初遇南綺的山麓,南綺穿著一身仙女打扮的裝束,雲鬟低亞,鉛華不施,霞據紫裳,冰肌掩映,嫣然淺笑,似喜還嗔,越顯得儀態萬方,比起初見時還增幾許美妙。 元兒喊了一聲:「南綺!」方要敘禮,南綺已伸素手相攙道:「你來不巧,秦家姊姊已於今早因事趕往莽蒼山重牛嶺,連大姊也跟了同去,只剩下我一人看家。特為你來,我已忙了一日,不想等到這般時候。我先還有氣,當你不來呢。」元兒笑道:「前約已訂,哪能不來?只因今日功課略有進境,坐功時候較久,故此來遲,還望南綺不要見怪。」南綺道:「用功正經,怎能怪你?秦家大姊走時,還說你不久劍法練成,便要下山積修外功,到時須我相助同行,常在一處。以後便借你這一點因緣,可入正教門下。可見來日方長,相聚正多。只是我素常慣於性急,又是一人寂寞,盼你早來罷了。現在離觀星還早,你將梯雲鏈收起,我們一同步行上去吧。」二人一路說笑,穿花披葉,往長春仙府走去。 到了谷口,南綺收了白雲,引元兒人內,重用法寶將谷口封鎖。同上中峰,走過峰腰亭側。南綺笑道:「我和你如今成了自家入,不請在那裡坐了。那日你只到後山,別處都還未去。姊姊修道的地方深藏峰腹,是個奇景,外人從未去過。恰好今日她不在家,請你先去開開眼如何?」元兒一見南綺,說不出的心喜,任她領向遊行,反倒沒有話說,只把頭點了點。說時,正走向一面崖壁。那壁溫潤如玉,比鏡還平,中心四外俱有一道丈許長的細線,微露門戶痕跡。南綺將手輕推了一下,隱聞一陣鳴王之聲,門便開啟,現出一座極似人工鑿成的洞穴。裡面甚是寬大,四壁通明,靜無纖塵。 入門兩丈遠近,有一座碧玉牌坊,橫寫著「靈空別府」四個朱文篆字。除當中寬約丈許,長有三丈的一條直路,地面石色和外壁相似外,兩旁俱是形如方形的花田。田中並無泥土,卻是翠綠色的。每方花田,大僅數尺,俱種著一種從未見過的奇花。大的約有尺許周圍,小的僅有酒杯般大。花的顏色不下數十百種,朵朵挺生,亭亭靜植。加上朱黃金葉,越顯光華瀲灩,彩氣繽紛。 元兒見花田之中並無寸土,花根卻似和花田長成一片,不禁驚奇。南綺笑道:「你這呆子,還是仙人的高徒呢,連這花都不認得。這座峰腹乃是一塊萬年美玉,先父母在時,用**力,就著原來形勢開闢,掘成了一座瑤宮仙府。這花便是玉的精英所結,道家所謂天府琪花,便是指此。因為它萬載長青,全山花木四時不調,所以這裡叫作長春仙府。其中最大的花朵,少說也開有千年以上呢。今日要往後山觀星,這花你既喜愛,可惜采時不易,現時沒工夫在此留連,改日你來,再愉愉采一朵送你吧。」 說時,已快走到盡頭,前面腳底忽然現出一個寬約畝許的地洞,數十級白玉台階直達洞底,隱隱望見下面光華閃耀。元兒隨了南綺下去一看,洞底比上面還要寬大得多。到處都是五色晶壁,隔成了十多個大小玉室。室內外陳設用具,無不華美奇麗,人世間習見的珍物也不在少。當中一室,室頂嵌著一個玉球,光華四射,到處通明,照眼生輝。 南綺先領元兒遊遍各室,最後領入舜華修道之所。只見丹爐藥灶,冰案雲床,俱與峰上南綺所居之室相似。只室當中丹爐前面,設著一個極大玉坪,為別處所無。南綺指著那玉坪道:「這坪下面便是火眼,全仗這塊玉母蓋住,移動不得;如一移動,全洞都毀了。」接著又把許多煉就的奇珍異寶,取出與元兒觀賞,詳說運用之法。元兒看一件,愛一件,直如到了山 二人在洞底談笑觀賞了一陣,南綺算計時已不早,才帶了元兒前往後山觀星。玉桌上早堆滿了許多奇珍異果,美酒佳餚,二人且談且飲,靜俟星出。元兒猛想起仙鶴紅兒受傷之事,便問南綺道:「那日引我來的那只仙鶴,昨日為五陰手所傷,服了師父靈丹,雖然保得生命,至今尚未痊癒。那鶴深通靈性,長鳴示意,陶師兄說那鶴曾來此地,這裡有它的同類,必知有甚仙草丹藥,可以救它脫難。命我向南姊要些,並將仙果帶些回去,還忘了說呢。」 南綺道:「聽大姊說,當初先父母開闢仙府,不惜多年辛苦,曾往普天下名山勝域,採了許多奇花異果,移植此間。加上本山地靈氣旺,名產又多,據說十有**俱合修道人煉丹之用。大概除了峨眉凝碧崖外,天下名山所產的靈藥仙草,哪裡也沒有這裡生得又多又好。只借先父母化解時,因為自己出身旁門,連經劫難不說,最後道成之日還恐身遭不測,功敗垂成,怕我姊妹重蹈覆轍,不願再行貽誤,因此在臨升之日,將日夕鍛煉最得意的一部道書和修行日錄,一齊用三昧真火化去。彼時先母想起那日錄上除記著平生善惡和一切奇門法術外,還有本山許多靈藥仙草的來歷用處,俱都載在上面,不傳給我們,日後怎知得曉?但是書和日錄全被真火燒化,當時又因忙於御劫飛昇,想再口傳,已傳不了許多。僅由先母略說幾句最寶貴最難得的靈物,時辰業已到來。適才你所見的長春花,便是其中之一。先父說我們如不因先天這點惡根迷卻本性,胡作非為,日後必成正果,做父母的,正不必為此操這一時之心。先母也就沒有往下再說。所以本山許多靈藥仙草,我姊妹二人有好多不知來歷用處。 「只知有一種可做左道旁門用來迷人的媚藥,叫三陽含陰草的,其毒無比。先父在日,屢次要將它除盡根株。先母因為此草已然絕種,只本山火穴陽毒之氣尚盛,才生了這麼一些,那花又極好看,再三攔阻,留此異卉,以顯造物之奇。好在用途壞處,卻曾告誡過我姊妹,也不怕將來誤用。別的花都是常開,獨這花每月朔日子時才開那麼一個時辰。謝時一入土便不見蹤影。再有半月,你便可以看到了。 「至於可以起死回生,解毒去邪的,我只知道有一種朱果,乃是先父從莽蒼山玉靈巖移植來的。此果也是靈玉精英所生,因為玉靈巖有一塊萬年溫玉,才產此寶。現時那塊溫玉已為峨眉門下女弟子三英二雲中的李英瓊、周輕雲在倒翻玉靈巖,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同斬妖屍谷辰時奪回山去,朱果產處便絕了種。不知凝碧仙府還有沒有。這裡原有兩株,也只一株存活。只惜不是原生之地,果結無多,現在僅有六七個。是大姊在采時分給我,沒捨得吃完,仍留存在枝頭上面。你回時,帶四個去:一個救仙鶴,一個給你,那兩個送你那兩個師兄便了。」 元兒原聽陶鈞說起過李英瓊得道時巧服朱果之事,一聽南綺之言,好不心喜。正在稱謝,忽聽南綺道:「星群現了,還不快看!」元兒忙看上面碧空,仍是一無纖塵。先是東方遙空沉沉一碧中,隱隱有光華閃動。俄頃之間,逐漸由少而多,現出許多大小星光,漸漸瀰漫開來。猛覺眼前一亮,再一抬頭,四外天空都是。星的形式顏色俱不一樣,並不似下方所見。正圓的絕少,帶角的最多。也有尖的,也有方的,也有長圓形的,也有像長方塊的,也有奇長帶尾的,也有扁的。奇形怪狀,茫彩橫天,寒光凜凜,百色皆備。大的長有數十丈,最小的也如盆碗大小。 最有趣的是,每一顆主星之側,必有幾個客星,四周俱是成千累萬的星群密佈,滿天繁星,看去不知多少萬萬那般密法。只要定睛細看,卻又是高低錯落,間隔分明。有動的,有靜的。每一主星之外,那些小星俱不似主星老實,行動甚快,像萬蜂進巢一般,繞著主星上下飛動,異常迅疾。偶然兩顆小星飛轉太快,避讓不開,便似金玉相撞,立時光華分散,帶著流光箭芒和破空之聲,直往下方墜去,星數既多,東也撞破幾個,西也撞破幾個,最多時直似銀雨流天,美觀已極。 當中另有一條星群,並無主星,其長經天,儘是一些酒杯大的小星,又多又密,有短有長,紛紛亂閃,電馳釗轉。時常整十整百,一群一群地下落,如同正月裡放的花炮一般。落只管落得那般多法,那條星群卻不見減少,更是好看無比。 元兒滿心想看那天河所在,卻是沒有,便問南綺。南綺笑道:「呆子,哪有什麼牛郎織女?下方所見的那道號稱銀河的白氣,就是這條長的星群啊。」說時,正值數十個斗大流星,從斜刺裡往二人坐處飛來,掠山而過,看去甚低。元兒以為伸手可摸,忙把寶劍拔出,站起身來便想去撩。誰知劍剛拔出,縱身一躍十餘丈,那星已從頭上飛過,撩了一個空。 南綺笑不可抑道:「你這呆子,都快成人了,還和我小時候一樣,想捉個星兒回家,當燈點著玩呢。你看那星都夠得到麼?告訴你說,這些星最低的,也離你有數千萬丈,那些破碎的隕星落在地上,最小的也怕沒有幾十萬斤,你惹得起麼?適才那幾十個星,你如挨得著時,這山都被它撞成粉碎了,你還在生著一雙慧眼呢,連多少高低遠近都看不出。這裡雖說高出雲空,與天接界,但是要和這些星比遠近,最近的也有萬里,內中那幾粒小的主星,相隔更遠,俱和下方一般,另有天地,也有山川人物,只是生相氣候不同罷了。如想去時,就算你現在己能身劍合一,從這裡起身,駕了飛劍遁光趕去,也得走上二三百年才走到呢。」 元兒道:「聽南姊之言,令人頓開茅塞。我也不是看不出高下,只因我這兩口劍俱是仙家至寶,現在雖還沒煉到出神入化,運用由心,相隔百十丈遠近的東西,亦能應手而得。起初見那星從遠處飛來,以為相差不過百餘丈,一時好奇,想撩一下試試,不想卻這般高法。」 南綺道:「聽秦家姊姊說,你在未上金鞭崖拜師以前,誤眼仙草,變成了一雙慧眼,已能透視雲霧,目力本異尋常。我不過和你取笑罷了。大姊隨秦家姐姐這次一出門,須有好些時才得回來,我不願到青城山去找你。以前所用一名婢女,現在奉了白水法師之命,隨她丈夫去辦一件事。只剩我一人在家,每日做一點功課,又都是旁門道法,甚是悶氣。好在你有了我的梯雲鏈,來去方便。天天來,怕師兄們見怪,最好隔日來一回好哩。」元兒道:「陶師兄說,小弟再有三四月工夫,便可煉到身劍合一地步。那時師父必有法渝,命我下山行道,說不定南姐便和我同時下山,常在一起,那時聚首豈不長些?這次一回山,我更要加功勤習,以便早日將劍煉成。隔日來此,恐怕分了心,耽誤功課。還是等煉成之後,再時常聚首的好。」南綺嗔道:「你只重劍不重人,我不和你好了。」元兒慌道:「我並非只重劍不重人,我只是向遠久處著想罷了。你也常說歸入正教,須由我身上而起。既是永久伴侶,圖這暫時則甚?南姊一人在山中寂寞,我回去和師兄說明,也不限定隔日一來,只要功課做完,一有空便來如何?」南綺聞言,方始轉了喜容。 二人只管談笑,不覺斗轉參橫,天空星群逐漸減少,也看不出是怎麼隱去的。元兒好生奇怪,便問南綺是何原故。南綺道:「呆子,這地也是一個星,依照一定方向行去,不過我們不覺得罷了。這時下方想已將近天明,群星都朝原來方向行去。並非星群來去無蹤,乃是我們這所在漸漸走向反的一面,與它背道而馳,怎能看見呢?你沒見那道最長的星群,你們叫作天河的,已離我們更遠了麼?」元兒暗運目光,定睛往天空中注視,果然有許多星群漸漸與山頭相隔越遠,相次隱去。默揣天地運行之道,若有所悟,不由出起神來。 待了一會,南綺笑道:「星都快隱完了,喜歡看,下次月圓時再來。且到我房中去,將你那青城派的人門口訣傳給我吧。」元兒卻未料到南綺有此請求,不禁吃了一驚:師門心法,不奉師命,怎好私相授受,欲待不允,一則南綺情深義重,說不出口;二則自己聽從慣了的,見她睜著一雙妙目看著自己,等待回話,露出滿臉渴望神氣,又不忍加以堅拒。想了想,只得藉詞推托道:「小弟年幼,人門日淺,所學僅是初步功夫。南姊得道多年,學它何用?且等師父回山,定給南姊引進,傳授仙法,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南綺聞言,冷笑道:「你哄哪個?當我是三歲孩子嗎?誰不知道峨眉、青城兩家異派同源,最要緊的便是初步功夫。只要根基扎得穩固,再傳了師門心法,以後自己苦志潛修,不必有人從旁指點,一樣能煉到出入青冥,飛行絕跡地步。你適才也說,再有數月,便能煉到身劍合一。陶師兄並說下山積修外功時節,還要我同行相助。此時不肯傳我,到時怎生同去?明明看我不起,沒有真情實意,不肯以秘法相傳,說這些支吾之言則甚?那日你重劍不重人,一柄寶劍都不肯暫留在此,因你需它朝夕修煉,情還可恕。這入門口訣傳了我,於我有益,於你無損,也是這等吝借,真叫人寒心透了。我原因先父母遺命,誠恐異日誤人歧途,除幾件防身法寶和一些養靜修身的功夫外,所有旁門左道的坐功法術全都不學。滿想機緣一到,立時歸入正教門下,尋求仙業。自從日前見了你,覺著你不但根行深厚,人更正直誠篤,又能屏卻俗緣,全我心志,當時高興已極。雖是假夫妻,倒比真的還要情深義重。自喜前途明但,終身有托,卻不料你竟這般情薄,真令人寒心透了。」 元兒見南綺說時嬌嗔滿面,眼睛紅潤,大有傷心欲位之勢,不禁著起慌來,忙接口道:「南姊千萬不要生氣,小弟還有話講。」一言未了,南綺已是含怒站起身來,說了一聲:「誰還再信你的鬼話?」逕往前山走去。元兒連忙跟在後面,口中不住央告。直跟到那日南綺起坐室中,南綺自向雲床上坐定,玉頰霞生,低著雲鬢,目望旁處,一理也不理元兒。 元兒好生過意不去,怎麼勸解也是無效。最後想了想,萬般無奈,只得說道:「小弟並非薄情寡義,實因家師教規至嚴,師門心法不敢私相授受。南姊說我重劍不重人,我也無從分辯。好在這鑄雪、聚螢兩口仙劍並非家師傳授,自入青城以來,原打算將這兩口劍煉到同一功用。既是南姊這般說法,小弟拼著師父責罵一頓,將此劍贈送於南姊一口,以贖前蔥,且明心跡如何?」南綺仍微慍道:「你願將劍送我,讓我消氣,也好。那麼你便拿來,看你捨得麼?」元兒見她漸有喜意,高興道:「實不瞞甫姊,此時除教小弟去犯師父教規外,漫說是一口劍,為了南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著,一道銀虹閃處,一口鑄雪劍業已出匣,雙手捧遞過去。 南綺接過,仔細看了看,讚道:「果然是件仙家至寶,無怪你把它那般珍奇。有此一著,足可看出你對我的情意。雙劍聯壁,豈可失群?劍仍還你。既說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還是傳我人門口訣吧。」元兒又慌道:「南姊怎這般固執?小弟對南姊情逾骨肉,日後受點罪責,原無什麼。不過師門難違,師父性情特異,萬一與授同科,豈不反倒害了南姊?」南綺見元兒急得滿頭是汗,不禁失聲笑道:「我試著你玩的。你看這是什麼?」說著,早從懷中取出一封柬貼,遞與元兒。 元兒接過一看,乃是紫玲所留。大意是說:二人婚姻,已與追雲叟白師伯和朱師伯說了。朱師伯起初原無允意,後來又經峨眉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再三向朱師伯說:一則前緣注定,不可強違:二則是異日有許多要事,均須元兒夫婦身任其難。朱師伯如允此一段姻緣,將來元兒身應三劫之時,定親自趕往,助他夫婦脫難。朱師泊起初原因想到異日道成飛昇,元兒道淺,難御災劫,故意托詞不允,經妙一真人一語道破,便也沒有話說。當下由白師伯派自己至長春仙府傳諭,就便考察虞氏二女性行,便宜行事。自己那日到了萬花山,代二人解圍之後,細察虞家姊妹雖在旁門,俱都根基深厚,品端行潔,甚是高興。因知南綺父母遺留法寶雖多,本身道行尚淺,元兒不久劍一煉成,朱師伯便會飛劍傳書,命他下山積修外功,南綺到時必須同去,如不能和元兒一樣駕著飛劍遁光飛行,豈非不便?特此留書給二人,命元兒傳授甫綺坐功口訣。南綺平時坐功已有根底,稍一改正,勤加修煉,便可與元兒並駕齊驅,僅止所用之劍稍弱而已。雖然朱師伯在凝碧仙府煉寶事忙,不曾親命,有了白師伯和妙一真人法偷,也是一樣,只管傳授無妨。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九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2 本章字數:15977 元兒看完,料知無有差錯,不由心花大放,喜道:「既有此柬,南姊不早取出給我看,卻教小弟作難了好一會。」甫綺笑道,「不是這樣,我怎能試出你的心跡?師門心法,不可妄傳外人,我豈不知?氣的只是你說假話罷了。」元兒因時已不早,還要趕回山去做早課,便催南綺早些學習。南綺笑道:「你總是忙,你此時教完了我回去,反正也趕不上,何如傳了我,就在這裡一同做完早課,到了午後再行回去,豈不大家都好?我已承秦姊姊指點過了,不過峨眉、青城派坐功微有不同之處,你只要和我一說,就明白了。」元兒原也不捨回去,因恐過時受紀登數說,不好意思。見南綺堅不放行,心想有秦紫玲書信為憑,便也不再言語。將自己所學一一傳給南綺之後,隨著一同用起功來。 二人做完早課,天才近午。南綺又領了他到處遊玩,直到未申之交,二人均覺不便再留,才慇勤訂了後會。由南綺采五個朱果,先逼著元兒吃了兩個,將餘下三個塞入元兒懷內,又將紫玲的信與他帶好。然後施展梯雲鏈,送他上路。 元兒飛抵青城,見腳下紅光盡在金鞭崖上迴翔衝突,卻似凍蠅鑽窗紙一般飛不進去。正在驚疑,忽然一道光華閃過,腳底紅光斂處,人已落在觀中。陶鈞正站面前,笑道:「你怎到了這時候才來?我從早上便在觀外去等你,直到正午,紀師兄因飛劍將成,用千里傳聲,喚我進去相助。我知觀已封鎖,你如來時仍用梯雲鏈,必難降落,我又不能正在著急,紀師兄爐火純青,功行將要圓滿。我正要出去,便見你在觀頂盤旋。幸而此寶另有人在遠處施展,不能由你心意;否則你如道力稍高,定然任意降落,一中師父仙法埋伏,輕則被擒,重則受傷,豈非冤枉?」 元兒便將前事說了。又問紀登提過自己沒有,自己過時不歸,可曾知道。陶鈞笑道:「你還當我不說,他便不知道麼?你適才剛一走,我便接了師父的飛劍傳書,說起你與虞南綺訂婚之事。命紀師兄將那十二口飛劍煉成之後,每隔三日,傳你一回劍法。不特准你婚事,並令你隨時將紀師兄所傳轉授南綺。此後由你自在來往,三四月後,即可下山積修外功。除紀師兄一人在山中留守外,連我也要下山,不過去的方向不同罷了。」元兒聞言,益發喜出望外,便和陶鈞去見紀登。 進了丹房一看,紀登正坐在一座丹爐前面,兩眼望著爐內,一瞬也不瞬。爐中的火苗已現純青,不時湧起一朵朵蓮花,由少而多。約有半個時辰過去,十二朵青蓮隨十二道火焰一齊升起,俱有三尺多高下,低昂如一,亭亭靜植,動也不動。同時爐中便起了金玉交鳴之聲,琤琤琮琮響個不住。又有頓飯光景,紀登猛地睜開寒光炯炯的雙目,口一張,一道白氣噴向爐中。只瑲瑲連聲,爐中青蓮光焰斂處,十二口明如電、潔如雪的短劍,整整插在那裡,劍鋒俱都出匣,約有寸許,紀登先下位,向著丹爐叩拜了一陣,將劍取在手上。一一仔細看過還匣,收入一個鐵匣以內,用咒封固。封了丹爐。然後與二人相見。 紀登問陶鈞道:「適才飛劍傳書之事,給裘師弟說了麼?」陶鈞答道:「說了。」紀登便對元兒道:「我入門五十年,師父才准我下山積修外功。你到此還沒多少時日,三四月後便奉命下山。固是師父見你根賦特厚,降此殊恩,一半也因為你有虞南綺相助之故。否則師父自成道以來,從未受過挫折,門下後輩出去也沒給本門丟過大臉,你道行尚淺,豈有如此容易受命?自明日起,我便傳你身劍合一之法。仗著你那兩口劍俱是仙家奇珍,你又如此穎悟用功,兩月工夫,便可練成。下山之後,虞南綺的法寶甚多,尋常異派,當非敵手,在此期中,我每傳授你一次,你學會以後,便去教給南綺,以便分頭用功。不過你二人年紀大輕,閱歷更是沒有,日後下山,遇事固須審慎;如遇異派敵人,更要度德量力,以免做錯吃虧,給師門丟臉。我連日勤於煉劍,將全觀封鎖,沒顧得查看那日妖人蹤跡。據我觀察,那妖人法力甚淺。既敢來此,必然奉了師命,不是為了本山仙草,便是另有所圖,仍須防他再來才是。曾聞陶師弟說,你以前有一結義弟兄,那日鬼老派了兩個門下來此盜草,內中有一生魂,被他遁去。此時你正站在崖前,看去似他,想來此人必已投入鬼老門下。異日無心相遇,務要留神。鬼老門中,有許多極惡毒的妖法,一個驟不及防,吃他暗算,悔之晚矣!」 元兒躬身應了。因為適才紀登正在一心注視寶劍,不敢插話,見紀登諸事已畢,才將懷中朱果取出獻上。陶鈞笑道:「聞得長春仙府奇花異果甚多,怎麼我開一次口,才帶這麼一點來?我們這位將來的師弟妹,也太吝嗇了。」元兒聞言,暗悔觀星時節,石桌上異果甚多,怎忘了帶些回來?正覺不好意思,紀登道:「你怎貪心不足?這朱果產自玉靈巖,自從李英瓊、周輕雲劍斬妖屍,已然絕種,我還不知長春仙府也植得有。此果服了,不但返老還童,還可生靈益智,增長道力,功效並不在千年首烏之下。這是多大人情,怎的看輕了它?你我各服一個,還剩一個,想是元弟的,怎不在生源之所當時摘服,卻帶了回來同服則甚?」元兒道:「小弟已然吃了兩個,這一個是救紅兒的,因為要先見師兄,還沒顧得給呢。」陶鉤笑道:「這個不用再操心,紅兒連服師父靈丹,今午走過鶴柵去看,已然痊癒,只神態還有些委頓,日內定可復原。還是你吃了吧。」紀登道:「既允了它,豈可失信?此果如給有靈性的異類服了,比人還見功效。裘師弟此番奇緣,多仗紅兒,仍然給它,以酬勞苦吧。」元兒領命,便同陶鈞到前院鶴柵,去尋紅兒,與它吃那朱果。 那紅兒原與雪兒相依相偎在一起,見元幾手持朱果走來,便捨了雪兒,一聲長鳴,振翼飛起,迎上前來。元兒手中朱果一拋,被它一口銜住飛開。雪兒見紅兒得了朱果,也飛鳴追去,似想向紅兒搶奪。紅兒見雪兒趕來,忙伸長頸,吞入腹內。雪兒沒搶到口,便啄了紅兒一下。紅兒也回身反啄,二鶴競爭鬥起來。陶鈞、元兒俱恐兩傷,連聲喝止。二鶴各自昂首長嗚,彷彿互訴委曲。元兒笑道:「你看那日紅兒中了妖人暗算,雪兒何等悲憤。適才還見它們那般俯傍親熱。竟為了這一個朱果爭鬥起來,可見畜類終不比人,縱有靈性,也是不知禮讓。」陶鈞道:「靈藥難求。你不知嫦娥偷藥,后羿也和她拚命麼?何況這是兩隻公鶴。紅兒終是強橫,只顧自己,也不念雪兒這兩天看護它的情義。就分點給雪兒,又有何妨?」說罷,雪兒益發向著陶鈞長鳴不已,頗有理直氣壯之慨。二人覺著甚是可笑,互相調了一陣鶴,各自回屋用功不提。 第二日課前,紀登傳了元兒練劍之法。元兒自服朱果,靈智大增,除功夫略欠純外,一學便能通曉。由此每隔三日,便往長春府去教南綺。好在有那梯雲鏈,來去又快又便利,千里雲程,無殊康莊。二人本有夙緣,過從一久,情感益密。 自從舜華隨了秦紫玲走後,一直沒有回來。南綺一人獨在山中,與鹿鶴為侶。起初舜華也常出門,南綺寂寞慣了,並不覺得。及和元兒訂交以後,不知怎的,格外感到索居無聊之苦。二人相聚之時固然極樂,每到分別之時,總是難受萬分,恨不得元兒常在一處聚首才好。偏生元兒向道心堅,難與南綺情同兩好,對於自己的功課,絲毫也不敢鬆懈。常勸南綺:「如今已奉師命,不久一同下山行道。異日稟知父母師尊,正了名分,雖然事前彼此約定,不似世俗兒女有那燕婉之私,但是地老天荒,久無窮盡,正如鮑葛雙修,同注長生,並傳千秋佳話一樣,何必只圖這暫時聚首,耽誤功行呢?」南綺也不是不能理會此意,無奈元兒一不在側,便覺惘然,如有所失。幸而做功課時尚能放開。等到功課做完,心無所寄,依然一樣。於是由情生魔,由樂生悲,幾乎送了元兒性命。 當元兒第二次往長春仙府時,已有妖人日夕在旁窺伺。只因元兒與陶鈞交厚,每值起行,總有陶鈞在側相送,再加梯雲鏈來去迅速,妖人一直無法下手。偏巧元兒第三月上便將劍煉成,不但能發能收,居然能夠馭氣飛行,只是不能飛遠,同時南綺的劍也煉得和他相差不了多少。二人自是高興。 這日元兒又往萬花山,南綺因自己飛劍相差僅止一點,便留元兒不要回去,且住兩日,同在一處練習。元兒自是不肯。南綺本愛鬧個小性,見元兒劍已煉成,還是那般固執,不由生起氣來。未後越說越僵,竟將梯雲鏈強要了走。 元兒自近兩日將劍煉成之後,本想作一次長路飛行,試試自己道力如何。因陶鈞勸阻,說是此時御劍飛行,近處還可,如往遠處,漫說有時遇見強烈罡風,禁受不住;再如飛行起來,有那劍光和破空之聲,容易招惹異派仇敵。雖然日後下山行道,終是難免相遇,現在本基未固,能避免時,還以慎重為是。元兒又想起自己劍遁法不如梯雲鏈快,去遲了,南綺又要絮叨。好在不滿一月便可下山,任意所如,無須忙在一時,也就作罷。及至梯雲鏈被南綺索還,出言又極強硬,意思好似說:你劍已煉成,要走只管走。用我的法寶則甚?明明藐視自己耐不了罡風,不能遠走高飛。心裡一賭氣,決計到了時候,不用她的梯雲鏈,偷空一走。以前騎鶴尚能飛來,這時劍已煉成,正可一試,免得被一女子看輕自己。 元兒主意打定,也不說破,仍然言笑如常。南綺哪知元兒心意,只當他不會走,也就回嗔作喜,依舊親熱。一同做完功課,互相煉了一次飛劍,元兒便問南綺:「那日你所說的涼露,做好也未?」那涼露乃是南綺近日無聊,因元兒酒量有限,又愛吃甜,便採集本山各種花上的露珠,再和各種仙果的汁水摻勻,照釀酒之法製成,取名叫作萬花涼露。一盞山泉,只消滴上兩滴,飲到口中,便覺甘芳滿頰,涼沁心脾。原準備二人飛劍煉成,一同下山時,帶在路上飲用。這時南綺聽元兒問起,以為思飲,笑答道:「沒見你這人說話,總是出爾反爾。那日我採露時,你直攔我。說修道人在外雲遊,山行野宿,饑食粗糧,渴飲泉水。這次出門積修外功,原為多歷辛苦,怎還帶上這樣美好的東西?累贅不必說,也太費事,有這閒心用點功多好。你說了,還沒等到十天,露還沒釀成,前日先給你嘗了那麼一點,今兒就想吃起來,怎又不怕我麻煩費事了哩?」元兒道:「以前南姊正在動手,我怕你費事分心,才那麼說。如今已然制就,事已費了。本是為我,就樂得享受了。」 南綺喜道:「今兒早起,那露的香色比那日更好了。因等你來,沒捨得嘗新,原想等你到了同飲。誰知一到便和我頂嘴,你若本提,我也懶得拿出來。這東西,我先後費了半月工夫,方只收集得兩玉瓶。我嫌瓶不好帶,又尋出了兩個葫蘆,盛了一個,另一個用來盛山泉。餘下涼露藏在家中,等功成回山之時再用。省得人間煩熱塵囂,怎能不備一些清涼東西帶去?告訴你說,你有我做一路,要享福多呢,還盡這般不知好歹。你拿這晶杯到下面去盛溪泉,我到後山給你取露去。」說罷,興沖沖往後便走。 元兒見她嫣然一笑,薄怒悉蠲,軟語柔聲,深情款款,不覺心移志奪,竟有些不忍再和她賭氣,拿著兩隻晶杯,正在發呆出神。忽見前面南綺回眸笑道:「你怎還不走,莫非你練的飛劍,這麼點路還嫌遠麼?」一句話又將元兒提醒。暗想:「聽師兄傳師父之諭,說南綺是自己的終身仙侶,日後借助於她之處甚多。她平日性情嬌慣,說一不二,近來相處日久,更是大小事都得從她。此女雖較自己年長,卻也絲毫不通世故,憨然一片天真,凡事任性而行,不論輕重。日後出山,不比在山中修道,應變處事稍一失當,便成大錯。照這樣遷就下去,她的性情勢必越發驕恣,萬一在外闖出禍來,豈不誤了功果?適才她將梯雲鏈強索了去,所說之言明明看輕自己。大丈夫豈能受一女子挾制?還是暫時狠心,丟她一回,壓她的盛氣為是。」 元兒想到這裡,再看前面峰角衣袂閃處,南綺已然轉過峰後。便將手中晶杯放下,用手指醮了點水,在玉案上寫了幾句。大意說:「自己和她天長地久,遠行在即,功課要緊,明知天風凜冽,也要御劍飛行回去,請她寬恕,不要生氣。詞句雖然委婉,隱隱也寓箴規之意。匆匆寫畢,恐南綺回來,看出追趕,竟然運用玄功,駕劍光往青城山方面飛去。 事也甚巧。南綺制藏花露的所在,原在後峰側面仙廚之內。如照平日,南綺惟恐與元兒不能多聚,遇上有事,或取什麼東西,不是拉了元兒同往,便是忙著趕回,元兒想走,如何能夠。偏生今日因梯雲鏈已然不在元兒手內,新練飛劍不能遠行,自己用強將他留住,雖然稱了心意,可是當時元兒臉上神色頗不好看,知他著惱,未免歉然。一聽要飲花露,面帶笑容,正好借此與他消氣。好在人已留住,有三二日歡聚,便不忙在頃刻。到了仙廚,南綺從百丈地穴寒泉中將盛涼露的玉瓶吊起。揭開瓶封一看,顏色碧綠,一陣奇香立時佈滿全室。南綺為討元兒喜歡,益發刻意求工,將元兒喜吃的果脯裝了一大盤,又去採了一枚朱果藏在懷中。一手端盤,一手持著玉瓶,興沖沖走向前山。這一耽擱,元兒業已飛出老遠。 南綺滿心高興地回向原處,見元兒不在室中,萬沒想到他會負氣私行。先還以為汲取溪泉未回,後又疑他和往日一般在花田中賞花。正待憑欄相喚,忽然一眼看見案上有許多水印,嬌嗔道:「看這個人羅,等我這一會都等得不耐煩,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無緣無故拿水在案上亂畫。」說時,順手一拂,等到看清是字時,元兒所留的數行別語已然抹去了一半。連忙縱身飛出,口中連喚元弟,一直追出谷口。 到了前山一看,碧霄萬里,鴻飛冥冥,哪裡還有絲毫蹤影。南綺知道元兒飛行已遠,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暗恨自己日前不該圖元兒來去方便,恐他有時不約而至,恰值自己不在前山相候,勞他久等,無法入谷,便將人谷口禁法傳授了他,以致被他逃走。早知他也如此固執,更不該任性強將梯雲鏈索回,招他煩惱。不久就要一同下山,何必忙在一時?他日前劍法雖已練成,陶師兄說火候仍然未到,難御高空罡煞之氣,遠行更是氣力不濟。這般長路,低飛還可,偏偏本山又高出雲空。又聽說前回青城山去的妖人還在左近窺伺。他沒有梯雲鏈,不能直達,罡風高寒,凍壞了他,固是於心不安;萬一遇見敵派妖人,欺他道行淺薄,中途加以侵害,如何得了? 南綺只管自怨自艾,越想越放心不下。後來暗想:「自己和他一同練劍,除劍不如他外,功候相差不了多少;單論別的道行本領,俱比他強;再加帶著護身法寶,也比他能耐高寒。他如今動身,還沒多時,行至途中,氣力不濟,必定被迫降落。正好追上前去,輿他賠個小心,一同回來,如其不肯,再將梯雲鏈送他,豈非兩全?」南綺主意打定,決計追趕。無奈事出倉猝,有許多法寶俱未帶在身旁,只得又趕回仙府,匆匆取了幾件法寶。將那面陰鏈放在修道室內,用法術鎮好。帶了陽鏈,準備萬一出事,也可急速逃了回來。又將谷口封鎖。然後運用玄功,駕劍光往前途進發。這一來不由又耽誤了些時候,若再遲須臾,元兒便無幸理。這且不提。 元兒剛起身時,心中還惦記著南綺,恐她知道煩惱,怪自己薄情。轉瞬飛離萬花山境,漸漸往下降去。此時順風飛行,憑虛御空,大地茫茫,白雲片片,成團成絮撲面飛來。上覽蒼字,下觀山河,只見晴空萬里,高旻無極。峰巒起伏,川流如帶,素青繞白,氣象萬干。先時並不覺得疲乏高寒,因為初試飛行,目光所至,無遠弗屆;不比用梯雲鏈來去,週身一團光霧,什麼也看不見。因此高興到了極點,連愛侶嬌嗔全都忘懷。及至越降越低,飛行愈遠,漸漸覺著罡風凜冽,有了寒意。仗著生具仙根仙骨,多服靈藥,並不怎樣難禁,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以為自己劍法已成,從此上下青冥,飛行絕跡,更無須假借人力,多麼稱心適意。 又飛了一陣,風向忽轉。元兒猛覺出高寒還可禁受,只是風的壓力絕大,雖然照舊飛駛,卻覺有些力不濟起來。算計前途還遠,照這樣下去,一口氣怎能飛到,這才著起慌來,方悔不聽陶鈞之言,不該和南綺賭氣。心裡一亂,元神微散了散,那兩口寶劍又非凡物,竟有些駕駛不住。知道再勉強支持,倘有閃失,如何是好?只得沉心斂神,穩住勢子,緩緩往下降落。打算覓地少息,養一養心神,將氣調,再行飛走。 元兒落地一看,乃是挨近雪山的一座荒山,看去甚是眼熟,也不管它。還算平常機警,知道自己勢孤力薄,恐遇惡人,特地擇了一個僻靜所在,打坐調神。因為勉強飛了很遠,元氣略有損耗,起初心神頗難調勻。過有一會,好容易才將氣機調純,運用自如。心想久在這裡,終不是事,決計謹慎前進。至多中途多歇兩次,好歹也在當日回轉。於是二次又復準備起飛。那降落的所在,距離青城路徑還有三分之二,元兒不過飛行了一小半。如在此時往萬花山回路走,並無須經過前山,不過受上南綺兩句埋怨,不會遇險。偏生元兒性情高做。以前未動身時,還恐南綺生氣,有些不忍。既已起行,又留了字,再中途回去,豈不益發讓南綺輕看自己?這時雖還未知前山伏有妖人,危機密邇,一觸即發,卻也料知前途遙遠,艱難甚多。不過勢成騎虎,羞於反顧罷了。此時如果南綺追及,也可無事,偏生所用的劍不如元兒聚螢、鑄雪比較容易駕馭,加之力量稍弱,飛行自緩,所以元兒歇息之時,未曾追上。也是元兒該有這場大難,以致陰錯陽差,全不湊巧。 元兒因為頭次飛行猛速,幾乎吃了大虧,二次起飛時節,便不敢再為大意,只將玄功運用,貼著峰腹往前行進。行不多遠,忽見一峰刺天,阻住去路。峰上赤石嶙峋,寸草不長,形勢甚是險惡。元兒有了戒心,不願再升往高處,去冒那凜冽的天風。見那峰雖高,並不甚大,便打算繞將過去,再行前進。飛行迅速,剛一繞到峰的前面,竟是叢林密莽,甚是繁茂,迥不似那一面山巒光禿禿神氣,不禁往下多看了兩眼,一路瀏覽前行。忽聞水聲潺潺,低頭一看,腳底峰腳下現出一條深溪,水流洶湧,激石怒鳴,因為山勢雄險,回音震盪,恍如萬馬千軍,奔騰馳驟一般。 眼看飛過,猛聽下面有人呼喚。定睛仔細一看,先見溪旁磐石後有一黑影,閃了一下不見。磐石上站定一個黑衣少年,正往空中招手,連呼元弟不置。元兒看出是甄濟,至親至好,異地重逢,一時高興,頓忘機心,把紀、陶二人的叮囑全都付諸九霄雲外,忙按劍光降落下去,先握手歡呼了一陣,甄濟便邀元兒坐下,談別後之事。 元兒坐定,剛要開言,猛想起適才聽見甄濟呼喚時,還見有一人往磐石下面隱去,及至下來,見那磐石孤立溪側,除甄濟外,並無第二人。便順口笑問道:「你還有一個同伴呢?何不請出相見?」說時,又往石後看了一眼。甄濟本懷著滿腹鬼胎,因見元兒已能御劍飛行,道行法術必已不弱,再聽他這一問,疑是行跡已被他在空中窺破,不禁愣了一下,倉猝問答不出話來。元兒也甚機警,只因一時情感所動,忘了危險。先見甄濟穿著那般怪的裝束,面容蒼白,目光冷淡,雖然隨著自己歡呼,並不顯出怎樣親熱。適才那黑影本未看清,自己只是無心一問,見甄濟那般變臉變色,回答不出,心裡一犯疑,這才想起紀、陶二人之言。 元兒剛剛有了戒心,準備藉故飛去,忽見甄濟獰笑道:「我孤身一人,出死人生,苟活在此,哪有什同伴?你如今拜在矮叟朱梅門下,飛劍業已練成,仙福不小。可還記得當初結拜之盟,將老大哥也攜帶攜帶麼?」甄濟原是一時忸怩,答話不出。又摸不清元兒的深淺,適才和同類所商詭計,不知用哪一條好,存心拿話試探。元兒卻聽出他說話不倫不類,迥非自己弟兄語氣,更明白了一大半。暗忖:「你如不在鬼老門下,我與你久別初見,怎知我青城學劍之事?不過自己和他既是至戚,又是同門至友,已然相遇,他人歧途,倘如勸得他轉,改邪歸正,將來小弟兄幾個俱得正果,也不在當初結拜一場。」主意打定,決計先說破他,再行苦口勸誡。 當下元兒正色道:「大哥,你我份屬至親,又是同盟結拜弟兄。那日你我被困荒山,夕佳巖絕糧,眼看餓死。是小弟無心中拾著明弟所用的暗器,斷定方、司兩家必在近處,死中求活,冒了大險,去探古洞。走到盡頭,為晶壁鐘乳所阻,不得過去。後來仗著雙劍,雖從九死一生中攻穿數里路長的晶壁,到了那面,洞頂卻忽然坍塌。身受鱗傷不說,還幾乎被明弟暗器所傷,墜崖慘死。幸得銅冠叟恩師用藥救治,才得活命,與諸位弟兄見面。不久我便上了金鞭崖,拜在朱仙師門下。未拜師以前,尋你兩次。一次同了眾位弟兄,重開來時故徑,為晶沙所阻,不能過去。第二次恩師制了獨木舟,前往夕佳巖,在洞壁上見你留字,才知你已拜在鬼老門下。有一次你的生魂同一妖人到金鞭崖盜朱仙師的仙草,我在下面連喊不應,在自代你著急。想舅父母膝前只你一個獨子,前聽恩師說,雖仗爹爹進省,用巨金營救,得免罪刑,但聞你出去,每日思念,已然成病。你如入了左道旁門,異日有什麼差池,豈不更叫二老傷心?拜盟時節原約同共禍福。如今小弟入門未久,已然練到身劍合一地步,不久便要下山行道。其餘諸位弟兄,除方二哥在家奉母外,明弟、環弟俱已同拜仙師。只大哥一人尚在迷途,豈不可惜?以前無門可入,現在總算有了門徑。務望大哥急速回頭,同登彼岸,隨小弟往金鞭崖暫住。等仙師回來,哪怕小弟為了大哥多受責罰,也要將大哥引進在仙師門下。那時弟兄們不但可以常聚,還可同參正果,豈不是好?」 說時,愉看甄濟那一張灰沉沉的臉時喜時愁,知道有動於衷,良心還未喪盡,還想再說幾句沉痛的話去打動他,忽聽磐石後面起了吹竹之聲。回顧並無人影,方疑是蟲舅的鳴聲。忽見甄濟面容陡然一變,對元兒冷冷地說道:「我此時心裡很亂,別的話少時再說。適才我見你飛行時所用劍光有青有白,可也是朱梅給你的麼?」元兒聽他又喊自己師父的名字,簡直不似有甚悔意,好生不悅。盛氣之下,衝口答道:「仙師煉的十二口仙劍,準備要誅鬼老和他的黨羽,還沒到給我的時候。這便是我在夕佳巖延羲洞中所得到的那兩口短劍。小弟不但已練到身劍合一,還能誅斬妖人於數十里之外,由我心意指揮了。」 甄濟聞言,方要答話,元兒忽覺腦後微微有一股陰風吹來,心裡一動。忙即回身一看,又似有一個黑影,在石後一閃即逝,和適才空中所見彷彿。元兒先前對於甄濟,本已起了疑慮,只因為同盟之交,情切友誼,不忍見其長此墮落下去,鬧得身敗名裂,永墮輪迴,所以再三苦口相勸。及至發覺黑影二次隱現,想起適才問甄濟可有同伴,他是那般言詞閃爍,形跡可疑,更知必有詭詐,當時本想駕起劍光飛去。暗忖:「自己不久便要下山積修外功,日後在外不知要遇見多少異派能手,怎麼初次見人就膽怯起來?佛道兩家俱重度人,如度化得惡人歸善,更抵得許多外功。難得對方又是至親至友,初人旁門,惡行未著,焉能一勸不理,即如路人?縱然他那同伴埋伏在側,有甚不利自己的舉動,但見那躲躲藏藏不敢出面神氣,也未必是個能手。自己原會護身法術,只須暗中戒備,多加小心,即使有甚不測,再用飛劍遁走,也來得及,怕他何來?」 元兒想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便朝石後喝道:「這廝休要鬼頭鬼腦,你當我還沒有看見你麼?只管出來相見,我定看在甄大哥面上,不用飛劍斬你便了。」說罷不見應聲。忽聽甄濟道:「我並無甚同伴,你怎這般多疑?適才我聽你說,你現在所用飛劍,便是那日你在延羲洞壁中所得之物。我記得是一匣雙劍,甚是晶瑩鋒利。如今經你用法術練過,想必更為神妙。我們至好弟兄,何不取出與我見識見識,也不在結拜一場。」元兒這時對於甄濟已是逐處留心,一聽他要看自己所用雙劍,又拿結拜情誼來說,想起銅冠叟那日所見題壁之言,斷定他不懷好意,怎肯上他的當,可是心中還不忍就此捨去。正在想話回答,忽聽吹竹之聲又起,甄濟臉上神色益發顯得難看,目光閃爍,不住朝自己身側注視,彷彿有人在暗中操縱他一般。猛一回頭,又見黑影一閃,連忙將身距離遠些,以防暗算。 起初元兒說了幾句詐話,不見人出,還在疑信半參。及見這許多異狀,料知甄濟陷溺已深,必更有惡黨在側暗中監察,一時半時萬難悔悟。敵暗我明,處境甚險,萬一有甚變故發生,一個抵敵不住,便要束手待斃,想來想去。還以暫時退去為是,免得遭人毒手。 元兒主意打好,便答道:「我那雙劍的妙用,適才我在空中下降時,你不見過了麼?這雙劍已與我練得與身相合,大哥要看,就這麼沒甚看頭,且待我試演一回,與大哥解解悶,再下來作長談如何?」說罷也不俟甄濟答言,逕自運用玄功,雙肩搖處,一青一白兩道劍光連身飛起,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對甄濟高叫道:「大哥,你看玄門正宗的劍法高妙麼?你還是急速悔語,早脫迷津的好。小弟且在青城山金鞭崖相候,相見有日,恕小弟少陪了。」 說罷,正要高飛,忽見下面甄濟猛然顏色一變,怒罵道:「小賊竟敢哄我,快將那劍還我,饒你不死!」一面說,一面雙手一揚,便有兩股黑煙往上飛起。元兒見他原形畢現,幸而抽身得早,那黑煙來勢比起自己劍光來勢遲緩些,盡可避免,便不願再招惹他。正想催動劍光趕回青城,忽聽來路上起了一陣破空之聲。剛待回頭,猛覺眼前千萬道黑絲飛來,鼻間也聞著一股子奇腥惡臭。連忙運用劍光護身時,身上已沾了一點,立時頭昏眼花,神志一迷,往下墜去。昏惘中覺著身才著地,倏地又凌空飛起,不一會,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元兒醒轉一看,已臥在南綺修道室內床榻之上。南綺正坐在床前,握住自己一隻右手,滿臉俱是悲愁苦痛之容。神志初清,先疑是在夢中。剛想坐起,南綺忙用手按住道:「我見你不辭而去,恐途中出事,連忙追去。偏追你遲了一步,等到快要追及,你已為妖法所傷。我遠遠望見你從空中下墜,一時情急,也沒顧到利害輕重,飛身迎上前去便搶。就在這時,空中忽有一道金霞閃過。那傷你的一個妖人,本從你墜落之處追下,竟然怪嘯了一聲,不知去向。你的身子也將達地面。我恐跌傷了你,剛剛一把將你抱住,沒料到下面磐石旁還有妖人的同黨,正往你落處奔來。見我將你救去,竟乘我不備,朝我一揚手。我立時覺得渾身冷戰,又酸又麻,知道中了暗算。所幸心神未亂,去時帶了梯雲鏈,早就留好退路。一見情勢危險,連忙將你抱緊,行使用法,飛身便起。我又氣那廝不過,起身時節,百忙中勻出手來,給了那廝一火雲梭,也不知打中了沒有。等到回至仙府,我已支持不住,一落地,便與你同時暈跌在地,只是心中還算明白。 「起初我本不知妖人用的是五陰手,不知解法,甚是著急。後來想起我週身難過,與你那日所說紅兒鶴仙受傷情形相似。恰好給你取萬花涼露時,為討你喜歡,採了一隻朱果帶在身旁,勉強取出,吃了一半。想起你還未甦醒,當時你又面如金紙,牙關緊閉,東西吃不進口。看你受傷可憐,又是傷心,又是恨你,只得掙扎起身,將你扶臥榻上,用玉簪先將你嘴撥開,將剩下那半隻朱果弄碎了,與你送進口去,又餵了你幾粒丹藥。待了一會,我除身上有些酸麻外,比起先時果然要好得多,漸漸行動自如,才跑出去又採了兩個朱果,取了些仙露。與你分吃之後,見你朱果人口,雖然已能自然下嚥,人仍未曾醒轉。心想:你年紀雖輕,根賦比我還厚,如所中妖法與我一樣,怎的會比我要重得多?心中奇怪。見你老不好,急得實無法想,便把我母親給我留下的許多法寶,只要有驅邪破祟靈效的,都用來試了試。未後用這少陽離火扇輕輕給你扇了一下,才將你身上邪氣驅退。但你仍不曾回生,法寶業已試盡,正在心焦,你卻醒了。這柄扇兒,乃純陽離火之精英所萃,專能驅除邪毒。照此看來,你中的乃是一種**邪術,並非五陰手之類了。我曾見你在空中盤旋不去,才引得妖人上來害你,想是看下面景致,路遇的了。」 元兒聞言,才知是南綺深情追趕,方得救了自己勝命。適才強留,也是好意,不該負氣不辭而別,幾乎身遭毒手。一摸身後,雙劍仍在匣中,並未被妖人奪去。不由又感又愧,便忸怩著把前事說了。南綺氣他不過,本想著實埋怨他幾句,見他所受委屈,又覺不忍出口。故意問道:「你耽誤了這麼多時候,你的二位師兄必在金鞭崖上懸望。真是我任性不好,害你生氣受苦。你如覺著復原,又不想在此調養,梯雲鏈在此,拿了走吧。省得少時私自逃席,又去吃苦。」元兒見甫綺已然轉了面容,炯炯星眸注定自己,若喜若嗔,隱含幽怨。一時愧感交集,無話可說,忸怩著把南綺拉著自己的那一隻手就勢拉將過來,捂在自己的臉上,說道:「好姊姊,你還怪我嗎?」 南綺沒有留神,吃他陡地一拉,身子往前一撲,人未十分復原,本也覺著懶倦,便順著勢子臥倒,與元兒同睡在一個枕上。見元兒仍用自己的手捂臉,便奪過羞他道:「自己做事對不起人,卻拿我手給你遮羞,連我都怪臊的,到底現在走不了呢?」說罷,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元兒這時與南綺並肩共枕,益更親密。見她雲鬟低亞,肌理瑩潔,真個麗質仙根,其秀入骨。加以香息微聞,春纖在握,又值患難之後,哪不令人愛而忘死。就算身已復原,康健如常,也不忍拂她意思,逕自歸去。何況全身委憊,暫時實難行動呢。便笑答道:「姊姊只要不怪我,我便不走。」南綺笑道:「這就奇了,走不走,其權在你,怕我怪則甚?這不是多餘麼?再說我與你雖是名頭夫妻,也得順著你一點才是呀。」元兒見她又暗點前事,便央告道:「好姊姊,我認錯就是,你不要再提了,我下床給你負荊請罪如何?」 南綺聽他不走,已是心喜,隨話答話,並不存心。見他惶急,益發生憐,忙又攔住道:「我隨便一說,並非故意譏嘲。論起來,我也有不是之處。你為長久打算,不在一時,道理原對。也是知道明走我必不肯,又不願我遇事任性,才不辭而別,怎能怪你?我天生這般喜聚不喜散的脾氣,現已幾乎惹出大禍,還是不捨你走。我想你在此調養,比在青城總要強些。上次聽你說,除功夫未純外,劍法已盡得紀師兄所傳,並不是非回山用功不可。只是你此次出來,計算時刻,下方已是兩天一夜。來時未和二位師兄說明,也不知你受傷之事。少時待我用你口氣,代你修下一封書札,由本山仙鶴送去。說明你回山之時,想練習長路飛行,路遇妖人,受了重傷,如今雖然救轉,還得養息多日。請那位紀師兄允准,俟人復原,我二人把飛劍一同練成,再回金鞭崖向紀師兄請命如何?」 元兒此時對於南綺已是無不惟命,便點了點頭。喜得南綺也不再理會身上酸痛尚未痊癒,逕自縱起,將書信依言寫就,與元兒看過。走向室外,曼聲長嘯了兩次。不消頃刻,便有一隻白鶴展翼飛來,降落前面。南綺囑咐了幾句,那鶴將信銜好,逕直衝霄飛去。南綺依然回房,坐向榻側,陪著元兒談了一陣。又去將那萬花涼露取來,與他服用。二人喂喂情話,恩好無間,雖然沒有燕婉之私,卻也你憐我愛,柔情款款,其樂無極。 過有幾個時辰,二人連服許多靈藥仙果,南綺固然全好,元兒除精神稍弱外,已能離榻起坐,行動自如。二人正站在窗前並肩閒眺,待鶴歸來,忽見一道青光從谷口飛將進來。南綺剛歡呼了一聲:「大姊回來了!」那青光已然穿窗而入,到了二人面前落下,現出一個青衣少女,正是舜華。南綺、元兒忙即見禮。剛要開口述說經過,舜華先說道:「我同紫玲姊姊一同下山,走了好些地方。昨日游到黃山,謁了餐霞大師。路上又遇一位名叫廉紅藥的道友,紫玲姊姊因舊居不遠,便邀往紫玲谷閒坐。廉道友說起她日前從岷山經過,看見下面一個極危峻的山谷之中寶氣上騰,直薄雲際,看出谷中藏有寶物。及至降下尋找,寶氣忽然隱去,只有一片五彩毒霧瀰漫谷間,好似有甚極惡毒的妖物在那裡盤踞。因為起初在甘肅鐵鷹嘴吃過大虧,見毒氣太濃,未敢招惹,打算找了幫手,再行前往查看。紫玲姊姊一聽,因大家都是奉著師命,出外積修外功,左右無甚一定要事,便約了大家同去。 「剛剛飛近青城山境,便見元弟的師兄陶鈞和青螺峪怪叫花凌真人的門下陸地金龍魏青,同駕劍光往萬花山尋你。紫玲姊姊看出是自己人,忙趕上前去相見。大家降落一談,才知昨日神尼優曇大師路過黑蟒山赤水嶺,看見一個矮叟朱真人的年幼弟子,正為鬼老門下妖法所傷。行法的一個,已為大師飛劍斬斷了一臂逃走。下面還有一個鬼老的門徒,想是人門未久,無甚本領,並未看出同黨斷臂逃走,正在仰面向天,準備害那受傷落下的敵人。大師當時本要降落下去相救,誰知就在此時,又飛落一個少女,所用劍光也是朱真人家數,一到便徑去搶救那受傷降落之人。大師暗忖:「朱真人怎會收有女徒?」默運靈機一算,才知因果,這一男一女便是你和元弟。大師因那下面妖人道行甚淺,不比斷臂逃走那一個已得鬼老心傳,你一人足能應付。僅在元弟落地時,略提了一把,以免震傷內臟,故沒有降落,誰知那小妖人竟學會了鬼老的五陰手,乘你搶救元弟之時,給了你一下。大師見他如此可惡,想用飛劍將他除去,再行解救你和元弟時,你已用梯雲鏈,抱了元弟,飛了回來。大師見你雖為五陰手所傷,仍能使用法寶救人,知無妨礙。再一細看那廝,雖然妖氣滿身,惡跡還未大著;加以原來秉賦尚好,異日如能悔悟,並非沒有自新之路;又吃你臨飛起時,打了他一下火雲梭,險些中了要害,已然受傷不輕,足可示做。便不願再開殺戒,逕自飛走。 「大師飛沒有多遠,便遇見陶道友前往峨眉領訓,當下喚住,告知此事。陶道友原是奉了紀道友之命,前往峨眉凝碧崖大元洞,呈驗那十二蕉葉仙劍。當時拜別大師,到了峨眉呈劍之後,並向朱真人陳說元弟飛劍已成;你雖然劍光稍弱,也已差不多,再練些日,便能運用純熟。並說路遇伏曇大師,得知元弟為鬼老門下妖法所傷,被你救回山去等事。請示二人痊癒以後,是否要朱真人回去後,再行領命下山。朱真人聞言甚喜,說自己還有些時日耽擱,不但准元弟在一月之內自行下山,還因你劍法不如元弟,特降殊恩,准元弟從今以後便與你同在我們這裡修煉。直到月終,再行同赴青城,與紀、陶二位辭別,一同下山積修外功。那時必有後命,用飛劍傳書,轉由紀道友告知元弟。 「陶道友領命出來,遇見魏道友來取還九天元陽尺,回轉青螺峪。陶道友和他,以及還有一位也在凌真人門下名喚俞允中的,俱是舊交至好,許久沒有相見,陶道友想借往我們這裡傳命之便,順路繞道青螺峪去,探望俞道友敘闊。便邀道友先同往金鞭崖見了紀師兄,然後一同起身,打算到了萬花山見你之後,再行轉赴青螺峪,偏巧又和我們在雲中相遇。紫玲姊姊因魏道友帶的那柄九天元陽尺乃天府至寶,妙用無窮,再三相勸紀、陶二位同去岷山除怪尋寶。又恐你二人尚未痊癒,命我代傳真人口諭,並帶了兩粒上次凝碧仙府群仙所煉的靈丹,輿你二人服用。你二人之事,我已盡知,如無甚別的話說,我還有事相托紫玲姊姊,此時趕去,或者他們也剛得手呢。」 南綺笑道:「話倒沒有什麼。我因不久下山,你何時回來呢?」舜華剛道得一聲:「至多半月之後,這家不愁沒人看的。」說罷,一道青光起處,已往谷口外飛去。 舜華剛走,那送信仙鶴也便飛回,口中銜了紀登的回信,大意與舜華所言相同,南綺拍手歡喜道:「單大姊說,還怕你不信,這總是你紀師兄親筆寫的吧。」元兒也是歡喜非常,連說:「哪有不信之理?」二人在階下一同遙叩,謝了師恩。由此每日同在一處練習,加緊用功,靜候到日奉命下山不提。 且說元兒和南綺在長春仙府努力練劍,閒來時便往後山頂上觀星群出現,飲露餐花,戲泉斗果。加以情深患難,無嫌無猜,其樂真有勝於畫眉,連日月全都忘卻。只等到了時日,舜華回山,便即起行往青城去向紀登拜辭請命。 光陰易過,不覺過了一月,舜華仍是信音沓無。二人也不知到了日期,只是懸念而已。這日元兒與南綺練完了劍,覺出已能運用純熟,隨意所之,甚是心喜,並肩攜手,正在山亭閒話。南綺忽然一眼望到谷口外光華亂閃,喊聲:「有人!」便飛身出去。元兒跟著,飛往谷口外一看,正是陶鈞,已為封谷煙雲圍著,一道劍光護住全身,似電馳星飛一般亂閃亂竄。元兒忙喊:「南綺,快快收法,陶師兄來了。」南綺連忙收了法術。陶鈞也將劍光收去,與二人相見,元兒引見過了南綺,便即拉了陶鈞的手一同入內。到了山亭落座,南綺便去搬了酒果出來,慇勤相勸。 陶鈞笑對元兒道:「你還沒成仙,就在這洞天福地享受清福。本門連師叔那一面算起,同門許多師兄弟,誰能比得上你?你真是第一個福人了。」元兒笑答道:「日前聽舜華姊姊說,她在中途與師兄相遇,說師兄同一位姓魏的道友往青螺峪去訪友,為秦紫玲師姊約往岷山除妖。今日到此,可是從青螺峪回轉麼?」 陶鈞道:「你真是在做夢呢,今天都是幾時了,我還剛從青螺峪回來?我自和秦師姊岷山除了毒蛇,秦、廉二位各得了一樣寶物,便分了手。我和魏師兄徑往青螺峪,見了凌師伯,交還九天元陽尺,只住了一日,便即回山。那害你的妖人已打聽出來,正是你的表兄甄濟和一個同黨,因各已受重傷,也未再敢往青城窺伺。我和紀師兄在山中候了一月,你一直未歸。今晨接到著師父從峨眉來的飛劍傳書,著你與師弟妹即日下山。先回青城,讀了恩師法渝,辭別紀師兄後,先往滇黔一帶行道。師叔門下還有幾位師弟,也在那裡辦一件事,見面自知。靜等明年奉了師父法諭,那時方可回山,隨了師父同赴妖人之約。紀師兄說你今日必歸。我因你無音信,恐忘了日期,誤了師父之命,特地趕來,催你回去,就便觀光長春仙景。不料你果然還沒準備起行,我如不來,豈不誤卻?」 元兒聞言,惶恐道:「我們因與舜華姊姊約定,等她歸來,便是行期;這裡晝夜常明,也不知日月,所以忘卻。既有師命,我們就即刻回轉青城吧。」甫綺笑道:「師父有命,自然應該就走,這家交給誰呢?大姊真氣人,一出去,便不想回來。為今之計,只好我把谷口封鎖,由它自去吧。」 言還未了,忽見一片彩雲從谷口飛來,落下兩個女子:一個正是舜華;一個穿著全身紅衣,背插雙劍,身容美秀,英姿颯爽,卻不認得。舜華分別見禮。又給引見道:「這便是日前所說的那位廉紅藥姊姊。我昨日見已到了月終,正想趕回,紫玲姊姊偏邀我到青城山紅菱瞪去,代餐霞大師辦一件事。廉姊姊又要我繞道,伴往巫山神女峰去,取些應用東西,準備同我到此遊玩。所以來遲了一步。」甫綺搶道:「大姊回來正好,我們已奉了朱真人之命,即日就要往青城山金鞭崖去拜別紀師兄,領命下山行道。陶師兄也是為此而來。如無甚事,我去後面取了應用法寶,就動身了。」舜華道:「我不久也要下山去尋紫玲姊姊,她已答應將我引進到玉清大師門下。邱氏夫妻事也辦完,我已命他二人再隔半月來此,代我們看守門戶。你們不可誤了大事,只管先走吧。」南綺道:「這丫頭回來,千萬叫她把借我的那口劍給留下。」 說罷,匆匆飛回修道室內,將法寶藏入囊內,把其他應用之物也打了一個包裹,便飛回亭中。元兒聽舜華說起歸途曾往紅菱蹬一行,猛想起方環、司明二人在彼。因舜華、紅藥俱和陶鈞敘闊,不便插嘴詢問;及至南綺取了寶物回轉亭內,陶鈞便催速行,始終也未得問。便和南綺隨了陶鈞,向舜華、紅藥作別,同駕劍光直往青城山飛去,這次飛行不比上次,元兒和南綺功力業已大進,憑凌大虛,迎著罡風前進,絲毫也不覺力乏寒冷,自是心喜非常。便是陶鉤,見二人小小年紀,為時無多,居然練到這等地步,也是讚羨不置。 過有兩三個時辰,落到金鞭崖上,紀登已含笑在觀前相候,元兒忙和南綺上前叩拜。見禮之後,同入觀中,紀登取出朱梅法諭,二人先遙遙叩祝了一番,然後起立恭聆訓示。書上所說,前已表過。只元兒因離家日久,思念父母,此次下山,意欲先往環山堰去省親二老。再往且退谷去拜見以前恩師銅冠叟、方母和方端、雷迅等人,然後起身入滇。間紀登可能允准。紀登道:「師父法偷,原命你五月夜前趕到雲南省城,別的事可便宜行事。思親歸省,原是正理,只管先行前走,遇便我代你稟明師父便了。」元兒連聲稱謝。又由紀登給了數十粒靈丹,帶在身旁,重與南綺向紀、陶二人辭別,出了觀門,逕往青城山麓環山堰飛去。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3 本章字數:14685 下仙山初逢伏蟒入古剎巧獲奇書 話說元兒的父親友仁,自從營救甄濟的父母,田產耗去大半,仗著妻子甄氏持家勤儉,依然不失素封之家。讀書課子,倒也安閒。友仁想起元兒自從打發他出走,只有銅冠叟來過一次信,說人已到達金鞭崖,寄寓方氏兄弟家中,不久便要上崖去拜仙師,以後便斷了音信。還有內侄甄濟,也是避禍出走,一去不歸。甄氏每日想道:「此子有一身本領,雖不致死於虎狼之口,但是他父母事已平息,全家均往雲南,投庇在舊上司字下,以免再有牽連。甄濟在外,不會不知道一點信息,怎地也沒有回來探聽?」友仁更大是不解。又想他和方氏兄弟原有同盟之誼,許和元兒都在一處學習武功,也說不定。友仁幾次想打發人去至金鞭崖探望元兒與甄濟下落,又因銅冠叟來時,談起那裡山高路險,猛獸毒蛇甚多,常人不能到達,去了休想生還,也就止了念頭。 這日友仁夫妻對坐談話,又提起元兒無音信之事,正在思子情殷,忽然老長年裘老二飛跑進來報道:「元少爺回來了,還同了一個體面小姑娘。」言還未了,友仁已聽得門外喊:「爹爹!」果是元兒同了一個容顏極美,平常人家裝束的少女。元兒進來,放下手中包裹,先向友仁夫妻跪下行禮。喜得甄氏心花怒放,忙將二人攙起。也不暇細問經過,先喊長年:「快些打水與少爺小姐們洗面,叫伙房安排吃的,晚飯煮臘肉豆花。並派人到學裡去把小少爺們接來,說他哥哥回來了。」一面又把南綺拉到懷中,看了又看,向元兒道:「你這姊妹也是方家的麼?怎會一個人同你來此?」元兒見旁邊丫頭傭婦咸集,不便明言,便支吾道:「兒子和南姊走了許多路,緩緩氣,少時人靜再說吧。」友仁見他紅著一張臉,吞吞吐吐,便把丫鬟僕婦們支了出去。 元兒見房中無有外人,重又跪下,請了罪。然後起立,從入山遭險、為山虎所困絕糧說起,直說到萬花山訂婚,奉命下山。因見南綺雲裳仙據,恐驚外人耳目,下山時,特地飛向城市中將自己那粒寶珠當了數十兩銀子,買了一身常人衣服,與南姊更換。又一同飛向近縣,雇了轎子回來,向父母請安稟告,與南綺正了名分,然後一同出外行道。只瞞起甄濟為好人引誘,入了邪道一層,以免甄氏聞之傷心。 友仁雖是禮法舊家,知道元兒身具仙根,與常人兩樣;又是仙人主持婚事;再加南綺端莊淑雅,美如天仙,知非塵世中人。佳兒得此佳媳,喜歡都喜歡不過,哪有絲毫責怪之理。當下便由友仁傳語全家,說南綺是個詩書世家的孤女,幼失父母,寄養方家,由方母與老師為媒,因方母有病,山中不便置辦,元兒又未告父母,特命隨了元兒回來,稟命完婚等語。友仁鄉居多年,與戚友素少往還,又是存心不事鋪張,故喜訊傳出去,只有一些左近的鄉族鄰里來賀,人並不多,除驚新娘大美外,俱都不疑有他。當下便由友仁夫婦為他二人擇吉合巹。 元兒原打算回家稟明父母,正了名分,少住即去,偏有這許多俗禮糾纏,少不得還要耽擱些時日。後來一想,自己久違定省,此去一別,至少又須一年半載才得歸省,正好借此承歡幾日,也就不再置念。 轉是南綺雖然生自仙家,紅塵尚是初到,見了人世上許多物事,俱覺新奇。又加甄氏愛憐體貼,勝逾親生。兩個兄弟天資也都不惡,因聽母親說新嫂嫂是仙人下凡,南綺又天真爛漫,常用法術變幻,逗引小兄弟們取樂,因此一下學便糾纏不清,甚顯親熱。雖循俗禮,在未拜堂以前,不與元兒相見,倒也不覺難耐。 依了甄氏,愛子初歸,又有這麼天仙一般的美媳,恨不能把吉期拖得遠些,多留些日子,才稱心如意。還是友仁知道玄門教規素嚴,恐耽延日久,誤了師命,強主持著將吉期提早,擇定月中。等二人完婚,過了滿月,再借元兒送媳婦歸寧為名,出外行道。元兒在鄰縣當去的一粒寶珠,也著人去贖了回來。元兒結婚那日,自有一番應有文章,全家只說是一雙兩好,誰也料不到二人仍是名色夫妻,始終同床異夢。 光陰易逝,轉眼滿月。友仁因元兒此次出外積修外功,少不得要力行善事;還有路上用的盤川,也須帶富足些。便和甄氏商量,將家中積年存備的一些余金,命人換了金條,與元兒帶在身旁備用。甄氏心疼愛子,還要和上次出門一般,要他帶些路菜起身。友仁笑道:「他們已能和羅妹夫一樣上下青天,飛行絕跡的了。此去山行野宿,隨處皆可安身。那金銀如非帶去做好事,都無用處。元兒背人和我說,離家百里,行囊便須丟卻,要帶好些東西去,不過形式而已。還帶這些累贅東西則甚?你沒見元兒還不怎顯,新媳婦吃我家的酒飯,只沾一沾唇應景麼?」 說時,元兒見南綺站在甄氏身側,抿著嘴直笑,猛想起父母雖因那年服了羅姑丈所贈靈丹,從無病痛,畢竟漸入暮年。也朝峨眉默祝,取了幾粒靈丹,與友仁夫婦服了。又因回來那日,南綺曾將帶來的萬花涼露取了幾滴,和了山泉,遍飲父母弟兄。個個讚不絕口,說是服後口中甘芳,心清神爽,要將那一葫蘆萬花涼露全都留給父母。甄氏知是元兒夫婦長途中的飲料,執意不肯,小夫妻再三勸說,才勉強留了半葫蘆。這臨歧話別,老少個個依戀,又耽誤了大半天,才行分手。 元兒、南綺拜別出門,先坐家中備的小轎走向鄰縣後,便藉詞改坐船走,打發掉轎夫。走向無人之處,將行李拋棄。仍帶了來時包裹和應用的東西,同駕劍光,先往貴州省城飛去。照朱梅飛劍傳諭,二人到了滇黔交界,便須降下,和尋常客旅一般,往省城走去,時時考查民間不平之事,無故不再御劍飛行。二人在家中已將道路方向間好,飛行了一陣,快達貴州省境。只見下面山嶺雄秀,綿亙不斷,除有時發現一些深山裡的山人外,往往數百里不見人煙。元兒恐趕過了路,打算擇一個靠近城鎮的隱僻之所降下,再行問路前進。且行且想,一眼看到前面長嶺前橫,甚是險峻。嶺這面童山光禿,尺樹不生。嶺脊那面似有一縷縷炊煙復起,由似斷還連的嶺脊凹處裊裊上升,搖曳天空,隨著微風飄蕩。忙招呼南綺,逕往嶺脊凹處降下。 落地一看,荒山寂寂,四無人蹤,兩頭俱是峭壁,排天直起。偶一說話,回音反應,半晌不絕,真是幽靜已極。二人便往前面有炊煙的所在走去。誰知那嶺凹在天空看去不大,下來前行卻是很遠,走了十餘里路,才得越過。剛剛走到嶺那一面,忽見叢莽茂密,山花怒放,迥與來路不同,宛然另一世界。加上時當春暮。到處都是稱李夭桃,競艷爭妍;古木森森,碧蔭如幕;巖高山轉,逕險峰回。越顯雄奇清麗,風景非常。 二人見林莽郁蔥,花蔭匝地,除了有時遇上一些天生的石路外,連個樵徑都無,不似有甚人家居住神氣,再望前途,炊煙已沓,更無尋處。元兒奇怪道,「適才明見炊煙上升晴空,就在近處,怎地到此,人家不見,連炊煙都沒有了?」南綺道:「你看錯了,莫是雲吧?」元兒道:「我自服靈藥以後,目力比先前要好得多。何況自幼生長鄉間,見慣了的,怎連炊煙和雲都分不出來?」南綺道:「萬花山有時也煮熟東西,只是用那地火,炊煙原不曾見過。還是那日在你家,同了二弟在後園坡上看花,見伙房中的煙囪有白煙裊裊升起,才得親見」,也不過高出房頂丈許,隨風散去。適才我們在空中,離地差不多有好幾百丈。就這山凹低處,也有數十丈高下。看那煙就在我們前面足下飄揚,聚而不散,一點點熱氣,怎會飛得那般高呢?後來落下,走入山凹,被高崖一擋,就看不見了。聽姊姊常說,深山大澤,實有龍蛇,山行如有異狀,必有怪物潛伏。看那煙來得奇特,我們莫要大意呢。」 無兒聞言,忽然醒悟。細揣那煙,果與尋常炊煙不同;而且已是過午,不是山民做飯時候。只因忘了自己身在高處,也把那煙當作平處看,所以認錯。便答道:「這次我們奉命下山,原是為世除害,如遇見有甚妖物異類,正可拿它試劍除害,怕它何來?」南綺道:「上次紫玲姊姊囑咐我說,我二人異日下山,險難正多,逐處都要留神。你本領能有多大?不過練了兩口好劍罷了。驟遇厲害妖物,如事先沒有防備,不等你下手,先吃了大虧,誰來解救?若和你上次遇見妖人一樣,那才糟呢。」 元兒聞言,臉上一紅。因為發覺前面有了妖跡,便停了尋覓人家之想。一路端詳適才所見白煙升處,留心往前找去。南綺又斷定那白煙升處離此不遠,如再駕劍光升空觀察,恐將妖物驚覺,仍主張步行探尋。走約里許,終無動靜。細查左近草木,也無異狀。剛想走向高處一看,忽聞流水之聲。行處是個斜坡,並無溪澗,照水響處找去,才知發自路側叢莽之中。甫綺拔出劍來,撥開灌木一看,原來是一條極窄的水溝,寬才尺許。但泉水滾滾,其流甚疾,飛珠濺沫,觸石有聲。用劍一探甚深,又折下一根丈許長的樹枝往下一試,仍不到底。正在試水深淺,忽然手中一鬆,那樹枝竟齊水淹處斷去,沉底不起,以為偶然如此,再拔了兩根長竹一探,不特其深莫測,仍是一入水,轉眼便斷。知是毒水,心中一動。 南綺便叫元兒也將劍拔出,削去兩旁叢莽一看,那水源竟發自右側面高崖之上,順著崖坡下流,一條水溝也不知多長,筆也似直。仗著寶劍鋒利非常,挨著那多年野生的灌木密菁,如摧枯拉朽一般,不消多時,便將那條水溝兩面的草木削去,開出一條二尺多寬的夾水小道。下流落底之處,二人並未查看,只管循著水源往上開闢。由下往上約有里許之遙,路也越發險峨。又走了半箭多地,才到了盡頭之處。前面的危崖忽然凹了進去,其深約有十丈。怪石底處,搖搖欲墜,隱隱聞得地底怪嘯之聲。到此已是寸草不生。走將進去一看,那條又深又窄的水溝,直達崖凹深處。靠壁中間現出一個深穴,那水便從穴中箭射一般衝出,仍是一條溝道,凹中景像甚是陰森。 二人看了一陣,看不出所以然來。元兒見那水穴甚大,偶想起身帶寶珠,可以燭幽照暗。試取出來,側身探頭進去,用珠往裡一照,只見那洞穴外觀險惡,裡面卻是寬大平坦。光影中那股奇水,竟和一根銀箭相似,在地面上閃動。別的也無異狀。元兒一時動了好奇之想,打算進洞看看那水源究從何處發出,怎會有腐木消石之力,便和南綺商量。南綺也和元兒同樣心理。為防萬一有甚變故,各將應用法寶、飛劍準備停當,仍用珠光照路,從側面飛身而入。誰知那洞竟深得異常,連元兒那般好的目力,都看不到底。冷氣侵入,勝於寒釗。 正行之間,元兒見前面毛茸茸一團。再往前看,便不見那條水影。猜是水源快盡,心裡一急,便加緊往前飛走,眼看達到,猛又見那水溝盡處的黑影中有水霧騰起。方在辨視,忽聽身後「咦」了一聲,一道光華,直朝那黑影飛去。元兒見南綺忽然越過自己,運用玄功,飛劍上前,料知出了事故,忙即催動劍光,隨後趕去。這時黑影中的白霧越發濃厚,珠光照處,元兒也同時看出有異,不由大吃一驚。二人因那黑影中的怪物生相奇惡,又大又長,不敢稍為怠慢,俱都不問青紅皂白,兩道劍光,一先一後,相次發出手去。那怪物想已睡熟半日,為二人聲息驚醒。剛得睜眼,兩道劍光接著飛來,攔身一繞,不但沒有等它張口噴毒,連吼都未吼出聲來,只鼻子裡嗡了一下,當時了賬。 原來南綺經歷雖少,畢竟要細心些。她緊隨元兒身後,正行之間,忽然一眼望到前面那團黑影中所發出來的白氣,竟和適才洞外所見的炊煙一樣,情知有異。再定睛一看,煙氣籠繞中,還隱隱有兩三點碗大的綠光閃動。那溝中毒水,也是這怪物在那裡作祟。因元兒在前還未發覺,恐有失誤,決計先下手為強。身臨已近,也顧不得招呼元兒,脫口「咦」了一聲,飛身過去,就是一劍。 那怪物原名九眼神蟒,大約長有十圍,形象極怪:有頭無頸,沒有五官,只在前胸上生著九個碗大的眼睛,卻兼備耳目之用。食物之時,全憑九眼吸力。無論什麼野獸蟲豸,多惡毒的東西,只要它目光能及,便被它吸住,沾在眼上,不消多時,便化成濃血,全都到了它的肚內。這怪物又沒後竅,吃東西有進無出。除九眼外,還有一個肚臍,長而不圓,約有尺許,終年長開,流出毒水。這水所經之處的草木皆有了毒,人服必死,沒有救法。所幸這怪物雖然貪狠惡毒,卻是上下左右一團。只在肚腹以下生著十八個小足,托著這麼一個龐大的身體,臃腫非常,行動卻極遲緩。其性又愛貪睡,除當正子午時外出吞吸日精月華外,永遠伏在陰暗之地,眠而不醒。目光所見又短,不比別的怪物靈敏。醒時非九眼齊開,不能行動。哪還經得起元兒、南綺二人的雙劍同發,所以死得那般容易。 不過這九眼神蟒乃是兩個,一雌一雄。二人所斬是個雄蟒。還有一個雌蟒,在這洞底地穴之內。適才二人人洞時,所聞地底嘯聲,便是此物。因為正產生小蟒,沒有外出。二人只搜完了後洞,以為怪物只有一個,業已殺死。一時疏忽,未曾想到入洞時所聞地底怪嘯,以致留下異日禍根。雖然是個大錯,可是雌蟒如也同在地上,照怪物素習,雌雄同居,必定相隔數丈,互相噴毒為樂,一個被殺,另一個必然警覺,二人能否平安脫險,不為所傷,尚屬難定呢。這且不言。 元兒、南綺劍斬妖物之後,聞見奇腥刺腦,頭目昏眩,知道其毒非凡,不敢近前。又恐洞裡面還有餘怪,便繞著飛越過去。前進不遠,四壁鐘乳漸多,映著手上珠光,宛如珠纓錦屏,甚是美觀,卻不再見妖蹤。越走洞道越窄,連前計算,已行有三四十里。忽見前面隱隱有光,飛近前去一看,業已到了出口之所。洞口約可通人,奇石掩覆,蛛網塵封。洞外也是危崖高聳,草木密茂。遙望左近,一片參天古樹,林蔭中隱隱見有紅牆掩映,彷彿廟宇。 依了元兒,因為洞中怪物奇毒無比,雖已身死,倘有人誤入洞內,為餘毒所中,豈不送命?還有那條水溝,既能腐石消木,其毒可知。那水到怪物身前便止,想是怪物所噴,也不能留著害人。想回轉前洞,將洞口用石堵死,再將那條水溝一齊填沒。南綺一則不願再聞嗅怪物那股子奇腥之味;二則因那水溝又長又深,一時半時怎填得滿?估量這裡數百里不見人煙,因為隱僻,路又奇危絕險,決不會有人由此經過,再加水溝深藏叢草灌木之中,現時雖被二人開出一條小徑,不是預知尋覓,日久草長,又復遮蔽,更難發現。何況怪物已死,毒源已絕,行即乾涸,怎會害人,何必多費這一番冤枉氣力?元兒聞了,只得作罷。因後洞這一方面地勢比較平坦,元兒仍恐有人誤人洞內,中了妖毒,見洞頂上突出一塊很大的危石,正好用來封洞。便將劍光飛起,繞著那石只一轉,一塊重有萬斤,大約數丈的危石便倒塌下來,恰巧落在洞門凹處,嵌得緊緊的,將洞口封住。這一來,又在無心中將那條雌蟒的出口斷去一面。 元兒仔細看了看,見人獸都難走近,才放了心。前望那片樹林,甚是郁蔥,既已發現廟牆,想來左近必有人家。便和南綺略為整頓衣履,彈了彈身上塵土,便往樹林中有廟牆那一面走去。入林一看,樹上落葉淤積尺許,看神氣縱有廟宇,也是荒山坍廢的古剎,未必有人。正覺有些失望,忽聽南綺嬌喚:「元弟慢走,這不是有人打此經過,留下的腳印麼?」元兒側臉往地下一看,果然積葉上有一行很深的足印,其長約有二尺,寬約五寸,比起常人足跡大過一倍還多。這時經行之處,乃是一片梧桐樹下,碧干亭亭,參天直立數十丈。每樹相隔較稀,又無繁枝密椏。那積年落下的桐葉,飽受雨淋日曬,都已污蝕成泥,勻鋪地面。見那些腳印個個足趾分明,二人心中詫異:「明明是人的足印,怎會大得出奇?」 循著足印走了一段,不但樹的距離越稀,更發現路旁有好些廣約畝許的深穴。地上時見殘須斷梗,穴旁浮土環拱,起成了一圈浮堆,附近林木也都歪向四面。二人看出穴中原有樹木,被人連根拔起。普通樹木只上下同時生長,上面樹幹枝葉有多大,下面的根須也一樣有多長多大。而這些樹木之根俱在地底,盤行糾結,一旦拔斷,挨近的林木俱受了影響。二人見那些樹木最小的也有合抱,如被風吹折,不會連根拔起,也不會只斷一株。如是人物所為,神力還不必說,單那身量就大得出奇了。 二人驚訝了一陣,元兒猛想起前在青城學劍,無事時常強著陶鈞敘說峨眉山一輩劍仙的軼聞奇跡。有一天曾談及三英中的李英瓊初得紫郢劍,在莽芬山遇見兩個巨人,如非當時機警,險些為妖吞吃之事。這麼大足印,說不定也是山魈、夜叉一類。便和南綺說了。二人知雖又蹈危境,畢竟因那足印入土那般深法,可見這東西縱使力大無窮,也只能在地上行走。李英瓊遇見巨人時,尚未人門,只憑身輕靈巧,尚能連斬雙魈;自己已將飛劍練成,除它豈非更易,便放了心。一路留神觀察,循著足印前進。 又走約有三數里,忽見大澗前橫,寬有十餘丈,那足印並未過澗。於是低著頭行走。及至走下半里路去,又見一根天生的大石樑橫跨兩岸,足印也到此為止。越過石樑一看,仍是無有。試沿澗往回路一尋,見這面林木稀疏,積葉極少,看不甚清。走了幾步,遇見一小段泥潦,足印又才出現。知道這東西過澗,須要繞道由那石樑行走,連這十餘丈的澗面都不能飛渡,其蠢笨可知。 這面沒有密林,目光易察,二人便沿澗飛行。轉眼工夫,繞過一座低崖,忽見前面現出一片廣坪,坪上現出適才所見的那座廟宇。該廟雖然僻處荒山,年代久遠,牆粉殿瓦大半調殘剝落,廟牆殿字卻是好好的,一些也沒有坍塌。廟前還森列著兩行一般大小粗細的桐樹,土石平潔,綠蔭如幕,並無殘枝腐葉,彷彿常有人在這裡打掃一般。最奇怪的是廣坪下面,順著山坡開有許多田畝,其形如八卦,高高下下,大大小小,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田里除了麥、豆之類外,還種著水稻和數十畝山麻。元兒心想:「看這神氣,廟中既住有人,鄰近兩處妖穴,怎地不怕侵害?那大人足印到了坪上,便即不見,分明這裡又是妖怪常來之所。」越想越覺奇怪,便和南綺信步往廟前走去。 剛到廟門,地下忽見一攤鮮血,血跡斑斑,又有大只足印在內。便猜來遲了一步,廟中居人已為山魈所害。不由義憤填胸,一拉南綺,便往廟中飛去,進了廟門一看,門前有兩尊神像,金漆業已剝落。過了頭門,便是一個大天井。當中人行道路用石板砌成,寬約一丈,長有十丈,直通大殿。路形是個十字,通著兩旁的配殿。正路兩旁也種著兩排桐樹,翠蓋森森,濃蔭匝地。殿字雖然古老破舊,卻甚高大莊嚴,地上潔淨得連一片落葉都沒有。再往殿中一看,殿門已不知何在。神案上五供俱無,神像多半殘落,又不似廟中住有僧人模樣。二人見殿字甚多,也不知供何神像。連喊幾聲,無人答應,便往後殿行去。二層殿落內,樹木、天井俱和頭層相差無幾,只是後殿門窗戶牆及神像俱都撤去,只剩一座殿的骨架,與亭子相似。裡面有一個極大石灶,上面放著一口大鍋,見邊沿上還鑄有年代,卻是宋時行軍之物。鍋底中還有一些麥粥,因那鍋周圍大有丈許,就這點附著鍋底的殘粥,猶敷十數人之食。用手一探,灶火仍溫,彷彿此中人進食未久。灶旁還有一條丈許長的青石案,陳設著許多廚中應用之物,柱上干獸肉纍纍下垂。這些東西,無一樣不比常人所用大出好幾倍。除此之外,一邊橫著一個神案,鋪著一床麻制的被和一個竹枕;另一邊橫著一塊長及三丈、寬有八尺的青石,甚是平滑。石上空無所有,只靠裡一頭,有一塊二尺多寬、四尺多長的玉石。餘者還有一些農具。形式古拙,大小不一。再穿出後殿,便是廟牆,卻始終未見人 元兒詫異道:「這口鍋,比起長春宮道士用來煮飯的那口,還大出幾倍。如果盛滿,少說也夠百十人吃的。就以鍋中殘粥而論,廟中的人也不在少,難道都給山魈吃盡了麼?」南綺笑道:「這些用具,都比你家所用要大得多,莫便是那大人所用吧?」元兒道:「我先也想到,但聽陶師兄說,山魈鬼怪專一殺生血食。就說荒山尋不著人吃,山裡有的是野獸,它也不會有這種閒心種地煮飯吃,和人一樣呀,這事奇怪,總該查看個水落石出才走。適才前面兩配殿沒進去看,只在院中喊了幾聲。也許殿中人正在午睡,懶得答理我們,且去看來。」說罷便起步回走。 南綺見那大石上面橫著一塊玉,濕潤瑩滑,白膩如脂,走過時無意中用手一托,覺著甚輕。因為元兒心急催走,當時也未在意,匆匆放下,便隨了出來。走到前殿外十字路口,正要側向兩旁配殿,猛一眼看見廟門外廣坪之下有一團綠影起落了兩下,便即隱去。元兒目光敏稅,看出綠影中似藏著一個人面,但因坪下儘是山田,地勢較低,沒有看真。忙用手一拉南綺,同往廟外廣坪上飛去。等到臨近,先將飛劍收起,以免將怪物驚走。 元兒正待掩將過去,忽聞坪下有人曼聲呼喚,喊的是「阿莽」兩字,音聲嬌婉,頗似女子。先還以為這般荒山,哪有女子,疑是妖物幻象。見坪盡頭恰巧生著幾株古松,便同走過去,隱身松後,往下一看,果然是一個女子,身材比常人高出一半。頭上頂著一個桐樹織成的斗笠,大如車輪。赤著上身,胸前**鼓蓬蓬的。下身穿著一條用麻製成的似裙非裙的短圓筒子,腳也赤著。田壟上放著兩副一大一小的石桶,小的面圓也有三尺,各有一根比碗還粗的樹幹擱著。那女子正在田里插秧。體格雖大,卻是面目美秀,週身玉也似白。行動更是矯健非常。不時翹首向前,曼呼「阿莽」。 這山田種水稻,除非高處有水可以汲引。這裡雖有水源,卻在懸崖深澗之中。元兒見那些稻田中的水多半滿滿的,正在猜想這水的來頭,南綺道:「這女子一點妖氣都沒有,明明是山中山人。我們下去,朝她打聽怪物的蹤跡吧,只管在這裡窺探則甚?」元兒猛一抬頭,忽然驚道:「南姊快看,那不是大人來了?」南綺順元兒手指處一看,果然從山坡下面轉過一人,下半身被坡腳擋住,單那上身,自腰以上已長有兩丈開外。一手提著一個黃牛般大小業已洗剝乾淨的野獸,一手抱了一大捆枯枝,晃悠悠的,似要擇路往坡上走來。元兒因為怪物走得不快,把他看輕,等他快上坡,才想起那女子尚在田中,莫為怪物所害。待要飛身下去救護時,那女子業已從田中站起身來,口裡喊著「阿莽」,迎上前去。那大人應道:「你叫我去洗野牛,又沒到山外去玩耍,緊喊我做啥子?」一口蜀中土音,聲如洪鐘,震得四山都起了回聲。 二人見大人已上坡與那女子站在一起,其長足有三丈四五,兩人一比,愈顯大得駭人。方要說話,南綺忙攔道:「呆子,這兩個決不是什麼妖怪,你莫忙去,且看他們做些什麼。」言還未了,又聽那女子答道:「我這兩天心裡老動,怕和去年一樣,又遇禍事,你一離開我,便害怕蛇來咬我。都是今年多種了十幾方田,做不完,人便累了。」大人答道:「我每次出去,只在你的近處,一喊就回來。適才你喊我時,我正在洗虎肉,見你一個人在這裡,旁邊又沒什麼,才來得慢了些。哪能老像上回一樣害你吃苦,你怕什麼?當初種這幾畝稻田,我就說多啦,我們有蛇肉獸肉添補著吃,用不著種這麼多。你偏不信,說是今年要給我討婆娘,怕人家來了,吃不慣野東西。我再三攔你,說我這個樣兒,誰能嫁我?你偏說地麻雀有餓老鶴,難道世上人材高大的只我們兩個?再三不聽。你一天到黑,做這樣,弄那樣,有的是獸皮不穿,又還要抽那爛麻絲,已夠忙啦,又添種了這麼些田,果然累了不是?你且躲開,待我來替你做了吧?」那女子笑說道:「你種什麼?旱田都種不了,還種這水田,怕不把秧都踏扁了。我因你去了好一會,一個人有些心慌,哪個怕累呀?倒是那邊田里的水不夠,你挑水去把它灌滿了吧。放水時,手腳輕些,慢慢地倒,看又把那些秧給衝倒了。做水桶時,我說我力氣比你差大多,我的一副給我做小些,你還是做那麼大。不裝水時,挑著都把肩頭壓得生疼。看你給我挑一輩子水,也不再想別的了。」 大人也不答話,逕往那旁田壟上,把那一副重逾千斤的大石桶,用樹幹一頭一個輕輕佻起,放在肩上,往坡下走去。走沒多遠,那女子又喚道:「阿莽回來,你看你做事,總是沒得後手。那虎肉洗得乾乾淨淨的,就擱在田坎上麼?春天來了,蛇蟲又多,弄髒了,看你少時怎吃?」大人似乎不耐,回頭答道:「你總是這麼囉嗦,一會要做這樣,一會又要做那樣。挑了水回來再拿怕什麼?把我吼冒了火,看我打你。」那女子聞言並無懼色,反怒道:「阿莽,你要打哪個?我給你打。」說罷,從田中縱起,拔步追去。那大人哈哈一笑,挑了水桶,邁開大步便逃,一晃眼下了坡,轉過崖腳,沒了影子。那女子也斂了假怒,仍舊轉回田中去了。 元兒、南綺俱看出這二人乃是天生異質,並非怪物。先以為是一雙夫婦,後來一聽說話神氣,卻又不像。越看越有趣,不由動了好奇之心,便不下去,仍在樹後潛伏,等他挑水回來。那女子做完田里的事,少不得走回廟中,再迎上前與他們相見,問個明白。 一會工夫,那大人挑著兩個大石桶,盛著滿滿的水,從坡下飛跑而回。走到那需水的田岸上,放了下來,一手抓著一個桶沿,順著田邊輕輕側倒,將水放入田中。隨又回身,往山下跑去。不消半個時辰,已接連十幾個來回,將那七八畝先時還差著尺許的水稻田灌得滿噹噹的。 二人算計那桶連水挑起,少說也有二千餘斤,那大人卻是行若無事,運步如飛。算他挑來挑去,總計所挑的重量,已達數萬斤之多,卻一毫沒有吃力之色。這種天生神力,著實驚人,那大人每挑回來一次,必與那女子說上幾句,詞色之間甚是親愛和睦,也不再提起要打之言。 未一次放完了水,往坡下走時,那女子又喚道:「阿莽,今天的水果然放得好,沒有沖傷我的秧子。都這樣心放細些,我便歡喜了。田中水已足用,不用再倒。只再挑一次,用一桶給瓜田喂喂,剩一桶挑回家去,今日便夠用了。回來時候,可繞到澗那邊採些野筍來,晚上我做鍋魁,煮臘雞,取出桂花酒,與你打牙祭消夜。」那大人聽有酒吃,連聲喊好,如飛而去。大人走後,女子一陣高興,便曼聲高唱起山歌來。 這一男一女,都是生具異稟。女的尋常說話,還不似那男的說話那般洪亮。及至情發乎中,脫口一唱,那歌聲真如鳳鳴高岡,龍嘯碧海一般,餘韻悠長,襯著空山迴響,半晌不絕。二人只覺歌聲震耳,恍然黃鐘大呂之聲,只是好聽,也沒聽出是什麼詞句。 二人聽了一會,大人仍未回來。忽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從女子存身的稻田側面一座峰角卷將過來。南綺剛道得一聲:「哪裡來的這陣旋風?」那女子身穿的一件麻布統筒已被風吹的鼓蓬蓬的,頭上長髮也都吹亂。但仍是一面分秧,迎風浩歌,且作且歌,通未覺察。轉眼工夫。忽又從峰腳下跑過一群群的猴子,忘命一般順著田岸四散奔逃,彷彿後面有人追趕模樣。有一個跑得大急,往前竄過了頭,正掉在那女子附近的水田里面。女子邁步上前,一把撈起,丟向岸上,罵了聲:「該死的猴兒,今兒前山又不放糧,亂跑些什麼?連我唱兩句,都來討厭。」 元兒、南綺二人見那些猴子見樹都不往上攀援,只管沿著田岸飛跑,不禁奇怪。順著來處一看,峰腳山麓是被鄰近的一座危崖擋住,只見樹幹搖動,枝葉飛舞,如狂潮起伏,卻未看到什麼東西。從峰腳起,直達坡下田問,這一條路上看去風勢那般**。二人存身的石坪上面,一樣也有草木,卻僅微微搖動,風力甚小。南綺越看越疑,方在尋思,那田岸間的女子扔開了那只失足落水的猴子,雖然歌聲停住,並未在意,也似嫌那風大,嘴裡自言自語地嘟噥了幾句。因田里的秧還有一束未分好,伸手略理了理頭上亂髮,正待重返原處,剛一舉步,忽然啞嘶了一聲,撥轉身,慌不擇路,連縱帶跌,亡命一般往坪口跑來。 這時坪上的南綺目光專注峰腳那一面,見那陣旋風已然吹過峰腳,樹搖漸止,不似先前騷亂,方以為事出偶然,忽聽元兒大喝一聲,飛下坪去,轉臉一看,首先看到那女子已連連縱越了好幾處田岸,渾身上下都被泥水沾滿。一條弓形怪蛇,長約兩丈開外,蛇首蛇尾俱都上翹,尾尖上豎著一個大如拷栳、顏色鮮紅、形如靈芝的肉菌,昂著一顆比碗還大的頭,尖口開張,紅信吞吐,露出上下四根極犀利的白牙,身上烏鱗映日生光,蜿蜒如飛,從那女子身後追來,兩下裡相隔也只兩丈遠近。那女子想是嚇得心慌神亂,竟捨了正路不走,反去縱越田岸。一個用力過猛。又落在稻田之中,雙足陷入泥內,行動益發不便。等到奮力縱起,那條怪蛇就在這瞬息工夫,已輕輕巧巧,疾如電轉風馳,順著田岸游移過來,正迎著那女子的去路。「吱吱」一聲怪叫,身子一弓,便要撲上前去。 說時遲,那時快,當此危機繫於一髮之際,南綺早已飛身而下,劍光過處,一顆昂起的蛇頭立時揮為兩段。那蛇蓄勢大強,雖然被斬,那蛇頭竟被激起數丈多高,才行落地。那截無頭蛇身,仍帶著餘勢往前竄出,從那女子身上越過約有十多丈遠,尾尖肉菌始終上昂。方一停止,倏地連身疾轉,盤作一堆,恰好將那尾尖上的鮮紅肉菌端端正正擁在中間。遠看宛似一團烏金,上面插著一朵鮮紅靈芝,甚是美觀。南綺見死蛇仍能行動,疑是雙頭,連運飛劍,一陣亂砍,霎時之間,血肉分飛,弄成一堆稀爛。 那女子正在亡命奔逃之間,忽見怪蛇攔向迎面,以前吃過苦頭,驚弓之鳥,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再想拔步回身逃走,已是四肢無力,動轉不得。一時情急,拚命一掙,方喊出「阿莽」二字,猛見一道光華自天直下,耀眼生花,那蛇頭忽然飛起,從對面撲來。慌忙驚竄中,又被腳底石頭一絆跌倒。剛一臥地,便聞一陣奇腥,那蛇已然竄向身上,立時嚇暈過去。南綺卻看得清楚,見那女子雖未受傷,卻未爬起,一定嚇暈過去。當時忙著救人,也沒顧到元兒何往。急忙上前將那女子扶起,喚了兩聲,不見答應,又給她口中塞了一粒丹藥。 待了不多一會,女子醒轉一看,身旁站定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不由脫口問道:「蛇呢?」南綺答道:「你莫害怕,蛇已被我殺了。」女子再往側面一看,那蛇已化成了一堆血肉,不由喜出望外,翻身跪倒。剛要叩謝,猛想起她的同伴,又曼聲喚了聲「阿莽」。正要說話,南綺忽聽元兒在坡下面呼喊之聲,飛劍光華隱隱閃動,才想起元兒適才分明首先看出有了怪物,怎未先救那女子?這會工夫,也沒見他露面?心中一著急,也不再和那女子答話,逕直駕劍光直往坡下飛去。 到了坡下一看,元幾手指兩道劍光,與一條渾身土色,有水桶粗細,一雙紅眼火光四射,頭生麗角,長約十餘丈的大蟒,正在相持不下。那大蟒口吐一圈碧熒熒的光華,元兒的劍光被它阻住,兀自不得近身。那大人卻站在一塊危石之上,四圈環繞著許多長長短短各式各樣的怪蛇,個個紅信焰焰,身子盤做一堆,昂頭怒視。間或吱的一聲,便有一條朝大人竄去。大人手無寸鐵,臉已急漲通紅,仗著身子還算敏捷,又力大無窮,那蛇縱上去,吃他伸手撈住,一扯便成兩段,隨手扔開,死蛇一段段地散落了一地。四圍群蛇已激怒得個個昂首鳴嘯,似要一擁齊上。 南綺一見情勢危急,料知元兒雖未得勝,還不要緊,便將劍光一指,直朝大人身前飛去。這時群蛇剛剛同時連聲竄起,那大人一雙手哪裡應付得了那成百以上的毒蛇,剛剛抓著一條最大的,未及扔開,身體己被那蛇疾如雷轉般繞住,施展不開。只一遲頓,其餘群蛇也都紛紛飛上身來。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南綺劍光飛至,光劍飛繞中,腥血四濺,群蛇俱都身首異處,斷落地上。只被大人捉住頸部的那一條,下半身雖被飛劍斬斷,上半身仍緊束大人的臂腰不放,雙目怒視毒吻開張,並未身死,大人一見又來了一個使用光華的女神,將群蛇殺死,心中大喜,奮起神威,猛地一聲狂吼,恰如青天打下一個霹靂,聲震山嶽。吼聲過處,那條粗如菜碗的大蟒竟被他齊頸拉斷,再舉臂連繞,蛇身便已脫落。 大入解圍之後,見那條怪蟒還在與先來的那個神人拚鬥,就地下拾起兩塊大石,便要奔上前去相助。南綺細尋余蛇業已斬盡,回看元兒,仍未得勝。正暗怪元兒為何不分出劍光斬蛇,剛要回劍相助,忽見大人拾石奔去。知道那條大蟒所吐丹元既能敵住元兒飛劍,必定通靈成精,凡人怎可近身?『忙喊:「此蟒厲害,不可前去。」並飛出劍光時,大人手中大石已然發出,直朝那蟒打去。那蟒雖然厲害,畢竟石大力沉,全神又注著前面的兩道劍光,不及躲閃。及至挨了一下,不禁激怒發威,將身只一屈一伸,忽然暴脹粗大起來,猛地下半身豎起,直朝大人打去。同時南綺的劍光也已飛到,恰好迎個正著,一繞便成兩段。蟒尾一斷,橫飛過去,就這一擊餘威,那挨近的一排大樹,竟被它齊根打斷了七八株,枝葉紛飛如雨,大人差一點沒被打中。 南綺也不暇再顧大人,見蟒雖只剩上半身,仍然未死,劍斬之處也未流血。想是疼痛已極,口中啞聲怪叫,半截身子不住發顫。轉眼工夫,身於忽又暴縮做一堆,只將頭昂起,怒睜火眼,與人相持。南綺劍光飛近前去,竟被那團碧熒熒的光華吸住,收回尚可,想分開來去傷它,卻是不能。這才知道蟒的丹元厲害,元兒雙劍不能分開之故。適才如非出其不意,那下半截蟒身正伸開時,也未必能夠斬斷。 南綺正在尋思,忽聽身後有巨物倒地之聲,接著又聽喊了兩聲「阿莽」。回頭一看,大人業已倒臥地上,坡田中所救的那個女子正在扶持呼喚,口中直說:「你的眼睛怎麼了?」一句話把南綺提醒,暗罵了一聲:「該死的孽畜!」隨手從法寶囊內取出七根火龍鬚準備發出去打那大蟒雙眼。後來一想:「這火龍鬚乃母親當年所煉防身至寶,雖然厲害,因那大蟒丹元能吸飛劍,恐難奏功。」便朝元兒使了個眼色道:「這東西有數千年道行,既已斬去半身,我們就饒了它吧。」元兒聞言,不知何意,便答道:「這般毒惡之物,還留它害人則甚?」一言未了,南綺微嗔道:「蠢東西,你不饒它,就這麼和它相持一世麼?你不會把飛劍收回,由我來對付它?」元兒方才醒悟南綺要另用法寶致它死命,恐他飛劍也被丹元吸住,故意退去,以便奏功。 二人剛將飛劍緩緩往回裡收,誰知那蟒竟是異常通靈,就在二人問答之間,已知敵人有了巧計。一任二人劍光退去,只將那團碧光放出,離身丈許以內,並不追趕,二人見大蟒不來上當,只氣得南綺直罵:「孽畜,我不殺你,誓不為人!」回看大人,已被那女同伴扶了回去。身帶法寶雖多,急切問只想不出使用之策。 兩下裡又相持了一會,忽聽坡上連哭帶喊,縱下一人。回頭一看,正是適才救的女子,手中拿著一個三叉樹枝,上面繃著一個顏色紅紫,大有丈許,形如魚網的軟兜,一路哭喊著:「你害我兄弟,我和你拼了!」南綺適才見女子初遇一條怪蛇,已嚇得膽落魂飛。這蟒又大過好幾倍,如此厲害,萬沒料到她忽然這般勇猛,敢於上前拚命。就在這一怔神之際。那女子已然掠身飛越而過。南綺喊聲:「不好!」忙也將身縱起,上去救護。見那女子縱臨蟒前。身在空中,還未落地,相隔那蟒約有兩丈高遠,猛將手中樹幹一伸,樹杈上那個兜囊恰好把那團碧熒熒的光華撈個正著。那樹權也吃元兒的飛劍挨著一點,折成粉碎,兜囊斷將下來。同時南綺飛行迅速,也已趕到,看得逼真,見那團綠光竟被那女子兜囊收去,不禁又驚又喜。因那女子相距大蟒不足兩丈,南綺恐防有失,仍和先前一樣救人要緊,當下一運玄功,一把抓著那女子膀臂,橫飛出去。身剛落地,耳聽一聲慘嘯過處,回頭一看,那大蟒已被元兒兩道劍光飛繞過去,斬成數段。 元兒起初本就知道那團碧光是件奇寶,卻沒奈它何。誰知竟被那女於用一個兜囊網去,飛劍沒有了阻隔,才得奏功。一時好生奇怪,見那大蟒一死,兜囊扔在地上,隱隱閃放碧光,便跑將過去,拿那半截干權,翻轉過來。見那光華已變成一粒碗大珠子,碧光雖然依舊晶瑩,已不似先前那般芒彩萬道,大有丈許了。再看那兜囊,非絲非麻,觸手粘膩,紋孔又細又亮,只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剛把珠拾起,便聽南綺呼喚。過去一看,那女子正跪在地上哭喊救命。一問原因,才知適才大人手捕群蛇,業已中毒。後來拚命用石擊蟒,吃蟒尾一斷,橫飛過來,躲避不及,微微沾著一點,又受了傷,便再也支持不住,倒於就地。那女子扶持了一會工夫,毒氣發作,渾身烏黑疼痛,兩眼通紅。大人一面掙命,一面掙扎著對那女子說:「今日所來一男一女,手能放光,誅蛇如同割草,定是仙人,千萬前去留住。能救我更好,不能,務必也請二人暫留一時,等我死後,你好跟了同去,以免孤身一人,獨居山中,又為毒蟒所害。」 那女子原是大人的姊姊,自幼相依為命,聞言心如刀割,連忙跑出求救。因適才扶救大人時,見二人劍光為大蟒碧光所阻,不能近身,猛地靈機一動,想起平日用來網斑鳩和山雞的兜囊,現正放在廟門後面,好久不曾使用。這東西刀都砍不斷,何不拿去試試?出門時順手抄起,一路哭喊,跑下坡去。一見那蟒盤做一堆,正朝那團碧光噴氣,想起殺弟之仇,義憤填胸,也忘了和南綺招呼,奮不顧身,縱上前去,舉兜便網。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4 本章字數:13497 這姊弟二人除了天生異稟,身長力大外,並不會甚法術。那個兜囊原本就在廟內,自從大人姊弟避難來此,無心中在後殿發現,不知是何物所制,甚是堅韌。起初不知有何用處,後來大人的姊姊看見林中斑鳩、野雞甚多,只捉不到手,無心中拿它去一試,卻是一網一個准。無論飛得多快多高的禽鳥,休說還兜住鳥身,只一照著鳥的影於,便即入網。這才時常使用。有一次閒著無事,嫌那繃兜囊的樹幹不直,形式不佳,特地用粗竹和籐子做成網圈和柄,打算將它重新繃過。誰知大人那麼大神力,怎麼撕也撕不下來。大人之姊恐連樹權折斷,又揭它不下,反而沒了用,才行止住。那兜囊又腥又膩,大人網未撕掉,手卻整臭了好幾個月。從此便行擱開,不想今日無心巧用。 南綺知那兜囊必是一件奇物,能將大蟒元丹克制。便囑咐那女子:「樹幹雖斷,這兜囊切莫棄掉。你兄弟中了蛇毒無妨,我二人俱帶有仙丹,可以救他回生。快些起來,隨我前往。」那女子聞言,好不心喜,連忙爬起,拾了那網兜,飛跑向前引路。元兒、南綺恐去遲了,大人又多受痛苦,便駕遁光趕去。 飛行迅速,到了後殿落下一看,大人正臥在那條石案上面,已是人事不省。二人忙將丹藥取出,撥開牙關,塞了進去。一會,女子趕到,見大人這般情狀,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南綺連說:「你兄弟已服了丹藥,少時便會毒退醒轉。如今還要用藥敷治中毒之處。他心裡明白,你這一哭,反害他難受。」那女子聞言,又朝二人叩頭。元兒連說:「你再跪哭時,我們便走了。」那女子只得滿臉淒惶,含淚起立。南綺又研了幾粒丹藥,與大人傷處敷上。吩咐大家走開,莫去擾他。便同了元兒,去向殿外石階之上坐定。那女子便去拿了許多食物果子要二人吃,二人隨意接了些,這才互談經過。 原來元兒正向田里女子呆看,忽見狂風中靠峰那面坡沿上,出現兩團碗大火光,地皮也似在那裡顫動。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灰土色大蟒,行得極快,正向那女子立處潛襲過去。這一驚非同小可,也不及招呼南綺,便飛身下去。那蟒原是此山蛇王,其毒無比,竟識得元兒飛劍厲害,不再追人,掉頭往坡下便走。元兒哪裡容得,也跟縱追下。誰知那蟒王原為報那殺子之仇而來,另一條怪蛇在前引路,已從另一條路竄向坡上,直撲那女子。餘下的蛇還有一二百條,見蛇王退走,也都追隨退去。那蛇剛退繞到前坡,元兒已經追到。蛇王知難逃走,這才返身迎敵。元兒先將那聚螢劍放起,被蛇王吐出丹元敵住。再分鑄雪劍去斬時,蛇王只噴了一口氣,碧光忽然脹大,恰好護住全身。這蛇王的丹元,因為常食本山所產一種靈草,與別的怪物所煉不同,竟能將劍吸住。口中吱吱連叫,那些隨從怪蛇俱都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大人回轉。群蛇原找他尋仇,便包圍上去。大人忙跳向一個石樁上,先將一對水桶舞了個風雨不透,本難近身。無奈那桶太重,竹籐麻合制的桶索雖然結實,哪裡禁得起他神力一掄,卡嚓一聲,同時折斷。大人沒了兵器,只得用手來搏。因恐乃姊遇上,始終沒有出聲。雖然弄死了好些條,蛇數大多,兀自不退。後來竟蓄勢發威,一擁齊上。若非南綺趕來將群蛇殺死,早已喪了性命。因為那蟒退得太急,元兒追得也快,南綺剛聽元兒呼喊,便一眼看到那條怪蛇正在追趕那女子。二人俱是各顧一面,直到事後談起,才知究竟。 正談之間,那女子忽然驚喜交集走來,說他兄弟兩眼業以睜開,雖然還是赤紅如火,身上疼痛漸輕,已能低聲說話。問二人可還要再服甚藥。南綺答道:「無須,你只囑吩他閉目靜養,不要勞神,自會逐漸痊好。你只可安慰他幾句,便到這裡來,一則免擾你兄弟,二則還有話問你。」那女於連忙應了,立刻到大人榻前轉了一轉即來。 南綺方拉她坐下,元兒便問道:「你生得這麼高大,已經少有。你兄弟更是大得出奇,和古來的方弼、方相一般。莫非生來如此的麼?」那女子未及答言,南綺回眸微嗔道:「人長得大,有什麼稀奇?我們忙了半日,連人家姓名還未得知呢,這也忙不及的問。我還有話要問哩,不要打我的岔。」元兒知他想問那網兜的來歷,便笑了笑,不再說話。 那女子道:「我姊弟二人姓狄,起初原是貴陽讀書人家子女。只因明亡之後,家道中落,我父親無法,只得販了些貨物,在寨裡販賣。那年我母親忽然有了身孕,可憐懷了兩年零四個月,才一胎生下我姊弟兩個。因為生下來骨格太大,我母親禁受不了痛苦,流血過多,當時死去。由此我姊弟二人一天長似一天、到四五歲上,已長得和尋常大人一般高大。鬧得那些山人都說我姊弟是妖怪投胎,不但不買貨物,還要弄死我們。我父親被迫無法,仗著多年做山人生意有點積蓄,便攜了我姊弟逃出山寨,置辦了些農具、種籽和豬牛之類,逃在這山中居住。彼時我姊弟雖然長大,因為外人不知是只有五六歲,還可到遠方集鎮上置辦些用的東西。誰知上天故意捉弄人,在七歲上,又錯吃了幾個毒果,兩天兩夜工夫,身體暴長起來,不消幾年,直長到現在這般模樣才止。從此一出山去,人見了,具當是山精野怪。不是嚇得紛紛逃散,便是拿著弓弩,準備陷阱埋伏,要將我們置於死地。我父親又再三告誡,不准還手傷人。只好終年藏在山裡,不敢出世。一切應用東西,俱由我父親親去置辦。我姊弟恐他為野獸毒蛇所傷,每次去時,總在暗中護送,到將近有人之處,才行止步。等他辦了東西,接了同回。 「這一年行到中途,偏遇山上發水。我父親雖仗我姊弟身長力大,從逆水中救了回來,當夜就受了寒,一病不起。臨終遺命,如無大力量人援引,無論如何,不准出山,以防受人暗害。我們就在本山葬埋了他老人家後,由此相依為命,益發守著遺言,不敢出去。好在這裡各種米麻菜果,我們都種得有,又有天生岩鹽,連佐料都現成。又因山外人十分可惡,便也息了出山之想。起初原有一對牛,十來對豬,還有七八個牛犢子。前年春天忽然牛豬日漸減少。說是虎狼所害,卻又明明關在廟內,好端端地怎會不見?可是無論怎麼防備,每隔一夜,定少去一兩個。隔了三四天,最後一次少了兩個還不說,竟是全數死去,一個不留,身上又無傷痕。我兄弟以為是怪物所害,天天守候它的蹤跡,卻又沒有發現。剩下那些死豬死牛,也不見再丟失。我剝了一隻,見渾身黑紫,恐怕有毒,只得扔在山澗之內。 「我兄弟因牛絕了種,耕田須靠人力。他吃的毒果又比我多,身子比我更大,手腳太重,無法相助,自是又氣又急。偏巧這日他在山窩中捉回來兩隻小虎,大虎已被打死,打算將小虎養馴了,給我解悶。想給小虎弄些肉吃,一轉身,又去擒捉野獸。找了好一會,沒找見。忽從高處遠遠望見前山下有許多山人,趕著一群牛羊在走。忙奔回來和我說,要拿父親餘下的幾十兩銀子,趕向前去,仗著路過山人沒見過他,假裝山神,將山人嚇走,放下銀子,和他換兩條牛回來,助我種田。我恐他為山人毒箭所傷,再三攔阻。後來他見我生了氣,才悶悶而止。可是他心並未死,第二日竟偷偷帶了銀子,假說心煩,打獵解悶,留我一人在田里,二次偷往前山,打算遇上那群有牛的山人,趕下去和他相換。 「我等他半日不回來,正在心焦,那對小虎卻吼個不住。吼了一會,竟引來了兩條大毒蛇,一到便將那兩隻小虎吞去,又來追我,幸而那蛇還不算粗,各吞了一隻小虎,把頸塞住,我也還逃得快,沒有被它咬傷。追來追去,眼看就要被它纏住,正在危急之間,恰值我兄弟所求不遂,無精打彩走了回來。將近坡前,聞得我拚命急喊,連忙趕回。因為手裡沒有傢伙,隨手扳斷兩根石筍,只一下,便將一條蛇頭打得稀爛。另一條饒是逃走得快,也被他趕上前,一石筍打出去,正打在那蛇尾上,蛇尾被他打扁,鮮血飛濺。那蛇卻像射箭一般,竄向對岸。等到我兄弟繞路過去一尋,哪裡還有蹤跡,只在一個巖凹中發現許多豬牛皮骨。這才知道以前失去的豬牛,是被蛇吞去,益發恨到極處。我又常聽父親說,打蛇務要打死,否則三年之後,必來尋人報仇。時刻都在提防,不許我兄弟遠離。 「今日他去挑水,我正在田里唱歌,忽見坡下面竄上一條大蟒,眼裡直冒火光。我一害怕,剛一轉身逃走,忽見一道光華在頭上閃了一下,從側邊又竄上一條大蛇。我一看,正是前年逃走的那條,顏色大小一般無二,只尾巴上被石打爛的地方長起一團鮮紅肉菌。我以前原吃過它的苦頭,何況它今天又帶了一條比它還大幾倍的毒蟒前來報仇呢,一著急,也忘了喊我兄弟。蛇在側面,蟒在後邊,我只得拚命往坡上逃走。不想又被石頭絆了一跤,那蛇業已竄上身來咬我。多虧女仙飛出寶光,從天落下,才得活命。人才稍為清醒,又想起還有那條大蟒,不知盤在什麼地方。見女仙已往坡下飛去,心裡一害怕,跟著趕來。一看,我兄弟早被一群毒蛇所圍。他因恐我知道趕來,同受其害,所以始終沒有出聲。我去時群蛇雖為寶光所殺,又因他膽大心粗,不顧自己受傷,上前用石打蟒,已被蟒尾掃跌在地,不能起立,我見他兩眼其紅如火,渾身抖顫,知道受毒已深。只得勉強扶他起立,倚在我的肩上,好容易扶到了家,便即倒在石床之上。我正悲痛心急,沒有主意,幸而他當時人還清醒,掙扎著說話,叫我來求二位仙入,這才把我提醒。因恨那大蟒入骨,手邊又沒可用兵器,想起那兜裹平時有些奇怪,隨手抄起趕到坡下。見那蟒仍然靠它口吐的光,將二仙寶光敵住,仍未身死,一時情急,縱上去用兜囊一罩,便將那團綠光網住。還沒看清,便被女仙將我救開,那蟒也被二仙所殺了。」 南綺接口道:「你莫滿口女仙男仙的,我們都不愛聽這稱呼。他姓裘,我姓虞,我們都是道家門下,你只叫我們一聲道友便了。別的事全知道,不用說。我只問你那兜囊,從哪裡得到手的,這般神妙?」那女於便將兜囊原在廟中殿裡,還有一口大鐵鍋,俱不知何人所遺,以及那日拿它網鳥,只照著影子,便一網一個准等語,說了一遍。二人還是沒有問出頭緒。再拿起那網兜仔細一看,始終看沒出是何物所制。用鼻微聞,果然有一般奇腥之味刺鼻。 那女子見二人不時把玩,知道心愛此物,便說受了大恩,無以為報,如不嫌棄,情願相送。元兒笑對南綺道:「你有那許多法寶,還要這腥臭東西則甚?」南綺道:「你知道些什麼?你那兩口寶劍,乃仙家至寶,劍法又出自師門心法,何等厲害。那蟒雖是長大兇惡,並不是一個變化通靈的怪物,怎麼所吐丹元,能將我兩個的飛劍全都吸住:當時它將全身盤作一堆,在它丹元發出來的碧光照護之下,法寶休想近身。我原想故作退去,引它來追,偏你不解我意,被它看破。萬不料這麼一個看去不甚出奇的兜囊,會將它那丹元收去,定是一個專收怪物丹元,具有生剋妙用的異寶。他姊弟二人僻處空山,又和毒蟒惡蛇結下深仇,難保不有餘孽,等我們走後乘隙來犯。有此兜囊,他二人正可藉以防身。我們拿著,自是於理不合。不過這東西如此神奇,僅是一時湊巧用上,始終不知來歷,不明用法,真是憾事呢。」 那女子見二人看了一陣,仍是不要,心裡著急,正要開口,忽聽大人阿莽在那裡大聲呻吟。連忙跑將進去一看,見他身上腫處越發消退,看去已有了生機,但是復原還早。因為朦朧中聽見殿外三人說話,喊乃姊去問二位仙人說些什麼。那女子便把前事一說,阿莽聞言,皺眉蹙額,似在想一件已往之事。 過有一會,元兒、南綺進來看視。南綺見他病勢仍重,心想:「他人既如此長大,服藥少了,恐難奏效。」便又向元兒要了幾粒丹藥,與他服用。剛走到他頭前,猛一眼看見他所枕的那塊玉石,瑩潔晶明,寶光外映,不禁心裡一動。便問乃姊道:「他睡的這塊玉石,莫非也是廟中原有的麼?」 一言甫畢,阿莽猛在石條上叫道:「我想起來了。」三人忙問想起什麼,這般著急。阿莽道:「適才我聽姊姊說,二位仙人間我兜囊來歷。好似前十幾天,也有人間過,只想不起是在什麼地方。如今又聽女仙間這塊石枕頭,竟與那人所問大致相同,才把我提醒。原來那日追一豹子,追進峰那邊亂山叢裡一條谷中。那地方又窄又險,走我一人,還是勉強。因為谷口外倒了一片崖,才現出來,所以都是這多年沒去過的地方。往日我捉虎豹,只須跑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撈住後腿尾巴,往山石上一甩便死。這只豹子身子不大,跑起來卻比箭還快。我懶得追進,它又回頭追我。惱得我性起,一心非捉回來不可。誰知走到盡頭,忽見右面崖壁已然走完,現出一片平地溪澗,滿山遍野俱是梅花,那豹卻鑽人左側崖洞之中。那洞比這殿略高,彎著腰也走得進。」 「剛剛趕到,還未進去,忽從洞內出來一個小老頭,穿著半截黃色衣服,腰束籐條,光腳板,穿草鞋。我守著爹爹遺命,怕把他嚇壞:正要回身:誰知他卻不怕我生得長大,反嚇我說:那豹子是他家養的,我如傷它,便要我抵命,神氣惡狠狠的。我因為他生的瘦小,一把就會把它捏死,不願和他一般見識。便對他說道:「豹子是你家養,我先不認得。好在它生得渾身烏黑,遍體黃星,與別的豹子不同、容易認出。既承你招呼,下回相遇,我不弄死它就是。」說完,我又要走。他又把我喊住,忽然改成滿臉笑容,說是想不到我性情這樣好,留我坐一會,與他談談。我想山中素無生人,那老頭雖然神氣可厭,難得他不怕我,日後多一個人解悶也好,便坐下問他有何話說。他才鬼頭鬼腦,笑嘻嘻地對我說:前兩天已看見我,我正在網鳥,他最愛那個兜囊。後來無心中走到廟裡,又看我床上這塊玉石。只要我肯,多少錢或寶貝都和我換。我因姊姊最喜吃鳩和野雞、雪雁,這些東西不比野獸,飛得甚高,我只有網兜才捉得到。這塊玉石,睡起來冬暖夏涼,錢和寶貝有甚用處?所以執意不肯。這才明白,起初他故意用豹逗我生氣,和他打架,打了再裝死來嚇我,好要這兩樣東西。誰知我不和他嘔氣,便改為和氣。他見改為和氣,仍然無用,便留我吃點東西。我知除我姊姊,世上沒有好人,恐他害我;又恐在外時久,姊姊擔心,不肯吃他東西,便走了回來。走出好遠,還聽他在咕噥,說我面帶晦色,此時不肯,日後悔之無及。回來見姊姊正睡晌午醒來,一直忘了說。這玉石原也是廟中之物,二位恩人、仙人如愛,只管拿走便了。」 南綺聞言,便猜那谷中怪叟定知兜囊來歷,說不定那蟒也是受其驅遣。便間阿莽去時怎樣走法。事隔兼旬,阿莽只去過一次,也說不甚清。南綺一則因那女子乃弟未癒,再三跪求好了再走;二則又想會會那谷中怪叟是人是怪,如是左道旁門,便將他殺了,為世除害。索性好人做到底,便答應留下不走。阿莽姊弟原商量好了一個主意,聞言好不喜出望外。 南綺已知大人名叫阿莽,便問那女子叫甚名字。女子道:「我叫勝男,我兄弟叫勿暴,阿莽乃是乳名。」說時;見天色傍晚,便把油燈掌起,要給二人安排食宿,便問:「喝酒麼?吃葷還是吃素?」元兒道:「葷素倒不拘什麼,都可將就。我這南姊姊帶得有些萬花涼露,我也還有一點於糧,你只給我們取點乾淨山泉來足矣。」南綺道:「人家有病人在床,惡蛇雖誅,難保不會有餘孽,要山泉不會自己去取?這般時候,卻教她出去。」勝男連說:「無妨,這泉水就在這殿側大石上面,又甜又涼,只取不多罷了,要拿來吃,大約還夠。」說著,早從架上取了一個木瓢,往外就跑。 二人因適才在田時還聽勝男叫阿莽挑兩桶水回家去用,卻不想水源近在咫尺,不知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便跟蹤出去。見側面廟牆空著一個兩三丈寬的缺口,牆外果有一塊挺立的奇石,上豐下銳,高有數丈,圍僅數尺。上面生著許多大小孔竅,因風作響,聲如鳴玉。那泉水便從石頂一個小竅中涓涓流下,宛如一根銀線,隨風搖曳。水落處,有一個盆大水坑,水深只兩三寸。勝男拿著木瓢,接有半盞茶時,還未接滿。元兒見那水自石中流出,量雖不多,長年不歇,覺著新奇。試將瓢接過一嘗,竟是甘芳滿頰,涼滑無比。想叫大家吃些,又接了一會,才接了滿滿一木瓢,仍由勝男要過去,捧著一同回轉。 元兒在前,剛走入牆缺沒有幾步,忽聽殿內阿莽一聲怪叫,猜是出了變故,腳一頓,便往殿前飛去。就在這轉眼進殿工夫,忽見一條黑影夾著一個東西,迎面飛將出去。元兒目光何等敏銳,早看出是生著一雙火眼的怪物,手中拿的正是阿莽枕的那塊玉石。又聽阿莽急叫,更疑遭了妖物毒手。心裡一著急,大喝一聲,飛劍早隨手而出,光華過處,只聽卡嚓鏗鏘,夾著妖物慘叫之聲,墜落下來。後面勝男,關心乃弟憂危,早把木瓢一丟,跑進殿去。一看阿莽右手緊握著一片黑的毛皮,身子已橫了過來,伏在石榻之上。左手指著門外,氣喘吁吁說道:「那石頭被搶走了。」勝男見阿莽無恙,心才放下,匆匆將他扶正。拿了油燈,再出殿去一看,殿台階下寶光閃閃,元兒手捧著一個方匣,正與甫綺同觀。寶光照處,地下躺著一個是人非人的怪物,業已齊腰斬斷,鮮血流了一地。 原來元兒一劍成功之後,忽見怪物身旁閃閃放光,連忙上前拾起,未及細看,南綺也已趕到,問道:「妖物殺死了麼?」元兒道:「你看這是什麼?」南綺低頭一看,元兒拿的正是阿莽枕的那塊玉石。想是適才劍光發得迅速,妖物不及逃避,便拿盜來玉石去擋,被劍光繞住,連同妖物屍身斷成兩截。二人見玉石齊中心斷處,圍著一個長方細線,玉色有異,霞光閃閃,料是藏有寶物。將斷處朝下,順手一倒,微微絲絲的一聲,一邊一塊長方形的碧玉滑將出來,大有七寸,厚有寸許,通體渾成,一絲也未傷殘。細看正面,隱隱有四個朱文古篆,從五中透映出來,看不甚清。 二人只知是一件寶物,俱都不知來歷用處。正在參詳,猛想起適才聽見阿莽怪叫,不知受傷沒有,還未走進,勝男已出來說:「阿莽並未受傷。只妖怪來盜那玉石時,被阿莽將妖物身上的皮揪下一片,仍然被它逃脫,故爾狂喊。現在人已漸好。」說時,順手地扯起妖物屍首,想要提開,忽然驚叫道:「怎這妖物是人變的。」元兒、南綺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個赤身男子,上半截屍首上所穿的假皮套,業被勝男揪了下來。細察那人,不過二三十歲。週身虯筋糾結,看去頗似煉過武藝。死後越顯相貌猙獰,決非善良之輩。再一回想他逃出去神氣,還似會一點飛行法術。他既冒險盜這玉石,定然知道用處。只可惜一劍殺死,無從詢問。所披的是一張似猿非猿,黑毛紅睛的野獸皮。人死之後,方纔所見妖物頭上紅光便即不見。二人也末端詳,便由元兒相助勝男,將兩半截屍首連同獸皮,一齊扔入山澗之中。勝男又將兩塊斷玉取來合在一處,與阿莽當枕頭。又匆匆弄了些吃的。 元兒重到牆缺外面接了一木瓢泉水,由南綺取出玉瓶,滴了些萬花涼露在內,四人各飲了些。阿莽服後,覺著心頭清涼,煩惡更減,便自沉沉睡去。勝男見南綺始終拿著那兩塊碧玉,只管沉吟不語,知她心愛,執意要甫綺收下。南綺知道這類寶物,如在常人手內,不但保存不住,弄巧反招來禍事,便應允,不再謙謝。 一會夜深,二人原想在兩旁配殿之中安歇,讓勝男好自安睡。勝男一則恐二人走去,二則今晚連出禍變,已成驚弓之鳥;阿莽命雖可保,二目紅如火,並未復原,萬一半夜裡又有變動,雖說二人聞聲即至,終是同在一處好些。再三哀懇,要二人在她自己床上安歇,不要離開。二人情不可卻,只得應允。 勝男等二人打坐入定以後,又去煮了半鍋粥,準備阿莽餓了好吃。把一切應辦之事全都收拾清楚,然後走向阿莽榻前,尋出幾張獸皮,席地而臥。直到天明,且喜未生變故。一問阿莽,雖覺好些,仍未復原。元兒、南綺暗忖:「所帶靈丹,原有起死回生之功,怎的先後與他服用了十多粒,收效甚緩?這蛇毒竟厲害到如此?」只得又給了兩粒,與他服下。因昨日許過勝男姊弟,阿莽如不復原,決不他去,看神氣得過兩日,便也不作行計。 這時勝男正理早餐,想弄豐盛一點,只顧忙進忙出。元兒閒著無事,想往附近一帶峰谷中閒遊一番。南綺仍拿著昨晚所得兩塊碧玉,正在仔細觀察那個朱文古篆,看究竟玉裡面還藏有別的寶物沒有。元兒喚了兩聲,又說:「你如不去,我要獨自走了。」南綺看出了神,並未答理。元兒一賭氣,便往廟外走去。南綺與元兒原是鬧嘴慣了的,元兒去時,南綺心中正盤算著那玉中透出來的古篆文;又因昨日連出事變,恐難保沒有餘孽到來尋仇,兩人不便同時離開;便由他自去,沒有答理。直到勝男弄好酒飯,來請進食,元兒去了己有兩上多時辰,尚未回轉。南綺也未在意,隨便用了點酒果。因勝男姊弟昨晚連誇那萬花涼露好得無比,與阿莽病體尤為相宜,又取出玉瓶,命勝男取來山泉,滴了些在內。 分飲之後不多一會,阿莽忽要行動,勝男要在旁服侍,南綺一個人便走出殿來。平時和元兒在一起跬步不離,一旦分手之大半日工夫,先時一心專注那兩塊碧玉,用志不分,還不覺得,這時未免孤寂。正在無聊,猛然一看日影,已是未申之交,不由心中一動。暗想:「元兒如往遠處,必要回來拖了自己同行。他飛行也頗迅速,怎在近處遊覽,去了這麼久的時候不見回轉?這裡妖物蛇蟒甚多,莫非又出了什麼事故?人孤勢單,那還了得?」 南綺想到這裡,一著急,便不暇再顧別的,朝著殿內匆匆說了句:「我去尋人,少時就回,決不遠走,你姊弟不要多心。」說罷,飛身而上。到了天空,先不前進,四處仔細一看,空山寂寂,峰巒起伏,毫無異狀。山的周圍又大,一時也觀察不到。算計元兒必不往回路那一面遊玩,便隨意往前面飛去。以為元兒如在下面,看見自己飛行劍光,必要跟蹤追來。誰知飛行了一陣,已經快出山境,仍無元兒蹤跡。益發著了慌,忙從側面繞轉,飛了有百十里路。 正在著急,下面兩崖濃蔭之中,現出一條形勢極為險惡的谷徑。因為崇岡纍纍,危崖雜沓,那座山谷潛隱其中,如非身臨谷頂,留神下視,決看不出。想起昨日阿莽所談的谷中怪叟形跡詭奇,元兒還許是為了自己心愛那兩塊碧玉,因谷中怪叟也曾垂涎,想不讓自己先曉得,逕去詢問究竟,好教自己喜歡,單憑兩口飛劍,卻又不是人家對手,被陷在彼也說不定。阿莽曾說谷徑盡頭,襟山帶水,景物幽曠,便循著谷徑飛去,南綺越看下面,越像阿莽所說,及至見兩旁危崖忽然合連一起,無路可通,才知百忙中走錯了方向。谷口石封,定是妖人所為。連忙又往回飛,且喜徑還不長,頃刻之間,已然飛回原處。看準方向,前進約有十餘里,漸漸看出前面一邊崖勢忽止,有了空曠所在,知將到達,恐驚敵人耳目,便收了劍光,落向谷中,貼地低飛,悄悄前進。沒有多遠,果然到了阿莽所說之處。 這地方除來的一面外,一面是危崖刺天,一面是崇岡蔽日。岡上面一條大瀑布,從百十丈高處石蹤裡,白龍也似倒掛下來,落入岡麓無底絕壑之中。那麼粗大的瀑布,只聽得見上半截嘩嘩之聲,落到底下反不聞什麼聲息,離岸千百丈間,只是煙霧騰騰,其深可想。還有一面是一個不大的草坪,雜花生樹,紅紫相間。那大瀑布從中間斜坡上又分了一條小流,到此匯成一條清溪,水碧山青,益發相映成趣。這面景物如此清麗,對面的危崖卻極險峭,阿莽所說那怪叟住的石洞,更深在巖凹數十丈以內,望去陰森幽黑,加上奇石猙獰,欲飛欲舞,危崖壁立,如墜如傾,兩下一對照,簡直無殊鬼域。 南綺見怪洞深黑,不見一人,到底不能斷定元兒是否來此,不敢冒昧徑入,在洞外徘徊有半盞茶時。暗忖:「自己與元兒奉命行道,凡百苦難,均非所計。那怪叟知道碧玉來歷,人地又那樣詭秘,已入寶山,豈可輕回?反正得查著個下落再說。」南綺剛往巖凹中走不幾步,忽然一眼瞥見一塊怪石後面,像茅草團似地動了一動。定睛一看,那東西並非茅草,乃是一顆人頭,已從怪石後面徐徐拱起,頭上亂髮如蓬,臉上鬍鬚糾結,不見口鼻,只露出兩個烏光四射,亮晶晶的眼睛,漸漸現出全身,正是阿莽所說的怪叟。見了人來,理也不理,一晃眼間,便坐向怪石前面。 南綺情知不是易與,不由吃了一驚。急忙暗中準備,決定和他先禮後兵。便問道:「請問道長,可曾見有一個青衣少年到這裡來過麼?」那怪叟先仔細端詳了南綺一陣,然後怪聲怪氣地答道:「你是那胡蠻子的妹子麼?你來得正好。這可惡的東西,我昨日指點了他的明路,又借法寶與他,是他自願效勞,往蛇王寺去盜那大人的一塊玉石和一面萬年金蛛結成的金絲網。我曾和他說,玉中奇書,非我不能取出,叫他得了,務必來此,他卻一去不來。那大人雖有些蠻力,並不會絲毫道法,照情理,決然擒他不住,不過事也難料。他如非被擒遇害,便是賣了我,盜寶之後,昧良逃走。那玉中的奇書,我只想看一看,助我脫難,並不要它。他如不來,休怪我日後無情,心狠手辣。」說罷,不住獰笑,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南綺聞言,知他把自己錯當作了昨晚盜玉妖賊的妹子,正好將機就計,便答道:「你說那玉中奇書,可是兩塊寸許厚的碧玉,上有四個朱文古篆的麼?」怪叟聞言,驚訝道:「那藏書玉石,經過仙法封鎖,非仙家干莫至寶,不能開取。他那口劍,無非頑鐵煉成,怎得取出?」南綺心念元兒下落,忙又搶回道:「這且不說。我只問你,昨日他走之後,直到今日,可有別人來過?」怪叟怒道:「我先也未見過他,昨日還是頭一次,因追一野豹到此。我見他還有用,拿話引他,他不服,和我動手,被我用木石禁形法禁住。是他再三哀求,說家有老母妹子,叔父胡高非常凶暴,情願拜我為師,我才饒恕了他。是他自告奮勇前去,幾時再見有人來過?如今玉網既都被他得去,必然欺我暫時不能離開,仍在前山惡鬼峽居住,不曾逃走。你來了正可代他為質,那網還不打緊,那玉中奇書如不送來與我一看,你也休想回去。」說罷,嘴皮亂動,似在行法。 南綺一想,先下手為強。便大喝道:「不知死活的鬼老頭,哪個是那妖賊妹子?他昨晚盜玉,已為我飛劍所斬。快把那玉中奇書與蛛網的來歷用處說將出來,饒你不死。」言還未了,肩搖處,劍光直朝怪叟飛去。那怪叟一見,大吃一驚,忙停了唸咒,手一指,先飛起一團黃光將劍光擋住。口中喝道:「那女子且慢動手,如惹翻了我,休想活命。胡蠻子既被你所殺,那兩塊玉石想必也到了你的手中。我實不要,如能與我一看,不但解了我的大難,還助你得一部仙家奇書,豈非兩全其美,彼此有益麼?」 南綺覺著這怪叟所發黃光頗有力量,便減了一半勇氣。暗想:「這怪叟形跡詭異,莫要鬥他不過,上了他的當。既已知道玉中所藏的是部奇書,至多日後我去求師父,也不愁取它不出,何必忙在一時?」便將那劍光收回,設詞答道:「我同來還有一位道友,投宿在大人廟內。昨晚劍斬妖賊之後,我那同伴的飛劍無心中連妖人所盜玉石一齊斬斷。雖見碧玉朱文內映,並不知它的來歷,隨後揣人他法寶囊內。今早他獨自出遊,便沒回轉,此玉並未在我的身上。你既居此多年,想必知道這裡還有什麼旁門左道。你如能告訴我地方,我將同伴尋到以後,與你看看何妨?不過你既不要,又看它則甚?也必對我說明,才能允你。」 這時怪叟也和南綺同時將黃光收去,聞言答道:「你哪知我的來歷?適才見你頗似旁門中人,又錯把你當作胡蠻的妹子。後來見你放出來的劍光,卻是嵩山二老中朱矮於的傳授。這兩個矮子俱都不收女弟子,想必另有淵源。我看在矮子份上,才不願與你一般見識。我的姓名遭遇,說也慚愧,異日如見朱矮子,你提起此事,他自會對你說。胡蠻有一妹子,名喚三娥,受他惡叔鬼臉子胡高傳授,學了一身旁門法術,還有幾件厲害法寶。胡高此時已然雲遊在外。你那同伴必是誤走惡鬼峽,被此女用迷神法術困住。我今指你明路前去尋找,如遇胡三娥,她飛劍非你敵手,下手越快越妙,可急速將她殺死。此女極淫,你那同伴必被她困入千尋峽谷之內。尋到之後,急速來此。將兩塊碧玉交我,我便代你將玉中奇書取出,只看一眼,仍然還你。你勿錯會我意,我實因受了師門法術禁閉,在此受罪多年,急於脫身。急病亂投醫,又不願違了師父戒約,逼迫不會法木的庸人。偏那大人阿莽有寶不知,又和我無緣,不肯聽我的話,我無奈他何。這合沙仙長的兩部奇書,在蛇王廟內大人阿莽手裡,日後必有外人知道奪去,我出困更是無期。我的行動,只能在這塊供我坐臥隱身的石頭數十丈左近,不能他去,無從尋人幫我的忙。這才行法,開了谷徑,幻化虎豹,引那胡蠻到此,勢逼利誘,制服得他為我效力。不想遇見你們,從旁得去。那書上有我解禁之法,你救了同伴,如與我看上一眼,不但你們得了至寶奇書,日後我隨時相助,終不忘報;否則我災厄終有滿時,必不與你甘休。來否在你,快去救人,休被**毀了真光,悔之晚矣。」 南綺聞言,將信將疑。因為這怪叟說元兒正在危境,不禁心慌,匆匆問明路徑,說了一聲:「果如道長之言,必不違命。」便自起身,照他所說方向往惡鬼峽飛去。劍光迅速,頃刻之間,便即到達。一看,那惡鬼峽藏在兩座崇山之間,四外都是高崖峻壁圍著,又有籐莽封蔽,終年不見天日。地勢卑濕,到處都是毒嵐惡瘴,彩霧蒸郁,映日生輝。崖壁叢草之間,蟲蛇亂竄,見人昂首追噬。果是個極險惡的所在。 南綺覷定一處空隙,直下千尋。峽底雖然陰晦森森,地面卻大,到處滿長著極鮮艷的花卉。因為到處山崖都由下往上收攏,許多大小瀑布俱是憑空直落,又沒有風吹動,宛如數十根晶柱銀條筆直下垂。南綺一路留神搜索前進,眼看峽徑將完,除形勢險惡陰晦外,並無人跡。正在焦急,忽見盡頭處似有天光斜照。探頭一看,上面好似一個大有畝許的天窗,四周圓壁上滿生著籐蘿異卉,翠葉丹莖,交相盤結,紫花朱實,纍纍下垂。那形勢也是越往下越顯寬大,地底比所行峽徑還要深下百餘丈。暗想:「怪叟曾說,人如被困,必被淫女胡三娥深藏在千尋谷底。」細看谷底前左右三面,水石花樹,盡有奇景,人仍未見一個。因腳下一面有籐蔓遮住,看不甚清,對面無可著足,自己業已深入,索性飛身下去,看個仔細。下時因三面景色俱已看過,只剩腳底下這一面,便照這面飛落。 離底還有一半,剛剛去了籐蔓遮蔽,便看出下面一片燦如雲錦的花樹林中有人影閃動。那地方已離天窗老遠,天光照不下去,也不知哪裡來的光亮,竟比上面光明得多。再降下十餘丈,看得越真。那人影竟是個赤身美女,雪膚花貌,掩映生輝,坐在一株繁花盛開的大樹下石榻上面。身側原有兩個赤身壯男正在指著前面,媚聲媚氣說話。再定睛往他所指之處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更不尋思,將劍光往下一沉,急如流星,往下飛去。原來南綺所見之處,乃是一片花林中的空地。一團彩霧,千絲萬線裹住一人,隱隱見有兩道光華閃動,認出是元兒的聚螢、鑄雪兩口仙劍,知定是元兒被困在內。心裡一著急,便直朝那女子飛去。 那女子困住元兒,用盡方法,元兒只是不肯投降。又喚來兩名面首,做了許多醜態,元兒仍不為動。那女子正是怪叟所說的胡蠻之妹、胡高之侄女胡三娥。見元兒這般倔強,那兩口飛劍又非常厲害,雖然將他困住,卻沒有擒到手內,任性擺佈。三娥本來淫凶狠毒,見勢迫欲誘,敵人全不為動,一時性起,剛要另施邪法取元兒性命,奪那兩口寶劍,正在全神貫注前面,準備下手之際,忽聽頭上破空之聲。三娥也是如臨大敵,知道有人暗算,更不敢怠慢,連頭也未抬,一點步便飛出去數十丈遠近。這才回頭一看,見一個絕色少女,駕著一道青光,有如閃電一般,從空中直朝自己坐處飛來。方想起兩個面首,因為逃避匆忙,忘了攜帶同行時,耳聽一聲慘叫,青光過處,內中一個最心愛的面首業已身首異處。方在悲痛憤恨,那青光更不稍停,只一轉,又朝自己飛來。三娥看出那女子所用劍光與適才被困少男同一家數,而且一見面就動手,知是同黨。又加心愛的人身遭慘死,不由恨怒交集,把牙一錯,先從身繫紫囊內取出一物,直朝對面打去。 南綺記著怪叟之言,知三娥妖法厲害,本想出其不意將她殺死。不想敵人甚是機警,一聞破空之聲,連頭也未敢抬,逕直縱避開去。只劍光掃處,殺死了一個無用的臭男子。擒賊擒王,也懶得再殺那一個。又見三娥有了準備,須留後手,便立定身,一指劍光追將過去。眼看飛到,忽見敵人將手一揚,飛起一團粉紅色的光華,將飛劍敵住。同時敵人又回手身後,去掏取寶物。南綺知她邪法異寶甚多,元兒業已被困,一個閃失兩人便要同歸於盡。因此不敢怠慢,忙把身佩葫蘆取在手裡,揭開頂蓋,施展用法,將葫蘆口朝外一甩,立刻便有青紅紫橙黃綠藍七色混合的數十個透明的彩彈,各帶著許多縷彩絲飛將出來,直朝三娥打去。 三娥以為南綺也和那先來的童男一般,除飛劍厲害外,別無本領,正在放心施展邪法。不想敵人忽從身後取出一個朱紅葫蘆,只一抖,便有數十道彩煙夾著彩彈,疾如星飛打到,知道厲害。同時自己所用一面寶幡,也從法寶囊中取出,百忙中便舉幡連展,立時黑霧騰湧,滿以為可將敵人法寶污穢,再取敵人性命。誰知南綺葫蘆中彩彈乃聚太陽真火煉成,不怕邪污。自從火燒元兒,幾乎鑄成大錯之後,經紫玲、舜華再三告誡,說南綺不久出山,無暇聚煉,用一次便少一次,須留備緊急,加以用時還有許多顧忌,千萬不可輕用。今日也是元兒被困,一時情急,迫而出此,便不假思索,盡量發將出來,比起上次還要厲害得多,三娥的幡如何抵敵得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數十個彩彈挨著黑煙,立時叭叭連聲,紛紛爆散開來。接著轟的一聲,化成一團畝許大小的火雲,將三娥全身罩住。三娥看出不妙,想要脫身,已是不能。那柄幡早已燒掉,先放出去的一柄飛劍也被甫綺劍光絞斷。本人雖然運用玄功拚命支持,當時沒被火燒死,身上已被火烤傷了許多處,再遲片刻,便要化為灰塵。三娥明知這峽谷底下與別處不同,儘是地火窟穴,因為危機已迫,萬般無奈,只得用旁門地行遁法,往下鑽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5 本章字數:8357 瘴雨蠻煙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一行有命遇神醫 話說南綺見胡三娥鑽人谷底,如不用火窮追,原可無事。一則不知谷中就裡,二則恨她入骨,見火雲中三娥忽化一道黑煙,往地下鑽去,知她衝不出火層,想用地行道法脫生。罵一聲:「不知死的賤婢,還待逃向哪裡!」將手一指,那團火雲得縫便入,也跟著三娥的黑影往地下鑽去。還算南綺雖然追敵情切,在這危機一發之際,仍然兩面兼顧:一面指火去燒三娥,一面早飛向元兒被困之所。也想不出什麼破法,先用飛劍去破那包圍元兒的五色氛層,卻衝不進去,一著急,想起適才敵人放出來的黑煙一遇火便化成淡煙消散,何不試它一試?便將手一指前面,將追敵的火雲分出一股,飛向五色氛層之中。果然見效,火一到,便聞見一股奇腥之氣,絲的一聲燃燒起來。接著一道光華閃過,元兒連人帶劍飛將出來。 二人見面,驚喜交集。還未說話,南綺因三娥已是萬無生理,適才下來時還見有一敵人的同黨,不知躲向何處,斬草須要除根,這般淫孽留他則甚?正在四下觀望,忽聽地層隆隆之聲四起,四外山崖地面都似有點動搖。元兒道:「南姊,這地要震了,莫又是那鬼丫頭鬧什麼虛玄吧?」南綺側耳微一靜聽,這時地下轟隆之聲越大,這才想起所放真火有許多顧忌,不宜在峽谷深處發放,如將地火勾動,一發不可收拾,不由大吃一驚。再環顧四處形勢,忙喊:「元弟快先逃上去,待我來收那火。」元兒剛在張皇欲起,南綺已聽出地下有了炸音,喊聲:「不好!」忙把葫蘆口朝下,手掐收訣,準備將火收回。誰知這峽谷底下本是千萬年前一座火山的出口,地下潛蓄的火勢甚是強烈。那葫蘆口的太陽真火並非南綺親手煉成,只不過承著先人傳授,尋常用時,尚是能發能收,這次追敵心切,深入地底,敵人雖難免死,可是那太陽真火已將地火勾動,連成一片,本在地下磅傅排蕩,就要噴湧而出。如果見機即時遁走,發還稍緩,偏又不捨丟棄,這一收不打緊,一股火雲剛從地面上升起,還未出盡,緊接著紅雲後面又夾著一股青煙,粗約數尺,冒將起來。 南綺一見那煙,益發知道不妙,忙駕遁光,往上飛起,往天窗上面穿去。就這瞬息之間,身剛飛近天窗,還未出口,猛聽震天價一聲巨響,山鳴谷嘯,震耳欲聾。昏眩中剛覺著身上奇熱,手上似被什麼東西扯住,連身下墜。猛地虎口一痛,手中葫蘆再也把握不住,直往下面墜去。這才身子一輕,急不暇擇,往上飛去。身剛出口,那座天窗四周的危巖已經震塌下來。且喜元兒事先聞警,早已逃出,在空中相候。低頭一看,下面岩石紛紛崩炸,陷成許多穴口。數十股烈焰大小不一,從穴中騰騰勃勃,衝霄直上。山石爆烈之音,響成一片。山石經著烈火,都被燒成溶液,往低處滾流下去。頃刻之間,數十個大穴經強烈火勢震燒之後,紛紛坍塌,漸漸由多而少,聚集到了一處,化成一股粗約數十丈,高齊天半的沖天火柱。滿天空都是紅雲瀰漫,黑煙飛揚,火勢越發強大。地底更轟隆不休,全山都有震動之勢。 南綺猛想起大人阿莽兄妹尚在蛇王廟中,倘若地震蔓延,如何是好?再加火勢大大,二人雖駕遁光飛身空中,往下巡視,離火早遠在十里之外,仍覺的體炙膚,奇熱難耐。明知憑自己能力無法消滅,錯已鑄成,悔之無及,只得回轉。二人彼此一打招呼,便往蛇王廟飛去。行至中途,南綺偶然回望,彌天紅焰中似見有兩三道黃光從斜刺裡往惡鬼峽火地裡飛去。因為忙著回廟去救護阿莽兄妹,那黃光轉眼沒人火雲之中,也未來得及喊元兒去看。 蛇王廟相隔不過二十來里,及至快要到達,眼看下面近山田處似在波動。知是地震,越發擔心,忙催劍光前進。忽聽頭上隱隱有破空之聲,抬頭一看,一道青光其長經天,高出二人頭上約數十百丈,帶著慧星般的芒尾,星飛電駛,正從空中橫越過去,甚是迅速。二人俱以為是本山隱居的異人,因為火山炸裂,存不住身,不是趕去救援,便是覓地遷居。 一路尋思,不覺到達廟前,果然地已有些震動。飛身後殿一看,石榻依然,哪裡還有阿莽兄妹蹤跡。心中驚訝,四外細尋,並無絲毫可疑之兆。大鐵鍋中還煮著大半鍋米飯,蒸有睫臘,殿中絲毫不現零亂痕跡,連適才阿莽的便溺都已收拾乾淨。二人先以為是勝男見火起地震,恐怕波及,扶了阿莽覓地躲藏。他兄妹對自己感恩依戀,又曾答應阿莽未癒以前決不他去,看那灶火猶溫,分明離此不久,斷定他們必要回來。四處飛身尋找不見,只得回到殿中石榻上坐定等候。 二人互談經過,才知元兒果是把阿莽之言記在心裡,因南綺心愛那玉,想去尋見那怪叟,問個就裡,誰知照阿莽所說的方向路徑,並未尋到。正要改道尋覓,忽見遠遠飛來一道粉紅色的光華,直向身側里許的山坳之中落下。一時動了好奇之念,飛身過去一看,粉紅光華已是不見。細看山坳裡還隱著一條夾縫,籐蔓糾結。從空隙裡望下去,綠森森望不到底。暗忖:「這兩面危崖上窄下寬,中通一線,頗與阿莽所說谷徑相似,莫非下面便是怪叟所居不成?」 元兒正在遲疑欲下,鼻中聞見一股異香吹來,接著便聽身後有人哧的笑了一聲。回頭一看,面前站定一個女子,容色甚是妖艷,媚眼流波,含笑說道:「這裡慣出豺狼虎豹,毒蛇怪蟒,你年紀輕輕的,跑到這裡來作甚麼?」元兒見那女子神情舉止蕩逸飛揚,穿著又那般華麗,估量不是個好人家女於。便正色答道:「我在此閒遊,關你什事?快些住嘴,免得自討無趣。」那女子聞言,微嗔道:「我好心好意問你,你卻出口傷人。什麼叫不關我事?我名胡三娥,這底下惡鬼峽便是我家。你賊頭賊腦在此窺探,意欲何為?」說完抿口微笑,似喜還嗔地又遞了一個媚眼。 元兒見聞本淺,先並未想到別的,及聞女子道出:「惡鬼峽」三字,不由心中一動。暗想:「下面如此險巇陰森,好人怎會居住在此?這女子形跡詭異,說不定便是山精狐鬼一派,豈可輕易放過?」想到這裡,猛喝道:「你到底是什麼妖邪?快快說出實話,饒你不死;否則,小爺飛劍定要取你狗命了。三娥勃然大怒道:「瞎眼小賊!你姑娘見你長得伶俐,才和你說話,竟敢放肆,口出不遜,快快跪下,隨我一同下去,有你好處;不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手一揚,便有一道黃光隨手飛起,直取元兒。元兒疑心一動,早有防備。一見女子劍光飛來,也將鑄雪、聚螢雙劍先後放出手去。這兩口仙劍,三娥如何能敵得住,才一交接,便覺不支。轉瞬之間,黃光被元兒一青一白兩道光華繞住,只一絞,便成粉碎,化成萬點黃星,映著日光,紛紛墜落如雨。 三娥先見元兒飛劍厲害,忙往回撤,已是不能,便知不妙,打了退身誘敵之策。見黃光剛一絞碎,早慌不迭地化成粉紅色光華,直往峽谷底下遁去,元兒初生犢子不怕虎,見三娥逃走,以為伎倆已窮。既看出是妖邪一流,如何肯捨,便緊跟追蹤下去。三娥見他追來,心中大喜。她那循法本極迅速,卻故意使元兒可望而不可及,以便引他入阱。元兒追了一陣,見前面粉紅光華飛至盡頭,忽然不見。到了一看,危崖四合,僅有一畝許大小的天窗,比起上面峽谷,還要深廣得多。知是妖邪的巢穴,略一端詳,便飛身而下。 元兒見到處都是繁花異卉,水木清華,景物甚是幽麗。正在四處尋覓妖蹤,忽聽前面花林中有男女笑語之聲。飛進林中一看,適才所見妖女業已換了裝束,週身衣履全行脫光,身上只裹著一領薄如蟬翼的粉紅紗片,坐在花叢中一塊平齊圓滑的大石上面。一個赤身精壯男子,正捧著她一隻腳在那裡捏弄。粉彎雪股,柔乳豐肌,宛然如現。再襯著石旁的落英繽紛,花光人面,相映生輝,嬌滴滴越顯妖艷。三娥見元兒飛進林來,絲毫也沒做理會,笑嘻嘻地對那少男說道:「我說的雛兒便是他,你看好麼?」元兒少不更事,見了這般形狀,一些也沒有戒備,大喝一聲,便將劍光飛出手去。眼看飛到,三娥忽從石上縱起,週身仍是粉紅光華圍繞,往花林深處走進。元兒不知是誘敵之計,只管追逐不捨,轉眼工夫,追到一片櫻花林內。正行之間,三娥猛然轉身,朝著元兒一指,立時便有數千百道彩絲從那櫻林上面飛將下來,將元兒渾身罩住。元兒忙運飛劍去斬時,竟斬不斷。忽聞一股異香透鼻,便覺心迷意蕩。知道中了埋伏,情勢危急,只得運用玄功,將身劍合而為一。身雖護住,未被彩絲纏繞,可是四面俱被彩絲密密層層包圍,用盡心力,休想衝突得出。元兒耳聽敵人不住口勸他降順。未後又喚來兩個壯男,做出許多淫蕩之態。元兒只管按定心神,勉力支持,不去理睬。過了好一會,惹得三娥性起,正要運用邪法,將彩絲收聚,取元兒性命,恰值南綺尋來,方得脫險。 談了一陣,南綺埋怨元兒道:「我那太陽真火葫蘆,當年母親費了多少心力,才得煉成。今日為尋你,才遇見那妖婢,勾動地底真火,將它毀去。自從奉命下山,寸功未立,反闖了這樣大禍,不知要傷害多少生靈。都是你亂跑,才惹出來的亂子。」 元兒正要答言,猛一眼望到窗格外面蒼字澄鮮,星稀月朗,風景如畫。僅遙天空際有一兩朵雲,暗霞微映,迥不似先前火雲亂飛,滿天都赤神氣。不禁「咦」了一聲。南綺便問何事驚訝。元兒道:「你看這天,先時那般烏煙瘴氣,如今卻這樣皎潔,地也不震了,莫非火熄了嗎?」南綺聞言,也覺奇怪。暗忖:「惡鬼峽谷底,明明是一個地火的窟穴,不發動則已,這一發動,又有太陽真火助它威勢,正不知何年何月,那火才得宣洩完盡,怎熄得這般快法?」當下同了元兒走出殿外,飛身上空,往適才來路上去看。惡鬼峽火山方面,休說不見烈焰飛揚,連一點火星俱無。如非月光底下遠望過去,還看得出適才崩陷的火穴和震倒燒殘的山巖林木,幾疑適才火發地震是在夢中。越想越覺那火熄得古怪。依了元兒,便要前去察看。南綺因回廟時節,中途曾見兩三道黃光往惡鬼峽飛去,隨後又有一道極長的青光當頂飛逝,這兩起事兒,如與火熄有關,那人既有滅火之能,本領必出己上。看路數又非一家,如是妖人一黨,豈非送入虎口?又惦記著阿莽兄妹回來,便止住元兒,不可輕往。 這一夜,二人只顧閒談等人,竟會忘了谷中怪叟之托。直到天明,二人連番在廟前後周圍數十里,把隱僻之所全都搜遍,始終沒見阿莽兄妹影子,漸漸絕望。互一商議,阿莽吃了許多靈丹,性命業已保住,日久自會痊癒。現在也並沒發覺他兄妹被害痕跡,如是另有藏處,地震止後必要回廟探看。一夜不歸,說不定被別的能人救走,也未可知。且喜火山已熄,禍變不致越鬧越大。自己前途有事,留此無益。決計先行起程,異日如有機緣,再行繞道來此一探。 主意打定,二人略進飲食,準備起身。值此晴日麗空,水田平蕪,風景依然如昨,人已不知何在。元兒還不怎樣,南綺卻想起勝男天性純厚,對於自己更是感恩依戀,大有相從之意,不料一日夜工夫,遭此巨變,存亡莫卜,好生惋惜。行時也沒和元兒說話,便即飛行前進。直到飛出山外,將近有人煙之處,才行落下,仍用步行,往前面鄉村之中走去。尋人一間,乃黔蜀交界一個極隱僻的所在,地名叫做榴花寨。居民多半山民,漢人甚少。寨在山麓之半,一面臨著大江,風景甚是雄秀。雖是個不知名的小地方,因為泉甘土肥,到處雞犬桑麻,看上去頗有富饒之象。 二人覺著沒事可做,打算稍停即行,略問一問前往貴陽省城的途徑。見沿途野景甚好,便在江邊擇了一家乾淨茶棚落座。隨意要了兩碗酒、一碗炒豆渣、一碟臘肉、一碟椒麻豆,對著前面大江,且說且飲。南綺嫌那酒味太濃,又滴了些萬花涼露在內。飲食了一陣,元兒總覺這次下山是奉命積修外功,理應扶弱鋤強,多行善舉才是。雖和南綺飲酒談笑,卻不住留神四外觀察,巴不得有甚不平之事發生,好上前下手。 那江邊茶棚共有四五家,俱是江邊居住人家的副業,帶賣酒和熱菜。每家都有一些茶客,只二人飲酒這家沒有一個客人,雖是鄉村野鋪,地方卻極清潔。不但白木桌上沒有絲毫油膩污穢,棚中石地都似洗過一般,淨無纖塵。棚內只有一個垂髻幼女,相貌醜到無以復加,不過往來執役倒甚勤謹,衣著也是舊而整潔。有時添酒,便往屋中去取,始終不見一個大人出來。二人除覺出這裡人民愛乾淨外,並未在意。元兒偶一眼望到隔鄰茶棚內那些本地茶座,都朝自己這面指點談說。一見元兒側臉去看,便即止住,神態頗為可疑。還以為自己和南綺雖換了鄉間裝束,到底乍到眼生,語言行動總有不類,難免有遭人談說之處,也未理睬。 正當這時,元兒忽聽南綺說道:「你只管呆看些什麼?還不早些吃喝完了走路。」元兒聞言,便回過臉來,猛一眼又看到茶棚外江邊半截斷石欄上坐定一個老頭,身旁放著一個三尺來長,二尺來高的雜貨箱子,正在朝著自己呆看,頗似走山寨的漢客。元兒忽然心裡一動,正想喚他進來同吃一杯,那賣茶的垂髻醜女已飛也似跑將出去,罵道:「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去年坐在這家門前歇汗,我姊姊見你年老,給你一碗茶吃,你卻賣弄玄虛,將我們的人引走,一去不來,害我姊姊時常想起就哭。後來才知道是你老鬼做的爛事。依我性子,怕不把你打死,才稱心意。你卻一口賴了不認賬,又說只要我姊姊心堅,那人自會回來。姊姊見你露出口風,可憐她那麼性情高做的人,竟跪下來求你。也不知你亂說些什麼,從此我姊姊氣得連門都不出一步。今天好容易來了一個客,你又闖見鬼一樣,到我家門口裝瘋。快些給我滾開便罷,如若不走,我便把你丟在江裡去。」那老頭聞言,並不動怒,只笑嘻嘻他說道:「聶三姑娘,你莫生氣,我歇一歇自會走的。」 醜女還要怒罵,元兒已走了出來,止住她道:「你小小年紀,怎麼欺侮老人?快休如此。」說罷,又朝那老頭道:「老人家,想是走得累了,莫與年輕人漚氣。隨我到茶棚裡去吃兩杯酒,解解乏吧。」醜女一聽元兒要邀他為人座之賓,不禁慌道:「客人,萬要不得。這老鬼專破人好事,便是你給錢,我們也不賣給他的。」元兒見那老頭生得慈眉善目,又是漢人,醜女之言決不可靠。便發話道:「你做的是賣茶酒生意,只要給你錢,管我請誰飲食?我也不與你計較,你不賣,我們向別家吃去。」說時,南綺見兩下爭執,也走了出來。元兒說著,早從懷中取了兩塊散碎銀子,交與醜女。醜女不接道:「要走只管走,看你到得了家才怪。誰還希罕你的錢?」元兒只當氣話,也不理她,將銀子扔在地上,便去提老頭的貨箱。 老頭先本打算道謝攔阻,及見兩下裡口角,事已鬧僵,略一低頭尋思,也不作客氣,跟了元兒便走。走到隔鄰那家茶棚門首,元兒、南綺便揖客人內。老頭剛說了句:「前邊有好地方,莫在這裡。」言還未了,茶棚主人早跑出來,攔道:「你們上別處去,我們這裡不賣給你們。」一面攔住元兒,一面卻朝著老頭行禮,悄悄說了聲:「四ど公夜裡小心些。」神氣非常古怪。元兒、南綺見茶棚主人既與老頭相熟,見面又那等恭敬親熱,卻不解他為何不讓人進去。想張口動問,見老頭連使眼色,只得賭氣前走。到第三家茶棚,未及上前,老頭已搶上一步說:「他這裡也不賣外人,我們別處吃去。」果然話剛說完,棚主是一個半老婦人,已跑了出來,先朝老頭行禮,口裡直說:「麼公真體恤人,過天我給你老人家賠禮去。」 南綺見兩家茶棚阻客情形,已看出是適才和醜女拌嘴的緣故。暗忖:「這裡的人倒真愛群,惱了一個,眾人都不理你。不過兩家棚主既和老頭那等熟識親密,為何也不接待?臉上又帶著憂愁之色?其中必有緣故。」不由動了好奇之想。 元兒本先打算稍呆一會即走,經這一來,既已說出請那老頭一頓,又漸漸覺出別家不納,是怕得罪那醜女。再想起適才眾人交頭接耳和醜女行時詞色,諸多可疑,也想問個水落石出。走到第未一家,也和前兩家一般神氣。幾次想問,俱被老頭攔住。當下由老頭指路,往山環中走去。 元兒細看那老頭,年紀有六七十歲的人,腳底下卻甚輕健。又見當地的人見了他,俱都紛紛行禮,知道不是常人。暗忖:「打他身上也許問出點事來。」便息了起身之想。跟著走有十來里路,漸漸斷了人煙,到處都是深林密菁,路更難走。忍不住正想問時,老頭已引了二人從深林中穿出。林外是一片廣約數十頃的湖蕩,湖當中有一個三五畝方圓的沙洲。湖水漣漪,因風微蕩,清澈可以見底。那沙洲孤峙湖心,其平如砥,上面種著許多樹木花果。一片濃蔭翠幕中隱現著一所竹籬茅舍,幽靜中另有一種清麗之趣,令人見了塵慮都蠲。 元兒對南綺說:「你看邊山裡竟有這般好所在,真想不到。」一言未了,業已行近湖邊。那老頭忽然嘬口一聲長嘯,聲音並不洪大,卻是又亮又長,頗為悅耳。嘯聲甫住,便見洲上綠蔭中飛起一大群白烏,雪羽翩躚,凌波飛翔,約有三五百個。一會工夫,飛到老頭面前,老頭便伸手去接。有的翔集老頭的兩肩,有的榕在老頭的手上,不住飛鳴歡翔,音聲清脆,與老頭嘯聲相似。那鳥與鷹差不多大小,都生就雪也似白的毛羽,紅眼碧睛,鐵爪鋼喙,神駿非常。元兒。南綺俱贊有趣。忽又聽遠遠傳來打槳之聲,抬頭往前面一看,洲旁濱水的一片疏林亂石後面,一個赤著半身的小孩架著一隻扁舟,手持雙槳,正朝岸前駛來。 二人目力原異導常,見那小孩年紀雖輕,身上毛茸茸,長得那般怪眉怪目,身手卻是矯捷非常,兩條臂膀運槳如飛,一起一落之間,那小舟便像箭一般穿出老遠。轉眼靠岸,跳將上來,向老頭叫了聲:「外公。」老頭忙指元兒和南綺道:「這兩位尊客俱是好人,快上前見過。」那小孩朝二人看了看,拱了拱手,侍立在旁,不發一言。二人見那小孩週身黃毛,凹鼻突眼,又瘦又於,甚是醜陋。那兩片槳卻是鐵的,看去少說也有百十斤重。方要向他言語,老頭道:「前面小洲便是寒舍。此子乃老漢外孫,幼遭孤露,與老漢在此販賣些零星藥物,相依為命。不想今日一時多事,在聶家門前小憩,惹出這場是非。憑著老漢目力,知道二位不是常人。一則想請二位到此盤桓一二日,就便查看中毒也未;二則略貢芻莞,以為預防之計,想不致推辭的了。」元兒方要答言,老頭也揖客登舟。 元兒、南綺見了這等好所在,本打算一遊。再一聽老頭之言,越知內中有了文章,互相點頭示意,便相隨登舟,那木箱已由小孩接了過去,放在船頭。拿起雙槳,便要往前劃去。南綺見那小孩屢拿眼看元兒,好似意存藐視,一時興起,便笑道:「這沉重的鐵槳,你劃來劃去,不嫌累嗎?我幫你一下好麼?」那小孩聞言,看了甫綺一眼,也不作聲,把鐵槳往船頭上一放,逕自站起。老頭早看出小孩有些看不起來人文弱,正要呵斥,南綺已笑道:「我卻用不慣這個破銅爛鐵呢。」說罷,將身朝著船尾,一口氣噴將出去,然後默運玄功,將手一招,立時便有一股極強勁的風向船尾吹來。那船不搖自動,沖波前進,疾如奔馬,只聽船頭汨舊打浪之聲,不消頃刻,便到了沙洲前面。那些隨舟飛翔的白鳥反倒落後。 那老頭本精幹風鑒,早年也是個成了名的武師。起初見二人小小年紀,漫遊南疆,雖然改了鄉農子弟裝束,氣字終非凡品。再一細看二人舉止,不但丰神超秀,英姿颯爽,是生平從未見過的骨相;而且二人的那一雙眼睛俱是寒光炯炯,芒采射人。只以為二人受過高人傳授,內外武功俱臻極頂。老頭恐怕二人中了聶氏姊妹的道兒,但因自己以前與之有過嫌隙,雖有本地兩個有力量的酋長相助,畢竟聶氏姊妹也非易與,還是不宜把仇結得大深。當時不便進去,正想主意警告,元兒已走了出來。同時他的心事也被那醜女看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把二人帶了回來,察明受害與否,再行看事行事。當時心中雖然讚羨,仍未免以識途老馬自命,一任元兒代他提著木箱,連客套話都沒一句。及見南綺呼風吹舟,才知來人乃是劍仙一流,自己還是看走了眼,好生內愧不已。又不便改倨為恭,只得倚老賣老到底。見他外孫失聲驚詫,忙用眼色止住,仍如無覺。到底元兒、南綺俱都敬老憐貧,南綺更是一時高興,逗那小孩玩,並非意在炫露,又看出老頭是個隱士高人,始終詞色謙敬,老頭心才略安。 登岸不遠,穿過兩行垂柳,便是老頭居處。竹舍三間,環以短籬。籬外柳蔭中闢地畝許,一半種花,一半種菜。環著竹舍,俱是古柳高槐石榴桃李紅杏之類。花樹雜生,紅紫相間。一片綠蔭翠幕中,點綴著數百隻雪羽靈禽,飛鳴跳躍,愈覺娛耳賞心,樂事無窮。再進屋一看,三間兩明一暗,紙窗木幾,淨無纖塵;茗棋琴書,位置井然。當壁一個大石榻,略陳枕席。另外還有一個藥灶,大才徑尺,可是灶上那口熬藥的鍋卻大出好幾倍。 大家落座之後,老頭首先要元兒伸出手來,讓他診脈,又看了看元兒的舌頭。未了,對南綺也是如此。當時間他,卻又不說,只管凝神注視。約有頓飯光景,忽把眉頭一皺,說道:「二位三兩天內如果走出此寨,性命休矣!」二人聞言。不由大吃一驚。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二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5 本章字數:14489 產神嬰古洞誅惡蟒警異獸絕壁采朱蘭 話說元兒、南綺聽老頭說他二人如離榴花寨境,性命難保,忙驚問何故。老頭道:「這裡山人只有曾、聶兩性。曾姓族人最多,老漢曾經救過他們酋長曾河的性命。加上老漢以醫藥雜貨為業,俱合他們的用處,連沙洲前這點小產業,也是眾山人合力贈送的,本來極為相安。那聶家族人雖然極少,卻很有幾個厲害的人物,並且都是女子。最厲害的,便是適才茶棚中醜女的兩個姊姊,一名玉花,一名榴花,不但武藝出眾,而且邪術驚人。這裡人大半養著一種惡蠱,專害路過漢客。玉花姊妹又是神月山沒羅寨天蠶仙娘的義女,她那蠱放出來,又勝過別人十倍。起初對於老漢無恩無怨,見了面也和眾人一樣行禮,叫我一聲ど公。只因前年這地方來了一個漢客,乃前明忠臣、從福王在廣西殉節的瞿式耜的幼子瞿商。因避網羅,逃隱南疆,也和老漢一樣,以販賣雜貨為生,與老漢在石吁縣城內曾有一面之緣。 「那日來此採辦藥材,歇腳在聶氏姊妹茶棚之內。他久走南疆,原也看得出,凡是門庭整潔,沒有絲毫塵土的人家,主人一定養有惡蠱。也是他一時少年氣盛,仗著自己武藝高強,又學會許多破解之法,見茶棚裡兩個女子公然與過客挑戰,在茶棚上斜插著兩股對尖銀釵,便走進去討茶吃。不料聶家姊妹所放的蠱受過天蠶娘傳授,非比尋常。所以別人養蠱,俱都掩掩藏藏;惟獨她們,不但毫無隱諱,而且棚插銀釵,耳戴籐環,便是蠱王的標記。休說久走南疆的人一望而知,便是本地山民也不敢走進去一步。這等狂傲,本地山人也個個恨她,只是怕她如虎,奈何她不得罷了。 「其實玉花姊妹雖然養著許多惡蠱,學會許多邪法,卻是情有可原。一則她們因為父母雙亡,人單勢薄,自己眼界又高,不願嫁與同類,有此便可防身;再則她們的本心,只為擇婚,門口明擺著有蠱王的標記,即有上門的人,也是願者上鉤,並不勉強。再若是來人不中她們的意,只要不將她們惹翻,也從不輕易加害。因此算起來,受害的人沒幾個。 「瞿商一進去,先就說了幾句行話。聶氏姊妹當他是明知故犯,愛慕自己的姿色本領,有為而來。見他本人既英武,相貌又好,當時便中了意,益發慇勤款待。正打算探他的口氣,姊妹當中要哪一個。誰知瞿商本是去和她們開玩笑,並無室家之想,只管得理不讓人,和她姊妹一再取笑。玉花愛她最甚,還不怎樣著惱;榴花卻早惹翻,不但飲食之中給下了蠱,還用一種邪法禁住他,他如不歸順,定遭慘死。可笑瞿商少不更事,仗著自己帶有解藥,學會破法,以為白臊了一陣皮,不會怎樣。吃完給了些酒茶錢,又說了幾句便宜話,才行揚長走去。這時除那個名叫叉兒的醜女還在忍怒照應外,五花、榴花業已發怒,進了屋子。因為後來瞿商的話太刻毒,行時榴花已轉愛為仇,惡氣難消,連起初想他歸順玉花之心全部收起,準備他一離開寨子百里之外,便將禁法和惡蠱一齊發動,使他發狂慘死。 「還算玉花情重,再三和妹子說好話,追到棚外,給了他一道符篆,說道:『論你行為,死不足惜。不過你究竟是漢人,不知我們山人的忌諱,稍為學了兩三句三字經,便在人前賣弄,死了也真冤枉。這符和酒茶錢你都拿去,一出榴花寨,你如遇見凶險,可將此符燒了,和水吞下,急奔回來,還可活命。』瞿商哪知利害好歹,不但把那道保命神符扔在地下,還辱罵了幾句才走。 「我當時正在他棚外石欄上歇腳,他們這些事早看在眼裡,不過老漢深知山人忌諱,不便進去招恨結怨。正等他出來,再背著聶氏姊妹,趕上前去指點明路。一見瞿商出來時,背上現了蠱影,才知中毒太深,縱有解救能人,也是遠水不救近火。心中雖代他焦急,因為殺身之禍,由於他本人自取,難怪別人。既是無能為力,何必去犯這渾水,徒樹強敵?正打算避開他,省得見面招呼,忽又見玉花追出棚來,贈他靈符。方以為他有了一線生機,他偏恃強任性,辱罵不要。氣得玉花將腳一跺,撥轉身便走了回去。 「當時休說他的對頭敵人,便連老漢也恨他少年輕薄狂妄,無心再去救他。也是他命不該絕。那符被他扔在地下,玉花氣極回身,沒有去撿,被老漢拾起。知道那符可以脫難,終念他是忠臣之後,雖然一時無知,誤蹈危機,平時尚沒聽人說過他有什麼錯處,見天已黃昏,左近無人,便追上前去,將他喚住。說明厲害,又給他指了征驗。他歷試破法解藥,俱都無效,才著了慌,求我相助。我便對他說:『如要二女為妻,事極容易,只須將那神符火化,服了以後,掉頭便走,急速回去,跪在二女面前,再三苦求,說什麼,聽什麼,無不惟命是從。以後只要不背叛她們,另行改娶,不但你身可以無恙,你便有時看她們不順心,再打她罵她,二女俱都非常恭順,不會反抗,傷你半根毫髮。他卻執意不願屈膝醜女之前,除回去登門跪求外,別的如有生路,皆可依從,否則寧死不辱。 「我見他頗有志節,便給他出了主意,引他去求一位異人。這人是竹龍山中一位隱居的漁父,名叫無名釣叟。我先只知他專破惡蠱,醫道如神,曾從他學過幾年醫。他對老漢,並不以師長自居,相待甚厚,極為莫逆。當時我並不知他尚有別的驚人的本領。那時瞿商情勢甚是危急,不但身背後己隱現著惡蠱的影子,連頭上也隱隱蟠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蠶。他自己往溪澗中一照,便看得清清楚楚。況且聶氏姊妹的邪法又甚厲害,吞符之後,如往回路走還可,若改道另往別處求救,不過當夜子時,百里之內尚可苟延殘喘,否則簡直沒有萬一之想。救人須要救徹,老漢於是捨命陪他前去。 「那竹龍山離此約有二百多里程途。他照老漢所說,先取了碗涼水,將符焚化,吞向腹內。立時隨了老漢起身,往竹龍山跑去。起初不見有什麼響動,剛走出百里之外,便聽身後呼呼風起,惡蠱怪叫之聲吱吱大作。總算未交子時,腹中惡蠱同所施禁法還未發作。在這存亡頃刻之間,我二人嚇得連頭也不敢回,忘命一般在前飛逃。腳步後面風聲和怪叫越來越近,天又昏黑,路更崎嶇,時辰也快到了,活的希望甚少。正逃之間,瞿商猛覺頭背俱被許多鋼爪抓住,心裡一害怕,腳底被石頭一絆,便即跌倒在地。已經過了限定的地界和時間,性命在呼吸之間,哪還經得起這麼一下。老漢跑在他前面,聞聲回視,料他必無生理。正待想法先保住自己,日後再去為他報仇,眼看千鈞危機繫於一髮,忽然來了救星。也沒看出怎樣,只見幾條比火還紅的長線,比電還疾,射向我二人身後,便有兩條三尺多長金碧光亂閃的金蠶惡蠱,彷彿吞鉤釣魚一般,吃那紅線鉤起,直往紅線來路上飛去。接著一片紅光一閃,那無名釣叟已出現在我二人的面前,將瞿商扶了起來。 「我二人隨無名叟到了他的家中,問他怎會來得這般巧法。才知他不但醫道通神,還會法術。練有三口飛劍,能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這日本也不知我們遭難之事,因為新從都勻去看望一個故人之子,還在那裡耽擱了些日,也是我二人五行有救,不前不後,偏趕他那一晚回來,不想無心中救了我們。 「那南疆七十二種惡蠱中,以金蠶蠱最為厲害,飛起來帶著風雨之聲。有時養蠱人家放它出來,在野外遇見,望過去好似一串金星,甚是好看。知道的人必須趕緊噤聲藏躲,否則被它迎頭追來,腦子和雙眼便被它吸了去。不過如非養蠱人與人尋仇,以及一年一度惡蠱降生之日,須放它出來打野覓食外,愈是惡毒的蠱,愈不肯輕易放它出來。這晚無名釣叟所擒的三條金蠶惡蠱,俱長有三尺多,通體金黃色,透明如晶,蠶頭百足,形如蜈蚣,胸前兩隻金鉗鋒利己極。那時我二人如被它抓上,焉有命在?在事後想起,還是不寒而慄。 「老漢便勸釣叟,這樣害人的惡蠱既擒到手,還不快運用飛劍,將它殺死,為世除害。那無名釣叟先是不置可否。等到問明結仇經過,才說聶氏姊妹的為人他所深知,又是天蠶娘的義女,這事起因,原怪瞿商不好。不過,她也做得太狠毒些。一則,異日有用天蠶娘之處,此時須留一點香火情面。二則,南疆少女多煉惡蠱,本意多屬防身自衛。聶氏姊妹所煉之蠱,共是六條,俱用本人心血祭煉過,與性命相連。這三條金蠱如果當時殺死,說不定便要了她姊妹二人性命。她們平日並未妄害無辜,只是未免過分。三則,瞿商腹內所中蠱毒已深,非法力可解,縱有靈藥,不是一日半日可以除根。如今她姊妹禁法一破,惡蠱遭擒,必已知道遇見剋星,驚惶萬狀。如將惡蠱制死,她姊妹七個化身才傷三個,內中只要有一人活著,一狠心,豁出性命報復,仍可制瞿商的死命。她知惡蠱未死,必不敢妄動取禍。且先把瞿商的性命保住,他才可以運用靈藥緩緩收功。 「那瞿商禍變餘生,忽然福至心靈,謝完救命之恩,定要拜在無名釣叟門下為徒。我初遇無名釣叟時,也曾有拜師之念,他卻執意不允。瞿商想是和他有緣,只一說便即答應。拜完師後,才把他真實姓名說出。他本名叫作邱揚,乃峨眉派小一輩劍仙神眼邱林的叔父。當時叔侄二人一同出外訪師學劍,先投在南疆有名異派劍仙麻老僧門下。後來麻老僧兵解,邱林改投峨眉。他因承襲乃師衣缽真傳,不忍改投他人,立誓要為本門發揚光大,為異派中人放一異彩。偏偏所學終是旁門,除他一人正派外,餘人都是為非作歹。沒有多年,許多同門大都因為作了惡事,不是惡劫,便是伏誅。只剩了他一個,在自氣惱,也無用處。於是自稱無名釣叟,隱居竹龍山。每遇見好根器的子弟,總是給他指引明路,往別處投師,自己從不收徒。收瞿商的原因,乃是他自己近來鑒於這多年潔身自好,內外功行俱將圓滿,超劫出世之期將近,才想給師門留一條根脈。選一個好的門人,將本門所有邪法異術足以貽禍將來的一概收起,只傳吐納功夫、本門的劍術和安身立命之學,以備承授自己衣缽。瞿商雖然年紀已有二十五六,但是宿根深厚,人也義俠正直,又是忠臣之後,所以一見就看中了意。老漢自代他師徒喜歡。 「在竹龍山住了三五日,老漢便即回家,以為人不知,鬼不覺,聶氏姊妹不會怪到我頭上。誰知那玉及至等到子正過去,不但瞿商沒有被迫逃回,忽然心神一動,見蠱神壇上的七根本命燈有三盞滅而復燃,光焰銳減。猜是出了變故,不由心裡害了怕。榴花忙又搶著一收禁法,竟無響應。再一收那放出去的三條金蠶,不收還可,一收,那滅而復燃的三盞蠱神本命燈,越發光焰搖搖欲滅。這才知道不但遇見能手,將所有的邪法破去,連那三條金蠱也都作了籠鳥網魚:生死在人掌握。因為那三條金蠶的生死關係二女自身安危,哪裡還敢作害人之想。欲待登門去求人家寬放,一則不願輸那口氣;二則對方法力甚大,簡直無從尋蹤。所以只是提心吊膽,焦急如焚。 「偏偏玉花又甚情癡,到了這般地步,仍是戀著瞿商。暗忖:『瞿商並非慣家,行時明明見他將符扔去。自己當時氣急,忘了收回。後來再去尋,也未尋見。這符並非平常紙片,如無人取,不會被風吹起,前半夜沒有動靜,明明仍仗那符出的境。否則惡蠱中途必然發動,哪有這等平安?』先還疑心,以為他走出不遠,又害了怕,回來將符拾去。後來方想起瞿商行時決絕神氣,哪有自行回來之理?必另有人看出破綻,拾了符前去相救。然後又遇見能人,破了法術,擒去惡蠱,始合情理。否則瞿商一出門便遇能人,禍事早就發作,不會等到半夜才有驚兆。玉花思來想去,放蠱行法之時,茶棚中並無外人,只她自己追著送符出去,曾看見一個老頭影子,在石欄前閃了一下。素常恃強,料定外人不敢來管閒事,也沒注意看那人面目是否相熟。及至喊來醜女叉兒一問,她卻早已看清是老漢我。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透,便帶了醜女叉兒前來尋我,威嚇利誘,無所不至。未後,竟跪下哭求起來。老漢見她雖是山女,卻甚貞烈,相貌操持,無一不好,娶了她,也不為辱沒。便答應代她勉為其難。她才歡然走去。第三日,我又到竹龍山,先向無名釣叟一談,才知他當初不弄死金蠱,也是有此心意。反是瞿商卻另有私意,執意不肯。 「原來瞿商的父親瞿式耜是錢牧齋的門生。牧齋妾柳如是,自牧齋死去,便即殉夫。遺有一個孤女,名喚琴言,才只三齡,寄養在他表叔家中。那表叔姓翁,宦游四川,琴言自然隨往任所。瞿商自父死後,當道追尋式耜遺族,當時年尚幼弱,全仗一個義僕瞿忠帶了小主人,輾轉逃亡了好幾年,來到四川。因與翁家為世交至好,望門投止,當時琴言已有十三歲,比瞿商小不了兩歲。那姓翁的先還不錯,為瞿商改了姓名,留他住在後衙,對人說是他表侄。因恐走漏風聲,長年不許出門。又與琴言在一處讀書,時常見面,兩小無猜,兩三年間便定了終身之約。便是姓翁的,也有為表侄女相攸之意。後來老翁忽然續絃,有一寵妾扶了正,不但對琴言日加欺侮,而且對瞿商更是包藏禍心,屢次慫恿乃夫出首。琴言知道老翁雖然不肯,日久恐瞿商遭了毒手,私將多年積下的花粉錢和首飾贈他逃走。 「誰知瞿商還未起身,這一晚正值中秋月明,琴言供完瓜果,獨自對月沉吟,使用」廠頭連催她睡不應。第二日早起,後門未開,竟會失了蹤跡。只庭心供桌上留著一個紙條,說已為雲南碧雞山未生大師度去修道。那妾卻咬定是與瞿商有私,被他藏起,每日吵鬧不休。老翁無法,既懼內寵,又恐鬧將出去惹禍,去喚瞿商進來,用銀子打發他走。瞿商業因琴言不知去向,當日憂急成病,臥床不起。老翁便給了些銀子,命原來義僕瞿忠扶了他,另覓存身之處。瞿忠含淚,領了小主人出走。瞿商行時,得知未生大師留字,定要瞿忠雇了舟轎,往雲南碧雞山去尋琴言下落,否則寧願投水而死。可憐瞿忠一路服侍,到處延醫,剛將瞿商的病調理好,便因年老不堪久勞,中了傷寒之症,死在途中。瞿商慟哭了一場,將他覓地埋葬以後,獨自仍往雲南進發。 「到了雲南,除碧雞山不說,所有五百里滇池周圍的山峰巖洞全都搜遍,哪有絲毫跡兆。盤川逐漸用盡,眼看落在乞討之中。多蒙雲南一位姓潘的俠士收留回去,學武三年,有了一身本領。心中終是苦想琴言,便辭師出來尋訪。偏巧又遇見一個精於星算的道人,算出未生大師現在雲南南疆之中行道,他年必可重逢。他也和我一樣,改作販貨售藥的漢客,一半尋人,一半為謀衣食。直尋了好些年,始終沒有影子,可是仍不灰心。他既如此堅定,怎肯悔了前約,去娶山女? 「當無名釣叟和他一說,他便跪下,哭訴所苦。無名釣叟和未生大師有些淵源,當時並未說破,只誇獎了他兩句,便命我轉告玉花,三條金蠶,再隔些日一定放回;婚事已然無望。老漢回來和玉花一說,當時只見她臉上顏色慘變,忽然吐了一口鮮血。我勸她天下美男子甚多,何必如此相戀。她說瞿商同他取鬧,無心中碰了她的**,雖然看出無心,可是照甫疆習俗,就非嫁此人不可,否則這人便是生死仇敵。如果瞿商要她做妾,也所心甘。否則早晚狹路相逢,必與他同歸於盡。 「過了月餘,三條金蠶果然給她放回。玉花本不願傷瞿商性命,我救了他,並不怎樣怪我。榴花先雖對我仇視,因那金蠶是由我給說開放回,又經玉花一勸,也就罷了。惟獨那醜女叉兒,自幼父母雙亡,全仗玉花恩養。玉花自從婚事不諧,便跑到天蠶娘那裡,哭求為她設法。天蠶娘一聽是無名老叟所為,不敢招惹,並未答應。玉花回家,一氣成疾,病了一年。雖然痊癒,由此傷心閉門不出。叉兒見玉花如此,便遷怒在老漢的身上,見了總是怒目相視。 「老漢已有好久沒打她門前經過,今日無心中又在那裡歇腳,忽見有人在內飲食。她那裡雖然鎮年開著茶棚,飲食俱備自用,除誠心相訪外,從無人敢公然為入座之賓,因此未免心中詫異。及至一看二位品貌根骨,迥非常人,心疑是有為而來,正在窺察,叉兒便出來和我爭執。我聽她行時之言可疑,她們近年的蠱又煉得越發厲害,說不定已下了毒手,才將二位引來老漢家中。適才據老漢診看,二位身旁必然藏有辟邪奇珍,所以惡蠱不敢近身。但脈象那等急促,只恐在飲食之中下了蠱毒,因二位精通道法,暫時縱然發作不快,至多三日,也必病倒。不知此時可覺得有點心煩嗎?」 一句話把元兒、南綺提醒,果然覺著微微有些心慌煩惡。南綺首先大怒道:「我們乃過路客,與她素無仇怨,為何暗中害人?我們一時失察,中了蠱毒,如非攜有仙師靈丹,要是真個發作,死得豈不冤枉?不將賤婢殺死,不獨此恨難消,日後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老頭忙問:「尊師何人?」元兒便將矮叟朱梅說出。老頭拍手笑道:「如此說來,更不是外人了。老漢是紀光,朱真人門下大弟子長人紀登便是老漢之侄。自從幼年分手,多年不通音信,直到七年前在貴陽才和他路遇,老漢已然衰邁,他還是少年的神氣。一問他,才知已拜在朱真人門下。二位有此仙人為師,不致危及生命。不過玉花近來死守瞿商,不會再戀旁人,此事必是榴花所為。聽無名釣叟說,她們這蠱毒甚是厲害,縱有仙家靈丹,僅能保住性命。如不用解藥將它打下,頗難除根,時常仍是要在腹中作怪,疼痛不寧。既然靈丹現成,何不趁它未發作時服了下去,早些見功,豈不甚好?」 元兒、南綺這時腹中僅只微有煩惡,並不甚重,本未在意。因紀光是紀登之叔,算是長輩,再三相勸,便取出靈丹,各自服了一粒,雙方重新敘禮落座之後,依了南綺,當時便要去尋榴花、醜女算賬。 紀光道:「聶氏毒蠱,能解破者甚少。便是此地山寨酋長,也都沒奈何她。她平時雖不生事,早已目中無人。瞿商那一回事,榴花並未受到切身痛苦。今日她對二位下蠱,不是蹈乃姊覆轍,看中了裘道友,便是二位身旁帶有寶物,被她識破,起了貪心,行此毒計。醜女叉兒眼見二位與老漢同行,必疑到老漢又引二位繞道去往竹龍山求救。這裡去竹龍山只有一條極險巇的窄徑,名喚桐鳳嶺烏牛峽,乃是必由之路。我們行了半日,不見榴花追來。在她想來,只要老漢不往竹龍山求救,無論躲向何方,足可無慮。她必先往那要口上攔堵,暗用邪法下了埋伏,我等插翅也難飛過。等候過今日晚上子時,如不見老漢與二位經過,再跟蹤到此,與我們為難。 「老漢早料到她們有此一著,明知闖不過去,仗著無名釣叟防她姊妹尋仇,贈有信香。只要在相隔八百里之內將香點起,他即前來救援。因此索性領了二位來到寒舍,問明一切詳情,再行相機處置。據老漢推測,今晚一過子時,她如不見動靜,必定背了當初她父母與酋長曾河的盟約,潛入此山,暗算我們。老漢雖然不能飛行絕跡,卻也略知奇門遁甲,生剋妙用。目前只近黃昏,我們一見如故,又是自家人,正可盤桓些時,以逸待勞。等晚飯後,老漢按陰陽生死,略佈陣法,等她前來,看是如何。如陣法為她所破,二位上前動手不遲。事若不濟,再將無名釣叟信香焚起,自信必無敗理。二位乃朱真人高足,飛劍道法定非尋常。老漢並非意存輕視,故加攔阻,實緣此女不但慣使邪法,詭計多端;且這裡山人素極愛群,頗重信義。見二位未曾中毒,尋上門去,彷彿釁自我開,老漢日後便難在此立足。她父母在日,原與當地酋長立過盟約:不得擅入適才來的山口。不如由她自來,既可層層防衛,更可操必勝之券。擒到手後,盡可隨意處治。豈不是好?」元兒、南綺投鼠忌器,只得允了。 談了一會,紀光便命那小孩捧出晚飯,山餚野蔬,倒也豐盛。飲食中間,方談起那小孩的來歷。 原來紀光自從明亡以後,便獨身攜了年才十三歲的女兒淑均,隱居南疆之中。仗著父女二人俱會武功,懂得醫道,體健身輕,不以跋涉為苦,不時往來川湘滇黔一帶,販些貨物藥材,附帶與山人治病,以供衣食之需。當時意思,因為自己頗得山人信仰,只打算積些銀錢,等女兒長大,物色一個好女婿。那湖心沙洲地勢隱僻,當時尚未被他發現,每來多半寄居在酋長曾河家裡。到第二年上,因為當地山人感他治病之德,便給他在山口裡蓋了一所倚崖而居的竹屋。於是以此為家,一住年餘,父女出入總在一起,倒也相安無事。 偏巧這一年紀光接著湘南一個至友的急促函邀,說有要事相商。起身時節,偏巧瘟疫流行,山人留他醫治,不讓他父女起身。同時邀他的那個湘南至友,又是他生死患難之交,事情重大,關係著身家性命,不容不去。眾山人又那般環哭跪求。沒奈何,只得把女兒紀淑均留在那裡,獨自一人前往。及至事畢回家,疫勢已止,淑均卻不知去向。曾河正帶了許多山人,到山中尋找蹤跡。這一急非同小可,忙問原因。才知自己走後沒有幾天,淑均曾帶了兩個山人往山深處採藥,一去不回。曾河派人一尋,只尋到那兩個同去山人的屍首。傷處全在頭上,似被一種不常見野獸的利爪裂腦而死。接連搜尋了多少天,都沒發現一絲跡兆。 紀光生平僅此一個相依為命的愛女,自然不肯罷手,活著要入,死了也要尋著她的屍骨,好查出被什麼東西所害,為她報仇。便挑了數十名力大身輕,長於縱躍的山人,帶了刀槍毒箭,親自又往山中搜尋。那山面積甚大。紀光窮搜亂找了兩天,無意中尋到離湖約有兩里多路之處,忽然發現淑均入山時所用的暗器。再找到湖畔,又尋到淑均所用的一根長矛和一口腰刀,所有暗器也零落遺散在地上,血跡屍身仍然不見。才知淑均被那野獸追逼,一路抗拒,將所有兵刃暗器全都用完,始行遇害。後一想:「那野獸雖連傷兩個同去的山人,身上並無咬嚙之痕。淑均如果遇害,屍骨和野獸的巢穴定在近處。」因那東西厲害,不敢大意,便命眾山人加緊防備,把毒箭搭在弦上,隨時備發。誰知圍著那湖尋了一日,除了湖心沙洲因河水太深沒有去外,所有附近一帶全都尋到,人獸都不見影子。 到了傍晚時分,紀光正準備將四面散開的山人召集起來,進些飲食,連夜搜尋,忽聽林椒響動,音聲疾驟,由遠而近。覺出有異,不顧得再喊眾人,忙將身往一塊危石後面一縮,看看來的是什麼東西。身剛藏好,只瞬息工夫,那東西已到面前。紀光一看,乃是一個渾身黃毛,龍眼金睛,爪若鋼鉤,似猿非猿的怪物。兩臂夾著許多野生果實,一路穿枝跳葉,帶起呼呼風聲,眨眼已從危石下面一閃過去。紀光一看,便看出淑均和兩個山人定是為這東西所害。無奈那東西穿越起來疾如電射,未容紀光動手,已被它縱到湖旁,只聽一聲極淒厲的長嘯過處,已離岸百尺,縱向波心。身子依舊人立,並不沉下去泅泳,恰似點水蜻蜓一般,在水波上連縱幾縱,便到了沙洲之上,沒入密林深處。 那些散開的山人,有幾個站在遠處看見的,俱都害怕起來,跑了來告知紀光。紀光知道山人素畏神鬼,見了這種怪異之物,定要疑鬼。恐怕惑亂人心,未曾動手,先自心驚,自己益發勢孤力弱。連忙喚齊眾人,造了一番言語,說那東西是個猴類,只是力大身輕,並無足慮,只要眾人心齊,自有除它之法;否則日久天長,被它跑向山外,所有的人全得被它抓死。眾山人一則畏懼曾河的規條,私自丟下紀光回去,必受刑罰;二則想起紀光平時許多好處,當時雖然異口同聲,願效死力,心中兀自提心吊膽。紀光看出眾人有些內怯,知道不足仗恃。反正自己愛女一死,痛心已極,決計捨了命,與怪物拚個死活。便命眾山人:怪物來時,無須上前,只往四下裡埋伏,用毒箭射它致命所在。 分配好後,各自匆匆進了些飲食,重又散開,尋覓適當地方藏好。紀光算計那危石居高臨下,好似那怪物常經之路。便命山人在石下掘了一個陷阱,上面用籐草蓋好,鋪上浮土。又撥四個山人,準備乾柴火種備用。自己仍藏身石後,等怪物出來相機行事。這一等直等到半夜,仍未見怪物出來。這時月明如晝,湖中波平若鏡,空山寂寂,呼吸可聞。有時湖心裡游魚在水皮微一騰躍,撲通一聲,旋起一個大水圈,銀光閃閃,往四周大了開去。聽在耳裡,越顯幽靜。紀光暗忖:「這般好地方,卻被怪物盤踞。即使今晚僥天之悻,將怪物除去,愛女已然玉碎珠沉,只剩自己一人形影相吊,有何生趣?」 紀光正愁恨交集,忽然有一陣狂風吹過,頃刻之間,四山雲起,瀰漫天空。一會風止,雲卻未收,月光全被遮住。四外黑沉沉,只剩湖中一片水光的白影。紀光身側一個山人因候久無聊,逕將身旁火石取出,擊火吸煙。紀光看見,忙將他止住。話還沒說幾句,便聽前面湖中水面上有了響動。定睛一看,一條黑影和兩點似紅似綠的星光,正從水面上飛來。只是天色陰黑,看不甚清。正在暗中叫苦,那黑影已飛上湖岸。因為身臨切近,紀光又有內外武功根底,目力本強,黑影一立定,便看出是日裡所說的怪物。尤其那一雙怪眼,黑暗中比起日裡還要光亮,看去更為清晰。紀光先從為自己伏處是怪物必經之地,只一近前,便可下手。誰知怪物一到岸上,便停了腳步,睜著那雙時紅時綠的變幻不定的怪眼,在湖岸邊往來盤桓,不住東張西望。有時又把前爪放下行走,好似尋找什麼東西一般,只不往危石下面走來。似這樣走跳了一會,紀光猛想起:「適才山人才一取火吸煙。怪物便即出現,定是那點火光將它引來。」湖岸離紀光和眾山人存身埋伏之處,相隔尚有四五十丈,一個打草驚蛇,一擊不中,說不定便有多少人要遭它毒手。再拿火去引它入阱,又恐有了響動,將它驚覺。 這時那些埋伏的山人,也都看見怪物縱躍如飛,行動矯捷之狀,個個膽寒,手中弓箭雖然上好了弦,誰也不敢首先發難。紀光正在委決不下,離紀光不遠有一個埋伏山人,不知怎地看出了神,手一鬆,一技毒箭早朝怪物身側飛去,並未射中怪物,恰巧正射在怪物身側的石上,射得火星飛濺,那枝毒箭也因反激之勢墜落湖中。說也真巧,箭射出時,恰值怪物轉身向湖之際,剛一聞聲回首,山石上火星濺處,箭已落水。怪物見石上冒火,便飛撲過去,一看沒有東西,又在附近尋找,並未被它發覺箭從何處發來。否則紀光等人,至少也得死傷幾個。紀光見山人失手,發了空箭,好生提心吊膽。及見怪物圍著山石尋找,越猜是在找那點火光。 又相持了一會,怪物好似尋得有些煩躁,不時朝著湖心河洲昂首怪嘯。紀光暗忖:「怪物不入埋伏,終難下手,事非行險不可。」便乘怪物回向湖心長嘯,輕輕從身畔取出火石,打了火,點燃一袋裝得極滿的旱煙,解了一根帶子繫住,從危石上面綻了下去。那怪物嘯聲淒厲而長,紀光一切動作,均為怪聲所掩。等到他縋好了火,怪物見沙洲上面沒有回音,又回身尋找。這次神態益發暴怒,正在亂蹦亂跳,忽然一眼看到危石上面的火光,長嘯一聲,一兩縱,便到危石之下。怪物身長力大,來勢又猛,一下縱到浮土上面,撲通一聲,便墜下阱去。 那陷阱原是眾山人懸著心,倉猝掘成,只有丈許方圓,兩丈高下。原定計策,只想略緩怪物之勢,以便下手,並不一定打算將它困住。紀光早就屏氣凝神等待,見怪物一落阱,口裡一聲暗號,滿想眾山人亂箭齊發,加上火攻,不愁怪物不死。誰知怪物縱跳咆哮了許多時候,眾山人個個心驚膽寒,又在黑暗之中,箭雖發出去,卻少了準頭,一箭也未傷怪物要害。那怪物何等精靈,身已落陷阱,又聽有人吶喊,便知中了道兒。狂吼一聲,從阱中直縱起來。紀光身旁準備放火的四個山人,嚇得手忙腳亂,連火也未點燃,將整束成抱的枯籐亂草往危石下面一拋,撥轉身,忘命一般四散奔逃。那浮土下面原是些籐蔓草枝之類,怪物落勢本疾,中心雖被踏穿了一個大洞,四外浮土籐草全被激盪起來,再加縱上來的勢子更疾,那些浮土籐草正照定怪物迎頭落下。怪物驟不及防,反因上下過於輕捷,吃了大虧。口張處,先鬧了一嘴的土。同時滿頭滿臉,俱被籐草浮土瀰漫糾纏。急得它暴怒如雷,啞著怪聲連連吼叫,正要順勢往危石上面縱去,尋找敵人。 紀光見怪物落阱,就在眾山人零亂發箭之際,還未容自己下手,怪物已帶著阱中籐土,像半截黑塔也似從阱中往上縱起。知道這東西如從阱中逃出,自己性命一定難保。事已至此,除了與它拚個你死我活,決難逃免。就在這端著弩弓,毒鏢待放在當兒,忽地眼前一亮,空中一道電閃。同時那怪物身子也縱起七八丈高下,剛與紀光存身的危石平頭。電光影裡,照見怪物滿頭滿身籐蔓交纏,一面上縱,一面兩隻前爪正向上亂抓亂扯,怪口開張,不住亂吐。一眼看見石上站得有人,吼一聲,便要抓將過來。 紀光知道危機瞬息,性命繫於一髮,哪敢絲毫怠慢。左手連珠毒藥弩,右手毒藥梭鏢,早分向怪物口眼一個要穴打去。那怪物捷如飛鳥,力能生裂虎豹,而且目光敏銳,性又通靈,週身除口耳眼等處要害外,刀槍不入。若在平時,就是萬箭齊發,也休想傷它一根毫毛。這時一則天時人事,般般湊巧;二則自從出世以來,不曾吃過苦頭,一旦連遭失利,身上又中了山人數十箭,雖未傷著皮肉,山人箭勁力猛,多少總覺著有些疼痛。怪物本就急怒攻心,再加上鬧了一口的土,急於噴出,不住張口亂吐;頭上又糾纏了許多籐蔓,雖然力大,應手而折,可是藕斷絲連,一時撕扯不清。驟見敵人,更是急欲得而甘心。鬧了個手忙足亂,顧此失彼,在在授人以隙。紀光弩箭先發,怪物剛用前爪一擋,口裡已中了一毒藥梭鏢。一著急,紀光第二枝連珠毒弩又射中了一隻右眼。立時痛徹心肺,狂吼一聲,舉起前爪便向紀光抓去。倏地一個震天價響的霹靂從天空中打將下來,怪物重傷之下,猛地吃了一驚。加上縱得過高,勢子已成強弩之末。紀光終是腳踏實地,易於閃躲。一見怪物抓來,也不知究竟打中它的要害沒有,存亡頃刻,到底有些惜命,不敢再發手中暗器,忙將身往後一縱,響雷業已打下。 怪物一把抓了個空,人未抓著,正抓在危石尖上。身上奇痛,又被雷一震,立時神志昏亂,忘了身子尚在懸空,不就勢攀石而上,反用力抓住危石,往懷中一扳。卡的一聲,一塊二尺來寬,三尺多長的危石尖端,竟被怪物用力半腰扳折,連身帶石墜落下去。這時四外山人全都逃散淨盡。雷聲過處,大雨傾盆而下。紀光難定怪物死活,不敢憑石下看。又知逃起來,決沒怪物跑得迅速。因此一脫利爪,見怪物落下阱去,首先照著相反方向,擇了一個適當地點藏躲。準備萬一怪物跟蹤尋來,憑著手中兵刃暗器,與它擠個你死我活。 待了一會,只見電光閃閃,雨勢越大。雷雨聲中,隱隱聽得怪物在危石下面狂吼怪叫,騰撲不休,響成一片,始終未見上來。紀光估量出怪物不死,至少總受了一兩處重傷。所用弩鏢,俱是南疆秘製,百草毒藥煉成,只一見血,任是多麼厲害的野獸,也不出一個時辰之內必死。紀光驚魂乍定,想起愛女慘死之苦,不禁悲喜交集。 又過有半個時辰左右,雨勢漸止,不聽怪物聲息。紀光心想:「這類猛惡之物,如非身死,或傷勢過重,縱不尋來,決沒這般平靜。」這才輕腳輕手走向危石前面一探,見下面陷阱只剩一些雜亂的籐草,用盡目力觀看,也不見怪物蹤跡。試拿一塊石頭丟了下去,只聽撲通一聲,彷彿積了許少雨水,卻不見有什反應。這時雨勢忽止,一輪明月漸漸從密雲層裡湧現出來。新雨之後,照得四外林泉竹石宛如初沐。新瀑流泉遍處都是,月光下幻成無數大銀蛇,由高往下蜿蜒著,直往湖中駛去。真是風景如繪,清絕人間。直到這月光現後,才看見湖岸邊上爬伏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試探著近前一看,果是怪物屍首。見它業已死去些時,上半截屍首浸在湖中。猜是受傷之後,想逃回巢穴,到了湖岸,才毒發力竭而死。 紀光恨到極處,把怪物屍首拖上岸來,拔出身畔腰刀便砍。誰知那怪物雖然死去,身了仍如精鐵一般,那麼快的腰刀,竟會砍它不動。再一查看它那致命之處,一隻眼睛還光閃閃地瞪著,另一隻眼卻剩了一個茶懷大小血淋淋的深洞,裡面插著小半枝毒弩。想是受傷之後,痛極一拔,將弩箭折斷,連著眼睛拔出扔掉。又找到怪物口裡還插著一枝毒藥梭鏢,那鏢很長,鏢尖業已深插喉際。那粗有寸許的鏢頭,竟被怪物的牙咬缺。 怪物如此猛惡,渾身刀箭不入,紀光居然僥倖成功,未遭毒手,鏢箭俱都打中它的致命所在,真是幸事。事後回憶,猶有餘怖。望著怪物呆立了一陣,因為提心吊膽,悲恨交集,忙了一夜,未免腹饑力乏。左右山人已不知逃往何方。欲待過湖尋找女兒屍首,恐怪物還有同類在沙洲上潛伏;湖水又深,也沒法飛越。只得等到天明,再作計較。 紀光正打算將身上濕衣服脫下吹乾,取些乾糧果腹,忽聽湖心沙洲上有女子的叫喊。仔細留神一聽,竟是女兒淑均的聲音,不禁喜出望外。連忙高喊了幾句女兒,竟有回音,夜靜空山,聽得分外清晰。只是相隔過遠,沒法問答。這一喜,把餓渴憂勞全都忘卻,知道非將眾山人找回設法,不能過去,忙即向回路上連喊帶尋。幸而那些人並未逃遠,俱在附近十里以內的隱僻巖恫之中潛伏,一會工夫便相率找到。紀光把怪物已為自己射死,女兒現在湖心沙洲之上等語一說,山人本是打勝不打敗,聞言個個欣喜若狂,隨著紀光一窩蜂似跑向湖邊。人多手眾,山人又多會水,一會工夫,便砍倒一株樹木,各用腰刀削去枝葉,做成獨木舟,推入湖中,請紀光站在上面,眾山人紛紛跳下水去,泅泳著推木前進。 頃刻到了沙洲上面,再一循聲尋找,在一個傍著丈許高土崖的深穴以內,將紀光女兒找著。她身上衣服俱已撕破,兩臂被一種極堅硬的荊條捆綁了個結實。怪物還恐她逃走,又在土穴外面堵了一塊數千斤重的大石。紀光和眾山人費了許多氣力,才將她救了出來。父女相見,自免不了抱頭大哭一場。紀光見她赤著半身,忙把濕衣脫下一件與她披上,仍由眾山人用獨木舟渡過湖去,紀光見女兒形容憔悴,委頓不堪,好生痛惜。便命眾山人砍了些樹枝籐蔓,將各人身畔帶的繩索取出,做成網兜,將她抬起。又命幾個山人將怪物屍身也抬了回去。到家以後,全山的人俱都轟動,見紀光單人除了這等巨害,益發敬畏不置。 父女二人到家,等人走後,才談起遇怪經過。原來那日紀女因配製瘟疫的藥草不敷應用,特地帶了隨身兵刃暗器,往深山谷中採取。那種藥草原產在一個山崖絕壁上面,路程相隔約有百餘里路,路又極其險峻,當日不能回轉。為防萬一,還帶了兩個素有勇名,極其矯捷精悍的山人相隨同往,以防遇見成群野獸,一人應付不了。清晨入山,傍午在半途上歇了一會腳,始終也沒看見一個野獸。方對同去的山人笑說此行順遂,正要起行,猛聽身後風聲呼呼。回頭往坡下面一看,離身數十丈外的茂林草中起伏如潮,塵沙滾滾,樹折枝斷之聲響成一片。紀女和山人久住邊山,知有大批野獸過山。仗著本領,雖不敢速櫻其鋒,卻也沒有害怕。只打算避開正面來勢,擇一隱僻地方藏起,等這群野獸過完再走。恰巧三人存身的所在,是一個形勢險峭的孤峰下面。當時也未及細看地形,一縱身便上峰去,各將身藏在危石後面,探頭注視下面動靜。 三人剛藏好,風勢越大,那些獸群已從叢草密菁中竄到坡前,紛紛從腳底下經過,亡命一般往坡上跑去。儘是些漳鹿狼兔習見之物,一個個跑起來都是比箭射還疾。只管各不相顧,搶前飛駛,雜沓奔騰之聲,震得山谷皆應,卻沒聽出有一個吼叫。三人暗忖:「往日野獸過山,都是各自為群,是鹿便都是鹿,是狼便都是狼,從不混合一起。而且此吼彼嘯,互相應和,跑起來也沒這般迅疾。如是群獸後面有打獵的山人追逐,一則來時沒聽說起,二則逃的方向只是一面,情景又覺不像。」 三人正在互相猜疑,忽見群獸來路上似有一個黃影跳躍,時隱時現。因為草樹茂密,非跑到近坡一帶無草之處,看不清楚。又因為下面群獸奔馳,還在騷亂,耳目應接不暇,也未在意。一晃眼工夫,坡前叢草中先竄出兩隻又高大又肥的鹿,一出草際,朝著土坡一躍,便是十餘丈遠近,正要從三人腳底下竄過。內中一個人看見這麼高大的肥鹿,忽然起了貪心,想用毒箭射死,剝了皮帶回去,賣與漢客。念頭一轉,弩弓隨手發出一箭,正中一鹿股際。心中大喜,知它數百步內毒發必死,少時便可下去尋覓。就在這發箭之際,倏地眼前一道黃影一閃而過。那中箭和未中箭的逃鹿本是比肩疾馳,忽然停步躍起,喲的一,聲悲鳴,便已倒在地上。三人定睛往下一看,一個似猴非猴,比入還要高大,長臂利爪,通體黃毛的怪物,不知何時躍到坡上,已將那兩個逃鹿一爪一個抓住,扔在地上。那怪物弄死二鹿,長嘯一聲,又從地上將鹿抱起,舉爪朝鹿腦上一抓,一個鹿的腦蓋連著五六尺長枝椏也似的大角,竟然被它揭起,接著張開怪嘴,對準鹿腦一吸,一團帶著鮮血的鹿腦髓,咕嘟一聲,被怪物吸進嘴去。接著,第二隻鹿也被它如此處置。彷彿吃得甚是鮮美。吃完放下,並不吃肉。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二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6 本章字數:22271 這時群獸業已逃盡,只剩怪物一個在坡上。紀女和兩個山人俱都看出那怪物目光如電,疾逾飛烏,兩隻前爪比刀劍還要鋒利,俱都噤聲不敢妄動。滿以為再待一會,怪物必要前去追那一群獸,與自己所行方向相背,不足為患。誰知山人先前那一箭卻惹出殺身之禍。山人弓勁,如深射入肉,本不易於墜落。但是這一箭只射在那鹿的胯骨上面,箭頭沒入只有三四米深,經怪物神力擒鹿之時一扔一放,業已活動欲墜。因為隱在胯骨之間,先時怪物並未覺察。偏巧怪物吃完兩個鹿腦,意猶未足,又將兩鹿抓起,吮吸餘瀝。不知怎地一甩,那枝毒箭自行松落,錚的一聲,墜在山石上面。怪物循聲拾起看了一看,又拿在鼻孔間聞了又聞,便昂起頭來四處亂看亂嗅。紀女便知情勢危急,一面手持兵刃暗器暗中準備,一面尋找逃脫之路。這時才看出那座孤峰上豐下銳,只離地有兩三丈高,有一塊丈許方圓,石筍般森列的危石突出在外,做了三人存身之所。初上來時因為匆忙,只道便於藏身,不料卻是一個不能上下繞越的死地,這時不由心慌起來。怪物行動如飛,下去必為發覺。除了照舊潛伏,候它走去外,更無善策。只得朝二個山人打了個手勢,不許妄動,以免一擊不中,反無退步。於是各自緊持兵刃暗器,伏在石筍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出。 待了好一會,忽然怪物怪嘯了一聲,以後便沒了聲息。三人試一探看,只見怪物來路上有一點黃影閃動,轉眼失蹤。死鹿和那只毒箭俱有地上。估量怪物行遠,放箭山人便將箭撿起。紀女因為那一箭幾乎弄出大亂子,便再三告誡:山中既有了這般凶狠東西,以後不可再去惹事。誰知山人天生愚蠢,才得免禍,貪念復熾,二人俱執意要將那兩張鹿皮剝走。紀女勸說不聽,也是年幼心粗,以為怪物剛去,不見得就會回轉。又想這般兇惡的東西,如不除去,終是本山大患。先時因見怪物爪利若刀,身輕力大,自己藏處形勢大惡,誠恐一個弄它不死,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如今身在坡上,可以隨意所如;山人毒箭,見血必死。萬一怪物再來,只要自己機警一些,三人分別用毒箭射它要害之處,縱被它乘著餘力,弄死個把山人,給大眾除害也值。紀女想到這裡,反悔適才為怪物凶威所懾,沒有下手,任它從容自去,大已失策。便任二山人自去剝開那鹿皮,不再阻止。吩咐如怪物回來,不可慌亂,應該用毒箭去射它的要害。 這時紀女忽覺內急,便在附近擇了一個隱僻之處便解。事完,剛將衣衫整好,忽然聽山人驚叫之聲。情知有變,忙即飛步跑出前面一看,一個山人業已死在山坡腳下,血流滿地;另一個山人手持著斷了半截的刀把,正從坡上面亡命一般飛縱下來,後面追的便是先前所見的那個怪物,兩下裡相隔僅止四五丈左右。紀女眼看兩個同伴一個慘死,一個危急萬分,當時激於義忿,也不暇顧及怪物凶狠,一手擎刀,一手按定毒藥弩箭,一聲嬌叱,照著怪物兩隻怪眼,接連就是好幾箭。誰知那怪物行動迅速,疾如飄風,目力又極敏銳。紀女的箭發出去時,那跑的山人已吃它從後飛縱過來,一爪抓向後腦,立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正要落地吮吸腦髓,一見箭到,另一隻長爪往上一伸,那箭竟被它擋落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紀女弩筒內一排十二枝連珠毒藥弩,照準怪物身上要害已一齊發出。除打怪物雙眼的幾枝俱都被它撥落外,餘下七八枝,雖然枝枝打中在怪物咽喉等要害之處,可是怪物通未絲毫覺察。它也未來撲,站在坡前,先朝紀女齜著獠牙怪笑了一聲,又用爪護住面目,一爪抓起山人屍首,張開大口,對著腦門只一吸,咕嘟一聲,和先前那兩隻逃鹿一般,山人一團腦髓帶著鮮血,全被它吸到口中,嘴巴動了兩下,便嚥入腹內,然後舉爪一扔,那重有百多斤的山人屍首,像拋球一般,被它扔出去十餘丈高遠,墜入山溝之內。接著又是一聲怪笑,兩臂一伸,搖著兩隻利爪,向紀女慢慢走來。 紀女見它生吞人腦這等慘惡之狀,嚇得神志昏亂,反倒忘了轉身逃走,還想再裝第二排毒藥弩箭。箭剛裝好,未及發放,忽見怪物走來,猛地心裡一驚,這才想起逃走,連忙回身便跑。論起紀女的武功,雖比兩個山人要強得多,但是穿山越嶺,縱高跳遠,卻與二人不相上下,怎地能脫怪物爪牙?本可死得清清白白,無奈孽緣注定。怪物見紀女生得美麗,竟動了淫心,不肯傷她性命,只管追逐不捨,她快也快,她慢也慢。不時一縱二三十丈高下,攔向紀女前面。等到紀女驚恐亡魂,回身逃跑,它又緊緊追趕,口中不時發出極難聽的怪笑,兩爪連比帶舞。 紀女也不知怪物是何用意。追逐了一陣,漸漸逃到離那湖不遠之處。紀女見怪物三面攔堵,保有一面不攔,猜出前面定有怪物巢穴。以為它今日人腦必已吃飽,想將自己逼了回去,留待明日享用。暗忖:「左右是死。這一路追逐,所帶兩排毒藥弩箭俱都發完,現在武器只剩手中一把腰刀,背上斜插著的一技毒矛和三枝家傳的梭鏢,自己又已逃得身疲力竭。那怪物大概除口鼻耳眼等處外,週身刀箭不入。何不緩了步法,等它追近,先用三鏢打它口眼。若再不中,索性迎上前去,朝它口鼻等處,用虛中透實的手法,刺它一下。萬一刺中,似這樣飽喂毒藥的兵刃暗器,只要些微透皮見血,不過一個時辰,定要毒發身死。那時能逃脫更妙,身縱因臨切近,怪物行動矯捷,被它抓住,同歸於盡,也算為同伴報仇,為世除害,總比白死要強十倍。事已至此,不如死中求活。」 紀女想到這裡,把心一橫,膽力便壯了幾分。忙把左手空弩筒丟了,將右手兵刃交給左手,探囊取出三枝梭鏢,腳步由快而慢,一面跑,一面不時回望。見怪物咧著一張撩牙外露的血嘴,一路歡蹦而來,離身約有三四丈左右。知道危機已迫,怪物只要輕輕一撲,便可抓到自己,不敢再為遲延。跑著跑著,覺著腳底下踏著一根軟東西,當時也未細看,一面跑,一面把週身力量全運在右手指上,猛地一回身,仍用連珠手法,兩鏢打怪物雙眼,一鏢打怪物張開的怪口,同時發將出去。紀女弩弓學自山人不久,雖也是百發百中,還不如家傳救命連環三鏢的神奇。以為這次按定心神,死生已置度外,不比先時射箭是情急逃命,心悸神昏,匆迫之中差了準頭,自信縱沒十成把握,也有**。 那怪物雖然身上堅韌,不怕刀箭,到底中到身上,不無痛癢。起初也恐兩眼為人射中,甚是留神,及見紀女棄了弩筒,知道射它的東西是從筒中發出,原以為敵人暗器發完,疏了防犯。這三枝梭鏢本難一一躲脫,只要中上一鏢,便可了賬。誰知冤孽逢時,紀女先時所踏的軟東西,乃是一條橫越山徑,有茶杯粗細,兩丈長短的大紅蛇。身子已差不多過完,只剩一點尾巴,被紀女腳踩上去,一負痛,立時返身掉頭,回轉來咬。偏生那蛇身子太長,前半截已鑽人道旁密菁之中,迴旋不易,比平時要遲緩些。紀女回身發鏢,正值那怪物跑近蛇前;那蛇也剛剛昂頭穿起,一見怪物,以為是它仇敵,張開毒口,紅信焰焰,朝怪物頸間便要咬去。三方面俱是不前不後,同時發動,那蛇恰好做了怪物的擋箭牌。怪物此時已是情動美色,專心致志,注定前面逃人。猛地看見這麼長大的毒蛇,驟不及防,也甚心驚。連忙將頭一偏,伸爪便去抓時,嗖嗖連聲響亮,紀女頭一鏢。竟將大蛇後腦蓋打碎,第二、三鏢俱擦著蛇身滑過,墜落在山石上面,一鏢也未將怪物打中。 那蛇也真兇惡,頭雖然被毒鏢打碎,頸子又被怪物利爪抓住,那身子卻還似轉風車一般接連幾繞,便將怪物上半身連一條左臂纏住。纏到未了,那尾巴叭的一聲,打在怪物背心上面。這一下何止數十百斤重的力量,直打得怪物野性大發,連聲怪嘯,又將那條未被蛇纏的右爪抓住蛇的七寸,只一用力扭扯之間,竟活生生地被它扭斷,那蛇才真正死去。蛇的勢子一鬆,怪物從蛇環中縱了出來,想是恨怒到了極處,身子脫困,就地下抓起死蛇尾巴,連抖幾下沒有抖直,又用兩隻利爪亂抓,往山石上亂甩,激得腥血四濺。約有頓飯光景,才行住手。那蛇竟被它躁蹭成了個稀軟膿包,仍和先前弄死人畜一般,朝空中一甩,陽光之下,活似吸水赤虹,箭一般往澗那邊射去。 紀女這三鏢只要晚發一步,那毒蛇不中那致命的藥鏢,穿起時恰巧怪物趕到,兩下裡必要拚個死活。准都是猛惡非常,不死不止,結果非到兩敗俱傷不可,豈不可以坐收漁人之利、或者將鏢稍為早發些時,打中怪物固妙,即使不中,使其傷重而不死,也有那條毒蛇去向它糾纏不休,何至把一個文武全才的好女子弄到那未悲慘的結局。可見冤孽注定,無可避免。閒言少敘。 紀女見三鏢同時發出,怪物好似並未警覺,心正暗喜。倏地瞥見怪物身前竄起一條紅東西,恰好擋在怪物頭前,代怪物挨了一鏢,接著便聽鋼鏢擊在石上之聲。那紅東西竟是一條朱麟長蛇,已將怪物上身絞住。初意還以為蛇挨一鏢未中要害,這種不常見的紅蛇,其毒無比,只要把怪物咬上一口,自己便可脫難。及至仔細一看,那蛇雖將怪物纏住,不但沒咬著怪物,蛇的七寸反吃怪物抓緊。只見它只管兩爪亂抓亂扭,連身往山石上磨擦撞擊,一時血肉紛飛,知道蛇必無幸,怪物一脫身,仍然要尋自己晦氣。 紀女剛想就此逃走,猛又想到怪物行動如飛,自己腳程萬跑它不過,何況又累了這大半日。仍抱著適才拚死之心,把牙一錯,鼓起全身勇氣,右手持矛,左手橫刀,翻身朝怪物跟前跑去。準備趁怪物與蛇廝並之際,對準怪物要害,刺它一下,只一失手,立刻橫刀自刎。主意打好,剛一起步,怪物已從蛇圈中脫身出來。前爪抓住蛇尾掄將起來,一路亂抖亂舞,整塊山石挨著便碎。人如被它打上,怕不成為肉泥。不由膽怯氣餒,哪裡還敢上前。就在這進退兩難之際,那怪物倏地將蛇一扔,便朝紀女奔來。知難免死,便也不再作逃走之想,暗將氣力運在右臂之上,等怪物近前拚個死活。 那怪物又是新勝之餘,獸性發作,一見紀女立而不退,正合心意。長嘯一聲,身子一縱,便到了紀女面前,相隔數步遠近落下。仍和先前一樣,咧著一張怪嘴,垂著長可及地的一雙前爪,緩緩走近。紀女見怪物快到,更不怠慢,猛地一聲嬌叱,雙足一點勁,端著右手毒矛,對著怪物口中刺去。原以為怪物老是張著大嘴,只要稍微刺破點皮,便可成功。卻未想到怪物前爪連臂長約丈許,那根短矛不過五六尺左右。身剛縱起,矛還未刺到怪物口邊,吃怪物兩臂一抬,兩隻前爪伸處,一爪輕巧巧地將矛接住,一爪已向紀女抓到。紀女見勢不佳,心中一害怕,昏亂中也忘了用刀自刎,反一刀朝怪物來爪砍去。刀剛砍在怪物爪背上面,耳聽卡嚓一聲,矛已折斷。怪物雖中了一刀,並未怎樣。自己只覺眼前一花,膀臂間一陣奇痛,怪物猙獰兇惡的面目,相隔自己頭臉僅只尺許,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連驚帶痛,立時暈死過去。 過了一會,紀女覺著身子凌空,臂間似被什麼東西抓緊,耳邊又聽水響。睜眼一看,身子已被怪物擒住,凌空捧起。經行之地乃是一片湖蕩,怪物就在那湖面上踏波飛行,並不往下沉溺,腳打得水皮直響。紀女知難活命,暗用氣力,想往湖中掙去,讓水淹死,也許能落個全屍。偏那怪物十分把細,紀女剛一挺身,便被怪物抓緊雙臂,勒骨也似疼痛起來。掙了兩次沒掙脫,只得聽其自然。 紀女明知必死,漸漸心定膽大起來。定睛看那怪物,除身長力大,爪利如勾,遍身黃毛,生相獰惡外,最奇的是那一雙怪眼,眸子一半突出,精光閃爍,時紅時綠,滴溜溜亂轉,變幻不定。還有那兩條臂膀也長得駭人,乍看去頗似那通臂猿猴的一類東西。細看胸臂短毛生處,竟隱隱生著一片細密的逆鱗,無怪乎刀箭都不能傷它分毫。正想不出是什麼山精野怪,業已抵岸,怪物竟輕輕將紀女放下,喜得大嘴怪笑不止。 紀女四外一看,存身所在乃是湖中心一座沙洲,四面俱被水圍,與陸地隔斷。暗忖:「此時不急速尋一死法,等待何時?」想到這裡,見怪物相隔自己約有丈許,立足處正在湖邊,一個冷不防,雙足一頓,便往湖中躍去。怪物好似早已防到她要尋死,紀女方才縱起還未落人湖中,便被怪物一爪抓住,依舊捧起,走向沙洲中心離水較遠的一片樹林之內,輕輕放下。紀女以前目睹怪物生裂人獸頭腦慘狀,以為這次擒回,必將怪行惹惱,去死愈近,便將雙目一閉等死,誰知半晌沒有動靜。再睜開眼一看,怪物仍站在身前嘻嘻怪笑,目不轉睛注定自己,幾次欲前又卻,看去歡喜非常,大有小兒得餅之樂。怪物何等猛惡,這半日工夫,無論人獸毒蛇,都是遇上便死,何以單不傷自己?正在猜疑,猛一眼看到怪物肚腹底下一物翹然,忽然靈機一動。再證以怪物慾笑神氣,想到難堪之處,真個比死還要難過。不由急得渾身是汗,兩淚奪眶而出。 紀女正在失魂喪膽,張皇四顧,忽見身側不遠豎著一塊崚嶒石筍,高約丈許。還恐怪物察覺,強提著心緩步移近前去。等到距石只有四五尺之隔,倏地將頭一低,雙足一頓,直往那石上撞去。眼看頭離那石僅只尺許,隨將雙眼一閉,自分這一下必定腦漿迸裂,死於就地,就在死生瞬息一際,忽聽叭的一聲,臂間一陣劇痛,接著又是叭的一聲巨響,身子又被抓祝驚亂中回頭一看,怪物已將自己抱住,一張毛臉正向兩腮上挨來。連怕帶急,狂叫一聲,便自暈死過去。 紀女這大半日功夫,本已飽受辛勞驚恐,又當亡命奔馳之餘,心力交敝,哪還經得起這麼一下,由此便不知人事。過了好一會,才漸漸醒轉,覺的渾身上下都在作痛。鼻間還聞著一股膻氣。睜眼一看,怪物正趴伏在自己身上,手臂全被壓住,動彈不得。怪物的一顆頭還只管在自己臉上聞嗅不休。立時急怒攻心,狂叫一聲,二次又暈死過去。 等到紀女再醒轉來一看,怪物已不知去向,四外黑沉沉的,用盡目力,只依稀辨出一些景物。那地方彷彿是一個洞穴以內,睡的在是一塊大石條上面,還鋪有獸皮。全洞大有三四丈,並無門戶。紀女想將身掙起尋找出口,昏惘中猛一使勁,才知兩手已被怪物用東西捆住。腳跟上面亦捆著一根山籐,籐一端用一塊大山石壓住。休說掙下石來,連起坐都十分費事。身已被污,先是急憤求一速死,幾次用力想將手足的籐掙斷,以便起身尋一自盡。偏偏那種南疆中出產的山籐異常柔韌結實,而且怪物事完之後防她尋死,連捆了好幾道。紀女雖會武功,當時力已用盡,哪裡掙得它斷。只急得兩淚交流,心如刀割。 紀女正在情急無計,猛又想起:「老父年邁,隱身南疆,只自己這麼一個相依為命的女兒,平日愛如性命,如果歸時知道自己失蹤之事,怕不急死。勢必問明人山根由,前來尋找,怪物那般厲害,遇上豈能免禍?」想到這裡,不禁汗流泱背,心膽俱裂。後來勉強鎮定心神,沉著氣仔細想了想:「自己反正是死,何不稍緩須臾,如果怪物不速下毒手裂腦生吃,索性假意順從,由它擺佈,哄它鬆了綁索。只要能夠過湖,尋著一兩枝毒箭毒鏢,便可乘它熟睡之際,拼著被它粉身碎骨,照準兩隻怪眼刺將下去,與它同歸於盡,既可報仇,又免老父回山尋來遇禍。」越想越覺有理,便靜靜盤算,耐心等候。 過有個把時辰,忽聽洞壁外面有大石挪動之聲。一會,日光透入,現出一個洞口。跟著便是怪物走了進來,兩臂上好似捧有許多帶著枝葉的東西。紀女才知道這洞門戶就在面前,洞並不深。只因怪物出去時用大石堵死,黑暗中看它不出。正在尋思,那怪物已直往身前走來。一到先把兩爪所捧之物放在石上,睜著一雙怪眼,仔細朝紀女察看。見她已醒,好似高興非常,歡笑了一聲,將一顆頭低將下來,兩爪按定紀女,渾身上下一陣亂嗅亂舔。紀女被它舔到癢處,再也忍耐不住,不禁笑出聲來。怪物見紀女發笑,沒有像初擒到手時那般死命亂掙,越發心喜,先將紀女腳上捆的山籐除去,那麼堅韌的山籐,被怪物的利爪一抓一捏,立時寸斷,卻又未傷著紀女的皮膚。紀女見了好生駭然,愈知用武不行。因為腳被捆麻,只微伸了幾伸,稍為活動點血脈,便即止住。怪物捧起兩腳,嗅了一陣,又看了看紀女面色,連手上綁籐也給去掉。紀女也不理它,只將兩手連搓帶搖,少解麻癢。怪物見她始終沒有動,喜歡得亂蹦亂叫,不時仍伸下頭來亂聞亂舔。 似這樣騷擾了一陣,忽伸怪爪,從捧來的那一堆枝葉中取了一技,遞給紀女。紀女接過一看,乃是十幾個批粑,被怪物連枝採來。看見食物,猛想起自己正在飢渴萬分,便摘下來吃了七八個。將要吃完,怪物又遞過一枝。除批粑外,還有桃杏和許多不知名的山果。紀女才知道怪物通人性,適才出洞竟是為自己去找食物。飽餐了一頓,才吃了十分之二。怪物似嫌她吃得太少,又強著她吃,紀女連連搖頭方止。 吃完之後,以為怪物必然要上身躁蹭。誰知怪物除了不住滿身聞舔外,並不似先時那般狂暴。後來竟將紀女抱出洞外,放在石上,口中怪叫,兩爪上下四面亂指,意思好似說那裡就是它的巢穴。紀女見那洞穴位置在一座泥石混合的矮崖以下,地勢極為隱僻。這時皓月當空,碧霄澄霽,襯著四外清波浩浩,湖平如鏡,花木扶疏,因風凌亂,真個是清景如繪,幽絕人間。若換平日與老父同此登臨,豈非快事?不想為了救治山人,力行善事,深入荒山,遭此慘禍。與自己並肩把臂的,卻是一個獰惡無比的山精野怪。蒼天無知,恨其夢夢,一陣心酸,不由淚流滿面。 怪物倒也情重,見她如此,也著起慌來,不住口叫爪比,意在勸解。紀女恐露破綻,以後難於破解,只得勉抑悲苦,強作笑容。怪物時刻留心,見她不再尋死,說不出的心喜欲狂,想盡方法,作出諸般醜態,以博紀女的笑臉,紀女不示意進洞,它也在身側陪著,寸步不離,直到月落參橫,東方漸曉。紀女先是怕它又動淫邪,樂得挨過一刻是一刻。後來委實體憊難支,便在石上倒下。怪物見她臥倒,便輕輕將她抱起,走入洞去。紀女情知難免,強又強不過,只率由它。誰知怪物竟老實起來,將紀女放到石上,自己便伏臥在紀女的腳頭,動也未動。紀女困極,一切均聽其自然,倒頭便自睡著。 及至一覺醒來,覺著手腳依然作痛。睜眼一看,洞口漆黑,怪物已走。只洞口石縫裡有幾點漏進來的日光,手腳仍和昨日一般,被怪物用山籐捆了個結實,知道怪物雖不傷害自己,可是防逃防死之心,決非一二日內可解免。欲速不達,只得過些日再說。不過心中奇怪:「自己怎會睡得這般死法?被怪物捆得這麼緊,竟一絲也沒覺察。」好生不解。 不一會,紀女便又聽洞口移石之聲,怪物走進,除和昨日一般攜來許多山果外,還夾著一條生鹿腿。到了紀女身前,彷彿比昨日又略鬆些。一到,先解去她手腳的捆籐,後來聞舔了一陣。取了帶來的東西,抱著紀女去至洞外,一面遞過山果,一面又指了指那條鹿腿。紀女暗想:「日以山果為食,也難充飢。」見那鹿腿生劈下來未久,十分新鮮,便取向湖邊,用水洗剝乾淨。一摸身上,衣服雖然被怪物昨日裂成條片,幸而兜囊完好,剩有一種火種,也未失去。只是這麼大一條鹿腿,沒有刀,不能整個吃食。明知刀矛等物俱遺在對岸,只是無法取用。無奈何,只得拾了些乾柴,把火點燃,持著鹿腿往火上去烤。那肉太厚,外面已焦,內裡未熟,又不能再烤下去。只得停了手,打算冷一會,再試撕著吃。 那怪物先見紀女烤肉,只在一旁歡躍,也不擾她。及見她把肉烤好後,對肉發呆,竟識得她的心意:走向前來,抓起那條鹿腿,兩爪一陣亂扯,俱都撕成一二寸粗細的肉條。紀女見它能解人意,便和它比手勢,要那遺落的刀矛鏢箭。怪物只是呆笑,意思未置可否。紀女以為它不懂,比了一陣,也就罷了。 因為一日一夜工夫,紀女只昨晚吃了些果子,腹內空虛,便挑了兩條熟而不焦的鹿肉一嘗,竟是香美異常。又比手勢叫怪物吃。怪物卻搖了搖頭,只吞吃了幾十個山果。紀女吃完鹿肉口渴,也跟著吃了些山果。又將余剩沒有燒熟的肉條在火上烤透,準備晚間餓了食用。由此起,那怪物便歡歡喜喜地陪伴著她,寸步不離。除不時捧起身子聞舔外,並沒有別種淫邪舉動。 直到天近黃昏,紀女將存烤的鹿肉又吃了個飽,怪物忽要紀女進洞。紀女想連鹿肉帶回洞去,怪物又將頭連搖。紀女恐明早未必有鹿腿帶來,仍然拿了。怪物也未強加阻止,只笑了笑,就進了洞。先把紀女聞舔了一陣,忽然連聲怪叫,用爪朝石旁抓起一把山籐,便去捆紀女的手腳。紀女自是不願,忙連說帶比,哀聲央求。心想:「一次免捆,日後便可乘機下手。」誰知怪物並不理睬。紀女看出怪物不願傷她,舉動甚是留心,便和它強爭。正在手舞足動,猛聞一股奇香透腦,面上似有枝葉拂過,立時便不省人事。醒來一看,黑洞洞的,手腳已被捆好。知道怪物一時決不肯放鬆自己,在被污辱。見怪物如此機靈,要是報仇不成,豈不更冤?如就此尋一自盡,又恐老父尋來,遭了毒手,不得不含垢忍苦,以待良機。 紀女傷心悲哭了一陣,怪物又從外面回來,與上兩次一樣,把紀女抱出看月。到了洞外一看,不特火已升起,火旁還堆著兩條肥鹿腿和日前遇見怪物失去的一把腰刀。才知怪物竟似明白自己的心意,怪不得適才不叫取那殘肉。照此下去,不難有機可乘,不禁悲喜交集,便用刀割了些鹿肉烤吃。乘著怪物歡躍高興之際,紀女又比手,要那失去的鏢矛,怪物搖了搖頭。及至連比了幾次,怪物竟怒嘯起來。紀女見不是路,忙即止了手勢。暗忖:「這東西如此性靈,看它每次出門那麼防備嚴密,說不定用心業已被它看破。」不禁又愁急起來。當晚怪物雖無別的不利舉動,卻沒有昨日對待紀女親暱。紀女對月閒坐了一會,示意回洞。怪物仍將她抱了進去。 紀女心雖憂急,且喜那怪物好似生有特性,自從被擒第一晚受了姦污外,一直沒再受過蹂躪。每日都是刻板生活:怪物臥在紀女腳頭,總在天未明前出去,交午回來。申西之交叉走,入夜方回。每次出去,必將紀女用山籐捆綁。回來必帶許多山果獸肉之類與紀女為糧。似這樣過了好些天,紀女在自焦急,無隙可乘。幸而怪物心靈,言語雖然不通,手勢比上兩次就懂。 紀女漸漸也聽得出嘯聲用意,因和它一要鏢矛,怪物便即怒吼,也就不敢造次。又恐老父尋來遇上,只得和它比手勢,勸怪物遇見生人不可傷害。怪物對這個倒似解得,將頭連點,方略放心。因每次怪物回洞解綁時,山籐全被掐斷,而沙洲上花樹雖多,那種山籐卻不見有。用時怪物往石旁一撈就是,而且綁時總是聞著一股子異香,即行昏迷,不知人事。因而想查個究竟。 這一日又值下午怪物出去之時,紀女乖乖地任怪物捆綁,暗中留神,將氣屏住細看。那土穴不封閉時本來透光,又值斜陽反射之際,看得甚是清楚。果見怪物捆身之際,忽然在石後取出一根長才數寸,生得極緊密的五色小花,朝著自己鼻間掃了一下。猜是那花作怪,忙即裝作昏迷,把眼一閉,耳聽怪物轉身,才瞇縫著眼偷偷一看,見怪物已往洞外走去,洞口也未用大石封閉。約有頓飯光景,正想脫身之際,怪物忽又轉來,一爪仍拈著一技小花,一爪卻抓著一大把去了枝葉的山籐,匆匆塞向長石之後。又朝自己週身聞嗅了一陣,然後縱出洞外,將大石移來堵好洞口,長嘯一聲而去。 紀女想起:「那種五色異花,在沙洲後東面生有一大叢。那日自己無心中想採一技聞香,被怪物搶去扔人湖內。原來有迷人的功效。如能在暗中藏起一兩枝,乘怪物和自己親熱,一個冷不防給它聞上,至少必有個把時辰昏迷,豈不可以下手?」盤算了一陣,怪物便已回轉。同時紀光也領了山人尋到湖邊。紀女想採那花,特地強為歡笑,要怪物伴著往沙洲後面深林之中閒走。因怪物寸步不離,剛一走到花的前面,便遭攔阻。恐惹怪物疑心,越不好辦,只得暫且忍耐,遇機再行設法。這時天已昏黑,便取些魯肉飽餐了一頓。 紀女終是急於報仇脫難,趁著月色,仍邀怪物陪往沙洲後遊玩。到了半夜,花未偷採到手,忽然刮起風來,拔木揚塵,勢甚猛烈。紀女身旁遺留的火種本來不多,二日前業已用完,每次烤完鹿肉,總將余火留著備用。這時因是一心專注在花上,通未在意。不想狂風驟至,等到想起,跑向藏火之處,一些餘燼全被大風刮滅吹散,一點火星俱無。紀女不由著起急來。正和怪物在比手勢,怪物忽朝對湖連指。紀女定睛從藏身的密林中往隔湖岸上一看,竟有一點火星明滅了兩下。當時還疑是螢光木火之類,正想和怪物比說,怪物已將她抱起回到洞中,匆匆用山籐將紀女手腳綁好,放在石條上面,出洞用石堵好而去。 回洞時節,紀女偶一計算被困時日,猛想起:「適才所見,頗似山人吸煙發出來的火光。莫非老父回家,聞得凶信,帶了山人尋來?若被怪物發覺,怎生得了?」剛想到這裡,怪物業已動手將她捆好,走出洞去。紀女越想越覺所料不差,只急得通體汗流,無計可施。身子在石條上一陣亂掙,滾下地來,滾到洞口。就著石隙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那洞又在叢林深處,有草樹阻隔月光。只聽大風呼號,恍如潮湧,與湖中波浪擊石打岸之聲響成一片。湖對岸的情景,除有時發現怪物那一對放光的怪眼一閃而過,以及間或從狂風中傳來的一兩聲怪嘯外,別的什麼都難聞見。提心吊膽在黑暗中過了好一會,忽然雷雨交作,對面景物更難窺察,又是好些時候才止。 紀女心想:「怪物這次出洞不在預定時間以內,對岸如果是老父帶人尋來,兩下裡決不會遇上;老父如為怪物所傷,怪物必早回洞。一去許久未歸,再加上適才所見怪物一雙怪眼閃爍往來之狀,必與來人在那裡爭鬥馳逐。這半夜工夫,雷雨全住,反聽不見一絲聲息,難道老父業已看出自己和所帶山人俱為怪物所傷,特地往竹龍山桐鳳嶺請了無名釣叟之類的能人前來除害報仇不成?自己失蹤業已多日,老父先見同行山人屍首,必當自己也為怪物裂腦而死。倘如斬了怪物,便行回去,自己即使將被綁山籐磨斷,洞口大石也推移不開,豈不活活困死洞內,臨死也不能見老父一面?」紀女心裡一著急,便哭喊起來。夜深山靜,容易及遠,果然不久便有了回音,竟聽出是老父口音。紀女這時又恐怪物他去,並未伏誅,又是欣喜,又是憂惶,不知怎樣才好。直到紀光將她尋見,抬回家內,方哭訴了經過。 當時紀女便要尋死。紀光因只生此女,自是不捨,再四溫言哭勸說:「我年將入暮,只你一女承歡。雖然禍生不測,為怪物所污,至多不嫁人,也就是了。你縱不念自己,難道也不念及為父麼?」紀女聞言,才去輕生之念,拼以丫角終老,忍辱偷生。 山人們經此一來,越發感戴,都把他父女當作親長看待。紀光除偶然出門行醫,代山人販運應用東西外,倒也相安。誰知三兩個月過去,紀女肚子漸漸大起來。起初天癸逾期不至,還只當是上次涉險,受驚受寒所致,又羞於出口。後來紀光看出有異,一診脈,竟是懷孕,才知紀女與怪物雖只春風一度,已然成胎,一則因是怪種;二則當地山人對於少女貞操雖然不看重,到底心中慚愧。父女商量,決計用藥將胎打落。紀光醫道原好,打胎卻是初次,又是自己女兒,自然格外細心從事。誰知那胎竟非常結實,紀光連用重藥,想盡許多方法,一絲也沒效果,反令女兒白受了許多苦處。萬般無奈,才想起往桐風嶺去求當初傳授醫道與自己,誼兼師友的無名釣叟醫治。 紀光到了那裡,把女兒所有遇難經過一說。無名釣叟細間了怪物的聲音形象,大驚說:「此乃深山木客一類,名為葛煙。目如閃電,爪若利鉤,行動捷於飛鳥,力能生裂獅象,爪能活捉鷹隼,專食生物腦髓和松柏黃精山果之類。因它行動舉止像人,喜把人當作同黨,並不輕易傷害。一生只而求偶之期,每年只有一日。在此春情發動前後十餘日中,暴烈無比,人獸遇上,均無幸理。只要過去那前後十幾天,或者將配偶得到,人如遇上,不將它激怒,至多受些羅皂,不致送了性命。以前莽蒼山玉靈巖左近曾出過一隻,被武當派一位名宿收去,看守洞府,甚是得用。我有制它之法,並能用藥化去它先天中遺下的那一點僅有的淫根,使其歸入玄門,得歸正果。可惜事先不曾知道,被你弄死。此物天性最靈異多疑,滿身逆鱗,除七竅要穴外,刀箭不入。這也是它犯了淫孽,活該死在你的手內。天時人事,般般湊巧。否則除了仙人飛劍法寶,休說你傷不了它,一旦讓它發覺來者是它的仇敵,當時你和同去的人任是逃避得多快,也休想活命。令愛所懷異胎,休說藥力難施,就是我能將其打落,於心也是不忍。此於有此異稟,除相貌稍丑外,一切俱勝似常人十倍。依我之見,令愛元氣大傷,生子之後恐難永年。你膝下無子,正可留下此子,以娛晚年。將他害死,豈不可惜?你且回去,臨產之前,必定難產,到時我自來解救。」 紀光聞言,只得帶了女兒回來。紀女依然恐為人知,哭泣欲死。紀光心憐愛女,只得遷到無人之處隱居,到了生養之後,再作計較。想了想,昔日怪物盤踞的沙洲,不但地勢隱秘,而且四面環水,湖光山色,水木清華,端的似仙靈窟宅,人間福地,遷到那裡去住,豈非一個絕妙所在、便去和酋長說,湖心沙洲容易藏妖,打算移去坐鎮,就便清除餘孽,請他派人相助,建兩間房舍。酋長聞言大喜,便派了數十名山人,帶了用具,隨同前往,只一二日工夫,就蓋了一所房舍。紙窗竹屋,淨幾明窗,加上四周的嘉木繁蔭,湖風嵐影,越顯得景物清幽,勝似圖畫。父女二人督率山人,造了一隻小舟,才行遣散回去。閒來無事,便去湖心打槳,洲旁垂釣,養鳥府花,讀書習武,倒也怡然自得。因為那裡以前是怪物窟宅,紀光父女遷去未久,惟恐還有別的異物前來侵害,除偶然日裡盪舟過湖,到山寨中去與山人治病外,從不輕易遠離,一直無事可紀。 那孕竟懷了一年多才行臨薛,生時甚是難產。生前三天,無名釣叟到來,紀光延接進去,見紀女腹痛如割,正在掙命。無名釣叟一按脈象,說還有三日才得降生。便給了一粒止痛丹藥。又吩咐紀光速將預先找來的幾名山婦喚至面前,擇出兩名強健聰明的,授了方略:將產婦房中打掃乾淨,除產榻外,所有什物一齊挪走;等後日嬰孩一降生,便將產婦抱往隔壁一間靜室之內,大家迅速退出室外,將門窗緊閉;等嬰兒縱躍力竭,無名釣叟才行人室,去他先天中帶來的野性。一切吩咐停妥。 紀女服藥之後,疼痛漸止。紀光才放了心,陪著無名釣叟,出來觀賞沙洲風景。無名釣叟看了,說道:「你以前可聽人說起過,這裡有此湖蕩麼?」紀光道:「起初因為採藥,這一帶南疆的山水形勝,差不多足跡殆遍。以前除妖時,忙於救人報仇,還不甚覺察。自從移居到此,越看湖那面的一片山崖泉石,都似曾經來過。依稀還記得起這沙洲四外,只是一片微凹的草坪,花樹叢生,左側崖上還有一道大瀑布,並非湖蕩。後又尋到那崖上,雖然崖石大半崩墜,瀑痕猶在,越發猜是前數年採藥人人山舊遊之地。看這湖面其圓如鏡,湖底平坦,沙洲恰在湖的中心,頗似有人開浚,心中奇怪,便問那晚除怪同來的許多山人。竟有好幾個說這裡以前數年確曾來過,所見瀑布林密,均極相同,並無湖蕩。如是人為,何人有此妙法?至今疑團未解。道長動問,敢是看出有異麼?」 無名釣叟笑道:「此物真個神奇,可惜淫孽殺孽大重,落到這般結果。」紀光道:「聽道長之言,莫非這湖也是怪物葛魍所浚麼?」無名釣叟道:「誰說不是?此物身輕如葉,長於踏波飛行,性尤靈異。極喜修治山林,開闢泉石,最愛濱水而居。它必見這裡群山環拱,曠字中開,景物幽麗,仗著識得水土之性和天生的靈心利爪,把這草坪上蕪雜草樹之類全行拔去,將凸出地上的余土堆在中央,積成一座沙洲。然後推倒岩石,引那條瀑布由源頭下注,從地底灌人草坪,成此湖蕩。又在沙洲上面種了許多奇花異草,嘉木繁蔭,以為它的窟穴。不想枉費許多心機,白白送你享受了。」 說到這裡,正行經沙洲後面。無名釣叟了眼看到那一叢備具五色的繁花,便問紀光道:「此花也是原有的麼?」紀光移居之後,才聽紀女說起,那花聞了令人昏迷不醒,並不知道那花的來歷和用處,本想請教,聞言便將花的作用說了。無名釣叟道:「此花乃人間異寶,名為夜明草,又名雪桃,生在川滇黔一帶高山絕頂積雪之中。花形如梅,分九片,一枝八十一朵,貼莖而生。雖然聞了使人昏迷,卻專治蠱毒,靈效無比。因為產自雪山高寒人跡不到之區,休說是人,產花之處必有冰崖雪屏,鳥獸也難攀援立足。而且極為稀見,連我到處留心,也只得到過一株,業已用完。這花還有一樣功效:服了輕身、明目、益智、只是服時須要掩鼻屏氣,方不為花香迷醉。除了像怪物這種身輕力健,能踏雪飛行的異獸,便是仙人,也還得預先查出產處,才能得到,你休要輕視了它。不過這種靈藥移植在此,恐難生長。這裡奇花異草雖多,獨此最為難得,又是這般多法,怪物移來,必有用意,日久自會發現。等令愛產後,可將此花交我帶回山去。此物非極寒之區不能久植,我也沒有保養之法,只好把它製成解蠱毒的靈藥,用來救人罷了。」 紀光近日正因此花原是終年長開,不知怎的,這一年多工夫竟會無故減少,遠不似初來時那般繁茂,先並不甚看重,只當作玩賞的花草而已。一聽無名釣叟說得這麼珍奇,是解蠱聖藥,好生心喜,連忙應了。二人在沙洲上遊觀談笑了一陣,義回屋去看了會產婦,談到夜深,才行安歇。 兩日無話。到了第三日夜晚亥子之交,產婦忽然發動,腹痛如割。紀光因無名釣叟說過,此時藥力難施,好在一切均已準備停當,安排就緒,只得任那幾名健壯山婦扶持紀女,在室中掙命。可憐紀女疼得通體抖戰,面目鐵青,所出急汗都如豆大。似這樣疼到快交子正,無名釣叟知是時候了,忙命紀光傳語,室中山婦千萬小心,迅速行事。話剛說完,嬰兒已從紀女產門中掙將出來。緊接著,紀女身側扶持的兩個山婦便將紀女捧起,走往隔室。 那按著嬰兒的兩個山婦,只覺嬰兒異樣,也未看清面目手腳。正斷了臍帶,大家忙亂之際,那嬰兒一出娘胎,天生神力隨著增長,哪裡還按得住,山婦手剛一鬆,便被他身子一挺,縱將起來,滿屋飛躍。山人婦女原極怕鬼怕怪,雖然事先再三交代,因知紀女不夫而孕,所懷乃是神胎,動手時節俱都是提心吊膽,哪裡還經得起這麼一來,嚇得紛紛奪門而逃。嬰兒見人逃走,莫名其妙,秉著先天野性,長嘯一聲,便即躍追上去。剛到門口,無名釣叟早在那裡相候,手一晃,朝嬰兒迎頭一按,推人室中,急忙將門關閉。嬰兒被關,哪肯老實,立時跳躍起來。那幾問屋子,山人建得本來結實,又經無名釣叟指點,窗外面橫七豎八釘了許多粗竹。嬰兒雖然天稟奇資,畢竟還是初涉人世,純然一片混沌,雖在門前吃了一掌,始終不曾想到衝門而出,只管在室內蹦跳叫嘯,也無人去理他。 無名釣叟又給產婦眼了些寧神補氣的丹藥,對紀光道:「嬰兒降生,令愛已無危險。只是尚須將息數月,才能勉強康復。我不想此子天性竟野到如此。這裡四面環水,有我在此,也不愁他跑脫。你已然累了一日一夜,盡可前去安歇。索性等到明晚他餓極之時,我再去收伏他便了。」當下將嬰兒交由山婦把守,如衝出室來,即來報信;不可攔他,以防為他所傷。吩咐已畢,仍一同回到紀光房中安歇。 紀光一面心疼愛女,一面又因無名釣叟說嬰兒稟賦特異,雖是怪物的種,總算是自己的外孫,女兒的骨血。女兒現在已誓不適人,只要產後平安,異日此子長大,也可稍解她的寂寞。想了一陣,不特把以前厭惡之心全都冰釋,反倒憂喜交集起來。 紀光滿肚皮思潮起伏,哪裡還睡得安穩。偷眼一瞧無名釣叟,盤膝端坐在當中榻上,業已人定,鼻間兩道白氣,筆直也似射出三四尺遠近,不住伸縮舒捲。暗忖:「無名釣叟劍術驚人,已有半仙之分。可惜自己相遇大晚,不允收歸門下,只在半師半友之間,略得了點養生安命之訣,平時想起來就悔恨無及。當初想令女兒拜他為師,他又說女兒前生孽重,與他無緣,執意不肯。後來遇見怪物,果然應驗。他既讚賞新生嬰兒資質,不知肯收不肯收?」 紀光想到這裡,側耳一聽,嬰兒房中,跳躍叫嘯之聲已止。打算往女兒房外問一問產後有無痛苦,就便背著無名釣叟,撥開一點窗隙,看看嬰兒是何形象。便輕腳輕手走下榻來。回頭見無名釣叟鼻間白氣越發粗勁,吞吐更疾,猜是人定已深,便往外走去。 紀光到嬰兒室外,天已大明,見防守山婦因熬了一夜,俱都沉沉入睡。貼壁一聽,室中靜悄悄的,忙將山婦搖醒。先繞過嬰兒室外,也不顧甚骯髒,探頭往女兒房中一看,只愛女仰臥榻中,室外朝陽正射到她臉上,面容仍然難看,人是早已瘦剩了一把骨頭。所幸睡狀穩熟,沒有呻吟之聲,略覺放了心。兩個山婦,一個伏幾而臥,一個正背著身子整理湯藥。恐她看見自己,出聲招呼,將嬰兒驚醒,輕輕退了出來。 然後走向嬰兒窗外一看,除非將窗板下了,將窗紙戳破,否則雖有一兩處細縫,卻看不清裡面。窗板俱被竹皮釘牢,去時又極費事。紀光轉身尋來一把小刀,想將窗縫挑大些,以觀室中嬰兒動靜。正用刀輕輕在撥,忽聽一種噓噓之聲,由遠處傳來,只叫了兩聲,便即停止。一會又遙聞潮水作響,浪起潮鳴。因為一心在撥那窗縫,以為起了大風,是潮浪擊蕩之聲,並未在意。不多一會,水聲又止。這時,窗縫業被紀光撥成一指多寬,並將刀上沾了口唾沫伸進去,將窗紙弄濕挑破,全屋景物,已可一覽無遺。一看那嬰兒,身長不像初生,約有三四個月大小。只是骨瘦如柴,手足細長,生著半寸來長的指甲,形如獸爪,滿身細茸茸的黃毛。面貌雖不似怪物那等醜惡,卻也有幾分相像之處,看上去頗為結實堅強。想是叫跳了一夜,有些力乏,赤條條拱背環身,臉朝外側睡在地下。牆壁上木石剝落,儘是指爪痕印。 紀光剛看得有趣,猛聽身後竹籬搖動作響,立時便有一股奇腥之味襲來。紀光覺出有異,偶一回頭,不知何時從竹籬外面爬進許多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毒蛇。有的上半身已穿過竹籬,下半身還盤糾在竹籬之上。最前面幾十條小的,已蜿蜒著過來,離身只有丈許光景。個個昂頭怒視,紅信焰焰。最大的幾條,竟似有大碗口粗細。不由嚇了個眼花繚亂,膽落魂驚,哪裡還敢細看,將足一點,往外屋內縱去。腳才落地,想起這蛇既多且毒,斷非人力所可驅除。嬰兒室門雖然封閉甚固,產婦室中門窗俱是竹葦等物所造,如被蛇衝進去,怎生是好?心裡一著急,驚惶忙亂中,也忘了招呼無名釣叟,順手摘下外屋的腰刀毒弩,拔步便往產婦室內跑去。自來產婦避風,門窗全行關閉。紀光到了一看,大蛇已從外面天井中竄向產房窗前。那兩扇窗戶吃它們一兩撞,便將柵撞斷,緩緩探頭而入,目同電射,毒口開張,磨牙吐信,腥涎四流。室中兩名山婦早嚇得失聲怪叫,亡命一般奪門逃去。 紀光這時心疼愛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緊握腰刀,一手端著毒弩,看準那蛇的口睛等處,正待發放。誰知窗外如兒啼一般,呱呱叫了兩聲,那蛇倏地撥轉頭,退了出去。紀光知道今日來蛇大多,其怒難犯,見它們自行退走,愛女在側,投鼠忌器,不敢再去招惹,連忙停手。用刀尖點著窗門,將它關好。然後將室中桌椅移過去抵住。回顧床上愛女並未驚醒,於是不敢遠離。因聞蛇叫甚急,就著窗榻上紙破處往外一看,只見大小群蛇業已聚集一處。內中一條朱鱗大蛇,頭上生著肉角,白腮三稜,聲如兒啼,在數十百條大小群蛇環拱之下,昂然翹舉,正面四面顧盼,猜是群蛇之首。因見群蛇久踞不退,遲早是禍,正在焦急。不料那為首朱蛇忽然怪叫了兩聲,撥轉了頭,直往房側土坡下穿去。其餘大小群蛇,也都婉蜒抽身,似錦帶一般,緊緊隨在朱蛇之後。轉眼之間,俱都鑽人以前怪物所居的洞穴之內,一條也沒剩在外面。 紀光這時才想起,自己忙中大錯,眼前放著無名釣叟在此,不去求救,卻來與蛇拚命。幸而下手稍慢,否則一擊不中,將蛇惹惱,父女二人豈不是要同歸於盡?事在危急,再也不暇顧及污穢,正要回身抱起女兒,逃往無名釣叟的室中求救,猛見窗外打一道電閃。再往窗隙外一看,無名釣叟手正抱著那初生的怪嬰,已端端正正地盤膝坐在離洞穴兩三丈遠近的一塊大石之上,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注定穴口,面容甚是嚴肅。紀光知他為了除蛇而來,心中大喜。膽子一壯,便停了手,索性用手中刀將窗格挑破了一個小洞,往外觀看。 紀光起初聽見洞中群蛇一片奔騰之聲,甚是囂雜。未後只聽呱呱叫了兩聲,群蛇頓息。忽然洞口一花,數十顆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蛇頭同時鑽將出來,約有七八尺光景,下半截身子還在洞內,俱都將頭向上昂起朝外,環成一個圓圈,如數十根光桿蓮蓬相似,定在那裡動也不動。再看無名釣叟,仍和適才一樣,無甚動作。手上怪兒似已睡熟。 稍過片刻,無名釣叟忽從大袖內取出一個黑葫蘆。不知怎地一來,便將手上嬰兒驚醒。那嬰兒先天性子極野,醒來見身體被人抱住,立時怪叫了一聲,手腳齊施,亂掙亂抓。無名釣叟目光注定前面,只回手摸了兩下,嬰兒便即老實,不再作聲掙扎。 這裡嬰兒方始寧靜,洞中若干蛇又是一陣子奔騰騷動。接著呱呱兩聲怪叫過去,從那數十條群蛇圈成的蛇環當中,倏地鑽出那條肉角朱鱗的怪蛇。這條想是蛇中之王,群蛇都似在聽它號令進止。朱蛇一樣是上半身先出來,一顆頭卻在環中翹舉,昂得更高。一出現,先昂著那顆怪頭,吐著二尺長火焰一般的紅信子,往四處一看。一眼望到前面無名釣叟和那手上的怪嬰,猛地一聲怪叫,其聲慘厲,令人心顫,形容不出,比起適才所叫數聲還要難聽十倍。那怪蛇叫後,三角形的兩腮便怒脹起來,立時比鬥還大。口裡發出絲絲之聲,身子不住微微屈伸,身上逆鱗急浪也似顫動。環中群蛇好似有些畏懼,不約而同將頭一低,紛紛向外避開,中間空隙越大。那怪蛇的顫動也越來越疾。 紀光知道那蛇見了生人發怒,就要作勢衝出。這般凶毒之物,休說被它咬上,難以活命;便聽它那一聲怪叫,也覺體麻寒噤,週身毛根直豎。無名釣叟既來除它,為何將嬰兒也帶了出來。好生不解。打算乘怪蛇全神貫注前面之際,對準它口眼等處,給它射上兩毒藥弩箭。又因事前沒與無名釣叟知會,看無名釣叟神態甚為慎重,恐於事有礙,不敢妄發。 紀光正躊躇不決,那怪蛇倏地將頭向後微縮,再往前一伸,朝著無名釣叟將大口一張,便有數十道顏色灰黃的毒氣,比箭還疾噴將出來。哪知這裡蓄勢噴毒,無名釣叟那邊也早有準備,覷準怪蛇之口,雙目微一開闔之間,兩道白氣便射將出來,長約二丈,散佈開來,將毒氣完全包住。接著舉起手中葫蘆,將蓋揭開,朝著前面那兩道白氣,怪蛇所噴毒氣便似一團雲煙,往裡飛滾而入,只聽一陣陣絲絲之聲,一會都收入葫蘆之內。 說時遲,那時快,怪蛇見內丹已失,不禁萬分急怒,一聲慘叫,連身竄起。無名釣叟已將葫蘆蓋好,兩條白氣吸入鼻中,大喝一聲:「孽畜劫數已至,還不授首!」說時一道光華從身畔飛出。兩下裡相隔原不甚遠。蛇身並未出盡,正似一道赤虹往前竄起。還未下落,無名釣叟的劍光已繞向蛇身,一下將它斬為兩截。那下半截蛇身搭落洞口。上半截蛇身仍和未死一般,張口吐信,呱呱怪叫,朝無名釣叟衝去。那道光華真也神速,將蛇一斬兩段,早又回頭追來,朝著斷蛇頭上又是一繞。先將蛇身直劈兩半,然後一陣亂絞,只見光華閃閃,轉眼問成了碎段。怪蛇伏誅,洞口群蛇立時一陣大亂,紛紛作勢向前逃竄,無名釣叟將劍光一指,便朝群蛇飛去,齊洞口橫著一繞,這數十條很毒很粗的惡蛇,蛇頭像山石暴崩一般,紛紛斷落。蛇群乍見劍光,自是害怕回竄,蛇頭被斬,又是一陣亂縮亂擠,那麼大一個洞口,立被死蛇殘身堵死,蛇頭和血肉堆了一地,奇腥之味刺鼻欲嘔。 紀光知道洞中還有不少毒蛇,恐留後患,剛想出聲呼喊,無名釣叟已走向窗前說道:「紀賢弟,我已見你令愛,適才想已受了虛驚。此時洞中還有餘蛇,連這洞外死蛇腥毒,俱須除盡,以後此間便是樂土。嬰兒性野,被我用法禁住。先時用他為餌,此時已無用處,可將窗戶打開,接抱過去,使他母子先行相見。等我把這裡清除完了,再說詳情吧。」紀光聞言,忙將窗戶打開,接過嬰兒。方要稱謝,無名釣叟已回向洞口,將手一指,一道光華飛進洞去。只聽洞中群蛇慘叫與騰躥之聲亂成一片,約有頓飯時光,騷動方息。 這時紀女已醒轉。見紀光抱著嬰兒站在窗前,好生奇怪,忙問:「爹爹,怎的不怕污穢,進房則甚?」紀光正略說前事,忽聽窗外無名釣叟呼喚,連忙跑出去問。無名釣叟笑道:「群蛇已被我用飛劍斬盡殺絕,總算替世人除了不少大害。只是先斬的那條蛇王其毒無比,身軀又極龐大,甚難處置:此地四面皆水,無法運走;火化土葬,也是不妥。一旦遺毒,禍患無窮。山人膽子極小,此事難命他們去。你去將鋤箕等物取來,我給你口裡銜了靈丹,先由我將堵洞蛇屍消盡,你可將這外面的死蛇斷體運入洞中。等我用消骨神藥化去之後,再連那有蛇毒的石土掘去,填入洞口,就此將洞堵死,以免為害。」 紀光領命,忙去將應用之物取來。無名釣叟早從身畔取出一個白玉瓶兒,用指甲連挑出了好幾次粉紅色的藥粉,彈向洞口死蛇身上。紀光便幫著用樹枝將那些死蛇叉起,塞進洞去。過不多一會,洞口那麼多的蛇屍漸漸由大而小,化成奇腥無比的綠水,順洞口凹處往裡流去。最後才收拾到那蛇王的殘屍。紀光正一段段搬運之間,忽見死蛇斷腮問露出一團肉紅東西,細一看,竟是新生嬰兒的胎胞,不知何時被蛇吞人口內,還未化盡。記得嬰兒生時,無名釣叟曾命人將胎胞丟向昔日怪物所居洞內,莫非群蛇來犯,已有前知?剛要發問,無名釣叟已然笑道:「今日之事,全從嬰兒身上引起。少時我進屋,將此子野性化去,再詳說吧。」紀光道:「聞得毒蛇大蟒,大都頭骨等處藏有寶珠,這麼些厲害的大毒蛇,怎的一顆無有?」無名釣叟道:「奇蛇毒蟒大都藏有寶珠。這僅是些尋常毒蛇,年代也不夠。那條蛇王雖是奇毒無比,但是條雄的,所煉丹元已被我行法收去,所以沒有珠子。經此一來,本山附近百里之內,毒物已然除盡,盡可高枕無憂了。」 二人隨談隨動手,個把時辰過去,所有地上帶血肉腥涎的泥土俱都剷起,填人洞內。無名釣叟又彈了一些消毒的藥,然後用劍光斬斷岩石,封了洞口。因湖水被群蛇泅過,難免有毒,又留了數十粒靈丹備用。這才一同回轉室中,吩咐將嬰兒抱來,看了看,驚問道:「嬰兒吃過母乳麼?產婦性命休矣!」紀光聞言,連忙走至產房外面去問。 原來紀女本把怪物恨如切骨,懷胎之時,恨不能把胎兒打掉。被無名釣叟力阻,說所懷乃是異胎,無法打落,更是添了羞忿。產前嬰兒在腹內轉身,又受了許多痛苦,愈把嬰兒恨如切骨。及至降生下來,服了無名釣叟靈藥,疼痛漸止,沉沉睡去。醒來時,正值紀光出去收拾污穢,將嬰兒交她暫抱。紀女初接過來時心中還是厭惡,隨手將嬰兒放躺在榻上,連手都懶得撫摸。這時室中山婦全都嚇得躲向一邊。工夫一大,紀女覺著無聊,偶對嬰兒一看,雖然生相奇醜,那一雙眸子卻是光芒炯炯,靈活非常。試一摸他週身肌肉,竟是比鐵還硬。而且剛生嬰兒,竟知戀母,見紀女一摸他,便咧著怪嘴,朝著紀女直笑。因為手足被無名釣叟點了穴道,不能動轉,只將頭往懷中直拱,口裡咯呀不絕,迥不似適才在隔室騰躍時怪嘯之聲那般難聽。紀女想起無名釣叟所說許多異處,自己為怪物所污,萬不能再適人,此子雖是怪種,到底也是自己骨血。一邊想,一邊撫視,漸漸轉憎為喜,動了母子天性,慈愛起來。一把將嬰兒抱過來,臥在自己腕上,只顧逗弄,不禁越來越愛。未後見嬰兒老是仰面注視自己,一顆頭直往胸前連拱,一時情不自禁,便開了懷,喂嬰兒吃乳。產婦初生,才只幾個時辰,哪有多少乳汁。o憔跛蔽s壓d醮螅y□礪檠鰨{懿蛔S炴妞備眼撓c檣跫保亂a們咳套龐傷刓2歡嘁換幔z凸獗楚幢[摺?br/> 無名釣叟看出有異,問知前情,歎道:「令愛前生孽重,我只說人定可以勝天,誰想依然難保,枉費我許多心力了。」紀光驚問其故。無名釣叟道:「令愛全身精血,五分之二耗於怪物,五分之二耗於嬰兒,只有五分之一留待自己苟延殘息。否則,只要常服我的靈丹,未始不可多活一二十年。如今骨髓俱枯,元陰已竭,縱然多服靈藥,也不過是一二年間的事罷了。」紀光聞言,自是悲苦。無名釣叟勸道:「數由前定,哭也無用。我此次事事謹慎,一切均早有防備,卻未料到產婦會給嬰兒乳吃。且莫愁苦,好在還有些日壽命,許能從死中求活,也說不定。此子如不遇我,自是難料;此番化去他的惡根野性,便是仙佛中人,也算你不幸中之大幸了。」說罷,將嬰兒禁法一解,那嬰兒便從紀光手中縱起丈許高下,伸出兩條比鐵還硬鳥爪一般的小手,對準無名釣叟便抓。 無名釣叟命紀光速去,將應用食物果子取來,一面閃躲。一會食物取到,無名釣叟先取了一枚果子,咬了兩口拋掉。等嬰兒拾起學樣,剛咬一口,又給他劈面搶來吃了。然後又將別的食物果子,擎在手內不與。嬰兒已是餓急,不由怒發如雷,兩條細長手臂像雨點一般朝無名釣叟頭臉上抓去。嬰兒雖有異稟,怎能挨得上,只急得口中怪嘯連連不絕。無名釣叟也不理他,等他跳叫力乏,意欲少息,又用食物上前引逗。約過有兩個時辰,嬰兒通未停止,漸漸目露凶光,野性大發,口中涎沫亂噴,幾次伸出手爪,做出攫拿之勢,與怪物在日生裂獸腦時的神氣一般無二。無名釣叟知是時候了,便不住抽空去拔扯他身上的黃毛。嬰兒又疼又惱,欲罷不能,不由急怒攻心,連身縱起,怪嘯一聲,口張處,噴出一團半寸方圓的紅塊。立時兩腳一登,四平八穩,由近屋頂處跌將下來。 紀光上前一看,業已暈死過去。無名釣叟忙從懷中取出一把極鋒利的小刀,匆匆將嬰兒後腦剖開,從腦門附近割下一塊比鐵還硬的三角骨頭,放入另一個玉盒以內。然後取了一粒丹藥,手研成粉,灑在創口。從法寶囊內取出先準備就的生鹿皮與收口的靈膏,將創口貼好。無名釣叟動作甚快,等到一切準備停妥,嬰兒已然回醒,睜著兩隻怪眼,不住東張西望,口邊帶著一絲微笑。雖然仍舊醜怪,已露出初生嬰兒的天真,迥不似先前那般凶悍猛惡之態。無名釣叟給了他些果子食物,嬰兒笑嘻嘻接過便啃。人小食量卻大,又加生來就長著上下四個門牙,不消一會,便吃了好些。越發歡喜,賴在無名釣叟懷裡,只管呀呀學語,甚是依戀。 無名釣叟便命紀光將嬰兒抱了進去,吩咐產婦不可再給乳吃,餓了只可給他飯食果餌之類。因為產婦懷著這種怪胎,精血元氣已然耗損大多,他生具異稟神力,再給乳吃,精血更要被他吸盡,縱使華、扁復生,也無能為力了,紀光稱謝領命,抱了嬰兒進去,依言吩咐,將嬰兒暫交山婦抱持,紀光二次出來,無名釣叟才說起除蛇經過。 原來那頭生肉角的朱蛇,名為獨角吹蚺,其毒無比。便是慣產異蛇的南疆,也不常見。原是一對,以前被怪物葛魍弄死的,乃是一條母蛇。無名釣叟先聽紀光說起紀女曾發毒藥鏢弩誤中大蛇,沒有打中怪物之事。因知怪物力大無窮,爪利如刀,差一點的蛇蟒不敢輕櫻其鋒,怎會鬥了好一會,才被怪物弄死?雖覺那蛇不比尋常,也未斷定是這獨角吹蚺。再加紀光父女移居沙洲前後,並無異兆,也就罷了。 直到紀女臨產前三日,無名釣叟來到紀家,第二日無心中在沙洲上遊玩,行經怪物所居的舊洞,看見洞口草色有異,洞外沙土中隱隱有蛇蟠之跡,細一觀察,知有奇毒異蛇來過。暗忖:「這裡湖蕩沙洲俱是怪物新辟不久,聽紀光說,平時連個蟲舅影子都無,怎的會有這般大而毒的蛇?而且洞口土石,有幾處都被蛇口啃碎,痕跡新舊不一。分明來此尋仇不遇,怒到極處,恨而如此,其來並且不止一次。」無名釣叟正在奇怪,猛想起紀女遇怪時,誤中大蛇之事,覺得有些暗合。二次又一細問紀光前事,那蛇形狀竟似獨角吹聰。這東西專愛尋仇,些須忤犯必報,越知所料十有二三不錯,當下便留了心。 晚間入定時,澄神息慮,運合陰陽,按先天易數細一推算,才知雌蛇死後,被怪物扔落山澗,身上帶有怪物爭鬥時遺留的氣息。隔了好久,才被雄蛇尋去聞見,雄蛇四出尋找怪物報仇,幾次尋到怪物所居的洞內,這東西也頗有靈性,只當怪物未死,不在洞中,所以沒有擾害旁人,逕自回轉。這次怪嬰兒一降生,那蛇就在湖蕩左近潛伏,它如聞見嬰兒從先天中帶來怪物的氣息,定要跟蹤尋來。無論人畜,只要被這種毒蛇吹上一口毒氣,準死無疑。 無名釣叟說了上述經過,接著說道:「當時我恐嬰兒受了傷害,所以才吩咐將嬰兒室中門窗封閉嚴緊。我知嬰兒將生在半夜,彼時正是天地交泰,毒蛇尚在洞中蟠伏吐納,來時必在天明以後,特地命你前去安睡,由我一人暗中處置。我本不難迎頭用飛劍將它殺死,一則它那毒氣如能當它噴時收斂了去,日後頗有用處;二則這蛇又是蛇中之王,遠近百里以內的毒蛇聽見它的嘯聲,俱要趕到,這次前來與前幾次不同,必定帶有許多同類,正好誘它入洞,一網打盡。嬰兒胞衣氣味最重,我已預先命人等嬰兒一降生,便扔在昔日怪物所居的洞內。同時我將本身真氣調勻,準備同蛇斗時,將它內丹化成的毒氣包住,收人玉瓶之中。 「那毒氣非常厲害,我不知它年份的深淺,一絲也大意不得。我還未十分將氣煉凝,正在入定之際,你已然悄悄出去,隔窗偷看嬰兒,又私將窗板挑破。如非那蛇聞得胎衣氣味比嬰兒濃厚,趕尋了去,此時嬰兒焉有命在?等我煉好真氣,忽聽蛇嘯之聲。再一看你不在榻上,忙出來一看,那蛇已從屋前繞向後洞,那先前拱破產婦室中窗戶的一條大蛇剛剛退出。我隔窗看見你父女無恙,才放了心。便隱過一旁,等群蛇蜂擁人洞,才行現身,朝著洞口坐下,引它出來就戮。當初未有湖蕩前,那洞原是平原中僅有的一塊大石,雖有洞穴,裡面全是堅石,並無出路。蛇到裡面,只見胎衣,不見仇敵,越發急怒發威,亂咬了一陣,吞下肚去,我在洞外微一引逗,便將它引了出來。先用真氣收了它的丹元,然後無分大小,一齊殺死。 「如今毒蛇已盡,俱化血水。只是那一股奇毒之氣閉在洞中,無處宣洩,日後必定生成一種五色彩菌。這東西配治蠱藥,以毒攻毒,大有功效。日後發現,不可用手去挨,速往桐鳳嶺送信,我必親來採取。令愛除非打得千年靈芝,終難永年。我走時再給她留下數十粒丹藥,至多可保五年壽命。嬰兒萬不可憎他異種。須要好好看待,異日也是我輩中人呢。」 紀光聞言,含淚稱謝,當下便要將嬰兒拜在無名釣叟門下。無名釣叟笑道:「若論我為人,卻也介乎仙俠之間。可惜當初投師走錯了路,誤入旁門,所學除行醫外,俱非玄門正宗。還算我心術端正,見機又早。當先師遭劫之際,我剛學成劍法,觸目心驚。想改投正教,又覺不報仇而事仇,有負師門恩義。這才立誓積修外功,力行善事,使各派道友知道旁門之中一樣也有正人。但等功行圓滿,再行兵解,轉這一劫,以求正果。如收徒弟,異日便兔不得有了門戶之見,將來學成在外,定必生事,反而累我。當初不肯收你,只允傳你醫道,也是因此。此子有這般奇特的稟賦,異日自有機緣相就。如今剛生下他,我就肯收,也難傳授,何必忙在一時呢?」紀光知道無名釣叟性情古怪,不敢再為深說,只得罷了。 三朝之後,無名釣叟作別走去,紀光挽留不住,只得恭送過湖。回家見紀女伏臥病榻,甚是清瘦,好生痛借。除盡心愛護外,又將無名釣叟留下的丹藥按時與她服用。紀光醫道本已得了無名釣叟真傳,這幾日又在百忙中抽空領教,益發精進,每日診治,紀女病體自是逐漸有了起色。就這樣,還是過了百天才能下地。大半年以後,表面上看似復原,細按脈象,真元仍是虧損到了極處。紀光知道愛女決難長壽,心中異常愁苦。還算嬰兒靈敏,自生下地以來,身健力大,不需乳食。又經無名釣叟去了腦中惡骨,除性情古怪外,天性最厚,一點點的年紀便知孝順,還可略慰母懷。紀光給嬰兒取了個名字,叫做紀異。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三回(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7 本章字數:9010 續命無方二仙憐孝子返魂有術九載待靈芝 話說光陰易過,轉眼便是四五年光景,紀異已長到有**歲大孩般高矮。只是骨瘦如柴,看身體彷彿極瘦。可是生具異稟,不但縱高跳遠,捷逾猿猱,而且身子比燕還輕,竟能飛行林秒,枝柯不動。尤其是一雙怪眼炯炯放光,就在黑夜之間,也能辨晰毫芒,目光所及,纖微必睹。一雙長臂利爪更穿木裂石,真個是力大無窮,世所僅見。紀光父女見他這般異相,一些也不嫌他醜陋,反倒更加疼愛起來。 這天紀光父女祖孫同席吃飯,因是夏日,便擺在湖邊。恰值日落之際,夕陽光從林蔭中斜射到紀女臉上。紀女自從產後起床,一直無恙。紀光每日見慣,也不似前此那般憂不去懷。這時正坐在紀女對面,覺出她顏色不對,仔細一看,肉皮裡已無血色,甚是難看。覺得女兒近來眠食如常,並無病狀,還以為是陽光映射之故,當時雖有些吃驚,也未出口。及至匆匆吃了飯,紀光叫紀女伸出手來,一按脈,才知一兩天工夫,脈息已有了死征。猛想起無名釣叟行時之言,屈指一算,離產子之期正是五年。看神氣,至多還有十日壽命。心裡一酸,不禁流下淚來。 紀女本聰明,猜是不妙,便安慰紀光道:「女兒自經大變,恨不速死。只因爹爹膝前服侍無人,又承無名仙長靈藥保命,多偷生了這幾年,已是多餘。更幸此子雖是怪種,頗異常兒,如今業已逐漸長大,雖只五歲,卻比大人還強。女兒就算短命,也是前生孽重,食報今生。爹爹有他,不愁沒人服侍,女兒雖死九泉也瞑目了。」紀光含淚答道:「話不是如此說。無名仙長行時,雖有我兒只有五年壽命之言,並非毫無解救。前年來收蛇菌,我又問過他,也說是時至再看,目前難定。如有可生之路,何忍使你撇我而去呢。」紀女苦笑道:「並非女兒不願活,只是無名仙長所說那千年靈芝,漫說無處尋覓,縱有也是神靈怪物守護,我你俱是凡人,哪裡能得到手?否則像無名仙長所賜靈丹,平素治療沉痾,何等靈效,女兒吃了這許多,也只保得這五年,別的藥還有什麼效驗?」父女二人越說越傷心,說到未後,竟抱頭痛哭起來。 紀異年雖幼小,早已明白事體。見祖父、母親痛哭,心裡悲慟已極。暗中只打主意,表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把深含痛淚的怪眼,一翻一翻地望著乃母出神,一句話也不說。紀光父女並未在意。父女相對愁思,終是不捨分離。紀光知道除了求無名釣叟,別無方法。但是自己已然被他拒絕過了兩次,再說,未必有用。忽然想起孫兒年紀雖幼,比起大人還要矯健得多,又是無名釣叟垂青之人,他如單人前去,或者無名釣叟念在他一番孝思,能給他設個法兒。明知紀女業已神遊墟莽,此去毫無把握,但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也不能不作此打算。便和女兒說了。紀女一聽桐鳳嶺相隔那麼遠,紀異單身前往,到底年紀大幼,難以放心,力持不可。父女二人正在竊竊私語,紀異五官何等靈敏,竟然全聽了去。暗忖:「明著說去,母親必不放走。」便坐在旁邊,故意裝出要睡神氣。紀光父女商量了一陣,仍未決定。見天色已晚,便喚了紀異回房安歇。 紀異候至午夜,見母親仍在祖父房中泣話,越發心酸。再也忍耐不住,逕將房門倒掩,偷偷越過竹籬,到了湖邊。紀異雖不似乃父那般能在水波上踏波飛跳,因為先天遺傳,從小就愛狎弄波濤,能在水底遊行。這時更恐解船驚動祖父,便將衣服全脫下來,銜在口裡,輕輕步入水中。將頭昂起,雙足一蹬,就在滿天星光之下,游魚也似直往湖的對岸泅去。一會抵岸,且喜衣服未濕,穿好便即上路。此地去桐鳳嶺只有兩條路,紀異曾聽紀光說過,小路雖是崎嶇,一則要近得多,二則恐乃母趕來追上,便一路翻山越澗,上下峭崖峻阪之間,由小路往桐鳳嶺那一面趕去。畢竟紀異年幼,平時出獵鳥獸,採取花果,俱在近湖十里以內,不曾出過遠門;紀光所說路徑方向又只是一個大概,離家不到百餘里,便迷了路,走入亂山之中。 紀異一見沒有路徑,心中自然焦急。轉眼過午,論走的路已超出了幾倍,仍然未到。出門未帶食物,不由腹饑起來。紀異救母心切,仍然飛也似前進,順手採了些道旁山果充飢。南疆深山,毒草毒果甚多,不知怎的,一個不經意,隨手採了一種不知名的毒果,塞人口內。剛咬一口,覺得鹹臭無比,連忙吐出,口裡已沾了毒汁。再走片刻,漸漸口渴欲焚,心頭煩惡,難受已極。想要飲水,附近不但沒有一個溪澗,連果子也難尋到。越走越干,口裡似要冒出火來。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一眼望到前面峭壁上有幾株紅草,其形如蘭,又細又長,如錦帶一般飄飄下垂。山風動處,蘭葉當中現出一個比碗大的柑子,顏色金黃,湛然有光,看去肥大可愛,碧莖朱葉,掩影生輝。紀異當時渴極求解,也沒想到柑子怎會長在初夏時分,又長在蘭葉中間。見那柑子離地有數十丈高下,背倚危崖,下臨絕壑,崖壁除這幾枝蘭葉處,寸草不生,無可攀附,一次又縱不上去。一時情急,將鞋脫去,施展天生奇能,用那比鐵還硬的長指爪,像壁虎一般地爬上去。相隔還有數十丈,便聞到香風透鼻,轉眼到達,一看上面崖壁已凹縮進去,成了一片畝許大小的平崖。那柑子生根之所就在崖前,根前石土零亂,彷彿剛才不久有人來此掘過。紀異也不管它,翻身上來,坐在崖邊,摘了柑子。剛用手一掰開,那般清香之味真是難以形容。只是與常柑子不同,柑皮去了一層又一層,剝到未了,僅剩彈丸大一個果形,如去殼荔枝,色如碧玉,四周有一圈淺綠色的微暈,鮮艷奪目。紀異見柑子大小,不足解渴,未免有些失望。及至塞人口中,竟是一包汁水,到口融化,滿嘴甘腴,芳騰齒頰,把適才煩渴全都解去,立時精神大振。 再往崖下一看,雖然自己慣於跳高縱遠,像這般數十丈高下的危崖,卻未憑空跳下去過。因情急賈勇上來,手足已受了一點傷,再用前法下去,不禁為難,跳下去又覺有些膽怯。方在沉思,將下不下之際,猛想起下既為難,何不往上尋路?回頭一看,身後靠崖處是一洞穴,穴底彷彿有光。紀異起身鑽往洞中,照那發光處走去,兩三轉後,居然走出洞外,面前又現出一片平崖。奔向崖口,雖然一樣是峭壁如削,卻是籐蔓糾結,不似那一面寸草不生,而且中途盡多落腳之處。忙攀籐蔓援了下去。還未到達崖底,便聽上面銅鐘崩裂般連連怪聲吼了兩聲,接著便聽叭噠叭噠由遠而近,甚是疾驟,震得四山俱起了迴響。 紀異心中驚疑,仰頭往上一看,那東西已到了崖口。由下往上望,只看見一個有圓桌面大小的腦袋,顏色碧綠,爛糟糟的,生著不少酒杯大小的眼睛,金光四射。張著血盆大口直噴白霧,正在據崖張望。紀異雖然膽大,畢竟年幼,自從出世以來,幾曾見過這般兇惡的怪物。心裡一害怕,打算急速下降逃避。不曾想手一慌張,正抓在一根朽籐上,卡嚓一聲,將籐拉斷。偏巧這一處崖壁是凹進去的,又在忙亂之中,再抓別處已來不及,竟凌空十餘丈墜了下去。 紀異當時覺著身子輕飄飄的,與往常不同,也未在意。落地時,身略一穩,即行站定,一點也沒受傷。見手中還抓著半截斷籐,忙隨手扔去。還以為上下相隔甚高,怪物未必能夠追來。誰知起初怪物見至寶被人盜走,憤怒追來,順著人的腳跡,追到崖口,並未看見紀異。紀異如將身子貼壁隱在崖凹籐蔓之處,怪物目光雖然靈銳,也看不見,略待一會,自會回轉。這一慌張落下,反被怪物覺察。銅山東崩,洛鍾西應般一聲怒吼,震得四山都是嗡嗡之聲,震耳欲聾,半晌不絕,怪物吼罷,竟不顧命地從崖上縱下追來。 紀異經行之處,一邊是撐天危蟑,僅有這半壁腰上橫著的一條險徑,另一面更是一片平滑不能立足的峭壁。中間隔著一條十餘丈闊,其深莫測的廣壑,雲霧沉沉,望不見底。這一條路寬窄不一,寬的雖有數丈方圓,窄的卻只有尺許,崎嶇峻峨,不比平原之阪,可以奔騰馳逐,這東西更不似平常見慣的野獸,可以和它力搏,來時又是那般先聲奪人,嚇得紀異連頭也不敢回,一個勁往前逃走。怪物腳步沉重,發出叭咻叭噠之聲,山搖地動般追來。 眼看離身越近,路忽分成兩條岔道,寬處業已走完,越走越窄。一頭是絕地,無路可通;另一頭雖然面前一段稍窄,只要越過臨壑那一段險徑,便是一片盆地。論理原該往活路上逃走,紀異忽然靈機一動。暗忖:「這一面雖然有路可逃,但是怪物行走這般迅速,難免不被它追上。那面雖是死路,可是路極險隘,山石牽確,上下蜿蜒於危壁之間,連像自己這般矯健輕小的身材都不能並肩行走,怪物身軀比兩個水牛還大,即使凶狠異常,沒有它容身立足之所,它也無奈己何。不如逃向絕路,且避開眼前危機,再作計較。」 想到這裡,便往那條絕路上飛跑下去。約有半里之遙,聽到怪物怒嘯不絕,只是追逐之聲漸遠。同時前面的路也將近走完,為峭壁所阻,休說人行,便是猿猱也難攀援。這才回頭注目一看,那怪物果然吃了身軀太大的虧,盤踞在一段下臨危壑,上覆危崖的險路口上,無法過來,頭上金光閃爍如星,不住聲地怪吼。 紀異驚魂乍定,方得仔細觀察。見那怪物生得身長兩丈以內,通體碧色,滿生綠絨。乍看爛糟糟的,伏處前高後低,看不見後半身。一顆滾圓圓的大頭上生有七個眼睛,足有酒杯大小,睜合之間光芒遠射。大鼻掀天,宛若仰盂。雖然吼嘯連聲,嘴卻閉住,也不知有多大。腿似不長,腳爪也為綠絨一般的毛團遮住。看去形相甚怪。 紀異膽力絕壯,先時害怕,全為怪物先聲所懾。及至怪物為地形阻住,追不過來,雙方對耗了一陣,見怪物也無甚奇特伎倆,膽子不由漸漸大將起來。暗想:「後退無路,前行又為怪物所阻,自己還肩負關係著母親生死大事,莫非還和它耗上一年不成?」越想越後悔,不該往絕路上逃走,鬧得進退兩難。幾次四面尋找,俱都無可飛越。怪物形象兇惡龐大,手中又無有兵刃,到底有點膽怯,不敢硬闖。 正自惶急,猛見這一條險徑的峭壁上面生滿許多石包,大多形如半珠,大小不一。心想:「這怪物儘管不退,何不將這壁上的石包扳了下來,去將它打走?」當下隨手抓住近處石包,兩手用足平生之力一扳,嚓的一聲,居然扳了一塊海碗大小的石塊。紀異心中大喜,忙將那石頭放在足旁,又去扳第二塊。接連動手,連大帶小,約扳有十幾塊。這才挑了一塊大的,站起來身來,對準怪物頭上打去。耳聽像打破鼓一般,噗的一聲,打個正著。 那怪物本已耗得有些不耐煩,經這一下,越將它惹惱。眸的一聲怪嘯,那口邊忽然噴出一團濃霧,頃刻之間散佈開來。這裡紀異還不知道利害輕重,只管將石連連往雲霧之中打個不休。那雲霧也越來越密,怪物漸漸全身都被遮沒。憑紀異那樣的天生神目,也只看得出一些星光在霧中閃動。不多一會,紀異扳下來的那一堆石塊業已打完,怪物兀自吼嘯不退。再尋石塊來打時,雲霧已到身前,到處白茫茫,哪裡還看得見峭壁上面的石包。好容易發現身後高壁,離地丈許有好幾塊石頭附在上面,想去扳下來。身剛縱起,猛覺雲霧中的那些星光離身甚近。紀異微一尋思,知那正是怪物的眼睛。如算距離,至多不過七八尺以內。 原來怪物四爪本有攀崖附壁之能,紀異的石頭有幾塊正打在它的癢處,激得它口中噴出雲霧,側著身子抓住危壁,似壁虎一般挨將過來。直到近身,紀異才行發覺。紀異石頭還未取到手內,怪物鼻息已經聽得甚清。心裡一著急,不知不覺往上一提勁,竟飛躍起有十來丈高下。那雲霧已然瀰漫全崖,適才下面所見壁上石包業已躍過,慌亂中伸手向壁間一抓,沒有抓住,一個抓空,往下墜去,正落在怪物的頭上。只覺足底軟綿綿的,立時又覺怪物回頭來咬。這一驚非同小可,仗著平素膽大心靈,百忙中還想起只要能越過怪物,便是前面那條險徑,可以逃出。忙用力一墊步,從怪物身上飛躍過去。他卻不料到處雲封,路又險窄,事前沒有看準落腳之所,怎能存得住身?一個落空,直往那無底絕壑墜去。 那絕壑下面儘是極深的污泥,無論是人獸,下去便即沒頂而死。紀異雖然失足,神志並未昏亂,還在拚命提著氣,準備落底時不致受傷。正在身子輕飄飄地往下墜去,忽聽上面一聲大喝,接著一道閃電,自空而下,閃了兩閃,腰間便被抓住,往上提起。紀異先當是怪物追下,方要掙亂,忽聽腦後有人喝道:「異兒,我來救你,不許亂動。」耳音甚熟,頗似無名釣叟。及至到了上面一看,立身所在已是高崖頂上,面前站定一人,果是無名釣叟,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跪下行禮。 無名釣叟將他拉起,說道:「這絕壑底下,全是千百年來兩崖籐蔓花果落下去積成的污泥,深固難測,毒更無比。這毒氣在下面瀰漫,離地高約數百丈。我如不來,你縱不中毒送命,為這污泥所陷,也絕無生理,這也是你孝心感動,才使我陰錯陽差,趕來此地。你看崖壁上的怪獸還在麼?」紀異一心只在乃母安危,一旦與無名釣叟不期而遇,恨不能立時就同了回去,什麼都顧不得。聞言也不去看,只哭求:「仙長,快救我娘一命!」無名釣叟見他剛經大險,安危稀奇毫不在念,好生讚歎。 紀異方在催促,忽聽半崖腰有人大聲說道:「此子果如道友之言,此時情殷於母,道友可送他回去。我已收服此獸,且待中秋節後,雲夢山相聚吧。」說話聲音越來越近,一片白光從崖底升起。當中現出一個羽衣星冠的蒼須道者,手中抱定一個和家貓大小的野獸,形狀與先見怪物一般無二,只是要小得多。晃眼工夫,衝霄直上,沒入遙空,不知去向。 無名釣叟見紀異什麼都如不聞不見,惶急之態甚是可憐,便不和他再多說別的話,將他抱起,吩咐:「我這就同你前往,不要害怕。」說罷,將足一頓,駕起遁光,直往紀家飛去,不消多時,便落在湖心沙洲之上。 紀光父女正在屋外焦急,見無名釣叟果然攜了紀異回轉,俱都大喜。紀異一落地,又朝無名釣叟跪倒求救。無名釣叟道:「你先莫著急,我既前來,自然是要略盡一些人事。可惜你的緣分不深,靈藥精華已被旁人得去。只憑著你這點孝思,乃母可多活兩年而已。」說罷,將身後葫蘆兒揭開,用手拈出十幾枝顏色鮮紅的蘭葉,對紀光道:「此乃三千年幽巖朱蘭,道家奉為異寶。若得蘭實服了,可以長生不老,乃是亙古難逢之物。待我用玉刀切斷,搗成朱泥,和成捂桐子大小的丸藥,每日與令愛晨起服上兩粒,預計又可保得兩三年無恙了。」 紀光父女聞言,方在拜謝,紀異一聽,詫異道:「這蘭葉這般難得?適才我遇見怪物的高崖下還生得有一株,與這個一般無二,我還不知它能救母親。仙長會飛,何不去把它採了來,與母親做藥吃?」無名釣叟聞言,對紀異細看了看,驚道:「這朱蘭生在你我見面的一個崖洞外面,地勢極為隱僻險峭,猿猴都難攀援,你是如何上去的?」紀異道:「我因途中吃了一個黃顏色的三角野果,當時覺得口裡又辣又麻,連忙吐出。隨後越走越渴。路上滴水俱無,偏又再尋不見一個好吃的山果。實在渴得難受,無心中看見高崖上有十幾枝朱蘭葉,風一吹,現出一個大柑子。一時情急,不顧命爬了上去,採到手裡,連剝去許多層皮才得到嘴。那柑子和別的柑子樣子味道都不同,真是又甜又香,一包水,吃下去,嘴就一點也不渴了。我從未爬過那般高的崖壁,上倒好上,下來時卻有些害怕。我才從崖洞中穿尋到了一面有籐蔓地方縋了下去,沒到底,便遇見怪物追來。如非仙長搭救,命都沒有了。」 無名釣叟笑道:「那千年蘭實,竟是你吃了麼?我今早到此,你外公、母親正在著急,要去尋你。我說你仙福甚厚,決然無害,答應代他們去尋。回到桐鳳嶺一看,你卻未到。我又在附近山谷中四處找尋,中途遇見崑崙派道友蒼須客程迪,說聽他門人歸報,盤龍嶺絕壁高崖之上,生著一棵朱蘭,只是未曾結實,旁有神獸守護。這朱蘭生在不見日光的危崖之上,乃天地靈氣所鍾,三千年始一開花結果。蒼須客依言尋到,知道不久便要結實,每日均去看望,準備一結實便行采服,連那神獸一齊收走。誰知今日偏巧發生要事,去得晚些,路上相遇,邀我去看。我因此物舉世難得,便隨了同去。到了一看,蘭實已為人采走。此物精華已失,三日之內便要枯萎,只得各人分取了些蘭葉。偶聞神獸嘯聲,尋到側面,看你與怪獸正在下面危壁之間相持,我便和蒼須客說了你降生的大概。因他要看你能力稟賦,所以遲到你失足墜落之時才行援手。先只說那般高崖,非你力量可達,蘭實定是被另一人盜去,不想無心中卻便宜了你。那神獸名為火眼碧徐,又名噴雲獸,身生多目,能大能小。每遇怒極,必先將雲霧噴出,遮護全身,再行前進。不但力大無窮,迅捷如飛,而且眼藏毒淚,五尺之內射人必死,真個厲害無比。如今已為蒼須客收去看守門戶。也是你孝感動天,才有這等仙緣奇遇呢。」 紀異一聽,蘭實如給他母親服了,便可斷病除根,延年益壽,好生悔恨,不該吃它,不禁又自怨自艾痛哭起來。無名釣叟勸道:「你莫要悔恨。那千年蘭實乃是亙古難遇的天材地寶,一得到手,當時便要吃下去,才能有效,稍過片時,色香味俱敗,靈氣全失,有何用處?你在先本已誤服了山中蟒涎所化的毒果,如非巧服靈藥,再過些時,便要煩渴而死。不是你稟賦特異,連那高崖也上不去,即使想要帶回,怎能做到?此事關乎運數,不能強求。我因不堪為人師表。承令祖再三相托,打算將你引進蒼須客的門下。他見你質地甚好,已然應允。不過他近來正在清理門戶,又受了一個多年不見的好友之托,等我和他相見之後,便須前往赴約,有三五年光陰耽擱。再加你母只有這兩三年壽命,你祖父也無人服侍。一則成全你的孝道,特地使你晚入門十年,二則算出你還另有一番機緣,須等你遇合之後,中途遇到危難,那時定來度你人山。此後須要好好修持,靜待時機,無故不可殺害生靈,以免誤卻前程要緊。」 說著,無名釣叟早把那些朱蘭搗碎成泥,又取了幾粒靈丹研散,和成梧桐子般大小的丸藥。吩咐紀女拿去,每日如法服用。紀異雖覺兩三年壽限太短,不久即到,心中悲苦,卻也無法。私心還想在這兩年工夫,朱蘭靈芝之類的靈葉也許能夠找到,決計等無名釣叟走後,再去滿山尋找。因恐祖父、母親阻攔,心事並未說出。只不住向無名釣叟探聽,這些天生靈藥是何形狀,以免遇上時又失之交臂。無名釣叟憐他至孝,倒也不借盡心指教。因這一來,紀異在十九俠中最稱博識,日後同門師弟,先後有好幾個人俱得了他的益處。此是後話不提。 這一次,無名釣叟被紀光父女祖孫三人再四挽留,住了五日,才行別去。在這五天之內,無名釣叟除教紀異一些博物知識外,又把醫術秘奧盡量傳給紀光,命他隨時在南疆之中行醫濟世,日後終有善果。紀光自是一一記在心裡。 無名釣叟一走,紀異晝夜關心乃母安危。先是推說遊玩和打獵、採果之名,在附近一帶深崖峻壑之內,尋找無名釣叟所說的種種靈藥異寶。漸漸越走越遠,不特遠近周圍數百里全被尋到,便是昔日誤走危崖,遇見神獸之所,也去過好些次。仗著服了蘭實之後,益發身輕力健,捷逾猿鳥,每去一次,最多的也只當日便來回。日久,紀光父女俱都看出他的行徑心思,雖然疼愛逾恆,知他比大人還矯健得多,倒也沒甚不放心處。反正不讓去,也禁止不了,只得由他。紀異見祖父、母親除了囑咐出門時須要帶上兵刃暗器,諸事小心外,並未攔阻,自合心意,索性言明了再走。 光陰易過,轉眼一年多的工夫,除常見之物外,無名釣叟所說的各種靈藥,一無所獲。紀異絲毫不灰心,仍是苦求不休。紀女心疼愛子,知道無名釣叟話已說完,紀異只是徒勞,來日苦短,恨不得母子常聚,不願離開。紀異事處兩難,既不捨得違背母親,又恐良機坐失。真個是勞心焦思,日無寧處。 日子就似這般過去,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年將近,眼看聚首光陰越短。紀光知道修短有數,雖然傷心,也是無法。紀異年紀又長了兩歲,越發知事,比前更加焦急。因近來日裡母親不許出去,便在半夜裡起身。仗著那一雙天生神目和飛快的腳程,出去窮搜崖澗,到了天明之後才廢然而返。一想到傷心處,便背著人痛哭一場。 這日一看藥罐,見余藥還多,紀異以為乃母所服的靈藥,兩年光景才服了不足一半。想起無名釣叟所說,三年之內服完藥後,如果無繼,才算無救之言。照目前存藥計算,乃母壽命至少還有兩年,心裡略寬了些。暗忖:「那年所遇蒼須客,看神氣似比無名釣叟道行還高。那朱蘭葉有一多半被他帶去,定然也是和成靈丹,想來還有,如尋到此人苦求,或者有救。只那雲夢山不知在哪一方,無從前往。也曾連問祖父幾次,那地方肯定在遠處,恐自己又要私逃,所以執意不肯說。偏巧日前母親教讀《漢書》,正講起漢高祖下雲夢的一段,才得知道地點是在湖北。若和上次一樣偷跑,路太遠了,母親必不放心,明說又不行;不去更是無望。」 他又盤算了多少天。見母親雖然照舊服藥,時常面帶悶苦之容,與往常不同。並且一步也不許離開,心中不解,益加憂心如焚。最後決定,仍是在靈藥未服完以前,趕往雲夢山去求蒼須客解救。即使不遂心願,那山既是仙靈所居,也許能尋到靈藥仙草之類,到底比起只在附近山谷窮搜要多幾分指望。便留了一封極懇摯的書信,在半夜裡偷偷起身,往湖北雲夢山上而去。 那雲夢山,就在雲夢澤的附近。山並不算大,可是洞壑幽冥,窮極深秀。紀異雖是靈敏,一則年紀大輕,沒有出過門;二則又不懂得外邊事故;三則身上未帶著盤川。起初在山中奔馳,還能和上次一樣,採些山果,飲些山泉,以充飢渴。即便出了山,走入山人的村落,有那知道紀光的人,固不把他當作外人看待;就是不認得紀光的,紀異是連日連夜趕路,單討一點吃喝,也還辦得到。等到一路趲行,出了雲貴省界,走人兩湖邊界,誰知越是熱鬧的地方,人情越薄。有時不只要不出吃的,連問路都因紀異不明世俗虛套,說話直率,生得又那般醜陋,不討俗人歡喜,所以不是不理,便是故意捉弄,使他走了許多冤枉的路。他還不敢耽擱,路上至多打一個盹,連睡也未睡好。也不知受了多少飢渴勞頓,好容易才算走到。按他腳程,不過數日可達,卻走了大半個月光景。 雖然僥倖到達,那蒼須客所居的洞穴,卻無人知道。紀異先在前山尋訪,打聽了兩天,沒有頭緒。第三日起,也不再打聽,一個人滿山苦找,又是兩日。雖是焦急,還以為乃母手中無名釣叟所賜的靈丹尚未服完,晚些日回去,除了母親、祖父惦記外,大事無礙。蒼須客既在山中居住,已然到了地頭,早晚間不愁尋他不著。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三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8 本章字數:12787 這日走向一個極幽僻的山洞之中,照例先跪倒默祝一番,然後邊走邊喊。入洞走有半里之遙,漸覺地面平潔,與別處所見洞穴不類。方在猜想莫非蒼須客就住在此洞內?忽然到了盡頭。這種失望的事兒,紀異連日經過甚多,並未怎樣在意。正待回轉,忽聽眸的一聲獸吼,聽去甚是耳熟。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就在洞壁裡面,余響猶然未絕。紀異猛想起這吼聲分明和先前在危崖上巧得蘭實所遇怪物的吼聲一樣,後來無名釣叟曾說那東西是個神獸,已為蒼須客帶回雲夢山去看守洞府。這裡既聽到吼聲,必與仙居不遠,不禁又生了希望。 停步回身一看,洞中石壁頗有許多裂痕,試著用力推扳,竟然隨手而動。斷定仙人必在裡面,因防外人入內,特地將人口之處堵死。便擇了一塊可以扳動的石頭,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扳。那一塊六七尺大小嵌在壁上的石頭,像後面有人推拱一般,沙沙兩聲,往外直突出來。紀異恐被石壓傷,連忙縱開時,咻的一聲,石出洞現。未及細看,洞壁後面的一怪物,早跟著衝將出來,渾身碧絨,頭上星光閃閃,正是以前所遇的噴雲神獸。紀異識得它厲害,倉猝中喊聲:「不好!」拔步便往洞外逃走。逃出還沒多遠,後面神獸已然追臨切近。洞中路徑又黑暗曲折,越靠近洞口,地愈坎坷不平。幸而紀異目光敏銳,如換旁人,就是好好摸索而行,也難免跌倒,何況飛步逃走。紀異一聽神獸追聲甚緊,心裡一慌,恰巧經行之處有許多坑穴,極為險峨,不知怎的一個不留神,踏錯了步,腳被石窩陷住=絆,栽倒在地,立覺一陣腥風從頭上吹過。剛在害怕,猛一動念:「自己此來所為何事?神獸既在此守洞,這裡明明是仙人所居,尋還愁尋不到,怎便逃跑?死活也須將它制伏,才能得見仙人。」 紀異想到這裡,勇氣大壯,一翻身便即縱起。正待向神獸打去,匆匆回頭一看,那神獸並未追來。記得初跌倒時,吹過一陣腥風,莫非那東西已趕到前面?怎的會不傷自己?且不管它,仍往洞的深處趕去。二次趕到盡頭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原來那洞壁後面的石壁通體渾成,僅有數丈深廣。一層復壁,為神獸藏身之所,已於破壁時逃去。再看被自己扳落石塊的外層洞壁,卻似人力堆砌而成。先還以為仙人仍藏在其內,故弄狡猾,不見自己。及至面壁呼喊乞哀,號哭跳躍了一陣,仍是一絲影響全無,不禁失望。 紀異剛一回身,猛地眼睛一花,那神獸不知何時又回來,正蹲伏在頭層洞壁外面,頭上諸目閃如繁星,對著自己。紀異這時已是情急悲憤,奮不顧身之際,哪還有甚害怕,大喝一聲,便朝神獸撲去。那神獸竟不和他對撲,撥轉身朝洞外飛逃。紀異見了這般光景,膽力越壯,飛也似拔步便追,不一會,追出洞外,隨著神獸身後,一路穿山越澗,往前追趕。追了一陣,追人一個兩面危崖的深谷之中,眼看前路越窄,形勢越險,已然將到盡頭,神獸擦崖而行,漸難容身。所經崖處,兩崖籐枝樹葉斷落如雨。紀異方在心喜神獸走入絕地,那神獸忽然眸的一聲怒吼,身上綠絨團團鼓起,平地一躍,往盡頭處的崖頂上飛去,數十丈高的峻崖,竟然一躍而過。 紀異見那峻崖雖然壁立,中間仍有幾處危石可以攀附,和起初遇怪物時那座寸草不生、上凸下凹的削壁比較,上去容易一些。又加最近幾年服了蘭實之後,益發身輕如葉。母親存亡在此一舉,既已追到此地,如何肯捨,便也大喝一聲,跟著往峻崖上縱去,第一步先縱到離地十餘丈的一塊崖石上面。第二步又縱高了七八丈。再想往上縱時,那立足之處,比起頭一二步要小得多,僅能容足,上面可以攀附的地方又相隔愈高;不比平地上躍,可以作勢,須要凌空拔起。正在為難,忽見側面壁隙裡掛著一根山籐,離頭只有兩三丈遠近。紀異恐神獸去遠,更不怠慢,雙足一點,斜縱過去,一把撈個正著。好在身體輕靈,多年老籐甚為結實,一路攀援,捷逾猿猱,不消片刻,相離崖頂不過數尺,同時已到那山籐生根之所。匆匆捨了山籐,腳踏籐根,一使勁,竟然縱上崖頂。四外一看,那崖頂上光平,約有百畝。再看神獸,已不知跑向何方。心裡一急,拔步往前跑去。跑到崖口一看,腳底下白雲滃莽,其深莫測。 紀異正待回身,奔向側旁兩面觀察,忽聞神獸吼聲就在崖底,只因白雲蔽目,看它不見。崖壁又是下削,無法下去。一時情急,暗忖:「神獸吼聲甚近,想必也和來的一面高下差不多。以前被怪物追逐,從數十丈危崖下躍,聽無名釣叟語意,如非壑底有那毒的污泥,並不至於受傷。彼時年紀尚幼,如今又大了兩歲,長了許多氣力本領,水性更是精通。死生有命,為救母親,跌死也值。」想到這裡,更不再作想索,大喊一聲:「蒼須仙人,可憐可憐我吧!」人隨聲下,竟不顧命地直往無底深壑之中縱去。立時墜入雲中,頓黨風生兩臂,溫霧沾衣,週身都被雲包滿。下墜之勢本速,轉眼工夫,業已穿破雲層,漸漸望得見下面的景物。紀異原本時時留意,提著氣穩往身子,以便到地時不致受傷。一見雲霧漸稀,忙往下看,不禁悲喜交集,想喊未曾出口。只覺花明石秀,水木清華,一一呈現目前,身子業已落在一人掌上。等到那人將他從手中放下,慌不迭地抱住那人,雙膝跪倒,不住哭求:「仙師救我母親一命。」 那人將他扶起,安慰道:「你小小年紀,跋涉山川,經行絕險,為延母命,幾次奮不顧身,似你這等純孝,真是難得。只是你母前生之孽過重,運限已終,除了千年芝仙的血,便是神仙也無能為力。我連日正在封山修道,如非今日白眉老禪師命李道友來此傳渝,也難前知。既容你到此,必為你設法。不過你母還有十五六日壽命,那千年肉芝現在峨眉山凝碧崖大元洞內,受峨眉派老幼群仙寶愛,再有十二年便成正果,取它生血醫人,談何容易。如今遠水不救近火,要想叫你母不死,勢所難能。為今之計,只有拿了白眉老禪師所賜的百年茉莉之根,趁你母元氣未盡時,連同殘餘的幾粒靈丹,一同服下。不消片時,人便死去,再由汝祖擇一好風水之處埋葬。等到九年之後,你已為母積了許多功德,足可挽蓋前蔥;同時必與峨眉派發生淵源,再行拜上峨眉,求來芝血,開棺救母,不但起死,還可長生。除此之外,不論仙凡,皆難為力了。這是李寧大師,法號寧一,上前拜過。」 說話的人,正是紀異連日所尋的蒼須客。旁邊還坐定一個中年和尚。紀異聞言,一聽乃母只有十五六日壽命,不禁又驚又詫又傷心,眼含悲淚,先朝李寧拜禮之後,重又跪問道:「來時我母親靈丹還有多半罐,預計可服二三年,怎便只有十五六日壽命呢?」蒼須客道:「這是你母慈愛,見靈藥日少一日,恐你傷心,特地行此拙計,用別的草藥和成與靈丹相似的丸藥。她本人卻能鑒別,每日仍拿真的服用。一則免你徒勞之苦;二則藥盡即死,事出倉猝,有你祖父在旁,不致再生別的變故。用心可謂良苦,誰知差一點連母於最後一訣都不能呢。」話未說完,紀異一陣急痛攻心,「哇」的一聲未哭出來,竟然閉了氣,昏死過去。 李寧道:「此子至性,與小女英瓊可相彷彿,無怪連近來不問世事的家恩師都感動了。」說時,蒼須客已將紀異扶起,在背心上打了一掌,當時緩醒過來,號陶大哭。蒼須客道:「你哭有什麼用?我那守洞神獸,因為犯了我的家規,幽閉業已半年。今日接了白眉老禪師法諭,才特地開了封鎖,由它將你帶到此地。仗著你天生異稟,兩次縱躍危崖,身經奇險,以示冥冥中業代汝母一死,以免逆天行事。你將來如果前靈不昧,等汝母復活以後,歸到我的門下,如能修好,必成正果。這九年之別,豈能算遠?還不聽我的話,快辦正事!」紀異聞言,如夢初覺,悲切切重又拜倒,請求解救之方。 蒼須客道:「依你腳程,如知路徑,回去至多七日可達,你母子二人不可貪圖這數日之聚。那靈藥多服一粒多一粒的好處,到家以後,稟知汝母和汝祖父,速將所餘靈藥全數服下。過了三個時辰,再將茉莉花根用酒研服,不消片時,人便死去。切忌放聲悲哭。九年之後,求來芝血,自可回生。我本想送你前往,但任你歸途跋涉,也無非使你多受辛勞,成全你罷了。昨日白眉老禪師路過此地,見你在前山逢人詢問,細算前因後果,除命李禪師來此傳諭,另又給你四封柬帖,上面標明月日,到時開看,自有好處。老禪師以前也是前輩中最有名的劍客,今歸佛門,不久即成正果,飛昇西土。你得蒙他垂憐,仙緣不淺。九年之後,我仍在此等你。回去好好照我所說行事。這崖你下得來,卻上不去,我仍命守洞神獸送你出去吧。」說罷,喊了一聲:「阿良!」便聽眸地應了一聲。 紀異循聲注視,才看清四外景物。這地方並不甚大,不過里許方圓。四圍削壁,拔天直上,形如一個深井。東壁最遠,有一道飛瀑如白龍倒掛,下注成一個大潭,珠靠玉屑,煙騰霧湧,隱聞轟雷激盪之聲,洪洪不絕。頭上白雲滃莽,看不見天。地面一律平坦,滿種松杉樞捕之類,嘉木繁茂,自成行列。西壁有個高大石洞,洞口磐石一方,大可畝許,上置茗杯,便是蒼須客與李寧大師的坐處。 這時那噴雲神獸正從東面樹林之內飛奔而至,到了蒼須客面前,跪伏在地。蒼須客道:「孽獸,今日如非命你接引孝子,至少還得困你二年。還不背他出去!」神獸聞言,又眸的應了一聲,便起身走向紀異身旁。蒼須客說了歸途路徑,便命紀異騎了上去。紀異早已歸心似箭,叩了兩個頭,便縱向神獸背上。剛一騎好,那神獸早四蹄展開,跑將起來。紀異下來時是南面崖壁,見它只在地上來回飛跑,並不往南崖上縱,好生奇怪。正在焦急,那神獸已越跑越快,突然眸的一聲怒吼,就在這山嗚谷應,餘音蕩耳之際,身上綠茸球團團鼓脹,前足一抬,恰如飛鳥鑽天一般,直往頭上白雲之中穿去,到了崖上停住。 紀異縱將下來,先謝過了神獸,然後認準路徑,飛步往回路上跑去。連跑邊看,才知來時走了許多的冤枉路。這時紀異真是歸心似箭,路上差不多連歇腳飲食的時候都少,睡眠是自然更談不到。歸途路徑雖有人指示,不再繞道,日子少了幾天,但是所受的辛苦飢渴,比起來時還要勝過許多。縱然天生異稟,小小年紀,經受這多天的磨折勞乏,鐵打身體也禁不住。 及至到家一看,祖父和母親正在相對悲泣,愁容滿面。紀女見他空手回來,不禁有些絕望。且喜愛子無恙,明知必死,反而坦然。先還當是紀異不知自己用假藥騙他之事,連忙斂了愁容,裝出笑臉,將紀異摟到懷中,剛喊了一聲:「ど毛。」紀異自是萬分忍耐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紀光父女當他沒有尋到雲夢山,路上受了委屈回來,正待溫言撫慰,紀異已嗚咽著一一說了經過。 原來紀女對於本身雖然達觀,不以生死為念,可是上有老父,下有愛子,哪一根痛腸也難割斷,不過運數所限,無法罷了。平日因知乃子生有至性,唯恐到時又出變故,才配了些假丹藥,好讓紀異看了,見藥還多,以為母親離死尚早,一則可以略微寬他一點心,二則免得情急出事。等真藥服完,忽然身死,他已無計可施。但是這短短兩年多的歲月,光陰真比黃金還貴。來日無多,去日苦短,紀女總恨不能父女母子三人朝夕都不離開來才好。偏生紀異一心想延長乃母壽命,到處找靈藥仙草。紀女憐他孝心,既不忍心強加禁止,又想起如非他上次去尋無名釣叟,巧得靈藥,自己早已身歸黃土。見他如此,或者能有萬一之望,只得由他。後來見他窮搜崖澗,終無所獲,光陰已過了一年多,母子相聚之日越少,這才不准他再往外跑。 這日紀異半夜出走,紀女早起看了他所留的書。再一計算余藥,僅敷個把月之用。雲夢山遠在湖北,相隔數千里。紀異年幼,不識路徑,身上又未帶著旅費,不但徒勞無功,不知要受多少艱難辛苦。中途折轉還好,要是一味冒險前進,母子便永無相見之期;有無災禍,更是難料。想要追他回來,他那般快的腳程,怎能追上?萬一兒子未尋到,藥卻用盡,死在路上,連父女也不能永訣,豈不更慘?越想越急,不禁悲從中來,拿著那封書,就往紀光房中跑去。 剛一出門,便聽籬落外紀光與人說話的聲音。紀女探頭一看,那人乃是無名釣叟,正與紀光對坐談話哩。這一來真是如獲至寶,喜出望外。忙將氣一沉,略緩了緩步,先上前拜倒行禮。未及張口,紀光見女兒手中拿著紀異所留的書,又見她張皇神色,已知來意。忙先安慰道:「女兒莫心焦。我今日起得獨早,見了異兒留書,一查看,早就走遠,追他不上。知你見了定要焦愁。平時我雖有些疑心你所服靈丹怎會還有那麼多,因為即使有假,事已至此,問明之後,徒增悲痛,也就罷了。適才正為異兒出走著急,恰值無名仙師駕到說起,才知照日計算,真藥所剩無幾,我兒壽命已無多日。我正求仙師再發慈悲,代將異兒尋回,你就來了。」 無名釣叟接口道:「兩年以來,異兒這等至性至行,已動了天心,到處都有仙靈默佑。休看他年紀大幼,道途險阻,此行定有所獲。適才為令愛起了一卦,主於先凶後吉。異兒雖還得些日子才回,蒼須道友必能見到。異兒是他異日最心愛的衣缽傳人,既允相見,無論如何為難,也不能袖手。只不過對異兒來說,中間略有阻礙而已。過了這一關,令愛不特起死回生,還可得享修齡。我不去把他中途尋回,一則有事他去,二則特意使他多受一點辛苦,成全他的孝道。話己說明,無須再為焦急,也不必去尋他,到時自會回轉。」紀女聞言,自是轉憂為喜。無名釣叟原是路過,便道看望,坐了一會,又囑咐了紀光一番話,便自走去。 經此一來,紀光父女雖然略微寬懷,無奈平時俱把紀異愛如性命,見他小小年紀,孤身千里涉險,怎不心疼。父女二人每從早到晚,盼他早回,真是望眼欲穿。光陰易過,轉瞬多日,仍未見他回轉。那藥所剩無多,服不到幾天,無名釣叟之言雖不至誤,可是也有多受險難之言,不禁又焦急起來。 這日父女二人因盼紀異歸來,說起前後諸事,越說越傷心,正在傷感,恰值紀異趕回,匆匆互說前事,父女祖孫三人,計議停妥。內中只有紀異一人最是傷心。紀光父女俱認為是絕處逢生,萬想不到的事,除了殷殷惜別而外,把連日愁雲全都打掃乾淨,並不怎樣悲苦。當下便照蒼須客所說行事。 紀光先將家中現有的食物備了幾樣可口的菜餚,與女兒餞別。紀女雖然死去九年,仍可還陽。不過在這生離死別之際,誰當著也是有些酸心。這一席別酒,三個人誰也吞吃不下,只把那別緒離情說個不休。勉強終席,天已不早。又備香燭謝了神仙。算計不能再延,才將白眉禪師所賜茉莉仙根,連同余剩靈藥,與紀女分別服下。棺木只是兩口現成的大缸,早已備好,放置當院掘成的深坑之內。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紀女覺得頭暈身慵,沉沉欲睡,忙和紀光說了。紀光一按脈象,知是時候,便命紀女盤膝坐在缸中,舌抵上顎,澄心息虛,瞑目入定。又用備就的木棉山麻之類,將身旁圍得空隙填滿。不消頃刻,紀女鼻間忽然垂下兩根玉筋,氣息已斷,只是全身溫暖,神色如生。紀光忙和紀異將另一口大缸扣在上面,將四圍浮土陸續埋攏。 那紀異眼含痛淚,早已傷心到了極處,只因紀光恐紀女將死未死以前,聞到哭聲,亂了神思,再三禁止,沒敢哭出聲來。及至紀女一死,哪還忍耐得住,「哇」的一聲沒有哭出,重又暈倒在地。慌得紀光忙丟了鍬鋤,將他抱起。一眼看到臉上,覺著神色有異,試一按脈象,不禁大吃一驚。忙將他抱人房中,照穴道一陣按捏,費了好些手腳,紀異才得緩醒過來。口中喊了一聲:「娘!」便號陶大哭起來,強掙著要往院中縱去。紀光含淚按住他道:「孫兒不可如此。你母九年之後,仍要重生,全仗你一人修為。你因在路多受山嵐惡瘴,大病已成,再不聽我的話寬心自愛,倘有差他,不特你母重生絕望,撇下你爺爺老年孤身,何人扶侍呢?快聽我的話好好睡倒,不許妄動,等我弄藥給你醫治才是。」 紀異聞言,吃了一驚,方不敢強掙,嗚咽著說了幾句:「孫兒沒有甚病,爺爺莫焦急,讓孫兒再往院中看上我娘一眼。」隨說還想起身時,猛的一陣頭暈眼花,兩太陽穴直冒金星,又復暈倒榻上,週身火熱,人事不知,口口聲聲只喊著娘不止。紀光見他病症已然發作,不致悶塞在內,略微放了點心。一邊愛孫病危,一邊愛女身亡,都是一般輕重,哪一邊也須顧到。匆匆忍痛含悲,便先到院中將浮土掩好。然後回身進房,仔細觀察紀異脈象。 原來紀異在路上連受風寒瘴毒,飢渴勞頓,又加憂鬱過甚,把病都積在裡頭,全仗體魄強健,支持了這些天。可是身子越強,受病也越比常人厲害,到家時已在漸漸發作。因紀女臨難之際,紀光通未覺得。紀光適才見他粒米未沾,自己又正一心專注在女兒身上,只當他是捨不得母親,傷心過甚,不但沒有顧到,又強禁他悲哭。紀異連急帶痛,胸中那股抑鬱不平之氣無從發洩,益發把病全逼在裡頭。後來滿腹悲苦,實忍不住,剛一張口,氣便閉住。等到紀光將他抱起,看出不妥,病勢已現危急之象了。 紀光仔仔細細診完了脈,查清病源,開了藥方,好在家中百藥俱備,便取湖水煎了,連洗帶服。這一病直醫了**個月,始行痊癒,把個紀異身上黃毛都脫了一大半,又養息了兩三個月,前後約有一年光景,才行復原。紀光每日都用溫語勸慰解釋,才將悲懷漸漸止住。 紀異病將好時,見乃母墳頭無甚蔽蔭,扶病在墳頭四外植了許多四季不調的長春樹。這種長春樹,生自南疆深山之中,與別處不同。樹秧最易長成,不消半年多,便已碧干亭亭,狀如傘蓋,葉大如掌,甚是鮮肥可愛,只有一樁壞處,這種樹只生在高崖石隙之中,平地移植易生白蟻。紀光祖孫都不知就裡,及至移植以後,第一年還好,第二年春天便發現樹上有了白蟻。 這種惡蟲並無眼睛,身輕透明,生就一張尖銳的嘴。看似膿包,卻是厲害非常,無論多堅硬的東西,只被它一鑽便透。往往山中人家房窗戶壁,看是好好的,忽然整個坍塌,成了一堆灰沙,便是受了此物之害。而且掌生極速,無法撲滅。有了這東西,不特沙洲那片竹屋要成灰燼,就是地底兩口大缸,日久也難免被它鑽透。紀女屍骨若為白蟻所毀,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使之還陽。這一來,怎不把紀光祖孫嚇倒。忙想方法除滅時,誰知這東西越來越多,饒你早晚不停手,看看將完,一會又復大批出現。紀女屍骨又因地氣所關,萬不能移。急得紀異晝夜悲泣不止,未後竟在墳上仰天號位,誓以身殉。 紀光既痛愛女,又憐外孫,正打算往桐鳳嶺無名釣叟那裡求救。也是紀異孝感動天,第三日天將明時,紀異伏墳痛哭之際,忽聽樹上有飛鳥振翼之聲。仗著天生夜眼,抬頭一看,見從空中飛落許多白鳥,正在繞樹上下飛翔,啄木之聲密如串珠,撒豆一般毫不休歇。轉眼天明,往樹上一看,那鳥生得俱是雪也似白的毛羽,與鷹差不多大。紅眼碧睛,鐵爪鋼喙,神駿非凡,見人甚馴。所啄之物,正是樹上的白蟻。加上鑒別之力極強,往往一塊好地皮,當它鋼爪落處,便抓起一塊泥土,底下必是白蟻往下鑽的巢穴,內中總有成千成萬的白蟻,蟻穴一現,只見鳥喙亂落如雨,頃刻吃個淨盡。 原來這種白鳥,山人名為銀燕,乃是白蟻的剋星,專以白蟻毒蟲之類為糧,集群而居。許多惡鳥見了它,都得遠避。這些初生不久的惡蟲,哪經得起它一陣啄食,一天過去,蕩然無存。 這些異鳥初來時,紀光已聞聲出觀。後來看出所掀起的蟻穴差不多都是二三尺深淺,知道惡蟲初生,人士未久,幹事無害,不由寬心大放。紀異更是喜出望外,把那些異鳥愛如性命,感同恩人,惟恐其食完白蟻走去,倉猝間又想不出代替食物。便和紀光商量,把家藏許多吃的東西全搬出來一試,只要鳥一食,便可作日後準備。誰知那烏性子奇特,紀光祖孫搬出許多東西,連看也不看一眼,只管繞樹飛翔,卻不領主人的盛情。未後紀異一時情急,無物可取,連鹽也抓了兩把出來,這回居然有了奇效,鹽還未撒在地上,那鳥已向手間啄來,喜得紀異慌不迭地將鹽一撒,回身便跑,將家中存鹽略留少許,餘者全都搬出。群鳥把鹽吃得高興,竟引頸交鳴起來,音聲清脆,如同金玉交響,甚是娛耳。由此,這一群十餘隻銀燕,便留在沙洲之上,再不飛去。三兩年後,便成了一大群。紀異本領日增,除了侍奉外祖,靜待乃母復活外,閒中無事,便以調鳥為樂。那些異鳥本來靈慧非常,一教便會,後來竟與紀異成了形影不離,在家還好,每一過湖出遊,鳥群便飛起空中,相隨同往。紀異嫌那木槳不趁手,紀光又給他打了兩條鐵的。 紀光因想給女兒和自己積點功德,以為九年後女兒復活之基,自從紀異痊癒以後,便收拾好了藥囊貨箱,不時往來雲貴川黔南疆之中,以賣貨行醫為名,濟人行善,端的做了不少好事。遠近山民,俱稱之為麼公而不名,無不十分敬愛。 紀光初出門時,也曾帶過兩次紀異,原想教他歷練,就便可為自己膀臂。誰知紀異生性剛直,愛打不平。在山民區內,因為不識不知,民俗忠厚,又都尊崇紀氏祖孫,還不常有不平之事。一至鬧市城鎮,或是各族雜居的所在,少不得便有倚官壓民,以強凌弱的事兒發生。紀異看在眼裡,怎能容讓,一見便伸手,伸手便是亂子。紀光雖也是扶弱抑強,甚而還命紀異去代作之時都有;卻不是這等明張旗鼓的胡來。見紀異如此作為,不由害了怕。仗著自己地熟望重,又會一身武藝,一個人足可對付;真遇勁敵,再回來喊了紀異前去相助,也還不遲。因此稍生一點的地方,便不再許紀異同往。紀異雖然不願,一則不敢違命;二則自從鬧過白蟻之後,每次出門日子一久,便不甚放心,怕有別的蟲豸之類毀傷母墓,每一想到,總恨不能插翅歸省。尤其那一群銀燕,紀異走到哪裡,都飛在空中跟著,萬一墓上又有白蟻之禍,那還了得。心中雖想跟著外祖父出去跑,事實上卻有許多礙難。再經紀光再三勸說禁止,也就罷了。於是紀光老是獨行獨往,留下紀異看家守墓。 紀異閒來無事,除了把紀光所教的經書和武功一一溫習苦練外,不是帶了一群銀燕在湖中打槳為樂,便是上山行獵,下水摸魚。紀光每次出門,至多不過一二月光景。祖孫二人除了眼巴巴盼著九年之期快到外,日子過得甚是安樂。 當紀光第一次在江邊榴花姊妹茶棚中救人的頭一天,紀異因紀光新從遠地回家,這次出門只在近處與人送貨,至多不過兩三天耽擱,想給外祖弄點素常喜吃的好菜,便往附近一座懸崖叫做墨蜂坪的去捉兩隻活的山雞。好在沙洲四面環水,人獸俱難飛渡,便將門反扣。帶了一把腰刀和兩樣暗器,也不坐那小船,先把上下衣脫下來,照往常往空中一扔,便有兩隻為首的大銀燕飛過來,用爪抓住。然後口銜著刀和暗器,泅過湖去。到了對岸,將手一招,接過銀燕所抓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一聲長嘯,拔步往前跑。那兩隻為首的大銀燕便領了那一群雪羽,約數百隻,紛紛升起天空,擺成一個大圓陣,隨定紀異前進。銀光閃閃,映日生輝,襯著朱目碧睛,真是好看已極。 紀異腳步如飛,不一會,眼看快到墨蜂坪。紀異又是一聲長嘯,將手朝四外天空一陣亂指,又朝天比畫了一個大圓圈。那些異鳥也真靈慧,只聽為首二鳥聲如駕鳴般吟嘯了兩聲,鳥群立時上升雲空,分散成了兩個單行,分左右朝前抄去。紀異還未到坪上,那些銀燕前端已由分而合,每隻相隔丈許,成了一個里許方圓的燕陣,將墨蜂坪那一塊地方團團圍住。各在空中停著,只將兩翼招展,不往前飛。遠遠望去好似天上星光集成的一圈銀虹,煞是奇觀。 紀異自從馴養練好這些異鳥,除有時成心和鳥獸力搏逗弄外,打起野味來,先將燕陣排成,然後隨意指揮。那些異鳥便照他吩咐,憑著鐵喙鋼爪凌空下擊,要多要少悉憑意旨,休說像山雞一類的飛禽,便虎豹豺狼這些猛惡的野獸,也非敵手。可是紀異從不貪多,只要夠食用便罷。這次一則想捉兩隻活山雞回去,祖孫二人下酒,二則想醃臘些來過冬:故此先將燕陣排成,從空中包圍上去,以便挑肥的捉。 那墨蜂坪僻處萬山叢莽之中,乃一塊數十畝方圓的平地,地上芳草芋綿,四外崇岡圍繞,溪流索帶,繁花如錦,掩映生輝,端的是一個好所在。那裡不但山雞甚多,還有一種墨蜂,釀出一種紫蜜,為補陰聖藥。以前無人去過,自被紀光祖孫發現,才取了這墨蜂坪的地名。 近坪一帶路雖險峨,紀異仗著身輕力健,穿行樹抄,縱躍如飛,不一會已到坪上。如照往時,那些山雞大都三兩為群,不是蹲伏地上,便是臨流照影,繞著光平的崖石。山雞一見人來,必定驚飛而起。紀異如今懶得親身捕捉,只須揀定兩個肥的,口中長嘯,將手一指,空中銀燕自會分出一二個追將下來,用鳥爪將它們抓住,甚為省力。可今日坪上山雞俱不知何往,一隻形影俱無。紀異並未在意,便往坪側一片樹林之中搜索。這林中也有一片小空地,儘是細沙,山雞時常在此孵卵,紀異以為至不濟總要遇上幾個。進入林中一看,地上落英繽紛,卵巢甚多,要尋山雞,仍是一隻沒有。正在失望奇怪,忽聽那個為首的銀燕連聲吟嘯。知有發現,連忙縱出林來看時,並不見山雞蹤影。兩隻大銀燕已由空中朝自己飛來,轉眼落下。紀異將兩隻精鐵也似的臂膀往腰間一叉,兩燕便集在上面。 紀異一見這等形狀,照著素來習慣,分明是要自己立時回去,好生不解。忙問道:「這裡山雞都逃完了麼?怎的那旁林內還有那麼多雞下的蛋?還不快給我找去。」說罷便下號令,長嘯一聲。兩燕只管延頸連嗚,意似催他速走,動也不動。紀異性情執固,要做甚事,不成不休。不由怒道:「我不信那麼多的山雞,半個多月工夫,全絕了種。今天不捉到幾個,無論如何我也不回家。你們還不給我找去!」說罷,將雙臂一抖,又是長嘯一聲,將手四處亂指,意在命空中燕群分散開來,四處找尋。為首兩燕這才勉強慢騰騰飛起,飛到高空,朝左側面飛去。那空中燕群竟不似平日那麼聽話,不但未跟著飛去,連陣勢都一齊散亂,集在一起,背著為首雙燕的去路,似在緩緩後退。再看為首雙燕,一面緩緩前飛,不時回首長鳴,意似引路,紀異雖是驚詫,絲毫沒有覺出今日情形不妙。只回頭朝著後退的群燕罵了兩句:「偷懶的畜生!」便朝前面雙燕跟去。 那經行之路,是草坪盡處的一角,對面是一座廣崖,中隔溪泳,寬可丈許,一縱而過。這墨蜂坪,紀異祖孫雖來過幾次,因為東西南三面岩石雄秀,水木清華,俱曾游到,獨這靠著北面的一角,只紀光採蜜去過一次。那裡不但荒崖謬灌,草木不生,而且崖盡處忽然下落數十丈,中藏一條暗谷,谷中一帶雖也花草繁茂,可是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入谷十來丈遠近。谷裡面既極深黑,看似無路,時常還有成千成百的墨蜂飛進。 那墨蜂與常蜂不同,躉刺長而有鉤,有毒甚烈,螫人疼癢交作,多日不愈。紀光因坪上花樹間也有蜜可采,知道那谷深處必是蜂王多年老巢,在坪上採蜜還可,一近到谷中,谷中的蜂便成群飛出,追來螫人。這等蟲類僻處深山,人不犯它,與人無害,多殺有傷天和;再加蜂群大多,又極愛群,招惹不得;又加谷中死氣沉沉,斷非善地,曾經再三禁止紀異不可進去。紀異也覺谷中無甚景致,谷口那點花草,坪上盡多,蜂群尤其討厭難惹,故從未去過,今日也是一時任性,執意非尋到山雞不可,以致惹出事來。雖然因禍得福,畢竟日後樹下一個強敵,糾纏不清。直到兩上峨眉,求了玉清大師相助,才解了這場冤債。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紀異快到谷口,那前飛雙燕已是越飛越高,沒人云中,只剩兩個白點,在當空盤旋不進。路太險峻,紀異一路躥高縱矮,跑高了興,目光只注到前面,也未留神別的。剛一進谷,一眼看見前面谷裡有一團黑影閃動,彷彿文彩班斕,先當是什麼游獸潛伏在內。紀異目力本強,再進前幾步,定睛一看,竟是成千成萬的山雞。每隻俱將雙翼展開,一隻疊一隻壓作一堆,動也不動。看見人來,意似有些畏懼,互相昂首伸喙,作出飛鳴之狀,不知怎的卻飛不起來。嗚聲也甚低微,啾啾不已,密如串珠。紀異暗忖:「尋了這大工夫,通沒尋到…只,不料全數聚伏在此。記得這裡墨蜂最多,幾時改做了山雞的巢穴,今日一個墨蜂未見?」 正往前進,距離那一群山雞隻有兩丈遠近,唾手可得,忽然脖子一涼,從谷頂滴了一點水下來。紀異用手一摸,粘膩膩的。抬頭一看,乃是一個大有兩丈的蜂房。那墨蜂身上顏色漆黑,所製成的蜂房卻是白的。放在暗中,還有些微亮光,亮得很顯。心想:「這麼大蜂巢,那蜜不知有多少。等到捉了山雞之後,趁著蜂群不在,取些攜走,豈不是好?」略一端詳高下,取時並不費事,便跑到那一大堆山雞跟前,覷準兩三個又大又肥的,伸手便捉。那些山雞好似失了飛翔之力,只管將頭搖擺驚鳴,一隻也不能飛起。紀異的雙手剛捉住一隻,往上一扣,猛覺那山雞下沉之力甚大,好生奇怪。仔細一看,底下伏著的俱是它的同類,卻又無甚牽絆。因為這東西已不能飛逃,反覺多取無甚意思。又想要取蜂蜜。便取了身帶麻索,一共捉了五隻大肥山雞。除第一隻似大力量在下面吸住外,以後幾隻捉時俱極輕易,紀異也就沒放在心上。 紀異綁好山雞,意欲命銀燕帶走,長嘯兩聲,不見雙燕飛下。恐峰群回轉不好取,只得將五隻雞綁作一堆,提起來走向蜂房之下。拔出背後腰刀,兩足一點勁,飛縱起有七八丈高下,對準蜂房一角,一刀砍去。這一段地方兩崖合攏,形如覆盂,乃谷中最低最暗之處。那成千雞群覆翼之下,原伏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妖人。紀異當時如果取了山雞就走,本可無事,偏巧無心中發現那數百年的蜂王巢穴,蜂群雖為妖人弄死得乾乾淨淨,一個無存,可是蜂房上設有妖人禁制山雞的邪法。紀異這一刀不要緊,恰巧砍在緊要所在,將妖人的一塊令牌砍斷,破了禁法。刀過處,卡嚓一聲,一片火光飛濺,紀異不由嚇了一跳。腳剛及地,便聽叭嗒一聲,連蜂房帶蜜,砍落了一大塊。 紀異聞得清香撲鼻,知是最上好蜜。方在心喜,忽聽身後一聲長吁。接著便是呼呼展翼之聲,如同潮湧一般。那…大堆成千成百的山雞,倏地紛紛嗚嘯,此撞彼擠,直往谷外飛去。頃刻之間,風捲殘雲,一齊飛盡。紀異見山雞一齊驚走,飛出谷去,也沒細看身後。剛要把刀插入蜂房以內,帶回家去,猛又聽谷頂岩石有了崩裂之聲。恐崖石墜下來壓著,忙即縱開。上面兩丈大小的一團極大黑影已經墜下,落在地上,瞠的一聲巨響,震得山谷俱起回音。緊接著一片白光從谷頂射將下來,黑暗之中驟得光明,立時眼前一亮。 紀異聽得那響聲大而發飄,不似岩石。等塵土稍靜,近前一看,正是上面懸著的那個大蜂房。因為近根之處被紀異適才連砍帶受大震,雖然年代久遠,比起尋常蜂巢堅固得多,但怎經得這種天生神力,這一刀恰砍在緊要所在,本身大重,漸漸支持不住,整個墜落下來,底部中心還連著一塊岩石。這谷頂本來有一條縫隙可透天光,直達谷底,寬窄大小不一,只蜂房附近的所在最大。偏巧有一面岩石為蜂房所佔,日久年深,蜂房越積越大,將透光之處完全填滿,餘者也都被谷頂老籐蔓草遮,看不見天,所以終年黑暗。蜂房一落,上面天光透下,全谷通明。 紀異見那蜂房外表如附霜雪,其白無比。成千累萬的蜂巢約有拇指大小,只當中一個蜂巢比碗還大。微一挑破,那蜜卻像紫玉一般又香又亮。知道外祖看見,必定欣喜異常,樂不可支,正在高興,那大蜂巢中忽有兩點豆大的金光一閃。低頭細看,內中竟伏著一個大如碗缽的墨蜂,金光便是蜂的二目所發,躉須如鐵,銳同金鉤,生相甚是猛惡。 紀異雖常和毒蛇猛獸廝拼,這等毒惡的大蜂,卻是頭一回見到,料是蜂王無疑。知道這東西一鳴,則萬蜂全集,不是鬧著玩的。先還不知蜂王已為妖人弄死,不由吃了一驚,忙將腰刀按著蜂巢出口,又回手取了兩枝毒箭,準備隔巢打去時,見那蜂雖然神態如生,卻是無甚動作。試拿那毒弩的尖往巢中一撥,連動也不動,才知已死多時。但仍不放心,便用弩箭刺人蜂身,挑將出來,扔過一旁。暗忖:「這塊蜂房,如此**,怎生帶走,如分幾次搬運,又恐走後為別的野獸毒蟲跑來侵蝕作踐。」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8 本章字數:10201 入古穴遇怪墨蜂坪悟前因洩機青竹簡 話說紀異想了想,決計先將蜂蜜帶走,便揮刀朝著蜂房底部砍去。那蜂房甚是堅硬,適才砍第一刀時,刀己缺了口。憑著力猛刀沉,被他一陣亂砍,居然砍到中心。眼看七八尺方圓,尺許厚薄的一塊紫蜜就要到手,忽然一刀砍上去,耳聽地的一聲,光華火星一齊飛濺。接著又聽遠處金刀觸石之聲,丁的響了一下,立覺手上一鬆。低頭看時,手中那柄腰刀已然斷去半截,脫手飛去。斷處齊整,如快刀削物一般。那蜂房三面俱被砍斷,只剩著地的小半截。中心露出一點光華射眼,只看不出中有何物。紀異性素倔強,握緊那大半截腰刀,運足神力,朝那放光之處又是一刀砍去。又聽瑲的一聲,聲如龍吟,餘音猶自不絕。手中腰刀又斷去了數寸,飛震出老遠,落在前面岩石之上。那光華便長大了些。 這回勢子既猛,刀也略偏,將那放光之處的紫蜜砍裂了一塊,才看出那放光的是紫蜜包著的一段形如寶劍的兵刃。那麼鋒利的腰刀,遇上就斷,其利可知。紀異便不再亂砍,只將那柄斷腰刀朝著那劍周圍一陣砍削,紫蜜紛紛碎落。不一會,從蜂房前面現出半截兵刃來。一看,果是一柄寒芒射目,晶光照人的寶劍,不由喜出望外。 這時紀異也不再顧惜那蜜,先將蜂房底部用斷刀割斷,使其全部裂而為二。急匆匆推過一旁,露出劍柄,手握住一拔,竟拔不動。先用手一陣亂搖,覺得有些活動。這才將雙足踹在那堅硬如玉的蜜上,兩手握定劍柄,運足平生之力,大喝一聲,滄琅一片微聲,一道寒光已隨手而出。紀異一時用力太過,一個收不住勁,倒退出去老遠,幾乎仰跌地上。甫一站穩,又縱回原處。縱時,身後衣服似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一則紀異動作迅速,二則劍已到手,心花怒放,通沒理會。人一到,試舉劍朝那上半個蜂房砍了一下。因為愛惜過甚,先還不捨用力,誰知就這輕輕一劍,便一揮到底,通沒絲毫阻滯。益發愛如珍寶,歡喜得不知如何才好。 紀異剛想用劍將那蜜後面當中附著的一塊岩石連那外皮砍斷,再分成四塊,以便捆在一起,頂在頭上帶回家去。忽然一陣陰風從身後吹來,吹得週身毛髮直豎,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回身一看,從身後適才大群山雞伏身之處,站起一個披頭散髮,怪眉怪眼,精赤條條,週身浴血的怪人,手中拿著一個斷尾毛的蠅拂,瞪著一雙血也似紅的雙眼,正緩緩朝自己身前走來。這時紀異年已漸長,常聽紀光說起江湖上許多異聞奇跡,知道這人決非善類。剛要開口,那怪人已經惡狠狠發話道:「你家真人為了此劍和這墨蜂,受了千辛萬苦,卻被你這頑童來享現成。念你年幼無知,真人不與你計較,快些將它放下,饒你狗命,否則教你死無葬身之地!」紀異先見怪人,本就有些疑他是妖人一流。一聽他口出不遜,如何能夠容忍,更回罵道:「你到底是人是怪?所說的話,全沒一絲一毫準頭。這劍藏在蜜中,我也是才得發現。你既說是費了千辛萬苦,如何不取?分明見我無心中得到此劍,想半途打劫,卻又說我享現成。再絮絮叨叨,休怪我翻臉,將你殺死,這深山荒谷裡頭,你連冤都沒處訴去。」說時,劍指著怪人,大有躍躍欲試之狀。 那怪人原先帶著滿臉獰惡之容,大有上前伸手神氣。及至聽出紀異說話的聲音與尋常小孩不同,再定睛一看形神骨骼,不禁深為驚異。心中念頭一轉,立時收住腳步,改了和緩的口吻答道:「我乃赤城散仙七真人便是。此谷乃昔年天玄子戚寧修道之所。只因成道之時諸魔齊來,紛擾了三天兩夜,他俱不為所動。直到未一晚上,忽然來了一個千年妖狐,戚寧不知怎的一來,竟然中了她的道兒,走火入魔,將內丹失去。等到清醒時節,妖狐元陽已得,正要走去。戚寧知道中了暗算,當時急怒交加,將一煉魔的寶劍對準妖狐擲去,這一劍只斷落了妖狐一隻後腳。同時戚寧本身三昧真火也已發動,就此化去。那劍無了主馭,便穿入谷頂上面石壁之中。」 「後來戚寧的師父滌煩子趕來,見愛徒已死,算出前因後果,留了一塊竹簡,連同天玄子所遺許多法書、寶物理藏在谷底。簡的上面載明這段因果,說戚寧十三劫後,仍要回到此地劍斬妖狐,收回故物。只是事前要受萬蜂刺體之苦」以償前生殺孽,才能得劍成道。因恐此劍為人得去,特用仙法招來一大群墨蜂,築巢谷頂。日久年深,那蜂蜜越積越厚,竟和玉石一般堅實,休說半截劍柄,連劍的光華俱被遮住。這裡地勢既極幽僻,又是窮山暗谷,群蜂之中有一王蜂,更是厲害無比,故此四五百年以來,從無一人知道。 「到我出家學成道法,默參先天易數,才知那天玄子戚寧乃是我的前身,應該到此重得此劍。我知蜂群厲害,有人壞它老巢,勢必全數出鬥,不死不止,我恐一人勢薄,還特地約了一人相助。三日以前來到此地,先尋著了谷中藏珍和那面竹簡,去除滅蜂群,取那故劍。誰知我那同伴起了貪心,竟乘我方在行法緊要關頭,懷寶逃去。我獨自和萬千毒蜂鬥了三日三夜,直至昨晚,方將蜂王用法術制死。可是我因打坐,運用元神與蜂王交戰,不能顧及**,身子被那成千累萬不怕死的毒蜂螫了個體無完膚。後來雖憑我仙法將蜂王和萬千同類一齊處死,已是遍體鱗傷。我知那蜂蠆極毒,傷口不可見風,須要先將本身的毒消除淨盡,方可用仙丹調治。便將本山許多山雞拘來,用法術禁住,使它們展開雙翼,用前胸覆在我身上,按著順序,挨次輪流,代我將蜂毒吸去。只惜當時疏於防範,以為地處深山窮谷之中,上下形勢如此險峻,決無人敢前來,誰知才收了一半功效,你便趕來。那些山雞俱受我大力仙法禁制,沒有千斤神力,休想拿得它起。」 「我見生人到來,甚是焦急,看出你志在得雞,不是存心和我為難,特地鬆了幾隻,心中巴不得你得了幾個便走。不曾想你又飛刀砍蜜,無心中將我一塊令牌砍斷,破了我的禁法,群雞解禁。我已恨你人骨,還念你事出無心,勉強忍住。後來蜂巢墜落,益發貪得無厭,想連蜂巢與我那口仙劍一齊盜走,我這才起身。憑我仙法,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因為我見你雖然年幼妄為,質地卻還不差;再者,你原是事出無心:特此網開一面。現有兩條活路,由你自己挑選:一條是急速跪到,將劍獻還,拜我為師,另有分派,那蜜也給你一半,從此便隨我修道,有成仙之望,此條於你最是有益;還有一條,便是將劍獻出,我仍臥在原處,你只照我吩咐,拿著我的禁符法牌,前往崖上廣坪,朝著那群山雞棲息之所連揚三次,便即回身去到谷口,將禁符法牌分別埋藏在谷口外面,然後取蜜自去。只在三日之內不准向人提起。我不但不咎既往,日後我自會來尋你,還有別的好處。」 妖人這一席話,如換旁人,自然上當。無奈紀異生來至孝,起初連遇無名釣叟、蒼須客二位仙人,俱因乃母之故,不曾動念相隨。此時更是要守乃母藏蛻之所,靜候復活期至,便是叫他即刻成仙,也不肯捨此而去。何況妖人神情詭異,素昧生平,口口聲聲又要他那柄無意中得來的心愛寶劍呢。紀異沒等妖人把話說完,便搶答道:「你不用再往下說了。我也無論你是怪是仙,你不惹我,我也不會傷你。這劍和蜜俱是我親手得來,蜜還可以分你一些,這劍是我心愛之物,如何肯送你?我這幾年不能離開此山,既不想成仙,也不想什麼好處。只不過我家專好助人行善,你如真是受傷為難,需人相助,我辦得到的,還可以幫你一個小忙,別的再休提起。」 妖人原看出紀異力大身輕,稟賦奇異,自己身受重傷,利器又到了人家手內,所以才軟了口風,滿想把紀異收歸門下,豈不人寶兩得。卻不料他如此老辣,恫嚇軟哄皆不為動。不由勃然大怒,正要發作,二次又一動念,勉強抑制,仍裝笑臉哄說道:「你這孩子遇見這等曠世仙緣,竟然無福消受。那劍雖是我前生之物,既經你手,難道我能白取你的麼?你既非要不可,好在我的劍到時自會飛回,且讓你玩上幾年也不妨事。那些蜂蜜,索性也一齊歸你。只是你拿我的寶劍,須得替我辦點事兒,可能應允?」紀異便問:「何事?」妖人答道:「我身受毒蜂所螫,餘毒未盡,被你無心中破了禁法。且喜未見日光,只多受一日一夜苦處。我那法牌,還有一面在此。我這裡行法,你可拿了此牌去至谷外高崖之上,照先前所說,將那群山雞為我拘來如何?」 紀異人本直率,這時忽然福至心靈,看出他說話時雖然裝著笑臉,二目隱露凶光;而且先前的話說得那般兇惡,這時卻又如此遷就,斷定其中有詐。只是適才已然應允相助,不便反悔。想了想,且不接他令牌,說道:「幫你忙倒可以,只是得讓我將這些蜂蜜運將出去,然後方能照你所說行事。」妖人見他聰明,也恐有詐,怒聲答道:「你如取走不回來呢?」紀異笑道:「你休小看我,我也是仙人蒼須客的徒弟,豈能說了不算?這裡有陽光,你也過不來。再說我要不幫忙,明說出來,誰還怕你不成?我不過因適才那群山雞飛出時非常紛亂,想將這些蜂蜜先運到崖上,替你辦完了事,立時就走,豈不爽利?」 妖人一聽他是崑崙名宿弟子,暗自吃驚。知他倔強,軟硬不吃,心中靈慧,適才言中微有漏洞,便被他聽出。自己目前畏懼陽光,本想當時行使妖法,又覺事尚有望。萬一決裂了,事再不濟,更是畫虎成犬。好在元氣身體復原之後,不患收拾不了他。只得再三強忍怒氣,分解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心眼特多,還不放心。我將這面法牌放在地上,我仍回臥原處相候,如何?」 紀異聽他一分辯,越發起疑。因想弄走那蜂蜜,也不說破,笑答道:「這樣也好,我不但愛這塊蜜,連這蜂巢也要帶回家去。反正你不要它,我一運完,就來幫忙。」說時,見妖人已回適才雞群覆翼之處一個石穴之中臥倒。果然那石穴外面死墨蜂堆成一圈。 紀異也不再說話,先將中心兩塊好蜜用劍穿起,挑舉起來,跑出谷外,運往崖上。見那雙燕也跟了回來,曝口長嘯,將手一招,便已飛下。紀異道:「你們兩個能將它們喚回,將這蜜運回家去麼?」雙燕聞言,鳴聲似允。紀異大喜,一連幾劍,將蜜都砍成碗大小塊,囑咐了雙燕幾句,匆匆回轉谷中。見妖人並無動靜,又挑了一些好而厚的蜂蜜,連那五隻山雞一齊提出,到了崖上一看,大群銀燕已經飛回,將第一次的蜂蜜抓運回去。 紀異原意,是裝著連蜂蜜和巢俱要運走,乘妖人不防,第三次回去,好相機行事。及至二次將蜜交與群燕,正待回身,那為首雙燕原本通靈,忽然飛近身來,銜住衣角不放。另一個便去將那五隻山雞抓飛過來。情知有異,定睛一看,那五隻山雞已有四隻流著黑血,毒發身死。又見雙燕銜衣不放,似有阻他入谷之狀。紀異便對雙燕說道:「我知道他是壞人,不過我將話已說出,不能失信於他,總得有幾句活交代。這廝畏懼陽光,手中又沒有兵器,我決不會上他的當。你們只管帶了蜂蜜飛回家去,等我就是。」說罷,一抖衣,掙脫雙燕,三次往谷中走去。 剛達谷口,便聽谷中妖人怒署之聲。進谷一看,妖人仍臥原處未動,好似嫌等得時候久了,在那裡怒罵,紀異也不理他。這次不再取蜜,猛一縱步上前,將那面法牌拾在手內。身剛站起,便見妖人似要坐起,又連忙縱回原地。心中一動,又改了主意,便用手中劍指著妖人說道:「適才我還忘了問你,那些山雞替你消毒,你倒好了,它們不知也有害麼?」妖人本已忿怒到了極處,聞言不加思索,厲聲答道:「這些野鳥原是供人吃的,它們雖然吸了毒,難免一死,但是受了我的仙法超度,轉劫便可成人,豈不便宜?只有你這呆孩子,遇見這等曠世難逢的仙緣,卻將它當面錯過。如今我一切都不與你計較,還不快些照所言行事,只管絮叨,惹得你真人發怒,你就悔之無及了。」 紀異早看出他色厲內在,便端詳好了退路,等把話聽完,成心漚他道:「你怎地又發狂言?這寶劍和蜂蜜,是我親手得來,一不偷,二不欠,幫忙是人情,不幫忙是本分。再者,我素來不喜多殺生靈。就說這裡的山雞,我有時也喜歡捉兩個回去,與我外祖下酒,一則所傷不多,二則我們又無求於它。哪像你這等狠毒,成千累萬地全數拘來為你吸毒,救完了你,便全數毒發慘死。這等事,豈是修道人所為?適才我如非看見幾隻中毒而死的山雞,幾乎上你的大當。如今既已曉得,怎肯助紂為虐?不過我答應了你,不能白說,剩的這些蜂蜜,送你吃就是。你屢次出口傷人,依我脾氣,就難饒你。念你身受重傷,我不與病人一般見識。如有本領,只管使來,我要失陪了。」 說時,谷頂蜂巢舊址已在那裡隱隱作響,彷彿風雷之聲,只因音聲微細,紀異只顧說得高興,沒有留神。那妖人卻又是正在氣恨頭上,再一聽出紀異言中有了反悔,益發急怒攻心,暗錯鋼牙,一心準備忍著當時苦痛,置紀異於死地,也沒注意到別的。等到禍變發動,已經無及,所以兩人通沒絲毫覺察。 還是紀異顧慮既少,耳目又靈,說到未兩句時,已聽出谷頂上風雷之聲越來越大。心中詫異,只疑是妖人弄鬼,手中按劍,足底下早加了勁,準備著退逃之勢。論起紀異,平時原是膽大包身,任什麼厲害的毒蛇猛獸都不害怕。這次忽然福至心靈,處處都加了防備。一則覺得妖人身帶重傷,勝之不武;二則平日常聽外祖、母親談起江湖上許多怪異之事,到底怪物妖邪是什麼樣,並未親眼目睹。這人不過形象生得醜陋,說話凶些,不值與他計較,心中時刻都存退念,毫無鬥志。一聽谷頂作響,將手中法牌照準妖人一扔,說聲:「你這廝不識抬舉,我不理你了。」說時,雙足一按勁,便往谷口縱去。腳方著地,猛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因未見過這等陣仗,不由大吃一驚,哪敢回頭細看。仗著身輕腿快,更不停留,接連幾個縱步,便到了崖上。那轟隆爆炸之聲,震得四山都起回音,兀自響個不絕。 紀異估量相隔已遠,一面飛縱逃走,一面驚慌忙亂中偷眼回頭一看,妖人並未追來,那座暗谷卻已整個震塌。一片紅光剛剛閃過,百丈塵中,隱隱約約見有一道黑氣從谷底飛起,比箭還疾,直往西方射去,別無動靜。 紀異不知就裡,腳底仍在飛奔。跑到崖上坪地,正待跳將下去,往回路逃走,忽聞銀燕鳴聲。抬頭一看,那為首雙燕已領了那成千成百的同類,銀羽蔽天,摩空而來。到了紀異面前,為首雙燕先自落下,飛集紀異兩肩之上,銜著紀異衣領便扯。紀異一面跑,一面口裡問道:「後面有妖怪追我,你還扯我回去麼?」雙燕長鳴示意。紀異素來信任這兩隻為首的大銀燕,每次出遊,只要聽它們飛鳴引導,無不如意而得,因此立時便停了腳步。雙燕果然飛起,仍在前率領後面燕群,往那震塌的暗谷之中飛去。 紀異晴忖:「起初人谷時,雙燕曾經表示不願前去,雖經自己逼了同往,卻越飛越高,不敢下落,分明害怕已極,後來果然遇見妖人。及至自己三次人谷,索性銜了衣角攔阻。結果遇見怪人發怒,山谷崩墜之事。這時如何反要自己回身,再人險地?莫非適才大聲炸裂,不是妖法,乃是天生地震?那妖人身受重傷,行動遲緩,被這一震,震死了不成?」一路尋思,燕群飛行迅速,已達谷頂上空。為首雙燕先長鳴了兩聲,銀燕同聲回應,紛紛翩然飛下,直往灰塵影裡投去。那暗谷自適才一震之後,紀異來回一跑的工夫,余響漸歇,只激起數十丈煙塵在那裡緩緩下落。紀異目力本來極佳,到了一看,塵影中銀羽翻飛,剝啄之聲匯成一片繁響。那為首雙燕卻是盤空下視,鳴聲不絕,意似在那裡監督。紀異見那灰塵甚厚,不能人內,知道這些銀燕個個精靈,必有所為,便由它們自去。自己奔跑了一陣,也覺有些力乏,便坐在坪前崖石之上,看它們有何發現。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塵沙雖小了些,因為燕群飛逐,仍未完全靜止,僅能分別出一些塵影中的景物罷了。紀異見千百銀燕,空自在沙石塵影中飛鳴了好一會,毫無所獲,正有些兒不耐,忽聽空中雙燕地然一聲長鳴,各把兩翼一收,銀丸飛墜一般,直往塵沙影裡撲去。那千百銀燕好似大功告成,紛紛飛鳴而起,一個迴旋,排成了一個燕陣,一列雙行,兩翼招展,留空待發。再往谷底一看,為首雙燕各自用爪抓住一件東西,直往紀異身前飛來。轉眼之間,為首一個爪上抓著的東西,已然扔落下來,墜在山石上面,噹的一聲,濺起幾尺高的火星。 紀異見是一個劍鞘,先甚心喜。拾起一看,非金非寶,色黑如漆,烏油油晶瑩光潔,式樣古拙可愛,拿在手上,輕飄飄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製成。試把適才得的那柄寶劍往裡一插,竟然隨手而入,真如嚴絲合縫,大小如一,寶劍的光華也隱隱外露。紀異正愁有劍無匣,那鋒利的寶劍,又不能隨便插在腰間;常握手內,也是不妥。見這劍柄和劍匣同是一般色澤,連花紋都極相似,知是原匣無疑,心中大喜,只顧高興把玩,愛不忍釋。另一隻燕早連著那雙爪所抓之物,同時飛落身旁。紀異愛有所專,也未顧得去看。直到雙燕連聲長鳴催行,才想起還有一隻銀燕,也抓有東西飛回,低頭一看,乃是一個有鱗的兜囊。伸手進去一摸,物件甚多,還有兩個小瓶,一個書本,並非什麼兵刃暗器,一時不知何用。 紀異見夕陽已薄崦嵫,瞑煙欲收,天色向暮,算計天色已晚,雖說腿快,也還有老遠的路程。時當下弦,無月色,歸去晚了,恐外祖父尋來,而老年人黑夜攀越荒山險路,終是不便。當時忙於趕回,一手持劍,一手提著革囊,急匆匆徑往崖下縱跑回去。因無心得了這麼一口好寶劍,好不興高采烈,不但沒有查看妖人是否葬身暗谷之下,連革囊之內所盛何物俱未取出細看。以致一件緊要東西連同妖人屍體,全遺落在暗谷之中,日後被妖人尋了同黨中的能手,二次趕回原地,用左道中禁法將真靈復體,除去身上所受傷毒,跟蹤尋往紀氏祖孫所居的湖心沙洲之上,拚命為仇,讓紀異幾乎送了性命,日後還鬧出許多事來,皆是紀異年輕疏忽之故。此是後話不提。 紀異回到湖邊,天已昏黑,仍然泅水過去。一看竹屋中燈光點起,一陣陣雞肉香味撲鼻,知道外祖父回轉。進門請安之後,便縱向紀光身旁,拉著手,喜孜孜地把墨蜂坪涉險、得劍、得蜜以及遇見妖人、山谷震塌之事說了一遍。 紀光聞言,好生驚訝。先要過寶劍,未曾拔出,一看劍的形式和劍匣隱隱透出來的光華,已經連誇好劍。及至手按劍柄,輕輕往外一拔,耳聽聲如龍吟,蹌的一聲,屋中立時似打了一道電閃。燈影搖紅處,寶劍出匣,寒光耀眼,冷氣森森,端的是一件干莫利器,仙家至寶。不由又驚又喜道:「這種至寶,我生平從未見過。無名真人也有兩口取人首級於數十里外的飛劍,乃世間稀見之物。在未用之時,我看上去雖說似一泓秋水,寒光耀目,可鑒毫髮,但劍的原質和形式也沒這般好法。分明是仙家的防身至寶,煉魔利器,怎能落在你的手內?莫不成你說那妖人真是劍的原主麼、如果此劍果系那人所有,我雖不會劍術,照著這多年的經歷看來,劍猶如此,其人可知決非什麼邪魔外道。你要是乘人於危,強取了來,這亂子可就惹得大了。」 紀異聞言,急道:「公公,你怎麼這樣說?這劍明明插在石壁之上,外面有蜂王巢穴包住,少說也有千百年。那人連一點都不知道,明明是他想取那墨蜂和蜂王對敵,被萬千墨蜂將他螫傷。又用邪法拘了無數的山雞,去替他吸毒。做那害去千萬生命,來救他自己一人的事,及至見禁法被孫兒無心中破去,又得了一口好劍,立時見財起意,惡狠狠當孫兒是小娃娃,連嚇帶哄。如照無名老祖所說,他這等行為,決不是什麼好人。漫說山谷倒塌之時,他身帶重傷,又不敢見陽光,一定跑不快,壓死在內;就是他僥倖逃出來,孫兒也不怕他,這有什麼打緊?」 紀光聞言,撫著紀異的頭說道:「你的話也不為沒有道理,那人看形跡倒也頗似妖邪一流。只是他既能行使禁法,拘遣山雞,那麼厲害的蜂王和萬千同類俱都被他弄死,你一個毫無道行的幼童,豈是他的對手?不過他正在受傷之際,你的行動機警,又值山谷崩塌,幾方面都佔了便宜,才保得無恙,反禍成福。至於那人是否被山石壓死,卻說不定,你可曾看見那人屍骨麼?」 紀異因那革囊中摸去無什麼出奇物事,上面又附著好些泥土,回時因見外祖回來,心裡一喜歡,順手擱在外屋,並未攜進房來。聞言猛地想起,忙答道:「孫兒見山谷一塌,害怕逃走,全是兩個老燕兒飛來,引著回身轉去,谷中灰塵有好幾十丈高,人下不去,二燕便叫它們的子孫同類飛進灰塵之中,找了一會,也未找著什麼。灰塵始終未止,不過漸見小些,有沒有妖人屍骨,哪裡看得見?後來還是它兩個飛下去,才得了這個劍鞘和一個皮口袋。孫兒伸手一摸,裡面好似有兩個瓶子、一本書和一些零星的東西。見天色已晚,恐祖父擔心,也沒顧得一樣樣取出細看,便往回跑。想口袋中雖沒什麼兵刃暗器,多少總有點用處,帶回來擱在外屋,還沒拿進來與外公看呢。」 紀光知道那革囊既為靈禽掘出,內中必藏異寶,聞言大吃一驚,忙命取來。紀異遵命將革囊取進屋內。紀光見那革囊形式奇古,柔如絲帛,細鱗密佈,烏光閃閃,分明深壑藏蛟之皮所製。即使內中不曾藏有珍物,單這千年蛟皮,已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連誇好寶貝不置。 紀光正在把玩讚賞,紀異心急,已將小手伸入囊內一掏,首先把兩個瓶取出。還要伸手,紀光說道:「孫兒莫忙。」取過那兩瓶一看,俱是一塊整的黃玉製成,玉質溫潤,裡外晶明,一大一小。雖有瓶塞,形式通體渾成,並沒絲毫縫隙。背著燈光住裡一照,那小的瓶,彷彿藏著半瓶像奶一般白的液水;那大瓶之中,卻是梧桐子大小的銀珠。 端詳了一會,看不出有什麼用處,只得放在桌上。紀異又伸手進去,掏出幾件東西,除了一個大才七寸五的方形丹爐和一些極香的烏黑木塊外,還有一條細如紙稔、長約丈許的金鏈。紀光俱都莫名其妙。聽說有本書在內,想取出來看看,也伸手進去一掏,果然有一本五六寸長的道書,餘者儘是些零碎木塊,便都取了出來。 紀光仔細一看那書,乃是抄本,繭紈細密,翠墨如新,每一頁俱繪有符篆陣圖。字體非篆非籀,一個也不認得,甚難索解。知是以前隱居那暗谷中的主人修煉之物,必定大有來歷。翻來翻去,翻向後頁,忽發現書中夾著一片蕉葉,上面有竹籤劃成的數行極細小字。目光剛辨認到第一行,心便怦地一動。正要往下看去,忽聽紀異道:「祖父,這些東西,我好像有兩樣見過,怎一時想不起來?,紀光聞言,越覺與那幾行字相合。恐蕉葉年久腐碎,不敢用手去觸。便把紀異拉近身來道:「你眼力甚好,可看看這蕉葉上面寫些什麼,快念給我聽。」 紀異就著乃祖手上一看,那蕉葉只如掌大,字卻有千數左右。在葉上刺字的人,便是那谷中妖人所說的滌煩子。所載事跡,也與妖人對紀異所說的那一番話有一半相同。大意說: 本人門下有一得意弟子,名叫戚寧。因誤犯教規,妄開殺戒,禁閉谷中,苦修多年,已將成道,忽然走火入魔,毀了元體。念在師徒情分,將他火化埋葬以後,除那柄煉魔的寶劍被滌煩子行法拘蜂築巢掩護外,又將他生前所用法寶、丹爐。異香、靈藥之類裝人法寶囊內,埋藏谷底,以待他轉劫七次之後,再來取用。谷中神蜂厲害非常,取時須先將谷口大石下面藏著的一面護身竹簡取出防衛,方保無恙。但是戚寧重返故物以前,必有湖南黑煞教下兩個妖人聞風乘隙前來盜寶,盜時必起內證,一個先將竹簡盜走,準備等另一個為蜂王螫死,或受了重傷死,再行二次入谷,以便獨享其成。這時轉世的戚寧是個神童,也當趕到。妖人雖勉強將群蜂害死,本身已受了重傷,決非對手。同時那轉世的戚寧,也將谷底寶劍得到手中。寶劍一去,不消半個時辰,滌煩干預先在谷頂上埋伏的神雷必然發動。妖人見勢不佳,必在驚亂中藏起軀殼,遁走元神,回山請了同類中的能手,重來谷中復體尋仇。那妖人並非劍仙一流,不過略諳旁門禁制之法,不能借體回生。這時戚寧如見書中蕉葉上所留仙示,務須細心,尋到妖人屍體,用新得仙劍將首級斬下,用火焚化,方可免除後患。否則妖人求來的同類精通祝由科,凡人死後,只要元首未失,肢體無缺,不過三日,均能使他復生;所學黑煞妖術,也比妖人勝強十倍。妖人活轉痊癒之後,必約了同類,跟蹤尋來報仇。時機一失,定為異日之害。 餘者俱是指明革囊中諸物的名稱和用途,果有幾件異寶在內:一件是那寶瓶中所盛的萬年寒玉之精,一件是另一瓶所盛的靈丹,還有一件是那本道書,雖非天府秘芨,卻也是學道人入門的基礎。 紀光看到蕉葉第一行字跡,已露出有紀異應得此劍之意。及至聽紀異將全頁念完,不禁憂喜交集。紀光老謀深算,總覺要除妖人,下手愈速愈妙,最好當時前去。偏巧紀異忙了這一整天,腹中早已飢餓;又是年少氣粗,一知就裡,越發沒把妖人放在心上。先說明早前往,紀光不許,才改了晚飯後去。 祖孫二人將現煮好的山雞野蔬,連菜帶飯一齊盛好,大大吃喝了一頓。紀異因天黑路險,帶了寶劍,便要獨自起身。如照平日,紀光並不攔阻。這次因有妖人關係,誠恐一個疏忽,定要貽誤將來。哪肯讓他孤身前去。當下祖孫二人各帶兵刃火種,匆匆起身,駕舟過湖,在沉沉夜色之下,一路翻山越澗,縱矮躥高,同住墨蜂坪跑去。那群銀燕,只要紀異一出門,照舊飛起跟著,紀光祖孫還未到達,為首雙燕已從暗谷飛回。紀異便問:「你們先去,可曾見有妖人屍首?」雙燕搖首連鳴,意似不曾。紀異定要查出個究竟。猛又想起那暗谷既是自己前生修行之所,說不定還藏有別的寶物。便將手一揮,命雙燕仍往前飛去,以便率領群燕幫同尋找。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09 本章字數:15313 兩探妖窟雷雨竄荒山載訪仙娃願言申宿契 話說這段山路本來不近,極為險峻難行。紀光腳程雖快,到底不如紀異天生夜眼,縱躍如飛,由亥初走起,直到丑止,才抵墨蜂坪。耳聽崖下群燕飛騰鳴叫之聲鬧成一片。跑到崖前一看,暗谷之中甚是昏黑,只見千百銀燕的雪羽閃動。紀異還能略辨景物,紀光簡直什麼都看不見。忙將帶去的火種取出,拾了許多枯枝老籐,紮成兩個大如人臂的火把,一人持著一個,下崖過坪,同往谷中走去。 燕群見主人攜了火光入谷,俱都紛紛飛起。只剩為首雙燕,各站在一塊斷石筍上,剔羽梳翎,顧盼頗是神駿。紀光見所有震塌的碎石塊,大小都差不了多少,俱堆在一處,知是銀燕所為。平日雖知此烏靈慧,尚不料爪喙這等銳利多力,好生驚訝。便問妖人伏臥之處。紀異領去一看,地下儘是死墨蜂,污血狼藉。那妖人存身的石穴,業被群燕掘有丈許深淺,穴中爪痕猶新,還有銀燕脫落下的毛羽。妖人屍首卻不知何往。 紀光情知晚來一步,出了差錯。紀異卻不在意,心中還惦記著搜尋別的寶物和那剩下的蜂蜜。拿著火把一陣亂找,不但蜂蜜一些無存,連那死蜂王和蜂巢,俱都不見蹤跡。找來找去,找到暗谷深處未塌倒的地方。用火一照,灰塵中似有人臥過的痕跡,妖人屍首終未尋到。偶抬頭往壁上一看,一片平整的石壁上面,也隱隱現出一個人影,滿身血污,形象與日間所見妖人一般無二。不由脫口喊了一聲:「在這裡了!」紀光聞聲,追將過去一看,不由大驚。便問:「妖人可是這等模樣?」紀異答稱:「正是。」紀光頓足悔恨道:「都是孫兒年幼識淺,當時得了革囊,不曾細看,隨後又要吃了晚飯才來。這壁上人影,明明是祝由科中能手,來此用挪移禁制之法,將妖人救走。我祖孫二人此後不能安枕了。」紀異道:「那妖人也無什麼出奇之處,他如尋仇,自己找死,怕他何來?」紀光笑道:「江湖上異人甚多,孫兒你哪裡知道?我雖不會什麼法術,這近一二十年來,常與高人會晤,也頗知一點生剋,這斯如此狠毒,必須防你再來窺探,說不定留下什麼害人東西。這壁上人影,切莫用手去動,且待我仔細尋找一回,便知就裡。」 說罷,祖孫二人重又由裡到外再行搜查,並無什麼可疑之處。快近妖人臥處,紀光方以為所料不中,紀異目光靈敏,猛一眼看到穴旁一塊**尺高的斷石上面,有幾根細松枝削成的木釘,釘著一個泥捏的蜜蜂,形象畢肖,神態如生,蜂身猶濕,彷彿捏成不久。木釘竟能釘人石內,覺著稀奇,無心中用手一碰,木釘就墜落地上。正要拾起細看,紀光在前聞聲回視,看出蹊蹺,剛喊得一聲:「孫兒不可妄動!」忽然一陣邪風從谷頂吹來,手中火把頓成碧綠,光焰搖搖欲滅,轉眼被邪風吹滅。 紀光闖蕩江湖多年,見多識廣,情知不妙。就這驚惶卻步之間,猛聽嗡的一聲悲鳴,接著便聽雙燕齊聲長鳴,展翼飛起,往谷頂衝去。紀異也聽出銀燕報警,循著怪聲,往谷頂一看,只見一團綠茸茸的怪物,大若盆盎的兩隻怪眼發出白光,口中嗡嗡怪叫,正往下面撲來,同時雙燕也迎上前去,與那東西斗在一處。那谷本來幽暗,僅適才被霹靂震塌之處可見星光。偏偏山崖之上又起了雲霧,更加昏黑。再加上陰風四起,怪物鳴聲淒厲,山石搖搖,似要二次崩裂,越顯得形勢危急,陰森可怖,紀光連催快走,紀異深恐雙燕為怪物所傷,哪裡肯退。 紀異在黑暗中望見那燕和怪物的兩團自影與一團綠影互相騰撲不休,就在離地十餘丈高下,糾結一起。欲待縱身上去,給那怪物一劍,一則谷太黑暗,地下亂石密積,犀利如刀,二則兩下裡飛斗迅速,惟恐一個不留神,誤傷雙燕,反而不美。幾番作勢欲上,俱都中止。耳聽雙燕鳴聲漸急,知道不是怪物對手。紀異正在焦急,猛一眼看見怪物那雙眼睛雖有茶懷大小,光華並不流轉,也不能射到遠處,死呆呆的,如嵌在頭上一般,只管隨著飛撲迎拒之勢上下起落。不由暗罵自己:「真個蠢才,放著這麼好的一個目標竟不會用,在自著急。」想到這裡,更不怠慢,腳一點處,早長嘯一聲,拔地十餘丈,朝空縱起,一劍對準放白光的怪物頭上揮去。 那怪物受了妖法禁制,甚是靈活,本難一擊便中。偏巧紀光知道妖人既有埋伏,說不定還有別的花樣;雙燕飛翔迅速,鐵爪鋼喙,正好借它抵禦怪物,抽空逃去,只一走遠,雙燕自會跟蹤飛回,豈不可以免害?一見連催紀異不走,谷黑路險,自己沒有那樣好的目力,休說不放心紀異一人獨留,自己想走也是勢所不能。正在驚憂膽寒,也是看出怪物頭上放光,猜是它的二目,便將毒藥連珠弩取出,覷準白光,一連就是幾箭。這時雙燕連中毒刺,已是不支,知道主人警覺發動,便飛退下來。怪物正追之際,一見箭到,剛一避過,恰值紀異縱起,當頭就是一劍,寒光過處,怪物立時身首兩斷。 紀異腳剛落地,猛覺腦後風生,似有東西撲來。仗著目光敏銳,身手矯捷,縮頸藏頭,回身舉劍一揮。這一下,又砍了個正著,將那東西分成兩半。定睛一看,彷彿仍是那團綠影,只是沒有頭。就在這微一遲疑的當兒,又似有東西打來。紀異喊聲:「不好!」忙使劍護住側面,往外一擋。剛剛擋過右面,左面又有東西打來,耳中又聽雙燕飛鳴之聲甚急,黑暗中也不知怪物有多少。 紀異正在驚慌,紀光早從紀異的劍光映照處,看出一些破綻,忙喊道:「孫兒留神,這定是妖人邪法,且莫亂砍。你只將我傳你的劍法拖展出來,護住全身,往谷外逃出便了。」紀異聞言,便將一口寶劍上下揮動,立時寒光凜凜,遍體生輝,連點水都潑不進。只是那些怪物被劍光掃過,雖然裂體分屍,並不落地,漸漸越變越小,也分出頭尾身體,俱變成百團的綠影,只管圍著紀異飛撲追逐,不休不捨。 紀光只見劍光閃動,雙燕連鳴,看出怪物專攻紀異,情勢危急,反正自己不能先退出去,為救愛孫,一時情急,見陰風已止,便摸黑尋了一個壁縫,將火把插了進去,取出火種點燃,同時,手持腰刀準備。一則看看是些什麼東西;二則想將妖物引開,以免紀異受傷。及至紀光將火把點起一看,那怪物有的是些血肉塊子,有的是些墨綠色的毛團,仍是飛撲紀異一人,倉猝中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變化。卻料定怪物已為紀異所斬,因受了妖法禁制,就是將他斬成灰星,仍是追逐不捨,自己上前也是無用。 紀光正在著急無計,猛葉紀異長嘯了兩聲,復又說道:「公公且莫管我。雙燕還在那邊叫,不知為何喊它不來,恐怕有鬼,快去幫它們。只須將它們的子孫喚來,不就將這些小的怪物喙完了麼?」一句話把紀光提醒,順著聲一找,那雙燕正用全力抓緊適才被紀異用劍斬落下來的怪頭,在斷石下面死掙。紀光連忙趕了過去,從雙燕爪縫中,對準怪頭一腰刀砍了下去。雙燕原本累得力竭,見主人刀下,爪剛一鬆,怪頭立時迎刃迸起。紀光業已看出那怪頭形象,明白了大半,如若放起,紀異又遇勁敵,忙就勢將刀背一偏,緊緊按住。同時雙燕略緩了口氣,二次又飛撲下來,各伸雙爪,將怪頭抓住,按在地下不放。怪頭堅硬,不比怪物身軀,紀光先那一刀雖然砍中,並未裂成兩半。防它還會分化,不敢再砍。知道這種左道禁法,不將它發動根本所在毀去,即使將它斬成灰屑,一樣糾纏不捨。適才紀異碰落的泥蜂,必然與此有關。 紀光便趁雙燕抓住怪頭不放之際,舞起一片刀花,護住頭面,闖近紀異身側不遠,將他遺落的那根火把搶拾過來,匆匆取火點燃。回向斷石下面仔細一尋,那泥蜂還在地上,只是釘蜂的三根松木釘俱被紀異碰落。坐在一旁拾起一看,不但釘尖帶血,泥蜂身上三個釘孔也很透明,血痕如新,料是妖人禁法本源。急迫無奈,不問能破與否,逕將木釘拾起,對準蜂身釘孔釘去。說也奇怪,頭一釘還不怎樣靈效,第二釘下去,那些圍繞紀異的綠團已威勢大減,飛舞緩慢。及至三釘剛一釘完,沙沙連聲,火光影裡那成千成萬的大小綠團忽然全數失了生機,自空墜下,亂落如雨。同時雙燕也飛鳴而起,翔集斷石之上。地下怪頭動也不動。 紀光祖孫拿火往地下一照,原來那怪物正是日間被妖人害死的那個蜂王。一雙怪眼已被人挖去,換了兩塊白的石卵嵌在裡面。禁法一破,光華全失,滾了出來,露出一對鮮血淋淋的眶子,地下儘是蜂身上的殘肢斷皮,血肉狼藉。蜂身已被紀異寶劍斬成粉碎,還是這等飛撲,活躍如生,祖孫俱暗驚妖法厲害不置。 依了紀異,妖法己破,不足為害,還想搜尋一回,看看有無別的寶物。紀光終覺這裡不是善地,妖人分明重生,為人救走,留此無益有害,祖孫二人還在爭執去留,那石上雙燕忽然連聲長鳴,先自衝霄而起。紀異又聽出鳴聲示警,才歇了妄想,與紀光各持一根火把照路,匆匆退出。行經谷口,已覺腳底發軟,地皮似有搖動下沉之勢。好在二人一個練過多年武功,一個天生身輕力健,見勢不佳,將氣一提,慌不迭地接連幾縱,逃出谷來。剛剛縱到坪上,猛聽身後轟的一聲巨響,回望暗谷,黑沉沉地起了一團煙霧,也不知二次震塌與否。不敢停留,便往回路趕走。 這一帶山徑崎嶇曲折,本極難行。來時天色原就陰晦有風,二人回走沒有多遠,那風更是越來越大,兩枝火把全都被風吹滅。頃刻之間,雷聲殷殷,電光閃閃,傾盆大雨跟著降下。山徑奇險,夜黑天陰,又有狂風大雨,紀光縱然練就一身本領。到底上了幾歲年紀,不比壯年,哪裡行走得了。先時憑著紀異一雙神眼,攙扶照應,躥高縱矮,紀光還可走一節是一節。後來那雨越下越大,使得山洪暴發,與雷鳴風吼之聲匯成一片。宛如石破天驚,洪濤怒吼;千軍萬馬,金鼓交嗚。真是聲勢駭人,震耳欲聾。再加上沿路岩石不時崩墜,一個不小心,便被壓成肉泥。幾次遇著奇危絕險,方僥倖避過,倏地雷雨聲中,又是震天價一聲巨響,前面不遠的路上,一座極高危巖忽然傾倒,把路隔斷。雖然人走得慢了幾步,未被壓在下面,可是要想越過,卻是萬難,僅能順著斷崖繞將過去。 這一帶偏都是些絕澗深壑,微一失足,便落無底深壑。低處是大水瀰漫,高處是危崖窄徑,鳥道羊腸,想要覓地避雨,又恐立處山石崩墜,被它壓傷,只得勉強行走。休說紀光,便是紀異,又要留神自己,又要照顧紀光,也有行不得也之歎。起初是受盡艱危,高一腳低一腳地冒險前行,也不知費了多少冤枉氣力。後來紀異因聞雨中獸吼,恐暗中穿出來傷人,拔劍出匣,以作預防,不料劍光居然能照見數尺以內。這一來,無異地獄明燈。雖然略微覺得好一些,無奈走過的熟路已被崩崖堵斷;繞行之處,都未曾經過,中間還隔著許多廣闊溪澗。如在平時白天,紀異本不難越過。這時兩岸都為水淹,黑暗中望去,到處都是千百道銀蛇一般的水影,亂閃亂竄,怎知哪裡是下腳之處?又還要照護著上年紀的外祖父,哪敢絲毫疏忽。及至看出越走越遠,猛想起空中燕群可以領路時,抬頭一看,這般大的狂風雷雨,那些銀燕雖是靈慧,也一樣禁受不住,早不知飛避何處,不見一點影子。急得紀異朝天長嘯,喊不幾聲,已吞了兩口雨水,忙吐不迭。紀光知道這般風雨雷鳴,聲勢浩大,燕群不說,即使為首雙燕仍在空中,也聽不見,便將紀異止住。 又走了兩三里路,二人俱是鞋破足穿。紀光漸覺週身寒冷,力已用盡,實難再走。恰巧無心中發現路旁有一石洞,便拉住紀異,一同鑽了進去。紀異藉著劍光一照,地勢甚好,除洞壁上面的雨水像瀑布一般倒掛下來,將洞口遮住外,洞中倒還乾燥潔淨。二人在大雨中行了多時,冷氣侵骨,一旦有了棲身之所,便覺溫暖如春,喜出望外。那雨兀自下個不止,風雷中不時聞得岩石崩塌之聲,甚是驚人。 二人相依,倚壁而坐,哪敢合眼。身上火種全都濕透,只憑那口寶劍的光芒照著防備。 好容易耗到天明,雨勢才覺漸止。出洞一看,湖山到處儘是飛瀑流泉。被迅雷風雨擊倒的斷木殘枝,被水沖著,夾著泥沙碎石,紛紛由高就下之勢,直往低處飛舞而下。頭上是滿天紅霞,一輪曉日剛從東方升起,新弄之後,越顯光芒萬丈,晴輝照眼,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的奇觀。二人也不知存身所在離家多遠,急於擇路回去,哪有心腸仔細賞玩。略一辨別方向,便往回走。走不數十步,紀光便見昨晚攀越籐蔓經行的那條窄徑,有一節竟深藏在危崖之下。上面怪石低覆,不可仰立,下面斷崖十尺,深不可測。也不知昨晚雷雨狂風中,是怎生過來的。紀光不禁對紀異吐了吐舌頭,連稱:「好險!」紀異道:「這有什麼?昨晚天黑雨大,老怕外祖跌在山溝裡。若像今早這般晴天,無論這山路多難走,孫兒也不怕。」說時,已將那窄路走完,來到一個斜坡之下。 二人見滿山流水,千百股銀泉同時往下飛注。且行且玩,甚覺有趣。忽聽山頭上有人高聲疾喊道:「老頭兒,快躲開,看石頭打著你。」言還未了,紀異眼快,已然看見離上面數十丈高處,一團畝許大的黑影疾如奔馬,激起數丈高的水花,直朝二人面前飛滾下來。喊聲:「不好!」一時急不暇擇,一把抱住紀光的腰,用足平生之力,腳一點,平地縱起十餘丈高下,直往左側一塊突出的崖石飛躍上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紀異抱起紀光飛縱之間,那從上面崩落下來小山也似的一塊大石,恰巧從二人腳底丈許之處滾過,直落溪澗之中。約有半盞茶時,才聽見石落深壑,轟的響了一聲,餘音隆隆,半晌方絕。墜石從腳底滾過時,激濺起千百道水和泥漿,鬧得二人滿身滿臉皆是。 祖孫二人驚魂乍定,往山頭之上一看,見一所矮屋,萬竿修重,業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竹林處立著兩個頭梳丫角的紅裳少女,正指著二人拍手歡笑。紀光心中一動,暗忖:「這種深山窮谷,怎有女子在此?又不是山人打扮。目前正在飢渴迷路,何不向她們討教一聲?」便命紀異隨了一同上去問路,就便討些飲食。紀異素來不喜女人,因為有些飢餓,聞言無奈,只得隨了紀光同上。還未走到山頭,看出那兩個穿紅的少女正指著自己竊竊笑語,心中老大不快。如非恐紀光腹饑難忍,自己拼著挨餓,也決不上去。仗著腳程迅速,不消片刻,已到山頂。 二人見那所矮屋只有兩間,位置在山頭上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下,外面是人工搭成的屋字,裡面是一個很深的洞穴。屋外萬竿修篁,雖被昨夜風雨刮得七歪八倒,東斷西折,兩問矮屋依然穩穩的,看不出一絲殘破之象。紀光在前剛要開言,二女已揖客人內。紀光、紀異隨定二女到了屋內,年長的一個指著一條長的青石說道:「家師昨晚出外,還未回來,不便請二尊客進洞,就在外屋坐談吧。」紀光見二女中年大的十六八歲,小的才十二三歲,俱都生得十分秀美,眉目之間英氣勃勃,音聲清脆,談吐從容,知非尋常女子。便躬身答道:「在下紀光,這是我孫兒紀異。昨晚入山,為大雷風雨所阻,迷了路徑,今日天晴,方得覓路回家。適才如非姑娘大聲提醒,險被墜石壓傷。此來一為道謝,二為竟夜跋涉,飢渴交加,意欲求賜一些飲食。並請見示姓名,以圖後報。」那年小的一個聞言搶答道:「我看你這老頭倒是個好人。飲食現成,只是我姊妹的名字向不告訴人,也不要哪個圖報。」言還未了,長女微嗔道:「雪妹怎的見人一些禮貌都沒有?還不快取吃的去。」 少女走後,長女便對紀氏祖孫說道:「我名吳玖,她乃我的師妹楊映雪,家師大顛上人。昨晚愚姊妹隨定家師在此觀賞雷雨,忽見一道妖氣由西北飛來,直往東南萬花坪那一帶飛落。接著又有千百成群的銀燕跟著飛去。家師素來心慈,因為這些銀燕乃是雪山神禽,性最靈慧,這般大的迅雷風雨,數目又那般多法,恐是妖人從雪山頂上攝來,準備祭煉什麼邪法,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連忙追去,至今尚未回來。這裡名梅坳,乃本山最險僻之處,四外大壑圍繞,無路可通。適才我見老先生同令孫行經此間,先以為是家師朋友,來此見訪。剛看出不是時,恰巧這半山崖上有一塊斷石奔墜,恐傷人命,一時不及救援,著了急,出聲驚叫。不想令孫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輕身神力,居然避過。愚姊妹見人危難,未得效勞,反承道謝,怎敢當呢。」 說時楊映雪已端了一盤蒸的熟鵝脯、一盤野山芹和許多煨芋、大壺山茶出來,放在石桌上面,請紀光祖孫食用。二人飢渴交加,略一稱謝,坐下便吃。紀異見映雪不住拿眼看他,剛要張口,映雪笑問道:「你學了幾年功夫了,居然跳得那般高法?」紀光知紀異不喜女子,恐他說話莽撞,便搶答道:「捨孫不過生有幾斤蠻力,雖有名師,因為在下孤身一人,獨處荒山,無人作陪,並未得過師傳,哪有什麼真實本領。」映雪答道:「適才我見他身輕力大,頗似內功已有根底。只是他腳底卻是飄的,縱得快,落得也快,並不能看準地方下落,又不似得過玄門真傳。這一說,就難怪了。」吳玖道:「雪妹你有多大本領,也敢批評人?這位小朋友,休看他未得真傳,似他這等骨格清奇,神光飽滿,資稟之佳,實少比倫。如果遇名師高人指點,不消多年,正不知要高出我們多少倍呢。」紀光聞言,遜謝不置。紀異見映雪言語中有藐視之意,心中好生不服。只是礙著紀光,不便發話,暗自存在心裡。 二人吃飽喝足,便向二女道謝問路,又說了自己的住處。吳玖道:「原來萬花坪湖心沙洲,便是老先生隱居之所。前兩年曾隨家師路過幾次,久欲奉訪,不想卻在此無心相遇。真乃幸會,此地離貴居約有百十里遠近。這梅坳孤峙深壑之中,常人本難到此。昨晚山側塌了一座孤蜂,定是那峰倒下來,將壑填滿,將二位從昏黑中引渡過來,如今還得退向前路,仍由倒峰脊上渡過,再行繞路回去,才可到達尊居呢。」 正說之間,忽聽空中銀燕鳴聲。紀異連忙跑出去,抬頭一看,正是為首雙燕。心中大喜,忙拍手歡笑道:「外祖,燕兒們尋來,不必再打聽路了。」說罷,曝口一聲長嘯,將臂往腰間一叉,雙燕翩然而下,飛集在紀異雙臂之上,不住拿頭在紀異臉上挨擦,口中低嗚不已,神態甚是親密。吳玖、映雪也相繼出來,見了雙燕,讚不絕口。 映雪更是歡喜異常,便問紀異道:「這兩個燕兒,是你喂熟的麼?怎的這般馴善?」紀異沒好氣答道:「這有什麼稀罕,我家裡多著呢。」映雪喜道:「這燕兒真是可愛。你既有很多,如肯送我兩隻,包管有你的好處,你可願麼?」紀光知那些銀燕善知人意,最聽紀異的話,見紀異詞色不願,忙插話說:「姑娘如喜此烏,我回家之後,命小孫挑取兩隻神駿一點的,送上就是。」吳玖攔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此烏心靈,善於擇主,你使它離群索居,豈所甘願?老先生雖然盛意,還以壁謝為是。」映雪忿道:「我正因此鳥靈慧,能知擇主,我才心愛索討,你當我是要強逼它來此麼?臥前峨眉門人弟子,有好幾位俱養有仙禽靈獸,聽師父說,異日青城姜師伯門下十九弟子當中,也有兩位養有這類仙禽神虎的。我們養兩隻,打什麼緊?」紀光勸道:「二位姑娘不必爭論。此鳥寒舍養有甚多,得蒙留養仙山,正是它的緣分,決無不願之理。只借這兩隻略大一點,小孫豢養時久,又是燕群之首,和愚祖孫出力不少,不便相贈。往日小孫出門,燕群千百相隨,飛滿空中。偏巧昨日風雨中失散,今日以不曾尋來,否則當時便可相奉。愚祖孫暫且告別回去,明早先著小孫將兩隻燕兒送來。等到今師回山,再同小孫齋戒沐浴,前來拜望吧。」 紀異素來孝順,見紀光如此說,不便再說違抗的話。暗忖:「這些燕兒,我與它們情同骨肉,愛如性命,便是我叫它們在此,也未必能夠,何況我還恨你。現在祖父之命不能違抗,到了明日,我送燕兒來時,卻暗中囑咐,叫它們一落此女之手,便即飛回,看你有什法想。那時我再拿話激她,看她本領如何。如是不行,我念在今日吃了她一頓,她又是個女流之輩,好男不和女鬥,也不傷她,只羞辱這丫頭幾句,出出今天小看我的悶氣。」 紀異只管胡思亂想,紀光已向二女辭謝起程。當下祖孫二人便照著二女所指說的途徑走去。繞了老遠,走了不少險道,好容易才尋著歸路。經這一整夜的驚恐勞頓,風雨饑寒,總算還未生病。及至到了湖邊,紀異連聲長嘯,只是雙燕在空中飛鳴應和,不見燕群來迎,以為是昨晚被雷雨所傷,狂風吹散。雙燕鳴聲又不甚哀楚,好生不解。紀光想起二女之言,卻料是昨晚受了妖人之害。心中雖是痛借,因為是乃孫最愛之物,恐他憂急,也沒說破。匆匆過湖,到了沙洲之上,船一攏岸,紀異先往燕棲的樹林之中奔去。抬頭一看,那千百銀燕俱是好好地棲息在樹上,瞑目縮頸而眠。仔細一點數目,並不短少,只是不飛不鳴罷了,這才放了心。罵這些燕兒道:「這般嬌嫩,昨夜稍微受了點風吹雨打,便沒精打采的裝死,我給你們拿鹽去,看是吃與不吃?」如在往日,紀異每早起床出院,一說拿鹽,群燕定要紛紛飛嗚翔集,取悅主人。這時紀異罵了兩句,竟都頭也未抬,只把兩隻眼睛眨了兩下,重又閉上。紀異看出不妙,忙朝外喊道:「外祖快來,這些燕兒全都病了,快想法醫它們吧。」 說時,紀光也已走到,先見滿樹銀羽,群燕俱在,暗喜所料不中。及聽紀異這等說法,心裡一驚。猛一眼又看到屋外一角,有好幾面黑旗上畫著白骨骷髏和符咒一般的字樣,散置地上,有的折斷,有的燒焦,不是原有之物,情知有變,不暇答言,忙往屋中跑去,進門便見一個長才七八寸,週身血跡,滿畫符篆的泥人,頭已粉碎,連同兩半截素帛散在門旁桌上。破台下面壓著一張紙條。紀光取到手中一看,大意說:留紙人往日經過此地,見湖心沙洲竹屋幽林,知非俗土。昨晚迅雷風雨,山頭閒眺,偶見妖氣飛過,後隨千百銀燕。恐妖人多害靈禽,便即跟蹤追來,才知妖人下落之處正是此地。想是與屋主有仇,一到便用極惡毒妖法,想將主人全數置於死地,恰值燕群趕回,見有外人侵犯,由兩個為首的銀燕率領,與妖人拚命惡鬥,因為來勢猛烈,千百成群,妖人先時驟不及防,頗為吃虧。後來妖人激怒,咬破舌尖,行使妖法。除為首兩燕見機逃去外,其餘銀燕俱被打傷甚重,妖人正要拘役群燕生靈,以備回山祭煉魔法之際,留紙人正好趕到,破了妖人邪法,將他逐走。只惜緩了一步,千百隻銀燕中了妖法,業已堪堪待死。見為首雙燕不住哀鳴求救,因此動了惻隱,取出靈藥,逐個解救醫喂,直到天明,方始畢事,將群燕一一救轉。只是元氣大傷,還得養些日,任其棲息樹抄,不得勞頓,才可復原。妖人雖然逃去,日後終必重來。屋主返家,可至後山梅坳一帶相訪,當有指示預防之法。 書未寫著「大顛」二字。紀光看完,遞與紀異看了。說道:「幸是昨晚為雷雨所阻,未遭妖人毒手。此事多虧大顛上人仗義相助,適才又蒙那兩位姑娘飲食款待。我們受她師徒三人恩禮,無以為報,難得楊姑娘要那銀燕,我看你卻不甚願意,實是不對。我也知你素不喜女子,她那幾句說話得也太直,使你不高興;那銀燕又是你心愛之物,不捨送她。你明日前去送燕,那燕素來聽你的話,你定要弄些花巧,等你轉身,便即飛回,往常我俱由你,此事萬萬不可。那楊姑娘是仙人門下,定有驚人本領。必是看出你的根基雖好,所學還差,見你年幼,所以說話不作客套,並非存心輕慢。你如再不曉事,大虧雖不致吃,定然鬧個無趣。須知千百銀燕俱是她師所救,縱然送她幾隻,也是應該。這些靈禽,只要你不從中作梗,去受仙人豢養,決無不願之理。起初原打算只命你一人前去,如今受了人家大恩,我不能不去叩謝。明早你可挑上兩隻大而雄健的,恭恭敬敬隨我奉往,拜山送燕,千萬不可再像今日這等神氣。再違我命,我就不喜歡你了。」 紀異不是不明理,也知燕群是大顛上人所救,送兩隻與她門徒,理所應該。偏與楊映雪原有一番因果,當時心中雖去了芥蒂,及至次日見了映雪,微一交談,不知怎的,仍是氣不打一處來,以致鬧出許多事故。直到後來,楊映雪約同呂靈姑瑤宮盜靈藥,兩番救紀異,才得化嫌釋怨,成了同門至好。不提。 到了第二日一早,紀光草草進了點飲食,帶了紀異,便往梅坳走去。那些銀燕,十九尚未復原。只有為首雙燕,帶了紀異挑出的兩隻小燕,在空中隨行。一路無話。 行近梅坳一看,前晚倒塌的斷峰已然移去。紀光知是大顛上人所為,好生駭然。這四面絕壑圍繞孤峰,最近處相隔也有二三十丈,紀異尚可奮力躍過,紀光簡直是無法飛渡。二人正順著絕壑繞行,忽聽對面有一女子高呼道:「你們送燕來了麼?家師出去了。峰背後有一處相隔更近些,我在那裡設有索橋,快到那處去,我好接引你們過來。」紀光、紀異見是楊映雪,便照她所說,奔往峰後。果然有一個所在,一塊奇石從峰腰突出,其大可容千人。石邊挺生著幾根石筍,兩岸相隔只有十六七丈遠近。那楊映雪已在石上相候,身前盤著一堆麻索。見二人行近,喊一聲:「接著。」手揚處,那盤麻索便平空飛出,像箭一般直往二人存身的對崖射來。二人用手一撈,覺出頗有份量,再一看繩頭上並無什麼重的東西。紀光見這般頭輕尾重的東西,竟能隨手筆直發出,如非內功練到絕頂,縱有千斤神力,也難辦到。越知不但大顛上人是仙俠一流人物,連二女也非常人。正悄悄囑咐紀異言語舉止放恭敬些,楊映雪已在對崖說道:「你們可將此索繫在那株大黃桶樹上面,看能從索上渡過不能?如果不能,我再過來背你們。」 紀異先聽大顛上人不在家,心裡便不願過去。只因紀光來時再三囑咐,銀燕尚在空中,不曾交與。見紀光已然前走,甚是誠敬,不便說「回家」二字。這時一聽映雪又說出這等輕視人的話來,心中氣忿,想要還她幾句,當著紀光又不敢。便一聲不發,將索頭繫住。心想:「相隔才這一點遠,誰希罕你幫忙?我偏要跳過去給你看看。」紀異一面尋思,一面暗中早將氣力運足,走向崖邊,兩足尖一挺勁,竟然飛身縱過。心中正在得意,還未張口,映雪已看出他心意,微嗔道:「你這兩跳,昨日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你還當這飛索是為你設的麼?看你年歲也不算小啦,怎連一點規矩都沒有?還不快縱回去,將你外祖渡了過來。」紀異聞言,猛想起只顧自己逞能,一時疏忽,忘了先背送外祖,白白被她嘲笑,自然無言可答,不禁把一張黑臉羞得通紅,只得轉身重又縱了回來,要背紀光過去。 紀光見他仍是倔強,不聽來時囑咐,未免也有些生氣。瞪了他一眼道:「你那麼矮小,不比昨日是個急勁,仗著你身輕,縱得它過。須知這飛索渡人,快有快法,慢有慢法,非內功有了極深根底不行。快走似難實易,慢走似易實難,手上得持有東西。你雖常練道家吐納功夫,一則為日尚淺,二則門徑不同,既未習練,僅仗力大身輕,如何能背得我過,這麼大山風,難道我這麼大年歲,陪你跳崖麼?你如不信,也無須背我,你試空身一人走一回試試看。」 紀異自信從小就能穿枝踏葉,縱躍如飛,哪裡肯服,便單身往索上走去。起初提著滿身勇氣,走得飛快,還不怎覺難。及至離崖三四丈,忽然一陣大風吹來,一個不留神,身子往旁一偏,竟往側面壑底翻落下去,再想穩住腳步,已然不能。還算他身子矯健,落時兩腳交叉,鉤著長索,身子往上一挺,雙手將索握住,身子被風吹得晃了好幾晃,才行停止。紀光知他平日輕靈敏捷,雖難穩渡,卻不至於出錯,到此也代他暗捏冷汗。便高叫道:「孫兒,你已輸了,就是過去,也不算了。不必站起來,仍照你平時穿躍樹枝之法回來吧。」紀異仍不甘服,還想立起試試。好容易才得穩住身形,站在索上,起初不大留心,還可憑著那股子勇氣,走得遠些。這一格外留神,惟恐二次失足,反倒更難走遠,不是偏東,便是偏西。再加山風時來,無法使左右輕重勻稱,依舊手忙足亂,翻落下去。不過事前多加一分防備,沒有第一次驚惶而已。紀異見實不能立起飛渡,才知天分是天分,學問是學問,沒有練過,僅憑天資,終是不行。又聽映雪笑聲不絕,真是悔恨氣惱。沒奈何,只得遵照紀光所說,攀索回到原處。 紀光已折了一枝長竹竿,持在手內。低聲說道:「孫兒,下次萬萬不可如此自恃。其實這飛索渡人,如有憑借,毫無難處。我雖不如你的天資稟賦遠甚,到底練過數十年武功,且待我走給你看。少時你仍縱過去便了。」說罷,將長竹竿往兩臂一斜,端平捧起,逕往索上縱去。走十幾步,緩一緩,將氣勻住,又走。有時遇見大風,人便停住,與風相戰,身子竟歪斜在向風來的那一邊,卻不翻倒,像粘在索上似的。這樣時停時進,時緩時速,點水蜻蜓一般,轉眼到了對崖。紀異也跟著縱身越過。 紀光先向映雪行禮,述了來意,便命紀異將空中銀燕招下。映雪接在手中,見這銀燕動也不動,好似餵養熟了的,好生高興。說道:「家師昨早回來,言說前晚追趕妖人,在萬花坪舊址湖心沙洲一所竹屋之內破了邪法,救了許多銀燕,代屋主將妖人逐走。吳師姊又談起你二人遇險路過之事,才知你們便是那沙洲主人。這裡原是家師修道之所,自從移居莽蒼山大熊嶺後,每年只有春秋兩季來往兩個月。去年冬天,收進一個女弟子,名叫呂靈姑,是個孝女。家師對她十分憐愛,老恐她一人在山中孤單,這兩次來了,均未住多日,總是略微指點便走。昨晚你們如來,還可相遇,今日已回大熊嶺去了。行時留話,說你們這幾天必來看望,命我轉告,你那沙洲上產有一種蛇菌,大是有用。只是如今還未生出,須等明春大雷雨後才有。到時請你務必留下幾個,用鹽水泡起。明春家師回山,親自去取。你送我這兩隻燕兒,倒真靈巧。再經我一訓練,明年今日你們再來看時,便兩個樣兒了。只不知它們離了群,養在我這裡,心中願不?」說時,那兩個小燕竟似懂得人意,不住曼聲長鳴,拿頭在映雪掌上挨擦。映雪見狀,越發愛極。紀光應了留菌之事,又把銀燕的好惡和喜鹽如命一一說了。 紀異見小燕依戀映雪,心中好生不快。正想朝乃祖示意別去,忽聽山角後面有兩個女子說笑之聲。映雪一聽,丟下二人,口中喚一聲:「是玉姊來了麼。」便往山角後跑去。一會工夫,從山角轉出兩個女子,一個便是那日所見的吳玖,另一個白衣如雪,背插雙劍,生得身長玉立,英姿颯爽,卻是初見。吳玖一見紀光帶了紀異在前恭候,便搶步上前,答禮道:「承蒙在顧,又贈愚姊妹靈禽,足見盛意。家師離山他去,雪妹想已告知。這位乃武當派名宿半邊大師門下弟子女崑崙石玉珠姊姊。那日老先生駕臨,因時太倉猝,又未奉有家師之命,不敢多留。今日並無外人,同往洞中小坐敘談如何?」紀光自是願意。紀異也動了好奇之想,便將回意打消。 祖孫二人向石玉珠見禮通誠之後,便由映雪在前領路,往前山洞府之中走去。那日紀光祖孫驚恐饑疲之餘,來去匆匆,雖覺山勢奇秀,並未識得廬山真面目。這時事過心閒,又是由後山轉到前山,一路留意觀賞領略,方看出山的妙處,真個是雄深險峻,秀麗清奇,兼而有之。 走了一半路程,快到前山,按理,那日所見矮屋和洞府位置在山頂之上,原應折向高處才對,而且已然望見左側山頂便是洞府。不料映雪忽然領了眾人向右側一條通往下面的窄徑走去。那窄徑藏在茂林嘉木之中,不到近前,簡直看不出有路。人行其中,映得眉發皆青。再加上細草蒙茸,秋葩競艷,草氣花香,沁人心脾。越顯幽絕。 繞行有里許之遙,越走地勢越低。紀異看出與洞府有點背道而馳,忍不住道:「適才若往上走便是山洞,卻引我們到此則甚?」紀光方以目示意,前面映雪已然聽見,回身笑嗔道:「你這孩子,懂得什麼?前日你們所見,乃是後洞,平時我們練氣觀星之所。這裡才是正門戶呢。你嫌遠,我們抄點近路吧。」說時,又引了眾人從一個危崖夾壁之中穿行過去。那夾壁曲曲彎彎,長有百丈,兩邊危壁如削,僅露一線天光。最窄之處,人不能井肩而行,甚是幽暗。 夾壁走完,豁然開朗,面前現出一片極大的山坳,三面清水圍著一片平地。到處都是千百年以上的老梅花樹,有的雄根虎踞,繁枝怒發;有的老干龍伸,鐵柯虯舞;有的輪園盤郁,磅礡屈伸,自成異態;有的疏影橫斜,清麗絕倫。俱都疏疏密密,散置其間,千形百狀,圖畫難描。如在花時,這一片香雪,更不知還有多少妙處。紀光到此,方知梅坳得名之由。 另一面卻是一座危崖,大小奇石恍如飛來,高低錯落,附崖挺出。上面建了好些亭台樓閣,式樣奇古。又就著崖形,鑿了許多蹬道飛橋,盤繞其上,以相通連。正當中是一座高大洞府,上有碧苔拼成的「香雪洞天」四個古篆。崖底下,一邊一個丈許高的大洞,裡面碧水漣漪,其深無際。左洞乃是溪流發源之所,水從洞口奪門而出,繞溪而流,直投右洞。水聲湯湯,清泉潺潺,泉韻山光,相映成趣,令人耳目皆清,如入山 紀光祖孫正在四面賞玩,映雪已走向當中大洞下面石級之上,揖客入洞。紀光不說,便是紀異從小生長荒山,也曾見過不少洞穴,以為裡面未必還勝外面。誰知到了洞中一看,竟是珠纓金珞,晶屏玉障,不但合洞通明,亮如白晝,而且玉床碧幾,不染纖塵。尤其石室修整,門戶井然,到處光華燦爛,目迷五色。紀異越看越愛,暗忖:「修道人竟有這些好處。他年母親復生,自己去師父蒼須客的洞府之中,不知能否和這裡一樣?可惜洞中主人是個女的,否則時常來此玩玩多好。」 紀異只顧尋思,不覺隨了眾人走向吳、楊二女修道室中,見陳設愈加精美。吳玖請眾落座,說道:「此洞乃前百十年前家師修道常居之所。家師曾說,當時道尚未成,喜事好勝,把這座洞府佈置得和仙宮相似。除洞前三千珠老梅外,餘者連洞泉溪水,盡出人為。真個是匠心獨運,巧奪天工。後來道成,深覺此事無聊,實非修道人居處參修之所,便要將此洞封閉。經愚姊妹再三求說,才未廢棄。近年移居莽蒼山大熊嶺,苦修未完功果,將此洞賜與愚姊妹居住,只石師姊和二三相知女道友來過。因家師不許招納外人,今日尚是第一次呢。」紀光聞言,忙起立稱謝。 吳玖還要往下說時,映雪已將手中兩隻小燕放在玉幾之上,走向隔室,捧了一大盤異果、一大盤臘脯與一瓶子酒出來敬客,二女俱都慇勤勸用。紀異見那些果子有好幾種都未曾見過,吃到口中,甘美非常。那些臘脯名色繁多,雖然一樣香味撲鼻,因為自己家中臃臘之物甚多,便不甚在意。只管取那果子吃個不休,一些也不作客套。 女崑崙石玉珠一見紀異,本就喜歡他資稟過人。見他愛吃那果子,笑道:「昨日我往凝碧崖,訪看秦家姊妹不遇,得見李英瓊、余英男二位道友。暢聚了半日,才知峨眉自從掌教真人開闢五府以後,除各派仙人所贈的各種奇花異卉不算,長幼兩輩同門,到處搜求瑤草琪花、仙木異果移植在內。近兩年不知從哪裡又移植了二十四株瓊木朱果,行時承李道友贈了十枚。此果頗有輕身延年之功,本想給舍妹等帶去嘗新。行經此間,承玖姊相招款留,又與紀老先生賢祖孫相遇。今日之會,總算前緣,待我每位奉送一枚,略表微意如何?」說罷,從懷中取出四枚朱果,分給四人。 紀異見那朱果紅得愛人,還未到手,便已聞見一股子清香。看形式、香味以及皮色上的光澤,均頗與前數年求仙涉險,在危崖絕壁上所得那枚千年蘭實相類,知道果是仙果,暗忖:「母親還有幾年便可回生,再吃這樣好的仙果,定然大有益處。自己吃了,豈不可惜?祖父又學會收藏靈藥,無論相隔多年,俱仍新鮮。何不收藏起來,孝敬母親?」想到這裡,不忍進口,略聞了聞,趁大家說笑之際,藏人袋中。恰被映雪看在眼裡,笑對他道:「這裡果子要吃盡有,卻不許往家裡帶呢。」 紀異本來拙於口舌,又厭惡映雪,重拿出來既非所願,倉猝之間,又說不出理由來。只氣憤憤地答道:「這朱果是石姑娘給我的,我給母親帶回家去留著,與你何干?你恐我多吃你的果子,我這就不吃,明日我也去採些來還你便了。」紀光見他說話僵硬,不禁著急;石玉珠、吳玖卻見他認了真,滿臉稚氣,又憐他的孝思,三人俱要發言。映雪先搶著答道:「你這孩子太不曉事。你打量我請客不誠,怕你吃多了麼?這朱果乃天材地寶,千百年才一開花結果,不採不落,可在樹上延至百年之久。乃天地間的靈物,服了可以長生。二十年前,才被峨眉門下李英瓊道友在莽蒼山發現,又為妖屍谷辰倒轉玉靈巖所毀。近年峨眉諸位長老方從海外仙山覓到了十二株,移植在凝碧崖。想是恰值結果之期,樹上朱果沒有采盡,石道友才得了幾個。凡人得此,真乃曠世仙緣。我見你貪食果子,石道友給你仙果,卻拿來藏起,恐你不知輕重,好意提醒,你卻出言侮慢。休說我給你吃這些果子,俱是家師月前帶來,大半塵世間稀有之物;便連這幾塊臘脯和那一瓶子賽玉釀,也非尋常之物。你從何處去採來相償?」言還未了,吳玖見紀異已羞得面紅頸粗,十分窘狀,忙喝映雪道:「雪妹便是這等稚氣,你自家說話不莊重,卻和他一個小孩子爭長論短。你雖無心取笑,他卻有意地聽。師父行時所言前生那段因果,還須你自己化解,難道竟忘懷了麼?」映雪忿然道:「各憑道法,勝者為強。要叫我不論人兒,俱都低首下心服輸,寧遭劫報,也是不能。」說罷,拂袖而去。 紀光先見紀異出語無狀,好生惶愧,只是插不下嘴去。這時正待道歉,映雪業已忿忿走去,老大不是意思。只得向吳玖賠話道:「小孫年幼無知,開罪楊仙姑,少時回去,定加責罰。還望代為勸解才好。」吳玖道:「雪妹幼遭孤露,家師見她身世可憐,未免寬容了些。再加年幼道淺,遇事有些任性。令孫縱有稍許失言之處,其咎也是由於雪妹自取,無須理她。令孫藏果懷母,足見孝思,我索性成全於他。這裡有兩粒仙丹,乃是家師所煉,有起死長生之功。可與令孫拿了回去,以備他母親服用。我起初令雪妹延賓,原想因家師行時一番言語,借今日之聚,捐棄前嫌。適才見他二人俱是蘊積太深,終是未能化解,想是一切注定。好在雖有波折,終於無礙。此番回去,須囑令孫,此地不可再來,以免再生嫌隙,反而不美。石姊姊見訪,尚有他事相商,請老先生帶了令孫回去吧。」女崑崙石玉珠也接口道:「令孫我也聽人說過,孝行實是可嘉。這朱果還可分給他一枚,就此一併攜回吧。」紀光見主人大有逐客之意,只得率了紀異,起身道謝告辭。吳玖便領二人,由那日所見山頂矮屋的後洞口內出去。紀光在歸途暗思:「吳玖所說之言,暗含深意。紀異不過是年幼無知,一時失禮,對於映雪,並無多大嫌隙,怎便說出不能化解的話來?並且又拒絕二次前去。」越想越不得其解。再見紀異神色,二目暗露凶光,雖然無心中得了靈藥仙果,並掩不住心內忿恨。益發詫異,便不再深說。祖孫二人,各有各的心事,連一句話也未說,俱都悶悶地走回家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0 本章字數:6939 銀燕盤空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清琴泠泠喜知音 話說祖孫二人回家之後,一晃半年多。紀光因吳玖的話說得鄭重,恐去了不利,再三告誡,不許紀異往梅坳去。起初紀異雖厭惡映雪,有尋釁比鬥之心,一則因外祖堅囑,二則回想吳玖、石玉珠贈送仙果靈藥,恩德深重,映雪只奚落搶自過兩次,縱然可惡,也應看在吳、石二人面上,況非深仇大恨,何必這般耿耿在懷?再加上梅坳地勢僻遠,又非常去之地,不易走到。他與映雪本是紫雲舊侶,原有一番因果,雖有時想起前隙,不無氣忿,因有這兩三則原故,總是欲行輒止,日子一多,就逐漸淡忘了。 這日也是合該有事。紀光又應山人之聘,往遠道行醫,去了已好幾天,沒有回來。紀異一人在家,清晨起身做完了早課,忽然心情煩躁,不知如何才好。他秉著先天遺性,最喜花果。想起墨蜂坪那一帶行獵之區,業有兩三個月未去。現值春夏之交,正是花開季節,何不前去採集這些來移植在這沙洲之上?就便遇見什麼肥美的山禽野獸,也好打它一兩隻回家下酒,豈不是好? 紀異想到這裡,便即起身。因為今日出獵,不似往日貪多;再加上半年多工夫,燕群益發聽話,著實訓練出幾對靈慧的銀燕來;用幾個隨去,盡可足用,燕群無須全數帶了同往。這時凡是大而靈慧的銀燕,都是由紀異起了名字。除為首的雙燕大白、二白照例隨身不離外,又挑了丹頂、玄兒、鐵翅子三隻最矯健的銀燕帶去,其餘燕群全都留守。這五隻銀燕,大白、二白領袖群燕,自不必說。另三隻燕兒,也是個個猛烈靈警。尤以玄兒最為厲害刁猾,專與猛獸蟲豸之類為難,只要遇上,從不輕易放過,每出門一次,從不空回。身體也與別的銀燕不同,棲息之時,看去仍是一身雪羽,其白如銀;一飛起來,兩肋下便露出一團烏油油發光的黑毛。其勢疾如星流,迅速非常。目力更敏銳到黑夜憑空能辨針芥的地步。紀異最是喜它,幾乎駕於雙白之上。 當下紀異帶了這五隻銀燕走向湖邊,去了衣履,交與雙白先行飛過去,自己赤身踏水而渡。其餘燕群仍然跟著飛送,直到紀異上了對岸,再三喝止,五燕也跟著連聲齊鳴,不許同往,燕群才行振羽飛回。紀異匆匆穿好衣履,忙即施展本能,如飛前進,不消多時,便行近墨蜂坪。那坪自經前番谷陷峰塌,大雷雨後,平空又添了好些景致。加以連陰新霧,瀑肥溪漲,水聲淙淙,與滿山松濤交奏,花木繁茂,山花亂開,妍紫嫣紅,爭奇鬥艷,令人到此,耳目清娛,滌煩蠲慮,心神為之一爽。紀異穿山渡澗,且行且玩,美景當前,雖覺心中減了許多煩躁,但那些野花俱是常見之物,不堪移植回去。除去鸞鳴翠鳥等中看中聽不中吃的細禽,僅有時遇見幾隻野禽,並無可吃的野味。獨個兒玩了一陣,忽又無聊起來。紀異正打不出什麼好的主意,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從坪後崖那邊傳來一片鏗鏘之音,空中迴響,逸韻悠然,甚是清泠悅耳。紀異生長南疆,雖從乃祖讀書時節,得知琴瑟形式,並未親眼見過。暗忖:「墨蜂坪除相去還有數十里山路的梅坳外,從未見過人跡,怎的有此?」越覺好聽,便循聲走去。那聲音因風吹送,若斷若續,彷彿在前面不遠,可是紀異下坪之後,連越過了好幾處危崖絕澗,仍未到達。計算路程,竟走出了三十餘里,正是走向梅坳那條路上。已然相隔不遠,剛以為是吳、楊二女所為,及至留神靜心一聽,那聲音又發自身後來路,才知走過了頭。忙即回身再找時,那聲音竟是忽前忽後,忽近忽遠,不可捉摸。聽去明明只在近處,只是找它不到。 紀異性拗,凡事但一起頭,不辦到決不罷休,哪裡肯捨。又找了一陣找不到,猛想起現放著善於搜尋的銀燕,如何不用?忙即曝一聲長嘯,手揮處兩臂往外一伸,五隻銀燕立即連翩飛下,落在上面候命。紀異喝道:「你們這幾個笨東西,只會跟著我在空中亂飛亂轉則甚,這聲音是在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你們在天上看底下容易,倒底是人是鬼?藏在何處?還不快給我找去。」紀異先疑五燕在空中盤旋不下,是幫著自己尋找鳥獸花草,不知自己來回奔跑,為的是那鏗鏘之聲,所以沒有往那發聲之處找。只要喊下來一囑咐,怕不立時尋到。誰知今日大出意料之外,紀異把話說完,五燕只互相低鳴了幾聲,竟是一動也不動。紀異恐五燕還沒聽懂,又喝道:「笨東西,你們聽呀,這聲音鏗鏗鏘鏘,比山人彈那大月弦子還好聽得多呢。我們找到人家,跟他們領教,學上一學。回去仿做一個,我每日弄給你們聽多好。」說罷,大白、二白便朝著紀異長鳴了兩聲,接著便用口銜著紀異的衣袖連扯。 紀異原知鳥意,看出是要他回去。驚問道:「你們不代我找,卻還要我回去,莫非又和上次一樣,那發聲音的不是好人麼?」大白、二白搖了搖頭。紀異不由性起道:「你們既不讓我去,又說不是妖人。我此去不過看看是什麼東西,至多學他樣仿做,教否隨意,並不勉強,又無招惹之處,難道有什麼禍事?」 正說之間,大自、二白還在緊扯衣袖不放,玄兒倏地長嘯,竟然衝霄直上。丹頂、鐵翅子、大自、二白也依次飛鳴而起。五隻銀燕在高空嗚和相應,只是迴旋不下。紀異聽那鏗鏘之聲,突然如萬珠齊落玉盤,隱似雜有金鐵之音,越發比前好聽。見五燕盡自圍著當頭數百丈方圓地方盤空飛鳴,不見飛落,心中有些不耐。正要高聲呼叱,其中玄兒忽將雙翼一收,急如彈九飛墜,流星下馳,直往北面山凹之中投去。大白、二白跟在後面。眼看三燕一前兩後,將要落地,大白、二白忽又同聲長嘯,振翼高鳴,凌雲直上。紀異一心想尋那聲音來源,別的均未暇計及。一見玄兒飛落,知已尋到地方,不問三七二十一,連忙飛步跟蹤追去。那北面山凹,兩面高崖,中藏廣壑,壑底雲氣溟檬,其深無際。崖壁中間橫著幾條羊腸野徑,素無人蹤。全崖壁上滿生叢草籐蔓,野花如繡,紅紫相間,地勢異常險峻。因為僻處墨蜂坪北面山後,相隔稍遠,又無路徑,烏獸俱不往那一帶去。只在暗谷未崩倒以前,紀異同紀光去過一次,也僅在崖頂登眺,從未下去。今日追尋琴聲,無心中行近此地,始終沒想到琴聲發自壑底。及至紀異追到一看,玄兒已然不見,那鏗鏘之聲竟發自壑中。身臨切近,益發洋洋盈耳,聽得越真。方在側耳搜尋,忽聽猙的一聲,音聲頓止。只剩壑底回音,餘韻瞬息消歇。危崖大壑靜蕩蕩的,草花繁茂,蒼籐虯結,荒徑荊棒,亙古無有人蹤,更無餘響遺痕可以尋覓。紀異深悔自己來遲一步。暗罵:「玄兒忒也著急,既然領我到來,怎不等我一等?如今不知飛落何方,教我亂找。」 紀異正在四處留神觀望玄兒蹤跡,猛聽有兩個說話聲音發自腳底,彷彿相隔甚深,好似在那裡爭論。一個道:「一隻鳥兒,有什稀罕。它自來送死,又非我等造孽,管它呢?姊姊偏發什麼慈悲,差點闖出大亂子來。這東西如果和當年一樣野性發作,我們一個制它不住,被它逃走,他年師父回來,怎生交代?」另一個道:「師妹還是這等心狠。我這多年幽壑潛修,功行大進,豈是昔比?如覺制不住它時,還敢如此大意麼?如今它吃我用定法制住,業已睡去。倒是這只可愛的靈鳥,險些被它吸人腹內,又受驚,又受了點毒。我看此烏必非無因而至,醫好之後,放它出去,如是有人豢養,又恐招了外人來給我生事,豈非討厭?」先一個答道:「我們這天琴壑,多少年來從無人蹤。此鳥就算有人豢養,也是常人。我們如不願留它,可命洞奴噴雲將洞封鎖,難道還怕它硬闖進來不成?」 紀異還未聽出那只幾膏怪吻的鳥便是銀燕玄兒,正覺希奇,猛聽玄兒也在地底微微哀嗚了兩聲,不由大吃一驚。忙將叢草用劍掃削,去查那聲音的來源。又聽先說話的那一個女子,低低說道:「姊姊,上面有人。」說完,便沒了聲息。紀異明明聽出那說話聲音出自地底,只是腳下石土深厚,草深沒膝,再也找不著一絲影響。更不暇再尋那音聲所在,也不問地底是人是怪,只關心玄兒安危下落,急得手持寶劍,不住在草叢中亂撥亂砍,恨不能把那片山石攻穿,將玄兒救出,才稱心意。似這樣胡亂砍削撥刺了一陣,耳聽空中四隻銀燕只管盤空高飛,卻哀鳴不下,大有失群喪偶之狀,越猜玄兒凶多吉少。妖人深藏地底,寶劍雖利,其勢難以攻透。 紀異正在焦急無計,忽然一眼看見身側不遠老樹濃蔭之下的斷草根際隱隱放光。近前尋視,乃是七個碗口大小的深穴直通地底,光華便從下面透出。先原被叢草泥石遮沒,這時方得發現。再俯身仔細一看,那穴口距離地底深約百丈。下面乃是一個極廣大的山洞,丹爐藥灶、石床几案、琴棋書卷,陳列井然,雖無梅坳仙府富麗,卻是古意悠然。當中還懸著一個磨盤大小的青玉油盆,共有七根稔,分懸在油盆的邊沿上,每個火頭大如人臂,光焰亭亭,照得合洞通明。地底站著兩個布衣修整、略似道家裝束的女子,身材也一高一矮,矮的一個相貌生得奇醜,手中拿著一把晶光閃閃的寶劍,正對上面注視。不見玄兒蹤跡。 紀異驚詫之餘,剛要張口詢問,那矮女已在下面喝道:「你是何人?擅窺仙府,敢莫是欺我姊妹飛劍不利麼?」言還未了,那年長貌美的一個忙止醜女道:「我看此人頗似山中樵牧之童,迷路經此,有類劉、阮誤人天台,師妹不值與他計較。只是恐他出山饒舌,我們索性喚他入洞,與他一點甜頭,囑咐幾句,以免傳揚出去生事如何?」醜女正要答活,紀異已忍不住答道:「我不是牧童,你們不要胡猜。適才因樂聲好聽,尋蹤不見,我命一隻家養的燕兒來找,親眼見它飛落此地,追來卻無蹤影。忽聞地底有人說話,聽出我那燕兒在此,我才撥草尋找,不想發現洞穴。想彼此素無仇怨,我也不是存心窺探你們蹤跡。我不問你是人是怪,只求將燕兒好好還我,立即就去,決不相擾,也不向外人說出半句。還有適才音樂之聲,不知你們弄的是什麼東西?可惜你們俱是女子,不便求你們教我。如能將那樂器與我看上一眼,使我能回去仿做一個,無事時來玩玩,那就更感謝了。」 那長女聞言,對醜女道:「原來我救的那只靈鳥,果有主人。此子頗有根器,決非庸流。今日不期而遇,也算有緣。我將燈光掩了,你從前洞去將他接引下來。我有話說。」醜女聞言,便朝上說:「你這人看似聰明,怎連琴音俱聽不出?愚姊妹奉有師命,在此潛修已歷多年。今日你的燕兒為我守洞神物所傷幾死,多虧我姊妹將它救下,但已中了我們洞奴的毒氣,暫時不能飛翔。上面穴口過小,相隔又高,你無法下來。我姊妹二人奉有師命,在此潛修,不能擅自離開。你走向崖邊壁中間有一塊平伸出去的大石,上有籐草掩覆,便是我們的門戶。你到了那裡,可拉著盤壁老籐,攀援下來,我去那裡等候,將你接引入洞,還你燕兒,就便將琴你看。如你膽小力弱,不敢攀援,那只好等燕兒好了相還了。」 紀異一心想著玄兒憂危,立即應允。正在答話之間,洞中央所懸的那盞長明燈忽然滅去,又聽下面醜女連聲催走。紀異走時,彷彿聽見鐵鏈曳地之聲,當時也未注意。匆匆往崖邊跑去,探頭一看,果見一塊危石大有丈許,孤懸崖壁中腰,上下相隔約有四五十丈。從上到下雖有老籐盤結,因為相隔太遠,並無一根可以直達石上。所幸崖邊突出,崖壁中凹,平跳下去,正好落到石上,中間尚無阻礙。因醜女恐他膽小力弱,下不去,成心賣弄,先向崖下喊道:「你說的地方是這裡麼?我要下去了。」下面醜女應聲道:「你這人倒有膽子。正是這塊大石,可惜我不能上來幫忙。上面的籐接不到石上,援到梢上,還有七八丈高下。你援到那裡,緩一緩氣,再鬆手,撲向旁邊那一根,將它抓住,便援下來了。」紀異笑答道:「這點點高矮,哪有這麼費事?你躲開,看我跳下來將你撞倒。」說罷,站起身來,提勻了氣,覷準下面那塊危石,喊一聲:「我下來了。」便朝下面危石上縱去。 醜女先從下面略看出他身相清奇,不過具有異稟,仍是一個質美未學的常人,沒料到如此身輕力健,好生歡喜。紀異見那醜女真長得和自己像姊弟一般,再也沒有那般相似,也是說不出來的喜歡。不覺脫口叫了一聲:「姊姊,我的燕兒呢?」醜女齜牙笑道:「我雖比你高不了許多,一定比你年長。我不知是什麼緣故,怪喜歡你的,當我兄弟,倒也不錯。你姓什麼?」紀異道了名姓,醜女便在頭前領路。 紀異隨在她的身後,見醜女回身回得異常之快,彷彿還伸手從地下撈起一件東西,微微響了一下。這時洞中漆黑,紀異初來,洞徑由高往下,纖回奇險,只管專心辨路,也未怎樣留神。一會到了洞底,醜女道:「你先坐下,待我將燈燃起,請姊姊與你相見。」紀異剛剛坐好,忽然眼前一亮,合洞光明。對面石案後坐著適才所見年長的一個女子,手中托著玄兒,正在撫弄。醜女立在身邊,滿臉含笑道:「這人名叫紀異。姊姊你看事情多麼奇怪。」長女回眸瞪了一她一眼道:「你就是這般多嘴,錦囊尚未到開視日期呢。」 這時三人對面,燈光之下看得甚清。見那長女面如白玉,星眸炯炯,眉間生著一點硃砂紅痣,甚是鮮明。上半身青衣短裝,下半身被石條案擋住。見了人來,並未起立。紀異重又說了來意。長女笑道:「我姊姊二人,以前本不在此修道。只因年輕氣盛,誤傷許多生命,犯了師門家法,受了重譴,被師父罰在這天琴壑地洞之內,負罪虔修,杜門思過,不履塵世,不見外人,已是好些年了。這琴原是洞中故物,還有兩個玉連環、一面鐵琵琶,同掛壁間,也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所遺。每當芳日嘉辰,月白風清之夜,琵琶必定互響,自為應和。因有幽壑回音,聲出地下,其聲若近若遠,無可根尋。天琴壑之得名,便由於此。自我姊妹幽居到此,才得發現。惟恐外人發覺,輕易不曾在日裡撥弄。今日做完功課,忽覺無聊,又經師妹三催促,才取將出來,隨意撫弄,不想將你引來。我這洞中還有一洞奴,乃是神物,善於噴吐雲霧,更會放出毒煙,無論人畜,當之必死。你那燕兒想是奉你之命,尋找琴音到此。據師妹在外所見,你那燕兒共是五隻,看神氣早就知道這裡。想是識得洞奴厲害,只管在空中盤旋不下,飛了好一陣。就中一隻竟欺洞奴假睡,突然比箭還快飛將下來。被洞奴張口一噴一吸,幾乎吞了下去。幸我發覺得早,才行奪過,忙餵了它一粒丹藥,方保住性命。我本不知它志在奪琴,正奇怪它冒著奇險飛來則甚,你已到來說起。要我還鳥、傳琴不難,但是我姊妹有一事相煩,不知允否。」 紀異恨不得急速將玄兒要過,忙問:「何事?」長女聞言,立時臉泛紅霞,欲言又止。紀異還要追問時,醜女已代答道:「事並不難,只是有些費時費手。如能應允,方可告知哩。」紀異一則急於得燕,二則和那醜女舊有淵源,一見如故,不由脫口應了。二女知他誠實,不會反悔,好生欣喜。長女答道:「既承相助,愚姊妹感德非淺。不過事情只是難料,是否有此巧遇,尚屬未定。這燕兒中毒雖深,服了家師靈丹,已無妨礙,一日夜後便可痊癒,定比先時還要神駿。撫琴之法雖可傳授,但你並無佳琴,傳也無用,我索性傳後將琴借你攜去。從今以後,你每隔三日便來這裡一次,不但指點你撫琴之法,我見你身佩寶劍絕佳,愚姊妹素精此道,你如願學,也可一併相傳。等愚姊妹時機到來,看了家師錦囊,是否相煩,便知道了。」 說罷,招呼紀異近前,先將玄兒隔案遞過。然後命醜女取來一張冰紋古琴,先傳了定音之法,再把適才所奏那一段曲傳與。紀異絕頂聰明,自是一學便會。這一兩個時辰工夫,竟和二女處得如家人骨肉一般,把平日厭惡女子之心打消了個淨盡。漸覺天色已晚,攜了琴、燕,便與二女訂了後會,起身告辭。猛想起還忘了問二女的名姓,重新請問。二女道:「我姊妹負罪避禍,出處、姓名,暫時不願告知。總算比你年長幾歲,不妨以姊弟相稱。且等時機到來,再行詳說吧。」紀異心直,便不再問。長女便命醜女送出。 這次是紀異在前,行有數十步,不見醜女跟來。剛待回頭去看,那盞長明燈忽又熄滅。隱隱又聞鐵鏈曳地之聲響了兩下。紀異好生奇怪,隨口問是什麼響聲。醜女拉了他一下,悄聲說道:「這裡的事甚多,你不許多問。到時用你得著,自會知道。我姊姊外表看似好說話,她脾氣比我還要暴躁十倍,輕易不發,發了便不可收拾。被罰在此幽閉多年,也因如此。我本無罪,只因當時代她苦苦求情,願以身代,才同受責罰,來此苦熬。如果今日所料不差,出困之期當差不遠。你時常來此,大有好處。要是胡亂問活,觸了我姊姊的忌諱,好便罷,一個不巧,連我也救不了你。」紀異因燕兒得救,又學了古琴,已是心滿意足,聞言絲毫不以為忤。便答道:「你和那位姊姊這麼大本事,住在洞中又無人管,怎說幽閉多年,不能出困呢?」醜女答道:「才叫你不要問,又問。我師父現在隱居岷山白犀潭底,人雖不在此地,卻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莫測之妙。不到他老人家所說日限,我等怎敢擅越雷池一步呢?」 說時二人業已行近洞口,忽聞身後了零零之聲。醜女大驚失色道:「洞奴醒了,時機未到,恐被它追來,誤傷了你,大是不便。我去攔它,你快些上去吧。再來時,仍和今日一樣,先在上面穴口招呼了我們,再行相見,不可輕易下來。那二個穴口也須代我們用石頭堵好。」正說之間,又聞洞底呼呼獸喘。醜女不及再說,一面揮手,催紀異急速攀縱上去;一面早回身去截。因為舉動匆忙,返身時節腳底下響了一下。紀異聞聲注視,見她腳底竟拖著一條細長鏈子。醜女已慌不迭地低身拾起,往洞後飛跑下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0 本章字數:14473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紀神童深宵驚異獸 話說紀異估量那洞奴是個奇怪的猛獸,還想看個仔細時,隱隱聽得長女在洞底呼叱之聲,接著又丁零零響了一陣,便即不聞聲息。仰視天空,四燕飛鳴甚急,日已向暮。因為一手抱琴,一手托燕,攀縱不便,連向天長嘯了兩聲,才見大自飛了來,先在離頭數十丈處盤飛了兩轉,大白己舒開雙爪,抱琴飛起。共余三燕想是看出無礙,也相繼飛落。紀異將玄兒交與二白抱去,手揮處,三燕先自騰空。然後將身縱起十餘丈,抓住上面老籐,攀援而上。照醜女所說,將崖下七個孔洞用石塊掩覆,連適才用劍砍亂的草樹都一一撥弄完好,才行高高興興回家。 當晚紀異胡亂吃了一些東西,便去調弄那張古琴,仗著絕頂聰明,居然入奏。直撫到天明,才行就臥。睡不多時,醒來又撫。一連二日,長女所教的手法業已純熟。 趁著紀光未回,紀異便常往天琴壑尋找二女授琴。每次前往,俱照二女囑咐,先在上面洞穴招呼,然後由醜女在崖腰危石上接引下去。到了洞中,再由長女操琴,盡心傳授。似這樣接連去了好幾次。紀異因為醜女接時,總是拿面向著自己,退後引路;送時又叫自己先行,好像她身後有甚怕人看見的東西,不願人見似的。紀異想起頭一次來此曾聞鐵鏈曳地之聲,後來告辭回去,彷彿又見醜女腳下帶著一段鏈子,再加長女和自己相見,不特從未起立,而且總是坐在那青石案後,看不見下半身,醜女又再三叮囑,如見可疑,不許發問,好生令人不解,漸漸起了好奇之想,打算探查一個明白。可是教琴時,二女只許他在石案前立定傳授,稍一繞越,便被止住,老是不得其便。不但二人隱秘不能窺見,竟連號稱洞奴的怪獸和那鐵鏈曳地之聲,俱似事前藏起,不再聞見。 紀異年幼喜事,哪裡忍耐得住。這一日又到二女洞中,照例傳完了琴,便告辭回去。長女見他聰明,學未多日,已傳了十之三四,一時高興,要傳紀異劍法。因紀異曾說受過名師傳授,便命他先將平日所學練習出來,以便指點門路。紀異心想:「今日正好藉著舞劍為名,給她一個冷不防,縱向二女身後,倒要看看她是什麼緣故。」當下紀異便將無名釣叟所傳劍法施展開來,暗偷覷二女,臉上俱帶不滿之色,心中有些不服,益發賣弄精神,將新得那口仙劍舞了個風雨不透。二女剛讚他所學雖然不高,天資絕美,紀異忽然使了一個解數,兩足一點勁,便想往二女後躥去。身子剛起在空中,猛聽耳旁一聲嬌叱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孩子,要找死麼?」紀異知道長女發怒,心剛一慌,眼前倏地一片白影飛來,腳還未曾落地,身子已被人攔腰抓住。正待掙扎,覺著鼻孔中一般腥氣襲來,心頭一悶,神志便即昏迷,不省人事了。 過了一陣,紀異略微清醒,彷彿聽見二女在那裡爭論。長女道:「我好心好意教他,他自己找死,怨著誰來?本來再過三天,就可拆開師父錦囊。自從他來到這裡,已有半月工夫,並無第二人來此,不是他,還有誰?他偏這等性急。休說洞奴惱他,便是我,如非受了這幾年活罪,將氣養平了些,似他這等專喜探人**,我就不要他命,也得給他一個厲害。我早就料到你性情魯莽,平時接進送出,容易現出破綻,屢次對他留神,防他近前。今日也是我見他有點鬼聰明,一時高興,傳他劍法,以致鬧出事故。錦囊所說不是他還好,如是他時,他不比鳥兒靈敏,稟賦雖好,既未得過仙傳,諒必沒有服過靈丹仙藥,洗髓伐骨,哪能經得起洞奴這口毒氣?他雖然年幼,總是個男孩子,怎能和救烏兒一般去救他?師父靈丹服後,至少三日方醒,七日才能復原,豈不錯過天地交泰的時辰,誤了我們正事?」醜女道:「姊姊不必著急,看他那等稟賦聰明,定是我等救星無疑。姊姊如不救他,轉眼三日期滿,、又須再等十二年才有出頭之望了。」長女道:「我此時已不似先前性子急躁,在此養靜,有益無損。死活由他,難道叫我屈身醜鬼不成?」醜女爭道:「在此靜修,原本無礙,但這每日兩次磨折,實在難受。只借我道力淺薄,不能救他,否則暫時受多大的委屈,也只一次,有何不可?姊姊不過與他略沾皮肉,他一個孩子,有甚污辱,何必如此固執?」 紀異聞言,偷偷睜眼一看,自己身臥靠壁石榻之上,別無苦痛。離榻不遠站著二女,俱都側面向著自己。二女因為不知紀異服過千年蘭實,當時只被毒氣悶暈過去,並未身死。以為他決不會即日醒轉,只管在那裡談話,一些也沒有注目在榻上,恰被紀異看了個清楚。原來二女腳下均帶有鐐鎖,用一根細長鐵鏈一頭繫住一個。長女平日坐的青石案後短石柱上有一玉環,鐵鏈便由此穿過,二女行動可以隨意長短。這才明白醜女每次接送自己,長女總是坐在那裡不動的原故來。心想:「二女曾說因受師父責罰,幽閉在此,縱被鎖住,也不打緊,如何這等怕人知道?」想到這裡,不由「咦」了一聲。 二女聽出紀異醒轉,長女先慌不迭地腳一頓,便往青石案後飛去。醜女卻往紀異榻前跑來,見紀異睜著一雙怪眼,還在東張西望,輕聲低喝道:「你不把眼閉上,還要找死麼?」紀異閉眼答道:「我都看見了,這有什麼打緊?」言還未了,便聽青石案後起了丁零丁零之聲,長女正在低聲呼叱。醜女悄喝道,「你快不要說話,此事非同兒戲,一個不好,連我都要受責,還不住口。」紀異素來敬愛醜女,聞言雖不再說,仍不住偷眼往那發聲之處去看。只見長女俯身石柱後面,在那裡口說手指,別的一無所見。正在奇怪,醜女已附耳低聲道:「你此時吉凶尚未可知,人已中了洞奴噴的毒氣。雖仗天賦深厚,當日醒轉,復原總還須一二日。如果後日開拆錦囊,你不是解救我們之人,不特洞奴不能容你,我姊姊也未必放得你過。此時你凡事不聞不見為妙。」 紀異性子倔強,哪裡肯服,一用勁,打算挺身坐起。誰知身軟如泥,連手都抬不起來。剛有些害怕著急,猛想那口寶劍,不由大聲道:「姊姊,我的劍呢?」醜女忙用手捂他嘴時,話已喊出了口。急得醜女頓足低語道:「劍我早替你藏好,誰還要它不成?」說時,丁零零之聲忽又越響越急。猛聽長女喝道:「這東西不聽話,奇妹快將師父鎮尺取來。」一言甫畢,又聽長女「噯呀」了一聲。醜女慌忙從壁間取下一物,趕縱過去,長女業已跌了一跤。這時,從石柱後面縱起一物,紀異未曾看到那東西的形象,先見兩點銀光在壁間閃了兩閃。及至定睛一看,那東西生得只有貓大,週身雪白,目似硃砂,獅鼻闊口,滿頭銀髮披拂。頂生三角,烏光明潔,犀利如錐。四條肥壯小腿前高後矮,頗似獅子。如非生相大小,看去倒也兇猛。一出現便伏地作勢,待要往榻前撲來。紀異哪知厲害,只聽二女腿間鐵鏈亂響,又見醜女手中拿著從壁上摘下來的鎮尺,攔在那東西的頭前,只管呼叱,卻不將尺打下去,那東西瞪著一雙朱目,發出兩道奇亮的銀光,伏身地上,對著醜女作那發威之勢,喉間不住發出丁零丁零之聲。看去形勢頗為緊急,醜女手顫身搖,大有制它不住之勢。 紀異正暗暗好笑:「小貓狗一般的東西,也值得姊妹二人這般大驚小怪?」那長女已從地上狼狽爬起,繞向醜女身後,倏地接過那一柄**寸長的短尺,搶向前面,怒聲叱道:「大膽洞奴,我引人入洞,也是奉有師命,非出於我二人私意。他不過聽見鐵鏈聲音奇怪,想看個究竟,並非窺探師父的玉匣。你不奉我命,即噴毒傷人,已是欠責,還敢二次侵害他麼?」說時,那東西喉間丁零零之聲越響越急,猛然呼的一下,身子頓時暴長起來,比水牛還大。想是長女已有防備,早將那柄尺對準它頭面按了下去。那東西長得也快,縮得也快,經那尺一按,便即隨手暴縮回原來形體,迥不似先前威猛。睜眼望著長女,似有乞憐之態,垂頭搭尾,懶洋洋地回身往石柱走去。 醜女手中尺剛被長女接過,便縱避一旁。紀異見她累得滿頭是汗,面容鐵青,不住望著那東西怒視。及見那東西被長女制住,才往回退走,忽然取了一條軟鞭,跑向那東西身旁,沒頭沒臉亂打。口裡罵道:「你這不聽人話的該死東西,竟敢將姊姊撞倒。還想欺我麼?都是這些年師父不在跟前,慣壞了你。再不打你,少不得膽子越來越大,日後出困闖了禍,我們還得為你所累。今日不重責你一頓,此恨難消。」一邊說罵,鞭如雨下。起初那東西看去獰惡,這時竟非常馴順,由醜女一直把它打到石柱後面,長女才行喝止,始終低首貼耳,毫不反抗。 醜女道:「紀弟中毒,未滿一日即行醒轉,錦囊所說定無他人。洞奴凶橫,這三兩日內,姊姊還是用禁法將它制住,以免生事。」長女面帶愁容道:「我如非料到此子與我二人有關,豈能如此容讓?但是石柱秘寶,關係重大,勝於出困。我二人又須鎮日用功,權禁片時還可,鎮日禁制,萬一在這三天內被仇人知道趕來,乘隙盜取,那還了得?」醜女道:「我等在此防守已有多年,均無變故,怎會在這短短三日內出事?姊姊無須多慮。」長女道:「你哪裡知道,天下事往往變生不測。何況目前正逢群仙劫數,正邪各派能手三次峨眉鬥劍,期限越來越近;師父在岷山避劫,功行也將圓滿,我等出困不久,他老人家便與神駝乙真人重聚,正是要緊時候。再加以前仇家又多,萬一疏忽,鑄成大錯,縱死也不足以抵罪,豈可大意?」 醜女道:「洞奴不過比我等靈敏,能聽於無聲,視於無形,稍有動靜,老早便能警覺罷了。如果真有厲害敵人前來侵犯,豈是它那一點丹毒和利爪所能阻得住的?依我的話,還是用法術將它禁住為是。等到後日開視錦囊,看是如何,再行定奪,紀弟便留在這裡,一則便於調治,二則相助我等脫難,豈不一舉兩得?」長女想了想,答道:「可恨洞奴天生倔強凶橫,除非見了師父法諭,對誰都不肯一絲容讓。為期只有三日,禁了它,叫人懸心;不禁,又必乘隙生事。為今之計,只可將它暫行禁住。到我二人做功課時,再將紀弟移往我昔年封閉的石室之內,將它放開,把守洞門便了。」醜女聞言,喜道:「我早想到此。因為內洞壁間石室是姊姊昔年第一次受責之所,休說外人,便是你也多年不曾輕易走進室中,又有你甚多緊要物事在內,怕你不肯,沒敢出口。好在紀弟一二日內不能下床行動,洞奴膽子雖大,室裡面有師父昔日制它的東西,決不敢輕易進去。如能這樣,再妙不過。」 姊妹二人商議停妥,經此一來,長女對紀異忽然芥蒂全消,行動也不再避諱,慇勤如昔。除給紀異服了兩粒丹藥外,醜女又取了一些乾糧、乾果與他吃。說道:「你此時中毒身軟,不能行動。我姊妹二人自從幽閉此洞十多年來,不特未准進過人間煙火食物,因有師父法鏈鎖足,至多只能飛到崖邊,尚不能二人同往,每日還得受好些活罪。連一枚新鮮山果都吃不到,吃的只有在事前備的乾糧、乾果。總算藏留得好,沒有**。這兩三日內,你先以此充飢。少時我再將師父賜留的猴兒酒取來你用。三日後拆視錦囊,我姊妹二人如能仗你相助脫難,彼此都好了。」 紀異屢次用力掙扎,果不能動。想起諸燕尚在空中相候,不敢飛下;又恐乃祖回來,見自己失蹤憂急,一時好生愁慮。便和醜女說了,意欲寫一封信,命諸燕回家帶去。這時長女正在洞的深處有事,不在跟前。醜女不假思索,便答應了。匆匆取來一片薄絹,代紀異寫了家書。走到洞外危石之上,照紀異平日呼燕之法,喚了兩聲,仍是玄兒飛下。醜女囑咐了兩句,吩咐諸燕回去看家,第三日再來,然後將絹書與它帶回。進洞只對紀異說了,當是尋常,也未告知長女。 當日無話。將近夜中子時,醜女忽至榻前對紀異道:「現在我姊妹的行藏,大半被你識透,從今以後,無殊家人骨肉。姊姊因見你秉賦異常,料準是我們救星,已不再怪你。不過未滿三日,你仍須守我前誡。少時我等做功課受磨折,姊姊必要放開洞奴,防守門戶。特地將你移入壁洞石室之內,萬一你能行動,如聞外面有甚響動,不可出來,以防洞奴傷你,大家有害。室中之物,也不可以妄自移動。」說罷,便將紀異托起,正要往洞的深處走去。紀異一眼望見自己那口寶劍懸掛壁上,便請醜女給他帶上。醜女一面取劍與他佩上,一面微嗔道:「你這口劍,固然是個寶物,放在我們這裡,難道還怕丟了?老不放心則甚?」紀異強笑道:「不是不放心,我實是愛它不過。」二人正自問答、長女在青石案前催喚。醜女忙往盡裡面石壁之下跑去。到了用手一推,壁上便現出一座石門。當下捧定紀異人內,安放在石榻之上。只囑咐了一聲:「緊記適才之言,放小心些。」便即匆匆走出。 紀異見那石室甚是寬大,除了一些修道人用的爐鼎用具外,一面壁上滿掛著許多整張千奇百怪的猛獸蟲蟒的皮骨,另一面卻掛著數十個死人的骷髏。室當中也和室外一樣,懸著一個貯滿清油的燈盤,火光熒熒,配上當前景物,越顯得陰森淒厲。暗忖:「長女人極秀氣。便是醜女,除了矮丑外,人也是非常和善。怎的這間室內的陳設,卻處處帶有兇惡氣象?」正在越看越覺奇怪,偶一側轉頭,看見身後壁上掛著十幾件樂器,俱是一向不曾見過的東西。心想取下撫弄,無奈身子動轉不得。猛想起:「昔日無名釣叟傳授自己運氣之法時,曾說那不但是學道入門根基,如有時生了疾病,只須如法靜坐,便可將受的風寒暑濕法除淨盡。今日中毒不能起坐,左右閒中無事,何不睡在這裡,運一回氣試試,看是有效沒有?」想到這裡,便將心一靜,收神反視,默運氣功,就在榻上臥著,入起定來。 紀異生具夙根異稟,又服過靈藥,雖然中了毒氣,並無大害,便是不運氣,再過些時,漸漸也會復原。經這一來,自然好得更快,不消半個時辰,氣機運行,居然透過了十二重關。睜眼一舒手足,俱能微微動轉,心中大喜。又復冥心寧神,再來一次。等到一套氣功運完,雖未其病若失,卻也覺得差不了許多。 當他第一次功夫做完,已微聞室外醜女呻吟之聲,因為守著前誡,又急於想身體復原,沒做理會。及至二次功夫做完,剛剛坐起,忽聞室外不但醜女喘聲甚慘,連長女也在那裡呻吟不已,好似受著極大苦痛,又恐人知,竭力強忍之狀。紀異正準備下榻去看,誰知上半身雖好,兩足仍是如死了一般,僅能動彈,不能舉步。用盡心力,也是無用。一賭氣,只得重新臥倒,又去做那第三次功夫。這次心裡惦記著外室悲呻,心便不能沉得下去。正在強捺心神,忽又聽醜女在室外帶哭帶笑他說道:「師父也真心狠,幸而這活罪只有兩三日便可受完,還可勉強熬過,休說多,如再一年,我便寧被師父飛劍腰斬,也不再受這罪了。」長女悲聲道:「奇妹休如此說。一則咎由自取,是我連累了你;二則飽嘗苦毒,也未始不是師父想玉我們於成,怨她怎的?如被師父知道,那還了得?」醜女忿忿道:「聽見我也不怕。」說時,又聞外室起了一陣輕微的異聲,二女便不再言語。 一會,醜女先進室來,看出紀異已能轉動,又驚又喜,忙問如何。紀異說了。醜女道:「照你這樣,明晚必可復原。只要守著我的話不要亂動,定有你的好處。」紀異悄問適才受甚苦處,如此哀呻。醜女道:「那便是我姊妹每日所受磨折。你明日痊癒,再留一夜,看了師父錦囊,便可相助我二人脫難了。」紀異聞言,義形於色,答道:「為了二位姊姊,休說幫忙,去死也干。只是你們受罪之時,可容我偷偷看上一眼?」醜女想了想,答道:「偷看無妨,但是你明晚已能行動,到時不可出去,以防洞奴還是不聽我們勸解,又來傷你,誤了我們大事。」紀異笑著應了。 轉眼天明,長女也進來陪他談話,俱都無關宏旨。傍晚,紀異請醜女出洞去看,不見諸燕飛來,知道紀光未回,家中無事,越發心安,任憑二女安排。無人時,便運用內功法毒煉神。一日無事,又到夜間,病體居然復了原狀,行動自如,好生心喜。 交子以後,紀異又聽二女呻吟之聲,忍不住走下榻來。探頭往外一看,二女各自披髮,緊閉二目,背抵背盤膝坐在青石案側一個大石墩上。面前不遠,懸空豎著一面令牌,上繪符篆古篆,閃閃放光,時明時滅。每滅一次,二女必發呻吟之聲,面容甚是淒楚,好似有莫大的苦痛,難以禁受一般。再往二女腳下一看,俱都赤著欺霜賽雪的雙腳,腳腕上的兩個鐵環和那根細長鏈子,好似新從爐中取出,燒得通紅,二女均似在那裡強自鎮定。等到面容稍一平靜,令牌便放光明,鏈子也由紅轉黑,呻吟即止。可是不多一會,又復常態,悲聲繼起。而且每隔一次,呻吟之聲越發淒厲。到了後來,二女面上熱汗都如豆大,不住攢眉蹙額,好似再也忍受不住。這次時候稍久,竟有好半晌沒有寧息。忽然轟的一聲,石榻旁四面火發,烈焰熊熊,把二女圍繞在內。先時火勢雖大,離石還有丈許。漸漸越燒越近,快要燒到二女身旁。 紀異猜是那令牌作怪,如換平時性情,早已縱身出去搶救,將那令牌一劍砍倒。一則因為醜女再三告誡,不許妄動;二則昨日已曾聽過二女受苦受難之聲,後來見面,人仍是好好的。雖料二女不致被火燒死,終是代她們焦急。眼看火勢越盛,二女眉發皆赤,就要燒上身去。紀異正在愛莫能助,心中難受萬分,忽見長女秀眉倒豎,掙扎著強呻了一下,猛地將嘴往外一噴,噴出幾點鮮紅的火星,射向火中,那麼強烈的火勢立刻熄滅。二女面容始漸漸寧靜,不再呻吟。 又待了一會,令牌上大放光明,一片金霞結為異彩。二女才睜開雙眼,緩緩起立,帶著十分委頓的神氣,狼狽地走下石來,跪倒在令牌前面,低聲默祝了一番,各舉雙手蟆拜頂禮。那令牌漸漸降下,往那矮石柱後飄去,晃眼不見。 長女起身埋怨醜女道:「我們已有好幾年未受像今日這等大罪了,那邪火比起以前初受罪罰的各種心刑還要厲害得多。適才人定時,如非我二人近來定力堅定的話,豈不將真元耗散,吃了大虧?後來我實覺難以支持,心身如焚,再也寧靜不住。萬般無奈,方始冒著大險,運用本身真靈之氣將它噴滅,又不知要費我多少天苦修,才能復原。定是你昨日出言怨望,幾乎惹出大禍。」醜女搶答道:「姊姊休如此說。就算我出言怨望,應當有罪我受,怎會連累到你?再者我的道行法力均不如你,按說不等你將火噴熄,便受傷害,怎的我也能勉強忍受?我素來性直,有口無心,即使把話說錯,師父也能寬容。今日之事,依我想,不是你暗中腹誹,惹得師父嗔怪;便是我二人災難將滿,內丹將成,這未兩日應有的現象吧?」長女道:「事已過去,無須再說。只剩一天多的期限,務要謹慎些吧。」 醜女道:「這個自然。紀弟想已復原,你將洞奴制住,讓他出來學琴解悶如何?」長女點頭,曝口一聲低嘯。先是兩點星光,在壁間閃了幾閃。接著又聽丁零零之聲,從洞外走進昨日所見的猛獸洞奴。紀異心想:「這東西不發威時,才隻貓大,她們說得那般厲害,難道比起昔日采朱蘭時所見怪物還凶麼?」正在尋思,二女已然口誦真言,對準洞奴不住用手比劃。洞奴先時蹲伏在地,目光射定二女,丁零零的響聲發自喉間,密如串珠,好似不服氣之狀。倏地身子又和昨日一般,暴長起來,作勢待向二女撲去。二女大喝道:「你屢次無故闖禍,誰再信你?明日便可出見天日,暫時叫你安靜一些,又不傷你一根毫髮,還敢不服麼?」喝罷,猛將手中戒尺一舉。洞奴立時萎縮下去,回復原狀,懶洋洋的,除目光依舊炯若寒星外,恍如昏睡過去,不再動彈。醜女便跑過去,將它抱起,走向石柱後放下。然後回頭,朝著後壁喚道:「洞奴已收,你出來吧。」 紀異應聲走出,見了二女,各叫一聲姊妹,大家落座。長女淒然道:「適才我等受難,你已看見。自從犯了師門教規,滴居受罪,已十多年了。起初數年,神駝乙真人知我等可憐,曾命苦孩兒司徒平往岷山投簡,代我二人說情,命歸峨眉門下,帶罪積功,未獲允准。這長年苦痛,雖然因此道行稍進,卻也夠受。明日方有脫困之機,照乙真人前年傳語,期前應有異人來此相助脫難。可是除你以外,直到今日,不見一人。雖猜是你,你又無甚道行,不知怎樣解困脫難。只好一切謹慎,聽諸天命。且等明晚子時過去,開視師父所留錦囊,方知就裡。如有差池,不待多年妄想付諸流水,出困更是遙遙無期了。」 紀異聞言,義形於色道:「二位姊姊休得憂慮。莫看我沒有道行,如論本領,我小時便鬥過怪物,前年又在墨蜂坪暗中除去妖人。如今有了這口寶劍,更是什麼都不怕。只要用得著我,無不盡心盡力,連死了全不在心上的。」長女道:「適才洞奴呼聲中,已表示出對你不再仇視。但我總怕它天生野性難馴,又來侵害,這兩日除我姊妹人定時怕有異派妖人乘隙盜寶,將它放出守洞外,總將它用法術禁制,以免傷你誤事。我自這些年受苦潛修,心甚寧靜,今日不知怎的,彷彿有什麼不祥之兆,神志老是不寧。奇妹適才之言,使我想起今日幾為邪火所傷,許是一個預兆,並非師父見怪呢。」醜女插口道:「姊姊受了這多年的罪,起初因為出困期遠,無可奈何,只管苦熬,凡事不去想它,故覺寧貼。現因出困在即,惟恐守了這多年俱無事故,萬一就在這一半天中來了對頭,盜走師父重寶,豈不功敗垂成,萬劫不復?由來象由心生,亦由心滅。我看這魔頭還是姊姊自己招的。你不去想它,自然無事。我道行法力俱都不如姊姊,自來無甚思慮,所以仍和無事人一般。憑我二人本領,又有洞奴守洞,這地方如此隱僻,多年並無人知,怎會只剩一天就出了事?」長女聞言默然。 紀異脫口問道:「二位姊姊所說的對頭是甚樣兒,有甚本領,這樣地怕他?」醜女道:「師父當年學道初成,疾惡如仇,只是夫妻二人遊戲人間,縱橫字內,既不依傍他人門戶,也極少與同道交往,一味我行我素,結怨甚多,俱無足慮,雖說師父深隱岷山,現時決不會顧到別的,他們就明知我姊妹在此,也決不敢輕易侵犯。內中只有一個異派妖人的門徒,因他師父師叔為惡大多,死在我師父之手,他立志在青羚峽一千尺寒穴之內發憤苦修。雖然所學不正,本領不濟,卻是發下重誓,定要乘隙報那當年之仇,這人生相與你我一般醜怪,卻比我高得多。不過他只知我師徒在岷山潭底潛修,定然不會知道在這裡,否則早就尋上門來暗害了,還等今日?」二女無心談說,紀異卻記在心裡。暗忖:「這裡除她姊妹二人外,並無一個外人,如有便是仇敵。那對頭長得又高又醜,更易辨認。明晚他不來便罷,他如來時,我定要會他一會,看看到底有什麼大了不得。」心裡胡想,並未說出。 當下三人談了一會,二女又將琴法指點了些,便各分頭打坐。又是一日無事。 到了第二日夜間,二女因為過了當晚,便是出困之期,人定以前再三叮囑紀異小心,只要熬過於時,便可開視錦囊。當時俱以為紀異無甚法力道行,並未想到用他相助防護。紀異卻十分自恃,因人已痊癒,二女現在緊要關頭,自己不能白受人家好處,少時無事便罷,如有事時,決定拔劍相助。一則顯顯本領,二則答報人家相待厚意。 紀異心中雖如此想,表面上並未說出。進了壁洞,算計子時已到,尚未聽見二女呻吟之聲。正想探頭去看,剛到門側,忽聽腳畔丁零零地響了一下,低頭一看,正是洞奴。紀異雖然膽大,畢竟連日耳聞目睹,頗知洞奴厲害,這般突如其來,不由也嚇了一大跳,疑心洞奴要和自己為難。正要伸手拔劍,洞奴似有覺察,往後退了幾步。紀異見它神態甚馴,便按劍低問道:「你又要朝我噴毒麼?快給我躲開。我如不看在你主人面上,便一劍殺了你。」洞奴睜著一雙星光電射的眸子望定紀異,將頭連搖,又緩緩地走了過來。紀異看出它實無惡意,又對它道:「今晚這般要緊,你不守洞,來此則甚?」說時,洞奴已走近身側,銜著紀異的衣角,往外便扯。 紀異本愛洞奴生相好看,再知它不來害人,益發喜它。被這一拉,覺出力量甚大,恐將衣扯破,不覺隨了它走出室來。一眼望見二女仍和昨日一樣,坐在石墩上面,面前懸著那面法牌已是大放光明,二女面容也絲毫不現苦痛。當時福至心靈,猛地一動,暗忖:「洞奴昨晚守洞回來,何等威武壯大,今日為何恢復原狀?二位姊姊說它通靈無比,多遠都能聽見,又說解困之人是我,它強拖我出來,莫非真有仇人前來暗算,要我相助麼?」正在尋思,猛聽遠遠傳來一種極尖銳淒厲的嘯聲。再看洞奴,已是渾身抖顫,口銜衣角,眼看自己,大有乞憐之狀。紀異更料出了兩三分,恐驚二女,妨她們功課,又聽出那嘯聲越來越近,便不再言語,信步隨了洞奴,看它引向何處。洞奴似知紀異曉悟,竟口扯住他的衣角,往那在平常視為禁地的石柱後面跑去。 到了一看,石柱後空空的,並無一物。只見石地平潔,繪有一個三尺大小的四方細紋,圭角整齊,中間還有不少符篆。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心中奇怪,那外面的嘯聲已越來越近,相隔洞頂不遠。夜靜荒山,空谷回音,更覺淒厲非常,令人聽了心悸。洞奴神態頓現惶急,突然人立起來,用兩隻前爪扳著紀異肩頭,意思似要他蹲伏下來。 紀異覺出洞奴這一推力量絕大。剛依它蹲下身於,洞奴又拿口去拱他的劍柄。紀異又把劍拔了出來,洞奴才朝著他將頭連點,做出歡躍之狀。紀異越看越愛,便伸出左手撫摸了兩下。洞奴側耳聽了聽,猛地朝柱外躍去,其疾若箭,一躍數十丈,已達洞口,虎伏在一根石筍後面,睜著一雙寒光炯炯的眼睛注定洞口,大有待敵而動神氣。這時紀異已猜透洞奴心意,是要自己埋伏柱後,助它禦敵。便右手緊握劍柄,屏氣凝神,靜以觀變。 待了不大一會,洞外嘯聲忽止。紀異耳聰,本異常人,漸漸聽得洞頂石崖上有極輕微的獸足扒動石土之聲。轉眼工夫,便從洞頂再看洞奴,週身銀毛根根直豎,小雪獅於也似,業已掉轉身來。接著便見洞頂一團黑影飛墜,石地上輕輕一響,落下一個怪物。那東西生得通體漆黑,烏光滑亮,項生雙頭,形如野豬,大有二尺。長鬃披拂中隱現著兩隻碧眼,時睜時閉,閃動不停。四隻赤紅如血的撩牙露在翻唇之外,又長又銳,看去甚是犀利。前面生著四條精瘦如鐵的怪腳,並排立著,爪似鋼鉤,平鋪地上。後腿卻只兩條,形如牛蹄。長尾倒豎,尾尖亂毛如球。身子前高後矮,從頭到尾約有九尺長短,卻不甚高,形態獰惡已極。一落地,引頸四下略微聞嗅了兩下,先朝二女身前那面法牌縱去。 紀異恐傷二女,剛待出去給它一劍,那怪物前面四隻鋼爪還未抓到牌上,已似被甚東西撞了一下,跌落地下。二次又待作勢欲起,洞奴早從石筍後躥出,喉間丁零零響了一下,逕乘怪物將起未起之際,從斜刺裡飛將過去,兩隻鋼爪抓向怪物的怪眼,緊接著便是一口毒氣噴向怪物臉上。等到怪物舉起四爪來抓,洞奴業已縱出老遠,回過身來蹲伏地上,喉間丁零零響個不已。那怪物出其不意,突受侵襲,四隻怪眼竟被洞奴一邊抓瞎了一隻,自是十分暴怒。也將身對著洞奴蹲伏下來,那一條又細又長的尾巴尖上的亂毛如刺猖一般,針也似豎將起來。兩下裡相持只一晃眼之間,猛地同時飛起。洞奴好似有些怕那怪物,身子始終沒有暴長,眼看兩下裡懸空縱起,就要撲到一處,洞奴竟不敢和它相撞,忽往側面飛去。那怪物好似預知它要逃避,連頭也不回,只將長尾一擺。洞奴飛縱何等神速,竟會著了一下,立時雪白的細毛上便是一片鮮紅。 紀異看出洞奴為怪物尾上硬毛所傷,勃然大怒,不問三七二十一,一按手中寶劍,便往柱外縱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紀異將出未出之際,洞奴、怪物也俱落地回身,又和頭一次一樣,對面蹲伏。怪物正在頸項伸縮之際,作勢欲起。紀異眼尖,適才怪物縱起時,已覺它頸子長而異樣,因是側面,沒有看真。這次正當怪物前面,猛然一眼看到怪物那麼大兩顆怪頭,頸上竟和螺旋相似,在項上盤做一團,僅有兩寸多粗細。剛覺奇怪,身已縱出。同時怪物和洞奴也是雙雙縱起。那石柱施有禁法,無論人物,一到柱後,身便隱住。 那怪物雖是兇猛通靈,因和洞奴有天然生剋關係,同是兩間奇戾之氣所鍾,雙方相遇,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比遇見什麼大仇敵還要厲害。洞奴原敵它不過,只因相隨高人門下修煉多年,本身戾煞之氣化去不少,越發靈異機警。預先埋伏隱僻之處,出其不意,將怪物兩雙怪眼抓瞎了一對,僥倖得了便宜。可是腿股上也著了一下重的。這一來,雙方仇恨更深。洞奴知道,再用暗算去傷怪物,已是不能;而且怪物主人就要尋來,事機緊迫。這次縱起,本是虛勢,拼著再挨一次,引它人伏,好由紀異相助除它。恰好紀異正當其時飛縱出來。怪物生性凶暴殘忍,出世以來,不知傷過多少生物,從未遇見過對頭。不想今日吃了這般大虧,萬分憤怒之餘,算計洞奴怕它身後長尾,睜著兩隻倖免於瞎的怪眼,正覷定仇敵動靜,以便打去。不想洞奴身剛縱起,忽往後一仰,竟然翻身倒落下去。怪物急怒攻心,只顧拚命尋仇,猛然怪嘯一聲,四隻前爪朝前一撲,一個用力太過,竟連忌諱也都忘記,兩顆怪頭不知不覺朝前一伸,螺旋般的長頸突起尺許,把要害所在顯露出來。湊巧紀異縱出,見了怪頭,心中一動,順手使劍一揮。兩下裡全是一個猛勁。那怪物原未看見柱後埋伏有人,紀異身手何等矯捷,手持又是一口仙劍,等到怪物覺出不妙,想縮勁逃避,已經不及,劍光繞處,血花四濺,兩顆怪頭連同怪物屍身相繼落地。 紀異方要近看,洞奴忽然身子暴長,比牛還大,上前用口銜起怪物屍首,兩隻前爪,一爪抓定一顆怪頭,飛也似往洞的深處跑去。一會回來,張口將地上血跡舔個淨盡。紀異知它決無敵意,見它後腿上儘是怪物刺傷的小洞,血痕在白毛上似胭脂一般,甚是憐借。剛想伸手撫摸,洞奴倏地避開,低頭銜了紀異衣角,又往柱後拖去;紀異知還有變。見二女端坐石墩之上,面容莊靜,似無所覺。便依它照樣蹲伏在地,手持寶劍,覷定外面,暗作準備。 紀異剛站好,便聞崖頂腳步之聲時發時止。忽聽一人低語道:「那日我在白岳路遇曉月禪師,明明從卦象上佔出兩個賤婢被老乞婆囚禁在此,應在今晚於時有難,怎地這裡並無洞穴?莫非她們藏在山石裡面不成?」另一人道:「都是你疏忽。我說雙頭靈螺新收不久,野性未馴,雖有法術禁制,不到地頭,仍是松放不得。你偏說是它耳鼻聞嗅靈敏,已經試過兩次,俱是隨放隨歸;它又是老乞婆守洞惡獸丁零的剋星,相隔百里之內,便能聞著氣味尋去,硬要老早放開。我見它未去鎖鏈時已發野性,不住亂蹦亂掙,這一放開,果然晃眼便跑沒了影子。」先一人道:「我原因它耳鼻最靈,放它在前,以便跟蹤尋找仇人下落。誰料黑夜之間會遇見牛鼻子,耽延了一會。適才我還聽到它的嘯聲就在這裡,說不定已然尋到仇人,與惡獸鬥了起來,我看這地方雖無洞穴,真是幽僻。上面是平地,出口在此,易被外人看破,兩個賤婢本領有限,決無這樣大膽。那洞必在前面壑底懸崖半中腰上,我等試尋一尋看。如真找不到,再用法術將神螈喚回,便知就裡,好歹今晚也要成功。你看如何?」 正說之間,忽又聽「咦」了一聲。一會便聽一個道:「果然兩個賤婢在此入定。看惡獸丁零不在她們身側,必在下面隱僻之處,與神螈拚命想持。此時她們全神內視,無法對我們抵敵,正好下去。只是這些洞穴開在明處,毫無掂攔,下面除了老乞婆禁制賤婢的法牌,別無準備,這等大意,好生令人不解。老乞婆詭計多端,說不定這裡設有圈套,我們還須放仔細些。」另一人暴怒道:「怕者不來,來者不怕。好容易才尋到,子時一過,又費手腳,本人尚且不懼,何懼兩個賤婢?她那緊要之物,懼在石柱後面地下埋藏。你如多疑,我當先下去,殺了賤婢,再從容取她那幾件本命東西便了。」說罷,便聽一聲巨響,上面洞穴碎石紛落。兩道黃光閃處,飛下兩個道裝妖人,一個生得粉面朱唇,鷹鼻鷂眼,身著羽衣星冠,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左右;另一個身材又高又瘦,兩臂特長,頷下長鬚披拂過腹,猴臉黃發,一雙三角紅眼閃放凶光,形狀甚是醜怪。紀異知是二女仇人,必定暗下毒手,暗道聲:「不好!」剛要飛身縱出救護,猛覺兩腿被束奇緊,力量絕大。低頭一看,正是洞奴用兩隻前爪抱緊自己兩腿。適才明明見它跑向柱外,不知何時又回到身旁。只見它將頭連搖,意思是不要自己縱出,恐驚敵人。不便出聲喝問,強掙了兩下無用,又覺不解。就這一遲疑問,兩個妖人已然發話。白臉的對那長人道:「這兩個賤婢交給我,你去柱後取老乞婆藏的寶物。」長人說道:…忙什麼?除了賤婢,同去不遲。」 言還未了,那白臉的彷彿急於見功似的,一拔腰間寶劍,便往二女坐的石墩前縱去。身剛縱到石前令牌側面,正待下落,忽然身子懸空吊起,手舞足掙,再也上下不得。那長人手揚處,手中寶劍化成一道黃光,朝著二女飛去,眼看飛到臨頭。忽從二女身旁飛起一片銀光,迎著黃光只一絞,那光仍還了原狀,噹的一聲落在地上,那銀光也不知去向。急得那白臉的直喊:「丑道友救我,那寶物到手全都歸你,決不索酬了。」 那長人先似打算跟蹤上去殺二女,忽見同伴身子懸空,中了人家道兒,面容頓現驚異,立即停步不進。又見黃光被銀光破去,更加識得厲害。聽見同伴呼救,只朝他看了看,冷笑道:「那日初見,你是何等自負?誰想除了借給我的那只雙頭神螺外,竟是這等膿包。我知老乞婆心腸狠毒,人如犯她,至少得有一個流血的才肯罷手。論我本領,破她擒你的禁法原不甚難。無奈此法一破,我取寶之後,你必向我討謝惹厭。兩個賤婢已由老乞婆用了金剛護身之法,我等今日已傷她們不得。你借給我的神螈,也未見它有甚實用。少時取走寶物,你是它的舊主人,少不得會尋來將你救走。再不兩個賤婢入定回醒,必將你放下拷問,你素精幹地遁,一落地便可遁走,何須我救?」 說著,長人便往柱前走來。因為同伴遭殃,未免也有戒心,一面走,一面手中掐訣,口中喃喃不絕,滿身俱是黃光圍繞,睜著那雙三角怪眼,注視前進。那白臉的見自己被困,長人不但不加援手,反倒出言奚落,又將自己精幹遁法說出,好似存心要敵人知道防備,以便置己於死,不由氣得破口大罵。 紀異先見二妖欲刺二女,好生提心吊膽。及見內中一個無端懸空吊起,幾乎笑出聲來。眼看長人越走越近,快要轉到柱後,自己身子被洞奴抱住,不能動轉。一著急,正要舉劍威嚇,忽覺兩腿一鬆,如釋重負。這時那長人已快和紀異對面,紀異早就躍躍欲試,身子一活動,就勢往上縱起,朝著長人當頭一劍砍去。 柱後那一片地方原有禁法,人由外來,非轉過柱後,不能見物。那長人行近柱前,見柱後面空空的,只顧注目觀察有無法術埋伏,並未看見紀異。猛覺金刀劈空之聲,帶著一陣風當頭吹到,才知有變,一則紀異身輕力大,動作迅速;二則那長人自從乃師死後苦修多年,練會了不少邪法異寶,更仗著有飛劍護身前進,料無他虞,自恃之心大盛。再加變生倉猝,禍起無形,紀異使的又是一口仙劍,雖然不會駕馭飛馳,卻比他的飛劍要強得多。等到長人有了覺察,一條黑影挾著一片寒輝,已破光而下。紀異天生神力,來勢更猛,這一下竟將長人護身黃光斬斷,連肩帶臂劈了個正著。長人見眼前一亮,耳中又聽瑲的一聲,愈知來了勁敵。才想起抽身避開,再行迎敵時,已經無及,只覺左臂肩一涼,血花濺處,已被敵人斬落。 當時長人驚懼交集,一縱遁光,待要衝出洞頂逃走,耳聽有人喝罵。百忙中回頭一看,那砍傷自己的仇人竟是一個面容奇醜的小孩,手持一柄寒光凜凜的寶劍,正從下面飛縱追來。那劍並未離手,看神氣不似有甚道行之人,柱後也不見有甚法術埋伏。分明自己不小心,吃他暗算。自己枉費了許多心力煉成許多法術和法寶,一些未曾施展,萬不想會在陰溝中翻船,敗在一個小孩手內。差點還送了性命,不由急怒攻心,膽氣一壯,一面行法止血止痛,一面伸右手往懷中取寶。待要按落遁光,將仇敵置於死地,猛覺腿上奇痛徹骨,好似被人抓住,往下一沉。低頭一看,乃是一隻怪獸,其大如獅,已將自己左腿咬住。二次心剛一驚,忽然一股子煙霧從怪獸口鼻間朝上噴來。長人聞得奇腥之中略帶一股子香味,知是洞中守洞神獸丁零。只要被它噴上,這股子毒氣,便是不死,也得昏迷半日。自己身居險地,如被噴倒,焉能倖免?立時嚇了個亡魂皆冒,只顧拚命脫身,連手中法寶也未及施為。急忙運用玄功,施那脫骨卸體之法,一掙一甩之間,半截長腿齊腳腕往下斷落。驚悸迷惘中,屏著氣息,一縱遁光,沖頂而出,直往歸途逃去。飛行沒有多遠,神志逐漸昏迷,再加身受重傷,一個支持不住,就此暈死過去,墜入一個夾谷之中。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1 本章字數:18783 揮慧劍心斷七情索覓沉竹力誅三腳怪 話說紀異見洞奴忽然身軀暴長,縱上去咬住妖人的腳,往下扯落,心中大喜,一縱身形,舉劍往上便斫。還沒夠著,妖人已駕遁光飛走。洞奴只咬落他半截長腿。紀異正要回身去殺同來妖黨,二女已經醒轉。見懸空禁著一個妖入,面帶驚恐,神情甚是狼狽;洞奴又銜著半截人腿過來。喊住紀異一問,紀異說了前事。二女大為驚訝。 長女道:「果然這廝勾結妖人,前來盜寶行刺。這廝年來苦修,曾煉了不少邪法異寶,加以天生狠毒詭詐,寶物有師父法術封鎖,雖未必為他盜去,那兩樣重要東西,必定被他污穢毀損無疑。我等先還以為紀弟無甚道行法力,想助我等脫困,必要開讀師父法諭之後。不料卻在事前,會代我等驅除難星,真是萬幸。否則洞奴縱然通靈,能預知警兆,引了紀弟暗中埋伏,依仗神柱隱身,出其不意,使敵人身受重創,但是那頭神螈,乃世間極稀見的惡獸,凶狠異常,正是洞奴的剋星。如在事前為其所傷,妖人何等厲害,紀弟僅憑一口劍,決非其敵。那時不但寶物被盜被污,妖人見同黨被陷,我等有師父禁法防衛,近身不得,勢必變計,用妖法將此洞崩陷,使我姊妹葬身地底。若非紀弟膽力過人,冒險相助,休說脫困,連我等性命都難保了。」 醜女道:「我昨日已看出洞奴不再和紀弟作對,你偏不叫它出來,差點誤了大事。這裡還有師父仙法禁制著一個妖人,該是如何發落?或殺或放,快些做了,也該辦我們的正事了。」長女忽然滿臉堆歡,笑答道:「奇妹,如今仇人受了重傷,又被洞奴噴了一口毒氣,逃出不遠,必難活命。今日入定,一些苦痛全無,牌上大放光明,分明師父開恩。只須開視法渝,照它行事,便可脫困。已然在此活受了多年,何必在此一時?留下這個妖人,正可拷問他的來意,有無別的餘黨。你忙些什麼?」說罷,回轉身笑對那空中懸著的妖人道:「我的話你已聽見。你既然來此,我的為人想已知道。此時落在我手,還不實說,要想多吃苦麼?」 那妖人先見同黨昧良,好生氣憤,不住破口大罵。及見妖人連番受創,只覺稱心快意,竟忘了自己處境之險,**蒙心,還在暗中賞鑒長女的姿容。直到二女問答,提到了他,才吃了驚。嗣見長女含笑相詢,語氣雖然不佳,臉上卻無惡意,猛的心中一動,頓生詭計。便裝著一臉誠實答道:「我名鄢明,在本山太乙廟出家,與仙姑素無嫌隙,也無侵害之意。只因我師弟兄三人,只我道行最低,家師坐化時節,特地將新收異獸雙頭靈源賜我,以為守廟防身之助。誰知三月前遇著適才逃走的惡道葦丑。他和令師徒有殺師大仇,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令師自往岷山寒潭隱居,將二位仙姑幽閉在這一帶山谷之中,惟恐外人侵犯,留有神獸丁零守洞。日前又查知本年今日更是出困之期,意欲乘二位入定之時行刺。只因守洞神獸丁零口噴毒氣,中人必死,又能見於無聲,聽於無形,數十里內俱能聽出警兆。恐事先覺察防備,知道雙頭靈蛻是丁零的剋星,再三和我結納,許在事成之後以重寶相謝,將它借去教練了些日,定在今晚交子,放出神螈,一則探查實在地點;二則好仗著它那一條毒尾將丁零打死,以免到時礙手。誰知今晚一到,我便受仙法禁制。他見我一被困,不但不援救,反加奚落,悔了前言,令我速死。我正恨他切骨,誰知他已遭了惡報,柱後盜寶時,被這位仙童和神獸丁零連使他受了重傷,又中了毒氣,縱然拚命逃走,決難活命。我二人並無別的餘黨。他縱不死,我與他已成仇敵,決不敢再來侵犯。望乞二位仙姑念我修道不易,一時受人愚弄,恩加寬免,饒恕一命。不特永感大恩,廟中現有先師遺留千年獨活靈草兩株,情願回去取來,獻上一株,以贖前愆。」 言還未了,長女「哈哈」笑道:「不想你如此膿包,這等向人搖尾乞憐,連一絲骨氣都沒有。也不怕把師門臉面給丟盡?」說到這裡,倏地秀眉一豎,手揚處,三點寒星分上中下三處直向鄢明射去。鄢明見長女笑罵,以為當時決不致便下毒手。還想故意把話拖長,說個不休,先將二女穩住,出其不意,等地下敵人只要同時發聲說話,便乘機暗使傳音迷神邪法,將三人迷倒。操縱她撤了禁法,放下自己,然後殺了醜女、紀異,將長女攝回山去享樂。萬沒想到長女是多年有名的笑臉羅剎,若對敵人一有笑容,便起殺機。剛見三點寒星一閃,道家三處要穴便被長女的飛針打入,死於非命。 醜女見妖人身死,面帶愁容道:「姊姊你身未出困,又開殺戒。妖人固該殺,怎連他魂魄都不放逃脫呢?」長女怒道:「這廝鬼眼亂轉,兩手暗中掐訣,定是想乘我不意下那毒手。他卻不知師父禁法神奇,被困的人微微舉動,便有感應,早已被我看破。敵人的虛實、巢穴已得,留他則甚?」說罷,便命醜女同向法牌跪倒,默祝了幾句。那法牌便冉冉往柱後飛去,空中懸的妖人屍首便即落下。 紀異因此時二女對他已無禁忌,屢次法牌飛向柱後,便即不見,心中奇怪,也不及看長女怎生發付那具妖人屍首,跟著法牌後面一看,光華閃處,那法牌恰好落在柱後地下方圈之中嵌住,仍和畫的相似,全沒一些走樣。正想伸手去摸,忽聞醜女相喚,只得走出,忍不住問道:「二位姊姊就要出困,你們的姓名來歷,師父是誰,總可以告訴我了吧?」長女道:「你先莫忙,等一切事兒都弄妥了,再細說。」 說時洞奴丁零早將那頭靈螺的一屍雙頭,抓銜了來到二女面前。身上傷處,也由醜女取了靈丹給它敷上。長女先從懷中取出一個羊脂玉的小瓶,用指甲挑出少許粉紅色藥未,彈在死獸腔、項等處。仍由洞奴銜抓了,跑向洞外危石上面,擲落山澗之中。再把妖人屍首也如法彈了些,由洞奴抓出扔掉。然後同了醜女、紀異走向柱後,重新伏地跪祝,地面上所畫的方圈立時隆起。二女連忙扶住,往上一捧,絲的一聲,地下光華亮處,一塊數尺見方、四面如切的整齊玉石便離地而起。適才紀異所見石上畫的法牌,也由有跡變作無跡。二女恭恭敬敬將玉石捧開,現出下面地穴,彩光燦爛,照眼生花。 紀異定睛一看,穴中放有一個錦囊、一柄法尺,另外還立著一個尺許大小、六尺來長的細魚鱗皮袋。長女放開那塊玉石,便縱身下去,先將那皮袋捧了上來,放在原來那塊玉石上面,二次回身取了法尺、錦囊出來,與醜女互相交替地捧著錦囊跪拜默祝了一番。然後打開錦囊一看,裡面俱是刀劍針叉等寶器,還有一封柬帖,繫在三寸來長、金光燦爛的小劍上面。 醜女又喜又悔道:「當初師父用這條七情索鎮心柱將我二人鎮在這裡,曾說她老人家到時不親身來放,仍須假手外人。我便猜想此索非慧光劍不能斬斷,來人決無這**力。後見紀弟來到,我們總疑不是他。誰知這柄慧光劍,連我二人飛劍、飛針等法寶俱在錦囊之內。早知如此,那年我二人為七魔所困,差一點走火入魔,壞了道基,依我脾氣,早早開視錦囊,取劍斷索,先出了困,仍在這裡帶罪苦修,師父也不見得有那麼狠心,用飛劍將我二人殺死,豈不少受許多活罪,九死一生麼?」長女冷笑道:「你倒想得好。師父向來說一不二,有那麼便宜的事,由你性兒去做?先看看這封法渝,看是如何吧。」紀異偷眼看那簡帖上竟寫有自己名字,正在驚異,長女已持簡朗誦起來。大意說: 長女殺孽太重,災劫過多;醜女災難未滿。自己脫體化身,寒潭苦修,多年不能出世。一則不願二女受外人欺侮,有損師門威望;二則借此略加懲誡,因醜女代長女求情,願以身代,故此一同降罰,幽閉靈山地穴,使二女得以避劫修道;並可看守法體,以免外人侵害。到日來救之人,名喚紀異,乃醜女同父異母兄弟,同是天賦奇稟,生有自來。二女在脫劫前一夜,關係最為重要,心靈稍失鎮靜,立時邪火內焚,化為灰燼。所幸有這些年勤苦修持,到時當可渡過難關。不過長女殺孽獨重,多受苦痛,在所難免。出困之前,必有仇敵妖人前來侵害。此時紀異己來洞中,仗著他心性靈慧,力猛身輕,又有洞奴丁零警悉機微,從旁相助,雖然不會法術,仗著仙遺寶劍,又能臨機應變,必可斬妖逐邪,弭禍俄頃。三人開視錦囊之後,紀異雖尚凡人,一則身具仙根仙骨,加以服過蘭實靈藥,真靈瑩澈,具大智慧;又是事外之人,不似二女有那切身利害,二女斷縛脫困,還須仗他,方為穩妥。可將慧劍交他,傳與運用之法。二女端坐於前,靜俟施為,斷去纏鎖,然後用降魔戒尺擊那石柱,便成粉碎,即用余礫填滿藏寶地穴。從此便可任意所如了。逃去妖人雖然斷了腿臂,命數未終,逃出不遠,便即遇救。他為報前仇,煉有兩件法寶,勢必再來侵害。二女脫困,便即無妨。紀異並非我門中弟子,乃母未重生,僅憑天賦,毫無法力。現在湖心沙洲侍奉祖父,早晚妖人尋去,定遭毒手。二女受他相助脫難之恩,不可不報;再者此仇因二女而結,豈能置身事外,可奉了皮囊重寶,隨他往沙洲同住。便中也可出遊積修外功,惟逢雙日,不准擅離一步。候至紀母重生,紀異仙緣業有遇合。他埋母之處乃本山靈穴,二女可將那皮囊重寶埋在其內。然後將魚鱗革囊內藏的一面靈符取出,用本身真火焚化,自有妙用,彼時三人方可各適其適。 三人讀完了那封束帖,長女笑對醜女道:「我說如何?你只以前聽師父說過慧光劍的妙用,便以為有了它,即能斷鏈出困,可知難呢。」說罷,長女先從錦囊內取出一方薄如蟬翼的白紗,往上擲去。立時便有一片白色輕煙升起,直升洞頂,將洞穴封住,隨後又取了幾件法寶,乍看俱似小兒用的零星玩物,如小刀、小叉之類。及至一出手,俱都有一溜光華閃過,往崖腰洞口飛去。 長女佈置齊備,對紀異道:「我已在這兩個出口用了法寶埋伏,縱使敵人再來,也不怕他了。」當下便將那柄小劍遞給紀異看了,傳了運用之法。又吩咐道:「少時我將慧劍往起一擲,便有一道數寸長、透明晶瑩的寒光懸在空中,形與此劍相似,那便是此劍的精靈。你須即時閉目入定,照我所傳運用。等到真氣凝煉,劍與心合,覺出它可以隨你意思運轉,方可睜開眼。那時我姊妹二入都朝你坐定,雙足蹺起,上身衣服也俱脫掉,少不得還有些許醜態,切莫見笑,以致分心。你只要全神一貫注視那劍,以意運轉,使其緩緩下落,將我二人身上鏈索一一斷去,我二人便可脫困了。只是你煉氣凝神之時,最易起魔,無論有甚念頭,俱要使其寧息,一心只寄托在離頭三尺這點神光上面。我三人坐處連同洞外,已有幾層法術法寶防禦,敵人決走不進。如見有甚稀奇物事,便是魔頭,不可理睬,由其自生自滅,方可無害。一個疏忽,輕舉妄動,我二人固然身受其害,連你也難倖免。此雖是玄門後天御魔著相之法,不比佛家反虛生明,無礙無著,即不必假手他人,亦無須自斬束縛,說解便解,還大自在,卻也不是容易,千萬謹慎行事,庶免功虧一簣。」 紀異這時竟甚虛心,一一靜聽緊記。坐好後,長女便將那口小劍恭恭敬敬往上一舉。那劍化成一道數寸長寒光,晶明透澈,升向紀異頭頂三尺高下,停住不動。紀異忙將雙目垂簾,冥心內視,照長女所傳之法人定。初坐時難免不生雜念,幾經澄神定慮,仗著夙根深厚,居然煉氣歸一。等到運轉了一周之後,果覺心神與外面懸的那口小劍可以相吸相引。紀異這才睜眼一看,二女不知何時上身衣服已然脫去。一個是玉手蒙臉,只露半身,真個膚如凝脂,胸乳隆起,柔肌玉骨,瑩滑光融,美艷到了極處;一個是黃毛遍體,肌若敷漆,瘦骨如鐵,根銀鱗露,再襯著那一張怪臉,其醜也是到了極處。二女的玉足、泥腿同時雙蹺,這才看清那一根細鏈子不但橫鎖二女足腕之上,竟從腿褲中盤了上去,長蛟也似糾結全身,凡是關節處全都盤有一匝。 紀異在洞中住了幾日,見聞較多,已不似前此輕率,哪敢大意。早以全神去注定那道寒光,以意運轉。過有頓飯光景,耳邊似聞喊殺之聲,雜著猛獸怒吼由遠而近。知道無論是聽的還是見的,只一分神,便於二女有害。也不管它是幻象,是真事,恐亂心神,一著急,連五官都寄在那口劍上。也是他天生異享,這一來,無形中竟收奇效,不但一時萬響俱寂,而且那口劍竟忽然隨著他的心意,緩緩往二女腳前降落,紀異早經長女囑咐,益發不敢怠慢,謹謹慎慎,穩住心神,以意運轉著。那道神光飛向長女雙腳之間,朝那細鐵鏈上往下沉落,腳上鎖鏈立時斷為兩截,連一點聲響全無。接著,斷處便發出五顏六色的火花,順著長女兩腿纏繞處,往褲管中燒去,那細鏈隨燒隨盡,毫無痕跡。過了一陣,不見動靜,細一看,見長女胸臂、雪腕、酥胸、纖腰、玉頸之間,共圍有五條鎖鏈:紀異因為這些鎖鏈俱都貼膚繞骨,不比腿間那條有空隙,便於下手,惟恐劍光落下去時傷了她的皮肉,長女事前也未說到這點,好生躊躇。那劍光原停在長女胸前,待下不下,紀異這念頭只一動,心神便與那道寒光立即往上升起,回了原處,再也不動。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收攝心神,沉住氣,二次再以意運轉。過了一會,好容易那劍光才有些運轉,漸漸往下沉落。 當下紀異再也不敢起甚雜念,全神貫注在那劍上,先往長女臂腕上擇那一根比較不致命的所在落下。這時紀異真是兢兢業業,輕也不敢,重也不敢。他卻不知慧光以意運轉,自己不起殺心,怎會傷人?劍光才挨在鎖鏈上,便即斷落,又冒起五色火光,順氣流走。且喜長女不曾受傷,只胸前起伏不停,這才放心。念頭微動,那劍光又似要升起,紀異有這一番經驗,便不再有顧慮,只把心神一定,那劍光仍然隨意而轉,也不再似以前費力,竟隨著他的心意往下沉落。頃刻之間,長女身上剩的四條鎖鏈一齊斷化淨盡。胸前也已平息,微微呻吟了一下,一道光華閃過,長女忽然不見。紀異抱定主意,任什麼都不再理睬,又將劍光運向醜女腳間,依次把週身六根鎖鏈如法斷盡。醜女也是一道光華,不知去向。 紀異知道二女脫困,大功已成,好生心喜。目注劍光飛懸原處,正想不起應如何發付,忽聞二女互賀笑語及洞奴丁零之聲。忍不住回身一看,長女已換了一身華美的裝束,雲鬢仙裳,滿面喜容,與醜女從後洞並肩行來。洞奴丁零早回了原狀,不住在二女腿間往來馳逐歡躍,意似慶賀,丁零之聲響個不已。夜靜空山,幽洞回音,又在大家喜氣洋溢之際,越顯得清脆悅耳。紀異方要迎上前去稱賀,忽然想起那口慧光劍尚懸空際,再回頭一看,已無蹤跡。剛在驚疑,醜女已捨了長女,首先跑近身來,歡笑道:「呆兄弟,多謝你相助我們脫了困。你事已辦完,這劍已為姊姊收去,還只管在這裡發呆些什麼?」 說時長女也已走來。紀異見她這時容光煥發,星眸炯炯,雲去鬢低垂,笑靨生春。再襯著新換的霞裳羅裙,滿身光彩,越顯得玉立亭亭,儀態萬方。剛到跟前,便朝紀異檢衽,謝了相助之德。紀異一面躬身還禮,忍不住笑道:「二姊脫困,還是原來打扮。大姊這打扮倒像是新姑娘(四川土語:謂新娘為新姑娘)呢。」長女聞言,立時斂了笑容,兩道修眉一聳,滿臉俱是憂苦之色,回身緩步便往後壁洞室走去。紀異疑心把話說錯,好生惶恐,說:「我見大姊打扮好看,說錯了話,叫大姊害羞,大姊莫怪我。」 醜女咧著一張血口,露出白生生的獠牙,「哈哈」大笑道:「弟弟你當她還會害羞麼,妖人怪物也不知被她殺了多少,什麼怪事沒見過?今日落個眼前報,在你面前現出她那從無人見的細皮蝒蝥衼怑儔鈄錚{裉旌萌菀資Ω縛U鰨{枘愕氖鄭n鹽伊礁齜懦隼矗酊熇浠八鄧斶棖懂A錚埲蕉狳k牟。拷掛\壓駐揖兔揮姓廡┘苫洌客K敢蒼暻w以誶喑瞧叱籩嶽淕笠瞬控m鞘澇擋灰捉饌眩悖媮鳷tФ□帷3Q浴М茛yセ□A悟鷈孎庢~鬧饕猓w芩q蟶□吭僬擼捌濩侇Y蟀斯炙頻模|退鬮葉_朔殘模拽匆m遙挎二□岳窗僖蕻陸灈恀侄@v髖裳摨茖V撲鈶昏艙妓融綴jR鄖拔蘼墼詡以諭猓瑞v譴虯緄煤馱呂鐓隙鷚謊^B鬯玼レ眳R菝玻窒筑[輝謁敊紓莉n裎藝庋`p淮虯紓走銣窾珗囮峇A簧p笈~3笱就罰侖蝪藎h醛蘠汍鰬茞L笞種庛S溝錳碭齬腫置矗抗軓T鞝耍喪摮Ap槐睪退竣so喑鄭|駝庖桓弊熗常眷臅I舠う蝞丐晲f蠶Σ媯恕]話凱紓祥K慌率澇稻啦顆~畚夜π校狳陏卍n惚任腋擼阬禲H質澇登H牛音繨傺晲紫A耍y盜慫狳d闌`迂q制秖凱紜K陊媚敲疵佬悖p淮虯紓眾Y菀捉腥稅腔椏℅礸z郟毯餉匆淮虯紓方池a思曳諾霉鉣襶汍鰬茤藻璇s哉衣櫸常俊?br/> 「就拿受這多年罪的起禍根由來說,還不是因為那年峨眉派開府群訕盛會,掌教妙一真人飛劍傳柬,請師公神駝乙真人與師父前去赴會。師父正值岷山解體,不能前往,便打發她代師父前去送禮祝賀。沒想到她在會上遇見一個散仙的弟子名叫虞重的,只知她美,不知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老朝她看個不休。她已然懷恨在心,當著許多前輩,又是來賓,不好發作。偏巧冤家路窄,前生業障,又在歸途相遇,還同了兩個南海散仙騎鯨客的弟子勾顯、崔樹,不知怎的言語失和,爭鬥起矗o凰藂S鷦虜妗十魃窠I彼懶擻□兀t狹斯礎□薅汐q直邸2瘓萌撱’誨[父嫻絞Ω改搶錚o聳鼻Π傷藎J嘉彝哪p啥跡溯m艘患p硎隆JΩ副競匏蒚憭V斃奶鶪a筒晰媗襶鬼貹擗c鏌黃敕□鰨p拍值秸獠教鑭亍W源釉詿擻謀眨r用淮虯綣鼤a危眺wi腔渙似2縈樕E□咭嘀灝L唬N閱迅模笛h隼⑶o閎允譴虯緄煤吞煜上嗨啤D愣運騚岑m麼Γ硎湮肏n費裕棕說撮m悖克巹jRb愕佬唬盲抯R酃飩#s絞抑行f□磯啻鶗n畝薧浸隋о伊F餼浠按Х思苫洌p輝岡僂捏瞳極n每煲恍┌樟恕!?br/> 言還未了,招得紀異哈哈大笑。長女行至中途,聞得笑聲,妙目含苯,瞪了醜女一眼,仍自姍姍走去。紀異方知長女果未見怪。 紀異又見洞奴丁零只管在醜女腳旁挨擠徘徊,身上傷痕雖然敷了丹藥,仍未全好。適才看它禦敵惡鬥時那般威猛雄壯,這時卻變得這般玲瓏小巧,和養馴了的貓犬相似。便問醜女道:「那雙頭怪物既是它的剋星,為何它兩個才一照面,便被洞奴抓瞎了它兩隻眼睛呢?」醜女道:「這兩個俱是天生神物。洞奴其名自呼,所以叫作丁零。身子能大能小,除了雙頭神獸是它剋星外,無論多麼厲害的猛獸蟲豸,遇上時除了它不想傷害,否則決無生理。它不但腳上鋼爪能夠穿銅裂鐵,而且耳目最聰,能聽於無聲,視於無形,略有些微警兆,便能預先覺察。心性尤為靈巧。修道人如收伏這麼一個,用來守洞出行,再好不過。更能吐霧成雲,口噴毒氣,致人死命。真是厲害非常。」可是那雙頭螈比它還狠,除了不會噴雲放毒而外,別的本領都和它差不多。所有各種怪獸中,獨它不怕丁零內丹中發散出來的毒氣。如果僥倖生裂了一個丁零,將那團腹中的內丹吞吃了去,不消一晝夜,肋下便生出四片蝙蝠般的翅膀,飛行絕跡,專吃人獸腦髓,更難制死它了。它那條尾巴像個毛球,發威時比鋼針還硬還鋒利的硬毛,便根根豎將起來。每根毛孔裡都有極毒的毒水,無論人畜,打上早晚爛死。這兩種東西都是天地間最猛惡的異獸。不過先天秉賦各有不同。丁零不能肉食,遇見正人,雖然暴性難改,猶能馴養,使其歸善。那雙頭螺卻是非腦、血兩樣不饜所欲,死東西還不吃,終日以殺生害命為能事。除了左道妖邪喜歡養它,遇見正派仙人劍俠,決不使其倖免,為害生靈。最奇怪的是這兩種異獸俱不常見,如果有了一對丁零,相隔五千里外必產一對雙頭螈。母螈和母丁零又都是喜歡水中居住,前半身生相一樣,多有鱗甲,後半身似龍非龍,比公的還惡。當初師父收這一對來馴養,頗費了一些事。知道有了它,必產雙頭螈,後來才知大行山爛泥潭裡果產了一對,已為赤身教主鳩盤婆收去,只得作罷。因我姊妹幽閉在此,將這只公的賜給我們作守洞禦敵之用,多年無事,今晚方得到它的大助。死的這只雙頭螺,聽妖人口氣,並非從鳩盤婆那裡轉借而來,好生叫人不解。如非丁零相隨師父多年,長了道行本領,休說還敢出其不意,抓瞎它一對怪眼,見面時早魂不附體了。就這樣還挨了它一尾巴,如無師父留賜的靈藥,此時早就爛起,兩三天後爛到皮骨無存,露出臟腑而死,焉有命在? 「這只丁零素來忠心,性又好動,自經師父收伏,永遠沒離開過姊姊。因為我姊妹遭這十年多的難,是由姊姊所交時常見面的幾個男女道友而起,此時這些人俱是崑崙派鍾真人放逐出來的門徒,我姊姊被困,它也跟著受了許多年的幽閉,又知我師徒仇敵眾多,所以恨忌生人。你初來學琴,雖經我姊妹再三和它說,你也許是錦囊中所說助我們脫困的人,它見你沒有道行,並不大相信,但是尚無仇視之心。偏你好奇妄動,總想偷看我們的隱事。你想那石柱後面乃是我們藏放重寶和師父法體的要地,我姊姊因每晚入定受罪,時候往往很久,恐怕出事,曾經叮囑它,不論何時何人,只要敢去窺探柱後,隨它性兒處置。我們雖也見你時常想往石柱後走去,因已止過你幾次,俱未想到你會那般固執,不看個明白不休,竟乘學劍之際,往往後縱將過去。本就不喜歡你,這一來更把你當作仇敵看待,如何容得?當然要將你置於死地了。當時連大姊都動了真氣,如非我手腳快,趕緊將你從爪牙下搶出,那毒氣便是它多年煉就的內丹,一經被它噴上,即行倒地不省人事,再有十個你這樣的,也被它抓裂成為粉碎了。後來我姊妹見你秉賦異乎尋常,又有那口寶劍;並且日限已屆,更無第二人前來,才斷定脫困之人必定是你無疑,便對它又說又嚇。它雖首肯,我仍不放心,還恐在我們入定時又和你為難。誰知它聽出它的剋星將至,情急無計,竟會求救於你呢。這回事,如非樣樣湊巧,我二人連法寶俱被師父幽閉我們時裝入錦囊之內,事前毫無所覺,單憑我三人,真未必是那兩個妖人、一個怪獸之敵呢。」 說時,紀異見丁零旋繞腳下,兩隻怪眼星光電射,神駿之中,彌覺溫馴。如非兩次身歷其境,幾乎不信它會那等兇惡。不由越看越愛,試伸手一抱,它竟向懷中撲來,紀異便將它一把抱起,不住用手去撫摸它身上雪也似白的柔毛,並和醜女對答,卻不敢和它對臉,以防又為毒氣所中。醜女見紀異躲閃,笑道:「丁零這東西雖是猛惡,卻是有恩必報,你早晚必得它的幫助。它那毒氣因人而施,不是遇敵發威時不會噴出。這時你就親它的嘴,也不妨事。」 紀異正要答話,長女已提了三大麻袋出來。擲向地上,朝醜女微嗔道:「我們就要移居,放著許多東西,也不幫我收拾,卻在這裡與紀弟談閒天。還不找那根挑竹去。」醜女答道:「我這些年服侍你,也算盡了心吧?偏我姊弟相逢,就不許說幾句話?這些東西又不是我的,你走到哪裡,都是g2唅穎裎藝庋隊蛈Ъ書}~慈Е嘉耷at秦謾T偎的歉姦X癲□皇鞘裁幢Ρ慈胱源幽悄晏舳簃i醬耍息M憬h媸秩尤虢y琢耍耆l卦繅迅^茫y夠嵊忻矗俊?br/> 長女微哂道:「你真是不知輕重貴賤。這些東西雖然多是我的,難道就真沒有你一點,再說師父的法體和這些寶物重器呢,莫非也沒有你的事,至於說那根竹子,乃是岷山白犀潭底所產的陰沉竹,我費了好些心力挖掘,一共才只得六根,三根孝順師父,二根送人,就剩這一根,準備他日將它煉成降龍寶杖。因為這東西也是天材地寶,人間稀見之物,而其性又喜陰惡陽,越是放在卑濕陰暗之處越相宜。來的那一天雖是氣極,也未捨得將它拋棄,才叫你將它扔落澗底深水之中。你怎的還看不起它?你如不信,這時去取出來看,不但那竹還在原處,比起以前,只恐還要光澤堅固呢,尋常竹子挑這麼重的東西,不怕折了麼?」 醜女笑道:「你的東西都是寶貝。照你這樣見一樣留一樣,到哪裡去都捨不得丟,總得帶著,知道的說你藏有珍奇,準備煉寶,不知道的還當你是搬嫁妝呢。」長女聞言,剛將秀眉一一豎,醜女已嚇得回身往洞外便跑,口裡央告道:「好姊姊,莫怪我。今天因我剛脫了困,一時喜極忘形,滿嘴胡話哩。叫紀弟莫來,我這就替你取那根竹子去。」一路說,人已路向洞外。長女也未追趕。 待了一會,紀異忽覺長女容色驟變,剛想張口問時,先是洞奴口中丁零了一聲,猛從自己手中掙脫,弩箭脫弦一般往洞外飛縱出去。接著便聽長女一聲呼叱,一道光華閃過,往洞外飛去。紀異料是又有變動,連忙拔出寶劍,追出洞去。到了危石之上,並不見二女和洞奴丁零的影子。這時天色正是將明之際,遙望高空微雲淡抹,碧天澄淨,東方幾顆疏星低懸若墜,晨光漸吐,愈顯清幽。只是四外靜蕩蕩的,悄沒一點聲響。因為澗谷深險,兩崖尖石犬牙相錯,高低交覆,上面天光雖已透下,澗腰又有雲氣瀰漫,從洞口奇石下望壑底,黑沉沉地不見一物。紀異心中納悶,正在上下左右張望,忽聽壑底隱隱傳上來呼喝之聲,入耳甚是深遠,好似二女口音。他耳目本比常人敏銳得多,算計自己都聽不清晰,上下相隔至少也有數百丈左右。再加下面雲層甚厚,看不出落腳之所,不敢冒昧縱落。伏在石上,朝下面連喊幾聲,未見答應,索性連二女呼聲也都寂然,只剩幽壑回音,嗡嗡不已。 紀異猛想起:「長女只顧隨了洞奴往壑底去,洞中現放有她師父的法體和許多寶物,那都是拿辛苦性命保持下來的重要東西。洞頂上還有七個小洞可以下人,適才長女雖然放了一團光華上去,並說行法將洞封鎖,不知有用無用。妖人雖負傷中毒逃走,據說尚未死去,萬一逃出,去找兩個妖黨前來偷盜,豈不被他得個現成?」想到這裡,靈機一動,拔腳往洞中便跑。到了一看,革囊麻袋等物仍是好好的,心才放下。 待未半盞茶時,忽聽洞頂有一個小孩口音低語道:「小道友,救我一救。」紀異聞言大驚,按劍往洞頂一看,那一團青灩灩的光華倏又重現,內中裹著一個手足俱帶金環。約有七八歲大小的幼童。生得粉裝玉琢,齒自唇紅,和土神廟中所塑的紅孩兒相似。穿著雪也似自的短衣短褲,大紅兜肚,手中拿著一對小叉。不知怎的,會被洞頂光華裹住,左右掙亂,不能脫身。燈光照處,已嚇得淚流滿面,渾身抖戰不己。紀異生性惡強服善,疾噁心慈。明知深山荒崖,天甫黎明,來人決無善意。不過見他年幼,洞中又未丟什麼東西,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只是自己下會解那光華,無法救他。想問明來意,是否妖人所差,準備向二女求情,免他一死。便喝問道:「你是人是怪?可是逃走妖入打發來的?快些說出,等兩個姊姊到來說情,饒你一條小命;不然,叫你和那妖人、雙頭螺一般,死了連屍骨都化成膿血,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那小孩含淚說道:「我並未奉甚妖人所差。我從小沒有父母,我父母在明朝做官,明亡隱居太行山,死在一個惡賊手裡。現今仇人還在清朝做大官。我父母死時,寫了血書,連我包好,放在山谷之中,多虧被我師父救到離此不遠的舞鳳崖夾壁潛龍洞中。我一心打算學成飛劍,去報父仇。偏生師父說,因為尋覓不著好劍,只煉了兩柄小飛叉與我,而仇人有一妹子也會劍術,並有一口騰蛟劍,我不是她的對手。漫說我年紀還小,劍術僅僅略知門徑,就算再過幾年,盡得師父真傳,如無上等寶劍,也是不准前去,以免給他老人家丟醜。師父自己又因走火入魔,數年之內不能動轉。大師兄、二師兄倒有本領,一個要朝夕不離,服侍師父;一個又雲遊在外,久無音信。我知仇人年老,恐他死去,此仇不報,怎對得起死後的爹娘?每日甚是愁苦。」 「昨晚丑初時分,剛用完了子午功,忽聽洞外夾壁底響了一下,好似有什麼東西墜地。出去一看,乃是一個新被人斷去一臂一腿的殘廢道人,已然身死,大師兄摸他胸前尚溫。那地方休說空中墜落,便是那夾壁層由上到下,少說也有百十丈,常人苦是失足,豈不跌成粉碎?他卻身喜十從斜鸕牡埜屏閻都F嫉V淺H耍o閭甭尨AΩ縛贍芫茸@JΩ敢豢矗姥H冕a曀蝑At憪磻羉圢沂Ω岡I怯忻野引s秸嬡耍s筆北愀}艘渙P鋁凍傻畝崦^櫚ゅ麥敼鬕y醭暷絞騏a酒縈瑑|□鍪背劍釆湫炎B防\研卸n沂π值芮肭笫Ω福{赫渮鼒~餮顆渝I且皇蔽芴x啤KN氳攪宋業姆恐校陳ы@窘ЛЫ逍選n乙晃仕奮纚僰p胖q蟯欽涇S簾Γo狴延困笨叔雯欠e嘶觥!?br/> 「他那仇人便是四川岷山白犀潭底老劍仙神駝乙休的老婆韓仙子的兩個女徒弟,一個叫畢真真;一個叫花奇。二人帶著一個神獸,名叫丁零,在此看守她師父的軀殼和許多法寶飛劍。可是這兩個女子俱犯了教規,身遭鎖禁,每晚子時還要入定,受一次罪。他可惜得信太晚,前不久才知道。因為神獸有毒,甚是厲害,還請了一個幫手,借了那同伴一個雙頭神螺,前來盜寶報仇。他們來到時,畢、花二女俱在入定,下手正是時候,沒想到那同伴一下去,先吃了人家埋伏困住。他知有了防備,心想殺害仇人已是不能。老仇人軀殼、法寶藏在一根石柱後面,他又預先向高入學會了開取之法,如能盜走,仇便算報了一半。萬沒料到,眼看成功,一時不留神,會被一個小道友所算,想必那人便是你了。他先被砍斷了一條臂膀,當時如駕遁光逃走,也不致那麼糟。偏生逃到洞頂,心中氣憤不過,想用法寶傷你。又萬沒想到,守洞神獸並未被雙頭螺毒尾打死,不知從何處飛來,咬住他的腳腕子,又噴了他一口毒。才知再不逃走,休說活命,連屍骨靈魂都保不住。不顧報仇,自己用解體法斷了半條腿,勉強逃出了洞。飛沒多遠,神志一昏,便落下深谷,不省人事了。」 「我因想報父仇心切,是人就打聽哪裡有法寶、仙劍可得。一聽這裡法寶、仙劍甚多,地方以前又來過兩次,只不知下面有這麼大的洞和出入的門戶。明知事情太險,也不顧了,便再三強他說那上下出入之法。他先時連勸我,說這裡不好惹。又有桃花鎖魂散,如被擒住,彈上一點,全身化為血水,連神魂都一齊消滅。二位女道友又是心辣手狠,決不輕饒。切莫要自己找死。我正有些害怕,打算到底來是不來,他忽然把臉色一變,不但指明我出入的道路,並說洞頂如果封閉,看不出那七個下來的小洞,他可傳我破法,還轉勸我機會不可錯過,二位女道友必當他已死,不作防備,大可一試。否則仇人災難已滿,少時就要離去,或是返回岷山覆命,以後無法再遇了。」 「我也看出他先勸我不來,倒是好意。隨後又勸我來,明明想我萬一盜走你們師父的軀殼、寶物,固然可以代他出氣;否則我死在此地,師父必不忘殺徒之恨,數年後功行圓滿,必尋你們報仇,豈不正合他的心意?我一則因話已說滿,面上再下不來;二則實在是起了貪心,想盜得一兩件法寶、仙劍,煉成了去殺仇人。也不管他存心怎樣,連夜趕來。尋到他所說的地方,照他教的法兒一試,果然出現洞穴。探頭往下一看,果有他所說的法寶革囊,只是未見有劍,洞中卻沒一人。我猜你們必已安歇,或往後洞隱處打坐,因為洞頂已然行法封鎖,所以沒有防備。見洞的上下四外全沒一點可疑之處,滿想一縱下來,就可取到手裡,逃了回去。誰知青光一閃,便將我裹了個緊,用盡方法不能脫身。」 「我明知無故侵犯,罪大該死。怎奈我死並不足惜,可憐我父母全家,因不做異族的官,被惡賊陷害,說是著書誹謗,大逆不道,拿進京去一齊殺死。血海冤仇,只留給我一人去報。如若死在這裡,怎好見我死去的爹娘兄嫂?我只求你將我暫時放了回去,只一尋著好劍,煉成以後,報了父母之仇,我必束手前來,任憑你將我千刀萬劍砍死,皺一皺眉頭都不是人。如有虛言,永世不得超生。」說罷,竟痛哭起來。 鴕旒m拿娉希洵鬩T□_冗靚h湫。巡悄前惚u吵磷牛p喚e壞潰骸疤暡k檔煤芸啵捕~故羌顗拍恪n弈撾乙彩切呂床瘓茫p□換腰裁吹婪□D闥檔哪歉齷ㄆ媸俏儀祖Ⅲy購蒙塘俊D闥檔哪潛湘二Ⅲ恕A哺罩T浪珖巹w邑傲蒙屏跡鬲Yθ春藎除r帕成比耍怔坵捇wI繃嘶溝h裁匆┐郟yQ膳UB挫[俏幢刈寄莧暗盟骷廡┐薊乖諂浯巍D嵌磁×悖朴掛彖t煤托︰ㄒ謊`巡且環9_z蕃☆{耍o仁裁炊夾錐瘛S值霉帤薴G□姆願潰隋⑻l餿說秸飫蠢錚後uS舅雷Я酪秩Y悎怓晬祏早K乙鄖盎購退鈶T橋笥眩眶薣v嘰硪壞悖t既盟b綞荊孩d鼢咫a刷剚F簧荀減噫A菽慊鈄嘔厝ュ街紗緩每茨愕闋癰噗桓□恕!?br/> 那小孩先聽紀異說,只要說明來歷,便給他說情,以為有了生路。一聽仍是懸乎,不由心驚膽戰,連滿腔痛哭都嚇了回去。戰兢兢說道:「恩人如肯救我一條小命,我雖年幼,師父曾傳我不少小法術,知道各家法寶的用法。你不會解法無妨,我知道這困住我的東西定是有相有質之物,並非什麼禁法。只問那二位女道友施展此寶時,可曾念什麼咒語?如果只是掐訣,我便有脫身之法了。」紀異聞言,暗忖:「這小孩甚是可憐可愛,嘗過了二女的厲害,就便放了他,也未必敢於忘恩反噬。」便想了一套話答道:「你這小娃娃真呆。我們這洞中到處有法寶埋伏,你竟敢這樣大膽,前來盜寶。如非遇見我,看你孝心可憐,要是早來一步,不論遇上二位姊姊和洞奴丁零,都早沒了命了。你且將放你的法兒說出,看若行得,我便擔點不是,將你放走吧。」 小孩見紀異沉吟不語,好生焦急。聽出有了允意,不由驚喜交集,忙即答道:「小道友你如肯放我不難。她洞頂封鎖,已為我來時破去。此寶操縱的一頭,就懸在那盞青玉油盆的鐵鏈上面。適才我見你從洞外進來時縱得甚高,身子甚是輕靈,你只須縱上去,左手攀著盆沿,鏈上有幾絲極細的五色光華,可用右手撈著,一抖一扯。我這裡再用脫身之法,但有點空隙,我便可以脫身下來……」 說時,紀異已聞得洞奴丁零叫聲從洞外壑底傳來,恐二女來了不許,忙照小孩所說,腳底下一墊勁,憑空數十丈縱將上去,左手一把攀緊盆沿。再定睛仔細一看,燈盆鏈上果有幾絲細的彩光,時隱時現。先時只見二女取了個網形的東西,化成一片華光,撒向上面,轉眼不見。自己目光專注洞頂,又有那麼大青玉盆擋住,沒有看出。知道小孩所說不錯,身微向上一起,用手一撈,入手柔軟,和山民新抽出的蠶絲一般。當時紀異也不假思索,就勢一抖一扯,剛覺出那東西甚是沾手,一溜青煙飛墜,小孩業已落下地來。 紀異見小孩脫了險,心方高興,欲待鬆手下落,手已被那幾根彩絲粘住,身子懸在空中,休想甩脫,才知是上了小孩的當。猛想起下面還有寶物等重要東西,不由又驚又怒,一面手拔寶劍,準備斬斷彩絲,一面口中正要喝罵。小孩已在下面說道:「恩人千萬不可亂動,休要驚疑。我知二位女道友出洞有事去了,你如不代我暫時受點委屈,二位女道友和守洞神獸回來,性命難保,逼得我無法,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我決不能昧卻天良,再盜走這裡的法寶革囊,使你受她們的責罰。此寶想是網羅之類,洞頂上面法術為我破去,二位女道友回來,必放你下來。但是她們見你如此,難免生疑。你可說是回洞時看見洞頂光華中裹住一人,持劍縱身去砍,忽然冒了一道青煙,手上卻觸著幾根彩絲,不知怎的,被它粘住。你那口劍仍是神物,千萬不可去砍,以免傷了她的法寶。我已在脫身時留了一件師父當年給我的玩意,做了替身。照我的話說,她們定然相信。我受你救命之恩,異日必當圖報,你我後會有期。」說罷,又是一道青煙,直朝洞外飛去,晃眼不見。 紀異見小孩果未動那下面寶物,而且所說話句句至誠,怒氣為之一減。想用劍斬斷彩絲下來,恐毀了畢真真的法寶,就這樣懸著,又恐萬一此時有人乘隙入洞,將革囊等重要寶物盜走。只得全神注定洞口,以備不虞。想起小孩那等靈活狡獪,又好氣,又好笑。耳聽洞奴嘯聲越來越近,算計二女將回,才略微放了點心。 待了一會,正在懸念,先是洞奴躍入,一進來向先前小孩落腳之處略一聞嗅,便往洞外縱去。紀異剛喊了一聲:「丁零快回來!」二女已同時從洞外走進。醜女花奇在前,手中拿著一根烏黑光亮的竹竿,恰與洞奴撞了個滿懷。花奇不知它是尋蹤追敵,便一把抱住喝道:「剛回來,又往外跑,還沒累夠麼?」說罷,將洞奴朝著洞中一擲。洞奴落地,又往那放麻袋革裹的地方跑去,圍著急走了一轉,好似看出洞中無甚損失,這才放了心似的,甚是歡躍。剛一立定,猛朝上連聲吼嘯,丁零之聲響徹四壁。 這時二女業已近前,聽得紀異喚聲,抬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長女畢真真忙看寶物法體,並未移動。將手向上一指,紀異覺著手上似揭膏藥一般,微微扯了一下,空中彩絲不見,脫身而下。畢真真看出洞頂埋伏的禁法為人破去,光華中還裹著一個怪物,膊幌駒儻時鸕模tp謂斢諧漯匹怹皎淕o閿幸煌毆譓r啥炊Ё勺梗弧H嫫嚦字賾窒殖觥1險嬲娑□σ豢矗s黥j潰骸翱珊捋值啄跣笞□鄭~賜硪徊劍敹捶f煙幼擼項A糲亂桓鎏嬪碓詿耍w植壞枚磁擗骨缸昊q呶頤腔乩茨亍!彼蛋眨盲怌牷慫Fw譓`泊Γ6B亂桓瞿嘀頻嫩渙椋ㄠH咳緇朢招鷎齛d睢1險嬲嫘忝家凰剩狀媔}Γ眺袡鏖{猓{膋鉞A檎□煞鬯欏<鴕旌蒙B翹幼叩男『3煨遙r聳比縟舫汕埽戛棵q塚?br/> 花奇在旁,便問紀異:「妖人可曾下來?你是怎麼上去的?」畢真真含怒道:「事情明擺在這裡,還用問麼?定是我二人去後,妖人破了上邊禁法,乘隙而下,打算偷盜寶物,法體,被我寶網困住。紀弟看見網中有仇人,想砍他一劍,無意中扯動寶網。來的妖人必會七煞代身之法,乘著寶網扯動之際,用一個替身,李代桃僵逃走。也是我一時大意,事前忘了囑咐紀弟。以為你往壑底取陰沉竹,手到拿來,我又親身在此,片刻就要起身,還怕誰來?誰知你會和那三足怪贍惡鬥,一聽丁零急叫示警,便一同忙著趕去接應,耽延了多少時候,幾乎闖出大亂子來。」說罷,又問紀異可見妖人形象。紀異雖受小孩囑咐,因為素來不曾說過誑語,正發愁無法答應,不料畢真真所料竟與小孩之言相似,難關已過,好不心喜。便說:「只見光中有個妖人,並沒有看清。剛縱上去,被彩絲粘住,二位姊姊就回來了。」 畢真真道:「先前妖人受傷逃走不久,又有妖人來此窺伺,這裡隱秘已被仇敵窺破,留此無益。我等事已辦完,又因取竹,無心中得了三粒稀世奇珍,總算轉禍為福。此非善地,不可久延。待我再施挪移之法,索性將上下的洞穴一齊堵死,急速移往紀弟家中去吧。」說罷,便命醜女花奇,用那根細竹挑了革囊麻袋諸物,帶了紀異和洞奴丁零,走往洞頂危巖之上相候。由她在洞內行法,封堵人口。 花、紀二人如言,飛縱上巖。等有頓飯光景,漸聽地底起了風雷之聲。響了一陣,一道青光由下而上,畢真真現身說道:「兩處出入洞穴俱已封好,這崖上原有的七個洞穴也都經我移石禁錮。天幸大功告成,諸事已畢,我們即時移往紀弟家中去吧。」花奇道:「我們和紀弟相處已有多日,如今情同骨肉,還要住到他家中去,連我們的來歷姓名全未說及,此時如果他祖父回來,他怎麼好引見,那不是笑話麼?我們先對他說了,再走如何?」紀異剛想說我已知道,猛又想起那是逃走小孩之言,話到舌邊,又復止住,只將嘴皮動了動。花奇剛要問他想說什麼,畢真真已道:「到家再說,也是一樣,忙些什麼?他家我還沒去過,看他身健骨輕,你仍挑著東西,我背了他飛走,好讓他指路。」 紀異正說之間,忽聽銀燕嗚聲,抬頭一看,正是大白、二白等四燕飛來。後面還跟著一隻小銀燕,頗似前贈梅坳楊映雪的那隻。到了三人頭上,盤飛了一周,同時一片連鳴。小的那只竟自離群,往梅坳那一面飛去,更知所料不差。紀異見四燕只管高翔,卻不下來,知是害怕洞奴,便笑對畢真真道:「姊姊用不著我帶領,跟著這四隻燕兒走,便到家了。」說罷,指著洞奴,朝天喝道:「你們莫怕,如今都是一家人,它不會再噴毒傷害你們了。你們在前引路,往家裡飛吧。」說時,畢真真已將上身微蹲,喚紀異上去。紀異知她要背了自己在空中飛,好生高興。剛說得一聲:「洞奴呢?」花奇道:「它會跟著來的。」言還未了,二女已凌空而起,跟著銀燕朝前飛去。 紀異憑虛御風,目視下界,見那山石林泉俱都小了不知多少倍,像微波起伏一般,直往腳底下溜了過去。碧空浩浩,漫無際涯,頓覺神清氣爽,眼界大寬。想起異日母親脫難重生,早晚也是此中之人;自己時常只影荒洲,忽然得了這麼兩個神仙般的佳客來共晨夕,真是說不出的滿心歡喜。再一看那洞奴丁零緊隨足下跳躍山原綠野之間,相隔既高,看去越小,再加飛縱極快,真似一條銀箭朝前飛射,饒是上面飛行迅速,一點也沒有落後。不消片刻,業已飛近湖心。紀異存心賣弄,一聲長嘯。沙洲上燕群見四燕飛來,又聞得主人呼嘯,紛紛振翼飛翔,嗚和而起,銀羽蔽空,滿天一白,迎上前來。這麼多靈禽,二女雖學道多年,尚系初見,俱都讚羨不置。俄頃抵家下落,紀光尚未回轉。那些銀燕見了洞奴,仍是害怕,不肯飛落。紀異故意將洞奴抱起,先將為首四燕招下,使知無害。後又連聲呼喝,燕群這才漸漸下落翔集。 紀異看視完了乃母埋骨之所,然後延賓人室。先捧了許多鹽出去,餵了燕群。又進來張羅飲食,款待二女。畢真真攔道:「我等此來,還要久居,你無須張羅,同坐談話吧。」紀異敬完了茶水,一同落座,二女才將姓名來歷一一告知,俱和逃走的小孩所說相差不多。花奇又談出壑底誅怪之事。 原來那陰沉竹乃天材地寶,千百年才能長成。力能載重,堅逾精鋼,溺水不沉。畢真真自從滴禁天琴壑,因此竹性喜陰寒,知道天琴壑內儘是無底淤泥,卑濕污穢之區;又極隱僻,人獸均不能到,便命花奇擲在壑底,準備難滿時再行u摺KUz值咨橎蚑棬Vt乓桓齬治錚策覅簏t盼芻嘍穸局讓崥踧僰棺蚼濁狽o延星侑戴k稀I繴馫邥i巧模鐒攝痶}o成嫌辛礁□該餮Y斕娜獬嵐穎豆伔醝○佧街槐搪萄劬Υ筧綰m搿W閎縟聳鄭笠D傲膠螅}梢勻肆□耰釸曾僂E嘀猩舷掠渦校招鰣X桿佟6釕狹礁雋醬鞝窒浮4簳Fゥ痰娜斫牽G鰝獺@碏崍呵`呵濛n芘牛招秏招鬗蟆u汀u舛簏儥s暝諼勰嘀釁芟□常p患坒L鍘?br/> 花奇下去時,因為壑底幽暗,那根陰沉竹雖然不會沉陷泥中,畢竟事隔多年,深泥污穢,不易看見。先用兩粒靈丹塞著鼻孔,以御壑底穢惡之氣。再取一面古銅鏡照著飛下,準備一到,拾了竹就上來。誰知那三足怪贍常年無事,性好嬉弄。陰沉竹落下去不久,便被它得了去,日日用前足拿著舞弄,片刻不離。那竹經它這多年的精氣浸潤,益發加了功用。怪贍頗通靈性,也知此竹是個寶物,日子一久,愛如性命。這日怪贍正拿著竹,將身浸入污泥中假寐,只雙角露出在上面。花奇下去四處一找,鏡光照處,一眼看到那竹植立前面污泥之中,比起以前還要光澤得多,只是相隔原處已然甚遠。當時不假思索,上前便要拔取。手剛挨近,忽然嗖嗖連聲,那竹似活的一般,倏地往前彎彎曲曲地遊走開去。心中好生奇怪,暗忖:「這東西年深日久,莫非成了精麼?」正待趕上前去,竹的四旁忽又泥波高湧,竹往上升。接著竹底兩點斗大碧光一閃,還未看清是什麼東西,兩條黑影已是一高一低,當頭打到。 花奇猝不及防,大吃一驚。忙縱遁光飛避,叭叭連聲,那黑影已打在污泥之上,帶起無數泥點,飛舞如雨。那兩點綠光行動真快,花奇這裡剛一避過,它那裡已追將過來,二次又是兩條鞭影打到。花奇還以為陰沉竹成了精怪,只想收它回去,不想用飛劍將它斬斷。及至二次避過長鞭,才看出那長鞭便是怪物額上的軟角,陰沉竹卻在怪物手裡。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大喝一聲,飛劍迎上前去。那三足贍竟然不畏,見劍光飛到,頭搖處,先將軟角縮回,睜定那一雙怪眼,發出斗大的碧光,注定當頭劍光,瞬也不瞬。那飛劍眼看飛到怪贍頭上,竟吃它目光阻住,不往下落。花奇才知並非易與,算計生在這種污穢陰濕之所的怪物,其毒必重,不得不加一分小心。正想另取別的寶物,那怪物目光想是抵敵劍光不過,倏地身子往下一沉,沒入深泥之中。花奇收回劍光一看,哪裡還有蹤跡。急得連聲喝叱,拿著鏡光四面尋照,無計可施。 過了好一會,才見遠遠泥面略略往上墳起,露出尺許竹尖。花奇這次有了準備,滿想飛身上去,先把竹搶到了手,再打除怪主意。身子剛一近前,泥波蜿蜒,一陣亂動,怪物又竄向老遠,現身出來,猛朝花奇穿到,揮鞭便打。花奇劍光飛起,怪物仍和上次一樣收回軟角,用那一雙怪眼抵禦,斗不多時,又復潛入泥裡。花奇在自焦急,奈何它不得。總算怪贍並不知道敵人厲害,毫無躲藏之念,稍一歇息,便即出現。兩三次過去,洞奴已聽出有警,首先跑出。 畢真真見花奇去了好一會沒有動靜,早疑有變。這一來,越發不放心,連忙跟蹤同下。一到便看出怪贍內丹藏在目中,定是兩粒寶珠,哪肯放手,二人一齊上前夾攻。那怪蟾在劫難逃,始終不知隱藏起來,只管東馳西逐。真真恐它潛入深泥之內,不好誅除,故意使洞奴上前引逗,惹它發怒;暗中施展禁法,將那片泥沼化為堅石,使它無法遁走。這才施展辣手,先命花奇飛劍分去它的目光,再乘它全神貫注之際,飛劍、雷火同時施為。怪贍怎能禁受,劍光落處,腰斬成了兩截。 二女先取了陰沉竹,再去取那兩粒眼珠時。卻非易事,又恐將珠弄毀。只得命洞奴用兩隻鋼爪抓開怪贍眼皮,真真用寶劍順著眶上筋脈細紋慢割,費了好些手,才將兩粒目珠取了出來。兩粒都鵝卵大小,碧光熒熒,照得壑底通明,入眼皆青,二女大喜。正要飛身上去,忽見洞奴口中連叫,兩隻前爪抱定贍頭亂抓,知有原故。用劍劈開額骨一看,腦海裡還藏有一粒長圓形的紅珠,只是光華稍遜。無心中連得奇珍,自是高興。二女還覺因為取珠,上來晚了,致被妖人逃走,有些可惜。卻沒料到那粒紅珠,日後關係著真真的成敗不小。此是後話不提。 由此二女便在紀異家中暫住,月餘無話。二女閒來無事,便和紀異帶了洞奴、銀燕遍山閒遊,始終也未發現妖人蹤跡。這日二女和紀異又往附近閒遊。花奇笑道:「這座山,哪裡我們沒有踏遍,有甚意思?日前紀爺爺談起這裡地氣溫和,不常見雪,就是下雪,也隨下隨化。聽說雪山景致甚好,早就想去看看。今日左右無事,又逢單日,我們何不帶了紀弟,往雪山頂上走走?那裡黃羊、雪雞等異味甚多,我已多年不曾到嘴,就便捉些回來,大家下酒豈不有趣?」真真笑道:「沒見你在自幽閉多年,還這樣思戀煙火。洞奴帶去大累贅,道途又遠,既要前去,可命它看家,只帶上這四隻燕兒同往。此時方在辰初,黃昏時便可趕回來了。」花奇鼓掌稱善。 紀異連日撫琴,大有進境,出外總把琴帶著,遇有泉石氖ゃ7繫\寤u都Fo鬩W酋黍D煄Fㄆ媛拋璨惶瞳亂a糜傷}u饈庇忠\鐔凊u奠v徘俅磈{;ㄆ嫻潰骸把赬恕x思滸慮蝍穎s毓閌窸F錚窈棡K壞街都d醵啵爭洩治鎩□撟}狽n業人淙徊慌攏冗秏{J醪胖蝗朊牛息j驕珝黎埶楷珒j攪撕玫胤劍tㄒW明B中蕾{簉^諾們偕`元變捎那翇挫[怯忠rΦ校釧歷X四悖汍鰜ゑ悜撈Y耍炕故牆桓埏种郤晼B胰ヲ傘!奔鴕烊允遣簧帷f□芏汛勷v±襶蛙衩[荒頭車潰骸澳懍礁齔隼醋芤O枳□K唈S僈L盟荻磈}舒煽i裁聰『保課醫e照鴠怹W沒拍兀友蚖珓憸s諯[隼矗{枰越餉疲盛m嗆玫摹<偷苡址瞧匠7踩耍悖q□帽K衩渿蘠晷岷探咱靻襶丰B簿筒槐卦僭謔郎舷盅哿恕!被ㄆ嬤t嬲嫘鄖樘毓毆鄭悍q員悴輝偎怠5畢鹵忝S磁嚏撫暴q厝У醇遙撋秎葝難啵眺釸哪娶趧濆掅飾僬uY笫氯綰危找v聰祿胤紙狻?br/>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九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2 本章字數:10725 飛霜掣電雪魁伏辜旨酒佳餚殃神借洞 話說紀異由真真、花奇一邊一個夾住臂膀,起身空中,御風而行。這日天氣晴朗,不消多時,已望見那座亙古常存、雄奇險峻的大雪山橫在前面。飛至午未之交,方行到達。只見下面岡嶺雜沓,綿延萬里,寒日無光,冷霧沉沉。休說人家,連草木烏魯都絕跡。又飛行了片時,才達雪山主峰。依了花奇,原想直飛峰頂,尋到慣產雪雞的冰窟中,捉了雪雞,再略微觀賞雪山景,便即回去。紀異初歷勝地,處處都覺神奇,本就如人山真真便命一同降落。 花奇道:「姊姊,你只顧依他,可知我們在空中已覺這峰如此**,如若步行,我們縱比旁人走得快,不怕罡風奇寒,可是要攀越峰頂,至少也得一個整天,中途還須沒有耽擱;否則休說當日,便是明後日也回不去,雪雞更是吃不成了。」真真道:「你總忘不了口腹之慾。我等乘興即來,興盡則返。如見天色不早,當時便可回去,下次再來。風景好的地方,便多留些時,如覺無甚意思,盡可飛行上去,當真要一步一步爬麼?紀弟頭回到此,正該隨他心意而行,攔他高興怎的?」說時,那降落之處,恰巧是腰峰上一片二三百丈高的冰雪凝成的峭壁之下,一面是山,一面是極深的冰壑。 紀異腳踏實地,目睹萬山都如銀裝,雪光耀眼,彌望皆白,只顧東張西望,也不管二女爭論。越看越高興,忽然一時忘形,發了先天野性,從丹田里發出一聲長嘯,拔步往峰上跑去。二女來時忘了囑咐,猛聽紀異大聲吼嘯,震得萬山都起了回音,花奇忙去止他時,已往峰上如飛跑去。空際雷聲震盪,愈來愈盛,轟隆之聲四起。暗道一聲:「不好?」腳一點,飛身追去,手剛拉住紀異的臂膀,耳聽真真喝道:「峭壁裂了,你兩個還不快往左面空處躲開?」花奇知道危機一瞬,不及說話,忙拉紀異飛起。 紀異正跑之間,耳聽自己才嘯一聲,萬山齊應,覺得有趣。剛想再嘯兩聲,左臂已被花奇抓住。還不知道這一嘯闖了大禍,正要回問,忽見前面那座參天峭壁似欲晃動,身子已隨花奇凌空往左側面飛去。剛剛起在空中,那座參天峭壁已然裂斷,倒了下來。側面一角,正從花、紀二人腳底擦過,相去不過尺許。避時稍慢一點,那重有數千萬斤的堅冰,怕不正壓在二人的身上。 紀異先仍不覺害怕,及至定睛往下一看,那雪峰已齊中腰裂斷成了三截。中間一截約有五十多丈長大,最先裂斷,往前突飛出去。還未落底,上半截壁尖又緊跟著裂斷,正壓在中截上面,一撞一壓之下,那亙古不化的堅冰紛紛爆散。這一來益發添了威勢,無數殘冰斷雪擁著兩片大冰壁,往壑底飛舞凌空而下,爆音如雷,萬山響應,令人見了目眩心驚。說時遲,那時快,不消半盞茶時,又聽天崩地裂一聲大震過處,這兩片斷壁已直落底。立時便有萬丈雪塵湧起,漫天匝地,如霧如煙,再襯著到處都是冰裂峰倒之音,匯為繁喧,比起萬馬衝鋒、海濤怒吼還勝過十倍,更顯聲勢駭人,宇宙奇觀。 二女知道這個亂子闖得大大,這一帶的冰山雪壁不知要崩裂多少,不敢再帶紀異往底處去,以免變生不測,只得向著峰頂飛去。雪峰高大,向來陰寒,極少見著陽光,況又在這午後未申之交。但是有那雪光反映,在下面看去雖是霧沉沉的,到了峰頂上面卻很光明,哪裡都看得見。這等罡風酷寒的雪山絕頂,如換常人至此,哪裡還能久停,早已鼻血噴濺,墜指裂膚,在死亡途中掙扎了。三人中,兩個是修道多年,一個是生具異稟,一些也不畏那罡風凜冽,酷冷逼人之苦。 花奇一到峰頂,便去峰後避風處尋那雪雞藏身的冰窟雪洞。真真憑凌絕頂,古意蒼茫,盡自凝眉不語,似有所思。只忙壞了一個紀異,在峰頂上不住跑來跑去,東瞧瞧,西看看。這時萬山千嶺都在腳底,宛如無邊銀海,雪浪起伏,前後相連,綿延不斷。再加上一嘯之威猶未消歇,不時看見白岳崩頹,花需騰飛,更好似鯨戲銀濤,奇波突墜,益覺相映成趣,偉麗無與倫比。 紀異正看得有興,回顧不見花奇,忙即返身尋找。走向峰後一看,花奇俯身峰後峭壁之間,似在尋覓什麼東西,便跟蹤追下去。花奇搖手低語道:「記得前些年這裡雪雞甚多,怎的今日不見一隻?」紀異道:「姊姊莫是記錯了地方吧?」花奇道:「地方怎會記錯?你看這雪裡頭不是雞毛?」紀異低頭一看,果然有好些比雪還白的毛羽。猛想起適才雪崩山倒時,還見四燕在空中飛翔,自到了峰頂,四處都曾看過,好似不見四燕影子。心中奇怪,忙一尋視,哪裡還有蹤跡。便問花奇可見。花奇也答無有。不由著了忙。因峰後只能看一面,不顧得再找雪雞,回身跑上峰頂,四看無有。見真真對著前面一座剛倒的雪崖注視,上前張口便要問時,真真低喝噤聲。 紀異順著真真注目處一看,一座奇險的雪崖底下,似有幾縷青煙裊裊升起,過有一會,真真低語道:「你那四隻銀燕,定被這裡隱修的人擒去了。看神氣好似和我們開玩笑,還不至於傷害。我已在此觀察了好些時侯,她無故開釁,必是嫌我們剛才嘯聲擾了她的清修,特地和我們過不去。我看出她那裡防備甚嚴,不易進去,對頭深淺也難測。且喜你今日將琴帶來,恰巧派上用處。快去峰後將奇妹喚來,我先鬥她一鬥,看她到底是否厲害。」 紀異一聽銀燕被陷,早驚忿交集,剛要回身,花奇已從峰後走上,見面悄向真真道:「果不出我所料,惹了事吧?」真真道:「這東西太可惡,既要無故招惹人,又要藏頭露尾,躲在洞裡,不敢出來。她用的乃是奇門五禽遁法封鎖門戶,因為對頭不似尋常,我雖知破法,卻不知裡面藏著什麼把戲。我們剛剛脫困出來,不能丟臉。少時我如行法引她不出,你可緊緊守護紀弟,由他撫起琴來,我用師父傳音入密之法進去。琴音不可停歇,事如不濟,也不致中她埋伏。當時制服了她更好,如不能制,索性給她來個絕手,叫她嘗嘗厲害。」 說罷,她命紀異面向前坐好,橫琴膝下備用;花奇持劍在紀異身後保護,以防不測。然後自己隨手取了一塊拳大的冰雪,略一捏弄,心中默誦幾句,對準前面崖下打去。兩處相隔只有數里遠近,那雪塊打將出去,並無異狀,飛丸脫弩一般,眼看就要打到崖下。忽然一團青煙像開了鍋的蒸氣一般冒起,將雪塊包住,轉瞬之間,倏地青煙斂去,雪塊爆散開來。說也奇怪,那麼小塊的冰雪,竟會化成數畝大小的一片雪花,紛飛舞散。真真見狀,秀眉一聳,將手朝前一指,那片雪塊忽又由散而聚,變成一個小山大的雪塊,二次往崖下打落。還未及底,青煙又起,將雪塊裹住,緩緩上升。真真又將手一指,那雪塊便在青煙環繞中緩緩壓下,崖下青煙也不住咕突突往上冒起,雪塊重又被托上升。似這樣三起三落。猛聽一聲炸雷,夾著一串炸音過處,那雪塊立時炸開,化成一片白雲似的塵霧。真真見法術被人破去,未及施為,崖下面又衝起一股子火花,只一閃便將雪塵衝散消滅,無影無蹤。那青煙火花也都同時斂去,只剩那座危崖,靜蕩蕩地矗立在那裡,一絲也未受著損害。 真真知道遇見勁敵,不由大怒,忙命紀異將琴撫起。紀異近來對於撫琴,雖未盡得真真秘奧,卻也深入藩籬,再加雪山頂上天風冷冷,千山萬壑都起回音,益發覺得聲韻洋洋,音節佳妙。紀異撫時,真真只管禹步唸咒,圍著紀異畫了一個大圓圈,前後左右戟指比畫不休。過了一會,琴音正撫到好處,忽然花奇在身後說道:「姊姊要會敵人去了,你千萬沉住心神不可停歇。」音還未了,君弦上忽起戰音,面前人影一晃,真真不知去向。紀異知真真用了傳音入密之法,身隨音去,哪敢絲毫怠慢,把全副精神注到琴上,靜心屏氣撫奏。花奇在紀異身後護法,聽那琴中雖是一片殺伐之聲,並無衰敗景象,知道真真和對頭正在交手,並未失利,只是對崖雪影沉沉,外觀尚無動靜。 約有半個時辰光景,正在凝神注視,偶一回顧,忽見雪峰側面相隔十多里外一座較矮的雪山頭上,有許多白東西閃動。定睛一看,乃是許多矮人,通體都是白色毛羽包沒,微微露出一點面目,動作介乎人與猿猴之間,各持弓矢器械,連跳帶躍,其行如飛,正從山頂巖洞中紛紛跑出,其數何止千百。先疑是山中土人,繼而一想:「這裡乃是大雪山的最高處,拔地數萬丈,常人行至山半已難立足,連氣都喘不過來,再加冰層積雪大逾峰巒,隨時崩墜;罡風酷烈,吹人欲化。土人縱然力健耐寒,但是上面草木不生,絕少食物,冰雪更硬,不宜飲用,怎會有這麼多的人寄居在此?再加身體又生得那般矮小,如是山精野怪之類,不應這樣多法。」 越看越覺奇怪,正在狐疑不定,那一群白矮人已從對山跑下,四面八方散開,接著又起一陣尖銳的嘯聲。再順嘯聲一看,對面山腰一個大洞穴中出來一個白人,身材竟比常人還要高大得多。手持兩面赤紅如火的長幡,就在穴前冰崖上跳躍叫嘯,做出許多怪狀。音細而長,聽去甚是淒厲刺耳,彷彿天陰鬼哭一般。手中長幡連連展動,便有無數火球從幡腳下冒起,滿空飛舞,隨消隨長,越聚越多。好似萬盞天燈上下流走,明滅不定,附近冰雪都映成一片殷紅,煞是奇觀。 花奇雖知不是好路道,無奈自己要維護紀異,人不來犯,不便招惹。只得忍住,且看鬧些什麼把戲,等他近前,再作計較。盡自看得有趣,猛想起適才還有千百矮人,定是妖黨,下山時節似向主峰四面圍來,怎的未見?忙低頭四外一看,哪裡還有影子。花奇也是久經大敵的人,知道這座主峰上下筆立,遠看清楚,近看下面頗多掩蔽。算計那些矮人如果來,必已從峰腳峰後悄悄襲來,不到身臨切近,看他不見。自己和紀異存身所在雖有真真法術封鎖,無奈看不出對山妖人的深淺,手下這些矮於是人是怪,好生拿不穩。 正打不出主意,猛聽四外萬珠迸落般一片輕喧,先從主峰下面翻上來二三百個矮子,各持木刀竹矢之類,一擁而上。這般突如其來,花奇未免吃了一驚。百忙中更恐紀異分了心神,琴音停歇,萬一斷了真真歸路。忙喝道:「紀弟你只撫琴,不要理他,自有我來發付。」言還未了,那些矮人已然奔到面前不遠,離身只有三數丈,當頭一二十個忽然跌倒,掙扎不起。前面的吃了虧,後面的便有些逡巡,不敢妄進。花奇料知這些東西已為禁法阻住,伎倆有限,方略放了點心。猛聽身後又有紛紛倒地之聲,回頭一看,那些矮人竟分四面襲來,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到處都是,為數約在一千以上。這時相隔既近,花奇方才看清這些矮子雖具人形,俱是一般猙獰可憎。除週身穿戴著白色烏獸毛羽製成的帽兜和短衣套履,看不見髮膚外,那一張張怪臉竟似被人早先連皮揭去一層一般:圓眼睛,凹鼻凸唇,白牙暴露;滿臉上紅爛糟糟,東掛一塊肉條,西搭幾條肉絲,一些也不平整。 這些怪人見前鋒倒了兩排,便有些欲前又卻,沒有來時大膽。可是個個眼泛凶光,似要攫人而噬。倏地對山嘯聲又起,那些矮子又好似發了急,異口同聲,一片輕微怪嘯過處,各把手中竹木製成的弓矢刀矛紛紛脫手,朝花、紀二人打來。 花奇以為這些東西未成氣候,無甚本領;那竹木之物,漫說有法術禁住,打不到身上,就被打准也無妨礙,未免有些托大。紀異雖然手不停撫,卻看得清楚。見這麼多的小怪人同時來犯,其長還不及三尺,比自己還要生得矮小,在自叫囂嘈亂,卻跳不進***裡來。又見地下倒了十幾個,被真真法術禁制,好容易掙扎爬起,重又跌倒,狼狽得有趣。不由動了童心,一面撫著琴,一面口裡喊道:「哪裡來這許多矮子?奇姊姊,快代我捉兩個活的回去養著玩,教他們代我們燒水煮飯,這有多好。」花奇本極愛這同父異母兄弟,聞言一想,果然不差。暗忖:「這跌倒的一些,已然中了禁法,真真法術厲害,不死必傷。反正這些東西傷不了自己。」便想在圈外矮子群中挑選兩個比較生相好一點的,擒了進來,等回時帶走。因為雙方相隔甚近,伸手便可撈著。再看對山為首妖人,只管尖聲尖氣地怒嘯,並未過來。又有禁法圍護,不怕生變。心裡一高興,不假思索,敵人木製弓刀無用,自己動作迅速,一點也未防備。略朝左右一看,一眼選中兩個生得最為矮小的矮子,腳一點處,飛出真真所畫的***外面,伸手便撈。 誰知那些矮子手腳靈活非凡,竟比她還快,一見有人飛出,各持弓刀亂砍亂射,花奇身上竟連著了好幾下。剛覺被砍射處身子微微一麻,一手一個,已將那兩個矮人夾頸皮抓住。待要飛回時,猛又覺手抓處奇涼徹骨,渾身抖顫。暗道一聲:「不好!」氣得順手用力往峰上一擲,飛起劍光,護身回去。見那些矮子挨著一點劍光,紛紛傷亡倒地。暗忖:「這些東西觸手奇寒,決非人類,定是山魈木客一流。留他在這裡終是有害,不如殺死一些,嚇退一些,省得惹厭。」花奇正將劍光放出追殺,覺著剛才那股奇冷之氣已然侵入骨裡,渾身抖顫起來;而被矮子斫射之處又是麻癢難禁,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盤膝坐地,運用玄功,辟邪驅寒,哪還顧得再殺敵人。剛一坐定,身上越來越冷,上下牙齒震震有聲。 正在難受難熬之際,眼前火花一亮,對山妖人似知紀異護法人已然受傷中邪,忽然飛到。這時花奇人已不支,倒於就地。那妖人長幡上火珠像花炮也似亂髮如雨,在外繞行了兩周。一見走不進***裡來,忽然口中叫了兩聲。那些矮人全都聚集前面,兩個一行,魚貫排好。倏地一聲呼嘯,第二個便縱上去,登在前一個的肩上,前一個便用兩手抓緊他的雙足。第三個又登在第二個人的肩上,如法辦理。似這般一個接一個,頃刻之間,二三百個矮人搭成了一座人梯,有百十丈高下。為首妖人又叫了一聲,那些矮人朝前倒去,變成一座拱圓形的長橋,橫臥在真真所畫的***上面。那妖人轉身一縱,正要往橋頂上走去,誰知真真所施禁法凡在十丈方圓高下以內,敵人只一闖入,便受克制,橋的兩頭近***處離地較低,自然中伏。一邊十幾個矮人一失了知覺,這座長橋如何鉤連得住,立時瓦解散塌下來,大半倒入***裡,掙扎不起。為首妖人飛起,未曾被陷,仍是一味蠻幹,口裡唁咭咭咭叫囂不已,顯出又情急,又忿怒的神氣。手下矮人在他威逼之下,明知上前是死,也不敢不從,二次又將人橋搭起,往前倒去。 紀異因真真未回,忽然來了許多妖人,先還不以為意。及見花奇倒地,面如死灰,通身抖顫,又不敢停琴救援,不由焦急萬狀。忽見妖人搭了一座人橋倒下,那為首妖人試探著往橋上走來,意思是打算從當中下來侵犯。萬般無奈,正待一手理弦,一手拔劍,準備萬一不濟,說不得只好暫顧花奇,抱了她逃出重圍。猛聽叭叭連聲,人橋散塌,妖人跌了一地,只有為首妖人未曾落網,才知真真禁法果然神妙非常。心剛略放,妖人二次又搭了一座人橋倒下。暗忖:「妖人真蠢,這***裡既進不來,憑高下犯,還不是一樣的此道不通。」 紀異一手撫琴,一手緊握寶劍,正想人橋如和上次一樣散塌更好,如真是妖人身臨切近,給他一劍,不料這次人橋竟未倒塌。定睛一看,那人橋已換了方式,不但比前還要高長出數倍,而且把圓形改作方形,兩頭橋柱平空直上,離地數十丈突然折轉,與一座方門框相似。想是已避出禁法之外,一些也未搖動。相隔既高,紀異又不能捨琴躍起。眼看妖人飛身上了橋頂,走到自己頭頂,卻不往下降落。先朝下面獰笑了兩聲,然後盤膝坐定,從身旁取出一串灰白色透明晶丸,大如雀卵,全都吞人口內,再朝下噴來。紀異恐被打中,準備用劍去撩時,那晶丸離頭十丈左近便即爆裂,化成一片白煙,瀰漫四散。一會工夫,越噴越多,將紀異存身周圍一丈左右全都包沒,成了一座大煙幕。如換別人,早已不敢辨物,紀異原是天生慧眼,早看出妖人臉皮連動了幾動,面目益發猙獰。一隻怪手立時長大了數倍,比血還紅,在煙霧掩護之中往下抓來。待了一會,紀異漸漸覺得奇冷難耐,手僵無力,撫琴幾不成聲,如是妖人邪法。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道:「大膽老鬼魅,竟敢在我面前侵害好人麼?」語聲清脆朗潤,卻非真真口音。來人剛一喝完,便聽得「哇」的一聲極淒厲的怪嘯。抬頭一看,一溜灰白色的火光過處,那座人橋從中自斷,卻不散落,似剪夾一般往兩面分開。轉瞬之間,滿地叭叭之聲與矮人墜地奔逃呼嘯嘈雜之聲響成一片。只那濃霧白煙尚未消退,霧煙影裡漸見一團栲栳大的銀光熒熒下沉,四外流走,所到之處,煙消霧散。不消片刻,那麼濃厚的煙霧竟消滅了個乾乾淨淨。那團銀光越顯光明,寒芒照處,左近峰巒巖帕都成銀色。 紀異身上奇寒未減,抖著一手撫琴,已是不成節奏。正在咬牙忍受,那團銀光忽往右側飛去。定睛一看,雪崖上站定一個手執拂塵、骨瘦如柴的黑衣道姑。銀光已逐漸收小,飛至道姑面前,道姑袍袖一展,便即不見。離她身側不遠,躺著那為首妖人,業已腰斬成了兩截。其面容裝束雖然詭異,既來解困除妖,當非惡人。 紀異剛要張口問訊,道姑已先指著妖人發話道:「此乃雪魅,非我不能除他,前些年曾被我禁閉在對面冰窟之內,今日定是乘我雲遊未歸,招來昔日手下孽黨,掘通冰窟逃了出來。你們雖有禁法防衛,也擋不住他那千百年煉成的陰毒奇寒之氣,我如來遲一步,你二人必遭毒手。你那同伴已中寒毒,尚不甚重。令師何人?如何先前不知抵禦,一味撫琴?想是另有用意,相借琴音求援麼?」 紀異覺得道姑語氣誠摯,益料是仙人一流。一面仍撫著琴,一面將身微躬,脫口答道:「我名紀異,有一個仙師,尚未去拜。兩個姊姊,一個叫畢真真,一個叫花奇,她二人俱是四川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門徒。今日無事,同來此地遊玩,不想對崖有人無故和我們作對。畢姐姐用傳音入密仙法前去會她,她走不久,便來了這伙妖怪,我讓花姊姊捉兩個矮人回去代我們燒火煮飯,人已被她捉到,不知如何又鬆手丟了。回來便倒在地下,暈死過去。我因畢姐姐行時囑咐不可停手,以免斷了她的歸路;她又下有禁法,妖人近不了身:所以不到緊急時,不敢和妖人動手,也不能起身向你道謝。她至今沒有回轉,不知勝敗如何。你有這麼大本領,何不到對崖去幫她一幫?她帶有靈丹,來了便可將花姊姊救轉,那時再一總向你叩謝如何?」 道姑一聽說到韓仙子,便吃了一驚。再一聽完紀異之言,匆匆答道:「你那受傷的姊姊,非我雪魂珠不救。只是韓仙子素不喜人解破她傳授的禁法,暫時我不便近前。對崖的人並非妖邪,與我甚是相熟,我今日如在家,決無此事。我一到此,便見老魅作怪,只顧驅除,尚未回家,不知還有這些事。且喜不曾冒昧。你也略受寒毒,所幸本質甚好,妨無妨害。我一去,必能好好地同了你的畢姊姊回到此地,無須再撫琴了。」說罷,不俟紀異答言,將身一縱,一道白光往對崖飛去。 約有頓飯光景,果見真真同了一個紅裳少女飛回,那道姑卻未同來。近前先收了禁法,向紀異道:「這位乃玄冰凹女殃神鄭八姑得意弟子華衍姊姊,入門才只十多年,已深得八姑傳授。因見我等在此狂嘯,震塌雪峰,心中不服,特意引我前去鬥法。正在相持不下,恰值八姑回山,才知你和奇妹受了雪魅侵害,多蒙八姑解圍相救。我和華妹打成了相識,甚是投契。你那四隻銀燕現在洞中吃食。少時我等便要結為異姓姊妹了。」紀異已冷得面容鐵青,通身抖戰,連話都說不出來。勉強站起,與華瑜彼此見了一禮。真真一面引見,早把花奇交與華珩抱住。自己收了琴,夾了紀異,同往對崖飛去。 紀異到了一看,冰壁千切,壁腳直凹進去。裡面不但光明如晝,而且到處都是琪花瑤草,鬥艷爭妍。氣候也比外面溫和得多,宛然別有天地。八姑正在靠壁石台之側含笑相迎,見眾人來到,便說道:「畢道友,我們下洞去吧。」說時,石台忽然自行移開,現出一座洞穴。八姑師徒揖客入內,裡面更四壁通明,冰室雪屏,掩映流光,似入水晶宮殿。 八姑先請真真、紀異落座,將花奇放在一個玉榻之上。然後將袍袖往上一揚,一團栲栳大的銀光飛將起來,懸在室中不動,寒芒四射,映得滿室冰牆雪柱俱生異彩。八姑取了兩料丹藥,塞入紀異、花奇口內。再命華珩托了花奇,真真托了紀異,走到銀光之下,將臉朝上。八姑用手朝銀光一指,銀光中忽似破裂了一般,放出兩道直長的光華,大約碗口,分射在二人身上,便見光射處有幾縷白煙被光吸起。紀異受毒不深,先覺身上有了暖意,一會工夫由暖到熱,佈滿全身,立時復原痊癒。跳下地來,朝著八姑稱謝,連喊好寶貝不置。 八姑等紀異、花奇先後復原醒轉,便收了雪魂珠,引了真真等三人往後洞走進。那後洞比起前洞還要富麗得多,滿室珠光寶氣,掩映流輝。三人見了,俱都稱奇。對真真來說,更是投其所好,讚羨不已。 八姑一面命畢珩去取佳果仙釀,款待佳客。一面對真真道:「貧道昔年誤入歧途,又不肯降心歸善,先師遭劫以後,幾經奇險,均得倖免。滿擬長隱雪山,照著本門心法勤苦修煉,但獲長生,於願已足。誰知中途坐功不慎,走火入魔,幸仗覺察得早,元神未喪,軀殼已死,多虧昔日的同門神尼優曇大師門下的玉羅剎玉清師姊時來看顧,好容易熬到難滿,不久即可復原回生,又遭兩次魔火之難。如非峨眉門下幾位先後進同門代守雪魂珠,優曇大師、玉清師姊兩番解救,幾乎形神俱滅,萬劫不復,自從那年拜在妙一夫人門下,本擬棄此而去,只因這洞中佈置俱是貧道昔年苦心經營,並非容易,當時頗為愛好,就此捨去實為可惜,恰巧出困未久,便收了小徒華珩,留作她的修煉之所,剛剛合適。加上這裡離青螺峪不遠,雲南派祖師凌真人與峨眉原是至交,門下知友頗多,又承他贈了貧道一束信香,以備貧道出外雲遊時,小徒有甚緩急,可以焚香求救。除那年收閉適才所誅的雪魅處,一直至今從未生事。」 「前些日還想將這冰雪凹留作貧道別居,上月在峨眉聽訓,面聆掌教師法諭,說自開府以來,仙府石室何止千間,而有好些仍居自己原來洞府。一則聽訓用功均有不便;二則三次峨眉鬥劍,群仙劫數在邇,各異派妖邪處心積慮,專與小輩門人為難,難免不受侵害。自下月初一日起,除時常奉命出外積修外功者外,對小輩的門人悉降殊恩,准其移入仙府,俾得時常躬聆法海,領受仙傳。只留下秦紫玲、齊靈雲、周輕雲所居的海底仙闕紫雲宮和九華鎮雲洞妙一夫人別府等三四處,其餘各地洞府可加封閉或賜贈別派中知交。貧道因這裡諸般點綴半出人工,贈既不得其人,如加封閉,必然荒廢,枉費了當年許多心力。適才聽道友說起,令師韓仙子出世尚須時日,道友一時難覓良好的洞府。萬花坪湖心沙洲密迤族,離世較近。為防妖人報復,暫時寄居則可,長住終非修道人所宜,何況二位道友又奉有令師法體和許多寶物重器。貧道不久便赴峨眉,遷入凝碧仙府。今日相晤,總算前緣,如蒙不棄,意欲將這雪窟陋居相贈。兩位道友暫時仍遵令師之命,寄寓紀家,只將令師法體重器移藏此問。或隔日來此,或是二位道友輪流往來,出去時有道友和貧道的禁法封鎖,決無差池。而貧道苦心經營的舊居得二位在此作主人,也不至於荒廢。靜候紀道友令堂滿劫重生,再照令師所說行事。從此這裡長為二位道友修道之所,貧道師徒也可不時過訪,重尋舊遊,豈非快事?」 真真生性最喜佈置起居服飾,見洞中如此奇麗,歆羨已極,她哪識鄭八姑別有一番用意,聞言喜出望外。略一尋思,便即答道:「我等三人誤入寶山,得罪華姊姊,八姑乃前輩尊仙,不但不加怪罪;反助我等除妖解難、相待又如此偽謙誠摯,本已問心難安;復承以仙府相贈,越發令人感激無地。不過冰窟仙府全仗八姑仙法,始能有此清奇美麗。我等法力有限,只恐異日支持不住,貽笑事小,豈不有負盛情?」 八姑笑道:「此洞當初只一深穴,所有冰房雪室,均系貧道採取千萬載玄冰築成。內外奇花異草,俱都采諸本山亙古以來仙凡難到的奧區,大半秉著冰雪之精英而生。下面有靈丹護根,不便移植,十之三四均可煉為靈藥。一則凝碧諸師長頗有相需之處,如無人在此守護培植,難免不為異派中人竊奪,日後無法覓取;二則這裡乃大雪山最高處,相離山頂只數十丈,雖然玄冰堅固,冰崖雪峰時常崩裂,受不到影響,可是每當一年一次天地交泰之時,地肺受了絕大震動,地形必起變化。如無人事先行法預防,難免波及,使全洞沉墜傾欹。二位道友在韓仙子門下多年,道法高深,以上兩節均優為之,故此謹此奉贈。雖說為人,一半還是為己,道友何必太謙呢?」真真含笑起身謝了。 這時華珩已從別室取了兩大冰盤,一盤盛了許多雪山名產雪蓮、紫藕、冰桃、寒實之類的仙果;一盤盛了臘脯、風乾雪雞以及各種人世間常見的乾果。另外還有一瓶子寒碧松羅酒。 花奇久聞八姑得道多年,見了許多風臘肉食,好生奇怪。及一動問,才知華衍是一個富貴人家小姐,隨了父母朝佛還願,行至望川壩,忽遭盜匪之難,匪首愛她美貌,竟欲擄去姦淫,華珩在中途行詐,刺殺匪首,報了親仇。弱質伶仃,從半夜風雪中逃出。逃到天明,後面匪眾已然覺察追來。正要跳崖自殺,多虧一群野驢漫山蓋地而來,將匪黨沖踏成了肉泥,無一倖免。華珩也被野驢撞跌,滑落絕壑之中,眼看粉身碎骨。因她素來愛紅,從小就著紅衣,加上雪地黑驢成了紅白黑三色相映,分外鮮明。恰值八姑往峨眉受業,路過這裡,無心中看見,忙施仙法,在一髮千鈞中將她救起。她質地本來極好,一時福至心靈,向八姑哭訴遭遇,苦求拜師。八姑見她智勇靈慧,處境極慘,不由又憐又愛。只是自己甫蒙玉清大師等援救,復體脫困,拜在峨眉門下不久,怎敢隨意收徒?便帶了她前往峨眉,暫寄在李英瓊門人米鼉、劉裕安二人的洞中,打算托幾位先進同門代向妙一夫人懇求開恩收容。妙一夫人說華衍資質雖好,世緣未盡,尚不足與諸弟子齒為雁行。只准八姑收她為徒,在未將劍術學成以前,無庸進見。八姑自是心喜,便將她帶回山來,盡心傳授。 冰山雪窟,無論景致多好,也非凝碧仙府之比。八姑早想請求移居仙府,也是為了她一人寂寞,遲遲至今。八姑以前孤寂多年,忽然收了這麼好一個弟子,不由憐愛愈恆,因她造詣雖深,畢竟年淺,尚未能盡絕煙火食。除了本山有的果實外,每次出外積修外功,總給她帶些食物歸來。好在八姑復體之後,雖不常食,也不禁絕煙火,偶爾又喜和愛徒對酌。以前青螺峪破八魔時,那酒只取來款待過峨眉諸小輩同門一次,貯藏頗多,所以洞中各物均備。花奇這才明白。 真真,花奇有無均可,紀異忙了一日,早已飢餓,也不作客套,一路連吃帶喝,口裡更讚不絕口。 花奇忽又想起本山的雪雞,便問華珩道:「華姊姊,記得小妹前幾年來此,峰後雪雞很多,怎的適才尋不到一隻?」華珩道:「這多是那雪魅鬧的,幾乎被他弄絕了種。師父從不許為了口腹之慾無故殺生,這些風臘的野味,俱是那年隨了師父掃蕩雪魅和他手下的寒魔,從妖窟中得來的。因為洞中氣候宜於貯藏,隔了多年,還是不減鮮美。」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一九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3 本章字數:13141 說罷,真真便請八姑允許,與華珩結為姊妹。八姑笑道:「我也不作客套。以前我在旁門,與令師韓仙子原只是道行的高下,未曾敘過尊卑。如今身歸正教,在妙一真人門下,令師公神駝乙真人與家師俱是平輩,小徒怎敢妄潛呢?」真真不知怎的,與華珩雖是初見,非常投契。推說師門與峨眉諸尊長只是道友,師公乙真人就素來是長幼兩輩各交各的,不論什麼輩分尊卑。苦苦向八姑求說,執意非結拜不可。八姑師徒幾經遜謝不從,只得依允。當下真真等四人序齡結拜:真真為長,花奇為次,華瑜居三,紀異最小。真真又要向八姑行拜見禮,八姑也以禮相還,哪肯領受,只得罷了。彼此暢談了一陣,不覺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那些雪魅、寒魔,原秉雪山陰鬱森寒之戾氣而生,早經八姑在隔夜裡命華衍用藥化去。 紀異因這次紀光出門為日較久,畢真真、花奇二人自從移居沙洲,尚未見過,恐回來不見自己懸念,幾次催促起身回去,這才與八姑師徒慇勤訂了後會和接受洞府的日期,作別起身。仍由四燕前導,畢、花二女雙夾紀異御風飛行,傍午時到了沙洲。紀異忙奔進屋一看,祖父仍未回轉。匆匆吃完午飯,一個人跑出山外,向山寨中人一打聽,俱說未見。最後走到江邊茶棚,遇見一個相熟的山人,笑問紀異:「ど公昨日回家,可曾給你帶甚好東西來麼?」這才說起昨日黃昏時分,曾見紀光一個人坐在玉花、榴花門前石上歇腳等語。紀異生長南疆,知道玉花家養有惡蠱,外公素不喜她,時常告誡自己,不許在沿江茶棚之中飲食。萬沒想到外公會和玉花姊妹生了嫌隙,還以為外公販貨行醫回來,在山外被山人延去,醫甚急症。估量當時已該回去,聞言回頭便往家跑。回到沙洲,見著二女一問,仍未回轉。紀異因紀光和山人情感極好,到處受人敬愛,雖然孺慕情殷,渴思一見,也未疑他有甚別的。再去尋找,又恐中道相左。 直到晚間不見回來,畢、花二女細問紀光平日行徑,無心中聽紀異談起玉花姊妹為人,卻料出有了變故。否則出門日久,就說是在山人家中耽擱,離家這等近法,人不能回,也該著人送個信兒,為甚回來兩天,音信毫無?連見他的人也只一個?二女因恐紀異著急,當時並未說破。先問明了玉花姊妹住處,到了半夜,由花奇飛往玉花茶棚之中仔細探查。只聽玉花嚶嚶啜泣,一會榴花起來安慰,玉花神態甚是幽怨。除屋中異常整潔外,連紀異所說的惡蠱俱無蹤影。直聽到二女沉沉睡去,毫無可疑之狀,只得回轉。 天已大明,真真正想約了花、紀二人假作飲茶,前往玉花茶棚,當面以言語試探。忽聽銀燕歡嗚振羽之聲,成群往對湖飛去。紀異喜道:「姊姊,我外公回來了。」說罷,便往洲側傍湖樹蔭之下跑去。二女跟出一看,果有一個身背貨箱的老者站立隔湖岸上,正在高聲相喚呢。紀異已從樹蔭中駕起一條小舟,舞動鐵槳,飛也似地沖波駛去。不消片刻,祖孫二人在百隻銀羽盤空飛鳴之下,同舟而回。二女忙即上前拜見。紀光在舟中已聽紀異說了大概,自己昨日剛闖了禍,方慮異日玉花姊妹知道敵人底細,遷怒為仇,無法應付,不想家中住有兩位仙賓,好生心喜。 紀光正和二女敘話,紀異一眼看見洞奴丁零蹲在近側,睜著一雙炯如寒星的眸子,正對紀光注視。想起它素厭生人,自己以前尚且吃過它的苦頭,恐忽然衝起,傷了外公,不由大吃一驚,噫的一聲飛縱過去,將丁零抱住不放。口中直喊:「花姊姊快來!」花奇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你休害怕。我姊妹業已出困,不比從前,它沒有我們的話,不會無故傷人的。如其不然,我們到雪山去,豈不怕外公無意中回來,被它無知侵害,那還了得,敢隨便將它留在家麼?我早已囑咐過,如等你這才想起,那就晚了。」紀異聞言,才放了心,鬆手起立。 紀光便請二女人室,落座後,互談以往之事。二女和紀異聽到紀光救人一節,俱猜玉花姊妹不肯善罷甘休,必來尋仇,防備了好些日。 直到半個月光景,有一天晚上,紀異和花奇正在室中談笑,忽聞銀燕飛鳴之聲,料是有警。出去一看,兩三點金黃色的光華疾如流星,在谷口那一邊的雲空裡閃了一下,便即不見。接著便見大白等四燕為首,領著一群銀燕,從隔湖飛回。這晚恰巧真真帶了丁零往雪山玄冰凹去會華珩,未在家中。花奇、紀異算計流星過渡,銀燕不會鳴叫追逐,疑是玉花弄鬼。因紀光再三叮囑,只可小心防備,等她來犯再行相機處置,不可尋上門去;又見紀光已然熟睡,恐跟蹤追尋,敵人乘虛而入,當時並未追趕。第二日紀光得信,遍查附近,並無可異之狀。 真真回來聽二人談起,覺得玉花不除,終是後患,再三和紀光說要親自前往,為紀光祖孫除害。紀光力說:「山人使蠱,差不多是家常便飯,雖不說家家都有,總佔十之二三。多半是為防身、禦敵、復仇之用,無故也不害人。專煉來為惡的,百人中難得遇到一個。你不忤犯他,他決不加害於你。尤其玉花姊妹平常最為安分,此次釁自我開,即使她來復仇,仗二位仙姑之力,將她擒住,也不忍傷她性命。昨晚就算她起心不善,業已知難而退,何必尋上門去,致她於死?」 真真終不放心,夜晚背了紀異前去探看。見玉花果然絕色天姿,容光照人,加上秀眉顰蹙,若有幽怨,越顯楚楚可憐,來時殺機頓減了一半。再一查看她的言語動作,也與花奇上次所見大同小異,並未露出有復仇之意,不忍心速然下手。隨後又和花奇夜探了幾次,仍是毫無動靜。銀燕也不再驚鳴。直到真真、花奇移居雪山,按單雙月往來兩地,始終太太平平,別無一事發生。大家俱以為玉花姊妹不知人是紀光所救,漸漸丟開一旁。 過了些日,紀光仍舊應聘出外行醫,販貨往來,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約有兩三年過去,這日無心中又在玉花姊妹茶棚外石上小憩。一眼看到兩個外鄉少年男女在棚內飲茶,看出榴花又在施展故技,不知元兒、南綺俱受仙傳,井非常人。以為本月正該是真真、花奇回來的月份,不借冒險得罪榴花,將元兒、南綺引了回來。 元兒、南綺聽了紀光以上的講述,方知就裡。 紀異雖與真真、花奇二女處了這麼長久的時候,仍是改不了那惡見婦女的天性。先見南綺吹船如飛,略改了點輕視的念頭,心裡只可惜畢、花二女恰巧不在家中。暗忖:「你不要在我面前賣弄,休說我兩個姊姊飛行絕跡,出入青冥,你們不是對手;便是我們的神獸丁零在此,你們也惹它不了。」紀異只管胡思亂想,巴不得畢、花二女立時回來,叫來人看看才好。後來聽乃祖說起在江邊茶棚與醜女榴花公然爭執之事,雙方又敘出元兒與長人紀登同在矮叟朱真人門下,想起真真以前所說之言,玉花姊妹如知乃祖壞事,必來侵害。一則同仇敵愾,二則矮叟朱真人是青城派鼻祖,前輩有名劍仙,曾聽無名釣叟和乃祖說過,元兒既是他的門徒,劍法一定高強,這才對來客起了敬意。 因為玉花姊妹既然屢次結仇,勢必目前就要趕來侵害。紀異先前的意思,因雪山相隔太遠,無人能去,欲待勢急時往無名釣叟處求救,比較要近得多。後來心想:「雪山玄冰凹,四隻大銀燕俱曾去過,來往也就不過幾個時辰。何不此時就命四燕前往,將畢、花二人請回?」當下他也沒和乃祖明說,逕自藉故走向隔室,匆匆寫了一個紙條,到院中用手一招,四燕便即飛落。紀異將紙條綁在大白爪上,悄聲說道「你們快往雪山,去把我兩個姊姊接了回來。快去!」說罷,眼看四燕衝霄飛起,方行回屋。元兒愛他天真,彼此言談甚為投契。 過了一陣,元兒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煩惡,因為不甚厲害,並未向眾人說起。約有半個時辰過去,方覺好些。過不多時,又犯,並且較前略微加重。一問南綺,也是如此。紀光聞言驚問,二人說是尚能忍受。紀光又仔細看了二人的脈象道:「好一個狠毒的丫頭,想是看出二位不是尋常之人,連她本命的惡蠱都施展出來了。幸而二位是仙人門下高徒,根基深厚,又服了靈丹,所以還不十分難耐;若換常人,早已腹痛欲裂了。就這樣,她那蠱毒業已深入二位腹內,雖不一定便有大害,只是她那裡行法一次,二位這裡便要難受一回。如不向她降伏誠虔默祝,除非到了天明,老朽取了後洞毒菌上的朝涎,製成新藥與二位服下去,將毒化解,永無休歇,真乃可惡已極。」 元兒、南綺聞言,發了怒,每人各服了兩粒丹藥,又要尋上門去。紀光再三攔阻道:「我起初以為二位服了丹藥,其毒已解。現在一看,才知並未除恨。她又是別有用意,成心使二位時發時止。那蠱毒與她心靈相通,二位這裡能否忍受,她那裡已知大概。現在於時已過,如不驅遣惡蠱前來,必然另有陰謀。說不定又向她師父金蠶仙娘哭訴,這事就鬧大了。好在這圍著沙洲十丈方圓以內,早經我布下奇門遁法,事急之際,還可焚香求救。似這樣以逸待勞,勝固可喜,敗亦有救,豈不是好?即使真的要去,也等到了天明,我將新藥製成,將二位所中蠱毒化盡,再去不遲。」元兒、南綺聞言,只得作罷。 紀異又將從墨蜂坪暗谷蜂巢之內得來的那口寶劍取出來與二人觀看。元兒拿在手裡,方在讚賞,紀異忽想起近日忙著迎客,還忘了給銀燕鹽吃,匆匆和二人一說,捧了一大包粗鹽粒便跑出去。雲兒、南綺對於那些銀燕,原本一見就愛,見紀異奔出,推開窗戶一看,室外那些嘉木繁枝上面,滿都是自羽仙禽棲止。紀異一出去,剛抓起一把雪白的鹽粒往上一灑,那些千百成群的銀燕聲如笙簧,齊聲鳴嘯,紛紛飛翔起來,就在空中盤旋啄食。落光之下,紅星閃閃,銀羽翻飛。樹頭碧蔭,如綠波起狀,分外顯得夜色幽清,景物奇麗,令人目快心怡。 甫綺正看得出神,不住口地誇好,忽聽元兒道:「南姊,你看那是什麼?」這時雲淨天空,月輪高掛,光輝皎潔,照得對岸山石林木清澈如畫。南綺順元兒手指處往前一看,兩道紅線長約數尺,一前一後,像火蛇一般,正從山口那一面蜿蜒飛來,似要越湖而過,業已飛達湖面之上。猜是玉花姊妹放出的惡蠱,便對元兒道:「這定是山女蠱法,我們還不將她除了?」說罷,二人剛要動手,忽聽身後紀光攔道:「此乃玉花姊妹真靈,二位且慢。近沙洲處已下埋伏,她未必能到跟前,等到事真不濟,動手不遲。且留著她與二位看個奇景。」二人依言,暫行住手。 自從這兩道紅線發現,千百銀燕齊回樹上,立時萬噪俱息。紀異也被紀光喚進屋來,手握寶劍,準備迎敵。除了湖面上千頃碧波被山風吹動,閃起萬片金鱗,微有汨汨之聲外,四下裡都是靜蕩蕩的。眼看那兩條紅線飛近沙洲,約有十丈遠近,先似被什麼東西阻住,不得近前。一會又聽發出兩聲極慘厲的慘嘯,在空中一陣急掣亂動。眨眼工夫,由少而多,分化成了四五十道,俱是一般長短粗細,紛紛往沙洲這一面分頭亂鑽,只是鑽不進來。那近沙洲的湖面上變幻了無數紅影,其線上下飛舞,果然好看已極。 約有半盞茶時,紀光笑對元兒等三人道:「我起初看她姊妹身世可憐,只打算使其知難而退,她們卻執意和我拚命。且容她入伏,取笑一回。」說罷,回手將架上一個滿注清水的木盆微微轉動了一下,取下了一根木針,轉手又復插上。南綺這時才看出紀光竟會五行生剋太虛遁法,無怪他適才誇口自負知道門戶變動,知道惡蠱入伏無疑。忙回頭一看,那數十條紅線果又近前數丈,仍是飛舞盤旋,不得上岸。只不過這次與先前不同,彷彿暗中有了門戶道路阻隔一般,不容混淆,只管在那裡穿梭般循環交織,毫不休歇。過了一會,好似知道上當,發起急來,兩種怪嘯,一遞一聲,哀鳴了一陣。不知怎的一來,又由分而合,變為兩條,益發竄逐不休。 大家正看得有趣,忽聽身後一聲炸響。紀光連忙回身,架上木盆正在晃動,盆沿一物裂斷墜地,不由嚇了一跳,忙即掐訣行法整理。這裡一聲響過,同時湖面上也轟的一聲,一根水柱平空湧起百十丈高下,立時狂風大作,駭浪橫飛。就在這風起濤飛之中,那兩條紅線竟然衝破埋伏,往空中飛去。南綺知道有人破了埋伏,一個不好,還要傷及行法之人。不及追敵,連忙回身看時,紀光已將木盆上面放置的禁物擺好,然後一一取下,這才放了點心。再看元兒因見敵人逃走,業將劍光放出追去。誰知那紅線來時不快,去時卻速,只在空中略一掣動,便即隱去。元兒只得將劍光收轉。 紀光出乎意外,變起倉猝,雖然仗著傳授高明,應變沉穩,對方當時尚無傷人之心,沒有發生禍害,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口裡只稱:「好險!」元兒尚不明就裡,問道:「惡蠱無非逃走,沒有擒著罷了,何故如此膽小?」南綺笑道:「你在是朱真人門下,會說出這樣話來。紀老先生所施埋伏乃是玄門秘傳太虛遁法,與昔日諸葛孔明在魚腹浦所設的八陣圖雖是一般運用,卻有不同。如遇見對方敵人道力太高,便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你身受其害。適才敵人已然走人休門,眼看成擒在即,忽然來了他一個厲害黨羽。以那人的本領,盡可更進一步將我們的陣法全部破壞,那架上便即散裂,立時湖水倒灌,這座沙洲怕不崩塌淹沒。他既與我們為敵,卻只將入陷的人救走,並無過分舉動,好生令人不解。」 說時,見紀光滿臉焦急之狀,正要取火焚香求救。南綺攔道:「來人雖然厲害,不過略精旁門禁法,尚未與他交手。再者老先生禁法已撤,不怕反制,何必如此急急?少時她如來犯,我等抵禦不住,求救不遲。」紀光明知破法之人,除玉花姊妹的師父天蠶仙娘外,沒有別個。心中憂急,想將無名釣叟請來,好早為防禦。聞言雖不知南綺、元兒二人深淺,但是不好不依,只得停手。說道:「玉花姊妹的師父天蠶仙娘,號稱南疆蠱仙,厲害無比。人卻極講信義,曲直分明。」 好些時過去,東方有了魚肚色,並無動靜。紀異道:「外公,我看他們不敢來了。天已快亮,等我去往後岸洞內,將菌毒涎取來,和上藥,與裘叔叔去了蠱毒吧。」紀光搖頭道:「說她不來,卻還未必。今年正月,還聽無名釣叟說,天蠶仙娘近得妖書,本領迥非昔比,連他本人也未必是她對手。並說她雖是百蠱之王,與人為仇,從不暗中行事。多半避開正午,在黎明後和黃昏以前出現。適才破我奇門埋伏,不做得過分,也許因此之故。這時事難逆料,你且將菌涎取來,治了蠱毒,再打主意。」 紀異取了一個玉匙,提劍自去。一會工夫,取來菌涎。紀光先取出兩丸丹藥,請南綺、元兒二人服下。然後從藥鍋中取了些膏子,抹在布上,剪成四張圓的,請二人貼在前胸和尾脊之上。吩咐盤膝坐定,不要動轉。這時二人剛覺腹痛煩惡漸漸發作,比起先前還要厲害一些。及至貼了膏藥以後,又覺心腹脊骨等處麻癢,加以疼痛煩惡交作,甚是難耐,便和紀光說了。紀光道:「天蠶仙娘既是玉花姊妹恩師,又是她們的義母,如被她們請動前來,必用妖法加重惡蠱之力。幸是二位受有仙傳,多服靈丹;如換旁人,此時縱然苟延喘息,不久仍要腹裂而死。現在我的丹藥之力俱以發動,務請忍耐片時,便可化毒除根了。」二人只得強忍。約有半盞茶時,東方漸明,二人覺要方便。紀光大喜道:「恭喜二位,少時便可無恙了。但盼此時不要出事才好。」說罷,忙命紀異領了南綺,自己領了元兒,分別走向隔室,安置好了便盆,即行退出。元兒。南綺到了室中,才一蹲下,便覺兩股奇熱之氣,分由腹、脊等處直灌下來,燒得生疼。頃刻之間,滿盆俱是淤血,奇臭無比。解完起身,煩痛麻癢若失。剛剛互相穿好出室,紀光祖孫已在外相候。 紀光剛說了句:「這就好了。」忽聽一個極嬌嫩柔脆的女於聲音說道:「大膽老鬼,我兒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屢次上門欺人、她們尋你評理,並無惡意,竟敢使用妖法害她們性命。如非義兒通靈求救,豈不葬身你手?本當將你祖孫嚼成粉碎,因榴花兒要個丈夫,曉事的,快教那一對童男女到湖這邊來見我,男的與榴花兒成親,童女嫁給我一個仙童。不但饒你不死,你四人與我成了親眷,都有好處。如待我親自動手,悔之晚矣!過一個時辰不過湖這邊來,等我親臨,那時死無葬身之地,休怨我狠毒。」說時語聲若近若遠,又似說話的人就在室內一般。再往湖對岸一看,晨光郎潤,林石如沐,並無一絲敵人跡兆。 元兒初生之犢,無所畏怯。紀異素不服低,聽了雖有些驚異,並未放在心上。只紀光一人聞言大驚,二次又把向無名釣叟求救的信香拿起,往藥灶中去點。南綺先只在旁冷笑,見紀光慌急神氣,一手把香奪過,說道:「老先生休得驚憂。我們起初中毒,只固不知就裡。如今鬼蛾伎倆業已看破,這賤婢僅會了一點千里傳聲之法,便來此賣弄嚇人。你求的這位無名釣叟邱楊,雖未見過,他那故去的師父麻老僧,卻曾聽舜華家姊說起,儘管能在南疆稱雄,結果仍死在一個異派無名後輩手裡,固然算是應劫兵解,也並無什麼出奇之處。我如勝不得這妖女,你再求他不遲。如怕我抵敵不住妖女邪法惡蠱侵害,這裡有一件法寶,乃是我長春仙府封山之寶,我將它施展開來,便有一團仙雲將這沙洲罩住,休說妖女難以侵入,便是真正神仙,也未必能夠衝破。」 說罷,從身畔取出一個薄如蟬翼、霞光燦爛的袋兒,交與元兒道:「此寶你原懂得用法,你可守在這裡,由我一人前去除那妖女。如聽我傳言報警,你速將此寶放起,再由主人焚香乞援。見我不是妖女對手,便用梯雲鏈遁回。我真個事急,也另有脫身之法,無須顧慮。」元兒哪裡肯依,便答道:「我兩人原是好歹都在一處,南姊去除妖女,怎留我一人在此?要去都去。」紀異以為說得有理,方在拍手稱善,南綺已妙目含苯,怒對元兒道:「這不比我們誅蟒容易,你曉得什麼,妖人口出狂言,所會邪法必然不少。我一人出戰,還可隨意施為,進退無礙;你不過仗著那兩口仙劍,一個不巧打敗,是顧你,還是顧我?況且你在這裡緊握梯雲鏈,我如遇險,還多上一條退路,豈不是好?」元兒仍是不依,一再婉求。南綺無法,只得接過法寶,對紀光道:「妖人此時不再發話,必在對岸等那時辰到來,我們不降,再行下手,此時還可出其不意。只是令孫雖有一口仙劍,並不會用,不可讓他同往。我二人去時,便將尊居封鎖,放心勿慮。」說罷,略一準備應用法寶,囑咐元兒緊隨自己動手,多加小心。然後把梯雲鏈交了一副與紀光,傳了用法,以備退身之用。紀光情知事情太險,自然力禁紀異不許同行。 紀異好容易盼到能與敵人交手,一見祖父聽南綺之言,再三嚴囑不許前往,好生煩惱。滿想二人走後,再行溜出,踏波飛越對岸,趕去接應。誰知南綺到了室外,拉了元兒,剛駕遁光飛起空中,便有一片白雲飛下,全沙洲都被遮沒。幾次偷偷向前跳入湖內,竟似被一種絕大的力量阻住,再也不能前進,連對岸景物都看不見,急得只是跳腳。不提。 且說元兒隨定南綺,飛身到了對岸一看,石潤苔濃,林花肥艷,穿枝好烏上下飛鳴。再加上雲靜風和,曠字天開,近巇縈青,越顯得晨光韶美,景色幽靜。哪裡尋得見敵人絲毫影於。便對南綺道:「妖女口出狂言,怎的我們過來,她卻躲了?」南綺算計敵人定在隔湖相候,此時不見,必有原故。惟恐隱在一旁,中了她的暗算:又恐元兒口無遮攔,被敵人見笑輕視。一面暗中準備應變,一面忙使了個眼色,故使詐語道:「你怎知她未來?我們既是和她為敵,前來驅除,她不到約定時辰,豈能出現?你道行淺薄,少說廢話,看我少時擒她便了。」元兒隨著南綺四處亂看,仍是不見一些跡兆,還想動問,南綺含苯瞪了他一眼,才行止住。其實南綺心中也未免驚疑,暗忖:「敵人定是隱身近側,這般說法,為何不見應聲出現?若用法術將她驚動,萬一真個不在近側,反倒貽笑示弱。還是不去睬她,且耐滿一個時辰,再作計較。」 南綺想到這裡,故示鎮靜,略一端詳地勢,打算尋一塊適當的山石坐下等待。猛一眼看到身側危崖上有一塊奇石孤懸,上端平坦,日光照在上面,彷彿顏色略黃,與別處有異。心中一動,當時醒悟,深幸站立的地方和適才一番話尚無失檢之處。已然發現敵人隱身之所,仍是故作不理,從從容容尋了一塊相對山石,拉了元兒,並肩坐定。然後朝著對面冷笑了兩聲,說道:「你的意思,既把這一個時辰以內留我們思量餘地,雖然有些想昏了心,也足見盛情。況你遠來是客,只得讓你三會。那我也給你一點面子,等過了這一個時辰,再相見吧。」說罷,暗中戒備益嚴,準備敵人一現身,便給她一個辣手。 元兒見對面只是一片空地,並無一人,卻未想到崖上。知道南綺法術高強,必有所見,屢受苯視,不便再問。只得暗運玄功,把目光注定前面,準備揮劍殺敵。 時光易過,已是辰已之交。時辰的期限將到,眼看敵人就要出現,事機緊急,南綺益發聚精會神,二目注定前面崖石之上,看那妖女天蠶仙娘怎生出現。說時遲,那時快,南綺正在注視之際,剛見崖石上面有兩三個女於人影一晃,還未看清,忽聽元兒大喝一聲,接著便聽一個女子輕喝:「且慢動手,聽我一言。」音聲嬌細,甚是悅耳。南綺忙即回眸一看,面前不遠站著一個女子,生得仙姿替月,粉靨羞花,目妙波澄,眉同黛遠,一頭秀髮披拂兩肩,纖腰約素,長身玉立,花冠雲裳,金霞燦爛。前半衣服短及膝蓋,露出雪也似白的雙足,細膩柔嫩,粉光緻緻。後半煙籠霧約,宛若圍著一層冰紈輕絹,越顯得姿采明艷,容光照人。南綺生長仙鄉,同道姊妹中盡多佳麗,竟不曾見過這等絕色,不禁吃了一驚。 元兒最先發現前面忽然來了一個女子,知是仇敵,忙將聚螢劍飛起。那女子只將長袖一舞,便有一團煙霧籠身。飛劍上前,只在四面飛繞疾轉,攻不進去。那女子這才從從容容,嬌聲發話。元兒方要再使那口鑄雪劍助成時,南綺見了這般景象,知道來人不是易與,忙喝:「元弟暫緩動手,且聽她說些什麼。」暗中留神觀察。見那女子站在當地,欲前又卻,微微升沉不定,彷彿提偶人似的,舉動甚是輕飄。南綺猛想起崖石上面還有幾個人出現,再定睛往上一看,崖石上正當中坐定一女,端容正坐。旁邊侍立著兩個女子,如雙生姊妹,生得一般美秀。左側一個,滿臉俱是愁容。各持兩柄長叉,身後還插有不少短叉,神態甚是恭謹。三女身後立著一個童兒,粉面朱唇,短衣赤足,生得娃娃也似。手中持著一根兩頭有刃、似棍非棍的兵器,身後高背著一個比他人還大的竹簍。時聞「唼唼」之聲,簍縫中透出絲絲金光,映日生擷。四人形態甚是詭異。尤其那中坐一個,生相裝束竟與面前答話的女子一般無二。南綺想了一想,不由恍然大悟,料是妖女用元神幻化感人。恐元兒不察,吃了苦頭,忙拉了元兒一把,暗囑不可妄動。同時早把應用的法寶、飛劍準備停妥。 只聽那女子說道:「起初我聽榴花說要嫁你,並說你還同有一個少女,像是你的妻子,但為老鬼破壞引走,求我作主。我本不願管這閒事。一則因為紀家祖孫兩次三番上門欺負我的女兒;二則榴花向我哭訴,非嫁你不可。在茶棚時,義兒已給你們下了蠱。後來你們逃至紀家,正在發作之際,卻被紀光老鬼破了法術。她氣忿不過,強拉了他姊姊玉花,親自來和老鬼辯理。不想老鬼竟敢用道家奇門遁法,誘她姊妹入伏,不得脫身。不但未給我少留一些情面,還打算置諸死地。幸而我知道老鬼近年仗著無名釣叟之力,狐假虎威,專與我們為難,預先囑咐義兒,到時不歸,便發信求救。我做事素來公平,不問明是非,從不輕下毒手。否則適才我須以法製法,你等數人,早不死即傷了,豈能活到現在?我將她姊妹救出,問明情由,知非玉花姊妹之過。我先派我門下九蠱仙童,去尋那無名釣叟算賬。然後親來問罪,榴花又說你不要她,或許那少女是你妻子,故此不肯。要我施展法力,逼男的娶了榴花,女的不管是男的甚人,嫁給我義兒白雲仙童。我只說你們只是個尋常人家子女,不過生得秀美些罷了。此時一見,才知榴花眼力不差,你二人果有些根器來歷,與我義兒、義女為配,正好是天生兩雙佳偶。適才我因所限時辰未到,不曾現出法身。你二人所說言語和行徑,分明不肯悔過降伏,意欲仗著螢火微光,與皓月爭輝,豈非夢想?你看你放出來的飛劍,我還未行法,便不能沾我的身,還能勝得過我麼?依我相勸,趁早跪下降伏,跟了我兒女回去成親。由我過湖收拾老鬼。以後有無窮受用,還可長生不老。莫要將我招惱了,少時放出天蠶,將爾等嚼成粉碎,那就悔之無及了。」 那女子不但語言柔婉,聲如鶯簧,而且說話之際妙目流波,隱含蕩意,不住朝元兒逞嬌送媚。這原是一種極厲害的邪蠱,一個把握不住,元神便被攝去。幸而元兒夙根深厚,雖覺心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況味,尚能自持,並不為其所動。 那女子還要往下說時,南綺一面暗中準備那幾樣應用的法寶,等機緣一到,給她同時發動,好使她措手不及;一面留神觀察,見前面妖女只管行使邪術,賣弄風情,口中刺刺不休,那危崖大石上的一個,卻是瞑目端坐不動,看出面前女子是天蠶仙娘的元神。自己雖是頭一次遇見這等妖邪,卻常聽舜華等同道姊妹說起,無心中早問過抵禦之法。南綺正想等妖女把話說完,還問她幾句,再出其不意,驟然下手。猛一眼看見那面前妖女忽然一個眼風朝自己拋將過來,頓覺心神一蕩,不禁大驚。忙按定心神,側面一看元兒,除臉上神色稍覺有異外,尚未為妖女邪媚所惑。 天蠶仙娘見邪法不能蠱惑這一對少年男女,心中也甚驚異,益發把很多淫情蕩意做個不已。南綺漸覺心旌搖搖,有些難制。又覺元兒先因自己喝止,雖未動手,卻是躍躍欲試之態,這時面上神色也有些異樣,恐再不動手,中了道兒。倏伸左手,朝元兒背上用力一拍,猛朝俞大喝道:「大膽妖孽,我當你有什麼話說,卻原來想借此行使邪法害人。你也不想想,我二人俱是青城朱真人門下,豈能為你所惑?」說時,見那妖人絲毫不做理會,身搖處,身上衣服忽然緩緩褪了下來。甫綺見勢不佳,不等把話說完,右手一揚,先將飛劍連同七根火龍鬚朝前飛去。同時左手一拉元兒,喊聲:「元弟,還不動手,等待何時!」緊跟著回手一拍,葫蘆蓋裡所藏的太陽真火早化成十數丈紅雲,夾著無數火彈,疾如奔馬飛出。那火卻不去燒那妖女,竟朝危崖石上坐定的天蠶仙娘飛去。這一著兩下裡夾攻,果然奏效。 那妖女先見劍光飛來,還仗著有妖法護身,沒有在意。及見南綺發出七根火龍鬚,變成七道火光,火頭如長蛇口中紅信,吞吐閃爍不定,知是剋星,妖法已然無效。剛剛破臉大罵:「不識抬舉的業障!」準備迎敵時,不料南綺法寶層出不窮,又放起一團火星紅雲,朝自己原身飛去。旁邊雖有玉花、榴花、白雲童子等三人,俱非烈火之敵,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暗悔自己不該小覷敵人,中了暗算。一個曼聲長嘯,便朝危崖上飛去。饒是逃跑得快,原身已被太陽神火中暗藏的火彈打中了兩下。妖女一見情勢不佳,玉花姊妹還在飛叉抵禦,恐燒了白雲童子竹簍內所藏的至寶,身一復體,忍著燒痛,嬌喝一聲:「速退!」一道黃光閃過,空中金蛇亂竄,一行四人忽然不見。等到南綺、元兒法寶、飛劍、烈火、紅雲先後趕到,將危崖罩住時,天蠶仙娘等已然負傷逃走,無影無蹤。 南綺收了法寶,見那石上遺留著兩個茶杯大小極薄的銅鏡,並無光澤。試令元兒坐在當中,將兩鏡相對一照,身便隱去不見。知是妖女仗著隱身之物,收入法寶囊內。雖然僥倖獲勝,自己還是發動遲了一些,未將妖女燒死,終留後患。方在悔恨,忽聽銀燕飛鳴與破空之聲。抬頭一看,大白等四隻銀燕,還有兩道光華,正在沙洲之上盤空飛舞,因為下面有了雲霧阻隔,不能飛下。知那兩道光華是紀家的友人。妖女已去,無處追尋,便同元兒飛向沙洲,收了雲障。那兩道光華也跟著飛落,現出一美一丑兩個女子。方一及地,紀異已縱上前來,歡呼道:「畢姊姊與花姊姊回來了。」又忙著問:「裘叔叔可將天蠶仙娘和玉花姊妹等殺死?」元兒拉了他的手,剛在回答,紀光也趕了過來,忙著將雙方引見,彼此各道傾慕,相見恨晚。 南綺看出妖女厲害,不比尋常,暫時獲勝,乃是出於僥倖。況且她既以惡蠱著名,豈能一些沒有施展,便即罷休?意欲仍將沙洲用法寶掩護,免得中她暗算。真真聞言,大不為然道:「小小妖魔,有何伎倆?來便送死;不來我們還要尋上門去,除惡務盡。這等小心則甚?」紀光祖孫素重二女,見她們回來,自然膽壯。南綺久聞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威名,聽說是她門下得意弟子,料必道法高強,也不便再說。大家歡敘了一陣,紀異見洞奴丁零不曾帶來,一問花奇,才知是留在雪山玄冰凹守洞。因畢真真這一攔,只是留神靜待妖女二次來犯,並未有別的佈置。 這時正值中午,紀光便去取了些飲食出來,與大家同享。南綺命將坐席設有湖濱空曠之處,以便瞭望。大家言笑晏晏,約有兩個時辰過去,已是未未申初,尚未見有動靜,俱覺奇怪。元兒道:「南姊太陽真火何等厲害。當初我為仙鶴愚弄,誤飛到萬花山,得罪南綺姊,舜華大姊如晚來片刻,我還有那兩口仙劍護身,尚且要化為灰燼。就那樣,尚且仗著舜姊、南姊用許多仙露、靈丹相救,才得重生。現時想起,還在膽寒。何況那天蠶妖女只管用元神賣弄妖法,原身端坐石上,絲毫沒有防備,只一受傷,哪裡禁受得了?我眼看她中了一火彈,才行遁去,這一下縱不燒死,也帶了重傷。就要復仇,也必等痊癒之後才來,哪有這等快法?」 南綺道:「可惜母親留給我那太陽真火葫蘆,已在惡鬼峽燒死妖婦胡三娥時,被我無心中勾動地火失去,想已炸成灰煙。這葫蘆中的太陽真火,乃是當初隨侍母親在長春仙府中,見母親收煉太陽真火時,偶然見獵心喜,舜姊照母親所行之法,也收煉了一葫蘆送給我,並傳了收用之法。原是拿來好玩的,不但功效火力俱沒有母親給我的神妙,而且用一次便要消耗一些,不能全數收回。因你屢向我說此火厲害,看出有些心喜,這次一同下山,想得便傳給你,以備萬一分開時,你也拿著它去應用,這葫蘆比失去的一個又小得多,便隨手放在囊內,一直也沒有閒工夫來傳授。今天見那妖女鬼鬼祟祟,想起這類妖物必定怕火,又恐被她警覺,乘她向我們搗鬼之際,我早暗中準備好了幾件法寶,出其不意,給她來一個兩下夾攻。如真換了那失去的太陽真火,只一罩住,她師徒不消多時,全成了灰燼,還能任她受了傷從容逃去麼?我這火雖然也能將妖邪燒死,但是她只中了一火彈,如有靈效的丹藥,痊癒甚快。久候不來,來必不善,莫要小看了她。」元兒笑道:「我先見你發出烈火,還以為這個葫蘆和那失去的一個是一樣功用呢。怪不得這個火發出去。只是一片紅雲夾著無數火彈,不似那一個有各色彩絲與晶明透亮的彩彈呢。」 花奇生性好奇,聽二人對談,料南綺、元兒身藏法寶必多,便要請看。南綺因真真、花奇是韓仙子門徒,哪肯人前賣弄,只以謙詞婉謝。元兒因花奇醜雖,人卻和易,還不怎樣;真真言語動作皆有自高自恃之概,心中有些不服,巴不得南綺取出炫耀,也幫著勸說慫恿。南綺仍是執意不肯。元兒見她已然面帶嬌嗔,只好作罷。 似這樣閒談,又過有半個時辰,大家談得正在有興頭上,忽聽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大膽賊婢,竟敢用魔火暗傷你仙娘。我此時已將無名老鬼困住,本當此時便來取爾等的狗命,只因我的兒女們再三哀求,給你們留點活路。我現在已返仙山,特用千里傳音之法先行傳諭,少時便施仙法警告你們。如若知道厲害,只須在湖邊立一長竿,上面掛上一面白的麻布,再畫上一個八卦,我遣出來的蠶神自會回去。然後你二人再行過湖,跪在適才我坐的大石之下。我便饒你二人不死,到了子時,自有人來將你二人帶回仙山,與我兒女成親。老鬼祖孫二人乃起禍根苗,本難寬容,也可免其一死。否則我定驅遣蠶神,大展仙法,將你家所有的人都化為肉泥。你們不要以為先前僥倖,心中自恃,須知我乃甫疆蠶神之祖,要放明白些。」說罷,聲響寂然,只是口音沒有頭一次來得嬌婉好聽。真真笑道:「這便是那天蠶仙娘麼?好一個不識羞的賤婢,明明人在對岸,搗的是什麼鬼?你們看我去擒了她來。」說罷,一道光華閃過,往對岸飛去。南綺方要答言,真真已然起身。 南綺便笑向眾人道。:「你們可聽出這聲音與先前妖女不一樣麼?」除花奇未聽過外,其餘三人俱道不一樣。南綺笑道:「我看這聲音決非本人,許就是她旁邊站的那兩個小妖女裝的。她如此假裝,總有原故。畢姊姊說她人在對岸,一點也不差。我們且等她擒來之後,問明再說。」花奇、紀異深知真真習性,只一說獨自上前,不願人幫。又看出甫綺嘴裡謙遜,臉上頗有懷疑之態,成心要看看真真那本領。所以俱未跟去。 大家目光都注定對岸,以觀動靜。只見那道光華圍著那一片山石電閃星馳,盤飛不歇,始終也未見有敵人蹤跡。南綺方在腹笑,忽聽對岸真真一聲嬌叱,接著便見那道光華帶著一條黑影,飛將回來。南綺才有些佩服,剛說了句:「畢姊姊已將妖女擒來了。」一言甫畢,光華斂處,噗的一聲,黑影擲落地上。真真現身說道:「這等小妖魔,也配稱為蠶神鼻祖。」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4 本章字數:11008 柔情似水山女傳音邪火彌空仙娘失計 話說眾人定睛一看,一個渾身黑衣裳的赤足女子,生得容顏美秀,體格苗條。橫臥在地面上宛轉呻吟,花憔人弱,越顯可憐。只管睜著那一雙剪水雙瞳,望著元兒,大有乞哀之容。南綺氣不過,上去踢了她一腳。那女子哪經得起這一下,只疼得玉容無色,清淚珠垂,不禁哀啼起來,聲音甚是嬌嫩,直覺巫峽猿啼無比淒楚,越發動人憐憫。休說紀光,連真真都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當時將她處死。紀光見南綺兀自玉頰紅生,鳳目含怒,深知南疆習俗,恐將此女殺死,事情鬧大,自己不能在此立足不要緊,愛女回生,必受影響。忙搶上去,攔在那女子前頭說道:「諸位不要動怒。這便是聶家的榴花姑娘,諸位仙姑法力無邊,也不怕她逃走,且容她起身,問明來意,再行處治如何?」 說罷,南綺尚未答言,榴花忽然戟指怒罵道:「都是你這老鬼屢次壞人好事。我姊姊玉花,為了那薄情郎,如今已是常年悲苦,生趣毫無。如今又壞了我的事。當我約了玉花姊姊尋你評理時,你如不將我姊妹久困不放,略開一條路,我師父近兩年正在修煉天蠶,不能偏你得了便宜,還要趕盡殺絕,想置我姊妹於死。幸得三妹義兒刺血焚香求救,恰巧正是師父天蠶成道之日,得信即來,將我姊妹救出。本不能輕饒你的,經我再三苦求,才行應允先禮後兵。用兩面靈銅隱住法身,試試你們的目力,及見他二人過湖,先時並未看出,後來也只是心中揣測,故意裝模作樣。其實靈銅折光,乃是南疆天生異寶。只須在天光之下,用兩片斜對,便能將身隱去,並非法術。因他二人所指之處不對,引起我們輕敵之心,這才中了暗算。我師娘自成道以來,從未受過挫折。雖然中了一火彈,她有靈藥萬全回生散,一擦便愈,並無妨害。不過恐我義弟受傷,還有一件事兒未了,只得暫行回山。我知此仇一結,你們萬無倖免之理,必在今晚子時放出天蠶,將你們嚼成粉碎。那天蠶數有萬千,只要蠶娘不死,水火兵刀俱難傷它。即使燃化成灰,也能復體還原,由大而小,化身千億。惟有我們自己人略知避免之法。」 說著,她又指著元兒道:「我因貪戀著與他成為夫婦,二次趕到這裡,見你們人多,不敢過來,才在對岸用靈銅隱了身形,假裝我師父口氣,勸你們投順,引他二人逃走,再給老鬼祖孫二人也留一條活路。我想他二人縱無知逞強,老鬼在此多年,我師父的法力威名,不會不曉得。誰想我法力稍差,那千里傳音之法不能及遠,又忘了口音與師娘不似,被你們識破。一則逃避就要現出身形,容易被來人追上;二則癡心,不捨就走。正在打算想用什麼言語對付,便被來人擒捉。這也是我的劫數,我落你們手內,也不想活。我死之後,你們所受報應定比我還慘十倍。他如能和我稍微親熱親熱,你們雖死,仍能救他一人活命。而且如得應允,我死也甘心。」說罷,淚如泉湧,哀泣不止。 南綺見她連訴帶哭,好似受了多少委曲冤枉。再襯著那樣美妙嬌柔的容貌身體,直似一技帶雨梨花。暗忖:「這山女雖然無恥,竟會這等情癡,叫人看了,又憐又恨。」南綺正看著元兒怎麼答話,真真早喝道:「幾曾見過你這等不知羞恥的賤婢?偏不能順你心意。此時殺你,反道我倚強欺弱。你不是說那師娘厲害,今晚子時要來嗎?且容你再活半日,等我今晚擒到天蠶仙娘師徒,再行一併處死你便了。」 紀光本恐眾人將榴花殺死,事情鬧大,益發不可收拾,聞言才略放了點心。暗忖:「這幾個少年男女雖都是仙人門下,畢竟仍有些氣盛。聽榴花之言,天蠶仙娘今晚必定大舉來犯,萬一有個閃失,那還了得?」想了想,事在緊急,從權為是。一面用眼色授意紀異不可多嘴;一面暗將那塊信香取在手裡,抽空蜇向後屋,放在檀香爐內。少時無名釣叟前來,眾人若問,只好撒個謊,說是在眾人未回以前點的。等到點燃出來,真真已然有了覺察,便問道:「老先生焚香求救麼?聽適才賤婢之言,只恐無名釣叟也未必能」 紀光聞言,臉上一紅,還未及回話,忽聽榴花狂呼道:「我已被惡人促住,你千萬來不得。我也不願活了,你快去求仙娘給我報仇。你怎麼還不聽我的話呀,你千萬來不得呀。」說罷,她又朝著真真哭求道:「我姊姊玉花自從那瞿商被老鬼引走,壞了婚姻,終年以淚洗面,苦已受盡。她本來不見生人,不問世事,這次都是我連累了她,早晨差點被火燒死。後來逃了回去,說天下男子十九薄情寡義,既不相愛,何苦勉強學她的樣,自尋苦惱?再三勸我死了這條心,不可前來涉險。是我不聽,自取其辱。她現在知我被困,要趕來替我一死,如今人在路上,已快來到。她本領雖比我大,也不是你們的對手。她今此來原無惡意,無奈你們都是心辣手狠,無情無義,她來正好送死。我連用傳音之法,攔她不住。我死不足借,只不願無故又害了她。我也不希罕你們放我,只求你們快快下手將我殺死,斷了我姊姊捨身相代的念頭。我就做鬼,也得閉眼。」說時急淚交流,恨不能當時尋一自盡才稱心意,偏是身子受了真真的法術禁制,動轉不得。 待不一會,果見對湖岸山道中,飛也似跑來一個山女。到了湖邊,高喊了一聲:「妹娃子,莫傷心,姊姊替你來了。」說罷,一條紅線隔湖飛來。到了眾人面前落下,現出身形,正是玉花。仍和先前南綺所見的裝束一般,只沒帶著兵器。一見榴花被法術禁倒在地,神情狼狽已極,忍不住一陣心酸,飛撲上去,抱頭痛哭道:「妹娃子,我娘死時再三囑咐我,說你人好,容易受騙,叫我好生照看著你。你如死去,我怎對得住娘呢,漢人多沒天良,我自那姓瞿的被老鬼引去,活著也無甚意味。不如由我和他們商量,替你一死,我姊妹兩個都好。你如執意不肯,那我只得陪你同死了。」榴花聞言,又哀聲哭勸玉花。兩人只管哭訴不休,也忘了身當險地,仇敵在側。 眾人俱不料山女竟有如此至性,見她們這等同胞情深,骨肉義重,不由動容,起了憐憫之心。正不知如何發付才妥,猛見真真倏地秀眉一聳,怒叱道:「兩個丫頭既然甘為情死,用不著你推我讓。待我來打發你們一同上在死城去。」說罷,手指處,一道劍光直往二女頭上飛到。榴花原是躺在地上,不能站立。見敵人翻臉,逕下毒手,便高聲大叫道:「要殺殺我,放我姊姊回去,等她取了法寶兵器前來。」言還未了,玉花一見飛劍臨頭,只喊得一聲:「饒我妹子。」早縱身迎上前去,面無懼色,大有視死如歸之概。 這裡元兒、南綺見真真忽然飛劍出手,俱覺心中不忍。猛又聽一聲:「姊姊且慢。」一道寒光帶起一條人影,直向真真的飛劍迎去,一看那人正是紀異。這一來把兩人提醒,元兒首先飛劍上前,南綺也跟著飛劍出去攔截。只花奇一人在旁憨笑道:「今日兩個丫頭得活命了。」聲甫歇,真真劍光已終撤回,指著玉花姊妹說道:「看你二人雖然無恥,卻也有幾分義氣。我今放你二人回去,叫那天蠶妖女速來納命。如果過了今晚天明不敢前來,明早我便尋上門去。」 玉花驚魂乍定,看出禁法已撤,忙扶榴花起立。當時並不逃走,略微定了定神,慷慨說道:「我死活本沒放在心上,你休以此嚇我。只是你放了我妹子,有些感激罷了。我們雖是山人,最重信義,尤其是恩怨二字看得分明。我們不過情愛比你們漢人專一,怎叫沒有羞恥?我此來本打的是毀身報仇主意,滿想拿話激你們,將我妹子放脫了身。等你們一殺我,便中了我的道兒。實不瞞你們說,我家中已設下蠱壇,由我刺了心血,餵了蠱神,交三妹義兒代為主持。我自己帶了一身惡蠱前來,早在過湖之際下在水裡,不消多時,這沙洲上便到處密佈。我只一死,義兒那裡便即知曉,蠱神立時發動。這蠱不比平日誤服之蠱,一經發動,如影隨形,並且不易被人發覺。此乃我仙娘秘傳最惡毒的**,專在人睡眠、人定和不知不覺之際乘隙而動。只要被它鑽入骨髓,便是神仙也難得救。我這人此時生趣已絕,原不願活,怎奈死後妹子不肯獨生,只得陪她受些年罪。偏偏我們已落你手,又肯輕放,總算於我姊妹有恩,怎能再下此毒手?再者你們俱會法術,我如不死,少時蠱一現形,易為你們覺察,未必能傷著你們。不如仍由我收了去,以報不殺之恩,也省卻你們許多手腳。至於傳話給仙娘一層,因她今晚子時前後必來報仇無疑,無須前去招呼。況且我姊妹若是行那毀身報仇之計,尚還有話可說,而我姊妹只是一念情癡,背了她來約你們逃避,又為你們所擒,更丟了她的顏面,已然犯了百死難贖之罪。怎敢再去相見?我姊妹一回去便須設法避禍,連夜逃出千三百里外,覓地潛伏,方能活命了。」 說時,那榴花只管拉著她的手臂,依依哀哭,一言不發。一雙淚眼不住向元兒瞟去,好似情熱猶熾。眾人只顧聽玉花說話,元兒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又不便喝破,只得拉了紀異,假裝取物,走向室內。 真真卻把雙目注定玉花,不住冷笑。等她把話說完,正在禹步行法,將所放惡蠱收走之際,猛喝道:「且慢動手。你以為你那惡蠱厲害麼?你先站過一旁,我讓它先現出形來你看。」玉花聞言,便停了手,面現驚疑之容。真真便請眾人稍微退後,說道:「昔日隨侍家師,曾說生平各異派中能人俱都會過,只未和養蠱的人打過交道。我一時無心中間起惡蠱怎樣製法,家師便教我煉了幾樣法寶,一直未曾用過。今趁妖女未來以前,且拿它試手,看看有效與否。」說罷,便從囊中抓了一把似針非針之物往前擲去,手揚處便有千萬道銀雨直射湖中。那湖水先似開了鍋一般飛珠溶沫,波濤飛湧。 正在這時,耳邊似聽玉花失驚,噫了一聲。紀異被元兒拉進室去,紀光、花奇俱都面向湖中,不曾在意。只南綺心細,時刻注意玉花舉動,見銀光飛去湖中波濤飛湧之際,玉花伸手入懷摸索了一下,又用拇指和中指彈向空中。雖不見有什麼東西,知是弄鬼無疑。因真真詞色甚是自滿,只得靜以觀變,並未給她叫破。 約有半刻工夫,真真忽大喝一聲,將手一招。湖中浪花開處,千萬絲銀光忽又貼波飛起。每一根銀絲上,大都鉤著一條赤紅晶亮,似蠶非蠶,細才如指,長有三尺的惡蟲,朝岸前直駛過來。下映湖波,幻成一片異彩。真真回頭向玉花道:「我知此蠱與你生命關聯,要死要活,快快說來。」說時心中得意,以為玉花必要哀聲求告。誰知玉花答道:「此蠱均系化身,死活隨你的便。我的本命元神已在你行法時遁走,你雖有法力,也未必能擒得它住。只是我仙娘已派人出來尋我,恐半途撞見不便,尚未離開這裡罷了。」真真見她神色自如,料是所言不差,方才驚愧。玉花忽然狂叫一聲,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榴花忙伏身看了一看,大哭道:「你們既然放我妹妹,如何又下此毒手,用法寶把她元神禁住?索性連我殺死,也倒痛快。」說罷,抱著玉花屍身痛哭起來,真真好生不解,喝問道:「我既允放你們,豈能失信?她不是說元神已然遁走了麼?怎的又會如此?」榴花哭訴道:「你們害了人,還要裝模作佯麼?她因見你們用法寶去拘金蠶,恐遭毒手,元神本已遁走。不知哪個用甚法兒,又將她元神捉了來。此時如能饒她,放了還好,再過一個時辰,便七竊流血而死了。」說時,哭得甚是淒慘。 紀光忙問眾人可有什麼作為,俱答無有,好生驚訝,方疑是無名釣叟暗中前來將她元神收禁,榴花猛一眼看見元兒、紀異自室中走出,手裡持著一個網兜,裡面隱隱放光,狂喊一聲:「你這狠心腸的小鬼,連我也一起殺死了吧。」一面哭說,忽然從地上縱起身來,朝元兒飛撲過去。南綺見她拚命,恐有差池,一縱遁光,追上去攔在前頭,迎個正著。喝一聲:「休得無禮!」手起一掌,便將榴花打倒在地。榴花還要掙扎上前時,真真已趕過去,一把將她攔住。榴花哪裡敵得過真真的神力,急得雙足亂蹦,哭喊道:「你們還賴,你看我姊姊的元神不是在小鬼的網裡面麼?」 這時南綺方才看清元兒手中所持,乃是那面千年金蛛絲結成的網兜,內中網著一條金紅色似蠶非蠶的長蟲。便問元兒是哪裡網來的。元兒道:「我兩人去到室中閒談,紀弟見我們行裝上插著這個網兜,無意之間取將下來,問有何用。我便對他說起遇見長人兄妹,怪蟒報仇,吐丹敵劍,全仗此網獲勝之事。話還沒有說完,紀弟拿著它一舞,忽見金紅光華一亮,便網住這麼一條怪蟲。適才我看那山女說湖中下蠱,少時上岸,到處密佈,便猜是那話兒。剛接過來看了看,聞得外面山女哭聲,正出來想問個明白,給你們看呢。」眾人方才恍然大悟。 真真笑道:「難怪榴花說我背信食言,殺她姊姊。原來是她自投羅網,這也怪人不得。此網非絲非麻,如此厲害,想是多年蛛精吐絲所結的了。」南綺道:「妹子也不知它的來歷用處,只在得它之時,曾聽一異派中人說此網乃千年金蛛之絲結成。有一次我和元弟遇一怪蟒,口噴丹元,我二人法寶飛劍俱難傷它,多虧此網網去它的丹元,才行伏誅,想必有些用處。」真真道:「這兩個山女倒也同胞情長。但是此網並無收口,為何玉花元神一進去,便難逃出,二位道友可有甚解法麼?」南綺道:「此網粘膩堅韌,飛劍難斷。遙網空中飛鳥,無論多高,百不失一。也用不著什麼收放之法,每次網到禽鳥,只須裡面倒轉,便可脫落。且看此女命運如何。」.說罷,從元兒手中要過網兜。翻過來,一口真氣噴去,那網便倒了過來,那蠶已是奄奄一息,兀自粘在網上,半晌方行緩緩脫落,蟠伏在地。 榴花忙跑過去,口裡也不知念甚咒語,又不住連連噓氣。又過有半盞茶時,那蠶才一閃一閃地放著光華,蠕蠕蠢動,往玉花身旁爬行過去。榴花忙又跑向玉花身旁,解開她的衣服,露出欺霜賽雪、嫩生生的酥胸,口裡唸咒愈急。不消片刻,那蠶爬上身去,蟠在玉肌上面,將頭昂起,便有七根細如游絲的紅線噴將出來,射人玉花七竅之中。榴花方住口,轉悲為喜,伏在玉花耳邊喊了兩聲姊姊。又從懷中取了一塊丹藥,塞人口內,接著便聽玉花呻吟了兩聲,拉著榴花的手,怯生生坐將起來。 玉花一睜眼,看見那條本命蠶,剛失驚噫了一聲,榴花偷眼看著紀光,忙用土語咭咭呱呱說了幾句。紀光聽出是那蠶已受了重傷,須借人精血培養,在腹中修養數日,方能復原。這種修煉成形的惡蠱,最耗損人的精血,輕易也不放入腹內。玉花因是死裡逃生,榴花怕她難以禁受,意欲代她吞入腹內。正說之間,玉花更不答話,猛將櫻桃小口一張,那蠶身子忽然暴縮,好似長蛇入洞一般,絲的一聲,逕往玉花口中鑽去。 榴花哭道:「姊姊你這樣,師父定在路上,我們怎逃得脫呢?就逃出去還不是死麼?我真害了你了。」說罷,又痛哭起來。玉花雖然醒轉,神氣甚是委頓。見榴花悲哭,便也流淚說道:「妹兒你莫哭,這都是我兩姊妹命苦,才都攤上這等事,說做甚子?我們伎倆已窮,即承人家不殺之恩,總算暫時撿回了兩條命。這裡不是久待之所,醜媳婦難免不見公婆,這一耽擱,哪裡還能逃得脫?師娘想必還能恕我,且等見了面,我再代你苦苦求她,饒你一條活命吧。」榴花哭道:「你難道不知師娘平日的心有多狠麼?一個說不好,連你也是難免一死。死倒不怕,要被她拿去祭了天蠶,休說永世不得超生,那麼久的苦痛怎能忍受?依我之見,還不如求那薄情小鬼,將我兩姊妹用劍殺死,還少受許多罪呢。」 玉花略一沉吟道:「我兩人雖然九死一生,難得倖免。三妹義兒如在此時逃走,還來得及。幸而我來時,指給她好幾條路,叫她見機行事。最末一條路,便是如果我過時不回,堂前神燈不滅,便是敵人畏懼師娘,聽了我們的話,相約同逃。只一聽見我假裝命她通靈求救的傳音信號,即時收了法壇,帶了我二人的神座,速往東北連夜遁走,投奔瞎婆婆那裡,安身躲避,我們隨後自會尋去。師娘即使聽見我們傳音,必要等義兒通靈告稟,萬不料是緩兵之計,我們正可藉此逃走。這原是行時偶然動念,明知決無這等便宜的事,不過稍作萬一計算,不料居然用上。我兩人命運難測,義兒當可活命。如今時機緊迫,且等我將她引走,保全一個是一個,再打主意。省得過湖一個不巧,遇上同門姊妹兄弟們,再想支她走,就來不及了。」說罷,披散秀髮,兩手撐地,倒立急轉,口中喃喃不絕。約有片刻工夫,忽然將嘴貼地咭咭呱呱幾聲,然後與榴花一同向地下偏頭貼耳靜聽。又過有一頓飯光景,方行起來,互相低語了幾句,愁眉淚眼地走向真真面前。方要張口道別,真真已搶口說道:「你兩個想走哪裡去?過湖不遠便是個死。你看你們的來路上,那是什麼?」 玉花姊妹起初急於行法傳音,使義兒遁走,等到用地聽法一聽,義兒已在如言辦理。她們不知義兒另有能人解救,聽時適逢其會,還以為義兒機警,動作神速。直聽到她收法從容遁去,才放了點心。打算匆匆向真真等告別,過湖冒死逃命,沒有注意到別處。聞言才往來路上定睛一看,入湖的那一座狹谷,連同其它兩面,都遠遠有金星飛舞。知天蠶仙娘已然下了辣手,行使最惡毒的法術,恰好將這湖洲三面出路全都封鎖。若不是怨恨到了極處,不會這等施為。想起前年親見惡蠱嚼吃生人慘毒之狀,不由嚇了個心膽皆裂,一同「哎」了一聲,半晌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玉花微一定神,眼含痛淚,抱著榴花說道:「看神氣,師娘已然怒發難解,我等生望已絕。好在法壇已撤,我們雖死,不會害人。且待我囑咐他們幾句,依你所說,一同死了倒也安心。」 眾人先見她二人抱頭痛哭,相依為命的苦態,早就動了憐憫。只因真真在前,又知事情須得由她發落,方免後患,不便開口。及見真真頗有相救之意,自是贊同。尤其南綺童心猶盛。先因榴花不顧羞恥,執意要嫁元兒,本甚厭惡。後見她姊妹同命慘狀,漸漸轉憎為愛。一聽她們要尋自盡,忙攔道:「你們不要驚慌尋死,這位畢仙姑的道法高深,必能救你二人活命。」真真也接口道:「你二人一念情癡,卻也可憐,我做好人做到底。你們過湖固然難於倖免,如若在此暫避,還怕怎的?休看天蠶妖女厲害,也未必能是我們對手;即使萬一我們敵她不過,也帶了你二人同逃。如何?」 榴花聞言,自是驚喜交集。玉花卻慨然道:「我本不願求活,實因我妹子慘死,無以對我死去的親娘,不得不荀延殘息。起初元神不傷,尚可逃走,此時過湖不遠,定遭羅網。適才看出諸位仙姑法力,就以擒我元神的寶網來說,天娘雖然厲害,已難近身。明知只有留此不去,或能保全性命。但是以敵為友,從無此理,怎能啟齒?這一來方看出你們漢人到底量大。我師娘平日為惡多端,我們每隔三年,便要與她獻上一對童男女。先還不曾在意,自從前年親見她用人喂蠱嚼啃慘狀,已是驚心動魄。她還嫌我姊妹所養之蠱沒有吸過童身之血,不如我們義弟厲害,將來遇見能手,必為門戶之羞,屢次催我們害人,實非所願。加以年貢繁苛,力又不足,既在門下,除死方休,無法擺脫。稍有違犯,便有粉身碎骨之禍,終日愁慮,莫可如何。此番蒙諸位仙姑相救,固是感激。幸得活命,情願拜在仙姑門下,改邪歸正,不知可能允否?」說著,早拉了榴花一同跪下,拜謝不已。 真真忙拉起道:「只要你二人能改邪歸正,不患不得善果。我們自己功行未完,怎能收徒?且等事完之後,遇機給你們引進便了。這半日工夫,你們已飽經憂患險難。桌上現有酒食,可隨便飲用一些,到室中歇息歇息,再來相助我們除害吧。」玉花道:「仙姑賜我們飲食,自然拜領。如與師娘為敵,休說不是對手,即便知道一些破解之法,她雖為惡,既是我姊妹義母,又是師父,寧死也難奉告,望仙姑寬恕才好。」真真道:「這也難怪,隨你們自便吧。」玉花姊妹一些也不作客套,就桌上設的酒食用了些。便請紀光指一僻靜所在,暫作隱身之用。眾人俱不知何意,見隔岸金星飛舞,猶如繁星,漸飛漸近,相隔至多不過一二十里。算計強敵將臨,一心觀變,準備迎戰,也未管她們,逕由紀光領她們去訖。 一會,紀光去了回來,說玉花姊妹神情很是害怕,連引她們走遍各室,都說不能作藏身之用。可是每去一間,必從身上抓一把灑向室內,只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若問她們,便滿面驚慌,哀求勿問。自己雖然久居南疆多年,頗知巫蠱之事,也不知是何用意。最後把她們引到那昔日藏紀異胞衣,曾被毒蛇盤踞,現已長滿毒菌,潮濕黑暗,叫人無法存身的巖洞以內,才面有歡容,不住稱謝地躲了進去。因她們舉動詭異,不知她們居心好壞,意欲請大家去往各室查看有無好謀。 真真笑道:「這兩個丫頭不但處境可憐,神態也甚光明。她們此時不過畏那妖女過甚,避禍心切,恐毒蠱厲害,我們防禦不了,故佈疑陣,以為免害之計,決無暗算之心,無須多慮。倒是她們已知我們能力,還要如此驚慌,其中必有原故。她們尚念著母師之情,不肯洩漏機密。聞得凡能通風之處,惡蠱便可侵入,無聲無形,常人遇上,非到受了害才行知覺。尤以她本門中人心神相通,受害更甚。妖女到來,我們固然無妨,萬一她姊妹二人已投在我們護翼之下,仍是受了侵害,不特這口氣不出,豈不叫人笑話?」 南綺聞言,本想將那彩雲仙障放出,去將玉花姊妹存身的巖洞護住。因真真言語動作俱是獨斷獨行,一些也不客氣,安心要看看她的本領如何,只留神保住元兒一人,自問綽有餘裕,懶得再管閒賬,話到口邊,又復忍住。 花奇也是早料出妖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真真道力高強,法寶厲害,素所深知。南綺、元兒既和妖女會過,也能應付。但是這裡還有紀光、紀異祖孫,到底比平常人強不了許多,小有妨害,便首當其衝。紀異是骨肉之親,平時情感極厚,比起尋常姊弟要勝得多。既然護他,勢不能不管紀光。於是便打算動手之時,由真真、南綺、元兒三人前去應敵,自己保護紀光祖孫。她卻未料到南綺存有私心,不到真正有了敗意之時,決不認真上前。 以真真、南綺等四人的能力,合敵妖女本佔上風,只緣真真遇事驕敵,目中無人,把四人分成三起,結果雖然獲勝,可是出了好些亂子。如非呂靈姑和女崑崙石玉珠趕來解圍,紀異必身受重傷,玉花姊妹幾乎身遭慘死。真真鬧了個沒臉,看出南綺先時有些袖手旁觀,直到惡蠱傷人,方才出力,分明要看自己的笑話。因此銜恨南綺切骨,成了不解之仇,終於誤人誤己,墜人情網,阻滯正果,皆緣當時一念之差,侮已無及了。 這裡人各一心,玉花姊妹卻在後巖洞中戰兢兢地受活罪,俱都放過一旁。 且說真真因自從以前下山以來,除了犯規受禁外,仗著自己苦心修為和乃師韓仙子所賜法寶、飛劍,一直快心善惡,為所欲為,輕易不曾遇見對手。隨師學道之時,偏又在無心中問起各種惡蠱,學了專門克制的法術、法寶,以前就想拿玉花姊妹試手,為紀光所力阻,這一來正可人前施為,智珠在握,可操必勝之券,不覺目中無人。眼看對岸惡蠱如繁星飛舞,萬螢起落,仍是談笑從容。滿擬以逸待勞,惡蠱飛來時,一舉手間便成颼粉。真真適才雖因玉花姊妹是妖女門下,難免心神相應,略有顧慮,也只口邊一說,通沒放在心上。 時光易過,不覺交了子時,對岸惡蠱放出來的星光越來越近。彷彿己離湖邊不遠。元兒早恨不得早些過湖迎敵,俱被南綺以目制止。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忿然道:「妖人要來又不來,只管在我們面前鬧鬼。今天早上也是坐在那裡,裝模作樣,吃南姊一團火便即燒跑,有甚了不得的本領?似這樣等到幾時?難道要等她尋上門來才動手麼?」真真笑道:「你哪裡知道,這蠱火妖光乃是幻影,看去雖近,相隔卻遠,因現時月被雲遮,光更明顯,格外覺得近些。其實她不過是在那裡想下辣手的佈置,準備大舉而來,人還沒有動身呢。這等虛張聲勢,適足示弱。家師曾命我姊妹二人脫困以後多建外功,以贖前愆。這金蠶惡蠱橫行南疆,為禍無窮。當初綠袍老祖所煉最為厲害,第一次被極樂真人李靜虛在成都碧筠庵大施仙法,誅戮殆盡。第二次他又就當年遺留的一些蠶母重新祭煉,又經三仙二老和峨眉門下幾個有名的後輩一同下手,火煉妖幡,才行消滅。聞得當時已然絕種,不知怎的又會在此出現。聽家師所說,證以今日所見,這裡惡蠱尚非綠袍老妖之比。定是種子不同,功候也必然未到。如不將它除盡,異日又是貽禍無窮。所以非等它全數飛臨湖邊,才能一網打盡。」 元兒自問目力迥異尋常,惡蠱妖光雖然時近時遠,分明近在對湖岸邊,真真卻說是相隔甚遠。正在心疑,猛聽一個幼童的聲音接口道:「丫頭少說大話,看我親娘一會就來取你們的狗命!」言還未了,真真知道自己疏忽,敵人業已深入,尚未覺察,不由又驚又怒。早把左手一揚,一團清光皎同明月,疾同電閃,立時飛起,照得沙灘上人物林石清撤如畫。接著右手中又是一條梭形的碧光,朝那發聲之處打去。眾人順那發聲之處一看,一個粉裝玉琢的小孩手持長叉,正從室中飛出。想是隱身而來,被真真光華一照,現了身形。南綺、元兒認得是早晨站在天蠶仙娘身後的幼童。真真碧光將要飛到他身前,忽聽「哇」的一聲長嘯,響震林拋,一團金光爆散開來,轉瞬消滅,幼童業已不知去向。真真見幼童漏網,未免慚愧,正待飛身追去,忽聽紀異喊道:「畢姊姊,你看那是什麼東西?」 這時對岸繁星業已全數隱去,天上陰雲密佈,星月之光全被遮去,四處黑沉沉的,只有湖面上的一片水光在暗影中閃動。仗著眾人慧目能以及遠,還看得出遠近景物。如換常人,十步以外便難見物。眾人順著紀異手指處一看,來路谷口上飛來了一樣東西,似蛇非蛇,長有丈許,週身通紅,光焰閃閃,正凌空蜿蜒而來,只是飛得甚為遲緩。花奇道:「這般蠢物也來現眼,待我給它一劍。」真真畢竟道力較高,忙攔道:「奇妹且慢。你看這東西如此長大,可看得出它有口目頭尾麼?」一句話把眾人提醒,定睛一看,果然那東西雖然長有丈許,卻是無頭無尾,通體俱有金碧星光閃動,直似一根能屈能伸的火棍一般。方在注視,那東西將近湖岸,未容眾人動手,便即回身,繞著那一片林木緩緩飛翔起來。飛沒多遠,便從那東西身上流星也似落下三五點星光,色彩甚是奇麗。 真真到此,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妖女怎敢如此歹毒,今日叫你知道我的厲害。」說罷,左手一揚,一團青光立時升起天空,將湖洲一齊照得明如白晝。右手二指往外一彈,便是一個霹靂,夾著一大團雷火,照準那大蛇一般的妖物打去。聲到雷到,迅疾非常,只一下便打個正著,立時震得爆散開來,化為千萬點繁星,在對岸飛舞,又和先前所見一樣。眾人這時方才看清那妖物竟是成千累萬的蠱光妖火凝聚而成。經了真真這一霹靂,除將它震散外,好似並未受著什麼傷害,只管上下飛躍,疾如流星過渡,風捲殘雲,頃刻之間佈滿對岸,都不飛過湖來。真真見一雷不曾奏效,連連把手連彈。那拷栳大一團團的雷火,夾著震天價的霹靂,只管打個不住,震得山搖地動,聲勢甚是浩大。似這樣打了有好一會,對岸林木山石盡被震成粉碎,火光四起。可是那些蠱火妖光仍如無覺一般,一雷打過去,看似消滅了些,一會忽又繁盛起來。 真真滿擬先用太乙清光照影之法將惡蠱照住,使其不能逃脫。再行使法力,一網打盡,獨建奇功。一見神雷無用,才知不是易與,心中雖未著忙,已不似先時高興。偶一回頭,見南綺正與元兒並肩而立,朝著對岸觀望,神甚暇逸。看出是觀察自己能力,坐觀成敗,不禁怒從心起。一發狠,便將滿頭秀髮披散開來,用手攢住發尖,含在口內,咬下寸許長一大把,一口真氣朝對岸噴去。噴時在黑影中看去,只略微看見千萬縷發亮的烏絲一瞥即逝。及至飛落在螢火叢中,紅火光中黑光如雨,分外明顯。這一來才見了功效,那千萬螢火立時一陣大亂,紛紛竄落,卿卿之聲四起。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二○回(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4 本章字數:9658 真真見法術奏效,方才有些心喜。忽又聽對岸一聲極清脆的長嘯,適才逃去的那個小孩重又出現,身上背著一個大青竹簍。才一照面,便喝道:「叫你在家,偏要跟來。如非我趕到,險些斷送了娘的天蠶,這不是自找苦吃麼?」言還未了,紅光烏光飛射中突現出一個赤著上身的妖人。那妖人身材甚是高大,頭被一口小缸般的東西套住。下半截濃煙圍繞,背朝著湖,看不出是男是女,才一出現,真真頭髮變成的飛針全部打中在他那白肉背上。同時千萬螢火俱都爭先恐後飛入小孩身背竹簍之中,轉眼收盡。只剩一些受傷未死的惡蠱散落地上,一閃一閃,發著餘光,啾啾卿卿,叫個不已。那小孩左手持叉,右手拿著一個革囊,口朝地下冒出一股子彩煙,正待收拾殘蠱。 真真見天蠶仙娘仍還未到,那太乙清光照影之法並不能禁制敵人出入,一個小小妖童這般來去從容,早已又愧又怒,如何容得。左肩搖處,劍光先朝那小孩飛去。接著右手一彈,又是連珠也似的神雷打到。那小孩來時,仗有妖女準備,見了這等聲勢,卻也驚心。先將手中飛叉一擲,化成一溜火光敵住,身形一晃,避開連珠神雷,手中革囊所發出來的彩煙早把殘蠱吸收了去。就地一滾,拉了赤身妖人,一聲長嘯,清光之下只見一條白影往來路上飛去,轉眼出了清光所照之處,依舊無影無蹤。 這一次除惡蠱略有受傷以外,敵人並未有甚吃虧之處。尤其是首惡尚未露面,已這等猖獗,雖然真真仙法、異寶尚未盡數施為,敵人不是易與,已可概見。氣得真真滿腔忿怒,半晌作聲不得。 又過有片刻工夫,已是子未丑初,天蠶仙娘才行來到。這回竟是明張旗鼓而來,聲勢比起日裡要□赫得多。先是谷口來路上冒起兩股數十丈高的銀花,滿空飛灑。接著便聽蘆笙、皮鼓吹打之聲響了一陣,那兩股銀花漸漸往前移動。等到轉過山角,才現出一隊妖人。為首的是兩個頭戴銀箍,耳墜金環,秀髮披肩,赤臂赤足的山女,手中各托一架蓮花形的提爐,那金花便從爐口內噴射出來。噴出時只有碗口粗細,一過三尺以上,便和正月裡的花炮相似,蓬蓬勃勃,直衝霄漢,銀雨流天,更無休歇,把山石林木都幻成了一片銀色,倒影入湖,奇麗無恃。托爐山女身後,跟著一群綵衣赤足,頭挽雙髻,形狀與畫上哪吁裝束相似的小童,各持著大小皮鼓、蘆笙之類,吹打不停。小童身後是一匹川馬,馬上坐著才逃去的小孩,仍背著那個青竹簍,手持長叉,一路抖得叉環噹啷啷亂響,一團團的火焰圍繞全身,上下飛舞。 小孩身後,方是南綺、元兒日間所會的天蠶仙娘,赤足盤腿,週身煙籠霧罩,坐在一個竹輦之內。那輦是用整株帶葉綠竹編成,上有頂篷,左右方格欄杆,只空著正面。輦底和船一般平伸出七八尺長短。輦頭上一邊一個水晶短壇,形式古拙,遠遠望去,微微有紅影閃動。後左右三面俱是綠竹枝葉繞護,翠潤欲滴,上面盤伏著許多紅黃色的蟲蛇,蠕蠕蠢動。輦中心懸著一團銀光,正照在天蠶仙娘的面上,越顯得顏比桃秋,色同玉秀,芍葯籠煙,美艷絕倫。眾人大半俱是慧眼,又是光華照耀,看得甚是仔細。 這時真真已看出來者不善,不似以前自恃,未等敵人到來,早將太乙清光收回,行使師傳禁法,又將身旁所帶法寶一一準備停妥。直等谷口銀花飛起,簽鼓交作,妖女大隊緩緩行來,暗中雖恨得咬牙切齒,表面仍然不動聲色,靜待敵人來到湖邊,便要給她一個驟不及防,猛然下手。雖未必一舉殲滅,也決不致像適才那般任其來去從容。 她這裡只管打著如意算盤,旁邊南綺因見銀花簽鼓一起,紀光便嚇得容顏慘變,兩手直抖,情知有異。一看真真手中掐訣,全神貫注對湖,不曾留意身後,便踅近紀光身去,悄聲問道:「老前輩何事如此驚慌?」紀光低聲答道:「此乃妖女發動七惡神蠱,厲害無比,非有絕大深仇,不會如此。這七惡神蠱輕易不能同時發作,發將出來,不能害人,勢必害己,輕則所來妖黨無一倖免,重則行法之人也要身受其蠱。敵與我已成勢不兩立,有敵無我,有我無敵。信香已焚,無名釣叟不至,我們生死存亡決於今晚了。」南綺聽出言中之意,好似不甚信任真真。紀光與別的常人不同,不特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所遇能人甚眾,而且對南疆蠱情更是熟悉。真真在此日久,能為不會不知,想是看出難操勝算。聞言不禁也有些驚心,益發注意元兒安危,阻止妄動。自己卻在暗中準備,等真真一敗,即行出手,免得貽誤全局。 這裡真真眼看對面妖人裝模作樣,慢慢行來,已離湖岸不遠,心中雖然忿恨,算計她必定先要驅遣惡蠱,只得耐心等候。那托爐二山女行離湖岸約有半里之遙,便即止步,連同身後持蘆笙、皮鼓小童,分兩行八字排開,露出天蠶仙娘坐的竹輦。起初眾人只看輦動,不見抬輦之人,還以為是行使妖法,凌空而行。輦停後,才看出輦下面有四隻磨盤大小的大龜抬著,難怪行得那般遲緩,不禁好笑。 真真暗罵:「無知妖孽,這般虛張聲勢,原來只有驅遣蟲介毒蛇的本領。適才稍不提防,被小妖逃走,今日如不將你全數誅戮,誓不甘休。」正在懸想,輦停後,天蠶仙娘嬌聲咦了一聲。那騎著白馬的妖童早將身後所背竹簍放在輦前,一抖手中長叉,帶起滿身火焰,紅人也似飛馬往湖邊跑來。大喝道:「紀光老鬼冒犯仙娘,已然罪該萬死;還敢邀約一干小鬼放火行兇,藏匿玉花、榴花兩個罪女。快快將早晨放火傷人的童男女連同玉花姊妹獻出,過湖請罪,還可饒你孫兒一條活命,如若不然,休看你們施展禁法封鎖全湖,須知我仙娘所煉天蠶七神厲害,無孔不入,稍一遲延,飛過湖去,叫你們一窩子都遭慘死。」 言還未了,真真因見來的正是適才漏網的妖童,早已按捺不住,不等話完,忙即發動埋伏,左手一指前面,那妖童存身的一片湖岸倏地裂開一大片,與岸分離,載著妖童,連人帶馬,疾如雲飛,往湖這面駛來。真真更不怠慢,同時左手又復一揚,右手從懷中取出一物,緊接著打將出去。妖童正在口發狂言,得意洋洋,猛覺身子略微一閃,坐下白馬忽然長嘶起來。低頭一看,存身所在的石上忽然離岸崩裂,晃眼工夫,已駛出十丈遠近。知道暗算,欲待逃遁,又捨不得坐下那匹白馬。口叫一聲:「仙娘快來!」方要策馬回頭,往來岸縱去,真真的神雷、法寶已接睡而至。 妖童只聽霹靂之聲大作,接著又是一片網狀的碧雲夾著刀一般的無數紅白光華迎面飛來,危機一發,轉眼便成颶粉,哪裡還能顧得了那匹愛馬。急中生智,用那柄火焰叉護住頭面,身子往後一仰,兩隻白足一蹬,慌不擇地化成一溜火光,斜退著往後遁去。逃時雷火飛雲均離面門不遠,饒他能和先前一樣能避過神雷,也避不過飛雲中那件異寶,真個生死呼吸相去一線。妖童身才脫險,便聽驚天動地連聲大震,那匹心愛的靈馬連同載馬的一片湖岸,早已血肉橫飛,泥石粉碎,晃眼沉落湖底,無影無蹤。同時真真又從法寶囊內取了許多東西出來,四外往空中亂擲亂灑,手揚處,便有千萬點青絲拋向空中,不消片刻,便織成了一張天網,青濛濛懸罩當天。算計封鎖完密,已將妖蠱全數籠罩,無法逃遁,這才對眾說道:「這一干妖孽已被我行法封鎖,如今好似網中撈魚。待我一人過湖,前去誅滅丑類,趕盡殺絕,免留後患。」說罷,一縱遁光,便往對岸飛去。 真真連施雷火、法寶,只傷了敵人一匹好馬,那妖童並未受傷,又復逃去。她這裡盡量施為,滿天青絲交織如梭,頃刻之間布成密網,敵人方面竟如無覺。妖女端坐輦中,連身都未抬,只管摟著那逃回去的妖童親嘴撫愛,滿口上語,黃鶯噪晴也似,咭咭呱呱說個不任。等到真真行法已畢,才從身上取出一物交與妖童,附耳說了幾句。妖童跳下身來,轉過輦後,便即不見。妖女見真真已然起身飛來,從從容容,將手一擺,身側立的幾名山女便奔過來,各扳住竹輦一拉,那輦上半截立時拆去,像屏風一般拉開來。妖女仍然端坐位上不動,等到真真快要飛臨湖岸,才從腰間繫的一個紫絲囊內放出一條金光燦爛,狀若輕絹的東西,拿在手裡,往前一抖,立刻化作一片高約十丈,長約百丈的金絲透明彩樟,橫亙面前。 真真眼看飛到,忽聞一股子奇腥之氣,妖女放起一片金絲阻住去路。知道這東西便是金蠶惡蠱吐絲所結,不禁大吃一驚,忙將遁光按住,暗忖:「師父曾說,昔日三仙二老火煉綠袍老祖,不特能吐金絲的金蠶已然絕種,連用來喂蠶的幾種毒草也都斷絕根株。此蠶繁衍極速,所食毒草又須許多人獸蟲蛇之血澆溉培養,才能生長。妖女所居雖稱南疆,仍算是已服內地,不是瘴嵐濃匝洪荒未辟之區。平時所聞,她除了命手下妖童妖女勒索山人貢獻珍奇牛羊好作威福外,不喜殺害生靈。即便當時金蠶誅戮未盡,猶是遺孽,照此說來,也無法豢養。並且真正金蠶,看似身形不大,兩翼鼓動飛鳴起來,宛如疾風暴雨驟至,往往聲震天地。適才所見螢火妖光,先是緊而不散,彷彿一條火蛇,已與師言不類。隨後被自己用雷火震散,飛鳴之聲並不甚巨,分明是另一種類,怎麼這面絲樟卻和綠袍老妖煉的惡蠱吐絲所結相同,還未近前,便聞著奇腥之味?這東西如真是惡蠱吐絲所結,那便異常污穢惡毒,倒不可大意呢。」 就這一停頓尋思之際,妖女已嬌聲喝道:「賤丫頭叫甚名字?今日不將你們一齊殺死,餵我天蠶,誓不為人。那放火暗算仙娘的小狗男女,為何不敢前來?」真真怒喝道:「你家仙姑我乃岷山白犀潭韓仙子門下畢真真。無知妖孽,昔日東海三仙、嵩山二老在南疆火煉綠袍老妖,沒將爾等這些小丑誅盡,僥倖漏網,不知隱跡改悔,竟敢在此害人。我奉師命積修外功,誅除妖孽,今日你大限已至,還敢口出狂言。適才用太陽真火燒你的,便是矮叟朱真人門下弟子,你試問可是對手?如果見機,速將所養的惡蠱交出,將它火化,從此立誓洗心革面,念在你雖妖邪一流,平日惡行未著,還能饒你不死;否則,禍到臨頭,悔之無及了。」 妖女先聽真真說出姓名來歷,也頗動容。及至聽到未幾句,略一尋思,不禁勃然大怒,喝罵道:「我籐家在這南疆為神,收伏百蠱,已歷五世。自從你仙娘得遇仙師,重立規條,煉成天蠶,為我土族延福旺財,不受你們漢人欺負,也不許無故傷人,原是好意立教,幾曾與綠袍老祖一黨?怎能誣蔑你仙娘是他的漏網餘孽?那綠袍老祖是我仙師洞玄仙婆之友,雖是你仙娘的前輩長老,只是他所煉金蠶乃是百毒精魂,經八十一年苦煉之功,化育而成,慣食人獸之血,無惡不作。後為二仙、二老、紅髮老祖、天靈子等所滅,咎有應得。你仙娘雖受百人供奉,所煉天蠶乃是原生神物,經我修煉養育而成,從不輕易傷人害命。近來連每年春秋大祭,兩次打食,如一時尋不到仇敵,都用牲畜替代。這幾年你們漢人不問是醫生行販,或是客家寄戶,只要不害我土族,一任他山行野宿。除了遇見天災和土人、毒蛇猛獸外,絕少遇見蠶神蠱仙送了命的,都能安行樂業,所以你們漢人和這九百里方圓的數十種奉我教的子女們往來日多,彼此越發親密,自問待你漢人不薄。 「尤其是紀老狗父女祖孫三人,在此寄居已有多年,因他會開些草藥方,能販些漢貨,教內外的土族對他是何等敬重,一遇有事,個個爭先恐後奉承應役。因為有病求我,有許多規例要納,不如找他省事,故你仙娘不知還少受了多少香煙供奉。念他境地可憐,又不好意思過分取利,白救人時多,總算為我子女好,俱不計較於他。玉花姊妹自幼族少人單,常受人欺,才行投到我的教下。你仙娘愛她們聰明,收為義女,哪個不看我的情面,對她們格外尊敬?老狗不是不知道來歷,竟敢一次兩次再三地上門欺人,破人家的婚姻。未了她二人上門辯理,又被用邪法困住,欲待害死。你仙娘得信,趕來興師問罪,又遣出一對小狗男女,乘我不防,用邪火暗算。未後榴花私犯教規,來引那小狗男女,趁未到以前逃出境去。玉花也跟蹤追到。老狗又不是不明白我教下規章和我的脾氣,既然擒住,正是一個免死的良機,就該綁了兩個賤婢,帶了兩個小狗男女,送上仙山跪門領罪。你仙娘見自己子女這等不孝,其勢難怪外人,必將兩個賤婢先正家法,稍微責罰來人,便罷了手,決不致再要他四人狗命。誰知他卻鬼蒙了頭,反勸兩個賤婢叛教。你仙娘見兩個賤婢說是在家設好了壇,再來仙山隨侍同行,準備討了仇人心血,祭奉壇神。因許久不來,派我兒仙童前來察看,正遇你們這伙業障談說此事。他算計賤婢必在室中,用本教隱身之法潛藏,必不敢出面見我。仗我教下仙法,入室查看,原想殺死賤婢,以消憤恨。誰知賤婢早料到此,故作隱身,暗用捉影代形之法,只略傷了幾根頭髮。仙童雖受了一時蒙騙,卻瞞不過我。少時你仙娘必叫兩個賤婢身遭惡死,與你們看了,再報此仇。 「你們原不在劫內,偏偏仙童出來時,聽見你們口出狂言,想給你們一點厲害。剛一出聲,還未動手,便被你這賤丫頭破了他的隱身仙法,並用雷火傷他。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適才你說這些話,明明見我天絲寶幛,知是綠袍老祖金蠶吐絲所結,心中害怕,卻拿三仙二老等人嚇我們。連我來歷都認不清,還敢逞能。聞得仙師說韓仙子頗有名頭,你不是新收毛徒,便是冒名招牌,來此狐假虎威。實告你說,你仙娘已是九死不壞之身。這面天絲寶樟雖非我天蠶所結,卻是當年仙師所賜,正是得自綠袍老祖未被極樂童子劍斬半身以前金蠶吐絲所結,比後來重煉金蠶所吐之絲厲害十倍。又經我們洞玄師煉過多年,能大能小。任你法寶飛劍,也奈何你仙娘不得。用此攔你上前,並非俱你,只因你仙娘要將爾等全數誅戮,使我所養各種蠶神蠱仙打個牙祭,不叫一人漏網。現已命我兒仙童持寶行法,片刻之內,叫你們這群業障知你仙娘厲害。適才你用妖法將四外封鎖,我也斷了你們出路。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和你說這麼多話,便是為了混亂你的耳目,分你的心神,使你不得覺察,我兒才好下手。」說罷,又復獰笑道:「我兒仙童真個乖巧。你那些狗黨,已有一個中了我的道兒了,你聽見嗎?」 真真原因妖女放出的絲樟厲害,有的法寶不敢妄用。見妖女只管絮絮叨叨說個不休,正好表面上故作問答,暗把韓仙子所傳厲害禁法施展出來,制敵人的死命。一經聽到妖女所煉天蠶並非金蠶一類,方才快意。正待施為,聞言側耳一聽,身後湖洲上果有紀異喊痛與紀光驚呼之聲。才知敵人也和自己一樣,先用天絲樟防身阻敵,再藉著說話緩兵,下手暗算。自己一時不察,反被她先佔了上風,憤怒已極。恰好這時禁法已準備完竣,當下把心一橫,怒喝道:「大膽妖孽,休得猖狂,看我飛劍誅你!」言還未畢,左肩搖處,一道光華飛將出去,越過那五色彩幛之上,再往下落,直取妖女。 天蠶仙娘見劍光飛來,疾如電掣,忙把手一招,面前彩樟如輕雲舒捲,飛揚起來,罩向石上。然後仰面指劍笑罵道:「我只在此坐定,暫時不值與你動手,且看你有何伎倆,只管一一施展出來,叫你仙娘見識。」說時,甚是意得志滿,以為真真法寶飛劍必怕邪污,決不敢於輕易下落,誰知也有失算之處。真真早知她必使妖樟護身,故作聲東擊西之計,見絲樟飛起,忙將劍光止住,手揚處又是連珠雷火打將出去。天蠶仙娘未始不知真真要上下夾攻,一見雷火打到,把手一招,那片五色彩樟便像簾幕一般,彎曲著垂了下來,雷火打到上面,立即消滅。天蠶仙娘仗著後有竹屏,前有彩樟,甚是心安,全神祇顧注視著當前敵人的動作。卻沒料到真真機智非常,看出勁敵那片彩絲難以攻破,特意捨近求遠,一面手中神雷連珠也似發出;一面早用太乙分神之法,在雷火光中遁出了元神,繞向敵人身後,將乃師韓仙子所傳異寶螫極五行珠擲到地下,然後飛神回轉。 天蠶仙娘正在抵禦雷火之際,似覺身後微有響動,連忙回頭從竹屏孔中看去,彷彿似有五色微光一閃,猜是敵人暗算。心想:「自己原無所畏。門下子女雖然力薄,不是來人對手,但有了這兩樣法寶護身,也不足為慮。」暗笑敵人在用心機,靜等仙童將玉花姊妹擒回,蠱陣排好,便即與敵人交手,一網打盡。正打著如意算盤,真真元神業已遁回。大喝一聲:「妖邪賤婢,死在目前,還敢猖狂麼?」隨說,右手掐著靈訣,往前一指。左手揚處,早有千萬絲數寸長短的紅光飛起,散佈空中,待要下落之狀。天蠶仙娘哈哈笑道:「我當你這丫頭有何本領,原來力竭智窮,拿一些障眼法兒在你仙娘面前賣弄。任你使盡法寶,只要穿得過我這天絲寶樟,便服你本領高強。」言還未了,忽聽地下炸音,轟轟響成一片。暗忖:「這些小狗男女詭計多端,莫非真是韓仙子、矮叟朱梅等得了傳授的門人?不要中了她的道兒。」 天蠶仙娘忙要行法防禦時,真真禁法業已發動,存身之處那一片十多丈方圓的地方,四邊已起了裂痕。被人佔了頭籌,倉猝之間無法施為。心還不知真真另有辣手,以為情急無聊,和先前收拾仙童一般,打算將自己陷落地底,反倒放了點心。暗罵:「無知賤婢,這等禁法,只能欺那法力較淺之人。你至多將這塊土地陷落,難道我不會飛起身來?反正你法寶、飛劍俱都不能近身,索性賣一手,使你見識見識。」方想到這裡,那一圈石土已齊著絲幛竹屏的邊沿裂開,突的一聲,便緩緩往下落去。那些隨侍的山女俱都是天蠶仙娘門下,個個都會邪法妖蠱,見狀難免驚慌,只因平時規條嚴厲,不奉命,不敢妄動。想是劫運該當,天蠶仙娘見土往下沉陷,手取一方素帕,正要使用席雲之法,將自己和一干手下托起,大禍業已臨身。 真真在對面看得清楚,一見地層裂陷,妖女取出羅帕,待要往下抖去,知道分神之計已成。忙掐靈訣一彈,那一片地土如彈丸脫手,直落無底。天蠶仙娘手中席雲帕還未及施展,一見敵人行法迅速,不由又好氣又好笑。知道此時用席雲帕脫身已經無及,剛發一聲號令,吩咐隨侍諸子女急速上升。自己也一展妖光,飛身而起。那塊地土業已落下一二十丈。天蠶仙娘二次拿著席雲帕,正待施為,不料真真的法寶早從後面人士穿將過來,乘著她和一干門下子女倉猝飛起之際,突然發動。只聽叭的一聲爆音,地底飛起一團銀光,才一閃,便爆裂開來,聲如地陷,萬干銀彈上下橫飛,震得四外山嶽一齊轟轟作響,半晌不歇。那些山女妖童,連同竹屏上許多蟠伏的蛇蟲惡蠱,以及那四隻抬輦的大龜,俱都炸得斷頭裂膚,粉身碎骨,殘血零肉,飛灑如雨。只有天蠶仙娘一人仗著化身神妙,見機迅速,一見地裂以後,下面還有埋伏,銀光乍現,便知中了敵人暗算,顧不得再救門下子女,忙即化身遁起空中,將手一抬,仍用那面天絲寶樟先護住全身,飛出險地。只因一念輕敵,想快心意,眼看帶來的手下子女遭此浩劫,自是憤怒填胸,咬牙切齒。總算天蠶童子帶著天蠶,偷偷過湖行法,不曾遭到慘禍。七神惡蠱也帶在身旁,尚無受傷,還可和敵人拚個死活。 天蠶仙娘便在煙霧護擁之中,指著真真怒罵道:「狗」廣頭,下此毒手,少時擒到了你,如叫你好好地死,誓不為人!」真真見妖女仍是漏網,好生可惜。聞言方要回答,天蠶仙娘已恨到極處,顧不得等妖童布完妖陣發動回來,再行下手,好在帶來子女死完,自問無須過分防護,打定了拚命主意,早一指那面天絲寶樟,一片輕雲淡煙疾如飄風,朝真真飛來。真真知道此物厲害,妖女有它護身,決難誅除。哪知妖女另有詭計,巴不得她離開此樟,才好下手。拼著損卻一件法寶,喊一聲:「來得好!」從囊內取出七根細才如指,長約數寸的玉尺,往上擲去。一出手便化作七道白光,猙猙幾下鳴玉之聲,各自交叉,將那天絲樟撐起,落下地來。真真也不管它,接著身劍合一,連同手中雷火,連珠也似朝前飛去。天蠶仙娘勢似不支,一晃身形,化作一溜金紅色火花,繞湖而逃。倉猝中真真不知適才封鎖已為敵人暗中污毀,還當妖女在法網籠罩之下,無法往外逃竄,伎倆已窮,又敵不過自己的法寶、飛劍,故此沿湖上空飛逃,遁不出***外去,網中之魚,不久就戮,好生欣喜。耳邊雖不時還聽到紀異呼痛,心想:「南綺等縱然不幫自己,只作旁觀,難道花奇也不知將護?且待除了妖婦,再去救他不遲。」 真真一面發著雷火加緊追趕,一面暗中行法將四外封鎖收緊。雙方飛行迅速,轉眼工夫已在湖空追了兩圈。真真眼看前面妖女越追越近,幾次雷火打上身去,並不奏效。方在詫異妖女既然不畏雷火,何故逃走?百忙中猛覺封鎖並未往中央收攏。抬頭仔細一看,適才放出去那萬道煙光,已不知何時被人破去,恰似殘雲斷縷,裊蕩空中,心中一驚。略停頓間,前面妖火倏地撥頭,迎上前來。剛揚手雷火打去,猛又聽腦後嬌叱道:「狗丫頭,死在目前,還敢行兇麼?」 真真知道不好,連忙先用飛劍防身時,一片彩煙和先見一樣,業已當頭罩到,要躲已經無及。還算久經大敵,見機神速,覺出禁網已破,立起戒心。再一聽妖女化身從後面襲來,益發知道不妙,連忙收轉劍光,剛把身子護住,天絲寶樟業已當頭罩到。明知毒樟污穢,飛劍必要受傷,但是實逼處此,縱有一身本領,無用武之地。一看被自己用法寶打落地上的那面毒幛受陷以後,便被妖女收去,才知那毒樟乃是雙層,可分可合。自己一時大意,中了妖女暗算,在自後悔發急。正打算將劍光放大,使毒網罩不上身來,以便另用法寶,力圖脫困,叵耐妖女甚是惡毒,早料到此,又將收去的另一面毒樟放將起來。雙層毒幛,益發添了威力,不消一會,飛劍光芒漸有衰退之勢。一任真真雷火連發如珠,劍光倏大倏小,上下左右,此沖彼突,那麼細如游絲的毒幢,竟緊緊將劍光裹住,燒斬它不斷。劍光呈現弱勢,更不得不極力運用玄功支持,哪敢忙裡偷閒,再有施為。 天蠶仙娘將真真困住以後,怒罵道:「你這狠心毒腸的狗賤」廣頭,饒你詭計多端,今日也難逃活命。我且先弄一個榜樣兒與你看。」說罷,又高聲大喝道:「我兒何在?」連喊兩次,不見應聲,心裡一驚。正要開口連喊,猛聽對湖一聲嬌叱道:「燒不死的妖孽,竟敢在此猖獗。你那兒子連他那一簍子妖蠶,俱已被我弄死了,你還喊魂啥子?」天蠶仙娘聞言,心還不信,連忙一按靈光,果然天蠶童子和那萬千天蠶俱都入了敵人羅網。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平日縱橫甫疆,自問無敵,不想一旦遇見能手,所帶門下子女十九傷亡,僅剩下這麼一個愛於,眼看成功頃刻,竟會人不知鬼不覺地被人擒去,真是痛心已極。 說時遲,那時快,活到人到,南綺已從對湖飛來,手一指,劍光當頭飛到。天蠶仙娘忙取出一柄小叉擲向空中,化成一溜紅光,敵住劍光。見來的正是日裡發火傷人的少女,知道厲害。想了想,只得強忍急怒喝道:「那丫頭且慢動手,容你仙娘一言,說完再比鬥高下。」南綺喝道:「妖女又要使緩兵之計麼?今番不容你了。」說罷,一指劍光,來勢愈疾。 天蠶仙娘怒罵道:「我只投鼠忌器,你當我怕你麼?如今我兒被你擒去,你那同伴姊妹也被我用天絲寶樟困住。你如放了我兒,我也放了姓畢的丫頭。今日暫且罷休,改日再各報仇怨,拚個你死我活。你看如何?」南綺早見真真被困彩絲之中,不能脫身,心中暗笑。雖頗願意彼此交換,又恐妖女無信。便喝罵道:「畢仙姑妙法通神,變化無窮,不久便能破除你妖法。你如真個洗心革面,須先將你那個妖網撤去,當天立誓,從此永不出頭,痛改前非。我便釋放妖童。否則休想。」天蠶仙娘同眾人已是仇深如海,所說並非出於真意。聞言越想越恨,不禁把心一橫,怒喝道:「我今日和你們拼了!」一言甫畢,倏地將頭髮披散開來,身子一搖,滿身都是火煙紅光圍罩。卿的一聲尖銳長嘯過處,忽從身上飛起一條紅蛇般的東西,直朝南綺穿來。 南綺估量妖女之伎已窮,將本命東西施展出來。心想:「那怪網兜現在留給元兒護衛家人,不便取用。且放出神火試試,如若無效,再假作敗回,將惡蠱誘往沙洲,用網兜收它。」當下手一按葫蘆,便把神火放出。天蠶仙娘早接著放起許多惡蠱,有的像蝦模,有的像蜈蚣,有的像守宮晰蠍之類,約有七八種之多,個個身帶烈焰,金星亂迸。最末後將口一張一吐,吐出紅光燦爛的一條蠶形惡蠱,初出現長才數寸,迎風暴長,長約丈許。十來條惡蠱同時身上一陣爆響,立即分化開來,其數何止千百,滿天空俱是各種毒蟲惡蠱,齊聲怪叫,張牙舞爪,分作三路,一路向著南綺,一路向著沙洲,一路向著被困的真真,如飛蝗過境般飛湧而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5 本章字數:27998 村舍釀春醪招來毒龍惡虎名士逢俠客言游金馬碧雞 話說貴州省僻處在我國西南邊境上,全境多山,那省城貴陽更是四面被山圍繞。省城地勢低窪,在群山中間,恰似仰面朝天的一個大缽盂。這些大山沒一個不是峰巒靈秀,澗谷幽奇,近郭諸山尤覺出色,最著名的有黔靈、棲霞、相寶、扶峰。南嶽、獅子諸山同南明二水。群山當中又以黔靈山為個中巨擘,端的是山青水碧,景物非凡。這山的位置在貴陽省城西北角上,離城不到四里路,出了西門,往北一轉,走不多遠便到山腳。那裡古木千章,清溪縈帶,因為離城較近,風景又最佳,四時都宜於賞玩登臨。每當佳日良辰,游履來往不絕,近山腳下,更有幾處青簾酒旗,從林未樹梢中高挑出來,吸引遊山的人前去買醉,越加顯得動人情趣。 這些酒鋪差不多都是山腳下居民所開,他們每人都擁有幾十畝山田,就著地勢開上一爿小酒鋪,趁農作餘暇來博一些蠅頭微利,遇到田里頭忙時,便著家中的婦人小孩幫同料理。貴州民風淳厚,本不愁有人去欺侮他們,再加上山麓上鳴玉澗中的泉水又好,釀出來的酒分外香冽。起初開設的原只一兩家,後來買賣日漸興盛,那些專誠從城裡城外趕了去,不為看山而為吃酒的酒徒不知多少。利之所在,眾必趨之,近麓人家也都依次開設起來,不多幾年,一共開設百十來家酒鋪。雖然買賣也很興隆,若論酒好,還得數那頭一個開設的毛家酒鋪的玉泉酒同一種酒名叫紫松蘿的最為出名。別家的酒不是不好,總是不是失之於濃,就是失之於淡,不如毛家的酒腴而不膩,淡而味永,無論喝得多醉,恰似春天人倦欲眠,懶洋洋的,只有甜美,而無煩躁,色香味三者俱全。 酒鋪主人毛惜羽原是外省人,搬到黔靈山居住才只十幾個年頭,除了山腳下有二三十畝山田同這一個家庭酒肆外,別無恆產。好在他只有一妻一女,人口不多,彼時民間生活程度不高,自耕自種,倒也算是一個小康之家。左近鄉民因他為人和藹,都同他很說得來。後來他營業發達,那些同業見他所制的酒與眾不同,疑心他有秘法,輾轉慇勤向他請教,他笑答道:「我哪裡有許多秘訣。不過看利看得薄,又勤謹一點罷了。因為看利薄,所以不惜工本;因為勤,器皿才潔淨;因為謹,才配製得宜。其餘便是留神天氣的陰晴同汲泉的早晚都有關係。諸位事事不屑留心,所以釀出來的酒比我稍差。都是這裡的泉水材料,哪裡有什麼妙法呢!」眾人哪裡肯信,毛惜羽被逼無法,挨次到各家親自指點,把誰家是器皿不潔、誰家是釀的時候早晚不對、誰家是取水不是地方一一指出。眾人經過這一次指教,酒雖然好了些,還是不如他的酒樣樣合適,雖然還是疑他總有一點藏私,因為平日彼此只有好感而無惡感,關乎有利的事不願公之於眾,也是人之恆情,都能原諒他,照這樣大家各賣各的酒,倒也相安。 忽然有一年,從石頭山搬來一家姓姬的,一家五口,那老的名叫姬天,有兩個兒子:大的叫青龍神姬俅,次的叫白虎神姬火,本是石頭山的山民,據說是周文王的後人。因為他祖上給大明效過力,在桂藩手下任過武職,他這一族頗有點勢力。初搬來的時候,在黔靈山下蓋起幾間房子居住,倒也安分,除了常常出門去十天半月,或是每隔三五日必往城內去一次,帶些金銀財帛回來,漸漸置了許多產業,又搬來了許多同族,他所住的地方也就成了一所村落。他本人所住的高房大屋,居然有富貴人家氣象。經人打聽,才知老人有一個女兒,名叫姬玉花,綽號九龍女,不但本領超群,還放得一手好蠱。當初貴陽總兵王庭棟在石頭山都司任上,到野外去看山人跳舞,一見九龍女,驚為天人,便托人前去提親。那姓姬一族的山人,原最喜歡和漢人往來結親,又加是本管上司,自然願意。九龍女過門之後十分得寵,不消兩年便放蠱將王庭棟正室害死,她就作了正印夫人,又連著生了一兒一女,愈加得勢起來。 彼時正當滿人入關不久,大亂之後,山民有好些還未忘明室,看不起清室委任的將吏,時常蠢動,殺人越貨之事層見疊出。王庭棟當初原是吳三桂用的一名馬童,後來隨三桂的水師提督林興珠作隨從親兵,因為年輕,又善伺人的顏色,不久便升了一名小校。及至洞庭一戰,林興珠投降了清廷,王庭棟也跟著過去,輾轉夤緣,升到了石頭山都司,並無什麼真實本領,如何能鎮壓得住?偏偏他官運好,這姬天父女非常勇猛,穿山越嶺,步履如飛,居然幫助王庭棟把石頭山一帶山民治伏。王庭棟既愛九龍女的美色,又畏懼她的本領。九龍女還怕漢人日久變心,又給他在茶飯中下些蠱毒,益發治得王庭棟俯首帖耳,不敢稍存野心,仗著床頭母夜叉能替他建立功績,不久便升了貴陽總兵,寨主姬天因為愛女同給女婿幫忙的原故,便全家跟了來。山民習慣山居,不願在衙內居住,只每隔三五日進城去看望看望。 王庭棟到任之後,便利用寨主父女兄弟,拿出昔日剝削山民的辦法來,每隔一兩日,便故意叫兩個小舅子到省城鄰近去劫殺過路客商,做完了案之後,總留下一兩件山民常用的腰刀、石弩、蘆笙、槍鏢、羽矛之類。官府接案之後,當然要行文,請他派兵捕拿。於是他就說山民武藝超群,善於爬山,普通兵卒決難捕捉,一種小盜案,又不便勞師動眾,激成民變,情願自告奮勇,深入山寨私訪,非有真憑實據不能捕拿,以免連累無辜。那些文官,只要一遇見人報案,說是山民所為,就要腦袋疼,見他這般奮勇,不辭勞苦,索性不責成捕役,樂得請他幫忙。他原是採訪好了的,這貴陽七十二個山寨,誰家有金銀財寶、象牙寶貝,全都知道,除掉有幾種族繁勢大、具有特別本領,那稍微良善一點的,被他早就派了兩個小舅子安好了贓。他才帶了妻子岳舅一行五人和數百兵丁,安排寨主姬天所傳的毒箭,將那山寨團團圍住,撿那富足的,一捉就是好幾家,也不送官,先在半路上非刑拷問,直到把他們埋藏的珠寶金牙搾取乾淨之後,隨意指定一個山人算作兇手,準備帶回去完案,其餘諸人,再由九龍女在他們飯食中間下上蠱毒,放他們回去。 當地人有多一半會放蠱,制蠱的法子,是在每年五月端午日,取壁虎、蜈蚣、蛇、蛤膜、金蠶等毒物,同放在一個大瓦罐裡頭,裡面放下許多蒿草,外面封鎖,加上符咒,由這幾種毒物在裡面自行蠶食。每日天明前便起身朝著瓦罐跪誦咒語,直到第二年端午節,設上香燭,做完應有儀式,打開瓦罐來看,見剩下的是什麼,便是什麼蠱。譬如剩的是蛇或者蜈蚣,便是蛇蠱或者蜈蚣蠱。主其事的大半都是婦女,等到蠱成以後,再用中指血飼養三天,從此餵在家裡,當作神佛祖宗一般供養。山女多美,漢人同她苟合後,她們情愛最重,怕男兒變心,結婚的晚上便把蠱毒下在茶飯裡面,從此男子便會永遠不能同她相離。她們是極戀家鄉的,有些漢人發財以後,如果想要回家,必須據實同她們商量,或是一年半載,三月五月,約定期前准回,還須得她同意。如若不然,只要她們心中一動,便能叫她丈夫毒發身死。她答應讓走,而你過期不回,不論相隔幾千百里、三年五年,只要她一發恨,仍是沒有活路。他們詐取人的錢財,也是用下蠱的法子,而這幾種蠱當中,要以金蠶蠱為最厲害,蛤蟆、蜈蚣次之,最平常的是壁虎和蛇。這會放蠱的入又還有兩等,最厲害的是練得身與蠱合而為一,能將蠱放出去吃人腦髓;其次便是用蠱涎煉成的細末。那放蠱同放蠱的遇在一處,那就本著各人的道行高下來分強存弱亡了。 王庭棟知道山人報仇心切,擒到山人以後,先叫九龍女用豬血同女人身上極污穢的東西破了他們的蠱,然後再給他們將九龍女的蠱下上,好使他們終身不敢反抗,只要稍存仇念,立刻便遭慘死。這法子原是再也慘毒不過,寨主雖然望女婿做高官榮耀,卻反對這種辦法。九龍女也知自己道行有限,一旦遇見能手,便了不得,本不願意,怎奈她性直,當不起王庭棟陞官發財心盛,百計體貼溫存、甜言蜜語。九龍女受他誘惑,起初不過背著父親,偷偷把捉來的山人首領下上一兩個,後來越來膽越大,心也越狠。再加上到了省城之後,看見許多花花綠綠的首飾綢緞,俱是山人不常見的東西,不由見一樣愛一樣。王庭棟便利用這個,她每愛一樣都先給她辦了來,然後對她說道:「這算什麼!你是生長南疆,不知天朝的富貴。只要我能陞官發財,好東西有的多呢!」九龍女信以為真,從此天天希望她丈夫陞官發財。除了她丈夫偷看別的女人,被她發現,馬上醋意大發,連咬帶打,不依不饒外,餘下只要丈夫說能陞官發財,無不賣命一般去幹。寨主姬天覺著這事情危險,早晚要出大亂子,著實警告過幾回,叵耐婿嬌女悍,平日既已慣壞,積重難返,有時還要受小兩口的搶白。王庭棟深知山民心性,見寨主不大願意,便利用那兩個小子。姬怵,姬火更是天不知多高、地不知多厚的人,受了他姊丈的甘言利誘,便隨他一味蠻幹,王庭棟愈加得意,有時連寨主都不通知就去做了。寨主勸他不聽,自己不忍看他們這樣自殘同類,索性歎一口氣,躲在一旁去。 似這麼過了二三年,王庭棟自然是財寶盈庭,兩個小子飽暖思民人吃了他的虧,跑到官府那裡去告。官府一來看他姊丈面上,二來聽說都勻八寨的黑蠻,同榕江劍河深山當中的九股寨,因為王庭棟拿了他們一個小寨主來正了法,打算大舉報仇,知道王庭棟這兩個小舅子勇猛非常,正在用人之際,不便開罪他們,只得慢慢托人婉告王庭棟,請他轉告兩個小子不要胡為。王庭棟這人是好財好色又好名的,他不在民人身上打算盤,卻去想山人的主意,也是為此,聽了此言,知道自己也制服這兩個小舅太爺不了,便去告訴九龍女,說她兩個兄弟如此胡為,是要害他丟官的。這一句話果然有效,九龍女立刻把寨主同兩個弟弟喚來,數說一頓。兩個小子從小就怕這個姊姊,果然斂跡許多。不久都勻八寨果然聯合許多生蠻進犯省城,來報殺子之仇。也是王庭棟官運亨通,山民本是一勇之夫,只能勝不能敗,被王庭棟用了幕中一個謀士之計,又物色到一個武藝精通、以使鉤鐮拐著名的漢人叫作洪祿的相助,不消兩仗,把那些山民打得大敗虧輸,逃回深山之中去了。 他這個謀士名字叫作黃修,原是一個破落戶子弟,偏是奸猾非常,詭計多端。教師洪祿,也是好勇鬥狠、好色使酒的暴徒,可是天生蠻力,長短兵器盡都來得。這兩個人一文一武,恰好做了王庭棟的左輔右弼,十分重用。王庭棟恃功而驕,滿城文武俱都側目,幸而他還好虛名,對於民間倒還沒有過分的舉動。他那兩個小舅於,好容易聽了他姊姊的教訓安分一點,無端又來了這兩個小人從旁助紂為虐,漸漸的故態復萌,膽子愈鬧愈大,索性明目張膽霸佔起良家婦女來。民人受了苦處,左不就還是希望官府給他做主。官府沒有辦法,只好仍去尋王庭棟想法。誰知這回兩個小子受了高明人指點,竟不等王庭棟向他姊姊告枕頭狀,覷著王庭棟在外面花廳閒坐,姊姊燒早蠱不在跟前,雙雙跑進花廳,鷹捉小雞一般,將王庭棟挾著出了衙門,抱上馬去,帶到城外無人之處,將他放下,對他道:「你讓我們弟兄給你拚命,殺自己人,為的是你好做官。我們卻為的是什麼?我們隨便玩女人,你卻去告訴我姊姊來欺負我們。如今我對你實話實說,你做你的官,我們玩我們的女人,你不許干涉我們。遇見有事的時候,我們依然還給你去拚命。如果你再聽信別個鳥官的話,告訴姊姊,拿氣給我們受,惹得我弟兄性起,就把你偷偷綁起,送到都勻八寨去,任憑他們把你凌遲碎剮。等到你死之後,我才同姊姊去給你報仇。如果你再把今天的話先告訴姊姊,我們殺不了你,就去把那幾個烏官殺死,讓你去給我們頂罪。你的意思怎麼樣?」 王庭棟自從大破蠻兵之後,官已升到貴州提督,平日養尊處優,又加上每晚巴結內差事,房務勤勞,身體虛弱異常,適才被這兩個小勇子挾在馬上跑了這一道,疑是他們野性發作,早已嚇得骨軟筋酥,又被兩個拔出緬刀這一頓威嚇數說,不由諾諾連聲,還敢說一個不字!姬俅、姬火還不放心,要他遵照山人習慣,折箭為誓。王庭棟在這種野蠻勢力壓迫之下,只得件件依從。等到驚魂乍定,忽想起自己身為提督,在省城中眾目之下,被這兩個舅爺橫拖豎曳的挾出城來,未免有礙觀瞻,大失體統,不好意思就此回去,只得再用軟話央求兩個舅爺,給他去捉幾個飛禽走獸,裝作是出來打獵,帶了回去。打獵本是山人特長,離山又近,不消一個時辰,便由姬俅、姬火捉到幾個野兔狼羔之類,交與王庭棟,王庭棟得寸進尺,又要求姬俅、姬火送他回去,臨進衙門之時,自己還要裝作叱罵他二人幾句,教他二人到時切莫還口,以全自己體面,姬氏弟兄腦筋本來極其簡單,此次目的既達,別的倒一概不計較。王庭棟還不放心,恐二人到時不肯受氣變卦,又演習了好幾遍,這才三個人兩匹馬一同進城。 王庭棟要顯示他小舅子的本領,教姬俅在前牽馬步行飛跑,姬火緊跟自己身後。山人的兩條腿練得比馬還快,姬俅牽著王庭棟的馬韁,兩匹馬十條腿,真好似弩箭脫弦一般,腳不沾塵,直往城內跑去,只嚇得雞飛狗跳,街上居民小販望影而逃。哪消片刻,趕到衙前,王庭棟正待當著人前,照將才演習的責罵姬氏兄弟一頓,誰知方才衙外閒人小販本多,忽見衙內提督大人被他兩個小舅於橫拖豎曳狼狼狽狽挾上馬走去,雖然心中暗笑,都知道提督被小舅子挾走,提督太太一定不依,又知大人老爺慣會拿小百姓們煞火出氣,再加上這兩個小舅老爺都不是好惹的,誰也沒有那麼大膽,看這場熱鬧的下文,回家的回家,收市的收市,連那過路的人都不敢朝衙門口望一望。衙門口冷清清,連個人影俱無。 王庭棟滿想當著眾人責罵二人,遮一遮羞,表示自己方才雖被二人捉弄,結果自己仍有馴教能力,及至看見衙前這般清靜,不由又羞又怒。偏偏姬氏弟兄還死記著將才的話,連間:「姊夫到了衙門啦,快罵完我們再進去呀!」說時,從衙內正跑出一名旗牌來,偏聽了個真而又真。王庭棟不由遷怒於他,大聲罵道:「本督出城打獵,衙門口連個人影俱無,你們都跑到哪裡去了!」說罷,嗖嗖就是好幾馬鞭子。姬氏弟兄見姊夫打入,便也打算跟著動手。那名旗牌雖然挨了王庭棟幾馬鞭子,倒還不覺什麼,一見這兩個小舅老爺也要動手。知道這個卻不得了,情急智生,連忙高叫道:「小的是夫人喊進去問事的呀!」這一句話果然生效,將王庭棟提醒,方才自己離衙,沒有稟報夫人,必定又有麻煩,連忙停打,喝住二人,忙問旗牌:「夫人現在何處?可曾知我同舅老爺出門打獵?」那旗牌跪著答道:「回大人,方才夫人燒完了香,到花廳尋大人不見。小的們雖見大入同二位舅老爺上馬出城,卻沒見大人留話吩咐,不知就裡,不敢妄對。夫人十分著急,傳齊眾人審問。小的溜了出來,正想出城去請大人回來,不想招大人生氣。小的該死!」說罷,叩頭不止。 王庭棟聽言,知道今天這場麻煩一定不小,暗恨兩個小舅子惡作劇,一面騎著馬往箭道裡走,一面想法措詞,又不敢據實說出,怕惹翻了姬氏弟兄,有性命之憂。正在為難之際,忽聽二堂裡面一聲嬌叱。立刻中門開放,一隊人馬殺了出來,把王庭棟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為首一員女將正是自己的老婆。九龍女姬玉花一眼瞥見王庭棟,將馬一夾,斜衝上來,也不容王庭棟答話,就勢伸出一雙玉腕,將王庭棟抓過馬來,回馬往衙內便走。眾人見提督回轉,善後自有夫人料理,也不與外人相干,各自卷甲收兵,各辦各事去了。兩個小舅老爺見勢不佳,恐怕姊姊大發怒火,牽到自己的頭上,好在王庭棟發過重誓,不怕他不算,竟自將身後轉,由姊夫去坐蠟背板凳去了。 九龍女敬罷蠱神之後,照例要去尋王庭棟,忽然尋找不著,立刻傳集合衙人等審問。大家都知提督江山是由夫人打將出來的,不啻是一太上提督,一聽夫人傳喚,誰敢不去到場!你也去我也去,鬧得偌大一個提督衙門,門前一個人影俱無。起初王庭棟還疑惑是眾人偷懶,卻不知是九龍女在後堂召集眾人審問他的蹤跡呢。衙中諸人,有人知老爺是被兩個小舅老爺挾走,可是誰也不敢多說。九龍女間了兩遍,不見有人答話,在二堂上又跳又罵。方纔那個旗牌滿想討好,偷出城去送信,卻不料討好不成,反白挨了幾馬鞭子。後來一個膽大的親兵對九龍女說了實話。九龍女一聽,男人被他兩個兄弟用強力挾走。她知山民犯了野性不認親戚,又急又怒,立刻叫人取來兵刃,帶領合衙兵將前去拚命。剛出大堂,便遇王庭棟同著姬氏弟兄同來,心中一喜,也不暇再問詳情,當著眾目之下,一把抱過馬來。王庭棟雖然懷著一肚皮鬼胎,幸而山女好騙,又有野味作證,倒沒怎麼和他淘氣,只不過埋怨幾句累她擔心罷了,事後才想起那個親兵所報不實,那個親兵卻早已知機逃走了。王庭棟受了姬氏弟兄這一番恐嚇以後,無論姬氏弟兄鬧得如何厲害,再也不敢向九龍女提起半個字了。這且不言。 話說姬氏弟兄聽了謀士黃修之計制服了王庭棟,出得城來。姬火的馬被王庭棟騎了去,二人恐怕姊姊怪罪,連馬也不顧得要。二人本是合騎著一匹馬,正行之間,忽然覺著腹中飢餓,回家用飯業已過時,寨主姬天見著面總是嘮嘮叨叨,便不打算回家,正想回城中尋一個酒樓用飯。那匹馬想是也同主人一樣,跑了一早晨,有點腹內空空,想回家去用點草料,加緊速度往前跑去,卻已跑到黔靈山腳下。正要回馬,忽然看見路旁林抄上挑著一個青布簾兒,上面用紅線繡得有字。姬氏弟兄雖然目不識丁,卻因到了省城,與漢人往還日久,知道這是酒家招牌。姬怵便對姬火道:「這裡不是新開張的一家酒鋪?我們何必又往城裡去跑什麼喪呢?」說著便雙雙下馬,往那酒肆走去。 這時正是二三月間天氣,桃紅柳綠,滿眼芳菲。這酒舖位置在黔靈山鳴玉澗的半山麓上,三面桃花,一面流泉飛瀑,地勢絕佳,加以佈置構造得法,類似一座三面透風、高敞明亮的大茅亭,憑著亭欄飲酒,可以把水色山光齊收眼底,端的是酒鄉中人一個絕好的勝地。這酒肆主人,便是上文所說的毛惜羽,他因為舊肆幅員大小,生涯鼎盛,一遇春秋佳日,就座無隙地,他的玉泉酒又賣出了名,往往供不應求,毛惜羽歎道:「青山避地,原為吃碗粗茶淡飯,過幾年清閒歲月,誰知一為衣食,仍是要累人多少俗忙呢!」起初原想歷年辛苦,已積下了幾十畝山田,索性收市不幹,轉讓別人。經不住多少常年主顧苦勸,又想自己只有一個愛女,老妻業已多年不育,並且還得了癆病,將來老妻身後同女兒陪嫁,還得早點打主意。盤算了一陣,才決定繼續干將下去。當下取出歷年來的私蓄,把舊日的酒肆改作釀酒的作坊,添用了好些雇工,在鳴玉澗旁擇了一個最適當的風景絕佳之處,蓋了一所酒肆,代賣飯菜小吃。把一半分作雅座、臥房、廚房,那一半共有六七丈長、兩丈來寬,也不去隔斷,都算成酒座。外面這一半地方,也不用窗槁,稀稀疏疏,用松木圍成三面欄干,上搭松毛篷子,為的是好讓飲酒的人飽覽山容。這種構造既省事省錢,又極清雅美觀。今日才得搭成,還未十分完工,這些老主顧已聞風而至,剛剛早上忙完了一陣,滿堂酒客走了約一小半,忽見姬氏弟兄走來。因為這座酒肆房後背著巖角,恰當姬氏弟兄下馬處的前面,被那巖角隱蔽,所以姬氏弟兄進城時,沒有看見這隱在桃林中新開的酒肆,這時被青簾招飲,走了進來。 姬氏兄弟雖不認得這鄉下佬毛惜羽,毛惜羽卻早已對他二人不但聞名,而且時常留神,認過他們的面容,暗忖頭天新開張,便來了這兩尊瘟神,不由暗罵自己老糊塗,什麼好地方不找,單在他二人出入必由之路上開什麼酒肆!知道這兩人不大好惹,急忙喚開酒保,親自上前招待,暗暗通知兩個酒保,千萬不可怠慢,又進去要女兒筠玉就在內室不要出來。一切囑咐以後,自己才親在櫃前料理,由酒保上前端菜。姬氏弟兄入座以後,只喊將好菜好酒拿來。毛家酒肆中的酒菜樣式不多,但俱都可口,姬氏弟兄吃喝得有趣,止不住連誇酒好菜好,一眼瞥見一個酒保端了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個松毛熏過的大肥母雞,顏色通紅,亮晶晶直冒油光,雞旁邊放著一把叉子,一把極明亮的小刀,還有一大盅雞鹵子,那股香味直透鼻端,不禁饞涎欲滴,急忙喚過那個端雞的酒保說道:「我們要吃這個。」說罷,便要動手去抓。那酒保慌道:「這是我們鋪子裡有名的燒臘熏雞,須要現做才得吃,連燒烤帶熏極為費事。位爺台要吃,小的吩咐廚房再給烤一個來。這雞是別位客官預定的,凡事有先來後到,我們不好交代,求二位爺台多多容讓,稍停一會再吃吧。」 姬氏弟兄聞言正要翻臉,毛惜羽見這邊爭論,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一面搶過雞盤擱在桌上,一面數說那個酒保道:「你好不省事,我適才怎麼囑咐你的!今日我請這二位爺台用酒,喜歡吃什麼只管拿來。這隻雞雖然是余爺定的,余爺是老主顧,豈不知道原諒我們?一隻雞算什麼!二位爺台是喜歡早吃,有什麼打緊?真是廢物,還不走開!」一面又轉回身向姬氏弟兄賠小心,眼睛卻朝東偏角上一個憑欄看山的少年望去。那少年朝他點了點頭,兩道長眉往上一聳,似乎在那裡冷笑。姬氏弟兄本是粗人,見毛惜羽賠話,反說:「這個老頭子真好,我們吃完了,多給錢把他。」毛惜羽笑道:「二位爺光降,請還請不到,豈有要錢之理!請隨便用吧。」說罷,走進內室去了。一會兒又走了出來,親自托了一個木盤,上面也有一隻同樣的肥雞,走到那少年跟前,悄悄說道:「有勞余爺久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幸而適才小女見老漢忙了大半天,沒有吃得好飯,給余爺燒雞的時候多燒了一隻,準備與老漢下酒。不然這燒臘雞,又要加頂好的醬油烤,又要在松毛上熏,烤一會熏一會,火要勻烤要透,老了不好吃,嫩了不香,雞油不能透出皮外,做起來極其費事,現做得好一會工夫。老漢雖然只圖暫避目前之禍,如何對得起人!」 那姓余的少年單名一個獨字,生得猿背蜂腰,長眉朗目,英姿颯爽,顧盼非凡,本是毛家酒肆的老主顧,因同毛惜羽談得最投契,毛惜羽常做些拿手好菜給他下酒,今日見毛家酒肆遷移新張,特來沽飲。毛惜羽見他到來,百忙中也沒和他說,知他愛吃那醬油燒臘熏雞,便給他燒了一隻,平空被姬氏弟兄恃強搶去。直到酒保說出是那位客官所定的,余獨才知是毛惜羽的敬意,見姬氏弟兄強橫不講理,原要上前理論,後來見主人申斥酒保,姬氏弟兄又是山人打扮,久聞王庭棟兩個小舅橫行鄉里,無惡不作,便猜是他二人,為怕給主人惹禍,只好強忍心頭,這會又見毛惜羽親自端了一隻自己素常喜吃的肥雞前來賠話,急忙起身讓座,答道:「老丈盛情,愚下拜領。老丈既未用飯,有這樣的好菜,就請移尊就教罷。」毛惜羽道:「今日不比往日可以隨便與尊客同飲,還有一些小事須老漢親自照料。余爺先請,看菜涼了不好吃。少時人散,老漢再來奉陪吧。」說完便要走去。余獨道:「老丈慢走,愚下尚有一事請教。」毛惜羽道:「余爺有話,少時再談,老漢去去就來。」說罷,匆匆走向櫃前去了。余獨知他用意,只得罷休,見那肥雞清香撲鼻,便拿起盤內叉刀,切割下一半來就酒,準備留一半給主人。正吃得香甜,忽見山麓下有十幾匹馬從城內大道奔來,眼看快到山腳,耳旁猛聽一聲怪叫,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兩個山民業已從欄干內縱到外面一個山巖角上,那神氣好似招呼山下那兩個為首騎馬的官兒。這山角離下面差不多有二十餘丈高下,兩個山民只顧高聲狂喊,馬上的人卻不曾聽見。這兩個山民著了急,倏地一個梭魚人水的架勢,雙手合攏往前一順,頭朝上腳朝下,直往下面縱去。這二三十丈高的半山麓上往下跳,中間還隔著許多突出的岩石,兩個山民的身手好不矯捷。只見他們一路連環筋頭,手撐足縱,墜石奔流般滾將下去,一直滾到離那群人馬前面還有兩三丈遠近,身子一挺,倏地一個長蛇人洞勢,雙雙穿到馬前,一人拉著一匹馬的嚼環。那匹馬看見從山上滾下兩團白影,本已吃了一驚,再被兩個山人一拉,嚇得前腿舉起,人立起來,若不是兩個山人拉的勁大,差點沒把馬上官兒跌翻下地。 酒肆中人見姬氏弟兄大叫一聲縱將下去,齊都注目山下,見二人這般本領,不由失口叫了一聲大彩。余獨見二人身手如此矯捷,甚是驚異,忽聽背後有人歎氣,回頭一看,正是毛惜羽,現出滿臉愁苦之容。余獨便問道:「這兩個山人,敢莫就是王庭棟那廝的兩個小舅子麼?」毛惜羽點頭歎道:「誰說不是?看來的這一群人,想必又是與他們同惡共濟的黃修、洪祿們了。」正說之間,姬氏弟兄已陪著那兩個騎馬的官兒由山下走來。這一堂酒客,起先見兩個山人搶雞,很覺不平。有那認得的自不必說,會罷酒賬各自回家。那不認得的問起酒保,知是姬氏弟兄,暗暗伸了一伸舌頭,大半腳底下明白。所留下的人也不過十分之一二,這時又見姬氏弟兄跳下山去接上一些人馬,內中還有兩個官兒,誰也無心再賞桃花,連正路都不敢走,逕自從小道走去,只剩下余獨和一個窮道人。 肆中酒保早已得了毛惜羽吩咐,不俟人到,安置妥帖。容待二人引人進來,毛惜羽早已含笑迎上前去。同來的二人中有一個文的打扮,正是謀士黃修,生得兔耳鷹腮,拱肩縮背,形狀極為猥瑣,一嘴的江南口音,進門就首先說道:「適才學生在衙內,聽說二位舅老爺同了提督出城,早已算就大功告成,才約了洪教師到府上問個詳細,卻跑到這個地方喝酒,真正雅得很,雅得很!」姬俅答道:「我聽了你的主意,將我姊夫一把挾出城來。」還要往下說時,黃修見酒保在旁,忙攔住姬怵道:「我們先坐下吃酒,少時到了貴府再說罷。」說罷分別人座。酒保便要將殘餚撤去更換,姬氏弟兄卻捨不得那雞還未吃完,吩咐留下。黃修道:「二位舅老爺既然愛吃這雞,叫他們再做一個來,攜帶學生也嘗嘗新。」酒保含笑答道:「這雞燒烤起來極其費事,須得多候一會,請四位老爺不要見怪。」洪祿聞言怒罵道:「***!叫你去做就去做,偏有這些無鹽渣(雲貴一帶土語,即囉嗦之意)。惹得老爺生氣,將你綁在黃桶樹上,用青槓棒活活打死1那酒保聞言,嚇得喏喏連聲而退。酒保走後,姬俅便問黃修道:「這兒的酒甜蜜蜜香噴噴的,你怎麼說會啞人?」黃修知他聽錯,答道:「適才我說的是風雅之雅,並非聾啞之啞。他這裡酒好,雖未親來吃過,早已聞名,並非說吃了便能啞人也。」姬火笑道:「你這個人怪有趣的,就是說話太討厭,常教人聽了不懂,等到你問,白轉了多少彎,還是聽不明白。你照給我們弄婆娘出主意那樣說法,有多爽快1黃修道:「學生失口,下次改過。」洪祿笑道:「不是我也跟著說你?正說著,你還酸哩1黃修正要回答,忽聽得鼾聲震耳。四人齊往四外一看,只見偌大的一個酒亭,除自己這一桌外,只剩東邊角上有一個英俊少年,在那裡對著欄外桃花自斟自飲,盡西頭還有一個窮道人,在那裡伏桌假寐,桌上杯盤狼藉,想是飲過了量,打呼的聲音時大時細,如同有節奏一般,聽去非常好笑。 黃修見酒客稀少,覺著奇怪,便向二人間道:「此地背山面水,三面俱看得見桃花,聽說這裡酒菜都很出名,三月初旬正是遊山的好時候,酒肆位置又正當入山要道,怎麼酒客會這樣的少法?」姬火道:「你說錯了。先前我們初來時,吃酒的人很多,後來越走越少。我們去接你們時還有十來個人,直到我們歸坐才走淨的。要說這兒的酒和菜,真是好到極頂,我只愛吃那雞。」洪祿聞言,迎合二人意旨,忙喚酒保快去催雞。黃修聽了二人之言,卻只管沉吟不語,一會兒搖頭晃腦,用手捻著兩根淡黃鬍子,直喊「可惡」。二人倒未做理會,洪祿正要間他說什麼可惡,忽見門外跑進一人,走到四人面前各打一千,垂手直立,稟報道:「啟稟二位師爺,人已帶到。」話猶未了,外面一夥穿短衣服的漢子,早推擁進一個老頭兒來。 余獨所坐正在當門,見那老者是個文人打扮,鬚髮皆白,被這夥計推推揉揉,業已上氣不接下氣,口中直說「反了反了」。余獨見了詫異,剛要立起身來,走近前去看個明白,忽覺肩上有人拍了他一下。回頭看時,正是酒肆主人毛惜羽,朝他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好似叫他不要多事。余獨先本不覺怎樣,還要舉步前進,猛覺肩頭上被一種極大的力量一壓,竟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不由大吃一驚,暗想自己一身本領,怎麼被毛惜羽用手在肩頭上輕輕一搭,就有這大的力量,無怪自從遇見這酒肆主人,便覺他言語行動有些異樣,今日才知果是異人。正要朝毛惜羽說話時,毛惜羽只朝他微笑,搖了搖頭,逕自走開。余獨見了這般景象,只得暫且坐觀究竟。 這時酒亭內已迥不似先前氣象,那老者的叫罵聲,與黃修的勸解聲、洪祿的威嚇聲以及窮道人的打呼聲響成一片,好不熱鬧。原來那老者被適才一夥人擁到二人等座前,黃修裝做好人,連忙起身讓座。那老者強忍怒氣,喘噓噓他說道:「老漢是個安善良民,與諸位素不相識,為何派了一夥強人將老漢拖到此地?是何道理!」黃修道:「楊老先生且莫生氣,先請坐下,喝一杯熱酒壓壓驚,有什麼事大家從長計較。他們俱是一些粗人,不懂得禮節,少時二位舅老爺自會責罰他們。」那老者仍是不肯就座,道:「我與諸位素不相識,定要將我拖來,到底為了何事?請快說罷。」 黃修聞言,朝四下看了一看,低聲說道:「學生黃修,乃是提督衙門文案。老先生先莫著急,學生先給你引見兩位貴人。」說罷,便指著二人說道:「這二位姓姬,是王軍門的兩位舅老爺,幾次幫助軍門平定民變。去年都勻八寨興兵犯亂,若不是二位舅老爺天生神勇,慢說全城生靈塗炭,老先生滿門家眷恐怕早已玉石俱焚了。他二位不但是絕世英雄,而且還是清高過人。自從幫助他姊夫王軍門平定民定之後,軍門幾次保他二位高官,他們不願受名韁利索,無論如何辭官不做,可是一遇著地方有事,立即奮起神威為國家出力。要說他們的家業,別的不說,單說在山寨中得來的珠寶象牙,就不計其數。現在堂堂軍門,又是他們嫡親親的姊丈,真是又富貴又清高又有本領的大英雄。可惜他們二位因為擇配甚苛,選不著一個好夫人,如今間內猶虛。學生同洪教師,與他二位乃是金蘭之好,勝過嫡親手足,為了這件事,晝夜替他擔憂。日前洪教師由西門進城,路遇兩乘轎子。想是轎夫不小心,將轎中二位千金跌了出來。洪教師本是直人,見二位千金品貌出眾,想起他二位尚未娶妻,又想起去年蠻兵犯境,若非他二位出力,打了勝仗,全城的人早已受了山人的荼毒。如今事情平定,卻眼看著他二位白立下許多汗馬功勞,連個美貌嬌妻都沒有。老先生在有這樣兩個美貌女兒,卻藏在家裡,不把來獻出,豈非太不合乎情理?當時就要連人帶轎抬去,與二位舅老爺成親。是學生恐驚著二位令嬡,又恐老先生不知就裡,把好事當作壞事,心中著急,一面攔住洪教師,一面派人跟蹤,認清門戶。昨日好心好意派人前去提親,誰知老先生不問青紅皂白,將來人辱罵出來。依了洪教師,便要帶領多人去登門辦理。學生誠恐兩家言語不周傷了和氣,所以派人將老先生請來當面說明,結下這門親事。不但先生一生吃著不盡,就是二位令嬡也享福無窮。如今兩位令但業已相見,你看他二位何等的英雄!想必老先生是一定慨允的了。」 那老者聽黃修說到中間,業已氣得顏色更變,這回聽他說完,冷笑答道:「多承黃師爺的美意。他二位果然英雄,老漢也有高攀之心。只是兩個小女無福,早已聘定了人家。請黃師爺轉告,另聘高門吧。」 話猶未了,洪祿猛的將桌子一拍,厲聲大罵道:「你這個老狗才,給臉不要臉!你女兒左不就是一嫁?有人家也罷,沒人家也罷,你既收下二位舅老爺的聘禮,便不容你更改。我今晚便命人前去接親。你只管告我們去!」那老者聞言,氣得渾身直抖,說道:「哪個收了你的聘禮!我女兒早已許有人家,如何能配二姓!昨日你們派人帶了花紅彩禮,強要提親,老漢不住用好言相商,被他硬丟下就走,老漢又派人送到你家。你說不知此事,今日又用暴力將老漢挾持到此,倚勢凌人,天理何在!」一路說一路大哭。 這時余獨聽老者哭訴,已知就裡,將目去看毛惜羽時,正站在櫃前,神色自然,若無其事的一般;再看那老者,站在黃、洪二人桌前,哭一陣數一陣,又哀求一陣。這時廚下正端了些菜上來,二人只顧吃喝說笑,黃、洪二人,一個利誘,一個勢逼。那老者被他們手下圍住,走又走不脫,答應又不能答應,氣苦到了極處,索性放聲大哭起來。二人早與黃、洪二人事先約定,也不開口,一任黃、洪二人去辦。這時姬火見老者放聲大哭,倏地端了一大碗熱酒,走向那老者身前,就著老者張口大哭時灌了下去。那老者本來上了幾歲年紀,受了這一番氣苦,正連氣都喘不過來,冷不防被姬火這一大碗熱酒潑灌下去,連嗆帶喘,鬧得衣襟領袖遍體淋漓,神氣狼狽到了極處。二人覺得有趣,哈哈大笑,把一個俠肝義膽的余獨氣得怒發千丈。剛要起身縱將過去打抱不平,忽聽一陣極宏亮聲音,震動屋頂松毛簌簌落下好些,覺著希奇,定睛看時,原來是西邊角上睡的那個窮道人。 起初那道人進來時,正是滿堂酒客,只剩西邊角上有一張半桌在余獨身後。彼時余獨正在憑欄觀眺,不曾看見。那道人入坐後,飲酒非常之多,酒保怕他白吃,告訴毛惜羽。毛惜羽留神看了那道人幾眼,悄悄吩咐酒保:「這位道爺要什麼,只管端了上去,不許有絲毫怠慢。」酒保自然惟命是從。直到他一路狼吞虎嚥、酒足飯飽以後,也不給錢,也不說走,竟自趴在桌上大睡起來。酒保聽了毛惜羽吩咐,也未去驚動他。及至二人接了黃、洪二人上來,酒客怕惹事,紛紛會賬走去。那有不知道的,由酒保挨桌傳告,傳到道人桌上,推了多少下,連動也不動。恰好這時二人已經回來,酒保忙著上前招呼,見他與二人坐處相隔甚遠,怕喊醒了,萬一發酒瘋反而不好,只率由他。後來道人睡高了興,大打其呼,酒保怕惹那四位瘟神不快,便想上前將他叫醒。毛惜羽聽見呼聲特別,留神一聽,忙用手勢止住酒保。余獨聽見呼聲響亮,回頭來看,才看見是一個醉臥的窮道人。見他一頭亂髮好似茅草一般,穿一件藍粗布破爛袍,身上儘是補丁,腰間繫了一條草繩,腳下穿了一雙鞋子,一隻腳後跟業已露出外邊;面垢佈滿,發出來的鼾聲卻和音樂一般,高低疾徐,若有節奏,非常悅耳。余獨覺這道人有些古怪可疑,正待留神觀察,忽然呼聲停止,接著便是那老者被人擁了進來。余獨目擊那老者被人凌辱,一腔怒憤,便無心注意到他。這時見老者受欺太過,明知二人勇猛,不大好惹,也無暇計及利害,正待上前,忽聽道人鼾聲又起。這一次打呼更比適才不同,真是實大聲宏,如巨鐘怒響,震動頂篷。 就在余獨略一緩神回顧之際,那教師洪祿與二人當中的姬火早已不耐,起身一縱,已到那道人跟前。洪祿首先大喝:「大膽的賊道士,敢在此地擾鬧!」接著就是一腳,朝道人腰間踹去。只聽「噯呀」一聲,道人並未躺下。洪祿覺著那腳踹在道人腰際,如同踹在鐵石上面一般,被那回力一震,立刻頭上發黑,兩眼直冒金星。幸是自己沒有安心將那道人踹死,只用了三四成力,否則力用得愈猛,回力愈大,這一下就不死也要受了內傷。洪祿本是一個莽夫,如何吃得這虧!正待二次上前,姬火大叫一聲,己將那道人就座抓起,高舉過頂,縱出欄外,朝著山下扔將下去。眼看道人滾落山澗,姬火哈哈大笑,洪祿更是讚不絕口。余獨見他二人如此凶橫,如何容得!又待上前,忽見毛惜羽朝著他歪了一歪嘴,適才所聽怪呼聲又從身後發來,回頭一看,那道人仍坐原處,酣臥未動。明明見他被姬火抓出扔在山下,不知怎的,會仍在座上,知道這次兩個山民與那兩個走狗絕難討好,又見毛惜羽示意,索性安坐不動,看個熱鬧。 那姬俅同黃修,也明看見道人被姬火扔出,一轉瞬間,見道人仍坐原處未動,先還疑是自己眼花,定睛細看,分明仍在那裡,正自奇怪,恰好姬火、洪祿也同時走將進來,看見道人仍在原處,仔細一看,狂吼一聲,姬火首先奔將過去,姬俅也縱身起來,弟兄二人,一個抓頭,一個抓腳,將道人提在手中,想是防他又弄什麼玄虛,叫洪祿取了幾根棍棒將那道人毒打。誰知打在道人身上,如同打鐵一般,道人仍是只顧沉睡,鼾聲越來越大。正打得起勁,余獨忽見由內室跑出來一個酒保,朝毛惜羽嘰咕兩句。毛惜羽立刻顏色一變,走了進去,又匆匆出來,忽趁眾人不見,彈過一個紙團。余獨打開一看,上面寫道: 「小女筠玉已將楊氏二女救在寒舍舊居。僕薄產在此,荊妻老病,暫時不能露面。道士異人,丑類必無幸理。請設法將楊老者救至鳴玉澗上流源頭盡處,由瀑布中穿入,當門一洞可以藏身。歸告楊君,渠家細軟已盡為小女攜來矣。」 余獨看罷,見黃修同了幾名打手仍然圍住老頭,心想惜羽既然避禍,索性與他來個暗的。想到這裡,正不得主意下手。恰好那道人被眾人沒頭沒臉打了好一陣,忽然醒轉過來,只見他將身子往上一蹦,姬氏弟兄一個朝南一個朝北,雙雙跌倒在地。眾人見道人如此經打,早已疑神疑鬼,忽見他從姬氏弟兄手中縱了起來,立刻一陣大亂,四散奔逃。洪祿在旁,見道人縱起,姬氏弟兄雙雙跌倒,硬著頭皮搶上前去,欲待攔阻。那道人只用手輕輕一抬,洪祿猛覺一股寒風逼來。想躲已來不及,只被道人掃著一點,跌出去有丈許遠近,險些將身後亭欄撞成兩段。那道人卻若無其事一般,慢條斯理地走到楊老者面前,將手往兩旁一揮,看守的人紛紛跌翻在地。道人對楊老者說道:「你的女兒已被土地女兒救出,放在土地婆婆家中藏著。現在土地公公還想請你到水簾洞中暫避些時,可惜派的人沒有出息,辦不了事,還是我先帶你前去,回來再和這些人算賬吧。」說罷,不俟老者答言,上前背轉身蹲下去,將手一抄,便將楊老者背在身上,往亭外便縱。余獨忽然心中一動,覷空也縱身追將出來。 姬氏弟兄指揮眾人打那窮道人,打折了許多棍棒,不曾傷著道人分毫。二人心中一狠,正待下毒手制那道人死命,不想道人忽然醒來,兩眼開闔之際寒光射入,便知不好,未及動手,道人身子往上一起,便覺有一種絕大力量往手上震來。二人一個把握不住,雙雙弄了個仰面朝天。饒是二人一身銅筋鐵骨和天生的蠻力,就這一下,雖不曾受了重傷,也跌得虎口震破,頭暈眼花,半晌不能轉動,容待站起身來哇呀呀直叫時,道人已將楊老者背走。山民一味拚命逞蠻,不知死活,大叫一聲,拔步便要追去。黃修一眼瞥見余獨跟縱道人身後追去,猜是道人同黨,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見姬氏弟兄要追,便上前攔阻道:「那道人不怕挨打,必會妖法。那後面追的那人形跡可疑,定是妖道同黨。三位只消將他擒住拷問,必能問出詳情。」姬氏弟兄聞言,往前面一看,果然道人背著楊老者在前走得很慢,後面跟著的便是適才初進來搶雞吃時所見的那個少年,見他跟在道人身後,相隔約有數丈遠近,上下峭壁峻崖之間,步履如飛。姬俅便對姬火道:「我去追那道人,你去擒那後面跟隨的漢子。」說罷,雙雙縱出亭去追趕。洪祿吃了兩回大苦,知道自己帶的這一夥人萬萬追趕不上,只得虛張聲勢,一面命人騎快馬回城送信,說: 「這裡發現山寨來的妖人同奸細,二位舅老爺同了洪教師正在親身擒拿,不過妖人厲害非常,現在被他逃入山去。請軍門多派精練壯勇,前來協同擒拿。」一面又命帶來的這數十個人,分班將各山口堵住。黃修又喊店主人來,盤問這窮道人和那少年的蹤跡。 他這裡只管瞎忙亂一氣,卻說姬氏弟兄分頭追趕道人同那余獨。先說姬俅追趕窮道人。山民爬山,本有獨門拿手,因想抄近迎頭去堵,又見道人背著楊老者行走遲慢,越覺手到擒來,便不從正面去追,伏著身軀,繞過一個巖角,攀著巖壁上的春籐,手足並用,連爬帶縱,只兩三躍已縱到巖頂上面。滿想必和那道人碰個正著,誰知到了上面一看,自己上的卻不是地方,那道人卻在另一處山巖往上慢慢地爬呢。姬俅心想,定是自己一時著急,認錯了方向。見道人所爬之處,與自己站的地方相隔才只三四丈遠近,中間卻夾著一道深溝,仗著身手矯捷,也不再尋路徑。往前面一看,巖角旁邊有一棵大松樹,上面掛著許多古籐,粗如兒臂,順手一理,略試一試,兩手抓住籐條,將身後退丈許,猛地將身往上一起,就勢朝著對面山巖悠了過去,悠到半懸空中,然後將手一鬆,藉著這半段籐蘿的悠勁,居然將他帶過山溝那面。以為這一下雖不迎在道人前面,至少也相隔咫尺。及至落下地來一看,哪裡有道人蹤跡!再往前面一看,原來與道人還相隔一道山澗,仍是相差不遠。姬俅到此並不醒悟,依舊一味蠻追蠻趕,攀蘿捫葛,縱山跳澗,時而直上高峰,時而下臨絕壑,一任他行同猿鳥,疾躍如飛,只是相隔咫尺,可望而不可及,直累得姬俅氣喘汗流,兀是拿那道人沒有辦法。等到力竭興盡,欲待不追,那道人卻在前面朝他招手嘲弄,惱得他性發如雷,拚命去追,卻又追趕不上。 這樣相持了有個半時辰,那道人忽朝楊老者道:「只顧戲弄憨狗,卻累別人遭殃。待我先打發了那廝,送你到水簾洞暫避些時吧。」說罷,又朝姬俅招手。姬俅雖然愚蠢,這時已知道道人不大好惹,追去也是白追,暗恨自己今日不曾帶了毒箭來,正在無法可施,又見道人朝他招手,心中一急,忽然急出一條計來,不但不追上前,反朝道人擺手,面轉身往回路走去,表示自己業已明白,不再上當了。等到將身退到一座峭壁旁面,估量道人已看不見他,將身貼著山石挨身爬行,繞過一條山澗,悄悄躡足潛蹤爬了上去。探頭一看,見道人並未走開,正坐在一塊石頭上面,回頭在和楊老者說話哩,與姬俅所伏的地方相隔僅在一丈以內。姬俅見伸手便可將他二人擒住,心中大喜,打算緩一緩氣撲了上去。只聽道人對那楊老者說道:「那廝被我戲耍這半天,好不有趣。我背著你跑了這許多山路,怪累的,等我休息一會吧。」姬俅聞言,越發怒從心起,正待往前去擒那道人,又聽道人道:「不好!我忽然心驚膽戰起來。這個地方定不是好地方,萬一那廝從後撲來,不是玩的。」說罷便立起身來,好似要走的神氣。 姬俅明知道人一走又難追上,如何容得!把鋼牙一挫,又往前爬行幾步,算計萬無一失,趁道人背老者起身的時候,運用全身力量,從道人身後撲了上去。看看撲到道人頭頂上,那道人好似並不曾知道有人從身後暗算。那楊老者覺著一陣風來,回頭一看,見是姬俅,嚇得大叫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姬俅業已縱離道人身後不到二尺,伸開鐵腕鋼爪,準備朝道人頸間叉去。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那道人卻仍若無其事一般,只將身往旁邊微微一閃,揚起右手袍袖,大喝一聲:「無知蠻狗,去罷!」姬俅萬沒料到道人來這一手,只覺一陣罡風逼來,道人大袖口打到胸前,如同挨了一下重打,一個立腳不住,將身倒跌出去兩丈遠近,落在巖旁山澗之中去了。道人也不管姬俅死活,對楊老者道:「那廝氣數未盡,便宜了他。現在土地公公還有我一個徒弟正在受罪,待我將你藏在水簾洞內,再去救他們吧。」說罷,背了楊老者,順著嗚玉澗上流,一會便到了水簾洞。 這洞僻處黔靈山盤谷深澗之內,外人不但不知名,也從未見過,還是毛惜羽因尋鳴玉澗水源,仗著輕身本領,經過多少險峻之處,才得尋到。見源頭盡處,兩面高峰插天對峙,峰頭相隔不到一丈,兩峰上斷下連。有一條瀑布,寬有兩丈,長有四十餘丈,從兩峰缺口處轟雷噴雪倒掛下來。先本不知瀑布後面是洞,有一年貴陽天旱,鳴玉澗水缺,天熱難耐。惜羽攜了女兒來此尋幽消夏,無意中看瀑布稀微,水光中隱見一洞,且喜離洞口不遠有一塊平伸出來的大石,便縱將上去一看,果然是一座大洞。刻著「水簾洞」三個摩崖大字,便從瀑布中縱身進去一看,裡面石床石几,丹爐茶灶,設備非常齊全,知是以前高人隱居之所,幾次想將老妻搬到洞中養病,皆因山路崎嶇,離家太遠,往來不便而中止。 毛惜羽本名毛凌霄,外號人稱「追魂土地」,乃是江南有名俠盜,只因少年時節結怨太多,後來他的仇人有好幾個都學了一身驚人的本領,到處尋他報仇。凌霄自知不敵,帶了妻女到雲貴避禍,愛黔靈山的風景,便在那裡結了幾間茅屋,改名惜羽。先還不敢輕易出面,後來無形中在後山得到一種異草,與丹書上所載的朱草相似,惜羽不知就裡,誤服了一枝,立刻中風,不省人事。幸而遇見一個前輩師叔靈和子柳長素,給了幾粒百草活命丹,才得保住性命,痊癒以後形貌大變,與從前宛若兩人。惜羽攬鏡自照,忽然哈哈大笑道:「吾無憂矣!」他女兒筠玉自幼就從惜羽學會一身本領,見惜羽對鏡大笑,便問何故。惜羽道:「我自錯服藥草改了形象,適才照鏡,我連自己都認不得了。當年鏢打衛飛黃,劍刺孔強、王烈,原也怪我太已任性,如今他們拜在孔靈子門下,學成了劍術,到處尋我蹤跡。正愁沒法躲避,如今天賜我變了本來面目,就同他們見面,也不認得。我年已日就衰老,管他貪官也罷,惡霸也罷,滔滔天下,我也管不了許多。從今以後,洗手閉門思過,遇見機會做個小本營生,給你賺點妝查,招個好女婿,在這好山好水之處享這下半世清福,於願足矣!」筠玉聞言,看了他父親一眼,默默不發一言。惜羽也未在意,過不多日,便選了一處好地方,在黔靈山下賣起酒來。 今日因新肆開張,同了女兒前往照料,見姬氏兄弟走來,心中已自不快,後來見了那不平之事,正待想晚間設法去救楊氏二女,卻沒料到他女兒筠玉竟偷偷從屋後抄小徑下山,大白日裡去到城內訪著楊家,將洪祿差來的防守惡奴,一一用點穴法點倒,然後對楊氏二女說明來意,收拾細軟,從後門出來雇了兩乘轎子,假說出城還願,將楊氏二女抬到離家不遠的一座破山神廟內,開發了轎錢進去,再從廟後輪流將楊氏二女跳牆背出,引到家中地窖之內藏躲,重又回轉山上,請惜羽進去說明經過。惜羽聞言大驚,知道已惹大禍,忙囑咐女兒休再妄動。知道外面窮道人一個人已足夠那一夥人對付,自己暫時雖不便出面,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匆匆寫了個紙條,請余獨將楊老者救往水簾洞中暫避些時,再行相機行事。誰知余獨還未上前,窮道人已將楊老者救走了。 窮道人將姬俅戲耍了好一陣,將他打落山澗,然後將楊老者背到水簾洞外的石頭上面,叫楊老者閉緊雙目不要害怕,這才穿瀑而入。楊老者到了洞中一看,這洞竟是軒敞明亮,十分潔淨,洞外瀑聲如同雷吼一般,下地以後,便跪謝窮道人相救之德,又問他女兒究竟是否被土地菩薩救出。窮道人道:「你兩個女兒晚間便會同你相見。這裡有我在酒肆中撈來的饅首,你可暫時充飢,休得亂動。我去辦點事就來。」說罷,腳一頓處,無影無蹤。楊老者也未看出他是怎麼走的,越加相信是神仙搭救,只可惜匆忙之中沒有問得他的名諱,只得跪在地下默祝不提。 話說余獨跟蹤窮道人,明明看見他相隔不遠,總追不上,忽聽身後有叫喊之聲,回望姬氏兄弟追來,心想窮道人雖然本領非凡,身上卻背著一個老年人,莫如自己先替他擋一陣,好讓他乘便逃走。想到這裡,不但不跑,反倒迎了上去。卻沒料到姬氏弟兄是抄近路分頭追趕,容得余獨看出,姬俅已將窮道人追往巖後,看不見了。就在余獨微一遲疑之際,姬火已然趕到面前,一個「餓虎擒羊」式,縱起丈許多高,便向余獨撲來。余獨高叫一聲:「來得好!」不但不往後退,反倒迎上前去,身微往下一蹲,就勢搶步上前,一個「霸王舉鼎」的招數,去擒姬火雙足。姬火撲得力猛,見撲了一個空便知不好,想避已來不及,被余獨一把將左腳擒住,就勢回身轉步,用「仙人拋球」的招數將他扔下山去。余獨擒他時,本就知道山人勇猛力大,又被他在手中一掙,險些把握不住被他掙脫,這才就勢變招,扔了出去。他們交手的地方,原在半山中一個突出的峭壁上,上下相隔有二三十丈。余獨滿以為這一下姬火雖不死也必帶重傷,卻沒料到姬火力大身輕,山人祖傳武術,跌扑縱跳別有專長,未可輕視。只見他身子在半懸空中接連兩三個「鯉魚打挺」,不知怎的被他撈著了一根半山壁上的長春籐,手足並用,比猿猴還要矯捷,不消幾翻,又復縱了上來。姬火本比姬俅來得乖巧,起初小看窮道人,吃了一個大虧,適才小看余獨,又上了一次小當,這次上前動手竟自留起神來。余獨武功本來不弱,叵耐姬火練就鋼筋鐵骨,幾次打在他身上,若無其事一般,可是要被他打上一下,卻承受不起。還算余獨封閉謹嚴,沒有被他打上。二人就在這懸崖峭阪之間拚命相持了半個多時辰,不分勝負。 余獨正待賣個破綻誘他上當,忽然崖下高聲吶喊,放箭之聲響成一片。覷便往下看時,原來是洪祿調來壯勇約有數百人,將山下圍住,各執弓箭朝著山上喊放,卻是但聽喊聲不見放箭,好生納悶,後來才明白是因為姬火也在上面,他們投鼠忌器,不由心中一寬,越發不理他們。和姬火又打了一會,忽聽一陣喧嘩,山崖下面的箭如飛蝗一般射來。余獨知王庭棟手下兵勇得了九龍女姬玉花真傳,慣用毒箭,不由有些驚慌起來。且喜這些兵勇箭法不准,總是相隔余、姬二人交手之處數尺內落下。余獨和姬火動手,本來就夠對付,再被這箭一分神,漸漸手忙腳亂起來。又打了一會,山巖下兵勇忽然發一聲大喊,一面射一面朝巖上走來。余獨見勢不佳,正想抽空逃走,倏地後面飛來十數根套鉤,閃身不及,鉤倒在地。巖後又竄出二十多個兵勇,搶上前來,將余獨生生擒住。原來黃修見洪祿調了壯勇和弓箭手來,因余、姬二人打成一團,恐弓箭無眼,誤傷了自己人,特意命一些箭手在巖下吶喊放箭,虛張聲勢,存心將箭射不準,以免傷了姬火,暗地卻教二十多個壯勇各持套鉤,從僻徑爬上山去,趁余獨全神貫注前面之際,同時將套鉤撒出,將他擒住。那套鉤形同五指金抓,放開收合,形式極為精巧。當初王庭棟平亂時,因見山人縱越如飛不易擒獲,才想出這個法子,被他生擒的山人也不知有多少,再加上余獨不曾防備後面,故此手到擒來。 洪祿等將余獨擒住以後,一路推推打打,來到毛家酒肆,就把這裡當作了臨時公堂。洪祿、姬火、黃修三人當中分座,壯勇等分侍兩旁,將余獨綁在庭柱之上。正待喝打,忽見姬俅狼狼狽狽的跑了回來,暴跳如雷道:「我追那個狗賊道,追了半天總迫不上。未後我繞著山澗,偷偷從他後面上去,眼看一撲便將他擒住,被他一下將我打落在山澗之中,幸而落在一盤春籐上面,不曾受傷。等我爬起身來,已尋不見他的蹤跡了。」說到此地,一回頭看見余獨綁在柱上,大吼一聲,伸開兩隻鐵掌,正待往余獨頸邊叉去。忽聽一聲怪叫,疼得姬俅滿地亂滾。眾人大驚,上前看時,原來是一粒黃豆大小的精圓鐵彈,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將姬俅左眼打瞎。黃修一面著人快飛馬去請醫生救護,一面吩咐留神奸細。眾人到處尋找,哪裡有什麼奸細蹤跡!只有店主毛惜羽顫巍巍地站在西北角上,好似十分害怕的神氣。 這時洪祿正要吩咐從人拷打余獨,黃修心中一動,連忙出言攔阻,喚過毛惜羽道:「你這酒肆容納好人,拒捕官兵,如今你是否同謀尚不能定。現在柱上綁著的強盜,適才問你,你說是過路的酒客,只知他姓余。也不來管你,只命你拿著地下皮鞭,也無須要他招供,先將他鞭背五百。看你打得認真不認真,我便能看出你是否與他同謀。你如故意買放,將你帶回衙門,定要將你從重治罪。你可願意?」惜羽聞言,暗罵:「好好賊!你明明是試探我的虛實。打重了,你見我年老多力,定是賊盜黨羽;打輕了,你卻說我買放。你不用狐假虎威,一會自有你的好處!」心中雖然如此想,臉上卻一絲也不露出,故意裝出怕官的神氣答道:「小老兒今天初次開張,便遇見這個窮道人來擾鬧。我恨他們切骨,雖然上了幾歲年紀打不動人,只要大老爺不見怪,不封我的店門,小老兒情願拼著老命不要去打他,給大老爺出氣。」 姬火、洪祿見惜羽連走道都不利落,教他去打入,豈不便宜那強盜?正要攔阻,黃修忙使眼色,悄悄向二人耳邊說了幾句,自己卻站起身來去慰問姬俅,一面著人快催醫生,直獻慇勤,一面仍留神惜羽的舉動。 這時惜羽已將長衣服脫去,捲起兩袖,露出一雙瘦如枯柴的雙臂,在地下拾起馬鞭子,回問洪、黃二人:「可要撕開強盜背上衣服?」姬火見叫這樣一個糟老頭子去打人,已覺不耐,再看余獨,卻眉軒色舉,若無其事一般,因黃修再三囑咐,只得勉強忍住悶氣,在鼻孔內哼了一聲,也站起身來,去看他哥哥姬俅去了。毛惜羽腹中自有盤算,慢條斯理走到余獨面前,用力抓住余獨領背,撕了一陣,好似年老力弱,不曾撕動,卻已累得氣喘噓噓,故意沒好氣罵道:「狗強盜!衣服穿得這般結實,我就這般打你,看你有啥法子!」說罷,掄起皮鞭,有氣無力,輕一鞭重一鞭的,沒頭沒臉朝余獨打去。黃修在旁正看得真切,忽見余獨大吼一聲,兩臂一搖,週身繩索一齊震斷,被綁的柱子晃了兩晃,一陣喀嚓之聲,險些將這酒亭攀倒,只震得篷頂松毛降落如雨。惜羽連跌帶爬,鑽在適才黃修坐的那張桌下,直喊「饒命」不迭。 余獨震斷繩索,將身往外便縱。那些壯勇紛紛上前攔阻,被他一路拳打腳踢,挨著便倒。姬火、洪祿也慌不迭地追了出來,剛與余獨先後腳縱出亭子,忽聽一聲怪笑,面前一閃,站定適才那個道人,讓開余獨,伸出雙手將眾人去路攔住,說道:「那逃走的是我徒弟,你們追他則甚?」洪祿、姬火出來時,已各自取了兵刃,見道人回來,不由分說,舉緬刀當頭便斫。那道人更不躲避,反將頭迎上前去,撻的一聲,只斫了一道白印。那道人也下還手,一任二人一路亂斫,只不放他們過去。這條路徑非常逼厭,被道人這麼一攔,誰也別打算過去。那狡猾一點的兵勇,知道不是道人那道人看了毛惜羽一眼,笑道:「你敢替他們講情麼?」惜羽道:「小老兒怎敢講情!只是殺官如同造反,那二位又是王軍門的內親,小老兒吃罪不起。求道爺看在小老兒避難他鄉,安身立業不易,暫時饒了他們吧。」道人道:「你倒是一番好意,只恐他們日後倒難饒你呢。」惜羽道:「那只好到日再說。今日總是在小老兒店中出事,怕受牽連,還是請道爺開恩吧。」道人道:「你既怕事,我便看在你的面上,饒他三條狗命。他如不服,只管到雲南碧雞山去尋我。」說罷,起身便走。惜羽忙又上前拉住,使了一個眼色,說道:「他三位俱被道爺法術制住,如何能夠起身?道爺索性成全小老兒到底吧。」道人聞言,瞪了惜羽一眼,悄答道:「好一個土地公公!真有許多做作。」說罷,回身指著三人罵道:「爾等作惡多端,本當取你狗命,又恐連累好人。我今日雖饒了你,下次再要橫行不法,定用飛劍取你狗命!」說罷,朝著三人背上打了一巴掌,回身便走。惜羽忙喊:「道爺休走!請留法諱。」那道人也不答言,眨眨眼蹤跡不見。 回看亭中,洪姬三人業已起立,只是週身酸麻。三個人五隻眼,各各面面相覷,不作一聲。姬氏弟兄原是直人,見惜羽進來,便要上前道謝。洪祿忙使眼色止住,一面朝惜羽大喝道:「你放走妖人,本當將你帶回衙去問罪!念你年老無知,又不是妖人對手,現在快去將我們手下人同黃師爺找來,就說妖人業已逃走,叫他們備馬,送大舅老爺回府養病。」惜羽見他又在發威,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諾諾連聲,出去替他喚人。惜羽出去後,洪祿埋怨姬氏兄弟道:「二位舅老爺如何想給這種鄉下老兒道起謝來!雖說他曾幫我們說話,但是那妖道也決沒有那樣大的膽子就動手殺官,幸而我攔得快,不曾失了體統。」正說時,亭外又是一陣大亂。一會縱進一人,手執緬刀,腰懸弓矢。三人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正是寨主姬天,因聽逃出去的兵壯就近送信,聽說兩個兒子吃了一敵手,還想繞道去追余獨,不想無論走到何方,俱有道人身影攔住。道人被洪、姬二人斫了一頓緬刀,好似不耐煩起來,倏地往二人身上一撞,手指點到處,洪、姬二人俱都不能動轉,各人執著緬刀,好似泥塑木雕一般,不言不動,嚇得這些兵勇四散奔逃。那道人從從容容挾著洪、姬二人,走進亭中臨時公案之前,朝二人腰際點了兩下,洪、姬二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那姬怵眼中中了一彈,痛徹心肺,好容易飛馬將貴州外科名醫回春叟羅念祖請來,才將左眼彈丸取出,敷了丹藥,便聽一陣大亂。黃修正陪侍姬俅在側,伸頭往亭外一看,見窮道人跑了回來,放走余獨,將眾人去路攔阻。先還以為道人手無寸鐵,未必敵得過洪、姬二人,及至見緬刀斫在道人身上毫無影響,便知不妙,雖然還在敷衍醫生,心中已有一番打算。後來見洪、姬二人全被道人制住,好漢不吃眼前虧,趁著眾人忙亂奔逃之際,從欄於內鑽將出來,往外正要尋路逃走,忽聽耳旁風生,回頭一看,左面一粒鐵彈斜飛過來,將鼻頭打個正著,立時痛徹心肺,「噯呀」一聲,一翻一滾,順著山坡跌下去了。姬俅經名醫將彈子取出,左眼已瞎,敷上好些丹藥才得清涼止痛。剛將身起立,一眼看見適才打他下澗的那個道人,挾著洪祿同他的兄弟姬火進來,將他二人點跪在地,手下兵壯紛紛逃避。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不顧創口疼痛,大吼一聲,就近抄了一把緬刀,縱近道人身旁,一刀當頭斫去。那道人猛地回身道:「你來正好。」言還未了,手伸處,將姬俅也如法炮製點跪在地。 這時眾人俱都逃避一空,只剩三人口定目呆跪在當地,神氣好不狼狽。道人指著三人罵道:「爾等平日倚仗狗官勢力欺壓良善,若不報應你們,天理難容!反正沒入來替你們講情,不如把你們殺了吧。」說罷,搶過洪祿手中刀,首先朝洪祿斫去。忽然桌子底下的毛惜羽起身跑了過來,攀住道入拿刀的手,直喊:「道爺饒命。」個窮道人的大虧,舐犢情殷,帶了一些同類,準備來拼老命。及至近前見姬俅瞎了一隻眼睛,道人業已逃走,問起根由,三人俱吞吞吐吐,說不出一樣話來。寨主早接兵壯報信,說是為了兩個女子起事,知他三人不肯明言,惡狠狠看了洪祿一眼,立逼著兩個兒子帶領從人回家養傷去了。 洪祿所帶來的兵壯見道人已走,又都上前侍立,少不得被洪祿責罵一頓。再派人去尋黃修時,卻在山坡下一個泥塘內尋著,滿臉血污,業已跌了個半死。扶起身來一看,鼻準頭業已被鐵彈打穿,幸是從旁打來,只將鼻準掃去半邊,不曾傷了性命,一路哼哼卿卿。扶上亭來,二人見面,真是哭不出笑不出。惜羽連忙將逃避的酒保尋了回來,打水暖酒,與他們洗用,好半會才將這一群瘟神送走,總算洪祿口中雖硬,倒還未忘解救之恩,沒有尋惜羽的晦氣,只不時拿話點惜羽,不准將吃虧之事向人前說起。惜羽自是說什麼便應什麼。 洪、黃二人回去,便接人報信,說楊家二女被一個女子用點穴法將看守人點倒從後門救走。洪、黃二人跟究蹤跡,才知那女子渾身穿黑,頭上蒙著一塊青布,形似山女打扮,楊女由她用轎護送出城。再傳轎夫來問,也說那三個女子,一個步行,兩個坐轎,說是出城燒香還願,抬進山中一座破廟門前下轎,付錢進去,等到日黑不見出來,進廟去看,不見蹤跡,都傳說是廟內菩薩顯靈等語。洪祿還不十分相信,親往那座破廟察看,進去便嚇了一跳,原來廟中有一座神像,竟與那窮道人十分相似,這才深信不疑。二人為獻媚官親,弄巧成拙,還有兩個人受了重傷。洪祿越想越氣不過,命人將那像打碎,抬出去用火焚化。先還怕他作怪,許久不見影響,才得放心。黃修畢竟細心,想起那日自己所挨的那粒鐵彈,命人前去尋找無蹤,後來知道醫生那裡從姬怵目中取出那粒尚在,便命人去要了來收著。洪祿問他有何用處,他也不說,只每日派人往黔靈山附近,暗中尋找與這粒相同的鐵彈,尋著一粒便賞銀二兩,多尋著多給,這且不提。 那毛惜羽原有一身驚人本領,黃修命他去打余獨,他裝作去撕余獨背上的衣服,趁著眾人不注意時,用重手法將捆余獨的繩索捏成腐朽,輕輕對余獨說出「索解快逃」四字。余獨早已會意,等惜羽轉身取鞭時,兩膀微一用力,綁繩紛紛斷落,就勢逃了出去。惜羽卻故意裝作害怕,爬在桌下。後來見窮道人回來將他三人制住,舉刀要殺,本想不管,一聽道人話裡有因,分明叫他上前勸解,這才起身講情,也無非是為了病妻愛女,安土不願重遷,得過且過之意。及至將眾人送走,天已黃昏,連忙吩咐收市。打發眾人去後,將門關上,回進屋內,見了愛女筠玉,埋怨道:「你做事真是莽撞!背我把楊家二女救出也就罷了,為何又用明珠彈將那小子打瞎?那姓黃的是個文人,沒有武藝,你也用彈打他,險些喪了他的性命,累我著了半天的急。幸喜他搜時不曾注意後屋,萬一你要被他搜出,叫為父怎了!」筠玉抿嘴笑道:「那有什麼要緊!真要被他們看破,索性明張旗鼓,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先本不想打那姓黃的,可恨他竟疑心到爹爹身上來,強逼爹爹去打那姓余的。女兒雖明知爹爹是假作,卻氣不過他那脅肩諂笑、狐假虎威的一張鬼嘴臉。也是那廝狗命不絕,被庭柱擋住,不能打他的正面後腦,女兒又不便明顯出去,只得從屋後側面打他。本可將他兩太陽打個正穿,偏偏那廝逃走心急,被石頭絆了一下,僅僅掃著他一點鼻尖,他便像泥球一般滾到山底下去了。」惜羽忽然吃驚道:「你打他們的彈子呢?上面刻著我當年的名字,這倒是不可大意的。」筠玉道:「當時我因兵刃暗器全在家中,還是在前天往山後去打飛禽,隨手揣了三粒彈子在身邊。那些狐群狗黨走後,女兒正在外面抬著一粒打蠻人的那一粒。適才醫生走後,爹爹可曾拾著?」惜羽道:「也是我忙中有錯。我用手法解除余獨的綁,便假裝害怕,躲在桌下,沒有注意到那粒彈子,人走後遍尋不見。我知那醫生手法甚佳,定能將那粒彈子取出。如果是在醫生手內,還可設法取回。要是被黃修拿去,此人雖壞,心思極細,早晚便是禍根也說不定。」筠玉道:「爹爹太也心細。那彈子上僅僅只有一個霄字記號。爹爹如今易名變相,已無人知道來歷,哪能拿這當作憑據?女兒在屏後看了半天,始終沒有見那姓黃的拿著彈子在看。不是醫生隨手放在行匣之內,便是還在亭中,明早再仔細尋一尋,能找見也未可知。」借羽道:「但願能找見才好。如找不見,我日內再抽空去醫生那裡將它盜了回來。如再無有,你從此以後,凡是帶有當年暗記的暗器,俱不要拿出使用,以防不測。天己不早,那楊氏二女還在家中,楊老者尚在水簾洞內,須要早些設法安頓才好。你不管這場閒事,未始無法教這兩個小子息了邪心。只顧你一任性,害得家人無家可歸了。下次做事總要仔細尋思,切不可像今日一般,雖然暫時得勝,卻無法善後呢。」筠玉道:「爹爹只會埋怨人。楊老者雖是書香人家,卻是十分寒苦,家無良物。女兒去時,知道他日後不能安身,收拾他的衣服細軟,總共值不了幾兩銀子。為保全他家清白同二女貞操,這種破家扔下就扔下,有什麼希罕!」 惜羽素來嬌縱慣了她,不願再和她辯駁,等她說完,便催她快走。筠玉忽又問道:「那余客人呢?」惜羽道:「他逃了出去,便被那位道爺將他救走。我猜他也許到水簾洞內與楊老者一同暫避也未可知,」筠玉忽然高興得跳起來道:「說起那位窮道爺,真是大快人心!可惜不知道他的姓名。女兒聽他話言話語,有些知道爹爹的來歷呢。」惜羽道:「誰說不是!他今早一進來時,我便看出他異樣,才囑咐眾人不許絲毫怠慢。我猜今日之事,他必是誤打誤撞,打了這一個抱不平。他到此地吃酒,雖不一定訪我,必有所為而來。看他那一種關護我的神氣,言語中常點出我的根底,同那一身本領,定是前輩劍俠一流,混跡風塵,遊戲人間。他如願意見我,此時也必在水簾洞內。待我送你回家,然後往水簾洞內,將楊老者接到我家。趁黃修傷重,不暇顧及,又經那位道爺一鬧,疑神疑鬼之際,將他父女連夜送出境去安身,省了許多心事。」筠玉道:「爹爹總是這樣!女兒都這樣大了,還要爹爹送!爹爹到水簾洞,女兒也去,還想見識見識這個劍俠異人呢。」惜羽道:「你這孩子真會磨人。那我們就走吧。」說罷,先叫筠玉出外,然後進內將門窗關好,由天窗飛身出來。酒肆一干傭人,早經惜羽假說今日新張,大家忙累,又經這一場大鬧,叫大家全回去安歇,明早再來,自己願在肆中留守。家人以為東家體貼,俱都分別散去,這也是惜羽老成慎重之故。 當下父女二人先回家中,惜羽裝作門外望月,以防有人窺探。由筠玉進內稟明母親,在酒窖中見了楊氏二女,說了一個大概,匆匆用籃子帶了些飯食出來。見四外無人,父女二人趁著月光,抄了山路小徑,施展夜行功夫,不多一會便到了水簾洞外。惜羽先飛身穿瀑而入,果然楊老者與余獨俱在那裡。放下飯籃,先喚筠玉人洞相見。楊老者已經余獨說了詳情,便向毛氏父女拜謝救女之德。惜羽道:「小女做事太已莽撞,雖然將令愛等救出,卻害得老先生無家可歸了。」楊老者聞言,正色答道:「恩公,話不是這樣講。老夫雖是寒家,忝為書香後裔,況且大女丹妹已字雲南王人武。荊妻去世,道途遼遠,許久不通音信。久想送女出嫁,益因家中無人主持,全家三口同去又有許多不便,豈肯令愛女**!日間幾次想將老命相拼,俱被那一班狗奴攔住。難得令愛小小年紀,具有這等英雄肝膽、菩薩心腸,將二小女救出羅網,真叫人感恩不盡!寒家那一堆破書爛傢俱,棄之有何可惜!何況令愛心細如髮,還帶了些出來呢。」惜羽見楊老者雖然年邁,談吐豪爽,已自心喜,又聽他說起大女已許配雲南王人武,不由拍掌笑道:「天下事竟有如此巧法!那王人武是我外甥,多年不知他的蹤跡,卻不想是老先生的令坦!我正愁老先生此後無處投奔,如今不但老先生有了安身之處,說不定異日我還要前去避禍呢。」 雙方認了親戚,越談越近,惜羽又喚筠玉上前認過長親。問起窮道人蹤跡,才知道適才已來過走去,並將余獨收歸門下,命余獨在定更以後下山,連夜伴送楊氏父女先到雲南投親,然後再到碧雞山去授業。那道人姓單名鶚,江湖上因他形蹤飄忽,出神入化,又愛吃酒滑稽玩世,稱他為醉方朔,陸地真人。惜羽久已聞名,知他是有名劍俠,失之交臂,好生惋惜不止。因時間尚早,洞外明月從洞口那一掛水晶簾子射進洞來,照得鬚眉如畫。余獨來時,又怕洞中寒冷,拾了許多山柴,在洞中生起火來,越覺古洞香融、景色幽麗了。大家圍火對月,直談到初更向盡,才由余獨背著楊老者同返惜羽家中。 這裡再補敘一筆。那王人武本不姓王,原是先明永歷帝的孫子。自從永歷帝被吳三桂叛拭,皇於繼業永昌府,逃出到一個舊臣家中暫避。那舊臣姓余,非常忠義,與皇子改了個姓名,叫作王承嗣,以示為皇室留後之意。彼時清廷網羅四布,到處搜尋明朝宗室,被一個好人告發,到余家搜拿永歷皇子。余家滿門死難,只有餘家長子余懷明夫婦遠遊在外,不曾死難。皇子王承嗣也被一個俠女名叫玉羅剎毛玲娘的救去,逃到江蘇太湖隱居,第二年便生下王人武。因清廷追拿緊急,夫妻二人攜了幼子到處流轉,此時常和惜羽相見。後來惜羽因仇人大多,恐怕玉石俱焚,又知大勢已去,天亡明柞,無力挽回,便籌了一筆巨款,打發他三人到四川去遠避。他夫妻父子三人才走不多幾天,惜羽便遇仇人尋來,幾乎傷了性命。惜羽的妻子張氏也是有名的女英雄,夫妻二人見勢不佳,攜了一些細軟,帶了幼女筠玉,連夜逃往四川,暫避仇人凶焰。船至巫峽,忽然遇險,幸喜惜羽精通水性,人未傷命,只身邊帶的一點有限的金銀外,其餘盡都落水,才移到黔靈山居住。 那楊老者名叫宏道,三年前同了妻女,應雲南一個王姓大家重聘,前去就館。送來有極重的聘金,囑咐要全家同去。宏道也是前明的宦裔,秉承祖父遺教,餓死不做清廷的官,同他老父在貴陽教書餬口,家道十分寒苦。好容易送上門來一個好館,每年束脩送到五百兩銀子之多,聘書一定便是三年,還先送兩年束脩,連同往來川資都由王家給付,只可惜父母年老不能同去,便將銀子留下十分之八在家中,雇了一個傭人,請老父辭別館地,在家中享清閒之福,自己卻攜了妻女動身。來接的人是個青年壯漢,到了昆明才告訴宏道,王家已移居山內。宏道也沒有絲毫疑心,竟高高興興隨他上路。當下由那來接的人先尋客店住了一夜,將原雇的車轎開發回去。宏道不常出門,也未在意。第二天早起,那人已另雇好了一班車轎,離了昆明,走了兩天便穿人亂山之中,直走了十多天才得走到。主人工承嗣已迎候門外,原來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儒生,將楊老者迎了進去,又撥了幾間靜室同兩名男女從人安頓眷屬。宏道見這所房子氣象軒闊,屋宇眾多,所教的只一個五歲孩子,名叫人武,真是又聰明,又淘氣到萬分。先只猜是隱居山中的大戶,後來才覺形跡可疑,女主人常常出外,一走便三月兩月。漸漸主人吐露真情,才知是明室後裔。宏道本心懷明室,自此愈加用心教讀。他長女丹妹,只長入武一歲。有一天人武的母親玉羅剎毛玲娘,忽然向宏道妻子示意,要聘定丹姝作兒媳。宏道夫妻自是願意,當天說妥下定。宏道教女婿讀書數年,平日家信都托王家代收代轉。屢次想回家歸省,俱被親家留住。宏道思親念切,第三年上,才由王承嗣夫婦派了幾名健僕,將宏道的父母接來。宏道更是安心授業,不再思念故土。 一住六七年,宏道父母雙雙病故,遺囑還是要歸葬祖墳。等到喪事辦完,宏道便向王承嗣夫妻請求扶樞回籍。承嗣道:「我這雲龍山,不但山明水秀,巖谷幽奇,與塵世隔絕,並且有許多好風水絕佳之處。本想請親家將姻伯父母在山中卜一個佳城,無奈是奉有遺命,親家孝思純篤,既遇著這等喪葬大事,愚夫婦也未便挽留。小兒人武,我的本意原想叫他將經書讀通以後,學點武藝。承親家多年陶熔,頗有成就,又承親家不棄,結了姻親,愚夫婦十分戴德,已曾命人在親家原籍為親家置了一些薄產。親家回到故鄉,盡可閉門度日,無須在外受苦了。就是小兒人武,愚夫婦也要命他去外尋求明師,學習武藝;藝成之後,再命他到貴陽登門親迎。此別四五年中,山居與城市隔絕,愚夫婦又是避地之人,往來太不方便,親家也無須再為跋涉。如遇必要時,愚夫婦自會派入前去接的。」宏道知他夫妻避禍隱名,行蹤詭秘,說的俱是實情。大家商量走後,仍由承嗣夫妻派人佈置扶樞。只苦了人武與丹妹這一雙小夫妻,平日因雙方父母家法甚嚴,雖然同在一家讀書,耳鬢廝磨,感情親好,連笑話從未說過一句。先還年幼不覺得,如今部漸長大,一旦嘗這數年別離之苦,真有說不出的酸鹹來,惟有互道珍重,眼巴巴含淚分手。 宏道回轉家鄉,果然承嗣給他置了數十畝田產,一所房屋恰夠居住。安葬雙親以後,加上這十年積蓄,生活本可安定,不料宏道命宮磨蠍,到家不滿一年,先是老妻死去,第二年又遭了把天火,將房子燒掉。讀書人本不善經營,那幾十畝產業漸漸受人欺騙典賣殆盡。宏道無法,只得仍教點小館,將就餬口。幾次想回雲龍山去,又想親家行時,曾說不派人接不可貿然前往,再者道途又遠,川資為難,只得作罷。眼看女兒漸漸長成,雲南音信渺然,好生著急,這回遇見這種天外飛來的奇禍,除了親家那裡更無別處可以投奔。難得惜羽肯助川資,再好不過。當下到了惜羽家中見過二女,筠玉又端出酒飯,飽餐一頓,收拾收拾,趁著天色未明,由余獨護送出境,抄小徑往雲南雲龍山而去。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6 本章字數:8218 避禍作長征白骨溝前誅猛獸驚心臨絕嶺野人寨裡見蠻姑 話說余獨同了楊氏父女連夜動身,因為怕黃修洪祿預先派人在路上防守,走的是山路小道。雖然不甚難走,那楊氏父女素常不大出門,走不上幾里路,已然氣喘噓噓。這一行四人,一個是上了年歲的老人,那兩個是盈盈弱質,余獨心中雖代他們著急,不時還要勸慰他們幾句,走三二里路歇一歇,從戍初動身,走到天明,才走出不到三十里路程。楊氏父女明知要走出省城境外,才勉強能脫危險,後來走得鞋破襪穿,兩足腫疼,寸步難移,沒奈何只得走進一個樹林內歇息。 余獨見楊氏父女實在無力再走,這條路又是山谷僻徑,慢說僱用山轎,連個人跡俱無,只得隨著坐下,低頭再想主意。這座樹林位置在一座山坡上面,裡面滿開著許多桃李花兒,南方天氣溫和,又在春二三月間,楊氏父女雖累,還不覺冷,進林的時節天已快亮,月光西沉,被山角遮住,林內還是黑沉沉的,僅依稀辨得出一些路徑。及自坐定不久,漸漸曙色展開。遙望遠處,一輪火一般的紅日正從東方升起,映著天邊的朝霞,青的是天,紅的是日,褐色的是雲,五光十色,配搭得十分好看。余獨不由叫了一聲「好」,楊氏父女貪賞曉景,也俱忘了這一夜的跋涉辛苦。楊宏道腹中飢餓,起身走向余獨,去取他身上帶的乾糧。無意中碰了樹枝,被枝頭積的露水墜了幾點在衣領內,冰也似涼,不由打了個寒噤,忽覺寒冷起來,連喊「好冷」。丹姝背著一個小包裹,裡面是一件「一口鍾」,聽見爹爹喊冷,忙取出來與宏道披上。四人奔走一夜俱不覺冷,容到見了陽光反都有了寒意。余獨便將毛惜羽贈的食匣揭開一看,不但有冷飯團同鹹菜雞肉之類,還有四瓶自己愛吃的玉泉酒,急忙取出杯著,尋了一塊山石,將酒飯取出,請楊氏父女同來吃喝,提一提神,好準備上路。 這時朝墩已上,陽光斜射進樹林中來。滿林的穠李夭桃,承完清露,又受朝陽,越發顯得肥潤。四人對著這一林春色,滿眼芳菲,吃的是美酒佳餚,俱都忘了顛沛流離之苦,尤其是楊宏道,興致勃勃,拈鬚微吟,大有想對景賦詩之意。丹姝見妹子碧娃天真爛漫,憨不知愁,拿著一個熏雞腿,只顧一絲絲撕來下酒,老父也還有閒情做詩,只餘獨一人雖然亦舉杯豪飲,面上卻滿佈愁雲,知道前路漫漫,正不知有多少艱難辛苦!又惦記著未婚夫婿,多年不通音問,此去能否相見?想到這裡,不禁憂從中來,裝作起身玩日,卻背著人去擦眼淚。剛起身走了幾步,忽聽空中鳥鳴。抬頭一看,見是一大群山鳥從去路上飛了過來。丹蛛也未在意,心中仍是不住愁煩。 一會工夫,余獨來催上路,仍由余獨肩了行囊食匣,楊氏父女互相扶持,慢慢往前行走。走不了二三里路,入一個山溝之內。等到認清日頭,辨准方向,知道走錯了路。再往回走時,忽然一陣怪風起處,飛沙走石。余獨朝空中嗅了一嗅,喊一聲:「不好!」忙叫楊氏父女快尋隱身之處,自己連忙去了行囊,拔出在酒肆中得來的一把緬刀,迎上前去。楊宏道不知就裡還要問時,忽聽一聲虎嘯,震動山谷,接著三條野豬亡命一般跑來。後面追來一隻猛虎,有黃牛一般大小,躥坡越澗,如飛撲來。楊宏道幾曾見過這種猛獸,又加上了幾歲年紀,戰戰兢兢,牙齒直打對戰,寸步難移。丹妹雖是女流,眼看老父危險,忽然把心一橫,搶步迎在宏道前頭,正待捨身救父時,那只猛虎已被余獨砍了一刀,大吼一聲,從余獨身上跳過,掉轉虎軀伏在地上,一條六七尺長的大尾巴把地下打得山響,塵上飛揚。丹妹、碧娃都是救父心切,姊妹二人守著老父前面,也不逃避,戰兢兢圓睜秀目,看那人虎相鬥,反倒一絲也不害怕。 那老虎本是被人趕來,看見幾隻野豬,便想吃頓好早餐,追到此地,忽見一個生人迎上前來,捨了野豬,後足一頓,飛撲過來。余獨聞得虎嘯早已留神,見猛虎迎面撲來,忙往下一矮身,自己反從猛虎那虎受傷不重,越發忿怒,蹲身蓄勢,又朝余獨撲來。這次比上次還要來得猛烈,余獨不敢迎頭去砍,仍用前法讓過,又是一刀正砍在虎胯骨上。那虎又大吼一聲落下地來,正落在楊氏父女身邊,相隔不到一丈。起初余獨只顧殺虎,不曾想到楊氏父女並未躲開,這時見他父女與虎為鄰,大吃一驚,恐怕傷了楊氏父女,救人情急,不暇計及利害輕重,未容那虎作勢,單臂舉刀,將足一點縱將過來,向那猛虎當頭劈下。那虎連受兩次刀傷,本已發了野性,二次縱落地下,站起身來一抖,渾身虎毛根根直堅,正待作勢撲去,忽見敵人縱身過來,大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伸開兩隻虎爪,縱起虎軀,撲上前去,與余獨迎個正著。入虎相拼,俱都縱有丈許高下。余獨身縱空中,見虎來勢猛急,無法躲閃,知道性命交關,大叫一聲,用盡平生之力,奮起神威,迎頭一刀,直砍人虎額之內,將刀陷住,急切間拔不出來,知道要被虎爪抓上,不死也帶重傷,急中生智,連忙手中捏住刀柄,用力一一按勁,就勢往旁一側,從虎肩臂上滾翻過去。背貼虎臂時用力一繃,正待就勢縱開,只聽一聲大吼,震耳欲聾。余獨因是累了一日一夜,情急拚命,用力太猛,不由震暈在地,容待勉強將身爬起,才見那虎趴伏在地,相隔有十數丈遠近,仍是作勢欲撲的神氣,這時余獨業已氣盡力竭,刀又不在手內,又不知那虎死活,不敢輕易上前,只得就地上拾起兩塊石頭,慢慢移步向前,相隔猛虎有二丈遠近,然後將石朝虎打去。余獨手法本准,一下打個正著,見那虎圓睜二目,一動也不動,這才近前看時,那虎業已死去。細看那虎,連頭到尾怕沒有一丈多長,身體比黃牛還粗,雖然受傷身死,依舊生氣勃勃,賣相威猛。暗想虎死不倒威,真是一絲也不假。再尋那把緬刀時,業已不見,想是被那虎用力一甩,不知落到何方去了。正要回身去看楊氏父女,忽然一陣蘆笙響處,四外來了數十個山民,赤著上半身,各持緬刀弓箭標槍,將楊氏父女與余獨團團圍住。 余獨大吃一驚,適才斗虎已是力竭神疲,兵刃又不在手中,遇見這些山民,如何抵敵!正在驚惶失措之際,倏聽一聲嬌叱,山坡上縱下一男一女。男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女的也只在二十歲左右,相貌身材十分俊美靈秀,俱都是穿著一件鹿皮半臂、虎皮戰裙,腰懸弓矢,手持緬刀,赤著一雙白足,只女的腳下穿了一雙草鞋,頭上秀髮披拂,左耳上套著一個酒杯大小的金環。眾山民好似對這一雙男女非常敬畏,紛紛閃開一條道路。那男女二人走近余獨面前,女的首先說道:「這隻老虎是你打死的嗎?你姓什麼?怎麼會到我們的山上打虎?快說!」余獨見山女說的是貴州口音,漢話非常流利,知道不是生蠻,容易與她說理,略放寬心,便恭身答道:「在下余獨,因為陪送一位老友家眷前往雲南投親,貪走小路捷徑,誤人寶山,遇見猛虎撲來,被我將它殺死。在下是遠方人,不懂貴山規矩,如有冒犯,還望二位山主寬恕一二。」那男的聞言正要說話,女的秀眉一聳,杏眼微苯,那男的便不作一聲走開去了。那山女也不還言,上下打量了余獨幾眼,笑對余獨道:「我這裡也沒有什麼規矩可犯,只不過我們山中猛獸最多,雖離城甚近,輕易無人敢來。此地叫白骨溝子,是我們野人山的入口處。今早我同我兄弟出來打獵,那隻大老虎被我兄弟逼出山來了。我恐它傷人,特意帶了他們前往搜尋,趕它回去。這隻虎原是我兄弟留著解悶的,被你打死。他們怕我兄弟不願意,才將你圍住,等我姊弟二人前來發落,並無惡意。打死我們一隻虎倒無關緊要,不過你這人說話有好些不符,我得仔細和你談談。你可願意隨我們到山裡去嗎?」余獨因楊氏父女亡命潛逃,自己奉了師命,擔著護送責任,山女性情難測,怎敢答應!便設辭推托道:「我們趕路心急,等將敝友家眷送到雲南,回來再登山拜望如何?」 那山女聞言微嗔道:「我們又不會生吃了你,好心好意叫你到山中去玩些時,你倒推三阻四起來。你以為我還不知你的來歷呢!」說罷,也不再和余獨說話,朝身旁站著的山人嘰哩咕嚕說了幾句,便聽轟的應了一聲,便有十餘個山人走向楊宏道面前,要將楊宏道父女攙起往東路走。楊宏道吃那猛虎一嚇,早已渾身攤軟,轉動不得,忽見來了一群山民,手持各式刀矛弓矢將大家圍住,這時又道來攙他,嚇得戰戰兢兢,面無人色,哪敢說個不字!丹妹、碧娃二女見才脫虎口又入狼群,本自心驚,忽見這些山民過來攙他父女,以為必有凶險,不俟山民近前,便想往山石上去尋一自盡,偏偏兩腿無力,還未站起重又跌倒。那山女見楊氏姊妹狼狽情形,對余獨道:「你一人帶著這一群累贅老弱,還敢走幾千里路去雲南呢,你哄鬼罷!」口中喊了一聲,眾山民一齊住手。山女一手拉了余獨,走近楊氏父女面前,先端詳了丹妹、碧娃兩眼,然後近前,一手拉起一個,含笑說道:「你們不要害怕。我不過想請你們到山上談談,這人又不肯說實話,故此才叫他們前來請你們起身。我看你們這般軟弱,大約也未必走得動山路,我叫他們抬你們走吧。」說罷,便對那少年男子說了兩句,將虎皮戰裙脫下,喚過十餘名山民,取了些繩索,用七八根長矛紮成兩個排子,將虎皮裙鋪上。兩個山民抬著一頭,姊弟二人先將楊氏父女三人扶坐上去,山女又點手招呼余獨也坐上去。 余獨起初原不願意隨她進山,婉謝既然無效,又見那山女命十幾個山民走向楊氏父女,疑她用意不善,還想抽空奪過一件兵刃,只要勝得為首之人便可鎮住。不想山女隨手將他一拉,便身不由自主地隨了就走,不由大吃一驚,知道動武自己也是不成,一時沒了主意。復見山女安慰楊氏父女,又命山人用長矛搭排抬送,不像有什麼惡意,才放寬心,安頓好了楊氏父女。一則見丹妹與楊宏道並坐一排,第二排已有碧娃在上,男女有別,不大方便,二則自己自命英雄,反任人抬著走,豈不被山女看輕自己連山路都走不動!便婉言謝絕道:「我還能走山路,山主請坐上去吧。」山女道:「你既不肯坐,我陪著你走。」余獨只好點頭道謝。丹妹起初原在驚惶,見後來的這個山女雖然一般拿著兵刃,吐屬卻甚文雅,又見余獨沒有什麼不好表示,雖不好當著余獨明問是否能去,估量已不致有什麼大凶險,因怕老父年邁,矛排又無遮攔,山女扶她上坐時,她緊隨了老父同坐一排,以便扶持。碧娃獨坐一排,聽山女喚余獨上來與自己同坐,好生為難,正在著急,忽聽余獨推辭,才放寬心,愈加敬重余獨的人品了。山女見楊氏父女坐好,又命人肩了余獨行李,招呼了一聲,便由她那兄弟用一根鐵叉叉進死虎胸膛,肩著在前引導,山女陪著余獨在後押隊。余獨見那男子單手掮著七八百斤重的老虎,步履如飛,暗暗驚異,幸喜自己不曾魯莽動手,不然鬧翻了臉,那還了得!一路走一路細看那山女時,不但儀態明艷,英姿颯爽,皮膚瑩潔,如玉一般,而且面容頗有幾分與借羽之女筠玉相似,端的是山川靈氣之所毓鐘,好生驚異。幾次問她姓名,山女只說:「到了自知。你連實話都不肯說哩,問我化外之人姓名則甚?」 由辰初走到午未,整走了三個時辰,也不知越了多少深溝大谷、懸崖峻權,經過多少危巘絕壑、猿跡鳥道,余獨縱有輕身功夫,疲乏之餘也走了個渾身是汗,不住愉偷換氣。那山女早已看出,笑道:「適才好心叫人抬你,早就料你們漢人走不慣山路,偏偏好作假。實對你說,我家中出來走到白骨溝子,平時我們抄小路,還用不了半個時辰。我因見你那三個同伴太以軟弱,怕嚇了他們,才囑咐我們的人慢慢走。如果要同我真跑起來,你還更不行呢!」余獨吃了奚落好生慚愧,也不好再說什麼,又見她談話聰明,行動豪爽,自己一舉一動都瞞不了她,禍福本是注定,事已至此,無法解脫,莫如到了她那裡,索性與她開誠相見,倒省卻許多心思,想到這裡,立刻心下坦然,精神振起,不似先前心虛遲疑了。那山女又好似有了覺察,對余獨笑了笑說道:「再走十幾里就到我家了。我兄弟性情不好,你不要似先時那種藏頭縮尾的,決不會叫你吃虧的。」余獨聞言,惟有含笑點首。走到後來更為難走,臨到快到時節,抬排的山民忽然換作單行,魚貫將排高舉過頂,空著左手,單用右手平托出去。余獨在後先還不大覺得,忽聽前面楊氏父女齊聲驚呼,往前看時,楊氏父女坐的矛排業已轉過山腳。余獨便想搶步上前看個究竟,山女一把拉住道:「前面是落魂溪、毒蛇澗兩個險地,你的同伴沒有見過,所以害怕。我兄弟已用繩索將他們綁在排上,過了索橋便到我家,你放心,不妨事的。你一人趕上去,你也沒有走慣,走錯了休得怪我。」余獨見她說話真誠,只得止步。 這十幾里山路,差不多均是羊腸小道,百餘人作單行走時多,所以余獨與楊氏父女相隔有數十丈遠。容到余獨也繞過山腳,山女便喚余獨止步。余獨往前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前面峭崖壁立,僅半山腳上有一條尺許寬的山道,還是極光滑的溜坡,下臨千丈深溝。人行時左腳高右腳低,左肩已緊挨著山壁,右半邊身子還得側偏向右邊,腳下稍一抓不住勁,滑溜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再加上下面溪水急流,雪浪高噴,聲如雷吼,真是天下第一奇險!慢說余獨見了驚心駭目,就連那走慣山險的山民,也是在那裡慢慢一步一步的行走。余獨細看那些山民如何走法。那空手走的山民,早將兵刃插在身後,兩手攀著巖上春籐往前移動,看去還不為難。惟有那抬排的山民,右手各舉著排懸出半空,第一第三兩個舉排的人,手抓巖壁春籐,往前走了一步,再由第二第四兩個舉排的人如法交替,一步一步往前挪。這條險道差不多有百十丈長,余獨好生替楊氏父女提心吊膽,好容易才盼他走完,上了好走的路,已急得滿頭大汗。 山女道:「前面還有一條險路,從前是用飛籐渡人,如今被我做了一座索橋,不險了。只這條路無法子想,你如害怕,讓我馱你過去吧。」 余獨這時再也不敢大意賣弄,只得帶愧點頭。那山女虎皮裙早已解去,下身只穿一條粗布短褲,便把腰間懸的一掛不知什麼獸筋成的繩子解下,先將一頭把自己束了個結實,另一頭束在余獨腰間,說道:「我本想背你過去,我知道你們漢人心中雖然不乾淨,外面卻有許多假道學,不願男女接近,說不得讓我費一點事。走過去時,你如覺著腳下不得勁,要往下面深溝滑去,你只不要害怕,由他去滑,有我在,決不妨事。」說罷,便在前先行。余獨隨在身後,相隔尺許,也照山民走法,見山女有時也用手扶籐,卻不似其他山人吃力,行若無事一般。余獨先也不覺怎樣,才走出十丈遠近,便覺腳下滑難受足,又不好用力,雖知有山女保護,也恐失腳之險,不敢絲毫大意,屏息提神,隨著走了好一會才得出了險地,幸喜不曾貽笑,再看前面山民已走出有半里多路,坐在那裡歇息。 山女先將繩子解下,仍懸腰間,同走近前一看,楊氏父女才剛悠悠醒轉,原來適才已嚇暈過去,山女好似不大過意,對余獨道:「我請你們來,因我已略知你們來歷,原有一番好意,不想他三人如此不經嚇,倒是我的錯處了。好在來時難,去時卻易哩。」說罷,便吩咐動身。余獨見楊氏父女綁繩未解,知道仍有險遇,擔心也是無法,只率由他,便上前安慰了楊氏父女幾句,隨即起身。又走過一個山巖,便見前面有一道寬有十餘丈的山澗,較厭處設有一座索橋,上面橫七豎八鋪了許多木板,寬才不到二尺,隨風搖擺,對面山坡上早站著無數男女山民,見山女率眾回來,齊聲吶喊,聲震山谷。山女命她兄弟背虎先行過去,然後口中喊了兩聲。對岸便有十數個山民奔上橋來,走到橋心喊一聲,倏地兩邊分頭分開,手腳並用,勾住橋邊,將身倒懸橋下,將一座繩橋繃了個四平八穩。山女先命抬排的人抬了楊氏父女走過,這才請余獨隨身過去。這些山民見了山女,紛紛膜拜在地,山女只把頭點了點,親身解了楊氏父女綁繩,仍命抬著前行。 繞過一個巖角,便見對面有一個廣大平原,隔著一條清溪,四面俱是佳木繁蔭,奇花異卉,只當中一個石堡,面前有一片里許方圓的廣場。眾人走到小溪旁邊,涉水而過。余獨見那小溪寬才丈許,見山女輕輕一點縱將過去,便也隨著縱過。那山女揖客人寨,又命山婦將楊氏父女攙扶進去。余獨細看那石寨,雖是山石堆成的一個圓頂,類似篷帳般屋子,卻是高大爽潔,尤其是寨外那些大小錯置的山石縫中,卻叢生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籐蔓披拂,白的是石頭,青綠的是葉是草,紅的、紫的、黃的、緋色的是花,是野果,在駘蕩的和風中自由搖曳,非常清麗美觀。及至隨定姊弟二人入寨,才看見進口處並無門戶,只就寨頂上垂下來的春籐野花,密密層層的編成一架大簾子,下端排在離洞八尺兩棵石柱上,好似人家搭的葡萄棚子一樣,想是晚間入睡,便將這花簾放將下來,就是算關門了。寨裡面容積甚大,分成三進。頭一進是個敞屋,兩旁石壁,各有四個五尺見方的大洞一樣,自方才門外所見的花簾支架出去,算是窗戶,所以寨中光亮明爽非常。當中有一個長約八尺。光滑如玉的青石的條案,案後當中放著一個三尺方圓的大石礅,案右端同樣也放著一個略小的石礅,俱鋪有一張虎皮。案前兩排,由大而小排列著十二個石礅,上面也鋪著不同樣的獸皮。離案兩旁約有三四尺遠近,在兩旁石礅盡頭處,各有一個尺許方圓三尺高的石柱,柱頂上放著一個有磨盤大小、形同石皿的石盤,盤心業已被煙火熏得烏黑。盤當中豎著一根粗如兒臂的高有尺許的鐵竿,竿頂有一個鐵條製成透空的鐵籃,籃中還有燒燼的余柴,想是晚間燒來發亮之用。室中地皮俱是青石,又加山民打掃清潔,所以淨無纖塵。 余獨不待細看,已被山女催請人內。楊氏父女驚魂乍定,來到這種異境,連氣都喘不上來,自有山婦攙扶他父女先行。余獨隨著山女進了第二進口,一看這人口處,是一個高有六尺寬有六尺的洞,洞口掛著各種獸皮縫製的簾子,裡面卻分成三間石屋。當中一間雖較外面稍小,因為這寨是圓形,第二進恰在腰中,雖分三間,仍是非常寬大。室當中設著一圈圓的石礅,一數恰是十四個,也鋪著獸皮,居中一個最大,其餘皆是一樣。每個石礅面前都有一個鐵架,上面掛著許多大小不同的鉤叉鉗之類。這一圈石墩中心,是一個八尺方圓的大火池,雖然也被煙火燻黑,卻是非常整潔,一絲餘燼都沒有。雖無窗戶,四壁獸皮簾子打起,從隔室透來的光亮,也還顯得明敞。山女命山婦先將楊氏父女扶人右手石室,便邀余獨人內。裡面四壁俱是獸皮張貼,地下也鋪著各種獸皮,非常溫軟,靠外壁處也有同樣花簾。室當中有一個七八尺方圓、二尺多高的石礅,上面鋪疊著幾張大皮褥子,與石頭一般大小,厚有二寸,摸上去非常光滑柔軟,不知是何種獸皮所製。別處還散列著許多大小石礅,有鋪獸皮的,有沒有的,想是代表桌椅之用。 進室以後,山女便請四人在床上落座,自己先對身旁山婦說了兩句土語,山婦便轉身出去。不大一會工夫,兩個山婦分捧著一個大葫蘆,一大盤清水,一個大木盤,當中擱著一大塊鹿脯和一把生野芹,五六把小刀,五六把勺子,一塊斬板,還有二三十個糌粑,一大罐熱騰騰的麥糊。山女笑道:「你們遠來,受了許多辛苦,想必又餓又累了,快來吃喝點吧。」說罷,便命人將一切飲食之物放在一個高大一點的石礅上,又將鋪著獸皮的小石礅隨手提了幾個過來,圍在一起,一面招呼眾人入坐,情意非常殷切。山女的兄弟適才扛著死虎,早已跑到後面去了。楊氏父女也看出那山女雖然英武,面目十分純善,不似有什麼惡意,又加腹中飢餓,也就坦然隨了余獨人坐。余獨自進房來,幾次想問那山女的姓名,都被山女含笑攔住,說道:「你們只要不嫌我是化外野人,話長著呢,有什麼話吃喝完了再說。」余獨也就不好多問了。 當下山女居中落座,楊氏姊妹分坐她的兩旁,余獨挨著碧娃,楊宏道挨著丹妹。坐定以後,山女便命隨侍的山婦山女出去,先將盤中刀子、糌粑一一分與眾人,然後將那勺子取在手中,揭開裝酒葫蘆,將酒倒在勺內,首先遞與宏道,然後再取勺子斟酒,挨次遞與余獨與楊氏姊妹,自己也倒了一勺,左手舉勺齊口,道:「你們吃酒呀。」說罷,自己飲了一口放下。眾人不懂此地風俗,恐怕謙虛反而失禮,又知山人性直,俱都依樣葫蘆做去。山女見眾人都喝了一口,舉刀在那七八斤重的一塊大鹿脯上,橫七豎八切了幾十刀,都切成了粽子塊形式,每塊足有二兩多重,再用刀一刺,便刺起一塊來往口中嚼吃。余獨還好,只楊氏父女哪見過這碗大的酒勺同大塊的鹿肉,半斤重一個的糌粑,雖拿過來,不知怎樣吃才好。山女見他父女為難,便取了一塊糌粑,切成半指厚的薄片,再取了一塊鹿肉,分切了許多碎片,夾在糌粑之內,分遞與他三人。楊氏父女急忙放下手中刀子,接過來咬了一口,果然非常甘香美味。那酒也不知什麼東西釀成,顏色粉紅,又香又甜,裡面還有釀子花片,非常適口。那勺子是半個葫蘆底製成,底上釘著一塊平底的鐵,雖然有柄,裝上酒放在桌上,卻不會傾倒。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7 本章字數:18087 射銀濤孤身除怪蟒爭家嗣合謀弒親夫 大家吃喝了一陣,余獨忍不住問道:「適才那位男的小山主呢?怎麼不一齊請來食用?」山女道:「我兄弟性子野,又不聽說,他正在烤虎肉吃呢。只管吃喝我們的,不要管他。」余獨道:「我看山主英武聰明,異乎尋常,不知貴族怎麼稱呼?還是一向生長此山,還是從別處移來?能讓我等知一個大概麼?」山女笑道:「那有什麼不能?日內我還有事相煩你們哩。」 余獨聞言,吃了一驚:聽她語氣,暫時決不讓自己走開,誤了恩師之命如何是好?正要想問她何事相煩,那山女忽然起身,往門外窗前望了一望,見無甚人,然後轉身入座,說道:「我們這一族,合族都姓雲,本在雲貴交界深山之中居住。自從我祖父因為一樁小事,和我伯祖父發生意見,我伯祖父是一族之長,執掌生殺之權,性情非常剛暴,我祖父受他凌虐不過,帶了全家逃到省城,經過此山。誰想已有兩種生蠻在此盤踞,他們都是性野力大,穿山越嶺,步履如飛,視人命為兒戲,除了有時三五成群出山去劫殺漢人外,常年無所事事,不是打獵、釣魚、捉蛇、射烏來充飢外,便是兩族自相殘殺一陣,得勝之族將擒來的俘虜生生嚼食,因此兩族一天比一天減少。等到我祖父到此,每族也不過剩了六七百人。他們這兩種,一種是獵虎寨,一種是黑蠻,分踞兩個山頭。黑蠻所居便是本寨,不過當初並沒這寨,這寨還是我父親在日所修的。那獵虎寨前胸刺著無數花紋,由頭到背披頂一張整虎皮,臉上刺了一臉的虎紋,走起路來手身並用,比黑蠻還要殘忍凶狠。他們也不知用矛刀弓箭,只用本山產的一種干籐,上面繫著一塊碗大毛石,還用一塊木頭,上面挖了許多槽孔,將鵝蛋石放在槽內,用時便發出去。這兩樣便是他們兩族用的利器,打烏魯和敵人是百發百中。 「我祖父全家來的一天,本隨著有許多不服我伯祖虐待的同族,約有二百多人。起初本未想在此山居住,原打算到省城買些鹽糖紅布,繞道到木裡去安身立業。走過此山時正趕上大黑,大家在林中睡下,第二日早起,不見了我祖母和兩個同來的人。起初疑心是被猛獸拖去,後來尋了半天,尋著蠻人用的系石木。我祖父小時候被同族拐賣到省城富家為奴,住了有七八年,那家教書先生愛他聰明,曾偷偷教他讀過書,所以足智多謀,後來受不過主家虐待逃了回去,原想將本族整頓,教大家讀書耕田,不想曾祖父死去,便被伯祖逼走。曾祖父在日,因他精通漢語,各族與漢人交涉,都來請他當通事,見多識廣,一見這是生蠻用的器械,便知不好,當下吩咐眾人往山內搜尋。經過許多險峻山崖,已經快到日落,果然發見一群獵虎寨,將我祖母同族等三人綁在一棵樹上,剝了赤身,正在那裡圍著跳舞。等到跳舞盡了興,便要搶上前去生吃活人。我祖父見勢在危急,這種獵虎寨力大無窮,凶狠不要命,迎頭去敵不但眾寡懸殊,而且他拼起命來,雖說自己這面俱帶有毒箭刀矛,也難免死傷多人。又知祖母被困在內,投鼠忌器,當下先將帶去的人分頭埋伏,另外選了幾個腳程輕快、最會拔山飛樹的同族,拿了兩塊大石,遠遠朝那為首之人打去。等到將敵人引過了埋伏,一面命人抄路前去救人,同時埋伏發動,也不同他們對打,只用家傳毒箭朝這些獵虎寨身後射去。獵虎寨,果然中計。那毒箭見血封喉,非常厲害,這一仗獵虎寨死亡甚多,我們的人一個受傷的也沒有。獵虎寨打起仗來雖然兇猛殘忍,卻是能勝不能敗,敗起來就是一窩蜂。為首的獵虎寨姓大名大山,見手下的人中了我們毒箭,只倒在地下滾了兩滾便斷氣身亡,首先望影而逃。手下的人更不消說得,仗著生長此山跑跳得快,各不相顧,亡命一般逃了回去。逃了半途,又遇見本寨的黑蠻,見他們聚眾飛奔,疑是前來打劫,攔住他們去路,爭殺起來。 「平日黑蠻原打獵虎寨不過,這天獵虎寨因為受了我祖父的重創,驚弓之鳥,懼怕後面追兵,無心戀戰,有的繞路逃回,那逃不及的被黑蠻打死了好些,又擒住了十來個俘虜,照例拷問:『何故來此開釁?又這樣的不經打?』那些被擒的獵虎寨極蠢,還不知是因為在山外偷搶我家人惹出來的禍,只說是今天從山外捉了三隻肥豬,正預備祭神犒眾,忽然來了兩個熟娃,用石頭打我們酋長。我們追出去不到一彎路(生蠻語,一里為一彎),從後面丟來許多細尖棒棒,我們碰著一的的(生蠻語,一點為一的的,細尖棒棒指箭),立刻倒在地上,打兩個滾就敲啦魂(生蠻語,稱死為落魂,或敲魂)。大司說那些熟娃請得有神下界,嚇得我們不敢回臉和他打,想逃回洞去。碰見你們,並不是想來捉你們的肥豬。你們如要敲我們的魂,千萬把我們的頭留住。我們死後,變成蛇鬼保你(生蠻互殘,必將俘虜生吃,恨深者,食完其人肉以後,再將死者之頭聚置廣場之中,令婦女瘦溺其上,以為如此則那些人死後必不能再生人世,及為鬼厲復仇。生蠻又最迷信,黔地多蛇,以為蛇皆神鬼變化,往往任其毒噬,敬若神明)。本寨黑蠻原比獵虎寨聰明,為首的大司名叫岑珠,平時同獵虎寨互相殘殺,全仗他用些計策取勝,才得在獵虎寨暴力之下勉強存活。雖是生蠻,卻到過都勻八寨,不似別的生蠻生息山中,從未離開一步。偏巧內中有一個俘虜中了一枝毒箭,是斜穿在他背後背的那張虎皮上面,沒有傷著皮肉,帶箭逃到這裡,不曾因傷身死,被別的黑蠻看見,問起那俘虜,知道這是熟娃請神打出來的尖棒棒,因為聽說碰著一的的便要敲去了魂,不敢用手去摸,便請大司岑珠去看。岑珠知是山民用的毒箭,拔將下來一看,上面土語寫著我祖父的名字。岑珠比其他黑蠻心思來得靈巧,正愁獵虎寨凶頑,常來騷擾劫殺,聽了那些俘虜之言,知道他們畏箭勝於蛇神,便想就此利用,連忙率領手下黑蠻朝我祖父追去。 「我祖父打了勝仗,得了好些虎皮,祖母、同族俱已生還,山道不熟,不肯窮追,正要回去,忽見許多黑蠻追來,急忙分配好了眾人,準備弓刀接戰。還未等我祖父號令放箭,岑珠已按住眾人,棄了手上繩石,遠遠先全體伸高了手,行了個山人全禮,跪伏在地,然後獨自高舉雙手,跑到我祖父前面,用土語高問神人何在。祖父已看出他們沒有什麼惡意,上前問他何故來追。岑珠懂得些山人士語,我祖父做過通事,更是什麼話全懂,等他說明了來意,才知道這些黑蠻因為受獵虎寨的欺負,常此下去,一個不小心就有滅亡之虞,難得天賜神人下降,只憑毒箭一門,儘夠制伏他的敵人,執意苦求我祖父到他那裡去做山主,他情願將大司地位讓我祖父。我祖父因木裡那裡山明水秀,滿河黃金,原想到那裡去安家立業,經不住岑珠同全體黑蠻痛哭苦求,又恨獵虎寨殘忍凶橫,答應在此住三個月,派了幾個親信同族去採辦毒藥。原想傳完了毒箭就走,不想到此一看,這裡地勢險峻,風景甚好,而且出產甚多,本山野生著無數的青果同各種釀酒的果子,又是本山主人情甘讓位,不比幾千里路遠去木裡。那裡本有一個土皇帝,手下有兵有將,人又多,又有各種兵器,到了那裡還得用命去拼,和他打仗爭奪。住了幾天,越住越捨不得走。我們最重信實,說話不能反悔,正不好意思同岑珠去說。也是合該在此安身,那岑珠想對獵虎寨示威,沒將擒來俘虜殺死,將他們一齊放了回去,叫他們傳語犬大山,說這裡已請有昨日殺死他們多人的神人相助,現在正採辦毒藥製造毒箭,不日便去掃平他們。示威原不要緊,話卻不該這樣實話實說。犬大山見俘虜逃回,問他情由,才知神人用的細尖棒棒名叫弓箭,也是人做的,而且現在所剩不多,還要趕造,怕神的心思去了一半,便想偷愉前來報仇雪恨,因為伯我們毒箭厲害,派了十幾個獵虎寨人先來盜箭。幸而我祖父平時防備得嚴,各人的箭各人帶著,並不存放一處,只有數百根備而不用的毒箭被他們偷了去。失箭的第二天,我祖父知他必定前來生事,便同岑珠商量,將全體黑蠻與我們的人都分配埋伏,婦女小孩一齊藏開,準備給他一個厲害。果然到了晚間,那些獵虎寨拚命殺來。這次比初次見面不同,雖說我們將他打退,卻是死傷不少。幸而他沒將弓盜去,用箭全憑蠻力手丟,沒有準頭,我們又有人調度,不和他一味蠻打,所以他死的人比我們還要多好幾倍。接連打了幾次,俱是他們吃虧。犬大山連受幾次重創,再說來打,手下的人俱都有些不服指揮了,這才自知力竭智窮。被他從黑蠻俘虜口中間出岑珠如何請求我祖父情形,他一面潛藏山谷,不出來露面,一面悄悄留神,打聽我祖父何時起身便來報仇。不知怎的被岑珠得了音信,見我祖父行期快到,率領全體黑蠻跪哭挽留,又將他一個同族妹子嫁與我的爹爹。我祖父本已打消行意,只是無法出口,我爹爹又戀著我庶母,幾方湊合,便住了下來,只不肯去接他的大司之位,誰知後來因此幾乎全家喪命呢! 「那些獵虎寨聽說我們全體不走,雖然憤怒怨恨,卻也無計可施。我祖父總覺這是一個後患,他們住的地方比這裡還險,又不能搜完殺淨,再加上我們山民一向懼受漢官欺負,不肯改土歸流,去受漢官的氣,寧願跑到深山中去作生番,如何又去殘殺同類呢?不過遍處都有猛虎守在旁邊,終非長久之計。這才想法先斷了他們的出路,一步一步逼緊他們。那裡窮山惡水,寸草不生,勢必要從小路偷出打獵。只要捉到為首的犬大山,便可逼他歸順投降,一經朝蛇神面前起誓,永不會再反叛殘殺了。我祖父同我父親以及岑珠等商量好了計策,便照樣去做。獵虎寨本來不懂什麼存糧,全憑劫殺打獵為生,不多幾天就恐慌起來。彼時我們的毒藥業已運到,造了不少毒箭。獵虎寨有幾次拚命衝殺出來。俱被我祖父用繩套陷阱活捉了許多,射死的也不少。除射死的不算外,那些活捉到手的,都用好言勸解,要他朝蛇神賭誓,永不侵犯,才放他回去。倔強不聽話的,也殺了兩個做榜樣。又過了幾天,放回去的獵虎寨人因為起過毒誓,雖不敢公然反叛,犬大山卻不敢再出來。他們食糧斷絕,竟自相殘殺起來。我祖父猜知時機成熟,帶了黑蠻殺攻進去。犬大山仍是不肯屈伏,同了幾名死黨同我祖父死鬥,被我祖父一刀斫翻在地。等我祖父近前去看,他倏地從地上翻身縱起,兩手扣緊我祖父的咽喉。幸而我祖父手急眼快,一刀將他刺死,才未喪命。犬大山一死,獵虎寨一齊歸降。我祖父便照預定主意,劃出山南一帶作為他們安身之所,立下禁條,不許再吃生人,並教給他們種青稞麥子同造酒,漸漸也傳他們用刀用箭之法,去打飛禽走獸。獵虎寨和這裡的黑蠻,除死亡外,還共剩一千多人,倒也相安無事。我祖父到底上了幾歲年紀,被犬大山死前猛力在頸上一捏,又被他在胸前踢了一腳,受了內傷,第二年便即死去。自從制服獵虎寨之後,岑珠幾次三番要退位相讓。我祖父心中不是不願意,一則當初說的話不願反悔,二則岑珠雖然一本至誠,他兩個兒子一個叫岑樹,一個叫岑月牛,都是心野力大,多數黑蠻俱都服使,我們是遠客,雖然都是山民,因為新舊之分,風俗習慣各不相同,想在此住個三年兩載,顯些本領能幹,取得他們歡心,再取大司地位。知他們還是有些怕獵虎寨,所以沒依岑珠,得勝之後未將獵虎寨全數殺死。一則不願過分自殘同類,二則也是留為異日之用。偏偏岑珠感恩心盛,見我祖父不肯當大司,等我祖父一死,便去請我爹爹來當。我爹爹是直腸人,見岑珠再三敦勸,便答應下來。 「其實我祖父初來時,他們敬若天神,那時如接了他大司之位,按照此地風俗,再由父傳子,什麼事都沒有。我祖父不接,死後又由我爹爹來接,這些黑蠻本來見我爹爹力氣不大,又沒他們跑得快,已經不大樂意。又加上那些獵虎寨野心難馴,吃慣了生人,不吃難受,在我祖父死後,我爹爹接了大司之位不到一月,偷偷將這裡的黑蠻捉了兩個去生吃。岑樹和岑月牛早就心中萬分不快,借此散佈流言,說我爹爹不該在以前攔阻我祖父,放那些獵虎寨活命,如今才發生這事。這些黑蠻原經不住蠱惑,幾次要尋我父親的晦氣。此時岑珠未死,先得了信,暗地召集黑蠻,著實跳罵一頓,說:『雲家是我們活命恩人,他做大司,猶如我做一樣。哪個敢有異心,我便和他拚命!,當下又把他兩個兒子一人打了一頓青扛棒,差點沒有打死。岑珠力大非常,曾經單手摔死過一隻猛虎、一隻豹子,最為黑蠻愛戴,經他一陣發威解說,才把禍事無形消弭。我爹爹每日戀著庶母,只顧把本山產的金砂藥材命同族運到省裡去換衣物食用,始終睡在鼓裡,不知黑蠻對他日漸變心。 「又過了六七年,大約我才六七歲,岑珠忽然得病死了。平日我大母不大愛我,我爹爹同庶母對我都非常疼愛。這一天晚上,我爹爹剛把這座石寨砌成,當初並沒有怎麼佈置,只有外面那個火池同一些石礅。因是冬天,外面又在下雪,我爹爹、庶母和我正圍在火池旁邊飲酒烤豬肉吃。忽從外面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同族,他說聽見他婆娘說,她從黑蠻情男口中得到機密,岑珠兩個兒子在明早天明去火葬岑珠祭神之時,四面埋伏下許多黑蠻,要將雲家滿門和同來的人一齊射死。我爹爹聞聽立刻慌了手腳。還算我庶母有主見,一面喊那同族再去打聽,一面趕緊收拾弓、刀同應用之物。知道黑蠻人多,我爹爹能力有限,無法抵禦,只有帶領同來的人逃走。一會工夫,那同族又回來報信,說因為岑氏兄弟防我們明日有人漏網,在出口處下了許多埋伏,井將兩個險要之處的索橋撤去,插翅也難飛渡了。我庶母一面叫我爹爹不要慌亂,一面叫那同族出外招呼我們當初同來的族眾,悄悄繞過寨後,往毒蛇澗那條僻徑會齊逃走,千萬不可露出一些痕跡才好。那同族走後,我庶母便召集全家,背了弓、刀應用之物,即時繞到寨後,等我們雲家族眾到來同行。她自己卻斷後,在寨前把風,以防那同族出去喊人,驚動黑蠻追來。幸而那天下雪,黑蠻怕冷,都不肯離他的巢穴。那同族人甚機警,又跑得快,大家相隔本近,不多一會便都偷偷趕到。有許多同族竟主張不走,明天和他們拚命。我庶母知道,我們要論力量和跑山都不如黑蠻,所長只是毒箭,如今黑蠻全部學會,我們人少,他們人多,決無勝理,再三攔阻才罷。 「我庶母生長此山,道路極熟。那毒蛇澗原名毒神澗,澗中有一條十幾丈長的赤鱗紅蛇。多少年來,直到我父親手裡,俱是按照一向例子,每日必用打來的野獸,從澗旁一個石巖上扔將下去,落在澗當中一塊大石頭上,由那蛇上來自行吞食。萬一有一天打不到野獸,便將犯罪的黑蠻與俘虜來的獵虎寨代替。以前黑蠻對那蛇敬如天神,慢說是別的舉動,連這條僻徑也從無人敢走。那蛇見每天俱有人給它預備食物,除了雨過天晴爬上澗來曬曬太陽外,倒也不出澗傷人惹事。我庶母幼年極喜隨著大人爬山越嶺,一天看見捉到許多石雞,以為可以得一頓好烤雞吃,後來才知道吃不到嘴,那是今天沒有打著野獸,又沒人代替,要給蛇神送去的。她一來好奇,二來淘氣,悄悄瞞著父母,從這條僻徑上繞到澗中腰那塊大石上守著。一會工夫,上面將二十多隻石雞扔到石頭上面。她算計上面的人業已走開,跑過去解開綁雞的索子,取了兩隻,還想再挑兩隻肥的。先是聽見下面水響,本來她就有點做賊心虛,急忙回身往澗下一看,從上流頭水皮上飛也似的游過來一條大紅蛇,有一抱粗,沒顧得看它身子多長,只頭昂起水面有一人多高,吐著三四尺火一般的信於,直往那塊大石躥了上來。我庶母一見嚇了一大跳,不顧命的飛逃,慌忙中逃錯了方向,竟往去路逃了過去,等到發覺,那蛇已從澗底躥了上去,盤在大石上面,攔住回路。那些石雞被庶母解了綁索,有一半業已往上飛起。那蛇並不慌忙,昂起蛇頭,張開血盆大口,朝著上面一陣呼吸,長信亂吐,那些飛起的石雞一個個自會落在它的口中。蛇頸只一屈伸之際,蛇口一張,雞身人了蛇肚,五顏六色的雞毛從蛇口噴灑出來,映著日光滿空飛舞。那二十多隻石雞,除被我庶母偷了兩隻外,一個也沒有逃脫。我庶母越看越害怕,幸喜自己伏在一個隱秘所在,不曾被那大蛇看見。叵耐那蛇吃完還不就走,反盤在石頭上面眠睡起來。看看日色沉西,回去既沒有路,只得悄悄輕腳輕手往去路爬了下去。走出去三里路,便見有一片懸崖峭壁佈滿籐蘿,爬上崖去一看,上面竟是一片大平原,長著許多青稞和花果樹,還有泉眼。我庶母便將那兩隻石雞生吃,當了一頓晚飯,在樹林中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提心吊膽,試探著走向回路。那蛇已不在原處,只石上盤了一大圈蛇印和一些雞毛。急忙飛跑過來,知道黑蠻敬蛇如神,從蛇口內奪食是不能告訴人的,父母盤問,只說是採花果迷失了路,始終沒向人前提起。以後她又去愉看那蛇多少次,漸漸覺出一到冬天,黑蠻縱有孝心,那蛇在冬天是不領他們情的。彼時她的父母都被獵虎寨捉去生吃,難得我祖父替她報仇,因此嫁了我爹爹。岑珠死後,知他兩個兒子要向我爹爹生事,早就留神這一條路,偷偷去察看了好幾次,恰好又逢冬天那蛇不會出來傷人,所以只囑咐機密行事,並不驚慌,果然平平安安,沿著毒蛇澗僻徑,到了昔日避蛇之處。 「第二日早起,岑氏兄弟帶了許多黑蠻,去請我全家合族同去安葬岑珠,跑進寨中一看,人影皆無,四處尋找我們的同族,也一個不見,估量得信逃走,趕到各處山口查問,俱說從未見一人走過,後來發現雪中腳印,尋到寨後僻徑上去。那通僻徑最險之處原有一條尺許粗、兩丈多長的石樑,已被我庶母在人過完時兩頭折斷,又拋了許多我們穿不著的皮衣在下面冰上。那天雪本下得大,我們過去還沒有停住,除由寨後轉入僻徑處因為人多雜亂雪跡還有幾處可尋外,上了石樑便是分單行走,足印已被後下的雪遮滿,對岸看不出來。山民看積雪的厚薄來察尋獸跡,本極靈敏,岑氏弟兄走到澗旁,見石樑兩頭折斷,正要命人用飛索渡澗之法過澗來看。不料他們立足之處正是那條紅蛇盤踞之所,那蛇到了冬天便潛伏洞中不出,被我庶母折斷石樑墜將下去,那石樑有好幾干斤重,墜將下去,沖碎冰層直落澗底,想是將蛇窩搗破,落在蛇的身上。蛇一負痛驚醒轉來,恰好上面冰層業已衝開一個兩丈方圓的大洞,便從下面躥將上來尋人晦氣。當時我們人已走完,不曾遭它毒手,岑氏弟兄回來察看時正值中午,又是那蛇每日睜眼的時候,聽見上面人聲嘈雜,再也潛伏不住,呼嚨一聲,躥上澗來。那些黑蠻本就畏懼澗中蛇神,岑氏弟兄逼他們飛索渡澗察看我們足跡。」已不願意,站在澗旁害怕為難,經不住岑氏弟兄威嚇,還未得準備過去,那蛇已躥了上來,嚇得岑氏弟兄同眾黑蠻四散逃奔。立得較近一點的,被那蛇長尾一絞,捲了十餘個墜下澗去吞食,一個也未得活命。我庶母雖然帶了全家逃走,還不放心,怕他們跟蹤追來,一面吩咐大家埋伏,準備他們過來迎敵;自己挑了幾個能飛能射的人,早在對岸岩石旁邊潛伏。見岑氏弟兄居然尋到這條路上,要用飛索渡人越過石樑,正要等他們飛起身來用箭去射,忽然看見紅蛇出現把他們驚走,這才悄悄回去。後來探看了幾次,居然敵人經了這一回大驚,說我們全家因想從澗旁逃走,俱被蛇神吞吃,從此不敢前來窺探,只遠遠朝澗跪拜一陣,每日仍將野獸飛禽由巖上推落到澗當中大石上去祭蛇神。那蛇在冬天本不出洞,那天原是頭晚上被我庶母無心中析斷石樑弄痛了它,才驚醒轉來尋事,第二天起依然尋地潛伏。我庶母先也怕它出來,後來去看幾次,見無甚動靜,澗當中那塊大石上面卻堆滿了跌得半死的各種野獸飛禽。黑蠻在自費了許多孝心誠意,毒蛇卻不來享受,黑蠻反以為蛇神生氣,祭獻的禽獸越多。第五天上,我庶母才決定去搬了回來享用。第六天黑蠻又來祭蛇,見昨日一大堆禽獸不見,個個高興歡呼,以為蛇神要多才歡喜,越發敬獻得勤起來。又加上岑氏弟兄連夢見兩次蛇神,心中非常害怕,索性命手下黑蠻打了野獸飛禽,頭一批先得供蛇,第二次打來才可自己食用。幸而此山有不少的溫谷,烏獸又多,雖不難辦,但是以前他們打獵法子極蠢,捨命拼來口中之物,卻貢獻給了毒蛇。他們不想法於除蛇,也不怪那蛇貪得無厭,仍是一味敬奉,只怪岑氏弟兄不該去追我們到蛇澗上去,闖了這種大禍,害得他們三餐難得兩飽,日久怨生,漸漸都恨起岑氏弟兄來。 「我們逃出時帶的食糧哪有多少,我庶母只記著從前去時是滿林果木、遍地青稞,卻忘了是冬天,草木凋零,正為吃的發愁,偏偏借那毒蛇之福,每日現成有人送上門來的飛禽走獸,不但免了餓,還吃不完,雖然高興。哪知這究竟不是長怯,轉眼交春,蛇便出來,又怕一個不小心被敵人看破,便有絕糧之憂。後來察看那些野獸當中有一種刺豬,肉極細嫩,可以當家畜養,便擇那未曾跌死的選出幾對,關在巖洞中餵養。先想給它肉吃,誰知那刺豬卻不吃肉,是吃青稞的,我們還不夠吃到交春,如何能餵它吃?想它明年養小豬,又成畫餅。不想我爹爹無意中去追一隻三角黃羊,追到一個大崖洞裡面,竟伏著有成千成百的三角黃豐,回來說與大家。我庶母帶了眾人趕去一看,不但黃羊甚多,還堆著半洞的青稞,我們全家同族一年也吃不完。那些黃羊從未遇見過人,多是沒有心機,除了愛滿山飛跑外,人若近前,倒反立著不動,一任人隨意擒捉宰殺。黃羊俱吃青稞,那裡青稞遍地野生,到了成熟,黃羊便用嘴銜到洞中,存起過冬,卻被我們又來享現成。當下把那霉爛腐朽的擇出,餘者都成糌粑,人與豬俱都有了食料。交春以後,除偶爾想吃野味嘗新外,因黃羊的肉比什麼都好吃,味道比鹿肉還要香些,有這許多黃羊連養的刺豬,也就不常在毒蛇口中去奪食了。 「我們全家快快活活在後寨過了上十年,我已有十三四歲了。先是我嫡母給我添了個兄弟,比我小兩歲,取名二狗。我庶母也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大蘭。她也隨著生下一子,取名三虎,便是適才你們看見的我那兄弟。我們在後寨倒還平安無事,前寨黑蠻都受盡了岑氏兄弟的虐待,大半都恨入骨髓。岑氏弟兄又互爭雄長,手下的人也分成了兩派,各自仇殺,如同水火。再加上獵虎寨當中忽然出了一個厲害人物,漸漸想起前仇,要來報復,前來攻打數次。幸而我祖父在時傳的那些應敵方法,岑氏弟兄還能應用,雖然沒被他們攻進寨來,死傷也是不少。還算他們對待外敵時倒能合力同心,不然早就吃了大虧了。他們真壞,外敵來時同外人打,外敵去了又是自己同自己打,未後兩年簡直以仇殺為事。到後來岑月牛將他哥哥殺死,自己硬做了大司。他哥哥手下死黨,一則一股氣,二則知道岑月牛比岑樹還要殘暴,他們比較人少得多,前面逃出要受獵虎寨宰割,後面又是他們不敢去的蛇神澗,不逃便要遭岑月牛的殺害,只得到處尋找巖洞藏身。後來搜捉越緊,他們無法,在一個大月亮的晚上商量了一陣,覺得本山什麼地方都去過,只有父老相傳認為聖地的蛇神澗那邊沒有去過,雖然石樑已斷,仍可用飛索渡人過去。反正是一個死,當下用抽籤之法抽出十個黑蠻,自己投身澗內去祭蛇神,作為借道,好讓餘下的黑蠻過去。萬一蛇神不答應,大家一齊將身敬奉蛇神,也許能博一個來生之福,強似被岑月牛捉去宰殺生吃。主意決定後,便偷偷繞到蛇神澗。黑蠻都不把死當回事,朝澗中叩完了一陣頭,將春籐做好飛索,被抽出的十個黑蠻高叫一聲縱下澗去,準備那蛇吞食,其餘黑蠻便從飛索上身子懸空悠過對岸。等到人已渡完,澗中的黑蠻在水內游了一陣,不見那蛇來吃,有兩個還想活命的,攀著澗壁籐蘿先爬了上來。餘人見無甚動靜,便問上面為首之人:『還是明日再來敬獻,還是就在澗中死等?』」 「正在這時,我們澗旁住的防守之人早已被他們驚動,往寨中送信。我們不知究竟,以為是岑氏弟兄前來偷襲,立刻悄悄下了埋伏,由我庶母同我帶了數十個同族趕到澗旁,大家準備就勢衝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我庶母真是足智多謀,一面止住眾人,吩咐將弓拉足對準他們,一聽號令就放。自己卻帶了我爬到他們臨近觀察動靜,聽他們問答情形。見並無岑氏弟兄在內,已明白他們過來並非劫寨,只不知他們是何來意。及至澗中黑蠻不耐下面寒冷,無心中聽那為首黑蠻說道:『我們原是怕死在岑月牛手內,外面又有獵虎寨,無法逃走,才向蛇神爺爺借道。如今蛇神爺爺不來享用,想是可憐我們也說不定,再不就是來的不是時候。莫如你們上來,到明天中午再來敬獻一次,蛇神爺爺再不享用,那就是真憐念我們了。』說到這裡,我庶母同我才知他們也是避岑氏弟兄之嚕囌來。一國不容二主,他們人數又不少,正打算怎麼應付,澗下面黑蠻剛爬上來一半,還有三四個爬到當中。就在往起爬之際,忽聽上流頭一陣水響,月光底下遠遠望去,好似兩點綠火帶著一條很長的銀線,其急如箭,沖風破浪而來。稍微近前,便看見昂出水外亮晶晶七八尺高一根圓柱,正是澗中盤踞的那條紅蛇,兩點綠火便是它的眼睛,想是適才到上流閒遊,還不知那些黑蠻向它進供,這時倦游歸洞,看見水中人影,昂頭往上一看,倒未注意著澗壁爬的黑蠻,逕往人多的岸邊直躥上來,大約它白天吃黑蠻上供的野獸業已吃飽,倒不似上回貪多用長尾來卷,只一口將立得最近的為首黑蠻吞了下去,鑽落水底嚼吃,攪得水面直響。 「我越看越氣,正要等它二次上來,賞它一箭,偏偏那些死而不悟的黑蠻,看見紅蛇上來也不逃跑,一個個跪在地下直叩頭,一面催那抽出的十個黑蠻下澗喂蛇。我庶母雖然膽大,因為歷來習慣,也沒有想起就此將毒蛇除去。我自幼從庶母學了一點本領,又加我吃過虎奶有點蠻力,從來膽大,不懂得害怕,只用全神注觀動靜。那蛇在澗底將人吃完,二次將頭昂出水面,鬼哭似地呱呱叫了兩聲,好似非常得意。那十個送死的黑蠻雖然甘心送死,見那蛇這般厲害,到底害怕,誰也不敢迎進前去,都躲在澗旁泅泳,靜等那蛇自來享用。那蛇竟偏不享現成,四外看了看,仍往澗岸上躥來,長頸一伸又咬住了一個,還未及掉頭下澗吞吃。我同庶母伏的石崖正在那群黑蠻頭上,看得非常清切。我見那紅蛇這般凶毒,早就心中有氣。平日因我庶母不許我到澗邊去,並說那蛇如何神異。我從未見過還有些害怕,及至親眼看見,也不過是比普通蛇生長得大,也沒什麼特異之處,不由膽壯起來。見它第二次又來吃人,哪裡容得!我原會兩手射箭,趁它剛咬住人還沒有掉身的時候,兩手的箭同時往它兩個發綠光的蛇眼打去,居然被我打個正著,將它兩眼打瞎。只聽一聲極難聽的怪叫,蛇身騰起有好幾丈高,想是負痛不過,在澗中上下跳擲怪叫,澗中的水被它攪得波翻浪湧,不時躥上澗來,用長尾四面亂掃,大有尋到仇人才甘心之勢。它的氣力也實在驚人,慢說是人被它打上要成肉餅,長尾到處,只打得澗壁上樹木折斷,沙石崩墜,滿空亂飛。那班黑蠻仍是戰戰兢兢伏在澗岸之上,嚇得動轉不得。幸而那蛇瞎了兩眼,又是急痛攻心迷了方向,躥上來都不是地方,沒有被它掃著,可是照它那種亂躥,說不定被它碰上,那就非送命不可。我庶母先若知我用箭射蛇,那是非攔阻不可,及至見我將蛇兩眼射瞎,那蛇只一味亂迸亂叫,聲勢雖然厲害,卻連方向都辨不出來,哪裡像從來傳說它能禍人福人?立刻把埋怨的心腸改成誇獎。後來見那蛇越跳越厲害,幾次差一點用長尾打在那群黑蠻身上。在這危急之間,黑蠻還不知躲避逃命,只跪在那裡發抖。 「我在暗中用箭射蛇時,岸上黑蠻並未看見。那箭有二尺多長,業已深入蛇目,上面有倒須刺,不易被蛇甩落,利用這一點立刻想起了一條好主意,命我趁機改用身佩毒箭再去射蛇的七寸,又教會了我一套話,我庶母才命我現身出來,站在黑蠻身後一塊山石上面。我庶母裝作侍立在側,高聲用黑蠻語說道:『澗中蛇神屢害生物,已伏天誅。天爺爺特命女神下凡,降生本山,知我們黑蠻今晚要遭大難,特地用神力寶箭先將蛇神兩眼射瞎,以作儆戒。誰知蛇神仍是興風作浪,想吞食你們。現在你們如果誠心歸降,急速躲到女神背後,由女神將蛇神射死,以除你們大害。如若不然,那蛇少時認明方向跳上澗來,非將你們全數吞食不可!』那些黑蠻本已嚇得心驚膽戰,忽聽他們身後有人說話,又嚇了一大跳,個個回頭。因為我從小打扮就愛自己出主意,生得又大白,不要說黑蠻不像,連我父母都不像。他們聽我庶母說完了這一,套假話,又看見我生相打扮都是從未見過,在月光底下都把我當作了活神,跪在地下叩頭。我也插言,叫他們快尋地方躲避,我除蛇要緊。那些黑蠻一陣歡呼,都四散尋路,往我身後爬來。他們這一喊不要緊,那蛇本已躥得有些力乏,勢子漸緩,這多人大聲一喊,被它尋聲辨出方向,從澗中掉頭蓄好勢子,倏地朝我這一面如長虹一般猛躥上來。那些黑蠻正在尋路躲避,一見那蛇飛躥上來,有那落後的嚇得軟癱在地動轉不得。 「我早在崖上認清那蛇躥上來時總是張開大口長信直吐,這次又是筆直一般躥上。蛇的上半身才躥上澗岸,被我覷定蛇口蛇頸兩處連射了七八箭。此時心中也未始沒有一點害怕,見箭射蛇身俱都反震落地,好似不曾射進。正後悔適才射它兩眼未用毒箭,好叫它毒發攻心而死,現在它雖瞎了兩眼,無奈身長力大,別處又射不進去,如何是好!因見來勢太猛,箭已用完,還未及縱身去躲避,那蛇已怪叫一聲溜下澗去。這回在澗中翻滾跳擲更為厲害,卻不似先時往上亂躥,長尾打得水皮山響,澗水湧起十多丈高,聲勢駭人,震動山谷。我先還不知頭一箭已由蛇目射中它的咽喉,又從庶母手內悄悄要了幾枝毒箭索性站在澗邊,遇機仍射它的兩眼。等了一個多時辰,那蛇毒氣攻心,精疲力竭沉下澗去。我們還以為它未死,直等到天色已明,蛇肚灌滿了水浮漂上來,便又射了它兩箭,見無甚動靜,才命黑蠻下澗用長籐拖了上來。知他們誰也不敢去剝蛇皮,還是我同庶母親自動手。近前一看,起初那兩箭業已由蛇眼直透蛇腦,因為那是我射石雞的玩意,箭上無毒,所以容它猖獗一夜,倒作成我收伏了許多黑蠻。澗底送死的十個黑蠻,除去先爬上來兩個,後來又爬上來五個外,餘下三個在蛇第一次中箭落澗時,兩個被蛇長尾掃在崖石上面打成肉餅,一個業已被水淹死。我母女費了許多事,才尋出蛇肚腹中間那道白線,能以進刀,剛把蛇皮剝下,從蛇脊樑上落了一地的明珠。那蛇肉也極好吃,蛇皮、蛇筋、蛇骨全有用處,又收伏了許多黑蠻,全家都興高勢盛起來。前寨黑蠻聽見蛇神澗鬧了一夜,並未敢來看,第二日到處尋不見逃走的黑蠻,反疑心也是跟我們一樣被蛇吃了,每日仍舊用野獸來上供,自然是便宜我們。我聽降民說岑月牛如此殘暴,當時就要領眾到前寨去殺,就便報了前仇。我庶母說:『降民人心不知是否安定,且過些日再說。』那些降民自我殺了蛇神,我們這裡又完全是大家做大家吃,除了我家享用稍有厚些外,並不苛待他們,現成的青稞豬羊堆積如山,又加我年齡雖小力氣比他們都大,敬我如同天神一般,簡直是從地獄升到天堂,哪裡還有二心! 「過了兩個月光景,這些黑蠻因在我們後寨過得安樂,有那與前寨黑蠻有親密關係的,便偷著前去探望。到了前寨,看見他們既受岑月牛的虐待,又被獵虎寨侵凌,生活比那畜生部不如,不由將後寨如何好法說了出來。他們去的第二天,便帶了兩個女子逃到後寨來隱藏。起先原怕我們知道,他卻不知我庶母怕以前那些黑蠻雖然歸順,日久難免不生異心,時時刻刻都在提防,稽查很嚴。他們又蠢,只知道藏在他們洞裡,被我們一查就查出來,依我庶母,就要將他們一起殺死,以儆別人。審問的時候,才知逃到後寨來的兩個女於,俱是帶人的情人,帶她的人同她們非常恩愛,才偷偷去帶了進來。他們也明知我們平日雖然恩寬,家規卻極嚴厲,不論何人犯了,俱要處死。可是因為他們和那兩個女於情愛大深,不忍見她們在前寨受罪,情願到後寨來過幾天安樂日子,等到查出,再一同去死;我見他們情有可原,又問出岑月牛許多暴虐情形,個個都想背叛,便想借此將前寨收復。我雖然年幼,又不得嫡母歡心,自從殺了毒蛇以後,我庶母同我隱然做了一寨之長。我爹爹倒不大管事,我說話做事,降民自不必說,連我家同族也無不依從。我先向庶母替他們求情,免了他們死罪,然後對他們說道:『這次不殺你們,是因為你們雖然偷到前寨,卻沒有把後寨情形洩漏的緣故。如果再有人去說出毒蛇已死,我們均在此地安居,不但要你們的命,所有黑蠻都得逐出後寨,任你們去受岑月牛的虐待,也不許你們再回來了。』當時只說了這幾句話,也未責罰他們,暗地卻和庶母計議,叫幾個有本領的同族暗中留神,重要口子俱換了自己心腹。那些黑蠻與前寨女黑蠻有牽連的很多,後寨女黑蠻與前寨男黑蠻有牽連的也不少,他們見頭兩個黑蠻偷愉帶人進來,查出以後,因為沒有漏出後寨真情,不但無有事,反各跟著享安樂,果然大家都學樣起來。他們因為我說過,只不准走漏真情,他們愉偷到了前寨會見他們的男女情人,只說他們自己都在一個女禪住的所在,有吃有穿,非常舒服,對於別的,至死也不吐真言,對方如果願意同逃,便把他帶進後寨,我派的那些防守的人,早就聽過我的吩咐,後寨黑蠻出口時不用攔阻,只須分人報信。我同庶母便下了埋伏等他們回來,以備萬一洩漏,引了前寨黑蠻全數來攻。及至見他們帶來的人並不多,然後由我帶了幾十個人先攔住來路,問明詳情,再命他們起了誓,查出並無虛言,才分配他們住的地方。此端一開,不消半月,你也去我也去,把前寨黑蠻帶進有一小半來。餘下不是岑月牛的死黨,便是以前因為岑氏弟兄之爭和後寨這些黑蠻有仇,再不就是素無瓜葛的仍在前寨受罪。我們起初不將前寨收回,是我父親聽了我祖父遺囑,因為受了岑家好處,不到危急不要傷害岑家的子孫。我同庶母勸了不聽,這才想下這招亡納叛的主意。觀前寨黑蠻紛紛自己歸順,知道時機成熟,便勸我父親說:『我們奪回前寨,只不傷岑家人的命就是,何必坐視前寨那些黑蠻無辜受岑月牛虐待不算,早晚還要死在那些獵虎寨的手裡呢!』」 「我父親被我說動了心,剛要打發人到前寨去查看動靜,忽然有兩個偷往前寨的黑蠻氣急敗壞的飛跑回來說道:『前寨因為他們的人在一月之內無故不見了多人,正在疑神疑鬼,不想今天獵虎寨的頭子藍牝牛率領大隊來攻,把守寨口人少,抵敵不住,紛紛死亡,岑月牛正率手下迎敵。雖未進前去看,那獵虎寨勢子甚大,眼看前寨不保了。』我一聽此言,立刻告訴我父親前去救應,趁此收復前寨。我父親領了大隊,用飛索渡人越過神蛇澗,先殺出去。我和庶母早就尋出一條繞出前寨口的石洞秘徑,今日正用得著。除留我嫡母同少數同族看守外,我同庶母便帶了數十名心腹同族,抄那山洞秘徑殺到後面,與我父親帶的人會合。主意打好,便分別照計而行。那獵虎寨敢於貿然大舉來攻,原是近日俘捉了一個前寨黑蠻,拷打口供,問出岑月牛的虛實,欺負前寨人少,看看打到前寨門前,卻沒料到我們突然出現,將他們圍在當中,兩下夾攻,連前寨黑蠻也感奇怪起來。當時因防前寨的人不分敵友,派有從前降民在高處吶喊,說是奉了天降女神之命前來解救他們。前寨黑蠻見這些救兵如從天降,人人努力爭先。這一仗只打得獵虎寨紛紛死傷逃亡。只有那為首之人帶了百十個死黨拚死命迎敵,力大如牛,縱跳如飛,我們的人傷了好些,都奈何他不得。我見那夥人個個拚命,恐怕傷人大多,才吩咐讓出一條路讓他們逃走。那為首之人實是厲害。由他自己帶了那百十個死黨斷後,容他們的人都逃到退路口上,這才回身飛逃。我們從後追殺,直追近他們的巢穴才算罷休。事後檢點,當場打死了有一百多,生擒了二三十個,我們的人連死帶傷也好幾十,前寨死傷的人更多。還有把守寨口的有十幾個,已被他們攻進來時先生擒了去。我對我爹爹說明,將擒來的人放了一個回去,要他們與我們各將俘虜交換。那放走的人回去,正趕上那些獵虎寨恨毒我們,已將生擒去的俘虜綁在樹上,預備生吃,聽說我們肯拿二十多人去換回十幾個俘虜,自然以為上算,仍叫那人回信,雙方折箭為誓,當天晚上各自將人換回。那岑月牛兩膀被獵虎寨所傷,成了殘廢,又見手下黑蠻經後寨降民說我們對人如何恩德同我斬蛇神異,從此無須再把生命換來的肉食去獻給蛇神享用,一個個歡聲雷動,連他手下死黨都一齊歸順我們,知道大勢已去,竟自一頭碰死。我父親上前攔阻己來不及,當下便做了全寨之主。知這獵虎寨雖然是個隱患,吃過這般大苦,暫時決不會再來騷擾,仍由我和庶母二人出主意,給全寨先立下許多家法。漸漸將後寨的青稞種子移到前寨播種,每人分給他們一對黃羊,叫他們各人先用青稞青草去餵,等到生了小羊再吃。後寨作為牧羊的場子,將蛇神澗改為毒蛇澗,兩邊打了木樁,用春籐結了一座籐橋。又命我們懂漢語的同族拿了許多山中出產,連那蛇身上的珠子出山到省城去換我們要用的東西和鹽糖布匹,大家都過起快活日子來。 「我爹爹因為愛庶母同我的原故,與嫡母心意不投,有一天晚上喝醉了酒,去到嫡母房中。前半夜還聽見他夫婦二人拌嘴,第二日去看,我嫡母同兄弟二狗已不知去向,只我爹爹死在床上,頸間青紫,手上還緊捏著一個漢人用的繡花包袱同一雙小金鐲子、一張血書。我原認不得字,也不知上面寫些什麼,看神氣我爹爹是被我嫡母用手掐死。正趕我庶母也起了來,見我爹爹被嫡母害死,手上拿著那個小包袱,連忙一把從我父親手中取下塞在身上,才去喚人來搭將出去安葬。我們本族死了人,家族子孫當時是不哭的,要在葬後第二年聽見杜鵑嗚聲才跑到墳地裡去看,覺出杜鵑能回來人死卻不能復生,這才痛哭的痛哭,恩愛深的便在墳地裡去尋死。若是死者被人害死,夫妻子孫,無論如何都是要報仇的。像我父親的仇,只應庶母、同族替他報,因為是我嫡母,我是不能代報的。 「我父親死後,大家照例比力氣准大,共舉我做了女大司,做全寨之主。我庶母每日吃完了飯,帶了緬刀弓箭,遍山去尋我嫡母蹤跡,始終也未尋見。自從我爹爹死了以後,獵虎寨幾次前來報仇,俱被我殺退。後來他們在山南尋著了一片水源同草地,也有許多黃羊野獸,見有了吃的,又打我們不過,雖未明言講和,已有好些時不來擾亂了。有一天我庶母吃完了飯,跑到我爹爹墳前大哭了一陣,又帶著緬刀弓箭去尋嫡母,臨行對我說:『那晚出事後,到處查問各出口處防守的人,俱未見她母子二人逃出,定然還在山中巖谷間潛藏。自己已尋她二年,未曾遇見,太傷心了。這次再尋不見他們,便不想回家了。』我攔了幾次,終於被她抽空走去,三天不見回來。我打發人滿處尋找,好容易在一個高巖下面一盤老春籐上面將她尋著,業已兩天多未進飲食,奄奄一息了。她說她想全山都已找遍,只有後寨過去一個懸崖,因為隔有千百丈深潭,無路可通,從來上面不見人獸之跡,疑心我嫡母藏在上面。照例仇人是要自己手刃的,所以她又瞞了我到了那裡。見無法過去,費了半天事,先由這邊手攀春籐下去,打算先下到潭底。洑水過去,再尋對巖春籐攀越上去。誰知兩崖春籐都垂到半懸腰為止,慢說這邊巖壁隔下面還有百十丈高,無法跳下,即使冒險縱到潭中,洑水到了對岸巖下,那裡都是苔蘚佈滿,其滑如油,峭巖陡立,四無攀援,如何能上?我庶母那時心恨仇人簡直和瘋子似的,無論如何危險困難,非飛渡過去不可。她將弓袋和刀含在口裡,把這盤春籐解放下來,使勁蹬著這邊崖壁,悠蕩到對面去。那春籐又不夠長,我庶母抓的又是近梢處,用得力猛,才悠到半空籐便折斷,幸而她情急智生,順著悠勢拚命往對壁縱去,居然被她撈著對面壁上春籐。她已把死生置之度外,一口氣也不緩,死力往上飛爬。剛剛翻到巖上,忽見上團黑影往頭上打來,登時一陣頭痛腦暈,兩手把持不住墜下崖來。她墜落的地方離下面還有百丈,潭中儘是露出水面的石峰,也是合該她要多活幾天,對我說多少要緊話。墜到半山腰中,忽被一盤春籐接住,算是沒有送命。她在昏迷之中,還恍惚聽得頂上有大石推落下來墜入潭中的聲音,一會工夫便不省人事。過了好多時醒來,身子受了重傷轉動不得,幾次想要自殺,弓刀已從口中失落,心中一急又暈死過去。似這樣時醒時迷地在那籐上掙了半天多的命,我們尋見她時,費了很多的事總不能到對崖去。還是我親身用飛索渡人之法縱到那盤春籐上面,將她背在身上。回來倒還容易,只消我們的人將飛索拉起,便回到原來的崖上。只不過由春籐上往回起,碰到崖壁時要留神用腳先去抵住,得留點神罷了。我將她背回家中,先灌了她許多湯水,將她救醒,聽她說了遇險情形,便疑心打她那團黑影定是我嫡母同兄弟二狗,但是不好對她說出,以免她聽了生氣著急。她當時雖然僥倖活命,頭腦胸背受了好些震傷,多日也未見痊好。她又性子急暴,恨不能立刻趕到那裡再去尋探仇人蹤跡。我哪裡肯讓她去,也不敢離開她,直到晚間才回房去睡,又派了幾個黑蠻輪流在她門前看守,以防她黑夜逃去報仇。 「過了有十來天,我正盤算自己是小輩,照例不能代她報仇,後寨懸崖十分險峻,如果仇人真在上面,經她去過一次,必有防備,還未容你爬了上去,人家居高憑險,只用砸下兩塊大石,將上面春籐削斷,便可要了她的命。她又那麼報仇心切,照這樣下去,仇報不成,還得將自己的命饒上。我是她生的女兒,她又那麼疼愛我,豈能眼看她自白前去送死呢!越想越愁,就睡不著了,起來走到窗外,一看天星,業已到了半夜。我原住在二進洞內,心想我庶母也是當時恨得通夜不睡,何不走到她房內去看望一下?她如未睡,就便寬解幾句。她住在盡後面,前寨分五進石屋,第四進第五進只中間屋內有大窗,上面還裝得有鐵條,原是堆藏糧食用的,因為怕她從窗戶私自冒險出去,才將她搬在第五進東屋內養病。我圖省事,便從寨外走,想從第三進壁窗內進去,再走到她的房中,原沒什麼用意。誰知剛走離第三進窗戶不遠,忽然看見窗外一條黑影一閃,直竄進寨旁樹林之內去了,接著便聽見林中發出一種蘆吹的聲音(蘆吹,蘆管所作,發音尖銳,山民多喜用之)。正要跟蹤察看動靜,忽從後進傳來一種扑打聲音,恐怕庶母屋中出了變故,也顧不得查見奸細,忙往後追跑去。在我腳剛縱到窗戶上,猛覺腦後一股涼風,知是奸細暗器,慌忙將頭一偏,果然一枝雕毛毒箭擦耳而過,避得稍慢一點,被他射中準死不活。腳才落地,後邊扑打聲音越聽越真,還隱隱聽出庶母喚我之聲。我當時心忙意亂,也無暇顧那放箭之人,慌慌張張奔到庶母房中一看,門外防守的兩人已中毒箭身死,我庶母正和一個渾身長著長毛的婦人扭在地上打滾。我未及看清是誰,上前將那毛人擒住,用屋中現成的麻索綁了起來。知道外面還有餘黨,蘆笙不在手中,無法聚眾,恐是獵虎寨所派,忙於要知他行刺人數好急作準備,未及盤問,那毛人反高聲喊起人來,聽去非常耳熟。室內只有火池內一點餘光,看不真切是誰,正在詫異。我庶母病中和人拚命,業已累得力盡精疲,身上又被火燒傷,坐在地上喘氣,一聽那毛人叫喚,拚命從地下縱起,搶上前去,扣緊那山民的咽喉。我已尋得松燎,近前一照,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毛人正是逃走的嫡母,被庶母用力扣住她的咽喉,兩眼翻白,眼珠努出,業已快嚥氣了。我連忙攔阻庶母,先將兩手放開,並對她說:『外面還帶有餘黨,等間明瞭再說。』庶母聽我的話將手鬆開,容她緩了口氣,經我母女幾次用松燎燒她逼問真情。原來她因我爹爹不和她恩愛,寵愛庶母同我,奪去她兒干將來承繼大司之位。那日酒後和我爹爹論理,我爹爹將她毒打,她兒子二狗看不過,幫她的忙,差點沒被爹爹踢死,因此懷恨,母子二人合力將爹爹弄死。知道前寨逃不出去,逃到後寨崖上。那裡並無山洞鳥獸,只有潭中的生魚和野草松樹。知我庶母要尋她報夫仇,兩年來不敢出面,只得在崖上掘了個土洞安身,吃生魚野草度日,受盡千辛萬苦,日子一久,身上長了許多長毛。我庶母還不容她,日前又從籐上縱爬過去:她母子逃走時,只帶了十幾枝雕毛毒箭,因為留著射魚,捨不得用,才拿木棍將庶母打下潭去,偏偏又掉在盤籐上面。她見庶母不曾死,原想推石頭來砸,因恨庶母不過,索性留她多受幾天罪,才不用石去打,每日幾遍去看她在籐上掙命為樂。 「不曾想到第三天再到崖前去看,正趕上被我救走,見我們人多,知我厲害,不敢放箭打草驚蛇,後來越想越恨,才決計趁沒有月光之時前來行刺。她母子二人自從吃了兩年野草,身輕如燕,過那深潭一樣也使春籐渡過,卻不怎麼費力。他們在那日清早便縱過崖來,這裡路徑本熟,她本不知我庶母住在何處,先尋到一個同她最親的同族家裡,趁那男的外出,母子二人將他妻子殺死,藏過一邊,等那男的回家,又將他擒住,在門外插上草標,便不怕有人進來(山俗夫婦犯者即以白刃相見,不死不止)。那男的還不知妻子被殺,被她母於用毒刑拷問,供出我同庶母住處,然後將那男的一併殺死,將他家中食物飽餐一頓,恐人撞見,另尋隱秘之處藏伏。到半夜本想先來刺我,行至後進勾起殺心,才改變主意,偷偷進去,先將屋外防守的人用毒箭刺死。 「我庶母本非睡著,聽見響動正要出門來看,她已進門,舉箭就刺。我庶母本是生蠻,雖在病中,力氣原比她大,又加彼時火他正旺,業已認清她是誰。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手先將毒箭搶來折斷。兩人都是拼了死命相爭,直打了好一會,有一次差點沒滾進火池燒死。也是活該我庶母能報夫仇,不死在她手內,她竟會不要她兒子一同進來,否則我庶母不等我來救,就死在她母於手內了。 「外面那團黑影竟是我兄弟二狗,共只二人,才放了寬心。她知被擒必死,說了這一番話後,並不向庶母求饒,只求我在她死後不要去害她兒子,我知此事完全由她主動,我兄弟是年幼無知,正想答應,忽聽前面有人說話聲音,正是後半夜替班防守之人。她忽然滿面通紅,兩眼露出凶光,高聲喊道:『什麼天降神女!分明是我丈夫從雪地裡撿來的漢蠻女兒,如何能亂了家法,做你們大司!』未一句還未喊完,我庶母已搶上前去,就用她的半截毒箭扎入她的咽喉將她刺死,一面急忙命我伏在門側不要動,說是事關緊要,隨即縱出房去。我以為她又去追我兄弟,哪裡放心,從後追去,便聽有兩三個人倒地的聲音。外面火池還旺,往地下一看,進來接班的二人俱都身死,我庶母手中仍捏著那半條毒箭。我以為她發了瘋狂任性殺人,彼時心亂如麻,先將她手上箭搶來扔進火池,然後將她抱進屋內。」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8 本章字數:8051 病榻話前因腸斷大涯思親何處窮荒欣奇遇心存故國投老來歸 「我庶母病中打了半夜,連殺三人,力已用盡,快要死了。我正要去喚人取些湯水來,我庶母連忙搖手止住,命我將耳朵湊上前去,對我說道:『你原不是我同你爹爹親生。自從你祖父、爹爹打敗獵虎寨,我嫁了你爹爹,夫妻十分恩愛,當年便懷孕。到九個月上,我同你爹爹冬天出去打獵,順著虎跡走到前面山口,天降大雪,山路大滑,時光已晚,恰好路旁有座巖洞,想到洞中住一夜,明日回來。我怕你爹爹冷,也沒對他說,一人出洞撿了些枯柴,準備生火取暖,回洞時節,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痛暈過去。醒來一看,你爹爹手上抱著一大一小兩個小女孩,用一個繡花包袱包在一起,正偎坐在我的身後,火也被你爹爹升好。我以為是雙生,很喜歡,只不知你爹爹從哪裡得來的花包袱。你爹爹因我產後氣虛,也不肯明言,只是笑。先原打算坐到天明就走,不知怎的竟會雙雙睡著。 天亮時,忽然覺得身上又熱又沉,睜開兩眼一看,原來是一隻渾身黃紫花斑、吊睛白額大老虎,正盤踞在我夫妻面前,兩隻前腿恰好搭在我的身上,所以覺得異常沉重。彼時你爹爹也驚醒轉來,我們都嚇了個魂不附體,知道這種猛獸不大愛吃死人,想必是見我夫妻睡著,錯疑已死,所以不曾傷了我們性命。我在虎爪之下無法逃避,索性裝死,等它自走,一面悄悄去摸放在手旁的刀,準備萬一。正在這危險萬分之際,忽然想起昨晚所生的兩個孩子,以為定被猛虎吃了下去,不由又恨又急。我便趁你爹爹睜眼偷看那虎時,朝他使眼色,意思是想叫他也去將刀摸在手中,兩人合力,抽空騰起身來將那虎刺死。正在用眼睛示意,那虎忽然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張開血盆大口,打了一個呵欠,轉過身去,重又蹲下。當它起身轉側之際,我同你爹爹看它磨牙伸舌,以為要來生吃我們,正想就勢縱起給它一刀,忽然一眼看見虎肚皮下還吊著一樣東西,定睛一看,正是那個繡花包袱,內中一個小孩正含著虎乳不放。那虎好似怕傷了小孩,起身時動作很慢,直到它轉過身去,才輕輕將頭一個吊在乳上的小孩掙落,又將頭一個小孩吃不到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因為每排虎乳相隔約有尺許,兩個孩子包在一起,無法同喂。那虎聽見小孩哭便著了忙,又掙脫第二個去餵第一個,第二個也哭,它又去餵第一個。這樣好幾次,那虎好似不耐煩起來,忽然張開大口,似乎要發威狂吼,還未吼出,又自己收攏,站起身來,往洞外只一縱,便出去有十幾丈。一會工夫,只聽虎嘯連聲,震動山谷,漸漸越聽越遠。我同你爹爹先想伺便殺它,及至看見它並未將小孩吞吃,反倒拿虎乳去餵,知道我們兩個孩子必然是神女下界,不由看得呆了,未及動手,那虎已自己跑去。急忙趕過去將小孩抱起一看,繡花包袱上竟有許多虎的牙印,當時也不及再說什麼,恐那猛虎把我們生的孩子當它生的小虎看,等它回來走不脫,當下由我抱了小孩,同你爹爹往回路飛跑。快要跑進山口不遠,忽然後面猛虎狂嘯,登高一望,果然是那只吊睛白額大虎從後穿山越嶺追趕前來,知道它是想搶回兩個孩子。我們夫妻慌得沒有法,你爹爹本領不濟,我又是在產後,昨晚今早水米不打牙,雪又大天又冷,又跑了一大截山路,雖然帶有弓刀,終恐萬一抵敵不住,反做了猛虎口中之物。因那虎肯用乳去餵小孩,想來不會傷她們,萬般無奈,才想出將兩個小孩先尋地方藏了起來。空身迎敵,將虎打死更好,敵不過時,它不見小孩在我們手內,必另去尋找,也好得多。 我本是將兩個小孩藏在一起,你爹爹一定不肯,百忙中也未對我說出原因,由他將那繡花包袱撕做兩半,一半包一個,分兩處避風雪的小洞內藏好,外面還用石頭封閉。剛剛藏好,那虎已越追越近。我夫妻故意又引它逃出去有半里地才回頭迎敵。起初看只一隻老虎,誰想它身後還跟著一隻比它較小的老虎,登時人虎便爭鬥起來。先前洞中喂小孩的那只吊睛白額大虎,見我們手中沒有抱著小孩,狂吼兩聲,連跳帶縱如飛而去。同我們斗的一隻老虎,被我射了一箭又砍了兩刀,毒發身死,彼時身旁帶的毒箭已在昨天用完,只剩下射虎的一技,又被那虎中傷時在地下打滾折斷,不能再用。恐那隻大虎回來尋仇,無法抵禦,急忙尋地方躲避起來。果然那虎回來,對著那只死在地上的老虎狂吼了一陣,忽然長嘯一聲,撥轉身往東路就追。我們藏身的地方甚高,遠遠望見前面一個毛人手中抱著一個東西,看去好似包小孩的花包袱。那大虎追趕在毛人後面,連吼帶縱,飛也似的追趕,轉眼之間便越過兩個峰頭,隱隱聽得虎嘯之聲,看不見蹤影了。我同你爹爹急忙趕到藏小孩之處一看,只有一個還在,那一個藏小孩的洞口,石頭業已搬開,連小孩同那包袱俱不見了,情知是被那毛人抱走。我又心疼又力盡,一陣難過,不由暈死過去。等到醒來,你爹爹和許多同族已將我抬回寨來。我見這孩子長得又白又大,非常心喜,只可惜失去那一個。你父親命許多人持了毒箭,山內山外搜尋了好幾天,慢說失去的小孩,連那猛虎、毛人也都尋不見蹤跡,只得罷休。這個女孩便是你,因為吃過虎軋,從小就力大身強,聰明伶俐。我只奇怪你長得有些像漢人,還不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生。等到你有了兩歲,你爹爹有一天晚上喝醉了酒,當著大婆娘(指正室)說出經過真情,才知你果是漢人之女。原來我夫妻追虎,遇見風雪不能還家,打算在那洞中過夜。我出外去取柴枝生火時,你爹爹忽然聽見小孩哭聲,尋到洞角,摸著一個很長的繡花包袱,拿到就明處一看,原來包著一個女孩,相貌甚好,看出是漢人之女。正要等我回來商量,偏偏我進洞時跌了一跤,暈死過去,接著也分娩了一個女孩。你爹爹急忙之中用刀將臍帶割斷,將包袱打開,將兩個小孩包在一起,然後將火升好取暖,用身上帶去的青稞酒將我灌醒,知道我勞不得神,也未對我說那包袱來歷。等到我夫妻把一葫蘆酒喝完,抱著小孩雙雙睡去,誰也沒想到那洞便是虎穴。那虎進來時,你父先被兒哭驚醒,正見它進來,並不傷人,先奔洞角,想是見包袱不見,渾身虎毛一抖,正要發威,一回身看見我懷中抱著的小孩,便慢慢朝我走來。你爹爹先時驚慌失措,沒了主意,及至見虎走到面前,才想起危險,正要用腳將我蹬醒,已來不及。那虎進前,先張開嘴將包袱含去放在地下,然後將肚腹湊將上去。包袱中的小孩好似吃慣了虎乳似的,含著虎乳吮咂起來。你爹爹知道猛虎不大愛吃死人,兩隻虎的前爪又搭在我二人身上,稍一轉動觸怒了它,大人小孩都沒了性命,索性屏氣裝死,等它自行遷開,再喚我縱身起來和它拚命。 不多一會,我也被虎驚醒。那虎因為兩個小孩不能同時餵乳,小孩一哭,它不耐煩走去,我們才得逃跑。後來聽見虎嘯,你父親知它來追原來的小孩,來不及說出實話,彼時又稍存了一些私心,便將包袱撕成兩半,將你藏在虎的來路容易尋見之處,卻將親生女孩另尋隱秘之處藏好。他的意思是我們親生之女雖好,你也非常可愛,又加老虎肯用乳餵你,定有神助,將來必有出息。想能將兩個小孩都保全更好,如若不然,那虎將你奪回。』也就不再傷別人了,卻沒料到老虎又約了一個同伴來。後來那只也是母的,想是它見自己不能同時喂兩個小孩,再去尋一個幫忙。那虎見我手中並未抱著包袱,留下一虎同我們打,自己便去尋你,不料竟未尋著,反被一個毛人將我親生之女抱去。我聽完了這一番話,雖然怪你父親不該存私心,反把親生女兒丟失,愛你的心還是日甚一日。大婆娘卻不然了,她因彼時沒有生育,又見你父親同我非常恩愛,好生不服。按照本山規矩,凡是擒來漢人,應該是祭蛇神的,誰要隱藏不報,便是死罪。她知道你是漢人之女,幾次三番蠱惑你父親將你丟到毒蛇澗去祭蛇神。你父親如何能捨?反將她大罵了一頓。還算她怕你父親,沒敢前去告發。又過了幾年,你父親被岑氏弟兄逼逃後寨,你那塊包袱因為繡工甚好,便改作了你父親的肚兜,改的時候,看見裡面藏有一紙血書。你父親和漢人早年曾常來往,可惜識字不多,只知你是一個姓林的知府之女。彼時大婆娘已生下二狗,我也才生了你兄弟。你父親雖不喜歡大婆娘,卻喜歡二狗。因見岑氏弟兄自相殘殺,知道大婆娘將來必把真情對二狗說知,和你成仇,便想把血書留下,準備異日她母子不能容你時,你拿著血書、包袱去尋漢人認祖歸宗。大婆娘知道了你父親這番用意,以為二狗仍有做家主之望,對你仇視也漸為好些。誰知你天生神力,全寨敬服,不久便誅了毒蛇,奪回前寨,隱然做了一寨之主。你父親雖做大司,反仗我母女二人之力壓住眾人。她越想越氣,便趁你父親那日酒醉之時,先用好言同你父親說,要你父親在生前將血書取出,對你說明經過,由你出山去尋原來生身父母,把二狗正式作為承嗣,被你父親痛罵了一頓。後來想是越說越僵,又被你父親毒打,這才母於二人狠心將你父親合謀害死。你父親死後,我間你先後進房,看見你父親手上拿著的一紙血書,便猜出了一半。我知我娘家素來厭惡漢人,若知你非為我親生,決不能像如今這般擁戴,並且也不能在此存身。我要拚死去報你父親的仇,你兄弟又小,別人更不配做全寨之主,我又不捨你離我遠去,所以一向不對你說明。今天我大仇已報,我死在眼前,你可將血書、包袱藏好,連對你兄弟也不要洩漏。你如不願在此,也等你兄弟長成能做大司,再行出山認祖歸宗。你那被毛人帶去的妹子,左耳上有五粒朱痣,倘能尋見,便領她回來。』說完,將血書包袱交付與我,才由我去喚兄弟來送終。她同我兄弟見面,未說了幾句話,全寨的重要頭目都得了凶信趕奔前來。我庶母掙扎起來,略微吩咐了一些後事,便即死去。我因她從來待我恩厚,又不便背了本山規矩當人哭泣,哀傷到了極點。當下我再將嫡母弒夫又來行刺庶母的事重說一遍,連被我庶母刺死的人也推在她身上。我庶母平日待人恩威並用,賞罰嚴明,頗得眾心,大家聽了她的遺言,對我愈增加了多少擁戴好意。 「不多日子,我把本山的出產,命通漢語的同族去換來許多他們喜愛之物同牛羊雞鴨,分給他們餵養畜牧。過了兩年,人人都富足起來。知道全寨信服,全沒二心,漸漸禁止他們殘吃生入,假說有神托夢,說吃了生人,死後便下地獄。等到號令通行,又故意叫親信同族到省城去購買許多應用傢俱以及各種陳設。那些生蠻見了個個喜歡,我才對他們說:『這些東西全是漢人日用之物,並不難造。本山有的是木材,只需找幾個漢人巧匠,便可仿造出來大家用。別的東西,本山沒有的,也可以拿牛羊藥材去和漢人交換。」他們果然被我說動了心,推出兩個人來,求我去聘請良工巧匠來教他們。我還故意不答應,經他們再三求情之後,我才答應派人去請。我原是思念生身父母,才想出這許多主意,使漢,蠻接近,好打聽我父母消息同那張紙條上寫些什麼,但是我聽庶母說,漢人雖然表面文弱講理,存心卻是非常之壞,只知取利,背義忘恩。這野人山雖與省城隔近,因為險崖峻阪,深溝峭壁,猛獸又多,生人進山,不是被野獸所傷,便是被生蠻所殺,很少有人生還。萬一那些巧匠知道我寨中虛實,報告漢官前來搜剿,為我一人私念,卻害了全寨生蠻,怎對得起人!話已說出不便反悔,只得推說:『漢人最怕人多,你們相貌兇惡,言語不通,他們一害怕,俱不敢進山來,就是勉強設法將他們弄進山來,也決意不肯傳授。你們一定要請,只有聽我分派挑出十個通漢語的人去跟他們學,學會了再轉教大家。』眾人對我自是言聽計從。過了好幾天,我才將主意想得周密穩妥。通曉漢語的人僅僅也不過十幾個,我自幼就愛聽爹爹教我說漢話,長大以後,又利用漢語結下這十幾個心腹。我將一切佈置分配好了以後,先領眾人去同藍牝牛打了一仗,大獲全勝,知道他們不會再來擾犯,由這些心腹當中選了兩個得力可靠的人,扶我兄弟代我做大司,然後親自出山。先在山口外村落中借了一家農民房舍,才命兩個精通漢語的同族,趕了一大群豬羊進省城,換了好些銀子,再用大價聘了幾個有名木匠、怩水匠,假說是一個發了財的山民,要在野人山不遠的小村中蓋一所大房同做一些應用家俱,給各人家中放下豐富的安家銀子,叫他們先來看看地勢及用多少材料,再回城招工。匠人知道山民的活好做,並無一人動疑,高高興興跟著前來。到了我住的那一家,我便請他們先打牙祭(雲貴犒勞工人酒肉均在朔、望,謂之打牙祭)。酒到半酣,從酒內放下**花,等他們醉得人事不知,半夜裡將他們蒙上兩眼背進山去。先放在後寨,解醒過來說明用意,叫他們不要害怕,事完自會送他們回去,一面撥了許多人斫伐山木,動起工來,命那十個同族用心跟他們學手藝,我每日從旁監督。後寨峭崖孤立,只崖頂當中是一片大平原,除了毒蛇澗那裡有多人輪班看守,只要他們想逃,就立刻殺死,此外無路可通。他們也知道厲害危險,又加我每日美酒塊肉好生待承,只盼工完回去,誰都盡心相教,並不偷懶。那些同族學會了又去教別人,不消半年,把後寨修得和漢人畫上的宮殿房子一樣。全山的人也都學會了許多手藝。完工以後,送了他們許多銀子,這回卻將他們裝在青稞包內,黑夜送出山去。那裡早預備下有一隻糧船,他們吃了**花酒,不用回頭草是永遠昏迷不醒的。我們把他們當貨物一樣,由南明河穿清水河,經黔江,入烏江,直到思南鸚鵡溪,在一個荒僻之處靠岸,將他們運上岸去,把船連夜開走,只留一人將他們救醒,再泅水追上船隻回來。諒他們省起必定猜神疑鬼,不會想到我們就在省城附近野人山內。我同那幾個匠入時常見面,越混越熟,漸漸朝他們打聽我家下落,才知他們多不認識字。知府這個官哪一省都有,他們也不知那官有多大,只知道官是管打入同要錢的。有錢就納糧完稅,沒錢賣兒女產業去交納,再沒有,見官差就跑,跑不了就坐監受罪。至於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裡人,他們當老百姓的不但不知道,也不敢打聽。青年人有不懂事愛打聽,被問的人就不願意,有時還要挨老人的打罵,所以從小到老,從老到死,對官都不大清楚。除非那官真好,少要他們的錢,路上撞錯了官的頂馬不挨打,不輕易派官差,遇見年荒催糧不緊,不時輒派差下鄉捉人,照這樣,他們才敢公然打聽他的姓,都叫他作青天,供起生人牌位,又不叫他官了。再不就是那官真壞,一年四季官差跑遍了全鄉,東家殺雞西家宰狗,像給死人上供一般足款待多天,再賣兒賣女,完了正糧完副糧,交了正稅納附稅。只要有一家打官司,左鄰右舍遠親近戚一牽連就是幾十家,家家都得遭殃,親戚朋友不是新年也跑到衙門班房中去團聚。田地荒了無人種,糧得照樣完,錢還得照樣花。官再一出門同下鄉,更了不得了,從宮起到差尾巴個個都得應酬,叩頭禮拜,把官接進來,跪在地下,隨便給問他幾句話,任官高興不高興,糊糊塗塗給他們判了一些罪名,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再叩頭禮拜送他。把人帶走了,或打或枷或押或砍或充軍,一家子哭死都無人敢問一聲。剛把人捉進去,派寫萬民傘的紳士又來叫這人出錢,把名字寫上了,有錢的托紳士求情。花錢還可把大罪化小小罪化無,沒錢只得等死。一人犯罪全家承當,一家打官司十家百家受牽連。老百姓恨在心裡,冤在肺裡,哭在肚裡,氣在脾裡,發洩在大腸裡,天天拿解手咒他快快痢脫。當然也要背人打聽,給他取下什麼閻王剝皮的滓名。至於不好不壞平平常常的,他們也不感激也不恨,就不容易知道姓名了。至於皇帝為什麼要派官,既派官為什麼又不一樣,有好有壞有平常,只准官說話,不准老百姓放屁,壞的還得送他萬民傘,是什麼意思,老百姓花錢,給大官小官官子官孫官親官友去花,什麼意思,他們都不知道,連我也越聽越糊塗。我問不出頭緒,又怕我生身父母是個壞官,與其讓人家當痢疾咒罵,還不如永遠是山民的好,因此我想打聽我生身之父是青天是剝皮之心更切。知道問這些匠人決難問出根底,因他們說要問官的詳情,只有城裡讀書人才曉得。 「我將他們送走以後,又再想妙計去尋讀書人。誰知讀書人心眼比他們多,又加那伙匠人回去添枝添葉一說,多是害怕,凡遇山民請去教讀,便不敢來。有那來的,多是些沒品行的窮秀才,隨了派去的人,仍用前法運到這裡,他們也只知閉門讀書,不問天下興亡,也不打聽時事,倒知道官的大小,說了幾個知府姓名,也俱和血書上不對,打聽不出,這遠不說。他們心地大半非常之壞,令我異常生氣。原來他們來時,多是聽了那些匠人傳說我是這裡女王,尚未嫁人,如何好法,銀子又給得多。他們油蒙了心,全部有所希圖而來,哪有什麼好人!頭一個來的是一個窮秀才,這人姓黃,最為卑鄙無恥。初見我時,跪在地下,口稱我仙主,連頭都不敢抬,還有許多做作醜態。後來見我們這兒人除我升寨發令之外,全都是隨隨便便,他漸漸同我動手動腳起來。我以為他巴結我,同我表示親近,我沒有放在心上。他雖不能說出我家根底,因他識字總不少,每到傍晚無事,便請他教我認字寫字。有一天晚上他教我寫字時,忽然過來裝作把我的筆,用他那又髒又黃的長指甲搔了我幾下手心。我不懂他什麼意思,忍不住問他。他又紅了一張豬肝色的鬼臉,忸忸怩怩答不上來。我想這許是漢人的風俗習慣,也就作罷。過了兩天,我寫字時老聞見一股臭氣,回頭一看,他正在齜出一嘴黃牙,鬼頭鬼腦湊在我頭髮上聞呢。我也還不以為他有什麼壞心,當他是在身後看寫字呢。似這樣種種令人討厭的舉動甚多,我因不願他同別的山民接近走漏消息,他就住在對門。此時他住的那間沒有開窗,第二進門前又有我的心腹拿著兵器把守,他除了到我室內,一步也不能出去,相離甚近。那天正值我們這裡杜鵑花開,過月光節,我多吃了幾杯酒回房就睡。到了半夜,忽然覺得腳上有些刺癢,醒來一看,我腳旁伏有一團黑影,腳上微微有些熱癢,疑心花簾未下,被山中花熊跑了進來,順勢一腳踢出,只聽「噯呀」一聲跌倒在地。此時火他還有餘光,我已聽出是人,便起來點了松燎,一看原來是他,在地下哼哼不起,近前一看,已被我踢得鼻青臉腫,折落了一個門牙。我還有些過意不去,便攙起他來,問他:『為何在半夜裡進來?有話何不喊起我說,自找苦吃?』話猶未了,他忽然一個翻身,爬起重又跪下,抱著我一雙大腿,從腿肚子到腳縫一路亂聞亂舔。我不知他今晚到底是什麼意思,疑是他日久思家,所以像貓狗一般乞憐,想叫我放他回去。正要拖起細問,因他舔得我下半截直發癢,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不要緊,他便和瘋狂一般站起身來。便想抱我往床那邊走,口裡還直喊『仙主救命』。他卻不知平時一二百山民同我比力都拉我不倒,蜻蜓搖玉柱,我不動腳,如何能移動一步!他抱了兩下抱不動,口裡氣喘吁吁,臭味直噴出來,兩隻手滿身亂摸索。我己漸漸明白他起了髒心,本想站在那裡,看他還出什麼醜態。因他一路亂摸,又好氣又好笑,不耐煩再和他糾纏,一彎腰將他倒提起來。他才知不是路,像殺豬一般叫喚,直喊饒他狗命。依我性子幾乎想將他撕成兩半,終因還想打聽我家下落,怕斷了路,強忍氣將他放下,他已連疼帶嚇暈死過去。第二天一早,便命人將他裝入青稞包內,用前法送走。後來又找了幾次,人雖不似他可惡,卻也好不了多少,漸漸鬧得去的人成了熟臉。恐人看出根腳,只剩下幾個生臉的人要去買賣山產,不便再做請人的事,我家行跡仍未打聽出來。 「有一年年終,又同我兄弟出山打獵,從虎口中救下一個孤身老者。他曾僱有一個挑夫,擔著行李,那挑夫已被虎咬死。我看他行李中俱是書和筆硯,便將他接回寨來。一間,那老者姓周名齊,是一個先明顯宦的遺裔,立誓不做滿人的官,一向以教書餬口,年終辭館回家,明年還沒有館地,家中還有妻子兒女,景況甚寒。我便問他:『可肯留在寨中教我讀書寫字?」我先還以為他那大年紀,不會肯與我這種生蠻雜在一處生活。誰知他一聽我肯留他在這裡,竟喜歡得跳起來。他說道:『為了衣食走遍天下,都是奉著滿人正朔,每次散館,也都是為向學生講說胡兒的暴虐,想使凡經教過的學生心存明室。鬧來鬧去,稍微知道我一點的人都不肯要我。伯夷、叔齊恥食周粟,死於首陽,首陽還是周土。想不到在這深山窮谷之中,居然還留下這一片乾淨土地為老夫息壤,豈不快哉!』當時痛快答應下來。過不多時,我見那老者忠義正直,很放心由他到處遊玩,不過防他遇見獵虎寨,總派兩個得力的人護衛罷了。他又和我商量,要將妻子兒女接來,情願不要束情,分幾畝青稞地與他自在耕種過活,同受本寨法度。我巴不得他能如此,第二日便命人陪他去將家小接來。」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8 本章字數:14830 通商惠工恩柔野蠻角力降虎智伏神姑 「他不但學問甚好,而且深通兵法以及墾地修寨之學。過了不到一年,本寨經他整頓出主意,相度山谷險要,因勢利便,教山民在農隙認字講武種桑畜牧釣魚販貨,又立下九條法規,全山遵守)三年工夫,漸漸把本山治得家家富庶,人人安樂。初來時山民嫌他老弱,口雖不敢說,心裡難免總有不服的地方。自經他修好了兩處棧橋,有一次獵虎寨前來報復,被他用一百六十七人設下誘敵巧計,殺敗獵虎寨千人之眾,山民才改了輕視之心。後來他種種設施經我強制實行,大收成效,全寨的人更加心悅誠服,都尊他為老爺子。我自經這位老人家指教,讀了不少的書,全山的山民無形中也受了很多的益處。他們起初住的地方多是土洞和樹頂的小屋,穿的是獸皮圍裙,現在除了衣服正等全年頭一次布織成,下半年就可穿上身外,人人都有了房子和傢俱。我們感念他的功勞,將後寨讓出來與他全家居住,還撥了許多男女山民分班服侍。 「最令我高興是第一年終,我試出他別無二心,把血書取出來,向他探問我家的蹤跡。他才把血書讀完就流下淚來。我一問他什麼原因,不但把我父母什麼來歷都說出來,並且他知道下落。原來我父親林衡璣也是貴陽人,與他還是舊交,雖然迫於親老家累做了滿人的官,卻是一清如水。二十年前在湖南彘州府任上,得罪了湖南巡撫周某,被他設計陷害下在牢內。我母親正帶著身孕,起初以為我父親決難活命,滿擬懷的是個男兒,遵了我父親吩咐,間關千里,帶了一個老家人逃回貴陽,想給林氏門中留一線香煙,不想逃至石頭山搭了賊船。起初幾日,賊人見我母親主僕二人行李單寒,並未動手。等到過了白馬洞,我母親剛剛分娩生下了我,那船靠岸打尖,離岸十里山中便是賊船賊頭家裡。那賊頭姓衛,忽然上船,看上我母親美貌,立逼要搶上山去。老家人被他們打死。我母親不從賊決難活命,從了賊,慢說我母親出身書香之家,深明大義,寧死不肯,即使暫時苟且偷生,異日何顏去見公婆丈夫?又見生的是個女兒,更沒指望,決計尋一自盡,又不肯將官家之後落在賊人手內。幸而那賊頭家住山內,還怕我母親產後受風,又叫那伙賊船伙上起哄,仍任我母親躺在艙中床上。好在門窗緊閉,也不怕我母親尋死,一個個在船頭上鬧起酒來。我母親見事在緊急,少時賊船便要開近賊窩,強逼上岸從他;想跳河碰死,又怕被賊人發覺,反而早些受辱,只得咬破中指,用白綾寫下一封血書,藏在我的胸前。又將蠟燭包打開(小孩初生之包,雲、貴鄉間多名之為蠟燭包),加了一塊厚棉。表面上裝作屈從,只推產後身弱,須等滿月才能相從。那賊頭果然喜歡,毫未動疑。將船開離賊家不遠停住,那賊頭便命人去叫山兜來接。我母親抱了我坐上山兜,總想不出一個好主意:她自己殉節,還能保全我的小命。後來經過一座懸崖,前面不遠便是賊家,越想越急,越急越沒辦法,便拚命從山兜中縱爬起來,決計跳下懸崖,母女二人同歸於盡。不想匪頭在山兜旁邊護送,見我母親著急情形,早已看出一些形跡,時時都在留神,我母親剛一縱起,便被他一把抱住。我母親急怒攻心,不由急暈過去,著急時失手一甩,將我甩入那下看不見底的懸崖之下去了。等到醒來一看,身子安安穩穩睡在一個人家家內,房子並不甚大,佈置非常乾淨整潔,旁邊站著一位老太太同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以為已落賊手,那老太太定是賊人母親無疑,拼了必死之心,一面張口痛罵,便想迸起來往牆上碰去。誰知人家早已防到此著,未容我母親縱起,大的一個女孩約有十三四歲,便上來將我母親按住,頭一句話就說道:『大娘休要錯認了人。我哥哥已將賊人打死,扔落山澗去餵虎狼了。我們是救你的。』言還未了,那小女孩已端了一碗銀耳粥上來請我母親吃。我母親聞言定神一看,那老太太果然是慈眉善目,一臉正氣,談吐從容大方,頗像一位官家命婦,毫沒一些小家氣。那兩個女孩也是活潑端莊,舉止安詳。屋內並無一個男子,因被他們按住,便在枕上叩謝。請問前情,才知他家姓蕭,也是先明宦裔。大大的丈夫蕭任業已故去,生有一子二女,奉遺命不許做滿人的官,由江西搬到貴州山野中隱居。救我母親的是他兒子、名叫蕭逸,本領十分了得,那日因在山中打獵,看見船中抬上一個婦人,裝束雖不富麗,卻不像山中人打扮,起了疑心,暗地跟蹤下來。猛見婦人尋死,便上前將那伙賊人一個個打倒在地,供出實情。他只見我母親手中扔起一個小包囊,並不知包中還有嬰孩。當下他又間出他們種種惡毒行為,便將他們一齊打死,扔入崖下。那一帶野獸甚多,由他去餵豺虎。見我母親業已在山兜中暈死過去,便舉著山兜送回家去救治。復返身去尋賊船,上面只有一人看守,間出那賊頭住家,又將那人打死,綁上一塊石頭,與那看船的一同沉入河內。又尋到賊人家中一看,那賊頭並無家眷,只有二賊在內。賊家住在一個山凹轉角處,非常僻靜,所以賊黨在不遠處被殺竟不得知。那位蕭英雄除惡務盡,又將這兩人殺死,搜出許多金銀,放一把火燒盡。回得家來才知還遺失了一個嬰孩,立刻回到原處去找尋。跳下崖去一看,只有一盤半折長籐,垂離崖底不足三尺,隨風飄拂,餘下四壁同地面俱是光光的石頭,上下相隔數十丈,別說是剛出懷的嬰孩,就是大人也要摔成肉泥。想尋那嬰孩屍骨包裹回信,竟是遍尋不見,地下血印虎跡非常零亂,賊人的殘肢斷骨東一塊西一塊,說不定那嬰孩屍骨已被老虎銜走也未可知,那還何處去找?只得回來。我母親以為我已落虎口,傷感了一陣,幸喜保存貞節,在蕭家住滿了月,便由那位蕭英雄護送進省。偏巧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到家不到一月,我祖父母相繼下世。多承蕭英雄將在賊人家中得來的金銀贈了不少,才得將我祖父母安葬。 「這位老人家原是我祖父門生,聞信前來弔唁,聽說我父親被周某陷害。他與周某是同族,幼年同學至好;曾經兩三次聘他去作幕賓,被他拒絕一一為了救我父親,從我母親手中要了一些銀子,連夜趕到湖南,再三求情,才將我父親救出。周某還留他在衙內幫忙,他只敷衍,惟說等我父親出了獄,才能就他的事。及至我父親出監,他先將我父親送走,將行李搬人撫衙內住了一日,第二日推說到湘江去看個舊友,星夜逃了回來。我父親見祖父母已死,更無志功名,先同我母親將餘下的錢買了點田,過了幾年又給我添了一個兄弟,全家頗能溫飽。不想周某還氣不出,寫信給貴州巡撫毛人俊,要陷害我父親同這位老人家。我父親無法,只得變賣田產,全家逃往廣西投親。這位老人家也被一個門生接去避禍。我父親走後總無音信回來。這位老人家因聽我母親說過遇險寫血書失去一個女孩子事,卻沒想到我還在蠻人堆裡活著。據他推想,當時一定是我母親失手把我甩到山崖下時,正落在半山腰那盤春籐上面,春籐雖斷,不曾落地,後來被虎銜去用乳餵養,巧遇撫養我的父親同庶母,所以才不曾死。我因老虎於我有救命之恩,從此打獵遇見虎,雖然也追著玩,我決不去傷它。說也奇怪,無論多厲害的老虎,遇見我總是回頭就跑,從未像別的猛獸同我對敵過。 「我即打聽出我生身父母下落,幾次想離山出外找訪,都被這位老人家止住。他說我父親走時,原說是往廣西榕州去投親。因是多年不曾通信,非常想念,曾托便人去探望兩次,回來都說找訪不著,連那家親戚也不知去向,想是中間有了什麼變遷,隱居到別處去了。如今人心太壞,道途險阻,你雖然有本領,到底是個孤身女子。你父母果在那裡還好,明明不在,何必空跑一趟?我聽了他這一番話還是不肯死心,正要想個什麼妙法打聽,不想本寨又出了事故。南山凹中潛伏的那些獵虎寨,我因不願殘殺多人,每次和他們打仗,從不肯趕盡殺絕。誰知他們的大司藍牝牛,因屢次打敗,含恨在心,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一個山女和一個姓賈的男子。這兩人俱非他們同族,卻都是十分英雄了得。頭一次和我們開仗,先是那姓賈的男子和我交手,差一點被我一刀斫死。那山女上前解救,連打了三天俱無勝負。後來我用周世伯誘敵之計,雖然打了個勝仗,因為是那山女斷後,竟沒有佔到他們多少便宜。 「過不了幾天,藍牝牛派人來說,我前次打勝仗是憑了詭計取勝,不能使他們服輸,要叫我擇日子和地方與神姑角牛力。(角牛力是生蠻的一種風俗,遇有雙方起了衝突,各持一理不能相下時,各請出公證人來,擇好一片寬大地方比力。誰力大誰就得勝,誰就有理。比不過的人,無論其目的是為女人。為牛馬、為田產,均由得勝者自由取攜。法極野蠻而條規頗嚴,往往因對方情急,不依條規取勝,激起眾怒,便興械鬥。)他們輸了,自然任憑我們處置;要是我輸了,便把全寨讓他們,將我一家逐出山去,不准回來。那神姑便是山女的名字,我以前和她交手已知她力大非常,幸而我從小學過這種比武力氣法子。比力氣不難,最難是守那幾樣條規:一不准用腳,二不准用手,只用前胸和對方去碰,誰把誰碰倒,再起來用頭對頂,誰要退後便算輸,第三次各用右手搭敵人左肩,左手從敵人右臂穿上去,和自己右手相連,如此將敵人環抱,仍是不准動腳,要將敵人扳倒,似這樣連勝三次才算贏,贏不了三次從頭再來。以前用這法子比力的人,敗的不必說,勝的差不多都累吐了血。有時兩人緊抱著,死命扭著翻滾,落到巖下深溝之內去喪命的是常事。我知道這種比力氣法子危險,但要是不答應,立刻便失了眾心。全寨黑蠻已有好幾年沒有發生過這類事情,一聽見我要和敵人角牛力,歡喜得焚燎跳火,滿山歡呼,巴不得借此試試大司神力,看看空前未有的熱鬧。他們卻不知我勝了也是受內傷,不久人世;要是敗了,我固然不能生還,我的同族被逐出山不能安居,他們又豈能安樂?可是他們受我多年厚待和周世伯一番教導,仍是退不了他們天生乖戾的野性,很覺灰心。當下我答應了來使,打發回去後,便請周世伯來商量佈置,選了雙方交界之處做角牛力場。那地方兩面俱是高崖,當中是一片五六畝大的平地。雙方的人各在崖上守望,一面派一個公證人隨比力氣的人下場。他們派的便是那姓賈的黑蠻,我便派了我的兄弟。 「日期一到,全寨黑蠻像發了狂一樣,到處亂唱亂跳。雙方入場,各向天神前照例起誓。這時我同神姑都各只穿了一件皮圍腰,頭上也沒戴什麼東西,看得很清楚。起初只覺得她很好看,這時兩下一對面,不由大吃一驚。她不但長得美貌,討人喜歡,左耳珠上竟有像血一樣的五顆紅的圓痣,和我庶母臨終遺囑所說的話一樣。當時無暇說話,便角力起來,心中只顧盤算用什麼話去探間她的根源,未免分了一點神,差一點頭一陣就敗在她手裡。此時兩方面帶去的人都分在兩面山坡上觀陣,由我兩人拚命相撞,連個大氣也無人出。我小時學這角牛力玩意時,因為一撞人就倒,漸漸誰也不敢和我比試。我沒法子,便和大樹去撞,練得差一點的樹只消經我兩三撞就要撞折。神姑天生神力,要說比力氣倒也難分上下,無如我的前胸練過幾年蠻勁,她撞我不易受傷,我撞她久了便要受傷。我本來就有點愛她,又看出她耳上五粒紅痣,知是虎口中失去的妹子,益發不願意她受傷。只是她敗了不要緊,我卻敗不得。老這樣各不相下撞個不停,兩人都要吃虧,如何是好,正在著急,不由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最後一次,等她撞我時,我只迎個七分,身子當時自然往後仰一點,只要腳再往後一退,出了***便算輸了,她覺得佔了上風,來勢很猛,週身內的力氣都運在上半身,乘勢撞來。她卻不知我用的是計,上半身雖然只用了七八成,下半身站得很穩。就在這一霎眼的當兒,我趁她餘力將盡,才把週身的力量用去,前胸往前一繃。她本來身體就失了重心,又加力已用完,要收勢回去的當兒吃這一繃,將她撞出去有三四步,出了圈於,晃了幾晃才得站穩。我用這種妙法,明是撞一下,暗中卻是兩下,並沒有被人看出,她就輸了。按理這一場比完應該比第二場,誰知我們這邊帶去的人,見我堪堪失敗忽然得了大勝,轟雷一般叫起好來。 「沒有容到我喘息定後與對方答話,神姑竟自惱羞成怒,將手一揮,連聲大叫起來,聲如虎嘯,震動山谷。我正不明她的用意,那姓賈的男子已自退去,對面山坡上觀陣的一群獵虎寨也好似非常害怕,一個個飛一般地亂竄亂逃。比試以前,周世伯知獵虎寨最無信義,凶險好狡,怕他們借角牛力為名,內藏好計,四面下上伏兵,又派了一支兵去暗襲他們的巢穴。我見他們這一陣大亂,先還以為我們的埋伏發動,暗怪周世伯不該勝負未定不問明我就動手。再回看我們同來的人依然未動,又好似不像伏兵發動神氣。正在奇怪,那神姑仍是大吼個不停,我剛要舉步過去問她,就在這總共沒有多一下下(平聲,音哈,土語轉眼之間),漸漸從遠處山谷中傳來了應聲,和神姑吼聲相似,四面都有,還不止一處,很快的愈聽愈近。立時腥風四起,飛沙揚塵,樹葉亂飛。我這邊山坡上的人也是一陣大亂,四散奔逃起來。我才聽出那聲音是真虎。我兄弟站立我處不遠,正命他去保護周世伯時,轉眼之間,成百的大老虎從四面山坡上連聲吼叫,直往我同神姑的立處竄了過來。我雖然有點蠻力,似這樣多的猛虎如何打發得開!我先不知是神姑叫來的,她既不逃,我也不能逃,拼著死在虎口,站在那裡不動。這時兩邊山坡上看的人已逃得沒有了影兒。那一群猛虎當中有一個頭於,生得比黃牛還大一倍,白額黃斑,吊睛突出,金光四射,首先縱下坡來,只一縱便到了神姑面前。神姑不但不逃,好似同它非常親熱,迎上前去,兩手抱著虎頭不住撫摸,口中不住發出虎聲。餘下的老虎都朝著大虎和神姑趴伏下來,把頭朝著我這一邊不住張口大吼。我正在想主意之際,忽聽遠遠蛇皮鼓蓬蓬,蘆聲吹起,知是周世伯發出的信號。雖然埋伏發動,這多猛虎,也無濟幹事。我被猛虎包圍,怎肯害怕示怯!依還挺立場中,靜看那神姑鬧什麼把戲。本山雖有虎,偶爾打獵遇見,至多也不過是三五個,這成百成千的虎,竟不知從哪裡來的。正在心頭盤算,那神姑忽然作了一聲虎嘯,她身旁的大虎也跟著吼了一聲,立刻便從對面竄過七八隻牛大的老虎,朝我身上撲來。我知道人單勢孤,虎又大多,無法抵擋,只在場中和這七八隻虎跳高縱矮地一味閃躲。未後一隻虎迎面撲來,我剛剛縱開,斜刺裡又有三隻虎當頭撲到。我知無法避讓,情急智生,我也不知那時會有那麼大的力氣,被我順勢撈著一隻虎尾,掄圓了在頭上一摔,先將旁的兩隻虎撞開,手鬆處將手上的虎甩出去六七丈遠,撞到山石上面跌個半死。這一來惱了神姑身旁那只吊睛白額大虎,大吼一聲縱將過來。其餘那些成百的虎都大吼連聲,如同潮湧一般如飛撲到。我知道決難活命,一時無法逃避,又加累了好一會,力盡神疲,腳底下被地上石塊一絆,跌了一跤,彷彿覺得那只吊睛白額大虎業已縱趴在我的身上。只聽震天價一聲虎嘯,我便昏暈過去。一會醒來,忽聽只有一隻虎在那裡發威,聲音遠不似適才宏大。悄悄睜眼一看,那隻大虎正站在我的身前不遠,神姑拿了一把刀,幾次作勢要走上來。那虎好似在我身旁守護一般,不住地張牙舞爪,連聲吼叫,老不讓她近前。那些成百的虎也不似方纔那般吼叫兇惡,各自分散在山坡上蹲伏遊行,毫無傷害之意。這時蘆笙、蛇皮鼓的聲音已遍山響應,越來越近。我這時本可伺便逃走,一想這樣回去非失眾心不可,反正是個死,索性站起身來。那大虎見我起立,反朝我身前挨擠,並不見有惡意。我知這東西定是虎王,不可力敵,姑試撫摸它一下,那大虎竟愈覺馴善起來。神姑見了這般景況愈加『噴怒,拼了命一般持刀砍來。我正要上前抵擋,那大虎竟搶先一縱,一口銜住神姑的刀,只一甩便甩出去有幾十丈遠。神姑見虎歸順了我,沒了主意,氣得在地下打滾,哭了起來。那大虎見神姑哭,又捨了我去就她,用舌去舔她的腳。正在這時,忽然一聲吶喊,我這面山坡上,周世伯同我兄弟領了許多人,張弓搭箭,作出要射的神氣,直喊:『神姑投降!,神姑見他們的人不知去向,我們的人卻來了這多,大嘯一聲,從地上爬起,騎在那隻大虎背上,只一縱便上了對面山坡。那大虎還回頭望了我幾眼,才和那成群的虎一齊退去。 「我見那虎對神姑同我的情形,不由想起我庶母說起從前得我時在虎穴中受虎乳餵養的事。那虎既不肯傷我,定是那只餵我的虎無疑,念在以前恩義,便命眾人不可放箭追射。率眾回寨,問起周世伯,才知他聽見觀陣的人逃回去報信,說我雖然得勝,卻被神姑叫來了成百的老虎將我困住。他一聽大驚,知道那些黑蠻膽怯怕虎,定以為神姑是什麼虎神,不敢前來接應。幸而他帶的那些接應的人大半是我同族,便將存亡利害關係對大家說明,命我同族在前,黑蠻在後,又一面吩咐飛傳各路埋伏,稍微變更原定方略,依舊發動,意思是兩方的人都被虎嚇散,哪一方拿得住人心不亂便佔上風。萬一擒住了藍牝牛,我也被神姑擒住時,還可彼此交換。知道那成百的虎不是人力所能打散的,便命前隊的人拚命吹打起蘆笙同蛇皮鼓往前走。正在發令之際,我兄弟趕了回來。他便命我兄弟趕上前方偷襲的一派人,叫他們務要生擒藍牝牛同那姓賈的男子才好。自己還怕黑蠻不信服,又將頭髮披散,赤了雙足,捧著一技寶劍,假說他有法術退虎,才將眾人鎮住,一同進發。剛剛到達山坡,我已從地上爬起,也是真巧,差一步,我被虎撲倒的醜態竟會沒有被大眾看見。我同族不必說,那些黑蠻起初周世伯命他們放箭都不敢,這時見我果有伏虎的能力,又將虎都趕在對面山坡上,愈發以為我是天神,暴雷似地吶喊了一聲,將神姑嚇退。其實神姑秉性非常倔強,並不害怕我們。她因從小在虎穴中長大,把虎看作家人,見我們的人都手持毒箭吶喊要射,怕傷了虎,才行退去,這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當下檢點人數,我們的人,並未受傷,雖然未將藍牝牛同姓賈的擒住,總算大獲全勝,還擒了許多俘虜。有那當時逃避不及的獵虎寨,躲在樹上看見我同虎對打,不知我是被石塊絆倒跌了一跤,還以為用巫鬼的法術制伏了虎王哩,回去一傳說,個個都生了畏懼之心。我又用周世伯的主意,將擒來俘虜好言勸解,用酒食安慰,放了回去。這些俘虜回去又一傳說,藍牝牛手下益發沒了鬥志,漸漸有攜家前來投降,甘願為奴的了。問起降人,知道他們人心已散,便命降人作領導,進攻他們的巢穴。藍牝牛無法,領了百十個心腹逃入一個山凹孤崖之中,困守月餘,糧水兩絕,只得出來投降。一問神姑蹤跡,才知那日角牛力後並未回來。姓賈的等了三日,說是前去尋她,也是一去不返。恐手下獵虎寨害怕變心,不願對眾說明實話,假說神姑在山裡僻靜處行法,一向守著機密,這日勢窮投降,才說了實話。 「我因想和我妹子相見,才決意收服獵虎寨,一聽她不在,大為失望,便間藍牝牛:『起初神姑是怎麼來的?』他也說不大明白,只知他們在去年有一天,從一個山洞中擒著一個睡著的生人,便是那姓賈的男子。他們正想把他拿來祭虎神,那姓賈的本領非常了得,醒來見被人擒住,大吼一聲,掙斷了綁索,搶過一把緬刀斫傷了好幾個。藍牝牛同了多人費了許多手腳,才二次將他擒住。剛把祭人之火點著,忽然從遠處山崖上如飛一般縱過一個女子,渾身上下只腰間斜圍著一張鹿皮,跑到藍牝牛面前指手畫腳,說話聲音非常尖亮,似人言又不似人言,看她意思好像要釋放那姓賈的。藍牝牛愛她生得美貌,又欺她是個孤身女子,想將她搶回寨去。同她用手勢比了半天,因為言語不通,便用手去抱,吃那女子一掌打了一跤。藍牝牛生了氣,招呼眾人一齊上前。那女子見藍牝牛人多,只一縱便到了姓賈的面前,手臂粗的春籐吃她一扯就斷。她解了姓賈的綁,抱在懷裡,一縱就是六七丈遠,看守的人被她打翻了好幾個。容到藍牝牛率眾追來,她己縱出去很遠,在一個山崖上立定。藍牝牛吃了虧,又被她將人搶去,怎能甘休!偏巧那崖是個孤崖,藍牝牛便吹起叫子,召集全數獵虎寨把山崖圍住。因為崖徑很窄,上去的人都被他二人打跌個半死,便命眾人放箭,逼他二人投降。那姓賈的朝那女子比了陣手勢,那女子忽然仰天長嘯,聲如虎吼,一霎時便有成百的老虎躥山越嶺而來。內中有一隻便是我那日所見的吊睛白額大虎,首先躥到崖上。那女子同那姓賈的雙雙騎上虎背,縱下崖來,帶了虎群往西南方而去。獵虎寨早已聞出虎的腥風,再登高一望,見虎有那麼多,趕緊亡命一般覓地逃跑。這次藍牝牛雖然沒有死在虎爪之下,手下逃避不及的被虎傷了好幾十個。當時藍牝牛以為得罪了虎神,殺了好幾個同類去祭。誰知虎神並不領情,不來享用。過了好幾個月,直到第二年並無動靜,可是他們個個提心吊膽,如同大禍將臨,有時遇見老虎,不但不敢去捉,反跪下來任它吞食。老虎原本是怕人的,見人如此軟弱,甘心情願去孝敬它,吃著了甜頭,當然得尺進步,不時三五成群出來尋人去吃,他們那裡雖敬的是虎神,一向並沒虎患,經這一來,一出門便怕遇見虎神喪命。他們不怪老虎太凶暴,想法子合力一心去制服它,只怪首領不好,得罪了虎神闖出這大的禍,害得他們妻離子別父死夫亡,漸漸對藍牝牛起了二心。未後一次,藍牝牛見虎勢猖狂,也不想法抵禦,仍用老法子拿人去孝敬,激怒了一個聰明的獵虎寨,當眾說道:『禍是我們大司闖的,卻拿我們去填虎口!看那日來的虎何止上百?我們都殺了祭它,也管不了兩頓,而且每次殺人祭神,神都不來享用,卻每次尋活人吃。明明是祭神的人不稱虎神的心願。我看既是大司得罪了虎神,他又沒法替我們抵抗,今天說這個該死,虎神要他,明天又說那個。我看我們都未必該死,只他一人該死!我們把他殺了祭神,虎神如果享用,不再吃我們,大家另舉大司過太平日子;如若不然,那是虎神沒理。反正早晚都被它吃光嚼光,咱們就合力同心和它拚個死活,也比跪著送死強!』話猶未了,果然激起眾變。藍牝牛雖然力大,到底一難敵眾。他只將說話的人打死,還打傷了好幾個,到了仍是吃大家將他擒住。剛要綁好舉火開刀,忽然一陣腥風,飛沙走石、大家知是虎來,嚇得丟下藍牝牛四散逃避。這次只來了那個大虎同那一男一女。藍牝牛正要逃避,那女子口中「嚶」了一聲,跳下虎背。那大虎只一縱便將他撲倒,銜到那一雙男女跟前放下。那女子同姓賈的在一起數月,居然學會了人言,當下便叫那姓賈的對藍牝牛說,那女子自小生長虎穴,那大虎便是她母親,她住的地方有成千的猛虎,都聽她和那大虎的號令。要叫藍牝牛奉她為主,不然她只消長嘯一聲,便喚來成千老虎將眾人吃完。藍牝牛知道不答應他們是不行,自己平日又非常暴虐,如果失了大司地位更是危險,就是仍做大司,眾心業已背叛,回去仍要喪命,想就此利用,不但大司地位穩固,而且還可侵犯我們,便和那一雙男女商量,假說他們新來,眾心不服,請他二人暫時做副大司,將來眾心服了之後再說。那女的沒有名字,因她有伏虎之力,就喚她作神姑,當下姓賈的和神姑仍上虎背,叫藍牝牛回去送信。藍牝牛回去一看,自己的人以為他業已葬身虎口,正商量焚燎舉火角牛力另舉大司呢。見他回來,便要上前廝殺,忽見女虎神同那姓賈的騎在虎背上,隨在他的身後,登時驚慌大亂,又要逃跑。藍牝牛連忙高聲止住,說是他已請得虎神的兒女神姑來做副大司,此後老虎不會吃人了。經他再三解說之後,將神姑和那姓賈的迎進他們洞去。藍牝牛又把老虎不時傷人對神姑說知。神姑便朝那大虎吼叫了幾聲,那大虎吼一聲便即回去。從此果然他們那一帶不見虎跡,那大虎也不見回來。藍牝牛知道眾人視神姑若天神,神姑雖生在虎穴,什麼都不懂。那姓賈的同她寸步不離,又精通蠻漢語言,日久難免不被神站奪去大司地位,便想了個壞主意,請神姑與獵虎寨角牛力。他的意思,神姑雖然力大,從上干獵虎寨中挑出二百個力大的和她輪流比力,豈有不累之理,等到看出她力乏,自己再行下場將她比倒,豈不人前顯耀?叫手下看了神姑雖然有伏虎本領,還是不如自己力大,好穩住大司地位。他頭一日將比法告訴了神姑,第二日便開頭比試。那神姑真是力大性長,連比了百十個都佔上風,上來的人一碰就倒。比得她不耐煩起來,她叫下余的人尋了根粗長的石樑,用兩塊方石架上,要大家站穩了用力頂住,她站在這一面和他們頂對,哪方退後算哪方輸。姓賈的攔她不聽,她一人和幾十個獵虎寨對頂,頂了有好一會沒有勝負。忽然被她奮起神威大叫一聲,用得力猛,將尺許粗的石樑頂為兩段。石樑那邊的獵虎寨好幾個受了重傷,她站的地方山石都被她踏碎了好些,嚇得眾人都跪伏下來。藍牝牛知道厲害,哪敢同她再比!過了不久,他又對神姑說我們這寨中如何富足快樂,平時如何欺凌他們。神姑被他說動,前來攻打我們。自從吃了兩次敗仗,才想出用角牛力來取勝,不想又遭失敗,神姑也不知去向。藍牝牛不敢對手下說神姑失蹤未回,後來吃我們追逼不過,手下的人非要他請出神姑抵敵,瞞又瞞不住,打又打不了,只得率眾投降。 「他因平日聽姓賈的說過神姑住的虎穴,我急於想尋找我妹子回來,便叫他領我前去尋找。我只帶了我兄弟和幾個親信,連那藍牝牛不到十個人,由此往西南走過了幾十個山峰,經過了無窮的險路,走到一個高崖上,忽然聽見虎嘯。我們便往下一看,下面是一個廣大深谷,半山崖上儘是奇石怪洞,連一根草樹都沒有,谷底同石頭上、洞穴上,蹲著的、趴伏著的、在地下打滾的、抖毛髮威的。長嘯的,也不知有多少老虎!我那妹子神姑高高坐在一個巖洞門前,大石上面,一邊蹲趴著那個吊睛白額大虎,一邊站著那個姓賈的。我雖然看見了她,知她不知根底,又在虎穴生長,野性未馴,底下又是成百的大虎,如何能下去同她對面交談,說明來意?這時同去的人差不多都嚇得變了色,連大氣也不敢出。我命他們潛伏好了以後,正要想法子下去。那藍牝牛見我帶的人都四散分開藏了起來,獨他離我最近,忽然起了壞心,趁我一個不防備,猛的一羊頭從我背上撞了過來。我一時避不及,被他撞這一下,從崖上跌落下去,上下相隔怕沒有好幾十丈!雖然我生長甫疆,慣於跳高繞矮,無意中吃他猛力一撞,失了腳,就不死也要帶重傷。我當時在空中往下墜落時,頭朝下腳朝上,頭暈眼花,眼看離地越近,下面都是堅硬怪石,身子懸空又無處著力,空自膽寒。快落地時,忽見一團黃影,猜是往上躥的老虎,急中生智,順手一把,果然被我撈著虎頸皮,乘它縱起也是往下墜時,在虎頸上一使力,才把這虎下墜的力緩了一緩,就勢騎上了虎背。那虎受了一「涼往前一縱,便將我帶離神姑坐處不遠。我忙抓住了虎頸皮,將兩腳提起站上虎背,一用力便縱到神姑跟前,一見面便吃她抱著,扭結起來。偷眼看見底下成百的虎正和潮水一般往上縱時,神姑身邊的大虎忽然站起身來,張牙舞爪狂吼一聲,那些虎又都紛紛後退。這次神姑同我打,竟是手腳嘴一齊來,我險些吃她咬傷。那姓賈的見神姑制服不了我,便思上前兩打一。剛要近前,那大虎嚇退了眾虎,仍是蹲伏在原處,看我們兩人打,一動也不動,誰也不幫,這時見姓賈的來幫神姑,它忽然叫了一聲,便要撲過來。神姑想是明白那虎的用意,一面同我打,便用漢語止住那姓賈的,雖然說得不大好,那意思說她的虎媽愛她又愛我,外人同別的虎近前幫忙是不行的。我正愁沒法子制服神姑,又不願傷她,她性子又長力氣又大,像這樣打到何時才能算完?還怕我兄弟和同族見我被藍牝牛暗害必不肯容,萬一爭鬥起來,驚動下面成百的虎如何是好?忽聽神姑和姓賈的說了這幾句話,不由觸動了我的靈機,知她難以講理,一面應付她,一面高聲對姓賈的說道:『你們休把我當作了敵人,我是好意來接你二人同去享福的。真要講打,你先叫神姑停停手,我把來意說明。不合你們意思再打不遲。』姓賈的聞言果然願意,但是怕近前來拉勸被大虎誤會要咬他,便高聲叫神姑停手。那神姑瘋了一般,好似不曾聽見,仍和我死命扭結。我無計可施,心中非常著急。又打了有好一會,那大虎想是不願看我們姊妹自相殘殺了,猛的一個虎勢將我兩人撲倒。我正疑心它翻臉,它已用嘴銜著神姑的鹿皮圍腰往一邊拉去。我已鬆了手,神姑仍然抓著我的腰帶不放,兩隻腳死命亂掙亂舞。姓賈的見她不撒手,也趁勢上前勸解,將她的手掰開,由那大虎將她銜過一旁。我也累得只有喘氣的工夫。那大虎才將神姑放下,姓賈的近前還沒有張嘴說話,吃她一巴掌打出去有好幾步,差點跌倒。她微一喘息,又要返過來和我拚命。這次那大虎卻不讓她近前了,橫在我二人當中。好在我是不想打她的,那大虎只攔她一人,氣得她又跳又哭。那姓賈的費了半天唇舌才得勸住一點。我便對姓賈的說明來意,因為周世伯再三囑咐,沒將真話全說出來,只說我二人是一母雙生,她被猛虎銜去餵養,尋她多年,無意中看見她耳輪上五粒紅痣,與庶母遺言相符,特意來接她回山享福。又說我們寨中現時如何如何好法,勝似獵虎寨那裡十倍等語。神姑才得轉怒為喜,漸漸同我說起話來。 「她原是自小在虎窟中受那隻大虎餵養長大,無事時常騎虎閒遊,第一個人便遇見那姓賈的。他本是先明石柱司宣撫使秦良玉部下大將賈萬策的侄子,名叫賈存明。明亡以後,那年受人陷害,改了山裝,逃到野人山內潛伏了三個多月,帶的食糧用盡,困臥在一個山洞中,每日採些野果打些野味充飢。這日正在洞中熟睡,被神姑走來看見,覺得和自己相似,忙跑到水邊照照,回來一比,果然她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和她生得差不多的形象的東西,又希奇又高興。她並不知自己是人,那睡在山洞裡的也叫作人,只是很願意和他親近。拿神姑那麼野性的人,初次遇見同類,竟不敢上前去喚醒說話,只守在他旁邊,等到快醒再跑開。一連去偷看了好幾次,俱趕上姓賈的在悶睡。最後一次才決定想去和山洞裡睡著的同類說話,還沒走到洞前,從山崖上遠遠往下望去。這一次她更奇怪了,竟發現了成千成百的同類在那裡吵鬧跳縱,心中高興得了不得。及至漸走近了一看,這些同類雖然一樣是生有兩隻腳兩隻手,也都是立起來走路,可是要和姓賈的一比,那就差大多了,一個個都是怪眉怪眼,相貌兇惡,胸前背後滿是奇怪花紋,披著一件獸皮,在那場中瞎吵瞎鬧,一個個看不順眼。這才覺出像自己這種同類跟同類,並不像飛禽走獸來得一樣,千百同類中竟難得有一個好的,不由意懶心灰,決汁還是到洞中去尋那睡著的同類。她因在旁掩著偷看,沒有留神到她所謂好的同類已吃這些多的壞的所害,綁在一邊,要開刀舉火祭神呢。她跑進洞中一看沒有,很覺失望,及至出洞再找,一眼望見姓賈的綁在那裡,她便從洞頂如飛跑了下來。先時她怕人多,老是掩掩藏藏的,這時雖不知姓賈的吉凶,見姓賈的是綁在那裡,又是在死命掙扎,當然不是他心甘情願,為要前去救他,也就不怕人多了。她還沒有走近姓賈的身前,忽然發現那堆同類當中,竟有一個頭於在那裡指揮一切,見她下山,便迎了上來攔住去路。她也知那頭子是問她來意,偏自己不懂他說自己是哪一種話,自己比了一陣,這頭子索性同她動手動腳起來。她本不知那頭子是什麼用意,後來要動手拉她走,才覺出那頭子不懷好意,或者也要想將她綁起來,一害怕,順手一推,卻沒料到那頭於竟這般脆弱,一推就倒。她見這些同類雖多並不管事,才大著膽子跑到姓賈的跟前,扯斷綁的春籐將他抱起救到山崖上去。那一夥便是藍牝牛同手下的獵虎寨。神姑見他們追來,上面又無路可逃,也頗心慌,為了姓賈的,只得和他們抵擋,一經交手,才知這些壞的同類都不經打的。後來藍牝牛吩咐張弓搭箭威嚇,神姑並不知道那東西厲害,射上要人的命。姓賈的卻知道不好,說話神姑又不懂,便用手比了兩次。她見姓賈的著急,她也跟著著急,一急,不知不覺就長嘯起來,去喊她虎媽背她回去。她虎媽聞聲追來,一見人多,便也連聲大吼,把虎子虎孫全喊了來,將獵虎寨驚走。姓賈的當然隨她一同騎著虎媽回去。他雖然看出神姑與那些虎頗有淵源,尤其是那隻大虎,但是自己究是個生人,那虎又多,終日包圍在側,老是提心吊膽。幸而神姑非常愛他,飲食坐臥都在一起,喝水有的是山泉,吃可就難了。神姑生長虎穴,每日吃的都是小虎給大虎銜來的樟鹿野兔之類,從小就會吃生肉。姓賈的本是山民中世家於弟,像那樣連血生吞如何能慣?第二日便拉神姑騎虎仍回原處,尋著了他遺失的行囊,內中有一把緬刀、一副弓箭,還有鐮刀。火石、水壺同幾件衣服,回去便用山石堆了一個火池,取了些枯柴,片了些獸肉,拿刀叉著肉,烤來與神姑同吃。神姑一吃熟肉很香,取回的東西又從未見過,見一樣愛一樣。姓賈的便把那些東西名稱告訴她,那是弓箭,那是火石,他說一樣,神姑也跟他說一樣,一學便會,一會便記得。姓賈的也很愛神姑,只可惜她不通人言發愁,見她如此聰明,便細心教她說土語同漢語。不消幾月,神姑雖然學會了土語漢語,姓賈的終不慣與虎同居。有一次大虎不在家,不知怎的,神姑將別的幾隻虎逗急,她力量比虎大,身體又輕又靈活,一縱就是十幾丈。那幾隻虎忽然發作了野性,它們奈何神姑不得,便要拿姓賈的出氣。神姑連忙去救護,二人要縱開原也無妨,神姑偏學那大虎發威負隅時光景,兩人倚著一個巖角里,自己站在姓賈的前面,和虎鬥,任她多大本領,也敵不過好幾隻猛虎,況且後退又無路」;還要顧看那姓賈的。她一著急又作虎嘯,去喚她的虎媽。偏那日大虎走得遠一點,大虎沒有回來,反招了更多的虎。那時這些虎當中已有好些吃過獵虎寨,嘗過人肉味道,又見大虎不在,也想吃那姓賈的,都一齊擁上前來。正在危急之間,那隻大虎忽然回來解圍,嚇退了眾虎,可是在人虎相鬥時,有一隻虎眼看撲到二人面前,姓賈的怕傷了神姑,竄出來一刀將虎砍死。大虎見了死虎大發咆哮,幾次要向姓賈的撲去,都吃神姑死命抱著虎頸,連哭帶打滾,才算饒了姓賈的。經這一來,姓賈的越發覺出與虎相親的危險,知道要想單獨逃走,不但辦不到,也捨不得神姑。他見神姑愛他用的那些東西,他每日便教她用刀射箭之法,神姑果然喜歡非常。那時已間出神姑從小是在虎穴中長大,便說:『你並非大虎生的,虎只能生虎不能生人,定是小時被虎從什麼地方銜來餵養的。弓刀並不希罕,山外人世上什麼吃的用的穿的都有,只可惜你什麼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慢說漢人的車馬、宮室,衣服、享用一切,就連前數月所遇那些生蠻的生活也比這裡強得多。』神姑道:『我也聽你說過,那裡都比我這裡好,見的東西、用的東西也多,不過那是別人家呀,他們能給我們看,給我們享用嗎?』姓賈的原讀過幾年漢人書,便哄她道:『照古時候,誰的品行好,能夠給大家想法子,叫大家享福,大家就請他為王為頭子,把他給大家所享的福又分出來,共同送給他享受。這福他先雖給了大家,還是享了回去。大家雖然將自己的福送與他享,可是平日享的仍是他的福。在當王當頭於的受了大家的敬意,覺得無以為報,越加用心思想法子,叫大家越多享福越多受用。大家見當王當頭子的給他們享受越多,越想回報,於是從上到下,從王和頭於到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享福受用,誰都有吃穿用度,大家差不多一樣,誰也不會爭奪誰的,現在卻不然了,人也多了,心也變了,至於享受,已有古時候的人給大家想下法子,覺得夠了,無須再想了。不過人是一天比一天多,大家都願意享現成,懶得一同往前進。人心既不一,便你爭我奪,只要一奪到手,當時不過暫時的麻煩,卻可打自己一生享受的主意。有一兩個聰明人一起頭,大家都學樣,你也爭我也奪,多的奪到了少的,自己又因分不均勻,再分成幾個少的,彼此再爭再奪,強的奪到了弱的,過不久,比他更強的再來奪他。這樣相傳了幾千年,直到如今越來越厲害,只要你有大力量勝得過別人,別人的東西便是你的。不要說蠻荒,中朝還比蠻荒來得厲害。我那日睡在洞中,醒來被那群生蠻綁住。我掙斷了春籐和他們打,並沒見輸,只打不過那為首之人,二次又被他擒住。後來你來救我,我見那頭子被你一推便倒,現在越發看出你有天生神力,又加有你虎媽可以指揮這成百的猛虎,只要聽我的話,拿你這大力量同手下這群野獸,就能將那些生蠻鎮住,去做他們頭子。如今當頭子又不似古時候難,要給大家想法子享福才能做得長。只要老有力量,便可坐著隨便吃喝享用,誰不願意就殺誰,多舒服!豈不勝似在這裡過苦日子呢?」神姑果然聽動了心,依了他的話,騎著大虎,制服了藍牝牛,兩人都做了副大司,神姑沒見過世面,到了那裡一看,果然吃喝都與虎穴裡不同,又經藍牝牛一蠱惑,說我們這裡比他們更好,神姑起了野心來打,幾次都吃我殺退。後來角牛力失敗,發了野性,不願回去,只捨不得姓賈的,便親身悄悄去接。姓賈的也捨不得她,強她不過,無可奈何,只得隨她仍回虎穴,原想相機仍勸她出山。神姑自在藍牝牛那裡食過了熟肉。甜酒、糌粑,也是心中老想,恰好我這日尋到,說明來意之後,立刻轉怒為喜。我時倒 「姓賈的還怕我有詐,先叫我折箭為誓,仍要坐那大虎同去。我一一答應,先叫神姑制住群虎,不叫上崖。我去尋我帶來的人時,藍牝牛同我兄弟已不知去向。間起他們,才知藍牝牛將我撞倒,正想往回路跑,吃我兄弟同兩個同族將他攔住大打起來。打了一會,被我兄弟將他推落到一個山澗之中去了。我兄弟見我同神姑已見面說話,沒事了,不知從什麼地方被他尋著一隻才生下不久的小虎,想帶回去餵著玩,恐被大虎知道,先自偷偷翻山跑回去了。我只得帶了手下同去的人,陪著我妹子神姑同那姓賈的回來了。她到了寨中,見我真是一番誠心,才叫她虎媽回去。進寨一看這寨佈置同飲食用品,喜歡得連嘴都合不攏來。我再慢慢教她語言規矩,又知她同姓賈的雖然恩愛並未成婚,便擇日全寨跳舞,與他二人成了婚禮。又在後寨旁邊懸崖上面另修造了一所石室,與他夫妻二人居住。沒事時我姊妹兄弟妹夫四人便去尋周世伯讀書認字講經論古。那些歸降的獵虎寨受了幾個月教養,也都漸漸馴善起來。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19 本章字數:16110 含沙射影虎女忘恩篝火天燈獅王顯聖 「誰知好日子竟無福享受!那藍牝牛被我兄弟推落山澗,只跌傷了一條臂膀。他在山凹中因為無法上來,腹中飢餓,便去採野草野果捉蛇蟲吃,無意中吃了一種怪草。他又發現恫旁還有一個旱洞,他便住在裡面,每日仍用野草野果蛇蟲度日。轉眼到了秋末冬初,草木枯黃不能下嚥,他越想越恨,又害怕要餓死。他卻不知吃了那怪草之後力氣大足,身輕如燕。那澗崖峭壁除澗旁潮灘上生著許多草木外,崖壁上光滑滑的寸草不生,只離地二十多丈有塊伸出去的崖石。他幾次想爬上去,用盡心力都未辦到,早已絕了望想。這日不知怎的,被他無意中著急一跳,忽然覺得身子縱離那塊崖石竟差不了幾尺高下,便站好了地勢,試一用力再縱,居然到了那塊石上,還發現有路通到上面,不費一點事,被他尋路逃了上來。他上來後,首先回到舊日巢穴一看,那裡已變成了野獸盤踞之所,知道手下人投降以後並無一人回去過。那野獸雖多,好在都是些狐群野兔之類,容易打發。他尋了幾件獵虎寨遺落下的兵器,打死了幾個狐兔作為暫時的糧食,把其餘的也都趕走。先在舊穴住了數月,每日偷偷跑近我們寨前,想尋一個熟人打聽消息。偏巧這日遇見他舊日的一個最親信的獵虎寨,先說他自己的經過,然後間起我們寨中詳情,知道不但那日我被他推下崖去不曾受傷,還將神姑夫妻收服,如今大家全很安居,過好日子。他便勸那親信替他傳知他手下的那群獵虎寨,說他業己生還,並且遇見天神,給他吃了仙草,身輕力大,一縱便有數十丈高,叫大家先訂下日期,再定主意搶我們的山寨。那親信倒也聰明,知道這些獵虎寨自一歸降了我們,不但沒罪受,還很享福。我們待人又不分客主,十分恩厚。誰也不肯再背叛我們,重去受那藍牝牛的虐待。我們稽查又嚴,凡是獵虎寨所居之處,必有兩家黑蠻在他挨近處住。昔日仇敵,如今差不多不是兩下聯了親,就是成了好友。要替藍牝牛傳這種話,不但人心已變難得生效,說不定聽話的人還要前去報告,闖出禍來。再三勸藍牝牛死了這條心,另打主意,最好遠走高飛,省得被我們知道,難逃活命。藍牝牛見這人不聽他話,便逞強用暴力將這親信人捉回去拷打,非逼他去遊說眾人不可。這人被他吊打了三天,終於趁他出外覓食,用嘴咬斷綁的春籐,逃了回來報信。我同周世伯一商量,都以為這是個隱患,立刻帶了人前去搜擒。誰知這廝見吊打的人逃回,知道不妙,先自隱藏起來。我們接連搜尋了個把月,也未看見他蹤影,以為他逃出山去,日久也就懈怠下來。 「想是我在這裡的緣分將滿,過不了幾個月,周世伯忽然中了瘴毒癱廢在床,飲食都需人服侍,病勢日重一日。偏這時候,我妹子神姑忽然有一天想到她出身所在的虎穴中去閒遊。往常她出門總是同賈妹夫一塊,從未離過,這日因為同妹夫起了一點小口角,鬥氣獨自一人只帶了兩個近身的山女前去。妹夫知她一向有個牛性,要如何便如何,誰也強不過她,氣來不過個一天半天不會消的,只得由她。我妹夫沒跟去不打緊,差一點使我不能在此存身。我妹子神姑本是許久沒有回老家,想去看望她的虎媽同那極小時候在一「塊玩的虎友的,及至回到虎穴一看,她虎媽和幾隻老虎正撲倒一個人,打算張口要吃呢。她自從受了周世伯的教訓,雖然性野絲毫未改,可是已懂得愛惜人命了。一面作起她叫慣的虎聲去止住她虎媽,一面往下縱去。她虎媽聽見她叫聲,又見她回來,果然停嘴不吃那人,高興得直吼,縱到她跟前和她親熱,她同虎媽親熱了一陣,便走到那人跟前一看,原來正是我們遍處搜尋不見的藍牝牛,因為吃她虎媽一撲,業已受傷倒地,不能轉動。我妹子起初原和藍牝牛在一起共事好幾個月,彼時藍牝牛對她非常恭敬,兩下並無惡感。她便把藍牝牛抱到虎穴中去躺著,又到上面將隨去的兩個山女接了下來,用帶去的於糧酒脯給藍牝牛吃。藍牝牛起初見她,以為她既同我成了一家,又在虎口之下同她相遇,想必定要擒了回來治罪,本想逃走。奈因被虎一撲,胯骨脫了節不能動轉,滿擬束手待斃,不曾想到神姑不但沒有傷他之心,反用酒食餵他,又見她只帶兩名山女在側,以為她又和上次一樣負氣逃回虎穴,便用言語試探。雖知神姑只是歸探虎媽並未背叛。可是從談話口氣當中,聽出神姑同我現時雖然骨肉情親,對上次角牛力輸在我手中之事,總覺是個終身不忘的羞恥,覺得離間我姊妹的感情不是辦不到的事。當下一面恭敬神姑,故意又提起前事,再挑撥了幾句。神姑先是半晌沉吟不說,後來被他說動,大怒起來。據那回來的山女說,神姑發怒時不住地在山洞裡縱跳,暴躁如雷,洞口山石被她一陣踢打得亂濺亂飛,未了又息怒低頭呆了一會,猛地躥到藍牝牛跟前,就地上抓起,待要將他甩死的神氣,忽又放下,喝問道:『我雖然輸在我姊姊手裡,但是她待我甚好,你不該提起我的心事。如今你須要替我想個法子,怎麼才得使我去掉這個羞恥,叫大家背後不羞我,還須不傷我的姊姊。你如光說閒話,不能替我想出好法於,我也沒臉回去,我就活生生把你甩死!』藍牝牛知她業已中計,故意做出為難的神氣,說道:『法子倒有,就怕你不肯依從,說了也是白說。』神姑性子本急,他越不說,越逼著間。未後神姑又要惱了,他才叫神姑將跟去的兩個心女帶到洞的深處,不准偷聽,他卻同了神姑走出洞外。商量了好一陣,神姑才高高興興喚兩個山女出來,隨她回去。走時照例仍是她虎媽給她騎著,送她回來。神姑本打算四人同騎那虎,那虎想是也恨壞人,藍牝牛只一近身便咆哮起來,神姑怎麼對虎叫喚也是無用。藍牝牛又負著傷,不大好爬山路,神姑只得命兩個山女扶著他一同回寨。到底他做賊心虛,不敢就和我見面,又對神姑說了一套話,叫神姑繞著山路回到神姑住的住所隱藏,他暫時先不露面。那時神姑已受了他的蠱惑,言聽計從,回去之後將他藏在後崖旁一個石洞之內養傷。第一步先下令給他的左右不准走漏風聲;另撥了神姑最喜歡的山女名叫荀二姐的到山洞去服恃藍牝牛,準備等他傷勢痊癒,就照他的計策行事。神姑身邊服侍的人,差不多都感激我的厚恩,見她把我的仇人偷偷接了來如此厚待,又那麼鬼鬼祟祟,連我妹夫都瞞起不提,雖不知道他們什麼用意,大家都不以為然,但都知道神姑力大性暴,怒發時,誰招惹了她,便被她抓在手內,倒提雙腳,一撕兩半。我妹夫同她是恩愛夫妻,還時常吃她的虧。她既說不准走漏消息,誰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上。 「也是活該好媒敗露,藍牝牛傷勢本重,又走了百十里山路,愈加痛得厲害,只我這裡有周世伯配下預備打獵時受傷人擦的一種百草膏藥可以醫治,她偏又打發那同去的山女來取。這山女名喚鷹兒,雖是黑蠻,隨我多年,我因她聰明伶俐,才撥去服侍神姑夫婦的。神姑也很信任她,所以派她來取藥。這山女人頗忠義,她已覺出藍牝牛不懷好意,神姑同我俱要受他的害,便把當時經過同現在他們的舉動悄悄告訴給我,我聽了非常著急,周世伯又在病中,無人可以商量,他二人所說背人的密語准知於我不利,但不知他們如何下手,想來想去,只得裝作是給他夫妻二人說和,前去探視一下動靜。到了那裡,正遇見我妹夫愁眉不展,一人坐在坡前。我便勸他哄哄我妹子,不要和她一般見識了。我妹夫答道:『大姊,我知道她是這樣性子慣了的,誰還放在心裡?只是她昨晚回來到今天,雖然和我仍像往常一樣,可是她不斷地一人往後崖跑,我這裡用的那苟二姐也忽然不見了。我想跟她到後崖去,她便攔住不讓去,稍一和她爭執,她就要發大氣。我夫妻二人蒙大姊如此恩待,並是至親骨肉,我怕她性情不好,並容易受騙,萬一做了對不住人的事,叫我如何對得住大姊!,我聽他話中有因,便猜他也從匠人口中得了消息。正要和他細談,偏巧神姑走來,剛見了我,面帶怒容,未後臉又一紅,呆在那裡有好一會。我故意說東道西,對她極力親熱,又問她要百草藥膏作甚。她本是個直性人,不會說誑,張口結舌答不上來。我不願窘她,故意說:『想必是鷹兒假傳你的話,給她的情人要吧?』她忙說:『對了對了。』此時我暗暗好笑,我已知藍牝牛藏身之所,口中和神姑敷衍對答,信步往後崖便走。剛剛走離那崖洞不遠,神姑忽然搶到前面抵住,問我到崖後去作甚。我仍作不知,假說:『因為好久沒有到那一邊走走,想將那洞收拾出來,建幾間石室,作消夏之所。』她聞言雖說不出什麼道理不讓我去,可是臉上神氣難看極了。我本打算故意邊說邊走,那崖洞原是我小時收拾出來歇夏的,裡面並沒多大,只要一進洞去,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將這禍害弄死。我也不給神姑說穿,只說藍牝牛是我仇人,到處尋搜不見,卻被他偷入後寨崖洞潛藏,偏巧被我尋著,所以要將他弄死。如此既除了害,又不傷神姑的面子,豈不兩全其美?不想神姑見攔我不住,我老是笑嘻嘻他說著話往前走,眼看已走到洞口,她忽然翻了臉,對我發怒,明說她洞中有事,今日不能由我進去,並且還不許我在她住的地方停留,再隔三五日,她定到前寨尋我算賬等語。依我性子,當時就要和她爭鬥起來,只因想起我原是虎口餘生,承我庶母恩厚撫養多年,我早打算等他姊弟二人成立,多學一點知識,能以服眾,我就讓位去尋我的生身父親,這片家業遲早是他們的,何苦傷什麼和氣!一想到此,我立刻改了笑臉,對她說道:『我今日到此,原是給你同妹夫講和,順便到後崖看看,井無別的用意,不料倒叫妹子你生氣。這是何必呢!我愛你同弟弟,慢說不叫我到後面來,就是叫我將大司之位相讓也是情願的。你有什麼心思只管和我明說,只要於理無虧,當姊姊的沒有不答應的。我現在到前面等你,聽你的話吧。』說完,我回轉身就走。等我用飛索渡過後寨,回望她正和我妹夫爭吵呢。我遠遠還勸了他們幾句,就回來準備。我知道我同族心腹中有一人和鷹兒打過野郎(山俗未婚先合,名為打野郎,非有孕,終身不能為正式夫婦),悄悄傳他進寨,命他半夜裡抄秘徑險路去向鷹兒打聽消息。這人才走後不久,忽有人進來報告,以前投降的四個獵虎寨的千長(千長即山酋,位在大司之下),被神姑派人叫進後寨去了。我一面暗下密令,傳知我的心腹加緊防備。 到了半夜,我兄弟捉住了一個刺客,我連忙起來拷問。這刺客就是四個千長當中的一個,起初未歸順時,因他力大心狠,頗得藍牝牛親信,後來叛了藍牝牛率眾歸降。他不知本山規矩:。只有我是一個頭子,雖然統率全山,有生殺之權,也不過住的地方與眾不同,多享受一點,其餘的人除周世伯、神姑夫婦算是客體理當尊重外,別的人名位雖有高低,享受完全一樣,誰勤慎,誰心思靈,誰就過的日子比別人強;不同外人打仗,各做各人應做的事,做完了事,大家在一起歇息玩耍,誰也不准欺負誰。這刺客以為他四人領了那多的獵虎寨前來投降,無論如何我也要重用他們,至不濟,原帶過來的人總得讓他領帶。他卻不知本寨原不須要他們投降,准他們投降,不過是不願自殘同類。他們降了過來,我們還得分出牛羊用具房子給他們食用。雖說本寨地利無盡,耗去的牛羊用具仍可用人力去取回,到底還費我許多調度管理的精神心思。若不是為了想教三族合一,免得年年打仗互有傷亡的話,像他們這種野性生蠻,誰願意和他們在一起安居呢?其餘三個千長比較還好,只他見我待他和其餘獵虎寨一樣,雖說食穿住用都比原來舒服,但是終嫌沒有權柄,再加本寨全數的人耕作畜牧、打獵釣魚、養蠶織布,男女各有各的事,除了春秋好天氣同祭祖節外,誰都得做事。我雖不常親自去做,出主意、想心思、考查勤情、調度買賣、添換物品、安置他們房子、讀書寫字,實際上比他們還要勞苦。他想和從前當頭於一樣,眾人去尋了吃的來敬奉他,還得由他隨意打罵,不勞而得如何辦得到!他放肆慣了的,受不了這種拘束,幾次想帶了原來的手下回去。偏偏他手下起初因為一出世便受強橫有力的頭子的暴虐待承,過慣了苦日子,不覺的,以為他們天生力小的人應該如此,及至歸降了我們,日子一久,都覺得這是天堂,誰再肯受他們的活罪?再加我用周世伯的主意,三族雜居,凡男女愛慕和別族女子成婚的,除照例犒賞外,余外還由公上獎牛羊各二頭,意思是想借此去掉他們的成見,使三族連為一體,免得日久生禍端,同時也是暗用自己的人去監察這些野性難馴的生蠻。慢說他四人威信已失,手下人樂不願反,即使他們願反叛,也不易號召在一處。他含恨在心,莫可奈何,只得隨眾度日。這晚行事,是因神姑自我走後又同妹夫鬧了一架,仍去和藍牝牛商量。她全是受了藍牝牛的挑撥,想起前事,一見我就紅眼,又加妹夫不會調解,越發僵上了火。藍牝牛一聽她說起我彷彿有些伯她,便猜當初角牛力我一定敵神姑不過,必是神姑一時失了步用錯了力才敗了的。這種勝敗兩傷的比武,他正可從旁取利。先勸神姑得尺進步來和我說,要和我平分,一個前寨一個後寨,各霸一方,手下的人卻只要那些措虎寨,其餘同族和黑蠻仍由我統率,牛羊房子出產一方一半。如我不依,便二次用角牛力來打賭。神姑說得好,她在虎穴中過的是畜生日子,承我將她接來好待承,再要奪我牛羊房子,大覺不對,不願意,只想同我再比一次武,贏了我,遮回以先羞臉,仍是好姊妹等語。藍牝牛見此計說她不動,假說這不過是借此為由,我必不答應,就可動手比武了,並非真要各分一半。神姑又說我素來愛她,她歡喜什麼,只要我看出意思就送給她,萬一她和我一說我就答應,豈不更無法比武了,藍牝牛又說道:『這就是你姊姊的詭計,成心用虛情假意使你不好意思翻臉,卻使你永遠在她手底下坐吃,留一個話柄,她好獨自稱尊。假如真要分她一半,她必不肯的。』神姑這才怒道:『我本未想起此事,都是鬼支使碰見了你。你這一提起,害得我又恨她又愛她,如今因為帶你來,還和我丈夫翻了臉。既然你說她平日對我是虛情假意,那我倒非同她比上一回不可。只是不管我這第二次輸贏怎樣,如果你說的不對,休想活命!我明日就依你去做,只是我姊姊素得人心,萬一她倒真個答應分我一半,那些獵虎寨不肯歸我,又該怎麼辦呢,』藍牝牛道:『你不知我們獵虎寨全有一股子特性,決不喜歡你們這種過日子法。當初他們投降,實在是逼得無法。我舊日手下四個千長,每人有二百多心腹。為首的一個名喚追馬,是我最寵信的心腹。只要我有法子,一喊他們,他們都來。你如不放心,只要你能將他們四人喚來,我同他們對面一商量,再由我想一個法子,不愁我的人不會過來。我們把主意安排定後,你再照我的話去說。你姊姊如果答應,可見得她怕你。從前你雖然輸了,現在也算將面子爭回。如果不答應,你再去和她角牛力,豈不是好?』神姑答道:『我從沒有私自喚過前寨的人到此,這四個千長肯來嗎?』藍牝牛道:『這個我自有法於,不過仍得借你的力量才行。」說罷,便將身上帶的虎符取出遞與神姑,叫神姑就派苟二姐拿了這符到前面去尋著那四個千長,將虎符與他們看,說他已到了神姑這裡,現在神姑同他喚他們前來有要事相商等語。那虎符是一塊虎皮,反面用火石畫上許多像蚯蚓一般的花紋,只藍牝牛與四個千長各人有那麼一塊,算是他們的護身符和傳話的憑信,那苟二姐奉了神姑之命,到前面先尋著追馬說了來意。追馬本就想叛,忽一聽藍牝牛到了後寨,還和神姑聯了手,高興非凡。他同苟二姐連尋著那三個同伴,告知一切。這三個干長起初雖埋怨我不另眼相看,日於一多,覺得我們這裡都是如此,又加上吃穿用樣樣全比從前強,也就相安,不作他想,經不住追馬和苟二姐再三苦勸,才有點活動,一同前去。他們前腳走,早有我安排下的耳目前來報信。好在我早有通盤打算,不怕他們反上天去。既是神姑喊他們,索性裝作不知,等他們有點舉動再說,所以他們來去都未加攔阻。這四人去見了神姑和藍牝牛,異口同聲都說所有獵虎寨俱同這裡的人分開離居,差不多全已死心塌地歸順。如果神姑和我明要,成不成雖拿不準,還不壞事,要是叫他們暗中起事,不但決不能行,非洩漏機密惹出禍事不可。藍牝牛一面用他的獵虎寨人土話叫這四個人對神姑說,只要我肯答應,他們手下一定歸到神姑這邊來。四人對神姑照話一說,藍牝牛忽然又勸神姑先不必急,等他傷勢好了再和我來說。此時我妹夫賈存明已從鷹兒那裡得知此事,又擔心又害怕,覺得神姑忘恩負義,大是不該,勸了神姑幾次,白吵了兩架,仍是攔阻不住,夫妻差一點沒大翻臉。晚飯後,見神姑又到崖洞中去,悄悄跟在她後面偷聽,聽到這段話,不由怒氣上升,撞進去對準藍牝牛就是一刀。人沒殺成,反被神姑搶上前去將刀奪過折斷,將我妹夫抱回石室,用春籐捆了起來,藍牝牛看出神姑雖然被他說動,總還是猶疑不決,只想爭回臉面,下願傷我,話言話語當中已有些疑他蠱惑,又說如果他說的話是假,還要尋他算賬。再加上我妹夫又不願意他們這種舉動,越想越怕弄巧成拙,這才想出這行刺之計,趁神姑抱我妹夫出去的當兒,悄悄叫這四個千長就在今明晚帶了毒箭緬刀,掩入我住的寨中將我刺死,他心想若能將我刺死,便不怕舊日手下不歸附他,剩下神姑一人便容易對付了。這四個千長被他甜言蜜語說動了心,以為事成有大享受,答應之後,回到前面一看,見無什動靜,以為他們到後寨去我並不知道,益發高興。四人一商量,那三人都知我厲害,不敢前來行刺,未後仍是公推了追馬。這廝平時見我出入常是單身,不帶一人,臥室沒有人守護,也沒有門,以為只要我是在睡著便可下手。他卻不知我睡夢驚醒,暗中又還有準備。還未容他走進我的室內,恰值我兄弟探望周世伯的病回來,半途中遇見到後寨向鷹兒探聽機密的心腹。我兄弟問他何往,他對我兄弟說了個大概。我兄弟聞言大怒,當時就要去打死藍牝牛,與我出氣。那人知他性如烈火,只服我一人,別人調解不住,深悔失言,只得假說我正要尋他商量收拾藍牝牛之事。我兄弟才氣急敗壞地趕了回來,走到寨旁,忽見我臥室窗前花柱上伏著一團黑影。他想起從前,以為我嫡母生的兄弟又來尋事,他便輕腳輕手掩上前去。偏偏那晚我坐在前面火池旁,靜候到後寨去的人回來報信,並沒有睡。刺客趴在我的窗口見我不在,打算先進窗來尋個地方潛伏,等我回來睡著就好下手。這全寨石室,只我那間臥室的窗戶外面是個斜坡,離地有一入多高,那刺客盤著窗外花簾的柱子才能看見裡面,怕跳進來有響動,便由花簾的柱子抓住窗沿往裡爬。剛把上半身伸進窗來,兩隻腳還懸在窗外,正待伸進,被我兄弟從後掩至,縱上去,兩手抓住他一隻腳腕,使勁往下一墜一甩。要論刺客的本領力氣本也不弱,無如我兄弟本來力大,又經周世伯拿了一本《五禽經》給他練了兩年,不但力氣長大,手腳更非常靈活,刺客只是一些蠻力,又是出其不意,被我兄弟這一甩,甩出去有七八丈遠,撞在山石上面暈死過去,一絲不費力就將他制服。 「我兄弟見刺客是獵虎寨的千長追馬,早就知他心懷不忿,又在這半夜三更帶著緬刀毒箭偷進我的臥室,定然不懷好意,恨極了,先用刺客的刀砍斷他一隻腿,倒拖著來見我。正在審問之間,到後寨打聽消息的人又回來報信說起前情,並說荀二姐已做了藍牝牛的情人,因疑心消息是鷹兒走漏的,向神姑進讒。幸而鷹兒素得寵信,我問神姑話時又一毫沒有牽涉到她,才免了一頓毒打,然而已不讓她隨侍在旁,以後消息恐難打聽了。此時處境很難,神姑既護庇著藍牝牛,我不願和她翻臉,她被惡人利用,早晚不定生出什麼禍事。想來想去,只得問完刺客口供,先將他吊起,叫我兄弟明日不要對人說起夜間有人行刺之事,也不許到後寨去問神姑。一面喚來二十個得力的親信同族,火速將那三個千長擒來,並去傳諭大家,暗中不動聲色,嚴防那些獵虎寨勾結,表面上仍若無事一般。這三個千長擒到以後,知道好謀敗露,非常害怕。我先用好言安慰一陣,問出了實話同藍牝牛的詭計,便將他們一同捆起,撥了十幾個人輪班看守,靜候神姑動作。神姑本不知藍牝牛行刺,藍牝牛原約四人三日內行刺成否俱要回信,等到第四日全無動靜,心中未免發慌。偏偏神姑因那日一怒之下將妹夫綁在屋內,原是怕他絮叨干涉,並無惡意,神姑回屋依舊將他鬆綁親熱,不過她出去時仍要將他綁起。妹大自命英雄,如何受得自己妻子這般欺負,無奈力氣沒有神姑大,斗又鬥她不過,只有氣在心裡,一連三日飯也不吃。神姑伯他餓壞了身體,著了急,與他賠了多少好話,第四日早起放了綁陪著他在屋內,連藍牝牛那裡也未去。妹夫雖然進了飲食,總是坐在那裡,怒氣沖沖一言下發。神姑見勸他不轉,又生了氣,要再綁他。妹夫忽然轉怒為笑,去尋紙筆寫字。神姑並未留意,心中仍然惦記著與藍牝牛商量如何爭回以前的面子,趁妹夫高興時又抽空去尋藍牝牛。藍牝牛便說仍教苟二姐今晚悄悄去喊那四個千長來問話。 「二人正在談話,忽然鷹幾手中拿著一封信,說是我妹夫說他有要事出山去一行,留下這封書信與神姑,叫神姑拿信去尋周世伯之子周鳴鏘看,便可明白。神姑人雖聰明,對於讀書卻是不行。我們幾個人都在無事時求周世伯教讀書寫字,只她教時還好,過後便忘,後來一賭氣就不學了。我妹夫本是賈萬策近族,山民世家,從小就讀過書,又從周世伯學了多日,寫的又是草字,神姑當然更看不懂。先還以為妹夫定是連日氣悶,想到外面游散游散,並未在意,哪裡料到妹夫是因見她老和藍牝牛在一齊鬼混,勸說她不聽,還將自己綁起,認為大辱奇恥,又疑神姑變了心,與藍牝有了私情,又羞又恨,決意棄她而去呢。倒是藍牝牛鬼心眼多,那日神姑夫妻吵架以及妹夫被神姑綁禁室中,他又是知道的,細間了神姑連日和妹夫不睦的情形,心疑妹夫定是因勸神姑不轉,跑到前寨討好。他想同神姑苟且已非一日,一則因傷未痊好,二則知道他們夫妻恩愛,不過難得他們有此嫌隙,正好乘機下手,巴不得信上所寫如他所料,便勸神姑速去尋人看信。周世伯住的地方相隔本不甚遠,神姑喚人請來了周鳴鏘,一看妹夫的書信,才知是和她決裂。信上大意寫著妹夫因全家被好仇陷害,逃入野山,又被獵虎寨捆綁要殺,多蒙神姑救到虎穴,配為夫婦。本想隱居深山,白頭偕老,不料神姑野性難退,言行剛暴。妹夫念在以前救命之恩,又愛她,平時不與她計較,不料這次竟忘了姊妹骨肉之情同我相待之恩,勾結藍牝牛與我為難,自己勸她,忠言逆耳,反被捆禁,受盡羞辱,她和藍牝牛形跡親密,尤其令人傷心短氣。現已覺得忍無可忍,決計棄她,到昆明山中訪友出家,望她急速洗心革面,獻出藍牝牛,與我言歸於好,以免被好人播弄,兩敗俱傷。又說她有孕在身已經三月,萬不能和我角牛力等語。 「神姑聽完這信,急得一路大哭,跑回家去什麼也不顧了,匆匆間明瞭我妹夫去的方向,知道走了好半天不大好追,便跑到高處大聲虎嘯,將她虎媽喚來,騎上虎背就追,想將妹夫尋回。按說妹夫雖走了半日,要坐虎去追豈有追不上之理?無奈神姑對於出山的路徑不熟,又負氣不肯前來問我,只知朝直路去追,一直追出野人山外好幾百里。她一個山女騎在虎背上,後面還跟隨著幾十隻老虎,在山中時大家已知道她能通虎語,只要有她在,虎並不傷人,還不怎樣,這一走到有漢人的地方,人家看見這多老虎,膽小的自然一見就跑,有那膽大有本領的豈肯坐視!她剛走到有人煙的地方,嚇得家家閉戶關門,行人四散奔逃。她見追了多遠並未將人追上,才想起妹夫單人步行決走不了這麼遠路,便又往回路來追,直追回到山口,仍未尋見妹夫,復翻身又往去路去追。似這樣往返兩次,太陽業已偏西,沿路上的人逃得沒個人影。等到她第三次往回路追尋時,她正走過一個村寨,忽聽一陣鑼聲,由寨裡跑出來五六十個人,手執兵器弓箭,容她帶的這群老虎剛剛衝過,那箭如下雨一般朝她身後射來,連射中了十凡隻老虎,同時又聽見和雷一樣響的聲音,飛過來許多火彈,沾在虎身上便燃燒起來,虎負痛一逃,火越大,比箭還厲害。神姑幾時見過這般厲害的東西?連她的虎媽也嚇得連聲吼叫,背著她直往回路就跑。幸喜虎快人慢,沒被那夥人追上,那箭還不似我們的箭有毒,只有六七隻被火燒傷的虎逃竄沒有影子。她騎著虎媽,帶了許多受傷的虎,狼狼狽狽哭著逃了回來。此時我已得了妹夫私自負氣逃走、神姑騎虎出山去追的信,我恐怕她走入漢人地界惹事,又怕引了外人追趕進山,一面傳令佈置山口,親身帶了數十人迎上前去。她見了我跳下虎來,竟忘了前怨,反拉著我想法替她去尋妹夫。我一面答應她即忙派人四處代她追尋,又見她帶來那些虎有好些中了箭傷不住狂吼,便取出周世伯配的金創藥,因為誰也不敢近前,叫她自己代虎去拔箭上藥。我平日最愛打獵,那天原是見虎吼得可憐,出於無心的舉動,誰知此後本山的虎竟不再傷人了。當下我問明了神姑逃回來的情形,便勸她道:『你這樣蠻於是不行的。妹夫走時既留有地方,必定是借此看看你能改悔不能。要是今天真追尋他不回,包在我身上,我定會派人到雲南去將他尋回來的。』她當時對我說這番話真是非常感激,不但前嫌盡釋,反和我說了許多後悔的話,只求我不要再殺害藍牝牛,因為人家既忠心幫她,她不忍心見他送命。我因她為人固執,只得勉強答應。誰知當時我怕他夫妻情重著急安慰她一番話,以後未能辦到,藍牝牛這個禍根不除,終究成為今日之害呢。 「我妹夫既一去不歸,神姑又非常性急,先是每日都來催我尋找。派了好幾起人去到雲南昆明附近各處山中尋找,俱無蹤影。日子一多,神姑漸漸由想生恨,怨我妹夫不該太已薄情。藍牝牛看出神姑心意,乘機獻媚,又有荀二姐給他出力拉攏,不知怎的竟會勾引上手。我知道此事,非常著急。山民中夫妻感情不投,原可隨意分合,另尋旁人;妹夫又是那樣決絕地棄了神姑而去,神姑另和別人成婚原不虧理。無奈這個藍牝牛既是一個兇惡好狠的人,又不是我們同族,還有以前仇隙,豈非異日大害!神姑素來執拗,無法阻攔,知道勸她也是不聽,除了隨時小心防範外,簡直想不出一個好法子。那藍牝牛比我妹夫更會得女人歡心,神姑竟和他打得火熱。兩月前神姑忽然親來尋我,還是要和我分家,將獵虎寨撥過去歸她管領。此時我尋妹夫未尋著,卻在無意中從回來的同族口中得知我父母消息。一聽神姑那樣說法,心想這片基業原是我寄父、庶母遺留,當然得歸她和我兄弟享受,不過藍牝牛和我們以前有仇,心懷惡意,我如將全山交出,自己單人出山去尋我生身父母,全山黑蠻和同族定受藍牝牛的害無疑。意欲再留此半年細細佈置一番,想法使我兄弟得到全寨人的愛戴,將大司之位讓給我兄弟去做,然後我再脫身一走。主意決定後,我便答應了神姑,將所有獵虎寨都撥歸她管,只周世伯全家住的地方除外。神姑見我如此慷慨,自無話說,只有鷹兒不願隨她,要回到前寨來,藍牝牛原以為我不會應允,想借此挑撥神姑和我拚命,及至見我竟然一說就照辦,大出意料,不但不知感激,越以為我是怕她,朝夕圖謀,想將全山都奪過去才好。氣得我兄弟幾次三番要和神姑、藍牝牛拚命,都被我攔住,可是因這一來,愈加添了我的憂慮,知道我若一走,他姊弟二人決難相容。他二人相爭藍牝牛得利,自是叫人忿恨,就是他姊弟內中傷了一個,我也對不住死去的庶母。 「正在每日愁思,忽然周世伯被他兒子尋來一種藥草,吃了下去漸漸病癒。我心中大喜,便和他去商量我的行止。他因癱廢昏迷,前後不到一年,本山竟出了這種不幸的事,非常難過。依他老人家之見,主張我去尋著了生身父母後便接了回來,無須將山讓出。先將後寨分與神姑,已是大大的失計。如再將前寨讓給我兄弟,全山的人早晚非受獵虎寨的害不可,豈不把多年心血付與流水,還害了全山黑蠻和同族受異族宰割,大大不可!我原有我的心思,又因從周世伯讀了些詩書,實不願再和這些山民再處下去。當時我只含糊答應,說是這一層待我訪著生身父親再說,只請代我想個主意,我出山去這一年半載,如何才能使我兄弟鎮得住大眾,和後寨不動干戈。他知山民最信神鬼,命他兒子周嗚鏘由一個親信同族護送陪伴,秘密進省,由周鳴鏘獨自悄悄買了許多藥品、硫磺。礬硝以及應用的東西回來,先做好了百十個『流星趕月』,擇好一個僻靜崖壁,用藥和磺硝在石壁上畫了一個大入騎著一隻大獅子。頭十日,正好山中跳舞趕郎之期,我特意邀了神姑和藍牝牛來吃肉飲酒,和我們一同拜月。等到大家都喝了七八成醉,跳唱正歡之時,我忽然裝瘋倒地,跳起來滿山飛跑,縱跳了一陣回到原處,故意裝作我庶母附體說話的神氣,說本山的人不久便有大禍臨頭,全山人都要死絕,只有供奉獅王神才能免禍。我兄弟便是獅王神的次子降生,若我在半年內能讓出大司之位給我兄弟,不但保得全山平安,還能叫全山人等越發快樂。大家如果不信,十日後夜晚三更,大家可跪在寨前高峰上面,眼看東方懸崖石壁上,獅王神當顯出法身給大家看。說完,我便自行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過了一會才起來。神姑性急,搶先對我說適才獅王神顯聖之事。我故作不信,和他們爭論。等眾人都異口同聲,直到周世伯也故意說親眼得見的確如此,我才故意氣忿忿他說道:『既然你們大家全說,我本人總未聽見。好在獅王神說是再過十天便顯法身給我們看,此時也無須爭論,且到那晚上見了法身再說。如果是真,為了全山生靈禍福,我無不依從。』大家都覺這話說得有理,仍舊盡歡而散。 「這種假作神聖替我兄弟收買人心,並且借此鎮住神姑和藍牝牛,法子再好不過,但是選用的那一個懸崖石壁,中隔千百丈深溝,石壁又非常險峻光滑,極難飛渡。那幾十個特大的『流星趕月』,還可預先請周嗚鏘在頭一天趁人不見,愉偷懸縋過去藏好待用,那石壁上用礬硝去畫神像,以備顯聖之時用火點燃,非我親去不行。事情又非常機密,除我和周世伯父子,連我兄弟本人都不能讓他知道,神像最早也只能在前兩個時辰去畫,畫早了被風吹露濕就要不靈。我細想了兩天,親身去查看了好幾回地勢,才將放流星之事完全托周鳴鏘去辦。第八天我裝起病來,我住的臥室外面加上簾於,派了幾個有本領的心腹山女防守,不准外人進來。原定是第十天晚上三更時分去看獅神顯聖,我對大家說:『我無論如何有病,准在三更以前趕到。』大家都以為我捨不得讓出大司之位氣病了的,俱沒想到是我在搗鬼。我還怕神姑誤撞進來找我,期前假說我因在病中,恐到場不能行禮,請神姑先代我去領著眾人焚燎。應用的藥品硝磺早經配好運去,神像畫法也早由周世伯教會,不過要畫得大些罷了。 「到了那日初更以前,我便從窗戶跳出,偷偷用飛索度過懸崖,再用春籐拴在樹上,將身縋到那塊其平如鏡的石壁上面,用配好的藥硝畫了一個似人非人似獅非獅的東西,近頭處正齊壁頂,恰好安上一根引火藥線。畫好已近二更,留下周嗚鏘點流星發火。急忙趕回,業已快打三更,再由正門出去,趕到拜神的峰頂。全山的人,除了緊要口子派人加緊防守以備萬一外,都在峰頭跪成一片。我們山中看時候全看星宿,自從周世伯來,才添了打更滴漏。三更過不多時,對崖流星放起,恰似百十盞天燈滿空飛舞,不一會又是一陣火花過處,石壁上面現出一個半獅半人的東西,有半盞茶時才漸漸消滅。慢說山民不曾見過,就連我若非自己辦的玄虛,也要當是神靈出現呢。這一來把大家全都哄信,都是又驚恐又希奇,立刻對於我兄弟恭敬到了萬分。我便對人眾說決定遵神的命,在半年內將大司讓我兄弟去做,以免神靈降禍,問大家意思怎樣。大家雖然怕神降災,平素對我兄弟感情不錯,換他來做大司也甚願意,但是因我對他們有功有德,無緣無故失了大司之位,俱覺得過意不去,異口同聲說我讓位以後,仍要舉我做副大司,與我兄弟同為全山之主。我只得隨意敷衍了幾句,推說病尚未痊,要回去靜養,先自走回。 「我剛進屋,我兄弟忽然跟了進來。他素來性暴氣浮,惟獨對於這次神靈顯聖之事始終未發一言,每天總是愁眉苦臉。我見他哭喪著一個臉,便間他:『神靈要你做大司,我已答應,至多還有半年就讓給你。不久你便是一山之主,正應該喜歡,同大家在前山吃酒慶祝才是,為何這樣氣鼓鼓的?』他只坐在石礅上流淚,也不答言。我連間幾句,都快急了,他才說道:『姊姊你不用裝假了,我全知道,你無非是想丟下我們走罷了。』我見他竟然知道我的機密,大吃一驚,連忙禁他,不要往下再說,同他走出了屋,到僻靜無人之處一問。原來他平素和周世伯的女兒文美最為要好,那日見我酒後裝瘋,便對文美說:『獅神太已不公平。本山全靠姊姊辛苦治理,大家才有福享,如何不讓姊姊做大司?太不對了。』文美原是聽周世伯說過,便將此中詳情對他說了,只未說我不是他親手足。他聽了知道我要出山去,便吵起來,不但自己不願做這便宜大司,反要當眾說出機密,讓我走不成。嚇得周文美著起急來,再三勸阻,說:『你要這麼一來,不但你姊姊失了威信,以後不好服人,要讓神姑他們知道,還要惹出大禍。我爹爹知我洩漏機密也不能饒我。你只能請你姊姊早去早回,千萬不可洩漏此事。』後來拿尋死要挾,他才將他念頭打消。因為他從小是我帶大,姊弟感情極好。他實在不願意我走,愁思了多少天,決定親身來苦求,他決不願代我做大司,請我無論如何不要走,邊說邊哭。我被他逼得無法,沒奈何便對他說神姑才是他親姊妹,我只是一個外人,久已想去尋找生身父母,無奈不知道詳細蹤跡,又因他年紀還幼,如今神姑尋回,他也漸成大人,恰好得知了我父母的下落,正好將全山交出,分給他姊弟二人管領。因為藍牝牛在神姑身側,是個禍害,才想出借神服人的計策,好使眾人心服。神姑和藍牝牛再圖謀前寨,仍恐走後出事,所以又定下半年期限,就這幾月中細細指點交代,教他能依著我的章法去做,同時在行前如能設法將藍牝牛除去更好,如若不然,也要多想一點防範之法,一等諸事穩妥無優,即時動身去尋找生身父母。勸他不要固執,反而不美。我反覆勸了他好幾遍,直到答應他尋著了父母一同回來,他才點頭。周世伯這人真是足智多謀,老成持重,他的子女也俱都能文能武,非常能幹。難得他女兒文美肯和我兄弟要好,正可借此給我兄弟添個幫手。我便擇日給他們照漢人規矩下定婚禮,結了親事。 「前日我將本寨諸事一一交代指點我兄弟,又在各口子上添了許多防備,才和周世伯商量動身之計。才一進去,便見他屋內坐著一個穿的極破爛的生人。本寨到處都有人防守,也不知他是怎麼進山來的;事前連一點信都不知道。周世伯和我引見,叫我上前行禮,又叫我趕緊命人去抬酒來請那人喝。那人也不說話,只管喝我們那裡的青稞酒,一口氣喝了兩大葫蘆,站起身來也不告辭,往外就走。周世伯恭恭敬敬送他出去,這時他才說了一聲『下月再見』,涕涕拖拖,拖著鞋往前走。我因他是個生人,恐防守的人不讓他出去,正要叫人護送,周世伯連說不必,只叫我隨他進去。我間起此人怎麼會到此地,是不是周世伯打發人將他請來。周世伯細細告訴了我此人的來歷。原來此人是位出家的道爺,不但本領高強,道法精通,最可喜是他和周世伯同我父親當年俱是莫逆總角之交。他姓單名鶚,因為好喝酒,人家都叫他作醉方朔、陸地真人。」 余獨與楊氏父女自從坐定吃喝,便聽這姓雲的山女說她以往身世,滔滔不絕,不但說得有條有理,而且音聲婉妙,舉止從容,一點也不帶山人氣習。後來又聽了她的出身,才知是個宦家之後,雖然生長南疆,卻也讀書識字,各人都把疑懼之念拋開,聽得出神,忘了倦意,及至說出那窮道人單鶚的名字,益發要聚精會神往下細聽。這時大家早已酒足飯飽,山女便喚人來將殘餘撤去,汲些新泉來飲。余獨恨不能她早點說出師父蹤跡,便問:「這位道爺後來怎樣?」山女答道:「要不是這位道爺,我也不會請諸位來此。且等新泉取來,我再往下細談如何?」 一會新泉汲來,山女吩咐餘人出去,接說道:「這位單爺,後來見面我也叫他世伯了。他也是貴陽人,小時與我父親、周世伯、還有一位雙姓歐陽的世叔,四人同學讀過書。除我父親因為祖父年老家貧,不得已降志辱身去做官外,周世伯是教館度日,惟獨他和歐陽世叔每日裝瘋賣傻,歌哭無常,有一天忽然不知去向。後來我父親在知府任上,他二位還尋了去相見,業已改了道裝,當時勸我父親急流勇退,住了三日不辭而別。我父親也覺他言得極是,答應了,因循兩年沒有照辦,後來他受人陷害,幾乎身死。他此次是無意之中到野人山採藥煉丹,清早聽見有人讀《檀弓》、《左傳》,以為有什麼高人隱居。他已成了一位劍仙,能夠飛行絕跡,我們防守的人如何能夠見他?被他按照書聲尋蹤,看見鳴鏘、文美兄妹坐在巖腳下向陽處高聲朗誦,周世伯也正站在旁邊閒望。他出家後也曾見過周世伯兩次,年前又到貴陽尋訪,打算送點銀子,一打聽,才知周世伯全家搬走,不知下落,不想多年老友卻在此地相遇。兩人都欣喜非常,周世伯又把自己隱居此間經過和我的來歷告知。周世伯正要喊人叫我去見他,恰好我自己進來。這位單世伯無事輕易不大愛說話,自從那日走後,過不一月又來過幾次,來了我也必去相見。他很誇獎我幾次,尋親的事卻叫我不要急,說雲南經過路上,有好幾處都有壞人。我素未和漢人交往,單身行走既不便又危險。我自然不服,他便叫我和他先打,打得過便可以去。連打他幾次,我全輸了。我見不能去,很傷心失望。他才說並不是不叫我去,還未到時候。削了一柄木劍,叫我每次在他來時學點劍法,他說一時無處尋覓好劍,暫時且先拿這個學。我因聽周世伯說他已成劍仙。能將身與劍合而為一,御氣飛行,幾次請他練給我看,都未允許。前些日,他喝酒喝高了興,又加我和周世伯從旁再三請求,他才答應。只見他手一揚便是一道白光,兩三人合抱的一株大枯樹,被白光一繞就成兩段。我見了高興得了不得,求他教我。他說他從沒收過女弟子,因為世交,又見我肯用功,偶爾遇見,指點武藝還可,那飛劍又不是容易學成,他不常在山,帶在身旁多有不便。經我再三苦求,才答應給我另尋一個有本領的女劍仙做師父,這次到雲南尋親便可相見,我問何時才可前去。他說替我將同行的夥伴尋著,就可動身了。他和周世伯心意有些大同小異。周世伯遁跡蠻荒,不踐異土,獨善其身的。他卻是憑著本領遊戲人間,以救漢族人民的疾苦來修道家的外功的,所以他遇見資質好、根基厚的人,便即度去收歸門下,也不知代人打了多少抱不平,做了多少好事。聽說除歐陽世叔外,他還有一位姓樂的師兄,劍術愈發高深。我這才信服天下能人甚多,憑我天生幾斤蠻力,竟是一無用處。他前日走後,忽然在昨晚半夜三更到了周世伯那裡,叫人將我找去,說是他昨日在黔靈下救了一家姓楊的父女三人,還收了一個弟子名叫余獨,就由這新收的弟子護送那楊氏父女至雲南去投親,那家親戚又是單世伯的生平好友。今早必從這野人山外經過,這四人千里長途非常艱險,命我先去接進山來款待數日,隨同一路動身。並說我父親已不在原處,現在已和楊老先生的令親住在一起。我和這四人結伴同行,彼此俱有益處。如從小路越山行走,雖然艱難一點,還有奇遇,命我不可錯過機會。我一聞此言,便即喚起我兄弟,乘月夜出山等候。到了野人山口,我命人四路迎探。去的人還未回來報信,忽然路旁深草裡跳起一隻老虎。我們追到樹林之內,恰巧遇著四位,形象穿著人數俱和單世伯所言相符,你又說出姓余,知道不會有錯,恐天光大亮後被路人看出我們蹤跡,未及說清原委,便把四位迎接到此。我想這三位定是楊家父女了?」 余獨和楊氏父女聽完她這一席話,早都變憂為喜,寬心樂意。楊氏父女通了姓名道謝之後,余獨便問:「家師醉方朔既然昨晚到此,想必未走?昨日承家師不棄收列門牆,尚未暢領訓誨,意欲專誠前去拜見。請領在下前去,不勝感謝。」山女道:「昨晚單世伯來時,吩咐完了上邊的話,命我將本山安置安置,隨你們起身。叫我仍姓本來的姓,取名林璇。他說他就動身到湖廣去辦一件未了的事,明年才來看望周世伯,在我未出山時,便先飛空走了。行時曾說楊老先生的令親已由雲龍山移居莽蒼山紅心谷,雲龍山別業仍在。我同胞兄弟林璜和楊老先生令親工人武是師兄弟,日前才由舍弟將我父母全家接到紅心谷去的。兩家既同在一處,我們做一路走再好沒有了。」余獨聽說師父已走,好生依戀,因為山女林璇傳了醉方朔留下的話,便和楊宏道商量,決定隨本山主人取進止。 大家又坐談了一會,林璇的兄弟雲虎進來請林璇出去升座理事,林璇叫雲虎和余獨、楊氏父女一一見禮之後,然後說道:「本寨一月兩次稽考全寨人等耕作漁獵的勤情,頗費時候。因我不久要走,須和我兄弟同去分配賞罰。遠客到此,無人作陪,如果諸位願看看此地風俗,不妨同去,省得在此悶坐。」余獨本想看看此地的殊方異俗同主人作為,自是願去。只楊宏道上了幾歲年紀,從昨日起連受驚恐疲勞,又同林璇坐談了這一大半天,恨不得歇息一會才好。丹妹、碧娃原想跟去見識見識,因為要陪侍老父,只得作罷。余獨便和林璇說知,留下他父女三人在室內歇息,還派了兩名山女侍候。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0 本章字數:10854 燈紅酒綠野火燒春月朗星稀毛人行刺 林璇、雲虎領了余獨走到頭一進寬大石室之內,那青石條案旁站著四個山裝武士,見大司出來,高舉兩手拜倒在地。林璇先請余獨和雲虎在青石案右邊石案上坐定,自己也走到青石案後大石礅上落座,口中嚶嚀了一聲,那四個披著鹿皮半臂的武士站起身來,拿起手中蘆笙,一路吹著往寨門走去,一會工夫,忽忽之聲到處響應,襯著出谷回音,越顯出蒼涼悲壯。這時雖然只是申西之交,兩個大石柱上焚燎盤內的火業已升起,火光熊熊,光照全室,一點不顯黑暗。不到半盞茶時,吹蘆笙的武士將蘆笙掖在腰問,手執長戈走至案前,先趴伏在地拜了兩拜,口中說了幾句土語。林璇把手一揮,四人同時起立。林璇吩咐道:「叫百長們進來,今日有貴客在此,可命他們各用漢語回話。」四武士聞言,轟的應了一聲,又走出洞去領進來了十二個男子。四武士走至案前,將長戈一頓,仍然退立林璇身後侍立。這十二個山民高舉兩手拜倒在地,行完了山禮,各人分向兩列方石礅上依次落座。余獨見這十二個山民雖是一般打扮,皮色卻是黑白不同,知道皮色黑的是黑蠻,皮色白的想必是林璇的同族了。正在猜想,忽聽右面坐在最前一個年紀較長的老人起立說道:「今早場期由我值班。這半月收成甚好,除東山窪因為山水發動,將青稞沖沒了一半,糟掉青稞三百多畝外,餘下全山青稞禾稻部長得十分茂盛。經我再三查看,並無一人偷懶,現有他們繳來的信木俱在外面,請大司隨意查看。」林璇道:「晨田之事有你們這幾個老年人經管,我甚放心,東山窪的弟兄所種青稞被山水沖毀,不是人力所能防範,等到收穫之期,由公存糧下按本期收成發還給他們便了。」那老人躬身代為稱謝,重又坐下。接著左面第一個老黑蠻起立說道:「報大司得知:本期打漁由我和十二個叔伯弟兄們值班,漁區中除毒蛇澗、落魂溪照舊打漁公攤給大家食用,下余的醃臘歸公,等過年再分賞大家食用外,正月裡大司從山外買來養在魚塘裡的魚秧已有三寸多長了。」林璇點首稱善,仍命他照!日經管,自己不日再到魚塘去查看,那人回完了話歸座,接著便是管打獵的報本月獵得野獸多少,共得獸皮多少張,獸肉大家分食多少,下余歸公存醃臘多少,獵人有無受傷,如何撫恤犒賞;管畜牧的報牧羊繁殖、殺閒分配以及留種之數;管釀酒的、管制鹽的、管做木工的、管採辦山中藥材的、管出外販賣的、管向城市收買應用物品的、管金銀窖的、管造弓箭刀矛的也都各人報了收成,俱都條理井然,一絲不紊。余獨好生驚異,悄問雲虎兒,才知自去年下半年起,所有山中田產牲畜,俱由林璇想出法子按人口同勞力平均分配,每一種事業中抽出十分之三歸公,到年終運出山去,換來許多山民心愛之物,作為年終犒賞勤勞之用,另抽十分之一作為公存,以備發生意外之用,其餘誰勤謹誰就能多得。由林璇在這兩族山民中輪流抽出一百三十人,再選出十二個作百長,每人領著十二個人管一件事業,率領眾人作工,每月兩次考查勤情,今春又添了紡織市匹正在舉辦。山地肥厚,草木豐美,又加大家過著好日子,人人努力爭先,希冀得年終犒賞,從無一個偷懶的入。好容易一天比一天興盛,姊姊又要走了。說話中間,力托余獨幫他勸姊姊最好不要走,就走也去了就回,省得他心中想得難過。余獨見雲虎兒天性憨厚,語言率直,非常喜他,便安慰他幾句。 二人正在接耳密談,林璇已發落完畢。十二個山民俱都回完了事,剛要起立行禮,林璇吩咐「且慢」,隨即指著余獨說道:「今早我出山去接來的四個貴客便是我同行伴侶。我已決定遵守獅神之命,日內便將大司讓給我兄弟去做。他雖做了大司,本山之事仍照我以前立下的規矩辦理,毫不更改。你們可傳給大家,到第五日上我當眾讓位,以免獅神降禍。至於我本人,決計隨了新來四位貴客到雲南去了。」雲虎兒是早經林璇囑咐,如要執意攔阻,便和賈存明一樣偷偷逃走,一去不歸,聞言雖然肚內傷心,還不敢說出攔阻的話。那十二個山民一聯聞言,先是面面相覷呆了半晌,第一個石礅上坐的老人忽然立起說道:「大司對我們有天地深恩,雖然獅神顯聖不容大司不讓,全山的人決不捨得大司丟下我們走去,特意公舉大司退位後做副大司,仍就做我們的主人。如有二心,神天不佑!望求大司千萬不要說出『走,字使大家傷心。」說罷轟的一聲,餘下的人全都隨了那老人跪伏在地,要林璇打消走意,有的竟流下淚來。林璇從小生長山寨,與這些山人雖非族類,情逾家人,一旦遠別,也不禁傷心掉淚,但是自讀詩書,頗明大義,既知生身父母所在,豈容不去!便喚他們起立,說道:「非我無情離開你們,實因獅神夢中與我托兆,我須出外三年才保得全山人等平安,否則連我俱有災害。你們不讓我走,豈不害了大家還害了我?好在我兄弟人極公平厚道,三年後我必定回來,你們何必固執一時呢?」山人本極畏鬼神,又加親眼見過獅神顯聖,雖然不願林璇走,也覺無法可想,齊聲說道:「我們平日雖然管著眾人,此事所關大大,我等卻不敢做主,請大司再多留兩天,且等傳知大家之後再說吧。」林璇見他們情意殷殷,只得點了點頭,等眾人行禮退出,才約余獨回室敘談。早有山女來報,楊氏父女俱都在錦墩上睡著。林璇吩咐將二進內火池火生起,晚餐烤鹿羊肉下酒,先無須去驚動楊氏父女。 姊弟二人陪了余獨到二進火池旁落座,天已黃昏,一會山女將火生著,酒肉也都端了進來,林璇才吩咐將楊氏父女請來飲酒,連林璇姊弟共是六人,大家圍坐在火池旁邊。余獨見那鹿羊肉有的整塊,有的片得極薄,通紅一片,便照兩個主人吃法,先將鹽水抹在肉上,將面前鐵架上刀叉鉤鉗取了下來,鐵架放在火池之內,小片的掛在鉤上,再去放在火架上層熏烤,大塊的用叉叉好放在火架上,再用鉗子不時翻轉。楊宏道不慣這種吃法,便由林璇擇那薄片烤熟了給他。丹妹、碧娃先嫌腥膻,禁不住主人殷殷相勸,嘗了一點覺著好吃,也跟著大吃大喝起來。少時隨侍山女又捧了一大盤臘野味同辣醃鹹菜、大桶米糊進來,林璇仍命她們出去無須隨侍。 飲食到了半酣,余獨見林璇兀自沉吟不語,便問何故。林璇道:「看今天神氣,本山人眾恐怕還不肯讓我走,所以很覺得為難。」雲虎兒巴不得林璇打消走意,他和余獨坐處最近,使用手拉了拉余獨襟袖。余獨明白他是想自己代他挽留姊姊,自己不該先前答應了他,想了一想只得說道:「山主治理本山德威並著,既然大家如此愛戴,好在山主堂上雙親俱在雲龍山楊老先生令親那裡居住,不如等在下將楊老先生送到雲龍山後,將二位老人家接送到此,既省山主跋涉,又符眾人期望,豈非兩全其美?」林璇不知余獨是為敷衍雲虎兒,話不由衷,還以為余獨不願和她同行,勃然變色,答道:「照本山向例,不容外人長久居此,慢說是做他們的首領。他們這樣堅留,也為不知我生身來歷之故。我本想將真情說出,好容易脫身,只因除我以外,便是神姑居長,她們若知我是以外姓承繼大司,就不能由我再讓給兄弟,按理應由神姑承襲。假如是賈妹夫在此我還放心,怎奈神姑再嫁異族對頭,定為異日本山之害,由他統治全山,便苦了這一方生靈。誠恐我走後我兄弟鎮壓不住,受神姑。藍牝牛欺凌,才假托神意而行。若是說出我生身來歷,我兄弟雖然有獅神顯聖一節,神姑受藍牝牛蠱惑,終不肯甘休,並且日後我也不能再來看望我兄弟。真情既不能說,他們萬一不讓我走,說不得還須借重你們四人一臂之力,再來一回神明顯聖。我正在這裡打算,你不是不知單世伯行時之言,怎麼也說出此話!如嫌我隨行不便,你四人只管先行,我單人隨後上路就是。」 余獨見林璇把話聽成誤會,心中好生不安,又不便把雲虎兒托他勸阻之事說出。正在為難,忽然外面跑進一個女山報道:「周老爺子來了!」林璇改怒為喜,連忙起立,同虎兒迎了出去,還未出門,已聽一個老人聲音由外走進說道:「佳客到此,都不邀老夫來陪飲一杯,女主人真欠罰哩!」余獨轉身一看,來人已到了面前。這人是個老者,依舊穿著明代衣冠,童顏鶴髮,銀髯飄灑,身高六尺以上,聲如宏鐘,氣度雍容,雖然也拄著一根山木做的枴杖,神態卻非常朗健,身旁隨侍著一個儒生打扮的少年,英姿颯爽,豐渠夷沖,絲毫沒有一點文酸氣。知道來人定是周氏父子,不由肅然起敬。剛剛將身站起,林璇已迎上前去答道:「侄女今早出山去接同伴,原打算同到世伯家中拜見,偏偏的今日是個會期,忙了多半日天色晚了,打算明早再陪客過去,不想世伯兄早到先來了。」那老者聞言笑道:「適才虎兒叉了一隻大虎回來,打算與小女烤虎肉吃。虎兒**時節,小女貪玩,正打算去斷那條虎尾,不想那虎氣猶未斷,忽然狂吼了一聲要撲起來,幸是虎幾手急眼快,仍將虎結果。小女已受了一些驚恐,沒有口福,只能吃我配的藥,吃不成虎肉了。我見虎兒只顧和小女說話,問起原因,才知你已將四位貴客接來。我想你一定要來尋我,越等越沒有信,想走來罰你,卻沒想到今日是會期,這倒錯怪你了。」說時一眼看見余獨恭身站在旁邊,楊氏父女也都起立,便對林璇道:「這幾位想必是余壯士和楊老先生父女了,你也不與我老頭子引見引見。」林璇道:「世伯到來先埋怨人一頓,我哪有閒空說話呀。」說罷,便給大家引見。余獨與楊宏道各向周氏父子道了傾慕,然後落座,重添酒肉,吃喝起來。周齊便向林璇道:「余壯士與楊老先生到此,想必你行期不遠了吧?」林璇面含慍意說道:「怕還不敢一定做一路走呢。」周齊問是何故,林璇便將余獨勸阻之言說了一遍。周齊聞言,已有些猜是林璇錯疑,又見余獨滿臉通紅看著虎兒,吞吞吐吐,更明白余獨必是為敷衍虎兒說錯了話,笑對林璇道:「你錯會了余壯士的意了。你想他幾千里長途護送著三位老弱,就是沒有你單世伯留下的話,得你這樣有力伴侶同行,豈不多一條臂助?哪有不願之理?我看定是你兄弟骨肉情深,不願你分離,托余壯士婉言勸阻。他新來此地,不好意思拒絕,才故意說出這種違心之論吧?」 林璇聞言,見虎兒低頭不語,知道周齊所料不差,自己錯怪了人,有點不好意思,正要說虎兒幾句,忽聽外面一片喧嘩,一會工夫,兩個山女急跑進來報道:「後寨樹林中失火!火勢甚大。」周齊忙叫林璇吩咐眾人不要驚慌,一面準備鉤竿刀斧等物,然後留下幾名山女侍候,匆匆約了林璇姊弟出寨察看。余獨也要前去,便隨著四人一同走到高處一看,後寨西方一帶樹木全被燃燒,火光燭天,大心皓月都成了灰白色。遙聽人聲嘈雜,亂成一片,周齊便對林璇道:「此火現在還斷不定是人放是野燒,只是現時氣候乾燥,那些樹木又是多年老物,容易著火,決非人力所能救滅。你可同了你兄弟和余壯士,領了前寨的人趕到火場,吩咐前後寨人等將火場周圍樹木砍斷,取濃密樹枝蘸飽了水填塞火路,以免到處延燒,波及全寨,我同鳴鏘在此稍微佈置,再令鳴鏘與你前去接應。」這時眾山民早將應用之物備好,林璇別了周齊父子,同了余獨、虎兒,率領眾人渡澗走到火場一看,方圓數十頃,由後崖直到下面的一片樹林,已全被火延燒,只聽劈剝爆炸向嫩綠樹枝上發出來的呼呼之聲如音樂交奏,紅光火焰直衝霄漢。有些火勢稍稀、還未全燃的樹林中,不時見有豺狼虎豹狸猿等野獸如凍蠅鑽窗紙一般到處狂吼亂竄。那地方住的獵虎寨已都逃得沒有個影子,離火場百十步外便聞見木焦味,燃著的零枝碎干滿空飛舞,火煙嗆鼻,炙膚熱痛欲裂。林璇見神姑、藍牝牛俱都不在,一面著人通知他們前來救火,自己請余獨和虎兒各帶百十人,換了兵刃,分抄兩路,搶往上風砍樹木隔斷火路,自己迎著火勢前面,約束眾人如法下手。一會工夫,去人來報:「神姑、藍牝牛二人遍尋不見,只尋著了幾十個獵虎寨。問起他二人蹤跡,俱說近些日來,神姑時常用虎嘯去喚來幾十隻猛虎,宰了許多黃羊去餵。今天吃晚酒以前,還見二人引虎為樂,後來又一同轉過火場那邊樹林之內,還帶了幾十斤牛羊肉去,以後便見天火燒起,始終未見他二人打林中出來。大家都怕天火,各覓崖洞藏躲,別的就不知道了。」林璇聞言,好生奇異,心想難道這火是神姑他們放的麼?後寨是她的地方,何苦自害自呢?尋思了一會,想不出是什麼意思,只得先行救火。再說林璇、余獨、虎兒帶了眾人分三面施救,周鳴鏘也領人趕來相助。直到天光大明,雖將火路隔斷不致延燒,火勢仍未熄滅。林璇又命虎兒去換人來替班輪流救火,並帶些酒肉與糌粑來與大眾同吃,到了下午火勢漸衰,仍未尋見神姑。藍牝牛,留下虎兒看守,自己陪了余獨回到前寨。 自昨晚林璇等走去救人,周齊便先回去看望眷屬,見女兒文美只不過日間受了一些驚恐,並未受傷,安臥片時之後,業已復元,聽說前寨來了兩個女客,俱是年幼美貌聰明,便要周齊帶她前去相見。周齊自從將文美配與虎兒,早就移居在離後寨不遠的寨坡上面,蓋了一所木瓦房居住,雖離火場較近,一則隔有兩條溪澗,二則又在上風,並無妨礙。周齊也想和楊宏道談談,囑咐好了家人,便領文美到前寨與楊氏父女相見,老小五人俱都十分投契。到了半夜,救火的人尚未回來,周齊對楊宏道說道:「今晚的火許是野燒,只能隔斷火路,難於撲滅。老兄攜著弱息流亡奔走,定然勞累不堪,要等女主人回來,知等到什麼時候!何不移尊就教,前往荒居,與二位令愛安頓了住處,老兄與我同榻而眠,豈不是好?」文美巴不得與丹妹、碧娃相聚些日,又從旁竭力勸駕。當下周齊父女便對隨侍山女留下了話,陪了楊宏道父女同至家中,談了一會安歇。第二日聽說林璇等尚未回來,索性留楊宏道父女在家等候,林璇回寨,不見楊氏父女,山女報說被周老爺子接去。林璇對眾人道:「我只顧救火心急,也沒有安頓他三人住所,還是周世伯會替我款待佳客。他那裡雖沒有前寨大,因是新修的瓦房,倒也精緻,倒不如就請諸位在那裡住還要好些。余壯士連日勞乏,不曾安歇,昨晚又幫我救火,累了一夜。我們索性到周世伯那裡去,吃罷了飯安歇一日,再作動身之計罷。」說罷,陪了余獨同到周齊家中,大家見面互談了一會火勢,林璇又把尋不見神姑之事說出。周齊沉吟道:「以她和藍牝牛的本領,決不會葬身火窟,其中必有原故。且等火滅之後,仔細探尋他們蹤跡,如果再尋不見,說不定火急時又回了虎穴。但盼今明日能下一場雨才好,所幸這兩日沒有大風,不然亂子還要大些呢!現在火勢雖減,餘燼未滅,仍須隨時救熄,火場不能離人。余壯士連日辛苦,還須歇息半天。神姑忽然不見,大有可疑。你四人只可輪流救火,不可大家累在一起,一旦有事,支持不住。無論如何,須等神姑生死蹤跡決定,火勢完全消滅,你們才能動身。好在楊老兄令親不會離開原地,此去原是間關投親,此間不受外人管轄,無殊世外桃源,平安已極,何必忙著動身,諸位以為如何?」楊氏父女原是逃難,凡事須仰仗余獨,不肯自主。余獨雖然見師心急,巴不得早將楊氏父女送到,一則有師父留下的話,須與林璇做一路走,二則主人情意殷殷,遇見這種天降大火阻滯行期,也是無法,惟有耐心靜等火滅之後同走。林璇見余獨願意等她同行,自是心喜,便請余獨也住在周齊家內,以便與楊氏父女一同款待,自己好安心前去救火。余獨仍要跟去幫忙,經周齊、林璇再三婉謝,請他稍微歇息,到晚間再行奉煩,余獨只好作罷。林璇走後,周齊便領余獨到周鳴鏘舊房內去安睡。余獨真是連日辛苦太甚,一倒便睡著,直到天黑好一會才睡醒轉來。早有林璇派來伺候的山人領了余獨走到前面,周齊、虎兒夫妻、楊氏父女俱都在座。 原來林璇回去並沒有少歇,稍微辦理了一點日常之事,趕緊挑選了數百人,去將昨晚救火的人換回。教虎兒、鳴鏘先回去歇息,到晚上再來替班,二人俱都不肯。林璇對虎兒半嚇半勸的,才將虎兒先勸回來歇息。議定本人和周鳴鏘做一班督率救火,晚上三更後再由虎兒同余獨來替。虎兒回來,周齊便命他速去安睡一會,晚上好做事。連著人打聽好幾次,不但神姑、藍牝牛蹤跡不見,連那苟二姐也不知去向。藍牝牛手下四個千長,除去行刺林璇的一個因傷身死外,餘下三個,自從將獵虎寨撥歸後寨,林璇不究既往,也由神姑要去。先也是打尋不著,這日下午靠崖的一面火勢漸稀,眾人過去察看,崖旁一塊突出的峭壁業已被火燒斷,倒了下來,把地都壓陷了好幾尺,有的地方山石打得粉碎。在一堆碎石旁邊發現了幾具半焦枯的屍身,內中有兩個,認出是那千長,餘人俱都成了枯炭灰,辨認不出來是哪一個,也遭了火劫。至於火勢,火路雖然被眾人隔斷,無奈那些樹林多是千年古木,又高又大,枝繁葉茂,加以山中春籐含有油性,也容易著火,燒斷了的枯枝帶火到處飛舞,落在哪裡哪裡便起火。幸而入多手快,雖然有幾處著火,俱都當時撲滅,未成巨災。火場的四圍雖然經眾人挑了澗水潑漉,火勢漸小,當中卻依舊烈焰沖天,近火場百十步內,山石都燒得通紅,奇熱異常,慢說撲滅,連身子都難近前,看神氣除非天降一場大雨,否則哪想全滅!沒有十天八天決難辦到。如果再一刮山風,那簡直就不得了! 周齊得信,好生疑慮,那火勢雖大,只要解救出力,但盼不起大風,至多不過多延幾日。惟獨神姑、藍牝牛、苟二姐這三個隱患不知去向,偏偏那火在他們三人失蹤以後才起的,覺得非常奇怪,想了一會亦想不出是什麼原因。恰好余獨、虎兒雙雙醒來,周齊便和二人說了。虎兒便猜神姑定是在火急時,騎了她的虎媽,與藍牝牛同轉虎穴。周齊道:「你姊姊同我先都是這麼猜想,那苟二姐又往哪裡去了呢?她自和藍牝牛苟且後,便去幫藍牝牛勾引神姑成好。偏神姑醋心太重,上手以後,不但不准她和藍牝牛親近,有一次竟將苟二姐打了幾十籐條,差點沒要了她的命。事後苟二姐向神前刺咒,立誓要報神姑的仇,跑來向你姊姊訴苦,願代我們作內應,趁空將神姑、藍牝牛二人刺死。你姊姊將她罵了一頓,她跪在地下再三央告,求你姊姊不要洩漏她來說的那一番話。你姊姊答應了,她才走去。自那天回去後,我便派人打探她的動作,聽說她回去後,忽然再也不理藍牝牛,對神姑比從前還要恭順。神姑終是不大滿意,在這起火危急的當兒,豈肯還帶了她一同逃命之理?這裡頭疑點甚多,不到火滅以後不易明白,莫是禍變之來,常在人不知不覺之中?你姊姊火滅以後,其勢不能久留,你千萬諸事不可大意。」虎兒聞言,點了點頭,說是要出去看看火勢。 他走後,周齊和余獨談了一會,不見虎兒轉來,先以為他又趕到火場去助林璇救火。快到三更,林璇叫人來對周齊說,因為在火場後面發現十幾具屍身,便聚集後寨獵虎寨點數,才知藍牝牛手下千長還有一個名叫金蛇的,因為發瘧疾在家中養病,不曾葬身火窟。林璇再三向他盤問,才知神姑、藍牝牛自從獅神顯聖,對前寨本已死心。忽然那日金蛇因為采著一種野果好吃,每日盡量採摘。偏偏那種果樹不多,近處採摘完了,便往遠處,採來采去,無意中走進一個山洞,那洞竟通到獅神顯聖的崖上,他怕衝撞了獅神,正要回去,忽見那裡果樹甚多,貪心不足,剛想偷採一點再走,忽然遇見一個毛人。他疑是獅神出現,嚇得連滾帶爬由洞中逃回,到了後寨,回頭一看,那毛人還緊跟身後。這時神姑、藍牝牛,還同了兩個千長,正在林中打鳥玩,一聽他說毛人是獅神,嚇得也想逃跑。不想那毛人身子和飛一般,一縱就是幾十丈,搶上前攔住藍牝牛的去路,只一照面便將藍牝牛擒住。神姑一著急,也不管那毛人是神是怪,上前去救。金蛇業已逃在遠處,回望神姑剛走到那毛人面前,未及動手,藍牝牛業從地下起立,同那毛人說起話來。眼看他三人指手畫腳談得非常高興。一會工夫,毛人走去,藍牝牛又喚金蛇和那兩個千長近前,吩咐不准對人說起。金蛇因為受了一些驚恐,回家便病到如今,以後就不知道了。再問常侍神姑的山女,俱說自那日起,神姑和藍牝牛和那兩個千長,每日總帶著十幾個近身心腹,挑著許多酒肉走向那火場樹林之內,並不許其餘的人跟隨窺探。日前又由神姑喚來了數十條猛虎,與人在一起玩耍,來了不多日就著了火等語。周齊聞言沉思了一陣,忙請余獨去替林璇回來,有話商量。再問來人:「虎兒可在火場?」來人回說:「並未曾見。」越發添了憂慮。 余獨正要起身,恰好虎兒面帶驚色回來。周齊便問虎兒何往,虎兒說自己出外,見月色甚好,特地趕往虎穴去探看神姑是否在彼處。誰知到了那裡一看,一點響動俱無,只見下面有一個十多丈長的東西好似在那裡蠕蠕閃動,月光下看不甚清。起初還道是山石,在崖上往下面看了一會,不見動靜,便援著春籐悄悄爬了下去。忽然一腳踏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個虎頭,好似被什麼猛獸用嘴咬掉下來似的。再往前走了幾步,到處都是虎骨、虎頭和怪獸吃殘了的虎腿。虎兒心中奇怪,漸漸走離那東西不遠,忽聽鼻息咻咻,對面有兩點藍光閃動。乍著膽子向前又走了幾步,猛覺一陣腥味撲鼻,定睛仔細一看,前面臥著的東西竟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頭有一間小房子大,從頭到腳有兩三丈高,兩隻眼睛閃電般發出藍光,蹲伏在那裡,嚇得虎兒魂亡膽裂,不暇再看怪物的身長,撥轉頭就往回路跑。剛剛抓著適才下來時用的一根春籐,業已驚動怪物,追了過來,行動時腥風大起,發出了破鑼般的怪聲,身上沙沙兒響。虎兒剛剛援著春籐,快離下面不遠,那怪物業已趕到腳下,猛的往上一躥,一口未咬著虎兒,將一大盤有人臂粗、由崖頂直垂到下面的百年老籐咬住,只一甩,連根拔起,拉了下去。在這危機一發之際,幸而虎兒急中生智,覺著春籐往下一緊,就勢踏著籐梢用力一縱,到了上面。那籐生長山石夾縫中何止百年,根深蒂固,吃這怪物往下用力一拉,連那著根處一塊兩丈方圓的一塊大山石都被帶了下去。虎兒在上面,從沙石墜落聲中,猛聽撲隆一聲大響,接著一聲破鑼般的怪吼過去,翻騰了兩下,就不見動靜。冒著大險回頭一看,那怪物許是被墜下去的那塊大石打得暈了,豎著身子,上半截還在崖的上面紋絲不動,估量它的全身少說也有十七八丈長。一會工夫又在那裡閃動,嚇得虎兒再不敢停留,飛跑逃了回來。 周齊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心靜氣想了一想,忙命虎兒隨著余獨先去將林璇、周鳴鏘替回。余獨、虎兒領命去後,不多一會林、週二人回來。周齊說起前事,如果那個毛人是逃走了的二狗,這事便不大好辦,只不明白他們何以要自己縱火燒林,著火以後又不露面。還有虎兒在虎穴中所見的那個大怪物,想是洪荒遺下未絕種的旱龍之類。這類東西身軀長大,猛烈非凡,它將虎穴中猛虎吞吃盡後,無處覓食,早晚要到本山來侵害人畜。聽虎兒所言,他已援著春籐爬到崖上,那怪物才趕到腳下,定然行動不甚敏速,也不會往高處縱,這還好對付一點。此事必須預為防備,以免人畜受傷才好。林璇道:「周世伯之言甚是有理,那虎穴我曾去過,四面俱是壁立高崖,雖然有條虎行之路,寬處還不到五尺,窄的只有尺許,路徑還非常彎曲,高下錯落不等。那怪物既如此高大深長,定是從上面爬落下去的,決不容易爬了上來。這裡去虎穴只是一條道路,中間還隔住一處廣大深溝、兩個山峰,那怪物一天半日未必能以到此。侄女打算明日天一亮,便帶幾個得用的人,攜了毒箭兵器,先到虎穴探個仔細回來,再和世伯商量除害之法。侄女真叫命苦,思親多年,恰好容易承二位世伯指教,得有成行之日,無端又連發生事變,耽誤行期,真是哪裡說起!適才在火場見十幾具獵虎寨屍身前面,倒下半截山峰,將山石都壓碎成了一個深坑,後來又在碎石堆中掘扒出半截屍首,也許神姑、藍牝牛等避火時節,正趕上山峰倒下將他們壓死也說不定。如果神姑不在人世,侄女雖然後顧無憂,又覺對不住已死撫養的庶母了。」周齊道:「我也曾作此想,不過神姑、藍牝牛身手非常矯捷,尤其是神姑,縱身就是十幾丈遠,輕如飛鳥,山峰倒下以前,必定炸裂發出大響,豈有不知避讓之理?這事現在還說不定,明早你去虎穴探看怪物須要小心,不可被它發覺,你走後,我當親去火場,到那山峰下面察看,或者能看出一些跡兆。你連受勞累,可去歇息安睡,今夜我去前寨代你主持便了。」林璇也真覺身體勞乏,現時用不著自己,正好抽空安睡養息精神,準備明早去探看怪物行蹤,便依言告辭走去。周齊安頓好了楊氏父女,吩咐嗚鏘去睡,逕到前寨來,見林璇正在召集全山千百長等說話,見周齊走來,俱都起身為禮。周齊便問林璇:「為何還不去睡?」林璇道:「適才回來,接著後寨來人報信,火場中的余火又延燒著了一大片青稞。余壯士和虎兒叫多派一些人去,我傳齊大家,才將人調派停妥,忙了一陣,又不覺困了。特意等世伯到來談一會再去睡呢。」周齊道:「你一入關係著全山人的福禍興亡,假如神姑尚在」心存叵測,除你之外無人能敵。你從昨早出山接客累到如今,不曾休歇,在禍變到來之前,最要緊是將精神養好,以便臨時應付。你還是早些去睡吧。」林璇道:「這火如果再不停歇,山風一起,真不堪設想呢!」周齊道:「那也無法。只盼天能下場大雨,就不妨事了。」說罷,又連催林璇去睡。 林璇回屋去後,周齊正與眾千百長閒話,忽見林璇面帶驚疑之色走了出來,對周齊道:「適才我剛走到我臥室門口,忽聽我屋中喘息之聲非常急促。等我趕了進去,守屋的兩個侍女,一個叫春桃,一個叫春燕,春桃不在屋內,春燕卻昏倒在地上,口中直吐白沫。我用山泉將她灌醒,問她為何這般死睡。她說適才春桃出外有事,她等了一會不見回來,正挑開我屋內花簾往外探頭觀望,猛覺一股子異香透鼻,登時頭腦昏眩,迷惘中見有兩個毛手來掐她的脖子。她力氣本大,一面死命掙扎,想喊人求救,竟如夢魔一般張不開口來,直到我將水潑在她臉上,才覺頭腦一陣清涼,驚醒過來。我起初還以為她是夢魔,後來一見她脖頸上青紫了兩塊。我再命人去尋春桃時,卻在離我窗前不遠的一塊山石下面橫臥著,喚醒了一問,她原是出外小解,也是聞見一股子香味便不省人事了。近日來因遵世伯之命,隨地小心,寨前寨後連同各要口俱派有人防守,先尋近寨前一帶的防守人查問,俱說連日月色甚好,防守的人分配又極周密,無論是人是獸,決難進寨一步,他們從來未看見過什麼響動。春桃僅止聞見香味昏去,頸上還無傷痕;春燕頸上青紫了兩塊,還帶有指甲印,明明是人手所掐,決非無緣無故。我已命人將各屋花簾上掛起風鈴蒺藜,添人防守,以備萬一。趁諸位千百長在此,想請十幾位去,再將各要口的人喚回,問他們今天可見什麼可疑之事。世伯以為如何?」周齊點頭稱善。 當下周、林二人一面分人到各要口傳喚,又對在座千百長指示了一些應變之策,才請他們各按職守去做。眾千百長散去後,一會各要口防守的人喚來,問起前事,大半都說沒有看見什麼響動。只防守落魂溪澗岸的一兩個本族百長,原是林璇得力心腹,說上半夜奉命防守落魂溪,接班以後,便將帶去的二十人,照林璇分派地點分散開來。他二人卻揀那最要緊所在拿著兵器弓箭隙望。一個是在崖上,一個是在溪澗旁邊,兩下相離約有一二十丈,比較所帶眾人隔得要遠一些。站到三更,林璇回來時還好好的,在澗邊防守的一個看不真火勢,想和崖上的一個掉換一下,喚了兩聲不見答應,覺著奇怪,跑過去一看,崖上的一個百長連他近身不遠的一個防守人俱都倒在地下,昏昏睡著。好一會才將他二人喊醒問時,說他正在崖上觀看火勢,忽聽近身處有人倒地的聲音,忙走過去查看,才往前走了不幾步,猛覺一股香味鑽鼻,使勁嗅了一下,立刻頭腦昏眩,身子發軟,便不省人事了。再問那手下人,也說是因為聞見香味倒地,別的倒無甚響動。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1 本章字數:16236 談異獸奇跡溯洪荒走孤籐飛身行絕巘 周、林二人見問不出什麼端倪,囑咐了幾句,仍命他們各回防地。剛打發他們出門,忽聽遠遠轟隆一聲大震,恍似天崩地裂一般,知道有了變故。林璇首先縱身出外,跑上高處一望,月兒已到中天,照得澗谷通明,春風拂面,十分清爽;西望火場,火光熊熊,白焰衝霄,火勢仍和適才回來時一樣,並未減小;近處各要口防守的人,三個一堆五個一叢,影綽綽地在那裡交頭接耳,想是議論適才震響之事;余外靜蕩蕩的無甚動靜,只西南角上一大片迷濛,和起霧一般,看不大清楚。這時隨侍的人也跟了出來,林璇便命人去喊防守的人來問。周齊扶了一枝竹節也隨後走到,問林璇可曾查見什麼。林璇說:「那大聲只震響了一下,走到此處,只剩一些山谷回音,並沒響第二下,看不出什麼跡兆來。我己命人去喚他們在外防守的人來問,一會來了總可知道一點。」周齊道:「你可曾聽出震響的方向來麼?」林璇道:「適才聽時,好似在南邊呢。」說到這裡,猛的心中一動,指著西南角對周齊道:「世伯你看,月色這樣好法,獨有那邊昏霧沉沉,連幾個山峰中俱都隱沒。那裡正是往虎穴去的路,莫不是虎穴的怪物在作怪麼?」周齊往前仔細看了看,說道:「這月光照得到處通明,惟獨那邊如此昏暗,據我看來絕不是霧。適才震響,分明是大山崩倒的聲音,你聽去又是在南方,想是連日大火將山脈燒燃,勾動那邊山腳地火將山峰震倒也說不定。」 二人正在揣想,傳喚的人業已紛紛來到。還未及問,忽見西南方有十幾個人亡命一般跑來,及至近前,看見周、林二人,氣急敗壞他說道:「大司快快想法,大禍來了!」林璇見那為首之人正是五指山一帶山人的百長雲九熊,便問出了什麼變故。雲九熊道:「從前些日起,我們就時常聽得虎嘯。前天黃昏時候過了一群虎,約有百十多隻,跑得很快,連頭也不回,我們以為是神姑喊虎到後寨去。這本是近來本山常有的事,俱未放在心上。及至後寨起了野火,接著大司派人傳令,說五指山是去虎穴的要口,命我等輪班防守,留神神姑、藍牝牛等來往。我兄弟十熊年輕喜事,聽說火起以後神姑、藍牝牛不見蹤跡,猜是回了虎穴,今早起來便自告奮勇,要偷偷前往虎穴打聽明白,好見大司報功。我因神姑同那群虎都非常厲害,再三勸阻不聽,他裹了些乾糧,還約了本房侄兒二牛同去)直到天黑不見回轉。 「我正替他著急,前一個多時辰他驚慌沒命地跑了回來,說是他在午前就同二牛趕到虎穴,沿路上靜悄悄的安靜極了。及至到了虎穴崖頂,先尋了僻靜之處隱身,往下一看,神姑、藍牝牛不在那裡,也沒看見一隻虎在下面跳動。依著二牛便要回來,我兄弟不死心,他前次曾隨大司往虎穴去過,知道神姑和那虎王常在下面一個崖洞內藏身,想下去探看個究竟,萬一遇見,便假說火勢快滅,奉了大司之命來請神姑回去,想必不會傷他。他二人又都有兵器毒箭,也不怕別的野獸,使一同沿了春籐下去。那崖原是凹進去的,他二人追到半截往下一看,崖凹口有兩隻老虎橫臥在一塊黑顏色的大石旁邊。怕在不上不下的時候驚動了虎,撲縱上來無法抵擋,正要喊二牛援著春籐往上走,二牛卻說那兩隻虎是死的,下去不妨。我兄弟再仔細一看,果然一隻虎斷了一條腿,那一隻隻剩了上半截,還有一大攤血跡。下面春草很深,又長著一片黃顏色的野花,和虎身上毛色相混,乍看不易看出,知道虎臥總是蹲著,沒見有橫躺在那裡的,他二人也沒想一想那裡是虎窩,這兩隻大虎是怎麼死的,冒冒失失還往下走。挨近虎身那塊黑顏色的石頭,一頭正在二人腳底下,看去有一兩丈高,還有一頭深藏在崖凹裡面,看不出有多長。看看下離那塊石頭還有三四丈,忽聽有猛獸打呼之聲,連忙用目往四處查尋,猛見那塊大黑石頭在那裡顫動。先還以為是眼花,及至定睛一看,那塊大黑石頭倏地往上高起,一條水桶般粗兩三丈長的東西,像黑蟒一般從那塊黑石旁邊直豎起來,一下掃到崖上,連二人腳下春籐帶崖石俱都打得紛紛斷落。二人知道不好,連忙往上飛爬。就在這一轉眼的時候,忽聽打破鑼般一聲大響,那塊大黑石頭從崖凹內掉頭走了出來,這才看出是一個其大無比從未聽見過的怪物。那怪物生得渾身漆黑,兩隻藍眼有火盆大小,晶光射眼,頭上生著一隻丈多長的大角,那嘴像一隻掘地的鐵鏟,上嘴短下嘴長,平伸出來有一丈多長,黃牛般粗的兩隻死虎被它用嘴剷起,只嚼了兩下,便嚥了下去,把十熊、二牛二人嚇得渾身亂抖。我兄弟還算手腳快些逃了上來,二牛嚇得骨軟筋酥,兩手抓住春籐,一步也爬不動。十熊先時是只顧自己逃命,到了上面,見二牛不曾爬上,大膽想去拉他上來時,那怪物已慢慢走了過來,舉起前腳搭在崖壁上面,伸出長嘴往上一鏟,活生生將二牛一口咬住,只兩三嚼便吃下肚內,一眼看見十熊在崖上探頭,又要往上爬來。我兄弟心驚膽戰,不要命地連爬帶滾往回路逃走,剛剛跳下那座山崖,一陣腳軟神昏,踹閃了步,墜落在崖旁深澗之內,幸而水深,他又精通水性,才沒有死。那山澗離上面有好幾十丈,四無攀援,在水內泅行了半日,直到天黑,月光上來,才泅到水源盡處,尋著一條窄徑逃了回來。他剛落下水去時,聽見那怪物在崖那邊虎穴內狂吼,不時還有重東西撞的大聲發出,差不多兩個時辰才住。當他在崖上探頭準備去救二牛時,才看清那怪物的模樣。那怪物週身漆黑,頭是個長方形,有一間小屋子大小,前額上圓圓鼓起一個大包,包後面生著一隻角,有七八尺長,木桶般粗細,亮晶晶映著太陽放光。身子站在地下,有深草蓬蒿掩著,沒看出是幾條腿,從頭到尾差不多長有二十來丈,頭比尾高,相差總在兩三丈高下。聲音像打鼓鑼一般。虎穴那一群虎想已被那怪物吃得差不多了。 「我先還不怎麼信,不一會,老鴉口煉鐵房住的幾個弟兄叔伯也都拋了行當奔命跑來。老鴉口前面的那一座山本來離虎穴最近,跑到山上便能看見虎穴景致。自從去年底,周老爺子說那裡水勢急砂石好,又有天然的火井,便於淬磨刀箭打造鐵器,雖然離虎穴近,因為隔著兩條大深溝,虎過不來,設下那座打鐵房,圖個近便,果然那裡從未見一隻虎打那裡經過。有時打鐵的人累了,還常跑到前面山頂上遠望成群的老虎打架。起初他們都是早去晚回,今年正月,大司命在兩月內趕造出二百把大刀同三千箭頭,才留一班人做夜活。他們因為太忙,已有多日不上山頂去玩了,今日午飯後,該著五天換班的日子,去的人都聽說神姑不見的信,到時太陽雖然業已偏西,還能看遠處,他們接了班,有幾個先不做活,打算到山頭看看神姑可在那裡。一上去便見一隻虎也沒有,只看見一個黑顏色的怪物在那裡用頭撞崖壁。那山與虎穴相隔也有二里多路,要走到還不止十里,居然聽得蓬蓬的大響聲。後來忽見從怪物身後一個石窟窿裡迸出兩隻虎來,不知怎的被那怪物發覺,也沒見它怎追,只一回身,那一隻長尾正掃在一隻虎的身上,遠看那虎稍微動了一動,便倒在地下。還有一隻想是嚇暈了頭,不朝往日常行的路跑,反倒朝崖壁上縱,一個縱虛了腳,落將下來,被那怪物張口往上一接,咬個正著。不一會工夫,便將這兩隻虎吃了下去,站起身來,豎起那條尾巴,像老虎發威似的抖了兩抖,伸了個懶腰,便走往一個崖凹中伏著去了。那怪物是六條腿,他們說的形象也和我兄弟說得差不多。我們站在高處往遠處看,先以為是個不經見的怪獸,還不覺得那怪物生得長大,及至兩隻虎出來一比,才知那怪物大得出奇,黃牛般的老虎的身軀只比那怪物的尾巴粗不了多少,還沒有它長。越看越害怕,正要回來報信,那怪物只一會便醒,又跑出來向四面崖壁亂撞,有時也用兩條後腿著地,舉起四條前腿往崖壁上爬,抓得崖頭春籐和上面生著的小樹直往下落,總未見它後腿離地縱起多高。它爬了一會沒用,急得又往四壁去亂撞,才看出那怪物雖然厲害,能吃老虎,卻不會跳高縱遠。虎穴四面俱是峭壁,又高又深,往常老虎下去的路,只崖中間有一條偏斜窄徑,余外俱是由幾十處峭出來的崖石上縱跳下落。那怪物腳才搭上去便將崖石抓斷,看來那怪物己如同陷在深坑之中,決難上來,大家才放了一點心。誰知那怪物忽然一陣發威,先跑到場當中站定,猛一回身,將那升起的高頭低了下來,張開六條腿,翻蹄亮掌,用前額直朝北面這塊崖壁撞去,砰的一聲大響,連山谷都起了極大的回音。遠看塵土飛起,壁上碎石草樹紛紛墜落,有許多石樹從高處震落在怪物身上,騰起多高,那怪物好似通不知覺,撞了一下也不喘息,復翻身奔向場心,撥轉頭又撞第二次。它撞的也真是地方,虎穴一面是連山,只北面是一座孤峰,又加這次是怪物認定了一個地方去撞,被它撞了幾十下,這邊山頂上的人都覺著地在微微震動,總以為怪物太蠢,難道還將山峰撞倒,爬了出來不成!誰知它撞到後來竟和瘋狂拼了命一般,有一下一頭撞過去,轟隆一聲,竟將北面崖壁撞裂成了一個大縫,峰頂上倒下一片和怪物身軀相仿的大石來。可惜落下來遠了些,正落在怪物的後股上面,將怪物打了一溜滾,同時那座峰頭也有些搖搖欲墜的神氣。這邊山頂上人才覺出那怪物要是一跑出來,大家都沒了命。先前是看得呆了,經不得有人一提,嚇得丟了傢伙,紛紛跑了回來,經過我那裡來與我送個信,順便要點吃喝。我這才相信,一面命家裡婆娘準備酒食款待他們,剛要先由我那裡叫人來稟報大司,剛把飯煮熟,忽然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我們住的那幾間石瓦房都震得亂顫,屋頂瓦片碎落了好些。出外一聽,虎穴那邊轟隆叭啦的大聲直響,知道定是怪物撞倒山峰跑了出來。大家飯也顧不得吃,同往這裡逃跑,走出來有半里多路就聽不見聲響,但願怪物不往這裡來才好。現在我們十幾個腿快的趕在前面,後面還有連男帶女大人小孩子一大群尚未趕到,請大司快想法子!」說到這裡,後面山民率領婦孺約有百餘人也都趕到。 林璇命左右先安置好了眾人食宿之所,領去歇息,只留下兩三個首要人間話,另與他們預備飲食。林璇正要和周齊商量防禦之法,九熊忽然失驚道:「我只顧率領眾人逃來,我兄弟十熊如何不見?」說罷,便要前去尋找。林璇道:「十兄弟素來聰明有膽子,想必落在後面,不久自會到來。你先歇息一會,再作計較。」這時全寨山民有一半得這凶信的,都惶惶然如大禍之將至。奉命防守的人因為林璇法令嚴肅,雖然心慌,還看不出。餘下的自從大震響過後,紛紛出來,站離林、週二人不遠,三個一堆五個一叢,交頭接耳,個個驚慌,疑神疑怪,不知如何是好,周齊見此景象,忙叫林璇先將眾人的心安住才好辦事。林璇聞言,當下傳令,叫人出去轉知大家道:「那怪物雖然長大厲害,這條山路長有數十里,其問許多峭崖深溝,那怪物身軀雖然如此長大,可不會縱跳,它非將這幾十里石山全都撞穿不能到此。慢說它到此勢有不能,就是算它能以到此,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定有除它之策。這種害人的東西,它不來,我們還要去尋它,怕它何來!大家休要害怕驚慌,本大司同周老爺子定有除它的主意。」又命人去告知火場諸人,省得以訛傳訛,得信驚慌。吩咐已畢,悄問周齊作何打算。周齊高聲道:「這有何難!不出三日,管教那怪物腹破腸流,你還得兩樣千古難逢的至寶以壯行色。起初聽了大震響,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得的變故!今夜月色甚佳,無端辜負好酒不飲,卻來此跋涉勞頓,真不值呢!」林璇便問:「可知那怪物什麼名字?」周齊笑道:「天機不可洩漏。如今真相已明,靜等三日之內下手除它。無論再有什麼響動,俱不足為異,那怪物也決跑不到此,只管放心。我們進寨再作長談吧。」 林璇知道周齊故意大聲說話以安眾人之心,便點頭笑道:「世伯之言極是,我們進寨再談吧。」說罷,命左右領了九熊等前去尋找飲食及安歇之所,親自扶了周齊同進寨來。落座之後,這時身邊隨恃的人還剩兩名心腹山女,林璇又藉詞將她們調開,才向周齊道:「適才聽世伯之言,莫非這怪物甚是厲害麼?」周齊道:「誰說不是!這種水陸兩棲怪獸,名為犛象,頭如犀牛,頂生獨角,長嘴如鏟,鋼牙似鋸,額際有骨墳起,鋒利勝逾百煉之鋼,六隻肥蹄內藏利爪,身長力大,猛烈異常,遍體生有細鱗黑皮,最善攻山陷地,差不多的小山峰,被它的頭撞幾下便倒。此乃洪荒以前的怪獸,量尤同軒轅氏交戰於巨鹿之野,兵敗時,曾用它頭觸不周山,阻擋後面追兵,便是此物,後世以訛傳訛,以為不周山乃蚩尤撞倒,並無其事。這種怪獸有雌有雄,雖然一般刀槍不入,但是各有一處致命所在。雄的致命所在,是欬下到頸間的一根軟骨,非常脆薄,一撞便碎。雌的致命所在,是從咽喉到尾際的一道白條,兵刃可以刺得進去。雄的較雌的還要生得高長,只是無尾,嘴也比雌的短些。它們求偶生育均極繁雜,而雌的性尤殘忍無情,不是餓到極處,決不肯同雄的配合,配合之後,便將它頭上那塊墳起的額骨,昂頭用力朝雄的致命所在一頂,將雄的弄死以後慢慢享用。同時腹內也有了身孕,要過數十年才胎生出小犛象來。因為它食量大得嚇人,三五十個野獸還不夠它一頓,它又身軀蠢重,行動不及別的野獸迅速,只仗頭去觸山,將山觸倒,再用腳去扒吃那些被壓死的生物。這種法子,到底所得有限。除去勾引雄的與它配合,找一頓飽餐外,終年總是餓的時候多。偏它極能忍餓,只要伏在深水之內,將頭身往水泥內一埋,便能數十年不食。它生下小犛象之後,起初也極疼愛餵養,一到小犛象長到長有丈許,它便饞涎欲滴,先還捨不得吃,一來二去,那些小犛象如不離開,終究仍做了母親口中之物,有了以上原因,天然淘汰,一天少一天,漸漸的絕了種。想不到《洪荒異物記》上的東西會在這裡出現。據我所知,這種怪獸生得最長大的也不過只有十來丈,如何會有二十丈長?想必這座野人山當初原是洪荒時濱海之區,經過多少陵谷變遷,將滄海變成山林,地骨轉變時,這東西藏在一個深凹有水的泥穴之內,外有山谷遮蔽,石骨堅厚,不易鑽出,就在裡面生息,不知何故日前衝了出來。我想那怪獸如果是犛象,決還不止一個。所幸它雖然兇惡暴烈,只能爬走,不能跳縱,行動遲緩,除它雖非易事,還能想法。山民最信神鬼,日子一多便生變化,被它衝到此地,不但人畜受傷,全寨都要變成一堆砂礫了。」 林璇便問:「此獸既如此厲害,凡人怎能近身?應該如何下手才是?」周齊道:「我也是根據古籍同傳說,究竟這怪獸是不是犛象還說不定。我想天明以後,你我一同冒險到虎穴那邊尋個適當所在藏身,看看怪獸動作與周圍形勢,再想主意。適才你屋內兩個侍女連那落魂溪要口上防守的人,先後聞見香味倒地,你侍女頸上還現有青紫傷痕,情屬可疑。如果我的推斷不差,皆與火起以前與神姑、藍牝牛說話的那個毛人有關。明早你我前去,還得多加小心,少帶些人,越嚴密越好,以免你我去後仇敵乘虛而入。」正說之間,余獨由火場來到,手中拿著一株被火烤得半焦的野花。周、林二人便間:「火勢如何?」余獨說:「火勢經大家奮勇施救,比前半日已好得多,只要不颳風,就不下雨也不妨事。因為遇見一樁奇事,與起火事有關,特來報知。」周、林二人忙問:「何事?」 余獨道:「我自日裡聽周老先生說,起火前那個毛人怕是以前逃走的二狗,我到了火場格外小心。適才那一聲大震過去不久,我正站在靠近火場的一個山崖上面,指揮眾人去斷那一帶燃燒未完的樹木,忽聽一個救火的山民驚慌失措地大聲喊叫『有鬼』。我隨著他手指處急往崖西角一看,果然有一團黑影行走如飛,正往西邊火場縱起。我忙取出身上帶的弩箭,跟蹤上前追趕。彼時火勢甚旺,那團黑影原是繞著走,那意思想越過一堆燃燒未完的矮樹跑到那邊崖角去。他剛縱起空中有兩丈多高,被火一照,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一個紅眼渾身白毛、似人非人的·東西。我忙將手中弩箭用聯珠手法打去,那毛人身子懸空,不及避讓,好似臉上同肩膀上都中了一箭,只聽他大叫一聲墜下地來。地下山石業已被火燒得通紅,又被火燎著他身上的白毛,當然禁受不住。他想是知道被我擒住難得活命,雖然連受重傷,身上又被火燒燃,他竟不顧命地從火地上接連幾縱幾跳,等我再用弩箭去射時,已被他跳入對崖那邊不見了。我是因為有火阻隔,無人縱得過去;就過去,地下火熱,也無法立足,只得喚來眾人,鉤倒那叢矮樹,用水淋籐柳墊足,繞道過去查看。忽然鼻端飄著一點香氣,大家都頭昏腦暈起來。及至走到毛人中箭墜落所在,那裡原是一片山石,沒有草樹,忽見地下有這一株被火烤焦了的花,連根拔起倒在地下。因為它長得奇怪,生平從未見過,又不像原生在那裡的花草,疑是毛入遺留,無心中拿近鼻端一聞,又覺頭腦有些昏眩,險些兒跌倒在火地上面。那毛人身輕如葉,疾如飛鳥,七八丈寬丈許高的火堆被他一躍便過。要不就勢將他擒住,定為異日之患!我以為他受如此重傷,雖然逃了過去,火毒攻心必然倒地,定了一會神,又往前尋找他的蹤跡。那一面的火勢東一堆西一堆,山崖險峻,非常難走,又不能似毛人能夠從火上飛越,七上八下,繞走多少險路,才到對崖。一看,原來那邊只是一座孤崖,兩面被大火圍上,一面是我去的來路,後面臨著一個數十丈深澗,藉著月光大光照入水面,波浪滾滾,一些影蹤都無有。照那形勢,毛人除非跳入深澗之中,定然無路可走。上面石頭燙得腳下發燒,只得回來。令弟虎兒也得信趕到,他說那裡是毒蛇澗的源頭盡處,下面是泉眼,到處儘是極大漩渦,揚花沉底,無論多大水性的人,掉下去就被漩渦捲入泉眼,決難生還。他去年練習水性,曾用極粗籐索繫著身體下去,才一入水,差點被漩渦將籐卷斷,慢說泅泳,手足都不能自主,急忙喊人抬了上來。毛人在情急時墜下去決難活命!並說他對那山崖地理甚熟,通體充實,全沒有一個洞穴,也許那毛人已死在水中,已命人往下游日夜留神,毛人屍體浮出水面,便知分曉。我兩人正在說話,忽然換班的山民來說起這裡有兩個侍女同落魂溪防守的兩人,適才聞見異香昏迷暈倒,全山尋找奸細,並無影蹤,說不定就是這毛人所為。剛巧我管的那一面火勢又減了一些,同去的兩位百長俱都說得一口好漢語,看上去頗為精明可靠,我便托他們暫時代管眾人,特意將這株花帶來與二位過目,就便請問是否還搜尋毛人生死蹤跡?」 周齊將那株花接過一看,連根須才只尺許,花形與芍葯相似,卻是五瓣花攢在一起,有冰盤大小,干粗約有寸半,十分堅滑,葉如人掌而大,也只五片,顏色翠綠,雖然通體被火燒焦,卻看出那花瓣不下十五六種顏色,想生時一定異常鮮艷,只想不起這花的出處,便對余獨道:「照余壯士所見那毛人,再加火起前後發現之事,定是逃去的二狗無疑。他必是遇神姑、藍牝牛,說起賢侄女出身隱秘,想乘機奪取全山。自知力勢不敵,知道這種怪花人一聞見香味便即倒地,趁你從火場回來歇息,想跟蹤到你房中行刺,卻沒料到你在我家中耽誤些時,撲了個空。落魂溪是往來要口,他借風力送花香,先將防守的人暈倒才得過來,走到你花簾前,又遇見先出去的侍女與他走了個迎面,被他如法炮製。因為他志在行刺,這兩處俱未傷人,及至走到你臥室窗戶下面,看你不在室內,便想越窗而入尋個藏身之所,等你進去坐定,冷不防用花將你暈倒行刺。見還有個侍女在內,無法進去,恰好你那侍女到窗口去望她的同伴,他就勢仍照適才方法,想將那侍女也弄暈過去。偏偏風力不順,那侍女中毒不深,神志還不十分昏迷,恐她緩醒過來,這才動了他的殺機,縱身入內,想用手將她掐死。兩人正在掙扎,你已帶了隨侍的進去。他聽出腳步聲音,知道人內的人不止一個,並且來人已有了警覺。那花雖能將人醉暈,大概還須得借風力,不然便須湊近敵人鼻端。他自知一個弄巧成拙便難生還,只得先逃出窗去,相機行事,後來我們盤查緊嚴,更覺難以下手,決定逃回去再作計較。他年來伏處山中食了異草,無心中得來輕身本領,便趁大震響時,由忙亂中縱逃回去。山民報仇心重,何況他已知了你的根底,更以為你佔了他大司之位,勢不兩立。只要神姑、藍牝牛真是如我們之望,在火起時逃入虎穴,被怪獸犛象所傷,剩他一人,又連中火傷箭傷,即使不死也不妨事了。所可慮者,神姑、藍牝牛還在,又從二狗口中得知底細。二狗山中隱匿,崖洞甚熟,先尋了安身之處潛藏,如能在你未走時將你刺死,更稱他們心意,否則等你走後才出來與你兄弟為敵,就難預防了。為今之計,一面當心火場,你可先尋地方安歇些時,養好精神,明日我和你去探看怪獸行蹤,再等到火滅獸除,好歹尋出神姑生死蹤跡,才能上路。說不得余壯士同楊老先生父女,還要耽擱些日子了。」 余獨道:「起初只聽林小姐令弟說那怪獸形態,他因在黑夜匆忙之中,語焉不詳,所以不敢妄作主張。適才聽周老先生說怪獸乃是犛象。昔年先祖在日,先父隨宦雲南,因取草海中污泥燒磚,修墊大觀樓基,從泥裡掘出一副怪獸骨胳。彼時有一位姓邢的博古通儒,知道此物名為犛象,又名玄犛,同先父曾廣搜許多載籍考證,先父《滇南行腳錄》曾載其事,說此獸乃洪荒以前龍形怪獸,不但身軀龐大,性烈異常,額際肉包最能攻山破石,無堅不摧,並且週身俱是厚皮細鱗,除雄、雌各有一處致命傷外,刀槍不入。此獸兩個藍眼球內藏著兩粒日月珠,晶光四射,能避水火,連它身上的皮俱是人間至寶,得一富可連城。它雖然那般厲害,但是身軀蠢重,行動較別的猛獸來得遲緩,只要膽大心細、長於跳躥之人,未始不能致其死命。不過此獸也頗有靈性,對於身上致命所在防衛極嚴。雌的那條長尾能鞭碎山石,人若被它打上便成肉泥,要想近它身前也非容易。先父當時也曾提起此獸有幾樣克制,不知能用與否。明早去時,請林小姐預備兩面大銅鑼,如果一時措手不及,別的銅器也行。昨日在火場見他們煮水時用的兩口大銅鍋,想必能夠代用,不妨帶去試試。果如先父遺書所言,便有除它之法了。」周、林二人見余獨不但知怪獸犛象的來歷,還知除它之法,聞言大喜,周齊便叫林璇喚進入來,吩咐將周鳴鏘喊起,去替余獨,幫助救火。林璇又吩咐準備銅鑼銅鍋,明早應用;聽了周、余二人之勸,多派守護的人防備奸細刺客,人內安歇去了。周齊又請余獨也睡一會。 余獨本名逸民,乃先明忠義之後。他父親余希聖,學識過人,文武兼全,尤其精幹博物之學,明亡以後隱居衡山落雁岡,三十年不履塵世,晚年生下余獨,愛他天資穎異,想將平生所學盡心傳授。不想余獨生來輕文愛武,不肯用心讀書。到余獨十六歲上,父母雙亡,因為好打不平,無心中惹下一場殺身之禍,改名余獨。逃走江湖,遍訪名師習武。文事雖未盡得乃父所傳,而在少年時多好奇,對於乃父記載的異物異事自是默記於心。先聽虎兒說起虎穴怪物形狀,便疑是小時聽見父親說過的犛象,因為正趕上自己值班救火,想問明了虎兒再說,路上問虎兒未免問得詳細一點。虎兒因他四人一來便要將姊姊帶走,已自不快;山民素來崇拜英雄,前日在山外初見余獨,不見他有什麼施為,入山時行走險徑還須林璇扶持,未免加了一點輕視;及見余獨仔細問那怪獸形象,誤會成余獨笑他膽怯,不曾將怪物形狀看清楚就逃了回來,心中生了氣,只為姊姊待如上賓,不好發作,彼時又到火場,也不答余獨的回話,逕去救火。余獨知他為人粗率,原未在意,後來射中毛人二次又問,更引起虎兒不快,貿然答道:「你這樣問得詳細,難道有本領將怪物除去嗎?」底下還說了不少譏刺的言語。余獨也是年輕好勝,聞言心中大怒,借題回到前寨。剛將毛人之事說完,聽周齊說那怪獸果是犛象,心中大喜,這才自告奮勇,話雖說了出去,到底只聽傳言和遺書上所載除獸之法,以前並未見過,不敢大意,聽周齊勸他先睡,也想養足精神,除獸時多用點氣力,隨「意謙遜了幾句,倚著錦墩假寐。心中有事,哪裡睡得著!加上周齊代林璇調度眾人發號施令,室中不斷有人來回話,更難安睡。 天光已亮,余獨才覺有點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際,忽聽一陣蘆笙之聲隨風吹到,不一會蘆笙聲音由遠而近,耳旁又覺出有許多人跑進屋來回事,接著便是周齊和林璇對答。只聽林璇吩咐:一快照上次將埋伏設好,來的女子只許活擒不許用毒箭傷害。如抵敵不住,可引她到遠寨前,由我出去對付。」言還未了,又聽一個回事的人跑進來報道:「那女娃已快到寨前不遠,指名要一個叫林璇的出去同她說話。」余獨心中一動,睜開兩眼一看,屋內有五六個回話山民正隨著林璇往外走去,忙問周齊:「外面可是又發生了什麼事?」周齊道:「天交曙以前,聽見野人山口傳來緊急的蘆笙吹號,接著有人來報,南山口外闖進一個漢裝女子,和把守要口的山民爭鬥起來,吃她打翻了十幾個,直往山口衝進,行走如飛,各要口同守望的山民迎上前去都擒她不住,適才得信,已然趕到寨前不遠,指名要林小姐出去。你那日進來的是通貴州省城的東山口,這甫山口外便是繞赴雲南的山道,雖不似東山口那條路來得險峻,因為灘轉甚多,極易迷路,連日防守嚴密,那女子竟能單身聞進寨來,定非弱者。林小姐更姓改名還是前兩晚的事,除我家同虎兒外並無人知,何以她會曉得,指名叫陣?其中必有原故。我因你連日勞乏,天亮後便須到五指山去觀察怪物,原想不驚動你隨林小姐去看個仔細,你既醒來,我二人一同去吧。」余獨連答「遵命」,因是和衣假寐,只稍微將衣整理結束了一下,就盆中涼水喝了兩口,擦了擦臉,便隨周齊同至外面。早有回報的山民說:「大司已與來的女娃在坡那邊捕木坪交開了手。」周齊聞報就在前面,自恃腰腳尚健,便不用備就的山輿,逕自扶了鳩杖,同余獨往前走去。 這時晨曦已從崖坡樹林中斜穿過來,碧空千里,越顯山高,石地上濕潤潤的,石縫和土地上的花草飽含曉露,又沐朝陽,越發顯得鮮肥可愛,搖曳生姿。余獨自到此山,連日忙於救林勞累,昨晚小得安息,睡眠不足,清晨起來,被迎面和風一吹,又涵泳了一片山林野趣,頓覺天機活潑,神志一清,盡自一路觀賞,陪著周齊朝前走去。兩地相隔不過半里,哪消片刻,早到了楠木坪,聽四外寂靜無聲,也沒聽見吶喊,上了高坡,才聽見兵刃相接發出錚錚之聲,往下一看,四面坡上,觀戰的山民何止上千!坪中林璇和一個穿黑衣的女子,一個用劍一個用刀,正鬥在一起,刀光劍影舞成一片白光,在坪中滾來浪去,殺了個難解難分。看陣的山民懼怕大司受傷,一個個瞪圓了雙眼,連大氣也不敢出。余獨見那黑衣女子使得一派好越女劍法,林璇的刀有時夾雜著幾手**劍,雖然看不出是什麼家數,卻是兔起鶻落,縱跳如飛,變化神妙,與那黑衣女子恰好打了個平手,各不相下,看到驚險之處,連余獨都替她二人捏一把汗。周齊恐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再加來人指名要林璇出見,必有來歷,只是二人都打得正在緊要關頭,林璇向來不喜人相助,無法與她二人解圍。正在焦急,忽聽余獨「噯」了一聲,將腳在山坡一頓,一個「神鷹掠兔」飛身入場,高喚:「二位小姐且慢動手,余獨來也!」說罷,業已縱到場中,林璇與那黑衣女子也都雙雙罷戰,上前與余獨說話。 原來那黑衣女子,正是黔靈山下酒肆主人大俠毛惜羽的女兒毛筠玉,因為頭上包著一塊黑絹,在動手時節發招又疾,所以起初余獨不曾認出。及至筠玉見林璇力猛刀沉,身手敏捷,難以取勝,情知打不過這山女,自己要見的人就見不著,又不願用暗器在此傷人結下惡感,少時不好和主人相見,想用家傳越女劍法中絕招敗中取勝。叵耐那山女刀法雖然毫無家數,卻是非常眼疾手快,身法輕靈,一把刀舞了個風雨不透,得空便入,急切間賣不出破綻。正在無計可施,正趕林璇一刀從下三路掃來,筠玉忙將身一縱讓過刀鋒,腳才著地,使劍尖舞起一團劍花,分心刺去。林璇按刀往上撩,錚的一聲迎個正著,筠玉借勁腳尖一點,縱身出去有兩丈遠近,原想等林璇追來,反背回身,上用「仙猿望月」作個虛勢,使敵人措手不及,下面卻用「反步連環腿」掃將過去,將敵人打跌擒住,再逼她領自己去見本山主人。法子原想得不錯,卻沒料到林璇身長蠻荒,長於跳躍,險些弄巧成拙。筠玉腳才點地,林璇已隨後跟蹤追到,一刀往筠玉腦後劈來。筠玉剛要回身使那絕招,忽然腦後有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不好,連忙縮頸低頭,手舉長劍,「朝天一炷香」,護著上面,又是錚的一聲迎個正著。筠玉得理不讓人,就勢回轉身軀,甩劍尖從斜刺裡往林璇左腿刺去。林璇看來勢不急,一刀斫過去,被筠玉用刀一擋,身子閃了一閃,還未站穩,筠玉的劍又到,一著急,反腕一刀,朝筠玉的劍上橫著一擋。這回兩人都使得力猛,各人手中刀劍都被橫盪開去,差點飛脫了手。就在彼此稍一疏神停頓之際,筠玉站的方向恰好與余獨打了個照面。余獨自在黔靈山酒肆之中和她見面,已非朝夕,一見是她,知道定是跟蹤前來,來護送楊氏父女的,深怕出了差錯,連喚帶縱跳到場中,且喜二人俱無勝負,經余獨一喊,便都停手罷戰。余獨正要和二人引見,林璇忙道:「這位女英雄既非外人,此處不是待客之所,且請同到寨中再談如何?」說罷,便攜了筠玉的手,同余獨先上坡來,見了周齊,吩咐手下山民各按職司去做,加緊防守各要口。 四人一同回寨,入內落座,林璇命隨侍山女去準備酒食。山女出去後,余獨先與大家一一引見,問起來意。筠玉道:「日前你和楊老先生父女走時,我因他們俱是老弱,你人單勢孤,意欲護送出境再行回去,爹爹執意不允。我雖不好過分倔強,心中總覺不快。第二日早起,爹爹忽然變計,不但許我追來,連他老人家也和我同行。我非常高興,滿以為你帶著老弱行路,無論如何也追得上。誰知追了一天一夜,沿路遇見人就間,並無一人見過你四人的蹤跡。我疑你們又被好賊派人捉了回去,爹爹卻說是不會,也許你們半途雇著車轎繞往大路去了。我同爹爹又繞往大路,仍未尋著,路上遇著你的師父陸地真人,他同我爹爹背著我說了好些話,說你四人現在野人山他一個姓林名璇的世侄女家中,叫我爹爹先回家去,著我到此尋你,又給了我十幾兩散碎銀子同三個錦囊,上面寫著地點和日期,要到了地頭對準日期才能拆看。我自小跟著父母長大,從未離開,這次爹爹竟聽了你師父的話,命我來追你們一同到雲南去,並且說到了雲龍山就在王家暫住,無須回貴州去。我爹爹年邁,母親又在病中,如何能捨?偏我爹爹倒狠心,非逼我照辦不可,說是這裡頭有好些緣故,你師父的話決定沒錯,到時自見分曉,不但我爹爹有益,我還可以得一位女劍仙作師父。我聽了此話,才答應同爹爹分手,由你師父親送我到前面山口。我原想請他同來與你相見,他說還有要事在身,須去踐約,指明了人山路徑,化成一道白光飛空走了。 「我入山時天還未大亮,山路彎環甚多,又非常險峻,若非你師父預先說明,差點走迷了路。剛走完了一截曲折盤旋的山徑,便遇見此山防守的人攔住去路,內中有一個會說貴州話的。我對他說明來意,他說本山並無有一家姓林的,他們都是山民,要換前些年,早把我捉進山去生吃了,還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又加上我執意要走過去,他用一根長矛攔我,惹我性起,將矛奪過折斷,動起手來。我本不願傷人,隨便撥倒了幾個便縱了過來,也不和他們真打,遇見攔阻的人,能讓開就讓開,只一味往山裡亂闖。他們見我跑得快,一面吹那蘆笙,所經之處,箭像飛蝗一般從我身後射來,僥倖沒被他們射著。後來蘆笙的聲音四面響應,等我跑到前面坪上,四面的人何止上千!各持刀槍弓箭包圍上來。我正愁不好對付,忽見這位姊姊縱身下坡攔住去路。我不知這位姊姊便是林璇,問她她又不肯說,我一時情急便動起手來。林姊姊的刀法身法真是輕靈無比,若非你下來解圍,我還不知要現什麼眼呢!」 林璇因為適才接報來人非常勇猛,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又是個女子,先存下較量之心。筠玉一見面便間:「此地可有林璇?速速引我前去相見,免你一死。」林璇當著若干山民,既不便公然承認自己便是林璇,又嫌筠玉出言狂大,心想不管你是什麼來意,且同你見了高下再說。林璇自從出世以來,仗著力大身輕,心靈性巧,從未遇見過敵手,連神姑天生神力都敗在她的手內。一經和筠玉交手,才覺出來人劍法變化無窮,與神姑、藍牝牛的一味亂殺亂砍迥乎不同,若非近兩月來從陸地真人單鶚學了一套未完的**劍法,幾乎抵敵不住,好幾次奇驚大險,都仗身輕眼快避過,這才大為驚異,果然單鶚說的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絲也不差。如今還未出山便遇見這種勁敵,前路更不知如何難走!又加火場餘燼猶烈,怪獸犛象未除,心中有事,更加添了煩躁,恨不能一刀把敵人劈死好去辦事,奮起神威,一刀緊似一刀,使了個風雨不透,依然佔不著絲毫便宜。正在心急,恰好余獨趕下來解圍,一聽是自己人,還是同行伴侶,不由變敵為友,再加上筠玉丰神絕世,語言俊朗,宛然女中丈夫,不似楊氏姊妹還有幾分閨閣氣,惺惺惜惺惺,益發敬愛。聽完筠玉的話,便搶答道:「妹子適才實因姊姊來勢太急,妹子名字也是新近才由單世伯所賜,別有為難之處,不願目前就使眾人知曉。又聽人報姊姊本領高強,想要領教領教,匆忙中卻忘了妹子新名山外並無人知,除了單世伯打發來的,還有何人?一時糊塗,多有冒犯,姊姊休得見怪。」周齊道:「連我平日自負有兩三分明白,也忘了這一層,真是越老越糊塗了。」筠玉道:「這也休怨姊姊。也是妹子年幼狂妄,不預先說明是奉單真人之命而來,又加上連遇見好幾處防守之人相打,打暈了頭,看見姊姊,以為也是敵人,才有這場誤會。好在你我以後既是同舟共濟的一家人,俗語說得好,不打不成相識,誰也不會再行計較,無須再為提起。妹子素來性直口快,姊姊行期可曾定下?楊老先生父女現在何處?可能請出一見?」余獨便將別後情形以及來此便遇後寨失火、毛人行刺、虎穴中出了怪物之事,大略說了一遍,又對林、週二人重行詳敘筠玉單人去救楊氏二女如何智勇等語,大家互相說了些敬佩的話頭。一會工夫,端上酒肉糌粑,筠玉黎明前動身入山,沿路與人動手,正覺腹中飢餓,也不作客套,大吃大喝起來。林璇越看筠玉越投脾胃,款待得十分慇勤。 大家用完了酒食,山女撤去殘餚,余獨便對眾人道:「自從昨晚大震響後,還不見怪獸有什麼動靜。我意欲帶上四個膽大的山人先去窺探一番,諸位以為如何?」周齊道:「昨晚原說今早起來,我們三人一同前去觀察怪獸動靜,因毛小姐來這場誤會耽誤些時,如今天已交了辰正,要去還是一同去。如見怪獸可除,便把它除去,省得余壯士又多一番跋涉。二則此時前去井無人知,即使好人有異動,也在晚間,不會在此刻發生,豈非兩便?至於寨中主持,只要預先安排,多加防守,布成疑陣,暗中再囑咐虎兒、鳴鏘格外處處留神,倒還不甚需人。不過毛小姐遠來跋涉未免勞累,如肯在寨中歇息,就好代我等防備萬一,使我等無後顧之憂,就更妙了。」林璇便問筠玉可願留守,筠玉年輕好奇,自恃身有絕藝,聽說這裡出了怪獸,想去見識見識,便說:「去留俱願效勞,不過我初來情形不熟,人地生疏,恐怕誤事,還是都去的好。」周齊明知白日不會出事,本願筠玉一同前去,可以多一個好幫手,因怪獸犛象太已兇猛,此去除它,並無十分把握,筠玉遠客初來,不便請她前去涉險,既然出乎她的心願,再妙不過。當下稍微計議,林璇喚來侍女,悄悄傳知二十多個膽大善於縱躍的心腹山民,命雲九熊率領,各人持了銅鍋銅鑼大刀毒箭,分頭繞道至五指峰前,與周。林、余、毛四人會齊,再行進發。眾山民領命去後,林璇又將寨內外及各要口重行佈置了一番,命兩名山女帶著水酒葫蘆,轉道往五指山去等候。先是余獨陪了周齊,裝作出外閒遊,林璇陪了毛筠玉先至火場,觀察了一回火勢。經周鳴鏘、雲虎兒一夜努力,火勢已然衰減,火場當中一大片雖然仍是火焰衝霄,離火場近的地方二三十丈以內,樹木籐草業已斫伐淨盡,不時用水逐步往前潑灑,只要不颳大風不致成災。將筠玉與二人介紹相見後,問了問落魂溪、毒蛇澗兩處可曾發現受傷毛人屍首。虎兒說:「自從毛人中箭失蹤後,就派有專人在他逃走的山崖左近四面留神觀察,落魂溪、毒蛇澗沿岸俱派得有人,昨晚至今並無什麼異兆。」林璇聞言,仍命鳴鏘、虎兒加緊留神,並說寨中尚有要事待辦,今日也許不能到此換他二人回去歇息。因虎兒也是年少喜事,性急貪功,並未將除怪獸之事告知;背著虎兒,對嗚鏘說了真情,叫他救火還在其次,最要緊還是注意那毛人二次出現,當他如發現異兆,立刻派人往五指山送信,虎兒心粗,全仗他主持等語。 林璇吩咐完了一切,業已延遲了有半個時辰,仗著腿快身輕,也許能趕上周、余二人,便問筠玉:「可曾走慣山路?」筠玉道:「妹子只在黔靈山不時上下,像這樣險峻的山路倒未走過。姊姊生長此山,一定行動如飛。如果姊姊走慢些,也許能夠跟上,太快就不行了。」林璇猜她是謙辭,答道:「妹妹勿須太謙。我因周世伯行路遲緩,須要走到無人之處才換他平常坐的山兜,不比我們走得快,所以抽空到火場囑咐他們幾句。抬周世伯的人是我兩個心腹同族,非常得力,走得也極快。如今被我耽誤了一會,前面有一山澗,縱過去便是往五指山的近路,我們快走罷。」說到這裡,筠玉忽然想起要小解,四顧無人,便去山崖旁邊,解了解手,於後起身。二人隨說隨行,不消片刻便到林璇說的山澗,下邊是毒蛇澗的支流。岸這邊是個壁立的山崖,岸那邊比這邊要低下五六丈,兩岸相隔也有六七丈遠近。林璇先尋了崖這邊一根長春籐,說道:「妹子先行引路罷。」將那根春籐先行理好,去了旁枝,拿在手中試了試,然後繞到崖澗下面,擇好適當地點,兩手先抓著籐的上半截,側轉身背向對岸,兩腳踹在這邊崖壁用力一頓,那籐便筆管一般直悠起半空,同時身已翻轉向著對面,兩手捷如猿猱,順著勢往稍近處倒換,看看悠到對崖,倏的一穩身形,俏生生手持籐梢立在對面崖岸上,順著春籐往下援落時,竟比松鼠援籐還要輕靈。筠玉見林璇天生神力,身手如此矯捷,好生讚佩,知道援籐過澗不難,最難是籐起半空再換手的一股巧勁,不大好穩,兩岸岩石險惡,下臨百丈深潭,奔流急湍,雖然自己水性精通,萬一不慎落在水中伏礁上面,便要粉身碎骨。這才想起林璇問她走慣山路不曾,分明是初見時險些著了自己的道兒,明雖不分勝負,無形中卻輸給自己,想借此翻翻本,不由暗自好笑,心想你雖生長蠻荒,慣會翻山跳澗,其如我輕身功夫已臻絕頂?想到這裡,故意裝出為難神氣,高氣說道:「姊姊飛索渡澗,身輕如燕,妹子如何能行?這不為難人麼?請將這籐抓緊,妹子取一點巧,借姊姊的光過去罷。」其實林璇並非真心要考量筠玉,因一向用春籐渡澗慣了的,以為筠玉本領既在己上,適才同她過毒蛇澗,雖然澗面較窄得多,筠玉是縱身過去,自己也是照平常習慣渡過,好心自己先尋了春籐,削去枝葉,先縱過去領路。正要用石頭系籐甩回,請筠玉過澗,忽聽筠玉如此說法,林璇何等聰明,已聽出筠玉有點多心,只得兩手用力將籐把緊。只見筠玉略一結束,將身往籐上一縱,兩手往旁一分,先擺了個「飛鳥停枝」的架勢。林璇只微覺手中稍震了一震,見筠玉站在離崖丈許,下臨絕壑,又滑又溜的春籐上且不走動,恰如一朵蓮花玉立亭亭,隨風搖擺,身子和粘在籐上一般,不由又驚喜又佩服,又替她擔心,怕說話分了她的神,墜下澗去性命難保,急得兩手捏緊籐梢直冒汗,二目圓睜。向著前面,連大氣也不敢出。忽聽筠玉在籐上高叫道:「姊姊休要鬆手,妹子獻醜了!」言還未了,仍是兩手平分,兩目注視春籐,提氣凝神,使用「踏雪無痕」絕頂輕身功夫,擺著「飛燕投懷」的架勢,腳不沾壁般疾如金丸下轉,順流而下。眼看快離這岸還有丈許,林璇正在定睛注視,忽見筠玉兩手合攏,往下一低身,猛覺手中一震,耳聽克支一響,頭上飛過一團黑影,春籐斷成兩截。春籐原具彈性,又被林璇扯緊,這一斷,近十丈長的春籐恰似一條長蛇般在空中夭矯屈伸,直飛過去,把林璇嚇了個心驚目眩,以為筠玉一定葬身絕壑。正要探頭去看時,忽聽耳旁有人說道:「姊姊走吧。」回頭一看,筠玉面不改色,靜靜地站在身旁。原來筠玉故意賣弄,臨到快把春籐走完,使一個「童子拜觀音」的架勢,用「恨地無環」、「夾手剪」的重手法將春籐夾斷,同時腳尖在籐上一用力,「獨鶴衝霄」,縱到岸上。林璇關心太甚,一見籐斷驚慌失措,當時雖看見一團黑影飛過,竟沒料到又是筠玉賣弄,一見筠玉安然無恙,又驚又愛又好氣,丟了手上籐梢,一把將筠玉抱緊道:「姊姊真是天上飛仙,嚇煞妹子了!」筠玉見林璇言動發乎至誠,適才未必便是賣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強辭答道:「妹子雖學過幾天輕功,若非姊姊先飛籐過來,沒了著腳處,還真無法過來呢。」林璇人極愛才,先前雖有些嫌她賣乖,經她一說,反覺她說的是實,素來量大,倒也坦然,倒加了幾分敬愛。二人一路談說,越談越高興。筠玉看出林璇對她一片真情,不由後悔自己不該多心,錯疑了她,害她倒吃了一大驚,想來想去想不過味,便對林璇道:「妹子年輕,又加父母鍾愛,任性慣了的,行動說話常多不檢,難得你我一見如故,意欲與姊姊結為異姓姊妹,以便時常領教,不知姊姊能允妹子高攀麼?」林璇聞言大喜,便商量除了怪獸回來正式在神前焚香結拜,先敘了年庚,以便稱呼。林璇比筠玉大好幾歲,當然居長,敘了口盟之後,愈加親熱。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九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1 本章字數:16728 巨蹄踏黃沙石破天驚追猛獸拋刀飛血雨晴開腹剖見明珠 二人隨談隨笑,已離五指山不遠。先遇攜酒水的山女,說是未見周、餘眾人,知在前面,及至到了雲九熊門首,見周齊帶了兩名從人在那裡凝望,便問余獨何往。周齊道:「我乘山兜同余壯士到此,遇見九熊的兄弟十熊,正和我們派出來的人們說那怪物動靜。他說他昨晚見怪物還不知隔多遠,大家就亡命奔逃,又因和他兄長鬥了兩句口,還未進飲食。他本來好酒貪杯,走到路上腹中飢餓,心想怪物那樣厲害,逃到哪裡也不得了,知道哥哥藏得有多年陳酒,平時被嫂嫂收住,輕易不給人吃,如今全家逃走,莫如趁此時機回去享用,臨死也來個酒足飯飽。想到這裡,偷偷跑了回去大吃大喝,吃到天明,並未聽見怪物有什麼響動。仗著酒膽,二次前去探看怪物動靜,才知五指山前面的一座山峰已被怪物撞倒。怪物在前面峰腳一個旱潭內,正和一條大蟒糾盤在一齊斗呢。他見那條大蟒渾身五花斑斕,長有二三十丈,目如閃電,腥風撲鼻。倒峰旁邊有一個數畝方圓的地穴,那蟒想是在峰下面洞穴中盤踞多年,不曾出世,被怪獸犛象將峰撞倒,驚動了它,跑將出來與怪獸拚命。二怪相遇,必然兩敗俱傷。余壯士得知此事,因十熊說山路極為難走,山兜不能背我過去,見你二人未來,執意留我在此,帶了十熊等先去探個動靜,相機行事。我攔他不住,已率領眾人到前面去了。」 林璇聞言,忙拉了筠玉跑往高處,朝虎穴那邊一看,虎穴前面的一座小孤峰果然震倒,把平時往行的去路隔斷,隱隱看見前面塵土飛揚,知道山路隔斷,周齊決不能過去,只得下來,仍請周齊在九熊弟兄家中等候,自己同筠玉前去助余獨一臂之力。林璇、筠玉剛往前走了三四里,便聽見有敲鍋打鑼之聲隨風吹到,知道余獨業已先到動起手來,恐怕有失,連忙腳下用力,一路飛奔,又越了許多崖澗溝谷,走離倒峰還有里許,漫山遍路都是昨晚震碎了的大小石塊,耳旁不時聽見破鑼般的怪吼。及至身臨切近,忽見山路當中平空陷下一個大深溝,兩面壁立,相隔約有兩丈,有一條籐子絞成的索橋分繫在兩岸大石上面,猜是余獨用來渡人之物,怪不得探路的人都說周齊無法過去。林璇、筠玉因相隔不遠,無須打索橋緣過,雙雙縱了過去,猛聽吼聲越急,不時也聽見幾聲敲鍋打鑼之聲。二人往前飛奔,越過了那座斷了的孤峰,聽那吼聲偏在西甫,連忙尋聲跟蹤前去,剛走到一座山崖,見帶去的山民各尋隱僻之處。藏住身形,手持銅鑼鐵鍋,時緩時疾的打,大半都現滿臉優懼之容。九熊、十熊卻拿著春籐鞭子到處巡視,遇見那打鑼不力的便給他幾下,一眼看見林、毛二人走到,慌忙跑了過來,說道:「大司快來,余爺正在底下和怪物斗呢。」林璇、筠玉聞言,縱身向前,朝崖下一看,下面的盆地自從那座孤峰倒後,陷了一片深窪,已與虎穴相連,所佔地面甚廣。余獨業已換了一身短裝,緊身縛挎,一手持刀一手持弩,在和那怪獸相鬥,不住地縱躍避閃,往來馳逐。那怪獸犛象果然大得嚇人,從頭至尾長有十五六丈,渾身烏黑,映日生光,白天看去,比虎兒、十熊等說來還要顯得猙獰兇猛,獸蹄起處,踏得塵土飛揚,響震山谷。壁霧中隱隱看見怪獸頭上好似有一個彩色斑斕的長鼻,定睛一看,原來是銜著半截大蟒的身軀,並非長鼻,那般粗長的大蟒竟被它吞下大半截去,其厲害可想。見余獨並不曾得手,深怕力乏失閃,嬌叱一聲,雙雙縱了下去。 原來余獨頗知怪獸犛象的來歷,知道此獸非常厲害,其性最畏金鐵之聲,一經聽見,便疑是同類求偶,週身軟醉無力,少去一半兇猛,所以才自告奮勇,明說探視,已存下除獸之心。及至到了五指峰,見林璇、筠玉還未趕到,遇見十熊回報,虎穴旁山峰震倒以後,平時經行之路平空陷了幾處深溝絕壑,周齊絕對不能坐著山兜過去。余獨便對周齊說明,不等林、毛二人,先領人去探看一番。周齊雖是見多識廣,長於博物,只知犛象身軀蠢重不會縱躍,原打算親身前去偷相地形,因勢利便再定除害之計,後來一聽余獨所言,早明白了他的心意。到底二人俱憑載籍,這種亙古不輕出現的兇猛怪獸究屬不敢大意,所以仍願同來,以防萬一不濟好留一個最後打算。及至見余獨要單人領眾前去,知他為人持重,可以前往一探,只囑咐多加小心,不可輕易涉險;又命九熊兄弟統率諸人,凡事均聽余獨指揮,不准違拗,任他先去。 余獨別了周齊,依著十熊引導的路徑,才離虎穴不遠,便聽見蹄聲吼聲響成一片,時起時止,猜是怪獸仍與大蟒相鬥。預先囑咐眾人休要害怕,到了前面,各覓隱僻之處四面藏伏,一聽吩咐,便將帶去的銅鍋鐵鑼拚命敲打,並不用他們上前,只自己一人下去,一面結束停當。到了地頭,往下一看,那怪獸犛象正和大蟒在盆地上拚命相持。先是犛象蹲伏在地,一條兩三丈長尾筆一般直朝天豎起,身上黑皮細鱗不住閃動發光,像波紋一般起伏,一張一丈七八尺長、三四尺寬的長顎大嘴,露出一排像大門般的鋼牙伸向前面,兩隻火盆大小映日生光的藍眼,瞪視著離它身前七八丈遠的一條大蟒。那蟒有黃桶般粗,長著一身五花斑鱗,頭比身子略細,兩腮凸出,目如閃電,也是將身在地上,盤成一大圈,將頭昂起有好幾丈高,吐出好幾尺長的紅信,像火焰一般閃動,向著面前的敵人待隙而動。 兩者相持並沒多大工夫,犛象猛地將身往下一坐,頭一低,正待朝大蟒衝去。那大蟒更不怠慢,只把頭一擺兩擺,就在它這頭頸屈伸之際,二三十丈長的蟒身疾如飄風,像長虹一般拋起,張開大嘴,吞吐著火一般的紅信,直朝犛象頸下咬去。這時犛像剛站起身來,伸開六條大樹一般的粗腿,未等開撲,那蟒已快到它的頸下,忙把頭往下一低,用它頭上凸出的巨包去撞蟒頭,就勢將頭一偏,張開小橋般的大嘴往蟒身中半截就咬。偏那蟒乖覺不過,見一頭撲了個空,就勢在犛象光溜溜的頭皮上滑溜過去,同時防著敵人咬它蟒尾,倏地朝天甩起,五色斑斕,映著日光飛舞,炫麗已極。犛像一口未咬著大蟒,剛抬前面雙腿,昂起小屋一般大頭,張開長嘴,想掉頭去咬第二口時,哪知大蟒行動矯捷,身子剛滑過犛象的背,倏地將尾悄甩在犛象頂上長角,身子往下一側,只見犛象身腰上平平添了一條彩圈。那蟒像轉風車一般,瞬眼工夫,早將犛象攔腰柬了好幾道,掉轉頭往犛象頸腹間便咬。犛像二次咬了個空,身子反被大蟒攔腰束緊,絲毫也不慌忙,只把頭低了下來,用下顎緊貼著那一片白色要害之處,口中發出破鑼一般的怪吼。那蟒甩身軀束住了犛象,正張開血盆大口來咬時,被犛象貼著要害,別的地方又皮堅如鋼咬不進去,便也用力緊束犛象的身軀,眼看犛象中半身有兩丈方圓的身軀被蟒束得漸漸縮小起來。 余獨在上面,暗想這兩個怪物這樣拚命相持,結果自然是一死一傷,自己正可坐收漁人之利,不過那蟒如果得勝,這東西行動如飛,不可不早作防備。回身一看,帶來的這些山民,除九熊、十熊和兩三個膽子較大的,近身看得見的幾個俱都嚇得面色鐵青,身子不住抖戰,瞪眼望著下面,大氣也不敢出。其餘伏在四面的人,想必也是大半如此。原來山民最畏蟒蛇,平時奉若神明,任其吞食。林璇雖在毒蛇澗誅了怪蛇,到底隔年不久,積習難改,今日一見下面這條大蟒比林璇所斬之蛇還要來得異樣,以為澗中蛇神還陽,畏蟒之心更甚於畏怪獸,除去幾個膽子最大、又深受過周、林二人教化的外,餘人個個心寒膽戰,只須有人驚呼,喊一聲「跑」,立刻便會奔潰回去。余獨見了眾人這種膽怯情形,心中暗暗著急,只得悄對九熊兄弟二人說,叫他們傳語大家:「少時果大蟒先死,你們只須急打銅鑼鐵鍋;要是怪獸犛象被大蟒弄死,著那手法好的,先用弓箭射瞎它的雙眼,它便不能為害。不管下面蟒獸勝負,我決有本領除害,休得害怕。」剛囑咐了這幾句,忽聽下面怪吼越急,那蟒也發出滋滋的怪聲。 這時犛象的腰腹已被大蟒束小得約有一半,猛見犛象身子不住地顫動,前半截身軀自項以下忽然往粗處膨脹,倏地一聲大吼過處,身子往起一立,腰腹等處又漸漸粗將開來。犛象中間兩條腿離後腿最近,身軀前半截高粗後半截低細,被它用力一震,身上被大蟒束成的七八道彩圈立刻往後滑溜下來。那蟒本已吃不住這般大勁,溜到中間被兩條中腿隔住,還待再往上柬去時,被犛象屁股後面一根三丈來長、木桶般粗細的長尾疾如電閃朝背上反打上來,叭的一聲山響過處,蟒身早著了好幾處。那蟒一護痛,滋滋一聲怪叫,顧不得再纏束仇敵,不等犛象長尾第二次打到,像旋風一般一繞一轉之間,自行解纏,橫著蟒身平躥出去有二三十丈遠,落在地上又盤成了一大團,和先前一樣將頭昂起。看著前面犛象,好似也累乏了力,並不追趕過去,只將身稍往側轉了轉,與大蟒正面相對,重又蹲伏下來,口中喘息,在日光下好似開了鍋的水一般直冒白煙。 待了不到半盞茶時,那蟒二次又躥起身來,仍是如法炮製。犛象依舊用下顎貼緊頸腹間要害,將身顫抖,結果仍和將才一樣,那蟒著了一尾鞭逃走。似這樣鬥到第三次,余獨暗想這兩種東西都是力大性長,我等到何時才能除它?何不趁它兩方都不能動轉之間,偷偷下去伏在暗處,給它來一冷箭,相機行事、想到這裡,悄悄繞到犛象身後,尋著一條路徑,縱身下去,鷺伏鶴行,繞向犛象前面,藏在一塊山石後面。往前一看,因為犛象的頭低下去朝著腹部,看不見什麼形象,只見那條大蟒身子束著犛象,將頭伸下在犛象腹頸之間,不住擺動,口中紅信亂吐,不時噴出五色煙霧。余獨知道這蟒一定其毒無比,如果犛象先死,除它比犛象還難,自己業已心急冒險跑了下來,除了與這毒蟒怪獸拚個死活,決無反顧之理!想到這裡雄心陡起,把心一橫,整了整身帶的兵刃暗器,依舊俯身前行。快離犛象身前還有不到兩丈地面,已覺腥味撲鼻,往前一看,那蟒的頭已停止擺動,睜著兩隻閃電大眼注視著前面,口中不住噴那五色煙霧。那犛象想是禁受不住大蟒口中的毒氣,大頭也不住地亂扭,只不肯將下顎離開那要害所在。大蟒也想是知道仇敵受創,毒霧越噴越急,犛象身上皮鱗顫抖得也越發厲害起來。 余獨猛的想起,若不趁此時下手,再有一會,大蟒便被犛象用力震散開去,無論遇到哪一方都沒了命,不敢怠慢,端起手中弩箭,先覷準大蟒兩眼,用聯珠手法射將過去。才一出手,便聽大蟒滋滋一聲慘叫,接著便見犛象猛的將頭一揚,一匹彩練在日光下往空甩起。余獨喚聲「不好」,連忙橫著一跺腳,「燕子三抄水」,接連三五縱,跳出去有二十幾丈遠近,回頭一看,不由又驚又喜。原來余獨兩箭正中蟒眼。那蟒在犛象腹下早已看見余獨走來,想是欺他生得渺小,又一心對付大敵,沒把余獨放在心上,及至被余獨用弩箭射瞎了雙目,急怒攻心,將身解散,從犛象腹下照準余獨站的方向躥來,滿想一口將仇人吞入腹內,卻忘了大敵當前。那犛象被蟒一纏,因為要護著致命所在,將下顎去貼住,總想等蟒頭伸過來,還可趁便去咬。那蟒也頗乖覺,只在它大嘴前面盤旋,想伺便咬它要害,竟不上鉤。最後這一次,又拚命將毒氣從口內噴出,想等犛象禁受不住把頭一揚,便可上前去咬。犛象正恨大蟒,欲得而甘心,忽見它要從嘴底下穿過,就口之食,豈肯放過、就勢張開小橋一般的大長嘴,迎個正著,大蟒二下用的力猛,將身竄入犛象口中有大半截。犛象原想一口將它咬死,慢慢受用,不曾想到它先是非常吝嗇,空教自己饞涎欲滴,這會又忽然慷慨,整個奉敬起來,未免覺得承當不起。那蟒週身逆鱗,又是負痛鑽進口去,見物便咬住不放,害得犛象吐又吐不出,咬又咬不斷,急得亂迸亂跑,口中帶著十餘丈長的半截蟒身朝天飛舞。 余獨見已得手,忙朝上面發令,叫九熊。十熊兄弟快快打起鑼鍋來。他這一聲喊不打緊,驚動犛象,便朝他直衝過來。這東西從頭到尾長有二十來丈,頭到腳,前面高有三四丈,後面也高有一二丈,余獨適才站在它的前面,還齊不到它的腿徑,慢說是和它對敵,就被它腳踹尾打一下,也要變成肉泥。幸它身子蠢重長大,奔跑不十分快,又加口中帶著半截蟒身礙事,等到近前,余獨已早橫著縱開。犛象撲撞了個空,肚內腸肝被蟒咬住,疼得它怪吼沖天,越發憤怒異常,顧不得再追余獨,用那大嘴鋼牙使勁去咬,想將蟒身咬斷,偏那大蟒也是皮鱗堅厚,只急得犛像在場中亂踏亂轉,地上沙石飛揚,塵霧四起。余獨一手持劍一手持弩,急切間不得近前,只圍住犛象身前身後跳縱,等候機會到來縱人犛象腹下,朝那致命之處下手。那犛象銜著半截蟒身跳轉了一陣,忽然克滋一聲,立刻便有幾股血水像湧泉一般從口中四外噴出。那大蟒的肉骨雖然被它咬斷,無奈皮鱗堅韌,依舊連著,蟒性雖長,一則誤竄入犛象腹內,其熱難耐,余獨的弩箭用毒藥製過的,射中的地方又是蟒的兩隻眼睛,不多一會毒性發作,又被犛象口中鋼牙拚命一咬,兩下夾攻,當時便死在犛象腹內。犛象覺著蟒皮還在口內連著,索性蹲下身於,將長嘴用力合攏,使勁去銼嚼。余獨先就地下拾了兩塊石頭朝它打去,石頭打在犛象身上,彈蹦起好幾丈遠近,通沒著個理會。 余獨知它一心注意去咬掉那半截蟒身,沒把自己放在心上,漸漸走近它面前兩三丈遠,朝它頸腹間那塊白色的致命所在一看,果然從頸項下起有一條白線,頸腹交界處白得更寬,圓圓的有尺許周圍。適才犛象和蟒斗時,曾見它用下顎緊貼不放,估量犛象週身厚皮密蟒,刀槍不入,那塊白的必是它致命所在,偏那口中掛著的半截蟒身,無形中做了它的擋箭牌,不能從正面用弩箭去射。崖上的山民早就心慌,又加見犛象把那麼粗長的大蟒都吞吃下去,越發心驚膽戰,把鐵鍋打得疏一陣密一陣的,犛象只死力想銼掉半截蟒身,好似鑼鍋之聲對它通沒影響。余獨初下來時,頭一次見著這種大得出奇的洪荒怪獸,心中也頗為害怕,及至看犛象吞蟒下腹,只追了自己一次便即停步,行動並不十分迅速,漸漸膽子越來越大,聽上面鑼鍋之聲似有若無,滿以為並不頂用,也不再催眾人加急緊打,竟自繞向側面,想去射那致命所在。因知犛象身長力猛,嫌箭射遠了少了力量,還難準確,一路試探著往前行走,漸行漸近,早忘了處境危險。眼看快離犛象身側只有不到兩丈距離,停了腳步往前一看,犛明黑大圓光的大腿竟和六株大樹幹一般,並排爬站在當地。從腿縫中望過去,那塊白的所在只見得一半,餘下都被大腿擋住,同時犛象將口中似連珠斷的半截蟒身銼嚼得山響,白沫橫飛,腥氣撲鼻,長嘴邊空涎似細瀑一般流下。 余獨知道時機不可錯過,那犛象只消把礙口之物咬斷,自己便沒了性命,不敢怠慢,端著弩弓,比好了準頭,手指用力,覷準犛象大腿骨和那半截蟒身相並的縫隙裡直朝頸腹間致命所在射去。這枝弩箭端端正正射將出去,犛象絲毫也不曾覺察,以為此箭決不虛發,眼看箭已穿過犛象腿際,轉眼就射中那致命所在。就在這疾如閃電的一會兒工夫,偏趕上犛象無意中把頭一揚,右腿略起了起,弩箭的後半截被犛象大腿根一碰,失了准,箭頭一歪,只在那一塊白色的邊緣上擦碰了一下便即落地。犛像已自覺察,一偏頭頸,看見余獨站在旁邊,打破鑼般一聲怪吼,口中仍帶著那半截蟒身,扭轉身朝余獨直衝過來。余獨見第一支弩箭被犛象碰落,射了個空,好不可惜,端起弓弩待將第二支箭比准發出,犛像已然昂頭轉身衝了過來。余獨大吃一驚,連忙將身往旁橫縱出去。這次因為兩下隔得較近,犛象身子雖然蠢重,身長卻有二十來丈,任余獨縱得多麼快,一回也不過縱三五丈遠近,好容易將身縱開,腳還未及停留,犛象將身略一橫轉便可趕上。余獨哪敢怠慢!忙用「燕子三抄水」、「黃鵠摩雲」的縱法,接連幾縱才出了險境。這時犛象腹內大蟒已死,疼痛略減,又因余獨用箭射它要害,哪裡肯捨!六隻大蹄奔騰,震得地動山搖,緊隨余獨身後追趕不停。余獨看出它彎轉不靈,不往直徑逃避,只和它繞***。犛象追趕余獨不上,益發憤怒,怪吼連天,後來見余獨老是往橫側裡縱避,若得它性起,便將口中銜著的半截蟒身連那水桶般粗細的長尾一齊擺動,往余獨掃將過來,好似兩條蛟龍般,隨著犛象身軀盤旋飛舞。余獨慢說去射它要害,離犛象十丈以內休想近身,有好幾次略一疏忽,差點被那長尾掃上。 一人一獸一路閃轉追逐,地下塵土砂石激起多高,只累得余獨氣喘噓噓,汗流浹背。最後一次,余獨乘犛象撥頭追逐之際,先用「蜻蜓點水」身法縱出去有四五丈遠,腳才著地,犛象回身追來,已離余獨不到三丈。余獨冒著奇險且不縱避,回頭看清犛象頸腹間白團,用連珠箭法發了出去。因為時機緊迫,不暇計及射中與否,射了三箭回身便縱,猛覺身後衣角好似被什麼重東西絆了一下,知道不好,危機一發不敢回看,腳底下一按勁,「鵠躍登坡」,一連氣縱出去三十多丈。回身一看,連珠三箭依舊空發,犛象依舊安然無恙,睜著兩隻火盆大小的眼睛,凶光四射,正往自己追來。適才定是被它前面的半截蟒身掃著了一下,蟒身有鱗,所以覺著身後衣服被重物所絆,幸是自己見機逃避得快,再近些須怕不被那蟒身掃成肉泥!驚魄乍定,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猛想起這犛象如此通靈,射它要害絕難射中,似這樣拚命和它奔逃追逐,自己費盡氣力,它卻略一轉動便即追上,時候一長如何支持!就在略一沉思,喘息方定,犛象業又追離前面相去不到十丈遠近。余獨見犛象前額的一隻藍眼映日生光,真是大得怕人,猛想起自己遇事則迷,現有這樣大兩個目標,為何反捨易求難?想到這裡,不敢再像上次涉險,未等犛象再為走近,忙即縱開,同時一回身,朝犛像兩只火盆大小的眼睛用聯珠箭射去。這次余獨處處留神才得看清,原來那犛象真個通靈,一見弩箭朝它飛來,又認是敵人射它要害,頭一低,先用長嘴護著頸腹間要害之所,等箭快到,只頭略昂,大眼一開一合之際,余獨放出去的四支連珠弩箭飛離犛象眼睛數尺以外,竟好似被什麼東西擋住,撞了回來。余獨大為驚異,一摸弩囊,只剩了兩支弩箭,不敢再為妄發,腳不沾塵重又縱開,這幾箭全同虛發。犛象更如瘋狂一般,追趕越急,余獨連緩氣的工夫都沒有了。正在精疲力盡之際,忽聽崖上面的鑼聲鍋聲格外震天價響將起來,這次居然聊生點效,那犛象六蹄翻飛,追趕余獨正緊,被鑼鍋之聲一響,急然停步,反倒爬伏在地,渾身戰抖起來。 就在余獨驚惶回顧之間,忽聽一聲嬌叱道:「余壯士休慌,我兩人來了!」余獨定睛一看,來人正是林璇和毛筠玉,已從崖上飛身縱下,落腳處正在余獨身旁,離犛象爬伏處還有四五十丈。筠玉手持長劍便要飛身上前,余獨迎上前去高叫道:「毛小姐休要造次!此獸力大心靈,只可智取,伺便用暗器取它致命所在。二位千萬不可涉險!」言還未了,筠玉業已橫躍十丈,接連幾縱到了犛象身側,朝著犛象頸間一劍刺去。只見犛象將頭一揚,著先甩起口中銜著十餘丈長的半截大蟒,大吼一聲站起身來,把余獨嚇了一大跳,知道犛象週身刀槍不入,這一下要掃上,立刻粉身碎骨。再定睛往前一看,筠玉業已縱到犛象背上,攀著它頸項間那支獨角。犛象反倒重又爬伏,顫抖起來,好似不知身上有人一般。原來犛象聞得鍋鑼之聲大震,以為有雄的向它求偶,照它平日習慣,緊閉雙目,伏地顫抖起來,筠玉近前並未看見,及至被筠玉寶劍刺了一下,一則筠玉用得力猛,二則她那劍非常鋒利,雖未透皮穿肉,多少總有點疼痛,這才驚動了它,將頭一昂,甩起那半截蟒身。筠玉藝高人膽大,先在崖上往下看余獨和犛象追逐,雖覺這怪獸真個龐大,還不十分在意,又加崖上山民見大司來到,精神大振,九熊、十熊持鞭再一督責,不由自主地將手中鑼鍋拚命敲打,犛象聞聲爬伏,減去了若干威猛。所以筠玉腳才落地,便即飛身上前,及至縱身到了犛象身旁,才看出這東西真是兇猛長大達於極點,自己身軀還齊不了它的腿肚,如何近身下手!所幸犛像二目緊閉並未覺察,自己到了它的面前,仗著手中寶劍削鐵如泥,不暇思索,貿然朝犛象頸間縱身刺去。猛覺劍尖刺在犛象身上並未透人,反被彈力將虎口震了一震,急忙抽劍想落下身來時,犛象的頭倏地偏著一昂,口中半截粗如黃桶的蟒身橫掃上來。因為犛象前面大高,擋住筠玉縱身從旁去刺,身於懸空使不上力,見犛象銜的蟒身掃來,知道不好,不敢往下降落,右腳搭在左腿,「獨鶴衝霄」,借勁使勁,往上起了有丈許高下,高犛象頂背還有兩丈。偏巧犛象口中蟒身來勢甚急,往筠玉腳底掃去。筠玉正在危機一發無計可施之際,猛覺腳底有重東西撞到,急中生智,靈機一動,就勢兩腳在蟒尾上一墊,縱到犛象背上,上面經適才大蟒纏繞,留有餘涎,其滑如油,知道滑落下去便是死路,一眼看見犛象頭上獨角,不敢怠慢,提氣凝神往前一縱,伸手攀住角根不放。驚魄乍定,以為犛象必不肯甘休,誰知將身到了犛象的背上,犛象反倒沉靜起來,重又伏倒在地,顫抖越疾。筠玉好生不解。 這時林璇、余獨也都雙雙飛縱過來,見筠玉雖然安然無恙,卻是身在犛象背上,騎虎難下。那犛象雖然顫伏不動,但是這回爬伏不似先時,前面有半截蟒身,旁側又跪伏著粗如樹幹的大腿,將頸腹間要害遮住,即使亡命涉險,也無法下手,又恐一擊不中驚動了它,將口中蟒身亂舞,萬一甩到上面掃著筠玉,如何是好!林璇和余獨站離犛象身側四五丈遠近,乾瞪眼望著它奈何不得。余獨猛想起適才因為鑼聲不振差點誤了自己性命,恐崖上諸山民稍一懈怠又引得犛象野性復發,告訴筠玉,傳令眾人緊打鑼鍋不可稍停,先制住犛象,就這樣顫伏不動,再行設法。林璇聞言,因為隔離上面不遠,便將手中刀朝上面連揮個不住。誰知上面山民誤解,以為是命他們停止不打,俱都停下手來。鑼聲才一停住,余獨知道不妙,正要請林璇縱到近處呼喚,犛象業已站起身來,怪吼一聲,板斧似的大牙克滋一銼,半截蟒身被它忽然銼斷,張開橋洞般的大長嘴往二人直衝過來。林璇、余獨哪敢對面迎敵!拚命回身縱逃。犛象便跟在身後,怪吼連天,追逐不休。筠玉在犛象頭上看得清楚,便喊林璇道:「姊姊,你們還不分開來,遇便回身賞它一箭多好!」一句話將林、余二人提醒,果然分了開來,一個往東一個往南,四面八方分頭亂縱。犛象認得余獨適才曾用箭射它,捨了林璇徑追余獨。林璇趁空回首縱近崖側,高呼眾山民快將鍋鑼打起,不准怠慢。誰知這怪獸心性甚靈,鍋鑼之聲只能騙它一次,這二次便失了效用,等到崖上眾山民二次打起鍋鑼,它竟不甚理會。余獨起初同犛象追逐,已累了個力盡神疲,幸而林、毛二女趕到,才緩轉過來。這次被犛像在場中追趕,繞了十幾個***,又縱跳了百十回,累得身法散慢,通體汗流。林璇見鍋鑼之聲已制不住犛象,犛象專追余獨,情勢危險,幾次想引犛象來追自己,犛象通沒作理會,好生代余獨著急。當下三人一獸像走馬燈一般轉個不停。 筠玉在犛象背上也是心急,幾次想用手中劍去刺犛象的雙目,叵耐站立之處是犛象的項背交界處,離犛象雙目不下兩丈,下面滑不留足,縱身上面去刺其勢不能,若將手中刀擲去,中間又有一個隆起的大包阻隔,即使比准命中,也不能將雙目同時刺瞎,身上所帶暗器又在適才情急逃命縱到犛象背上時脫了掛鉤,墜落在地。正想不出好主意,見林璇縱在犛象身旁接連幾縱繞到犛象前面,張弓搭箭回身便射,同時犛象怪吼了一聲,腳子往下一蹲,將頭連連起伏搖擺。筠玉在上面存身不住,猛的腳一滑踹在犛象角旁,覺著腳底下軟綿綿的和別的地方不同。那犛象被筠玉無心中這一踹,好似有些護痛,憑空將頭直揚了起來。若非筠玉身手矯捷,緊攀著它的獨角,差點沒被它甩落出幾十丈去,筠玉等犛象勢子稍緩,定睛往腳下一看,緣著犛像那只獨角要根有一條四寸寬的白邊,隆起有寸許高下,未生黑鱗,輕輕將腳點了一下,果然軟綿非凡,猜是它的要害,正待舉劍刺將下去。誰知這角際白邊果然是犛象象身最脆弱之所,筠玉雖只輕輕用腳一點,犛像已自覺察,顧不得再和前面敵人廝纏,把頭不住起伏搖擺。筠玉不敢怠慢,卻先不去惹它,索性將左臂抱住那只獨角,將身緊貼,靜等它寧貼下來再行下手。犛象接連將頭搖擺了一陣,忽然狂吼一聲,將頭一低,翻開六隻大蹄直朝前面衝去,筠玉被它搖晃得頭暈目眩,仍拚命攀緊獨角,站在上面,由它帶著奔跑。 犛像這一衝跑出去便是一二百丈,林,余二人早已縱身避開。犛象追了一陣,見仇敵沒有了蹤影,將頭一偏,一眼看見余獨追離它身左只有六七丈遠近,猛的旋轉身追將過去。這時余獨只剩了腰中一支弩箭和手中一把大刀,見犛象怒睜著火盆大小藍眼,六隻大蹄踏在地上,如打雷一般追將過來,怎敢和它對面!連忙回身便縱。余獨和犛象相持這半日,本來就有點腳軟神昏,這回犛象跑得急,余獨逃得也緊,更是力乏,還想繞到犛象身前再用箭去射,卻沒料得犛象回身甚急,等到追來才想起危險,喘息未定,慌不迭地往前縱跑。犛象身長體重運轉不靈,余獨應該照方才往橫的縱開才對,不知怎的竟會慌了手腳,也朝直路縱跑,精疲力盡之餘,縱跑得本不如先時快遠,又加犛像要害中傷野性發作,翻蹄亮掌,駭鹿奔犀一般昂頭追來。林璇早看出余獨危急,緊追犛象身旁,直喊:「余獨快往斜刺裡縱躲!」偏偏迎面起了逆風,余獨又在亡命奔逃之際,一句也不曾聽見。筠玉在犛象背上,見余獨命在頃刻,著了急,把雙腳用力在犛象角際軟肉上直踏,疼得犛象更如瘋狂了一般,益發死命追趕,將頭連連搖擺。筠玉在它背上,竟如海洋裡遇見大風的失舵孤舟一般,隨它直起直落,哪消片刻,便將余獨追上。余獨正在縱跑之間,猛覺後面風聲呼呼蹄聲大震,回頭一看,犛象的長嘴已離自己身後不過丈許,喊聲「不好」,用盡平生之力往前一縱,一個疏神,被地下半截大蟒的身軀絆了一跤。犛象直衝過來,伸出那一張小橋般的長嘴便鏟。筠玉還不知余獨跌倒,見犛象漸追漸近,面前有那一塊隆起的大包阻隔,忽見余獨沒了影子,知道不妙,下問青紅皂白,左手緊攀獨角,右手用盡平生之力,朝犛象角際軟肉上刺將下去,只聽撲刺撲刺兩聲,立刻便有一·股血水像湧泉水箭一般迸將起來。同時犛象護痛已極,狂吼一聲,中間同後面的四蹄著地,前蹄連頭猛的平舉起來。筠玉原不知那軟肉是它致命之所,因見用劍不能刺它二目,又見它週身俱是厚皮黑鱗,劍刺上去,它一絲也不覺得,有時在硬處反震得自己的手生疼,適才無心中發現角根旁軟肉,又見余獨情勢危殆,性命難保,才用力一劍刺去,果然軟嫩非常,一刺透穿。正在心喜,猛見一股紅箭衝起,沒看清就裡,未免吃了一驚,又被犛象將頭昂起往後一甩,那只粗如水桶的獨角直朝身上壓來,腳底下又其滑如油,且存身不住,脫了手從犛象背腰中滑跌下來。筠玉情急智生,看看滑到腰腹中間,離地還有丈許,躇緊雙腳,橫著在犛象身上用力一墊,一個「鯉魚打挺」,借勁橫縱出去有七八丈遠。 就在這一轉瞬之間,筠玉腳才落地,還待往旁縱跑時,那犛像已離了原處,發出慘厲的吼聲,六蹄翻飛,連頭也不回往前面飛跑,將地上塵土帶起有數十丈高下。看看衝到前面峭崖,猛的見它將頭一低,朝那面崖壁撞了上去。耳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對面那座山壁平倒下來,正壓在犛象身上。筠玉關心余獨,一眼見他橫倒在地,連忙縱上前去看時,林璇也自趕到,見他身前汪著一灘鮮血,寶劍已不知去向,犛象適才在他身上跑過,仔細一看,幸喜未遭踐踏,雖然暈了過去,並不曾死,胸頭還有熱氣,恐犛象從墜崖下面爬起又追回頭來,無法避讓,二人先將他抬到隱僻之處,喚崖上山民用春籐繫住身於拉了上去,回望犛像已被那座倒下的山崖壓盡,半截後身橫臥在地,不見起立。林、毛二人j順著犛象經行之路趕去,一路儘是鮮血,走到斷崖之前一看,犛象身旁橫臥著半截粗如水桶,長有七尺的斷角,前半截身子被石塊壓住。二人恐它還不曾死,見一塊重有千斤的大石塊正壓蓋在它的頭部,試探著合力才得搬開。猛見一道藍光從石縫中直射上來,把二人嚇了一跳,忙縱到遠處,取了兩塊大石朝那石縫中藍光打去,不見動靜。二次近前定睛仔』細觀察,借大的洪荒猛獸竟被三人生生殺死,放光之處正是它的一雙怪眼,不由心花怒放,歡喜得直迸。斷崖上打鑼鍋的山民,因見犛像往這面奔來,俱都嚇得紛紛往四外逃竄,且喜並無一個受傷,林璇這才回身去,將崖上眾山民喚了下來相助,先著人與周齊送信,一面將斷崖下余石搬開,太大的不好搬,便取兵刀釘耙等物來鑿斷。山民多力,又見三人除了巨害,益發視如天神,興高采烈。人多好使力,還費了半天事,直到未申之交才將碎石搬完,現出犛象全身,從頭至尾足有二十來丈,一條長嘴可吞全牛,雖然身死,兩隻怪眼還是藍光閃閃,血水漫了一地,地皮都陷低了幾尺,身子橫臥在地都有兩丈多高,真是大得嚇人。 這時余獨業已緩醒,二次走將下來。大家想起適才險狀,俱都不寒而慄。彼此細一檢看犛象傷處,除角上軟肉被筠玉刺了一劍外,頸腹間白條連中了余、林二人三支弩箭,余獨的一把大刀又從頸腹間要害處整個刺了進去。犛象先時又生吞下半條毒蟒,未免不好消受,幾處要害接連重傷,內外的毒一齊次第發作。這東西性子最烈,見報復不成,肚內毒發,身如火焚,禁受不住,這才一頭撞死,臨死餘威竟將數十丈山崖撞倒了半邊。余獨從犛象頸腹要害處尋著刀柄,拔了出來,才對林、毛二人說經過的險狀。 原來起初余獨見犛象追趕甚緊,林璇為救自己,好幾次用箭從旁去射,俱未命中,猛想自己弩囊內還剩有兩支弩箭,適才因為有蟒身阻隔,不敢隨意妄發,此時蟒身已被它咬斷,門戶大開,不趁此時下手,等待何時!想到這裡,打算冒險一試,便將腳步放慢了些,回身一看,犛象追離自己僅只三四丈遠,不敢怠慢,端起弩弓,一箭對頸腹間的白團射去,恰好射個正著。同時林璇幾次用箭引犛象改追它不成,她想起犛象口中大蟒已被它咬斷,何不徑射它的要害?特地腳下用力接連幾縱,從側面繞到犛象面前,心中大喜,張弓搭箭一連射了兩支,俱都命中。余獨的弩箭短小,射程又遠,再加上縱跑半日心驚力乏,雖然射中了犛像要害,毒未發作,犛象暫時還承受得起。林璇用的是百石大弓,箭長三尺,又經毒藥煉製,兩箭俱貫咽喉,這一來將犛象逗急,大吼一聲,正往前衝,偏巧避箭時將頭連搖,筠玉在它身上一滑,無心中踏痛了它角根軟肉,比中了兩箭還痛。犛象情急,野性大發,顧不得再追前面敵人,想將筠玉甩落,余、林二人才得借此機會縱向旁邊。犛象將頭甩了一陣,人未到口,箭毒突然發作,先前射中時,仗著身長力大還可支持,一經毒發攻心,便如發了狂一般,翻動六蹄朝前衝去。這時余、林二人既然射中犛像要害,原應躲向遠處待它自斃才是,偏生余、林二人俱都膽大貪功,各人身上還剩有一兩支箭,見犛象中箭後並未身死,還想再射一下,不但不避凶鋒,反跟隨犛象身後飛奔,想等它回身時再射。誰知跑得身臨切近,犛像一偏頭看見余獨追將過來,余獨氣力已成了強弩之末,犛象回得太快,來勢太猛,一個忙中有錯,只顧拚命朝前飛奔,不及往旁縱躲,及至聽得後面吼聲越近,回頭一看,犛象正伸出一張小橋般的長嘴,露出上下兩排比板斧還要長大的鋼牙,離自己身後不過丈許遠近,不由嚇了個心驚膽戰,知道稍一挨近便成了它口中之物,連忙回身縱遠。偏巧適才被犛象的咬斷半截大蟒身軀正橫臥在余獨去路前面,余獨一個驚慌失措,不曾留意,被蟒身在腳底下一絆,從蟒身上平跌出去。還算身手矯捷,看要跌倒,知道收腳不住,後退性命難保,索性用力往前一撲,躥出去有兩三丈遠近,正就勢翻身朝天,想用一個「鯉魚打挺」往前逃命,犛象業已追到,張開小橋般長嘴便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正趕上筠玉在犛象背上朝獨角根際軟肉上刺了一劍,犛像一護痛將頭往起一昂,兩隻前蹄平舉起來。這時余獨眼看葬身犛象口中,忽見犛象將頭昂起,正露出頸腹間那一塊白的致命所在,猛的靈機一動,大喝一聲奮起神威,從地下一繃勁縱起身來,手舉大刀,「穿雲拿月」式,覷準犛象頸腹間白團一劍刺去,只聽撲的一聲好似刺在一面鼓皮上面,一柄大刀直刺入犛象頸腹之內。余獨業已氣力用盡,手一軟鬆了刀把,一陣頭暈眼花,從三四丈高空落下身來,腳才落地便即暈倒,昏迷之中只聽一陣雷鳴地震,呼呼風聲,塵沙撲面,從自己頭上飛過,便不省人事了。那犛象將頭舉起何止十丈!余獨本刺它不到,因是犛象低頭用嘴來鏟,倏的將頭昂起,余獨就在犛象的頭離地丈許之際拚命刺去,若非余獨身法輕快又是情急拚命,這刀一刺空,就不死在犛象口中,也被它踏成肉泥。就這般湊巧,余獨就追縱上去三四丈才得刺到,落下來時正跌在兩隻前蹄中間。犛像剛被筠玉刺了一劍,又被余獨刺中咽喉,週身毒發,兩目已昏,並未看出仇敵落在它的腳下,只以為余獨仍在面前,一味狂吼往前猛追,余獨竟從他六條大腿的中縫裡逃了性命。 林璇。余獨、毛筠玉三人正在互談經過,忽見一個山民由崖上窄徑飛奔下來,到了三人面前說道:「周老爺子聽說除了怪獸,非常高興,說有要事與大司商議,命我送信,請大司先回五指峰去一趟。」林璇聞言,恐怕火場出了什麼事故,因周齊、余獨俱說犛象身藏異寶,便請毛、余二人監督眾山民,連那半截蟒身也抬過來,與死犛象放在一起,動手開剝,匆匆拔步便走。筠玉也要跟去。林璇吩咐眾人一切聽余獨指揮,不准違命,然後同了筠玉抄近路援著春籐飛身上崖,不多一會到了五指峰。周齊正在九熊門前瞻望,見二人走來,便迎上前去稱賀。林璇先問:「可曾聽火場有什麼動靜?」周齊道:「適才連接兩三起去火場探聽的人回報,說是令弟與鳴鏘俱都非常努力,火勢漸衰,大白日裡決不致發生什麼變故了。」林璇聞言才得放心,又將蟒獸廝拼、三人合力巧除犛象。連遇多少驚險之事約略說了一遍。周齊道:「據我所知,與余壯士也相彷彿。我因此獸異常高大蠢重,雖有致命所在,決非人力所能除去,原想同去觀察地勢,用火攻將它燒死,卻沒料到余壯士這般膽大冒險,竟敢單身下去除它。也是湊巧,偏偏又鑽出這條大蟒與它糾纏,我們倒得了幾分漁人之利,昨晚余壯士曾說犛像一雙藍眼睛內藏有兩粒日月珠,能入水不侵入火不熱,連那週身的皮俱是人間至寶。其實犛像一身可寶可用之物甚多,還有那條大蟒,既然如此兇惡長大,身上必有蛇珠之類的寶物。我意欲親往一觀,叵耐山路業已隔斷,別人無此神力送我過去,所以才命人請你回來攜帶我前往,一則開開眼界,看犛象形態是否與我所知的相符,二則代你們策劃,好取犛象、毒蟒身上的寶物。你看如何?」林璇見周齊不畏跋涉,處處替自己打算,又高興又感激,只是山路已斷,中間隔了那麼一個又寬又大的深溝,背著周齊恐怕未必縱得過去。筠玉見林璇為難,笑道:「姊姊怎麼見事則迷起來,那條深溝兩岸不是都有春籐繫好嗎?」一句話將林璇提醒,索性轉煩筠玉背了周齊從籐上飛行過去。筠玉此時對林璇業已當骨肉般的看待,周齊又是老年人,便含笑點了點頭。周齊命人將備好的筐籃酒食攜著先行,仍乘原來肩輿到了深溝旁邊。林璇先縱身過去,將那幾根春籐絞成的索橋手中用力試了一試,然後招呼筠玉背周齊過去。筠玉聞言,站在周齊面前,蹲下身去,端定周齊兩膝,請周齊將手攀緊雙肩,走到溝旁,先縱身到籐上試了試,放開腳步,似點水蜻蜓般飛身過去,兩三丈遠轉眼越過,到了對岸。林璇吩咐肩輿就在溝旁靜候,勿須過去。 筠玉聞言,走到犛象頭前一看,火盆大小一對藍眼映日生光,並未閉攏,那頸尤其長大得嚇人,雖然橫臥在地,還有一丈六七尺高下。筠玉站在當地不好下手。索性將身一縱,縱到犛象頭上,靠著犛象鼻根,舉劍往左眼邊縫中便刺。筠玉原因犛象雙眼像琉璃瑪瑙一般又硬又明,想將它整個剜了下來,誰知這一劍刺上去,竟彷彿刺在堅鋼上面,反震得手生疼,劍尖在上面滑了一下,差點沒有失手。筠玉大為驚異,接連用力又是幾劍,劍刺上去只是沙沙作響,一劍也未刺入,白用了一會力氣,只得跳身下來,說與周齊。周齊也想不出該用什麼法子,林,余二人也各持大刀去試了試,俱未得手。眾人無法,因為時光已到未正,只得商量姑且試試將皮剝下再作計較。起初以為眼睛尚且難取,剝皮定非容易,及至林璇用大刀朝犛象身上白條試了試,竟是迎刃而解,非常順溜,眾人俱都大喜。余獨、筠玉看得興起,也各持刀劍尋一根白條下手,不消一會,已將上半邊犛象的皮剝通到頸腹間白團之處。林璇在前,正愁前面有鱗,刀刃難人,及至劃到白團跟前,隱隱看出頸腹間鱗縫中也現出許多白色細紋,和樹葉上筋絡一樣,從那塊白團直分到前面頭額上面,便用刀順著白色細紋往下再劃,果然一絲也不礙刀鋒,劃來劃去,劃到頭上那塊大包,再也劃不過去,又回到白團跟前,另尋一縫白紋另劃。余、毛二人也趕來幫忙,三人各從白團上分出來的十幾條白色細紋上下手。那些白紋有的通到額前便止,有幾條分通耳鼻口眼各處,眼看快把那些白色條紋劃完,筠玉無心中將劍斜插到犛象皮裡去往上一削,三寸多厚的犛象皮竟自隨手而起。筠玉心中大喜,忙喊林、余二人來看。林。余二人也如法炮製,各用刀劍削剝。周齊又喚旁立的山民上前相助,各用兵刃從全身有白色條紋中掀的掀,剝的剝。人多手眾,不多一會,竟將犛象上半邊身軀的獸皮剝掀起來。 眾人正在努力動手,忽聽林璇猛的一聲歡呼。筠玉、余獨過去一看,原來林璇將獸皮剝到鼻端,白色條紋業己劃完,無論如何用力大刀都刺不下去。正在為難,猛見犛象長嘴唇中間有兩條紅線,分左右直通到上面獨角根際。先拿刀試了試刺不進去,林璇不死心,知道角根上墳起的一團白肉最為柔嫩,縱到犛象頭頂仔細觀察,用刀先把通紅線的原來犛象全身,刀刃可入的地方全在那些白條,那些白條的樞紐又全在獨角根際的軟肉,被林璇無心中發現,所以到處迎刃而解。林璇理到犛象耳旁,因為這一面的頭貼緊了地皮,無法下手,弄得縱身仍然回到獨角根旁,索性將角旁軟肉一齊剜掉,尋著另一條的紅線,照樣用力去理,理到貼緊地皮的一部分停止。似這樣將角旁**道紅線全都理完一看,恰好將犛象前額各部分劃刺出許多各式各樣的方圓塊子,然後回身到上半邊,用刀從皮裡斜插進去,往起一掀,覺著並不吃力,嘶的一聲,應手起下一塊梭子式的獸皮,有四五尺見方,滿皮俱是細鱗,非常柔軟光滑。 這時余、毛二人已順著犛象腹下的白條往尾部劃,兩下相隔約有十餘丈,林璇便喊近身的幾個山民上前幫著揭皮。揭來揭去,眼看揭到兩隻大眼跟前,林璇從山民手中要過鐵鏟,從皮縫中插入,往上一掀,只聽一陣嘶嘶沙沙之聲,一會工夫,一隻大眼附近的邊皮業已掀了起來,猛然從皮縫中閃起一道光華。林璇更不怠慢,用力再往上一掀,嘩嘩連聲,將犛像一只左眼連皮帶眼眶眼膜一齊掀了起來,接著便有一道藍光射出。定睛一看,犛象眼窠中端端正正現出茶杯大小一粒寶珠,晶光往上直衝,藍霞照眼。林璇心中大喜,不由歡呼了一聲,用手一摸,竟是和玉一般堅硬,用手一摘便摘了下來,真是晶圓光華,映日生擷,捧在手中愛不忍釋。余獨、筠玉、周齊聞得林璇歡呼,也都趕了過來,看見這粒寶珠,讚歎不置。再看犛像那一面火盆大小的眼膜,原來是一塊光滑明亮的白皮,並不似適才看去像水晶神氣了。周齊道:「果然它兩眼藏著兩粒日月珠。此乃萬年難得的至寶,賢侄女好生收下。這東西身軀太大,還有那條大蟒,今日一定開剝不完,火場也不能不兼顧。快將它的右眼內一粒寶珠取了出來,派幾個山民看守,我們回去,明日再來。諸位以為如何?」眾人聞言稱善。因為犛象右半身貼緊地皮,不好下手,商議了一陣。筠玉出主意,命人抬過許多大石,又去斫了幾枝青槓樹,削去枝丫,命二十多個山民,連林、余、毛三人,先將青槓樹插入犛象身軀離地空隙中,合力喊一聲「起」,將犛象的一顆大頭支離地面數尺,分別用大石擱住,然後撤去青槓樹,由林、余、毛三人下手如法炮製,又將那粒珠子取到手中。林璇執意要將這一粒贈給筠玉。筠玉雖然喜愛非常,卻因林、余二人捨生忘死差點送了性命,自己卻來享現成,不好意思接受,推來推去,未後又要讓給余獨。林璇道:「妹子又要作假了。我這人心腸最實,若只得這一粒,我便沒有出力,有人肯送給我,也決不推辭。我同你兩人成了姊妹,比別人都親熱,性情又相投,既然得的是兩粒,當然這一粒歸你才是。余壯士這次最出力,差點還送命,本來應該將我這一粒送他。一則我捨不得,二則因我兩個都是女子,他也決計不肯收的。我向例不作空頭人情,所以我想了這一會,決計和你瓜分。只可恨這只該死的犛象,我們有三個人,它卻只有兩粒珠子。要是多有幾粒,我們多感謝它!」林璇因為喜極忘形,把心中一片天真之言隨口照實說出,把眾人都引得笑了起來。余獨是客,又知犛象身上可寶之物甚多,本來巴不得筠玉得這粒寶珠,自然極口稱是,再三勸筠玉收下。周齊又深知林璇性情,也幫著林璇勸說,筠玉只得謝了眾人收下。 三人重又動手,揭到犛象額前大包,竟比別處費事得多。未後,三人另又尋著了幾處經脈,才得將皮揭起。裡面並無珠寶,只有十二個栲栳大的圓骨朵,攢作一起,黑亮亮的,非常堅硬。大家慢慢剜肉挑筋,費了好些事,才將這十二根骨朵取了下來。雖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但因那十二根骨朵每根長有五尺,頭甚大,中間到梢上頗像一柄錐形,拿在手中頗為沉重,可以當兵器使,又疑心骨後腦髓裡也許還藏有珠寶之類,便將它都取了下來。筠玉見犛象能用頭上大包撞倒山崖,知道此骨堅硬非常,隨手取了一根往身旁山石上打去,五六尺見方高下的一塊山石,被筠玉輕輕一擊,應手立成粉碎。眾人大為驚異,各人再用寶劍大刀試了試,用力斫刺上去,休想動它分毫,才知也是寶物,便都交與山民,準備帶回。 這時天已將近黃昏,犛象左半身的皮已被眾人揭去,只剩右半邊身子緊貼地面,無法下手,林、毛、余三人又將犛象腦子劈開,仍是一無所有。周齊再三催眾人回去,只得停手,明日再來開剝。當下周齊吩咐只帶一小半人回去,留下九熊兄弟同餘下山民看守犛象和毒蟒的屍身。因為那裡臨近虎穴,怕群虎回來,眾人無法抵敵,命眾人只在崖上輪班瞭望,遇有虎豹之類,無須近前,只須從隱身之處用毒箭去射,射倒幾個,餘下自然驚走。分配已定,林璇接周齊之時,早命人回去取來酒食,眾人因為就要回去,便一齊留與防守的人。由山民分別拿了那十二根獸骨連那些小塊皮骨,先將周齊追了上去,取道而返。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2 本章字數:9181 智斬玄犛五指峰英雄除害燒殘野火三千里孝女思親 話說林璇、余獨、毛筠玉三人斬了怪獸犛象,得到了日月寶珠,因犛象同那條毒蟒身軀長大,當日開剝不完,周齊說火場余火未熄,不可大意,當下分配好了留守入的職司,林、余、毛三人興高采烈將扶了周齊,過了兩處險地,並由隨行山民分攜獸皮獸骨,取道回寨。行至中途,林璇跑到高處遠望火場,火勢比昨日更覺減小許多,越發高興。大家雖然累了一個整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絲也不覺饑乏。快要行到寨前,連接著幾起山民報信,說虎兒因聽回去取酒食的人說起,眾人已將他昨晚所遇的怪獸除卻,還收拾了一條毒蟒,怪大司同周老爺子瞞著他不帶他去,急得在火場亂迸亂跳,若不是怕火場出事,幾次都想趕來,叫人與大司送信,著余英雄回去替他,讓他也去開開眼。林璇聞言笑道:「這孩子瘋了,這有什麼好玩的。」便叫來人回去送信,給他說怪獸已除,要看明日仍可前去。救火要緊,不准擅離一步。說罷,帶人自去。周齊坐在小輿上,與眾人一路談笑,走到寨前,業已天黑,林璇揖客人內,又命人去請楊氏父女與虎兒之妻周文美同到前寨,一面吩咐殺牛犒眾。不一會,楊氏父女同周文美到來,林璇便對筠玉道:「姊姊真餓急了。你們諸位等吃烤牛肉,我先去吃點體己東西再來。」說罷便往外面走。筠玉因和丹姝、碧娃別後重逢,頗為親熱,又加上楊氏父女俱和她道謝搭救之恩,眾人只顧周旋應對,沒注意到林璇出去。直等到山民將酒肉端來,還未見林璇回轉,叫人到她室中去看,侍女春桃進來報道:「大司適才進屋,匆匆吃了一塊糌粑、兩片冷牛肉,便往後寨火場去了。」眾人都以為林璇定是到後寨去將虎兒、鳴鏘換回,因為大家同來坐定都覺有點飢餓,周齊做主,請大家先吃起來。眼看酒肉快要用完,不見林璇回轉,虎兒和周鳴鏘也不見到來,才覺得有些詫異。周齊便命人到火場去看大司在那裡不在。余獨道:「讓晚生去吧,就便也好替周、雲二位回來歇息一會。」周齊因余獨捨生忘死累了一日,正要發言攔阻,余獨因想起昨晚與虎兒鬥口之事,除了犛象之後,不但心中氣消,反覺得自己沒有容人之量,知虎兒急於回來,沒等周齊回話,業已起身走去。 余獨去了一會,眾人正在室中談話,忽然虎兒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大聲說道:「岳父大事不好了,我姊姊不見了!」周齊見虎兒急得滿頭大汗,知道必有了差錯,忙間根由。虎兒道:「我因急於想回來看寶貝,久等人去替我不見到來,已在心焦,適才余兄到火場,說我姊姊己去了好一會,問我們見著沒有。周大哥覺著奇怪,便傳落魂溪、毒蛇澗兩處要公的人來問。有兩人說,黃昏過後,見我姊姊縱過了毒蛇澗,往火場那條路走,不幾步,忽然口中咦了一聲,便往澗那邊一片山崖側裡跑去,由此就未見面。那裡本有一條斜徑可通火場,他二人當時也未在意。周大哥便命那兩人指引那條路去尋找。找了一會不見蹤影,我又喊了半天,不見應一聲。周、余二人都說決是神姑、藍牝牛和那毛人鬧鬼,因想不起好主意,怕工夫長了姊姊遭了別人毒手,他們還在那裡尋找,叫我趕快回來送信,請岳父快想好主意尋我姊姊。」眾人聞言,頭一個筠玉著急,亂了起來,忙著就要跟去尋找。周齊略微尋思了一下道:「若論林侄女本領,就是神姑、藍牝牛和二狗等諸人合力也吃不消她,如今可慮的是又像昨晚一般,被他們用那帶香的異草將她迷暈過去,這事就難說了。今天晚上雖然月色甚明,毛姑娘此地路徑不熟,既願前去幫著尋找,只可由虎兒陪了前去。但是你二人不可走在一起,須要兩下隔個三五丈,彼此互為關照,一見有了什麼動靜再行上前,以防二狗還在又用那香草迷人。」囑咐好了以後,周齊又傳進幾個有本領老成持重心腹於長,命他們約束眾人不要驚慌,大司是去尋神姑等下落去的,決不礙事。 筠玉同虎兒早領了周齊吩咐,由虎兒在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後,急匆匆渡過落魂溪、毒蛇澗,趕到火場,見著周鳴鏘,問起余獨,說是已尋路往獅王顯聖那一帶山崖尋找去了。筠玉又問了問林璇失蹤所在,叫虎兒領她前去一看,正是昨日同林璇往虎穴去經過之地,地勢甚為險峻。虎兒心急,見筠玉只顧查看,便對筠玉道:「毛姊姊不要在此尋找了,這裡山石將才都被我們踏翻過來了。」筠玉也不去理他,仍是凝神細心四下觀望。虎兒老怕林璇遲則遇害,心中萬分憂急,正想和筠玉商量兩人分頭尋找,筠玉忽然指著路側一塊大石問道:「日裡我曾隨姊姊到這裡來過,並不見有這塊石頭。這塊石頭是我們走後派人移來的麼?我記得這裡還有幾株小松樹,怎麼不見呢?」虎兒見筠玉不提正文,老這麼枝枝節節的,益發不耐,二次想要張口,剛說得「姊姊」兩個字,猛聽筠玉驚呼道:「在這裡了!」說時遲,那時快!筠玉往起一縱身,一手攀定那塊大石邊角,施展神力往懷中一拉,就勢在石上一個蠟蜒倒豎,翻身越過石後崖上,腳未站定,就勢反背側身,一腳踏縱石後踹去,同時兩手一分,「大鵬展翅」,推向大石上面。那塊大石高有六七尺,厚的地方也有一二尺,其重何止千斤,被筠玉這一拉一踹一推之間,竟自倒將下來。在那大石將倒未倒之際,筠玉兩手正按的石背,就勢又用力往前一撲,一個「鷂子翻身」,隨著大石倒地,飛身縱了過來,真是捷比猿猱,快如飛鳥。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過處,大石倒地。筠玉早拔出寶劍,伸手下腰,先提起大石後面的兩三株密葉矮鬆甩向旁邊,當時便現出一個僅可容得下半人高的小洞。筠玉將劍指著洞內道:「再不出來,我便要取你的狗命了!」連喚兩聲不見答應,惹得筠玉性起,起手中劍往洞內刺去,只聽刺的一聲,還是不見響動。筠玉定睛往洞內看了一看,伸手入洞,用力往死一拉,拖出一個身材長大的毛人來,手中拿著一叢野草,月光下見他身上被火燒覆了好幾處,胸前中了一技毒箭,又被筠玉寶劍將左腿刺斷,業已死去。 這時虎兒業已進前,認出那毛人,便對筠玉說道:「這毛人便是我們的仇人二狗。他手上拿的那草有毒,人聞了便會暈倒。」說罷,便把二狗中的那枝弩箭拔起一看,高叫道:「這正是我姊姊常用的毒箭!我姊姊既將他射死,姊姊又到哪裡去了呢?」筠玉便間虎兒:「生長此山,可知這洞內深淺?」虎兒答道:「這裡山洞,是深一點的我都知道,惟獨這裡平時盡長著密葉刺松,這洞我是時頭一次看見。」筠玉聞言略一尋思,秀眉一豎,對虎兒道:「二狗雖死,神姑、藍牝牛尚無下落,姊姊吉凶未卜。我意欲冒險往洞內去查看一下。你如見我入內不出,千萬不可輕人,急速去喊周、余二位到此,用弓箭嚴防洞口,再去與你岳父送信。」虎兒正說「讓我進去」,言還未了,筠玉忙喊:「虎弟禁聲!『快快往旁邊埋伏起來!」虎兒正不明筠玉是何用意,忽見洞內現出一絲火光。虎兒、筠玉剛把身讓避在旁邊,便聽見洞內有人說話的聲音。筠玉側耳一聽,忽然高興得大聲朝洞內喊道:「余兄既然尋著,快出來吧!這邊回去近得多,毛人已弄死了哩!」說罷不一會,洞內先爬出來了一人,正是余獨,出洞以後,便伸手進去朝洞內招呼,隨手拖出一個女子,正個適才失蹤的本山大司林璇,業已昏迷沉沉不省人事,接著後面又出來了十幾個山民,手上分攜著林璇失去的刀箭。 原來虎兒走回去報信後,余獨又找了一陣,不見毛人蹤影,忽然心中一動,因火場不能離人,只好托鳴鏘一面救火一面留神查看,自己帶了十幾個山民,問明獅神顯聖同獵虎寨發現毛人的那條路徑,帶了一些未燃著的火把同引火之物前去尋找。剛走到獅神崖靠近,一見那裡山勢陡峭,叢草沒膝,加上這些山民雖然生長此山,這裡卻並未來過,雖然月光如晝,道路卻非常難走,又不敢出聲,恐怕打草驚蛇。正督率眾山民拿著兵刃探路,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行走,忽聽最前面一個引路的山民喊得一聲「好香」,便即翻身倒地。這跟來的十幾個山民,起初一聽到獅神崖心中就有點膽怯,一見前面同伴忽然倒地,都以為獅神顯聖,嚇得紛紛往回逃跑。余獨卻猜是那毛人未死又弄玄虛,連忙持刀準備。定睛一看,山高月小,澗谷通明,哪裡有什麼影於!留神近前一看,只崖上生著許多野草,正是昨晚毛人手上所持之物。那條山路本厭,下臨絕澗,須要將身擦崖而過,想是先前引路的那個山民從那毒草下面走過,臉碰在草上聞見香味,再用力一嗅,所以昏迷倒地。且喜那山民是往前撲,不曾墜入山澗,忙喊回眾山民道:「你們快回,大司有了蹤影了。」那伙山民對林璇極有忠心,這句誑話果然發生效力,聞得余獨這麼一說,又見無甚動靜,才圍了攏來,便間:「大司呢?」余獨怕眾人也中了香草的毒,吩咐不要進前,知道冷水可以解毒,吩咐先取了些澗水將引路的人救轉,然後對眾人說道:「望這崖上香草,正是昨晚毛人二狗所用的毒草。如今大司不在,定是被他用香草迷倒劫去。既然尋見此草,跟蹤前去必能尋著大司蹤跡。不過此草又香又有毒,須要捏著鼻子過去才好。」這些山民倒有一多半懂漢話的,聞得余獨之言,俱都興奮起來,互相告語說:「大司已有了下落,快去尋找。」說罷,便由余獨在前,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用兵刃先削去前面壁上香草,再往前行走。先還伯自己勢孤,驚動仇敵,無法抵擋,非常小心在意,及至見繞過這面懸崖峭壁已看不見再有香草,並無動靜,不由又把來時萬分之一的希望打消。正埋怨自己神經過敏,勞而無功,忽然腳底下噹的一聲,踢在一件東西上面,低頭拾起一看,原來是半截糟爛了的斷箭,越知道離毛人巢穴不遠。又往前走了幾步,果然發現路旁有一個大洞,月光只照進去丈許遠近,裡面黑洞洞的。余獨拾了一塊石頭擲了進去,不見有什麼動靜,便吩咐將火把點起入內。這些山民雖然害怕,經不起余獨老拿話鼓勵眾人,勸以利害,只得仍由余獨在前,率領眾人,各持火把往洞內走去。余獨恐洞內藏有仇敵同猛獸,不時擲石試探,俱無什麼動靜,連發現了許多山民用的東西,前後還看見一處地上有獸皮、水壺同兩塊熟臘味,越猜是二狗存身之處,吩咐眾人格外留神,往前行走。也不知走了多深,越走路越厭,忽見前面地下躺著一人,定睛一看,是個女子打扮,有點像日裡林璇所穿的裝束,進前一看,果然是她,業已仰面朝天倒在地下,手旁拋著一把緬刀。余獨大吃一驚,拿火一照,臉上紅潤潤的,如中酒熟睡一般,知道定是中了香草的毒,出洞取水太遠,又怕裡面還有僻徑藏著敵人。正預備命人悄悄抬了先從原路退出洞去,用水救醒轉來再作計較,忽被一個山民發現林璇腳頭還有一個半人高的小洞,從洞外透進一點月光,先前急於要顧林璇,沒有看見,知道這洞通外面。余獨摸不透洞外是什麼所在,不敢大意,正和那人打聽,筠玉人本機警,自從將二狗死屍拖出後,因見他身上帶有箭傷,那毒箭又是林璇所用之物,便猜洞內定還有入潛藏,正在留神察看,忽聽洞內有許多腳步聲音走動,以為敵人果然打此出現,忙命虎兒潛伏左側,與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及至一聽說話聲音非常耳熟,過細一聽竟是余獨,不由心中起了一些希望,當下應聲,等到人走出來一看,果是林璇,忙用清泉救醒轉來。 一問,才知林璇回寨以後,心中惦記著虎兒,恐他心急,到屋略進了一點冷牛肉與糌粑,想趕往火場與虎兒述說經過,好叫他喜歡喜歡,自己再替虎兒、嗚鏘救人,換他二人回來歇息。因大家都累了一日,恐余、毛二人也要跟去,所以並未通知眾人,逕自往後寨走去。縱越過了落魂溪,月光底下看見澗那邊崖石側面有一個黑影一閃。林璇先以為是澗旁防守之人在那裡行動,起初並不在意。那片崖石,並不是林璇必經之地,已然走向側面,猛想起今晚是防守的人,頭上都插著一片白羽,適才見那黑影為何沒有?莫非又是什麼奸細?想到這裡,仗著藝高人膽大,也沒經呼左近防守的人,便回身向那片崖石走去,想查看一個明白。剛走到崖石後面,忽見一叢密葉矮松後面露出一個半人高的小洞,月光正對洞口,看得分外清晰。低頭一看,洞口的茂草業已踏平,知道內中不是藏得有人便是野獸巢穴,隨手取了一個石子打向洞內,覺得滾進去甚深,半晌沒有動靜。正待仔細查看地下足跡是人是獸,忽聽腦後風聲,知道有人暗算,連忙一手拔刀,一手拔出弩弓毒箭,身子往下一矮,旋轉過頭來,猛覺一股子奇香襲腦,登時頭暈眼花倒在就地,迷困中只依稀看見一個毛人影子,便不省人事了。 余、毛二人拿林璇的話推測二狗致死之由,定是二狗用迷人的香草將林璇醉倒之後,當時不及將林璇弄死,又恐露了痕跡被人看破,想將林璇從小洞中拖回老巢,再行用刻毒之法報仇雪恨。他先將林璇拖進小洞,復翻身運過旁邊一片大石,仍照往時將小洞掩沒,準備再來的地步。洞中原本黑暗,又被大石將洞中遮沒,又由明處走到暗處,沒有留神到林璇手上弩箭。林璇本是失了知覺,不知怎的,在昏迷中右手刀鬆了下來,刀尖誤觸左手弩弓的機篁,發將出去,恰好將二狗要害射中了。那毒箭見血封喉,哪得不死!經這一來,林璇雖然死裡逃生,卻證明了二狗身死,神姑、藍牝牛既未和他在一起,不是被火燒焦,便是火起時逃回虎穴,葬身犛象腹內,去了永久的後患,好不高興。這時火勢經連日扑打,雖然餘燼未熄,卻已減去十之六七,用不著大家都在那裡。林璇因禍患已去,急於長征,要回去和周齊商量,只得仍命鳴鏘、虎兒留守,自己同了余、毛二人,命人抬了二狗屍身一同回寨。周齊早已接報,聽林璇說了究竟,便命傳那兩個曾經看到過毛人的獵虎寨前來認看,都說那日神姑所見的毛人便是此人。並且有一個獵虎寨,在那天火起以前,還見神姑、藍牝牛、苟二姐等到林中去時,他在後面跟著偷看,還見有這毛人在內。這一番詢問之後,雖然沒有尋著神姑、藍牝牛等屍首,都猜是神姑、藍牝牛已決不在人世,要不然決不能連毛人的老巢都抄了個遍,還查不出神姑等蹤跡的道理。大家愈加放了寬心,當下將二狗火葬之後,靜等火滅上路。周齊畢竟老謀深慮,做事持重,第二日又派了許多可靠的人四下出發,滿山崖洞溪谷中去尋查神姑等的蹤跡,連查了兩天俱無結果。天公助美,到第三天早上忽然下了一場大雨,將火場餘燼全都熄滅。除了不走的人捨不得林璇,心中難受外,余獨、筠玉和楊氏父女個個暗中慶幸。火勢全滅以後,周齊又命人到火場附近尋找神姑等死活下落,仍是一無所得,只好作罷。 這時虎穴那邊,由余獨、虎兒、筠玉、林璇四人每日分班前往,整整開剝了兩三天,經多少人動手,才將那犛象和大蟒的皮骨剝了回來。犛象身上,除了那一對日月珠同那堅逾精鋼的骨朵外,並無別的珠子,那蟒蛇更是一無所有,眾人未免失望。林璇因周齊、余獨據載籍上說,犛象的皮同那條大尾,用一種藥草名叫繞指柔又名如意蓮的,和上硝硝過,使其柔如綿,做成衣服能避水火刀槍,便將那條長尾送給余獨,以作酬報。余獨知那皮製成衣服不但善避刀槍水火,睡在上面冬暖夏涼,裡面一條筋更是一條寶刀不斷的絕好長鞭,忙即道謝,將筋抽出,剔去血肉,連皮打成一包收好。餘下的皮,除有白紋處可以分開,別的地方,任何利器俱難下手。只顧都有十幾塊零皮,最小的也有六七尺方圓,餘者俱都過丈,身上兩張整塊分左右面,俱都一般長寬不算,六隻大蹄寬約三丈,長有十六七丈,雖然柔軟,也不便攜帶,只得將一張送與虎兒,一張留在寨中,作為林璇存放,異日親身來取。將那十兒張小皮贈給周齊、雲鏘兄妹每人一張,楊氏父女每人一張,約敷一身衣服之用。周齊說自己拿它無用處,虎兒雖得一張大的,不懂製法,還不如別人的可以做褥墊用,便把來轉贈虎兒。林璇笑道:「世伯大疼女婿了。世伯雖不用製成衣服與人交手,拿做被褥,冬天取暖夏天御暑也是好的。我兄弟難道他還要兩份嗎?文美妹子還有一份呢。」周齊聞言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先用些年,將來再給他們吧。」林璇又將那十二根犛象骨朵分贈鳴鏘兄妹、虎兒、余獨、筠玉同雲九熊,十熊兄弟,每人一根,餘者連所剩十來塊零皮一起打成包裹,準備帶走。又拿出些山民心愛之物同牛酒,犒賞那日出力之人,然後定期大宰牛羊,置酒野宴,舉虎兒代自己做大司,就便與全山山民作別。 到了那日的前一天,林璇先在寨中設下家宴,吩咐走後寨中應行舉辦之事。飲酒之間,林璇對虎兒道:「如今禍害既去,做姊姊的明日便要長行。本山一向舉辦的田漁畜牧、土木工藝,俱都一天比一天興盛,我走之後,可仍由那些老年人分擔職守辦理。如無大過,不可輕易更動。考察勤情,固然他們會按時告稟,但是自己也要經心才是。種桑養蠶織紡的事剛在舉辦,不知將來收成如何。要是好不必說,山民的心理什麼事都是要緊在開頭,開頭要好,便一往直前往下做去,從不會偷懶;要是不好,他們做起來就沒有興會了。你如見收成不好,他們並不知道,千萬不可形干辭色,只故意用話引他們上路,一次不好有二次,今年不好有明年,決無不成之理。本山有了許多財富,什麼都不用愁。只要能使萬眾一心,大家便可永久過舒服日子。後寨獵虎寨雖然非我族類,又加上以前神姑、藍牝牛的引誘,不似以前馴善,但是他們蛇無頭而不行,已造不出什麼大反來。不過這種人天性比黑蠻狠毒得多,難於教化,我在這裡還可恩威並用,使他們與黑蠻本族雜居,變化他們的氣質,我走之後,你才、力兩不如我,雖則有周世伯時常指點於你,到底他老人家替你操不完這許多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他們既已移居後寨,索性由他們,不必再叫他們搬回。你同弟妹,將周世伯連底下用人全移到前寨居住,表面上對他們千萬不可現出歧視,暗中卻不得不防。落魂溪、毒蛇澗兩處險要,平時如不便設防啟他們疑慮,可在那裡按我從先守屋圖樣,急速造起幾排房子,將本族心腹搬幾十家前去,明是住家,暗中監視,並命二十個精明強幹之人到後寨去牧羊,就便同他們拉攏交情,好打聽他們的舉動。再命前寨的人練習十步傳防之法,一旦有警,只須你發出一個號令,全山都可響應。固然是防備萬一,兼可防備山外之人前來侵犯。余外存有昔日我和周世伯親身勘察的幾處人山要道同險徑,修理的修理,設防的設防。平日無事,除了照以上所說勤慎去做外,還得隨時留心請教周世伯。如有該當舉辦之事,由你先趕頭去做,同時再極力獎勵他們跟著學,無須強逼。他們為名利所誘,自會踴躍上路,無論何事,不問過周世伯千萬不可妄動!」說罷,又重重拜託了周齊父子與虎兒之妻文美。 周齊自不必說,文美何等聰明,見林璇諄諄囑咐,無微不至,早明白這一別決非一年半載所能重逢,想起林璇平時情義,不由流下淚來,虎兒也是眼睛紅紅的傷心要哭。林璇也是惜別,心中難受,恐勾起虎兒小孩脾氣又來強留,只好忍痛用好言安慰虎兒夫婦,虎兒知道林璇去志已決,決難挽留,不住口地含淚堅問歸期。文美哭著說道:「你真是個呆子!你聽姊姊說了這一番話,不是一年半載焉能回來的!」虎兒一聽文美之言,心中一著急,跑過來雙手拉著林璇,未及張口,先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林璇見虎兒竟如此姊弟情長,也是難以割捨,怎奈思親心切,不容中止,也不知用了多少安慰的話,還答應無論如何,至遲不過兩年,即使不能將生身父母接來,也必來此看望,再定行止,好容易才將虎兒勸住。這一席離筵,慢說周、林、虎兒等人,就連余獨、筠玉與楊氏父女也沒有吃得痛快。眾人隨意用了一點,便命人將殘席撤去。到了晚問,林璇又備下祭席,到義父母墓前上香辭墓。一到墳前,林璇想起撫育之恩,不覺大放悲聲,虎兒夫婦也隨著痛哭了一場,旁觀的人無不傷感。 回寨坐定不久,大家正在各訴離愁,忽見服侍林璇的兩個心腹山女春桃、春燕,每人口上銜了一把明亮亮的大刀,跑進室來朝林璇跪下,求林璇帶她們二人同行,否則便死在林璇的面前。林璇才說得一聲「你們何須同去」,春桃便要橫刀自刎。幸得余獨、筠玉手急眼快,將她二人的刀分別奪了過來,喝住二人,不准妄行短見,二人還是跪伏在地不肯起來。筠玉連日同林璇同起同臥,也頗喜歡這兩個山女伶俐,轉身對林璇說:「我們同行雖有六人,卻有一半是文弱的。她二人生長大山,力大身輕,帶了去頗有用處,姊姊何必如此固執?」林璇道:「妹子哪裡知道!我屋**有侍女八人,外面還有十幾個最得力的心腹,因為平素我對她們還厚,一聽我走,個個背人同我說要跟了我去,你叫我帶哪一個去好?都帶又萬無此理,並且還得將有用的留給我兄弟。都走了,他更難了。你不信問春桃、春燕,她們準是因見我不允,才推她二人來打頭陣,我如答應,便中了她們的套兒,大家都來要跟我走了。」筠玉聞言將信將疑,便問春桃、春燕:「你主人所說是否果有此事?」二人因大家心事俱被主人猜透,把臉漲得通紅,強強說道:「我二人也不管別人,不帶我二人去便是一個死!」說罷哭泣不止,筠玉也為起難來。後來還是周齊道:「要按說像她二人同去,你們倒是真用得著。不過大家都要同去,這就不好辦了。依我之見,索性你將他們都一齊喊來,由我們大家曉諭他們一番。因為春桃、春燕從小在你跟前近身服侍,別人不能和她二人比,當然帶走。不過餘人一個不帶,他們也決不肯甘休,索性再多帶上四個,若是走平路僱用車轎,他們如願隨去,便命他六人先作輿夫,抬著楊老父兄女三人上路,豈不又得用又放心,還符了他們的願望,三全其美、如果要嫌去的人多,我自有主意。」 眾人聞言,俱都點頭稱善。林璇便命人去將這些人喚來,共是六個女的十六個男的,俱都生得雄健非凡。周、林二人將話說明,並說:「誰怕勞苦,仍可明言不去。」眾人異口同聲,齊說:「跟隨大司,就是火山刀山都不在心上,只求帶了同走,慢道抬山輿,做牛馬也干!」林璇聞言,將眼望著周齊。周齊道:「大司將才說她本捨不得你們,無奈不能都帶了走。大司將來還是要回來的,都走了,叫准幫她兄弟辦事?所以除了春桃、春燕因為從小近身服侍離不開,必須帶走外,你們這二十幾個人都是一樣,不帶誰走也不好,只好用抽籤來決定。你們各人去取一根木片,打上各人記號,木片長短鬚要一樣,將它和亂,由我等給大司蒙上雙目,由她自己抽著誰是誰,去的不要喜歡,不去的也不要難受,左就她是要回來的。你們看怎麼樣?」山民都以為這種辦法極為公平,哪知周、林二人早已不約而同地商量好,選中了四人,抽籤不過遮遮眾人耳目而已。眾人半優半喜的,一會將木片取到,先將林璇雙目用布蒙住,由周齊將木片和亂,叫林璇去抽。林璇早已明白周齊心意,先將每根竹片都暗中摸了一下,然後一個一個的抽出四根來,恰好是三個男的一個女的。三個男子當中,九熊的兄弟十熊也是其內,餘下兩人,一個叫雲田,也是林璇的同族,一個叫岑春,是個黑蠻。那女的是春燕的妹於,乳名叫作四兒。這四個人雖然個個勇猛忠心,卻是秉性桀騖,極為難制,周、林二人早有打算,特意借抽木片為由將他們抽走,省得林璇走後不易管束,他們又都立過功勞,犯了法規不忍重罰處置,反不如由林璇帶走,且還可路上得他們用處。四人見把自己抽中,個個興高采烈。餘人雖然懊喪,也是無法。林璇便命他們準備行裝,除了所抬的山輿外,每人只准帶隨身兵刃弓箭和一個隨身小包袱,行時俱都換成漢裝上路。吩咐完了六人,又對餘人安慰了一番話,各給了些犒賞,才打發他們散去。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3 本章字數:23924 兼弩穿雲匝地蘆笙遺愛在三凶前路排天碧嶂旅愁多 第三日便是行期。第二日天還未亮,林璇便招呼眾人起身,用了點酒食,備好極豐富的乾糧酒鋪同零整金銀。一切俱準備停當,外面蘆笙響了三次,天已大亮,林璇才邀眾人到寨外廣場上與全山山民話別,讓大司之位與虎兒。眾人出寨一看,寨門外廣場四外生了八堆大火,放了二十四隻大酒缸,好幾千山民各持兵刃弓箭,業已排成了一個大圓陣,鴉雀無聲地站在那裡。見林璇出來,各舉手中兵刃朝天高呼了三聲,隨即匍匐在地,直待林璇上了廣場當中現搭的木台才行站起,個個都帶惜別之容,有的竟淚落不止。林璇心中也是十分傷感。那木台旁邊,早有隔宿宰好的四十九隻黃牛同三百六十隻黃羊,分七層排在那裡。林璇上台以後,先說自己奉獅神托夢,為全山禍福計,不能不暫時離開這裡。新大司是我兄弟,極有本領,又加有獅神默佑,必能使大家以後日子還要過得快活。我走之後,一切仍是照我法子去做。請大家務必安心輔佐新大司,同過快活日子。有誰不服,便請上台與新大司角力,以定去取。」說罷,停了一會。一則眾山民自經林、週二人教化,早已大變氣質,二則虎兒生具神力,除林璇外,誰也不是對手,所以並無一人應聲。 林璇見眾心一致,甚為高興,又說道:「大家既然願意輔助新大司,死活都隨他主持,現在由我與新大司起,俱各折箭為誓。就此請新大司就任吧。」說罷,拔出身旁預先準備下沒有毒的長箭,飛縱到前排當中牛背上,從牛口中將箭刺了進去。虎兒隨後縱上,也將一枝長箭插入牛股,二人箭上俱已蘸有鮮血。林璇口中忽然長嘯了一聲,眾山民也都分排依次上前,各取身佩弓箭,按各人身份,往那牛羊身上刺了進去,也都蘸有鮮血,靜聽林璇吩咐。林璇見眾人行動非常整齊,口中喊得一聲:「我們替新大司祝福吧!」說罷,眾人便都分散開來,張弓等候。虎兒早將一個綵球綁在自己箭頭上,往天射將出去。虎兒箭才發出,林璇嬌叱一聲,一箭追去。虎兒箭頭上綁有綵球,射程較慢,恰好被林璇一箭追上,正中箭頭綵球,弓動箭速,兩隻箭連為一技,直往雲中穿去。眾山民哄的喊了一聲,也各將弓箭朝天射去。一時千弩齊發,歡聲雷動。那些箭原是直射上去,少時緩了勁,又都紛紛墜落如雨。山民本都長於射箭,早就算好準步,箭上各有暗記,並不見他們移動搶先,各人只一伸手,便將原箭接到,偶爾有幾個對得稍偏一點,也都差不了許多。眾山民接箭到手,齊聲喊道:「我等如不遵新大司的吩咐,願受天神降罪,和箭一樣!」說罷,各將手中箭折成兩斷,往台前擲去。林璇、虎兒的箭射程最高,最後落下。林璇見箭落稍偏,便未容它落下,眼看離地三四丈,便在牛背上縱起兩丈多高,接了下來,就地縱回台上。兩箭掉頭落地時業已分開,一支上面掛有綵球,落得更慢,虎兒也和林璇一般,縱身接到手中。姊弟二人雙雙在台上,等眾人將箭折定,然後虎兒要過林璇手中的箭,朝林璇跪下行禮,將林璇的箭高舉過頭,朝著眾人在台上轉了一周,恭恭敬敬插入身背的一個竹筒之內,然後將自己的箭舉在手中,對眾人說道:「我如不聽我姊姊的話,不照她所說去做,也和這箭一樣,受天神降罪!」說罷,將箭折為兩斷,半截插入牛口,半截插入牛股。吩咐一聲,早有旁邊站立的四個山民將牛搭去埋葬。 這裡虎兒才喊得一聲:「請大家分散吃團圓酒!」言還未了,旁立的武士舉起蘆笙吹了一陣,虎兒便隨全山山民分散開來,爭先恐後地歡呼上前,各用佩刀割取牛羊肉,並用瓢往大缸中盛酒,就在那八個火堆上烤吃就酒。眾山民吃喝了一陣,又互相擁抱,在陽光下跳舞歌唱起來。林璇雖然在寨中陪眾人用過了飯,見眾人吃喝得高興,也跟著上前,夾在眾人中吃喝,喝時喊筠玉、余獨也去嘗嘗。那些有職司的吃喝了一陣,又去將各要口防守的人換將回來受用。好在他們都托人代他們折箭為誓,無須再補行什麼儀式,來到就吃。這一頓聚餐從已初直吃到申未才完,只吃得二十四隻酒缸個個朝天,四百餘頭牛羊只剩了些骨架,才各自扶老攜幼回去。 虎兒雖然惜別,也覺出今日之會,就連昔日姊姊做大司,也無此整齊榮耀,又傷心又感激,回寨以後,便和文美磨住林璇,非要多住上一月才能放走。林璇哪裡肯允,經周齊從旁相勸,只再住三日才罷。好在帶的乾糧大半不是熟物,除了糌粑之類,均無須再費手腳,便也不去動它。林璇原打算第二日黎明上路,因虎兒夫婦、周齊父子堅留,還有三日勾留,猛想起自己在自從小生長此山,連那由毒蛇澗通獅神崖的小洞近在咫尺,竟會不曾覺察,前些日差點被二狗送了性命。此番長行,不定三年兩年才能回來一看,何不趁這三天光陰,再行細心查看一番,省得將來又生事變。想到這裡,便和周齊、虎兒說了。姊弟二人約了余獨、筠玉,命人用山輿抬了周齊,一則查看形勢同隱僻崖穴,就便請余、毛二人觀看山景。到第二天上,果然發現虎穴那邊還有幾處洪荒以來未經人跡的洞穴,最奇怪的有一個山洞,命人帶了乾糧拿著火炬探險。第三日回報,竟能通至貴州城外黔靈山不遠的一個溪澗旁邊,因為有到四十多里遠近,不似他洞可以完全運用石塊堵死,尤其是那一面無法下手,只得先用石塊將這邊洞口填塞十多丈。因見那裡除了那石洞,竟有好大一片山地,便命虎兒可移些山民來此耕種,就便防守,再三叮囑,千萬不可大意。余外又相度了幾處地勢,該防守的派人,該設險的設險,眾人俱佩服林璇人雖豪爽,卻是心細如髮。 直到第四日早起,才由虎兒召集全山山民與林璇等送行。臨歧握別,大家都非常難受。林、毛、余三人因為楊氏父女得罪權要,決定擇山路僻徑行走,由六個山民分抬著楊氏父女,出了野人山口,便轉向西南,走入雲嶺,穿著千餘里叢林密菁、絕嫩深壑,西行到雲南,等到過了草海,再由青麥地山道折入雲龍山去。筠玉又提議將大家稱謂改過,楊宏道年高有德,林、毛二女又和丹蛛、碧娃十分投契,算是長眾人一輩,連余獨也跟著林,毛二女呼喚老伯,餘人俱按兄姊妹稱主僕呼。議定之後,眾人才行上路。周齊父子與虎兒夫妻,同了本山許多首要人等直送至西南山口以外。林璇等再三催謝,兩下才揮淚分別。 這道雲嶺山脈,在地圖上原屬南嶺山系,西起雲、貴交界草海之南,向東蜿蜒直入貴省,橫臥貴陽南面,綿亙於烏、阮、盤、柳四江之間,為長江、粵江的大分水嶺,野人山便是它的支脈,層巒縱翠,高峰刺天,裡面儘是各寨山民雜居之地,漢入從不敢打山裡經過。林璇仗著精通當地土語,又具有一身驚人本領,走這條路既可避官府耳目,比較走雲、貴驛道,由貴陽圖雲關經平壩安順轉普定渡三岔河越過鳳凰山場,再走納雍緣六沖河、天生橋、七星關到畢節順烏江北源至草海,要近路程三分之一,雖然爬山要勞累些,但是楊氏父女既有六個山民輪流抬走,眾人又都長於躥高縱矮,在山裡頭行走可以隨意疾馳沒有拘束,飲食一層除了所帶的乾糧酒鋪外,因為人多,還帶得有篷帳行灶,山中到處都有清泉同各種珍禽奇獸,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絲也不用憂慮。至於路徑,眾人雖未來過,恰好那六個山民當中的黑蠻岑春,因為先代林璇到雲南、廣西探聽父母下落和采收物品,曾經來往過幾次,林璇又向野人山中慣於出外、熟知地理的老人間過仔細,寫有路程單,只須按照以前山民經行之路行走,只消半月便可到達。 眾人上了野人山後,先是沿著野人山麓樵徑行走,穿過由平壩往定審去的驛路,行了半日,走到一個小村落中。因為那村未至前面官道,雖有幾十家的蠻漢居民,並沒有安寓客商的旅店,岑春道:「這裡地名叫玉山場,拐過山腳便是雲嶺,山裡頭的人儘是土著和蠻民,雖然也可惜他們地方落腳,打尖買東西卻不大方便,十凡天路程,要遇上大雨同山水,就得繞著路走,遲到好些天。這裡雖然是個小村,還有一家雜貨鋪,主人們想想看有什麼帶的東西沒有?」林璇一想,走了半日,也該歇息歇息吃點東西了,便叫岑春、十熊前去借地方打尖。二人得令,放下挑子,飛跑到前面去,不多一會回來說道:「主人們好造化!他們正吃晌午飯,有一家還辦著吉慶事,煮得好臘肉、離筍湯、白米飯呢。」眾人聞言。便叫他們引了前去。楊氏父女坐了半天山輿,也要下來舒散舒散。大家都是步行,六個山民,四個抬著兩乘空山輿,兩個挑著行帳,林、毛、余三人也各將身背小包袱放入空山輿內,由岑春、十熊挑著擔子在前引路。 走到那家門首一看,果然門外掛得有兩塊紅布,擺著有十幾張桌子,人坐得滿滿的,儘是當地的農人,在那猜拳喝酒,大塊地吃肥臘肉,見眾人走來,俱都紛紛站起,顯出驚異神氣。余獨首先上前,說是要借地打尖,少時再行酬謝。那為首一人聽說來人不是官府,是往雲嶺遊玩的山客,立刻非常高興起來,笑道:「今天是我得了個兒子做滿月,諸位客人來給我兒子逢大生(雲、貴鄉間生子,做三朝、滿月還有外人前來撞席者,謂之逢大生,如來客身份較高則喜,以為其子將來亦如來客也),求之不得,真該歪(川、黔土語,表示客氣之意),還說什麼酬謝!這裡有煮現成的兩隻臘豬同臘雞、臘鴨子,點得有一大鍋菜豆花,粗糙的飲食,客人們快請過來吃,等我叫他們騰兩張桌子出來。」說罷,不俟余獨還言,忙朝門內喊道:「ど姨媽!麼毛今天滿月,來了好幾位逢大生的貴人。快些端一蒸籠扣肉,再煮點新鮮的臘肉,端幾大碗豆花,把臘肝腸、豬頭肉切幾大盤來下酒,再切點蘿蔔乾、兜兜鹹菜連酥油辣子,好作相料,一齊端來!」說罷,又忙著喊:「大毛弟,王老ど!你們兩個饞癆餓鬼只顧搶菜吃,快來幫我搭桌子!」言還未了,便有三四個壯年農人俱都吃得頭紅臉脹的,幫著擦桌子擺碗筷,主人口中還是不住地慇勤讓客就座。余獨、筠玉見這主人自打一見面,就未容人還過口,一個勁的張羅,彷彿吃他是萬不容辭似的。雖然言語行動土頭土腦,卻是豪爽真誠,一絲也不作假,不由想起山居的人到底風俗淳厚得多,正在腹饑,也就不作客套,便回身招呼眾人過去入座。彼時西南邊省民風極好,內外之分甚嚴,那主人見還有四個女客,便要請女客到他屋內去飲食。余獨知毛、林二人決不願意,便用婉言謝了,當下主僕分兩桌坐定。那主人姓王,不時兩邊敬酒散菜。 眾人好生過意不去,想給他銀子,知他不受,還是筠玉聰明,假說要看新生的小孩。那主人聞言,喜容滿面道:「我王三才做了一輩子老實人,竟修不下一個娃娃,去年無意中在河壩救了兩條人命,不久我婆子就有了喜,上月添了個男娃娃。雖然是頭生,我想他易長易大,便叫他ど毛,今天滿月,恰好能見天日,天幸貴客來給他逢大生。不是姑娘一提,我還忘了請這位楊老貴客給他起個名。只討你老人家的壽,別的我也不想。」說罷,又高聲喚:「麼姨媽!快將ど毛抱來,請貴客給他起個好名字,易長易大。」言還未了,便聽一個老婦人聲音在門內說道:「三娃,我切完臘肉就想到這個,我以為你未老生糊塗了呢。我怎好出去見生客?你要陪客,大毛又粗手粗腳,還是叫王老ど來抱去吧,他還細緻些。」說罷,早有一個漢子跑進門去,抱來一個嬰孩,楊宏道原懂得一些星相,見這家主人純然一片天真,心中一高興,便問了生辰八字,一算,竟是個大貴大奇之命,暗暗驚奇,也沒對主人明說,隨口誇讚了幾句,便給嬰兒起了個名字叫做王醴,號叫芝泉,暗寓芝草無根、醛泉無源之意。取了名字以後,筠玉、林璇與碧娃丹姝見那嬰兒生得天庭飽滿,大耳垂輪,一雙眸子黑如點漆,又大又圓,面皮又細又紅潤,非常喜愛,俱都搶著要抱他。那嬰兒也怪,竟懂得認生,誰抱他都哭,等到一落筠玉手中,卻彷彿認得似的,不但轉啼現出微笑,反咿啞咿啞像要說話似的,喜得筠玉用手直推林璇,叫林璇看。因和林璇同行,她帶的金銀甚多,自己要銀子無用,便將身上帶的十幾兩銀子取出那一個十兩整錠,對主人道:「這是我們六個人給娃娃的百歲錢,請你收下。」那主人萬沒料來客會有這重的禮,這種添壽的錢又照理不能不收,不由面帶愧色,稱謝道:「諸位貴客,哪能賞他這麼多的銀子!夠我們過兩年的了(彼時川、黔一帶人民生活極低,斗米四十五斤,較北方及下江之鬥約三倍,才值數十錢而已,如遇大豐年,其值尤賤。至清道、鹹間,川米亦不過兩許銀子一石,計四百五十斤,鄉學客教一四兩銀子一年之館,全家終年有肉食)。這教我們怎當得起呢!」筠玉原懂得各地鄉風,便笑道:「這是給娃娃添壽的,我們能拿回,你可是個頭生,能不要嗎?你要嫌不過意時,我吃你們這裡的鹹菜臘肉與豬頭肉好吃,你給我們包些雜四包(『雜』土音音『赭』。西南鄉俗,行人情逾時,主人每有所贈,謂之帶雜包,亦土語也),我們就領情了。」主人聞言,忙說:「那還用說!」一面吩咐抱嬰兒的漢子進去,將臘貨兜兜鹹菜裝兩大簍來送給貴客,口中忙不迭地向眾人稱謝,將嬰兒仍接抱過來,又問眾人到雲嶺什麼地方去,回來時千萬到我們這裡再吃一頓豆花。眾人只含糊其詞的答應。一會工夫,門內老婦喚人進去,抬來兩簍鹹貨鹹菜之類,足有好幾十斤。 筠玉正說大多了不好帶,十熊正和主人家中一個漢子跑了過來,見筠玉要推辭,忙接口道:「這肉好吃,他既好心相送,我們還是帶了走吧。」筠玉還未說話,那漢子忽朝主人耳邊啾咕了凡句,那主人忽然大驚失色道:「將才諸位貴客不明說往哪個地頭去,差點誤事。幸虧那邊桌上幾位大哥說了實話,不然就糟了!」余獨忙問何故,主人道:「諸位到雲南怎麼不走官道?卻走這險惡的雲嶺山路,還同著幾位堂客。這條路從前只有採藥材的人因圖就便沿路採藥打此來往,如今雲嶺出了兩惡一怪,連山中生蠻都要逃出山來,無人敢打那裡行走。貴客們最好另打主意,改路吧。」余獨道:「我們俱喜遊山玩水,又好打獵,所以才打此山抄近行走,決不換路。你且把兩惡一怪是些什麼,說出來我們聽聽,看我們可能降服得住?」主人道:「那一怪,我只知道會生吞活人,雖有山中逃難山民說起,但是其說不一,不大清楚。那兩惡俱是兩姓生蠻的頭子,不但本領高強,行動如飛,心腸更是狠毒不過,內中一個聽說是龍生的,又兇惡又愛弄婆娘,專一喜吃活人腦子。貴客們如定要從山裡經過,入山四五百里還沒有什麼,沿途就有許多獵虎寨人,只要有本領還能打發,一過孽龍蕩,再往前就難說了。且喜我去年所救的兩個人正是兩惡當中的一個,乃是夫妻二人,男的叫蔡野神,女的叫金花娘。當初我在無意中救的他二人,臨分手時,給了我一枝斷箭,說是不論是我或是我的親友,只要拿著這枝斷箭尋他,他有十分力使十二分。我留著它無用,不如送與貴客,帶在身旁備個萬一。不過有了此箭,這一惡雖然可以把仇人變作親家,那一惡一怪卻比他夫妻厲害十倍。依我的主意,貴客們將箭帶去,見了蔡野神,叫他給諸位想法過去。他如也勸諸位休能過去時,哪怕多走些路,還是回來另打主意為是。」說罷,便命人入內取那三角小旗。 林、毛二女聞言,只笑了笑,不但不放在心上,並不願將那斷箭帶走。畢竟余獨久闖江湖,見多識廣,素來行動謹慎,雖然看出林、毛二人心意,但是自己也不便接箭示怯,只抽空拿眼望了望楊氏父女,丹姝、碧娃驚弓之鳥,聽說要走兩三千里大山,雖然林、毛、余三人本領高強,因為自己一家老弱,總有些擔心,又聽主人如此說法,愈加害怕,再加上余獨用目示意,益發著了慌。碧娃首先拉著林璇道:「姊姊還是將那斷箭帶了去吧。」丹蛛也跟著說:「姊姊本領雖然高強,出門還是有備無患的好。」林、毛二人還未答話,主人已將斷箭取來遞上。余獨趁勢一手接過道:「既然楊家兩位妹子主張謹慎,我們就領了主人盛意吧。」林璇因余獨已然接箭在手,不便再說不要,只筠玉瞪了余獨一眼。眾人見那支斷箭僅剩頭上小半截,箭鏃形如小叉,當中有一個「天」字,並無什麼別的奇處,因為尚要趕路,仍由余獨將箭帶好,和主人彼此道了謝,作別上路。轉過前面山角便人云嶺,仍由楊宏道獨乘一架山輿,丹妹、碧娃合乘一架,由男女六個山民分抬兩架山輿、兩排行帳食物,林、毛、余三人仍是各背包裹兵刃步行。路上筠玉還笑余獨膽小,余獨對筠玉素來敬愛,由她去說,只笑不做聲。林璇接道:「你也休笑余大哥,當初我也是向不服人,自從遇見你,交手之後,才想起單老世伯所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句話。我倒不一定不要那箭,不過借人家力量保護,不好意思去接便了。就是我們用它不著,到底也多一處問聽路的,你嫌它則甚!」筠玉才住了口。 眾人行行說說,入山越深,漸漸走入叢叢密林之中。空山寂寂,並無居人,只有眾人的笑語和足音與山谷相應。也不知行過多少危崖峻險、烏道羊腸,起初還有樵徑可尋,走到後來,到處都是野花雜草,深可沒膝,看不清腳下路」途。尤其是時當春夏之交,叢草裡蛇虺甚多,不能不加一分謹慎,因此上行走便慢了些。看看走到日落黃昏,忽然走進一處山谷,兩峰對立,峭壁排天,中間只有四尺寬的門戶,越顯得氣象雄偉,岑春說,「這谷叫天門谷,外狹內廣,中有三四條岔道。谷中景致甚好,前年打此經過,裡面還住得有幾家常年採藥的山民。」眾人一聽這裡居然還有人家,因天色向晚,便催促快些趕到前面去。及至入谷一看,初進去時兩面石壁峭立,陰森森裡涼氣襲人,頭上現出一條青天,不時見有幾片歸岫閒雲緩緩移動。那谷是河底,生長著草,兩面壁上卻生滿了籐蘿、小松、香草之類,不知名的野花開得十分鮮肥。那谷又是東西對向,眾人迎著斜陽走去,有時對正了東西方向,遙望遠處,一輪西下的紅日像火輪一般射出萬道光芒,照在赭色的山石和那些花草上,越加顯得莊嚴之中又帶幾分幽艷。眾人在這天然美景中一路行走一路領略,早都忘了疲倦。走出去沒有三五里地,兩邊山崖忽然向兩面展開,越往前走路越寬,隱隱看見前面綠幽幽的現出一片竹林,不時聽見遠處泉響。近前一看,那片竹林已把去路擋住,竹子粗的都有瓦缽粗細,勁節凌雲,翠色如染,有時微風過處,枝葉琤琤,聲如鳴玉,與遠處泉聲相應交響,和琴聲一般。 眾人急於趕到有人家的地方去投宿,佳景當前也無心觀賞,因竹林茂密,只得擇那疏的地方穿過。又走了有兩里多路,竹林漸稀,又聽得泉聲震耳。眾人已走得口乾舌燥,想先取點山泉解渴,舉目四望,那泉聲好似就在眼前面不遠,只看不見泉源在哪裡。一路走一路留神,不時又分頭跑向靠兩面!h壁跟前去看有無溪澗,俱都失望而歸,這時前面斜陽只剩了半角紅影,天邊盡處,天色已現深青,一輪半圓不缺的明月已代替了斜陽,從眾人身後射出清光,與天際落霞遙相輝映,人影在地,清風徐來。眾人只顧腳下趕路,不知不覺中都忘了笑語,四外靜蕩蕩的,越聽出泉聲震耳。岑春堅說:「前年打此經過,那幾家人家就在竹林附近,還有水井,如何會連影跡都沒有?」林璇、余獨都以為是他記錯,這樣荒山,哪裡會有人家?便把投宿之想打消。決計再趕一程,萬一遇見人家自更省事,如若沒有,好在來時既走這條山路,就沒有作此打算,只須前面尋見源頭,便即打開行帳,支起帳篷,用罷飲食,明早再走。准知又走了五六里路下去,走到前面一個崖坡下面,天色已晚,仍是只聽泉聲,不見水在哪裡。眾人不但口渴,又都飢餓起來。林璇又命入上坡去看,仍是沒有結果,所帶水囊中的余水又都在路上口渴時飲盡。筠玉首先說道:「真是天下事不能兩全。起初入山時,到處都是野荊棘礙足,蛇蟲又多,怪討人厭的,卻到處都是溪澗,泉水又清又甜。入谷以後,風景之好,我生平從未見過,路又乾淨又好走,偏又沒有水喝。最奇怪的,連一株桃杏樹棗樹都沒有,就有許多極好看的松竹,也解不了飢渴。照這樣走到天亮也未必摸著水喝,大家肚子怪餓的,不如我們吃點乾糧再走吧。」大家都覺言之有理,便歇下來,先取出些飯團糌粑和臘肉鹹菜,先吃飽了,再往前面尋水喝。 眾人都在飢渴勞累之際,不做尋思,拿過來就大口嚼吃,只楊氏姊妹一人拿了一個冷飯團同少許鹹菜,丹妹還略吃一點鹹菜,碧娃連鹹菜都不吃,只吃白飯。起初眾人在疏星微月之下看不十分真切,後來被筠玉看見,說道:「喂,你這個呆子,這好的臘肉鹹菜你不吃,怎麼淨吃白飯?」碧娃道:「我本來吃東西就口味淡,又口渴了這些時,再要一吃鹹的和油膩,少時不是更渴了嗎?所以我不敢吃鹹的。」眾人先還不覺意,春桃、春燕原是雙抬丹妹姊妹,上面還附有重物,比眾人還要口渴,放下山輿,隨便一人抓了兩塊,一路吃著,飛跑到前面去尋水源。等到眾人吃完準備動身,又歇息了一會,才跑了回來說道:「我兩人跑出去有好幾里路,高處低處都看過,人家沒有不必說,不但水源溪澗沒有,連那泉聲都聽不見了。」眾人本覺口渴,被她二人這種拂意的話一說,適才正在餓中,臘肉鹹菜又都好吃,不免多吃了兩塊,除楊氏姊妹外,個個都覺得舌干口燥,喉嚨裡要冒出火來。不往前走更沒辦法,萬般無奈只得忍渴,強打精神再往前趕。走不多遠,才覺出這渴競比餓還要厲害,有兩個山民直喊心煩頭暈起來。因為天上雖有月色,到底不如日間看得真切,深怕路旁或有溪澗,被不留意錯過,個個東張西望。 又往前走了一陣,筠玉也覺渴得難受起來,她向例好勝,一鼓起勇氣,腳底一按勁往前趕去。林、余二人知她是往前尋水,便也追去,一口氣便是十多里。正走之間,忽見筠玉往路旁山坡上跑去,余、林二人剛走到山坡底下,忽聽筠玉大聲喊道:「水有了!」一句活把二人精神提起,連忙跟蹤上去,還未走到筠玉身旁,忽見月光底下一道銀箭,從筠玉身旁山坡上直瀉了下來,觸在石上,淙淙發出碎響,定睛一看,竟是一道碗口粗細的清泉,好似天賜給眾人解渴一般,剛剛從山坡上面流下,還未到底,不由又驚又喜。剛走到筠玉身前,筠玉已然伸出兩手在一塊石頭下面,想去接水到手來喝。林璇一看不好,顧不得喊,忙伸手在筠玉雙手上往下一拍,打落在地,忙說道:「妹子,你知這水是吃得吃不得,就這麼大意!我生長雲嶺,連聽見帶看見的不知多少,這種水不知從什麼地方初次流來,所經過之處不知有多少毒蛇毒蟲爬過!它是初次流到此地,沿路蟲蛇餘毒還未沖淨,一個不留神吃了下去,毒發起來如何得了!」筠玉道:「起初大家盼水像盼星星一樣,好容易尋到又吃不得,難道就干看著它不成?我實在渴得難受,寧死也不做渴鬼,我還是要吃。」說罷,又要用手去接。林璇慌忙又攔住道:「你先不要忙,我不是叫你不吃,這水必有源頭,春桃包內帶得有銀針同試水石,等她們來了,我們尋到源頭用瓢兒接著,試完有毒沒有再吃多好!不然誤中水毒,果真死了也罷,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難受呢。好妹子,你還是信我的吧。」說時,余獨因恐後面眾人心中著急,早已趕將回去送信。 眾人聽說前面發現有水,俱都喜出望外,腳底下加勁,不消片刻便行趕到。偏偏大公做美,浮雲散盡,清光大來,雖然月兒還未到圓時,卻已照得四外清澈,空林如畫。林璇忙命春桃、春燕取了水瓢、銀針、試水石,留下楊氏父女,帶領眾人,順著水的來路越將過去一看,原來那水並不是打山頂上面流來,上坡略走了幾步,水便成了平行。那裡山石竟好似橫著的一道天然石槽,直流到筠玉起初立腳之處,因為那裡稍低,盛不住水,才拐彎往下墜落。那水頭雖然只得碗口粗細,卻是來勢甚疾,月光底下看去,直像一股銀箭一般,如飛往前瀉走,有時遇見山石阻礙,竟激起四五尺高的水花,看上去十分清潔。筠玉道:「姊姊也大多慮,你看這水雖在半山坡上,經行之處都比別處來得低,明明是一道常流的山泉,日久年深,將正石沖成山子,想因連日天干,水源忽斷,這時泉湧處又冒出水來,仍由故道流走,水印都有這麼深,已然能以容水,哪裡是什麼初次流來的泉水呢?」林璇終不放心,仍約束眾人道:「這水流勢甚急,左近必有瀑布。泉源既已見面,便不愁沒水喝,何忙在一時呢?」邊說邊走。果然往前走了不遠,便聽濤聲震耳,近前一看,果然是一道小瀑布,雖只有茶杯大小,水多勢勁,被洞口一束,竟如一道銀虹一般,直從洞口奪門而出,激射出三四丈遠,才落半山坡那面水槽之內,星馳電閃一般,白光閃閃,往前滾流。 筠玉道:「天爺爺!這可尋到了源頭了吧!我們從它不落地就去接來吃,總不怕中什麼蛇蟲遺毒了吧?」林璇只笑了笑,果然照她所說站在一旁,用水瓢迎頭去接。沒有著意用力,被水一沖,竟將林璇持瓢的手震盪開去,差點將瓢甩脫了手。再一看瓢內,只有濕痕,並無滴水。筠玉笑著一把將林璇手中瓢搶過來說道:「姊姊你竟等試水罷,接水你還外行著呢!」說罷,掉轉瓢,順著水勢往前一抄,竟盛了大半瓢水遞與林璇道:「我的小心姊姊,請拿去試,水已到手,我也不著急了。」林璇笑著接了過來,先將銀針投下去,再拿出來,春桃早將火點燃松燎仔細一看,並無什麼痕跡;又將試水石投了下去,就著松燎一照,也不冒什麼白煙水泡,知是上等清泉。當下將余水潑了,也照筠玉的樣接了一瓢,首先遞與筠玉道:「你嘴急,你先吃吧。」筠玉道:「說也真怪,我先看到這裡的清景寒泉,渴也就止了一半。適才接水又被寒氣一逼,竟不渴了。不過當姊姊的要疼妹子,怎好就不領呢?」說罷便喝了兩口,直喊「好極」,仍還遞與林璇。林璇取過,拿到口邊一喝,果然人口甘芳,其涼沁齒,登時煩渴頓蠲,心神為之一爽。余獨早由春桃另取一瓢接水奉上,餘人也各用身帶水壺接來痛飲,俱都讚不絕口。 林璇見那裡景物清幽,山泉甘美,眾人行了一日,未免勞累,反正前行也是無有宿處,看了看星色,知道連日不會有雨,便命春桃先給楊氏父女送泉水去,一面和余、毛二人商議食宿之地。依著林璇,因這山路雖然不甚險峻非常適宜,原想將帳幕行灶安置在適才山坡前停放山輿之處。偏偏筠玉小孩子心性,見那山泉發源之處有畝許方圓平泉,一面是青嶂排雲,下有一箭銀瀑,半山坡上滿是許多奇花異草,微風過處時聞妙香,前面又是一望平蕪,極目無盡,茂林修竹,如籠霧煙,比較下面風景要美妙得多,把「好姊姊」直喊了好幾聲,定要在水旁搭篷安灶。林璇本來愛她,情逾骨肉,拗不過她,終因明早起來繞路,山輿行帳皆系蠢重之物,抬上抬下雖然所繞的路不遠,一則多耗人力,二則這裡山徑大已逼仄,上下不便,只得依了筠玉一半,將帳篷仍搭原處,單把行灶搭在上面,大眾在上面對月飲食,將佳景領略個盡興,到了夜分再下去安歇。筠玉點頭認可之後,林璇便請余獨去接楊氏父女。春桃、春燕,四兒回去取行灶食物,就便攙扶楊氏姊妹同來。十熊、岑春、雲田三個男子擇坡前避風向陽之處支好帳篷,再來同進飲食。 一會工夫,三個山女扶了楊氏父女隨了余獨來到,一問可曾飲過山泉,碧娃道:「我本來不大渴,我爹爹和姊姊嘗了一口,嫌冷不敢吃,我也只嘗得一口,等少時熱了再吃吧。」筠玉道:「你兩個真是呆子!我到後來並不口渴了,因為平生沒有吃過這樣好泉水,我家黔靈山鳴玉澗的山泉就算好了,都沒這水的甘芳醇永,吃了叫人神清氣爽,我越吃越愛吃。先只吃了兒口,誰知倒勾起了口味,一連氣足吃這一半瓢。你兩個太已文弱,走這長的山路,連冷水都不敢吃,路上怕不把你們渴死!快些練習起來罷,到了雲龍山,好歹我得教你兩位練習武藝,省得像前次被人欺負。」林璇見筠玉說笑得手口不停,又指又說,便笑道:「周世伯常勸我不要浮浮躁躁的,須要帶一點閨秀氣,我總以為率真終比扭捏作態好得多。近日一見妹子,竟比我還要不客氣,自己也不算算有多大年紀,竟想收姊姊作徒弟,我真替你害羞!」筠玉正要還言,丹妹道:「毛姊姊原說得是,學文武一樣,論什麼年紀大小?我姊妹二人正因文弱,才連累爹爹吃許多虧苦,害得如今奔走流亡,此番到了雲龍山,好歹也要二位姊姊傳授一些武藝。即或學不到二位姊姊的十分之一,但能保身,不致平日受人欺負,於願已足了。」林璇正要還言,筠玉已搶著說道:「我說怎麼樣?可見得丹姊、碧姊都想習武呢。我們幾個人都是情同骨肉,難道還要客氣不成嗎?」林璇道:「真個是我除有幾斤蠻力身子還輕外,什麼武藝也沒有學過。雖然單世伯偶然指點,也只一知半解。那日初遇妹子,如不是你手下留情,又遇余大哥趕來解圍時,怕不被你寶劍穿上幾個透明的洞兒!此番到了雲龍山,別的先不用說,你那一套家傳的越女劍法卻非教我不可!」筠玉笑道:「啊喲喲不當人子!我想教丹姊、碧妹學點武藝,你都有點說我妄自尊大,怎敢收老姊姊做徒弟呢?」林璇笑道:「不羞!誰是你的徒弟!對你說,你教得好便罷,若是藏私,怕不把你捶扁!管教這個好當人老師的嘗嘗滋味,看看徒弟是不是容易收的!」筠玉道:「未從學劍先打老師,你這個徒弟我越發的不敢收了。」林璇將臉一繃道:「你倒是教也不教?」說罷,伸手便要往筠玉脅下伸去。筠玉素性觸癢,前些日與林璇同臥,無意中被林璇發現,兩人時常鬧著玩。筠玉一見林璇又要掏癢,忙不迭他說道:「我教我教!」一面說,兩腳一點,早已縱身出去,仍說道:「這般挾制人,我死也不肯真心教你!」林璇見她才得跑脫又在那裡賣乖,便裝出要去追趕神氣。筠玉知她腳程飛快,怕被追上吃虧,連忙拔腳往高處跑去。林璇笑著,拔步便追。一個是就練內家輕身功夫,一個是幼長南疆,天生異稟,俱都身輕似燕,步履如飛,加上兩人身材嫂婷,容華絕世,月光如水,照著兩條倩影飛馳,真比畫兒還要好看。二女腳程迅速,不多一會,已然追向峰那邊,看不見影子。 碧娃只顧聽笑,丹妹見二人追遠,忙對余獨道:「余大哥快去追她們回來,這裡路生又險,看把路走迷了!」余獨先見筠玉今晚格外高興,也甚心喜,又見她和林璇鬥口,輕顰淺笑,容光煥發,又是那等輕身本領,不由看得呆了。及至聽丹妹一說,雖然明知二女一身本領,決不致走迷了路,因為人已走遠,觀望不見,覺得掃興,一時情不自禁,站起身來也往峰上追去。快達峰頂,還遙聞二女笑語喘息之聲,林璇似已把筠玉追上,心裡一喜歡,腳底一按勁,接連幾個縱步便達峰頂。再往峰後一看,石危路險,到處都是叢林密菁,竟看不見二人影子,連喊兩聲「筠妹」,也不見應聲。先猜二女行了半日,飢渴之餘痛飲了許多山泉,見這裡僻靜,覓地小遺,因此裝未聽見,否則適才還聽她們笑語之聲,怎的到此反而不見?想了想不便窮追,隔了一會才高聲又喊,仍然不見應聲,心中好生奇怪,暗忖筠玉雖然容顏美秀,語言雋爽,不拘行跡,又是自從相見直到如今,總是廝抬廝敬,舉止沉穩,不似和別人那般隨便;便是林璇,生長南疆,言行豪爽,對自己也從無戲言,俱決不會藏在一旁和自己開玩笑,峰嶺阻隔甚遠,也決不會另行繞路回去。南疆野嶺,毒物怪異甚多,來時王三曾說前途二惡厲害,莫非在無意中中了人家的埋伏不成?想到這裡,心裡一著急,正要往峰下縱去,猛抬頭往盡前面一看,林菁盡處彷彿有一片平地,一邊靠著山崖,似有兩條人影一閃,以為是林、毛二人在那裡。相隔已在三里左右,知難喊應,便縱身連躍,到了峰腳,林菁中竟有一條極彎曲的厭徑通向前面,因為林深菁密,峰上面不易看出,並且看出有幾根二女用刀劍削斷了的殘枝橫在地上,益知是由此穿出。有了這條道路,無須用「渡水登萍」之法穿越林梢,連忙拔步往前追去。 那路徑時寬時厭,兩邊都是兩三丈高以上極繁茂的林菁,彷彿人工開成的一般。余獨一心只想把二女追回,絲毫沒有在意,只顧j順路追趕,不消片刻,將那片林菁走完,一片廣崖斜橫,深澗阻路,已到了適才所見之處,二女蹤跡仍是無有,又喊了兩聲,不見回應。這時月光正從身後照來,余獨方自有些憂疑,不住往前尋視,猛見地面上一個亂蓬蓬的影子一閃即逝,擎著大刀,回頭一看,身後廣崖上有不少一二尺大小的圓洞,別的卻無什動靜。算計那洞口大小,不似山民所居土穴,定是野獸蛇蟲的洞窟,洞穴甚多,自己人單勢孤,犯不著去招惹。正在猶疑不定之際,忽聞二女說話之聲從前面溪澗下傳來,跑向側面澗邊上一聽,竟是越聽越真,彷彿語聲就出自澗底。低頭往下一看,那澗甚是保險,水更清澈,從上到下約有三四十丈,兩邊澗壁上奇石磊同,籐蔓牽附,幸還不難下去。此時已有了戒心,不知二女吉凶,不敢再出聲妄喊,先將兵刃暗器取出準備好了,銜在口內,循著二女語聲攀籐而下。眼看到底,不見一個洞穴,只聞入語,匆忙中不及靜心去聽,以為二女被禁石內,好生惶急,忍不住正要叩石相喚,耳邊似聞林璇說道:「洞已走完,仙人未見一個。這水有什好玩?行帳篷還未搭好,回去晚了,看你余哥哥、楊妹妹們著急!外面無路可通,我們回去,拾幾個石蛋子給他們玩吧。」接著又聽筠玉說了聲:「留神,外面有人。」便不再言語。余獨聞言,寬心大放,忙喊:「璇姊、筠妹,是我!你們在哪裡?害我好找!」筠玉方接口道:「我們在這裡,你怎麼會找得到?」余獨順二女語聲一找,溪籐起處,石隙中現出一個小洞,大才容人,林、毛二人一個立在洞側,一個斜倚洞口,各持著一塊發亮光的東西嘻笑相喚呢。余獨入洞一看,裡面不但寬廣整潔,而且到處通明,映著滿洞透明鐘乳,幻成異彩。最奇怪是一路望向前面,到處都有像二女手上所持形如鵝卵發出亮光的東西散嵌在壁間,不由又驚又喜,便問二女:「怎得到此?」筠玉道:「我們出來了好些時,怕他們擔心,一路走著再說嘛。」林璇要由澗壁上洞口出去,沒有鐘乳石筍礙手礙腳,可以走得快些,便說,「那石蛋子明處無光,不要也罷。」筠玉力說:「天明即要起身,奇景難逢,無緣再至,要順來時洞徑回去,好教余兄見識見識。」並說:「洞中還有一件希奇東西,尚不知名。余兄久走江湖,許能認識,就便再取幾個這種發光的石卵回去,豈不是好?」余獨素性好奇,又加是筠玉的盛意,自然願往。林璇一不拗眾,三人便同往回路走去。 路上筠玉談起經過。原來筠玉越過峰後,見下面儘是叢林密菁,拔劍一揮,剛削斷了些,忽見一條厭路,回顧林璇已將追近,知她說了必做,恐被迫上呵癢,打算繞道逃回,一見有路,便慌不擇的往前路去。因這略一停頓,林璇追得越近,笑罵道:「好你個不識羞的師父!本事沒教一點,倒讓徒弟追得直跑。今天我要饒你才怪!」筠玉見林璇離身不足十丈,心裡發急,猛一眼見道側兩行合抱古樹的前面轉角處,似有一塊地方林菁甚稀,彷彿內中是塊空地,心中一動,打算跳將進去伏躲片刻,等林璇追過了頭,再跳出來往回路逃跑。那片古樹原是又高又大,正可遮住後面的目光,筠玉跳了進去,林璇本難看出,偏巧筠玉縱起時,見前面果是一片空地,約有兩丈方圓,正自心喜,眼看及地,忽然看出落腳之處乃是一個深穴,一時吃驚,不由「噯」了一聲,連忙將氣一提,兩條**往起一躇,就勢身子一偏,一個「風貼落花」的解數,兩腳找地,俏生生立在穴口石沿上,總算身手矯捷,未曾踏空墜落。心神略定,暗忖這裡怎會有這麼一塊石地,還有洞穴?低頭往穴內一看,其深約有兩丈,靠前一面隱隱有光。一則藝高人膽大,二則正是絕好藏身之所,一面握劍準備,便往下縱去。到了穴底一看,並非死穴,靠前一面竟是一座又深又廣的石洞,越往裡看,越是光彩輝煌,到處通明。先還疑是野人生番所居的巢穴,細一觀察,洞中鐘乳四垂,石筍林立,那光便發自壁間,高低錯落,燦若明星,分明是一座地底洞天,並無生人寄居之跡,又猜是仙靈窟宅,不由動了好奇之想。正要走入,忽聽身後一陣風來,情知有警,忙把頭一低,一縱步往前躥去。正待回身橫劍迎敵,忙迫中劍尖掃處,一片錚鏘地琅之聲,近側鐘乳折斷了好些。彼此都吃了一驚,一看來人正是林璇,因為正追之際,忽聽筠玉驚訝之聲,人已不見,循聲一找,也發現了那片地方,知筠玉定藏在穴內,跟蹤追下,果然在內。筠玉忙低語道,「姊姊不要鬧,你看這洞多好,說不定有仙人隱居在內。我們無心遇到,許是緣法,快同我進去看來。」林璇見了這般奇景也甚驚喜,便不和筠玉再鬧,一同邁步由鐘乳石筍中繞行過去。 二人雖有尋仙之想,同時也還防著洞中有什怪物蟲獸之類潛伏,暗中也頗戒備。走了里許,境象益奇,珠纓錦屏,到處輝煌,哪裡都是明如白晝,兀自看不到底,除了這些千奇百態的鐘乳外,別無異狀,那發光之物俱嵌在壁間乳隙之中,大如鵝卵,色彩不一,洞中光明便由此物所映照。先時疑是有主之物,還不敢妄取,及見走人老遠沒一些動靜,筠玉幾番虔誠通白,除了空洞回音而外,毫無應答。後來走了二里多路,猛見前面正中央一片形如幡幢、晶光幻彩的垂乳之下,伏著一個怪物,通體墨黑黝暗,直泛烏光,生得風頭獨角,蛇頸贍身,三條怪足,前一後二,前足半跪,後足高拱,由頭至股,長約三尺,勢欲飛撲,形態甚是奇怪。二女鬥過玄犛等惡獸,雖然膽大,因是初涉奇境,蠻荒怪洞中驟然遇見這等平生未曾見過的怪物,也未免有些驚心。各自嬌叱一聲,緊握刀劍,縱上前去,正待斫下,那東西竟似睡著一般,動也不動。細一看,不特像是死的,再用劍柄輕敲身上,竟發出丁丁之音,週身冰涼鐵硬,那一雙八角怪眼雖然眼珠突出,也甚堅硬,竟似有人用一種不常見的黑玉製成,並非生物。荒山古洞,哪得有此?好生奇怪。筠玉正自撫摩尋思,忽聽林璇驚噫了一聲道:「難道這等石頭東西還會下蛋麼?」筠玉忙繞向怪物身後一看,見林璇手裡拿著晶光射眼、一紫一青的兩個鵝卵,正是一路上所見發光之物。筠玉笑道:「怎見得是這東西下的?」林璇笑道:「我還亂說?不是親見,連我也不信。這不是憑據?」說時朝怪物股下一指。筠玉順林璇手指處一看,怪物兩條後腿高拱處,產門業已半開,裡面含著一個微微發光的圓東西,雖沒有林璇手中所持的大,形式卻是一般無二,只顏色暗黑,不似那兩個青紫鮮明罷了。一問林璇,才知從怪物腳下得來,只想不出玉石製成之物怎會產卵?越看那兩個越愛,知是寶物無疑。試一扳取壁間發光的怪卵,卻是堅凝異常,仍恐洞有主宰,不敢隨便毀損,當下一人持了一個,仍往前行。行約半里,漸深漸暗,那發光的怪卵也不多見,路卻寬大,一會到了盡頭,始終不見一個生人生物。正要回轉,將那發光的怪卵多取些回去分贈大家,筠玉忽然發現後洞有一穴口,探頭出去一看,只見兩面絕壁,清溪映月,壁間野籐,大逾人臂,山花怒發,紅紫爭妍,倒影清波,因風散亂,真是景物清麗,幽絕人間,連聲讚好,便拉林璇同爬在洞口籐蔭中往外瀏覽。林璇取手中怪卵往洞外月光下一伸,卻是暗無光澤,好生掃興。筠玉道:「姊姊,這種照夜的寶物不是拿來明處看的,歎惜什子?」二女俱不知洞外可通上面來路,正商量要回去,恰值余獨尋來,這才同路回轉。 行至怪物潛伏之處,余獨仔細一看,連那所產怪卵俱都非晶非玉,非金非石。三人併力想將它抬起,卻是重有萬斤,以三人的神力武功,那東西似生了根一般,竟會抬不動分毫。再一取壁問鐘乳上所嵌的石卵,別的鐘乳微用力一碰就折,有卵之處卻是堅牢異常,休想取下。用刀劍一削,一個用力太過,便將怪卵削裂,迸出一團光華,熒熒落地。低頭一看,乃是一層薄薄的發光流液,一落地便浸入石中,那股氣味說不出的難聞。三人費盡心力,只弄破了幾個,一個整的也未到手。時已不早,多毀無益,只得罷休,仍持了原來那兩個出洞。剛一縱上那條厭徑,余獨猛一回顧,又見身後不遠一條黑影竄入林菁之中,方要注視,一陣風來,滿林吹動,起伏如潮,哪還看得出逃影的方向、再看前面,林、毛二女已然跑出老遠,連忙追去,知眾人定等得心焦,急於回去,忙大步趕去。三人前後腳,還來到了峰上。春桃,春燕兩個山女因將帳篷搭好,來請主人去看,一問丹妹、碧娃,主人和毛、余二位相次過峰,已有半個多時辰,不見回轉。春桃姊妹素來忠勇,恐遇上毒蛇猛獸相持,各持大刀毒箭趕上峰來,恰好接個正著。主僕五人下峰,見了楊氏父女,互說經過。余獨只顧隨著二女談說高興,竟把兩次聽見黑影當作林間伏雉,沒有提起。這時隨行男女山人已將行帳搭在坡下,眾人就崖上山泉重進了些飲食。余、林。毛三人互相談起適才互追人洞探奇經過,筠玉又將那兩個石卵取出,大家傳觀。那石卵映月即暗,一經放在背光之處,便發出亮晶晶的異彩,裡外透明,隱隱有波紋起伏。楊宏道雖然多讀奇書,也測不出那怪物和石卵的來歷。 大家言笑晏晏,不覺夜深。南疆中氣候原是晝熱夜涼,早夜間相差甚多,余、林、毛三人俱是天生異稟,一身武功,還不在意,楊氏父女前夜已添了兩三次衣服,終於難禁風露,要入帳安歇。筠玉因清景難逢,兀自戀那飛瀑鳴玉、星月流天,強拉余。林二人相伴談話,不肯就臥。林璇便命春桃、春燕伏侍楊氏父女人帳,將掘好的火池升起,以免受寒。碧娃立時笑道:「我今天行來,看沿路上都是好景致。此去且有得看呢。明早我們還要趕路,毛姊姊也看得夠了好月亮,與常年都有何不同!我們一齊到帳中去秉燭夜談,也省得分著兩起,大家都寂寞呢。」筠玉還未答言,丹妹微嗔道:「碧妹就是這等貪玩,我姊妹怎比得三位姊姊哥哥的體力?爹爹年邁,多年沒走過長路,幸是承林姊姊之賜,有轎於坐,從早起坐這一整天,也有點累了,你還不服侍他老人家早睡?明天好早起趕路。你只顧起勁,豈不阻了姊姊哥哥們的清興麼?」筠玉笑道:「沒見你這人一來就以老姊子自居!說得碧妹怪可人憐的,碧妹你莫聽她。楊老伯累了一天,原應早早安歇,我們進帳不睡反吵了他。沿途風景雖多,這般良夜銀濤卻不易得到。我此番隨眾行止,要是獨身到此,正好作一個空桑三宿呢。你如有興,等老伯睡了,只顧添件衣服來同我們玩就是。如今看似不早時候,也不過亥初光景,你們又是坐轎,明天走礙得甚事?」說時,楊宏道已恭身向三人道了安置,丹姝、碧娃俱都含笑不語。姊妹雙雙扶了老父,順著那條銀線一般的玉泉往坡下行帳中走去。 林璇道:「我看楊老伯偌大年紀,對人還是這等恭敬,難怪人說漢人禮多。」筠玉笑道:「喲!我們都是漢人,你是山人,難怪那般粗野呢!」林璇道:「毛丫頭你懂什麼!我雖在山人中生長,論他們的語言文物,自然不如我們漢人,如說他們那對人忠信,處事公平,好便好在那橫野少禮之處,無怪孔夫子都要讚許野人呢。像楊老伯乃是因為受了我等相助,有了感激之心,舉動言談全出至誠,不必說了。像我昔日為學漢話,招來的許多漢人,面子上都是恭而且敬,斯文斯文,可是十個有九個包藏禍心,論起品行束正,還不如粗野的山民呢,你單笑話山民怎的?」毛筠玉道:「是我說錯了,山主莫要見怪。本來嘛,野人山原是我們林姑娘長養幼游之鄉,況且還受過姑娘的生聚教訓,怎能與那貪殘無厭的生番野人相比呢?」林璇道:「你不要刻薄我。以我這些年的經歷,總覺山民心要乾淨,比漢人容易教化些。」筠玉笑道:「你大概見的只是你們的那一兩族山民罷了,如以我這些年隨我爹爹所聞所見的那些山民,只恐你想要教化他們也非容易事呢。現在且不說,此去雲龍山數千餘里,總要遇上些生蠻野獨,你我俱通山情土語,如來侵犯,且和他們先禮後兵,試看如何?」 余獨見二人又要爭論,便拿話岔開道。「二位且莫爭論,倒是明日上路,已離王三所說的三凶巢穴不遠。雖然二位本領高強,我們到底攜有三個老弱,也得預先安排一下才好。」筠玉方要答言,碧娃正同春燕走來,未近前便喊:「二位姊姊還不睡麼?」林璇聞聲回顧,往二人來路上一看,猛一眼看見行帳旁有兩條毛茸茸的黑影一閃不見,同時碧娃、春燕也自走到。一問,丹妹已服伺楊宏道分別安臥,睡時覺著心跳害怕,並拉春桃在帳中同睡作伴。那行帳共是三個,一個為楊氏父女與春桃臥處;一個為余、林、毛三人臥處,兩下勾連,可以相通;另一個是春燕、四兒、岑春、雲田、十熊等五入臥處,犄角之勢,不相連屬。碧娃本想就臥,不知怎的覺著神志不寧,不能安枕,想起空山住宿,有些膽虛,想喊余、林、毛三人回帳安歇,一人又不敢獨行,又恐丹姝見怪,不便把春桃拉起同來,偶見春燕從帳外走過,便要相伴來請三人去睡。林璇問餘人睡未,丹妹道:「我好像看見兩個人披著頭髮勾著腰在他們帳側說話,我只看見半邊臉,內中一個高的好似岑春模樣,見我和春燕走出,便往帳後轉過去了。」林璇又問:「春燕出帳則甚?可曾看見岑春?」春燕說:「大家累了一。日,知道主人離睡還早,本都躺下歇息。後來聽見帳外有人咳嗽,恐主人們回帳喚人,便喚起岑春,先走出來,正遇楊二小姐吩咐陪同前來出帳時,只看見岑春一人背著臉走過帳後,當時又見第二個,餘人又俱睡熟,想是楊二小姐看錯了眼吧?」林璇所見黑影雖是兩條,因為碧娃、春燕異口同聲俱說一個是岑春,另一個也是自家人無疑,便沒放在心上。 因碧娃再三催著安歇,漸漸天上又起了雲層,將月兒遮沒,待不多時,眾人便一同回帳。林璇便間:「今晚夜宿何人輪值?」春燕說:「此時還是上半夜,該是十熊值班,等月兒一偏過山頭,就該春桃起來替他了。」林璇心中一動,忽又想起前事,覺著適才月光下所見兩旁黑影頭髮,好似比隨行諸人長亂得多,十熊更是出山時新鉸的頭。一個若是岑春,另一個決非十熊,知他平日雖然勇猛,晚來卻甚貪睡,疑他誤了值班,或請別人替代,命喊十熊進來問。春桃去了一會,拉了岑春睡眼朦朧地走來,十熊卻未見到。林璇一問,春燕說:「不但十熊不知去向,便是岑春適才困極,雖被我喚起,一聽外面主人並未呼喚,重又臥倒,直睡到眾人回帳,我去喚他才醒。除該班的十熊和我外,餘人自安歇後,誰也未曾離帳一步。如今附近俱已找遍,不見十熊影子,不知何故?」春燕細心,特地將雲田、四兒等喚起,拉了岑春前來回話。林、毛、余三人一聽,便知有了差池,余獨更想起黃昏時追尋林、毛二人,月光下所見的毛人影子,兩下一證,愈知所居不是善地。筠玉斷定附近必有生番野人巢穴,只不知來人既是存心來犯,將十熊擒去,帳中的人俱都睡熟,何以又不加傷害?好生不解。林璇卻料來人必是見出為首之人俱在山坡上面,月光又明,下面篷帳架設在平地,上面遠望逼真,又不知帳中虛實,是否全數入睡,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便連十熊也必是發現敵人,一時貪功心盛,恃勇獨擒,不肯喚人相助,卻不料敵人來的不止一個,還未與前面的人交手,早被敵人從後襲來。生番野人原有擄人勒贖之習,土著地理本熟,一得手即從帳後伏行,穿著捷徑逃去,少刻如不來暗算,明日必有分曉。但是上路沒有多日便吃這種暗虧,與其坐以待敵,不如尋上門去,說好便罷,說不好便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便問余、毛二人:「誰願留守?誰願同行?」 正說之間,忽然大風驟起,走石飛沙,吹得滿山遍野的林木聲如狂濤怒吼,天空烏雲密佈,更有暴雨欲來之勢。那牛皮和山麻制就的篷帳,風兒兜得甚是飽滿,沙石打在上面似擊鼓一般,蓬蓬沙沙,匯為繁響,如非木樁釘得牢靠,幾乎被風揭去。牛皮榻上丹妹被語聲驚醒,與碧娃姊妹兩個一聽,有了生番野人將輪值的人悄沒聲的綁去,早嚇得渾身抖戰,口裡直喊:「林姊姊,天黑風大,不知虛實,恐遭野人暗算,萬萬去不得!」余獨走出帳外看了看天色回來,也力說:「月黑天陰,風高路險,要去也須等雲開月出以後。」林璇也覺路大荒廣,帳有老弱,不知野人窟宅所在,難免徒勞,只得強忍怒氣,都等月出再作計較。因十熊已被人擒去,不能尋敵,還得防他來犯,三人略一計議,先主將雲田、四兒等俱督喚過來,聚在一處防敵力量厚些。筠玉說:「這般不妥,不如仍是分作兩處,各派一人在帳外,互為守望,一遇有警,便即吹笙為號,比較有個呼應。」林、余二人俱都稱善,因為春燕靈警,便命她帶了岑春、雲田、四兒等到原帳中防守,由雲田、四兒分班在外瞭望,本帳中只留下春桃一人看守,林、毛、余三人不時分頭出去繞帳查看。因為風大,日間天氣大暖,夜中未設風門,燭光全部熄滅,火他中火力已弱。筠玉試取出怪洞中得來的石卵一照,竟是合帳光明,宛如白晝,便分了一個石卵給林璇。各人出外時握在手裡,黑影中看去更如一顆茶杯大小的明星一般,光芒四射,百步之外纖微畢睹,比起帳中還要明亮得多。余獨看得有趣,出外查看時,也向筠玉要來握住照路。筠玉笑道:「也是我們膽大自恃,如換別人,一面防人暗算,還敢拿著這麼亮的東西好叫人對光放冷箭麼?」林璇道:「你不知生番野入天生怕神怕鬼,這樣寶物他們從未見過,說不定有了它反倒嚇退了呢。我正愁他們不來,無處尋找,難道還伯他們來麼、如非楊家姊妹膽小,害怕敵人不知藏在何方,他們又在暗處佔了便宜的話,我正恨不得拿它照了路尋上門去。十熊如被野人生吃,明早必有人來,還可略分首從給他們厲害。十熊如死,我不斬盡殺絕才怪呢!」三人只管談說、分班出視,過了好些時並無動靜。丹姝,碧娃見老父睡得甚熟,未被驚醒,但盼明日平安上路,省受一場驚恐,也算不幸之幸,便將殘火添旺了些,又加了一床被蓋上,眼睜睜望著三人英姿颯爽走進走出,只管懸心吊膽,暗祝神佛默佑不置。 一會林璇進來說:「風勢漸止,東方已略有點亮。」林、毛二人益發振起精神,準備天一亮便即往前搜索。春桃聞言,在帳外答話:「東方發亮不是天明,不是山那邊有人弄什亮東西,便是有人在山溝裡升火。現時天上雖沒星宿,冷氣露氣都重,離天亮還得個把時辰呢。」二人聞言出去一看,四外俱是黑沉沉的,只東南方近山一帶地方似有些微亮影。筠玉雖幼隨父母奔走江湖,對於氣候早晚並未留意體會。林璇和所帶一干男女山民,俱都生長南疆,熟悉山中氣候,除觀星月知時外,遇見無星無月之夜,也能因露之多寡、天之寒暖,斷測時候毫釐不爽。林璇心急,見寒露猶重,果然不是將明氣象,好生失望,後來一想,天雖未明,那發亮所在必是野人聚集之所。起初苦幹不知他的巢穴,今既知道相隔非遠,豈不正好前去?便和毛,余二人說了,匆匆回帳一商議,決定留下余獨、春桃、春燕、岑春四人守帳,保護楊氏父女,林、毛二人帶了雲田,四兒前往搜尋敵人,救轉十熊。丹妹、碧娃固覺此行大險,便是余獨也說:「天明只隔個把時辰,不如明瞭再去,較為穩妥。」無奈林、毛二人俱是藝高人膽大,又加上路心切,哪把一些生番野人放在心上?一任勸說無效,終要前去。余獨道:「只要遇事小心,以二位的本領原無大礙。那兩個夜明卵不到必須用時,還以不取出來為是,以防敵人冷箭暗算,傷了四兒。雲田。」林、毛二人依言,各將那粒石卵收起,帶了兵刃暗器,裝束一切停當,各道一聲「慎重」,便自別了余、楊諸人,施展輕身本領,快步如飛,往東南方追了下去。 行有二三十里,越往前越看出前面發亮是山那邊有人燒火,料是敵人窟穴無疑,走到盡頭便是山腳,四人飛身上了山頭,往下一看,山那裡也是一片平陽,四面都是竹林圍繞,正當中生著一堆大火,千百生番各持刀矛弓箭向火圍坐,個個耳帶銀環,頭插鳥羽,赤身如漆,只腰間圍著一片獸皮。正中央坐著一男一女,卻是半蠻半漢的裝束。男的身上穿著明人武將的衣冠,下身卻赤著一雙白足,生得面如重棗,長眉大目,背插雙槍,腰懸弓箭,身材容貌均甚雄偉。女的高髻雲鬢,面色微紅,眉眼隱露威光,身著一件短黃衣服,長約及膝,滿繡金花,腰圍虎皮裙,也是赤足草鞋,背後插著十來把刀叉,腰懸一個革囊,鼓繃繃的看不出中藏何物。林璇知那伙山民也算是生蠻中較為猛烈的一種,名叫鐵洞族;亙古穴居,身材矮小,發亂如結,貌似猿猴,力同虎豹,前兩年帶了桃、燕,十熊等隔山行獵,曾遇見過幾個。當時愛他們勇力,曾想收服,已然擒到,因為言語不通,未帶通事,他們疑心要把他們帶了回去生吃,行至中途,終於咬斷蛇皮索逃去,不想這裡會遇見這大一群。因見那男女山酋頗似漢人,當場並沒有殺人準備,好似跳舞初罷,遇見陰天圍火。聽山酋傳諭神氣,又不見十熊蹤跡,看不出綁走十熊的是否這一夥山民,不願無故殺戮,悄命雲田、四兒各持連珠毒弩同自己制就的神火埋伏山頭,以為疑兵之計,一聞號令,便即先行舉火,然後相機放箭。自己同了筠玉繞道下山,抄在男女山酋身後,聽他們說些什麼。 二人俱是捷如猿猴,身輕飛鳥,只一會便繞往那男女山酋的身後一片竹林之內。側耳一聽男女山酋問答,果是雲、貴一帶土音。立定以後,漸漸聽那女的埋怨男的道:「沒見你這等膿包!捉凡個人也費這麼大的手。仙王在洞裡頭這多年啦,也沒見出洞過一回。他們遠來,仙王又沒受過他們一回供養,怎會顯出神光去保佑他們?你看我這些東西都穿戴舊啦,自從漢客們知道這裡仙王吃人,又加那條孽龍同一些狗種不問男女,到手便死,不給人一點活路,誰也不朝這條路走了。沒處弄去,捉來他個把人有什麼用?明天他們要是帶了東西逃了,我不依哩!」男的道:「仙王的事難道我們還不知道?只為適才他們報信說,有男女三人從仙王洞內好出好進,疑是仙王朋友,沒敢下手。後來派了鐵狗和莽子同去打探,他們又在水神池邊那等從無人敢去的所在望月,越發不敢下手,正想進他帳頭去偷點東西,不想被他們手下的入覺察,虧得莽子從那人身後掐住喉嚨,那人出不得聲,捉了回來。等到再去,便見那兩團神光時常在帳前出現了。我並非怕事,那回遇見那窮道人,你忘了麼?如再是個使劍光的劍仙,豈不送死!你只見捉來的人無什出奇本領,又說他主人以前也是個土王,新讓的位,還是個女的,並不會使什麼劍光法術,膽便大了,你保得住他那話真麼、這條路有兩惡一怪,又說『一怪好遇,兩惡難當\遠近千多里何人不知?他們無本領怎敢經過?我為是伯和上次一般,雖然給他們下了埋伏,卻要摸準了虛實再行下手,所以才命你兄弟帶人前去,也不難為那捉來的人。他如好惹,等天明號角一起,我們便迎上前去,兩下夾攻,人只留一個祭神,好歹把東西留下給你。如下好惹,再看事做事,把人還他,豈不是好?」林璇正暗罵「十熊蠢才,不會見話答話」,又聽那女的冷笑道:「你是被那窮道士嚇破了膽了。他既是劍仙,那條該千刀萬剮的孽龍怎不除去,卻來欺負我們!今日那群人若是劍仙,他見丟了人,就是陰天,他一飛便幾十里,怕不立時尋上門來,還等這一夜都無動靜。他們既有三人到仙王洞去過,莫不是把仙王下的神蛋偷了兩個出來嚇人吧?」 林璇早就按捺不住,不等說到這一句,便將身旁帶的那粒石卵取出暗握掌中,對筠玉道:「我深悉山情,山民雖多,我們穿有玄犛皮製的軟甲,不畏刀箭。請你如此如彼,我先單獨上前要人。能將眾人鎮住,恭恭敬敬交出十熊,早些上路,免卻殺戮,更好;否則動起手來,自信也還能以應付。」筠玉聞言連稱好計,匆匆去訖。林璇已知十熊在此,無心再聽下面的話,倏地一個「燕子穿雲」的解數,右手橫刀,左手一揚,夜明卵平空縱起十來丈高下,直往山民叢裡縱去,口中大喝道:「無知蠻人,擅敢偷捉我的手下!快快交還便罷,如若不然,看我用飛劍將你們斬盡殺絕!」一個人聲到人到,黑夜之間,手中夜明卵光華照處,恰似一朵斗大流星,精光熒熒自天飛墜。鐵洞族素畏鬼神,新近又嘗過劍仙味道,不由嚇得一陣大亂,紛紛奔逃。還是那兩個山酋比較膽大,女的一個尤為鎮靜,不但不退,反用土語高聲喝止:「眾人勿驚,有我在此!」林璇未等落地,早將夜明卵藏起,用刀指著男女山酋間:「我的人藏在哪裡?快交出來,饒你們不死!」男酋方要答言,女的悄扯了他一下,假作笑容答道:「我們不知那人是仙人手下,多有得罪。我們並未欺他,人就在這裡,請仙人自帶了去吧。」林璇還不知女酋業已看出破綻,深悔自己預先沒有查出十熊所在,一句話便被她難住。又不便說不知,仗著還有準備,假作發怒道:「你們捉了我的人去,你不恭恭敬敬送他出來,還要我親自動手麼?此時不給你個厲害,你們也不害怕。就此誅戮,顯我心狠。那旁山頭有一古樹,且看我飛劍斬斷,給你看個榜樣!」女酋正使暗令命眾人圍了上來,聞言卻也將信將疑,口裡故作惶恐,目光卻早注定來人的動作。林璇高聲把話說完,口喊一聲「飛劍來也」,手朝前面一指。筠玉早就埋伏在彼,聞得暗號,一手握著夜明卵揚了一下,另一手舉劍用力朝那株大樹斫去,「喀嚓」一聲,斷成兩截。林璇甚是得意,方以為這一來定將眾人鎮住。正要回身答話,忽聽身旁女酋一聲斷喝,四面八方千百眾人各舉刀矛如潮水一般殺來。那女酋猶恐眾人為林璇所惑,一面動手,一面用土語高聲喝道:「這丫頭果然是偷了仙王的寶蛋來此嚇人。你們沒見山上發亮時樹下有一個她的同黨麼?那兩個女的定是她的同黨,快分人去追上捉來,奪她的東西啊!」一面喊著,和男酋率眾人殺了上來,喊殺之聲震動山谷。 林璇萬不料山酋如此機靈,見計被識破,知難善罷,仍是不願多殺。心想我雖不會飛劍,卻也要讓你們見識見識。事已至此,再說無益。見四外山民各持刀矛如環圍攏,齊作漢語,直喊:「投降免死!」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長嘯一聲,將手中百煉緬刀一擺,一個旋風急轉之勢,刀光過處,只聽一片嗆啷啷之聲,近身眾人手中兵刃立時折落大半。同時男女山酋也自飛到,女酋當先,手持兩柄長槍當胸刺到。林璇剛橫刀格過,男酋的手中雙戟又到,林璇二次格過,雖覺二人力猛,並未放在心上,正待施展身手,誰想那女酋左手虛點一槍,右手槍竟脫手飛來。林璇將身一側避過,誰知山女將右手向背連撥飛刀飛叉,疾如飛蝗連珠打到。林璇存心賣弄,胸前暗運氣力,等飛叉到來,不但不避,反倒迎上去,前胸對著叉頭用力一繃,朝女酋對面倒撞出去。山女驟不及防,差點沒被叉柄打中,那叉攀肩而過,飛出二十餘丈落在竹林以內,碗口大的巨竹被撞折了好幾根才行落地。女酋見林璇不但未傷,恰如沒事人一般,不禁大力驚異。林璇有心戲弄,也不和二酋正經廝殺,腳一點便是十多丈高矮,只管朝那山民群裡橫著刀背打去,等二酋追到,交手一兩個照面,又復照樣縱起。殺不一會,毛筠玉見計不成,山民勢眾,忙去囑咐好了四兒、雲田不可妄動,自己喝一聲飛身縱下,舉劍朝二酋刺到。她這一路劍法自然厲害,只管圍住女酋直轉。山女見鬥她不過,手下山民又被林璇兔起鶻落,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大半怯於先聲,紛紛畏避,不敢力戰,只懾於平時法威,一味喊殺,虛張聲勢,沒有後退罷了;再看男酋,本領雖然較高,縱躍卻都不如來的二女,知道不易取勝,一著急,猛生毒念,一面下令吩咐放箭,一面覷便探囊取那暗器。忽聽號角之聲起自西北,男酋一聽,知道二女大有來歷,忙喝道:「二位姑娘且慢動手!等我人來問明了話,還你的人如何?」 筠玉正殺得興起,哪裡肯信!又見眾人大半插了刀矛,張弓待放,益發不肯放鬆女酋,只管一劍緊似一劍殺上前去。林璇雖不明這裡的號角,畢竟生長南疆,曉得山人心性,知道二酋甚是勇猛,鬥了這一會並未見敗,不似用什緩兵之計,必有原故,反正也不怕他們鬧鬼,能把事情平息,豈不是好,聞言便往***外一縱。正要高喚筠玉住手,筠玉和那山女,一個是不信男子之言,疑有詭詐;一個是被筠玉劍光逼緊殺暈了頭,休說男子招呼,連號角之聲都未聽清,好容易賣得一個破綻,用盡平生之力往側面縱出好幾丈,趁勢掏出革囊中所藏惡毒暗器烈□五毒梭,照準身後筠玉回手就是一下。筠玉得過高明傳授,料出女酋有詐,知她會發連珠暗箭,一見逃走,並未敢追,也想用暗器傷她,早將兩件暗器取在手內,故作追勢。方要照女酋後心打去,忽見女酋回身把手一揚,便有一點寒光打來。筠玉志在賣弄,一緊手中連珠弩,捨卻女酋不打,頭一弩照準那點寒光打去。耳聽丁蒲兩響,兩方暗器撞在一處,恰好針鋒相對,立時火星亂濺,幾溜黃煙四散飛射,雙雙落在地上。 那五毒梭乃山女苦心製成的毒藥暗器,不特梭尖上用秘製毒藥餵飽,梭頭上還設有撞針機簧,人被打中固無生理,否則如見梭來用手中兵刃去格,便上了她的大當,只一觸動機簧,梭頭上往裡一縮,上皮胞便自裂開,裡面所貯毒藥便化煙射出,一被射中,立時燒傷皮肉,中毒難救,就是不被射中,隔得近些,聞著那股毒氣,重可昏倒,輕也要頭暈些時。筠玉原出無心,居然免了一樁禍事。兩下先都準備將暗器連珠發出,這一來雙方都微微吃了一驚,就在這略一停頓之際,林璇已縱將過來,高喊:「筠妹住手,他們已允還我們的人了!」正說之間,號角之聲越吹越近,女酋已自聽清,同時男酋也縱將過來,止住女酋勿動,且等去人回來問明再說。這時天色真個黎明,所幸除有幾個山民略受微傷外,未死一人,雙方主腦的人俱都無恙,停手之後,女酋仍自面帶怒容,男酋只管朝她勸說不休。林、毛二人站在當地,各把刀劍入鞘,靜等人到再作計較,也不和山酋答話,神態甚是暇逸。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4 本章字數:15966 卻敵仗神旗一俠騰身驚丑虜酬恩開盛宴千人拍手唱情歌 雙方等了不多一會,忽見一隊山民從來路上越山而來,為首二人,一個正是余獨,另一個也穿著半漢半蠻的裝束,身材比男酋略小,容貌卻與那些鐵洞人相似。後面跟著三四百鐵洞人,個個手持刀矛,腰佩弓箭,舉步如飛,轉瞬到了面前。為首山民手中拿著王三所贈三角小旗,一下山即往男女二酋面前跑去,余獨卻往林、毛二人面前跑來。 三人相見,一間,原來余獨自二人去後,見東方雖有亮光,近處更黑,心甚懸念,不時去往帳外瞭望。丹妹、碧娃更是膽寒,幾次請余獨去將隔帳的春桃、岑春喊來聚在一處,好放心些。余獨憐她二人膽小,只得應允。因為兩帳相隔不過十丈,去時也忘了將帳外防守的春燕喚進帳來保護楊氏父女,偏巧岑春貪睡,又在他帳中睡著。春桃慪他不過,存心想等主人回來降罰,使其挨打,便由他熟睡,也懶得再喊,見余獨來喚,才上前揪著岑春耳朵,一陣亂扯亂喊,將他喚醒。余獨又數說了二人兩句,未免稍微耽延了些個時候。剛要出帳,忽聽碧娃遠遠驚呼了一聲,外面似有多人走動。余獨也是久經大敵,知道有警,悄囑二人準備,匆匆一整兵刃暗器,飛身縱出一看,大地黑沉沉的,除卻四面山石林木的陰影外,並無別的動靜,只是不見春燕在前帳外,還以為是碧娃見帳中無人害怕喚了進去,心終下放,帶了岑春、春桃忙往前帳跑去。方冀無事,誰知走離帳前還有兩三丈路,二眼瞥見側面一排整齊黑影,形如一圈土■(土便),不似先時所有,心剛一動,忽又見黑影中有光影微閃,喊聲「不好」,剛囑岑春二人留神,猛聽一聲暴噪,四外黑影不知多少,全數立起包圍上來。余獨一著急,心裡惦記楊氏父女安危,腳底下一按勁,平空七八丈高下,直往帳門前縱去。剛一落地,從帳內飛也似跑出一個山民,手持一把明亮亮的大刀,剛喝得一聲,便和余獨撞個滿懷。 兩下都是一個急勁,來人雖然勇猛,畢竟余獨武藝得過真傳,長於應變,來人驟出不意,吃余獨右手兵刃朝看來人的刀分心一絞,噹啷一聲,來人虎口先自震開,心剛一驚,早被余獨就勢一個「鷹拿燕雀」,上頭刁著來人的左腕,跟著側身進步,一靠腿,便將來人踢倒,連忙按住,就地下夾背連肩抬將起來。正待扔出,搶進帳去,帳中有火,暗處走向明處,余獨又練就一雙夜眼,看得逼真,一見來人是個半蠻半漢裝束,帳中還聚著二三十個發如亂草的山民,各持刀矛弓箭圍在榻前,楊氏父女已嚇得渾身抖戰。知道擒的定是為首山酋,心中大喜,念頭一轉,頓生巧計,立時住手不扔,一刀背將那山民的刀打落,將手中刀架在他的頸上,正要挾他脫險,忽聽那山民用漢語高叫道:「我們是一家人,有話好說!『快些放手,莫要殺我!」一·面喝止帳中山民勿動。帳中山民見余獨擒了他們山酋,正待衝殺上前,聽山酋一喊才行止住,余獨仍在不信,喝道:「我同你素不相識,怎說一家!今晚無故兩次侵犯,快命你手下蠻狗退出,將我的人放回,再等我們的人全數回來,好好送我們上路,方能饒你不死!」言還未了,那山酋大叫道:「哪個怕死!這不是你的路旗?」余獨低頭一看,山酋手中拿著一面三角小旗,正是山外王三所贈之物,忙喝問道:「你便是三凶中的蔡野神麼?」山酋道:「該打的!那是我的姊丈,會被你捉得到麼,『快放手啊!」余獨恍然大悟,情知不會有錯,剛把手一鬆,春燕忽在山民叢裡掙跑出來。余獨方要問林、毛等四人下落,那山酋已搶說道:「你們帳外面還有人,既是一家,不要爭殺起來,受了傷對不住三麼公。」一句話把余獨提醒,一面招呼楊氏父女不要害怕,正待和山酋出去止鬥,忽聽人聲喧嘩,一夥山民有的還帶著傷,已綁了春桃。岑春擁進帳來。那山酋將手中三角小旗一舉,又說了幾句土語,眾山民忙即吶喊一聲,鬆了二人綁索。 余獨惦記筠玉、林璇等四人,忙問山酋,才知那山酋原是鐵洞族之長,姓雷名大錘,有一姊姊外號金花娘,本領比他高強得多、最受山民愛戴。起初以劫殺漢蠻和野獸生吃為業,自從十年前,金花娘在山中遇見一個生長南疆的漢人名叫蔡野神的,兩下不用人幫,連打了三日三夜,打累了歇,歇完了又打,金花娘還給人家獸肉糌粑,吃飽了再打,終無勝敗。第三晚上,兩人俱起了愛心,釋兵修好,結為夫婦,命全山各寨都推蔡野神為首。自從蔡野神做了土王,才漸漸禁止他們劫殺,生吃人獸,教他們使用刀矛弓箭,打獵種地,訂立規章,賞罰修明。雖然有時仍免不了劫掠商販行客的貨物,卻少傷人,有時高了興,不犯他的禁忌,行時還贈以寨中出產的生銀。自己也一年一次,帶了通漢語的山民,著了漢裝,出山採辦食用之物,有時只和妻子同去。後五年出山,因管閒事,殺了一個有勢力人家的獨子。雖然逃了回來,可是官府知他常時出山,搜拿甚緊。最後一回,夫妻二人又出山去,竟被番子所愚,用酒灌醉綁了起來押送赴縣。路遇王三,因以前夫妻二人在他家借宿,送過他許多銀塊,那押迭的差人恰巧又有兩個仇家在內。起初只想報那贈銀之德,害那有仇差人誤了官事,回縣去挨一頓板子,便悄悄綴了下來。行經一個荒林以內,那伙差人也有十來個,押著這般緊要差事,以為二人用生麻浸水綁起不會出脫,竟在半途把從二人身上奪來的許多銀塊取出,閃過一旁,分起贓來。那水漬生麻又經過藥力泡煮,結實已極,比牛筋差不了多少,犯人被綁,越掙越勒,越勒越痛,任你一等一的好漢也難掙斷。蔡野神夫妻被擒醒來,因為性情急暴,生平沒吃過這等虧,不住亂罵亂迸,受了許多凌辱打罵不說,那些該死的差人因見金花娘美貌,欺她虎落平陽,不時還去親嘴亂摸,有一個不留神又吃金花娘咬了一口好的,於是結仇更深,受苦愈甚。這時正雙雙倒在一株大樹下面拚命掙扎,求死不得之際,萬不料救星天外飛來,吃王三背著眾差人,偷偷蛇行進前,用一把解手小刀將二人綁的麻索割斷。二人俱是天生神力,性如烈火,這一脫了綁,直如龍虎生靈,略微伸了伸綁麻木了的手腳,連王三和他說話都顧不得聽,怪吼一聲,便往眾差人奔去。 王三隻想放了他夫妻逃走,一見去尋眾差人拚命,又不便出聲呼喊追他回來,知道闖了大禍,如被眾差人看破,自己身家性命那還了得!不敢上前,只嚇得拾起刀,繞道樹後,慌不迭地跑了回去,心裡正在悔懼,不知行藏洩露也未。蔡野神夫妻看看雖然勇壯,平時沒見他們和人動過武,此次被捉,兵刃早被差人收去,手無寸鐵。那些差人俱是附近兩縣精通武藝的有名干捕,不說他夫妻二次落網,官府問出自己是放他的人,難以倖免,便是差人打他不過逃了回去,萬一看出破綻,也難免於後患。有心想和妻子說了,連夜逃往他鄉避禍,一則恐本來無事反啟人疑,況又連累親友鄉鄰,問心不過;二則捨不得自己一些家業。方自驚疑,忽然蔡野神夫妻提著一包銀塊,週身血跡,闖門而入。一間,所有差人全被殺死,一個不留,因他是救命恩人,特來道謝,將那包銀塊全給留下,行時又送了這面三角小旗,並在旗上留下一個暗記,回山召集人眾,說夫妻性命全仗王三,無論誰見著此旗,不間是王三本人或是他的親友,不但不許驚動,好好款待,如有需助之處,無不應命,雖死不辭。一等數年,也未見恩人到來,又因兩次闖了大禍,恐再遭暗算,不敢出山探望,常時對眾說起,俱都牢記在心。 近一年來,山中出了妖怪和一個厲害無比的山酋,行旅裡足,正劫不著東西。今晚因有兩個山民報信,說仙王洞去了一男二女,後來跟蹤去探看,得知所攜行帳食用之物甚多,前文業已表過。蔡野神便命他內弟雷大錘帶了三百山民,繞出前面去斷來人歸路,相機打劫。本來早要下手,因在一月以前吃過一個窮道人打扮的劍仙大虧,死傷了好些精幹山民,蔡氏夫妻和雷大錘等幾個山酋俱幾乎命喪飛劍之下,見來人出入仙王洞如無事人一般,行徑與窮道人相似,本想放過,金花娘動了貪心,執意不肯,才派他出來,準備弄明白了虛實再行下手。後來起了風雲,天陰路黑,大錘看見兩團亮光,益發加了慎重,只在附近擇地埋伏,未敢冒昧行事。偏巧隨去的山民人有一個甚是機靈,自告奮勇前去探看,仗著路熟,手腳輕巧,一路蛇行,到了岑春等帳前。恰值林。毛二人去後,春桃見岑春貪睡,正在和他拌嘴,被那山民愉聽了去,回去向大錘一報信,知道這些人並非劍仙,立時膽壯起來,便命這三百山民繞路將兩座帳篷圍住,自己帶人去搶中間那座帳篷,餘人也跟著動手。到時余獨正往春桃帳內,大錘等一進去,楊氏父女兒曾見過這等兇惡陣仗,碧娃驚呼了一聲便即嚇倒,帳外巡守的春燕寡不敵眾,早吃眾山民擒住擁進帳來。大錘見四人除春燕會武外俱是無用,以為別帳之人都也如此,無須接應。正在搜尋金花娘心愛財物,忽然在余獨所披的一件外氅中翻出那面三角小旗,不禁驚喜交集,一問春燕,旗的主人現在別帳,甚是英雄,誠恐手下山民無知,加以傷害,忙命眾山民只看住四人,不許侵害,自己好心趕出來阻止。不想一出門便被余獨趕來擒住,等到春燕、岑春被釋,才得變敵為友。王三因為那旗存著無用,念著眾人與小兒取名的好處,又勸阻不住眾人走此險路,一時高興,取出相贈,卻不想少卻眾人許多險阻波折,並還因禍得福,豈非奇遇?余獨因聽大錘說早就繞道過來埋伏後路,剛給圍上來不久,未見林、毛四人,又知去的地方正是蔡野神夫妻同眾山民跳舞之所,因想為敵天陰後並未散去,林、毛等四人前去,正好遇上,恐動起手來,不問誰傷俱是不妥,便要大錘拿旗趕去阻止。大錘說相隔還有一二十里,去已無及,他帶有號角,能吹起達意,也是蔡野神平日排練就的,那裡聞聲,便知吉凶進止,說罷,一面命人吹起號角,一面請帳中諸人同去相見。余獨因急於要知林、毛四人下落,行帳用具撤攜既是費手,楊氏父女驚魂乍定,碧娃更是絕後回生,正命人煮水壓驚,天明將近,早寒猶重,恐受感冒,一問附近並無別的土著,只允自己同往,留下春桃。春燕、岑春三人,俱在中帳以內守護楊氏父女,一面服侍整頓行裝,以便回時起程。大錘因余獨是持旗的人,不敢違拗,好在有他回去已可覆命,便同余獨率領眾人,吹著號角,飛步往前跑去。 余獨和林、毛二人見面,話未說完,蔡野神夫妻一聽大錘說了經過,見了那面三角小旗,來人又個個英雄,立時轉怒為喜,轉惡為敬,三人一同進前來拜伏在地。林璇識得山禮,見他如此尊敬,也忙率余、毛二人還以敬禮。蔡氏夫妻益發欣慰,便命吹角聚眾,宰牛豬等獸,天明回寨,置酒款待恩客,一面命人去接帳中請人。林璇知他情重心誠,萬難推卻,正要稱謝,忽見一個山民蜇近蔡野神的身旁,戰戰兢兢地低聲說了幾句。只見蔡野神兩道長眉往上一豎,拔出佩刀,朝定那人便斫。林璇見勢不佳,忙一縱步上前托住他的腕子,問是何故,蔡野神忿忿道:「今日之事都是這廝來報的信,昨晚無知,捉了恩客一名手下的人,命他在山頭看守,不想適才忙亂之際,被人放火誘往一旁,回來人已不見。萬一要被鐵鍋沖孽龍手下的狗子愉偷搶劫了去,豈不送了命!今晚我們先時雖然無知,事後僥倖雙方未死一人,正是喜事,他卻闖了這禍,叫我怎對得住?不殺他如何能以消氣!」林璇一問十熊被人劫走,心剛一驚,筠玉忽然想起雲田、四兒也未見下來,忙對林璇道:「我來時,曾囑雲田、四兒藏向僻靜的退路上,十熊既然押在坡上,莫非被他二人看見,見這裡人多勢眾,偷愉放了,逃回去與余大哥送信去了麼?」林璇一想,頗近情理,一面勸止蔡野神夫妻,一面仍請余獨回帳,督率眾人搬了篷帳帶了行李,將楊氏父女抬來,同往蔡寨主洞中拜山,擾他一頓盛宴。筠玉不喜和山民交談,也要和余獨同去。行時林璇悄囑她取下幾色山民心愛的禮物,帶來相贈蔡氏夫妻。金花娘因來人是恩人朋友,貪心早就收起,執意要派乃弟雷大錘率領數十山民帶了兜子前去迎接。三人拗她不過,只得應了。毛、余二人去後,金花娘便拉林璇在火堆旁山石上坐下,雙方談得甚為投契,俱都相見恨晚。談到旭日初升,林璇正惦著十熊、雲田、四兒三人安危,雷大錘已用兜子將余、毛等一干人連行李用具齊抬了來。林璇見十熊。雲田、四兒也在其內,心中大喜,一問情由,果如筠玉所料。雲田、四兒救了十熊之後,見雙方動手,山民大多,恐難取勝,林、毛二人又連囑不准妄自上前,好在相隔不遠,只得同了十熊飛跑回去,與余獨報信,打算將春桃、春燕。岑春三人也一起叫來助戰。中途曾遇見大錘帶著一群山民飛跑,因不知余獨在內,見山民勢眾,忙躲一旁,所以互相錯過。 蔡野神聽罷喜道:「幸而沒被孽龍手下擒去,要不的話,此刻早該他們撕成八塊了。」林璇先聽蔡野神說起孽龍,以為是另一族生蠻酋的名字,忙著勸解野神不殺那個失事的山民,後來又同金花娘暢談,沒有在意,及聽野神二次提起,猛想起王三所說三凶,便問野神:「孽龍是人是怪?有甚厲害?」金花娘道:「厲害著呢!此事說起來話太長,這裡也不是待客的地方。前邊麻煩大多,諸位就想走也不行,反正得住些日才能走,且到家再說吧。」說罷,曝口一聲長噓,便從竹林深處跑出一夥山民,各持著旗幟蘆笙鼓皮之類,為首三個山民各牽著一匹欺霜賽雪的川馬,飛也似地跑將過來,拜伏在蔡氏夫妻的面前。蔡野神將手一舉,內中四個山民便將蛇皮鼓敲起,鼓聲蓬蓮,響應山谷,不多一會,四面八方的山民俱都聚集攏來。執旗的再將旗招展了幾下,立時便排成了一個陣勢,步伐甚是齊整,宛然軍家佈置。余獨方要向筠玉說話,忽聽蔡野神笑對眾人道:「這裡只有野騾,並無騎馬。有一個騾隊倒還馴熟,現在山西南把守要口,以防孽龍手下侵犯,不曾在此。這三匹川馬還是那年自跑來的,馬主人許是一個行家,不但上山下嶺穩快非凡,渡河越澗縱越如飛,而且心性靈巧,並不用人看守,平時隨便放青,只我夫妻高聲一喊;立即奔來。去年差點被孽龍手下偷去,因此與他結上怨仇,說來真是羞得死人,如非有我內弟一個姊妹幫忙,恐已不能在此安居。可惜只得三匹,不敷應用,山兜又非待承貴客之禮,意欲請余兄和林、毛二位姑娘分乘兩騎,愚夫婦合坐一騎相陪如何?」林璇道,「同來諸人只我三人為首,楊家父女均甚文弱,不慣騎馬,餘者皆系手下傭人,無須管他。有此二馬,足供我三人乘騎,只是有累雷寨主夫婦合騎,好教人過意不去哩!」蔡氏夫妻見林璇等甚是直率,不似以前所見漢人有許多虛禮客套,益發快意,招呼一聲,便請三人上馬,當下蔡氏夫妻同乘一騎當先引路,林、毛二女同乘一騎居中,余獨獨騎一馬殿後,蘆笙動處,各自一牽轡頭往前馳去。 那馬體格不甚高大,卻是神駿非凡,一路翻蹄亮掌,得得連聲,不消片時已跑出三十餘里。余獨晴忖這馬跑得如此快法,後面山民決跟不上,及至回頭一看,雷大錘手執一根三尺餘長的紅旗當先,後面山民緊緊跟隨,漫山遍野而來,相隔五人馬後不足半里之遙。細一看,雖然山民腳步如飛,仍按著先前所排陣式,經行之處恰好是一·個長廣平坡,越顯得行列井然,有條不紊。再看楊家父女,所坐的山輿已另換人抬起,春桃、春燕等男女六人分隨左右,雜在山民隊伍當中,一樣走得飛快,暗忖蔡野神夫婦竟有如此高明的教練,比起林璇手下山民並不見弱,好生驚佩。又行了二十餘里,經過了好幾個轉折,山徑越來越厭,漸漸走入一個山谷之中。谷徑纖回盤曲,甚是險惡,有些地方直不能並轡聯騎而行。偶一回顧,身後相隨的眾人已看不見一個,先以為被山角擋住,及至路徑稍微寬直,再一回顧,只剩十多個山民同春桃、春燕等六人,因為路厭,各用手舉著山輿飛步跟來,心中已自奇怪。忽聽蘆笙皮鼓在前面吹打起來,八方應和,山谷皆鳴,真個熱鬧已極,只是不見有人。林璇知將到達地頭,把手一招,余獨一勒馬韁,三人二騎並騎緩緩前進,一任蔡野神夫婦當先馳去。 不一會,春桃等也同了楊氏父女趕到,余獨悄問四兒:「後面跟來的那許多山民,為何一進谷口便即不見?」言還未了,林璇知這些山民當中難免有通得漢語的,適才窺見蔡野神夫妻的面容似有隱憂,所住的地方又不似素常一般山民土著喜居之地,谷中形勢險要,半出人工,必有機密佈置,自己是客,恐無心中誤觸了他的禁忌,鬧得彼此無歡,連忙以目示意,止住二人問答。正行之間,前路越發寬大,蔡野神夫妻已馳出里許之遙,漸漸到了盡頭。三面都是寸草不生,油光滑亮,高有百十丈的峭崖,地下三五成叢,植著許多矮松和一種類似枯枝、極易燃燒、眾人用來鑽木取火的火楊,空隙處多半俱用一縷灰麻繞成一個個大有丈許的圓圈,用木釘將它釘住,圈中石土看去頗為松浮,三入的馬到此,忽然不受驅勒,競自曲曲彎彎繞行前進。三人見那馬所行之處俱是麻圈以外,暗忖圈中必是陷阱無疑,那馬經過訓練知道避讓繞越,蔡野神夫妻以馬讓騎,原來為此。只是山寨所在,平日祭神告天跳舞之所,最要它寬大平整才好,怎麼地方本就不大,還置上許多陷阱?如說是用來制敵,又不應把埋伏設在根本重地,勝了還好,萬一事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豈非太蠢?三人俱是一般心意,以為蔡氏夫妻仍是妄作聰明,弄巧成拙,白費心思。正自竊笑,盡頭處一座大石壁當中忽然裂開一個大孔,一塊兩大來方圓的巨石平空往上懸了起去,不一會便現出一個同樣大的圓洞。蔡氏夫妻回頭帶笑,將手一招徑往洞中馳去。 林、毛、余三人一同進洞一看,裡面竟是異常高曠,別有一個世界。一片廣場,其大何止百頃!地平如鏡,當中一片十多丈寬的馳道,直達裡面不知多深。兩旁火炬林立,直排下去,照耀全洞,甚是光明。那火炬與林璇寨中所用樣式不同,平地豎著炬竿,高約兩丈,竿頂一個五爪形的鐵抓,外有鐵環套束,抓中各抓有碗口大小一束細長木條,那木條俱經過一種野產的山油侵過,極經燃燒,炬竿下也橫著幾束同樣的木條,想是準備隨時添用。每隔兩根火炬必有一個山民站立,大約是司火的。回顧適才懸上去那塊大石,原來是封洞的,石頂上釘有鐵環,由一個大鐵抓抓住,抓上有練,旁置鐵鎖鉸車,眾人進洞以後,已垂了下來將洞口封住。耳聽鼓笙之聲越近,往前一看,蔡野神夫妻已然住馬不進,適才在後失蹤的那群人,仍由雷大錘為首,忽從最前面地底升起,鼓吹歡呼而來。等三人走進前去,眾人也到了蔡野神身後,大錘一聲號令便自分開,向兩旁俯身散去。蔡野神夫妻便請三人下馬,楊氏父女、春桃、春燕等也自走到。金花娘說:「前路尚遠。」命人仍抬著楊氏父女同行,一面同了蔡野神、雷大錘過來,與林、余、毛三人手拉手牽成一排,往前走去。 余獨因那眾人人是中途繞了間道回去,由地底走出,洞口封閉謹嚴如防大敵,主人相待卻極虔敬,不似含有絲毫惡意,覺著古怪,處處都在留神觀察。這時山民散開,笙鼓止處,忽聽前面波濤洶湧之聲。定眼往前一看,再往前數十丈,火炬由稀而無,遠處黑影中似有無數大小白影,由上面數十百丈高處倒掛下來,暗忖如此宏深奇偉的大洞,不想還藏有這麼多的瀑布,路上並無水痕,這麼大多的水量,偏又不見歸納流出之所,莫非洞盡頭處還有一個與外相通的大溪澗麼?方自沉思,猛覺腳底一空,忙一定神,穩住腳看時,原來已到了眾人出現之所,腳底下便是一個數十丈寬、五六丈長的穴口橫亙前路。那穴也甚深廣,一面是空的,一面有人工搭成半木半石瞪的道,斜行往下,又溜又陡,難怪馬匹不能下去。林、毛、余三人仍由蔡、雷三人挽手同下,楊氏父女由山民抬著後隨。穴底一樣火炬輝煌,下有二三十丈才得到底,面積比上面雖小得多,也有數頃方圓,除四壁洞穴密如蜂房外,地下一堆堆的儘是些黑鐵一般的大小生銀塊子,沿途有不少山民俯伏拜謁,只不見一個山女。大家走完全穴到了盡頭,穴壁上忽現出兩扇紅門,門外才見有兩排手執短矛腰懸弓矢的女子。蔡野神夫妻到此,方命山民住了山輿,請出楊氏父女。金花娘口裡嚶了兩聲,門內便跑出二十餘個山女,先跪地行完了禮,上前捧起楊氏父女往門內便走。那些山女妍娥不一,有的生得極其醜怪,再加上那一身裝束,楊氏父女若非有林、毛、余三人在側壯膽,幾乎嚇出了聲。楊氏父女進門以後,蔡、雷等六人才挽手而進。到了門中一看,裡面也是一間極廣的地穴,用木板砌成了數十問大屋宇,不但陳設華麗,所有漢人用具大半都有,而且精美,直似富貴人家的第宅,哪像個披髮紋身的蠻人窟穴?一問來處,才知是蔡野神招贅以後,好些年來的購置經營、苦心結構。 眾人進了兩三重屋宇,才到了延賓之所。當中仍是山俗,放著一座大火池,屋頂早已吊好宰殺洗淨的一牛一羊,皮也烤得半熟,肉香四溢。池旁陳列著二十多個木墩,墩旁掛著刀叉用具,另有數十年輕山女,捧著山芋糌粑酒食之類俯身侍應。蔡、雷三人到此才放了手,先向火池一拜,口中喃喃默祝,這才舉手揖客就座。林璇先代眾人用山禮向主人道了謝,然後命毛、余二人,楊氏父女,春桃、春燕等男女六個山民也跟著圍火坐下。蔡野神道:「我知道漢人和熟家人都不喜吃生肉,我夫妻雖是野人,頗曉漢俗,等我開刀祭了火神,大家只管隨意吃食,生熟老嫩各聽心愛,不要勉強,反沒意思。吃喝完了,再聽我說那該死的孽龍崽子。三位貴客俱甚英雄了得,即使忙著上路,不能幫我夫妻將他除去,也許能給我出一個好主意,防備他來侵害,也不在我們相交一場。」林璇想起洞外所見,忍不住問道:「聽寨主所說,難道寨主住在這等隱秘險要的地方,外面又有那般周密的防備,莫非竟是為了他麼?」金花娘聞言怒形於色,接口指著他兄弟雷大錘說道:「誰說不是!都是我兄弟惹出來的禍事。」還要往下說時,蔡野神搶著攔道:「這事也是該當,怨不了他。如非大錘無心遇上,我們知道厲害有了準備,遲早被他闖了來。縱不全家都死在他手,我們也休想討得公道,看起來還是因禍得福呢。諸位貴客半夜到此時想已餓了,吃完慢慢再細說吧。」大錘聽乃姊一說,本有忿忿之色,聞言欲言又止,眾人俱未在意。 蔡野神說罷,便從木墩旁摘下一把長鉤、一把尺半長又薄又快的小刀,站起身來,用鉤向牛頭上一搭,那被屋頂鐵練套住倒吊起的一隻肥牛便被鉤住,蕩了過來。眾人見蔡野神手法甚快,左手鉤住牛,右手在牛頭上一旋,便被片下一大塊半焦的皮肉來,口中又默祝了兩句,將肉擲在火裡,算是祭完了神,隨請眾人開割。林璇知楊氏父女不慣,也在墩旁取了鉤刀,照樣鉤住了牛,先片了三大塊敬了主人,等蔡、雷三人接過吃了,然後撿那焦黃熟脆肥嫩之處削了些掌大薄片,蘸了鹽水醬水,遞給楊氏父女,又代他們向山女手中取了三塊糌粑一併交過,由他們夾著自吃,這才招呼毛、余二人各自下手。這裡山俗請客,雖用的是極尊敬豐盛的侍承,到了動手開吃,卻是客敬完了主人,主人不再還敬,各自挑喜吃的盡情醉飽。吃喝了一會,金花娘起身,照樣又拿烤羊開刀同吃。林璇生長南疆吃慣了的,自不必說,便是毛、余、楊等五人也都是早就腹饑,吃得甚香。只見那一隻烤牛、一隻烤羊在火池上面蕩過來蕩過去,除楊氏父女和筠玉食量一個比一個小外,像蔡、雷三人與春桃、春燕等六人,九個俱是大量,林、余二人也非弱者,真稱得刀起肉飛,酒到杯乾,不消頃刻已吃去一半,還加上許多山芋糌粑,酒和山泉做陪襯,方行醉飽。野神看眾人一一停了刀叉,夫妻雙雙起身,用土語向大錘說了幾句,大錘仍是帶著下忿之色而去。野神將余剩的牛羊酒食賞給服役的山女,就在火池旁食飲,不聽呼喚不許進去。吩咐已畢,方行請眾人去往別室細談。眾人跟著他夫妻走向盡裡層一間較小石室之內落座。金花娘起身提起壁間掛的水葫蘆,取出許多碗來,給眾人各酌上一杯山泉,然後說出與孽龍結仇經過。 蔡野神道:「那孽龍並非妖怪,原也是一種生蠻。他們那一族名叫纏籐寨,人數並不多,慣愛在隱秘污積的山寨之中居住。以前在省城買東西,曾聽一個老通事說,他們祖先本是蟒種,天性凶狠,身長逆鱗,手能斷蛇切木,縱跳如飛,力大無窮。祖家居在滬水東南山中,起初也頗強盛,誰也敵不過他。據說在蜀漢時,被武侯爺爺用一把火燒死了許多,只剩下一點婦孺,逃在這山的西南百餘里的荒山凹裡潛伏,地名叫做鐵鍋沖孽龍蕩。以前畏懼漢人如同天神,因他以籐為衣,以蛇獸為食,又輕易不敢出山一步,所以外人極少知道。我這裡與他鄰近,好心叫我隨時留神。我一汨寸大意,再加從未見過,竟自忘卻。誰想我那年失事遇救回來,無心談起,被大錘兄弟聽去,背了我尋到他的巢穴,捉回他一個同黨,又救回一個我們失去三年的一個女娃子,才知他們族中新近出了一個又狠又惡的頭子,便是那孽龍拉拉。不但常時埋伏要路,劫殺漢蠻行客,還貪淫無比,因是多年沒出過山,只知朝慣走的路繞向道上害人,不知我們在此;如若知道我們與他鄰近,早晚必要尋來侵害。那女娃子在三年前因追野騾誤入了他的巢穴,被捉來的那個同黨擒去逼做老婆,日久通了他們的言語,知道底細根由,還算忠心,忍受許多苦處,始終沒有說出我們在的地方,才得無事。可是孽龍淫凶無比,那同黨恐他知曉必要強取了去弄死為止,便將她藏在沖後一個極隱僻的洞內,日裡出去夜裡來睡,他們除日中聚齊外,各人食住原是散的,始終也未發覺。 「這日合該有事,那女娃子因為思家心切,鐵鍋沖地勢既險,孽黨又多,那同黨是見時忽動淫心所以留她,如換遇著別人,早被吃下肚。不敢獨自逃回,想來想去,便裝著生病,說那洞潮濕大重,不宜居住,又說人生了病,不能同他睡,須吃一樣仙草才能痊癒,要他背著出了沖,尋到那仙草醫好了病再一同回去。這原是俟便脫身之計,那同黨信以為真,依了,果然背了那女娃子,還未跑出衝來,在衝口正遇上大錘和幾個手下。那女娃子見是自己人,連忙喊救。那同黨打不過人多,雖被捉回,身上還受了刀傷,竟會在半夜裡扯斷綁索逃走。我夫妻明知惹出了事,一則仗著我夫妻二人本領;二則纏籐寨人號稱身有逆鱗,刀槍不入,及至一看捉來的人,除腳底用火燙燒過,長有沙石松香,比我們的腳結實,善於爬山外,所說逆鱗,只是天生來像魚鱗一般的花紋,並非能避刀矛弓箭,與傳言不對;三則救回來的山女,我先未細間,她不敢多說,不知孽龍拉拉那等厲害,以為不過氣力比常人大些罷了,一時疏忽,看輕了他,幾乎惹出大禍。還算天幸,我雖早有這一個大洞,因為我們的人都愛亮爽,洞中白天都要點火,洞前的地又不夠用處,路更曲曲彎彎,許多缺點,除夏天熱極之時來此避暑洗涼快澡外,見那捉來的同黨時,恰巧是在山南五十餘里的老家裡,幸得這樣,才有現在這個退路。 「我當晚見那人一逃走,只分派好了人準備萬一,並無前去侵他之心。誰知天一亮,便聽見來路上的牛骨哨子鳴嗚亂響,知是敵人來犯,連忙趕迎上去。只見一百多個纏籐寨人身上套著籐桶裙,手持木枝石塊,拿刀矛兵器的還沒有一半,一人一根骨頭哨子亂吹亂迸,凶神惡煞一樣飛快殺來。為首一個身高一丈五六,赤著上下身,週身果有逆鱗,先還當是花紋,誰想竟是刀槍不入,一交手,我們的人被他撈著往石地上一甩便是個死,要不就被他一爪抓裂肚皮,亂吸人血,這就是那孽龍拉拉。不一會,我們的人已死了好幾十,他那邊一人未傷。放出毒箭·,孽龍是射不進身,他的手下又有那個纏籐寨做的桶裙,足有三尺來長。二尺方圓,穿在身上可上可下。箭射上路,他只把背一躬頭一縮,射他下面,他只將身一蹲,俱被遮住,將箭擋住,有的還繃了回來傷人。我夫妻見不是路,忙發號令吩咐我們的人速速四散逃命,抄小路和密路逃到這裡聚齊,一面我夫妻和大錘三人拼了命上前去阻敵人追趕,連斫他幾刀,不但一些未傷,我還險些吃他撈了去死於非命。要說當時本難逃脫,無巧不巧,那孽龍貪淫,看我妻子美貌,只追我妻子一人,他那手下也是如此。我彼時已差點幾次死在他的手裡,先嚇昏了心,還不敢上前去救,明知孽龍腳快,我妻子必被迫上,不死定要擒回去作踐,也是個死,心裡一著急,正想追回去與他拚命,要死夫妻死在一堆,萬不料會平空遇救。 「我妻子逃的地方正是一條大山澗上,一路滿是枯木亂草。她剛跑過沒兩步,與孽龍兩下相隔不足十丈,一兩縱便可追上。正在萬分危急之時,忽從澗底飛躥上來一條大鉤尾蛇,一尾已將孽龍鉤住,往下便拖。孽龍雖有斷蛇之力,一則蛇太長大,偏巧我妻子一時情急,見後面追近,回頭將手中長矛朝他打去,忙中沒有發准,被一株老樹一碰,矛頭正紮在一塊火石上,火星四濺,竟將一大片的枯木雜草引燃,立時成了野燒,風又是個)頎風,正朝他們燒去。他們生性最為怕火,孽龍好容易將蛇尾扯斷脫了身,一見火起,嚇得帶了手下同黨亡命一般逃了回去,我妻子方得未遭毒手。回到這裡,再一細間前一天逃回來的女娃子,才知他們先也有個頭子,因為祖傳畏漢如神,本可無事。偏生這一年,那頭子的女兒去往孽龍蕩中洗澡,忽似有東西拉她往水底去,等人趕去救時,已然沉落。蕩中原有一條孽龍,頭生三叉獨角,以前一年總得出水曬兩次鱗甲。蕩水極深,他們慣吃蛇蟒,那頭子久已想殺龍來作食糧,每次俱未得手,白白傷人。那龍深伏蕩底,彼時已有三年未出,平日如非自己出水,休想找得到它。一見女兒無故沉下水去,還不知是龍作怪,只知他女兒沉時拚命喊救,必有原故,又見好一會不見上來,蕩中的水亂轉,他們全族俱精水性,便派了幾人入水去尋。不料下去一個死一個,不是斷了頭便是裂腦而死。正打不起主意,前後約過有一個多時辰,忽見那龍纏繞著他女兒身子,閉著雙目,滿口流涎,鼻息咻咻,緩緩浮游上來,聽見上面多入叫喊,只把龍眼睜了睜,和醉了酒的一樣。那頭子一面疼著獨生女兒,一面又想吃龍肉,便用粗籐將龍套上岸來。那龍正纏抱著那女娃於昏昏睡去,還不知死在頃刻,一點也沒怎樣蹦躍,便被他們弄死。 「眾人便把龍肉吃飽了兩頓,由此他女兒有了肚子,直懷了好幾年,大得連路都走不動。生時,他女兒正睡在石頭上,只聽他娘自然當時身死。他們因他力大,身有真鱗,都把他當作神人投胎,齊把頭子殺死,放他為首。又因他生時滿口拉拉怪叫,就把他叫作拉拉。才十幾歲,生得一丈五六尺高,兇惡淫毒,厲害不過。先還不知出山害人,就打有一年無事閒撞,捉到兩個販貨山民夫婦,吃著甜頭,便常常出山,成了大害。這一今日道山中還有我們哪裡肯放過去?當時雖然被火驚走,並未死心,隔不到幾日又來侵犯。我夫妻雖然有了準備,到底敵他不過,第二次又死傷了許多人,都被他們當場生吃,他的手下卻傷沒幾個,由此更是常來侵犯。我夫妻雖然費盡心力千方百計地防禦,到底仍是敵不了他。後來被逼無法,只得逃避到這裡,仗有天生險僻的谷道,他們一時尋找不到。但是我們全寨一兩千人,全靠漁獵種青稞為生,長久避居谷洞之中,日月一久,豈不活活餓死?況且遲早難免不被發覺,仍是一場大禍。想來想去,無計可施。這日我和大錘帶了二百人,從谷中一條暗道繞往老家坪上去採割青稞,不想又碰見他十幾個手下正在窺查我們藏往何處。我們一見孽龍不在其內,正好捉回來殺了,與死去的人報仇。想好計策,四面包圍上去,仗著人多,居然一個未跑脫,當場殺死了十三個,只留下兩個活口,準備拷問虛實。匆匆割了些青裸,將死人用火焚化,活的紮緊兩眼綁了回來,恰巧擒來二人當中便有上番逃去的那人在內,我喚來那女娃子來做通事,打算用刑拷問。那人倒也口直,還未用刑只一哄便說出來。才知孽龍想著我妻子不到手,定要將我全寨的人一齊殺死,因我們藏躲不見,每日派人四出搜尋,一無音信,便發暴怒亂打手下同黨。並說那孽龍甚是聰明,不知怎的一來,近日居然也會敲石取火,不但不怕,再過幾天尋不出我們,便要各處放火燒山。總算纏籐寨人原是祖輩以來怕火,他雖不怕,手下同黨俱都怕火如神,由他兩個親信人和一些心愛的女於再三勸阻,才歇了放火燒山主意,對我妻子仍是不得不止。 「我知照此挨延下去,總有大禍臨頭之日,惶急之中,因他好淫,想好一條不要臉的主意。我內弟雷大錘有一個姊妹,家住雲南部勻縣梅花溝子迷香寨,長得干嬌百媚,美如天仙,可是天生是個海量。她的野郎(土人跳舞,彼此如果相戀,便同往隱僻處苟合,名為野郎。俟女有孕,或過一定時期,始成正式夫妻)不知有多少,多半和她交上不到半年,便害癆吐血病死,她的顏色卻一年比一年嬌艷。那裡山民都知她是個禍種,偏是見了無人不愛,為她吃醋爭風互相仇殺死的更是常見的事;又有一身好武藝,不得她喜歡,誰也近她不得。後來迷香寨主沙黃見她迷死的人大多,強逼她父母用鐵鏈將她鎖閉在一個上洞以內,已有年餘,尚未釋放,每天哭泣求死。她爹娘又捨不得,寨主之命又不敢放,幾次托人帶信,要大錘去求情,將她接到此地。我夫妻恐她來此迷人,並未給他們回信,此時正用得著。我便和大錘商量,先將捉來兩人一個殺死,另一個放他回去向孽龍講和,送孽龍一個絕色美女,並答應事成之後,將那女娃於仍送還給他做老婆。那人免死,又得老婆,自是心喜。當下一面命大錘夫妻往都勻迷香洞去將他姊妹花娘娘沙柳燕連夜接來,一面由我夫妻二人仍舊綁緊那人的雙眼,故意繞了許多路,押送到將近鐵鍋沖的地方才行釋放。 「那人回去與孽龍一報信,原約定一月之內必將美人與他送到,這一月中居然不曾來此擾害,大錘走後,越想越慚愧,又恐孽龍等不到日子便來侵犯,我夫妻兩個連商量打算了好些,此地如再被尋到,不能再有退身之所,決計捨了老家,就在此和他拚個你死我亡。趁他未來以前,命我們的人一面試探著分頭出外採集食糧,早夜打獵,以防日子長了,連那喂的牛羊豬也不夠吃。一面仔細相看谷中地勢添置的添置,修造的修造,在寨內設了封寨大石,寨外設下陷阱,那有麻圈的便是。多采山柴,用本泰山油浸過籐排練火陣。寨中設下五百火炬,晝夜不休,萬一遇上,被他發覺追來,索性誘他入谷,發火燒他。一切佈置還未完成,已是一月期滿。大錘帶了沙柳燕,中途遇見發山水阻注回路,尚未到來。孽龍當我騙他,先把報信人生劈兩半,全數出來找我報仇。找了兩天未找到,滿山亂喊,要我獻出妻子,否則一個活人不留。我實在氣憤不過,帶了二百個勇猛不怕死的手下,從暗道抄往鐵鍋衝去燒他的巢穴。到了一看,那裡儘是些石洞,又無食糧用具,只有蛇蟒的皮堆積如山,無什可燒。一口氣不出,見他出入口道上有一片大樹林子,我便自己當先,站在高處亂叫,引他來追,打算誘入林中,四面發火燒他。誰想他腳底下飛快,我又因先喊幾聲,相隔太遠他聽不見,走得隔近了些。他看見我們的人,一路怪叫,拔步追來,還沒跑到樹林便被追上。可憐我們那多的人都奈何他一個不得,只被他擒著,不管你矛刺刀斫,他全不怕,一手抓住一隻腳,兩邊一撕,便是血淋淋的兩片。還仗著他每撕一人,必要咬嚼幾口,才去追第二個要耽延一些時候,不然的話,還不知要弄死我們多少人哩!一會他手下黨羽也自趕到,我情急無奈,只得放火逃命。誰想這次不比上次,他見火起,竟曉得滅斷火路,一點不似他手下同黨那般害怕,搶在前面,整株散樹一拔便起,拿在手中,用樹根一陣亂撲。眼看火勢將滅,我們的人雖然在那裡穿林四散往回路奔逃,可是那火一滅,他和他手下同黨仍要回身追殺,怎能跑得他過? 「又是該當有救,他那樹根忽然帶起一技殘火甩出老遠,被風一吹重又燃著,正落在深林之內,立時燒將起來。恰好我們的人剛剛逃過火這一邊來,被火將兩下隔斷。風又是朝他那邊吹,他的人懼怕火不敢上前,只剩他一人,手持兩株連根大樹,還想將已燃之火撲滅,跟著進來。忽然一片山水暴發也似的連珠暴響,從火林中衝出成千累萬的野騾子,由孽龍身旁斜衝過去,也不知哪裡來的。這裡以前雖不時出現野騾,不過幾十百個一群,從未見那等多法,黑漆漆一大片,被火頭一掃,齊向他身前衝去。這東西也甚兇猛,尋常我們手下一個人走單,遇見了它,哪怕是一個失群的,如不拿著刀矛弓箭,還未必制得它住。孽龍雖然厲害,力大無窮,禁不起來數大多。本來這東西生性倔強,不顧死活,只知一。味向前蠻撞,不曉後退,再被身後的火一逼,益發勢子疾如朝湧。孽龍儘管用樹木亂打,野騾仍然絲毫不往後退,他一個不小心,竟被騾群衝倒。先沖騾群最少,都是幾十個一排,成抱樹木被它們一擠便斷。孽龍黨羽早已嚇得逃沒了影,只孽龍一人在地下受騾群踐踏。我以為任他鋼筋鐵骨,經這一來也要踏扁,誰想晃眼工夫,竟被他從騾群中縱了起來。這時火頭漸漸燒近,野騾越更沖空逃命,他還未站穩,又被騾群擠倒。似這樣拔起連倒,野騾也著實被他弄死了不少。未一次他掙起身來,想是氣力用盡,多少吃了點虧,曉得獨力難支,寡不敵眾,怪吼一聲,從騾背上連縱帶逃,越過騾群,往回路逃去。事後我一查去的人數,又死了三十多個在他手裡,好生後悔,不該一時氣盛,白死多人,並未佔著一點便宜。 「孽龍當日受了踏傷,一連好幾日不曾來犯,等他傷癒,正準備大舉復仇,大錘帶了沙柳燕已然來到,急切間無人送信,先和柳燕商量好了日後怎樣通風報信的主意,以便遇著時機下手除他,然後命那前番逃回的女娃於陪去做通事。柳燕換上我妻子裝束,隨我和大錘,帶了數十人同往沖外,引他出來。他剛要動手衝殺,那女娃子忙用他們的土語將他止住,說明來意。柳燕此來,先還不願嫁與孽龍,原是大錘再三苦求,說是一時權宜之計,只等裡應外合除了他時,必有重報,這才勉強應允。誰想她一見孽龍那等雄壯,竟變了個心甘情願,不等我們說話,便現身出去連唱帶舞起來。孽龍自出娘胎,幾曾見過這等美女,而且又是喜喜歡歡送上門來,不比劫來的山女一到手先嚇了個半死,再一柳燕更有主意,一味和他撤嬌送媚,叫通事女娃於代話:自己不通他們的話,要將那女娃於帶去,朝夕傳話作陪,等話通了方許送回。不過適才孽龍初見女娃子時頗動淫心,此去卻不許他稍微沾染,余外還代我們要挾了好些。等孽龍件件依從之後,才上前撲在孽龍懷裡,由他抱起,一路親親熱熱往沖裡走去。可笑那麼凶狠猛惡的孽龍,竟被柳燕一個初見面的女孩子制得心平氣和,言聽計從,豈不是個怪事? 「起初大家都當柳燕必助我相機報仇,我妻子那日偷愉跟去,在暗中看出柳燕神情可疑,不似忠心。果然日後通事女娃于歸報,她到了孽龍那裡,因為一個怪物,一個天生**,兩人晝夜淫樂,恩愛非常。一則初去言語不通,二則到底還顧著至親情義,尚未洩出這裡的底細,只是不時派那女娃子來索酬謝。這裡物件都是漢人手制,無不精巧華麗,她來時又都見過,去未多時,今日要這樣,隔些日又來要那樣。命女娃子回問她何時才有下手除卻孽龍機會,她卻一味支吾。因她每次來要的,俱是我妻子心愛之物,如今不能出山,往來客人又絕了跡,無法添買,她又是索討不已,沒有個夠,稍不遂意便即發怒,帶話出來恐嚇,真叫人氣得哭笑不是。我知這不過暫保目前,決不是事,遲早她必與仇人打成一路,還是隨時準備和他一拼的好。一面假意將就著她,一面益發加緊埋伏,佈置教練。又想起那日所見騾陣大有用處,可以擒來教練好了應戰。這東西大巢離此有六七百里,那日想是遇山趕青,被火驚了一下,竟助我們多人脫難。這東西出來,少時也是百十成群,因它只知前進,擒起來並非難事,只需追在它的後面,用長索圈撿那走得最落後的一個套倒,便可就勢拖了過來。綁起餓上幾次,一次三五天,磨去它的野性,再餵上些青稞大豆,你再趕它也趕不走了。你遇上騾陣騾群,常是漫山遍野爭先恐後此擒彼軋而來,你只避過正面,縱向身後去捉,決無亂子。它見同類被擒便害怕,前衝更速,如若迎了面,你不惹它,它也衝撲上來,只有一個對你怒叫,一逃不及,便沒了命。我費了四五個月工夫,全寨千幾百人不分晝夜,同心合力籌辦,除練好了幾百野騾隊去防守那日去送柳燕出去的一條要路口外,如說這寨,只恐鐵壁銅牆也未必有此堅固厲害呢。這裡寨外四崖全伏有人,寨內外更有許多埋伏。他不來則已,來了能取勝殺死了他更好,如真再敗,豁出與他同歸於盡也說不得了。前晚通事女娃子回來說起,柳燕因孽龍淫凶,為討他的歡心,新近還帶了四個同黨,走出山外數百里,在一個大村鎮中連劫來了十七八個漢蠻女於,每晚總要使孽龍弄死個把助興。這罪豈不是我造的!照這樣,不特他本人,便是捉到柳燕也難輕饒。就他不來,我們也應先下手為強,何況這一雙豬狗皆是禍害呢!」要知此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5 本章字數:21828 憤凶淫單刀探孽窟憐弱質飛豆救蠻姑 話說林璇、余獨、毛筠玉、楊宏道、丹蛛、碧娃姊妹,率領春桃。春燕、四兒、雲十熊、雲田、岑春等一行十二人,隨定蔡野神夫妻、雷大錘三人,連同他手下的山寨人眾,穿越過許多崇山峻嶺、危崖絕澗,到了蔡氏夫妻所居的深山大寨以內,用完了酒食,移向密室落座。蔡野神談起鐵鍋沖山酋孽龍拉拉為害之事。蔡妻金花娘因禍事由她兄弟大錘身上所起,埋怨了幾句,大錘忿忿走出。眾人俱未在意,蔡野神仍然補敘經過,並請林、毛、余三人相助為謀。 眾人聽了,俱都義形於色,尤其是林璇,天生義俠熱腸,聽到孽龍拉拉許多淫凶慘毒之處,早氣得粉面通紅。蔡野神話剛說完,便站起身來,對著余、毛二人說道:「天底下竟有這樣兇惡的東西!照女寨主所說,此去麻煩甚多。我們想必也要從孽龍蕩那一方經過,反正要遇上,何不少時便趕了前去!一則早些上路,二則就便把這些豬狗殺死,以為這一方的生靈與往來行旅除一大害呢。」 毛、余二人未及答言,金花娘插口道:「如是以前,那孽龍蕩卻藏在深凹子裡,本和他碰不上。自從我內弟的姨表妹嫁與孽龍,為他設下毒計,除去山西南蜈蚣夾於因是我和他兩交界的要路口,現時還看在賤婢分上,沒好意思公然侵擾外,餘下如蛇盤峽、金豬嶺、火澗梨花溪、槐花沖、惡鬼沖、雞腸壩等平日來往山客慣走的七個險要通路口子,都常埋伏得有他手下的纏籐寨人人,近月索性連那些山民的家都命搬了去。如由此前行,非經這七個要路口不可。每處雖只有三五個、十來個把守,可是他們俱是力大身輕,凶狡非常,一遇有入走過,便將牛骨哨子吹起,此應彼和,聲音異常尖銳,可以傳到數十里之遙。孽龍縱跑起來飛也似快,聞聲即追去。任是當時衝出口去,騎著好馬逃,也沒他快。何況這些口子離他巢穴最遠的才六七十里的山路,不消頃刻,必被追上。如是大幫人多,內中有那見機一點客商,急速捨了本人馬匹貨物行李不要,覓一僻靜隱秘之處藏起,或許還能做一個漏網之魚,不致隨著大家同死。如是人少,不用孽龍自己到來,就憑那守口子的幾個就衝不出口去。除這七個口子外,便是數百里相連的峻嶺危峰,又峭又陡,直上雲天,差小一點的雀鳥也難飛渡。三位貴客雖然英雄了得,像楊老大爺和他兩位姑娘俱弱得連路都走不動,又生得花朵般的人兒,休說不能一同過去,不怕三位見怪的話,余英雄本事如何不敢說,林、毛二位先也略領教過,雖比我夫妻要強得多,如與孽龍交手,勝敗好自難說呢。依我主意,還是請三位暫住十幾日,等我夫妻把埋伏全都造好,計策想好,然後請三位相助同去。先埋伏好了野騾隊,然後命人誘他過來,一同除他。勝了固好,一有不好,便捨卻此洞,引他進來,將埋伏發動,點通洞內外地底暗藏的油池火阱,不把他那一群豬狗孽畜燒化成灰才怪哩!」 山女性直口快,這一番話,在金花娘,因嫁了蔡野神多年,學了一·些禮節應對,當著貴客,還以為是委婉說出,蔡野神雖連遞眼色,想要她住口,也沒做理會。林、毛、余三人俱是心高氣做,哪能入耳!話一說完,毛筠玉首先冷笑了笑,對林璇道:「我不信比那犛象還要厲害。我們心急趕路,自問無能,本想得過且過,不敢妄於他人之事,現照女寨主這一說,倒真要見識見識這條孽畜有多麼厲害了。」 林璇深知山民性情談吐,雖然一樣心裡不大舒服,卻聽出金花娘自己做了幾次驚弓之鳥,已然嚇破了膽,惟恐自己蹈她覆轍,那些話完全是一番好意,不是在小看人;並且除害以前不能攜帶楊氏父女同行,也是實情;見筠玉面帶微嗔,語中負氣,便答道:「我們承三位寨主如此厚待,何況又還關係本身的安危,害自然是要除的,楊家父女三位不能當時同行,須等除害以後。女寨主所說也是實話,不過我等俱都上路心切,十天半月實難耽擱。那孽龍,三位寨主連同全寨之人均非其敵,厲害一層自不容說。我三人既敢前往,自然也有一些準備。此事倒無庸女寨主代為焦急,我三入意欲權留一天,不特楊家父女三位,便連我們所帶六名傭人,雖然都會一些本事,也會不得。他九人暫借這裡安身,我三人忙了=夜未睡,先自歇息,養好了神,今晚星月上時,先往他巢穴之中探查一回動靜,得下手時,便將為首孽龍拉拉除了,再行搜殺他的餘黨。否則回來再與三位寨主商量設計,力取不成可用智取,好歹也要將此大害除去。」筠玉接口又道:「我三人能成功固好,即或能力不濟,知難而退,也不致引人焚身,替三位寨主結仇,使孽龍由此破臉前來侵害。只管放心就是。」蔡野神人甚機智,自不必說,便是金花娘也聽出二人下服,筠玉言中有刺。暗忖:我倒好意,恐誤了你們性命,對不起恩公,你卻怪人!後來一想,口出大言必有真實本領,適才初見二女刀箭不入,手中寶劍削鐵如泥,那多的人竟沒奈何她們一點,兄弟大錘也頗了得,與姓余的才一照面便被擒住。聞聽入言,漢人與山民不同,大半男的勝過女的,自己是為好,人家自告奮勇,何嘗又不是為好?那姓余的聽人說話,滿面笑容,看著那姓毛的姑娘一言不發,好似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的本事必比兩個女的還大得多。對敵時自己這面未傷一人,分明手下留情,也許他三人還有絕大本領,因為心慈不肯妄殺好人,沒有使出也說不定。反正成否俱是幫自家的大忙,怎好與人慪氣鬥口?想到這裡,心一平和,便把氣壓了下去。 野神雖不敢斷定除害有無把握,卻看出三人俱是能手,無奈平日有些懼內,又知妻子性急,話一出口便要說完,恐將尊客得罪,連使眼色未攔住,果然來客生氣,語含不忿,妻子臉上也有了怒容,方恐兩下說僵,忽見妻子臉色轉了過來,忙接口道:「貴客不要多心,委實那孽龍十分厲害,所以我夫妻明知三位英雄了得,也只想求一善策,未敢便望相助。不想三位貴客如此仗義,我夫妻感激不盡。內人所說那些話,也因以前幾乎吃了大虧,深知鐵鍋沖地勢奇險,恐諸位冒險前去出了差池,問心不安,並非看低三位的本領。再加這裡所有埋伏都快成功,到日再去誘他前來,不但一舉全勝,決無敗理,而且也少擔許多心。既然諸位上路心切,願助我夫妻除害,自然是求之不得。三位初來此山地理不熟、除我夫妻和內弟外,無人可充嚮導。偏巧今晚又值這裡拜月祀神大典,不能如任三位自去,就是說明路途方向,也無法走進,弄巧還要進退兩難。事關全寨禍福,萬無全仗外人。自己袖手旁觀之理。請三位看在王恩人情面,多留三二日,等今晚祭罷了神,明日由內人守寨,我前行引路,黃昏起身,多帶一些乾糧,算準那孽畜與賤婢痛飲淫樂之時到達,見事做事。能成更好,不能成,那與柳燕同去的女娃子曾探出他蕩側密林中另有一條秘徑可以通出此山,盡可命她指引,繞將出去。此外我因諸位來路山口外是當年私殺官差犯案之地,恐投羅網,未便前去。一則山中行商為孽畜所斷,無人敢來,許多日用之物無從購辦;二則為了防備萬一事急之時多條退路,曾在半年以前,暗中派遣有十名心腹,在蜈蚣峽子要口裡面通梨花溪的地方一個山窟窿內,開通了一條三十多里長的地道。日前來人說大約至多還有半月可以完工,現在算計只有五六天了,楊家父女和同來諸人便由此出去,三位在前途接引,也保得平安通過了。」筠玉搶答道:「寨主為我們設想周密,足感盛情,不過成敗尚自難定。幸而勝了還好,敗回了怎見保得逃生?倒是我三人地理不明是個難題,既承寨主美意前引,我代我姊姊答應多留一二日再去。如真不行,也只好等行了再走,怎好教我楊老伯與兩個妹子去鑽洞呢!」林璇聽筠玉說話刻薄,自身到底是客,連忙以目示意。筠玉也覺稍過,便不再說。蔡野神心想你這丫頭真個年輕,曉得什麼!明晚前去,好教你知道厲害!此時也不便和你爭論。偷看金花娘,正招呼那商名心腹山女準備山果獻客,沒有留神聽話,樂得省事,裝著不解,再經林璇拿話一打聽,也就揭過,賓主言笑如初。 余獨這些日情苗滋生,見筠玉薄怒微嗔,語囀鶯簧,坐在一旁,不知不覺看出了神,始終沒有答言。等四人爭論已畢,偶一回顧,碧娃正對丹妹耳語,目視自己竊竊偷笑,丹妹正怒禁她,不由臉上一紅,老大不是意思,見楊宏道手按水杯沉吟,面有憂色,便重過身去設詞安慰,忸怩之狀又看到碧娃眼裡,益發忍俊不止。林璇回身看見,便問:「碧娃,笑些什麼?」碧娃趁筠玉向金花娘詢問鐵鍋沖的形勢,正背著臉,便朝余獨一努嘴。林璇先時也曾看見余獨出神之狀,這才明白碧娃竊笑之意,當著外人,不便和筠玉取笑,只暗記在心裡。丹妹為人莊重,頗不喜妹子這等舉動,又因毛、余俱是恩人,更恐惱了他們,又惡狠狠瞪了碧娃幾眼。碧娃見大姊顏色不善,也就罷了。不料蔡野神先因余獨在旁一語不發,本就覺著奇怪,及見碧娃和林璇朝著余獨努嘴,眉語目動之狀,益發不解。見余獨正和楊宏道閒談,便走近前去,一拍余獨肩膀說道:「我猜余老哥本領高強,勝過我們十倍,適才大家商量,卻沒說一句話,敢莫是另有高見不肯賜教麼?」說到這裡,碧娃剛過去取泉水,走近二人身側,聞言想起前事,不禁又對余獨含笑看了一眼。余獨心中帶愧,又想在碧娃面前解釋,省得少時她們向筠玉說笑,起了誤會不好意思,匆促之間,不假思索,脫口答道:「我適才並非發呆,只因痛恨孽畜淫凶,一時想不起除他妙策,打算今明日晚間前去窺探一次虛實,回來再打主意。見寨主和林、毛二位正說得在興頭上,自知無能,只可依人成事,再者一不拗眾,所以沒有開口,寨主休要會錯了意。」蔡野神聽他所說與林。毛二人大同小異,頗似飾辭,又見他臉上神色不定,未免將信將疑,仍以為是有話不肯明說,隨便接口道:「孽龍厲害,鐵鍋沖形勢奇險,余老哥真要單身涉險,還須慎重一二呢。」余獨少年英勇,心直性做,這時正沒好氣,聞言也和筠玉一樣,以為蔡野神輕看了人,冷笑一聲答道:「鋤強扶弱,我等分內之事,何況我等又承寨主厚禮相待,豈有袖手之理?不過我自有我的主見,空談無補,別人也無勞間,反正是為寨主出力,想必不致見笑吧?」碧娃聽出語帶雙關,頗有嗔怪之意,好生羞愧,逕向一旁去尋別人閒話不提。蔡野神無心答話,見余獨面帶不悅,也覺無趣,只得拿話岔開,閒說了幾句,出房安排晚間拜月盛典去了。 毛筠玉正向金花娘打聽孽龍有甚克制與鐵鍋沖形勢,林璇、碧娃相繼湊了上去,兩下問答,談得甚是起勁。丹姝抽空取出針線,在替老父補綴一件舊夾斗篷,以備日裡山行時御風之用。楊宏道因昨晚沒有睡夠,又受了點驚,老年人飯後多喜午睡,趁著余、蔡二人對語時,便倚在錦墩上假寐,業已睡著。只餘獨一人見眾人會談,不便湊上前去,坐在那裡獨自生了一會悶氣,因嫌碧娃淘氣,又遷怒到蔡野神頭上,暗忖:孽龍拉拉一個無知蠢物,不過身長貌惡有些蠻力罷了,也值得如此害怕!聽此人所說,分明意存輕視。碧娃更是不該,自己和筠玉父女救了他父女一家,間關數千里護送他三人長途跋涉,於德不可謂不厚。即使有什不是,也應維護包涵,自己和筠玉不過連共患難,性情又極其相投,自然情感要近密些,又沒什麼不檢點的言行。適才僅僅見她言談犀利,舉止豪邁,英氣勃勃,迥非庸俗女於,令人觀之起敬,稍微多看了兩眼。她也是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了,身在危境,全沒一些顧慮,反倒如此輕狂,全沒一點閨閣氣!只顧她笑人不要緊,林璇已似有些覺察,如非她姊姊再三怒目禁止,還許公然去向那一個取笑。一個不巧,豈不鬧得無私變成有弊,大家不好意思,自己更是置身無地。林璇和那一個又愛玩笑,一經誤會,難免不常時以此為談笑之資,長途千里,怎樣處法?越想越慪氣,除了踐實適才之言,獨往鐵鍋沖涉險一行,能夠一舉而刺殺首惡固是人前顯耀,即便不成即歸,也可不辯自明。想到這裡,雄心頓壯,因聽金花在和林、毛等人說今晚黃昏便開始拜月,月亮一出,立即殺牛犒眾,全寨山民爭奇鬥勝,舞跳為樂,還有許多行樂盛舉,便連林璇也未見過,俱思一看。自己如要明說前去,必定有人攔阻,結果必致三人同去。照金花娘所說鐵鍋沖的路徑與孽龍習尚,早晚飯後俱是他縱淫吸血的時候,事後必要昏睡好一會才醒。如乘眾山民拜月熱鬧的當兒再行起身,趕到那裡天決未亮,恰好孽龍酒色昏睡之際,便於下手。雖說天將近明他手下纏籐寨人不會早起,但是擒賊擒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厲害的只孽龍拉拉一個,其餘那些無知籐人,即使事後被他們發覺也不足為慮。看似過於冒險,如論實際,似比黃昏前起身,夜間到達還要容易得手些。只是路徑太已彎轉難行,且到夜間再看,如能得便用一兩件山民喜愛的東西,誘得這裡一個山民做嚮導,那就更妙了,否則連日星月交輝,極易認路,只要方向下誤,當無迷失之理。主意打定,金花娘忽說:「大家長途勞乏,請往前面別空中午睡,到了晚來好作長夜之樂,正可借此養精蓄銳。」當下丹姝也過去將老父喚醒。春桃等男女六人早有寨中侍女領往他家安置。林、毛、余、楊等六人隨了金花娘走出房去,到了前面第二層木板砌成的一間大屋以內,裡邊早由蔡氏夫妻命人安排下六架細籐編就的吊床,又派了六名通漢語的山女服役,道了一聲「請睡,少停崖頂神場上再行相見」,便自走去,火炬無煙,光明四壁,時間松木清香,屋字寬潔,被榻溫軟,眾人連日山行,幾曾有這樣不擔心事的好所在睡過?昨晚又累了一夜,大半倦極,倒身其上,覺得舒適異常。初臥時還在互相笑語,各道奇遇,就枕不多一會,便自夢穩神安,熟睡起來 這一覺直睡到日落西山。春桃、春燕、四兒三名山女,同了雲田、十熊、岑春等在別室先醒,到內洞宴聚之處一看,四外靜悄悄的,主人和三位寨主俱都不在,只火池旁有一山娃子倚壁假寐,喚醒一問,才知主人們俱在安臥,寨主和全寨人眾已經在崖上佈置,便叫十熊等三名男子在前面等候,由那山娃子領路,尋到林、毛、余、楊等六人的臥室,才行喚醒。室中服役的六名山女見眾貴客醒轉,忙著分別出去,取水的取水,報信的報信。一會四名山女捧了盥具、山茶進來。 眾人飲用方畢,金花娘已得了信,帶了兩名山女趕到,一進門笑對眾人道:「這裡風俗與別處不同,拜月一年只有這初夏和中秋兩次,一次是十三,一次是十五,全寨人眾都在廣場中聚齊。因為是月亮將圓未圓之時,所以男女定情俱在今晚,算是初婚。婚後男女只要覺出對手方不合意,盡和別人相交也不過問。等到八月十五晚上月亮已圓,男女兩方的情愛如若未變,才算是正經夫妻。除非內中死了一個,終身不再和別人如若有了好情,被人發覺,男的不過罰些牛羊青裸與一些難得的東西,給女的做解恨禮,女的能饒他,收了禮,仍可算是夫妻,否則雙方離開,各於各的。可是女的不死,男的終身不能再參與這拜月盛典,只好和平日未嫁的女兒或剛過四月十三拜完月初婚不久的婦人偷偷摸摸。如果是女的與人做了正經夫妻,再犯了好情,那就糟了,不但一份陪嫁的財禮拿不回去,娘家十家有九家不會代她納解恨禮,也在今晚拜月之前,由男的招集好了親友,把女的衣服脫去,赤身站在場中,以表女的不要臉,然後由親友中請出六個人來,連男的共是七人,每人拿著七支梭鏢照準女的身上便打。除男的為首外,其餘六人俱是陪視,男的如想把女的弄死,必朝女的要害之處打去,餘人也學他的樣。那梭鏢長有五六尺,鋼鐵鏢頭,長有尺半,便是凶狠的野獸也經不起這一鏢,何況他們準頭早都在平日練就,一任女的身子靈活縱跳如飛,也經不起七面四十九根同時連珠般的夾攻。如若想逃,越發使旁觀的人看不起,那四圍早佈滿持蟒鞭木矛、男家請來的親友,不等逃出人圈早被打死,往往梭鏢打沒一半,女的身上早被十來根梭鏢釘在地上了。她的一線生路,只有那男的念在以前情義,頭一鏢故意先打錯了準頭。如發出去插在女的離身三尺的地裡,那六人便知男的有心饒她一條活命,各自學他的樣,手中梭鏢不再往女的身上打,只照準第一鏢落處打去,這餘下的四十八根梭鏢,一樣在女的頭上身前飛來飛去,決打不傷人。女的自然也明白男的饒了她,只管在場中呼號縱跳,卻是假的。等到這六人的梭鏢發完,講究一根不倒,都斜插在地土上圍著女的,和男的那七支鏢成為一個花樣,還不使有一支鏢頭露出一點,更得給女的留一條出路,使她從鏢林中側身可以穿出,不致碰著,這意思是說並非眾人鏢法不准,只因女的命不該死,鏢發出去時被風吹歪了些沒有打中。萬一女的當時嚇破了膽,穿出時一下小心碰了幾根梭鏢,便說適才不中是由女的身上附有邪魔鬼怪,雖不致還要她的命,可是每天都要代這七人去磨一次鏢頭,直到三年之後才完。本族人醋心甚重,情義也重,女子犯好情死在鏢丁的固然不少,臨時心軟賣放的也甚多。這類事每年都有好些起,少時日頭一落盡,星月上來便先舉行。我丈夫雖是漢人,從小就在南疆中穿來穿去,會說各種土話,知道許多地方的風俗。他說本族經他為主,才算是半開化,以前卻是最野性的生蠻,想不到有這樣通情理講貞節的規矩,有好些地方的山民都不似這樣。 「諸位尊客全是漢人,便是林姑娘雖然生長在雲嶺山中,聽說從未出山,恐怕這裡的好些奇怪耍子都未見過。適才我夫妻說話不留神將尊客得罪,心甚不安,特地借這盛會,一來與諸位接風,二來逗諸位一個歡喜,解解心焦。本想等諸位睡個足,到了黃昏月上奏樂開頭之時再來迎請,適才娃於來說諸位尊客業已睡醒,我夫妻不在,全寨的人都在崖上,只留下七個娃子服侍,多有怠慢,不要見怪。這時崖上正在安排,諸位如嫌吵鬧,少時聽請,要不一同上去也好。」金花娘像聯珠迸豆般操著半熟的漢語,一連氣說了一大串,眾人見她一個山女,生長在眾人之中,只有一個漢人做丈夫,能到此地步,也真聰明難得。 筠玉心靈,因她一進門就喜笑顏開,迥非日間面有憂色之象,說話也異常和緩多禮,夾敘夾議面面圓到,暗道:「好一個會說話的山婆!這先優後喜,如非今晚該是他們喜慶日子,說不定還有什花樣呢。」正在好笑,偶然一眼望到余獨長眉微皺,目斂英光,低首視地,彷彿在想什麼心事,不禁心中一動。想問他還沒有出口,林璇已和金花娘答了話,說:「正想一觀這裡的奇俗盛典,就煩相帶即刻同往。」眾人自無異議,當下由金花娘在前引路,林、毛、余、楊主僕等十二人後隨,且談且行,走出地底到了前洞上面,走向那條又長又寬火炬如林的馳道。筠玉見火炬益發旺盛,先時所見下面那些司火的山民卻一個不在,便向金花娘道:「你們強敵密述,今晚傾洞而出不留一人,又有一個深知個底的賤婢在彼,萬一他乘隙來犯,不特危險萬分,全洞內外埋伏所用的心機豈不白廢了麼?」 金花娘笑道:「這個無妨,我們早已想到。一則這裡地勢隱秘,深藏峽谷之中,柳燕雖住過一兩天,路徑只走過一來一往,去時走的又另是一條路。同走的山娃子極忠心,在神前發過誓,叫她傳話索需,每次來時都很留心,不一直往寨裡來,只往山西南蜈蚣夾子向防守的人答話,再命人送信與我夫妻前去,要使她背叛、引鬼入室,打死她也不行。柳燕自來,路決認不得。再者今日午後還得著一個喜信,說柳燕有時也覺孽龍糾纏,經常如此不論天癸日子,有些討厭,想討他的歡心,又避了經期,給他出主意,教他帶人遠走山外去擄劫鎮集中漢山民的婦女物品。原意以為天生淫女只她一個是海量,別人不過在經期中代她;弄死吸了人血就算啦。她又知道孽龍雖然力大無窮,卻怕著許多不希罕的東西,其中最厲害的是山漆桐油和當地孽龍潭池沙地裡出產的一種沙虱子。她背地做有兩個小皮袋,一個藏著山漆,一個裝滿沙虱。那孽畜遍體除小肚子和前後頸窩外都生有鐵一樣的鱗甲,雖然刀槍不入,可是一沾上漆和桐油,一兩天便能挨著爛去。除非將沾著的鱗生生揭去,才保得住旁處。揭時其痛無比,不揭又怕全身爛完,因他鱗甲一片貼一片,和蒜瓣相似,一發怒和吸人血吸得高興時,週身的鱗片片張開。沙虱這樣東西有大有小,大的長到一寸,不飛動時直像一塊乾泥,細點心還可看見;小的和針般細,一粒米來長,不易看出,頭上有錐刺,尾上有針,背上有劍須,能飛能迸,專喜住腥膻的地方撲。小虱原是毒蛇甲縫中生長出的,剛出生便去吸毒蛇的血,蛇一發癢便往沙地裡去,連擦帶抖才遺留在沙裡的,毒性很大。纏籐寨人週身足底大半俱有松脂粘附,沙虱最不喜那種松香氣味,他們身無片甲反倒無礙。那孽龍本是妖種,身上又腥又膻,從小仗著身有逆鱗,擦了松脂反倒有害,再著鱗滑也擦不上去,恰好合那沙虱的心意。孽龍喜怒無常,甲縫常開,開時只一被沙虱鑽將進去,這種毒虱鑽頭不顧尾,只一見血肉便拚命往裡連咬帶鑽,如是鑽了半截被人發覺,無論你是用手用針鑷,你就把它後半截扯斷也不會出來,而且越鑽深,越直往內裡攻去,至死方休。幸而它命不長,至多留在肉裡七八天便要吃得脹死。未死前,人被它咬得奇癢奇痛,除非將那片肉挖去。直無法可施,死後毒也留在身上,照樣痛癢,不爛也得難過上幾十天。大虱容易發覺,雖拔了出它全身來,疼癢腫脹也要重些,如若掐斷得快,那鑽到肉裡的上半截至多只能活上半日也就死了。惟獨那小虱,最小的細如牛毛,又快又尖,非鑽到皮肉裡不易發覺,吃了人血,便在肉裡漸漸長大到與大虱一般身量,要在肉裡過上多日才死,多月才能減痛,真個厲害無比。孽龍開甲縫時被它飛將進去,等到甲一合覺著疼癢難禁,再找已無蹤影,所以怕它入骨。每次不要多,只有兩三個沙虱就夠他受的。這東西以前並沒有,許是孽龍惡貫滿盈,天神降罪,這一兩年他那裡才有的。自打吃了毒虱幾次虧,時刻都留著神,也不敢再到沙地中去,居然好久沒有遇上。這一天不知何故惹惱了柳燕,兩件法寶一齊拿出,又假說自己會有神法,能隨便拘遣許多沙虱。這一來果將孽龍降住,對她又愛又怕,百依百從,一些也奈何她不得,因此有恃無恐。 「誰知前兩天,孽龍又帶同黨趕往山外數百里大墟集中,擄劫擒回許多婦女,當天晚上已好幾個被他弄死。柳燕每次俱在旁觀取樂,這晚不知何故肚疼人倦,逕去安歇,沒有看完,以為這些婦女必然都死,至多能分著活上三四天,經期淨後罷了。當晚臨睡時天還早,所留的二十九名婦女,預計至少要死一小半。第二日起來一點人數,只多死了一名,居然剩有二十八名之多,又以為孽龍見自己走了無什興趣,只再弄死了一個便去睡了。當時還在心喜自負,見孽龍無端午睡,她自己人不舒服,渾身酸軟,也懶得喊醒來問,晚間病勢越重,索性連看也未看,仍然放心安睡,第三日又睡了一整日夜。第四日早起,才想起三日未見孽龍來看望自己,與往常不同,心中奇怪,忙跑往每日淫樂處一看,不但二十八名婦女個個都活在那裡,並且除一個又胖又高生得奇醜的婦人赤身坐在孽龍懷裡,形相甚是親熱外,剩下二十六名,每人都穿好了來時的衣服,另有一口袋山金,還有許多袋肉乾做路上食糧,由孽龍派遣數十名黨羽,用竹竿布皮紮成兜於,準備抬了護送回去,正在打發她們走呢。 「柳燕一見大為驚異,正要跑上前去查問,孽龍已從座位上跑了下來,滿面笑容。頭晚柳燕走後,孽龍又弄死了一個山女,嫌不足興,見她生得肥壯,便從後面拉上床去一試,竟是如意非常。那醜婦先還害怕,後見孽龍愛她,因想求活,把吃奶的氣都使出來,這一晚竟和孽龍糾纏到了天明才行歇手。因為言語不通,孽龍把我們的山娃子叫去做通事,和那醜婦說,只要安心在那裡不走,不但不弄死她,還要好好待承,與柳燕一般疼愛。醜婦聞言自然喜出望外,恰巧第二天柳燕未在場,為博孽龍歡心,把一身本領全都拚命施展。醜婦雖是個賤貨,心眼卻好,看出孽龍離她不可,便趁高興頭上撒嬌說,同劫來的女人都是她的親族鄉黨,既然無用,何必再弄死她們?要想自己安心在此嫁他,便請將那二十七名婦女派人抬送回去。孽龍為了討她喜歡,立時應允,說定第三日早起放行,事先也沒和柳燕打個招呼。等柳燕來到,下去說沒幾句,柳燕又**又潑辣,見已引鬼入室,平添了一個分寵的對頭,如何容得!當時醋性大發,劈手將孽龍一推,跑將上去就要打那醜婦,醜婦已知道出山擄人俱是柳燕的主意,好些姊妹親友受了她的大害,送了許多性命,本就恨她入骨,這時見她忽來攔阻打入,又為爭寵爭愛,當時如不把她壓下去,日後性命仍是難保,一橫心,便擋了她一下。醜婦力氣比柳燕大得多,先還有些膽怯,不知孽龍心意如何,幫她不幫,只拿手擋,並不敢還打。柳燕因打她不著,先是大罵孽龍無情無義,不將這丑潑婦吃了代自己消恨,卻不甘心,後見孽龍不理,越發情急暴跳,喝令旁立山民上前相助。那些纏籐寨人知柳燕是孽龍的紅人,不敢不依,正要擁上前去相助,不料孽龍伸手一攔,說兩個都是他心愛的活寶,他誰也不幫,更不許兩打一。這一攔不要緊,那醜婦看出孽龍分明偏袒著自己,還不下手等待何時?立刻改守為攻動起手來。柳燕如何能是醜婦對手?不一會便被醜婦打了個頭破血流,頭髮也抓落了好些,最後無法,才逃往孽龍身後藏躲求救。醜婦更能見風轉篷,得好就收,當著孽龍說:『我兩個都是山主心愛的人,只可和和氣氣陪山主快活,誰也不許排酸吃醋。你如答應,我便饒你。』孽龍一問通事,山娃子存心照直一說,孽龍本嫌著柳燕不能容人,聽胖婦說這一番花言巧語,正合心意,喜得孽龍大笑,事後不但沒安慰柳燕,反說:『出山劫人是你說的,好容易得到一個寶貝,你又吃起醋來。平時你總拿沙虱子和山漆嚇我,如今我也有了制你的人了。聽話便罷,不聽話我便叫新得的活寶打你。』柳燕何等心深,當時吃了從未吃過的大虧,雖然又氣又急,眼淚只望肚子裡流,外表不但未顯,還裝出了一臉笑容,說:『我巴不得多幾個活寶,使山主日夜快活,並非吃醋。只為她是後來,沒和自己說,就叫山主放人。這些婦人雖不能陪山主盡興,總可吸幾頓飽的人血,她卻把來放了。自己為愛山主,忠心大過,氣不服她這些行為,才動手打她,不想遭了一頓屈打。打不過,認輸就是。那沙虱子和山漆,一則鬧著玩,二則想山主愛我才故意弄的。你既然害怕,我把它取來燒燬如何、』隨說隨跑回屋去,隔了一會取來一皮口袋山漆、一皮口袋沙虱子,因孽龍怕聞見二物,便命山娃子扔入深潭中去。這一來,果然將孽龍又哄歡喜,一手一個,抱著她和醜婦亂親亂摸。她見孽龍性發如狂,堅執回房,以坐實她不吃醋,並能容讓。其實柳燕詭計多端,一面用那兩樣克制之物去嚇孽龍,又恐一個不巧將他弄翻,孽龍不過暫時皮肉受苦,自己當時就沒了命。常拿出嚇人的乃是兩個空皮袋,原備鬧翻時好打開來,證實自己只是故意取笑,並非真事,後來命山娃子扔人潭裡的也就是那兩個空皮袋,真有漆和沙虱的早藏在隱僻之處。回得房去,便背人痛哭了一場,心恨孽龍與醜婦切骨,恨不能立刻把這一雙狗男女弄死才稱心意。今早天一亮,便派山娃於往蜈蚣夾子送信賣底:她趁著醜婦此時言語不通,故意賣好,放鬆一步,要我們急速設法為她報仇。 「我們起初只知孽龍怕沙虱子,無奈這東西只在潭邊沙地中有,無處尋覓,沒奈他何。柳燕行事機密,如今已會說他們的話,便是山娃子也不知她口袋裡藏什麼東西,一取出來,孽龍便嚇得怪叫,現在才知道,一個裝的是山漆。孽龍因怕山漆和桐油,他那裡這兩種樹本就不多,又被他命人斫淨,柳燕這一口袋山漆,許還是獨個兒偷偷跑往那片從無人去過的原生漆內覓取來的呢。可是我們這裡漆樹遍地都是,桐油還費點事,他也沒有山漆怕得凶,我們要割取點山漆真叫容易。平日我們最伯的是柳燕引鬼入室,經此一來,這一層暫時已不會有事。就算能來,休看我們人都在崖上面,洞中洞外無人防守,可是這裡地勢最好,崖頂四角都有專人登高瞭望,左近五十里有人行動都可以望見,一聲暗號,不消片刻,回洞的回洞,迎敵的迎敵,防守的防守,各有各的事。外面打他不過,如真到此,就不行,還不能拼出百十條人命,引他入伏一齊死麼?我丈夫午後一得信,立刻命人採辦山漆,割取毛竹做了卿筒,雖還不敢前去找他,總算多了一樁克他的東西。今晚恰好諸位尊客到來,得此喜信,且快活上一晚,明日大家再商量除他的主意多好。諸位但看前邊上崖的暗道,可知我丈夫用盡不少心機了。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單人上下的暗道,由上而下只有一根繩子,不消一會便落到洞底,不過不能請諸位打那裡上去。你看適才我得信回洞,不比由洞底上來快得多麼?」 眾人聞言,方知她面有喜色之故。因有楊氏父女,一路緩緩前行,不覺已將那片馳道走了一半,順金花娘手指上崖頂的暗道一看,前面崖頂忽裂,現一個二尺來寬三四尺長的一個長方大洞,正當馳道之中,由上面掛下一片繩梯,有數十丈長短,下有木樁繃緊,可容二人並行而上,還未近前,遙聞崖頂喧聲如潮,甚是熱鬧,仍由金花娘為首,十二人分著四排,六個男女山民分扶著楊氏父女躡梯而上。到了崖頂一看,上面是一片絕大的廣場,石地平坦,寸草不生,正當中用土堆成一個圓台,廣約二畝,台旁四圍俱有大樹木柴樹枝堆積,台上升著與台相差無幾的大火,烈焰熊熊,上衝霄漢。全寨山民不下三四千,除了蜈蚣夾於留了有限幾十個人外,全都齊集在那裡。每人俱是首如飛蓬,上插鳥羽,耳戴銀環,腰圍獸皮,肩上搭著一件五顏六色的披肩。男的皮膚都生得和漆一樣顏色,看去甚是矯健,女的生得清秀的卻不少,有的一群一群圍坐地上,隨意叫嘯歌唱,有的攀籐系索,由崖下往崖上搬運山柴酒肉,忙亂清閒雖各不同,個個都顯著無拘無束、沒有尊卑、沒有彼此、喜極忘形之態。蔡野神雜在眾寨山民當中指揮呼喊,幫同佈置,興沖沖的,忙得滿頭大汗。 林、毛二女先見眾山民高崖舉火上燭重霄,正好使對頭容易看出方向,豈非不智?及至立定身一查看四外的情勢,崖頂離地雖有百十丈高下,可是四百八方亂山雜沓,圈拱如環,近崖諸峰更比崖頂高出一倍不止,尤其是鐵鍋沖孽龍潭那一面,高嶺蜿蜒宛若屏障,那崖的形勢,恰似亂山之中陷下去的一塊盆地,又由盆地當中拱起一個比諸山都要低下一半的石堆,而且峰回石轉,巖壑幽深,螺徑彎旋,曲折反處。生人休說打從外面進來,便是林。毛二女那等眼力和絕頂聰明,由高望下,匆促之間也尋不到出路,真是一個形勝絕佳的根本重地。算計蔡氏夫妻必然仗有這些山嶺遮蔽,敵人不易窺見,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一問金花娘,果然鐵鍋沖地勢更低得多,休說孽龍潭那邊看不到這裡的火光,連在隔山的那面也見不到一絲煙影。 眾人正贊地形之奇,蔡野神忽從場當中望見跑來,互相為禮之後,便說:「日頭快落下去,時辰將到,一切準備停當,請諸位尊客人座觀禮,那旁已設了席位。」筠玉順他手指處一看,火台前面用木塊還搭起一個台階形的高架,約有七八層,每層設有木板,相隔約有二尺,頂上一層獨寬,似一長方形角平台,台上鋪著籐席,當中一個丈許大的矮圓木桌,桌上瓦瓶插著一大束山花,圍著木桌放著十來個半尺高的竹章,想是主人和來賓的座位,笑對林璇道:「主人如此厚待,足感盛情。只是離火這近,天氣又熱,莫說風吹煙於熗人,便是烤也被它烤焦了呢。」筠玉說時雖是低聲,已被蔡野神聽見,含笑答道:「這裡氣候與別處不同,日裡甚熱,早晚甚涼,少時日頭一落,我們久居不覺,你們三位有本領人也不妨事,像楊老先生父女三人便難禁受了。一則崖頂不比往時在平地來得寬,再遠了地方不夠用,二則怕少時山風寒涼,火近點好,雖然這裡看離火稍近,隔那火台也有七八十丈呢,搭時曾往對準風頭,火苗子只往對面去,不但烤不到人,連煙子也吹不過來的。」眾人隨著蔡氏夫妻且談且行,近前一看,果然離火還遠,因為火場大逾二畝,火勢大大,適才沒有看出。還想看看火台前那些奇異陳設,雷大錘忽從木架旁走來,手裡舉著一個半尺多粗的火竹筒蕭,貼緊面門一吹,發出牛叫一般的聲音。蕭聲才起,眾喧立寂,崖頂數千人立時齊把雙手高舉過頂,悄沒一絲聲息,大錘蕭聲一住,便同時朝著火台五體投地拜伏下去,一動不動。 蔡野神夫妻首先拜罷起身,也不說話,只將手一舉,揖客上架。架上階層甚高,除林、毛、余三人外,楊氏父女仍由春桃、春燕等六人連扶帶舉捧到最上一層。座位共是九個,蔡野神便讓余獨居中首坐。林璇知道那是寨主之位,恐余獨不知,拿話一點。余獨本就謙讓,自然益發不肯,蔡野神祇得罷了。金花娘又來讓林、毛二女去坐,二女更是堅持不就。蔡氏夫妻並非做作,只緣當地這一番禮節,按著平日。除非兩寨相拼敵勝我負,認錯伏輸不得已外,便是受了對方大恩,或是所求過奢對方還未允許,遇上像今日這樣盛典,便請他來參加,坐主位首席,對方慨然上坐時便是一家,否則算是強人所難,主人也失了面子。好一點的謙謝兩句不入席而去,其怨還小,強橫的覺著坐了不是要自己吃虧,便是要自己為他賣命出死力,當時不坐即走未免有些示弱示吝,本不甘願,主人再要拿話一擠,一個沉不住氣,或是用刀將那座位劈碎,或是雙手舉起丟掉,結果一怒而去。山民雖然粗暴的多,有些地方卻極講究過節,因來者是客,以禮請來,無論對方給他怎樣難堪,只不動手傷人,當時終是含忍過去,可是由此兩下便成了不並立於世的大仇,永無了結。有的竟認為一出自己寨門便不算客,等對方走出不遠,立時追去爭殺。蔡野神夫妻此舉卻是稍有不同,一則因箭旗是恩人工三贈與余獨的,又是一位英雄人物,恩人之友,與本人親來無異。至於林、毛二女,也算是恩人的朋友,日裡言語相爭,越顯義氣,又承他三人自告奮勇合誅孽龍,同仇敵愾,已然允幫大忙的人,理應以最尊之禮相待。及見三人俱是一般堅謝,這一來變成了自己一家人的神氣,當著手下人眾,認為面子十足,日後就由三人之力將仇敵除去,也算是沒有求著外人,心中高興已極。主客坐定以後,又打手勢,命春桃。春燕等六個山民勿須下去,就在上面二層木階上列坐觀禮飲食。 大錘在架下仰望上面客已人席,二次又舉起竹筒蕭一吹,眾男女山民才爬了起來,掉轉身向著蔡氏夫妻和來賓跪伏在地。蔡氏夫妻連忙起立,去至台前,舉手由上而下起落了三次,算是答禮。大錘三次吹蕭,數千山人紛紛散開。余獨心中有事,盤算不休,一眼望到下面的雷大錘,人本長得矮小,偏舉著那和他人相差不了多少的大個竹筒當蕭吹,一吹起來,除一雙滴溜溜亂轉的三角黃眼睛仁露出在外,連鼻子帶嘴全都埋入了筒裡去,厥狀更顯醜怪,正自心中發笑,忽見大錘如飛縱了上來。平台矮桌前共設九個竹簟,原空著有他一個位子,眾人正站起讓坐,大錘臉上仍和日問含忿走出的神氣一樣,朝眾人略一舉雙手行禮,便用土語朝蔡氏夫妻說將起來。眾人自從初見蔡、雷等三人,聽的便是雲、貴一·帶山中的土語方言,後來問起,因當地土語有音無字,同族不一,並且聲調繁複,世世代代相傳,時有遺忘,話不夠用。蔡野神繼位以後,首命眾山民習學漢語,雖積久難改,山民對於語言文字更非所習,會者仍是無多,可是大半都能懂得。蔡雷等三個為首的更是輕易不說一句本地的話,這時忽然用土語說話,猜是必有原故。先見金花娘和他兄弟爭論,語正急碎,眾人固然不懂,連林璇多習土語的也是不大明白。隨後蔡野神見眾人似在懷疑,用漢語解勸,林璇再拿所聽一參詳,才知每次拜月盛典都是大錘一人司蕭發令,令人吹笙擊鼓,為眾進止。尤以司蕭一職關係向著火神行禮,最為重要。那空竹筒極其難吹,須要實大聲宏,經過長久練習才吹得動,吹完之後,他底下本還有許多職司,他卻說今日心中不爽,自己因仇敵未除,又無心腸找婆娘。同時想起他一個叔叔名叫雷銀豹的,去年死了老婆,恰巧前日抽籤,輪到他帶了五十個山民率領野騾隊把守蜈蚣夾於的要路。他平時就長在那裡防守不得回來,當著今晚這樣盛典,仍叫他冷冷清清在那裡,心中老大不服,故此和蔡氏夫妻說,竹筒蕭一吹過,底下的事誰都做得了,好在蜈蚣夾子山洞暗道業已打通,不比以前要走老遠,去來過不了一個時辰,正好由他去將銀豹換回,讓他快活上一晚,尋個對兒中秋做夫妻。金花娘知他兄弟情性不好,日裡犯了脾氣,不定又想什麼主意,伯他闖禍,不准他去。蔡野神卻因他叔侄感情極好,脾胃相投,估量他以前三遇大險,久已膽寒,決不敢往鐵鍋衝去涉險,此外哪還闖得出什禍事、他個性又倔強固執,大好令節,何苦使他一再生氣?便幫向乃妻勸說。金花娘才行答應另派兩名千長代他司儀發令,又再三叮囑不可任性胡來,天一亮,原防守的人一同回去,便即歸寨,與諸位尊客商辦除害之事,大錘方悻悻而去。 余獨料他此去必非無因,心想自己本打算暗中前往,苦幹路徑不熟,出來時兵刃暗器俱未離身,如隨他去,豈不正好拿話逗他,誘其引路?想到這裡,忙站起身來說:「我素不願看以男凌女的事,如今盛會須待夜半,天時尚早,左就無事,意欲隨令親往蜈蚣夾子一行,觀察形勢,看看有無可以利用除敵之處,就便同了令親的叔叔回來參與盛會,也還不遲。」說時眾人俱未留心,蔡氏夫妻留了一留,余獨再三要與大錘同去,便依了,將大錘喚住。只筠玉笑對余獨道:「我聽說荒山古洞中毒蛇厲害,又是夜間走路,大哥此去雖有雷寨主同行路熟,也須留意一二才好。適才上崖時我曾命春桃姊妹和四兒一人帶了一根犛象的頭骨,我看這東西堅逾精銅,丈許方圓山石一擊立碎,比起刀劍暗器還有用些,休說蛇獸之類,便是一條真龍,只須拔高縱過他頭,輕輕一下也送了終。原準備我三人少時盛會後做些玩意,以博寨主夫妻一笑,你把它帶去防身如何?」余獨聽出言中之意似已明白自己心事,不禁心中一動。大錘還在說:「暗道新辟,洞中無蛇,兩頭路上雖然難免遇上,我生長此間足能應付,無須再帶別的器械。」筠玉笑道:「你熟,我們余大哥卻生呢,萬一你不在側,無心巧遇,豈不要費事麼?可惜恰好我們三人一人一根,少時便許有用,不便相借,否則我想連你也帶上一根才好呢。」隨說,早從春桃那裡要過一根犛象頭骨朵,親手遞與余獨,連說:「此行小心,快去快來,省得使人擔心。」余獨聽她話越露骨,恐別人看破,不敢答言,匆匆接了過來,隨了大錘,作別取路而去。眾人帶來的那些犛象頭骨,路上無什用處,俱都打包藏好,這三恨還是筠玉在午睡前取出,上崖時暗交三山女帶好。蔡氏夫妻俱未看過,這時一見這等拷栳大的奇怪兵器,好生希罕,要了一根正在觀玩,林璇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噫」了一聲。筠玉問:「何故失驚?」林璇只說了個「他」字,筠玉已知就裡,伸手暗中一扯林璇衣角。林璇會意,正暗忖筠玉膽大心細,智勇雙全,怎便如此疏忽托大?還未及低聲詢問,下面忽有一個千長吹起蘆笙,一人為首,千人響應,不一會,蘆笙止處,鼓聲大作,蔡氏夫妻無暇過間別的,忙將骨朵還了春燕,起身站向台前。眾人往下一看,火場四外的山民忽如潮水一般朝木架與火台中間那片空地擠攏,地只十七八丈長,一邊還緊挨著火台,人不能隔得過近,人卻數千之眾,如何能容得下?幸而橫裡與崖一般寬,幾達百丈,勉強可以相容。大家爭先恐後搶上前去,頃刻工夫便圍成了一個窄長條的人圈,林璇趁下面人聲步聲散亂如潮之際,悄間筠玉:「何故如此大意?」筠玉抿嘴一笑,悄悄回答了幾句。林璇方始明白;終覺不甚放心,又問:「你真有把握,何不早辦多好?」筠玉說:「決無錯。時候未到,且看一會熱鬧再說。到時,我再提你的醒。」 這時下邊真個熱鬧已極,林毛二人先看倒也有趣,看到後來,不禁勃然大怒,原來下面山民圍成了一個長方形的***,以後接著便是四五十名身著五色花披肩,手執上插彩羽的蘆笙,由火台後面大踏步走入場中。先用手中蘆笙一橫,將四外的山民一推,使那***變得齊整整的形式,只當中朝著木架平台的一面留出丈許長的空隙,算是門戶,另由八個執著長矛和大旗的山民分兩頭站開,將四面大旗四根長矛對列,搭成一個旗門,場中一夥山民才將蘆笙吹起一種嗚咽淒涼的調子。一陣吹罷,各自四外分開,各將蘆笙插向背後,取出腰中圍就的丈八蟒鞭,一半貼向前後人圈中站立,一半分兩旁蹲在地下,將當中一片圍成了正方形,與木架平台相對,剛剛站好,便聽火後男女山民悲號怒吼之聲。為首一個山民赤著上身,頭上頂著一大捆尖鋒木柄寒光閃閃長約五六尺的梭鏢,手上挽著一根長麻索,索頭套在一個年輕山婦的頭上,後面六個同樣打扮的山民幫同拉著那山婦的手足,一路橫拖豎曳,惡狠狠往旗門前走來,一任那山婦哭喊悲鳴,全沒一人做理會。到了平台竹架之下,為首山民將手中麻索用力一扯一甩,其餘六人再隨勢一推,那山婦禁不起過分摧殘,一聲慘叫,跌跌蹌蹌摜出去老遠,爬伏地上,閉過氣去。七人仍是視若無覺,進向台上賓主舉手伏地,行那山禮。 林、毛二女見那山婦被那七個山民這等凌踐,簡直豬狗不如,好生不平。正要開言,忽見金花娘悄聲說道:「這女娃子是我們這裡的美人,今年才只十七歲,和那男的還是去年才成的夫妻呢。只因她從小沒了父母,有一個哥哥又死在孽龍手裡,去年四月,她本想和她表哥於做夫妻,報他照看之情,不想被那男的用強力硬奪了去,並說如不嫁他,便將他表哥子殺死。她也不好,以為那男的是我手下世代千長,有功之人,不敢前來告訴,當時和他拜了月神,只睡了三晚,仍和她情人私會,以為到了八月中秋,可以當眾說出不願,便可解紛,先把目前難關渡過再說。不想男的仍拿那一番話挾制她,為救情人性命,無可奈何,又沒向我告訴。勉強成了夫妻之後,雖未敢再和情人私會,可是對那男的恨如切骨,沒有一絲情意。男的慪她不過,漸漸因愛成仇。日前她受苦太重,想約那情人逃出山去,被男的捉到,定在今日照我說的山中規約處置。我昨日方才知道,很可憐她,無奈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只有男的自願饒她以外。別的事我夫妻都能做主,惟獨今晚的事稍有偏向,立時失了眾心,做不得寨主,眼睜睜無法救她。看男的眼都急得通紅,除非真個月神有靈,使那男的七支梭鏢都打空以外,必死無疑的了。」林、毛二女聞言,事出強奪,女的本有情人,山俗重情不重禮,勢所難怪;再一看那山婦,雖然飽受糟踐,仍掩不住她那天生美秀,這時正躺在台下,玉容無主,嬌喘如聞,氣憤之中不由又添了幾分憐惜。 照例女的不能死著進場,須在場外對著男子或是怒罵或是訴說舊情以冀哀憐,說完方始進場,更不能死在場外。那男子見女的還未甦醒,跌足怒罵她裝死。山婦忽然在地下轉動了轉動,倏地掙扎縱起,一反先時驚心駭戰苦苦乞哀之狀,戟指頓足大罵那男子仗勢逼人,狠心挾制,霸佔別人的老婆,未了又害人性命,話甚惡毒。男子只惡狠狠望著她一言不發,靜等她一住口,上前拉她入場。誰知那山婦這時已把死生置之度外,罵時不等男子來拖,兩手將頭上麻索用力一扯兩斷,喊一聲:『=你老娘今日看你的本事哩!」聲隨人起,一縱身便自飛落場內。四外山民先見她哭喊求哀,俱都笑她無恥,及見她後來這般壯烈,不等男的拉到場中代解綁索,竟自斷索飛身而入,不由轟的一下同聲喝起彩來。這時平台上面的林璇最為不忿,一則身居客位,見連女寨主都無從為力,不便亂人規矩,二則深知山俗奇特,眾怒難犯,又有楊氏父女老弱在座,正自代那女的焦急,無法挽救。忽聽筠玉附耳低語道:「這山女大可憐了,就算和人私通,也是情有可原,也不應由許多男子欺凌一個女的。我們救她一命如何?」林璇忙道:「你不明他們的規矩。休看尊為上客,如真犯了他們忌諱,況又在他們拜月祭神大典開頭的當兒,管保立時群起和我們拚命。我二人無妨,楊老伯和兩個妹子可就苦了。」筠玉笑道,「你這會又膽小起來。你沒聽山女頭先前說的話麼?救不成算是命該如此。我自有道理,準保無事就是。」林璇知筠玉精細,只囑咐放小心些。筠玉隨手將果盤內干胡豆抓了一把去吃。 二人話剛說完,山婦已然走到方場中心,狂叫一聲:「你們動手罷!」隨手便將上下身衣服全行脫去,赤身叉手往地上一站,靜候梭鏢到來。那男子已將山婦恨瘋,早將頭上那個梭鏢丟地,與六個助手分取在手,巴不得一梭鏢將她當胸透穿釘在地上,大喝一聲:「不識皮臉的浪**子,躲好了!」說罷,手起一梭鏢照準山婦胸前打去,那六個助手也各將手中梭鏢舉起,躍躍欲試,只等看準男子頭一梭鏢落地的方向地位便即下手,一於山民知他有名手准,俱以為這一鏢萬無不中之理。男子與山婦相隔原有十來丈遠近,由木架左面往右面打,男子力大手准,鏢發出去筆也似直,又勁又疾,台上台下的人看去,都以為必中無疑。而況男子頭一鏢剛發出去,第二鏢又抄到手中,接連待發,除本人七根梭鏢外,還有六名助手四十二根,七面夾攻,看情勢,頭一鏢即便沒有將山婦釘在地上,也必打傷無疑,誰知事竟不然。說時遲,那時快!男子的頭一鏢照準山婦發出,已然相隔只有三兩丈遠近,寒光如閃,眼看打中,那梭鏢忽似半中腰被人用力碰了一下,忽然自己拐了彎往斜刺裡飛去,夕陽影裡,亮晶晶閃起一條尺許長的鏢尖,顫巍巍斜插在山婦左側三丈遠近的地上,崖頂塵土夾雜,火星飛濺,並未打中。這一來,休說男子本人意料所不及,便是平日夫妻恩愛,臨場安心寬恕妻子,放她一條性命,故意打歪,猶也決不會相差這遠。全場人等見了這般奇跡,不由轟雷也似齊聲驚訝起來。這一鏢是山婦生死關頭,山民認為有天神主宰,那六名助手照例以此為準,便紛紛耍起花樣,照頭一鏢落處打去。那男子一見不中,也沒想到別的,氣忿過度,當局者迷,以為自己並未饒她,那鏢是被風吹歪了的,竟忘了平時規矩和神的信心,還不照慣例,仍舉手中鏢接二連三照準山婦打去。說也奇怪,一連三鏢,鏢鏢如此,都是發出很準,一到中途便拐了彎往左偏去,休說打中,連邊都挨不到。四外山民俱當山婦命不該死,有了神助,喧聲鼎沸,如同潮湧。 男子急怒攻心,還要趕近前去硬刺時,金花娘早在台上見男子鏢剛發出,筠玉只手朝前一指,便偏飛過去,才知筠玉鬧鬼。事關大局,恐下面山民看出破綻不好處置,再一看男子已錯了規矩,正好就此禁阻,連喝兩聲。男子耳音為眾聲所亂,沒有聽明,手中第四根鏢又發出去,依然打歪。就在此時,蔡野神也跟著起身喝止,聽候發落。早有手下兩名千長飛身入場,將那男子喚住,擁至台下,同時六名助手也各打完七根空梭鏢,各自退去,山婦死裡逃生,做夢也未想到,認是天神垂佑,含淚向天叩頭默祝,謝了天恩起身,從梭鏢林中繞步穿行出場,走向台前跪下。金花娘已指著那男子罵道:「沒見你這不要皮臉的狗東西!你說你老婆趕野郎,並沒聽說你看見有事。如今殺她,果然天神不容。頭一鏢沒打中,就該仍照歪處打,竟敢違抗天神之意再朝人打麼?你連發四鏢都未打中,可知理虧呢!犯了神怒,降下禍來,你擔得起麼?本當將你責打,念在今天是個大家快活的好日子,權且饒了你。但是從今以後,她已是二世人了,不准再去尋她背時,聽見麼、如不的話,莫怪我抽去你的筋條,叫你為不得人!」男子想起適才之事,也覺自己以前強奪別人的情人不對,今日又去殺她,定是天神不容,也害怕起來,反不住向天叩頭求恕,立時改了惡相。金花娘吩咐男子起去,正要遣走山婦,筠玉卻要她把山婦喊了上來,有話詢問。金花娘只知筠玉鬧鬼,因天色向暮,筠玉暗器極小,並未看出有東西發出,也當她會有法術,益加敬重,便依言喚上。因天已不早,下面第二撥殺妻儀式跟著舉行,少時月亮一出便要拜神,逕由林、毛二女去與她問話,也未在意。山民素畏鬼神,底下原有五起同類的事,一則當事男子沒有頭一起凶狠,二則仇怨不深,三則都是隔日較多,當時只管親身看出好情,想把女的置之死地,日子一久,事過境遷,未免有些回想舊情,起了躊躇,再經這一來,俱餒了點氣,臨時心腸一軟,更恐天神今年不願殺人,鬧個沒趣,恰巧不約而同地俱把鏢存心了歪裡打去,結果一個山婦也未被打中。筠玉一念之仁,連第二回事都未費,便救了六個山女的性命。 蔡氏夫妻染受漢人氣息甚深,只為積重難返,本不願有此一舉,見終場未殺一人,甚是高興,當下起身站向台前,拔出背後插的一面上繪星月的三角小旗向台下一揮,那代大錘執事的千長便將手中鹿角哨子吹起,立時台下上千一色裝束的男子各打動蛇皮鼓,吹起蘆笙,分列一個圓形隊伍,圍著火台轉將起來。轉了一陣,蔡野神夫妻走下台去,一聲號令,眾山女紛紛上前,將崖旁空地上堆的許多鐵架抬向火台四圍列好,眾男子便去將洗剝好的整隻牛羊豬鹿等家畜野獸抬過。那些鐵架俱為燒烤之用,高與火台相等,兩邊各有一個三角架子,當中是一根可以轉動的橫樑,斜著向有火的一面橫支出去,牲畜便穿在橫樑當中,恰好不遠不近挨在火邊。架子下面有兩頭三角架子,均能半腰折轉,各有一個帶挽手的輪軸,由細鐵鏈鉤通到上面,咬著橫樑兩頭的軸隨時轉動。兩個山民管著一副,隨便烤牲畜的那三面。筠玉烤到半熟時,另有山民提著陶桶,手持尺許長的麻布刷子,蘸了桶裡的岩鹽水往牲畜身上去搽。等到牲畜插向架上,一切準備停當,月兒已到中天,下面歡聲四起中,蔡野神手中拿著三個裝滿火藥的竹炮往火台上一扔,三聲炮響過處,數千男女山民鴉雀無聲,各自圍著火台一行行排開,只空著中間丈許方圓一塊空地。蔡野神夫妻同了幾名干長便走上去,向台前五體投地跪下,口中喃哺祝告。全體山民也一齊跪倒,同聲祝告,雖然甚低,因為人多聲眾,又用的是本族土語,聲團而疾,恍如電雷聚哄一般,轟轟之聲,震得四山都起了回應,約有半刻工夫,便即拜了幾拜一同起立。蔡野神夫妻奔上木架平台,一聲長嘯,山民全都散開。舉旗一揮,先由四個捧著盤的山民奔向台邊,烤肉的山民將輪軸一搬,架子便反轉倒下,離地只有二尺。四山民拔出腰刀,就橫樑上烤熟的各種牲畜,撿肥嫩處各片了些,飛也似端上架來。接著兩個山民抬著一罈子青稞酒到了架前,旁邊閃過四名山女,各取酒葫蘆灌滿,捧上平台。蔡野神再從座中起立,由身上拔出三把小快刀,先各叉起一片較大塊的烤肉,由台上用力接連擲在火裡,然後取過一葫蘆酒,倒了些藥粉在內,往火中擲去;酒中有藥,落在火裡冒起一股五色火焰,台下全體山民又是一片歡聲雷動,各自奔向崖口,四個一群,六個一夥,將備就的酒各抬過一葫蘆打開,再奔向台前拔出佩刀,大塊地割了各樣烤肉,圍在原地方去大吃大喝,歡呼如雷。每一群人雖有多寡,數目由二起,十九都是男女各半,極少單的。台上主人自然也是慇勤勸客,敬酒敬肉。司肉司酒的執事,一面自己也在吃喝,不時取了酒肉往平台獻上,眾人哪吃得完! 當蔡野神夫妻二人舉行儀式時,筠玉從那被救山婦芹芹口中得了許多虛實,已和林璇商量好了,心中有事,算計時辰將到,正在無法措辭,忽聽金花娘道:「再待一會,他們便要一男一女合起來跳舞唱歌尋歡了。同時那些已成了夫妻的,也各把平日練就的玩意當眾施展。今晚因有諸位尊客在座,個個都想爭奇好勝,一定有許多拿手,連我夫妻未看過的都有在內。我們這裡都愛樹木和水,在此拜月,實為防敵備患,沒有法子。這崖的西南有一條瞪道,可通到崖上一個暗谷之中,那裡面地勢不平廣,不能做拜月之用,卻是有水有樹,並且長有十里,高高下下,隨地都有草坪,最宜於幾十成群的人做踏歌快樂之用。尤其是少時月光一偏正照進去,把裡面的山果林木照得和白天一樣,景致真是再好沒有。我夫妻在這崖上拜月祭神已有數年,草沒一根,樹木更是絕少,他們會情說愛全不相宜,只能在本晚約定,另擇日子地方相會,不能盡性快活,上下都不願意,谷中又沒這大地方。本冬才打好主意,動手修一條田谷中通至洞底的暗道,以防不測,剛巧前日才得修好,甚是隱秘便捷。如不願在此呆坐觀看,少時他們吃醉了酒,唱完一套情歌,有情男女必往谷中去連唱帶舞。諸位如也前去,大概除了事前抽出來的有十個防守瞭望的人們,沒有一個不去的。他們總擇谷中有高大樹林的草地上,有的唱有的舞,有的在此獻完了玩意,便趕去谷中,隨時獻玩意給人看。諸位一面閒遊,一面挑那好的觀看,豈不比這裡一樣樣坐等強些?去否聽便,反正我夫妻是不能離開的,只不過見有兩人一行走向僻處、外插刀矛的地方,不要去驚散他們便了。」 林、毛二人聞言,正合心意,筠玉首先搶答道:「這樣再好不過。我和林姊姊先去,楊老伯和二位妹子有春桃等六人服侍,願去也可由他六人陪往,不願去就坐在這裡,如難禁風露,可命人引他們去睡。我二人今晚要玩個盡興,不天亮不止,勿須等了。但是谷中路徑和這裡風俗忌諱全不知道,有芹芹帶去,得她指點也無妨了。」說罷,又推說恨惡蛇蟲,將春燕、四兒身背的犛象頭骨要到手裡,與林璇一人持了一根帶好。金花娘見了那兩根奇怪骨朵,猛想起大錘與余獨同往蜈蚣夾於去替他叔叔雷銀豹回來,早就該有人到,為何到了此時,三人不見一個歸來?便問蔡野神:「可是大錘日裡不忿氣,夜晚前去闖禍?」筠玉忙插口說:「我們余大哥智勇雙全,有他同行決無差錯,如見令弟所行不善,就不能勸止,也當獨自先回。如今未到,必是令叔不肯回轉,三人見面談得投機,左就無事,今晚留在那裡了。」蔡野神也說:「不會,否則蜈蚣夾子那裡也必派人送信,勿須多慮。」金花娘深知乃弟為人,橫起來連命都不要,終覺心中難安,並且去鐵鍋沖新近又得了一條捷徑,雖極難走,卻難不倒他,惟恐前去生事,意欲再候片時無信,打發一人前去,看他到了無有。林。毛二女不便多說。 這時下面全數山民大半酒酣肉飽,天性發露,紛紛拍手唱起情歌,野腔土語倒也自成音節,令人聽了有歡娛之思。又是數干山民一同拍手踏歌,唱的舞的,一手一式,都是男歡女慕相悅之意,越顯得艷麗之中現出混渾敦厚的氣象。唱著唱著,果然成雙配對,男女互相擁抱,幾對一群,載歌載舞,由崖西南方磴道緩緩走了下去。月明之夜遇著這等奇情奇景,端的是柔情蜜意,歌舞欲仙,艷絕人間,當之心醉。春桃、春燕等六個男女山民看得情不自禁,也在崖上捉對兒歌舞起來,同時獻技山民跟著開始。林。毛二人見時已到,哪有心情細看?先拍手誇讚了一陣,對蔡氏夫妻道:「谷中景致,說起就令人想去,真個太好了。我姊妹二人這就去吧。」 說罷作別,帶了山婦芹芹,順崖西南下去。前行不遠便到谷口,遙見月光正照谷中,谷徑甚寬,兩旁俱是平坡斜扳,古木千章挺生淺草原上,坡頂方是峭崖峭壁,那各處疏林大樹之下,已有不少對山民在彼,男的頭上烏羽如雪,身穿彩色半臂披肩,腰圍獸皮,耳墜銅環,自膝以下全赤。女的是一件由肩至膝的百折白麻布桶裙,腰圍綠草,頭戴花箍,赤著藕一般的雙臂雙腿。男女裝束大都一色,正在翩躚舞踏,唱著現編現答、決不同樣的情歌,此應彼和,空谷回音,響震林木,洋洋盈耳,看去又似畫圖又似夢境。女自身材面容固多秀美,此時便連日裡看去那般丑形怪狀的男子也與景相稱,不難看了。 林、毛二女略一觀賞,見山民入谷尚未走完,後面來者尚多,恰好路旁有幾株老樹和一片怪石,前後一端詳,抽空將芹芹一扯。芹芹早知二人心意,連忙跟著走進。三人見後面山民只顧歌舞狂歡而來,並未覺察,全谷長有十里,蔡氏夫妻就欲中途相請,一時也查問不出,必以為在隱僻之處登臨遊玩,即便發覺,也差不多功成歸來了。當下略微整理結束,逕由芹芹帶路,由樹石後面繞過谷口,取路往鐵鍋沖而去不提。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6 本章字數:24431 躋危崖雙雄攀絞索窺丑媟一擊碎妖龍 且說余獨性情好高,為人正直,對於筠玉雖因前緣注定,在不知不覺中,敬愛之心一天比一天增長,可是發乎情,止乎禮,並無一絲邪意。半點私心,不想至情無形流露,被碧娃看出。少女童心,人又聰明刁鑽,不免心裡好笑,發在臉上。可是碧娃也極感余獨救他一家、千里護送之恩,不但不願破壞,還恨不能他和筠玉得成連理才稱心意,正深恐筠玉孤芳自賞,不肯委身屈就,怎敢用些無禮的話去取笑筠玉?不過爛漫天真,一時淘氣,朝余獨努了努嘴,笑了幾次。誰知余獨無端內愧,深恐筠玉知道,日後在路上和自己生分,偏巧蔡野神又話不投機,將他激怒,當時一負氣,心想解釋碧娃的意思,免得日後去向筠玉取笑,決計踐實和蔡野神所說的話,冒險獨探鐵鍋沖。偏又路徑太生,洞崖出路曲折難行,雖在事前間明,如無人引路,一不小心仍要走錯。恰巧大錘湊趣,起行時筠玉又給他備了一根犛象頭骨朵,而且言中有因,似已看破,說不定她和林璇少時也要前往。惟恐落後,不敢多言,急匆匆同了大錘上路。原想在路上用言語激動大錘同行,誰知大錘也和他是同一心意,見他跟去,巴不得說他同行,多一能手相助,於是兩下一拍便合。哪裡往什蜈蚣夾子去!徑抄險要捷徑,翻山越嶺,攀籐縋籮,直奔鐵鍋沖飛跑下去。 起身時還早,日色剛剛偏西,走到路上,余獨問起鐵鍋沖的形勢虛實,大錘道:「如在平日我也不敢前去,只因今日娃子送信,我表妹沙柳燕已知孽龍變了心,叫我們設法報仇,她作內應。能和她刺死孽龍更好,即便到了那裡被敵人擒住,也可以說是前去約請孽龍夫妻到蜈蚣夾子赴宴的。姊夫日裡原有這個主意,打算隔些日,拼著死些人,約他前來,設下漆坑,誘他大醉之後陷入在內,不過不是今天罷了。我只把日子說遠些,給姊夫作準備。有柳燕在,也壞不了事。如今有你同往,就更好了。」余獨知他有勇無謀,不願跟人去,膛彼渾水丟人,便答道:「你準知柳燕一時之忿可靠麼?依我想,孽龍身上刺得進去的要害,你我俱都知道。這東西醒時雖難近身,不是說他淫樂之後便和死人一樣麼?你我反正是要他死,不到事急·,切不可先讓柳燕知道。否則你只引我到了那裡,你自去和柳燕商量,我獨自去刺孽龍。不能下手,你再和柳燕一同暗算他,你看好麼?」大錘想了想,再和余獨一商量,覺出余獨願意到那裡後分頭下手,便即允了。 二人一個是練就內外功夫,身輕行速,一個是久慣攀越險阻,捷同猿鳥,雖然山道難越,並未放在心上,步履如飛,才走到日落起昏時候,已離鐵鍋沖不遠。大錘說:「時候尚早,沖內纏籐寨人正在用飯時候,待一會他們飯後齊往溪中洗澡,因無人敢惹,從未出事,極為大意,連要口上幾個了望的人,都聽說常時一個不留。彼時暗中溜進去最為妥當。否則便要等月上中天,他們睡熟以後,一則大晚,恐孽龍睡後醒轉,不能下手,二則口子絕險,只容三二人並肩通過,防守入睡時往往堵門而睡,進去恐將他們驚覺誤事,再則太高,也不易上去。我們由此緩緩走到那裡,正是時候,到了裡面,正趕上孽龍淫樂將睡之際,恰好相機行事,豈不是妙?」余獨依言將步子放緩,四外留神觀察動靜,悄悄前行。正走之間,忽見一片高大森林,大錘說,「出林就是仇敵要口,上有山民防守,務須小心。」余獨見林中甚是陰暗,絕好藏身外望,仗著一雙練就的夜眼,大錘眼力也自不弱,雙雙提氣潛蹤,定睛辨路,穿林而入。就在這將出未出林之間,一眼看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偉峻的廣崖,並無通路,識近下面倒崖壁上裂了一個四五丈長四五尺寬窄不等的大石縫,剛上來的月亮正照在上面,看去彷彿很深。石縫口邊,有四個山民各持一柄長矛,想因畏熱,平日腰間所著籐子編的桶裙俱都脫了下來,堆在一邊,飯剛吃完畢,不時把殘骨擲下為戲。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桶而坐,個個面目猙獰,身軀高長,神態兇惡非常,正在那裡迎風說笑,潔屈贅牙,聲音粗獷,一句也聽他不懂。內中一個山民豎起手中長矛,一會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 大錘輕輕拉了余獨一下,低聲說道:「他這般做作,就快到走的時候了。」余獨立時止步,隨他伏在一株古樹後面探頭外望,等那四人一走開便即偷進。間中端詳那崖上要口的形勢,下面石筍森列,高低錯落在竹菁深密之中,幾無立足之處。上面又是峭壁摩空,勢欲飛壓。石縫離地少說也有二十多丈,真個奇險無比,無法上去。只石縫的口邊有一副極長的雲梯斜倚到地,是用山中產的大毛竹,將一根打通底節,再用一根的竹梢插了進去,一根接一根,長到三十多丈,再將三條插成的長竹並排,中間再用粗細籐蔓節節纏緊,想是山民便用這個來作上下要口之用。因為用得久了,事先籐子和竹又經山民用本山所產沙油浸過,看去黃澄澄亮晶晶的,又光又滑。暗忖:少時山民進山沐浴,這雲梯不撤去還好,如若撤去,憑自己輕身功夫,平地往上一縱二十多丈卻是難極。崖壁往外斜倒,又少著足之處,縱有一些籐蔓,枝本俱細,而且若斷若連,不能直達縫口,就算勉強攀援上去,萬一籐蔓吃不住勁斷落下來,墜在石筍上面,怕不腦腹洞裂,死於非命!深悔來時沒問春桃偷偷要上山的索鉤。大錘也未必有此本領上去。要真是兩個人都望門卻步而歸,那才是笑話呢:正在尋思無計,上面石縫中四個山民忽然立起,齊聲呼嘯,各自穿好桶裙,朝著口裡便走。方喜他沒將雲梯撤去,一轉眼間,雲梯忽往前拖動,漸漸離地往上升起。正自掃興,打不起主意,猛覺大錘又拉了自己一下,低語道:「還不快搶上去!來不及了。」說罷,身子一縱,首先往崖下跑去。一句話把余獨提醒,連忙跟著便追。 二人腳程差不多,余獨輕身本領還比大錘強些,怎奈一個路熟,又是自幼在高山峻嶺問跑慣了的,一個初涉險地,行時要留心看路,相隔雲梯還有四五丈,大錘業已先到,那雲梯也拖近崖前有一半光景,斜升起兩丈高下,及至余獨趕到時,雲梯上升越快,離地已有六七丈了。余獨一見不好,心中一著急,用盡平生之力,身子斜著向前往上便縱。偏生那雲梯重有兩三千斤,又是由頂梢往上拉。力量更重出不少,大約除孽龍一人外,誰也拉它不動,放落拉起,全憑口裡邊一個綁有系梯索的大木絞盤,以前上落都是縋籐,這些法子俱是柳燕代孽龍想的,防守山民照例在晚間離開時,四人合力轉動絞盤,將它拉起,一多半橫置在口裡,另一小半虛懸口外,便即了事。因為從無人敢來惹事,俱都大意。沖裡通外面的,除這一條險路要口外,還有兩條道路。一條是蔡野神火燒孽龍蕩所經之路,自出事後,孽龍嫌它不吉利,自己幾乎吃了大虧,外人更容易走進,已將口子堵死。另一條只有他們自己人能走,是個極長的崖窗夾壁,看去沒這個難上,可由下面步行通入,可是兩邊壁上俱是洞穴,沿途還有不少纏籐寨,壁高千長,寬不及丈,只中午時能通一線天光,外人決混不進去。人行其中,被山民看見,居高臨下,不用下來交手,幾根長矛、幾塊石卵立時送終。只有這條要口似雖實易,只一上梯去,不但如涉康莊,而且隨處俱有藏身之所。大錘和蔡氏夫妻等揣摩打聽,已甚熟習,大錘更親自伏身崖前樹林中窺查防守人的進退動作已有多次,早想好了上去的主意。所以梯子一移動,立即衝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囑咐余獨一聲; 余獨本縱得還可再高些,只為當時恐怕落後,心裡一慌,縱時萬沒想到雲梯上有籐索繫住。設有絞盤升降,越到未了越快,眼看縱及,一伸手便可勾住,誰知雲梯倏地往上一起,相差尺許,忽然一個失手,一下抓空,身子虛懸,著不得力。這一失手墜落,掉在刀鋒也似的石筍蒼莽之中,任是余獨本領高強,身子輕靈,如何機警,縱然不死,也必帶重傷。就在這危機一髮之間,還算好,大錘一到雲梯上面便手足齊施,緊緊夾抱著梯的邊沿,余獨往上縱起時,正趕他撥轉頭往下觀看。余獨如趕不及縱上,等自己到了上面尋到預先約定的山娃子,再行設法援他上來。一眼看見余獨和飛鳥鑽空般,離地六七丈直縱上來,心中剛自佩服,眼看將到,猛覺身於很快往上一起,便知不好。同道關心,身不由己,兩足用力勾緊梯沿大竹,倒身伸手往下一撈,無巧不巧,就著身子這一悠蕩之勢,恰好兩手相觸,彼此一把撈住。余獨氣力本大,又在這驚心駭眩之際,氣提不住,雖將來手抓住,身子還想就勢用力翻上,如何能夠?反倒往下一沉,這一來何止數百斤的力量!大錘剛剛抓到余獨的手,猛覺往下一墜,沉重異常,再不鬆手,連兩腳在梯上也勾不住,右手一鬆,身子拚命用力一挺,忙伸左手將梯沿攀住,才沒有滑腳墜落。幸而余獨緊握大錘的手指未放,一翻未翻上,見大錘手鬆,喊聲「不好」,也一伸右手,正好撈住了大錘的右膀。否則二人不同時被扯墜落下去喪命,稍差絲忽,余獨仍難活命。驚魂乍定,不敢莽撞,又因大錘適才鬆手,恐他吃不住勁,仍有粉身碎骨之虞,悄聲低喚:「雷寨主抓緊些,等我翻上去。」大錘也想雙手都去抱住雲梯,聞言也只囑:「仔細!這不是玩的。」余獨也不答言,先緩了口氣,再將全身力量往上一提,抓緊大錘手臂,一個「金龍飛舞」之勢,身子倒著往上一挺一翻,兩腳先勾穿了梯沿,然後倒出手來,一挺上半身,連腳帶手將梯邊夾抱了個結實。二人雖可無優,見梯子還在上升,上面口裡四山民走入未遠,恐被看破,不能不伏在梯沿下面。直等梯子升與上面口邊相齊,懸空支出半截,半晌沒聽得口內有山民的聲息,又探頭看了一看,才翻身上到雲梯的正面,站起身來,互相伸了伸舌頭,順雲梯直往要口內奔去。 那石崖裂縫深約半里多路,月將圓時,兩面透光石路也還平坦,不難通過,出口是一斜坡。大錘照著山娃子所說的路徑,引了余獨順坡而行,憑高下望,月光照處,鐵鍋沖全景大半俱可看到:地形窪下,恰好一個釜底,四邊都是山嶺環帶,崇岡縈繞。大錘遙指孽龍潭,就在東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鋪如鏡,天光倒映,月浸波心,只是潭邊靜悄悄的不見一人。余獨悄問大錘,才知孽龍潭自從龍死,已非昔年光景,遠看彷彿一片清潭,實則水甚污濁而有惡臭。近來潭邊毒沙上蛇蟲甚多,沙虱更是奇毒無比,山民除了年時祭拜一往外,輕易已無人前往。他們每日洗澡之處在沖的西北,這裡看不見。孽龍所居洞窟的北面離此還遠,全沖只那裡山明水秀,花木繁多,廣崖上更有一大片森林,方圓數十里,各種花果樹都有,不過林深菁密,連當地纏籐寨人都不敢過分深入,以前常有人進去就失了蹤跡,連屍首都找不見的。余獨再順西北兩方一看,只微聞山民狂歌吼嘯之聲遠遠隨風吹到,山民浴處被山角擋住,只微見山下邊一角水影,看不見人。北面山崖上,古木千章圍繞之下,現出一座寨洞,乃是就著崖頂當中一塊突起的地築挖而成,隱隱見有燈光透出,知道孽龍新得淫婦,淫樂方酣,時候來得恰到好處。二人算計山娃子必在坡下僻靜之處等候,四顧無人,一路低聲問答,往下走去。剛達坡底,余獨一不小心,踏在一塊腐爛將墜的山石上面,滑絆了一下,手一甩,腰間懸掛的那根犛象頭骨朵,因為在雲梯上翻,滑下了些,一回手正碰上去,撞得手指骨生疼。嫌它這般帶著累贅,打算取下來重新佩帶,剛一取在手中,人已到了坡下。忽見道旁閃出一條黑影,方自戒備,大錘已看清來人正是那作內應通消息的山娃子,忙即上前相見。 三人見面還沒說上幾句話,余獨猛聽身側嗖的一聲,一條六七尺長黑影帶起一股冷氣打到,知道有人暗算,忙一偏身,順手一帶,綽在手裡,乃是一根山民用的飛矛。他和大錘原是並肩斜身而立,如非手急眼快,二人必同時受傷無疑小余獨剛把那矛接住,便聽一聲怪吼,從路旁山石後縱出一個山民,手執長矛,當胸就刺。余獨恐將全體山民驚動便難脫身,暗殺孽龍更談不到,急於殺他滅口,恰好骨朵正拿在手內,順手一擋,矛鋒便自崩折。那山民虎口被震生疼,見勢不佳,拔步想逃,一面高聲喊人。嘴才張開,余獨已連身縱起,當頭一骨朵打到。山民聽得腦後風生,依著平日習慣,將頭往前一探,身子一躬,半腰間籐桶裙升向背上去護後背時,骨朵業已夾後心打了個正著。可憐他哪知敵人兵器這等厲害,連聲都未喊出,叭蒲兩聲,連桶裙帶中背心一段,全被這一骨朵打得粉碎,血肉崩裂,倒於就地。余獨還恐有別的山民潛伏或是聞聲尋來,仔細一搜,附近並無第二人,才略放心。山娃於知道此時決不會有人在此,近前搬轉死屍一看,不禁「呸」了一聲。大錘一問,才知那山民是孽龍的一個心腹頭目,最是勇猛兇惡,深得寵信,垂涎山娃子姿色已非一日。只因那孽龍對那柳燕異常寵愛,入山時曾經言明在先,因言語不通,要將山娃子帶在身旁做通事,任何人也不准沾染,山娃子更是睬也不睬。這頭目空自情急,無計可施,必是這幾日中看出柳燕失寵,不甚吃香,心雖有意,仍是不敢明來,好容易今晚看見山娃子從寨洞中走出,見跟了下來,還未及動手便見有人走到。只疑是山娃子的情人趕來赴約,色心大作,醋火中燒,竟沒有想到來人是外來的奸細,見二人俱沒他高,內中一個尤其矮小,以為也和他同類一樣,要身子高長的才有力,自恃勇猛,又是暗算人,滿想把來人殺死,再挾逼山娃子從他淫願,誰想被余獨一骨朵死於非命。 大錘深知此人厲害,尤其當地人的籐桶裙,剛中帶柔,軟中有硬,刀斫斧劈、箭射矛扎全都不怕,身上又是從小滿佈松香,沙石凝結,皮骨堅凝如鐵,號稱刀矛不入,況又是群中的大頭目,自己上前也未必能勝,卻被余獨輕巧的一下就打了一個骨斷背裂,血綻開花,好生驚喜交集,不知不覺平添了幾分勇氣。當下把來意和山娃子一說,問她:「此來可曾告知柳燕?」 那山娃子人甚忠於蔡氏夫妻,聞言答道:「日裡雖是她叫我送信與寨主,設法裡應外合,為她報仇,並代我們除害。等我與你約定回來,心想這淫婦以前快活時與孽龍恩情甚厚,她為人喜怒無常,萬一為了新來醜婦奪了她的情愛,一時氣忿,不是本心,說了不做還沒什麼,萬一約了寨主們來,她忽然主意中變,獻出我們去討好求愛,那還了得!我深曉得她此時離了孽龍連吃睡都不安,和娃兒沒奶吃一樣難受,怎會捨得把他弄死?見她回話時,沒全敢說出真的你要來見她。只回復她寨主說孽龍厲害,實在難除,如今仗她在此說好話,能保不來侵害已是心滿意足,日內或許打發你偷偷來勸她寬寬心,幫助她將新來醜婦除去,為她解恨報仇。她聽了我的回話,很喜歡他說還是娘家人好,和她一條心。能這樣子做再好沒有,也不再提起殺孽龍的話。我聽了好捏一把汗,喜得沒把話說錯。今晚她人好了些,孽龍仍守著那醜婦沒來喊她,她又不願低頭去找人家,受醜婦的氣,急得在屋裡跳腳捶胸,哭老公似的,沒得個片刻安然;忽又氣極,說寧可一輩子時時難過,也要把這一雙豬狗殺了報仇!我才乘機說:你性子急,萬一聽見她生氣不放心,又恐她失了寵愛,孽龍不念前情,前往侵害,急於想將淫婦弄死,一個粗心,今晚就跑了來,路生無人接引,被他們捉了去,豈不叫醜婦說她的壞話?她一想也對,才差我出來,防你萬一闖進來的。其實這時她真巴不得見你。孽龍和那新來的醜婦正在飲酒,那醜婦原是騰越的黑蠻子,不知這次怎會從山外捉來,酒量大得出奇,這裡那麼厲害的石灰蒿子酒,能喝那麼好幾葫蘆,連孽龍都喝不過她。一到她半醉後就浪聲浪氣的,一鬧就是大半夜。今天起,孽龍叫我每日教她說本地話,還沒近身,便聞著她身上一股子騷味,臭到極點,獻她好臉子!見我教時不肯近前,常時閉口換氣,知道是嫌她臭,還說孽龍就愛聞她那股子又腥又臊的騷味呢。如今孽龍得了她,簡直貪戀極了,一完事便睡得和死人一樣。要有一樣方便處,昨晚醜婦和孽龍快活時忽然撒嬌,說她因被這裡纏籐寨人捉來,見了他們就膽寒,鼓不起勁,再者當著人做事有點害羞,要孽龍把近身幾個常在那裡服侍的山民打發開去,一個不留。孽龍已被她迷昏了頭,居然一口答應,一過黃昏,於肉=端上,便將身旁的人全都轟出。我想這事來得蹊蹺,那醜婦既敢和那生相兇惡滿身逆鱗的孽龍同睡。卻怕他的手下,豈非奇怪?若說這等醜婦會害羞,更是笑話。我想她決沒安著什麼好心,果真她捨身報仇,能將孽龍刺死,倒是絕妙。就怕孽龍身上刀箭不入,她新來不久,不知他的要害,一個弄巧成拙,她死了不要緊,孽龍回想起柳燕的恩情,除此之外又無人能和他睡的,自必對柳燕更好。柳燕對寨主本已起了壞心,這一來為討孽龍喜歡和自己快活,不但不會幫我們的忙,將來遲早是我們的大害。此時如有法子下手,真是再好不過。你如要會柳燕,這時她人在沖裡洗澡,可從寨後石壁援著老籐上去,鑽進石窗洞便是她的屋。只可惜孽龍身上鱗甲比鐵還硬,又無人打得過他,無法近身。今晚寨堂上只有他和淫婦兩個在那裡,如等他們睡熟時下手,只要一下能把他刺死,人不知鬼不覺地就逃走了,可惜不能罷了。」 三人一路低聲繞著僻靜之處且談且行,不覺已行抵寨前不遠。山娃子又指著余獨問道:「這人就是你說那寨主的恩客麼?力氣真大,他見柳燕不見?」余獨正要答話,猛想起適才山民屍首還在坡側,來時只顧談說,忘了掩藏一邊,少時被他的同類發覺,敢不費手?再折回去又恐誤了時候,忙問山娃子是否有礙。山娃子道:「這個無妨。那孽龍除了兇猛殘暴而外,並無心眼。這裡女少男多,大半四五個男的合有一個女的,爭風仇殺的事常時發生,死個把人不算希奇,又愛以能殺人為勇,無論是同類或是外人,被他們殺了,總在身上取一點東西,如耳朵、手指骨之類取一點回去,釘在牆上做記號,越多越有人誇,孽龍也不問不管。這個死的雖是他的心腹寵信的小頭目,他總相信現在無一個大膽的人敢進沖裡來,即便有也進不了這兩條口子。少時不得報便罷,如若知道,見只一個,又無別的動靜,必當作自己人弄死。這人既被人殺死,可見本事不濟,兇手必比他更強。再如那頭一個發現屍首的是個好鬼,見屍首身上沒有殘缺,再要看不出有外人入內,必定割下他一個指頭回去,過了兩三天,故意使人曉得兇手是他,造出一些假話傳到孽龍耳邊,因他比死人更強,不但無罪,立時可以得著寵愛,好一點,還可補那死人的缺。這人死的地方又正當出口要路,地勢偏僻,除那防守口子的外,平日極少有人打此走動。現在防守的人業已回去,洗澡就要洗上好些時,洗完便去睡了,不到天明回口子,也決不會有人發覺。彼時你已與柳燕相見,要不能當時下手,該是如何商量,也就回去了,還有什妨礙麼?」余獨才放了心。 大錘便說余獨本領如何高強,自己初會他,才一照面便被擒住,適才一下子將那頭目打死你也看見。他並不願見柳燕,他有兩個英雄姊妹,聽他說,本事更大。此來只為窺探路徑虛實,看看能否就便將孽龍殺死,想暗中偷往寨堂上去,你看走哪一路合適,山娃子聞言吃驚道:「這位恩客本事雖大,如說要不想一點子妙法兒,偷偷進寨就將孽龍刺死卻不容易。休看孽龍睡得和死了一樣,要弄他死真叫難的。他雖為一寨之主,因為秉性凶暴,愛吃人血,又極貪淫。我聽這裡一個老家婆說,自從有了柳燕能盡他得性,才好得多了,以前天天都要弄死幾個婦女。這裡女少男多便是由他鬧的,性發時,不問是他親人或是手下人的婦女,只一發了性,立時硬搶了來強姦。女的自然受他不住,不是被他活活好死,就被他性發大過,一口咬住,吸盡了血而死。這裡人都把女人當性命,有的·丈夫還拼著死追了來,用刀矛在他身上亂刺亂斫。他只夾緊兩肋,低了頭,把下巴遮住頸子,連理也不理,直等把下面女的好死才不耐煩,回轉來一把抓住那女的丈夫,一手一隻腳,兩下一分撕裂成兩半,扔往山溝裡去餵蛇,日子久了,女的不知被他害死多少。手下人都是又怕又恨,沒奈他何。尤其是他那兩處要害,不論睡不多時,一挨就醒。我來的那年,有一個力氣最大的山民,還是他的叔叔,也因為老婆和三個女兒被他一天弄死了兩對,恨得要瘋,乘他睡熟的時候偷偷走進去,到了他面前還聽他呼聲大吼,手中長矛已然比准咽喉要害之處,眼看一下就可刺死,也不曉得那有多快,才一下手他便醒轉,一把將矛桿抓住。他叔叔見勢不好,才縱身起想逃,便被他撈到一隻腳,掄起來在石頭上上陣亂摜,人都打成了稀爛。事後一看,那矛尖只刺進他咽喉不至一寸,由此無人再敢行刺。要想看他動靜,可隨我們同到寨後。往東是柳燕一人的睡處,中間便是寨堂後牆,牆下有一株四五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槐樹,高齊寨頂,正對著寨堂上的石窗洞,枝葉濃密,足可藏身,看得再清楚也沒有,縱進去也極容易,孽龍恨熱喜涼,到處都有過風的窗洞,如果進去看出不好,只要腿快,哪個窗洞都可以跳出。惟獨西面牆上的窗洞,下面是山溝子,裡面毒蛇是孽龍最喜吃的東西,常往各處捉來放在裡面,不時扔些新弄死的女人下去餵,也不知有多少,萬跳不得!現時去是無妨,如想就此下手,千萬小心,免得一個不巧大家遭殃。」 余獨聞言,笑了一笑道:「我自曉得謹慎,看事做事,你只放心領我前去便了。」說時,三人已由寨前從東面崖腳繞向寨後,順著坡崖上走,到了崖頂。余獨見那崖形恰似用刀從中切開的大半片葫蘆,寨就葫蘆頂原有石洞上建成,高有十來丈,形圓而陡,東南北三面寨壁下,俱是巉巉危石,叢莽密菁荊棘怒生,不過四外都辟有人行的道路和一塊塊的空石地,還有著足之處。即便落的不是地方,那些叢莽荊棘俱甚肥壯,用「踏雪無痕」輕身功夫,也還可以在上面提氣飛越。惟獨西面是與寨削平垂直下去的極深廣壑,就是下面沒有養著毒蛇也沒法縱落,真個雄奇險峻,令人心驚,不敢大意。 三人剛剛走到寨牆之下,便聽當中寨堂內怪叫狂吼之聲隱隱傳來。山娃子越發放低聲音,說是孽龍正在行淫快活之際,轉過側面便是柳燕居室,請余獨在此暫候,省得被柳燕看見,萬一要叫來人同去相見,不允她不好。她將大錘領到後,假作觀風,再來引送。山娃子說完,便領大錘順圓形寨壁繞將過去。余獨見那山娃子雖然聰明忠心,只是說起話來嚕嗦,比金花娘還要使人不耐。心想前面就是,何必還要她領?如無此人作內應,仍是要來,又當如何?偏生她去得大快,不及向她囑咐一聲,說明路向已足)勿須再來引送。山女蠢的大蠢,似這聰明一點的又大愛充能幹,倘如尋來不見,不過又要大驚小怪,並無關係,且由她去,誰耐煩在此久候!正待縱身往寨堂後繞去,忽聽鳥鳴之聲,月光下兩隻老鷹正從前面寨堂後樹林中飛起,往崖下投去。林鳥早已歸巢,如不受驚,決不會夜中飛鳴、不禁心中一動,剛回一臉,猛又見前面兩條人影一晃,內中一個好似穿著一身白衣服,還有一人未看清,身法絕快,一瞥一逝,益發驚奇。暗忖此時此地怎會有夜行人到此?適才來時,林璇沒說什話,筠玉直拿話點,又叫帶上一根犛象骨朵,在在有少時欲來之意。她二人腳程俱不在自己以下,莫非等自己一起身,就隨後跟來不成?否則哪有這等巧法!這兩人的穿著身材又絕非此地山民,定是她兩個來了無疑。不過自己同大錘攀著雲梯上來,並無第三人,進了口邊往下面看過,也無一人。山娃子在此,更無內應接引,那麼高險的石縫,不用雲梯是怎生上來的?這事好叫入難以索解。想了想,終認定是林、毛二人無疑,想是暗地跟蹤到了此地,存心取笑,故意現露一點形跡,再過去就是藏蛇的深壑,不怕碰她們不上。更恐二人沒人指點,不如自己備知虛實,出了差錯,不再思索,連忙趕上前去。 到了中間寨堂後壁之下,四外一看,那裡古木森森,果有一株數人合抱的老槐,枝葉扶疏,參天矗立在那裡,除樹枝鳥巢外,只是不見一人。再追尋過去,便是那藏蛇深壑,寨壁至此而止,哪有蹤跡?明明親見二人閃了一閃,決非眼花,便是走也無這快,何況走時非與自己對面不可,心還不死,以為二人必定藏在別的大樹之後。定睛一看,那一片地方並不大,不過畝許方圓。悄悄繞行了一周,用盡目力仔細搜查,始終未見人影。耳聽孽龍在寨堂內狂吼怪叫與貓犬叮噹之聲,中間再夾雜著哼哼卿卿的淫聲浪喘,匯為繁響。一賭氣不願再找,連忙提氣輕身縱起,抓住樹幹攀援而上,還未上到樹巔,相隔還有三分之一,便看到壁上的石窗洞。擇好地勢,隱身密葉之中,朝洞裡一看,那寨堂只是就著原來的石洞而成,除壁上鑿了好些窗洞外,當中又鑿通了一個長大天井,另用合抱大樹整株排列,上下鑿通插在裡面,隔成了好些間屋子。通體無門,全是朝外面大敞著,約分內外兩層,每間屋子望去都有十多丈方圓,長大天井橫斷其中,外層差不多一眼可見。寨堂這間最大,好似除盡東頭柳燕所居外,都似空洞洞的沒有人住,也不知要隔起這兩層百十多間空屋則甚。 再順淫聲往寨堂靠西面的一看,那地方適居正中,一座大木排成的方堆,滿鋪樹葉乾草,上用獸皮木筏釘好,算做床榻。另外還有一片草蓆。與蔡野神洞中所見之席一般無二,想是柳燕需索了去的。席橫鋪在木榻當中,長不過丈許,榻邊一個奇醜絕怪的蠻婦,生得扁頭凹鼻,橫面粗眉,闊口暴牙,赤唇外掀,卷耳豬目,下巴凸出,一臉的豆大麻子,黑肉奇肥如豬,披著滿頭豬鬃也似的短髮。面前微俯著一個滿身逆鱗、頭如巴斗、極長的似怪獸,生得巨口突唇,目閃紅光,赤髮藍面,相貌微具龍形,兇惡異常;身材半俯,已比蠻婦高出兩倍,大有半倍,口中怪吼狂笑,與醜婦淫浪之聲互相應和,震得全洞都起了回應,聲勢驚人。榻旁點著兩排長約一丈粗有半尺的大火炬,炬上好似塗有油脂,自初見火光起,這些時候還沒燒去十之一二。因為這一雙畜類行淫之勢奇猛,雖然離榻還有兩三丈遠近,也被煽動得光焰搖搖,人影散亂。 余獨見狀甚是厭惡,暗罵:「無知孽畜!少時叫你好死才怪!」猛一眼看見炬影晃動中,地下有一圈淡淡的白影時明時晦,輕輕用足勾定樹枝,翻身朝上一看,原來洞頂還有一個天生的洞穴,月光由此透下,因了火炬光搖隱現。猛想起林、毛二人俱是青春少女,適才到此,定是不願見此醜狀,又知厲害,不敢輕易動手,特地避向別處,少時等孽畜人睡熟了再來,否則便是看出寨頂有此大洞,藏伏在上面去了。自己怎的粗心,只顧在下面尋找!想到這裡,忙援上樹巔,恰巧樹枝正搭掛在寨頂之上,一點不費力便走了下去,林、毛二人仍是無有。覺著還是頭一次想得對些,便伏身洞口,靜等時機到來下手。 等了一會,見下面一雙畜生兀自沒完沒了,奇惡絕丑不人目,加上腥臊之氣夾著烈酒的酸辣之氣一陣陣傳人鼻管,聞之欲嘔,實不願再看下去;離開了,又恐孽龍正在此時人睡,錯過機會,並且也無地可去,只得強忍怒火,以待最後一擊。閒中無事,便走向寨頂邊上,探看那山娃來未。居高臨下,望遠處。哪裡都看得見,倒是東邊柳燕的居室因為寨是圓形,目光不能折下去,只看得一片屋頂,也不知雷大錘還在她室中沒有。再看三人分手處,並沒見山娃子蹤跡,心想幸虧沒在那裡呆等。再聽下面騷聲聒耳,勢子益發猛烈,再也忍不住怒火。暗忖:孽龍拉拉不過是長得高大兇惡身有鱗甲罷了,自己未和他交過手,只聽蔡氏夫妻傳言說他厲害,怎便如此膽怯?平日在以英俠自命,卻來這裡看活春宮,等著打死老虎,異日傳說出去也是笑話。難得有這麼好的下落地方,豈不正好出其不意,縱身下去給他一下?想到這裡膽氣大壯,因知孽龍不畏刀箭,一身只有兩處要害,犛象頭骨朵雖堅,未必能傷著這生有逆鱗、連上千野騾子踐踏衝撞都不怕的東西,一時錯了主意,把筠玉行時之言當著隨便一說,還是刺他要害的妥當。當下便把犛象骨朵插穩,拔出大刀,握好弩箭,準備下去刺殺孽龍。先拾了一根殘枝往下一擲,見孽龍頭也不回,仍是縱淫不已,知道他耳聽有限、心粗已極,心先放了一半,那淫婦又在閉目呻吟之際,自己如在此時縱落,必不被他發覺。只豁出這把刀不要,走向他的身旁,照準肋下刺將進去,立時趕緊縱開,等他一回身,再向他咽喉要害賞他兩箭,必死無疑!想到這裡略停一停,先穩住了氣,然後施展生平絕藝,從寨頂洞穴中飄身而下,真個輕同落葉捷如飛烏,落到地上連一點聲息全無。 余獨在上面下落時,彷彿看見有兩條人影在來路轉角上閃了一閃,正值蓄勢待發之際,全神貫注下面,等到想起那來的莫非是林、毛二人時,身已落地,便不去管她。見孽龍果然肋下有一條尺許長的地方沒有鱗甲,只顧荒淫,全沒做理會,心中甚喜,暗罵:「無知蠢畜!死在目前,還在縱淫無度呢!」一面早端詳好了進退和距離,悄悄踅近前去,容到相隔不過丈許之地,再把週身氣力全運足在右膝之上,緊握大刀,觀准孽龍肋下要害無鱗之處,突然兩足一墊勁,一個「孽龍探珠」的招數,一刀刺去。身剛縱起,晃眼似見榻上醜婦忽然睜開雙眼,目光正對自己,心剛一動,手中刀業已刺到孽龍肋下。眼看全刀刺入,誰知就在刀光剛像是挨著孽龍皮肉就要透穿這一絲忽的當兒,方顯出那孽龍的靈警迅速來。說時遲,那時快!余獨猛覺孽龍身子微微一起,手中刀便淨的一聲刺滑了地方,觸向硬處,同時便聽震天價一聲怪吼,眼前一暗,一條黑影當頭打到。余獨暗道一聲「不好」,敵高我矮,手長兩倍,又是力大無窮,撈著便沒了命,哪容有打主意閃躲的工夫! 當這一發千鉤之際,幸而余獨久經大敵,早就防到敗路,一擊不中大事全休,就這一刀刺滑已把手震得生疼,哪敢再行交手!未容孽龍舉手打下,早就勢飛縱起來,朝孽龍腿股上用力一踏,斜縱出去老遠。稍一落地,更不怠慢,一手按住弩簧,防他來追,腳一點地,早朝寨頂洞穴飛身直上。雖知無幸,心還不甘,到了上面,暫時還不肯逃去,略停了停,心想孽龍追來勢必仰面,就勢賞他連珠毒箭,弄巧還許成功。探頭往下一看,那醜婦並未容孽龍來追,只把雙目緊閉,伸雙手將孽龍緊緊抱住,兩下貼緊一起,只管迎湊,口中不住浪喘,一面用漢語言道:「快些走!沒命了哇!」那意思好似故作不知,絆住孽龍,好放自己逃走神氣。以孽龍之力,本不難將她甩落,想因疼愛過度,恐傷了她,口中只管怪叫如雷,卻不用強力撒扯,只慢輕輕地想將醜婦甩落。偏生醜婦也甚狡猾,一味浪聲怪氣連哼帶喘,手足仍是死命不放。孽龍不覺又勾起性子,也有些心搖,剛一住吼,勢子略緩,猛回頭,一眼看見刺客還在洞頂上面觀望未退,不禁暴怒,野性大發,也不再顧惜心愛的人,一聲怪吼,兩手輕輕一推,醜婦便倒在榻上,跟著腰背一扭便即掙脫,飛也似仰面追來。余獨趁機連發四箭,孽龍只一手護著咽喉,箭打上去立即撞落。余獨見弓箭射不中要害,反惹他益發暴怒,眼看追到洞穴下面,不禁心慌,不敢再為遲延,連忙飛身逃走。寨下面便是前崖,余獨剛跑到寨頂邊上,忽聽一聲怪吼,沙石驚飛,山鳴谷應。回頭一看,那孽龍已從下面上了寨頂追將過來,想因身高體大,上時勢子太笨,竟將那一二尺厚的穴邊撞裂了兩處。余獨知非其敵,又恐驚動全巖山民,勢孤力弱,更無幸理,心驚意亂,往下接連幾縱便到崖底,一時慌不擇路,落地之後跑錯了方向,本應東南才是歸途,卻往北方沿崖跑去,跑沒多遠,耳聽後面吼聲如雷,孽龍也自追來。 余獨雖然練就陸地飛行本領,無奈孽龍生有奇稟也自不弱,加上腿長腳快,又有長力,比余獨無形中要勝過一籌。余獨本有些相形見絀,偏在此時,忽聽前面之人聲吶喊,抬頭一看,山角邊望過去,遠遠一大片湖水,月光之下,許多赤身纏籐寨人正從水中紛紛爬起,才知前面便是纏籐寨人洗澡的鐵鍋沖,自己錯了方向走入死路。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一眼看到前面坡上森林蓊翳,鬱鬱蔥蔥,甚是繁茂,清輝映徹,幽景如繪,忙中無計,明知路生地險,總比寨上眾山民兩下夾攻強些,便不問三七二一往側面坡上便縱。原意只要逃入森林之中便可望有生路,不料孽龍跑起來疾如奔馬,微一停頓轉折,又被他追近了些。余獨地理不熟又吃了虧,容到跑上半坡,孽龍業已將要追上。余獨聽得吼聲已近在身後,知道腳程不如他快,遲早追上,再跑下去終無幸理,不由把心一橫,想了一個敗中取勝的主意,準備與他一拚死活。誰知竟未容施展,剛一回身,孽龍已自追到,伸出滿佈逆鱗的長臂朝余獨便抓。余獨一情急,不及縱避,用盡乎生之力一刀斫去。按說孽龍全身刀箭不入,原無所用其閃躲阻隔,只消搶出上前,不間來人兵刃斫向何處,逕自伸手便捉,以他那等身長力大步履如飛,余獨無論手法多妙,身子多麼輕靈,恐也難逃毒手。 也是余獨命不該絕,孽龍終是一個蠢物,忽見余獨手中大刀寒光映目,冷氣森森,比以前所見要強得多,沒想到人若到手,刀還不是一樣?一見刀到,手不奔人,反奔了刀去,一下迎個正著,抓住用力往橫裡一甩。余獨見刀被抓緊,力量絕大,情知萬無幸理。當此間不容髮之際,猛的靈機一動,手握刀柄借勁使勁,隨著孽龍這一甩之勢,縱身隨刀而起,再就勢鬆了手,用力在刀柄上一按,人便橫飛出十多丈高遠,恰巧落在近森林處的邊界,逃脫毒手。因為兵刃失去,才想起身後背插的犛象骨朵,連忙拔到手裡。正要縱步往林中逃命,忽聽孽龍一聲怪叫,回頭一看,一條人影已從孽龍左側身畔不遠處飛起,往斜刺裡縱落。另一條人影剛從右側飛到;舉起手中兵器趕縱起來,朝孽龍左臂上打到。先一人不知打中沒有,這一下卻恰好打個正准。只聽孽龍又是一聲暴厲無比的狂吼,身子晃了兩晃幾乎栽倒,容他立定反身,人已縱開,剛一轉背,先縱出去那人又從左側飛來,大有兩下夾攻之勢,定睛一看,前動手那人正是林璇,後一人正是筠玉,正在高聲招呼,手中都拿著一根犛象骨朵,不由驚喜交集。耳聽鐵鍋沖山角後眾山民喊殺之聲震動山谷,眼看就要殺到。自己深知孽龍厲害,身人重地,就這明打決難成功,不比犛像是個蠢獸,況又有千百山民相助,一定寡不敵眾。惟恐二人有失,一面高聲打著招呼,人早跑將過去接應。這時孽龍正被林、毛二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殺得顧此失彼,暴跳如雷,雖不似頭兩下挨得重,卻也受傷不少。救兵未到,一時無計可施,一眼瞥見坡上有一株半抱古樹,便捨了敵人奔過去,單手抱著,用力往懷中一折,喀嚓一聲,齊根折為兩斷,恰好那樹中腰有一條裂縫可以把握,便一把抓住朝二女打去。 原來林、毛二女同了芹芹走向路上,芹芹久慣爬山,又感激活命之恩,拼了命領著二女飛跑。剛剛穿進要口下那片樹林以內,芹芹忽說一聲「糟了」。二女連忙問故,芹芹道::「這條路徑以前曾經和我表哥來過幾次,認倒認得,自從受了孽龍的害遷居新洞以後,就不曾再來。前兩月聽見蜈蚣夾子換班的人回來說起,林外山崖絕壁上已被孽龍辟成出入要口,離地數十丈,又厭又高,險峻非常,並有纏籐寨人持著刀矛弓箭把守,一個人在上面足可敵得我們百個於個。口邊還有一架長梯直到地上,休說此時業已懸起,無法上去,便是放了下來,他們居高臨下,我們上去也是送死。這條路就是不好上去,只一進了要口,便無什困難之處了。適才只顧引二位恩人前來,把這些話都忘了,這時方得想起。我們是怎生上得去呢?」林璇便問:「崖壁上有什籐蔓盤生、手足可以攀援之處沒有?」芹芹答道:「那崖壁我們叫它遮天崖,高有千百丈,長於百里。這個半圓形包住的,恰好作了孽龍蕩的大半面屏風,哪一處都是直上直下,猩猩猴子都爬不上去。尤其是要口這一面,越往上越往外突,像要往前壓下來一樣,簡直沒法上去。 林、毛二女一想,果然糟了,行囊中雖備有爬山用的長索,一則太長,不好攜帶,早說還可設法,當時怎能回山去取?筠玉囊中雖然帶有夜行人用的絲索套鉤,但是長才四五丈,這數十丈的懸崖峭壁如何能用,林璇正埋怨行時匆匆大家都沒細說,筠玉忽然笑道:「管它呢!仙人錦囊既預算準此是應在今晚,我們三人前去除那孽龍,雖說也要過些險阻,終於成功無疑,到了那裡必定有法可想,否則還叫靈麼?時已不早,我們其勢不能回去,前面就是地頭,何不走到了再打主意?在這裡乾著急有什用處!」林璇無奈,只得一同仍往前走,芹芹在前引路。 剛要出林,芹芹恐驚敵人,先偷偷地往外一探看動靜,忽然回身驚喜道:「二位恩人快來,現在可以上去了。」說罷便往前跑。二女跟蹤出林一看,前面參天峭壁的下半截,近地面二十多丈處,竟掛著一面長梯,斜垂到地,上面現一山石裂縫,日光照在裡面,靜悄悄並無一人防守,俱都喜出望外。林、毛二女料是余獨和大錘先來,不知用什法兒將防守要口的纏籐寨人除去,留著這架長梯,以為他們的退路,連忙一同向梯前奔去。林璇悄向芹芹道:「孽龍凶狠無比,此去深入虎穴,危險異常。好在只一進了要口便能望見鐵鍋沖孽龍巢穴,無須再要人指引。我看你還是留在下面的好,以免我們到了沖裡和敵人動手時,人少勢孤,無法顧你。」芹芹卻說:「我承毛小姐救命之恩,命是撿來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是因跟了同去,死在纏籐寨人手裡也值得。何況二位恩人本領高強,我也會一點武藝,不致便死。二位恩人終是初來,不知敵人情況,雖然一樣是沖裡沒有去過,如同了去,一則總算多個幫手,二則事急之時,我還可去找著柳燕和山娃子設法出險。」死活都不捨離去。 林、毛二女知道山女多情為義,出諸天性,阻她不住,再者沖裡情況只是日間所聽說的一些大概,山民習慣起居動作俱所未悉,有她同去也好。不過芹芹雖也身輕力健,行路尚可,如若動手,休說孽龍,便個把纏籐寨人也未必能敵得住,不忍使其失陷,再三囑咐此去只可做一耳目,動手時無論見有多麼危難,切不可上前相助。只許藏在適當隱身之處旁觀相候,如見不幸,速速逃回與蔡、楊等人送信,命春桃等六名男女山民繞路護送楊宏道往雲龍山去。這雖是不會有的事,也不可不作萬一打算。能依了便同去,否則不許。芹芹無法,只得依了。話說完,已到梯前。因為那梯又滑又活,改由林璇在前,芹芹居中,筠玉斷後,都是輕腳輕手攀援而上,以防萬一口內還藏有山民。不消半盞茶時已離口只有四五尺遠近。 為備萬一,各打一個手勢,芹芹和筠玉便翻向下面梯背藏起身形,再往上爬。林璇卻將預先備好的兩塊小石用力朝口中擲去,耳聽石塊撞在口內洞壁上,答答兩聲,往前滑出老遠,空洞回音猶自未歇,沒聽見有別的響動,真個空無一人,益發心定,忙低喊一聲「筠妹快上」,身便穿進口去。一看人口最厭,往裡較寬,路中心一條粗籐索直通到裡面深處,中間黑洞洞,只兩頭能見月光,留神細視,並無人影,筠玉、芹芹也跟著趕到。這一來如涉康莊,一同飛奔前進。快要出口,看見地下倒著絞那梯子的大木樁和大絞盤,業被人用刀連索帶樁架、絞盤一齊斬斷斫碎,零亂在地,更猜是余、雷二人先到所為,決無外人。 正走之間,筠玉忽然心中一動,暗忖:余獨已先來好些時,錦囊仙札雖命自己和林璇須在子時前趕到接應,畢竟他人單勢孤,大錘蠢人,又是幾次敗軍之將,無異廢物。孽龍何等猛惡,手下還有那麼多的山民,稍一不當心,不死必帶重傷。想到這裡好生著急,忙催林、芹二人快走。轉眼出口,見四外靜悄悄的全無動靜,看出余。獨二人必然無恙,但是也決未得手,否則不會如此清靜,心才略放。忽見前面轉角山坡下一個白衣人影一晃,看衣著是個漢人打扮,而且身法絕快,只看了一眼便即失蹤。余獨平日喜歡穿自,記得他來時明明穿的一身灰,大錘裝束更是不類,除他之外,又決不會在這等地方有漢人來往,好生納悶。一問林、芹二女,卻說因往四外端詳形勢和孽龍所居寨洞,沒有看見。暗付自己莫非眼花?又覺不會。 當下看出寨洞在西北方,連忙順坡跑去,一會到了坡下。月光下看見路側有一灘黃水和一團亂髮,筠玉見聞較廣,知是新死的人,被能手用化骨丹化水,不禁吃了一驚,不顧污穢拾起一看。乃是一個纏籐寨入的頭髮,頂蓋猶未化盡,腥膻之氣撲鼻難聞,忙仍丟在水裡,心想必是有一能手經此,被一纏籐寨人發現,那能手將他殺了,用藥粉將他化成了水,而免被他同類驚覺。余獨本領自己深知,終日相處長談,並沒聽說他身旁帶有化骨的藥粉,當真除他之外,還有一個能手在此不成?越想那白衣人影越覺得可疑,幸而看他殺人的行徑也像似個同道,來此除孽龍的,否則今晚的事恐怕要扎手了。且行且想,眼看將到寨前崖下,林、毛二女先止了步,命芹芹速速覓地藏起,前行愈險,不可再進。芹芹只得怏怏向止。 林、毛二女看好了她的藏處,方行前進。剛一轉過崖角走出十幾步,便聽前面寨頂上狂吼怪叫之聲山鳴谷應,不到一會,便一人由崖上縱下,定睛一看,正是余獨,手持大刀,亡命一般往西北方跑去,卻不往來路逃走,月光下看去,身後所背犛象骨朵尚在,烏光閃閃,卻未見他使用,剛罵得一聲「蠢東西」。一轉眼工夫,崖上又縱下一個身高一丈六七尺、頭上有角、體如龍形。遍體都是逆鱗、週身不掛寸縷、張著兩條長臂、搖晃著一雙如箕一般大手的怪人,邁步如飛追了下去。筠玉一著急,兩足一點勁,凌空數丈高遠往前追趕,一落地,正待二次往前飛縱。林璇也自趕到,忙一把將她拉住,且跑且說道:「這孽畜是人,身手靈活,又是刀斫不入,不比犛象蠢重遲鈍,莫要看輕了他。你我不可一同上去。」筠玉忙接口道:「對。趕上他時,你往他右邊,我往他左邊去,兩下夾攻。他不怕刀劍,我們給他硬打,追你我攻,追我你攻,叫他腹背受敵,活活將這畜生打死。」二人腳原未住,說到這裡把手一揮,各把刀劍插好,一手取出暗器備用,一手將犛象骨朵拔在手裡,連跑帶縱,往前追了下去。四下裡跑得都是飛快,彼此間隔俱在十餘丈間。 林、毛二女方自心急,一眼瞥見最前面跑的余獨,想是看出路徑方向不對,忽然拐彎,往路旁有森森的斜坡上跑去,孽龍也跟蹤追趕。兩下這一停頓,林、毛二女自然益發追前了些,因為余獨在孽龍的前面,不敢出聲呼喊,本就打算著用前法暗算孽龍。筠玉仗著身輕,已然超出了些。林璇剛上坡不遠,便見余獨步法散亂,行動遲緩,已與孽龍首尾相銜,喊聲「不好」,還未及縱身向前相助,余獨倏地回轉身來,照準孽龍脅下就是一刀,才斫下去,便被孽龍接著。這時筠玉也上了坡,雙雙看見余獨危機瞬息,這一驚俱都非同小可,不約而同,一右一左飛身縱起空中,緊握那根骨朵,照準孽龍便想打去。 二人正先後縱起,偏巧余獨急中生智,就著孽龍捉刀一甩之勢,往側縱出老遠。孽龍一偏身,恰好臉先斜背著林璇來路,沒有看見來人影子,又因為出世以來終未遇見過敵手,對敵時只知留神護住那兩處要害,任你從後如何暗算,全不在他心上,容到兵器打到了身,觸怒了他,才回身去捉人撕吃,這已成了習慣,所以先前通沒覺察。直到林璇的犛象頭骨將要打到他的身上,骨大如拷栳,來勢又是絕猛,所帶起的風聲異常勁急,才有些覺出,回頭來看,見是烏光閃閃一條黑影,也沒看清是人是物,以為這有什希罕!頭一偏,不問青紅皂白伸手便抓。他卻不知數千年犛象頭骨乃是曠世難求的異寶,堅逾精鋼何止十倍。孽龍不過身長逆鱗,能避那尋常犀利刀箭而已,便是一大方真的鋼鐵被這東西打上一下,也要打扁,何況他也是個血肉之軀?林璇生具異稟,力氣又大,哪裡禁受得住,一下正打在手指上,當時覺著生平從未有的奇痛,不由「哇」的一聲怪叫,一看手骨已有三根斷折,雖然皮連未落,已是鱗翻皮綻鮮血四濺,事出不意,只顧看那痛處,忘了追人。 林璇見未打中他的頭,被他手一攔,覺出力量絕大,虎口都有些酸疼,知道厲害,敵人身手長大,恐被撈住,下落時腳一沾地,便自退縱下來。孽龍這時方想起看那傷自己的是什麼東西,一見是個女子,更是急怒交加,口中山嚷怪叫,捨了余獨不迫,逕追林璇。剛一舉步,忽又覺著腦後風生,和先前一樣,已然吃了一次大虧,不敢再回身用手去接,再又發步太猛,一心只注意到前面仇敵,急切間也轉不過身來,滿想把頭一偏避將身去,但這次苦子吃得更大。來人身手靈活,何等機智,他身後又沒有眼目,筠玉一頭骨原是照孽龍當頭打下,見他往右偏出三尺,直下去決打不著,忙就勢往外一掄,成了個半圓形,往裡打來,這一下正打在他左肩骨上,立時打得鱗翻皮破。雖然筠玉力氣較小,沒有將他左膀打斷,肩骨上半面業已打得粉碎,比起頭一次所受的傷自然更痛。這次他如就勢和往常對待敵人一般回身就抓,筠玉比林璇較為輕敵,落時沒有就勢腳不沾塵往後縱退,落處又離他身後不遠,他手要長出兩三倍,當時回身,豈不抓個正准?一則骨碎奇痛,身子晃了兩晃,二則連吃大虧,驚恐與憤怒交加,恐又再吃虧,不但不就勢回身,反倒往前縱出數步,再行回頭去看,恰巧給筠玉留出脫身機會。 林璇見筠玉縱落在孽龍身後不遠,大吃一驚,欺他不通漢語,忙大聲喊道:「筠妹不可大意!這東西簡直近身不得!」這時二人雖見孽龍被打中了兩下,看神氣以為不過打傷了點鱗皮,俱不知打得他指折骨碎,那般傷重,休說林璇,連筠玉也起了戒心,不敢疏忽,輕易縱身凌空去打,只管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既縱彼落地跟著他亂轉,晴中各打取勝除他的主意。筠玉還順便發了一鏢打他咽喉,也未打中,正自發急,忽聽余獨高聲喊著趕了過來。林、毛二女側耳一聽,果然山後殺聲如雷,漸漸由遠而近。 這時孽龍已急跑向側裡,將那株枯樹扳折,單手抓住下半一個裂孔,連著上面枝幹,舞動如飛,橫掃過來。林璇忙追過去,見他忽然回身舉著一株枯樹掃來,無法躲閃,只得掄圓了手中那根骨朵一攔,跟著往後縱起。兩下只一碰,樹近梢處的枯枝殘幹被骨朵打斷了好些,激盪滿空,飛落如雨。林璇退得雖快,還幾乎被一根斷干打中。筠玉從孽龍身後趕去,孽龍看出她二人的算計,照樣回身舉樹橫掃,筠玉也照樣用手中骨朵來了一下,再縱將開去,空自把斷梗殘枝打落滿空,使敵人使用起來更為稱手,卻一絲也奈何他不得,余獨上前相助也是無用。三人俱是一個心理,因那犛象頭骨屢以鐵石相試,微一用力打下去,立時便成粉碎。明見打中,只見後一下,身子晃了兩晃,並不似傷重神氣,這一把折樹折斷拿在手裡長有數丈,更是無法近身,又見下面千百纏籐寨人各持弓刀喊殺而來,已離坡前不遠,經與孽龍斗了這一陣,路又繞曲了些,勝是絕對無望,如由來路逃了回去,須從前面坡下抄出方可縱落,正和纏籐寨人碰上,大是不妥。 三人都在且鬥且急之際,筠玉忽然看見那片森林,猛想起仙札上曾有「成功在林」之言,先還當是孽龍該死在林璇手裡,如今她和自己一般,是智絀力窮,哪裡有望、側面數步便森林,聞說林中合抱古木又深又密,幽暗曲折,纏籐寨人進去常時迷路不出,孽龍身於高大,林於低壓,休說手中枯樹無法轉動,便跑起來也礙事。自己三人都是人小身輕,動作靈敏,如往林內追趕,纏籐寨人信畏神鬼,鑒於前車,為已死之人傳說所震,必不敢進。至多孽龍追進,先將他引入深處,自己三下夾攻,既可乘隙攻擊,又便於藏躲,即便打他不死,也受不著傷害。仙札之言或許指此,好在姓林的人與森林都在,必有一林應驗。想到這裡,忙和林、余二人說了。俱覺除此之外別無良法,如將首惡除去,餘下纏籐寨人雖多,便不足為慮了,否則想要逃生部不能夠。 當下心同意合,互相一商量,先故意引逗著孽龍往近森林處追趕,等到身臨切近,回看坡下,無數纏籐寨人業已殺上坡來,有的手中弓矛已預備發出,知難再延。三人原是一個品字形和孽龍惡鬥,余獨在前,離林最近,林、毛二女俱在兩側,首由筠玉低喝:「還不快走!」故意退將下去。 林璇乘孽龍反追筠玉之際,本應追上,她卻不追,用手中弩箭照準孽龍身後大喝一聲發將出去,跟著身子往側前面一縱,便和余獨做了一起。林璇原意孽龍身有逆鱗,已然射過兩次俱都無用,不過後來和他鬥了這一會,到將退時,見他只是用右手單臂舉樹應敵,始終未見他使用左臂,手膀老是垂著的時候多,有時微一抬動便自放下,看面容大有負痛神氣,心想莫非筠玉先那一下將他打傷?反正要往林中引去,再將下手除他,何不照此試他一下?箭頭有毒,萬一射進他被筠玉打碎的鱗甲縫裡豈不是好?因孽龍身子太高,臂骨雖碎,卻有鱗甲遮住,又在月光底下,彼此動作如飛,林、毛、余三人更是絲毫不敢大意,雖然流了一點血,也沒有定睛注視的工夫,所以到底不知他受傷輕重。林璇心雖這樣想,並不敢功必其成,但求能把他引得回轉身來,使筠玉可往林內同逃便足了。哪知一箭飛去,正斜射中在孽龍碎鱗破縫之內,雖未深入,卻是疼上加痛。 孽龍把這一男二女三個仇敵暗恨人骨,尤其更恨筠玉將他打得重傷,左手臂微一轉折,便覺疼痛非常,極欲得而甘心,偏生這三人不比蔡野神夫妻和手下人等,一個比一個狡猾,而且還有驚人本領,雖沒自己力氣大,卻是靈活輕快得多,一縱就是十多丈高遠,又是三下裡夾攻,追這一個那兩個便趕過來,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去彼來,都是如此,手中也不知使的什麼兵刃,鋒利無比,多粗的樹幹,挨上便折,那麼長的大樹,近梢半截已被打斷了一小半,如被打中,必和臂骨一般,身受重傷,不能不都顧到,在著急怒交加,暴跳如雷,一毫也奈何他三人不得。 這一次筠玉因想三人一同逃進林去,特地追得近些,沒有招呼大家同退。等孽龍反身去追林、余二人,忽然急中加快,飛身縱起十餘丈,舉手中骨朵照頭便打。孽龍一聽腦後風聲,不比先前。只在手中枯木所及之處以外吶喊,或是暗放支箭,知道一個不好,又和上次一樣受傷,不敢躲閃,忙往前一縱,跳出去兩丈許遠近。再回身一看,又是上次打傷自己的那個女子,差一點又被她打得筋斷骨折,當時恨怒到了極點,口中獠牙一挫,狂吼一聲,追上前橫木便掃。 筠玉冒險下擊時,知道身子落處必在圈內,容易被他大木掃中,早想好逃避之法,料定他是順手掃來,也不即時退避,暗中蓄好氣力,等那大木掃向腳前,雙足一按勁,疾如飛弩,竟朝他左側反手方挨近森林之處,凌空十數丈,讓過腳底大木,橫飛出去。 孽龍因幾乎二次受傷,知道顧此定然失彼,又見自己許多手下的援兵將到,按地形敵人決無法逃走,心中拚命發狠。這次決計先將筠玉得而甘心,其餘二人暫且不去睬他,只要腳底加快,容到那二人追上時,這個仇人已到了手,先把她撕成兩半大嚼幾口再說。如意算盤才得打好。不料筠玉身法多快,這次又是安心想逃,一縱就是十多丈,人沒追出多遠,早中了林璇一箭,肩骨已碎,如何能以禁受?立覺奇痛劇增,萬分苦楚,急怒攻心中,知道後面三人也不能不睬,否則還要中第二箭,更是吃苦,左手已廢,又不能持東西,只得將大木往地下一放,伸右手將箭拔下,怒極一捏立成粉碎。丟了斷箭再行拾起大木,反身一看,不但放箭女子已跑向那男子身旁,連先進的那個女仇敵,也乘他一拔箭再取大木轉背回身這些略微停頓的當兒,先後縱到了一起,正指著他高聲指點笑罵呢。 孽龍不知三人要誘他入林,正愁三人分開,難以同時追逐,一不小心便吃大虧,以為三人看見援兵大多,將要到來,害了怕才合到一起,這一來只要顧定一面,豈不正合心意?那森林偏又是外面一層,密石與怪石雜列,只有三人立處有一兩丈寬的人口可以進去。孽龍因眾人已包抄而上,那森林自己從未進去過,手下人平日更把它視若畏途,由習慣上把三人當作走入死地,無路可通,歡喜忿怒同時並集,滿想仇人的血少時必然都到口中。等跑將過去,那三人雖然後退,但是行動已緩,沒有先前迅速,頗似畏懼之狀,不禁狂喜。 眼看三人退離林口不過數尺,不時互相回首觀望,且退且看。孽龍到了這時,仍不知三人是在那裡端詳退路和林中形勢,還當作三人見無路可逃,和他對面,不敢直衝上去對敵,在那裡害怕呢。一見兩下相隔不過三五丈,一縱即可,也在暗中蓄好勢子,又往前跑了幾步,倏地一聲怪吼,持著手中大木連人縱起,直往三人撲去。說時遲,那時快!林、毛、余三入原要他如此,見他一作勢,不等起步,早各自轉身一低腰,朝林中月光照不見的黑暗之處平穿進去。 孽龍一則是去勢太猛,剛一縱身起在空中,忽見前面三人和狐狸一般一同扭轉身形穿入林內,眼看到口之物,情急過度,往前一撲,勢子更猛,沒有算準落下地方,身不由己直往林內撲去。他身子本來高大,手中又持著一株連株帶干的大木頭,林口雖寬,無奈樹枝低垂,高不過丈,在在都是麻煩。身還未落,手中大木首先被兩旁樹幹擋住,兩下一撞,喀嚓一聲,互相折斷了一大片。葉雨飛灑中,一任孽龍力氣多大,其勢不能一下把這密密層層十年以上的古喬木連排打斷,一個吃不住勁,身子往側一歪,從一株大有十抱的黃桶樹上壓著樹幹直落下來。 那黃桶樹乃西南邊省山中特產,最難上長,一年之中不過長升尺許數寸不等,枝幹如鐵,堅硬異常。偏生這森林的前一列,惟獨孽龍擦著樹幹下落的這一株黃確年代最久,又粗又大,虯於怒撐,枝葉繁茂,這一歪身壓下去,只聽喀嚓聲連著一大片清脆之聲,樹上枝幹雖被他連壓帶擦折斷了好多,手中大木無形中也脫手丟去。可是他那身上的逆鱗去和這麼鐵一樣堅的樹幹樹枝用絕大力量沉重下落之勢去硬擦,休說孽龍妖種身還是人,便是真的龍也禁受不住。這一下把他身上逆鱗擦翻了一大片,有的樹枝皆乘虛而入刺向肉裡,當時本就痛徹心肺,偏巧後面纏籐寨人又在此時將近趕到,一見林、毛、余三人逃入林內,各把木刀矛箭梭鏢紛紛往前亂擲。 孽龍落下來,恰好兩枝正打在傷處,真是痛上加痛,奇痛無比,不由怒發瘋狂,錯以為身上痛苦俱是自己人所為,當下疼昏了頭,回身便追。纏籐寨人哪知就裡?內中有兩個小頭目還迎上前去想要討好,剛一近前,為首一個已被他一手撈住抓將起來,只一撕便血淋淋撕成兩半,橫過來放在口中吸了幾口血,便即隨手扔掉,心肝五臟灑了一地。 眾人俱經過他發狂的時候,當柳燕尚未歸他時,每到春天勾動**,獸性大發之時,無從宣洩,常是這樣。不問是他多近的人,只一在他面前被他撈著,總是將人連撕帶劈成了兩半,放在口邊一陣吸血咀嚼,非等吸血之後昏醉過去再行醒來,不會清楚。如在他吸血昏醉時過去,一樣也是性命難保,直和瘋魔了一般,所以尋常保不定他什麼時候犯性於,誰也輕易不敢近他的身。自從柳燕來到,**大暢,好些時不曾犯老毛病。強存弱亡是他們的公理,除那身受其害太甚或是妻女遭其荼毒的不免心中懷恨外,餘者仍然對他畏服,不敢絲毫違抗。 這些纏籐寨人原在鐵鍋沖大水塘裡洗澡,聞得他厲聲狂喊怪叫,叫大眾速來相助捉拿刺客,慌不迭的趕來。一見他突然犯了瘋狂,又咬吃起自己人來,俱當作舊瘋復發,知道厲害,一個個嚇得心膽皆裂,吶喊一聲,紛紛四散奔逃。其實孽龍並未發狂,一則連受痛楚,怒發千丈,二則與醜婦廝纏太久還沒盡興,又和仇敵往來追逐了這些時,不由又累又渴,再被自己人的刀矛打在傷處,一時怒火迷心,殺不著敵人生拿一個自己人出出氣煞一煞火。等到弄死了一個,見纏籐寨人紛紛驚散,正待再追上去,不料從身後樹林內飛來一支鐵鏢,無巧不巧又正打在他那只斷了指頭的手背上,奇痛和暴怒自不必說。因這一打,才想起三個仇敵俱在林內,震地價一聲怪吼,也忘了重喚手下纏籐寨人相助,一撥頭翻身便跑。手中大木頭業已丟掉,一眼看見適才奪自仇人手中的那把快刀斜插在一旁土地上,便去拾了來握在乎內,飛步直往林中奔去。 他雖生長此間,因為人幼生得高大,裡面俱是千年古木,樹身雖然高出雲表,可是枝柯繁密,離地低得很多。別人入林尚可,他進去卻極費事,只小時進去過兩次,因嫌它攪頭礙手,並未深入。他素來窮凶極惡,並不似別的人信畏神鬼,後來逐漸越長越高,已有一二十年不曾問津,本就不容易進去,無奈報仇情急,不假思索,朝裡便撞。入口處有一兩丈的空隙,雖然高處枝繁漸密,人還可以通過,及至撞進不到十丈遠近,林木漸密,枝幹紛披,最矮處竟低及他的胸腹之間,任他身有逆鱗,究不能緊閉雙目在繁壯密干中硬衝過去。勉強擦擠了丈許的路,上半身已埋人樹潮之內。林中本極陰暗,縱然一雙怪眼能在暗中辨物,目光被枝葉遮蔽,也看不見敵人蹤跡,只得用手往前一陣亂分亂劈,偏生兩手又廢了一隻,只剩一隻右手,不能同時運用,有的枝幹堅韌,折它不斷,剛把右邊的推開,左邊的連枝帶葉又掃將過來。在自急得他暴跳如雷,無計可施。前進並沒多遠,阻滯橫生,連那好刀也無心失去。只管暴怒火躁,一面還不得不留神防護那兩處要害,以防敵人晴算。 那林、毛、余三人早已深入林內數十丈,端詳好了地勢再行迎將上來,誘他入伏,一見他這等進既為難退又不甘的狼狽神情,俱都咬緊下嘴唇竊笑不止。筠玉悄告林璇:「這時孽龍上身埋在亂枝之中,正好愉上前照準要害給他一下,豈不了賬?」林、余二人俱覺不妥。尤其餘獨,適才行刺經過危險,知道厲害,忙道:「要說這一片林枝又繁密又垂得低,我們一樣也是不好施展,只能用刀劍去刺他脅下。這畜生對這兩處要害感覺最靈,你縱然和我適才一樣,刀已然刺到身上,仍要被他警覺滑開,必然回手就撈。廣個縱躲不開,這畜生的手又長又快力大無比,撈住便沒了命,我那時在寨頂上看得清楚,如非那醜婦故意將他緊緊抱住,也就凶多吉少了。 「現時看出如要殺他,只能用骨朵從高下擊,打他的頭,還只是試一試,未必准打得死。要打他的下半身,仍和刺他要害一樣,他不致死,我們卻難免不身受重傷。現在由上去打,此間情勢決不可能。前邊林木疏密相間,最前面寬處不下數十丈,還可望得「月光。那些黃桶老捕大的足有十抱開外,這畜生到了那裡,必吃身子太高大的虧,我們卻可往來穿行繞走,閃轉縱避無不如意。三人仍分著三面去逗弄,等逗弄乏了,用一個人和他轉旋追逐,下余兩個暗藏在高樹上面,也是一邊一個,等他打下面經過,手握骨朵用力朝他頭上一擲打下,此時仍須防他還手。不問打中與否,即速縱樹後溜下,兩人相繼動手,當無不濟之理。難得我們三人各有這一柄利器,還有飛鏢弩箭等類。即使不中,他必抬頭往上伸手,下面那人又可乘機射他咽喉。半明暗處下手,豈不比這裡要強得多?還穩妥些。」林、毛二人聞言,點頭稱善。 孽龍耳目本靈,三人竊聲私說漸漸被他聽見,心中恨怒已極,料知仇敵近在咫尺,居然也想了一計。暗中留神,把手緩緩前推了推,恰巧那一排枝幹易折,心中大喜,把週身蠻力憚運在右臂之上,使足了勁頭,倏地怪吼一聲,手在前面開路,全身相隨,硬由繁枝密干中往前衝去。那股子神力也委實驚人,只聽樹聲如濤枝葉驚飛中,這一衝竟被他將中間一段枝幹最密之處衝過。到了漸稀的一段,目光少了許多阻隔,頭也不致埋在枝葉裡面。他原是尋聲衝入,一停步,首先低頭一看,黑影中見有三個人影一閃。仇人相見,當時眼睛急得都要冒出火來,不問青紅皂白,往前便追。他哪知自己才一起動,敵人俱練就夜眼,早已看清,微一現身,便由合而分了。這一段林木越往前越稀,再進十餘丈,便到了三人準備除他之處。 他本來就安心窮追,認為三人是怕了他,不得而報仇不止。林、毛二女卻又怕他中途折回,惟恐其不深入陷阱,不時現形,在他身前引逗。孽龍簡直連彎都未拐,一直奔到了地頭。他見一大片月光照在當中空地之上,四邊林木清疏,月影橫空,一株大的老捕木和黃桶樹,都生得又粗又大,疏密相間,矗立在那裡,卻不見三個仇人蹤跡。正想照直往前搜尋,忽聽左側有一女子笑罵之聲,定睛一看,正是打傷肩臂的仇人,站在一株大樹下面,狀甚暇逸。正要飛撲過去,忽又聽右側又有一個男子口音喝罵,再轉臉一看,正是第一個在寨洞中行刺的仇人,方自暴怒,準備先擇一個撲去。猛聽身後又是一聲清叱,剛一回頭,還未及看清,倏地一隻飛鏢朝左肩頭打到,不是舉手攔得迅速,幾乎又被打中。 這時他人和瘋狗一般,也說不出他是急是怒,是驚是恨,因這次是林璇第一個發鏢打他,便捨了毛、余二入奔向前去。林璇本來生得長身玉立,英姿颯爽,那株大樹恰又正對月光,越顯得玉艷花嬌,麗絕人間。孽龍還未近前,忽然覺出這個仇入好看已極,不由欲心狂動,林璇原為引逗來追,將他繞疲乏了便於下手,一見追來,本待繞樹退走,見了這等醜惡之態,不由勃然大怒,一摸囊中還有一鏢,猛的心生一計,算計那株捕木有十餘抱祖細,絕好閃躲,他縱力大,也是無可奈何。先故作遲延,停立樹下不去,一手登出鏢來,準備使用。 孽龍滿想著如意心思,快要追到樹前,見林璇並不轉身逃去,只管面向著他一步步往樹身上退去,色迷昏心,錯以為仇人不知身後有株大樹,這一撲上前,豈不伸手可得?他哪知林璇早看出他一手已傷,必用右手來抓,好在有樹可擋,特地引他上當。把身子往前一縱,待要伸出只手撲將上去便抱,猛覺臂痛異常,剛咬著牙一垂左手,單伸右手,低身上去抓時,眼看人手相隔不過數尺,仇人倏如轉風車一般,背貼樹身,往左側溜了過去,一情急撲了個空,忙用手一撐樹,待要跟蹤繞追,身子剛往左歪得一歪, 林璇因聽金花娘說過,他那東西刀斫都不怕,用骨朵去打,又怕相隔大近被他撈住,恰巧囊中還有一支鏢,心想橫斫不怕,且照他頭當中打一下試試。孽龍那東西本豎得又平又直,因他身長丈六七,那東西自然也高出人頭,林璇是往右縱退,他往左一偏,對面看上去又是順手又有準頭,相隔又近,這一下恰好打中,那如何禁受得住?還算好,林璇愛好出於天性,雖然生長蠻荒,終是一個少女,幾曾見過這等醜惡東西?只知照那東西頭上打去,沒有比得甚準,孽龍歪身時又顫動了一下,否則這一鏢如若無巧不巧打中他的馬眼以內,無須少時再責許多手腳,只這一下便送了他的終了。究竟孽龍傷勢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7 本章字數:23260 電掣星飛千凶畢命情深意密三劍同歸 話說孽龍**上被林璇打了一鏢,他那東西鼓脹起來雖然是其堅如鐵,刀都斫不進,可是當頭之處總要軟嫩得多,何況又是直裡打來,不比用刀橫斫,是一頭懸掛著可以上下晃動,可滅去好些力量,更不比旁的地方生有逆鱗,如何禁受得住?雖然沒有打到深入馬眼裡去,又生得異樣的堅實,只被鏢尖對著肥頭打了一個一兩寸深的窟窿,將馬眼劃破了些,當時甩落,僥倖保得片刻活命。可是就這樣,已疼得他酸痛鑽心,慾火冰消,通體汗流。慘嗥一聲,也顧不得再追仇人,用一隻右手緊緊握住,伏腰在樹下暴跳不止。 旁邊毛、余二人見林璇那般誘敵,敵到不逃,也不知是何用意,俱覺危險非常,各代她捏著一把冷汗。眼看孽龍越追越近,林璇忽然向樹後倒縱過去,只一揚手,耳聽鐺的一聲飛鏢落地,接著便見孽龍受傷,慘嗥怪叫起來。二人俱立在側邊樹底,月光之下看得逼真,見林璇打的地方已經可笑,難得恰好一鏢打中,又見孽龍手握余獨少年老成,當著兩個年輕女友,還在強忍著不好意思笑出聲來,筠玉卻是越看越怪,厥狀奇醜,平日人本天真,不禁「噗哧」一聲便哈哈大笑起來,只笑得背倚樹身,花枝招展,再也忍耐不住。林璇原是恨極發怒,本出無心,遙見二人一個忍俊不禁,一個笑聲不絕,再一看孽龍握手跳擲痛極叫嗥的醜態,忽然想起打的不是地方,不由連聲啐了兩口,望著筠玉直瞪眼睛。 這時孽龍在林、毛、余三人合圍之中,因為酸疼至極,固然一時顧不得去尋仇人算賬,可是林、毛、余三人見他吼聲一起,林葉驚飛,四山皆震,雙足如鉤,跳動處,地下石土非裂即陷,那等兇惡猛烈之勢簡直難以形容,知道只可容他勢子稍緩再行智取,不可力敵,在他急怒如狂之際輕攫其鋒,俱各立定靜候時機。那孽龍怒極成瘋,吼跳了一陣,筠玉年紀在三人中最小,終是童心個覺著那般逗他跳擲好玩,也想抄林璇的老文章,一摸弩筒,箭還存有好幾支,正打算等他追到,照原地方賞他兩箭,及至往 眼看孽龍離身將近,忽然立定了身,伸手向地一抓,兩腳也在用力連踏。筠玉畢竟乖覺,不等近前,容他一抬身,手中弩一連三箭。剛剛發出,猛見孽龍身子一躍,手足並舉,喊聲「不好」,忙往大樹後一閃,只聽劈裡叭嗒之聲,山石土塊打了一大片,俱都落在樹上,沒有中人。知道箭同虛發,中如不中,料他必要追來,一縱身連忙繞著各大樹後,和捉迷藏一般閃躲起來。孽龍這一用手足抓起地上石土打人未中,卻將林璇提醒,也就地上順手拾起石土,追上前便打。孽龍發覺,反身來追,只一轉便隱人樹後,毛、余二人也跟著學樣。三人仍和林外一樣,用走馬車輪戰法向孽龍引逗,使其疲於奔命,精力竭乏之時再行下手,反正有那多大樹做屏障,身不離樹,無庸多跑多縱,只在各樹之間此伏彼應,東閃西躲,穿梭往來。 孽龍一會追追這個,一會追追那個,越追不著仇人越急躁,有時一抓一個空,氣得把那擋前大樹亂搖亂抓。樹皮雖被他抓了許多裂縫,低的合抱樹幹也被攀斷過幾根,那麼粗的大樹,不比林外枯木易折,終於搖晃不動,漸漸轉得他頭昏眼花,神疲力乏,一站到中間,見三個仇人俱都出現,咬著獠牙,怒睜怪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到底追哪一個合適。耐了一會,見三人戟指跳足朝他笑罵,萬分忍耐不住,猛怒發急,又擇定一個仇人拚命追去。林璇鏢上有毒,這時又漸漸發作,肩臂被筠玉打得鱗翻皮綻,左手指又斷了一根,幾處全是重傷,無不奇痛腫脹,苦楚異常。仗著生就異稟,他還能暫時支持,到底逆鱗下面的血肉臟腑不是鋼鐵打就,尤其是那這也是他淫毒之報,臨到慘死以前還要使他受盡諸般苦楚。有此種種,時候愈久,如何能行、在自眼望仇人,挫牙一張,直喘惡氣,恨不一口將人咬成粉碎,偏偏跑也進不得,休說酸痛難禁,便是急也把他急死。 余獨見他腳下遲緩,腿步蹣跚,心欲前而力不繼,漸漸跑縱都縱不了多高,知已無能為害,說一聲「是時候了」,正要招呼,林、毛二人已同下來。孽龍始終沒想起出林逃生,他在這時忽然想起手下還有千百纏籐寨人,怎不喚來相助?便捨了三入不追,張嘴吼嘯起來。余獨首先聽出他那吼聲和先前相似,是在喊他手下人。初入林時,眾人本恐纏籐寨人一同入內,事便難辦得多,那就不得不冒些危險,乘孽龍當先衝入之際跳上前去,三下夾攻,分上下兩路一齊動手。勝了,纏籐寨人雖眾不值一擊,敗了,只有沖深林中落荒而逃,再相機應付,看那錦囊仙札的靈否了。及見纏籐寨人未來,知他天奪其魄、自殘同類所致,便放放心心地在林中把他逗了個狼狽窮蹙。方在心喜,一聽說又在喊人,仗著林中地利大好,雖然不畏,終覺人多扎手,越發望其速死。知他不通漢語,三人彼此遙遙相對一商量,決計仍用前法一同下手除他。 筠玉欺他行動業已遲緩,恐當頭一下不死,說要試打一回,叫余獨先去引他來追。林璇乘他不覺,藏身樹幹之上,以便憑高下擊。自己藏在前面樹後,暗中躍出打他的那只受傷的手臂。分配停當,余獨便就地上抓了一把沙土,縱向場中,大喝一聲:「該死的孽畜,你的死期到了!」說罷,一揚手打將出去。孽龍原是酸痛交加,疲乏已極,知道白追無用,空自累得要死,以為仇敵都在樹林中轉,不會往當中空地上來,一面喘著氣,一邊狂喊求援,並未怎樣防備,余獨又是從他身側樹後繞縱出去的,沒被他看見,容到聞得敵人喝罵之聲,遍巧他正張著大嘴在高聲狂喊,一下灑了滿嘴的沙土,口裡自然難容,急得連噴帶用手亂抓,拔步便追,只管著急,腳底卻跑不甚快。 余獨見狀,更是定心定意的,先一縱老遠,再把腳步放慢了些引他來追,不時抓起泥土打去。孽龍見追是追不上,想不追又忍不下怒火,無奈何只得也抓起地上沙石泥塊往前亂打。余獨幾個起落已到了林內,孽龍知道又要罰他苦力,本想收了腳步。偏生仇敵不容,尋他稍有停歇之意便探身出來引逗,身法腳步捷如猿鳥,又有大樹做擋箭牌,沙石益發打他不著,怒火中燒,心中一狠,又往前追去。余獨恐他停步,故作遲緩之狀,相隔頗近,不由得他不負痛來追,追來趕去,繞了一個大半圓圈,到了伏地。林、毛二人早乘他轉身之時,在出口處一株極大的黃桶樹間,一上一下埋伏停當,各舉手中骨朵,專心致意,待機而動。筠玉隱身樹間,見余獨和他一前一後快要到來,便把週身力氣,全運在右臂之上。余獨到了樹側,故意裝作疲極奔走不動神氣,挨著樹身,繞過筠玉藏身之處,往樹後一躲。 孽龍把這三個仇人都已恨瘋,難得有一個落了單,現出跑得力盡精疲之狀,誓欲生嚼裂食為快,即使余外兩個仇人又來攪擾,這一次也決不放鬆,何況並沒聽見後面有人追趕,以為也和自己一樣,力盡精疲躲將起來,一心只注在前面敵人身上,並沒留神到樹上樹下都藏有埋伏,見余獨往左邊樹後藏躲,便也繞樹進去。 筠玉看得清切,容他將要跑過,倏地奮起神威,疾如電掣,從樹側繞起,舉手中骨朵照準他的左臂橫著近上去就是一下,嚓的一聲打個正著,就勢腳底一點勁,擦著他的左肩,向相反面橫縱出去。這一下身手固然真快,可是險也真險,如非在事先詳慎算好勢子、間隔,孽龍臂受重傷,身已疲乏,驟出不意,來的勢子又不順,這幾樣當中只差了一樣,雖然打中,也不免把自己饒上了。 筠玉身剛飛起,腳還不曾著地,便聽身後「咕」的一聲慘嗥,接著波叭兩響,又是刷刷喀嚓連聲,立定回身一看,孽龍拉拉手抓一枝粗有尺許帶著枝葉的斷干,連身於晃了兩晃倒在地上,離適才打他的地方跑出來不過幾步。樹上的林璇跟蹤飛身而下,手卻空著。樹後余獨也轉了出來,忙奔過去一看,那麼厲害無比的異種孽龍拉拉,業已腦漿迸裂,死於樹下。 三人均是大喜,一說彼此的經過。原來林璇自恃從小練就縱樹穿枝的本領,到了樹上便藏身筠玉間上一株老干的密葉之中。事前沒有筠玉精細,只想上下夾攻,卻不想孽龍如為筠玉所傷,勢必朝前追她,縱然強弩之未,畢竟腿長腳快,力氣大,稍一起步,離樹便遠,怎能打著?眼看筠玉先往後退了退,忽從樹側飛身縱起。只一下便將孽龍左臂打折,掛著一點皮鱗直甩,孽龍痛極,一聲慘嗥,拔步便追。林璇沒想到筠玉會這般冒險,迎著半邊來勢縱出下手,那樹幹甚高,相隔孽龍的頭本就將夠得著,這被他一走出幾步,如能打得中?一著急,兩足勾住樹幹倒掛下來,手舉骨朵,想連身子一同甩將出去可以打著。不料當時只顧藏身越隱秘些越好,這一動手須從枝葉中衝出,勢子又急,自然枝葉亂動發出聲響。 那孽龍也是該死,明看二次打折臂膀的仍是先前仇人,現在前面,剛一起步,忽聽頭上有了響動,驚弓之鳥,以為又有仇人暗算,不禁將頭一偏,轉臉一看,果然樹上還跨著那拿暗器打傷心想前邊跑的仇人腳步最快,定追不上,這個仇人伸手可得,何不先拿他咬死再說?心裡想得現成便宜,身早回過去,縱起便抓。這時情勢真個危險已極!幸而林璇自小喜歡在樹枝上飛擲跳縱,身手靈活,膽子又大,身子懸下來時,那柄骨朵恰好掄向下半身,月光斜照只及樹下,上面有樹陰擋住。 孽龍目力雖好,一則是從明處跑來去看暗處,林璇早已靜心準備多時,又是以暗視明比較真切;二則孽龍連受重傷,怒火攻心,神志昏亂,只顧看見樹上有人便伸手去抓,沒看到仇人手中的利器。這裡林璇忽然回身,睜著一雙放光的怪眼看來,·身才甩起,收不住勢,心中一驚,喊聲「不好」,猛生急智,不但沒有躲閃,只將身子往他左側微用力一偏,就勢朝前甩去,同時將手中使足十成勁頭掄圓了起來的犛象骨朵照準他的腦門脫手打下。緊跟著改用一隻左腳勾樹,一隻有腳脫出來蹬向樹幹之上,急中加快,右腳一蹬,左腳也早離了樹,和飛鳥一般往自己右側旁株之上飛去,伸手撈著,略一攀援翻騰,便由這樹縱向那樹,脫出險境。 作者一支筆,寫兩方同時的事。孽龍剛一縱起去抓,忽聽頭上風生,暗中似見一團黑影飛來,猛想起那東西厲害,一條手臂便斷送在上面,無奈身子業已懸空,不能下落,一著急,顧不得再抓仇人,心中想將這件厲害兵器抓住,先奪了過來再說。不料他縱的勢子大猛,林璇打得又準又快,哪還容他轉好念頭!手伸出去,那犛象骨朵已打到頭上,波的一聲,腦門打開,腦漿迸裂。雖然死於非命,可是這東西性子真長,身子仍就飛縱上去,恰好抓住林璇藏身的那株樹幹,被他抓緊往下一扳,叭的一響,刷刷連聲,數丈長一尺多粗的老干帶著繁枝密葉折斷下來,連人墜落,到了地上,身子還挺了兩挺方行死去。 這時林璇剛剛蹬著枝幹,朝他左肩側不遠飛身穿出,如果他左手還在,休想活命!林璇聽得波的一聲,知一骨朵已然打中,隨後又聽見各樣響聲,也不知打死了沒有。受傷之獸性尤猛烈,哪敢停息!接連飛穿了好幾處枝幹,不聽來追,才敢回身注視,孽龍拉拉業已屍橫就地,這才飛身下來。毛、余二人也自走過,各將發出的骨朵、暗器拾起藏好。 三人累了半夜,略為歇息,再商議怎樣去除那林外的許多纏籐寨人。依了林璇,首惡已然伏誅,無須多事殺戮。筠玉卻不贊成,說:「此乃婦人之仁!這些纏籐寨人弱肉強食,以人為糧,淫凶為惡,早已天怨人怒。當初武侯南征,對於盂獲那般刁狡,尚不吝七縱七擒,不願多殺,獨對他們的祖先卻用盤谷中一場火攻,惟恐燒之不盡。事後雖然歎息,說使這一族人絕種,有傷天和,恐損壽算,那不過是仁者用心,英雄欺人之談,恐啟日後武將好殺之念罷了。一路哭何如一家哭?除惡務盡,萬不可姑息一時,使有遺類,以為千萬人永久之大患。這種凶頑淫惡的東西,當時武侯必還暗派大將搜尋餘孽,所以才有使其絕種之言。想是蠻荒險阻,瘴氣猛惡,去的漢將只搜剿了他們大巢,憚於跋涉,沒有窮探巔壑,深入窟洞,才留有遺毒在此。武侯有知,當非始料所及。起初他們祖代相傳,千載之下猶震於漢兵的威勢,潛伏巢山深處,不敢輕出為害,由他自去生死其間,還則罷了。自從出了孽龍拉拉,先則殺害行旅,近年更是四出動殺姦淫。我們縱能懸屍示眾,懲一儆百,但是這等東西近年已嘗到甜頭,覺出漢人軟弱無用,暫時畏服,我們一走,仍要出山為害,漸漸越來膽子越大。他們不畏刀箭,輕易又沒人能制得住,豈不害人更多!依我想,還是仿照當年武侯遺意,就用這片森林將他等引誘或是威逼進來,到了深處,四面放火,不分老小一齊焚死,免得後患!」 林璇見筠玉辭色慷慨激昂,英氣勃勃,便指著她肩頭笑道:「姑娘!我只說你武藝超群可做我的師父,想不到肚皮還這般寬著呢。天已不早,不要再辯今論古了,該怎辦就怎辦,全依你如何?」余獨道:「筠玉妹高見甚是,只是這些纏籐寨人手有刀矛弓箭,均能發准,人數又多,恐怕也不易全除去呢。依我之見,還以小心為是。」還要往下說時,筠玉撇嘴笑道:「沒見余大哥這般膽小!他們人雖多,有什用處?難道頭比孽龍還硬麼!來時給你骨朵,如若肯用行刺時,早一下把他打死,我們三個人也不致受這場好累了。休說這些纏籐寨人,連那兩個淫婦也要一齊殺死,省得聽了都令人噁心。全寨除那山娃於外,都給他斬盡殺絕,一個不留!」說到這裡,忽聽出口那一片樹林內有人誇「好」之聲。 三人一驚,連忙追入一看,全無影息。余獨因本山沒有漢人,筠玉又想起來時所遇白衣人影,知非敵人,恐藏在密林晴處存心玩笑,雙雙各按江湖上的規矩打了幾句招呼:「請現身出來,到明處相見。」見無回應,恐遭訕笑,便不多言。林璇卻說那東西頗似蠻梟應鳴,互相商量,要將孽龍首級切下,帶出林去震嚇纏籐寨人,並帶與蔡氏夫婦觀看。余獨大刀已被孽龍奪去,只剩林璇一把大刀和筠玉的一口寶劍。林璇先朝孽龍頭間連斫了兩刀,刀落鱗上,只聽嗆嗆之聲,和斫在鐵上一樣,並未斫動。余獨道:「這畜生週身逆鱗,甚是堅厚。這般斫他後頸,必然無用。他那咽喉要害之處不是沒有鱗甲的麼?」 一句話將林璇提醒,忙招呼余獨一同上前,一個一頭,用手將孽龍屍首推轉過來,仰頭朝天。一看這東西,形像真個兇惡無比:頭上生著三隻極短的角,長才數寸,當中一隻僅似一個肉錐,遠看不會看出,已被骨朵打破,正是那致命之處,滿頭臉俱生有細蒜瓣形的密鱗,試用手一摸,又滑又硬,臉長鼻掀,嘴拱面闊,正大張著嘴露出四根獠牙和上下兩排犀利若錐的怪齒,委實有些像個龍形。雖然死去,兩隻茶杯大小的藍眼兀自瞪得要往外突出,加上鮮血和腦漿四下流濺,污穢狼藉,五色俱備,身上更是奇腥惡臭,聞之作嘔,越令人見而生憎,不願近前。右手樹幹仍然緊握未放,林璇試用力一奪竟未奪下,暗訝力氣委實驚人,一賭氣甩開省得刀下去礙事,然後用足力量朝那咽喉上一刀斫去,耳聽噗哧瑲瑲之聲,低頭一看,只當中要害喉結無鱗之處,斫了進去,其餘有鱗之處仍然未傷分毫,氣得林璇直罵「好硬骨畜生」; 筠玉生性喜潔,惡聞腥臭,只在遠處立觀,心想林璇緬刀甚是鋒利,自己手中雖是一把好寶劍,但是以前曾和她的刀對敵過,她如斫不落,自己的劍一樣也是不行,何況她的力氣比自己還要大得多,所以並未上前,及見林璇著急,便問:「怎麼了?」林璇微嗔道:「好姑娘,怕聞臭味又嫌髒,卻教我和余大哥受罪,也不幫人個忙,還好意思問呢。」筠玉笑道:「你自己呆麼!當初犛象的皮有多厚多硬,我們怎麼會把它剝去皮,還分了屍,連頭骨都做了兵器呢?說是一個人頸都割不下,我就不信。」林璇道:「你倒會說現成話!也不要你這千金小姐動手,免得帶了臭氣在身上。只請堵著鼻子過來看看,他是不是和犛像一般,有口縫麼?」正說之間,見余獨因筠玉一說,拿刀在挖孽龍的眼睛,筠玉也要近前相助。忽然靈機一動,知道筠玉最厭腥穢,適才之言原不過打哈哈,並非真個嫌她不動。忙攔道:「毛姑娘且莫來,我已有主意了,仍請你那邊等著吧,省得成了功又說是你教的。」 筠玉笑啐道,「沒見你這人!還是我姊姊呢,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出爾反爾,沒的由你自在調擺!偏要近前,省得說我愛乾淨,不幫你們的忙。」說時,林璇已將刀放在地下,舉起那根骨朵,比准孽龍咽喉刀斫破裂的地方往下用力一杵,說也奇怪,那麼刀斫不進的地方,這一下竟將他杵了個鱗破皮綻血肉翻飛,直穿過後頸窩,如陷在上中去,釘在地上。三人見那骨朵無鋒無稜,又不甚重,卻比極快的刀劍還要鋒利十倍,俱各高興到說不出來。林璇見一下成功,只兩旁還稍微有些牽連著地方,忙又接連橫著往左右輕輕各杵了一下,一顆又長又大的孽龍首級便自離腔斷落下來。 林璇喜不自勝,笑問筠玉道:「乖妹兒,你看如何?」筠玉撇嘴笑道:「好姊姊,少吹大氣了。我不說起割犛象,你想得起麼?這還不是我提醒你的?」林璇見她還不離開,故意裝作生氣,要追過去呵癢模樣,將筠玉嚇到一旁。正待回身去斷幹上削下一根樹枝來將首級挑起時,見余獨又在挖那龍眼,笑問何故。余獨說是看它凸出發光,疑心裡面也藏有寶珠,想試挖一眼看看。筠玉在遠處笑道:「呆子,這到底是人變的,身體還沒有犛象的腿大,哪來的珠子?你如愛,我那一顆送你便了。」余獨聞言,好生慚愧。 這時天已不早,漸漸月移星沉。先時還有斜照,等到林璇接了余獨的刀削好樹枝去插向首級之內,已離天亮不遠。星月既隱,深林陰晦,眼前一片漆黑。三人雖是練就目力,也覺行路不便,好在身旁帶有寶珠和新到手的夜明卵,便各取將出來。先使夜明卵,一出手便是熒熒一團光華,波芒變閃,因著林葉石土反映,五色沉耀,轉幻不定,甚是好看。及至把那兩粒日月珠拿出一比,立時光輝大減。一個是百丈精光,藍霞萬道,一片蔚藍色的光華,照得森林遠近纖微畢現;一個是芒彩鎖沉,只似數寸方圓一團呆光,被珠光映成了藍色,宛如一燈,怎能與天心皓月相提並論? 林、毛二女自得此珠,先是早晚忙於摒當行事,雖曾在暗室中試看過兩次,因為室中地總不大,那珠越照遠光越強盛。這片森林又是亙古以來除當中那片戰場以外不見天光,陰鬱幽晦,黑暗異常,格外顯出它的威力。二女因這一照,方才深知此珠的神妙處,得勝之餘,自然喜上加喜。余獨說:「那夜明卵也是稀有之物。」恐物物相制,無心中為寶珠所克,便收了起來。當下改由筠玉持珠,余獨一手持著骨朵,一手舉著樹枝,上插孽龍拉拉的首級,當先開路,並肩前行。林璇緊隨二人身後,一同且談且往林外走去。眼看相離出口還有七八丈之遙,筠玉忽囑「禁聲」,一面忙將寶珠放在皮囊之內藏向懷中,一手握劍,一手緊持骨朵,輕輕縱向前去。林、余二人也跟著縱了過去,一同伏身樹後探頭往外一看,出口外面正是東方,已然是微明的氣象。適才那麼喊殺震天的許多纏籐寨人,原算計他們素畏鬼神,惑於傳言不敢入林,必在林外相候,誰知靜悄的並無一個人影。 林、余二人知筠玉耳目最靈,便問她:「聽見了些什麼?何事如此大驚小怪?」筠玉悄聲說道:「休看那多纏籐寨人,倒並不在我心上。倒是來時所見白衣人影和適才林中喊「好」那人必非常人。看他行徑,好似和我們志同道合,也是來除孽龍的,但是他既不露面,也不和孽龍動手,叫人不解。如若是因見我們在此,臨時相讓,見不行了再現身出來相助,余大哥初會孽龍何等危急,卻不見他動手。便是我們也有危急之時,始終未見出力,又覺不似。聽余大哥說那雲梯不是他放下去的,絞盤也沒有毀,並且這兩樣做起來均非容易,此人本領定在我等三人以上,明未動手,卻替我們安排好了道路,說不定在前些日途中相遇跟了下來也未可知,看似好意,有心戲侮也是難說。你總說我眼花和聽錯,我嘴不說心卻不信,處處時刻都在留神。因為家父以前在江湖上得罪能人甚多,便是余大哥的對頭也不在少處,如若疏忽,在此丟了一個大人,日後怎有臉面見親友?方才一會我早就說快出林去了不要說話,你兩個偏不信,果然我和他正走之間,剛想起珠光大亮,前面就是林外,防人看見,正要收起,忽聽林外有人說:『這三個人反正也不能活到地頭,就由他去吧!此時我們無須下手了。』另一個還說了一句:『他們真蠢得可憐。』這話頗似訕笑我們。等我們收珠仔細一查看,卻又無聲無影。事甚可疑,來時家父再三堅囑,說我年輕氣盛,在路上無論遇見怎樣的能人,他明我暗固佳,大家都在明處也可無妨,最怕是我們在明處,他卻隱在暗處,不易捉摸。當然本領高出己上,否則他就想隱也隱不住。不必動手,已有強弱之分,怎好大意得呢?說好便好,說不好,本是我們三人中的對頭,只除孽龍卻有同心,見我們也來此,存心罰我們的苦力。這樣能手,不致暗中傷人,只坐山觀虎鬥,等我們將孽龍除了,然後他以逸待勞,現在外面空闊處相候,或是戲侮一場,使我們丟個大人。家父當年對待敵人就常用這樣方法,叫你急不得惱不得,又羞又忿,無奈他何,或是叫明原因來路,比拚個強存弱亡。所以我們出去以前,須得事先有個準備。」還要往下說時,林璇攔道:「姑娘算了吧!外面還有那麼多的纏籐寨人,難道一點聲息未聽見,就被他們斬盡殺絕了麼?焉知不是這裡的人在說別樣事,你聽錯了呢?」 筠玉冷笑道:「姊姊生長山中,沒在江湖上跑,哪知底細。你沒聽蔡氏夫妻說麼,這裡一個能說漢話的都沒有,至多只有兩個近來略知鐵洞土語的說還說不全,不然他們要山娃子做什通事?越是聽不見他們聲息越有原因,全死雖未必,被來人用計拘禁起來在所難免,我們此時是悄聲說話,他聽不出,適才他那幾句話,分明說與我們聽的。不信,我去一看便知善意歹意,現時尚難定准。好在我們各有這一件厲害兵器,不論他使什東西,碰上必斷,這是一個大便宜處。可由我當先答話,姊姊和余大哥隨我動止,分三面留神,加些小心,當可無過。須知如是敵人,這個卻不比孽龍和蠻人呢!」林璇又問余獨可聞人語。余獨也說:「聽是聽見兩句,因正和她問答以前之事,沒有聽真。」林璇想起筠玉平日素不低眉護人,既然這般持重,定非虛語。 當下各自當心,在林內又挨了一刻,不時往林外窺聽動靜,終無聲息。見林外天色漸明,方行起身走出。離口丈許,忽又聽林外側面月光看不見處,有一男二女用漢蠻各半的語言在低聲說道:「那恩人說,叫我兩個在此等候,三位尊客已將孽龍殺死,少時便將首級挑了出來。怎麼天都亮了,還不見到?」內中一個女的要往林中冒險一探,餘下一男一女卻又再三攔住,要她等日頭上了再說。尤其那女的說林中鬼怪甚多,本地山民入內必死,只柳燕去過一回無恙等語。三人聽出內中有兩個甚是耳熟,側耳止步一聽,聽到後來,筠玉忽然醒悟,不由驚喜交集,喊一聲:一快隨我走!否則異人將要失之交臂了。」相隔外面本來甚近,筠玉當先,林、余二人在後,只一縱便飛身穿出林外。往林側一看,離林數丈處,山石上坐定一男二女三個山民,男的正是大錘,女的一是芹芹,另一個正是那山娃子,那多纏籐寨人卻不見一個。見林、毛、余三人果然挑了孽龍首級出來,一同上前拜倒在地,歡呼如狂。筠玉首先急問:「可見一位穿白衣的少年麼?」芹芹先答道:「有兩個穿白衣服的恩人呢!是一男一女,如今早走了,我們的命還是他們救的呢。他們說恩人們業已殺了孽龍,少時便要出來,叫我們在此等候。已有一個多時辰了。行時並叫轉告恩人們說,仙師弟二錦囊雖然註明時日,要在那天趕到萬柳山場見到那人以後才可開看。他們已跟著走了一路,現在卻要分手往四川去,日後再向恩人們迎上來。難怪他那麼大的本事,原來是恩人們的朋友。二十多個纏籐寨人捉住了我,被他們用一個發大亮光的鏡子照了幾照,便殺死了。山娃子和雷寨主也是他們從別處救來的,黑地裡坐在這有鬼怪的大林外邊。山娃子又說,這裡纏籐寨人現在實數連男帶女還有上千,又怕他們暗中跑來,捉去便沒了命,先嚇得連話都不敢說。後來靜聽好久沒有響動,山娃子說,就不說孽龍在林內與恩人們打仗,他們不該離開,就拿平日說,他們總是在天明以前要起身往寨中參拜和往各處有事。天都將近亮了,這裡是他們一大半的必由之路,怎會不見一個人走過呢?他乍著膽子偷愉跑去一看,沖裡死屍不知堆有多少,恐怕全寨纏籐寨人都被那兩位穿白衣的男女恩人殺完了呢!」 筠玉聞言,果然異人失之交臂。既提到仙師和錦囊,定是同門師兄師姊無疑。越想越覺可惜,好生後悔:已然看出一些跡兆,卻因審慎太過,拿不準來人善惡,以致當面錯過!且喜纏籐寨人全數就戮,正合自己心意。大家又歡喜了一陣,先一路去看沖裡堆浮的纏籐寨人屍首。到了一看,那地方風景真好,一大片湖蕩,三面被山崖擋住,正中一面獨為凹下一些,離地高有**十丈,寬也有三十多丈,上面洪水滔滔,湧到崖邊,化為百丈長的廣幅天紳,直掛下來,直落湖蕩之中,如同銀河倒掛,轟雷喧發,玉濺珠噴,雪雲霧湧,聲勢既是驚人,氣象又復雄奇偉大。全湖大只二畝,可是水道四出,接湖而流,所以那麼大的水勢。深只及丈,與崖相差猶有尺許,湖形也似一口仰鍋。那些屍首都被水勢衝向背水一面,靠邊處湖水微黃,與源頭之下不類,一股股的濁流,分由兩旁水道滾滾湯湯往側面絕壑之中流去。細一看,那些屍首大半頭上穿有一個大孔,全身肉爛見骨,有的連骨也都腐蝕,分明被殺之後,又經那人用了大量化骨丹彈人屍身之內,使其消化成水,隨波流上。只不知丹藥怎麼被大水沖掉,好生不解。男女老少屍身都有,大概悉數就戮,只不知那逃走的三人是誰罷了。 大功告成,百無憂慮,便命山娃子順來路領去,略觀當地形勢。剛一轉過山角不遠,那麼大的瀑布吼聲竟絲毫也不聽見,大家不禁歎絕,共贊造物之奇不置。因山娃子說,寨堂和柳燕所居室內有不少貴重難得的東西,何不將它取了再走。三人間起柳燕和那醜婦的下落,經大錘等一談,才知柳燕果然心存叵測,大錘和山娃子到了那裡,先是甘言留住,一面暗禁山娃子,不准走開。她以為大錘既來,必然不止一人,再三盤問蔡氏夫妻來未,最終竟和大錘明說:自己並無害大錘之心,不過為了固寵求歡,只有把蔡氏夫妻獻出。如說要除孽龍報仇,她先本有此心,但是除非天上神仙,誰也無此能力,並且心中也不捨得這麼中意的丈夫。現在業已改了主意,想將蔡氏夫妻騙往寨中,綁了獻功。既然未來,現有兩條路與他走:一條是先行折箭為誓,回去將蔡氏夫妻誆來,再將鐵洞山寨中牲糧物品用具獻上。由大錘繼為寨主,每年向她納兩次貢,有時如須買購漢人物品,話到即行照辦。另一條路是聞得山娃子每次前往都只能到蜈蚣夾子新移居的山寨,不特深險,而且防衛周密,埋伏重重,外人無法走進。她已從山娃子口中套出好些,只山娃子也是聽說沒有去過,要大錘或是做內應將地理圖獻出,或是告知孽龍去做嚮導,前往殺人搶劫。 話未說完,大錘如何聽得!起身過去抓她。誰知她近來已能通當地言語,不過當著山娃子不說罷了,暗中早就偷偷結了心腹羽黨。見大錘來抓,往內屋一閃,早縱出四個先埋伏的纏籐寨人將大錘擒住,連山娃子一同吊起,正要拷打,逼著從她害人,忽聽孽龍吼叫之聲。叫她手下心腹一打聽,說是有一漢人刺客前來行刺,孽龍業已追去。知是大錘、山娃子引來,因她有許多機密事在山娃子手裡,正待把山娃子先行殺死,再將大錘綁了獻與孽龍,說是適才剛擒到的刺客黨羽。刀才舉起,忽然飛進一雙穿白衣的少年男女。四纏籐寨人正要跳上去捉,來人手裡好似拿著一個發出跟電一般亮光的鏡子,只抬手向他們五人一照,立時死於就地,接著便引大錘、山娃子出來。到了一個僻靜之外,芹芹在那裡相候,說是先見林、毛二女去追孽龍,不久沖裡又跑出許多纏籐寨人奔向坡上,不知怎的,忽然嚇退下來,大半仍往沖裡逃去,只有二十幾個,到處亂藏躲,一下鑽到芹芹藏身之處。他們發現有人,正要淫污加害,也是那兩個少年男女趕來,一道光一照,個個穿頸穿胸而死,一個也沒有得活。兩少年給她另藏了地方,再去搭救大錘和山娃子。 走了不多一會,忽見黑暗中有三個人影閃動,芹芹一看,俱是鐵洞自己人。先還以為是蔡氏夫妻得了信派來相助林、毛二人的,等到看清,竟有拜月前要殺她的那個丈夫在內,才知是他沒將自己殺成,當眾丟醜,心中恨極,約了兩個同黨暗地跟蹤,看出行徑,拼了命冒險到此暗加殺害的。正在害怕,兩少年忽引大錘、山娃子到來。芹芹的離夫和兩個同黨想已在暗中看出兩少年俱會仙法,知道厲害,忙著逃去。依了兩少年中女的一個,定要追上將三人殺死。男的卻說:「行期已至,還有諸事未辦,師弟妹等難免心慈,又來貽害,莫如替他們弄清楚安排好了再走。」當時也沒見他二人掩掩藏藏,如在自家一般,竟帶了眾人去至坡上樹林外等候,說了幾句話又匆匆走去。眾人在路上還遠遠望見沖那邊有好些纏籐寨人影子,直怕他們尋來。等了老大一會,才見他二人回轉,走起來腳不沾土,比飛還快,一到便往林內走了。片刻出來,吩咐大家不要走動,一會林、毛、余三人便殺了孽龍出來。跟著晃眼不見。林、毛、余三人一聽,才知筠玉出林時所聞之言,竟是說那芹芹的離夫和那兩個同黨。且談且行,不覺到了寨堂。入內一看,旁屋內堆積漢、山民的財物甚多,知是搶劫行旅村鎮而來。大家揀有用的取了些,就用原在的布帛打成包裹,餘下的還多,拿它不完,留著蔡氏夫妻當日率人來取。毛、余二人因忙了一夜,又累又餓,主張回去,林璇卻要看看柳燕的屍首。筠玉說:「要看,你一人去看。來時也忘了帶點乾糧,我真有點餓了,回去還有好遠的路呢!」山娃子忙道:「恩人如餓,柳燕因是山民,雖然淫毒,飲食卻近漢人。她要孽龍出山打劫,一半也是為了吃的不慣,平日她不和孽龍同吃,至多睡得高興時喝些烈酒,吃的都由我和她自煎。昨晚看她存得熟食頗多,去了正好吃些再回去。」筠玉方無話說。 眾人一同繞至柳燕所居室中一看,地下只剩了四五灘黃水和五堆頭髮,哪有屍首。筠玉想起來時頭一個發現的死屍,知又是兩少年男女用藥化去,便和眾人說了,俱都驚奇不置。山娃子一到便去尋找食物,林、毛二人忽然想起還有醜婦不見下落,一間大錘等,也沒聽兩少年說起。余獨道:「這人如在,就由她去吧。我看她神情,倒似心懷異志,真想行刺孽龍,所以見我下手時,明睜著眼睛,不但不出聲提醒孽龍,反倒拚命抱緊,故用漢語叫我逃走。幸而這一耽擱,否則不等你們前來,已被孽龍追上了。」筠玉笑道:「照此說來,她還是個有功之人了。」 這時大錘和芹芹正在滿屋搜尋貴重有用的物品,三人談笑之間,忽聽裡間有一重濁呻吟之聲,俱以為藏有纏籐寨人,各舉兵刃往室內奔去,見室角有一堆柳燕穿的衣物在那裡微微顫動。芹芹不知從哪裡拾了一把刀拿在手中,首先搶上前去用刀一挑,忽聽一聲驚嗥,衣堆裡鑽出一人。余獨一看,正是那醜婦。大錘因心有先人之言,舉刀要斫,余獨連忙喝住。一問,原來她是離此三百里一個黑蠻的女兒,家只一母。她年才十六歲,從小十二三歲就招了許多野郎,因為天生異稟,也是一個有名的無底口袋。她雖好淫,卻極孝母。這次纏籐寨人前去擄劫,她本已藏在土穴之中躲了過去,事後出來,聽說乃母被纏籐寨人擄去,知道必無幸理,一時情急,仗著蠻力快腿,不但不逃,反倒拚命追上纏籐寨人,想見母一面,與母同死。到了寨中,同捉來的婦女已被淫殺若干,眼看該輪到她的母親。她想死在乃母前頭,乘孽龍不在意,把乃母向眾婦女後面一拉,自己卻迎上前去。好在全都嚇暈了頭,也無人出聲。以前那些女人原因不堪承受而死,柳燕月經正來,身又有病,不許孽龍沾染。孽龍正值興發如狂之際,抓她過來一試,如獲至寶,大出意料之外,一個高興,一個惜命,便命手下把餘人帶去關起,獨和她玩了一夜。第二日她便乘機求把這些婦女送還家鄉,她母自然在內,終於獲救。 她雖淫浪,卻恨孽龍入骨,知道柳燕不除,不獨日後難以下手行刺,還是她的大害。即使異日行刺成功,有柳燕在,也逃不出去。正在終日籌思,不敢輕動。一見有人行刺,巴不得能將仇人刺死才稱心意,所以故作淫聲,抱緊孽龍不放。後見刺客被孽龍追出,猛生一計,想乘此時機去刺殺柳燕,成功了說是刺客所為,不成反賴一口,硬說柳燕要將她捉去暗害。她初來不認得路,耳聽孽龍在遠處怒吼山嚷,心中又膽寒,好容易尋到柳燕居室,由外面窗洞中往裡一看,柳燕剛綁好大錘、山娃於要殺,忽然飛進兩個男女漢人,手上發光一照,柳燕和四個纏籐寨人一齊倒地,事後入內一看,業已死去。見室中好些可愛未經見的東西,大起貪心,剛拿了幾樣要走,猛想起沒地方放,而且還恐孽龍疑心她殺了人,一害怕,丟了就走。打算仍回原處,心一慌,出來走錯了方向,一眼望見鐵鍋沖山角底下要路口上站著適才殺柳燕的白衣少年,女的一個卻在湖蕩邊站住,手中仍放大亮光,正和許多纏籐寨人在打。纏籐寨人刀矛擲出來到不了女的身上,女的光照之處,纏籐寨人紛紛倒地便死。有的想往山角外逃走,又被男的截住,一照便死,隨手一扔便扔落湖裡。再一聽寨前已無孽龍聲息,以為是天降神人來殺滅全山,孽龍定然身死,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如被那少年男女看見,必難倖免,哪裡還敢走回原處。 東藏西躲,俱覺不妥,未後想起柳燕室中剛被他們殺完了人走去,不致再來,或者比較穩妥。好在已死多人,即便孽龍未死,問起來也有話說,當下便藏入裡間。見屋角木板上折疊的新花衣服甚多,不由越看越愛,心想萬一全山人都被那兩漢人殺死絕了種,把這些衣服得了回去多好!正一件一件翻動,愛不釋手,忽聽遠遠多人腳步之聲漸漸行近,微聞漢語問答,當是仙人去而復轉。此時此刻總算嫁與了孽龍,遇上焉能活命?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也沒細看木板旁有什麼東西,忙把大堆衣服抖散,往頭上身上一蒙,慌不迭地就蹲伏下去。不料身子一坐,正坐在一根硬東西上,生紮了一下,奇疼非常,拿手一摸,像是一根扁鐵棍。剛撥開勉強蹲下一半身子,人已進屋,哪裡還敢出聲動彈!先聽來人在屋外說話,翻找東西,一會又聽有人走進裡面,益發嚇得要命,下面扎傷之處又痛不可當。起立是不敢,蹲又有那放鐵棍的木架擋住,身子太胖,蹲不下去,鬧得兩腿又酸又麻。正在支持不住,忽聽出屋外一個男子說話的口氣,正是首先行刺之人,難得竟會看出了自己當時救他心意,突然萌發生機,心略一放,不覺呻吟了一聲,接著便聽眾人驚訝喝搜之聲,奔了進來。因為來勢甚猛,還拿不定是吉是凶,只嚇得亂抖。因她這一膽小,如非余獨攔阻得快,幾乎死在大錘刀下。 眾人間明經過,見她生得那般奇醜癡肥,居然還是孽龍的心頭愛寵,俱都不禁失笑。雖厭惡她的淫丑,卻憐念她捨身救母那番孝思,總算結餘獨幫了一個小忙。那白衣少年男女洗滅全寨,一個不留,柳燕都未能免死,獨給她留了活命,定是存心饒她無疑。筠玉問出她想回去,因相隔太遠,恐中途為伏莽蛇獸所傷,一想反正道路相同,自己一行也要打那裡經過,便命她暫時相從回山,明日隨了大家一同起身,又命山娃子將那攜取不完的衣物財帛給了許多與她,醜婦自然喜不自勝。 林璇見筠玉素性喜潔愛好,這時卻對一個又肥又蠢的醜婦如此慇勤看重,好生奇怪。後見醜婦因感激過度,一面拚命向眾人叩頭禮拜,又要拿嘴去親筠玉的腳。筠玉口裡分派,人本離得遠遠的,忽見她跑近前來,伏身跪倒,要親自己的腳,腥臊之氣觸鼻欲嘔,急得慌不迭地縱閃一旁,怒喝道:「不知好歹的醜貨!你這是做什麼?」那醜婦一片至誠,原為感恩取媚,不知因何觸怒,嚇得跪在地下發怔,不知如何是好。眾人看了,俱都好笑。余獨知道筠玉意思,便對她道:「毛小姐愛乾淨,你也不想想你有多髒,就去挨近她。我們用不著你感謝。各自起去,把給你的東西估著力氣能拿的包紮好了,一會好動身。你只離得我們遠遠的,便無人怪你了。」醜婦聞言,方始明白,才放了心,木怯怯地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眾人,休說林、毛二女英姿麗質明艷絕秀,便連山娃子也有幾分姿色,乾淨清楚,哪似自己那般粗濁醜怪!一時自慚形穢,不禁面有愧容。眾人見她低首害羞神氣,把一張又麻又黑又黃的怪臉臊得變成了六月裡放壞了的豬肝,不禁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林璇聽余獨一說,才知筠玉心中仍是厭惡。猛想起連日路上似見余獨關心著筠玉,無論飲食言談行止,在在自然流露,碧娃更常向余獨擠眉眨眼,不時向丹妹耳邊竊竊私語,筠玉不似他那樣明顯,也好似有其意存在。雖然兩人言行均極光明,性情又復亢爽豪邁,看去一樣是同共患難,情感殷厚,不過總覺與對待別人不同些。今日筠玉厚待醜婦,分明因她曾為余獨解圍之故,不禁恍然。暗付,與筠玉相交不久,論情誼已是無殊骨肉,並且拜了姊妹,誓共生死,平日什麼心腹話不說?獨對垂青余獨一節不特未見吐露,連誇讚的話都沒有,背地裡卻各自這等關切。想起筠玉父母健在,又有此知心密友,自己生長邊山,從小孤苦伶仃,謂他人父,謂他人母,連一個骨肉宗親俱未見過,好容易經了多少年才打探出一點下落,此去萬里尋親,也不知如願與否。念及身世,觸動悲懷,好生傷感,連想和筠玉取笑兩句也沒心腸了。 這時山娃子已尋著許多吃食和糌粑臘肉之類,就外屋角的火池烤的烤,煮的煮,一齊收拾停妥,又去取來了乾淨山泉請大家同用。筠玉一看芹芹還在裡屋未出,便喊道:「芹芹,你只管找些什麼?還不出來吃完了好走!東西多,不會二次來取麼?你看雷寨主,先恨不能連這山也搬走的,現在都停手了。如恐再來沒你的份,你也是有功的人,無主之物應該得,還有我們為你做主呢。」一面說,偶一回顧,見芹芹正掩身門後朝她點手,知有原故,便走了進去。見芹芹手上正抱著兩個長短鐵匣,不等筠玉問,便湊上來附耳低言道:「這裡頭藏有寶貝,應該當恩人得去才好。適才醜婦一走出來,我就在她蹲的地方看見兩個鐵匣,一個橫臥在地,一人斜插地上,不知怎的,當時會留了點心,先拿身於遮住。等大家去到外屋說笑,我才轉身進來,愉偷打開一看,有一匣裡面藏的是兩枝寶劍,劍囊上嵌有珠寶,有很亮的光,定是寶貝無疑。這時大錘正跟了進來,怕他要去,連忙放在原處,仍和他裝著找翻東西。他以為木架後是空的,沒有去看。好容易盼他出去,恩人總把臉背著門,不回過身來。那劍我只拔出了一點,就見光射眼睛睜不開,冷氣侵入,我看比恩人那劍還好得多。我想少時恩人就說二次再和蔡寨主來搬取東西,不准他們走進這屋。回到半路上,我和恩人再推說有事,要叫他們都先走一步,我再陪恩人回來取,不是省得他們要嗎?」 筠玉聞言,雖然喜她忠心,卻也陋得好笑,便道:「大錘連山娃子那般功勞都無有,命還是我們自己人救的,東西是我們先尋到的,沒有我們的話他哪敢要?我們三人自家骨肉,不分彼此,無須掩飾,明給他們看,怕什麼?」芹芹又說:「既是不怕同來人要,不過大錘為人量小,恐日後眾人走了見怪,最好說出是你進屋來自己找到的,與我無於。」筠玉聞言,略一尋思,點了點頭,接過雙匣,故作失驚道:「芹芹快來!這是哪裡來的?我進來還見木架這一邊是空的呢,怎麼剛一轉背過來就添了這兩個匣子,莫非有了鬼麼?」外屋諸人正拿起東西要吃,聞得語聲有異,頭一個余獨走了進來。筠玉先朝他使了個眼色,等眾人跟著走進,又把前言說了一遍。 大錘因孽龍是林、毛、余三人所殺,寨中纏籐寨人又是三人的朋友所掃滅,自己寸功未立,還承人家救命之恩,又是敬畏又是感激,雖然心性貪戀,先倒沒敢覬覦妄取。後見那多東西財貨,林、毛、余三人除取了數十斤金沙交給芹芹背回去,準備帶至靈龍山去作饋贈外,只略取了一些有用之物,餘者盡著他和芹芹、山娃子三人攜取,剩下的仍可回去同了蔡氏夫妻二次再來,一方喜出望外,一方見山娃子倒頗知足,在寨堂中取了一大包衣物,便去料理飲食,只芹芹取的東西不多,卻滿處亂翻亂找。他哪知芹芹是想借花獻佛,見恩人所取無多,心中不服,打算給他們找一點漢人心愛之物,並非自要,心中好生不快。一則大錘自己沒有主權,筠玉事先有話,他們三人都是一樣隨意取攜,惟力是視;又看出芹芹變成了筠玉重用的人,不便出言斥責,只得也比看亂取亂翻,惟恐芹芹將好的都拿了去,不一·會,便又弄了一大包。芹芹雖然東找西尋,卻未見她取上一件,自己已弄了三大包東西,即此已難於攜帶,心中還在暗罵:「賤丫頭娃!沒開過眼,定是丟了這個捨不下那個,所以鬧得結局一件也沒挑選好,仍是適才在寨堂裡取的那些。你還要幫三位恩客背那金沙口袋,就拿也拿不了許多,何苦來哩!」一面又想孽龍為害行旅已有多年,近年更不斷往山外打搶劫殺,東西曆年存積甚多,俱是自家寨中有用之物。孽龍多半不知用處,都堆在寨堂之上。柳燕這兩間屋,所有業部看過,儘是漢客販的衣、物綢布和從山外劫來的吃食臘味之類,樣數還沒寨堂上堆積的多,芹芹也全拿不了,反正還要再來,自己手下人多,她只一人,至多加上她那情人,與她急取則甚?想到這裡,一賭氣,甩手出去,誰知芹芹竟將他瞞過。否則當時看見他終是頭子,或好或歹取去,林、毛、余三入原命各碰運氣自取,已然到了他手,自然不便失信,至不濟也要分他一半,哪能將這人間異寶都得了去呢。 那匣外觀如鐵,一個長有三尺,寬約半尺,有二指多厚;一個長有二尺,寬厚俱比大匣差一小半,拿在手中甚輕。不顧細看外表,筠玉說罷前言,先打開大匣一看,果然裡面劍槽中置著兩口寶劍,劍鞘極薄,劍柄上鑲有一單兩雙、三塊拇指大小的寶物,顏色一青一白一黃,非珠非玉,光華湛然,芒彩四射,眾人已覺驚奇。再握著劍柄往外一拔,微聞「絲」的一聲,一道寒光電一般閃出來,照得旁立諸人顏面皆碧,冷氣森森,直撲眉宇。筠玉不覺狂喜,再輕輕往外一伸手,「丁」的一聲情脆之音,全劍出匣,立時耀碧流青,星飛電掣,光照全室,寒生襟袂,彷彿一道輕虹拿在手裡,晶明幾可透視,喜得雙手發抖,無可形容,忙回手遞給余獨。 筠玉再將第二劍從匣中拿起,忽見槽內夾有一張二指寬的紙條,忙先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幾行狂草,詞是「塵中寄跡,倏忽百年。仗以伏魔,仗以除好。今日解脫,售價三千。雖非其主,借作鄧傳。命淺心毒,明眼何干?銀濟孝子,劍贈有緣。彼雖兩失,我則兩全。孽龍惡蟒,劫數當然。余惟懷玉,蝶蝶鵝鵝。璇閨共苦,同隱仙山。往者寶之,勿讓勿謙。雲騰霞舉,壁合珠聯。」等二十四句,底下卻未寫著名姓,只畫著一把剪刀、一塊石頭。心中細釋詞意,似是劍主是個主人,在緣寂以前將它賣給一個惡人,拿它三千劍價去濟了一個孝女。那惡人中途經此被孽龍劫殺,將行李衣物搶上山來,不知匣中有寶,定以為是塊廢鐵,不知怎的被柳燕看出,要來放在這屋內藏起。算計那惡人必有別的遺物可查,見山娃子也跟著驚奇,想必也未見過。當時既不便詢問,又因紙上有自己和林、余二人姓名,並且「余惟懷玉」那句話甚是刺心,好生不快,不由瞪了余獨一眼,故意喜說道:「原來將才來殺纏籐寨人的,一個是我們的師兄,一個是師姊,奉了仙人之命與我們送劍來的。」說罷,便把紙條往懷中一揣,又去拔第二口劍。 林、余二人因字是狂草,旁立沒有看清,向筠玉要。筠玉微嗔余獨道:「什麼你都要看,這回偏不給你看!少時我只和林姊姊看去。反正這寶物是我們的,仙人已給我們注定了。」說著便去抽那第二口劍。這口劍光卻是紅的,其赤如火。余獨正把玩那第一口劍,尚未還匣,青紅二色,兩道劍光,相映幻為異彩,輝耀全室,照眼生穎。余、毛二人忙將雙劍還匣,再去取那短匣來看,裡面卻是一口單劍,劍鞘上有朱篆松紋,形式奇古,柄上也鑲有五粒明珠,大如蠶豆,晶光流射,迥非凡品。這口本要短去尺許,及至用手輕輕試拔,便「瑲琅」一聲自己躍出,彷彿活的一般,把筠玉嚇了一跳。其長還不到匣底,可是銀光閃閃,稍一揮動,劍尖和彗星一樣,除本身光同電閃,不可逼視外,還帶起尺許長的芒尾,彷彿不止原形那麼長似的。匣中別無異狀,只那匣和劍鞘俱都非金非玉,不知何物所制。 筠玉細看了看,忽一動念,便雙手捧給林璇道:「此劍出諸仙賜,大約應該歸姊姊所有。只可惜肚中字墨有限,還認不出上面的朱書篆文。請就收下,不必客氣,我暫時且取用這兩口。這東西不能離身,我們均須從匣中取出來佩好。余大哥緬刀失去,這裡找不出好東西。我原來那口也非凡劍,就暫借與他佩用吧。」說罷,解下腰間佩劍遞與余獨,再開了劍匣取出雙劍佩好。林璇將劍取出佩好,要過那柄百煉緬刀給了芹芹,吩咐把那五六十斤金沙取來,暫時倒入兩個劍匣之中,交與芹芹,以便少時攜帶,然後喜孜孜招呼大家到外屋去同進飲食。 適才眾人目光俱注定在劍上,又是驚奇又是欽羨,全沒注意別的,只林璇先見筠玉看紙條時妙目含嗔,瞪了余獨一眼,隨後分了一口劍給自己,便將雙劍自行帶好,對那仙人留的紙條一字不提,情知其中必有原故。劍是三口,人也恰是三名,惟有餘獨無份。筠玉做人極為義氣,就算那劍不該余獨得,照情理也應分讓一口,何況她先時之言,分明似三人俱都有份,她卻把自己原來的劍給了余獨。如說心貪垂涎寶物,劍是雙的不願拆開,故意藏起紙條以便獨有,筠玉又不是那樣,並且這樣做法明示人以無私有弊,萬不會如此蠢法。林璇心中直爽,如換平日,必認為筠玉事行得不對,決難緘默,這時因看出筠玉對余獨也是一樣關切,尤其是昨晚到此時,言談顰笑之間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情況自然流露,分劍以後,余獨更是自甘向隅,毫無失望之色,接過筠玉原有的劍,立時佩在身上,喜氣洋洋,意甚自得。兩下都是患難至交,暫時也不好提起,反正筠玉已說少時要將仙人留的紙條與她看,且等看了再說。 筠玉食量本小,略用了些飲食,便向余獨道:「我想在回去以前,到寨堂中再看看去,余大哥陪我一行如何?」余獨自然應允。行時筠玉又叫林璇快吃完了先去,說罷便同余獨起身,狀甚但白。林璇知二人俱不會避她,匆匆吃完,吩咐餘人後來,也趕了去。剛一行近寨堂,便聽余獨向筠玉道:「雖然仙人之命,我與筠妹各人一口,但是此乃雙劍,既不願分,自然該讓給筠妹才是,還有什說的?我得你這一口好劍,業已心滿意足,而且此劍既承相贈,也取不回去了。」又聽筠玉道:「我再三問你,你卻執意相讓,我也無法。只恨我適才心亂性急了些,外人不知,還道我故意將自己的劍先使你不好意思要,再說要的話呢,真是冤枉。」說時林璇業已走到,因二人語聲甚高,明聽見腳步之聲仍自爭論,不像避人,便走了過去問道:「筠玉和余大哥爭論什麼呢?」 筠玉又重言道:「按仙人留的紙條上寫的意思,那單劍該你所有,雙劍我和他一人一口。當我乍見至寶,喜極忘形,心有點亂,劍又是芹芹從木架後找出來的,恐大錘日後和他為難,也沒想想,匆匆帶起,又因三口劍不好一同帶,以為自己人,有話事後仍可說,再改正過來,隨手把我原來那口故意送給了他。其實我非心貪打算獨得,實為劍是雙的,分了可惜。好在我們三人情同骨肉,誰得都是一樣。後來我吃東西時,越想越不是味。我本要來搜尋這裡有無線索可考,看看那買劍送死的人是誰,就便把余大哥喊來,說明今明日上路,這雙仙劍仍今歸他,免得拆散,我自要還原來那口。他卻執意不肯換回,好像我安心使詐似的。你說有多氣人!」 林璇一聽,果然那劍是該毛、余二人分有,知她但白,不會語不由衷。不過那雙劍雖在一匣中存放,看形式並無與尋常雙劍不同,各得其一併無不可,何故筠玉寧甘不要都不願拆開,余獨又執意要筠玉原來那口不說分得的話?好生不解,想了想,便向筠玉要那張紙條來看。筠玉忽臉上一紅道:「我說的話,姊姊還不信麼?定要看它則甚?那紙上意思是說仙人將劍賣了三千銀子與一惡入,由他帶到這裡,為孽龍所殺,以便我們今日來取。單的歸你,雙的我和他一人一口。我不願使神物分開,才有此議。誰知他好好一個人,這等不通情理,姊姊這一定要看,好似不相信我,我倒更不拿出來了。」 林璇知她借此撒賴,但一揣測那雙劍獨他和余獨合得,紙上之言必有不可告人之處,不定便是仙人給他兩個撮合,不禁恍然大悟。暗忖:畢竟漢人總有許多男女防嫌,拿筠玉這等豪情勝概,自命英俠的女兒家,也有這般掩藏。他兩個本來情感親密,互相愛重,明明天生佳偶,既有仙人撮合,豈不正合心意?只要不逾份胡為,情愛不專,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怎麼反倒不爽快起來了?休說山中那些山民情愛於中即發於外,不能自己,無所用其隱秘,便是換了自己是她,也決沒這許多的羞處,最可笑的連男的也是這樣。因為漢人男女之間習慣如此積重難返,終恐明揭開來給他二人憤事,心想仙人既給你們注定,早晚仍是你二人共有,便借作解勸暗點道:「我三人情逾骨肉,我是有了,你兩個還不是暫時誰帶在身旁都是一樣,分什彼此?筠妹如覺劍不好分開,又問心不安,日後各帶些時,永遠如此,算是公有的,不讓它分開來,豈不是好?」 筠玉雖覺話說刺耳,可又不便再說什麼,只得悶悶地帶了起來,叫余、林二人同找那劍的來源線索。一會,大錘等三人拿了那屋東西相繼來到,筠玉命他們也幫著在積物中翻看,有那帶字跡的東西無有。大家亂翻了一陣,才在盡底下翻出幾口破爛了的箱子,有一口上面貼有雲南將軍衙門殘餘的印封,打開一看,裡面儘是些零星文具和幾本殘書。 余獨見書上蓋有圖章,正拿起想看書主人的姓名,忽從書裡掉出一張報丁憂開缺的草稿。看完一遍,才知那報丁憂的便是雲南將軍崇喜。一算年月,大約在去年三月才從雲南起的身。這等地方大官,不特應走官道驛路,而且隨行的人也甚多,沿途官府承應供張,聲勢何等渲赫,怎麼走錯了路也不會走到這等艱險難行的蠻荒之區裡來,送死在孽龍手內。再者中途如果失蹤,所經官府怎生擔待?那還不鬧了個烏煙瘴氣!怎的在貴州境內並未聽人說起?正看之間,又從書中翻出一張大紅名帖,木印著「賈本治」三個核桃大字,也不知這兩人是否買劍之人。正自不解,忽聽筠玉喚道:「余大哥、林姊姊快來,我找出它來了!」林璇也在亂物堆中翻找,聞言一同過去一看,筠玉從一個極講究精美的細漆竹絲提籃內,翻出幾本朱卷、幾束宮門抄和一個外用綾包紙封、上寫「居官秘紀」的手抄本。 大家聚在一起,翻開首頁看了幾行,看出書主人便是那賈本治,這本書已第三卷,乃是他的機密日記。除了記他在將軍衙門內當幕友,辦過幾件誣良為寇極機密的案子外,所記儘是當地文武大官的醜事和秘聞,大半均有把柄在他手內。有一段記得很滑稽,說天下做大官和享盛名的都是呆子。人生世上,只錢最要緊,一個一二品的大官不可謂小了,可是單靠俸祿去做清官,他那享受還不如一個能揮霍的大城市中財主。每日還要辛苦勞碌,憂讒譏直到老死,休說自己,連兒孫都沾不著一點光,真叫是何苦乃爾!可是如做賊官,自然是要好些,財也有勢也有,盡可窮極豪奢為所欲為了。可是這類貪人大多不知止境,有幾個能在風頭上收篷的?加上貪為怨府,既不容於偽君子,更見嫉於真小人,即便到了宦囊充足之時,心裡忽然明白,打算急流勇退,一想到仇家大多,官場冷暖素所深知,大丈夫豈可一日無權?在馬上還防仇人冷不防中暗算,一旦不在馬上,豈非自尋死路?再者親朋黨羽全都倚為陰蔽,也不能放他告老還鄉。明知危險,也只得一天混一天挨下去,一面以前貪驕的脾氣習與性成,改它不了,一面是漸覺所行所為太已過分,在不犯案的當兒已然是心中有病自家知,縱不是終日提心吊膽,也是不免外愧清議內疚神明,窮極富貴舒奢,卻無一天心境安舒的日子,終於走到背運上去,身敗名裂,危及九族,受不盡身前身後的唾罵。有的因為庭人說他,內裡實在氣餒心虛,外面卻益發橫暴,故張威焰,黨同伐異,結果並未將仇敵鎮住,反速敗亡,算起來還是不值。 以自己看來,人生於世,所重在享受與壽長兩樣。壽不可知,七十已算古稀,享受非錢不可。所以自己自從當年一第之後做了一,年縣官,便因貪去職,仗著彌縫得好,尚沒別的處分。因新官來接任時受了許多冷眼和閒氣,老百姓還要和他為難幾乎予以難堪。一怒之下,忽發奇想,由此辭官,再也不求陞官發達,專心致志學幕三年,不久便成了名幕。仗著機智和謙恭,每到一處,或因東家太蠢自行吐露,或因自己結納東家的親友宅眷,先得了他的陰私隱秘不可告人之事;從而挾制生財,為所欲為,表面上還不使他厭惡,使得他受了挾制做了傀儡還心悅誠服,非用自己不可。同時對於上等人格外謙和,只在暗處做事,決不計及名位,即使東家要保舉,也必執意堅辭,一心只在利上計算,稍一看出情勢不對,立是設辭遠走高飛,決不留連。自己平時外表做得形同閒散,人不注及,手法又做得異常乾淨,事無大小全由東家背包,沒有自己相干,當時既免株連,萬一他手眼通天得兔危難,或是日後起用,好在把柄仍存自己手內,依然可以回來尋他,重新玩弄於股掌之上,不行又走,旅進旅退,無不如意。所以這二十年間只隨了幾個大東家,論家財已至巨萬,年紀也過中年,接交又都是當道大老,不怕人欺。 本該急流勇退,回去享福,不想未一次在浙江跟了一個大官,因想多撈一些洗手,做得略狠了些,對方也不比以前幾個東家昏庸,當時受了欺挾還裝呆,不但一點沒現於辭色,反說了許多至誠合衷的話,心中可是痛恨到了極點,立志非報到仇不可。當時毫無痕跡,直到過了兩月,一聽自己要告別,先是堅決挽留,後來繼以痛哭,說先生如若歸隱,如魚失水,本人化了許多精神財禮,好容易得此優缺,如今本錢尚未到手,如用別人為助,不但難共心腹,弄不到錢,湊巧還鬧出事來。打開窗子說亮話,言明以後大家誰不欺誰,東六客四,按成照分,仗著朝中有人,亂子由他去擔,當晚並送了一名絕美的」廣頭做妾。自己一則見他意誠語亮,二則自恃機靈乾淨,三則既貪財又貪色,不想竟上了大當,沒有半年,被他害得家產盡絕,十數年心血經營付於流水,幾乎還把命饒上。 當時心中雖仍時刻小心防備,那原是多年照例如此,禁不起對方怨毒大深,處心積慮,絲毫沒看出他是歹意。頭兩月果然同做了兩件機密事,得財甚多,把柄也在自己手內。他彷彿示人以誠,問都不問,背後禮貌極隆,當著外人和別的同事,卻故作看不起,常時對面申斥。自己原要他這樣做法,只有心喜,自然不會見怪。他雖如此厚待,自己卻仍始終防著敗路。尤其是他送的美妾,只管心愛到了極點,除卻加意溫存體貼,百般奉承討其歡心外,休說筐中秘件和那先後幾件機密記載與把柄,回家燕居相對,連公事都不提隻字。那愛人看去美而本分,極知敬愛夫主,也從未問起過,內衙也輕易不去,不過愛好文章,常要自己教她而已,嫁後三月因視夫人壽去過一次,女客甚多,宴罷即回。第二次端午,第三次中秋,先後只此三次,除述說夫人德意外,並無可疑之點。 這時將近半年,有一天半夜裡忽然隔鄰失火,火勢甚大,容到驚醒,火已快近房前。那妾偏睡得很酣,好容易將她喚醒,猛想起所有機密文件全藏在房門上夾層門框之內,因為火勢太急,其勢又不能找外人,只得喚了那妾相助,搭了椅子上去取了下來。那妾取時還怕得要命,說:「一些破紙,燒了就燒了吧,也值得如此著急!等火燒到面前,逃不出去怎好?」等取了東西,火也被人撲滅,只烤焦了臥房那一排的牆壁,那妾始終連問也未問。房子不能再住,只得重找,連找幾處,那妾俱嫌少一個好花園,·最後在西湖邊上找著一所帶花園的新房子,租價甚貴,為討那妾歡心,便租了下來。遷進去不到一月,雖已打聽出因為自己受驚,地方官受了東家示意,將火頭上了站籠,還考查出許多情形,都不似有人故意放火。對那妾仍未把東西讓其保管,只勸她入府向夫人道謝,自己乘機仍找了極隱秘的地方把東西藏好。因為上次藏在房內,並還改了地方,以防她即使不存心,萬一漏口,防範不可謂是不嚴了。到晚衙中來人,說那妾被夫人留住,幾日方行放回,也未在意。 第二日一早想取那東西看時,忽然全數被人盜去,還留有一封無名柬帖,將自己痛罵了一頓。以為那妾不在家,決與她無干,再一細查形跡,的是外來仇人所為。當時愁急,還沒疑心是東家詭計,哪敢聲張出去授人以隙?還以為東家不知重物失盜,打算穩過些日,無論如何借口還鄉省墓,到家再以信長辭。妾能同行更好,不能還是自己為重,也就罷了。第三日忽有一件案子,可以納賄萬金,晦氣時本不想做,因看銀子大多分上,心想不日便收手了,再弄一回,多收點肥盤川也好,便答應下來。萬兩都是銀子,當時就交;,連收條都沒要一個。休說是幫他贏官司,就是過河拆橋,干沒了都不怕,高興之下,忙去和東家說時,到衙門一問,說是往浙西微服出巡去了,連候數日未歸。偏那案子才隔三日就定了案,東家雖是個中丞地位,當時不辦,也沒法挽回,可是當事人也沒來催問,方覺案情雖急,也不到如此快法,心還不捨把到手的銀子退還,仗著沒有憑據,又有絕大的暗中勢力,正想主意干沒,忽然桌台衙門派來差人,將自己鎖拿了去。只猜是萬金案發,雖知不妙,一則身後靠山是本省第一個官,不能不留情面,二則銀子早換了金條藏好,對頭沒有片紙隻字的憑證,尚自坦然。 誰知一到後堂,不間青紅皂白先毒打了一陣,然後擲下一封公文。拿起一看,幾乎氣死。原來那公文就是東家行過來的,上寫據行賄人告發,幕友賈某倚官詐財,索取萬金重賄,以及連日風聞種種不法情事。後經妥派於員密查,證贓確鑿,罪無可道,應請從嚴刑戮,以彰國法而肅政紀云云。連開好幾款,無一條不致命,而且都附有行賄往來書字憑證。自己生平不把字跡落在人手,可是那些收條贓函無一字不確,確和自己寫的一般,這才知道不妙。當時本想一體揭穿,和對頭拚命,鬧個兩敗俱傷,以洩奇忿奇冤,後來略一定神,人家一點憑證都無有,而且舉發人又是他,連銀子上什麼暗號、現藏何處都指出來,看他不交府縣徑交桌司,在後花廳密審,必還含有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報從前挾制他的用意在內。撫桌均貪,如不惜錢,或者還能活命,要是不見機硬來,不但罪狀昭然,本人活不了,還許把妻兒老小的命都饒上,家財依然不保。憑自己本領,只要人在,錢照樣找得回來,大仇也報得了,不然一體全休。當時靈機一動,打好死中求活的主意。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六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29 本章字數:18607 貪美色惡幕逢奸拯孤窮輿夫仗義 話說林、毛、余三人發現惡幕賈本治一本秘紀,不特懷才甚大,而且文章優美,心計周密異常,算計他必是向仙人購劍之人,便看了下去。後來看到二惡鬥智,大意是賈本治被他東家暗算,捉向官衙,一見情勢不妙,仗著老謀深算,對所犯案情一些不賴不辯,只拿話點問官,說:「犯人糊塗該死,所作所為還不止中丞所說這幾條。如今家財已積有不少,只求大人開恩免死,無不甘伏。」那桌司聞言,便命旁立親信將他押入密室獨居,嚴加防守,自去和他東家商量。於是每日壓搾,時軟時硬地煎迫了好幾個月。果真弄死也罷,說也真做得毒,偏不要他命,直到把他半生所積全數陸續獻納,受了無限苦處,委實再拿不出一點,才取了他的切實甘結把憑,又做了許多手腳,使他今生永無翻本反戈之策,才放出來。始終人不知鬼不覺,做得比他平時所行所為還要乾淨得多。 最妙是臨去之日,東家還為他在簽押房內辦上一席盛筵祖餞。明知是要刻薄他,一則不敢不去,二則既成不世之仇,豁出受下一場污辱,倒要聽他說些什麼。到時赴宴,東家屏退從人,一說中計經過,才知自從受他挾制那一回起,心中忿恨到了極點。桌司為人機詐百端,與他既是師生又受提拔,又是兩人常狼狽為奸,外面總淡淡的,休說別人,連他自己相隨數年也不知底,所以中了道兒。東家受氣懷忿,把他暗地找來一商量,不但贈婢位留以及放火等情都是錦囊妙策,連火後移居的新房都是那半年工夫由桌司派了親信假名買了來與修改建的,哪一間屋都有晴道與間壁相通。那妾並非婢女,竟是東家的親侄女,也是機智絕倫,特地為了此事,從原籍去接了來訓練之後才相贈的,不問公事不進內衙就為滅他的疑心。原想相機盜取,後見無隙可乘,恐打草驚蛇,又不敢妄自搜探,這才命人帶著一個死囚,租了他隔壁房子放火問路。房主便是那死囚,原是邊遠縣分索解上省的,放火以後用站籠站死,以堅他的信心,再由那妾東挑四剔搬入新居,還故意問他要了貴價,諸使就緒,該下手了。其實先是怕他將東西存放外面或是派人送回原籍,所以沒有輕動。自從他失火取去以後,那一時也有人暗中看住,隨時可以明奪暗取。為求縝密,又恐那妾牽連在內生出別的枝節,決計不使她在場,逕去暗中行事,他不將妾支走,本也要藉詞去接。那妾一進衙內受了機宜,立時由後門換轎回來,卻不到家,先到間壁,再由暗道回轉家中,算準他這類事必不使外人參與,定要屏去從人親自下手,遠遠閃身埋伏,等他放好了東西,一轉背便盜人手中,仍由暗道跑出,與他東家送去。當時原準備如被他發覺,兩下對了面機謀敗露,便由那妾暗中隨帶一個桌司手下的死士搶上前將他刺死,作為盜殺,東西仍要奪去的。行賄和告發俱是故意使出,筆跡惡證是那妾裝著學書每日用心摹仿了去的。 東家說完經過,把他著實挖苦刻薄了一頓,並說:「我如弄死你,一則你多年心血聚斂到不了我手,二則一死百了,反倒便宜了你。不如拿了你的把柄,仍留你活在世上現眼吃苦,每日痛心悔恨無計可施。我已知你因避人耳目,在洗手以前不置一點產業,所積都是金銀珠寶,如今一下全空,多少年的血汗全數便宜了仇人,家中只剩吃不飽餓不死的薄田數十畝,要養一家妻兒老小,以你平日享用,連幾天也過不慣。我還斷了你的生路,除將你那幾個舊東家的把柄逐一暗中送還以示同病相憐並多添你的仇敵外,並且永不許你在宦場中討生活。肩挑負販、力田耕苦則可,如敢違背,你雖至愚,總應該知道厲害。」這等一番話一說完,才笑嘻嘻把盞送客。 他當時哭笑全非,口吐鮮血而出,人財兩空,一病幾死,地方官又奉密令逐出境,帶病抵家養了一年多,把舊日薄田又化去大半,實難生活,屢發長函,哀求仇人允許他痛改前非,仍向官場中討生活。一字未復,白添了幾件把柄在人手內。每日切齒前仇甚於殺父,晝夜苦思,只得把妻兒老小寄在岳家。幸那岳家以前著實受過他的好處,又知他厲害,不敢招惹,竭力應承,他才得把余田賣了數百銀子,仗著口舌伶俐,出來以賣卜為名,隨身只帶著當初作幕時一隻精細考籃和一個小包裹,遍游邊遠地界。並非為了營求生活,生路為仇人所斷,也並不打算死灰復燃,一心只想在風塵中結交下一兩個異人奇士,代他去殺那兩個仇入,以報前仇。誰知行至川、黔交界,異人未遇上,反被強盜將銀子搶去,輾轉流徙到了雲南。 一日街頭行卜,巧遇將軍崇喜,先是談言微中,招人衙內遍相家人,他故意藉著批八字顯出他那一手好筆墨。崇喜也通文字,一見大驚,問起他如此文才何以落魄、他便改用今名,虛捏故事,一下把崇喜說動,留在衙中辦文墨,一面廣為延譽,不久在雲南名動公卿,急與交納。他漸漸使出以前手段,著實弄了些金銀到手,只是痛心大仇無從得報,引為沒齒不忘之恨。可是雲南各地的山民也不知有多多少少冤冤枉在死在他的手內,他卻不說了。 正覺漸入佳境,忽然來了一個新到省的知府,經人一引見竟是熟人,乃當年浙江中丞仇人手下的幕賓、自己的舊同事,因中丞業已內用拜了相,念在相隨多年提拔起來的,見他還問:「好端端地為何改了名字?並且自你走後,中丞一提到你至今還是笑逐顏開,說你好才具,頗有愛惜之意。他現在大拜,舊日同事個個陞官發財,連我這最不濟的都設法保了一任昆明府。當我走時又是善走,他還挽留過。你怎麼有這等上好門路不去鑽營,來這邊遠地方依人則甚?他現頗留意人才,尤其是念舊,你如因相別數年不便出面,我寫信稟安時定當為你先容,是義不容辭的了。」人家說的是好話,他卻聽了句句刺耳,句句痛心。明是仇人當年為想奪取他那多年血汗,做得異常機密巧妙,連美人計都用侄女出馬,如生有女兒,許還用自己的親生呢!所以除泉司外,連有限幾個局中親信也只知奉命而行各做各的,和木人一般牽上牽下,未必盡知底細,休說這是些不大紅的同事了。知那知府人極固執,又有兩分血氣,好管閒事,攔決攔他不住。他是仇人嫡黨,明告又所不能,早晚信中一道及,仇人正是炙手可熱,權傾朝野之際。當初不要命,一則為了仇報得長些,使自己失志痛心,窮困落魄,全家流離而死)二則為了他本人的利益與官事,並非有什惻隱之心,如若知道自己在此享福受人敬仰,決不甘休。自己年已近了衰老,被他害死倒也罷了,就怕不死不活,再受他一次挾制煎迫,那就太冤苦奇慘了。越想越害怕,一面力求那知府,說自己無心聞達,只為衣食奔走四方,將軍於己有知遇之感,改名避地便為恐受別的東家徵聘,無計推卻,信中千萬不可提及隻字。知府雖然答應,看去頗為勉強。 正自疑心生暗鬼、魂夢均驚之際,恰巧將軍又報了丁。心想這多年因為前財蕩然,越發心辣手狠,單是山民手裡得來的沙金就將近好幾千兩,論資財雖不及早年一半,回家做富翁享福也就夠了,定是前生該了仇人的孽債,所以多年用盡心機無計奈何,再不乘機急流勇退,又無倖免之理了。當下打點好主意,先示與將軍同進退,辭卻別家挽留,他數年所得早已暗中運回家中,函囑岳家內兄:自己在外發了大財,但是舊日仇人勢盛,恐有不便,除重謝岳家一筆好銀子外,請他即速將自己全家密遷鄰省改了姓名,等衣錦歸來再行團聚,另有重謝。這時只新得的一擔多金沙和數千兩現銀,餘下多是珠寶,不難暗中隨身攜帶,立即打點歸程。 他如和那將軍一路走,也可無事,一則作賊心虛恐人看破,二則報仇心切。行前忽聽人道及蔡野神夫妻的威名義氣,想便道相機接納,反正有錢有勢,除請了封條和將軍托沿途地方官照拂外,又用重金聘了省城從未失過事的第一家鏢局中的頭等鏢師數人押運護送,講明不走驛路官站,逕由鐵洞山區裡經過。也是活該送死,那家鏢主為人倔強,自持武勇,名頭高大,未出過事,先也曾護送大幫採辦荒金生藥的商人打這條險路經過。自從出了孽龍,商旅絕跡,無人敢走,他那鏢局卻未遇上過一回。他原和蔡氏夫妻有交情,久已想命人探看路徑,未得其便,又加生意大忙無空,耽延下來。一心以為一個山民,並非真龍,人們就怕到這步膽小田地!本打算幾時召集徒眾前去除卻,為鏢行添點威望,一聽客人要打此道走,恰巧手下又新添了兩個能手,正是機會,立即應允。 賈本治素來做事細心,一絲不漏,何況又當洗手之時,性命錢財的關連,自免不了逢人打聽道途。剛把鏢局定妥,因這條路需穿行雲嶺山脈,經過數千里的叢莽密菁,沿途儘是層巒疊嶂、峻扳危坡,道極險巘,更有三凶之害,多年無人敢走,還多出了一倍的保鏢費用。等到隔不幾天就要上路,忽又從城外市集上聽見兩個昔年曾經相助漢人採藥去過的山民說起鐵鍋沖孽龍拉拉簡直和魔鬼凶神一樣,厲害無比,人遇到他,立時被他抓起,活生生撕裂開來嚼吃,休想活命!以前不出山,難得遇上,還可偷偷碰各人點子的高矮(土語,意謂看各人運氣好壞)。近幾年越來越凶,休說打他那一帶通過,並且常時出山,在鄰山各處墟寨集中好殺擄掠,因他本人和手下個個凶神惡煞,一身逆鱗刀斫箭射不入,無論多少人想盡許多方法都奈何他不得。聽說他和三凶中的蔡野神還聯了姻親,益發凶焰可怕,叫人聞名喪膽,漸漸鬧得鄰山諸墟寨的土著紛紛棄家逃移,千百里方圓不見人煙等語。 賈本治先一聽很著慌,忙把那幾個護送的各鏢師請來商量,頗有改道之意。偏那幾個鏢師命該遭劫,藝高氣盛,又在鏢局主人面前告了奮勇,異口同聲力說不足為慮。並說蔡野神夫妻武藝高強,手下有好幾千鐵洞山民,俱經他夫妻多年訓練,威震雲嶺,和鏢局曾有深交。以前每打他那裡經過,不問繞路與否,必與他送去許多山民心愛的禮物,並在他寨中住上幾日才走,走時他必以山中出產的珍貴藥材和荒金翠玉之類為贈,兩下處得再好沒有。近幾年因道路傳言出了孽龍拉拉,商旅裹足,鏢局每年在這一條路上也少了若干生意,路遠險阻,加上鏢局事忙,才有好幾年沒和他來往。究其實也只是謠傳,並沒聽有實在的人出過什事,況且客商信息都相通的,凡是做邊山採藥采金生意、穿行寨子的老客,至不濟多少總會一點子武藝,通曉山情土語,無論孽龍多凶,決不致一走那裡過就都被他斬盡殺絕,這些年時無一人逃得性命的。敝鏢主去年因聽謠言日盛,知道官府對這類事有了苦主尚且不問,沒有更不必談,早有意想派人前往探個虛實,未得其便。這次尊客榮歸,照我們鏢局江湖上的名頭和情面。只在前載上插一桿鏢旗,派上一名夥計,至多再有一位保鏢的弟兄,便可無事。也因其不可理喻,謠言大多,好漢打不過人多,不可不加小心,所以將我等幾個久走江湖的破例都派了出來。原準備他如曉事便罷,稍有不合便殺了他,為行旅除害,替鏢局爭光。請想客人性命資財固是要緊,敝鏢局多少年來的名頭,掙到目前卻也是不容易。我們遇上扎手的事,寧捨性命也不肯丟人捨臉,把英名喪失了的。即使萬一不濟,孽龍拉拉所在之處聞與鐵洞只三數十里遠近,分派一人前去求援也來得及,這都是必無之事。孽龍拉拉不過身長力大長於爬山而已,並不會什武藝,如說刀箭不入,身上必有致命一處,一望便知。我等全帶有見血封喉的毒藥暗器,常言十個力夯打不過一個行家,必佔上風無疑。山民打勝不打敗,頭子一死立時瓦解。如見不行,我們都去送命不成! 賈本治一聽道理全對,心想偌大名的鏢局,難道單在自己身上出事不成?即使不幸,所失財物仍可向鏢局索還。從此路走以及僱人保鏢等詳情,家信已然早發出去,只要自己不受危難,別的全不用操心了。自古以來,凡是深仇大恨,沒有不是受盡艱危辛苦才能報的。難得聽說有這樣有血性的尚義英雄,再如錯過,轉眼都屆暮年,自己不死,仇人也得了善終了。至多不過路上受點辛苦,能算什麼!尤妙的是一遇到蔡野神夫妻,前去便是出山坦途,憑自己的能言善辯,生平凡是初遇的人,一席話後無不立成知己,只要遇上,決不會說他不動。那孽龍拉拉雖然兇惡,可是這等野人最是心直粗呆,這幾年也不知巧使利用了多少,從無失敗。仗這幾個名鏢師的武力和自己的口才,弄巧還能將他也連帶降服使為己用呢。只可惜他生得高大兇惡,江南人煙稠密,無法隱匿,再要親帶入京,容易驚人耳目,恐怕弄巧成拙,不如蔡野神本是漢人,只須心機用到,便可遣其自往,凡百無憂。否則用山民去做那博浪之椎,即使被人擒住,他言語不通,連想供出主謀部不能夠,豈非絕妙的刺客麼?蔡氏夫妻與鏢局是多年深交,事極必能為助。真要和孽龍是姻親,更無足為慮了。 否則改走官道驛路與崇將軍同行,沿途迎送的官府大多,難保其中沒有仇人的耳目。如是單走,一個幕賓回家,請了有名鏢師保著許多車紅貨,也是不妥。崇將軍動身在前,自己雖曾持有他的陰私,因尚感他難中相救之德,又鑒於前車之失,時機未到,他倒丁了憂,對他個人尚還沒有公然挾制,並且代他做了不少的事,各分了好些贓財。這次表面上不同進退,留於好情面在,他哪知自己的難處,必向沿途官府請托照應。他一個皇室宗親,只是報丁,並非因過,聖眷獨隆,官府勢必如此已結,迎送延款,一出雲南境,路上就有兩縣一府是當年的熟人,見面必還認得,如學尹邢遜面,不定要費多少事!而且他們極善居官,決難逃他們的耳目。思維再四,只有照原定的路走最好。 為求萬全,又耽延了兩天,找了一個熟習各種山情土語的老山民,許以重酬,帶作隨從通事。另外打聽蔡野神夫妻心愛和需要的東西,辦了兩大挑極豐盛的禮物。知道山民喜愛漢人穿的華麗服飾,偷愉又背了鏢師給孽龍備辦了一份禮物,除一些吃食玩好,單花衣連整匹帶制就的也夠有一大挑。好在這些東西多半出於歷年東家和各官府的饋贈與行時的程儀,自己只悄略為添補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如針剪絲線鹽茶絨球紅布糖食之類,這都是歷年為虎作倀,慘洗各地土著,就經驗所得山民的習尚愛嗜,以備事急時獻與孽龍求免贖命之用。對於鏢師,更是敬禮優崇,無微不至。為避當地人的耳目,所有行囊資財都在前好些天請鏢師在城外前途遠處客店中押了鏢車相候,每日陸續偷運出去。一切停當,才帶了那只相依如命的考籃、兩件隨身箱筐行李和那老人與一名健僕,擇一大吉之日啟行。當地官府僚友送別的自不在少,出城之後,有的還要遠送,他再三堅辭方行罷手。 走不數里將從驛路走向去雲嶺的岔道,忽見道旁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大的只十六六歲,女的看去還不足十歲,麻衣麻冠哀哀痛哭而來,各穿一雙破草鞋,幫披粗麻布,看去好似窮家人的子女。男孩肩上扛著一根斷了的鐵鍬,兩手指甲大半翻落,血跡淋漓,女孩兩眼紅腫如桃,俱都嗓音暗啞,週身血淚縱橫,泥污狼藉,孝服已成了灰黑色。正走到迎面,女孩忽然號得一聲「媽呀」便即暈倒,橫臥在地。為了抄近路走,經行之處是條田岸,厭不過二尺,他坐的轎子在前,恰巧攔住去路。那男孩見女孩一倒地,一邊上來扶救,口裡哀聲哭喊:「大老爺救命!這是我的八歲妹子。因我母親被人害死,大娘又將我兄妹從孝堂裡趕將出來,要將我媽屍靈焚化。是我兄妹二人再三哭求,只把我媽靈棺抬走,決不再登大伯家門,才抬到荒山裡去,丟下不管。我兄妹二人衣無一件,穿著這身孝服,不能向人家門上乞討,又恐山狼吃了屍靈,只得撿些野果嫩葉充飢。用手做墳,眼看快成,手指甲卻扒翻了,疼痛難忍,跑出來數十里路,好容易才討到這柄斷鐵鍬,只是我兄妹肚內無食已一天多了,我妹妹口心還熱,並沒有死,只是餓急暈倒。大老爺後面挑子上有的是吃盒,求大老爺發點善心,賞給我妹子一點吃食救命吧!」 那男孩正不住口地哭訴,那賈本治滿想擇了大吉之日動身,諸事順遂,不料才一上路便遇見兩個孝子,已是滿肚子的沒好氣,偏巧一個女孩又暈死在他面前,男孩又攔轎哭訴,要他吃的,越覺喪氣,不由大怒,喝罵:「轎夫混賬!為何不走?理這小狗則甚!」一面又命轎後跟隨的健僕過來轟他。 西南諸邊省民情善直,風俗淳厚,那轎夫見他兄妹哭訴可憐,以為轎中人必發惻隱,一聽惡聲怒罵,又知他是個下任的師爺,便冷笑一聲道:「老爺倒說得好!當老爺的不行善,我們還行善麼?無奈他妹子死在轎前沒有醒轉,他又在轎前擋路,日岸又厭,我們跨過去,他要賴我們是踹死他妹子的,誰個去給他抵命呢?再說老爺發財回家,讓一個小娃兒死在轎前不救活她,也背時得很呀!」說罷,不住給男孩使眼色。那名健僕原極精幹刁猾,聞命奔將過來,喝一聲,正想伸手去將那女孩抓向一旁,好放轎子過去,吃那男孩用手一擋,也啞聲怒喝道:「等她緩一緩氣,我自會抱,哪個敢動!」那健僕被他這一擋,幾乎撞落田里,再一聽轎夫之言,也想起了人命干係。雖說乃主人情尚在,到底延誤正事,再者這小花子也不好鬥,立時收科,蜇向轎前打了一千,正要回話。賈本治也聞言觸耳心驚,雖然痛恨轎夫話中有刺。心想如在前一月,怕不把你這些混賬該死的東西送往縣衙一頓板子打爛!今日榮歸,不犯與小人慪氣,便將嘴往後一努。健僕會意,便轎後食盒中取吃的。 就在這個時候,那男孩已不再乞討,喊了一聲「天」,抱起女孩哭說道:「妹兒你莫死呀,提著點氣,前面就有人家,哥哥抱你去討吃的吧。莫擋了人家的道,要不到一點東西,還當我們詐死賴他哩!」一邊說,一邊正要抱著女孩避向道旁讓路,那轎夫已從懷裡找出一大塊鍋魁遞與他道:「小弟兒莫嫌輕。我是想你得點好的吃,先才沒拿出來。這是剛才送客打尖拿轎錢買來,雖是剩的,倒還新鮮乾淨。我看前面轉角場壩上有一個鄉下老婆婆在施茶水,路也不遠,你先讓你妹兒吃一點提一提氣,到前面再吃吧。你們都是餓久了的人,沒有多大氣候,招呼吃猛了生病。吃完就在場壩上等我。我們業已拿了老爺一半錢,不能不抬到地頭,回來寄放好轎子,就幫你做墳去。」後面轎夫也道:「小弟兒莫忙走,我這裡也剩有一大塊鍋魁和一包白糖呢,你正用得著。」 男孩先伸手接過第一塊,塞了一些在女孩口內位道:「兩位恩人,我抱著妹兒放不得手,我認得你們了,等二天見面時再叩謝吧。」那幢僕也拿了一吃盒食物遞過,還未張口,那女孩原是一時餓極疲暈,心中明白有了吃後,又緩了緩氣,已漸甦醒,用手一扯男孩。男孩兩道劍眉突的一聳,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已能度命了。」說罷,偏身朝外,往轎後重去,接過第二塊鍋魁,說聲「二位恩人再見」,便自抱著那女孩坐向路旁吃去了,兩轎夫和那老人都歎聲「難得,可憐」。 賈本治見狀愧怒交加,又不便發作,只好隱在腹中乾生氣。以為不遠到店,不會有什拂意事了。不料走下里許,忽聽前面有一人高聲長喊道:「有人願買命的,拿錢來啊!」怪聲怪氣,一遞一聲,連喊不已,聽去甚是驚心刺耳,探頭轎外,無有人影,喚過健僕一問,說是一個相貌古怪的矮胖老叟,先時打發小花子時曾見他在對面田岸上,手抱兩個鐵匣仰天臥地,現正在側面田岸上往轎前走來,想是抄近路走過來的。正說之間,喊聲越近,果見前面來了一個老頭,身高不過四尺,人卻奇胖,短衣芒褐,足登草鞋,露出雪也似白的肚腹,生得豹頭獅鼻,圓臉赤紅如朱,滿頭銀髮,前額和鼻子下腮兩邊顴骨一齊凸出,闊口大耳,凹眼金瞳,背後背著一把大鐵剪子,短臂短腿,一邊脅下夾著一長一短兩個鐵匣,走路神氣連那身材頗似一個不倒翁,真是從未見過的怪相。一近前,便平伸雙手將轎攔住,喊:「買命的拿錢來!」(這一大段述賈本治起身與孝子兄妹相遇,見死不救以及得劍諸事。賈秘記上所載極為簡略。因孝子兄妹亦為本書主要人物,故特略加敘述。) 健僕見他瘋瘋癲癲,正要上前轟他。賈本治人甚機警,又略通風暻吽A見他生就的五官仰面朝天的異相,尤其是那濃眉底下凹進去的一雙金瞳大眼,睜合之間閃閃放光,令人不敢逼視,手伸出來,兩隻鐵匣卻凌空懸在脅下,種種怪處,知是異人。暗忖:適才上路便遭拂意之事,行至此間又遇怪人,莫非前路非吉,異人來此點化?莫要錯過機會。想到這裡心中一動,忙命住轎,下來朝著怪叟問道:「我好端端的上路,卻向你買命則甚?」怪叟仰面朝天哈哈笑道:「你的命有你的交代,我的命有我的去處,我兩人有什相於?我這兩個鐵匣中有兩大一小三口寶劍,賣你三千銀子如何?」賈本治問道:「這劍什麼好處,值得這多銀子?」怪叟微哂道:「自然是值,才要這許多。內中兩口已隨我多年,如不是要拿它去接濟兩個好人,還不賣呢!我只問你是安心要不安心要吧?」賈本治道:「我還沒見你東西好壞,怎說得上安心要不?」怪叟又哈哈大笑道:「如說別人,或者不合他用,或是想要,拿不出這許多銀子。按理我賣東西向例憑心,不許看貨,如今我因急等用錢,破例給你一個便宜。如不合你的用處,我立時就走,不叫你替我帶去了。要是對你的心思,可不許你少一分銀子。要看也只許你挑著看一口。」 賈本治心想自己是個文人,要劍何用?因知風塵中盡多異人,惟恐失之交臂。反正他又未說強賣,買否在己,且看一看此劍是怎生會對自己的心思再說,便指那短匣說道:「我看這匣短小,內中想是一口。看它如何?」怪叟笑道:「你倒還有點眼力。憑這一口,休說賣你三千,就讓你暫帶上一月半月都不算冤。此劍名為五銑,乃昔年鐵肩大師聚十萬八千漢五銑錢提煉金精,另取三百六十五個猛惡異類的心血融冶而成,在圖南島之上整整煉了三年零三個月。劍雖煉成,卻因無故誅戮異類,傷生大眾,耽誤功行,幾乎不得飛昇。後來輾轉流入異派妖人之手,新近才被我得到手中。凡是劍仙所用飛劍,大半俱要經過本人多年修煉,方能與身合一,絕跡飛行,來走自如,他人卻難於運用。惟獨此劍不然,行家用它固然容易已極,便是尋常人得到手內,不問他是否習武,只須刺破中指,滴些血在劍尖上,便能使其飛起,取仇人首級於百里之外,事畢仍就自行飛回。要是武藝精進的人得了,遇見敵人,舞動起來。劍長不過一尺八寸,可是劍尾光芒竟能隨心所欲,最長時幾達一丈以外。尤其是最善擇主,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惡人得了反有奇禍。別的好處我也懶得說,你看對你心思不對?」 賈本治聞言,想起那兩個大仇,不禁怦然心動。暗忖:果如所云,只消有了此劍,不論買出一個什麼人來,俱可將仇人刺死,事極容易,何必再常年累月地訪求什麼異人奇士,在用心力呢?見怪叟只顧讚不絕口,劍卻不肯出匣,便催問道:「老翁你口說無憑,何不取出一見?我還忙著趕路呢。」怪叟道:「你聽我所說,此劍合意麼?不要讓我自白費事,看了不要。」賈本治脫口說道:「果如你所言,依你何妨。」怪叟道:「我是個孤窮老頭,卻不許說了不算。」隨說開了鐵匣,裡面果然橫臥著一口又扁又薄上有松紋朱篆形式奇古的短劍,柄上還鑲有五粒蠶豆大小的明珠,映日騰光,耀人雙目,不必看劍,單這五粒明珠業已價值巨萬。賈本治一見心中大喜,貪念早熾,存了必得之心,惟恐他瘋瘋癲癲中途變卦,立時伸手便要接將過來。怪叟喝道:「你莫忙!這三口劍反正是你箱中之物,讓你帶到了地頭自己拔看無妨,經了你手拿過,我卻不願再拿它了。三千銀子呢?」 賈本治這時心思已亂,利慾與報仇之心同熾,也沒聽清怪叟語中玄妙,心想明珠雖然值得錢多,那劍不知如何。這老頭如是左道幻術,豈不上當?何必心急,且容老頭自拔,稍有不符,還可先拿話繞他,少給若干,豈不是好?便答道:「銀子現成,劍就由你自拔。可是話得說明在先,如若拔出來不照你所說一樣,或是弄什邪術花巧,等我到手試出破綻,不但不給那多銀子,並還送往官府,治你左道惑人應得之罪。」怪叟只哈哈大笑,連說「好好」,手握劍柄,全未見動,只聽「嗆琅琅」一聲,一道晶光電閃般飛出匣來,映著朝雅h漵吵□惶醪蛔愣o叱イ慕S埃曲D隕遼粒筋L凵e櫻z噶釗瞬豢殺剖印<直局嗡涫搶霞榫稿雞祥K喚R謁盜艘簧^吧裎鎩薄?br/> 怪叟哈哈笑道:「我再讓你看它的妙處!」說罷,用左手朝劍一指,那劍便似長虹刺天,離手飛起,直上青冥,晃眼無蹤,再將右手一抬,微聞破空之聲,一道丈許長的晶光宛如流星飛墜,依然落在掌中。怪叟不悅道:「無緣無故替人開道,惡蛇雖然該死,余外又不給我一點酬謝。」說罷,又對賈本治道:「此劍剛才飛出,已為你將前途百里之外一條數丈長的青梢大毒蛇腰斬兩截,你明早前行便可看見了,我再叫你看不脫手的用法。」說時隨手一揮。賈本治覺著精光耀目,一股奇寒之氣迎面逼來。心裡一驚,嚇得往後一退,猛聽喀嚓一聲,回頭一看,老頭身子未動,劍猶在手,相距兩三丈側面田岸老黃柏樹上一根粗如人臂的旁枝,早隨劍尾精芒掃過處斷落下來。這時眾人俱都看得呆了。 賈本治知道那劍必是異寶奇珍無疑,正要開口,怪叟已將劍遞過道:「看你神氣是中意了。只你自己用時,還得先挑破中指血,方能在百步之內任意飛回。可要試它一試?」賈本治見那劍如此神異,看適才飛來飛去的聲勢,早已嚇倒,心想自己從未弄過這類東西,飛出時還好,飛回來萬一落得不是地方,一個接不准,豈不性命交關?劍尖才挨著一點樹都削斷,怎敢以身試險前去碰它!反正將來行刺萬不能由自己前往,終須買了能人代為下手,只須向老頭學了刺血祭劍之法已足。還恐老頭藏私,裝著立刻就要親手試驗它刺血祭了之後能否飛起飛回,再三不厭求詳地問了又問。後來怪叟不耐煩道:「盡間則甚?這又無什難處,一說便會。還不快些試了拿銀子來,連這兩口一齊給我帶去!」賈本治料無差錯,又問:「那兩口有何妙處?」要開匣來看,怪叟怒道:「我不是說了麼?我憑心賣貨,劍只看一口,用法也只傳一口。再者那兩口雖與此劍不分上下,尋常人卻不可妄動,而且放將出去,不離匣還可,只一離匣,不見血不歸原,是此劍的搭頭,你也用它不了。有這三口劍,包你上大半截路沒有精怪蟲蛇敢惹,由你安安心心地過這些天好日子,自由自在遊山玩景,不白得你三千銀子就是了。」 賈本治那等聰明,始終沒有醒悟,一味利慾熏心,把自己剛才明看出老頭是個異人全都忘了,聞言反借口說:「三劍每口一千,未兩口無用不值,又不叫看,知是什麼破銅爛鐵!」想磨出一半價錢。言還未了,怪叟哈哈笑罵道:「該死的東西!這幾十天無憂無慮的舒服日子都不會過。少一分也不幹!我自會給劍主人送去,不用你了。」說罷奪劍要走。賈本治見他倔強固執,不敢再勒,不用說劍,單幾粒珠子也貴原價好多倍,還省得帶著幾千兩銀子累贅,忙拉緊劍匣說道:「老頭休急!我和你鬧玩兒呢。這就付價如何?」當下便命隨行健僕將銀箱打開道:「這裡頭整整三千兩銀子,路上沒有天平,你難道還信不過麼?」怪叟道:「我老頭子不似你滿腹髒心,我生平沒有行強取過別人東西,今天正需錄用,所以才拿劍來賣給你。如是硬要,也不和你說這許多廢話了!」賈本治見老頭成了交還是那等出言不遜,不禁生氣,故意難他道:「你做了幾干銀子買賣,我這家人連一雙鞋錢都不擾你的麼,還有這轎夫們和跟我引路的山民呢?」怪叟笑道:「你這話一半也有理。兩名轎把式煞是好人,不宜虧他。」說罷,一手拿了兩錠五十兩的官錠向兩轎夫一晃道:「你兩個良心甚好,應得善報。我此時如給你這些銀子,去到前面,他們難保不見財起意。你們快去快回,我也在那場壩上等。回來時每人三百兩拿去種點田,自耕自食,省得日曬雨打,汗滴腳板心,不論是人是禽獸都得抬,沒的受他娘的球氣!他們錢已無用,我也不給。」二輿夫聞言,忙即叩頭謝了。 凡事旁觀者清,這時休說那二輿夫疑神疑鬼的,把老頭當著是個神仙土地之流,便是他那素常助紂為虐的健漢與隨行引路的山民,也都驚為異人,心中敬畏,不敢多言。只賈本治一人昏庸,聽老頭借話嘲罵,出口傷人,益發忿怒,但又不願鑰髯猿校姦譇梜↘z庇諫下罰~戀鎂啦顆o愫鵲潰骸霸趺茨憔掛幻捃黹A矗y乩叢俑顆u置□□埃∥液湍憬駁娜靿T澆<郟筒渾穛g蝗腦諛塚晶茗o踹恫蝗。溪嚚玥讓漺j乖詰厴狹耍彼凳幣閱砍b牆Σ褪疽猓羔h蕈々賬鰲9舟乓訝豢襉Γ{湧詰潰骸八托U曰嶁盼夜□埃ㄠw媽鴐怬C返佬幻矗課胰綺桓顆丰斃i乙BΛ鬩暈b揮姓飪諂葡渥穎隳訓刮頤矗俊彼蛋眨物狣E穛S酵非崆峋倨穡uVh砝賜振藤a埂K狄財婀鄭丰B話儻迨絨慁埴」儔θ靿T街刈鬩顆|苟忌閒∠麓螅皎棐Gチ桓觶x鴕蛔頂擉k□頁梴W揪渤鴽イ~賢吩俳暻v振藤h朢|棺源尤萃辛似鵠矗除Y約直局蔚潰骸澳閎撋楝LЖ夏前虢羋啡ヲ眨彼蛋眨睛h磽}綽飛匣翰階□訟氯ャ?br/> 賈本治還要怪那幢僕適才沒有會意,不曾需索,那健僕近身悄稟道:「主人休怪。江湖上盡多異人,適才主人沒見放飛劍出去麼?怎好惹他!小的看他舉動奇怪,劍上珠子值得甚多,他如不知,怎會要那多的銀子?主人如非中了他的邪術,便是前途有事,神仙前來送劍點化了。」一席話把賈本治提醒,猛想起自己這箱中三千兩頭剛得送來,除健僕外無人得知,他怎不多不少,要價與此巧合?莫非他是個會鐵算盤的妖人,被他算出,用幻術騙了去?趁他行走不遠還可追上,何不將劍再拔出些一看便知分曉?想到這裡,忙開短匣,珠光寶氣依然生輝耀目,再三審查,不誤絲毫,才料定老頭是個異人,雖然失之交臂,因看神氣決不會為己用,得此一劍已是萬幸,只悔先時自己明已見出非常,為講價錢,不該輕侮了他。總算今日正當失勢求歸之際,心平氣和,能於忍辱,受他嘲罵沒有計較,未致憤事。 回望老頭已走沒了影,心中一定,貪念重熾。暗忖:武士多喜好兵器,此行全仗那些鏢師保護,這等至寶自投其所好,不比金銀等常見之物,難保不生心,萬一明索巧取,難於應付,.勢必要藏得隱秘,到家方能取玩。那兩口長劍不知有無珍奇之物鑲嵌在上,趁著荒野無人,也取出一觀,一則放了心,二則可以加細收藏。當下先不上轎,把那長鐵匣蓋一抽,果有一雙長劍橫臥在匣槽之內,寶光隱映,分明劍柄之上和短劍一樣鑲有寶物,不禁心中怦怦跳動。試取出一柄來看,劍剛離槽,便見寶光驟湧,珠霞耀眼,越發狂喜。先因有老者之言,恐劍出傷人,心想只看外表,不將它拔出決然無妨,這時一個喜極忘形,頓昧利害,竟想試為拔出少許,看看有無短劍鋒利。方自賞玩遲疑,不捨將劍還槽,欲拔之際,「瑲」的一聲龍吟,眼前一片奇亮,冷氣森森,毛肌粟立,那劍忽然無故出匣兩寸,不由嚇了一大跳,手一鬆,幾乎將劍墜落在地。還算那健僕在旁手急眼快,膽子較大,冒險接過去,戰兢兢手頂劍柄一推,好似並未用力劍已還鞘,忙即嵌入槽內將匣蓋好。 賈本治驚魂乍定,連稱「好險」。健僕正要開言,忽見主人兩道濃眉竟似用刀剪了一般,不禁失口「噫」了一聲。賈本治間明,伸手一摸,雙眉已化為烏有,只剩一些短眉樁子,知被劍上光芒削斷,再隔得近些,怕不將頭削碎!好生悔恨不該多事,自犯奇險,幸是眉濃,生人或者還看不出,樂極生悲,掃興之餘,只得吩咐把二鐵匣用布包起,放些別的東西作成行囊,到了夜間再背人和健僕取出,裝入長箱之內隨身攜帶。嚴囑引路人不准與眾鏢師、隨行諸人提起買劍之事,並給了一小錠銀子買口,又使健僕防著兩輿夫,不許亂說,一到多開些酒資便即遣走,一切思慮停當,然後坐轎起身。 行不多路,前途那些等候的鏢師因誤了起行時刻,派人騎馬人城來問是否當日起身,中途相值。一路更無什事,到了店內,開發完了轎子,與眾鏢師周旋了一陣,還以為自己眉濃,不會被劍光掃淨,未必被人看出。那些鏢師久走江湖,俱是行家,怎能瞞得過那一雙眼睛?又是久在省城,平時任他支使主人為惡,自裝好人,工於彌縫,也都有個耳聞,早看出他不是善良之輩,不過買賣相交,各按規矩,待承行事罷了。見當日來得這晚,料在途中遇見仇家,虧還一定吃了不少。那隻銀箱空空如也,既然隨身,想必珍貴,必是以財贖命才得逃生。當面不便明著詢問,背地向健僕、山民探詢途中何事耽延,俱都推說眾官祖餞,留訪耽延,諱莫如深。明知虛語,因對頭能用兵刃迎面削人眉毛不傷皮肉,定是能手異人無疑,較出真情。雖然他來時未帶鏢旗,沒有鏢師相保同行,總算鏢局已然受了他雇,還出此事,未免也有些丟人。既知不能不管,鏢局一出面,萬一不是人家對手,多年盛名豈不喪於一旦?主家不說,自然樂得裝呆。不過那幾名鏢師俱非庸手,本路都是熟識,鏢局威名遠震,論真論假都不該有人侵犯。既有異人名手出現,一則該有個準備,或交或敵,不應不知,日後好作防備,以免再出同樣的事;二則那人不等鏢車上路,逕行下手,看神氣決非框怯,頗似暗與鏢局留個情面,或許客人是打出了鏢局旗號,才得安全逃命也未可知。江湖上這種人情最不好承受,怎敢大意?互相一商量,事不揭穿,趁著當日不及啟行,早藉詞取物,飛馬與鏢局送信,請鏢頭隨後向那兩名轎夫探問真情,相機應付不提。 賈本治因恰在還鄉享福之時得著這三口寶劍,準備回了家鄉即行洗手,專打報仇主意。旅夜無聊,拿出匣中秘紀觀看,見一生所行所為,也覺過分了些,昔年所遭想是報應。不過仇人與自己原是同襝嗉茫釭vj縑狟悍Sp停p揮Τm謁陪紋H恪?鑾業筆奔撇患馴居園R耍蠟茛k幕萺T咕『們桑p幌C訓漲濁椎陌唭怷蓿痍闋約涸詬豪夏鄙釧悖w怨隕系保絮兢欿迼I衿繨朐交[獠豢B|」蘢約閡槐呷洗恚角羸盪簀Z諢鮒牳窊u吹垢闖鷸洏d小o欣次奘攏o閎〕隹鷸斜誓雞粟舅c鏊博歞c袢占牽pO巖鄖爸種窒ズv槁#y棺雋艘黃o蛭模n崖酚齬舟諾媒>蕍楓戇~蟀□簳k鬧拘鷦諫廈妗o仁被箍滯陞S釗送悼矗x蠹怮釵滿撕襶t際俏浞虼秩耍浦`四萌」楚↘u湊葹葷X牧梗p揮萑酥Bo閎±捶旁諳嗨娑喟□Q米魎職韐鸇臚麆趵c閡閱淞?br/> 當他第三天上路,行至黃昏時分,忽見前面探路的鏢師喘息奔回說:「前面途中有條水桶粗細十多丈長的青梢大蛇,尾在山上,身子掛將下來往澗中飲水,沒有見頭。這東西走起來其疾如風,大都二三尺長,休說是見,連聽都未聽說過有這般長大的。此非人力所敵,不可招惹,如不繞道改路,便須覓一隱避之處藏起,等它飲完了水歸穴,再趁日光趕將過去。」賈本治聞言,方自驚心。隨行健僕一聽是條青梢大蛇,所行的路又剛過百里,正與怪叟之言相合,悄悄向主人一說。賈本治便問那鏢師:「可曾近前親自查看過那蛇的全身形相?可曾動轉?」眾鏢師全冷笑道:「這不是鬧玩的事!這並非盜賊可比,怎可以近得前的?」賈本治便辯稱並非不知厲害,實在另有原因。先探路的方說是雖未近前,但是身半下垂,長亙如虹,絕未看錯,好似並未在動。賈本治猜那毒蛇已為怪叟所斬,可是仍不放心,一問相隔不過三里,便叫健僕和引路山民再去看來。這條路鏢行原本有人走過,山民原是備而未用,每日現成吃飯得酬,自然不敢推托,健僕又因目睹怪叟神奇,胸有成竹,聞命便攜了防身器械,同了引路山民要走。眾鏢師見客人尚如此膽大,雖然不願試險,怎肯示怯!只得也選了兩個本領較大的同往。 走出二里多路,果見前面懸崖坡澗之間長蛇當道。那健僕仔細留神定睛一看,早知就裡,因眾鏢師平日誇嘴,遇事又膽寒,故作不知,首先朝前跑去。兩鏢師不便過於攔阻,只得由他向前,自家緩步尾隨,不時查看坡上有無隱避之處。見相距那蛇越近仍未止步,正以為此蛇最靈驚,當先的人必難倖免,那山民忽然失聲詫道:「那蛇莫不是真個死的吧?」二鏢師聞言再定神一看,前行健僕已離那蛇咫尺,手起兩塊大石朝蛇身上打去,那蛇全無動靜,健僕正回手招人前往,心中好生奇怪。跑近前一看,誰說不是死的?蛇已無頭,只近頭半截懸掛澗下,紫血涓涓還在點滴,看去已死多時。想起引路山民之言可疑,因蛇大大,上半懸掛澗中,遠看不見,以致鬧此笑話,好生難堪。明知賈本治主僕上路時處處仔細,絕無如此大膽,其中必有原因,無奈相形之下大覺慚愧,不便再加細問。到了晚間,才背著賈本治主僕將山民調開,逼著一盤問,才知一切真相,並說:「賈本治得劍時,曾再三嚴囑,不許向人提起此事。諸位達官千萬不要向他二人去問。」 眾鏢師一想,我等雖然受雇,無異同舟共濟,難得有此無上利器,正可明說出來,以備萬一有事之用,怎拿我們當賊待?我們只裝不知,前途無事則已,如有事,好歹也讓你受點虛驚,仍逼你拿出來見識見識。實則那三口寶劍,賈本治如將事情明說,只消借一口與鏢師們佩帶,休說一個孽龍,再有幾個也都了賬,偏生起下好心,自己不會使用卻藏起來,以為眾鏢師是武家,物投所好,惟恐生心,有利器而不用,無異明珠投暗,至寶埋塵,焉有不敗之理!眾鏢師也是命數當盡,不該因客人行為不善,自恃武勇,忘了前途艱危,心想捉弄,以致當時沒有詢知劍藏何處,日後取用不及,誤人誤己。因此一來,主客分心,除了尋常敷衍故事而外,眾鏢師江湖氣盛,連話都懶得和他二人多說。賈本治不是沒有看出,還只當是因遣健僕探蛇傷了他們面子,好生後悔,事欠婉曲,不住極力敷衍。哪知文不對題,全然無用。行了三十幾天,眾鏢師見他連日慇勤,不好意思再放在臉上,才略假以辭色,賈本治心剛略放。 又走沒有三日,正行經一條夾谷之下,眼望前面林菁茂密,山嶺雜沓,形勢益發險惡。賈本治自上路沒幾天,便入萬山之中,斷了人煙。每日沿途登臨遊覽,看眾鏢師們隨便獵取野獸,追飛逐走,起初頗覺野趣甚濃,日子一多,又經了不少險絕之地,瘴嵐毒惡,身重心煩,漸覺神志不安,興味毫無,再加當日天未明就乘月動身,連趕過兩條長谷,雖然坐在山兜裡無須步行,也是難受,巴不得尋地方歇息。好容易出了谷口,見前行山勢越險,只谷口外是一片平陽,左臨闊澗,右倚崇岡,淺草平鋪,繁花如錦,景物甚是幽麗,因一路長行無事,膽子漸大,不禁畏難苟安起來,忙命隨行健僕速跑上前,將眾鏢師喚回,說難得有這好地方,反正天已不早,大家都累了大半日,不如擇地歇息,明早再走。那健僕這幾日也是水土不服,生了點病,懶於行動,往前跑沒幾步,便高聲大喊:「諸位達官都快回來!家主人相請有話說呢!」 眾鏢師因為初出長谷,相隔三凶一怪的巢穴不遠,特卮萷葹蜂B竦確滯廢蚯安樘劍恥}摯腿撕ε攏盲{八涿揮興擔湃艨□乓環中摹W咼歡崩叮x鎏琭U馱諍蟠蠛埃昊渤棬]校p揮啥加辛似顆左媰琤銢K任剩眼q頩馱禫r四酥魅酥@o愀舷蠣媲昂u尬實潰骸笆強腿艘s詿誦n□矗殼懊娌輝侗閌僑礂宋F□p恢\袢掌鷦綹下肺i裁矗閡w掛n蛔。兮葦H扇寺液爸謀}奔直局沃壞瞇□吶糪J姥蛂撕測橦邠虌齬僕t眾L懊媛廢丈礁擼{裉□餳該岓I底擁納矯騆鄏未g掖乙環雇猓疵鴐朽圻翨\牛|闥的巖栽僮擼p排扇飼脛釵換乩瓷塘俊H繒娌恍幸簿桶樟恕K凳保止禳撓瘥牆Σ停第D際槍炙噙汏p桓萌宋唇d熬拖群捌稹KUW魅碩薊崠□艘狻=Σ捅靜輝岡偈擄仙媯n筒壞媚芄輝縲┬nⅢz埲y艘豢此↘眺w\興⑵o□o慍jI底擁納矯褚慌楚慰狺鞠蹅B裰i怖腦b嶂兀懇滄勻皇悄□\諾暮茫o鬩煒諭昊知彯e巴冉潘崛恚p荒茉僮摺!?br/> 眾鏢師見他主僕口動目語神氣,俱以為是存心不走。那兩名為首的本來膽大心粗,自恃有著全身本領,心想客人你都不怕,我們還怕什麼?況且來時特為派出多人,本打算將孽龍除去揚名開路,反正不遇省事,遇上也說不得了。想到這裡,略一端詳地勢,冷笑道:「既然客人願意在此安歇,我等原無所謂,不過須去右首高岡上擇一隱秘之處支搭篷帳。雖然難免迎著山風,居高臨下,地勢總要好些。」賈本治起初聽說行離三凶巢近,也頗驚心,後來一想,這多天都未出事,此刻人困馬乏,前行萬一遇上更是難敵,與其冒險衝過,還不如吃飽睡足之後明晨天不亮就探索前進為愈,便把心意與眾鏢師商量。 眾鏢師原打算乘黑夜衝越過了鄰近鐵鍋沖那一帶險地,走入蔡野神夫妻鐵洞轄境以內,與蔡氏夫妻見面,問明孽龍虛實以後,有了奧援再定行止,這一來已改了主意,懶得多說,隨便應了幾句,便領賈本治一行前去相看地方。上岡一看,見岡後那一面叢谷幽深,林豐草密,陽光不能照入,依稀只略辨出一條盤腸般的谷徑,看去不似人常經之路。眾鏢師心中不高興,一時疏忽,也沒下去仔細查看,以為如有動靜,定在來路谷口和迎面山林以內,將賈本治主僕等人正好安置在背著盤谷的一片森林危石之間。 七手八腳,剛將行帳支好,為首一名鏢師忽見順岡前行森林中,竟有一條道路可達前面崇山缺口,不禁心中一動,便和餘人計議,說這裡全是荒山原野,林中那條路必是山民出沒之徑。乘天未黑派人往探,一會歸報,林中的路不但路心寸草全無,像是山民由此經行,並且路旁林梢俱都高達兩丈以上,是低枝都似有人拔斷的情景,與徑外的枝柯低覆四出橫生全然不同。為首鏢師一聽,分明經行的人身量甚高,必在兩丈左右,頗與傳說孽龍身材高大相似。雖說不怕,到底身在險地,昧於敵情,未免起了戒心。同時又有一人看出行帳周圍的林木有好些俱是火後重生,卻又不似野燒,都料那地方或者正當虎穴,凶多吉少。 彼此一亂,四顧茫然,到處都覺險境,也想不出哪裡安身好些。還是為首一人,較有主見,說道:「適才出谷,我便細間那引路老人。他說以前雖常來往,指得出路徑方向,可是俱在未出孽龍以前。鐵鍋沖也未去過,只估量在這一帶罷了。如今行帳已妥,天色傍晚,再撤了來搬移,也找不出比這安全的地方。到底這裡還有一大片林石可以略作掩蔽,岡後盤谷,草深林密,不似有人行過。只那裡不出毛病,敵人從前面來,憑我幾人迎上去,擒賊擒王,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只頭子一打敗,餘黨雖多,不戰自亂,才不致傷及客人。江湖上什麼險惡陣仗沒見過。沒的輕舉妄動,又叫那廝主僕們笑話,我們幾個,連會武藝的夥計和挑手也有二十六人,可分成三隊。我看那條林徑最是可慮,飯後可由我帶七人前去防守隙望,還余十八人,留六人保護他主僕,十二人去守岡前谷口一帶。各自分班歇息,養好了神,乘半夜星月動身,還是尋到蔡野神夫妻再打主意除他的好。」計議定後,一會進罷飲食,便自分頭去訖。 其實這地方正鄰近孽龍地界,彼時孽龍已和蔡氏夫妻結親求和,除正式劫殺外,一過午人都回去,黃昏將近,正該淫樂之時,本不會出來。眾人只要翻過前面的山,便是蔡野神的防地要口蜈蚣夾子,離此不到十五里路,一趕過去,便脫險境。也是劫數該當,那健僕起初這一喊,空谷傳音,竟被崖壁雲梯要口上防守的纏籐寨人聽去。立由一個人順盤谷出來,伏身林莽中一探,見來的漢人挑子甚多,俱都帶有兵器。人少不敢下手,忙回去一報信。孽龍和淫女沙柳燕正在高興頭上,本不願親來,偏巧柳燕連日正想幾件漢人用的東西,一聽說來人挑子甚重,大合心意,恐來者不善,手下人有了失閃,被他們逃去,一味撒嬌,執意要和孽龍同出劫殺。孽龍拗她不過,只得答應。 那條盤谷原是鐵鍋衝起初出入之路,自被蔡野神偷渡陳倉用了一次火攻,孽龍吃野騾陣的大虧以後,嫌它不利,將通沖蕩原道堵死,另開要口,設了雲梯上下,谷徑只能通至雲梯側面一條崖窗以內,久同廢置,輕易也無人由谷中出入。這次因柳燕心急,由前面蜈蚣凶右^諭獬V擼z瓤植淌戲蚱尥蛞歡嗍攏釦直局衛綽煩エ瘸嚧l涫淺鏨秸葳@釦郟`圃教韞m洶痡炊@o懵手諶擻膳坦瘸鋈ャV荒趿P蝗蘇套磐瓤歟側葬h苫洌p蛔□坦齲|凍@肆餃帡繡ㄟ藾@釣H隍技凶憂胺H焦暷}兮諗z侵陲謔Ψ朗氐牧種新肪丁5敝陲謔ι桃槭保阬僩B□っ`跡祥K恢濾賴媚敲床曳□u庖懷僖桑取騥蔽Q鄙碇箕?br/> 賈本治先見眾鏢師防守如此周密,甚是誇讚,每人還送了一些酒敬。用罷晚餐,見林木蕭蕭,聲如濤湧,夕陽血也似紅,映得人面皆赤,半天流霞,散為彩綺,空山寂寂,澗水澌澌,隨處都是天籟,休說人影,連個獸跡俱都不見,想起一路訖烏蠻花,晴嵐瘴雨,山川兆瑁n仙婕枘眩u緹熬《嗉衙鈧ウ顆疢欲璆^員救瘴v詈茫﹠橀W丫疲曳X盅笱螅皎棫楹Aq藽N艘歡渦淳暗娜占峭猓y固飭肆絞資楬K諫稀K埡椐翻蛪m錈苡教褚鰨y嶁牡靡狻H床恢nφ棧毓猓捕O找呀D橇篻穸S腥嗽S謁峏m釋饃絞g廈嫖[汊s盒G苤瑽{文暈氈士嗨跡建聤}賒洌}戳巳茄幔{枳牌鵒5□劍眺wv缶臀奘攏洛朘`ρ裘骼齜緹凹咽ゅ畷穸s挪剿詞捱跎暈□灰讀誦E?br/> 內中有兩人,路上多喝了些冷水,見岡後奇花如盤,想去採了來玩,剛下去採到手中,覺著內急,手拿著花,擇了一塊背著盤谷的大石便蹲上去,一邊解手,還拿賈本治主僕當了話柄。談得正在有趣,不想危機咫尺,就要爆發。內中一個話剛說了半句,猛覺頸項被勒,奇痛異常,眼底發黑,直冒金星,再也不能出聲。心還以為石下藏有毒蛇,被它竄出盤絞,一著急,慌亂中便伸手去拔佩刀時,又覺身子往後一拽,似貼在一人身上,才知來了勁敵。剛想起用解法去分來人的雙手,無奈要害被人捏緊,力氣又大,只覺喉間奇緊,兩目發脹,氣一閉便自死去。 另一入蹲的地方稍陡,下面滿是刺荊,正解完了手站起,忽聽同伴話說半句沒有聲音,心中奇怪,忙偏頭一看。腦後風生,一條長大人影子貌相猙獰,由下面縱來,伸出兩條紫銅色花紋斑駁的長臂,鬼一般抓到,百忙中眼見同伴已被另一敵抓落石下。這人原是鏢師之一,武藝較精,一見敵人暗算,喊聲「不好」。事出倉猝,知難抵敵,忙將頭一低,身子一伏,腳底下一按勁,連褲子也顧不得繫好,一個「長蛇入洞」,先自往前平躥出去,腳一著地,匆匆將褲子一拽,一手收出暗器,回頭照準敵人先打了一鏢,然後口中報警,一手拔出刀來。眼看鏢到對面,忽將身往下一蹲,頭往下縮,騰的一聲,鏢便迸落。再一看那蠻人,端的醜惡異常,一高一矮,高的一個,身量竟在八尺開外,赤身露體,膚黑如漆,上下滿是花紋,只腰間圍著一個硬桶裙,一個手持木刀,一個手持竹矛,俱都剛從身邊拔出,一聲不出,惡狠狠追趕上來,解手同伴業已屍橫石下,幸而蠻人只有兩個,略覺放心,一面大聲呼喊,迎敵上去。 上面四人恰和這兩人走的路徑相反,容到聞警才得趕來。那鏢師先見蠻人所持器械俱是竹木所製,以為蠢蠻無什本領,及至一交手,才知兩蠻人雖然不會武藝,俱都力大身輕,閃躲靈便,刀斫上去準被他那桶裙格住,急切間竟難得手,並且手中木刀、竹矛飛快殺來,如非鏢師也是個能手,先還險些抵敵不住。戰了兩三個回合,其餘四人聞警追來,才看出兩蠻只有都幾個慣用的招數,這才放了點心。大家合力,一擁齊上,凶蠻雖然漸漸現出手忙腳亂,可是他身上大半俱浸有松香之類,又有桶裙護身,刀劍暗器上去,至多只能打中,使受微傷,不能傷他要害。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七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0 本章字數:20549 燒盤谷智用奇兵搜孽龍同消丑類 話說賈本治自從買了異人三口寶劍,同了眾鏢師一行人等行經鐵鍋沖孽龍附近歇了下來,不想被崖上把守要口的山民窺見,趕往沖裡報信。孽龍拉拉正值黃昏淫樂之時,本來想親往卻殺,因為**柳燕聽說來了大批漢客,所帶行囊箱筐甚多,貪心大動,料出來人不是好相與,又恐孽龍不去,單靠手下不能取勝,一味撒嬌,再三慫恿,要孽龍陪了自己一同前往。孽龍無奈,只得應了。因以前在盤谷吃過大虧,不願走那條路,將手下交與柳燕率領,由要口抄盤谷近路出去,自己繞走蜈蚣夾子翻山過來,到了地頭兩下夾攻。孽龍雖是腿快,因為多走了兩三倍的路,還是柳燕和眾蠻先到。 這時眾人業經為首的鏢師下令防備,分佈開來,只留下六人在盤谷高岡之上護衛著賈本治主僕。空山夕照;霞綺滿天,大家貪看晚景奇麗,又嫌著賈本治酸得惹厭,再加連日山行從未遇警,便是當地鄰近孽龍窟穴,也只出諸傳聞。待了一會,見到處靜蕩蕩的,不似有變故發生情況,不覺疏懈了些。內中兩名鏢師因路上多飲了山泉,腹內作痛,前往岡後,各蹲石上方便。恰值柳燕率眾蠻相次到來,當先探路的是兩個頭目,最是力大凶狠,迅捷如飛,一出谷口便看見那兩個解手的鏢師,因對方人少,不等柳燕等大隊到達,使出平日劫殺行旅的慣技,一人奔一個。輕悄悄繞到兩鏢師身後縱起便撲,兩手勒緊咽喉用力一箍,登時便弄死了一個。另一個本領較高,久經大敵,先聽同伴話只說出一半,語聲有異,忙抬頭去看時,忽聽腦後風生,一條長大人影飛撲而至,同時看出那同伴已被另一蠻人弄倒石下,屍橫就地,嚇得提著褲腰,慌不迭地縱向一旁,避開來勢,一落地,一手拽好褲子,一手先登出一隻鏢來,照準蠻人打去,緊接著拔刀應戰,一面大聲傳警。岡上面遠有四個鏢行中人,偏又走遠了些,打了好幾個回合,才聞聲趕來。 鏢客看出蠻人只是力大身輕,所著桶裙善避兵刃,手中招數無多,估量能以取勝,方自轉憂為喜時,忽聽盤谷裡面黃鶯弄囀般一聲極清脆的嬌叱,當頭飛出一個腰圍獸皮,此外通體裸露的山女,生得花貌星眸,玉膚如雪,胸前顫動著兩個滴粉搓酥的肉饅頭,手舞單刀籐板,如飛殺出。接著後面又是一片極粗厲難聽的暴噪,谷下叢莽密箐中撲騰撲騰竄出二百多個蠻人,俱是赤著紫銅色的上身,腰圍桶裙,手持長大竹製刀矛,喊殺連天,一擁齊上。眾人一見大驚,知道來勢強盛,不可力敵,一面打著呼哨向分散開的同伴求救,一面互相各打招呼覓路縱退。 眾鏢師處境雖危,還想顧全客人貨物,知道賈本治適才在岡上據石寫字,此時必已聞警藏入林內行帳之中,恐引賊入室,不敢向岡上退避,逕由岡下繞走。原意為首鏢師和大隊人等俱在長林野徑、岡前谷口一帶,正可誘敵前往,三面夾攻,誰知敵人早已窺得虛實底細。眾人且戰且退,退沒多遠,因自遇警起連打呼哨。聽岡前不時回應,卻無一人趕來相助,正自有些驚疑。內中一人忽然想起那為首女酋出谷只一照面,便雜入群蠻之中,不再上前,想不到生蠻野人會有這樣絕色女子。正尋思間,人已上到岡尾高處,試一尋視那山女蹤跡,猛一看見適才爭鬥處,深草叢莽起伏波動如潮,時有蠻人頭戴鳥羽,和手中刀矛隱現,朝相反方順岡斷繞了過去。適見山女不知何時到了岡上,身後跟了三兩個蠻人,似要往賈本治主僕藏身的林內跑進,知道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一時情急,口喊:「眾弟兄快隨我去救客人!那女山婆往林裡去了!」一邊喊,順著岡脊又往來路岡上跑去。餘下四人聞言也著了忙。彼時鏢行人最重信義,忠於職守,雖在生死關頭,仍未忘了保救客人生命財貨,又是死得也真冤枉。那柳燕淫凶好巧,饒有智計,未到以前,早派了四名腳程最快、力大身輕的蠻人分頭探查,授以機宜。兩個欺敵人少動了手,另兩個卻乘機繞向岡上。彼時賈本治剛將筆記寫完,忽聽岡後鏢師求救告警之聲,因那鏢師名頭高大,鏢師們路上談起往跡說得有聲有色,頗多自負,一則有了先人之見,二則賈本治久慣江湖,奔走四方,已然飽經憂患,頗具識見,雖然事起倉猝未免心驚,總以為鏢師們可恃,並未慌亂失措,還拿起筆來寫了「余正嘯做煙霞賞心自得之間,忽聞警報起自岡後,鏢局諸武師均江湖健者,極負盛名,區區蠢蠻當不難珍滅也」。(賈記至此而止。原文多居官陰謀,本書未盡寫出。中間情節及下文,均作者夾敘添寫。)寫完,聽得後面吼殺聲厲,兀自覺著心驚手戰,氣再也沉不下去。正要提著膽子前去探望,忽見那名充嚮導的老人,同了健僕連滾帶爬氣喘吁吁跑進林來,沒口子悄喊:「老爺,野蠻子殺來了,還不快逃!」賈本治聞言益發心驚,忙問:「有多少蠻子?」健僕答道:「現在只來了兩個。」賈本治一聽人少,心神略定,故作鎮靜「啐」了一口,未及答話。健僕已明白他的心意,忙接口道:「人雖來得少,卻凶得很呢!又高又大,惡鬼一樣。那大力氣的王鏢師已被弄死,蔡鏢師刀斫上去,傷不著他半點皮肉。牛鏢師同那三個鏢局同伴正趕去接應,小的看蠻子要來決不止兩個,不早點逃,要是來得多就逃不及了。」 賈本治也是該死,當時如離開財貨行囊一逃,藏人岡側密莽之中,柳燕志在得貨,人又殺了甚多,一時疏忽或使漏網。偏生利令智昏,捨不得走開,心中遲疑,又和健僕商量了幾句。這一耽擱,被那兩個窺探虛實的蜇進林來看見,因柳燕恐手下纏籐寨人見了漢人財貨乘隙私取,來時再三嚴囑:「如見看守行囊貨物的漢客,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千萬不許上前動手,最好面都不露,一人暗中看守,防他取了貴重物品逃走,速分一人歸報。」孽龍寵婦之言,哪敢違拗?一個隱身退向林外,一個徑去報信。賈本治先是不捨走開,反斥健僕無知,說自己人弱地生,身在虎穴,知道何處可逃!眾鏢師盛名之下定必可恃,此林甚是靜密,又有怪石遮蔽,倒是絕好隱身之處。一動不如一靜,出去被凶蠻窺見,反倒惹火燒身。所說的話並非無理,無奈命該慘死,事不由心。 等過一陣,忽聽岡後纏籐寨人暴躁,喊殺連天,聽聲音為數不下千百,料出凶多吉少,這才想起相隔戰場太近,別的不怕,萬一鏢行中人寡不敵眾逃上岡來,豈不引鬼人室,滾湯潑老鼠,一窩子都是個死?越想越害怕,還是逃命為要,忙喊幢僕老人悄出窺探何方無敵,覓地逃躲。這時健僕老人已嚇得和發瘧疾也似週身索索亂抖,三十六個牙齒震震有聲,休說走動,連話都說不出來。危急關頭又不敢高聲喝斥,只得提著膽子提著氣,輕悄悄地向前去窺探。還未走到林外,便見前面林木掩映處站定一個身材高大生相猙獰的纏籐寨人,偏向著自己,在林外往來閒走,不禁嚇了個亡魂皆冒。估量已有人防守,哪裡還敢出去?立時掩手掩腳,繞著林木退回大石後行帳之中。除卻這正面出路,一邊是岡後盤谷,另一邊是數十丈高下的危崖,身後滿地叢莽荊棘,高幾及人,看去很深,料難通行。想了又想,無計可施,情急呼天,跪在地下不住叩頭默祝,乞求神祐,一心只盼眾鏢師大獲全勝。 且不說賈本治自家搗鬼,且說那為首鏢師名喚程泰,外號雙翅虎,江湖上奔走多年,也頗有名頭,先見賈家主僕不肯前進,腳夫們走了一日,齊稱力乏饑疲,賈本治又不會用人,心中氣忿,勉強答應下來。後一端詳形勢,諸多可慮,越看越料不是善地,想逼著眾人上路,未便出口。飯後將眾人一一分配,因見岡側那條高林野徑不時發現人跡,離地一二丈處是枝葉較繁的所在,俱有人手攀折之痕,那林徑又不當去蜈蚣夾於的正路,前行地勢險惡,盡頭處是一座極險峻的崇山,上有缺口,一心以為那是孽龍平日通行之路。此外如有動靜,不在谷口岡前一帶,預想不是不周密,不過吃了見多識廣的虧。因見岡後盤谷雖然盤曲幽險,細查形跡,久已無人出入,照著多年閱歷經驗,蠻人愚蠢,所行都是熟路,以前既未打此出入,多半是條死谷,無路可通,萬一有警,岡上還有六人,由高望下一目瞭然,臨時報警禦敵,四面八方均可趕來應接,也不是來不及。所以幾條來道全都防到,單疏忽了盤谷這一面,尤其是那條林徑,相距前面崇山缺口有五六里路。 程泰久跑南疆,深知土著習性,黃昏前後定要歸洞飲食歌跳,先時既未遇上,此時不致出來。見夕陽散彩,山容如畫,四山靜寂,悄無聲息,漸漸寬懷大膽,想起來時鏢主囑咐三凶為害行旅,孽龍尤甚,鬧得近年鏢局中少做了多少買賣。三凶中一個是怪物,只聽傳言,不知真假;另一個蔡野神夫婦,與鏢主有交情,此去特為多帶好些人,最好聯合蔡氏夫婦將孽龍除去,再和他打個招呼,不特本鏢局威名益發大振,做上一路獨門生意,自己也是大有光彩。看前面崇山缺口好似蠻人來路,意欲乘著踩訪道路,到山缺口上一看形勢,回來逼著眾人乘月夜越過蜈蚣夾子,見了蔡氏夫婦再打主意,去除孽龍與他手下那伙纏籐寨人。即使發生事變,有那十八個精通武藝的人分作兩班在岡前谷口防守護衛,料也無妨。便和同伴七人說了,趁著銜山夕陽,循著林徑,一路探索觀察前進,不覺走遠了些。盤谷後五人和群蠻交戰呼哨求援之聲,又吃連岡一阻,聲傳不到遠處。 那在岡前來路谷口上防守的十二人,飯後閒行,也是見空山寂寂,無什動靜,疏懈下來。本是三三兩兩附近閒遊,偏巧兩名挑夫在來路谷口內吃酒肉,發現一條手臂粗細的大蛇,丟了碗一驚嚷,有幾個挨得近的疑心有警,忙持兵刃往谷中趕去,餘人見同伴往谷口飛跑,也都跟去。岡上四人恰也看見,因護客貨,雖未跟蹤追往,恰值岡後變生,同伴報警,求救之聲甚急,疑心敵人分由谷口岡後兩路齊來,百忙中忘卻和那十二人打個招呼,逕往應援。那十二人趕到谷中,見是一條大蛇,卻也兇猛,各使兵刃一陣亂斫亂打,將蛇殺死,互相說笑走回。不料柳燕已分出一撥纏籐寨人由岡後面趕繞到,行至谷口,正和十二人碰個對面,廝殺起來。怯於纏籐寨人厲害,敵眾我寡,心望援兵,卻彼此不能相顧。惡鬥了好一會,十二人中已有一人為纏籐寨人所殺,三人受了輕重傷,那些不會武藝的挑夫,更是死得一個不存,纏籐寨人方面雖也有十幾個被眾人用暗器打中雙目和身上要害,死傷在地,無奈纏籐寨人猛悍,眾寡懸殊,如何能敵?也只得且戰且退,直退到了岡前平地上。 前面程泰等八人已然行近崇山之下,正要攀登,耳聽來路似有呼哨之聲,忙即回望,才行發覺,看出群蠻勢眾,知道不好,慌不迭地回身飛跑。跑回約有三里,相隔漸近,遙望自己這面已有四五人倒地,下余的也似有兩三個負傷應戰,不禁又驚又急,各把腳底加勁,口裡打著呼哨回應,往前飛奔。眼看再有里許便可到達,忽聽身後面暴雷也似一聲怪吼,回頭一看,一個怪人身長約有兩丈,頭如巴斗,略具龍形,巨口突唇,赤須藍面,紅眼凸出,獠牙外露,通體**,露出滿身逆鱗閃閃有光,吼聲如雷,在斜陽影裡疾如奔馬,飛步追來。程泰一見,料準來的是孽龍拉拉,形態如此猙獰猛惡,定非善類,繼一想群蠻如此之多,擒賊擒王,如不將他先弄死,必遭慘敗無疑,回去怎生交代?想到這裡把牙一咬,口喊:「弟兄們!這孽畜身上生有逆鱗,刀劍恐難傷他。大家須要小心,不可力敵,專用暗器照他咽喉和身上無鱗之處下手要緊!」一言甫畢,孽龍已趕到身前,八人忙向四面分開應戰。 內中一個姓張名巒的鏢師,單臂使鑭,最稱力大,外號鐵手臂,大力金剛,見孽龍空著兩手,自持練就神力,因孽龍臂長手大,還沒敢由正面下手,逕由側後面縱起身來,運足平生之力,照準孽龍背脅上就是一下。這時程泰自當正面,一手鴛鴦拐虛點了一下,孽龍伸手便抓,沒有防到後面這一鑭叭嚓一聲打個正著。如換常人,這一下早打得皮爛肉糟、骨斷筋裂,孽龍雖未受著重傷,卻將身上逆鱗砸落了兩三片,孽龍哪吃過這樣的虧?負痛一聲怪吼,往側一縱身,伸手便撈。張巒見一銅打去,孽龍並不怎樣,反因用力太猛,鐵膀虎口全部震酸,心中吃驚,一疏神,縱出去本就不遠,孽龍又是恨極仇敵,奮力追撲,不得不止,力大步長,行動甚是神速,只一縱便被趕上,不問青紅皂白和身後敵人夾攻,一伸雙手照人便抓。張巒見人已被他雙手圈住,逃走不脫,意欲死中求活,不但不往後退,反往前一進步,奮起神威,又用足平生之力當胸一銅打去,叭的一聲打個正著,就勢身子往下一矮。本想用「就地十八滾」使孽龍抱一個空,往斜刺裡滾去,只一脫了毒手,便可縱起逃生。主意原想得好好的,偏他素常多疑,身剛往下一矮,一眼看見孽龍x尾揮傷誕C麓┤蛩陳с砑g汍鷅i冉先菀滋映觶?br/> 說時遲,那時快!他想到了這裡主意一改,雙腳往前一順,身子往後一頓,腳前頭後,正要往孽龍胯下溜穿出去。不料孽龍自恃刀斧不傷,一心捉人,向不在意敵人兵器,目力又極尖銳,那一鑭打中在他胸前最結實之處,連鱗片也未傷著一塊,雙手一抱抱了空,見敵人身形往下一矮,忙跟著隨手抓下,看出敵人身往後仰,疑心跌倒在地,還不知是要打從他因是忿怒已極,急欲得而甘心,身子一蹲,原欲就勢伸手往地下抓起,那因這一碰,孽龍方覺出敵人圖逃之策,再加手未撈著發了大急,一聲暴吼,雙腿一併,往下便跪。這一下恰將張巒肩頭一帶夾住壓在底下,張巒立覺骨斷筋折痛徹全身,自知難以活命,張口想咬他胯間之物,頭昂不起,沒有咬中。剛聞得一股子奇腥極臊之味,中人欲嘔,人已禁受不住疼痛,暈死過去。吃孽龍伸開蒲扇般大手一把抓向頭上,立時鮮血冒處便是五個窟窿,手指深深插入肉內,就勢縱身撈起橫著向頸間一口咬斷頸皮,將人頭扯落,對準頸腔「咕嘟嘟」吸入一陣人血,手揚處屍身拋出老遠,墜於地上。 當張巒危急之際,程泰等七人刀劍齊上,紛紛向著孽龍亂斫,通沒傷著他分毫。後來孽龍吸完人血反身追逐,眾人大半嚇得心膽皆裂,哪裡還敢真個近前,俱想比准咽喉用暗器乘隙取勝。誰知孽龍對身上幾處要害防衛緊密,一下也打他不中。眾人手忙腳亂,苦鬥不過七八個照面,又有四個相次死在他的手裡。程泰手中暗器業已用完,再一回看岡前的人傷亡殆盡,只剩兩人,正亡命一般往谷口逃去。群蠻追在後面,兀自不捨,這兩名同伴都紅了眼,毫無退走之意。自己是眾人之長,更是不能獨生,一陣難過,把心一橫,正待拚死上前,用誘敵之策去削孽龍胯間之物,又一尋思,適才曾打中他數鏢,俱無用處,刀雖鋒利,並非實器,怎能奏功?猛想起賈本治路上曾用三千銀子買得異人三口神物,只悔彼時嫌他看不起人,沒有索觀,看自己的人往谷口內退走,賈家主僕想必隱藏林內,如今事在危急,何不趕將回去取來一用,孽龍厲害只是兵刃難傷,那劍如真是實物,十個孽龍也不濟事。一想定,忙喊那兩名同伴不可輕生,只仗輕身功夫前後引逗,自己去向客人借了寶劍再來報仇。說罷,捨了孽龍往岡前飛跑,一會趕到岡上一看,岡後防守的六人,有一個屍橫就地,三個被群蠻擒住,只剩下年紀最輕最有本領的一個,與一個赤身女酋互相摟抱廝打,在岡上面滾來滾去。 正估量賈家主僕有未遭毒手,群蠻發現來了敵人,一聲暴噪殺將上來。程泰恐被他們追去債事,忙使輕身之法往斷崖下縱落,縱到中間,猛見一株小松挺生石隙之內,心中大喜,頓生急智,連忙一把抓住,貼身崖壁,屏息不動,容到群蠻追縱下有三五十個,上面沒了動靜,才提氣沿壁往上爬行。到了崖口探頭一看,見他們仍在廝打,群蠻旁觀指點說笑,不敢驚動,一路潛蹤蛇行到了林內,回頭無人,才站起身往賈本治行帳中跑去。這前後一耽擱,林徑中那兩名同伴勢子更孤,一個先吃孽龍抓住,生裂兩片,一個知獨力不行,心還希冀取來寶劍報仇,縱身往回路飛逃,跑到岡前剛往上縱,後面孽龍已然趕到,憑空撈著雙腳,往山石一摜便自了賬。孽龍甩了死屍上岡一看,見自己心愛的人正和一個少年摟抱,在地上滾扭做一團,不禁醋火中燒,怒從心發,搶步上前,一把抓起。柳燕見孽龍到來,也自心虛吃驚,首先鬆手。 那少年正是適才發現女酋率眾上岡想起客人尚在林內,順岡脊殺回救自的那五個鏢局中人之一,還未搶到林前,驚動柳燕,回身應戰,互相惡鬥了一會。雖然打倒了幾個,五人中卻有一個吃竹刀斫裂頭腦,死於非命,接著又有三人相次受傷被擒綁起。只剩下這一個姓萬的少年鏢師,因為年輕俊美,身材健壯,被柳燕一眼看中,一照面便即指揮群蠻合力上前殺那余外四人,留下這一個和自己單打獨鬥,如不招呼,不許上前相助。斗時一面交手,一面操著不大流利的漢語向來人引逗,說孽龍和手下群蠻如何兇惡。今日所有來人一個也難活命,並且四面都有埋伏包圍,萬逃不脫。自己愛他生得雄壯美貌,情願和他私拉相好,教那姓萬的鏢師暫作被自己擒住,等帶回山去假意投降,孽龍對自己甚是寵愛,言聽計從,決能保得性命,永享快活。 那姓萬的人雖有些風流自賞,美色當前不能無動於衷,轉想領著江湖義氣,見同伴相次傷亡,怎可獨自貪生,靦顏事仇?二則山女淫凶狠狡,又是孽龍妻子,事先還得束手受綁,休說吉凶難定|褪槍せ~偶柁筒棺h淞艘玻ㄝ喝鰳缸晷炕憔M齷□□齜僑菀祝z詞剮葉磟M觶麻m蚊婺孔鋈耍康筆逼瓶詿舐睿u苡侖松保祚籉籫た葖陶^嘀僰{璈撮檞浦ln槊潛□稹KU`曘猀W笊砬幔狗帕榛睿硫瞏蚝W兌幻嫣倥莆璧梅纈瓴煌福峙v凰頗趿B茄r督2蝗耄o玖焐肥橇說茫|拐疾蛔歐趾簾鬩恕6返膠罄矗做虻氖鉤□桓鼉颾淕w事羝普潰砲詞B嫘榛我壞叮s攘巀X錳倥埔壞不氐獨錯劍z僖饃磣右徊噯霉狺箾評極梣鏽a叵率]矩淼梗哪w笠簧痢a櫆N患眷え顆m暻埵D倥譜□鶉ヲ詞保做虻木馱謖饉頻鴔j鏸輒肂僚d匾桓觥骯燭sH懟保睛Q嘍鞃叔q_曘怴憧巨岷|暷{?br/>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兩人肩腰相錯之際,姓萬的就勢反手背刀,一個「橫掃千軍」暗藏「葉底偷桃」之式,照準柳燕連著帶手臂斫去。柳燕驟出不意,本來危機萬分,無巧不巧,旁立一個纏籐寨人頭目先和別人對敵,也吃過這樣的虧,仗著天生異稟能御刀劍,沒將肩臂斫斷,挨了一刀畢竟有些痛楚,他在群蠻中比較有些心計,也最得孽龍寵信,知柳燕是孽龍的心肝,如要受傷回山,不知要受多大罪過!今日這些漢客又與往日所遇不同,個個武勇有力,如非人多勢眾,直難討好。就如這樣,自己一面還傷亡了好幾個,見柳燕要單人應戰生擒來人獻與孽龍下酒,並不許人相助,早就擔著心,好容易打得來人俱已死傷成擒,柳燕這裡尚無勝負,忙趕過來站在一旁留神注視,防備柳燕失守。一看到姓萬的假作失足跌倒神氣,與適才那人所使身法全然一樣,惟恐柳燕上當,非同小可,忙即搶步上前救助。 姓萬的因打了一陣並無一人相助,放心大膽全神貫注女酋身上,不曾防到有人暗中作梗,一刀方斫過去,恰被那頭目趕將過來從斜刺裡伸手,一把擄住刀背。姓萬的覺著手上一緊,刀已被人握住,心中大驚,順勢一奪,纏籐寨人力大沒有奪過,反舉他手中竹矛刺來,同時柳燕也自讓開。喊聲「不好」,手一撒刀把方要縱逃,忽見柳燕媚目怒睜,朝著對面纏籐寨人嬌吼一聲,伏地丟了手中刀牌,一個「餓虎擒羊」之勢猛撲過來。姓萬的不知就裡,怵於纏籐寨人來勢,刀脫了手,人剛離地縱起,身子懸空,閃躲不及,吃柳燕撲個正著,雙手抱緊,一同跌落地上,由此兩下滿地翻滾,扭結起來。姓萬的雙臂連身子被柳燕緊緊束住,力量又大,無法用武,只將兩隻沒被束住的雙手在柳燕雪白皮膚上亂捏亂抓。柳燕本就愛他,再經皮肉相接一摟抱,雖還隔著一層衣服,到底漢人皮譖凶Fo繞鷴G砟媼鄣哪趿嚫噸E嗤ap揮紗Ё□頌焐偷鈉嬉詞牉柁朵O桃恍┤囪鰨皎X□衛謂舯⑶}誒錆吆卡淝淅松}似虓雄校邦v脹虻募此俳鄧常x猛伓驢旎睢9雋艘徽螅~鄣梅弁虐愕木洠`ウ羯賢ㄌ搴沽鰨飛杉渥Э肆撕眉復Γ腺撊壺窇O晷輳妊籇C挪簧岱攀幀?br/> 姓萬的因見同伴死傷殆盡,心中悲憤已極,見了這般醜態益發厭惡,先還防著奪刀的纏籐寨人從旁下手,自分萬無幸理,嗣見纏籐寨人閃開,看出被女酋喝退,心想群蠻這般畏服女酋,如能反客為主破了她的雙手,將她擒住作質,人死了的不說,這幾個受傷被擒的同伴和客人貨物總可保全。忙停了抓撓的手,一面廝掙,暗中用足氣力,正要將女酋雙臂振開,下手生擒,忽聽怪叫一聲,女酋忽然鬆了兩手。方欲翻身縱起,頭頸和肩臂上一陣劇痛如裂,自己被人抓住,斜眼一看,乃是一個極長大的龍形怪入,「噯呀」一聲方喊出口,身子已吃孽龍反背一撅,再一扯直開來,照準山石上打去,立時腦花飛濺死於非命。 柳燕見人已死,絕了癡望,因愛成仇,不由恨極,就地上拾起緬刀,朝死屍一陣亂斫,恨恨不已。孽龍雖恨敵人,並不疑心柳燕,大罵手下群蠻為何不上前相助,差點使心愛的人吃了大虧。纏籐寨人們嚇得戰戰兢兢,哪敢還言?倒是柳燕還有擔待,說是自己主意,見那人年輕血旺,想生擒下來,獻與你去享受,所以不要人助,孽龍聞言,喜得抱起柳燕親個不住,口裡怪聲怪氣直喊「心肝」,又問他們「人都殺完了麼」。柳燕忽然想起此來為何,顧不得多說話,忙伸手一指林內,跳下身來,拉了孽龍往裡便跑。 這時程泰恰將趕人行帳,首先看見那名健僕和老人嚇得面如上色軟癱地上,縮住一堆瑟瑟亂抖,卻不見賈本治何往,忙問健僕:「姓賈的藏在何處?他那劍呢?」叵耐那健僕已然失魂喪膽發了痰風不能言動,一句話都答不上來。程泰連問數聲,見他如癡如迷答不出聲,又想起他平日可惡,今日傷亡多人全誤在他主僕身上,不禁怒從心起,劈手一掌打悶在地,閉過氣去。還是老人稍微膽大,強掙起一隻顫巍巍的手來向行帳後連指。程泰忙出帳趕向帳後面,在亂石堆中將賈本治尋定,見他雙手抱定一隻竹絲考籃,正向天叩頭許願呢。因事在緊急,不暇多言,開口便問:「寶劍何在?『快拿了來!」誰知賈本治早從林隙內偷偷外望,看見群蠻兇惡與眾人慘死之狀,自知難免於死,也嚇得神志昏迷,程泰的話全沒心聽,反指著那考籃顫聲說道:「東西都在這裡。我行走不動,程武師你保我帶了它逃出去,情願分你一半……」言還未了,程泰百忙中會錯了意,以為劍在籃中,也沒想想考籃多大,劍有多長,劈手奪將過來,見上面還有極精巧的白銅廣鎖鎖住,著急一扭將鎖扭斷,正要開取,忽然想到這小考籃如何能藏得下三口寶劍?氣得將籃往地下一擲,「嘩琅」一聲,三隔考籃翻倒了兩隔,滾了一地的金珠寶玉,益發氣急交加,低喝道:「我問你路上買的那三口寶劍呢?『快些拿來買命吧! 賈本治見他凶神惡煞之狀,既痛惜地上財寶,又誤會他受心內叛,所說仍未聽清,戰兢兢答道:「我的心血件件俱在這只箱於裡,還有一些金沙值錢,別的……」還要往下說時,因他一說起箱子,將程泰提醒,料那寶劍必在那些長箱以內,此人已嚇瘋了心,明問無用,忿怒之極,省得和他廢話,當胸一把,捉雞般從山石堆中提起,重又跑回行帳,放在他那一堆箱筐旁,道:「你那三口寶劍快取出來,我就要用!」一言甫畢,賈本治沒有答言,隨手倒地,再一看,已然連驚帶急暈死過去。程泰這時真是啼笑皆非,氣不打一處來,匆迫間無計可施,只得一腳將他踢開,舉刀往那些箱筐上便斫。偏生賈本治所帶得行囊箱筐甚多,有好些都裝的是準備結送蔡氏夫妻的布帛之類的禮物,連開好幾隻箱筐並不見寶劍影於。 這時那健僕恰好微微醒轉,先前本聽明白程泰所說之言,無奈受驚太過,嚇得發了痰風,心裡明白,不能言動,吃程泰一掌,雖然暫時打暈在地,醒來卻神志漸清,一見程泰翻箱破筐之狀,忙高聲喊道:「程武師!劍在你身旁第二口長箱裡面,有鐵匣裝著。」程泰忙即如言用刀挑破長箱一看,果見衣被中藏臥著兩個鐵匣,不禁心頭怦怦跳動。剛取起來伸手一按匣蓋,猛聽健僕「噯呀」一聲驚叫,再回頭一看,孽龍拉拉業已如飛鑽了進來,伸腰舉手一掀行帳,便連帳腳木樁一齊拔起,掀過一旁。 程泰嘗過他厲害,心中暗恨又是賈家主僕誤事,偏巧慢了一步。生死關頭,不暇再計及別的,心中氣急,一伸手就地上抓起賈本治朝孽龍飛擲過去,身子忙向帳外縱退,原意孽龍得到人,照今日所見的例,總要咬頸吸一陣血。只他微一耽延,便可取出寶劍報仇雪恨。誰知當日孽龍殺人甚多,血已飲足,手接過人,一撕兩半,反當成兵器殺將過來。程泰初開劍匣,又在暮色迷濛之中,百忙中剛分出倒順,看清匣口,剛拉開劍蓋,孽龍已然殺到,劈臉一隻手帶著血淋淋心臟的死屍當頭打下。程泰往旁一縱,雖未被他打中,可是死人熱血灑了一滿臉,雙眼6幣徽篤嬡染繽湊霾豢_矗嫉T啦緩茫y褂藻劂間潭牶堳瘴盞澆1G廈媯x鎏瓡G譥V拮蒮杏浸妠毿騠@q閱趿H窒濾朗tp蔚蓖芬幌攏r虻乖詰兀拒炰騁紂X鼣U俑仙希棠k掛壞叮府熒綿~aD峭v戎刑幼叩畝江斐韙簸qu仙仙彼潰疵暾i踙ルq惚荒趿蠷蠊愔貝牖繙。桑獂橉[狻?br/> 柳燕何等奸詭,殺人時一眼瞥見有物放光,看出那劍是個寶物,忙取在手裝入匣內,再一搜尋,又找到了一雙短匣。孽龍因見天黑,極盼她同歸淫樂,別的通沒放在心上。柳燕借此要挾,將當日所得財貨寶物全數據為己有,群蠻應得的犒賞俱由她回山第二天再行分配。孽龍應允,群蠻自也不敢違忤。柳燕除認定那匣中寶劍鑲有發光明珠,是個寶貝,緊抱在懷不放手外,又因地上散落的金珠,在石堆裡尋到那只考籃,將所遺金珠一一拾起裝好,連同一些心愛之物,均交與孽龍代拿,將所得財貨器械行囊箱筐,連同死傷諸人的衣履全扒下來,包紮聚齊,點明件數,交與幾個手下,分同挾起帶回衝去。這類纏籐寨人性最凶殘,嗜食人肉,賈本治和鏢局挑夫等數十具死屍,連幾個受傷被擒的鏢師,早由那頭目派人挾起,同了一隊人先行準備回衝大嚼。 柳燕見諸事分派已定,才向著孽龍滿臉媚笑,手抱雙匣,縱體人懷。孽龍嘻著一張大嘴,一把將她抱起,斜身放坐肩頭之上,代攜了考籃和所挑幾件心愛之物,當時急於回山淫樂,慌不迭拔開步便要由原來的路往回飛跑。柳燕撒著嬌,媚聲浪氣止住他道:「我們才走的山夾夾都好好的,你這般猴急,還繞走遠路,你等得我還等不得呢!」孽龍聞言,不禁慾心大動,也忘了心中忌諱,撇下眾凶蠻,抄著盤谷近路回去。 那隨著柳燕做通事的山娃子因柳燕嫁與孽龍日久,言語已通,本無庸長居虎穴,一則柳燕想留她常和蔡氏夫妻傳信需索,二則山娃子人甚忠心,情願冒險在沖裡做細作,打探孽龍、柳燕虛實和心意,孽龍稍有動作,一得閒便偷偷出來往蜈蚣夾子送信。柳燕來時,本要帶她同往,山娃於一聽蜈蚣夾子前面來了大批漢客財貨,疑是投奔蔡氏夫妻的人,推說肚痛沒有隨行,等龍、柳二人一走,連忙由要口跑出,趕往蜈蚣夾子告密。 恰遇大錘輪值防守,因孽龍這場大禍是自己惹開的頭,姐姐一談起就抱怨,好容易弄了柳燕來,只說可以裡應外合用計除卻孽龍,偏這**不替人爭氣,日子一久反成了孽龍一黨,時常挾勢需索,心中氣忿已極。一聽山娃子報語,夾子前面來了大批客貨,想起以前行旅眾多,百物均可交易,何等自在?如今被孽龍鬧得好些年來無一人敢走這條道路,寨中缺用之物甚多,無法與人交易,難得今天有漢客經過,又吃這孽畜和**發現,想出夾去和他理論,怎奈連番慘敗,已成驚弓之鳥,不惹他還恐無事生非來門上尋晦氣,如何還去輕捋虎鬚:即便自己膽大拼險,手下也未必有人敢往,就此罷手,眼看他在夾前猖狂,心又不甘,山娃於走後,越想越煩。隔了一會,因山娃子曾說龍、柳二人同出動殺時,孽龍因在盤谷道上吃過苦頭,不願走那捷徑,由柳燕率眾蠻抄出盤谷,他一人獨自抄越夾旁崇山繞遠路走,不由想起一條計策。心想纏籐寨人素來怕火,盤谷之內儘是險厭崎嶇的路,危崖壁立,上下滿生林木雜草,極易縱火。難得孽龍不曾同行,柳燕回時不忙,必與孽畜同路,何不也抄舊寨遠道趕入谷中,將自家近來備作異日火攻用的山產油塊帶些前去,伏在他歸路西頭轉角隱秘之處,等眾蠻走到中間,兩頭用火種一點即燃。雖然傷不著孽畜本人,多燒死他二三百個也是好的。好在這種辦法無須人多,便將野騾隊交與一個可靠的小頭目,在夾中率領防守,以備萬一。自己只挑了十名親屬曾受孽龍慘殺、素有報仇深心、又膽大不怕死的手下勇士,攜了油塊火種,繞走傍晚昏林暗徑,翻山越嶺往盤谷進發,照計而行。 那一帶地方本是蔡氏夫妻舊寨,大錘從小生長其地,路徑極熟,不比纏籐寨人深居鐵鍋沖內走沒幾次,遭過兩次火攻即不再走,由別徑入谷的路多不知悉,容容易易便被大錘由谷旁翻山進去,深入谷底,相好地勢,立時佈置起來。這時天己昏黑,谷深林暗,只剩山月斜照到兩崖籐蔭之上,不時漏下一點點光明,多半暗沉沉的不能辨物。大錘共是十一人,七人在前,自己同了三人在後,分據著谷中一條草深樹密的厭徑,藏身所在極為隱秘,火一點燃,立可援升上崖會合一起,由間道翻越谷頂出去,不致被人覺察。以前早就相好地勢,因孽龍不再走這條路,沒有用上,今日正當天黑谷暗之時,真是再好不過。前後相隔,從谷底行,路雖遠到三里之遙,可是谷徑盤纖,中間恰當最彎之處,如照直說,連一里路也不到,火光極易看見,加以兩崖壁立,不下百丈,壁間滿生油性易燃的多年老籐,火一發立即蔓延,燃燒成了一片,更難攀升,大錘等十一人另有極巧好隱秘上升之路。那油塊是本山天產的老石油,曬乾成塊,星灰之火一觸即燃,比起什麼引火之物都要猛烈得多。一切準備停當,孽龍也自趕到。 大錘在後是頭一關口,隱身林莽叢中正在延頸魍↘x鎏戧湞髐巳眶y抖@黃鞳撰膚イp喚掘f艘瘓@=袢詹皇譴缶僮急福嫉j曆琭Z淺#仄鋦矣諭郤A看艫靡淮簦x詘抵醒劭茨趿齞T筧擻氨[乓紂X擸q念犪瘍w苑毆獾墓盅鄯梢菜乒暷{g氨唄穹R鈉呷瞬患葵ДD鴯猓釵悄趿豏洐A眶纁晹瓷瑩5人瑎n懵穹@r蟠覆畔肫鵡趿鴾Q創鶩D諶耍n抵蟹嘔鶼鹵讓鞔Γ蚸s率鄭|陀□坻w橛誥∫倉擔浦Y魏ζ□呂矗□袎詡洌陴秸{諛潛呷郝z行й傍Z叢澆u庖徊φ蝞角颶壺擳忖x說認榷g磣叩哪峭紡亢褪窒擄俁嗝婌愔`終皿N興你並|炔輝叮o慍揚剪芘p諑r那懊媯|閬□趾茫u追捉諾准泳Ⅲ指UW俠此退潰?br/> 谷險地黑,眾凶蠻不比孽龍天生夜眼能在暗中辨物,有一小半都持著入谷時現紮成的火把,還未近前,便被大錘看見。他不知所劫財貨落在後面,心想孽龍已被漏網,這伙蠻人萬放他不得!來人一拐過谷彎,便悄悄爬出,將林莽中預存的油塊發火點燃,附近林木連同兩壁油籐立即跟著燃燒起來。前面七人看見後面火光大作,也將火勢引起。兩下夾攻,頃刻之間烈焰飛揚,上衝霄漢。大錘等前後十一人火一點燃,先後悄不聲地攀升上去。准知這火一起,一會便成了野燒,全谷林木難免都化灰燼,谷頂一樣存身不住,不等火發,早繞路翻越回去。 這百多個纏籐寨人滿心高興,飽載而歸,準備回去對著星月舞蹈,大嚼一回人肉。先見後面火起,回顧無人,還以為自不小心,路過時手中火把舉高了些,無意燎著樹枝,雖然無礙,延成野燒豈不斷了後面動身人的歸路?又得由夾子翻山,多走出老遠,互相埋怨推倭,尚未發慌。剛又拐了一個彎,忽見前面去路上也有火起,相隔約有二里左近。群蠻吃過火攻之苦,這才大驚,始而分頭亂竄尋覓逃路,一會火勢漸盛,前後路全被遮斷,益發慌駭失措,紛紛丟了死傷俘虜,亡命一般欲往谷頂攀升。誰知老籐油性易燃,底下的火往中間漸漸合攏其勢尚緩,惟有壁上的籐蔓卻是一挨就蔓延開來。眾蠻有的地方未找對搶攀不上去;有的力猛枝弱一下攀折墜落谷底,先跌了一個半死,仍難再上;有的好容易攀升到了一半,眼看出險,上邊籐樹之類忽然延燒,欲上無路只得縱落。 群蠻這一陣大亂,火勢已然大發,又值山風大作,前邊的火正在四下蔓延,越燒越旺,後面的火被山風一吹,又似火浪一般沿著兩邊崖壁和谷底烈焰熊熊直捲過來,纏籐寨人所著桶裙又是極易引火之物,火星子飛濺上去立即點燃,沒有葬身火窟,先燒死了好幾十個,同時被燒人的身旁林木籐草也跟著被桶裙遺火燃燒,助長添威,嚇得眾蠻魂驚膽落,似熱鍋上的急蟻,走投無路,哭喊之聲震得四山都起了回應。哪消半個時辰工夫,火勢一合攏,漸漸延燒全谷,成了一條火弄,千尋烈焰突突飛揚,上衝霄漢,照得天都成了紅色。眾蠻和那數十死傷俘虜,不消說全部燒為焦炭,一個不留。 孽龍仗著腿快走出較遠,後來發現火起和群蠻悲號之聲,知道不妙,自己吃過大虧,也不敢回身來救,只抱了柳燕往前飛跑,直到跑進要口,回顧野燒已成。柳燕料知後走兩撥人錐嗉h你閉鷙艉Zο茸叩奈h□s擗褶鎵W隕岵壞媚切┐薧浸溴隊慦T罽痦ルn拿揮杏魷眨局Wк拍趿R儷S堵罰釣H隍技凶臃暷髡鬕Fp7擔骸盎鵪鸕悶婀鄭允失探局頠熔I戲蚱尷虢偃∠殖剎蘋跗鷚獍鄧恪L旆□囊吧棧姑壞乃擔wせ~~希r順鵪窨剎槐□∪縭遣淌戲蚱匏哭B仍j耐瓤歟r巳ン嗇苡鏨稀!奔婦浠熬菇蜨I刀A陳援Y販殺記巴^?br/> 這時大錘等計成歸來,中途派人探看,還有百十纏籐寨人手挾頭頂著許多財貨,想因盤谷火起斷了歸路,改道夾前走來。當時意欲劫奪,又一想纏籐寨人個個力大猛惡,自己人少,休說打他不過,即使能勝,只逃走幾個回去送了信,當時便是一場大禍。想了又想,仍以不妄動為是,便率手下潛伏夾外山缺口旁,窺探他到底劫得了多少東西,一面著人與夾內送信,心還未死。一會遙望眾蠻漸行漸近,得的東西真不在少,不禁貪心大熾,幾番起意,藏身黑暗之中,照準有那拿著東西走落了單在後面的纏籐寨人,兩三入服侍一個,用身帶索圈套野狼般套上他兩個過來,多少得點現成東西。正尋思欲動間,忽聽孽龍怪嘯之聲由遠而近,眾蠻聞得也齊聲吼嘯,相與應和。 原來柳燕不放心,既恐第二撥人也葬身火谷,又恐被蔡氏夫妻用計劫去,老遠就逼著孽龍怪嘯探聽有無回應。這一來柳燕固是寬心大膽,大錘卻如涼水澆頭,貪念冰消。一會便見孽龍趕來與眾蠻會合一起,雖然言語不大通曉,已聽出龍、柳二凶有見疑之意,因這場火放得秘,決毫無痕跡,龍、柳與後撥蠻俱來見到一人,以為火把遺火所致,沒有找上門來晦氣。不禁暗中各吐了吐舌頭,等人走遠,才回轉夾去。與眾人談起,喜得亂迸,總算稍解宿恨。大錘有什識見?得了一次甜頭,覺著用計比用力好得多,還想乘機再來它一回,索性連孽龍一起下手除去,恐乃姊持重作梗,再三告誡眾人不許向蔡氏夫妻說起。眾人哪敢拗他?並且事又做得稱心痛快,俱都依言瞞過不提。 大錘敢於身入鐵鍋沖,想聯合柳燕暗算孽龍,起因便由於此。龍、柳二人回到沖裡,先盡情淫樂了一陣,死了那多同族,不但沒在心上,反因得了好多心愛之物歡喜。柳燕欺著孽龍無知,先藏過了那兩個盛劍的匣於,只把些死人身下剩下來的衣物分與同去眾蠻,所有貴重心愛之物,先推說孽龍自要,然後一點點運回房去。她愛那三口寶劍,只為劍上所鑲珠寶,並不知是神物,加以和孽龍鎮日廝纏在一堆寸步不離,絕少回房時候,更防著別人看見,一直也無暇取閱。直到醜婦得寵,她失歡獨宿,才想起取出拔劍來看,手還未將匣蓋抽開,便聽匣中地琅之聲猶如龍吟,響個不歇,再取另一匣也是如此。蠻人都畏神鬼,見匣中無故自鳴,哪知神物不容淫女污觸,疑心內有怪物,恐怕就是死了的漢客鬼魂作怪,一害怕便仍藏起,準備異日托故往看蔡氏夫妻,請神巫看明何故,請問天神之後再行開視,不想沒有幾天便死於非命。 此劍來歷補敘已畢,且說林、毛、余三人看完賈本治筆記,寫到「岡後聞驚」而止,料知底下業已遇禍,所以沒有下文。這等陰險小人,死有餘孽,只不知那些無辜的鏢局中人後來逃脫些毒手也未?全記好了那鏢局的地名字號,以備異日得便探問下落。大家飲食已畢,又尋得了仙劍來路,這一耽擱,日頭已是老高,林璇便將雷大錘喚至身旁說道:「沖裡眾蠻大概已被毛小姐的師兄師姊全數殺盡,不能為害。但是本地情形我等不熟,昨晚殺人雖當眾蠻舞蹈洗浴之時,老少男女都聚在一起,但是湖裡死屍,小孩婦女好似不多,聽說除去來路雲梯要口外還有兩條道路,一條通出盤谷舊寨,業已堵死,還有一條道路是個崖窗夾壁,有千百丈高下,上面俱是眾蠻窟宅,此外難保沒有被孽龍派出哨探的黨羽。我欲留你在此,恐怕他們無心闖來,眾寡不敵,我三人又要回去商量上路,不願留在這骯髒的地方。這類纏籐寨人天性殘忍,殺生害命引為至樂,又好吃人肉,我等除惡務盡,一個也留他不得。我看這裡相隔蜈蚣夾子必要近些,你可速由雲梯要口下去,將夾子裡的人們全數領來,我再請余客人助你下去,以防到了要口萬一遇上那幾個防守的纏籐寨人作梗,我和毛小姐由這娃子和芹芹領路,由崖窗那條道路抄出,就便搜殺餘孽,出口之後,再到下面與余客人會合,同回寨去。你率人再到時,即使搜殺未盡,也不過剩三五個奉派在外的人回來。他們見滿湖黃水人發,不見一人,必然驚駭,不明就裡。他們雖凶狠多力,也敵不住你的人多,此時我們已然回山,喊你姊夫姊姊帶人來此搬取財物,並作接應。縱有幾個未盡餘孽,也逃走不脫了。」 大錘領令,同了余獨自去。那雲梯要口相隔大寨頗遠,到時,在口內並未遇見有人在防守。余獨以為眾蠻已吃白衣少年斬盡殺絕,林璇此舉未免多慮,又疑她想問筠玉什話,故意將自己支走,正要順梯而下,憑崖遙望,目光到處,一眼瞥見前左側疏林之中草莽無風亂動,耳聽大錘低聲說道:「林小姐果是神算。那不是孽種又在那裡撕人肉吃麼?」余獨定睛往下一看,果然疏林叢草掩映之中蹲坐著四個纏籐寨人,同圍著一具新死人的屍身,各用竹洞袒ぞ纓D僑巳獬裕玷旍S逗艄中x^?br/> 原來這四個正是當午往雲梯要口輪值的孽龍手下,因為窟穴在崖窗夾壁之上,遠隔大寨,孽龍自得柳燕,雖難得再將同族婦女強姦慘殺,但是人人俱有戒心,是有婦女的,多半設法移居崖窗去充防守,以避孽龍之害。中有六個纏籐寨人合有兩婦,這四便在其內。因沖裡近年婦女日少,看得非常珍貴,這六個纏籐寨人又都年壯,除按時該班外,輪流在家守定這兩個蠻女爭寵獻媚,無事輕易不往沖蕩裡去。昨晚月明,群蠻照例沿湖舞蹈,會浴為樂。四人因兩山女同時生病來去,略微應點,洗完便自趕回,因而漏網,照例這四人應在午前往雲梯要口接班,黎明起身。六個纏籐寨人像捧鳳凰一般,正同圍擁著那兩個生病的女蠻,在崖壁洞穴中調笑歡唱,去逗女蠻的喜歡,對於昨晚往沖裡去的好多同伴天亮不歸全未在意。 偏巧芹芹的離夫和那兩名同黨因刺殺芹芹未成,被兩個劍仙驚走,逃時自知違了寨主之命偷來行刺,事又未成,回去還被芹芹洩露,決難免死,一心慌走錯了方向,誤走向崖窗要路,打算繞回,又恐與白衣仙人和大錘等撞上,更難倖免,仗著知得路徑,以為群蠻俱趁月明會集,崖窗路上無人防守,日頭未起,那裡危崖高深,天光不照,事出不意,就有人在彼悄悄走過也看不出,意欲由此冒險逃出山去,從此遠走高飛不再回寨。誰知道途甚遠,險徑難行,只平日聽蠻娃子口說,初次經歷,好容易走完了七八停路,出口已然望見,再有一兩停便能脫險。這時崖壁上居住的纏籐寨人不下百十家,十之**都在昨晚月夜會浴,死於白衣少年男女飛劍之下。所留十九是些婦孺,夾壁陰黑,有的因大人一夜來歸,熬到半夜眠倒,尚自熟睡洞中未起。有那大一點的蠻娃子起身得早,約了幾個同伴,三三兩兩援籐而下,拿著竹矢刀矛跑出夾壁,滿山刺殺蟲蟻去了,只一跑出即便遇上。 沒有大蠻在側也不妨事,原是三人逃走的好機會。不料那六個纏籐寨人據崖歡唱了一陣,見蠻婦面容委頓仍不高興,都著了忙,各想討好。纏籐寨人向來恃強凌弱,原無信義,有一個力氣最大,想起隔壁那家七八個男女蠻俱往沖裡會浴未歸,家中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昨晚相遇,曾聽他說起黃昏時打得一隻肥野豬已剝了皮,還有在前山採來的許多新鮮果子,準備浴罷回來痛快吃它一頓。那家一個女蠻卻有七個丈夫,人多東西不甚多,又都吝嗇,等回來和她明討必然不肯,何不乘她未歸小孩不敢攔阻,過去硬奪了來,豁出回來與她拚命,也在婆娘前顯得自己英雄。想到這裡,悄不聲的離了蠻婆出洞,向間壁飛縱過去,一手挾了野豬,套了果兜子便往回縱。 那家小蠻雖然年幼,也頗凶悍膽大,已能在壁問攀援上下,不過力量小些罷了。早起見媽媽和一些爸爸一個未回,纏籐寨人常時你搶我奪不論親戚,家有絕好食物,無人照看不敢離開。眼看鄰童相次出遊,正在煩躁,拚命吃著山果解悶,忽被右鄰來人劈手搶去,不由大怒,拿了竹矛追到穴口,照準來人背上用力便刺。那蠻人回手一把將矛奪去,扔向崖下。小孩著了急,往前一縱,緊緊抱定那人大腿不放,張開小嘴亂咬一陣。那人將腳一甩未見掙脫,一手仍挾著東西,一手抓住小孩身子往起一提。小孩見強他不過,一鬆手被提起來,小孩更是手急眼快,一面口中怪叫,沒等放下,一手打了那人一個嘴巴,另一手便伸出鐵一般的小指頭朝那人雙目挖去。那人大怒,手一甩,便將小孩往崖下丟去,由上至下有數十丈高下,加以力大,下擲之勢本無幸理。也是那小孩命不該絕,芹芹離夫三人合當數盡,過時聞得壁崖上纏籐寨人歌唱之聲,俱都毛骨悚然,吃了一驚,恐被步履之聲警覺,不敢照前急馳,各把腳步放輕放慢,不時仰觀上面動靜,一見纏籐寨人在上面縱過,益發不敢絲毫大意,索性停了步,貼壁立定仰視上面,看準無人再走。 實則壁上纏籐寨人只有限幾個,又從未出過事,無人注視下面,就此急行本不妨事,這一停正趕上小孩被擲落。那小孩生有異稟,日後也是本書中有數人物,不特膽大矯捷,而且饒有機智,比別的同族迥然不同,落時心神並未慌亂,自知平日由上往下縱躍至多不過三五丈高下,今日勢甚危急,落到崖底危石之上要跌個筋斷骨折。正惶恐間,離地已只十多丈左近,危迫中猛一眼看見貼壁站著三人,頓生急智,也沒看清是否自己人,滿心想那三人接他一下,卻不料覺出三人好似呆立未動,並無相救之狀,心裡一著急,腰一躬手足一伸,靠著天賦本能,不知不覺與武家「燕子穿雲」之勢暗合,逕由半懸空改了方向,由中間往壁間三人立處撲落下去。那三人忽見上空一條人影飛墜,因相隔太高,不知是個小孩,只當纏籐寨人發覺追下,各嚇了一大跳,不禁失聲驚叫,身在虎穴,心虛不敢迎敵,拿起腳來往外飛跑。 小孩目光敏銳。原意想三人接他,不料身隨意動變為沿壁下落,還沒落到地上,便吃他看見壁間盤生的老籐,伸出小手只一兩撈便即抓住,緩了絕高飛墜之勢,然後略一定神,又緩了緩氣,縱到地上。當時忙迫顧@ㄧ磌蒤{撟|幼擼zぜ輝讜礗m參叢諞猓疵曊瓵侚塋謗嫌掩僊裋畹唅籓旬蝥咡囿犒替桓悶鬯峞y3慷嵋爸恚s勸職置腔乩矗tㄒj章茬X@{蘤V謗間銩H嫜ㄖ謝褂形甯觶z韃纚均r妹朗誠子□奶陳寫蠹彝q裕嬗械蒙雞笆侅Go揪陀行┤崍□鑭模眼q瓟N『□詰叵侶姨鄏蝥咡p胖U簉篧p約潯塚y刮粗f奧s孕『□簉S臼鄭陲檡c羌疑矯穸嗔Υ螅p簧鹺萌牽w室獾弊怕奶尹S叭Кザ奧`姥彯e靶♂淘諑濄o兀『尾蛔菹氯Л桫Z吹跗穡s人硫c死刺鄭克饜砸g腔鋈歉齟□模楞瘣掃嬰x至鞔蛩藻\觶取篜i耍t嚶□郟敝還芩當鬩嘶埃邢w蕹鍪又旂?br/> 後來前蠻也聽小孩罵得大惡,漸將左右對鄰中殘留的幾家蠻婆驚動出詢。小孩見有人出,歷述前蠻平日怕他幾個爸爸,見面連路都不敢並著走,今早趁大人不在家,卻以大壓小,上門欺人,如今罵他都不敢下來,真比臭蟲不如!罵得淋漓壯快,有聲有色。前蠻再被這五個同好一激,實也忍不下去,剛一跑到穴口,二蠻婦和五蠻也跟出想看熱鬧。前蠻待要援籐下落去打小孩,忽聽那幾家蠻婆齊聲指著前面大叫道:「那是鐵洞的人,怎麼被他們走進來的?『快看呀!」這一喊,六蠻順指處往谷口一看,果是三個敵人,由內往外已將出口,立時暴喝一聲,也不再顧及別的,紛紛取了刀矛竹矢,似猿猴一般援籐縱落,飛步朝前趕去。 可笑那三個鐵洞山民先時那樣驚竄,嗣見並無人追,墜落只是一個七八歲大小孩,手指崖上怪叫。兩下言語不通,不知上面這一段故事,又看出小孩未見自己,只當是在和崖上大人倔強鬧脾氣。心想既未看破行藏,左就快要出險,還是小心一點,不被他發現,悄悄逃去的好,省得出了口仍要被他追上。於是又放輕了腳步,貼著彎曲的壁徑,掩掩藏藏審慎相度前行。不料小孩叫了一陣,漸漸壁上有大人應聲出現,先是一面還可貼避遮蔽不致看見,後來人出漸多,兩邊崖上都有,疑心非被發現不可,二次心裡一驚慌,全都沉不住氣。一個快跑,兩個跟著,只顧急竄,全不顧掩藏行徑,焉有不被發現之理?男女纏籐寨人昨晚在沖裡的雖然全數就戮,只存下這六個,餘者僅剩這大小數十個婦孺,但要收拾這三個鐵洞山民,有兩三個男蠻已綽綽有餘。六個一到下面,三人只管亡命飛奔,不消片刻仍被追上。芹芹離夫較為武勇,還力鬥了十幾回合,終於受傷力竭倒地刺死。那兩名同伴一人敵兩,只兩三照面便死在長矛之下。 二蠻婦正在想吃肉,六蠻得了三人,喜出望外,事由小孩一罵而起,當時一高興,前蠻經五蠻一勸說,不特未與計較,反將先搶的野豬山果還與了他。六男二女八個當時先吃去一人,猶未盡興。一會天將近午,有四個該去值班,便將下余二死人平分,留下一個,由四蠻帶一個到雲梯要口去吃。到了崖下,見前班的人不在崖口,哪知就裡,疑在口裡閒坐。有一個說:「前班幾人俱好欺人,看見難免強討,不與又要爭打淘氣。他們該班時已過去,我們如因爭打誤了班要受罪過,他卻沒事,大已吃虧。不如就近藏起來,吃完人肉再去。他們等我們不到,出口來看時再說,至多分他一點剩的骨頭,不致被他吃去好的。」俱覺有理,剛刺開人肉吃沒兩口,便被大錘看見。 余獨哪見得這個!立時怒火中燒,一句話也未答,手持野象骨朵,由雲梯上當先飛馳而下。大錘藉著眾人新勝之勢,知纏籐寨人餘孽所存無多,迥非以前望影先驚心理,也拔出大刀跟蹤趕下。四個正吃得興頭上,偶一回頭,望見雲梯上飛馳下兩個人來,認得後面的一個是鐵洞二寨主,只料是偷入寨內窺探逃出,如能捉到,既可獻功,又可得一頓好人肉吃,各自丟了死屍,怪叫一聲迎殺上來。那地方相隔雲梯腳下也有里許,加以削壁前石筍怒生,林立若劍,刺籐荊蔓礙足難行,還未近前,余獨、大錘已從雲梯上衝下。余獨不比蠻人在那裡跑慣,一見來攻,嫌怪石錯落不好用武,意欲縱到林前平地去動手。大錘沒有看出他的用意,一心想同殺纏籐寨人,跑得又落後了些,見纏籐寨人快要趕到,只顧立定迎敵,未留神余獨業已縱起。大錘雖然在群蠻中比較矯健,又從蔡野神學過武,一人獨鬥四個卻非對手,加以這四個又是纏籐寨人中的健者,劈面一刀照準當頭一個斫去,吃那個縮頸藏頭用桶裙一架格住,跟著身後三個趕到,刀矛並舉,一擁齊上。大錘勉強招架,已是手忙足亂,幾被竹矛刺中。 正危急間,幸而余獨原意想將纏籐寨人引到平處再打,落地剛要再縱,聽得身後喊殺之聲,忙一回頭,大錘已和四人在亂石叢中動起手來,只得反身相助,又縱回來。恰好內中有兩個看見前面還有一個漢人縱起,以為想往林內逃走,捨了大錘追縱過來,兩下一照面,舉起丈許長的竹矛就刺。余獨昨晚曾經獨鬥孽龍,又恃有利器在手,哪把這兩個放在心上!握緊骨朵奮力往前一格,二人來勢甚猛,兩枝長矛全撞在骨朵上,立時斷折。纏籐寨人哪知厲害,手足又極輕快,全不想那麼粗長堅韌的竹矛是怎麼一碰就折的。因敵人一味急進,不似平日鐵洞人一面對敵一面留神縱避之狀,生得又那麼文秀,反倒心喜,仗著身謝嵼虼sx屯叭夠セ澹府敷g畾淕r掖頤揮醒八跡t枷肫醋虐ジ弦幌律掀白餃耍拮蕫暆せ]訊廈符wB楚熬|砝矗v魃燜暻s茵饕こ}巳ャ?br/> 余獨先是一個「推窗望月」之勢,單臂舉骨朵橫掃出去,一打斷了敵人兵器,跟著進身一晃骨朵,拿它當了槍使,化成「飛虹繞月」之勢,由外圈往裡,半片形斜蕩上來。原意地下亂石大多,纏籐寨人身高,懶得縱起,改取他的下三路,等纏籐寨人縱避時再換招數,好歹也傷著他一點,不想纏籐寨人竟同搶上來送死,正稱心懷,也不再換式子,一骨朵蕩起去。頭一個來勢稍前,見敵人打到,臨時變主意,又不想捨那一下,竟自伸手就撈。骨朵無堅不摧,余獨舞動又極迅速,便是鋼鐵鑄就之軀也禁不住,一下碰上去,立時骨斷手折,「咕」的一聲厲吼。余獨手中骨朵並未就此而止,順手掃蕩過去,正打在那人的腰胯之上,打了個腰爛腸流,血肉橫飛,屍身貼著餘力,往斜刺裡橫倒落去,正撞在那同伴的身上。這人剛縱起,被這屍身一撞,往左側一歪,一怔神的工夫,余獨手中骨朵緊跟著換了「撥草尋蛇」之勢掃將過來。纏籐寨人想也知道不好,身子往下一縮,桶裙剛剛升起來擋,已然打中,一聲未吼出,連人帶桶裙打得稀糟血爛,倒於就地。 這時大錘獨斷二蠻本就不支,只兩三個照面,便心寒膽怯,想退下來與余獨會合,抽個空剛剛縱起,落地時一個不留神,吃地下亂石一絆跌倒在地。還算好,當頭追來的一個因他也算是敵人之主,意欲生擒了去獻功,沒有將矛刺下,伸手彎腰正要去抓,不料去勢太猛,大錘一倒地見人抓來,倉猝中縱爬不起,恰好身側有一四五尺高二尺許粗細的半截石筍,當時急於逃脫毒手,也不顧磷磷亂石傷痛皮肉,就地一滾滾了過去。纏籐寨人兩手抓空,搶步上前,隔著石筍又要伸手,身子往石那面一俯。大錘藉著斷石阻隔敵手,一滾到忍著背上痛楚,就勢雙足用力在石上一踹斜穿出去。纏籐寨人二次眼看抓空,一情急,身子前探,還未起立,恰值余獨打死二凶,追來接應。一見大錘奇險之狀,隔開三五丈遠近便飛身縱起,奮起神威,手舉著骨朵,照準石前一個,就著下落之勢猛打一下。纏籐寨人耳聽頭上風聲,頭才往起一抬,余獨一骨朵已自打個正著,克哺叭叉一聲,整個人頭連頸斷落,腦花飛濺,爛餅一般。這一擊之威,竟連那半截石筍也都成為粉碎。 後面還有一蠻隨追過來,見敵人縱起半空,飛落下來暗打他的同伴,連聲怪吼,搶步上前。說時遲,那時快!余獨救人情切,縱起時是個猛勁,全無顧慮,一骨朵打中,對面纏籐寨人也自趕到,見敵人不知使何兵器,同伴挨著就死,那大斷石竟能隨手粉碎,自己還被爆散的碎石塊打中臉上,仗著皮肉很厚雖未受傷,吃了一驚,來勢略緩了緩。余獨便有了準備,因那蠻身手也頗迅捷,地下又是亂石縱橫,並無輕敵之念,只站在那裡覷準來勢還手。那蠻同伴四人倒失了一對半,也知不好,一面動手,口中山嚷怪叫,想驚動孽龍率眾來援,斗時也不似前蠻莽撞,並不敢和敵人手中兵器去碰。余獨見大錘已然脫險,反正這個逃走不脫,安心逗著玩,約有幾個回合,一骨朵又將長矛打折。 那蠻見狂喊救兵不到,敵人厲害,才飛身縱起想逃,不敢往雲梯上爬,竟往來路狂奔。余獨自然不捨,且追且想,隔了這一陣他們如何未到?正想之間,那蠻腿快路熟,眼看追到前面崖角,忽聽一聲清叱,那蠻狂吼一聲,雙手捂了臉,側轉身想往林莽中逃去,走不幾步,便被地下石埂絆倒,崖後又飛出一條人影落到那蠻身後,揚手一骨朵,打了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余獨看清正是筠玉,心中大喜。接著林璇同了芹芹、蠻娃子也相次跑出。最奇怪的是林璇身後跟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蠻孩,哭啼啼滿臉淚容追隨不捨,後面還跟著三十多個婦孺。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八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1 本章字數:17611 蒂絕根誅獨憐小草煙霏霧湧共話妖光 林、毛二女自在孽龍寨堂中囑咐余、雷二人去後,跟蹤起身,到了崖窗夾壁之下。正因左鄰右舍百十家同族是昨晚往沖裡會浴的,全未回轉,有的還負有出山瞭望的職司,也不見歸來。今早又有這三個敵人由內偷出,疑心沖裡出了什麼事故,再不就是新舊兩個淫婦又出花樣,將眾人留在沖裡,天明後率領出山劫殺遠處村鎮行旅,每次大隊出山,多半經由崖窗夾谷之下通過,神氣卻又不像。挨到吃完早食,雲梯上輪值的四蠻走後,雖沒想到大禍臨身,但因孽龍凶暴嗜殺,好惡無常,又有淫婦挑唆為厲,那些婦孺都不放心。起初大家聚在谷底叫囂議論了一陣,認為這樣事從來未有,拋開崖居的人不說,日頭已然高起,如照往日,應該有人不斷走出,怎會除那三個敵人外不見一人出現,也聽不見沖裡的蘆笙和人骨叫子吹動?益發疑鬼疑神。婦孺俱害怕孽龍殘暴,不敢前往,紛紛齊用甘言推二蠻領頭,往沖裡探看有什事沒有。二蠻自分得芹芹離夫的屍首,和兩蠻婦裂開四肢大嚼了個飽,高興頭上立時應允。有幾個膽力稍壯的蠻婦也試探著跟在身後,還沒走完那條夾谷,便遇林、毛等迎面趕來。 山娃子膽小,首先驚喊了一聲:「前面還有他們的人呢!」說完拉著芹芹的手,帶著所攜各物,往壁凹裡便躲。毛筠玉喜道:「姊姊真個高明!果然餘孽未盡。我們拿他試一試仙人的寶劍如何?」說罷,放下手中骨朵,丁的一聲,雙劍出鞘。林璇也想一試那口短劍的威力,跟著放下骨朵,拔劍前縱。二蠻一見從沖裡要口中出來四個女子,除山娃子認得外,餘者俱都容光照人,秀麗如仙,因有蠻娃子同路,前兩個最美的又非山民裝束,先還以為鐵洞又從別處弄得幾個美人前來進獻,孽龍高興,所以留住眾人一夜未歸,只不知又放她們出來何故,莫非柳燕吃醋不許孽龍享受?命山娃於領了回去送還,但又不應繞走這條道路,方自胡思亂想,競欲趕上前去攔問。同行幾個蠻婦比較細心,看出有異,剛亂喊:「莫將她們放走!這是沖裡逃出來的!」喊聲未歇。山娃子和芹芹害怕飛矛竹箭,恐遭誤傷,閃過一旁,同時林、毛二女也拔出寶劍飛身上前。 那些蠻婦見敵人手中青、紅。銀三色光華電一般的熒熒掣動,雖然驚異,當敵人兵器上掛有鏡子,俱不知是什麼東西。纏籐寨人無論男女,桶裙和刀矛竹箭之類刻不去身,況且跟二蠻同行的都是一些純種土著,只力量稍弱,凶殘野悍的惡性比男蠻也差不了多少,又都極愛漢人穿用的衣物,同聲亂喊:「他們手上還有很亮的鏡子,我們快搶呀!」一邊喊著,手舉刀矛迎殺上前。二蠻性更貪錢好色,見美人是文弱漢家女子,哪裡放在心上,怪叫一聲,搶上前手持長矛,朝林、毛二女腿上打去,一心還想打倒捉個活的。誰知碰見瘟神殺星,一矛桿打出,還未挨著敵人,忽見亮晶晶青、紅、銀三道電一般的光華一繞,立時眼花繚亂,冒冒失失用矛一撥,先聽喀的一聲,長矛雙雙斷落,猛覺頭頸和腰問一涼,一個腰斬兩截,一個身首異處,糊里糊塗就此了賬,想必做鬼也不知是怎樣死的。二蠻一死,蠻婦們幾曾見過這等敵人?登時一陣大亂,又齊聲暴喊:「那不是鏡子,是天上的活閃呀!」各舉矛弩,雨一般亂擲過來。 筠玉見狀,便對林璇道:「我殺她們,你趕過前面去將谷口截住。這類東西一個也不能留,留了反倒害人無窮。」說罷,一聲清嘯,直往前面殺去,長劍舞動處,週身俱被青、紅光華裹成一團。蠻婦矛弩怎能上身:挨著便折斷四散飛落,這一來又把敵人當著神怪鬼物,紛紛回身敗逃。毛筠玉逐個追上,手起劍落,似斬瓜切菜一般,殺得好不爽利!林璇早已趕向前去,路上還砍翻了兩個,到了谷口,先斷了群蠻的歸路,又復翻身往裡截殺。頃刻之間,群蠻餘孽殺了有一多半,只剩下二十多個先前就未動手的婦孺,戰戰兢兢聚集一處,跪在地下,蠻婦多用鐵洞土語和山民口吻哀求仙神饒命。筠玉追到面前,正欲用劍排頭掃去,還是林璇聽出有異,忙即止住,仔細一看,那些蠻婦雖與纏籐寨人一般裝柬,不特口音面龐迥不似纏籐寨人婦女醜惡悍厲之狀,身材也矮小得多,方要喝問,芹芹和山娃子也跟蹤趕來。才一到達,內中幾個山女競爭先恐後搶撲上前,抱著芹芹、山娃於的大腿,哀聲哭喊起來。林璇忙用土語喝令:「不許亂喊!饒你們也許問明情由再說。」眾蠻婦還未開口,山娃子已代報了來歷。 原來當地這些蠻婦,一半是當初蔡氏夫妻在舊寨未敗退時,因出外樵採行獵遇上纏籐寨人擄劫了去,準備存過一旁,等孽龍犯性殺人索要婦女,無處尋覓拿去應卯,省得傷害自家親屬用的。有的見山裡婦女貌要美些,先是強逼同睡,幾人合佔一個,能不獻出就不獻出。近三四年來,孽龍得了柳燕,不再尋同族晦氣,用不著她們。再加纏籐寨人婦女歷年摧殘所剩無多,益發把這些山婦當成了活寶。鐵洞防衛緊嚴,又成了親戚,無從劫取,是先前得了獻出的個個後悔。漸漸趕往山外劫殺,才又搶了些婦女來,數人只有一個,平日爭寵獻媚,待承正厚,只看守得緊,常年在夾谷壁洞中居住,偶然遇見祭神大典,隨所嫁纏籐寨人一進沖裡,都怕萬一被孽龍看中生事,輕易不敢入內。 山娃子常隨柳燕,此路不曾通行,當她們早膏凶吻,從未相遇,這時危急中無心相遇,略悉經過,便向林、毛二女跪下求情,說她們被迫相從,並非纏籐寨人,乞饒性命。林、毛二女方知還有些山女也有山外劫來,並非凶類。只是還有十來個小孽種,俱是這些山女所生,先說只饒大人,活一出口,眾婦孺立時兒號母哭,牽衣頓足,悲聲大放,狀甚淒滲。適才有幾個小兒俱是持著刀矛隨著山女劫殺,照樣縱躍如飛拚命來鬥,隨手殺去不覺怎樣。這十來個年紀既小,至多不過七八歲,小的還未離乳,從動手起就緊貼娘懷,戰慄相望,連吶喊助威都沒有過,這時又這般慘狀,看去實是可憐,再一細看面上神情,因非純種,也似要善良些,不覺動了惻隱。筠玉首先說了不殺的話,林璇自然贊可。眾婦孺死裡逃生,立時轉悲為喜,跪在地下直叩頭,直喊天神。 正嘈雜亂作一團,芹芹猛向一個山女問道:「我嫂子也曾被搶到此,你們可知她現在死活麼?」山女答道:「你的春嫂嫂麼?那年和我一同被搶到此,來時懷著兩個月的肚子,被五六個佔住,隔了**個月生下一個男娃兒,幾個都極愛他,搶著爭這兒子。這娃兒也真有本事,力氣又大,三五歲便跟著大人出山,好幾丈高崖都能跳下。你春嫂嫂今年正月背著人哭,不該因娃兒一問就對他說出以前實話。娃兒性暴,一聽就要拿刀替他阿爸和媽報仇,去刺死孽龍和那幾個假阿爸。好容易才哄勸住,日常想起,常說等大了來非報這仇不可。幸而說這些話時,都是從小他媽教的我們鐵洞話,沒被纏籐寨人聽出。我們都擔著心怕他惹禍。昨晚沖裡乘大月亮洗澡,他媽本不願去,偏那幾個都喝醉了點酒,立逼著非去不可,丟他一人守家,一夜未回,今早還和你們先殺死那兩個,為搶了他東西吵了一架。適才出口玩的娃兒都回來了,此時不見,莫被仙神姑娘的活閃殺死了吧?」芹芹聞言,料定乃嫂已隨群凶慘死湖內,便和那山女說了,並說眾人全數被兩個白衣仙人消滅,孽龍也被林、毛、余三位恩人殺死,首級現在那邊地下,因聞得求救之聲耳熟,才放下趕來的。 林璇聞言,深覺那小兒志向可愛,又非孽種,惟恐誤殺,忙命那山女查看死未。一言甫畢,隱隱聞得頭上悲泣與弓弦折斷之聲,往上一看,崖壁籐蔓中隱伏著一個六八歲的孩子,山女說就是他。招下一看,那小兒生得粗瘦堅實,二目的的有光,果與纏籐寨人生相不一,手裡拿著一張斷了弦的弓,腰插竹箭。一問哭因,才知他人本在上面崖洞中假寐,聞聲驚醒,見二女殺人如切草芥,便順洞頂據下,隱身籐蔓之中,先見二女要殺與乃母患難交好的女友,心中不忿,原欲暗放冷箭行刺,繼見二女釋了婦孺,才止了念頭,後來聞得乃母和仇人一起慘死,心中酸慟,不禁悲泣起來,手正握著弓弦,情急一扯,隨手折斷。不料被林璇聽覺,心想才一大意,幾乎為孺子所暗算。恐崖上洞內還有別的潛伏,一間山女,力說人俱在此。還不放心,又和筠玉飛身上去仔細搜索了=番,只尋到芹芹離夫的半截屍身,另外還有一具死人骨頭,聞知經過,想起白衣少年行時所言果然應驗,驚佩不已。 當下除鐵洞山女外,其餘多是別處山民婦女,歸道不一,相隔也遠,想了想,先命山娃子和芹芹將孽龍首級、犛象骨朵和一應帶回之物取來,將所有婦孺一起先帶回鐵洞再行安置遣送。一走出口,便遇余獨趕到。筠玉劍已入鞘,匆匆一弩箭先射瞎了那怪眼睛,跟著飛縱過去,再一骨朵打死。大家會合一處,並肩互說著經過前行。余獨猛想起大錘不曾跟蹤追來,疑心又遇見別的餘孽,出了變故,忙和林、毛二女一說,命芹芹等押著眾婦孺等隨後跟去,三人一同腳底加勁飛奔。到了原處一看,大錘適才亡命躺地疾竄,硬從亂石上擦過,滿肩背都被石尖劃破,深深見骨,勉強爬起,改成伏臥,趴在石上,遍體血污狼藉,受傷甚重,行動不得。筠玉忙取出一粒靈丹塞進口去,等後面人來,用劍削了幾枝竹子,用春籐編成排床,扶將上去,由眾山女輪流分抬。 那小孩乳名鴉鴉,跑時飛快,一直貼在林璇時下,甚是依戀,編竹排時幫著動手,心思手腳均極靈活,善解人意。三人均憐他孤苦,嫌名字不好聽,由余獨給起了個名字,因乃父原是雷姓,小小年紀身手那麼矯健,改名行捷,由林璇用土語傳知。雷行捷聽三人談話用漢語,覺著好聽,也跟著學說,一會便會好幾句,林璇益發歡喜。大錘受傷,又問出纏籐寨人除那六人外,昨晚全數入沖遇禍,外面無有,無庸再上蜈蚣夾子。 歸途仍走原路,走不多遠,遇見蔡野神同了十多個山民和春桃、春燕、岑春、十熊、雲田、四兒等六人各持器械,飛奔迎至。見面一問,才知昨晚盛會要到日上三竿才止,蔡氏夫妻久候二女不歸已經生疑,及至會住以後遍尋不見,俱猜前往鐵鍋沖涉險,好生疑慮。又想到大錘、余獨行時神情也似有異,越想越不放心,料定凶多吉少。林、毛、余三人是恩人好友,萍水相逢,那般義氣,如不趕往接應,休說對不起救命恩人,自家也間心不過。如若失陷,就明知不是孽龍敵手,也不能袖手旁觀。夫妻二人著了一陣急,所好者山娃子尚無凶信到來。又喚隨來眾人一問,春桃等六人自把主人譽為天神,連犛像那等力能撞斷山嶽的上古神獸尚遭殺死,何況這些纏籐寨人!再問楊氏父女,丹妹、碧娃也極力證實其言,並說本領不說,即以三人的居心行事而論,也萬不應有什麼凶險。 蔡氏夫妻將信將疑,幾經計議,最後才一橫心,事已至此,成敗且付天命。此去如能尋回三人無恙便罷,否則也不再等一切準備停當,今日徑將孽龍誘入重地,拼著死傷些人命財產和數年心血,發動地雷,用火攻將他活活燒死,以報積年深仇。主意打定,立即召集山民,一一分佈埋伏,自己同了死士當先誘敵,妻子金花娘率了一隊山民在後埋伏接應,層層輪戰,引其深入,一面命人飛奔蜈蚣夾子。大錘在更好,如已不在,命輪值四頭目速率野騾隊趕向寨側埋伏,聽蘆笙之聲取動止。 部署完竣,春桃等六人因主人久出不歸,也有一點惶急,堅請隨去。蔡野神看出他等武勇忠心,只得應允。眼看出林到達要口之下,沿途未見絲毫動靜,也未遇著一個纏籐寨人。尤其近沖一帶,休說有人前往挑釁,便是平日無事時,當午前後,纏籐寨人也要出外行獵燎望,滿山滿林奔馳叫囂,聲震山野,怎會這樣清靜?心正奇怪,忽聽春桃喜叫道:「寨主快看!那不是我們主人來了麼?」蔡野神聞言驚喜交集,定睛往前一看,果然樹林碧蔭中跑來了一群人,多是婦孺,當先正是林、毛、余三人,身側山娃子用樹枝高挑著孽龍的首級,料定大功告成,這一喜真是出乎望外,不同小可,慌不迭地搶步迎上,見大錘受傷,尚在昏迷,也顧不得審視,先朝三人恭施一禮。兩口子稱了一陣謝,還未張口問訊,筠玉已抿嘴笑道:「區區丑類,不值我們一擊。如今不特孽龍拉拉,除令親受傷是他自不小心在地滑了一下外,沖裡纏籐寨人俱已全數殺盡。寨主該放心了罷?」蔡野神聞言,益發寬心大放,當時感愧與敬服之心同生,一句話也不好意思答出,只賠著一張漲紅了的羞臉,諾諾連聲。 林璇心直性厚,已從二春口中間出來意,覺得蔡氏夫妻人甚仗義急難,並非貪生怕死之流,恐他們難堪,輕扯了筠玉衣袖一下,然後笑說道:「寨主夫婦為恐我四人失陷,不惜犯險與纏籐寨人一拼,義氣可感,也不在我們相交一場。他們還未知一切詳情,理應說出,大家歡喜,就便派人飛報女寨主放心才是。筠妹只說這些不相於的笑話則甚?」筠玉見蔡野神滿臉愧容,也覺自己脫口而出使人難堪,不禁臉上一紅。余獨連忙插口把昨晚今朝之事逐一詳說。蔡野神一面歡喜靜聽,一面連分三四次人馳報乃妻。反正事已辦完,俱不心忙,大家且行且談。一會金花娘接報跑來,見了三人謝了又謝,看了看大錘傷勢,因要陪三人回去設筵賀功,纏籐寨人全滅,沖裡無人能至,只派了幾個心腹手下去運所有財物回寨。又著人先回,在昨晚跳舞崖頂設下盛筵,命全體山民奏樂出迎。真是人人歡喜,個個精神,把林、毛。余三人敬若天神,前呼後擁,樂聲大作,迎進寨主崖上落座。蔡氏夫婦率了手下全體一擁上前,納頭便拜,三人連忙還禮遜謝不迭。蔡氏夫婦率眾拜罷,就在這全體山民歡聲雷動之中,延請三人和楊氏父女人席,連春桃、春燕等男女六人也成了寨中貴賓,由頭目人等另設盛筵相陪。就中只苦了雷大錘一個,服了筠玉靈丹,苦痛雖然漸止,神志也稍清白,無奈背上利石擦破的傷痕深深見骨,流血過多,只能躺著靜養,不克參與慶功謝德盛會,有些難受罷了。 席終下入洞底落座,山民將鐵鍋沖財物一同運回。林璇原意想勸蔡氏夫妻將凶窟出入道路封閉堵死,免將來又出什事,金花娘卻說:「沖裡山清水秀,土地肥沃,形似天成,甚是險要,又與舊寨鄰近,況且山洞暗道已快修成,意欲遷回原地,將盤谷要路重行開通興建,與鐵鍋沖孽龍所居的寨堂兩下聯成一起作為退身,一旦有事便退入沖裡,拉起雲梯,閉了兩條通路,外人插翅也難飛進,豈不是好?現居的寨洞地勢逼夙,當時只為避禍權宜之計,本不合用,不過費了無限心血才行佈置成功,棄去未免可惜。遷居以後把它當作分寨,留大錘在此坐鎮。」林璇聽出他夫妻心懷大志,計慮久長,不似尋常上著得過且過心意,所以三個要地一處也不捨丟開,猛然觸動心思,極口稱美,蔡氏夫妻自是稱意高興。 林璇因明早就要起身,囑咐蔡氏夫妻好人須要做徹,那一干婦孺,還有遠地土著在內,她們已受了幾年活罪,難得死裡逃生,可將得來衣帛財物每人分散一些,明日派了可靠的人將她們分別護送回去。蔡氏夫妻連聲應允,立將眾婦孺召集了來當面散發,連本族被俘去的人也各得一份,並告以恩人德意。眾婦孺能脫出躁躪得慶更生,夢想不到,此舉更是喜出望外,紛紛朝上跪謝,感激不盡。蔡氏夫妻又喚進幾個頭目,逐一問明各人家鄉來路,以便明早分送起程。 說也真巧,那些男女小兒個個都有母親,惟獨雷行捷是個孤子,先回寨時,本來依依林璇時下寸步不離,及至筵開入座之際,有兩個小頭目知他是洞窟救回的孽子,不隨眾婦孺一起,卻緊依傍著恩人貴客,嫌他不知高低,又想討林璇的好,悄沒聲將他拉過一旁,低聲喝道:「當中都是恩人貴客座位,寨主就要行禮拜謝。你這娃兒怎不知輕重,也在那裡鬼混。還不找你大人和同伴過一邊等吃酒肉去!」這話如換纏籐寨人說,雷行捷早已倔強反臉,一則心有亡母平日所說先人之言,初返故鄉,把全寨中人都當作了親人;二則見接客時樂聲洋洋,行列齊整,尊卑分明,進退俱有序節,迥非纏籐寨人一味蠻橫野悍、烏煙瘴氣之狀;再加當中那一席除尊客數人和山女寨主外,僅有服役做事的小頭目和幾個山女侍側,餘人都恭恭敬敬排隊站立,並無一人高聲說話和跳縱,不知不覺為威儀所懾,心下肅然,聞言反倒當是好意關照,連忙應聲致謝。那頭目看出他聰明聽話,也去了不快之感,索性指他站入最後排新歸婦孺隊中等吃犒勞。 林璇見山民將雷行捷拉走,本要攔阻,一看蔡氏夫妻安排神情,甚是隆重,席間又無他的座位,再一看業已歸入同來婦孺之中,未難為他,正想行時囑咐山民善遇此子,蔡氏夫妻已率眾拜倒,感恩歡呼之聲大作,一岔也就罷了。雷行捷飯後又欲隨同人寨。芹芹見他與人口處山民爭執,忙過去拉向一旁,說這裡寨主章條規矩甚嚴,不比纏籐寨人那裡可以任性胡行,除執事少女外,連頭目人等不奉命都不敢妄人內寨,況又有全寨救命的恩人貴客在此。你誤闖進去,豈不將你活活打死?」雷行捷聞言,才知尊卑分嚴,那神仙一樣的漢客不能隨便自己永侍身側,急得兩淚交流,望著芹芹做聲不得。說時,正值筠玉在洞底問到芹芹,金花娘派人來喚,芹芹下時,雷行捷還苦苦哀求,和神仙客說一聲讓他下去,跟在身旁服伺。芹芹道:「呆娃兒還不明白!少時有空,我上來再和你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看犯了罪吃苦!千萬不要亂走動。」說完自去。 雷行捷正自望眼欲穿,忽聽寨主傳呼,命眾婦孺一同入洞,不由大喜。進洞一看,幾個神仙客和寨主俱坐在一間大石室當中,眾婦孺一到,隔老遠便跪下,誰也不敢近前。因受過芹芹告誡,幾番想踅近林璇身前求說永侍三人不離,日後好學她那些仙法,未敢冒失,只管目注三人胡思亂想,別人問答全沒心聽。一會輪到問他,頭目剛走過來張口要問,林璇想起前事,忙代說道:「他媽已死,芹芹是他姑姑,這小娃兒可憐,他那一份東西可多給些,交與芹芹代收,日後便交他照看吧。這兩個人甚聰明,又有志氣,我們走後,還要請二位寨主另眼相看呢。」蔡氏夫妻連忙躬身應諾。 旁立男女山民婦孺等見貴客獨對他兩姑侄垂青,俱在欽羨。誰知雷行捷另有居心,聽到未句,才知神仙客還要遠走,自己隨侍之心直同做夢,好似心頭打了一錘,一時情急,不問青紅皂白,猛地由人隊中飛跑過去,撲倒在三人面前含淚哭求,力說自己要永侍神仙客,不願在此。筠玉見他悲淚惶急模樣,甚是好笑,便向林璇問知了來意,笑對他道:「你原是此地人,如今大仇已報,認祖歸宗,寨主和芹芹又待你好,卻願隨我們去受苦,豈不是個呆子!」說了幾句,猛想起這小孩不通漢話,豈非白說?輕輕啐了一口便即止住,偶望余獨正朝自己微笑呢,自己先呆反說人呆。一想也覺好笑,又怪余獨不該笑她,微瞪了余獨一眼,含著薄慍回過臉來,偏巧碧娃又在看她,兩下目光恰恰相對,心中老大不快,低著頭生氣,不發一言,由此不甚喜歡碧娃,這且不提。 雷行捷經林璇再三開導,一味哀聲哭求,跪伏不起。林璇又用虛言恫嚇,說:「此去長途數千里,怪物凶險甚多。我們不妨事,你小小年紀豈不受苦?弄巧還許送了小命!」誰知雷行捷和林璇有主僕之緣,年幼無知,也說不出一定是什心意,只覺神仙客大好,寧死也要相隨,怎麼開導也是無用。金花娘先就嫌這娃兒冒失,竟敢侵擾貴客,因林璇事前就有過囑咐,不便喝他,及見他執意不聽勸說一味廝纏,正要喝人揪出,林璇已為所動,居然答應帶走。 恰好筠玉也有一番私心,因芹芹自從死裡逃生,心感筠玉切骨,想起情人和自己以前那樣恩愛,平日眼看自己受盡離夫折磨,不能相救,後來同逃被捉,他又溜走,自己命在垂危,縱不能相救,也應拚死報仇,竟那般怯懦惜命,置身事外。最可惡是適才因聽人說,離夫報仇未成身遭慘死,沒了害怕的人,又趕來慇勤獻媚,打算重修舊好,越想越寒心。暗忖:「男人都沒良心,人在這裡,就不理他,有這幾分容貌,難免不受別人糾纏,自己正想大恩未報,何不苦求恩人攜帶同行,既免嫁與無情無義的男人,還可終身與恩人在一起,朝夕盡心服侍以報大德。主意拿定,未得自求說,恰值筠玉喊她來問:「交她帶回的許多東西放在何處?可速交與春桃等人,明早好上路。因三人互商,臨行才使主人知道,以免繁文縟節。」問她話時眾人在外,喊入金花內室沒當著人,並囑明日早行,事先不可洩露。芹芹聞言大驚,一看無人在側,說心腹話正是時候,連忙撲倒在地,抱緊筠玉雙腿邊說邊哭,也是再三苦求攜帶。筠玉本喜她聰明美秀、矯捷剛毅,一聽她所說的話,更覺處境可憐。這等懦夫,嫁與他也真委屈,連勸阻都沒有,立即應允。 芹芹正大喜跪謝間,偏遇林璇久候二人不出,入室相喚。昨晚路上已聽出芹芹口氣,見狀明白了多半,尚未知他那情夫如此昧良無恥,想給他二人重圓舊夢,反覺筠玉少不更事,拆散人家恩愛夫妻,笑向筠玉搖了搖頭。筠玉的性情,已然答應怎能反悔?無奈來時說明,凡事均推林璇做主,不能不與商量,況且邊山多年心腹尚且十九未帶,何況路人?心想少時再力為關說,正愁林璇不允要多費口舌,一聽收了雷行捷,心中暗喜,故意拿話引逗道:「你來時多少部屬死命求你你都不帶,如今卻帶這麼一個小娃兒則甚?」 林璇明白她是拿話繞著自己,好帶芹芹同行,笑答道:「你曉得什麼!我實見他孤苦可憐,又有志氣,想成全他,帶往雲龍山去教養。我們也不多這麼一個娃兒,他又力大腿快,無須大人操心。你想帶的那一個,明明人家一對恩愛夫妻,好容易千辛萬……」「苦」字還沒說出口,筠玉已搶答道:「什麼叫恩?什麼叫愛?吃千辛萬苦的也只女的一個,這樣無情義的懦夫,就她想嫁,我也不許!」接著把芹芹被難寒心以及立志相隨之意,連珠也似說了一大遍。林璇方始明白,笑答道:「我看你說話像炒迸豆一般,別人竟插不下口去。關你什事?要你這般著急!」說時,芹芹聽出林璇意似不允,大是心驚,眾人俱已知悉,此後更難在此立足,不等說完,便含淚跑將過來,方要求說,林璇將她扶起說道:「我不知你那情人如此薄情膽小,實不配做你丈夫。毛小姐已然允了你,那還不是聖旨一樣?『快去收拾好你隨身衣物,連你侄兒的做一起。我們一夜未睡,少時吃完夜飯還要安歇,明早天略見亮就起身了。」一句話說順了口,漏出別意。 蔡氏夫妻方幸三人回來未提「走」字,一聽行期如此之速,哪裡肯放?再四堅留不捨。三人和楊氏父女只好力說:「前途有約,事關緊要,期促路遠,貴寨大害已除,實實不能再延下去。昨晚急於前往凶窟,也是為此。」蔡氏夫妻見眾人行意堅決,同聲請道:「諸位恩人貴客這次仗義相助,不異起死回生,又給我們那多財物、布帛,真是恩同山海。本想留住些日,使我夫婦略盡點人心,再行上路。既然執意要走,恐誤恩人前行要事,卻也不敢深留。但是三位恩人昨晚掃蕩凶蠻,一夜未眠,明早就走,大已勞累。我們心實不安,只請暫留一日夜,一則稍息勞乏,二則本山明晚恰有一樁奇事奇景出現。如換常人,我等恐其受驚,也不敢妄使觀看。但是這東西也算本山一害,只出有定時,人能避它罷了。它曾和孽龍鬥過一次,恩人既然能殺孽龍,定然無礙,如能將它就手除去,我們土著的人倒不相干,日後往來行旅有那不知道的,就可少送性命了。」筠玉便問:「什麼東西?可是你們所說仙王洞中那個生亮蛋的石頭怪物?」 蔡野神道:「正是。我們以前不知,因死過些人,還按時供祭過它。後來見供也傷人,不供也傷人,只要能躲過它每月那兩次在洞中放光噴霧時期,就是平日忤慢了它也無妨礙,反是信奉它的常時晦氣,惱得我夫妻雖還不敢徑去招惹為敵,卻也漸不信服。偏我內弟大錘和手下人們最信鬼神,再三求說,將就到了現在。自從上月來了一個窮道士,去往洞中閒遊,我手下的人怕他觸怒仙王給本山惹禍,我年來力戒妄殺,加以行旅絕跡,找不到生人祭獻,偏他出來時手裡又添了兩樣從未見過的希罕物事,疑心他偷了仙王洞中之物,不放他走。吃他袍袖亂舞,打倒了幾十個。我得信帶人趕去,看出厲害,拿了兵器上前圍攻,誰知他竟是劍仙,手上放出一道活閃般的劍光,將大家兵器多半削折。幸而我以前常走江湖,識得厲害,連忙服輸。他朝我看了一眼,說了些便宜話,才行走去。 「由此我便想探查洞中到底是何神怪,派了幾個忠心膽大不怕死的手下,不分朝夕伏藏洞側近處,才查出那怪物並不出洞,每月卻有兩次朝著洞外噴霧放光。曾捉了兩個活野騾子到時去試,事後連毛骨都找不見,想已整個吞掉。派去的人有一個進到洞內,走了不遠,看見壁上滿擱著各色亮光的蛋。他還想深入,忽見一團紫光從洞底飛出,與壁間所見相似,朝他打來,洞底又有嗡嗡怪吼之聲,知已驚動仙王,不敢再進,嚇得連滾帶爬逃了出來。當時那人以為必有大禍,誰知後來他卻沒事。反是有一個誠心許願、拿著野豬供獻的,連人和豬都在洞前失了蹤,由此無人敢進。當這仙王洞未開以前,那地方原是石地,諸位飲水的地方名叫神泉池,時有五色光華升起。我們也常時供祭,卻沒別的傷人異狀。後來五色光華不再出現。過沒幾天,半夜裡天崩地塌一聲大震,早起去看,山後深草中陷了一個極整齊的洞穴。有人下去探看,只喊得一聲「好臭」,立時暈倒洞口,上邊人下去救,也同樣喊臭暈死。等未一個回來喊人取鉤竿去搭時,那兩人已沒了影子,誰還敢再下去?彼時常有採藥的人,有的無事走過,有的剛到洞前便自往洞中飛去,再也不曾出來。凡遇有這等事時,當晚仙王洞那一帶必有奇景出現。前後死在洞前的雖不甚多,算起來也有好幾十個了。起初未探查得出現時日以前,我們除了因為去供祭,向或誤撞上它傷人的時期送命外,輕易無人敢打洞前經過。 「去年七月間,孽龍無心中行經洞前,正值仙王想吃人的日子,五色煙光忽然冒起。也不知是他沒有提防被那煙光吸了去,或是他見煙光奇怪,特意入洞探看,一下子落到洞底?當日我們見他帶了幾個手下越界亂闖,雖然迴避不敢過問,心中卻恨到極處,又怕他存心尋事,一面暗中埋伏防禦,一面我帶著人遠遠尾跟,觀察他的動作。見他忽被五色煙光卷落洞底,同行十來個,凡是挨近他身後的也都被煙光捲去,有幾個落後稍遠的嚇住了腳,不敢再進。大家以為他必死無疑,喜歡得亂迸,見還有幾個逡巡欲退,依了眾人,孽龍一死別無可懼,欺那幾個人少,當時便要從隱避之處衝出,將他擒住開了刀,並設下埋伏,用計掃滅纏籐寨人全族,以報積年之仇。還算我主意穩些,一則孽龍如死,眾人盡有法子消滅,報仇之事不必忙在一時,況且纏籐寨人力大腿快,只被逃走一個回去報信,引了大隊前來報復,我們匆匆尚無準備,力敵是不行,如誘其深入洞寨發動火攻,固然可獲全勝,又覺辛苦經營,燒去可惜,對付纏籐寨人無須如此小題大做。萬一孽龍僥倖不死,其禍更大,連忙止住眾人,不許妄動,且待些時,容想定了再說。一會便聽孽龍怪吼之聲從洞底透出,自然益發不敢冒失。待有頓飯時候,孽龍一人竟從洞底跳出,滿臉驚慌急遽之狀,一出洞,帶了上邊幾個從人就往回飛跑。先下去那幾個想已葬身洞底,一個未見逃出。幾次叫山娃子轉告柳燕,托她代向孽龍探聽洞中情景,柳燕朝孽龍每一提說此事,孽龍不是掩耳疾走和中了魔一樣,便是暴跳如雷,始終不發一言。彼時他們說話須由娃子作通事代為傳言,親眼目睹,決非柳燕知而不說,至今不明他逃出真相與隨下眾人致死之由。 「明日洞中煙光便要出現,時間不一定,至少有十多次,並不論白天黑夜。不過晚來格外好看得多,而且出現的時間也長。白天大約從過午起,每隔上半個多點時出現一次,久暫無常,人只立得遠些,不被煙光籠住便無妨礙,千萬不可行近洞前一帶,否則哪怕是煙光剛剛斂去,照例要隔些時才出現,可是人一走離著那洞二三十丈左近,那煙光便似一個大綵球,飛一般由洞口拋起,無論你多快的腿也跑不脫,立時被它罩住,只一卷便往回收去,休想活命!起初因祭獻而送命的人日日都有,經我再三開導,說祭仙土所為求福免災,怎麼福還未見享受,人先沒了影子?還祭他則甚!又極力勸阻。無奈本地人信神怕鬼大過,執迷不悟,我夫妻法令雖嚴,惟獨這敬神的事卻不便強制做主。近年來傷人之事迭出,他們求福從未應過,反有災禍發作,聽我話的人仍好好的過著,這才大半改了心意。我又勸他們,一樣祭獻,何不把祭品放在離洞二三百步的山岡上面,以免被煙光捲去送命?可笑他們人雖聽了,卻嫌祭品放遠了仙王享受不到,祭時人雖立在遠些,祭品仍送近仙王洞口。不遇見它傷人的日子,東西放上幾天,餓死的餓死,臭爛的臭爛,仍擱在洞口好好的,否則一趕巧,連人帶祭品一齊捲去。直到近日,我查得它出現時日。他們頭一天往洞口放下祭品,第二天再望洞遙祭,才沒有傷人之事發生。他們不說本不該祭這邪神,反以為這樣祭法合了仙王心意,將來終有降福之日,真是又可憐又可恨! 「只是大錘原應為本寨之主,一則老寨主死時他年紀尚小,人又愚蠢無知,論本領聰明都遠不如他姊姊。自我來此,承他姊姊相讓做了寨主,總覺反客為主。他姊姊有時對他嚴厲,我卻不能不讓他些。山民信神之念大深,有他提頭,除緩緩開導外別無善策。難得明日洞中煙光出現,大錘又因傷臥床,現在全洞人等俱把三位恩人當作天上神仙,感激畏服已極,如能將這妖物除去,免得以後成了氣候出來害人,不特我夫妻感恩,也真功德無量。適才想到此事,因那煙光厲害,恐傷恩人,本不應慫恿此事,後來一想,孽龍乃恩人所殺,他既能在洞中平安走出,或者無礙。再者恩人俱是神仙徒弟,見多識廣,能否下手一望而知,如能除去更妙,即使事有不便,那煙光出現時也著實好看。借此留住恩人一觀奇景,我夫妻和全寨人們得稍盡一日地主之誼,心也安些。前日聽手下人歸報,三位恩人俱由洞中進出,又得了它兩個亮蛋,不知究竟裡面是何情景?妖物遇見也未?」 筠玉不等再說,首先搶答道:「這有何難!那妖物只是一個石頭生就的。那日見它除能生那亮蛋外,並無什出奇之處。我們當是製成之物不可毀壞,早知如此害人,當時就拿劍把它斫碎了!我們現在就趕去,弄碎了它如何?」林璇接口道:「筠玉怎的這般性急?我們去時,洞內外都未見有煙光。那像玉贍的東西無聲無氣,不似活東西,知是妖物本身不是?我們弄碎一走了賬,豈不給寨主惹下禍來?單世伯曾囑你我沿途多立外功,既有此事,雖然上路心切,也說不得了。打算除它索性就晚一天走。依我想,那亮蛋中藏奇臭汁水,只能在黑暗中放出異彩,一見日月便無光華,分明邪污之物!我們何不將那兩粒日月珠與那亮蛋同放在暗處一比?周世伯曾說此珠有辟邪之功,如果見珠不亮,必能克制怪物無疑。要是洞中除了玉贍另有一妖,非珠之力所能制的話,有這三口仙劍也決不難使其伏誅了。」 筠玉點頭稱善,見眾婦孺和頭目人等尚遙遙站立靜俟覆命,漢語不通,也不知說的什麼,正望著眾人發呆,便叫蔡氏夫妻發令,只留下芹芹姑侄,將眾等遣退,再命隨侍山女撤了庭燎火架。先取出那兩枝夜明卵一看,一紫一青兩團鵝卵,大小的晶光奇輝幻彩,熒熒欲流,暗洞之中看去分外鮮明。金花娘道:「這樣亮光,明晚不知要出現多少,我們俱親見過。林。毛二位恩人前晚手持此物飛落場中,我們沒有嚇倒,便為此故。」筠玉聞言,也覺那晚之事做得幼稚,無怪山民不信,意欲解嘲,將夜明卵遞與余獨持著,旋將自己身旁所帶那粒玄犛頭上所得的日月珠取出,說道:「你們再看看我這個。」說罷將手一揚。萬年至寶果然不同,洞中所得石卵雖亮,只是浮光閃閃,不甚強烈,這日月珠才一出手,便似一道奇亮無比的閃電晃了一下,立時滿洞屋都是藍光耀射,照得人眉鬢俱皆成翠色,晶芒萬道,耀目難睜,那夜明卵頓如螢火之光,不堪與皓月爭輝,光華銳斂,黯無色彩。 蔡氏夫妻乍見異寶,不覺目眩神搖,驚贊不己,林璇也將自己的一粒取出同觀。正諦視談笑間,忽聽碧娃說道:「怎林姊姊寶珠一拿出來,那亮蛋連一點光都沒有了?」一言甫畢,余獨正目注寶珠,猛覺手中兩枝石卵由硬變軟,彷彿內中有氣,似要脹大,低頭一看,珠光之下兩枚夜明卵已成了兩塊頑石,正要喊筠玉看,一句話沒說出口,手中石卵微一脹縮之間,倏地波的一聲無故自裂,不禁吃了一驚,接著便聞到一股子奇臭極腥之氣,中人欲嘔,略帶微光的流液濺了一地,晃眼浸入石中消滅。幸是余獨隨林、毛二女往洞中去過,知道石中包有臭汁,弄破之後其味難聞,撒手甚速沒被沾染,否則這類東西有毒也說不定。眾人俱捂著鼻子同聲喊臭,退向別室,忙命人取水來沖洗收拾,談起都望著余獨好笑。經這一番試驗三人益發自信,問了問煙光出現時情狀,把誤入洞中取卵之事也說了一遍。從昨晚起跋涉苦鬥一直未歇,俱覺力乏,晚來不願再看山民慶賀狂歡諸般盛況,天沒黑就催著吃了晚餐,同返臥室,各自安歇。 蔡氏夫妻感恩心盛,又加了數十名山女不分晝夜輪流守值服侍。山中雖無多兼味,居然想盡方法,把豬羊雞牛以及各種山餚野簌諸般果子,凡是想得出弄得到的,也備了好幾十樣,並由金花娘背人請問楊氏二女:「漢人喜吃何物?怎樣做法?」恰好楊氏姊妹生小家寒,老父又有口腹之慾,飲食均經二女手制,加以自慚文弱,毫無出力同樣受到主人優遇,又喜金花娘性情豪爽,不特每問必答,教了許多烹調之法,並向林、毛。余三人推說:「昨晚不知有事,早已隨了老父下來安眠。此時不睏,意欲與女主人間談片時再睡。」等服侍老父就枕後,便悄命春桃取出行灶,要過生餚,當著金花娘連教帶做,大半夜工夫,做成了二三十樣可口菜餚,每成一樣,都給蔡野神、金花娘嘗過。山女兒曾吃過這樣美食,便是蔡野神雖是漢人,以前在江湖上奔走,也只懂得滿酒快肉而已。金花娘邊嘗邊默記做法,夫妻二人吃一樣贊一樣,喜得金花娘摟定楊氏姊妹直喊:「心肝!只說你兩個生得秀氣,卻有這大好本事。我如是男人,又怕著恩人生氣,殺了我也不捨得放你走了!」等二女做停當仍不放睡,苦苦要留談一會,把各菜製法間了又問,別時從房內取了兩竹筒粗圓豆大珍珠和一大竹筒金沙出來。金沙給春桃、春燕、四兒三山女買口,明早暫時不要說起二女代制菜餚之事,明珠算是二女酬謝。二女背了林、毛、余三人受人之惠,自然不便收取,再三不要。後見金花娘面有不快之容,二女何等膽小,雖知一行有大恩於彼,心中終覺著山民毛臉易翻,有些膽怯,只得勉強收下,明早交與林、毛二人,再行退還。金花娘見二女收了,立時轉怒為喜,並說:「等寨中諸事停當後,明年春天必去雲龍山探望,就便向三位恩人拜謝。」 時將近明,二女人已困極,回房時好生為難,不該多此一舉,明早向三人怎樣說法?恰巧林璇睡了幾個時辰,睡足醒轉,見二女不在,榻上的被未動,正向隨侍山女低聲喝問呢。二女手捧明珠,見林璇已然看見,連睡也不顧,竟直跑過去,悄悄說了做菜得酬經過,自己不敢惹那女寨主發怒,轉托林璇代還。林璇一聽,也覺主人情重可感,便笑答道:「丹妹不說,碧娃妹素來伶牙利齒,連你余大哥、筠姊姊都要取笑的,原來也怕不講理的野人麼?他們喜的只是鹽茶布帛以及漢人日用諸物,金沙山中天產,採來和漢人交易並不希罕,這些明珠雖然看得較重,但是山民性直,最重然諾。我們替她除卻心腹大患,所得之物全數歸他,只有感恩懷德之情,生死不二之義,因那些東西俱她心愛之物,求覓尚難,送她正合心意,痛快拜收全是真情,你看她幾曾謙謝,似漢人那樣做作過?兩下交好,一個看得起送,一個看得起收,份所當然。你一推辭,倒變成瞧她不起,只管收下無妨。倒是碧娃妹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都未得便,難得他們睡熟,只你姊妹在此,你拿耳朵過來。」 碧娃聞言,先猜透了幾分,不禁紅了張臉貼近前去。林璇附著她耳朵把聲音再放低些,悄說道:「你筠姊姊一身本領,是個女子中的英傑,不消說了。但她為人光明磊落,最不喜人花言巧語。她和余大哥患難至交,本是天生兩好,只為漢人最重男女之嫌,說話舉動俱不似和我們一樣隨便。我們想作成他們做夫妻尚恐不濟,怎麼反去取笑他們?余大哥為了你們父女,數千里跋涉辛苦,冒著險難長途護送,恩德不淺,他便愛著筠姊姊也是應該,何況我們也不過見他對筠姊姊要關心些,笑話通沒說過一句,既不便明問,也測不透他真正心意。你昨日言語神情都是小家氣象,太不對了。我是已拿定主意永侍老親,不嫁人罷了。如換是我,你們誰要愛笑我,當著人還更顯親密給你看呢。筠姊姊卻不同,她也並非做作,不過她心高性做一些。萬一余大哥有心相愛,你這一取笑使她因羞成惱,不特破壞了他兩個的好事。筠姊姊賭氣再一走,看余大哥還有心腸送你父女不?休說他兩個,便連我也見不得這樣婆婆媽媽、全不大方神氣。昨晚在鐵鍋沖得仙劍時,匣中有一柬帖,筠姊姊不肯給我看,神情張皇,面有羞急之容。余大哥應得一口仙劍,讓給筠姊姊姊姊反而歡喜,和分得日月珠時神情一樣。我猜他不特有心相愛,並且仙人業已將他二人配成一對。今日你又拿眼示意,筠姊姊已現不悅之容。我惟恐上路時你又在說話神情中帶出,就不說鬧僵,長途同行,一個無心,一個顧忌,有什意思?你也是女的,難道將來就不嫁人了麼?」一席話羞得碧娃頸紅臉脹,兩眼淚珠晶瑩,如非怕人聽見,幾乎哭出聲來。 林璇本愛她聰明美秀,見她窘狀,也覺可憐,又婉容勸慰了幾句,命她下次千萬不可如此輕狂。碧娃平日對林璇也最畏服敬愛,越想越不過味,當時無地自容,身一歪倒向林璇腕間,含淚悄聲央及道:「好姊姊,我再也不敢了。余大哥、筠姊姊都是我父女的大恩人,如因我年幼無知招他二人生了氣,不成人了!我只因愛二位姊姊不過,又看出余大哥對筠姊姊與眾不同,覺著好笑,並非成心笑他們。余大哥量大,只我留點神不再逗他,便不會怪我。倒是筠姊姊性情高做,萬一生了我的氣,還求好姊姊可憐我小,做錯了事,代我勸她一勸,求一求情,只求她不怪我,哪怕打我兩下都甘心的。」林璇道:「這倒無須,一提明反而不美。你只放小心些,不聞不問,即使當時見怪,一兩天也就好了。天已太晚,去睡一會吧。」碧娃才含羞帶淚與丹妹一同安歇,丹妹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埋怨。且喜同室諸人俱因連日累極睡得已香,並未被人聽去。 一會天明,林璇因憐碧娃體弱,難得別人未醒,直挨到已正時分,筠玉醒轉。楊宏道、余獨原已早醒,因未聽得林、毛請女聲息,料是累極大睡,貼在塌上相候,及聽筠玉在喊林璇說話,才相次起床,連楊氏姊妹一併喚醒。好在眾人都是和衣而眠,無什結束,室中守侍山民忙分別捧上盆水山泉與眾人使用,不消片刻便即同出。蔡氏夫妻早在門外相候,仍陪往崖頂之上。今日算是正式酬恩筵宴,又有昨晚一夜請人代厄,比起昨日事出倉猝臨時設備自要豐盛得多。楊氏二女所制菜餚全進在中間席上,芹芹姑侄也隨在春桃等一桌,成了入座之賓。賓主騰歡,大家開懷飲食。筠玉見上來的菜多半漢家製法,味更腴美,好生驚贊,林璇仍作不知。金花娘見狀,只當二女果然未說,眾人全不知情,越發高興,笑吟吟把昨晚之事說了。筠玉笑道:「二位寨主用心誠苦,真可謂主人情重了。我們相聚了這些日,竟不知同伴中還有這麼兩位女易牙呢,真個失敬得很。明日路上我如再打著山雞肥鹿,老那麼生烤來吃也吃厭了,有勞楊家大姊摻摻玉手代為厄制,使我們一換口味如何?」說時目光笑對著丹姝一人。 林璇見她不提碧娃,知已生嫌,不禁看了碧娃一眼。碧娃心更明白,急得眼花直轉,又無法分訴,只紅著一張臉低了頭,心中難過。林璇對筠玉道:「筠妹你只粗心,便是那烤山雞燒鹿腿也是丹、碧二妹所傳,你在我寨中幾曾見有那般吃法?告訴你說,碧妹還做得一手好南菜呢。桌上的菜,因這裡無人會下鍋,都是丹、碧二妹昨晚做好現熱的。你看烹炒的菜一樣全無,再者用的東西大缺,她倆個的手法十分沒顯出三分呢。我先也不知她們有此手藝,因自幼生長邊山粗野慣了,吃的素不講究,周世妹雖會做些家常漢菜,不過碰上或是被請去吃些,只覺味美,終嫌麻煩,極少學樣,所以余大哥和楊家父女來時,仍是野人待承。未兩天請周世妹做了幾樣,丹、碧二妹與周世妹很談得來,隨著幫忙,互相一考較,才知她兩個竟會做好幾省的菜,比周世妹要強得多。我知道了,正想行前大吃幾餐,我也沾點口腹再動身走,不料接連出事,你來沒待兩天就一同起程,一直也未大舉。可是那幾樣小吃食都是她兩個所傳製法,並非寨中原有的,你怎到今天還沒知道?」 筠玉未再還言,逕問金花娘:「仙王洞妖物既還有人信服,今日出現,可有人備物供祭麼?」金花娘道:「昨日因聽三位恩人都說區區妖物極易除去,晚來我夫妻便召集大眾曉諭他們,說洞中是個妖物不是神仙,三位恩人俱都會有仙法,願為我們全寨除此大害,以免日後成精貽禍無窮。三位恩人前日深入仙王洞,他們曾有人親眼目睹,加以孽龍一遭惡報,益發人人敬畏信服。本想不再供祭,無奈祭品早在昨日先期送往洞前放好,我說晚了一步,離妖物出現時候太近,誰也不敢再去將它撤回,現時仍在那裡。我們交午就去,還看得見。只第一次洞底冒上煙光,那多東西全沒影了。」眾人都想看洞中妖物如何將祭品捲走,兩地相隔並不算近,打算早點趕去,就便看出一些破綻好下手除它。席散議定,仍是林、毛、余三人合力除妖,余獨斷後,林、毛二女因有日月珠可以護身,又有仙劍,當先戒備前進。 筠玉常聽乃父毛惜羽說起仙家寶劍功用,專能御邪降魔。余獨兩手空空,自己給他那口寶劍雖比尋常寶劍要強得多,卻非寶物,恐為妖氣所中,便教余獨將原劍交給隨行山女,將新得雙劍分給他一口,以作防身之用。余獨聞言大喜,接過劍來謝了又謝,原劍卻斜插背後,並不交入代持。筠玉見他狂喜之狀,也不禁心中好笑。碧娃明明看在眼裡,知毛、余二人對自己不快,趁著二人未覺,忙裝不知,回過臉去向金花娘談那做菜之法。筠玉果然回眸看了她一眼。楊氏二女膽小,本不想去,偏生楊宏道因在席間聽蔡氏夫妻說得煙光那般奇景,又因相處日久,深知林、毛、余三人本領,一時高興,說要同往一開眼界。碧娃本心想去,丹妹素來先意承志,因老父年老還不甚放心,悄問筠玉:「能同去不?」筠玉笑道:「這有啥子要緊!妖怪又不出來。別的不敢說,你和老伯我一人還保得住駕。」林璇忙接口道:「對,我再保上一個碧妹妹,誰也不用打仗除妖了。要用我們保人時亂子就大了,那還去得!」大家又說笑一陣,估量到了時候,便即一同起身。 一行有的騎馬,有的由山民抬著,一同出寨,往仙王洞前趕去。纏籐寨人已滅,別無可慮,全土著聽說仙客除妖,無不驚喜交集,只留了少許執事人等,餘者傾寨而出。金花娘更是已結,命去的山民男女排成行列,前有樂隊,打著鑼鼓,吹著蘆笙,餘者一律頭戴竹皮冠,赤著腿足,腰著鹿皮裙,手持長矛,腰佩緬刀,背掛弓矢,排出去里許路長一隊山民,彩羽輝煌,刀光矛影,映著朝日,一色鮮明,聲容甚盛。眾人看了也自興高彩烈,勇氣倍增。一會行抵寨前橫岡之上,天還未交午,煙光自然猶未出現。山裡婦女業已先期趕到,見寨主陪了仙客到來,紛紛跪接到岡上預設的座位上落座,靜候時至。 筠玉見那岡洞相隔約有半里左右,那山岡乃是左側來路峰嶺的餘脈,離地雖不甚高,地勢卻極險峻,下面更是遍地荊棒叢莽密佈。山民祭品俱陳列草莽之中,洞在地下,上有深草掩蔽,如非日前來過,依稀記得一些途徑,直看不出洞在何處。林、毛二女俱嫌草深,少時與妖物相鬥,恐怕礙足不便施展,意欲開出一片平地,先將岡前一帶草棘削平。煙光不現,再逐漸往洞前開去,能一直開抵洞前更好。如在中途出現,萬一施展不開,便將妖物引到平地上來除它。知山民已嚇破了膽,也不會相助,只命春桃、春燕、四兒、岑春、雲田、十熊等六人緊隨林、毛、余三人身後,將那削斷了的草棘用長矛挑過一旁,隨同下手。話才出口,先是六人、芹芹、雷行捷姑侄二人急於自效,堅欲隨往,接著蔡氏夫妻過意不去,也要率領手下一些忠勇之士相助。 林璇恐那煙光厲害,出現又極迅速,人一多,一個照護不住,反倒誤事,萬一再傷了蔡氏夫妻,更是不美,再三阻攔,並以去留力爭,才行阻止。一面並囑春桃等八人,近處無妨,如見三人往前,到了煙光可及之處,便不許相隔過近,只可遙遙尾隨,見機行事。囑咐已畢,二女同了余獨各將新得仙劍拔出,帶來八人,乘著午前片時之暇,照著那些叢莽密荊各展身手,飛也似齊根往下削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一九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1 本章字數:18069 火樹銀花積穢妖氛飛木難龍飛鳳舞通靈劍氣走青冥 林。毛、余三人所持仙劍俱是神物,雖然未經高人指點不知用法,畢竟非比尋常,才一出匣,先是一青一紅一銀三道電一般的光華映日生輝,射眼欲花,再一舞動,各帶丈許數尺長短不同的芒尾,似天空彗星一般,所過之處,劍還未到,離身丈許以外的深草密莽只微挨著一點餘光,不管是雜草或是矮樹灌木,立時摧枯拉朽,排頭向前齊根倒折,紛紛四下飛舞。身後八人也都是身手靈活的健僕,十六隻快手一齊發動,不過幫著挑開,竟跟不上。轉瞬之間,先開出三畝方圓一片平地,再隔一會,便將八人落在後面。蔡氏夫妻和一干山民做夢也想不到有此奇跡,十有九人俱當三人不知會有多少神法,益發視為天神臨凡,歡聲雷動,震撼山谷。 林、毛、余三人正往前開闢得起勁,忽聽後面喧嘩之聲大作,不禁立定了足回頭觀望。八人中春燕會錯了意,以為主人嫌他們慢,手中正挑著一根半抱粗細的短樹,心中著急,用力太猛,將一枝長矛折為兩斷,一賭氣拔出身後插的犛象骨朵朝定那樹便打。原是煞火,誰知應手而裂,一下打了個粉碎稀糟,碎木紛紛飛,爆散如雨,猛的觸動靈機,丟了手中斷矛,逕用犛象骨朵往草地上打,竟然隨手壓平,不過力量還嫌稍重,將地打了一個凹洞,忙和春桃等五人說了。那個犛頭骨,林璇別時除贈人外,共帶有八根,恰巧來時余獨因前晚犛象骨朵大奏奇功,命六人各帶一根,以備萬一用著它時好取。因芹芹聽說此骨神異,借口代筠玉珮帶,也要了一根插向身後。只雷行捷人過矮小不便攜帶,剩下一根,余獨順手取來,插過身後。筠玉還笑他身上連鏢囊弩袋和兩口寶劍,又加上一根犛象骨朵,也不嫌累贅,誰知此時用上正合適。 春桃等五人跟春燕一學樣,各自放了手中長矛,只用骨朵輕輕朝前打去,不特比前快而省事得多。而且草木性質粗細不同,林、毛、余三人只願顧快,隨手削去,雖然一律削斷,草木殘根仍然存露地面,高低不等,疏密相間,如在上面與人動手,一樣還得留神受絆,經這七根骨朵一打,竟是手隨心應,要如何便如何,直似青黃相問的一片地氈,腳踏上去又勻又中實,毫無阻滯之弊。芹芹更是心靈,看見空疏之處,又加上一些殘草再打,稍大之樹,招呼眾人合力移開,越發厚薄相均,但平如一,無分軒輕了。雷行捷見沒他的事,一眼望見前面余獨背上插有一根骨朵,連忙飛奔過去索討。 此時天剛正午,林、毛、余三人已行近洞前不遠,見他忽然跑來,林璇笑罵道:「你這個小猴崽,這般時候還敢跑來,不怕死麼?」雷行捷說了前事,請林璇代索那根骨朵一用。林璇試取過骨朵往草莽中打了幾下,果然省事合用,照此打去,直用不著自己使劍削,早知如此,先前就用它好多。忙停了手,命雷行捷速回原地,妖物將出,不可再來犯險,一面將骨朵遞還余獨,親自趕回,向七人手內索過兩根骨朵。因行離洞近,一則有此利器,片刻工夫即可開抵洞前,憑三人之力已足,無須多人;二則恐他們涉險受傷,吩咐只將煙光不到之處一帶的草用骨朵捶平,到了限地,妖物如還未出,可往兩側打去,不得擅自前進。眾人應諾。 雷行捷心猶不甘,再三磨住芹芹,要過骨朵,隨著岑春、雲田、十熊、四兒四個持有骨朵的,往前學樣捶打。有時遇到粗矮的樹,不問削過沒有,高高縱起身來就是一下,打得干斷枝折,木屑紛飛,他卻高興非常,覺著使用這種兵器真個爽利,比什麼東西都好,越想越愛就越起勁,一路隨眾捶捶打打,哪消頓飯光景,便到了林璇所指的界限。蠻民多蠢,只知惟命是從,四兒最巧,卻又一見雷行捷便不甚喜他,自己急於求功,沒有注意。芹芹和二春因骨朵不在手內,同尋了一株橫倒的斷木坐在上面,各敘以往舊事,並說三位主人如何神奇恩厚,說得高興,也未顧著前面。林、毛、余三人持了骨朵,又是一往朝前,只林璇取骨回轉時,在交界處留了一個記號,剩下那一片,原意地方不大,一縱即過,到了洞前如若無事,再回來平不晚。岑春等四人各遵主命,一到限地,便各往寬處平去。 雷行捷見林、毛、余三人所過之處俱已捶平,只這畝許方圓斷木縱橫,殘草零亂,一心想得主人誇獎,忘了適才叮囑,仍往前捶去。眼看再有數尺地面便可平完,忽聽前面地內泡的一聲,萬縷彩煙和一團半明不暗的光焰,內中雜著大小相同豆一般的星光從地面上升,晃眼便要飛布開來罩臨頭上。雷行捷不過是一個七歲無知山童,哪知此物厲害,反倒覺著奇怪,立定了腳向它呆望。眼看危機一發,那團煙光一到頭上,便要將他捲走,死於非命,屍骨無存。 幸而林、毛、余三人因已行抵洞前,天又不早,該是妖光出現之時,逐處留神,時刻戒備,一眼瞥見煙光從洞內升起,高出頭上,待要向四外分佈開去,知它先分散到力所能及之處,再順地面反捲回來,凡是活的東西,無論人獸蟲鳥,全會被它捲進洞去,無影無蹤,而且只一被它在上空罩住,多麼腿快也決逃走不脫,雖然自信心深,初次見到這等陣仗,又有先人之言,也難免有些心驚。可巧三人都是一般心意,俱不等它飛遠再行捲回,林。毛二人雙雙丟下骨朵,一手握珠一手持劍,和余獨同時向空縱起,舉劍照定煙光之中揮去。 那劍真乃仙家異寶,一遇妖光,光芒竟長達十丈以上,三人又縱得高,一下撩遇正著,青、紅、銀三道劍光似長虹一般閃過,只一上下之間,將妖光揮為兩斷。余獨手無寶珠,卻多了一根骨朵,落下時正值一團斷而未散的煙光星飛下墜,快要落到頭上,一著急,右手仙劍左手骨朵,連揮帶打同時並用,雙雙齊中。那煙光中雜有幾粒帶有豆大微光的黑影,吃劍光一揮,先自散亂,剩有十之一二,吃骨朵打個正著,「**」兩聲極清脆的巨響過處,立即消滅碎散,墜落地上。起初被三人斬斷的大股煙光,前一半四散飛墜落地消滅,後一半出來極快,回去也極迅速,卻是聚而未散,電射星投,直往洞內收去。三人膽力愈壯,忙追到洞口一看,祭品仍在原處未動,還是活的,洞下面煙光已然斂盡,隱隱聞得洞底深深歎息之聲淒厲悲酸,甚是難聽,弄破石卵所發出來那股又腥又穢的惡臭之味比前濃有百倍,觸鼻欲嘔。三人只略向洞口下看了一看,便禁受不住,幾乎將適才吃的盛筵當了祭品吐向下面,來個還席,連忙縱開,互商進止。 筠玉首先發話道:「我家大人還要我呢。妖怪不怕,這般奇臭實實難聞,誰要進洞,還不把他熏死才怪!」林旋也覺洞底歎息之聲,妖物不過驚退,連傷都未必受著,適才是動手得快,沒被它那煙光罩住,才得無事。洞中是妖物的世界,不先打好主意下去,彼暗我明,弄巧歎息聲就許是它誘敵深入之策,怎又冒昧自取其禍?再者這般奇臭也受不了,好在它當日還要出現,正可在外守候,不弄明白決不妄人。守到夜來出現自不用說,如若就此不出,過了今晚,明早入洞便無妨礙。至多再候上一日,明日正午入洞,將前見產卵石怪用劍斬碎,然後搜查全洞,一起用仙劍給它毀滅,豈不有功無過,決無差池?和毛、余二人一說,筠玉天真,童心未淨,更想暫時留著妖物,索興看了晚間奇景再除才好,聞言正合心意。余獨也點頭稱善。正要舉步同回,忽聽身後群蠻歡呼聲中,似有芹芹急喊乃侄之聲,回過頭一看,雷行捷已倒臥著,終無動靜,聞洞底仍有歎息之聲,臭味比前更盛,離洞十丈便難立足,強屏著氣跑向洞口,也只能略望即行,稍久便覺頭昏胸悶,只得退回。蔡氏夫妻帶有大批酒肉菜餚於糧糌粑,就在當地掘了火池,支起火架烤吃。其餘山民也都各自帶有食物,紛紛席地食飲。等到吃完,已是瞑色蒼茫,黃昏日下。 時當中旬,月亮正大半圓,不一會便從遠山遙岑後面升起,清光所及,照得滿山林木清徹如畫,惟獨仙王洞地勢低平,又吃左側高峰陰影擋住,依舊是黑沉沉的。大家談笑方歡,山風吹動之間,似聞余獨身有臭味,雖不濃烈,頗與洞底所發相似。細一查看,竟從身後所插骨朵發出,上面還有臭汁沾染的痕跡,忙命人拿去洗淨。這才想起適才曾用骨朵打碎了兩粒帶有豆大的微光的黑影,當時曾聽破裂之聲。那東西定是妖物所產怪卵無疑,因在日光底下,彩光只一點點,雷行捷曾用手去抓,也是中了此物之毒才行暈倒。一問果然,並說那帶星光的影子是個寶物,大如鵝卵,握在手中軟綿綿的,用力一握便破,旋聞奇臭,便即暈倒,醒來左臂尚自麻木,手上連洗多次仍有餘臭未淨等語。 林、毛、余三人料知妖光為仙劍斬斷,前半沒有收回,四下散落,投地而沒,許有遺跡存在煙光可及之地。芹芹正過去,剛將他抱起似要跑來,恐煙光再出又有誤傷,忙即高聲喚止,同取了地上骨朵追過去,雷行捷已然面如烏金,又黑又亮,人事不省了。三人吩咐抱向岡上,取了山民所攜水葫蘆,由筠玉取出靈丹與他灌人口內。問起芹芹,才知煙光起時,他人在險中,還是一味呆看,芹芹等在遠處高聲喚他跑回,也不知聽著沒有,或許煙光發現太快,他見主人動手,也想學樣,只見一團斗大煙光朝他頭上飛落。他縱得老高,伸手去抓煙中帶有微光的黑影,同時又似在用骨朵去打。等煙光退淨消滅,趕去喝喚他為何不聽招呼,人還沒跑到,便聽他喊了一聲「好臭」,身子晃了幾晃便即暈倒。地上三人聞言,越料定妖光中有毒,還有奇惡極臭之味,哪敢造次!蔡野神夫妻和全體山民目觀煙光被三人劍上發出來的電光斬斷退滅,人卻無恙,連祭品也還健在,方知正能克邪,三人身有仙法,奧妙非常,益發信服。山民更把洞中妖物恨入切骨,全數跪拜歡呼,求仙客恩人務把妖怪除去,以免日後害人。蔡氏夫妻也口口聲聲感謝不已。 三人告以心意,坐在岡上談笑,靜候妖光再現。直等到日色偏西仍未出現,雷行捷仗著靈丹之力不久回生。三人又連去洞前探尋,左就無事,便拔出寶劍縱下岡去,藉著日月珠與仙劍光芒纖微畢照,遍尋妖物煙光飛落之處,想看看還有日前所見發光石卵沒有,除間或聞著余臭外,並沒尋到一個。因那怪卵有形有質,已然斬落,妖物不能收回,怎會沾土即滅?俱不知是何原故。妖洞大臭,懶得再看,仍然回到岡上。又過有個半時辰,蔡氏夫妻見妖光久不出現,恐眾人心焦掃興,便命山民奏樂娛賓,在月下舞蹈唱歌為樂。林、毛、余、楊諸人也願一觀本地土著風光,未加阻止。舞唱了一會,天將交子,筠玉剛對眾人笑說:「洞中妖物已然嚇破了膽,再聽外面這大聲勢,益發不敢出現了。」眾人還未及答話,忽聽金花娘驚呼:「恩人們快看,妖光出現了!」眾人側轉身順她指處一看,仙王洞底忽有數十團其亮如銀的明光上下飛舞而出,此升彼降,升沉跳擲,往復不已,看去那麼亮的明光,熒熒欲活,卻不能照見東西,近洞一片地仍是黑的,暗影中看去分外覺得奇觀娛目。林、余二人拔劍欲起,筠玉想起蔡氏夫妻所說,這不過是奇景初現,還有奇麗絕妙之景相繼出現,一面阻住林、余二人,稍緩一時,先飽了眼福再作計較,又猜妖光忽出是被樂聲引上,力囑蔡氏夫妻不可住了樂舞,以防妖光隱去。 眾人注視了一會,那數十團銀光倏地流星隕射往下一落,全都收去。又隔了一會,正恐它不再出,忽又是數十團碧綠光華升起,與前一般上下跳擲。筠玉才放了心,知道妖光必照蔡氏夫妻所說,先變幻彩色相次出現,最後五色畢呈現出奇景,等它將收未收之時,除它未晚,便和林、余二人約定好下手時刻,一同駐足觀看。果然那妖光一會落下,又變成深紅顏色飛起,入後由紅變紫,由紫變黃,由黃變藍,由藍變青,由青又轉為白色。初出時好似存心試探,升落俱慢,想因無人驚擾,每變一色便加快一些,變到由紅轉紫,越發隱現得快,明光上升才只俄頃便即飛落,晃眼工夫,重又變色升起。等轉回銀色以後,暫時不再降落,逕在空中隨著飛舞升沉之勢,逐一變幻不已。色彩甚深,真是其白如銀,其綠如翠,紅似火齊,紫逾淤血,藍比天蒼,青同柳嫩,黃的更是金光湛湛,鮮明已極,蔚為奇景。 筠玉一心想等未了奇景,卻不想妖物修煉多年不曾出洞,今晚恰巧該它成了氣候出世之期,身未飛出先受巨創,怒恨已極,眾人又久候不退,益發情急拚命,既敢再出必有可恃,危機就在目前,通沒覺察,還在不住連聲誇妙。細數那彩光,共是四十九個,在空中飛舞變幻,比前較久。約有刻許時辰,忽然眾星飛投,一窩蜂似往洞中落去,半晌未出。如照往昔彩光一次一變色,共有兩個輪迴,六樣顏色,一十二次,當晚才只七次,未次轉回銀色,卻在空中變幻,並不降落,連蔡氏夫妻和全體山民也詫為向所未見,光落後正在紛紛議論。 蔡野神猛然想起,上次和窮道人交手,幾為他飛劍所傷,行時曾說:「我不殺害你們。切記著洞內妖光變色,便是你們這夥人的大難臨頭之日。」當時備受道人侮弄欺迫,雖知他是劍仙一流,認罪服低,心中卻是氣忿不過。又因洞內妖光每出總要變幻色彩,只不近至洞前煙光所及之地便不會傷人。過了兩次出現之期無事,以為道人意存恐嚇,沒再放在心上,也忘了對林、毛、余三人說;及見當晚妖光變幻奇怪,偶憶前言,不禁「噫」了一聲。林璇問故,蔡野神把前事一說。林、毛、余三人前晚一夜到明,苦鬥勞乏,一心盤算行止與除妖之事,聽蔡氏夫妻說起那窮道人猶有餘忿,當時沒有注意,嗣雖想起似個異人奇士,因他一現即去,無人知他名姓來歷,問也無用,再被別的話一岔,就此丟開未談,誰也沒想到那道人於己有關。及聽野神二次又說,筠玉首先警覺,忙問那道人身相衣著,竟與陸地真人單鶚一般無二,不禁狂喜道:「照此說來,單仙師已往此洞來過,定將妖物留與我們來除。如此凶險,他老人家所賜柬貼不會不提,今晚成功無疑的了。」 林璇畢竟心細老練,答道:「話雖如此,但是單師伯臨去既說妖光變色他們大難臨頭,今晚妖光恰與往回所見不類。我們人多,還有楊家父女,雖與妖洞隔遠,終以小心為妙。妖物不離洞遠出自有原因,誰也不能決其永遠不出傷人。奇景已現,除妖在即,況且夜深天寒,風多露重,也非老年人所宜。不如先命人抬送回去早些安眠,明日早些起身上路為妙。」丹妹早就要勸老父歸臥,因眾人尚無歸意,也不便啟齒,聞言大喜,忙說:「姊姊真是厚愛,這般周到,小妹感激不盡。」 林璇一面著人抬送楊氏父女走後,見妖光還未出來,又命止了樂歌,對眾說道:「妖物如若無知,不成其為妖物了。既能害人,可見厲害。日間為我等所傷,由此不出,還可說是怕我仙劍威刀,彼時並無什大聲息。適才樂歌喧闐,那等聲勢,明知仇敵伺側,居然還敢再四出現,情景太已可疑。如非見我等不肯深入,志在誘敵,便是意欲拚命,報復前仇。依我看,妖物以前並未遇到過對手,單世伯入洞沒有除它不知何故。此次不出斗則已,出必不可輕視。休再遲延觀望,我們還是除妖要緊,莫因大意生變。二位寨主所說道人是我的世伯,毛、余二位的師尊。他是一位得道仙人,比我三人勝強百倍。既有前言,可速率全寨人等退往神泉池那一帶山腰之上。我們也不再觀奇景,就此前往相候,一出現立即下手,總是謹慎些好。」說罷,力促蔡氏夫妻率眾往遠裡退,連二春等八人也命同退。筠玉因有單鶚之言,又聽林璇所說有理,不再堅持成見。總算山民命不該絕,因此數言,臨危卻步,保全了許多性命。 林、毛、余三人剛縱下岡,往前走出沒有多遠,先聽仙王洞底有重物移動之聲,響不一會,便有萬縷彩煙由洞內噴出,突突上升,越升越高,作一叢矗立天半,聚而不散,只不似日裡往四面分佈。適才四十九團彩光緊跟著飛舞而出,各色錯綜互異,異彩雜星也與先前每次變幻都是一色不同,再被那萬縷彩絲上下一籠,越顯得十色五光,晶輝熒活,霞芒眩彩,麗景無濤,真是美觀已極。筠玉還不捨就此向前,尚欲仁觀片時再行動手。林璇有了戒心,執意不肯。因妖洞煙光直立不散,須要行抵洞前方能下手。眼看跑近,煙中彩光跳動愈急,直似無數飛星滿空過度。等三人跑離洞口不過十丈,各自舉劍縱身飛起,青、紅、銀三道虹光正要出手揮去,忽又聽洞底碟碟一聲怪笑,那萬縷絲彩數十團彩光,竟似斷線風箏星九脫手,離開洞口直向天空飛去,晃眼工夫便四散分佈開來,比左側高峰竟低不了許多,將仙王洞方圓數百畝那一片地方遮住,平空交織成了一張天幕。日光映照之處,煙光俱要隱晦得多,越是黑暗,光彩越顯鮮明,那數十團彩光更是穿梭一般往來飛投,迅速無比,離地何止百丈!三人任是一身本領,矯捷身輕,也縱不了那麼高,再看洞底空空,奇臭依然,又無法下,不禁呆在那裡,想不出除它之策。 筠玉笑道:「難怪妖物膽大,敢於賣弄、原來它會離洞高昇,使人奈何它不得。我們且守在那裡不走,挨到天明日出,先看一陣便宜戲法,到底看它往洞裡收回去不。」正說笑間,空中彩光忽在妖煙籠幕之中一個對一個,此來彼往互相擊撞起來。每一撞上,便聽波的一下極清脆的聲響,再相交錯而過,各往斜刺裡投去。碰到另一團彩光,相互一撞又投向別處,再與別一個相撞。後來越撞越緊,飛投也越急,****之聲連珠般響成一片,聽去甚是娛耳。林璇定睛注視,那彩光每一擊撞必換一種顏色,閃爍不停,明滅萬變,暗忖:妖洞煙光以前每次出現,至多數十丈高下遠近,從未離洞上升,到時又聽洞底歎息之聲變為怪笑,主持煙光的不論是怪物或是妖人,定然還在洞底。看它這等舉動,必有深意,但又無法破它。正囑咐毛、余二人上防天光下防洞底,切勿分心大意,倏地眼前一亮,又從洞底飛昇起一團栳栲般大的明光,晶輝映霞,其疾如矢,直往天空彩幕中升去。 三人驟出不意,一劍又未斫中。那光升到空際,彩網中心便即停升,飛輪電御疾轉起來。四外數十團彩光先圍著大光團環行,急轉了十餘回,忽又間隔平均四散飛投出去,到了彩網邊上,微一明滅頓息之間,全都變成一色金黃,倏地又直向來路,照準當中大光團撞去。大光團本也是五六種彩色千變萬幻,等到光群回撞之際,忽變深紅一團,宛如一個大火球懸在空際。光群撞上,密如貫珠的**聲中,同時轟的一聲,大光化成一團其赤如血有光無焰的陰火,晃眼工夫,將四十九團黃光包沒在內,火光也跟著暴漲不下十倍。這時除林璇一人料知妖光變幻得可慮,危機不知何時爆發,上下關心,隨時戒備,余獨也受了毛筠玉的引動,深覺妖光美觀無比,目光只注定天空,全沒顧及下面。正猜不透還要鬧什把戲,猛聽林璇一聲呼叱縱身而起,知有變故,連忙按劍低下頭尋視。只見仙王洞口不知何時現出一個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妖人,形象頗似蠻人中年老女巫,醜怪穢惡卻是人間僅見,無與倫比。 那妖巫生得身材傴僂,自發連鬢,蓬生繩結,塵土骯髒滿佈其上,披拂兩肩,將那一張圓而且大的怪臉遮得密密的,僅露出豆大一對碧光閃爍的凶睛和兩排白牙,隱現血也似紅的嘴角,赤著上身,僅腰間圍著一片短裙,也不知何物所制,足大如箕,手似烏爪,指甲長有尺許,通體污穢狼藉,直似糞堆中新拱出來,一手拿著一枝上掛十餘把小叉的巫杖,杖頭上刻著一個與仙王洞中產卵石怪一樣的怪鳥,一手顫巍巍戟指三人怪聲厲叫,也不知說些什麼話。二女手上寶珠,照看得甚是清晰。毛、余二人見狀也忙趕去。這時三人因身臨洞口太近,恐受暗算,俱走遠了一些。等林璇握劍縱將過去,那妖巫乍看似乎行動疲緩,誰知身手輕靈己極。起初一擺巫杖本要迎敵,繼見林璇手上一劍一珠虹彩騰輝,晶芒電射,知是仙家寶物非比尋常,不敢遽攖其鋒,不等劍光臨近,身子滴溜溜一轉,旋風般轉退出去數十丈遠近。林璇一劍刺空,毛、余二人相次追到。 林璇曾聞老父當年傳言,滇、黔山民中出過一個慣養惡蠱、厲害無比的妖巫,名喚神婆種三娘,原是種家婦人所生的一個怪胎,一落地便被父母棄向荒山之中,不知怎的未飽虎狼之口,竟會被她在山中長大,還學會許多邪術,專能咒石成蠱,用本身和生人精血養煉,比起五毒八惡、各種蟲蛇鱗介之類生物所煉還要惡毒十倍。只為她生相奇醜穢惡,性復淫凶,嘗用邪法禁攝山民健男供她淫樂,厭了時再拿人去充作蠱食,在南疆中為惡橫行了十多年,資物面首任意取求,也不知害死了多少山民。最後一回惡貫滿盈,竟將菜花墟孟寨主的愛子攝了去。孟家山民用十個健男、無數金銀彩禮和她掉換,都不肯應,反倒口出狂言,三日工夫,將人弄死餵了蠱遂不算,又親往寨中索要許她的那些健男重禮。孟寨主心痛愛子,仇怨已深,再受這般欺凌,恐她縱起惡蠱行使邪法,全寨同歸於盡,其禍更大,只得忍氣吞聲,命人向她求說,再多送點重禮健男,請她往別處去取。她不依不饒,出言向來人恫嚇。 這裡孟寨主滿腹冤忿無處洩,又恐她堅持前言,不能不預先將所索男健備好,正在寨前召集寨中眾人,含淚悲訴說:「我最愛此子,不想被神婆害死。多蒙大家好意選出十人去和她掉,人沒掉成,如今又來強索這十個活人。有心和她拚命,無奈惡蠱神法厲害,白白送死。我做了一族之長、各寨寨長,不想被一惡婦制住,也實無顏再定准何人前往送死。如有願去的,便是大家的救命恩人,請走出來受我一拜。」孟寨主素得眾心,起初十人均是自願前去掉回他的愛子,並未相強,此言一出,是年輕體壯、自問入選的全都站了出來,齊聲願往。孟寨主見手下人等如此忠心義勇,益發傷心,不禁慟哭起來。 大家正看著難過,恰值一個姓羅的道姑走來看見,問起何事。山民見她是個漢人還不肯說,正要轟她,被孟寨主一眼看出那道姑好些異相不似常人,一時福至心靈,略問答了幾句,想又看出幾分,恭恭敬敬接進寨去哭說完了經過。那道姑聞言好生不忿,力說無妨,立命將去人喚回,由她將種三娘這個妖孽處死。孟寨主居然相信,如言辨理。去人前腳才回,種三娘原是受了孟寨主仇家高樓人的蠱惑,成心尋他晦氣,就使依她,仍要需索無厭,何況去人未吐允意,跟蹤追至,在寨前只罵了兩句惡語,便施展邪法放出惡蠱。誰知道姑是個仙人,趕出寨去,揚手就是滿天電火,數十丈長的電光將惡蠱全都燒死。種三娘見勢不佳,嚇得鬼叫一聲,身上放出一條黑氣,往空中逃去。那道姑也放出一道電光隨後追趕。兩下此去都未回頭,山民方知道姑是神仙下凡,料定種三娘必被雷火所誅,由此南疆中除卻一個大害。 當時傳說種三娘妖法異跡甚多,取人性命易如反掌,那生相的醜惡污穢正與今晚所見妖巫相似。如若真是種三娘昔年僥倖逃生,隱伏仙王洞內二次出世,這妖巫不比犛象、孽龍單憑力大兇猛,可以智取,吉凶實難預料呢。林璇想到這裡,打算詐她一下,一面追將過去,口中用土語大喝道:「大膽妖巫!當年菜花墟幸逃顯戮,羅仙姑那裡不曾尋到。敢在這裡興妖作怪,今日是你伏誅之日到了!」一句話居然將妖巫蒙住,不禁大吃一驚,凶鋒頓斂,不敢遽下毒手。原來那妖巫果是種三娘,昔年被金姥姥羅紫煙雷火、飛劍追迫無路,逃到神泉池附近,萬般無奈,只得把鬼母所傳化血脫身妖法自破前胸,取出七滴心血,手掐靈訣向前彈去,一面咬破中指,用妖法祭起滿天血霧,遮蔽身後敵人慧目神光,本身卻行法往神泉池底鑽去。金姥姥正追之間,見妖巫忽放起彌天血霧,以為又鬧什鬼,忙發神雷震散妖氛,抬頭一看,前面有七團火光擁著妖巫,星奔電馳,其逃已遠,匆猝間沒看出那是妖巫脫身之計,仍然催動劍光加急追趕,又追有數百里之遙還未追上,剛自心疑,恰遇嵩山二老路過,遠遠看見妖火,各發神雷、飛劍將妖火消滅。金姥姥見面一問,只是七團妖火,並未見一人一物,方知中計。此巫不除,不知要害多少生靈!忙又一同趕回。妖巫得間,已然下隱黃泉,匿跡銷聲,哪還查得見蹤影?三人一計議,料定妖巫必在血霧起時隱入地底,便尋往起霧所在又仔細查看了一陣,看出神泉池可疑,雖知妖巫十有九潛伏在彼,但在地底潛伏不敢出現,仍就奈何她不得。尋思無計,為防後患,三人同時行使玄門禁制妙術,將那一帶地面封閉而去。 那化血脫身之法最損真靈,又被神雷擊散收回不得,這一來無異打落了她多一半功行,非苦修數十年不能復原,況又封閉在內,只能下穿地底,不到元神復原滿了禁法年限無法出世。妖巫弄巧成拙,尚幸保住殘生,強忍著大仇奇忿,在池底苦煉多年。因為不能上升,日以穢土為糧,便一意往地底清處鑽去,無意中在地肺近處得到一隻前古異蟲,名為飛賒,久埋土內,身已成了化石。她弄到手以後,終日在土內摸索祭煉。她以前煉蠱比人厲害,就為她能使蠱與自身合為一體,在將成未成之際由自身養育一次,和婦人產子一般,在腹內結胎生出,再用心血祭煉。雖然厲害非常,煉時人也吃苦,稍一不慎便要被小蠱咬傷。自得了這惡蟲,她知此蟲生時必定狠惡,又久得地底靈氣,如用法術加以自身精血將它煉得有了靈性,再借它來煉蠱,既省受罪,還比以前厲害。也不知費了多少精神心血,居然將石飛賒煉得有了靈性,雖還不能破土飛行,每當上下旬月圓前後地氣滋潤之期,已然栩栩生動,形態欲活了。 妖巫身旁原存有未死完的余蠱,又在地底尋到幾種毒物,試用石飛蜍一化育,覺收奇效。後來在地底熬滿年限,禁法失效,本可出世,偏生那石飛蛛在地底已萬千年,成了純陰之性,不到通靈能飛食過幾個生人心血後,不能出見天光,自己所煉又是太陰秘魔之術,多少犯著一點同樣忌諱。尤其久伏暗土雙目畏明,不便一舉即出,只得仍在地底苦煉。先是每月一兩次,在有星無月之際自己先試探著出土。旋又改著月明之夜升。她因常聽地面上有人走動,知左近必有山民墟洞,雖在困厄之中,仍然未改以前妖術惑眾之習,出時必放起一片彩光故示神奇,以為異日害人地步。 未後一年,地下暗泉衝動,事先未防備,壞了她的居處,稍嫌污濕難耐,順著地脈旁行,又被她無心發現那個仙王洞,大稱心意,便將地底開通一穴直達上面,又移了一塊大石封住,自己仍藏在下面,卻使飛蛛棲身石上,再逐漸煉到移向日月之下。這一脫了困,又想起前仇,立志報復。一面將地底苦煉數十年未成的厲害妖法玄告珠加功緊煉,一面用妖法將所有蠱種全數度向飛蛛腹內,使其輪流孕育。等產卵之後,再每月兩次逢丁逢癸有星月之夜飛出洞外,在妖煙擁護之下吸收天空靈氣。她雖怨毒甚深,積惡不俊,但因忙著祭煉妖法惡蠱,又恐害人多了,法未成時被仇敵查知惹下禍事,除乍出時為要取生人心血與飛蜍食用害過十多人外,不是遇到她每月兩次出現之期自去送死,便走進她洞去,只不過於大聲將她驚動,也無妨害。她輕易從不出穴傷人,洞門外更是從沒去過。林、毛、余三入前日所見發光石卵,便是初生而未成形的惡蠱。 妖巫滿擬一切成功,一出洞先尋孟寨主害他全族,然後擾遍南疆,到處尋找那姓羅的道姑以報前仇,誰知惡貫滿盈,大限已終。玄眚珠尚未煉成,頭兩撥惡蠱已然到了成形出世時期,這些蠱卵每次經她用妖法指揮飛出洞去,挨班吸收靈氣,到了天明收轉,隨意存放在洞壁鐘乳之上,高高下下,燦若明星。每出之先,必將妖煙放出,凡在仙王洞左近貢身迭死的眾人和一批蟲蛇鳥獸各種生物,全數俱被捲入洞去,以備大嚼。移居不久,每日都有,從不脫空,無須以人為糧,還可以用生人心血祭煉妖蜍,原未打算就出生事,當日出時,忽然發現壁間鐘乳上的蠱卵被人弄破了一個,本期所生三個又有兩個不見。近來只有牲畜,又無人再來送死,心疑那些供祭的山民乘自己在穴內入定煉法之時偷偷入洞所為,不由暴怒如狂,本就想用妖法將今日同外上祭的山民一律捲入洞去,拷間情由,再行弄死,萬設想到煙光才起,便為敵人所破。她在洞內窺見林、毛、余三人所用劍光竟不在金姥姥以下,當是仇入得信趕來,嚇得縮身入穴,躲在地底,不敢再出,以為仇敵定要跟蹤入洞搜尋。恰巧退時妖蛛又在產卵,天地問至惡奇穢之氣所萃,未生時還可,每當初產落生之際奇臭異常,經日不散,與卵破臭味相同,卻要濃烈十倍。飛蛛近來飽經祭煉得了靈氣,產時已能發聲,林、毛、余三人所聞惡臭和洞底歎息怪聲便是此物。 妖巫不知敵人為惡臭所阻,在地底勉強挨到子夜將近,始終不見有人下來,卻聽上面山民樂歌之聲大作,心想再過兩三個時辰,一到天明,小蠱如不破卵飛出,勢必活生生悶死在內。越想越痛惜,又想起敵人日間斬斷妖煙未放雷火,又未入洞搜尋,未必是什真正能手,忍耐不住,試探著放起煙光。為了能急於收轉,並未分佈開來,只是朝空直上連試兩次,未見敵人來犯,膽子漸大,又猜不是敵人當自己被劍光殺死走去,只剩山民,久不見煙光上升,在那裡歌舞賀功,便是敵人雖有利器不能飛起,心中痛恨已極。原意連用妖法將蠱破殼脫了胎,再使它飛出害人,正自聚精會神運用妖法,先使四十九個蠱卵在空中變幻奇光,自相激撞,一面將所煉內丹噴上高空,化為一團陰火。剛剛升起將蠱包住,就待化生,忽聽地面上有人急馳之聲。先前把敵人當作了送上門來的禮物,明聽人來,不去理他,幾乎吃了大虧,如何還肯大意?料定是日裡仇敵,無奈時機緊要,空中蠱卵此時收回,無異於前功盡棄,當下把心一橫,決計與來人拚個高下。縱身出洞一看,三個仇敵俱都站在地下向空中觀望,好似並非道術之士,又是俗家打扮,只不過手中寶劍光華遠射,精芒如電,似是神物罷了。寬心大放,反而怒上加怒,必欲得而甘心,正要下手暗算三人,卻被林璇一眼瞥見,一聲清叱追蹤過去就是一劍。 妖巫見敵人手中一珠一劍俱是仙家異寶,劍並不大,使起光芒卻長,如非見機神速,差一點沒被刺中,怎敢怠慢?剛一轉身形行法躲過,忽被林璇道破她的姓名來歷,哪得不心驚害怕、心想敵人既知數十年前底細,必與前仇一·黨,不是好惹的人,否則手裡也不會有那樣的寶物,一膽虛氣餒恐蹈覆轍,不由改了主意,只想挨到惡蠱成形化生便收入洞內,仍向地底潛伏,索性等玄青珠煉成之後再尋這些仇敵算賬較有勝算,一味閃避,不查清虛實不敢妄使妖法致敗。這一審慎,卻使林、毛。余三人少受一場災難,否則一動手行法,三人早暈倒了。 先是余、毛二人跟隨林璇身後一同上前追殺,繼見妖巫滿身黑氣疾轉如飛,那長劍光竟撩不到她的身上,一賭氣,三人便品字形分三面堵截殺上前去。妖巫見三人劍光厲害,本來有些害怕,加以身手又是迅捷異常,這一換了戰法,格外逼緊,自己心神還要顧到上面,時候一久非受重傷不可。心裡一著急,猛想起自己真是成了驚弓之烏,見人就怕,看敵人劍不離手追逐神氣,不特不能絕跡飛行,連寶劍也不能放出傷人。三個凡夫俗子,怕他何來!即使法術無功鬥他不過,上天入地均可遁走,決不致有什大失閃。念頭一轉,一橫手中怪巫杖,二次方要行使妖法。 林璇因知妖巫是當年的神婆種三娘,也是時刻提心在意,屢向毛、余二人打暗號,巴不得在妖法施出以前一劍將她刺死,才能免患,嗣見妖巫一味躲閃滿口毒罵,並不還手,更料定她早晚必要鬧鬼。加以天中妖煙瀰漫,大火球逐漸暴漲,不知有什麼玄虛。本就有些驚疑,及見妖巫手持妖杖亂舞、目射凶光、口中喃喃之狀,益知不妙。心裡一著急,暗忖:這東西忒已狡猾,憑我三人三面夾攻,竟沾不著她分毫。記得賈本治筆記上所載,此劍本能飛出殺人,可惜事前沒有試它一下,否則就此發將出去將妖巫殺了,豈不痛快!正尋思問,猛覺手中仙劍顫動欲活,大有脫手擊出之慨。手指虎口震得生疼,幾乎把握不住,不禁觸動靈機,心中默祝道:「仙劍神物,多蒙仙人相賜,幸得佩用。現與妖巫對敵,自慚凡庸,不識使用之法,不敢妄自出手。適覺仙劍大有自起之勢,想系通靈神物助我成功,但恐不知收法,去而不歸,未敢冒昧。如蒙鑒憐默佑,能以自去自回,便請飛出,斬卻妖巫仍然回我手內。」剛想到飛出斬妖,未一句祝告未終,那仙劍竟似有千斤大力奪手而出,一道銀光驚虹掣電般直朝妖巫飛去,把林璇嚇了一大跳。 毛,余二人正追之間,瞥見一道數十丈長的銀虹自林璇手內飛起,也自驚異非常,忙跟蹤趕去時,妖巫邪法剛要發動,偏巧林璇劍隨念動比她快了一步,不等妖巫手中怪杖祭起己自飛到。這口仙劍乃玄門降魔斬妖異寶,厲害非常,未煉到身劍合一時,使用的人一發出手去,不見血傷物,任你逃到天邊也決不飛回。妖巫一見銀虹飛來,才知敵人用的果是飛劍,自己不該小覷她,上了大當,以前吃過飛劍大苦,危機瞬息,知難抵禦,怪叫一聲,就地一滾,化成一條黑煙便想逃避。滿擬遁法迅速,又能行法隱身,只須避開來勢隱卻身形,仍可行法暗算,相機進止。誰知惡貫滿盈,劫數臨頭,一心惦記著天空惡蠱,不肯逃回洞底,那飛劍又是不傷人物不止,緊追在後,竟不容她行法隱身。 妖巫見身後銀虹兀自追逐不捨,眼看追上,心裡一害怕,萬般無奈,只得兩害相權取其輕,且作脫身之計要緊,逕把手中那根怪巫杖發將出去,抵敵一陣再說。這很怪巫杖乃妖巫採取地底萬年精鐵所製,經過數十年苦功祭煉而成,與身相台。初煉時因飛蜍是上古惡蟲,恐通靈之後難制,於是把飛蜍真靈也禁寄在杖頭之上,以便異日飛蛛煉到飛行變化時,生死悉隨己意,除每期使飛蛛產卵出洞吸收天空靈氣而外,平日輕易也不開禁,以防惡蠱得了靈性乘隙遁走,所以林。毛。余三人初見飛蛛和死物一般。這一離開妖巫之手,便是一團黑煙圍著一個脅生飛翼的三足怪物飛起,其大數丈,口中發火,眼射藍光,揚著前後三隻兩丈多長的利爪,迎著劍光便要抓去。這惡蠱在古昔雖然厲害,畢竟死去萬年,僅仗妖巫心血祭煉略通靈性,身受邪法禁制駕御進止,只知一味猛撲上前,如何能是仙劍之敵? 說時遲,那時快!飛蛛的三隻利爪迎著劍光還未抓將下去,銀光電掣略一屈伸絞動之間,「唉」的一聲怪叫,惡蜍真靈為劍所斬,隨著妖煙消滅,丁丁幾聲,怪巫杖斷成十來根殘鐵墜落山石上面。妖巫原意借此杖稍微支持,等隱卻身形再行收轉,不料葬送得這般迅速,不禁又痛又惜,嚇了個亡魂皆冒!幸而經此一頓逃出稍遠,身形業已隱去,同時林璇因自己不會收法,見仙劍飛出,妖巫升空遁走,晃眼工夫追出老遠,那麼長一道銀虹僅剩一線銀光在天際閃動,惟恐失去,追又無法去追,不住口在那裡望空禱告:「請仙劍速回!妖巫既然逃遠,不必追了。」筠玉也想試將手中仙劍如法祝告飛出追敵,見了這般情況,惟恐有失,也自息念。林璇正望空渴盼,恰好那劍斬斷妖杖應念而歸。林、毛、余三人見銀光居然飛回,俱都又驚又喜,又不知怎樣接法,眼望長虹飛墜,不敢冒昧伸手,方自惶急。林璇猛覺眼前奇亮,劍光已當頭飛落,心中未免害怕,勉強藏起寶珠,乍著膽子閉了雙目,把雙手往前剛一伸,忽覺有物觸手,睜眼一看,光芒大斂處,劍已回到手內,仍是先握劍的手,寒芒如電依舊原來神氣,方知此劍竟有這等靈異,不由心花大放,喜極欲狂。 這時妖巫不知去向,不知伏誅也未。妖煙織成的彩幕和那一大團紅火仍是高懸空中,益發漲大了些。三人計議了一陣,筠玉因林璇之劍既能飛去飛回,何不徑將三口仙劍同時放起空中?將妖煙妖火掃蕩淨盡,再放它入洞去斬石怪。林璇終是要謹慎些,力說:「賈記上所說仙人試劍時只這一口,並說那兩口常人不可妄動,我等俱不明用法,萬一化龍飛去豈不可惜?便是我這口因才得不久,沒有刺破指血去試,如非它自己掙著飛出握它不住,我也不敢鬆手。我還恐它一去不歸,好擔心呢!」筠玉聞言,一眼看到林璇握劍的手,失驚道,「姊姊手上哪來的血?怎麼弄破了呢?」林璇低頭一看,有手果然破了好幾處,虎口和五指都有小小裂痕,鮮血點滴未止,正順著劍柄往下流呢。這才想起仙劍飛起之前在手中掙了一下,當時只覺虎口和手指疼脹欲裂,想必那時已然指破血出流到劍上,無怪仙劍去而能歸,後來專心向天凝望所以未覺,忙取止血傷藥搽上,止住筠五劍勿輕發,一面將手中仙劍向空一舉,照前默祝,果又一道銀光破空而起,照準當中大火球射去。光過處,砰的一聲爆裂巨響,火球立即分為兩片,似輕雲之遇疾風,連捲兩卷,往斜刺裡飛落一晃無蹤。接著從火球中散出無數奇形怪狀小蟲,見風緊張,各帶著五顏六色的彩光,口裡發出怪聲,卿卿啾啾區區咶咶叫個不已,飛舞滿天。 這時妖巫早已遁回,潛伏在側,那些怪蟲便是成形初孕的惡蠱,適被妖巫內丹陰火化去外殼,正當要出未出之際,妖巫收得又緩了一步,蠱雖成形飛出、卻吃飛劍斬傷了內丹,益發恨上加恨,仇上加仇,同時又看出三人仍只有仙劍厲害,到底不會法術,膽氣一壯,頓生毒計。飛賒已斬,內丹又傷了真元,發狠一橫心,意欲拼著再死傷些惡蠱,來換取仇敵的性命。暗中行法,一口邪氣噴向空中,那四十九卵化生出來的惡蠱為數何止千百,立時飛躍起來,林、毛、余三人中,以林璇最明白南疆中的異物奇事,一望而知。毛、余二人雖不如她從小生長南疆,養父又熟悉邊情,耳儒目染,多聞多見,但也是從小奔走江湖,久在邊境中來往,妖巫出現時又經林璇一提說,俱知此物厲害,非同小可,各自目注空中按劍戒備,以防不測。林璇卻向空中仙劍祝告:「務請將惡蠱斬盡殺絕,不留一個!」眼望劍光所及之處,蠱群雖似星隕一般,十八成群,帶著餘光死傷飛墜,無奈數目大多,飛得又散漫迅疾異常,饒你劍電光一般快,往復追殺,一時半時殺它不完,總是神物有靈,那多惡蠱競沒一個能活著飛上傷人的。 這時候天中一道銀虹與千百點彩光星飛電掣,跳擲追逐,夾以流光下墜,彩芒亂射,比起先時奇景還要好看得多,三人當妖巫已死,不疑有他,一心只防到空中,正在呆看,妖巫邪法已自發動。一陣陰風起處,沙石驚飛,三人只覺眼前一暗,立時天昏地黑,慘霧沉沉,星月之光全被隱蔽,鬼聲四起,大大小小的石塊似雨點一般打到身前,陰雲暗影之中,只有那道銀虹和千百點蠱火妖光仍在當空馳逐隱現,如非手中持有仙劍,幾於伸手不見五指。三人中除筠玉手中握有那粒日月珠寶光照耀、身容畢現而外,余獨也僅仗著仙劍光華映照略可辨別面目。二人知是妖巫邪法,忙舞動劍光抵禦時,一找林璇不見人影,心中大驚,剛要張口呼喚,忽聽林璇「噯」了一聲,像似受傷神氣。 筠玉著了急,首先循聲趕去,珠光照處,一眼瞥見林璇用雙手護住身上要害,蹲伏在地,見筠玉到來,急喊道:「妖法厲害!我在黑暗中已被石塊打中了幾下,幸而不重。敵暗我明,我的寶劍要防惡蠱飛下不能收回,速喚余大哥來,將我夾在當中,先殺出霧陣以外再作計較。」說時,林璇背上又中了兩石塊,幸而天生異稟,未致重傷。筠玉知是吃了黑暗的虧,見她腰間隱隱透出寶光,急叫道:「你的寶珠呢?」一句話把林璇提醒,才想起適才伸手去接仙劍,將寶珠放入囊內,繼見妖巫施展邪法,忙中有錯,只顧想奔向毛、余二人身側求助,忘了取出,因知惡蠱厲害甚於邪法,此時全仗仙劍在空中堵御誅殺,不敢收回,白挨了幾下冤枉打,聞言忙即取出,余獨也跟蹤快到。三人合在一起,余前毛後,林璇居中,魚貫往回路退走。 這時鬼聲啾啾,魅影幢幢,沙石飛投宛如驟雨,休說林璇,連余獨也著了好幾下。自從日月雙珠一合壁,頓顯此寶妙用,不特精光大盛,離身數十丈纖微畢現,比前明亮十倍。那些由暗雲慘霧中現形來撲的許多奇鬼惡魅,都無須再用仙劍迎敵,空自張牙舞爪悲號厲嘯,一個也不敢近前,便是沙礫石塊也再打不到人身上來。三人見狀互相一說,才知筠玉適才獨未受傷,乃是此珠之力,不由大慰。珠光照處,隱約似見妖巫在暗影中手舞足蹈,嘴皮亂動,意欲追來,卻不敢迫近。筠玉心想妖巫邪法既已不能傷人,理宜改退為進除了她為是,似這樣退到何處才好?便和林、余二人說了,林璇起初原因積年所聞,先人之見太深,臨事心怯,匆匆打不起好主意,只有全身暫退再說,及聽筠玉一說,極口稱善。因自己無有兵刃,來時連那犛象骨朵也因嫌它累贅,手有寶珠仙劍用它不著,沒有攜帶,想起余獨身後帶有一根,雖然不比汕劍有用,到底要好得多,忙要過手來,一同朝著妖巫現形所在回身殺去。 妖巫本想行使邪法驅遣陰魂厲魄害死三入報仇雪恨,陰風一起,見那用飛劍斬斷自己巫杖亂殺空中惡蠱的第一個大仇人首先受了傷,蹲伏在地,心中大喜,先意用白渭,穿心箭將林璇射死,後又想起這個仇敵太已可惡,射死太便宜了。她以為敵明我暗,敵人可不會法術,雖有兩個同伴,俱不如她,看神氣自顧尚且不暇,決難相援,這等靈秀有根基的少女,去活擒到手來生吃她的心腦,再禁制住她的生魂以為己用,豈非絕妙?她這一改主意,卻使林璇免去一箭之災。 妖巫雖是行動如飛,無奈林、毛二女相隔甚近,又有珠光照路,聞聲追尋,數步即得。妖巫起初被敵人珠光照破行藏,更恐再遭飛劍之厄,行法時離開頗遠,等飛身切近,正要暗下毒手抓起仇人就走,筠玉已先一步趕到,手上仙劍。寶珠似火蛇亂竄,碧月騰輝。妖巫氣餒,微一停頓,林璇又取出一顆寶珠,余獨也自趕到,一青一紅兩道劍光,加上兩顆日月珠,驚虹掣電,幻彩騰輝,大放光華,精芒萬道,不但鬼物潛形妖法無功,連走近身去都不能夠。邪法不能傷入,巫杖又被毀去,手中持著三支白骨穿心箭,也不知是發好不發好,忽見三個仇敵走而復轉,反倒追將前來,匆匆未暇尋思,便將三支白骨箭照準三入發去。筠玉在前,一見三條綠火從妖巫手中發出,縱身舉仙劍,一個「狂風絞雪」之勢,撩個正著,將三條綠火斬為六七段,各帶著尺許磷光墜入暗影之中而滅。 妖巫見狀,情急拚命,手掐惡訣,口誦邪咒,從身畔取出入皮袋向北一甩,立時飛起干條黑絲,直向三人當頭罩去。毛、余二人手舉仙劍一揮,雖將前頭半截黑絲斬斷,無奈這黑絲乃地底千年黑眚之氣,毒惡異常,層出不窮。越發越多,稍微疏懈,便要被它纏向身上,一面還得顧注林璇,正自抵禦吃力,忽被妖巫看出破旋,手一指,將煉而未成的玄眚珠發將出來,照準林璇打去。筠玉見一團黑影打到,恐傷林璇,側身舉劍一撩,那團黑影應時爆散,千絲萬縷分散開來。毛、余二人手有仙劍,還算未被捆住,內中一股正網向林璇頭上。 林璇一見勢急,百忙中手持犛象骨朵,使一個「撥雲見日」的解數向上一蕩,頓覺骨朵被黑絲攪住,其力絕大,喊聲「不好」,奮起神威,運足全身之力握緊骨朵一舞,黑絲雖沒網在身上,卻將骨朵網了個結實,力重萬斤,再下放手,連人都被拽走。幸而筠玉手疾眼快,一面抵禦,抽空回手一劍將骨朵上黑絲斬斷,林璇才得脫險,無意中右手沾了一根骨朵上斷落的殘絲,立覺渾身冷戰,瑟瑟亂抖,急中生智,試使寶珠向手沾處一擦,黑絲居然隨手化去,方始無恙,知道厲害,忙囑余、毛二人小心,千萬不可使這妖絲沾向身上。說時,黑絲蔽滿天空,越聚越密,剛吃仙劍斬斷,被後飛出來的一合,又復接上,此斷彼續,鬧得三人手忙腳亂。 眼看危機緊迫,筠玉忙喊:「林姊姊:你還不將你仙劍收回來,要等死麼!」一句話把林璇提醒,暗忖自己真是糊塗!三口仙劍只有自己這口能隨意飛出誅敵,擒賊擒王,怎不收回斬卻妖巫再說,卻放它常留空中,中她妖巫聲東擊西的詭計!隨想隨即祝告:「仙劍速歸!」這次有了經驗,不似先前慌亂,將手中骨朵並在左手,單伸右手接劍。方見一道銀虹自天飛墜,就要落到手上,忽聽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夾著畝許方圓一團雷火,自來路天空中向三人存身的所在打將下來,聲勢猛烈,震得山搖地撼,目眩耳鳴。三人只當又是妖巫邪法,幾乎驚倒。昏眩了一陣,林璇劍已入手,見三人未受傷,插好骨朵,正待二次飛出去斬妖巫,忽聽筠玉清叱之聲,定睛往四外一看,天空中黑絲業已化為輕煙,在星光之下隨風飛散,適才所見惡蠱約有數百,似一隊流星成群飛墜,大約已為迅雷震死。妖幕無蹤,月朗星稀,依舊清明,鬥了半夜,東方已微現曙色,只妖巫不知去向。 跟蹤尋將過去一看,適才妖巫立處,土內露出大半個人頭,發如亂草,仔細查認,正是妖巫,頭頂心有一小洞,有雷火燒焦痕跡。猶恐未死,筠玉又用劍將她劈斬成了數片。再掘開土一看,漸漸現出妖巫全身,當胸也有雷火穿透小孔。三人又是一陣亂劍,斬成無數碎塊。再走向仙王洞口,惡臭之氣只比前稍遜,仍舊濃烈,不能下入,三人急於斬草除根,天明上路,一商量,由筠玉取出靈丹塞向鼻孔,試著下洞,如能辟臭,再行同入。林璇知筠玉最怕臭,堅欲先行,余獨也搶著人內。筠玉笑道:「既承二位仁兄賢姊盛意佔先,就請一同下去吧,恕小妹不作客套了,我還有點事要辦呢。」說罷,取出四粒靈丹遞與林、余二人,逕自回身走去。 林、余二人只當她要覓僻靜之處便解,匆匆接丹塞人鼻孔下去,果然一股清香,惡臭不侵。到了洞底,入內一看,裡洞石怪不知被何人腰斬兩段。二人不知此物與妖巫手持杖頭一體,存亡與共,息息相關,想起適才雷火不像來自天空,甚覺奇怪,莫非又和掃蕩鐵鍋沖一般,有什異人從旁暗助、可惜當時只顧尋覓妖巫蹤跡,沒有留神查視,再出不知能否相遇,大約又要失之交臂了。且壁間鐘乳上懸擱著怪石卵甚多,五光十色,鮮艷奪目,知非佳物,留必為害,各用寶劍一路窮搜亂斫,應手而碎,滿洞腥涎四流,好在鼻有靈丹,也聞不出什臭味。等將所有石卵全數消滅一個不留,又將那似鳥非烏似蟲非蟲的石怪斫了幾劍,發現怪腹之內還有少許鮮血和未化盡的碎骨,知能食人為禍,益發不敢大意。二人雙劍齊揮,將它斬為粉碎才行住手。遍查全洞,似已肅清,無什可疑,聽得上面筠玉催喚之聲,一同縱出。說起洞底之事,筠玉道:「你們可知那雷火是天發、是人發的麼?」林璇道:「我正還想問你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3 本章字數:24137 綠野柳如煙地勝桃源逢隱士繡坪花自染筵開水閣話飛兒 筠玉答道:「我們都沒留神,這事太奇怪了。如是天雷,天上連一點雲絲都沒有,並且我明見它從東路橫岡之上斜打過來,我還當是妖巫鬧鬼,放出來打我們的呢,嚇了我一跳,過後又掃蕩得那般乾淨,只一轉眼的工夫,不特妖巫打死,妖氛盡散,連空中的邪火妖光,那些飛蟲惡蠱,全數一時消亡。我小時隨家父在洞庭湖邊,親眼得見雷劈過人和大樹,家父還說雷火無論劈人劈物,都是電光一閃自天直下,絕非今夜情景。如說有什仙人奇士相助我們,四面都查看到,又不見一點人影。你兩個進洞時,我想著太奇怪,跑回岡上,山民早已退到神泉池左近,一個不在,查遍全岡,只峰尾上邊新倒了一塊大石筍,似被大雷震倒,此外毫無可疑之狀。本想喊過他們來問,因你適才語氣頗像要山民畏服我們,樂得借此故示神奇,到口止住。你可覺得有些異樣麼?」林。余二人也覺奇怪,只想不出是何原故。當下想好言語,一同往回路走。 蔡野神夫妻遙遙看出三人大功告成,已率全體山民歡天喜地奏樂迎來。大家見面,三人索性冒了全功,並說妖巫如何厲害,連雷火也是三人所發。眾人原都認得蠱火,親見林璇放起飛劍在空中掃蕩,後來銀虹下墜,火蠱成群往岡這面飛來,眾人害怕,一聲吶喊方要奔逃,便聽霹靂響動,雷火彌空,將惡蠱一齊震死,接著便奏全功,聞言自然深信,感激畏服無以復加了。筠玉又說:「惡蠱俱是三五尺長短不等、奇形怪狀、神態獰惡的蟲蛇之類,現俱死去,落在岡前草皮之上,還有洞外妖巫與洞中石怪的殘石遺骨,可命人即速用火焚化成灰埋人土內,免留後患。」蔡氏夫妻連聲應允,命人即速依言辦理,如飛去訖。 三人見天色漸明,催促回寨,略進飲食,當日即行上路。蔡氏夫妻再三挽留,又率全體眾人跪伏不起。林璇一想,起初原以為當時可以成功,不想又鬧了個整日夜,除楊氏父女半夜歸臥外,餘人多半累極,就上路也覺力乏。三害兩除兩收,諸事辦完,也不爭在這一日,還是休歇個足,大家養好精神,走時多趕些路的好,便答應無論如何只注這一日,明早再不放行就要惱了。眾人齊聲歡諾,眾星捧月一般將三人擁了回去。抵寨,楊氏父女也因三人久出不歸心中惦念,一夜無眠,正在盼望,想著人打探呢,見面自然又是一場歡敘,照例用罷盛筵。三人因昨晚除妖,比起鐵鍋沖之行還要費力,人已倦極,再三力囑,現須養神安眠,夜將一席移到半夜起身時再用,用完乘著微明上路。蔡氏夫妻只得依了,大家各自安臥。蔡氏夫妻又拉了楊氏二女前去相助弄菜,準備餞行,一切停當,才放楊氏二女歸臥,主僕十一人這一睡,直睡到當夜於未丑初,楊氏二女後睡的都醒了,才一個個養足精神,睡醒轉來。蔡氏夫妻感恩心盛,始終不曾安歇,到處命入搜羅酒果食品,安排贈送禮物,早在門外恭候,等到一行起身,接上洞頂,重率眾人跪謝入席。賓主盡歡,開懷痛飲,並把這一天定為全族的恩日,名為謝客節,每年今日舉行盛典,設下酒肉,望空謝客,禮節甚是隆重,由此流傳下去,這且不提。 席散,三人吩咐隨行人等整頓行裝,蔡氏夫妻又獻上禮物,共是兩擔醃鮮和風乾了的豬牛羊鹿野雞之類,兩擔青稞和蒸熟了的糌粑,五十斤金沙,一百斤銀塊,十二匹綢緞,春桃等六人與芹芹姑侄備有饋送,並派了十名健僕隨行抬送。三人再四堅辭,尤其謝絕派人相送,兩下爭執了一陣,勉強收下了食物和五十斤金沙,謝了銀塊綢緞,只允送行出境,不允隨去。議定收拾好了,告別起身,天才現魚肚色。除雷大錘重傷甫愈,筠玉故意說他不可見風,不令送行外,蔡氏夫妻率了手下一多半山民,親身送到百里以外,幾經三人再三謝絕,催歸,才留下十個送往前站,率領眾人依依含淚拜別而歸。 這一天,一行趕走了三百多里,走到日落,覓地支好行帳,進食安歇。第二早厚犒十人,堅辭遣回,重又上路。晨光稀微,輕風拂面,加以沿途垂楊夾道,風景甚佳,山光水色,鳥語花香,人行其中,宛如畫裡。大家互談連日所經諸異,無一件不是僥倖成功,出於意料之外。那暗中相助剪滅纏籐寨人的兩個白衣少年男女,神龍見首,已經來得奇突,最令人不解的,尤其是那晚擊殺妖巫惡蠱的大雷火。事後屢問蔡氏夫妻和眾山民,也只說以前單真人在洞中出來,曾順橫岡往孤峰高處走去,在峰腰上耽延了不多一會,嗣因蔡氏夫妻率領山民趕來接應,順峰尾往上吶喊追殺,才回身下峰,揮動大袍袖將眾人打散,折辱了蔡、雷等三人而去。那停留的地方似離雷火發處不遠,可是只震倒了一很大石筍,並無遺跡可尋。大家談說尋思,斷定決非天雷,卻想不出是什麼道理。 筠玉忽然想起白衣少年男女曾說,仙師錦囊註明時日,要在趕到萬柳山場之日,見著那人才可開看,這條路一行中十人倒有九人不曾走過,地名更不清楚,知道哪裡是萬柳山場,那人是誰,近日楊柳甚多,成林夾道,為人山以來所僅見,莫要臨近錯過。忙取出錦囊一看,離開視日期只有三天。大家都留著心,無奈沿途空山寂寞,不曾遇到過一個人跡,山凹溪谷之間雖然不時發現山民所居的寨洞崖樓遺跡,想因地近鐵鍋沖,受了孽龍之害,大半燒燬坍塌,成了廢墟,除偶見枯骨殘骸暴露而外,一無所有,簡直無法探索。 大家又走了一天,那一帶地方新發生過一回野燒,迥非前數日途中花紅柳綠水秀山清氣象,童山如濯,遍地焦枯,加以雨水之後霉腐之味觸鼻,時見燒殘林本又焦又黑,枝葉俱燼,僅剩樹幹搓訝,和焦炭一般,高高矮矮粗粗細細兀立於原野之間,間或發現一些青草山花,不是被野火的枯黃萎了無生意,便是經雨新生又瘦又小,隨風搖曳娟娟可憐,這兩下一陪襯,越顯得景物荒寒,令人悶損。走了一會,竟未遇到過一樣生物,大家都覺難受。只得腳底加勁,向前急走,連打尖歇息都無心思,寧願暫忍飢渴,恨不得早將這一段窮山惡土走過。 一口氣跑了數十里,偏生前面以前又是豐林茂草之區,焦木枯草,成叢成聚,地面積得甚厚,低的地方業已霉爛,高處於的劫灰甚多,人行腐燼之上,燥濕既殊,鬆緊不一,一不小心踏在極糟極爛的地方,腿便陷了下去,等到拔出,往往自膝以下總是穢污狼藉,霉臭熏人,遍地皆然,又沒法去弄淨它,已令人萬分難耐。加上天又有風,高處存積的劫灰因風飛揚,滿天亂舞,常似一大片黑雲當頭罩下,鬧得眾人滿臉污黑,遍體灰塵,行李擔上灰積寸許,來時連氣都透不過一口。楊氏父女坐在山兜以內,足底無妨,上面可用布單蒙住,比較最是便宜。林、毛、余三人俱是力健身輕,其捷如飛,見有一人上當,知道路難走,各自運用輕功提氣急行,除風灰難御外,尚不致陷入污穢之中。只苦了春桃等男女七人,分抬著山兜行帳,兜上俱搭有衣物用具之類,本就不輕,再加上鐵鍋沖所得和眾人所贈五十斤金沙以及別的糧肉禮物,憑空添了六七百斤分兩,人卻只添了芹芹一個。按說六入個個多力善走,即使再加上幾百斤重,走那極險峻的山路也未放在他們的心上,可是走到這種污糟稀爛的地方,腳多踏在軟處,縱有力也無處使。一路陷拔顛頓,都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稍一張口緩氣,一個不巧遇到狂風,便鬧了一嘴的臭灰,噴吐不迭,雙目迷糊難睜,耳鼻四孔也都塞了不少進去,互相怨天恨地,其苦不可勝言。 林、毛、余三人因畏風灰侵襲,見風從對面刮來,只有跑過這一片灰地方可無害,知道來路平安,沿途人獸之跡俱所未見,決不致從後面發生事變。春桃等行走不快,如若相候同行,白跟著多吃苦頭。筠玉首先提議:一任春桃等落後緩行,趕到前面去等,以便早些脫離苦境。林,余二人也都稱善,腳底一著力,如飛趕了下去,春桃等自然越發落後。還算污濕之路不長,走過二三里便到干處,風勢也逐漸小了下去,沒有先前那般苦難了。 雷先捷因林璇憐他年幼,不令攜抬東西,只空身行走。當三人起步時,他正隨著芹芹同行,忽然想起了三人沒帶乾糧,為了風沙積土,從早至午未只進食,此去前途難免飢餓,豈不仍須往回趕?否則等眾人追上要到幾時,豈不餓壞了肚子?一心想討主人歡喜,恰巧芹芹抬著糧肉,匆匆一說,搶起一袋糌粑、一袋熟肉,往身上一背,拔步飛跑。雷行捷雖然生具異稟,力健身輕,要追林、毛、余三人如何能追得上?加以淤沙松浮,積穢載途,不會輕身提氣之功,阻礙橫生。先追時相隔不過二三十丈,一張口聲還未出,先鬧了滿口臭沙子,不敢再喊,三人又沒回望相候,不消片刻工夫,只見到三個小黑點在前飛馳,相隔老遠,漸漸連黑點也看不見了。行捷心急如火,一見腳踏干處,益發奮力狂奔,緊緊追去不提。 且說三人跑出三十餘里。見前途高山阻路,上下仍是黑的,且喜路於風息,山上無什焦木,或許野燒至山而止。正走之間,筠玉忽然想起前事,喚住林、余二人道:「昨日遍地柳樹,我就疑心已離萬柳山場不遠。今日遍地枯焦,柳樹不見一株,要錯過了才糟。」林、余二人被她提醒,也恐將路走岔。後一思量,順路行來方向不差,屢次升高眺望,並無人煙,不似錯過神氣。三個都不願再往回走這條窮路,互一計議,前山相隔不遠,且到山頂看上一回再作計較,於是又往前趕。等到山上一看,山那邊亂山雜沓,草木枯焦,仍和來路一般,到處都是野燒痕跡。細察地勢,正是日前向蔡野神問路,所說通往雲龍山的山徑要道鐵鏈山,又叫作野熊窩的方向路徑,一點也沒走錯。再一看去路,無論翻山或是由山下繞過,都得經過亂山中一條里許長的夾谷,盡頭處被兩邊排天峭壁遮住,看不見途徑,谷徑也與蔡氏夫妻之言相符。思量無計,只得下去探查。谷徑甚狹,不能並駕,兩邊峭壁越往前越高,正料前面不知有多少崎嶇險峻的山路,誰知兩邊峭壁到了盡頭處,忽似刀切一般截斷,谷徑到此,稍向右曲一拐彎走出去,忽呈奇景。 迎面一峰孤立,正對谷口,將去路分成兩條。左邊一條挨近那些亂山,草木枯焦,一眼望過去都是黑的。右邊一條亂石縱橫,夾在孤峰崖壁之間,前行只數武,豁然開朗,土平地曠,草木豐茸,又是處處垂柳,因風飄拂,雜花亂開,五色繽紛,最奇怪是連日山行未見人跡,這廣原前面=兩旁林木繁茂,並列成行,中間卻有一條直路,絕似人力所為,否則無此整齊。三人起初未聽蔡野神說明,只說過山出谷便是正路,以前還有生蠻聚集。可以投宿,如今不知有未。不意生人未遇,卻發現了岔道,兩路分歧,各自東西,不知該走哪條為是。好生委決不下。 後來筠玉因又發現許多楊柳,頗符前言,便說:「錦囊開示期近,單真人既注時日,必有前知,這條路必離萬柳山場不遠。」林、余二人俱覺言之有理,只是後面還有多人未到,恐其走迷,意欲相候,等大家到齊同行。筠玉一心想早探得萬柳山場下落,看廣原最前面氣象蓊鬱,似有人家,急欲一知就裡,執意先行。林璇近兩日見余、毛二人神情落落,沒有往日親密,心中不解,見筠玉獨行,余獨沒有言語,便說:「此地有人家也是生蠻一流,性極凶野。筠妹一人前往縱然無礙,到底勢孤,再者一有變故,我們後面的還不知信,難為防備。既要先行,余大哥可跟了同去,一則多一個人相助,容易得手。設見勢盛,也可分人急行歸報,早作準備。我往山上等他們去。」筠玉雖然聰明,人卻直性,當時決沒想到林璇不與偕行,令余獨守候眾人,卻令隨往,別有心意,反倒高興,催促余獨快走。余獨是怎麼都可,隨了便走。 林璇回向來路山頂上居高下望,待了一會,因被里許外山角擋住,望不見眾人影子。默憶來路和眾人腳程,尚不該到,又下山入谷。援上谷旁峭壁一看,毛、余業已沒入茂林煙樹之中,不見蹤跡,知已去遠,只得回轉山頂。又待了半盞茶時,明知離人到尚早,左就枯立,心嫌前面山角遮住目光,不能及遠,意欲趕回里許,越過山角去看。剛下山走出半里多路,快到前面山角,忽聽山童驚叫之聲,頗似雷行捷的口音,猛想起他是空手隨行,莫非孤身趕來遇見蛇獸之類?心中一著急,朝前便跑。跑沒幾步,忽然瞥見雷行捷身上背著兩個口袋,口內急喊怪叫,亡命一般從山角林木內轉出,如飛奔來。一看他身後並無什蛇獸追逐,好生不解,方立定喝道:「小娃娃不跟大人一路走,亂跑亂叫啥子?」語聲甫畢,猛又見山角後飛來一隻怪鳥,翅如車輪,身子卻與人一般無二,手裡還拿著一塊東西,飛得甚是迅速,晃眼工夫,便追到雷行捷頭上。這時兩下相距約有數十丈遠近,看得逼真,上前相救萬來不及。林璇喊聲「不好」,取出囊中弩箭,往前一縱身照準怪鳥打去時,已自無及。 眼見雷行捷看怪鳥臨近,反倒停了腳步,手拿一塊東西往上一拋。怪鳥也不理他,仍往下撲,抓住雷行捷肩頭上一個口袋衝霄便起。雷行捷見口袋被怪烏抓去,怪叫一聲,縱身一把撈住口袋,往下奮力便扯。兩下都是力猛,一下把口袋扯破一角,灑落下好些條塊,把雷行捷跌了一跤,怪烏身上也中了林璇兩枝連珠箭。等林璇拔出寶劍追將過去,行捷已縱將起來,抱住林璇雙腳,大叫:「主人莫放雷電,放他走吧!」林璇見他和怪烏爭持宛如兒戲一般,聞言好生奇怪。一停頓間,那怪鳥身中兩箭並未落下,仍任高空迴旋了一周,想是看出林璇寶劍銀虹耀日,光芒電射,不大好惹,才撥轉身,口發人聲,怒吼連連,雙手抱住口袋向谷那面飛去,瞬息不見。 林璇一看,地下散落著五六條熟肉塊,雷行捷手上拋出去的也是一條熟臘肉,忙問遇鳥經過。才知雷行捷這孩子真個淘氣已極。論他腳程,林璇等這一會,本該早到。他因苦追三人不見,覺得腹中飢餓,打開口袋,取了塊肉來吃。吃時未就糌粑,吃得又多,口中渴極,想找水喝。好容易尋到一條溪澗,埋頭下去急飲了幾口,忽聽有人在旁發笑。抬頭一看,澗中怪石後閃過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小孩,身穿大紅肚兜,手足皆戴金環,身後高出,好似背有兩片東西,在那裡踏水為戲,激得水花四濺,望著雷行捷發笑不已。雷行捷見那小孩通體赤露,現出一身雪也似白的皮膚,頭上秀髮披肩,當中梳起一個抓髻,玉齒朱唇,一雙風目又黑又亮。他生長纏籐寨人窟穴,幾曾見過這等美秀清靈的人物,打心裡一喜歡,連用土語喊了兩聲。小孩好似不懂,對他搖了搖頭。行捷不捨,又改新學會的漢語,連喊帶招手。小孩意似懂得,水中一起身,便到了跟前輕輕落下。 雷行捷見他縱起時,背後背的兩片東西似乎聳動了兩下,當時急於和小孩問話,也沒注意,仍用漢語間道:「我們走了好多天不見一人,你家住哪裡?我和你交個小伴兒好麼?」那小孩漢語竟甚流利,脫口答道:「我家住在前面山場上。你有什麼本事,怎敢一人走道?」雷行捷哈哈笑道:「我們本事大著呢!我的主人又會打雷又會放電,連妖怪都能打死,怕啥子?你也一個人,怎的敢走?」說完,滿以為小孩定有話回答,誰知小孩意似後悔,又似惱著雷行捷口出大言,更不再吐隻字,只拿手向雷行捷肩上一指,意似問他袋中何物。雷行捷便取了一塊鹿脯與他。那風乾鹿肉乃金花娘特製美味,與尋常製法不同,味絕鮮美,小孩子雖小,食量卻大,又是第一次吃到這等美味,斤來重一塊鹿脯吃完,不住點頭,笑容滿面,又向雷行捷索討。雷行捷見他吃得甚多,取一塊自吃,又遞了他一塊。小孩接過手去,吃完又索。 雷行捷見他貪得無厭,專索鹿脯一樣,恐給多了主人見怪,不肯再給。小孩竟不問青紅皂白,伸手便奪。雷行捷自然不服,側身迎面照準小孩胸膛便是一掌。小孩生小無人敢惹,驟出不意,雷行捷力氣又大,如換常人早已支持不住,小孩雖未受傷,也被打出一丈多遠,雷行捷心中仍是愛他,見被自己打中,方自後悔,想奔過去扶時,不料小孩倏地叫了一聲,身後兩片東西由合而分,展將開來,乃是兩片肉翅,微一展動,便離地飛起。雷行捷當是遇到妖怪,大吃一驚,不敢逗留,拔步便跑,小孩自然不捨。雷行捷聞得頭上風聲,偶一回望,小孩已橫翼追來,快要臨近。一時著急,便將手中那塊未吃完的鹿脯朝他拋去。小孩伸手接個正著,得肉之後不再追趕,逕往斜刺裡飛落,享受去了。 雷行捷驚魂乍定,加急前奔,心恐小孩吃完再追,又取了塊鹿脯拿在手內,另手拾起一塊石頭,以備應急之用,邊跑邊往回看,果然小孩又從後面摩空而來,跑近山角便被追上。這次小孩竟口吐人言,非要他打雷放電,不然便將一口袋肉給留下,只一塊不要。雷行捷因三位主人不見影子,相離春桃等入又遠,人單勢孤,一著急回手打了小孩一石於、吃小孩一手接去扔落,說:「你還敢打我,再不聽話,連你也捉去給狗吃!」雷行捷沒有聽清,嚇得山嚷怪叫,又不捨將全袋給他,且喜山角下儘是些燒焦了的密林,連忙縱身躍進,亡命飛逃。小孩見槎枒阻礙,無法下手,便在空中跟著,知雷行捷力氣不在自己以下,取勝全憑一隻肉翅,平地交手尚難討好,何況林內,恐他藏在林內不好下手,故意放慢了些。雷行捷見小孩不肯入林,好生得意,以為順著林跑便可無礙,不料焦林只有山角前一片,過此便無,方自焦急,一眼望見前面來了林璇,不由驚喜交集,慌不迭地迎上前去。小孩早在空中尾隨,見他一出林,急飛過去,往下便撲。林璇相隔尚遠,雷行捷忙中無計,仍然欲以鹿脯緩敵之汁。小孩偏要定了他那袋整的抓起便飛,身中兩箭而去。 事後林璇間知經過,暗忖:竟有這等天生異人。聽小孩所說家住山場,雖未說出萬柳,也頗相近,按他說話吃肉神情,決非怪物。早知如此,不該傷他兩箭,萬一與錦囊所說那人有什瓜葛,豈不大糟!幸喜不曾放起仙劍,那兩支又非毒箭,就這樣已生波瀾,但願小孩與那人無關才好。當下斥責了雷行捷幾句。時已交到未未,覺得腹饑,將熟肉、糌粑吃了一些,想起毛、余二人俱未進食,前行不知真有人家無有。恐雷行捷又去生事,不便命他追送,後面的人又未到,心懸兩地。好容易盼到春桃等七人抬了楊氏父女狼狼狽狽趕來,雖然遍體塵污,還算一路平安未有事故。林璇見眾人饑瘦交加,一問溪流甚近,索性命眾歇息飲食。七人各去溪澗中洗面更衣,掃去山兜行囊上污塵,再行進發。隔有半個多時辰,俱已畢事。眾人餐浴之後,重又振作精神,出谷往前趕去。 一進廣場,走了不遠,見四外山嵐擁翠,俱在陰處,循大路穿出一片桃林,風景愈佳,山環水抱,到處都有溪流縈帶,道旁楊柳大均數抱,垂絲密密,迎風飄拂,中雜桑竹桃李之屬,遙望最前面一大片儘是楊柳,恰似湧起千頃綠雲,輕煙籠行,襯以沿途碧草成茵,山花匝地,宛如錦繡鋪成,不覺塵襟一法,心神俱朗。丹妹見狀,忙請老父坐起,一路觀賞,彷彿人在山陰,應接不暇。正在互相觀賞,忽見清溪阻路,道忽右轉。林璇見地下白沙中偶有餘、毛二人足印,知未越溪而過,便命人沿溪走去。方自奇怪,那片柳林在溪的對面,二人為何不越溪直走?忽聽碧娃笑喊道:「林姊姊!你看水裡飄來一片胡麻飯,我們似劉晨、阮肇到天台了。」林璇低頭一看,乃是順著上流頭飄過來的幾片菜葉,哪裡有什麼劉阮奇遇?心正笑碧娃淘氣,又聽丹蛛喊道:「林姊姊!你看那芥菜葉不是野生的,前面還真許有人呢!」一言未了,林璇已望見前面溪回路轉,柳蔭之下現出一座石橋,其長約有兩丈,橋上設有萬字朱欄,橋下還有一隻小船。妙在船中無人,雙槳風橫,孤舟自蕩,溪水潺潺,激石成韻,越覺身入畫境,清麗已極。這一來斷定當地不特有人,而且還是高人隱士,決非生蠻野番之流,否則縱有這等天然佳景,也被山民鬧得肉臭煙熏,腥風膻氣,絕不會有此清麗絕俗的佈置,心更放了一半。過橋林徑又現,卻非楊柳,所經俱是些桑林果樹。回望柳林尚在左邊,相隔約有數里。循徑穿林,行不百步,便見前面里許有了炊煙。 眾人渴望到達,各把步履加急。將要到達,漸聞雞鳴犬吠之聲,一會便在綠蔭如幕中,稀稀落落現出了幾家房舍。近前一看,所有人家都與一條小溪挨近,俱是竹籬為牆,中置房舍,籬前各有兩三畝空地,各因地勢所宜,一半種菜成畦,一半亂種山花,奼紫嫣紅,爭妍鬥艷,佈置隱見匠心,絕不雷同。只向南一家有矮矮一圈蠣粉牆,牆上兩扇白板門,看來佔地甚大,屋字也多,院內有好幾株大松,只靜悄悄的不聞人語。林璇忙命眾人停步,放下山兜,剛要上前叩門,隱隱聞得院內笑語之聲,門還未開,便見當中堂屋內走出二男二女,毛、余二人便在其內。那一雙男女年紀均在二十左右,男的生得猿背鳶肩,相貌英俊,穿著一身前朝裝束,山冠野服,甚是雅潔;女的雖然荊釵布裙,卻是行動敏速,容光照人——望而知都是行家。 三人隔牆相望,彼此歡欣,不等門開,先就叫出聲來。板門啟處,筠玉先向林璇引見道:「這位是我才新交的柴姊姊,芳名龍珠。這位丁兄,單名一個單人旁的侗字。他兩位一個是梁,一個是孟。」又亂指向丁、柴二人說道:「這是我剛和你二位提說林姊姊,這是楊老伯和楊家兩姊妹,這小娃凡是林姊姊新從洞穴中救出來的,餘下都是隨行的山民。」丁、柴二人與來客分別見完了禮。筠玉對林璇道:「我和余大哥也只剛到不久。這裡隱居的有好些高人,那萬柳山場就在西邊不遠,也打聽著了。裡面還有柴姊姊的老人家。我們正談著天,聞得外面有人聲喧嘩,料是你們尋來,就和他二位賢梁孟接出來了。餓了半天,柴老伯剛命人做好點心,擺在桌上還未吃呢,我們一同進去吧。」 丁、柴二人揖客人內,進門一看,青苔不掃,滿院松針積有一二寸厚,當中堂屋甚廣,供著祖先牌位。從兩旁屋門口望見裡面擺著幾架木機,卻無人在織布。由屋門轉進去,又過了一個院落,才是主人晏居之所,一排六大問,紙窗竹屋,几淨窗明,後面還有一列明廊,正對溪流,曲檻臨風,二十來扇窗戶全數洞開,木榻竹几散置其問,甚是爽朗清潔。主人年約五旬,科頭野服,道貌岸然,趺坐在木榻之上,見眾人走進,從容起立,首向楊宏道舉手為禮。 楊、林等人各依次見完了禮,主人讓座說道:「老夫柴蒙,原是江南人氏,避地蠻荒已十五年了。因為地居萬山之中,不當南疆孔道,四面俱有峻險山崖屏蔽,休說外人不到,除了本地居人,連生番野人也見不到一個。去年小女吵著要出山遊歷長些識見,老夫因聽小婿說起,鐵鍋衝出了孽龍拉拉,劫殺行旅,老夫又有一事未了,未能同行,恐有差池,不令前往。後來纏籐寨人勢益猖撅,諸位來路谷口附近原有兩個生蠻部落,也遭了纏籐寨人燒殺之禍,男女老少不下百餘人全被殺擄,一個未留。小女當時得信,便要趕往相救。老夫因這兩族生蠻常時劫殺生客,也是無惡不作。久欲除他,未得其便。遭此惡報,咎有應得。再者本地尚有兩位高人均未出頭,不欲妄動,為此方寸樂土惹事,也就罷了。 「起初仗著形勢險僻,與世隔絕,纏籐寨人不會來此侵犯。不料前月遭了一次地震,將谷口仙人蟑震塌,現出一條通路。本地山清水秀,沃土平曠,那次野燒又沒波及,與外面一片焦土相映,更顯動人。如有外人走過,必要進來探看。尤其纏籐寨人將附近寨墟搶完,他又不給商客腳夫留道,一味殘殺,人人裹足不前。他無所得,日子一久,勢必更要往遠處劫殺。谷口那條山徑,無論是繞出官道或穿行邊山,俱是必由之路,我縱不去除他,他也難免不來騷擾。自分力薄才庸,不是敵手,連向這裡兩位高人求教,俱說纏籐寨人數限已盡,無須多此一舉,果然至今未曾來犯。 「今日午飯後,山妻思食平山湖白龍瀑中所產劍魚,命小婿同小女往取。那湖高居平山頂上,湖口是一片大瀑布,廣約二十丈,為本地大小八十一條溪澗的水源。瀑下是一條廣溪,溪中灘石,棋布星羅,因上流有這許多怪石間阻,水勢才得稍煞,可是近瀑一段,奔流急浪,勢絕洶湧,本地百十家居人,能近前者十無二三。那劍魚便產在湖計涼濤駭浪之中,每年只這兩月中繁育味美。此魚終日游泳急漩之中,長過三寸,便要迎著飛瀑逆流上溯。湖口與下面廣溪,水大時高低相差也不下丈許,上面湖水絕深,魚一歸湖,便潛匿湖底石隙以內,不易覓取,再者精力已竭,縱取了來,味也不甚鮮美,非乘它向瀑沖射將至中途時網取,才稱絕妙。魚性又極奇特,往往逆流上升到了中途,便被瀑布衝落溪中,它仍再接再厲,死而後己。那裡水力絕大,十條倒有八條衝不上去,不是力竭而死,便是撞在溪中怪石之上裂為數段,能生存入湖的極少。 「取時須著一人用雙鐵槳駕特製尖頭小舟,由一人手持雙網兜,到了離瀑兩丈許遠,那裡恰好有一石筍露出水面,舟後持槳的人料準去勢站將起來,猛力向石筍上一踹,急忙蹲坐,運槳如飛,由飛瀑中逆流上駛,船頭一人便用雙網兜順勢兜去。每兜所得,多時不過四五條,有時還許兜個空的。因為前後兩人都要心眼手相應,稍縱即逝,有了蠻力,還須巧勁,識得地形水性,缺一不可。一個不小心衝不上去,被洪瀑沖蕩下來,撞在溪中怪石之上,去的人都精水性,縱不致和魚一般慘死,那隻小船卻撞成粉碎了。小舟到了湖上,往前搖上一圈,略緩一緩勁,再撥頭下駛,比較逆流上溯自然省力一些,可是改為二人全在舟後,一人把著新安的舵,一人運槳逆搖,順流飛落,一瀉便是數十丈遠近,不能停緩,中途雖有一塊怪石,也還容易避過。如嫌所得無多,養上一會氣力再取一次,至多取上三回,已然力乏,無能力役了。因為得之不易,入都視為珍品。今日想佳客到此,運氣正好,小婿夫妻只上湖一次,便得了三十餘條,為從來未有之多,高興非常,回舟經過小溪,正遇余、毛二位意欲越溪往萬柳山場走去,被小女看見,相約同歸。已命人做些小吃點饑,恰值諸位光臨,空谷足音,又聞纏籐寨人被諸位英俠珍滅,為此問除一隱患,真乃生平快事!」說時不俟答言,回問龍珠:「去看點心得未?再添點酒菜前來。」楊、林諸人忙躬身回答:「途中已然飽餐,留著晚來再擾吧。」 柴蒙知來客不是客氣,笑道:「我因毛、余二位途中未進食飲,適才點心已然做好端上,小婢歸報來客甚多,以為和毛、余二位一樣,恐冷了不中吃,又命撤去重作。山看野簌,粗點只堪充飢,想已做好。諸位不妨再補進些須如何?」眾人只得謝了。柴蒙一面又向龍珠說:「你毛姊姊餓了,都是我不好,又累她多餓這一會。有什麼吃的,還不先去取來!」龍珠轉身要走,兩個」(角小環先後走進。一人捧了茗碗茶具,向客一一獻茶,一人端著食盤,在廊前方桌上擺下四大盤酒菜:一味熏雞,一味臘腸,一味涼拌黃瓜片,一味鹵筍,另有一小碟兜兜鹹菜,一小碟豆豉,八副杯著,一瓷壺酒。柴蒙不吃,只龍珠夫妻二人作陪,空下一個座位。龍珠想起隨行還有八人,內中一個小孩甚是矯健異相,俱在外屋,便命丫鬟在廚下取些飲食出去,一面舉酒屬客。 眾人見那些用具件件官窯細瓷,酒菜不多,味道絕美,美食襯上美器,益覺吃得有趣,只可惜途中吃飽。林璇尚可,楊氏父女只略吃了些便住。一會兒又端上兩大盤南瓜、雞肉,加筍丁、胡椒未做餡的燙面餃一盤,籐花、松仁、脂油蜜糕一盤,黑芝麻和百果脂油做的酥餅,另外每人一小碗雞湯銀絲細面,無一樣不是色香味俱勝,精美絕倫。尤其難得是客來不速,咄嗟立辦,休說隱居蠻山,便是尋常富貴人家,也未必能有此講究迅速,大家讚不絕口。林璇笑道:「我因筠妹和余大哥未帶乾糧,偏了你們,不甚過意,誰知遇到這樣賢主人,享此口福。這些好東西,我還能每樣吃點,楊老伯和丹、碧二妹只干看著。早知如此,我們路上留著點肚子多好!」說得大家都笑了。 林璇猛想起女主人未見,忙對龍珠道:「我只聆聽老伯談話,還沒拜見老伯母呢,真荒疏極了!」筠玉搶答道:「還用你提呢!我早請見過了。柴姊姊說,柴伯母原是四川人,大上前年冬天獨自四川省親,江中遇險受寒,得了半身不遂之症,好容易醫好,前月地震之後又犯舊病,現須臥床習靜,飲食非到午後不見外客,要明早才能拜見哩。你沒聽說老伯是江南人,而這些看點口味卻有一半是川味麼?」眾人談笑風生,余、丁二人更是莫逆。林璇見這家雖隱居蠻荒異域,飲食起居卻是世族排場,初見不知底細,又不便問。自己原為趕往雲龍山探親,仙人錦囊偏要在此開視,日期應在後日,今明還要寄居兩天。看筠玉和龍珠傾蓋如故、親熱情形,主人必要留住無疑。萬柳山場要會的人不知應在這裡不在?尋思未已,毛、余二人業已吃畢,丁、柴二人讓客人座。小鬟二次獻茶,撤去餚點。方要敘話,忽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一個十二歲的英俊小孩,進門只朝眾人看了一眼,便跑向龍珠身旁附耳低聲說了幾句,龍珠立時面容更變,也不顧給小孩引見,逕向柴蒙也附耳說了幾句。柴蒙面上神情卻不似龍珠憂慮,低頭想了一想,才對眾人說道:「毛、余二位來得早些,諒必無關,林小姐在途中可曾遇到一個脅生雙翼的怪童麼?」林璇見龍珠面有憂色,知道惹禍,便把前事說了。 柴蒙微笑道:「這便還好。且喜其曲在彼,主人極講理,此子頑劣素所深知,初見時沒把他當作怪烏,先下手放箭。總算還好,夜叉婆和主人又不在此,只要事前將傷醫好,不被乃母回時發覺,此子好強,決不自己說出,早些彌縫尚來得及。」說罷,喚過小孩說道:「你速拿我一包珠塵粉、一瓶紫瓊膏找飛兒去,去給他敷治。休說我和你兄嫂已知此事,拿話羞激他,等他央求你莫向人提說此事,你再教他娘回時莫說,以免鬧起來眾人皆知。平日在家蠻橫,卻為搶肉吃,被一個過路女子所傷,多麼丟臉!順便問他父母黔江之行,去時聽說明晚趕回,確否?快去快來!」小孩領命,倍著龍珠取藥余閒,才由丁侗引向眾人一一見禮,藥取到手,飛奔而去。眾人才知那是丁侗之弟丁俊,俱讚他聰明英秀不迭。柴蒙笑對眾人道:「小女本想留諸位在此住上幾日,等乃母稍愈搭伴同行,這一來正好代我留客,諸位只恐暫時走不成了。」林璇雖知行期須過了後日,但也不願久延,聞言大驚,連忙躬身問故。柴蒙緩緩說了當地詳情,一會丁俊回轉又提前事,果然前行兇險,不禁焦急起來。 原來那一帶地方總名叫作洞天莊,又名碧山城,地居南疆亂山之中。四外危峰峻嶺,蟑壁排雲,裡面卻是一片盆地,萬頃廣場,形勢僻險。地震以前,只有一條供莊中入偶然外出的秘徑,經年閉塞,十年二十年輕易無人出入一次。入莊共為四五十處奇景,尤以平山湖、白龍瀑、萬柳山場和主人所居清溪秋日對面的千丹巖、繡春坪等處為最勝,居人多南宋亡時遷來,宋亡以後,先有一家天演貴青同了兩家忠臣遺老逃入蠻荒,無心中發現這麼一個洞天福地,真比陶淵明所說的桃花源還要勝強十倍。由此避地躬耕,風景之區錫以佳名。因是土地肥沃,物產豐盈,凡百均能自制自給,無須仰給於外,門無催租之吏,地絕紅塵之擾,安樂已極,共只趙、李、岳三姓,人口不多。 後來了眾族繁衍,中間又出了一個能人,訂立規條,在三姓中舉出族長,輪流值年作主。為使均能自立,不以得天厚而懶廢,男女成丁婚嫁之後,便由公項下分出應得的田產,使其自耕自食,暇日仍許隨時歸省親族。到了四旬後,子孫成立,始許回到老家。佳節盛日,方全族全莊團聚為樂。未得值年長老之命,從不許他出一步。出必告假,期年累月,允而後可。一樣講究讀書,只為明理,不求聞達;一樣注重習武,只為居處究屬蠻荒,意在保身御患,追飛逐走,不為功名;一樣也喜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只為調劑身心,涵養性靈,防治疾病災凶,為矜奇炫異,以薄技鳴高,甚而吹彈歌舞百工之藝,凡是有用或可及時為樂者,均都獎倡,所以數百年間,入無廢人,地無棄地,十九多才多藝,文武兼通,絕沒一個迂人莽夫。真個是人間福地,快活非常。 三姓中論起來自以趙姓為尊,住家平山,聚族而居,高高在上,平疇濱湖,碧波綠野交相映帶,當全莊風景最佳之區。只惜人了不旺,數百年來只有四五十房子孫。岳姓家住青蒻原,因泉闢地,擁有大片水田,人丁更少,才三十餘家房頭,大小百多個人口。只李姓不特族眾丁繁,而且才能輩出,全族本住平山北面青女峽、離珠嶺和仙靈境一帶。因近數十年間,趙、李兩姓各出了一個具有絕大本領的異人,為全山城人造福,御過好幾次天災洪水,經三族推戴,永為莊主,見萬柳山場位居中央,二入各帶妻妾子女移往坐鎮,建了一所園林,備極美勝。 當地本無外人混入,柴蒙是江南世家,又是奇才異能之士,文學武功均臻極頂,又精星相與地之學,見天下將亂,攜了妻女人滇避亂,行入南疆之中,偶然望氣,知有福地在彼,探索多日,始行發現。三姓先不肯納,因與趙、李二人相談投機,立下誓約,永守規章,不得妄洩機密。柴蒙父女帶有僮婢戚從多人以及許多人中需用之物,向主人分了應有的田業。自家人口又少,來時就打的是長處久安之計,百物鹹備,既多且足,雖然計口受田,並不躬耕,一住十數年,賓主相安,漸漸成了一家。春秋佳日,居人多愛請他前去,聚攏講那外間之事。 柴家守著前約,從不出山,只前年遇到三姓派人往山外採藥材布樣和別的需用之物,柴妻因龍珠小時曾許給她姨表兄丁侗,家在蜀中,久無音信,跟著出山了一次。在萬縣將丁侗尋到,已是父母雙亡,只剩丁侗、丁俊兄弟二人,因奉乃母遺命,正要往江南一帶尋找岳家下落,見面之後悲喜交集。柴妻只生龍珠一女,自己文武都是行家,見了女婿的儀表比起小時還強得多,並沒變相,已是歡欣。再一·考他所學,更是文武兼資,不在女兒之下,益發喜極,當時助他兄弟二人料理完了家事和葬親的債務,準備帶回莊完姻。誰知樂極生悲,船行江中觸灘遇險。多虧丁氏弟兄俱精水性,從急流中將她救起,因在冬月,命雖保住,人已中寒病廢,勉強回轉南疆,到了地頭,先打發走了腳夫,由丁氏兄弟抬進莊去。柴蒙早算出她有此一場水災,如不放去,又誤了愛女良姻,幸而五行有救,才會前來,屈指歸期,早在要口外相候。到家仗著山場主人靈藥,居然治癒,但要連治五年連犯四次始能去根,近日正是第三次犯病,方在眼藥,臥床未出見客。 那山場主人一名趙野樵,年已八旬,最精易理,能知過去未來,生平未近過女色,孤身一人,只有一個行蹤飄忽的好友。另一人姓李名半翁,年約五旬,本來博學多能,三十歲上出山辦貨,在青城山拜一異人為師,傳了一部《洞玄經》,長於五行禁制、六戊遁形之法,尤精醫理,有起死回生之妙。娶有一妻一妾,妻子趙氏,野樵從妹,人甚賢淑;妾名湘玄,湖南有名神巫羅太沖之女,會有一身法術,雖然有些左道旁門,但對正室尚知尊順,只從小嬌慣,性情不好。她有一個兒子,生具異稟奇資,年才九歲,因生下來就脅生雙翼,取名飛兒,便是林璇所見怪童。半翁中年得子,即不與妻妾同室。湘玄對此子愛如性命,每犯了過,總想盡方法代他護庇。飛兒受了乃母遺傳,性本剛暴,再被乃母一縱容,小孩子懂得什事,益發膽大妄為,幸而半翁也精易理,算出此子災劫甚重,嚴禁乃母在十歲以前傳他武藝道法,以免出山生事。平日雖愛在心裡,因他能御空飛行,管束甚緊,輕易不許出山一步。就這樣飛兒還不時在莊中惹事,到處闖禍。 莊人因他年幼,看在半翁情面,乃母又不好惹,好在無甚大害,先時十九隱忍,至多只向乃母悄悄提說,不向半翁告發。後來實不像話,不論尊卑長幼,一言不合,動輒將人扔入平山湖裡,再不就仗他有力能飛,把人提向高空,強迫認錯。居民十九會水,雖未傷過人命,但也被他嚇個半死。知向乃母提說,不過聽到幾句安慰的好話,連摸都不會摸他一下。有時乃母要說他幾句,還許再尋一回晦氣。逼得眾人無法,又不願半翁有此頑劣之子,只得破除情面,親自找向半翁告發。人去以後,湘玄還要護庇,代子巧辯。無奈半翁易術精微,一卜卦便知底細,問得湘玄理虧無詞,飛兒自然免不了一頓好打,由此加了防範,常向卦中取求,並不准他尋人報復,犯了實打更重。半翁納妾以前,受過湘玄救命之恩,拜師也出於湘玄所救,彼此感德愛好,成親甚是恩愛,便是趙氏也視她若妹,不以側室相待,多少年來從無閒言。為了訓子,二人幾乎翻臉。 半翁知此於不是凡兒,小時頑皮勢所必然,雖然剛暴,性卻慈厚,佔得上風便足,不致闖出大禍。自己靜心參玄,室人常相絮叨位訴,亦屬難堪,也不願過傷夫妻情好,最後才與湘玄約定,除對飛兒力加告誡外,此後不再以卦象相稽,可是無人告到便罷,如有人告發,仍要加倍處罰。這一來飛兒挨打次數雖少,可是頑劣難改,仍不免在外生事。半翁將他禁閉起來,過不兩天,湘玄不是約好嫡室向半翁日夕軟磨,便是偷偷給他放掉。趙氏本愛此於,又愛湘玄,也跟著在旁絮叨說:「娃兒年紀大小,你那大打已夠受了,關禁斷乎不可。」鬧得半翁無法,終於放出。飛兒一開禁,過不兩天故態復萌。人都知半翁不護短,飛兒又極守信約,只要當時答應不再尋人報復,決無後患,雖使他妻妾暫時無歡,卻可免去多次侵害,便去告發。一告發,飛兒必挨打。 湘玄心疼理短,自知不能怪那告發的人,半翁房輩又小,來者非親即長,未便公然挺身護庇,向人警告理論,自己又勸阻不住飛兒,知莊上百事有序,無為而治,莊人與莊主相見俱有定時。近來眾人因知趙。李二入修道習靜,除每季節月望照例約集外,終年無人相擾,十有九是為了告發飛兒而來,於是想下釜底抽薪之計,將圍著萬柳山場的一條小溪用法術封鎖,去的人只一過界,阻礙橫生,不是走一步跌兩跤,便是惡鬼追逐,走了半日仍回原處,晚來必有夜又惡鬼入夢,說半翁為了全莊出生入死,學成道法,連救全莊好幾次危難。妻妾不能再育,只此一子,何苦為了小事,和娃兒一般見識,害他毒打愛子,全家失和。日子一久,莊人知是湘玄鬧鬼,顧念所言不為無理,再如認真,必使半翁難堪,除了忍受,別無善法。好在飛兒吃高帽子,受他害時,不拿出尊長的身份向他恫嚇,用些軟語央及也能打動,不致再擾,略微吃點虧,也就罷了。半翁明知就裡,因飛兒稍長自有去處,湘玄只此一子,會短離長,母子相聚歲月無多,護犢愛子婦人恆情,並且不恤人言用心良苦,不願揭破來傷了夫妻和美,只得睜隻眼閉只眼,不再苛求了。 飛兒因極淘氣,別家孩子有大人告誡,多不和他同玩,見了就躲,只有丁俊不但理他,柴翁和長兒並曾暗囑與他結交。丁俊又是天資高超,幼承家學,三歲上就開始習武,年才十二,已練得水陸皆通,文武全才,每日除用功外,多去尋他玩耍。飛兒落落寡合,得此知己,自然喜極非常,成了莫逆,而且言聽計從,與人為難時,只丁俊在側,一勸即止。日久湘玄得知此事,命飛兒將丁俊引向家中相見,看出他彬彬有禮,博學多能,又甚通情知理,飛兒必能受他感化改去惡習。乃子眾惡所歸,何幸得此益友,更是喜出望外,便是半翁也覺高興。莊人不使子弟與飛兒同游,湘玄因是兒子自不爭氣,隱忿在心不能出口氣,這一來,益覺柴、丁二人看她母子得重,無形中加了許多情感。丁俊每去,不特優加款待,並偷偷地給了一面通行山場的符令,以便他不必與飛兒同行也可隨便出入。 這次半翁、湘玄為了十五年前舊約,前往黔江去收乃岳羅大沖的遺骨。此行難免與人相爭,飛兒頑劣,沒有帶去,行前並卜了一卦,算出飛兒先有小災,卻因此結下了一重好因緣,異日要得許多好處,只要不出山去,那小災尚可避免,並不妨事。嚴囑:「只許與丁俊同玩,不許生事出外,父母此行不過月餘,不聽話,歸來定要重責!」飛兒已然允諾,本無出山之意,過了月餘均未出生事,莊人都出意料,以為他受了丁俊熏陶,目前改了脾氣。誰知這日天才發亮,忽然心動,要去尋丁俊玩。嫡母趙氏知他近日學好,尋的又是益友,只囑:「你丁二哥不似你頑皮,這時想必正用早功,你去如見功課未完,須候一會,不可擾鬧相強。」飛兒應了,數里之遙,展開雙翼,晃眼就到,果見丁俊在從兄嫂習武,見他只互相招呼,笑了一笑,三人仍自用功。 飛兒一人無聊,他因自己能飛,一心想乃父教他劍術,刀槍拳腳學它無用,懶得再看下去,信步行至屋後,見旭日始升,晴光欲染,小溪彎環,綠波溶溶,方暗讚好,又一眼瞥見柴家朝霞、晚翠兩個小」r鬟蹲身溪旁垂柳之下,一個洗衣,一個淘米,正在互相說笑。相對就是繡春坪,上面原種有各色各種的奇花異卉,近十多年來,又經柴氏父女搜羅培植,點綴得終年花開不斷,四時皆春,綠野如繡,這時才含朝露,又浴晨曦,萬紫千紅,爭妍吐艷,越顯得花光明淨,草色肥鮮,丰神朗潤,生香欲活,再加上遠山橫黛,近嶺搖青,茂林修竹相與掩映,又有這身容美秀的雙鬟在溪旁垂柳下一襯,便是畫兒上也找不到這般景致。飛兒本想嚇那兩個丫鬟一跳,奇景當前,不覺看得呆了,心想今天又是這麼大好晴天,柴家不但人個個好,連住的地方也好,如非媽娘不肯,真恨不得搬了來與丁二哥同睡,便早晚看看花也是好的。邊想邊信步往前走去,忽聽朝霞問晚翠道:「那孽龍就有那般厲害麼?老爺怎倒不許姑爺小姐將他除去?萬一走過山口殺了進來,才怕人哩!」 飛兒聞言,心中一動,忙跑過去問道:「你們說什孽龍?我怎沒有見過?」兩個丫鬟因聽柴叟以前曾囑丁俊,向飛兒莫提此事,無心閒談,偏又被他闖來聽去,好生後悔,便不肯說。飛兒見她二人支吾,不由性起,低聲喚道:「好好問你話,你倒不說。休看你兩個是女的,惹得我性起時,我照樣也把你們提到半空中去活活甩死,再不就扔到平山湖裡去淹你個半死!」 二丫鬟知他說得出做得到,有心想喊丁二少爺來救。飛兒業已防到,雙手一揚,微聳雙翅,便要撲上前去。二丫鬟無法,只得搖手告饒道:「ど少爺,不是我們不說,只你愛闖禍。那孽龍又太厲害,聽說身上還長著逆鱗,刀斧都斫不進去。我家老爺曾經囑咐二少爺,不許向你說,何況我們。對你說不難,你只不可招災惹事,也不許說是我二人說的……話還未畢,飛兒已不耐煩,搶答道:「我做事從不累人,你們只放心快說,遲卻不依!」 二丫鬟被逼無奈,只得把前月地震野燒,危壁坍塌,多了一條明顯的出路,莊人多半防到鐵鍋沖孽龍和手下纏籐寨人要來為害,去請二位莊主設法,丁侗夫妻也曾向莊主告過奮勇,均說孽龍行即伏誅,不曾應允等情說了一遍。飛兒又細細打聽孽龍生相,心想這東西仍是一個野蠻子,不過身有鱗甲,力猛兇惡罷了,怕他怎的!自己能飛,他必奈何不得,今日正在無聊,何不尋了他去?這等該死東西就該殺了他也不要緊,還算為世除害呢。於是又問去鐵鍋沖的途徑。二丫鬟幾曾見過孽龍,所說俱是聽來,哪裡得知去向途徑?力說不知。飛兒先還不信,後見二」,鬟誓神罰咒,方始信了。知道此事如若告知二丁等人,必被勸阻,莫如先和丁俊玩上一會,免去他的疑心,等他旁午讀書時,先偷向山外探一回路去。當時仍往屋前去地丁俊,恰為習武已畢,二人玩了片時,自去讀書。 飛兒假說嫡母等他回去,不在丁家留飯,等丁俊進屋,忙展雙翅飛起高空,乘人不見,逕往山外飛行,因為不知路徑,逕向相左一方飛去。飛了些時,見下面亂山雜沓,人跡全無,疑心不對,又改一個方向飛過一陣,杏無跡象可尋,以為鐵鍋沖必在近處,不會這遠,覺出不似又改。似這樣從早至午四面八方俱都飛到,始終沒飛向正路。陽光甚暖,不停飛行,人卻累了一身的汗。未後飛回原路,看見下面焦厚黑土之中竟有一灣碧水,想下去洗個澡,潤潤身上肉翅,涼爽涼爽。下去匆匆洗完了澡,把短褲穿上,踏著水玩,忽覺腹中飢餓,才想起過了早飯時候,清早至今水米不曾打牙。剛要飛回莊去,見溪旁急匆匆跑來一個身背口袋的山童,行走如飛,似乎渴急,一到便低頭俯身捧水牛飲,狼狽神情甚是可笑,不禁出了點聲。山童見他立在水裡,用手相招問話。飛兒答了兩句,猛想起父母行時再三叮囑不許出山,尤不許與生人說話,說必有災,好生後悔,更不再說。 兩下初時也頗投緣,後來雷行捷遞給他一塊風鹿脯,莊中百物皆備,因內外阻絕,獨野獸稀少,金花娘所制風鹿脯味極佳美,飛兒又在饑時,益覺鮮美無比,食量又大,吃了一塊還想吃。繼見山童有了吝色,不禁犯了逞強任性的脾氣,雷行捷恰又推了他一下,於是飛起便搶。雷行捷當是怪物,一害怕,甩了一塊上去。飛兒接過,落向一旁大嚼,吃完之後,一則還想再吃個夠,二則想將這美味帶些回去與媽吃,再留些給娘嘗新,二次又追去行搶。這一搶卻闖出了禍,吃林璇迎來,揚手就是幾箭。頭兩箭吃他用足踢落沒射到身上,禁不住林璇箭發連珠,手法又准,飛兒因搶來口袋業已扯破,落了好幾塊美食,覺著可惜,心顧鹿肉,一疏神,腿股間連中兩箭。當時本不肯與林璇甘休,後見敵人拔劍出匣,銀光曳芒,耀日生輝。他雖不會劍術,父母究是高人,耳濡目染,不少見聞,知道敵人寶劍決非尋常,再不見機定吃大苦,忿怒無法,只得惡罵連聲,展翅逃去。 回到莊中溪旁僻處一看,仗著天賦異稟,肌骨如鐵,那弩箭又小,雙翼扇風也減去箭力不少,雖然斜穿入肉寸許,並未傷骨,當時拔出,賭氣用力扔去,拿著一破口袋乾肉脯,股間鮮血淋漓,出生第一次吃外人的虧,覺著丟臉,正不知如何發付,是向嫡母說是不說?恰巧丁俊飯後來尋,過溪遇著一人,問出飛兒未歸,知他決不致再在別家吃飯,心中奇怪,連忙趕回尋找,正遇晚翠偷偷告以早間之事,請勸飛兒不可外出,丁俊吃了一驚,斷定他出山生事,方欲告知兄嫂出山尋他,忽聽頭上風聲呼呼,飛兒手抱一物掠空而過,投往溪旁竹林深處而去,飛得絕快,似未看見自己在下面凝望。丁俊機智,也不喚住他,逕往下面飛步追去。二人相見,飛兒先跳腳痛罵敵人一陣,然後說出經過,要丁俊給他想主意報仇。丁俊先安慰了他幾句,待了片時說道:「你已受傷,且藏在這裡莫動。待我先給你尋點藥來定疼止血,再打主意。」飛兒應諾,自向竹林草地上坐下,丁俊回身就跑。 那片竹林離柴家有里許路,毛、余二人來時,丁俊剛走出,並不知家中有客。這時恰值林、楊一行人等繼至,行李甚多,全都堆置院堂以內。丁俊一進門」首先發現一群人中有山童,與飛兒所說形象相似,首先吃了一驚,剛要詢問,正趕朝霞出來散給眾人食物,見了丁俊喊道:「二少爺,還不快到裡邊去!我家來了好些好客人,現在內廳上坐著呢。」丁俊忙跪進去,頭一個又看見林璇,衣著身相與放箭傷了飛兒的女子一般無二。山居終年無客,既大隊來投,定是柴家親友,這禍一定鬧得不小。事一關心,也顧不得和來客見禮,先往龍珠身前奔去,湊著耳朵說了經過。龍珠知飛兒之母護犢,極不好惹,好生驚恐,忙即轉告老父。 丁俊奉命取藥趕回竹林,飛兒因飛了半日身子疲倦,丁俊一走便自頭枕肉袋躺在草地上睡著。丁俊見他未走開,不曾被人覺察,寬心略放,忙將他喚醒,敷上傷藥,拿話一激勸。飛兒本聽他話,性又好強,恐別人知道他受此挫辱笑話,不但應允不說,還央告丁俊不要告訴柴氏父女和他哥哥。丁俊更會留著後步,便答道:「你大呆了!我哥哥嫂嫂和柴姻伯平日對你多好,就知道了怎能笑話你,只有替你瞞的。倒是你得留神些,你平日總愛赤著腿腳,傷偏又在腿上,最好一兩天不要過溪那邊去,只在家中靜養。我明早起,逃上兩天學來陪你玩。這傷藥是柴姻伯的,靈驗得很,過一對時便可能夠復原。你先躲著大伯娘一些,真要躲不過被她看見,你就說是從空飛落時,自不小心在樹梢上掛的就是了。今天功課未完,不能逃學,我先回家去,明早准來。你可知李大伯和二伯娘准在哪一天回來麼?」 飛兒道:「我爹娘走時,原說明日准回,不知早晚。頂好夜裡回來,傷處已好,要不的話,娘還好說,我爹難哄。他知我出山,這頓背時打又逃不脫了。你先莫忙走,你能想出法子給我尋著對頭,打她一頓出氣麼?」丁俊道:「這事莫怪人家,哪個叫你亂搶人家東西!再者你都看出那女的劍上有光,那必是劍仙一流。我們這樣,再有幾個也打不過人家,豈不自找苦吃?你又搶了人家一袋子肉。這事就算了吧,越鬧越醜。本來我哥嫂管得緊,無法逃學,適才聽嫂嫂說,柴老伯有幾個好朋友,今晚不到明早必到。他們都顧陪客,我卻正好陪你同玩。要不怎能整天和你在一處?為叫哥哥信我能一個人用功,此時非回去不可了。」 飛兒聞得柴家行有客至,心中歡喜,忙問:「來客是誰?可有和你一樣的小朋友?」丁俊笑道:「柴老伯都快六十歲了,他的朋友想必也是些老年人,怎能和我們相交呢?」飛兒好生掃興,別時拉著丁俊的手再三叮囑:「來客如攜有小友,明早千萬同來一見。」又分了兩塊風臘。丁俊知來客必以此相贈,固辭不要,叫他留著自吃,說今晚明早山外來客必然帶有這類東西,自己拿回去恐招哥哥數說。並教飛兒,如有人問起這袋風臘,就說是柴家送他吃的。說完分手,重又趕回,向眾人說了前事。大家都讚他聰明心細,善於辭令。 柴蒙掀髯微笑道:「此事看似可以掩過。偏巧李氏夫妻恰在明日回來,不知此事便罷,湘玄如知有人傷了她的愛子,她不用自來尋仇,只須尋到那兩枝遺箭,在山場上行使禁法,便能使這條路上前行的人無論跑出多遠,都會自行投到,任她擺佈,真個厲害已極。為今之計,只有釜底抽薪。諸位暫在老夫家中住上幾日,她知是老夫的親友,必不好意思公然就下毒手,即使便暗中鬧鬼,只要她丈夫不背理出頭相助,也還有防禦之法。有這三數日,事已弄明,飛兒能瞞過去固妙,如被查覺,老夫也可見機行事,省得人行路上吃她暗害,老夫縱使得知,也是愛莫能助了。」 筠玉心雖有些不服,但一想起仙人錦囊應在此地開看,那白衣少年男女行時語氣,也頗似說山場所遇之人既非尋常,此行所關尤大,便不再言語。林璇心雖焦急,卻又無法,何況又有錦囊關係,丁侗夫妻又復慇勤挽留說:「只要過卻三日無事,便可請求李、趙二主人允准,改由本莊出山秘徑通行往雲龍山去,路程既近便得多,還少走好些劫餘焦土,惡水窮山,何知沒有這場耽擱,差不了多少。」 林璇才轉憂為喜。柴蒙又問丁俊:「你去時可曾見飛兒所中之箭在未?」丁俊說是未見,想已中途失去。柴蒙笑道:「諸位才在誇你細心,怎這最關緊要之事你倒忘了探問?好在那片竹林筍多,少時可同朝霞、晚翠假作采筍前往搜尋。他如回莊再拔,必然還在左近,否則明早趁他父母未回去探問一聲。山外失落倒還罷了,如已帶回,即速設法尋到,送回我處再去。不要忘了!」 眾人見柴蒙說得那般神異,多是半信半疑。筠玉更因一出馬連經三次怪異奇險,俱未受傷侵害,又恃有寶珠仙劍,膽大氣豪,心中別有一番打算,當時不知主人深淺,也未現於辭色,事情算是從了主人之言,沒有再提。龍珠要筠玉重敘以前事跡,筠玉初見時,只說路經鐵鍋沖斬了孽龍拉拉,誅滅纏籐寨人全族無一漏網,並未細說經歷諸般異跡,林、楊等一行便自尋來,打斷了話頭。這時與龍珠談得投機,便從自己隨父隱居黔靈山起,談及連番所遇奇險異事,把斬玄犛巧得日月雙珠、王三贈旗、夜斗蔡野神夫妻打成相識、代除卻一惡一怪、得了三口仙劍等情一一說出,只說得龍珠、丁侗夫妻二人眉飛色舞,連柴蒙也不住點頭讚妙。 丁俊更是不捨就去,中經兄嫂幾次催促,允他晚來重述他聽,才行喊了雙鬟,如飛往竹林奔去。黃昏回來,說是遍尋無著,只採了一籃鮮筍山蔬,並還遇見飛兒向他探問,說是帶回時氣急用力扔出老遠。假意勸他,恐人發現起疑約往同尋。那落箭之處離竹林甚遠,似在火靈凹溫泉一帶,四人到處踏遍仍未找著,大約不落在熱坑裡便落人溫泉之中順流而去了。柴蒙低頭想了想,沒再言語,因筠玉話未說完,接著又往下說。一會天黑,另有」r鬟擺上酒飯,席間又談了一陣。柴氏父女和丁侗要過林、毛二女的日月珠、三口仙劍,連那犛象的頭骨外皮一齊要來看了,俱都讚不絕口。 柴蒙道:「這三口仙劍,上有松紋古篆。一名五銖,乃當年鐵肩大師之物。那光如赤電的名為紅蛟,碧若青虹的名為寒虹,乃四川劍門山風雨峽槐居士磨剪老人煉魔之寶。老人自元初得道,劍術自成一家,也不算是哪一派,孤身一人遊戲人間,當年仗此雙劍縱橫天下,所向無敵。鐵肩大師得道更久,業已仙去多年。三劍能得其一已是曠世仙緣,何況三劍同歸,真乃古今奇遇。槐居士老夫雖未見過,屢聽人談起他性情古怪,落落寡合,永遠獨往獨來,連門徒都未收過一個,此番從千里外假手好人遙遙相贈,必有原因。照賈記所載賣劍老頭形象,正是他本人無疑。三位務要記在心裡,相遇時不可惜過。那玄犛十二根頭骨上成十二歲星,無堅不摧,大有用處。適已分了四根與人,明珠投暗,大是可惜。異日得問,不妨以別樣貴重之物易還,使成全壁。老夫學淺,雖未深悉妙用,三位既有此異稟,將來定有仙緣遇合,自知分曉。日月珠上古奇珍,能御水火風雷,更有避兵法邪之妙,三位連番經歷,想已知悉,無庸深說。便是此獸外皮,冬溫夏涼,也有許多好處,此後也不可轉易妄送與人了。 三人聽柴蒙說出劍名及原主來歷,益料是個高人異士,好生起敬,因夜來了侗夫妻要隨柴蒙用功,席散便自告歇。柴蒙已命人給來客備好行館,由丁侗、丁俊、龍珠三人引去安置。一出屋門,便聽前院機織之聲大作。林璇一間龍珠,才知本莊土地肥沃,差不多四時均有收成。全莊田畝分設成十區,三姓各耕三區,頃數依人口之數為率,多寡不等。另外一小區乃柴蒙遷來時才領的,只有十頃,在繡春坪旁桐子岡後,距家里許,中間還有一片密林,看它不見。柴家族親世僕也有好幾十人,計口躬耕,一守成法。日間幼童都住本山公學讀書習武,男的種植耕耘,女的送飯,採取山麻、山棉,黃昏歸來紡花織布,習以為常。因有崇岡茂林阻隔,日間岡那邊只管熙熙攘攘各了其事,繡春坪一帶卻是柴扉虛掩,庭有棲鴉,溪流自喧,不聞人語,所以眾人來時候那般靜悄悄的。 隨談隨行,已出戶外。眾人側耳一聽,果然處處機聲,遠近相聞。一看住處,丁侗、龍珠並不留客下榻己家,卻向斜對門一家竹籬之內領去。還未走到,便聽隨行男女山民說笑之聲。入內一看,竹屋六七間,用物皆備,位置井然,甚是清潔,春桃等八人正和柴家雙鬟聚坐一室說笑呢,見了主人到來,俱各垂手侍立。林璇一問,才知他們黃昏即已來此,連夜飯也在這邊吃的。柴家共有大小六名世僕之女,二人一班,輪流服侍主人,閒來便去前院房中組織。內中朝霞、晚翠年紀最輕,最得主人憐愛。柴家待人極厚,絕少呵斥,雙鬟也會些,因聽來客異跡,入耳動心,渴欲一知底細,便討了安頓、隨從的差使,將春桃等送往這裡,自居主人,相陪同話,已談了好些時了。 林璇暗忖:柴家房子看頗不少,不留客住必有原因,聽他口氣,客到似出無意,怎會倉猝之間騰出一所房子,設備得又如此整齊?心方納罕,龍珠似已覺察,先將林、毛、余、楊等六人讓進上房落座,笑道:「寒家逼促,家父夜分又要教我一些功課,難免擾及清夢。恰巧有一家同隱的捨親有子在下月初成丁,按著莊規,理應各立門戶。因是至戚,特許他在此建屋安家,以便隨時向家父請益,一切均由他備置停當。尚未移入,恰遇佳賓蒞止,正好下榻。自慚簡慢不情,尚乞原諒。」眾人連忙遜謝。丁氏兄弟和龍珠只略陪坐一會,等雙鬟獻過了茶,便向眾人告別。龍珠並說:「明晚無事,或能與諸位姊姊連榻作長夜之談。」說完留下雙鬟服侍,逕自走去。 眾人送走,回房一看,上房四間,兩明兩暗。上首兩間像是原備臥室,為客新添了二榻,便請楊宏道父女住了裡間,林、毛二女住了外間。下首兩明間原是書房,兼作晏居之所,壁有弓刀,琴書並列,也新添有一榻,歸余獨一人去睡。前院春桃等也是一排五間,原是空的,不知何用,新設了八人的臥榻,幾桌用具一切無不齊備。適見主人並未分派,丁氏夫妻更未出屋一步,一問起竟是雙鬟相度來客身份,因人而設,真是主賓奴慧,好生誇讚。筠玉更因雙鬟容華美秀,盈盈十二三,楚楚可憐,喚至身旁,拉了纖手,問她們莊中諸般設施,俱是慧舌靈心,對答如流。眾人都喜歡她們,又加天還不算晚,除楊宏道途間勞頓,稍坐即眠外,都願聽她們說那莊中景致、當地人物和入莊道路,不肯就臥。待了一會,楊氏二女才支持不住,不同入寐。室中只剩林、毛、余等五人。 林璇偶見窗外天星燦燦,缺月半圓,甚是皎潔,見夜未闌,意欲出外步月片時再行歸臥,問雙鬟可否。雙鬟與客談得投機,山居素無客過,為討客人歡心,便道:「家主人也常乘月夜到對溪場邊上看噴火去,只那裡最好玩,再不就在平山湖下看飛瀑去也好,沒有什麼不可。」三人先就聽她們說起溫泉火穴水柱勝景,一問只那裡最近,大家一高興,竟忘了日間雙箭之嫌。筠玉雖然想到,但又想一試山場主人禁法如何,惟恐中止,不肯提醒。 三人說走就走,由雙鬟相陪引路。走過前屋,見隨來諸人俱已睡熟。出門一看,星月同輝,人影在地,月光雖沒有圓時明朗,卻映照得遠近的林木原野煙靠霧浮,若隱若現,別有一番幽趣。沿途上野花含露,搖曳微風,垂楊拂面,痕影濃淡,溪流激石,潺潺盈中,遠近的山光水色深深淺淺,都似在有無疑似之間,看不分明,卻又如繪如真。時雖將近夜半,人家機織之聲猶未全歇,深林掩映,燈光明滅,間以小兒夜讀之聲,真個是夜景清虛,情致幽靜,大地茫茫,哪裡再有這樣好所在? 五人緩步前行,且贊且談,等走到山場前溪邊,回顧林野間,人家***俱已熄滅,淡月微光之下,到處都是靜蕩蕩的。正行之間,瞥見石橋前橫,雙鬟卻不過溪,領著三人沿溪走去。三人間道:「既說溫泉火穴都在對溪,為何不走過去?」雙鬟低語道:「李二夫人為了飛兒設有仙法,如無二少爺同行,過去便要吃虧呢。這邊一樣看得見。」林璇猛的想起前事,主人那般告誡,怎便忘卻?深悔此行不該當著外人,又不欲示怯,便拿話點毛、余二人道:「人國問禁。主人不願客至,何必相忤?天已不早,我們就這邊看一會回去吧。」這條緣溪小徑寬才二三尺,路兩旁均種著花草。五人先本肩挨肩背挨背參差並行,因恐踏了路旁花草,改由雙鬟前導,林、余、毛三人仍然並列,五人做兩排走。 筠玉心有他圖,故意將腳步放慢,讓過林、余二人。這時因鄰近山場,林璇恐生事端沒多說話,以為筠玉仍在身後尾隨,也和自己一樣心意沒有開口,余獨是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人相待既優,自身是客,對方又是個小孩子,勝之不武,何苦惹他,自從鐵鍋沖得劍之後,筠玉對己,遠不似前親密,平居談笑,只要單獨對她多說幾句,便現不悅之容。加以碧娃又取笑過一兩次,既恐遭外人誤會,又恐惱了筠玉,言談舉止隨處都留著神。雖然半晌未聽筠玉聲息,恐引她不快,大家全未說話,也就忽略過去,並未回顧。誰知筠玉隨著走了一會,便轉了方向。 林、余等四人直走到相離溫泉火穴不遠,耳聽泉聲發雷,遙見對岸疏柳之中,一股清泉和水柱一般由地平面上湧起,約有數尺粗細,筆也似直上衝霄漢,矗立半空,毫不偏射,水頭升高到一二十丈高下方始力盡,像花開般由合而分,突突突倒流而下。因是溫泉,月光照上去恰似一根擎天晶柱,外面煙濛濛籠上一層霧毅冰絹,水光炫彩,勢氣蒸輝,蔚為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的奇觀。方贊造物之奇,余獨猛一回首,不見筠玉在側,忙對林璇一說。先疑覓地小解,彼此一問,都說自經小橋就沒聽見她步履聲息。林、余二人俱想起錦囊「有人相遇」之言,筠玉隨時在念,料定是乘機過溪探訪,欲應前言,因對岸設有禁法埋伏,不由著起急來。余獨首先說:「我與飛兒無隙,我看只為防人告她兒子,不過障眼法兒,決無凶險。璇妹可在此相候,無須前往,如見不測,速尋柴老先生翁婿設法解困。璇妹如為禁法所制,被飛兒看見,事情反難辦了。」林璇方說:「要失陷你去還不是一樣、莫如都在此待一會,約計受困,再找柴家父女解救。左就不會傷人,我不露面便無妨害。」言還未了,余獨已如飛往來路小橋跑去。 二人問答均急,雙鬟當時插不進嘴。余獨一走,林璇拔步想追,雙鬟當她也是情急,因有日間之事,忙攔阻道:「林小姐不用著急。聽我家老爺說,李家所用禁法,只禁阻來人到他家去,遇上時至多嚇一大跳。知趣的當時回來就沒事,要不也只圍著溫泉火穴一帶打轉,多跑上些冤枉路,仍然回到原處。你只一想逃,立時自會現出回路。毛小姐決不妨事,去一個人喊她回來也好,免得瞎跑。林小姐倒是不過去的好。即便困住,李家大娘人極長厚,就是飛兒一聽說是我家的客出來踏月看泉的,也只有歡喜,不會加害的。」 林璇聞言才放了心,暗忖至多驚動柴家翁婿,丟些顏面也就罷了。為防範一二人被困驚動飛兒出來,看見自己,為仇害事,便和雙鬟尋了一個僻靜所在,仁候二人歸來再走。不料筠玉此行乎送了余獨的性命。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一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4 本章字數:21662 涉險探消息入耳驚聞千里訊深情同患難此身忍負百年心 毛筠玉原因急於應驗錦囊上所說萬柳山場相遇之人,同時又因柴家父女說得山場女主人羅湘玄道法那樣高強,自恃身有寶珠、仙劍,像仙王洞那麼厲害的妖巫尚且奈何自己不得,何況障眼法兒!如真是有什凶險,錦囊上不該命在此地尋人開視了。有了斬妖巫的經歷,以為珠、劍萬能,無往弗敵,遇到邪法鬼魅,只須手握寶珠舞動仙劍,便什麼都不怕。適見林、余二人走向前去,便即回身,施展輕功,意欲循橋過溪。行至中途,心想溪面不寬,況且她防的是些尋常莊人,不料外人到此,埋伏在橋口正路之上,別處或許沒有,何必多費事,能先到場上探看那姓趙的是否錦囊所遇之人,再去試她禁法,豈不再穩妥些?想到這裡,便不打從橋上走,腳底點勁,飛身一躍已達對岸,一手按劍,一手伸入袋內握著日月珠,以備不虞。試往前走了幾步,並無動靜,不禁失笑:柴氏父女翁婿三人說緣溪俱有埋伏,辭色莊重。料無虛語,怎過溪以後毫無所覺?難道是為了留客盤桓些日故作驚人之語不曾? 且行且思,見山場上房舍甚多,因著地勢佈置,樓台亭閣各不雷同,頗具匠心,也不知走哪一處對。偶見面前繁花夾道,一條石子鋪就的小徑曲曲彎彎往萬柳林中通去,既無阻隔,恐寶光驚人,便不拔劍取珠,一路仍提防著,逕循那條石路小徑朝前疾走。走了片刻,逐處留神觀察,終無跡兆,益發膽大,認定主人留客,危詞相誑。正要將腳步放快加急前行,忽然一眼瞥見右側不遠,一根水柱湧霧靠煙,流光幻彩,高出柳林之上,奇麗無恃,知是雙鬟所說溫泉中冒起的水柱,嫌下半截被柳林擋住,看它不見,忙往前走了幾步,路忽分歧,本應到此略拐,逕向一座高柳四環的樓台前走去。這一貪賞美景,眼望高空照直前行,無意中循徑穿入柳林以內。等到覺出與去路稍左,欲等立回,定睛往四處一辨路,忽又見溫泉那邊,小樓一角掩映疏林,並且還有兩三點燈光從林隙中透出。心想適見楊柳樓台,靜沉沉不見燈光,看神氣似是主人游宴登臨之所,不似有人居住在內,這般深夜還有明燈,人必住在那裡,尚未入睡,正好往探。當下不再改向原路,照直前奔,一會便出柳林,適見樓字豁然呈現。 筠玉隱身樹後外望,見樓共兩層,做一排建在一座高才十丈的小峰之上,環峰面水,頗具形勝。溫泉水柱矗立樓有,水柱下是一個二畝方圓的池塘。池邊有兩條水道,寬均二尺,不知深淺。一條環峰而流,經由樓下往峰後飛馳,不知所往。另一條也是行曲盤亙,向東路右側柳林中流去,俱已入溪,遙望林內,大大小小數團白煙凝聚,想是水流所歸之處。再一近前,看得更真,水從一二十丈高空倒瀉下來,聲勢奇壯,加以泉溫水熱,煙霧蒸騰,全池塘俱被熱氣籠幕,水柱更是離地兩三丈便看不見,耳聽飛濤怒吼,奔泉澎湃,宛如雷轟電掣,石破天驚。那兩條水道熱氣上蒸,高出地面二三尺不等,只見白煙滾滾,和兩條百丈長的白龍一般,颶飛疾捲,蜿蜒貼地,分道急馳,令人目眩神搖,雄快無倫。剛自歎絕,那根水柱忽從空際直落,立即消沉,只有滿地熱煙,水氣凝高,猶有數丈,一團團行如白雲,在月光下輕飄飄隨風揚去,知道這飛泉水柱每次出現都在子夜前後,約有兩次,未次水力已弱,相隔尚有半個把時辰,比頭次出現的聲勢要差得多,深悔未早趕來看它個夠。 照雙鬟所說火穴奇景就在近處,也是一個奇觀,但須要人發動,否則只是一個鍋般的凹地。意欲先探樓中人的動靜,先借林木遮蔽,隱身到了樓下,輕輕援上樓廊,走向右盡頭那有燈光的一間外面,貼窗悄立,隱隱聞得裡面有老少二人對語之聲。靜心凝神一聽,只聽老的一個道:「老弟怎的如此性急!休說我老頭子占算無差,便是你也解出那日卦象,小朱正災星未退,以致才有這些波折。他記著當年青城山下一掌之仇,不時向我提起,引為奇恥大辱,幾乎還要尋隙報復,垂手不救正是不報之報,他又深明《易》數,不過比我略差一籌罷了。你如操之過急,他稍微疑心,用卦一占知了就裡,這輩子你也休想取了藥走。我和他雖是至親,但他知我現取此藥無用。我和你分手在七年前,這藥恰在飛兒生後二年出夭花火毒太重,堪堪待斃無藥可醫,經他愛妾湘玄照十六年前乃父所傳妙法照樣制就。當時急於求治,不能延緩,沒按著原定季節配藥,以致飛兒的病沒有除根,每年必犯,須連在病發前服上一次,經過九次之後,不特惡疾永除,因是多服靈藥,臟腑清虛,心神空靈,加上本來又是異稟奇資,人已無殊脫骨換胎,有了半仙之份。按說一次所制之藥足供三次之需,湘玄疼愛此子,惟恐陳藥稍微力薄,又恐萬一出錯,由此他夫妻每年都要制上一次,其實多疑,並用不著如此。我前年偶聞此藥丸清香醒神,取了兩九在此。如是尋常火毒,一二九已可起死回生,其應如響,偏生小朱王父子中的是千百年深壑中潛聚的桃花瘴,服了令師叔寄去的那多靈丹也只保得命住,可知厲害,此藥非多不為功了。」 年少的一個答道:「老大哥的話小弟原也知道,但是小弟來已多日,遙念賢王父子身心俱似火燒,雖仗靈丹保命,終日如居火獄。來時原說往返至多不過旬日,誰知耽誤這久,令親偏又有黔江之行,不由人不盼望愁思,所以連棋都無心和大哥下了。」老的一個又笑道:「單真人既從數千里外傳書寄丹預示先機,自然早有安排。照前晚愚兄占算,你候的人已進莊來了呢。」 筠玉越聽越動心,再一聽二人說到未兩句,即是所遇之人無疑,當時驚喜交加。本欲叩關相訪,繼一想暮夜私窺,逕作不速之客,太不合理,況且錦囊之言也應在明日與他相見。林、余二人到了前邊不見自己,難免擔心,雖然禁法埋伏是句虛言,畢竟早回去好,等到與余、林二人商妥,明日專誠來見此人為是。想到這裡正待回身,忽聽峰後「哎呀」一聲驚叫,聽出是余獨受了重傷呼痛之聲,心中大吃一驚,身不由己,一個「飛燕投懷」之勢,循聲往樓下縱去。兩下相隔不過十多丈,一兩縱便自趕到,隱隱聞得地下余獨強忍負痛之聲,定睛往前一看,那地方竟是雙鬟所說的火穴,穴並不深,隱隱有青煙冒起,知余獨必是誤落了穴中為火燒傷,否則一兩丈高的坑,他的身手一縱即上,這裡既無埋伏,又無人見,他那般英雄氣概、剛毅性情的人怎會如此忍受不住:況又為尋自己而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便入火穴同死也所不辭。這念頭似電一般轉過,跑到穴前要跳,猛然情急智生,想起日月珠功能辟火,應變匆匆,不暇再計別的,一手取珠,身子便往下跳,珠光照處,穴底青煙果然四散,再看余獨伏臥穴心冒煙之處的旁邊,人已暈死過去。 筠玉喚了聲「大哥」,不見答應,覺著腳底甚熱,又是軟的,身有寶珠尚且如此,余獨怎能禁受?更不怠慢,連忙雙手捧起,帶著一道藍光飛身直上。到了平地,將余獨身放地上,見他目閉口開人事不知,又痛又急,忙從懷中抓了一把靈丹給他口內亂塞進去,搖著肩膀喊了兩聲「大哥」,仍未見醒。正想取地泉水給他灌些下去,偏又未帶水具,只得以人就水。剛捧起走沒兩步,忽聽樓上有人喚道:「這位朋友已中地火熱毒,幸未墜入火眼,又未用鐵器觸動將火引燃,尚有救法,無須著急。溪邊埋伏甚多,人在歸途雖還無害,但經小橋走要遠出兩倍。可由溫泉之東穿林直行,離溪丈許,縱過對岸,便省事多了。」 筠玉聽得有人答話,方知自己出聲喚人又有珠光照耀,將樓上的人驚動出來。身是女子,卻抱著一個男人同行,人已危急待斃,又放下不得,被外人看在眼裡,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猛一眼看見余獨大腿似乎赤露,掛著幾塊布條,定睛一看,原來余獨上半身還不怎樣,下半身已吃地火烈焰將衣褲燒焦了十之六七,避火時在沙礫滿佈的地皮上一打滾,是火燒焦之處多半碎裂,再被筠玉抱起,連縱帶搖紛紛碎落。當時尚不自知,這時方低頭發現,不由羞愧難當,哪敢絲毫停留再向樓中人答話?嚇得連忙把余獨直過身來,收了寶珠,用一手抱定,斜擔在玉肩之上,如飛跑去。因避外人目光,見了樹林就進,慌不擇路,竟與樓中人所言巧合,不多遠便到溪前,心還不信溪邊設有禁法埋伏,跑得又急又慌,一直跑到了溪邊,剛要往對岸縱去,猛覺眼旁一花,身左右均似有高大人影襲來。先還沒想到是腳踏禁地埋伏發動,一則急於過溪,二則湘玄所設禁法只阻人入莊,退時不過現形相逼,使人逃得快些而已,丈許寬的溪,筠玉雖然抱定一人,也不難一躍而過。到了對岸回頭一看,適縱之處竟有無數奇形怪狀的惡鬼由現而隱,彷彿猶見飛舞攫拿之狀在險雲中退去。柴家父女之言並不全虛,何以去時反倒未見,好生不解。關心余獨安危,邊想邊往前跑,才跑幾步)正遇林璇同了雙鬟從僻處迎出。 筠玉雖急著想尋到林璇、雙鬟,遇上時又覺羞急,一見面便急匆匆說:「余大哥誤落火穴,燒傷甚重,適聽他胸口猶在跳動,只是人事不知。姊姊代我抱他一會,我們快回去吧。」邊說邊將余獨交與林璇。林璇先見筠玉從溪對面飛躍疾馳而回,肩上擔抱著余獨,下半身多半**,衣褲破碎不全,便知不妙,聞言益發大驚,倉猝中未解筠玉托他抱人是何用意,順手接過抱起,同向來路跑回。一到家,筠玉首先搶進屋去,取了一張布單,等人放到床上,便給余獨下身蓋去。林璇才明白她是避男女之嫌,見她眼含清淚,滿面惶急之狀,又見余獨氣息僅屬,勢甚危殆,也覺淒然,不便再說什麼,忙間:「你的藥呢?」筠玉已取了泉水趕過,用茶杯舀起往余獨口中便灌,一面答道:「我從火穴裡救起他時,已塞了他一嘴,無奈他已暈死,想必尚在喉間沒嚥下去,正想取水來灌,手邊沒有取水的東西,又驚動了外人,只得抱了回來,等灌下二杯水,再把靈丹化開十粒,喚進你的人來給他敷上。我想單仙師靈丹奇效,論他為人也不致遭此慘禍,這是火燒硬傷,皮肉想已燒焦,受罪吃苦大約是不能免了。 林璇聞言微慍道:「我們幾人情同骨肉,難道因為男女之嫌見死不救!適才你原抱著余大哥,轉交我抱,還可說抱了一陣力乏。醫家有割股之心,何況患難至交!十熊等俱是粗人,怎辦得這事?你如避嫌,也不須喚他們來,你去調藥,我給他敷如何?」筠玉原是豪邁性情,義俠肝腸,又把余獨當成骨肉知己,便共死生在所不辭。只為平日又多讀了兩句書,從小習聞父母閨訓,少女慣羞出於習性,日前又看出碧娃辭色之間似乎有心奚落,劍匣仙柬明示二人姻緣,又羞又急。明知余獨光明磊落,對己只有敬愛,其心無他,自己心裡也極敬重他,但是表面上不能不改冷淡一些。誰知今晚余獨遇難,獨有自己一人在側,當時深情發動,本無絲毫顧慮,偏生一抱起便被外人看見,余獨下身裸露實不雅觀,匆匆跑回,羞愧之念尚未消釋,以致跡與心違,在在自相矛盾。及聽林璇之言頗有責她人不義氣之意,立被激動,泯了羞念,忙即答道:「姊姊說得極對!小妹也是因他為了尋我才遭此禍,急得糊里糊塗隨口亂說。姊姊幫我點忙,還是我來給他上藥,你先將他衣服取出,看少時上藥後能換不能?」隨說隨取出身旁靈丹用水化解,回眸看了雙鬟一眼。鬟環知機,忙即設辭退出。 筠玉化好了藥,忽聽榻上余獨微微呻吟之聲,略一尋思,咳了一聲,走近前去一看,並未醒轉,忙將布單揭去一看,余獨受傷之處俱在腿股之間,除左腿側面稍重,皮肉業已的焦發皺外,因誤落穴底時是往後倒縱覺出雙足踏空,正在提氣腳找實地,猛又覺出下面奇熱炙人身後尤烈,自知不妙,危機瞬息,百忙中將頭朝前,雙臂往左右一分,使一個「魚鷹入水」之勢往前一撲,可是下半身已為地火燎著,奇痛無比。余獨不知地火燃時雖能發出百十丈的烈焰,不點不燃,驚急駭亂之間,以為身上已然著火,一落地便就勢往旁一滾,可是身上雖未燒燃,下半身衣服凡被地火苗燎著的俱已炙得焦酥,人的皮肉如何能得禁受?加以地皮奇熱,宛如開了鍋的蒸寵一般,還算余獨好漢,只脫口驚叫了一聲。先還負痛強忍,轉眼便火毒攻心暈死過去,因為火穴在後,見機讓躲尚速,前身並未受傷。 筠玉忙和林璇一同動手,將他輕輕扶起,面向裡榻側臥,因日月雙珠功能避火,試先取出在傷處運轉了一陣,傷處皮肉雖仍未改焦黑,皺處卻平展了許多,知有效驗,便請林璇持珠代亮,自用棉花蘸了靈藥將傷處一一敷遍。余獨適才微呻,本已回醒,聽筠玉要來敷藥,也恐羞了她,勉強忍痛裝作未醒,容她敷治,運珠敷藥以後傷痛居然隨手減輕,不似先時劇痛,只是週身如同火炙,胸前猶甚,實耐不住,只得呻吟道:「二位賢妹大恩,殺身難報。此時心口內熱極,想借日月珠一用,不知筠妹可否?」筠玉見他回生,大喜,忙從林璇手上接過日月珠,解開他胸前衣服,輕伸玉掌握住雙珠,在他胸前徐徐運轉,因林璇舉動言談英爽豪邁,把筠玉少許兒女子態,全收拾了個乾淨。余獨自然是感恩銜德,俠髓淪肌,心中說不出的喜歡,縱有煩熱痛苦也能忍受了。筠玉已然下手,自然也不再害羞,見他半身燒焦,中小衣也穿不上,索性任之。寶珠既能去熱,又想起玄犛的皮柔軟涼滑,移睡其上必比草蓆要強得多,剛一開口,林璇也同時想到,走向外進行囊中尋取去了。 余獨見室中只有筠玉,懸空伏在自己身上,玉腕如雪,向胸前運轉不休,珠光照處,秀目波潤,似有淚珠兩滴晶瑩欲墮,不禁感極心酸,望著她道:「筠妹,我和你患難訂交,志同道合。你我俱是光明磊落之人,本意千里同行,禍福相共,相處日久,越發親逾骨肉才是。乃自掃滅纏籐寨人之後,你對我神情淡漠,還不如前,並且時有嗔怪之意。自問愚兄視你勝於同胞,平日惟有敬愛,仔細思維,並無開罪之處,好生叫我不解。幾番想問,恐遭筠妹不快,加以當人不便,屢屢中止。今日來時,得與筠妹同行探路,因你走得甚快,途中並無一言,也不好問得。行近小橋,方欲喚住筠妹略吐腹心,恰遇丁家夫妻相諧人莊,當著外人又未得便。適才我和璇妹在前行走,老久不聽你的聲息,也為恐你不快,未敢回顧相詢。等到溫泉附近,竟不見你在側,恐深入山場為禁法所陷,你又好強,萬一失閃,有我同在,不問是當地主人或見著柴家人們,總要好些。當時急於尋你回來,璇妹是萬不能去的,只囑她不可前往,也忘了借上珠。劍護身。一縱過溪,走不幾步便遇無數惡鬼奇魅相逼,奮力苦鬥,幾乎被擒受害。後來追迫到了溫泉左近,因鬼魅愈眾,知不能敵,無心往後縱退。縱得稍遠了些,沒有留意身後,誤墜火穴。當時下半身火燒甚重,遍體火熱,如人烈火蒸鍋,只說中了妖法,身為異物,不能再與筠妹相見,連急帶痛,人事不知。不料筠妹竟是我救命恩人,不避奇險,從烈火裡將我救回,又這般不避嫌疑為我施治。休說仙師靈丹能以活命,尤其是見得筠妹並未見外,死生患難之間看出交情。連日我竟料錯。人生得此知己,縱然死去,也甘心了。」 筠玉聽出他非不知禁法厲害,為了尋著自己,同共甘苦,竟連防身珠、劍也忘了向林璇取用,想見當時不見自己隆優焦急之狀,深情若揭,結果卻受了這樣大的苦痛,幾乎葬身火穴,現服了許多靈丹,週身仍是火熱疼痛,縱能痊癒,也不知要受許多活罪,已是難過萬分。再一想到他平日英雄氣概。俠義心腸,就拿寶珠、仙劍來說,三人同除玄犛,而他從巨蹄之下跌倒奮起,直刺玄犛要害,危機一發,九死一生,智勇絕倫,功勞最大,寶珠偏只得到兩粒,他獨向隅,已似有些不合。後在鐵鍋沖巧得仙劍,仙人柬帖明說三人各得一口,自己只為仙人作伐,本心不願嫁人,一時羞忿,將柬帖隱起不給他看,用一口尋常寶劍與他相換,照說自己既不願從仙人之命,就該連一口也不要才對,偏又貪得,不捨雙劍分開,全數佔為己有。而他卻始終相讓並無慍色,高高興興將自己那口劍帶起,連問都不問一句,這等胸襟真乃古今所稀。平日相敬相愛著意關垂,直勝同胞骨肉,也並無絲毫不莊重處。不該為了碧娃稍有戲謔便得引嫌,辭色淡漠宛如路人,害他難過了一路,這還不說。假使連日不冷淡他,他對自己行動言語最是留心,從不相違,適才早已問明設法同往,何致有此奇禍?自己去時並未遇見鬼怪,還當柴家說誑,歸途雖有,並未為害,也許是此劍辟邪之功。再假使他分有一口,也許不致遭災。越想越覺對他不住,一陣心酸,不禁流下淚來。暗忖:仙緣前定,臨出門時聽單仙師和老父的語氣,明明是要自己嫁他,想躲也未必如願。得夫如此,夫復何憾!看他那般相愛,必能言聽計從,悉隨己意,轉不如從了仙人之命,允了婚姻,再和他說明,免去兒女之私,學劉樊合籍,葛鮑雙修,日後同尋仙師同修仙業,既慰他的癡情,彼此都省得掩飾矜持,免卻許多煩惱。 此時余獨因恃傷重出語率真,覺著有些冒昧,見她注視自己凝睬不語,只當筠玉又多了他的心,好生後悔,加上強自掙扎說了好多的話,見筠玉神情似乎不善,心中熱念一消,一著急,身上熱痛因而轉劇,只得閉目養神,負愧不再開口。正懸懸間,忽覺筠玉手按胸前停珠不轉,以為真惱了她,越發惶恐,偷眼一看,見筠玉正在舉手拭淚,急得低聲忙喊道:「筠妹筠妹!愚兄傷重糊塗,口不擇言,自知說錯了話,千乞不要怪我!」說時掙扎欲起,不知如何是好。筠玉見他到此光景還在恐怕自己生氣,益發心酸,淚珠兒撲簌簌落個不住,一面先伸手按住余獨肩頭,急道:「哥,你聽我話的,快些莫動!等我說。」然後低聲說道:「我以前待你太不好了。自知該死,悔已無及。從今往後……」剛說到「後」字,便聞院中林璇走進之聲。筠玉連忙住口,一手拭乾眼淚,將握珠的一隻有手按了按余獨胸前,再將拭完清淚的一隻左手回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余獨為人正直,對於筠玉雖然一見鍾情,只不過覺得靈心麗質,俠骨仙資,一言一動無不令人愛極,從未存過絲毫邏想。及經筠玉手示目語剖明衷出,得知心心相印,不知怎的,竟會有心花怒放,喜極欲狂,道一點靈犀立時化為菩提甘露,似醒醐灌頂,向日煩憂為之盡解,身上痛楚也減卻了一半,如非下半身燒焦轉側不得,幾欲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了。轉眼林璇取了大小三塊玄犛的皮走進房來,先將余獨床上鋪好一張大的,進來同筠玉將余獨由二女榻上捧起移向外榻,索性連下半身破碎衣褲全都取下,再蓋上一張大的,扶起頭來,將小的一張犛皮墊向枕上,然後接著敷藥,用日月珠給他週身滾轉。余獨恐天明丹妹、碧娃起身看見,她姊妹不似林、毛二女豁達,觀之不雅,幾次想將中小衣穿上。二女見他傷重,說:「大家禍福相同,患難與共。你在病中,何須如此拘泥形跡?」余獨自己又不能掙扎起穿,只得罷了。 林璇笑道:「楊家姊妹真睡得香,我們忙了這一夜,她兩個竟會沒醒呢。」筠玉微慍道:「這位二小姐不醒也好,沒的添人心煩。」林璇見筠玉前隙猶自未解,方欲代碧娃解說幾句,微聞內屋咳嗽起動之聲,便即止住。不一會便聽丹妹喊筠玉道:「毛姊姊,外屋是哪位在走?這裡屋暗些,難道天亮了麼?」筠玉原喜丹妹為人厚重誠謹,忙答道:「你還不出來看看!昨晚余大哥誤墜火穴,差點沒燒死,如今躺在床上不能轉動,腿都燒糊了哩!」 碧娃原已被三人驚醒,似聞病中呻吟之聲,本欲起身出視,正值林璇外出,毛、余二人在那裡竊竊私語。她本看出二人比較別人親密,自從自己日前無心取笑,稍微說錯了兩句話,二人形跡日疏,對於自己情況更是落寞。想起林璇告誡之言,又無法出口分訴,日盼二人言歸幹好,悔恨已極,日常自怨自艾,無計可施,一聽二人似在互訴衷曲,哪裡還敢出去驚擾惹厭!躺在榻上,連大氣也不敢出。碧娃醒時,余獨正上完了藥,毛、余二人語聲又低,聽到的只一句半句。先並不知余獨燒傷得那麼重,又未聽有外人和隨行諸人在側,以為晚來得病,只奇怪怎會睡在二女榻上。一會林璇取了玄犛皮回轉,將余獨抬出,才料出是受了點傷,忙把丹妹輕輕搖醒,附耳悄悄告知余獨不知因何受傷,林、毛二人正在施治,剛剛搭向外榻。 丹姝年長,較有心計,知道林、毛二人俱是女中英傑,與余獨情勝友昆,筠玉和余獨更似天生兩好,早晚必成連理。他三人相處,起居言談本無顧忌。偏生筠玉性做,不喜人激刺她,日前為了碧娃辭色稍有不合,自今無歡,對個獨總是冷冷的,以致余獨每日也是無精打采。難得傷痛撮合,使其情發於衷,言歸於好。林、毛二人正為余獨醫傷,自比平日還要關切親密得多。自己姊妹又不通醫道,此時出去,林璇無關,筠玉當著人難免又要矜持,豈非幫不了忙反倒礙眼?同是心中憂急,卻禁碧娃忙著去探看。後聽林璇說她姊妹二人熟睡未醒,又聽余獨氣息緊促、強忍之聲,實是擔心不過,一面穿好衣履假作初醒出聲詢問。一聞筠玉所答之言,不禁大驚。碧娃先聽筠玉嫌她,本在傷心流淚,不欲出來,聞言也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地隨定乃姊跑出屋來一看,余獨面朝裡臥在榻上,下半身犛皮半揭,露出半焦黑的腿股,筠玉坐在他身側正蘸著藥往上敷呢。 二女同時想起余獨冒著險難,間關數千里長途護送之恩,見他燒得這般慘狀,忍不住心裡一酸,珠淚雙流,幾乎哭出聲來。二女本視余獨若兄,當時至情發動,哪還顧什男女嫌忌?丹妹首先朝榻前奔去,含悲問道:「余大哥怎燒成這個樣子?筠姊姊靈丹極神效,你看該不要緊麼?」筠玉見她出語悲酸,也面帶愁容答道:「我也是想靈丹神效,決不致命,但是他已服了許多藥下去,又敷了好幾次傷處,仙師所給靈丹都用得差不多了,又拿日月珠給他週身去滾燒焦的地方,看似平服了些,週身卻火熱得燙人。聽他自己說,疼痛已減不少,只心和身上燒得難過。只恐是故意忍熬著來哄人哩。看這神氣,一天半天哪好得了?沒的不急死人!」丹姝道:「看大哥這樣痛苦,要我能替他多好!昨晚半夜還聽和二位姊姊在說笑,怎會掉在火裡?那大本事的人竟會失足,難道有鬼了麼?」 筠玉難受道:「這事都怪我害的他。」正要往下說時,猛想起錦囊所說,到了山場見著那人便可開看。昨晚樓中對談的一老一少所說的話俱似於己有關,還說單真人靈丹只能保命,不能清除火毒,要等李莊主回來設法取了藥去才能醫治。老的並說有兩丸在手邊,尋常火毒一丸便可起死回生,後來被他發現,好似說人雖燒傷尚有救法,無須著急等語。當時因余獨衣褲燒焦碎裂半身赤露,當著外人不好意思,又羞又急,趕忙奔回到家,便忙著給他施治,情切安危,關心過甚,什麼都顧不得想,也未向林璇說起,此時見靈藥無功,更是一味焦怨。回憶昨晚之事,明明放有救星在側,料定錦囊所說定指此事,不禁驚喜交集,顧不得再說別的。因昨日路上雖曾取視,仍存外進房中箱篋之內,跳起身往外便跑。 走到二門口邊,對面來了一人,兩下都是急勁,如非都是身手輕靈,幾乎撞個滿懷。匆匆立定一看,為首一個正是柴龍珠,後面跟著她丈夫丁侗,雙鬟久未在側,料已送了信息,忙說道:「姊姊,丁兄,想已知道,請至裡面。我有點要緊事,這就來。」說完,不俟答言,轉身仍往外走。龍珠見她兩眼淚光盈盈,口角邊卻微有喜容,神色又那等逞遽,不知何意,恐又生事,忙推丁侗快先進去,自己隨了筠玉就走。筠玉也無暇周旋,逕跑到外進屋內,由行筐中尋出錦囊,一邊開拆,一邊讓客同行,等到裡面,已將錦囊看了個明白,進屋喜對林璇道:「果然我所料不差,他五行有救,只不過一日夜的災星不能避免罷了。」林璇見她憂喜交集,也不知是什意思,忙接過錦囊一看,才知就裡。 原來錦囊大意,是說雲龍山主工人武父於同了林璇的老父林衡璣,俱為地底千年鬱積的瘴毒之氣所中,雖仗陸地真人靈丹保得命在,但要治好還原,非本莊莊主李氏夫妻秘製的靈獅丸不能力功。但是李氏夫妻與王老山主有仇,絕定靳而不與。幸而余獨有了這場火厄,可向柴蒙明說此事,將所帶犛象的皮送一張與李家做禮物,再向他推說,聽柴翁說起他夫妻將歸,心慕其人,留住在此,等候拜謁,夜出玩月,不知禁忌,誤墜火穴,燒成重傷,求他靈藥醫治,得到以後再設法掩藏,只說無什靈效,須要忍痛一日,索到二十六粒之後才可正式吞服,至多服上兩粒,再有一日夜工夫,外敷靈藥,便可復原。事前飛兒雖有雙箭之仇,但他將來也是山中同道,可命丁俊和他說明,引與眾人相見,允他異日接引出山,便不會向乃母面前告發憤事。得藥到手,人能起坐,即行上路,以免有變。出山不遠,湘玄必然發覺飛兒受傷,母子二人追來問罪,路上自有人接引抵禦,無須怕她法術,只不可乘勝傷她,為柴翁結怨樹敵,日後不能安然隱居。山城莊本來洞天福地,自經地震,屏障倒塌,大是缺陷,李氏夫妻雖能行法堵塞,不能持久,終是缺陷,他也算出時至有人為他彌補。外附新向前輩真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求來的靈符兩道,可轉交柴翁,囑其算準湘玄途中受困時刻,尋到她的丈夫,先將第一道靈符向空一展,給湘玄解了困,等她歸來,再同他夫妻往來路山口將第二道移山換岳之符招展,即速奔回,自有奇驗等語。 林、楊等聞言才放了心。楊宏道也被人聲驚醒出來探看,見狀自是憂急。碧娃先聞丁侗夫妻在外語聲,早將犛皮給余獨蓋好,等筠玉述完仙渝,丁、楊二人俱要看視,筠玉乘機說道:「余大哥下身衣服全都燒燬,皮肉焦黑,熱痛已極,須要用日月珠給他週身滾轉才略好些。同在患難,只好從權,也顧不得再避男女之嫌了。」說罷便要去揭。龍珠知她用意,索性湊近前去說道:「我頂恨人拘泥。休說諸位兄姊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便是外人到此地步,我們也不肯為了避嫌視死不救。都是自己人,這有什麼要緊?看完了余大哥的傷,還有許多事要做許多話要說呢。」筠玉聞言大喜,忙道:「姊姊義氣千雲,全不是尋常兒女之態,令人可敬哩。」說時,早將余獨所蓋犛皮揭去。 余獨先聽楊氏姊妹出來本就覺著不好意思,又恐筠玉害羞,甚是著急。及聽楊氏姊妹也是一樣情切安危,全無顧忌,大為感動。未及答話,又聽丁侗夫妻相繼來到,惟恐醜態被人看見,方幸碧娃手快心靈代為蓋好,筠玉說完了話又將它揭去,先本想攔,繼一想丁侗夫妻雖然傾蓋莫逆,終是外人,一出聲反倒不大合適。筠玉性情要怎樣便怎樣,除卻林璇,誰也攔她不住,無殊白說。自己全身熱痛難熬,只有用日月珠滾轉才能清涼止痛,此事他人不能代勞,丁侗夫妻難免常在跟前,莫如還是假作昏迷聽其自然,要少受好些苦痛,仍將雙目合上,一言不發。丁侗夫妻見他腿股半焦,俱都吃了一驚。龍珠略看了看,先坐過一旁,對林、余二人說道:「想不到余兄燒傷得這樣沉重,看他傷勢,定誤墜到火眼旁邊了。」林、余二人將昨晚涉險之事說了一遍。 龍珠道:「昨夜家父吩咐務要早起,愚夫婦今早天還未明透,朝霞、晚翠跑來報信,只說余兄昨晚步月遇險,語焉不詳,不想此中經過還有若許情事。自從上次地震,山場天香小築附近添了兩處奇景。一是溫泉湯池,每當子夜前後,池心水眼中必有兩三次沸泉衝霄直上。此地新經地震,名為溫泉,無殊沸水,其熱異常。趙、李二莊主為恐引水入溪傷了水中魚蝦,又欲長留勝跡,按著先天易理妙用,特地開了兩條小渠和幾處小池,引水環流歸源,使其週而復始,到時上升,永不乾涸。又在樓側小山洞內辟了大小二十餘間石室,室各有他,另設機關,在左渠之中開了一條小水道,設閘以供啟閉,用竹筒連接,注水人洞。平日只一間石室內常期有此熱水,餘者每月只有朔望兩次供全莊上的人隨意入浴。另外還有一條長竹管引了溪水調節冷熱。此水雖能去病,但本山人都嫌它硫磺氣味甚重,不甚喜它。加以李二夫人禁法封鎖,雖說天香小築是趙山主居住之所,禁法到了火穴溫泉附近便失效用,可以繞走,因到處水都方便,除了生病無法,輕易無人往洗。近經趙莊主參度地勢巧奪天工,把水源培養得日益旺盛,每當月夜泉水沸升之時,望去上面是雲峰高聳玉柱撐天,下邊兩渠更似兩條白龍,環山穿林蜿蜒飛馳,倒也真是好看。可是那水太燙,人不能近,十步以外便為熱氣蒸逼,禁受不住。 「還有一處是小山旁的那個火穴,當初原是地震時的噴火口。那火奇猛至烈,另有特性」與常火不同,平時只見火眼內青煙突突上升,高僅數尺。人如欲觀此景,只須站在離穴十餘丈遠的小山頂上,取一根鐵釘照準穴內石壁上擲去,稍微有一點石灰星濺到那股於清煙,簡直比雷電還快,立時轟的一聲,一條五顏六色的火柱從火眼內衝向天半,最高時也有到二三十丈,與左近水柱相映成趣,聚而不散,火勢雖然猛烈到了萬分,可是既不蔓延為害,也不會往寬處燒去,筆直一根,粗約數尺,僅火柱頂尖之上有二尺來長和燈芯一樣火苗搖閃,下面連大風都吹不彎它,約過有刻許工夫,無須理它,自會下降消滅,待約個把時辰,仍然冒起一股『青煙,回了原狀。就是每玩一次煤氣大重,往往整日不散,左近花木大受其害,美中不足。是個缺陷。大家玩過幾次,約定以後三元令節用作點綴,輕易不許人隨便玩了。趙山主說,穴中之火乃千年地火精英,厲害猛惡,無與倫比,無論人物,稍被青煙燎著便即燒死,即或當時能活,火毒業已攻心,休想倖免,不特火眼旁不能挨近,便是穴底也和烙鐵、燒鍋差不了多少。以前曾經試過用一塊生肉縋下去,離火眼還是老遠,不消頃刻,肉被石地烤熟,人如何能下去得?我聽晚翠說,余兄半身衣服已然燒焦碎裂,毛姊姊還能跳下去將他救回,又能衝越湘玄所設埋伏禁法,大是神奇,以為姊姊會有仙法,竟忘了寶珠寶劍功用。 「看余兄傷勢和仙人錦囊之言,火毒已然透骨攻心,仙丹均難治好,非李莊主的靈獅九不可了。按說李莊主人頗義俠,便是湘玄為人,除了護犢,也極見義勇為,休說還重寒家情有面,便是余兄外人,勢在危急,只隱過飛兒一節,也無不允贈丹相救之理。不過此丹制時萬分煩瑣艱難,他夫妻每年費盡心力,所制每次只一二下粒。倒有一多半要被飛兒服去,珍視異常。況且多重火傷熱毒,聽說至多三丸已足所需。如此之多,李莊主又精通卜笛,一卜卦象便知分曉,只恐難以瞞過。我看仙人事事前知若見,必有可取之道。乘他夫妻未歸之際,待小妹請來家父,大家早為計議,想出一個善法來,免得臨時匆迫,一著下錯滿盤皆輸。待此救命的不止余兄一人,還有雲龍山老少山主與林老伯俱在病重危急,所關特大哩。」 眾人看完錦囊,得知林,工三人在雲龍山也在危難之中,個個憂急,尤以林璇為甚。無奈相隔大遠,李氏夫妻未歸,非得到此藥不能往救,著急也是無用,以為仙人佈置無差,尚能強自寬解,及聽說得取藥並非易事,全部焦的已極,聞言驚喜,忙請龍珠陪同前往去見柴翁。龍珠道:「余兄傷重,須人調理,諸位不可離開。多半家父此時已然得信,不請也會來的。不必憂急,吉人自有天相,待小妹看看去。」眾人稱謝依言,龍珠說罷自去。 隔有頓飯光景,柴氏父女方始到來。柴蒙先看了余獨的傷,說道:「余老弟煞是英雄漢子,如換別人,便疼也熬不過了。昨見他面有晦色,卻又暗含喜氣,曾在袖中暗占一卦,主於先凶不凶,後吉卻是大吉,並且此災只有一日夜過去,人便平安。因吉由凶生,互為倚伏,如若趨避,反多害處,所以不曾說破,只睡前命小女早點起身,以防這邊有事,不想所受的傷仍有這般重法。飛兒這層不足為慮,已命俊兒前去尋他早為安排,對他實說,射傷他的乃是寒家至友,事出不知,並說三位俱是英雄俠士,勸他結納,日後也可到雲龍山去相聚。俊兒素常拿得住他,少時便可引來,並再略施小技助他掩蓋,三兩天內當能瞞過。倒是那丹藥,要它三兩粒尚屬不難,如要這麼多恐怕不易。李莊主占卜必靈,即便暗中行法亂了他的卦象,也只不過使其占算不出是仇敵所需而已。這麼貴重的靈藥拿許多與人,仍是吝借的呢。」 碧娃接口道:「他既不肯多給藥與人,我們仍只要他三粒,先將余大哥的傷治好,向他抄個方子,我們自己配去想可以了。」柴蒙笑道:「談何容易!休說奇法不捨傳人,就是他肯傳,但制此藥時一要天時,二要精通法術,取得君藥,三要有那幾種希有的臣藥為輔,第四得要人會制,缺一不可。樣樣都能辦到,還須等到九秋時節,才能採集藥料,制好成藥總在年底。還有小半年的工夫,病人能等得麼?此事看去雖難,如照錦囊仙示,並非不能辦到。我說這幾句話,無非想諸位隨處留意對方不是常人,一步都走錯不得的人。」筠玉便將那兩道靈符遞過,又與柴蒙看了錦囊。 柴蒙笑道:「畢竟趙莊主易理精微,能前知未來。我和李莊主只能推算過去,未來之事一過月便不甚清曉,僅知吉凶大概。當初我見地震山崩,本山門戶洞開,破了風水,既恐孽龍纏籐寨人異日為患,又恐日長歲久有外人侵入生事,沒有從前隱僻安閒,去和趙、李二位商量,意欲先除孽龍以消隱患,再用奇門遁甲封閉山口。他二人連說無須,不特孽龍有人代除,山口屏障到時還自會有人給它復原,比前更要緊密。後來才知李莊主先也擔心,全是趙莊主虔占《周易》,靜中參悟出來,今日果然全都應驗。假使他與王山主父子無仇,有此兩符或者也能應允。適才聽小女一說,我又佔了一卦,他夫妻回山須在傍晚時分,現在夜短,天亮得早,剛是卯初二刻,為時尚早。我想此事決瞞不過趙莊主,待我命人請他連那位外客一同到舍間吃午飯,就便引見諸位,索性不瞞明人。他和李家雖是郎舅至親,人卻長厚,專識大體,性情沖虛而又見義勇為,縱不相助,也必不致說破作梗,倘能連合一起,便不愁李家夫妻二人不中計了。」說罷,即命丁侗親去邀請。 林、毛二女因樓中少年從雲龍山來,又與單真人相識,正符錦囊之言,均欲一見,聞言甚喜。筠玉因余獨背人再三以目示意,滿臉惶急,知他不願被人背後談論自己,柴蒙未到以前便停了手。此時聞他鼻氣甚粗,口張不閉,知道熱痛難耐,心中不忍,正想用寶珠給他再治。林璇看出二人心意,暗忖:漢人至有禮法,當著外人,余獨既然執意引嫌,強他反使心中焦急,不等筠玉過去,便要過日月珠,喊過芹芹道:「連日看你心靈手巧,比他們強些。可拿此珠給余相公遍身滾去,要勻要輕才好。等少時敷藥,再換我們來做。」山女本不拘什形跡,反覺獨命自己臉有光彩,隨手接過寶珠,如言辦理。筠玉暗罵自己真蠢,明有替人,竟會想不起換,害人多受了半個多時辰的罪,豈不冤枉?余獨雖然還是有些不安,無奈熱痛異常,只得任之。筠玉因柴氏父女說那靈獅九那般珍貴靈效,製法艱難,便問柴蒙到底裡面有什出奇貴藥,何以如此難制?柴蒙掀髯微笑,說出那靈獅丸製煉的經過。眾人聽了,俱都驚歎不置。 原來湘玄之父羅太沖,乃湖南有名的排教祖師,不特禁制神妙,道法高強,醫術尤極精奇,無論多難治的重病,到他手裡均能起死回生。只可惜所學多是道家下乘功夫,經他手制各種靈藥雖有奇效,大都傷及生靈,無殊殺一家救一家。他自己晚年來也未嘗不知力行善事以期挽蓋,無奈功罪只能相等,以致苦修一世,終於不免兵解。 他著有一部道書,內中除了道家吐納服食和五行禁制之術外,附有數十條各種靈藥配製之法。本來嚴秘收藏不肯傳世,因湘玄是他膝前惟一無二的愛女,再四苦求傳授。未一次太沖吃愛女糾纏不過,歎了口氣說道:「我因所學近於左道,兩次遭劫,全仗著術邪心正,積善尚多,臨事時逢凶化吉。這兩次雖然倖免於難,第三次終恐難於躲過,都由於習練此書而起,傳了豈不害你?況且你武功已臻上乘,尋常防身法術差不多已盡得我所傳。這又不是修仙言道的門徑,你一個女孩子家學它則甚?」湘玄仍是磨著太沖苦求不已。 太沖想了想,取了一根筷子,用手折成粉碎丟在地下,一看卦象,半驚半喜道:「我十六年後本有殺身之災,道家兵解是喜事,原自無妨,不過對方的仇人太已狠毒,必不容我化形遁去,定使毒計使我形魂俱滅方始稱心。如想預先托人解救,未始不能防禦,無奈事太艱難,這事又靠不得外人。為今之計,只有將我畢生所學一齊傳授給你,再給你物色一個淡泊不慕榮利甘心隱逸終老的好女婿。成婚以後,夫妻同隱深山,從此不入塵世,以免遇著同道,你不尋他晦氣,他卻逼你為難,因法結怨,又蹈老子覆轍,損人誤己。等十六年期至,照我事先安排,四月中旬夫妻同往黔江助我脫難,你可應得?」湘玄為人甚孝,詳問兵解時情形,雖然對頭厲害,萬分險惡,但是救父情殷,不得不依言辦理,把平日一心向道不再嫁人的心理丟開,便問:「這樣夫婿應往何處尋找?」大沖又卜一卦,應是四川灌縣西北青城山下,為期尚有一年。 當下父女二人略微佈置了一點家務,也不告人,逕自由湘入川。因距姻緣遇合之期尚早,想順便沿途留連風景,不肯急行。誰知中途路上又遇見一個極厲害的仇家,也是湖南一個女神巫,名叫何五姑,少年時因慕太沖之名,幾番欲委身相事。太沖時已娶妻,不喜女色,又嫌她不端重,執意連納她為妾都不允。五姑由此惱羞成怒,立誓不再嫁人,專與太沖為仇。先用惡術謀害太沖妻子,吃太衝破了禁法將她擒住,未及處治,一時疏忽被她逃去。後來三番五次約了許多能手謀害太沖夫妻,終於乘隙將太沖妻子暗害。五姑自身也受了重傷,削去中指,九死一生,當地存身不住,遁匿他鄉,卻給太沖樹下好些強敵深仇。太沖空自恨她切骨,無奈她為人機智詭秘,匿跡銷聲,無從尋覓。事隔多年,也只得權且擱下。 太沖此次入川,原由宜昌乘舟上溯,因要在舟中傳授法術,不願人知,又不畏風波之險,快慢隨意,船是買的,只在宜昌排上悄悄尋了一個後輩名叫左才的隨行駕舟,舟中並無一個外人,逆流上駛,不時登臨賞玩,自然有些耽擱。這日舟經葉子灘,正值巫峽風雨之後,雨岸峭壁排雲,當頂一條蔚藍色的晴空,時有孤雲飛渡,襯得天宇越發澄霧。兩邊岸上新添了無數大小飛泉,一眼望過去,恍如天神下注,匹練搖空,龍蛇飛舞,銀光萬道,奔流打波,聲如雷喧,問以聲聲猿啼,助得灘聲益發雄壯。小舟一葉,容與中流,仗著禁法,安然穩渡於驚濤駭浪之中。太沖父女二人憑窗四矚,正在互歎造物偉大,己身渺小,景物雄奇,觀之不盡,忽見前面斷崖中間露出一片斜坡,三五人家,青簾處處,知是商旅停船打尖沽飲之所。 太沖猛想起以前聽人說過,葉子灘左近案板坡上有一孫家酒店,制得好臘肉釀腸,還有好酒,便命停船。上去一問,那五六家小酒肆都姓孫,隨意擇了一家進去一問,現成吃食只有主人預備自吃的豆花,平日船行到此,多要往崖上雇纖工,至少耽擱半日,不會買了就開船,所以都得現煮。又令代向別家尋借,去了一會,僅取了半巴掌大一塊瘦臘肉已來。太沖父女一嘗,果然橫咬立碎,細嫩香腴,風味佳絕。彼時湘玄才十六歲,童心猶盛,一邊想吃好臘肉,一邊又貪看巫峽雨後奇景。日已偏西,斜陽欲墜,峽中天色本暗,又值下弦近晦,月光不照,恐耽擱時久,看它不夠去捨兩難。太沖因此行並無人知,孤舟長峽,蹤跡隱秘,未免疏忽了些,自己又正要解手,便命女兒御舟先行,自己等他肉煮好了再追上去,就便解手。湘玄忙著趕往葉子灘前看景致,聞言大喜,應得一聲,便跑上船去開了就走。 舟行還未半里,湘玄獨在船頭觀望,一眼瞥見前面不遠又有一處斷片斜坡,坡前站著一個打魚人,身披蓑衣,頭戴竹笠,兩鬢白髮蓬鬆,半遮面目,赤著雙腿站在近岸水地裡,手持一根釣竿,剛釣起一條斤來重的鯽魚,一面伸出一條又瘦又干的手臂向上去接,頭被大笠遮住,好似有些木僵,不能抬起,好容易顫顫巍巍將魚亂抓到手內,人已彷彿力盡難支,搖搖欲倒。湘玄一則見那漁人老邁可憐,二則自己和老父都喜吃活魚下酒,意欲多把些銀子與他,將魚買下燒好,等老父買了酒肉回船同吃,便命左才將舟搖近,取出十餘兩銀子向那漁人買魚。那漁人好似又聾又啞,瞇縫著一雙老眼,點了點頭,將魚隨手遞過。 湘玄接魚在手,見那魚目眨金光,鮮活肥大,甚是高興,方想慰問漁人幾句。偶一低頭,瞥見漁人眼皮微睜,露出半青半白的眼珠,凶光怒射,正在注視自己,口角獰笑尚猶未斂,不禁心中一動,方欲喝問。身後左才久在湖江上行走,也看出那漁人有異,不等說話,忙急把櫓一搖,舟才離岸尺許,猛聽舟後遠遠一聲斷喝道:「老不死的潑賤!今日還敢來此害人麼?」言還未了,聲隨人到,太沖已經踏波趕來,手揚處一溜火光剛打向坡上,坡上也起了一絲青煙,耳聽遠崖之上厲笑碟碟,再找老漁人,已不知去向。 就在太衝將到未到之時,湘玄看出是對頭喬裝暗算,意欲行法禁制,匆促中竟忘了手中持有禁物,嘴剛一張,忽覺魚口裡射出一絲熱氣直透胸腹。初逢大敵,手忙足亂,把魚隨手一丟,忙掐靈訣施為時,太沖已自趕到,將漁人驚走。問起前情,頓足忿怒道:「我解完了手忽覺心動,不合用禁法催肉速熟,等了拿回,延了這一碗茶的工夫,坐令大仇遁走,你還許有性命之憂,這是哪裡說起!不過這老潑婦萬惡滔天,我決容她不得!她逃太匆迫,必有禁物,待我尋來。」說罷躍上坡去四處搜尋。尋了好一會,畫了好些道現符,才尋到一根七寸三分長的竹釘斜插在水裡。太沖大驚道:「這潑婦真個狠毒!我再稍遲一步,連你帶她二人會成粉了!」當下拔了兩根頭髮,取來兩枝竹筷纏好,一根插向水裡,一根帶在身旁,然後取了竹釘開船,行至半里以外可見斜坡的江面停下,先解開湘玄胸前花服,手掐靈訣,畫了一道神符,又從身旁取出竹筷和一丸藥,將藥與湘玄服了。過一會,間知腹中已不發燒,方命湘玄、左才遙望斜坡那面,自己披髮禹步,將竹筷一折兩斷。 二人一看,適才買魚之處乃是危崖根腳下一片微突入水的石地,寬僅尺許,哪是什麼斜坡!就這一晃眼的工夫,上面崖石忽然中裂,一塊十丈方圓的大石平落江中,小舟如在其下,恰好被它壓個正著。巨石擊波,激起數十百丈的浪花,排空直上,立時波濤洶湧,駭浪掀天,半里以外的小舟被余浪捲起丈多高下,如若不會法術,定須翻沉無疑。湘玄驚魂乍定,好生駭然。 太沖再向二人說起前事,那老漁人竟是大仇何五姑喬裝幻化,想是一陸一舟尾行多日,懼著太沖不敢下手,好容易見父女分開,乘隙暗算。那魚倒是真魚,不過在釣起時已弄了手腳,暗將南疆中斂來的瘴毒之精用禁法放入魚口之內,看準湘玄口開乘隙射人。猶恐太沖能救,又欲連使毒計,定將湘玄害死才罷。先以斷崖巨石連人帶舟一齊打碎沉江,她那竹釘便是禁物,不及拔取,太沖便自趕來。她以為地是幻景,竹釘深插水下石縫之內,雖然匆匆逃去,必無妨礙,誰知惡貫滿盈,終被搜著。太沖連日舟中無事,正可拿她擺佈慘死,以報深仇宿恨。只惜那條魚被湘玄誤棄江中,難於尋回,不能將腹中瘴毒仍使吸去。只仗法術保身,其毒仍在,須等嫁後生產才能帶出,可是胎兒產後必難活命。為此又給湘玄服了一粒天象丹,索性使那瘴毒在腹中凝聚一處。囑咐湘玄嫁後如若有孕,隨意存想一樣生在胎兒身上的東西,使其附在肉外成長,生後再行設法割去,免傷胎兒本身。就這樣胎毒猶重,須在生後三年再服靈獅丸,即能化解了。湘玄領命。 到了子夜,太沖便在舟中設下法壇,取出那根竹釘,用本身命門頭髮綁住,釘頭上滴了中指血插在香爐以內,行法禁祭。這類禁法如害不了對頭,反害自身,只有中途自知不勝,拼著身上有一處殘廢,才能解法中止。太沖也是多年奇憤,才使出這極惡毒的禁法。當夜無什動靜,第二夜便聽山崖上笑聲碟碟,撤宵不止,幾次竹釘無故自拔,均被太沖禁制,知是勁敵,益發提心吊膽不敢大意,守定壇側,寸步不離。到了第四夜子時,全舟作響欲裂,太沖忙又拔下一根頭髮將舵柄纏上,舟便穩如山嶽。由此漸聞笑聲淒厲,微帶哭音,知她智絀力窮,勝負已分,父女二人才放了心,未一夜竟聞求饒與怒署恫嚇之聲遠遠傳來。太沖是志意堅決,軟硬一概不理,最終拔出身旁禁刀,只作欲劈之勢一比,那竹釘立從爐中躍起,分裂兩半,落在地上,滕踔有聲,半晌方息,那綁的頭髮仍做一圈圈植立爐內,不倒不斷。太沖大喜,取來藏好。 這時山崖上一聲慘嗥初過,太衝向空喝罵道:「你的罪惡如山!所害的人不知多少。今日受此惡報,咎由自取。我身受殺妻之仇,仍然不為已甚,你難道還不服輸,要我再下毒手麼?」說時,手剛一掐訣,那兩片竹釘忽朝艙外波心中飛去。太沖見狀大驚,一搶未搶到,微一尋思,對湘玄道:「這老潑婦如此萬惡,竟會有能人相助為虐。她見無法解救,我又不饒,天明必來報仇。我雖不懼,自問能敵,但是此行原為選婿,未便多樹強敵生事,且避過一時再說。」立命收拾衣物行囊,取了兩身男女未穿過的衣服,將舵柄上發取下,連同爐中那根放入衣領以內,船頭設下酒餚杯奢,衣服取幾根木柴撐好,內裡各放一個枕頭伸出領外,用筆畫了五官,一使禁法,便成了父女二人的替身,形態如活。一切停當,三人一同飛身上到崖頂,隱跡下望,小舟仍令逆流上駛。 天才微明,便見上流頭有兩個人影急如奔馬直立水面順流飛駛而來,近前一看,乃是何五姑兩半邊屍首,齊頭中分,臟腑井然,卻無點血,依然目射凶光,神色如生。太沖看它將近舟前,忙即潛伏崖口,向下指了兩指,船頭上替身微動處便飛起兩件東西,照準半屍分別打去。剛一下將五姑屍首打倒。猛聽叭叉碎舟之聲,同時畝許大小一團火光其疾如電直朝小舟當頭壓下,火光中舟已分裂,隱見兩個替身由波面上凌虛飛起,吃火團往下一壓,墜入波心。火光斂處,上流頭又飛駛下一個披頭散髮手持寶劍,劍上掛著一張符篆的惡道,足底踏著一塊船板,板前江水和沸水一般,滾滾湯湯,晃眼駛到覆舟之處,仔細看了又看,始而仰天大笑,繼而又似有些狐疑不信,略停了停,將劍一指,又向下流頭飛駛而去,行更迅速,疾若飄風,瞬息不見。太沖見道人走遠,微笑道:「這廝空有心計,假作五姑自己報仇,來分我的心神,卻在暗中乘隙暗算,想用兩半屍身拼我兩人,以為必無還手,誰知眼力還是不濟呢。我們小舟已破,三峽之遊權且作罷,早些趕到青城,免得又生枝節。」說罷行法,不消一日便到灌縣。 為避世俗耳目,一行三人扮著江湖上採辦野藥附帶行醫的走方郎中,在城中串了幾日,不見一個可意之人。太沖料佳婿是從外來的遊客,不似當地土著,便在青城山僻靜之處結了一個茅篷,先傳授女兒的道法,因靈獅丸湘玄生後要用,才傳了它的製法,並說:「這種製藥之法太惡。如生下嬰兒鼻樑不塌,頭髮不禿,那毒氣便已全歸在懷孕時凝想的東西上面。這東西大都生在腰股肩背等處,或是多出一手,或是多出一腳,或是其他像形之物,全由懷孕時的感觸懸想隨心而來,不能預卜,可照所傳之法割去,無須再配此藥。好在相隔毒發還有三年,用與不用盡可從容取決,無須事前準備。不過附生之物忌雙不忌單,最怕生在脅下,尤其是兩脅一邊生上一個,割則立死,不割可活上一年半載,仍是必死。如所附不在兩脅,發光鼻陷,割治後三年其毒必發,發時身熱如火,接著便出天花。當時無此靈藥,要延百二十天方死。但是大毒已然割去,只剩餘毒未淨,無論多重,當時配製定來得及,心中不必焦急。至多連服三年靈獅九,每服少則三粒多則九粒,不特除根,而且輕身益智,長力健體,好處甚多,尋常熱病火毒或是誤為烈火燒傷,不怕垂危將死,只要有一絲氣在,研碎此藥灌服下去,至多三粒,起死回生立見奇效。嬰兒如不需用,千萬不可制配,免損陰德。 湘玄領命,太沖又傳了些尋常治病醫傷的方劑,至於道書上所載各種醫藥配製之法,仍是堅決不肯傳授。見左才本是IHH排上夥計,人極忠誠敏練,此次為了己事,不惜棄了生理千里相從,其志可嘉,也傳了好些道法偏方,只是再四叮囑:只可防身禦敵,不許毀人,並不許在人前炫露。左才自是喜出望外,立時拜了師父。由此父女師徒三人晚來一同練習法術,日裡多是左才看家,太沖父女出外賣藥,物色佳婿。有時候也往山深處採些有用的佳藥回來配製。 這日行經金鞭崖下,太沖知道崖頂道觀中有青城派劍仙開山祖師矮叟朱梅的幾個門人在內隱居修煉,朱真人也常時駕臨指點。自己是個左道旁門,如換旁人,邪正不能並立,早就望門斂跡不敢經過了,因生平好善心正,只有無心之過,便是上次報仇也於理無虧,此外從未立意為惡,遇上時必能相容,無須迴避。連經崖前幾次,有一次遠望見有兩三人在崖上下棋,只如未見,井無動靜,知已見容,益發心安,屢欲登門修謁,終覺冒昧了些,念發輒止。此時走過,方和湘玄述說各派劍仙源流,偶一回顧,遙見觀中一個瘦長道士送出一個矮胖和尚,穿著一身舊布僧衣,衣上儘是補丁,卻極乾淨,看去一臉道氣,估量既與青城往來,定是崑崙、峨嵋兩派中的人物,無意中立定腳步多看了幾眼。 湘玄見那和尚下崖徐行,往山外走,便問太沖:「這位劍仙怎不御劍飛行?」太沖料那和尚住在近處,想探個明白,當下不再採藥,逕和湘玄遙遙尾隨下去。青城山乃道家發祥之所,僧寺絕少,連過幾處道觀和尚均未進去,未後跟他走到近山腳一個夾壁凹中,才見上面有一茅篷,離地約有三丈。湘玄隨老父隱身夾壁外大石之後探頭內望,見和尚走到茅篷之下,也沒見什動作,一晃眼便到了上面,步入篷裡,始終沒有回頭看過。湘玄原想看他飛劍,大是失望。太衝斷定和尚是個異人,不許湘玄多問,同走回去。後在山中又遇到過兩次,太沖父女屢欲上前問訊,和尚一次是改道避去不見,一次迎對了面,未容開口,和尚好似存心不睬,並未見他如何疾走,眼一花人已走出身後老遠。知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尋自己晦氣已是好事,怎肯攀交?只得歇了念頭,連朱真人也不敢去造次參謁了。 光陰易過,一混多半年,已到了來年春天。算計湘玄姻緣將至,父女二人每日一早起便去青城山下相候,香汛期中朝山之人甚多,其中不少傑出人士,俱與卦象不合。又挨了一月,屈指時間,再過幾天便要錯過,機會一失,終身無望。這日黃昏,正商量晚來再虔誠卜上一卦,到底人來也未?歸途又遇和尚迎面走來,望著二人微笑了笑。太沖剛一心動,已然擦肩而過,只得回轉。到了子夜,重又披髮掐訣,禹步行法,虔誠占算,竟算出來人姓李,已到多日,不久定可巧遇。再查湘玄,雖是極好姻緣,卻是偏房,歡喜之中又生不快之感。幸而湘玄達觀頗知大義,力說:「只要能救爹爹轉劫成道,為奴為婢也所心甘。姻緣早有前定,既然上等,可知那姓李的人品必佳,正妻也定賢淑,必能相敬相愛,區區名份計較怎的?」 太沖聞言又愛又疼,互相獎慰了幾句。第二早又去山下守候,仍無所遇。已然回到中途,見斜陽滿山,明月初上,晴空蒼然,疏星始升,晚景絕佳,不由立定了腳四顧凝眺。正觀賞間,忽聽右側山徑正路上下山香客叢中飛也似跑過幾個壯漢,個個行動矯捷,俱有身手。內中一個道:「這姓李的有幾根肋排骨,敢和我們少主人動手!我們快收拾他去。」中一個忙喝道:「事還不知怎樣,這是外邊,你亂吼些啥子!」那夥人便不再言語,順山徑急馳而下。太沖父女一聽有姓李的與人相打,想起心事,連忙跟去。一會跟到山下,方要左拐,對面跑來一人,迎著先那夥人,向為首的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太沖父女雖然尾隨尚遠,想聽他們說話還不容易?立定一聽,來人說:「適才的事還是昨晚楊老弟惹的,小王得知楊老弟吃了人虧,又受老王爺埋怨數說,代抱不平,昨夜往那客店留柬,約姓李的在山窪子裡無人之處決一勝負,老王爺和我們俱不知道。後來楊老弟想起那人手法厲害,小王又不許他跟去,才命時二哥往金鞭崖趕回你們,一面自向老土請罪告發。等老王帶了我趕去,姓李的已吃小王一掌打倒,卻不服輸,不知怎的會知道小王來歷,破口大罵,說小王還是他家主人的後輩,有什奇跡等語。小王性暴,方欲再打得他服才住,不料老王趕到,將小王喝住,挖苦了姓李的幾句,回船便命我來趕你們回去立等開船。」說完,那夥人便改道江邊飛馳而去。 湘玄不知何故聽了生氣,意欲行法將那夥人的船禁住。太沖卻因那夥人曾提金鞭崖回來,猜與青城必有瓜葛,看他們言語形跡諸多詭秘,說是山大王一流人物,相貌神情稱謂又都似是而非,況且人還被他打傷,更不知是所期的人不是。萬一不勝對方,弄巧成拙,反而誤事,連忙止住湘玄,等尋著了那姓李的問明是非再說。當下照來人想拐走的路一尋,果見一人身子伏臥在山窪之內,已然連傷帶急怒暈死過去。太沖輕輕扶起一看,年僅二三旬,骨格相貌無一不似心目中人,料定無差,忙即抱起,由山僻小徑趕回茅篷,先命左才取來山泉,灌了兩丸安神止痛的保命靈藥,然後解開前後心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那人身上生得比玉還白,滿身虯筋挺起,看出硬功極好,卻有一個淡紅的掌印隱現在皮裡肉外,試完脈象,微一摸按,不特背上肋骨打酥了三根,且已傷及內腑,縱用靈藥將他救好,也是不能活過十年以上,方自愁急,藥性發動。 那人猛然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口張處噴出大口鮮血便自醒轉,一見身居異地,方欲縱起。湘玄已上前將他按住說道:「你受了仇人掌傷,我們將你救到此地。傷勢甚重,萬萬用力不得,且安安靜靜養上些日。」言還未了,那人已倒下去,喘吁吁說道:「昨晚我便知有今日,一則算出先憂後喜,中有救星,二則那廝自恃先朝遺裔,只在雲龍山自立為王,不思光復故業,已經令人心寒齒冷,又還御下不嚴,一意護短。既約我單打獨鬥,焉有畏而不赴之理?只說易理無差,到時必有解救,我也並無傷他之念。誰知這廝見不能取勝,竟自暗行詭計,用重手法打了我一隔空掌,還欲逼我屈服。後來他父趕到,又復出語議消,並不教訓兒子。當時急怒攻心暈死過去。如今傷處不似預計之痛,口有奇香,必是恩人傷藥止痛安神之功。雖承大恩解救一時,但這一掌打得十分陰毒,任是多靈效的傷藥,也只保得三五年的命在。休說迫於公論,此仇不能去報,即使能報,愚下背骨已被打酥,微一用力便要傷發而死,身同廢物,活也無味,可見我所學不精,未能詳參微妙,致此殺身之禍。我尚能支持些日,還有兩個同伴住在北門內客店之中,請恩人為我送一信去,叫他們僱人抬我回鄉,歸正首丘,生生世世都感大恩大德。定欲加恩救治,恐非神仙不可了。 湘玄與那人原有前緣,不知不覺自生憐惜,又見他受著垂死的重傷,辭色還這樣慷慨激昂,全無怯疼畏死之狀,益發敬佩,正要安慰幾句代他報仇,忽聽老父喜叫道:「李相公不必煩惱!你不特有救,保你貴體還原,而且還有仙緣遇合,豈不與你《易》象相應麼?」湘玄聞言,首先驚喜交集,搶問何故。太沖先朝她使了個眼色,然後說出幾句話來。這一來有分教:穴地防凶,月夜晴空飛玉笛;洞天歸隱,花團錦簇舞金獅。下文情節越發驚險新奇,要知後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二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5 本章字數:18297 情切隱憂山中選婿恩深指點槐下從師 上回書寫到林、毛、余三人月夜往萬柳山場觀賞火穴溫泉之勝,到時筠玉想乘機一探山場主人動靜。林、余二人發覺以後,余獨恐她中了主人禁法埋伏,關心大過,一時情急,匆匆趕往,不想誤墜火穴,幾乎燒死。筠玉冒險將他救轉,傷已奇重,只仗靈丹寶珠之力苟延殘喘。挨到天明,柴蒙父女翁婿三人相次來到,說此傷非靈獅丸不救,同時筠玉開讀錦囊仙示,竟是需用此藥甚多。於是柴蒙詳說山場主人李半翁與愛妾羅湘玄一段姻緣遇合,以及煉製此藥經過。 那李半翁因年少氣盛,吃雲龍山小山主用重手法打倒,身受內傷,已成不治之症。羅太沖為了相婿,費盡無數心力,苦候經年,好容易盼到相遇,卻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鬼,怎不失望!加以愛女湘玄心高氣做,尋常男子從不放在眼裡,這次對於半翁竟是愛護周至,深情若揭,分明一見屬意。太沖深知乃女性情執拗,方自為難焦的,猛想起昨日矮胖僧人之笑有因,不由觸動靈機,脫口說道:「李相公有了救了!」湘玄聞言大喜,連忙問故。太沖和她使了個眼色,笑對半翁說道:「老夫不才,頗知醫理,便是李兄的《易》術也極通靈,所算卦象先凶後吉,並無一毫差錯。你只聽老夫的說話,不特百日之中保你氣體復元如初,還可使你學成驚人本領道法,前往雲龍山去報今日之憂但是這百日之內一些也勞動不得,休說用力,連行止坐臥均須人服侍。你這傷勢經老夫朝夕三次用藥調治本來七天之內即可起床,不過表面上看去雖已痊可,實際相差尚遠。到日務望耐心靜養,切忌恃強妄用心力,始不負老夫父女一片苦心。否則傷勢一發決難再治,老夫豈不白費一番心血?不知李兄能聽從否?」 半翁起初在急怒攻心之際,自知勉強救活也成了一個廢人,並且活無多年,所以憤不欲生。先聽太沖說有了救,生機一現,便想起父母、愛妻和親屬友好,心中一酸,盛氣一平,不由起了求生之念,聞言忙答道:「愚下老親尚在,妻室無出,蒙恩人相救,豈有樂死惡生之理?只緣仇敵下手毒辣,即便僥倖暫時治癒,無奈內傷大重,也活不了幾年,報仇無望,稍用氣力即有危險。老恩公既有回春妙手,生死肉骨,恩同再造,怎敢違命?」還要往下說時,太沖忙攔道:「李兄既納鄙言,說話多了恐勞神思,請閉上雙目靜養,待老漢父女施治吧。」說罷,又取了兩丸藥與半翁調服下去。父女二人輕輕將半翁身子扶起,面朝裡側睡好。半翁回醒以後,本覺前後心作痛頗劇,這後兩丸藥一服下去,不消片刻便自人事不知,沉沉睡著。 太衝將他睡倒。這才拿出平生所學,準備施治,一面命左才趁天黑未久,速買上兩隻肥大雄雞以及全副香蠟紙媽,以備子夜行法時應用,然後對湘玄道:「我看此人眉宇英朗,骨格清奇,頗有仙根,不應夭折,傷卻受得這重。如換常人,經我靈藥法術,再囑咐他幾句話,愈後不可動力,至少也活得一二十年。無奈他是你的終身所托之人,如若中道乖違,豈不使你半生受苦傷心?我也問心不過。他又生具至性,決不能守我勸戒。正在擔心著急,忽然想起那日金鞭崖所見異人昨日路遇,忽然對我父女發笑,大是有因。為今之計,只有我下些身份,求那異人收他為徒,方是萬全之策。再者他已有妻室,你為我故,屈身為妾已是難堪,倘過門以後再一分正側厚薄,你那性情怎過日子?樂得借此多市恩義,使其終身感德,哪怕名份上稍吃一點虧,夫妻情義卻比人深也好。嫡室如賢,她見男人命由你救,稍有良心,自會以姊妹之禮相待。如若不賢,你有丈夫做主,又有一身本領,也決不致吃虧受氣。你看如何?」 湘玄便問:「這恩怎樣市法?」太沖道:「我看他人頗正直厚道,又身受我救命之恩,按說這一層也是多慮,不過我兒百年之計,不得不好更求好罷了。我先前教他調養百日,實則行法以後七日便可下床,一則想多過些日,好就便查看他的心跡;二則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兒文武精通,才貌雙全,長日與他廝定服侍,自生情感。待其自投,比起我們開口許配豈不強些?最關緊要的是異人收他為徒,雖有此想,實無把握。萬一對方堅決不允,豈不誤了我兒終身?有此百日長時期,當能確定收否。如若異人不收,我寧願他年受禍,另打別的主意,也不願為我害你一世。所以你在那和尚未允收徒以前,只管裝乖,多獻慇勤,切不可和他親近,以免自誤。」湘玄聽到未一節,老大不以為然,只不好意思爭辯,當時含糊應了。太沖又教她好些做法,一面就茅篷內設下一座神壇。 一會左才將一切應用物品辦到。太沖披散頭髮,命左才將一隻雄雞倒掛門上,手再舉著一隻,站在半翁榻前。湘玄也將頭髮披散,準備接替。等行法以後,自己先往和尚那裡求告一次,略探他的心意。吩咐停當,諸般就緒,太沖拔出神刀,步上法壇,先祭完了本教祖師,然後左手掐訣,右手舉刀,口誦靈文,施展祝由神術,舉手中神刀朝左才手間飛擲過去。左才把手一鬆,雞方一撲騰,刀已飛到,迎刃而解,齊頭頂心分成為兩半。刀仍自行飛回,雞身並無滴血下流,反倒各展片翅,緩緩飛起。 太沖見兩半雞身並不往半翁身上飛去,知道有人暗中破法,不由大吃一驚,倉猝遇變,也不知來人深淺家數,忙舉刀往香爐中猛力一插。這一手在排教中最是狠毒,不遇勁敵決不輕用。太沖也是事在危急迫不得已,再者又在救人之時,對方不應下此毒手,心中忿怒已極,才將這厲害解法施展出來。對方道力稍差一點立時身首異處,即便是個能手也必負傷無疑。誰知刀方插下,那兩片雞身不特未如太沖心願,反倒往起一合還成原狀,「喔喔」一聲長鳴,昂頸展翅飛到了門首,朝著門上倒掛著的一隻腿問啄了一下,綁繩自解,聯翩奪門飛去。壇下左才、湘玄俱都慌了手腳,一同上前搶撲時,那雞竟是捷逾鷹隼,衝霄而起。太沖見狀,嚇得魂驚膽落,喊聲「不好」,拔起爐中刀,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化成一團烈火護著全身,慌不迭地下壇便往門外追去。左才、湘玄惟恐太沖有失,也匆匆各施禁法,持了器械跟蹤趕出。 太沖料定來人必在對崖目光看得見法壇所在的地方暗算,既是有心而來,又佔了上風,必不會走。及至三人飛向對崖一看,時當子夜,星月在天,山風呼呼,四外靜蕩蕩的並無一個人影,也不見絲毫可疑之狀,正驚駭戒備,仔細搜索仇敵蹤跡,忽聽雲中兩聲雞叫。太沖定睛一看,星月交輝的遙天空際,似有兩隻拳大鳥影展翅往山深處飛去,正是雞聲來路,其行甚速,晃眼不見,知是二雞無疑。暗忖:自己法力在同道中已算是冠絕群倫,似這般勁敵,生平從沒遇到過。只奇怪敵人本領分明高出己上,決無怯斗之理,何以得勝之後反倒退去?看神氣竟是專為救那二雞而來,否則就算是名高見嫉,特地來開這一回玩笑,並非尋仇,去得也無如此輕鬆,好生奇怪。又細看了一看。端的無蹤可尋。只得戒備著一同回轉。及至進了茅篷一看臥著的病人,不禁又嚇了一大跳。 原來半翁傷在後背上,衣已然去淨,昏臥榻上,靜候施治。太沖等遇變飛出,室中禁法並未撤去,等到回來,也無別的異狀,半翁背上卻添了十多條紅印痕影,深浸肉裡,甚是鮮明。先還以為是半翁的對頭來此調虎離山,暗下毒手。湘玄忙用火往榻裡一照,半翁適才蒼白痛楚的面容業已轉成紅潤,呼吸停勻,睡甚香甜,剛喊了聲「奇呀」。太沖已看出那背上紅印竟是一幅脊骨圖形,就這瞬息工夫,已由現而隱直透骨裡,已料來人不是惡意,索性連榻抬起,轉後為前,一看半翁胸前也有紅印映現,只發覺稍晚,深沒肉中,沒有背上看得真切,一按察脈象,傷處不特轉危為安,竟和未受傷的人一般,益發斷定來了高人下手援救。但是來勢如此洶洶,直似救的雖是病人,卻成心和自己過不去,照來人的道行法力,幾如仙神一流,自己茫然無知,因恨他阻人為善,理直氣壯,不假思索竟下毒手,幸他只是略顯神通未曾還手,如換仇敵,室中三人焉有命在?越想越害怕,不知來人根腳用意,自己一世英名,又不便遽然向空謝罪,自找無趣,愛婿痊癒,良姻已定,都顧不得欣喜,只想不出個適當交代。呆思了一會,無奈何到門前朝外拱手說道:「老朽道行淺薄,適才在此救人,不知何方道友匆匆降臨,多蒙施展妙法起死回生,身受同感大德。只是道友來去匆匆飛行絕跡,老朽因事出倉猝,莫測高深,愚昧無知,班門弄斧,道友雖然大度包容不為介介,老朽終覺愧對。私念仙蹤或尚未遠,為此通誠致歉。尚祈不吝教益一現真身,何幸如之!」說完候了半晌,並無回應,只得應然而罷。 湘玄情切病人安危,雖見半翁面容轉好,但因今晚之事太已奇突驚人,又見老父疑慮尋思之狀,以為吉凶尚難斷定。及聽太衝向外通白道謝有起死回生之言,屢窺半翁,毫無病容,方放了一半的心,這時再也忍不住問道:「爹爹,今晚的事來得奇怪,莫非來人當真不是我家對頭,他那內傷已被人用靈符給治好了麼?」太沖聞言方始喜道:「恭喜我兒!李相公的傷已然痊癒了。不過適才這位道友來歷家數全看不出,道行法力卻比我要高得多,用意如何暫時尚難斷定。我想此事決非無因而至,李相公服我安神定痛之藥,須到明早方醒。這位道友不知與他有無瓜葛?先前我和你所說的話,明早還須見機行事呢。」湘玄聞言大喜。父女二人又把前事商量了一陣,因來人勝己大多,防不勝防,再四估量,不似含有惡意,只照平日,未將茅篷門外行法封閉,索性相示以誠,逕去安睡。 湘玄年輕識淺,心中終是怙惙,稍有風吹草動便即起視,並未睡好,天明將近,似聞對崖有人笑語,悄悄起身,從篷隙中詳看對崖。東方未明,疏星在天,草樹迎風,飄拂不息,終不見一個人影,方疑自己聽錯,忽聞崖那邊有人遙語道:「你總是愛多管閒事。」一言甫畢,便聽一人接口道:「這事師父不是沒對你說過,這人雖不關緊要,不這麼做,那奇童怎樣生得出來?我為怕誤了你的行期,特地到此替他們將人救好。這老東西卻不知道好歹,為我救了兩隻雞,他賣弄邪術倒無妨,卻引了一個冤家對頭尋來,睡時偏又不知防衛。我因他不設防是為敬我,不曾和他計較,如遭這妖孽暗算,豈不是我的無心之過?再加這妖孽害得人也多了,早就該除,未得其便,難得他今晚發現老東西的護身邪火,尋蹤到此。他來時老東西剛禱告完,我也正隱著身形回去。想是他劫數臨頭,竟是絲毫沒有覺察。我知他必是乘隙暗算,不會做光明事,又恐一人之力不能誅戮他的魂魄,身雖死去,仍能為害人間,才把你的了前來,一同下手。倒看他不出,居然還敢和我們對手呢。」先一人答道:「朱師叔也是奇怪,此人之子將來既是他老人家再傳高弟,正好拜你為師,拜我則甚?求他老人家的事也不知如何了。明日起我先藏起來,至不濟也等他老人家幫了我的忙,我才收呢。」後一人笑道:「我師父既然答應代你向掌教師尊求情,雖然久無回音,必有原故,料無不允之理,愁它則甚?你既這等說法,任憑你吧。我將這妖孽屍首先示一會眾,等給他父女看了,使其自家火化,叫他知道厲害也好。還須等一會才回觀去呢。你還要補功課,不妨先請。」說罷,便自寂然。 湘玄再聽無有動靜,見東方已現曙色,忙將老父輕輕喚醒,附耳低聲告以所聞。太沖聞言,方知昨晚來的果是仙人一流,與愛婿初無瓜葛,倒是仙緣有了遇合,只不知是那和尚不是。自己後來為表誠信,稍一疏忽,不料被仇敵看破行藏來此暗算,又多蒙先來仙人除去,料定屍首必在對崖,不禁驚喜交集。慌忙同了湘玄趕到對崖,尋入崖後僻靜之處一看,一塊平坦山石上面插著七根尺許長的鐵釘,火燒通紅,彷彿新從爐中取出一樣,石旁倒臥著一個相貌猙獰赤足的屍首,正是江上踏波飛行的仇敵。 太沖識得仇人也是排教中人,昨晚到此,意欲用七煞雷火釘暗害自己性命,已然行法完畢,就要行使毒手。事前不曾防備,本來萬無生理,恰值仙人趕來援救,將仇人殺死,斬了魂魄,只留下屍首一具,欲令自己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化成灰燼,所以鐵釘仍是紅的,忙向空跪謝解救並成全婚姻盛德。起來指著惡道罵道:「你這妖道!老夫與你素昧平生,有何仇怨?前在川峽為報殺妻之仇,兼與世人除害,殺死妖婦,也是她咎有應得,與你何干?老夫見你助紂為虐雖然可恨,因彼時有事在身。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況我大仇已報,讓你一步也就算了。你還這等苦苦尋仇,又不公然一比高下,卻在暗中毒手害人。偏生惡貫滿盈,自取形神俱滅之禍。留你全屍,天理難容!」罵完回身,手捏靈訣,正要拔取石上火釘,破去禁法火化妖道。湘玄偶一回顧,似覺妖道眼皮略動,目閃凶光,口角獰笑甫斂,忙攔著太沖道:「爹爹留神!我看這廝眼睛怎會動了一下?」 太沖猛的心中一動,暗忖:妖道既用這惡毒之法害人,難道就不防到害人不成轉而害己?仙人雖說斬了他的魂魄,也未詳加考查,就此下手真是冒失。萬一女兒話沒聽真,或是妖道另有拚死的詭謀,與仙人對敵之際,見勢不佳預先遁出元神,只有一魂未斬,稍微疏忽就有殺身之禍,這豈是大意得的!當下忙即停手,與湘玄又在崖前崖後仔細搜查,果然只尋到兩件準備附魂遁走的化身,乃是滿畫符篆、纏有頭髮的三寸竹簡,俱為刀劍從中劈斷。七魄被自己煉的七煞釘釘住,早已看出不足為慮,尚有一魂化身尋找不見,斷定二魂已戮七魄受禁,必難脫逃,只找他不到,無計可施,又查不出有無別的詭計,正在為難。湘玄忽道:「爹爹,我們全崖都已尋遍,難道在這廝身底下壓著麼?」 一句話將太沖提醒,說道:「我真老糊塗了,若非你說,幾被瞞過。這一來不怕他不死了。」說罷,指著妖道冷笑道:「你報應臨頭,有什本領快使出來,不然我就要下手了!想叫我先拔去你的七煞釘,放出厲魄會合妖魂,那是做夢呢!」說時,妖道嘴直亂顫,一片挫牙切齒之聲,倏地怒目圓睜,凶光暴射,瞳大如杯,似要奪眶而出,瞪了太沖父女兩眼,喉間微微憤歎了一聲,又復閉去。太沖知無能為,吩咐湘玄站遠一些,拔出身畔神刀,隨手斫一根樹枝,咒了幾句放在地下,再用刀圍住妖道身外畫了一圈,且畫且咒,又拔下七根頭髮,打了符結持在左手,右手舉刀一指屍身,怒目喝了聲「起」。妖道便即緩緩起立站在當地,接著身底下迸起一條三寸多長的黑影,在圈中亂飛亂跳,隨跳隨落,只在***裡不能越過。 太沖幾番作出欲斫之勢,俱未斫下,眼看越跳越急,太沖怒罵道:「無知妖孽!我不過試看你有多大能為,竟敢執意害人,原來也只有限。你當我真的斬你艱難麼?」說罷,回手一指,先前的那根樹枝便筆立而起,懸空浮沉,離地約有三尺高下,隨將左手符結一擲,端端正正套在樹枝之上,自行纏緊,再口喝一聲「疾」,飛刀照準樹枝當頭劈下。只聽「吱」的一聲慘叫,這邊樹枝劈為兩半,刀仍飛回,同時圈中黑影也自中分消散,落下兩半片竹板,妖道屍身也跟著倒臥原地。太沖這才二次走向石上行法持咒,手一晃,七根通紅鐵釘帶起七縷黑煙隨手而起,忙再舉刀一揮,黑煙四散處釘上之火全滅。湘玄回顧妖道屍身似有紅光一閃,走近一看,形骸依然猶人,通體已成了一具白灰。 太沖見已畢事,才笑對湘玄道:「這廝雖是排教,又兼學了鬼母羅喉邪術,作惡多端。適才稍微大意,若被他魂魄一合,雖尚不致受他的暗害,我無仙人法力,要想再殺他卻是難呢。此時日光已上,病人將醒,我們快回去吧。」父女二人到家一看,半翁已自有了醒意。左才早起,見他父女不在,雖料有事,尚不知如此厲害,正在煮粥,問訊好生駭然。太沖因半翁就要醒轉,仍將臥榻搭在原處,留下法壇不撤。又過有半盞茶時,半翁方始醒轉,這一覺睡有半個對時,醒來時因傷勢全好,睡得又大安適,竟致忘了前事。猛往外一翻身,看見太沖父女滿面笑容站在榻前,這才想起自己身負極重內傷,絲毫勞動不得,怎便輕易轉折?不禁吃驚,「噯」了一聲,又覺身頗健適,和沒事人一般,再看榻對面卻添了一座現設的法壇,香案上蠟淚成堆,殘燭猶明,太沖正披散著頭髮。回憶昨日所經,直似做了一場噩夢,心雖料出這家父女必是異人奇士,自己已然遇救,否則決不會這般夢穩神安,痛楚若失。念頭一轉,猛又想起主人再三叮囑不可妄動之言,不敢就此起坐,方欲開口致謝並詢前事,太沖已先含笑說道:「恭喜李兄《易》數神驗,尊體已然轉危為安,將近痊癒了。」 半翁喜詢道:「如此晚生這時可能起身麼?」太沖知他欲起拜謝,便攔他道:「李兄重傷雖愈,但因昨晚服藥之後睡得甚熟,小女隨侍在側未敢驚動。今早老夫起身,偏又來了個仇敵,欲用妖法暗害我們,適才方將他除去,尚未細查尊體,此時尚勞動不得哩。」半翁對太沖父女已是感恩切骨,敬若神明,又知昨日傷勢奇險,自然不敢造次。因聽湘玄為了照料自己,守了一夜未睡,心中好生不安,便答道:「晚生昨日受傷,自分必死。承老恩公允予施治,當時雖曾力說有救,決可痊癒,因傷及內腑,脊骨酥融,便是華、扁重生,未易為力。心雖感極,實未敢信,不想第二次服下老恩公的靈藥便即熟睡,至今一覺醒來痛楚若失。天上神仙不過如此,又承女公子鎮夜守護,此恩此德殺身難報。適聽老恩公說,今早來一仇敵欲加暗害,難道那廝已佔上風,還要追盡殺絕,乘人於危麼?」太沖笑道:「此事不與李兄相干,說來話長。你我前緣早定,尚須長處。李兄昨夜不曾用飯,此時肚內空虛,且用點粥再為細談。」 半翁聞言,果覺腹中饑甚,才道得一聲「多謝」,湘玄已端著一個木盤,盤內盛著一碗新熬得的香稻米粥、一碟自製的兜兜鹹菜、一盤當地名產張寡婦臘肉和血豆腐片、一碟涼拌野芹、一碟油酥蠶豆,碗內放著一把羹匙。一近前,先將木盤放在榻側小几之上,手中持著一雙竹筷,向半翁微笑道:「李相公,你傷才好,我爹爹說你勞動不得,待我來服侍你吃罷。」半翁見她想喂自己吃,好生惶恐,熬粥男子已不知何往,守住醫誡,既不能坐起轉動,對方又是主人的女公子,其勢又不能請求乃父代勞,真個謙也不好受也不好,偏生腹中思食甚切,望見盤中食物樣樣精美清潔,粥香直透鼻端,益發飢腸雷鳴。正為難間,湘玄已取過一個枕頭來墊在他的頸下。半翁轉念一想,這家父女俱非常人,行動豁達,自非庸俗,如避男女之嫌,拘拘於世俗未節,難免遭其不快,反而不美,恭敬不如從命,還是大大方方領受盛情的好,忙即正容謝道:「主人這等恩待,真粉身碎骨難以圖報了。」湘玄微嗔道:「你這人看去倒好,怎說話卻這等迂法?肚子餓了,快些吃粥,冷就不香了。」 半翁文武雙全,為人正直,向來目不斜視,何況又是恩人之女,湘玄不時經過榻前,目光掃上去,只覺此女身材窈窕,彷彿甚美,始終也沒正覷他一眼。這時玉人近在眼前,皓腕頻伸,香澤微聞,想避嫌也無從避起,加以湘玄淺笑輕顰,慇勤勸嚼,舉止落落大方,絲毫不作兒女之態,越矜持越顯侷促。湘玄卻是有說有笑,伸出一雙柔荑十指春纖,左手喂粥右手夾菜,從從容容行若無事。後來半翁吃她取笑了兩回,暗忖:此女如此豪爽,我如過分拘謹,豈不被她輕視,何不也大方些,看她如何、想到這裡,不覺將頭一偏,湘玄也在看他,二人目光恰好相對,如再迴避不看,當著乃父,倒顯有心相覷,假贊粥香餚美,說了兩句,敷衍過去。這一視之後,半翁頓覺此女不特聰明,而且容光照人,美艷無儔,不知不覺種下情根。雖然自己已有妻室,又受人父女如此深恩厚德,不敢妄設邏想,但那敬愛之心卻有加無已了。 這二人一個是餓極健啖,一個是惟恐他吃得不多,只管餵他個不已。半翁也不再作客氣,吃得甚是香甜,一連喝了五碗粥,菜餚吃去多半才行謝止。偶望榻前太沖,不知何時走去,方欲詢問,便聽湘玄嬌聲喊道:「爹爹,你不是還有事嗎?快吃些熱粥走吧!」言還未了,太沖已挽好髮髻,由隔室中衣冠走出。父女二人先就鍋中余粥各吃了些,吃畢走近榻前,太沖給半翁看了看傷處,說道:「李兄痊癒得這般快法)大出人意料之外。只是三五日內,起居飲食尚必需人,切忌勞動,以免傷發難治。如我所料不差,短期內便可還鄉,無須百日了。至於昨晚經過,老夫今早尚有一要約須赴,時已不早,且由小女相陪細說詳情,恕不奉陪了。」說完,作別走出,湘玄送到門外。半翁耳聽湘玄低聲對老父道:「此事我實不願加功,不消說罷。」太沖答語更低,沒有聽出。一會又聽湘玄道:「還是實說的好。今早為了他,我父女全家差點送命,總算天可憐見才有此結果,我想不會有什麼錯了。」底下的話便聽不真。 又隔有半盞茶時,湘玄方始歡然走進,也不說話,只朝半翁微笑了笑,逕人內室取來妝具,坐在門側向陽處,面斜對著半翁,梳妝起來。半翁見她秀髮委地,又長又黑,梳挽之間,露出半環蝤蠐、一雙藕臂,對鏡回眸,顧盼生姿,端的是滴粉搓酥,容華美妙,暗忖,適聽所說,好似自己傷癒全出此女之力,乃父曾命詳談,她卻一字不提,人正曉妝,未便動問,看了兩眼,恐涉輕薄,不敢再看,只得閉目養神,等乃父歸來再說。隔了刻許工夫,忽聽湘玄在床前嬌語道:「李相公,一夜工夫還沒睡夠麼?」半翁睜眼一看,湘玄曉妝已罷,換了一身整潔淡雅的衣服,玉立亭亭站在榻前,經過一番修飾,雖然脂粉不施鈴華未御,可是雲鬟低壓烏黑如漆,更沒一絲亂髮,越襯得貌似花嬌,顏同玉潤,遠山橫黛,秋水含情,儀態萬方,不敢逼視,忙即答道:「適見恩人正在曉妝,未敢相擾。偶然閉目養神,並未睡著。昨日倉猝,未曾請問恩人來歷。小生劫後餘生,微命猶如拾來,聞得尊大人言,今早又有仇人暗算,不知可能見告否?」 湘玄笑道:「我父女忙了一早,頭也未梳,尊客在此,不成樣子,稍微挽了個髮髻,沒有陪你。想等得不耐煩了吧?日子長著哩,等我慢慢和你說。」說罷,就榻前竹椅坐下,重把姓名家鄉以及今早仇人暗害之事先詳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我爹爹不但醫道高深,專能起死回生,並且精通道法。昨晚見你傷重,正在行法醫治。不想我父女誠心感動,來了一位神仙,加用靈符將你治好,否則哪有這等快法?我爹爹說,那仙人頗喜愛你,你如能拜他為師,將來學成道法,可以長生不老。這傷也不會再犯,你可有意麼?」半翁聞言,才知太沖父女果是得道異人,細揣湘玄語氣和父女二人門外私語,疑心拜師之言乃夫子自道,特命湘玄探口氣。命是他救,學習道法正是求之不得,有什不願?忙喜答道:「恩人父女早知不是常人,小生本就有心拜求傳授,如蒙不棄,真乃三生有幸,焉有不願之理?」 湘玄知他料錯,便止住他道:「你想錯了。我父女雖通道術,並不是玄門正宗,學它早晚終有壞處,怎能做你師父?你為人正直光明,心地純厚,我對你實話實說。我爹爹十五年後便要遭一劫難,因從占卜上算出,將來只你能以救他,特地棄家來此相候,卻沒料你有此一難。救回你後,見你人雖極好,但是不會法術。你如應得十五年後,到時往黔江一行,救我父親大難,助他兵解成道,恰巧左近住了一位仙人,我便指你一條明路前往拜師。我爹爹固是得你好處,你卻可以學法修真,長生不老。如若不願,你日內便可回去,也無須再說什麼感恩圖報的虛話了。」半翁慌道:「恩人怎這樣說法?慢說尚得仙人為師,日後無窮受用,拿恩人父女相待恩義,便令我赴湯蹈火,也是萬死不辭!」湘玄大喜,接口問道:「既然如此,可見我眼力不差。我爹爹還有一件為難的事,本不想明和你說,我也不便出口。今見你為人這好,我又是個急性,不願扭扭捏捏,打算和你明說。只怕你一個不肯,羞了我時,卻和你不得甘休呢!你且想想再回復我,自問不能便罷,省我說出為難。」 半翁此時已然墜入情網,覺著湘玄容正語言無不美妙動人,守禮自持全出強制,敬愛過度,聞言只顧搶著分辯,竟未暇深思,脫口答道:「適已說過,要命都肯,還有比命再重的麼?」湘玄微笑道:「命卻不要。只是我爹爹十五年之約事關緊要,恐你到時忘卻,口不應心,想命一人終身守著你。如能答應,我爹爹回來再朝你明說,你可應麼?」半翁方始恍然大悟,暗忖:得妻如此,豈非幸事?無奈室人賢淑,情愛頗厚,既萬不能中道捐棄,又不便使對方屈居側室,剛一作難,湘玄已自看出,眉顰輕鎖,面有慍色。半翁恐她誤解,想了想,裝呆答道:「小生家有糟糠,人甚賢淑。尊大人所派之人不知是男是女,尚請明告。」湘玄轉怒為喜道:「誰不知道你家有位賢德夫人?又無人要奪她的正位,你先打什麼招呼呢?」半翁見她雙頰紅暈,媚目流波,深情若揭,不禁心蕩神搖,暗想聽她語氣,分明早有定見,受人大恩而且甘居側室,怎能不允?主見一定,情愛自增,假意問道:「小生無不應命。尊大人所遣之人究竟何許人呢?」湘玄知他明知故問,正色答道:「原來你也是個假老實人!我爹爹回來,你自去問他好了。」說罷,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半翁見她時嗔時喜,莊諧並作,滿臉驕羞之狀,越發愛極,正要向她調笑,一想不可,又復止住。 左才忽然走回,手裡提著許多干鮮果品、糖食菜蔬,進門放下東西,便向半翁為禮。湘玄代引見道:「這是我爹爹新收的師哥,名叫左才。你有什事,只管請他。我們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氣。」半翁先向他謝了謝昨晚今早的照拂,左才謙了兩句,打了些米,提著菜筐下篷淘洗去了。半翁對湘玄說:「自己同車辦貨的人甚多,此時必在懸望,意欲請左才入城送個信息,便就叫他們送些銀米衣物前來應用。」湘玄笑道:「昨日你雖沒有詳說來歷根底,但我爹爹已算出一半。這事不勞多慮,今早左師哥進城,已命他先捎了一個口信。因我爹爹不喜外人來此,只沒告訴我們住的地方。銀錢我家雖非富有,卻也不短,換洗衣服,我爹爹今早出門己給你置辦去了,去取則甚?難道你還怕打攪我們麼?不過你的心事尚未問明,還沒打發你同伴們回去罷了。」 半翁終恐同來的人不肯深信,未便再說,只得等太衝回來再作商量。又談了兩句閒話,太沖便自回轉,果然帶來一包衣服鞋襪,正是自己行箱中物,鑰匙尚在身旁,外人無法開取,不知怎生取到。心方奇怪,太沖道:「老夫適尋一人未晤,本意往城中去為你購辦衣服,後來一想,你衣服已破,現做等不及,買的怕不稱身,又恐左才的話說不圓全,特地往你店中探看。到時左才剛走,你那十幾位同伴果在疑神疑鬼,議論不放心。事有湊巧,那家店主早年當過湘排上夥計,業已多年不見,還認得我。諸位每來想必都住此店,均信服他。老夫帶有你一片破衣,又用它略施小計,假托你意,是你穿過的衣服全數搬運出來,他們才放心相信,都要趕來看望。老夫推說你受傷太重,幾於不治,多蒙一位神仙治好,要收他為徒,尚須多日耽擱,此時不能見人。請他們事情辦完各自回去,並允在三二日內,由你親筆寫上兩三封信與山中兩位老人家和令正夫人,免得見你不歸愁急。你看如何?」 半翁聽太沖所說果與湘玄之言吻合,心又放了一多半。此時諸事不便自主,惟有任之,連聲稱謝不置。實則太沖行時,料準姻緣無差,先欲半翁拜師,僅為醫傷,不使再犯,次晨又聯想到十五年後相助兵解之用,重以湘玄所聞天明前仙人對語,頗疑心所拜的仙人仍是前見矮胖奇僧,特地先去尋晤。到了所居谷崖之上一看,茅篷火化,仙蹤已杏,又趕往城內去取衣物。本還沒打發半翁同伴回山,及至事情辦完回來,一進門便看出愛女面有喜色,料知已向半翁實言相告才這般說法,見半翁並無異詞,甚是高興。一會,湘玄使眼色將乃父引入內室,告以經過。 太沖略微尋思,獨自走出,在榻旁坐下,對半翁道:「老夫心事,小女已對李兄說了。想老夫奔走江湖數十年,為人處世尚還問心得過,只為所習之道近於旁門,任是如何修為,尚須多轉一劫。兵解原是道家常事,本來無妨,偏生老夫平日疾惡如仇,因此樹下好些強敵,到了兵解之日必來作梗為害,意欲使我形消神滅,永墮泥犁。嗣經推算來因,只有李兄與小女前緣夙定,可以為助。昨日幸會,見你果然心地純良,正直光明,根器甚厚。付託得人,深以為幸。小女天性至孝,又極好道,自幼便從老夫學習法術,差不多已得我所學十之七八。本欲出家不再嫁人,為此一劫,竟不惜捨身壞道,其志頗堪嘉尚。她人雖粗野,文事武藝女紅以及一切持家之道俱還來得。你我患難至交,不尚虛言。現在老夫欲以小女終身相托,不知中得尊意麼?」 半翁莊容答道:「女公子四德皆全,至性過人,加以文武兼資,道法通玄,真乃神仙中人,得承下嫁,幾生修到?不過積棘蓬裸己非駕鳳所棲,何況晚生家有結髮山妻,並無失德,未便忍心拋棄。適才再四思維,擬與女公子結為異姓兄妹,接往山中同居,至於十五年後黔江之約,晚生百死不辭。此舉殊為兩全,不知老恩公尊意如何?」太沖明白他並非堅拒,只為結髮之情既難負心,一面卻使恩人之女屈為小星,於心不安,所以這等說法,便笑答道:「賢契不必如此謬執。小女與你原有宿緣,命中該居側室。你不肯負心捨此就彼,便是你為人好處。老夫任是昏愚,也無強你委棄結髮之理,小女也非不知尊卑分際的人,此層只管放心。彼此有大益處,無須不好意思。快些應諾;好使老夫了卻一件心事,賢契也可早日還山,以慰高堂倚閻之望,日內還要設法去尋那位仙人拜師學道。」 半翁本來只有愧對,想把話明說在前,並非真心推托,聞言立時轉口,改了翁婿稱呼,答道:「既承岳父錯愛,執意以湘妹下嫁。自思恭敬不如從命,豈敢再違盛德?但是小婿受此大恩,湘妹屈居側室,實所不敢。好在妻室人頗賢淑柔婉,極知順夫之道,況又知小婿的命出諸岳父湘妹所救,必能終始敬愛,決無異言。小婿意欲留住同來諸人,等病癒以後,仍照親迎之禮請湘妹下嫁,回山以後,只以姊妹相稱,無分側正便了。」太沖料他家有老親,又是前朝世族,處處都守著古禮而行,回山行禮必有為難,如照尋常納妾,又覺對不起湘玄和自己,欲在客中行娶妻之禮,以圖兩面都能交代,便答道:「賢婿之言全是一番好意,我豈不知?但你家有老親,不問是娶妻納妾,焉得不告而行?自古名不正則言不順,小女明是側室,如何能越禮相待?此事出諸堂上二老,已難免迂人議論,你背地私為,更屬不可。依我看,只要你夫妻姊妹一室三好,彼此白頭相守,互相敬愛不衰,再不誤我十五年之約,老夫於願已足,計較這些浮文虛禮有何用處?」半翁只得應了。 當下太沖喚來湘玄、左才,告以許婚經過,各人叮囑了幾句。因半翁新愈,肌肉初生,仍命在床靜養,由湘玄、左才服侍照料。到第三日早起,太沖給他診視,知已完全復體,才許下床拜謁謝恩。因拜師學道定還有多日耽擱,事前不願山中知道詳情,也不令半翁與同來的人相見,只令親筆寫了兩封長函與父母妻室,告知受傷遇救經過,隱起納妾一層,並說現在青城從一仙師學道,學成歸去再陳詳情等語,又給同伴們寫了一封短函,促令事完即速回山,自己歸期不定,不必相候。寫完,太沖也不命人送往城中,特向半翁同伴諸人故示神奇,取了一雙竹筷三封信夾住,手掐靈訣一指,竹筷立即夾信飛起送往店內。眾人接信,益發以為遇仙,候了幾日,不見再有音信,貨早辦完,只得束裝回轉洞天莊不提。 半翁、湘玄處了這幾日,湘玄又不作兒女之態,日夕噓寒問暖,耳鬢廝磨,情感自然日益深厚。當日發完了信,一家三人重又商量拜師之事。明知仙人就在本山,只是無可根尋。太沖因奇僧已走,已打不起什好主意。最後仍是湘玄回憶那早所聞仙人對語,有朱師叔令他收徒之言。青城派開山祖師是矮叟朱真人,此事還須前往金鞭崖跪求一番,以探動靜,於是商定即日齋戒沐浴,第二日清早起,由湘玄伴了半翁前往崖下跪祝,試探動靜,相機行事。次早二人到了金鞭崖,剛自跪下通誠拜禱,排雲峭壁上面便飄下一張紙條。半翁到手一看,上面寫著所拜師父仍是太沖父女先遇奇僧,現在移居金鞭崖深谷之中。那裡有一株漢槐,樹已中空。二人此去如不見他在內,守到子夜時分向樹默祝,說奉有朱真人之命前來拜師學道,便可相見。此外另寫有兩行古篆文,連半翁博學都不認識。 來時不過萬一之望,哪想到仙緣遇合如此容易?二人俱都感激狂喜,連忙虔誠拜謝朱真人玉成大恩,趕往谷內,尋到那株漢槐,果不見人,依言跪祝,守到子夜將近。地下蟲豸甚多,群來咬嚙,湘玄雖會禁法,卻不敢使。夫妻二人正自熬痛苦忍,忽見一線金光似電閃一般破空而來,晃眼落在樹前現出一人,正是那矮胖和尚,似已知道來意,見面便喝道:「你們快些起來!我最不喜人這等做事。」二人不敢違命,只得起身恭立,還未張口,人影一晃,和尚已不知去向。二人跪也不好立也不好,雙雙向樹哀懇。不多幾句,和尚忽從樹腹內現身出來,向下說道:「我因第一次收徒,不願收你這等自私自利的沒收成人。朱師叔偏要我看在你兒子份上。他老人家現時未在觀中,我特地擇了這個隱秘所在等他。你們這能尋到,是紀長子告訴你的麼?」二人便將那日聞得仙人對語、今早往金鞭崖跪求之事說了一遍。 和尚要過紙條,看到未兩行,面上便有了喜容,笑對半翁道:「朱真人再三相強,真正便宜了你。我尚須住此三個多月,你可仍回你丈人家中安身,每日清早到此。你資質根器均非上乘,我事完又必須遠行,相從之日無多。緣法有限,我只傳練習飛劍之法與道家入門功夫、防身本領,雖然未盡得我所傳,但能照此勤修,他年也不無成就,看你自己修為如何便了。」半翁忙即躬身拜謝,行了拜師之禮。湘玄也欲隨同拜師,跪下哀懇。和尚說是無緣,自己也不能收女弟子。不敢強求,只得罷了。和尚又揮手命行,並令半翁明早獨來。二人拜辭歸途,想起拜的師父是個和尚,卻說傳授玄門道法,好生不解,造次間也未敢叩問法號。到家告知太沖,太沖也不知是何緣故。 由此半翁每天一早便去谷中,從那奇僧練習法術。他人本聰明,又因師徒相聚為日無多,不久分別即難再見,用功益發勤奮,雖只短短百多天的工夫,凡是奇僧所傳,無一不心領神會,觸類旁通。奇僧也喜半翁天性穎悟,對他說道:「你這人真聰明,向道之心也極真誠,只惜你根基尚差,你我師徒緣淺,不能盡得我的傳授。這樣精進,出我預料之外,用以伏魔防身、祛病延年已是足足有餘了。你因舉族同隱之故,身為村主,不能出外廣積功德,我又不能攜你同去,看去雖然不能望到修成正果,但玄門吐納修煉之功你已得有真傳,立下根基,回山生子以後,倘能照此勤修,日夕無間,也能修到地仙之份了。」半翁自是感戴師恩不置,中間也曾請問過師父法諱來歷,奇僧總是笑而不答,問過三次不敢再讀,也就罷了。 光陰易過,一晃三個多月。在這期間,半翁每往習法,奇僧常有不在的時候,半翁便在漢槐之下獨自勤習,可是候到子夜奇僧必歸,總是往金鞭崖尋一姓紀的道友閒談下棋,知是引進之人,但是那姓紀的卻未來過,這日半翁照例前往學道,候到子夜過去,奇僧未歸。本訂在這幾日內傳他練劍真訣,益發不敢妄自回家。到了天明,奇僧仍然未到,心想當日總該早回,索性不再回家,就在左近林內採了些果實,準備少時充飢之用,自己照舊練習功課。一晃又過了子夜,仍然渺無蹤跡,暗忖:師父原說日期將到,傳了劍訣便即分手。屈指行期雖在這幾日之內,師父人甚真摯,自己任憑傳授,從來不敢強求,決無不言而去之理。看連日師父常時沉吟,似有心事在懷之狀,不是有什麼要事在外耽擱,便是在金鞭崖與同道仙友相聚。長別在即,萬一走開,師父歸來,還道我用志不堅,豈不誤了大事?尋思至再,不論守上多天,總要見上一面,決計守候下去。 半翁此時法術雖會不少,道力尚極淺薄,不食尚在不能,每日前往,俱由湘玄給他預備好飯團、□粑、鍋盔之類的素食帶去。因見每晚必歸,所備只是午晚兩頓,第一日的糧業已吃盡。第二日苦尋附近,勉強尋了一點山果,勻作兩餐已是不夠,偏生谷中地方遼遠幽僻,花木雖多,果樹絕少,有的不到時候,附近有一兩株能吃的果樹,地陰背陽,結實無多,已被採完,守候無妨,卻是吃的為難。第三早勉照師傳調息服氣辟榖之法試一打坐,坐時果不覺餓。偏生半翁因師父快走,貪著多學道術,又善記,每傳一法,一學會便即放開,再請傳授其次。平日雖也溫習,獨這吐納之功循序漸進,收效最緩,有這練習功夫,還不如多學一點別的,連奇僧也說,他門徑已得,還山之後再行勤習,以圖精進,此時無須苦練,勻出時間多學一點法術。所以自從學會絕少練過,休說辟榖,連坐的時候都不能久坐,調息咽精,運行真氣,一心用功自然無覺,等到運透十二周天,坐罷起身,才只兩個時辰,谷沒辟成,反因打坐以後,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出了一恭,精神雖然未減,肚裡越發空虛起來,飢腸轆轆,既找不到一點食物,又知湘玄父女守著師父之戒,不敢來此探看。想試行禁法,咒運遠地果食,又因師父常說,本山乃青城派創立教宗之地,劍仙異人甚多,並且時有異派中的能手來此伺隙窺探,上門尋仇,各正派中劍仙異人也不時過訪往來,學成以後不可妄自炫露。乃岳因為奪雞,放出護身法火,幾遭滅門之禍,便是前車之鑒。並且還給自己在樹下畫了一圈,設有禁制。練習時奇僧在前還可隨便,如若出外未回,便須在圈於裡,練習時尚且防備外人窺見,焉可妄自嘗試?想了想只得作罷。 呆了一會,日已逾午,半翁出身安逸,山居飲食起居備極優美舒服,幾曾連餓數日?正餓得難受,猛想起法術不可妄試,何不用易理卜它一下。占看師父到底何往,何時方可歸來?附近何地可以覓取食物。萬一無有,趁師父未回以前可否回家取食物。如叫師父知道,會不會因而見怪,嫌自己不能以堅毅自持,區區飢餓俱不能忍耐,因而誤及仙業。當下默用易理一查卦象,不禁大為驚訝。原來師父為避一仇人,現在東北方金鞭崖上,並有多人相助。本來不畏那人,為辦一件要事,故此避而不見。並且那仇人不久就要尋到當地,自己還是那人的剋星,來必有損。至於食物,已有親近陰人來尋自己,就在正南崖上,因不敢近前又有阻隔,望看不見,尚自徘徊未去,趕往相見不特食物可以立致,還得不少助力。 半翁這才想起,自從昨晚起,因知尋不到食物,一直人在***裡起坐,沒有出圈一步。師父常說,圈外設有禁法,除了事先知道底細的同道中能手可以破法人見外,外人眼中只是大樹底下一堆亂石。只奇怪師父那麼高深的道行,來人竟敢尋仇,可知厲害,自己怎會是他剋星?可惜易理不精,難窮微妙,不能深悉底蘊和克那仇人之法,否則豈非大功一件?料那親近陰人必是湘玄無疑,不如速去商議一回,既免得候久而去無從得食,還可向她求計立功,於是出了***往南崖跑去。 果然湘玄因他兩晝夜未歸,心中懸念,偏生乃父又在昨日出門訪友未歸,反正相隔不遠,一清早就趕了來,想看看半翁在否。遙望樹腹中空,樹下亂石縱橫,雖聽半翁說過那是幻相,人在其內,但又拿它不定,守著前戒沒敢近前,心想半翁說,除了練習法術在***裡,常時也在圈外走動,打算守他出現。一直候到過午終不見人,頗疑奇僧將半翁帶返仙山,又想半翁為人情重,自己所重也非兒女私情,不愁他背信負恩,中道捐棄,不告而行,終覺不無介介,方自難受,也覺早起未食有些腹饑,意欲回家一行。剛一想走,便見半翁從石堆中現身,朝自己立處飛馳而來,連忙迎下崖去。先還奇怪自己為怕他師父看見不快,藏處絕隱,他遠隔二三里外如何能見?及至夫妻相見,半翁備道前事,湘玄尋思了一會,忽然失聲驚喜道:「這一來,不但是你,連我父女都要沾點恩光了!」 半翁問故,湘玄道:「你不說那仇人就要尋到此地來麼?話若談多,時候久了,誤事可惜,少時再對你細說,你快將進圈之法傳授與我。」半翁恐師父見怪,還在遲疑,湘玄發急道:「呆人!包你師父只有喜歡,不會怪我們,再遲就去不及了。你看我這裡寧苦守半天,都沒敢走近前去,還會不知道輕重麼!」半翁深知她聰明機警,膽智過人,見她驚喜惶急之狀,忙將進圈口訣傳了。湘玄堅囑半翁:「仍迴圈中,萬一如有所見,不可稍露聲色,我來再說。」說完也不等還言,逕自行法飛去。半翁只得回到樹下,入圈坐定。等了一會,湘玄攜了幾件鎮物和一些素糧趕來,頭上還斜插著三把從未見她用過的金刀,俱都刀鋒深陷額際,卻不見流出一點血跡,彷彿長在肉上一般。半翁見了駭然,悄問何故。 湘玄聞知無有動靜,又四外仔細查看,諦聽了一會,方始挨肩坐下,含笑低聲說道:「你已餓了一天,時候還早,只顧請吃你的東西,等我慢慢來對你說。」半翁原是餓極,依言取食。一邊湘玄說道:「我爹爹常說你卦占極靈,我也極為信服。適才聽你說師父三日未回,占出仇人尋隙。想日前爹爹曾會見一個方外之友,此人先也是個漢陽武家,姓陶名鈞,外號人稱小孟嘗,當年極為好客,九流三教,只是有名有本領的人物,無不接待。我爹爹昔年也曾為他家座客,彼時我爹爹在長江做排師,極有威望,彼此慕名,甚是交好。後聞他棄家散財,獨身出外,便無音信。誰知那日無心中竟在城中相遇,我爹爹已然老氣橫秋,他卻還是當年氣概,衣服卻換了一身道裝。問他別後行蹤,知已學成劍仙,拜在青城山朱真人門下為徒,就在金鞭崖觀中居住,新從川邊青螺峪訪友回來。我爹爹便向他提說你拜師之事,並詢問你師父法號來歷。 「經他一說,才知你師父竟是一位了不得的劍仙,並無名字,自幼就在東海三仙苦行頭陀門下,因他見人愛笑,又喜滑稽玩世,疾惡如仇,與師祖冷面佛心神情迥然不類。東海三仙,第二位是你師祖,第一位是玄真子,第三位便是目前峨嵋派掌教妙一真人。這三位仙真雖然佛道各殊,當初都曾做過峨嵋派開山老祖長眉真人的徒弟,所傳飛劍獨步乾坤,神妙無比,起初學的都是劍術道法,所以你師父所學兼有兩家妙用。苦行師祖自從煉就無形劍,在首次峨嵋鬥劍斬了五台派掌教混元老祖連同七十多名餘黨,不久又在成都慈雲寺與各異派妖邪二次鬥法比劍,又復誅戮多人,便即收手。他老人家自長眉真人仙去,漸漸勤研內典皈依佛法,這時內外功行均已圓滿。成真以前,你師父忽然犯了規條,被罰在東海面壁多年,重煉無形劍,直到去年剛剛期滿,煉成了劍出世,前往峨眉山凝碧崖大元洞參拜掌教師尊,並領訓誨。行至中途,路過巫峽神女峰,望見山凹之中有人施展邪法。他看出那是赤身教主鳩盤婆的門下的妖法,又極惡毒,意欲為世除害,不問青紅皂白,飛劍下去,將那兩個行法女子用無形劍一齊殺死,誰知惹下大禍。 「那兩個女子,一名金妹,一名銀妹,起初確是鳩盤婆的義女愛徒,可是志行高潔,從未為惡,自來不善母師所為。後來鳩盤婆為峨嵋派所戮,義女門徒一時都散,二女心慕正教,立志棄邪歸正,本欲投到峨嵋門下才稱心意,無奈又是母師之仇,並且她們還有一個盡得母師傳授、厲害無比、又極愛二女的長姊鐵妹,屢加告誡,說人各有志,你二人另投師門原無不可,只仇人決不許投,否則莫怪我無姊妹之情,心辣手狠要你性命。二女也覺自己心意說不過去,只得投到半邊老尼門下,甚蒙憐愛。二女原在神女峰修煉,這日同門師姊縹緲兒石明珠、女崑崙石玉珠前往相訪,因二女精通魔法,反正山深無人,強她們試習來看。石氏姊妹故意陷身魔陣,借此驗看近年道力,不料二女魔法果然厲害,石氏姊妹見勢不佳,剛剛隱身遁出陣外,便被你師父路過看見,觸動疾惡之念,他那無形劍比以前所失還要煉得精妙,無形無聲,厲害非常,二女做夢也未想到剛聽有人斷喝便即了賬。石氏姊妹一見,忙即上前喝問。你師父認得石氏姊妹,知錯已鑄成,連忙飛去。石氏姊妹因二女由她們請其試法而死,又認出行兇之人,追趕你師父不上,逕去武當哭訴。半邊老尼得信大怒,趕往峨嵋向掌教真人理論。 「你師父早知如往峨嵋進謁,半邊老尼必要尋來,掌教真人反倒不好處置,至不濟也要責罰自己狂妄胡來之罪,還是暫時不去為妙。剛一返回東海,便接掌教真人飛劍傳書,重責了幾句,說已答應半邊老尼,為金、銀二女凝煉形魄,責令你師父前往北海陷空島冰洋之下陷空老祖那裡尋求聚魄凝魂神膠,以作末尾收功之用。因陷空老祖門人眾多,防你師父前往又惹禍事,責令善取,並即日將無形劍暫時繳存,只允一年零三個月為期,過了必予嚴譴。你師父知道限期雖長,此事難如登天,並且二妹之姊鐵妹勢必苦苦尋仇,無劍怎能防禦?當時又不敢違命,望空繳劍以後,眼看來的一道金光裹住無形劍飛回峨嵋而去。思來想去,苦無善策,知道朱真人與師祖和妙一真人至交,又最不喜陷空老祖為人,前來求計,並乞朱真人代為說情,請妙一真人將劍發還,以作防身之用,並求許其邀約兩三個同門師兄弟為助。(本節所述笑和尚誤斬金、銀二妹,求矮叟朱梅說情,大鬧陷空島諸回目,俱載拙著《蜀山劍俠傳後傳》,此書只略述緣起,因已見他書,後文不錄。)朱真人已然答應,連你拜他為師,俱是朱真人所命。 「本要對你說,偏你前晚又沒回去。你卦中所說仇人,必是妖女鐵妹無疑。你道行法力尚淺,怎麼是她對手?你的卦占最有奇驗,分明令我相助。你休看我所學近於旁門,卻也**得我爹爹傳授,時與為敵必然吃虧,如用我本教中最狠辣之法加以暗算,也非小可。她因你師父是正教中人,必不防到有此一著,豈不舉手成功,即使不成,我拼著損傷一點皮肉,你我二人也還有脫身之法,怕她何來?再者你師父他老人家如此神通,又有金鞭崖諸位仙長相助,難道會不曉她來,看我二人吃苦?你擔心則甚?據我看,這女的准來無疑。這等邪魔外道,比我們都不如,你沒算出來準時候,或者要在子夜前後也說不定。爹爹昨日出門往重慶訪友去了,要五六天才回來。我已告知左師哥,家中還有萬一之備。我陪你在此等魚上鉤,人來以前我必知道。我一舉手,你千萬不可出手走動。假如我要叫你取什東西,也用手比。我們先練熟了它。」說時甚是高興,似操必勝之券。半翁先頗膽怯,被她這一席話加以鼓勵,也跟著眉飛色舞,膽大起來。 這一雙初生犢兒不怕虎,卻把一個行蹤飄忽捷如閃電的有名厲害妖人毀於一旦。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三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6 本章字數:23772 鴛鴦意愜,空分付,有情眉睫,齊家蓮子黃金葉,爭比秋苔,靴風幾番躡。牆陰月白花重疊,匆匆軟語屢驚怯,宮香錦字將盈篋,雨長新寒,今夜夢魂接。 ——史達祖·一解珠 盛大的婚禮 八方豪傑會中州! 這是一個喜氣洋洋的日子,洛陽城內,中州大俠徐中岳的門前車水馬龍。 這些英雄豪傑是來賀徐中岳的續絃之喜的。 雖然是鸞膠再續琵琶,卻勝似當年萼綠華。這場婚禮的鋪張,比起他的第一次結婚,不知風光了多少! 新娘是洛陽有名的美人,新郎的身份,亦早已和從前大大不同。 十八年前,徐中岳和他的前妻成婚之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而且縱然不能說是家道貧寒,也不過是中產人家,只有祖先遺下的薄田數畝。 如今的徐中岳則真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他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人稱「中州大俠」,擁有良田千頃,萬貫家財。 這樣一個有財有勢復有「俠名」的人物,趨炎附勢的小人固然要趁這個機會來巴結他;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角色,甚至各大幫派的首腦,得知他的喜訊,也都紛紛前來道賀。 紅燭高燒,盈堂賓客,名園設宴,綿繡花團。幸好他家有個大花園,否則恐怕真是難以容納那許多不請自來的高朋貴客。 在客廳上擠不下的賓客就被招待到花園裡去。這些人也大都是身份較次一等的賓客。 不過也有身份頗高的賓客,自動願意到花園去的。徐家的花園在洛陽大大有名,有個老翰林給他題了個匾,叫做金谷園。 金谷園種的壯丹最多,此時正是牡丹盛開的季節。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這是大詩人李白所稱道的賞心樂事。飛羽觴而醉月有待晚間,開瓊筵而坐花則一大清早就開始了的,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 園中的客人各適其所,喜歡喝酒的喝酒,喜歡賞花的賞花,倒是無拘無束。因此不少客人寧可放棄在客廳接受主人招待的光榮,跑到園中透一口悶氣。 氣氛也有點不大相同,坐在客廳裡的十九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雖然也都是有說有笑,熱鬧非常,但卻無非是賓主之間的相互恭維。倒是在這園子裡偶而可以聽到對主人不太恭敬的說話。 金谷園以牡丹聞名,客人們談論得最多的,除了主人的慷慨,新娘的美貌之外,就是園中的牡丹名種之多了。 但其中卻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單獨一人,一路看花,一路搖頭。 一個客人走過去道:「咦,楚兄你怎麼啦?園子裡的牡丹開得這樣好看,你不是最喜歡賞花的嗎?卻怎的好像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 這個秀才模樣的人是從揚州來的客人,名叫楚天舒,外號「鐵筆書生」,別看這副酸秀才的模樣,一對判官筆擅點奇經八脈,在江湖上可是名氣不小。中州大俠徐中岳和他並不相識,只因慕他之名,故而托朋友代送請帖的。替徐中岳邀客的朋友,就是如今過來與他搭訕的這個客人。 這個客人名叫申公達,交遊廣闊,最喜理人閒事,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江湖上的事情遠遠近近,大大小小,問到他他幾乎無有不知。即使他真的不知,他也有本領捕風捉影,口沫橫飛的說上大半天,說得你不能不相信他是「權威人士」。 楚天舒見他問起,淡淡說道:「我看得不順眼!」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什麼物事你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是這些杜丹。」 申公達詫道:「天下的牡丹以洛陽最有名,洛陽的牡丹以金谷園最有名,你瞧這大紅瑪瑙般的牡丹開得多大,這白牡丹毫無雜色,開得多美,還有那牡丹黑更是別處所無,洛陽才有的珍品。難道這些名種還不夠好?」 楚天舒道:「好,很好。說實在話,我在別處確實沒有見過這許多名種牡丹。」 申公達道:「那你為什麼還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因為遍眼都是牡丹。」 申公達皺眉道:「對不起,我可不懂你的意思。是牡丹又有什麼不好?」 楚天舒道:「不是花的本身不好,是牡丹花不合主人的身份。」 申公達道:「你越說越奇怪了,主人的身份和他的花園裡的花也有關係的嗎?」 楚天舒道:「當然有關係,而且大有關係。比如說菊是花之隱逸者也,所以陶淵明獨愛菊;蓮是花之君子者也,所以周敦頤獨愛蓮……」 申公達道:「慢點、慢點,你說的這兩個人陶什麼、周什麼,我聽不清楚,他們是哪一派成名人物?」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他們不是武林中人,是古代的讀書人。」 申公達道:「怪不得我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你不必掉書包了,只說牡丹花吧!牡丹花適合什麼人身份?」 楚天舒道:「牡丹花俗稱富貴花,世人皆愛牡丹,喜歡牡丹的人倒是什麼身份都有的,尤其達官貴人,富商巨賈。」 申公達道:「牡丹是富貴花,我當然知道,花名富貴,這意頭正是好得很呀!」 楚天舒笑道:「對你當然是好得很,對一般人也都是好得很,但徐中岳卻是中州大俠身份!」 申公達似懂非懂,說道:「哦,我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大俠對花的愛好,不當和一般凡夫俗子相同?」 楚天舒道:「或許我的想法有點怪,我決不敢看不起你所謂的凡夫俗子,但我總覺得以徐大俠這樣的身份,獨愛牡丹,多少有點俗氣。」 申公達笑道:「楚兄,你的想法可真是有點怪。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 楚天舒道:「金谷園這三個字我也看不順眼。」 申公達道:「這個園名是洛陽最有名的一個老翰林題的,聽說還有典故的呢,難道你還嫌他學問不夠?」 楚天舒笑道:「我連秀才都沒考取,學問當然不能和翰林相比。你可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典故嗎?」 申公達道:「我西瓜大的字識不夠一籮,應該你說給我聽才對。」 楚天舒道:「我的學問雖然比不上人家,這個典故總算還懂。其實認真說來也不是什麼典故,那老翰林不過是照搬人家的園名。最早的那個金谷園是石崇的。」 申公達道:「石崇又是什麼人?」 楚天舒道:「石崇富貴天下,他是晉代最有錢的人。」 申公達道:「那麼這個園名就更適合徐大俠身份了,他雖然不是『富貴甲天下』,卻也是洛陽首富。」 楚天舒微喟道:「對,還是你說得對。我看不順眼,只是我看錯了。」 申公達甚為得意,說道:「想不到你也會認錯。」 楚天舒歎道:「這叫做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似聞名。來到徐家,雖然我還未和徐中岳正式見面,我也知道是我看錯了。」申公達不覺又是一怔,說道:「見面不似聞名,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楚大舒道:「沒什麼意思、中州大俠之名如雷貫耳,以往我只知他的大俠之名,並未知道他是洛陽首富。」 申公達並不糊塗,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們讀過書的人,總喜歡自鳴清高,大概你是認為大俠就不應該也是大富吧?老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不切實際的書生之見。」楚天舒是他帶來的客人,他覺得有教訓楚天舒的義務,為了表示親熱,於是不客氣改了稱呼,從「楚兄」改稱「老弟」。 楚天舒笑道:「我本來是滿肚皮不合時宜,請你不吝指教。」 申公達道:「行俠仗義固然要武功高強,錢財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則你拿什麼去做善事?」 楚天舒道:「徐大俠的父親想必是河南首富了。」 申公達道:「這你倒是猜錯了,他的父親在生之時,家境還不如我。何以你這樣猜?」 楚天舒道:「徐大俠要做許多善事、銀子料應花得不少?」申公達道:「這是當然的了,我曾親眼看見,他一天之內,用了三千兩銀子送給幾批向他打秋風的朋友,白花花的銀子當真像流水般倒出去。」 楚天舒道:「著呀,他每年要用那麼多銀子,如今還是洛陽首富,他的父親按說就應該比他更有錢才對,我猜想他是河南一省的首富,已經是估計過低了。但依你所說,我的猜測竟然與事實不符,真是令人奇怪。」 申公達道:「那有什麼奇怪,有錢人家非得承繼遺產不可嗎?你不許他自己掙來?」 楚天舒道:「他一年到頭行俠仗義,一不做強盜,二也沒經商,哪裡發的財。」 申公達笑道:「所以我說你不通世務,一點也沒說錯。俗語說,善有善報,他行俠仗義,雖然是施恩不望報,但得他排難解紛的受惠者,總兔不了有人要報答他的。」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申公達恐怕他對自己尊敬的中州大俠有所誤會,說道:「我把他的幾樁行俠仗義的事情說給你聽,這幾件事情他可是分文不受的,而且,從這幾件事情,你也可以知逍他的武功確實足以驚世駭俗。」正當他要說下去的時候,楚天舒卻阻止他。 楚天舒徐徐說道:「徐中岳的英雄事跡,我早已耳熟能詳。他曾經雙掌打敗黃河三煞;單劍刺傷陝甘路的黑道七雄;一根小指頭勝過『大刀神』周霸的七十二斤重的鐵槍;嵩山論劍,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和武當派的掌門金光道長都甘敗下風……我早已聽得厭了,你還是給我說點別的吧。」 申公達笑道:「不錯,這些事情,人盡皆知。但有一件事情,相信你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申公達道:「你知道江湖上前幾年曾經出現過一個綽號『飛天神龍』的大魔頭嗎?」 楚天舒道:「我雖然孤陋寡聞,遠遠不及老兄的消息靈通,但這樣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我尚未至於毫無所知。」 申公達道:「你知道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聽說他出沒無常,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許多武林中的知名人物都曾吃過他的苦頭,但卻連他的廬山真貌也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楚……」 申公達道:「豈只是吃過苦頭那樣簡單,風雷堡的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莊主給他刺瞎雙眼,甚至俠義道大名晶鼎的賀敬金賀老英雄也給他割去一對耳朵,事後都不敢聲張,趕快棄家避禍。他做了案子,喜歡用對方的鮮血在牆壁畫一條龍。『飛天神龍』的綽號,一半固然是因他見首不見尾,一半也是因他喜歡以龍為標誌而得。兩年之間,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給他殘害了不知多少。人人恨之刺骨,卻是誰也難奈他何!非但不敢動他,甚至聽到他在哪裡出現的消息,也要聞風遠避。」 楚天舒道:「可惜他卻是個曇花一現的人物,正當江湖上為他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就突然失蹤了。」 申公達道:「阿彌陀佛,你怎的這樣說話?他在江湖上鬧了兩年,已經鬧得人人自危,再鬧下去那還了得?但你可知道他是因何失蹤嗎?」 楚天舒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道。」 申公達大為得意:「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楚天舒道:「你若真的知道,那就請你說來聽聽。」言下之意,大有不敢怎麼相信,只是抱著:「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度。 申公達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我當然是真的知道,你我相交日這個,這個徐大俠倒沒提起,不過,推想該當是個比較瘦的,胖子不可能有他那麼好輕功。」 楚天舒再道:「那麼他是老是少了,這個徐大俠總不至於漏掉不說吧?」 申公達道:「說了,說了。是個年約五十開外的還不能算是太老的人。」他想,還是說得年紀較輕,那就似乎不合飛天神龍的「身份」了,年輕人豈能打敗那許多成名人物。」 楚天舒道:「飛天神龍用的是什麼武功?」 申公達道:「啊,神奇之極,他會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能用摘葉飛花當作暗器的工夫,還會一指禪功,呀,太多,太多了。徐大俠雖然一一告訴我,我也記不了那麼多……」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申公達正自說得口沫橫飛,給他大笑打斷,不禁微有慍色,瞪他一眼,說道:「你笑什麼?」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不說他們比武的時候,你也在場,那不是更可以說得活龍活現?」 申公達氣得雙眼翻白,說道:「你以為我是胡吹嗎?」 楚天舒道:「不敢,不敢,我見你說得如此精彩,和你開開玩笑而已。你說故事的本領,我一向是佩服的。」 申公達白他一眼,說道:「唉,你這個人就是有這點毛病,名士振頭,玩世不恭,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地方,也不管是對什麼人,總喜歡開開玩笑。」 楚天舒道:「沒辦法,這叫做江山易改,品性難移。請你老舒包涵包涵。」 申公達道:「你心裡一定還有點懷疑,為什麼徐大俠只肯告訴我?徐大俠交遊滿天下,夠得上資格和他稱兄道弟的也不只我一個人。」 楚天舒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和他的交情不比尋常啊!雖然他的好朋友很多,但那些人和他的交情都比不上你,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申公達眉開眼笑,說道:「不錯,徐大俠是把我當作最可靠的朋友才告訴我的。但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卻是為了另外兩個原因,第一、他這個人最憐才,飛大神龍雖然敗在他的手裡,武功也是十分難得的了。他為了愛惜飛天神龍的武功,所以只是逼他退出江湖,並沒取他性命。但這樣處事,要是他說給別人知道,別人一定會怪責他太過寬大的。第二、他為人又最謙虛,故此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為了武林立了這樣大的功勞。」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這位徐大俠可真是十全十美,可佩可敬了。不過,恕我說句你不喜歡聽的話,我對這位徐大俠,可沒多大興趣!」 申公達一愕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楚天舒道:「我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 申公達怔了一怔道:「你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這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笑道:「你別心邪,我聽說新娘於是洛陽城內第一美人,我是凡夫俗子,對美人的興趣當然比大俠更濃。不過,所謂『興趣』,也只是想知道多一點關於美人的事情而已,你莫想歪了。」 申公達笑道:「我是不會心邪的,只怕你想歪了。你不想歪就好。不錯,新娘子確是罕見的美人,她姓姜,芳名雪君,名副其實,艷如桃李,凜若冰霜。佳人俠士,她和徐大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楚天舒道:「這位姜小姐是哪家名媛?」 申公達道:「俗話說,英雄莫問出處,依我看美人也是一樣。女孩兒只要長得漂亮,就不難飛上枝頭變鳳凰。這位姜小姐的身世倒並不怎樣輝煌。」 楚天舒道:「她的爹爹是幹什麼的?」 申公達道:「說起來倒也算得是武林中人。」 楚天舒道:「倒也算得,這是什麼意思?」 由公達道:「她的父親叫姜遠庸,在洛陽城內開個小小的武館,這位姜師傅大概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因此門徒經常也只是小貓三隻四隻。有人說要不是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恐怕連一個門徒都沒有呢!」 楚天舒心頭一跳,暗自想道:「那位朋友的消息果然不假,姜遠庸原來是躲在洛陽城裡裝作一個混飯吃的平庸武師。但不知關於他的另一個消息是真是假?」於是連忙說道:「這位姜師傅,我倒很想和他見面,我想你必與他相熟,待會兒他來了,請你替我引見引見。」 申公達笑道:「你要見他,只怕還要待幾十年。」 楚天舒道:「為什麼?」 申公達道:「你今年還未到三十歲吧,我是盼你長命百歲的。那就要再過七十年才能見著他了。」 楚天舒吃一驚道:「姜遠庸死了?幾時死的?」惋惜之情,不覺現於辭色。 申公達有點奇怪,說道:「姜遠庸雖然有個漂亮的女兒,本人卻是個無名小卒。怎的你這樣關心他,你認識他的嗎?」 楚天舒道:「我知道有這個人、說不上是朋友。」 申公達道:「何以你會知道像他這樣的名不見經傳之輩?」心想:「若是為了姜雪君有名的原緣,他卻是剛剛才知道姜遠庸是姜雪君的父親的。」 楚天舒道:「我也記不清楚是哪位朋友和我提及此人的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並不一樣,你結交的都是名人,我結交的十九是無名小卒。」 申公達搖了搖頭,說道:「你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又開玩笑!」 楚天舒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呀,我素來不喜歡高攀成名的人物,難道你還不知?這次我本來不想來的,不過徐中岳的請帖由你代送,我不能不買你的面子罷了。」 申公達雖然疑團未釋,但想楚天舒即使是早就認識姜遠庸,卻故意瞞著他,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當下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要多謝老弟你給我的這個天大面子了!」 楚天舒道:「不,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要不是你替徐中岳送一張請帖與我,我就是想來,也不好意思不請自來呀!」 申公達甚為歡喜,笑道:「剛剛你好像有點後悔此行,怎的馬上就口風變了?不過我當然願意見到主客都能盡歡。」 楚天舒笑道:「那是因為我剛才還未知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也未知道她就是姜遠庸女兒的緣故。姜遠庸是我朋友的朋友,那還不怎麼樣。洛陽第一美人,可是非同小可,待會兒能夠一睹美人顏色,亦已不虛此行了。」其實在他的心目之中:這兩件事情的次序剛好要顛倒過來。得見美人還在其次,得聽姜遠庸的消息才是他認為最大的收穫。 原來他雖然是申公達代主家所邀的客人,但因申公達是個「大忙人」,差人把請帖送到他家之後,並非和他一路同行,而是約他到期在洛陽相會,方始帶他來徐家的。在到徐家這一段路,申公達少不免又要和各方來的朋友應酬,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談起新娘的家事。直到此刻,他自己因為身份夠不上在客廳裡和成名人物攀談,而在這園中,楚天舒卻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賓客,他才有空閒來陪楚天舒閒聊。 申公達笑道:「待會兒你看新人拜堂,可要放莊重點兒,別再說風言***了。」 楚天舒道:「我稱讚新娘子長得美貌,怎能算是風言***?對啦,你還沒有告訴我姜遠庸是幾時死的呢?」 申公達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個多月之前的事嗎?」 申公達道:「不錯,差不多四個月了。」 楚天舒道:「算它四個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還未能除下呀,怎的一一」 申公達笑道:「你們讀書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親,這只是你們讀書人的規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講究這一套的。何況有一事你還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議論?」 楚天舒道:「我並無非議之意,不過是好奇問問罷了。你說的這一件事又是什麼。」 申公達道:「姜遠庸生前曾受過徐大俠許多恩惠,他遺命女兒在他死後就嫁給徐大俠的,徐大俠過了三個月方始迎親,已經算得是盡了禮了。」 楚天舒道:「姜遠庸的年紀不大吧?」 申公達道:「他大約是四十多歲,生前是和徐大俠稱兄道弟,平輩論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徐大俠不是和世侄女成親了嗎。」 申公達道:「姜遠庸為了報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兒得個依靠,故此不拘俗禮,在臨終之前,把女兒的終身托了給他。徐大俠的年紀也不算怎麼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遠庸平輩論交的,總也有四十歲了吧。」 申公達道:「沒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稱中州大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俠第一次結婚那年剛好是二十歲,三年之後,得了一個女兒,那時他已經開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鏢局的張總鏢頭來喝滿月酒,今年他的女兒十五歲,算來徐大俠現年不過是三十八歲!」本來一句話就可以說得明白的,他卻兜著***說了一些話。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幾歲,你知不知道?」 申公達道:「當然知道,去年她十八歲生日,我曾特地備辦了一份禮物送給她,今年是十九歲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幾歲,新娘十九歲,剛好是相差一半。」 公達皺眉道:「那有什麼關係,三十八歲正當壯年,別的有錢人家,還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錯,徐大俠是洛陽首富,有貝之才與無貝之才兼備,與洛陽第一美人結為夫婦,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 園子的另一角,有人對這樁婚事,也在竊竊私議。 這兩個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個是洛陽城內另一家武學世家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 他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 鮑家本來是洛陽最有名的武學世家,但因鮑崇義不事生產,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過。而他年老體衰,在武林中的聲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俠徐中岳掩蓋了。二十年前,他的名頭雖然也還不及中州大俠徐中岳目前的響亮,但最少可以說得是威震黃河南北,如今則除了老一輩的人物,還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輩的,十之**,只知道洛陽有個中州大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賢,逢年過節總沒忘記給鮑家送份厚禮。不過奇怪的是,鮑崇義卻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從來不上徐家的門,有時候徐中岳來拜訪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擋駕。徐中岳碰上這樣的釘子幾次之後,也不敢再來他家了。 徐中岳的「續絃之喜」,鮑崇義沒有親來道賀,這是意料中事,他肯讓兒子來喝喜酒這已經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個人知道鮑令暉是必定會來的。不是代表他的父親前來道賀,而是他自己要來, 這個人就是此刻與鮑令暉坐在一起的郭遠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們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經試過彼此把對方當作心中的假想「敵人」。 此際,這兩個好朋友正在相對苦笑。 「小郭,你為什麼不在裡面幫你師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鮑令暉忽地問道。 「那些人自有別的更夠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著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會來的,我當然應該陪你。」郭元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 「難道你捨得不見雪君最後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師娘。但他習慣了還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這位好朋友相對的時候,更無須避忌。 中州大俠徐中岳雖然不是王侯,但論財勢亦足以比美「王侯」。對鮑令暉來說,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確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感慨的。雖然事實上姜雪君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蕭郎」。 郭元宰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還能再說什麼? 苦笑之後,他反唇相譏:「小郭,咱們是好朋友不是?」 「當然是。以往是,今後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為什麼對好朋友也不說真心話。」 「我幾時說了假話騙你。」 「你剛剛說的就是假話!你不是為了陪我才從客廳裡溜出來的吧?」 「那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鮑令暉笑道:「我說你是在妒忌你的師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稱譽你的師傅這頭親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聽了心裡難受,溜出來縱然過後會給師傅責怪你不懂禮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圖個耳根清淨。」 原來郭元宰也是單戀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過他的師傅不知道罷了。 郭元宰滿面通紅,嘩道:「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鮑令暉笑道:「你敢說你不曾為姜雪君患過相思病麼?」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認,但卻說道:「我可沒有妒忌我的師傅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不敢』妒忌,並非沒有妒忌!你說真話,姜雪君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了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她要是不嫁給我,就一定會嫁給你的!」 「這種話以後你對別再說了!」郭元宰苦笑道。 鮑令暉道:「好,我答應你,過了今天就不再說。但今天不說出是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這人真是——好,說就說吧,小聲點兒。」他們躲在園子一角的花陰深處,鮑令暉四顧無人,小聲說道:「小郭,你還沒有回答找剛才那一句問話呢!姜雪君什麼人都不嫁,卻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鮑令暉白己滿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個人和他「共鳴」不可。 「說實在話,雪君嫁給別的人,也許我不服氣、嫁給我的師傅更是沒話說的。我的師傅是名聞天下的中州大俠,他有什麼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維護師傅,還是故意要潑鮑令暉一盆冷水,偏偏不與他「共鳴」。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氣!」鮑令暉道。 「你為何不服氣?你敢看不起我的師傅?」 「中州大俠徐中岳誰敢看不起?他有財有勢,雖然不是我這窮小子可以比擬的。否則姜雪君也不會嫁給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人了!」鮑令暉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財勢卻故意不提他的「俠義」與武功。 郭元宰不覺也漲紅了臉,說道:「你妒忌我的師傅我不怪你,但你說這樣的話就不對了。」 「哪點不對?」鮑令暉冷冷說道。 郭元宰板起臉孔道:「你這樣說,好像把雪君當作是貪磊財勢的人,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鮑令暉道:「我並沒這樣說。我的意思只是說:她是被你師傅的財勢所逼,並非她自己心裡願意。」 郭元宰道:「我的師傅不是恃勢逼婚的人,再說,你怎麼知道她心裡不願意?」 「我當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過她,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抹乾淨!我不但知道她不願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滿意這頭婚事的!」 鮑令暉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不覺大了許多。 忽聽得有人叫道:「咦,小鮑、小郭,你們怎麼躲在這裡。」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聽,「順風耳」申公達。 申公達向他們走去,「鐵筆書生」楚天舒也跟著走過去了。 鮑令暉喜不自勝的叫起來道:「楚大俠,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沒理睬申公達,逕自便與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和你一樣,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的!」 原來楚天舒以前雖然未曾到過洛陽,但與鮑家父子卻是多年相識。楚大舒初出道時,在山東昌邑與鮑崇義第一次見面,就曾幫過鮑崇義一個不大不小的忙,頗獲鮑祟義的賞識,前年鮑令暉初次出道,也曾奉父親之命,到揚州拜訪過楚天舒。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們是早就相識的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人,稱楚大俠又是好朋友,我以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鮑兄喬梓,可算得是兩代交情,實不相瞞,這次我接受你叱轉來的中州大俠請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來拜訪老朋友的。」其實地還是未曾盡說實話,那另外一半原因,也並不是為了來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為了探訪姜遠庸的消息。 鮑令暉道:「那好極了,喝過了喜酒,就請楚大俠到寒舍小住幾天。」 楚天舒道:「這個以後再說吧,我可能還有一點別的事要辦,不過無論如何,我總要去拜會令尊一次的。」 申公達一來是因受了鮑令暉的調侃,二來又不無被冷落之感,不禁有點不大高興,忽地說道:「小鮑,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議論新娘子的一些什麼,有點不大對吧?」 鮑令暉道:「我什麼說錯了?」 申公達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不同意這頭婚事,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鮑令暉道:「你又怎麼知道是謠言?」 申公達道:「新娘子的父親,姜遠庸臨死之時,親口托我替他的女兒做這個現成的媒人的。」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郭元宰不覺也笑起來了。 申公達很不高興,翻起白滲滲的眼珠說道:「小郭,你笑什麼?」 郭元宰道:「姜老前輩去世那天,我整天都在他的家裡,似乎並沒見過閣下登門。家師所請的大媒,似乎也不是閣下,據我所知,這頭婚事是由我這位新師母的舅舅作主的。受家師所托,做現成媒人的是嵩陽派的剪大先生。」 申公達這次不能不有點面紅了,說道:「你知道什麼,姜遠庸得了絕症,兩個月前,已知死期將至,他把女兒的終身大事付託與我之時,自己以為過不了三天的。臨死托孤這四個字,我也不能算是說錯。至於現成的媒人誰做都是一樣,剪大先生比我年長,我理應讓他擔當大媒。」 郭元宰道:「不大對吧,姜老前輩從來沒生過病,去世的前一天,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教徒弟練武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突然暴斃。假如他真的是兩個月前已經得了絕症,他的家人不會不知。」 申公達道:「你怎麼知道他的家人不知?」 郭元宰道:「若然知道,他的家人早已是一片愁雲慘霧籠罩的了。但依我所見,並非如此!」 申公達冷笑道:「你們小娃兒懂得什麼,他得了絕症,不願意給家人知道。否則怎會暴病身亡。」 郭元宰道:「如此說來,姜老前輩就只告訴你一個人。」 申公達道:「這個,這個,或許、或許不只……」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模仿他的口吻接下去說道:「當然是了,因為只有申兄和姜老前輩的交情非比尋常呀!」 申公達氣得嘶聲嚷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楚天舒笑道:「信,信,誰說我們不信了。不過,爭論和死者的交情誰深誰淺,不嫌有點無聊嗎?對啦,我還沒有請教這位老弟高姓大名呢?」 鮑令暉這才有空給他們介紹,說道:「這位郭兄是中州大俠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小就住在師傅家裡的。」 楚天舒故意面對著申公達道:「如此說來,這位郭老弟不能算是外人了?」 郭、鮑二人莫名其妙,郭元宰和楚天舒初次會面,不便問他,鮑令暉則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沒什麼,只是有一件有關這位郭老弟尊師的事情,據申兄說是不能和外人提的!」 申公達甚是尷尬,說道:「這件事情,只怕、只怕徐大俠也未曾與門人弟子提過。」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提過?」 申公達訥訥說道:「他,他不願意……」好像忽地發覺不能自圓其說,說不下去了。 楚天舒道:「我替你說吧,這也是你告訴我的。徐大俠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所以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也叮囑我不要說給外人知道。」 他歇了一歇,接著笑道:「我和徐大俠到現在為止,尚未見過面,按說我才是『外人』。因此,即使徐大俠未曾與這位郭老弟提過,我也不訪問他一問吧?郭老弟是徐大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你和徐大俠的關係更加親近,總不能說是『外人』吧?」 申公達雖然能言善辯,亦是無辭以對,只能在心裡罵楚天舒,把他叮囑過的不要說的那句話也說出來,老面皮不覺也通紅了。 好在他相識的人甚多,此時恰巧有兩個朋友經過,申公達連忙跑過去與他們招呼,那兩人笑道:「順鳳耳,我們正想找你聽聽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呢!」 申公達道:「好,好,那邊有一株名種牡丹,我帶你們去看,咱們一面賞花,一面說吧。」他為了擺脫窘境,也顧不得在禮貌上要和楚天舒說一聲「失陪」了。 申公達離開之後,郭鮑二人都忍不住笑。鮑令暉道:「楚大俠,真有你的,把這個討厭的傢伙送走。」 郭無宰問道:「楚大俠是否聽到什麼有關家師的閒言閒語。」楚天舒道:「剛剛相反,是一件有關令師的十分光彩的事!」 鮑令暉笑道:「姓申這傢伙料他也不敢說不利於郭兄師父的話。但不知……」 楚天舒道:「是一件本該轟動武林的大事,但這件事至今還是個謎。」 鮑令暉道:「哦,他說的敢情是有關飛天神龍的失蹤之謎。」 楚天舒道,「不錯。飛天神龍在三年前頭蹤,江湖上議論紛紛,至今尚未有人知道原因何在?」 郭元宰道:「那和家師有何關係?」 楚天舒道:「據申公達說,是令師把飛天神龍打敗,逼他退出江湖的。」 郭元宰道:「我從沒聽家師說過此事,恐怕多半是假的。」 鮑令暉忽道:「未必是假。去年我出過一次遠門,在外間也曾聽見許多人這樣說的。」 郭元宰笑道:「我也聽過這樣的話呢。不過傳播這消息的人,恐怕都是像申公達這樣的傢伙人云亦云;或者是由於家師有點名氣,因此碰上武林難解之睹,就捕風捉影,扯到家師頭上來了。」 鮑令暉搖了搖頭,說道:「固然有這樣的人,但也未必盡然。」 他的兩個「未必」,倒是令得郭元宰思疑不定了。 鮑令暉對他的師父甚為不滿他是知道的。按說他沒有替師父「臉上貼金」的道理。 「依你說,那麼是真的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郭元宰忍不住問他的好朋友。 鮑令暉道:「我不敢說是真,也不敢說是假。我問你,三年之前,你的師父是不是去過一次嵩山?」 郭元宰道:「不錯。記得當時我好像也和你說過的。」 鮑令暉道:「你還記得,他從嵩山回來之後,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地方嗎?」 郭元宰想了一會,說道:「那幾天他很少說話,有客來訪,他也不見,叫我出去打發。」 鮑令暉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可能是真的了。」 郭元宰詫道:「家師若然真是打敗了飛天神龍,為何他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鮑令暉道:「我所說的可能是真,只是說他真的曾與飛天神龍交過手,勝敗我則不知。」 郭元宰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鮑令暉道:「前幾天我爹告訴我的。至於他又是從何人口中得知,他沒有說。」 楚天舒連忙問道:「令尊怎樣說?」 鮑令暉道:「他說徐中岳與飛天神龍三年之前曾在嵩山約鬥,當時在場的有三個人做證人。但結果如何,把這件事告訴我爹的人就不知道了。」 楚天舒問道:「在場的是哪三個人,知不知道?」 鮑令暉道:「一個是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一個就是此次擔當徐家大媒的剪大先生,還有一個——」說到此處,忽地笑起來道:「這個人據我所知,你和他的交情很是不淺,待會兒你可自己問他……」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急不及待的問道:「是誰?」 鮑令暉道:「是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長。」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一瓢道長也會千里迢迢的來喝徐中岳的續絃喜酒?」 鮑令暉笑道:「楚大俠,剛才我那句話還未說完呢,我叫你問的是一瓢道長的徒弟,不是道長本人。」 楚天舒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是我心急了一點,不過一瓢道長有三個徒弟,不知是哪一個徒弟代表他來道賀?」 鮑令暉道:「聽說是他的大徒弟游揚。」 楚天舒喜道:「是游揚那就最好不過了,他和我一定肯說真話的。」原來楚天舒與游揚乃是平輩論交,彼此都曾幫過對方的忙,雖然不是時常見面,卻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楚天舒若有所思,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本來不該問的,不過由於這件事剛才引起你和申公達的爭論,我不禁有點好奇。但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鮑令暉已經猜到幾分,笑道:「楚大俠和我們小輩何須這樣客氣,不知你說的是哪件事?」 楚天舒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並不同意這頭婚事,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申公達說她父親臨終之時把女兒許給徐中岳,這是假的。議婚之事,發生在他暴病身亡之後。他若在生,我敢斷定他不同意。」 郭元宰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鮑令暉紅了臉孔,說道:「你也聽得姜老前輩生前說過的,他只有這個女兒,他要選擇一個靠得住的小伙子入贅他家的。」 郭元宰道:「我記起來了,他是這樣說過一次。不過那是他在大醉之後所說的話。也只這麼說過一次,以後就沒聽見他說過同樣的話。」 鮑令暉道:「酒醉吐真言,這句俗語難道你沒聽過?」 郭元宰道:「那你又怎知道她的母親不同意呢?」 鮑令暉道:「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女兒出閣的大喜,她就不會不在場了。」 楚天舒道:「哦,這位中州大俠的新岳母是不在洛陽呢,還是不願親自主持女兒婚禮?」 鮑令暉道:「姜老前輩死了之後,未到半個月,她就把靈樞運回丈夫的山東老家去了。姜老前輩原籍山東萊蕪,我也是在靈樞起運那天何她女兒才知道的。距離洛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來回也用不了半個月。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早就應該趕回來的。」 楚天舒道:「那麼女家是由誰主婚?」 鮑令暉道:「是新娘子舅父主婚,但並非嫡親舅父,只是她母親的堂弟。」 楚天舒佯作不知姜家底細,說道:「原來姜家在洛陽乃是寄籍,他們這家搬來已有多年了吧。」 鮑令暉道:「聽雪君說,是她三歲那年搬來的。已經有十六年了,從未回過原籍。」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姜夫人把大夫的靈樞運回去是應當的。離開故鄉這麼多年,回去之後,少不免有許多親朋戚友要應酬,或許也還有家事要料理。」 鮑令暉道:「姜雪君和我說過,她的爹爹在原籍已是沒有什麼親人的了。」 楚天舒道:「或許她也不知道徐大俠這樣急於成親,在她回故鄉之時,女兒的婚期可能還未定下。」 鮑令暉道:「她離家時,徐大俠似乎尚未提親。不過我知道得不很清楚,要問郭兄才知。」 郭元宰苦笑道:「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的。」 不過苦笑之後,他卻說道:「到底是楚大俠比咱們多懂一些人情世故,無論如何,一個人離鄉這麼多年,回去總難免要多留一些時候,何況她回到原籍,也還要料裡喪事呢。」 原來郭元宰對心上人變成師母一事,心中雖然極為難過,但師恩深重,對師父的尊敬,他仍是未減的。他不願意別人對他的師父有所非議,更不願意別人誤會姜雪君是貪慕虛榮才嫁給他的師父。假如他承認鮑令暉說的話——姜雪君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滿意這頭婚事,那麼姜雪君終於嫁給他的師父,就只能是由於兩個原因了,或者是貪慕虛榮,或者是被他師父權勢所逼了,如今楚天舒等於是幫他說話,他心裡自是暗暗感激。 正在閒聊,忽聽得鼓樂喧天,新娘子的花轎已經抬到門前。園子裡的客人都在紛紛嚷著去看新娘子了。 鮑令暉道:「楚大俠,你想去看新娘子嗎?」 楚天舒笑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我當然要去看看她的。」 鮑令暉苦笑道:「那我只好陪你去趁趁熱鬧吧。郭兄,你去不去看你的師父、師母拜堂?」 郭元宰也苦笑道:「你既然去,我當然也只有奉陪。」 楚天舒更關心的還有另一件事情,說道:「游揚不知來了沒有?」 郭元宰道:「像他這樣的名人,來了我一定會知道的。我剛才出來的時候,尚未聽說,恐怕是還未到了。」 楚天舒不覺皺眉道:「就快要拜堂,這位貴客怎的還沒有來?」 郭元宰道:「鮑兄,你怎麼知道游大俠今天會來。」 鮑令暉道:「你的師父不是早已托人把四張請帖送給了崆峒派的掌門人一瓢道長麼?」 原來崆峒掌門一瓢道人年近七旬,他的三個徒弟都已是名滿江湖的了。尤其大徒弟游揚,成名多年,在江湖上早就被人尊稱「大俠」,在北五省的俠義道中,他的名譽之響,身份之尊,不過稍遜於中州大俠徐中岳而已。徐中岳和一瓢道人的門下,乃是平輩論文的。故此他給崆峒派的請帖,必須分開來寫,一送就是四張,按武林規矩,師父且又兼是掌門,就等於家莊一般。徐中岳為了對一瓢道人特別表示尊重,請帖雖然分具四份,卻都是送到一瓢道人手中的。 郭元宰道:「不錯,這四張請帖家師是早已托丐幫弟子送去的了,但並沒有得到一瓢道長的答覆,也不知是否請得動他們師徒。家師料想,一瓢道長他老人家是不會親自來的,三個徒弟也未必都會來,若在有一個來,已經是給了家師面子了。游大俠是一瓢道長的大弟子,家師當然希望最好能是他來,但是只是希望而已,還未知道是否真的就是他來。」 鮑令暉笑道:「你的師父未得到答覆,家父卻早已知道。游揚托那位代送請帖的丐幫弟子告訴家父,說他將代表師父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到時要來拜會家父。不過為了禮貌上的緣故,他可不能讓那個人事先告訴你的師父,說是到時只有他一個人來。」 楚天舒道:「游揚素來說一不二,他既然說是要來,那就今天一定會到。我奇怪的只是,他為人穩重,很少會做出失禮的事。既然決定了來喝徐大俠的喜酒,那就不應來得這樣遲!」 鮑令暉笑道:「以游大俠的武功,你還怕他在路上遭遇意外的危險嗎?意外的耽擱倒或許可能,不過,既然他反正要來,咱們就遲上些時候再聽他說飛天神龍的故事也不打緊。」 楚天舒笑道:「即使他現在已經來了,咱們也沒功夫聽他說故事。」 鮑令暉笑道:「對啦,咱們還是趕快去看新娘子吧,恐怕現在已經拜堂了。」 少女飛騎趕情郎 一個時辰之前,亦即是那「順風耳」申公達開始和楚天舒談及飛天神龍之時,游揚正在趕路。 無獨有偶,也正是在那時候,有人要和他談飛天神龍的事。 崆峒派是只有他一個人來喝喜酒,但和他一起來徐家的卻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一個是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他們和游揚一樣,都是代表師門來作徐家的賀客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的年紀差不多,廿歲剛剛出頭,游揚則已將近四十了。但游揚最喜歡和年輕一輩交朋友,凌玉燕且和他有點親戚關係,她與孟仲強都是把游揚當作兄長一般,平時是無話不談的。 要求游揚講故事的是凌玉燕。 「游大哥,你說的那些中州大俠的英雄事跡我們早已知道了,但我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你卻沒有說。」 「你想知道什麼?」 「聽說飛天神龍是給徐大俠逼他退出江湖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對不住,我不知道。」 「你騙我,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 「在場的三個證人,你的師父是其中之一。你怎能會不知道呢?」 「師父沒告訴我,我當然不知道了。」 「我不信,游大哥,你從來不說謊的。為人最緊要的是要講究一個信字,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孟仲強笑道:「玉燕,你記錯了。游大哥說過的是做人必須守信,切不可謊言欺騙朋友。對壞人則可以不擇手段,這叫做: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 「對啦!」凌玉燕撅起小嘴兒道:「游大哥,原來你是把我們當作弟妹看待乃是假的,連朋友都不是。在你的心裡原來你竟是把我們當作壞人!」 他們一唱一和,游揚沒法再「躲避」了,只好說道:「我是騙你,飛天神龍因何退出江湖,我確實不知。他和徐中岳有過辣手的事,師父倒是說給過我聽的。不過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什麼?」 「我怕你們口疏,說出去會影響一個人的聲譽。」 「我們保證守口如瓶就是。」凌玉燕與孟仲強同聲說道。但游揚還是搖了搖頭。 凌玉燕忽地拍掌笑道:「不用你告訴我,我已經知道了,我到了徐家,逢人就說。」 游揚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你莫自作聰明,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凌玉燕道:「我知道那場比武的結果,是中州大俠徐中岳敗在飛天神龍之手!」 游揚道:「是誰說的?」 凌玉燕道:「是你說的!」 游揚道:「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凌玉燕笑道:「你剛剛說的。你說比武的結果要是給人知道,會影響一個人的名譽。飛天神龍是人所共知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名譽會受到影響的當然不是他。游大哥,你這話不是分明告訴我們,敗的一方是中州大俠嗎?否則焉能影響他的名譽?」 游揚苦笑道:「所以我說你自作聰明,這只是你強作解人,並非我所說的。」 凌玉燕道:「那麼難道是飛天神龍輸了?他輸了,你有什麼必要維護他的名譽。」 游揚說道:「我也沒有說是飛天神龍輸了。」 凌玉燕笑道:「但總有一個人輸呀。好吧,你既然不肯告訴我,我只有按照我自以為是的對人講了。當然我不會漏掉你說過的那兩句話的。我倒要看看,別人是否也像我一樣的解釋你的話意。」 游揚搖了搖頭,說道:「你這野丫頭,我真拿你沒有辦法,好吧,我把我所知的告訴你,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凌玉燕笑道:「對啦,趁這裡沒有外人,你還是早點告訴我的好。我答應你,別人就是用劍指著我的咽喉,也休想逼我洩漏秘密。」 游揚似乎想說又不想說,終於說道:「不如在回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咱們要趕往徐家喝喜酒呢。新娘子聽說是洛陽第一美人,你也不想錯過看他們拜堂之事!而且,未能趕往觀禮,這也是失禮之事呀!」 凌玉燕道:「辦喜事的人家,一般都是選擇午時拜堂成親的,對不對?」 游揚說道:「不錯,除非歷書上有待別說明那一天的午時『犯忌』,午時多是『吉時』。」 凌玉燕道:「咱們本來也是準備午時之前趕到的,對不對?」 這是游揚早就對他們說過的,游揚只好承認。 凌玉燕笑道:「如今距離午時約莫還有一個時辰,下了這個山坡就是平地,這條路我走過的,到徐家最多不過十里路了,咱們的馬跑得這樣快,一個時辰,你還怕趕不上徐大俠的拜堂?」 游揚無法反駁,只好說了:「他們那次在嵩山比說,其實只是比了半場,……」 游揚剛說得兩句話,忽聽得急驟的蹄聲,一騎快馬如飛而來。游揚連忙停止說話。 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黑衣人,戴一頂闊邊的黑呢帽,披一件有「套頭」的黑斗篷,臉都全被遮掩,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山路狹窄,而且是在下坡路上,要是撞個正著,非得人仰馬翻不可! 游揚連忙讓路,避上山坡。孟仲強和凌玉燕卻來不及閃避了。 他們少年氣盛,見這個人橫衝直撞,不禁都是心中有氣,即使本來可以閃避的,他們也不肯忍讓,何況確實是來不及閃避? 孟仲強陡地一聲大喝,雙掌就向這匹馬推去。他使出了崑崙派的「混元一環功」,用不著打著那匹馬,只以劈空掌力料想也可以將對方的坐騎阻住。凌玉燕沒有這麼高深的內功,她拔出劍來,準備逼不得已時,一劍刺斃那匹奔馬。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聽得呼的一聲,黑衣人的坐騎躍起一丈多高,竟然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黑衣人是從山上疾馳而下的,雖說是靠著居高臨下的這一勢,才能飛騎而過,但騎術之精,亦足以震世駭俗了。 更加令得游揚吃驚的還不是他的騎術,而是他的武功。 他飛騎超越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凌玉燕手上的青鋼劍已飛上半空。 仲強更加狼狽,他的劈空掌力非但未能阻止奔馬,自己反而給拋離馬背。 兩件事情發生在霎那之間,連他們自己都莫名其妙怎的就著地方的道兒。游揚則看得清楚,黑衣人只是一揮馬鞭就把凌玉燕的青鋼劍捲出手去,在揮鞭之時發出的力道同時把孟仲強震翻。 游場大驚之下,連忙飛身下馬,搶救孟仲強。但還是慢了一點兒,孟仲強已經腳跟著地了。 孟仲強沒有跌倒,倒頗出遊揚意料之外,連忙將他扶穩,問道:「你覺得怎樣?」 孟仲強道:「沒什麼,我好像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樣,好似中了邪門!」 游揚搭著他的脈門,亦已察覺他的脈息如常,的確是沒有什麼!這才放下了心。 凌玉燕拾起跌落地上的青鋼劍,氣得粉臉通紅,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強橫的人,更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大的虧。游揚,你也真是……」 游揚笑道:「我是什麼?」 凌玉燕氣鼓鼓的道:「你是縮頭烏龜!你眼見弟妹受人欺侮,幫忙我們教訓教訓這個小子!」 游揚苦笑道了:「莫說我剛才來不及幫你們的忙,就算我能夠幫手,憑我這點功夫,也『教訓』不了人家。再說人家這不算欺侮你呀!」 凌玉燕怒道:「打落我的劍,摔跌孟師兄,還說不是欺侮我們,要怎樣才算欺侮?」 游揚笑道:「你平心靜氣想想,人家不打落你的劍,不怕你一招『舉火撩天』,削斷他的馬足?仲強的劈空掌力,他不設法抵消,他的坐騎又焉能跳得過去?」 凌玉燕道:「誰叫他橫衝直撞?我們不過要傷他的坐騎,但我們若是給他撞個正著,在這親狹窄的山路上,人仰馬翻,只怕性命都難保全!」 游揚說道:「人家敢在這樣的山路上下來,當然是有把握不會碰著你們。他那套騎術,你們也該心服口服吧!」 凌玉燕滿肚子氣仍是未能全消,說道:「大哥,你總是喜歡幫外人說話,他衝下來時,我們又怎知道他的騎術如此精絕?你卻先閃開了!」 游揚笑嘻嘻地道:「這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在未明對方底細之前,還是避之則吉。」 孟仲強忽道:「游大哥,你看這人的武功比中州大俠徐中岳如何?」 游揚道:「兩人都是一身上乘的武功,很難比較。」 凌玉燕道:「我聽得孤雲道兄說你曾經與徐大俠印證過武功,好像是不分上下?」孤雲道人是崆峒派掌門一瓢道人的三弟子,亦即游揚的小師弟。 游揚道:「你莫聽他胡說,那次我是輸了一招的。」 凌玉燕道:「輸了一招,相差亦是不遠,但剛才那廝的武功似乎比你高出許多,豈不是徐大俠也不如他了?」 孟仲強忽道,「這人武功如此高強,會不會是飛天神龍?」 凌玉燕道:「絕對不會是他。飛天神龍是敗給徐大俠的。再說今日八方豪傑會中州,若是飛天神龍,他又怎敢單騎跑來洛陽招惹徐大俠?」說至此處,忽是霍然一省:「這廝什麼日子不好來,偏偏今日跑來洛陽,恐怕多半是來喝徐大俠喜酒的,到了徐家,我倒要打聽打聽,看他是什麼來歷?」 孟仲強道:「你是想到了徐家,請和師門有交情的長輩幫你找那個人的晦氣吧?我勸你別生事了。」 凌玉燕禁不住又生起氣來。說道:「你和我同樣吃人家的虧,你不敢招惹人家,反而也像游大哥一樣教訓起我來了。你就會欺負我,我不理你啦!」 她哪知道,此時不僅游揚對那個人的來歷起疑,孟仲強也是不禁思疑不定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雖然尚無白頭之約,卻是早已心心相印;在別人的心目中也早已把他們當作一雙愛侶了。孟仲強正想向她陪話,忽聽得又是一陣暴風驟雨的馬蹄踐地之聲,來得似乎比剛才那騎還快。 這次他們已有準備,游揚和孟仲強都避上山坡,凌玉燕心想:「這人的騎術恐怕未必能如剛才那個小子精妙,還是避之則吉。」只好也跟著他們躲避。 她剛剛閃開,只見那騎馬已是從她面前掠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年紀似乎比她還輕的少女。 那少女叫道:「衛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玉燕心想,剛剛經過這裡的只是有那個「強橫無理」的小子,看來這少女定是向他呼喚無疑。 那少女的內功顯然甚為了得,雖不是高聲叫喊,也震得群峰迴響,久久不絕,游揚等人都是武學行家,估計她使出這樣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三五里之內的人都應該聽得清清楚楚。 山路是盤旋而下的,十里的山路在平地可能不到三里的距離。那人剛剛走過,即使他的馬跑得快,也應該聽得見的。事實上凌玉燕居高臨下,也還隱約看得見那一人一騎的影子,他還未曾跑到山下哩。 可是回聲業已停止,仍未聽見那人的回答。他有那麼高強的武功,相信「傳音入密」的功夫也決計不會比這少女弱的,為什麼他不回答呢? 那少女似乎甚為著急,又再揚聲叫道:「衛大哥,你一定要去徐家,聽我說兩句話再去也不遲吧!」 那人果然是去徐家。凌玉燕暗自想道:「看來那廝好像是這少女的情郎,那麼一個粗魯的蠻漢,居然會有如此美貌的少女追他,他還不睬人家,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她不覺為這少女抱起「不平」來了。 忽聽得一聲馬嘶,其聲極淒厲,孟仲強定睛看去,大吃一驚,說道:「那女子不知怎的跌下馬來!咦,她的那匹坐騎滾下了山坡,動也不會動了。」 他「不知怎的」,游揚卻已看得分明,或者更嚴格的說,一半「看得分明」,一半「想得分明」。 三人聯騎下山,凌玉燕走在前頭,游揚最後。 山路盤旋曲折,那少女快馬疾馳,已經轉過幾個山坳,若然是平地的話,少則她也走出了三里開外了。但在這盤旋曲折的山道上,他們居高臨下,還可以看得見她。游揚走在最後,走的是下坡路,亦即是說在三人之中,他所在位置最高,故而他也看得較遠,較為清楚。 他看見那少女的坐騎和前面那個黑衣人的坐騎越來越近,不過也還隔著一個山坳,即使是拉成直線的話,據他的估計地還在百步之外。 少女的坐騎正在飛奔,忽地就倒下來,那少女宛如黃鵲衝霄,身形飛起。 少女那匹駿馬因何倒斃,他看不見,但以他豐富的江湖經驗,也可以猜得個**不離十了。 當然不是因病倒斃,必定是給暗器突然打著的。前面只有那個黑衣人,暗器不用說定是那黑衣人所發。暗器也一定不是飛刀弓箭之類,否則他會看得見。游揚猜測,這暗器倘若不是一顆石子,就是一枚錢鏢。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四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7 本章字數:18801 太沖等一行四人越過小溪,逕往洞中走去。入洞一看,石地平整,洞壁上奇石磊砢,鐘乳四垂,地方又深又大。太沖立即行法,在鐘乳石屏之後放起幾點法火,掩映搖光,山外看內,頗似裡面住有居人簧燈夜聚情景,一面悄命半翁守伺洞門右側,目注對峰,無論是人是鬼到來,先故意讓他略微窺探,然後猛然追出,用太乙神火將他驚走,俟其去遠方止。半翁領命,在洞口候有頓飯光景,先見峰上樹林中鬼鬼祟祟現出一人,探頭朝洞這面連試探著張望了好幾次,未後忽然縱起,慌不迭地一溜煙往山口外跑去。正以為敵人已逃,不會再有動作,忽又見溪對面似有一黑影晃了兩晃。洞中陰黑,洞外斜陽銜山,猶未全墜,天蒼浩碧,微有疏星,晴光尚明,外觀極真,內視極晦。半翁藏處絕秘,鬼影似已防到敵人能看得出他,並不急於過溪,直到在草樹間連隱現了數次,方始現出全身。 半翁先只當是一晃眼間,叢草裡又鑽了一個出來,好似伏伺己久。定睛一看鬼的形相高矮,竟是和劉炯同歸尋找太沖父女在坡下途中所遇的兩鬼,想因將要趕到坡上,便見許多鬼伴俱被來人看出打敗,就隱向坡後叢草之中,沒有露面。原意等太沖等行時尾隨,看明落腳之所再行歸報,或是竟自下手獨建奇功。太沖等過溪時知道厲害,恐被發覺,一直隱而未露,直等了好一會,才行試探著一一出現。實則太沖只防對峰遣鬼來探虛實,不知對峰兩人乃顧、胡二惡門徒。此行乃是恃強貪功,向二惡討了二十個惡鬼,由江旁順道入山搜尋太沖蹤跡。因行時二惡再三囑咐太沖厲害,命他持著鬼節率領遙制,不可近前,以免太沖制不了鬼卻制了人。二徒本不知太沖住處近在青城,乃是二惡耳聞和猜想,追蹤到此還拿不定,見那峰孤高可以四望,臨時忽又膽怯,各在峰頂覓地潛伏,遣鬼四出,搜尋長髮長身,帶著一個美貌少女的老者,群鬼精靈敏捷,不久便遇到太衝回轉,因門戶封閉走出閒眺,無奈湘玄身有辟邪寶珠,不敢近前,在自遠遠圍伺了好一會。二徒見群鬼老不下手,遙用鬼節催促。群鬼便推出二鬼向二徒報信,等到回坡,便被李、劉二人驚退。 太沖並未防到鬼物近在咫尺,二鬼如當眾人入洞之初尾隨探看,早已得了虛實回去,二惡怎會同時落網?偏又吃了過分精靈詭詐的虧,見眾人久不出洞,認定居此無疑,前往窺探,現身之後還懷著鬼胎,不敢遂進。半翁知鬼膽已然嚇破,始終不去睬他。二鬼見無動靜,才乍著膽子飛過溪來,行抵洞側剛一探頭,看見洞深處的火光人影。半翁更不怠慢,倏地一縱身形,大喝一聲,衝將出去,手中神火似雨點一般發個不已。這種惡鬼得勢如虎,失勢如鼠,嚇得鬼膽皆裂,抱頭鼠竄,御風飛馳,往前逃去。裡面太沖已將埋伏佈置停妥,聞得半翁逐鬼之聲,已率湘玄。劉炯一同追出,手一指,在洞口外設下禁法,跟著大喊:「賢婿快追!」三人一同隨後追去。 鬼行何等迅疾,太沖等本不想將他們追上,一會追到山外,鬼逃已遠。太沖則將三人喚住,忽然失驚,喊聲「要糟」,忙往家中飛去。三人疑又生變,連忙跟去,回到茅蓬,左才正在倚門盼望。太沖急跑進房,見法架上各物井然,並無異狀,方始放心,連道「幸事」。從人問故,太沖道:「我真疏忽!這些惡鬼俱是我仇人楊妲所煉,專慣盜人寶物法器,適才發現時因在坡上,沒想到我曾回家一行,門戶雖經賢婿封鎖,左才回時已然開放,室中尚有我不少要緊東西,尤其那面修羅幢關係我他年成敗,如被盜去獻與仇人,我等焉有命在?我在山洞設伏,原是故把那洞當著我家,引他來襲,以為誘敵之計,耽延多時。還算天幸,沒有中了道兒。看這神氣,這些惡鬼必在我離開茅篷時途中相遇,先後差了一步,不知我住此地,未曾來此,否則早被他們分出數鬼,從從容容給我先盜走了。只奇怪照賢婿說,早就遙見群鬼合圍在我們父女身側多時,何以等你二人到來看破之後再後下手呢?」 半翁道:「我看那些惡鬼起初遠遠圍住你老人家,不住交頭接耳,此窺彼探,欲前又卻,似乎湘妹稍離開岳父兩步他便躍躍欲進,等湘妹一挨得近些又復止步不前,意似焦急,直到岳父走離湘妹遠了才一擁齊上的。至於湘妹,始終在她離身五六尺以外沒有走近,似乎有點害怕之狀。小婿先也奇怪,這時對」想起,莫非她身旁帶有仙人所賜蛟珠的原故吧?」太沖早上初回,倦極思息,午後忙著出門,不曾細看二珠,聞言命湘玄取出一看,果然經仙人用玄門妙法煉過,與尋常寶珠不同,半翁之言料得不差,忙命收好。半翁因自己目能見鬼,劉炯身有靈符,遇上也屬無害,只太沖還要時刻行法護身,許多不便,心感岳丈救命之恩,定要將自己那粒贈與太沖。太沖自不肯受,嗣因半翁辭意堅誠,只得暫行借用,他年劫後再行送還。劉炯一日未食,適才忙著尋人,半翁行時,曾囑左才在家準備停妥。此時已然天晚,該吃晚飯,飯後還須對付妖人。 大家胡亂一同吃了一飽。太沖忙將法壇搭起,命李、劉三人當門防守,以備萬一。自己設下鎮物,披髮拔刀,上壇行法。半翁看壇上禁制之物乃是一堆新取來的碎小山石,另外有一發網張在上面,桌上一大碗清水。太衝上行完了法,手掐靈訣朝碗一指,碗中的水便是一股細泉噴起,落到桌上,橫在石堆前面,堆起寸許多高一條,寬只寸許,長有石堆三倍,凝聚不溢,流到盡頭處,另一空碗接著,流行不涸。網下石塊大小散列,中藏奇門妙用,內中或臥或立放著幾根竹籤和一些零碎竹木製成的小塊。 太沖瞪著一雙眼睛,注視那橫亙石前的流水,口中唸咒,約有刻許工夫將法行完。下壇到門外看了看,知半翁好奇,笑對他道:「賢婿,我想惡鬼去時沒有回頭,這裡又沒來過,地僻難到,定當我們住在洞內。我今夜所用乃大陰攝形之法,最是惡辣,湘女已得我所能十之**,只此未傳。二惡未至,必在擁妓為樂或是另有詭謀,因我恐遭天罰,此法輕易不用,連此才得兩次,二鬼必然不知。適才只要有一人闖入破法,我便七竅流血而亡,故非有人防守門戶不可。現在諸凡停妥,二惡同手下惡鬼子夜以前必到。我們百無可慮,仍借賢婿法力將門戶封鎖,同上法壇,看我網中撈魚,以博一笑如何?」半翁巴不得一開眼界,忙即將門關好,如言封鎖。大家都上法壇,圍桌而立。 太沖為使大家看個直切,抓起一把香灰灑向桌上,持咒一禁制,再叫眾人細看。桌上立現山石林木之形,宛然適才所經過的一帶山地小影,那堆山石也變成了一座山洞,桌上那條流水便是小溪。洞中人影往來,坐立動作,有一個竟與太沖身容相似,只裡面添了一座法壇和動用的傢俱,不似先前荒涼之狀。大家都覺有趣,待了好一會不見動作,李、劉二人俱猜二惡見惡鬼無功反有傷亡,青城山號稱仙靈聚集之所,金鞭崖為青城派劍仙所居,更是名聞遐邇,許知難而退也說不定,否則已交子時,為何不至?太沖含笑搖了搖頭,又待有半盞茶時,忽然取出一面銅鏡往前一擲,脫手飛出孤懸空際,又一一細看了看桌旁幾上陳列的十幾件神刀、法器之類,然後一指桌上山路入口,再指那面銅鏡,命向鏡中觀看。自己取了兩件法器,握刀而待,意似大敵將來,先事預防之狀。 半翁看桌上山林掩映中似有四條極小的白影,帶著四五十條黑影,大才如米,腳不沾地,貼著桌上假形凌空急馳,知是二惡率鬼進攻。忙再朝前一看,那面三寸古銅鏡已變成二尺大小的一團圓光,明如滿月,懸在香爐之上,光中景物正和桌上情形一樣,只是望去其深無際,人物均和原形一般大小。二惡為首,身後兩個童子和數十惡鬼蜂擁疾行,人走到哪裡,鏡子也照到哪裡,一段段的山石林木馬燈般閃過。二惡師徒俱穿道裝,相貌猙獰,醜惡眉目畢現,甚是真切。但除半翁外,餘人仍看不見那些鬼影。太沖算計二惡、群鬼行抵洞前不遠,便將桌上發網收口,指給半翁,吩咐如見群鬼齊到此網所及之處,就將網口一收。二惡來者不善,單憑假形與敵恐不濟事,尚須親自遙為主持,免使一人一鬼漏網。半翁領命,目不旁瞬,注定鏡中。太沖又命劉炯手持懷中靈符,一聞招呼,速取出向桌上白影罩下去。 劉炯也領命準備之後,又過了一會,鏡中人鬼方到洞前。起初並未人洞,二惡各在隔溪石上坐定,兩個門徒各持長幡分列兩旁。這時洞中法壇上現出太沖父女正在持劍行法,另有兩人背朝裡睡在榻上,乃李、劉二人的幻影。二惡向洞中望了一望,一個面作獰笑,一個手持令牌,嘴皮微動,朝眾鬼一指,便有三十六個惡鬼分成四面將山洞遙遙包圍,當前九鬼徑飛過溪去,伏身洞側,欲人未入。還剩九鬼立在二惡師徒身側,朝洞內指點歡躍。二惡遣鬼之後,一同伸手拔刀朝洞內一指,便有兩股烈火朝洞中飛去。這裡太沖早有準備,也忙把手中刀掐訣一彈,洞中幻鏡的刀也有一團火光飛出,兩下接住,鬥將起來。二惡知不能勝,又令二童招展長幡,鏡上立時狂風大作,沙石驚飛,山洞似要坍塌,四外群鬼也縱躍歡笑,作勢欲入。太沖見狀大驚。一面令李、劉二人速作準備,候令施為,萬一不濟,也不管能否一網打盡了。隨說,手中早已取了七粒法米朝桌上擲去,鏡中風沙頓息。太沖見狀稍喜,回手將幾上備就的幾十根竹籤取了兩枝,口誦禁咒用力一撅,鏡中長幡忽然折斷。二惡見妖幡被破,益發大怒,起身堵住洞口暴跳,意似辱罵。太沖一間,說是鬼數共四十五個,多半入了網下,還有九鬼和二惡師徒隔溪未過,尚在網外未進。半翁知二鬼狡猾,這般行徑,必還有辣手在後,如下冒險將他誘過溪去趕速下手,久必生變,反而難制。當下將禁法催動,鏡中太沖父女便持神刀緩步而出,通體俱有護身法火圍住,和真形完全相似。這時雙方發出來的烈火已漸消滅,同歸於盡,太沖父女幻影方一離洞,兩旁惡鬼想因洞中有人能見鬼影,尚在遲疑不前,禁不起二惡手中鬼節頻揮,暴跳不已,只得試探著走了進去,嗣見洞中二人面壁酣睡不醒,才大了膽紛紛搶入亂奔向法壇之上,見物就搶,太沖父女幻影到了洞外,與二惡相對戟指罵了幾句。二惡剛往囊中取出一物,未及施為,太沖父女幻影忽似發覺有警,拔步往洞中跑去,二惡手中寶物也跟縱放出,乃是兩團梭形般的黃光。幻影奔入洞內,二惡似為太沖神色所動,又當群鬼得了手,一指黃光,捨了湘玄,直取太沖;人卻雙雙越溪而過,身後九鬼和那兩個該死的惡徒也相縱跟蹤追去。 半翁全神貫注鏡中情景,目力又強,一見人鬼全數到了網下,知已大功告成,不等太沖招呼,便把手中網口一收。鏡中二惡追時,正值群鬼紛亂搶奪之際,一見尚臥著二人,似乎有了警覺,剛把手一揮,意欲退去,一片黑雲己然當頭罩下。二惡群鬼想是知道上了大當,內中一個把足一頓,取出一個水晶球,掐訣誦咒便要擲去。太沖因是大功垂成,險期己過,一時疏忽,以為二惡智窮力竭,人鬼行即就縛,目注鏡中,正在掀髯得意,沒有防到二惡看出他使大陰攝形換禁之法,身已落網,自知無能倖免,顧綬章更是急怒攻心,竟將前師向真元生平惟一至寶人我相晶球取出,意欲與太沖父女同歸於盡。 這球有無窮妙用,能隨己心隨形幻滅,使人碎裂四體血肉紛飛而亡,用完一持禁咒仍可還原,向真元恃以橫行多年,死時顧緩章前往收屍,恰好敵人不知他身有「此寶,不曾收去,此次如非想要湘玄生擒,早已使用這球,只一被他行法擲碎,二惡、群鬼已然困住固難得脫,可是那座山洞連同這座法壇和太沖父女、劉炯他們三人,除半翁未見過面不知形貌,想像不出形攝不去外,全要震裂而死。幸是劉炯深知此寶來歷,起初還以為被殺死向真元的劍仙得了去,一見顧緩章取出,不由心膽皆寒,不等他行法下手,便將靈符往石堆下蓋去。等太沖驚悉發令時,那符已蓋到桌上,方自暗中僥倖,符底忽然飛起一片金霞,急如電掣,眼前奇亮過處,穿窗而沒。眾人驚慌駭顧問,再一看鏡中景物,二惡手已持球舉起。太沖只當邪正不能並立,自己終是旁門,二惡未戮,靈符必已化去,眼看球一下擲全室粉碎,急切間又沒有破法,嚇得面如土色,正欲拔刀拼著自身殘廢,斷去四肢解救在室四人。一晃眼忽見鏡中一片金霞穿破黑雲,星飛電閃飛入洞內,連人帶鬼一齊裹住,一個不曾得脫,哪還容到二惡施為!就在二惡師徒跳擲駭亂之中,只捲得一卷,金霞斂處,群鬼齊消,烏煙四散,二惡師徒四人屍橫就地。 太沖忙命劉炯取符一看,只是一片黃麻,上面原有的朱文符裳已然不見,半翁手上的發網,靈符化去時還好好的,這時卻穿了一個小孔。群丑悉誅,由危而安,好生僥倖。太沖驚魂乍定,忙即收了法器,命湘玄、左才看家,自和李、劉二人趕往山洞,想將晶球取回。趕到一看,洞內外一無所有,晶球遍尋不獲,地上死屍變作四灘黃水,知已為人取去,法壇偏又未見再有人影,好生奇怪。此外別無可疑之狀,只得收了先前一應埋伏,回轉茅篷。一問半翁:「那兩個惡徒可有日間峰頭逃走之人在內?」半翁說:「逃人身材高大,不相似。」左才卻說:「這兩個惡徒正是途中陷我入坑的道童。」劉炯事前也曾相遇,料知至少還有一個黨羽漏網。總算大惡已誅,即使逃往楊旭那裡報信,反正她一出困必和自己為仇,讓她知道厲害也好。第二日去江邊尋訪,不曾尋到。半翁一卜卦,算出那人從惡不久,初逢大敵,日裡吃虧膽怯,偏巧二鬼命他看守巢穴,到了天明,人鬼一個不歸,知無幸理,不敢久停,取了二惡行李衣物逃往江西原籍,也未往南疆報信。那晶球為一劍仙取去,且喜未落仇敵之手,也就丟開不提。 太沖所候的人,是他一位前輩,人稱瞎師父,年已過百,道術比太沖還高,卻極韜光隱晦,在成都賣卜多年。此次太衝往訪未在,留下話說十日內往青城相訪。太沖被他兩個門徒留住了一天,便被左才催回,行至中途,正行法飛走,忽見荒野中有一古廟,邪焰上衝霄漢,看路數頗似向真元一派,知在那裡害命傷生。心想自幼和真元同師學法,雖未存心害人,習的終是左道旁門,無心之過決不在少,仗著妻室賢淑,除有時為人治病不得已外,極為謹慎,惟恐誤犯惡行致膺天譴。三十歲上又遇見一位仙人,因己根稟不厚,雖不答應拜師,卻喜自己這番向善之心,允作方外之交,傳了許多道法,憚將來由兵解人道,當時還強他轉劫度化,訂了他生之約,由此益發努力向善。不料妖女糾纏不休,終於害了妻子的性命,事後想起,未始不是少年時的惡報,常以警惕。 當向真元未死以前,曾經幾次邀約,采割童男女煉那還少丹,服了可以長生不死。自己因煉此丹要傷兩條生命,執意不肯,並去信力勸,幾於與真元絕交。當他沒有自己相助,決計不敢冒冒失失獨自祭煉,後聞人言,真元約了一個能手,同在衡岳後山錦屏峰腹,用禁法向地底開了一個極隱秘的洞穴,穴口小只尺許大,人須蛇行而入,再用法術一封,外命二徒把守,並移植了一株樹木以掩外人眼目,連在地穴煉了一百零八日,始終竟未出一點事,居然將丹煉好同服下去,此後只要覓一隱秘所在修煉上數年,雖不能羽化飛昇,也有散仙之分。他為人又極好狡,欺軟怕硬,同輩邪惡之士多半交好,此關一過,再一洗手歸隱,哪還有人與他為難、不似自己多樹惡敵,終於難逃兵解。兩下一比,他反而要強多了。和女兒說起,這樣積惡之人也能幸致長生不受天罰,況且他目前就要隱避遁世,行為又極機警縝密,直無可死之道,斷定漏網無疑。不料又隔沒有多日,就在他後事齊備就要成行的頭兩天,往一素識鄉紳家作別,稍微伸手管了一點閒事,助那鄉紳害一孝子,才一舉手的工夫,便遇見一位青城派的劍仙將他腰斬。自己總算見機得早,不為正派仙人疾惡,否則哪敢來這青城山仙靈扈宅左近居住,並得仙人解救危難。 日前青城門下舊友小孟嘗陶鈞久別相遇,也說自己一臉正氣,已種下再世仙根。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了。真元已死,廟中行法之人必是他的惡徒顧、胡二人,這兩個惡徒最恨自己屢管他的閒事,聞得真元死後又拜在仇人楊姐門下,妖術邪法越發高強,出門時因女婿初習道法尚無成就,生平仇敵又多,以為成都之行往返不過數日,況又來去隱秘,不會和人爭鬥,即使狹路逢仇,也能從容避去,為備萬一,將幾件重要法器都留與湘玄應用,不曾攜帶身旁,二惡又非易與,本欲聽之,繼一想以前曾經立誓,積修善功,見死不救等於為惡。念頭一轉,決計惟力是視,救那被害之人。 也是劉炯命不該絕,他脫離師門之後,在長沙常受二惡欺迫侵害,立足不住又想重投正派名師,偶聞同道中人說起峨眉、青城仙人甚多,便回家變賣了些田產,立志入川尋訪。在峨眉山連住了一年多,毫無所遇。去時帶的川資雖多,一年工夫,大部隨手施捨散盡,只剩下幾兩散碎銀子。他雖會一身法術,並精祝由科,但他從不炫露,以此求財,見錢將用完,欲往青城一行,希冀尋到仙人拜師學道。行至中途,忽然腹中飢餓,心想近來錢將用完,立志不肯以財博食,特地山行野宿,掘采黃精山果之類充飢,常難一飽,嘴裡更淡出了水,看前途已近青城,何不尋一材鎮進點飲食,吃它一飽,再沐浴一回,安歇一宵,將精神養得好好的,明日尋仙也顯虔敬,便尋了一個小鎮走進。偏是個趕集的日子,熙來攘往甚是熱鬧。劉炯一高興,尋到一所酒家,要了兩壺大糟酒和豆腐乾、椒麻胡豆、斤半鍋盔,一碗豆花、一碟鹹菜,吃了個酒足飯飽。連日奔波勞累,飯後覺乏欲眠,店主人又極和氣湊趣,勸劉炯就住他家,不要宿錢,酒飯錢一共才二十六文,劉炯倒強給他一兩銀子,店主人自然歡天喜地,給了他安排臥處。劉炯想明早趕到青城,洗了一澡不等天黑,納頭便睡。 誰知地方鄉僻,村民多不開眼,這一兩銀子競惹下殺身之禍!店主人把他當作奇遇,左鄰右舍逢人便告,說今日來客如何大方,看他不帶行李,隨身只一小包,手生得那麼白嫩,決非行商坐賈,定是居官的老爺下鄉來訪什案子。偏巧當地又在日前出過一件盜案,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店前聚了多人,交頭接耳打聽不休。店主人又做張做智,叫從人散開,輕些說話,真人不露相,莫把官老爺驚醒,知我說走了嘴,罪當不起!忽見路口官道上遠遠走來三人,其行甚速,一個挑著行囊。店主人大約也因得了外財高興,多喝了兩杯剩酒,遙見來人打扮異樣不似本地人,為證實先前的話,人沒看真,便先說道:「我說挑行李的上差在後頭不是:大家散開些!等我好接待,免得人家還找。」鄉人們一聽官差前來,自比見官還伯,立即紛紛四散,但又好奇,想看個水落石出,俱都遠遠立定不走。店主一人老遠躬身立在門前,準備接差。一會來人走到,眾人仔細一看,哪是什麼差官?竟是兩個奇服怪眉怪眼的道士,另一個挑著一·個行擔,眾人不禁嘩笑起來。 這入正是胡暢,帶了兩個惡徒由邊山起身,往青城去赴顧緩章的約會,本在驛路上行法急馳,忽然思飲,見道旁小鎮人多,前來打尖。一見酒家方要走進,忽聽鄉入嘩笑之聲,老大不快,正在發作,還算店主人見機,和眾人使一個眼色,故意高聲拿話岔開,作為適逢其會,不是笑他,一面恭恭敬敬將惡道師徒接了進去,連忙端上酒菜。惡道不願吃素,又命殺雞煮肉,正在大吃大喝。店主人見他粗豪,以為又來了三個財神,不時斟酒端菜,十分巴結。惡道酒至半酣,想起眾人笑得奇怪,又見店主人作恭過了火,越發生疑,拿話一盤問。店主人本心正要解釋那一笑之過,便把前事一說,說眾人笑自己料得不對,並未敢笑道爺,又說:「來客穿得雖破,手白如玉,人更大方,如今人還在後面房中安睡。道爺不信,盡可前往偷看,只是不要將他驚醒就是。」 胡暢一聽,便料不是常人,不過這等未夜先宿行徑決非官府,先當是個獨腳大盜,小包中或許藏有金珠財寶,已存下攘奪之心,再一細加盤問,口音聲容狀態竟似以前長沙逃走的師弟劉炯,心中一動,當時故作不信。店主人有什麼見識?竟自開門揖盜,引往偷覷。惡道一看,果是劉炯,狹路相逢,又在熟睡未覺,不似此前可以遁脫,心中好不歡喜!一點書沒費,便將劉炯從從容容行法禁制攝了走去。原意帶往無人之處拷問一·番,再行處死,途中發現荒野中有一「座廟宇,地甚僻靜,入內一看,廟中只有兩個和尚,竟是昔年長沙同惡舊友,在此盤踞為盜,搶劫外路行旅,姦淫婦女,無所不為。相見大喜,先把劉炯辱罵了一番,因途中的酒沒有盡興,並見那家酒肉都好,奉承人也還周到,搶了人就走,還未給他酒錢,一搜劉炯隨身小包,只有四兩碎銀和兩三件舊衣,命一惡徒慷他人之慨,持錢前往行沽。」 起初欲殺劉炯,這一有了安頓的地方,又想交給兩個凶僧囚禁,等顧緩章由青城回來,攝取他的生魂祭煉妖幡,當時押往偏殿之中,等酒後再和凶僧商量,以定行止。那廟外面殘破,內殿卻有復道密室,藏有不少婦女。凶僧為盡地主之誼,又還有些存酒,邀往內殿行樂,一時疏忽,以為地僻無人,即使有人走過,也只當是座破廟,劉炯能力如何素所深知,此時己受極厲害的邪法禁制,萬無逃理,沒有在意。 劉炯自知決無生理,連求死也不得,只有任憑宰割。自己雖非胡暢之敵,平日相遇還可隱身避去,或是對了面也能逃走,悔不該貪杯思睡自入羅網,一時情急生智,想起自己受了禁制,逃雖不能,但還會有許多邪法。目前各正派中劍仙疾惡如仇,時顯靈異,我何不裝著用毒手害人,放起邪霧妖焰?萬一有正派中劍仙路過發現,追蹤查看,再告以詳情,弄巧仇人也和惡師向真元一樣為仙人所誅,不特得活,還可以借此報仇,豈非絕妙?想了想明知希望極少,如被惡道發覺,還要多吃苦頭,無奈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只率冒險一試,以求萬一之望。不料邪焰上騰沒有片刻,取酒的人尚未回轉,便被太沖發現。 入殿一看,被困的竟是劉炯。恰巧這類邪法太沖能破,但有一節,此法甚是惡毒。胡暢為防他逃,又在事前拔了他幾根頭髮作了鎮物,如當時不逃出百里以外或是將鎮物同時盜走,一為所覺,仍有殺身之患。太沖應用法物沒有隨身,胡暢一人已足應付,再加上兩個凶僧,益非易興,幸而久經大敵,道法高強,一面放了劉炯,匆匆說了幾句,命他速往青城逃走,再拔下四十九根頭髮,咬破舌尖,用血染過備用,自己給他故佈疑陣,為他斷後,明日午後在灌縣城外江旁相會,再同回家中商談一切,劉炯慌忙叩謝去訖。這裡太沖取了七根竹枝將發纏好,擲出七個相反的方向,然後迎上惡徒,將他制倒擁入殿內,比惡道還要周密,綁在那裡連聲都不能出,再在他胸前插上一根竹枝,行法幻成劉炯形象。剛剛準備停妥,隱身退出。 惡道因酒老不來,先命一徒沿路迎去,又等一會不到,心中起疑,同了一個凶僧出往殿中查看,見劉炯垂頭喪氣,為法繩綁在殿柱之上,不似有什動作,可是兩個惡徒一個未回。正要趕往鎮中探看,忽見後徒急奔而回,說前徒到了酒家,因剩肉無多,又命煮了兩大塊肥的和一些血豆腐,所以耽擱稍久,店主人親見他提了酒肉往回路飛跑,一晃便沒有影,算計早到,怎路上卻未遇見?沿途月明如晝,仔細查看,也不見絲毫被害形跡。惡道知二徒新收不久,人多不識,並無仇家,如遇盜賊,決無敗理,同道不會相害,一道起自己姓名必還來晤。生平大仇只有羅。劉二人,一個已然被擒,那一個現在青城,即使來此,照他為人,不會傷一無本領的後輩,假如到此為難,也必將劉炯救走再和自己為敵,怎麼想也想不出惡徒失蹤是何原故。這麼幾下裡一耽延,便有了時候。 太沖遠遠遙立;算計百里程途劉炯必已出險,為求隱妥,尚還無心收法使其看破。惡道本也不會發覺,倒是那惡徒機警,想起殿中囚人適才何等昂藏,笑罵不絕,神情自如,我們的人失蹤這半會,他在殿中明明聽見,怎倒沒了聲息,不說兩句俏皮話?心中起疑,也沒告知惡道,竟往查看。被困這一個便是峰頭逃走漏網之人,最愛酒肉,在酒家已將日間所剩吃了一頓,意還未足,又另煮了幾塊瘦蠟肉巴帶回,準備回廟時師兄弟同吃找補,因恐惡道看見責說,手也拿不了那許多東西,便將肉和另打的一瓶酒揣在身上。新煮的蠟肉本來就香,何況又加上那原封的大麴酒,大沖擒他時見他口中酒氣噴人,所攜酒肉又多,熱香四溢,身上酒肉之味為其所掩,只當是才飲烈酒所致,所攜雖給棄去,忙中行法,竟未搜他身上。後一個是前的師弟,一入殿便聞得酒肉香味甚濃,不由失驚道:「這裡哪來酒肉香味?莫非師兄回來醉倒在殿裡麼?這裡陰深,月亮照不進來,師父快些進來看看!」 惡道正站在院中月光之下與凶僧商量,借他地方囚禁仇人,總以為惡徒途中有事他去,少時終會回轉,聞得殿中驚呼之聲,連忙飛入查看時,後一惡徒已聞得酒肉香味出自囚人身上,忙喊道:「這斯身上怎會有這大酒味?和先前下一樣,莫非是鬧什鬼麼?」這類幻形之法原只矇混一時,一被叫破,立時看出有異。惡道邪法又頗有根底,一見便知是詐,不由又驚又怒。太沖更會湊趣,竟不俟他動手,先替他解了法術,並在遠處喊道:「無知孽障!害人不成反害己。劉朋友已被能人救往成都去了,綁的是你那偷嘴吃的孽徒。諒你放他不了,我替你放下來罷!」說時惡道手上已放出邪火,聞聲正忍怒諦聽方向,忽見法繩寸斷,囚人「噯呀」一聲緩醒過來,定睛一看,誰說不是先沽酒的惡徒?心中大怒,因敵人尚在說話,料知劉炯必未走遠,逃往成都之言定因自己身有鎮物之故,心中盤算著毒計,面上強忍怒氣喝道:「你是何人:有本領怎不現身出來一比高下?鬼鬼祟祟算得什人!」太沖遙答道:「好個畜生!你倒乖巧得很。我不在你面前麼?自看不見,卻怨誰來!」胡暢聽出聲在西南約有百步之遙,口喊一聲,手舉處便是三十六支喪門箭,化成數十條碧火,分散開二十來丈地面,朝那發聲之處射去。原意只要射中一支便不愁敵人不死傷倒地,一面再將鎮物一禁制,去取劉炯的性命。凶僧在旁本想相助,苦於不見敵人蹤跡,也在躍躍欲試。太沖料知難勝,早有準備,話未說完,身早往下一俯。惡道因面前一片平地,以為他必向天空或左右兩旁逃走,三十六箭三面同時發出,不患不中。不料太沖早行法陷了一個小坑,身子貼地一伏,支支俱從頭上射過,跟著不等飛回,縱身飛起,朝四下指了兩指,哈哈大笑而隱。惡道見箭未射中,聞得笑聲忙即收回時,似見劉炯披頭散髮滿身浴血往南逃去。一面放箭一面縱起追趕時,凶僧方欲動手,月光之下東南方同樣又現出一條人影往前急馳,手拔戒刀一甩,一道濃煙從後追去。惡道追了十來里路未追上,偶一回顧,見凶僧也追一仇人,由東南角上過來,看見惡道,倏地一拔頭又繞道樹林往廟前逃去。等合力追到廟前,內殿凶僧也得信追出相助。 太沖本未走遠,對於三凶,不過因其煉有邪寶,一個又從南疆新來,必有所恃,法物未攜,不敢冒失嘗試致墜聲威,如論道行法力,原在三凶之上。見三凶並逐,誠心戲耍,用法術一操縱,後一凶僧剛出廟門,便見西北方有一逃人,披髮浴血急馳飛逃,也放起戒刀追逐繞了一圈。結果三凶會合,一起同追,誰也不知追的是否一人,追到不見影跡,又見到一個。惡道先還不知分化之法,疑劉炯久未見面,投師學了法術,出於自遁,無人相救,適才發話人又明聽出是個同鄉,故意改變外地口音,必是劉炯本人,雖經禁制鎮物,也許受了點傷並未身死,還想取回免留後患,所以逗留未去,如若有人相助,不會久不出面。料定不差,便叫兩個凶僧分頭堵截,自己往前追去。追出又是七八里地,二凶僧又各在路上發現一個。似這樣拚命窮追,逃入不時分合隱現,一會上夫,三凶越追越遠。 太沖猛想廟中尚有被難婦女,何不乘此無入給他放走?當下又使了個化身在廟側林中一晃,二徒先見還不敢追,急喊了兩聲「師父」,不見答應,逃人卻害怕欲遁,試一追,反身便逃。二惡徒膽了頓壯,也跟蹤追了下去。三凶師徒五人分成了四路,急切間且回不來,內殿越發無人顧及。太沖忙即乘虛而入,問明都是附近各縣鎮的良家婦女,被凶僧威逼姦淫,非出心願。好在凶僧所劫金銀細軟甚多,全給分散精光,再放起一把法火,使它由上往下面四外延燒,火焰不揚,外觀無覺,等到三凶趕回,全巢穴己成灰燼,存身不得了。 火起後,將眾婦女聚集院中,吩咐緊閉雙目不可開看,準備攝往附近縣鎮之中,到了天明,當地有家的更好,否則自去告官,說為仙人所救,請官設法安頓遣送。行至中途,也是二凶僧惡貫滿盈,眾中有一女子年幼好奇,覺著身子不動,兩耳呼呼風聲,以為仍在當地,試偷眼一看,孤身站在荒地田岸之上,並非廟中,同逃女伴一個未見,曠野無人,明月正高,離亮還早,不禁大哭起來。那一帶地甚荒僻,女子夜哭,即遇有人家,也當是深夜鬼哭,不去理她了。太沖救人匆迫,也未詳點人數,送到百里外城鎮,尋往衙署左近廣場上安頓,吩咐不到天明不可走動,說完隱身趕往青城而去。眾婦女都當仙人搭救,紛紛跪拜,少了一人,當時誰都急於自慮,便太沖也未覺察,卻給二凶僧留下殺身之禍。 且不說眾婦候至天明各自依言行事,那三凶師徒追趕逃人,大半夜過去,始終只在近廟三十里方圓內隱現出沒,用盡方法擒他不了。惡道首先生疑,方欲停步尋思善策,忽見凶僧惡徒四人也疑逃人在此,劉炯怎的未見?且追且想,到底地方不大,太沖又未再主持其事,一任行時部署如何參伍錯綜,迷離變幻,諸惡終有碰對之時。先是兩個凶僧追對了頭,誰都追沒了影,一會又見二惡徒從斜刺裡追一逃人,如飛而至,俱不及問詢,又幫著同追,追到惡道身後忽然不見。凶僧已知上當,互相一說,氣得三凶個個咬牙,人人切齒。這時太沖業已行抵青城不遠,為防劉炯化身天明被人得去,行法一收。那七個化身幻影原是守定二凶四外不即不離如影隨形,一追便逃,追急便隱,不追又現。三凶師徒正在暴怒萬端,無可如何,忽見七個逃人同時在身側三丈內外四方七面一齊出現。惡道雖然不會這驅遣七煞假形之法,卻深知現時只有太沖和成都一老前輩精通此喳,料定受了太沖愚弄,劉炯果然早為救走,方喊得一聲:「老鬼!氣死我也!」竟沒等三凶想出一個應付之策,七影一齊披髮吐舌,同作揶揄之狀而沒。 惡道正和凶僧怒說就裡,誓報此仇,那法火由內而外,已將全廟化為灰燼。三凶師徒同聞牆倒之聲遠遠傳來。凶僧忽然想起廟中還有金珠美女,喊聲「不好」,飛步跑回。才近廟前,便見火蛇橫穿,山牆已塌了一面,知道不妙。趕到一看,只剩三面烤焦的空山牆,梁木之火猶未全熄,那火由內而外,全廟已變成了一片焦土,四外倒塌之聲兀自不絕。三凶知是仇敵所放,還冀可以得點熔化的金銀,又奇怪那多婦女,火起時怎會不逃出呼救?莫非全被仇敵禁住,葬身火裡?忙同行法一看,一根死人骨頭都沒有,金銀燒殘的更是一分俱無。二凶僧數年行動居積,本想積多之後再行重新廟宇,號召徒黨,以圖大舉,一旦化為烏有,怎不疼心?不禁急怒攻心,又恨又慟。 惡道有什良心,聽二凶僧口氣有些埋怨,說事由他起,不等索償,先冤他們道:「銀子我們只肯要,遍地都是,手到拿來。此番我去青城,仇也不怕報他不了,倒是那些美人難得。我想仇敵必不肯救她們,定是火起之後引出放走,女人家逃必不遠,我們分頭去追,只追上幾個,既省被人享受,還可問出一點目擊真情,放火人到底是老鬼不是。」二凶僧果有心愛之人,不捨割棄,立被說動。惡道假意叫二凶僧做一路,二徒做一路,自做一路,並故走相反之路,言明追回再計,分道追尋,實則早和惡徒使了眼色,等二凶僧走遠,便會合一處,繞道趕往灌縣江旁去赴約會。萬一巧遇逃女,就便自己帶走,好在憑本領凶僧未必能是對手,況還有顧緩章相助呢。 他這裡遺禍完一走了事,二凶憎卻是禍不單行,沿途追行,天甫黎明,便聽田野中女子哭聲甚是耳熟,料定是火起後逃走的婦女。過去一看正是中途開眼偷看,遺落田野中的少女,大喝一聲,伸手便要擒捉。那少女一見二凶僧追來,嚇了個魂不附體,便往路側大樹上撞去,欲尋自盡。內中一個凶僧手快,飛縱上前一把撈住,那少女求死不得,便急喊「救命」,大哭起來,二凶僧因此女頗有姿色,搶來不久,正在心愛頭上,又仗自己本領,毫不畏人,聽見反怒聲威逼,喝問:「昨夜廟中之火何人所放、下余許多婦女今在何處?」那少女出身良家,為凶僧搶來,受了妖法禁制生死兩難,悲憤已極,好容易被人救出,又復自誤,再落凶僧之手,已不想再活命,只管拚命掙扎,哭喊求救,一言不答。惱得凶僧性起,要下毒手又捨不得,就這微一遲疑之際,忽聽身後有入大喝道:「大膽賊和尚!竟敢在此搶劫民女麼?」 凶僧忙一回頭,聲隨人到,身後縱來一個道人,生得猿臂鶯肩,儀容俊秀,二目神光足滿,英姿勃勃,年紀不過二十多歲,背插長劍,看去武功甚有根底,不禁大怒喝道:「無知狗道!竟敢管我閒事!」隨說,手拔戒刀往外一甩,一道黑煙裹住一口寒光閃閃的刀影直朝道人飛去。道人大笑道:「區區邪術,也敢班門弄斧!」說時伸手一綽,便將刀接住,張p一噴黑煙四散,再把手一折,那刀便成了兩截扔於就地,凶僧見狀大驚,忙把手中女子放下,口中喃哺,正要行使邪法取勝,道人左肩搖處,一道白光疾如閃電飛將過來。凶僧知遇劍仙,事已危急,拔步欲逃,劍光業已飛到身旁,只一卷間便即屍橫就地。 另一凶僧先以為左近必還藏有逃走的婦女,決不止這一個,正在到處搜尋,聞得喝罵之聲,知有敵人,意欲趕回相助,不想自來送死。相隔還有二十丈左近,見前一凶僧的戒刀已自飛出,口中一邊怒罵,人也飛身縱起,才一落地,瞥見道人劍光飛出,知道不好,哪敢停留?最可笑死在臨頭還是色迷心竅,沒有忘情少女,一把抱起,弄一陣怪風想遁走。身子起地沒有三尺,道人手指劍光已自飛來,因他抱得有人,恐將少女誤傷,劍光是自上而下將他全身斬為兩半,鮮血四溢,灑了一地的腸肝肚肺,死得比前一凶僧還慘。 道人過來一看少女已然嚇暈過去,喚醒轉來問明經過,少女還欲尋死,道人勸住。因她身上濺有凶僧血跡,所攜細軟,包中尚有幾件女衣,便命取出,背人換了。見地甚荒僻,四無人家,天色甫明,趁著無人看見,將凶僧屍首用藥化了兩灘黃水埋人地底,然後問明少女家鄉,行法攝往,尋到那家落下,交她父母家入,說明前事,少女全家自然感恩戴德,敬若仙神,方伏地跪拜間,一道白光破空直上,人已不見,知是仙人垂救,紛紛禮拜供奉不提。 這道人就是青城派劍仙陶鈞,新由成都訪友回轉,無心中救了少女。知有太沖在內,因自己新近奉命收徒,心想太沖舊友,為人甚是正直,這劉炯為人不知如何。料定必隨太沖同返青城,意欲查詢一番,行至灌縣落下,正欲閒步回山,晚來再訪太沖,忽見江旁有一少年閒踱,根器甚好,試一交談,正是劉炯,再一盤問詳情,心中甚喜,知太沖足能了此二惡,便把這場外功留讓與他,給了劉炯一道靈符,吩咐見罷太沖,三日外去至後山相見。劉炯知是仙人,拜問明姓名來歷,喜出望外。 這時太沖說起前事,劉炯在旁插言,互一參證,眾人料出陶真人大有收他為徒之意,俱都代他歡喜不置。太沖本意送女完婚之後,代為物色仙師,這一來不特正符素期,異日學成又是一條臂助,高興已極,並教他這三日中虔誠齋沐,靜俟佳音。先以為陶鈞日內必來相訪,速去江邊和金鞭崖候了兩天未遇,第三日劉炯往應仙人之約,太沖翁婿也跟同前往,由天明到達,候及黃昏未至。太沖翁婿多了心,當陶鈞不願當他二人收徒,便令劉炯一人帶著乾糧守候,二人先回茅篷去相待。劉炯這一候竟三日未歸。太沖又想陶鈞以前曾允相見,不會避己,長行在即,亟思一晤,並間他年休咎,此別有無再見之期,忍不住又和半翁同往探視。到了後山一看,仍是劉炯一人在彼虔心靜守,陶鈞仍然未至,乾糧己完,當日只採了些山果黃精充飢。正疑仙人有心相試,否則不會失信。又等一會,忽聽破空之聲,陶鈞御劍飛來,三人連忙分別拜見。 太沖便問:「何故來遲數日?」陶鈞笑道:「我回到青城那天晚上,本就想和你相見,誰知回觀不久,家師忽出入門戶。再者陷空老祖聽了惡徒讒間之言,不允贈藥,反與笑師兄打賭,限他四十九天之內自盜靈藥,如能得手決不追究,否則還要擒了來人親往峨眉理論。雖然為日尚遠,但是人已被困,夜長夢多,恐防他惡徒作祟,私盜乃師法寶暗算笑師兄。笑師兄此次前往,原是家師向妙一真人力保,怎能不問?回觀途中,接到笑師兄用家師所傳的神音信號求救。家師知道此事只有神駝師伯能隨意出入此陣,並助笑師兄成功。無奈這位老前輩性情古怪,凡事均系自願,誰也不能相強,一個不允,以後永久不會再管,又不便再告知妙一真人。知他最愛芝仙,又和峨眉門下的諸葛警我與司徒平是忘形略分之交,命我先往峨眉尋著三人,與他們商議,再拿家師的手信,一同前往岷山白犀潭側雙清前洞請他相助,並命我次日一早就走。 「本還有些閒時,家師又說你們晚間要和兩個妖人鬥法,終於得勝,劉炯根基志行俱佳,已在峨眉遇見過兩次,命我當晚無須和你們相見,尚有後命。到了子夜將近,果有一海外散仙過訪,向家師借一法寶去除一怪物。家師說是無庸,今晚所誅二妖人攜有向真元苦煉多年防身之寶,乃是一個晶球。此寶如落異派妖邪手中,必以濟惡為害,如無那道靈符,你們全部死於非命,你十五年後便須轉劫,既不為惡,要它何用?移贈那位散仙,正是一舉兩得,便命我去至你們設伏的古洞左近相候。不到刻許工夫,二惡便率惡鬼等前來與你遙遙鬥法。其實你們那晚防禦稍疏,有我在場,也不會任妖人靈鬼有一漏網。後來這斯中伏情極,意欲兩敗,我剛想破他,靈符已生妙用。我給劉炯只命他藏在身旁辟邪防身,未傳收法,此符乃家師所傳玄門降魔妙用,不比你們旁門法術,如何也能代形象制?劉炯一取出,符上神光定必穿門而出,照著你們鬥法所在跟蹤飛來,幸我當時在場,妖人一死立即將它收去,沒有闖下亂子,否則你和妖人雖有邪正之分,行的法術均系左道,縱不回去傷人,你埋伏的諸般法物連同化身幻影也必全要被它掃蕩淨盡,不過妖人師徒與諸惡鬼均在洞口一帶首先遇上,你才沒有吃虧罷了。」 太沖等想起那日冒昧使用,以為符在劉炯手內,只要仗它一破鎮物,竟沒深思,聞言好生駭然。陶鈞又道:「我收了此寶回觀,由家師交與那位散仙。侍立了一會,天色甫明,便照家師之命行事,也未及通知你們。以為有你同來,久候不至必然回去,或往金鞭崖前叩問。紀師兄知道此事,必出相告,不料劉炯如此向道心誠,甚可嘉尚。我原意奉命初次收徒,又見紀師兄前年收一孤兒,資稟絕佳,成就甚速,他資質尚好,可惜曾人邪途,心尚躊躇,知你必來,打算見面問明盤詰之後,略傳入門口訣,令其在外虔修,查看些時再行收歸門下,以期慎重,聽家師之言,已然賞識,尚有何慮? 「峨眉諸長老自從開關五府之後,幅員越發廣大,洞天福地仙景無邊,五座仙府共有數百間雲房玉屋。妙一真人夫婦和玄真子三位掌教師尊連同十幾位前輩長老分居東府大無洞內,長日入定清修,靜候三次峨眉鬥劍,功行圓滿霞舉飛昇。門下兩輩弟子分居其餘四府之內,除每月朔日一往朝謁外,不奉法旨不得妄人。眾弟子除在洞值年、有職司者外,不是奉命別府清修,煉寶煉丹,便是下山雲遊各地,積修外功。芝仙離了金蟬。石生二人決不輕出,此去決可相遇。諸葛、司徒二位今年又非值年,如若他出,怎易尋到?固然可以問出他們去處跟蹤尋去,也非一朝一夕可以相遇。預計此行,一個不巧便須十日八日方可覆命。該當笑師兄等不致久困,事也真巧,到時芝仙和司徒師兄先在那裡,談還不幾句,諸葛師兄也奉命採藥回來,並且路過岷山,正遇神駝師伯與追雲叟白師伯門下弟子岳雯在洞外對奔未終,還約他藥送回山即速前去再下一局。我把前事和三人一說,芝仙和金蟬師弟最好,首先惶急。好在目前諸弟子道法已有深造,只不背教規,均可自由出入便宜行事,無須再去稟告請命。 「我四人立即趕往岷山,剛一說,神駝真人已知就裡,卻記著開府時家師一句戲言,還在不允。我們因他性情奇特,輩分又尊,恐話說僵,都不敢則聲。芝仙一聽他不肯去,竟發了急,涎皮賴臉猴上身去,摟著他那一顆大頭一味撒嬌,連哭帶央求,說當初開府時曾答應他,任是天大為難之事有求必應,今日怎的不允起來、神駝師伯吃他苦磨不休,方說:『並非不去,只緣陷空老祖去了難免爭持,他雖庇著惡徒多行不義,與我散人何關?實不願為此傷了故人和氣,所以不往。既然你們苦求,只好一行,但是只能明向陷空老祖將人要出,不管別的閒事。』我們俱知他那怪脾氣,乃是以前遇劫苦困多年,自身是數百年來散仙中第一等人物,又不想再修到天仙,樂得善善惡惡遊戲於仙、人之間有激而成,並非本懷。那陷空老祖人極自恃,負固海底目空一切,性情卻真乖謬已極。二人相見定必反目無疑。只愁他不肯前往,或是暗中將人救出了疑陣一走了事,只要明著索人,兩下各不服輸。此老習性,定非助笑師兄成功不可。家師在我去時,也早料到此老必有這般說法,事前商定了去,准也不再干求。我還以為他不知我們心意,等諸葛師兄留下觀弈,司徒師兄送芝仙回山,我向他拜別,他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們這幾個小鬼靈精!以為老夫脾氣不好,總要和人爭鬥麼?料不著的!那幾個被困小鬼莫非都是死人,還非要我這老頭子跟著他們作賊偷人東西不可麼?」我聞言更放了心。連忙又代笑師兄等拜謝一番,方始歸來覆命。家師聽說,斷定此老必先拿情面要人,一個不肯,便有了題目,雖不自己下手,卻是笑師兄等一被困或吃虧,立即救援,叫對方急不得惱不得,這個還有多妙!頗誇了我兩句。(神駝乙休助笑和尚、金蟬等海底盜膠,均詳拙著《蜀山劍俠傳後傳》,本書不載。) 「我見家師面有喜色,乘機代你求問。大意說你四個大仇敵已去其三,近又得了一粒蛟珠,更可以防身辟邪,餘者均已不足為慮,更無一點災厄,只須多積善功,靜俟十五年後妖女楊妲尋仇,你有魔母妖幢,已能抵禦,所煉惡鬼目力所不能見,卻是厲害。到時我雖命劉炯趕往黔江飛劍相助,但欲借兵解成道,仍非令但親往不可。只是楊妲也深知令但神目慧眼,鬼物不能遁形,前此二惡徒與群鬼這敗全由於此,已早防到,部署甚是周密,到時必遣厲害同黨分途作梗,使令但夫妻期前不能趕到。這個卻是無用。令但精幹《易》理,彼時更有精進,只須事前占算好日期和妖黨埋伏之處,提前數日趕往或是避道而行,萬一如有所遇,務須記住惡來不怕,最怕善來。途中無論見什不平之事,千萬不可理睬。一到黔江,父女翁婿相見,便無妨了。」 太沖聞言稱謝,又望空拜謝了朱真人成全之德。劉炯自聽答應收他,早就拜倒。陶鈞揮手命起,侍立一旁,恭聽等二人把話說完,又重行了拜師之禮。陶鈞說:「師祖已往南嶽訪友,你羅師叔長行在即,此別多年,可仍去他家暫住,等到行時,我尚須往送,彼時再帶你回山,拜見師祖和各位師伯,傳授道法,以後就在觀中居住修煉便了。」劉炯恭身應諾。 半翁免不了恭請教益,指示迷津。陶鈞道:「你祖澤頗厚,無奈本身仙很大薄,所以笑師兄不肯以玄門心法相授,也不允你往峨眉參謁清修。幸有那晚你夫妻同誅妖女,代他除了一害,才允你十五年後往峨眉送還妖幢。多此一面,實非小可,神仙遊戲塵寰的甚多,尋常人幾曾能夠遇到、休看你根資不濟,自來人定勝天,事在人為,異類尚可修成正果,何況是人?假使你回山生子之後努力奮志,即照所得人門功夫,也是玄門正宗口訣勤修,一樣可以成就。到了送幢之時,令師見你如此向道虔誠,說不定這一面就許是你畢生仙緣所在呢,還有所傳法術,因令師曾得佛道兩門降魔真傳,取法乎上,均是別派中初人門者所難夢見,也非勤習不可。你還有一個跨灶之子,到時自知,難為預示。你我相見,總算有緣。令師尚未傳你御遁飛行之法,待我今日傳你用法口訣,以備他年事急時應用便了。」半翁大喜,忙又跪領教益,一一緊記。陶鈞教完,便自作別飛去。 太沖等三人回去,前後還沒等有十日,所候前輩能手瞎師父即來赴約。太沖延到家中,獨自屏人,同在內室密談了一天一夜,談時並命李、劉、左三人和湘玄分在對崖、篷頂、篷門等處防守查看,如見可疑,即時報警,以恐仇敵窺探言動。篷內還設有禁法埋伏,誰也沒聽見室內一點聲息,不知商談何事,如此戒備嚴密。見二人出門撤禁時俱都滿面笑容,因太沖事前囑咐不許人問,估量有好無壞,又未生一點變故,也就不提。來人當即作別而去,行時似望了湘玄一眼,將頭一搖。半翁一人看見,因太沖說他瞎子,以為出於無心,加以太沖甚是高興,彷彿百凡無憂之狀,也就沒有在意。 次日收拾行囊和太沖連日置辦的妝奩,正準備同往金鞭崖下,向紀、陶諸仙遙拜辭別,陶鈞忽然來送,說朱真人已回,並阻前往。太沖只得望空拜謝了一番。因帶的妝查行囊甚多,陸行不便,太沖因一切停妥,身心暇豫,決計送女完婚之後,同了左才覓地情修,以俟時至,不再輕用法術,樂得藉著水路行走,父女團聚些日,便擬大半截途程走水路,到了難通行處再行起旱,到了山城卸下行李,由半翁先回,著人來接,一點不用法術攝行。左才隔日已將船定好。 陶鈞聽太沖說起,笑道:「這條水路險灘甚多,並且中間還有難越之處。這般數千里的長途,照你心意,一年也走不到。你既不肯妄施法術,你到船上可對舟人言明,索性將它買下。好在船並不大,人又不多,待我贈你一道靈符,並相助一帆風力。等行到舟船莫通之處,著一人上岸採取隔河之水,到了子夜潑向船頭,再使我靈符一招展,便能隔河飛渡,並且緩急隨心,遇著好山好水一樣可以登臨盤桓。山城有湖有溪,你連人帶船直駛湖中,豈不省事?」太沖等聞言大喜,謝了陶鈞,傳了靈符和使用之法,然後同往江邊渡口,與舟人商量如言辦理,一面僱人隨左才運東西。 一切停當,陶鉤恐驚世人耳目,吩咐先將船駛往僻靜之處。灌縣城邊一帶江水甚急,舟主貪著重價將船賣了,俱不信他們自己能駕舟駛行,又見沒有僱人,尤為奇怪。及見左才、湘玄一個持篙一個搖櫓,駛行於驚濤急漩之中,甚是自如,方知是個行家,心服散去。船到無人之處,陶鈞便命將帆扯起,師徒二人齊向太沖父女、半翁作別,道聲「好自為之」,拉了劉炯飛向岸去,口誦靈文,噴出滿口真氣,舉手朝船帆推了兩推,便無風自飽,船頭汨舊有聲,催得那船快如奔馬,銀濤翻雪,滾滾飛花由船頭兩旁激起數尺高的駭浪,由近而遠,向兩岸斜行退卷下去。船過處,浪頭上平添了無數泡沫,隨流急駛,漩起無數水花,隨生隨滅。大沖等三人方欲拜謝,晃眼工夫已是幾里過去,看不見陶鈞師徒影子。 輕舟箭射,瞬越重山,十多天已走了一多半的途程。這還是太沖父女借別情殷,故意延緩,否則已差不多快到了。後兩日半翁忽動思親之念,見太沖父女沿途選勝登臨頗有耽擱,不便拂意催促,力說洞天山城景物幽麗,迥勝晉人所說桃源,堅留太沖就在山城擇一幽靜之所隱居,無須他去。此去既可稍效半子之勞,湘玄也可長依膝下。太沖執意不肯,說自己無心之惡甚多,此去並非專事清修,尚須勉力為善,哪能享此清福?半翁見他不允,又堅請他在山中住上一年半載再走。太沖聽他力請不己,知他一半是想家,一半也真不捨離別,雖未答應久留,卻也不再耽延,逕命左才連日連夜急往洞天山城趕去。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蠻荒俠隱 (蜀山外傳之一) 第二五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38 本章字數:28048 太沖父女連同半翁、左才一行四人,用陶鉤天風催帆,隔水行舟之法前後行了二十多天,便到了南疆左近的攔江,由此去往洞天莊尚有千百里途程,沿路山頂雜沓,勢極險峻,多快的腳程也得走上七八天。這還專是翻山,不遇阻隔,如果遇上山洪暴發,野燒驟起,或是毒風惡瘴凝聚不開,便須繞道攀援,不知要延上多少天方能到達,何況還帶有許多行李。莊人每次出入辦貨,都是到川、滇、黔交界之處起旱,改走驛路,行至相隔洞天莊七百餘里的孟王嶺,才穿越山民的樵徑,循著通入莊口的暗洞秘徑而回。本來己極艱難,全走水路,崇山間阻,直不可能。幸而那一帶山中到處都有清溪大澗,雖然殊途分流各不相通,仗著仙法神妙,一到不能通行之地,便由半翁、左才二人前去探覓水道,只船容得下,就把水取回,到了半夜如法施為,不消片刻工夫,便聽船底水聲如雷,一大股洪流將船湧起,和自龍一般直落前途溪澗之中,再御風揚帆而行。瞬息百里,快倒是快極了,無奈這條路四人全未走過,只虛擬著方向行走。當時把路走錯,加以山水迴環,有一次走了兩天竟又繞回原處,只得重又探路取水,改道行法。這一耽延,連趕了六七天,還沒望見洞天莊四圍峰嶺的影子。 這日湘玄代半翁與左才同往探路,連翻了好幾座高山峻嶺,不曾遇到一道溪流。地勢本就不熟,那有水的地方又在凹處,不近前看不見,二人縱會法術,只不過走得快些,路仍少走不了。湘玄因見半翁連日思家心神不安,船又泊在溪源盡頭,無路可通,登高四望,除原泊處外不見水影,心恐半翁愁煩,特地請老父陪他談論道法和旁門中使用邪術的行徑為之解悶,自告奮勇代他出來探路,不想尋了半日,未見滴水,也未遇到一個人影。眼看日色遍西,再有兩個時辰便要天黑,年輕好勝,心想丈夫面前誇下大口,第一次出來就沒法交代,不禁又急又愧,便對左才道:「左師哥,今天水路怎的這般難找?你和李大哥每次出門,至多不過半天,準能把水找了回去。只有一次弄到天黑才回,可是那次路卻走了不少。我們這時還沒走向回路,真要是找不到水,我有多羞,拿什臉子見他?他又在想家著急。難道這三二百里方圓的地方會沒一點水?好歹總要尋到一條溪澗回去才好交代。天已不早,我們又會禁法,不怕遇著生蠻野獸。我兩人分路找吧。」 太沖因大家雖會武藝法木,但是這一帶山中毒蛇大蟒甚多,不防備時驟起相犯,難於應付,一則多雙耳目要好得多,二則取的水多,行法時一樣飛起,力量卻可大些。一人之力有限,山路崎嶇,萬一遇上險阻,中途潑散,豈不徒勞?多一人多一層後備,反正舟中無事,所以每出均命二人諧行。這次因湘玄初次跋涉,非去不可,雖知她所學法術比左才要強得多,但在老父卵翼之下絕少應用,惟恐又如上年川、陝行舟遇見仇人暗算,愛女心切,總嫌她少不更事,再三囑咐左才:跟定身側隨時留意不可離開。左才如奉了聖旨一般,一聽湘玄說要分開尋水哪肯依從?話又說得切真了些,湘玄怒道:「左師哥,你哪是什麼怕爹爹知道怪你?難道回去我還對他說麼?分明看我年輕,瞧不起人罷呀!本來我不一定分手,為你這一說,我偏分給你看。前面是條橫嶺,左有平原,右是高山,嶺那邊是一座高峰,看過去約有百多里路,我兩人就此分手。水多在低處流,還給你一點相應。你往左邊找去,我往右,各自越過那條嶺背,同在高峰之上會齊。愛去不去。你如一同跟我往右去,惹冒了我火,叫你找不到我影子!有水還好,無水死了也不回船,就回也不叫你看出,叫你在亂山中苦找。」到船上還告你一狀。看哪個合適,隨你的便!」湘玄越說越有氣,說完,把手一指左邊,暗中行法,身子往前一縱,便如飛跑去。 左才知她自幼嬌慣,性情執拗,有時連乃父也強她不過,說得出做得出。照她辦,只恐違了師命,不依又是不行,還得防她在師父面前使壞,真是左右為難,方喊:「師妹慢些走!我兩人商量商量。」湘玄身形已隱,跑了個蹤跡全無。左才欲同隨往,又恐自己在明處,她在暗處,看出徒生惡感,幹事無濟,想了想只得高聲喊道:「師妹!我都依你就是,只請將人現出,省得到時難找。我在遠處能常看見,也放心些!」言還未了,湘玄果在前面山腰上現出,見左才惶急之狀,笑答道:「你依我時,我也依你,水尋到快招呼我。一會過了左邊這山,你也看不見我了。快走吧,我都急死了!」邊說邊往前走,左才也飛步朝左近平原跑去。先還一上一下遙相問答,後來越分越遠,連比手勢都看不真切。一會湘玄便越過山那邊去。 左才腳底加勁前奔,也趕到了平原之上。偏生原上深草過膝,林莽密茂,彌望平蕪,一色青碧,中間縱有溪流,不到近前也看不見。左才既擔心水,又擔心人,一邊飛跑,一邊留神觀聽,直嫌耳目少生了兩雙。又因平素經歷,這般茂肥的草原,相近必有水源無疑,惟恐藏在兩岸深草之間,無心錯過,稍有疑似之處,即奔過去查看。中有兩次,山風吹過竟是聞得水聲潺潺,泉音細碎,就在前面不遠,心中大喜,忙循聲跑過去一看,連趕走了二三里遠,仍是草莽縱橫,更無隙地,再側耳一聽,水聲琤瓊,似與前聞相類,比較還要宏密得多,只不見水源所在。四外細一查看,原來前面是一大片竹林,勁節干雲,因風鳴玉,彷彿水聲,實由非是,好生失望。 第二次又聞泉聲潺潺,就在側面,因首次把竹枝搖動疑作泉聲,先看前面沒有竹林,再趕過去,心還以為這回總該有望,及至行約半里也不見有水,而且前邊地勢漸高,草也不深,有水無水,一目瞭然,離身三二丈平地深草中臥著一根古松,輪園蟠拏,夭矯如龍,大可合抱,通體長幾十五六丈,由生根之所直伸到對面淺草之中,蔭被數畝,最低處離地不過數尺,鐵干蒼鱗,虯枝攫拿,勢俗飛舞,水卻仍是不見。愛那松枝奇古,本心坐到樹上稍歇,略微觀玩再走,繼一·想適聞水聲,莫非又是風吹松響作怪?即止步側耳再聽,偏又風息聲寂,再聽不出。前面地皮都見,哪來的水?方·向又斜對著去路,湘玄已好些時不知所往,急於相見,一賭氣,回身便往前面橫嶺跑去。 走到一看,嶺和右山,似連實斷,中有凹縫可以通行,無須繞行便可從上面越過。一看嶺後高峰不見湘玄,心想湘玄行甚迅速,自己又屢在途中往復搜尋,多有耽擱,按說她應早到,如若尋到了水,更應放起煙光通知,怎麼既不聞聲又下見人?莫不年幼無知,真個在這個把時辰中間就出了事?越想越怕,不禁著起慌來,便不往嶺上跑去,逕自穿過山縫往湘玄來路一看,山那邊儘是些個危崖怪石,陂陀起伏,只崖縫中稀落落挺生著古松,蔦蘿四垂,崖壁上老籐蔓生,大如人股,苔蘚繡合,間有長卉下垂,花如釵股,清馨時聞,點綴空山,地面上石筍怒立,森如巨劍,長短不一,野草都不大見,哪會有什溪澗?四外亂山雜沓,肢陀綿連不斷,不知有多少遠,真個鳥獸絕跡,山花自芳,斜陽紅淨,幽寂無倫,心恐湘玄找不到水,不向高峰越走去卻向旁行,萬一走迷或出什差錯,怎歸見人,站在斜照中喊了幾聲「師妹」,空山迴響,餘音嗡然,聲甚淒涼,彷彿鬼應,細聽卻又不是。心中憂急,萬般無奈,只得行法飛奔,上下盤旋,躥高縱矮,邊喊邊跑,一連越過好幾處小山頭。跑有十來里路,跑到一處峭壁懸崖之下,見崖上籐蔭碧苔中,掛下許多山女用來迷人的毒草名叫可憐紅的,正開著一色的紅紫花,在那裡無風自動,搖搖欲墜。 左才以前曾隨採藥客幫往邊山中走過,識得此草厲害,紅的尤毒,人聞了立即昏迷,須要三個時辰方醒,如若和在酒中飲了,能迷過去三天,人事不知,又可配成媚藥,只有此草之根能治。更有一樁奇處,此草天生淫毒,人一離近數尺以內,得著人氣,花葉皆顫,采的人如不就此連根拔下,用金簪將方暗訝這裡的毒草竟如此厲害,人還隔著兩三丈,便這般急顫起來,可惜現在已跟師父學道,不願再去害人,否則這多難得的貴藥,全採回去賣給山客幫裡,還怕不得個千金重價麼、人中此草之毒,只有草根能救,其效如神,何不去花留根,多少也可賣些備用?方自尋思,猛想起湘玄尚未尋著,怎倒犯了財迷?一發急不由脫口高叫了一聲。 正欲覓路尋找,猛一眼瞥見崖下不遠有一株形似丹楓的矮樹,朱葉繁茂,濃蔭匝地中似有二堆彩影閃動,因看處正對西方斜照,陽光平射,耀眼生擷,乍看疑是蟠著一堆錦鱗大蟒。心中一驚,忙往後蹤退丈許,剛在行法防身,定睛再看時,那東西已被他這大聲一喊驚動,展開兩片六七尺長的彩羽衝霄而起,乃是一隻大怪鳥,飛起之時,嗚聲咯咯連叫不絕,只在崖前一片高空中上下盤飛,甚是迅捷,目光如火,映日生芒,遠射數尺,睹定左才,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左才原會武藝,近又從太沖學會禁法,見那大鳥頭戴朱冠,高幾及尺,鴨喙鉤吻,兩腳微躇粗如人臂,一雙烏光黑亮的鋼爪其大如箕,虎頭火眼,禿尾如鋸,身上彩羽若鱗,又緊又密,飛動之間山風大作,刮得樹舞籐搖,滿地沙石驚飛,勢絕猛狠,大有得而甘心之慨。知它不懷好意,仗著有法防身不畏下擊,便取出一隻鏢來照頭打去,眼看打中,吃那鳥揚爪一下抓住反擲下來,打得山石碎裂火星四濺。那鳥也想是知道下邊敵人不是易與,只管怒鳴飛舞,卻不輕下。左才原意將它驚走,見一鏢未中,鳥越怒鳴示威,兀自不退,不禁怒發,大罵:「無知孽畜,定要送死!」隨使禁法,又取一鏢往上擲去,左手掐訣,道一聲「疾」,便有一溜火光隨鏢而上。正還要禁制它的雙翼,那鳥想知不妙,「咶」的一聲長嘯,衝霄直上,撥轉身子,闊翼橫空,疾同電射,越山飛去,晃眼不見。 左才料定此烏兇惡害人,必非善類,拼卻捨卻一鏢,方要指鏢引人追去,猛又聽叉的一響,疑心又來了什麼怪東西。忙一注視,首先發現怪鳥伏身之處,地面上樹影參差中隱現出一個人的影子,心中一動,吃了一驚,不顧得再取怪鳥性命,一面止法收鏢,趕將過去一看,樹後站著一個少女,伏身橫枝之上,雙手垂搭,軟綿綿其狀若死,正是湘玄。因陽光從身後斜照過來,人影樹影交投地上,適才又有那只殺人怪鳥在側,疑已受傷致死。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也不再顧男女之嫌,急跑近側,抬起她頭一看,面色比起來時還要鮮艷,鼻息微渴,雙手溫熱,只是昏迷,人並未死。先因鳥伏在她對面,還疑噴了毒氣,偶一低頭見她手底下攤著好幾十朵毒草可憐紅,大概不知采法,業已枯萎。料知誤聞花香中毒迷倒,這才寬心大放,忙即跑到崖下,屏著氣息連根拔下兩叢,折去花葉,將那白如玉嫩如藕形似首烏的花根剔去浮泥擎在手裡,恰好尋到兩塊被鏢擊裂的碎山石,連鏢拾起,然後將湘玄扶臥地上,用石夾著草根,朝她鼻孔一擠,便有一股蛋清般的白漿軋出,點點滴滴落向兩孔之中。知已畢事,一會人即醒轉,趁著空間,再回到崖前。這回有了解藥,只取了兩段草根,略微擦破,塞人鼻孔,雖然辛辣難聞,卻可避去花毒。當下將所有壁上所生可憐紅全數採下,堆了一地,方在折根,湘玄已自回生,尚不知就裡,一見左才,忙跑過來問道:「這花又不會活,采它何用?你找的水呢?」 這時地上萬花齊顫,遍地殷紅,映著斜陽,分外鮮艷。湘玄一面說著話,覺著又好玩又好看,伸手便要拾取。左才忙攔道:「師妹你不聽話,差點把命送了,你曉得麼?」湘玄聞言,才想起自己過山尋水,近嶺未見,又未見左才報信,心中發急,循著山後往側反身尋找,走了十來里路,口中乾渴,忽見崖花奇麗,方採了兩束到手,又發現左側有一紅葉奇樹,上面生著兩枝黃金色的果子,其大如拳,用手一掐,和桃肉相似,清香流溢。起初因未知名,還不敢吃,試拿舌頭一嘗,竟是其甜如蜜,芳騰齒頰,不禁咬了一口。覺無什異,知是佳果,便兩個都吃下去。吃時那兩束花原擱在樹枝之上不住顫動,湘玄已覺奇怪異常,吃完再看內中一束流出許多紅水,花已萎榭,另一束也有紅珠綻露,活色生香,好看已極。知此花易謝,一會便要殘紅狼藉,委諸泥沙,又憐又愛,情不自禁順手拿在鼻間一嗅,剛聞到一股奇怪的溫香,忽覺心旌搖蕩,面上發燒,眼皮欲開還合,一縷媚思起自腦後,也說不出是什麼況味,彷彿見半翁站在面前,猛然身**墜,百骸皆柔,再也支持不住,心中似恨半翁薄情,不來扶抱,往前一撲,神思便自迷忽入睡。嗣覺鼻中辛辣,胸腹奇暖,醒來睜眼一看,人卻臥在地上。方在尋思前事,似夢似真,自己怎會忽然在此人睡,一眼看到左才在前,情切水源,未及細想,便忙跑了過來。一聽左才說她幾乎把命送掉,不禁大驚,這才想起適才睡得奇怪,忙問就裡。左才把她誤中花毒幾為怪鳥所傷說了一遍,又指那被鏢擲裂的山石給她看,湘玄方始恍然。 左才匆匆尋根細籐將草根紮好,回船再行炮製,說:「大已將近黃昏,回去太晚,明早再改道尋找罷。否則近處差不多已然踏遍,再往前即使有水,過了三百里遠,靈符之力也莫致了。」湘玄心終不甘,自己才惹了亂子,多虧左才趕來相救,不便再使性子,改用軟語央告道:「左師哥,如尋下到水,怎好意思見人呢,仙人靈符,不是要過三百里才無效嗎?算計途程,還差好些呢。我也不和你強,我們原定是高峰上會齊,並未走到,那峰離這裡又不遠,我也不再多往前走,只走過橫嶺,到了那座峰崖上面憑高下望,看上一眼,有水更好,沒有我也死了心。再改由別的路徑回去,反正會法術,不消多的時候就回船了。」左才聽她繞些彎於,表面似乎委曲遷就,來了還是得依她主見,知強不過,心想到了崖上無水,看你還有何說,與她說好到峰即回,以免師父盼望,一同往前走去。繞到嶺上,四看無水,又往前跑,折過前面山角,再看去路,高山前橫,那座孤峰還在山的側面,上山一看,左邊是亂山雜沓,危徑四出,右邊卻有一條夾谷,層崖干切,壁立如削,峻險崇高,鳥飛不過,遙望谷盡頭高峰若屏,上豐下銳,比谷中兩邊危壁還要高出一半倍,相去尚有好一段路,湘玄恐左才攔阻,更不則聲,仗著身會法術,一掐決行怯,竟自御風而過,落到崖壁之上,沿崖頂飛跑下去。 左才無奈,只得隨往,到了盡頭,只有那片峰崖,此外更無通路,眼看湘玄人已飛到峰上,心想你要尋水,卻往高處亂跑,尋得到水才怪!不到黃河心不甘,到了黃河又當如何?你這般任性胡來,幸是大家都信得過,你本領又比我大,否則孤男寡女荒山同行,出來一大天,這時還不回去,也不怕你老公多心!見那峰太高,上也徒勞,一賭氣懶得隨上,便停了步站在崖壁之上,等候湘玄失望同回。無聊中偶一回望,見落日已齊地平,只剩半圓,大逾車輪,紅光四射,碧空蒼蒼,略有白雲片片,和天際落霞交相陪襯,暮藹浮煙,晴嵐擁翠,空山落日,分外鮮明,加以晚風不寒,涼風習習,美景當前,左才雖是粗人,也覺胸際稍澄,煩惱悉蠲。方自得趣喝采,猛見嶺那邊來路遠處,似有一條長若匹練的白影映著落日浮光隱現而出,蜿蜒閃動,和一條極長的銀蛇相似,心疑來時怎的未見?仔細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剛脫口喊得一聲「好了」,忽聽湘玄也在峰頂上頓足喜叫,高喚:「師哥快來!」 左才料她身在高處,必已發現,忙答道:「是水麼?這裡看得更真,你快下來!」湘玄好似奇怪,答道:「我還是轉過峰這邊來才看見,你那裡有崖遮住,怎也看見?還是這裡看得真切,你快來呀!」說罷連催不已。左才暗忖,你多得見,也須往回走才取得水,多叫我費些力氣,何苦來?心雖這麼想,因水已得,甚是高興,多的路都走了,也不在這一點,便行法縱上峰去,方以為所見皆同,欲指湘玄回看,誰知剛一走近,見湘玄笑容滿面,指著右側峰下面笑道:「左師哥,你看那是什麼?」左才見她所指方向不同,知又發現第二水源,隨手一看己然驚奇,再一端詳形勢,竟喜歡得連聲誇好迸了起來。湘玄笑道:「不是依我,哪得尋到?這峰崖又高又闊,我也是絕了望想,無心中往這邊多繞了一步才得巧遇。如在下走,要命也看不見這邊,你是怎會看見的?」左才說自己所見尚在來路,又指與湘玄去看。湘玄笑嘻嘻道:「哪有這個好!不知嶺前的水能通到此不能?這時天還沒有黑透,人家都沒有睡,我們徑去裡邊偷水好嗎?」左才笑道:「這有何妨?聽說莊子的人只有一個會卜卦的,不會法術,我們隱身入內,怎看得見?」湘玄喜道:「你說得對!此刻就去,索性偷他平山湖上的水回去,回船也不和他說實話。只說水太艱難,我們尋了一整天才尋到。今晚行法,這不足三百里的途程一夜飛到。我逼著他去睡,由我一人駕舟,等到明早忽然落到湖上,叫他又驚又喜,有多麼好!」左才只叫事前不要瞞了師父,湘玄應允,遙望下面有人走動,恐被看見,忙即行法,連左才身形一同隱起,往右側峰下廣原之中飛去,逕往平山湖邊取水去了。 原來這一帶峽谷峰壁,正是林璇、余獨、毛筠玉等一行初進洞天莊萬柳山場的入口處,左才所見嶺前大溪,也便是雷行捷遇見飛兒行浴之處。當初未經野燒地震,形勢大殊,那片峰崖無殊莊後屏障,全仗它與世隔絕。莊中出口只有暗洞秘徑一條,此外別無通路,又當莊後,休說半翁年少,連莊上老人也絕少有人走過。重山外阻,危峰作屏,不能稍窺內中景物,所以半翁離家漸近,毫無覺察。左才先和湘玄分道,如若見水,也不過半夜中飛船到此。水源雖然與莊中相通,無奈盡頭處是幾條極細的瀑布由石縫中激射而出,絕壁前橫,船行到此必疑無路。半翁又想將船引到離原來出口相近的大溪之中,不知路轉峰回,見水即渡,無心中繞行到莊後,一個不巧錯過那條峽谷,再一誤尋到他處之水,勢必越引越遠,不知要繞行多少冤枉路才行到家!幸是左才粗心,又不忿湘玄不聽人勸,先見那條大溪,本是又斜又彎,前半截左才與水平行,因地上草莽太密,相隔還有數十丈遠近,路徑既生,心思復亂,觀察不到。第一次明明聽得水流激石潺湲之聲,偏生方向略差,沒找到溪中多石之處,到的正是溪流平靜之處,身已臨近,卻為那片竹林所誤,把清泉奏響噹作了風弄竹聲,以致近流卻步。第二次風吹水響,又復身臨切近,初要由深草中再往前走兩丈來路,就到溪邊,無巧不巧,溪這邊偏又生著一株古松,橫溪而臥,直伸到對岸老遠,對岸的地勢斜高,草稀且短,可睹地面。左才神為松移,只想對面無水,卻不知溪隱松下。如照他初意,坐在松上略息也好,偏又惦著湘玄。般般湊巧,以致全都錯過。湘玄因見四處無水,總以為前行或有希望,不論是山是地,一味往前,行上崖谷,已知無望居多,因峰壁甚高,可以遠望,上去一看,一邊是峽谷來路,一邊是亂山,石骨如洗,草樹皆稀,哪會有水?又沒法再和左才說找水的話,方難受得哭,不願回去丟臉,試往右側繞去,無心中往下一看,首先發現的是林、毛、余三人所經一條通向莊中的草原大道,柳樹成行,芳草如茵,山花競艷,紅紫相間,為人山以來所僅見,已甚驚奇。再一望到草原盡頭清溪如帶,通以紅橋,益發驚喜。更望到最前面,竟是垂柳千行,暮煙中湧起一片綠霧,分明與半翁所說的萬柳山場一般無二。湘玄雖未到過洞天山城,因與半翁相處數月,閒中無事,常把故山景物當作談笑之資。一個想博小妻歡心,一個又愛問,此次舟行,半翁去家日近,更把莊中美景說得淋漓盡致,鉅細不遺。湘玄也因自己不久便是這個洞天福地的主人,全都記在心裡。」 地震前峰屏未倒,湘玄立身其上,比林、毛,余三人格外看得真切,越看越覺山原泉石,楊柳樓台,不時又見男女往來,無一處不與半翁所說相似,斷定必是洞天莊無疑。否則山民之區,荒山異域,絕無如此仙源無殊的勝景。這一喜真個非同小可,當下同了左才隱身飛人,照半翁平日所說循溪飛馳,一會便到了白龍瀑下,只見危崖百尺,銀瀑斜飛,寬達十丈以外,水勢洪大,聲如雷吼。飛身上去一看,當中一片大湖,水平如鏡,直到近崖口處方始急流而下。環湖四周,崖口前面略缺外,儘是平疇綠野,人家水田,到處白光片片,雲影相接,湖心輕舟容與,約有七八隻打槳往復,時聞嘯歌遙相應和,有兩隻最小船上,一前一後各坐著兩個短裝袒臂,年約十多歲的童子,手執鐵槳,操舟追逐,環湖而行,正追到崖口急流之處。湘玄左才這時已然飛到湖邊岸上,心裡落實,貪玩奇景,取了水還不捨就走,見小舟就要順流下逝,直落十餘丈,前舟臨險,後舟又復繼至,舟中小童還在嘩笑不已,正替他擔心,想行法將舟挽住。 就在這危機一瞬之中,忽聽舟中童子齊聲吶喊,舟忽止而不前。定睛一看,舟中四柄鐵槳已運得和轉風車一般,迅而有力,相隔崖口不過丈許,全湖的水齊向此處匯落,崖口陡斜,水流何等迅急,竟把二舟催動,一任洪波奔流由舟尾中分,繞著舟舷急馳而下,鐵槳翻花,打得水花四濺,小舟直和定在水面一般,才知四童身負絕技,有心戲水,無怪湖中諸舟和岸上人家視如未見。方自歎絕,二舟彷彿手力不濟,鐵槳微頓處,小舟便順流往前一滑,眼看離崖口不過三尺,勢非下落不可,倏地和巨魚潑浪一般,不知怎的一來,竟向斜刺裡一橫,乘著水浪往舟上橫推之勢,略又往崖口退近尺許,鐵槳二反二正同時並舉,在水中只一撥,二舟雙雙掉轉頭來,緊跟著八槳齊飛,逆流上駛,其疾如箭,眨眨眼的工夫,已劃入湖心平波之上,向一舟挨近,唱起歌來。 當舟掉過頭來時,舟尾已及崖口,湘玄、左才以為今番萬般無救,方在頓足歎惜,不料它並未下落,反倒上駛,大出意外。說時遲,那時快!連掉頭帶回舟,二人驟出不意,竟沒看出是怎樣掉回來的,二人才知洞天莊果不尋常,連小孩也有此身手,歎服之極,不禁雙雙脫口叫了一聲「好」。二人立的地方雖在湖濱僻處,可是湖中遊船有兩三隻相隔甚近,內中一隻首先聽到,船頭上站起一個古衣裝的少年,朝崖口這面看了一眼,便即高喊「湖中遊船全都過來」,一面拾起地上一支鐵蕭吹了一陣。 湘玄聽那少年蕭聲奇特,與眾不同,雖不明白用意,已知自己喊走了口,方欲啟行,湖中連那童舟共是九隻,已向少年舟邊聚攏。蕭聲住處,沿湖人家紛紛跑出,各持弓矢兵刃,齊聚湖濱。少年二次又將蕭聲吹動,岸上人群中便有兩名壯漢取出一個形如牛角的樂器放在口邊鳴嗚吹起,聲甚淒涼,頗似邊前。吹沒幾聲,湖崖十全莊四方八面都有同樣的前聲吹動,相次應和,其音頗有節奏,調頭不一,彷彿似傳警之象。同時湖中平添了無數小舟,來往如織,槳聲四起,也不知從哪裡搖出。 二人料是在作防禦之策,因見少年以蕭聲指揮進退,井井有條,岸上男女各持器械,動作如一,絲毫不顯著慌,甚是整齊。加以瞑色淒迷,煙水蒼茫,水陸兩處的人都似如臨大敵神氣,越顯得沉雄威武,殺氣騰騰,自恃隱了身形欲去便去,不會被人看見,滿想看會熱鬧再走,欲行又止,不料這一耽延,幾乎將身陷住,丟了大人。先是七八處前聲忽然同音齊奏齊止,湖中數十隻小舟也都七橫八豎各自停住。少年方始站向船頭,向眾喝道:「我們在此隱居數百年,並無人敢來騷擾竊探。適才有兩外人口音喊好,如是正人君子,必從人口扣門相訪。就便他和趙莊主的朋友一般是個異人,來自空中,也應公明相見,怎會如此鬼祟行徑?定是妖人鬼怪來此圖謀不軌。我已向趙莊主和全莊人等報警,各地奇門陣法已都布好,無殊天羅地網。至多能隱形潛跡,躲得一時,想要逃出,插翅難飛!少時只等少莊主一到,定然自行落網。發聲之處就在白龍瀑口湖岸左近,四處相隔最近,可領一隊人搜去,不問他是人是怪,拿碧焰銑打他好了。」說罷,便見左側一個中年壯士應了一聲,帶著三十多人向身前走來,看神情和走的方向,似在尋覓,並未看見自己。 湘玄終恃彼明我暗,還欲再看下去,左才悄說:「師妹,這將來都是自己人,你又不能傷他,他卻認了真。看這樣章法和所說,定還有點門門道道,萬一真個被陷,日後有多難看!天都快黑了,不如省點事走吧。」湘玄乍看那些湖舟,都似胡亂停住,聞言心動,再仔細一看,竟似按著奇門生剋,各有門戶,而且小舟上面俱似有雲霧包住,殺氣外宣,越來越盛。雖不知其中奧妙運用,也料不是尋常,心想以後有多少看不夠?出來大久,同去也好。左才又力勸她由上空御風而行,不走下面,免得遇伏難免爭鬥。湘玄因自己日內便是新人,也就應允。誰知不動還好,這一想走卻難。身才飛起,便似被什力量吸住,要往湖舟陣中心墜去,同時追來的人業已臨近,想因旋風起得奇怪,各將手中鐵銑往上一揚,立時便有數十團碗大火球挾著一股碧焰向上打來。 幸是二人俱有一身法術,湘玄這次應變尤速,一見不好,忙即行法護身,未被火球打中,一面正要行使禁法衝出險地,不使身子落入陣中。正在勉力支持,欲下未下之際,忽見湖舟紛紛變動,主舟上不知何時添了一個老者,對那少年道:「十六弟你弄錯了。來的是自己人,為了自己的事到此,本來一會就走,你卻大驚小怪,把他當作妖邪。幸我接到你的前聲傳警,因想今年廟祭虔占,近十年中有吉無凶,怎會忽然有警?但也不可不防。一面吹前,命全莊照我陣法佈置,以備萬一。忙中又佔一卦,才知就裡。恐怕鬧出笑話,趕緊借用盆中之水飛遁到此。這陣門已被我開放,角前在此,速代我吹散大家,令各去了埋伏,晚飯後齊集青萌原。那裡地方大,容得人多,到時聽我吩咐吧。」 說時湘玄猛覺腳力一鬆,驚弓之鳥,也沒心再聽下面的話,朝著左才吐了吐舌頭,飛身直上,竟無絲毫阻隔。才一飛起半空,便聽湖上前聲吹動,想起老者所說,往下一看,陽烏已逝,皓魄始升,地面上雖然有明有暗,全莊卻是靜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哪有什麼埋伏佈置?心中暗笑主人言過其實,分明埋伏只有湖舟陣法,自己只是一時大意,幾遭失陷,如早離開湖面便即無事。正向來路飛行之間,倏地下面前聲四起,人聲龐雜,山谷皆鳴。再往四下一看,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人,都是三四十人一隊,每隊各有兩面旗子,刀光矛影,掩映生輝,高空下望,分外清晰,都是兩個執旗的為首,突然出現,步伐整齊,轉瞬佈滿全莊,無處無有,一隊接一隊,錯縱交互,往來如梭,前呼後應,笑語相答,恰似勝兵回營,各歸原地,俄頃之間已散了個乾乾淨淨,只有少數三兩人出沒林屋之後。 等湘玄飛上峰崖出了險地,喘息方定,遙望莊中,業已人家飯熟,炊煙四起,依然回了桃源本色。經此一役,湘玄佩服了個五體投地,知道莊中能人甚多,實非易侮,把平日驕矜之念減去大半,佩服已極。自己雖然大意,總還沒有落網陷身,出乖露醜,真乃幸事,水也沒有在惶急中潑出。時已太晚,老父必不放心,未便再延,忙和左才行法趕行。沿途尋水繞越,路走得雖多,實際相隔不過二百多里的山路。空中御風飛行,直達更要近卻小半途程,約有一個多時辰便即趕到。以為半翁、太沖必在愁急,人舟一看,太沖已將飯菜做好,靜等二人回來同用。知道半翁因《易》理精微,能洩天地之秘,不遇險急,從不輕於占卜,日前那等思家心切,勸他占卜,俱因守著乃師平日之戒,寧願時日阻滯,不肯占卜。今日必是久候自己不歸,恐有失閃,卜了一卦。恐知就裡,心中懷著鬼胎,一探話因,卻又沒有,看他和老父安閒神態,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你見我去這久,不放心吧?」 半翁先問水尋到也未,然後笑答道:「你二人去了一天,下午未回。我正和岳父談起懸念,忽接陶真人飛劍傳書,說了兩件事兒。第一是命我回家以後,學道之餘勤研《易》理,只是不可輕卜。日內即可到達,現時有人生病,附著三丸靈丹,抵家一服即愈。那道靈符須要繳還,用火一燒,自會飛回等語。第二件卻是幾句不相干的話,到家再說。並說你今日回來時晚,並無凶險。」湘玄心急,忙問:「是什不相干活?這時為何不說?」半翁臉上一紅,沒有答出。太沖見狀,朝湘玄微瞪了一眼。湘玄會意,知於自身婚事有關,也不禁臉上通紅,頭偏一旁,用別的話支吾過去。太沖便問:「從何處取得水來?」湘玄便搶答取水如何困難,直尋出老遠未見,後反因失望歸來,在途中深草中發現水源甚長,又有陶真人預示,想必離家近了,粉飾多辭,說了一遍。湘玄不慣說誑,口角時有笑容,左才又不發言,藉著端飯避開,半翁料知必有奇遇,因適才仙人傳書,第二件便是說半翁根行太差,異日即有成就,也半仗佳兒之力,回山之後,務須完姻,不可遽萌世外之想。並說當日湘玄途有奇遇,巧食異果,回來必定隱而不說,不到生子第五年上不可向她盤問,尤不可告以所服乃是靈藥,以免心有存念,誤了佳兒,因此不再盤諳。 湘玄因半翁說起山中禮法仍同前古,m司誤中花毒昏臥樹下多時,事前既是胡思亂想,必有許多醜態,救自己的又是個男子,惟恐半翁多心,不特自己決不肯說,還恐左才洩露,再三叮囑;至於飛渡平湖一節,不過想使半翁驚奇取笑罷了,見半翁全未盤詰,心中甚是得意,飯後故約半翁岸上玩月,勻出空子,使左才將明早可在平湖飛落之事對老父說了實話。太沖因半翁家有病人,縱有靈藥,難免擔心,有此好音,正該說出,聞言老大不以湘玄童心為然,便將她獨自喊回,告誡了一番,說:「女婿對你感恩敬愛,你名分終是稍差,理宜加倍恭順才是正理,怎倒反戲弄他?況且明早平湖飛落,當著全莊無數高明之士,使得他事前毫無知聞,全出意外,一個應對失措,大家都不好看相。何如對他說明,既可使之寬懷喜慰,越發愛你膽智毅力,對他情重,而全莊上的戚眷家人見他被難遇救,不特死裡逃生,還學會了驚人仙法,我父女面上豈不大有光輝?夫妻百年借老,終身之托,彼此戲弄,容易相輕,嫌隙稍生,終身之恨,務要終始廝抬廝敬,情意自濃。況你還未過門,如此行為大是不可。我仍裝著不問,你少時回到岸上,作你意思,向他伺便明告,說就因他吃飯時間,防他喜出望外,又引起思家之念,少進飲食,適才入舟已對我先說了,並請問莊人善卜,恐已前知,明早見了諸尊長,如何敬禮稱謂,是否暫時迴避,禮成後再行拜偈?好在他深知你稚氣未退,常時誇你天真,又有患難恩愛之情,話說錯了無妨,只以後千萬不可存輕視押侮之念。在你童心未淨,弄來好玩,卻最易傷損情好。夫妻之間臉稍一破便無救藥。古人相敬如賓,實含至理。到了莊中,無論家人怎樣尊禮厚待,總要自居妾禮,以謙光來保長久。為父留日無多,免我常時懸念才好。」湘玄聞言,好生淒然,覺老父理長,回到岸上便對半翁說了。半翁果然滿心歡喜,愛她已極,不住口地誇獎,只沒說起後山中毒食果遇怪之事。左才那束草根背回舟中,便說是壁間發現此花,因它珍貴,可以濟人,取根葉花而回,並未說出實話。後來左才隨太沖一走,湘玄更不肯說,也就丟開不提。 當晚舟中四人因明早就可飛落平湖,個個高興。半翁也不再玩月,先和湘玄分別就臥,由太沖、左才操舟,一交子夜,立向船頭潑水行法,一股洪流,在月光之下似銀蟒一般湧著那一舟四人騰空飛起,往洞天莊平山湖上進發。交丑以後,湘玄先起來替太沖,只不喊醒半翁,讓他養好精神,以備明日初歸應對繁勞。行至天明,太沖、半翁二人也自一同醒轉。半翁見天已大明,忙向左才謝了,又問為何不叫醒他,深致不安。湘玄想說他客套多餘,到口又復忍住。半翁因左才累了一夜,便要代他掌舵。太沖道:「洞天莊將到,我們俱是生人,好在只此片刻,仍由他一人偏勞吧,我們都站在前面好了。」半翁只得住手。父女翁婿三人因將到達,齊都站向船頭等候。正凝望間,忽見前面亂山四圍、峰巒環列之中,現出綠青青的地面,間有幾十條白影和一塊白光。船在雲中飛行,相離地面太高,凌空下視,樹小如養,原上山巒俱和小石塊相似,那白光白影明知是水,卻不見流動,其餘人物更看不見了。 湘玄方疑將至,便對半翁喜叫道:「到了到了!怎湖上那多的人?難道他們已知我們要由此回來,聚集湖上迎接麼?」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船已逐漸降低,越隔越近。太沖父女定睛細看那片白光,已展大了好多,光中有十幾條小船,看去比指頭大不了多少,光的四圍,人和螞蟻一般,用盡目力才能辨認。一會越看越真,先辨出了地面的高低,後又發現白龍瀑和那許多柳樹。有頓飯光景,辨出湖蕩溪流,船也往湖上挾水飛落。環湖的村人何止數千,男女都有,少長咸集。舟將到達,湖中大舟想因看來勢如天半玉龍飛墜,恐被撞著,齊向四外劃退,現出一片空的湖面。那歡呼之聲上徹雲衢,震撼山谷。 左才見下面人多,湖中又有舟船,恐落得大猛,激起惡浪,離地三二十丈,便將靈符如法展緩,使其挾水緩緩降落。就這樣落到湖上,還是驚濤四湧,半晌方息,舟一停住,四外小舟早逆浪飛來,為首一個正是半翁的內兄趙野樵,同了三姓的族長前來迎接村主,餘下各舟也俱是三姓中的長老主要人等。半翁忙著一一謝了,再三說自己行能無似,怎敢勞動全莊父老兄弟來此迎接,一面又分別給太沖父女引見。因妻子趙氏未來,又有仙人之言,心中一動,料有重病,忙問野樵,方知不特趙氏,連父母也患病在床,怪不得路上心神那等不寧,好生惶急。野樵笑道:「姻伯父母和舍妹患病雖重,救星卻應在今日。你到家便好,急些啥子?你快回家稟候醫治,盡了子職。大家還為你在青藕原草地裡設下賀筵,等你闔第光臨。三位佳客也交給我代陪。你先回家去看望好了。」半翁聞言,一面稱謝,又說:「親病新歸,心緒繁亂,盛筵決不敢領。」話未說完,野樵攔道:「二位老人家是日前多吃了些□粑,夜臥著涼,轉成夾食傷寒。我因算出你的歸期,帶有靈丹,如我開方服治,法寒除邪,攻下積滯,惟恐賊去城空傷了氣體。舍妹是血虧傷陰,轉成弱症,連我也治得好。我想災應今日方消,還是等服靈丹的好。我只開了些固元氣的方於,直未理那病症。預計服了此丹,個把時辰,除身容清瘦外,一切均可復原,精神應當比前還好,此時剛天亮不久,定來得及。全村因你平日功高德厚,絕處逢生,借此良機正好歡聚一日,你怎便推托,拂了眾人之望?」半翁只得應了。 這時半翁引見左才,那船已由兩個小孩搶去駕著。湘玄一看,正是昨日戲水童子,好生暗笑。半翁頻向岸上眾人舉手為禮,二童行船如飛,二人問答之間已然攏岸。半翁匆匆向太沖父女、左才三人道了「怠慢」,又向野樵道了「一切偏勞」,首先縱上岸去,朝著村人一路拱手為禮,飛步往萬柳山場跑去。眾人知道他老親、妻子病重,也無一攔阻問話,只有幾個在後高喊:「我們俱在青翡原相候了!」半翁隨答隨行,早跑得沒有影子。這裡太沖等三人也由野樵陪了往天香小築走去,船上行李另有村人攜去隨行。 三人行過萬柳山場,見半翁所居,乃是十行高柳中的一所樓台,溪水當門,山光近吐,繁花亂開,落紅成陣,鶯喧蝶鬧,往復飛鳴,點綴得曲檻迴廊,朱蘭玉階益復風華,真個山水明瑟,清麗絕倫。湘玄先自心喜,左才也誇好地方不置。那天香小築,地震以前尚無火穴奇景,只樓下巖洞中有一股溫泉。樓前數百株老桂,花開之際,香聞全莊。野樵最喜桂樹,又因那一片儘是各種參天古樹,地絕幽靜,可以閒居研《易》,養靜參玄,門對清溪,又可垂釣。同在山場,與半翁所居益復相近,特意卜居於此。家無眷屬,近族照例分居,各有所事。孤身一人,飯食每日由半翁家送去,只有兩名小童以供烹茗剪燭、掃地焚香之事,俱由小輩村族中選來服侍長者,兼著從學一點《易》理,有同門弟,並非真個僕憧。房雖不多,客儘夠住。野樵原有一客榻,另外設上兩榻,勻出兩間樓房,一居湘玄,一居太沖師徒已足。太沖雖是旁門,人尚正直不俗,野樵與他倒也談得投機。各問前情,太沖知他《易》理高深,比較半翁還強,便將半翁遇難和自己選婿經過說了一個大概。湘玄因初到此,不比山中,早向自己房中獨自料理物事去了。 野樵等太沖話完,才說前因川中人回,只帶來一封短信,趙氏不放心,逼著下了一卦,算出詳情。趙氏因丈夫逢凶化吉全出太沖父女大恩,又因之得拜仙師,除了病根,學會道法,縱不成仙,也可得享修齡,休說湘玄為妾,讓出正室也所甘心,聞訊立向翁姑先容,請以姊妹相稱,無分嫡庶。偏生乃翁素講理學,大不為然,幾於連納妾都不許。趙氏惟恐回莊時掃了丈夫和恩人的顏面,日夜焦急,不能安枕,病源多半由此。幸而趙氏賢孝,善於持家,全莊交譽,素得婆母歡心,乃翁又頗懼內,後延野樵診病,代她說出心事,並說趙氏惟恐怕傷恩人,已成心疾,除非依她行事,否則病非藥石所治,必危無疑。她婆母才著了忙,立逼乃翁隔著房門大聲應允。趙氏素知乃翁迂直,婆母心眼又活,本來不喜半翁納妾,日久萬一中變,便和乃兄商量,反正半翁帶有靈丹回來,服了尚可延年,存心不把病給治好,挨到人歸成禮之後再行痊癒。野樵先本不願胡來,經她再三位懇,始給她想法。為有百日長期,細一診查脈象,病雖不重,可以立愈,但因本質太弱,暗中伏有不治之症,一發便無救理,目前不論現時之病癒否,均勞動不得。趙氏偏又持家勤慎,事必躬親,奏事翁姑尤為盡職,決不肯無病偷賴。即無此事,將病治好,將來也害了她,樂得從她心計。也沒說明她暗伏危機,以免心虛,反而不妙。只說你休作耍,就是我能用心治,也須半翁到家才能痊癒呢。開方之後,又親向二老勸說,並勸用介乎妻妾之間的禮節納娶湘玄,以示感恩優禮之意。至於半翁,身為主者,此事不可為訓,當由自己一力承擔,向全莊人等曉渝,稍有異言,即行作罷如何?半翁父母素重野樵,還是強而後可。野樵昨日聞湖上傳警,又卜出半翁今早准以仙法飛落湖上,知他極得人心,乘機在青萌原召集全莊人等,先敘說了一切經過,談及半翁歸來,納一恩人之女為次室,須要給他一個體面。問眾有無異詞,眾人同聲贊可,願惟馬首是瞻,無不依允。野樵便做主先給半翁洗塵,全莊設筵歡聚,就在席前令行納娶之禮,並代定下禮儀:先由半翁為首告廟,拜了天地父母岳丈,夫妾交拜之後,再引湘玄去拜父母,並拜嫡室,嫡室立行答禮平拜,然後由半翁居中,夫妻三人並立拜見。全莊長老小輩以次,進謁分班禮拜,湘玄避席而立,示不敢當,由半翁夫妻答以半禮,禮成同入莊人賀筵,事前奏樂如儀,只免去行聘、奠雁等繁文縟節。女家陪送妝奩,另用音樂送人新房安置。筵散由嫡室引半翁、湘玄入房行合巹禮,新人三謝而後就位,下人稱以新夫人,不得以妾騰相待。莊中講理學的多,這等作法,頗有幾人不以為然,一則莊人數百年間久享平安清福,近世子孫漸多逸情,以致天災時起,病疫流行,雖未與世相通,受那外人侵害,憂患卻不在少。自從近一二十年來選了野樵、半翁做主腦,仗著二人的智能,把全莊治理得比前幾世最盛之時還要安樂舒服,加以二人同精《易》理,任何災變之來,都可消弭無形,以致全莊人人愛戴,個個心服。此次納妾,嫡妻未逾不育之年,所定禮節又多背理逾分,雖然有些不合,但是所納女子卻是半翁救命恩人,身又懷著仙法,可為全莊異日造福,為首倡議的又是野樵,不便公然違忤。二則野樵早就料到這幾個人迂執不好說話,預有安排,示意給一班少年親近之人,先拿話把全莊人套住,連問數聲全無異言,方始出口,話一說完,十有**齊聲讚好,說是情理兼到,我等不特沒有話說,並且此事出於非常,也決不引為口實,日後因而傚尤,自壞禮法。眾口如一,鬧得這幾個老成人益發開口不出。野樵看出有人不服,重又當眾聲言道:「古禮雖然該守,但是聖人也有通權達變之處。按理說來,李莊主是我妹夫,他今年紀不大,為舍妹計,也應不喜此事之成才對。無奈洞天山城近三十年來正交否運,我雖略通卜箍,能以前知,無奈性喜清淨,屠軀不耐繁勞,自從那年受了全莊父老兄弟子侄親戚之托,界以重任,自知才力不濟,第二年勉拉半翁為佐。先還當他年幼多才經歷卻差,未必能勝大任,不料他的才力竟是遠勝於我,興革措施與日俱進,整理得並井有條,所為我莊人謀福利者甚多,連生兩次大災變,全仗他毅力智勇轉危為安。野樵深慶得人,本欲讓賢,卸卻仔肩,固辭不獲,僅得退而為佐。自愧庸才,無所建立,除有時略卜我全莊休咎處,一切均有半翁大才當前,每日無所事事,忝竊高位,獨享清福,形同素餐,間心已自難安,焉敢再做背理之事?只緣半翁為全莊福星,無他不可為治,此次遇險,如無此女,幾於不測。我們飲水思源,自不能拂人盛意,致令半翁有忘恩負義之嫌。尤關緊要的是,再過幾年,莊外群山齊起野燒,引起本莊地震。此番地火爆洩,來脈甚長,不比前年野燒,可以預防,到日如無人行法禁制善加防禦,行見全莊人畜田舍齊化為修羅之場,形同烈火地獄,到處劫灰,絕少倖免,只有半翁和此女合力行法,方得轉危為安。半翁得拜仙師,學成妙術,也是此女指引之力,況又須她為助,如不在此時加以優禮,鞏未必肯出死力。半翁獨力難支浩劫,縱能保全,難保不有損害。我之樂成此事,實有深意,如不見諒,異日休來怨我。」凡是理學先生,雖然喜說乘化歸盡,死生乃是常理,彷彿不怕死的,可是一有凶險,卻都改說知命者不立巖牆之下,避之惟恐不逞了。所以學二程吟風弄月以歸的,只是在平地上走走,一旦發了雅興,想登泰山而小天下,上去倒還容易,等走到險峻的山頭上往下一看,立即頭昏眼花,心膽皆裂,哪還挪動半步?結果只好戰兢兢學上一回賈長沙,央告山中匹夫匹婦,蒙了雙目襁負而下,到了這時,哪怕背他的是個妙齡少女,也決不說男女授受不親,而要說嫂溺應該援之以手,哥哥登山隕越,妹妹不妨承我以背了。這班老先生的古板方正,原也有變通之時,聽到將來有天變凶災,切身安危,利害所關,哪還了得?如說不信異端,死生有命,未必此女能救,連半翁學道棄儒歸邪也是妄言。但明放著一個卜驗如神的趙野樵在此,人還未到,說的便和看見一樣,而且每次占變俱有奇驗,必不會假。《易經》終是聖人之書,古時也重視卜筮之學,他既說明日飛船來自天上,真乃千古未有之奇,漸把心志搖動,相次吞吐發話道:「此事真乃神奇!果如莊主所說,事關全莊人命田業,我們幾個老朽有何話說?」野樵原意半翁之父李學沫為人迂執,又與這幾人氣味相投,言聽計從,休看全莊人等稱可,諸老一言,可以立時債事,非使他們心服口服,不打破口才好。先沒聽他們答言,心中不放,聞言大喜,答道:「諸位長老全莊重望,一言九鼎,既無異詞,可見鄙見尚無大過。只是李姻伯為人方正,雖因我勸應允,難保不中變。此女關係甚大,所望明早再為勸說,以免到時有什挑剔,反而不美。」諸老聽野樵一恭維,立時慷慨答道:「民無信不立,李老先生既然允之於先,我等必不容他食言反悔。況且事關全莊安危,非同小可,李先生即有什麼不悅意處,我等也必以大義責難,勸其俯允便了。」野樵立即乘機藉著分派明日執司,把話給坐實。請諸老明早等半翁父母病癒,立去關說擔承,無論如何不得反汗,這事才算停當。接人之後,又先把太沖父女接去,借作女家,一切部署甚是周詳。等背著湘玄與太沖略說大概,又告以諸般禮節和新人過門後的情形,太沖自然一點便透,感激非常,忻幸已極,記之終身不提。 二人坐談了一會,先是男家打發來四名服侍新人上妝的使女,另有下人端來酒菜早點,說半翁到家與父母妻室服了仙藥,已漸痊癒。因聽趙氏說起今日正是吉日,藉著洗塵盛宴接娶新人,一切均已置辦停妥。半翁因奉侍二老,未便前來,請野樵代勞陪伴新親。趙氏服藥不久即行起床,聞新人到來喜極,亟於相見,病後新起,此時正在梳洗,妝罷即來看望新人。來人又代二老問候了太沖,也說病起拜訪,親謝大德。野樵問知那幾位理學先生已借視病為名前往關說,始而互相爭論,嗣又彼此歡喜等情,想起不禁竊笑。太沖見男家禮節周到誠懇,越發心喜,背人再三告誡湘玄,說:「嫡室賢淑,他家又是極守禮法的世族華胄,前朝忠勳後裔,嫁後一步也錯不得。少時嫡室便來看望,務要恭謹。」隔了片時,趙氏獨自走來,左才便避了出去。野樵代向雙方引見。太沖正使眼色命湘玄禮拜,趙氏先向太沖拜謝救夫之德,太沖忙即還禮。湘玄喊了一聲「夫人」,便即跪倒,趙氏也同時跪倒。 各自拜罷,趙氏重又稱謝,堅邀湘玄先拜異姓姊妹,敘了年庚,成禮之後,再拜天地神抵。湘玄受了父誡,堅辭「不敢」,太沖也代遜謝。趙氏恭立莊容向太沖道:「侄女夫婦得有今日,皆出長者與女公子之賜。否則半翁如有不幸,侄女義不獨生。便退居側室亦所不借,況女公子德容皆備,天上神仙,又是救命恩人。既是良緣天定,怎能有所軒輕?翁姑素重古禮,尚且從權,何況侄女此舉實為感恩戴德,比於骨肉,以示親切,期得上效英皇,同事夫子,白頭敬愛,共矢明神,勿負初心,未敢雲報。如不獲齒於雁序,侄女此後只得以姊妹相稱了。」太沖何嘗不願女兒與趙氏論姊妹,無分大小?只緣平日聽半翁說起莊中文物禮教,已存下先人之見,及至到了莊中,見了這等洞天福地,眼界一開,又見莊人個個容止端凝,威儀棣棣,古色古香,允文允武之慨,自己雖然奔走半生,幾曾見過這等世面?幾疑身入前代,尚友古人,又震於野樵適才之言,以為半翁禮教之家,納妾老親尚且不許,稍一越禮,非但當時難堪,女兒豈不受人背後譏議?女兒既是命該為妾,莫如還守側室身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夫妻恩愛,計這浮名則甚?心裡雖慶女兒終身得人,卻又在在防到隕越。及見趙氏生得儀容秀美,舉止嫻靜,出語溫婉,甚是真誠,料定賢名不虛,加以感恩心切,此後愛女決無錯待,人家既這般優禮相敬,自應謙恭自下,才顯兩好,固辭之言並非假作,嗣聽趙氏詞益懇切,再推倒假,只得恭敬不如從命,即命湘玄拜了姊姊。趙氏等彼此向太沖、野樵各自拜罷,敘了年庚,仍是趙氏居長。因時已不早,新房雖已托了戚眷代為部署,餘事尚多,知湘玄自幼隨乃父奔走江湖,慣使刀槍劍戟,絕跡飛行,大家禮節定所未諳,婚嫁更未學過,借口助妝,向太沖告退,親自陪了湘玄同入房內,一一指點教導。 湘玄因許多話不好向半翁問得,正為此事發愁,見趙氏體貼關照無微不至,人又那般丰神俊朗,秀美出塵,全是大家風度,自己反倒有些自慚形穢起來,不禁又是感佩又是心愛,不住口說:「小妹萬想不到有此福分,修著這樣好的姊姊。」趙氏也愛她聰明美麗天真爛漫,兩人親熱已極。趙氏幾次要回去料理新房,湘玄卻不捨放走,後來趙氏笑道:「妹妹癡了!少時便是我家人,想叫我兩個分開,也無此理。我去了還來呢。」湘玄又再三拉手,叮囑務要就來,方行作別走去。繁文少敘,一會半翁父母先來拜謝親家,李母已聽趙氏回去盛道新人之美且賢,人室見了甚喜。湘玄自免不了拜見婆婆,接著半翁也到,便照野樵所擬儀節行禮,赴了盛筵。 成婚第二日,半翁設筵相謝莊人。太沖因莊人聞得半翁說起他的法術,十九要想瞻仰,便借第三日女家酬客為名,獨自借用平山湖頂,行法禁制,使全湖的水變成一片水晶,上面堅凝如冰,下面荇藻依依,游魚可數。又命湘玄從妝奄內取出數百兩黃金,頭一晚問明眾人喜何口味,在湖面上設下千餘席,擺好碗碟杯筷,各就所好風味落座。坐齊一施法術,天上先現出萬盞五彩明燈照耀全湖,往來上下,絢麗無濤,桌上盤碗全隱。坐觀了個把時辰奇景,喚一聲請,立時餚酒蒸騰,山珍海味俱如新制。莊人個個叫絕,歡呼痛飲,由中午吃起,這一頓直吃到西戌之交,俱都戀著空中奇景,不捨就散。太沖忽道:「諸位酒後口渴,適從洞庭東山買得五千斤白沙批把在此,但恐落下傷人,請至岸上候取如何?」莊人久與世隔,山中批把有而不佳,洞庭白沙從未見過,酒後正需佳果,又想看他如何變法,齊都依言往岸上走去。妙在是那大湖面,人才一走,腳底晶面似在催動一般,俄頃抵岸。太沖揚手一揮,一陣風過,立時湖面還原,依舊萬頃澄波,粼粼流動。那些桌椅全是四足點水,載著器具自行浮來,當有執事人們取去,還了原借之地。 這時天燈還在湖空上下飛舞,影落波心,分外奇絕。太沖猛喝:「諸位賢主人請揚手自取!恕不奉上了。」說完將手一抬,萬千盞天燈綵芒頓斂,落將下來,越低越小,接到手中一看,並不甚大,儘是獨核白批把,甘芳涼滑,其甜如蜜。尤妙的是那些天燈蕩漾於碧波明月之下,並不遽然降落,隨著和風搖曳,載沉載浮,降得甚緩,越在高處的越亮,光也鮮明得多,初大如拳,降離地面丈許便即停住,緩緩遊行。人如去接,卻是應手而墜,降得極快,捉到手裡方始變為批把。吃完再接,恰是正好。吃得快的多接,吃得慢的少接,並無一人落空,也無一枚墜地。這一來,休說一於村人笑口不閉,歡呼四起,便那幾位理學先生,大快朵頤之外,也驚奇稱讚,把太沖認作古仙人下界,不以為是異端,鳴鼓而攻諸大門以外了。 太沖暗中偷覷,見兩老親家拄杖並立,接了又吃,吃了又伸手向空中去接;半翁夫妻三人隨侍在側,看出二老愛吃,也幫著接來,剝了奉上,學沫夫妻轉接過手便放在嘴裡,連聲誇妙,直說:「嶺南荔枝有此甘腴,無此雋美。」半翁還是湘玄暗使幻術強塞了一個在他口裡,看去也頗愛吃,心想這驅役五鬼傳金運物之法行起來甚是費事,這還是前夜和女兒商量,為了今晚宴客,人前爭臉,半夜裡暗中行法,歷時三日始行運來。自己因要應酬新親,不能終日行法,只得令左才代為主持,如今還關在房裡謹守,沒有放出。洞庭白沙今年收成不好,果佳數少。真白沙除卻供給豪商巨宦、當地官府,所餘無多,已被自己行法買光。時已不早,人貴知足,樂不可極,所行之法雖然與人無傷,終是左道邪術,炫露久了,如有什麼仙靈或是旁門中高手路過發現,休說下來為難,便開個玩笑,當著這多新親新友也開不起,萬一要來個對頭,自己不說,不給半翁和全莊人等惹下後患?真個敗固大糟,勝亦無顏,那是何苦?還有親家和女婿夫妻都極愛吃它,不知自己要費如許手腳,以為容易,可以一招即至,取攜無窮。倘如吃完再要,卻無處弄去,又不好意思拒絕,豈不也糟?越想越情虛,便把湘玄悄悄招到身旁,示以機宜,命她即速暗往左才房內通知,依言行事。自己交代完畢,立即抽身趕去。速去速回,湘玄領命,暗中告知半翁,托故去訖。 這時還有盈千累萬的批把燦若明星,浮沉空際,沒有下墜。村人紛紛搶著接吃,都想帶幾個未剝的回去,無奈太沖早想到此,村人搶接不吃,分不勻淨,凡接而不吃的只是一個,再接怎麼也接不到,也不好意思和太沖說,只好隨接隨吃。正沒法想,太沖忽然開口道:「親翁新愈,天已不早,諸位尊親如若喜吃,不妨帶幾個回去,早點安歇,免受風露侵襲如何?」眾人轟然應謝。太沖又說:「洞庭東西兩山俱產批把,只東山白沙稱為最勝,只借真者獨核,年產無多,今春苦旱,味較往年尤佳,結實卻是更少。這幾日正值成熟之時,除卻宮紳豪取之外,所餘俱被老朽一人買來。適才默點人數,不間男女老少,每位僅得五枚。戈戈之敬難快齒牙,還望見諒為幸。」說罷暗使禁法幻出一個替身立在當地,真身隱起,跑向半翁身側,悄囑幾句,遁向左才房中而去。 這裡眾村人見太沖話才說完,滿空星光便向眾人頭上由大而小照直緩緩下來,更不停歇,也不再似先前往旁處浮游,宛如灑了一天銀麗,燦爛無儔,美觀已極,紛紛伸手往接,果然接到第五個上再也不能接到。有幾個少年好事的,已然將果接夠,見天空中還有不少星光緩緩浮沉,方想開口,眼前霍地一黑,再看只剩了半輪明月,耿耿疏星,那批把幻成的天燈一個都無,俱各齊向遙立在旁的太沖替身稱謝。哪知太沖幸是忽然心細,見機得早,恰在眾人接果到手時將法收去,稍差一步,又出了亂子。 半翁因乃岳行時囑咐,命他守住替身,不可使旁人挨近,自己趕去撤了禁法,命左才收了余果立即遁回,有這接果片刻工夫,決能趕回向眾答話。見眾人都在舉手致謝,仍是替身在彼,真身未回,方自奇怪,忽見太沖隱身遁回,收了替身,向眾答謝,並說自己不日將有遠行,還要料理一點瑣事,夜深露涼,請各安歇,明日再當領教。說罷,又趕向學誅夫妻面前敷衍了幾句,並催半翁夫妻速奉二老回房安歇,半翁已是一雙慧眼,看出乃岳神色匆惶,強作鎮靜,又聽說話聲帶微顫,有異尋常,湘玄也未即回,料有變故,便借話悄悄點問道:「岳父勞神一天,不覺有點不舒服麼?」太沖知被愛婿看破,忙悄答道:「適才稍有不適,已然過去。我長行在即,還有話與賢婿商量,睡前能來一談才好。」學誅聽他翁婿低聲對語,便問:「親家有何見教?」半翁乘機說道:「岳父因有幾個藥方想傳給兒子,問是何時能去受傳呢。」學沫對於太沖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忙道:「我已痊癒,並不須人服侍。天不甚晚,正好向岳父求教,你陪岳父談一會去吧。不過適聽親家說是要走,那卻不行。我已聽小兒說過親家非走不可,縱不能長此久居,無論如何也要請在敝莊盤桓個一年半載,日後還要常時駕臨,才不是見棄呢。」太沖自是遜謝。當下半翁便令趙氏隨侍二親回房,自隨太沖同行。 到了左才房內,太沖先令湘玄速去隨侍翁姑,看了看房中情景,知未出事,才放心坐下,長長地吁了口氣。半翁見左才端坐床上,床前放著一盆水,水當中插著七枝香,水上浮著五片窖葉疊成的小船,槳舵蒿櫓,具體而微,是船上用的東西無一不備;一手執著一面小黑旗注視盆水,直到太衝進屋坐定方始下床,將香自水中拔起,帶著火頭藏向行筐以內,跟著拈出小船一同藏好,然後朝半翁略微敬禮,對太沖道:「適才師妹如若遲來一步,弟子獨力難支,那才糟呢!師父可曾知道這廝是誰個麼?」太沖道:「這事情奇怪。這人決在遠處,我必須找去,兔他不甘尋上門來。雖說不怕,終驚村人耳目,許多不便。不過賢婿也須助我一臂,能同了去才好呢。」半翁方自應諾,忽聞果香滿室,回頭一看,床底床側竟堆了二十多筐白沙批把,便問道:「這是適才散剩的麼?家父家母俱喜食此果,適才連小婿夫妻共接了二十個整的,意猶未足,還說湘妹走去,少接了五個,不然你夫妻三人明日還可多分兩個等語。岳父竟還留有如許後場,大好了!」太沖歎道:「適才如非看出令尊令堂和賢婿愛吃趕回停散,還幾乎為一小人所算,當場出醜呢!」 半翁問故,太沖把前事一說。原來太沖因料防人當他神仙一流,早晚難免讓他顯露。這類旁門禁克之術行起來多半需時費事,為顧體面,事須隱秘,為此和半翁商量,事前遷了一所靜室,與左才一同居住。那地方僻居莊地一角,四面都是蒼松翠竹,只東南臨溪一面斷崖腰上建有五間飛閣,本是半翁、野樵夏日納涼對抨之所,樓名雙清,鎮日泉響松濤,鳥音繁碎,境絕幽靜,輕易無人前往。太沖因要運用五鬼傳金運役之法,至少三天才能運到,加以五小船批把為數不少,不便取出存放,須要算準時日如期發散,不能久停,又恐左才道力有限,駕馭不了五鬼,自己每日應酬新親,不能長期主持,惟恐外人無知闖進房去,事前沒有先說,果運不到無妨,倘將那五個惡鬼激怒,傷了來人,惹出亂子,豈不求榮反辱?自行法日起,用盂裡江湖,一帆輕風送往姑蘇去後,除令左才終日注視盆中五隻小船揚帆行進,代為主持外,並把幾件克制五鬼的靈符法器放在床邊,以備左才萬一之際應用。因五鬼去程最關緊要,歸途只經行法人把盆中小船撥轉,改了方向,便不出毛病。只管防備周密,仍不十分放心,在外酬應稍微持久,必定幻出替身,由半翁夫妻代為遮掩,抽空遁回房中查看,見無什事方返原處。每天這樣跋來報往不知有多少次,端的謹慎又加謹慎,絲毫不敢大意。 到了當時午後,又遁回房中查看,見盆中五小船風順帆飽,沿著盆邊平穩行駛,盆水似箭一般迎船急流,船行極緩,給那對流的水一視,看去彷彿快極,相隔第一日原出發處不過五六寸遠近,一問左才,說圈數已將走滿,剩不了十圈便該停泊,算計時刻,再有個把時辰即可運到。太沖知洞天莊福地洞天,非特遠隔絕人世,這多年來,連異派旁門中人都無一人知這所在,鬼船行將到達,料無差錯,心神大放,便囑左才等鬼船將到時略微禁止緩行,接到自己暗號,仍不令駛近原出發處,只將備就靈符,就水盆中香火點燃,自己自會役令五鬼再施幻法,將滿載批把幻作星光,由空下墜散給村眾,快散完時再說罷徑去湖上安排。以為這樣小心在意,果已運到,只等到時散發解還,萬無失散之理,又兼禁制湖水變成水晶宴客,安心在湖上照料酬應,並未回視。 太沖所用法具,乃是一大瓦盆清水,盆邊零零落落散放著一圈碎紙剪成的山石草木,多半芝麻大小,山巒崖峨之類,最大的也只兩三寸。盆水中按七星方位插著七支點燃棒香,立水不倒。那五隻小船用箬葉製成,大才半指。這原是旁門中一種極高深的邪術,多半用以殺人越貨。太沖雖精此道,從未用以害人。此法行使,能將萬里江湖代以一盆之水,無論多遠,都能隨心所欲。只是那五個惡鬼最是凶盛桀騖,又最貪功好勝,受人驅遣大非所願,初去時尤力強悍不服,道力稍差一個克禁不住,不是倒戈相向,便在途中興風作浪,闖禍惹事,須等他到了地頭將事辦完回轉,知道交差在即不久免去禁克,氣焰忿怒才能平復。小船在盆中繞行一周,鬼船在江湖內少說也走二三百里,所以看去似快不快前進極緩,實則迅速已極。那七枝香火乃五鬼鎮物,最關緊要,只減去一技或先期單獨燃完,法便失效。這類多是外人無知誤滅或是對頭破法所致,如遇此事,行法人自知不濟,速將五鬼遣送,至多白費手腳,將所運之物失去,還不致危及生命。滅或燃盡如在三支以上,禁制全破,五鬼立即回來反噬。滅香人碰上運氣也許尚能無恙,主持行法的絕難倖免。 太沖只圖為愛女爭光,一時好強心盛,幾乎出了亂子。也是術邪心正,不該丟臉受害,到時忽然心動,意欲適可而止早點完畢,並給親家女婿留上一些,打發愛女先回送信,並將室中堆放果筐之地選好,令左才將最末一船用法刀禁住,湘玄從旁相助,等自己行完了法趕回遣散收送。湘玄本也學會此法,只未親手施為,到時見水中香火高出水面還有三寸,數日工夫僅去原香十分之一,香煙筆也似直上衝樓頂,火頭通紅燃得正旺,五隻小船全停水面,相隔盆沿約有寸許,一二一三兩排並列。小船去時本都一樣輕浮,這時後列一船吃水獨深,彷彿有了重載情景,知另四船枇杷已然散盡,所餘只這一船。暗忖爹爹法術功候高深,真個與人不同,否則這等隨意驅策,到了不令鬼船攏岸,定起反抗無疑,水中香火也不會如此旺而經燃,煙更如此筆直。方自讚佩,水面上忽似起了大風,波濤洶湧。小船本來穩泊盆中不動,風起後立即顛擺起來,浪頭比船還高得多,一個接一個朝小船打去,小船隨浪起落。乍一看尚不妨事,晃眼之間,盆沿上一片烏雲也似的黑煙掃過,內中一支香火便花花自行往下燃去,一晃去了寸計,盆中風浪也更大起來。跟著第二支又照樣往下燃燒,勢頗迅速,稍遲片刻便須燃完。 左才忙使法刀禁制,並無效驗。湘玄情知有人暗中破法,好生驚惶,見左才禁制無功,料定對頭不是等閒人物,剛伸手後腦,想把頭髮披散,也用厲害禁法制敵。恰好太沖遁回,見狀大驚,一把搶過左才手中法刀,咬破舌尖,一口鮮血朝盆中香火噴去,同時又用法刀朝盆內連畫了幾下,便見一片手掌大的紅雲罩向小船上面,那兩支香火就此不再燃燒,自行往上一起升出寸許,七支香頭依舊平齊與前一樣。湘玄方覺獲勝,盆沿上忽起了一縷黑煙,射向小船,才一到達,便吃紅雲裹住,活似寶物一般,雙方互為進退,支拒起來。 太沖料可支持,百忙中把湘玄遣走,正想破知計策,盆沿上又射出五縷黃煙。眼看紅雲抵禦不住,快要壓到小船上面。敵未相見,深淺難知,是否有仇敵尋晦氣?更防敵人是在遠處江面上發現鬼船,想看行法的人是誰,並比試一個高下,當時不知地址沒有下手,在當地暗用禁法與鬼船聯繫,等到地頭停住,再行破法,將行法人引出比鬥,敵時稍不小心,便被對頭跟蹤尋來。這類人十九不是善良之輩,自己如能將他殺死固可無事,否則休說敗了禍及全村,就被逃走也有無窮隱害。為此格外小心,雖有厲害法術,不敢遽然使用,但那對頭法術頗深,雖不一定高出己上,看神氣尋常禁制決克制他不住,只得運用真力,把多年苦煉的元氣吹向盆中,紅雲重又由散而復聚旺盛起來,將黃氣托住,才得苟安片刻。 太沖見功力悉敵,兩下勝敗難分,好生焦的。暗忖有本領的大仇人只得楊擔一個,遠在南疆,禁閉難出,再說也無東來之理。餘者還有不少仇家,均在下乘,不是自己對手。這人如此惡鬧,不知是何路數。當行法時,也曾防到鬼舟三五千里揚帆,往複數日水程遙遠,保不有人途中作梗,繼思本門這一派異教,多在滇、黔、川、桂、湘、鄂諸省盤踞行動,江南一帶近三十年間極少此輩足跡,至多只不過一些排師木客,道力均不甚高,鬥起法來每以性命相搏,無人犯他,決計不肯多事,像自己所行之法,一望而知是個能手,更是不敢。況且運金購物,不過假手鬼力以重價公買,並無假借強力之處,比起劫奪不同,所運又是時鮮果子,於人無礙,即便被正教中人看破,至多說是炫露法術,不至於便有怪罪。為求萬全,除用移形換影之法將鬼船加以掩蔽,不使常人目光看見,並還焚了一張帶有靈符的全帖,大意說自己習此小技,多少年來從未妄用,此次行法往東洞庭購運批把,明知見笑大方,無奈親朋所迫,情不獲己,並非有心人前炫露,如為高明識破,尚乞見諒苦衷賜以放行,稍全衰叟薄面等語。措詞謙恭,自卑已極,為旁門左道中人從來未有之舉,料想無論何派中人看見這等招呼,也不至於再有阻礙,誰知依然惹出事來。偏那對頭仍不絲毫放鬆,只管把黃氣加重,往紅雲頭上壓來,頗有相形見絀之勢。 太沖心想好人真個難做,人善受欺一點不假。那些依仗妖法作惡橫行百無忌憚的,除卻報應臨頭之日,平日極少有人為難。自己安分謹慎,為修善業素不為惡,偏是動輒得咎阻難橫生。這人如此不知進退,再不施展辣手,簡直非敗不可。方自難過躊躇,左才在旁看出師父委決不下,忽然想起還有一件厲害法寶可以應用,忙道師父:「我們修羅幢不是取來可以用麼?」太沖剛把一口真氣噴出助長紅雲威勢,還沒想起施展何法才可免去對頭尋來,不致擾及村人,吃左才一句話提醒,大喜道:「你快取來,我有法子了。」那修羅幢因怕外人無知妄動生事,本藏在法器箱內,外用靈符鎖禁,須要解禁方能取出,也是太沖五行有救,不但未將對頭引來,反得了許多便宜。日前在行法之時,湘玄在側說:「爹爹既要防得周密,左就此室不會有人闖進,現有修羅幢這樣異寶,何不取出放在一旁?以防萬一之際取用方便。」太沖還說「無須」,湘玄小孩脾氣,因見左才過於戒慎,頗見膽小,笑答:「雖然無須,給左師哥多壯壯膽也是好的。」於是連諸法器一同取出,隨手懸在床媚之上,想不到救了大急。 太沖說話時心分神散,略一疏忽,等左才將寶幢取下,這一晃眼工夫,盆中黃氣驟盛,紅雲吃不住沖壓,立現消沉之勢。太沖胸中已有成算,更不驚慌,左才在盆側取了一件用根三寸長小竹棍上纏五色彩絲的法器和一柄慣用的金刀,先把竹棍一頭沾了盆水,筆直往上一扔,緊跟著用金刀反劈上去。竹棍立即分而為二落將下來,正墜盆中,直立水皮之上。盆水和開了鍋一般,托住那兩片竹棍,波翻浪滾,朝盆邊湧去,黃氣立即收回。太沖見對頭沒有還手,果是不知行法人地頭,料定要借鬥法之便乘隙尋來,幸而有此法寶,不致中他道兒,忙將左手修羅幢握緊,目注盆內。當頭半根竹棍快要挨近盆邊,忽見幾點極微細的火星閃了一下,知道對頭借自己法術行法遁來,不消片刻便即遁到,當場出現。自己法術只用了一半,厲害的尚在後頭,沒有發動,此人明知犯險,竟敢不等法完便即起身,好似有恃無恐,本領可想而知。先想這廝大已可恨,此時如用修羅幢除他,多大本領法術的旁門左道也化成了濃血,何況還有未完之法尚未施為,本來萬無幸理,繼思對頭有無夙仇尚屬不知,生平不曾無故傷人,何苦添此殺孽,看那用意,好似只想鬥鬥自己,並欲尋見開個玩笑,所行之法利害而不毒辣,不似深仇夙怨,一見便想拚個死狀之勢。人不曾會見,知是什麼來歷?萬一有些瓜葛,後悔無及。再者女婿家中住不幾天,上好洞天福地、祥和安逸之居,給人家房中灑上一灘濃血,雖說有法滅跡,」新婚尚未滿月,終是不祥之兆。念頭一轉立時改了主意。正要行使法寶,兩半竹棍已繞著盆邊飛也似疾駛起來,當頭半根最是迅速,晃眼穿入七枝香火隙中,此出彼入,不住往後穿繞。 太沖忙把丹田之氣運足,面對盆中低喝道:「這裡乃是青城教師朱真人門下弟子清修之所,因是捨親逼施小技以博一笑,並非有心自炫。老配招呼已然打過,怎還再三相迫?真要見教,請在花山呷江邊無人之處暫候三日,老朽事完,三日之內定去拜訪,此地實不便代主延客。道友再如不肯相諒,苦苦為難,快請施展七二都天神法防身,以防忤犯,又重老朽不恭之罪。」說完那竹棍還剩一圈便將七枝香火繞完,駛行更速,並未停止。太沖厲聲低喝道:「道友真個不知進退麼!」隨將修羅幢如法施為,照定當頭竹棍只轉了一轉,棍上立即起了爆音,一股彩煙冒過散成粉碎。那五隻鬼船按說相隔尚遠,卻也受了震盪,連那後半根竹棍一齊顛動起來。太沖知是對頭逃時使壞,趕忙收法,先將竹棍和殘屑依法取出,又去安定鬼船,事完已急了半身冷汗,暗道僥倖不置。因還要回去答謝村眾,不能久停,雖料對頭不致再有侵害,終不十分放心,指揮五鬼將余剩批把連筐運落門外,自守盆前,由左才作法,一次運入,堆向床側,跟著遣送五鬼。惟恐對頭萬一還有詭謀伏在盆內,命左才仍自謹守床前,等自己來了再收香火法物,以防不測。匆匆先趕回場去答謝完了村眾,再和半翁一同回房,才由左才收了法物盆水,總算沒有弄出別的事故,心才安定。本要早走,經此一來,越發不能久延,便和半翁商量,明早即向主人告辭。 半翁說:「二老和全村人恨不能常留岳父移家居此,這般快走,一定強留,其勢又不好意思偷偷一走了事。既與那廝約下三天,岳父遁法甚快,何妨多住兩日?至不濟被他尋來,有甚可慮,非早走不可呢?」太沖答道:「令尊和賢婿夫妻以及一般新親厚意,我豈不知?無奈旁門左道中人多是禍水,尤其我生不辰,賦命奇苦,似賢婿這等洞大歲月,不是前生修積有大福人,怎配享受?何況我又這樣的苦命。我原算過,除卻他年黔江之約,已然別無災害,你看在你這裡才享受了幾天清福,便會無中生有,出來一個對頭。再住下去,害人害己,一定無疑。至於左道中似我為人者實在太少,與之結怨固須留意,便接以恩禮,也防因他身上引起後患,簡直招惹不得。適才用盡方法防他到此,怎可開門揖盜,等他自來,我豈不知在此久居,靜候他年劫運,既可享受清福,與愛女愛婿和許多高明之士日夕盤桓,還可常時籌商,共禦他年劫難,並助貴村興革,彼此有益。偏生命中注定,違天不祥,不能不走,今晚所遇尤應早了,即便明日不走,後日起身萬萬遲延不得。好在異日有便必來看望,不是相見無期。來日方長,便應劫以後,不論免難或是兵解,想我不致迷昧夙因,終有長聚之日,何必在此數日之聚?賢婿《易》術高明,野樵先生尤為精深,明日你我三人一同占算,看此行所遇是否前仇,主何吉凶、能早打主意,應付足矣。」 半翁方要答言,忽聽閣下有人走上,推窗一看,正是野樵,笑道:「你來真巧,快請上來吧。」野樵進室,三人分別敘坐。半翁問他:「夜間到此,有什事麼?」野樵笑指床前枇杷道:「適才舍妹扶侍二老歸時,途中對我說起二老喜食此果,空中明星不曾墜完便即隱去,也許姻伯還有存余,適才忘了告知妹夫,與姻伯說上一聲,如若還有,再見贈點。同時還有幾位尊長托我相機探問,我知此物難致,已婉言推卻。我也是個饞嘴,藉著傳話為名,自己卻想要些,因此走來了。適才在場上,看姻伯未後似有什事情發生,收法時忽起黑雲,頗覺太快。先恐村人無知,出什麼差錯,來時途中占算,始知梗概。姻伯大約後早必須動身,此事不特化憂為喜,對於將來還有助力,但去無妨,有益無損。批把這多,姻伯想系留贈親家愛婿之物,小侄也可分潤一些,自無庸說。早知如此,真不應使那幾位道學老夫子掃興呢! 太沖道:「這個無妨。每筐批把大約重四十斤左右,現有十九筐半。此果雖不致和嶺南荔枝一樣,離樹兩三日色香味三者俱敗,但也不能久擱。兩位老人病起初癒,也不宜太食過量。我想送給二老四筐,小婿夫妻三人每人兩筐,趙兄四筐,下余由趙兄代為分送諸位老長親,如何?」半翁道:「既然堂上病後不能多吃,我夫妻三人所得大多,只取兩筐,下余用來分送村眾,以免吃不許多糟掉可惜。」野樵道:「那麼一來轉倒難於分派,給誰的好?不比送給諸老和你我兩家,有個說詞。他們吃得已不少了,要不……」太沖插口道:「這個無妨。果雖易腐,小女卻有法想,只是不能過於久擱罷了。賢婿仍照我活分留吧。」半翁終覺獨食許多於心不安,明日仍按年輩分送了三筐出去不提。 當晚因太沖、左才後早即行,俱都殷殷惜別,直談到了天見曙色,互勸安歇了兩次,又把太沖後早趕往花山呷與對頭相見鬥法的機宜應付熟計了一番,半翁、野樵兩郎舅方始各自告歸。次早起視,太沖已然行法,隔夜將機把暗中分別運向房內。半翁夫妻問安時稟告父母,學誅夫妻聽說大喜,忙命取食。半翁乘機代乃岳致意辭別,說與人有約非走不可,再四挽留,只允再待一天。好在事完之後,還來多聚。學洙夫妻見留不住,又命半翁與野樵商量,告知村眾,全村設筵公餞。當日又熱鬧了一整天,席終各散。湘玄因老父明早遠離,自是心酸。夫妻三人連同野樵去至太沖房內聚談了一夜,太沖再三催歇,四人知他師徒不會再睡,堅欲送別,都不肯走。天將明前,趙氏早命人備了一席樣式不多,酒菜精美的餞行宴,另外還備辦了許多路菜程儀。太衝力說:「自己此後孑然一身,凡百無須,程儀要它無用。」趙氏再三勸說,只允把路菜帶去。半翁、湘玄知他實情,並未客套。 容到吃完,天已大亮。左才便去收拾隨身包裹,內中只粗布衣服和一些散碎金銀。除幾件緊要法器和修羅幢,師徒二人晴帶身旁外,連法器箱和內中好些法器寶物俱都留給湘玄,沒有帶走。太沖雖不肯以法物取那不義之財,生平卻善經營,多居年積著實不少,來時滿船東西俱陪送女兒作了嫁妝,行時僅剩兩個光人,行李蕭然。湘玄見狀不禁痛哭起來,太沖笑道:「癡娃兒!你那日和我說,將來還想與賢婿同證仙籍,怎不達觀至此?天已大亮,二老我席前已然告辭,他留我午飯後走,我已婉謝,雖未說定,總算交代,再如不走,不特二老要來送別,恐驚動多人。昨晚盆水我還留了點心,以便那廝躲我,好去根尋,此時借它上路。你等我走後,盆水還原,急速將它潑在於地上去便了。」說罷,命左才背好包裹,朝半翁等四人分別謝勉。湘玄忙用雙手按定盆邊,太沖施展遁法,手指處盆水忽然越長越粗大,冒起一幢水柱,頂陷一三尺方圓大洞,水仍突突上冒。太沖先使中指沾了兩點水,向樓窗外彈去,緊跟著手拉左才一同縱入,晃眼被水包沒,水也跟著平息還原,人卻不知去向。 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二) 第一回嘶風馳電雪艷馬蹄塵冷月昏燈霜騰龍股劍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1 本章字數:22803 自從清兵入關,奄有華夏,到了康熙、雍正兩朝,叛亂悉平,根深蒂固。當時的一班舊臣遺民漸漸感覺處境日危,存身不住,沒奈何只得懷著耿耿孤忠、滿腔熱血,流亡轉徙到西北、西南等一帶邊塞地方去隼路藍縷,開闢草萊,明以佃漁畜牧為生,暗中卻仍奉著前明的正朔,等到生聚有了成效,財富日充,才漸漸號召親友,招集流亡,欲等機會一到便圖匡復大計。 日子一久,風聲自然難免有些洩漏,一則地介邏荒,官府畏事苟安的居多,知道他們實力雄厚,動惹不得,好在天高皇帝遠,風聲既沒吹到上邊去,樂得裝聾作啞,只盼他們在自己任上不鬧出大亂子來,就算萬幸,哪還管得許多!二則這班人多是聰明才智之士,允文允武,義氣干雲,江湖上的英雄豪傑互相都有個結納,縱有一兩個好大喜功的官兒,還沒等到收拾他們,自己先出了亂子,大則殺身,小亦裂名。前車之轍,後車之鑒,前任出了事,後任益發膽寒,哪裡還敢過問! 這班人也頗恃重,知道時機未至,只要當地官府不過分貪暴或是設法侵害,無故也不輕易去和他為難。自從鬧過兩回事,官府知難而退,兩下倒也能以苟安。雖然明柞當亡,壯志難酬,畢竟能夠安居耕讀,無憂無辱,有時馳馬鳴鎬,一瀉千里,見首神龍,行蹤飄倏,有時遊行市上,酒酣耳熱,倦懷故主,浩歌代哭,也無人敢來盤詰。 這班人的居處多在邊省深山窮谷,人跡難到之區,大都自為部落。當時江湖上最著名的叫作「南王」「北周」。「南王」名叫人武,本是前明嫡系宗室,隱居雲貴南疆的雲龍山中。「北周」單名一個澄字,祖父周懷善,原是前明督帥袁崇煥手下大將,明亡以後,因避新朝羅網,率領全族親友和舊日一干忠勇袍澤,間關逃往新疆天山東北挨近塔平湖的白馬山中隱居,已歷三世。周澄之父早喪,自從乃祖去世,因為山中地利天時都極優美,取用無盡,加以上下一心,把一座雙輝寨整理得和鐵桶一般。周澄幼承祖訓,志切匡復,想和江湖上多通聲氣,又在哈密、鎮西兩地設下鏢局,益發威名遠鎮,以致引出許多激昂慷慨、可泣可歌的事跡。其中頭緒繁多,且待作者一枝禿筆慢慢將它寫來。 且說雍正未年,哈密近郊的驛路上來了一輛雙套騾車,內中坐定老少二人,車沿上跨著一個身體高大的騾夫,不住把手中一根長鞭揮動起呼呼響聲,人強騾壯,駕得那車和風馳一般,在沙跡上往前站跑去。那老者年約五旬上下,雖是商人打扮,卻生得龐眉大目,豐額廣頤,胸前長鬚飄拂,儀表著實不俗。那少的一個年才十二三齡,面如冠玉,骨秀神清,身上穿著重孝,坐在車廂以內,不時攀住老者肩頭問長問短,意思好似有些不耐,老者也不時回首溫言撫慰。青布車篷上滿是黃沙遮蓋。騾夫想是連日趕路睡眠不足,把一雙眼睛熬得通紅,跨在車沿上,只管揮鞭催騾前進,一言不發。不消片時,已由西門繞過南門走向荒漠之中,那騾夫才將長鞭插向身後,微一鬆韁,讓二騾略緩一緩步,然後兩手往上一伸打了一哈欠。 那老者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莽兄弟,這幾日真累苦了你了。」那騾夫氣忿忿地回首說道:「只要把這位小爺送到了地頭,人累有啥!這都是死鬼朱老五害的,平白地引進這幾個奸細,送了頭子一條好命,害得兩輩弟兄們死亡殆盡,我三人也無處安身。昨日如非遇見鎮邊鏢局那兩位朋友送這兩匹好騾子時,我們這時怕還沒離開楊樹鎮呢!別的不打緊,我們如被崔家老賊跟蹤追來,憑我三人,官私兩面都打人家不過。寨中火起,主母殉節時再三將小爺托付我兩個。如要出了差錯,就算把命饒上,仗什厚臉到陰間再見人呢?目前人心難測,三道嶺那裡雖是頭子家至親,一則多年沒有通信,二則他已早投了敵人。莫不要我兩個辛辛苦苦把小爺保送到湯水裡去,那才叫丟人呢!依我想,鏢局那兩位朋友雖是初交,人卻俠氣,昨日再三勸我們投奔白馬山去。雖然他們還不知我們的底細,恐怕還有些肝膽呢。」 老者道:「莽兄弟,你不能因為這次上了自家人的當,便說頭子親友中沒有一個好人。劉四先生投降敵人,當時並非得已,所以他只做了兩三年的官便告了終養,捨去家鄉田園不要,來到這種窮荒偏僻之所,還不是為了避禍二字!頭子為人就壞在他性子太以剛直,雖然明裡和他絕交,斷了親戚關係,女主人還不是暗中不時派人送信送禮問候?小爺是他嫡親外甥,豈有不肯收留照看之理?那兩位鏢行朋友雖然俠氣,外人畢竟總要差些,何況他們又不知我們身後還有亂子哩。我們還是照主母意思做去吧。」騾夫聞言答道:「你們平時都說我少心眼,主母死時說大主意要你拿,我不過因這回事教人太寒心了,就算那兩個惡賊是敵人派出來的奸細,拿頭子那等待他,也該稍微發現一點天良,怎便下此毒手,將全寨一網打淨呢!反正我既受了主母重托,這條狗命就算是交給小爺了。事便依你,如出了錯,死不怕,死後見不得人,須沒我莽兄弟的事。」說罷,重又拔出身後長鞭,迎風一抖,噓的一聲,那兩匹健騾又翻掌亮蹄,飛也似往前跑去。 這一段路原有窮八站之名,再行四五十里,一過二堡草地便入戈壁。彌望黃沙,漫漫無際,偏偏又當仲冬時分,劈面冷風貶人肌骨,窮途跋涉,益發顯得景物荒涼,情致淒槍。車行之間,老者偶一回顧,車廂那少年已不知何時沉沉睡去。老者恐他受了風寒,忙將他圍身的一件新青布面的狼皮褥子扯開來與他蓋上,歎口氣道:「休看他平日舞劍掄槍、躥山跳澗,像個將門虎子,這般晝夜不歇的長途趕路還是頭一遭哩!年紀到底太輕,哪裡禁受得住這般磨折!」正在自言自歎,忽聽騾夫「噫」了一聲道:「越往前沙越深,本就難走,再要一下大雪,今天還是趕不到三道嶺了。」 老者探頭出去一看,一輪淡淡的白日影已不知何時隱去,暗雲低壓,寒風如割,灰沉沉的天幕似要壓到頭頂上來,片片雪花順著風勢打到臉上,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忙回頭打開一隻箱子,扯了一件皮披風出來給車中少年蓋上,順手又帶了瓶酒,拍著車伕的肩膀說道:「這雪少時恐怕還要下大,雖是冷酒,過一會也見效用,你且喝幾口擋擋寒吧。」車伕聞言,忙將韁繩一扯,右手長鞭揮動,「嗚」的抖了一抖,任二騾揚蹄噴沫往前跑去,然後插鞭回手接過瓶去,嘴對嘴,「骨朵骨朵」一口氣喝去了小半瓶,才笑對老者道:「我正覺口乾舌燥,適才迎風張嘴,想接點雪來潤它一潤,誰知雪花看去雖大,落口便化成沒有丁點,好叫人不耐煩!竟不知昨晚走時你還藏了這瓶好酒呢,喝在肚裡涼冰冰的,爽快極了。來來來,你也喝上幾口!」說罷,將酒遞還。 老者只喝了兩口,笑對騾夫道:「其實我知你好喝酒,隨時都代你備得有。並非不願你喝,只為長途千里,到處伏著危機,你為人心直口快,又含著一肚子的冤忿,為怕誤事,不得不攔住你些。這時已在荒野之中,四無人煙,不怕闖禍,這瓶燒刀子你還不至於喝醉。我酒量有限,你都喝了吧。」騾夫滿面堆歡,接酒隨喝隨說道:「你終是不放心我。你看我在路上與人多說過話嗎?今天風雪這大,三道嶺已去不成了。趁它雪未墊厚,我們趕到一棵樹,找個人家投上一宿,明天看雪勢如何再行定奪吧。」 老者還未答話,猛聽馬蹄之聲夾著鑾鈴響動,從遠處隨風吹到。這時雪勢愈大,粘天衰草、匝地黃雲全被遮沒,雖只片刻工夫,地上積雪已有二寸來厚,雪花如掌,從暗雲中「沙沙沙」往下落個不住。有時風力稍大,雪被風一卷,便成了萬頃銀濤,怒湧驚飛,前路茫茫,只是一白,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二人俱是久在江湖,一聽便知前面來了單人單騎。此去較大的驛站雖有七八十里,可是中間還有一碗泉、羅家窩子等處盡可歇腳,並且前途十餘里便是一棵樹,絕好打尖投宿之所,那人的馬如此快法,估量過羅家窩子正是剛下雪的時候,中途除了一棵樹,還要再趕七八十里,到哈密才能歇腳安身。這般風雪交加的嚴寒天,為何見站不停?單人獨騎冒險長征,如非有絕大的急事,便是個有本領的能手,越來越覺來人形跡可疑,說不定還許是當地的一個獨腳強盜,趁著大風雪天出來攔劫行路商旅也未可知。 老者想到這裡,決計以虛為實,早加防備,和騾夫一打手勢。騾夫知道老者恐來人路數不對,投鼠忌器,想先禮後兵讓人一步,便跳下車來,照著江湖上的規矩,將鞭梢折轉,打了個如意結,插向身後,左手挽著轡頭,右手剛剛將頭套騾頸一抱,停車相待。說時遲,那時快!鈴聲湯湯,蹄聲得得,已由遠而近,雪花如潮中,只見離車丈許以外的側面一騎快馬,馬背上坐著一人,身披著一領帶帽兜的大紅披風,從去路那一方風馳電掣般跑將過來。那馬通體純白,如非馬背上人衣服是鮮紅顏色,幾辨不出是馬是雪。馬本高大,昂首馳奔,絕塵飛馳,鼻掀口張處,團團熱氣霧也似蒸騰而起。馬上人兩足扣鑷挺立馬背之間,穩如山嶽,那領大紅披風被風吹起與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緞子密扣急裝,越顯得英姿颯爽。真個人是英雄,馬是良驥!二人只這停車一顧之間,馬影便自消失,只見前面一朵紅雲衝開起千層雪浪,眨眨眼工夫沒了影子,不禁又驚又佩。那騾夫首先脫口叫了一聲「好」。 一算那馬來的方向,在車旁斜出丈許。這一帶雖是戈壁沙漠之區,又是一條直道沒甚歪斜,可是路旁沙窩子甚多,一個走歪了路,車輪陷在裡面便不易拔出,又在雪天,更是危險。估計那馬必然在這條路上走慣,定不會錯,自己的車必是在中途勒肚帶時走偏了些,幸而發覺還早,彼此一商量,比准馬行的方向,拉著騾子上了直路。一看車篷罩上積雪已有三寸,騾身也成了白色,雪被騾身熱氣融化,遍體熱氣蒸騰,勒口和尾巴上結了許多冰絲。幸是當地土產健騾,耐慣寒冷,否則休說雪中奔馳,便凍也凍死了。二人同時動手將車棚上的積雪掃去,又將車後的氈布打開搭在騾背上面,匆匆整理停當,重上征途。 這時前途積雪愈厚,車在雪上甚是難行,二騾已不能似先時那般急馳。騾夫見那雪越來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飛,再有兩三個時辰趕不到歇腳之處,連人帶車怕不都葬在雪裡!心裡一著急,拿起酒瓶,「骨都骨都」把余酒喝了個淨,將瓶往車後一甩,跳下車來,拉著前套的騾嚼子便往下跑去。費了好些氣力才跑出十來里路,忽覺車輪被什東西膠住,停車過去一看,地上面積雪已有半尺多深,車輪已被冰雪凍結,不禁叫不迭的苦,再看老者,已然縮人車中臥倒,只剩兩隻附有冰雪的烏皮靴底微露在外,暗罵:「好狡猾的東西!也不下來幫我個忙兒。」過去一拉車簾,剛伸手一拍老者的腿,老者忙欠身坐起,低語道:「小爺週身火熱,迷忽忽的,許是凍病了呢。車怎麼停了?」騾夫聞言大驚答道:「這可怎好!小爺生病,如今車輪又被冰雪凍住不能轉動,還得走一路收拾一路,多晚才到站呢?」 老者跳下車來細看了看,走向前面,手挽車轅往前用力一帶,連車帶騾滑出去好幾步,果然車輪不轉,忽然急中生智道:「雪天奇冷,我們把輪上的冰敲了,走一會它又凍上,還是不成。我曾見過雪橇滑走起來比車還快,上路時我怕路上冷找不到柴火,帶了許多整根木柴和乾草在車後,取來我們試試。」騾夫忙將車後柴草取到。老者先用草把騾的四蹄包上,又打了些草索揣在懷裡暖著,然後取了幾塊寬厚木柴,用草索把它紮成兩根三尺多長的排子,並取出懷中草索,紮在車輪底下,前端翹起,叫騾夫先拉著騾子緩緩前走,試試行否。騾夫拉騾走了一段,果覺順溜非凡,那騾也不甚覺著吃力,正自高興讚美,忽見老者將身上雪一撣,又要坐上車去,騾夫道:「你怎這般怕冷?草繩不結實,好容易弄好,添一個大人上車,震斷了又得費事。」老者笑道:「莽兄弟,你懂些什麼!兩套大車用幾根草索,就把排子紮住了麼?那不過當時綰住一些,這時輪底排子早被冰雪膠合,鐵一樣的結實。還不隨我上來,任騾自走要快得多呢!」 騾夫聞言還不甚信,及至往車底一看,不但輪索凍合,便是那幾根木柴紮成的冰排,空隙之處也被雪填滿,變成一片平滑晶瑩的冰板,這才歎服道:「無怪頭子和主母都那麼信服你,你是真能想主意!」說罷,也跨上車沿去,一抖韁繩,業已被冰凍硬,不受使用,好在那騾受過名手訓練,頗知趕路,無須過分鞭策,只口裡「吁吁」兩聲,便奮蹄踏雪往前奔去。先一段路因為車輪之下綁有雪排倒還輕快,偏是那雪越墊越深,車子雖不顯得難拖,那綁了草的騾蹄雪附上去微一得著暖氣,便融結成冰,於是越附越厚,走了十多里路,騾蹄上的冰雪竟結成五六寸厚尺許方圓的冰塊,纍纍贅贅,如何還能快走? 騾夫和老者擔心車中少年的病況,冰天雪地,又無法弄些湯水與他吃,只好把衣服被褥給他蓋得厚些,眼巴巴只盼早些趕到宿食之處才好想法,正在愁顏相對,忽覺車子愈走愈慢起來,騾夫大罵了一聲:「討打的畜生!」抽出身後凍結的長鞭便要打去。老者忙一把攔住道:「我們三人的命一半都交給這兩個騾子身上,怎麼隨便亂打!它跑得週身直冒熱氣,天又這樣冷,哪能經得住打?車慢不是雪積太厚,便是冰排出了毛病,還不快下車看看去!」騾夫聞言,忙跳下車一看,地上的雪已七八寸,八隻騾蹄上俱都帶著一大團冰雪,騾蹄踏下去便是兩個大窟窿,正要向車上取刀把來敲,老者恰好也探首車沿看見,忙喝止道:「這個萬使不得!騾蹄已被冰塊封固,凍得失了知覺,這一下怕不連腿敲折!由它自走雖然慢些,蹄上有了冰塊,還不會滑倒呢。」騾夫聞言無法,歎了口氣道:「我們只顧說話沒留心,車子時快時慢,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知道什麼時候到呢?你替我把住點車,我前面踩踩道去。」 老者攔他不聽,只得坐在車沿,眼望騾夫戴起斗笠,一路連縱帶躍穿入雪花飛舞之中,轉眼便被雪潮遮住目光,看不見影子。猛又聽得鑾鈴馬蹄之聲起自身後,聲音與適才相似,車中只剩自己和那病少年,窮途亡命之際,不得不留一點神,既不便出聲喊人家住馬,又恐來人馬快,大家同在一條路上,雪花迷眼,萬一人馬撞在車子上面,彼此俱都危險,耳聽蹄聲自遠而近,不敢怠慢,連忙跳下車去,將騾子往旁一帶,斜刺裡避出四五丈,剛停住了車,再一聽那馬蹄鑾鈴之聲倏又到了前側面,一會便沒聲息。那人踏雪乘馬奔馳,算計他一來一去僅在這百里以內,頗似有心尋覓自己車輛一般,越想越覺可疑。 老者輕啟車簾看了看車中少年,兩顴火熱仍是昏迷不醒,暗忖自己雖然年邁,如非上前年被石福生這個狗賊勾引外寇,破了數十年苦功練成的內家真氣,今日縱遇能手,自信也還能以對付。如今單憑一身武藝,倘遇真正內家,如何能敵得過?劉莽子偏在這時去踩什麼道,雪又下得大,雪大曠野,四顧茫茫,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一個走迷了路彼此相左如何是好!心中不得勁,匆匆掃了掃車騾上的積雪,重又拉上原路,任憑二騾奮力拔腿緩緩前行。好容易又行了半個多時辰,才走有裡許多的路途,看出騾力已竭,騾夫劉莽子仍不見回,適才遇著那馬上怪客去而復轉,諸多顧慮,又不敢出聲呼應,方自著急,忽聽二騾昂頭齊聲長嘯,知道這等慣跑長路的健騾全都識路,既然齊聲嘶鳴,必離食宿之處不遠,正恐劉莽子心粗,雪中走迷了方向,駕車前行不過一箭之地,忽見劉莽子氣吁吁從雪中跑來,滿面笑容,先看了看騾子蹄腿,然後說道:「到了!到了!」老者便問:「到了什麼地方?」 劉莽子上車說道:「我們不該精細,照人家的馬走反倒錯了方向,白走遠了十幾里路。不是這場雪,中間一段有那二尺多深的浮沙,車還要陷在裡面呢。前面不遠便有一個小村集,我忙著回來送信,也沒問地名,有四五處人家,雖非大道驛站,人卻個個好。我已托他們燒雪水煮飯,趕著來接你們,誰想剛出門走沒多遠,又遇見騎馬那傢伙。你不是叫我遇事留心嗎?這傢伙大雪天來回亂跑,定不是好道。當時心一犯疑,聽見馬蹄鈴聲便避開一旁。雪太大,也沒見他過去,待會一聽就沒聲響了。只顧一躲他不要緊,竟把路走岔了些。約算走到適才起身的地方,還不見車的影子,我一著急,索性給它一個橫找,好歹也能辨出一點車印。左找十幾丈又往右找,輪上有雪排,車一過便被雪蓋上,哪找得出車印?多謝適才沒敲去騾子蹄上的冰塊,所留窟窿又深又大,雪不易填沒,居然一下被我找著,有一邊還遇見兩三點血跡,被浮雪蓋住。我還怕騾子受傷,出了事呢,剛看二騾的蹄腿,都是好好的,才放了心。我現在由後往前趕,恰巧又聽見騾叫,估計離那小村集至多不過半里路吧。小爺的病好了些麼?」 老者聞得雪中血跡,心中一動,便答道:「小爺如今燒得更厲害,不到地頭簡直無法。這村集不當官道,現在人心難測,我們到了那裡,諸事放謙和些,不可任性飲酒,話尤其要少說。你我常時看到點我們的拐、劍、暗器,雖不便常拿在手裡,也要放在稱手的地方,以備萬一有事時立刻可以取用。」劉莽子道:「金老大哥,小爺病這般沉重,事情有個好歹,怎好去見死了的頭子和主母?這個我自曉得,不過雪天心煩,不說話可以,難道埋頭吃兩杯悶酒也不許麼?先是我說世上沒有好人,你說我言之大過,不見得個個如此,這時我看人家不錯,人你還未見便這般起疑,真糊塗煞人呢!」 老者揪然道:「話不是這等說,事要見機。你沒見適才那兩次在大雪中來去的馬上人麼?我算計他的途程,只在我們車前車後數十里地面。第一次來路難說,他那去路,任他馬快,這般天氣也決到不了哈密。一路上前不把村後不靠店,往返百餘里大雪地裡奔馳,所為何來?往好的說,三道嶺那裡未必料到小爺還在人間,如若料到,他為人何等精明仔細,如是收留,定派他少君帶人前站來接,不收留呢,至少也要派人帶了盤川前站攔阻,以免投到他家,一個不留,萬一走漏風聲弄出事來。我們到哈密,因為天色不好,人地又生,買雇牲口都沒辦到,還耽延了兩天,竟沒見他人來,可見還不知道。馬上人的貌相沒看清,可是他那穿著打扮,連我隨頭子由當官到走闖江湖,這多年見過多少已未成名的英雄,竟看不透他的來路。再說我們從中還轉甘、涼等地間關到此,甘、新的地面何等窮苦,我們走過的也有好幾千里了,這裡去迪化是有名的窮八站,草貴如金的地方,連在前幾站所見的芨芨草都難見得一根,怎會你去問路投宿,四五家人搶著待承,立刻給你燒水煮飯,還由你挑選住處?縱然這裡民風尚義,也未必能如此吧?你只拿這些情理並著想一想,就知道可疑之處頗多了。」 劉莽聞言,不再爭論,兩眼望著前面,一任二騾在漫天飛雪中奮力前進。又走出沒有半里,、騾鳴聲正急,忽見眼前黑影一閃,從前面雪浪中冒出一個頭戴寬邊斗笠、身著青布棉襖褲、足登雪滑子的壯漢來,一見面便對劉莽說道:「這位大哥適才借宿,也沒說你貴姓。我們見你去了好多時沒來,恐雪深騾子難走,翻了車,派我來接,剛出門不遠,聽見騾子叫才尋來的。這樣雪天,也真難為這兩匹牲口呢!」劉莽和老者一見人來,早按江湖上規矩跳下車來。老者拱手車前,連說「勞駕」,劉莽攏住騾頭答道:「我姓張,這位老朋友姓李,叔侄二人前往迪化經商。適才恐他們等急,忘了通名,真是失禮!你大哥貴姓?」壯漢通沒做理會,笑答道:「我姓田。還有二位東家都姓周,便是約你到家那人。你自請上車,這就到了,我頭裡領路先去吧。」說罷,將手一拱,朝車前走去。 老者見他身子往下一蹲,雙足一踹,便飛也似的穿入雪浪之中,雖說滑雪是天山附近一帶人的慣技,這等身手卻也罕見,看他說話神氣,對江湖上的慣行規矩又似不曾理會得,心中好生納悶。二人上車,前進沒有多遠,便聽前面有人叫道:「到了!到了!」車又過去兩丈遠近,才看出密雪飛灑中,道旁隱現著四五所人家,屋頂雪蓋得老厚,看不出來,那牆都一律用大小山石嵌縫緊砌而成,看去甚是整潔堅厚。這一路上除了王侯宮毆外,大都是土牆茅舍,似這樣的房子還是頭一次見到。中間一所,門外居然還有幾株古樹,也是沙漠中稀見之物。樹下站著那姓田的漢子正在出聲招呼,二人連忙跳下車來。姓田的接上來道:「周家弟兄因雪具被人借去,沒有來迎接佳客,現在屋裡相候。把車拉到門裡去吧。」 老者見那門甚是寬大,足可容四套大車同時並進,裡面是一所三合大院,頗像個大客店神氣,地勢卻又偏僻,不在官道之上,再一想起這幾所房子的款式,不禁心中又是一動。事已至此,吉凶難定,一邊遜謝,假作撣雪、整理衣帶,偷偷把懷中獨門暗器、新近亡命出走才餵上毒藥的飛血無聲毒藥歸元弩問了一問,才隨著劉莽拉著騾車而入。到了正屋前停車,見門中站著一個中年、一個少年,俱是先明文人打扮,朝著老者和劉莽把手一拱,說道:「這般大雪,行路不易,快請進屋暖和暖和,將騾車交給我們田老兄弟去料理吧。」說時,姓田的壯漢正走向車前,往車中一看,說道:「車裡面還有一位小朋友呢。」老者一面舉手道謝,口中說道:「那是舍侄,雪中受了點寒。今日如非主人情重,前路茫茫,真不知如何是好呢!」隨說隨扒上車沿,將車中病少年連被抱了出來,走人室內。 劉莽剛將隨身的四件行李搬下,與老者互相抖了抖身上的雪,姓田的壯漢已將騾車往東面車柵內拉去。劉莽還要跟去相助料理,中年的一個忙攔道:「適才張兄前來問路,愚兄只說是個尋常的車把式,也沒請問過姓名,後來日老兄弟歸報,才知張兄和李兄是一路朋友,好叫人過意不去。四海一家,分什彼此?張兄已辛苦跋涉了這一天,正該歇息歇息,坐定以後愚兄弟相陪飲幾杯悶酒,以消客中岑寂才是。車中行囊既已取出,想沒什備用之物,就由田老兄弟去料理吧。」二人見主人情意誠懇,言談動作俱似斯文一派,又是先朝打扮,心中略放,只得道了擾。 中年的一個見那病少年被老者半扶半抱坐在堂屋木椅之上,兀自昏迷不醒,近前摸了摸頭上,失驚道:「這位小朋友燒得火熱,看去病還不輕。外屋太冷,快請進屋放他睡在床上,少時進點飲食,再由愚兄弟設法延醫調治。我們進屋再說吧。」老者忙又稱謝,隨了兩個主人入內。掀起暖簾,見室中燒著暖炕,炕頭還放著一個沙泥砌成的方火爐,爐台上燉著兩個白沙壺,壺中水已大開,壺蓋被熱氣沖得「叭叭」直響。桌椅用具一切齊全,爐火熊熊,滿室生春,紙窗如雪,纖塵不到,便連那具火爐也是用沙泥砌成之後用米湯澆上去,再經樹脂打磨,平勻光滑,真個潔淨已極。休說三人雪中得此無異登仙,就是這數月來奔走逃亡投宿時,在甘、涼道上,也曾遇見過兒處大家豪富、貴族王公與那江湖上朋友的家宅,似這等雅潔舒適之所,還是頭一次涉足呢。 老者見室中並無江湖氣,又寬心了許多,先扶了少年上炕去臥倒,問他想吃喝什麼。少年口裡只含糊應了兩聲,又自沉沉睡去。老者愁思無計,只得回身先請教主人姓名。中年人道:「愚兄弟姓周,二位尊兄想已知道。愚下周敏,此是舍弟周謙,俱是單名無字。那姓田的老兄弟名叫田振漢,自幼相隨愚兄弟一處長大,人極忠誠,只人性直,比愚兄弟魯莽些。還沒請教二兄大名?」老者原不姓李,因劉莽先前對人既說了假姓,自己本也不願說出真姓名,以防露了行藏,便答道:「在下李懷石,病人是舍侄小石,這是義弟張思魯,因赴迪化投親經商過此,不想遇到大雪,幸而錯走了路,得蒙三位賢主人留住,如此盛意慇勤,真叫人感激不盡呢!」說時,周謙忽然含笑起立道:「大哥,二位客人跋涉勞苦,又有病人,我們讓他們自在歇息,有什話等少時酒飯後再談吧。」周敏起立,指著爐上水壺道:「這兩壺雪水已是沸開,那旁已備好盥具茶碗腳盆等類,二位可隨便在一炕上歇歇,喝一碗熱茶,等身上稍微溫和些,再與病人燙一燙腳。舍下尚有兩個長工,俱在鄰家有事,適才已命他們回來料理酒飯。你我天涯一家,勿須客氣,用什麼只管說,愚兄弟暫且告退,等酒飯後再設法延醫如何?」老者和劉莽忙起身稱謝,二周兄弟告辭出去。 老者正想用水給病人洗洗手腳,便命劉莽把屋角茶具腳盆取過,先倒了些熱水在盆裡涼著,然後揭開茶壺一看,上好茶葉已然下在裡面。剛把水沖下去,便聽周謙在後屋哈哈大笑。過去一摸少年,週身發燒,手足冰涼,試好了水,忙和劉莽將他喚醒,扶起坐在炕沿,身上圍了被子,代他脫去鞋襪,把雙足放在盆裡泡著。劉莽又倒了一杯熱茶遞向少年口邊,強勸著喝了兩口。少年迷迷沉沉地喊道:「金三叔!我們到了三道嶺麼?怎不見我舅舅?」 老者正俯身替他洗腳,聞言吃了一驚,也不顧手濕,忙一抬身用手們著少年的嘴,輕輕向耳邊道:「我的小爺,我們此刻還未到三道嶺哩。路上遇見大雪,好容易才尋到一個生人家中投宿。我同劉莽俱改了假姓,他姓張,我姓李,假稱是你叔叔。如今雪還未住,等明早天一放晴,當日便可趕到地頭。仇人耳目甚多,這兩個主人看去豪爽有俠氣,畢竟初會,也不知他們用心來歷,我們千萬不可露出本來姓名面目,以免不測。你病好些想用什東西,你只管叫我叔叔,不要提姓才好。」少年似醒不醒地點了點頭,眼中含淚,歎了口氣道:「適才我夢見爹爹被一夥狗黨捉去,我還殺了好些人,醒來渾身發冷,到處酸痛。多會下的雪呢?」 劉莽道:「你在車上睡了一路,雪也下了一路,如今怕有三尺厚了。要沒這家好心主人,我們三個不困死在雪地裡才怪呢!」說時,老者早輕腳輕手走向門前,微掀門簾一望,見外面無什人走過,只聞二周兄弟在後面屋內笑語之聲隱隱傳來。且喜少年言語沒被外人聽去,才放了心,回來攔道:「你這病都是長途悲苦勞頓加上風寒所致,說話勞神,最好不要開口,凡事由我二人料理,洗完腳仍自上床睡著靜養去,就著這個爐火,把我備的發汗藥先吃一副,出點汗,索性餓它一餓,睡到夜裡再起來吃點稀粥,明早自會好的。」言還未了,少年已神倦身軟得支持不住,臥倒在劉莽的懷裡昏沉睡去,臉上氣色比先還要難看,牙齒捉對兒廝戰,身上也不住發抖。老者忙將他腳擦乾,扶上炕心臥倒,將被蓋好。二人雖是滿腹愁腸,為了少年,還不得不愛惜自己。如若再病倒一個,更不好辦。互相低聲勸勉著,用水洗了洗臉燙了燙腳,喝了兩大碗熱茶。 一切停當,二人身上都有暖意,正覺腹中飢餓,忽聽窗外腳步響動,門簾起處,田振漢已邁步而入,手裡提著二人的行囊兵刃。二人口中道謝,剛伸手去接,田振漢將右手行囊遞過,一轉身,便把二人兵刃各是各分別放在炕沿上面,說道:「我們東家好友,地當沖路,一月之中短不了有惡客來此借宿。這些防身東西放在近手處得用,出門人總是小心防備點的好。我去給你們端吃的來。」二人剛覺語有機鋒,田振漢已然回身往屋外而去。老者怔怔地望著劉莽,適才入店匆忙,只顧招呼病人,竟忘了將兵刃隨手帶下,讓外人代取了來,好生不妥,正自估掇,田振漢二次走進,手裡托著一大盤熱騰騰的蒸饃、一大碗紅燉羊肉、一盤鹵雞、一大瓶酒、一罐奶茶,還有兩碟辣子拌的醃菜、一桶麥粥,窮荒之中得此美餐,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劉莽早笑得合不攏口,老者稱謝不已。 田振漢道:「這裡常時來客,分等待承,這算什麼,也值得客套!周家兄弟本想陪你們喝幾杯,又恐你們拘束,吃不舒服。天光快黑,少時西邊屋內許還有客來,已命長工去請,也許是夜間才到。這雪恐明天還住不了,即便是住了,沒有十天八天,你們車子也未必起得了身。是住西屋的客,都不是外人,你們如嫌悶時,也可和他們談談。周家弟兄明早便有事出門呢。」說到這裡,便聽後屋喊「田老弟」。田振漢道聲「趁熱請用」,逕自走去。 老者細想這一番話,竟有許多矛盾之處:大雪封地原在意中,既說自己不能起身,周氏弟兄明日怎樣出門,那醫生就算是住在鄰近,怎夜晚來客呢?周氏弟兄舉止溫文,看不出真相,姓田的手腳卻甚矯健,頗像武功很有根底,他那詞色動作,在在顯出前恭後倨,尤其是初進房時所說之言,更好似暗含奚落之意,周氏弟兄明說少時陪客共飲,倏又中變;酒菜飯食以及房炕牆壁俱是好好的,說他存心不善,又覺不像。再三想了又想,想不出個理路,見劉莽一面催著飲用,只管大碗酒大塊肉、饃往口裡送,知他心粗性直,與他商量,走了嘴被人聽去更是不美,只得將那一小鍋粥移向爐邊烤著,撥了一碟鹹菜,以備病人不時之需,自己也跟著進些飲食。 吃到半飽,猛想起二周兄弟明早出門是個疑點,說不定看出自己久在江湖,不易做倒,前去與敵黨通風送信,約人下手,也未可知,但又明說出來則甚?想到這裡,不禁焦急如焚,再也吞吃不下。放了杯箸想主意,決計半夜前往後屋一探。明知主人未必好惹,自己逾禮犯規,為了主母托孤之重,拼著觀察不到再與人負荊賠罪也顧不得了。主意打定,天已昏黑,便將熬好的藥斟出,扶起少年灌了,蓋上被與他發汗。二周弟兄一直也未出來,只田振漢進房收去殘餚,點了一盞油燈,並未多說,便道了安置。老者囑咐劉莽早睡,以便少時好替自己照料。劉莽疲乏了一天,酒足飯飽,納頭便自睡著。 老者獨對孤燈,不時伸手摸摸少年額際,仍是火一般熱,好生愁煩,待了一會,大門未開,忽聽院中雪地裡微微「沙」的響了一下,心中一動,剛要出房去看,忽又聽周謙在堂屋門口笑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大哥見今晚的雪大大,以為你又和九哥在煮酒敲棋,未必能來,都要睡了。外面的雪怕已過了三尺吧?你來得也妙。日裡備來待客的酒菜還大半沒動,大哥明日又要到裡邊去,我們三人正好作一個長夜之飲呢。」接著便聽一個啞聲啞氣的男子低聲答道:「你們想得清閒!你知道那邊的人也跟下來了麼?老爺子為此事很著急,把少的和大伙教訓了一頓,說事一得信便當早辦,既打算誠心待人,不應這般疏忽,事先為何不通盤籌算一下?老爺子本來多喝了幾杯,越說越急,竟把那一位也招生了氣,站起身來朝老爺子說,這事少的原是一時義氣,人家不知好歹,也有難怪的地方。老爺子無須著急生氣,他情願代少的把事情獨擔起來,無論那邊是多少人,好說便罷,不好說,都把他們打發回去。老爺子平時對他本來極好,從未說過重話,這次不知怎的竟說他看事大易,搶白了幾句拂袖進屋。那一位氣得臉都變了色,一會便從後面騎馬出門,不久下雪,至今沒有回轉。少的見雪勢大大著了急,命我和老六、老九與淳於兄,連他本人,各踏雪龍,順大路滿雪地裡尋找,約在你弟兄家裡會齊。適才在路上碰見振漢,才知那位和他四人已無心巧遇,那位說起日裡還做了點事。少的恐被外人看出,又約了那位一同前去料理乾淨,一會便要來到,這還不說。淳於兄未遇他們以前,曾趕往黑山嘴白樣子店中,詢問那位可曾去過。誰知白樣子的女人說,前些時去了四個打尖的,腳下俱踏著雪裡快,白樣子午前見雪天沒事,酒喝得多了些,人來時醉迷忽忽,因來人問前進可有投宿之所,無心中竟將這裡地名路徑說出。他女人在內屋偷看來人,都是外路口音,各背短行包裹,裝扮已非正經商客。最令人生疑的是,這般連天廣漠,遇見大雪,好容易才尋到一個安身地方,哪有打尖就去的道理!而且問路也問得奇怪,不問大路官驛,盡問四外歧路,有無村集人家?雖說有急事趕路,怕萬一雪中迷路,有個準備。可是有幾個出門人事前不把道路問明,直到路上,預先就知道要把路走迷,再去四面八方都打聽一過的麼?幸而白樣子進屋添酒,他女人再三叮囑,還算好,沒有說出別的。正商量間,雪住一些,恰巧淳於兄到,便對他說了。我們料定是那一夥人,決還不止這四個,早晚間少不得要來此騷擾,叫我先來囑咐一聲。大家鬧了一整天,都未進飲食。請你喚起人來,多備一點酒食。」說到這裡,聲音便低了下去,漸漸周謙和來人似往後走,更聽不出。 老者聽二人之言雖然詭秘,頗似綠林中人,詳釋語意,好似同另一派在那裡火並,內中還有人在日裡去做翻了一個,事後想起,前去滅跡,少時便都到來,對頭方面也有數人要來尋釁,算計今晚周家必有事故發生。周謙和來人既在門外堂屋中說話,當然不避忌自己,只不知對方是何等人物,看情勢,周家弟兄等勝了還好,萬一敗在來人手中,他這裡不是店房,弄巧還許牽涉,被來人誤認與周家一黨,豈不難免干戈?如在平日,窮途投止,承主人這等厚待,原該銳身急難才是,偏生小爺又生著病,身背千斤重擔,錯一錯也走不得。想了想,無計可施,不禁又憂急起來,見劉莽在炕上鼾聲如牛,睡得正香,便將劉莽搖醒。 劉莽揉了揉眼睛道:「小爺吃東西沒有?該我換班守夜了吧?」老者悄聲道:「小爺我已看過幾遍,身上汗洳洳的,口中譫語不似先前多了,說不定我那藥有些效驗。他既不肯醒,索性讓他睡去,反正吃的現成,這且不說。你只顧睡得死,可知這家快出事了麼?」劉莽聞言失驚道:「莫非這家真個不是好人,要害我們麼?我定和他們拼了!」老者忙囑噤聲,悄悄把前事說了一遍。劉莽聽完答道:「照此說來,周家弟兄定是我們一流人物了,那來的必非好人。我們總算同在一條船上,難道置身事外麼?」 老者往炕上一指道:「話雖如此,事有輕重。如換平時,還用你說!現在我們處的是什境地,怎能輕易隨人動手?依我看來,日裡所見馬上朋友和雪中血跡,於此都有關聯。馬上人如是這裡同道,看他本領不在我們主母以下,如有事變,也用不著我們動手,否則便難說了。田朋友看去雖是個會家,還不見得有什驚人本領,新來那人定非弱者。至於周氏弟兄,因為匆匆一見沒有看透,不知是否內家中的能手。我想了幾次,萍水相逢。受人禮待,一旦有事,不能把江湖上義氣失掉,一面還為照護小爺,所以將你喚起。你看住小爺,少時我到後面探一探去,拼著丟點過節失些體面,如看出周氏弟兄真是個好樣兒的朋友,索性將行藏明說,托他先安頓好了小爺,我二人合力與他同仇敵愾。稍拿不穩,或是他們能手甚多,本領比我們高強,那也就無所用其相助,再看事行事,只略有交代便罷。你看如何?」 劉莽道:「我是粗人,沒你想得周到。你看事對,便自做去。周家弟兄不是還說代我們去延醫嗎?我睡後來問過沒有?」老者道:「這只是主人一番好意。漫說雪大大路不好走,就是醫生住在緊鄰,這荒漠孤村,知他醫道如何?再說也沒地方找齊全藥去,至多不過醫生自備的幾副湯劑罷了,來了也叫人不放心。莫如還是用我多年經驗配製成的丹丸藥散,還比較靠得住些呢。」二人說話聲音本低,說到這裡,彷彿聽見院中有人微微「噗哧」笑了一笑。劉莽剛一怔神,老者連忙搖手示意,雙足一提勁,蜻蜓點水般輕輕縱向窗前,就紙窗小孔往外一看,院中積雪已逾三尺,滿院生明,雪勢已住,暗雲低壓,迷茫中昏沉沉的,還現出半輪殘月影子,照在雪上卻不見光,哪有一個人影?正在驚疑。又聽「哧哧」兩聲就在近處,定睛尋視,原來上面屋簷往下傾斜,簷口凍雪積得太多了,吃不住勁,風一吹整塊的掉了下來,墜入雪中,「哧」的響了一下,夜深人靜,聽去頗與笑聲相似,並非有人立雪窺伺,暗中竊笑。 劉莽也趕向窗前,悄問:「什麼?」老者剛說得一句:「沒人,是聽錯了。」猛覺前面天色迷漾中似有一點寒星流動,說時遲,來時快!一道青光竟從大門頂上直往外面堂屋中射入,真個比電還疾,晃眼消逝,連忙回顧,見門簾忽似有人剛剛掀起放落,揭開了一下,炕桌上寒燈搖晃,照得壁間光影憧憧,大有驚風初過神氣。輕啟門簾,探頭往外一看,堂屋中和通道上都點著燈,靜悄悄的不見一點痕跡,寒風陣陣,吹得那幾盞氣死風燈煙穗搖搖,似明似滅,遙聞後屋周氏弟兄與那啞嗓子的來客笑語從容,正說得起勁,絕不似有什麼變故發生和不速之客到來的樣兒,再問劉莽,同樣也扒著窗隙往外觀望,卻沒見青光影子,暗忖門簾起動,還說是風,明明看見眼前青光一閃,難道也是眼花不成?估輟了一陣,決計犯險先往後屋一探,再作道理。主意打定,還未招呼劉莽,便聽遠遠鑾鈴之聲由遠而近,與日裡所聞一般無二,只蹄聲「蒲發蒲發」的,像是馬腳上綁有踏雪的東西。側耳靜心一聽,頃刻間鈴聲響到門前,並未款關入內,只略頓一頓,再一聽,已到了房後,漸漸不聞聲息,後面周氏兄弟屋內仍和先前一樣說笑不休,好似全未在意神氣。 老者心中奇怪,剛想掀簾走出,往後屋窗前一觀動靜,忽聽院外拍門之聲。猛的門簾起處飛進一條黑影。劉莽疑是有變,首先搶向炕前去取兵刃。老者也見來勢突兀,腳點處身子縱退了數步,剛一摸懷中暗器,便聽來人悄喝:「噤聲!諸事有我,二位不可亂動!」一言甫畢,只覺一扇冷風拂面而過,炕桌上寒燈便自熄滅,黑影不見,微聞屋門關閉聲中「丁」的一聲輕響,彷彿下了鎖一般。 老者看出來人頗似周氏兄弟,只是換了衣服,情知有變,主人善意告警,忙過去悄囑劉莽;又要言動時,便聽周謙穿著一雙老毛窩,「撲他撲他」的走向院中,口裡嘟囔著道:「這般深夜,又是這麼大雪,除非是鬼打門,便是小偷毛賊也不敢出來。我不信還會有投宿的客人,真是想買賣想瘋了在做夢吧?這天有多冷,好容易才暖和些,硬把人從熱炕上喊起,明天不傷風打擺子才怪呢!」老者蜇向窗前,就窗隙中往外一看,雪光映裡,周謙身上披著一件反老羊皮的襖子,下頭穿著皮套褲,足登大毛窩,手提一盞風燈,燭光搖搖,正埋怨著往大門走去,一邊走口中還打著哈欠,神態甚是臃腫粗濁,活似一個旅店中的長年夥計,不特不似適才告警時那般機警輕靈,連日裡所見那樣溫文雅秀的神氣都收拾了個乾淨,如非適才燈光下看清面貌和聽得出他那川湘問的口音,簡直不信是他,心想這人真個裝龍像龍,裝虎像虎,他既如此做作,來人必定也非弱者。 那院子本來長大,中間走道積雪,經過打掃還厚有尺許,周謙裝腔作勢走得甚慢。來人先聽有人出應,本住了手,後來想是等得不甚耐煩,又拍起門來。周謙故作吃驚,咳了一聲喝道:「深更半夜,是誰這樣打門!」來人答道:「我們是往迪化去的,雪太大了,日裡走迷了路,在大雪中拚命竄了好半夜,好容易才看見人家,飢寒交迫。貴處如是客店,但求安臥,明日從豐付店錢;如是住家,也望行個方便,定當重報。」周謙道:「店倒是店,只是小些,你們人多了可睡不下。問明了再說,這是我們東家說的。」來人道:「我們只四五個人,有一間小房安身弄些湯水吃就行了。外面冷得很,請快開吧。」說時,忽聽外面響了一下,好似有一大團冰雪從牆頭上落下。周謙便問:「外面什麼響?你說人只四五個,到底是四個是五個?還是本來四個又添一個?」先答語那人還未答言,又聽內中一人微怒答道:「我們共是五人,難道你們開店還怕人多麼?只顧嚕嚕嗦嗦,再不開時,惹得老爺火起,我把你們拆了!」 周謙道:「你這位客人怎麼這般性子急!夜深大雪天裡,我們不該問問麼?這裡院子大,雪又厚,不好走,昨天才托人從鎮上買的一雙新毛窩都踹濕了,還怪人!我也得一步一步走哇。前些日一碗泉那裡才出了鬼打門,上月黑狗峪驛店中也有被賊崽子搶了的事。我知你們是好客人,財神菩薩,可是不問清白,知道嗎?你們在雪地裡來回跑了一天半夜,要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呀。」說時,微聞外面二人低語之聲,先答話那人接口道:「我這位夥伴委實是又凍又餓,巴不得早有一個安身之處,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掌櫃的莫要見怪,快開吧。」 老者目力本好,明見短牆上有半截黑影一閃,帶落下一團冰雪,才發出來的響聲。周謙既然有了準備,為人又那等機靈,豈有看不出之理?只不明白他已然存心引賊入甕,做作原可,何以又這樣慢騰騰地挨時候?方自沉思,周謙已走到門前,把燈放在雪地上,口中仍是絮絮叨叨,埋怨客人不該不體諒人,手把門槓端起,做出吃力神氣,才晃了兩晃,來人已就勢衝門而入,共是五個,俱只隨身一件包裹,並未帶著行李。周謙急道:「客人快幫我將這牢門關好,風大路滑,槓子沉呢!」來人代他將門上好以後,便問:「可有上房?」周謙道「有兩問,在後面。一間已住了客人,也是白天在雪中迷路的,睡著了。請諸位進去時腳步放輕一些,內中有一個大漢子脾氣不好,動不動就講動武呢。」另一人忙問:「現在哪裡?」周謙看了他一眼道,「現在後面。我引路吧。」說罷,領了來人走進堂屋,指著三人住屋說道:「諸位住這一間吧,日裡雪方下時客人才走,還籠著現成的火,管保還沒有滅呢。」隨說隨往懷中去掏鑰匙。來人忙攔道:「我們要清靜睡上些時。這裡過路口,早晨大亂,還是住後屋空的一間上房吧。」周謙故作不耐煩道:「你們這兩起客人真怪,倒都不愛享現成,到後面去還得現升火燒炕。」說著便引來人往後面走去。 老者先只以為來人是周家的對頭,及至聽周謙將人引到門首,以實為虛詐向後屋,來人對先來的客又是那等注意,再把到了以後許多所聞所見連在一處細細一想,分明周氏兄弟早知行藏,所說相救之人,也頗似說的是臥病的小主人。再想起大雪中派姓田的遠出接引,到後周氏弟兄又是那等盛情款待,還說少時具酒法寒,席間再行暢談,直到自己說了假姓才設辭進去,必是見怪不該見了真人還隱起行藏不說實話,所以進內不久只命田振漢送出酒飯,不再出來陪宴。越想情理越對,不過老主人就義時年已六旬,雖說先朝遺臣朋舊甚多,入山以後更是廣交天下英雄,多所延攬,但是周氏弟兄年紀甚輕,不特主人賓從當中,少年有本領的沒有這麼兩個人,便是江湖上常通聲氣以及彼此聞名未見的,也沒聽說起過天山南北兩路上還有這樣俠肝義膽、本領高強的好朋友,形蹤偏又那等像法,好生叫人不解。 想到這裡,覺著來的五個對頭雖然能在大雪中日夜奔馳,頗像能手,如照他叩門和攀牆落雪時情形,並非絕頂高明之士。當下改了適才窺探主人心意,決計施展平生藝業去探那五人的動靜,看究竟是否京中派出來的對頭,以便與周氏弟兄同仇敵愾,即或不是,被主人看破,也有個說詞。主意打好,重又潛囑劉莽諸事小心,謹守病人,不可出聲,自己後面去去就來。隨著拿了兵刃暗器便走,因屋門已被周謙上鎖,輕輕推開窗戶探頭一聽,靜靜的,連後屋周氏弟兄笑語之聲都已停歇,忙提著一口真氣飄身而出,施展輕身功夫,順堂屋甬路直奔後院而去。到了一看,裡面院落竟比外院還大,上面是一排七開間的房子,東西房俱是一連九間,東房近甬道處像是二周住室,西房第四五兩間像是那五個來客所居,除這三間房子點著燈外,余房都是暗的。 老者恐人看見,忙一縱身飛上西邊屋頂,不意上面積雪太厚,不能再用雙足鉤住房沿垂身窺探,打算臥身雪上,靜聽屋中人的言語,等到腳落下去,覺出左腳往下一虛,踏入雪裡約有二尺來深,立時「沙」的一聲,心剛一驚,便聽室中柴和煤「花」的灑了一地,周謙大聲和來人說道:「諸位客人幫幫忙,我給你們到廚房看看有什吃的沒有?賬房還存著一點酒呢。」老者就勢一穩身形,右腳浮擱,身子往雪上一坐,踏雪之聲幸而被這些聲音掩住,未被室中的人覺察。接著便見周謙出來,放出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踏著雪往東屋走去,口中仍是咕嚕著道:「出來也不算一算天時,這般大雪,就是一隻老鷂鷹落在上面,也要留個爪印,何況是個人呢!」 老者聞言心中一動,低頭看那落腳地方,雪光映處,明現出兩個腳印,一個已被自己左腳踏了進去,知道適才定有人來過。暗忖:這雪業已凍結,上層浮脆下面堅凝,人立上去,除非輕身功夫已臻絕頂,有「踏雪無痕」的本領,能夠悄沒聲息,否則人的身子少說也有**十斤,怎穩得住?這人把雪踏陷了二尺,屋中五人並未覺察,而且腳外的雪齊如刀削,要不是內外功到了出神入化地步,怎能到此?如說先就有的,一則這雪才住不久,二則五人未來以前屋是空的,來此何事?再一揣量周謙所說的話,暗中點出自己當年的外號,分明又是在警告自己,丟放煤柴的聲音也必是他先聽出房頂有了聲息,恐被來人覺察,故意做出來的了。正自沉思,忽聽室中有人低語,聽不甚清,心想主人已似無用避忌,一看那兩個腳印正當沿口,如把雙足都站進去,恰好藉著冰雪的陷窩鉤住身子,將身倒懸下去觀察,忙穩著勢子提著氣,立起身子,把右腳也輕輕踏在另一腳印裡面,緩緩倒身懸下,側耳一聽。 內中一人說道:「我說老鬼聲氣到不了這邊,他那親戚早就和他反目。他前日還派人與將軍送信:小孽種不來便罷,一來便即擒了獻上,以贖他兒子的罪名。老總爺偏不肯信,硬派我們追將下來吃苦,今晚差一點葬身雪裡,這是怎麼說的?」另一人道:「我原說金雷老鬼,當年有名的玉面神鷹,何等詭計多端?事敗之後,誰都沒這大膽子,獨他一人保了小孽種,擔著這大血海干係,幾千里路往甘肅、新疆逃來,還是明著雇了騾車走,哪有這樣情理!不來吧,我們前頭一走,後面就有人跟。我們稍一疏忽,無緣無故人就冤冤枉在沒了影子,敢大意嗎?我只不懂,上頭既要斬草除根,只用一紙公文通行各省,自然小孽種便存不了身,何況到處都有我們的能人相助,還怕捉他不到?偏要用這等暗殺方法。」 先一人插口道:「你哪裡曉得?上頭有上頭的道理。就是這次剿山,不也是暗做的麼?官府還說我們也是強盜,和他們火並的啦。差事苦時自然是苦,可是沒事時,隨便吃喝玩樂不說,每月單俸銀就是五百兩,生殺任性痛快,建一次功有一次賞,辦差還有豐厚的川資,只要對上頭恭敬當心,平時一點風險不擔,退一步想,比起當初身在綠林,可就強得多了。」另一人答道:「這些話雖然沒有犯什規矩,還是少說的好。我們知道後面跟來的是誰?本領如何?平日有照應沒有?一個不小心又惹出禍事,和高老五一樣,至今還不知道他有沒有屍首,那才冤呢!你準知道大雪中他們不會跟來麼?還是趁無人時談點正經的吧。」又一人道,「如今火剛升起,肚子還未有食呢,忙什麼?」 先一人道:「我看這座店大得古怪。自從京裡出來,轉了好些村鎮,甘、新道上還沒有這般款式乾淨的店呢。日裡那女店主雖說這裡雖非官道驛路,卻是通各大縣的捷徑,又有天山采荒金、皮貨的客人與外國鬼子來往,店主甚是富足等話。我總覺她出來代那男的醉鬼答話,到底有些可疑,那夥計也有些像假老實,否則眉眼沒有那樣清秀,手也不會那等白細。現又剛到,且莫使他看出,裝作糊塗,等用完了酒飯,稍歇一歇乏,東伙入睡後,好歹也要探出一個究竟。」 先說話那人接口道:「其實連這樣急都無須。剛進門時,明明後院有空屋,夥計卻要我們住前院,彷彿有些使人起疑的神氣。後來到了此地,才知他是怕寒偷懶,不願再升一次火。我們已來了這一會,如果老鬼和小孽種藏在這裡,他們何等機警,決不會沒有一點動作。就算因路上勞乏過甚,以為深夜大雪不會有人跟蹤,安心睡去,店家也不致不做理會。依我想,店家定非他的同黨。你說那夥計不像老實粗人,也甚有理。我們既然下網,不管有魚沒魚,總得仔細看看。不過人都熄燈熟睡,也窺探不出所以然來。雪勢這厚,房上房下都不易立足,腳步稍重,反倒打草驚蛇,好在大雪深夜,決無人敢冒險上路,莫如大家舒舒服服睡個好的,明日一早起身,自然查出真假虛實。只請蔡二哥和胡三弟輪流值班,門前守望,有了動靜再行下手不遲。飯後我再前往他東伙住房窗下窺探一下,如真是本分客店,沒有可疑之處,只要他不和老鬼同黨,今晚別的屋便無庸再去窺探了。」 餘人還在爭論,周謙已從對面廂房端了食物,在雪上踏著沉重的步履走了過來,室中請人便改了語氣。老者聽見開門之聲,因和主人沒有說明,終覺不便,剛把身翻向屋頂朝雪上一伏,便聽周謙嘟囔著走來,自言自語道:「好容易有了人來,他又逗耗子去了。一個弄不好,今晚誰也不用打算睡好覺。天又冷,雪又大,放著熱被窩不睡,何苦呢?告訴你事情有我做就夠了,偏不信!」 老者聞言,暗忖聽他說話,必然早有安排。既已聽出這五人是京中仇敵派下來的爪牙,還不急速回房準備,等待何時?仇敵已被周謙瞞過,不知自己是否落在這裡。院中積雪初住,上層松浮,如從上面縱落,比由下而上還易聽出聲息。站在屋上一望形勢,恰好牆外面便是雪地,因屋基甚高,地比中院裡深得多,如往外縱去,繞牆走向前門,再縮進前院回房,一則比較少些聲息,二則借此一觀屋外形勢,以備萬一不濟時或可多條退路。主意想好,等周謙一進屋,便運用全身之力往上一拔,「黃鴿衝霄」,直朝牆外縱去,快要及地,再把氣一提,兩臂一分,「蜻蜓點水」的式子落在雪上,四顧無人,然後施展「踏雪無痕」的本領繞向前門。 到了一看,那五個仇敵的腳印乃是從偏向官驛土道那一面而來,想是先順驛路追趕,途中耽延了些時候,所以未在途中相遇。暗忖這些惡賊真個厲害,自從離山逃走,早防他們要跟蹤搜索,饒是沿途故佈疑陣,誘他們窮追空跑,仍是不免被他們追上。最傷心是三道嶺那邊,與主人早年患難之交,又結成骨肉至親,當時情義何等深厚,不料一朝變節,屈膝事仇。只說他是因親老族眾恐遭殺戮,所以沒有幾年就告了終養,便連主母那樣賢明的人都深信不疑,臨危授命,想付以托孤之重。日裡劉莽說他可疑,自己還以為不致如此涼薄,誰知他竟圖了兒子的富貴功名,不特認賊作父,而且忘恩反噬,打算把至戚至交的遺孤綁獻仇敵,真是天良喪盡,豬狗不如!若非天降大雪,誤行到此聽出好謀,今天趕到三道嶺,豈非自投羅網?隨想隨往院中縱去,落地一看,自己室中燈光搖搖,微聞病人呻吟之聲,心中一驚,暗罵:「劉莽蠢才!真不曉事,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境地!小主人就是醒轉索要飲食,也應低聲囑咐暗中取用,怎便點起燈來?」探頭一看,堂屋通甬道的那扇小門業已關閉,正待回身仍從窗戶縱進,猛覺腦後一陣冷風吹來,又勁又急。 老者久經大敵,知道有人暗算,喊聲「不好」,不敢回身,忙向右側一縱避開來勢,剛剛一手去摸懷中暗器,按劍準備敵時,忽又聽牆頭上有一人低聲說道:「不是外人,快隨我走!」接著眼前一晃,聲隨人逝,一條黑影如飛鳥鑽空越牆而去,再看牆上低聲說話那人已無蹤跡。心中懸念著室內病人,也無暇揣測來人是何路數,輕輕縱到窗下,用手一推隔扇,聽見裡面有人用手輕輕彈了兩下,知道劉莽尚在室內,料定來人是友非敵,心下略安,連忙縱身而入。正待數說劉莽,忽見燈頭上燈光側面坐定一個連鬢鬍子,正與少年按脈,旁邊站著劉莽和田振漢,料是請來的醫生,當時未便上前請教,只得站在一旁相陪。暗中留神看那醫生,身材不高,卻生得豐頤廣額,朱顏大耳,二目神光炯炯,只可惜鼻珠上有手指大小一個殘缺,美中不足。正讚他儀表不俗,既是二周兄弟邀來,雪夜到此,心非無名之輩,猛一眼看見那鬍子中指上套著三個金環,好似聽人講起過。 靜心一想,忽然省悟,不禁吃了一驚,暗忖:看這人面貌打扮與手上金環,不就是當年江湖上傳說、名震天山南北的老少年、鐵煞手、三環套月,又簡稱三暗號神醫馬玄子麼?老主人在時,曾借求醫為名,三次派人專程聘請他入山相會,俱未尋著。最後聽人說起,他因在天山白聖峰下遇見禿賊啞僧林空了,狹路逢仇,動起手來,正在不分勝負,不料林空了預先練就一隻惡猿,埋伏在雪壁旁邊;出其不意縱將出來,打算挖瞎他雙目,幸而他眼明手快,一掌雖將惡猿劈死,身上卻中了林空了乘隙打來的飛蝗蒺藜,鼻子還被惡猿抓破了一個洞,多虧他來了兩個有力的援手,才將禿賊逐走。他和禿賊原是不世之仇,以前已然見過幾次勝負,自這次負傷,自覺本領還是不濟,立志就在白聖峰危崖絕頂冰山雪窖中苦練內功,如不練到一舉手便將仇敵殺死,決不下山。那峰離地千百丈,終年冰雪堆積,上豐下銳,就是有本領的人也上不去。他上到峰腰不能再進,費盡辛勞想了許多方法,幾經接厲才懸了上去。另由他的好友萬里孤行冉飛在峰下將食糧用具用長繩與他繫上,每隔半年前去接濟看望,一上一下遙遙手語。他上峰苦練不久,便降伏了峰頂盤踞的一隻雪虎,乃是天山路上數一數二的人物,業已六七年不聽人說起,不想今在此相遇。如若是他,周氏兄弟能得此人為友,後面五人怎堪一擊?難怪他們不放在心上呢。 正在沉吟,忽聽那鬍子對病少年說道:「老賢侄一路勞頓,多受風霜,加上驟遭大故,冤憤填胸,悲苦過甚,再加了幾層寒熱煎逼,看似感冒,病根已深,幸而遇見了我,雖可包愈,還得養息三五日始能復原呢。」說罷,回頭向著田振漢道:「雪中死屍已被敵人發現,後院五個鼠輩雖不足慮,後來諸人卻有兩個能手在內。我們縱然不懼,到底時機未至,終以隱秘為是,但能敷衍過去不和他們破臉,使其自退,方為上策,否則敵人源源而來,從此多事了。如不打算動手,病人在此,至遲天明,不被後院鼠輩發現,也必為老賊看破。少時我走後,可告知周氏弟兄,說我將他三人連同行李一齊帶走。車騾有鏢行烙印,只說暫存此處,看見無妨,叫他和那兩位不可妄動。來人後援太多,有官府相助,事情不鬧則已,越鬧越大,以免惹出亂子,老頭子又生氣。那房上下和院牆外的雪中腳印,可請那兩位寶貝或是填平或是想法掩飾,小周不要再裝腔捉弄人家,便可無事了。我估量大雪雖止,有五個鼠輩在此,老賊當派能手在四外撒網,必不在未明以前投店,驚人耳目。你快去將他們車上看看,除空車外不要有一件東西遺留在此,車輪上綁的木塊草索也要急速去掉。快去快來,我們好早些走。」田振漢聞言,應了一聲,穿窗而去。 老者聞言,更料是馬玄子無疑,知道行藏人已早知,忙向那鬍子致謝道:「久仰馬老英雄的大名,不想今日窮途幸會,又蒙拯救我等危難,真是感恩不盡。」那鬍子掀髯笑道:「小弟雖知道二位用的俱是假姓,可是真姓名也是得之傳聞,素昧平生,怎得相識?再者,小弟今年不過三十二歲,只賤須生得長些,也未便受老兄如此稱謂,叫我玄子如何?」老者因前聽人傳說,三暗號神醫馬玄子生平有一怪脾氣,年紀不大,卻最喜人稱他老,故此冒叫一聲,不想正合了他的胃口,便也湊趣道:「小弟金雷,草字春霆。這是我兄弟劉莽,這是我老主人的三少公子成基,字繼武。小弟等三人來歷,想已難逃諸位高明洞鑒了?馬兄雖在英年,早已威震天山,名重江湖,又加生著這一部美髯,風儀出眾,老英雄三字當之無愧,何必如此太謙呢?」 馬玄子喜道:「原來你老哥便是當年鏢打四凶、獨劈八怪,人稱玉面神鷹的金老英雄麼?日前聽小周山主說,據他涼州手下達官歸報,只說有一姓陳的老者同了一位姓李的朋友保住一位少年公子,時而裝作騾夫行商,時而改扮運樞回籍的外省客人,由河南、山東一帶起身,經由陝、甘、涼、肅一帶,對早時晚,繞行大道小路,似往新疆而來,不時有各地方隱姓埋名、以前曾與嵩山老寨主通聲氣的人們前去迎候,行路虛虛實實,到處布有疑陣,明明見他車馬往東走了下去,不久又有人在西路發現,有時更特地往迴繞走。每次起身不幾天,必有京中趕下來的爪牙跟蹤覓跡,偏巧都落在三人後面。來人在自搜尋了兩天,等到發覺撲了個空,再往下追,仍然神龍見首,鴻飛冥冥,鬧得京中左一撥右一撥派了不少的人,仍是無用,只管跟在這三人後面,沙漠戈壁裡東跑西馳,疲於奔命。那三人卻和沒事人一般,每日聲東赴西、說南往北的按站前進,連鎮邊鏢局那般聲氣靈通到處有人,都幾乎被他們瞞過,前日竟公然到哈密城內投宿。到了夜裡,想是看出風聲越緊,情勢危急,偏巧那時駕車良馬突然倒斃。鏢局中人早就奉了小周山主之命,斷定那三人定是從嵩山被難時逃出來的朋友,弄巧還許是投奔自己而來,吩咐隨時留意照料保護,便借贈了兩匹健騾與他們,並勸他們去拜山投止。老者受了二騾,卻說另有投奔,再三遜謝。鏢局中人連忙連夜飛馬往山中送信,說三人並非前來投奔,看神氣是往三道嶺去。 「這事不料被老山主知道,將小山主喊去大罵一頓,說他為德不卒,不管來人是否投奔自己,如真是嵩山來的,要在這裡死於仇敵之手,傳到江湖上去,必說自己在以光復先朝為名,此事卻袖手不管。休說無顏見人,也問心不安。如今天降大雪,適才得報,京中爪牙業已派出三四起,路上固是危機四伏,如到了三道嶺老賊家中,更是羊入虎口,休想活命,必被獻與仇敵無疑。即便事後殺了老賊全家,也幹事無補。你們怎這般糊塗!越罵越急,不知怎的一句話說過火,將座中一位淳於姑娘說生了氣,一會獨自騎馬下山,準備與京中來人見個高下。小山主也著了急,帶了多人出去尋找。等到遇見淳於姑娘,才知她在雪中已做翻了一個京中下來的能手,並知你們已到周氏弟兄家中。周氏弟兄也是他們同宗,日前得信在此守候的。 「今晚田振漢來說,那老少三人已投宿到此,少的一個染病甚重,請小弟到此醫治,並說周家弟兄原想盛筵款待,因二位兄台不肯說實話,恐招疑忌,未便當時出來相陪,已想派人與山上報信。田老兄弟已在路上與他們相遇,約同在此相聚。雪中屍首已被對頭發覺,京中兩起爪牙也要先後到此,黎明後一個應付不過,周謙兄弟年少氣盛,喜玩花巧,還許有一場惡戰,來人恐怕一個也難回去,到時小弟還須暗中相助一臂之力。現在三道嶺萬不能去,朱公子病須調養,此地更難久停,且到左隔壁頭一家的地室內存身。因為那裡上面雖是一所空屋,地室中設備般般俱全、原為應付緊急之用。就請過去如何?」說時田振漢已拿了車中余物穿窗而入,說:「小山主與淳於姑娘兄妹等俱已到齊,分扮作日裡投宿的行客,暗宿在各室以內。這間房,周謙曾對先來五人說是空的,既打算不和來人翻臉,還須收拾一番。請馬兄帶了三位快快走吧。」 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二) 第二回地穴藏身班荊欣宿契杯筋敘舊妙語見天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2 本章字數:12775 金雷這時遽逢意外,驚喜交集,知有這些義俠之士相助,決可安全,因適才隱蔽行藏,恐周氏弟兄不快,再三托田振漢代為致意。馬玄子連說:「事情本應慎重,勿須如此客套。」隨即走向炕頭,取下一塊磚,伸手往磚洞裡一按,那有小半間屋寬長大炕,靠裡半截突然貼壁支起,現出一個用青石板砌成的隧道,底下隱隱透出燈光。這條暗道建築得甚是靈活輕巧,開放起來一些聲息俱無,而且位置別緻。炕上面只有幾條尋常的磚縫,如果不知就裡的外人到此,就將它拆了也不易看出。金雷也是久走江湖的成名老英雄了,這次保了少主逃亡,還是格外小心,適才進屋時幾經仔細觀察,竟未看出破綻,不禁心服,讚歎不已。馬玄子要過田振漢新得的一盞羊角風燈當先引路,金雷命劉莽抱了少主朱成基居中,自己斷後,一同進入隧道。田振漢在上面,將三人的行囊東西一一遞下,對馬玄子道:「馬老哥,我們不打此下去了。你將下面鐵環鉸鏈上的機括扣緊。聽淳於兄說,後面著實有幾個能人前來呢。」馬玄子笑道:「都是老爺子小心過度,其實都送他們回老家,看看到底有多大亂子!」一言甫畢,猛聽地道內一人喝道:「無知劣馬!外面已撒下天羅地網,今番你們總跑不了啦吧!」金、劉二人聞言大吃一驚,劉莽首先放下朱成基,便要拔刀應戰。金雷忙中一定神,一想情形不似,低喝「莽弟不可造次」時,馬玄子已笑喝道:「沒見你這個壞丫頭!也不問是什地方,生人熟人,就開玩笑。你和人家見過面嗎?這等胡鬧,真不要臉!還不過來幫著拿點東西!」那女子笑罵道:「我嚇你這個倚老賣老的假老鬼呢!跟別人鬧什麼?」說罷,從黑暗中走出一個女子。劉莽方始釋然。 金雷從這些人口氣裡,知道眾人當中有一個雙姓淳於的女子,便是日裡所見馬上英雄,本領高強,最得眾人敬愛,以為必定是容顏俊秀、英姿颯爽、談吐豪邁的奇女子,先聽她當著生人說話粗野,已有不如想像之感,及見那女子從暗中出現,燈光裡看去不禁失笑。原來那女子生得身材甚是粗矮,面貌雖不十分醜陋,可是頭額上和獸角相似,一邊生著一根長約二寸的肉錐,如非身上也穿著大紅披風,內穿密扣黑衣外,決不以為她是日裡所見的馬上英雄,暗忖:一個人休說聞名不如見面,便是乍見一面,如未細看也認不真,拿日裡說,明見她大雪中挺立馬背絕塵沖雪而馳,身材打扮何等俊美,這時卻這般臃腫。就論她馬上功夫,本領也非尋常,又受同輩英俠如此愛重,何以舉動言談又那般粗野憨呆不通世故呢?正自不解。馬玄子也不給那女子引見,只叫她幫同持燈攜物前行。金、劉二人除了道聲「勞動」外,不能再說別的。田振漢在上面已將暗門閉住。那隧道高低旋曲,隨處都有機關,長約半里。馬玄子與女子在前互相拿「老」「丑」二字做話柄取笑,一些全沒互敬之意,迥與背地所聞不同,金雷好生奇怪。一會到了盡頭,現出一座門戶。走進去一看,乃是五間梅花形的地下室,當中是一間廣廳,有兩行座位。玄子領眾人穿行過去,走入另一間室內,裡面已是爐火熊熊,熱炕溫暖,紗燈下垂,光照四壁。屋頂、牆壁都用三合土和大青石分別築成,甚是整潔堅固。當中圍桌擺著八個座位,精餚滿置,爐火水盆中燙著幾把瓷壺,酒香四溢,芳騰滿室。其餘用具設備以及藥壺茗碗,一應俱全。 玄子笑對醜女道:「這些都是你一人在此佈置的麼?」醜女笑答道:「我哥哥還說我心粗手蠢不會鋪排呢!糟老頭子,你看堵得他們的嘴麼?」玄子哈哈大笑道:「你上了他的當了!人人都稱你是寨中的女易牙、天廚星,好吃姑娘,難道他是你哥哥,還不知道你這一手好烹調麼?他不過怕你在上面生事,被敵人看破。好說你決不幹,故意用激將之法教你來做這苦差事罷了。」醜女聞言,恨恨道:「他還是我親哥哥呢!人前露臉的好事從不教我去做,想法子教我上當。依得我脾氣,此時就給他上去攪一個亂七八糟!老爺子知道,又待把我怎樣!」說到這裡,忽然低頭沉思了一下,笑對玄子道:「馬大哥,自從我們到了老爺子這裡,許多人當中只你和我說得來,也不嫌我瘋瘋呆呆。如今有一件事,這東西太可惡了,只獨個兒辦不來。如和他們這一班機伶鬼去說,好了,繞著彎子來攔阻;要像啞賊那樣的壞包,不是挖苦幾句再搬人出來壓我,便是理也不理。我最愛你這人天不怕地不怕,說做就做,本領又大,你如幫我就了此事,從今以後決不再喊你那新外號,完事我再把淮揚的獅子頭做一碗與你下酒如何?」 玄子笑道:「你那事,不說我也知道,不用拿話激我,我不像你吃僵。幫你並無不可,不過此時我還有事,又要給朱公子醫病,煮熟了的鴨子無須忙在一時,且待少時大家會齊以後再說。你也沒向這幾位朋友請教,就野馬蹄天的亂說,不叫人笑話?」醜女一撇嘴道:「我這人不願作假,都知道了,還故意請教些什麼?我來說給你聽:這年輕生病的是朱公子,這位老人家是玉面神鷹金雷,只這位大個朋友姓莽,投宿時假作姓張,不知名字,對不對?」玄子道:「這位姓劉,姓莽就不對。你叫什麼?怎不對人說咧?」醜女道:「那怨你沒給我引見,我怎好對人去說?我本說那姓莽的姓生,沒聽說過,又是他們商量冤我了!」說時上下直打量劉莽。 金雷看出此女雖不如意中的想像,卻也不是尋常人物,只渾樸天真性情粗率罷了,見玄子含笑拂髯仍不給自己引見,不便緘默,忙上前一揖道:「多承盛筵相待,心實不安。來時匆匆,還未請教姑娘尊姓芳名呢。」醜女笑道:「老人家不要多禮。我雙姓淳於,單名一個荻字,他們都叫我野姑娘。又因我從小好吃,學會做各省的菜,如今管著山中總廚,又叫我做女易牙、天廚星。為了易牙不是好東西,還和起外號的人打了一架,幾乎鬧出亂子,多虧這位馬玄於說合,才完的事,可是從此叫了出來,也就無法了。我先告訴你,省得他們來了又拿這個笑我。少時他們如說,你說你早知道,便算謝了我。今天下雪,不比山中東西多,只就著這裡現成的菜添炒添炒,變了變樣子,不成敬意。等到山中,我再親手備上一席請老人家吧。」金雷自是遜謝不迭。 玄子笑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野姑娘幾時又會見人說起客套話來了?」淳於荻道:「我小時也讀過幾年書,你當我真呆啦!見了你們這一群就有氣,除老爺子和小周外,沒有幾個好東西,我有什好話向你們說?他們三位都是現在的忠臣孝子、義士英雄,人家真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不似你倚仗羊胡於年輕輕的賣老,怎叫我不敬重呢?」玄子道:「就你這張嘴,又愛說又傷人,就夠討人厭的,怎怪大家不愛理你呢。這裡有副藥,還不拿去煎好!朱公子病一好便要上山呢,現在吹不得風。這幾天你要招呼不好,回山告知老太太,怕不揭你的皮!」淳於荻哈哈笑道:「我姑媽才不會為這個說我呢,拿來吧。」玄子將藥遞過,命去熬煎,說:「這屋少時人多,怕病人心煩,反正不能動葷,且到裡屋安歇吧。」說時,一按牆上鐵鈕,一陣隆隆輕響,現出了一個小門。 朱成基這時由劉莽扶持坐在那裡,又是神思昏昏,連眼皮都抬不起來。金雷巴不得有一個清靜地方與他安歇,忙幫同扶進隔室一看,室中一切用具比起外面還要精美舒適。三人一同招呼朱成基上炕安歇,蓋好了被。玄子說:「朱公子病重、非等這副藥煎好服了天明醒轉,不會見著大效。金、劉二兄可到外屋閒坐,等候眾人到來人席。這裡的事說起來話長,我並不是事中人,只為和老少兩位都有極深的交情,偶然遇上事,我要是沒有在外瞎跑,總有我的份罷了。平時我總愛找小周談談,今晚剛要乘雪趕去,路上便遇見了田振漢,說朱公子有病,中途折回。二位想知這裡情形,少時讓這位淳於姑娘來說,還有趣些。」 金雷正要答言,忽聽屋頂天花板中一先兩後「噓噓」響了三聲。玄子勃然變色,起身對金、劉二人說道:「二位稍坐一會,如若覺著飢渴,請隨便飲食,不要客套。」說時淳於荻也聞聲跑進房來,笑對玄子說:「小老頭,有敵人找你叫陣呢,還不快去!」玄子掀髯笑道:「如今上面天還未亮,居然有人雪夜叩門,雅興倒是不淺。他們盡可發付他,卻來尋我,定非敵黨無疑,我倒要看看他是什等人物呢。你陪著他們二位好好款待,不要招人厭煩。我去去就來。」說罷便往室外走去。淳於荻拍手哈哈笑道:「有人上門尋老馬晦氣,這幾年來我看到的還是第一次呢。強中更有強中手,今晚不比在山上,有生客在此,莫要被人比輸了,沒臉子啊!」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金雷遙聞玄子長嘯一聲,人已到了遠處,室外通上面的道路頗長,又極曲折黑暗,雖不知是否還有別的路徑,而瞬息之間走出老遠,單說目力腳力已足驚人,果然名下無虛,好生佩服。正和劉莽誇讚。 淳於荻插口道:「老馬不只本領高強,在我們這群人裡數一數二,人還極好,又愛玩笑,不分男女老幼,更格外顯得隨和,我兩個最說得來。他人本豪俠好義,自從天山雪峰山練成了幾樣驚人絕藝,二次出世便不常在一個地方住了。他有五個家,俱在新疆,可是都沒妻子親人,只有兩個堂房侄子和三個朋友,帶了家眷代他料理。他把許多家財分在這五處,隨時來往留住,憑他那一身功夫和絕好的醫道濟困扶危,來無影去無蹤,除了在周家能找得到他外,別人想見他卻是極難,不想這大雪深夜會有人登別人的門來尋他較量。如是尋常之輩,不用別人,單是周氏弟兄就打發他走了。我如非二位佳客在此,真想上去看看。我們今天從日裡起便出了多少事故,到了這時還有人來麻煩,真可謂多事之秋了。」 劉莽忍不住問道:「房頂哨子響,不過叫人罷了,怎見得是尋馬老英雄晦氣?哪知不是京中趕下來的人,周家兄弟見他扎手,請將去上相助,或是別的朋友看望呢?」淳於荻笑道:「劉大哥,你哪知道?我們這裡是山中的耳目,不但暗室地道、退路出路佈置緊密,各處都設有傳聲的東西隨時報警。你沒聽哨子先響一下又接了一下麼?那意思就是說有遠人拜訪,非會不可。這裡決不會有江湖上人尋找,如是京中仇敵,任是三頭六臂,我們當中有一厲害的便可了事,何須尋他?來人必是刁鑽古怪、深知過節,拿話和舉動擠兌上面的人,非逼著與老馬鬥鬥不可,所以別人都不便動手。又因今晚有事,防被來人攪亂,才喊上去的。」金雷又問起老少兩位山主和山寨情形,淳於荻道:「將才我在外屋煮藥,已聽見你間我們馬大哥了。他不是叫你問我麼?你老人家也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了,你們嵩山的事我們這裡都知道,怎麼這裡事你會不知道呢?」 金雷慚愧道:「周老山主大名久聽人傳說,一則僻處新疆,相隔太遠,周老山主行事又比家主人謹慎機密。江湖傳言,他只是這裡的第一大財主,有不少山田土地,上萬牛馬,為人慷慨好善、善濟窮人罷了,就是偶然遇到他幾個親近知交,也不過說些與傳聞同樣的話,對於他的胸襟抱負、雄才大略一字不提,甚而只說他上輩周懷善精通武功,本人竟已棄武就文、以讀書耕牧為樂呢。我們遠方人怎知底細?直行到了甘肅邊界,聽說鎮邊鏢局威名遠震,仍不知是他手下人開的。昨日到了哈密,兩馬病死,承鏢局中兩位朋友患難相助,贈了車騾,拿話點醒,勸我們上山暫住,才聽出他是鏢局主人。當時昏聵,辜負了那二位的好意,不想行到此地,仍須承他賢喬梓與諸位英雄護庇才得免禍,不致自投羅網。老朽在在江湖上,奔走多年,竟是不分賢愚,異日相見,好叫人慚愧呢!」 淳於荻道:「這也難怪。他父子連當地官府上下都安得人心,平日從不平白生事,極端裝出安分神氣,還因他好客好善,家財太廣,又在邊省地方,招了京裡的忌,兩三次派下人來窺查動靜,全仗他臨機應變消息靈通才保無事。頭一次人來,他老人家自己背了糞筐到驛道上去撿馬糞,裝呆充愣,故意讓來人和他答訕,引入山中住了一夜。好笑來的那呆瓜竟敢半夜裡私探宅院,而所有消息總簧事前俱都關緊,否則不要他們的人動手,就死於非命了。那廝見天剛一黑全家人睡,除周家自己眷屬外,並無什麼外客,好容易挨屋窺探走到兩老夫妻窗下,聽見周老山主在床上埋怨老夫人,家中人多,柴米油鹽用費了不知儉省,又是什麼兒孫不孝一點沒出息,不愛種地牧牛卻愛種花養鳥,糟錢可恨等語,老夫人卻怪他既要儉省,不曉得每年不做善舉豈不省錢得多,就如今天留客在家,連吃帶喝也得花上三四分銀子,自己偌大田產,有福不會享,每天還出去老遠拾糞撿草,卻來埋怨別人不會理家。老山主說做好事是修來世,也和今生一樣,並且花兩個錢可博善名,免得人說為富不仁,那客人說話中聽,又是個在外流落的人,明日再和他談談,如想在此,看他精強力壯像一條牛,還想留他當長工呢。那廝一聽,只當他是個略好行善的安分守財之人,便自回房安睡,卻不想他窺探時,前後左右都有能人,聽見老山主裝的那番話,又罵他是條蠢牛,幾乎笑出聲來,差一點沒將他亂刀分屍。第二天他看不出什麼動靜,托故走去。 京裡頭仍不放心,二次三次又派人來,也有文做也有武做,都仗老山主相機應付,強忍過去。末一次他們惡做,與當地官府商量好,裝作查糧差人,故意抓錯,要將山主捆打。小山主強忍怒氣笑臉跪求,殺雞殺羊款待,才沒真個動手。他們這次見百計凌辱都未探出,雖把我們當作安善地主良民,才行走去,死心塌地不再前來,可是小周山主因為被父親強止住沒敢動手,還向來人勉強屈了一膝,這個氣如何能出!來人走沒多天,便和我們那位殺星跟蹤追往京裡,先做了一兩件親王府中的盜案,故意露些形跡在那來人眼裡,再出京往南方逃走,等他追拿到了山東,才現真形,將那未一次兩個來人還有一個奉敕海捕的黨羽一齊擒住,在臨城抱犢崮一個破廟裡面,用盡方法凌辱盡興才行處死,報了前仇,折回京中,又將盜的東西放向宮廷之內,連夜趕回。這一來卻連累了江甫八俠,敵人俱當是八俠中的周污所為,搜拿更緊。他二人原是托故出去的,老山主明放他們前去,成功回來卻數說一頓,說父受人欺,前去報仇固是應該,不過現在正是臥薪嘗膽之時,養氣甘辱才能舉辦大事。京中哪知是我們殺的?至今還在海捕訪拿,由此對我們才放了心,無人再來。我們做得甚是謹密,除近人至交外,本地人民客商只知鏢局是一個姓尤名斑的人所開,你們遠人自然更不知底細了。」說到這裡,出屋見藥已煮好,三人一同拿了藥進去,仍由淳於荻試好溫涼,金、劉二人扶起朱成基,服侍他吃了安睡,掖好了被出來。 淳於荻笑道:「看我雖是個粗人,又生得這般醜怪,馬大哥卻說我做起這些事來最心細不過。他是有名神醫,不但藥好,連水和傢俱以及煮藥時該是先用文火或是先用武火、放多少水煮多少時候全有講究。他不問是開幾味幾十味藥,都是一味挨一味放下去煮,小病他不管,是大病,從沒見他把藥做一回同煮的。據說這一先一後裡頭有好些生剋變化在內,大意不得。除他單人在遠處行醫是自己下手外,餘者他這幾處行家都有專人代他料理,如到我們白馬山來,這些事總離不了我,放著山中那麼多的機憐小心鬼,他卻一個不用,並說我如助他醫好一百個垂死的病人,他能有法子使我把頭上肉角消去,人變好看些。我卻不理這話,一來身體是父母賜我的,不能給它改樣;二則人總免不了老,一老,不醜也沒人愛了。我見小周山主想我姊姊嫁他,去年人都快想瘋了。以前她為不答應別人的婚姻,死傷了多少人,鬧得我姊姊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如非她本領高強,幾乎吃了人家大虧,後來巧遇多年出門在外的哥哥,才得投到這裡,真不知招了多少麻煩,至今大仇未解,還不是因我姊姊長得好看的原故。其實山中的人非親即友,大家交情都極好,永沒不和過,看神氣一時半時也分不開,何必非嫁娶不可?我說他們呆,他們還笑我。我又不想嫁人,要好看則甚?莫非眼前這許多的親友老了死了就沒人管?拿白天這件亂子說,還不是又打我姊姊身上起的嗎?左就沒事,索性大家吃點東西解解飢渴,我打一開頭說如何?」 劉莽早已聽入了神,巴不得能知就裡。金雷更因她說還有一個姊姊,不禁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樁事來,也是渴欲知道山中詳情和她姊妹二人身世,便答道:「我二人先時在上面已是酒足飯飽,姑娘要用,自己請用吧。」淳於荻笑道:「我也不怎麼想吃。因為天長夜深,二位適才服侍病人,恐沒吃飽,既然不用,等他們來了再入席也好,還是聽我說這裡的事吧。老周山主名叫周澄,二位想必早知道了。小周山主今年才十九歲,單名周靖。老周山主中年得子,就這一個獨兒,自然鍾愛非常。仗著山中能人甚多,從小便學成了一身文武藝業。這是老少兩位當家主人,其餘再分老少兩輩。老一輩的共是八位,號稱山中八老。周老山主已六十的人了,在老人當中還算是最年輕的。年紀最老的,便是當年獨掌劈華岳驚走皇四子,當今登基頭一晚便傳集他手下七九六十三名鐵衛士,各給御札,命他們隨時潛心搜捕除害的那位老人家,後來被鐵衛士當中新近裝死歸隱的花明、范濟兩人用盡機謀,再三跪求隱姓埋名,好由他們去矇混報功以免治罪,他因上了他二人的當,自稱瞽叟,便到了白馬山中隱居教侄,不到時機是不再出世了。」 金雷聞言大驚道:「這位韋老前輩,聽說已死在清宮鐵衛士范濟、花明二人手裡。那二賊只是鐵衛士當中的小領班,以前本無大名,因傷了這位老前輩才名利雙收的。江湖上傳說,韋老前輩的侄子當時雖只十一二歲,因得高明傳授,已有了驚人本領,人都稱他小金鵬,卻這般無聲無嗅,直到范、花二賊因傷告退回家享福,俱未前去替他恩養傳藝的伯父報仇,並且事後也很少見他,都說他是小時了了大來無用。更奇怪是連與老前輩同時的成名英雄又是莫逆之交,號稱雁山六友的甄、黨、莫、石、朱等五位老前輩,僅有石鐵華老前輩一度與范、花二賊在睢陽道上相遇狹路,不知怎的,已將仇人擒住,就要割首祭靈之時,二賊忽說有話要背人說。石老前輩本領高強,能百步打空、隔牆應敵、呼名打人要穴,不怕二賊逃走,所以也沒有綁。眾人明見押了二賊同往客店中後院屋內說話,出來卻只見他一人,忙著追問。石老前輩歎了口氣,拿出一面韋老前輩死時給二賊留的免死牌為證,並說餘下還有十一面也給了二賊,諸位即使再遇上他,為守當年英俠會上立牌時信誓,也無奈他何了;況且這兩人甚孝,雖為異族鷹犬,所行惡事並不多,均有可原之理,由他去吧。韋兄一死我也灰心,不久就要與諸位作一長時之別了。過不幾天,石老前輩忽然回家,料理了點私事便即不再在江湖上出現了。 「那免死牌乃雁山六老當初所立的竹符,小不及寸,每人十二面,錯綜拿著,上有隱符烙痕暗記,因六位手辣,疾惡如仇,專為寬免江湖上勇於改過或是可以寬免的人而設,共同立有規條,除卻不孝、不弟、姦淫等有限兒條犯了仍是不赦外,餘者持牌的人如說出道理來,不但不去傷他,還要盡力相助。這原因當時先朝志士逸民為官府所迫無可容身,不得已托身綠林的很多,雁山六友晚年好佛,惟恐犯了脾氣時殺非其罪,更恐自己放了他又落在別人的手裡,立下此牌以為憑證。韋老前輩傷重身死,肯將這牌和密語傳給仇人已經可怪,石老前輩有名鐵心漢子,迫於信誓見牌放人還不足奇,竟會被二賊之言所動,不照慣例給仇人身上留個記號,還代他說話,語多稱讚,這個疑團簡直無人能解。其餘四友也和韋老前輩令侄一般,全沒動靜,漸漸無人見到,想因風聲太緊,避禍他鄉隱居以終餘年了。至今人們談起舊事無不忿恨,可是范、花二賊六友不除他們,別人也不說,連那素好仗義管閒事的江南八俠也沒聽說找他們過,終任他們逍遙歲月安居過度,我常說他們僥倖已極。這事已成眾人皆知,官府有案可憑,好似連屍格都驗過,不料尚在人世,真連做夢也想不到呢。」 金雷因這事當時眼見的人還有在世上的,說時又見淳於荻聽得入神,好似聞所未聞,雖然不便說出不相信的話,心中卻甚起疑。淳於荻已經看出,便笑道:「你二位如今已是我們一家人了,我才說出這些機密。要是對外人說,休說我要吃一場大苦子,任是二位本領多大,恐也難活著回去呢!事情因他們不肯和我說,以前的沒你老人家知得詳細,只曉得為上了范、花兩人的當不願食言才隱起來的。山中的事如要都說出來,還要使你老人家奇怪個夠呢!你適才不是說雁山六友都隱居不出世了麼?不但那隱居的地方就是我們白馬山,並且一位不短,都還健在咧,信不信由你。山中能人多著呢,過兩天你們老少三位一去就知道了。」金雷微一沉思道:「如此說來,韋老英雄當時的死是裝的了?」 淳於荻道:「他老人家雖然要踐前言,成全兩個聰明孝子,自己不到可以復興前明之機暫不出世,已經是恩施格外,莫大的情面了,怎肯躺在那裡裝死,任狗官們相驗呢?這六位老前輩的來此事跡,說上一月也說不完,先說你們三位來此遇救的正文吧。原本我們這裡,從京中起,只是西北半壁,直達甘、新、青、寧這幾條驛路以及大一點的通道上都有我們的耳目。近一二年鏢局威名益發遠震,常時更是短不了有我們鏢局的鏢車經過。前幾天甘肅有車子回來,照例到了哈密要往山中回事。早先原是老周山主接見來人,自從前年山中來了一個異人,與老周山主談了三日三夜走了之後,表面上山中諸事都還在辦,可是老周山主已沒先前起勁,也許是見自己年老,想叫兒子承繼父業,到了去年八月以後,把事都交付了小周山主,自己每日同了幾位老人飲酒下棋,攜手在山中閒遊,除真正大事要稟明外,差不多的都由小周山主去料理,所以這次來人照例去見小周山主。他聽說在涼州道上發現你們頗似嵩山逃亡下來的人,立即用千里飛馬傳下轉牌,吩咐各地自己人留心打探,妥為招呼款待,不問是否嵩山來人,設法引他上山,只不可在事前冒昧吐出山中真情。令發出去不到三日,接連得報,說你們走得甚快,已由甘、涼到了哈密,並知失馬贈騾之事,因你們不肯上山,似要往三道嶺去投入虎穴,同時又接警報,京中仇敵已知你們逃往甘、新,連日連夜派下好幾撥海捕的人來。正要商量設法接引入山暫避,不知怎的會被老山主知道,將小山主喚去厲聲責白,說他少不更事,這般緊急重要的事既不早來稟報,就該及早設法派人接引,怎和沒事人一樣?越說越急。我姊姊從旁代為分辯了幾句,也挨了說。 「她平時最是心高氣做,素得老山主夫妻看重,吃不了幾句搶白,因是小輩,當時雖沒敢頂嘴,等老山主說完,大家退出,來到了眾人議事的朝陽廳上,因老山主仍責成小山主肩起這副重擔,不准有人動你們三人一根汗毛,白罵了一陣又沒說出個辦法,正商議不知怎辦好,我見她嘟起嘴生氣,無心說了一句錯話,將她激怒,立時站起身,說這一點點事兒也值得如此畏首畏尾!說完出去,騎上她那匹千里雪便乘雪趕了下來。眾人知她性暴不能忍讓,恐亂殺京中來人不好收拾,小一輩中除小山主、我哥哥和我姊妹兩個外,還有不少位能手。當下小山主先著了慌,知道騎馬沒她馬快,急忙同我哥哥和林九哥、楊六哥、陸五哥四人踏雪追下,我也隨後跟了來。我姊姊果然在路上殺了一個小輩。你們遇見她那地方名叫兩路口,一邊通驛路大道,一邊通到這裡。周氏弟兄只在事先得信備下酒食,在前面近驛路的口子上抄出去迎接,還不知寨中鬧這些事呢!我姊姊見你們雪中走岔了道正往這裡趕來,必落在二周家裡投宿,無須當時相見,安心想看看到底有人跟追沒有?前行不遠便遇見那送死鬼一個人貪功走單尋來,本事雖然不弱,無奈不是她的對手。她將那人殺死以後,又來回在雪地裡搜尋餘黨,直到夜間才和小山主等四人相遇,問起死屍尚臥在雪中,又同去收拾乾淨才同到了周家。那後屋也有暗室,所以二位和來的仇敵俱看不出,以為只小週一人未睡。他們恐我在上面生事,拿話激我下來,為你們準備接風酒,又說已派田振漢去請了馬玄子,一會就同你們三人下來,這才來此相候的。」 金雷聞言插口道:「令姊英雄,日裡已曾親見,只愧老眼昏花,雪中馬快如飛,沒有看清面目,但不知她那左肩頭上可是有五點米粒大小鮮明的硃砂紅痣,頭髮又是黑中微帶墨綠色的麼?」淳於荻驚道:「頭髮墨綠不說了,她肩頭上的五點硃砂紅痣,自來此山,知道的人不過才兩三個,有一個還是我說,差點挨了她一頓打,以前除父母外更無人知,你老人家是怎生曉得的?這就奇了!」金雷忙又問道:「令尊可是雙名宗夏,別號天山樵的麼?」淳於荻道:「先父正是此名,你老人家如何知道?」 金雷不禁泫然答道:「豈特知道而已,令尊與愚兄原有師生之誼,只因當時正值喪亂之際,汴梁客館匆匆一拜,僅止承他老人家教誨了幾天,略指點了一些內家門徑,對於他老人家的平生絕技並未得到傳授,隨後便隨家主由山麓邸中逃出隱入嵩山,恩師亦從此西去,歷劫丹砂,杏無鴻雁。只聞聽人說老恩師義俠干雲,熱腸濟世,雖然清廷勢盛,仍復未減當年豪情勝概,單人匹馬縱橫天山南北兩路,有時遊行市上,除好斬惡於白日之間,官府竟奈何他不得,眼看他老人家殺完了人彈劍長歌從容而去。後來並聽人說,令堂邢夫人又生一女,生有異相,令堂不久下世,才稍稍斂跡,漸不聽人說起。 「當愚兄拜師之時,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而令姊方在懷抱之中。恩師元配師母顏夫人去世二十年,才娶的後來這一位師母。彼時同在客館,令姊生而穎異,年紀剛滿兩歲便學著父母縱躍刺擊,雖然幼小,居然動有法度,所以恩師鍾愛逾恆,就在分手前五六天中,無一日不抱出來當著愚兄引逗,以為笑樂,常說老夫與亡室患難夫妻,情感極深,不料少年乖違,痛切悼亡,本不願再有續娶,一則邢夫人感自己救活全家大恩,又將她從真人觀惡道虎穴龍潭中背了出來,保全邢家世代清白,奉著父母之命,誓死委身為夫子妾,復值大醉之中,經了許多老友慫恿,匆匆成禮,事後極為悔恨,不該這等做法。誰知邢夫人賢淑敏慧,相從不到十年便學成了全身文武藝業,最難得的是因為恩師情深結髮,始終堅持以側室之禮自居,慰了老年來的多少寂孤,雖然有時想起難免有愧,木已成舟也就罷了,只是與亡室一樣,多年不育是一恨事,現在將近中年忽產此女,老夫見她自怨自艾,還在勸她,誰知此女竟是生有夙根,**異常,得女如此,實勝男兒。說到這裡,必將令姊肩頭解開,現出那五點梅花形的硃砂紅痣與愚兄觀看。 「此時令兄原是從侄過繼,也是邢夫人見自己不育,恩師又決不肯再納妾力請來的,隨在他老人家身側,年才十五,因為小時沒有學習武功,到了十三歲過繼到恩師膝下才行開始學藝,自然難些。師母待他雖然極好,可是恩師眼高性急,恨不得數年間便能學到他老人家那大本領,當然是難辦的事,因此時受河責。仗有師母維護還算好些,令兄也極知好強,除背人發奮苦練外,一有不會便自責自過,師母總是乘他練時偷偷指點查看,溫言撫慰,愛如親生,所以他偷偷和我說,母親待他比生身父母還好,爹爹愛當著人責罵,固然是自己太蠢沒出息,可是太令他難堪等語。我勸過他兩次便即分手,果然他隨恩師回轉新疆,不久便即留書拜別雙親,說是出外尋訪名師,不成不歸。 「愚兄日裡見著令姊,沒有看清,只說是位了不得的英雄,晚來在周家投宿,聽一啞嗓子的人在屋外向週二兄說小周山主同淳於兄等去尋令姊,心雖略動,正值危難之中,吉凶未卜,也就放過一旁。等隨馬兄到了地穴,見著世妹說起前事,先以為便是日裡所見的馬上英雄,並未在意,後來想起新疆雙姓淳於的只是恩師一家,聞說族人無多,世妹縱非直系親屬,也當是一家人,再者恩師盛名婦孺皆知,年代又並不甚遠,本想打聽恩師存否和世弟妹等下落,一則初見不久,二則恩師當年仇家甚多,雖承周山主和全山英雄恩禮相待,到底不知底細,惟恐一個不留意生了嫌隙反而不美,又見世妹異相,與令姊小時太不相符,沒想到恩師後生的世妹原是異相的,暫時隱忍沒有好問,直到世妹談起令姊和那千里雪的馬名,才想起這些事那諸般巧合,冒昧下問,不料屎是一家人!聽適才世妹所說,恩師和師母似已歸真有年了。記得老師那匹龍駒得自大宛,通身雪白,逐電追風,日行千里,名為千里雪,先只一匹雄的,後來又用千金買來一匹雌的,與師母並轡同騎,也是大宛名馬,全身也是賽雪欺霜,頭上卻有一團鮮紅圓光,雖比千里雪稍差,卻也不弱,算起來已有多年。就說此馬尚在,難道如今還能那般神駿麼?」 淳於荻聞言下拜道:「原來你老人家還是老世哥呢!小妹生不滿十年,先父母相繼傷亡。當初姊姊說我瘋瘋癲癲,除教我武藝外,什麼話也不和我說,所以先父親友知道的很少。姊姊記性極好,你不信少時她下來,就算年數隔太多了人不認得,名姓和事情必然知道。我看她肯出那麼大的力,也許因為和你是世交的原故。先父那兩匹馬,一名千里雪,你是知道的了,另一匹叫火獅子,它一跑發了歡,頭上那一團紅毛根根豎起,有好幾寸高,白中透紅,和一團火相似,才起了這名字。如今老火獅子業已死了多年,那匹老千里雪自先父一死,安葬那天早碰死在墓前了。這一對老馬原生有好幾匹小馬,雖然也比別的馬強,終不及那一對老的。先父只留下一匹做種,養了好些年,先父母過去,它也快老了,始終沒生過一匹小馬,可是跑得還快。有一年春天,它忽然犯了脾氣,見人就亂踢亂咬,喂的人不能近身,還踢傷了一個近鄰。姊姊疑是馬瘋,見我因它傷了人,正拿鞭子毒打,強將我喝住,也沒給它上鞍帶,逕自滑背硬騎上去將它降住,走向沙漠之中,想壓它的性子。行經塔兒山,聞得遠遠一聲從未聽過的獸吼,那馬忽然不要命的又嘶又跳起來。我姊姊氣它不過,跳下來,也想將它繫在樹上再打一頓。誰知剛一繫好,那馬忽然馴善起來。姊姊因我頭一次已打得夠重,正要饒了它騎將回來,忽聽深山中遠遠傳來幾聲奇怪的獸嘯。那馬一聽,倏地將頭一昂便將嚼索掙斷,放開四蹄,像箭一般竄山越澗,不要命往深山中奔去,姊姊那快腳程竟未追上,不一會便竄人谷中歧路不知去向。找到天黑沒見馬影,只得回來。 隔了兩三年,我姊姊早起聞得後圈馬嘶之聲。自從小千里雪走失,一直不曾養馬,我姊姊奇怪,跑去一看,一匹白馬和一隻獨角烏鱗的怪獸,似飛一般正往圈外衝去,圈中竹籬被衝破了好幾丈。另外一匹極神駿的白馬正在槽頭旁草地上啃草,看見人來,也想跟蹤前馬怪獸逃跑,吃我姊姊攔住。一看那馬牙口還小,生得與小千里雪一般無二,這才想起前馬是小千里雪,趕去忙追時,已然跑沒了影、這匹小馬比小千里雪還要強得多,只初來性子太野,費了好些手腳才制服。不久我姊姊學成劍術,騎了這匹馬,創了很大的名頭。後因親事得罪了仇家,聽她恩師雲谷上人之勸,避禍來到此地。這馬算起來已是那匹千里雪的孫子了。去年在老周山主座上遇見一位博物的老前輩,說此馬原是龍種,每二世才出一良駒,因為遺性,求偶有一定的年限,到時和瘋了一般,誰也制不了它,除非馬主人是有本領的,能將它制死,否則它發了春風,一天不往深山裡去尋猛獸配對,便和瘋了一般,不知要咬傷多少人畜呢!這才想起老千里雪一直到它的子孫,俱都藏有暗爪,一到跑時才伸張開來,上山下山多難走的路都不曾跌滑過,從來沒給它們釘過馬掌。這匹小千里雪的腳爪更長,藏在蹄裡硬得和鋼一樣,連不跑時都可看出,還能在大雪上飛馳,四蹄不陷下去,原來還是虎種。爹爹那時娶了我先母,曾給她老人家也找上一匹。將來我姊姊嫁給小周山主,別的倒好,只我們這樣的馬卻無尋處,不能像先父母並騎同出,照他平日對姊姊那般恭維,只好做個馬伕了。」一言未了,便聽屋外有人喝道:「醜丫頭還要胡說些什麼!少時我告訴你姊姊去!」 金雷一聽,正是那啞嗓子的人。淳於荻也笑罵道:「啞鬼沒羞!偷聽壁跟,我如不聽出你們來到外屋,我還不那樣說啦。快些滾進來吧!」金、劉二人正要迎出,簾掀處進來一個矮子和一個英姿勃勃的少年,連忙舉手為禮。來人已自通名道:「在下陸萍,這位便是塔平湖白馬山小山主周靖。老英雄與劉義上保了朱公子駕到荒村土窟,款待匆匆,失禮之處幸勿見怪。」金、劉二人自然極口遜謝。周、陸二人道了仰慕幸會之言,方行落座。淳於荻忍不住笑道:「陸老五,你是幾時學的這些假套子?金、劉二位明日便是我們山中人了,自己一家,你自報名罷了,這般客套則甚?馬大哥他們和我姊姊呢?外面天都明啦,怎還不下來?」 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二) 第三回虯髯客來三躍魚更聯二老玄裳人去獨探虎穴拯孤窮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3 本章字數:25067 周靖惱著她適才信口開河,也不理她,逕向金雷道:「今晚來那五人,為首一個名叫燈影子楊燦,也算是個敵黨中的伎伎者,便是餘人也非庸手,否則也不能在這般大雪天裡搜尋了一天一夜。我們主客異勢,以逸待勞,又在夜深人靜之時,週二兄更應付得機變,所以現出他們許多粗心地方。週二兄說他們都是蠢貨,並不盡然。當金老英雄去窺探時,陸五兄已然去探看了一回動靜,雪中足印沒顧得掃,見金老英雄從前院來探,只得先讓開去。當時因二位都是箇中能手,所以沒被他們聽出動靜。後來老英雄回了前院,陸五兄再上房去平那雪跡,就幾乎被他聽出來了。他明知荒村僻徑有此大店,主持人絕非庸者,手下能人必不在少,何況旁邊還有同樣的幾座房子,再加饑凍已極,恐妄行失閃,商量天明之後再行暗中留神搜查,主意並不算壞。 「我們將三位請到此間,本也想到了天明,等他第二撥人到來,再行用全力相機應付。誰想候到離天明還有個把時辰,忽聽叩門之聲,以為他們第二撥人大批來到。陸五兄也出了馬,裝做剛起的店伙,出去開門一看,卻只來了一個踏著雪裡快的中年人,身量比陸五哥高有一倍,說是那五人的同伴,詞色甚是逞急,一進門便往裡面跑,直奔後院廂房楊燦等五人住的那幾間房,和來熟了一般。當時陸五哥一看還吃了一驚,隨手把門一插,口裡亂喊『客人都睡熟了,你莫亂跑,等我給你領路,看走錯了門,人家把你當賊打』等言語,人方跟著追下,猛一眼,看來人身後還跟有一個穿黑的夜行人,滿臉絡腮鬍子,生得比陸五哥還矮下一頭,可是身法真快,與來人貼身前進,相差不過尺許。來人並非乏貨,陸五哥竟一絲也未覺察,先還以為是同來的黨羽,後來才看出不是。那夜行人聽見五人房內有了應聲,身子一晃,便從平地直飛過屋那邊去,行時還在來人背上輕輕拍了一下,隨著縱起,真比射箭一般快法。來人也沒回頭,便和楊燦等五人相見,互相交頭接耳說了幾句。 「淳於兄、林九兄、楊六兄聽見陸五兄嚷聲,正由地室趕向上房,裝做過往客商,被他們驚醒,開了房門出來喊店伙喝問:『天還未明,為何大驚小怪亂喊,將人吵醒!,五兄和週二兄又滿口嘟嚕著,連埋怨來人帶分辯時,那楊燦忽將週二兄喚去,給了三兩銀子店錢,說是他們還有三個同伴,是他飯東,日裡在雪中失迷,互相著急尋找,現在才知落到了三道嶺,差人與他們送信,如不趕去,必受責罰,又請我們想法子勻幾雙雪裡飛與他,情願多出銀子作買價。週二兄看出他們是活見了鬼,所說飯東必指的是金老英雄三位,定有能人使壞,使他們看錯了人誤入迷途。那大個子身後黑影甚是可疑,雖然暫時分不出敵友,必與此事有關,況且人和我們不見面,一到就隱去,明知我們看見了他,仍是旁若無人之概,事起倉猝,很想大家重作計較,巴不得這六個瘟神無事而去,先故意說外面積雪太深,多有本領的達官也不好走,況且雪又下了,勸他不必心急,等到天明再行設法,最好還是多住幾天,等晴雪消了再去。我們聽了都好笑,請想這般大雪,就是天晴,也要消上一二十天。現在正是雪季,除非有本領人能穿雪具滑行冰雪,否則風勢一大,路便凍成冰,不等上一兩個月才怪!這豈不是些廢話?他們如何能聽?聞言俱生了氣,後來高個卻說:『店家說的也是實情,好意難怪,他怎知我們是京中有名的保鏢達官呢?,一邊勸著,仍叫週二兄去弄雪具,店中沒有,可向別的客人去勻。這真叫急驚風遇著慢郎中。週二兄先故意為了一陣子難,說店中只有三雙,自己還要穿用,須趕到哈密城內才買得出,勻給你們,我們穿什麼?再者你們五人也不夠用。今日下雪,客人不多,適才你們進來時已看見前院是空的,只有上房這三位老客在這裡收買荒金,要等開春才走。他們是好好商人,從不敢冒險在雪中行走,也不知有沒有,還得半夜裡驚動人家去,多少不方便!那大個倒是好說話,他們六人軟硬兼施麻煩了好些時,週二兄才裝著為利所動,由他們自願出五兩銀子一雙,才答應給他們設法,說也真損,饒把人家耍笑要挾個夠,還只給他五人拿了三雙來。為讓他們受點罪在雪裡,說『一雙是客人處勻來的,另兩雙是店中的,如今只剩一雙,是要留為自用』等語,又經死說活說,才委委屈屈的又勻給他們一雙。那六人見實在也變不出,才行走去。其實雪具這裡連新帶舊少說也有百十雙,不過成心和他刁難罷了。 「六人剛走不到一會,大家正在後院述說今晚之事,忽聽叩門之聲甚急。眾人俱以為他們去而復轉,田振漢跑出去開門,週二兄恐他應付不善,也忙跟著跑出。剛到前院,便聽來人用北方口音拍門問道:『這裡有個馬鬍子麼?他假裝醫生把我的人醫死,我找他算賬卻快三年了,始終也沒找到,今天無聊,在雪地裡耍狗熊,忽然看見他來到你們店裡,又打算拿治病害人了。偏那兩群十六隻狗熊被人殺了一隻,眼都紅了,追著我不放手,好容易才把他們引到狼窩子裡去。我算計馬鬍子還在你們店裡,也許這時已鑽了土,勞駕給說一聲,想躲我,那算不成!』田振漢方要答言,週二兄和後跟去的陸五哥已聽出有異,連忙搶上前去攔住。開門一看,正是跟隨後來大個身後的那個矮子,知是能手,聽他言中之意,分明已知我們底細,那六人和後一撥京中敵黨也是他設法引走,此來必有原故。陸五兄便讓他道:『朋友有話進來說,大雪天裡也不是會人的地方呀。』那矮子翻了翻眼皮說道:『你能說馬鬍子在這裡不在吧?他把我的人醫死,我得找他打官司。你還是叫他出來的好,要不你們人多,又都是好朋友,到了裡院,煙是煙茶是茶酒是酒,似這麼一款待,拿面子一屈我,我這人又有個熱面子,一個磨不過,要衝大伙好朋友,一完事,日後想起來多堵得慌!,週二兄人原調皮,知他既肯懲治敵黨,縱非同道,也是北五省的正宗義俠之士,與玄子必有一些瓜葛,即使來尋過節,憑玄子的本領也應付得了,接口答道:『不錯,這裡有個馬鬍子,是我們的好朋友,但是他也不是尋常之輩,早知閣下要來尋他,適才還向我們提起呢。事有事在,決用不著我們作左右袒。閣下俠肝義膽,這般大雪奔波半夜,裡面有的是熱酒粗餚,先人內同進兩杯,我們自去喚他到來相見如何?』那矮子聞言,彷彿被他詐住,吃了一驚道:『他竟知道我要來麼?好極啦!就上你屋裡擾你一盅去,不過要叫我鑽土可不成。』陸、週二兄便往裡讓,問他名姓,他也不說,直到屋裡落座。淳於兄妹、林九兄和我都在隔屋,只楊六兄、周大兄二兄與陸五兄陪坐。他頗本色,坐下便大吃大喝,也不再提要見馬大兄事。屢次請教他姓名,只說:『少時細談。我跑了一整天,餓極啦!』也不回問大家,容到他吃了一陣,才抹了抹嘴說道:『我該找馬鬍子算賬了。』 「我們知道來人雖是義俠之上,聽他口氣,不是和玄子有極深的交情,便是和他有過節,知他在此,恐人說他有助敵之嫌,安心想露一手,憑他一個人,把那麼些厲害敵人支使得七顛八倒,自與惡人火並,他卻乘機前來找場。他如此逞能,定非庸手,我們哪能栽給他呢,等他進門才一落座,早將緊急暗號用鈴語傳給玄子,請在隔室相候多時了。原意他們二人總是老朋友的佔多數,來此尋隙找場不過姑備一格,不能不防罷了。誰知玄子從門縫中仔細一看,那矮子不但素昧平生,恩怨兩字俱談不到,而且玄子素廣交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縱不認得,至少也該有個耳聞,卻沒想得起北方能手中有這麼樣一個相貌穿著的矮子,常人看去不過二三十歲,卻難瞞過我們,料他真實年紀至少也有半百開外。這大年紀和本領,怎會不曾聽人道及?大家俱覺奇怪。畢竟玄子人雖假老,經練閱歷本領心智無一不勝過我們,看了一會居然省悟,悄對我說:『那人仇怨兩字絕談不到。此來一是聞名見訪,二是出了事故,想用激將之法將我引了同去下手。少時如若有些口舌爭鬥,諸位千萬不可露出一絲左袒神氣,免叫外人笑話。』說到這裡,聽矮子一叫陣,淳於兄便推玄子入內,玄子卻搖了搖手。週二兄在裡間,明知玄子已到外屋,還存心問矮子道:『我已命人去請馬兄,少時必到。兄台尋他,真個何意,能見告麼?』 「矮子一瞪眼道:『這馬鬍子太可惡了!每日不老裝老,已經欠打,他偏還愛管閒事,借醫招搖,也不打聽打聽那被治死的人還有什麼別的干連。我生平好花錢,又好喝兩盅,前些年在山西大谷靠著一位老財,每月要他三千銀子做零花。那財主甚是疼錢,只有一個兒子,偏和他性情相反,養了許多廢物,還愛弄個把女人什麼的。老財主雖然看他兒子花得多著急,因是獨子,本人素又懼內,也無法了。好在他那銀子從元末明初世世代代存積下來,每年加一次倉,把銀子都化成了水,溶在窖裡,有加無減,從不動用絲毫,到他這一輩更工心計,打得絕好算盤,存積越多,偌大傢俬,每日出去收利息賬,總帶著拾糞的兜子,好順便撿一點狗屎和驢馬糞什麼的,真是勤儉富足極了,我親眼得見。單銀子熔成的沒奈何,有三兩丈深的就一二十窖,可是他連出門拉泡屎都用樹葉包回來的人,肯隨便捨給人一點銀星子麼:多虧我知道他懼內疼兒,簡直比命還要緊,用了許多心機,才逼他答應每月送我那麼多的酒錢,那真是心疼得要死。頭一次向他取時,就哭哭啼啼朝我說:那窖裡的銀子,除了他愛子常時用鐵鍬鋼剷起這麼三塊五塊而外,不但別人沒奈何它,自己也不想奈何它了。只有平生在他那許多買賣和放子母利賺來每年熔銀添倉的倉余,約有那麼十來年銀子,原準備夠了十萬整數作一次大添倉的,自從兒子長大會花錢了,始終也沒夠上整數,原因是兒子花得大凶了。窖銀照祖傳遺訓,原是只許添不許動的,動了銀神一生氣會全數化水走的,可是悍妻寵縱著愛子,招惹不得,不敢叫他不動,再加上兒子雖愛花錢,偏有個疑心病兒,起銀時照樣不許外人進去幫他,這雖然使自己要放心得多,可是也有毛病,那鐵鍬太重,鋼鏟又快,他身子又虛弱,沒有自己硬朗,萬一因起銀子閃了腰或是碰了哪裡,一則疼了銀子還得加上疼兒子,太不上算;二則又要受老伴的氣。明叫他拿,又怕長了志花得更多。後來才想出兩全之法:把各買賣賺的錢都化成十斤八斤重的銀塊,恰夠他兒子每次發掘去的那般大小,暗中放在窖裡頭,算計他兒子該來的一晚上在窖旁守著,容他取了出去,再偷偷把第二塊銀子放在窖裡,以備下次再取,既免動了窖銀把銀神氣走化水,又免得兒子因著起銀受傷,並且還可預先用十五兩三的秤稱過,抹個零什麼的,積少成多,豈木也是白撿?先倒還好,後來他兒子人大心大,由每月一起加到間日一起,漸漸買賣上的贏餘遇到好年景好財運也不夠添補了,只得把這一項銀子放出去的子母利再加上。夠雖勉強夠了,不想又添了我這一筆,實在使他傷心難受。再三和我商量哀求,請我許他將每月三千改成每日一百,以便他借這三千銀子零倒碎轉,沾潤一點利息。銀子原是他送的,見他年老巴巴的說得可憐,零拿是長流水,還省得我一次花完又手短,當時答應了他,後來才得想起,還有小月呢,到底還是被他算去。話已出口,說不上不算來,雖然吃點虧,也就罷了。你想我奔走半生,好幾十年沒走過一天運,好容易遇到這麼一個財神爺,雖然我還是短不了偷偷摸摸的,總比以前常時賴吃白喝要強得多,卻被馬鬍子借治病為名,一下子把他兒子治死。老財主一著急,也嗚呼哀哉啦。窖頭裡的銀子被族中人一奪,打了官司,後來兩下勾結,人人有份,一瓜分,沒奈何也變成有奈何啦。去了一個大財主,卻添了好些富官肥吏與小財主。我只趁火打劫弄了一些,也都花光了。追原禍首,是馬鬍子不是?先還說不知者不怪罪,馬鬍子斷了我的財路,自己並不知道,後來一打聽,他還冒充我的名字號滿處招搖。常言道得好:冒充字號,男盜女娼。他要是好朋友,出來和我見見,到底是真的強,是假的強?要是不敢出來見人,站窗戶根聽賊話,那我可要出去揪他去啦。』 「玄子素常把濟困扶危當著家常便飯,行醫更是常有的事,那年去到山西,正值時疫盛行,救活的頗不在少。雖也曾懲治過幾個惡人巨寇,好似與他所說情形俱沾不上。尤其是憑著自己的個頭和本領,無論對方是何等能手,也決不會假作行醫前去暗算,何況又是個土財主的兒子。僅僅有一次因為到人家行醫,碰見一夥子強人扮了花臉,前去搶劫那家子的少女,被自己迎上前去打死了為首三個強人,扔去屍體。在遣散餘黨之時,忽聽有人在隱處發話,說了一句:『他倒會做人,卻苦了我,這月錢恐怕要使不上了。』當時正忙著訓責賊黨,沒有十分在意,人散後覺得奇怪,再一找,都沒了影子。沿途聽說三晉能人中只有一個近數年由北京到來的一位英雄,中年長身,本領高強,有些神出鬼沒,輕易不肯現露。連訪尋了好幾次,俱都未遇,並沒聽說有這麼一個矮子。直到訪友回新,更沒遇見一樁新鮮可疑的事,那些話從何說起?正自納悶猜想,還打算再聽下去,一聽說那矮子要出來揪,知已被他發覺,人已來到外屋,再不進去不像話了。因矮子出言無狀,先時未免稍微生了點氣,安心想掂一掂來人的斤兩,一揭門簾,說了句:『何方佳客,雪夜相訪?』身子便到了矮子面前不遠,暗用勁把手一拱。這百步打空的手法,如換本領稍差一點的人,就不把前胸壓壞死於非命,也必連人帶椅往後跌個仰面朝天。誰知那矮子竟是個大行家,裝著客套,口說:『馬鬍子別客氣,天氣冷,喝兩盅擋擋寒,咱們再找地方說理去。』說時,左手早往外一推,右手往酒盅上稍微一按。玄子如不料準他不好惹,無仇無怨,輕易也決不肯施展這一辣手,就這樣還只使了個對成勁,一則不願無故傷人,恐他吃不住;二則有個伸縮,決無虧吃。一覺他手掌伸出來力量不在自己以下,忙暗中加勁一擠,對方跟著也還過來。竟扯了個平直,不分勝負。這雖是一拱一推的轉眼工夫,外行人看去只當尋常客套,一點也看不出內裡有偌大文章,可是我們旁觀的人都代玄子捏著一把汗呢! 「這時那酒杯經他一按,已陷進木裡與桌面齊平。玄子早已看出,裝作不見,因和他素昧平生,自從來到,人前背後恣意玩笑,一句話一個鬍子,便坐了下來笑道:『一人喝寡酒有什興味?矮朋友初來,諸兄俱已奉敬,恕我遲來,我先敬矮朋友一杯,再請受罰如何?』說罷拿壺要斟,忽又放下,拿起筷子,故向週二兄埋怨道:『二兄弟,你的桌子也大不結實了,怎連個杯子都擱不住?莫非叫矮朋友到桌底下去喝嗎?』說著伸筷子過去,用氣功將那杯子夾起放在桌上,提壺二次要斟時,陸五兄也從旁湊趣說道:『馬玄哥在自生著這長鬍子,還這般不開眼!你連這原有杯槽的酒桌都沒見過,隨便亂來,座有佳客,也不怕人笑話。待我把杯子移開,你就看見了。』隨說早暗運他那隔物劈石之功,挨個把桌上酒杯一按,都陷下去與桌子一般平,再用手挨個一空提,連杯吸起,桌上立時陷成了好幾個杯槽。矮子知二兄一個成心賣弄,一個就勢挖苦,先只微笑看著,等陸五兄把手法使完,忽然裝作怒容喝道:『馬鬍子!你嫌我生得矮麼?我的來意已被你聽賊話聽去,無須乎再費吐沫啦!不倚仗人多,是好朋友,獨個兒跟我找地方說理去,要不然別的我管不著,你也不必叫什麼三暗號啦,把你那『老少年,三字去了吧!你倒不是冒充字號,為的是免得你犯諱。我這就上牆,外頭雪地裡等你去。眾位高朋好友,在下厚擾啦,容再相謝吧!,這未兩句話未說完,眼看他身子往起一拔,門簾動處,出簾飛燕,早穿出兩間屋子,餘音猶是在耳,人已到了院中。去時是在座與外屋諸人都覺出他身子長了足有半倍以上。似他這樣找人尋釁,全不按一些江湖上的交代禮節,大有目中無人之概,如非先知他是京中仇敵的大對頭,與我們有同仇之雅,不問如何也不能容他走。俱以為玄子素不讓人,必然大怒,誰知他卻是始終笑嘻嘻的,看意思好像等矮子說完答話,及見矮子一走,不及回言,反恐屋外面的淳於兄妹不服,跟蹤追出攔阻,以致誰也沒有看出他是怎生走的。當時玄子神色好似喜和怒都帶得有,因忙著去赴約,只對大家囑咐了幾句:『如若願往,可稍晚片刻再去,我己有底,他決逗我不急。如真與他萬一交手,千萬不可上前相助,被他笑話。如若所料不差,今晚明早我們定交下一個異人為好友了。』說罷匆匆自去。 「這次淳於姊姊倒是一心願看熱鬧,並沒什不快。當下我和他兄妹、陸五兄、林九兄、週二兄六人待了一會跟蹤尋去一看,玄子和來人已好似成了至友,談得甚是親熱,哪像什麼仇敵?人果長出許多,相貌也胖了些,如非聽出他那北方口音,簡直看不出他是先前那個矮子。他二人已商量著要往三道嶺去,正待動身。玄子見我們一到,給大家引見,說那位英雄便是那隱姓埋名多年的北方大俠又稱北方一怪的王獅叟,以前也有『老少年』的外號,不過他是老而少,玄子是少而老;在山西五台山隱居多年,這次是為了朱公子之事跟了下來。今晚引敵人三道嶺使其內證,俱是他一人所為,知老傢伙狡猾,恐將巧計向敵人說破,意欲約一能手相助。他又素喜和朋友玩笑,因在山西曾見過玄子,知今晚在此,想起彼此外號相同,所說財主也是實事,玄子所殺搶親的賊首,便是那守財奴的逆子,所以才借這兩個因由與玄子玩笑,引出來一同做事,天生愛滑稽的怪脾氣。他想和玄子相交已非一日,也並不是看不起大家,經玄子引見後,各道了仰慕。淳於姊姊定要跟去,否則單人前往。大家俱知她的性情,恐出別的枝節,只好允了她一路同去。 「我們回來一商量,才想起京中敵人,照例頭一撥的人派出來,立時傳檄各地的黨羽,發了密令,只一到地頭,除後面接二連三、一撥趕一撥跟下來的不算外,凡是在附近各地的黨羽,奉令之後都要前往當地暗中監查有無疏懈賣放情事。我們下山尋淳於姊姊時,家父又派人傳諭,說因金老英雄智勇機警,一任仇敵密佈羅網,至多給他們一個神龍見首,終於無可奈何。敵酋知朱公子是先朝皇室近支,父子英雄,此次嵩山得手,實出於幾番湊巧;又聞朱公子文武全才,更在英年,如若放走,比老的還要可怕;一見派出多人窮搜天下,依然曠日無功,越難安枕,為除後患,不惜將宮門三傑派了兩個秘密出京,往甘、新道上搜索。那宮門三傑是他做皇帝以前在川湘道上網羅了去的三名能手,不但是他死黨,而且本領高強,才智出眾。他知仇敵遍於天下,又經江南幾個俠客人宮一鬧,把這三個人當作護身符,日常不離。朱公子雖關重要,但是嵩山之事因中反間和內叛勢成瓦解,只有二位英雄保著朱公子逃亡,已然遣出許多人來,何至於再遣動他的宮門三傑?此事未必可靠,倘非出謠傳,不然還有文章,不可不加小心。再者獅叟雖將敵人引入歧路,又和玄子追將下去,是否有別的變故,都須留意,所以把他們諸位暫留在上,由我和五兄下來,一則與二位說這些經過之事,二則打算請二位暫時委屈,在此地室內住上幾日。外面大雪奇寒,朱公子病體未癒,不可跋涉,設被人看破一些漏洞,我們也便於應付。不知二位以為然否?」 金雷歎道:「諸位兄台高義干雲,真令死生銜感。在下等三人今日已是無家可歸,全仗老少二位山主與諸位英雄銳身急難,拯救孤窮,何況地室精潔,得居此避禍,安如山嶽,豈有違命之理?適才已與淳於世妹說過,事定之後便相偕入山,投庇二位山主字下,情如一家,無不惟諸位馬首是瞻。遇事尚望明言,幸勿客氣。」周靖重問世誼由來,仍是淳於荻搶著把先輩師生結合說了。周、陸二人聞知詳情甚喜。金雷因二人對自己用的是前輩稱呼,再三請教改敘平輩相稱。周靖道:「並非我二人喜歡客套,論老英雄與淳於兄妹既是世交,高攀雁行原無不可,只是三位佳客尚未見過家父,朱、劉二位還勉強可說,老英雄成名多年,又是這等高年,倘若家父要訂交期,豈非僭越麼?」金雷仍執定與淳於兄妹是世交至誼,他三人既與小山主平輩,自己見了老人家,萬無潛越訂交之理。淳於荻也跟著勸說,周、陸二人無法,才改了弟兄相稱。 大家談說得甚是親熱,淳於荻笑道:「我沒見你們老早叫我下來整治酒菜,說要款待老世哥他們,老馬先來陪坐了一回,嘴裡空嚷嚷,又說要等大家下來同吃,鬧得人家就是真餓也不好意思吃喝了。老馬走後好一會,才見你兩個來,只管說話,說高了興,索性連虛的都不讓了,又說他們要在上面對付敵人,知要什麼時候才下來?天大約都亮透了,莫非留著它擺樣子看麼?」陸萍哈哈笑道:「醜丫頭,你上了人家的當了!明是支你下來,卻罰你做上好些無人吃的菜,還好意思說呢!你想金、劉二兄和朱公子,佳客初來,能請人家吃這些剩菜麼?那不過穩住你,省得亂鬧罷咧!他二位在上面用飯時已交三鼓,先我們算計二位還沒有餓,自己人用不著鬧虛,後來田振漢、何老公又都有事耽擱,晚做了一會是真的,再有片刻也就好了。」還要往下說時,淳於荻怒罵一聲:「該死的啞鬼,都是你壞!」身子一縱,便要撲上前用手抓去。周靖連忙橫身攔住,直喊:「荻妹不可!二兄雖是自家人,到底遠客初來,鬧起不大雅相。」 淳於荻仍是怒道:「這啞鬼太可惡了!專一捉弄我。我明見他和周老二與我哥哥在外屋先說悄悄話,進來故意裝著愁眉苦臉的埋怨周老二,說他不該負氣,因金世兄不肯吐露行藏,將備就的盛筵吃去。周老二也跟著搗鬼,說菜餚動得還少,偏偏今晚田、何二人有事,不能到地室裡去,一面拿話激我,又支我哥哥連哄帶勸,請我將這些剩菜零餚改頭換面添和回鍋做出來備用,來人不知,仍可充著是新做的。我想這般做鬼雖然於理不合,有失敬禮,但當這般大雪深夜,荒野之區不比山中百物無缺海陸俱備,一時趕弄不及,其勢又不能不辦,為難也是有的,一時心實,就沒想到周老大和老二嘴既好吃,家中是賓客往來的要道,所應職司又是知賓,我雖在此吃他回數極少,每每路過進來閒坐,也常見他高朋滿座,一擺就是三五桌大席,何況老山主早有傳諭,叫他隨時迎候三位佳客,優盛款待,怎會沒有準備,要我來拾掇剩的東西?金世哥不是外人,有什不雅相!今日且放過你們,明日回山,我要饒了你們這幾個鬼東西才怪!」說罷忿忿不已。 陸萍只笑個不住,聽畢答道:「事是他們主謀,我不過多嘴了兩句。你怎不敢惹你哥哥和週二弟,卻拿我一個人來煞氣?」淳於荻怒道:「啞鬼!你少刻薄,留點德行修修二世的那條喉嚨吧。我哥哥像你兩個那樣嘻皮笑臉鬼頭鬼腦的麼?」周靖勸道:「二位不消爭論生氣了。我們大家情同骨肉,才故意取笑熱鬧。都是自己人,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言還未了,淳於荻又怒道:「你少說!你也不是什麼好人!明知他們詭計,怎不提我一聲?什麼骨肉!分明商商量量的欺負老實人罷咧。如說大家取笑熱鬧,怎無人敢惹我姊姊呢?」陸萍吐了吐舌頭笑道:「連你這小妹妹都惹不起,哪個還敢惹她!荻妹莫生氣,算我不好,回山去再與你賠禮如何?」周靖也分辯自己先時不知,等她下來才聽五兄說起,因金、劉二兄無人陪坐,算計菜已被天廚星整理完事,所以沒有招呼等語。淳於荻恨恨道:「你們大伙收拾人!等早晚用得到我時再說。」正說之間,田振漢進來,要將原席撤去。 金、劉二人早謙謝過了幾次,力說:「這般盛設,又經世妹親手調治,正欲一嘗佳味,何必更換!」周靖說:「這般不是待客之道。」淳於荻也說道:「世哥、劉兄,由他們去!你要吃我做的餚點,等入山之後再專程相請。頭一次到此,除非真個沒有,那便是半碗熱水一塊鍋餅拿出來也算是一番敬意。現在人家小山主親來,這裡盛筵款客遠近聞名,真要是能夠準備,不拿出來待承客人,休說傳出去是笑話,老山主知道也不答應。樂得吃他,沒的叫主人為難,我也借此看看今晚如何?有什出奇拿手的東西?」金、劉二人只得向主人道了謝擾。田振漢將席撤去,並未重設,一會來請入席。周靖起立揖客,往別室赴宴。金雷忙又往裡間,見病人睡得正香,估量這次才是真睡,玄子的藥定生靈效,便不去驚動,輕輕的走出,隨定周、陸等人同往宴所。連穿過兩三間環室,方走人一問大室以內,裡面燈燭輝煌,盛筵業已擺上,餚香酒冽,果然不比尋常。 主人剛斟上酒,田振漢便來上頭道正菜。金、劉二人連忙起立讓他同坐,田振漢說:「早在上面吃過。」便自走去。金、劉二人見淳於荻以目示意,周靖不發話,一味舉箸讓客,只得作罷。一看席上,除列著八盤精美的酒菜外,新上來的酒菜,和臘干的時花相似,紅晶晶透明,有手掌大的片子,切得極薄,放在口裡一嘗,竟是腴美芳醇,異常好吃,知是熊掌,只這等薄片干蒸的做法卻是罕見,不由誇了兩聲。淳於荻道:「世哥,你覺好吃麼?這還不是我的傳授?何九常背了我講說,當他今晚有什新鮮玩意,還是離不了我那一套啊!」陸萍撇嘴道:「你莫忙,少時自有一兩樣新鮮東西教你見識見識,恐怕連名字都不知道呢。別的不說,就桌上這盤熊掌,你準能吃出它的來歷麼?」淳於荻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誰敢說什麼東西全見過?何況我家久居邊省,我又年輕,先父母在日雖講究烹調,各方戚友時有食物珍味債送,畢竟相離海遠,頭一樣,海鮮裡頭就有多少沒聽見過的。難倒我無足為奇,我說的只是烹調方法,哪個跟你比什博物!至於熊掌,小時嘗見先父母做來吃,才將製法記下,幾經研考,到了山中,老山主又愛吃非常,少說著,一月也做它一兩遭,我不信會吃不出它的來路。」說罷,夾了一大片放在口裡,細一咀嚼,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無怪你誇口,果然是好!要是天山南路的,筋肉雖有些相似,卻沒這般肥厚豐腴;如是夭山北路的,山上積雪大深,熊沒處找那些好草果吃,味道又沒這美。難道這東西還是遠隔萬里的長白山中所產麼?如再不是,那我就不知道了。」陸萍笑道:「你果然是個好牙口,居然吃得出娘家來。」言還未了,淳於荻嗔道:「你這啞鬼!再借話罵人,莫怪我啐你一臉了!」陸萍道:「恭維你又不好,這就難了。」這般美味,金雷奔走半生還沒吃過幾次;劉莽年輕,更是初嘗,一邊誇好,不住手往口裡送。金雷笑道:「莽兄弟,少吃些。這東西味雖極美,性卻奇暖。你是壯年熱體,招呼吃多了出鼻血呢。」周靖忙道:「劉兄愛吃,只管請。一則長白山的熊比天山的熱性要減少些,而且我們還有解法,多吃無妨。」 說時,田振漢又端了盤菜進房,另手還拿著一個空盤,遠看真似一隻綁紮好的活雞,外敷一層黃泥,僅露頭腳,等到近前,才放在桌上,先用兩手提著雞腳一搖一抖,整個雞毛全都脫落,現出一隻細皮這個花子雞,金、劉二人俱曾吃過多次,只味道和製法沒這精美罷了。吃未一半,田振漢又上了一樣粉蒸冰魚,說是講究吃嫩,上第二道菜時魚才上籠,製作極快。一嘗果然鮮嫩無比。金雷料知珍味甚多,不住遜謝,說:「已至感盛情。人少吃不完,何苦糟踐!」周靖執意不肯,說:「初宴佳客,定請一嘗異鄉風味。人少菜件也少,也不會糟蹋。」金雷只得作罷。 劉莽越吃那熊掌越香,把剩的兩片全吃下去,忍不住問道:「我以前在嵩山曾吃過一回紅燒的,廚子也是個好手。雖然好吃,總嫌肥膩了些,吃時好受,過後口乾心煩,身上發熱不似這個,看去像醃干了的時花,吃進口去又香又耐嚼,好味道,卻一點也不膩人,拿它下酒,真再好沒有。淳於姑娘,可能把拿手教給我,日後打倒黑瞎子時,也弄一對來試試麼?」淳於荻笑道:「做熊掌第一是去腥,第二是要用好東西引出它的真味,干燒紅燒俱是一樣。老年人吃了最補筋骨,只吃後不大消化。如備有解藥熱化之物,那就老少吃下都相宜了。這東西最美的是它兩隻前爪,制時須先用肥牛網油連毛帶皮包好外,用絕好山東黃酒調了淨黃泥,敷上三寸厚薄,放在武火上去燒,一乾裂了就浸酒,約有大半天,再在石地上一打,泥便連毛掉落,現出筋肉,再用尺許方圓的肥牛肉片,要切得極薄,包上五七層,仍用酒和泥敷上寸許厚,放火上又烤,過三四個時辰,如法抖散,換新肥肉片、酒、泥再燒。頭兩次的肥肉焦腥奇臭,連狗也不肯吃。似這樣用肥肉包住燒上三四次,如見掌上筋肉紅晶晶又明又糯,也沒有一絲腥味才算。再用好雞鴨、瘦火腿竹刀拍碎,裝人麻布袋,懸在沙鍋裡面熬好了湯,提淨浮油備用。如是紅燒,把熊掌切成短條放入空沙鍋,用淺湯文火清煨,隨干隨加湯,直到肥糯和煮熟了的蹄筋一樣方始成功。如是干燒,原湯要少,整個放下去,燉到合式,取出在籠屜上略蒸片時,將油蒸去,只留湯中鮮味,拿出存放一旁,吃時隨蒸隨切片,便成了這個樣子與味道了。」 劉莽道:「吃一樣菜竟要費上這許多的麻煩,不吃也罷!」陸萍接口道:「誰說不是!以前山中雖講究吃,卻沒現時考究。自從這位姑娘一來,今天興這樣明天興那樣,她只顧討幾位老人家的好,誇上她幾句,反正她只鋪排下鍋,那些洗剝看火的麻煩事又不要她動手,卻害得那些廚司怨天恨地,常時挨老山主的罵。那何九兩代人都給老山主當廚子,還不是為了她,賭氣告退要走,被周家弟兄留住的,已經半年多,才回明瞭老山主,命他在這三處客館中專司款宴來客。金、劉二兄,你想她討人嫌不?」淳於荻道:「啞鬼少說!明是老山主想命他司客館外廚,知他不願,又見他在山中鬧得太不像了,知他父子忠誠,絕不至於因此離山他去,拿話將他激走,料定你們必留,才故意那般說的。誰叫他年少氣盛,當時賭氣就走,下得山來又後悔。你們盡把我當惡人,可知老山主為了酬庸,意欲再等兩年完他的心願嗎?這時何九背地罵人,我也不和他計較,到了那時才問他虧我不虧?管保那時還感激我了呢!本來這活我都不肯說的,都是你這啞鬼代人探聽,拿話擠我,好叫何九喜歡,明天請你吃。當我是呆子嗎?」隨說,倏地站起一縱身。金雷恐她又和陸萍相爭,伸手一攔未攔住,淳於荻早縱身出屋,在屋外嚷道:「我知你兩個鬧鬼。老山主疼我,必知詳情。設計探我口風,對不對、這一下總該放心,不在背地罵我醜丫頭可恨了吧?」接著又聽何九不住低聲乞告,說:「有外人在此,聽去笑話。」淳於荻哼了一聲,還要往下說時,周靖已起身出去勸解。 三人正在分說,忽聽外屋又是一聲嬌叱道:「現在有佳客,荻妹又在此鬧些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還是這等憨憨呆呆不知人事!」陸萍本來在笑,聞言接口道:「她說老山主就因她憨呆才疼她呢。」來的女子答言道:「陸五哥你也不好,不問是什地方,有無外人總和她鬧!」聲到人到,簾啟處進來一個女子,年約十七八,生得英姿颯爽,豐麗若仙。來人正是淳於芳,穿著日間所見馬上人的打扮,後面隨定周靖。金、劉二人連忙站起,方在相見,淳於荻進屋吱咕道:「自家老世兄,什麼外客!只許人家欺我,也不管,幸是啞鬼,要是……」話還未說完,淳於芳已回眸嗔道:「荻妹你盡吱咕些什麼?」淳於荻道:「我說這位年老客人是我們爹爹的門徒金世哥,怎沒聽你說過?」淳於芳聞言一愣,定睛朝金雷一看,忽然喜道:「世哥便是當年小妹隨先父在汴梁客館中相見的金世哥麼?今日之事真幸會了。」金雷揪然道:「那年匆匆一會,多蒙恩師收歸門下,大世妹方在髫齡,二世妹尚未降下,不想一二十年光陰,日裡見世妹的馬上英姿竟如此英雄了得,使愚兄望塵莫及,徒增慚愧。真乃將門虎女,恩師九泉也當含笑。當時愚兄還在疑慮,後見二世妹衣著頗似馬上英雄,一接談又覺不類,後來才說起,方知原是自家人。窮途逃亡有此奇遇,真叫人高興極了!」說時,田振漢又端了一盤糟燒鹿尾上來。周靖給淳於芳添了著杯,大家重行人席。陸萍便問:「淳於大妹怎會這時回來?玄子和那新朋友為何不見同歸?」 淳於芳放下筷子,說道:「今晚之事真個叫人氣悶!依得我心,便照日裡相遇狗黨一般,來一個殺一個,都給他斬盡殺絕,看看敵人又當如何!偏是大家異口同聲阻攔,又恐老人家見怪,說我負氣狂妄專斷,只得便宜了他們。未後新朋友到來,將馬大哥引出,說已將兩撥敵黨引得七顛八倒,使其疑心朱公子與金世哥們已經投到了三道嶺,事前老鬼報信賣戚等等全是欲取姑與,故意為之,以便誘令內證,自相殘害。我因以前不知老鬼為人如此可惡,在半年前曾和他女兒明姑在荒山中巧遇,彼此契合,結為好友。我覺她為人光明,倒也引為同調,等到回山和二位老人家稟明訂交之事,二位老人家先誡我不要和她來往,後又命我再如行獵路遇,可引往湖邊一見,勿使入山。不久果又相遇,我依言引到湖邊,一進我們山地,自然有人報信。老人家走來,自裝船夫,招攬遊船。我不知何意,同她上船游了一次湖。老人家靜聽我二人說話,甚為留神,始終未命引見,等她走後,說此女不差,但是她家有壞人,不問如何,山中之事切勿向她提起,也不可到她家去。吐露機密,本山大禁,沒奉命誰敢!況我原說不是山中之人,是來湖邊探親。這原不消說得。老人家不許我去她家,也在意中。最奇怪是她既沒問我真實住處,別時也曾低聲悄囑,說家有姨娘,甚是惹厭,她父為妾言所惑,必不許她結交朋友,請我不要往她家去,並不可向第二人提起。彼此見面不在湖邊,便在離三道嶺不遠的黑山嘴子原行獵相遇之所,每次見面之後再訂後約也是一樣。當時我因她父也是成名英雄,女兒這般美貌聰明,一身武藝雖非上乘,也頗去得過,怎會如此待承?如說家教甚嚴,卻常放她一人出來,有一次並陪我去往天山打了七天的白熊。雖說曾向家中言明獵熊,少了不足為證,分了五對掌去,到底不似對她刻厲神氣;並且我一提到她父母,不是說只她和我兩人相交,便拿話岔開。只說她必有難言之隱,久想暗往她家一探,總恐老人家見怪未去。今晚一聽她父親如此好惡,大出意料。 「我想她如與乃父同黨,平日不是那等行藏與言談舉止,始終見面只是漁獵玩耍,從未窺探山中之事,與我相交,決非來作奸細。況且第一次相遇時,她正在冒險救人,吃數十條猛獸圍困在一個山洞以內,是我給她解的困,知道我的手腳,也不敢如此。她不曾參與乃父好謀,還思干父之蠱,萬一遭禍,豈不冤枉?馬大哥就夠手狠的,再加上那位新朋友更似一個不大好說話的人,我不放心,才執意要跟去,並非為想殺人立功。大家偏不知我的心意,你說急人不急!後來好容易說通同去,到後我一人直人她的房窗底下,見她身上衣服,好似才挨了打,全都碎裂,也沒顧得換,正和一個伶俐丫頭在收拾細軟包裹,旁邊放著她主僕的鞭劍暗器,滿臉俱是淚容,不時和那丫頭耳語,探頭外望。她住的地方,以前曾和我說過,原是後寨花園裡面最隱僻無人之處。我們去時,經由寨旁,彼時前寨人聲嘈雜,好似全寨人等都在忙著款待來客。我和馬大哥分手去後面時,一過老賊妻妾住的中寨便不見有人跡,因她神情逞遽,知道出了事故,不是受了惡父責打逼迫,便是看出所行不善,早晚禍及,意欲乘著雪夜私行逃走。想起往日交情,越發可憐她的遭際,我便輕悄悄掀簾而入。那丫頭原沒見過我,人真忠心,一見生人,便拚命上前動手。她先也嚇了一大跳,後見是我,才行喝止那丫頭,拉緊我的雙手,委屈得眼睛花直轉,只是哽咽,話一句也吐不出來。那丫頭名叫小玉,想也聽她說起過我,匆匆含淚賠了禮,便即跑出巡風去了。後來我見她不住傷心,片語全無,又見細軟包裹收拾剛完,雖說後園無人,到底地方不對,今晚的事又須慎重,便問她是否要離開此地。她淚眼望著我,剛把頭一點,玉兒便如飛跑回,說:『適才出外去至中院偷探,聽二夫人的丫頭菊兒說,前寨來了許多客,都是京中派下來的,二夫人因今日小姐被大老爺一頓重責,大以難堪,這後園又是個愛鬧鬼怪的地方,恐小姐心窄,一時尋了短見,既對不起死去的大夫人,更對不起羅家親母,意欲少時背了三夫人前來慰問。我忙跑回來,只恐二夫人隨後就到,小姐主意打定沒有?東西已收拾好了,要走,我便隨了小姐快走;暫時要是不走,快將包裹藏起,去到小姐房中裝睡,省得被人看出馬腳,索性挨過兩月,等師大來了再打主意。二夫人雖然還向著小姐,到底也不是真心。』說罷,又匆匆跑了出去。我見她遲疑,二次催問。她剛咬牙把腳一頓,小玉神色張皇又跑了回來,說:『二夫人業已吩咐人點上馬燈到後園來,再不走就走不成了。』她這才著了慌,喊了小玉快拿齊了自己的東西,把身上破新衣服忙著脫下,另換了一身舊布衣服。小玉也忙著換好,對我道:『話說起來太長,出寨之後再說吧。』便一同跑出。剛一越過寨牆,便見樹林之中縱出兩人,喝間我們是寨中什人,為何黑夜越牆私逃。我一聽口音,便知是京中敵黨,再一細看,竟還都是晚間到周氏弟兄店中投宿的,想是懷疑老賊,奉了他們頭子的命在暗中埋伏。我一想地方和時候正可賈禍,便和她主僕一使眼色,上前交手,硬將那兩人逼入林中除了,彈上化藥。她主僕原未動手,攔又不便,見我禍已闖了,只不住的歎氣,神情可憐極了。我知她腳程趕我不上,只得隨著一同在地下跑。先想要她到這裡來,她執意不肯。後來我一想,一則事情正亂的當兒,她雖非賊黨,到底是老賊之女,又未奉老人家的命;二則相隔太近,就在眼皮底下,諸多妨害。可是她不藏在這裡,如由正道逃出,萬一遇上京中下來的餘黨和老賊的親故近人,強拉回去,焉有命在!惟有護送她繞過紅山嘴,出了哈密近郊,方可脫險。但是本山正當多事之秋,我雖不才,終還有點小用,怎可無命遠離?放她主僕自己空身上路,憑她二人有點本領,無事便罷,一旦有事,遇見強敵,如何能應付得了?於心又覺不忍,說不得只好伴送到了天明再說。剛過紅山嘴,心中正自兩難,不料她主僕五行有救,忽然看見曠野雪地中有了燈光,又聽兵刃交觸之聲。我三人都奇怪,這般大雪深夜,天又未明,哪裡來的***刀聲?她主僕原再三攔我:此時危急逃亡之秋,千萬不可再行多事。我因好奇,執意要去查看,到底有無不公不法之事?便請她主僕前行相候,我一人單身上前,隨後再行追去。到了一看,那裡乃是一座村舍,為首一家院落中,有兩人在那裡拚命廝殺,因是單打獨鬥,兩下一個像書生,一個像商人,武藝俱都不弱,既非辦案差役,也非江湖暴客。那家老少有七八口,乃尋常農牧之家,見那等陣仗,雖然面有驚容,卻在一旁觀戰,口中連喊二位貴客停手,不論哪位有了一差二錯,都不好,不要連累我們吃官司。簡直看不出誰是誰非,不便下去相助。正待喝問,她主僕也隨後趕了來,剛縱上牆,一眼看見院中相持的兩人,便縱了下去幫那少年,與商人打扮的一個動手。那商人本就佔不著一點上風,又添了兩個生力軍,如何能敵?氣急敗壞的大喝一聲罷了,隨即跳出***,待往牆外縱去。我看他神情不似惡人,想問明兩下曲直,便用劍將他逼了下去。那書生見他墜落,想佔便宜,縱上前舉刀便砍。我黨此舉不甚公平,剛飛劍去攔,她主僕同時也將那書生喝住,說他不應趕盡殺絕。 「我見事有蹺蹊,便令他們四人全到外面一間,才知那書生打扮的名叫韓瑋,商人打扮的名叫魏繩祖,原是老賊的徒弟,俱都屬意明姑,相隨老賊各有三五年光景,直到去年看出老賊縱子為惡,甘充仇敵鷹犬,才方行藉故先後離去。老賊近十年來收的門徒共有十來個,內中以一個名叫陳文的比較最有本領,人也好猾,能傳他的衣缽。老賊本有相攸之心,惜乎相貌醜惡還不說,年紀差不多要比明姑長約一倍,並且娶有妻室。不得已而思其次,只有魏、韓兩人年紀藝業相當。不過韓瑋家世書香,本身是個寒士,又承有祖、父不許子孫出仕清廷的遺命,棄文就武也由於此,雖然文武全才,照他為人心志,至多做個有名的武師,永無富貴之望。魏繩祖卻是山西富豪獨子,極受父母叔伯鍾愛,家財多到數不清,國他自幼愛武,受了別人的欺負,經人引介,慕名登門學藝,初投師時,還帶了幾名護院的充作家人,後來因見不像,才行遣回,奉師贄敬,單銀子就是五千兩,別的禮物還不在內。老賊愛財,因此大是垂青。先還保持師長身份,未便露出許婚之意。他本人起初面嫩膽怯,也不敢說。兩下都悶在心裡。未後老賊見他三年藝成,只歸省了一次,不久便遭父喪,戴著孝回來,一住不走。他們世兄妹學藝時原在一起,漸漸看出他的心意,自然高興,除當面示意外,又叫他愛妾天山燕許碧波向明姑提說。明姑平時極看得起韓瑋,兩下廝抬廝敬,早就心許,聞言自是不願,當時拒絕。許碧波本來恨她,再向老賊一挑唆,把明姑喚去大罵一場,立時便要受聘。明姑急氣無法,只得明找魏繩祖說自己決不嫁他,休要夢想,你如不替我化解,定要以嚴父之命來壓,我便不惜一死。魏繩祖為人還算不十分壞,一面向明姑謝過,好言安慰,一面徑向老賊婉商,說世妹性情剛烈,逼則生變,不如緩圖,由徒兒以至情相感,時日久了自能挽回。好在她既不嫁,徒兒也決不另謀他娶,恩師寬心就是。這才緩和下來。魏繩祖雖不能奈何明姑,卻把韓瑋痛恨切骨。互相背地尋仇已不止一次,仗著明姑隨時留心,趕去解圍,方保無事,只老賊夫妾不知就裡。恰巧去年賊子因出賣老賊舊日同僚,陞官歸省,同了幾個京中敵黨前來與老賊秘議,暗害先朝形跡可疑的忠烈遺民。老賊機密奸詐,這類事除陳文一人得預好謀外,別的門徒本不知道,因把魏繩祖當作未來的女婿,心想令他借此謀幹一點功名,悄悄背人向他吐露心腹。魏繩祖家雖商賈,因他祖父為人正直,卻也深知義理,當時飾辭敷衍過去,事後和兩個同門至交一說,意欲離去,竟傳到韓瑋耳裡,暗詢明姑,明姑含淚無言。韓瑋對明姑說,乃父這等為人,以前盟誓,現時必難如願,只要海枯石爛此心不渝,終有克踐之日。亂臣賊子之家實難再留,行即暫別,後會有期等語。彼此哭了一場,說了些心腹話,第二日便即藉詞別去。魏繩祖對明姑原未死心,本來也是要走的,因見韓瑋一走,以為有機可乘,天人交戰了一陣,不捨就去,遲疑了好些日,殊不知這一來情勢更糟。明姑最不善乃父所為,尤其痛惡乃兄賣友求榮,忘恩背本,見他先時說走,忽然不提,雖然語不及私,但是人前人後加倍慇勤,料是為己而留,益發的看不起他。頭幾天不過見了他略示厭惡,後來直如尹邢避面,躲得沒了影兒——和我訂交,同往天山獵熊,全在此時。魏繩祖愛魔日深,幾乎要瘋,但能如願,什麼榮辱生死、利害窮達,早已置諸度外,不過深知明姑為人不可強求,欲以至誠毅力相感罷了,一見明姑避他,好生著急,好容易暗中留神觀察,才知明姑新交了一個女友,常時相約出獵,渴想一見,便也裝作出獵,欲往中途相遇,借便一吐衷曲,再申前請。有一天果然巧遇,被明姑冷嘲熱諷,足挖苦了一頓,掉頭策馬而去,這才看透明姑心志與兄父全然不同,並且連韓瑋之走也是事先得了同意,自己行徑恰與相違,無怪乎視若陌路,連同門世兄妹之情都不認了,敬愛之餘,好生妒嫉,暗忖:「日前聽後寨丫頭小春說,明姑自從前年乃母下世,備受二妾媒孽,尤以次妾為甚,幾番加害,都因老頭子想將明姑許配自己,快出閣的姑娘,還沒到十分凌虐地步。韓瑋此去,暫時必不會回來,自己再一走,老頭子何等好巧,起初沒勸自己與他同黨還不致疑,偏在此時告別,定然疑心為了志趣不同棄他而去,他不知乃女不願下嫁,必當自己因他為惡不要他的女兒,明姑又和他父子不同心,一旦露出破綻,日子更要難過,有志氣的師兄等都已離去,所餘俱是一些小人,自己和韓瑋一走,休說緩急相助,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近來小春已被自己買通,何不趕回家略微看望,再來不入山寨,就在近處沙漠歧路上尋一家客店寄居,由小春隨時報知她的蹤跡,以備萬一遭受寵妾讒害,危急之際前去救她同逃,那時她縱不念在數載同門之誼,也必為自己這一番精誠苦心所動,再加上相救之德,人非木石,總應有幾分希冀。越想越有理,當下忙著回山,因知老賊極願姻緣成就,巴不得自己能引他女兒回心,就有什形跡不周之處,也決於不致見怪。到得天已黃昏,放好馬匹,逕自背人偷偷繞向後寨花園,縱身直往明姑房內走去。明姑自遭母喪以後,只帶了心腹丫頭小玉同居,僕婢原多勢利,又與兩妾不和,輕易無人入內,見他昏夜闖入,又驚又怒,當時主僕拔劍,便要動手。魏繩祖連忙謝罪,說自己並非不走,只緣令尊行事雖非,到底有多年師徒恩義,意欲暫留,乘機進諫,所以遲遲其行。世妹既然見疑,明早便即告行歸去。不過世妹家境愚兄深知,明人不打暗語,何況此別茫茫,後會難期,滿腹衷腸終須一吐為快。前次雖遵師妹之意不敢再比附高門,退而為友,但是敬愛之心並未稍減。令尊屢詢前事,但以婉言掩飾,往往設辭極難。上月又命愚兄與他同謀陷害忠義之士,當時未見來客已使不快,今更長行,定知婚事難諧。加上二妾讒言浸潤,此後對世妹語恐難堪,還望世妹多多留意,善保玉體才好。言還未了,明姑冷笑道,你哄鬼呢!你在此幾年,還不知我爹爹心意?他做的事,誰能挽回得了!你能離此他去,足見高明,未喪天良;不走,是你自己的事,他與我無干。至於我呢,先母一死,此身存亡早置度外,逼煎大難堪時,便拿這條性命去交給他,本不勞別人惦念。不過你還算是個好人,自從上次提親,尚能守信踐言,既未在家父面前搗鬼行詐,也無下作行為,今晚來別,更見盛情。既能回頭,也不在同門一場,他年或有相會之日。夜間不便,我雖不作兒女子態,到底人言可畏。請往前寨料理行裝。明早尚有女友之約,恕不能遠送了。這幾句話說得魏繩祖啞口無言,也不知是酸是辣是甜是苦,不好意思再作留連,只得告別出去。明姑詞色雖極使他難堪,可是人要是一落情網,每遇拂意之事,總愛曲為解釋,盡往好的一面去想,回房凝思,總覺語氣情勢班班有望,憂喜交集,一夜不曾合眼,最後決定仍照前策去做。第二日一早徑向老賊告別,果然起疑,盤問了好一會。幸而魏繩祖事前加細籌思,想好了應付的話,並說此番回家,早經與家中叔伯約定,等將家務料理清楚,即準備聘禮,那時世妹如還不肯下嫁,尚望恩師作主,自己除隨身行李衣服外,歷年帶來的許多箱篋並不拿走,仍存山中等語。老賊也看出他對明姑甚是依戀,方行應允。當下魏繩祖趕回老家,略安排了些家務,便派了兩個得力的傭人,先往紅山嘴一帶僻靜之處尋找房子,自己隨後趕去,白日閉戶用功讀書習武,晚間與小春約定地方,由寨後秘徑趕去相會,打探明姑動作。有時料知近幾天內無事,也獨自帶了兵刃暗器出門遊玩行獵。仗著地方僻靜,共總才三家住戶,守著一眼小井,輕易無人經過,所租的半所人家,房主原是官道上的驛卒,年老退休,乃子在哈密經商,空了幾問土房子,租給魏繩祖以後,見他是個富人,把房子都加了一番修飾,手頭又鬆,兩下極為相安。這日天降大雪,他帶了雪具,想往山中打些野味回來燒烤賞雪,只剩一個傭人在家。黃昏時,房主和那傭人正在門前掃雪,忽見一個少年踏雪而來。神情甚是狼狽,一時動了善心,讓進家中食宿。那少年正是韓瑋,自從別了明姑,行至甘肅,在一個大富戶家中借宿,不意晚間來了一夥強盜,侵入後院,已將那富戶綁起,正在拷打劫財,被他發覺,單人飛身入內,將盜首生擒,余外還傷擒了好幾個餘黨。一問竟是富戶的仇家指使,不但劫財,還要殺人放火,被他無心中救了全家性命。感激非常,除將盜首送官究治外,再三留住,充任護院武師,另送了他五千兩銀子以作酬謝。韓瑋本無家業,見固辭不獲,只得應從,住了好幾月,每日苦念明姑不置。後來查知盜黨俱是當地無賴,業均逃散,再三藉詞,向東家告了三個月假,意欲回到三道嶺暗會明姑,相約偕逃。行至哈密郊外,天降大雪,仗著一身武功,又帶有雪具,打算當晚趕到正是時候。正走之間,恰遇京中趕下來捉拿朱成基的二撥人等,見他形跡可疑,上前喝問,口舌失和動起手來。韓瑋寡不敵眾,正在危急之際,忽然道旁大雪飛舞中縱出一個矮子,將那敵人擋住,喝令速逃。韓瑋先還覺委敵於人不夠江湖義氣,不肯便去,隨著矮子且戰且退,禁不起那矮子一迭連聲喝罵,又因此行機密,恐被三道嶺黨羽發覺,只得依言避開。當時敵人還想分頭追截,可是那矮子身手厲害已極,誰追都被縱起擋住,那雪又下得極大,轉眼被雪層遮住,敵我俱看不見。一會殺聲漸遠,方欲前行,不料走錯了路,越走越不對,竟岔到紅山嘴魏繩祖所住店內,饑疲交加,心想也不忙在一日,且待明晚再去不遲。誰知剛用完了飯坐在房內歇息,恰巧魏繩祖行獵回來,聽說有一孤身少年來此投宿,因驛店相隔甚遠,這般大雪寒天敢於孤身踏雪遠行,必非常人,心想結納,特地命人辦好酒菜才去上房拜訪,進屋一看竟是對頭韓瑋,不覺怔了。二人以前雖曾私自爭鬥過好幾回,互相以為仇敵,但因明姑化解,分別時還是好好的,畢竟數載同門,人有見面之情,再加彼此都想探聽來意,當時並沒破臉,各說了幾句寒暄套語便自落座。一會魏繩祖吩咐擺上菜來,且談且飲。先倒還好,只說些閒話,直到交了子夜,二人都有了幾分酒意,話也越說越不投機。魏繩祖首先忍耐不住,忽然起立,指著韓瑋道:我們不好不好也是幾年的師兄弟了,自來婚姻之事應由父母師長作主,況且師父已將師妹許了給我,只為你一人作梗,鬧得師妹不肯應允。我因敬愛著她,不以師父之命相逼。自你去後,好容易才有一點轉機。我因師父日行不正,避居此地,原意機緣到來,與師妹成了婚姻便即歸去。你今去而復轉,必有深心。我知她父對你本就厭惡,你上次又不辭而別,提起來更是痛恨非常。依我想,他決不會允你婚事,反正無望,何苦與你為難?如聽我好言相勸,就此死了這條心,不特你我仍是好弟兄,並且愚兄家中也頗有資財,任憑你要多少無不如命。言還未了,韓瑋早勃然大怒,桌子一拍,厲聲喝道:『老魏,你滿口胡說些什麼!做兒女的雖應順從父母,但也有個分寸,看他父母為人如何,是否亂命?幸她父只為貪圖你兩個臭錢,要是將她許給盜賊仇敵,也順從麼!我二人前已約定,她不另嫁,我不另娶,發乎情止乎禮,終身相守,死生以之。偏你這個不要臉的,已然當面答應她決不再存妄想,暗中仍仗著一身銅臭巧詐圖謀。你說此話也不睜睜眼,看姓韓的也是錢買得動的麼!』還要往下說時,魏繩祖急怒上衝,抄起桌上酒壺便斫。韓瑋早防他動武,一閃避開,隨手拔出寶劍縱向屋外,到了院中喝罵道:姓魏的!屋裡太厭,要打外邊來!今天更無人勸解,正好決個存亡勝敗,早打發你回了老家,省得留在世上獻醜!魏繩祖也喝罵道:小賊休得猖狂!雪夜沙漠,四無人跡,明姑不在,我看哪個還會趕來與你解圍?今晚是你死期到了!聲隨人出,擺刀就斫。韓瑋也舉劍相還。 二人本領原差不多,直打了好些時。正自不分勝負,偏巧我與明姑主僕經過,看見燈光尋至。明姑一見韓瑋,便知為了自己而來,彌覺深情可感,更恨魏繩祖逗留近地,心存叵測,趕走魏繩祖,彼此大略說了前事。明姑走紅山嘴,原是當初韓瑋約定,萬一乃父相逼太急,便由紅山嘴抄山徑小路,先到哈密郊外沙石樑投奔韓瑋好友倪健家暫歇,再由那裡備辦資飯,走戈壁前往甘肅涼州城外七里店宏任庵,去尋韓瑋的姑母意雲師太,便可得到韓瑋的下落,設法相會。韓瑋四海飄零,親人只有這麼一個出家的姑母。那倪健是個大皮毛商人,人極義氣,韓瑋前數年曾救過他的身家性命,患難之交極為莫逆,每次往涼州探親,必繞道往他家中歡聚些日,這條路走得極熟,行前還給明姑畫了一張詳細的地圖,所有食宿打尖之處均經註明。不道中間有五百多里一段大沙漠,看去雖比官道八百里戈壁要少去三百里地的沙漠,但是那一帶沙梁水缺,曠無人蹤,較之官道還要難行十倍,從無正經客旅敢打此經過,須要備上極強健的駱駝與充足的糧食,鹽、水兩項尤為重要。明姑素聞黃漠黃沙之險,平時想起原在躊躇,打算萬一有事,仍由官道直行,遇見追兵再行拚命闖越,不向倪家求助。恰巧天降大雪,只要備上雪具,數百里的沙漠,憑自己主僕二人的腳力,一日夜行便可飛越,連坐騎都不消預備,豈不正可以借此向倪家打聽那韓瑋的下落?所以不聽我之勸,藉詞投親,非由紅山嘴抄山路小徑走不可,走時匆匆,忘了魏繩祖約的也是那條道路。如不多事,大雪深夜原也不會遇上,魏繩祖久了必非韓瑋之敵,韓瑋第二日去往山中探看,必知明姑已逃,勢必照約追去,兩下當時雖然錯過,不消兩三日定能追上相見,這一來二人雖喜巧遇,卻惹出許多事故。當晚主僕三人更不逗留,話一說完,便匆匆謝別了我相助之德,逕取道往倪健家中而去。」 誰知魏繩祖所帶兩名僕人一名沙清一名崔大,俱極精明幹練,又會得兩手拳腳,先見主人與客相鬥,本就躍躍欲試,後見主人敗逃,看出來人厲害,沒敢妄動。等來人一走,崔大去追回主人;沙清早踏了雪具,在他主僕三人後面遙遙尾追下去,因知不是來人敵手,追得甚是狡猾,人並不近前,一邊往前滑行,一邊用手摸探三人滑行過去的雪印。相隔甚遠,三人毫未覺察,淳於芳又忙著回去,瞬息回了周家,一時疏忽,以為縱有什事,她主僕三人足能發付,沒把這些庸人放在心上,直被他太太平平跟蹤到了天明,遙見前面村莊,知道三人必往投宿,方趕了回去報信不提。 這裡淳於芳在週二店中地下室裡剛把明姑主僕脫險之事說完大概,忽然門簾起處,馬玄子走了進來。眾人連忙起身為禮,紛紛詢問探山之事如何。玄子指著淳於芳道:「那老賊真個好狡異常,今晚雖未得使敵人自相殘殺去引起他們疑忌,虧你殺了他們兩個黨羽,又將他女兒帶走,否則事情還難說呢。」陸萍道:「你那新朋友王獅叟,不是說昨晚跟下敵人,故佈疑陣,業已引其內證了麼?難道到了三道嶺被老賊點破了?」玄於道:「誰說不是:獅叟原知葛會亮老賊好狡,不甚放心,才來約我同去。到了那裡,見京中派下來的二三撥敵人俱在老賊那裡與他爭論,由我們店裡起身那做頭一撥的五個奔賊待了一會才行趕到。這時芳妹已和我們去往後寨。獅叟不知她去意所在,恐生枝節,正和我打手勢,要跟往一探。老賊忽將小賊的幾封密信以及先後各地來往機密文件取了出來,與敵人觀看,仗著他那能言善辯和先後事實證明,敵人居然由疑轉信,一同推詳當時之事。敵人中為首的一個便是當年殘害親兄、宮中三凶之一,本名馮春,不知怎的大家都稱他做胡二爺,聽說話語氣,他同了一個名叫萬子靈的好似最後趕來。獅叟也說昨晚戲弄群賊,沒有見這兩人。眾中獨他發話最多,先時認做老賊行詐內叛,聲色俱厲,說到後來,卻是他力排眾議,斷定有了能人行使反間,引他們內江,所說的話頭頭是道,頗有條理,並且再三盤問,附近一帶可有什麼能人隱跡與號稱前明遺民的人居住?可恨老賊知道山中厲害,不敢得罪老周山主,也或許是拿不準是否山中派人所為,未便妄言引禍,卻將我和北天山穿雲頂隱居多年不輕下山的狄梁公叔侄說出。我和獅叟正自心中不忿,想和他開個玩笑,忽從寨外跑進一個敵黨。寨中老賊手下只有兩個廢物一般的徒弟,原在寨庭外侍立,看見有生人正要攔阻,那敵黨頗有兩手,毫不客氣,只一兩下便將攔的人打倒,這時馮春己迎了出來。老賊看出來人是京中同黨,自吃了個啞巴虧,還得喝罵徒弟無知,上前賠話。馮春和來人連理也不理,老賊鬧了個大沒臉,正站在一旁發僵賠笑。馮春聽完來人言語,忽然問道:『老寨主適才曾說附近並無可疑之人,有也遠在天山一帶,但不知貴後寨可還隱藏有我們的對頭麼?』老賊哪知後寨有變,力辯:『所有門徒俱在前寨,不曾走動,並且本領不高,萬不敢作此叛逆大罪之事。後寨只有二妾一女,雖然略通武藝,平日家教甚嚴,除偶然出獵外,從不與外人來往,更是無干,請馮兄不妨加細查看。如有不合,任憑處治。』馮春冷笑道:『但願與老寨主無幹才好,我們且去後寨牆外看來。』我二人知道出了變故,先行趕往後寨一看,在寨外樹林中發現兩具未化完的死屍,一會馮春老賊等走到,暗聽爭說,才知敵人去時已疑定老賊背叛,去的並未全行入內,分了四個能手暗在寨內外巡查視探,內中兩個巡至後寨牆外,忽然在樹林外雪地裡發現兩件女人用的簪環,兩個同黨已被人殺死在林內雪地裡,身上彈了化骨藥粉,忙用刀把藥挑去,以留後證,一面順著雪中足跡追趕,以為你們還未走遠。他們見遠遠似有兩個女子背著包裹疾行若飛,挨著山麓隱現,欲待趕上,正走之間,不知從何處飛來一件暗器,將內中一人打倒,接著又是一片寒光逼到頭上。他見同伴又死了一個,人單勢孤,嚇得連那同伴死屍都沒顧得,撥轉身就跑到寨裡去報信。偏那地方相隔大寨已遠,這一往返間自然耽延了些時候。等馮春和老賊等趕到,只先見兩具殘屍橫在林內,再去看那被暗器打死的一個,不特屍骨不知去向,連雪地裡兩個女於腳印也觀察不出,最奇怪是附近那一片數尺深厚的積雪,竟似被人將浮面一層齊整整鏟刮平整。馮春錯了主意,以為逃人必有能手相助,這般大雪,天還未明,難以追尋,又斷定老賊知情,想從他身上盤查線索,這一來給明姑少了好些麻煩,老賊卻為難極了。當時我二人潛身在側,見老賊語無倫次,舉動雖然狼狽,大概還未想到他女兒有什變故,直到馮春向他詰問,說兇手背著包裹,又是女子,必是內賊,像押犯人一般,要他先行伴同回寨查看。剛進後寨花園,便聽他的家中婢妾亂成一片,老賊一問,才知乃女明姑帶了一個丫頭,攜了細軟兵刃,不知去向,聞言一著急,便自氣暈過去。救醒後,馮春先還認是老賊縱女行兇,又經了一番加細的盤問,才將信將疑的斷定乃女與外人早有勾通,老賊平日姑息,不知防範,事後必知乃女去處,卻不說出原委,一任老賊指天誓日。賭神罰咒,仍責成他在今天黃昏前要將乃女尋回,或是說出地點,以便合力搜拿,否則便算是知情不舉,可憐老賊平時那般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氣概,竟成了一條夾尾巴的痢狗,只管向人搖尾乞憐,卻弄得動輒得咎。這,一來雖然委屈了他,馮春因賊由內起,知道老賊原有不少有本領的徒弟,俱在這一半年中間離去,有的竟不辭而別,再加昨日王獅叟給他同黨們一陣捉弄戲侮,以為有了蛛絲馬跡可尋,一心只注意從老賊父女、寨中情況和附近三道嶺那一帶去尋找線索,雖然也用緊急傳牌通知各地黨羽搜拿明姑主僕,並沒想到我們身上,給山中免去好些麻煩。他更因金兄保定朱公子,慣於聲東擊西,虛實互用,迷亂敵人耳目,昨晚他們三撥人搜尋了一天一夜,毫無蹤跡,日裡有一同黨在雪中失蹤,接著出了許多怪事,夜間又先後傷了三名同黨,回京大沒法交代,務要水落石出。聽他背地授意同黨防查老賊,說老賊與朱公子原是內親至戚,明姑主僕之逃必與此事有關,不擒回這兩人難知底細與朱公子金兄的下落。我二人知道今晚鬼使神差,雖然移禍江東,但是明姑主僕加上芳妹明是三人,怎會敵黨只知兩個女子?就算芳妹精通劍術、飛行絕跡,既未留心明姑主僕的腳印,又是一路同走,當然也不會不留一點痕跡。此事細心一想,大有蹊蹺。難道今晚我們同道,除這位意想不到、天外飛來的王獅叟而外,又添了兩個女中劍俠麼?」 淳於芳接口便問:「敵黨所見那兩個背包疾行女於所走的方向是在何處?我先送明姑繞道往紅山嘴,自問雖不算箇中高手,但是身後有人尾追,決無不覺之理,怎的當時屢次回顧毫無動靜呢?」玄子道:「這個還用你說,我便因那兩個女子所走方向絕對與你歸途相反,才覺出事情有異。現聽你說曾送明姑往紅山嘴,雖與二女所行略近,也是不對。我當時便疑心,至少後來的事非你三人所為,必然暗中還有高人。獅叟頗以此言為然,因反間之計經了好些陰差陽錯,已算有了一半成就,只能到此,立意想見識見識這兩個俠女,要我陪他跟蹤追去。我因朱公子病體沉重,服藥之後,天明尚須診看一次,又知大家俱在懸望三道嶺老賊寨中虛實,加以芳妹又將明姑主僕救走,料是引藏這裡,敵黨方面頗有兩個機伶鬼,惟恐漏了馬腳惹出麻煩,歸途留心查看,雪地裡竟沒見女子腳印,心還奇怪,現在才知芳妹送明姑主僕到了紅山嘴,御劍飛回,我到門時,雪花又在飄飄飛舞,再過一會,連明姑她們去路的痕跡都找不見了。」淳於芳又把前事重說了一遍,因知當地來了兩個會劍術的俠女,論本領似乎還在自己之上,聲應氣求,好生歆羨,恨不得見上一面才稱心意,便向玄子打聽那兩女子的去處。玄子看出她心意,笑道:「芳妹你算了吧。目前正在多事之秋,這二位俠女既然拔刀相助,必有和我們相見之心,保不定與我們還有瓜葛,哪愁見她不著,這樣大雪廣漠,看她們行徑,暗中早跟著我們三人多時,見你殺了人,特地現露身形,將敵人引向歧路,所以把追去的人只殺死一個,留下一個,用飛劍逼走,分明使其歸報。等驚走敵人,又用飛劍滅去雪中腳印,布下許多疑陣,恰似神龍見首,行蹤飄忽,去向就靠不住是真的,隨便怎找尋得到?」淳於芳笑道:「你們總是怕我出外生事,每出必攔。既然這般難找,王獅叟怎又要追下去呢?」玄子道:「話不是這麼講。適才我看獅叟聽敵黨說起發現二女之事,臉上似有驚異之容,後來與我商量約去追尋,雖未明說什麼,在在顯出關心詞色,行時並和我說,請轉告周賢弟,明日著人歸稟老山主,說他要在寨中暫借一間靜室,以備不時棲身之用。我想他有全身驚人本領,一個人哪裡不可安身?即便借住,到了寨中再說也來得及,他又不是畏禍怕事的人,預為先容,決有原故,因忙著趕回,未及細想。你這一提,我忽然發覺他好些神情語氣彷彿都有線索可尋,別時他又沒朝二女去向追蹤,卻往紅山嘴直奔下去。如果猜斷不差,那二位俠女不是他的親人也是他的至好,因是女於,準備在此久住,故此向周老山主借屋安身。既然這樣,更不愁見她們不到了。」淳於芳聞言半信半疑,滿腹熱望,仍欲追蹤二位俠女的下落,一則眾人再三勸阻,二則玄子在三道嶺暗中探得敵黨還有好幾撥在後面,不久即到。敵人接連死傷了好幾個,昨晚又在此投過宿,難保不來查訪生事,此時大家蹤跡越隱秘越好。好在獅叟別時已有定約,不問尋到二女與否,次日黃昏前必來周家相見,就要找,也等見了獅叟之後,豈不免卻許多無謂的跋涉?淳於芳強大家不過,只得快快而罷。 因大家忙碌了一夜未睡,金、劉二人沿途多受勞頓,玄子給朱成基看脈之後,說病況大轉佳象,決可無慮,少時恐有什事,朱公子三次藥後,新方要在午後煎服,無庸服侍,請金、劉安睡,至午再起。林、楊、淳於三人仍裝久住的行客,周氏兄弟與陸、田二人仍各充著店中東伙,同在上面分別歇息照料。玄子因三道嶺老賊劉煌無緣無故給自己和狄梁公父於拉了對頭,雖未明說自己與敵人作對,敵人也定不肯放鬆,早晚反正有事,樂得應聲而出,仗著全身本領,鬧到哪裡是哪裡,再經大家一請求,便把隨時探查相機行事的重責包攬下來。淳於芳姊妹二人因大家勸說,白日暫不露面,無奈只得在地室之中暫住,等天晚獅叟到來再行出去。小山主周靖更是不能在人前出現,同淳於芳姊妹二人談了一會,也隨著金、劉二人分別假寐,養神歇息。玄子自發覺二位女俠與獅叟有關,又聽淳於芳所說那一番話,心中早有打算,甚悔昨晚未隨獅叟同往尋蹤,當著淳於芳姊妹不便明說,知道陸萍精細多謀,到了上面,便和他說:「我就要出去,一則探查敵情,二則去尋找獅叟與二位俠女蹤跡,就便照著昨晚事情尋一可靠之人,與北天山穿雲頂狄梁公父子通個信,或許激動他們同仇敵愾。如與獅叟途中相左,走後他來,可對他說,周靖賢弟聞他借寓,喜不自勝,今早已命何九用傳騎遞語之法,踏了雪龍向山口送信去了。他如肯在此與諸友相聚,等我晚間歸來相見固好,再不今晚二更我准去三道嶺那裡相候,不見不散。那二位俠女如是同來,可引去地穴與芳、荻二妹相見,否則告知大家,連獅叟到來也不可和她姊妹兩個說起,以免意氣用事,添出別的枝節。」說罷自去。 陸萍機智百出,深知玄子習性,見他長眉上聳,隱現殺機,行色匆匆,大異平日安詳之態,料定他已被老賊惹動無名,昨晚因淳於芳救明姑主僕出險,三道嶺內證方起,恐誤大局,不曾下手,加以厲害敵人尚在後面,馮春、楊燦等人不堪一擊,他慣於獨身行事,此去謀定而動,必把三道嶺鬧一個河翻水轉,今晚樂得偷偷跟去看個熱鬧,主意打好,也沒和眾人說起,逕向前面櫃房坐定,等候獅叟到來不提。 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二) 第四回老少年巧戲飛大鼠陰陽手膽寒貫蚤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4 本章字數:15148 且說韓瑋與明姑主僕趕走魏繩祖,謝別了淳於芳,逕往沙石樑三九鋪趕去,意欲投奔舊日好友倪健,由他那裡代購下三五匹健駝,帶著食水,乘大雪穿越戈壁,逃出老賊和敵黨的毒手,回轉韓瑋湖南原籍,結為連理。誰知魏繩祖手下健僕沙清因見主人受辱,心懷不忿,遠遠尾隨了數十里,見韓瑋等三人進了前面村集,算計雪大路長,所走又非官道驛路,越往前走地越荒寒,又有兩個女子同著步行,一夜未睡,在村中必有好些時耽擱,忙即踏雪飛馳,趕回紅山嘴向主人報信。魏繩祖先雖又羞又忿,急怒交加,因他為人忠厚,自知明姑本來對他無情,一心向定韓瑋,怎麼也強不過去,除想著難受外,並無壞意。偏生沙清急欲建功,力說:「主人仇可不報,但是事情還不容易脫干係。主人原向老寨主辭別回鄉,卻獨自在此建房逗留,形跡已多可疑;小姐今晚又帶了一個丫頭逃走。事一發作,老寨主尋到此地,這口黑鍋必定背上,說得多好,也是知情不舉。主人哪能由那姓韓的對頭輕鬆走的!」魏繩祖一聽也對,先還想明姑既不我屬,留此有何意味?本欲立時起身回家,無奈雪深數尺。家鄉萬里,道阻且長,急切間動不得身;不走,事發又怕牽人渾水,見了老賊,間起自己何故遠隔萬里來此荒寒大漠獨居?三道嶺相距非遙,既不照前投住,又不向師長存問,鬼鬼祟祟,意欲何為?用什言語答對?追了去是寡不敵眾,去必無幸;不迫,只有往三道嶺去告發,又難自圓其說。況且這一往返不下二百餘里,逃人行路決無多停,一個追趕不上,徒自與明姑結仇,弄巧還招老賊忌恨。左思右想,都覺不妥。正打不起怎樣辦才好,忽見三道嶺後寨使女小春踏著一雙雪裡快,氣急敗壞,喘噓噓一頭衝進房來,一個收不住腳,幾乎滑倒地上。 魏繩祖見小春滿面驚惶神氣,只料定事情發作,並不知寨中闖出那般大禍。因為不是自己將明姑引走,還不怎樣著慌,忙命沙清給小春倒了一杯開水,遞將過去說道:「你不要著忙,慢慢緩一口氣再說。你家小姐帶了玉兒丫頭逃走,我已然知道。你是為這個來的不是?」話沒說完,還要往下說時,小春已急得渾身發抖,面容更變,抖戰著聲音搶說道:「我的小爺,你怎做出這事?如今大家都是死也!」這幾句話若換旁人,既聽出情勢嚴重,又目睹來人驚慌失措之狀,少不得總要接口分辯幾句;先將自己撇清,再間底細根由,也不致冤冤枉在代人受過,幾乎送了性命。偏生魏繩祖是個公子哥兒性情,先和情敵苦拼,受了好些挫折刺激,本已氣得發昏,再見小春沒等自己把話說完,不問青紅皂白,張口就抱怨,心想我平日花費許多金錢叫她監看小姐行動,作為內應;當時滿口應承,大小全沒收著絲毫功效,小姐立意隨了姓韓的逃走,竟未看出一點動靜,已見粗心,事後反來亂怪,可見以前是只圖騙錢,並不肯辦真事。看來勢神情,今日明姑如真隨自己同逃,她不特不肯相助,定從中阻撓無疑。越想越對,不禁氣上加氣,反正自己心中無病,明姑又非自己引逃,怕她何來!樂得慪她出氣,聞言只冷笑了一聲,也不答話,由她往下說去。 小春見狀,越料魏繩祖知情,急道:「小祖宗,你闖下滔天之禍,怎還沒事人兒一樣!昨晚全家急得無法,二夫人疑心到你身上。我因小姐不似對你回心,還說絕無此事,否則我不會不知一點信息。天明以後,想起人家到處搜尋,你一個人不住寨中,隱伏在這荒涼地方,諸多可疑,怕人家不查虛實,累你遭了墅誤,偷偷冒著大險趕來與你送上一信,好叫你留上一分心。一路掩掩藏藏的拚命急跑,和做賊一般,深怕人家知道,好容易才得到此,萬不想事情竟是你做的。既闖了大禍,人又不逃,要被他們知道,休說你我二人命保不住,連老寨主都脫不了干係,這便怎好!」魏繩祖也是合該有這場無妄之災,越聽小春之言越不耐煩,安心想急她個夠,未兩句話也沒聽明白,便搶著接口道:「常言道捉好捉雙,即便你家小姐隨我私奔,她如今業已走遠,老寨主到來,我自有話說,也不值得這般怕法。」 小春進門時,魏繩祖坐在火炕頭上,背向著門,通沒留心外屋。小春坐處恰在魏繩祖的對面,她哪知魏繩祖故意慪她,發洩昨夜惡氣,驚急過甚,未暇深思,知道這事鬧起來,自己決逃不了知情不舉的罪名,一聽魏繩祖好似有恃無恐,全不顧同謀人的死活,一時情急,頓生惡念,想將自己擺脫,不禁急叫道:「你做得好事!勾引我家小姐,還充硬漢子。既然敢作敢當,且不要走開,等我回去請來老寨主,再與你理論。說了不算,不是人物!」說時,似見門口重簾閃動了一下,也未在意。還要往下說時,魏繩祖氣在頭上,哪聽得進這個?不等說完,伸手隔炕桌迎面就是一掌,口中大罵,「無知蠢婢!你把我當作什人、你那老賊主人負義忘恩,行同禽獸。我如不念師生之義,早為先朝忠烈之士除一大害。他自己家教不嚴,怨得誰個!即便到來,我自顧在此居住,不愛睬他,又敢把我怎樣!」小春挨了一下越發痛恨,起身便要往外奔去。沙清在旁侍立,早聽出小春誤解,因主人連使眼色阻止,不敢插口,情知此中別有深情,只在旁乾著急,本惟恐主人少年心性,弄假成真,招出事來,一見兩下破臉,事情鬧大,哪裡肯放小春走去!忙喊:「春姊休聽我家公子的話!」正要橫身攔阻,吐露實情,倏地門簾起處飛進兩條人影。為首一人進門便向炕前撲去,第二人伸手只一掌便將沙清打倒。小春驚慌駭顧中,早看出那兩人是昨晚與老寨主同往後寨查詢小姐下落的京中來客,嚇得「噯呀」一聲驚叫,飛步便要往外衝出。誰知門外面還伏有兩人,哪容得她逃走!略施手法,便似鷹拿燕雀,擒住推入房內。魏繩祖怒氣沖沖,正坐炕頭指著小春喝罵,忽見有人手持兵刃飛撲進來。他雖然武功不弱,怎奈事起倉猝,敵人又是箇中能手,來勢捷於飄風,一照面左臂便著了一軟鞭,慌駭中還欲負痛迎敵,左手剛抄起炕桌,右臂已被來人軟鞭纏緊,只一抖,身子便往側歪倒,再吃來人隔開炕桌,橫轉鞭柄照準他肩頭一點,立時仰跌炕上,被來人擒住,用身帶蛟筋索綁了起來。 這來的四人,正是昨晚在周家投宿的燈影子火鼠楊燦、地行鼠蔡英、飛天野鼠胡行捷、崑崙神鼠姚大成四人,因陰陽鼠牛蚊和第二撥馮春手下同黨三手金剛樂式探查後寨,被淳於芳殺死,有名的燕山五鼠變成四鼠,真個懊喪到了極處。馮春為人最是多疑,昨晚出事傷人以後,雖經劉煌再三賭誓分辯,終是不肯深信,料定還有內賊,也許劉煌失察,早晚仍可查出一些線索,密令四鼠故意離開三道嶺大寨,帶好乾糧,隱伏在附近大寨的東西南北四條通路口上,除隨時查探仇敵形跡外,如見寨中有人走出,尤其不可放鬆,急速尾隨下去,看到地頭,相機行事。小春起初原是一番好心,因自己得過魏繩祖許多好處,事未辦成,小姐逃走不要緊,還闖下這大亂子;魏繩祖獨居廣漠窮村,本已形跡可疑,他又不知小姐逃走,萬一和往常一樣,乘黑來向自己探信,寨內外網羅密佈,豈不自尋晦氣?那時追根究底,自己也脫不了干係,越想越害怕,一早起便由後寨偷偷跑出,想送信與魏繩祖,叫他加緊小心,以免冤累,能就此離去最好。誰知胡行捷潛伺途中,一見寨中人出,又是一個婢女,穿著雪具,慌慌張張,亡命一般飛跑,不時東張西望,在在顯出心虛害怕神氣,料定與昨晚之事有關,因昨晚死了兩個同黨,敵人決非好相與,尚幸那婢女是個尋常腳程,不愁追她不上,忙即飛跑,將楊、蔡、姚三鼠招來,一同跟蹤趕下。到了魏家門首,正遇崔大在外打掃積雪,楊燦首先點了他的啞穴,藏向僻處,然後一同走進,聞得室中人語,伏身簾外偷聽。偏巧魏繩祖負氣,所說的話處處都坐實昨晚殺人之事,後來再一罵劉煌,四鼠越聽越覺無差。先因不知室中人的深淺,由胡、蔡二人手持暗器埋伏門外,楊、姚二人乘其不備,衝入下手,不料事竟容易,一照面男女三人全被擒住,一個也未跑脫。 四鼠大喜,好在廣漠大雪,絕少人跡,綁好魏氏主僕,便喝問明姑主僕蹤跡。小春想起禍根,又挨了一下屈打,痛恨魏繩祖入骨,況且適才的話估量已被來人聽去,既未一同被綁,想必還有活路,一聽喝問,首先哭道:「四位老爺想已聽見,這事與我無干。他是我家老寨主相隨多年的徒弟,因恨老寨主行為不合,又愛上我家小姐,假意辭別回家,人卻在此隱居,意欲乘隙勾引小姐同他私逃,怕我知情說破,故意叫我代他向小姐打聽,其實上了他的大當。他二人早已有心,昨晚將小姐引走,闖下那門大禍。我先不信,好意來此叫他放小心些,以免無故牽累,做夢也想不到事情卻是他做的。請想小姐昨晚三四更天逃走,如非同謀,他是怎得知道?四位老爺只向他要人,饒了我吧!」楊燦喝道:「此事與你無干,我己深知,決不傷你,但此時還放你不得!待我問完此賊再說。」說罷,又喝問魏、沙二人:「明姑主僕何往?」因小春始終未提到昨晚傷人一節,魏繩祖還不知寨中出了好幾條人命,殺的又非常人,見來的四人面生,又是北方口音,只疑心老賊將明姑許給京中朝貴,明姑不願,被逼逃走,所以不肯甘休,忽又勾動情癡,起了憐惜,暗忖:「明姑不特秀外慧中,文武全才,而且志行高潔,非同凡女。只怪自己無福,不能得她心許,倘如易地而居,自己還不是和韓瑋一樣,坐擁佳麗?她舉止又極光明,屢次正言勸說,不惜以死自誓,從沒欺騙過,自己入迷,才鬧到這步田地,怨得誰來?今天來勢凶極,如被追上,明姑剛烈,必無生理。就說韓瑋,起初原是同門好友,為爭明姑才成的仇。既愛明姑一場,與其被老賊和來人追回送了性命,反不如便宜了韓瑋的好。再者來人倚仗人多,無故折辱,情勢又惡,如若說出真情,更顯怯懦。反正事非己為,平日對老賊有不少好處,難道遲說一會還會要了命去?樂得到了三道嶺,俟明姑等走遠,追趕不上,再說不遲。主意打好,惟恐沙清吐出真情,幾次以目示意,先是咬牙忍著臂痛,一言不發,後來楊燦連問幾次:「那小賤人主僕何往?從速招來,免得叫你難看!」魏繩祖知他們收拾人一味屈辱,不按江湖上規矩,只得冷笑答道:「無知狗賊,曉得什麼!劉小姐又非我引走。事前本不知情,她昨晚同了男女兩位劍仙路過,與我說了幾句話便自分手。你們不查情由,不問虛實,依仗人多暗算,有什理講!如問她們去處,說出來你們也不肯信,說它何用!」楊燦聞言也不發怒,仍問明姑到底何往。魏繩祖道:「我見她們走的方向正是往三道嶺的去路,誰知回寨也未,你們信嗎?」 楊燦初來時因有先人之見,又聽魏繩祖言詞太已可疑,及至容容易易將人擒住,對方井無什出奇本領,問了一陣,猛想起昨晚亂子甚大,此人既是同謀,又非有恃無恐,怎不與之同逃,卻在此待人來捉?斷無此理!如說不是本人,又明白承認會見明姑,還有兩個會劍術的幫手同行,那婢女也說是他勾引,雖然叫人不解,從他身上總還可尋出一點線索,知道行強問不出口供來,便和顏悅色說道:「魏朋友,我看你也是條漢子。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識,此事既然與你無干,你只把經過的事照實說出,便沒你事,如何?」魏繩祖道:「惡賊你少用花言巧語行詐,姓魏的並非貪生怕死的人,既然冤枉落在你手,殺剮隨你,些須小事,須沒殺人的罪名。如真是我約了劉小姐同逃,也是兩廂情願。既做了就敢擔當,犯不著朝你們這群奴下奴說假話推托。你如問劉小姐何時到來,那只是昨晚四五更光景。我主僕三人俱早安睡,只我半夜醒來,因聞院中有了聲息,出去一看,除她心腹丫頭小玉外,還有一男一女兩個會劍術飛行的同伴。她原也不知我在此,因見燈光,來此借地小憩,才得相逢。看她主僕神色急遽,向我借了一間閒房,男女四人在裡面也不知說的什話,有什舉動,待沒一刻,便即開門告別。我送他們出時,似見她主僕和那男同伴走的仍是往三道嶺去的回路,那女同伴卻和電一樣,放道青光憑空飛去,好似往哈密城中去的方向。我知劉小姐與她父心意不投,深更半夜與外人帶了包裹同行,見面時又對我說了幾句決絕話,一開房門,不容我問便自告別。等我跟蹤追出,他四人業已分道揚鑣,走出老遠,料定背傢俬逃無疑。她來時隨她同伴駕青光從空飛墜,去時卻隨那男同伴出門步行,必是怕我恨她,向她家說出去向,故意回走,等走到人看不見的地方再照舊飛行也說不定。只不知他們何以中途要借屋耽擱,一會方行分手。適才小春到此,滿面驚惶,我越知所料不差,因憎她不等我把話說完,張口就亂埋怨,以為真是真,假是假,當時慪她不過,故意引她發急,誰知你們行同鼠竊,偷聽了去,錯疑是我勾引,倚眾傷人。我知老賊無恥,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恨不得許給一個大富大貴人家,好沾光靠傍。起初想嫁給我,也是為我家中薄有祖產之故。誰知他女兒偏不合他的心,婚姻要自拿主意。如今老賊必是見我一走,絕了望想,不知又攀了哪家豪勢權貴。他女兒不願,被迫私奔,卻累得你們這伙在有一身本領、甘為人奴的狗賊,冰天雪地滿處搜尋,要擒他女兒同去,獻與狗主表功討好。是與不是!」 魏繩祖連說帶罵,旁邊蔡、胡、姚三人全都忿極,怒形於色,幾次想張口喝罵,上前動手。楊燦為人深沉,忙使眼色止住,靜心查聽話因,魏繩祖竟把事情看得稀鬆,分明不知昨晚禍有多大,並看他神色又是那等慷慨激昂,全不似有絲毫虛假,知道此人好漢性情,再間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白白多挨些罵,失望之餘,心還不死,意欲將人帶回三道嶺去,交與馮春重行究問一番,再行發落,或當無心查獲的叛逆,解京獻功,不在冰天雪地萬里跋涉一場。因魏繩祖話答得圓,雖然言中有了出入,畢竟理直氣壯,漏洞不多,僅對明姑略存偏護,是對方懷疑的,他先假設一個疑問,倉猝間叫人無隙可乘,信以為真,所以楊燦不特沒想到隔開崔、沙二人拷間,反因問明小春,那是兩個僕從,嫌多帶人費事,全給放了,尤妙在還想查看魏繩祖是否真未預聞殺人之事,等見了馮春商量好後,再向他明說,自己既不吐露,連小春要問也加以禁止,不許則聲,只對魏繩祖道:「魏朋友,你說的話也叫人難以深信。好在劉四先生是你令師,有勞同往三道嶺一行如何?」魏繩祖知老賊貪財,多年師生,絕交只是自己一面,並未有什形跡,此去決無什大虧吃,自然願意,口中雖說「由你」,但是人有生機,不免喜形於色,也不再像先前滿口奴賊亂罵。楊燦看在眼裡越發奇怪。飛天野鼠胡行捷見他說完仍蹲坐在地不起,怒罵道:「小賊!既這樣就走吧,難道還要人抬喪麼!」魏繩祖聞言恨道:「不睜眼的狗賊!你們將大爺手腳綁住,叫我怎樣去法?」楊燦聞言一看,才想起只顧忙著起身,竟忘了他還綁著,別有打算,不願過傷情感,一面喝住胡行捷,親自上前,先鬆了魏繩祖腳上蛟筋綁索,笑答道:「魏朋友是光明漢子,既允相伴同行,連這個也用不著。」隨說又作勢去解那倒綁著的雙手。魏繩祖料他虛情假意,敵眾我寡,何況本領又非對手,反正逃走不脫,以為見了老賊其事便解,樂得大方一些,冷笑道:「這倒不必。只要能走,不致要用驢抬馬駕,叫路人見了笑話,就足感盛情了。」說罷,叫小春代取一雙雪裡快穿好,外面披上一件紅緞子狐皮斗篷。楊燦暗笑:這真是公子哥的好勝心情,身已作了俘虜,此去死活不知,還要防到外人看見雙手被綁笑話!這倒也好,省得被人看破。當下押了魏繩祖、小春,裝著沒事人一般,一同上路。 大家都踏著雪裡快,沖風冒雪而進,滑行如飛。楊燦還嫌小春腳底遲慢,命姚大成拉了同走,自己和蔡、胡二人前後圍繞,魏繩祖相隔至多時也只在五七尺左近;這時朝來的雪逐漸下大,雪花如掌,滿天飛舞,目力稍差的人,兩丈以外便看不見甚人物,因此格外小心,以防俘人中途逃走。魏繩祖見雪下愈大,也並非沒有逃走之意,無奈敵人防備甚緊,一個逃走不脫,白白多受若干侮辱,反而不美,念頭略轉,也就罷了,四鼠細查他步趨如一,全沒絲毫逃意,漸漸鬆懈了些。行有三十餘里,楊燦才想起那兩個僕人不該釋放,就放也應派人監看動作,魏某所說真假尚難拿定,如與明姑同謀,見主人被擒,定要前往送信,這一放,正是欲擒先縱、餌敵人網的妙計,怎倒不用?真是蠢極!想到這裡,忙喚眾人且住,悄悄拉過地行鼠蔡英,附耳低聲囑咐了一番,命他依言行事,回到魏家,暗中查探沙、崔二僕的動靜,相機行事,如見可疑,也將他二人帶至三道嶺問話。這時姚大成因嫌小春走得慢,見無自己的事,拉了她先走一步。楊燦因說話避人,又將蔡英拉過一旁,專顧想起好計策,一時疏忽,只剩下飛天野鼠胡行捷一人監看俘虜。那天上的雪偏是愈下愈密,廣漠無垠,雪厚數尺,一陣風過,連地面新積的雪一同吹起,滿空翻揚,與天上落雪上下交織,恰似銀濤怒卷,白浪山崩,密層層遮目蔽面,迷於硅步。容到楊燦咬著耳朵和蔡英把話說完,兩下分手,已過有半盞茶光景,回頭一看,萬花飄空,雪勢越大,四外茫茫,同此一白,哪看得見胡行捷和俘虜的影子?先因延時有限,兩下相隔不過兩丈遠近,又沒聽得一點聲息,只當被密雪遮住人影,決不致發生事故,忙即往前趕去。連趕下五六丈遠仍未看見人影,雪大風狂,難以高喊,又當胡行捷久候不耐,和姚大成一樣,押了俘虜先走,否則如有變故,胡行捷決不會不出聲呼喊。即使人被逃走,胡行捷總不會不在,俘虜本領並不十分高強,胡行捷盡敵得過,況又用蛟筋倒綁雙手,飛天野鼠出了名的快腿,豈有追他不上之理!俘虜又不知處境危極,適見他並無逃意,決是先行無疑。心中暗罵胡行捷大已冒失,這會通等不得!在左近繞了兩圈,實沒人影,腳底一加勁,決計往前追去。不一會,看見姚大成和小春滑雪前行,仍未見胡和俘虜影子,猛想起俘虜披著一件大紅斗篷,甚是醒眼,雪大時別人走得稍遠便只見一個人影,獨他兩三丈外還看得真真的,心還說他當真沒安著心逃走,和蔡英初說話時,也還看見他站在那裡未動,怎麼幾句話的工夫便連胡行捷都走沒了影,難道還會趕向姚大成前頭去?不禁心動驚疑起來,忙趕上前去拉著姚大成問:「見胡行捷走過沒有?」姚大成說:「我嫌這丫頭走得太慢,一直走下來,沒有住腳,幾曾見他二人走過?」 楊燦聞言,情知有變,正欲同了姚大成回身尋找胡行捷的蹤跡,忽聽身側有人哈哈大笑,雪花迷眼,看不見人,聽去好似近在丈許。楊燦大驚,益知不妙,忙一橫軟鞭準備迎敵。姚大成因聞笑聲,也知來了強敵,怒喝:「何人大膽發笑?快些出……」「來送死」三字沒喊出口,似覺身後有人拍了一下左肩頭,忙側轉身,一擺手中青銅月牙拐,揣准來勢打去。按說姚大成也是成了名的好手,應變神速,發出來的解數又辣又穩,自忖這「蘇秦背劍」暗藏「橫掃落花」的絕招,敵人如從後撲來,近身數尺之內不死必傷,決跑不脫,況且敵人的手已挨向左肩,有了準的部位問隔,更無虛發之理。誰知敵人武功絕倫,竟早料到他這一招,一下沒打中還不算,剛巧嘴裡正喊到「來」字。是個張口音,又給敵人添了一個現成的戲侮機會。姚大成一拐剛側身回首打出,猛覺大嘴裡被人塞了一團東西,其涼侵骨,知中暗算,不禁嚇了一大跳,連忙縱開一旁,一手舞動月牙拐護身,一手往口內便掏。那東西入口已然融化了好些,取出一看,乃是一團捏緊的白雪,中間微微沁出點黃色,剛氣得往地下一丟,猛覺口中奇臭,心裡一犯疑,試用拐尖向那雪團一撥,雪中包的竟是一團黃屎節,彷彿新拉不久,吃雪中冷氣一逼,見風還有熱氣。大成本來性暴,知道異味已隨雪水融化,嚥了一些下喉,心裡一犯惡,不住乾嘔,連噴帶吐,耳目手腳還不敢閒著,得防敵人乘隙暗算,神情可笑,難畫難描,真是狼狽已極。楊燦因敵暗我明,又看出來人本領定出己上,也是不敢絲毫大意,把一條九環十八節金鋼合煉的軟鞭使出滿身解數,舞了個風雨不透,一面還得幫助大成防衛,耳聽笑聲吃吃就在左近,試尋聲打了幾鞭,在把地上積雪成塊挑起,仍沒見著敵人影子,有了大成前車之鑒,連口都不敢開。隔有一會,耳聽笑聲沒入雪裡,漸漸不聞,姚大成也迎著寒風,連隔夜陳食夾著苦水都嘔出來,狼藉滿地,氣得跳著腳,祖宗八代亂罵,敵人始終也沒露面。一舞一跳,在出了兩身臭汗,明知危機已伏,胡行捷必無幸理,還不得不去尋找。兩下又附耳一商量,只得一前一後互相戒備,重往回走。 旁邊只看煞了個小春,當時蹲在一旁沒敢出聲,等楊、姚二人一走遠,再也憋不住勁,忍不住哈哈大笑,只笑得肚子作痛眼淚雙流方始止笑欲行。忽然想起切身利害,老寨主為人陰險狠毒,今日之事如被知曉,焉有命在!越想心越害怕,暗忖:將才那兩人嘴裡剛說大話嚇人,便遇見了對頭,一個還吃了一嘴的屎,此去對頭決不饒他,昨晚死的人便是榜樣,就算他當真到處埋伏有人,也還要遇上才得受害,遇不上呢,無論如何總比回寨送死強些。這般大雪,隔幾步就不見人,正好逃跑,聞得塔平湖那邊善人甚多,何不逃到那裡,也許能遇上救星?即便真個不行,就說歸途一人雪中迷路,賴著活得一時算一時。想到這裡,一鼓勇氣,仗著久居路熟,便改道往塔平湖邊跑了下去。小春此去另有遇合,暫且不提。 那楊燦、姚大成二人去尋胡行捷和俘虜的下落,一面還得提心吊膽防人暗算,真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敢分毫大意。楊燦更是難受,深悔自己不該當時疏忽,事後變計,鬧得功敗垂成,棋錯一步,滿盤皆輸。如非中途分卻人力」,三個人監看著一個俘虜,怎麼樣也不會失閃。胡行捷定是遭了敵人毒手,才會聲息全無就失了蹤,弄巧和昨晚同黨一樣,連命都保不住。二鼠垂頭喪氣,愧憤交加,一會便趕回原就立的所在,差不多把那附近一帶雪地都踏了個遍,終沒查見絲毫蹤跡,又恐人少勢子更單,還不敢分開來找。正在踏著雪具聯肩滑行,加細尋找之際,忽聽耳旁又是哈哈一笑,接著便見雪花飛舞中,一條人影劈面衝來。姚大成正在前面,因聽笑聲耳熟,又驚又憤,那雪勢又大,來人偏又是個急勁,匆匆未暇尋思,只當敵人出其不意迎面襲來,也沒看清來人面目,前仇在念,急怒攻心,不問青紅皂白,當頭一拐打去。身側楊燦比較目力敏銳,人也要仔細些,聞得笑聲,雖也持鞭警備,目光注處已略辨出來人是誰,可是大成的拐業已發出,攔阻不及,這一下如被打中,不死必帶重傷,一時情急生智,顧不得出聲呼喚,用盡平生之力,照定大成左肩往外一推,雖然推出老遠,來人右肩已被那拐掃中,「噯呀」一聲幾乎跌倒。同時大成拐打出後,雪花飛舞中,也看出了來人的面目,無奈勢發太急,再收不住,總算有這一推,沒有傷中來人要害,死於非命,想起笑聲可惡,真說不出的氣苦。忙上前面看時,楊燦已將來人扶住,果是地行鼠蔡英,且喜傷勢還不甚重,只紫腫了一大塊,未將肩臂打折,尚是不幸之幸。 三人見面一說經過。蔡英說到了魏家,正見房主老驛卒在那裡收拾房舍,兩個僕人不在。一問那老驛卒,說適才來了一個鬍子老頭,和沙、崔二管家說了幾句活,便喚房主收房,說主人現已移居三道嶺,除主人衣物細軟、兵刃帶去外,餘者傢俱以及書籍用品被褥之類全數都送與房主。說完,三人踏雪,匆匆往三道嶺這條路走來,一會便被雪花遮住。房主只喜歡發了一筆外財,看著滿屋子東西高興,老昧昏愚,別的一概不知。行至此間,也聞得有笑聲,並不知道出了變故。剛看出你們面目,想喊問因什往回走,沒有出口,就吃姚老弟一拐,幾乎打死等語。 楊、桃二人一聽,難堪自不用提。連番失利,那笑聲當然又是仇敵弄鬼,借刀殺人。自忖決非其敵,無奈胡行捷無故失蹤,生死之交,怎麼也得找出下落才夠交代。正自互商進止為難,忽聽身側不遠有人發話道:「無用的鼠輩!無怪人說鼠膽最小,遇見貓兒,連朋友也不顧了。念在你們吃屎挨打,外帶一場耗子耍長鞭,這麼冷的天,會在雪地裡溜出滿身臭汗,真算難為你們。還給你一條鼠命吧!」楊燦慣使飛鏢,能應聲打人,百發百中,自從遇警,早已入手囊中準備,因敵人厲害,笑聲時遠時近,又知敵人目力異常敏銳,拿不準一定地方,未敢輕發,及聽敵人近在咫尺,長篇大套的說,心中暗喜,悄悄取了三隻鏢,裝著側耳靜聽,猛的手一揚,照準發話所在連珠打去,敵人語聲忽止。方以為受傷倒地,三人各舞著兵器,緩步戒備著走出了十來步,果見雪地裡伏臥著一人。姚大成莽氣未改,上前便要按去。蔡英眼尖,見那人所著衣履似乎眼熟,忙喝:「且慢!」用腳一撥,未見動轉,那人頭臉身上雪花佈滿。姚大成也看衣服顏色材料俱與胡行捷所著相似,忙伸手翻轉他身子一看,誰說不是?胡行捷睜著兩眼,滿是淚痕,只說不出話來,身子僵直,像是被人點了啞穴,見了三人,眼皮一合,便暈死過去,雪中還有血跡。細一查看,那三隻鏢全都打中在他的腰腿之間。三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一心還想救活,怕傷了風,不敢將鏢起去,紛紛各脫重棉,將他連頭裹住,由姚大成平抱著回寨再行救治。剛抱起走沒幾步,又聽身側不遠有人發話問道:「你們想著傷心麼?原本還你一隻活耗子,你們自己偏要打他半死,再假作憐惜,這算是什麼好朋友!我那點穴法輕易難解,此時更解他不得,回寨碰他運氣去吧。你們此番到新疆,沒住幾天就死了兩鼠,燕山五鼠的名兒快去了吧:沒的叫人笑話。」敵人一面未露,三人全吃了大虧,畏若鬼物,空自切齒痛恨,哪裡還敢再有動作?只楊燦站定發話道:「朋友,你趕人不上一百步,上風也被你佔夠了。我等學藝不精,死而無怨,此去隱姓埋名,不學成本領決不出世,但有三寸氣在,終還有相見之日。朋友既是高人,這般藏頭露尾,專一暗算傷人,豈是英雄丈夫所為!何不現身露名,我等日後也好登門領教。」那人哈哈大笑,答道:「做你的清秋大夢呢!你的話哄鬼!你們如肯回家學藝,老婆兒女交給誰養?再說也得容你告退呀。你們害得人也夠了,今天不過遭點小報應就難受了。我並非怕事,我的名字劉老四他準知道,不為他,我今日還不和你們逗玩兒呢。你們不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早晚必見得著我,不必忙在一時。再不我和你們今晚在三道嶺劉老四那裡再會,不見不散如何?」說罷,聲音漸遠,沒再聽下文。 三人是羞憤急怒不打一處來,也不知如何才好,一個個啼笑皆非,萬分狼狽,輪流抱著胡行捷,茫茫如喪家之犬,跑回三道嶺去。人寨一看,除劉煌、馮春諸人外,宮門三傑中的陰陽手碧眉俞天柱和鐵翅子秦賢,連同前後四撥人等,有一多半在座。馮春一見三鼠抱了一人,慌慌張張,跑進寨堂,胡行捷沒有同回,知道又生事變,忙迎上去。大家也顧不得相見寒暄,全下座圍近身側,解開一看,才知胡行捷被人點了啞穴,受傷甚重。這種武當內家中的點穴法,外行還解它不得。馮春和三鼠等人雖然也會點,但又另是一功,所以楊燦初救胡行捷時,就被敵人警告,也不敢妄行破解,正自途中發急。僥倖俞、秦二人俱是箇中能手,差不多各內家點穴之法俱能通曉,見狀大驚,忙間:「被人點倒,隔有多少時候?這穴道點得甚狠,過了時限,不死也必殘廢。何況身上又受了三下鏢傷,被冰雪一凍,血全凝凍了。」三鼠匆匆一說,俞天柱道:「這還幸是敵人手下留情,沒在交還人時將他點醒,否則他週身俱被冷氣封閉,穴道一開,寒氣再往內一逼,當時雖能活轉,見了你們一出聲,說不了幾句話,人便沒有命了。」說時,秦賢在旁,早命人取了兩個洗澡用的長大木盆,一注冷水,一注溫水備用。俞天柱等水取到,先不解破點穴法,只將胡行捷所中三鏢起去,從行囊內取來三張膏藥貼好,人抱放在冷水盆內泡著,說:「首須將凝凍的氣血化開才能救治,因為時尚屬不久,或者還有回生之望,只是殘廢在所難免。」一面說著話,目光注定胡行捷,一張烏黑的凍臉漸漸轉成了灰白,又抱向溫水盆中浸著,直到胡行捷面色轉成蒼白,雙眉微皺,似有痛楚之容,才將他水**自盆中抱起,由秦賢和馮春二人接過去,面朝下捧好,然後一手握定他腰問致命要穴,以防真氣斷脫,先伸二指,運用內功加足力量,照準背上第四根肋骨氣眼上一點,就勢急中加快,掄圓手掌,朝他背上一掌打了下去。只聽叭的一聲,胡行捷啞穴解開,週身停滯住的氣血筋骨全被這一下拍開震活,「噯呀」一聲狂喊,口張處噴出一大塊帶著淤血的濁痰,雖然甦醒轉來,四肢兀自還抖戰個不住。俞、秦二人知他受傷太重,寒冷已極,忙將劉煌備就的更換衣服接過。因危境尚未過完,顧不得再給他解去濕衣,雙雙各用鷹爪大力重手法,伸手朝他身上接連幾劃,一片裂帛之聲過處,濕衣成塊碎脫,現出赤體,緊跟著用布一揩乾,匈匆將棉褲給他穿好;因他兩臂還不可抬動,只能戴上皮帽,外用衣服披好,又取了幾床棉被皮褥重重圍住,改由楊燦、蔡英二人雙雙捧定,微微抖動。先時離開寨堂中盆火甚遠,漸漸再往火前挨近,囑咐胡行捷用鼻子呼氣,從口中徐徐噴出,閉目養神,不可言動。隔有好一會,才放在火前備就的木炕上面躺好。俞天柱過去揭開他頭上蒙的衣服一看,兩眼圈變成烏黑,面容已轉紅紫,知已脫死,不由暗道一聲「僥倖」,命人取來薑湯,餵了一碗,再取出內用活血定神之藥與他服下,重治鏢傷。 忙亂了一陣,天已黃昏。眾人見了這般慘狀,無不痛恨敵人入骨。三鼠與他生死交情,更是忍不住淒然淚下。胡行捷覺著體氣稍復,傷處先是麻木,後又上藥止痛,除週身似水浸一般寒冷無溫外,別無痛楚,聽三鼠說不出敵人姓名形狀,紛紛胡猜,急於述說受害經過,好供眾人搜索仇敵的參考,先朝大家普遍道了一聲感謝,便要張口。三鼠恐他說話勞神,正要勸止,俞天柱連說:「無須。此時他危機已過,說話無妨。再者我們此來關係重大,一到就連傷多人,栽了觔斗。適才已由我發下轉牌,通知天山南北兩路各地英雄,一體嚴拿兇手和劉四兄的逃女,又命牛善、羅為功、趙顯等七人,在附近各地暗中搜查仇敵與金、朱二賊等的蹤跡。我料定除劉四兄逃女主僕或許遠走高飛外,金雷老賊一定保了小畜生仍在這裡附近潛伏,昨晚投宿之家大是可疑,可惜你們太已粗心,沒細查他們行蹤,不過還拿它不定,晚來我二人親去便知分曉。最奇怪是馮兄平時人最精明,也會沉不住氣,走了失著。我二人如晚來一步,不特誤了大事,還幾乎冤屈劉四兄,中了仇敵反間內訌之計。你們在自人多,又是久闖江湖,竟會墜入圈套,損兵折將,這是哪裡說起!一個無好結果,休說諸位弟兄,連我二人回去也無法交代。難得胡兄親見敵人形相,不是小弟誇口,只一聽便知他是什麼變的。先時胡兄氣接不上,也說不出,如今已將復原,有什打緊?就算為此傷點元氣,要我二人不來,這條命不是白送的麼?」 三鼠被他一頓搶自,說得啞口無言。蔡、姚二人只是幹著羞憤,還未深思,楊燦原也是條好漢,只為一時為利所動,受人役使,雖然酬優遇厚,但是一班同輩凡位出己上的,大都頤指氣使,以勢凌人,一得意全染了朝官氣習,一些不留情面,尤其是所行所為往往違心,奉命差遣,又不得不昧心盡力去做,自身言行更須加意謹飭,稍有不慎,立有身家性命之危,哪怕平日患難生死之交,頃刻之間都又變成仇敵。自己除受點上司的氣外,因為結義五人同心同德,本領也都不弱,事情辦得乾淨迅速,尚無一人蹈過危機,目睹同類中冤冤枉在慘死失蹤的,一年之中總短不了幾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外面還得受江湖上人的毒罵仇視,鬧得遍地荊棘,危機四伏,哪有昔日心身痛快?平日想起,本就覺得不值。那宮門三傑自恃有一身驚人本領,又會劍術,驕恣逞能,挾貴挾勇,全不把人放在眼裡。今日見他們救胡行捷甚是盡心盡力,同盟至友,又是自己飛鏢誤傷,難得他們親身援救,不辭瑣碎,方自心喜感激,及至聽完這幾句搶白,才明白他們救人用意並非顧恤倫好,一則當眾逞能,二則因胡行捷身經其境,看過仇敵形貌,想借此尋得線索。那種大言不慚神態,能把全體同人都當成了廢物,全不顧受傷人的死活,恰似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暗忖:結義弟兄五人,只不過為了每月數百兩銀子,連人帶命全都賣了,吃外人的虧那算學藝不精,死而無怨,這自己人的骯髒氣,吃了啞巴虧,關礙著前程和切身安危,不敢言不敢怒,實在令人難受。再者燕山五鼠天下知名,忽然被人傷了一個,這一個還保不住殘廢,異日有什臉面再見同人與江湖上朋友!越想越難受,表面尚須和馮春等人一樣,受了人家挖苦,還得先賠笑臉後裝憤怒,目視胡行捷,靜聽他呻吟喘息說那受傷之事,不敢對俞、秦二人露出絲毫不悅之容,直聽到胡行捷埋身冰雪、受盡苦難之處,才借題發揮,暗拿仇敵帶俞天柱一齊咒罵一頓,才略解了胸中的怨憤。由此楊燦心灰意懶,萌了退隱之志,殘餘四鼠中,獨他與胡行捷得保首領以退,此是後話不提。 原來胡行捷正監看著魏繩祖之際,忽見雪花飛舞中衝出一條人影,心料有變,未及迎御,猛覺左肋著重手點了一下,立時閉住全身氣血不能轉動。眼看來人是一個滿面紅光、雙眸炯炯有光的矮胖連鬢鬍子,從從容容轉過身來,首先伸手將魏繩祖大紅斗篷脫下,再往他身後一捏,蛟筋索便即解斷,然後附耳對魏繩祖說了幾句,拾起雪中蛟筋,將斗篷反裹成一小卷,拉了魏繩祖走過來,扛起胡行捷往來路便走。去時楊、蔡二人大約把話說完就要分手,胡行捷明見二人雪中側影,無奈身被人點了啞穴,言動不了,只得任人擺佈,急得心血僨張,眼裡都快冒出火來。那老頭走了半里多路便將他放下,從路旁雪坑內又喚出兩人。彼時人被他放臥地上,雪花遮眼,目光迷離中,剛看出那兩人身影好似魏家僕人,老頭似已發覺,恐被看破行藏,笑嘻嘻走了過來,說道:「你們雪中亂跑,心太熱了,叫你涼快一會如何?」胡行捷情知不妙,方以為難逃毒手,死了反倒痛快,誰知那老頭陰損毒壞,並不殺他,只將他全身連頭埋人穴內,奇寒之氣一逼,當時便悶死過去,失了知覺。不知過了多時辰,覺著口中含有奇暖之物,辣味衝鼻,直打了三四個噴嚏,睜眼一看,老頭又將自己從雪中扛起,和箭一般快朝前飛去,先追上蔡英,尾隨不捨,隔沒一會,忽然超出前面,正趕楊。姚二人朝蔡英對面滑來。老頭倏地放聲哈哈一笑,便向側面一閃,身子輕靈已極,身上還扛著一個大人。胡行捷自從出世以來,也未看過那樣快法,剛一閃開,耳旁似聞蔡英受傷噯呀之聲。他心還疑是老頭暗算,接著便聽老頭向三人發話,也沒聽三人應聲,說到未兩句上,忽然接連三鏢飛至。老頭拿他人身擋鏢,還低聲和他說了幾句俏皮話,才將胡行捷臉朝下放倒雪地而去。胡行捷當時身已凍僵,雖中三鏢,只覺傷處骨肉碎裂發木,全不知痛,只是急怒攻心,欲號無聲,說不出心裡那份難受,一會楊、姚、蔡三人尋來,見面想說話,連急帶凍,便自暈死。 俞、秦二人聽了。又將楊、姚、蔡三人所遇重問一遍,不住搖頭冷笑,直說:「蠢才!如我遇見老賊,一抬手便可了事,哪會人已近前,還如無覺之理!」說完,正要轉口埋怨楊燦,俞天柱手中正端著一大杯熱茶,坐在炕側大椅子上,剛旋轉身,未及張口,忽聽一個女子的口音,在寨堂迎面照牆上大喝道:「不要臉的狂賊!別人都是蠢才,我不信你是乖的。你先抬一回手試試!」語聲甫作。便見一絲極微細的光在眼前一閃,手上鐺的一聲,正中在茶杯上面。俞天柱也算久經大敵,本領高強,竟未發覺敵人來了暗器,幸是應變神速,手中微震,連忙撒手丟杯縱向一旁,沒有受傷。這時堂上諸人大半聞聲各持器械,紛紛追出。俞、秦二人為顯身份,又要顯露飛行絕跡本領,以為來人女流之輩,別人濟事,自不必再動手,否則放出飛劍,還不是手到擒來,死活隨心?誰知志得意滿之際,偏生受了挫折,當著四鼠諸人,未免不好看相,不禁羞惱成怒,大罵:「不知死活的賤婢!」連來人暗器是何物也不顧得尋看,便雙雙飛身追出,升高四外一看,聲隨人隱,漫天飛雪中,哪裡看得出絲毫蹤跡?空自將飛劍放出滿空刺擊了一陣,更不再見動靜。氣忿忿回轉寨堂,見劉煌掌中托定一物,就著燈光查視,臉上似有驚訝之容。過去一看,乃是一根精光明亮的鋼針,其長不過二寸,針頭是個三稜形,比繡花針長大不了許多,針桿上用極細經絲橫紮著一張一指多寬三寸來長的薄棉紙,上寫著四五行極秀勁的蠅頭小行書,大意說:眾人起初也是江湖上豪傑之士,不該見利忘義,專與遺民舊裔為難,趕盡殺絕。為此路見不平,立意拯救孤窮,自甘肅起,前後跟蹤他四撥人等已非一日。譏笑眾人本領智力全都不濟,使所捉拿的人失之交臂,曠日無功,卻把無干的人到處擾害,雞犬不安。如今金、朱等人已然別有穩當安身之處,你們上天入地使盡方法也拿不到,不必在此逗留,自取殺身之禍。曉事的,即日率領一群鼠輩回去便罷,否則昨晚被殺的人便是榜樣,莫怪飛劍無情,殺時一個不留!底下沒寫名姓,只畫著一根同樣的細針,針尖上插著一朵梅花。俞、秦、劉三人見多識廣,知那針和梅花暗藏著敵人的綽號,只想不起此女來歷。照牆與寨堂上俞、秦二人坐處不下二十來丈遠近,一根小小鋼針,上面還綁紮有一個棉紙條,輕飄飄一件重量不勻的微物,竟能隔遠打出,又打得那麼神速準確,此女本領不問可知。再一回想雪中戲弄四鼠的鬍子老頭,論本領也有異尋常,必定與昨今兩日的人同是一黨。此女自稱能用飛劍,不知是否昨晚飛劍殺人、事後平去雪中足印的女子?看情形厲害同黨還不在少,而且個個都是不輕見的能手。為全顏面,對眾宣稱:「本人所練飛劍出諸正宗仙傳,非比尋常。來人不敢露面,略放暗器便走,可見情虛知難而退。如非雪下太大,易於隱身,決不致被她逃走。」可是自己吃幾碗乾飯,自己該總明白。俞、秦二人因仗著兩口飛劍、一身內外功夫,絕少遇見敵手,平日只管趾高氣揚,來勢深淺畢竟還看得出,不說敵人尚會劍術,能飛劍取人首級,單是這根小小鋼針就非同小可,如非內家氣功到了極頂,決不能這般遠近隨心,使用自如。口裡雖仍吹著牛氣,心早餒了一半,料定敵人決不如此輕易退去,那鬍子老頭又對楊燦說有夜來再見的話,少不得還要來此騷擾。同黨人數雖多,均非敵手,如若離開,再傷下兩人,實在難回去交代,不比自己未到以前還有推托。暗恨這場大雪太助敵人張目,人地生疏,敵暗我明,吃虧之處甚多,稍缺涵養便要誤事。反正羅網密佈,金。朱二人如離此地,無論逃到何處,終逃不過自己人的耳目,遲早終須落網;否則這裡必有厲害窩主,不久自能訪出,雪住再辦都來得及,樂得反客為主,借這三道嶺設下嚴密佈置,以逸待勞。 二人幾經籌思密議之後,把當晚前往二周店中查探之事作罷。全體人等加緊戒備,埋伏寨內,以待敵人自行投到。只盼能擒到一個,全案人犯便可破獲。探敵一層,且等牛、羅等七人在外查探歸報之後再作計較。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二) 第五回鴻飛戈慕踏雪走雙鴛地曠燈明驚心逢五矮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6 本章字數:22393 話說明姑主僕同了韓瑋一行三人,到了前面荒村之中略微喘息,因前途路遠,想買些乾糧路上充飢。無奈荒漠窮村,居民不過數戶,甚是貧瘠,雖用重價,也買不到能供三人一二日途中之需。還算好,村人看在錢份上,將兩家合喂準備殺來過年的一頭山羊殺了,又從左鄰兩家轉購了些磨好自用的麥粉,蒸的蒸煮的煮,七手八腳,紛紛幫著下手。三人雖恐仇人難免分道來追,但是前行急走,至快也要兩天一夜才能到達倪健家中,食糧怎能不加準備?一面眼巴巴看著村民燒煮糧肉,一面準備萬一有人追來的退路。又用銀錢賄買那幾家村人,教了一套言語,如有人來問如何應付,自己更不時出外瞭望。且喜天公助美,那雪越下越大,所行之路鄰接戈壁,往往千百里無有人煙,無論是往哪條驛路,都走不到此。據村人說,除在夏天偶有放青的小駝隊,十八成群,貪圖小利,抄前面老鷹呷山徑小道採些夏天生出的藥材,就便使駱駝多得一點野青,繞些遠路,再由黃蘆岡前往塔勒拿泌回城或是格子煙墩去外,經年不見生人行旅走過,連哈密土著的人十有九都不知道這一帶地名,休說來過,便是這三幾戶村人,也因這裡各有數十畝勉可耕種的薄田和一口苦井,才安居下的。老爺太大們如怕仇人追趕,只管萬安就是。韓瑋聞言雖不放心,也是無法。總算財可通神,有了準備總好一些。村人們倒也忠實,就是手腳太不靈敏。三人更是外行,在旁干急,不能相助,眼看他們由黎明忙亂起,好容易挨到傍午,才得肉爛饃熟,居然未見敵人蹤跡。三人一塊石頭落地,連忙先飽餐一頓,約計好三日之糧,因為圖快,嫌室中大熱,命人拿在外面冰凍好帶。大雪奇寒,肉一端出,不消半盞茶即行凍好端人。三人忙用芨芨草包好,收入行囊,又多給了幾兩銀子,辭別眾村人,即行上路。 按說敵人既未在當時追來,原可無事,偏生這些村人一共只甲乙丙三戶人家,日常生活極為寒苦,經年也得不著一回肉吃。那只山羊原是甲乙兩家往哈密買鹽歸途拾來一隻失了群的小羊,兩下帶回,言明合喂,年終宰了一同開葷,本沒丙份。丙家人少,更窮更饞,端肉去凍時,偏差的是他,心想今天平生第一次走好運,只用少許粗糧,得了十來兩銀子。甲乙兩人素常不怎和我親近,不過當時因為他兩家磨現成的糧少,老爺要用得多,現磨等不及,沒奈何才照顧我,適見自己也得了那多白花花銀子,好似已經有些眼花。老爺太大們一走,剩這多好肥羊肉,原是他的,決不會再分給我吃,何不趁此時機先藏過一大塊在雪裡,等夜來無人時取出回家偷著吃?也嘗一嘗肉是什麼味道。當下趁著忙亂無人理會,塞了一塊在雪裡。人去以後,甲乙二人果然小氣,只分了一根略附殘肉的羊胛骨與他。丙藏的卻是斤許重一大塊肥瘦適宜的後腿肉,當時接過一嘗,肉味果然好吃異常,私心還喜,以為得計,誰知無心中代明姑等惹下一場麻煩。 原來俞天柱和秦賢二人不但精通劍術,武功出眾,人更機智多謀,長於料事,只貪鄙成性是其大病,自從到了哈密,接著同黨警報,便帶最後一撥人等趕往三道嶺。這時馮春因為誤疑劉煌賣己,袒護至親女兒,知情不舉,故使圈套害人,正在拿話擠兌。急得劉煌呼天搶地,啼笑皆非,一聽俞、秦等人到來,知二人貪財好色,明白事體,易於分正,又有私交,不啻來了救星,連忙收起愁容,滿面堆歡擠將出去。俞、秦二人人寨與眾人相見之後,靜聽雙方一談昨日之事。馮春背了劉煌,又向二人說起頭兩撥人白天就遇見許多怪事:在廣漠雪地裡吃了無數不見敵人的暗虧,和有鬼弄一般,鬧得大家顛三倒四;未了遇見一形跡可疑的少年,動起手來,少年眼看被擒,忽又出現一矮子,放走少年,與眾對敵,也不直傷人,只一味侮弄,又吃了無數的虧;好容易矮子忽然不見,一會雪中似聞有人對語,意思露出三道嶺有通敵之嫌,等到追查,卻又無蹤,晚來果有先後傷人和明姑主僕逃走之事發生等情。俞、秦二人聞言,始未細一詳審,恍然大悟,知道中了敵人反問之計。通敵之事何等縝密,豈有在雪天廣漠中大聲商量之理!明明故意陷害,假作洩露,好使自家內證,明姑恰在此時逃走,或者平日不善乃父行為,與外人勾通,也決與劉煌無干,否則劉煌決不致這般蠢法,出爾反爾、自害自身的道理。明姑再不就是負氣被迫出走,適逢其會逃走,不是亂竄,便必藏身近處。聽劉煌所說,此女本領有限,婢女更是平常,怎會連傷了三個好手?行兇的就是女子,也必另有其人,否則仍是矮子作怪。看他事後平滅雪中足印,更見情虛,好似故意叫人疑心是個女兇手,否則何必多此一舉?矮子即使反問弄巧,還許又是他鬧鬼,不知用什法兒逼迫明姑出走,重又嫁禍於她也說不定。倒是沙兄所說周家客店五鼠投宿之處,情形大已可疑,如是敵黨,必非好相與,非親身往查不易分曉。 二人這一陣胡猜,居然大半被他料中。因見劉煌焦急神氣,想乘人於危,先弄一點油水,一面表示交情。主意商定,先不向人說破,裝著盤問,把劉煌請向別室,拿話一引,劉煌老奸巨猾,自然一點便透。二人辦好交易,才出來當眾分說錯疑中計之處,決意一面搜探敵犯蹤跡,一面派人找回明姑主僕,多少能得著一些線索。因牛善外號天狗星,手下養有十幾條極靈敏獰猛的藏狗,此次出門,曾選了兩條最好的帶來,當下便命牛善率領羅為功、趙顯、譚霸、王時、蓋成偉、劉禮等六人,帶了花青、大黑兩條番狗和明姑主僕衣履,前往三道嶺左近一帶搜拿。那兩條藏狗嗅覺敏銳,又經牛善加意訓練,真個厲害無比,如在平時,明姑等三人早被迫上,送了性命。一則牛善等路徑不熟;偏生雪又積得太厚,那狗在雪中東鑽西掘,好容易聞出點人的氣息,走不幾步又復失迷;加上昨晚有一大片地方的雪跡被人用飛劍平去,翻亂四散,鬧得兩條藏狗時東時西,竟查不出准方向來。 牛善等七人直隸俞、秦二人手下,習氣甚深,得偷懶就偷懶,不如五鼠辦事認真,見狗扯掘了大半早晨仍在原地方打轉,腳扒嘴拱忙個不休,累得汪汪直叫,沒有一毫效果,料知明姑主僕殘留的腳印和氣息被朝來新雪掩蓋,以致那狗沒處根尋。懶得久延,大家互相一計議,這差使定是徒勞無功,冰天雪地,四無人煙,往哪裡捉人去?打不起主意,想往昨晚五鼠投宿的村中另尋一家歇腳,就便試探一回,等在那裡用完中午酒飯,揀那有人家的去處略往探查,但能回去覆命便罷,省得老在冰雪廣漠中頂著劈面寒風無的放矢。好在凡事有俞、秦二人在頭裡,擔不了多大責任。敵人蹤跡難找,頭子又沒說出准地方,就有力也沒處使,何苦多受這些冤枉罪!商妥之後,便引狗信步往前跑去。走出沒有三五里路,大家跑得正歡,那條花青藏狗忽然縱向路側,將頭插入雪中嗅了嗅,縱身一吠,另一條大黑也縱了過去。兩狗嘴爪齊施,連拱帶扒了幾下,再抬起頭來同吠了幾聲,往前縱去,照樣拱扒一回,再往前縱。似這樣聞聞嗅嗅,一路拱扒前進,連頭也不回,迥非適才遲疑徘徊之狀。牛善識得狗性,知已發見逃人蹤跡,心中大喜,立時改了主意,跟定二狗前進。畢竟積雪太厚,二狗嗅掘費事,沒有平日迅速,快到交午,二狗才將牛善等七人引到紅山嘴魏繩祖家門首。這時正值蔡英去後不久,房主老驛卒將門上好,由院中舊通小門回轉自己居屋用飯之際,牛善等不知室空無人,見狗止步,還當這裡便是窩藏逃人之所。因昨晚連傷三人,來時俞、秦二人曾囑小心,敵人深淺未悉,意存戒備,不敢貿然闖進。先端詳好了地勢,然後分出四人,各持兵刃暗器,埋伏四面房頂之上,由牛善、羅為功、譚霸三人先用手拍門引人,再帶了二狗越牆縱入,一聲暗號,同時下手,一齊夾攻,二狗經過多年訓練,是個啞口,臨陣遇敵,講究一聲不出悄撲上前,張口就咬,真是做得機密異常,活似如臨大敵一般。 大家分佈好後,牛、羅、譚三人伸手一拍大門,緊接著一墊腳縱到牆上,將身伏下,側耳一聽,門裡面全沒一絲動靜。回看二狗又在地下聞嗅,似要往屋那邊走去,知道又有發現,但是逃人蹤跡既到過這家,必在此逗留無疑,忙怒目用手一招。二狗原是偏著頭緩步前行,邊往回看,一見主人招它,倏地撥轉身飛步往回跑來,晃眼跑到離門丈許遠近,身子一蹲,箭射一般縱起,越過圍牆,直往門內院中落下。牛、羅、譚三人也跟蹤縱落,伏身牆角一看,上房只有三間,一明兩暗,左右兩旁各有兩問廂房,土垣茅屋,外觀似陋,內裡收拾得頗為整齊。中間室內傢俱整齊,壁有琴書,案設棋枰,紙窗竹几清潔無塵,兩旁房外俱垂有華美重簾,決非甘、新道上尋常村民人家氣象。所居地勢又是那麼偏僻遼曠,越當離題不遠,只奇怪院中有不少腳印與雪裡快滑行之跡,淺深不等,均未被雪蓋沒,室內陳設也是井然,房頂上爐煙猶裊,分明此中有人,並還不止一個,怎的不見人出,也沒有一點聲息?那狗也怪,落地後只在院內雪地裡到處聞嗅拱掘,不時昂首搖尾,意似有得,卻不往室中走進。越忖度越疑心主人是個勁敵,故意不動聲色,一出手必是辣的,弄巧就許是昨晚飛劍傷人的那個兇手。正膽怯驚疑問,房上趙顯、王時、蓋成偉,劉禮四人已等得不大耐煩,直打手勢詢問。牛善還聽得似有人在近側「噗哧」笑了一聲,先只當是同輩中有人笑他,當時並未在意,一想老等敵人出來也不是事,既然到此,終須會他一會。剛要張口叫陣,譚霸見他遲疑不進,已挨有半盞茶時,早沉不住氣,先喊道:「我等業已登門拜訪,屋裡朋友們,請出來相見吧!」連喊兩聲不聽答應。牛善意欲使狗當先闖入一試,以防中了敵人暗算,回首一看,那兩條藏狗悶聲不響,正一遞一個,搶先貼著牆根往上直躥,彷彿牆上藏有仇敵一般,可是身剛躥及牆頭,便似被什東西阻住,退跌下來,急得那狗齜牙瞪眼,身上的長短毛一齊倒豎。細看牆頭上面並沒有人,心中奇怪,當時反急於進屋查看虛實,以為那狗必定又是在牆上聞見什麼氣息才這般發急,否則房上還伏有四人,如來敵人,不會不被發現,便把狗招了過來,卻不想那藏狗能直躍五丈,橫穿十餘丈許矮牆,怎會屢次躥不上去?也是牛善等七人惡貫滿盈,該有幾個遭殺身之禍,以致一時荒疏。見危不查,這且不提。 那狗見主人又伸手相招,仇敵咫尺,在吃了許多暗虧,迫於主命,不能報復,氣得臨去還回向牆頭上獰目怒視,齜了齜牙,才行跑來往室中躥去,一會轉了出來。牛善等見仍無動靜,羅、譚二人首先沖人,見左右兩暗問內炕火猶溫,只被褥大半新行揭去,餘者陳設用具都和外屋一般整齊,更無一個人影,俱自奇怪,暗忖:難道這人未卜先知,不遲不早,逃得這般巧法?想了想,只得將房上四人喊下,一同搜檢了一陣。見室內並無女子衣物,看出房主未帶家眷,必是新出不久,不似棄家逃走神氣。雖然無故擅入人家亂翻全室,行同賊寇,於理不合,但是二狗尋蹤到此決非無因。好在官私兩面論力論勢都可橫行,無容顧忌,意欲就在室中守窩待兔,好歹也鬧個水落石出。正計議間,王時忽然往院外一探頭,一眼看見廂房側面隱有一個泥柴和制的小角門,雪中碎泥塊甚多,好似原有此門,當日方得開通,因門與土牆一色,粘雪甚多,乍看不出,忙奔進來悄聲和眾人一說,又以為敵人藏在隔壁,既然避人,足見心虛膽怯,本領也必有限,不由膽子頓壯,紛紛出屋,連人帶狗正要破關直入,忽見小門開處,慢騰騰走過一個瘦矮老頭。又想起昨日頭兩撥同黨曾在雪中吃了一個瘦矮老頭的大虧,明知大敵入門,來時還這等從容,決非易與,不由又是一驚。先下手為強,不問青紅皂白,大喝一聲,各舉器械一擁齊上,便要下手。 這老頭正是房主老驛卒,他自將適才沙、崔二僕扯亂的殘物衣履掃拾整好後,吃飯時說與老伴知道,先還當他說夢話,幾經賭神發咒才相了信。老夫妻商量,室中許多設備動了可惜,除貴重衣物藏起,準備天好送往大城變賣外,意欲全家由隔壁移居過來,享幾天現成福。乃子在驛中未歸,乃妻和媳婦要收拾廚下殘食用具,原要老頭子等著一同過來,他喜興頭上偏要先來,方吃了這場虛驚,幾乎送卻老命。其實他是老眼昏花沒看見人,這七個冒失鬼卻加了錯愛,當是存心做作。等他聞得眾人呼喝之聲,刀光閃閃殺到跟前,疑心強盜打劫,嚇得戰兢兢一跤跌倒,口中直喊「大王爺爺饒命」。牛善等刀鞭並舉已快打下,見他如此膿包,方知認錯,連忙收手,喝起問話。總算那狗比他們還有一點眼力,竟未上前,否則夾頸一口,便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一會隔壁婆媳二人聞聲趕來,見七人聲勢洶洶,也錯疑強人打搶,嚇得亂抖,直喊「大王爺爺饒命」。牛善喝道:「誰是大王爺爺!你們他媽亂嚷些什麼!我們是辦案的官人,你們只說真話,便沒事了。」於是老小三口又改口稱了老爺。當下牛善開始盤間,老小三口也實話實說,除不知的事,如明姑到了、魏繩祖被擒出走等情而外,從魏家租房讀書習武起,直到今早不知何時出門,隨後命人送信與二僕收拾細軟退房,未後又來一北方口音的人來探問為止,俱都說了出來。 牛善等七人一聽,雖料姓魏的必有關係,再一打聽那北方人的容貌打扮,竟是頭一撥燕山五鼠中的地行鼠蔡英,想必他得的信息真情要明白得多,鬧了半天仍走在人家後頭,白白驚驚疑疑費了許多小心,一無所獲,不禁又好笑又好氣,見房主老朽昏庸,村愚無知,所言諒無虛假,便也不再根問,跑了半日腹中餓渴,想給些錢叫主人弄頓飯吃,一則憐他老邁,受了一場驚恐,二則吃飽好去辦事。偏生那老驛卒生來死心眼,想起魏公子的許多好處,認定七人是群瘟神,巴不得他們早走好安心,自己福薄命淺,早來得了許多衣物用具,午間差點廢命,沒有造化再要瘟神爺的錢財,明明魏繩祖所剩給他的米糧乾肉之類不在少數,一口咬定:「沒有餘糧,只老少三口人有一些度命的粗糧,情願做來獻與老爺,要命也不敢收錢,害怕雷打,不過平日都是現吃現磨,現成的不多,不夠七人吃的,須得多等一會,並且無菜缺鹽,需求諸位老爺包涵,將就吃上一點充飢。」說罷,一迭連聲催著妻媳:「快去取來,當著老爺們現做。」這七人一路行來,深知甘、新道上人民寒苦已極,吃的既是粗糧,往往終年不見鹽粒,佐餐之物更是不消說終身難遇了,平日滿酒塊肉慣了的,一聽,就餓也不想吃了。先還有一兩個想吃點略填一填肚於,及至兩婆媳取到一看,竟是半土盆又髒又黑、沙泥夾雜的粗養麥,還得等著現磨,不知要挨到什時候這頓美食方能下嚥。譚霸首先嚷道:「夠了夠了!我們還是忍著點餓另找地方吃去吧,不必再費事了。」老少三口聞言,越發慇勤留勸,說:「相隔有人家的地方路遠,雪又這大,走一天還不准遇見人呢,還是吃一點走的好。」牛善見他其意甚誠,反倒憐他窮老,轉勸他:「雪天沒處採辦,些須存糧留著你們自用。」說完,又拿了一錠五兩頭的銀子出來周濟他,才行起身。老小三口還不敢要,吃譚霸喝了幾句才行收下。 牛善等七人哪想到上了老實人的當,餓著肚子一同出門,打算拿魏繩祖事做題目,將就交代,趕回山吃飯去,誰知身才離開魏家,那兩條藏狗竟連歡帶迸,往相反方的右側面跑了下去。牛善猛想起適才狗原要繞屋前行,不肯進門,都是自己疑心逃人藏在裡面,白耽誤了好多時候,事情一點未辦;又見那狗照直前跑,只偶時略微聞嗅,好似所尋的人就在前面不遠,毫無遲疑之狀。他哪知雪中除逃人殘留的氣息外,還有新發生的原故,和大家一說,不禁又動了貪功之想,決計把褲帶勒緊,忍著餓再趕下去試試。湊巧這回狗行甚速,雪也加大,七人迎著風雪,一口氣追了有好幾十里,大雪迷茫中也看不出前面有無人煙。雪中急行不比平常,都覺饑疲交加。譚霸人矮肚大,又極愛餓,正看著二狗跑個不歇生氣,想喊將回來喝罵,忽見二狗似箭射一般朝前竄去,晃眼便被雪花遮沒不見。七人知有原故,忙也加勁滑行。出去不過半里之遙,隱隱聞得人語喧嘩之聲,料是有了人家,精神一振,循聲趕近一看,乃是一個小小村落,全村共只三兒戶人家,村外還圍著半條十多丈寬的殘破大牆,那兩條狗正從第一家土屋內迎將出來,後面跟著四五個衣衫襤褸的村人,各持鋤棍釘扒之類,齊聲尾隨狗後呼噪作勢,一個也不敢上前,意似想將二狗轟出村去;知道這些村人從沒見過這般大的藏狗,、心中害怕,那狗沒奉主命雖不至於傷人,但是人若侵犯了它,必吃它撲倒無疑,村人驚叫追逐,定為此故。 牛善首先迎上前去喝道:「你們休怕!這狗是我家養的,不招惹它沒事。你們哪個是村主?近前答話!」村人見來人衣著整齊,俱各面面相覷,停了步一言不發。譚霸見狀,越不耐煩,拿出北方土混混的派頭喝道:「孫子!部問你們啦!到是誰?說話呀!」村人聽他出言粗惡,聲勢逼人,又是外路口音,益發膽怯,互相吞吞吐吐的答道:「老爺,我…我們這裡都是莊稼人,沒有村主。」牛善看出他們害怕,忙即止住譚霸,上前說道:「我們是辦差的官人,知道你們都是善良百姓。不要害怕。只為大雪中迷了道路,肚中飢餓,想朝你們買點吃的,借地方坐一坐就走如何?」眾村人一聽,便知那話兒到了,因受韓瑋等三人給了許多銀兩,明知是對頭,本想不賣給他,經不起牛善直拿銀錢打動,說:「只要獻出吃的,不惜重價相酬。」眾人先前吃過甜頭,以為來人也和韓瑋一般大方,明放著大半隻熟羊和剩下的蒸饃,不比適才還須費事現蒸,為什不多賣一些銀子來養家肥己?這等難逢難遇的事,居然一天有了兩起。他這人數更多,出錢想必更多,豈可錯過?適去三人只叫不說實話,並沒叫不理睬他們,只要不昧良心說出去向,就對起人了。羊是甲乙二人共有,仍由甲乙二人出面邀客人室,說:「現成吃食只有半隻煮熟的肥羊,饃卻不夠七位老爺吃的。如要,還得現磨現做,恐到晚才得,不能再上路了。」七人一聽有現成吃食,還有肥羊肉到口,俱各喜出望外,當下隨了進去。丙因自己肉既沒有,現成麥粉早間業已賣盡,明見甲乙二人請去財神爺,卻沒自己的份,心中好生怨望,怏快回轉己家不提。 牛善等七人到了甲家,見土牆土炕污積異常,村人更是粗愚無知,估量不會隱匿逃人,逃人也決不肯在此逗留,先並沒有起疑。及至坐定,主人果端出幾瓦缽冷羊肉和十來塊蒸饃,餓肚吃著,分外香美,大家都狼吞虎嚥起來,又給那兩條藏狗撥了一些去吃。乙村人在旁嘖嘖稱羨道:「到底還是大地方的狗都有福份,還給它羊肉吃。我們今天摸著吃這羊肉,自出娘胎,算起來還不到十回呢。」牛善聞言,忽然警覺,暗忖:甘、新道上村民素來窮苦,連鹽都捨不得輕易用,今日非年非節,怎捨得宰下一隻肥羊大嚼?只顧飢不擇食,也忘了問他此羊何來,越想越勾起疑心,正要詰問就裡。甲較年長心細,一聽乙隨便自言自語,深恐走嘴,引出是非,忙使眼色將他喚出,埋怨了幾句,神色之間又被牛善瞧出幾分,料定有事,格外留神觀察,因大家忙吃要緊,先不給他說破,且等吃飽後再問不遲。那乙人又倔強,受了幾句埋怨,一賭氣便站在外屋門口,隔著泥門縫朝外看雪,不肯再進屋去,只由甲和家人去張羅來客。 也是合該生事,丙一人回屋,越想越忿,暗忖:都是多年鄉鄰,我就沒得食物賣人!容我跟進屋去幫著張羅張羅,老爺們走時,多少也可沾點油水,掏摸他兩個賞錢也好,又費不著你們什麼,怎這般沒有情義!想不過味,一賭氣,好處得不著,現成口福總還想有。先前雪地裡偷藏的那塊肥羊肉,因在甲家門口外面,作賊心虛,恐他看破,一直沒敢去拿,原打算天黑人人睡後再取來吃,難得他家有客,定要緊趕著在身旁服侍,何不趁他決不會看到外邊之時,取來與老婆兒子同吃?也氣他一氣,你為了錢,有好肉只合給別人吃,我總落一個自身快活享受,看是誰比誰強?想到這裡,也沒和家人說,竟開了屋門,走往甲家門外雪中掏摸那那塊羊肉。乙正站甲家門內由隙外望,忽見丙東張西望低身走來,伸手往雪地裡亂掏,心中奇怪,暗忖:這東西最不是好人,早晨我們便宜他沾了大光,連個謝字都不道,如今又往雪中掏些什麼?這冷的天,也不怕把手指凍落。先當是室中來客進門時掉了銀錢,被他看見,等人進屋,悄沒聲來取,反正不干己事,雖然厭惡,並未想管;後見他用力往上連搖帶扯,不時回頭向甲家門前偷看,神氣和賊一樣,不禁留了分心,看他到底拿的什麼。這時丙正背向甲家,如一到拿起就走,本可無事,偏那那塊羊肉是乘熱埋的,四外的雪都融成了冰,埋時又胡亂扒雪塞人,惟恐不深,取時自然非易,費了好些時,手都凍發了黑,好容易才把浮冰弄碎,連著肉上面附著的冰雪一齊扯將出來,手一滑又跌到地上。乙見丙連雪扯出一大塊,本沒看清何物,及至雪散肉現,丙拾起想跑回家去,才發覺他早間偷藏起一大塊上好羊肉,立時氣往上撞,大喝一聲:「偷肉賊往哪裡走!」衝開土門,趕上前去,照準丙後心就是一拳。丙也羞惱成怒,不肯相讓,破口大罵,直說那肉是朝來客人送的,自己為想吃凍肉,埋在雪內,不與甲乙二人相干。還手動腳,打在一起。 屋裡七人剛剛吃飽,聞得外面爭打,哪還有不出來看之理?牛善一聽話裡有因,忙一歪嘴,馬、趙、譚、王等六人便擁上前去,分開二人,一齊帶進屋去,挨次一威嚇。荒村小民有什知識,甲乙二人把韓瑋等三人囑咐的話早嚇得忘了個乾淨,丙更是氣在頭上,什話不說?不消兩遍喝問,全都照實供出,不過只能供出逃人形相與所行之路,至於投奔何處卻不曉得。牛善等七人問出前行儘是沙漠,只聽說離此三四百里地名青石樑,有個大財主,好似姓呂,也沒去過,逃人帶有二日之糧,不知中間有無村落。料知所言不虛,逃人決往青石樑那方而去。彼此一商量,狗已聞出氣息,逃人有兩個女子,決難走快,況且先走還不到兩個時辰,正追得上。饃已無有,且到前途看有無人家,再作計較,便將殘剩的一點凍羊肉連了藏的一塊一齊帶上,決計乘飽追趕下去。因甲乙二人先都受了賄囑,意欲助逃人隱瞞,心中不樂,行時喝罵了幾句,說他們不該隱匿逃犯,姑念村愚無知,不加罪責。只給了一兩銀錢,算做半隻羊價。命急速磨麥,歸來時或許要用,不得遲誤。另給了丙一兩,並不許甲乙二人再向丙爭吵,否則歸途定然重辦。說罷,帶了二狗起身。甲乙丙三人見七人又惡又吝,歸途還得給他準備吃的,好生後悔,互相自少不了一場埋怨。 且說牛善等七人吃飽之後又得了逃人蹤跡,真是心花大開,精神抖擻。那兩條藏狗是一半代主尋敵,一半是想報適才用隔山打牛氣功連打它們數次那人的仇;恰巧那人與逃人先後同走一路,氣味更濃,又見主人步底加急,愈發往前飛跑,恰巧這一帶的雪又下小了些,更易趕行。跑到將近黃昏,那狗忽捨正路,往旁邊山窪子裡縱了下去。七人跟蹤縱落,行約三五里,忽見前面峰環谷抱中,隱隱有燈光在雪花靠灑中明滅閃動,算計逃人如走此路,憑腳程非在此投宿不可,益發有了指望。近前一看,竟是一所孤零零的大莊院,外有一圈大圍牆,牆裡院落極為寬廣,少說也能容上三五百輛大車。房子位置在院落的中央,看去不下三五百間,通體被雪遮住,不知是土房是磚房,差不多每間房內俱有燈光透出,正中幾大間更是燈燭輝煌,隱隱似聞笑語之聲隨風送來,因為那地方是一塊盆地,所行之路較高,看得分外清白。 牛善等七人久慣闖蕩江湖,一見這房子的情形,地勢又那麼偏僻,不由便是一怔,料定這家不是隱姓埋名的江洋大盜,也定是個有財有勢、本領高強、走得通叫得出的大財主。先聲奪人,不敢造次,互相立定一商量,譚霸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狗既引我們到此,逃人必在這家窩藏無疑。休看他房大人多便被唬住,我們七個人誰也不是好惹的,怕他何來!且上前去見機行事,或是明著跟他要人,再不然趁他不覺,分派出兩三位弟兄,暗中入內探明逃人藏處,看住他以防走脫,再著人出來送信,你們再叩門和主人相見。這裡不是青石樑,逃人或許也是路過借宿,與主人無什相干,未必就是同黨。我們和他先禮後兵,說好便罷,說不好連窩主一齊擒回京去,樂得多報點功,這也值得為難!」牛善冷笑道:「譚六弟,你說得也忒煞容易了。你想這廣漠窮谷,周圍數百里不見人煙的地方,竟會有這般大勢派的人家。就算他是正經商人地主,如非有大名頭和本領,怎敢在此居住?如是常人,再有兩千也不是我們弟兄七人對手。如是當年江湖上有名人物,現在洗手,在甘、新路上改業為商,或仍坐地分贓,朝遠方做那沒本領的營生時,我們平素與江湖上人為難不少,惡名在外,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就算沒有傷過他,相見時只一提名道姓,也決討不了好臉嘴!我們人地生疏,他勢雄力厚,知有什等樣能人在內?一個玩不轉,和頭撥五鼠弟兄、二撥馮春等一樣,萬里迢迢,跑到新疆來損兵折將。栽了跟斗不用說,回去怎樣交代?拿什臉面見人?頭一樣對手方的來歷姓名和虛實深淺尚未摸著一點,怎麼可以不問三七二十一,屬螃蟹的橫著就上!」王時接口道:「二哥說得有理。可是這話又說回來,別管本家是江湖朋友也罷,富商地主也罷,反正逃人八成許在這裡不離。我們是為什麼來的,賣什麼總得吆喝什麼,不能說看見差使扎手就不去辦。反正天也黑啦,諸位弟兄的肚子也快跑餓啦,遇不上人家沒法,既有人家,總得打攪他一回不是?咱們乾脆什事不提,就說雪中迷路,上前叫門投宿,先見主人,治完肚子,該幹嘛幹嘛。您瞧怎麼樣?」羅為功在旁又接口道:「你說這兩條狗也真怪!先前跑得那麼歡法,一直在咱們前頭,連想停腳歇一會都不成。乍見這人家,從坡上跑下去時,更像箭一般照直竄去。後來我瞧它走到這兒忽然瞧見什麼似的,一同撥轉頭竄了回來。容我們走到,它就面向前扒著,也不再往前進,也不朝別處跑,跟那年房山縣追小馬,路遇大蟒以前的神氣一樣。我瞧有點邪行,別是這家主人真有點貓兒膩吧?」 牛善比六人較有主意,因自己是個小頭子,丟了人不好看相,任憑眾人紛紛議論,也不答話只朝定那人家細查形勢,並籌計人門之法。又看出院左那一長排燈光絕少的房子是一列極大的駝馬廄,益發不敢造次。想了好一會,才決定先照王時的話叩門投宿,見了主人,看待承如何,再探他語氣。如逃人只是尋常投宿客人,沒有瓜葛,再微露來意。他如懂面更好,否則相機量力行事,能對付得下,立時破臉動手,除逃人外,能拿幾個是幾個,不特功上加功,還可發一筆外財,兩者都是絕妙。萬一扎手,索性用穩中之計。本家如是窩主,連夜搬兵,偷偷寫一加急書信,打發狗回轉三道嶺與俞、秦二人送信,請他們連夜趕來,往返至多不過三兩個時辰。本家多厲害也敵不過飛劍,此舉定能成功。假使本家不是窩主,又不願獻出逃人,再關礙著別的情面,不便破臉,逃人少不得還要投奔青石樑去,那便跟下去監查行動,等逃人次日起身,暗中尾追,到了中途再行下手。主意想好,和六人一說,齊聲稱善,便一同下了坡麓,往那人家走去。 這番兩條藏狗只是在七人身側隨行,仍然不肯先跑。七人俱覺奇怪,因一路互商與主人相見時如何應對,走得稍慢了些。譚霸最是性急,不耐煩道:「這般冰天雪地,還不早到他家暖和去?老啾咕什麼勁!你們總怕漏了馬腳,膽子這小,難為這多年來怎麼活著!見面時我少開口還不行嗎?我要先走了。」這時雪勢漸止,行離那家牆外不過一箭多地,雪光輝映,除沿途坡陀微有高低外,越近那家路越覺平坦,積雪平鋪,四顧全白。譚霸說完就走,牛善未及攔阻,又不便過於高聲喚止,恐他叫門不善應答,忙即滑雪追去。兩下相隔也只丈許,正行之間,忽見前面雪勢微微凹下去,成一個兩丈來寬、不知多長的圓圈,猛一動念,暗道一聲「不好」,腳底加勁,快追到與譚霸伸手可接的間隔,人已到了凹圈邊上。踏雪滑行不比平地,一經看出前面有險,一面要忙著收緊腳步,一面要顧拉人,又是一個急勁,當然不易兼顧。牛善一把未拉住,譚霸冒冒失失,腳底一加勁,竟朝前滑飛出去。 那凹圈原是一個圍繞莊院的大深溝,寬約兩三丈,溝底另有一條小溪,寬只數尺,乃堅石築成,環莊而流,流不到別處去。那家主人因為沙漠中水貴如金,知這伏波呷山中有不少山泉,只惜源流大細,幾經苦心熟計,相度地形,造了這麼一條溝渠。一面將那十幾股清泉不擇細流,大小都用竹筒鐵管引向澗中;一面利用每年春夏間積雪融化而成的短短十數日山洪,開了幾條支渠,引水入澗,另設水車風輪,以為灌溉和全家數百人食用之需。平日除用大批駝馬遠出經商外,輕易不和人說出地名。即使路上有人動問,也只說是放青採藥,設詞掩飾。地非孔道,四外隔有沙漠戈壁,再加僻處深谷,形勢險秘,不是自己人,隱居已歷十年,誰也不知道有此一塊世外桃源。但是主人智深慮遠,本領超群,因當年名頭太大,短不了有人尋訪,除因勢利導,開闢墾植,生聚舊日朋友外,又在全莊內外設下許多佈置。那溝由上至下深約五丈,澗深也有三丈,水最大時也難與澗岸相平。為防風沙污水,澗岸上種著數千株天山中所產的刺冬青。此樹名為冬青,實與冬青不類,直干挺生,虯枝怒出,盤屈行伸,專生溝壑澗谷之中,有一特性:樹繁葉密,見孔就填,又極易生長,能承重耐寒,經冬常綠,葉上有刺,故有此名。主人為了護澗,自建莊以來,便在溝底兩邊澗岸上沿著各種了一圈。五年過後,此樹便高數丈,繁葉依蔭,將全溝遮了個密不透光。可是此樹長有一定高度,過此專一發枝添葉,上長便緩,所以隔了十年還未長齊上面溝沿,相差約有數尺。主人又另設了兩條上下澗底之路,每值夏午炎熱,便率領賓客家人前往溝底澗岸上避暑飲宴,綠蔭如幕,不見纖塵,臨流浮觚,引為至樂。這場雪落到樹上積有數尺,恰好將溝遮沒。 譚霸心粗氣豪,專練硬功,腳力又極沉重,事前要是知道下面有溝,由溝沿上面用力滑出,那刺冬青極能載重,這兩三丈闊的間隔,憑他本領,踏雪飛行尚不難一滑而過,不致墜落,偏是毫無所覺,以為沙漠中哪有河溝?只當平地中的低凹之處。那雪積得大厚,樹已壓得夠勁,哪再經得起有好硬功的人在上面用力滑起再重踏下去!無巧不巧,正踏在一塊枝葉較薄之處。本來雪就沒多乘得著,先漏落了好些,上面只虛浮著一層,下面卻是空的,無論何人經此也要漏了下去,何況譚霸,當時覺著腳底一發虛,踏在空處,知道不妙,百忙中沒有主意,想往上縱起,用出來的力量當然更重,一個猛勁,再也抓撈不住,連身帶那一片浮雪直朝下面漏去,一下正從有刺密葉中穿過,覺著手臉奇疼,身已入險,更不知下面是刀山還是絕壑,驚心破膽中忙一運氣功,身已穿葉而下,噗咚一聲墜落澗底,仗著有些水性,澗又不寬,倉猝中只喝了一口涼水便冒了上來。先還以為陷身雪窖,及至上了澗岸,覺著四外空空的,身被水浸,奇寒刺骨。總算那澗深在地下,比較氣暖,積冰甚薄,否則任他硬功多好,硬碰硬,不死也帶重傷了,這一來手臉的傷吃寒泉一激全都凍木,反倒不覺得疼。驚魂乍定,忙伸手一摸夜行火筒,且喜革囊避水,尚未曾濕,拔了筒塞放出火光一照,才看出下邊情勢。一尋思,只有緣木而上最安,免得出聲呼救丟人。當下把火筒插向腰間以備應用,顫巍巍將兩隻受傷帶血的手勉強搓了幾搓,腳在地上頓了幾頓,手腳臂腿一齊運用,忍著奇冷往上援去。 他這裡入了寒冰地獄,卻把上面六人急壞,已然發現前途有險,業已陷落一人,更猜那人家既設有翻板之類,益發不好相與,雪地無痕,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埋伏!一面還得加緊搭救譚霸。中間是虛的,更無落腳之處,不知怎生救法。想了想,只有隔著那條長坑高聲喊出來人,明說無心入險求他救出才較穩妥,但又不知主人是敵是友,一個不巧,徒惹慪氣,白送了譚霸性命,還丟大人。正自為難,忽見前面坑邊的雪無故微動,起伏不停。六人因那不當人落之處,萬想不到下面是個空的,人已緣木而上。譚霸聲音不高,又被冰雪遮住,透不上來,可憐他好容易上到樹頂,手腳又被刺傷了多處,無奈枝繁葉密,積雪又厚,不會輕功,再上恐枝柔難已載人,更不能破雪衝起,急得取出腰間短鞭朝上亂打,輕聲連喊了十幾聲「我在這裡,快救我上去」,上面終無回應,人已凍得支持不住,這一冷反倒急中生智,有了救星,猛想起這裡不知離上面還有多高,身旁現有火筒,何不取出將這樹枝點燃?雪一融化,透出火光,難道他們還看不見?這主意雖虧他想得好,其中還有若幹不好之處:第一,那刺冬青雖有油性易於點燃,但是上面壓著厚雪,融化成水流將下來,正好將火潑滅;第二,天氣奇寒,火滅之後,融雪立時成冰,將密葉凍結一片,勢更難上。譚霸通沒想到這些,頭一次將雪下面近處樹枝晃開火筒點燃,枝上油重,發出濃煙,嗆得他幾乎閉過氣去。正屏氣強耐問,頭上一根燒斷了的小殘枝忽然斷落,正墜在他的頭頸裡,還算好,衣服冰濕沒有點燃,可是凍皮膚上滋的一聲已燒了一下好的,同時上面的雪業已烘融,化成水雨一般往下淋來。火勢業已延開,這才想起火在頭上,近隔咫尺,有些不妙,萬一順勢延燒下,豈非才離雪窖又人火海?心裡一驚,一抬頭,屏不住氣,連雪水帶濃煙吸了一滿嗓子。剛想離開,忽聽頭頂轟的一聲,上邊帶四外先融化的雪水齊往火盛之處聚攏,似龍泉飛注,大瀑布一般當頭潑將下來,眼前一暗,火滅煙消,人卻連燙帶澆,鬧了個水火既濟,又被大量寒泉一激,差點閉過氣去,若非跨身虯柯之上,幾乎被水沖落溝底。驚急迷惘中二次強自掙起,幸而點燃樹以後,無心中把火筒入了革囊,沒有淋熄。經了一險,本不敢再用火攻,但是此外又別無良策。想了又想,因看出樹有油性容易點燃,便將原策略微改變,先晃火筒相好形勢,找定棲身之所,再從原處起繞樹猱行,一路點了約七八處。心想:只要濕技能以著火,便不怕水大,屢滅屢點,遲早能將積雪融盡,冒出火煙求救。 這一回火勢更大,雪融越多,可是上面六人已有了覺察。頭一個羅為功聽王時說,腳前坎中的雪無故微微起伏,走過來看,正趕上譚霸頭次放火,底下層的雪消融了一大塊,上面的雪自然壓將下去,陷下一個深坑,方自猜疑,牛、趙等四人也趕過來看。隔一會下面二次火起,雖仍被水潑火,初燃時枝上濃煙已從雪縫中透出了幾縷。王時道:「冰雪裡冒熱煙,夠多新鮮!這家子下面不定使的什麼損主意呢!譚四大爺自從掉在蘆坑裡,一直沒點動靜,別是真到了姥姥家吧?」趙顯性直聲高,平素獨和王時談不到一塊,聞言有氣,不禁嚷道:「咱們都在患難之中,這都到什麼節骨眼上,你還玩笑啦!」牛善聽他說話老大嗓門,連忙低聲喝止時,這密雪一漏空,聲音便能透下,恰被譚霸一耳朵聽見,也不顧寒泉澆注、淋漓滿身與葉上的刺扎傷,一手持著火筒,一手當先遙護面目,慌不迭的繞向原處,朝上叫道:「我在這裡!沒有淹死,待會可活不成了!快想法把上面的雪打開,用繩子系我上去。」六人聞言,驚喜交集,立時住了爭論。其實那凹地積雪也不過三四尺厚,再被火一融,陷塌大塊,所餘無幾,極易施救。當下六人手忙腳亂,一齊動作,先聽明上下間隔和譚霸存身之所,各使兵刃一路亂掘亂杵,頃刻工夫便弄開一個雪洞。譚霸又請眾人先縋下一件皮大衣去,連頭帶手全蒙住,用繩繫好,以免再受刺傷。從密葉叢中拉了上來,打開一看,連凍帶傷,週身水濕,外加許多血跡,簡直不成人樣。 大家忙分衣服,就雪地寒風中與他穿上。潭霸還真不含糊,戰擊著滿口二十八個好牙齒,一說涉險經過,俱知那人家決不好惹。依了牛善,恨不得知難而退,免得找上門栽觔斗,無奈說不過去。再者譚霸凍傷得那個好人樣兒,長途雪路,怎能行走!總算知道下邊虛實,沒有埋伏,盡可由這岸到那岸踏雪飛過,無庸先喚主人,示人以不武。當下命兩條狗先過去試一試路,猶恐蹈了人的覆轍,身上還繫了根繩子。那狗不知怎的,行時偏又是遲遲疑疑,露出前行畏怯之狀。眾人料定凶多吉少,事已至此,沒有退理,經牛善向狗發了一次威,兩狗才緩緩踏雪過去。牛善、羅為功、王時三人俱精輕功,當先滑行,施展踏雪無痕的功夫,兩丈寬溝一躍而過,眾人也都相繼飛身越過,腳踏實地,這才放了點心。牛、羅二人二次翻回,雙雙挾了譚霸雙臂,再飛向對岸。這一來大家都存了戒心,誰也不再搶先,逕由牛善、王時兩個會耍花舌的上前叩門,餘人立得稍遠一些,暗中戒備。 牛善行近莊門,見二狗沒有跟來,方自詫異,忽聽牆裡面嗡的怒吼了一聲,立時百吠齊鳴,勢如潮湧,其聲似犬非犬,聽去猛烈異常,甚是驚人,怪不得二狗膽怯不前,想已早就聞出氣味。七人聞聲越發氣餒,勉強一叩門,那門竟是鐵的,雖有銅環,並無門縫,正端詳間,似聞遠遠一聲呼叱,吠聲立止。接著一片鈴聲,門內有一極重濁的川音說道:「門外頭是誰個?既會上這裡來,就不曉得拉溝邊的通報鈴?虧得李ど爺今天因有生客到此,叫把花兒們鎖起,不放出屋。要不的話,不把來人咬死喂啦才怪。我才吃了點酒,又犯病啦,打擺子一樣盡抖,上頭都知道啦,躲不得懶。快看看,乖兒子們!」牛、王二人聽這人說話太已含糊,連氣都不喘。這倒不錯,人還未進門,先成了他的兒子,心中有氣,又不便於發作,只得耐心等候,以為門就開了,誰知過有頓飯光景,門內笑聲隱隱,門卻沒有動靜。王時忍不住又拍了兩下,門內換了一人發話道:「你們大遠跑來,多的都等啦,這一會都等不住!個老子還要到上頭請鑰匙去啦,忙些啥子?」王時耍慣貧嘴,聽門內人說話似有心似無意的,先把來人當兒子,還可作為話不留神,說連了宗,這位竟以老子自稱,氣實忍不住,剛想還他兩句,忽又聽一人遠遠由內進跑來,高喊道:「諸位快到後院去看看大金、二金進欄沒有?李麼爺說,這裡經年沒得外客來,客人大雪天遠來不易,已喊上廚房準備上等酒席款待。花兒們叫得太惡,怕來客披毛帶皮帶有兩三個。花兒關在屋裡沒啥子事,萬一大金、二金把他們傷了,不好意思。」牛,王二人先聽傳話之意甚善,剛聽出主人有好客之心,底下的話卻又連了宗,拖泥帶水,有點成心罵人似的。總算這回來得倒快,話聲甫止,鐵門上便有了響動,連二人尋思的工夫都沒有。先是門內錚的一聲,跟著丁零零一片鈴聲,門便滋滋移動,一會門當中底下先現縫隙,晃眼分兩邊縮人牆裡,當中還有一整塊錚光明亮的鋼鍘,也由門當中縮了上去。這才看出那門竟是內外層鐵板,當中還夾藏著一面與門大小相同的鋼鍘板。門既如此,那圍牆的堅固不用說了。 門開人現,面前已換了一副境界:數丈寬二十來丈長一片馳道,當中的雪已然掃開,僅剩薄薄一層雪底,兩旁的雪積有人高。由外到內點起兩行紗燈,不下四五十盞,俱都由反穿豹皮短衣褲、頭戴皮兜、足登牛皮雪靴、手穿皮手套的精壯漢子舉著。那開門出來延客的是一個少年,也是那等打扮,只帽子是雪貂皮的,一見面便問道:「二位尊客雪天黑夜老遠駕臨,有啥子事請說出來,好替二位回稟家主。」牛善見主人在頃刻之間佈置成這般勢派,縱非先知來意,也是成心炫露,否則對於一個尋常投宿的生客決不會如此待承,哪敢怠慢!便恭身答道:「在下等共是七人,帶著兩條狗。原來新疆訪友,今日乘興出來行獵,不想雪中迷路,誤涉寶莊。雪厚天黑,無處棲身,為此登門求見,但請借一席一餐之地,暫度今宵,明日早行。勞駕給回稟貴上一聲,感謝不盡。」那少年聞言,便問:「還有五人二狗現在哪裡?」王時往後指道:「就在前面不遠。雪天黑夜,人數又多,打攪貴上,心實不安。」還要往下說時,少年已向側門房前站定的一個長衣大漢喊道:「崔頭兒!你照話請示ど爺一聲吧。」王時不便再說,回顧那大漢,正是那第一個發話的人,聽少年把話說完,答道:「要得。雖然先前有話,還是回一聲的好。莫怪花兒們叫,果不然客人是有狗在裡頭。」邊說邊往門房裡走,卻不往裡邊去。牛、王二人見上房是數百間群聚正中,靠牆兩面雖有兩排馬廄和住房,俱與那門房間隔甚遠,毫不相連,他人不入內,怎生回法?難道由外通內,還另有地道不成?方自納悶,又聽門房中一片鈴聲和那重濁門音在回話,聽不甚真。說沒幾句,那長衣漢子便走出門房來,遙向少年喊道:「老二!麼爺還是那句話,叫客人狗全請進去。今晚沒我的事啦。」說完又縮了回去。 牛、王二人連聽那大漢說話永沒分家,一較滋味,簡直有心罵人,好生憤恨。少年見二人面帶不悅之容,似已瞧透,說道:「還有五位尊客和兩條貴狗,都請隨我進去吧。適才尊客來意已由管門的回過了。家主人五位都上了幾歲年紀;這多年來照例沒迎送過客。還有那管門人是我家老人,跟隨家麼爺都有四五十年了,性情不好,說話顛三倒四,有時再喝上一杯酒,格外連混一片。外客不知,還當他安心挖苦人哩。其實他人卻是個濫好人,久啦就知道啦。請二位尊客多包涵點吧。」王時一聽這小子說話客氣,嘴裡更損,不點明還可故作不知,這一點明,連他自己人都聽出,更可見他成心坐實了罵人不是?越想越有氣,當真當假都不合適,只得裝未聽見這一層,與牛善一同答道:「貴上年高有德,我等素昧平生,雪夜登門打攪已自不安,怎敢勞動?大已豈有此理?只不知五位貴上是否一家?尊姓大名請閣下說出,少時相見也好稱呼,免得當面失禮。」二人原因這家形跡可疑,氣勢不凡,又有五個主人,想先探出名姓來歷,以便通名報姓時或真或假作一準備。誰知少年看去不過十七八歲,說話卻極老練,聞言便知用意,存心給二人一個悶葫蘆,接口答道:「這倒不消。家主人隱居這山裡頭已有多年,不遇對心的人,哪怕和他在一堆盤桓個十天八天,也未必肯說他自己的事。不過知道他五位的人也多,尊客都是北方大地頭的人,久在外邊跑,見面總該知道。不消問啦,請走吧。」 二人無奈,只得召手喊過五人二狗,由少年當先領路,一同往裡走去,快要走到當中大門,兩條藏狗忽將長尾夾人二股,立定不行,露出十分害怕神氣。牛善先聽群吠之聲和對方語氣,已知這家必養有惡獸猛大之類。二狗久經大敵,曾遇見過好幾次猛惡之物,連虎豹長蛇都敢拚命上前力鬥取勝;近門時屢顯膽怯已覺奇怪,忽又這般從未見過的畏葸之狀,若非有極厲害無比的剋星,決不至於如此。自己帶了那麼威猛出名的藏狗,卻在人前示怯,臉上無光,正低聲喝進間,忽見門內風雨廊上***光中,有一條金黃色毛茸茸的長影一閃。少年便搶著跑進,奔了過去低喝道:「二金,你還不快滾回欄!嚇得人家可憐都不敢進來了。」牛、王等七人聽來老大不是滋味,那喚著二金的彷彿是猴非猴,不知是何猛惡之物,狗都如此害怕,兇惡可想,各自面面相覷,心裡打鼓。少年已然快步走出,悄對眾人道:「這是家ど爺在天山跟朋友借來與大金配對的一隻金星碧眼狒狒。因它喜食獸腦,尤其和狼狗之類的東西過不去,所以貴狗見了害怕。今晚尊客叩門時,家ど爺已然想到。大金懷孕,命人關了起來。只這二金,來才二三年,野性未退,制它的人沒在家,家主人們又愛它,不捨得用強,見它力說不惹事,就由它在外,沒收進去。如今我已趕開了,只管連貴狗一起請罷。」 七人聞言,也不知如何答才好,只得拉起兩條夾尾巴的藏狗,相率同進。入門一看,門內是一條風雨走廊,連那數百問房子圍住,又寬又高,當中二門,重簾低垂及地,適聞笑語之聲已聽不見。牛善心中不禁又是一動,暗忖:這裡與適才溝對岸來路相隔不下里許,迴廊深屋,重簾低垂,雖然雪勢漸止,濕氣甚厚,便站在院外大聲疾呼也難聽見,何況密室中笑語之聲,那是如何聽得?越想越怪,不覺身已隨入。二門裡形勢更奇:當前一條甬路,寬約三丈,長有一二十丈,整齊齊直通到底,現出第三座門,兩旁相對著有不少間房,外面俱有門簾掛住,地下全是磨磚對縫的大塊細磚,當中丈許和與每一間室門相通處全鋪著寸多厚的軟氈,四壁俱上有淡青色的油漆,估量也是磚的,壁間鑲架著各種獸頭,通體整潔,淨無點塵,加以明燈輝煌,三五步便有一盞,俱是薄如蟬翼、上繪各色彩花人物山水的大宮燈,宏麗壯觀。都中王侯第宅雖然比此華貴,也沒有這樣雄偉的氣象。七人才脫荒寒,經此奇遇,幾疑身在夢境,不由目眩神搖起來。尤可怪是這麼長大的地方,不見一個火盆爐炕之類的東西,卻是其暖如春,比起院外幾差了一兩個季節,都料越這樣越非善地,但也無法,只得硬著頭皮隨了少年又走。一會行入三門,少年口裡微哼了一聲,門裡走出兩個短裝皮衣的童子,將簾打起。入內一看,門裡只有兩丈見長、橫與外間相等的一間房子,並無多的陳設,一邊有一長排朱紅木椅,門角設著一大一小兩隻火爐,爐旁各有一桌,桌上有架,嵌入牆內,放著無數大小茶具酒具,架側牆上各有五尺長三尺高的小門關著,不知何用。到頭處也垂著一幅門簾,房內還有三個童子,幾個著長衣的,看見客人,俱都垂手起立。七人多半以為到了地頭,有兩個冒失的正要過去為禮請教。內中兩童已過去將靠裡一面的門簾打起,另一小童便當先搶進,微聽輕喊了一聲「客到」,便奔出門來相請。牛善忙把狗放在外屋。七人剛一進門,便覺眼花繚亂,目迷五色,直似到了帝王之家一般。 原來這裡方是主人延客之所,大廳宏敞,差不多佔了十來丈方圓的地面。傢俱陳設乍看也數不清,金石書畫、鼎彝玩好,無不畢具。四外門窗俱有錦樟垂掩,想是要觀賞窗外雪景,好些俱已捲起。正當中一座大捕木的炕床,一邊坐著一個矮胖老頭:上首一個面色紅如硃砂,頷下銀髯長几及腹。下首一個面色如冠玉,手執一串佛珠,大如龍眼,在手裡摩弄著,偶一觸動,發出珍珠之聲,顏色黝黑光亮,也是滿口白鬚,只略短一些。炕前排著兩列六個茶几十二把硬木太師椅子,上面鋪有虎豹皮褥;地下毛氈比外面所見更為精美。二老見七人進來,一同從容立起,走下腳踏凳,點首為禮。白臉的先笑道:「雪夜長途,諸位遠來不易,且請坐吧。」牛善等七人連忙躬身施禮答道:「我等雪中迷路,誤人寶莊,多蒙莊主盛意相待,實實感恩不盡。」說時,紅臉的一個忽,指譚霸說道:「這位朋友怎成了這個樣子?看他臉上紫血,莫是掉在前面溝子裡,讓刺冬青樹葉刺傷的吧?先時受凍發木還不妨事,一暖和可就受不得痛了。」譚霸先時鼓勇掙扎,還不覺傷處怎樣,及至入門走這一路,反受了室暖如春的害,漸覺傷處疼癢交作,萬分難耐。因一行七人就自己最為出乖露醜,王時的嘴又刻薄,更恐外人見笑,再三咬著牙勉強忍耐,其實人早不支,一被點破,不禁心動神餒,不特傷處奇疼麻癢,頭腦還昏眩異常,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心中發惡,再也忍受不住,腳腿一軟,便往地下要溜。牛、王二人挨他最近,忙即伸手扶著,沒讓倒地。王時更厭惡他平日愛吹大氣,無端心粗自恃,丟人現眼,偏又不早不晚在這時暈倒,氣得藉著扶持,用重手捏了他一下。白臉老者似已看出,忙道:「二位不必發急。這刺冬青毒極,如換常人早挨不住了,能支持這一路,真還虧他呢。我這有藥,請扶他臥倒,等一會我來醫他吧。」牛、王等六人忙道了感謝,先將譚霸扶上炕去臥倒,重又道了騷擾。二老同笑答道:「萍水相逢,總算有緣。不消客氣,隨意分坐談天吧。」說完,紅臉的只一舉手,仍坐上首炕上,並不讓客。白臉的因座位被人佔去,自向太師椅上坐定,好似交代已畢,你們來客愛坐不坐? 六人雖覺主人神態愜賽,但是悚於聲勢和二老的雍容華貴氣度,只得各自落座。白臉的道:「諸位來意,我們已然曉得,不消說了。但是名姓還不曉得呢。」牛善來時原想不吐真名實姓,後聽少年說主人年高,共是五位;入門所遇的人多半川音,一路心中細想,進二門時忽然想起幾位當年名震江湖、現已隱跡無多的老前輩來,不覺心中微悸,惟恐所料如中,事更扎手,嗣見二老長相身材那般奇矮,自己雖未見過,竟與傳說的類似,再一聽所問的話,分明虛實互用,語出有因,暗忖:這五人如果同是矮子,那便定是適才所料無疑。對付得好,不過鬧個空入寶山無趣而歸,一個應付不善,休想囫圇回去。看主人今晚情勢,也有點先禮後兵之概,萬萬耍不得花巧,自找苦吃。莫如把膽子放大些,拿出江湖上的規矩,向他實話實說的好。這一尋思,未免答話遲延,猛一抬頭,見二老目光正同射在自己臉上,神威炯炯,似有不悅之容,又見王時嘴皮微動,似要張口,恐他答錯改不了口,連忙攝定心神,躬身起立答道:「晚輩牛善。」接著分指六人,代報了真實名姓。偷覷二老面色轉和,越知說真的好,便像下屬見了上司一般稟道:「此次實打京裡來,奉命擒拿一名要犯,由甘肅追蹤到此。不想昨日發生無數波折,晚來又傷了三名同伴。晚輩七人奉命踩緝兇手,日間沿途追蹤,得知她主僕還同了一個男的,往青石樑投奔一人,不知名姓。追到此間天已昏黑,看見府上燈光,意欲求借飲宿,適才叩門,初遇尊管,不知家主何人,未便明說。今得拜見二位老前輩,實是三生之幸。真人面前不敢假話,還望寬容一二。」二老聞言,紅臉的無什表示,白臉的哈哈大笑道:「好的好的,難為你有膽有識。遠來難免饑寒,等我醫好你這同伴,人席喝兩杯再談吧。」隨說隨命取藥。適才少年便走向壁間,開了一座櫥門,從裡取出一個小藥箱過來。 牛善乘機問道:「晚輩久慕鴻名,已非一日。ど爺可就是當年川東五俠中的李老英雄麼?」白臉的點了點頭,掀髯微笑道:「你真是好眼力。老夫李清茗。」又指紅臉的道:「這位是我二哥彭勃。齊、孫、郝三位也都在此同隱。」王時等五人先見牛善忽吐真情,執禮甚卑,心中還在奇怪,聽到後來主人竟是當年名滿天下、威震川、湘的劍俠川東五矮:齊良、彭勃、李清苕、孫同康、郝子美五人,個中孫、李二俠,一個外號啞崑崙,一個外號賽達摩,尤為厲害,所煉飛劍俱是峨眉派正宗傳授,已練到上乘地步。孫、李二人還是親戚。孫姊次嫻是李的結髮妻室,內外功和劍術俱臻絕頂。當今即位之初,曾命多人入川延聘。就在那一年,六人全家不知去向,有的說是拔宅飛昇,已然仙去,一直未再聽人道起,不想卻在這大漠荒寒之區相遇。這五家六位劍仙,本人撇開,便是他們的門人子女,點點年紀就享盛名的有二三十位,休說自己七人,便把宮門三傑會放飛劍的人招了來,也未必討了好去,無怪乎人家有這大勢派,當下俱都起立,躬身重又施禮,乞恕不知之罪。二老只將頭微點,揮手仍命坐下。接著李清曹打開藥箱,取出一瓶藥粉、七粒朱九,仍命少年將箱放好,取水調敷灌治,一面吩咐:「擺席,可請大爺四爺五爺出來與客相見。」少年連聲答應,依言辦理。那藥真個靈效,譚霸本已昏迷得人事不知,自從敷上藥粉服了朱丸,不過盞茶光景,猛的急咳一聲,便自止痛醒轉。二老又命人取來皮衣,打來臉水,與他換洗。譚霸起身,一聽說主人的來歷姓名,偏巧他父親譚文真生前在川、湘為人保鏢,遇見大盜花五豹,幾遭不測,多虧李清苕路見不平,助他脫險成名,受過救命之恩,真是久聞大名,立時撲地翻身跪倒,說自己本是湘人,道起前事,先代乃父叩謝救命之恩,又拜謝適才醫傷之德。他這幾個頭和幾句話一說不要緊,後來卻救了他的性命,此是後話不提。 一切停當,少年覆命道:「大老爺五老爺就到,四老爺命小的回稟,說ど老爺所說與前言不符,和麼老太太在後院與日裡來的兩位女客同吃了。大老爺命韓少爺來補他空,說恰好十二人做一桌吃,吃完水煙就來了。」正說之間,牛善等七人見門簾啟處又走人兩個矮老頭兒,身後還跟著一個儀容英俊的少年。那兩矮老頭一個不胖不瘦,身量比較略高,皓首銀眉,目若朗星,也是長鬚下垂,又白又亮;一個身形奇矮,瘦小枯乾,臉上滿是皺紋,面黑如漆,沒有鬍鬚,五官四肢無一不小,只二目神光遠射,迥異常人,如論生相,直和猴子差不多少。七人中牛、譚二人比較得知五矮來歷,估量此人必是五矮中的那位智囊:水鏡子郝子美,生平疾惡如仇,專打不平,遇敵時有名的陰毒損壞,最是招他惱不得。那前一個自然是老大哥芙蓉劍客齊良了,只不知那身後姓韓的少年是誰?方揣想間,李清首已邁步迎上前去說道:「大哥五弟,想不到他們真乖,見面就說實話。內中還有我一個故人之子,鬧得倒成了我的客了。老四又發悶氣,他姊姊一說,少時就好,莫理他,我們且吃酒去。」這時七人個個兢兢戰戰,把囂張之氣全暫收起,早站在一旁垂手肅立,等來人緩步走來,各自上前行禮,自稱後輩,道了仰慕。齊、郝二人微一點首,彭勃便說「入座」。七人匆匆向少年舉手為禮,連姓名也不及請教,四老業已先行,只得相隨在後。牛善細看少年,面有怒容,心下好生估掇,揣詳主人語氣,雖拿不定到底是吉是凶,肯給來人醫傷,又套出當年交情,想必不致太錯;因下人稱他少爺,以為必是本家人,便放放心心跟去。 四老並未向進來那門走出,竟向壁間走去。七人方自不解,彭勃忽伸手向壁間一按,唰的一聲,那漆有花紋的牆忽然現出一門,裡面明燈輝煌,比起正廳還亮。室不甚大,約可容得三五席,四外另有起坐之處,錦茵繡褥,與正廳上的傢俱陳設一般華美。一個大圓桌設置正中,四童侍立,冷盤酒果均已設好,極為豐美。四老也不客氣,舉手一揮,各自隨意人座,並未分什麼賓主,主座倒被姓韓的少年坐去。七人不敢多說,各自坐下。李清苕道:「我們人吃了,狗呢?可領去給點吃的,它這一天也累得夠了。」一童領命而去。牛善知道這狗沒有主人的命,餓死也不肯離開原地方,想說又覺不便,心想小童拉它不走,必給它端吃的來,何必多話?正懸想問,熱菜已上。李清苕命少年先斟了一巡酒,說了聲:「大家隨便吃喝,不必拘束。我們多少年來不向人用客套了。好酒好菜,不吃是自己和五臟過不去。」七人也看出四老神情,拘禮反倒不美,躬身道擾謝罪之後,便大吃大喝起來。三五道菜後,先去童子歸報說:「客人的狗倔強不走,怕它餓壞,已提到廚房去餵牛肉吃了。」 七人一聽大驚,那兩條藏狗差不多有小驢大小,鋼牙利爪,猛惡非常,又受過多年苦心教練,那會武藝的人喪在它爪牙之下的,少說也有過十多個。雖說未奉己命不會傷人,但是要強它離開,死也不行,怎會被他乖乖提走?正驚訝中,小童又囁嚅著向李清茗身側說道:「二金見小的從廚房回來,磨著小的,定要代它通稟求情,看看來客。因沒奉命,怕ど爺爺生氣不敢。現在門外等候,請ど老爺示下。」李清苕聞言,笑對彭勃道:「二哥,都是你這獸王惹事,無緣無故,大老遠捉回一個母拂,記得才來那些日,鬧了個馬翻人仰,好容易才制服住。前年還嫌老的一個不夠,又向老狄借這麼一個公的來配對,雖然不似母拂初來野性難馴,但是它在北天山松活慣了的,總是不肯入欄。這倒好,索性越來越上臉,要見客了。你還不教訓他一頓去!」彭勃道:「你還說呢!都是你那三姑娘惹的事,無緣無故當它面說,三道嶺來了狄家父子對頭,早晚前往生事,弄巧還許找到這裡來。它一聽,當時便要回山殺敵衛主。多虧孫四弟打了它兩下,母的又強留它,才沒有走。這時請來見客,不定又是哪位仁兄仁弟的姑娘小姐使壞。這東西心如金石,它既有此意,強不許見反倒出事傷人。明日來客在路上走,哪防得了許多!還是容它見一見,說明的好。」說完,又喝問那小童:「這是誰命來的?不說討打!」小童變顏答道:「小的不敢亂說。實是李三小姐和孫大小姐說,與他主人作對的,是個北方口音、身子高大、面有一塊疤痕的人為首,早晚或許要來。它聽在心裡,適才來人,便要出見,被夏明趕走。小的送狗去廚房,不合對它說來了北方客人,你怎沒看見?就磨著一路跟來了。」彭勃道:「我知你鬧的鬼不是?還不叫他滾進來!」一句話出口,一個怪物已應聲而入,到了席前。 牛善等七人見那怪物身高約有八尺,人立而行,滿身黃毛茸茸,走動處自成波紋,閃起千萬朵金星,好看已極。兩條長臂直垂及地,似可伸縮。頭上金髮披拂,扁頭凹鼻,巨眼碧瞳。凸起血盆一般的利口,露出兩排鋼牙。爪利如鉤,根根倒曲。腰間還圍著一片虎皮,遮住不便之處,真是生相獰惡,看去威猛無比,厲害非常。兩狗聞味膽裂,必是為了此物無疑。那金拂好似深通人性,一到筵前,先向四老跪了一跪便即起立,睜著凶光四射的一雙碧瞳,向七人挨個看去,看到譚霸面有傷痕,越發注視不已。李清苕大喝道:「這是我故人之子譚霸,新受的傷,不是你那面有疤痕的對頭!憑他們七人,誰也不敢上北天山去。看完啦,還不與我快滾!」那金沸聞喝,立時噓的應了一聲,又跪了一跪,返身退出。 七人聽出那面有疤痕的,必是同來三凶中的馮春,只他對俞、秦二人說過北天山狄梁公父子形跡可疑,這裡如何知道?照此看來,三道嶺一言一動之微都瞞不了人家,這回辦案決定凶多吉少。正自觸目驚心,未坐韓姓少年又奉命二次敬酒。七人舉杯遜謝之後,齊良笑指少年向七人道:「你們知他是誰麼?」七人俱說:「適才匆匆一見,恕未顧得請教。」李清苕哈哈大笑說:「他便是與劉明姑主僕同行、你們要捉他往三道嶺去的那韓瑋呀!」七人一聽。立時似晴天打了個霹靂,個個心寒膽怯,面面相看,做聲不得。要知後事如何,且看《天山飛俠》。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引子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7 本章字數:1626 新疆地勢高峻,幅員遼闊,天山橫亙其中,將全境分成兩部:在天山之南的稱為南疆,在天山之北的稱為北疆。主峰汗騰格裡,高達八千三百多丈。山脈蜿蜒,縱貫全省,大小峰巒巖嗽、洞壑溪谷,何止千數?內中盡多靈區勝域,美景如仙,只以大漠窮荒,地介僻遠,飛沙蔽天,積雪載野,更有戈壁流沙之險,自來國人視為匝脫,行旅也視為畏途,除了湘、津、晉、隴諸商幫外,境內尋常輕易無人涉足,專往南北天山去攬勝搜奇、登臨嘯做的,更談不到了。一般人多以為天山上面積雪高寒,玄冰蓋巔,亙古不化,山勢又極險峻,猿鳥都難攀援飛渡,除卻白雪皚皚,上與天接,望去十分雄渾高大,別無可取,何況中間又隔著戈壁流沙,往往千百里曠無人煙,不特跋涉艱苦,攀升不易,並還有風沙飢渴、墮指裂膚之虞,於是裹足不前。自古以來,專為遊山去的,只出了一個徐霞客,但照他遊記上的經歷,也不過走了多半個皮面,至於深山腹地許多靈區勝域,並無記載,不是受了山中主人叮囑——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便是不曾發現,或為鳥獸異物、森林絕壑種種出人意表的奇險所阻,沒法走到。再往前說,像漢朝傅介子、張春、班超諸貴,雖然萬里長征,立功殊域,也只到過昔年叫作車師、于闐、月支的西域諸國,現在的哈密、迪化、蘭州、寧夏等新、甘兩省諸大州邑重鎮而已。博望乘搓固是後人附會,決無其事,便班定遠丁年奉使、衰老求歸,連在西域三十一年,因為孤軍遠戍,萬里投荒,後援無繼,虜情難測,德威並濟,端恃籌謀,日惟治軍整旅,哪有閒暇選勝登臨、只管住了那多歲月,臣服了五十餘國,而天山深處足跡終未能到,此外就更無人了。天山有此天時地勢以及地曠人稀許多艱難阻礙,以致內中的好水好山、無邊佳景隱藏了萬千年不為世知,但是這許多的靈區勝域,自古以來便做了化人羽客、隱士高人的修真寄跡之所,而宋、明兩代的遺民志士,也往往間關萬里,展轉邀尋,呼朋引類,舉族同遷,把它當作潛伏遠禍隱居待時的桃源樂土。頭一等俱是佛道兩家的修士,靜修無為的居多,偶然也修積外功善行,遊戲人間,多半飛行絕跡,來去無蹤,行事絕隱,莫可端倪,官方無法知道,就有一兩件事知道,也無可捉摸,只好假裝聾瞎,聽其自然,以不了了之。第二等人雖然避世遁跡,依舊心懷故君,未忘宗國,明知天命已盡,歷數攸歸,耿耿血誠,終無抿渝,就著山中地利人和,土厚泉甘,物產殷富,招納流亡,生聚教訓之外,不時還要出山走動,刺探朝中得失,意欲相機而作。而這班人又大多是身懷絕技,奇才異能,允文允武,饒有膽智,又仗恃所居險阻幽僻,常人足跡所不能到,蹤跡偶然敗露,不愁沒有退逃隱避之所,都城遠隔萬里,便是快馬飛騎,多快的腳程,由北京到新疆也非十天半月以內所能到達,等到密折奏聞,對方派了能手前來,業已鴻飛冥冥。戈人何慕,本就有恃無恐,偏生對方承著前朝喪亂之餘,民心偷安,世局漸定,無隙可乘,年復一年,眼看歲月磋舵,匡復無望,孤忠激烈,一時悲憤莫宣,便把這滿腔熱血淚灑孤窮,專一和些貪污豪強惡人作對,稍微發洩他的怨氣,一面仍不斷與遠近各地隱跡的同輩通著聲氣,信使往還,互相援助結納,以備作那萬一之想。經此一來,膽子越大,蹤跡漸顯。當朝主者偏偏又是一個英明忌刻之君,養有不少有大本領的死士,專一對付這班殷頑。一方是爪牙眾多,羅網密佈,不知不覺便致人的死命;一方是應變迅速,捷逾神鬼,智計絕倫,無德不報。雙方又都各有能者,彼此鉤心鬥角,比武矜能,把一個朔漠窮荒之地,鬧了個天翻地覆,連出了好些慷慨激昂可泣可歌之事。 茲應新華書局王君彥邦之屬,從頭到尾記將下來。筆者向來不喜自我宣傳,惟是六載杜門,三千說劍,《蜀山》、《青城》以次,諸拙著大都信筆寫去,然後照應前文,欲使各有段落。俗塵鹿鹿,苦無暇時,全書千三百萬言,已成近七百萬,頭緒稍繁,其中人物事跡悉憑追憶,章皆急就,未暇檢閱,疏文脫節當所不免。此則全書早有腹稿,彷彿一氣呵成,或可博得讀者一笑也。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一回燈火燦長街酒肆深宵驚怪客凍雲橫大漠冰天雪地馳飛橇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8 本章字數:19335 這一天,正是臘月二十八,離過年還有兩天。雖然這一年下雪的次數不多,雪勢卻大,尤其十二月中旬那場大雪,下得足有四尺多深。到了十二月下旬頭上,天氣忽轉和暖,接連幾天好太陽。眼看積雪快要化完,剩不多少,忽然一夜北風,把殘雪凍成了堅冰,天氣酷冷,為哈密近數十年所罕見。快到年底,又是一場好雪,雖沒有上次雪大,也積了二尺來深。儘管雪厚天寒,道途難行,因離年大近,哈密城外西關道上,依然商賈雲集,駝馬成群,置年貨辦年事的遠近各色人等,往來如織,端的熱鬧非凡。 西關本是哈密附郭最繁盛之區,許多大商店和酒飯鋪均聚在此。天山北路,氣候多半寒冷,每交冬令,下起雪來,積上三數尺厚是常事。往往夜裡下雪,第二天早起,被積雪把門封住,不能開放,再一遲延,凍成堅冰,想開更是麻煩,所以一到雪天,一般商民住戶多是隨下隨掃,堆向一旁,聽其春暖自化。如是夜雪,清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設法開門,跟著開通人行之路,像西關這類商肆多的大街,早把積雪掃除了十之**,只剩上次積雪所化的堅冰和浮面上薄薄一層殘雪,共總不過三四寸厚,可是一到大街去往郊外的盡頭,便是一白茫茫,無邊無際,平地高起了二三尺,對著街口不遠的驛路官道,中間雖開有一條四五尺寬,車行不能並軌的雪弄,地勢較低,但是四鄉各縣趕年集的商民,卻不喜在那官府強令人民開闢的雪弄中走,不是駕著雪橇、騎著套有雪包袱的牛馬騾駝,便是雙足踏有專為滑雪而用的雪龍、雪裡快等行雪器具,在那廣漠無垠的雪地裡來去飛馳,到了街口,方就兩旁斜坡滑下,脫去雪具,覓地寄頓,再行入市。那成幫成伙的橇上,多有人輪流守候,接運所辦貨物,就在上面脫卸了再下來,更連寄頓都不用。當地民情敦厚,畏官如虎,又都習冷,只沒外省人耐勞。 就在這大街口上,有一姓柳的老漢,原是漢人,幼年隨人為商伙,流落在此多年,娶妻生子,子名叫柳春,年已十二。人甚聰明精幹,先在西關街口開了一個雜貨鋪。柳老暮年得子,自是鍾愛,加以一生勤苦,頗有積蓄,老想發個小財,回轉江南故鄉,所積的錢,除營運外,一畝田地也未曾置,嗣見愛子聰明,想起祖上也是讀書人,知道當地文風不旺,又是邊遠省份,越想把兒子帶回故鄉,置些田業供他讀書承繼先業。本意等柳春長到**歲上,耐得風霜跋涉時再走,不料乃妻戀鄉,不肯遠行,素又懼內,不敢相強,每一提起,夫妻二人必吵鬧一場,永無結果。 一晃,柳春已是十二歲,柳老空急無法,只得令他在城中一家漢人所設的蒙塾內附讀,想使先認些字,等錢財積得多了,妻室也日久回心,再作計較。哪知柳春人極聰明英俊,生而多力,從小好武,不喜讀書,偏巧蒙塾的斜對面,便是名震西北諸省的鎮邊鏢局,裡面房屋甚多,另外還設有兩處鏢師練武的場院;柳春同學中有一小孩,恰是鏢局幫賬先生的兒子,每值老師出門,聚在一起,便把家中父母所說各武師的本領和在江湖上的威風義氣傳說出來,柳春聽了,已是心動神飛,再加每日放學時節,常趕上鏢車出入來去,鏢行中武師夥計多騎著快馬,裝束利落,身帶兵刃,一個個耀武揚威,精神抖擻,柳春看了,越發眼熱,心羨非常。正苦無門可入,這一天,正看鏢車回來,不知怎的看出了神,吃車軸碰傷了手膀。那鏢局中人個個謙恭和善,一見把街坊學童撞傷,一面命人通知乃父,一面把人抱去醫治。傷本不重,又有現成奇效傷藥,當時止血定痛,包紮停當。 這一趟鏢車,是由甘肅蘭州分號接的買賣,由哈密轉到烏魯木齊,在路上出了點事,經鏢局請了一個能手,連夜飛馬趕去,才得護送到此。那人姓周名謙,向不輕出,客人是甘、新兩省的大商幫,為了酬謝犒勞,特地請鏢師一行在本號歇息數日再走。前行本省俱是坦途,周謙已不再隨往,到店時,在後押隊抱柳春進店的便是此人。如換尋常小孩受傷,自必哭鬧不休,柳春卻是另有深心,自覺此是進身之階,不但不哭,反倒滿口稱謝,力說「無妨」,見人言動彬彬有禮,顯得又規矩又親熱。周謙見他小小年紀竟能忍痛鎮靜,應對自如,貌相資稟又好,不禁心動。一會柳老趕到,多年土著,鏢局中人好些素識,見愛子力說無事,對方不住安慰,客人和鏢師又連誇乃於,給了許多銀錢,命買糖果與吃,驚喜交集,領了回去。由此起,便與鏢行中人相識。過不幾天,傷癒上學,背著父母,假作拜謝為名往尋周謙,哪知人已回家。柳春終是年幼,想不起說什話好,只得回去,明日又借道謝為名前往兜搭,一連數日。頭幾天鏢行中人未在意,雖喜他伶俐,也只問答幾句便罷,嗣見每日來問為他醫傷的周師父,內中一個年老的夥計,便告以周師父乃我們好友,家不在此,無事輕易不來,等來,我叫他尋你,不必再來問了。 柳春無法,只得回轉,正想不起用什方法進身求人習武,又不好意思再去,放學時,正想著心思往回路走,忽覺肩上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回看正是周謙,不禁喜出望外,忙即跪倒叩謝。周謙拉起問道:「你找我好多次,就為叩頭道謝麼?」柳春面嫩,當時臉上一紅,答不上話來,吞吞吐吐說道:「我想,我想……」底下卻說不出。周謙又笑問道:「我聽你學伴說,你想學武藝,是麼?」柳春福至心靈,忙又下跪。周謙道:「這裡人多,跟你父母說去。」柳春方欲說乃父只令讀書,不會答應,周謙已不由分說,抱起便走,到了柳家,把柳老拉向一旁,談了一會,竟出柳春所料,不但一口允諾,反把柳春交與周謙帶走,定在五日後起身。到日天還未亮,周謙便來囑咐柳老:「如有人問,便說柳春不喜讀書,已托友人送往商店學徒去了。」說罷,把柳春抱上馬背,出了西關,往沙漠中馳去。 柳春到後一看,那地方乃是一個四五戶人家的荒村,只是房舍堅牢整齊,內中一家,外表和客店相似,餘者均是住戶,後來才知內裡竟是一家,全都通連;初到是末尾一家,房舍共是三進,院落寬大,看去好似打麥場。周謙還有一個兄長,弟兄二人似是全村之主,除自己外,還有十多個學武的小孩,每日隨同練習武功,每隔一日,還念上半日書。初去幾年,只當是鏢局教徒弟習武所在,法條至嚴,不許往別院走動,年節也不許回家,只第三年上,柳老前來看望了一次,見柳春越發成長,文武兩道俱有門徑,師父最是鍾愛,十分歡喜,別去便未再來。 一晃又是三年,柳春武功已有根底,周氏兄弟忽然置酒餞行。周謙說:「我門下只你一個外人,當初愛你資質,費了許多爭執才將你收下。如今所學已有小成,本應將本門來歷告知,一則人心難測,你年紀又輕,說將出去,反有許多顧忌。我已在暗中查看你六年,果然循謹守法,從未私自背師行事,為此將你薦往鎮邊鏢局,隨諸位師伯叔等歷練,幫同料理店中之事。從今以後,第一不許向人談說探詢,尤其不許提到學武之事。我弟兄暗中還有好些考查試驗,到時領你到一個地方去,自會明白。至於別的規條,日前你已盡知,只要謹守奉行使了。三年後如真誠敬正直,毫無他念,自是不負我的期許。如見你不是我輩中人,只無大過,便送你全家回南另謀生計,有我門中這點傳授,也不愁不能立足了,何況還有好些照應呢。此地真名叫作延英小集,五所房子通連,你不曾到過,席散我領你走上一回,就便拜見幾位尊長,以便日後相遇,有事求助。你如在外走口,無論是鏢局還是這裡的事,命必難保,卻休怨我沒有師徒情分。」柳春自是恭敬拜命。 席散,周氏兄弟引他去把幾所沒到過的全行走遍,最後繞到那形似客店的後進偏院內,見裡面也設有一席,上首坐定一個矮子,另外一個少年,一個壯漢,一個極美少女。柳春只認得那壯漢姓田,余俱初見。周謙吩咐跪下行禮,除上首矮子稱以師伯外,以下兩男一女俱稱師叔,只說排行,也未告知姓名,行完了禮,便即引出。外面早備好兩匹快馬相待,仍由乃師周謙一路,同往哈密馳去。進了西關,先往鎮邊鏢局報到,見過鏢頭火獅子神刀姜人俊和長幼兩輩鏢師同人,由賬房安排好了住處,送乃師周謙走後,方始回家看望父母。 到家一看,乃父生意越發興隆,二老身體也頗康健,又知兒子學成回來,好生歡喜。由此起便在鏢局內當名副手,除了遵照師命每日勤習武功外,偶然也隨眾鏢師出外歷練,仗著鎮邊鏢局威名遠震,前些年,不特新、甘兩地人物俱有交情,黃河兩岸、上下游水陸兩路英雄豪傑,多有情面照應,甚至滇、黔、川、湘西南諸邊省俱通著聲氣,漫說不會有事,即便遇上有心尋事較勁的無知之輩,不知底細高下,逞強出頭,好漢打不過人多,強龍難斗地頭蛇,隨行鏢師偶有疏失,輕則用三寸長一紙鏢帖,就近尋出能手,找回場面,重則用隨帶的告急傳牌,快馬急足往回傳遞報警,不消多日,便一撥接一撥由近而遠,由附近沿途分號起直達總號,相繼派出能手前往應援。往往傳牌未到,總號未一撥能手還未起身,事情已了。 自立鏢局,三四十年中間,只有一次,在河南嵩山附近遇到一夥強敵把鏢截去,並還指名叫陣,說客貨現在決不妄取分毫,但不忿鎮邊鏢局的牛氣,要看鏢主是什人物,請來見識見識,並說新省路遠,往返需日,限了半年的期,半年期滿,人如不來,只要認輸,也自發還等語。沿途各分號接到告急傳牌,紛紛趕去,全都敗在那夥人的手裡。隨行鏢師等了數日,算計總號早該得信派出人來,眼看日限只剩三天,人信渺然,知道對方雖然厲害,決非自己這面幾位輕易不出馬的高人之敵,怎會如此?又過了兩天,期限愈緊,心正愁急,想不出這些老前輩一位不來是何原故,這次是自己的責任,該死該活?忽接總號飛馬傳報,說對頭已經人講和,客貨交還,現在某地聚集,可速前往,照常護送,到了地頭,速即回轉。趕去一看,果然客貨俱在,毫無傷損。事雖平息,但是鬧了半年,儘管奪鏢時行事隱秘,但是江湖上人多是明眼,知道這伙敵人十分厲害,而鏢局中人居然期前將鏢奪回,可見能手甚多,名下無虛,於是起了種種傳說。為首幾個主持人見名聲越大,不願招搖,當年便把各地分號收市,只留新、甘兩地,出來的人也越發謙和小心,看去彷彿怕事似的,但永沒再出過什亂子。一班商幫都把它喚作太平車,生意興隆已極。 柳春雖然隨同護鏢,不過學習一些江湖上的人情規矩,一回事也未遇過,酬勞既優,同人又多,難得出一次門,離家更近,日常無事,練完武功便回家中侍奉父母,幫同料理買賣,守著師戒,一味埋頭用功,奉命而行,什事也不向人打聽。日子一多,覺出鏢頭和一干先進俱已另眼相看,不似初來淡漠,越發心喜。只乃師一別便不再來,又曾嚴命不許往訪,日常思戀不置。當地真正士民均頗善良,另有一些在彼經商,留寓多年的川、湘、秦、晉、天津等地的遊民,人數頗多,良暴不一,有的見柳老為人忠厚,頗多欺凌。柳老意欲攜子還鄉,後聽周謙之勸,令子改文習武,也是為此。果然柳春進了鏢局,這伙強梁土猾也全都斂跡,不敢再萌故態。柳春守著父訓,也未尋這班惡人報復。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年終。柳老鋪子便設在西關街口,對門一家姓馬的,名叫馬二牛,夫妻二人開了一個小饃鋪,每到年終熱鬧時節,添賣牛肉泡饃加上米和牛羊肉油、葡萄乾、瓜干、果仁甜鹹腥膩混合而成的抓飯,每年由祭灶前賣起,一直賣到大年初一天亮,做這十來天的好買賣。因城鄉各地趕年集的人們多是素識,人又誠實和氣,生涯著實有點油水。只是男的少年時隨人往天山去採雪蓮和靈雀窩,吃野獸咬斷一腿,成了殘廢,全仗妻室賢能,合手做這小本營生。兩家望衡對字,日常見面,彼此全有關照。這年頭兩天見雪下大大,知道雪住以後趕集人多,年尾這幾天最是要緊,為想貪多做點買賣,連夜趕辦貨物,一到雪住天晴,便把鋪子分作內外兩部,現吃熱食的客人讓在門裡暖屋中坐,由乃妻一內弟接待;一切外賣的年食:饃、糕、鍋魁之類俱已冰凍極硬,便在門外搭好三層長板閣,一齊陳設,自己套上木腳,同一外甥,各穿皮風帽和手套,圍著火爐,燒上幾壺熱水,守在外面賣貨。連賣了幾日,覺著生意比往年好,雖受點凍也值。 到了二十八晚上,馬二牛正和外甥說得高興,忽聽鸞鈴響動,由口外驛路雪弄中跑來兩騎快馬,馬上兩人,一個身材高大,貌相威武,一個中等身材,眉字精悍,都是外穿玄色罩衣,內穿錦緞狐皮長袍,足登駝毛快靴,背上斜背一個三四尺長的包裹,腰間鼓鼓囊囊似是兵刃暗器之類,另外每人手裡一根極精緻的馬鞭,似官差不似官差、似江湖不似江湖的打扮,將近街口,便按轡徐行,互相說笑而來,各說著一口京音,看去十分面生岔眼。已然走過馬二牛面前,內中一個忽然回顧了一眼,喚道:「二哥,您聞見酒香和牛肉香味嗎?跑了這一程子,我有點餓了。我想到了地頭,人家跟咱們客氣,必要現備酒席接風,又慢又不得吃。乾脆咱們這兒先吃點喝點,墊個底兒,免得主人費事,咱們還吃不飽。」前行大漢說道:「對,就這麼辦。那一套假排場,別瞧恭敬咱們,真不領情,打心裡就起膩。乾脆在這兒吃飽再去。好在五爺帶著啃骨頭的哩,真要今兒趕到,不會找不見咱們。」 這時晚飯早過,市雖未收,街口除了兩邊雪堆上停著的雪橇篷帳外,行人甚少。馬上人一邊應答,跟著回過馬來。馬二牛因是斷腿,一向坐在板凳上應客,當地遠近人民又全認識,成了慣習。馬上人見他坐在門側不曾起立,一同跳下馬來。為首大漢把兩道濃眉一豎,喝道:「老小子,你這是什麼買賣規矩!大爺們照顧你,幹嗎裝沒瞅見?還不把馬給接過去!」馬二牛聞言雖不忿氣,因見來人氣勢強橫,不敢招惹,外甥張財恰巧進門取水,無人在側,只得欠著半個身,強賠笑臉答道:「老漢左腿有病,不大利落。二位老爺要吃煮饃,請到裡面去。那旁有木頭樁子,請老爺自己把馬繫上,一會就有人出來了。」大漢聞言方要發作,忽一少年走來,看出情勢不佳,恐馬二牛吃虧,忙搶上前接口道:「二位尊客莫怪,這老漢是條斷腿,行動不方便。他這鋪子裡燒得好牛肉泡饃,酒也頗好。尊客只管請進,這馬交我代看,一會他外甥出來,就有人看了。」二人見那少年尋常穿著,卻登著一雙牛皮快靴,貌相十分英俊,像個練家,不禁心中一動,便問:「你是何人?」少年還未及答,馬二牛已先搶口答道:「這是對門雜貨鋪的少東,姓柳。我們是多年老街坊。」那人聽是土著,便沒往下細問,也不說句客氣話,正要遞過馬韁令代溜馬,正趕張財提水出來,連忙接過,二人便掀風簾昂然直人。 二牛回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歎口氣,正要發話。那少年正是柳春,新近告假回家過年,因近兩月鏢頭兩次密令局中同人,隨時留意面生可疑之人,對於北京、直隸、河南、山東等北方來的,更要用心考查,隨見隨行密報,卻不許與人過手,即或無故欺凌,也只可忍辱退讓,不許動武還手。前晚告假還家時,並還特意把自己叫進屋去,說你家住在西關街口,通著驛路要道來人必經之地,令尊又是土著多年的商家,來人不致疑心,易充耳目,最好換了店伙裝束,密告令尊一同留意觀察,如有發現,便是大功等語。師父別前,再四嚴囑,鏢局中事奉命即行,向例不許探詢。當時領命,回到家中,想起近數年來,局中長幼兩輩同仁相待忽然較前親密,好些從未聽過的話也入了耳,雖因謹守師戒,不曾探詢談論,聽眾人平日所說口氣,分明這鏢局另有幾位具極大本領的高人前輩暗中主持,不特總鏢頭凡事秉承意旨,不是正主人翁,便連師父、師伯那大本領,也只是後輩偏裨之流,照近兩月所奉密令,對方必是一夥厲害勁敵。先疑敵人是綠林中有名人物,糾合黨羽上門生事,仔細一想,本年買賣甚好,鏢旗四出,從未起過風浪,按照江湖過節,隨時皆可生事,而這幾次派出去的鏢師,人數極少,又都是連自己都不如的三四路庸手,分明只憑那桿鏢旗,全無戒備,就算對方洗手多年,不願由鏢車上找過節,隨便一紙書來,約上時地相見,豈不光棍?如是仇家報復,聽鏢頭口氣,來人有好幾撥,不特明張旗鼓,並且有兩三撥先到,偏又無人登門,明暗都覺不似。當地無什別的武家,只有日前由迪化回來,偶聽同人說有一老一少帶一趕車壯漢路過,長路奔馳,牲口病死,急於往三道嶺去投親;鏢頭把自己兩匹最愛的騾子借與了他,去後便下大雪,本定到了前途有人送回,如今那裡的人正忙,恐無此閒空,適才鏢頭吩咐,連命兩個跑趟子的夥計踏上雪裡快帶了騾踏子趕急將他帶回等語,聽時沒怎留意,跟著便連下密令,留意北來人,許與此有關也說不定,一面暗告乃父,一面隨時留心查看。 少年人貪功好勝,每日無事常往鋪門外眺望,這晚剛吃完了夜飯,知道連日夜市熱鬧,須到深宵才收,欲往閒遊,就便買些自用年貨,剛換好長衣走出,便見二騎由雪弄中馳來。柳春聰明,出門保了兩次鏢,耳濡目染之下已有識見,一看便覺岔眼,本打算跟蹤下去,嗣見二人返身下馬,欲往對門飲食,又是一口京音,益發心動,忙裝買饃走近前去,一面為二牛解圍,一面觀察馬上人神情動作,覺出二人雖是性暴氣粗。武功似有根底,二目更帶賊光,瞳睛閃爍,先還上下打量自己,嗣聽是對門商家之子,方始做然入內。如換稍微粗心一點的人,不必二牛開口,已先談論笑罵,柳春卻是機智,聽出二人人門後,腳步之聲忽然停歇,知道馬家鋪房共分內外兩半,為了天寒,又是年下,正門內已改作貨房,灶鍋和客座均在左側打通的兩大問內,天雖亥初,一些準備辦完年貨半夜起身、連同兩邊坡上帳篷中守候的遠方客人,多喜尋覓素識酒店饃鋪飲酒吃肉,候伴取暖,後半夜人數越多,馬家酒肉味美,離街口近,此時還有不少吃客在內,馬妻勤儉,不肯用人,只找娘家弟侄相助照料,共只兩人,必顧不到堂屋這間。這兩人足音忽止,必在偷聽,便不等二牛開口,忙使了個眼色,故意笑道:「馬二叔,你這條腿既不方便,又是半百以上的老漢,年下這忙,怎不多尋兩個幫手?自己在裡面安坐享受,等候賺錢多好。這冷天氣,你終日坐在門外,就有這一地灶大火,至多前半身烤著點,頭上身上穿多嚴實也擋不住寒氣,你那只假腳又被大羊皮外套遮住,我們本地人都認得你,就不起來也不會計較,剛才兩位想是大營裡新接事的老爺,官家老爺們都講規矩,見你坐著不起,還不見怪麼?如不是我爹想問你買鍋魁,管保那位戴狐皮風帽的老爺更要生氣呢。」邊說邊使眼色、打手勢,叫二牛少說話。二牛也自省悟,又歎口氣答道:「我這老殘廢,平時坐著做買賣弄慣,誰想到呢?今天太冷,你嬸燉的牛肉真肥,你先進去吃一碗,喝上兩盅,再帶鍋魁回去吧。」話未說完,忽聽內裡門簾一響,跟著便聽女主人讓客和馬上人走動之聲,往橫裡間走進。 柳春正想人內,知道這些問答的話已吃馬上人聽去,不致生疑,方欲乘機直入,猛覺身後有人擦過低語道:「兩個蠢貨,理他則甚!快到南坡上去。」回身一看,那人已自走過,忽然回頭一笑,爐火燈籠映照之下,分明是上年學成回家時往另一偏院拜見幾位師伯叔,師命稱他為五師伯、坐在首位的矮於,料有原故,見馬二牛正命張財取鍋魁,不曾留意,忙湊近前附耳道:「二叔,我是故意說的,這兩人來路不明,你須暗中留意,休現形跡,更不可說我是鏢局中人。明日有空,再和你說。他如問時,說我買完東西回家去了。」二牛點頭。柳春鋪子原在街南頭一家,匆匆趕回,逕由門前昏燈底下溜向坡前,輕輕縱上南坡,見坡上停有好些雪橇篷帳,只一二人在內擁氈對火而坐,裝著尋人,繞向前面無人之處,心正尋思,五師伯命我上坡,人怎不見?在何處守候他呢?心念才動,猛瞥見前面下臨官道的雪堆後面有矮小黑影一閃,忙即趕去一看,人已無蹤,相隔街口已二三里,俯視下面雪弄中靜蕩蕩的,一直望向前面,更無一個人影,只來路西關街肆上依然***千家,燦若繁星,與積雪回光互相掩映,點綴得殘年夜景別有風光。 正觀望間,忽又聽得馬蹄疾馳之聲起自來路,疑是那兩馬上人飲罷回轉,又覺走得大快,並與所說去往城裡尋人的語氣不符,那蹄聲已由遠而近,藉著雪光遙望,西關路上馳來一騎白馬,馬上坐著一壯漢,人強馬壯,其行甚速,眨眼工夫到了面前。柳春生長當地,人物熟悉,一見便認出那是駐防哈密領隊大臣阿良所養的心愛良駒。此馬名白雲飛,乃當地富豪所贈,日行千里,神駿非常。阿良把它愛如至寶,除自己外,只有心腹武師黑太歲王騰偶然特許一騎。當這殘年風雪的深夜,居然肯把愛馬放出在冰天雪地中奔馳,必定有緊急公事無疑。王騰生得短小精悍,不似此人健壯,別人又不應騎他愛馬。念頭才轉,那馬四蹄如飛,已自下面馳過,方覺此事奇怪,一眼瞥見壯漢身後還帶著一人,再定睛一看,原來那壯漢背上綁有一個形似小箱的包裹,身後那人身形甚是矮小,雖附在壯漢身後,人卻不曾沾著馬背,似用兩手握著那長方小包裹的兩頭,下半身斜行向上倒立起來。馬行甚速,將那人似風箏一般帶起往前急馳。未及看清,馬後那人忽然偏頭回顧,勻出一手,朝著自己面前一揮,這一來,只剩一手抓附在壯漢身後,馬行又速,好似力未使勻,後半身忽然下落,剛一沾著馬股,那馬立將後股往上一顛,昂首一聲長嘶,弩箭脫弦般急竄出去,同時身後那人也似知道有此一著,乘著一顛之勢,立即鬆手縱落,身於一閃,便到了路側雪凹以內,身法輕靈巧妙,竟未見過。馬上壯漢也真粗心,絲毫不曾覺異,一路大聲呼叱絕塵而去。 柳春先就疑心馬後那人是先遇矮子五師伯,這一回顧落地,越發認準不差,心中一喜,見那一人一騎轉眼投入前途暗影之中,待要縱落相見,猛覺微風撲面,眼前黑影一晃,還未看真,來人已低語道:「我是你五師伯陸萍。那馬真靈,幾乎誤事。且喜移花接木,東西到手。敵黨來了好些能手,鬧得今年過年都不似往年快活。這一二年工夫,你師父為你費了很大心力,現已考查出你心性為人。此時我須往仁賢村接應,事尚難說。這東西關係緊要,你帶了它急速回家,不可開看。另外備上幾大筐年貨,照我字條所開路程地點,天明前換了庶民裝束,假作與熟識富家代辦年貨,將這東西裝在裡面,到天快明,附一相識雪橇起身,中途再穿雪具,改道與那五老前輩送去。路上萬一有人盤問,務須見景生情,切忌動武,事越隱秘越好。本來我該送去,與人打賭,辦有一件要事,往返費時,恐萬一出什差錯,只有用這替身法穩妥。連日見你忠誠機警,方令你負此重任。如若辦到,你有此大功,便真成我們的人了。父母不可告知,只說看望師父,年貨作為禮物好了,你自相機而行罷。」說時,柳春早已禮拜起立,聞言剛答「小侄遵命」,陸萍已將手中之物遞過,道聲「事完再見」,身形一晃,便順上面雪地往前馳去,晃眼便剩了一點小黑影子,再看人已無蹤。 柳春驚喜交集,暗忖:前數日聽同人說,草上飛賽空空陸萍乃北天山小一輩中英俠,原來是他!師父既與弟兄相稱,連那日同桌的,想必都是非常人物了。無怪乎藝成回家時,師父說以後必須下苦,本領還差得遠,可是和鏢局長幼兩輩武師過手,又覺不相上下,內有幾個也是成名人物,如動真的,還未必能勝自己,只鏢頭一人深淺難知,餘者就比自己強,也似有限,心還奇怪,師父何以那等說法?照今晚五師伯本領一看,果是天上地下,突然付此重任,可見看重,如有失誤,休說無顏見人,有負師門恩義,只恐命都難保,當時又喜又怕,不敢就地開看,忙把小包揣入懷中,匆匆繞道趕回,背了父母家人取出一看,乃是用黃錦緞包就的一個尺許長兩寸許粗的圓筒,份兩不重,包紮甚緊,外面附有一信和一張字條。信甚考究,上寫「五老前輩尊啟,內詳」等字。紙條卻是粗紙,字跡也不似信皮上字工整,除畫有所去地點的途徑並加註明外,另有兩行字跡,大意是:令柳春將此信件小包,速即起身送呈五老面收,並寫那地方只此一家莊院,不必打聽,逕直登門,只說塔平湖來人,就可見到收信的李老前輩了。再還有一過雙柳溝,往東南一拐,走出不到三里,越過沙溝子大土堆便是入莊正路,不會再有敵蹤。萬一敵人追來或是走岔了道,相逢狹路,也不必顧忌,說好便罷,不好便動手,如打不過,不必戀戰,順路前馳而下,必有人趕來接應。此外如遇川、湘口音裝束華麗的少年男女,十九都是莊主人的兒女門人,遇上必要盤問,只把前言一說,立即引往。這些少年年紀雖小,輩分卻尊,至少也高著一輩,不可失禮,越謙恭越好。可慮只是由西關起,經紅山嘴折向雙柳溝的前頭百餘里一段,幸值年底,路上儘是遠近各村鎮寨去往哈密採辦年貨的商民人等,搭上相熟雪橇行路,人再放機警些,必能混過等語。 柳春見上面並未明言何事,那小包更不許擅自開拆,道途卻開得詳細,摸不清底,只率奉命行事。先去父母房中一看,正好剛剛上炕,還未人夢,便說:「適在門外遇見同門師兄弟,說周老師生了點病。身受師恩成全,並無一毫孝敬,意欲備點年禮,搭一相識雪劃子前往看望。分別已久,也許被師父留住在彼,能回來仍是回家過年。」柳老夫妻因愛子小時頑皮,不肯用功,自從投師學藝以來,不特文武全通,並還在當地馳名的惟一大鏢局內作了鏢師,名望既好,酬勞又多,一切全出老師之賜,偏是老師為人古怪,自把兒子教好,找成了事送回,便即別去,不肯受酬謝不說,連水酒也未擾上一杯,心中感激,老覺不安,年下送禮看望,自是應該,立即喜諾,為想禮物豐盛精緻一些,兩老夫妻重又爬起。柳春攔勸不聽,又不便明言,只得聽之,忙去街口坡上,尋到一個道路差不多,又和老父交往多年的村民,商量搭行。那人是個當地富商家中老僕,人甚忠厚,所駕雪橇寬大舒適,足可容納。商定回家,見老父正把適才蒸好的一大籠年糕準備切塊,要送往院中凍去,正合心意,忙接了過來,推說切成小塊怕不好帶,為表恭敬,糕上還得染點吉祥字花,一面力請二老安歇,一面將糕端向房內,背人用刀在糕心挖一長圓形的洞,將陸萍所交圓物嵌入,仍用熱糕將它補好壓平,」上面染上紅字花,搭往院中,惟防萬一,特守在旁,等糕凍成冰板,方始人內包紮,故意草率,將四邊露出。別的禮物原不用帶,路上也是糟蹋,好在行時父母已睡,無人相強,另用口袋裝了些路上吃的鍋魁、牛肉、爪干之類,囑咐好了店伙,到炕上略微調養精神,不消多時,便到了約定時候,對方來人通知,立即起身,到坡一看,相隔天明還早。 橇主人沙四,因柳老父子好人緣,又是保鏢達官,難得遇到的事,還把同來兄弟沙六留下,令踏雪裡快回去,留下很寬的地方。柳春見多一人正坐得下,再三執意不肯,又把沙六由馬二牛店中喚回同行。當地雪具甚多,形式不一,此橇是人犬兩用的大雪龍,橇身丈四,三節相連,最前面還有專為駕橇而用的五條肥大雪狗。頭一節形如兩把並連的矮籐椅,前邊略似舟形,由底部突出二尺向上彎起,再反折過來,恰將人的腳腿蓋住,椅上鋪著極厚毛氈,人坐其中,身上再搭蓋各種長毛皮褥,講究的,腳前頭還放有銅火腳爐,與橇頭的暖壺套並列;中節也是舟形。只尾部高翹,上設把手橫欄,下設活舵,容積較大,用以載貨,也可坐一二人。後節最短,與中段緊連,只有一人座位,坐立均可,專用來照管中節,以防失事。此外每節均有一柄帶鉤的雪撐子,形略似篙,沒有駕橇雪狗,或是狗病倒,或所載之物過重,便由人在雪中撐行相助。駕橇驅狗的橇主人,手持丈八長鞭坐立在後,偶然也有坐在頭一節上的。橇上原有三人,加上柳春,成了四個,前二中、尾各一。沙四為表敬意,自己在後駕橇驅犬,令乃弟沙六陪客在前並坐,不時取出酒肉果食相勸,甚是優禮。一會離開西關,滑入廣漠雪野之中。 沙四將手中長鞭在未曉寒風中一連幾下,振起極尖銳的噓噓怪響、前面雪狗聽到主人催行的鞭聲,急划動四腿,帶著三套長橇,在那一望無垠的雪原上如飛朝前馳去,晃眼工夫便是好幾里。柳春起身較早,耳聽後面起身的雪劃子鞭聲相隔極遠,近側無人知道,沙六在二牛店中耗了大半夜,便借閒話,說:「馬二娘為人算小,今晚與客人有無爭執?」探詢先遇兩馬上人的行蹤。沙六聞言,拉開風帽,先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才說:「他們北方來的官衙門狗腿子,真他媽騾蛋!」柳春問故,答說:「馬二娘兄妹正在料理客人酒菜,忽往外間取物,見兩馬上人正站門內貼簾側耳朝外傾聽,便疑不是好人。因見來客穿著華貴,勢派十足,又是北京口音,料定不是向當地豪紳購買黃金的外路猾商,便是近年新設官衙門中惡差官,不敢得罪,讓到裡間入座便留了神。二人先也無什別的異處,等酒下肚一多,便信口開河起來,先朝二娘兄妹打聽當地有什有名人物,鎮邊鏢局可常與外人來往交接,井問上月有無一個半白老頭保著一個小孩同一大漢到哈密投店,另外還打聽好些不近情理的話,並向屋中吃客聲說,他所問的話,如有人知底答出,說得不差,立有重賞。這廝進門要酒菜時,先不留神犯了眾惡。如非看出他有點來頭,怕吃官府的虧,二娘又暗中連打手勢,又在年下,早把他打個半死了。後見二娘兄妹什事都答不知,眾人誰也不肯答理,竟發了怔。正拿官衙門勢力嚇人,忽由門外閃進一個戴皮風帽和大風鏡的瘦長漢子,也不理主人招呼,直向二人桌前,一言不發,遞過一張紙條,一晃便到了二人身後。二人忙著看那紙條,內中一個大漢大概不認得字,接過便和矮的湊向一起,聽矮的咬耳朵解說。那瘦長子行動真快,就勢朝二人腰背上用手指點了點,朝我們扮個鬼臉便自走出。二人只顧看字條,竟未覺察,看完想起問話,來人已無蹤影,又問我們來人何時走去。有一快口人,答說來人放下紙條便走,也沒告訴來人曾在身後點了他們一下。二人聞說,神情似頗驚疑,待不一會,會賬起身。二娘還想他大方,哪知互相掏摸了一陣,才摸出錢把散碎銀子,也就剛夠,連賞錢都沒有,便紅著一張臉走了。我坐得近,愉聽他那口氣,好似前一二月,有一武功很好的金老頭和一姓劉大漢,保著一個小主逃到哈密,想往三道嶺投親。這三人均是重犯,三道嶺親戚姓劉,已早說好一到便即綁獻,不知怎的走漏風聲,滑脫差事不算,還把追的人前後傷了好些,連搜尋了多日,一點影子找不到,因北京今明天必還有信,由衙門轉交他們,特地趕來迎接聽信,吃完便去。還有好些話聲音太低,說時又做張做智的,恐他生疑,沒有聽真,一會吃喝完畢,便進城去了。這廝說話神氣可惡,心正暗氣,適才我由坡上回到二牛那裡,正碰見他由城裡回頭,仍騎著原來快馬,急匆匆順驛路跑去,深更半夜,不知有什急事這等闖魂,那樣好馬還嫌不快,出西關時差點沒撞了人。」 柳春聞言,知與此行有關,先前失物那人已走了不少時候,料已發覺失盜,這兩人趕去,定與相遇,算計途程,此時正好回轉,所行雖是驛路,這等人大都饒有機變,所失之物既用本城大官愛馬騎送,可見關係重要,勢必四出搜索無疑,焉知不在途中相遇或由後面追來?第一次奉到重任,如有失閃,非但無顏見人,也對不起恩師。陸師伯曾說過了雙柳溝才可無事,相隔前途尚遠,這雪橇又不能直達地頭,到了紅山嘴附近便須獨自起身、彼時天已放明,殘年歲暮,不搭伴侶,不駕雪橇,孤身滑雪,如與對頭相遇,易啟疑心,越想越覺可慮,一心只盼早到紅山嘴,加急前行,以便把那中間數十里險路闖過。偏巧沙六貪酒,行前疏忽,忘喂雪狗,走到路上,見狗邊走邊回身亂叫,忽然想起,將橇住下餵食,餵飽以後還不能驅使急行,只在雪中緩緩跑走。 柳春心中有事,一見沿途耽延,心中愁煩,不便明言,正耐著性子盤算途程,忽見兩輛大雪橇各駕七八匹雪狗,由後面趕來,越向前去,認出上面坐的是本地熟臉。柳春為了縝密不願人知,風帽外加風鏡,裝未看見,只沙氏弟兄和對方略一招呼,便自馳過,眨眼落後老遠。心想後起身這些雪橇都已趕過,相隔天亮必無多時,照此慢法,就說中途無什波折,到時恐也延誤,其勢又不便捨橇獨行,到了紅山嘴分手再向前急趕,不知能否趕出?方自尋思作難,忽聽身後騖鈴響動甚急,積雪地裡,馬都帶有腳踏子,竟有這急鈴蹄之聲,從來罕見,由不得連沙氏弟兄都回過頭來。柳春自更比二人當心,見由身後右側面斜馳來一騎快馬,其疾如飛,晃眼便自雪狗前面橫越過去。這時狗行漸速,兩下都快,馬狗相去不過二三尺,狗如再前些,便非撞上不可,來勢又是異常迅疾,馬未帶套,四蹄一路亂劃,積雪碎冰似暴雨一般揚起滿空飛舞,嚇得前面雪狗紛紛倒退,幾乎與前節橇頭撞上。定睛一看,馬背上坐著兩個少年女子,當前持韁的一個,一身嶄新黑緞密扣銀鼠出風的緊身襖褲,外面披著一件猩猩紅的軟緞銀鼠皮斗篷,頭戴同色風帽,腰繫一條寬皮板帶,越顯得身段婀娜、英姿颯爽,面上卻蒙著一片白紗,腳登一雙劍底蠻靴。身後一女年只十六七歲,貌相好似絕美,因吃前女遮住,馬過又快,沒有看真,穿戴著一身銀鼠出風淡青軟緞風帽斗篷,腳底也是一雙劍靴,只未蒙面。腰間各露劍柄,裝束均甚奇特,從來未見。那馬身材高大,通體白逾霜雪,油光水滑,甚是鮮明,奔馳起來,騰掉矯捷,顧盼神駿,昂首奮鬣,吐氣如雲,一望而知是匹千里良駒。馬上人既英武秀麗,又穿著那麼華麗服裝,一黑一紅,與白馬白雪掩映生輝,鮮麗奪目。剛自橇前馳過,穿紅的忽然偏頭說了兩句,朝後一指,穿青的立即回過頭來,朝自己笑了一笑,馬便馳出老遠,轉瞬之間便剩了兩點青紅相連的影子,沒向前面晨霧之中不見。心方一動,緊跟著又有一個頭戴風帽風鏡、身穿短皮襖、足登雪裡快的少年,箭一般由後趕來,馳向前去,過時也看了柳春一眼。 柳春見這人雖是土著裝束,身無包裹什物,腳上登著牛皮快靴,全不像個趕年集的,肩背上卻微微凸起一條,好似帶有兵刃,滑行甚速,覺這兩撥男女三人大是可疑。便問沙六:「先那馬上二女可曾有人見過?」沙六答說:「聞聽人言,當地一富豪生有二女,俱是一身武藝,雪天時出打獵,或是騎馬在雪原上奔馳,但裝束不似。馬是兩匹棗紅的,所走之地也不在此,好些與人言不符。如說不是,從小生長,土著多年,差不多人都認得,從未見這樣女子。二女近始出遊,不曾親見,也許人言尚有誤傳之故。」柳春也覺敵人不準是女子,富豪之女想必不差,只後來少年可疑,因已馳遠,並無異狀,也就放開雪橇,隨即加速,回復原狀,由雪皮上如飛前馳。 柳春暗忖:照此快法,來人的馬決迫不上,路剩一二十里,一會便到紅山嘴,只前途橫道上無人堵截,自己換上雪裡快加急飛馳,過溝便無事了。雪橇一快,後面便無人追上,不消頓飯光景,紅山嘴已然在望。柳春因前途便要分道,忙即整理衣物,好在帶物不多,只把衣履腰帶和隨身軟鞭暗器略微結束已足。沙氏弟兄再四盤問去處,意欲送到地頭。柳春執意不肯,力說:「搭載已感盛情,我送貨那家是家父多年好友,人甚老實,二位去了,定要強留款待,反誤你們歸期,那地方又在山溝裡面,路不好走,不多點路,我又沒多帶東西,滑雪前去,一會便到,何必費事?」 沙氏弟兄地理甚熟,知柳春所去一帶平日儘是沙漠,途中僅一處有水草的小地方,住著幾家寒苦羊戶,再過去只有伏波呷那邊山凹裡,近年立有一大莊院,住著一家外省遷來的大富戶,這家自來不與外人交往,路更偏僻奇儉,每年只這大雪凍冰時期能由雪上渡過去,一則相隔尚遠,二則這家主人性情古怪,莊中養有不少猛惡的怪獸,向例無人敢往,並且中隔大片戈壁浮沙,人馬俱難通行,也走不到,自己還是前年奉主人命雪天打獵,無意中走迷了路,望見那孤懸野地的大莊院,剛覺奇怪,想往討點飲食,便見前面浮雪下面山溝裡鑽出兩人,內有一個正是舊相識丁小福,以前只知他隨客人出外經商,不久便把家眷接去,已有十年不見。彼此一談,才知他便在這家當夥計,另一人是他同夥,家便住在雪溝旁的地穴裡,另有出入道路。談了幾句,邀到他家,款待了一頓飯,因而談起這家主人雖是善士,仗義疏財,只是脾氣太怪,不見外人。全家武功極好,每次出門,向不帶保鏢的,無論遇上多少強盜,從未敗過。行時送了好些值錢禮物,說是主人辦貨剩下來賞給他的,只再四叮囑不可再來探望並向外人說起,以防主人得知,打破他的好飯碗。上半年雪化地干以後曾往尋訪,果如所言,被浮沙阻住,無法過去。隔不多日,小福忽來,又送了些厚禮,重新叮囑不令往訪和向人說。受人兩次厚禮,自然聽話,一直未向人談說,估量柳春與這家不會相識,否則照那勢派,也不是送點年禮便可登門的,知道所尋的人相隔尚遠,既然堅持不令送到,只得罷了。 柳春剛把沙四勸住,遠望前面紅山嘴拐角上,有三四人影滑雪急馳而過,先和沙六推謝,不曾相見,等看見時,人影已一瞥而逝。當地人多習滑雪之技,很有些滑得極快的,柳春雖生長本地,從小讀書,稍長隨師習武,郊外地理半出耳聞,僅知地名方向,並不知紅山嘴一帶鄰近沙漠,最是荒涼,雖有一二處回莊,均在東北角上,相隔還有二三十里,大雪殘年,怎會有穿著整齊的空身行客結隊而過,竟誤以為是附近村民,不曾在意。沙六也同時瞥見,轉覺奇怪,方欲談說,雪橇已然趕到分手之處。柳春又以途中餵狗耽延,急於上路,匆匆作別。沙六不願再說閒話,便未出口。 柳春早把雪裡快踏上,別了沙氏弟兄,回顧來路無人,不似前半段,雪橇人馬縱橫絡繹,遍野都是。一輪寒日新由地平上升起,隱藏暗雲低迷之中,灰白無光,積雪俱都凍凝成了堅冰,雪野茫茫,一白無垠,越發靜蕩蕩的。朔風只管強烈,片雪不飛,一味鳴嗚怒號,發出極尖厲的聲音,景物荒涼已極。目送前面雪橇已然馳遠,腳底一按勁,便照昨晚紙條所列途向,加急滑雪往前馳去。剛拐過紅山嘴,忽然想起先見那幾條人影,正與自己同一道路,前面平原雪地,轉瞬間事,竟自無跡,這幾人如何走得這等快法?低頭一看,雪中橇印猶新,人數至少也在五人以上。少年好奇,恃有一身輕功,滑雪迅速,意欲尾追上去。一口氣追出了好幾里,仍未追上,忽現荒村,不禁心中一動,暗忖:這中間一段正是可慮所在,前行五人步法如此之快,焉知不是敵黨尋蹤?如若料中,自己走在人家後頭,迴避還來不及,如何反去追他;自來寡不敵眾,何況對方既敢和師父師伯叔等人作對,自非庸手,連陸師伯那高本領,尚且隱秘戒慎,自己能有多大功力?固然人面未見,未必便是對頭黨羽,形跡可疑,不可不防,事貴隱秘,終以少與外人相見為是。念頭一轉,為恐到晚,腳底雖然未住,卻是加倍小心,目注前途,準備一發現那幾條人影,立即相機閃避,不與對面。 哪知事不由人心意,先想追人,沒有追上,這時怕與人見,卻偏有人對面迎來。前面偏又是一道沙土崗子,兩面斜坡,來去均須越崗而過,可是誰也不知會有人來撞上。雙方滑行迅速,都是一身好輕功,又都一心搶著上坡,等到聽出聲息,已然收避不及,這一來恰好對面,相隔不過兩三丈遠近。來人共是三個,本在到處找事,柳春恐人生疑,已被發現,自然不便再躲,只看了一眼,仍然故作從容往前馳去。雙方已將交臂而過,猛聽一聲斷喝:「站住!」柳春聽是北方口音,知道遇上對頭,暗忖:過崗便是雙柳溝,看這三人身法雖然不弱,真要被他看出破綻,憑自己的腳程本領,三數十里的雪地,自信還能闖過。心中尋思,腳底假作收不住勢,嘶的一聲,往斜刺裡滑溜出去,避開正面,錯過來人身後三丈來遠,快到那崗對面下坡方始停住。剛裝站穩回身,那三人已趕將過來,內中一個中等身材、眉字清悍、面有刀疤的中年瘦漢,凶睛一瞪,似要發話,同行一個頭大嘴尖、鼠目鷹鼻、身材較高的大麻子,忙將手微微一擺,將他阻住。未及發間,柳春乖覺,已先開口問道:「我聽三位老哥是外鄉口音,可是津幫裡的老客,雪中迷路,想問我麼?」對面三人原都穿著一身精細皮棉短裝,身佩兵刃鏢囊,外罩短皮氅,頭戴皮帽罩,上加風鏡,前兩人過來,已將帽罩揭向腦後,只剩一個胖漢未揭,說時,胖漢也將帽套揭去,露出一張紫黑色的肥臉,上面好些疤痕,好似新受零傷初癒,形甚醜怪,人卻比較忠厚和氣,聞言剛笑答道:「朋友,我們不是向你問路。」那麻子搶口道:「譚老弟怎又多口了!」隨說隨向柳春上下打量了兩眼,隨使了一個眼色。先發話那中年瘦漢立繞向來路崗邊,意似防人遁走,這一來恰成了三角形。 柳春無形中被他們圍在中間,方自暗中生氣,麻子已帶著一臉詭笑,對柳春緩緩說道:「朋友好俊功夫,你貴姓呀?」柳春方要答說姓柳,話到口邊,一想不妥,忙即縮口,改說:「姓楊。你貴姓?」那麻子一雙三角鬼眼注定在柳春臉上,聞言似已覺出答話不實,仍笑嘻嘻道:「真人不說假話,我叫萬子靈,那位馮春馮二爺,這胖子是我們小夥計譚霸,朋友想已知道。朋友這麼一身好輕功,令師必是一位人物,他貴姓大名啦?」柳春昨晚才得參與塔平湖機密,初次奉命行事,本不知三人姓名來歷,聽出口氣不是佳兆,一面暗中戒備,一面強忍氣忿答道:「我與三位素昧平生,如何能知你們是誰?」麻子見對方有了怒意,全如無覺,仍詭笑道:「你當真不知道麼,那更好了。那麼朋友你一個人,大年底下,急慌慌找誰去呢,咱們哥三個由昨夜起,追兔子追到如今,想找個地方歇歇腿,人地生疏,正沒有轍,這會相遇,總算有緣,能跟你去擾杯熱水喝嗎?」柳春道:「我家在西關,到溝那邊看一位長親的病,就便送點年禮,沒工夫奉陪。三位來路雙柳溝不是有人家麼?如往去路走,紅山嘴附近人家更容易找。休看這裡人窮,吃的東西,年下家家都備得有,各自請吧。」說罷便要轉身。麻子把面色一沉,喝道:「你先別走!」同時,那瘦漢子也氣勢洶洶迎截上來。 柳春道:「你我素不相識,無故一再留難,是何道理?」麻子冷笑道:「別裝子玩啦!知趣的,引了咱們同到你們莊裡,拜望你那頭子,要不跟咱們往三道嶺辛苦一趟也成。明人不用細表,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就憑你這個樣的,打算三言兩語就把咱們弟兄支吾回去,沒那個事!要不服氣,招傢伙比劃比劃倒成,反正得動真格的,這套假門假事你使不開。」柳春心中有病,卻摸不清頭腦,對方如此無禮,若在平日早已動手,因想起陸萍再三叮囑,為恐未過溝便與人動手,一有失閃,貽誤重任,只得忍氣吞聲答道:「三位認錯了人吧,我是西關雜貨店伙,盡人皆知,除了從小愛滑雪,有幾斤力氣,還會打狼外,從未跟人學過什功夫,你說這些,我全不解。無緣無故,我又有事,大年底下,誰和你們打架?你真要無故欺人,我們也不輕受人欺的。休看你此時人多,我打不過,除非你們打了我便逃走,不在這裡做生意,否則一報還一報,我們同族人多,你休想在此立足了。」麻子始終目光注定柳春,聞言好似將信將疑,便道:「你說咱們看錯了人,那也許是。實告訴你,咱們三位俱是北京來的差官老爺,奉公緝拿幾名要犯和藏匿要犯的窩主,給本城官衙門有公事,剛才瞅你形跡可疑,故此攔住盤問。你要真是安善良民,那也不要緊,反正你前途必有去的人家,要是不遠,咱們跟你同去,考查考查你說的是真是假。只是真話,咱們稍微吃喝一點就走,沒你的事。既看上你,打算一說一走,那叫辦不到。」 柳春心想一過溝便有接應,不會怕你,早打好了主意,故作失驚道:「原來三位是北京來的宮老爺,怎不早說呢?那是我表叔,住在溝那邊東北角崖洞裡面。三位老爺只不嫌髒,請去款待茶點好了。那裡就備辦不及我還帶得有這塊上等年糕,加上點**,和瓜干一煮,也夠三位老爺吃了。」說時,那叫馮春的意似不信,方要張口,吃萬子靈使眼色止住。譚霸此行原是迫於無奈,本心實實不願又走回去,忍不住道:「萬老英雄,馮二哥,這廝實是一個本份百姓,溝那邊已然找遍,再往前走,平日儘是戈壁浮沙,哪有人家?由他走得啦。」 馮春把面色一沉,喝道:「譚老四,你拿著這麼要緊的差事偷懶,你有幾個腦袋!要不念在你平日老實,待他們三位一回,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你說沒人,上次你們七個人帶兩條狗去追差事,怎麼會丟了五人兩狗?今明兒宮門三傑一出馬,準能找出下落。要是跟牛老二報的事情不符,你也一樣受不得。要是現在找出線索,不但我和萬老大哥面子好看,你也可以將功折罪。因為昨天聽綠眉毛疑心你和牛老二受了人的恐嚇買動,回來造謠言,想起上輩交情,明知你乏,特意帶了出來。原想分點功勞與你,你偏不知情,一口咬定五人兩狗是怪物背走的。我就不信有這宗子事,明是窩藏小狗的對頭使出人來假扮怪物,不知用什方法把狗先迷倒過去,然後連人帶狗一齊擒走。為了顯他威風,留下你和牛老二,再故意使出同黨來做好人,給你治傷,好叫你二人回來報信,想使我們連著失風,嚇退回去。他也不想現在亂子越鬧越大,綠眉毛哥三位全出了馬,要不辦個水落石出,誰敢回京裡去!你當是由你的便鬧著玩啦!」說時,柳春瞥見馮、萬二人身側不遠的雪堆後,有一人影閃過,看去十分眼熟,好似初由西關上路,在途中餵狗耽延,由身後趕向前去的孤身少年。譚霸在他對面,明明看見,面色突變驚異之容,卻未向同伴述說,吃完馮春搶白以後,略微遲疑,滿面愁容說道:「馮二哥,我說的實是好話。咱們弟兄兩輩交情,不比泛常,對與不對,你別見怪。並非我怕懶,只為昨晚綠眉毛打發我們上路以後,我便覺出兆頭不好。你非要尋那給我醫傷的老人家,剛到上次遇見怪物的地方,再往前走便過不去,繞了好些路仍在原地,有多奇怪!這許不是假的。好容易勸你二位回來,如今又要趕去,我此時心裡直跳動,和上次五位弟兄出事時一樣。你是沒見過那怪物的陣仗,當時那麼跑得快,吃它一縱,撈將回來只一撕,便成了兩半。這決不是人力能打得過的東西,綠眉毛他們會飛劍,遇上自然不怕,我們如何能行呢?」 馮春怒道:「只你一人怕死!就算真是怪物,憑我和萬大哥這兩手暗器,也要了它的命。你瞧這小子是本地人,他能去,咱們就能去,怕它何來!難為你這大個子,這也怕那也怕,乾脆回家抱孩子多好。」萬子靈也插口道:「譚老四因為適才繞了一陣仍在原處,便害了怕,惟其是這樣,才可見暗中有人鬧鬼。本來我就不想回走,現在又遇上這小子,所說虛實難分。就說咱們不懂鬼門鬼道,不再往前,也該跟這小子去看一看。都要像你這樣,什事都不用辦了!」馮春便問柳春:「你既是本地人,可知雙柳溝過去三數十里那一帶地方,可有什麼出名人物沒有?」 柳春聽三人只管絮叨,心早不耐,其勢又不便突然就走,聞言一想,對頭已然跟定自己,反正到了前面非得破臉不可,樂得開開他玩笑,便鄭重其事答道:「老爺不問,小人也不敢多口。溝那邊,我只到過表叔家,不下雪,再往前走便是戈壁,怪事多呢!人走著走著,聽人一喊名字,當時便沒有了影,誰也不敢過去。聽表叔說,人都由東面繞著走,前行五六十里有一石板搭的屋子,內裡有一怪人,那屋只容他一人長年在內打坐,也不出門,也不吃東西。誰犯了他的惡,無緣無故就送了命,再不被怪物抓死。可是過了那裡,卻是一片極好地方,那邊村莊比城裡官衙門都講究。村裡有水草有田園,人更大方,買東西永不還價,銀子多著呢,只是尋常過不去,想到村裡賣貨,必須到雙柳溝,朝那兩株柳樹叩上四十九個頭,便太太平平過去,要不那怪人會使法,任你走上一年,永遠圍著那一帶轉,休想前進一步。我沒去過,也不知是真是假。」 譚霸此時好些關礙,心中有話不敢出口,加以連受馮、萬二人譏笑、心中有氣,更不再說,只在暗中叫苦。馮、萬二人因為昨晚在雙柳溝轉到天明,不曾挪窩,聞言頗有幾分相信,只不好意思出口。馮春道:「哪有這事!我倒要去試試。」萬子靈道:「也許夜裡有點怪處,管它呢!且跟這小子再跑一趟,咱們走吧。」說罷起身。柳春假作怕官,不敢佔先,讓三人在前。馮春喝道:「叫你領路呢!小子,當老爺們跟你客氣麼!」柳春故意說道:「小人從小就會滑雪,要是走太快了,還當我是壞人說假話,想要逃走哩。」萬子靈冷笑道:「你自走吧,憑你也跑不了。」柳春暗中切齒咒罵,道聲:「小人佔先引路去了。」說罷,腳底一按勁往前馳去。 柳春從小擅長滑雪之技,更受師傳,練了數年輕功,有了根底,斜坡下馳本極順溜,再加存心賣弄,直似弩箭脫弦一般順坡而下,眨眼工夫滑出去好幾十丈。萬、馮、譚三人起步稍遲,不料這等快法,疑心要逃,忙也加急趕去。一邊急追,馮、萬二人早把暗器取在手裡,準備稍見可疑,喝止不聽,便發出去打倒,再行拷問。柳春更是乖覺,滑到前面,覺出敵人滑雪功夫不如自己,心便放寬了一半,知道再往前急馳必致生疑,地頭未到仍有顧忌,且等過溝再說,主意打好,便把腳步止住。馮、萬等三人見柳春停步相待,雖覺他快得出奇,終想本地土人從小練習而成,滑行如此迅速,並無逃意,大約所說並非虛言,經此一來,反倒去了好些疑心,不再似前視如仇敵,絲毫不肯放鬆了。柳春由此起益發賣弄精神,加急飛馳,回顧三人落後,便停步相待,兩下相差,最多時竟有一箭之地。不消片刻,趕到雙柳溝荒村以內。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二回古洞藏兵環攻二寇靈狒衛主獨裂窮凶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49 本章字數:21987 柳春更不停留,穿村而過,一會越過溝去,照昨晚紙條所列途向,朝前疾馳了一程,心正尋思,此問應已入了自己人的地界,怎的不見一個人影?是溜是不溜呢?想著想著,不覺到了用作地名的兩株枯柳之下,心裡想事,忘了停留,不覺隔遠了一些,耳聽身後呼叱之聲,腳步才住。忽聽樹後有人低語道:「柳師兄不必犯愁,他們已入死地,只那胖子可得活命。你且閃過一旁,我有道理。」說時,柳春已看見左邊樹後站著一人,正是兩次相遇那少年,因戴有面具,認不清是誰,料是同門,心方一喜。說時遲,那時快!語聲才住,後面三人也自相繼趕到。馮春當先戟指柳春喝罵道:「小於你忙什麼!你不說你表叔家住溝東北嗎?前面儘是雪地,這裡咱們三人來過,哪有人家!你要打算鬧鬼,可是找死!」柳春忽然想起前言,賠笑答道:「你莫著急,這便是那樹神,我們照例走過都得叩頭禮拜才能過去。我表叔住的地底下,不到跟前看不見,再有三四里路就走到了。你們先向樹神行禮罷。」萬子靈道:「那你怎不叩頭?」柳春道:「官老爺在此,我怎敢佔先呢?」 馮、萬二人因天明前在雪地裡跑了半夜,便由這兩株枯柳起點,在附近二三十里以內亂轉,當時本就疑神疑鬼,膽怯非常,直到天明,見四外白茫茫一片雪地,毫無異處,才放了心。奔馳了大半夜,未免飢渴疲勞,細查雪中,除自己三人昨晚所留約有三四里方圓一個大圓圈,更無別的痕跡,遙望前路,暗雲低迷,直到天邊,迥不似有人家光景。內中只譚霸知道前面伏有危機,昨晚吃馮春強帶了來,原懷著一肚皮鬼胎,雖然鬼打牆,空奔馳了半夜,總算未人禁地,認作萬分之幸,不特未敢說出真情,反倒極力勸阻,說:「前面本是戈壁流沙,素無人煙,怪老人出現和失蹤,俱在柳樹左近,並未見他往前面去,焉知不在來路一帶居住?前途大雪茫茫,更無止境,此時饑疲交加,莫如先回往來路荒村中進點飲食,稍微歇息,往橫裡查訪呢。」 馮、萬二人一想無法,便依了他,回到來路小村,向村民買些東西吃完,正待向村民打聽,偶望門外,有兩村童在雪中戲雪,相隔約有七八丈,身子甚是靈活。先因二童年幼,不甚在意,後見二童忽然各捏了一大團雪,一個先向空擲起十來丈高下,另一個也跟著將手中雪團望空打去,後打的竟比先打的勢子還疾,流星趕月般,一下打中立時撞散,化作畝許大一片雪花,紛紛灑下。二童隨即似有意似無意的朝自己這面把小手一招,一聲「哈哈」,飛也似往自己來路滑雪馳去。馮、萬二人俱頗機警,猛想起當地是個小荒村,人民寒苦,二童穿的雖是一身反羊皮短襖褲,式樣偏是那等輕巧貼身,又那麼乾淨,帽兜風鏡也頗精緻,遠遠看過去,直似兩個雪娃娃,美觀已極,腳底不像登有雪裡快,滑行偏是迅速異常,休說荒村頑童不會穿得那麼整齊乾淨,那擲雪的手法準頭,更連尋常有功夫的人都不易到此境地,忙向村民盤問:「那是誰家兒童?」村民答說:「從未見過。滑得這好雪,又不穿雪劃子,我們也正奇怪呢。」 三人見那村不多幾家人,聽說來了官老爺,全數男女老幼齊集門前,探頭縮腦。大人穿得寒苦不說,小孩衣服不是破爛,便是臃腫污穢不堪,一個個凍得鼻青臉腫,鼻涕長流,帶著可憐神色,兩下相差,一天一地,情知有異,忙給了點錢,同往回路追趕。長路奔馳本來力乏,再加問話耽延,二童早跑沒了影,連追出十多里,不曾追上,最奇是,雪中沒有小人滑過的腳印。快過崗時,萬子靈仔細查看,雪皮上好似有人用刀斷斷續續切了一兩條直線,深只有三四分,切痕極薄,稍不細心便看不出,可是一到崗前便不再見,兩側卻又沒有,心想憑高可以望遠,急往崗上馳去,迎頭遇見柳春。 萬子靈詭詐多疑,想起一切經過,猛然心動,覺出昨晚遇阻以及二童忽在村中出現賣弄身手,必是對方想把自己引向回路所用誘敵之策,斷定敵人巢穴不在前面未去之處,便在近溝一帶,對柳春所說又是疑信參半,決意回搜,想見個水落石出。雖是貪功心勝,志在僥倖,連經許多怪事,心中終不免有些估惙,及聽柳春連說樹神靈異,必須禮拜,回憶昨夜經歷,猶在目前,本就發怵。譚霸先見二人上崗,只當要往三道嶺,不料遇上這一個不相干的人,二人重又勾動貪心,再人危境,又急又恨,自己地位較低,還不能違忤,便在旁推波助瀾,力說上次五同伴和狗被怪物擒去,和醫傷的怪老頭子,均在樹前出現,同是晃眼失蹤無可追跡等語。昨夜之事本來又奇又險,內中一株枯柳樹直似活的一般,萬、馮二人不由又加了幾分畏心,再一細看那樹,老干杈丫,冰凝雪凍,了無生意,分明枯死已久,哪有什麼靈跡!如若依言下拜,萬一所遇這人是個敵黨,有心捉弄,豈不丟人!正在遲疑,譚霸另有心事,覺著前遇五老必是神仙中人,不然昨夜不會遇見那怪的事,便借拜樹為由,暗中通誠默祝,求李老伯父大恩公不要見怪,自己並非不聽教訓,實是此時尚不能擺脫差事,身受人管,被逼而來,概不由己。 萬子靈最是好猾,見譚霸素不信邪的人,如此虔心跪拜,口中禱告不已,再一偷覷柳春,也是畢恭畢敬,面帶謹畏之容,立在身後,絲毫不像是假,益發加了信心,仍故意試探道:「你每次看你表叔,都由這裡過麼?」柳春暗罵:「好個猾賊!」隨口答道:「這裡一片曠野,本無須乎由樹底走過,可是到前面去,不拜樹神,誰也沒有這大膽子。聽你們說昨晚繞了半夜,必是官老爺火氣高旺,有福神保佑,再說也不知道。樹神不見怪,才沒出事。要是我們本地人,離樹走不出一百步,不死也半條命!我看你們拜完我拜了同走最好,要不你們也知道,再若失禮,立時便有報應。除非不和我同走,要是一路,我父母就生我一人,表叔又正生病,你便打死我,也不和你一路了。」萬、馮二人越信以為真,暗忖:「這兩株柳樹,照昨夜情景,果然古怪,好在樹與敵人無干,常言人鄉隨俗,既是這裡的人都敬奉它,便拜何妨?如真有靈,、豈不少去一個阻力?想了想,不約而同拜倒在地,也暗中祝告起來。 柳春暗忖:吃這三個狗賊糾纏多時,再不溜走,豈不誤了時限?正打算冷不防拔腳便溜,忽聽樹腹內滋的一聲冷笑。馮、萬二人原未深信,一聽那笑聲與昨夜所聞不同,倏地醒悟。馮春方欲縱起發作,萬子靈又陰又壞,忙伸手將他扯住,捏了一下,仍伏地上,口中喃喃,暗中查聽動靜。緊接著又響了一下,微帶碎冰之聲,好似發自樹後。柳春本來要走,看出二人互扯,面色忽變,知被識破,樹後少年不知如何藏法,自己連往側看均未看出,眼看雙方動手,同門師兄弟,如何捨之而去!忙即伸手腰間,把軟鞭皮扣撥開,準備事急相助時,馮、萬二人忽然雙雙朝樹後縱去,一看樹後無人,再看樹腹又是實心,並無孔洞,四外除卻自己三人昨夜所留腳印外,近樹丈許更無別的痕跡,那兩次怪聲聽得畢真,偏又找不出一毫破綻,一看譚霸哭喪著一張帶傷新愈的醜臉,哀聲勸道:「馮二哥,萬老英雄,我們回去吧,預兆來了。上次我們連人帶狗便是這麼丟了的。」二人聞言重又有些發毛,方自將信將疑,打不起主意。萬子靈忽然想到還有一人在側,猛一回顧,瞥見柳春口角笑容初斂,心又一動,冷笑問道:「我們俱拜完了,你怎不拜?」柳春准知人在樹後,料定必要僮破動手,及見二人那等搜索竟無人影,神情十分倘恍驚疑,心正奇怪好笑,聞言索性陰他道:「你們已把神得罪了,轉眼便有報應。我此時如拜,便算你們同夥,只好你們遭報之後再拜吧。」萬、馮二人聽出他前恭後倨,說話無禮,心方生疑,待要喝問。萬子靈猛一眼瞥見譚霸已然蜇向樹後,滿面驚惶,嘴皮微動,似在自言自語,一面瞪著一雙大眼,遙望去路曠野,神情甚是可疑,心又一動,因是輕視柳春,先不顧得盤詰,逕向馮春喝道:「二弟,你問這小子,滿嘴胡噴些什麼!我哨這笨蛋幹嗎。」隨說隨縱過去,見譚霸還在出神向前呆望,伸手一拍肩膀,面帶冷笑問道:「喂,你這是幹嗎?合著這裡頭沒有尊駕的事,你跟著看哈哈來啦是怎麼著?」 譚霸直魯忠厚,對於萬子靈的尖刁詭詐刻毒,不留情面,平日又以上司和老前輩自居,自己常受他的惡氣,本就滿腹忿恨,無如勢力地位全都不敵,己然受委,如若無故負氣告退,立有性命之憂,只率忍受,無計可施。這次隨同牛善這一撥七人出來踩拿犯人,不料遇見五位有名劍仙中的老前輩,本來主人寬宏大量,可以好好回去,偏生兩個不知進退死活的同夥,見所帶藏狗不知怎的找死,不奉號令,走到路上抓一小孩,不料竟是主人的孫兒,小小年紀竟懷絕技,人未撲到,反吃莊中所養異獸金狒趕來,將二狗生生撕成四片,回去見了宮門三傑沒法交代,心又貪功,不聽自己和牛善苦口相勸,不特不照五老所說的回復宮門三傑,並還妄自生心,一面畫下伏波呷五老莊的地圖,一面自恃熟臉,金狒已經主人吩咐,將一行七人認準,不會再下毒手,強逼自己用詐降計回見五老,欲為內應,不從便要舉發。自己和牛善深知利害,進退兩難,行至雙柳溝,正背同夥商計,打算以假作真,反正這當官的惡氣已然受夠,就多弄點錢也不值,何況還弄不到,就有,也是人家在前頭,就偶然沾點余潤,還須擔驚害怕,只一出事,罪過全在自己身上,如今上受上司的惡氣,下受同人挾制逼迫,仗著自己與五老中的主持人李清苕敘上點前輩老交情,意欲把五同黨穩在村中,趕回莊去照實稟告,卸了自己忘恩背信之責,聽其自然處理,由引相隨五老隱居,也不再回北京去了。說時,遙望王時等五人也在前面交頭接耳,邊走邊說,情知於己不利,方要喊住照計行事,忽聽有人道得一聲「好」字,跟著便見三個少年男女和那金狒的影子,流星一般由自己身側雪崖上飛起。晃眼到了五人前面,戟手先述食言背信之罪。 五人見勢不佳,有的想逃,有的還想死中求活。內中王時最鬼,知道金沸難敵,用暗號令眾四散,並令一人用暗器去打金沸要害,使其激怒往追,以便自己好逃。不料對方年紀雖輕,一個也不好惹,好計竟被識破,首令金沸將他活活抓死,然後是鷹拿燕雀一般全數擒去,行時重又警告:不許違背前言,五人便是榜樣。對於投入五老莊,卻說:「外人決無此事,何況你們又是對方爪牙。此後只要謹言慎行,不欺良善,回京速行設法告退,便保首領,否則便外人不收拾你,久了也必遭自己人的毒手。」回轉三道嶺後,牛善費了不少的唇舌,才把碧眉俞天柱等哄信,如非牛善機智,路上再四演習,想好許多盤詰的話,還幾乎被譚霸露了馬腳,就這樣,宮門三傑和馮、萬二人,仍疑心所說怪物乃仇敵詭計偽裝,已然命人查探過兩次,不知怎的,走了老遠的路,竟未走到伏波呷五老莊等地。譚霸和牛善,見去的人果與李老所說外人不能入境之言相符,方暗幸前事不會洩露,昨夜酒後正要安歇,馮、萬、人忽喚同行,俞天柱是一行主帥,令出如山,向例不許規避,雖然膽怯心寒,也只得勉強上路,果然連生了好些阻折,也未走出多遠。譚霸適在坡上,曾見有人窺伺,一閃不見,裝束神情均似上次所見少年男女之一,料定這一回必上死路,對方好似事事前知,自己或無大礙,馮、萬二人決無生理,先以上輩交情,意欲勸馮春懸崖勒馬,不去犯險。正想如何說法,不料馮春一再惡語相加,再一想起平日倚勢相凌,挾貴挾長,驕橫可惡情景,也就涼了下去。後聽樹後有人冷笑,越知變生瞬息,雖知自己能兔一死,終覺馮春朋友多年,於心不忍,正在驚惶愁慮,一看萬子靈禍在眼前,還在倚勢欺人,不老賣老,又想起平日無事生非,貪功嫉能,好幾個朋友全誤他手,只為善於趨奉,詭計多端,得了俞天柱的寵信,位尊權重,作威作福,不敢惹他,聞言不禁把新仇舊恨一齊引發,暗忖:回京也是沒臉,反正有他沒我,便李老恩公不允收容,至多逃亡在此,也不犯受那活罪!心念一轉,立即怒火上升,因防萬子靈手狠心毒,翻臉無情,一面留神戒備,大眼一瞪,也冷笑答道:「你不用跟我發橫,今兒跟我們上次七人兩狗情形一樣,待會我還不知是死是活呢。看誰的哈哈呀?欺負人於嗎!真要有能耐,今兒個快天亮的時候,你剛說完大話,就讓人把帽兜跟風鏡,全抓了去,皮褂子上也拉了個大口子。別管是神是鬼,憑你那大能耐,到底也跟他招呼招呼呀!」說時,萬子靈一雙毒眼看著譚霸,陰惻惻口角微帶獰笑。 譚霸已橫了心,急待發洩,怒道:「我知你打算跟我冒壞,你別來這一套!實告訴你,照今兒這神氣,誰也不用打算回去,你眼前必有報應,你那一肚子壞水全使不上。四大爺往日受盡你的狗氣,今兒豁出去了!」話未說完,萬子靈好似又刺心又惱羞成怒,突然喝道:「原來你是反叛,膽子不小!今兒鬼使神差,自己招供。憑你這小子,還要大爺費事怎麼著!」隨說,一手回拔背上厚背龍鱗刀,一手往腰間一拉,錚的一聲,一副純鋼打就的手銬如意雙環,隨著一條細鋼練同抖出來,口中發著話,一臉陰鴦狠毒之氣,正待上前擒人。譚霸自然早已防到,一邊亮出熟銅七首鍘,口中還喝道:「姓萬的不用耀武揚威!你先等一會,瞅我說你遭報應是真是假。打你在坡上強迫人家往這兒來,一路之上全都有人跟著。這樹後頭明明有人笑你,會找不到影子,盡跟自己人不來,幹嗎?你還在作夢!你再瞅身後頭打上了沒有?早聽我活回去,哪有這回事!」 萬子靈先見譚霸突然反唇相譏,心雖忿極,必欲安上奸細反叛等罪名置之於死,卻是情虛,知道譚霸素日老實恭順,竟會如此,事必不妙,無如驕狂已慣,惱羞成怒,心想此時四野無人,且趁敵人未發現以前,先將他擒回拷問,如真通敵,或是知情隱匿,由此究出敵人巢穴真情,豈不也是奇功一件,就算身已入伏,途中遇阻,憑自己和馮春的本領,也闖得過。想到這裡膽又壯起,依然不知利害,聞言看出譚霸不會動手,耳中又聽馮春呼叱與兵刃交觸之聲,回頭一看,正是同來的少年,手執一條軟鞭,已和馮春打在一起,暗忖:譚霸好似理直氣壯,有恃無恐,通敵雖不一定,敵情必知幾分,不肯實說必有原因,如被逃走,事便難辦,猛生毒念,故意喝道:「譚老四我錯怪你了,還不幫你馮二哥揍這小子去!」隨說,藉著收回鐐銬,就勢把腰間出風毒藥金錢鏢取了五枚出來,手剛往上一揚,「招打」二字不曾完全出口,猛聽背後風屍。 萬子靈也是久經大敵的能手,知道身後來了敵人,腳底一點勁,身往斜刺裡縱去,害人之心仍未收歇,就空中揚手兩金錢鏢,先朝譚霸打去,落地回顧,一聲冰雪崩塌巨震過處,有一人多高一片連樹皮的冰雪塊由先立柳樹後飛將起來,壓在地上,那柳樹近根處立現出一個大樹穴,跟著由柳樹穴中跳出一個手執護手鋼鉞的少年,飛縱過來。連珠金錢鏢雖是百發百中,一則變生倉猝,空中發鏢,到底準頭稍差,譚霸又深知他為人本領,既然得罪,必下毒手,防禦甚嚴,兩鏢全未打中。真正敵人當前追來,無暇再顧譚霸,不等敵人縱到,首將下余三鏢連珠打去,滿擬敵人年幼識淺,只顧縱躍追撲,身已凌空,必不好躲,非打中一二枚不可,誰知敵人通沒在意,就空中把手中雙鉞一舞一擋,全被振落,內中一枚反比發勢還疾,竟自照直回敬打來,這才看出不是易與。那被迫同來的一個身手已似不弱,這又是個勁敵,聽譚霸之言埋伏尚不止此,也不知真假和敵人多少,同來三人,一個又背叛,心雖有些著慌,一面仍想自己本領高強,如能將兩個敵人生擒一名回去多好,便用隱語招呼馮春:「此非善地,虛實難知。不可戀戰,不論何人,擒到一名就走,越速越好。」馮春也以為然。各自抖擻精神,正在施展平生本領,忽聽隱隱駕鈴響動之聲自遠處傳來,隨聽譚霸高聲說道:「你兩個在做夢呢!這裡的人你擒得去麼?趁早乖乖伏輸告饒,或能逃得一命。」 萬、馮二人均極狡猾,見譚霸一味高聲警告,並不出手助敵,不禁想起連日幾撥同夥失利之事,以及上次五人二狗失蹤,此次譚霸畏難勸阻情景,加上那一臉的零傷,漸覺身人險地,譚霸上次必在這裡吃過大苦,心膽已寒,否則以他為人,不會把口守得這緊,因聽鈴蹄之聲,情知來者不善,而對手這兩個少年,均似得過高人傳授,樹穴中出來的一個本領更高,自己又是長路雪中急馳,一夜未睡,氣力不佳,急切問如何能生擒得住?心中焦急,痛恨譚霸先不明說,以致身入危境吉凶難卜,忍不住相繼大喝道:「渾蛋!到這時候,你還不說實話啦!這伙賊犯到底是誰?你只顧受人恐嚇,哄騙大伙,你是甭打算回北京了罷?」 譚霸知道此時便把血心掏出來,也買不了二人的好,只有一個逃回,自己不特回不了家鄉,當時就許由三傑請出三條王命,就地正法,早已橫心,索性氣他道:「你兩個平日巴結上司,欺負咱們同夥,今兒也該受點報應才有天理。姓萬的,你甭發橫,咱們這一隊,就數你萬惡。你真要打聽主人是哪位嗎?說出來,管保嚇你一大跳,那就是當年主子三番五次派綠眉毛他們找他不著的川東五老:齊。彭、李、孫、郝五位老人家。那天我們七人帶了狗去追尋逃人,誤人五老莊,本來好好回去,都為王時那小子倚仗老萬是他舅舅,領頭出主意,逼著大伙拿雞蛋往大石頭上碰,把人家兩位男女小俠招惱,才送的命,要不我父親受過三太爺李老前輩的恩,沾點世交的光,我和牛善又壓根沒壞良心,也是活不了,我家裡自去年老娘死後,就我一個,回北京不回不要緊。我倒有點替你二位擔心,北京回不去,姥姥家是回去定了。你這一發橫,就當時想跑也跑不了哇,乾脆等死得啦。」 二人原非庸手,平日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只為萬里遠來,由甘肅起便挫折橫生,知道事情太難,欲擒的犯人本領名望既高,交遊又廣,到處高人護持,才把氣焰少去大半,加上昨晚今早許多經歷見聞,本自內怯,聞言暗中叫不迭的苦,心想這五個老頭子豈是招惹得的!又想此行原是連日喪師失利,覺著無顏,自己討令而行,早知如此,不特不會前來,連以前所受挫折全有交代,不會擔受處分,牛、譚二人均己手下,雖然死了幾人,卻探出犯人真實下落,還把當局日常懸念的五矮蹤跡訪出。誰也知道,憑自己這夥人,決非其敵,只消牛、譚二人回來悄悄一說,想好話頭稟報上去,由三傑約請能人前往捕拿,自己便卸了重責,又得一件大外飛來的奇功,豈非絕妙!如今鬧得進退兩難,凶多吉少,牛善不在面前,便把譚霸恨同切骨,一面和人動手,準備抽空逃走,只不被譚霸料中,能逃回去報告真情,仍是大功一件,一面算計譚霸如此說法,必不敢再回去,留下此人投敵,盡洩機密,必然是個大害,想在逃走以前先把他除去。二人都是一樣凶心,又都打得一手好毒藥暗器,於是邊打邊罵,邊往譚霸身側湊去,意欲以進為退,冷不防給譚霸來兩下,轉手再用連珠手法去打,能中更好,不能中,也可就勢逃走。不料譚霸知道二人心毒手辣,早已防到,見二人直往自己閃來,也不叫破,只笑嘻著一張醜臉倒退過去。二人又要對付強敵,行動不能如意,見狀知被識破,只得罷了,隨把全身武藝施展出來,意欲猛攻一陣,抽空逃走。 萬子靈私心更重,看出馮春和他一樣心思,知道誰先逃誰上算,細聽先前鸞鈴馬蹄之聲快要臨近忽然無聲,心疑回馬集眾,越思快走,正打算用「亂灑金錢」的絕招連珠發鏢,乘著敵人擋躲空隙,獨自搶先逃走,猛聽鈴蹄之聲又復急響,百忙中偷眼一看,對面廣漠雪野、暗雪濃霧裡跑來一騎快馬,上坐兩個女子。早晨寒日之下霧氣甚重,因為馬白如霜,與雪同色,如非帶有鈴蹄之聲,遠方直不見馬,乍看只是一紅一黑兩條人影,身子挺立不動,兩邊斗篷平飛若翼,離地三尺,由暗霧迷濛之中,衝著寒風凌空飛駛而來,其疾若箭。等第二眼看清形相,金錢鏢剛剛取到手裡,人馬已然飛馳而至,相隔不足十丈了,方自著忙,忽聽身側丁丁連聲,同時又聽那自稱姓楊的少年呼喝追逐之聲,側臉一看,馮春已然先逃,自己這一遲疑,反而落後,心一發慌,忙把手中金錢鏢似雪片一般打將出去。滿擬敵人必躲,就勢可以逃走,哪知鏢才脫手,猛覺一陣冷風撲來,眼前寒光一亮,情知不妙,忙即縱身閃躲,那大把金錢鏢已吃寒光冷氣逼撞回來,恰似十來點金星作一窩蜂迎面打到。事出意外,來勢萬分迅速,一任萬子靈久經大敵,武功高強,仍難避過,竟吃打中了四下,內有兩鏢插肩而過,一鏢中在左肩,仗著穿得厚實,只將皮衣劃破,不曾傷皮破肉,還不打緊,左額角上中了一鏢卻甚厲害,雖仗是內家劍氣反激回來,不是手發,喂有毒藥的四邊刃口不是對直,僅吃錢板打了一下,但是回力絕大,額骨幾被打碎,當時腫起老高,驚遽膽寒之下,哪敢細看!嚇得側轉身便往回路逃去,耳聽身後男女笑語之聲,已然逃出三四十丈,人卻不曾追來。遙望前面,馮春因是先逃,又未受什傷挫,跑得更遠,正和箭一般連縱帶竄,如飛往前馳去,也不見有敵人追趕。心疑有異,百忙中偷眼回顧,馬上二女仍立原處,正和兩少年指點自己,互相問答,並無追意,覺著不近情理,必有原因。 再往前看,不知從何處跑來三個小孩,擋住馮春的去路,內中兩個年紀較小的,正是先見擲雪為戲後來沒有追上的幼童,方料不是易與,雙方已然動手,只一照面便吃年長的打倒,那兩個年幼的立即迎面馳來,暗忖:看後面敵人不來追趕,早料前有埋伏,久聞川東五矮門人子孫個個高強,如是尋常,怎會令幾個小孩來作伏兵?休看年幼,必不好惹,身已落在敵人網中,除了憑著本領硬拚,如能將小賊擒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照適才敵人反鏢還擊的功力,就便不會劍術,也非其敵。正在愁思,兩小孩已然馳到面前,一個手持一口短劍,一個手持一對似拐非拐的奇怪兵刃,同把去路攔住,剛喝得一聲「麻賊快些納命,省得小爺爺費事」,忽聽身後女子清叱道:「二侄,招呼二金留個活的!」萬子靈見兩小孩都生得眉字英英,玉雪可愛,以為二金是小孩的名字,自己在負半世英名,遇上幾個乳臭男女,聽那口氣,竟似手到即可制己於死之概,不由氣往上撞,心想我今日便是眾寡不敵逃不回去,也須殺一兩個夠本,才能解恨。心中想著,口罵「小畜生找死」,一面手舉兵刃打去,一面正摸殘餘的金錢鏢時,先聽前面馮春一聲慘哼,雜著呼斥之聲,料是遭了敵人毒手,方自咬牙切齒準備拚命,殺得一個是一個,忽聽一小孩笑說道:「二金又犯野性,三哥快躲開!招呼又沾一身狗血。」聲隨人起,各把兵刃一撤,捷如猿鳥往兩旁閃去,同時又聽身後鸞鈴馬蹄疾馳,夾著前後男女敵人呼斥之聲,兩小孩縱退極快,一下打空,人已隔遠,眾聲一亂,倉猝中,不知何意,以為敵人說兩小孩不是對手,將其喝退,由能手上前,一面腰間毒鏢也全數取在手內,還想冷不防擇人再試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略一遲疑尋思之際,忽然颯的一片疾風,隨瞥見一條金黃色的影子迎頭飛落,知道不妙,忙舉兵刃對面打去時,那黃影來勢之神速直異尋常,以萬子靈的目力,竟未及看清是什形相,只覺眼前金星黃影亂閃,兵刃打將上去,似遇鋼鐵一般,震得虎口生疼,猛聞膻味撲鼻,兩膀帶背骨似被鐵箍緊束,奇痛欲折,身子已被那東西擒住,連著兩膀舉了起來。驚魂迷亂中,見那來的竟似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身高約有八尺,人立地上,滿體金毛,一閃動便自成波紋,油光滑亮,甚是好看,兩條長臂似可及地,頭上前額均有金髮披拂,扁頭凹鼻,巨眼碧瞳,一張血口高高凸起,露出上下兩列鋼牙,手爪如鋼鉤,被抓之處似已深陷入骨,本就奇痛難禁,那兩小孩又跑了過來,直說:「姑姑,這麻賊最刁,最可惡,留他作甚!」怪物好似聽小孩的話,突把兩爪一緊,萬子靈肋骨立被抓裂了兩根,膀臂骨也似要被夾碎,擠束得軋軋亂響,怪物天生神力,在有一身軟硬好功夫,竟無所施,這等酷毒刑法,便是鐵人也禁不住,由不得一聲慘哼,就此疼暈背氣死去。 先前柳春原因自家父母僑寓多年,已然有家有業,又聽出對方口氣來頭甚大,既恐不遵師伯陸萍之言誤了大事,又恐蹤跡敗露,敵人只有一個回到哈密,向官方一報,立有身家性命之虞。自隨師父學藝讀書,飽聽師父同門說起先朝亡國之慘,以及對方如何暴虐,偵騎四出,專一殺戮先朝子孫和那逃亡各處的遺民志士,井以高官厚祿收買一些喪心病狂而有本領的好人敗類,使充爪牙,只被搜到一點線索或是擒到一人,本人就義身受極刑自不必說,並還連累宗族鄉黨,每一案出,不知多少株連,往往千百人全數殺害,無一倖免。自己對這些禽獸不如的仇敵鷹犬久已切齒,捨卻一命與之相拼原非所計,但是父母年高,自己年輕,親恩未報,如何使衰年父母受此牽累!所以忍而又忍,只想把所帶東西送到地頭,日後再作打算,無奈萬、馮二人一再煎迫,少年人氣盛,本早不耐,只為人單勢孤,看出二賊並非易與,仍自勉強忍耐,及聽先在樹後隱藏的少年突發笑聲引逗敵人,先前蹤跡本未洩露,既敢故意如此作為,必有制勝之道,一面想起陸萍所說過溝動手便無妨害之言,一面回憶藝成告歸,師父所說同門師兄弟中比己高的能手甚多,內有四五個得天獨厚又受高明人傳授的能手,年紀均比己輕的話,似少年這等隱現莫測、神出鬼沒本領,已見一斑,又見二賊張皇驚顧遍搜無跡,和同黨譚霸的驚懼詞色,越斷定二賊已人虎口,無什能為,心膽便壯了起來,再加上同門義氣一激,正打算相機發動。那不知死活的馮春正為柳春詞色驟改,欲以嚴詞盤詰,猛一眼瞥見柳春背上年糕,忽然想起這廝面色紅潤細淨,與當地人不類,相隨急馳了這遠途程,老在前面,神情尤為從容,怎麼看也不像是武功沒有根底的人,尤其身後這兩塊年糕乃不值錢的東西,卻用這乾淨的新布包裹,布片看去甚是寬大,偏又露出糕邊,跑這一路,始終背在身後不曾解動歇息,扎得尤為結實,途中每一停步,總要回手摸它一下,如單是兩塊年糕,怎值如此用心看重?糕塊也大得出奇,從未見過,先未留意,這時想起種種情形,全都可疑,心中一動,立時怒發,厲聲喝道:「大爺眼裡不揉沙子!趁早說實話,你是幹嗎的?頭子是誰?太爺朋友多,因親及親,因友及友,還許有點照應,再要支吾,把你宰啦!跟宰只小雞一樣,可別怨太爺手黑。」 柳春心意一定,初生之犢,卻沒把馮春放在心上,又正望見萬、譚二人內證,由不得好笑,聞言仍想等少年先行發難,隨同動手,方欲反唇相譏。馮春見他口角含笑,越認無差,接口怒喝:「小子!你背後的東西先獻出來,大爺要看!」這句話卻把柳春嚇了一跳,知被識破,不先動手不行,忙把氣往下一沉,故作鎮靜,從容答道:「你發的什急!那是年糕,別說看,只你吞吃得下,就送你吃算得什麼!我給你解,只是東西大硬,吃倒好吃,怕你沒有那好牙口。」馮春見他仍是從容不迫之狀,拿不定他虛實,心想不問如何,這廝決不是什老實士民,聽出未兩句語氣不善,哪知聲隨鞭到,柳春腰間軟鞭鎖扣早開,借解胸前扎包索扣,伸手腰問,只一摸一抖,一條兩寸來寬寸許厚六七尺長的師傳純鋼如意軟鞭已隨手而出,攔腰掃來。馮春雖是能手,一夜勞乏,連氣急帶驚疑,虛火上攻,心神疏忽,柳春又得高人傳授,練成氣功,軟鞭緊束腰間,深嵌肉內,外面又有一層布簾遮蓋,不顯分毫凸出之痕,馮、萬二人先也留神觀察,均未看出他帶有兵刃,老以為就是奸細,也是近於嘍囉的跑腿人物,沒想到出手這快,猛見鞭到,驟出意外,驚急忿怒之中不及閃躲,見鞭影直而不彎,沒看清出手,一時神慌手亂,便把手中刀背往外一磕、心還自恃本領,打算將敵人兵刃往橫裡磕開,就勢上步進身,順水推舟,先把敵人手臂斷去,底下一腿踢翻,再行拷問。哪知對方兵刃別出心裁,能剛能柔,往中腰一擋,正好上當,方覺出鞭沉力猛,自己這大力量不曾磕飛,只微擋了一擋,鞭忽中彎,情知不妙,避已無及,那前半三尺左右的鞭稍已齊擋處彎折,帶著風聲掃到,這一下正打在腰背脊上,當時心頭一震,眼前直冒金星,猶幸久經大敵,武功不弱,一見鞭彎,知要挨上,忙即運氣一振,打算反振出去,不料來鞭力沉,勝過自己,雖未重創倒地,挨得卻也不輕,當時急怒攻心縱向一旁,一面還手,口中亂罵,一面取出暗器便打,柳春和那少年均是一家傳授,慣於空手應敵,出入亂箭刀槍林中,況又持有那寬的稱手兵刃,結果一下也未打中。馮春看出柳春抵禦暗器雖有專長,武功卻不見比己高,無如勞逸相差,萬子靈已被勁敵絆住,萬難取勝,又挨了一下重的,本就知難欲退,再一聽見鈴蹄之聲,由對面霧影中馳來二人一騎,越發情虛膽怯,不知強敵究有多少,萬子靈素來自私無情,如不見機先逃,事急決不能得他相助,好在線索已得,不擒到人一樣有功,何必犯險拚命?心念一動,立即抽空先逃。 柳春方欲追趕,二女已飛馬馳來,內中一個穿紅斗篷的,正是前番學成告歸,師父領往別院拜見,坐在陸萍右首,稱她十四師叔的少女,早來路上越向前面的,也是這二女一馬,心中高興,仍欲追了敵人再回拜見,才一起步,便聽紅衣女子喝道:「柳春回來!窮寇勿追,前途自會落網,何必費事由他去吧。」同時又想起身後之物,忙即回身拜見。那少年也未追敵,先向二女面前走來。只譚霸一人哭喪著一張醜臉立在一旁,現出又害怕又作難的情景。柳春禮敘以後,才知上次所見少女名叫淳於芳,穿黑斗篷的,乃伏波呷五老莊神仙五矮中頭一位老輩劍俠芙蓉劍客齊良第三女,昔年名震川、湘的小仙娃齊令賢,現年長大,別號玄裳仙子。少年卻不同師,乃陸萍前年新收愛徒丁良,自昨夜起,便奉令與彭勃次子彭若,郝子美二孫郝諄、郝鍔三位小俠,一同埋伏雙柳溝柳樹之下。那柳樹左邊一株看似實心,實則中空,郝氏雙小足智多謀,心思極巧,大有祖風,自從日前牛善、譚霸走後,便料敵黨不久必來騷擾,柳穴偏在後根,可供伏人之用,便在穴外蓋上一層薄木片,外用冰雪拍緊,再請齊令賢用飛劍將樹底冰雪掃平,並在冰蓋四面開口,以便啟閉出入。昨夜四小弟兄已在當地把敵人戲耍了個淋漓盡致,依了郝氏弟兄,早把馮、萬二賊殺死,彭若因三叔父李清茗曾囑:「不是萬不得已或彼看破形跡,不許隨意傷人。好在莊前已設奇門遁甲,外人插翅難人,他不得其門,也就走了,真要苦纏不休再說,好在我們也不怕他。」這些男女小俠,俱把三大公之言奉若神明,彭若提起前言一勸阻,也就罷了,誰知馮、萬二賊該死,在樹底下疑神疑鬼,受了許多折辱,本已知難欲退,終以貪功心盛,天亮後膽又壯起。 彭、郝三小俠本不想要二賊的命,因為天亮二賊走後,齊令賢、淳於芳並騎馳來,說:「敵黨因為昨夜京中專差發來一道密旨,內中還夾有一件重要東西。哈密辦事大臣因此事關係太重,又有沿途飛遞不許片刻停留的嚴令,恰值宮門三傑派有專人在彼守候,立即交付,為求迅速,並把自己最珍愛的千里馬借與乘騎,令其連夜往三道嶺送去,不料行至中途,不知怎會吃能人在馬背上盜走,等到三道嶺取下盛文件的小木箱一看,一頭已然破裂,匣中空無所有。那送旨意的性甚剛烈,自覺無顏,罪名也擔不起,再受宮門三傑申斥,當時自刎。敵黨因連次失利,犯人蹤跡至今未見,那快的馬,送的人又非庸手,竟會被人輕悄悄的由身後把拜匣中東西盜走,斷定本地必有大幫敵人盤踞,能手甚多,不是易與,一面飛馬向京告急,一面連夜派出好幾撥同黨,由三道嶺起分作五條途向搜索,內有一撥五人,已往伏波呷這面趕來。我姊妹聞此事乃陸萍所為,一得警報,立乘坐下神駒小千里雪趕來,打算趕在五敵黨的前面,將他們誘往絕地困住,一面往莊中報知五老,事已鬧大。這五人有我姊妹對付,此外再有不知進退的敵人到來,盡可相機而行,無須顧慮。三大公如怪,自有我姊妹二人承當。」四小俠少年心性,自巴不得有事,知道五老鍾愛令賢,她人雖膽大,卻是聰明精細,料事如見,算無遺策,淳於芳也是五老獎許的後輩佳客,有這兩人作主,決可無礙,想起昨晚二賊語言可惡,應該殺死除害,偏生得信大晚,已然放走,後悔了一陣。郝氏弟兄不死心,說聽萬子靈口氣,是在前面村中覓食去了,必能追上,便趕往村中一引逗。二賊果然生疑,不聽譚霸勸阻,追到坡上,又遇柳春,越發生心,便往雙柳溝原路追來。丁良早在樹穴埋伏,和柳春打了招呼,藏進穴去。彭、郝三小俠見賊已入網,逕去前途分作三段埋伏,以防滑脫,二女到時,因另一面還有五賊人阱,對於二賊,認作網中之魚,故此未令追趕。 正談說間,忽聽風聲呼呼由後吹來,柳春聽出風聲甚急,樹枝卻未見動,心中奇怪,猛一回顧,瞥見一條**尺高似人非人的金黃色怪物影子,離地丈許御風而行,其疾如飛,眨眼已自身旁馳過,心方駭異,忽聽齊令賢笑道:「二金這東西真個忠心烈性,為聽三妹那日一句戲言,非把所說的人弄死不可,今日不知怎會被它溜出莊來!它這去,那姓馮的非死它爪下不可,那麻子想也難得活命了。」淳於芳道:「他們三個均制不住二金,你說的話倒還肯聽,快喊它暫留一個活口,好查問敵人虛實。」令賢隨即大聲喝止。柳春遙望前面霧影中,馮春迎頭遇見彭若,動手才一二照面,那叫二金的怪物也自空飛墜,也沒理會敵人兵刃,伸出長臂利爪,只一把,將馮春抓起,朝面上看了看,一聲怪笑,隨手一撕一扯,便抓扯成了幾大塊殘屍,擲向地上,縱身一躍,又往回路飛來,追上萬子靈如法炮製。等齊令賢縱馬上前喝止,萬子靈已然痛暈死去。 柳春聽出怪物竟是家養,好生驚奇,悄問丁良,才知怪物名叫金拂,莊中原有一隻,這只公沸二金,乃彭若之父五矮劍仙中第二位獸王彭勃,新由北天山飛俠狄梁公那裡,借來與莊中母狒配對的。因為這次敵黨由河南嵩山追下老少三人,小的一個乃前明宗室,本意逃奔三道嶺至親家中避禍。嶺主劉煌,原名葛會亮,曾任前明文武顯職,世受皇恩,明亡雖未出仕,本人又由甘肅移家哈密,改名劉煌,表面裝著前朝遺民,實則移家不幾年,便受了敵人暗中收買,投降已久。他這降敵,一半由於大勢已去,身家性命之念太重,一半也是利令智昏,想為狗子謀於功名,等到年久,當道去了猜疑,仍回中原故土終老。平日無事,尚且設法討好,何況是自送上門的好買賣,並且逃人蹤跡以及投奔之所,對方已然探明,到時想要隱藏也辦不到,於是兩下勾結。一面布下羅網,等其自行投到,敵人那面又派下好幾撥能手,跟蹤追拿。本來危機四伏,萬脫不過,仗著三人中有一位前輩英俠,名叫玉面神鷹金雷,文武全才,足智多謀,還有一人名叫賽尉遲劉莽的,也是忠義之士,一同保著少主,由河南起,間關萬里,一路臨機應變,用盡機謀,連闖過十幾重難關,九死一生,逃到哈密。眼看次日便要人網,幸得西北邊省先朝遺民義士中的領袖,老英雄周澄,事前接到密報,斷定三人此去萬無生理,到處命人邀接攔阻,偏巧三人連經險難,成了驚弓之鳥,人又機智,遇見生人立即遠揚,由涼州起跟蹤四五千里,均吃滑脫。因到哈密這天,三人長路奔馳之下,人病馬死,金雷膽大心細,故行險著,逕直人城,投往鎮邊鏢局,以便僱馬,這才發現他的蹤跡。先由鏢局中人拿話點他,因其多疑,也未深說,一面借了兩匹好馬與他,一面著人與塔平湖白馬山主周氏父子送信,半路邀截,才將三人接人仁賢村周氏弟兄店內,告以實情。彼時好幾撥勁敵相繼趕到,如非當天一場大雪,還須多費手腳,事情還不免於洩露。當晚便有敵人尋到,仗著周、陸、淳於姊妹等男女英俠,還有天山飛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一同下手,連傷了幾個敵人,又同去三道嶺老賊家中探聽虛實。事有湊巧,老賊之女明姑,與同門師兄韓瑋有婚姻之約,受老賊強迫,也在當晚出走,恰值五老莊幾位男女小俠也為此事往探,乘機相助,殺死兩名賊黨,救走明姑主僕,走時布下疑陣,使敵生疑內證,又在暗中救了韓瑋,使兩小夫婦改投五老莊。這時,敵黨中最厲害的宮門三傑尚未趕到,以馮春、萬子靈權力最大,先疑老賊通敵隱藏,後問附近有什能人隱居,老賊情急無計,不敢提說周氏父子,便說北天山穿雲頂飛俠狄梁公叔侄師徒可疑。馮春不合誇口,要尋狄梁公晦氣,被兩位小女俠聽去,回莊無意中和金沸說笑提起此事。二金對主忠義,性靈凶野,聞言問知馮春面有疤痕好認,當時便欲趕往為主除害,雖吃彭老俠禁阻未去,心終不忿。當晚敵人派出牛善、譚霸、王時等七人和兩條惡狗出來搜尋敵蹤,雪夜誤入五老莊,因五老主事的是三莊主李清苕,人最和善,因覺來人俱非元惡,奉命差遣,概不由己,並且見面就即恭謹禮拜吐出真情,譚霸又是故人之子,未肯殺害,只在賜宴後教訓了一頓,授以機宜,令其如言歸報,早日設法辭退,不再為敵鷹犬,以免身敗名裂。天明遣走,哪知走到中途,王時忽然背信食言,意欲行使詭計,以求功賞,正強逼牛、譚二人與他一氣,不料諸小俠看出內有幾人神色可疑,暗中尾隨下來,除牛、譚二人不肯變心,得免一死放回外,餘者俱被二金生生抓裂而死(以上各節,十九均詳拙著《邊塞英雄譜》)。二金仍以未殺仇敵為恨,本就念念不忘,今日相見如何肯容! 塔平湖白馬山中一切上下人等,俱是先朝遺民志士之後,各有淵源,為了事機慎密,儘管延攬英俠,多是幾經考驗方引進門,向例不收外人為徒。柳春仗著天資稟賦特佳,雖吃乃師看中,違例收錄,但在心跡未明以前,真跡既未吐露,好些心法本領也未肯遽然傳授,嗣在暗中接連考查試探了三年,看準柳春志行無差,人又忠義謹慎,方暗許其為同類,就這樣仍不全放心,除令鏢局同人暗中留意外,並還借一難題考驗,昨晚恰值北京密旨飛遞到來,因宮門三傑也極機智,行事十分慎密,得信稍遲,特命陸萍迎頭盜取。陸萍和二周最是莫逆,對於柳春也頗期愛,極願其早日入山,得手以後,便令連夜代自己送往五老莊,以作試驗,又覺他初次負此重任,為防萬一,又令得意門人丁良暗中策應。丁良與五老莊男女小俠多是交好,自從逃入由白馬山移居五老莊,便和兩三同門師兄弟與諸小俠會合,往來兩地之間,本領甚高,已得乃師所傳十之七八,也是小輩中後起之秀。自那日牛、譚等七人走後,五老本意隱居多年,不願顯露形跡,好在伏波呷、雙柳溝之間平日隔有浮沙瀚海,盡人皆知,環莊設有奇門,外人望去是一片沙漠,次早便由郝子美把奇門八陣移前,外人一過雙柳溝便昏了頭路,決走不進,對於埋伏的人,不到近身兩丈之內,多看不出,正面來路上人有意現形,看得尚遠,但來人只略往側一偏,避開驚門方位,仍就失蹤,所以先前二女人馬是在濃霧之中,實則身在伏中,連馮、萬二賊逃處也非起初歸途,那濃霧均是奇門妙用,並非真霧,方向已早顛倒,焉有逃脫之理!便柳春無人接引,一樣也前行不了,陸萍昨夜紙條上所說,一過溝去便可放心大膽,與敵交手決無妨害,便是指此。 柳春問知前情,恍然大悟,萬子靈也跟著怪叫一聲疼醒。金拂早把人放下,奉了齊令賢之命,前往埋掩殘屍走了。老賊在北五省縱橫三數十年,仗著機智狡詐,本領不弱,直少遇見敵手,平日極為自負,醒來覺週身奇痛,骨節宛如寸裂,面前站定四個少年男女和三個小孩,怪物已然不見,彷彿作了一場噩夢,心神略定,回想前情,又見眾敵人含笑環立,馮春不見,必遭毒手,料定難討公道,暗忖就這樣死在幾個無名小狗男女手內,也大冤枉,不禁把心一橫,強笑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適才傷我的是什怪物?你們意欲何為?首領是誰?」話未說完,忽聽身後有人接口道:「老萬,你到這節骨眼上,還裝啦?我先勸你的話怎麼樣,沒告訴你嗎?他們諸位俱是昔年川東五老的門人子女。剛才你已被金沸擒住,跟馮老二一樣就要分屍。諸位小俠將你暫時留下,想必還有活問。乖乖的,問什麼說什麼,比什麼都強。已然快到你姥姥家啦,別再招大人生氣,臨死還找不自在。」萬子靈一聽是譚霸口音,反正無有活路,咬牙切齒大罵道:「你這吃裡扒外的混蛋,也配跟太爺說話!大爺今天陰溝裡翻船,既落這群鼠輩之手,殺剮存留,認啦!當是你那樣貪生怕死的窩囊廢啦!」譚霸早看出眾小俠俱無傷己之意,說完前言,便繞到萬子靈的身側,聽他罵人,也不著急,只笑嘻嘻說道:「姓萬的,你還是少罵人。今兒是你的報應,再要滿口胡噴,那是你自找苦吃。」 萬子靈本來心存叵測,見他懈怠神氣,越發氣急,又見敵人微笑環立,似因自己傷重難起,神情疏懈,意欲乘機下殺手拚命,拼得一個是一個,口和譚霸對罵,暗中強忍痛楚,默運氣力,一個「鯉魚打挺」往起便縱,本打算內中有兩幼童立得最近,似此年幼,就算有點本領,未經大敵,必不知道防備,身邊毒鏢還未用完,冷不防縱起發鏢,一面用硬功重手法猛給他一下,先夠了本再說,至不濟也可激怒仇敵,落個痛快,省得被他捉去拷問受活罪。哪知面前二童正是五老中郝子美的鋅、愕二愛孫,乃父已死十年,從小受祖父教養,機智靈警,大有祖風,為最小一輩中能手。當萬子靈剛開口答話時,郝鍔早裝整理腳下所登劍底冰靴,隨手用硬功抓起大團冰雪,本就有意奉敬。及至萬子靈往起一挺身,手才伸向腰間,毒鏢還未摸出,郝錞年紀較長,心思更細,見敵人邊罵邊向眾人偷覷,目有凶光,便料不懷好意,暗中早有戒備,見狀騰身一腳當胸踹去,身手敏捷已極。那冰靴底下附有三稜純鋼短劍,萬子靈重創之餘吃他一腳踹向胸前,如何禁受!只覺胸骨碎裂,痛徹肺腑,身子往後便倒,痛急驚遽百忙中,仍未忘卻傷人的念頭,隨著身子後倒之勢,強忍奇痛,腳跟在地上猛一著力,打算二次縱起,同時雙手早往敵人襠裡撈去。滿擬對方人小,連身踹來,身在空處,隨著自己下落,當難逃脫,不料對方年紀雖小,本領卻極有根底,腳才踹向他身上,立即借勁使勁,凌空而起,飛過頭去。萬子靈一把撈了個空,胸肩等處更是痛不可當,方自著忙,猛覺眼前白忽忽一團,挾著急風打到,一上一下,正好對面迎著,無法閃躲,一下打了個滿臉花。郝鍔初意恨他罵人,本只想給嘴裡塞上一團冰雪,開個玩笑,沒想傷他,也是萬子靈惡滿該死,如到五老莊,或許不致送命,平日足智多謀,今番獨把事情料左,妄想用陰謀毒手洩忿。郝鍔見他猛然還手,心已有氣,再見要用毒手傷害乃兄,益發氣往上撞,頓忘了齊令賢的叮囑,隨手便把手中大團冰雪,用內家勁力打出。當地奇寒,雪花雖松,經多日寒風一吹,凍得非常堅硬,先吃郝愕就地抓起一捏,多半散開,變作無數冰渣,比刀尖還要鋒利,再用力打將出去,內家勁功,講究以木穿鐵,彈紙傷人,非同尋常,這許多碎冰,和碎刀尖一般一齊釘向臉上,深入肉內,奇痛鑽心,再加奇寒透骨,鐵人也屬難支,偏巧中有一團實心的,鐵彈也似,恰打中山根上面,一下嵌進去,二次重傷,又加上這致命的一擊,只怪吼得半聲,一句話未叫出口,立即翻身仰跌,屍橫就地。 郝愕過去一看,敵人滿面慘厲之容,咬牙切齒,手舞足扎,仰臥地上。山根上面陷一酒杯大洞,冰雪尚猶未化,順著四邊往外冒紫紅色血水,知人已死,恐二女怪他魯莽,過去踢了兩腳,喝道:「狗強盜裝死惹厭,要叫三姑姑說我麼!」齊令賢見他說話稚氣,笑斥道:「此賊已被你打死,還踢他作甚!這廝也實凶險該死。我先想帶回莊去略微盤問,此賊雖非此次來的仇敵首要,但他人最詭詐,也是敵黨中最得用的幫手,這等兇徒留在世上,不特害人,今番之事如不早了,敵黨有此一人,要為塔平湖生出好些枝節,被你打死也好,省得帶回莊去,三叔見了,發善心將他放走,又留異日隱患。」郝鍔喜道:「還是三姑姑料事如神,說話有理。要是孫大姑姑和齊二叔,又怪我了。」淳於芳笑道:「老二你少得意,五位老大公早已說過,自從移家伏波呷,一意教養子孫,培養祥和,多行善功,以清昔年殺孽,所以在環莊四十里內,非有大敵,犯了那五條取死之道,決不妄殺一人。這裡雖在禁地以外,你小小年紀,專喜出手傷人,這廝又是受傷被擒,無力還手的敗將,就令姑饒你,見了五老大公,看你如何交代?」 郝錞搶口答道:「淳於姑莫有口說人。休說這匪陰毒,意欲暗算傷人,二弟一時失手,並非成心,就故意將他打死,也是咎有應得。像淳於姑那樣疾惡如仇,聞說敵黨中人,只犯在你手內便休想活命,去年同了周小叔叔,為了兩個狗賊在塔平湖,耀武揚威,竟不遠萬里之遙,瞞著周老大公趕往北京,由京裡殺起,殺到蘇、杭二州,因原來仇敵未在,先饒上了好幾十個,連那不是仇敵爪牙的惡徒匪棍都跟著遭殃,重又回到北京追尋敵蹤,直到山東將二狗賊殺死才回。你游這一次江南,無異走了一路殺星,怎麼諸位老大公說起,不但不怪你殺機太重,反說是女中英俠,智勇雙全,人前背後都在稱讚喜愛呢?可見諸位大公尊長都喜除暴安良,我們小輩殺個把仇敵鷹犬算得什麼!就說幾句,也不過是看侄兒們年紀太輕,怕長了志,日後胡作非為,萬一行事不慎誤殺好人,或是和五位老大公一樣,本已修到神仙地位,只為當年殺孽太多,受了老太師祖責罰,在所許宏願未完,殺孽未抵消前,不肯傳授金丹大道,以致延誤仙業,所以對於子孫門人格外嚴加約束,其實不是真個怪罪,回去至多申斥幾句,討個沒趣,眼前先落個爽利,受祖父責罰或向自家尊長告饒,也不丟人,有什相干?」 齊令賢微慍道:「小一輩中,就你兩弟兄淘氣,如今越來膽子越大,和淳於姑對口已是該打,竟敢背後議論起老人來,這個卻饒你不得!」郝鍔知道齊令賢外剛內和,素知自己弟兄聰明勇武,有意恐嚇,便假作害怕,慌道:「三姑,這須不干我事。我雖殺人,並未開口,都是我哥哥說的,千萬不要告我才好。」郝諄接口道:「你怎膽小!這兩位姑姑素疼我們兩個,嚇嚇我們罷了,你也認真。事如舉發,也少不了你!」淳於芳笑對令賢道:「其實令侄所說也是實情。別位大公無妨,彭、李二位老大公治家素嚴,對於子孫門人決不寬縱。由我講情,恕過他兄弟初犯吧。」令賢笑道:「芳姊你哪知道?這兩小人壞得出奇,他知你好高,明和你對嘴,卻借話恭維,使你生不出氣。見我要告他們,一個假害怕服低,推他哥哥,一個扮三花臉,拿話僵人,使你真也不得假也不得。愕侄是正凶,我先前那等說法,他又告饒,做可憐相。我如單舉發他一人,諸位老大公一問根由,我如何答法?休看他弟兄你推我賴,剛柔不同,實是一同鬧鬼。大的一個說錯了話,好面子,不肯公然告饒,卻由小的出頭說軟話,彷彿沒有義氣,倭過於兄。請想正凶既不舉發,卻告幫兇,焉有此理?又知你必說情,順帶再恭維你兩句,於是我們給他隱了惡跡,結局他們還有一人落個硬漢,就告饒,也是向我自己人服低,你沒聽他說,向自家尊長告饒不為丟人的話麼?他把你當外客,所以一句軟話沒向你說。他兩個處處使鬼心眼,真要犯了家規受罰時,弟兄兩個早爭著領責了。人小鬼大,你上了他套,還代說人情呢!」說時,引得彭、丁諸人均笑了起來,郝氏弟兄卻只裝呆不語。 淳於芳原喜兩小機智,聞言佯怒道:「你兩弟兄竟這等好猾麼!」底下話未說完,忽聽左側暗雲中破空之聲,晃眼一道青光飛來,落到地上,現出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女,見面便向二女說道:「朝來五敵已陷西方絕地,不知怎的,內中竟有能者,識得奇門陣法,乘著一點空隙,捨了同黨,獨縱遁光遁走。下余四人,只一個是會劍術的,已被我們圍住,尚未成擒。事出預料,李六弟說三姊和芳姊三道嶺去過幾次,輕車熟路,最好跟蹤趕往一探,就便與塔平湖送信,請轉告韋老大公,說敵黨七九六十三名鐵衛士的頭目人許又出現了,因宮門三傑和今日逃走的人均通劍術,鐵衛士中也頗有能者,尤其那隱退多年二次出世為人鷹犬的惡賊,更非好相與。此去以速為妙,知道芳姊只管飛行絕跡,老捨不得離開這匹愛馬,小千里雪無論多快,終不如御劍飛行,一人前往,勢子較單,特命妹子來說,請將此馬暫存莊中,就便借與那送東西來的週二兄所收門人柳春代騎了去,以便此馬靈性,記得出入門戶,可以直達,省得人地生疏,再回來轉動陣勢,萬一又生別的枝節。彭二弟,錞、鍔二侄如欲見識,不妨前往,莊中姊妹兄弟侄男女已去了不少,適才聽說郝五老大公許也要去哩。」說罷一縱遁光,又向來路飛去。齊令賢道:「孫三妹就是這等性急,連話都不容人問就去了,我們只好照辦吧。事情越鬧越大,風聲日緊,後日便是新年,敵人期限已迫,狗急跳牆,黨羽日眾,芳妹雖然智勇雙全,劍術高強,馬總不能如人,萬一狹路逢凶,彼眾我寡,人雖無礙,一個難於兼顧,使此良馬龍駒受傷,豈不可惜?好在據郝五叔說,到日事使自了,芳姊應敵本不需它,莫如由我命專人照管,寄在前莊馬廄,到了清明,再約幾家姊妹同往北天山打獵,就便一訪狄家姑嫂如何?」淳於芳聞言,兩道秀眉微微一揚道:「這些狗賊敢動我一根馬毛,我不將他斬盡殺絕,再拿他衣食父母抵命才怪!今天為了求快,又送柳賢侄入莊,可省點事,自然不能騎它了。」說罷,向馬說道:「你送柳春去見五位老大公,就在莊中等我。現時狗賊黨羽甚多,如無我命,不許自回白馬山尋我。」馬點了點頭,二女隨同起身,微微一閃,一青一白兩道光華立即破空飛去,郝、彭三人也各飛也似往西方踏雪馳去,晃眼沒入寒霧之中。 柳春見只丁良一人未走,間他何故獨留。丁良答說:「奉命在這一帶往來守望,不能遠離,食宿均在那枯柳樹穴以內。」柳春見這等奇寒的冰天雪地,竟能獨自一人坐守樹穴之內,頭上只是一頂青絨軟帽,連個帽兜風鏡俱無,如非內功根底深厚,秉賦過人,怎禁得住?不禁讚佩了幾句。丁良笑道:「由今天起,你才算是一家人,日後就知道了,似小弟這等,稍能吃苦耐寒的不知多少,這算得了什麼!師兄到了這裡,就算沒事,稍微停留無妨,有好些事師兄還不知道。」柳春正想知道五老莊與塔平湖白馬山兩處詳情,聞言正合心意,剛聽了一半,得知師父那大本領,在塔平湖這班忠義志士之中,還只算得中等人才,五老均是飛仙劍俠一流,單門人子女精通劍術的就有一二十人,自然更比不上,方自驚喜交集。那匹欺霜賽雪的龍駒小千里雪,想是久候不耐,忽然湊近身來,用口扯咬柳春的衣角。丁良笑道:「這兩處地方,休說是人,你看這馬有多精靈!方才淳於師叔那麼一說,你不騎它走到地頭就辦不到。」柳春雖想接聽下文,因馬扯之不已,口勁甚大,初見尊長,又是仙俠一流人物,恐將衣服扯破,又以耽延時久,只管丁良力說晚到無妨,終以早完使命,不背陸萍師伯手諭為是,便即作別起身。 剛一縱上馬背,那馬昂首一抖鬣毛,鸞鈴一陣亂響,立即揚開四蹄,往二女來路濃霧中馳去。馬蹄上並未綁有雪具蹄套之類,在那麼堅厚平滑的廣漠雪野中急馳,也不用力鞭勒,其速如矢,馬背平穩如舟,毫不顛厥滑倒,端的從來未見之奇,喜得柳春在馬背上一路誇讚。只見茫茫雪地銀光閃閃,電一般對面迎來,接連兩三轉折,前面忽有高崖雙亙,對起若門,當中現出一條峽谷。那馬飛馳進去,明有大道不走,卻緣右壁厭徑繞去,又是接連幾繞,走出一條類似夾壁的雪弄,忽然開曠,晃眼走了三四里,雪野平地之上,忽現出兩列滿佈冰雪的漢白玉石橋欄,寬約丈許,長達十丈以上,橋是平的,只中間一帶彷彿微凹,別無他異,遙望前面霧影中,隱約約有一所大莊院,方要信馬馳過,忽見對方橋口閃出三男一女,四個十三四五歲的幼童,馬便停步。 柳春已知莊中幼童多和師父平輩,忙即下馬走近前去。當頭一個紅臉矮胖幼童已先發話道:「你是誰?淳於姊姊這匹千里雪,向例不與外人乘騎,就肯借人,馬也不幹,如何被你騎來?」柳春聽出說話小孩比己長一輩,忙躬身行禮道:「弟子柳春,現奉陸五師伯之命來求見五位老大公,面呈一物。此馬乃淳於師叔賜借,到後暫存莊中。不知師叔尊姓大名,這三位是何稱呼?望乞示知,並乞轉稟五位老大公賜見。」矮胖小童笑道:「我前聽人說週二哥新收徒弟柳春資質很好,只是週二哥小心,還未傳你上乘心法,近日考驗出人品心地,要你到塔平湖去見周老山主,就是你麼?看起來果然不差。我名孫孝,這三個,一是我胞妹孫環,那兩個是我李六哥跟前兩個侄子,李暘、李晃。環莊有一大寬溝,河在溝底,兩邊堤岸上栽有刺冬青,高與上面地齊,枝葉繁密,能夠載重,現被冰雪佈滿,可是下面溫暖,水也未凍,外人到此,決看不出下有溪河。樹葉上刺,毒得無比,一掉下去,不死也必重傷,刺毒更非我們的藥不能醫好。你來路必遇三個賊黨,內有一個姓譚的醜胖子,面有不少疤痕,便是那樹葉刺傷的。現在狗賊來了不少,郝五叔在全莊周圍四十里以及通往雙柳溝的敵人來路左近設有奇門陣法,外人步步是險,即或被他誤撞進來,也是送死。只對著前莊大橋正路未設埋伏,可是你沒有小千里雪也難到此。今天諸位兄長姊姊連明帶暗走了好些,俱往雙柳溝對付敵人去了。爹爹嫌我幾個年小性暴,不准過橋,又放了年學,閒得難受。適我二姊卜了一卦,說一會有生人過橋入莊,只當是敵人黨羽呢,剛隱好身子,果見你騎了馬,繞著生門陣地走來,先就看出此馬像小千里雪,因不信被外人騎去,還覺不會,後見果是此馬,人卻不是本人。此馬性烈如火,淳於姊向不借乘,竟被外人騎來,不是敵黨則已,如是敵黨,必非庸手。橋兩側設有埋伏,雖可誘敵,終恐滑脫丟臉,一面準備應敵,一面早與我二姊發出暗號,按理接報即至,並未前來,想是先前占卦,已然算出來的是你,故意騙我們來此守候也說不定。此時五位老人必已前知。我們五老莊雖系世外之人,但與塔平湖諸位老前輩深交,情如一家,遇事決不袖手,我們小一輩的交情更密。你到這裡,和到塔平湖一樣,無須通報,由我領你進見便了。」隨問所送何物。 柳春聞言,一面應諾,分別禮見,隨把背上年糕解下,捧在手上道:「那東西好似敵人所下諭旨公文之類,為防外人窺破,現藏年糕之內。」話未說完,孫孝也隨接過說道:「這樣拿進去不好,我代你取出來,再同進見吧。」柳春因那年糕扎綁甚緊,東西藏在中心凹槽以內,吃寒氣一凍,無殊一塊又大又厚的冰磚,堅如鋼鐵,非經火烤融不能取出,方欲開口。孫孝早伸手往綁索上一捏,索便斷裂,跟著一揉一扯,揭去半邊布包,露出兩片相合已然凍結為一的糕磚,再用手一斫,雙手一扯,立分兩半,然後笑間:「在哪一片內?」柳春忙答:「就在上半中心貼紅紙花的下面。」孫孝把手一陣亂摸亂捏,那麼堅厚一塊凍結的糕磚,竟應手紛裂,現出那黃龍錦緞包袱圓筒,隨手取下,把上面粘附的殘糕碎屑一齊用手撥脫,笑說道:「這本地年糕無人喜吃,由它放在這裡,少時再喚下人拾去吃了,省得糟蹋。我們走吧。」柳春看他貌相神情談吐一切雖顯老到,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卻有如此功力,心中益發驚佩,恭恭敬敬應聲相隨。 孫孝笑顧三童道:「你們誰還願在這裡守候?」李暘、李晃同道:「既是李二姑姑逗我們玩,我們本沒有事,誰願意在此呆等喝冷風呢!」孫環笑道:「二姊說時和我使眼色,又叫我不要和你們一起淘氣,我就疑心有假,想要不來。都是你兩個鬧的,早知如此,到後面隨各房嫂子姊妹們分配年貨,熬三姑父愛吃的年糖細點,且比隨你們呆等強呢!」孫孝道:「環妹終是閨門氣重,老喜歡婆婆媽媽,做那糖點針鑿的事,連淳於二姑那樣人,也會和她說個不完。你學齊、李諸位姊妹,終日飛行絕跡那樣的女中劍俠多好!休看敵人沒有等上,聽柳賢侄到裡面談陸五哥偷人東西的事,不也比你到小廚房幫人熬糖和面強麼?」孫環把小嘴一撇,笑道:「哥哥曉得什麼!這幾位會飛劍的姊妹,因為諸家堂上老人飲食講究,哪一個不是一手好針線和好烹調,不過現在她們成了大人,劍術又都有了根底,家中有的是人做,又正奉命隨時修積善功,誰不喜在外走動?再遇見眼前這樣有趣的事,自然不願待在家裡了。像我們幾個年紀都小,功夫也未到家,尤其上有老親,各家弟兄姊妹人數又多,個個爭強要好,一個賽似一個,都想博取父母伯叔歡心。我又是個女兒家,這也不會那也不留心,就爹媽不說,自己也不好意思。像你們男的,只把每日文武兩課做完,便變方設計淘氣,家事一概不問,那如何能行呢!」說時五人已然上路,邊說邊走,不覺到了莊前。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三回晴雪艷梅花無限香光籠勝域智囊擒寶月千重劍氣蕩寒沙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0 本章字數:25300 柳春見這所大莊院,直比哈密的宮殿氣勢還要莊嚴雄偉,莊後面伏波呷危崖翼然高聳,遙遙環列,宛若屏障,下余三面也是眾山環繞,蜿蜒如帶,相隔俱在十里左近,地勢已具形勝,五老莊便位列在山環內的一片大平原中間,佔地不下三四百畝,房屋約以千數。外牆的前半略作圓形,迎面五座大門也作圓穹形式,每門相隔約四五丈,高大約在兩丈以上。門作黑色,上面各有兩個粗如兒臂大約尺五六的大銅環,上面銅釘密列,擦得湛亮,燦若黃金。四門俱閉,只當中兩扇大開,門也較其餘四門高大。正面莊牆與門一樣,一色漆黑烏亮,映雪生輝,光可鑒人。居中門洞至少丈許厚薄,非磚非石,好似鐵質。五門以外圍牆,俱是七八尺丈許大小不等石塊堆砌而成,看去堅厚非常。大門內兩邊牆上各有一個小門,迎面一片半圓形五畝大的廣場,當中有一高約二十餘丈石土堆成的孤峰,雲骨撐空,勢欲飛舞,上面植有不少樹木,寒冬盛雪,葉已全落,枝頭佈滿積雪,宛如玉樹瓊林叢生其上,只是上面積雪厚才數寸。門內雪地也和門外大不一樣,僅比峰雪稍厚,卻是一律凍成堅冰,平勻若鏡,好似雪化成水又復冰凍之狀。各房頂上依舊玉積瓊鋪,雖無門外雪厚,最薄之處也有尺許。柳春大是奇怪,孫孝笑道:「你看這裡的雪和外面不一樣麼?我們五位老莊主,向推我姑父李三莊主主持,五門各通一位伯父的住處。此是前莊中門,乃姑父所居,不相干的人,向不許走前莊,只由後莊馬廄一帶入內,至多許在後廳相見。這匹馬已然來熟,早為它備有馬房,一過堆雲峰,它自會順跑道找去,你不用管了。」說時,那馬忽將頭一昂,抖脫柳春手中韁索,緩步順峰右往裡跑去。 孫孝接口道:「起初家父母伯叔俱隱居在川東巫峽鄰近深山之中,為避對頭尋找惹厭,於是移居。因姑父昔年來過,見這裡青山環繞,下有伏流,可以開渠灌田,使大片荒土變為沃野,又以白馬山周老叔父再四留勸,朋友情長,願意常時相見,暗中幫助,但不願住在一起,便和郝五叔運用人力和法力建此一片莊捨,把五家門人子女孫兒親族,是以前一齊隱居川東的全移了來。依了姑父和齊大伯父,五位老人連我姑母將來功行圓滿還要仙去,只想為好友略盡人事,並避煩擾,無須踵事增華,我們又無人敢惹,大小有一住處已足。郝五叔堅持不肯,說五位老人以前樹有不少強仇大敵,尤其對頭恐我們與他作對,一見幾次堅拒,不肯受他籠絡,越發畏忌。他除宮門三凶外,還養有六十三名鐵衛士,內中頗有能者,一面還在到處物色奇材異能之士,對我們視若仇敵,早晚不免尋上門來,又加上周氏父子牽連。我們在此自然無礙,一旦道成仙去,這些兒孫徒眾就許吃人的虧,事前怎可不作深謀遠計?姑父一想也對,便由他去。郝五叔又是個精細機智專喜佈置飲食起居的人,除建這全莊大小一千九百多間房舍外,又在莊門外安上鐵門,連門和外圍牆以及全莊地底均設有機簧埋伏。那晚譚霸來此陷入河渠底下幾乎送命,便是五叔用法術誘了來的。來的共有七人,走的是後莊,埋伏更多,不說你決看不出。現既許你登門,便算是一家人,以後來往日久就知道了。」 五人邊說邊走,不覺繞過峰去。前面廣場盡頭乃是一座九開間的大廳,門外懸有一塊大橫匾,上寫「延暉堂」三個掌巢大字。環廳側種有不少修篁翠柏,俱是沙漠中極難見到的樹木。四外窗墉甚多,因在隆冬,窗均關閉,是門均掛有大紅錦緞暖簾。環廳兩側另有兩條丈許寬的松篁夾道的小徑。孫孝在前引路,並未進廳,逕由廳右松徑繞走過去。走完松徑,到了廳後,眼界倏地一新,現出許多樓台亭樹,樹木更多,到處長廊曲檻,畫棟雕甍,吃雪景一襯,分外顯得幽雅清麗,令人眼曠神怡,塵念為之一空。柳春問知此是前莊花園,因郝子美性喜府花,加以法力培養,能變化土質氣候,功奪造化,歷年又由蜀東舊居以及各地名山勝域移植了不少靈木仙葩,園中四時各有賞花所在,春秋兩季花種煩多,何止千百!競放芳華,繽紛滿目,美不勝收。現在歲暮隆冬,正是梅花凌寒吐艷之際,五老照例每日在園東北的香雪精舍中起坐,因來者不是外人,所以孫孝也未命人通報,逕領柳春走入。園中景物清麗,無不別具匠心,各有妙處,柳春急於想見這五位神仙中人,不暇瀏覽,只隨定孫孝叔侄身後走去。連繞過了二十多處橋廊亭館,計程約有里許,方始繞到香雪精舍。 那地方偏在莊園左邊,原是五俠郝子美常往之所,冬天百花凋謝,三俠李清首不願郝子美過於顛倒陰陽時序,園中雪虐風霍,百花凋謝,只這一地梅花獨盛。五老中只郝子美祖籍姑蘇,不是川人,舊家又鄰近產梅名區元螟山,從小便愛梅花,未成道時,種梅已有獨得之秘,移家大漠莊以後,更把鄧尉、元蟆、銅井、西跡、超山、羅浮等產梅名區,凡是姿態清異、生自山凹巖谷險僻之地、不易為人發現的老梅,全用法力移植了來,因當地土厚水深,梅花不易繁殖,並為襯托起見,向陽圈出大半園地,掘一二十餘丈的大坑窪,再在裡面建下兩處精舍亭台,就以掘出之土堆砌山巒巖嗽,另建一極長的迴廊,通到中部園景最佳之處,取名為「尋梅徑」,由中部起,順著這條迴廊曲徑,高高下下,曲折往復,直到香雪精舍的入口。一路假山樓閣,亭館掩映,遮蔽入口,林木蕭森,形勢奇秀,人行其間,彷彿由山巖之下取徑入谷,並非平地降落,也看不出一點人工造成的形跡。 柳春隨著四小弟兄走完迴廊,轉入一片修竹環繞的茅舍。經此一路曲折迴旋,地勢已然低降甚深,人卻絲毫不曾覺察。柳春見沿途連經許多亭館樓閣,均未進入,卻引自己往這草房中走進,梅花更未見到一株,難道五老所居精舍,便是這所草房,梅花是在房後不成?前輩仙俠,就要晤見,由不得肅然生敬,語聲也自放低。孫環見他恭肅之狀,抿嘴笑道:「門還未進,你這樣拘謹則甚?」正笑談間,那茅舍中住著一家種菜園子的,看去彷彿像個小康鄉農,實是四老孫同康第三代弟子楊開,和沿途所遇多人一樣,見了來客與四小弟兄,互相通問,略一招呼便即分手。等穿過茅舍,推開白木板門出去,眼界倏變,又是一番景象。那茅舍後屋依崖臨溪而建,門外原是一片菜圃和冬日伐冰之所,因值新年時至,俱都忙於年事,崖洞內藏冰巨窖冰已藏滿,只有畝大小一片暖房菜塢,種著四時蔬菜瓜果,依舊青紅相間,結實纍纍。有十幾個穿皮棉矮襖的壯漢正在裡面採摘裝運,此外是在露天的,連那溪流俱被冰覆滿。由捨旁石板小橋越過兩丈來寬一道淺溪,沿溪行不多遠,遙望前面,林巒清雅,巖谷幽深,松竹甚多,梅花仍是未見。 又走了一段山徑,才見路側淺坡上茅亭外面,歪歪斜斜長著一株紅梅,樹身不大,花更不繁,寥寥二十餘朵點綴枝頭,與積雪相映,正在凌寒吐艷,紅白分明,因系罕見之物,雖然花少,也覺矜異非常,柳春不禁多看了幾眼,已走過去,又復回顧。孫環忍俊笑道:「你這麼愛梅花麼?五叔見了你,一定喜歡呢。」柳春笑道:「久聞此花清名,從小隨家父流寓邊荒,足跡未出哈密境外,只書本畫圖上得見一二,艷羨已久。近一二年隨著鏢車出門,樹雖見到,但非花時。得見真花尚是初次呢。」說著,不覺走到淺溪上流,正要轉過左側崖角,猛覺一股幽香襲入鼻端,心神為一之快,忙隨四小弟兄轉過崖去,形勢又變。先是一片挺然植立的松杉古木當著去路,林前谷抱峰環,展開大片平地,地上建著一幢精舍,四外種著千百本梅花,妃紅儷白,萼綠蕊黃,疏密相間,鉅細高下,屈伸偃蹇,千姿百態,齊放芳華。雪後疏林瓊枝掩映中望將過去,五色繽紛,燦若雲錦,直似瓊瑤世界中簇擁著一圈錦城。那精舍便在錦城中心兩畝大小一片空地之上,房作五梅花形,棟字高大,牆是大理石所修建,屋頂均是碧琉璃瓦覆蓋,四面一圈均是晶明若水的高大窗戶,環捨一圈平台,俱是大片漢白玉石鋪砌,簷淺廊寬,連那平台,雖無覆蓋,上面卻是乾乾淨淨,平滑若鏡,點雪不染,地方卻又那大一片。由松徑中走出,再穿花林而過,寒香撲面,益發清馨濃郁,滿眼芳菲,應接不暇。 行到台下,孫孝令柳春止步,自和妹子孫環,整了整衣冠,將足底所套劍底冰靴脫下。剛走上去,忽見台上右面軒窗洞啟中,現出一個面如冠玉鬚髮雪白手弄鐵念珠的老頭,一手指著孫氏兄妹笑道:「送東西的人來了麼,你爹和大伯父俱在這裡,還有兩個遠客。你們都進來吧。」孫環不聽說完,叫了聲「姑爹」,先跑進門裡頭去。孫孝立即回身,笑向下面說道:「三大公喚你們都進見呢。」柳春聞命,忙將身後雪具放下,隨同走上,知道憑窗發話的便是此莊主持人五矮異人中的第三位老仙俠李清茗,到了台上,正要下拜,人已離窗走開。又隨到了門內,見裡面棟字高大,修飾尤為精雅,圖書字畫、琴劍揪抨羅列滿室。室共五大問,五老燕居之所在人門右手一大問內,室中陳列,比起中間還更華貴高雅,几榻桌椅等一切用具,均是式制古雅的上等精品,地下鋪著極厚的毛毯,當中空出大片地,有一圓徑七尺古銅火盆,裡面生著極旺的火。除各種陳設器具外,另有五個坐臥兩用的矮榻,環盆而設。那矮榻有的是整個樹根雕琢而成,有的是整塊奇石製的,有的就用籐竹木石零整鑲嵌,形式大小無一雷同,上面俱鋪有一張毛頭極厚的異獸皮褥和文錦絲棉靠墊,扶手枕頭都是精奇華貴巧奪鬼工之物,每榻右手各有一高下方圓六角缺斜不等與原榻相稱的矮几,上設茗碗酒杯等物,可是只有兩位老人坐在榻上,一個身材最為矮胖,面如硃砂,鬚髮如銀,長髯過腹;一個便是先在窗中出面的李清苕。還有一身量略高,不胖不瘦,皓首銀眉,目若朗星,一部五絡長髯下垂及腹,白如銀針,根根見底,看去貌最清奇的,正在室的左角,與一老和尚憑窗賞梅說笑。此外還有兩個中年客人,各坐在五榻旁邊的錦墩上,執禮甚恭,三老身後,各有一童侍立。 柳春已聽孫孝說過五老形貌,知道紅臉的是二老獸王彭勃,那與老和尚並肩賞梅的是頭一位老俠芙蓉劍客齊良,只四五二老孫同康、郝子美未在室內。最奇怪是那麼奇寒的天,重簾密戶,獸炭熊熊,尚不覺溫,偏把四面窗戶一齊洞開,室又高大爽朗,縱有大火盆,也抵不住十分之一的寒威,當中正室內並連火盆俱無,可是自一進門,便覺溫暖如春,尤其是室角案頭等處各盆盎中所供養的水仙、臘梅、茶花、玉蘭之類,俱在盛開。另外當窗條案上,還供著二尺方圓、高積二尺七八寸的兩大盤佛手柑和當地名產哈密爪,與窗外千百本梅花一陪襯,直似常人說的江甫暮春光景,哪是什麼大漠窮邊冰雪荒寒的境地!但又覺著所陳設的新鮮花果好些不對時候,更沒地方找這晴雪梅花去,直疑身入神仙宮室,否則何從見此靈淑清麗之景?不由目迷五色,驚喜萬狀,恭恭敬敬,捧了陸萍昨晚所交錦緞小包圓筒走近前去,先朝彭、李二老跪叩呈上。李清曹伸手接過,吩咐起立,隨喚:「大哥,上人,請這邊來。」大老齊良和那老和尚便自窗前,緩步走過。柳春不等二人走近,迎頭拜倒,口稱:「徒孫柳春,拜見齊老大公與老祖禪師。」 齊良喚起,正要說話,李清苕已把圓筒中聖旨和一個寸許方圓小盒、一柄鑲嵌珠寶碧森森精光耀眼的帶鞘匕首小刀,取在右手裡,笑向齊良道:「大哥請看,此次敵人竟把他在藩邸所用三寶敕令都發了出來,可知看事忒重,不出五弟所料哩。」齊良一面讓老和尚各據一榻坐下,笑道:「我原說這裡剛設行省,前朝後裔和許多遺民忠義之士俱在此潛伏隱居,對方認作心腹隱患,必不甘休。看連日敵人爪牙幾於傾巢而出,決無善罷之理。四弟和周山主還和我二人強辯,以為來的這些人雖非庸流,決不是我們對手,足可從容應付。二弟更說得好,多殺他幾個,給他一點厲害,就全驚走了,卻沒想到敵人何等陰險,又饒有智計,多年網羅,手下頗有能者,更善馭眾,法嚴恩厚,人只一被收服,便樂為之用,對遺民志士自然痛恨如仇。這些喪心昧良之徒,自知見棄清流,離了對方,便成兩頭夾攻,無所容於天地之間,除甘心為之出力效死以外,更無他途,可是這些悵犬也深知敵人忌刻多疑,稍一不慎便無幸兔,深懷兔死狗烹之戒,遺民志士全數消亡,他也不能保其首領,本心只上頭交代得過便即了事。無如雙方勢成水火,仇怨日深,一落人手也是難逃公道,自己這面,到底暫時還是衣食父母,有所憑借,身後稽考又嚴,日久相見的好友,往往奉有上方密令,稍犯過誤,反臉成仇,自己起居動作,皆在僱主洞察之中,知人知面不知心,誰也不敢使其與聞機密,就有時天良發現,或對於奉命殘殺的忠義之士想稍寬縱,都只有心無力,不敢現於形跡,照實去做更不敢了。現在事已鬧大,果然連這三寶敕令都發出來了。」 李清苕道:「本來也難。敵黨人多,心志大有高下,不給他點苦吃,不知厲害,處置稍過,仇怨相尋,來敵越眾,越不好辦。這還是大漠窮邊,種族繁雜,大亂初平,歸附未久,對頭恐又激成巨變,相隔又遠,才在暗中命人下手;要是中原附近地方,早和上次嵩山一樣,處心積慮,多派得力爪牙,陰謀密佈,時機一熟,再派大軍出動,明暗兼施,一舉蕩平,更無遺類了。此事誠如五弟所言,前朝歷數已盡,對方氣運正隆,舉國人民,久處前朝閹豎紳官流毒呻吟之下,民心望治已久,對方承其重蔽之餘,稍微改革,便得民心。雖然烈皇殉國,激昂壯烈,感動人心,但在臨朝之時,民生調敝,國本已摧,儘管英明仁厚,亟思勵精圖治,無如毒瘡早潰,內則朝政失綱,紛如亂絲,雖有智者,無從著手,況又輔佐無人,連換五十宰相,竟無一個雄才遠識公忠體國之士。外面是水旱頻仍,寇賊交起,一木難支大廈,終於失墜,亡國雖非其罪,然人民痛苦流離之極,大體稍獲蘇息,於願已足,遂致民心不復思漢,對頭更得因勢撫循。真能不計成敗利鈍身家性命的忠義之士,滔滔天下能有幾人!量量愚氓,哪得不順從歸化呢?目前『南王』『北周』雖各聚隱了不少遺民志士,但是大勢已去,民心久已厭亂,不比昔年篝火狐嗚便可揭竿而起。如因西北邊荒地利,外飾善良,藉著墾牧經商為名,一面暗中籠絡當地人士,一面生聚教訓,以兵法部勒徒黨,等勢力浸及全土,或是明張旗鼓,奉著前朝正朔,偏安一隅,與對方劃地而治,或是始終隱秘,仗著廣漠萬里,天山險阻,對方既憚於用兵,我也裝老實不去撩撥,等我勢力坐大,彼亦有隙可乘,然後誓師天山,傳檄字內,一舉成功,匡復故物,這樣往遠久之計著想,也許還有點望。單憑十來個暮年烈士與寥寥數十百個後生,又是這等草萊未辟的邊荒異域,便想與傾國之師為敵,志氣誠然悲壯,事實決難辦到,不過為兩問扶植一點綱常正氣,盡心而已。」 齊良道:「此言正是。我們已是世外之人,屢屢參與此事,還不是為的保全忠義和朋友的交情,不容契置罷了。看眼前局勢,如何能說有望呢?好在地方太遠,對方難於大舉,派出的又非此間諸人對手,至不濟也可作為不在他的治下,享受一點清福,不致受害,更不會蹈嵩山覆轍,所以我不許你我弟兄的門人子孫做得大過,務留餘地,也是為此。」說時,彭勃正拿著那三寶密敕觀看,聞言接口道:「大哥、三弟話固有理,但現時已成騎虎,陸萍又將他們這三件命根子盜來,難道就罷了不成?事也真怪,敵人那等機智,這麼重要東西,不派會飛行的人護送,卻由驛馬送來,到了哈密才由當地官府著人飛騎走送,是何原故?」李清苕道:「二哥還是忠厚,這正是他詭詐的地方。他已明白這裡能手眾多,連遭失利,三寶敕令誰不知道重要,稍露形跡,連送的人也不能保,如派人飛行護送,更多危險,轉不如按著普通公文,暗附密令,用驛馬飛遞,使對方萬想不到內有如此緊要之物,平穩得多。否則,來人空中飛行,除卻多繞遠路,北天山左近一道關口先難飛渡。這東西到了哈密,旨意業已開讀,塔平湖才接密報,機密可想。如非敵黨貪功,全都到了三道嶺,陸萍膽大身輕,機智絕倫,一落三凶和那頭舵手內,事更難於收拾了。」彭勃道:「這三寶密敕被我們盜來,事不更大了麼?」李清苕笑道:「我和五弟自上次二金傷人起,便覺此事應當早了,免得夜長夢多,曾想了兩條計策,但都難操全算,不料對方竟會自送好東西上門,有此一物,足可打發這些鷹犬回去,且等五弟他們回來再作計較吧。」齊良道:「此話誠然,不特可以一包打發,還可引使內叛,再好沒有。」 李清苕道:「柳春遠來,奔馳了半日夜未進飲食,他經過的事,適才已有人說,無須細問。此行頗見出少年人的膽勇血性,大功已立,孝侄可引他到後面去款待,暫時就住在此,少時有事再喚,等過了年初五再回家去。環兒和兩小孫就在這裡陪我們,吃了點心各自回屋。大雪寒天,你們年紀太輕,做不出什好事,也不會放你們這些小娃兒走出莊去,何苦到外面去呆等喝冷風呢!」四小口中應話,除孫孝外,面色俱都不甚高興。室中靠後窗大理石面紫檀圓桌上,本還有兩個中年人在臨窗對棄,穿的俱是前朝山人裝束,桌橫頭有一穿黃葛布道袍的道者旁觀。三人言笑從容,偶然拾子欲下,發出一兩聲棋子落石丁丁之音,神態悠閒自然高雅,三老這邊大聲說笑,直如未聞。柳春立處正向後窗一帶,始終不曾見這三人回顧,因侍三老,未得過去拜見,估量能在此地臨窗對棄,旁若無人,決非尋常人物,室大寬大,相隔頗遠,三老不曾命見,不敢冒失過去拜見,只把容貌衣著暗中認明,一聽李清茗命隨孫孝轉往後莊歇息飲食,心雖不捨得走,但是主人已然發令,自己在雪中奔馳了半日夜,也實有點勞乏,正向三老拜辭告退,彭勃忽道:「老四老五回來了。」 柳春想見識四五兩老,便即止步,隨聽遙天有極細微的破空之聲,晃眼臨近,似在來路長廊一帶落下,聽出那聲音與早來在雙柳溝所遇眾女俠御劍飛行之聲相似,知是御空飛來,好生歆羨,暗忖:適見諸女俠年紀均輕,自己一個凡人,將來不知有無福緣,也和他們一樣練成飛仙劍俠一流人物?心正尋思,李清苕道:「他二人知道今晚全莊年祭,又有遠來佳客,不直到這裡來,卻往前莊園中降落,必非空手回轉,也許民位上那些敵人鷹犬都被擒來了吧?」正談說間,忽見窗外花林內飛也似馳來一個青衣少年,到了台前,脫去冰靴,緩步走上,到了廊前,似便止住,不見走進。待不一會,隨侍李清苕的小童由外走進,恭身稟告道:「林皋說這晚在後莊河被刺冬青扎傷的譚霸,不知何故又來探莊,陷入奇門禁制以內,先說了些鬼話,被把守小天門的四少爺擒住帶回。四少爺昨日方由四川回來,上次譚霸的事還未聽說,正待拷問明白,再來稟告諸位老莊主。哪知回家以後,他忽改口說是三老莊主的世侄,此來乃是故意犯險,準備被人擒回,以便稟告機密大事,井報上次不殺之恩。四少爺不信他話,嫌惡他醜俗,知道前事的人又無一個在側,四少爺認定老莊主的朋友不會有此膿包子孫,還待拷打,幸值六少爺著大孫小姐來請四少爺到雙柳溝西方陣地商量要事,見過此人,以及那日二金連傷賊黨六人之事和四少爺說了,才放下來,命林皋看守,等事完回來,稟過老莊主再說。林皋本來不甚清楚前事,因四少爺走後,譚霸再三哀求,並述從前三老莊主救他父親之事,林皋知道四少爺的脾氣,不敢輕放,四少爺事前不知此事,未奉老莊主之命,這類賊黨,就處置稍過也不能算錯,惟恐真是三老莊主故人之子,又見他說得可憐,特地前來,請三老莊主示下。 李清苕還未答話,彭勃笑道:「小三兒近來說話越嚕囌了,這不是那日向三弟磕頭套交情那蠢貨嗎,我們已然放了他,說過不准再來,又來作什?」柳春見孫、郝二老還未進來,不便久停,正不捨走,聞言乘機把雙柳溝遇見三敵黨之事說了。李清苕道:「這就難怪了。他必是回去,二次被迫隨了同夥來此窺探,為踐前言,不敢洩漏機密,又知這裡厲害,鬧得進退兩難。馮萬二賊一死,他如何還敢回去?心想假作與二賊一同失蹤,托庇在此。能容留他更好,不能,便等事完逃往別處棲身。他父為人忠厚,只此一子,昔年曾再三求我收他為徒,並說到家便命此子尋我拜門。我未答應,只允遇機照看。照他現在行徑,為敵鷹犬似非本心。看在死人份上,說不得只好容他在此暫住些日了。所說機密大事,必是指那三寶密敕而言,見他倒是不必。我只可恨二金專門惹事,孫兒女們又愛生事,日前那等告誡,到底還是將馮春抓死。這等剛烈性情,留在這裡大是不宜,我們自然不怕事,可是敵黨中也頗有能者,未可過於輕視,似此膽大任性,萬一遇上強敵,或死或傷,我們向梁公借這麼一個畜生都不能保全,面子上多不好看!這畜生凶野已極,除我五人以外,小輩中雖有幾個制得它住,但多是年輕喜事,尤其鼎兒新近回來,更給娃兒們長了志氣。他們一半激於忠義,一半是為友熱腸。告誡只管告誡,無如敵黨太不識趣,再三來此騷擾。自來我們伏波呷大漠莊不許賊黨妄入一步,如今卻來之不已,他們見了自是不忿。如若過分攔阻,雖然不敢不聽,未免顯得我們五個當老人的怕事。平日說這裡是另一天地,不受外人絲毫侵犯,一旦來了幾個稍微有點鬼名聲的賊子,便事事委曲求全,也與前言不符。畜生雖是通靈,終不比人,你我那些子孫學了這些年,就遇見能手,也可應付,況又佔了人多和地理的便宜,就敗也不致吃什大虧。二金一味勇敢直前,容易受激,此時如說三凶要害梁公,它就能趕去拚命,我們向北天山好好借來,應該好好還人才對。我看事情已有轉機,或可善罷,如若傷得人多,三凶和賊頭陀回京無法交代,保不鋌而走險,與我拚命。固然不怕,好好安樂幾月,又值新年,何苦為此狗賊敗興?三道嶺老賊見事鬧太大,不敢再隱,必將周氏父子真相洩露。我們這裡又曾殺死多人,怎麼隱秘形跡,也被尋出線索。他知我們五人難惹,不是向北京告急求援,便是他們自己信使四出,廣約能手相助,一面再用三寶密敕到處調兵調將,事情一日不完,他的援兵也來之不已,伏波岬、白馬山兩地從此多事。最好少時由二哥將它喚來責說,一面令其回山。它如不捨母的,便令母的也隨了它去,事完再叫回來,或是兩地來往,此時卻須離此,免生枝節。」 彭勃聞言作色道:「二哥近年忒善良了!依我之見,一點不必顧忌,一面派人埋伏,斷他歸路;一面誘他來此,或是探准狗賊聚會時節,命令賢侄女與鼎侄帶上些人和二金埋伏呼應,專一搜殺那些不在場的小狗賊們。我弟兄五人同時趕往三道嶺,將所有狗賊一網打淨,索性半個不留!此舉不特敵人爪牙除去,多半以後要減少許多凶焰,保全許多忠義之士,並還落個永遠清淨,不是直截了當嗎?」語聲才住,忽聽門外有人接口道:「二哥說得容易呢!」跟著走進兩個矮老頭子,一個貌相清嚏A長鬚疏秀,根根見底,齊、彭、李三老俱是鬚髮如銀,此獨黑色,好似一個三四十歲便留須的清秀少年;答話的一個身形奇矮而又枯瘦如柴,滿臉俱是皺紋,面黑如漆,前額骨外凸,生著一道一字濃眉,又黑又亮又長,兩稍長約寸許,看去鋼針也似,底下緊壓著一對又凹又圓的眼眶,烏瞳炯炯,隱射精光,鼻樑深塌,鼻孔卻大,朝上掀著,嘴尖腮縮。四老都是長髯飄胸,儀表非常,他獨生得這等醜怪生相,直似一個猴子,休說鬍鬚,連根頭髮俱見不到,柳春知道前頭是四老孫同康,最矮丑這位便是五老中的智囊水鏡子郝子美,連忙回身近前跪拜,口稱:「徒孫柳春拜見二位老大公。」孫、郝二老含笑喚起。郝子美隨向齊、彭、李三老說道:「塔平湖新收的門人資質果然不差,可喜是年輕人竟有耐性,識得輕重。他由昨夜遇見陸萍起,忙到如今,雙柳溝二賊早死,想已來了些時,三哥怎不命他歇歇去?」齊良道:「此子內聰明而外渾厚,三弟知他累了大半日夜,原命孝侄領去後莊飲食歇息,想是他想拜見四弟和你,延宕未走。他既如此有心思,索性由他聽完再走也好。」柳春見心思被大老道破,不禁臉上一紅。 郝子美和孫同康因有一座被老和尚佔去,便同坐一榻之上,隨又向彭勃說道:「二哥倒說得好,今日來人竟無一個是庸手。我二人先在四哥屋內商量新年引逗眾家子侄孫兒三輩門人行樂之事,因已設有奇門禁制,估量便三凶親來,也至多逃了回去,決進不來,對於這些狗賊,原未放在心上,嗣聽瑩公來訪,正要出來敘闊,三嫂忽命人來說適令二侄女占卦,得知來敵甚強,身後還有能手,現時已在民位上與眾侄男女相遇,鬥得甚急,卦象上雖無敗兆,但是令賢侄女和淳於芳、鼎侄等本莊幾個好手都不在場,艮宮位上只六侄一人稍強,餘下均是一些娃兒家,如何能勝此大任?奇門禁制一被來賊識破,賊擒不住,還許吃人的苦,六侄率領這一夥,又多是膽大逞能,貪功喜事,不願仗奇門埋伏擒人,享受現成,必要爭先出手,益發示人以隙,好些都不放心。知道和三哥說,又要笑她偏愛六侄,事事關心,請我二人急速暗中前往,留意查看。我先也當三嫂愛子心切,多此一舉,陣法未有變動,現出警戒以前,本不想就走,無如四哥平日把姊姊的話奉若神明,己然應諾,非迫我同去不可。 「哪知三嫂果然料事如見,我這次為了輕視敵人,竟幾乎失了算計!去時,因貪看伏波呷一帶雪景,並想春來在呷前崖頂上建一高亭,略微耽延,不曾飛起,正商說間,猛見良宮位上起了變化,雖然全陣無害,起因好似由於在民宮位上防守的人自行倒轉門戶所致,但看出有敵人乘機漏網衝出。我這次為圖省事,所設奇門具有先後天妙用,自相生化,如非這些小娃兒們喜事,算計年內必有敵人來此窺伺,想趁熱鬧,又貪與塔平湖派來的後輩相見,反正敵人是走不進,直可不去睬他,本來不定要人把守都行,加上人力,艮宮位上又是三哥跟前的老六,照目前這些狗賊,自更萬無疏失,而這廝竟能識得此陣變化,乘其倒轉門戶之際遁走,分明行家無疑。一賊漏網看似小事,此間機密定被發現線索,有了戒心,以後圖謀更急。我們先沒拿狗賊當事,只任侄男女孫兒自去應付,未免率易。對方如在暗中請來能者,我們在有這多人,三道嶺還不斷有人窺探,事前竟無所覺,說出去都是笑話。此事最好將逃賊擒回,至少也應著人跟蹤趕往三道嶺一探。是否因為今夜年祭,將娃兒們一齊喚回,無人往探,敵黨恰在此時趕到,恐他們年輕疏忽,見不及此,忙請四哥在震宮上坐鎮主持,防再生變。 「我親自趕到民宮一看,無怪三嫂鍾愛六侄,他竟和我一樣心思。今早來的共是五個狗賊,先在陣內雙方苦鬥,未分勝負。小娃兒家好強,不願再找人相助,又看出對方能手只有一個著僧衣的禿子最強,憑自己這些人,足可交代得過,下余四賊固非庸手,但非六侄等之敵,何況又在自己陣內,佔有好些勝算。依了六侄,早就看出禿賊鬼祟,本不打算倒轉陣法,以防識破。除人以外暗中還有奇門禁制,一入伏中便難逃脫,這樣相持時久,令賢侄女等一到,豈不全數成擒?也是孫四侄女貪功心盛,又忙著回莊,不願與賊久鬥,也沒和六侄商妥,竟將陣法私自移動。當時雖將四賊困住,可望成擒,卻被禿賊看出此陣來歷和門戶方位,想是知道此陣玄妙,再不見機必無倖免,陣中煙光方一閃變,立即辨明虛實,連同伴也未打招呼,竟自沖煙御劍逃去。下余四賊,有兩個劍術頗有根底,正在負隅拚命之際,六侄心細,恐隨帶弟妹男女吃了人虧,不能獨自追去,別人又未必能勝禿賊,知道事機重要,忙著一人飛往雙柳溝,告知令賢侄女與淳於芳,令其急速跟蹤趕往三道嶺去,如迫不上禿賊,也可探明虛實。我到不曾出手,旁觀不多一會,內中一賊先被四哥跟前三侄女飛劍腰斬,齊五侄孫又傷了一賊,因我喝止,才保住了狗命。還有二賊卻有膽智,一面運用飛劍以全力拚鬥,一面拿話激將,喝問何人為首,等我在暗中道出姓名之後,忙說:『既是川東五老俠在此,我們自尋死路,還白費力氣多挨時候作什!我等也是好男子,只為一時疏忽受人籠絡,以致脫身無計。反正不免,以我們近年所為,死也應該。諸位小朋友快請收兵,不必費事,我二人束手待擒,殺剮任便。如肯結一死緣,久聞五老異相,尚未見過,請在死前見識一回,並容我二人各寫一封家書,足感盛情了。』說罷,各把飛劍收回,把手往後一背。 「六侄也好,一面吩咐隨去弟侄男女退後,示意戒備,告訴他說:『你適也聽到我五叔不許我們多事殺戮,你既知厲害,我們也不難為你。事情自是五位老人家作主,要想都見一面,我們卻不能作主。現你被困陣內,先前你那同黨還是識得陣法的,我們又太大意,他逃時之難想也看見,就這樣前面還有關口,防守的人比我們勝強得多,加上身後追兵,此時是否逃脫尚不一定。我未奉命,不敢妄撤此陣,其勢不能飛行人莊,只好陪你步行進去了。遺書自是容易,不過不是觸犯我們必死戒條的,我們大漠莊世外桃源祥和之地,從未妄殺一人,擒你二人回去,只為五位老人家有幾句話說,除非問出十惡不赦之徒,決不致死,就你二人該死,也另有一個地方送去。我們全家世外之人,你們再四來擾,方致如此。除剛才死的這一個,因用無恥之言亂罵,激怒了我表妹,自己找死,算是我們所殺,上次五人二狗,連同今早雙柳溝死的馮、萬二賊,都是他們為人詭詐陰毒,致將我們朋友家所養神獸金星神沸激怒,被其爪裂而死,我們只是攔阻不住,均非有意殺他。在這一帶還保不住,一入大漠莊境,命便保住了。如願相隨入莊,就請步行同往吧。』那二人也頗慷慨,六侄拿話套問,竟是有問必答,無不照實吐出。 「原來對頭真個機密權詐,所養有本領的死士,人都以為只宮門三凶和六十三名鐵衛士算是最有本領的爪牙,哪知他另外還有兩撥心腹黨羽。一是他在藩邸時,由教他武藝的賊僧摩敖引進的七個門人,算起來懼是他同門師兄弟。這七人俱任為御前侍衛,平日兩三人一班隨侍,寸步不離。對頭多疑,手下越有本領的人,他越不放心,獨於這七人卻是深信不疑,更給優厚的俸祿養著,永不使在人前露面,一味裝呆,使外人都認為是他的宗室紈褲,專為擺樣的御前帶刀侍衛,暗中卻使這七人專一暗中查訪手下黨羽的起居動作,每探一事必有重賞,有本領失節的能人,死在這七人手內的不知多少。被害人還在睡夢之中,一味在同夥中互相猜忌,因而時起內證,自相殘害,誰也不知主人如此陰險。這七人近一半年因為害人太多,才被那明眼人窺探出了底細。此外還有三十六個高手,此三十六人中,會飛劍的倒佔了一多半,因這三十六人,半是成名隱退多年的異人奇士,先經對頭命心腹黨羽授以機宜,百計籠絡,勸誘逼迫,無所不至,等到對方或是為了兒孫田業被逼無奈,不得不受他的網羅,或是感激知遇甘為之用,等入秘籍成了死黨,他並不使其離家當差出山供職,平日仍聽其住在原處隨意行止,如無其事。可是由此起賜遺優厚,恩禮稠疊,並且勢力還大,當地文武大吏俱奉有密令,隨時慇勤慰問,備極尊崇,視如上賓,事情卻無分毫。不喜財勢優禮的人能有幾個?尤其這些被籠絡的,雖然身懷奇才異能,大多見道不深,對於兒女家業有了牽掛,想要避世入山而又不捨割愛的,一有兒女家人牽掛,自不免有許多世情枝節,以前避官避人,裝著村愚山民,儘管力敵萬夫,飛行絕跡,為了田業子孫祖宗墳墓所在,安土不願重遷,隨便一個官差下役下鄉,就自己心中痛恨不屑出面,也須命人代為敷衍,就是名頭高大,平日不甚斂跡,博得地方上尊崇官差不去囉皂的,遇上應官應役的事,也須設法打點,承了情心還生氣,就便隱跡荒山不常與外人相接的,誰沒至親密友和不公平的事?遇上事來,就憑自身本領不去請托,也須親自出山費些手腳才能了斷,至於作威作福更是不能,可是一經受聘,立時坐在家中當大老,只不反叛,無論什事,隨意一張口一提筆之勞,立可生效,長年受人禮敬,所得之厚更不必說,今昔相去天淵,就算自身天性恬淡,不以身外之物與虛榮為念,對於當道這等禮遇優渥,也必心生感激,過意不去,何況還有子女家人的日常絮聒感贊不已呢。長年受著人的好處,自不能不思報答,偏生對方本已爪牙眾多,收買這些人,一半為了暗中培植勢力,以防遇強敵時備個緩急,好多後援,主要還是為了前朝遺老故臣忠義志士太多,恐定國未久,民心不死,猶戀故君,一旦揭竿而起,這些異人能手多成勁敵,如若一體除去,不特本領高強,事太艱難,容易激變,迫使互相勾結,大舉相抗。自來大風起於萍未,星火可以燎原,並且殺之無名,除之非易,既失民心,轉多強敵,又知這班人多不喜作官,難於收服,於是想下這釜底抽薪高明柔克的狡謀,利用人好高好名的習性,不借三征五聘,一味以虛禮尊榮羈縻,使其心有所向,兔為敵用,一面因勢分佈,使這類能人哪一省都有上兩三個,平日卻輕易不去用他,老使承著自己厚情,過意不去,一旦遇上危急的事,自然一呼即至,甘心為之效死了。以前人數還多,除有幾個窺破對方計謀,始終不肯上套,但是蹤跡已露,信使日夕在門,天數已定,無可挽回,對方好歹總以禮來,既不願因此與之翻臉,作那徒傷生靈、危及戚友、幹事無補之舉,又不甘心受他籠絡,而道未修成,世緣未斷,自身尚有弱點,不能棄家出走,只得百計推宕,婉言推謝,暗中自去慎密佈置,時機一至,立即棄了多年辛苦為兒孫經營的家業田產,連同親友家人舉族遠引,遁往邊荒絕塞,篳路草萊,另辟世外桃源,以為避秦之計。像那二人和三五好友外,還有中途悔恨逃隱以及因過自勁老死的不計,現存只這三十六人,分佈各省,中有十之七八,自被收買到如今,尚是一次不曾用過。對方因是機密,而這些人雖然安富尊榮,自己也知對於清議不甚體面,除至近的兒孫家人外,絕口不向人提說,而去遊說他人網並致厚聘的來使,受了當道密令,更利用他這種不喜人知的心理,不特言動謹秘,並向他們叮囑,說:『當道現以文教治天下,對於里巷遊俠之士,本在嚴禁之列,只為老前輩道德人品迥異恆流,中心欽悅,又知志在山林,跡類遊仙,不得而臣,也不便以塵世爵祿委令屈就,僅就老前輩服食玩好所喜,略示國家尊崇高士逸賢之意,至於金珠財帛,乃為老前輩的子孫群從俱都領有庭訓,家學淵源,少年英俊之上,在老前輩尚未飛昇以前,雖未便使其遠離庭幃因時致用,一則當道愛才若命,求賢如渴,知道令父必有令子,特命後輩奉此買山之資,略供薪米衣帛之用,只是推愛連類而及,實與老前輩無於,只不可告知外人,以防那些名實不符之徒因而得志,一旦事犯當官,便以老前輩自解,不特厚污清望,反使國法難伸,且失當道敬老尊賢厚意。』一面又把前朝天柞已盡,歷數攸歸,當道並非謀人社稷,實系取之於賊,如何仁厚愛民等語委婉陳說,措詞十分得體。身受的本就有些慚於清議,自然隱秘不逞了。至於用他時節,更是特加榮寵。 「當道爪牙原分兩班,一是六十三名鐵衛士,由那為首老賊錢善和、寶月禿賊率領,下餘人數最多的歸三凶率領。兩班人各不相轄,一內一外,都奉當道密令,互相刺探傾軋,輕易不均派出。這為首五人多無實官,但是權力甚大,內而王公大臣,外而封疆大吏,安危禍福,只憑他們幾句密呈便可左右。雖仗著對方防備周密,法令嚴明,公然貪賄作弊危害大臣之事,尚還未敢,實權卻有,可是要調這三十六個援兵卻辦不到,非得遇上急事,自己萬分難了,柬手無計,拼受處分,飛騎密奏,由當道發下這三寶密敕,作為當道親臨,才可隨意調動,而去召的人尚須加個請字。這三寶密敕乃是一張絹冊,上有當道親筆寫的兩行字跡,餘下便是這三數十人自寫的名單。凡是列名在上,大都是自覺受恩深重無以為報,再四向使人探詢意旨,使人又必再四代為推謝,說當道只是尊賢,並無別意。等最後看出問的人實是過意不去,深知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如此優厚尊崇必非無故,已拼失節以圖報稱之時,方始微露口風,說當道尊禮的原有兩等人,一等是因新朝初立,尚有假名匡復的好亂之徒時思蠢動,當道善心仁厚,為恐一動官兵,玉石俱焚,難分良賤,為此徵聘奇才異能之士以備應用,一旦有事,可以不動聲色,派上兩人前去便可了事。這樣專誅首逆不治脅從,既可消禍無形,並免官兵貪冒,濫殺無辜,還免調敝民生,摧殘元氣,用心至善。這些高人雖也是感慕恩德效忠於上,自己力請,本年才由一位上的條陳,以前多遣鐵衛士去,並無此舉,更未出於強求,但他們聲望本事都比老前輩差,似你已然視若客星,如何可以屈與同列?好在人才夠用,真要有不了的事,自當奉請出山相助,不必與絳灌為伍吧?請想問的人已拼失節,並且話己說出,就明知做就圈套也得去上,何況機密已然預聞,有了許多顧忌,不下水,又有何法自處呢?來使見事機成熟,這才約定時日,請來三寶密敕,使其列名其上,另外封一清高虛銜,告以這等名銜無異客卿,至為清貴,只有當道一人能夠調遣,以下無論王公大臣,非見此三寶密敕均不能隨意邀約,平常的事已有專人辦理,無須勞動,雖有極優俸祿,但是一不當官,二不聽調,真要遇上急難大事,只管承頭的仍是宮門三傑,鐵衛士中正副領隊主持大局,那是因為手下人多、情形熟悉之故,對於列名寶敕諸人,依然格外尊崇,第一非持有寶敕不能請往出力,第二人請了去,必須將寶敕供在當中,猶如當道親臨,方可開口相煩,待遇更是上賓,不同屬下,意思是這些都是當道客卿,與普通不同。只是一節:禮遇固極優握,行軍之事,法令不得不嚴,當列名密敕之前,曾有自願矢忠的誓約,以後遇事如不盡心力,或是通敵背反,也須如誓自盡。除法條是寫訂在密敕後面外,另附有兩件賜自盡的物事:一件是個設有精巧機簧的小金瓶,裝在另一錦盒以內,中藏有用鶴頂紅等七味奇毒製成的藥丸,名為忠烈七寶丹,一是由南疆中特產的四十五種毒蟲毒草淬煉而成的一柄小毒刀,名為賜福神刀,刺中人身,稍微破點皮膚,不必見血便自封喉。連那絹冊名單共是三件,三寶密敕之名便由此起。雖然法令森嚴,誓言惡毒,因是事前曾經再四婉言勸阻,詳說利害,不令列入,完全出於自願,既已矢忠效命,本無背叛之意,法條多酷,也是具文,與己全不相干,不特不以為奇,轉覺有此一舉可明心跡,此後以身相許,成了對方忠誠奴僕,再受優禮也可無愧了,卻沒有想到對方早知此輩不會背叛,所重的實在辦事不力臨敵畏縮等輕描淡寫的未兩條上,因為養著這些虎狼,終非他們之福,以後異己之徒殘殺既盡,便用此輩不著,現在固屬機密,日久不免傳出風聲,紛起傚尤,民多尚武,爭習奇能以望榮寵,太平之時,不犯以大好金帛養此閒人,品行不好的還借此擅作威福為害地方,使官府難以為治,助長刁風,兼伏亂萌,如不收用,隨時俱是禍根,故以巧計愚弄,在強敵未盡以前,一面利用他出力火並,勝者先去強仇,敗者設詞僵激,引使其愧忿自盡。好在人多,一面故作震悼,轉怪其不應如此愚忠,以身殉職,對於遺族優加撫恤,使後來的人見此榜樣自然激勵,稍犯戒條更是無顏存活,反正連敵帶我都算上,這類人去得一個是一個,只要題借得好,每滅一處強敵,先去掉兩個未來內憂,能使日久雙方同時消滅,才算稱他心意。為防立得功多,異日有什分說,本又養著不少死士,樂得使他永遠承情過意不去,所以不是萬分扎手,決不輕用,每一用上,如不馬到成功,照例必有傷折。這類事雖然回數不多,這些人哪一個不聰明?有上兩三回過去,自然有人省悟,無如身已上套無計可施,好些都想趁著機會,不等調遣,作為無心撞上,趕來立上點功勞,算是報了前恩,跟著急流勇退,設法隱遁,事如不濟,未奉明令,從旁幫忙,或許能免一死,等他發下寶敕另調能手,再合力上前,因人成事,總比指名調派的安全。這類多是俗累不重,子女家人不多,而又較有心計善於取巧的,否則仍是不行。上次嵩山失事,一半吃了此輩好猾之徒的虧,否則也不致那等慘狀。 「今日兩死人,乃鐵衛士中能手,受擒兩人,一名夏雪峰,外號長爪仙猿,一名劉桂,外號鐵仙劍,俱是東崑崙派。因為前年雲南王人武往青城訪友,漏了蹤跡,被三凶知道,認著奇功機會,一面著人邀劫,設下穩中之汁,利用他好勝心情,當時不勝,出語激將,約下時地比鬥;一面密告當道,因知工人武乃前朝嫡裔,本身劍術己自高強,並有小公主獨臂神尼為助,恐吃不住,還沒敢據實上聞,只說發現一些形跡詭異似存不軌的好人,但是本領特高,恐其漏網,特請發下三寶密敕,隨時調遣能手,以防萬一。當道明知中有出入,未奉使命,發現敵蹤立即上聞,為求萬全,並還不敢貪功自恃,終是效忠於己,當時也未揭破,准如所請。哪知王人武赴約以前早已識破好謀,只為素日好勝,故作不知,如期趕到百泉會場,暗中並帶有不少能手。神尼見侄兒冒險,也自暗中趕到,只一場便傷了十四個強敵鷹犬,三凶所調兩個能手也一傷一敗。三凶如非見機先留退步,也自難保,總算事情機密神速,手下全是心腹能手,又死了十之七八,一見不敵立即收風,等次日當道所命偵騎趕到,已經殺了幾個無辜僧道和一俗人,做好手腳,把調去的人也逼死了一個,把假功勞分一半與另一人,一面向那人告以不得不爾之險。那來查探行蹤的鐵衛士,又以來路上不合受了三凶愚弄,不曾趕到當場,恐受嚴處,儘管疑信參半,還須與三凶勾結,照他意思回報,這一來雖做得乾淨,卻給嵩山多種了些禍根。當道見死了這多爪牙,又自盡了一個能手,才得全勝,不由不信,除疑心還有逃走的餘黨,責令隨時訪查搜殺外,對於存亡兩面都給了極大的賞號。那被迫自殺的,便是夏、劉二人的同門好友,而冒功得賞的也是至交,目擊此事,不禁心寒氣短,一面自己準備不久以詐死免禍,暗中告知夏、劉二人,令其設法勇退。二人恰巧只有兩三個門人,無什家累,不過山東人素重信義,覺著雖上了人的大當,終是受過人的優禮尊崇,不報而去問心不安,且易為人所笑,好友之死又是三凶所激,出於自殺,當道還在夢夢,便想立功再走。 「嵩山之役,一則未奉調遣,又以人在遠遊,事後方知,未得趕上。近聞嵩山小主被玉面神鷹金雷和劉莽保定,脫出羅網,間關萬里,來到這大漠窮邊,一路之上偵騎密佈,險阻叢生,前面既有追兵,投的又是虎口,按說就被逃到地頭,也是束手成擒,萬元幸理。哪知一到哈密,便在去三道嶺的途中失蹤,起初追的人沿途搜捕,只被滑脫,人還沒有傷折,等追到這裡,頭一天趕上大雪,先是兩名精悍手下忽在雪中失腳,屍首俱無,跟著到了三道嶺,頭兩撥楊燦、馮春等人幾乎中人反間之計,與老賊起了內證,跟著又折了幾名健將,直到宮門三凶中的陰陽手碧眉俞天柱。鐵翅子秦賢趕到,仔細推詳,雖然看出破綻,知是敵人之計,無如主客異勢,一強一弱,明暗懸殊,當天被一個不知姓名的女子,用梅花飛針將俞天柱手上酒杯打破,下一警告,等飛身追出查看,人已無蹤,先就栽了一個觔斗。並且就這一日中,有名的燕山五鼠被人毀了兩個,由此起常時損兵折將,失意丟人之事聯翩而來,休說嵩山逃出的朱、金、劉三要犯尋不見蹤跡,連窩藏犯人的巢穴都找不到一毫線索,敵人輕易見不到,真要撞上,十九沒命。據逃回的人說,所見到的,除兩三個精通飛劍的蒙面少年男女外,還有兩人也是神出鬼沒,行蹤飄忽,來走如電,不可捉摸,一個好似西北諸省傳說的北天山飛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另一人是個中年漢子,也自稱為老少年,不知姓名。最奇怪是前後共有三次人遇見,所說年貌神情口音俱似一人,身體的高矮胖瘦卻與各人所見不同,過不幾天,又有五人和兩條藏狗失蹤,逃回的人堅持說是被一怪物抓死,逃命時有一人跌落浮雪坑中,為毒荊刺傷,幸遇一異人解救才得活命。 「那號稱宮門三傑的三凶,本領以俞天柱為首,和秦賢均精飛劍,只馮春一人較差。他以前也會一點劍術,因在華山西峰追一逃人,用飛劍逼其束手就擒,遇見秦嶺三老,將飛劍毀去,又破了他的內家氣功,再四哀求才得免死,命雖保住,可是劍術已不能再煉,仗著武藝也是好手,人又刁狡,更得副手心腹好友萬子靈之助,手下網羅的能手不少,當年他主人害死親兄曾與密謀,積功頗多,所以仍得寵位。當初本只他一人領隊,俞、秦二人原是他的引進,因三人均會飛劍,本領出眾,遇事時常成功,才有了三傑三凶之名。日久對方見這三個鷹犬功高勞苦,本領既比人強,又是結義弟兄,漸生疑忌,假作陞遷嘉獎,把三人分作三起,各領一隊。俞、秦二人均非善類,先因馮春是他引進之人,又得上心,身是副手,一切由他稟承交派,雖覺他好些坐享功勞之處,因有引進之德,也還相安。這一分開,彼此權勢相捋,加以獎罰分明,一律待承,先還無事,等兩次功勞建過,恰巧俞、秦二人功成受賞,馮春因非敵人對手,幾得處分。俞、秦二人受了主人權術駕馭,不特不以負心為恥,轉覺馮春昔日只是因人成事,離了自己便不能行,平日隱昧自己的功勞獎賞,無論出力與否,均是他得頭份,幸而主上賢明,否則不知埋沒幾時!感恩之餘,越發摧殘忠義,聞命即行,無不如志,這等作法,自然眷遇益發優隆。馮春既不服二人蓋過自己,又憤二人背德負心,一毫沒有照應,使己難堪,幸是主人念功優容,賞繼仍厚,否則豈不被他壓了下去!心中恨毒,卻難明言,只是暗伺二人嫌隙,井用萬子靈的計離間,漸漸三人都成了陽與陰違,幾於水火。主人正要他們如此,每遇急事,燕山五鼠次一等的死黨出去不能成功,便派馮春率人打頭陣,跟著俞、秦二凶隨後趕去,務使互相爭功,好為賣死力氣。秦賢比較忠厚一些,知道智計不行,還不十分自恃。俞天柱既負自己智勇雙全,劍術高強,又有得力助手,多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下,加以每出必勝,益發認為馬到成功,目中無人。初到時十拿九穩,幾次挫折過去,覺出不好,知道他那位主人決不許手下曠日無功,照例一見敵人便須飛報,請示頒下三寶密敕,另調能手。馮春以前在外連番失挫,未受處分,便由於此,有時直說連自己去都無用,非頒寶敕調請高人不可。為此生氣已非一日,時向主人陳述不平,說馮春恐己立功,他不行還恐別人分功,密找外人,自己將來出外效忠,決不似他這樣動輒求援外人,勞師動眾。人前背後,大話已然說過多次,如今有何顏面請求調人相助?拖延了幾天,看出形勢日非,傷人太重,和秦賢一商量,才知秦賢比較謹慎,恐隱匿不報遭受處分,因他好勝心重,又有前言,不好意思,總算還看同舟之誼,把事情攬自己身上,已飛章求援去了。俞天柱雖覺此舉合心,但是秦賢近年也有嫌隙,背己行事,外表是顧自己面子,內情不知如何?方自疑忌,恐被中傷,後悔不該遲報,又算計往返萬餘裡的途程,寶敕頒到尚須時日,敵人不知出什花樣,與其坐而受制,動輒得咎,轉不如親自趕往面陳一切,既卸重責,還兔同黨傾軋,正打算飛行入京求援。哪知他那主人把嵩山逃人十分看重,再見連三四起派出的能手偵騎全都無功,據各省飛驛奏報,追騎已達甘、新各地,逃人尚如神龍行空,僅露鱗爪,不可端倪,深知新疆素為遺民逋逃之蔽,各部族繁雜,地土又復廣大,地利物產雖未開闢,均極富厚,越認作腹心之患。三凶貪功好勝,難保其明知不行仍要強為,以致多所傷折,釀成巨變,早不等奏報,三凶離京未久,跟著便用驛遞,將三寶密敕暗中發下,就在昨晚俞天柱激令馮、萬二人前來窺伺打點,借口探敵背人起身以前,到達哈密。隨護這密敕的還有六名鐵衛士,這六人名為護敕,並不隨同驛馬行走,所奉秘命,也只知主人賞賜哈密辦事大臣,有一小箱上賞,必須留意能否安然到達。失落也不妨事,只要知道失盜時情形,更不許隨同上路,只隨時隨地留意,到了地頭,自隨三凶調遣。六人依命而行,分飾各色商旅,在驛馬前後出沒窺伺,並不近前,並不知那小箱乃是尋常賜物,另外還有三寶密敕,照例又是聞命遵行,向不許問,直到哈密,當官開讀,才知就裡。事情如此機密,連他心腹爪牙,俱未知曉,所以塔平湖和大漠莊兩處也是到後方知,事前毫無所聞。接旨的人知道重要,不敢疏忽,立請那六名鐵衛士分人去喚三凶來接,一面加細防守。誰知去的人走到中途,便吃仁賢村周氏弟兄與淳於姊妹擒去,閉入暗穴以內。那辦事的臣久候三凶不至,心中驚疑,正打不起主意,恰巧留守三衛士中有一人自負本頭,以為事絕機密,無人得知,又值殘年歲除深夜之間,仇敵決想不到,意欲自行送往三道嶺去,為防萬一,還命兩同伴分作兩起,悄悄去往前途探道開路,並作接應,並把主人的千里馬騎去。滿擬遇上敵人,憑這匹快馬也衝得過去,何況萬無洩露之理。哪知周氏弟兄向前三人詐出實情以後,早和陸萍入城窺探,盡得虛實,正好一人對付一個,最後由陸萍就來人飛馬走出西關外驛路不遠的快馬背上,用他專習的內家輕功,把密敕盜走,剩了空箱,卻放來人去和三凶等見,使他知道。 「事有湊巧,對方發下三寶密敕仍不放心,正趕上鐵衛士的領隊禿賊寶月假滿進見,便命他隨後趕來。寶月新收二徒,正想使其立功,便在原隊中選了幾人一同上路,不合私心自用,疑心天山諸友是他對頭,心憤三凶平日趾高氣揚,知非梁公之敵,意欲看他丟完了人再行出手,故意耽延,不先趕到,直到密敕到日,才來哈密近郊廟中住下。先不往三道嶺,只命新收二徒與當地官送信。二徒恰是酒鬼,在西關酒肆中一耽延,陰錯陽差,沒有遇上那幾名鐵衛士,等見官回廟,禿賊一聽前情,便料兆頭不好,否則俞、秦二人俱擅飛行,得信晃眼即來,決無延遲之理,前行三衛士如若失風,後去三人也無幸理,尤其這前後六人俱是自己手下,不顧再鬧排場意氣,立即飛往三道嶺。快馬已到,眾人剛發現密敕被人盜去,這一急真非小可,禿賊途中還曾細心觀察,幸是周、陸諸人正好得手,沒有撞上,否則便非吃他虧不可了。當禿賊寶月與三凶愁急之際,夏雪峰、劉桂二人正由甘肅訪友,得信趕來,只聞說逃人滑溜,身後尚有能者,還不知道詳情,認是立功退隱的機會,也在這時到三道嶺與俞、秦諸人相見,一商量,均認為上次五人二狗失事之地和那怪物異人均極可疑。事前馮、萬二賊也想到此,再吃俞天柱一激,已率譚霸先去,因事難拿定,此外還有常時傷人尋事的馬玄子和那中年漢子,蒙面少年男女以及天山諸俠都在可疑之列,於是把人分作兩起。禿賊自領兩名得力下手和夏、劉二人來此查探。禿賊十分自恃,來時還故顯形跡,一路說笑,談論擒人搜敵之事,毫無忌憚,心想前幾撥每次派人出來搜敵,多半一離三道嶺,走不多遠便出亂子,認定敵人密伺近側,弄巧連三道嶺老賊家中均有耳目,這等行徑可以誘敵,尤其那傷人次數最多的馬玄子和由山西新來、與玄於同以老少年為外號的怪人,必要出面。不料玄子和山西新來的怪俠王獅叟因見嵩山少主的病醫治痊癒,三凶伎倆止此,無什能為,塔平湖周山主又再三勸他二人不必多殺,覺著三逃人已到了白馬山,決保無事,打發三凶諸敵黨回京,已由我五人應承下來,一時無事,加上王獅叟久慕狄家叔侄大名,尚未見過,極思一晤,便謝了周、陸、淳於姊妹諸人挽留,就在禿賊離三道嶺以前,由玄子陪往北天山穿雪頂去見梁公,就在北天山過年,要過破五方回塔平湖。一面陸萍得手以後,早派人連夜各地傳報,只淳於芳和令賢侄女尚在周家,天明前始騎馬回莊。因禿賊自作聰明,照他胡猜,由三道嶺到紅山嘴一帶四處窮搜,耽誤了不少時候,天亮方來雙柳溝,並在沿途遍尋有人家的地方訪查,又把路走岔,不然還不致自投死路,一到便入民宮絕地,損傷隨行黨羽呢。 「令賢姊妹昨晚得信,便應捨了乘馬一同飛回。這兩個女娃兒家也真膽大包身,因她們一班小姊妹,近日情分越發深厚,尤其令賢與四哥跟前兩個侄女和她最好,見後日已是除夕,令賢侄女家有老親和各門尊長,須過初三出門拜年始得相見,要分別好幾天,本不捨得,加以我們弟兄向禁子女炫露,他們以前只知令賢等家學淵源,尚不知劍術也有根底,又只老輩的交往,雙方小姊妹們只前去年各請春宴賞花,互來往過兩次。因是人多,當主人的忙於接待,未得深談,令賢等平日謙退溫和,看不出來,平日更難得見到,而這兩次均值淳於芳有事他往,歸來聽說,先未在意,最近兩月,才聽玄於等人說起令賢姊妹諸人的本領,欲羨非常,因這裡小輩姊妹一向深居簡出,無由得見,又恐我們笑她輕狂,自行登門求見,藏之已久,直到這次為救逃人,齊、孫諸侄女三探三道嶺,連戲三凶、老賊諸敵黨,淳於芳先聽人說三道嶺來了女劍俠,便猜是我們這裡的人,忙趕了去。第一次遇到的偏是兩個外人,一半為了這,一半也為慕諸侄女之名而來,意欲人前顯耀,引令賢等出去,不料遇見淳於芳。這新來二女,乃昔年武當七女仙中摩雲霄孔凌霄的門人,算起來也並非沒有淵源,無如雙方都是年輕性做,上來彼此誤認對方是她所尋的人,一面是想看諸侄女深淺,志在激將,略試高下,再行定交,一面是太護自己人,儘管和令賢等未見過面,嚮往已久,各自話不投機,便引往紅山嘴附近無人之處鬥起劍來。令賢等三人正救完人,回來撞上,淳於芳的貌相裝束早就聽人說過,也是孫三侄女性子忒急,見對方由一對一正改為合力夾攻,一面又是自己人,心中不忿,立和四侄女一同出手,話又有點傷人。雙方本是平手,加上這兩姊妹,自是不敵,令賢恰是後到,等看出二女不像賊黨,見她勢已不支,口說無及,便把那晚向大哥要去的芙蓉劍放出去,將雙方劍光隔開,一同情由,意欲和解時,二女性烈,誤以為侄女們恃強逞能,有意給她下不來,將她打敗,再裝好人賠話,當時說了兩句氣話,便自負氣飛走。淳於芳和令賢她們俱喜結了良友,由此起連日往還。塔平湖諸女武功雖有根底,會劍術的只淳於芳和石鐵華兄的孫女石燕玉二人,他們老輩中雖有幾位精劍術的,但是好劍難求,人數又多,遷延至今。本門劍術乃峨眉心法,令賢等三人對友熱腸,知無不言,又知正邪各派三次峨眉鬥劍時所殘毀斷落的飛劍仙兵,事後散落在後山的,被大哥和三哥全拾了來,借用天洪爐,重新鼓鑄出一百七十三口短劍、干四百五十一根飛針,現在這兩種還存有不少,如能分得一些,學習飛針飛劍便不發愁。令賢侄女們素來大方,因她三人手裡各有數十根飛針,先每人分贈了兩三根,又答應代向我五人求劍,所以她們高興非常,隨時都在討教。昨晚得信,堅不放行,強留到傍明才行分手。因淳於芳不捨愛馬,便和令賢同來,孫三侄女姊妹空中飛行接應。原定遇見敵人一來撩撥便與交手,禿賊這一耽延,令賢她們反倒趕在前面,竟未遇上,否則禿驢到紅山嘴以前必與侄女們相遇,這一動手,必當敵在附近一帶,不致誤人陣地,夏、劉二人不致成擒,我們少知好些機密,雖將三寶密敕得到手中,只恐還不十分順手呢。 「禿賊可惡已極,更精妖法,煉有九寒沙,陰毒非常,適才良宮被困,原是一時疏忽,嗣被看出本門奇門禁制,幸是上來想要生擒我們的人回去拷問,及彼看破以後,因見對敵的儘是些少年男女,不知我們托大,誤以為我們布下全陣誘他入網,暗中必還有人主持,具有極大威力,再不見機先遁定必遭擒,陣中門戶略一倒轉,又誤認為是中樞要地業已發動,自覺身落入網,立於必敗之地,有力難施,再不見機便難脫走,多少年的名望丟人不起。我這次陣法雖是粗率輕敵,不曾全備,到底玄門妙用與眾不同,禿賊逃時仍用全力,還乘門戶倒轉的空隙才得沖逃出去,越發害怕,連頭也未回便自溜走。他所統鐵衛士素與三凶等對立,互相忌嫉,來時向俞、秦二賊說了大話,一出馬便損兵折將,僅以身免,尚幸俞、秦二賊失去寶敕,也有極大罪名,此時有賴於他,正是急則勢合之際,否則拿什麼面目回去見人!禿賊大約還是難得受此挫折,他素來狠毒,又料定我們住處不會太遠,恨極定施邪法,發動九寒沙,以圖一網打盡。事雖昏想,但此賊狡猾已極,不會再來上套,寶敕已失,與他無關,非將他擒到此事決然難了。九寒沙只梁公有寶能破,可惜玄子早走一步,不然讓他帶信,就梁公不願下山,將他那件法寶借來也是一樣。禿賊在負虛名,照六侄說,飛劍也只尋常,此沙一破,擒他便容易了。照夏、劉二人說他這邪法,連設壇帶施為不過三個時辰,我回時已有抵禦之法,不過只能相持,不能輕易破它,以免毒沙散落遺患無窮。令賢和淳於芳決迫不上,此沙對面應敵,本是隨手可發,先我只知有人在陣中逃出,不知便是禿賊。二女已然先走,原屬可慮,幸而令賢謹細,既把大哥芙蓉劍要去,又向三嫂借了件玉符,足可無害。她二人到了那裡,一見禿賊行法,定必飛回。現在全莊人等我已傳知,只恐今晚年飯吃不舒服了。」 李清茗等郝子美說完,笑道:「五弟不消多慮,你可知瑩公禪師和蘇、邢、姜三道友便為這禿賊而來的麼?」郝子美笑道:「適因三嫂催行,只在起身時和四哥來此,與諸位道友匆匆一面。瑩公自那年金頂坐關,已言今後一意修禪,不再與人動武,故未敢於奉勞相助,若肯出手,要擒禿賊,也無須再煩梁公了。」彭勃接口道:「聽說禿賊還有一個好幫手日內要到呢。」郝子美方問:「是誰?」忽聽破空之聲甚急。李清苕微訝道:「大侄女回來,淳於芳為何沒有破空之聲?定有失挫無疑。」齊良也說:「大女飛行如此急遽,邪法必已發動。」語聲才住,一道劍光已如驚虹電掣直射進來,落地現出齊令賢,手上抱著淳於芳,人已昏暈過去。齊令賢一面把人放在齊良座榻旁邊,口喚:「妖僧邪法厲害,已決發動。爹爹諸位叔父快作準備,以防莊中人等受傷。」五老點頭。郝子美笑道:「我們已知道了。你先把你結義妹子送往後面三嬸那裡,醫好再談詳情吧。」齊令賢見眾人神情暇豫,知道無害,才放了心,重將淳於芳抱起,往外便走。旁立的孫孝等四小俠也要跟去,李清苕道:「孝孫且慢,你把柳春領走。我們雖然不畏寒沙之厄,到底初經,不知它的深淺。柳春想已饑疲,再如不走,萬一少時難行,在此不便。你可將我這粒寶珠帶去,以防不測,稍見異兆,改由地道中行便了。」柳春聞言不便再留,重又向眾拜別告退。孫孝口答:「三姑父不必擔心,今天是出場的人,姑母都給有一道護身符。本來沒我的事,強和姑母討了一張在此,足能保這幾人無事,怕這妖法作什!」隨說,仍笑嘻嘻將珠接過。郝子美道:「我已準備,怕是不怕,你們小娃兒終是謹慎些好。」 柳春隨了四小才一出門,孫孝便對李暘道:「你兩個老要跟著我們,現在沒有什事,三姑父又不許我們在香雪精舍等看熱鬧,一會妖僧九寒沙便要發動,你兩個該回到六嫂屋裡去了吧。」李晃聞言,扮了一個鬼臉道:「娘和嬸嬸姑姑他們都忙著過年,安排年祭,我們回房去有什意思!你討嫌我兩個也無用,反正是跟定你了。」孫孝道:「跟我作什?我安置好柳賢侄,也回家去了。路還有老長一段,要是妖僧邪法厲害,毒沙飛來,我只一道靈符,怎顧得這多人?你兩個又愛多事,不肯聽話,萬一出什差錯,你娘又該怪我起頭鬧的了。我看還是由我順便先送你們回屋,不跟我們去的好。」李晃笑嘻嘻道:「小表叔,你把我們當廢物呢!妖僧來了,你自照應小表娘娘和柳大哥。我們不要你操心,中了邪法,決不與你相干如何?」孫孝作色道:「你娘已知道同我一路出莊,出事怎說不與我相干?要肯聽話也好,偏又遇事逞能。你再不回屋,我路過小靈湘館告你娘去。」李暘把小嘴一呀,接口說道:「哥哥,我們走我們的,誰希罕與小表叔一路!沒的多個管頭,就妖僧來了,也未必出得了手。有的是日子,明天我們偷偷和三表姑說,叫她帶我們出去好了。」說罷,負氣拉了李晃使要往側走去。孫孝搶前攔住,說道:「這麼去不行!我當你娘一路出來,必須當面交人。你還沒看出對頭有多厲害,三姑父和諸伯叔說話都不要我們在旁聽,你們想照早上說的話做,如何能行!三表娘娘多護你們,也不能由你一性,大膽冒險。」 孫環從旁勸道:「哥哥,就容他兩個跟去吧,難道妖僧狗賊們當真敢到莊裡來麼?」孫孝急道:「你知道什麼!適才淳於姊那高劍術都受了傷,這是好玩的麼!先出莊時,他們口說得多好,遇上來人只是見識見識,決不動手。他自知年輕,本領不行,還害怕呢。剛出莊門便變了卦,偷偷和我說,他爹近一年來,吃他二人磨不過,竟背了他娘暗中傳授劍術,並還各給了一丸飛劍。他二人怕六嫂知道,練時背人,只有三姊知道,姑母也許看出來。說因此老想找人一試,背後和三姊說了兩回,如非怕他娘不願意,又覺大小,今早便帶到雙柳溝去了。難得他娘今早肯放他出莊,如真有敵人偷偷來此,叫我千萬讓他二人上前對敵,後來久候不耐煩,竟說他常聽他爹解說奇門妙用,識得出入門戶,意欲偷偷趕往前面尋他爹湊熱鬧去。共總每人煉了一粒劍九,我雖沒見才煉多時,能有多大本領,便敢和強敵相對!我知姑父為人精細,進門便朝他二人細看,頭次叫我帶柳賢侄去後面安置飲食時,不是叫你和他二人留在那裡吃點心,不叫去麼?依我看來,三姑父必已看出他二人的心意,後來實是有話不願當我們小娃兒說,才叫一起走的。隨我們玩無妨,無如他二人多大亂子都敢去惹,防不勝防,適在莊前,又說本莊長年安靜,難得遇到這好機會,各位父母叔伯又有早日平和瞭解之意,再不趁早殺死兩個狗賊就錯過了的話。我想起今春他兩個哄著二金背他上北天山獵熊,如非雙方有人,幾乎沒被妖道拐走,再看他二人適才背人做眉眼,打手勢,聽說妖法厲害反倒高興,一點不以為意,越想越覺可疑,不但親自送回,還得把這些話向他娘說,出錯就來不及了。反正得把人送到,再走由他。」 李晃聞言慌道:「好表叔莫這樣,我們定聽你的話就是。並非別的,我娘和別位伯母不同,管得太嚴,年底下誰都有得玩,獨於我們,除了在爺爺跟前,輕易不許亂走一步,一回屋去,便逼我們寫小楷,又不許錯寫一筆,說是借此磨煉性情,真個難受已極了。再要聽說妖僧狗賊們要來,除等半夜年祭,休想離屋一步,有多可憐!哪似小表叔和眾兄姊們,放了年學便自由自在呢。」孫環笑道:「你還說呢!這還不是你兩個平日膽大淘氣自作出來的!哥哥你聽他說得可憐,好在三姑父只說同往後莊,並未命他回屋,有事也好推托,何況今夜這情勢,決不會有,晃侄也只說說,決偷跑不出莊去,我們再留神看住他,怎會出什亂子呢?」李暘道:「這話有理。都是哥哥藏不住話,什事都先說出。小表叔素來膽小,便害了怕,其實我們怎會闖禍呢?」孫孝道:「你頂壞,休要拿話激我!逼你回房寫小字也實氣悶,依便依你,只少時有什動靜,要不聽話妄自出手,那卻莫怪我向你娘盡情舉發,從此不令眾人理你。」兩小弟兄同聲喜道:「那個自然。就有事,也是小表叔在前頭,非等你擋不住,我二人決不伸手如何?」孫孝斥道:「少說!沒那個事。我雖不知你二人劍術深淺,比我決強不多,別的還有什麼奇處!比你兩個練得年久的好幾個,姑父都恐不濟,都嚴囑只許用以防身遠害,不得輕易出手,你們便敢自命不凡麼!」說時,五人已然走回長廊,取路往後莊繞去。 柳春瞥見李晃弟兄口角微笑,暗使眼色,方自尋思,二人身體雖是天生矮小,細看至多不過十二三歲,聽口氣神情十分自恃,難道點點年紀也是劍仙不成?忽聽李晃答道:「我們不是說小表叔不行,是為我二人也有一道靈符。萬一人多符少擋不住,我們再把符放起,不是力量大得多麼?」孫孝驚問:「你們如何得到?」李暘插口道:「哥哥真愛說話!實對小表叔說,我們這符還是今早出莊時稟告祖母,祖母自己賜的,說是近來多事,小孫孫淘氣,你娘照管不許多,帶在身旁辟辟邪吧,我們就帶上了。方才爺爺必是看出寶光內藏,曾對我二人看了一眼,正想開口,人就來了。爺爺何等高的目力心思,如見我們有什險難,早說話了。」孫孝聞言意似疑異,想了想又問道:「那符和我的一樣麼?」李晃方要答言,李暘搶口答道:「大致相同,不過祖母親手掛的,加有靈文咒語,威力想似稍大,不許解看,也許防我二人淘氣,亂試著玩呢。」孫孝笑道:「你看還是三姑母愛你二人不是?照姑父姑母這情形,自然無害,到底還是小心些好。」 五人邊說邊走,已經過不少亭榭院落,天色還只申初二刻光景。當日天色甚好,雲日清明,到處松雪交映。柳春側顧右方大片池塘迴廊曲檻間、紅橋盡頭處一個月亮圓門,遙望門內,修竹千竿,戴雪挺立,高出牆頭丈許,方想夏日竹院風清,蓮葉雲碧,定是一處納涼盛地。孫孝笑指道:「那圓門裡頭便是他娘住的小靈湘館,這時必隨姑母,和諸位伯叔母嫂姊們同在『得天堂』佈置年下公祭典禮,不在裡面。我樂得做好人,怕他二人淘氣,嚇了玩的。」李晃聞言,又扮了個鬼臉。五人正在說笑,忽聽來路空中有人喝道:「敵人運用邪法毒沙來犯,已然發動,全莊人等如無護身禦敵之能者,速退地室!或是另覓善地以防萬一,候令再出。」隨見途中所遇男女人等,有七八個分向右方小圓門和前面一所樓閣中如飛馳去。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四回邪霧漫長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2 本章字數:30532 柳春聽出那是二老彭勃的口音,抬頭一看,雲淨風清,西方微現紅霞,正是夕陽將墜以 前光景,天空中靜蕩蕩的並無異狀,同行四小面色雖現緊張,但未走避,正待詢問,忽聽李 晃向李暘拍手喜笑道:「果然來了!早點發作,還省得今晚年祭惹厭。」話未說完,猛聽遙 天空中無風自鳴,宛如海波怒嘯,發出一種極淒厲的一種怪聲。仰望東南遙空,起了一片暗 綠色的陰雲,內雜無數碧螢般的星光,滾滾翻花,晃眼展佈半空,鋪天蓋地直向莊前湧來, 無異黑夜驟臨,晴空立即陰晦,勢疾奔馬,前頭雲浪星濤已抵莊門,眼看壓到頭上,猛瞥見 前莊下面,倏地飛起一片五色光雲,彷彿正月裡的大花炮激射上去,也是晃眼布開,化為一 蓬霧毅煙絹般的光網,罩在全莊上面。那妖雲將到莊前,好似遇什阻力,平空頓了一頓,光 網飛起也恰是時候,等到佈滿上空,全莊已在妖雲籠罩之下,只不下壓,光網也不往上湧 起,離地約有三十多丈,僅冒過前莊門內的堆雲峰頂五六丈便即止住,四邊反捲下來,活似 一個穹頂帳幕,將全莊罩了個嚴絲合縫。那妖雲相隔穹頂還有二十丈高,停空不落,可是碧 星飛舞越來越密,妖雲邪霧突突亂滾,一味增長不已,中間偏空出這一大段,暫時好似成了 兩不相犯之勢。 時還未到黃昏,當日天氣本是晴明,因妖雲濃密分佈極廣,伏波呷一帶天空全被妖雲布 滿,黑壓壓不見一線天光,陰雲暗霧之中,偏有那無量數的碧螢星雨,在半空中狂濤飛舞, 吃下層的五色雲光一映,頓成奇觀。李暘首先連連拍手稱妙,李晃跟著說道:「哥哥你看, 這東西好像有點厲害。我們把法寶現將出來,省得用時手忙吧?」孫孝斥道:「你兩弟兄, 一個不知利害輕重,以為好看好玩,一個又是毛包脾氣。你沒見齊大伯父出手了麼?照這情 勢,哪還用得著我們幾個小孩?你兩弟兄不知拿了哪位尊長的法寶,只顧想要賣弄,也不看 看形勢如何。妖僧邪法如是尋常,大伯父怎會把五雲靈蛛網放起?現有此寶護住全莊,多厲 害的邪法也侵不進來,要你們亂操心作什?」孫環笑道:「你莫說他兩弟兄,我的看法與你 不同。本來姑父只叫你一人領柳春到後面去,後來我看姑父似在占算了一下,忽然改命我五 人一路,並說萬一寒沙厲害,可以避入地道行走之言。姑父向例不說空話,行時又對暘、晃 二侄微笑,帶有喜容,大伯父的靈雲蛛網何等神妙,如照平日所聞,早就往天展開飛迎上 去,將半空妖雲邪霧一網打盡了,怎會只守不攻,僅將全莊緊緊護住?此外也未見五位老人 出敵,令人不解。今晚又是得天堂年夜公祭的盛典,豈容妖邪侵擾!似此相持,必有原因, 弄巧就許妖法毒沙真個厲害,還要被它侵入一回都說不定。他兩弟兄身邊法寶,不是向父母 尊長強磨了來,便是暗中盜用,初次施展,自然早點準備的好,攔他作什?」孫孝道:「環 妹你知道什麼!為防妖僧寒沙萬一侵入,作個準備原好,偏他兩弟兄都喜膽大妄為,以前我 常和他兩個一起,還有我那三姊,他們闖禍,我背黑禍,上當不是一次了。晃侄膽於更大, 你只稍微放鬆,什事都敢上前。休看大伯父都對此事慎重,不輕出手,他卻不管三七二一, 身邊法寶再要是他娘和姑母那幾件最有威力的,就許冷不防背了我們私自放將起去。好便 罷,如若不好,爹爹一向疼愛他兩個,只有我一路,必要怪我粗心不加照看,挨冤枉罵不說 了,今日他娘又親**付過我,經我力保才放出來,如有差池,對不起人還要丟臉,有多不 值呢!」 李暘接口道:「表叔莫擔心。今天我們漫說不會出手,就出手也決不妨事。我們身邊, 除祖母給的防身法寶和靈符外,昨晚我們去至祖母房中請安,背人和二姑三姑說起,眾人都 能隨意走動,只我兩弟兄放了年學便被母親關在房裡,除卻每日參拜祖父母外,連門都不許 出,直比不放年學還苦。兩位姑姑和三表姑都覺可憐,三姑先把祖母的大乙金鱗舟偷偷借與 我們,二姑和三姑表姑又各給了兩口明月刀和兩根神雷針,本定今晚年下公祭之後全莊放爆 竹掛燈熱鬧當兒,借一題目閃開,偷空駕上金鱗舟,往三道嶺開一回心,傷他兩三名狗賊再 趕回來。原是說得好好,不料今早忽向各家叔伯姑姑說祖父和各位大公的意思:運數難逆, 齊大姑姑和四伯、父親、諸位尊長兄姊,連同周家長幼兩輩人等,把三道嶺鬧得馬翻人仰, 已然稍過,今日事情更多,不宜再行鬧大,各家子孫男女人眾,要祖母隨時留意,不許任性 行事,凡是未經五大公分派的,都不可放出去了,祖母平日無論對於門人子孫上下人等,雖 然輕易不說一句重話,但和祖父一樣,看去那麼慈祥溫和,永無疾聲厲色,不知怎的,另具 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嚴,誰也不敢違逆她分毫,表叔是知道的。何況祖母說時,目光又看著二 姑、三姑和我兩人,母親再暗中望我兩人微笑,分明三姑借寶之事,祖母和娘俱都知道,只 關著二姑三姑的情面,沒當眾揭穿罷了。二姑不比三姑膽大,跟著便把我兩人藉故引向她房 中再四叮嚀,三道嶺之行務要中止。後來回到小靈湘館,母親也拿話點我,只得把一肚皮高 興打消。因覺三姑並還偷偷把祖母昔年所用七寶借了一件與我們,今早祖母說完了話,她和 沒事人一樣,既沒有索還金鱗舟,又未背人囑咐。她平日素有擔待,又最疼愛我兩人,和母 親更是多年生死患難之交,事如鬧明,定和我娘暗中商量。昨晚我向祖母要護身神符,又是 一請即允,什話未說。越想越覺內中還有道理,正在心動,打算想個法兒,偷偷往雙柳溝去 看看,二表姑便來談起卜卦之事,跟著表叔又來。好容易承你說情當保人,放我兩人跟出來 玩一天,這又後悔,處處管著我們。請想表侄雖比你老人家小了十多歲,本領也差,到底全 莊上自五位大公,下至各家尊長伯叔哥哥姊姊,這麼多的高明人,不說是學,連看帶聽也理 會得幾分了,莫非真個呆到極處,一出手就非闖禍不可麼?」 孫孝笑道:「你兩個還呆呢!我倒是嫌你精靈過頭呢。你們雖沒到領受心法口訣的年 歲,表面彷彿本領比我略差,其實你們仗著聰明口甜,得人憐愛,處處占光。你爹早偷偷把 劍術口訣傳授,我雖不曾見你十分施展,定然比我還強。本來我年紀比你大不許多,可是我 不是說年紀和本領,是說你兩弟兄膽子大大,又喜任性,人雖聰明,太不謹慎小心,你娘再 三要我照管,聽你說話又野,哪能不加小心?你敢借話挖苦我麼!」李暘笑道:「表侄們怎 敢如此大膽!你老人家莫生氣。全莊老少三四輩,誰不誇表叔膽大心細,足智多謀?舅公有 事,還時喚表叔前去商量,我們當小輩的怎敢不聽!好在我兩人還未妄動,只說幾句實話。 有祖母的大乙金鱗舟,還有母親、二姑、三姑的一兩件法寶,請表叔放心,一切聽命而行如 何?」 原來五老中只四老孫同康為人最是長厚,孫孝卻與乃父相反,貌相看去好似蠢胖,心卻 靈巧異常,足智多謀,膽子又大,行起事來偏是穩練老當,只是生來矮短,不在高長。五老 原有五矮之名,子孫身量都是矮的居多,孫孝尤為矮得出眾,天生來的矮短身量,永不長 高,年逾三十,形貌只如十四五歲幼童。李晃兄弟乃三老李清苕所生五男三女中本領最高、 後輩英俠中最負盛名的李同之子,一年十七,一年十五,為了祖父母和父母俱是地仙散仙一 流人物,本身又有夙根慧業,生來便具異稟奇資,聰穎絕倫,五家尊長同輩無不愛重,只為 年輕膽子大大,偶往天山獵熊,連生了兩次事,乃母瑤宮青女何靈瀟欲其晚成大器,管教至 嚴,不到年歲不許學習劍術。無如李同鍾愛二子,依然暗中指點,傳以本門心法,雖然年紀 最小,卻都練有一身驚人本領,只為守著乃父之誡,不許人前顯露,以防乃母為此爭論,平 日只裝不會。孫孝和他二人最好,當日早起,原是聽了乃姊孫雲駕說兩小身邊藏有法寶,又 有敵人要來侵犯的卦象,因昨日姑母說,姑父吩咐不是奉命的後輩不許出莊,心中不快,聞 言覺著園中待敵一樣可以出手,難得兩小弟兄身有異寶防身,更可無慮,特意去往小靈湘 館,因話及話,代兩小弟兄說情同往莊外,因不知所帶是何法寶,幾次探詢。兩小原極靈 巧,先恐傳到祖母耳邊,借寶的人受罰,始而一味裝呆,答非所間,故作不解,如無其事, 後來聽出孫孝口風,已知此事,雙方名份雖有尊卑,因都童心,常在一起,形跡脫略已慣, 知他急於得悉底細,仍是不肯實說,直到妖雲來侵,估量快要出手,方始盡情說出,表面口 角爭論,實則全是故意如此說法。 孫孝行事雖較持重,本心也巴不得殺傷幾個妖人才痛快,一聽兩小所帶法寶竟有太乙金 鱗舟在內,有此一寶,不特可以防身,便飛出靈蛛網外給來敵一個厲害也能辦到,好生心 喜,立即忍俊改口道:「你兩個既肯聽話,少時如該動手,我四人一路如何?」孫環道: 「我們四人一路,那麼柳春呢?」李晃道:「那個無妨。本來護身靈符我們有兩道已夠,並 還許一道都用不著,把我這一道給他帶上,再指明地道入口,萬無一失,如用不著,便送與 他,日後備個緩急也好。」孫孝兄妹稱善點頭。柳春先覺四小年歲都在十四五之間,一聽孫 孝竟比李氏兄弟大十多歲,猛想五老俱是矮身量,照此看法,連二李弟兄也不一定便是幼童 了,心方驚奇尋思,忽聽李晃贈他護身神符,心料全莊俱是高人,又有仙雲籠罩,看五老和 孫孝四小從容暇豫之狀,寒沙邪法決難侵入,留下此符,日後大有用處,不禁喜出望外,連 忙拜謝接過。孫孝四小俱喜柳春謙恭知禮,李晃笑道:「柳世哥,你我平輩,年紀又比我 大,何必如此謙恭呢?」孫環道:「我們只顧說笑,也不想想人家什時起身的,自到我莊, 連茶都沒吃一杯呢。」話未說完,李晃忽道:「我還忘了這事呢,真個糊塗!」口說著話, 聲隨人起,雙足微點,便往左側小靈湘館圓門中飛去。柳春正和孫孝兄妹分說:「路上已然 用過於糧肉巴,並不飢渴。」幾句話的工夫,李晃已自飛回,手裡提著一個形式精巧竹絲編 就的淺底長方大竹籃,內裡裝著半籃甜鹹包子,半籃糖果蜜餞,笑對柳春道:「我們許有點 事,暫時無暇安頓你了。這都是年下吃的東西,將就先吃一點搪搪饑,事完再另款待你吧, 茶一會就來了。」 柳春委實也覺腹饑,連忙稱謝接過,見籃中食品樣數甚多,不下十七八種,除包子每種 是五六個外,餘下最多的不過三個,不用說吃,那式樣之精細小巧,有好多直未見過,看去 先就愛人,先拿了一個包子一嘗,覺著味美無比,連聲誇好。李晃把食籃交過以後,便隨孫 孝、李暘,一同目不轉瞬注定空中。只孫環一人在旁看柳春吃,聽他誇好,笑道:「這包子 還是新近塔平湖那位女易牙教的,只是她面發得好,又用的是自流井的好鹽,雖也好吃,還 不怎樣。那甜的樣子最多,有二十四種,籃裡才得三樣,還是尋常的。你手拿的這個,年下 做得最多,那是用自種的黑芝麻先用文火炒過,磨成細粉,外加蜜釀過的生板油,和各種瓜 糖果脯搗融為泥,這樣作餡本不足奇,講究是要甜而不膩,融而不流,餡子不要太多,油和 糖卻要透進到面裡去,外面看去亮晶晶的,面卻不能發死,覺著包子皮又鬆又甜又腴潤,比 餡還好。這個只要明白訣竅,餡子和面都和得恰到好處就行,也還不難,最麻煩是內有十幾 種花餡,實在費事。第一是選花,按著想用來作餡的各種香花,除去桂花大小不算外,下余 多在那將開未開之時,隔夜先用清水,用細瓷作的小噴壺挨朵微微沖洗一過,跟著再用細紗 制的紗囊鬆鬆套上,以防沾上塵土蟲蟻,次早日頭未出,花剛舒萼之際,挨朵採下,仔細看 過,帶著花裡面自有的一種香乳和露氣結成的水珠,整朵放人瓷壇裡面,壇底本鋪有寸許厚 的好白糖,放好花後,再加糖下去,由此一層花一層糖,裝滿以後,築得越緊越好,不令透 一點氣。各按花時采制,大意如此,因花開早晚大小性氣,每有分別,采時也有不同之處, 大致不差,不過有的花須去舊汁,只能用它香味。這樣把各種有色有香的花選采糖醃好後, 用時開壇,不特香味濃郁,連顏色花形都不會變,直和鮮的一樣。做餡也有兩種做法,一是 摘去蒂須,將花切小,加上糖醃過的板油細丁和芝麻核桃蓮蓉瓜糖等各種和頭,按著心喜口 味隨意和用;一是取出半壇,將下面的花糖撥鬆散,壇口用七層皮絲和麻布封扎嚴密,不令 透氣,隔水文火蒸上兩三日夜,使花香和精氣全都透入糖裡,糖也溶成稀漿,出鍋將花漏 盡,重又密封,靜靜放冷。再按本花形色做成包子,預先將糖醃的生油丁切得極細碎,與糖 漿和在一起,灑和在花片形的包子皮裡。這種包子名為軟香酥,通體只底盤花蒂內有一點 餡,花片□得極薄,通體起酥,看去千葉重台,活似一朵花,到嘴酥溶,甜芳滿頰,卻一點 也不膩人。我們莊中今年才學會的點心,一時哪裡找這些鮮花去?那女易牙便是借你馬騎的 淳於姊的妹子,貌相極醜,頭上還長著一支肉角,看去憨蠢,偏是內秀。我姑父三老大公, 對於飲食自來講究,都極口誇她精細,會用心思,不愧女易牙之名,可想而知了。因她姊妹 二人全都好高,她聽姑父一誇獎,越發高興,教會我們好些餚點製法不算,又趕回去,把她 平日留存的花糖花餡各種鹹甜材料送了許多前來。本來我們人多,吃的花樣多,每年自臘月 初三起,一直要過今夜,年事才能算完。仗著人多,五位老大公雖是半仙之體,一則沒有全 斷煙火,二則兒孫門人眾多,將來能成道修仙業的卻只十之二三,五家老幼住在一起,姑母 疼愛兒孫,喜歡熱鬧,覺著大漠莊僻居塞外邊荒,遠隔人境,除偶往天山行獵,或是諸家門 人的子侄為謀將來生計遠出經商外,平日無什消遣,便借這年時令節、花晨日夕,任憑諸人 找些花樣來做。五老大公雖然平日相聚一室,除了朔望拜謁,門人子孫不奉傳呼,無事輕易 不能進見,彷彿另是一種歲月,有時乘興也來參加。門人子孫想見大公求些教誨,又常借做 新奇飲食餚點,或遇春秋佳時,變方法想些題目前去求見邀請,互相爭奇角勝,以博幾位老 人歡心。而五老大公對於兒孫等這番孺慕孝思,也往往嘉納,不是入定神遊與遠客舊友來 訪,難得不允,姑母更好說話,所以這些花樣越出越多。現在單點心糖果,我們會做的就不 下五六百樣,別的飲食更不用說了。」 柳春生自寒微,僻處邊荒,幾曾見過這等精美食品?一邊盡情大嚼,一邊靜聽,正在出 神高興,忽聽孫孝道:「環妹老是婆婆媽媽,區區飲食,也值得和人誇麼?」孫環正要回 答,忽一垂髻侍女用托盤端了一蓋碗茶和一碗湯來,孫環便不再理孫孝,又對柳春道:「江 南綠茶怕你不慣,這是普洱茶,那湯是甜的,你先嘗嘗。」言還未了,孫孝忽然回顧,失聲 道:「晃侄真個心粗胡來,這是什時候,如何還教伴琴一人來此送茶!你沒見上面什麼光景 麼?」跟著孫環便喚:「伴琴快走!少時事完,再收茶杯食籃。」柳春正覺那青衣小鬟靈秀 清麗,雙瞳炯炯,聞言忽把托盤放在身側石欄之上,口應得一聲「是」字,雙足微一點地, 便捷如飛燕往來路飛去,只兩縱便到了圓門竹林以內,一閃不見。料知上空形勢緊急,不顧 再飲佳昧,抬頭向空一看。原來就吃點心這片刻之間,上空妖雲邪霧大盛,那碧綠色妖火星 光也增加了好多倍,密壓壓佈滿在大片極厚的妖雲之中,如非閃變不息,看出仍是散的,直 如一片光海往下壓到,相隔護莊雲光只得數尺。妖法分明勢強得多,下面好似伎倆只此,仍 是薄薄一層輕絹般的五色雲光,罩在全莊上面,毫無變化,頗有謹守待援、相形見絀之勢。 四小弟兄面上看去甚緊,雖不發慌,卻有驚奇之色。眼看妖雲妖光越壓越低,快與五色雲光 相接,孫孝忽又失聲道:「當真妖僧九寒沙厲害,會被它侵進莊來麼!姑父適才話雖有因, 那也只是嚇嚇我們,萬無此理!前面五位大公不動,得天堂上,長幼幾輩都在那裡,姑母和 別位老人不輕出手不說了,六表嫂頭一個就不輸這口氣,還有四表嫂、兩位表姊以及郝、彭 兩家諸位嫂姊,哪一個也不肯受氣的,怎麼都單看著妖僧上門欺人,不睬他呢?如說蛛網神 奇,妖法不能攻進,另有妙計,為何適才又發急令,命全莊門人後輩全都退入地道,是何原 由呢?」李暘、李晃同喚了聲「表叔」,底下話未出口,便聽身後有人悄聲說道:「你們這 些男孩真是廢物!我們是奉命守望不許出敵,你三個,我爹爹並未明言禁止,既氣不忿,你 們不會上去?似這樣無人誘敵,相持到何時是了呢?」 柳春回頭一看,身後忽多了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青衣美秀少女,因不知輩分尊卑,又系 初會,不敢再行細看,意欲向孫孝問明稱謂再行彈見。哪知話完一問,孫孝答道:「這便是 我李三表姊,昔年在四川雲貴一帶出了名的女魔王。她忽趕來叫我們出手,不知何故?她話 說完,人已回得天堂去了。」柳春回顧,人果無蹤,自己還留著心,兩句話的工夫,來人歸 路平曠,無什阻隔,竟不知是怎麼走的,心方驚奇,李晃笑道:「我三姑姑都開了口,我想 上去試一試,表叔你看如何?」孫孝微一遲疑,手指柳春道:「他呢?」李暘道:「同去也 好。」孫孝道:「此事還是不宜造次。那邊台階下便是一個地道的入口,全莊均可通行,裡 面人也不少。你可先在此稍候,好在有神符護身,決無妨害,稍見不妙,急速避將進去便 了。」柳春年輕好事,本恨不能一同飛上去見識見識,無奈和孫、李四人初次見面,自己不 會飛劍法術,沒法上去,如求攜帶同行,這類凶險的事,又恐成了人家累贅,只得罷了。四 小兄妹,向柳春指點完了地道門徑,孫環仍不放心,臨行以前,又令柳春立在地道口外觀 望,不令在原處站立,以防相隔太遠,一旦變生倉猝不及奔避。說完,四小立在一塊,李晃 便由懷中取出兩串大如指甲又薄又亮的金鱗片向空灑去,霍地化為一片金霞罩將下來。四小 同時離地飛起,金霞隨即合攏,又亮作一條形似梭魚之物,將四小包藏在內,鱗光閃閃,其 疾如箭,向空飛去,晃眼穿出五色雲網以外,射入上面妖雲碧火叢中,跟著由金梭光內飛出 四五道青白色光華,在裡面馳逐起來。柳春初見之下,欣羨已極,由此起了向道之心不提。 那太乙金鱗舟,原是峨眉派有名之寶,一到上空,光華立即強烈,威力大增,無如妖僧 九寒沙也非尋常邪法之比,柳春站在下面向空仰望,金梭往來馳逐於妖雲邪霧之中,所過之 處,綠星碧焰如狂濤雪奔,紛紛四散,頗有不支之勢,轉瞬之間,妖雲碧火逐漸加強,始而 隨散隨生,分而復合,金梭光華宛如一道金虹,馳逐往來,上下飛舞,看去十分明顯。待了 一會,妖雲碧火越加強盛,金梭依舊飛馳甚速,只是時隱時現出沒無常,妖法雖無奈它何, 卻不似佔得勝著之勢。一面漫空陰雲星火似排山倒海一般,也不知有多厚多大一片,已壓到 五色雲光之上,漸漸越壓越緊,兩下緊合一起,雲網彷彿勉力將它兜住,光華雖依然鮮明, 看去卻有不支之勢。柳春覺出形勢有些不妙,暗忖:五老既是負有盛名的老輩仙俠,子孫本 領尚且如此,怎敵人妖法已欺壓到了頭上,仍未見有一人出手?一任自己子孫小小年紀私自 出鬥,犯此大險,也無人出去應援,今晚又是每年一次的公祭,長此相持也不是事。心中尋 思,舉目四望。就這前後個把時辰的光陰,大好一座園林茅宅,竟變得暗沉沉靜悄悄冷氣森 森。不見一個人影,適才各地往來行動的一些英秀男女以及園丁僕婢之類,俱不知藏向何 處,只聽空中陰風悲嘯之聲益發狂厲,悸人心魄。先前一上一下,相隔頗高,雲光反映之 下,四圍雪景俱幻成了五彩顏色,天半儘管陰雲密佈,妖火浮空,下面景物依然明麗,遠近 可睹。這時妖雲碧火緊壓五色雲光之上,好似一副極薄紗網,兜著滿網兜的沉重之物,兩下 成了一體,雲光雖仍原樣未改,無如五色雲光只得薄薄一層,妖雲碧火過於濃密勢盛,相形 之下便吃了虧,離地又近,碧火雖極繁密,乃是冷焰邪輝,光並不強,重壓之下,雲光便為 所掩,整座莊院園林俱成了暗綠顏色,如有鬼氣。 柳春雖是少年氣盛膽大,孤身一人,遇到這類從未見過的駭人場面,也不由漸漸情虛膽 怯起來。待了一會,下層五色雲光雖還能勉強支持無什變動,上層陰雲邪火卻更顯得勢盛, 四小俠所駕太乙金鱗舟的金霞梭光竟不能常見,只在陰雲邪火之中時露一鱗半爪,不特全形 難得發現,稍望見一點光影,碧色火星怒濤也似略一掀騰,立為所掩,一瞥即隱,飛行也較 先前遲緩,好似妖雲邪火俱是粘膩實質之物,先前數較稀薄,故能馳驟自如,及至越來越 多,便漸粘滯生出阻力,雖仗法寶神奇能將其衝散,但是隨滅隨生,分而又合,勢反加盛, 再想照前迅速飛行便不能了。暗影之中再一回顧,地道入口就在身後長廊底下。那長廊高下 迴環,循著一列假山樓閣而建,背崖面湖,頗具匠心,全莊地下均是空的,內有不少倉庫地 室,到處設有門戶啟閉,以便上下相通。這長廊腳下便有七八處各就形勢設施極巧入口之 處,不是整片山石,便是一面大理石的壁心,或是古錢形的瓷磚鋪砌成的護牆壁,上面各有 不同形的啟閉之機,外表絕看不出,除機簧外,並可同時啟閉,一經全數封閉,不是自己人 而又知得底細的,休想動它分毫。妖雲初來的一會,前莊發出警號,地道門戶一齊開放,全 莊人等除一些精通法術飛劍的首要人物而外,俱已遵命避入地道,不多一會門戶全閉,獨留 下柳春這一處退路,還是孫、李四小俠關後重又給開放的。那門乃是嵌在廊腳亂石之中的一 塊厚約五尺大約六七尺。似方不方似圓不圓的斜形白山石,本來虛掩著微露出一點縫隙,柳 春先前只顧向空注視,不曾留意,這時覺出危機將迫,方始回望。那門已自向外開放,露出 一個六七尺大的洞穴,遙望裡面燈光甚明,似頗深廣,耳聞男女幼童笑語嘲罵之聲隱隱傳 來,只聽不出說些什麼,外面鬧得天翻地覆那等厲害,地道裡面好似若無其事,絲毫不以為 異。 柳春見狀大是奇怪,暗忖:孫、李四人本令我入內暫避,自己好奇觀陣,立在外面,全 莊老少幾輩無一庸手,地道內說話的不知是什人物,與其在此冒險呆望,還不如徑去裡面見 識見識,免得妖雲毒沙驟然之間攻破雲網猛壓下來,倉猝中措手不及,將護身靈符平白用 去,豈非不值?心中一動,正準備略觀天空形勢再行入內暫避,猛瞥見上空青白光華飛繞之 中,太乙仙舟忽現全身,只是飛行較前更緩,金梭光外俱是妖焰碧火,明滅如潮:好似前後 均有阻力牽引,青白光華卻極強烈,電掣虹飛,不住向四外妖火沖蕩,似在開路,原由東方 高空斜飛過來,初飛頗慢,等將妖雲碧火盪開了些,現出全形,飛離當頭不遠,梭尾上倏地 電光雪亮,閃了一閃,方覺光芒異常強烈,悲風怒嘯中,猛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震,就由梭尾 銀光耀處,發出一個大霹靂來,霎時震散,化為無數大小雷火球紛紛爆散,聲勢猛惡已極, 震得人耳鳴目眩神悸心搖。迅雷爆處,立將梭光四側的妖雲邪霧碧火綠焰震散,盪開了一個 畝許方圓的大洞,緊跟著梭光頭朝下面一沉,電也似疾由五色雲光中飛瀉下來,晃眼落地, 四小俠忽在青白光華環繞的金霞光中現出身形。孫孝手指柳春厲聲急喊:「柳春還不快退, 等待何時!」 柳春原瞥見當頭妖雲碧光被雷火震散之後又復合攏追來,其勢甚急,雖以梭光降落忽轉 神速,未被迫上,但是梭光穿雲而下之際,底部好似帶有一溜暗綠色的煙霧,柳春不知妖法 厲害,敵已乘虛追落,以為空中那麼厲害的妖法尚且被寶光雷火衝破,區區殘煙殘縷何值介 意?上空五色雲光隨分隨合,妖雲邪火仍被隔斷,不能再往下來,又見孫、李四小俠突然在 金光影裡現形,認定邪不勝正,得勝而歸,只不知妖人為何還未退走,急於相見詢問鬥法經 過。上空雷震之後,陰風仍在怒吼,孫孝語聲為其所亂,柳春沒有聽真,不特未往後退,反 往降落之處迎去。容到看出孫、李四小俠一同揮手,大聲急呼「速退」,剛剛聽明,已自無 及,微一遲疑之際,猛覺一片奇寒之氣迎面撲來,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心神才一迷 忽,猛又覺身上一股陽熱之氣往外發散開去,緊跟著胸前透出一片紫色祥光,飛起丈許,重 又向下折回,將全身包在裡面。孫孝兄妹和李暘見他鑽頭不顧尾,也不聽招呼,全無機心, 連護身神符俱未取在手內,便迎面飛縱過來,知道不妙,內中李暘首由金霞光中飛起,待要 搶前救護。說時遲,那時快!當柳春為邪氣所侵之際,孫孝兄妹已然發現金梭下面所附邪煙 正往四下布散,柳春恰是身當其衝,一見李暘飛起,忙喝,「暘侄不可造次!」李晃接口說 道:「無妨,表叔先收太乙舟吧。」身隨聲起,相繼往前飛落,同時太乙金鱗舟落在地上, 柳春身畔護身靈符也由內裡發動威力,只惜事前不曾取出預防,那股寒毒之氣竟侵入頭面, 雖仗靈符妙用,中邪不深,人已難於支持。 柳春當時覺著頭臉凍木透體冰涼,心寒得亂顫,幾失知覺,因是少年好勝,生來稟賦甚 好,又是純陽之體,還能強自運用師傳武功,由內裡運氣活動血脈,意欲賈勇掙扎,瞥見李 暘、李晃由金光中迎面飛落,身外各有一片紫氣環繞,心中想要招呼詢問,但為寒毒所逼, 口已難開了。一面李氏弟兄先後腳飛到,見他面如金紙,目光失神,牙關緊閉,立在地上, 週身亂抖,搖搖欲傾之狀,初次經歷到這等驚險場面,只知靈符妙用發動大晚,雖將寒毒阻 住,已被侵入頭部,誤疑邪氣攻心,中毒已深。弟兄二人恰都秉有祖父母兩代遺傳義俠天 性,李暘在前,首由懷中摸出一粒紅紫色的丹九,口中說道:「柳世哥中了妖法邪毒之氣 了,快把口張開,吃這一粒小還丹,當時就好。」隨說,手向柳春口邊輕輕一捏,見口閉難 張,又道:「柳世哥,你口閉大緊,張不開來,稍微忍點痛,我好救你,由我手做,切不要 強,能倒下才好呢。」柳春不能說話,心裡明白,本就難於支持,為顧顏面不願倒下,實是 勉強,聞言正合心意,就勢往側一歪。李晃也自趕到,順手一接,扶他仰倒一旁。李暘跟著 左手向他頰間揉了兩揉,往上一捏一托,下巴便脫了筍,口雖開張,牙齒仍自亂顫,嘴皮已 成了烏黑色。李暘隨把右手丹丸投向喉間,嘴對嘴渡了一口氣。柳春上半身已然麻木,下巴 脫筍,本未覺痛,那丹丸入喉即化,立覺一股陽和之氣下行,始而肺腑回春,齊轉溫暖,到 了湧泉、地竅等穴,又循後身諸關節逆行而上,由玉海、紫府、天門等要穴流行七竅,不消 半盞茶時,行完一周天,充沛全身,不特邪毒全法,奇寒盡退,並還百骸和暢,週身溫暖, 精神倍長,舒服已極。柳春驚喜交集,忙自李晃手臂間躍起,待要稱謝,猛覺頰腮痛疼,滿 口荷荷,話仍說不出來。李氏兄弟,一個剛由手腕間放他縱起,一面心忿妖僧邪法惡毒,不 該冒昧上去,將上空邪氣帶了些下來,引鬼人室,惟恐尊長怪責,心中有事,柳春一好,便 惦著適才那股黑氣;一個比較沉著,先是一心注視著病人面上神色,看他余邪淨未?柳春起 得又猛,孫孝兄妹正要收了太乙金鱗舟走來,一面伸手接寶入囊,一面想要詢問妖煙邪氣下 落,二人全分了心,均未想到柳春的嘴還未復原。還是孫環見柳春臉轉通紅,連聲荷荷,話 說不出,忙笑道:「我說你兩弟兄怎這粗心!人家下巴還掉著呢,幸先服了傷藥,不然這一 跳動,還不疼死!」李暘聞言想起,不等說完,正要伸手。柳春這類事原是當行,未容李暘 伸手,早捏定兩腮頰骨筍往上一托,克的一聲復了原狀。 李暘笑道:「我當你所中邪毒太重,血凍骨脆,照藥之後當時復原,恐腮骨脆折,只好 讓你受點痛苦,等全身溫暖之後再行合筍。先以為復原還早呢,想不到小還丹有如此靈效, 居然入口回春,好得這等快法。」孫孝聞言,面色微現驚訝,看了李暘一眼,尚未開口,孫 環笑道:「我說你兩個冒失不是?他邪氣才一上身,靈符立即生出妙用。你明看見所中邪毒 本輕,隨便一粒丸藥便可治癒,你身邊沒有,回屋去取也不是來不及,你卻沒見過世面,大 驚小怪,手忙腳亂,不問青紅皂白,竟把明年端午祖父傳授心法時必須服用的小還丹給他服 了。當年五位大公由峨眉拜別教主師長下山時所帶各類靈藥卻非少數,只這類練習身劍合一 可為大助的小還丹,雖不似大還丹預有定額那等珍貴稀少,共總才得小半葫蘆,我們五家門 人子孫又多,所以每人只賜一粒,那資質次的還沒有份,你的存心固然是好,可是半年不到 的光陰,晃眼便來,到那應用時節,看你哪裡找這丹去?」說時,孫孝、李晃已然一順湖 岸,一沿長廊下面的石路,分途趕去,只剩李暘一人在側。柳春聞言,才知所服小還丹不特 起死回生,並還是練身劍合一上乘劍術的靈藥,有此一丸可以省卻許多功力,李暘竟為解救 自己用去,心中老大不安,一面拜謝,方欲詢問有無補救之策。李暘想了想,笑對孫環道: 「表姑莫替我擔心。自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就沒法子再要,少此一九靈丹,至多加上一二 十年苦功也抵過了,何況那是真正修為,功候自較精純,且比乞靈草木只圖速成強呢。」孫 環笑道:「這話也對,不過說時容易做時難。姑父素來疼你,也許見你勇於為善,不惜捨己 從人,特加獎賞,給你補賜一粒,你須謹守此時之言,不能再要呢。」李暘道:「祖父之 賜,如何不要?我只留著不服,定憑真實功力以求精進便了。」說時,側顧柳春,面有愧歉 之容,笑道:「這類小事情我們常做,我總想自己努力用功,就有也不服它。祖父再賜,也 只拜領保藏,以備濟人之用。你無須介意,不過此丹實有妙用。你今日所服這小還丹,雖不 能似大還丹,服了能換去凡骨,但能祛病延年,益氣輕身,習練劍術吐納尤具妙用。你無心 中有此奇遇,緣福頗不淺呢!」柳春聞言益發惶愧,重又拜謝不迭。孫環見他只是慚恐,面 上並無喜色,頓悟姑父李清苕命他隨入後莊安置,實有深意,也頗代他欣慰。 李暘隨又說道:「你看小表叔老不放心表姑,惟恐吃了什虧,他兩個分途搜索妖魂,卻 把我們安放這裡,明是中途堵截,實則守株待兔,不會有事,只為我身邊帶有兩件法寶,想 叫我給表姑保駕便了。」孫環把小臉一繃,秀眉微聳,氣道:「哪個希罕你保什駕!這裡不 是網口麼?你想顯本領,不會獨自進去,由我一人,在此坐鎮,說這鬼話將我作什?」李暘 見她發怒,忙賠笑道:「小表姑不要生氣,侄兒如何能比你高?實是故意激你的。如當真活 生了氣,被三表姑知道,說我欺你,以後遇事就不幫我了。」孫環更氣道:「原來你賠禮是 為怕我三姊,不是服我。這樣說來,要不是有三姊,你就可以隨便放肆了。這話更輕視人! 我從不受人的氣,且等事完和六表嫂說理去。」李暘聽了越發慌道:「好表姑,侄兒年輕說 錯了話,招你老人家生氣。無論是罰是打,侄兒全領,千萬莫和我娘去說,本來新年裡只答 應放我兩弟兄玩三四天,還須一點事情不生,你這一告,又該我們晦氣,一步都不能走動 了。」環見他情急,忍不住噗哧笑道:「你二人平日那等嘴強,怎麼一提你娘便那等怕法? 你爹管教也不是不嚴,怎又不怕呢?」李暘見鬆了口才放下心,笑答道:「打罵好受,軟困 難當。我娘一來便罰我們枯坐一天,罰得重時,還要做上許多苦功夫,才難受呢!」 柳春見孫、李四小俠,除孫孝外,都生得粉妝玉琢金童玉女一般,年紀雖不真知,想來 也不會甚大,那麼高的武功劍術,人卻俱有童心稚氣,靈心慧舌,口齒伶俐,鬥起口來,笑 語如珠,純然一派天真爛漫,使人意消神旺,說不出的願與親近,心方歆慕。李暘又道: 「你看他們去了這大一會,想必前後莊俱追到頭,妖僧元神怎未引來?莫非還有什變故,難 令入網不成?」孫環道:「你真性子急,既不喜枯守,不會看看去!適在空中聽姑父發令口 氣,以我推測,憑我們四人便想擒住妖魂,決不容易,你去也是徒勞。樂得和我一樣,圖個 暫時清閒,妖僧如被引來人網,立享現成多好!」李暘道:「此話不一定。妖憎伎倆不過如 此,他所仗恃的只有九寒毒沙,現在已被齊老大公寶網隔斷。他那元神乘隙附在太乙舟底混 將進來,還是齊大大公故意放的。妖僧元神深入重地,九寒沙不能帶了同下,猶之乎叫花沒 了蛇耍,還有什大不了處!我看今天五位老大公和幾位遠客無一出手,各家叔伯姑姊也無一 人出面,許是祖父責成我們立這一場功勞呢。」話方說完,便聽身後有一女子接口道:「小 猴兒好大口氣!憑你們四個小孩就成功了麼?連我們還不一定行呢。」柳春聽那語聲就在離 頭不遠的長廊之上,仰望回顧,卻不見人影子,隨聽李暘喜應道:「三表姑麼?我二姑三姑 想也來了?」廊上又有一女子答道:「豈只我三姊妹,人多著呢,都在遁法隱蔽之下。你們 要用來誘敵,事前沒有辨清門戶,和妖僧一樣,看我們不見罷了。現在除五位大公和來客 外,是通劍術稍具法力的,全部出看熱鬧。妖憎此時已有點發覺不妙,想要遁逃出去,正和 孝弟、晃侄,還有彭、郝二大公門下幾位世兄弟,在碧琳坪上惡鬥,離此尚遠,隔不多時便 自趕來此地。我們如不說話,你們不要開口詢問。雖然這次遁甲奇門是本莊原有佈置,與雙 柳溝所設埋伏大半相同,終以謹慎為是,免得萬一又被妖僧識破門戶,乘齊大大公收回五雲 靈蛛網之時逃遁出去,日後必不再來上鉤,那就更費事了。」 柳春聽出這說話的又是一個少女,語氣較剛,音聲卻甚清朗,極珠圓玉潤之致,方在尋 思,是否孫、李四小俠所說三老李清茗的二三兩女?偶一眼瞥見空中雲光蕩漾,連著光網上 面兜起的陰雲碧火,往來亂晃,起伏如潮,妖雲邪火被光網阻住,難再下壓,鬱怒無從宣 洩,發為厲嘯,聒耳欲聾。那光網也似發出威力,不時把妖雲邪火往上蕩起老高。無如妖法 厲害,勢盛且猛,抗力一強,壓力更強,眼看排蕩上去,又似排山倒海一般往下壓來,看去 好似無量碧綠火星合成的一座大山,在平懸空中,隨著五雲光網繃起振蕩之勢,拋球般上下 跳擲起落不停,光影籠罩之下,映得下面園林人物都成了暗綠顏色,閃閃不停。柳春不知就 裡,方覺妖法勢盛,五色雲光有點相形見絀,忽聽一聲清嘯起自前莊,宛如駕鶴之音上徹雲 霄,回顧孫、李二人面色立現緊張。李暘首喝:「柳世哥速退,毒沙來了!」話才出口,猛 又聽空中嘶的一聲,五色雲光似受不住上面重壓,竟被衝開一條裂縫,那漫天碧綠火星立似 天河決口綠龍倒掛,由那裂口之處,往莊園中直瀉下來。孫、李二人喊聲「不好」,跟手李 暘拉了柳春,便往地道石門之中飛進。那妖雲邪火來勢神速異常,雲光一現裂口,滾滾飛舞 而下,散佈開來,晃眼湧到三人面前。仗著地道入口就在三人身後,轉步即進,那裂口又在 盡前面孤峰之側,相去尚遠,孫、李二人知機,事先又得了前莊退入地道警號,才未波及。 三人到了地道裡面,柳春心靈手快,看出形勢不好,見地道的門尚還敞著,以為李暘忘 卻,想代關上,拉著銅環隨手往裡一帶,哪知和生了根一般,不能移動分毫,臉剛一紅。孫 環笑道:「一會妖魂還要自行投到,這門不用關了。我們身畔靈符俱已發出妙用,其實不進 來也無什大害,不過妖僧九寒沙委實有點鬼門道,有這靈符護身,冷還可當,吃它困住,越 積越多,把人膠在裡面,脫身就艱難了。先前我們上去,如非晃侄帶有姑母用東方乙木精英 煉成的異寶乙木神雷珠,幾乎被它困住吃大虧了。妖僧此時大約尚在前莊,正妄想施展全力 運用妖法毒沙,將我全莊的人一齊中邪凍僵,生擒回去報功呢。這門口設有禁制,妖沙不能 侵入,我們站在門口內,正好看這從未見過的花樣。你身外現有紫氣籠罩,如想知道妖沙的 力量,不妨站向門外稍微試試。你又服了小還丹,就被困住也不要緊,何況不會。只不要離 門太遠,再聽方纔那樣警號或有別的異兆,立時進來便了。」柳春一則年輕好奇,二則那門 不甚高大,孫、李二人並立向外仰望,自己站在後面,門外奇景難窺全豹,又不好意思搶向 前去,又見這等危急形勢,表面上已是屢敗不支,幾於無力還手,二人詞色均似有恃無恐, 彷彿勝算早操,必無敗理,聞言料無差池,便試探著走了出去。哪知門內溫暖如春,外面竟 是另一氣候,因園中地方甚大,仇敵著重的不在這一帶,妖雲邪火乃是到地以後自然散漫, 雖然湧到門前,勢子不盛,本來膽大,又有先人之言,心中不畏,貿然闖出。才一出門,猛 覺門外一股大得異乎尋常的潛力,挾著奇寒之氣對面擁來,當時便是一個寒戰,知道厲害, 由不得身子縮退回來。隨聽上面長廊有人喝道:「環妹忒荒唐!這也可以淘氣的麼?」孫環 探頭門外,向上答道:「二姊,柳賢侄剛才服了一粒小還丹,不妨事的。」上面發話道: 「就這樣,也不可如此大意。我看妖僧頗不尋常,你能拿得穩麼?」孫環便不再說,退了回 去,柳春自也退回。 這時,空中九寒沙邪火帶著大片妖雲往下飛瀉,尚未落完,可是五色雲光的裂口仍和先 一般大。柳春覺著可疑,便問李暘:「齊老大公的五雲神蛛網既被妖法沖裂,怎還停空不 動,仍是丈許大小裂口?莫非故意放他進來不成?」孫環向李暘笑道:「他果然是聰明。由 此可見妖僧之愚,在自練了多年妖法,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三人正說之間,空中五色雲光 忽然連閃兩閃,齊中心分裂,化為一團彩痕,波紋也似往四邊散去,轉眼無跡,空中未降完 的大片妖雲邪火,立似一座綠火山自空飛墜,猛一壓下來,隨著彩雲飛逝,眼前倏地一暗, 化為一片綠火海,所有全莊人物俱都埋在底下。星沙浩浩,鬼火沉沉,門外只是了片暗綠, 什麼也分辨不出。孫環驚道。「無怪二姊謹慎,這禿賊果然厲害!」李暘道:「現在什麼都 看不見,多麼無趣!早知如此,真不如隨小表叔去誘敵爽得多呢。」孫環道:「你怎如此性 子急!」一言未了,忽又聽鸞鶴般的嘯聲搖曳長空,這次好似發自妖雲上面,聲音甚高。 孫、李二人立時相顧同喜道:「這就快了!」語聲才住,門外綠火海中倏地光影一亮,定睛 向上一看,原來先前裂散的五色雲光,重又在高空中出現。這次卻是反主為客,由下兜改作 上罩,面積也不知大了多少倍,直似一面廣闊無垠的天幕,罩向妖雲邪火之上,再由四邊下 垂,一齊裹住回收,碧光沉沉中,仰望上空彩雲罩定妖雲邪火之外,更不停留,連上面帶四 邊,齊往中央排山倒海一般擠壓下來,晃眼之間便與莊園一般大小,方始停住。 隨聽有人在空中喝道:「無知妖孽!也不打聽此間主人是哪幾位前輩仙俠,竟敢妄施邪 法來此侵犯!我五位師長不屑與鼠輩計較,還未出手,只由我們幾個門人子女略施小術,便 將你困住。如今你已成了網中之魚,還不自行降服,由我們取來你的原身,聽候發落!莫非 真要將九寒沙連你元神一齊消滅不成?」待了一會,不聽回應,空中又大喝道:「你在自分 化元神,行險僥倖,出來作祟,但你不設法壇便難施展鬼蜮伎倆,似此區區野番教中邪魔外 道,元神一離內體,連話都說不上來。這等下乘邪術也敢向我五老莊來賣弄,真個膽大妄 為,可笑亦復可憐!你既不能隨意開口問答,我們已有人往三道嶺取你原身去了,如不再肆 猖狂,便算降服,可自將妖沙收去,等你原身取到,引見本莊五位師長,也許還能饒你,逐 出莊去。如稍違抗,那你就自取滅亡了!」本來陰雲碧火已然聞聲靜止,這二次幾句話一 說,重又怪聲厲嘯;妖雲邪火也隨著翻滾奔騰怒湧起來。空中冷笑道:「無知妖孽禿賊,你 以為這區區妖沙,我們莫奈它何麼?不過是念你祭煉艱難,我們拿它無用,卻是你的看家本 領衣食父母,令你自收,原是格外恩寬,既然不知好歹,那我們便先收去,省你不服自恃。 少時取來你的原體,再行受綁如何?」說罷,又是一聲長嘯。 隔不一會,便見妖雲邪火下面起了大片金霞,低的貼著地皮,高的貼著屋面,全莊內上 下四方到處都是。那金霞和五雲靈蛛網的五色雲光一樣,也是薄薄一層,好似在九寒沙陰雲 綠火未襲以前,早就隱去光華,和一張極大無比的薄紗一般,隨著山石林木樓閣台謝的形勢 高下,以至地面,暗中佈滿,緊貼其上,到時一聲號令,立生妙用,與當空五色雲光相應合 攏。這一來,無異上有天羅,下有地網。妖雲邪火恰被合在當中,受此上下夾攻,還欲強自 掙扎,嘯聲越發淒厲,陰雲澎湃,突突亂滾,內中無量數的碧綠火星翻滾愈急,那上下四外 的雲光金霞全如無事,依舊不慌不忙往中間擠迫而來,絲毫也阻它不住。悲風怒號星沙亂飛 中,隱聞遠近人語嘲笑之聲,到了後來,妖雲邪火被迫大緊,無量碧星互相軋壓排蕩之下, 忽然紛紛爆裂,化為寒焰融會一團,看意思,似想由散沙變作整體,再猛力往大處膨脹,將 四面包圍的雲光震散,以便逃走。初上來似還有點效力,雲光金霞雖未震破卻被撐住,停在 那裡不再進迫。一會工夫,先前那麼大如山嶽的妖雲邪火,被金霞向上網起托離地面,上面 雲光再連罩帶壓,兩下應合,擠迫緊束,只剩了五六畝方圓一團。雙方這一相持,直似一團 碩大無朋的碧綠光球,外面緊繃著薄薄一層金絹彩毅,懸在莊園上面,五光十色,流輝四 射。同時陰雲縮小,除光球懸處當頭一片,大色業已重現清明,恰正是落日銜山之際,西方 斜照不受當空光球阻隔,陽光斜射過來,互相輝映,更幻出無邊異彩,耀日生霞,麗景絕 倫。莊中一班門人後輩,本都隱身奇門遁甲以內作壁上觀,見此從來未有之奇,多半欣喜贊 賞,笑語如珠,遠近相聞。內有幾個年紀最輕,童心較盛的孫兒女輩,更是紛紛呼喚:「祖 父大公莫忙收去妖法!最好再稍微縮小一些,拿它懸在上空當天燈看,等過燈節再收,為新 年裡添點景致。」眾少年男女只管歡呼讚賞,妖僧卻在那裡心如刀割油煎,死活都難。 原來鐵衛士首領、妖僧寶月,出身本是邪教,因他運氣好,又頗靈警知機,仗著邪法縱 橫多年,前些年覺著自己結怨樹敵大眾,看出預兆不佳,忽生戒心,隱藏埋頭好些年,真有 法力本領的仙俠一個也未遇上,二次應召出山,復為鷹犬。一則覺著這多年來並無仇人前往 尋他報復,固然所居隱秘,如若對頭真是高人,決不會這久尋他不到,可見還是仇敵不行, 不敢上門生事,因此未免長了好些驕妄之氣;二則主人看己如此重法,偏巧才出來便遇到了 難題,先承辦的又是宮門三傑等慣於自己爭功、一有閒隙便以陰謀傾軋的幾個對頭,難得他 們此次出門不特曠日無功,並還損兵折將丟人現眼,鬧了許多笑話,憑著自己法力和隨帶鐵 衛士幾個能手,如將逃犯和窩主一齊擒回,便可掃盡對頭臉皮,使其失寵受罰,出了多少年 的惡氣,以後一手攬權,惟我獨尊,豈非絕妙?於是又加上一層貪功快意之想。一面因有盜 敕一案,俞、秦二凶的身家榮辱全在他的手裡,又以敵人人數不多,從未公然出面,只是利 用天時地利暗中搗鬼,心疑三凶之敗是吃了地理和大雪之虧,敵人不敢與三凶明鬥,可知無 什驚人本領,哪知誇完海口,一出場便受了挫。 也是活該妖僧背晦,所習雖是左道,昔年妖師在日,有兩個玄門中的好友常時往還,曾 經高明人指教過,竟識得道家奇門禁制妙用,由門戶地形上分辨出敵人巢穴所在,無如他那 邪法,非設法壇,備下應用法物不能當時施為,愧忿匆匆逃回三道嶺,立即設壇行法。起初 雖料敵人不是易與,做夢也沒想到那是峨眉派嫡傳的幾位陸地神仙川東五矮,心想敵人所居 方向雖已辨出一些端倪,到底不能作準,更恐敵人識得九寒沙厲害,見勢不佳,捨巢遠颶, 好在法物現成,結壇容易,又有幾個會劍術的人護法,萬無差池。妖沙與己心靈相應,似此 盡量放出,對方如稍抵禦或是遇上時害怕逃遁,自會警覺追襲,否則那一片方圓五六百里以 內的人畜,只在妖雲籠罩之下,全要凍僵失去知覺,任憑擺佈,非己行法不能復生,勢又捷 如雷電,料無漏網之理。就這樣仍不十分放心,又在壇上坐禪入定,準備稍有疏虞立將元神 遁往,這樣除九寒沙隨意運用可添不少威力外,還可再施別的邪法。他這裡打著萬全必勝的 如意算盤,哪知敵人早已知他來歷底細,本防他不肯自行投到,多費手腳,此舉正合心意, 先施法力,在莊前擋了他一下,再把神蛛網放起護住全莊,使其把妖沙專注一處,以免鋪天 蓋地漫空亂飛沒有准的,飛過伏波呷那一面誤傷別的人畜,等妖沙照準大漠莊下壓不再往外 飛布,再故意與之相持,任憑孫、李四小俠駕太乙仙舟飛起沖蕩妖雲邪火,以為誘敵之計。 妖僧先因妖沙中途遇阻微頓,暗忖:九寒沙何等威力,又是大量的放出,怎會空中遇阻?敵 人法力可想而知。試用妖法一催,剛把敵人迫退,跟蹤下壓,不料又生阻力。 妖僧也頗狡猾,一見事出意外,心生驚疑,便自減了勇氣,正在躊躇進止,猛又覺出敵 人施展法力,在妖沙叢中衝突,勢甚猛烈,恐當著俞、秦等對頭大張旗鼓結壇行法,結局仍 是慘敗,反將多年苦功煉就的師傳九寒沙失去,又不便就此收回,心頗憂急。待了一會,隨 著妖法催動之下,敵人勢子漸衰,妖沙威力越來越盛,才放了心,以為敵人伎倆止此,可是 所用飛劍法寶必非尋常。自來不勝即敗,敵人既不能破去九寒沙,成擒無疑,只奇怪妖沙始 終不曾落地,似被什東西托住,相持之下,人也未傷一個,既起了貪得法寶之心,又欲前往 觀察,相機行事,便把元神遁出,運用玄功追來。不料四小弟兄也正在此時接到下面五老密 令,衝往東方誘敵。妖僧趕到一看,妖沙竟被五色光雲阻住,看去極薄一層光網,九寒沙被 它隔斷在上面,一任運用全力催動妖火碧焰翻滾如潮,竟不能將它衝破。妖僧不知太乙金鱗 舟內只是四個男女幼童,誤以為那便是敵人的首腦,先前發見九寒沙漫空飛來,知道厲害, 用五色雲光將巢穴護住,一面仗有法寶護身,欲出破敵,因九寒沙威力甚大,初出還能抵 御,久便難支,照此情勢,會法術的敵人必止於此,否則雙方相持已有這些時候,勢漸危 急,下面敵人如有能者,斷無不出之理。那梭形金霞似已力竭勢衰,另外還有三四道劍光寶 光,也不足計,倒是隔斷九寒沙的這層五色雲光不知是何法寶,如此神妙,急切間實無破它 之法,想了想,只有尋一機隙,元神先飛遁下去,一面探明敵人虛實,再由下面施展法力, 裡應外合,方可一舉成功。正打主意,那表面情勢,梭形金霞本來是在中心一帶衝突,因妖 僧到時,正以全力催動九寒沙,陰雲碧火泰山壓頂一般往下壓去,梭光似恐被九寒沙膠住, 奮力往東方沖逃過去。 妖僧預存戒心,行事持重,又以自己元神幻化,隱在妖雲碧火之中,敵人不能看出,下 面莊園如此廣大華美,分明敵人全聚於此,不到萬分危急,決不捨棄了老巢和家人徒黨逃 走,梭光本是東衝西突,四下飛馳,就去了也必仍要回來,作那困獸之鬥,便沒去追趕,意 欲觀察清了虛實形勢然後下手。果然梭光去而復轉,這次來勢特急,梭光外面幾道劍光寶 光,一齊放在前面開路,頭又斜掉向下,看去頗似自知伎倆已窮,再如勉強支持下去,梭光 被九寒沙困住便無幸理,危機將迫,意欲遁回巢穴,仗著五色雲光暫保一時。暗忖:這倒是 個機會,你只能夠下去,光網稍現空隙,我便可以混入。心念才動,惟恐敵人見陰雲碧火緊 壓五色雲光之上,太已厚密,或是不敢行險遁回,或是力弱衝不下去,正打算暗將妖光邪火 略微疏散,放一逃路,使其易於衝過,以便隨同穿過光網而下。猛聽震天價一聲大震,由梭 光內發出一團青光,才一現便爆裂開來,中心妖雲邪火當即被它震得紛紛四散,奔濤也似排 盪開去,同時腳底現出一個大空洞,那青光勢比迅雷還要猛烈,妖僧如非閃在側面,幾被波 及,心方一驚,四圍妖雲碧火還未合攏,梭光已沖光而下。 妖僧早有準備,元神飛遁又極迅速,百忙中竟未暇尋思,忙運玄功附在大乙金鱗舟的底 部,隨同飛落。本意到後,一面把自帶下去的寒毒之氣先行發散,見人就傷,一齊凍倒;一 面再用妖法相機擒那梭光中的敵人,然後尋到敵人聚集之處一網打盡。到了下面,一見金光 中出現的只是四個幼童,對面廊下還站著一個少年,好生驚疑,忙施邪法,放出寒沙精英凝 煉的寒毒之氣,對面少年驟出不意,似為所中,但只打了一個冷戰,身子微晃即住,並未暈 倒,同時身上飛出一幢紫氣,將身護住。再回頭一看,梭光中幼童俱有紫氣霞光護身,已然 相繼收了法寶,向少年身前趕去,面上各帶欣喜,全無一毫戰敗憂驚容色,直似若無其事。 猛然心中一動,暗忖:敵人如此勢派,決不會只此四五個幼童主持,自己鬧了半天,正經敵 人一個未見,此事定非什麼好兆。這些幼童均有護身法寶,急切間無奈他何,如以全力施 為,不特勝之不武幹事無濟,並還打草驚蛇,引使敵人戒備,看四童神情,似只料到寒氣被 他逃回時帶下,尚不知元神也被混入,就算識破,他決無自己飛遁神速,正好乘他醫治少年 的閒空,敵人首要尚未得信以前,先期趕往窺探,到底有些什麼人物在此,如能必勝,自然 下手,施展法力,裡應外合,攻破光網,放入寒沙,以收全功。萬一敵人儘是高明道術之 十,萬元勝理,還要吃他大虧,那便不與交手,相機速退回去再作計較,當著俞、秦等對 頭,面子雖不好看,終比失寶傷敗強些,好在元神隱秘,行動至速,難於蹤跡,稍覺不妙, 隱向一旁,不與爭鬥便可無害。如因正方雲光阻隔不能脫出,只消暗中行法把九寒沙送回, 陰雲碧火一退,敵人光網自必收去,也不愁不能脫身,何況自己還有最後殺著,怕他何來! 當下便往前莊飛去。哪知全莊均設有奇門遁甲之禁,飛行了許多地方,到處霧影沉沉,尋不 到一點門徑。這大一所莊園,除先見四五幼童,更未有一個人影。孫孝和李晃更是有意尋他 開心,一個由後莊繞去,迎頭堵截,一個跟蹤追隨。 妖僧滿園亂飛,見無門路,漸漸情急,便似鑽窗紙的凍蠅,四下亂闖。那設有禁制之 處,外人一經觸動立現形影,隱形之法並無效用。本來孫、李二小俠不易看出妖僧元神,只 照那一溜黑煙追逐,妖僧略施邪法把元神隱起,另幻出一些假的影跡便可混過,一則身入重 地,吉凶難測,好名心勝,又復膽怯,匆促中方寸已亂,始而還防敵人警覺,加以二小俠也 未追上,後來兩頭堵截撞在一起,正值妖僧發急亂闖,一觸禁網形影立現,二小俠便各用法 寶飛劍上前夾攻,妖僧也施妖法回敬。偏生二小俠除了靈符之外,還有別的異寶護身,不能 傷害分毫,妖僧卻吃了不少的虧。最後李晃將用剩的一粒乙木神雷,冷不防朝他打去。妖僧 驟出不意,元神受了重創,差一點沒被神雷震散,連恨帶急,怒火攻心,凶野之性大發,心 想:敵人明是預設陷阱相待,最可惡是主腦一人不出,卻令幾個乳臭小狗欺人,並且到處都 是埋伏禁制,動輒得咎,又不能定在那裡不動,勢已至此,除了豁出多年苦練之功,把奉有 師父遺命素來不肯妄用的魔教中最陰毒的旃羅神法施展出來,試把上空光網衝破,放進滿空 九寒沙,敵人任是多大威力,想也難於抵擋,至不濟,為行此法多耗一點元氣,易召魔頭, 許為異日之患,當時收了寒沙敗逃回去總可辦到。就算魔頭侵擾,那是日後之事,只要隨時 留意,也不是沒有防禦之法,且先顧住眼前再說。想到這裡,把心一橫,立將昔年學而未用 的魔法施展出來。 那成羅魔法,原是昔年妖僧的師執好友妖僧烏缽那所傳,當初學時,乃師加答吉曾經阻 止,烏缽那也曾勸誡,說雙方道路不同,自身如未煉就神魔,習了此法,用時,第一是有勝 無敗,敗必受他反克;第二是以後魔便附身相隨,必須常用常習,稍一疏忽便為所乘,最好 是不學它,或是煉好本身神魔以後再習此法。妖僧知道烏缽那不久茶毗,煉好神魔再傳便來 不及,再四力求,說此法神妙,威力至大,煉它只為防備萬一,並不輕用,先行學會,日後 再煉本身神魔也是一樣。烏缽那卻情不過,勉強傳了,不久便自火化。妖僧因煉魔頗難,那 九個有根器的生魂先就難於物色,不覺遷延下去。妖師也自數盡茶毗,臨去以前,苦口告 誡:本身神魔既未煉成,此法萬不可使!妖僧嘗答以當初煉法,本為萬分危急九死一生之際 仗以活命逃生,便本身神魔煉成,此法過於陰毒,也不會輕使,何況制魔無力,神魔未煉成 以前決不用它就是。過不兩年,受了主人網羅,長年做人鷹犬,更無煉魔之暇,卻也謹守師 言,不曾用過。此次原是情急無奈,迫而出此下策,本來行使此法,非獲全勝多殺敵人不能 無事,如若無的放矢,用的不是地方,魔頭出去不遇阻力,立生反應,回攻行法的人。 這時,莊中除原有諸高人外,又來了一位深悉魔法妙用底細、專能克制的仙俠,就不犯 忌,也無幸理。事情更有湊巧,五老和在座諸仙俠本來早想生擒妖僧元神,按照預計行事, 只為命人往三道嶺盜取妖僧肉身,尚未回轉,故此略微遲延。諸老正在香雪精舍中說笑,新 來那位高人忽由北天山望見大漠莊上空妖雲邪火,趕來相助誅邪,一到,和宮中隱身守望的 五老門下二弟子徐元亮略談了兩句,便擇了一個邊角,將那緊壓在五雲神蛛網上的妖雲邪 火,用法力掃盪開去,現出三數尺空隙。下面大老芙蓉劍客齊良慧眼望見,不等出聲招呼, 同時將那辟開妖火之處的神蛛網放開了些,放他下落,再讓妖火復原。事機迅速,妖僧正在 到處受氣,通沒顧到上面,竟未覺察。這位高人一到,賓主相見互一計議,便把前策略微變 易:不等三道嶺人回,先把九寒沙放落,以免久停空中,煙光勝湧霄漢,被同類的妖邪在遠 方發現,趕來為祟,或是看出主人厲害,當時不敢上前,得知地點,異日約了有力妖黨前來 生事,雖然無礙,終是惹人煩厭。故意作為五雲靈蛛網受不住妖沙時久重壓,竟被攻陷,等 全數漏了下去,下面李清苕將妖沙攻到以前預伏的小天羅如意神網發動,同時上空的五雲神 蛛網由分而合重又現出,上下一合攏,將妖沙全數包在神網之中,然後擒捉妖僧元神。議定 以後,便即依言行事。 雙方差不多同時發動,五老這面恰趕在前,雖只不過快了一眨眼的工夫,妖僧魔法已是 撲空。因下面魔法剛一施為,上空光網便裂了一口,妖僧初試此法,不知敵人自行開放,存 心放那九寒沙下落,以便收沙擒人,所施魔法並未用上,業已生出反應轉害自身,還在滿心 高興,以為他那旃羅神魔威力厲害,無人能敵。嗣見九寒沙降完,五色雲光四邊隱退重又出 現,改壓在妖雲邪火之上,仍是一片整的,同時和己追逐對敵的兩個幼童,未等猛下毒手, 報復適才一雷之仇,忽然從旁一閃,由此失蹤,不再出現,只管妖沙濃密,照理已是佈滿全 園,無孔不入,偏生始終不見一個正經主人出現,情勢轉更混沌。這會工夫,到處都是妖沙 所化的陰雲碧火,綠茫茫一大片,休說是人,索性連房舍都看不見。方自驚疑,二次待要施 為,忽聽敵人空中喝罵,自道來歷,迫令束手降服,才知莊中敵人,竟是昔年主人百計籠絡 未遂忽然失蹤多年的峨眉嫡派劍仙川東五矮,不禁心寒膽怯起來。繼一想,敵人光網雖然高 籠妖沙之上,仍無別的破法,又勸自己收沙降服,可見九寒沙厲害,無計破除,故把自己困 住,藉以挾制,此寶既不能破,便無被擒之理,怕他作什!膽又一壯,只奇怪適才明見光網 應手破去,如何仍在?莫非又是一件同樣之寶?那魔法無形無聲,難見端倪,不知有無生 效,意欲再試一回。哪知魔頭反制,已不再聽指揮,連誦魔咒,手掐靈訣施為,二次想將光 網破去,終無影響,心雖著忙,猶恃九寒沙尚在,莫我如何!正在自行寬解,忽又聽空中敵 人第二次發話,跟著地面上現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金霞,也和網一樣,與上空光網會合,連自 己帶九寒沙一齊包圍在內,往一處縮小,敵人之言竟非虛語,由不得又氣又急,又驚又悔。 身已入網,無計可施,眼看妖雲邪火越縮越小,魔頭再在暗中作祟,神思越亂,竟想不出一 個脫身之計。迷惘了好一會,忽然省悟,自己尚有好些法力,如何不用,卻在這裡束手待 擒!別的不論,單是九寒沙,便還有極大威力不曾發揮,已作網魚籠烏,除卻一拼,更無生 路,這還有何顧忌!一面忿罵「蠢貨」,一面運用全力施為,本心是想元神與之會合,與敵 拚命,好便好,不好便與同歸於盡,就算主要仇敵難於傷害,這片園林和他家中不會法力的 人也必毀損傷亡,稍出自己一口惡氣,死了也值。誰知敵人法力比他高得多,他這裡將妖沙 凝緊成了一團,然後再以全力往大處突然暴漲,爆散開來,想將妖火外面包圍的雲光金霞震 裂,敵人也早有了準備。 妖僧此舉最是猛烈,原存著兩敗俱傷之念,果能照他心意發揮,這一震之威,天崩地陷 也不過如此聲勢,休說下面莊園人物必有許多毀滅死亡,便是伏波呷那一帶的山崖也必受震 崩塌,連那附近百里內外的人畜均難倖免。雖說情急之際出此下策,也不能說他算計不對。 偏遇見對方幾個敵人全是他的喪門剋星,九寒沙凝結的光球,隨著雲光金霞擠壓之勢往小處 一縮,猛又往大處一漲,滿擬必要爆散,竟未收效,僅將外面雲光金霞撐住,緊緊繃定,雖 不似先前那麼越縮越小,暫時靜止懸空未動,要想逃遁仍是無望,並且妖法已然發動,生出 威力,好似一個極大的禍胎藏在裡面,又似一個貯有無量猛烈火藥的大地雷,藥信已然點 燃,吃外面的雲光金霞將它緊緊包圍,不能爆發,外面無從宣洩,卻在內裡磨軋激撞,相繼 引發,成了酷虐無比的一團烈焰,和悶壓在地底的火山一樣,在自鬱怒難伸轟轟亂鳴,偏尋 不到一絲出路。妖僧元神困在火團之中,轉變成了作法自斃,難於禁收,妖火已燃,復原頗 難,只有收去一法,但是元神妖沙均在強敵網羅以內,此時不致死傷成擒,全仗這團邪火妖 光強行支撐之力,九寒沙一收,雲光金霞勢必跟蹤追迫,網中之魚,縱有別的法力也難施 為,除卻束手受綁,決無逃路。想了想,受人侮弄了半日,連個正經人的影子都未見到便自 葬送,身敗名裂,未免過於窩囊,心又不甘。思量無計,只得拼著元神受寒沙冷焰侵爍傷 蝕,暫時還是支持下去,也許俞、秦眾人看出形勢不好趕來救援,或是俞天柱日前背人約請 的能手趕到,約會同來,縱未必能是敵人對手,俞、秦等原有諸人更是不行,單為搶救自 己,仗著人多,再有應敵妙策,也許能夠辦到,怎麼也比當時束手就綁多點生機。正在胡思 亂想,作那萬一指望,忽見雲光外面現出一個秀眉朗目的小矮胖子和一年紀較長穿著前朝文 士衣冠的少年,戟指同聲喝道:「無知禿賊!不聽良言,在受許多活罪。你那副臭皮囊已被 我們取來,三道嶺一干賊黨也被本莊五老大公略施法力,下上奇門禁制,如今只放人進,不 放人出,只等和諸位老前輩計議停當,一同處置。你如懸崖勒馬,即速降伏,將九寒沙收 去,復了原身,同我二人去見莊主,或許免你一死。再要執迷不悟,我們不願多費手腳,更 不願這類陰毒穢沙污我手腳。留著它,一則無處存放,二則歲除將近,轉眼新春,人都忙著 行樂,料理年景,誰耐煩與你禿賊糾纏,懸在空中,綠陰陰一團鬼火,更不雅觀,說不得只 好連你形神一齊消滅,悔之晚矣!」 妖僧邪法元神雖能變化施為,卻不能隨意應答,性情又極剛愎好勝,聞言雖知不妙,終 覺太誇,未必如此厲害,又以此舉太已丟人,只顧遲疑尋思,無所可否。呆了一會,儒裝少 年便對小矮胖子道:「六世弟,禿狗已是勢窮力竭,依然不知好歹,大約以為我們沒法破那 妖沙呢!還是照你適才所說,用本門大乙神雷,將他連妖沙一同消滅吧!」矮胖子聞言應 諾,便請少年後退,待要施為。凶僧久聞峨眉派獨傳太乙神雷的威力,不禁心膽皆寒,一面 魔頭又在作祟,前念已大搖動,無如話說不出,口中厲嘯一聲,在碧火光中現出元神,想打 手勢請降,猛又聽遠處有人喚道:「六賢侄,神雷且自停發。妖僧不降,我自有處。」小矮 胖子立答:「小侄遵命下去,靜候伯父施為便了。」那發話人隨又喚道:「寶月和尚已自願 降,但他所放九寒沙俱已內燃,化為一團冷焰,往日收發自由主人,今日不合妄生惡念,不 特無力收回,甚或引火燒身。幸我來此看出就裡,尚能兩全。現我已代他制住禍胎,只請 齊、李二位道兄網開一面,放他元神復體,以便問話吧。」凶僧自信九寒沙乃多年心血百煉 之寶,除非與敵拚命意圖兩傷,以及防敵加害仗以支持,時候久了元神不免耗損,可是斷無 收它不回之理,聞言自不肯信,好在聽對方口氣並不過分為難,定要置己於死,降服心意也 吃看破,想不會是誘敵之策,正想自己收沙,給這些老少對頭看看,心念才動,對方話也說 完,隨見光網開了一個小口。 按理網中妖光邪火本是蓄怒待發,得隙即要爆裂震散,這時竟會十分安靜,光網外面平 空添了一個貌相清奇身穿黃葛布長衫的少年,兩手指上射出兩道亮如銀電的白光,神龍吸水 般直對著光網的裂口,那麼猛惡一觸即發的碧火妖光忽似遇見克制,轉為柔和,流水也似往 白光中湧去,眼看光球逐漸縮小,外面光網卻仍原樣停著,並不再往小緊迫,心疑葛衣少年 收完九寒沙,仍用光網來擒自己元神。妖僧此時已成了鬥敗公雞,心膽俱寒,雖料無幸,也 只聽之,哪敢再行抗拒?晃眼工夫,光球已自松減了一半,正憂惶間,忽聽葛衣少年笑道: 「我當九寒沙必與昔年妖僧所煉相似,哪知一蟹不如一蟹!這禿賊在自為人鷹犬,橫行多 年,原來比他師父還差得多,這等微未伎倆也敢到諸位道兄門前賣弄,真可謂不知自量了! 我初到沒看出他深淺,諸位道兄怎也小題大做?請將寶網收去吧。」說時,光球已越稀薄減 小,話剛說完,同時雲光金霞一閃即沒,只剩一點殘餘九寒沙的煙雲星火,也和風捲殘雲一 般,吃少年指上白光捲住,長鯨吸水,瞬息都盡。妖僧一見這等情勢,益發不敢妄動,剛剛 俯伏示降,少年全未正眼看他,指上白光先自收回,跟著把手一抬,妖僧元神直似風吹敗葉 一般,身不由己隨同往下飛去。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五回制妖僧高人懷遠慮觀壁畫小俠悟玄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3 本章字數:18596 夕陽影裡,眾人在下面看得逼真。李暘道:「五大公叫我們來此誘敵,怎又改了主意?」說時,孫孝、李晃相繼飛來。孫孝先接口道:「你知道什麼!先前姑父本有佈置,還想軟做,給禿賊稍留顏面,連從來未用過的奇門五遁都全發動,原打算把禿賊引來人伏,一面由六哥把他原身盜來,再由我四人仗著姑母的法寶和奇門禁制的妙用威力,強迫他到寒友榭去復體,那時再曉以利害,使其率領全班賊黨退了回去。不料被北天山狄、岳諸位老人家遠遠望見,不知姑父另有深意,不想將禿賊當時除去,以為來了魔教中能手,一時無人制他,又值我們駕了太乙金鱗舟退下,雖知五位老大公決不致為妖番所敗,終覺奇怪。岳老前輩每年照例年終北天山穿雲頂小住,要到過年上九才來我們莊中賞花,與五老大公盤旋,見此情形不由大怒,便辭了狄老前輩的除夕盛宴,改在我們這裡過年,等正月裡狄老前輩來訪,再同回北天山去。當時也未仔細推詳,匆匆趕來,因先把我四人誤當作姑母或是莊中老輩出戰,不勝退回,心疑禿賊得了他師父真傳,甚或青出於藍,所以如此猖狂。上來也頗謹細,後才看出禿賊伎倆有限,姑父又向他略說用意,方知就裡,否則,岳老前輩不特是姑父同門先進,井還是大方真人神駝乙休的惟一傳人,專能收拾這些邪教,嫉惡如仇的性情也頗相同,以他法力,到時無須先和諸位大公尊長相見,只一舉手,禿賊便成粉碎了。就這樣,仍然力主除惡務盡,意欲把禿賊和三道嶺這伙狗賊一起消滅,看對方能怎麼樣!還是姑父和大伯父再三力說,數百年氣運所限,不是人定可以勝天之事,似對方這些爪牙鷹犬,終年橫行為惡,固然死有餘辜,何況本莊向例不容外賊侵犯,他已犯了必戮之條,自更不能寬恕,但是天下事貴達權,為塔平湖這班老友和忠烈英秀之士打算,並免因此勢成騎虎,各趨極端,激成未來大變,致令多少生靈受害,說不得只好從權隱忍,先打發他們回去,姑容多活些日。經此一來,就我們寬容到底不去除他,賊黨人多口雜,又都貪功忌刻,處處在人牢籠之下,對方何等精明,日子一久,他們諱敗冒賞通同作弊的事必仍敗露,是奉派出來的這些狗賊,一個也休想活命,何況我們日後也決不會全數輕饒,樂得稍微從權,可以省事得多,何須急此一時呢?岳老前輩方始勉強應諾。這位老人家心熱性直,老遠盛意趕來,自然應該依他,所以先打好的主意就用不上了。」 李暘道:「既是這樣,我們還呆在此地作什?藉著覆命為由,到寒友謝看看如何?」李晃道:「我和小表叔先前就想跟去了,因遇見王世叔,他說爹爹往三道嶺盜禿賊原身時,塔平湖也有人在彼探看,似已看出諸老大公用意,不甚贊同。祖父恐那邊幾位老人家得知底細,多了心,和岳老大公還有話說,叫我二人暫緩進見,我們未必許進去。柳世哥也還未安置,何苦多跑一趟?」孫環道:「不讓進去再回來,有什相干?岳老前輩最愛我們幾個小的,如說拜見他去,定喚我們進去無疑,怎麼也可長點見識,為何不去?」孫孝道:「我原想到這層,因王世哥年長,他說的話不好意思強他,只得暫時應諾罷了。」孫環道:「這人是個迂夫於,終日規行矩步,連話都不敢多說,誰聽他話,那就寸步難行了。不過柳賢侄前往卻是師出無名。晃侄你先安置好了他再趕來吧。」話未說完,忽見一個身穿前朝衣冠的中年文士走來說道:「孫世弟、世妹和兩位世侄可去進見,岳老前輩想你們呢。」孫環笑道:「才說曹操,曹操便到。柳賢侄,這是你王世伯,名叫王徵,對於後輩最是熱心,又是長年在外走動,這是過年才回莊來。你以後在江湖上走動,有為難的事,遇上時,只管求他。」柳春連忙行禮不迭。王微已知柳春來歷,略微獎勉了幾句,便向四小俠道:「你四人先去,我還要找好些人呢。」李晃笑道:「王世伯,這位柳世哥,祖父原命小表叔領往後莊安置,待命入見。小表姑要到前面去,卻轉交給我。他點心已吃過,想必不餓。我急於要往前面,世伯既要往後莊去喚各家叔伯弟兄姊妹,就拜託老世伯順便帶往後莊,找個地方住下如何?」孫環笑道:「你真會取巧,索性連長輩也支使起來。」王徵笑道:「這原無妨。我知你們是想看禿賊復體降服,見識一點新鮮事情。其實還早,要等塔平湖人來,商計好了才辦呢,你們忙也無用。」孫環笑道:「王世哥,你莫管我們,聽岳世叔說點外面的人物風景也是好的。柳賢侄,你隨王世伯走吧,我們夜來再見。」說罷,四小俠作別自去。柳春知道不能同去,只得罷了。 王徵招呼柳春同行,見他年紀雖輕,言行容止均甚整肅,心頗嘉許,笑問道:「賢侄初來,又是生長邊漠窮鄉,想必五位老大公的來歷還不甚知道吧?」柳春躬身應「是」。王徵道:「我看你人甚聰明;卻能老誠謹細,大是難得。本想和你一談,無如連日有事,現在又奉岳師伯之命,去往各位恩師家中喚人,不便久停,過了年初九便要出門,也無閒空與你長談。我每年九、十兩月均在北天山風雷頂小住四十九日,將來如有閒暇,或是路過,可稟明你師父和你陸五師伯,前往尋我,多少於你有點益處。這大漠莊雖是陸地神仙的洞天宮宅,但你此時便想隨這班少年英俠一起,為時尚早。他們多半生具仙根仙骨,加以家學淵源,人人自愛,精進異常,一點百透,稍差一點的人決不能比他們。每日倒是讀經史的時候多,練武功劍術的時候反少。他們又善於及時行樂,外人不知他們,為了五老大公多是樂天自適的天性,這些舉動有類萊衣獻舞,由於想博老人的歡心,只見他們日常嬉游,一旦快意當前或見什不平之事,立即飛行絕跡,出入青冥,致人死生於千百里外。江南鶯花煙樹與天山、大漠的雨雪風沙,全是襟袖間物,覺著地仙劍俠竟有如此快活雄奇的歲月,傾心嚮往,立意傚法,卻沒有他們有生具來的根骨天性、家庭境遇以及許多自然成就,不是常人所能辦到。能舉百斤的人,硬要學人去舉千斤,那就糟了!連我追隨五位恩師這多年,劍術雖還未到上乘境界,也算有了根底,尚且不敢大意傚法他們,何況你呢。你如真心向道,想有成就,終非由苦學途中求進益不可。適才我見你對他四人甚是羨慕,恐你不知底細,略說大概,詳情且待將來再說吧。」說時,二人正繞著一所傍湖廳謝走過。那廳一面臨水,湖波已然冰結,另三面俱是桂樹,莊中廳捨,大都軒窗四啟,先未見到,有人在內。 二人正說之間,忽聽身側有兩三少年男女笑道:「王世哥又在說我們呢。」柳春聞聲,側顧左側窗內一張紫檀大理石面的八仙桌上,有兩個垂暑少女正在臨窗對奔,旁邊還立有六男三女,最大的是個紫衣少女,看去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餘者都在十二三四歲之間,另外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幼童,正由對面廳角跑來。廳甚廣大,除臨窗一局棋枰外,尚有琴瑟笙蕭等細樂,散放在各處桌案之上,對面二幼童來處,空出三丈方圓一角,地上放著好些燈架彩絹以及畫具之類,旁邊堆著許多竹筒、紙筒和二三十盆各色粗細火藥。看情景,這些少年男女本是聚在廳內,有的撫琴對弈,有的調弄笙笛等樂器,有的在廳角趕製年下用的花炮紗燈之類,因見王徵走過,各把手中東西放下,趕了過來。方想莊中少年男女英俠人數真多,單這一處就十多人,奉派在雙柳溝陣地埋伏的還不在內,隨聽王徵笑答道:「岳老前輩來了,想見各家世弟妹和世侄男女等,命我來尋,想不到這裡竟會聚有多人,彭、郝兩家除奉命在外未歸的大半都在這裡了。齊、李二恩師家中,已有六弟代我就便傳知,那我只消往孫四師母住的雙修樓送上一信,就可交差了。你們請先行吧。」內中一穿青少女笑道:「岳老前輩來時,我們全都看見,只為剛到不久,又有禿賊就擒的事,各位老人家想必有話商議。要去自然都去,人數太多,恐防打岔,引諸位大公尊長不快。新添制的燈綵花炮也未完工,想趕一點出來,稍停推出兩人前往請示求見,一會也就去了,王世哥就不來喚都沒相干。我只問你,為什麼向外人說我們的閒話呢?」王徵笑道:「我說的俱是實情,也無一句貶詞,柳賢侄更非外人,現同在此,不妨對質。三世妹怎多心起來?」 青衣少女還未及答,旁立一個身材瘦小生得猴頭猴腦的幼童接口道:「王世伯還說沒有貶詞,適才妖僧被擒以前,我便在帶雲廊上,一直未隨眾人走開,本心是想和李六叔跟前的暘、晃兩位哥哥開個玩笑,因有小孫八叔在,怕他看出,沒敢就動。他四人正商量往前莊去,你便來喚。他們走後,你和這位柳世哥且談且走,教他不可跟我們學,以防學壞;又說我們終日嬉游,只想法子博老人的歡心,從不用功。莫非也算是好話麼?我知你要路過天香謝,趕緊跑來告知各位叔叔姑姑,先把人隱起,等你過時,聽你還說什麼,再算總賬。底下雖未聽你說什不好的話,前幾句我卻親耳聽見。各位世伯中,只你老人家和大二兩位世伯年高有德,我們後輩不好,理應教導,不應和外人去說。現在諸位叔叔姑姑都生了氣,也沒什別的罰你,只請世伯把那年由莽蒼山帶回來的仙果每人給一兩個,再不,把你老人家煉的寒鐵小刀每人給上一把,便沒有事,否則,我們便把這番話加上枝葉逢人遍告;一齊和世伯作對,那卻莫怪我們這些頑童難纏呢!」王徵笑道:「我早料到你這小猴兒,今春和我要東西,恰值回時大忙未及往取,早晚必出花樣,果然無事生非。憑諸位世弟世妹世侄評論,就照他所說,能算壞話麼?何況還不是那等說法。他適才說,不依他便要添枝加葉逢人遍告,已然不打自招了。」猴面幼童聞言,把兩隻精光內蘊的火眼一翻,微笑道:「不論如何,你當老世伯的總向外人說了我們,要的兩樣東西給不給吧?」紅衣少女笑罵道:「說笑的事,五侄怎當真無賴起來!」青衣少女也接口道:「你不知道猴兒心貪,得點便宜就不放手麼?王世哥莫認真,我們和你說了玩的。」 王徵笑道:「我原知道你們是和我取笑,不過郝五世侄已然和我說過兩回,不能再負他的心願。那真的朱果已早移植峨眉,上次帶回的乃昔年遺留的種子,正趕那一片山石饒有靈氣,又有靈泉飛瀑長年滋潤,年時一久居然成長,去年還結了實,畢竟氣候尚差,共只結了七枚朱果。恰值有事回莊,全數帶來孝敬諸位師長。因李老恩師不肯全收,暫賜與我三枚,出來便遇李六弟帶了他跟前兩個世侄去見大公,我強分了兩枚與他。本來還剩一枚,因晃侄再三勸我自吃,剛吃下去,郝五侄便奔了來,得知此果妙用,意似想要。我因此果新生,功效尚差,又非每年一熟之果,便答應另外送他一點東西。這次偏又被我遺忘,原是我的疏忽,不能怪他不快。郝五侄也不必失望,半年以內,或是我再由外面歸來,必定使你心滿意足如何?」猴面幼童聞言笑道:「王世伯上我的當了!我何嘗跟著你呢?這裡不是天香榭麼?世伯長年在外,忘了本莊傳聲照形之寶便設在這廳上麼?實對世伯說,適擒妖僧時,只兩位姑姑和我到長廊上立了一會,餘人因反正聽得出看得見,無須遠出,就便還可多制幾架燈和幾筒花炮,都沒有去。世伯的話也全聽真,雖然不是貶語,照那說法,也不能算什好話。說笑歸說笑,世伯真要罵了我們,當後輩的怎敢無禮要挾!那倒不能質問了。」王徵道:「小猴兒這張嘴真會說,反正你的事半年以內必定辦到,我還要到雙修樓去,沒工夫和你糾纏。柳賢侄,這幾位比你長一輩,下余俱是平輩,可速見過,各自好走。」 柳春早想拜見,因雙方正在說笑,不便插口,聞言上前禮拜。眾男女小俠忙著要去前莊拜見尊客,只令分兩輩,各行一個公禮,連名姓都未及一一詢問。禮畢,眾小俠便自出廳走去。王微笑問:「你就在此安置好麼?」柳春本心想,和這些男女小俠結識,算計眾人去往前莊見客回來,正好親近,聞言自是心願,笑答:「此是藏珍重地,又是眾位師伯會集之所,適才匆匆一見,連姓名均未及請教,便在此逗留,世伯看可以麼?」王徵道:「本莊輕易不納外人,既許升堂人室,便不當外人看待,何況適才與你同來的孫、李四人又頗看得你重,在此無妨。此廳本是他們朔望會課之地,兩旁各有兩套問,几榻用具一切齊全,與地底房舍也有通路,原是各人獨自考驗功力的靜室。因在年終休暇,他們為想添些風光,日常聚在這裡,各用心思鬥奇角勝,趕製一些燈綵花炮之類的年景,今日是未一天,已差不多齊備,所剩無多,也似完竣。彼此已然相識,他們天真和易,樂與外人周旋,即便所事未完,見你在此,也決無嫌厭之理!至於廳上所設法寶,不知底的人決看不出,也走不到跟前去,有什相於?我看你和孫孝世弟頗好,他在同輩年輕弟兄中用功最勤,這裡有好些煉劍修道的設備,除朔望會課外,平日無事,便約上兩三個和他最親厚的世兄弟侄,來此研求演習,互相考驗比試,那左首裡套間幾於成了他常年練習劍氣之所,你就在那裡問暫住吧。今晚半夜,乃是每年一次的合莊公祭盛典,外人照例不能參與,要到天亮才完,還鬚髮付寶月禿賊,三道嶺禁網,也定在今夜子時以前料理完竣。適才禿賊被擒以後,你隨我在沿途見到那些往前莊去的人們,一多半是奉命出去,祭前還須趕回莊來。今年大家均為三道嶺。塔平湖兩處忙碌,五老大公的意思,又非在年前把事辦出頭緒不可,所以全莊老少人等均各有事,無什閒空,我們年紀較長的幾個同門兄弟,更是事繁任重。本想帶你往雙修樓去見孫師母,把話呈明,在後莊覓地安置,繼想今夜後莊人少,莊中又養有好些神禽猛獸,內有兩隻金拂,慣喜捉弄外人,只前莊到中莊幾處精舍廣廳,彭二恩師曾有禁令,不許擅入,比較穩妥,不致與它慪氣。你雖暫住,年前如不回去,能夠住過初五,不特可以看看我們大漠莊的新年風光,得點五老大公恩賜,你人甚聰明向上,只要處處留心,也許能得很大益處。我還有許多的使命在身,百忙中抽空叮囑,有無機緣,全在你自己到時福至心靈,難為明言了。」 柳春知道語含深意,好生感謝,連忙禮拜領諾不迭。說時,王徽已引往西北角上走去。走到一看,緊傍西北角有一方金絲捕木雕花隔斷,裡面放著幾個細草織成的大小蒲團,北面盡頭大理石牆上,嵌著一方與隔斷大小相等的大鏡子,此外更無別物,壁上也無門戶,方自尋思,莫非這裡便算套間靜室?王徵已走近前去,伸手往鏡邊沿的金釘上按了兩下,隨聽絲絲連聲,那面兩三丈見方的晶鏡立往地下沉落,晃眼與地面齊平,牆內現出一間靜室,王徽便領柳春同走進去。柳春見那靜室沒有外面廳高,四壁上下均似玉質,堅細勻潤,清潔異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動均可照出,此外還有好些人物影子,彷彿畫在上面,卻又深入玉裡和大理石紋一樣,不見筆墨痕跡。最奇是和外面隔斷內一樣,全室空空,只靠兩邊壁下各放著一列蒲團。天將向暮,王徵腳未止步,隨行匆匆,也未及細辨壁上所繪人物影跡,就此忽略過去。 快把全室走完,王徽隨指右壁道:「此門機紐與外壁晶鏡相連,進門時,你將鏡邊由下往上倒數第二和第九兩顆金釘上挨次一按,鏡便沉落現出門戶,進來再把右壁上雕刻的龍身第七和第二兩片鱗甲一扳,裡套間門戶立現,外間那面晶鏡也升出地面將牆壁封蔽。這地方休說外人,便根骨稍次的兩輩世弟兄姊妹,不到功候也難走進,以下更不必說了。你在裡面如覺氣悶,想要出來,內壁機紐和外問差不多,只是一正一反,一先一後,近日沒有法力封閉,可以隨意出入。如嫌黑暗,燈和引火均有,不妨使用,少時我再命人送酒食茶水。」說罷,手起處,對面一片七八尺高三尺寬的牆忽往右移,牆上現出同樣大小的門洞。王微道:「平日小弟兄們用功差的,被罰在此獨居,自行參悟,往往經旬累月。除孫孝小師弟外,被罰來此的均視為奇恥大辱,不悟出一個道理,如未精進,決不出去。這類靜室裡外四間,那三間空的時候多,也沒這間方便。你自在此,行再相見吧。」說罷回身走去。 柳春連忙拜送,人已出室,回身一看,靜室圓形,大約三丈,一切齊全,只沒有床,當中卻放著一個七八尺圓的大蒲團,似供眠息之用,僅仗目力和玉璧微光反映自看不清,姑照王徵所說,先把裡牆龍鱗一扳,一片絲絲之聲響過,外問隔斷的晶牆便自升起,這一來,室內光景更暗,恰好引火和一古鐵燈檠就在身側矮案之上,燈盞內卻是空的,乾淨無油,只有燈芯,先以為不會點燃,試把引火一打,火星濺處,燈芯忽燃,光頭甚強,照得室中光明如晝,餘光由門內透出,連外間也映得雪亮。正待觀察室中景物,王徽先前之言有何深意,猛瞥見外壁燈光照處,現出兩個人物相搏影子,姿態靈奇,生動非常。猛觸靈機,趕到外間仔細一看,原來兩邊牆壁均是白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細滑,石質堅瑩如玉,離地尺許,每面壁上,各畫有六列五六尺長三尺多寬的長方格子,左壁每格繪著一個人像,行止坐臥,俯仰屈伸,縱躍蹲踞,盤旋攀援,姿態各異,無一雷同,看去好似練武功的圖形,只是動手足的招式不多,各自為政,前後上下多不連屬。再看右壁,圖格大小列數與左壁一樣,格內繪的卻是飛潛動植各種物形,無一人像。連巡迴細看了兩轉,看不出一點理路,燈英無油,偏是那麼光亮,心中奇怪異常。再退回裡間一看,四壁也有圖形,但均坐像,乍看姿態如一,與外壁不類,數也太少,共總才得四個,並且影跡甚淡,不是細心諦視便難看得真切。此外正對蒲團的當中屋頂,畫有許多圓圈,正中心一圈,大如酒杯,色作深紅,由此往外,一圈一圈加將上去,中間空隙廣僅兩寸,共是二十四個,恰將那大蒲團罩定,最外一圈,與下面蒲團一般大小。回憶王徽分手以前之言,知道這兩間靜室之內的圖形,與那屋頂一個套一個的大小圓圈,有極深微的妙用,如能領悟,必得許多益處,無如急切之間參詳不出用意所在,初見尚還有興,後來查看完了裡間,又去外問重行觀察了好幾遍,越看越覺茫然。姑照左壁人形圖式,一快一慢,挨次倣傚了一遍,在累得氣喘噓噓,毫無所得,始終測不透有何奧妙。經此一來,時已不早,先前走往前莊的那些少年英俠一個未回,因覺這等難得遇到的良機不應錯過,心終不死,正待二次鼓勇,加細研求,忽聽外面有人叩牆呼喚:「柳少爺,酒飯來了,這門我們當下人的不敢妄開,請把鏡壁沉落,好端進去。」 柳春正想來人探詢,忙把裡壁龍鱗如法一扳,一片絲絲之聲過處,外間鏡壁沉與地平,走出一看,隔斷外站著一個青衣小童,一手端一托盤,另一手持一竹絲編製的三格圓形提盒,先向柳春行了一禮,笑道:「柳少爺,今夜本莊公祭,少爺們都有事,無人陪你,這是幾樣酒菜茶點,沒奉主人之命,不能進裡面去,只好請柳少爺自己拿進去吧。」柳春見那小童年約十三四歲,貌相秀俊,口齒也頗伶俐,意欲詢問幾句,便笑道:「我就這外間桌上吃,吃完你好帶走,省得收傢伙又跑一回。」小童好似識得柳春用意,並不承情,只笑答道:「我本奉命在此侍候,適才為往東廚房取酒菜,才走開了些時。柳少爺要在外面吃,可是有話問麼?本莊輕易不留外客,只一留下便算一家人,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只我知道的都可以說,不過裡面三間定室,實實不敢犯規妄進。在外面廳桌上吃也有不便,要不請柳少爺把裡間小條幾取來放在門內,拿兩個蒲團疊起當椅凳,隔門對談好麼?」柳春說「好」,如言把條幾取出,橫放鏡門以內,另取蒲團坐下。小童取出托盤中的茶酒壺杯筷和一個九宮菜盒,把酒斟了,再開提盒,取出一個點銅錫精製的暖鍋和四碟點心,一併遞過,笑道:「柳少爺自己擺吧,無人作陪,請自用了。」 柳春隨接隨放,見那菜盒作橫方形,白地五彩,瓷質甚細,共是九格,格內菜碟卻不同式,方圓長短大小不一,湊合之處卻極緊嚴,形制精妙已極。內有九樣涼菜,葷的是臘肉、鹵鴨、熏雞、糟魚、羊膏,素的是筍脯、松菌、素雞和一樣從未見過的雋品,每種數並不多,俱都新鮮漂亮,隱聞香味,望而饞吻欲動。暖鍋製作更妙:下層是爐,中作五梅花形,放著大小五個燒得通紅的扁平炭基;中層是盛熱水的暖鍋,鍋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圓筒,筒底正對下面炭基;上面各嵌一個瓷盅,當中一盅較深較大,內盛清湯,旁邊四盅,一味是用鮮肉和臘肉隔片同蒸極爛的玉版金鑲,一味嫩豌豆炒清蝦仁,一味糟炒山雞片加冬筍,一味雞油炒瓢兒菜,共是三葷一素。柳春生長邊荒,休說是吃,有的直未見過,恐為小童所笑,也不敢問。那酒斟在一個兩寸大自玉杯內,色作深碧,甚是芳冽。素日量淺,更恐少時五老來召或諸小俠走來,醉顏相向未免失禮,便對小童道:「我素不飲酒,小兄弟你為我忙了這一陣,想必還未用飯,反正無人,你就在外面尋一座來同吃吧,老實我還忘了問你的大名呢。」 小童似喜柳春謙和,笑嘻嘻答道:「柳少爺不要如此稱呼,我叫四明,姓梁,我曾祖從小便侍候三老莊主書房攻讀,後來三老莊主學成劍術,中年後看破世情,全家入山,可惜我曾祖沒等主人道成早已壽終,未得隨去。幸蒙三老莊主深恩,將我祖父母招往川東隨隱,直到今日尚還康腔,四明算是老主人的家生子孫。這裡莊規雖嚴,但對下人卻極恩厚,只不犯規為惡,對於尋常禮節,只是我們下人自知分際,心中時存敬畏,不敢稍微疏懈,主人從未計較過這些未節。對於五位老莊主和門下幾位年長的門人老輩,自然謹畏,便是上邊有命,也不敢絲毫放肆。就逢到新年正月這一二十天,三老莊主有命全莊同樂的日子,只有這十多位在場,依然無人敢於隨意言動,所以到時多故意避開,以免拘束。我們和各家小主人在一起卻隨便些,內有幾位性情最好而又愛玩的,平日也常命我們這些家生小娃兒,隨在一起同玩出進。在外面不拘禮節不必說了,就在莊中,遇上小主人們喜歡時,也常有賜坐同食的時候。本來可以遵命,不在有人與否,但這定室乃是禁地,我也許今生世也沒有到裡面去的福命,沒有主人的話,實不敢妄進一步。隔門而食無妨,夾菜取食,手一定要伸進,過了門限便算違令。此時老少主人無一位在此,更是欺心背主,如何能算人呢?好在東西樣數多,這點心就吃不完,何況還有飯菜,這暖鍋也不會冷,柳少爺吃剩下來我再吃,也是一樣。這酒名叫碧筒醪,味雖醇美,酒性卻長,原因今夜年下公祭,無端夾上賊和尚上門惹厭,耽誤了小半天,再加上發付三道嶺敵黨回去,又費了好些手腳,格外顯得忙些,又到了好些遠客,五老莊主在香雪精舍設筵款待,內有四位好量,三老莊主傳命,把莊中百十種佳釀全取出去品嚐,管酒的人忙得不可開交,我去東廚房時,正趕此酒開壇,以為本地人好量居多,這酒不是好量的客來指名索要,難得開壇,隨手要了一小壺來。柳少爺既不善飲,不用也好。」 柳春聽他說得有條有理,這才悟出遞東西令自己安放,手不進門之意,小小年紀,竟能不欺暗室,不肯背人稍逾規範,好生驚異,不禁改容道:「你這樣守法循規,令人可佩,你吃我剩的殘餚,心實不安。我想個通融法子,你仍坐外面,我遞與你吃如何?」四明道:「這隔斷以內雖非禁地,也不應把廳上用具移動。柳少爺盛意不敢不領,我就站著吃吧。」隨說,隨將提盒旁掛著的竹製飯桶蓋,連那裝點心的三足瓷暖碟蓋一併揭開,將飯盛了,仍是隔門遞上,手不過門。柳春見那白瓷青花細碗盛著大半碗淺碧色粒大勻圓的米飯,撲鼻清香,暗讚「好米」,口中間道:「你沒有碗,怎麼吃飯呢?」四明道:「碗沒多帶,筷子,卻有得用。柳少爺先吃飯,我吃別的。」柳春見那四色點心,一碟蒸玫瑰年糕,一碟肉餡珍珠米團,一碟雞茸火泥筍丁合餡的燙面餃,一碟桂花元肉瓜條葡萄乾棗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層糕,暖碟頗深,下有裝開水的座托,便把兩件鹹點心並在一起,遞與四明道:「你用這碟吃如何?省得少時飯冷了不好。」四明道:「這些碗碟,除冷盆九宮格外,一時都不會涼。柳少爺對我太厚了。」說罷也把飯盛上,隨由腰間取出一雙竹筷。 柳春一面自吃,一面夾菜點與四明吃,覺那竹筷又短又尖,分明兩支竹籤,猛想起師父前年曾說內家好手有一種暗器,名為三指箭,又名追魂著,厲害非常,非內功有了根底,還須得過真傳,手巧勁足,不能登峰造極。功夫如練到了家,能於數十步外致人死命,專打雙目和人身要穴,百發百中。東西說出來卻不值錢,乃是一頭微尖的竹籤,長短隨人心意和手的大小,偶然用時忘了攜帶,隨便取些筷子即可應用,算是內家最便利的一種暗器,形式正與此相似。再朝四明腰同一看,左腰上果然斜凸起一小段,暗忖:莊中高人甚多,老少俱是能者,此童雖然年幼,已然三世相從,看也看會,又是出自腰問,定是師父所說暗器無疑。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把三指箭當筷子用麼?」四明聞言笑答:「我只初練,還未學成。柳少爺不要對人說,免得見笑。」柳春一聽果然不差,暗忖:「師父曾說,練這三指箭,除非內功到了家,否則別的不說,單是指力,得有十年八年的工夫,才能在二三十步以內取得準頭。此童只十四歲,論哪一樣也不夠年限,越發驚奇。因對方雖是年幼,生長在這陸地神仙世外飛俠家中,當然不是尋常幼童所可比擬,人又十分聰明機警,再如追詰,跡近懷疑輕看,掂他斤兩,恐其不快,加以腹中正饑,佳看羅列滿前,無一不是色香味三絕,美食再以美器,一陪襯,越更生色,引人食慾,嘗一樣愛一樣,先還防到四明笑他村俗,不肯盡情大嚼,嗣見四明菜點接到,入口就吃,並無做作,心想吃完再談,便不往下盤詰,更不客氣,就此一同大吃起來,除九宮格冷盆、酒、菜較少外,餚點俱多,二人對吃了個大飽。 還未吃完,四明聽柳春連贊味美,笑道:「我家五位老莊主,聽說早年便是如此,為了衣食起居之奉和兒孫的牽連,自甘誤了天仙正果呢。尤其三老莊主和五老莊主講究,本已相習成風,各家男女少主人,為了五位老人不肯每日都動煙火,如無佳客登門,每月倒有一多半日子不用熟食,俱想做點好菜點心孝敬老人,換換口味,並博歡心,這等行徑已兩三代了。老主人們知道兒孫孝心,又是來者不拒,一體嘉納,遇到那新創出來的菜點,如合雅道,或是名色有趣,趕巧還要舉辦一會,或是邀了遠近知交,置酒高會,或是來個全莊公宴。群起傚尤,法子越積越多。近幾年因為年歲多了,誰也想不出什新花樣,又不許多殺生物,各家少主人主婦正在犯愁,忽又來了一位女易牙,人雖長得醜,飲食上卻真有心思,給本莊添了好些花樣。今夜為了公祭,小主人們不能出來款待,我隨意往東廚房取了幾樣來,這算得什麼呢!等到新年,每日早晚均有長席,直到十八夜為止,每天極少重樣,著實有些新鮮飲食呢。這酒柳少爺沒有用,不能送還,待我與一個愛它的人送去,就便帶了茶來。柳少爺已累了兩日夜,也該安歇了。萬一五老莊主有事來喚,你若精力不佳怎好?要想問話,日子長呢,何必忙這一時?」柳春人原疲極,只為四明說話聰明有條,亟於想問莊中情形,並設詞探詢妖僧如何發落,三道嶺和塔平湖兩處有無事故發生,適聞師伯陸萍有來的話,可曾走去,是否可以相見,為此種種,才把精神提起,吃飽又有了倦意,再聽四明所說有理,隨口應了。 四明隔門將籃內茶壺取出遞過,要過殘餚器皿,說道:「本莊地方甚大,下人各有職司,不在一府共事的人,往往三兩月不易見面,只有今夜和除夕、元旦這三天,全莊五府上下人等一齊聚集在得天堂,內外平日不易會見的人全可見到,因六少爺跟前兩位孫少爺執意命我來此待客,本應丑初二刻下人行禮的時候才去,因我有一好友,本來同在小靈湘館六少爺書房**事,今年夏天為犯過錯,將他調往郝五大公府中做些粗事。我和他許久不見,心甚想念,意欲藉著取茶和送傢伙回去的閒空,與他稍微敘闊,又恐柳少爺飯後口渴,只得取一點巧,來時順便帶了一壺普洱茶在此,請暫時將就飲用,我和他見完面,再端新泡的茶來如何?」柳春才知他勸自己安歇的用意,心料今夜公祭盛典雖極隆盛莊嚴,但是全莊上下人等齊集一處,祭前祭後必定熱鬧非常,四明為了奉命服役,獨守在此,不得終始參與。十多歲的幼童,哪有不喜熱鬧之理?自己業已吃飽,天將半夜,他就一去不歸也不為過,況又心細,先備好一壺好茶在此,忙笑答道:「為我耽誤你好友敘闊,心實難安。既有現成好茶,何必再泡新的?我昨夜到現在長路奔馳,尚未合過眼,頗覺疲倦,又恐禮成五老大公相召,你走我便安歇。休說再泡茶,你來都不必來了。明日二位少主人如問,便說我疲倦思眠,又見這室內兩壁人物形相,覺出中藏微妙,頗想一人靜心體會,執意叫你走的好了。」四明聞言,面上微帶驚喜之容,轉問柳春道:「柳少爺剛進定室便悟出壁圖妙用,福緣真不小哩!」柳春先以四明把靜室喚作定室,視為禁地,一步不敢擅人,內中詳情當然不知,及聽這等說法,分明不是行家,也能知道一點大概,忙答道:「我這鈍人,又是初來,只不過見那圖形奇怪,內中必有妙用,你未來時,也曾仔細推詳了一陣,結局白費心力,毫無所得。你朝夕隨侍少主人用功,想必知底,可能告麼?」四明道:「我只知那是內家用功的途徑,另外參會著一部劍訣,詳情卻不知悉。說起話長,此時無暇,柳少爺大約還須住兩三天,不忙在這一會,等明早有空再詳說吧。」柳春料是實情,便不再追問。四明隨道了安置,作別自去,已經走出廳門,忽然回顧道:「柳少爺,別的我不深知,但定室不止兩間,如能尋到門戶,也許能得一點頭緒呢。」語聲甚低,但是入耳清晰,說罷不俟回問,人已出廳走去。 柳春對四明本領雖不深悉,照那去時腳步、身法的輕靈著實和所練三指箭,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莊中一個家僮也是這等人物,以上可想而知,嚮往之心由此愈切。隨到裡間,將外層鏡門封閉,條案回原,忙去尋找第三間定室的門戶,無如壁間圖像和當頂二三十套圓圈均是繪畫而成,毫無線索可尋,此外更連痕影都找不到,心想滿打四明從未擅入,所說出諸臆測或是傳聞,但是適才王徵也曾說起內與地下密室通連,當無虛語,怎麼用盡心力考查,找它不到?本心不將門戶找到決不罷休,無如心身皆勞,不過少年氣壯,恐誤良機,本是強打精神,苦搜未獲,人也疲極,欲待歇息片時,剛往蒲團上一坐,兩眼便不自主一味下合,同時再想到少時五老也許來召,似此乏疲,怎能往見?自己給自己一解釋,決計仍是先睡,醒了再作計較為是,盛氣一收,心神一迷忽,就此躺在裡問大蒲團上沉沉睡去。室中天光不透,朝暮不分,醒來一看,燈光照耀,四壁雪亮,明如白晝,以為未睡多少時候,那大蒲團乃細草織成,甚是溫軟舒適,左就無事,想要再睡一會,哪知他這一睡已到了次日中午時分,人早睡足,少年人精力回復,怎睡得著? 待了一會,漸覺神旺身健,難再入夢,才知睡得必長,外間當早天亮,估量四明必在外候起,方欲扳動機簧,開門出詢,偶望屋頂,所畫圓圈整齊如一,與下面蒲團正對,暗忖:昨夜查找第三間定室門戶的機紐,什麼地方全都尋到,只這蒲團不曾移動,莫非門戶就在蒲團的下面?心念一動,頓觸靈機,便即起立,且不外出,想將蒲團移開查看,不料竟和生了根一般,又重又牢,休想移動分毫,心更奇怪。蒲團草織,恐怕手重損毀,又不敢過分使力,手按在蒲團邊上,上下觀察,越看越覺可疑。正打不起好主意,忽然手托團邊,試探著往上一抬,無意之中雙手力未使勻,往右側一歪,帶了一點推勢,覺著似可轉動,同時目光到處,瞥見頂上圓圈也似相隨微微一轉,只是左右不同,上下相反,情知有故。二次變了方法,雙手按定團邊,先往右轉,紋絲未動,再往左一推,隨手而轉,再看上面圓圈,果然也往相反一方,隨同下面蒲團徐徐轉動。似這樣推轉了幾圈,仍不能搬起移開,也無別的動靜,再往右回卻是不能,只能往左推動,認定機紐在此。先還有點慎重廠嗣見頂上圓圈先只外層一圈轉動,第三轉後,便由外而內,逢單必加,下面轉了二十二轉,上面也加到十一圈,仔細一看,連中心一個實圈共有二十五圈,逢雙數的,並非只轉不加圈數,原來空白之處也算一圈,這麼連虛帶實共是四十九圈,卻轉了五十轉,蒲團便不再動,也不能移開,再往回轉,卻能轉動,又回轉了五十轉仍是原樣,斷定內藏微妙,只推測不出就裡,仗著性情堅毅,不計艱難,連用許多法子試探,才發現只把單雙數計準,推法不亂,不令圈轉過頭,便能按著單雙之數左右對轉。未了又悟出無須連轉,譬如逢單左轉,上面第一環實圈相隨逆轉,滿了一圈如不過頭,再往回轉,那、環虛圈和第一環實圈便交惜對轉起來,再轉滿一圈,上面又復加上一環實圈,虛實交惜對流,三環同轉,到第四圈,往右回轉,上面又加上一圈虛的,似這樣下面蒲團來回對轉,上面虛實便隨同增加,蒲團推動也極輕快,迥不似初上手時吃力費勁。 柳春雖然年輕識淺,不悟大衍四九妙用與四象兩儀陰陽循環虛實相生之妙,一時福至心靈,竟以毅力恆念百計試探,居然與之巧合。眼看轉到第四十八圈上,柳春因是屢試屢挫,雖覺這次兆頭順利,迥異先前,心仍拿它不穩,一邊手轉蒲團,目注上面,暗中正在祝告,不覺轉滿圈數,猛覺蒲團往下沉落,上面圓圈不轉自動,釗輪電馭,飛也似疾轉起來,低頭一看,下現一洞,蒲團正自徐徐下降,大小也與相等,空隙中下視,果是一處地室,似比上面廣大得多。正自欣喜,猛想起自身是客,無故開人機關,妄人地室,有法還原尚可,否則,就是五老不加嗔怪,也是難乎為情。當時一著急,便往蒲團中心跳落,覺甚平穩堅實,晃眼到地。一看地室長約十多丈廣約八丈,作長方形,兩頭各有一燈,光焰甚亮,長的兩邊壁上,和上面外間一樣,描畫著人物圖形,數目多寡和形式大體相同。只各分做一列排開,不似上壁分成四列,人像與各種飛潛動植的物形混合一氣,並不分開。兩頭各有一排木架,一頭插架著好幾百種兵刃暗器,十有**未見過,另一頭架子較短,上面放著許多書籍和冊頁手卷之類。此外幾個散放在地的蒲團,更無別物。 柳春先未在意,一心只在兩壁圖形上面,由北往南,挨個兒看將過去,到了甫盡頭,終悟不出個道理。正擬沿著對壁回看過來,猛瞥見書架上有一卷冊,上標《白陽圖解》,隨手揭開一看,正是兩壁圖形的解說,口訣圖形也滿載其上,心中狂喜,如獲至寶,知道此是主人珍藏,不能攜走,意欲就地詳參,又恐下來時久,萬一四明來喚或諸小俠來訪,不在上面,無從知曉,急切間也顧不得設法使蒲團升回原處,仰望上下相隔不過兩丈,忙運輕功」一躍而上,就著明燈參詳,才知此圖乃峨眉派劍仙凌雲風,在白陽崖洞壁之上照畫了來,乃古仙人白陽真人劍術秘訣,為便後學,又由凌雲鳳和幾位同輩劍仙觸類旁通,推廣演繹,添了好些圖式和少陽神功,使後人易於領會習練,照次參悟便可速成。這等做夢也沒想到的意外奇逢,當時雖是欣喜欲狂,繼一想,主人何等崇高的輩分,又是飛仙劍俠世外高人,自己一個未學後進無名小子,得蒙青眼,使為人幕之賓,好端端,卻去盜發人的秘藏珍籍,就算起初王徵語含深意曾有默示,到底不是正當行為,不禁又悔懼起來。越想越不對,重又縱下,欲乘無人撞破之際,將圖解送還原處,使蒲團升還原位,免被主人知道,情理兩虧。哪知先前開通下降門戶,由於一時湊巧,恰將機紐觸動,並非真知升降之法,復原便難,一任用盡方法動轉蒲團,百計試探搜索機關,終無跡象可求。驚惶之下,思量無計,暗忖:五老神情甚是仁厚,既許在此居住,王徵又那等說法,必還可以原恕,事已做錯,主人神仙一流,就將蒲團復原,料也隱瞞不住,事情到此地步,與其空入寶山,何如拼受一場辱責,趁人未到以前悟出一點奧妙,一面再向五老大公通誠祝告,也許鑒察誠心提攜後進,賜以成全,落個因禍得福都不一定。想到這裡心念略定,忙即虔誠叩祝,先說初意只是聽了王徵師伯之言,一念好奇,無意中發現地室所藏《白陽圖解》,並非蓄意竊取,現擬借觀些時,五老大公格外原情思宥,栽成後輩,兔加罪責。如能因此悟徹玄機,得有進益,定當努力修積,除惡為善,異日學成,如若稍逾軌範,甘遭飛劍之誅等語。祝罷起來,因想不問少時如何,反正難於掩蓋,索性鎮定心神,逕跪在下面蒲團之上,把圖解打開,放在面前,恭恭敬敬,朝白陽真人和峨眉諸仙又通誠禱告了一番,然後從頭一章起,挨次虛心體會下去。開頭覺著圖解共有三百左右,雖然每圖均有解說,重要之處並還附有口訣,但是為數太多,短時間內決記不全,更不知何時被人走來撞破,其勢又不能將它帶走,心裡只打著鼓,一面仔細推詳用心默記,一面禱告仙神暫時勿令人來,以免記憶大少無甚用處。及至看過十幾頁後,忽然發現每七八圖合為一章,一章有一章的妙用,越發欣喜,決定學一章是一章,不必求快,務求記准,以免疏忽遺漏,記不真切,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柳春一則福至心靈,天資記性又好,似這樣學一章記一章,接連參悟了十七章,又悟出那圖雖是三百六十五個,暗合周天之數,實則每章所附諸圖多寡不等,但均有一圖是其綱領,一共四十九章,照圖中附註,每章首圖的形式,解說、口訣,如能依次記熟,自能一脈貫通,只沒有全數記下的容易,外壁諸圖看去形式不相連貫,便由於此。少年人好強,覺著時機不再,又起貪心,以為全圖解已然記了十分之三,悟出許多道理,大意都差不多,天已不早,就無人來,四明也要來請用飯,意欲乘此一刻千金之際,把這四十九個總圖記准,學得全解,再從第十八章挨次學全,事前記一章是一章。這等記法,如無人來,自可全數默記,萬一中途被人撞破,也算是探得儷珠,以後不過多費心力,終可領會全局,豁然貫通,何況前半已全記下有了根基,只在記這四十九章綱領以前無人撞破,便竟全功,免得只學一半,錯過這畢生難遇的良機。主意打定,便專記那每章的總圖。仗著那圖解一得門徑便不難記,柳春急於求全,以為通體如此,一味用心記那形式和解詞口訣,自十八章以後,便不再似前十七章那麼挨次仔細參悟,自然又快了些,約有兩個時辰便自記熟,每圖均經默憶,如式演習覆按,均無差錯,高興已極,又把內中解詞背誦了一遍,再由第十八章起,易簡為繁往後習去。才習了四章,坐下蒲團忽然離地上升,心疑有人到來發覺扳動機紐,知道蒲圖必要復原,猛想起行為已然逾軌,如把這本圖解帶上,被人看見,更是不堪,又見上面無人探頭下視,蒲團升勢又緩,中心內愧,總想能夠掩蓋才好,驚慌失措之際更未細想,忙縱下去,奔到書架前面,將圖解放還原處。一看蒲團離頂不遠,下面乃是一很大圓柱,忙即飛身縱上,晃眼地穴封閉,蒲團也復了原狀,室內外並無人來,心中奇怪,又疑蒲團到時自升,否則怎未見人走進?暗幸此事居然無人撞破,免去丟人,只惜初發現時膽子大小,耽延了些時刻,不然,縱不能將細圖記全,總可多記幾個全章,豈不也好?喜慰之餘,方自悔惜,燈光照處,一眼瞥見,外屋壁上所列諸圖形,心想此上雖無解說,好在大體已得,不難舉一反三,將這圖形記下也是一樣,喜極忘形,不禁脫口連聲道「好」。人正外走,忽聽四明叩著鏡門喚道:「今日除夕,柳少爺莫非還要睡麼?天不早了,請開門用完飯,夜來好去前莊辭歲哩。」 柳春才知天已入夜,雖喜無人發覺,想起前情,終是有愧,忙即應聲開了鏡門,見四明站在門前,並未持有食物,外面廳上華燈處處,光明如晝,果然天已入夜,方欲開口,回明笑道:「今日中午,兩位小孫少爺曾經來過,我說柳少爺昨晚大約恐老大公傳呼,在室中守候,兩夜未眠,人大倦了,所以一睡不醒。他便走去。我也到別處轉了一轉,申未來看,好似少爺已醒,喚了兩聲未答應,我知室中壁畫看了有益,料是體會出真解在用功呢,時候自是越長越好,沒敢再驚擾,守在這裡。現看天不早了,今晚除夕,照例外來的後輩賓客,便老大公不召喚,也應隨同辭歲,恐柳少爺不知,誤了禮節,或是少時少爺小孫少爺們尋來,急切間不及洗漱,再說年宴設在亥初,這一整天水米還未打牙呢,特意備了湯水飲食,正要叩門請出,果然小孫少爺著人來請柳少爺到小靈湘館去見六少老爺與少夫人。我看出意思甚好,也許還有什好事呢!湯水食物放在廳上,請快用完好去吧。」 柳春早聽出李暘、李晃之父李同,乃三老李清苕六子中最有本領的一個,今早背人的事,深幸不曾敗露,反荷垂青,不禁大喜,見洗漱用具和餚點飯食,均已分設在隔斷外面的桌架之上,忙即走出,隨手將鏡門機紐一扳,關閉復原,一面忙著洗漱食用,一面極口稱謝。四明笑道:「我知柳少爺人好,又得老大公以下三輩恩主看重,不然,王三老爺,也不敢隨意引外人到這上下三間定室裡來,雖不知今夜還回來與否,就這半日光陰,當已得益不少。四明本得老少恩主憐愛,自己該死,不知輕重,做了一件錯事。莊中規令極嚴,尤其執法的是王三老爺、李二小姐、彭大少老爺、郝大小姐四人,無事時看似極好說話,一旦犯規,決無姑息。幸蒙兩位小孫少爺向六少恩主求說,代向四位執法主人極力求恩,才得減輕,只罰了兩個難題,過了明年清明便須受罰,出去三年。這三年中有好多艱難困苦,承柳少爺看得起我,到時助我一臂之力,使我期滿能回莊來重侍老少恩主,就感激不盡了。」 柳春始終沒把四明當作懂僕看待,聞言驚問:「你年紀輕,人又聰明誠實,能犯出什大過?明年你才十五六歲,這等大漠窮荒,孤身一人,罰你在外三年,做些什事?我托兩位小少爺,再代你向各位主人求求如何?」四明淒然道:「莊中法嚴,即此已是格外恩寬,再求任誰也是無用。在外流落三年修功贖罪,雖然年小力弱,我並不怕,只是內中尚有難題,稍微疏忽,不能如願,永無再見恩主之日,一想起便自心寒。此事大長,此時無暇,也難詳言,且等將來再說吧。幸喜昨晚公祭盛典,老恩主向眾訓示時說起一事,我大膽請命,告了奮勇。照例對下人的事,是由二小姐與彭大少老爺交派,老恩主雖未置可否,卻笑了笑,因此也未受責,大約還有點望。事情雖險,卻是長痛不如短痛,可以借此折罪,比較前罰要好得多,倘能如願,更非求柳少爺相助不可。我知柳少爺正是用功時候,怎能為我勞動?但是這兩件事於我固好,柳少爺也有不少益處,事成我也必有一分報答。兩位小孫少爺雖然力說相助,偏有不能遠出之苦,現還難定,到時我一說就明白 柳春聽出私窺圖解之事多半已被看破,心中惶愧,暗忖:這小孩真個機伶,不知犯什過錯受此重罰,如允相助,不知己力能否勝任,師父和鏢局是否允許?如若不允,他對自己暗中維護周全,昨夜今日的話俱都隱含深意,明人不用細說。聽那口氣,適才分明得他的力不少,否則,他一早便來喚起,固看不成圖解,或是不守在這裡,李氏兄弟隨意出入定室,如無此童在側設詞擋回,被他走進,那正是私開地穴盜圖上來之際,如被撞破,跡近竊盜,百口難分,不特空入寶山,反吃主人見輕,甚或受辱逐出莊去都說不定。這一來,連恩師師怕和鏢局諸人都無顏再見,豈不大糟!照他關照心意,如非除夕天晚,或有人來喚,決不扣門驚動,那沉落地室的蒲團忽然上升,必也是他所為,一面想已成功,一面還給留臉,知道自己下穴是湊巧,無法還原,他又不能擅進,只得暗中相助,所以蒲團升勢極緩,免得自己慌疏,不及隨上,被禁閉在地室之中,表面仍作不知,只稍點醒,用心可謂良苦,如何肯辜負他?強將手下無弱兵,既稱曾得主歡,自非庸常,再照他談吐行事,處處機警細密,口氣極壯,又能啟閉地下秘室,當非弱手,莊中後輩英俠大半年幼,便是例子,好在他還未及細談,事也未定,想等到時尋來再定,不問如何,總為盡心出力便了。方尋思間,一眼瞥見四明一雙黑白分明神光飽滿隱含煞氣的俊眼,正注在自己臉上,似見沉吟未答,略現不快之容,忙笑答道:「小兄弟,似你這樣人品,又對我如此關照,只我力所能及,多艱險的事也所不辭。只是莊中老少人等,不是飛仙劍俠,便是英傑之士,我武功有限,到時誤事如何是好?我力必出,如當我好幫手,你卻錯了呢。」四明聞言方轉喜容道:「柳少爺來歷和功夫深淺,我全知道。如若不濟,四明也不能拿兩條人命當兒戲,隨便交給人呢。要不餚出柳少爺至誠君子,為人義俠,到時必能幫我大忙,怎肯求說呢?柳少爺此番回去,本領決非昔比,不但周十二爺、陸五爺,便塔平湖諸位山主老少英俠,也必另眼相看。我們暫且說到此為止,到時我自會尋上門去。柳少爺就吃這點心,先見六少老爺去吧。」 柳春正好洗漱完畢,吃些包子略微點饑,聞言不便再說,含笑點頭離座同行。走的仍是昨日來路,可是情景大不相同,到處燈綵輝煌,燦若明星,人也分外的多,男女老少往來不絕,全是面有喜色。園中林木本多,無論大小樹木,都掛有不少紗燈,燈形多半照原樹上的花果形式製成,像丁香、桂花、葡萄、籐蘿等花形大細碎的樹木,好似有花無燈,因未到時候,滿園的花燈俱還未點,就沿途這些絹紗宮燈,已照得到處光明,無異白晝。燈光照處,那些假花樹上,不是千堆香雪一片繁霞,便是金粟飄空紫雲餌地,望去直似神仙洞府,四時同春,萬花齊放,宛然真花真果佈滿枝頭,繽紛滿目。本已美不勝收,一處有一處的妙絕,再吃積雪一映,花光雪景相與爭輝,境越清麗,真令人有此真天上,不似人間之感。柳春想不到一夜工夫點綴出這等奇景,不禁心花大放,讚不絕口。四明笑道:「柳少爺你看好麼?這些花果,點燭的不必說了,花細不能點燭的,也都能放光明,此時都還未點呢。等到今晚半夜各家祭天祭祖之時,到前莊高峰上去看那才妙呢!由子時後起直到正月十八,花樣一天比一天多,那時燈月交輝,花雪競麗,加上少老爺少夫人小姐和底下的孫少爺小姐們,爭搶著用心思博五位老大公的高興,每年俱有不少新花樣添出,莫說初來乍見,便我們從小在此長大的,也覺眼花繚亂,不知看哪裡是好。說真的話,真正天上神仙也未有這裡享受。我雖是個小書僮,叫我去做公侯將相。也不捨得離開此地。」 二人邊說邊走,連經過了好幾處迴廊曲沼,亭館樓台。柳春望見前面,已到昨日中毒暈倒之處,猛想起昨夜之事不知如何,只顧勤參圖解,隨聽主人召見,匆匆行來,也忘了問,便向四明問道:「昨夜擒的妖僧如何發落?三道嶺結果如何?」四明低語答道:「前面不遠便是小靈湘館,我不便再多開口。到了那裡,六少老爺自會說的。」柳春不便再問,剛由長廊折下,走入去小靈湘館的湖堤路上,忽見靈湘館月亮門內走出幾個貌相英美的少年男女,由隔溪赤欄橋上走了過來,柳春認出內有五六人昨日見過,只不知道名姓,忙即垂手恭立。剛剛擦肩走過,便聽昨日頭一個和王徽說話的青衣少女道:「二姊,明春天塞谷之行也有這人麼?他天資不惡,功力相差尚遠,這短短兩三個月光陰,就肯下苦功,能勝任麼?」底下因人走遠,沒聽清楚,答話人似說「另有安排,無須代人操心」,忽覺四明扯了一下衣服,以為催走。正待過橋,忽又見李暘、李晃兩小兄弟由月亮門內跑出,老遠便喊:「柳兄怎這時才來?我們都快走了!家母已往小瑤宮去了,只家父在內,快隨我入見吧。」說罷走近,李晃又指四明道:「柳少爺由今日起便移居小靈湘館,過年初五才走,已有人往他家中送信。他和我們一起,用不著你隨侍,你仍打雜去吧。」四明望著柳春略微沉吟,低聲說道:「柳少爺,你能在此,機緣不易,過去的事不可忘了呢。」柳春知他是指壁問圖解,笑答道:「我理會得你好意,有勞你了。」李晃低斥道:「四明你還要說什麼?還不快走!」四明諾諾連聲,告退回走。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六回九月照孤峰滿地碧雲開竹館銀花明萬樹騰空彩焰燦春宵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5 本章字數:23062 柳,李三人已到了月亮門前,李暘道:「柳兄先在此少候,我向家父回稟一聲。」 便先走了進去,一會走出相喚。柳春先在外面,只覺門內綠陰陰的,另具一種清幽雅潔的景象,燈綵也沒有別處富麗繁多,及至走進一看,圓門內地頗寬敞,近門一條細白碎石砌成的人行道路,左是一片竹林,好在行列甚稀,每株相隔最近的也有六七尺,底下疏落落的,上面卻是枝繁葉茂,又都是離地兩三丈方始發枝生葉,碧幹幹霄,翠葉梢雲,宛如一張天幕,撐在那兩三畝大小一片院落上面。林中也無什花果燈綵,大雪之後,莊中到處玉砌銀鋪,不知怎的,小靈湘館內獨不見一點雪跡,氣候也比門外溫暖。柳春覺著門內宮燈都在右側迴廊曲檻之間,絕照不進竹林中去,地又廣大,內裡一燈不見,又不似別處還有雪光反映,看去直似竹陰清晝,只管日光為游雲濃蔭所掩,不能下照,因為疏林高秀,仍受天光,除了一片濃綠映人眉字外,依舊到處清明,又似碧空晴弄,華月吐輝,清光斜注,陰影毿耗,碧雲如水,濃淡分明,越看越覺奇怪,心正尋思。李晃笑道:「你見林中無燈,不顯黑暗,覺著奇怪麼?你往東南角上看,那不是月亮麼?」 柳春抬頭一看,東南林隙果有一幢奇石矗立,雲骨堅瘦,宛如一座小峰,高出林表,高雖不到前莊堆雲峰的一半,形勢生動飛舞和姿態的靈秀攘異,尚有過之。那石峰上豐下削,與一列假山相連,成了東南方的一面天然屏障,通體碧苔深深,蒼然如繡,峰頂還建有幾間竹屋,外植三五矮柏古梅之屬,最奇是近頂之處有一突出怪石孤懸空際,一輪冰盤也似的明月正掛其上,彷彿陽烏初墜,皓魄始升,暫時掩映依附在峰巔崖角之間,轉眼就要離開峰側待往中天升起的情景。清光斜射,照滿全林,故此綠陰疏密,到處光明,方想說這月亮真好,猛想起今晚正是除夕,何來明月?情知主人使的狡獪,重又細看,宛然一輪明月,只是光華好似專照下方,又沒有平常所見月亮當中的山河社稷陰影,通體晶瑩,光芒四射,微覺有點火氣,不似真正贍魄,一任光華多亮,只管華彩流光,不見芒角,明輝澄靜,一片清寒,這才看出不是真的,只不知是何寶物奇制,會有那麼晶明一團光華?正想同時,李暘笑道:「家母自來喜靜惡喧,不愛繁富景物,為了新年佳節,不得不從眾張燈,點上幾盞,所以全莊燈綵輝煌,爭奇角勝,只小靈湘館最少應景而已。那月亮乃家母所設,自來就有,也算是一盞天燈,但不點燭。外殼是個水晶球,內裝水銀,並有一粒寶珠懸在其中,人工之外加上一點法術,雖沒有真的月亮清光四照,遠近如一,照近處卻夠亮呢。」 三人邊說邊走,不覺折人迴廊,轉過東偏亭謝,穿越出去,走到另一院落以內,只見白石鋪道,靈莎柔細,問以蒼苔,逕外滿植幽蘭和各種香草,兩邊並無院牆,各有一列人工堆砌的危崖峭壁,最高之處不過四丈,參差低昂,各具奇勝。上面也生著許多倒掛的蘭慧,通體綠油油的,和來路所經一樣,見不到一點殘雲影子,碗葩吐芬,幽香細細,前面又是干竿修篁,圍擁著一幢精舍,但均一兩丈高的細竹,妙態娟娟,時發清吹,一片綠雲,吃四外宮燈明光一照,映入眉字,皆成碧色,比起外間的竹林亭館、明月孤峰,幽靜之中,別具一種清麗之致,光景又自不同。那精舍不甚高,通體不見磚瓦,從頂到底俱是大小竹筒竹干所制,顏色仍作新綠,如有生意,雕摟精絕,巧奪天工。房共六間,四明兩暗,左半四間通敞,門在右偏,有門無戶,湘簾餌地,燈光映處,瑟瑟清波,如將流走,四面筠窗洞啟,甚是敞豁。 柳春連見園中樓台亭榭,無一處不是華貴高雅,富麗裔皇,方想外表如此,裡面陳設雖不似別處富麗,必定另是一種高雅的講究。忽見門內走出一個垂窘侍女,將湘簾打起,隨同走進。門內石地如玉,光可鑒人,壁上懸有雙劍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幾上也有一琴橫陳,前有一形制奇古的三足小玉爐,幽香鬱沉,余煙猶裊,幾側遺有一素絲香囊,似是一曲初罷,人去未久。此外橫臨甫窗有一金捕長案,對面各有一個古樹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筆硯精雅,位列井井,一邊陳著畫具,一個竹根大筆筒內斑管如林。靠牆一長排書架,縹緗千峽,整然羅列。當中有一丈許大圓玉桌,上設茶具,旁列四石鼓。 另一窗前,有四尺方圓樹根雕成的矮桌,上設圍棋,棋盤就畫在桌上,旁有兩個細竹絲編成的棋簍,子分青白二色,俱是上等美玉,此外還有幾件玉墩竹凳和一個矮琴幾。全室清潔如拭,不染纖塵,七八丈見方一間敞室,陳設用具寥寥無幾。右邊明為兩個暗問,前後乃是通連,只中間有一做裝飾的紅色方竹隔欄。每邊一個玉床,榻上各有一床蝦須席,一個朱竹枕。前室中間地上有一小丹爐,對放著兩個細草織成的蒲團,旁邊散放著幾個矮玉墩。當窗長案之上,一頭放著一個大花瓶,中插山茶梅花,一個長方大玉盆,內植著百數十箭水仙,盆底鋪著五色石子。北窗有一方竹臥椅,上面倚著一個前朝文生打扮的少年,手裡拿著一本《漢書》,似剛放下。李暘道:「這是家父。」柳春眼尖,早看出少年不過二三十歲,貌相並不似前見諸人美秀,但是天庭高廣,目蘊精芒,英姿颯爽,神態甚是沉著,隱有威稜,知是三老李清苕六子李同,聞言忙稱「師伯」,趕前跪拜不迭。李同喚起笑道:「我早想見你,昨夜因往三道嶺去迫那伙毛賊就範,回來便是全莊年終公祭,今日又有事應辦。為這幾個鼠類,倒忙了好幾天,此時方得一點清閒,特地抽空喚你到此一談。好在沒有外人,你和暘、晃兩兒都坐一旁聽我說吧。」柳春早問出李同為人率真,不喜人拘束小氣,略微謙謝,便即領命就座。李氏弟兄也在右側玉墩之上落座。 李同略問柳春家世和習武經過,然後說道:「本莊五老大公,自從昔年離開峨眉仙府,看出天下已定,當道已在竭力收拾人心,雖然邊隅各省仍有軍事,北兵所過之地不免橫暴,終是極少地方,並且把前朝閹豎官紳之毒一掃而空,虐民的稗政也革除了不少,民心厭亂,氣運攸歸,行看轉入太平之世,便率家人僕從隱居東川,意欲長為世外遺民,使子孫資質好的習練劍術,修道以求長生,稟賦差的也能讀書明理,農商沒世,世守山中基業,不致屈膝虜廷。哪知當道梟雄忌刻,自在藩邸,便百計千方牢籠天下才智武勇之士,不知怎會打聽出川東五老隱居之地,先後五次卑禮延聘。五老大公本身功行早已圓滿,只為昔年心願未踐,世緣也還未淨,復經子孫男女門人戚;日苦求力請,勉留人間一甲子,遲早終須仙去,知對方為人險詐,不願明抗,使其難堪大甚,惱羞成怒,致為子孫異日之患,更恐遷怒累及旁人,經家父和郝五叔父,力排眾議,棄了大好家業,避地遐荒,重開建出一片田園莊捨。彼時,早有聲言,除非外賊上門相侵,五老本身一味教誨子孫,安居論道,本不再與聞外事。偏生塔平湖周家一班老友,均是多年深交,嵩山少主更有世誼,又是前朝血裔,現為群賊所乘,事情越鬧越大,重則興起兵戎,重生戰禍,荼毒生靈,輕亦殃及善類。而這班朋友世交,又都先朝遺民忠義之上,孤忠激烈,視死如歸,但知竭其忠貞,鞠躬盡瘁,不計成敗利鈍,而對方來人多非其敵,傷亡挫敗,連遭失利,當道又善以權術馭下,同類之中各懷疑忌,明知非敵,勢成騎虎,沒法下台,自從前日本莊兩位姊妹一時路見不平,救得一雙少年夫妻來此,當日便有人雪夜探莊(事詳《邊塞英雄譜》)。家父料定從此多事,再一細籌全局之後,知事鬧大,再不及早平息,對方人多勢盛,中間頗有能者,不甘挫辱,必要來之不已,把這些遺民志士視作心腹之患,不除不止。此時天數已定,民心宴安,中土既無從號召,欲以塞外窮荒區區有限家人賓從百千之眾,便與傾國之力相抗,如何可能?並且對方越敗,人來越多,我卻難乎為繼,休看常勝,如有真強敵到來,我方一敗便不可收拾,覆亡可以立待。就說這班人多是奇才異能,更有好些劍俠之士在內,不致便遭毒手,但是對方既能獲勝,能手必多,一到敗逃,必難全保。天下已彼人得去,本地士紳業已內附,逃又何之?照此下去,決無善局,而這事情,又是無論天理人情俱都不能袖手旁觀,只得想出釜底抽薪之計,不等大難發作,先為無形消弭。用意固是極好,事卻奇難。第一,對方鼠類,多是互相忌刻牽制,不能一心,非令每人俱嘗到厲害,自甘伏輸,不能使其全數知難而退,而塔平湖這班遺民志士,老的氣還平些,像令師這一輩,俱是忠義奮發,不與俱生,個個心雄氣壯,哪把這些鼠類放在心上!內中只陸五兄和令師,因和我弟兄相交,常來本莊,聽過家父解說,心雖忿激,尚能取捨輕重,所以前夜陸五兄得到三寶密敕令你送來,不拿回塔平湖去,便是含有深意。此事一與他們商量,或是遲緩,便易憤事。 「也是天祐忠義,擒到兩個掛名寶敕中人,問出許多機密,恰巧妖憎寶月用九寒毒沙來困本莊,自送上門,被我們擒住,同時又得兩位老前輩相助,由我和幾位師兄姊妹前去,出其不意,一面奪了妖僧原身,一面用奇門遁甲禁制之術,將三道嶺賊黨一齊困住。外面再進去的人,來一個擒一個,裡面的人一個也逃不出來,守在原地尚可苟延,只想逃出,一離老賊寨門立即成擒。敵人先還不甚覺察,嗣見追人一個未回,此外離莊的人俱是一去不歸,這才生了疑心。俞、秦二賊先因護那壇上法器,惟恐邪法反侵,未敢隨眾追趕,又知敵人厲害,心中內怯,尚在莊內不曾人網,今早覺出不能再作癡聾,只得硬著頭皮,出來探看敵人和妖僧的下落,本意還想借此飛往別處求援。我想給他稍存體面,不等走出莊門,大聲警告,叫他另派一人試試再走,看能出去不能?二賊狂做自恃,如在平日決不肯信,此時已成驚弓之鳥,聞言面面相覷,當著眾人又不便過於示弱,俞天柱便把飛劍朝我發活之處飛來。那行法之處,外觀仍和平日一樣,曠野廣漠,除略有霧氣籠罩外,空無一物,可是劍光一到奇門禁地以內,一閃便即無蹤,俞賊再想回收,已是不能。另一面,秦賢待人較厚,手下有一死黨,見他僵在那裡進退兩難,自告奮勇,衝了出來,也和那劍一佯,同時在空地上失蹤。我看出群賊喪膽,然後照家父所教的話告以利害,說:『我們這些老友雖然隱居窮荒,奉著先朝正朔,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嵩山少主先朝遺裔,金、劉二人更是忠義之士,我們當然義不容辭,盡力保全,不許外人動他一根汗毛。妖僧現已被擒降服,識時務的,急速偃旗息鼓退了回去,任你如何奏報,我們不管,反正這裡不能再容你們停留。如若不信良言,必要身敗名裂,進退兩難,那時休怪不留餘地。』「賊黨聞言,知落我手,除卻俯首聽命退回北京,萬無幸理。雖都膽寒害怕,無奈人心不一,多是互相忌克,貌合神離。答應了吧,事情太大,誰也擔不起這大擔子。不答應吧,眼看俱是死路,就能逃得活命,我們也必不會容他好好回去,主人法令嚴刻,京中、原籍還有妻子田業,為人鷹太多年,江湖上落了許多罵名,還鬧個這等結局,如何捨得?當時彼此互望,垂頭喪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正為著難,旁邊忽有一隱形異人突然發話罵道:『你們這些蠢賊!平日狐假虎威,今日怎連屁都不敢放!實告你說,我由甘肅起便跟在你們的身後,本想看你們孽造夠了,回到路上,再給你們惡報,全數誅戮,一名不留,以免留在世上為害善良。不料嵩山少主快要自投羅網,忽被幾個忠義之士得信救走,在本地只留了一兩日,便移向遠處安身。可笑你們這些蠢賊,人事不知,以為人藏附近,到處騷擾,好端端自尋晦氣,致將幾個隱跡多年素來不管閒事的老友惹翻,索性把這事情攬在頭上,把你們全數打發回去,免得老在此地興風作浪,擾鬧他的清閒歲月。我追你們時,有言在先,我不管什氣運定數,只你們敢於追盡殺絕,做出神人共憤的事,休說傷害逃人性命,只動三人一根毫髮,一過蘭州,你們便算是人了鬼門關。是參與此事的,連你主人也在內,一個也休想活命。我本不難當地處死,一則我生平行事不肯不教而誅,你們沒有擒人的本領,沿途尚在損兵折將,吃虧受氣,我樂得看笑話,何苦和鼠輩一般見識?二則這一路上還有好些朋友和忠義之士,有他們在此,我一個世外之人,不便掠人之美,上來便打好主意,或是他們不曾得信,或是力有不濟,等你們擒到人後,我才伸手。三則這地方離我皋蘭山太遠,他三人倒有兩個是凡骨,帶了飛行,稍嫌累贅。再者,你們如在此地失了人犯,仗著路遠不易敗露,還可設法誑報,不但得不到罪名,弄巧還能騙些賞號,人雖被我救走,未免便宜你們。好在這三人,在你們算是欽命重犯,雖有事急就地刺殺之令,終以驗明正身拷問出口供才算全功,擒到必當祖宗供養,非萬不得已不肯下手,何況有我暗中護持,想加害也辦不到,樂得等你們沿途奏報,主人已然得信,一面也代我把人護送到了地頭,再行下手。那時,是隨行的自然都死,那先後起身不在一路的,我再略施小計,任他回去受那狗主的罪,豈不省事?不過你們,擒到逃人的頭一天,我必現身要人,聽話仍可無事,如若不聽,我招呼打到,當時便走,靜俟你們自投死路。像今日這樣,人家擒去妖番,奪去三寶密敕,本已制你們死命而有餘,卻發慈悲,命人好說開導。你們祖父母也是先朝人民,應有絲毫天良,已為異族鷹犬,被迫為惡,那是無法,眼看惡貫將盈,身落人手,對方忽發慈悲,網開一面,既兔行兇為惡受萬世唾罵,還可保得身家性命,回去設法騙賞。這是多麼便宜的事,遲疑作什?如因同黨不齊心,恐將來走漏機宜,那也無妨,由我作一中證,取一紙來,是心甘順從的,都書名畫押,再同對天立誓,以後無論有何嫌怨,獨對此事眾心如一,不許舉發。你們平日上人的當,隨便給上一點賞號便肝腦塗地死而無怨,人家卻專用權詐,本領低的看不中,本領高的又要人出死力,又不放心,暗中操縱離間,使你們互相殘殺,一面再百計網羅人才,以舊制新,再以新去舊,似這樣新陳代謝,務令天下才智之士一齊失節,玩弄於他股掌之上。等到鳥盡弓藏,然後逐漸消滅淨盡,專以文章科目愚民,使人民重文輕武,日漸馴順,以保他的太平天下。你們也並非全不明白,試一回想當年共事的人,死非其罪以及無故失蹤,或經你們奉了密令親手暗算的有多少,難道施之於人的,就不會施之於你們?真個執迷不悟,我也不管,可是經此一來,至不濟,總可化除各人心中疑忌,明分暗合,遇上事來互相關照,商量應付,免卻多少防範憂危,不致再中惡主好計危及身家,不也好麼?,「這位異人所說的話自是精透警策,那伙賊黨為我威勢所懾,也真有耐性,竟把這一大套聽完。初聽時,還有許多人面帶忿愧之色,後來句句說到他們心病,面色全都轉和,聽出了神。說完以後,那化名劉煌的葛會亮老賊看出眾心悔懼,知道為首諸賊急切間拉不下臉來,一半也是為了保全自己身家,巴不得能這樣了,首先向我和那位異人發話之處作一長揖,躬身說道:『我們也是受人挾制,實逼處此,既承盛意寬容,請示姓名來歷如何?,那異人接口答道:『那用奇門遁法禁制你們的,乃川東五老的門人子女。 現在妖番業已被擒降服,惟命是從,你們不聽良言,不必旁人,只妖番便能藉著失去密敕為由,回京奏聞,制你們的死命。我便是昔年在峨眉前山解脫坡上茅篷裡打坐,專為人治瘟病的風道人,你們總該有人曉得吧?』我們才知異人竟是五老大公昔年先進同門商老世伯,有他老人家在此,何事不了?自是高興萬分,連忙循聲下拜,請其駕臨本莊與家父相見。他想是記著郝五叔昔年一句戲言,負了點氣,只答『少時再說』,回時人並未來,卻在暗中交我一封與家父和齊、彭二位伯父同拆的信,人也不曾現身。當我喚他行禮時,賊黨十九聽人說過此老的神通天性,知是昔年峨眉派開府後第二代劍仙中最嫉惡的一位殺星,不知怎會尾隨萬里,絲毫不曾發覺。俞、秦二賊更知此老來歷,覺得敗在這幾位高人手下,丟臉也問得過心,說得出去,不算十分丟人,立即借坡就下,拜伏認罪道:『我們為家口所累做人牛馬,原是無法。既是諸位老前輩作主,我們便回去交不了差,為此送命也無話說。』下余諸人早就悔悟,見為首之人如此,照此局勢,何人敢生二心?為了表白自己心願,免得被人疑忌,紛紛搶著禮拜應諾,當時立誓書名,由此反而成了一心。議定以後,表面仍作互有嫌隙,暗中彼此關照,專一敷衍差事,好在多少都有田業,一遇時機便即設法隱退,兔受弓藏之殃,一場極大亂子就此煙消。一面撤去禁制,把困倒的人救轉制服,如言書名立誓;一面本莊也得了信,將妖番寶月放回。這禿賊更沒骨氣,本身受迫服輸不算,為想取回寶敕,竟自告奮勇,回去便向俞、秦二賊勸說:此事太難,危機四伏,決非人家對手,與其坐待宰殺,不如收兵回去,設法掩飾,還可報功受賞。群賊最擔心的就是他,聽出受迫服輸之事禿賊還不知悉,難得自己吐口,便要他立誓。全體重又寫一盟約,書名其上,這一來更是結實。可是禿賊帶有手下鐵衛士,為了自身利害,又恐眾惡,沒敢洩漏,直等盟約寫成,然後吐出前情。 禿賊雖然有點不快,也無話說,匆匆商量好了掩飾之計,連除夕都不肯度過,只命人向哈密官府送上一信,說昨晚密敕已然尋到,乃自己人聞說路上有警,恐防有失,中途接去,現已拜收。此層無須奏報。主犯已然擒到,還有兩名黨羽逃走,既想全數擒獲歸案,又要防他約了黨羽來劫差使,現又查出是往回路逃走,事關欽犯,為此分出人來尾追下去,期其必擒,一面護著主犯連夜上路,以防有失等語。當地官府如何敢考查他們虛實?自然照他所說先行馳驛奏報。事情總算告了終結。 「可是這等作法未必便如人意,塔平湖諸位老少英俠,只周老山主與雁山六友持重平和,識得大體輕重,小一輩中,陸五兄和令師昆仲比較平和,也能聽家父的話,小周山主以次,俱都心志激昂。尚幸淳於大姊日前聽了家母勸解,不似以前那麼任性自恃,小周山主與她本是未來連理,情愛至厚,淳於大姊既已打消成見,他自然無形中也減了好些盛氣,這都好說。惟獨白馬山後隱有一位獨臂老人,與禿賊有殺弟之仇,屢次報復俱未成功。禿賊前此退隱潛跡,也是為了此老平日人好,至交中高人甚多,見他苦苦尋仇,非拼一個存亡不可,雖然幾次相遇未分勝負,有兩次事先防備,更得有力同黨相助,並還佔了一點上風,終以所習邪法好些俱須結壇施為,不能當時應用,似此苦苦尋仇不捨,終有狹路相逢之日。事前約下能手暗布羅網誘其入阱,不是不能,無奈此老除卻劍術高明之外,更擅長護身神法,飛遁又極神速,一見不妙立即隱形飛去,怎麼也傷他不得,明明隱患強仇,偏沒法子除去,而其行蹤飄忽如電,不知何時突然飛來,每日提心吊膽,防不勝防,越想越覺可慮,這才暗向主人告退,一得允准,立佈疑陣,遁往藏中隱匿不出。這面一班至交好友,見此老大仇一時難報,終日氣忿,強把他勸來新疆小住,姑緩一時,伺隙再舉。這一耽延,禿賊忽然失蹤,不知去向,並有被仇人刺死之傳聞。 此老連往各地探查多次,終無下落,自回塔平湖與雁山六老同隱後,每一談起此事,便以不能手戮弟仇視為大憾,此時如知禿賊二次出現,必不甘休。本身劍術便高,昔年背他逃走的惟一愛子沈鑄,今春又尋了來。此人乃青城派三傳高弟,持有兩件法寶,禿賊決非其敵,勢必父子合力一陣亂殺,我們息事寧人的全盤計謀必為所敗。尚幸這次周老山主格外慎重,陸五兄又惟家父之言是從,禿賊一到便尋我們生事,來得快去得更快,共總一二日事便煙消。此老近聽愛子之勸,獨居後山修道,沈鑄人又甚孝,自覺昔年背父出家,未盡孝養,亟盼老父修成地仙散仙一流,長生不死,除告以師門心法口訣之外,終日隨侍在側。父子二人,只每月兩次山中例宴,去至前山與主人等相見,輕易不離開一步,禿賊之來尚無所知。 「現在此事,只老周山主暗中得了陸五兄的稟告,還有令師昆仲、淳於大姊、馬玄子等寥寥六七人知情,此外塔平湖一干老少英俠,只知五老大公仗義,暗命門人子女出動,詳情尚無所聞。因家父命陸五兄歸告眾人,事情太大,不可魯莽滅裂,我們如不能將賊黨驅逐出去,再與他們合力應付,時機不到,總以善了為是,暫時除陸、周、淳於和玉、馬兩位老少年外,餘人請勿出手,以免鬧得無法收場,故此暫時還不致洩漏。老周山主遇上大事雖然謙退,向一班老友請教,大體仍是自己作主。他已贊同,餘人本無須乎再事隱瞞,所可慮的就是沈老父子,恐其復仇念切,意氣用事,鑄成大惜,不得不爾。其實禿賊惡貫已盈,如聽其回京覆命,沈氏父子再由暗中趕去,等他交代完畢再行下手復仇,事成固快人心,萬一不成,他也不會疑心沈老父子隱居在此與塔平湖諸人一黨,否則不論成敗,塔平湖從此多事,何苦來呢?家父深知此老仇深恨重必欲得而甘心,一天也不肯放過,雙方無甚深交,未便強行勸阻,只率遷延些日,等禿賊飛回北京,挨過初五,再與塔平湖送上一信。聽勸更好,至不濟,仇人業已走遠,免他追迫太急重生枝節。如因新年頭上,此間和塔平湖兩處往來宴集,每多樂事,此老每年均喜參與,連日課都因而減少。周老山主和雁山六老識得家父用意,再一挽留,如能挨到二月起身,就更好了。 「因你雖入師門,塔平湖令師祖和尊長同門均未見過,密敕又你犯險送來,再者家父和郝五叔對你均頗期許,也許日後命你去辦一件事情,為此留過初五再走,這封信便交你帶去。今早已命人通知令尊,說令師留你過年,須有數日耽延。你到塔平湖拜見過師祖尊長同門之後,可先回家一行,推說保鏢出門,須下半年方回,使二老放心。住一二日速回塔平湖,在白馬山後尋一洞穴,趕即努力用功,到時自有你的好處。」 李同看去雖似二三十歲的少年,詞色也頗安詳和易,但是語聲清朗,容止莊凝,雙瞳炯炯,自然有威。柳春側坐恭聽,絲毫未敢鬆懈,直到聽完,知道一樁極大亂子,竟被莊中老少英俠一夜消弭,不禁驚佩萬分,對於此事詳情雖未深悉,只不敢冒失發問。 李同見他一味恭敬領諾,笑問:「此事的始末原由,你還來人塔平湖,大概不知道吧?」 柳春起立應「是」,李同吩咐坐下,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今晚除夕事忙,我再停不多一會,便要往得天堂拜香,與各位尊長辭歲,一則不及細談,二則塔平湖的規矩,不是他門中人,不能與聞機密。固然你此時已是他們中後輩,我們更是無關,什話可說,你又參與過此事,便不說也知得大概,畢竟你未向山主拜謁,由外人口中得知終覺有些不便。為了不背他們規條,你今晚來與暘、晃二兒同住,也無須再問底細。你過了初五,去塔平湖拜謁師祖和各位尊長之後,自知詳情了。」 柳春恭答道:「來時陸師怕也曾告誡,不敢妄言取咎。只是師伯飛仙劍俠,小侄三生有幸能得拜見,又蒙不棄凡愚,視若子侄,萬分感激歡喜。昨日靜中思維,覺著人生數十年光陰,轉瞬老死,就此糊塗混過,殊為不值。雖得遇到曠世緣福,仰瞻五老大公仙顏,如不能得些訓海,坐失這百年難遇的良機,不特自甘暴棄,也實可惜。無如仙凡分隔,輩份尊嚴,又當有事之秋,座有仙客,不敢冒失叩請。後蒙王師伯帶往定室居住,路上所說似有點悟之意。到後看見兩壁畫有古仙人白陽真人內功圖像,又見定室只得兩間,與所聞三間並有地室之言不符。昨晚苦思不解,今早醒後仰望房頂虛實圓圈,若有所悟,所坐蒲團又可移動,與上面圓圈相應,一時好奇轉動,巧觸機關,現出地室門戶,下去得見圖解劍訣,只找不出地室啟閉之機。先甚憂懼,恐遭譴責,繼思莊中房舍甚多,王師伯獨令居此,似有深意,也許有心成全。於是大膽妄為,先向五老大公各位尊長通誠祝告,以求鑒許,隨即拜觀仙籍,虔心參悟。因知時間太促,勉強將各段總圖先行默記,然後從第一章起再記詳圖。記未一半,蒲團忽自升起,地穴將閉,恐關在下,忙將仙籍放回原處,隨同上來,始知小童四明來喚,天已不早。小侄妄窺仙籍,自知不合,為此自供罪狀,敬乞責罰。等往塔平湖拜見師祖尊長,覆命回來,再求師伯恩憐,賜以訓海,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了。」 李同笑道:「你倒膽大,居然誠實無欺。那白陽圖不特是練劍的根基,更有道家秘訣在內,本來不在地室之內存放,便是本莊子弟門人有志向道的,也只按著壁問圖像自去領略參悟,全通實非容易。你無意中竟能得見,又處處得人指點暗助,就這半日光陰強記下來,緣福實是不淺。但此圖解原應循序漸進,根基始固,你把全圖總綱得去,騙珠已得,雖然可以速成,功力卻欠堅實。你如不照此參悟,一旦遺忘,此圖不容再見,以後想竟全功,必須重行依次參悟,難易之分不可數計,又覺可惜。「為今之計,只有一面默記,一面努力加功,務於百日之內將它記熟習會,所欠功夫,隨後再補。就你此時所知,已足夠你下苦的,我如再加指教,不特多分心力,得之太易也並非福。好在前半俱已詳悉,只須照此做去,自能融會貫通。此後如能不驕不懈,到時自有遇合,不必如此亟亟。還有你已算是塔平湖周老山主門下徒孫,那裡俱是先朝遺民忠烈之後,日以匡復、救援中土志士遺民和先朝皇族為事,你既入他門,自應效力,也不應見異思遷,便忘根本。 「還有那《白陽圖解》,非有極深緣福不能得到,你這次遇合固巧,一半也是五老大公見你資質頗好,這次犯著奇險,把敵人密敕應時送到,不曾延誤,免生許多事故,傷害生靈,無形中積了很大善功,無如封山退隱以後,除了舊日相從的親友門人,已不收外人為徒。本欲另有賜與,那本圖解前日由寶庫中取出,賜與一個姓楊的徒孫,獨在定室參悟。寶庫原由齊令賢大姊掌管,用完本應收回,這日恰應淳於芳大姊之約,急於前往,以為定室連自己人也不是個個俱能走進,何況外人,匆匆起身,未往取回,仍存架上。後來回莊,又以淳於姊誤中妖法,受傷新愈須人照料,再加連日大家都忙著新春樂事,誰也不曾進入地室,就此忽略過去。正趕王師兄奉了岳老前輩之命傳召各家弟侄,臨出以前,聽出五老大公對你有意成全,他為人素來謹厚,最喜成人之美,偏巧路遇孫孝表弟和暘兒等四人,因急於往前莊去見岳老前輩,將你交他安置。他對你先就有了成見,又趕上眾小弟侄均在一起製造燈綵花炮,無須遍尋,同時想起一事,意欲就地安置,他以為定室原是幾個資稟好的少年弟侄用功之所,壁上畫有白陽真人煉氣煉劍圖像,你人甚聰明,也許能夠參悟一些門徑,豈不比送往後莊安置強些?因那定室乃郝五叔修建,匠心獨運,上下啟閉均設機簧,並還輔以法術,外人決不能到,就能下去,也只見識一些奇怪兵器,雖有幾部道書,都是古篆奇字,沒有師承決難通解。下面圖像和上面一樣,乍看較有次序,真學起來,還不如上面四行並列互相考證易於參悟,本心是想使你借這小住幾日的工夫,對壁圖用一點心,撞撞運氣,看你福緣如何,能否有得,既未想到你會觸動機關,無心巧合,開現地室門戶,更未想到那麼珍秘的《白陽圖解》會在下面。 而服侍你的小童四明,人極聰明,前因犯過幾被逐出,經我和二小兒求情,才許其功立自贖。他自知年小力薄難勝重任,見王師兄送你往定室暫住,錯會了意,便想乘機結納,以為日後求助之計。楊世侄在內參悟,也是經他侍應,知道圖解尚在裡面,不曾回存,雖疑王師兄奉命成全,到底不敢公然洩露,使用言點醒,說出定室共是三間。你因此一言加以探求,方始得此奇遇。次日,他發覺你下入地室,料已見到圖解,又在上面守候不離,孝弟兄妹和暘、晃二兒兩次尋你,俱被他設詞擋回,直到我命人往喚,才開動機關將你喚出。 「我先也不知此事,適才家父傳諭,說你性行頗佳,得到圖解以後,只管驚喜欲狂,心實謹畏,不曾稍作欺心之意,並在室中虔誠祝告方始開讀,上來時詳圖並未記全,依然忙著還原,一意只想不能全記便由總綱偵索,未生懷挾僥倖之念。此事原無人知,本可不說,見我以後,看你是否自行舉發再加獎勉等語。適聽你言,果是志誠,將來對你自有助益。不過此事各有因緣,塔平湖雖然不少能者,道路卻是不同,除令師和老周山主而外,同輩之間不可吐露妄相授受。四明資質大可造就,他祖父又是我家忠僕,相隨三世,建有功勞。我夫妻尤其喜他聰明志誠,這次犯過雖大,總覺情有可原,為了昨晚不應私向外人吐露機密,又受了執掌家法的諸位兄姊嚴罰,因值新年全莊正行樂事,同博親歡,喜氣洋溢之際,莊中又少有人犯規,不願使這類殺風景的事,發生在新年裡,致五老大公不喜,使此童的祖父難堪,才延在正月十八以後施行。這四位執法人俱都鐵面無私,內人已往求情,能否寬免尚不可知。如其不允,過了十八,便須重責逐出在外,固然咎由自取,於你卻曾盡力,並且他辦那事,你如相助,彼此有益,異日如往塔平湖尋你求助,不宜負他。」 柳春躬身謝諾,答道:「四明來時,已有異日須助之言,小侄承他暗中關照,十分感激,雖恐力薄不能勝任,實已心許。適聽師怕之言,分明全仗他才有此奇遇,到時只他來找,任多艱險在所不辭。若力實難濟,同輩之中比小侄本領強的尚有多人,也必代約前往,助他成功便了。」李同道:「別人均未必濟事,你只回去勤參圖解,到時自能勝任。人多反而誤事,連說都不可和人說呢!」柳春方答:「小侄遵命。」忽聽門外湘簾啟處,有一女子笑道:「你在此盡說些什麼?一會就行禮了。我在小瑤宮等你同往得天堂去,越候你父子三人越沒影子,料定在這裡說高了興還未起身,回來看看,果不出我所料。現在兄嫂弟妹侄男女俱在四照軒中會集,商談今晚半夜起始的新春樂事,只等爹爹和娘有信起身,便去得天堂上恭候祭神行禮,再向各處尊長辭歲,轉上一轉,回來人座。因為今年四哥四嫂二姊三妹和大哥跟前幾個侄男女各有新鮮花樣,除舅父全家是與我們照例一起外,事前特請各家尊長把除夕宴設在當地最高之處,並在同時開宴,以便一同觀賞。大家都在熱鬧頭上,你卻一個人守在家裡,連暘、晃兩兒素來頑皮愛鬧的也沒有去。我來時正遇表嫂她們,俱笑你成道之心大切,遇到新年全家快樂的時候都不出來。好固然好,不過似你這等清靜無為,便真做了神仙也沒什意思呢。我笑了笑,答以就去,便回來了。」說時,人早進屋。 柳春見來的是一個年約二十的少婦,穿著一身淡雅的華貴妝柬,脂粉不施,自然容華清麗,望之若仙,知是李同之妻瑤宮青女何靈瀟,不等兩小弟兄招呼,忙即起身肅立,等話一完,口稱「小侄柳春拜見伯母」,拜了下去。何靈瀟含笑命起就座,自己也就旁邊石墩坐下。李同方始從容笑道:「二表嫂她們自己不知愛惜光陰,專尋樂事,不去努力求進,還笑話我麼?固然爹爹和諸位伯叔兒孫情重,借看昔年願約,不覓仙山隱修,卻帶了門人兒孫在人世上另辟桃源,以便自身清修之外,培植後輩兒孫,欲使資質高的向道虔修以求仙業,資質低下的也可上托祖父餘蔭,永保世業,衣食安裕長享清福天倫之樂,為千古神仙眷屬添一佳話。我們當子孫的,知道祖父母雖是陸地神仙,至情深厚,頗重天倫之樂,又喜兒孫賓從聚享清福,每逢佳節良辰,便想出許多花樣來博老人歡心,近年益復鉤心鬥角踵事增華。本來我們這五家人,因五位老人的屢世修積,又寧捨天仙位業,把福澤分貽後人,照著增日享受,如若大家都能長生不老,實令人有真正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安逸之感,無怪乎一班弟兄姊妹大多志氣消沉,覺著即此已足,何必再思仙業?於是一味錦上添花,為樂惟恐不及,卻沒體會到五位老人這些年的塵世暫居,固然為了愛憐後人貽厥孫謀,內中實在還有別的因果深意,所以自來對於兒孫學業,小時只是教以聖經賢傳,使其讀書明理,再有餘閒,則令旁習武藝和農商之事,修道一層,全聽各人自願,從無勉強。那意思是,兒孫自有兒孫的緣福,雖我多年積德累功,得有今日,但是修為成就仍在自己,只要心性堅毅,有志向道,就資質差的也非無望。難得各家均有幾個好根器的美質,從小隨同父母尊長修煉,已有根底,乘這百十年塵間暫留,將兒孫輩聚在一起,原使互相砥碩觀摩,如若有志仙業,上有祖父母和各位尊長的福庇和傳授指點,下有弟兄姊妹和世兄弟的扶助匡益,自比常人容易得多,如若自棄良機或是淺嘗輒止,老人心已盡到,也只聽之。自來天下事,。決無盛到極處永久圓滿之理,此時有五家老人在堂,都是神仙中人,如意稱心,無事不易,自不覺得,等到五家老人年滿仙去,只管能承祖訓,孝友雍睦,同德同心,如說守這世業,以耕讀傳家,許能傳個若干世,再要想和今日這樣,一點困苦艱險不受便欲上修仙業就辦不到,那時悔之晚矣!我本不喜熱鬧繁華,為博老人新春一笑,前往湊趣自然應往,堂上雙親要到亥正才去呢,忙他作什?」 何靈瀟道:「那麼叫暘、晃兩兒陪了柳賢侄先去吧。雖然今年四哥四嫂和二表嫂眾侄男女們花樣翻新,因囚照軒地勢最高,花木繁盛,地方又大,宜於觀賞花燈,把客筵也設在軒頂平台上面,但他初來,好些世兄弟侄男女均未見過,同席不相識難免拘束,趁這閒空,先去和他們談談也好。」李同剛把頭一點,忽見門簾啟處,走進一個穿杏黃衫腰繫大紅絲絛貌相英秀的少女,進門笑道:「六嫂來催六哥,怎自己也不去呢?現在姑父母快到得天堂,諸位兄嫂姊妹俱等六哥六嫂前去,還不快走!」何靈瀟笑對李同道: 「他們都等不耐煩了,我們一齊走吧。」李同笑諾起立,李暘、李晃向少女喚了聲「三姑姑」,隨代柳春引見,才知少女乃四老孫同康的侄女金麟劍孫寶玲,忙即通名拜見不迭。李同隨起,更換行禮用的衣冠,一同走出小靈湘館。 時已亥初,因李同夫妻向道喜靜,所居小靈湘館為全莊最幽靜之地,房舍又深,外面熱鬧繁華,柳春人在裡面通不覺得,才一走出園門,頓覺眼花繚亂,比起初來時又添了好些氣象。原來全莊花燈此時均設置妥善,所有各處絹紗宮燈全都點燃,先前沿途所見工匠執役人等均已撤去,也不見有什人往來行走,到處燈綵鮮華,明如白晝,一眼望過去,高低錯落,燦若繁星。行約里許,連經許多地方,才到得天堂。該堂位置在全莊園的中心,華堂軒敞,廣約五畝,高大異常。外有白石平台,層階寬整,畫棟雕亮,金碧交輝。四面長簷下,各垂著一列四五尺長三尺來粗的梅花宮燈,堂內卻是一燈未懸,只正當中放著一條丈許寬七八丈長的神案,後牆上面懸著好些神龕。案上陳設大小五副點錫供器,最小的兩副分列兩邊,也有四五尺高二尺方圓,當中一副比小的高二尺,卻極粗壯厚重,形式尤古。燭已點起,大小差不多,每枝約有七八寸粗細,高約三尺。香還未上,只案前小鼎內燃著沉香,芬煙裊繞。長供桌上陳列著三百多個祭宜,水陸干鮮、餚蔬果餌以及糕餅糖食之類應有盡有。案前四列拜墊,頭排兩個最大,第二排以次大小相同,俱是大紅錦緞所製,每排相隔丈許。兩側各設鍾磐一具,此外更無別的陳設,氣像甚是肅穆莊嚴。堂外平台階下是一片大廣場,當中白石甬路寬約三丈,兩邊翠柏森森,粗均兩抱以上。甬道盡頭處有一高大白玉牌坊,算是入門。對面一列假山,左轉一條懸有花燈的松竹小徑,又繞行十餘丈,由右側假山洞內穿出,走入一片大松杉林,地勢漸作坡形。由此向前步步高起,一到林外豁然開朗,四圍花樹紛列,幾不見地,繁燈照映,燦如霞鋪,當中卻湧起一幢精舍,佔地兩畝大小,隱聞笑語之聲。由花徑中穿過去,近前一看,那精舍甚是高大,上作平台,中無梁棟,通體軒敞,內裡只有兒處雕鏤精工的紫檀隔斷。房既高大崇宏,四面皆窗,明爽無比,陳列器用,華貴精雅,無不極致。最奇是,這等邊荒酷寒的風雪歲暮,別的地方到處嚴冰積雪,這裡不特和小靈湘館一樣,不見一絲雪影,並還是四季之花同時開放,環著精舍四圍各佔一面,紫奼紅嫣,雪鋪金綴,競艷爭妍,芬芳互引,各極其勝,再被那各色各樣的燈光一照,越發泛彩流輝,無殊仙景。 柳春方自驚奇,內裡已有好些少年男女,一個個錦衣花冠,雲裳霞佩,金童玉女一般,迎了出來,紛呼兄嫂叔嬸,笑逐顏開,將長幼五人接了進去。裡面共有百數十人,大都年輕,年在四十以上的共只四人,王徽也在其內。柳春連忙搶前叩拜,並謝指點之德。王微笑道:「此是你自己緣福遇合,與我無干,不消謝了。」李同隨向眾人引見,互代通名。柳春昨夜雖曾拜見過好些位,匆匆相遇,多不知名,這時聽李同挨個引見,一邊禮拜,暗中早自留心記認,福至心靈,竟全記下,因人數大多,這一行禮,未免耽延了些時候。柳春禮畢,見眾人正和李同談笑,便退下來,因和孫孝、孫環、二李弟兄最熟,見這些少年弟兄叔侄,均在面對窗外海棠林的東南角隔斷以內,笑語方歡,忙蜇過去。孫環首先笑道:「我們這裡只有兩桌,不要外人。你和王世哥他們一起去吧。」 柳春面嫩,不禁臉上一紅,待要退走,李晃道:「柳大哥請進來,莫聽小表姑的話,我們先玩。神還未祭,如何談到入席?歲也未辭,時候早著呢。」孫孝也接口道:「環妹最是愛鬧,也不論個生熟,虧你還長一輩!入席是在乎台上面,這裡談談有什相干?」 孫環把小臉一繃,方說了句「你管我呢」,忽聽得天堂那面遠遠傳來幾下鐘聲,其音悠揚,晃漾花間,分外好聽。李晃道:「祖父祖母已起身了,柳大哥你此時還不能上去,可隨在玉世哥身邊。該當何時行禮,按什班列,他自會和你說的。」話剛說完,眾人已相次起身走出,先前那麼互相笑言無忌,一聽鐘聲,面上立改莊容,按著長幼尊卑之序,靜靜地魚貫而出。柳春趕去王徵這些門人隊裡,緊隨身側,最後走出,仍循原路,到了得天堂前平台之下,王徵等便自立定。 柳春暗中偷覷堂內這班少年男女,除幾個有執司的分掌鍾磐香帛恭立案前外,餘人均按班列,恭立拜墊之前,孫家一班少年英俠俱在平台之上,不曾走進。眾人剛站好,忽見三老李清苕和一個面白如玉身矮微胖貌相端雅神情凝重的中年婦人,由案側四扇屏門內並肩徐行走了出來,轉到頭列兩拜墊前立定,司香少年便把五束粗如人臂的高香就燭台上點燃,先取一束,恭恭敬敬,雙手高舉過頂送了過去。李清曹接在手裡,雙手往上一舉,左旁另一司香少年便自接過。那香爐連案到地高幾及丈,案前香鼎後面原設有木製短階,少年循階而升,將香插入爐內。右邊少年又將第二束香遞過,李清曹照樣上香,交與左立少年插向上首第二座香爐之內,同時,平台兩邊竿架上懸的兩掛長約三丈的爆竹便響了起來。似這樣挨次上完了香,司磐的將磐擊動,李清曹夫妻便率領眾兒女孫曾一同拜跪下去。拜罷起立,獻爵,奠酒,獻帛,各有執事,最後去至平台焚帛,另設有拜天香案,一切如儀。禮成二老回至堂中,早有僮僕撤去首行拜墊,設下座椅,二老交拜,居中坐下。子女孫曾分班上前叩拜,二老各致訓勉吉詞。以下各按尊卑之序分別禮拜,最後門人僕從分班禮拜。一時爆竹聲喧,香煙繚繞,趨蹌進退,儀禮從容,看去甚是恭敬莊嚴。那爆竹俱帶五色彩花,祥焰四射,滿台飛舞,響個不停,另外齊、彭、孫、郝四家,也是同時祭神行禮,爆竹之聲四面應和,端的熱鬧非常。 二老先由原門退去,五老另有公聚之地,並不互行辭歲俗禮。後輩人等,照例各人家中燒完了香,均來得天堂上齊集,公同辭歲,按照輩分施禮,便各退回自己家中人席,只各位老大公那裡須往辭歲,但不都去。李家照例是在頭輩弟兄中分出四人,各領一些子侄男女,去往齊、彭、郝、孫四家辭歲,因明早還有團拜,除夕這晚又是通宵宴樂不再睡眠,隔不了幾個時辰便要相見,禮雖盡到,本家多是由長男長媳迎出,吉辭婉謝,並不延見。那四家到李家來辭歲也是如此,並無什麼耽延。李、孫兩家,內親至戚,情分至厚,常年相聚,極少不見之日,小輩除夕年宴,多是設在一處,互為賓主,今年恰在李家四照軒中設宴。孫家一班後輩男女英俠,知道今年姑父家中年下有新鮮花樣,少年人好勝喜事,也各運巧思,制了些送來湊趣,老早便到了四照軒,直到禮鍾一響,方各趕回家去行禮。 李同夫婦奉了長兄李承之命,往舅父家中辭歲。柳春本來隨在王徽等一班門人賓從隊裡,禮成之後,王徵等分別散去,未走的俱是適才匆匆一面,彼此面生,因和孫孝兄妹投緣,想借此前往辭歲,就便也多開一點眼界,便湊近前去,試探著意欲隨往。李同回顧看見,笑道:「此是本莊虛禮,走到而已,你不去四照軒中看花,隨來空跑作什?」 柳春面上一紅,諾諾連聲,待要後退,瑤宮青女何靈瀟笑道:「這四路辭歲的,只我們這一起省事省路,想是大哥疼愛兄弟,知道你素不喜這些俗禮,而堂上老人的意思,又認為將來子孫代遠丁繁,世人不比神仙,有這些過節禮義,才能增厚彼此情誼,定為規例,必須奉行,不許疏簡,所以特派你往舅父家去。本來他們忙著要來,準保半途相遇,連空路都無須走呢。」說時,正走入一片松林以內。松杉高秀,蒼蒼矗列,下面積雪凝輝,宛若銀鋪,上面又堆著冰雪,本就是玉樹瓊林,再被那許多五色紗燈一照,燈光與雪光交映,富麗清華兼而有之,煞是好看。 何靈瀟話剛說完,柳春因李同一說,正待回走,忽聽李晃笑道:「娘說得對,你看表伯他們不是來了麼?」一言甫畢,遙望松徑外紅燈掩映,在左側一帶假山角上轉出一隊人來。四個垂髻美婢,手提大紅宮燈在前引導,另四小童,用彩擔分抬著兩個六七尺方圓的大籃,後面隨著二十多個少年男女,都是一身極華麗高雅的裝束,吃沿途明燈一照,望去直似神仙中人。還未進前,便有一女子喚道:「我們反正要來,家中無人,六哥六嫂還去作什?」說時雙方對面,略微致詞之後,何靈瀟笑道:「每年舊例,禮不可廢,何況還有尊長,舅父舅母何時駕臨呢?」孫環接口道:「我爹爹和娘仍和往年一樣,五家十一位老人,聚在香雪精舍同宴賞花,不與我們小人一起。」何靈瀟道:「眾弟兄姊妹侄男女,因每年兩家老人俱不肯與我們一起,以免拘束,偶然走來,也只稍坐即去,平時又難得許在膝前侍奉,特意各運巧思,鉤心鬥角,費了不少的心力,想把五家老人一同請到四照軒中入席。信一傳出,齊、彭、郝三家弟兄姊妹也各倣傚,只說這三家老人請不到,我們這兩家老人總可到場,因全體老少都請,人數大多,並且除我兩至親,別家年飯照例是在自己家中吃,好在席是一樣,花燈也一樣看,才把全請的意思打消,日前談起還覺美中不足。照此一說,大家心思白用。日前大哥去向老人稟告,回向眾說兩家父母見子孫孝心均甚嘉納的話,靠不住了。」 李同笑道:「靈妹你真老實,老人豈肯失信兒孫?嘉納與嘉許不同。本來五家十一位老人都是神仙中人,雖喜天倫之樂,勝日行樂從不攔阻,但只是嘉許兒孫的孝思,以為後來曾、玄之勸,並使全家老幼時在歡樂之中,情誼因而敦厚,真的對於人間景物,哪會十分放在心上?每年今夜,五家老人除夕小宴已成慣例,除日常侍側二小童外,子孫輕易均不令在側,如何肯與我們一起?偶來席上小坐,實有深意。大哥知道老人不肯到四照軒來,彼時大家正在興高采烈頭上,照實一說必減興致。又以今年有好幾位尊客要來,為了娛賓和表現本莊年景,也極願大家多出一點花樣。再者,每年那些故事見慣無奇,也欠新鮮,實在應該換換花樣。雖是人間景物,像大家那等慧心巧制,一樣也能博得老人開顏一笑,為此故意含糊其詞。大家以為兩家老人必定臨賜,爭奇角異惟恐不及,直到今夜,好些人還不明白。請想多少年來,這五家十一位老人,每遇良辰令節,永遠都是聚在一處宴集,從未離開,何況今年又來了許多尊客,如何能捨了久別來訪的老友,來和我們後輩兒孫私宴呢?」何靈瀟道:「其實我們無論做什花樣娛親,諸位老人一樣鑒及這些兒孫的孝思,全莊有什新鮮年景,香雪精舍全可看見,何必非來不可呢?你說諸位老人不喜人間景物,這話並不盡然。我覺得兩家老人只管不肯臨賜,我們仍做我們的,我保兩家老人見了,一定比往常喜歡呢。」 兩家人在一邊說笑,忽見老遠跑來一個青衣小童,向李同夫妻恭禮說道:「三大公有命,說今年前莊有客,內有兩位是諸位老大公多年不見的好友,因聞本莊每年均有***花炮、各樣年景,意欲觀賞,筵宴已由香雪精舍移往絳雲海前面的住春亭上,請來客賞玩花燈,命小三兒傳知大少爺和四少爺、六少爺做提調,說岳老大公和幾位尊客今夜要和五老大公同作長夜之飲,少時陸續還有客到,命將年下制備的花***炮一齊燃放出來,請各位尊客賞玩。今晚各自盡情歡宴,只等天亮祭神拜年,不是呼喚,不必到住春亭去,連昨晚岳老大公吩咐今夜到香雪精舍去的幾位孫少爺孫小姐,都等明早拜年再見,不必去了。四明受罰革退,老大公身邊只小三兒和阿寧在側侍候,怕忙不過來,恰巧在此遇見諸位少爺少奶小姐,請六少爺和大少爺、四少爺帶個話,小三兒省點跑路,就不到四照軒、得天堂兩處去了。」眾人聞言,俱都高興起來。孫鴻笑道:「四明是愛多事,小三兒是越來越懶,兩下相反,連省這點路也是好的。」小三兒笑道:「四明為了好事,差點沒逐出莊去,永遠不得回來。到底還是懶些的好,至多受點家法挨幾下,沒有別的亂子。」孫孝喝道:「你還有理麼!既是偷懶,傳完了話,還示回去侍候老大公,只管跟著我們走作什?你想耍什花樣,過了破五,我告訴彭、郝二位哥哥,揭不了你的皮!」 小三兒吐了吐舌頭笑道:「小三兒沒敢放肆,小表少爺何苦跟小人一般見識?六少爺還沒說話,知道這懶偷得成偷不成,如何敢走呢?」說時,柳春見小三兒目光屢屢偷覷自己,漸往身側湊來,彷彿有什用意又礙著眾人不敢現出之狀,知他是五老身邊常日隨恃之人,想起四明暗中照顧,得了甜頭,心中一動,便把腳步放快一些,湊合上去。柳春本和李暘等同輩小弟兄隨在眾人身後,小三兒原從斜刺裡走來,和孫孝答話時。身隨眾人前行,面朝橫裡,目光卻斜睨後面,腳步也徐徐往後退,柳春這一迎湊,面上立現喜色。孫鴻答道:「六哥分明點了頭,還要聽什回話?既是要聽回話,不隨在六哥身邊,人卻後閃,不知又要鬧什鬼呢!」話未說完,柳春心靈,恐被眾人看出,知道李暘和己交厚,暗中拉了他一把,一同迎上,恰也到了小三兒身側。初意和四明一樣,必有什話借題點醒自己,哪知小三兒明知自己湊近身去,反把臉轉向前,竟如無覺,只對孫鴻笑說道:「小三兒多大膽子,敢和眾位少爺小姐一同走麼?」說時,柳春猛覺手中一動,好似遞過一個小紙團,連忙握緊,往側一閃。孫鴻還未及答,李同忽然面色微沉,回頭說道:「你事已完,還不退去!只管油腔滑舌,什麼樣子!」小三兒面色驟變,立改莊容,恭敬垂手答道:「小三兒知罪,求六少爺寬恕。」說罷閃退一旁,等眾人走過,方始轉身回去。 孫環笑道:「這廝以為在老大公身側侍候,便長了志似的,除了掌家法的四位兄姊他怕,別人說他都不怎服。到底還是六哥,也不知哪裡來的神威,面色稍微一沉,嚇得小三兒臉都變了。」孫鴻道:「小妹你沒讀過《四書》麼?君子不重則不威。我們生在這等神仙一樣的家庭,無論上下老少,終日笑臉常開,喜喜歡歡,尤其我們這些年輕姊妹,憨不知愁,又最憐借他們,稍微受點罰便代求情,全沒有恨惡之心,一味天機活潑。 好固然是好,到底嫌輕,有欠威重,哪似六哥,遇上正事,只管語驚四座,議論風生,平日卻是沉默,輕易也不說人一句。為其厚重不佻,自然有威,使人畏服了。」何靈瀟道:「小三兒素常並不是這神氣,他自有他的苦心呢。」說時,含笑望了柳春一眼。柳春知被看破,身在人家為客,卻和下人憧僕一再勾結,自知不合,心中慚愧,更恐二人往下談間,說出私相傳遞之事,方悔適才湊上前去,又聽孫環問道:「他還有什不合意處,用什苦心呢?」何靈瀟答道:「你這還用問!還不是為了四明的事麼專老想打個主意,給四明輕點擔子或是少些責罰,時刻都在用心,偏又侍在老大公身側走不出來,難得遇到我們,自然就要想方法了。」 正說之間,忽聽爆竹殘聲砰叭中,**幾聲清脆響過,隨見四照軒那一面飛起千百朵銀星,衝霄直上,到了半空,先似一道銀河散列開來,跟著又是一片連珠般的爆音,所有銀星全都爆裂開來,由酒杯大小一點星光,化為盤碗大小一朵朵的千葉牡丹,姚黃魏紫,金粉紅冰,五色繽紛,高低錯落,浮沉空際,半晌分散化為萬千花片,飄灑滿天,方始逐漸隱沒。眾人見了齊聲讚妙,孫環喊道:「六哥六嫂還不快走!我們人還未到齊,不知哪個手快,把二表姊制的『銀漢春光』給先放了。」孫孝道:「小妹你真小娃兒脾氣!這花是往上飛,哪裡看不一樣?這又不比和人鬥劍,本是消閒樂事,忙些什麼?如若性急想快,我們這些人會飛,簡直連往各家辭歲都不必走路,飛去好了。你想在自己家中,無緣無故,多少人滿處飛來飛去,連跳帶迸,是什樣子!」未幾句一說,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孫環年幼面嫩,又是小妹,素來嬌憨,吃眾人一笑,不好意思,負氣把小臉一繃道:「孝哥你是大人,我們都是娃兒。你不走我走,偏飛了去!」說罷正要飛起,吃何靈瀟一把攬住,笑道:「小妹,你那孝哥素來嘴愛傷人,心卻最憐愛你。他說他的,到都到了,你還飛些什麼?」孫環聞言一看,原來走出前面花林便到了四照軒,軒中業已聚有多人,笑語之聲已然入耳,因為沿途仰觀天空花炮,隨眾前行,不曾看到下面途徑,故未覺察,不禁也好笑起來。一會走到,進入軒中一看,筵席已然設好在屋頂平台上面,每席六人,連孫、李兩家後輩和眾門人親族老少人等共有三百多人,設有五六十桌,仗著地方寬大,所有筵席均偏向西北兩邊,勻出一半地方陳列各式各樣的花炮等物事,人也到了十之**,只有往齊、彭、郝三家辭歲的人尚未回轉,隔不一會也相繼到達。 李同先向大哥李承、四哥李鼎傳了父命。眾人由前半月起便各運巧思,忙了多日,製出許多精巧新奇的花燈花炮,滿擬兩家老人破例臨販,得天堂禮成之後,始知不來,又聽有不少遠客在座,方覺白用心思,有些掃興,有那最新奇的幾種,已想留待新年,伺機以博老人一笑,不願當晚燃放,一班年輕的子侄又不肯捨,有兩個恃愛貪玩的,竟把準備留起的偷偷點燃了一件,走才眾人途中所見「銀漢春光」便由於此。這時一聽兩家老人雖不入席,卻在住春亭同了遠來老友憑高觀賞,可見老人高興,來客讚許,不禁又高興起來,忙把留出的一些精奇花炮放在一起,交與李承、李鼎、李同三人調度燃放,一面各自歸座。柳春外客,雖與眾門人的子女同坐一桌,卻與李暘、李晃一席緊鄰,見桌上先設的俱是冷盆,共有二十四碟之多,俱是熏臘醃鹵之類的年菜,色香味三者俱全;酒是百花酒和屠蘇、雲苓三種,多是醇而甜芳不易醉人的佳釀美酒。李承等眾坐定起立說道:「諸位兄嫂和姊妹侄男女輩,今晚祖父母和諸位大公大婆雖仍不肯破例臨貺,但是座有遠客,適命小三兒傳諭,將年下所備花燈花炮全數燃放,以為娛賓之用,可見老人今年除夕興致甚好。可各準備停當,仍在席上等候,只等住春亭上尊客人席,我這裡一招呼,立按原定次序燃放。這裡情景,住春亭上尊客一目瞭然,沒有事的,各自從容飲食,只不喧嘩好了。」眾人齊聲應諾。 柳春忍不住悄問李暘道:「今年雪大,莊外積雪。你看到的莊園以內雪薄,自是人煙稠密之故。小靈湘館房上地下片雪俱無,已是奇事,這四照軒地勢甚廣,四外俱是花樹林,理應雪積甚厚,不但無雪,並且四面花林,像桃杏海棠玉蘭牡丹芙蓉丹桂耐冬梅花等四時之花,俱在同時開放,並還開得那等燦爛繁盛。我先還當是和沿途所見人工做的花燈一樣,但又不應有那各種花香,適由花林穿過,仔細查看,竟無一株不是真的,實是怪事!想是五老大公用仙法催開的了?」李暘道:「家祖和諸位老大公,表面看似隱居消閒,享受清福,實則修煉甚勤,像郝五大公還喜興建,頗有施展法術顛倒節令的時候,也只限於他住的那一片。本莊中部一帶乃我全家住處,家父素來性情中和,純任自然,遊戲三味,也並不是一回沒有,但是幾年難遇一次的事。平日和家祖母常說我家兒孫福享大過,何德以堪?每年俱要派些門人子孫,藉著經商輪班出外力行善事,連過年都不許回來。是輪值在外的,良辰令節十九錯過。門人還有通融,可以到時趕回過年,自己兒孫絕對不許取巧。別家除夕年宴都是全家團圓的多,惟獨我家,除每隔五年是個少長咸集無一向隅的大團圓宴外,別的年份總要留點缺陷,不令為樂太極,過於圓滿,照例由大伯到家父這一輩弟兄六人,至少總有兩位和我們幾個小一輩的弟兄奉命在外,有事羈身,不能與宴。今年長一輩中,因為黃河決口,川湘諸省旱蝗為災,更是除大伯父伯母和四伯母外,全都奉命入關,各分地段拯災弭患;到了年底,只四伯父和家父家母事完趕回,二伯父和三伯父伯母五伯父怕母便因事情未完,要到二三月才能回家,年已早過完了。老人這等心意,如何肯施法力顛倒時序為子孫取樂?不過五家老人在真仙去以前,自辟樂土田園,率領子孫親朋門人讀書習武,耕商為業,既在人間,除定期辟榖而外,一切飲食服用,暫時均以常人自居。你如不是趕上莊中有事,又值嚴冬大雪,只覺這裡是個地土肥沃人工佈置的世外桃源,決見不到什靈異之跡。為了本莊這些人得天獨厚,房舍器用資財無不富足華美,而一切都是祖父餘蔭,仙壽康強,又常靜居修煉,不奉呼喚,或是指定授業的幾個孫男女,輕易不許入謁,對於服勞奉養一節,簡直無法盡孝,孺慕之心又切,於是各用心力,變方設計,以博老人歡顏。老人對於兒孫孝思也頗嘉許,只不傷生害命,向不禁阻,郝五大公更是高興,以致每年年景花樣翻新,越來越盛。小靈湘館沒有雪跡,是因家母生性喜潔,又最愛竹子蘭花,恐冰雪凍傷蘭竹,雪化泥污,下雪時稍微施了點法力,加以家父有火珠至寶,館中氣候溫暖,又加培養合宜,所有花竹才能經冬不調。至於四照軒這些花樹,卻是全出人工,並未假手法力,本來全莊地底多半空的,可以升火烘土,先佔了便利,今年李、孫兩家叔伯以下人等,為想今年年景換個花樣,因五家老人俱喜蒔花,全莊以四照軒花木最盛,但分四季開放,經眾商計,想出法子,在三月以前便搭了席棚,把四面花樹罩上,經本莊巧匠按著花性,再照郝大公所傳府花妙法,用藥培養澆灌,再加火耕,到了什六早上,才將席棚撤去,故此地無積雪。因有多年經驗,花開時節早經算好的,因得同時開放,哪是什麼法術呢!」 正說之間,忽聽李晃道:「哥哥莫發議論,就燃燈了,還不快看!」柳春聞言往下一看,只見燈明如晝,照得四外花光如霞,分外明艷。遙望滿莊園,到處明燈輝煌,雪光返映,所有樓台亭館、迴廊曲沼、峰巖花樹、奇石小橋,金碧相間,高低錯落,齊在眼底,歷歷如繪,一片光明世界,直覺神仙宮闕也不過如此,無須再有什花樣,即此已非人間所有。忽見席中李承、李鼎、李同三人一同起立,走至台口,各向前莊凝神望了望,又側耳聽了聽。各席上人本在互相笑語,見狀立即靜止。隨聽李承道:「祖父吩咐開燈,這是三表妹,和二妹、三妹的佳制,請開始罷。」跟著右邊第二席上走出三個少年女子,為首一個手持一個小金鐘、一枝玉釵,當的敲了一下,跟著遠遠起了一串極密而輕微的爆音,隨見除四照軒這一片,仍是花光與燈光交映,所有全莊園的宮燈,只前莊有兩三處高的地方殘留了數盞外,下余全都熄滅。耳聽李晃悄告道:「全莊只這裡全是真花,這燈一滅,假花便要亮了。」 一言未畢,忽見東南角上大放光明,燦如雲錦。定睛一看,原來那地方是一片三畝大小的牡丹林,那些人工製成的花燈,忽在此時開放,五色紛披,花光瀲灩,望去直似一片錦霞,比起真花更有精神,不特看不出分毫製作痕跡,更見不到分毫燈芯燭影,除卻花光燦爛有異尋常,直與真花一般無二。正觀賞問,爆音連串而起,小靈湘館門外平湖之上,忽現出萬朵芙蕖,翠葉紅花交相掩映,宛然夏日荷花盛開光景。緊跟著西北角假山上下,又現出千百本菊花,樣式花色更是繁多,各自競艷爭奇,花影離披,分外好看。最後在前莊假山上現出數十株梅花,龍拿鳳蕩,古干清奇,寒葩冷艷,疏密相問,彷彿香光浮泛,宛然如活。這四時的主花現出以後,一串串的爆音越密,底下桃李杏蘭丁香海棠芍葯芙蓉籐花桂樹等所有草本木本各種花樹,全都放光。一時萬花齊放,顧此失彼,目不暇給,滿莊園成了一個花的世界。重又光明,只是花光柔而明艷,有的一片香雲,有的千堆錦雪,有的明霞麗霄,有的彩輝匝地,端的玉映珠輝,花光如海,紈敷綺散,茜艷無倫,那數十百所金碧輝煌的樓台亭館,便簇擁在這花海裡面,頓成千古未有之景,喜得眾人都忍不住笑逐顏開,拍手稱妙不迭。 柳春暗忖:自家雖是尋常商人,因祖籍南方,上輩也曾仕宦,年節祭祀仍是江南鄉風,記得每年除夕神燭和房中一對歲燭,重約一斤,歷來都由父母家人輪流巡看,剪剔燭煤,門前燈籠只二兩重,不能太大,一晚上要換好幾回,小時直是自己的專責。這裡全莊花燈當以萬千記數,不見有剪換燈燭之人,並且說滅全滅說燃就燃,微微一片爆音,立現光明。那些大的花燈,還可說是燭芯較大,一時不致便熄,那些小花,如籐蘿桂花櫻桃丁香葡萄之類,俱比桃梅李杏等花還小,竟做得和真花真果一樣,巧奪天工,暫且不說,而這等細碎繁密的花果,漫說燭芯無法安置,就能用什巧法點燃放光,想必也和花炮一樣,略現形跡,一會便自消滅,怎會挨了這多時仍是好好的?說是法術也還罷了,偏又不是,只聽幾下鐘聲號令,全莊園花果燈燭便自點燃,也未見什行法之跡,越想越奇怪,不好意思再向二李弟兄詢問,正自不解。同座有一個梳雙抓髻、年約十三四歲的幼童,忽然悄聲笑問道:「柳兄,你覺奇怪麼?」柳春這一桌,皆與柳春同輩的五老門下徒孫之類,先前彼此已請教過,一席原坐六人,本沒有這幼童,當滿園宮燈熄後,花燈相繼放光還未全明之際,突然來到。孫孝看見迎出位去,兩下附耳說了幾句,引到席前,命侍立傳餐的家憧給他在前橫頭添了一個座位。孫孝匆匆和原同座諸人說了兩句,便自走歸原位,這時正是一片片花燈次第放光,目不暇給,又以住春亭居高臨下相隔不遠,尊長貴賓就在前面,誰都存著敬意,不敢高聲談笑。柳春也未聽出孫孝說的什話,見同座諸人略一欠身並未開口,幼童只把頭微點,神情似做,以為和同座一樣的後輩,一意觀燈,忽略過去。這時聽他發問,猛想起這裡無論老少男女,全部比己高明,決不可以年貌取人,忙即欠身賠笑答道:「這裡花燈真是奇極。尊兄好似初來,適才疏忽,也忘了請教。」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七回微隙溯天山一劍衝霄逃厲史輕雷殷地軸萬花吐艷燭遙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6 本章字數:10462 幼童道:「我的姓名不好聽,新年裡不消問了,將來再見時說吧。你的名字我已聽人說過,不是叫柳春麼?這裡花燈果然心思極巧,花是通草和各色定織的絹紗制的,內裡並無燭芯。他們把自己用石磷和二十多樣焰硝藥料配製的一種火藥,加上各種彩色,塗在花片上面,花芯另有引子,全樹的花均有通連,暗纏在樹上,地底埋上同類的藥油,和燈芯一樣隨時吸到花芯裡去,再把同類花樹用兩根總引子連接起來,一燃一滅俱是同時,先聽那一串爆音,便是火藥引子響聲。每片花林只有一人守伺,聽那鐘聲為號,引子一點燃,立即串遍全樹,挨次燃去,晃眼之間,滿樹花開,千株齊放,花一放光,底下油引隨生妙用,除了藥油已盡,決不會滅,真個妙極!先那許多宮燈,點的也非尋常蠟燭,和花燈上火藥又自不同,乃是一種定制的香膠,內裡懸著一個雞蛋大的膠團燈頭,上有五個小孔,點燃以後,由五孔內射出亮光,比蠟燭明亮省事,還沒有煙煤,也是由一根火藥引子將全莊的燈點燃,連這引子都是空心的,內裡是藥油火氣,外觀不見一點火影,通行極快,燈中另設機簧,以供升降燃滅之用。燃時,火氣一到立放光明;滅時,由另一根引子將上面的機輪轉動,兩片銅葉往下一合,將燈頭包沒,立即熄滅;開時,銅葉張開,火氣一點,又放光明。所以偌大一所莊園,輪班掌管的還不到二十人,小的花林花圃,一人能管好幾處,妙在全是人力,不用一點法術,真算是慧心獨運,巧奪天工,無怪乎連任春亭上的諸位尊長都加讚許了。連我還是特地大老遠趕了來,年都沒有在家中過。你初次見到,自然更奇怪了。」 柳春聞言方始省悟,並知他還是個外客,因見說時同座諸人均未答言理睬,偷覬李暘兄弟二人,只是觀賞,也未理他,暗忖:二李兄弟均極好客,對於自己尚且一見如故,此人既是以前相識的外客,怎的不與周旋,直如未見?此人年紀雖小,詞色甚傲,這等地方敢於如此,一個幼童,除夕深宵,由遠處家中飛馳冰雪荒漠趕來觀燈,估量來歷一定不小,也許雙方淵源甚深,年輕人俱都好勝負氣,眾人嫌他狂傲,不喜與之答話,再不便是上輩交深,小輩各自逞能好勝,平日兩不相干,因而神情淡漠。不問如何,自己仍不可怠慢了他,還是緊記陸萍師伯之言,以敬對人當無差錯。心內尋思,再在暗中觀察,見那幼童也是一副異相,生就一張虎面,二目隱射金光,威稜甚銳,不可逼視,益發料他不是泛常人物,名姓不說,不便再問,只得一面隨聲附和,留意周旋。席間正上熱菜,眾人貪看花燈多未舉箸,幼童卻是飲啖甚豪,自吃自,也不客套讓人。柳春越看越覺有異,仗著生來好量,便陪同飲啖,慇勤相勸。幼童覺著柳春與己投緣,高起興來,自吐口道:「我家也在北天山,卻不是穿雲頂,你如走到那裡,可去尋我,有什難事,自會幫你。」柳春一面稱謝,問道:「尊兄仙府地名與尊姓大名,俱未見示,北天山方圓千里,上下萬丈,如何能拜望呢?」幼童道:「此時不用說,你只一到回雁嶺,向人打聽黃眼睛小爺,自會引你去的。」柳春還待設詞探詢,猛覺李晃用手暗點了一下後背,知有不便,恐被幼童看出,未敢回顧,只隨口應謝了兩句,沒往下問。幼童忽道:「你們這裡,老的不算,小的只有一人和我很好,不料又添上你,總算來得不冤枉。我還要趕回家去與父母拜年,就要去了。」 柳春一聽相隔那麼遼遠的北天山,此人小小年紀,竟能獨自在除夕夜裡隨意往返來去,方自驚奇,忽聽鄰座上郝子美的孫兒郝鍔向二李弟兄悄悄語道:「二金來了。人家遠來向諸位大公大婆辭歲,來者是客,這東西想做什麼?又欠打呢!」話未說完,忽聽當中另一桌上有人低喝:「諸位大公太婆俱在住春亭上,你新年裡想找無趣麼?還不快躲開一邊去!」柳春聞聲回頭,正是來時所見爪裂馮、萬二賊的怪物金星神狒,身後還跟著一個,身高八尺,藍目金睛,一頭金髮,行動之間閃動起萬點金星,形態更加威猛,不知何時走來,怒目瞪視著幼童,大有欲得而甘心之狀。那向金拂發話的,正是奉了陸萍之命往五老莊來,在雙柳溝所遇二老彭勃的次子,小獸王鐵掌仙人彭若。兩金狒本極猛惡,受了這幾句低聲呼斥,威勢頓斂,各自微應了一聲,把兩條長臂往下一垂,便要往側閃去,意似想往台下退走,正由當中第一席前經過。李承見二金神色有異,對李鼎道:「四弟,這孽障兩眼煞氣未消,他怕彭弟鐵掌,暫時雖然畏服,不敢放肆,離開我們,必往前途去出花樣。史家多年世交,老二縱不會與畜生一般見識,到底二金現在我家養著,與在穿雲頂不同,況又加上我家這隻母狒,如往中途掩伏生事,固然二狒合力也非史老二的對手,終非我家待客之道。我平日對它們太和善,我家母狒還好,二金這個孽障未必聽從,你可喚它回來,就令在此隨侍觀燈,不許離開,以免生事。」二狒也真有靈性,本已肩挨肩去到平台邊上,公狒二金在前待往下跳,母狒想似聽出少主人防它惹事,不令走開,忽伸利爪將公狒二金肩膀抓住,口裡微叫了兩聲,便同立定,側轉臉來望著中問第一席。 等李承話完,李鼎方答:「大哥說得有理,我追它去。」人還沒有離座轉身,母狒已拉了二金一同走回,到了席前,彭若也由別席走來,因李同正在台口指揮發令,空出一個位子,便即坐下。母拂先朝李承低叫了幾聲,二金依然目中隱蘊凶光,好似心仍憤怒,只是為主人和愛妻所制,迫於無奈情景。母狒叫完,見二金未開口,意似不快,口中猜猜低叫甚急,目光注定乃夫,大有怒意。二金好似懼於雌威,也跟著向二李弟兄低叫了兩聲。母狒方始嘻著一張血盆怪嘴,轉了笑容,將那蒲扇般大的利爪,向乃夫背上搔了兩下。二金得了愛妻溫存,受寵若驚,也嘻著一張血口,伸爪往母狒脅下搔去。彭若低聲喝道:「當著這多人打鬧,成什樣子!我見不慣這醜態。李大哥防你無事生非,給主人丟臉,不許你兩個離開。可往那邊台角席地坐下,同看花燈,免得身太高大,遮了別人的眼。」二狒聞言,大毛面上若有愧容,連連叫應,一前一後走往東台角無人之處。母狒先到,剛一坐下,回頭朝公狒望了一眼。公狒立即趕過,一同並肩坐地,仍又湊在一起,彷彿少年新婚愛侶,彼此情深山海,恩愛已極,如影附形,自然流露,不能自禁之狀,引得各席上一班男女英俠俱笑了起來。李鼎笑問彭若道:「我們母狒金勿暴生產以後,果然性情良善許多。它叫的意思還能明白,是向我弟兄討好,不敢違命。二金的叫,我便不懂,是不是心不甘服,仍執成見,迫於母狒閫威,不敢倔強?」彭若笑道:「正是。我常勸四弟留心獸語,你偏不屑,實則通曉鳥獸語言便宜不少,我因此便曾得過大利,轉禍為福。二金的話少時再說,母狒大意是說,新年佳節,決不敢抗命而行,致惹少主人生氣,二金不聽,都有它呢。想不到二金那等剛烈凶暴的猛獸,也怕老婆。」眾人聞言,再一看公母二狒相偎相傍親熱情景,忍不住又吃吃笑了起來。 柳春知道二狒是為這幼年不速客而發,暗中偷覷幼童,毫無懼色,只冷笑了兩聲,隨向柳春道聲「再見」,也沒向主人作別,便要起身。剛離座位,猛覺微風颯然,面前多了一個少年,正是彭若,笑對幼童道:「你今日是客,遠來不易,先前觀燈,不便擾你清興,送你一程如何?」幼童冷冷道:「盛情心領,改日在家候教,我去也!」聲隨人起,立有一道光華,火箭也似直往遙空射去,晃眼無蹤。一面李同早搶過來,將彭若拉住,方說:「大年夜裡,老人俱在興頭上,何苦爭這閒氣?」彭若還未及答,忽聽四方八面砰訇之聲四起,霞光萬道,佈滿空中,泰山壓頂一般往下壓來。 柳春已看出幼童是個對頭,人剛飛走便有這等異事,變生倉猝,大吃一驚,忽聽彭若道:「我因這廝雖狂,到底年幼無知,又看他家大人情面,一向未與計較。適才突然趕來觀燈,我知他與孝弟比較說得來,只是少年人好熱鬧,借訪孝弟為由來此觀燈,也未在意,還恐二金記恨北天山的前怨,和他為難,好意喝止。後見他斜著一雙鬼眼朝我冷笑,忽然想起上次由狄老前輩那裡回來,狄三弟執意送我一程,為了觀看穿雲頂附近景致和采覓雪蓮冰藕,前段俱是步行,無意之間談起這廝近來仗著乃母溺愛,專一恃強尋人生事,我曾議論了幾句。誰知他早就看見我們,掩向一旁,我們說時,正走過他藏伏之處,竟被聽去,當時就答了話。我以前已然讓過他兩次,一聽他又口出不遜,便與理論,說你我年歲相差,雙方老輩又有交情,不便和你計較,但適才所說原是正理。偷聽人說話已欠光明,為何出口傷人?我自把你平日所行所為和今日行徑言語告知你父親,看我說得對不對?史老前輩家教尚嚴,儘管受了老太婆的蒙蔽,一經舉發,定是不容。他一則恐我告發,二則當地離他家甚近,一動上手定被他父發覺,狄三弟又從中解勸,當時沒敢動武,忿忿而去。等我二人在他附近採完雪蓮,走到半山正要分手飛回,他忽在我二人前面飛落。我以為他來意不善,正待給他一點小苦吃,管教下次,他忽改了笑臉和狄三弟說笑,只沒理我,看去又不似追我尋事神氣。我也懶得理他,和狄三弟訂了後會,便自回轉。隔了兩日,狄家弟兄來此,才說那日我剛起身,史老前輩和他舅父同出訪友,便由上空飛過,見他在下面,還特飛下,給他留了應做的日課,又誡勉了幾句才行飛走,由此不曾再見。日子一久,以為事已過去,不料這廝果然記仇心盛,眶毗必報,照那神氣,分明向我一人尋隙。他上次就說『是好漢子,各事各了,不必驚動雙方老人』,今晚突如其來,必有因由。聞他新近又長了些功力,再如相讓,還當真個怕他呢!但是一樣奇怪,我知他平日雖喜欺人,絕不敢使乃父知道。我拿話點他時,以為他必同我去往莊外無人之處見個高下曲直,他當時竟不肯接這過節,公然敢約我到他家去,與往日行徑大不相同。我知史老前輩決不護犢容其橫行,其中必有原故,六弟可知道麼?」李同笑道:「這等無知頑童,詭詐卻多,二哥如真前往他家赴約,弄巧中他算計,落個上門欺人,豈不有傷兩家交情?反正不理他也不算丟人,且等過了新春,查明來意底細再說吧。」彭若沒有再說,也就歸座。 柳春見眾人不以適才四方震響和當空霞光為異,依然談笑自如,也早看出那是依次燃放的花炮,只奇怪是由上而下突然出現,事前只聽砰訇亂響,不見絲毫上升影跡。這時,高空繁霞會成的一面天幕,眼看離地不過十來丈,忽然停住,四邊一齊捲攏縮小,漸漸合成一個大綵球懸向空際。那霞光初現時繁綺流輝,奇麗奪目,這一降低縮緊成了一球,彩光反倒減退了許多。孫環笑道:「這是哪位姊姊的妙制?先還好看,往後怎倒減色了?單是一個凌空綵球,有什意思?快收起來,換別的花樣吧。」鄰座一個紅衣少婦笑答道:「環妹,這是你三表姊獨運巧思所制,用來頌祝大家的。你還沒看完便褒貶人,留神她不高興呢。」話剛說到末句,那綵球本已通體電光亂轉,倏地波的一聲由上半爆散,彩光忽轉為銀色,先化為人叢銀花,發發連聲直射雲霄,到了空中各自聚合,現出「同膺天福永駐仙春」畝許大小八個銀花結成的大字,電也似疾升空而去,始終聚而不散,一直射向高空密雲層中方始隱去。眾人俱都紛紛稱妙不置。 柳春方自驚贊,忽聽李晃道:「我就愛看每年例有的大花筒,這是以多為勝,並且放得長久,今年各人還添了花樣。今年的花燈最多,你來得倒巧,可惜不能看完。由今夜起,除了年初一,連祭神帶歇息,又是全莊吃素,比較差些,往後一天比一天有趣,但不似今夜熱鬧。到了十五才是極盛,你不能看完,真個可惜,且等明年再看吧。」二人正說之間,忽見西南角上放起一個大花筒,火花達二三十丈以上,單是近底一段就有畝許大小,越往上越大,火花都作梅花形,五色繽紛,好看已極。柳春驚問:「這大的花,難道也是用竹筒製成的麼?怎麼花頭如此粗大?」李晃道:「你在廳上所見大竹筒,都是些精巧的煙花,要到十五才放的。這類大花,每筒要放個把時辰,竹筒如何能裝?乃是純鋼打就。全莊共只十二個,每筒長有一丈多,粗約二尺,另有炮架埋在地底。那地方是一大坑,不近前看不見,近地一段又有樹林山石擋住,所以下半看去也有畝許大小。這花筒眼不只一個,有多有少,大小也不相同。花色是按月令分十二樣式,是今年才添改的,往年只有蘭、桂、梅三種,有那大小和花形差不多的,便以顏色來分,放完天也亮了。上月他們拿小筒試演,內中以牡丹芍葯荷花菊花最好看,原有的桂花,放起來似一座金塔,也還不差。你看,那不是相繼放起來了?」 柳春早就聞得四外花花發髮絲絲轟轟花炮之聲宛如潮湧,聞言定睛四下一看,果然全莊園中又相繼湧起十一座花山,高和大都差不什多,只是形色、疏密、快慢各不相同,凡是壯丹芍葯荷菊等大花,花朵都稀,升放之勢也較緩些,但這類大花,各有一幢不同色的煙光火山一般湧起,那花便在火山裡面,疏密相問,百十為叢,一朵朵花瓣分明,騰湧而上,一直衝出火山頂層焰光以外,再向四方八面飛舞而下,有的直起直落,有的飄蕩迴翔,正反相間,宛如辭樹繁英,因風轉側,各具媚姿。妙在是由數十丈高空冉冉飛墜,已然及地,兀自不肯熄滅。那正面著地的仍是一朵開足了的大花,齊整整落到地上,那轉側飛揚的好似另是一種火藥,由花筒中整朵上升,並無異狀,在降落途中,幾個快慢不等的飄揚轉側過去,便在中途離散,化為無數殘花瓣片,半空裡,圍著火山外面飄飄飛墜,剛一落地,立化為無數星光,又激濺起三四尺高下方始消滅,比起正面落地的整花迥乎不同。這幾種大花大都徑尺以上,整花降勢雖比梅蘭桂等小花要慢得多,卻比中途散成花片的殘花要快好些,但是不易消滅,到地仍是整的,初放時還不怎顯,時候一久,落花漸多,後降的便積在上面,最下面的一層剛剛消滅,上面卻又加上兩三層去,自然漸漸越積越厚,於是在火山外圍又積上一圈花山,由下往上,明滅增長,永無休歇。那許多無風自揚的花片降勢最緩,散佈卻廣,一降過火山的中部,便漸漸往外飄去,愈往下散佈之處愈廣,滅得雖快,卻有餘波,由大片落花化為無量繁英,重又濺起火花星光,互相激撞,飛躍不已。於是上面是花雨飄空,裔焰成塔,下面是星濤匝地,萃錦為城,恰似一片火海,當中再湧起一座花山,似這等花山火海的奇景,全莊園共是十二處之多,大小形色無一雷同,每處火花所及之處何止十畝!同時一齊燃放,一時繁霞如海,麗彩燭天,偌大一座莊園立變成了花花世界,千光萬色,絢爛無侍,端的富麗雄奇,從古未有之奇觀,不是尋常所能看見。柳春不禁看得目眩神搖,做聲不得。 李暘見他出神,拍肩笑間道:「柳大哥,你看好麼?果然女子心思靈巧,比起往年好看得多了。」柳春道:「這新年半個多月,每夜都如此麼?」李暘笑道:「你聽二弟的!這類年景,原為博堂上老人的歡心,借題使全莊老少人等熱鬧開心,並示終年快樂之意,所以除了十五燈景新奇,要論熱鬧繁華,只有今天最盛。新年樂事雖多,無不限於花、燈兩樣,可是這類豪華絢爛的舉動,偶然來個閤家歡,各自爭勝,想些花樣製作,到時點放,上供老人臨觀,下為全莊人等賞玩,一次兩次自覺新奇,多了便俗,就有,也是一班和我同輩的弟兄姊妹互賭心思,以之作樂,也許比今晚還好看些,但卻不是全莊大舉,只元宵通夜花燈都有,全莊那些宮燈和各樹上的花燈,卻差不多要點到二月十三四才撤完呢。這是因為本莊人多,第一,制花炮的幾種油硝火藥和點花燈用的石蠟,現成出產,掘地即取,稍經人力配製佈置便可應用,取之無盡,不可數計,加以人多富足,百業皆備,別的材料也多現成,平日堆積如山,無須費什財力採辦。我們除輪值出門行善的叔伯弟兄外,平日在家的又多,每日耕織讀書均有定時,看似只有半日光陰用功,彷彿功課輕鬆,實則我們什事俱重實際,要有益處和能用心,不特讀的不是死書程文,貴能領悟力行,便是耕織商賈也各有它的理解和難到之處。至於習武修道,更是艱難,第一,先由父母師長查看質地心性夠與不夠,一切皆合,方始量其材質分等傳授。這也和讀書一樣,上來只是啟蒙發凡,告以根基門徑,隨後便全仗自習自悟。明明老少三輩中,有二三十位近是神仙中人,只管才一出生便蒙看中,是個好資質,緣福也厚,由三歲起便行傳授入門口訣,但只限於紮穩根基,底下便須看你能否參悟,以定去取,不到年時和自修的功候,休說金丹大道,連五家老人峨眉派本門劍術,除偶有一二人因資稟較厚欲其早成而外,都決不肯輕易指點。外表看我們習武修道彷彿容易,比起外人,真難得多!惟其修為全仗自己,父兄師長無什嚴厲管束,而長幼兩輩年歲又多相同,又多半是學有根底,因自己通悟以後得到父兄傳授,功力精進,本領高強,上得重堂獎勉,下受同輩敬慕,多遠地方都能飛行絕跡,隨意來去,而自己卻株守在這大漠窮鄉,不得出莊一步。年輕人十九好強,大家都好,惟獨自己不好,自慚形穢,還失父母師長歡心,受人輕視,豈不難堪之至?人人求好,大家對比,所以除有特別因由,或是奉命而行專習一功外,無須父師督率,自己先不肯放寬自己。而讀書又要佔去好些時刻,那是劍術未成、人未成年以前必修的功課。請想,一日能有多少時刻,也並非是全無空閒,遇到良辰令節,祖父母賜見,許令隨侍,既博重堂慈愛,又可得到極大進益,自是求之不得,但這類機會極少,並且得到一點傳授以後,便須精習以求領悟,更非用功不可了。外人只見我們春秋佳日,同輩弟兄姊妹相聚宴游之樂,好似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卻不知那能行樂的人,多一半到了功候,至少也是劍術學成以後才可行止自如。像我和晃弟,比較別家弟兄還算稍好,那資質不佳的,除新年這十幾天是奉命行樂外,平日欲以勤學求工,絲毫閒空都沒有,祖父又禁私相授受,都是背人勤習,功候不到,誰也不肯向人請教,就問也無人敢說,那想不開的,心情真是苦極。苦學一年,都以這新春樂事來作賠補。一則奉有明文,二則全莊男女後輩都是如此,主要又是想求得各家老人喜歡,題目正大,年前十好幾天就放了學,盡有閒空,又無人比著用功爭勝,於是把心思多用在新年景物上去。玩法雖多,最熱鬧也只除夕和十五兩夜,由明夜起,祭完神後,便是三五十八為群,至多不過二三十人一起,各找好地方行樂游宴。莊中地大景多,加以到處宮燈花樹通明如晝,如若一處一處挨個觀賞過去,真比今夜還有意思呢!就這樣共只三幾夜的繁華場面,主要耗費還是取之地下,兩位大公太婆還說是多耗物力,啟子孫奢侈之漸。如非孫四大公力說,前年還幾乎罷了呢。晃弟是想你過十五再走,故此先前那等說法,卻不想你身有要事,行止須聽尊長之命,怎能自主呢?」 李晃在旁插口道:「哥哥說柳大哥行止不能自主,我倒試留他一下。你看那旁矮世伯不來了麼?」柳春隨手指處往中席一看,果是那五師伯陸萍不知何時到來,另外還同著一個英俊少年,和中桌上李承、李鼎、李同、彭若等為首諸主人談笑正歡,忙趕過去跪下叩頭。陸萍笑指那同來少年道:「這是你韓叔父。」柳春忙又通名見禮,起立侍側,李同令就下首設位坐下。 陸萍繼向柳春笑道:「你這次的事辦得很好,不特你師父和我們大家喜歡,便你自己也因此得了許多體面。適才我聽李三大公的意思,對你頗為期愛。本想令你住過初五再往塔平湖進謁師祖以及兩輩尊長同門,誰知這裡打發妖僧和諸仇敵的事,竟被後山隱居的沈老前輩父子無心聽說,他和妖僧仇深恨重,本是勢不兩立。以前妖僧知他們厲害,必報當年殺弟之仇,為此還將鐵衛士的總領隊要職強行辭去,隱匿在西藏深山之中好久,近方被他主人強迫二次出山。他只以為和五老大公不期而遇致遭慘敗是生平晦氣的事,還沒想到這位殺星大對頭也在此地,這類番妖狗賊一心利祿,有什廉恥!只管在這裡損兵折將丟人吃虧,當時不免難堪,事情一過,轉覺同夥都合了心,把話說開,以後反可互相關照,表面不合,暗地勾串,合謀欺騙主人,以博獎賞,以前黨同伐異,連朝夕共事的人都是口蜜腹劍,各人心裡懷著二把刀子,不論交情多厚,遇上公事立刻翻臉無情,你防我我防你,受人操縱利用的許多怪狀和一切凶險憂危,經此一來多半可以免掉,回去還可飾功冒賞,一體均沾,不特不會有人舉發,並且以後再遇難題,也可依樣葫蘆,豈不省心省力還少結好些強仇大敵,所以行時劉煌老賊盛設筵宴相餞。明明我們限他除夕以前離境,連年都不許在此度過,這是何等奇恥大辱,除俞、秦二賊面有愧色無什話說外,因老賊賣弄他足智多謀,教以此次如何蒙蔽主人,應分幾個段落,不宜直截了當徑行奏報,表面還要作出互相爭功忌能情景,各奏各的,彷彿兩不相謀,暗中卻故露破綻,使稍微細心的主人一見便知,互有助力,誰離了誰也難成功。說得天花亂墜,設想也實周詳,於是由妖僧起,都覺回京便獲重賞,這裡和他作對的,又是幾位隱跡多年的前輩仙俠,地隔邏荒,絕不會被人知道,一個個恬不知恥,興高采烈,吃完上路。妖僧認定自己首功,更為起勁,做夢也沒想到沈老前輩會與商老仙長相見,談出就裡。他們剛做張做智,照著老賊詭計,變了原定方策,令駐哈密的官府飛驛奏報,一面板著狗臉,推說王命在身,連年酒都不擾一杯,連夜起身。這裡沈老前輩也跟蹤追了下去。適我來時,沈老前輩父子二位已走半日,行前和老莊主密談了一陣,又與這裡五老前輩留下一封書信,大意是說,前朝氣運已終,事情如此處置,使其消患無形,尊意極善,但是他本人殺弟之仇不容不報,以前為了物色妖僧,費有不少心力,幾次均被先期免脫,仇未報成,最後忽然隱跡。也曾遍尋青藏各地,均未尋到線索,忿恨至今。新近兒子沈鑄由四川尋來,正打算明春重往青、藏各地搜尋,只仇人未伏天誅,無論如何也必尋到才罷。不料天網恢恢,自行出頭。當地下手易生枝節,妖僧更狡詐非常。時機難得,稍縱即逝,為此即日起身尾隨下去,等過天山下手,定當相機而行,不令憤事,也不多殺一人,致負諸公委曲求全雅意。只是新春塔平湖與大漠莊兩處盛會均不能參與,深為歉惜,且待事成歸來再圖良晤等語。五老前輩原以此老性情剛烈,恐其知道連日之事,追殺妖僧和諸狗賊,將事鬧大,並引起諸狗賊對我們的疑念,李老太公令你過了初五方往塔平湖去,也是為此。現在事已鬧明,無須再隱,師祖因聽我和淳於師叔說你忠誠智勇,甚是嘉慰。湊巧明日是師祖和各位尊長移居塔平湖第三十個元旦,你是新收門人中的後起之秀,自應前往參年。適才我已代向五老前輩稟明,令你少時同行。好在雙方情如一家,這裡兩輩尊長多半對你器重,以後無事,盡可常來求教,也不在此數日之聚。住春亭上現有尊客,李老大公命你無須面辭,以後各自努力用功,以副他老人家的厚期,並以不久天明,此去塔平湖,抄近路走也有二百餘里,知你隨我不上,必要落後,元旦初謁師祖尊長,理應先到,特賜你飛行甲馬一對,可向諸位師伯叔與同座諸人辭別,隨我走吧。」 柳春一聽師祖對己看重,甚為欣慰,只是李、孫諸小俠良友初交,又值新年盛景當前之際,匆匆分手,也自依戀,但是不能不去,只得告退,回到座上,與同座諸人以及主座上孫、李諸小俠辭別。李暘、李晃弟兄自是惜別,互訂後會。柳春辭完,又向中座李。彭、郝等長一輩的諸俠行禮辭別,眾人自不免勉勵幾句,陸萍隨也向眾辭別。三李弟兄便起走送。陸萍再四推謝,說:「我常來此,不比別人初造仙府。賢昆玉正在指揮花事,何須客套?」李同笑道:「今晚愚弟兄是主人,五兄除夕遠臨,如何不送?既然太謙,大哥四哥不消送了,由小弟一人代送吧。」陸萍心疑有什話說,只得聽之,笑道:「那麼主人就到海棠林外止步如何?」李同笑道:「今夜花燈似比往年稍勝,我們一路賞玩過去,不是好麼?談什送不送呢?」陸萍料有話說,送客是個由頭,便不再推謝。當下三人下了平台,便往花林中穿出。這一路因屆隆冬,除四照軒四圍是地火和藥力烘成的真花外,一過花林,沿途樹上花果俱是人工巧制,遠看像真,近看也多是花光瀲灩,燦如錦雲,直比真花還要明艷鮮妍。三人且談且行,遙望全莊十二處花火,宛如一座座的火峰撐空矗立,外有千千萬萬的各色繁花上下飛舞,把天空浮雲都映成了金色。陸萍笑道:「你們真個會玩,像這幾天花燈,物力不說,心思也不知要用去多少,似此繁盛新奇,休說尋常富貴人家辦不到,便是天子王侯,一任他有多少財力,也不能有此奇妙,真可謂是人間無二了。」 李同笑道:「凡事盛極必衰。本莊五家子孫徒眾,在諸位老人德庇之下,為樂已極,受福太甚,近年更是絢爛美滿到十二分。我這次出門,回莊覆命時,漸漸警覺五家老人神情與前大不相同,尤其是用功甚勤,往往同時相對入定,動經旬日,門人子孫輕易不許進見,隨侍只兩小童,聽那口氣,好似留日無多光景。我知眾兄弟姊妹和侄男女輩近年在外修積固不為少,但都嫉惡大甚,仇怨結得也多。尤其是大漠莊蹤跡已漸被人發覺,近日又為塔平湖之事出手,行藏越難隱秘,早晚仇敵必要尋上門來,五家老人再一化去,或是移往海外另覓仙府清修,棄家遠走,不更麻煩麼?」陸萍笑道:「六弟你真多慮,憑府上昆玉群從,還怕事不成?」李同道:「怕固然是不怕,好好一處世外樂土,無端引些糾纏,豈不惹厭?好在事情還早,且由它去。只顧閒談,我要和你說的話還沒說呢。」陸萍笑問:「何事?」李同道:「常言芝草無根,柳春實是美質。他自到此,家父便對他期愛,詳情不用說了。本來令過初五再走,偏值開山大典必須前往。此人將來頗有成就,我們不久還有一事令他去辦,事情將來再說;此去塔平湖,煩告周老山主,為他破例在白馬山後單辟一處巖洞居處,許其隨意出入,到時自有他的遇合。因你二人必須天明以前趕回,時已夜深,底下的,等新年淳於妹來時再托她轉致吧。」陸萍聞言心中一動,笑道:「柳春果然資質不差,想不到老伯也如此器重。照此說來,莫非老伯對他有什傳授麼?」李同道:「家父對於兒孫門人,凡有志向道和練習劍術的,上來均令自行參悟,不至時機,輕易不肯指點。他來才多少時,共只匆匆一面,又當應敵之際,怎會當面傳授?此事另有他的緣福,你只照話去向老周山主說,免他每早會參,我想你自會知道。我們再見再談吧。」說時已至莊門。陸萍料有原故,因知柳春與五老匆匆相見,跟著便往後莊安置,又值疲極,睡了一日夜,起來便是除夕盛宴,中間連驅逐北來諸敵黨均未得參與,李同所說好生不解,許連柳春本人俱不知道。念頭一轉,猛想起五老住春亭席上之言,忽然省悟,便向李同辭別,令柳春如法施展飛行甲馬,同往塔平湖馳去。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八回一旅望中興此地有崇山峻嶺沃野森林(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7 本章字數:16312 二人都是疾行如飛,柳春又是初用甲馬,覺著身子似被什東西托住,箭一般朝前射去。大雪廣漠,寒風凜烈,上來換氣都難,馳過一段方始好些,想要隨便開口,原非易事,又曾受過告誡,不令傳人,初意陸萍不間,自以不說為宜,但是長此不說也覺不對,何況塔平湖還有恩師在彼,如何忍心隱瞞不說實話?越想心越不安。後來一想,自己如無恩師與五師伯,怎得有此緣福?縱然為此受過,也須實說才是正理。主意打好,心又害怕,老是委決不下。飛行迅速,趕近塔平湖外山口,天光離亮還早。陸萍見已不會誤事,便令少歇,遙望大漠莊***已為密雲所遮,只隱隱現出半天紅影。柳春方想開口,忽聽幾杵鐘聲甚是嘹亮,由山口內遠遠傳來。陸萍道:「時候還早,我們到得恰好,快進去吧。」隨領柳春往山口內走進,這時相隔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嚴冬沙漠,本就終日凍雲密佈,星月無光,又當月終,越發陰晦,到處暗沉沉的,如非遍地雪光反映,就是練過幾年目力的人,也分辨不出路來。柳春見谷內黑暗異常,一片沉寂陰森景象,休說光亮,更聽不到絲毫聲息,只是一味酷寒,連風都沒有,比起大漠莊火樹銀花光明世界,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暗忖:今晚除夕,再隔一會便是元旦,聽二李弟兄說,這裡倚山面湖,形勝天然,不特風景極佳,地勢也比伏波卿大,土地肥美,物產豐饒,隨著師祖父子,奉著前明正朔,避地隱居的遺民志士英雄豪傑,連各人的親族徒眾,有好幾千家。新疆自來地廣人稀,照此情形,差一點的大城鎮也沒這裡人多,又過著世外桃源的安逸日子。聽說老師祖性情儉樸,不喜奢華,這集眾耕作的地方,年下風光多少也該有些點綴,怎會靜蕩蕩的,到了門前還見不到一點燈光?莫非這裡另有規條,全山人眾祭完神便自安睡,連歲都沒人守麼?心正奇怪,忽聽陸萍催走,人已當先前馳。 柳春飛馳了這一程,飛行甲馬已能運用自如,一見陸萍足底加快,催令速行,因谷中黑暗靜寂大出意外,敵人剛被五老用計逐走,同時又有一位姓沈的前輩異人要尋妖僧報仇隨後追去,心疑山中也許有什不測之事發生,一面行法,腳底加急,尾隨在後,一面留神觀察。那谷口外面兩崖對列,一高一低,高的一面也只二十來丈,相隔頗寬,毫不起眼,谷內地勢更廣,儘是冰雪佈滿的大小土堆,起伏錯落,越發散漫,前面昏沉沉似有一片濃霧。飛行迅速,走了一會,照著大漠莊所聞入谷里程,已將到達,還看不到一點湖山影子。方疑霧氣大重,前面陸萍倏地止步,高聲喚道:「哪位弟兄在此輪值?柳春初次進門,可將門戶稍微移開,使他見識見識,省得由黑地裡要我拉著他走。」語聲才住,便聽遠遠有人應聲答道:「陸五哥回來了麼?怎去了這大時候?再不回來,十四妹又要去催請了。適才總寨傳令,說是要等兩位遠客到來,參與我們第七次開山盛典,加以辰時最好,特地改在辰初二刻升座開山,命全山人眾各自隨意安歇一會。神已祭過,又無什事,大家誰也不肯去睡,自各尋樂守歲。我們在此該班,閒得無聊,找了兩位弟兄,在望樓上飲酒擲將軍令呢。陣門已由魯八哥去開放了,好在還早,你兩位到我們這裡來,飲兩杯熱酒玩一會如何?」陸萍笑答道:「十一弟老是童心,將軍令有什意思!我在五老莊已吃了不少酒。人家真會享福,那花燈從古未有,簡直不似人力所能製作,熱鬧極了。看五老夫妻和同座諸老輩的意思,後日許要來呢。」 正說之間,柳春猛覺眼前放光,定睛一看,原來立處乃是一條狹長峽谷,歧路甚多,那光乃是左邊入口危崖上所懸大紅紗燈。等隨陸萍走進,便見大片湖蕩,湖右岸是座高山,山上下以及濱湖左右,人家田舍棋布星羅,尤奇是湖水並未結冰,依然清波浩蕩,一望汪洋。另外又是一圈山嶺蜿蜒,遠遠將湖環住,水旱田畝、果林菜圃到處都是。因值深夜,雖看不出有多少裡方圓,就著眼前這片湖和盆地,也比五老大漠莊大得多,覺著五老莊全景聚在一起,儘管樓台亭館金碧輝煌,泉石花木匠心獨運,壯麗裔皇無異仙居,看去總有一半似出人工所為,除伏波呷中勝景未得遊覽,又值隆冬嚴寒冰封雪壓,好些地方俱被遮沒不能現出以外,此時莊外只是一片冰雪荒寒,了無佳趣。這裡雖也一樣雪積冰凝,但是四山環拱,一水中涵,曠字天開,田原嫵嫵,開曠清麗,別具一種淡雅舒逸之致。全景不假一點人工雕琢,在在自然形勝,也沒有大漠莊銀花人樹仙館明燈紅霞麗霄彩雲匝地那等繁華褥麗,但是山上下人家園林以及環湖一帶,點著千萬盞一色紅紗燈。另外每隔一二數十步便有一個寶塔形的鐵架,裡面燃著一種粗如人臂長約丈許的蔑制火纜,好似經油浸過,火力極強。山腰上有一幢形似廟字的大房舍。由門前起直達湖濱,更有兩列鐵火架,裡面燒著整個燔柴,連同那許多燈光火光,照得到處通明。因值年底大雪之後,所有樹木俱都積滿冰雪,玉樹瓊林之中,掩映著萬盞紅燈,煞是好看。那先答話的地方,是一八卦形的亭子,設在來路入口右側危崖頂上,亭甚高大,面面皆窗,崖上山石錯落,十分險峻,左側全被山石林木擋住,只有三五紅燈隱隱閃動。有一短衣少年,穿得甚是單薄,身法卻極輕快,正由左側密林中飛也似跑出,相隔那亭還有五六丈,只一縱,便和投林飛鳥一般穿窗而入,到了亭內,彷彿說了句「果然是有點冷」,底下便有數人接口,說笑起來。 再看前面,人家雖多,由山上到山下,僅看到一二十個成年人,稀落落隔上老遠一段才發現一兩個,都是一色的反羊皮衣褲帽兜,手持鉤竿、長大火鉗,有的身後背有大柴筐,知是往各地鐵架中添續柴火的人。男女幼童卻多,各穿著各色錦絨制的皮緊身,下有綁腿,腰繫皮帶。偶有幾個穿著大紅短皮斗篷的少女,此外不分男女,每人俱是一頂三元護耳銀鼠出風的各色緞裡皮帽。這些男女幼童,最長的看去也不過十三四歲,連四五歲的都有,通共約有五六百之多,卻不聚在一起,多的一二十,少的五七個,各自結伴玩耍。有的放著花炮,有的點著極講究工細各種鳥獸蟲魚形相的各色紗燈,滿山上下,滑雪飛馳為戲,年雖幼小,身法和腳底均似得有高明傳授,甚是輕快穩定。有的聚在一起,藉著燈光踢毽為戲,各使出許多花樣,一身解數,直和打拳一般,妙不可言。另有兩處女孩,各就山限水涯吹蕭摩笛,音聲清妙,響動水雲,端的是,五花八門,說之不盡,各有各的妙處,迥非尋常人家兒童所能比擬。因本山居人情如一家,又彷彿把大片山水合成了一個大花園,人家全是敞屋,隨著山水形勝,因勢利建,只有房舍門窗戶壁,並無垣牆,又當除夕,家家紅燭高燒,人都聚在裡面行樂守歲,天氣又冷,成年人只沿途各處守望添火的一二十個,直形成了一個兒童獨有的樂土,由不得使人見了欲羨,觸動童時嬉游情致。 柳春方覺有趣,又聽崖上八卦亭中有人喚道:「當真陸五哥就不上來坐一會麼?」陸萍回頭,笑答道:「我已兩三夜沒睡了,趁這點閒時候先歇息一會。你們自擲將軍令吧。」說罷,又催快走。柳春隨著飛馳,沿途遇見好幾處男女幼童,見了陸萍,各按輩份為禮,兄長伯叔,紛紛笑語相喚。陸萍只把頭一點,口答:「你們好好玩樂,天亮再見。」話未說完,人已駛出老遠,晃眼趕到山腳,那所形似廟堂的房舍,近看規模越發崇閡廣大,氣象莊嚴。陸萍卻不上去,引了柳春,沿著山麓西行半里;才吩咐收去甲馬,拾級上升。剛往山坡上面瓊林之中穿人,便聽前面有人笑說道:「陸老五怎沒信實,卻教我們遠客久等?」同時又聽一人道:「馬玄哥,你不是料李老前輩言如律令,向無更改,小徒多半初五以前不能回來麼、怎的陸五哥一去就把他帶回來了?」柳春一聽是師父周謙口音,不禁心花大開,也不顧再聽雙方說笑應答,忙趕過去一看,對面迎來五人,師父果在其內,另外以前在延英小集臨別時拜見過的兩位師伯,一個紅臉矮胖子,看去面容光潤,目光如電,年紀似乎未老,卻生著一部極長美髯;一個面貌清秀,前朝山人裝束的瘦長子,年紀彷彿更輕。周謙隨向那同行四人引見道:「這位是甘肅新來的大俠王獅叟老前輩,承他老人家不棄,與我們忘年論交。你也高攀,稱他師伯吧。這位胖鬍子是我們的好友,和你王師伯同一外號,老少年馬玄子,其實他比我們大不多少,交好已有多年,也是新近才得高攀,定了稱渭。你也隨著叫他師伯。這兩位師伯是你本門中尊長,前已見過,尚不知名,一是你二師伯鐵爪方明矩,一是你四師伯巨靈掌馬騙。你都上前拜見。」柳春忙即一一跪拜。 馬玄子笑道:「周老二,你教徒弟做磕頭蟲,有什意思!快些起來,我們去吃淳於二妹的春捲去吧。」陸萍笑道:「我已三夜未眠,這位女易牙又見我不得,沒的新年新歲招她罵我矮鬼!她多醜是個女的,又沒法和她計較,這美味我無福氣消受,你們自請,可把柳春帶去。我往周老二書房打一個盹,不是好麼?」周謙方笑說:「你不去不熱鬧,好些弟兄都在,那裡春卷之外,還有風臘鴨盹、臘山雞脯、桂花糟鵝、風醃筍脯等好酒菜和綠雲香稻稀飯,甜的有她自製的百花蜜糕、玫瑰年糕,這都是你平日極愛吃的東西,大概還有專為你預備的。我們原定吃完年消夜,一直玩到山主升座,參與完了開山盛典,再想主意尋樂,索性到初一燒完夜香之後再睡,你不去如何能行?」陸萍笑道:「你不用說這許多好吃的東西來饞我!一則這位女易牙我惹她不起,二則大漠莊那裡廚司並不在丑姑娘以下,味道各檀勝場,各有口味,不能因我吃得合口定高下,可是一應陳設器皿和顏色搭配,卻比丑姑娘講究得多。我陪侍五老已然吃夠了數,那酒尤為醇美,如非別時郝五老俠給我一粒醒醉丸將酒解去,幾乎醉倒那裡。好容易得點閒空,正好安睡,哪能陪你們去引逗這位丑姑娘取笑呢?說什麼我也不去,你們自請吧。」說時,柳春瞥見路側一株大松樹後,輕悄悄掩來一個身量粗矮、頭生肉角的紅衣醜女,似在偷聽眾人說話,陸萍背向松樹,毫未覺察。 柳春一則年輕,閱歷尚淺,先就以為敵黨人多,頗有能者,一旦慘敗被人逐出境外,連年都不許過,料定決不甘服,心中先有成見,再見那醜女突如其來,雖然長得蠢丑,身法步法卻極輕靈,自己如非恭敬師長,不敢與眾人並立,退立在師父身後,也不會發現。那醜女好似一心避著前面周、陸諸人,沒有留意到自己立處恰在周、陸二人的側後面,醜女掩藏之處,恰可窺見多半,因見形蹤詭秘,不時咬牙切齒,戟指周、陸二人,嘴皮亂動,好似恨極,正在暗中咒罵,大有得而甘心之狀。暗忖:這裡的人都是志同道合,情逾骨肉,並且相遇閒談說笑,又無避人的話,何須在側窺伺偷聽,又那麼恨毒?照此情形,此女長得如此醜怪,決非好人,弄巧還是敵黨乘著事完,對方得勝心安,除夕歡樂,想不到防備的空隙,突出不意派來的奸細都說不定。越看越疑,一面覷定醜女暗中戒備,一面湊向周、陸二人身側,剛低聲說了句「松!」,猛想起這幾位師長多半劍俠一流人物,豈有敵人到了面前尚無覺察之理?這裡住的都是何等人物,便沿途所遇那多幼童,只在十歲以上的,看那腳底和身法,都不似個好惹,敵人能有多大膽子,敢於輕捋虎鬚?馬玄子又正對那松樹,斷無不見之理。付說淳於師叔之妹淳於荻生相醜怪,五師伯正在談說,多半就是此女無疑。心念一動,話到口邊趕即止住,仍退到原立之處觀看,陸萍好似沒有聽見自己警告,仍往下說,醜女忽回頭朝自己瞪了一眼,馬玄子又口角帶笑,這上來,越知後料不差,覺著此舉冒失,方自內愧,猛聽醜女怒喝:「你這矮東西!」聲到人到,燈光之下,只見紅影一閃,人已飛撲到了陸萍身前,同時,眾人嘩笑聲中,陸萍也未循聲回顧,忽然拔地而起,宛如飛鳥沖空,竟向對面一株五六丈高的大樹梢上飛去,輕盈盈落在一個橫枝上面,人和粘在上面一樣,只枝梢往下一沉,連上面綴著的冰雪都未搖落。 淳於荻怒罵:「我姊姊叫我新年忌口,不好罵你。矮東西,快與我滾下來!」陸萍拍手笑道:「你有本事上來。我早知道你藏在樹底下偷聽壁跟了,今天不過話不留神,犯了你的忌諱,有什了不得,也值大年夜裡和你拚命?」淳於荻怒道:「你專一在背後挖苦我,比周老二還可惡,你欺我沒你身子矮小輕巧,擒不到你麼?你是佔了人家徒弟的光,早晚總有一天被我冷不防擒住,叫你好受!我就不上去,我也不走,看你怎麼下來挺屍去!」陸萍笑道:「你這是忌口麼?我知你是饞嘴姑娘,要捨不得請客,借題耍賴,把好菜好點心留給自己慢慢享受。丟得起這大人,你就守在這裡。我等上一會,到天快亮你客請不成時,我自會走給你看。我到迎旭堂後找地方打盹去,你只干看著不能走進,也是無奈我何。」眾人全被引得好笑。繼見淳於荻急得咬牙切齒,將腳連頓,口口聲聲不與陸萍甘休,周謙方笑勸道:「二妹看我面上,饒了這矮子吧。」淳於荻氣道:「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專和矮子通同作弊,變方設計慪我。」周謙笑道:「我知他說你醜你還不怎恨,不合叫你的寶號,更不合說人家廚司比你講究,犯了兩層忌諱,所以不肯甘休。好!那你就和他鬧去,反正今夜沒我相干。主人既是虛邀,玄兄老友,王獅兄新來,怎好年夜裡沒點款待?且同到我原處吃點粗東西去吧。」 淳於荻聞言,越發急不得惱不得,方喝:「你只敢把客人請走!」周謙笑嘻嘻正要答話,馬玄子插口說道:「不要鬧了。丑姑娘看我面子,與矮子和了罷。」淳於荻氣忿忿道:「說來說去,還是馬鬍子好些,雖也有惹人生氣的時候,從不像這兩位狼狽,好刁刻薄一吹一唱,欺人太甚!今晚偏請有遠方來的嘉客,我便看你情面饒他,只是矮子背後刻薄我,此氣難消!他不是幾夜沒睡,想困,又不愛吃我做的菜嗎?我就拿這個罰他,要睡,不許;不愛吃,非要他吃;一直陪我們到初一夜裡,大家都去睡了才許走開,不然,我豁出丟人,與他拼了!休看迎旭堂住著嵩山少主,我一樣也會追進去。我橫了,誰都不怕!」馬玄子道:「說來說去,只是要他吃你一頓麼?這好酒菜還怕沒人享受?這個包我身上,五弟下來。」陸萍道:「下來容易。話沒說好,等一下地,她那牛角撞我一下卻受不得。」馬玄子道:「二妹女中丈夫,一向說話永無更改,娃子脾氣,休看氣大,說完就完。」淳於荻恨恨說道:「還是馬大哥知我是直性子,誰似你兩個壞骨頭,專一耍巧氣人,說了不算!你只代我陪客,不許走開,我便饒你。」話未說完,陸萍已如飛鳥下墮,笑嘻嘻立在地上說道:「丑姑娘不要生氣,我實對你說,大漠莊我只在四照軒席上略坐,喝了兩杯酒,什麼沒吃。因想和王獅兄長談,兼嘗你的美味,周老二約我同去,我知你見我有氣,怕當著人給我下不來,不許入座,明知你性急,久等客不見到,必巴要來邀,故意和老二立談不走,拿話激你。你由紫瓊窖旁小徑上走出,看見有我在此,趕忙繞著松林,掩到那樹底下偷聽,我和周老二連看帶猜,早已料到。這一帶玉樹瓊林,***通明,又穿著一身紅,有多顯目!休說我們,尋常人也掩不住。你沒聽周老二故意背菜譜麼?都是存心,卻把你逗得滿地亂迸,白叫老馬他們開胃,何苦?我要是你,偏不許我去吃,那才高呢,氣些什麼?」淳於荻又好氣又好笑,罵道:「好壞骨頭!任你說好說歹,我都不聽,反正今夜明天我是不能放你,想反激我,由你舒服睡去,那辦不到!」 方明矩、馬騎同聲笑道:「你們再鬧,天都快亮了,還消什夜?少時,令姊久等客人不到,又趕來說你幾句,何苦來呢?」淳於荻同了眾人邊走邊說道:「我只這一個姊姊,從小相依為命,當然得服她說。這也不是我什短處,我只愁將來她不能常說我哩。她這時正和周、魯、淳於、司徒諸位高談雄辯,不會來的。」周謙接口道:「只顧說笑,我還有個小徒弟,上次延英集賓館辭別,你沒在場,還未和你引見呢。」隨喚柳春過來道:「這是你十八師叔,有名的女易牙獨角龍女,快些上前拜見。」淳於荻忙道:「我不慣受人禮。天亮山堂一總見禮罷。」柳春一聽師父招呼,早搶向道旁迎頭下拜。淳於荻連忙閃躲,見人已下拜,又覺不應如此,直說「請起」。眾人見她慌張,不覺好笑。淳於荻罵道:「周老二慣會使促狹!明知我不慣受人禮拜,偏賣弄他有徒弟,非叫行禮,好引大家笑我。」周謙道:「你自己要慌,引人好笑。小輩拜見,乃是正理,如何怪人?」淳於荻道:「我知你兩個壞極了。」隨對柳春道:「你跟你師父學本領,自該用功,千萬莫學他和五師伯那樣油口滑舌,刻薄討厭。」柳春聞言,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只得把頭一低閃立道旁,等候眾人過去再行隨走。淳於荻對陸萍道:「你這徒弟倒很規矩,你莫把他教壞了。」陸萍笑道:「你既賞識,我想叫他兼拜你為師,學好手藝,本山好多一個好廚子,你看如何?」淳於荻道:「誰理你這貧嘴!」 陸、週二人方要開口,忽聽前面坡上有一女子,口呼:「二妹,你怎這時才把王老大哥請來?又是和陸五兄說笑罷?天都快亮了!」淳於荻忙向眾人打手勢,不令開口,隨答道:「矮子也只剛來,大年夜裡,誰還耐煩理他哩!因為等他同行,才多挨了這些時候。」柳春一看,那經行之處,乃是一片高大蕭疏的柳樹林,因值隆冬,樹葉早已凋零,冰雪堆積其上,變做萬千瓊枝玉千,紛坡下垂,再加數十百盞極薄而透明的粉紅紗燈,一路高低錯落懸將過去,照得冰花耀彩,玉朗珠輝,到處通明,越顯清麗。尤妙是柳林當中有一小溪,寬只丈餘,發源之處本在山上,水由高處隨著溪流,蜿蜒曲折斜流下來,到了柳林附近,地勢忽展平衍,溪路也改斜為直,因上流太高,儘管到了平處,其勢仍急。水和湖水一樣,也未凍結,只水裡夾著許多碎冰,清波滾滾,水聲湯湯,雜以碎冰激撞,發出一片珍琮之聲,清越娛耳,兩岸高柳瓊林,燈光照處,浪花如雪,泛彩流光,好看已極。柳林盡頭,一座紅欄小橋過去,半山腰裡有三四座石峰,參差兀列。第二座峰前有一片四五畝大小平地,地勢比起溪這面稍高。石峰底下建著一幢精舍,甚是宏敞華麗,兩旁種著百十竿碗口粗細的竹子。右側長廊透迤如帶,一路都是木蘭花樹,與前面松林小徑相接。精舍前面,平台寬廣,雪已掃淨。台前一邊是大片花畦,一邊是二十來株梅花,花開正盛。背倚崇山,面臨平湖,更有清溪映帶,花樹紛羅,這還是在冬令,如當仲春花時,更不知何等清麗美妙!那說話的女子正是淳於芳,穿著一身紅衣,走在隔溪積雪地裡,正向眾人點手問答。玉樹明燈之下,紅橋雪地之中,點綴著這麼一個玉貌羞花、瓊肌勝雪的人物,越覺山林生色,仙景無殊,不是塵間所有。 柳春一面心中讚美,一面留神觀望,暗忖:這一帶的燈並不算多,燈光怎如此鮮明?還有本地冬雪嚴寒,滴水成冰,呵氣成凍,連大漠莊中小湖也都凍結,怎這裡湖水溪流全都清波瑩活?溪中雖有一點碎冰,水勢這急,也好似別處衝來,不似原凍,天又不是不冷,似此奇事,生平未見。想著想著,已由橋上走過,見橋上懸燈較低,走近前去一看,原來裡面點的並非真蠟,與大漠莊花燈所點之物大略相似,並且上下也設有機簧火引,這才省悟,知是淳於芳向大漠莊男女諸小俠學來的奇制,許是時日大促,或是發火燃料所取無多不能遍設,只設了有限的地方,所以先前所見均是尋常燈燭,並還派有旁人照料,這裡獨無,途中不見添燭剪火值役的人,便由於此。那湖溪之水沒有結冰,卻是不解。方自尋思,已隨眾人走過橋去。眾中只有王獅叟是位遠客,又是初次入山,主人禮遇甚優。淳於芳姊妹隔溪問答,前面台謝中的人也全數迎了出來。柳春一看,內中只有兩位,在延英集賓館練武時見過兩面,並還不知姓名:周謙等眾人與王獅叟略微敘談,正待命柳春分別上前拜見,馬玄子道:「周老二,我們都非外人,不必叫你徒弟作磕頭蟲了。」淳於荻也笑道:「他這是為顯他有好徒弟呢,老馬你知什麼!」淳於芳也搖手攔阻,不令拜見,一面肅客先行,一面接口說道:「這是什話!門人初見師執尊長,哪有不拜之理?只不必這急。雪地裡不乾淨,進屋拜見不一樣麼?時已不早,幸是今年開山盛典移後些時,不然我們今年除夕消夜,這客不要請不成呢!」說時,眾人已歷階而升。 柳春隨在後面,見那台榭是一幢精舍,分著兩層,前面是一個大敞廳,內裡陳設異常精緻華美,與沿途所見諸房舍情景不同。門外重簾低垂,四壁懸著錦幕。牆壁均是大理石砌成,看去十分堅厚。地上鋪著極細的猩紅凸花毛毯,半畝多大。一同大廳,只左偏地上有一大圓銅盤,上面放著一個三尺方圓的火盆,盆中獸炭通紅,邊上放著一個暖酒用的水槽和兩把銅壺陶罐,似備茶酒之用,別的更看不出有御寒取暖的爐火等物。按理廳房大大,這一盆火決不夠用,可是剛一進門,便覺溫香襲人,寒氣全消,滿室如春,身上立生暖意。夜筵已早設好,圓桌甚大,在廳的左偏。才一進門,淳於芳便邀眾人,依次入座,人均坐定,另指未座,笑向柳春道:「柳賢侄,你果然質地心性俱是上等,不在你師父這番心思。我昨日在大漠莊傷癒醒轉,聽諸老誇你,我甚心喜。自今日起方算是本門中人,從此奮勉,好自為之。今日我原請王獅老,你來恰好。你座中尊長有幾位均未見過,見過的也不知道名姓,可朝上一總行禮,無須挨個禮拜了,起來便可陪坐。我們平日簡率,今晚又是除夕,不可拘束。我到後面去去就來。」說罷自去。周謙便指未見諸人道:「你大師伯忠孝仙人方端,往雲南雲龍山去,沒有在此。比你長一輩的師伯叔,按結義和入門先後為序,除十三師叔因是本山主人,執意謙遜是按年齒外,余俱不然。因人數太多,偶嫌稱謂不便,也有按照各人本來行次稱謂的,我所說乃是本門行次。這位是你三師伯火雷劍淳於震。這位是你六師伯魯瑾,七師伯魯瑜奉命望亭值夜,不曾在座一人稱大行雙俠。這是你八師伯小神龍許清壽。這是你十三師叔、本山小主人周澄。這一盟共是男女二十一位。下余諸位師怕叔,有的奉命他出,或是正在輪值,除九師伯與十一師叔外,日月堂開山盛典,全可見面。你同輩的人數更多,有一半在鏢局你已見過。現在先向上坐諸位師伯叔行一總禮歸座,明早山堂再重行拜見吧。」說時,淳於芳也由後面室中走回。柳春忙即領命,退下幾步,口稱:「諸位師伯師叔在上,容弟子拜見。乞恕不恭之罪,隨時訓海。」說罷,恭恭敬敬拜了八拜,眾人均起立拱手,同聲勉勵幾句,然後歸座。周謙命柳春未座陪侍,柳春知道座上俱是英俠之上,由不得心生敬仰,欣喜非常,方要挨次敬酒,鐵爪仙方明矩笑道:「我們除夕歡聚消夜,不比公宴,不喜俗禮。若是有事,你師父自會吩咐,你自歸座飲食吧。」周謙也說:「無須拘束。」柳春年少天真,見師父也如此說法,便即應了。 這時淳於荻已然走往廚下,席前另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垂髫美鬟侍立服役,一時杯筋競舉,言笑風生。柳春先在大漠莊飽襖珍味,心中有了成見,入席之後,見桌上共擺著四樣八碟葷素冷盆,多是年下臘味,以為決不能比大漠莊還要講究,舉箸一嘗,方覺味美異常,尤其酒好,樣數甚多,色香味三者均強,忽聽遙呼「絳霞」,內一小鬟忙即趕去。陸萍笑問道:「這裡地介僻遠,自從明亡以後,許多遺老故臣忠義之士都往本省逃避隱居,加上原來就有的英俠異人,為數也實不少,可是天山南北兩路,除了北天山穿雲頂狄家諸俠多年在此不算,真要講究飲食的,只大漠莊和我們塔平湖兩處。自你淳於師叔到此,我們益發享了口福,設備和樣數雖還不如大漠莊多而講究,有的餚點菜酒卻比他們更要味美,並能別出心裁,獨擅勝場,新近你二位淳於師叔與他們一交往,彼此又添了不少花樣。今晚年飯早已吃過,這是你二位淳於師叔每年必備的送年消夜,因是注重在各種點心,所以下酒冷盤只得四樣,沒有李家陳列得多。這還是為了款待王師伯遠來嘉客,恐太簡率失禮,才添了幾樣熱菜點心,雖以春卷和稀飯為主體,連甜帶鹹,樣數卻有好幾種。那號稱女易牙的一位,外表彷彿憨厚,其實內秀聰明到了極點,心思靈巧非常,尤其飲食一層,不特樣樣味美,並且能把腐朽化為神奇,無論水陸葷素餚點,一經她手製作,便令人百食不厭。算盤更打得好,總是恰到好處,一點也不糟蹋東西。因天快亮,還有開山盛典,所飲均是醇美而不致令人沉醉的酒。她有幾樣最拿手的點心,不是大漠莊所及,我適才特意留著肚皮,便為的擾她這一頓。今晚點心大約比往年樣數多些,但是按著各人喜食之物分別製成,每樣只一兩盤。她講究吃完再行添制,不喜剩下或是回鍋。你初來,也不知哪一樣最好,少時隨我挑選好了。」 語聲才住,忽聽隔室淳於荻笑道:「我和陸五哥相識,只今晚才聽你說了良心話。」隨說人已到了面前,後隨前去美鬟絳霞,雙手捧著一個紅木盤,內裡放著兩盤菜餚,一葷一素。素的名為香筠脯,聽眾人和王獅叟說起製法,是用筍脯切成紙一般的薄片,與腐衣相間疊成,先用雞鴨口蘑松菌合熬的清湯浸泡,然後再加文火烤制,切成寸許扁方塊,乘著未冷以前上桌,色作金黃,入口鮮芳,腴美非常,乃淳於荻新近想出的美味,與素火腿差不多,但是製法不同,素中藏葷,重在收湯選材和那火候,始能色香味無不佳絕。眾人俱都誇妙,王獅叟更是讚不絕口。那葷的乃是干蒸熊掌,切成分許厚的薄片,看去亮晶晶,紅白相問,吃在口裡又腴又糯,越嚼越香。馬玄子笑對淳於荻道:「你自來不服氣陸老五,吃了你還有褒貶,總說屈心的話,今日居然天良發現,也和我們一樣誇讚,氣總該消了吧?天已不早,這回總可請我們吃點新鮮美味了。」淳於荻笑道:「新鮮花樣沒有,新近在大漠莊學了兩樣,略微加以變通,還不到日子吃哩。陸五哥以為和往年一般,卻猜錯了,整整相反,連甜帶鹹,共只才得五樣,俱都早已備齊,親自看它上了籠架,由絳霞代我照看,我才來的,不然,我怎能這快便來人席呢?」說罷,便命另一小鬟紫雲往廚中去端熱菜,跟手把現成點心送來。紫雲領命去了,不多一會,和絳霞一同回轉,先把手提的香稻稀飯放在火盆架上,一面送上兩祥葷菜,一是桂花糟鵝,一是干炒冬筍加山雞絲。另外四盤兩種鹹甜點心,鹹的是冬筍和鮮肉口蘑為餡的夾湯薄皮小包子,甜的便是陸萍喜吃的百花蜜糕。這兩樣看似無奇,入口才知妙處。一是餡中帶汁,腴而不膩,松而不散,鮮美已極,可是除筍和肉外,又看不出有別的東西。甜的是香糯與粳米蜜糖和制而成的千層百花糕,各種香花蜜果之外,每層中間雜著不少牛油碎丁,妙在是比芝麻粒大不多少,粒粒晶明,吃到口裡只覺甘芳腴美,雖糯不粘,雖肥不膩,絲毫覺不出那是生肉油丁。 餚點既美,眾人本都健啖,又值夜深腹饑之際,一會風捲殘雲,全都吃個精光。內中小山主周靖最為溫文雅秀,每樣略嘗即止。陸萍笑道:「十三弟真秀氣,還是因為你也主人,想讓客吃呢?」周靖聽他語意雙關,言中有物,明是借話取笑,不禁臉上一紅,恐淳於芳聽了不快,忙一偷覦淳於芳,正和鄰坐許清壽說話,似未留意,心才稍定,惟恐陸萍素喜笑謔,說之不已,忙接口道:「我是想吃荻妹制的春卷,特意少吃。似五哥這等吃法,莫要好的來了吃不下呢。」陸萍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怕你們主人備辦得少,我沒有吃不下的。」淳於荻笑罵道:「你真饞癆!我准管你夠,卻不許剩下。你敢與我打賭麼?」陸萍笑道:「誰不知你新年裡要請大漠莊眾姊妹吃春酒,東西備辦得多。我說的是現在,並且你人不許走開和發令添做。」淳於芳忽然轉面含笑接口道:「五哥算了吧!就今晚現成的看點也吃不完,打賭你非輸不可。淳於荻便埋怨道:「矮子專一耍巧欺人,好容易他自投羅網,脹他一個好的,姊姊提醒他作什?」淳於芳道:「你和陸五哥見面就鬥口,不知有什意思!大家清談,說點正經話多好。」 馬玄子笑著方要開口,雲霞二鬟又去而復轉,先將一個二尺多大火鍋放在桌的中間,一面將桌上餚點盤撤下,另放上八碟四樣小菜和四小盅醬醋之類,再向各人面前放上一碗一碟。那火鍋高僅三四寸,外圈是個垂直矮腳圓筒,當中生火之處也是直筒,微微高起寸許。那大火鍋火筒粗才二寸,可是內膛甚大,並有十來條火路,將外圈攔成十二隔。上來先是蓋著,微微聽見水沸和一種清香之氣,同時擺上四大碟春卷和兩盤鴿茸鴨肝作餡的酥盒、兩碟玫瑰油烤年糕。柳春以前所吃春卷,均是薄皮炸焦,除焦脆外了無什味,這春卷卻是厚皮,外焦裡嫩,聽眾談說,才知上好肥雞清湯和面,加上雞蛋攤制而成,用鮮瘦肉絲雞絲筍絲炒成,包時,每卷外加肥韭黃三根,果是香美異常。吃到中間,鍋中漸沸,二鬟又端上四大盤生餛飩和生的小水餃子,隨手將蓋揭去。淳於芳對眾微笑說道:「這是荻妹新出的主意。點心雖非精緻之物,湯味卻好。各人自煮自吃,喜皮薄的下餛飩,喜皮厚的下餃子。這湯乃雞鴨火腿口蘑香菌筍乾等合熬提去浮油的清湯,如不合意,那旁還有綠雲香稻粥,悉聽尊便。」馬玄子道:「這主意果然是想得好,第一是新鮮熱和,隨下隨吃,先不走失香味。什叫聽便?王老大哥,我們給它來個都吃好了。」王獅叟一面揀餃子,一面稱讚不已。那餛飩、餃子共是兩種,一是雞肉菜,一是鮮肉冬筍加蝦仁合斬而成,就著上好清湯現吃現下,各憑心喜,所用材料均非珍奇,卻是鮮美絕倫。眾人邊吃邊贊,各吃了不少,有的還加上半碗香稻粥。 柳春前昨兩日在大漠莊吃了許多講究飲食,以為人間美味已盡於此,想不到當晚這頓消夜點心,更是清腴香美無與倫比,比起大漠莊的珍錯盈前,彷彿另具一種家常真味,飽食之餘令人猶有後思。心想父親一生辛苦勞碌,別無嗜好,只是愛吃一點家鄉風味,每次做來款待親友近鄰,人人誇好,近年有點蓄積,平日頗喜做些合口菜吃,引為樂事,似這兩家的美味,幾曾見過?自己蒙父母恩養成人,不曾盡過孝道,以後何不乘著閒空向淳於師叔討教,學做上幾樣好吃的餚點,回家孝敬父母,不是好麼?心正尋思,見眾人已自離席,分坐在偏椅上,忙隨起立。淳於芳令在一旁坐下,笑問:「柳賢侄,吃好了麼?初一的飯,照例在中午開呢。你二師叔慣喜做些餚點,現在老山主命她掌管全山食物,所有大小廚房都歸她調度總管。因眾弟兄都愛尋她要飲食,吃的東西隨時都備得有。以後你如因事出山回來,或是用功耽延,過了飯時,無須去尋當地廚司,可到這裡來問她要好了。」淳於荻接口笑道:「我也沒什好吃的,只不會叫你餓肚子。我如不在家,你問這兩個丫頭要,也是一樣。」柳春聞言正合心意,便向二女躬身道謝,答說:「小侄遵命。」陸萍笑道:「丑姑娘,你這又添了一個好主顧。這個我敢保,不論你給他多不是味的東西,他也決不敢說你半個不字。」淳於荻道:「矮子你過河拆橋,剛吃完就挖苦人。這就天亮,新年初一,我不理你,由你嚼去!」周靖笑道:「二妹,你這就聰明了。一任陸五哥嘴多會說,你只作沒聽見,也就說不起勁了。」陸萍笑道:「十三弟,你那等偏向,叫我說你什麼?」周靖道:「五哥,我們這一盟二十一人,都是骨肉情分,有什偏向呢?不過五哥素喜滑稽,照你平日戲侮敵人,言行動作端的和馬老大哥一樣,飛仙劍挾豪快無儔,使人見了笑得肚子都痛,休說小弟,全山上下哪一個不生欽佩?只是近來喜歡和荻妹說笑。她性情忠厚,拙於語言,說不過時又愛起急,固然不會真生什麼嫌隙,時日久了,難免彼此都有言語失當之處,何苦來呢?依小弟之見,少時便是新年,即以此時為止,請五哥和荻妹從此都把戲言去悼如何?」 這時周、陸二人俱在酒後,陸萍是愛拿淳於荻取笑,口裡說慣,而對方又是過於天真憨呆,語言無忌,頗有自取之道。周靖是苦戀著淳於芳,彼此情分雖是極厚,無如對方是個女中英俠,心高好勝,性情更是磊落伉爽,只管和周靖情厚,心中並無連理之思,平時又喜鬧點小脾氣,近數月來,費了許多心力,得以至情感動芳心,再經幾個有力之人從中撮合,好容易才似有點默許,正在患得患失、喜憂交集之際。二人相對情景,誠中形外,自不免被眾人看出了些,俱認為是天生佳偶,全都盼其早日成就這段良緣。其實陸萍和周靖交期最久,情分最深,比起別人還要高興心熱,只是生性滑稽專喜說笑,淳於荻又最愛撩撥他,於是兩下見必鬥口,成了習慣。先在席上,陸萍語意雙關,周靖已恐淳於芳多心生氣,幸而在和鄰座閒談,不曾在意,岔了過去。這時見陸萍和淳於荻又要鬥口,知道淳於芳索日高伉莊靜,不苟言笑,尤其不喜妹子與人說笑打鬧憨呆情景,為了迎合心上人的意旨,加以愛屋及烏,此時心情,無形中也實偏向淳於荻些,本想勸阻,話未出口,只向淳於荻說了兩句,陸萍便說自己偏向,如在平日,原是極平常話,無如此時正是愛河中緊要關頭,心中有病,淳於芳性做面薄,向不受人的話,惟恐陸萍這類暗帶嘲笑的話再說個不已,不特把心上人招惱,甚或還要阻害室家之願,一時情急衝口而出,本是想借勸說為由把題目引開,哪知弄巧成拙。 陸萍原也是個做性,聞言大是不快,覺著周靖不應如此說法,身是長兄,又不便計較,微笑了笑正要開口,馬玄子看出陸萍心中不悅,不等發話先接口笑道:「當著淳於大妹,依我說起來,陸老五和二妹正是魯衛之政,兩下全差不多。如非丑姑娘先喜和人說笑,也不會常時被人嘲弄,這叫做咎由自取。不過我們多年朋友,群居終日,古板板一本正經有什意思?到底還是有兩個三花臉跳加官有趣得多。十三弟到底年輕,連人都認不准,真有深交至情的朋友,豈是一兩句錯話便生分了的?陸老五是你老大哥,不必說了,便是大妹二妹,雖然比你小兩三歲,且比你明白呢。如說應敵決策,不論文武,你都家學淵源,不在一班朋友以下;要論處世接物衡情度理,你便嫩了。這類說笑,根本是情分厚的朋友才有,誰也不會認真,更牽惹不到別人身上,你說那些都是多餘。」馬玄子這一席話大有深意,把陸、周、淳於四人全都顧到,尤妙在是借話把淳於芳一激,使其不能為了幾句戲言生出別的枝節。周靖適才話說完後,見陸萍笑得既不自然,再一愉覷淳於芳,也正在微微冷笑,情知二人心俱不快,方自後悔把話說錯,及聽馬玄子一說,淳於芳首先轉了笑容,陸萍雖未置可否,已不似先前怏郁情景,心中好生佩服,隨向陸萍道:「五哥,小弟素來口不擇言,好在五哥比我年長、新年裡則當童言無忌吧。」陸萍倒被鬧了個不好意思,只得答道:「十三弟所說原也為好,有什錯處?」馬玄子笑道:「十三弟你是越描越黑,天已將亮,不要再提此事了。」淳於荻道:「只你是好人!我看你還不也是一個三花臉?」淳於芳除先前微笑,始終不曾發言,陸萍也未再有什話說。大家一笑,就此岔過。 淳於芳又命隨侍雙鬟用雪水泡了兩樣好茶,並取果盒和幾大盤水果出來請眾飲用,互相談說,言笑晏晏,不多一會便自天亮。淳於芳隨命雙鬟將室中原點的一對大歲燭移去,將外層三面簾幕拉開,正面窗戶也打開了幾扇。眾人憑窗外望,見朝陽猶未上升,湖上煙波浩蕩,一碧混茫。上面雲白天青,殘星三五,掩映東方,芒角熒熒,欲墮未墮。環湖諸山,積雪如銀,上面浮湧著一層薄霧,宛如鎬衣仙人,身上籠著一層輕絹細毅,分外顯得靜美。昨晚眾幼童已散了大半,爆竹之聲四起,晨光音靄中,微風不揚,凍雀無聲,只管覺得於冷,元日天色卻甚澄弄,窗側那幾樹紅白梅花,正在凌寒吐艷,自傲清標,不時送來一陣陣的幽香。屋中溫暖異常,重簾低垂,門窗不啟,眾人在裡面飲食歡聚了一夜,人數又多,俱覺有些悶熱,這一開窗戶,立覺清新之氣挾著梅花香氣沁人心脾,加以外面玉山瓊樹,雪色湖光,曠字天開,清景如畫,益發令人心清神旺,爽快非常,俱都讚妙不置。 馬玄子笑道:「我記得當初這地方,只是半山坡上有幾塊兀立的石筍和些雜亂樹木而已,自從老山主看出大妹不願意住後寨,山中又無適當的女賓館,吩咐自行擇地興建,被大妹選中這片地方。彼時眾人都說前山面湖一帶盡多佳處,何必要選這等草樹叢雜的荒蕪之地?誰知大妹竟是胸中早有丘壑,經她闢土開基,芟夷草萊,增設台館,添蒔花木,親自監修,不過三四月的光景,便給本山添出一處勝境。記得去年我來觀看,除把溪流引長,添了一座朱欄小橋外,所有花木竹石,細一辨認,仍都當年故物,只經她一佈置增減,把些亂石雜草惡樹去掉了些,便大變一副形象,比起昔年荒率蕪雜情景,真有天淵之別。後有兩次又來此地,因是直赴山堂便轉後山,不曾留意。照今晨所見,這片地方華麗清幽兼而有之,比起去年又妙得多,真可謂是靈心慧思、點鐵成金的手段了。」周靖笑道:「馬大哥真說得對。大妹不特聰明到了極處,人也沉靜穩練非常。休看她騎著那匹千里雪愛馬,獨個兒奔馳大漠,飛行絕跡,一聲清叱,殺人如同剪草,平日無事,卻又文靜溫和極了。」話未說完,眾人因周靖素日儒雅從容,這時說起淳於芳的好處,立即眉飛色舞,得意忘形,與往日情景大不相同,俱由不得暗中好笑。周靖毫未覺出眾人笑他情癡,仍待往下述說,淳於芳嗔道:「適才酒又吃多了吧?我起初找這地方,不過看見這幾樹好梅花和玉蘭花樹荒棄在此,無人理睬,覺著委屈了它,正趕山主命我擇地興修,隨便蓋了半問房子。本是一處好景致,因地稍偏,無人留意,我適逢其會,有什相干?馬大哥素喜對我過譽,你怎也隨聲附和起來?也不怕人齒冷呢。」周靖正要還言不是過譽,淳於荻笑道:「呆於!我姊姊不喜你說她好歹,你不要多嘴,少時惹生了氣。」底下話未說完,淳於芳慍道:「荻妹總是瘋瘋癲癲,是什道理!」 周靖聞言忽然省悟,當著人不應顯得如此親切,再看眾人俱都面帶笑容,只陸萍好似全未理會,自和柳春指點煙雲,述說本地風光,心方一動,忽順湖邊飛也似馳來一個少年,眾人定睛一看,正是在望亭上輪值的天外飛鴻魯瑜,看他跑得這急,料知有事。淳於荻因乃姊被己觸怒,正好借此下台,首喊了聲:「魯七哥,這等急跑作什?」隨說,連正門也未啟,逕由窗中飛身而出,過了小橋,趕迎上去。淳於芳道:「諸位兄長,你看舍妹是不是呆子!這裡離七哥來路還有老遠一段,說話怎能聽見?並且魯七哥明知諸兄在我這裡,他的腳程又快,不去也會尋來。魯七哥又嫌她瘋癲,不大愛和她說話,何必多此一舉!」馬玄子笑道:「這位二妹才不呆呢。」王獅叟接口笑道:「我在西北諸省跑了這幾十年,能人也見過不少,似這裡的諸位仁弟仁妹,連同這裡的景致,實是平生初見,端的人固難得,境更少有。即以淳於二妹而言,我初見她時還在想,同父母的姊妹,怎的大妹一人靈秀獨鍾,二妹相差如此之遠,嗣聽玄子說她內秀,我還不深信,及至細一考察她的言行動作,才知果然靈巧多智,並還十分仁厚。她那外表行徑,一半是天真,一半竟是故意,實則心細如髮,機智非常,真和這裡美景一樣,不是尋常皮相所能看出的了。」馬玄子笑道:「真個境物足以移人情性,這獅子頭平日那麼滑稽玩世、滿嘴村野不說正經話的怪物,怎一到大妹這裡,不特改了脾氣,連談吐都變文雅了?」 王獅叟哈哈一笑,未及回答,魯瑜同了淳於荻,已一前一後過橋走來,到了平台前面,見眾憑窗外望,正要招呼,周淳忙道:「天剛亮,今日好似格外干冷,七哥穿得如此單薄,快請進屋吃點熱東西再說吧。」說時,魯瑜已當先掀簾而入。周靖淳於芳二人,一個讓座端過熱茶,一個便命紫雲去端蓮心八寶湯來敬客暖寒。眾人又幾乎忍不住要笑,陸萍仍繃著一張臉。淳於芳看在眼裡便留了心,魯瑜初來,自不知就裡,將周靖茶碗接過飲了兩口,笑道:「這茶真好,你們真會享受。偏生昨晚該我值班,沒擾成淳於妹的盛設,過日須要補與我呢!」淳於芳道:「那個自然。好在正月裡東西多,什時皆可奉請。」周謙笑道:「七哥,我看你跑得那急,必是出了急事,怎到了這裡,反倒從容起來,只說閒話?」魯瑜笑道:「事情是有,並不急在這一會。我是急於和王老大哥見面,又想在開山堂以前和大家多談片刻,才一交班立即趕來,所以跑急了些。」方明矩道:「我原說呢,敵人慘敗剛走,怎才一二日工夫便生急事,那也太不自量了!」魯瑜道:「二哥你猜錯了。我天亮前,遇到本山石老前輩獨個兒由山外回來,和我說起昨日出山原由經歷,這不久就要發現的事,還正是這伙被逐出境的狗賊呢!」眾人聞言俱覺奇怪,王獅叟首把雙目一翻,笑道:「好這一群不要臉的狗賊!難道還敢捲土重來不成?」魯瑜道:「准說不是?不過這事情是擠出來的,他們也是迫於無奈,並且不是全體。共總只為首幾個狗賊,加上一些還未到場的黨羽,日期也還尚早呢。」馬騙插口道:「驅逐他們上路時,我曾在場。內中有昔年相識的人,他因做了鐵衛士,這次又丟大人,見我甚是慚愧,先裝不認得。我知此人心性尚好,投身異類已出無奈,特意想法把他調開,勸其早日抽身勇退。據他對我說,敵黨中分好幾派,這次幾於傾巢而出。他們平日自高自大,又不為人,能手俱已慘敗,一則知道五老和我們的厲害,不敢再來嘗試。最關緊要是他們平日互相忌刻傾害,彼此防範,慮患憂危,好容易得此良機,被人點破,言歸於好,從此永無猜嫌,把丟大人認做因禍得福,此去決照五老所說,互相勾串報功,斷無再捋虎鬚之理,怎會變得這快?」 魯瑜道:「四哥只知其一,你忘了後山沈老前輩昨日趕去,要報當年之仇麼?這事情便由他老人家引起。沈老前輩父子走時,照他所說,原是尾隨妖僧,到了適當地方再行叫明下手。這樣作法本可無事,哪知剛尾隨妖僧過了哈密,忽然遇到一個多年未見老友之子邢文玉,乃江西有名人物,互談別後情況。沈老前輩是直腸人,因和他父親是深交,雖未說出這裡住處,卻把向妖僧尋仇之事說了出來。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八回其中多孝子忠臣遺民志士英雄豪傑奇俠飛仙(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2:59 本章字數:18804 「哪知邢文玉和乃父左崑崙邢佐,由五年前便被敵人網羅了去,也是三寶密敕中重要人物,因事大隱秘,老邢父子城府甚深,並無別人知曉。老邢原也自命義俠之士,上來的確不肯上套,連躲避推卻好幾次,對方好些勢迫利誘,均不為動。無奈子孫不爭氣,邢文玉是他原配所生,還能受他的家傳本領,又拜在崆峒派門下,劍術雖非上乘,比起老的也差不多少,另有兩子,乃他中年所納愛妾所生,幼小嬌慣,聽了枕邊之言,令其改習儒業,書未讀成,平日耳濡目染,又學了些武藝皮毛,儘管文武皆非,卻仗著父兄威名與乃母縱容護庇,在外倚勢凌人,再加上邢文玉所生獨子小花神邢超,叔侄三人無惡不作,結局因為逼好殺人,被官府用計誘擒收禁。以邢氏父子之力,本不難將人救走,一則捨不得當地大片家業,二則那奉命收服他父子的說客,正以他不受聘回京無法交差,隱名匿跡,在當地守伺時機,官府得他指點,犯人擒到,立覓妥地隱藏起來。剛事發時,邢氏父子那麼精明強幹人物,竟會找不出他兒孫的下落。老頭子儘管疼兒孫的心切,但他平日號稱方正,安善良民,他子孫姦淫殺人犯法是真,屍親苦主並還是與他相識的本城紳香,照理遇上這類事,便官府無力擒拿,自己也應整頓家規,將犯人處死,以謝閻裡,才是英俠之士所為,如何反去劫牢反獄?那官府平日有清廉慈惠之名,錢打不動,又不能加以不利,這事情自是教他作難到了萬分,本心難捨,那現已扶正主持家事的愛妾更是終日哭泣,非要救人不可,小邢自然也疼兒子。父子二人正在那無計可施,官府忽然親來拜訪。在他初意,以為官府又是穩中之計,自己治家不嚴,本身還要受累,再受愛妾哭鬧絮聒,連急帶氣,已然有點羞惱情急,準備翻臉,看事行事,說好便罷,官府如再逼迫,或是子孫三人全數都得砍頭,無一能活,便豁出一世英名,就勢將來人擒住,拷問出犯人下落,救將出來,全家逃往別處隱藏,不再見人了。沒想到來人非常客氣,見面便屏退從人,說:『我不知老俠是欽命延攬的英俠,而令郎賢孫年幼性暴,委實也有差池之處。為了居官責成,事關人命,不得不爾。昨晚某御前侍衛來說原委,並取便宜行事的金牌御札為證,說老俠已蒙天眷,來時奉有密旨,在受聘以前,無論本身和府上親族人等,任犯何等重大國法,均當赦免。本官對令郎令孫,原極喜他英俊多才,無如迫於國家法令,愛莫能助,既然交代得過,何樂於殺此三個少年英雄?不過此是朝廷密旨,此案情節重大,未敢公然縱容,為此想下移花接木之計,假作恐有差池,一面親身造府將賢父子穩住,一面假作將犯人解往省裡正法,好在地方上人均信服我,賢父子又未曾命人托情打點,萬想不到其中有詐,並且這麼一來,苦主方面還覺得我為他伸冤主持公道,事發自官,府上自不能怨他追緊不肯罷休,免結仇怨留下後患,自然願意已極,可是老俠的名聲也須顧住。我明日便把苦主尋來,告以我先前為了老俠父子威名太大,恐激巨變,使當地官民交受其害,國法又不能不伸,並且認定此三人是地方上的大害,立意除去,擒到犯人以後,立即援用前二年所奉處置要犯得以便宜行事密旨,辦一緊急公文,申詳上憲,並將人犯連夜隱秘解省,按照密旨上的條款,先正國法,再行奏報。原意本為人民除害,並非附會密旨條文希圖厚賞,因恐犯人家中有什舉動,所以等到起解以後,親往這裡,先以禮貌將人穩住,並探口氣如何,以便早有打算,哪知把人料錯。老俠不但不加袒護求情,反說犯人咎有應得,就是官府不辦,家法也必處死。早知如此,何苦費上這大的事?苦主方面當然無話可說,事情自可消弭。只是衙中耳目眾多,惟恐洩露,起解的人實難物色。主意打好,正為難間,幸得某侍衛自告奮勇,說他和老俠少俠是好朋友,此事別人誰也不定可靠,只他勝任,對外可以推說上憲密派提人的委員,再者令郎賢孫暫時不能出頭,也須有個地方安置,想來想去,只有變了本名帶往北京,給他三人各謀幹下一個文武功名,使在北方任職,既免你我彼此不便,並使其經此一番風浪生出戒心,去了少年暴性,即日回頭,豈非三全其美?以我一個區區微官,本不應使其纖尊降貴,一則是他自己發動,對朋友的熱腸高義,二則查照本案真情,令郎賢孫雖然不合殺傷人命,但也由於先受了對方欺負,義憤而發,死者實有自取之道。那女的因是毒口咒罵,糾纏撒潑,令孫一時激怒,連帶失手,與外傳好殺謠言完全不符。到案問供時,三人均是漢子,好言一勸,全數供出。尤難得是三人均極孝友,一面互相爭罪求死,一面說他家祖父兄長家法至嚴,得知此事必要氣死,再三哀求,異口同聲,本人身犯國法,萬死不辭,只求罪歸一人,千萬不可使父兄祖父知道。孝義友於,端的可敬可愛。並非此時有心賣好,便某侍衛不來傳宣御札,本官也必曲意保全,都救自辦不到,至少賢孫郎總可保得無事。因為律法森嚴不能全保,怎麼設法,也須毀掉一兩個少年英雄,心正難安。誰知吉人天相,老俠英名簡在帝心,救星竟從天降,足見賢父子平日俠義好善,德行深厚,使萬難解免之事,居然轉禍為福,可喜可賀!本官此來,因為遮掩苦主耳目,一半也是專程道喜,好使府上寬心。現在令郎賢孫已然出境,在鄰縣一個大廟裡面暫住,只等父母家人一別,即日上京,不能久留了。』老邢聞言,又是驚喜又是慚愧,面致感謝之外,免不了說上幾句,自己治家不嚴,子孫該死,雖然老父母與好友的恩德成全,自己也決難加以容恕。正在裝腔作態,那屏風後面手持兵刃準備和官拚命的母老虎舐犢情深,惟恐說大話將官激變,早忍不住奔將出來,先朝老邢哭罵了幾句,隨向那官跪拜謝恩,並說某侍衛的盛情感謝萬分,請即轉告,他是我二子一孫大恩人,現又托他攜帶照應,我夫妻無以為報,此後他無論什事,上天入地,我邢氏全家老幼決無推辭等語。老邢鬧了個啞口無言,那官也笑別回衙,自向苦主去說鬼話。老邢夫妻父子三人自然趕去,與那三個寶貝送行。那作說客的侍衛心已拿穩,見了老邢更不再提加入密敕名單之事,以示此舉全由友誼。老邢自是狡猾,不肯湊上前去。兩下互鬥心眼。總算那母老虎去時吃老邢勸住,只管向人謝恩感激,僅露了點口風,仍是包她身上,使邢氏父子入網,沒有明說。不久這三塊廢料在北京又生出許多故事,俱是那說客相助,得保平安,連出大力提攜維護,卻不令告知老邢父子。湊巧母老虎不放心愛子在京,令小邢前往暗中查看。小邢也為所生狗子懸念,便在暗中趕去。到京一看,三人已各有官做,只是連番惹事,未了一次,簡直不能再在京城裡逗留,新營謀了外任,已將起身,並還保了軍功。這一來,又受了人家許多恩惠。小邢首先感動,自向說客投到,連老邢的名字也一齊代上了名單。回家一說,老邢覺著就是對方故意施惠,也實可感,由此失節。 「這兩父子,對於私人恩怨最是分明,性又愛財,連受對方恩惠懷柔,財禮優厚,偏是終年無事相煩,想不出個報恩之策,心常耿耿。事有湊巧,小邢為應一好友之聘,有事迪化,歸途聞得敵人爪牙全數出動來此辦案的消息,已然動念,到了哈密,也沒打聽出所以然來,後探出敵黨已然功成歸去,心想事情已了,這班人既然全數出動,那救兄弟和愛子的恩人想也必在其內,本心是想和前五年引他父子入網的說客、鐵衛士中有名人物、副領班鐵羽扇何開相見敘闊,不料會與一別十多年的沈老前輩父子不期而遇,一聽說起尋找妖僧報仇之事,他知沈老前輩父子不好對付,表面未動聲色,談了一陣辭別,一上路,便乘沈老前輩暫時不肯下手之便,追上那伙賊黨把話一說。妖僧以前好些年的匿跡銷聲,為的便是沈老前輩,何況又加上一位劍俠兒子,得信自是膽寒,情知敵是敵不過,蹤跡已露,躲是躲不了,因為沈老前輩父子是由哈密追下去的,雖與大漠莊隱居的川東五老不是同派,但都是正派中劍俠,平日不免通著聲氣,又在一地隱居,雙方的事斷無不知之理,也許便在大漠莊與五老同隱都說不定。妖憎乃鐵衛士的正頭,和鐵羽扇何開原是患難深交,無話不可以說,當下三人背地密議。依了妖僧,直想耍無賴,去向五老質問:既然彼此言明,平息這一局事,從此兩不相擾,理應各守信約才是道理,為何人未出境,便有人尾隨下來欲加暗算?就說不是一起,以五老的身份名望,說出話來便該做到,把兩頭的事一齊擔起,也不應縱任外人在他出頭了事之後在這條天山路上隨意尋仇,使其話不應點。沈氏父子此舉,跡近五老有意行詐欺人,先是軟硬兼施,等一行甘拜下風依言行事發出奏報以後,暗中再遣能人出來尋仇為難。冤有頭債有主,沈氏父子如在彼此未和息以前出來報仇,自然各憑本領見個高下存亡。照著江湖上過節,五老既已出頭,把一場天大的事硬壓下去,自己這面又是俯首聽命毫未違抗,這天山路上,休說一行遇什暗算,便有人出來說句錯話,也算丟人,為此要問五老作何處置? 「小邢自比妖僧機智,覺著這等做法大已卑鄙無恥,又料定沈老尋仇多年,只要知道仇人蹤跡,刻不容緩,照著晤見時所說且容凶禿多活些日、不到地頭先不下手等口氣,定在五老與妖僧等定約之後方始知悉,此舉不特不是五老意思,連這遲不下手,都為礙著五老曾有前約之故,便勸妖僧不可如此,也無須如此示弱氣餒。多年威名得之不易,固然對這等大名鼎鼎的前輩劍俠服輸,勢所必至無人笑話,無如雙方仇怨已深,任怎低頭,對方也消不了恨。反正要拼一個死活,事未臨頭焉知無救,何苦先就栽上一頭?自己與何開深交,既然遇上,決不袖手,隨出主意,說:『反正仇人此時不會下手,與其躲他,轉不如索性放光棍些,尋上去與他相見,公然叫陣,直說前些年山中隱修,偶聞人言,雙方到處尋仇未見,因此二次出山,了這昔年公案。到京以後,正欲尋他下落,便奉皇命出差,不暇兼顧,想不到會在此相遇。本應當時分個高下,一則朝命未復,內裡並關係著有極大人情,並保全三個逃人,必須回京交差以後才能赴約。再者自己雖不是他父子的對手,但朋友中能手頗多,料你沈氏父子未必便佔上風,是好的彼此約好地點時日,各自約出人來,一同了斷此事。那地點並還約在天山附近,免你疑我設在中原有什假借。否則我此時法寶飛劍俱已失去,明知敵你不過,你要報仇,殺剮任便,決不還手。沈老天性好勝,又礙著五老和嵩山逃人,定必點頭答應。你把時地約好,各自上路,一面趁著三寶密敕在手,將它交我,把上面一些會劍術法力的能手,全請出場,斷無不勝之理。好在飛行甚速,不等你們到京,便可交還了。我和家父均與此老相識多年,到時雖不一定公然出場,必在暗中相助。你有這現成點將牌,再加十個沈氏父子也不在心上,怕他何來?對方只川東五老和北天山狄氏全家,如若同來,稍微可慮,但是五老歸隱多年,不輕出手,又曾和你們訂約,我知沈氏父子和他們並無交往,更非同派,至多是新近在此相識,十有**不會管這閒事。他父又知你們宮廷當差的人一向自傲勢孤,外面只多強仇大敵,無什朋友,約不出多少高明人物,就有,也只是同門師兄弟,不看在眼裡,決沒想到密敕的妙用。北天山狄氏一家,也與他父子無什深交,此老剛愎好勝,向不肯約人相助,定是父子兵到場無疑。密敕中那些有名人物,平日均以受恩無報,感愧非常,又有幾位列名較早的,吃這些自命清高之輩常時背後辱罵,氣憤在心,不特一傳必到,並還絕不容他父子活命,以免後患。狄梁公一家不來是便宜,便是能來,也必難討公道呢。』妖僧聞言,自是喜出望外,當時將三寶密敕交與小邢,逕去依言行事。 「當沈老前輩父子下山時節,雁山六位老俠和老山主原曾商計,知道此老性剛,沈小俠又是孝順無違,攔勸無效,但是妖僧與宮門三凶,連同手下黨羽,也頗有能者,到底人多勢眾,況又加上三寶密敕在手,隨處可約能手相助。為了五老曾經平息我們的事,至少非到甘肅不便下手,本不必此時起身尾隨,偏是堅執,連年都不肯過,此去途中必被覺察。這伙狗賊詭計多端,不是合力暗算,便是覺著不能取勝,暗用密敕調人,能手一到立即下手,就許被人暗算,還吃他笑話五老言不應典,至少也是天山路上不能做主。雖然沈老前輩父子飛劍神奇,單憑真本領不容易敗,勝算要佔多半,到底他老人家將近百年的威名,終以小心為是。石老前輩立即跟蹤追去。這位老人家自是足智多謀,飛行神速,又長隱形之法,先不迫沈老前輩,上來便隨定了這伙狗黨。不料行至中途,遇見上年來過的那位善吹鐵洞蕭的草衣道長,原是往大漠莊去會五老的,和石老前輩多年至好,談起此事,便約了同去,事完同來我們這裡小聚數日,等五老來赴春宴,再與雁山六老同往大漠莊去盤桓。剛追上狗黨走了一程,便見小邢匆匆趕來,與妖僧何開背人秘議。依了石老前輩,本想和小邢過不去,中途截住痛罵一頓,將寶敕奪過,使他失計,無顏見人,草衣道長卻說:『寶敕名單這些人,少一半固是迫於無奈情有可原,一半也是本來無恥,更有好些喪心病狂之人在內,休看對頭極少用著他們,一經用上,全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以報他狗主人的恩遇,並顯他的本領。將來對頭大舉殘害忠良義士,必有這伙狗黨在內。留著他們,固是遺民志士的後患,不除去幾個,他們夜郎自大已慣,也不知道利害羞恥,可是平時要除他們甚難,一則沒有題目,二則人多不在一處,除一兩人無濟於事,反而打草驚蛇,容易生出別的枝節,難得最好機會,把許多惡狗聚在一起,他們以為沈氏父子尚在夢中,到時自來人網,卻不料機密已洩,我們也約齊能手,乘機給他來個斬盡殺絕,這不比此時破他詭計強麼?,二老議定之後,草衣道長忽又變計,想趕在妖僧前面,與沈老父子見上一面,仍去先訪五老,新年同來赴宴。 「石老前輩知沈老前輩定應妖僧之約,便先趕了回來,才進山口,正與我相遇,因開山盛典已然移後兩個多時辰,後山諸老每晚此時均在入定,便吃我迎進望亭以內,談起此事經過。據說,小邢口雖說著大話,對於天山老少諸俠不無顧忌,他父和天山東半山環住的那位老怪物原是至交,特意把地方設在附近的冷魂峪中,大約除想激動老怪物對付狄氏諸俠外,並還含有兩層用意:一是穿雲頂東的史家父子,與狄氏諸俠一向貌合神離,暗中較勁,想就勢拉來相助。一是冷魂峪為北天山最冷之所,終古奇寒酷冷,比穿雲頂還冷得多,有名的寒冰地獄。老邢多少年前,為和朋友往北海取鮫珠碧珊瑚等珍物,煉就一種御寒丹藥,常人服上一粒,多冷的地方也能赤身行動,不服藥的人,哪怕多好功力,走人峪中遇到子午寒潮也禁不住,要是內功再差一點的人,休說子午寒潮無心撞上,只一入內十丈便有性命之憂。固然沈老父子不致便為酷寒所傷,畢竟要加一層留意,並且約會是在半年以後,雖料對方不會尋人相助,終恐認識的人太多,由寶敕上所約人的口中展轉洩出機密。如用此地做約會,一則佔了一層地利,二則老怪物的家正是冷魂峪的陽面,兩地相通,實有不少便宜可佔。按說這廝主意委實想得周到陰毒,現雖被石老前輩識破,可是我們和老怪物門人打賭的事,不能等滿所約限期,半年之內便非去下手不可了。當初老怪物只當了我們和他兩個孽徒說,不論何人,一年以內前往,只能熬得那四十九日的酷冷和突然撞上的於午寒潮,再能自入冰窟寒潭,便任憑取走,決無阻攔,並未限定只許我們幾人前往。小邢那麼奸詐,一到老怪物那裡,得知這好綵頭,他有現成辟寒靈藥,焉有放過之理?所以來此和諸位兄弟賢妹說一聲,過了新年便快作準備吧。」 淳於芳道:「當初二哥五哥十三哥,和老怪物的孽徒打賭時,我便不以為然;已然定約,便應即早設法前去,既免夜長夢多,又免對方輕視。那煉作辟寒之用的少陽真氣,恰又有人傳授。寶物不說,那五行砂和一玉瓶青靈乳,異日關係何等重大,偏也當著兒戲,以為時限還早,反正別人去不了,也不知來歷底細,日常只管說笑游宴,放著正事不去加緊用功,就此拖延下來。如當初一得真傳便自努力勤習,何消半年?過了新春便可起身,有多好呢!」陸萍微笑未答。周靖道:「不是我們不肯用功,實在這兩三個月內事情真多,那少陽神功練時又非容易,不能按照第一種速成練法便只能循序漸進,預計最快一百二十八日,照現在算,也不過晚了一個多月,至多春三月便可前往,離這廝所約還快一半,如何能算晚呢?」淳於芳道:「你真算有心計!也不想想那半年乃是妖僧和人交手之期,姓邢的這廝既與主人相識,多年未見,又想利用人家,豈有不早去之理?如被人捷足先登,看你們三位仁兄仁弟何以自解?」陸萍笑道:「大妹不必著急,我明早便去如何?」淳於芳方要答話,忽想起陸萍昨晚神情有異,忙笑答道:「五哥是有心人,比二哥十三哥不同,想已練好真氣。去固可去,但當初原約之人,今只五哥一人前往,豈不叫那兩個孽徒譏笑?當然還是等二哥十三哥練成同去,才沒褒貶。」 柳春在側聞言暗忖:大漠莊所得壁問圖解內,有一節正是少陽神功,練成之後寒暑不侵,並還有許多益處。聽李六伯和李家兩弟兄以及四明所說,過了新年趕緊練好圖解,到時,還有天山之行,也許指的就是這件事。如若雙方都為的是這件事,要單是對人,好在雙方交情甚深,決不致生什枝節。偏生諸位師伯叔說的是往天山一個奇寒之地,探取雪窖中的寶物靈藥。既是東西,當然只得一份。五老晴傳圖解,原欲令己效勞,李六伯和陸五師伯別時,曾請轉告老山主,為自己在後山另辟靜室,獨自用功。聽他前後口氣,分明意在慎秘,不令人知。要是兩不相謀,各行其是,一面是前輩仙俠,並曾受過人家期重傳授,早有成約,於理不應背信食言,於勢也所不敢。一面是授業恩師和諸師伯叔,斷無幫助外人爭奪之理。自己到時夾在當中,豈不為難?師父和五師伯如若盤問,也可據實稟說,如由自己提頭報知,受人之托,無故宣揚,未免不合,師父和五師伯偏是隻字不問,如留待將來再說,那時事已發動,師父豈不見怪?到底是早說好晚說好呢?正在尋思,打不起好主意,馬玄子忽然笑問道:「你這小娃,只想心事作什?」柳春還未及答,淳於芳接口笑道:「柳賢侄,你雖比我們晚一輩,但這裡全山老幼上下情如家人骨肉,除在山堂辦什正事,或是奉令出外,那是言出法隨,規矩和尊卑之分均甚嚴肅,平日相處均無什拘束。你有什事只管說出,不必存在心中為難的。」 柳春一想,身在師門,無論如何不應遇事隱秘,何況雙方情如一家,斷無為此寶物,互相生心爭奪,不通商量之理,李六伯又只示意,並未明說不許告知師長,但盼是另一件事,免得到時為難。如是一事,就將來對方見怪,也有話說,仍以明言為是。念頭一轉,立即起身,方答道:「弟子日前奉五師伯之命,往大漠莊謁見五老大公,蒙其優遇,留住二日。中間經過,本欲向恩師各位師伯叔稟明,因值除夕清宴,諸位師長言笑方歡,未敢妄自插口,故此躊躇,並非有什心事。」話未說完,陸萍首先接口道:「你大漠莊的經過我已得知,少時自會代你詳告諸師伯叔。還有這裡儘管全山老幼情如父子兄弟,但因人多,本領不一,各自的稟賦福緣門徑傳授均不一樣,尤其你們這一輩,不特各用各功,不許私相授受,此間往來高人甚多,後輩門人時有遇合,便自己偶然得到高明傳授,也盡可以秘而不宣,只管自加勤習。當師長的固不會不知道,就是不知,只不在二十九條山規之內,決不見怪。天已不早,有二位老前輩到來,便是開山盛典,無暇長談,你不消說了。」周謙、淳於芳也同聲笑說:「聽五師伯之言,你已蒙五老垂青。此行不虛,必有所得,那是你個人緣法,過了新年各自用功勤習好了。」柳春聞言心雖一定,仍覺所懷尚不止此,方要再說天山之約。陸萍忽把面色微微一沉,說道:「你不是想說四明日後要來找你嗎?五老仙機妙算,逆知未來,他說的話,我們無不信從。為時尚早,你只顧用功要緊,不要到時不能勝任就好了。我們俱不喜說空話,凡事先說作什?」柳春只得連聲應是,退立一旁。淳於荻見陸萍說時,暗向柳春使一眼色,隨笑道:「陸矮子,人家老實忠厚,好心向你報知此行經過,你打人頭子作什?我知你又要鬧什花樣呢。」陸萍裝沒聽見,頭偏一旁,向著馬玄子,意思想拿話岔開。淳於荻看出他適才餘氣未消,剛走近前,手指陸萍喊了兩聲「矮子」,待要引他說笑。忽聽破空之聲由遠而近自前山飛來,勢絕迅速。眾人聞聲齊向窗前仰望,只見白雲晴日之下,有一青一白兩點寒光,飛得極高,流星過渡般往後山一面飛去,神速已極,剛一望見,便自上空駛過。陸萍笑道:「這兩位前輩高人到來,一會便開山堂。柳春初來,好些都不知道,我先領他到堂前見識見識,指點一下地方和禮節吧。」說罷,便令柳春一同走出,始終未和淳於荻答話。柳春隨出,聞得淳於荻罵道:「這矮子不識好人,真惹人生氣!新年新歲偏要裝腔,我看你賭氣賭到幾時!」陸萍聞言只微微一笑,頭也未回,便同往山堂走去。 那爆竹之聲,本從昨晚人山便聽響起,柳春因隨眾人飲宴,未做理會,及至走到路上一聽,遠近齊喧,密如貫珠,四山皆起回應,到處懸燈紮彩。環湖一帶人家頗多,這些居人,不是周家的門人親族,便是後山那些遺老義士家屬賓從,無一外人。家家不設垣牆,香案供品全都設在門外,有的紅蠟尚燃,盆中獸炭猶有餘溫。每一打稻場上,都有一些穿著整齊新衣的兒童,在朝陽光之下做那種種遊戲,如放炮仗、踢毽子之類,兒童多的幾處,還有拿著各種小兵器在比武的。屋門都是一家未閉,有的裡面還響著鑼鼓,吹著笙蕭管笛。湖邊銀也似白的積雪地上,來往的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律新裝吉服,一個個神和貌舒,行止從容,喜氣洋溢,自然流露,點綴得新年風光十分濃厚鮮妍。又當快雪新晴,雲白天青,地絕塵氛,微風不揚,一眼看過去,連遠近的山林湖沼,全是一派新濯濯的氣象,似這等熙熙皞皞、物阜民康而風景又復清麗的桃源樂上,休說絕漠窮荒,便是太平盛世,物產豐饒的省份,也未必能夠找到。柳春生自商農之家,識得此中甘苦,好生驚羨,暗忖:想不到塔平湖竟是世外桃源,地方又是這大,看情景,未開闢的土地還多,日後我定設法向恩師師祖求說,把我父母全家也搬了來,既可日常侍奉略盡子職,並可免受官差惡氣,使二老晚年過些安樂歲月,豈非絕妙?邊想邊走,不覺走上半山。再朝前一看,山上樓台亭謝,林木甚多,外觀均頗古樸,不似大漠莊那等華麗,但是登道透迤,山徑迴環,雪後林木蕭森,彌望瓊玉,加以本山地暖,湖水不冰。山上下原有二三百株梅花,均非叢林,疏落落三五十為群,散植全山,有的千枝萬蕊,繁花如霞,有的老干鐵蟠,虯枝玉秀,花大如杯,別饒冷艷,有的古態拗櫻,幽柯密茂,雪積冰凝,若聳瓊瑤,上面卻綴以疏花稀蕊,清韻獨標,自然高雅,端的清奇古麗,各具勝場,使人逐步留連,目不暇給。可是鞭炮鑼鼓之聲先還聽到,山上山後頗有應和,這時半山以上一點聲音俱無,朝陽籠罩全山之下,現出當中一條寬約兩丈七八的石階梯,約有**十級。上完石級,先是一片大約十畝的平地,當中石路寬約五丈,兩旁松柏森森對列,大均兩抱以上,已被冰雪佈滿樹上,各懸大紅紗燈。下面每隔兩三株樹,有一昨晚所見鐵製火架,架後不遠,各有一堆整齊如一的松柴,過去便是山堂。大雪之後,全山皆被雪封,獨由山腳石級起直達山堂,連那堂前大片平地均經打掃乾淨,點雪皆無。沿途遇見二三十個著白皮短衣褲的漢子,各持鉤竿火鉗鐵筐竹鉗之類,三兩人一起,由上面直走下來,見了陸、柳二人,分別拱手為禮。 陸萍喚住一人問道:「你們怎這時才把事做完?」那人垂手答道:「這是老山主的體恤,知道除夕誰家都有點私事,我們這一撥,輪值延旭、日月兩山堂的,尤其事多,時候也佔得最久。恰巧這次開山大禮改後了兩三個時辰,昨晚傳令,吩咐我們只在辰初以前,將應辦的事辦完就行,可和同伴通融替換,無須和上回一樣全守通宵,事情完了還不能走。因此我們准知天亮再來決誤不了,只留下幾個人掌管***,餘者全都回家過年,天亮方始重來。如今事情剛完,日月堂應班的諸位也都到齊,各執各事,靜候老山主祭主開山了,陸萍含笑點頭,別了那人又往上走,過完石路,直到堂前立定。柳春見全山到處林木蕭森,獨堂前這片平地,除卻當中石路,兩行松柏以外,兩邊樹後全是一平如砥的空地。 那堂乃是九開間的一座大廣廳,氣勢十分莊嚴雄偉。當中正門尤為高大,正面有一塊極大的匾,上寫「周氏屢代奉祀宗祠」八個大篆字,兩旁廓柱上懸有一副木刻長聯,上聯是「春祀秋嘗,霜露有懷常怵惕」,下聯是「近宗遠祖,英靈如在實憑依」。柳春從小讀過幾年書,聰明靈悟,後隨周謙習武,又是文武兼授,學業更進,肚於頗有點墨水,看完聯匾以後,暗忖:此是師祖家祠,如何作為開山大典之用?這匾按說只「周氏宗祠」四字已足,何消用八個字,如因門大寬大,四字匾短,勢子較孤,欲求壯觀,至多也只用六個字,並且應用「歷代」,不應用「屢」字,「奉祀」二字用在這匾上更似不合,聞說老師祖文武全才,而師父和周大師伯弟兄二人的學問也非平常,何況此間隱居的通人甚多,如何這等重要所在,會有這等欠通的匾額?聯語雖還不差,但是下聯如把「近宗遠祖」改為「左昭右穆」,豈不更典雅現成些?自己一個年幼無知淺學寡識的人,尚能看出它的不穩妥處,難道這兩輩文武兼備的師長和這多位英俠高人會見不到麼? 心方奇怪,忽見兩旁門內各走出兩個著皮短衣褲的英武少年,走到那大可雙抱的明柱前面,先各打一手勢,緊跟著兩手扶柱,雙足點地往上一躥,壁虎一般,順那兩邊廊柱,嗤嗤嗤連聲微響,往上爬去,晃眼到頂,一腳夾柱,另一腳在柱上一點,前腳便自鬆開,同時雙手向前一搭,立似靈猿戲枝,飛向大匾兩側橫柱之上,用腳勾柱,一同伸手,各托住匾的一頭,往上微微一起,往外一翻,那塊厚約半尺長達五丈的金絲捕木巨匾立即翻轉,由裡變外,將原有八字隱向後面,現出「日月堂」三個徑丈大的金地紅字。二人隨即飄然縱落,各將門側立著的鵝毛撣插向背後,再由正堂門內走出來的另一少年手裡,各取一塊新絨布,搭向肩頭,仍用前法緣柱而上,身微往前一探,一手便搭向匾架上面,左手攀架,將身懸住,右手拔出毛撣往上拂去,等把近處浮塵撣淨,再以雙手倒換,一東一西懸身前移,到了中間,撣完會合,將毛撣擲下,再取下肩頭新絨布照上擦去。這卻繁難得多,因面積大大,橫裡不說,高便丈餘,人手如何能夠普及?那兩人好似做慣,毫不現出畏難之狀,也沒見怎用力,各自單手扶架,輕輕往上一按,便順那上突下凹又光又滑高達丈餘的大匾,全身倒轉,頭下腳上,貼壁飛身上去,腳尖一找上面邊緣,人便倒掛其上,前半身緊跟著凌空一扭,往上彎起,再抬手一攀邊沿,只一翻便到了匾的後面,重又取布,各按左右挨次擦過。擦完上半,二次腳勾邊沿,懸身而下,再擦中下面不到之處。直到全部擦完,倏地腳尖一鬆,雙雙倒栽蔥落將下來。那匾掛在山堂正門外面頭層飛簷之下,離地有好幾丈高,上半突出甚多,二人在上面緣著匾面上下盤旋,恰似兩條大壁虎,身法既極輕靈,動作尤為迅速,一會便自完功。未了這一降因是頭朝下墜,身子挺直未動,等離地只有七八尺,方始身子微躬,前半往起一抬,後半往下一折,輕輕立在地上,直聽不出絲毫聲息。乍看落時險極,絕似失足下墮之狀,柳春只管不是外行,也吃了一驚,幾乎出聲用手去接,總算心靈,瞥見陸萍神色自如,話到口邊又忙縮住,沒有「噯呀」出來。那兩人也若無其事,恭恭敬敬朝陸萍把手一揚,退進正門裡去。 柳春心想,山中諸人均有職司,照此本領,縱非尊長,也是同輩弟兄,以為事完必要禮見,及見二人恭敬行禮,陸萍只把頭略點,一言未發,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請問師伯,適才這兩位,是弟子的同門師兄麼?」陸萍搖頭笑答道:「山中有不少侍者,俱是隨同各家親友來此同隱的子侄之輩,論起來也還知道上進,無如資質不夠,平日只隨各人父兄學習文武功夫和參與本山晨操,雖是老山主手下的自家人,還不能與於我們弟子之列。你看他們輕功好,本來這些人的武功各有一門專長,但都限於天賦,不是上乘絕詣。你雖拜了你師父,因先看你性行心地,本門真傳尚未得去,見他們身法輕快便覺奇了,其實不算什希罕。我見你很留心看這一匾一封,可看出上面用意麼?」那金匾本就富麗莊嚴,又滑又亮,上面並未附什塵土,再經人一拂拭細擦,越發金光湛湛,朱色鮮明。柳春聰明,聞言再一尋思,不禁有些省悟,心還拿它不定,姑試答道:「弟子先以為借用祠堂來作山堂,尚還無妨,祠匾似乎字多,沒想到匾是正反兩面,新年元旦,在開山大典以前忽然翻轉,日月合壁,乃是前朝國號,以情理推測,先見祠匾好似一個掩飾,只不知為何多了兩個不相干的字,又把『歷』字改做『屢』字?還有下聯首句,如用『左昭右穆』,似乎較為工穩,捨了現成對仗不用,卻用『近宗遠祖』,不知內中有無別的用意?」陸萍笑道:「你可知這日月堂內供的是什祖宗神位麼?現在老山主不曾升座,此是本山惟一禁地,今日除有八名侍者奉命輪值打灑外,連我和你師父他們也不能隨意妄自走人當中神龕太深,看不真切,你也不要進門,只往左側第九面窗欞裡看上一眼,就知道了。」柳春聞言,頓觸靈機,忙笑答道:「照此說來,這堂不是周氏宗祠,那聯文『屢代奉祀』是另一個**,與下聯首句『近宗遠祖』四字也有深意關連的了?」 陸萍笑道:「你果然是聰明,全說對了。這山堂內所供奉的,便是本朝列祖列宗神位,聯文寓意你已明白,不消說了。這個原用不著,因老山主為人謹細,前些年,對頭手下有幾個有名的爪牙,不知怎會看出我們形跡可疑,前來明查暗訪。當時老山主說我們羽毛未豐,敵勢正盛,未可與敵,力主慎重,人來強自忍耐,寧受委屈,不肯露相。你十三叔與十四叔卻是氣極,終於趕往北京,將來人一齊做掉,一個未留,故意把行蹤留往江南,再繞回來。恰值日月堂重建落成,換了大匾,氣象越發莊嚴肅穆。老山主始終認定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從來敵上門煩擾以後,經眾老前輩力說,變了原來過於退讓的章法,改做軟硬兼施,相機而行,並設下奇門八遁,一得信息,如不宜於硬對,只將陣勢一變,立將來人引往湖西那片莊園之內,由專人出面應付,不會容他走來此地,到底常有山外友人來往,雖然來的多是昔年老友,或是這些人的子侄門人,畢竟人心難測,敵人收買籠絡無所不至,而我們為謀異日大舉,其勢又不能不多延攬英才,於是把這匾額做成正反兩面。為了過於長大,無故也不去將它翻轉。至於本朝列宗先帝神座,均另外設有機括升降隱現,人到山下再行隱跡都來得及,何況此堂,非有極重大事,或是開山祭祀等盛典,終年門戶封閉不開。我們人多,防範也嚴,為表誠敬,除卻每年除夕子時,祭告列宗,照例翻轉,等到焚燎禮成以後,跟著復原。今年添上開山盛典,按說昨晚不必翻轉,因本年輪值日月堂的是你淳於三師伯,他為人最是方嚴古板,行起事來不差尺寸。他說宗廟祭祀大典須按故事施行,明知不相干,還可省事,故事舊例仍不可破。先兩侍者俱是他入山以後招來的故人之子,凡事均稟他的意旨而行。這匾分明昨晚擦得明光錚亮,雪後無風,點塵不沾,他仍一本正經,當真用力重來一回,絕不虛應故事。地上並無落下的灰塵,也照樣掃它幾下才走進去。你不是眼見的麼?」柳春聞言,又想起兩個年輕侍者已是這大本領,餘人可知,以後和這班人對比,還須奉五老暗示,去往天山辦一要事,並還要應四明之約,事之煩難可想而知,以後真須努力勤習,才不負諸位師長和老輩的期許呢。想到這裡,又欲向陸萍吐露大漠莊經過,方試開口一引,陸萍便接口道:「你此行必有奇遇,早在我的意中。現在天已不早,我再領你在外面略微見識,也到時候。你不必多說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過了初五,等大漠莊來人回去,我再往後山去尋你吧。」說罷,隨領柳春由各窗外往裡觀看,果是前朝歷代帝后的神主牌位在內,香案神龕俱是靠壁而設,案前掛著極長的一副大帳幔,將所有神主遮住,只烈皇案前另設一副慢帳,懸而未落,看得最真。 柳春方自尋思,聽陸師伯的口氣,大漠莊偷看圖解之事並不像是知道,為何幾次開口均吃攔阻:忽聽身後有一重濁耳熟的女子口音喚道:「陸矮哥,果是帶了柳賢侄來此瞻仰聖容,不是要鬧什故事,這還對得起朋友。」柳春回顧,正是淳於荻,山堂大石廊甚高,不知何時縱上,竟未聽出一點聲音,忙躬身叫了聲「十五叔」。淳於荻只把頭略點,目光仍注定陸萍臉上,似要待他回答。柳春這才看出她相貌雖然醜怪,二目神光炯炯,內裡蘊有智計。陸萍仍做不經意的神情答道:「你怎專喜偷聽人的壁跟?誰無緣無故鬧什故事!」淳於荻意似不甚相信,想了想笑答道:「我也知道,憑我這點身手心計,想暗查你的言行動作,是辦不到,就站得遠,也瞞你不了。不過五哥,你人極好,只是性情高做一些,往往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你要挑眼,卻不想想我們這一班弟兄姊妹,乃是患難同盟,尤其五哥先進,和老山主周伯父有極深淵源情誼,和十三哥交厚在先,與眾不同,你又是老大哥,他有錯處,盡可當面教訓,沒有不能包容的。並且他和我姊姊的情誼,以及全山老少三輩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他因近日兩次請人說媒,未得十分要領,知我姊姊脾氣不大隨和,惟恐五哥一句戲語,致使婚事又生波折,身在情網中人,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說話稍微欠點思索也是有之,可是我看他說完便自後悔,但當著多人還有外客,又沒法分說。他一個小兄弟,難道五哥還怪他不成?我也不問五哥是否如我妄測,我知你智勇絕倫,本領比眾人高,什事都是想到便做,總之無事更好,如若稍存芥蒂,有什舉動,這次卻要請五哥看在我這丑妹子面上,三思而行。我知五哥什事都能手到成功,但我們這一盟的人應該一條心,不應獨行其是。」話未說完,陸萍接口道:「你這人真是屬曹操的,心多,你還亂想些什麼!你看日頭已到預定時候,還不回屋梳洗,隨了他們同來,省得老山主又說你不愛聽的話。」淳於荻道:「升堂鼓還沒起打呢,忙他作什?五哥,我想你也不應生分。你現在神色言語已反常度,使人可疑,我也無法再往下深說,各自憑心好了。」陸萍笑道:「憑心最好。你是嫌我,沒和你笑罵麼?那是因為今早元旦,圖個順遂,你又愛發急,省得說出不好話來。過了新年,你看我說不說?」淳於荻道:「好了,預定開山時辰已到,從來還未像今日這麼過,必是和今早來的這兩位前輩有什要事商量,至今鼓還未起。有王獅叟遠客在座,我本藉故出來,要回去了。」陸萍道:「你本來是多此一舉。」淳於荻望著陸萍微笑了笑,如飛而去。 柳春冷眼旁觀,早就覺出陸萍心中有事,但不好問,只得罷了,隨著在右廊上轉了半圈,剛往下走,忽聽擂鼓之聲起自堂後。陸萍道:「鼓聲一起,老山主和諸老前輩便要升座,今日元旦,也許還要觀操呢。我們在那旁等著去吧。」說罷,同往左近大樹下石條上坐定觀看。頭通鼓打罷並無動靜。隔了一會二通鼓起,陸萍一聽,方說:「果然是要觀操。」跟著便見由山前起直到環湖一帶,遠近人家村落中均有人走出,三三五五以至十百為群,都是一色反白羊皮緊身襖褲,白帽朱纓,下扎白綾綁腿,另外每人身上按著五方五色,各在肩背上斜掛著一條三寸寬的緞帶,不是手持器械籐牌,便是身佩刀箭弓矢,紛紛齊往山前跑來,各自爭先前馳,並不相謀。遠遠望去,蟻聚雲屯,四方八面,潮水一般湧來,服裝器械既是整齊鮮明,人又個個精壯利落,腳底飛快,再又是玉積銀鋪的大雪地裡,人和雪成了一色,卻拿那白羊皮護耳風兜上面所戴二寸紅纓和斜掛胸前的五色緞帶一陪襯,顯得勢雄氣壯,好看已極。不消片刻,先後趕到山下,人數約在四五千左右,內中還有二三百個十歲以上的小孩。先有五個各著一色緞帶的壯漢和一個半大小孩,每人將手裡竹竿一推,取出一面不同色的軟緞軍旗往竹竿上一掛,將手一舉,後來那些人各按所佩標帶趕將過去,當時排成五人一排的行列。小孩也自為一隊,標帶卻是粉紅色,另外每人鬢旁斜插著一朵得勝綢花,除肩上雙刀外,背後各有一面籐牌,一個個粉妝玉琢,英武非常。隊排好後,恰值三通鼓起,這大小六隊健兒立往山上行進,只見刀矛如雪,銀光耀日,閃閃生輝,步伐更是整齊輕快,晃眼便順山前石級走上堂前石級,分向兩旁空地一邊三隊立定。那多的人,除腳步聲音起落如一外,立定以後便和泥塑一般,聽不見半點聲息,只見六色軍旗在朝日晨風中飄揚,更無一人稍微動彈手足。一面周靖、淳於姊妹和一班同盟弟兄,也陪了王獅叟、馬玄子二人走到,人數比前加多,只淳於震一人不在內,俱在兩邊樹下石條凳上坐立談笑相候,鼓聲也自停歇。 眾人到約半盞茶時,忽見當中堂門大開,淳於震由內走出,先向王、馬二俠說道:「奉老山主之命,請二兄人座。」王、馬二俠因和諸俠新敘口盟,連聲辭謝,淳於震道:「二兄雖然屈尊與我們訂忘年之交,終是外來嘉客,不相統轄。現老山主和諸老前輩已然升座,只等二兄人座。我們情同骨肉,各論各禮,不必太謙吧。」王、馬二俠知難推謝,只得隨同走進。陸萍悄指對面樹下立著的五六十個少年說道:「那些方是你同輩弟兄,你不相識的居多。你不是營隊中人,無須排列,暫時不必過去。我們進見之後,你聽淳於師伯傳呼再行進見好了。」話剛說完,淳於震二次走出,高呼:「本山諸位弟兄入見!」陸萍等隨即應諾,各按排行長次,魚貫走進堂內。待了好一會,才見淳於震三次走出,高呼:「本門諸弟子人見!」柳春早看出對面這夥人中只認得四個,一是在雙柳溝遇見的陸萍的門人丁良,那三個俱是延英集賓館的同門師兄弟,彼此已然點頭招呼,餘者全不相識。周、陸、淳於諸俠走後,丁良便走過來悄告柳春:「呼名再進。」淳於震這一傳喚,人便走了大半,丁良也在其內。又是好大一會,方見淳於震出來,朝落後這些同門師弟兄一一指名相喚。第三名便是柳春,忙即端己正容,將氣沉穩,恭恭敬敬走了上去。 這頭一撥奉命入見的共只三人,頭一人生得面如鍋底,一對細長眼睛似閉不閉,精光內蘊,顯得十分有神。第二人生得猿臂鳶肩,長眉朗目,貌相英秀。二人身量差不多,年紀約在二十左右,一名梁堅,一名梁俊,好似同胞弟兄,彼此不便言談,略微點頭示意便同前行。到了門前,由淳於震引導入門一看,堂中地勢甚是宏敞高大,當中緊靠神龕廣幔,設有一個兩丈方圓小殿台,殿台前面御帳低垂,帳前設有一排半環形的座位,向著外面,卻把正對小殿的當中空出一段。因正中間座位未設,左上首第一座便成了主座,上坐一個老者,看去年約五十上下,生得貌相清秀,身材瘦小,頷下一部稀落落的鬍鬚,並不甚長,卻生就兩道又長又細的壽眉,一雙細而有神的眼睛,穿著一身山人裝束,神態甚是閑靜和善,藹然可親。以下一排坐著六個老者,有的身材偉岸,生相瑰異;有的鶴髮童顏,體貌豐腴:有的短小精悍,目光炯炯,隱具威稜,不可逼視;有的古貌清奇,長髯疏秀,道骨仙風,英標獨秀;有的虎頭燕頷,禿頂虯髯,活似畫中飛仙劍俠,煞氣英威自然流露;未座一老,頭童齒豁,鬚眉白而極稀,看去年紀似乎較眾人最高,身也瘦弱,彷彿是個年已衰老的文士,不像是位英俠老輩。這七人,只第一座面向著門,下余六座略微偏斜。右首第一第二兩座俱是道人,第三座是個神情儒雅的俊秀書生,第四座也是個身著前朝文士衣冠的中年瘦子,五六兩座又是鬚髮如銀的老者,一胖一瘦,都是精神矍鑠,顧盼有威,與眾不同。第七座王獅叟,第八座馬玄子,已然見過方明矩、陸、周、淳於等二十多位俠士,俱都恭恭敬敬垂手侍立。在這兩排座位後面,另有手持金撾長戈的八名武裝侍者侍立兩旁,看去氣像甚是莊嚴威武。 那正門離小殿前兩排座位還有四丈來深,柳春初來不知禮節,少年心性又多好奇,只管心存敬畏,仍由不得要偷看兩眼,正在邊走邊往前偷覷,猛一眼瞥見陸萍和師父周謙,站在上首座後朝己使眼色,心中一驚,剛一慎肅,把頭低下,忽聽淳於震命三人立定暫停,高聲向上稟道:「四弟馬驕新收弟子梁堅、梁俊,十弟周謙新收弟子柳春,連日已按入山規條考驗完畢,俱是誓矢忠貞,材質足堪造就,茲謹帶同進見,伏乞老山主鈞裁賜示。」隨聽上首第一座瘦小老者從容發話道:「梁堅、梁俊志行忠毅,身未入山,功已在籍,無愧忠義之後,殊堪嘉尚,可隨眾先進弟子等候少時,一同拜廟行禮,參拜兩輩尊長,以後仍隨乃師馬驕勤習功課,以觀後效。只令柳春先行來見便了。」淳於震聞言,手朝旁一指,旁立侍者便有一人走過。梁氏弟兄隨朝上遙拜謝恩領命,隨那侍者往右壁角小門中走去,淳於震便領柳春走到離座丈許的大紅拜墊前下跪。柳春知那首座發話的便是師祖周老山主,三人同進,獨令自己先行入謁,可知不以常人相待,不禁驚喜交集,忙即鎮攝心神,跪稱:「師祖和各位尊長大公在上,徒孫柳春拜見。」說罷,恭恭敬敬拜了九拜,俯伏地上。 首座老山主周澄命起說道:「你前日大漠莊之行,據本山鐵鷹子和陸萍、丁良等五人歸報,異口同聲說你智勇誠毅,不畏艱勞,頗為難得。五老對你也極器重,並令陸萍轉告,在後山為你單覓一處崖洞或是靜室,由你一人在內練習武功。此事在你同輩弟兄中雖是創舉,一則五老世外仙俠,平素對於本山忠義之士愛護周至,常出大力相助,他命如此,必有深意:二則你也實是一個可造之才,故此特許你一年之內獨自用功之外,可以隨意出入本山,無須請命。這次開山,似你同輩弟子共收十六人,他們有的從小拜師,有的上輩俱有淵源,分在山外各地從師習武已有多年,按說哪一個都比你年久而有淵源,只為性行意志尚在考查之中,直到今年方得人山正式拜師受業,獨你一人獲此異數。須知本山規律嚴緊,入門至難,以後務要努力用功,勿渝初志,以免誤犯規律;自膺刑戮。照例開山入門以後,一面習練上乘武功,一面便須效忠故國,時常奉命在外奔走,今以李三老俠之囑,暫停一年遣派,為此將你喚來當面諭知。至於本山規條以及兩輩尊長姓名、上下長幼相見禮節,另有一本冊記,少時行禮之後,自會有人與你。上面所載各條和那首頁誓文,務要牢記在心,尤忌洩露,心中之事不問大小輕重,只非自家人,均勿吐露隻字。你方除夕前夜離家,不免懸念,已早命人前往設詞告知你的父母。過了初五,如願回家省親一次,只可三數日耽擱。適雖許你隨意行動,是指有人尋你,什事可以自行出山,無須稟報請命而行,哈密城關,無事仍須少去,一免延誤學業,二則敵黨猶未甘心,前途正在多事之秋,必須慎重,免生枝節。話已說完,可由左側門內走往地室,與新舊諸同門敘見,等候少時一同行禮吧。」 柳春恭謹領諾,跪謝起立,便有一名執戈侍者過來引導,隨往適才梁氏弟兄所進小門一看,內裡乃是一條夾牆甬道,壁間設有明燈,中間現出二十多層石級,直達山堂下面,地室也有燈光。侍者引到梯口,便朝柳春把戈一舉,說聲「請即下降」,便即退去。柳春先隨口謝了指引,順石級降落,還未到地,便見下面燈明如晝,笑語喁喁,人頗不少。等快降完,丁良和昔年延英集同學的三個同門師兄王璠、寧波兒、馬鯤四人,早先後來迎,一同說笑走下。丁良正代柳春與室中諸人引見,還未完畢,石級上又有兩撥新同門相繼走下,彼此通名請教,互致傾慕,雖有好多初見,卻都一見如故,情投意合,親熱非常。尤其丁良和柳春格外投契,一面詳說少時儀節,又把自身所帶小冊取出與柳春觀看,並告以這小冊無異正式入門的憑照,是同門師兄弟各有一本,例須密藏熟記,每值出山有事,先將此冊交與輪值主管出入的師伯叔,加上當日印記,再送山口望亭查驗留存,回時再用出時所領口號領取,永不許私行帶往山外,以防萬一失落。柳春接過一看,頭一頁乃老山主祭告烈皇誓圖興復的一篇誓文,第二頁起便是本山二十九條山規和軍令,再往後便是兩輩師長以及同門弟兄的名單,上面均注有年貌籍貫,凡山中老少主要人物以及嫡傳門人,全都在內,另有不少頁空格,有新入門的人,再隨時加填在內。本人單有一頁,除格式照填外,並附有半頁誓書,再往後俱是些點大小方格,出山臨時章記便蓋其上,用完可將原冊呈銷,重領新冊,丁良大約出山次數甚多,朱痕屢屢,符印已蓋有一小半了。大家問起後來諸同門,均和梁氏弟兄一樣,仍照入門舊例,報到以後,先不去至座前拜謁,逕來地室等候開山,一同參拜山主和各位師長,算來只柳春一人破例,知老山主對他格外垂青,好生健羨,紛紛問訊談說。因人太多,後又遇事再敘名姓,免占篇幅,這且不提。 那地室也甚寬大,用具齊備,另有兩童伺應茶水。眾人閒談相候,約有半個多時辰,忽聽上面奏樂之聲,問以鼓角,甚是悲壯蒼涼,隱隱傳來。柳春一一問丁良,說:「老山主正向烈皇焚黃上奏新入門志士的名單,再待片刻,便有人來傳令了。」話剛說完,便見石梯上面跑下兩名手執長戈的侍者。室中一干先進同門師兄弟見侍者走下,更不同話,立按各人長幼班次排成雙行,新入門諸人多先經人指點,也各相隨排在後面。侍者將長戈往地一頓,轉身回走,眾人全隨在後一同走上,順夾牆甬道走往山堂一看,當中幔帳已向兩旁分開,露出那座供有烈皇神主小殿,香案上點著一對粗如人臂的紅燭,爐中高香長達三尺,爐前小鼎中焚著沉檀速降等名香,祭品羅列,器用華貴。離殿兩丈設著兩列長拜墊,先前諸老座位一個不見,只有四名司儀人和二十四名侍者分立殿前左右。山主以次,老少數十人均已離開正面,分行肅立在侍者的前面。傳宣的兩執戈侍者將眾人引近殿側,將戈微微往地上一拄,眾便止步。二侍者先去正面,朝殿上一俯首,便即退歸原班,司儀人隨即高唱,本山先後及門諸義士一同分班朝拜。隨有兩人走來,引了眾人走向當中,往那一前一後兩列長拜墊上匍匐下跪。左右司儀隨各鳴鐘擊磬,各擊了三下,另兩司儀隨即俯身,朝殿上高聲代奏道:「本山新投到諸義士某某某等,謹拜誓書,立志追隨本山山主,臣周澄,以及全山舊臣遺老忠義之士共圖興復。伏乞我皇列聖與大行皇帝在天之靈,鑒此孤忠血誠,威靈赫奕,垂以福佑,伸草莽微臣等鞠躬盡瘁,竭其駕胎,共矢忠真,早完大業,上安九廟之靈,下慰兆民之望。微臣等如其畏難苟安,旅進旅退,或心存首鼠,中道攜貳,甚或觸犯山規,言行失措,致昧先機,有一於此,天人共棄,則是生凜斧鉞之誅,死膺明神之戮,除另告天神書盟歃血外,謹此奉聞。」司儀奏完唱禮,九叩山呼。禮成命退,兩邊神幔忽然徐徐自垂。眾人退至門外,再聽傳呼,並行拜師大禮。當時景像甚是莊嚴悲壯,眾人俱都肅然,不敢亂看,恭立門外待命。 等了一會,司儀二次引進,堂中又回前狀,諸老仍坐原處,只面前多了一條上設香燭、三牲酒果,面向門外的大長條案。眾人被引至拜墊上,一齊向外跪倒,座中諸老也自起立,只老山主周澄和眾人的業師去至案前立定,餘人均立兩側觀禮,仍由司儀贊禮。山主當先上香奠酒,肩後同立諸人也相繼上完了香。跟著山主一人居中,眾業師隨在兩肩之後,率眾拜倒。由山主一人讀祝,上告明神,行禮如儀。司儀取下案上供著的黃表誓文和一柄誓刀、一盆清酒,放在案前矮供几上,一一唱名,令眾獻血。隨由先進弟子為首,膝行至前,當著兩代師尊,用誓刀刺破指血滴向酒內。餘眾如式,挨次獻完了血,各領一張印就的誓詞,回跪原位。司儀隨即高誦誓文,眾人同聲應和。念完之後,山主焚黃,率眾重又禮拜。隨聽堂外鼓角齊鳴,鞭炮之聲四起,全山跟著響應,萬霆爆發,密如貫珠,對面不聞人語,遠近相聞,地軸皆為震撼,比起除夕和早來全山祭神的鞭炮聲勢還盛十倍。底下便是山主率眾飲完血酒,去至堂外焚燎、望福,最後回至堂內,才向兩輩師長行禮,並向諸尊長一一通名引見,方告禮成,退了出來。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九回山堂演武元日盛軍容梅館延賓良宵開夜宴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0 本章字數:24272 堂外兩邊廣場上,早已搭好將台,六隊健兒已各亮出兵刃靜待命下,刀光矛影,映日生輝,明光耀眼,軍容極盛。鼓角鞭炮之聲方自停歇,山下面聚立的許多老少男女,立似潮水一般湧上山來,兩面廣場除山堂台階一面全被圍滿。起初,黃童白叟老婦幼女互相指點說笑稱讚,語聲雖然極低,因是人多,隅隅之聲四起,也頗騷雜。似這樣亂了不多一會,忽然將台上重又角聲吹動,群囂頓息,立時肅靜無嘩。跟著又是一通急鼓,由山堂內走出六男一女,手中各捧令旗長劍,分向兩邊將台上走去,左邊是方明矩和馬驌、魯瑾三人,右邊是陸萍、周謙、小山主周靖和女俠淳於芳四人。山堂內諸長老一人未出,只王獅叟、馬玄子和與小山主同輩諸俠相繼走出,均往各廣場堂台階上席地而坐,共作旁觀。柳春本和幾個新相識的同門立向左面,忽見丁良由身後人叢中擠進,將手一招,忙隨退出去,往右方一看將台四人,越發心喜,便和丁良緩緩擠向挨近堂階之前觀看。身剛立定,台上四人已自發令開操。先是周謙手執白旗往下一揮,場中原是紅白二隊和那幼童隊,白旗一揮,紅隊和幼童的刀牌隊立即四面散開,只白隊排立場中,各把手中銀光雪亮的長矛一齊舉起,整齊如林,疏密問隔高下快慢全部一律,不差分毫。周謙二次把旗一揮,行列便自散開,各寬出方丈之地。柳春方想刀矛無眼,這長的矛,如若刺擊揮動,方丈之地如何施展得開?周謙已由快而慢,把白旗上下揮動,口裡喝著三十六字訣的號令,下面健兒便隨著旗令施展開來,始而動作如一,同招同式,等把三十六式演完,周謙忽然將旗正反連揮,立即捉隊兒比鬥起來。矛長地窄,看去本難施展,哪知這班百練健兒的手眼身法步以及進退縱躍之間,全有尺寸度數,一絲也不紊亂。明明這一對中一個迴旋,耍起來的大矛花非帶上鄰隊不可,不料他這裡長矛舞處,鄰近的人不是正好低頭,便是閃身縱起恰巧躲過,可是各人均一心一意全神應付各自當前之敵,似並不曾顧及鄰隊,偏和腦後生眼一般,一點挨碰不上。開頭不十分快,柳春武功雖還未得上乘法髓,終是行家,還不甚代他擔驚,及至鬥到急處,耳聽眾矛相觸,一片錚錚叭叭之聲,宛如急風暴雨,又密又驟,那一隊健兒連人帶矛,已化做數百對雪團在場中滾轉,遇到最驚險的地方簡直問不容發。方看得目眩心搖,手上直出冷汗,忽聽一聲號令,白旗揮處,眼底白影一花,再看這一隊健兒,依然齊整整滿面春風,列隊當場。 周謙朝同台三人舉旗把手一拱,小周山主周靖略向陸萍拱手,互一對讓,便去台口,把手中紅旗連展兩下,白隊立即四散退去,先前紅隊旗士把手中大旗一展,紅隊健兒立即回復行列,各把手中刀一揚,排立場中。周靖二次揮動令旗,眾健兒也和白隊一樣空出方丈之地,隨著令旗起落,急速演完一套大刀,共是四十九式,也是一律刀法純熟,身手矯健,精妙非常。演完又是交手比鬥,這場卻不是一對一,參伍錯綜,對手多寡不等,互相真殺真斫。那刀俱是秘製的百煉純鋼,刀片既極寬大,又擦得明光錚亮,本就耀眼生花,這一交上手,日光照處,直似萬千條閃電飛虹,往來交織,上下翻飛,又都穿著一身白色皮衣,只有一條紅帶,看去益發晃眼。只聽刀風勁急,呼呼有聲,刀與刀觸,瑲瑲錚錚,匯成一片繁音巨響,火星亂濺,人數也似加多了好些倍,彷彿千團雪影虹光,中間雜著無數條尺許長短的紅蛇影子,在場中離合分聚,翻飛滾轉,縱橫起落,倏忽百變,看得人眼花繚亂,不可端倪。妙在是旁觀都不易看清,而交手的人用那等猛急的解數,又是時而單打時而合鬥,最多竟有以一當十,左右前後俱是敵人,甚或明明是同向對手進攻,忽然化友為敵,倒戈相對,防不勝防,打了一陣,不特無人受傷,並且越鬥越勇,儘管驚險萬般,仍是無事,刀法、身法、步法一絲不亂,休說一班新進門人歎為觀止,便王獅叟、馬玄子等大行家,深知是周氏獨門四十九手無敵神刀,參上空手人白刃的解數,所以精妙,但能練到這等純熟,可見都是一時上選、下過極大苦功的百練勇士,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 王獅叟初次見到,尤為稱奇,覺著山中勁旅已是如此,再上者可知。固然這六隊三千多干城之士,多半文武皆通,均能各自為戰,受過高明傳授教練,與尋常名將手下所練精兵健卒大不相同,難得是人數這等多法,全都可以化卒為將,一以當千。以前外人多以為周氏父子僻處此山,延攬英傑,招納流亡,志圖匡復前明故業,耿耿孤忠,固可嘉佩,但是萬里窮荒,地介僻遠,勢蹙人稀,難與為謀,充其量,不過聚集上些遺老舊臣忠義之士,隱居山中,私奉前朝正朔,偶派一些手下去往中土,和敵人為點小難,保全幾個善類而已,真要奮起義師,興滅繼絕,憑這點人豈不是夢想?連自己一向與他表同情的人,也覺事大艱難,極少指望,誰知到此一觀察,照連日和今早開山以來所見情勢,全山上下人等俱都忠義激烈,一德一心,悲壯沉著,謀勇皆備,自不必說,即以這些人才而論,山堂諸老所謂人定未始不能勝天,大義所在,惟有竭智盡忠,死而後已。儘管皇柞衰微,歷數已終,仍欲鞠躬盡瘁,做一分是一分,不問成敗利鈍,便憑這一成一旅,謀致中興的話也不能說他全是夢想了,不禁驚贊無已。以王獅叟這等老俠尚且如此想法,柳春等一班後進門人見此聲威,自然觀感興起,初志益堅了。眾人正觀看間,周靖手中紅旗揮處,一片刀聲響過,銀光閃閃中群響頓息,眾健兒依舊各歸位列,肅立當場。底下便是陸萍、淳於芳二人,各持一面上繡一日一月,中有「飛」字的粉紅色令旗,立向台口。先是淳於芳揮旗發令,紅隊健兒退去,那肩上斜掛粉紅緞帶標識,一半手持單刀一半手持鐵拐,全都背掛籐牌,鬢右斜插粉紅得勝花,一個個生得粉妝玉琢、英氣勃勃的一隊孩兒軍,早由四面八方騰騰躍起,不論遠近,都是各人認定先前立處,只一縱步便就了原位行列,不少參差,別的不說,單這縱身一躍,便顯得捷比猿猱輕如飛鳥,姿勢靈活好看非常。眾童剛一立定,將台上兩個指揮便各把令旗揮動。這隊孩兒兵原是一刀一拐相間排列,號令一下立即分開。先是各歸一隊,用刀的歸淳於芳指揮,用拐的歸陸萍指揮,隨著旗令施展開來,刀法拐法各歸一色,各有五六十個,全以輕捷靈巧見長,與紅白兩隊又自不同。等到單練完了一趟,台上兩指揮互把手舉起一讓,隨即發令交手。眾童聞得號令,各使一個「鷂子翻身」中藏「蘇秦背劍」的解數,就地一個翻滾,一齊把背後圓笠形的籐牌摘下,一刀一拐,捉對兒朝對方各一點指,隨即動起手來。上來也是單打獨鬥,十來個照面過去,台上旗花號令一變,也由一對一變做夾攻混戰,刀拐各成一面,互相馳突衝殺,一時虎踞猿蹲,龍翔鳳舞,宛如峽蝶穿花,星丸流走,滿地滾轉,縱躍如飛,刀光霍霍,拐影縱橫,只聽兵刃相觸與籐牌招架擊打之聲響成一片,腳底卻聽不出一點聲息。鬥著鬥著又同使一個「投桃報李」的手法,各把手中兵刃相對換過。這一場好似要略分雙方勝敗,可是誰也不甘退讓,刀拐交換以後,兩下衝蕩抵禦越發猛烈。這些孩兒兵,年紀最大的看去不過十五六歲,旁觀諸人,好似多半代他們捏著一把汗,各把目光注定場內,連個咳唾之聲俱無。正殺得難解難分,前山忽又有鼓角之聲催動,陸萍隨即發令收勢,把手中令旗一揮。下面數百團人影刀光,立時散亂如織,同時一片刀拐牌相觸的繁音響過,晃眼之間,那兩隊人重又合而為一,復了原來隊形,俱是氣足神旺,面有笑容,直和沒事人一般,挺立當場,看得王、馬二俠連聲喝彩,讚妙不置。一面將台上四人一齊立在台口,各把令旗揮動,紅白兩隊人已回原來行列。 那旁觀的人,除卻本山隱居的舊臣遺老等文人,便是這些健兒的父老眷屬,知道今日還要大會操,一聞前山再傳鼓角,早紛紛往兩邊讓避,空出山下一面。台上四人往左邊操場看了看,各把令旗一揮一指,台下三隊人便把各人肩上斜掛的紅緞帶一理一扯,一片丁丁的繁音過處,各由緞帶夾層中抽出幾片極明亮鋒利的純鋼塊片,上面均附有機簧合筍,拿在手裡略一撥弄裝嵌,又是一片金鐵繁碎之聲響過,便成了一副下附一條短冰刀的本山特製滑雪利器。各自再把雙足挨次抬起,往那皮底快靴上一壓一嵌,便自緊附腳底。動作整齊迅速,轉瞬畢事。眾人回顧左操場三隊,一是飛抓套索,一是鉤連長槍,一是鐵錘,也剛操演完,穿上純鋼雪具。兩場六隊,各立場中待命。跟著前山二次鼓角聲起,兩邊將台上指揮七面令旗一齊展動,眾健兒齊就原地面向山下。柳春方料眾健兒是由半山滑雪而下,忽見旁觀諸人紛紛移動,走往兩側。丁良隨向柳春等新來同門暗中說道:「這是輕易難得見到的大操,上面還得看些,無須走遠。我們就在山堂石階上坐定看吧。」說時人已散了多一半,果然下去的人極少,多是各自約伴,就半山高處,各尋山石樹根和當中山道石級石欄凳上落座,往下觀看。 那六隊健兒早已蓄勢相待,忽聽一聲號炮,一道火花直上雲霄,眾健兒立即齊聲吶喊,各舞動起手中器械,由半山腰往下滑去。當地除正面上山堂的石級大道打掃乾淨沒有積雪而外,餘者全山均被幾次冰雪積滿,又滑又堅又厚,雖是半山,由上到下也有好幾十丈高。山勢雖頗傾斜,但極險峻凹凸之處甚多,途中更有不少怪石、大小樹木梗阻,並非純是斜坡一滑便可到底,有的地方須要繞滑讓避,有的須要中道騰起,凌空飛越過去,然後再踏實地滑下。山勢險易不同,不是成列下馳,但各有各的距離,先前一聲令下,各自參伍為群,分開前後,地勢不能由己選擇,只在車前暗中往下相度。下時頭排剛剛滑下不過丈許,二排便跟蹤飛降,三排以次也相繼追下,稍微失措,前後快慢不均,或是遇到途中險阻,讓避遲緩,或有蹉跌,雖然前後兩排發腳相錯,但是冰雪滑溜,迅速如飛,只能加快,萬萬收不住腳,只一出錯,至多不被第二排人踐踏,再後諸排決難躲過。好些新入門的弟子均是初次見識,見這六隊健兒一聞炮聲便似飛丸之走急阪,一排接著一排,有的單人獨馳,有的三兩相並,一齊往下飛降,眼看下面怪石巨木阻路,就要撞上,滑的人只把身子一閃,便自繞樹而過,再不,滑著滑著,雙足就冰上一點勁,縱身而起,雙手往外一分,越將過去,再似飛將軍凌空往下飛墮,身子仍是筆直挺立,毫不彎曲。晃眼跟前幾排已然及地,滑下千餘人,人數一多越發好看,只見滿山白影,帶著明晃晃的刀矛器械、五色標幟,飛星下瀉,不特身手輕靈,神速無比,一人也未失閃。因是山中各種操演,平日大半排日分隊舉行,人數不多,似今日這等全數在一處合操,難得遇到,連日和今朝又來有不少外客和新入門的志士,心料有人要看本山軍容,俱想人前顯武,一個個抖擻精神,施展全力,賣弄本領,格外演出許多花樣,益發驚險絕倫,儘管除了有限二三十個舊臣遺老和這些人的眷屬,餘者差不多全是行家,似此本山特有的驚險局面、滑雪絕技,那沒見過的人們,全都看了個目眩心搖,咋舌不已。不消片刻,五隊健兒一齊滑到山腳,依然各歸隊伍,分立湖邊空地之上。 最後滑雪的便是那數百孩兒兵,一班外客和新進之士多以為這些幼童,儘管武功極有根底,畢竟年幼,力氣較為單弱,這等奇險的操演,能勝任的固然是有,決不能個個都和前五隊大人一樣,用以殿軍,當不似前人那麼勢子猛急。方在議論尋思,陸萍令旗一揮,便自發動,事情竟出預料之外。原來這數百幼童,多半都是山中隱居的一干名人子弟,從小練武,十九家學淵源,再經老少兩輩好幾位高人指點訓練,本領全有深的造詣,本來地位便比這五隊人高。先前刀拐籐牌,乃是陸萍、淳於芳新近教成,練熟不久,尚是初次當眾演習,未盡所長,這一滑雪,才顯出這班小英雄的真功夫,滑法也與前人不同。先是刀拐兩隊,疏疏密密,分左右隨意散開,不似前人,降時雖不成行列,前後左右各有距離,開頭陣容甚是散漫,等一滑動,先是三三五五成群下馳,有的超越前人,由人身側爭先繞越,搶馳而下;有的忽似失足滑倒,卻將身子縮成一團,手足刀牌一時並用,一路縱按騰踴,滾轉而下;有的滑著滑著突捨正面,往斜刺裡別一隊中馳去,恰好對面也有敵人斜馳過來,眼看撞個滿懷,倏地各把身子微微一扭,再定睛看時,兩人已挨肩對錯過去,連彼此的衣服器械均未沾上。似這樣接連二三十起,雙方隊中各有敵人,便自刀拐齊施,就那又滑又溜冰凍堅險的半山上鬥將起來。有的邊打邊往下馳,一面再避讓著沿途樹木險阻,這樣滑下還是極快,幾度交手便自到地,只是誰也不曾受傷跌撞,互相笑嘻嘻收手歸隊,功夫還不怎顯。最奇是每隊各有十餘幼童,一遇敵人交手,那麼傾斜滑溜猛急的下瀉之勢,竟會中途停住,各逞身手鬥將起來,有的還借途中石樹阻擋收勢,稍微取一點巧。那最高明的幾個簡直說停便停,活似身子釘在冰上,毫不搖動滑落,並還招架往還,接連好些次回合。一會全隊下完,只剩下這二三十人,仍在半山之上據山而戰,苦鬥不休,各逞身手,打得刀拐籐牌了當劈啪亂響,誰也不肯認輸先下,引得王獅叟、馬玄子和幾位外客俱連聲喝彩,直到淳於芳見狀笑喝:「你們綵頭已得,還不下去!當著諸位遠來的尊長前輩,只管班門弄斧作什?」隨說隨將手中令旗一揮,這二十多個小英雄方始停手,爭先恐後,做一窩蜂,電閃星馳,飛下山腳。 剛剛把隊排好,忽聽山堂上面喝道:「奉老山主令,今日元旦,座有嘉賓遠來,天已不早,就要開宴。著將壁虎、飛鷹、駭犀、水、火、雲、雷諸操一齊免去,只將五行九宮陣法如式演來便了。」眾人聞聲仰望,那發話的正是淳於震,立處卻在山堂後面的高處。那雖是延旭堂所在之地,因日月堂崇宏高大,冠絕全山,上面屋舍全被擋住,除非繞堂後,決看不見,這時忽然多了一座飛樓,約有三丈來寬,通體朱漆煥然,也看不出是何種竹木所建,怎會由地上突然湧起,樓上三面軒敞,僅有四根樓柱,中有二十多人憑欄看操。柳春仔細一認,除山堂所見周老山主、雁山六老、中原三傑、江西四友以及後山隱居的諸位老俠、新來嘉客高人外,座上還多了一老一少。那少年氣度端凝華貴,年紀不大,看去不滿二十,元旦佳節,卻穿著一身素服,與諸老並列,不像是個後輩人物。老的一個鬚髮皆白,坐在少年身後,精神十分清朗,不時和少年問答,狀頗恭謹。方想少年決非常人,忽聽丁良附耳低語道:「你看座上那位少年麼?那便是新由中土逃來的嵩山少主朱成基,身後便是老義士玉面神鷹金雷,隨來還有位姓劉的義僕,沒在樓上。連日鬧得天翻地覆,便由此三位而起,如今事情還不能算完。聽我師父口氣,不久便有要事須你去辦。我到此雖有了好幾年,一直沒趕上立大功的機會,到時,師弟卻須把我帶上,也不在我二人一見如故。」 柳春正想謙謝兩句,忽然又是一聲號炮,放起火花,那湖旁不遠大操場上,早已搭好了將台一座。這次操演陣法,仍是原有七人上去,卻由周靖為首主持發令,那六隊人也早開列場上,各按方位。先由五隊人分別排成一個方陣,只幼童刀牌隊居中,陣作圓形。開場六隊一體合操,再隨周靖令旗轉動,各自變換陣形,忽分忽合,參伍錯蹤,此往彼來,互相衝殺,勢子越來越急。乍看上去,好似各自為戰的一場大混鬥,只見六色標帶與刀光矛影混和一起,兵刃相觸,丁了噹噹響成一片繁音,喊殺之聲震撼山嶽,聲勢駭人已極,及至定睛細一注視,才知每一隊人各有一樣陣法,自相生化,分合如一,始終五人作一小隊,往來如織,各按五行生剋,互相變化,絲毫不亂。似這樣演習了一會,令旗揮動,一聲令下,全都停戰。眾健兒穿梭也似,就陣中略一馳走,晃眼之間又排成一個梅花形的總陣,仍是刀牌隊居中,外面現出五個門戶,人並未見走開一個,看去卻少得多。 眾方奇怪,忽聽一聲炮響,淳於震陪了馬玄子、王獅叟和另外兩個外客,帶了一隊先進門人,由半山上馳下,直奔操場。到了陣前不遠,周靖在將台上高聲喚道:「王、馬諸兄想令愚弟兄班門弄斧,區區小陣,何值諸兄一擊?請回去吧!」王、馬諸人未及開口,淳於震已代達道:「王、馬諸兄意欲逢場作戲,試試此陣有什妙用。恰值山主傳令,說望樓諸位遠來嘉客,讚賞他們練習純熟,意欲觀察禦敵時的變化,命我帶上幾十個稍微通曉此陣的門人來此攻陣,以博嘉賓一笑。只好連王、馬諸兄一齊陪來,事前已然言明,決不使用飛劍和重手法,只被陣中大隊人圍住,尋不到門戶,或是前有多人阻擋,便即算輸,並非真與他們硬對。諸位師弟可發號令,叫他們只管各盡心力應付便了。」周靖還要謙謝幾句止住王、馬諸人,只由淳於震一人率眾攻陣時,馬玄子已哈哈笑道:「諸位老弟不必客氣,王獅兄萬里遠來,也該讓他栽個小跟頭回去,我不過是陪綁。你們只管施為便了。」王獅叟接口道:「我也深知此陣變化無方,中含正反生剋之妙,此來原為考量見識,並非求勝,就被困在陣內,有什相干?諸位老弟與淳於妹只管施為,無須客氣:我和馬玄子單人各走一門,看是如何?」說罷,和馬玄子各把手一拱,一東一西,當先往陣門內馳去。周靖不便再說,只得聽之。跟著淳於震率領那一隊人,也相繼往中間陣門馳去。 柳春等憑高視下,看得畢真,見這三面攻陣的人馳到所攻陣門前面,陣中忽各閃出一個執旗的壯士,朝王、馬二人躬身行禮,道了聲「請進」,隨將手中大旗一揮,退了回去。王、馬二人立即空手馳人陣內。淳於震到了門前,說聲:「大家留意,隨我同進,不可輕敵。」便自領眾馳人。這三起人入陣之時毫無阻擋,也未見人迎鬥。眼看馳抵中心,周靖忽道:「諸兄請恕無禮。」隨把令旗左右連揮了兩三下,陣形立變,外觀仍是五個門戶,內裡情形卻是大變,六隊健兒疏密相間,化出四十九個小隊,橫七豎八列在當地。王獅叟本為試驗陣法深淺,居心不是求勝,但也不願困陷在內,一則入門已深,尚無一人出鬥,所有列陣的人,見了自己直如無睹,方要詢問,忽見陣中人影閃亂,跟著迎面來了五個手持長刀的健兒攔阻去路,揚刀便斫。王獅叟自不把這五人看在眼下,欲用空手入白刃的本領將那五人的刀奪過,再行前進,哪知這五人俱都不弱,個個行家,人更矯捷輕靈,連鬥了十來個照面,僅僅奪下一刀。五人見打不過來人,各自微笑,把手一招,如飛退去。王獅叟雖然看準身後左右列隊排立的一干健兒全是埋伏,各有變化,自恃本領高強,仍然不以為意,見五人略敗即退,將所奪大刀往地一擲,拔步便追。按說王獅叟的腳程自快得多,可是五人在前只晃了一晃便即無蹤,此外前後左右俱是敵人,東一叢,西一聚,橫七豎八,除非違了本意向前硬衝,對方不動手,只好由他,不去理睬,這時見五人跑出不遠,忽往斜刺裡一閃不見,不禁性起,也往斜刺裡人叢中追去。剛一舉步,便聽前後左右四面吶喊之聲震耳,同時前面閃出一隊手持刀矛弓箭之類的敵人,阻住去路,再試往身後一看,哪裡還有人影?外面景物也看不見,知道陣法神奇,並還附有法術,原路退出必已艱難,索性往前衝去。心念才動,忽有一隊童兵由右襲來,自己何等人物,怎肯與小孩較真?只得略微應付。 雙方才鬥了兩個照面,眾童兵忽然返身退走。王獅叟因對方攻陣的人是馬玄子,前去尚可會合,仍起急追。那幼童逃處卻在右側,也和前五人一般,晃眼投入右側大人叢中,一晃不知去向。試再回望身後三面的人,又是只影皆無,明明左右兩側有不少的健兒列陣而立,只一走過回望,立即無蹤,便飛也沒有這等快法。尤可怪是,進陣時節正當中午,快雪新晴,日朗風和,本是極晴明的天色,就入陣這一會的工夫,變成一片昏黃,除前面列陣諸健兒依舊層次分明排立若弄外,每過一處,身後左右排列的健兒便自失蹤。自己也曾留意觀察,才一舉步立即回顧,仍是無用。腳不舉步,左右兩旁還是從容排列,只一舉步,再看立隱。當地原是大片廣場,四無遮蔽,身後那多的人,竟會看不出是怎麼隱去的,連來路陣門和廣場左近的湖山林木樓閣田畝全都不見,只是暗霧沉沉,無異深夜,天似快要低壓到了頭上,這才知道陣法微妙,中藏六戊遁法,變化無方。先前由高處俯視全陣,雖覺陣勢靈活,長於變化,憑自己的功力識見,必不至於被陷在內,不料外表彷彿容易,一經發動變化,竟有如此厲害,好生驚奇。且喜先前的話不曾說滿,又識得一些丁甲禁制五行生剋:對方主持人更是新交良友,一時乘興逢場作戲,雙方均存謙退,不以敵人相待,入陣以後,只是辨別門徑方向穿行,未向沿途列陣健兒衝突交手,雖遇見兩起誘敵的,也未施展拿手傷人,對方自然也不肯盡情施展,照此情勢,就不出去,也還不算是十分難堪,否則丟人就大了。陣法已然發動,形勢越來越緊,暗影昏茫中,前面的隊列不時出沒隱現,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移動排列,當中將台久已隱去,幾個轉折以後,方向都迷,馬玄子和淳於震這兩撥攻陣的人,自然更無蹤跡可尋,情知不妙,再往前走必陷重圍,脫出固難,自己卻似鑽窗紙的凍蠅一般,豈不引人笑話?便即止步,不再前進,一面回憶來時幾個轉折和將台的距離遠近。 剛揣測出了幾分,忽聽陣中吶喊與兵刃交觸之聲紛然交作,仔細用心測聽,雙方人數頗多,互相應和,知是中路淳於震的一撥在與陣中健兒交手,可見自己尚未攻到中路。正打主意如何撲向中央將台,猛又聽急風颯然由側擦過,去路正向右側。循聲向右前方一看,列陣健兒最多,都是刀矛如林,寒光閃閃,隱現無常,若遠若近,密層層為數何止千百!那風聲卻自人叢中衝過,那多的人阻路,如不動手衝突決通不過,竟會毫無動靜,心中一動,頓觸靈機。估量這些隱現出沒的隊列,許是遁甲虛影,那來路無人之處反倒埋伏重重,雖拿不定是否如己所料,但是此外更無良策,自從入陣,尚未與敵硬對,行進也緩,何不也用聲東擊西之法試他一試?主意打定,暗中默相好了形勢方向,先照直往前馳去。剛走出五六丈,瞥見前面健兒環立若牆,阻住去路,刀矛並舉,待要湧上,更不交手,倏地抽身,改進為退。還未退到原處,暗影中又閃出幾列敵人將路阻斷,同時來路左方空無一人,各方刀光人影卻似潮湧而來。王獅叟見狀,越知所料不差,因不便用劍遁飛行,猛一翻身,施展內家輕功絕技,冷不防徑向右方人叢中縱去,一躍十餘丈,前面果是虛影,並無阻攔,心中大喜,暗付不必衝出陣去,只能撲上中央將台,便可保住顏面。將台遠近早算計差不多,接連幾躍,最後一次腳剛落地,忽聽前面有人說道:「獅兄來了,果然名不虛傳,請上來吧。」王獅叟本沒看出將台所在,一聽發話的是陸萍,相隔不過丈許,立即循聲往上縱去,腳剛落實,眼前同時一亮,重見天光,立處恰是台口,馬玄子也剛到達,心中暗自僥倖。 雙方見面,各致讚佩。王獅叟力說:「諸位老弟有意相讓。」連道慚愧。陸萍道:「話不是這等說,因是自己人一時乘興遊戲,未曾入陣,你先受了許多限制,只憑一雙空手便要穿行全陣。實不相瞞,陣中這幾千人雖然未經過大陣仗,也都是本門諸兄弟們,按照老山主和雁山六老所傳教練勤習而成,內中並還藏有奇門遁甲之術,變化頗多,便他們武功雖非上乘,也都下過苦功,百選百練之士。一主一客,一明一暗,人數又多,多大本領,到了陣中恐也難於應付,並且我們均知老大哥的本領識見,毫未存有讓退之意,埋伏重重,到處荊棘,如換別位功力稍弱的入陣,就算他們知道來人是位尊客,不敢過於冒犯,但是陣中所有生剋變化息息相關,到什地方自然發動,他們不能做主,至多不肯擒拿傷害而已,來人稍一不慎觸動埋伏,不必他們動手,便自行暈倒了。適才獅兄已將頭層禁制觸動,當時一片漆黑,除陣中所現虛影外,什麼也看不見。彼時獅兄似已覺出有異,曾在木官方位上站了一站,突向第四宮陷門上馳去。那是一個人到必擒的所在,週二弟以為要糟,正待變換陣勢時,哪知獅兄心中早有成算,看出右方列陣多人俱是虛影,明知前面有險,故作驚人之舉,眼看再前兩三步便陷入伏內,忽然回頭,跟著便用聲東擊西之策,衝開千百層虛影直撲將台,來勢尤為神速,晃眼便到台前,與馬玄兄有異曲同工之妙。固然彼此未以敵人相看,我們心有所恃應變稍緩,就把獅兄當做敵人看待,照此機智神速,也實令人措手不及,再要任憑飛行絕跡,劍光縱橫,不更難辦麼?」馬玄子接口笑道:「陸老五不必再恭維我們了。現在淳於大弟正在攻陣,他還是深悉此陣微妙的自家人,所率一千後輩也都功力精深,不比尋常,按說可以任意穿行,且請看他們如何難法,就知此陣的厲害了。」 王獅叟這時才知此陣出於老周山主與雁山六友所傳,陸、周諸人只是奉命代為主持操演,來時不合輕看了它。憑自己的功力識見加上飛劍,雖未必將陣破了,當不至於失陷在內,無如來時說了大話,不能盡情施展,敵暗我明,對方發揮操縱,舉手之勞,又容易又迅速,只管突出不意,斷無不能防禦之理,陣中黑暗異常,又並未看出將台所在,恰巧對方招呼,方得循聲縱上台去。台上四望,仍是雲白天青,日朗風和,全陣健兒齊在眼底,可見適在陣中迷路亂轉,人早看清,不特有意相讓,恐損自己多年盛名,連那黑暗中由身側飛過去的風聲人影,也許是特為自己開路,故意如此,想不到在北五省縱橫數十年,生平未遇敵手,老來卻在這大漠窮荒之地幾乎失腳,幸而設陣的主腦人物俱是前輩劍俠,就落下風也不算是丟人,到底不是滋味。只顧尋思內愧,聞言轉身細看台下,與適在陣中情景大不相同。那六隊健兒均按五行九宮方位,橫七豎八排成四五十條行列,散佈陣中。淳於震一人斷後,同了一隊攻陣的人,本由正面入陣,不知怎的,竟會岔向西北方晦門上去。那一帶列陣的健兒,便和走馬燈一般分合往來,四面亂轉。有時攻陣的人向兩邊人弄中穿過,前進不到十丈,必有多人迎頭攔阻。雙方兵刃剛一交觸,立有一片淡煙飛起,陣勢仍是原樣,攻陣的人卻似自知不能再進,轉身往斜刺裡跑去,明明近側空無一人,有路可以直達台前,竟似無睹,反往人多之處投到,一遇阻隔又復避去,始終不敢向前硬攻。似這樣左衝右突往復奔馳,只在西北角上來回亂轉,始終沒有離開晦門方位,看去甚是吃力。列陣諸健兒卻是動作從容,行所無事。淳於震和另三外客雖然無計取勝,人尚精神,餘人多半神情焦的,頗有勞乏之狀,漸漸***越轉越小,鬧得四面楚歌,動輒得咎,只在那一圈行列中繞走奔馳,已不能走出十丈以外,幾番想要奮勇朝前硬衝,但是雙方才一交手,輕煙必起。淳於震想是知道輕煙後面還有厲害埋伏發動,忙在後面大聲發令,命眾速退。退時眾人神情似頗張皇,可是由上望下,全陣清明,一目瞭然,除輕煙無故飛起有些奇怪,別無異狀。攻陣的人無一庸手,如此膽怯,可見奇門遁甲妙用無方,厲害非常。此時固然旁觀者清,淳於震這一隊人必也和自己先困陣中一樣,昏天黑地阻礙橫生無疑。只是他乃本山第二代英俠中精通劍術的高明之士,周、陸諸人和乃妹淳於芳尚且精習此陣,隨意運用,他是老大哥,反而如此狼狽,是何原故?方想向陸萍詢問。 淳於震忽令所率諸人同聚二處,先向眾弟子問道:「我說你們陣法才學了一半,不知先後天五行九宮變化,入陣必定失陷,看是如何?我本不難引了你們直上將台,或由生、明兩門穿出,一則想試試你們近來學業悟境,二則望樓上老山主和各位老前輩要看此陣妙用,故此由你們自在前面進攻,我只在後督率,免得新春元旦失陷被擒,落個無趣。你們現在陣中奔馳了這些時,雖難脫出,當已識得一些趨避。時已不早,元旦盛筵就待入席。我陪了三位外來嘉賓先去將台相待,你們可各分散,照我和各位師叔三月前的所傳口訣,不必再往將台進攻,各自覓路由生、明二門退出。你們已有一知半解,易進為退雖不似攻陣艱難,但也不是容易,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陷埋伏,可速停住,等候陣勢撤收重見天日,再隨師長同去入席。切忌自作聰明。再如逞能不自量力,身陷伏中被擒暈倒,當著這許多前輩尊客就不好看了。此舉大可考驗爾等功力悟性。此是西北晦門坎宮第七度與兌宮第十一度交錯的方位上,為全陣先後天生化微妙之區,你們不知遁甲迷蹤,神妙莫測,人陣不久便生變化,被其誘投到此,一直不曾警覺,始終以為是在震、離兩宮之間,所以白費心力,越迫越緊。幾次強行上前,觸動五行禁制,非我同行,早已全數人阱。我現在指明宮位躔度,就你們天資功力各有高下,未必全數脫出,不求有功,只求無過,總可以辦到吧?」說罷,和同來觀場的三個同輩外客徑往正西方馳去,眼看與前面排列的人相撞,倏地避開正面往左一閃,又復折而投北,進不二十步,再由右方一條人弄中倒退回來,接連又繞越了兩三條人弄,忽又回到原發腳的坎宮附近,與眾弟子立處相差不足兩丈,僅有一排健兒隔在中間,不能通過,可是眾弟子多望著師長前行途向,人已回轉,就在眼前附近,竟無所覺。淳於震等數人,由此方始走上赴將台的正路,所行俱是空處,毫無阻隔,其疾如飛,晃眼便到台下。 陸、周諸人,見有外客同來,忙即出聲招呼。同來三客,一名文公穆,一名劉沛,一名徐成玉,乃是江北有名人物芒湯三俠,此次萬里來訪,一半由於聞說周氏父子與諸老劍俠威名,想要見識見識,一半也是近年聞說塔平湖白馬山威名遠震,前番引得對頭疑忌,尋上門來,當時為顧大局甘受屈辱,事後卻令小周山主和淳於芳趕往北京,將來的那夥人一齊誘出京去做掉,一人未留。周靖不忿老父受侮,報仇原可,只不應故顯形跡,移禍東吳。對頭不知就裡,認定是江南八俠和芒腸三俠所為,於是偵騎四出,把大江南北擾鬧了個地轉天翻。先前誰也不知是塔平湖的來路,後始得知大概,其勢又不能向對頭舉發,平白受了許多麻煩。最終仍是黃山始信峰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暇見事鬧太大,江南八俠中最厲害的一個了空和尚,已吃對頭勢迫利誘收服了去,夜長夢多,這些劍俠雖不怕事,但是牽連了不少的人,越來越不像話,一面飛書與北天山狄梁公,請其轉告塔平湖老少諸俠、得意不可再往,一面約了新近來訪他的好友木尊者,同出解圍,憑著二人飛劍法力,加上絕妙計策,把對頭派出來的許多厲害爪牙打發回去,方始平息。事後想起,覺著周靖分明殺了仇人,還要給對頭在大江南北樹下許多強敵,用計太毒,來人沒奈何這班英俠,卻累得這班英俠的親友多半受了驚擾,越想越不忿氣,本心想要登門質問,說好便罷,說不好,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在天山路上惹點亂子,代他引敵上門,出口惡氣。哪知塔平湖自從那次來人騷擾、興建山堂以後,把裡外湖水道隔斷,分成兩起,人來只能進到外湖,那裡儘是山中佃戶和隱跡農耕的親族賓從,應對生人早受過訓練,看去全是無知鄉愚,休想問出絲毫形跡,間他有無周氏父子,卻答說有好幾家都姓周,及至挨次訪看,全都不似,鄉風極好,待客尤為慇勤,割雞為黍,再四留住,誠懇非常,怎麼試探也不露一點馬腳,並且有間必答,從無吞吐,有時彷彿得到一點線索,等尋了去,不論明察暗訪,結局仍是錯認。全湖居民不足百家,除生活富裕地土肥美物產豐饒為天山路上僅有外,一無可疑之處。那內猢重地卻是形勝天成,再加人工佈置,益發險固,四山環矗,平湖中開,防禦既是周密,更有奇門禁制,外人休說一步不能走進,望去只是一片戈壁流沙,連湖山的外貌都為奇門幻相所掩,不見分毫。 三俠終覺陶元曜決無虛言,雖然訪遍外湖人家無跡可尋,心終不死,假口愛玩湖景,逗留不去,立意要查出周氏父子下落。哪知他才一到,對方已得報,因三俠也是行蹤隱秘,雙方素昧平生,只淳於震一人相識,偏又出山未歸,初來不知何意,如非老周山主持重,一班小俠誤以為是仇敵鷹犬又來生事,幾於下手。這日三俠因是久訪無著,不甘這萬里跋涉,不知所住農家全是山中耳目,無意之中談說此行經過,因當地只一片湖蕩水田,不似用圖大事之地,漸漸疑心陶元曜之言有虛有實,周氏父子隱居之地並不在此,真實所在只狄梁公知道,欲往北天山訪問。議定還未起身,山中接到報告。恰值淳於震回山覆命,聞說外湖來了三個可疑的南方人,因老山主不願在本山殺人,止住眾小俠,不令與來人對面,內中惱了妹子淳於芳和陸萍、周靖,已然議定,來人一走便尾隨下去,照他那等挨家盤詰無禮可惡。」不問來意如何,只一出省境,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將人制倒再行拷問,如是奸細立時殺死,否則看事輕重發落,暗忖:昔年追隨恩師神眼邱林,在湖南大雲山練習劍術,為了心志雖然緊純,資質尚差,難到上乘境界,身劍未能合一,便隨恩師溯江而下,行道積功,均在大江南北各省,凡是高明人物俱都相識,這三人口操南音,又非雲龍山派來,探報又說他不是庸手,許是舊友也未可知。正談說間,忽聞要尋狄梁公訪問周氏父子,照此說法,怎會是仇敵爪牙?心中奇怪,忙即討令,夜往外湖探查。淳於姊妹還恐乃兄人單,暗中跟去。淳於震到後一看,竟是熟人,當時不知何意,未與相見。三俠次日也自起身,淳於兄妹早在當晚繞向途中等候。 文公穆、劉沛、徐成玉芒碭三俠和淳於震以前原是相識,見面驚喜。淳於震問明來意之後,便告以塔平湖忠臣義士劍俠英傑如雲之盛,又代周靖解釋,並說:「同行女子便是舍妹。」三俠聞言自生仰幕,便請引進拜見山主和老少諸俠。淳於震答說:「山規甚嚴,引進外人尚須請示。三位兄台來訪,雖決不會拒見,也須先容。」淳於芳說:「大哥不必多慮,我代你先往請命。你陪三兄隨來便了。」說罷,一縱遁光便自回山。老周山主立命延請,見後請人賓館安置,盛筵相款。山中例規,不是本盟弟兄,外客無論尊卑長幼,俱送賓館待承,平日除公宴外,只由所訪主人自行作陪,那本不相識的輕易不在一起,便偶相見,也只略敘寒溫,禮貌雖佳,無什話說。這三人性情又頗剛直寡和,為愛當地湖山之勝,離新年已無多日,主人再殷殷挽留,便住下來,準備過了燈節再走。第三日便是除夕,連著三日,均是淳於震當班輪值,賓館中只派一弟子陪侍。山中年夜盛宴,座無外客,三俠知道山規如此,淳於震又不時抽空前往賠話,對朋友十分真誠懇切,起初未以為意。晚來備有禮盛筵席,三俠吃完,隔窗外望,全山兒童正放花炮,到處蕭鼓齊鳴,笙歌細細,山上山下以及濱湖一帶,點起無數紅燈,山有入口,地出溫泉,儘管大雪之後玉積銀堆,湖水不冰依然淪漣,花炮***照耀碧波,點綴得年節風光又是清華又是宏麗,一時酒後乘興出來散步,觀玩年景,無意中聽到幾個刀牌隊中小飛卒談起元旦大操之事,把那**九宮陣法誇得天下無敵。三俠因對方俱是幼童,未以為意,不合上前搭話引逗。山中這些小英雄俱都好勝喜事,早知來了三個能人,自己恐怕慢客受責,和人比並,卻故意說些激將的話,想激三俠明旦攻陣。三俠果被激動,到了演陣時節,正想如何措詞和主人說,正趕山主傳令,命淳於震師徒攻陣,恰對心思,便和淳於震說,要往陣中見識一回。淳於震知此陣乃諸長老所傳,三俠難於討好,始而再三勸阻,令與眾門人隨時隨地分別倒換上前,不要分開。三俠不便再強,勉強應允,否則非丟大人不可。 三俠均比淳於震年長,俱是見多識廣久經大敵的能手,又各有一口吹毛削鐵好寶劍,上來看事容易,哪知淳於震氣三俠狂做,推說要試眾弟子的功力,並不當先引導,只在後面督隊,遇到前途有險,方始喝止,一任上前,全不聞問。剛進陣門不遠,便將埋伏觸動,天昏地暗,白日無光,連遇兩次大險,均仗淳於震提醒,才未入網。三俠仍不服輸,重又搶向前去,於是誤入晦門坎宮絕地,一時阻礙橫生,漸漸入了牛角尖,轉來轉去,只在數丈以內,這還是主人留有情面,不然早已束手受擒。三俠這才看出真個厲害,最奇是那些列陣的敵人,照著上面所見,憑武功決非自己三人之敵,可是一經交手,俱是力大無窮,寶劍也不能斷那兵刃,跟著煙光一閃,左右和後方立現出一大陷阱,前面敵人不戰而退,同時頭腦便覺昏暈,搖搖欲倒,耳聽淳於震大喝道:「前有陷阱和法力禁制,萬進不得!餘下三面倒是幻景,速退要緊。」退下一看果是實地,在自忿激,無計可施,似此東奔西馳,左繞右轉,往復迴環了一陣,雖只個把時辰並不算多,無如身在陣中的人,受了奇門遁甲的禁制,頭昏眼跳,身上好似壓有千斤重力光景,又復黑暗不辨東西,步步皆險,窮於應付,端的力絀勢蹙,無計可施。淳於震看出夠了他的受用,方始說出前言,令眾弟子分別覓路進退,自和三俠去往將台。三俠到此境地,悔恨已然無及,事由自己力請,不能怨人,只難受在心裡,這且不提。 台上諸俠早見這一隊攻陣人的狼狽之狀,一見四人到來,立將台前禁制移動,放其縱上,見面少不得敷衍幾句。正談說間,陣中忽有三人飛入,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紅衣少女同了淳於荻,突由正西方明門衝入。來人甚是內行,入陣便走上反五行的躔道。那時眾弟子剛剛議定,試探著尋找出路,吃三女趕將上去迎住。淳於荻喊道:「你們都隨我來!」說罷引了眾人,逕由東北繞向正東震宮生門穿出,所經之處如人無人之境。陸萍還想倒轉陣法攔阻時,淳於芳忙攔道:「五哥不可冒失,大漠莊齊、孫二位姊姊來了。」一言甫畢,兩紅衣女子一縱遁光,已飛上將台。原來二女一是芙蓉劍客齊良長女齊令賢,一是啞崑崙孫同康的侄女金麟劍孫寶玲,乃大漠莊小一輩女俠中有數人物,因和淳於芳交厚,聞說後山隱居的獨臂老俠沈氏父子,尾隨妖僧吃人識破,特意趕前拜年,就便打聽沈氏父子追敵經過,到時正值操演陣法,本想暫作旁觀,等操演畢,再由淳於芳領往後寨參見老山主和雁山六友等老俠。行抵山腳,正往上走,淳於荻聞得望亭輪值的人傳報,大漠莊有兩位女俠來訪乃姊,忙接了下來,陪同在半山坡上觀陣。二女原是行家,見周、陸、淳於諸人把玄門中最高深玄妙的陣法,以人力來布設,中間雖藏有奇門遁甲妙用,仍是人為主體,難得是那多的人,訓練那麼純熟,武功均非尋常,不禁連聲誇讚。 這時三面攻陣的人,隻馬玄子因以前曾經試過,又曾眼見周、陸、淳於等男女小俠教練演習,識得微妙,知道此陣變化神奇,上來處處留心,不似王獅叟自恃性急,一到陣中,覺出形勢不佳便即停住,正在靜心觀察,準備辨清門戶躔度再行前進。台上諸人早知王馬二人只憑步行想在陣中隨意穿行,大非容易,馬玄子交厚,性既和易,又識得一些變化機密,至多迷了方向進退皆難,尚不致鬧什笑話;王獅叟性剛好勝,多年盛名大非容易,萬一逞能,不知進退,陷入伏中吃點小虧,雖說咎由自取,當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此人又是做性,公然前往接引,他必內愧,不無介介,陣法玄妙,敵人入陣,幾個變化以後,不特門戶方向全迷,當時天昏地暗頭暈眼花,彷彿陷身濃霧之中,對面不能見物,所看到的全是幻景虛影,再一冒失前進,立即被擒或是自行暈倒。可是人伏之敵雖然四望沉冥一片漆黑,主持人和局外旁觀的卻和先前一樣,全陣清明纖微悉睹,且敵人為陣法所困,只管在那大只方丈之內往返奔馳亂竄亂轉,十分可笑,而敵人卻是茫然一無所覺,馬玄子比較內行,雖也觸動埋伏,人卻知機,沒有妄退致蹈危機,王獅叟先在陣中急行亂擾,已然鬧了笑話,現又危機四伏行將人阱,如何能再延遲,坐觀成敗?忙先發令,將那一帶的陣勢略微變易移動,免其誤投陷阱,再由陸萍趕往,假作由外人陣,於不現形跡之中引其上路,直赴將台,將這面子圓過,以免彼此不安。馬玄子雖把埋伏引發,身未人伏,無須往接,地位又好,離台甚近,只由周靖將那一帶奇門禁制止住,同時再把那一帶的陣勢略微移動,使其來路直對將台。經此一來,馬玄子首先辨明途向,直往將台趕去,王獅叟也自警覺,脫困上台。還有中路這一隊,人數既多,淳於震意在考查眾弟子功力悟性,又不忿文、劉、徐三俠做愎不納忠言,欲使知道厲害,於是變做老鼠鑽牛角越鑽越緊,直到三俠計窮氣沮,淳於震才借話點醒,引往將台,剩下許多門人,卻令各憑所學,相機遁出。 淳於荻因此次操演時久,午宴將開,又有佳客來訪乃姊,急欲雙方見面,引了來客見完了本山諸老輩,再延往紫瓊窖款待歡敘,乘著新春元旦快敘為樂,心中早已不耐,巴不得立時收場才好,及見淳於震丟下眾弟子不管,知道這些人中,至少還有一小半人要入伏失陷,照此情形,料非急切可完,有心衝入陣內,將眾人全數接引出陣,以便早完,但又陪著來客,不便獨行,想了想,故意說道:「看今天情勢,收陣還早著呢。家兄也是不體念人,新春元旦,卻令這些門人犯險,自去覓路出入,如有失閃挫折,豈非晦氣!久聞二位姊姊道法劍術無不高明,何不徑往將台上去,將家姊喚出陣來?我也就勢引眾弟子退出,使他們早點收陣完場,我們好玩。」齊令賢為人謹厚安詳,覺著主人元旦演習陣法,本山諸老以及全山長幼人等均在旁觀,可見此舉甚重,自身是客,如何可以冒失人陣,方自沉吟未答,孫寶玲早搶口答道:「我早就有這意思。只是主人元旦閱操盛典,外人豈可入陣相擾呢?」淳於荻道:「這個無妨,姊姊沒見上台去的幾位麼?除去家兄,全是外客。今日乃是尋常例操,不過正值元旦,人都清閒無事,又值開山之後,人都聚在這裡,顯得熱鬧罷了。」二女也因當日還要趕回大漠莊去,不能在外久留,急欲與淳於芳相見,又認淳於荻憨厚真實,言必不虛,便即應諾。二女因淳於荻不能御劍遁,先是一同步行趕往陣內,等與眾弟子對面,笑道:「二位姊姊,你自請上台吧,我引他們出陣去了。」說罷,引了眾弟子由明門繞出。二女各縱遁光飛上將台。 淳於芳見了大喜,忙向台上諸人分別引見,隨向周靖道:「荻妹已將眾弟子引出陣去,陣法已挨次演習。天已不早,請和諸兄收陣,分散他們。我陪二位姊姊去見諸老輩,事完均往紫瓊簃小飲,元日宴我和荻妹不入席了。」周靖笑道:「二位世姊不是外人,又是飛仙劍俠一流,想不致厭惡我們。少時把我們這兩席也移往紫瓊惹去,以免破了舊例使同盟兄弟姊妹分散,不是好麼?」淳於芳答道:「由你。」隨向眾匆匆作別,同了齊、孫二女,同駕遁光向山半飛去。因齊令賢堅執後輩之禮,到了日月堂前降落,並改步行,繞往後寨。剛經過日月堂,見一侍者迎面跑來,見了淳於芳躬身說道:「老山主有令,請大小姐陪了齊、孫二位小姐先往紫瓊簃款待,老山主和諸位老俠現陪兩位遠客和嵩山少主望樓觀操,少時陣收客去,即往紫瓊簃相見。」淳於芳聞言料有原因,便即答道:「煩你稟告老山主,齊、孫二位小姐親來與老山主和後山諸位老前輩拜年。照你傳話,那麼後寨我們暫時也不去了。我本在紫瓊簃備有酒席待客,齊、孫二位小姐一時不走,請老山主事完再來好了。」齊令賢笑道:「我二人此來專程與各位尊長們拜年,本無什事,既有遠客在座,反正日內還來,就有什話,與芳妹說也是一樣,煩勞轉稟,索性不要勞動吧。」淳於芳眼快,遙望前面望樓上,老山主周澄假做憑欄觀操,一手微垂欄外,對著自己揮了一下,想起今早遠客來得突兀,料有原故,便向齊、孫二女道:「三位姊姊,有話到我那裡再說吧。」一面揮手,令侍者覆命,自陪二女回轉步行,往紫瓊簃走去。 石階下未一半,廣場上陣勢已收,所有健兒均各分散,鐘聲又起。因是每年第一次盛宴,人數又多,全山人眾各有入席地點,這未次鐘聲打罷,不多一會便自開宴,山上山下一干男女老幼,各往預定之處走去,往來如織,看去甚是熱鬧。孫寶玲笑道:「到底這裡老山主一切日常行動均用兵法部勒,與別處不同。全山上萬的人聚在一起,儘管此來彼往,看去繁多,廠絲不亂,更聽不到一點喧笑之聲,也沒一個搶先擁擠的。要是我們大漠莊,人還沒有這一半多,真要照這樣子同時入席宴聚,別的不說,單是互相說笑之聲,早聽出老遠去了。」淳於芳笑道:「大漠莊人間仙境,所有的人個個終年歡天喜地。我們這裡多是孤臣孽子,每年除夕子夜後祭廟,老山主照例必要召集新春元日第一次歡宴,但是前兒個時辰,老山主和那幾位遺老舊臣激昂慷慨聲淚俱下的情景,怎麼也不會健忘,任多高興的心情,由不得也要減去多半了,怎能和貴莊仙居的人相提並論呢!」 正說之間,柳春同了丁良正故意一同繞走過來,齊、孫二女俠二人均曾見過,便同讓立在側,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各叫了兩聲「師伯叔」。淳於芳眼快,早已看見丁、柳二人是在人叢中一路閃避繞越由上下馳,再由前面去路繞迎上來,心本嘉許柳春,丁良是陸萍惟一愛徒,平日十分恭謹,人極機智靈巧,也是素所心喜,另眼相看,不以尋常相待,便笑向丁良道:「柳春新來,沒有你壞,適才你在和柳春耳語,如今又由前繞來,必是不願隨眾人席,想到我那裡吃去,對不對?」柳春見被道破,臉上一紅。丁良含笑躬身答道:「弟子怎敢和師叔取巧!二師叔做的菜好,時常賞給弟子吃,叨點口福還在其次,主要是想齊、孫二位師伯難得到此,弟子等如若侍立在側,既可得點教益,更可長點識見,聽聽有什事可供奔走沒有?求師叔恩准。」淳於芳邊走邊答道:「我早知是你出的主意。你終日惦著北山的事,一是齊、孫二位師伯到來,便打主意探聽消息。你以為事情容易呢,到時就知道厲害了。你雖膽大,人卻聰明,既如此好勝貪功,我也不肯阻你心志。不過二位師伯和我未說什話,是否於北天山冷魂峪之事有關,尚不一定。好在你二師叔今日備有兩席,你兩個隨去無妨。人數已多,別的師兄弟卻不要再約去了。」丁良同了柳春在後隨了同走,忙答:「弟子此事不願人知,除二位師叔外,只和師父談過,連柳春雖有相約之意,那還是因聞他本來不久要去之故,現在尚未談及。事關重大,如何敢於冒失?再者他們未奉師叔明命,也決不敢。」 淳於芳沒有再說。跟著周靖、周謙趕來,遙望陸、魯、周、馬諸俠,已陪了工獅叟、馬玄子由別路到了紫瓊簃前溪橋之上。淳於芳笑問周靖:「我大哥怎的尚未來?」周靖低聲答道:「淳於兄為人謹厚,因覺他那三位朋友適才攻陣栽了個軟觔斗,面上神色老是訕訕的,心情難知。這三人本以外客相待,與王、馬兩兄不同,既不肯引來與我們一起,又恐怠慢了他們,行時,用暗語相告,說要陪那三人同飲,不往紫瓊簃來了。」淳於芳道:「這三人既有三俠之名,當不致是什好惡之徒。他先看事易,攻陣以前保不說上兩句大話,不料幾陷陣中,自覺無趣,也是人之常情。大哥恐有差池,不肯引來,雖說小心稍過,近來我們蹤跡已漸洩露,年前又有那大一場風波,謹慎些總好。」眾人一路談說,不覺到了地頭。陸、魯諸俠已到,淳於荻迎了出來。柳、丁二人隨同進屋一看,就這半早晨的工夫,淳於荻已抽空回來,把那外問大敞廳重新佈置,又是一番景象。只見晨煙烘窗,梅影在壁,歲朝清供,色色新鮮,滿室芬芳,清馨襲人,器用精潔,纖塵不染,端的又是高雅又是華美。齊令賢知淳於芳平日不是單騎荒漠,絕塵千里,便是御劍飛行,上下天空,家中瑣事一概不問,全是乃妹一人佈置,見改舊觀,知是淳於荻所為,笑道:「二妹外表豪爽,好似粗枝大葉,內裡不特心細如髮,並且自有丘壑,無論飲食器用之微,只經她手,便成絕勝,真可令人佩服。」淳於荻笑道:「姊姊你這些話,比罵我還苦!」齊令賢笑道:「焉有是理?我說的是真話。」淳於荻道:「別的本領我沒有,平日專好弄些吃的用的,收拾屋子。這原是我短處,姊姊卻說我可佩服!你說我怎麼會佈置?像你們大漠莊仙居內有幾處,要了我的命也佈置不出來。這是違心之論,不用說了。我生來是個獨角醜八怪,你不好意思明說,卻說我外表粗枝大葉!」齊、孫二女見她說時搖頭晃腦,頭上肉角顫巍巍亂動,都忍不住好笑,知她素喜說笑,也就不再分辯。 淳於荻還要說時,淳於芳已把另一邊先到落座的本山諸俠和王獅叟、馬玄子二人引了過來,互相禮見,重新落座。跟著又來了幾個少婦少女,俱是後山諸老俠的媳、女,因聞齊、孫二女俠來,淳於姊妹又著人請宴,特地趕來陪客。彼此相見禮敘,二侍女已將席面擺好,來請入座。男女人數差不多相等,無形中分成兩桌,只淳於荻一人在男席上當主人,柳春、丁良也得列坐下位。因是元旦春宴,講究家厄風味,不尚海鮮,但是樣數甚多。雞鴨魚鱉,牛豕羊鹿,均分干鮮兩種,此外更加上許多山中野味以及蕉筍藩蔬、菌蘑雞熏之類。開頭席上,先陳列著四十八個式樣精雅玲瓏小巧的特製春盤小碟,葷素相間,糟臘風鹵,各極其勝。為了菜餚繁多,每品只一小碟,以免殘餘暴珍,底下熱菜也多是重質不重量,客人意如未饜,可以隨時增添,連前和後,共有一百多品,均是雋永鮮腴,精緻絕倫,色香味皆擅勝場。座無外客,主人只有兩名慧婢,一個去往廚下,助那代淳於荻做菜的廚姐切割傳餐,室中只有一婢,在女客席上隨侍服役。男席便由柳、丁二人隨時代為傳遞。 柳春見那菜餚比大漠莊樣數多出好些,看去珍品無多,華貴似乎稍遜,而鮮美新奇,風味之佳,又自不同,方在暗中稱奇讚美,忽聽丁良含笑悄告道:「今日座有大漠莊來的佳客,十五叔又在賣弄她的好手藝呢。」說時淳於荻已早走往廚下監製一樣珍味,恰巧完事,才由廚下走來,被聽了去,入席朝丁良瞪了一眼,笑罵道:「你這小猴兒,也敢和你師父學那貧嘴編排我麼!再如亂說,過完十五,叫你知我厲害!」丁良忙道:「弟子怎敢無禮!十五叔,大人不見小人怪,今日元旦,直當童言無忌吧。」淳於荻笑罵道:「你們真個難師難弟!有那寶貝師父,便有你這寶貝徒弟,都是一樣狡猾。」淳於荻和陸萍、周謙、馬玄子諸人均喜互相嘲笑,已成習慣,如照往日,陸萍聽了此言定必反唇相譏,淳於荻也因陸萍這日面容莊靜,不甚說笑,想起先前和周靖鬥口負氣時言語神情,重又勾起疑念,有意借說丁良逗他開口,哪知陸萍竟是置若罔聞。淳於荻雖喜和陸萍等嘲笑,但是平素為人心熱情重,又最愛群護友,料定陸萍日內必有出人意表之事,心中愁慮,忍不住叫了一聲「五哥」。陸萍早知她的心意,不等再往下說,嘴朝對席齊、孫二女一努,使了一個眼色,意是有外客在座,不令多說。淳於荻話到口邊,見狀重又忍住,知道陸萍為人外和內剛,如有什事,誰也阻他不得,心中盤算未來之事,萬一出了亂子,如何補救應援?便未再提。餘人正與王、馬二俠談笑暢飲,均未在意,隻馬玄子一人早就看在眼裡,對於陸萍未來所行之事,雖然行險,心卻讚許,只作不知,一面留神查聽對席齊、孫二女所說的話,並未代他說破。一會淳於荻又被女席上齊令賢喚去,就此岔過。 這一席直吃了個把時辰,未了還是來客直說酒足菜飽,一會還要回莊,方始送上飯食年糕。眾人已然吃飽,男客多半量大,尚能努力加餐,女客自是秀氣,只把各種食物略微選嘗少許,飯均未用。齊、孫二女雖然家有良庖美食,與塔平湖來往親密,日月無多,尚是初次口味一換,女易牙所制美味雖也吃過不少次,似此盛設相款,又是真好,自然覺得味美異常,稱讚不已。席散以後,淳於姊妹因外屋撤席尚須收拾,又請眾人去至內室品茗。柳春見未招呼自己和丁良,本想在外屋守候,因丁良暗中連打手勢令其同進,只得搭訕著隨同跟了進去。裡屋大約外屋的兩倍,卻隔成兩間臥室和一間兩慧婢所居的下房。眾人去的乃淳於芳所居,略作長方形,約佔全數三分之一以上,比起外間似還大些,但沒那多陳設。柳春一看,哪像是少女的閨閣!左壁當陽一面,滿壁架上陳列著許多經史子集,當窗一個大理石的紫檀丈許長案和一把同色大椅,案列精紙佳墨,海碗大小兩個大筆筒,散插著大小數十枝名筆,另外古端硯兩方,款識名貴,式樣尤為古雅。凡是文具,如水盂、硯滴、筆架、畫格之類,無不畢具,件件俱是珍品,更有裝演精雅的各代名碑法帖疊向案頭。案旁兩花架,一陳水仙,一陳梅花,雖然寥寥兩盆,但是花影橫斜,暗香浮動,玉花翠葉,靜立亭亭,起人幽賞,意遠心清。那梅花又是白色重台,老千古拙,姿態天然,不假揉作,枝繁花密,一片香雪,分外顯出主人的胸襟高潔,不同庸流。右半玉幾橫琴,壁懸長劍,另外散置一些極華美精雅的器用坐具,位列井然,恰到好處。靠裡牆,用隔扇隔出兩丈方圓一間小室,錦慢低垂,想是主人臥榻所在。 眾人剛落座,忽一侍者由外間走入,報說「老山主到」。眾人連忙起立,正待出迎,門外已有兩老者走入,一是老山主周澄,一是雁山六友中的石鐵華。齊令賢、孫寶玲便拜了下去。周、石二老一面謙謝,令淳於姊妹代為扶起,還了半禮,命眾同坐說話。柳春、丁良侍立在側。二老和眾人分別落座以後,齊令賢道:「侄女等今日來此,與諸位伯叔老前輩拜年,不料座有外客,未得當時進見。又聽芳妹說起,叔母和後山諸位老夫人,今早天明祭神之後,便在佛樓哮經,為國祈福,須到傍晚才罷,因此未敢驚動,連後寨也未得去。適聽傳命,令侄女等在此等候,不知有何吩咐?」 周澄笑道:「二位賢侄女新年遠來,理應當時延款,只為昨晚得信,今早開山以前,有兩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因事來訪。此是昔年故交至友,又系世外高人,本無所用其避忌,但由這兩位老友身上,另外引來一個不速之客。此人業已出家多年,雖是旁門中人,近數十年中頗知自愛,敵黨曾經幾次卑禮延聘,意欲加以網羅,均被嚴詞堅拒。未了一次,因來人見他不受利誘,知他有一侄孫,最是疼愛,欲以計誘勢迫,故意買盜誣攀,將人擒去,再市恩惠,假作聞信趕往,以上命特旨金牌向官府強要犯人,正待當堂釋放,不料敵黨用這類詐計收買有本領的人物乃是慣伎,早已被他識破,得信連忙趕來,恰好同時到達,不等開釋突然飛落,當堂用法術將全體官役人等禁住,毀了刑具將人救走。行時那作說客的狗腿因看不出風色,意欲買好,剛上前開口說不幾句,吃他一掌打落了半邊牙齒,當場用法術揭穿陰謀詭計,辱罵一頓,帶了所救的人昂然走去。這一來自然結了仇怨,不知怎的被狗主人知道,憤怒已極,隨下密敕,非要殺他不可。雙方曾經交手幾次,敵黨並未得手,反叫他傷了兩個會劍術的黨羽,於是仇恨越深,到處約人尋他祖孫報仇。他見仇人勢盛人多,自己不怕,恐他侄孫一時疏忽受人暗算,仗著年輕還未成家,除田產外無什牽累,一時負氣,命他侄孫也出了家,先帶往雲邊哀牢山中,交託當地隱修的道友暫住,自己憤氣不出,獨往敵人宮中大鬧。本意給敵人一個警戒,哪知敵黨早有防備,黨羽既眾,內中頗多能者,幾乎吃了大虧,所謀未遂。後經一個現被敵人收服的同道之友出頭和息。他對敵人本已懷有戒心,而敵人也知他難惹,防不勝防,均願把話說明,從此兩不相擾,方始罷休。他也把侄孫召回,仍令還鄉守業,延他家中宗嗣。此人性情剛愎,眶毗必報,無論相隔多年,哪怕些須嫌隙,也決不忘情,事情雖了,依然忿恨不消。同來二友是他患難恩交,因友及友,對我也頗看重。 「我知此人最重禮貌過節,先前二友又是為了我們之事而來,故此把開山典禮移後,給他一個好面子,和我們倒是相處甚善。只是此人二十年前曾受過令五叔郝子美一場大奚落,又幾乎被令尊斷去一臂,引為奇恥大恨,立誓不肯甘休,無如川東五老雖是異姓弟兄,情逾骨肉,人多勢眾,又得峨眉嫡傳,法力高強,飛劍神妙。以前失挫,便為輕敵自恃吃了大虧,如何還敢造次?這多年來,空自懷恨,不敢妄動,加以五老自棄川東故居,久已無人得知蹤跡,他又連年有事,無暇及此,初意煉好可以克敵制勝之寶,再尋上幾個好幫手,訪查出令尊等下落再行下手,這次來路途中,遇見當年代他和息的敵黨,無意之間得知五老在此隱居,立即勾起舊日深仇,意欲乘機尋仇,終覺勢孤力薄。同來二友對他復仇一節早有明言,雙方都是朋友,決不左袒,勸他既不聽,也不再勸。他和天山冷魂峪老怪,以前原是同門師兄弟,乃師峨眉後山兵解之後,老怪雖另拜人為師,彼此老交情仍在,適對我說,不特令尊和郝五兄是他仇人,近年五老子侄門人在外行道,又曾傷了他好幾個同道親友和故人之子,此仇非報不可。我和五老交情也不瞞他,表面和同來二友一樣,無所偏重。 「適才二位賢侄女到來,我恐上樓相見引起爭執,故此有屈稍候。聽此人行時口氣,是往冷魂峪訪老怪物,約其相助。老怪前和令三叔打賭,取那冰窟藏珍,本是陰謀詭計,不過老怪物脾氣雖是極怪,說話還能算數,只不使他有所借口,去的門人後輩至多白費心力不能下手,除非去的人自不量力,未奉師命貪功獨往,觸動埋伏無力抵禦,老怪決不致出手傷害來人。此人一去,老怪有了借口,無須如何出手,只作不管閒事,任憑雙方自了仇怨,那去的人是否不吃他虧就難料了。此人和老怪,令尊等五老弟兄自不放在心上,派去的人卻須慎選,既要膽大心細,法力劍術必須高強,又須持有護身法寶和抵禦千萬年凝積玄陰酷寒之氣的靈藥,才可前往。尤其夜長夢多,三月之內必須下手。日月如久,老怪邪法練成,黨羽日眾,再藉故把臉一破,就更難辦了。固然五老弟兄妙算如神,但是事隔多年,久已冷卻的事,未必能想得到此人會來。有勞賢侄女回莊,將我所說稟告令尊和諸位令叔父母,早為之計,取寶之事能夠早日觀成最好。」 孫寶玲接口說:「這廝名姓,叔父可能說麼?」周澄道:「二位賢侄女回去,只將我活一說,令尊弟兄自然明白,此時尚有疑難,不宜明言。」齊令賢正在尋思,聞言猛的想起前年三叔李清苕年初占卦所說之事,不禁驚喜,料知周澄不將名姓說出必有原因,見孫寶玲還要想問,便以目示意止住。周澄隨道:「此外石老前輩有一封信,托賢侄女與令三叔父帶去。」石鐵華隨向袖中取出一信遞與齊令賢道:「我知令三叔李清苕手邊藏有幾種靈藥,此信便是向他求的,另外還談有沈老父子之事。以他為人,定必慨然相贈。聞五老弟兄日內要來,請他帶來好了。」齊令賢一一應諾,隨起告辭回莊,並約淳於姊妹同往,淳於芳本和二女交厚,當日元旦,知二女莊中還要祭神祭祖,許多閒事和禮節,難再挽留,又欲一看花燈之盛,周澄已然點頭,便即應諾,向眾辭別,準定初二夜裡回來。周澄笑道:「大漠莊花燈新奇,飲食精美,你們諸姊妹又極相得。年輕人多喜聚不喜散,你索性初三早上陪了諸位賢侄女再同回來,也是一樣。」齊令賢接口答道:「多謝叔父盛意,侄女是定在明晚再來呢。」周澄笑道:「也好,隨你們的便吧。」說罷與石鐵華起身先走。眾人同送出去;齊、孫、淳於四女重向眾人作別起身,同駕遁光往大漠莊飛去。 馬子玄笑道:「飯東走了,我們還在這裡作什?另換一處東道吧。」絳霞、紫雲,兩慧婢同聲說道:「家主人雖走,二小姐置辦的年菜點心和好酒還有不少,絳霞、紫雲也還能做幾樣,別處多是官中酒食,恐不合諸位口味,好在一日夜的工夫,別處遊樂無妨,晚間酒飯仍請在這裡來用吧。」馬玄子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主人好客,連所用女環也是如此。我們先陪王獅兄遊玩湖山景物,就便去往後山諸老家中辭年看望,回來仍就在此聚會,擾她主僕如何?」眾人俱都稱善。柳春也想隨往,丁良暗使眼色止住,一面向陸萍躬身說道:「老山主允給柳師弟在後山備一靜室,他新到此不熟,弟子意欲領他去往各處走上一回,再往後山相看住處,不知可否?」陸萍微笑點頭。 丁、柳二人隨向諸師長拜別,過了溪前小橋,便與眾人背道而行,沿著山腳往湖邊無人之處走去。行約半里,回顧諸師長已然隔遠,丁良笑對柳春道:「師弟知我喚你同行心意麼?」柳春答說:「小弟不知。」丁良道:「我一則見你聰明至誠,與我性情相合,一見如故,這裡法令甚嚴,現值新春元旦全山同樂還不怎顯,平日一步也走錯不得,你新到此,週二師叔正與各位師長歡聚,你來得突然,無暇指教,所以我想趁著眼前閒空分別指明,以免無知誤犯,諒不到致有什大礙。二則這裡一班同門師兄弟,能常在各位師長側隨侍的,均長識見,得益不少,但是本山尊卑之分素嚴,第一資質心性要好,方能得到各位師長格外垂青,能有這等恩遇的並無幾個。天下事都是積久成習,你正好借新來為由,乘著新春形跡脫略,去與各位師長接近。你已蒙各位師長器重,只要逐處留心,隨侍上幾日,像二位淳於師叔和我師父、馬師伯都最愛才,因你此次大漠莊之行,胸中先有好的成見,就著這十幾天新春,常時在側,無形之中自比別的同門親近,只內中有一兩位對你看重,或是開口許你隨時前往請教,此後便可得益不少。所以適才觀操,我明知淳於師叔眼尖,已然看見我們,故意涎著臉,當她的面繞路迎上前去,試探一下,看許我們隨侍不許,便是如此。現在我看出各位師長均已對你器重,你又得大漠莊李太師伯垂青,請老山主特准你一人後山獨居,無須再入經武堂隨眾習武,以後不特成就遠大,並可速成。三則不久有奇功一件,師父和我本早暗中商計,背人前往,不過此事尚需一個能手始能成行。我看今日師父與小周山主說笑情景,頗有前往之意。此事別人不行,我知此事非再有一人不可。師父為人心高好勝,膽大多謀,想到就做,我卻代他老人家擔心。自家人無須客氣,論你現在功夫比我還差,並且去那地方十分凶險,事前非有準備不可,你尚一無所知,如何同往,但是你此次大漠莊之行必有所得,又是恃許可以隨意出入本山之人,好些方便。我知五老如有傳授,必然不宜告人,我此時也無須向你探詢,事卻非你同行不可。五老乃峨眉嫡派傳人,他那玄門正宗傳授,說難極難,說易極易,一經領悟,一通百通,你天資既好,又肯下苦,以我所知,不消多日勤習,必能貫通。你雖入門,一切信符表冊以及衣物用具尚未領取,現值新年,本無須如此亟亟,為了這件奇功,最好今日便由我領你去往後山看好住處,再由我代你向本山司會、器用、糾查等處報到,領取各物,使你今晚便可入居用功,不必在週二師叔家中借住。如能速成,豈非絕妙之事!不過師父性做,暫時不可使他知道,須聽我言相機行事,師弟心意如何?」要知以下一切緊張節目,均在四集內分曉。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十回午夜響寒潮志決心堅荒山臥雪青春迷奼女危臨夢醒魔窟沉丹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1 本章字數:22736 柳春自是感慰,隨照所說,同往各主管處報到,領了信符表冊,再去後山相好地勢,臥具應用各物,也經執事人役隨後運到。柳春見後山一帶,峰崖高峻,形勢隱僻,除遙望側面山崖之中有幾處華美房舍,林木環繞,似頗幽勝外,到處都是冰封雪蓋。登高四望,不是眾山雜沓,便是雪漠平野,渺無人煙,景色甚是荒寒。休說得天堂與淳於姊妹所居山中諸勝處,便與前山環湖一帶比較,也相去天地,上下崖洞卻有三四處。為想鍛煉體力,並示不畏寒苦,特意選了崖腰背陰一處。崖勢十分險峭,離地二三十丈,上下攀援已甚艱難,洞大只得方丈,常日對著沙漠裡吹來的朔風,洞外冰雪,常受風力猛吹重壓,有的中空虛陷,有的嗟峨亂列,堅利如刀,只是個人,休說日居夜臥,洞口稍立便氣透不轉,凍倒在地。 丁良因當地乃本門領有上乘心法的門人練成後照例人居練功之所,自己去年居此二日尚且難當,柳春雖得五老垂青,畢竟未得本門真傳,就五老有什傳授,共只一二日光陰,又值禦敵度歲忙亂當兒,也無如此快法,本心想領柳春看完當地形勢,擇一避風所在,日後功力精進,再移往高寒之處,見他堅執甘冒寒苦一勞永逸,挺立洞口寒風中,並無畏容,與樹穴初見情景大不相同。不知柳春仙緣遇合,曾在大漠莊服了一粒小還丹,後入定室發現《白陽圖解》,如法勤習,藥力運行,真氣充沛全身,不特體力大強,靈智也今非昔比。丁良心雖稍放,良友關心,恐他少年好勝,欲速不達,反生害處,便勸他道:「你我同門至交,一見如故,不作客套。這裡夜來奇冷,勝此十倍,洞又當風,你晚飯後便來此獨居,無人相伴,地理不熟,一旦凍倒,如何是好!還是另換一處吧。」 柳春本是少年勇氣,不知自己能否勝任,聞言一想,丁良入門雖稍遲數月,但他前朝忠烈遺孤,與山主、各位師長多有淵源,陸師伯又極鍾愛,已傳上乘法髓,勝我得多,塞外雪風凜冽素所深知,此時只黨風大,雖不甚冷,許是白天原故,夜來定必難當,如再堅執不聽,等支持不住或是病倒,反倒丟人,心念一動,有點氣餒,方說:「多謝師弟指教。」話未說完,忽聽丁良笑指道:「師父來了,必有話說,等問過再定吧。」隨見一條人影沿著崖腰,由前山一面飛馳而至,果是陸萍趕到,二人連忙施禮。 陸萍見二人所選崖洞,意似驚奇,後朝柳春細看了看,略一握手,立轉笑容喜道: 「是你自己要住此洞麼?」柳春因未定局,答語稍遲。丁良知師父精細,不喜人本領不濟偏要好大喜功,已先代答道:「柳師兄初來,不知此洞風烈奇冷,本為鍛煉體力著想,現經弟子一說,正想移往崖下那洞呢。」陸萍笑道:「你以為精靈呢!只知你去年住此三月,算還得過真傳,所居崖洞又是向陽避風所在,前半尚且雜禁,何況柳春?也不想想此是本山練功最難之處,夜間不說,常人到此,便這是日裡也難立足。你們正當風口,你運用真氣御寒尚自覺冷,豈可稍微勉強?他未得心法,如何禁受,居然行所無事,是何原故,分明此行得益不少。他性行誠厚,先在前山幾次想說經過,我因此事只淳於、周、馬有限幾位可行,不宜人多,不令出口。適才淳於兄妹接待遠客,我知你心急情熱,必引他當日移居,特意抽空來此詢問。先見你二人正對冷魂峪正面當風而立,雖然子午寒潮到此已成強弩之末,終是厲害。你還勉強,他竟能當。到後見你正在運氣,他倒神色自如,連手心都不冷。昨晚本就覺他二目神光有異尋常,早來更盛,多神奇的傳授,一日夜間也無此境象,五老傳授之外,必有恩賜無疑,他本人也許還不知道呢。」隨令柳春略說前事,並說:「雙方情如一家。事情適已有人告知大概,無如事須謹秘,丁良本定同行,也可與聞、只對別人,不奉山主五老師長之命切忌再提。賜什傳授,乃是各人緣福,丁良常去大漠莊,並與諸小俠交好在先,怎未傳授?可知珍秘,非可幸致。此節連我和你師父也無須詳陳練法,敘事便了。」柳春聞言益發放心,便將前事詳說。 陸萍聽他曾服小還丹,已自驚奇,又聽說定室之中所觀《白陽圖解》,並非五老親傳,不禁大喜,對丁良道:「怪不得李六哥送客時那等說法。適陪草衣道長來此,行時又囑我暗詢柳春,自知就裡。經此一來,約期以前成功無疑。大約此事柳春自作一路,不與我們同行。我看你二人甚是莫逆,也許可以隨同前往,須等四明來後才可定局。如與我一道,所得就差得多,且看你有無此種緣福吧。」丁良慨然道:「弟子早就請命,只為感念師恩效力,並不想得什好處,來時曾與柳師兄說,他所行與傳授我並不問,到時冷魂峪卻須同往。既是分頭下手,弟子自然隨定師父一路。」陸萍笑道:「癡娃兒,如真有難,你同我一路便能免麼?並且這事也由不得你,也非沒有化解。我向來雖然膽大,事早算計周詳,身經百險,終未敗過,何況此事已成大舉,你還愁它作什?」 柳春見丁良義形於色,聞言未答,正暗讚他忠義知勇,猛想起除夕赴宴前,隨侍五老的一個少年曾暗中遞過一個紙團,一直無暇觀看,忙補說了,取出一看,上寫「冷魂峪事關係至大,四明因洩機二次犯規,本應重責,幸其膽大機智,元旦參謁時,犯險向三大公求說,自告奮勇,李大夫人又為講請,特賜恩寬記罰,許其將功折罪,但執法人已下逐出之命,家規犯過不能全免,到日必來尋找柳春。老周山主必已早知底細,詳情當面再說。只此事尚需一個聰明靈秀的少年伴侶到時同往,同去的人雖勉強不得。限期不遠,務請期前先為物色,暗中結納,勿使局外人知,看完燒去」等語,.並未具名。 丁良還無表示,陸、柳二人俱知道丁良補缺最好,俱都大喜。略微商說,柳春仍居洞內。 陸萍對他自是期愛,因昨夜未眠,第一日入居這等冰山風窟,也須早歸,令二人布完後,速去淳於家中,等夜宴後便即歸臥。雖服靈丹,初經奇寒終是難耐,尤其子時厲害,命將洞口前人後半期撤去的石門掘出安上。就這樣,丁良因當晚還須睡眠,不能用功,仍不放心,陸萍走後,又勸柳春不可大意,好在備有炊具,令將爐火升起,再去前山。 柳春雖聽陸萍說起小還丹的靈效,到底初次經歷,又聽丁良詳說去年身經之苦,那還是在崖下避風之處,循序漸進,自較穩妥,況是良友關切盛意,便稱謝照辦。等到一切停當,時已不早,趕到前山,已是到處***照耀,笙歌鞭炮之聲合成一片繁喧,熱鬧非常。到了淳於家中一看,人數甚多,除本門師伯叔和王獅叟、馬玄子外,尚有男女三個外客。陸萍、周謙令二人先朝上行了公禮,再向來客引見,才知來人乃草衣道長的門人華太清和他好友衛飛、呂芳芸夫婦,因往北天山訪友,聞得乃師被石鐵華約往白馬山,特意趕來拜見,並和本山老少諸俠敘談。剛到不久,乃師正與老周山主和雁山六友商計獨臂老俠沈昭與妖僧訂約復仇之事,好些機密,暫時不便預聞,退了出來,與平輩諸友敘闊。本山小輩盟友中的第一位忠孝仙人方端又自雲南奉了雲龍山主王人武的密命,突然趕回。事出意外,大家高興。三人與本山諸俠多年知交,便由淳於兄妹做主,為這幾人接風。周、陸諸俠因新春元旦照例無事,可以通融,方端不能久留,好弟兄難得相見,便和淳於震商量,派了幾個得力門人,把奉命各地輪值的同盟兄弟也全替換回來。恰巧芒腸三俠本山會操攻陣失陷,無顏久居,推說要往北天山去謁狄梁公,堅辭別去,所以一盟二十七友,除奉派未歸者余均在座,加上淳於兄妹素日期愛的幾個後輩,竟坐了四桌之多。二人年幼,柳春更是人門日淺,事前曾有陸萍囑咐,不間自不敢開口。來客、主人只管談笑風生,除說起沈氏父子已與妖僧對面,約定三月之內北天山冷魂峪白骨台一決勝負,聞得妖僧仗左崑崙邢佐父子之力,已用三寶密敕代約到兩個能手,所幸冷魂峪老怪物雖與老邢有交,老怪物卻因他受人收買,看他不起,只允借地比鬥,曾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言,許不會出手而外,別的多是互相敘闊,或提說一些舊話,無關宏旨。淳於荻自在廚房監製佳餚,時來時往,陸萍自今早起便不再和她鬥口。馬玄於又和方端密談,心似有事。席間只方端和來客見二人資稟特佳,互相誇獎,隨同敬謝應答了幾句。 柳春偷覷師父周謙不時目視自己,面現喜容,雖料五師伯必將自己所說轉告,終想得便面陳,偏無談話機會,一會席散上茶,見師父獨坐一旁,便端了一碗茶過去,方想此時說話仍是不便,又不敢請往外面陳說,周謙已先笑道:「你早移居用功也好。你十五叔憐你性行誠毅,年紀又輕,適和我說,賜你不少食物,少時帶了走吧。」淳於荻也趕過說道:「那是我制的年下菜餚和一些糖果年糕,省你不會做吃的,往返前山,又誤用功,好在備有鍋爐用具,一熱就吃,有的冷吃也行,現制兩籃,放在屋外,預計夠你一月之用,吃完我會命人送去,你仍不免往前山來,向我要也行。我很喜你誠敬,無須客氣,」柳春連忙拜謝。周謙隨道:「你早回後山補足睡眠,索性明日起用功,有事我會喚你。令尊已早命人告知,明日我還便道往訪,自有話說,不會懸念。後日大漠莊老少仙俠與北天山狄老前輩父子相繼來此,如要見你,也必相召,否則不必再到前山。什話都無庸我說,可向在座尊長拜別。後山黑暗險滑,又帶有不少東西,仍由丁良送你回去吧。」 柳春心敬恩師,不敢多說,即向眾人拜辭,同了丁良走出一看,淳於荻所贈之物共有兩大提籃,暗忖:這裡許多美味父母全未吃過,本想向十五叔學做幾樣,回家奉親,不料給了這多,正對心思,便和丁良分提,過了溪橋,便即放下,喊住丁良道:「我求師弟一點事,不知有法想麼?」丁良笑問:「師兄何事,值得說求?」柳春道:「家父母年邁,平日無什甘旨之奉,十五叔所做餚點美味無比,從未嘗過。我雖獨居後山,食物用具全都不缺,年輕人得飽已足,意欲送往家中。只因人地生疏,又正用功,不能回去,想請賢弟設法,轉托便人帶交家父,感謝不盡。」丁良略微尋思,答道:「本山只師父一輩可以隨意出入,山規甚嚴,尤其攜物外出。此本難題,但事情甚小,又是出於孝思,你且交我,明早稟告師父,為你設法一辦便了。」柳春見他面有難色仍肯為己盡力,知非易事,自從一見便承關注,又以瑣事相煩,好生不安,有心收回前請,又想父母從未吃過這好美味,紅著一張臉答道:「師弟你真使我感激無地,你對我太好了。如真礙難,我留到走時送去也好。」 淳於荻忽然走來,問道:「你二人怎不往後山?在此等陸矮子麼?」丁良方要回答,淳於荻笑道:「不要你多口,你和你師父一樣惹厭。我只問他這老實人。」柳春不好意思說,方一沉吟,淳於荻氣道:「你也跟他學壞,想瞞我麼?我因你十四叔已同齊、孫二位姊姊往大漠莊,本想事完趕去,不料來了外客。他們起哄,人數又多,好容易忙完。 我見你陸師伯今天忽改常度,放心不下。適才他又推說兩夜未眠,想睡先走。我疑他又是一意孤行,也許與你有關,暗中窺探。休看我喜和他說笑,彼此仍是情若骨肉,原本為好,料定有事,他偏真個睡去。歸途見你二人在此,疑他本有約會,看出我在尾隨,故意去睡,少時仍要尋去。是否如此,你須實說,不可騙我。」柳春早看出陸萍背著淳於荻行事,聞言先頗發慌,聽完方始心安,便把心意說出:「陸師伯並無約會。如有虛言,甘受重責。」淳於荻笑道:「我原信你。既然如此,東西你仍帶回後山自己吃,也無須再托別人,我必成全你的孝心。明早我往大漠莊接姊姊,自會另裝兩籃繞往你師父店內,命人與你父母帶去,就說你師父所贈便了。」 柳春大喜拜謝,重又辭別,路上直說:「十五叔可感,諸位師長相待如此恩厚,永世不忘。」丁良也隨口應和,把淳於姊妹說得各有長處,並世所稀。柳春漸覺他言不由衷,忽聽崖頂冰雪微響,回顧無跡,人已行抵峰下,便與謝別。丁良執意送人洞內助他升火再走。柳春方想說火早升好,丁良已提籃搶先上去,只得罷了。剛到崖頂,覺出風力甚強,寒氣侵肌,比日裡要冷得多,石門附有滑槽機括,封閉嚴密,洞中爐火正旺。 按說洞小火大,風又擋住,理應溫暖,可是洞中並無暖意,只比洞外強些而已。柳春先只覺出洞外風大,比日間冷,因已具有耐寒之能,還不知當地冷得出奇,見時尚早,便留丁良小坐。丁良笑指壁間冰粒笑道:「這便是冰壺嘴裡冒出的熱氣,到了壁上,轉眼成冰。你看爐火多旺,燒的又是特製的煤和炭團,火力極大,又極耐燒,不過在門微一開動,便成這樣,如是常人,再加兩個大火盆,也不能在此久留。這還是寒潮未起的當兒,再呆一會,雖因門閉時久,冷氣稍減,一到子時,你就覺出厲害了。本來我想陪你過了子時再走,一則師父和週二師叔命你早睡,不應違背;二則子夜寒潮,雖道遠來餘波,仍極厲害,那冷氣得隙即入可穿金石。雖仗石門是獨臂老俠監工特製,石質甚堅,上下槽口平滑如玉,嚴絲合縫,邊沿更有厚氈擋護,仍不免被它透進。那時爐火無溫,火成灰色,到三個時辰過去,此門微露小隙,便成寒冰地獄。我先原是因你初次經歷,不甚放心,隨來看你應付,到底能經也未?不料十五叔恐師父負氣涉險,背了大家暗中監防,卻不知師父為人向不冒失,就背小周山主行事,也必有算計,今日聽你一說,更知事情鬧大,為顧大局,只管勤習少陽神功,已把前念打消,心中自仍不快。十五叔不知就裡,雖聽你說未與師父定約,仍恐你人忠厚,預受指教,又有我在側,暗中跟來,恰巧你感激他,我再一附和,適又堅不令我送上,方始相信回去。經此一來,她更高興,對你更好了。休看她生得醜,人又天真愛鬧,但極熱心義氣,心更靈秀機智,有時真是成心裝呆。我聽孫小師叔和我說,李老夫人很憐愛她,將來成就還在十四叔之上哩。此洞我曾隨師父來過兩次,均未久停,深知厲害,適見你上山時那等冷法,面未改色,竟比我還能忍,好固是好,功還未用,何必多找罪受?好在這新正十天左右,如不奉命他出,還能來此看你。等我代你把火添上,日間所運冰雪,另灌一壺備用。我走你睡,養好精神,明日用功也好。」隨說隨即依言行事。柳春見他情意殷殷,為自己前後忙了一整天,甚是過意不去,攔勸不住,只得幫同搶做。彼此年歲心志相若,又是第一個交到的同門好友,由此友情日益深厚,成了患難骨肉之交不提。 丁良心靈手快,一會將事做完,便起告辭。柳春開門送他時,覺著寒風小了許多,閉門上床,盤算了一陣,又把《白陽圖解》從頭默記,是曾熟讀的全未遺忘,好生歡喜。 望著對面爐火熊熊,水已大沸,壺口熱氣亂噴,沸聲盈耳,比初進來時又似暖意加增,心想此時必已交子,丁良決非言過其實,定是小還丹的靈效,故無所覺。本打算當夜起用功,繼思恩師命我補足睡眠,如何暗中違背?陸師伯既會少陽神功,不知是否同一家數?師父是否也習此法?丁良走得太急,也忘了問,念頭一轉,便閉目安臥。 待不一會,已快入睡,微聞異聲遠遠傳來,甚是淒厲,一會又聽濤鳴浪吼狂潮怒嘯,宛如萬馬奔騰,由遠而近。昏夢中,覺著沙漠中不會有這大水,許是子午寒潮已然發動,怎未覺冷?那潮聲彷彿快到附近,忽然轟的一聲過處,繁喧頓歇,連先前洞外連吹不斷的狂風也都靜止。方自奇怪,猛覺寒氣侵肌,當時機憐伶便是一個冷戰,跟著寒氣越來越甚,冷得再睡不住。先前丁良代領臥具時,連鋪帶蓋要得甚多,又並代鋪陳好才走,下面毛毯皮褥,上面更是重棉皮毯,自覺無須,良友好意,只率聽之,臥時還自覺厚,此時冷如寒鐵,竟無一絲暖氣。再看對面爐火果是灰色,昏燈幢幢,寒焰如豆,已將熄滅,風聲已住,石門密閉,也不知哪裡來的冷氣,就這微一探頭,前額已冷如冰雪,想起前言,未免膽怯,尚幸手足尚溫,還能勉強支持,連忙縮頭被內。剛把四面被蓋裹緊,適聞異聲如潮又起,與先一樣,潮到近崖一帶便止,冷也較前加盛。似這樣接連好幾次過去,越覺奇冷難禁,因想每夜這等奇寒,尚難與抗,冷魂峪更冷百倍,寒潮遇上立死,共只三月光陰,到時不能勝任,豈不誤人誤己?心中一急,猛然回憶少陽神功本要循序漸進,峨眉心法最快也須四十九日以上,但前半圖解,關於初修道人抵禦雪風和奇寒盛暑,均有形勢圖說,註解甚詳,不特一學即會,內有一種恰是臥形,一經運用便可生熱,自然入夢,便露宿深山雪地,也不受寒氣侵襲,正好試它一試,立即如法施為。本來手足冰涼,冷得直抖,及至真氣運行以後,覺著一段陽和之氣,順羊車穴(穴在腰部)起逆行而上,直透十二重關,漸次行遍全身,竟是到一處暖和一處,一會交沛全身,暖適異常,試探首向外,雖也覺冷,已不是先前那等厲害。埋首裳內本是大忌,便把頭伸出在外,二次再試,一面按照。圖解,返虛入渾,將氣機調和,連運行了十數次後,任其徐徐運轉。這一來,不特衾被生溫,連露出在外的頭頸等處也均有了暖意,不再感受寒威,想不到圖解如此妙用,心中高興已極。 同時寒潮過去,洞外狂風又起,一會人也安然睡去。洞門緊閉,不透天光,睡得又極甜適,夢中聞人在外呼喚,才得驚醒,聽出是丁良口音,心疑天已不早,趕忙應聲。 丁良已開門走進,先把門關好,便搶近前按住柳春道:「師兄怎這樣冒失!我當你早起和我去年住此一樣,受不過冷,在內用功呢,敲門時聽出你未起,又擔心你凍病,後聽應聲,便防你暴起,開門連忙走進。洞門當風,你不穿衣服豈可下床?」說時,手已伸向被內,忽又驚喜道:「你果有此耐寒本領,真太妙了!」柳春問故。丁良道: 「那子午寒潮,平日只能吹到離此五六百里外無人沙漠之中,向空散去,這裡如非離地甚高,連那餘威也未必波及,就這樣已冷不可當。每一逢到了子午日干,寒潮最是猛烈,最厲害時,散處相隔不過百里,尋常道術之士也難禁受。我昨夜回去,才想起昨日子夜正是庚午日干,你雖有洞門擋風,總覺可慮,又不便來,只得去求師父設法。師父力言無礙,直似連門有無均在兩可。我實不放心,一起便來探看,聽你應聲,知未病倒,仍當強熬過來。現看出你面色甚好,身上溫暖。照此情形,只能避開子午二時,現在前往,都似可能,真出意外呢!」柳春便答:「子時果是冷極,後照《白陽圖解》一練便不覺冷,伸頭被外睡熟了。」丁良道:「你當容易?那少陽神功,我苦求師父傳授,也曾練過。聽說傳的人雖非五老峨眉心法,也是玄門正宗,雖然未到功候,總比你剛學初練強吧?為了急於看你,來得又過早些,就為昨夜寒潮太凶,餘威猶未散盡,就叩門這一會,我還運氣相抗,凍得手足都快僵了,哪似你這等自然?師兄福緣大好,異日仙業成就無疑了。」柳春謙遜了兩句,穿好下床。丁良又助他弄好飲水食物,便要走去。柳春堅留共飯,或是多談一會。丁良道:「我實因師兄第一次經此酷寒,大不放心,否則也不會來。既知無事,君子愛人以德,為何阻你用功?不過求進不可太急,洞口石門須要緩緩撤去。我聽師父說,梁四明頗得李老大公與李六叔的期愛,又和你好,我很想交此朋友,同舟共濟。等他到了,我再來吧。」 柳春也覺用功要緊,只得任其別去。洗漱飲食之後,自己排好功課,略微歇食,便照圖解用功參悟勤習起來。初意初三日五老與天山諸俠少長咸集,許要傳喚往見,至夜無信,連孫、李諸小俠也未臨訪,只得罷了。天分福緣既極高厚,用功又勤,所得更是玄門正宗傳授,進境之速,自無庸說。光陰易過,這日用完功起身,因連日悟出好些妙用,連飯也無心做,只胡亂吃些淳於荻所贈現成食物,有時僅吃一頓,點饑便罷,打算做頓熱東西吃。剛把米淘好煮上,想起當日已是十六,四明應該到來,忽聽洞外有人言動,拉開門一張,正是丁良陪了四明到來,手還持有一信,好生欣慰,連忙開門迎進,互相敘闊。四明仍以下人自謙,嗣經柳、丁二人力說由此結為兄弟,方始改口,結盟一層仍是不肯,至少也須經過主人之命。二人只得罷了。 坐定,四明將信交過,再說來意。二人才知峨眉派取才甚嚴,門人均須經左元、右元兩洞所設考驗功力的火宅蓮焰和十三限嚴關通行過去,始允下山行道,所以門人極少失足。只有一個叫焦頂的,人雖靈慧,夙孽太重,入門之始,便因師長礙於接引人的情面,又見他向道誠切迥異恆流,勉為其難未始無望,便令在左元洞壁小洞之中用功苦練。 焦頊心高志大,求進大切,又善結交同門,恰巧同門師兄商風子本來功力甚高,早可下山,只為感激同門至友周雲從恩義,向師長力請,情甘留山受苦自稽仙業,與同進退。 因雲從偏不爭氣,始而不能通行,後來商風子見他思念九房父母和妻子,按著昔年開府眾弟子結伴通行舊例,拼受苦厄,以全力護他通過嚴關,不料雲從初出茅廬,又知師長憐他孝思與好友義氣,好些通融,下山以後,見男女諸同門各有功業,一時急功好勝,自恃得有師傳法寶,妄樹強敵,如非同門人多,應援又快,幾迷本性,犯規墮劫,經此一來,又須回山重練。商風子自仍相伴不捨,恰在一處修為。焦項得知經過,便向二人傾心結納,左元洞嚴關秘奧利害首先探得,一面苦心修煉。這年恰值商、週二人二次下山,焦項也相隨請命,仗著機智靈巧和商、週二人同行互助之力,居然在於鈞一發之中犯險而過。也是定數難移,教主他出,輪值掌管的恰又是他本身師父,見他竟能通行嚴關,以為功力精進,還自期愛獎勉,賜了好幾件法寶。哪知始基未固,事由僥倖,功力定力俱都不夠,又仗著師傳法寶,樹下不少異派強敵,結局為一魔女誘惑脅迫,失去真元,迷了本性,被拖下水。自知歸路已斷,索性倒行逆施起來。 這時五老正奉教主之令、往海外仙山就地採藥煉丹,數年未歸,為了所煉各種靈藥十分珍貴,擇地隱秘,四圍設有神幕禁制。煉丹期中,除五家男女十七人外,連同門也奉命不許往來,期前煉成,還在高興,一點也沒想到焦碩會叛道背師,投入邪教。同門先進峨盾三英中的李英瓊奉乃師佟元奇之命行誅,到處搜索,正在萬分惶急欲謀補救,五老又不合見為日尚早,師長尚未回山,意欲先回川東故居省墓,考查子孫學業,不曾直飛峨眉。吃他得知,和魔女商好詭計,連夜趕去,假傳師命,說五老欲速不達,所煉靈丹尚欠火候,不許回山,罰往紫雲宮煉一爐小還丹贖罪。先煉靈丹,連同煉時用來防禦外邪的幾件靈藥,著交焦項帶回,候教主回日加功煉過,定日賜服。焦頊以前最善結納,雙方情分本厚,峨眉門下素無敗類。尤其教主道妙通玄,神目如電,誰也不敢背師行事,況是假傳師命。最巧是那些丹藥本經五老夫妻日夕通誠苦求,又經幾位師門至交代向教主力請,說五老今生善功甚多,應加特恩,許其少轉一劫,即以今生,率同一些有根器的門人子女同證仙業,妙一真人方始應允,准其先將靈丹煉成備用。領命時節曾示仙機聞命即行,一班男女同門均未在側,並無人知,焦頊偏說得頭頭是道,所以連郝子美那麼知機的人俱都深信不疑,如言交付,托其轉呈,心還惶急,恐誤仙業,原為連夜急飛紫雲宮,好在煉小還丹的靈藥宮中盛產,極容易煉,四十九日即可煉成,宮中三位女主人本是同門先進,恰又同往靈嬌仙府訪友未歸。這三人又均長厚,向在海宮清修,近年已不常往中土,知道此事不久,同門中有此敗類,認做痛心之事,未向門人宮眾宣揚,是知底細的幾個女弟子也均隨往,直到小還丹煉成,歸途遇一同門,才知詳情。教主雖還未下嚴命,昔日恩師佟元奇收自己時,曾說「以前收徒不慎,雖早為我飛劍所誅,未造出什麼大孽,終我掃臉,本已不想收徒,一則本門教主以次,各位師兄弟同門均有嫡傳高弟,我獨缺如,固然同是一家無分彼此,總想得一美質傳我衣缽,又見你向道心誠,良友勸勉,始允入門,授以心法,偏生掌教師兄他往,未得先與商計,歸後聽他口風,你夙孽大重,本門覆蔭之下,如真向道誠毅,原非不可解兔。只是本門開府以來,日益發揚光大,門人個個修為精進,休說無一敗類,連犯小過的均極少見,你將來如若背師為惡,便掌教師兄加恩減免,我也容你不得,如犯重條,更是形神皆滅,事在人為,你須謹慎」等語。這次犯規恰是師父值年期內,奉命誅戮的恰又是李英瓊。此人疾惡如仇,鐵面冰心,只知奉命行事,不容寬縱,所至無人能敵,為方今同門先進中最有名的人物,分明師長痛恨,非令形神皆滅不可,為此與魔女痛哭密計,早晚遇上,勢必不免,為想保全元神,以為異日轉劫重生之計,前聽師父說過,知道五老靈丹專供娶妻生子、半路修為的人成道之用,恰可仗以轉動,但掌教師尊法力無邊,念動即知,此事決非容易。身在魔宮,仗著地利,還可隱匿苟延,這一遠去川東,就許自投羅網,除此死中求活而外,更無他策,又想師父既然下令行誅,以李英瓊的法力和照形之寶,事本容易,為何向師父討限多日?如說念在同門之義,想等教主回山求情,又不應由奉命之日起便四處搜尋,逼得自己宛如喪家之犬。初意只想逃回魔宮,與糾纏自己的夙孽愛妻見上一面,便即等死,哪知到沒數日,反倒無事,不論好壞,想不出一個道理,時機又稍縱即逝。萬般無奈,只得先和魔女同向峨眉遙拜通誠,哭求自知罪大,只求教主開恩,免其戮神之誅,仍許虔心改過自贖,一面在魔女暗中隱護之下,先去川東將丹騙取到手。因知當時服下仍難免死,並無用處,夫妻二人苦思多日,才想出一條計策。 原來魔女娜姐乃黑老翁干鵲之女,乃母波旬婆,和赤身教主鳩盤婆是同胞姊妹。鳩盤婆成就較早,法力也較高,本來約定姊妹二人同創赤身教。彼時干鵲也是旁門中人,愛波旬婆美貌,苦戀多年,百計千方,誓欲必得。鳩盤婆知道妹子一嫁人,便不能同習九子母天魔,無異去掉將來一條膀臂,先見妹子不理,赤身教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相愛並非惡意,雖然不快,尚未發作,後見妹子芳心已漸被對方感動,不禁大怒,竟用魔法將干鵲擒去,想要煉他生魂。干鵲眼看不能抗拒,危急萬分,幸而波旬婆見狀不忍,暗中將他放走。干鵲幸得逃生,元神仍受禁制,雖經心上人向乃姊力爭維護,婚姻一層已是無望,只一求婚必被擒去,重受煉魂之慘,又看出心上人有情於己,愛根愈深,如何放她得下?偏生鳩盤婆為人比自己還要怪僻,心腸歹毒,無法可以感動。正自情急無奈,巧遇前輩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黃路過,二人原有一面之緣,便向求救。 公冶黃道:「自從道家四九天劫將臨,正教固由此日益昌明,一班邪教也須猖狂一時。鳩盤婆邪法已極厲害,尤其所練九子母天魔更惡,也最難制,行法人稍微疏忽,或是放出害人不成,必以倒戈,轉害主人,陰毒凶殘,無與倫比,必須兩人合練,均有同等功力,方可由心運用,萬無一失,但練此魔教**的人才最是難得,一部最神奇惡毒的魔教第一秘籍《血神經》,又被血神子鄭隱盜去,未等練成害人,師徒十多人均為長眉真人所誅,《血神經》也為真火焚燬。難得你所愛的人資質極好,同是魔教,又是她同胞妹子,再好沒有,自信此法練成並世無敵,所以看得甚重,但她認為關係安危大局之事,她妹子一嫁人便不能練,如何容你妄想?你元神又受禁制,便女的與你同逃也辦不到,豈非做夢!」干鵲不知公冶黃受一正教中長老指教而來,知道目前散仙中,只他和大方真人乙休等有限幾人不畏鳩盤婆魔法,再四苦求設法。 公冶黃道:「法子也非沒有,一個是急速暗中改投正教,使元神脫出禁制,復體之後再打主意。還有一條,比較可以早完心想,只不知你事成之後,能否如約行事。」干鵲想了想,答道:「我因師門恩重,師長均為正教中人所殺,若非恩師遺命,說仇人利害,如想復仇,無異以卵敵石,平白送死,他已自殺,不許蹈他覆轍,迫我允諾,方始化去,我必不甘休,將來寧遭劫數,也決不反顏事仇,此外,只能使我如願,雖經百死,無不惟命。」公冶黃才說。「我先也旁門入道,幸遇長眉真人與極樂真人連番指教,並贈道書修煉,始得兼有兩家之長。但是當初欲以旁門證果,曾發宏願。日前算出,不到功行完滿便要走火入魔,本在為難,經你苦求,才想起赤身教雖以上乘秘魔正宗相標榜,所煉魔鬼均系所攝凶魂戾魄,再不便是積年殭屍骷髏和左道妖邪的生魂,轉易不害凡人,教規也極嚴厲,無如所煉魔鬼陰毒凶殘,喜啖生魂,又賦奇毒之氣,中人立死,師徒多人個個狂做強橫,一言不合立下毒手,禁忌又多,人不犯他他不犯人兩句話直如未說,定必造孽無窮。運數未終,除她反倒激變,多害生靈,仍難如願。姊妹二人合練天魔,一旦成功,實是將來大害,有了幫手,仗勢行兇,更無顧忌,門人十九極惡窮凶,不知要害多少道術之士,生靈遊魂更不必說。我意欲借此稍立善功,作一釜底抽薪之計,使她妹子嫁你。她雖仍要練成,無人相輔為用,凶威既減,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敢輕易施為。那天魔練成之後,便隨年時與主人功力日增威力,除非一開始便是二人合練,日後即便物色到人,也是各練各,並無用處。多高法力,這最厲害的子母天魔也只能練一次,我使其無形中少造好些罪惡,豈不也好?還有你不肯改投正教無妨,但須向我立誓,婚後會同你妻覓地隱修,永不為惡,我便助你成功如何?」 干鵲之師法力極高,乃左道中有名人物,干鵲是他未次所收徒弟,因見前收門徒心性皆惡,仗恃邪法,背師橫行,為師門連樹強敵,造下不少罪孽,結局多為正教中人所殺。自己明知其非,早晚受累,無如多年盛名,面子難堪,一面把干鵲認做衣缽傳人,立意傳授;一面準備專事尋仇,未來之事已早算定,所以死前那等說法。干鵲出山不久便遇波旬婆,驚為天人,他本人雖是左道,並無惡行,聞言立即允諾,發了重誓。公冶黃來時原有成算,一到,便在所居冷魂峪外設下反五行大挪移法,把二人形聲隱去,以妨鳩盤婆查出真相,另設干鵲為想心上人不能遂願走火入魔幻相。至於鳩盤婆姊妹,一個知道干鵲心不甘休,看上他的生魂,想乘其捲土重來立下毒手,使妹子無法挽回,一勞永逸;一個是心感對方深情,知他百折不回,惟恐又來自投羅網。兩人各有心事,正在行法查看。波旬婆愛根已固,如非情人元神受制,直恨不能逃出魔官趕往相就,一見幻景,當時情急,和乃姊力爭,說:「干鵲法力頗高,走火入魔由於元神受禁,他修為多年也非容易,師門仇敵又多,以後如何自保?你已應允,只你永息求婚之念,便可撤去禁制。我說人的心念如何能知?請以不來尋我為限。你已應允。如今人己坐僵,身同木石,還有何說?」鳩盤婆無言可答,剛將元神撤禁。波旬婆一見他景中元神復體以後淚流不止,心越感動,執意趕往,用魔法封閉,使其枯坐清修,免為仇敵所害。鳩盤婆自信還深,以為魔法傳真,千百里外聲形如對,不曾料到人有暗算,早算好她練法時刻,乘隙安排,又知妹子也是生具特性,不容不往。波旬婆剛一趕到,吃公冶黃勸勉了幾句便即別去。二人當日結成夫婦,恩愛非常。 事也真巧,波旬婆來到以後,鳩盤婆恰有好友來訪,客去再往魔壇查看,幻景中干鵲仍是愁眉苦臉,好似妹子未去過的神氣,接連三日,妹子也未回宮,大是奇怪。公冶黃去時,又用仙法隱跡,顛倒五行,峪外仙法未撤,推算不出影跡,正當開練陣法之際,怎不又急又恨、最後還是仙法自撤,這才得知,也只查見二人已然成婚,前半仍是茫然,大怒趕往,待下毒手。波旬婆早有安排,不特搶護在丈夫前面,並使出魔教中拼與敵人同盡的**,七竅皆插金刀,手握火球相待,見面哭罵:「你當初也有情人,只為中途變心,才拼以身殉魔,得有今日。各自遇人不同,如何強逼我隨你?我知你心狠手毒,不念小時情義,結婚當時,便和丈夫商量,各失真元,現已懷孕,便逼我回去也無用處。 如害我丈夫,我便和你拚命!」鳩盤婆原生得比乃妹還要美艷,只為情人受一妖婦蠱惑中途變心,復仇之後憤急毀容,未出家前又曾受繼母虐待,全仗妹子關照求情,並放她逃人山去,才有今日成就。妹子所學,乃是想念自己,入山苦尋,另有遇合,並非自己授與,舊恩未報反與為仇,也覺間心不過,真元己失,魔法不能再練,何苦恩將仇報?只氣二人不過,也無法下台,便說:「你二人無非都生得美秀,才這等貪戀。自來男子無義,女子無情,如似我此時這等奇醜,還自恩愛,我便服你,以後決不為難,遇事並還相助。」不料二人患難夫妻,情深愛重,又得高人指教,早已防到,同聲答道:「我夫妻地老天荒,恩愛不渝,各人美貌也早享受,變多醜怪,仍是本人,恩愛只有更深,決不如你所料。只求你不再為仇作對,已感盛情。相助一層,免勞照顧,現當你面毀容,誰有二心,由你慘殺如何?」說時,已各用法術將本來美容毀去,夫妻抱頭痛哭起來。 鳩盤婆初意二人稍微求告便可善罷,不料如此剛強,反被鬧了個無趣,回去好生內咎,由此斷了往來。 二人毀容以後,脾氣越來越怪,不久生下魔女娜妲,生得美艷無比。鳩盤婆本覺對妹子不起,時在魔宮中行法查看,見生此女,甚是喜愛,又憐她生長冷魂峪窮陰凝閉奇寒之地,雖說父母均精法術,陽面一帶稍好,終非佳處,有心接往魔宮享受,就便深造;生父母怪僻,既有昔年怨隙,又向不出山一步,先只干看著急。後來魔女年長,不耐寒荒枯寂,常背父母在附近走動。鳩盤婆愛徒鐵姝,體會師意前往隱伺,生與攀交,誘其自投魔宮。干氏夫妻發覺下落,各以元神,登門索女。娜妲既貪魔宮景物享受,又因父母只傳她防身隱遁之法外,別的均不肯傳,欲隨大姨母學習魔法,堅不肯歸。鳩盤婆對于氏夫妻說:「你二人既不肯歸入正教,又禁女兒學習道法。視此美艷,早晚受人欺害,連我也同丟人。我決不強留她在我門下,只稍盡心,傳她三五年法術,我便放歸便了。」 干氏夫妻對娜妲道:「你和姨母一個願留,一個願教,暫時且由你們。只是學成魔法如為惡害人,你休回山見我!」說完,一怒而去。 娜妲在魔宮五年,雖以年淺,未能盡得鳩盤婆所傳,邪法也頗厲害,行前每一想起故居荒寒,回去難耐,便自愁煩。鳩盤婆為忿妹子視她如仇,惱羞成怒,又憐愛這侄女,再經門人慫恿,便在南天山仙人頂金銀洞為她建下上座魔宮,並把快成氣候的靈秀鬼女賜了幾名,以供役使,令其省親之後,各自移居。人情均喜安逸華美,娜妲生長魔窟,見慣金銀宮闕,服用豪侈,況又年輕,早把父母故居視若畏途,雖因骨肉天性,思念雙親,到家住不幾日便自難耐。干鵲自受公冶黃指教與波旬婆完婚生女之後,夫妻苦修多年,功力大進,已經悟徹前因。只夫妻二人都是古怪脾氣,明知這等修為遲早必應劫數,依然倔強到底,自信平生無什罪惡,立志欲以旁門成道,本想連愛女一齊修煉,仗著冷魂峪天時地利,又未與正教中人樹敵結怨,決可無事。不料鳩盤婆憐愛娜妲,接往魔宮修煉,愛女耳濡目染,氣質已變,意不思歸,等學成回家,住未數日又要離去,移往新居。干鵲先頗怒忿,欲加禁閉,無如愛妻波旬婆憐愛女兒,再四勸說,只得聽之。娜妲由此移居南天山,先還守著父親別時之誡,只在魔宮修煉享受。有時出遊,也只回家省親,或往探看姨母和一些平交姊妹,並不在外生事。 彼時鳩盤婆仗恃魔法高強,異軍突起,無人能敵,又最憐愛美慧少女,自從受過長眉真人一次警誡,清理門戶之後,已無一個男徒,所留下的俱是平日最愛的一些貌美靈秀的女弟子,因此越發護犢,照例不受人欺,有事立即出面,每斗必勝,門人多半氣焰高張,對方稍有忤犯,立下魔手。年時一久,鳩盤婆因吃過長眉真人的虧,又是師執尊長,曾在當面輸口服低,力誡門人,說:「我自學道以來,未逢敵手,對方只真比我高,在我未能轉勝以前,決不再動他一草一木。長眉真人所論正大,和紅雲大師一樣,本是門人不好,不能怪人,何況又是我師叔。雖然無顏相見,此仇已無法報。此後你人在外,如與他門人相遇,非到有意相迫無故生事,能避則避,不可動手。如違我誡,被我查知,決不寬恕。」因此諸魔女除峨眉派外,其他正邪各派多半樹下仇怨,如非魔宮法嚴,輕易不許外出,樹敵更多。 娜妲學了一身本領,從未施為,常聽諸魔女與人鬥法情景,早就躍躍欲試。這一年偶然獨自出遊,行抵縉雲山中,忽與摩河尊者司空湛的愛寵賽阿環叨利仙子方玉柔之妹大真仙子方玉環相遇。二女全都美如天仙,一見投緣,成了朋友。娜妲雖是魔教,但鳩盤婆所習魔法,專以邪魔為攝取對方形神工具,一切皆是幻相,本身仍是全真,尤其教規嚴厲,門人一犯淫過立即處死,並受煉魂之慘。因干鵲夫妻再三力說,不令學那九子母天魔攝魂吸陰之法,又看出娜妲心志不堅,未加傳授,並對她道:「休看魔法左道,為人志行最是堅強,所煉生魂神魔,皆是極惡窮凶兩間凶毒之氣所萃,陰毒無比。我傳你法術,全為骨肉之親。近日我靜中體查,你夙孽頗重,根本情關恐難渡過,在我門下便須守法,萬一犯戒行誅,你父母本就痛恨,必更視我如仇。我生平只你母一人同胞骨肉,她又有恩於我,豈非難處?再者也捨不得下你毒手,為此我不令你拜師,免受我法拘束。此法也不傳你,以免用時自身把握不住,反為天魔所害。就這樣,你仍隨時留意,如犯淫邪,雖不行法殺你,這裡卻不許你登門了。」娜妲平日交往均系女子,一些不曾在意,及至與方玉環訂交,還在心喜,哪知對方心機,又是著名妖邪,並與鐵妹結有仇怨,想打聽魔宮虛實。不久方玉環便引進了幾個男女妖人。娜妲年輕無識,又年輕喜事,對方邪法又高,漸受誘惑,犯了色戒,可是九子母啖魂魔法方玉環也未探悉。娜妲事後想起鳩盤婆前言,不敢再往魔宮,便與妖女等同流合污,為起惡來。 鳩盤婆大弟子鐵姝本與莫逆,怪她日久不見,前往探看,一到南天山,便見方玉環同了男女三妖人在外洞求見。娜妲所居金銀洞有鳩盤婆魔法封禁,外人不得擅入,鐵姝見這妖婦竟能引人直抵洞前,料知往還已久,情知要糟,當時也未發作,忙用魔法隱身潛入,見娜妲正和兩人對飲甚歡,跟著侍女引了妖婦等入內,互相調笑,神態淫邪,不由大怒,立將秘魔神光放起,現身喝罵。眾中除方玉環持有防身法寶,人更機警,魔光一現立即穿地遁去,此外全數為魔光所殺。鐵姝方向娜妲數說,錯已鑄成,魔宮不能再往,從此絕交,並要收回前遣服役靈鬼,隨聽鳩盤婆傳聲相告,說:「此事早在意中。 現在此女非我門人,金銀洞魔宮已早賜她,連服役靈鬼均無須收回,只禁宮中參謁,並不許再犯淫邪,限她一年以內必須嫁人便了。」鐵姝領諾,忿忿而去。娜妲知道鐵姝尊奉魔教法令最嚴,人更乖張剛暴,翻臉無情,再加出生以來從未受過折辱,當時愧忿交集,並未認錯挽留,由是絕交,斷了來往。起初還在顧忌,久便不耐孤寂。過不多日,先往冷魂峪省親。才到峪口,便遇乃母波旬婆,告以乃父干鵲已知她近日行為,大為忿怒,最好暫時不與相見,便見也須等將來成婚之後。 娜妲只得位別而去,隻身無聊,所交邪友為鐵姝所殺,無顏去尋方玉環,偶憶洞庭雲夢之勝前去遊玩,行至岳陽,恰值焦頂在湖邊行道救人,看出魔女可疑,事完跟蹤查探。不料雙方夙孽糾纏,娜妲見他是個少年修士,貌相英俊,又當奉命求偶之際,便不去理睬也不肯放過,這一尾隨正合心意。焦頊下山不久,無什經歷,哪知利害?先在附近深山之中鬥法三日夜。娜妲正要施展看家本領擒他,因問出是峨眉門下,知道對方同門甚多,一到危機,立用傳聲求救,強敵立時雲集,心雖驚恐,勢成騎虎,又難割捨,便用巧語相激,先使對方不再求援,然後假意敗逃,時隱時現,將焦頊引往南天山方始下手。焦頊也是命該遭劫,始而好勝喜事,明知魔女不是易與,依然固執成見,不肯求人相助,鬥到後來,反因魔女美艷如仙,丰神絕世,對敵三日,老是笑語輕盈,神態柔媚,一任自己喝罵,未以惡語相加,漸漸心軟,雖未起什邪念,卻生奇想,以為這等天生麗質,落在左道門下未免可惜,打算迫使改邪歸正。此念一生,吃娜妲看破,魔頭立即乘虛而入,竟被引到金銀洞魔宮以內。剛剛有些警覺,對方的奼女迷陽魔法已然發動,當時為魔法所迷。 娜妲並不欺他,成婚後便把魔法收去,哭說自己心願已遂,任憑處置,一生惟命。 焦頊曾得峨眉真傳,雖中魔法,尚在半醒半醉之中,本就夙孽,一經就這樣長住魔宮,不過永絕師門,也未必便遭慘戮。偏生夙孽相尋,方玉環對赤身教虛實雖無所得,卻與娜妲成了深交,近日聽人說起鳩盤婆因她犯戒不許入門之事,立往相見。見焦項那等人才,又是峨眉門下,先施邪媚引誘,欲與苟合。焦頊終是正派出身,一之為甚,自不肯再上圈套,加上夫妻情厚,娜擔對於以前之事早已明言。方玉環在負艷質,媚惑離間兩無所施,反受對方奚落,心中痛恨,頓生毒計,表面巧言認過,實則匿怨相交。魔女忠厚柔和,無什機心,以為丈夫是美男子,自己尚且拚死求愛,何況這等淫女,既然認過,又未勾引,多兩個朋友可免寂寞,何苦拒人大甚?方玉環又善巧辯,話一說開,雙方反更交厚。哪知妖女陰深狠毒,一面百計誘激焦氏夫妻為惡,一面散播流言,說峨眉長老對於焦氏夫妻將要行誅。此時焦項連同門也不敢相見,本是日夕意中憂疑之事,妖女黨羽既多,做作又像,哪得不信?由此中計,欲以魔法邪術自保,魔女自更樂於傳授。為練魔法,已然不免為惡,況又交了好些妖黨。 這類妖邪多受指使而來,有心惑弄,知道焦碩決不敢與師門樹敵,但他下山不久,其他各正派的門人不識的多,正好播弄,先借一事,與凌渾的門人結怨,訂約相會,到時再命一妖黨將焦氏夫妻引去。焦頊自練魔法後,日近群邪,本性已迷,到時見對方勢盛,自覺朋友患難相助,又見愛妻因方玉環勢急求助,已在動手,對方恰又是個勁敵,也沒問對方來歷,便自冒失動手,後來還是對方見他峨眉家法,自道來歷,驚奇喝問,才知錯已鑄成,無如妖黨已有一人受傷,愛妻也毀了一件法寶,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也不答話,一味咬牙應敵。後見對方為首的是凌渾愛徒諸平,法力甚高,妖黨弄巧成拙,傷折頗多,其勢不能善罷,忽然性起,一面施展師傳法寶,一面連合娜妲,把雙方互約輕不使用的魔法施展出來,諸平等幾乎吃了大虧。幸而同來五人中有一散仙蘇寶星,便是日前來訪山主五老、善吹鐵笛的那位草衣道長,看出焦項峨眉嫡傳家法,斗時不肯吐露姓名,知道峨眉教規至嚴,向無敗類,怎會與妖邪魔女一起?疑有原故,為防節外生枝,意欲探詢明瞭此人名姓來歷再作計較,知對方法寶神物,魔法又凶,反正難勝,便施法力護了眾人退走。時值峨眉二次閉關期中,但是兩派師長深交,雙方同門多半都有交往,當日便查詢出焦項來歷。 一班先進同門萬沒想到會有此敗類,俱都忿激,不等請示師長,相約搜尋。內有兩位長厚的,還想尋到以後誡勸挽救。不料焦碩陷溺已深,始而自知闖禍,隱匿魔宮,不敢出面。中因峨眉三英不願有此害群之馬玷辱師門,因魔宮隱秘,並有魔法隱蔽,鑒形之寶藏在仙府,暫時不能使用,竟同尋到鳩盤婆的門。本意所用魔法相同,金銀二妹又是相識,可以探詢,不料鐵妹外冷內熱,對於娜姐,心中仍是愛護,早用魔法傳真得知經過,恐兩妹子洩機,先約了兩同門在途中等候,意欲阻人魔宮。雙方言語失和,正要動手。此時峨眉三英七矮個個法力高強,否則也不會輕往魔宮。鐵妹如與動手,內中李英瓊持有定珠和新用木魈腦中元丹煉成的青靈髓,魔法所不能侵,鐵株必敗無疑。總算鳩盤婆大劫將臨,不願樹此強敵,來人又是峨眉之秀,訪友探詢,並非尋事,一經發覺,立用千里傳聲將門人召回,並告三英焦氏夫妻地址和此中因果,托李英瓊將來奉途行誅時,務請網開一面,但是事前不可洩露,雙方均有益處。魔法神妙,三英法力差不多,這未幾句話嚴人英、余英男竟未聽到。三英隨即趕至金銀洞指名索見。休道焦氏夫妻,便在座一干妖邪,全部震於三英威名,無一敢出,仗著魔法掩蔽。英瓊心有成算,略微警告,便各回去。 焦頊知事已洩,愁急些日,連經妖邪慫恿、魔頭反應,索性倒行逆施起來,情急無奈,竟想改投到別的妖邪門下以求護庇。無如對方都畏峨眉聲威,知是禍水,連去兩處閉門不納,歸途又遇到兩個先進同門,因均剛直嫉惡,使其難堪,當時動武不算,並用師傳法寶和魔法將兩同門困住。正要加害,幸值七矮中的阮徽路過發現,上前相助。焦碩見勢不佳,忙用魔法遁走。這一來激起公憤,群起搜索聲討,不消多日,所交往的妖邪先後為他伏誅,如非魔法隱遁神速,焦氏夫妻已早不免。眼看情勢日非,這日娜妲想起鳩盤婆雖加決絕,不許登門,以前終是愛己,又是骨肉之親,急難相投也許可以求助。 這時魔宮已為諸同門所毀,幸是內層深居山腹以下千百丈,隱秘非常,魔法變幻神妙,來人見宮中地域廣大,陳設華美,窮極鬼工,倉猝中只說已盡於此,只把服役女鬼除去,便各回轉,二人才得倖免。心念一動,立即隱形趕往,以為這等走法,人決不見,哪知離山不遠,便吃百禽道人公冶黃破去隱形法喚住。焦碩見是師執至交,娜妲也聽父母說過,知不能抗,又看出不似惡意,忙同拜哭求救。公冶黃說:「奼女迷陽之法,乃專一收攝敵人形神所用,娜妲求婚時,因見焦頊難制,不合妄用此法。焦頊固然受制,可是夫妻二人同受魔頭潛侵,否則娜妲怎會同失元陰?此是夙孽定數,能各保得元神已是萬幸,看你二人運氣吧。鳩盤婆決不見你,徒自取辱,不必去了。」隨施法力解去二人魔頭飛走。 二人本是時喜時憂,終日胡思亂想,膽大妄為,魔解清醒以後,想起前事,心魂震悸,哪裡還敢似前妄自走動!回宮抱頭痛哭了一陣,料定大禍將臨,苦無善策。娜妲情深,又想丈夫原是好好的,全在自己身上,悔恨交集,把心一橫,竟想自往峨眉投到,陳情替死。李英瓊又尋上門來,說:「奉命行誅,隱藏無用。如在當地,可速出見。」 只未有什動作,說完自去。聽那口氣決無通融,知道娜妲去也無用,於心也自不忍,要死也在一起,何苦白送,終日盤算,打不起主意。急得娜妲終日通誠哭求,只求峨眉教主憐鑒恩寬,饒恕丈夫一命,再不也只斬他肉身,免去形神全誅,一切罪刑皆由自己承當,百死無恨。正無奈間,鐵姝忽又來到。娜妲跪求解救,鐵姝冷笑了笑,放下一面晶牌,便即遁走。娜妲知那晶牌乃鳩盤婆照形至寶,能隨心念所至查見數千里內景物,有此一物,對頭來到即可前知,預防隱蔽,忙用魔法試查一看,只現出五老全家煉丹將成,似在準備起身情景,跟著現出父母愁顏相對,似在商計什事,忽然想起父親曾許見最後一面,但須婚後,因恐嗔怪,一直想去,欲行又止,此寶所現,全非此時心念,必是姨母特意指點,心中一動,試再行法查看,又現出五老丹成歸家和丈夫盜丹情景,越發省悟,忙同丈夫趕往冷魂峪,見了父母哭說經過。干鵲不理,後來波旬婆說:「你姨母已示先機,事應第三日。不先準備,求我何益?再如延誤,連元神也保不住了。」二人知難免死,只得拜辭,回去設法。行時,波旬婆告以當地曾由公冶真人轉告諸正派長老,干氏夫妻本人絕不出山從邪為惡,但也不願有法力的外人入內,已得過諸正教長老允許,庇護你們,結局必致兩誤。後山風穴,如要藏什物事以備他年轉世之用,卻可辦到。 二人原因李英瓊法寶飛劍威力至大,一為所殺,即便手下留情,元神也受重創,轉世決難修煉,照此情勢,分明令將五老所煉靈藥盜來藏起,以備轉劫之用。回宮議定下手方策,便即冒險起身。本想只取兩粒,下余仍就設法歸還,以免結怨越多,為異日之害。哪知剛到手回宮,李英瓊便跟蹤趕到,上來未與娜妲為難,只向焦頊進攻。焦頊知道絕望,見娜妲還在跪哭哀求,所盜靈藥也全在身上,忙用魔法傳聲,令其速往冷魂峪,將丹藏入風穴,就在岳家藏避,千萬不可殉難。娜妲久聞李英瓊冰心鐵面,又見求告無用,聞言警覺,立即飛走,逃到冷魂峪,一尋父母全都不見,知是故意如此,只得把丹藥藏人風穴深處風吹不到之地,另在當地行法,以備少時攝取二人隨身法寶之用。隨即趕回,見丈夫已然力竭勢窮,身受重傷,還在拚命迎敵,因料他必不聽勸,事完還要趕回,難得對頭等未遽下殺手,立向李英瓊哭求,容他夫妻訣別,並見一面。李英瓊剛剛允諾停手,娜姐心如刀割,也不畏紫郢劍光威力,猛撲上去,抱頭痛哭了一陣。娜擔哭求代夫一死。李英瓊喝道:「本門法令尊嚴,如何敢違?念你受人愚弄,惡跡無多,夫妻情重,哭得可憐,又未奉命同戮,我不傷你。快自逃走,免受波及。」娜妲哀聲哭喊: 「夫死我不獨生,只求李仙姑恩施格外,容我丈夫轉世便了。」說時,焦頊已然停手,不再防禦,方自抱持哭勸。娜妲看出丈夫已無活意,忙把身子掙脫,一面發動魔法,將二人飛劍法寶全數攝走,令其飛往風穴,一面施展全力,往劍光上硬撞。李英瓊雖將二人用劍光一齊圈住,本心不想傷她,見她如此心烈情重,越生憐念,忙把劍光一撤,已自無及,娜妲首先身死。因此一撤,娜妲固未傷及要害,焦頊也乘機兵解。外人只知紫郢劍下形神皆滅,實則二人元神雙雙逃走。此事李英瓊連向同門也未說起。 等五老回轉峨眉認罪,妙一真人也未斥責,只說:「此丹中有藍田玉寶,天府靈藥,一同配製,得之不易。我證果在即,你已無法再煉。以你五人功力和本門至寶,進入風穴並非難事,無如本門與人為善,前經公冶道長代干氏夫妻求說,曾經允諾,不可反悔。 此是你五人世緣未淨,方有此失。時至自得,我不預示時日。此丹重得,便你五人功行完滿之日,但本門弟子不許擅入峪內,也不許另約有法力的道友相助代往,自己相機審慎而行便了。」不久,真人和諸先進弟子道成飛昇。五老因昔年當道一訪,經多年潛心推算,又有真人遺偈,備知一切前因後果。大漠莊恰鄰近冷魂峪,於是全家移來,住了些年均無機會。後由兩老怪物相識人口中,得知近數十年干鵲時常神遊,並還在三十年前轉世一次,破例收了兩個徒弟,對於前事也曾說過,大意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知峨眉決不背信恃強,靈藥非我自取,乃別人自行存入,來人只耐得住子午寒潮,深入穴底,休說靈藥,我頻年取藏的奇珍異寶,均可任意取攜,決不食言。為了這幾句話傳說出去,引起不少旁門中人垂涎,百計謀取。有那深知主人厲害和古怪性情不敢輕往招惹的,只訓練了一兩個徒弟,裝做常人人內試探,結局遇上子午寒潮,雖然葬送,本人還可無事。有那心凶膽大的,仗恃法力暗中行險,無一不是命喪風穴內外。最近兩年來者更多,兩老怪已然嫌煩,二徒又愛侮弄來人,除非去的真是常人,照例不許欺侮,遇上老怪物高興時,許被送出谷口,或能免死外,休想活命。 梁四明本得老少主人期愛,只為年前雪夜塔平湖送信,歸值黎明,途遇由三道嶺逃出的使女小春凍倒雪中,忽發惻隱,將人救轉,一時無處安排,離莊已近,急於覆命,再經小春哀位苦求,說什麼不放,為救人要緊,也恐被莊中守門人發現,一時情急無知,竟帶小春私人禁地,乘人未覺,由莊外越牆而入。本想覓地藏起,求好李同夫妻,再令出現,到後想起老少主人神目如電,如何能隱?事前一被查知,連犯大禁,豈非死數?怎會一時心軟,做此糊塗之事?自行檢舉,比較稍好,又恐這頓責打難禁,正自愁急心慌,去向好友小三兒求救。事已敗露,本是死法,姑念三代相從,李同夫妻又為力說,方定逐出三年之罰。此時小三兒日侍五老,得知冷魂峪事,暗中指點,令其立功自贖。 正愁不會神功,難耐寒潮奇冷,柳春忽在定室巧窺圖解,又允相助,當晚夜祭,便告奮勇,自向三老請命,竟獲允准,料知因禍得福,過了十五,照規逐出。李同夫妻早知此中因果,特准許他來尋柳春,一同用功,還有別的指示,也由四明代達。 丁良也說起師父陸萍與怪徒結怨經過。乃是去冬,陸萍、周謙、淳於芳、馬玄子等四人天山行獵,歸途遇見怪徒張武、程剛,強奪四人所獵白熊,雙方動手。怪徒因老怪物不肯多傳,只會防身魔法,本領有限,誤把四人當做尋常獵戶,恃強欺人,不料飛叉才一出手,便被淳於芳飛劍所斷,不敢戀戰,一面放出魔光護身,一面自道來歷,說: 「師父法嚴,不許我出,是好的,可往峪中一行。休說動手,只耐得住子午寒潮,我二人便認罪服輸。再敢進入風穴深處,連穴中所藏靈藥異寶均可任憑取攜,決不阻攔。」 四人早知風穴厲害,方自尋思如何回答,忽聽耳側有人低語,令其應諾。陸萍機智,知有異人暗助,立時答話,訂好約會。怪徒一走,異人也自現身,便是那有名散仙草衣道長蘇寶星,隨將四人引往左近巖洞中,說:「子午寒潮十分厲害,風穴更甚。穴中藏珍共分前後兩處,後層所藏另有主人,前層乃干氏夫妻昔年所存法寶靈丹,並不禁人往取,如能得到,大有用處。本來道術之士不許入內,難得怪徒驕狂,自己吐口,而你四人雖會劍術,飛劍只有一口,不會什法術,老怪物決不好意思出手。只把少陽神功練成,有了耐冷之力,即可一試。不過陸萍、淳於芳,一個面有晦色,一個飛劍稍強反倒吃虧,易啟敵視,最好有一不去,事臨到時另有遇合,必須小心應付才可無害。我這少陽神功不似峨眉派速成,務須勤習,方可有用,再約上兩人也可,最好所約是個靈慧童子,人也不宜太多。」說完傳了口訣而去。四人拜送回山,淳於荻問知前事,堅欲同往。丁良忠於乃師,向再四求說,於是把二人也添上,一同練功。陸萍本想獨自先往一探,因聽柳春一說大漠莊覆命經過,李同又暗中力阻,現已改做等柳春、四明練好神功,再分途下手。 三人看完書信,各說前事,暢談了一陣。丁良知柳、梁二人用功正勤,不便久留,先自辭去。四明後又說:「前些年老怪物有一友人往見五老莊主,說近年風穴威力越大,便是道術之士也難禁此奇寒,莫如雙方言和,一同下手取出,各得一半,免得長此相持,彼此不便。五老莊主因大還丹共是一十九粒,富餘無多,事有定數,時至自成,勉強無益,又看出來人用意,婉言相拒,令其轉告老怪物:師命尊嚴,我老弟兄五人雖然手到取來,決不自往,到了取時,也不另約其他道術之士代往,就有人去,也憑他各人緣福,決不以本門防身法寶相借,只請主人如約便了。來人原想於中取利,好容易費盡口舌將女怪物說動,男的還未答應,便來遊說,聞言自是不快,想要挑撥生事,不料老怪物聽了不但不怒,反說五老莊主理對。來人乃成名多年的散仙楊笠子,當時惱羞成怒,便去雲南,向五老莊主夙仇虎尊者朱護激將慫恿。此人與雁山六友、周老山主也是舊識,法力頗高,為報前仇,還煉有兩種法寶。元旦那日,與楊笠子到此地,想來報前仇。到後聞說老怪物借地方與人鬥,雖是山陽,不在冷魂峪禁地之內,是破例反常之事,未免奇怪,自尋老怪物,也不知說些什麼,便自走去,不見回轉。此人懷仇多年,既尋到此必有後文。他又探知風穴藏丹之事,我們此行,老怪物或者無妨,此人卻是大害。我二人又無什法力,必須留意呢。」說罷,二人隨同用功,均覺所經艱危,勤奮非常。 柳春見他並未向己討教,因守李同之誡,來書未提,不便私傳,也不知是否同一傳授,日子一久,漸漸覺出路道不同,自己功力大進,到了午夜寒潮起時,已能去至洞外當戶而立,毫無所苦。四明卻是不能,幾次相隨試探,都幾受凍僵倒,看神氣又似不以為意,其勢不敢私自傳授,並且日限將近,也來不及,心中代他憂急,不免現於形色。 四明看出他關心甚切,苦笑道:「你見我寒潮餘波尚難禁受,如何探入風穴麼?此行全仗運數。寒潮威力至大,風穴之中尤為厲害,你如非服過一粒小還丹,便有少陽神功,遇上最厲害時恐也難當。休看陸、周、淳於諸位練時較久,又是行家,因非峨眉心法,到時定不好受。風穴前後兩穴,外面二穴並行,到內始分。他們是往前穴,比較要好得多罷了。我來時已有打算,拜見老周山主以前曾遇一位前輩仙長,又蒙草衣道長恩憐指教,你無須代我優急。受苦再所難免,並不在我心上。不過我們三人是另一路,時機一至,說走就走,你連山主師長也無須稟告。這一層,已先有三老莊主來信通知,丁兄想必知道。此事重在我們三人。一來也為了陸五爺性情太剛,我們早去三數日,他便減少苦難。我只聽說,詳情尚不深知。盛意心感,你請用功,不要管我吧。」柳春聽出他已另有準備,略微放心。 光陰易過,一晃便是三月中旬。四明見柳春已將神功練成,大出意料,好生欣慰。 柳春也自心喜,用功越勤。這日丁良忽來說起,妖僧鬥法之事已改四月初一,周、陸、淳於、馬玄子諸人,已然約定甘九寒潮最弱之時前往。周靖本欲同行,為淳於姊妹力阻,令其相助妖僧鬥法之事。復經草衣道長做主,說這一面小輩中飛劍無多,連淳於姊妹也不令去,只由周、陸、馬三人同往。丁良聽其自便。三人神功早成,為了前路艱危,迭經高人告誡,又想事完參與初一之會,現在各居靜室,閉門勤習神功。四明便把期前起身之言告知。丁良本定隨師同行,當日委決不下,各道改日再議,便自別去。到了其夜,柳、梁二人用功完畢,正在商說,日期已近,李同明說期前起身,怎無音信?丁良忽帶乾糧寒具勿勿趕來,進門便道:「我們快走,現有飛行甲馬在此,趕到地頭正好黎明,我們路上再說吧。」二人見他忽然變計,甲馬又非大漠莊之物,料有原故,不及細問,當時帶了寒具結束起身。好在山口守人早奉密令,只把丁良喚向一旁問了幾句,立即放行。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十一回冒霧上天山巧遇奇童獲異寶沖寒行地竅忽生急智得神兵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2 本章字數:9990 三人一出山口,便即行法飛馳。這時三人功力均非昔比,邊走邊說,才知丁良昨晚正由室中用完功走出,忽見草衣道長由外飛回,見面便說:「你三人如不先行,非僅誤事,連你師父命都難保了。」丁良大驚。草衣道長隨賜甲馬三副,略示機宜,立令速行。 丁良方始變計。因此行有關陸萍安危,事須慎秘,奉命即行,誰也不曾稟告。三人迎著午夜寒風一路急馳,不到天明便趕到冷魂峪附近山溝之中。溝深數十丈,寬約十丈,高高下下,平地突起,仍是長約十餘里的兩條山嶺,橫亙天山前面沙漠之中。盡頭處斜對冷魂峪口,日受寒潮侵襲,氣候奇冷,人跡之所不至,景物荒寒已極,雖當三月底邊,依然冰封雪銅。 三人因有高人預示先機,知道妖僧與邢氏父子所約黨羽多半旁門中人,俱知風穴藏丹,如能得到,就以邪正殊途服法各異,至少可抵兩三甲子修為之力。以前不是不知底細,便為主人厲害不敢招惹,此次既借地方,必有情面,樂得乘機一試。因有法力之人入內,主人師徒保不出頭作梗,一成敵對,事更艱險,有的暗命徒黨預服避寒藥物,暗藏護身法寶,裝作常人前往下手。有的知道主人素喜聰慧幼童,竟不怕造孽,於這三兩日內到處物色秀美少年童子,略微傳授一點內功,便驅往犯險嘗試,以圖僥倖。近日正在各用心機,驅人送死。主使人不放心,又防去人膽小退回,多半尾隨在後監看接應。 柳春等三人不會法術,又無飛劍法寶防身,如與路遇,難免生事。但是老怪物禁地照例不許外人隨意行動,除卻自身凍倒,有他人作梗,老怪物立時出現,將動手欺人的擒去,就決不輕恕。只一進口便無妨了。草衣道長蘇寶星,與五老中的李清苕多年至交,早知前後因果,特意來此暗助,除向梁、丁二人分別預示機宜外,當晚並向丁良叮囑務由這條路走,天明前必到。 飛行甲馬本極神速,三人近日精進,不畏劈面寒風,又防誤事,走得更快,不料這一趕卻趕向頭裡,以為早到無妨,仍就前馳,並未停緩。等把山溝走完,殘月曉星與積雪交映之下,北天山山腳已然在望,地勢也逐漸高起。冷魂峪三人未到過,只知與溝斜對。出口正遇大霧,三兩步外不能見人。這一帶山形壁立,冰雪路滑,無法攀升,便沿山腳尋去。少年心急,也未解去甲馬。行約二里,方覺天氣越冷,忽在濃霧影裡發現右側似有山口,趕將過去一看,兩崖對峙,一徑中通,因在霧中,天又未明,看不出內中景物,只覺入口一帶形勢十分險惡,算來只有此口與來路山溝斜對,沿途未見別的谷口,再往前去便遠,估計不差,便同聚精會神往裡走進。山徑曲折,地勢越走越高,後來路越崎嶇險滑,歧徑更多,仗著足底甲馬,未覺難行。一會走出霧層之上,天已黎明。柳春忽然失聲道:「峪中形勢,二位賢弟可曾聽說過麼?先在口外一帶還覺天氣奇冷,只說要到,怎走入這長一段,比起外面倒差。聞說峪中冷不可當,我每夜立在洞外,寒潮餘威尚且厲害,身臨其地反不覺冷,莫是走錯了吧?」丁、梁二人聞言全部警覺,互說峪中詳情雖然不知,但聽師長主人說過,風穴相隔入口並不甚遠,順路尋去即可到達,只是大冷,雖然寒潮也有強弱之時,常人決所難當,更有種種奇事,有時對面說話全聽不見,這等情勢分明不對。我們帶有甲馬,只顧急行,不曾在意,這裡地形又是斜坡的多,此時分明已在半山之上,少說也有三十多里,必是霧中走錯無疑。三人因天已大亮,雖然甲馬仍可應用,已違草衣之誡,冷魂峪未到卻把路走迷,惟恐誤事,全都愁急。略一商說,立往回趕。 來時為霧所迷,只知順著腳底山徑前馳,未甚覺意。這一回走,漸漸日出霧退,才看出山形奇險,所行之處雖是登山斜坡,再望前途,便入險境。右側危峰刺天,更有高嶺當前,壁立千丈,冰雪包沒,寒日照在上面,只是淡淡一層灰白色的影子,時有時無,也分不出是雪色是日影,風是一點都沒有。走著走著,微聞身後冰裂之聲,隨聽嚓的一響,大塊冰崖倒將下來,緊跟著迅雷爆發也似,轟隆大震,斷崖由高下墜,落在中途山角上面,冰塵高湧,飛舞半天,連同奔雪碎冰一齊往下墜落,有的順勢滾墜深壑之中,砰訇之聲震撼夭地,四山皆起回應,轟轟盈耳,半晌不絕。左近高峰橫嶺也似搖搖欲墜。 三人走得稍慢一些,差點沒被壓在下面。左側又是一條其深莫測的冰溝,最厭處相隔腳底不足二尺,形勢奇險,先前竟不知怎麼過來的。總算厭路只五六丈長一小段,再過去,峰迴路轉,便入坦途,恐冰山再倒,不敢停行。剛剛飛馳過去,斷冰餘波尚還未息,巨聲時作,四山猶在震撼之中,回想驚心。方自暗幸,忽聽有人喝道:「何方小賊,來此惹厭!」聲到人到,由來路峰角一個極厭的山口中,飛也似馳來兩個身著羊皮衣褲手持兵刃的壯漢。同時前面坡下又跑上五人,都是一色打扮,神態野悍,其勢洶洶。兩下一合,便將兩頭堵住。 三人心有急事,雖想分說,一則少年氣盛,只柳春人較和平,丁、梁二人,一個是藝高膽大,向未吃虧,一個是身懷絕技,初出茅廬,又見來勢蠻橫,恃眾逞強,未免有氣。丁良先把手一擺,一同閃向路側空曠之處,然後含笑上前說道:「我弟兄入山尋人,霧中迷路,誤走此地,適才發現,正往回走,沒礙你們的事,攔路作什!休看你們人多勢眾,我弟兄也不是好欺的,不過此時有事,無什閒暇。真要講打,另約時地,我三人準定奉陪就是。」來人中為首的是個胖子,先聽三人入山迷路,並非有意來此,又正回走,神態已較緩和,及聽到未兩句不禁怒起,喝道:「我這裡一向不許外人來此窺探,念你事出無知,只肯認錯,本可放走。既說大話,又推有事想溜,沒那麼容易!我看你們年紀雖輕,手腳似還滑溜,想必身後還有師長。你沒我們人多,我只派三人,與你一對一。打得過放你過去,否則便留下一人作押,好踐約會。連你師長大人一同搬來,決個勝負便了。」話未說完,丁、梁二人全被激怒,同喝:「你既蠻橫無理,不值與你多說,只說話算好了!」胖子也是驕敵,又在坡下,聞警趕上,只覺三人腳底滑溜,似個會家,沒看出深淺,以為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本領,一時大意。再見對方詞色甚做,怒火一旺,也未思索,想把三人擒住,問出身後的人,自己還不屑上前,口喝:「你們只上三人,看這小賊有什麼來歷本領,敢來這裡撒野!」丁良平時本極靈警,也為心有急事,忙著將人打倒上路,知道當地離穿雲頂尚遠,天山地域廣大,內中隱居的英傑與五老和諸師長相識、門人決不如此蠻野,當地離冷魂峪較近,恐是敵黨,互問來歷,難免洩機,連姓名也未問便動了手。柳春先想正事要緊,所帶飛行甲馬,又與上次隨陸萍回山時不同,可以隨心進止,如若乘機溜去,決追不上,一進冷魂峪立可無事,心正尋思如何示意溜去,丁、梁二人已然上前,只得隨同動手…… 三人為了方便和免主人誤會,所帶全是隨身密藏的軟兵器,胖子見狀才知不是易與,無如人已派出。說不上不算來內中一個壯漢,先吃丁良一練子架纏倒。丁良也不傷人,往側一縱笑道:「你們已然敗了一個,再看別位的吧。」胖子正在急惱不得,偏巧四明對敵的是個能手,少年好勝,急於脫身,見丁良先勝,不耐久戰,右手長春籐一纏對方蛇矛,乘著敵人撤矛還攻,賣個破綻,一個「怪蟒翻身」,腰間三指箭早到了手中,二次揚籐往敵人打去。對方早看出他身法輕靈,所用兵器能剛能柔,通體像根酒杯粗細的山籐,只梢頭上有一精光耀眼長約三寸的金筆尖,解數精奇,早就想要破他,一見當頭打到,正合心意,忙將手中矛用足全力一撥,籐梢蕩向一旁,跟手一緊蛇矛,「金龍點頭」,照準咽喉便刺,不料上了大當。四明這一下原是虛招,早料敵人有此一手,一見矛到,兩足丁字形立地不動,身子一矮,往右一偏,左手三指箭就勢反手打出。此是四明練就絕技,形如竹著,百發百中,未發時緊貼手腕之間,隱藏極巧,不易看出,又當雙方動手正急之際,敵人事前毫未覺察,一下打中在持矛的手腕上,雖仗皮衣厚實,四明手下留情,未用大力,也是不輕,猛覺骨痛欲裂,矛便把握不住。同時四明右手長籐,也隨著翻折之勢,往下三路掃到,纏向腿上,只一抖,當時矛飛人倒,不能再打。四明也和丁良一樣,不再下手,直喊:「柳兄快將這人打發好走!」胖子自更難堪,餘黨也各忿極,又見四明暗器傷人,不由惱羞成怒,乘機怒喝:「大膽小狗敢放冷箭,今日想逃出回雁嶺去,真是做夢!」說罷一擺手中刀,照準四明迎頭便斫,餘人也一擁齊上。 丁、梁二人,方自笑罵:「無恥毛賊,說話不算,再動手,我們便不留情了!」柳春本意不想傷人,一見丁、梁二人得勝,敵人食言反臉,正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了出去。及聽未句,忽想起大漠莊所遇姓史幼童,別時曾有回雁嶺相訪之言,此人已是劍仙一流,如是他家徒黨,一經成仇,便是大害,忙喝:「諸位兄台且慢動手,我們是來尋黃眼睛小爺史二先生的。」說時已聽破空之聲起自山半,正往當地飛落。胖子和諸壯漢面上均現喜容,聲勢越猛,正在亂罵「小賊小狗死在眼前」,聞言全都縱出圈外。丁、梁二人本不想打,也自停手。胖子戟指喝問:「你們真是尋訪小爺的麼?如何相識,先怎不說?」柳春拱手道:「我們霧中迷路,身有要事,只圖上路,沒想動手。諸位再三相迫,出於無奈,後聽兄台說起回雁嶺,方始想起。我和史二先生,只在大漠莊見過一面,論我本領,怎配和他相交?因見他飛仙劍俠一流人物,十分仰慕。承他不棄,別時曾約來訪,並允遇事相助。我這人心口如一,今日實是另有要事,並非專為尋他。因兄台提起前言,惟恐雙方無心失和,故將他大名提出。請看二先生情面,先放我們走去,等拜見過二先生,再行登門認罪何如?」胖子想了想,怒道:「你原來與他無什交情麼。 想放你們也可,但是適才破空之聲好像是他,但未降落,不知是否去往別處。要放,也須等我們尋到他問過再說,否則休想。」 柳春方欲婉言理論,忽聽一聲斷喝:「不要臉的東西!」跟著叭的一聲,胖子臉上早中了一掌,當時腫起老高。面前現出一個虎面金睛形貌醜怪的小孩,正是元夜大漠莊所遇史姓幼童,現身打了胖子一掌,便戟指喝罵道:「我史厲向來講理,說話算數,人家已然提我,怎還要留難?他們三人無心迷路,已然說好得勝放走。自家本事不濟,被人打倒,還要倚眾逞強,真個丟人!便沒我朋友在內,我也不會幫你。等我問完柳兄,再要你們好看。」說時,一班敵黨竟如鬥敗公雞,垂頭喪氣,做聲不得。柳春上前施禮,方想代丁、梁二人引見,史厲已笑喚:「柳兄,請這裡來。」隨間來意。柳春本不想說,繼一想此人不問如何,對己甚好,此時斷無作梗之理,還是瞞他不得,便把來意大概說出,只把練功和五老使命等前段之事隱起。 史厲性本粗直,匆忙中並未細問,笑道:「你真誠實,膽子又大,竟敢往冷魂峪去麼?我最喜你這樣人。近日各方趕來相助妖僧鬥法的,都在生心,也不想事如容易,怎會留到今天?其實我倒能勉強一試,偏不喜撿這現成便宜。你已會法術,同行三人年紀都輕,許對主人心思,只有法子耐寒,便可去得。上次我曾答應幫你,現有兩粒雷珠,原從別處討來想對付彭老二的,連我母親都已說好,想乘父親今春出門之便,約到我家決一勝負。不料他竟不赴約。我父親又中途折回,遇見蘇寶星這牛鼻子,說了我好些壞話。父親耳軟,回家罵了我一頓。彭老二不來,總算怕我,此事權且作罷。我想在妖僧鬥法時趁個熱鬧,幫哪一面卻還未定。此珠乃魔教陰雷所煉,起因專為破彭老二飛劍法寶之用,現被牛鼻子揭穿,我未認賬,一用,父親必然大怒,反正不能出手,現送於你。 此去奇冷還在其次,最厲害是穴中黑風柱,遇時,多厲害的飛劍法寶也難免吃虧,何況常人,只有此珠能破。不過事要隱秘,先被人知道,幫你反害你了。冷魂峪入口在你們來路懸崖之上,你們來時只沿山麓而走,又值大霧,以致錯過。入口離地只三四丈,你們上去容易。此時必有人往裡走進,身後全有能人尾隨。見你三人入內,必要攔路盤詰,一聽與大漠莊有關,必是麻煩,你三人也非對手,待我親送你去就無妨了。」 柳春不料他如此慷慨重友,再四稱謝,就便又代胖子等求情解說。史厲點頭。柳春忙喊丁、梁二人上前相見,略說前事,俱都欣慰。因看出史厲好高,丁良一恭維,越發投緣。史厲問知三人帶有甲馬,便命胖子等回去,從寬免罰,隨同步行飛馳。快到半路山口,史厲道:「此時我也不惹他們,隱身去吧。」隨令三人攜手並立,取出一面三角晶鏡,照著同行。三人當即隱去,彼此不能相見,回看只史厲一人在後。到了外面,沿著山麓行約二里,忽覺冷氣侵人,微向身後低語道:「地頭已到,上面便是入口,果然外面有人窺伺。這類無恥之輩,我看了就生氣,還是大漠莊那些人有點意思。偏為了彭老二,只孫孝一人,肯和我好。」三人聽出他還是想和五老子弟結交,只為性情剛愎寡合,照此情勢,只要有人勸說,仍可言歸於好。因聽已到,朝上一看,離地三四丈峭壁之上,果有一六角形的崖洞,斜對面土坡上站著僧道五人,形貌衣著均極詭異,正指自己這面談說。史厲低語道:「禿驢可惡,竟敢說我!等先送你們上去再說。」說罷,手指處,三人立被一片光華擁起,直上入口,越覺冷氣逼人,週身直打寒戰,忙往口內縱人,一面運用神功,探頭回看。史厲已縱遁光,向那夥人飛去。隨聽雙方喝罵之聲。 這時,四明不會神功,冷得直抖,剛從身畔取了一粒丹藥,抖著手塞入口內,顫聲說道:「正事要緊,我們愛莫能助,看他作什?還不快解甲馬入內!」柳、丁二人應聲解去甲馬,各把皮套戴頭上,並肩前行。一看當地景物甚是奇特,從未見過。原來那入口大只方丈,外面堅冰密佈,日久年深,已成暗藍色,稍微挨近便覺冷氣逼人。內裡是一條外大內小長約三十來里的深谷,和外口一樣,通體作六角形,看去石質堅硬如鐵,與別處山石迥乎不同,常年風潮侵襲,剝蝕之痕密如鱗片,但甚整齊。寒霜甚多,到處密佈。柳春不知那是積年寒精所積,見是粒粒圓整,翠墨晶瑩,映著口外積雪,閃閃生光,覺著可愛好玩,略動童心,試用手摸,以為這類霜氣積成的微物自必隨手而落,不料那霜粒緊附壁上,比鐵還堅,尤其冷不可當,手戴皮套還覺奇冷浸骨,宛如切割,要是空手,再無神功防寒,手指直非凍落不可,才知果然厲害,嚇了一跳。等把洞徑走完,地勢也自展開,但不甚大,只有十多丈寬廣,成半個葫蘆形,兩邊冰崖環抱,其高際夭,上面灰濛濛籠著一片寒霧,仰望不見崖頂,地勢也頗平坦,只是滿佈先前所見霜粒,人行其上,凍得腳底生疼。此外並未有什冰雪影子,一眼望過去,昏沉沉的,也不是霧,離身一丈以外便不能見,幽寂陰森,宛如鬼域,那冷更是出奇。 三人對於防寒的皮衣面具雖然早有準備,又均練就神功,或服靈丹,一路運氣前行,仍是冷不可當。因身急抖,齒牙皆戰,先沒想到即此前段,已非生物所能生活,如非神功靈丹之力,走完谷徑已自倒斃,再往前行,除似三人這樣,還能勉強通行,否則就有法術護身,也失靈效,非死不可了。三人年輕好強,奇冷原在意中,並未覺異,因知一到,人口進洞,便人禁地,恐犯禁忌,驚動怪徒作梗,又知速行不宜,均未開口問答,一味賈勇,勉力前行。走了一段,方覺出越往前越難走,明是一片平地,但是奇冷之外,另具一種潛在壓力,步法稍快,便被迫得氣透不轉,因是身痛如割,寒氣攻心,似被埋浸冰雪之中,血髓皆要凍凝神氣。總算純陽之體,功夫又純,一有警兆立即站定,強行振作,把氣機調勻,使陽和之氣流轉全身,然後再進。可是再往前去,腳底越發沉重,想走快些也辦不到了。除柳春曾服小還丹,所練神功又是峨眉心法,比較稍好。丁、梁二人均是兩三次遇險,幾乎凍倒,知道當時一個支持不住,心靈失馭,微一迷忽,身子立時僵臥而死,哪裡還敢大意!三人原是並肩抱臂而行,互相防護,柳春居中,丁良在右,走上一段,便略歇息緩氣再進。 正走之間,丁良暗忖:寒潮未起之前尚有這等厲害,聽草衣道長口氣,好似還有數日耽延,等師父到來才竟全功,這數日中要連經過好幾次寒潮侵襲,怎能禁受?死活無關,此行關係太大,誤事怎好!心中一急,忙一拉柳春,三人同時立定,就著緩氣之便,先把純陽運足,俟身冷稍減,然後湊向柳春耳旁問道:「柳師兄你功夫較好,可受得住這冷麼?」連問數聲。柳春也把頭湊近,看著自己,就見面具裡面嘴在亂動,一點也聽不出,初意彼此語聲太低之故,試把聲音逐漸提高,仍是無用,連自己所說也不聞一字,才知聲一出口便為寒氣凍凝,多高聲音也聽不出。柳春也自覺察,方各失驚住口。所戴又溫又軟、用天山特產靈雀窠特製的皮套面具本早凍成硬殼,套在頭上已是難受,近口鼻處早該結冰,因三人靈慧,知道皮套特製,專為此行之用,由頭籠下,連頭上皮領直籠到前胸,更有皮帶緊系雙肩,以防寒侵口鼻,通沒透氣之處,入口發覺奇冷,便用神功,使本身純陽真氣,在體內循環流轉。有時立定緩氣,也只做調和功夫,不令熱氣由口鼻透出,就這樣,皮套已是又冷又硬,如非內外功均得真傳,換個常人,臉早割破。 這一說話,熱氣隨口噴出,立被凍凝成冰,堅附面具裡層之上,雖然極薄一片,但是其堅如鐵,休想碎落,同時身又顫抖僵痛起來。這一驚真非小可,不敢冒失伸手,只得重運神功穩住頭部,不令與面具摩擦,耐著心性再走。 前行不遠,忽見地下倒著兩人,看神氣似是兩個十六八歲道童,死時身形並未彎屈,不知怎的,竟會縮成二三尺長短。內中一個背著一個尺許長的朱紅葫蘆,已被凍裂兩半,身上玄霜佈滿。前面還有一人,背向自己,手持一劍,當路而立,身形也不甚高,恐是怪徒和敵黨,又未見怎動作,試探著過去一看,乃是一個道裝少年,另一手還持有一片上繪火焰的黃麻布符篆,嘴上突起一截寸許長的空心冰段,五官俱縮,連人帶劍均作前撲之勢,神態醜怪可怕,已然倒斃。 丁良看出那劍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少年通身玄霜堅冰佈滿,頭部更多,劍獨晶瑩放光,連劍柄通沒一點微暇,知是神物利器。暗忖:師父劍術早成,只為當年對敵將劍失去,至今物色不到一口好劍。這廝想非良善,何不向主人祝告說幾句,試探著將劍取下,獻與師父,也不在教養深恩。心念一動,忙把柳、梁二人止住,先朝主人恭身默念:「弟子丁良為報師恩,欲取此劍獻師。如蒙允許,感謝不盡。寶山奇冷難當,弟子等三人除略能耐寒外,毫無辦法,為防凍倒,不敢跪拜,並望大度包容。如不獲允,弟子取劍時,敬乞稍現警兆,便當知難而退,不敢強求。」說罷走近少年身側,以為少年緊握劍柄,手凍甚堅,自己又不敢妄摘手套,取必費事,主人允否也尚難知。初意不過一試,哪知手剛拿著劍柄,似有碧色光影一閃,少年所持符菉忽發烈火,冒起丈許高下一幢,身上立為一暖。 三人原是聯肩進止,始終不曾分開,發生意外,全都大驚,剛剛縱避一旁,隨聽有人歎道:「我此來曾打招呼,禮已盡到,依然如此狠毒固執!縱令今日拼你不過,我煉就三屍元神,終能遁走。我師徒早晚必復此仇。」跟著一聲「哈哈」,語聲就在少年近身之處。少年口被冰封,此外並不見人,笑聲卻遠,像是老年人所發。那幢火光仍罩在少年身上未滅,光中現出三個赤身小人,與少年形貌相似,正在火中衝突掙扎,神情惶遽已極,無如被火圍緊,沖逃不出,晃眼由濃而淡,逐漸消滅無跡。全境本是暗沉沉似霧非霧的寒霧飛浮,靜得一點風也沒有,火光一現,立化作無數大片灰白色的寒雲冷霧,狂濤雲崩,疾如奔馬,往四外湧去。三人身上立時溫暖了許多,那口寶劍,也被丁良容容易易在退避時順手取下。人影一滅,火光一閃不見。 三人細一尋思所說口氣,少年必是旁門道術之士,不知以何淵源來向主人求情,往風穴中取那靈藥藏珍。主人未允,自恃邪法異寶冒失入內,不料犯了禁忌,連遭失挫,不合負氣口發狂言,未及以全力相拼,先為寒潮所殺。那些話便是少年所說,被寒氣凍凝在此。火光一起將寒氣融化,重又發聲,先禁少年三屍元神也吃化去。想到這裡,丁良頓觸靈機,重又躬身求告道:「多謝主人恩兄賜此寶劍,感謝不盡,請連劍匣一同賜下吧。」說時語聲清朗,與先前迥乎不同,面具內薄冰也自融化,只是稍微有點濕陰陰的。丁良說完了話重又向前,見少年火滅之後,仍是原形立在當地,劍匣也懸腰間,身上玄霜已然化淨,再見四外散去的寒雲冷霧,正往當地緩緩湧來,寒意漸生。料知一會便復原狀,想早把劍匣取下佩好,伸手一摘,用力稍猛,無心中碰了少年一下。死屍著手立似崩雪般散成一攤碎粉,寒氣也漸逼人而來。 柳、梁二人自然代他喜幸,方各運氣,待要上路,偶一回看,身後馳來兩個小和尚,都光著頭赤著上身,胸背均畫有符篆,另外畫著大小火焰,左右兩手各有一個「火」字。 一個頭上釘著三枝寸許長的小金叉,揚手急馳而來,其行如飛,轉瞬臨近,明見三人在前,竟如無睹,一味猛進疾馳。三人見他來勢凶橫,貌相獰惡,一行緩步而進尚難耐冷,他卻赤身急馳,又是那等詭異神態,知是邪教一流,主人例規,雖不容人放肆,在此傷人,事終難測,萬一發難,不會法術,仍要吃這現虧,不等到達,忙自避讓,往旁一閃,讓他過去,內中一個跑得最快,勢子最猛,兩下相隔約有三丈,剛越向三人前面兩丈遠近,微聞一聲「哈哈」,忽然翻身跌倒,緊跟著雙手緊抱胸前,作出狂笑之狀,也未立起,也未再聽笑聲,晃眼身子僵縮,不再動彈。 前人一倒,後一小和尚似知不妙,一面伸手向來路揮了一下,回頭把口張了幾張,未聞語聲,一面趕向前去,右手往胸前一按,往外一揚,立有一片火雲飛出。前人已自僵死,火雲眼看蓋將上去,倏地隱滅。小和尚見狀大驚,不敢再進,又不願退,雙手向胸背等處連拍帶按,立發烈火籠罩全身。待了一會見他無異,又試探著前進,一面怒目側視三人,咬牙切齒,好似憤怒已極。 三人料他誤認自己是主人門下,心疑前人為己所殺,方自暗中戒備,防他發難。果然小和尚走近死人身前低頭看了看,面色越發獰惡,橫眉往上一豎,伸手一指,額上所釘三叉,立化為三溜焰形血光飛起。三人知道邪法難當,方自著忙。飛叉血光本向三人飛射,不知怎的倏地撥頭往前面暗影中電射而去,一閃不見。小和尚見狀惶急,正在揚手連招,想要將叉收回,忽然將嘴一裂,仍作狂笑之狀,倒地僵死。 三人看出前行處境越凶險,所有來人,多在這前面三五丈內送命,好似暗中設有禁制埋伏,又無後退之理,天氣又復了原狀,說話已不能出聲聽聞,料知前行更冷,俱各提心吊膽,試探著緩步前進。哪知走出十來丈,毫無警兆發生,路上僵斃的死屍卻不下十餘具之多,有的齜牙咧嘴仰翻地上,有的揚手作勢,挺立無異木偶,身子五官多半暴縮,口卻作出狂笑之狀,形態各殊,備諸醜怪,均是少年幼童,無一成年人。 三人順路走去,前途昏暗,一眼望不到底。天氣越冷,步履也更沉重,行動艱難,逼得時走時歇,天色分不出早晚,老是那愁慘陰冷,不見日影天光,也沒有風。回頭來路,一樣迷濛,只記路是直的,初進時,兩崖懷抱並不甚寬,此時四外全看不遠。柳、梁二人已走得十分疲乏,算不出走了多少里路,記得入口日色當在辰已之間,照此情形,至少未未申初,午潮當已過去,雖比子夜潮相去懸殊,但是午潮勢緩而濃,自吐自吞,到口即自收回,不似子潮外發,人與相遇如何能當?怎未覺得便已過去?照日前經歷,除身疲力乏外,冷還可當,但盼早入風穴,不要加冷,能在寒潮發動以前成功,便是天幸。又想蘇道長囑令先來,陸萍等二十九起身,必在這裡留上數日,正不知如何禁受!三人差不多的心思,各自猜疑,卻不想身心疲乏,正是寒毒潛侵,漸漸昏然欲睡,倒地便難活命。總算五行有救,福緣巧合。眼看危機萌生之際,四明雖然未練神功,一則平日所練也是五老子弟各自秘傳的峨眉口訣,用功又勤,根基已固,稟性又好,這三月來再一加功練習,越發精進,本來耐冷還差,幸在往塔平湖路上巧遇峨眉劍仙商風子,福至心靈,看出異人,禮拜求援,得了一粒靈丹,並可保得七日寒毒不侵,在短時日內,反比柳、丁二人還能耐冷,時正生出靈效。看出二人疲乏,愁容滿面,暗忖:二人俱都練就少陽神功,怎會如此力乏神散,還不如我?莫是中了寒毒,卻非小可!有心警告,令其振作,無如彼此說話全聽不出,頭被面具套住,只眼前兩方密嵌的風鏡,暗影昏茫中,景物自看不真,急得無法,忙將二人止住,用手連扯連推,朝頭上各拍了兩下,然後挺胸作出昂藏之狀。 柳、丁二人已是神倦欲眠,雖然真氣尚在運用未斷,已不似先前精純自如,本均機智靈敏,見狀立即警覺,忙自振作,加功運用,方始發現身已冷如冰雪,先前竟不自知,不敢冒失再進,立在當地,直到氣機重又精純,充沛全身,精力重振,方始上路。這時精神雖然好些,可是走了一段又有倦意,總算先已警覺此是危機,一見不好便互相戒備,才未受害。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十二回黑颶肆狂威邪火無功歸大化玄冰森冷煜陰雷一擊奏殊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3 本章字數:14171 三人由昨夜起一路奔馳跋涉,水米不沾,又在當地冒著奇寒走了一整天,這時天已戌未亥初,外間早已入夜,仗著少年氣盛,資稟又好,一見寒氣壓力太大,步履艱難,比起平時行路要慢十倍,峪中天時不辨早暮,惟恐到晚誤事,面具不能摘下,雖然腹饑,也沒法取食,準備走到地頭再作計較。又走一陣,眼看前路迷茫,老是一眼望不到底,算計天時必已不早,萬一到時寒潮發動,豈不白送性命!正自互相愁急,忽見前面似乎有霧,越往前霧氣越濃,一會便走人霧中,覺著冷氣減了許多。三人不知那是寒潮將起以前景象,一路平坦,並無阻礙,已然走慣,又見寒氣壓力全都減退好多,不似先前又冷又吃力,身略鬆快,正準備再走一段,如無警兆,便乘這冷氣減小時取出於糧吃飽再走。不料前面不遠,腳底便是風穴,走著走著,霧氣越濃,不能相見。柳春見大家腳底加快,想起小時霧中行路,曾經跌傷過一次,濃霧迷路,知道前面是什境地?萬一風穴就在對面,或是有什危礙,這等走法豈不撞上?正想手拉左右二人將勢子改緩,試探前進,倏地腳底一虛,三人倒有兩個踏空,柳春也被帶落下去。 那風穴深達二十多丈,由上而下,勢絕陡斜,滿是玄色堅冰,滑溜已極,一任三人身法輕靈,驟出意外也難挽救,幸而臨變機警,正對穴口這面勢稍傾斜,一覺不好,互相提氣穩住身形,往後面冰壁一仰,依然連肩把臂順壁而下。滑落才只一半,就這瞬息之間,濃霧忽退,眼前景物歷歷可辨,除寒冷未增外,又回復了先前景色。一晃及地,見當地乃是一個方廣百餘丈的深穴,對面一座危崖,上矗天半,左右兩面,冰柱交錯佈滿壁間,似可攀援上去,來路一面,卻是一片極平瑩堅滑的冰壁,地面密佈霜粒,倒也平坦,危崖傾前,將穴底蓋去大半,似欲崩塌,形甚險要,光景昏黑。近底一面往裡凹進更深,暗影昏茫中,似有兩個丈許大洞,左右並列。心疑風穴便是此地,忙趕進前一看,洞在壁上,全是六角形,黑黑的,看去甚深。此外壁間孔竅甚多,形勢不一,最大的寬僅四五尺,深不及丈,知已到達。那風穴表面並列,實則一前一後,由左走入,便達後洞。只奇怪這寒潮黑風出發之所,怎如此安靜?不特微風不揚,連冷也比上面要差得多。試再低聲問答,竟和尋常差不多,疑是主人默佑,好生心喜。因是腹饑難耐,略一商計,雖然主人暗助,事情決無如此順手,趁此時機,吃飽為是。 三人中,柳春最是志誠恭謹,覺著不問如何,此間總是主人地方,五老和諸師長尚且不曾輕視,何況自己後輩。難得一路行來並無絲毫敵意,如與途中死人比較,縱未暗助,決未作梗,理應通誠致謝才是,便朝丁、梁二人示意說道:「我弟兄三人,未學後輩,毫無法力,如非干老仙翁默佑恩憐,怎能到此?吃完再謝有失敬意,現已時機緊迫,老仙翁素對後輩仁慈,決不坐視人險,我們拜謝完了再吃吧。」 丁、梁二人聞言會意,同聲答道:「此時寒冷大減,定是仙翁仙婆恩憐默佑。戴了面具有失敬意,正想取了下來,和你一同拜謝再吃呢。」說時,似見洞口有兩個怪裝束的人影一閃。三人只作未見,率性做作,連糧袋一齊取下,只恭恭敬敬全數拜倒在地通誠祝告,求老仙翁仙婆垂憐默佑,許其人穴取寶。剛剛拜祝完畢,忽聽哈哈一笑,先前途中取劍火化少年時也有這類的笑聲,估計不出是凶是吉。事已如此,只率認命前行。 也是三人該有福緣,又是上好根骨貌相,正對主人心思。內中一人更有夙因,敵意早已化除。眼看危機將臨,丁良正取食物時,瞥見左側洞中黑影裡似在閃動,忽想起現在不知何時,這裡正對著風穴,自來天變老是先熱後涼,此時天氣毫不覺冷,大出意外,方才祝告並無回應,笑聲難知主人心意,萬一寒潮黑風突自洞內衝出,如何禁受?壁間好些現成洞穴,均可容身,正好背風,就有不測,互相擁擠抱持,等寒潮過去再打主意入內,豈不穩妥?心念一動,提起糧袋用具,把手一揮,同到崖下,擇一較大洞穴,三人縱身人內。那洞外觀只容一人出入,深僅四五尺,橫裡竟達丈許,內裡還有兩根斷石柱可供坐起,這一來自較放心。食物已取出,全都凍硬,少年志力堅強,又當腹饑之際,正吃得甜頭上。 三人料有數日耽延,所帶食物,除干脯外皆淳於荻所賜,留存備用的餅餌甜食之類,為數甚多。為防雪水大寒,丁良又帶了一葫蘆酒來。丁良坐處正傍門側,糧袋也放在石筍之上,為了起身方便,均由丁良分配,隨吃隨取。這時正取了三片去骨風雞脯,取開葫蘆蓋,說:「此酒十五叔特製,能御奇寒毒氣,又免口渴。」方勸柳、梁二人各飲兩口,忽聽隔壁有人道:「你聞,好香的酒,不知哪裡好買,問這娃兒二聲如何?」另一人答道:「你沒聽說是特製的麼?就有地方買,師父不許遠出也是無用。可恨妖道空吹大氣,還不到來,累我們在此枯守。你看冰壁已現冰珠,再如來晚,放時風力更大,我們再封閉不住,在牛鼻子到前放出,師父又說我們廢物了。」前一人道:「幾時我們也弄點好酒好菜吃上一頓,如何?」丁良聽出是兩個怪徒,猛觸靈機,不俟另一人答言,忙接口道:「酒菜我們帶有不少,二位道長如不嫌棄,賞光如何?」連問兩聲,不聽回應。 丁良因乃師曾說兩怪徒隨主人隱居這等寒冰地獄,甚是清苦,上次天山打獵遇兩怪徒,尚是第一次出山,彼時曾見兩怪徒正在烤吃山羊。料聞酒肉香味動了饞吻,只不好意思索取,立把酒葫蘆連同醃風食物各取了些,剛剛縱出洞外,口喚:「道長何在?這點微物望乞笑納。」邊說著話,待往風穴送去。忽聽大喝:「今夜寒潮黑風相繼而起,較哪一天都厲害,已快發作。你這娃兒既敢同人來此,怎一點不知厲害!」丁良心靈膽大,聽出對面師徒決無惡意,聞言雖然暗自吃驚,並不就退,仍舉酒食說:「道長請用。」忽然一隻又黑又瘦的怪手平空出現,將酒食接了過去道:「我已收你東西,快回原處去吧。你們索性盡量吃飽,在上面等著。那地方藏身最好,不等黑風回穴,千萬出來不得。」 丁良聞言喜謝,趕即縱回,隨聽隔壁二人埋怨爭論之聲,聽不真切,知道難發在即,不知何時再能進食,互吃了十成飽。匆匆收拾停當,剛把頭往外一探,便見兩點其紅如火的流星,自來路空中飛瀉下來,落地現出兩人。一個頭戴卷邊寬大箬笠,貌相清瘦,面帶詭笑。一個大頭紅臉,濃眉如漆,目射黃光,身材矮胖。俱都身穿道服,赤足芒鞋,背插長劍,腰繫革囊。胖的一個肩上還斜掛著一個長約二尺茶杯粗細深紅色形似竹筒之物。丁良好奇,元旦閱操時聞有異人要來,暗中留意窺伺,後來山主送客,恰巧遇上,偷看了一眼,後由陸萍說起來客來歷姓名,記在心裡,來人一落地,便認出是欲向五老尋仇的楊笠子和虎尊者朱護,俱是旁門散仙中有名人物。當地禁制周密,不問是誰,到此也須由入口走進。來路所遇左道妖邪,也頗有兩個道術之士,大都連風穴影子都未見到便送了命,這兩人竟敢衝破上面禁網自空飛落,可知厲害。再聽先前怪徒口氣,分明早知二人要來,埋伏相待。轉眼必有惡鬥,出去正好撞上。忙打手勢,令柳、梁二人噤聲,靜心觀變:不可言動。 三人剛將身伏好,便聽楊笠子道:「老怪物一點不講交情,別時口氣似有用意。這裡又如此安靜,與以往形勢不同,發必厲害。道兄還是審慎些好。」朱護怒道:「川東五矮,我恨之入骨,早知他隱跡此間,只為他們人多勢盛,法寶尚未煉成,強忍多年。 這次本意尋他拚個死活,因聽老怪物竟肯借他山陽之地與人鬥法,來尋老怪物一問,才知風穴所藏竟有五矮夫妻仗以成道的各種靈藥在內。心想五矮雖是仇敵,周澄和雁山六友、沈氏父子多是故交,他兩家又恰合在一起與妖僧對敵,周澄對我二人又甚恭敬,其勢不能為了五矮,連他八人一起破臉。事前專尋五矮報仇並非不可,偏生穿雲頂狄老兒與他交厚,並且蘇、商二人和智和尚均在這裡。五矮原非弱手,又有好些支援。我所煉法寶雖有極大威力,就此想要殺他報仇,決非容易,因而想到穴中靈藥是仇人成道根本,他本人又不能自來取走。與其徒勞無功,不如將此靈藥毀去,使其空盼多年,結局無望。 這等報仇實是絕妙。只是老怪物性情乖張,喜怒無常,我早料難說話,果然上次和他一說,不但固執成見,還說出許多欺人之談,反倒欲罷不能。我雖不知這裡風穴與子午寒潮底細,一則我自來行事均有成算,已然豁出與老怪物夫妻破臉,法寶已然借到,更無顧忌;二則我志在毀滅靈藥,報復前仇,既不想據為己有,自身已入風穴,便不怕老怪物有什埋伏。稍有不合,索性連風穴一齊倒轉,將老怪物所仗天時地利的老巢毀去,看他把我如何!此時寒潮未起,不知虛實深淺,且隨我暫候。只等寒潮一起,看出來勢,便可反擊。自來耳聞不如眼見,平日魔法禁網說得多凶,適才經我略施法力,便連衝破他當空六層禁制。我們身入重地,這些話必被聽去,老怪物不過藉著自己不值伸手一句大話,樂得藏頭遮羞而已,真有本領,早出來了。」 朱護神態驕橫,楊笠子似覺當前景物安靜得出奇,有點憂疑不安神氣。朱護話剛說完,便聽先前取酒人暗中罵道:「不要臉的牛鼻子狗道!大氣吹完了沒有?我師父自然不理你,可是沒提到我們,不算食言。實對你說,我二人終年在此修煉,實在閒得難受,仗著師父沒有囑咐,知道你們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特意在你到前將禁網撤去,換上虛景,你當是真的衝破了麼?真要衝破那麼厲害的禁網,怎連一點反應跡象都無?你們在自修煉多年,還煉法寶尋人報仇,連這點都看不出,真個丟人!不信,你再往上看,現已深入死地。黑風寒潮吃我二人閉住,正在蓄勢,等你們來享受。倒要看你如何倒轉風穴就勢反擊。我師徒照例無論什事言明在先,決無不教而誅。如不罵我師父,還可跪拜服輸,爬退回去,看在先前相識份上,饒你一死,現你自己發狂找死,已然無用。你須小心戒備。我話一完,便開穴出現了。」說時似見上空碧色光煙閃了一下。 朱、楊二人原是能手,上來那等驕狂,聞言同向上空定睛一看,只有朱護眉間隱含煞氣,並未插口還罵,依然聽了下去,只把雙目注定發話之處,手掐靈訣相待,似是氣在心裡,算計敵人隱藏穴內,只等開穴出現,迎頭猛下毒手情景。哪知發話人早防到此,語聲才住,便聽穴底悲風怒號,萬籟皆鳴之聲隱隱傳出,緊跟著一團灰白色的影子由右穴下飛出,內裡夾著兩條人影。朱護早已蓄怒相待,口喝:「小孽障納命!」揚手便是一個霹雷,夾著大團烈火迎頭打去。白影立被擊破,漫散開來,人影立隱。當火發時,勢原猛烈,可是兩下一撞,灰團雖被撞散,雷火也似螢火一般一閃即滅,滅時火光甚是微弱,那雷也無什威勢,聲甚悶啞,同時左穴碧光略閃。 隨見兩怪徒在上空現身,笑罵道:「牛鼻子狗道你上當了!那是我們閒中無事凝積的穴口一道潮頭。我二人法力有限,整天在風穴冰窟之內,這個卻是行家。就這樣,對這兩間窮陰精氣所聚之地,也只躲在風穴入口,仗著天生地利和師父近傳法力,略微啟閉操縱,不敢真個挨近它,更不敢深入穴底送死。因等你們不來,兩穴口全吃我閉住。 第一次潮頭無路可出,自相凝結,恰好送你當頓點心。你將它擊散,再好沒有。總算風出還得一會,否則你更快活了。我們難得有人送了好酒好菜,要去一旁飲食,恕不奉陪。 你們慢慢在此享受吧。」楊、朱二人發覺敵人用幻影引誘自己擊散寒魄精英,使其增長寒威,人卻施展魔法逃走,知道上當,又聽笑罵刻毒,全被激怒。不等說完,一面行法護身,一面各將肩背一搖,立有兩道紅光朝上飛去。兩怪徒懸立風穴上空,並不甚高,紅光電掣飛上,竟似被什東西阻住,不住衝突亂竄,不能近身。兩怪徒也未還手,說完便狂笑而去。 三人藏身隱伏壁洞以內,只就石隙外望,哪裡還敢略現形聲!先聽雙方笑罵之聲,越來越低,怪徒走時,只是面現大笑,聲已不能入耳。下面二人也是只見憤急口動,聲息皆無。白影氣團先似淡雲慘霧,順來路冰壁散漫開來,緊跟著右穴便有一股灰白色的冷氣衝將出來,勢絕猛迅,撞到冰壁上面,反捲回來,龍翔電舞般接連兩三個急轉,倏地騰起,靈蛇也似往四面射去,前面近百丈方圓的地面,灰濛濛立被佈滿。雖幸寒潮狂噴激射而出,勢子太急,一味朝前急轉猛射,初出口這一段又是聚而不散,近崖一帶未遭波及,那奇寒已比來路所經增高許多。總算此時吃飯歇息,立處恰在洞左角上邊,地面沒有寒精結成的霜粒,寒潮在前,與之相背,又是站立不動,各自加緊運用真氣,還能勉強支持,否則直無生理。再看朱、楊二人,先前驟不及防怪徒有心作對,寒潮恰是迎頭撞到,雖然防禦也快,此時全身俱在紅光圍護之下,更有一幢血色光華籠罩在外,不知怎的競難衝出險地,中間還吃寒潮白氣捲起,連人帶護身光華裹定急漩了兩下才行掙脫,避開正面躲向一角,看去身寒體戰,面容憤急之中已帶愁苦,在具那高法力,竟無所施。 三人方覺快意,忽想起壁上小洞甚多,均可容身。這一帶,寒潮不曾湧到,遲早必被發現,必來躲避,如若撞上,卻是不好,心中愁急。再仔細一看,原來朱、楊二人僅將正面潮頭奮力避開,身外仍吃寒氣包沒,一任連用法力施為,仍是凝聚不散。寒氣本是灰白色,似煙非煙,似霧非霧,吃血焰紅光一映,彷彿濃霧之中擁著一幢極大火炬,銷毀千重,頓為奇彩。一想來路光景,方悟寒氣壓力極大,況是寒精所萃,妖道血焰紅光定是火熱,陰陽相搏,寒熱互戰,彼此均有威力,互難消滅,氣勢相引,自然越附越密,糾結不開。人在其中,四面重如山嶽,自然寸步難移了。再聽穴中,悲風怒嘯之聲反倒較前隱微。想起塔平湖崖洞半夜所聞,聲勢之猛,知為寒氣所阻無疑,那狂風出穴更不知是什光景。無心得此避寒避風之所,真乃幸事。算計深入寶山,必在妖道敗亡、潮收風住以後,照此情勢必可功成如願,便各耐心靜候下去。 先後待有刻許工夫,子午寒潮所發白氣忽然由盛而衰,漸漸中止,不再冒起。兩妖人身外寒氣雖然包沒不散,手足已能轉動。知這兩人如能行動,便成大害,心正發愁。 朱護倏地咬破舌尖,將口一張,立有一個血紅色火球噴將出來,身外血焰也自加強暴漲,將外層寒氣撐大好些。跟著手挽法訣一揚,一聲悶啞的雷聲過處,身外血焰倏地一收,火球隨同爆散,化為無數星火紛紛飛射,四外寒氣立被震盪開去。楊笠子早就顫著一雙手想要施為,一見同伴成功,回手法寶囊內取出一物,揚手飛起一片青紅二色交織的光網,就勢將朱護一同護住,冷似稍減,互相口說手比,彷彿上來失利,已知警戒,不敢冒失下手,正在商計之狀。那剛被震散的寒氣似有靈性,也正由分而合,向朱、楊二人湧去,急得二人二次發出血焰紅光,迎上前去。這一來,二人身外又添上一層光罩,奇光映照,越發好看。 寒氣分佈一廣,自然較前薄弱了一些,二人也不似先前冷得亂抖。朱護隨由法寶囊中取出一個酒杯大小的黃色晶珠,托向手上,覷準左穴,似有動作。忽聞異聲起自穴底,聲並不大,聽去頗遠,但極淒厲,十分刺耳,緊跟著由左穴中飛出一條黑氣。三人藏身壁洞以內,直到飛出丈許方始發現,見那黑氣只有碗口粗細,直似一條黑蛇蜿蜒而起,初出勢並不快。除看去韌性頗強,像個有質之物外,並看不出有多大威力。兩妖道自從掙脫正面寒潮,一直立近左面冰壁之下,相隔風穴頗遠。朱護本來一手持珠,一手回取身後竹筒形的法寶,待要發難,異聲、黑氣一起,被楊笠子拉住,面上同現憤急作難之容。 那黑氣先未向人進攻,依然蜿蜒前飛,一晃相隔冰壁約十多丈,漸漸掉頭向上,似要往空騰起。朱、楊二人方現出一點喜容,後見黑氣似起不起,停滯當地,後面仍在突突亂冒,當頭一段也漸漸粗大,只是聚而不散。二人本是靜立當地,暗中戒備,因身外寒氣已被寶光撐大數倍,相隔黑氣不過兩三丈,惟恐撞上,便向右壁移去,初意黑氣乃地肺中罡煞之氣所凝結的風母,當地奇寒初出,只是黑氣一條,一到外面,微受無風鼓蕩,或遇上些微阻礙,略微一撞,立化狂風爆發,摧山崩岳,拔木掀石,威力之大,異乎尋常,萬萬挨它不得,想躲遠一些,等風母完全出淨,乘機人穴。本來黑風發無定時,一同出穴之時甚少,可是每一遇上,必相吸引,終於凝合,助長威勢。寒潮已退,本可無事,偏生二人用了純陽之寶,本身真火御寒,結局吃寒氣包圍,緊附身外不退,氣機相感,捷於影響,黑氣停滯不起,便由於寒氣吸引之故。況那身外寒氣重如山嶽,二人法力雖高,移動也頗費力,仍停不動,也許無事,這一往側移動,見那黑氣忽然掉頭向下,朝身側趕來,心一發慌,更以全力移避,震撼之力一大,發難更速。 黑氣前頭一停,後面仍出發不已,前面七八十丈一片地上已被盤轉大半,直似一條百丈黑龍凌空翔舞,一經發難,立似驚虹飛射,電也似急,朝二人掉頭衝去。只聽轟的一聲大震,初發時還似巨聲悶在鼓裡,未容一瞬,尾聲立轉洪厲,黑氣也似火炮一般爆散。朱、楊二人寶光外面的灰白寒氣立被盪開,化為片片煙雲,朝上空急湧而去。當頭黑煙一散,後面的也隨同分裂,當時黑煙激射,整個地面全吃佈滿,洞外直成了一片黑海。耳聽狂風怒號,聲如萬千迅雷互相擊撞,震耳欲聾。 柳春等三人雖在背風一面,但是前有冰壁回釗,威勢甚大,存身壁洞也在搖撼,似要被風吹塌,先頗驚惶駭退,哪敢當風而立!嗣見風勢雖然奇猛,冷卻差不多。試冒狂風閃向洞口一看,朱、楊二人身被寶光籠罩,在黑風中不住搖晃,手上一珠也發奇光,神情似比先前抵禦寒潮時還要好些,只是風力猛烈異常,尤妙是齊向朱、楊二人猛迫,先還形似黑雲,湧向二人身側便自散退,漸由分而合,化成無數箭形之物,攢射上去,寶光映處,箭如雨集,看得畢真。也不知二人用什方法,黑箭挨近光層,仍是一觸即散,轟隆砰旬之聲宛如山崩地震,猛惡已極,看似無害,但是每經過這樣一次,黑氣定必增強,凝積成形之物也越大,一會便粗如人臂,聲勢益發浩大。二人漸覺形勢不妙,幾次奮力騰起,均為當頂黑雲所阻,一路閃躲衝突,不覺挨近三人洞外。黑風似在捕捉逃人,接連幾個滾轉,化為無數大小黑色風柱,根根矗立,電旋急轉,圍湧上來,將二人困在當中,不消半盞茶時,越生越多,俱做一大圈,密集光外,轉風車也似急旋不已,吼嘯之聲反倒減低了好幾倍。 柳春立處,恰有兩寸來寬空隙可以外望,見光中二人手挽法訣滿面悲憤之容,一面防禦,一面又在爭論。因敵人已然臨近,不問是人是風,只一侵入洞內,立是死數,寒潮不止一次,再如發動,連黑風一齊進攻,休說被困兩妖道,連自己三人也是凶多吉少,心中惶急。側耳一聽,先是朱護怒罵:「老怪物可惡!少時風止,如若不能成功,脫身去出,從此決不甘休!」楊笠子卻怪他:「那日分手,對方雖然不見相助,始終固執前言,不許道術之士犯他禁地,但也並無惡意。便上次來時如若循例,由峪口入內,相機而行,也許無害,至多不能成功,何致如此危難,不合自恃法力,硬要衝破禁網,自空直落,到後,又不合心驕嘲罵,才將小怪物激怒。照此情勢,分明暗中主持,與我為難,這萬千年兩間窮陰之氣與寒魄精英所萃,法寶多失靈效。所仗定風御寒之寶,用時只稍見效,等它散而復聚,威力更大。如今上有魔網,下有寒潮黑風之困,能保得全身已是萬幸,不自合力設法遁去,再說狠話,除將仇敵激怒,越發為難,尚有何用!」朱護厲聲怒答:「我先前不過誤用法寶,方有此失。今已悟出此中機密,休看風柱環繞,形勢險惡,只暫時不去惹它,仍有破法。我身後太陽神火彈尚還未用,你這等愁急膽小作什!」 楊笠子道:「道兄,你我多年至交,非我多口,你雖和我都是旁門中人,以前和各派長幼兩輩多半相識,本來不會有事。無如你近數十年性太強做,出口常時傷人,以致交遊日少,朋友生疏,有事全仗己力,無法向人求助。來時我原想到以毒攻毒,這窮陰凝寒所積精英,仙凡所不能當,只有陰雷可破。無知這類人物近多遭劫,只有兩人老早服低閉門,如今尚在,一個並已改歸正教,討來傷人他固不肯,用以破這寒潮黑風,還可借口為世除害,定必允諾。此外還有一人,陰雷雖非自煉,卻得了不少。起初也是朋友,本可向其求取,也都為你得罪,連我都無法上門,否則豈非絕妙?你以為純陽制純陰,其實氣機相引,反而助長威焰。萬年蓄積凝煉的罡煞之氣,如若法寶能制,五矮早就下手,不借口師命裝大方了。我因覺你所煉法寶威力至大,一時疏忽。適才想起百禽道人前在莽蒼山風穴取冰蠶時所遇,此入法力何等高強,那裡風穴,因寒魄精英已化冰蠶,成了氣候,竄出地竅之外,每日不再呼吸吞吐。地氣已洩,風力隨之減小,如無峨眉異寶相助(事詳《蜀山劍俠傳》),尚難脫身,何況這裡比莽蒼山更加厲害,風柱環繞不退,氣勢加強,稍微似前激動,立時爆發。我已自知無力,你那法寶不知能否抵擋,真須留意呢。」話剛說完,右穴悲風怒嘯之聲又在隱隱傳來,比起先前更加淒厲。朱、楊二人聞聲更見緊張,立各停口,不再爭論。朱護手持太陽火筒,欲發又止,好似吉凶莫卜,委決不下。 柳春料知寒潮已起,大難將作,側顧丁、梁二人,雖和自己一樣,故為鎮靜,也是面有愁容。人當萬分愁急之際,稍有一線生機,決不放過。柳春先遇史厲,得那兩粒陰雷珠時,雖知是件異寶,因李同和師長同門,均說當地法寶無功,不會道術的人比較倒好,此行全仗神功御寒,見機行事,關係甚重,此寶如有用處,便五老、李同不說,草衣道長也必向丁良預示先機,史厲又有不入穴不可妄用之言,因此放在囊中未怎在意。 及聽楊笠子說起陰雷妙用,正與史厲之言相合,暗忖:雖未入穴,風柱已起,後洞正是左風竅,聞說黑風間日一出,每出定必回轉,日期又是不定,穴中除冷得稍好外,危機更多,反正身臨奇險,無事便罷,萬一黑風侵入,或是敵人強躲進來,此外更無抵禦之物,反正是糟,只索仗此一試了。心念一動,不由手伸囊內,將珠握住。因記得時雷珠大僅如豆,紫碧二色相映閃光,妖道行家,發現珠光入內劫奪,反倒引鬼人室,臨機忽然慎重,未敢取看,只握了一粒在手內,靜待時機。 自從妖道被困,寒潮退後,三人雖知說話已可聽聞,惟恐對頭警覺,除偶然以目示意外,全未開口。柳春暗持陰雷,以備萬一,誰也不曾得知。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第二次寒潮已然湧出。這次威勢更大,出洞便是一股灰白色的冷氣,和先前黑風出洞情景相仿,只是勢子較急。那黑色風柱不下千百根,本在右洞之側環繞朱、楊二人寶光以外互相急轉,中間各有一點空隙,層次分明,並不挨攏。兩洞相隔二十來丈,起初風柱之外尚有黑氣迷漫波動,因朱、楊二人所到之處成了中心,風柱之外黑煙如潮,齊往上湧。 隨著風柱轉動,黑煙逐漸減少,可是風柱也隨著加大增多,於是空出大片地面。寒潮出來,如若照直上升,並不至於撞上,無那兩件東西氣機相引,寒潮剛突向前才兩三丈,倏地掉轉,驚虹急竄,逕向風柱叢中猛撞上去。 照例寒潮一起,群響頓寂,連說話聲音都吃凍住,不能人耳,這次卻是不然,許是風力太強,人語雖未聽到,那驚風怒嘯之聲卻大得出奇。始而寒潮與風柱一撞,潮頭灰白色的寒氣便自散落,後面的立即狂湧激射而出,一齊擁到風柱中去,好似略微挨近便被吸收了去,不見再起,可是風柱旋轉越急,漸漸長大挨攏,密壓壓環成一個大厚***。 這次寒潮出得勢猛,完得更快,一會便自發完,不見一點影跡。所有風柱卻互相摘擠排蕩,發出一片軋軋之聲,合為巨哄,繁喧震耳,同時黑煙滾滾,翻飛激射,左近地面上矗立了數千百年堅如精鋼的冰柱石筍,挨著便折,晃眼碎裂大半。 三人存身的壁洞幸在風後,黑風寒潮又是環攻一處,只看出風力奇大,不曾受害,可是狂風怒號,越往後勢越增強。附近風穴的壁洞,被風潮融合的黑煙略微掃中了一些,岩石便即碎裂,紛紛崩墜,斷石殘沙立被黑風捲起,滿空飛舞,轉眼又成了大小風柱,互相急轉,沙石磨擦,發出千萬點的火星,明滅閃動,四下迸射,宛如大雨,看去越發駭人。 朱、楊二人知道寒潮黑風一遇先鬥,寒潮如盛,不被黑風吹盪開去,兩下立合一體,危險萬分,本想仗著法寶奮力防護,挨到風勢自行減退,方有脫身之望,開頭未敢妄動,及見風與潮合,威力暴增不已,先前環繞風柱,勢愈加強,看出黑風受了自己感應,萬無自退之意,並且越往後形勢越險,風柱激撞不休,少時自行爆裂,防身寶光一被震散,立成畝粉。朱護自信法寶威力,固是躍躍欲試,楊笠子也覺危機一瞬,除用法寶一試,死中求活外,別無善策,也不再勸阻。互相示意商計,立以全力施為,一面準備防禦。 朱護手中神火筒早就備好,先將火筒口往外一指,三團酒杯大小赤紅如火的精光,立由筒口飛出,隨著二人手指,由三層防身寶光交替閃動中,飛向光層之外。此時朱護也頗具戒心,行事審慎,上來不曾遽發,為防震破風穴引出巨變,並還避開身後,特意轉向外面,等三粒太陽神雷穿將出去,緊附外層寶光之上,方始覷定前面正在互相擠軋的一排風柱,手挽靈訣往外一揚,三粒神雷方離光層飛起,朝前直射,相繼穿人風柱叢中。此寶原經朱護採取日華一見穿入風柱之中,未被風力強行激發,以為有了生機。神火先將風柱爆發,以火力消滅寒潮,總不能控制黑風,逼向外去,便有成功之望,心方略寬。二次手挽靈訣朝外一指,正準備如法施為,哪知風柱擠軋激盪已久,本就快要震裂,神雷再一穿入,爆發更速,恰巧同時發動。可是這等風柱只裂一面,結局雖仍一樣,柳春等三人卻佔了極大便宜,否則再待一會,所有風柱一齊爆發,單是新起風柱中所裹碎石沙礫,哪怕其小如豆,其力已能穿鐵貫石而有餘,大的更不必說,那一震之威,當地所有崖壁全被黑風摧毀崩裂,人也全成粉碎,屍骨無存了。 三人先並不知有此厲害,方覺黑風電旋,聲勢駭人,忽見妖道偏身向外,發出三團火光,跟著第二次把手往外一揚,便聽接連三聲悶雷過處,黑風柱中火雨橫飛,星光震射,緊跟著天驚地裂一聲從未聽到的巨震,雷火星飛中,前排風柱忽然爆散震裂,黑氣似箭雨一般四下激射,當前崖壁山石,中上便碎,一齊粉裂,前面大片冰壁也自震碎,崩倒下來。四山一齊搖撼,轟隆砰旬之聲宛如天塌地陷,耳幾震破,週身作痛欲裂,存身小洞也自搖晃不停,地皮也在波動,所坐石筍已被震成三段,洞頂碎石粉落,各自還中了一兩下,如非武功精純,週身穿戴厚實,即此已非受傷不可了。那聲勢之惡與處境之危,直非常人所能夢見。三人全被嚇得紛紛倒退,此時欲逃無路,洞外更險。外出固無幸理,藏身洞內,休說少時黑風捲入,非死不可,時候久了,洞壁為風崩塌,仍葬身在內無疑。 柳春情急之下,心想反正難活,如發陰雷一試,終是一線生機,又恐破了黑風,為妖道所害。側顧丁、梁二人,正縮身洞角,招手作勢,令與會合,意似情勢凶危,已令外視,要死也在一起。這時,由頂至地震撼更烈,好似小舟遇風,正在隨波起伏,狂風怒嘯,一片崩山裂崖之聲,潮成一片巨哄,心被震得亂抖。正憂急間,瞥見石隙外光影連閃,心疑妖道走近,忙即掙起湊向前去一看。原來前面風柱群震裂以後,一面是黑風如濤,崩山撼岳,任多堅硬的崖石玄冰,挨著便成粉碎,又受寶光感應,不肯就勢上升,一味就在當地狂吹急旋,加上無數崩碎冰石重又捲起,許多較前稍小的風柱,各有二三十丈高下,互相摩擦激盪,發出千點火星。內中玄冰霜粒吃風火摩蕩,化為冷霧,籠罩其上。經此一來,於原有黑風柱外平添了許多煙籠霧罩火柱,矗立黑風之中,奇光閃耀,壯麗無恃。有時吃黑風柱一撞,碎裂崩散,紛飛迸射,直似灑了一天火雨,勢更驚人。 另一面,那些黑風柱繼長增高,本在互相排擠,前柱一倒,得隙即入,重又環攻而前,將朱、楊二人困在當中。 二人先發火彈,一擊未成,反受巨震,防身寶光幾被震散,因前面風柱去了三分之一,二次合圍,相迫急緊,壓力更大,如非功力尚深,當時已成粉碎。就這樣,暫時雖然苟延殘喘,人也受傷不輕,料知危機一發,只得拼耗元神,連噴真氣,各施全力防身,強自掙扎,隨風滾轉,意欲掙向穴口,上面既不能逃,索性避入穴內相機一拼。本來相隔便近,這一強掙,竟被掙離風穴十丈左近,黑風越刮越凶,即便二人不動,早晚也必吹人洞內。經此一來形勢越險,雖仗藏身小洞,不當正面,橫裡相隔還遠,風尾過處,洞口一帶外壁首先震裂倒塌,整片崖壁立被黑風捲去無蹤。總算那是風尾餘波,一掠即過,不曾深入洞內。 柳春正看之間,猛覺眼前一暗,一股絕大吸力似要將人吸走,趕即後退,再往外看,寶光映處,面前全空,洞壁已然不見,嚇得驚魂皆顫。又發現光層中二妖道滿面悲憤之容,一手挽訣,一手指著自己這面,嘴皮亂動,正往橫裡移來。知道身形已現,不論是風是人,均是殺星,反正難活,只有一拼,如能僥倖連妖道除去,豈不代五老去了兩個強敵?不由雄心陡起,便把握珠的手取出。因想小小一珠,難道真有這大威力?不覺將手伸開想看。忽見二妖道朝著自己不住狂呼手搖,為巨震繁喧所亂,一字不聞,看去似甚情急,楊笠子更帶哀求之容,往身前掙扎愈急。方想莫非二妖道想與自己連合不成?心念才動,因朱、楊二人猛力前掙,四圍風柱失了平均,排蕩擠壓更甚於前,一面發出極猛烈的軋軋之聲,似要衝蕩爆發情景,那未成形的黑風又在推波助瀾,一路急湧過來,相隔不過數丈,眼看便要往洞前捲到。先前受過虛驚,人差一點沒被黑風捲去,知道厲害。當時情急心悸,不假思索,揚手便把陰雷朝前打去。 百忙中瞥見光層中妖人四手齊搖,面色慘變,知有原故,陰雷已化為一團碧螢般的流光飛出,黑風也自捲到面前,隨同妖道掙扎旋轉的風柱,也正由側面移來,相去不足三丈,全洞也似大樹經風一般,正在連連搖撼,一片崩石墜裂之聲起自身後。情知不妙,剛剛咬牙,橫心待斃,就這眨眼工夫,陰雷已由滾滾黑風中穿出,打向風柱之上。當時只覺眼前碧光電光奇亮耀目,同時又是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震,全洞立即崩塌,身上連中了好幾下重的,腳底一軟,耳鳴目眩中,似見洞外大小風柱爆發激射,黑煙白霧宛如驚濤駭浪突然崩落,整座冰壁環崖一齊震裂倒塌、齊向當中地面壓到,青紅色的寶光夾著無數血焰紅光紛飛雨射,也未及看清二妖道的形影,人已往下陷落,上面洞頂也自倒塌,當頭下壓。情知不妙,剛急喊得一聲「二位賢弟」,底下話未出口,猛覺頭上受了一下重擊,立即暈死過去。 待了些時,凍醒過來,聞得耳旁有人急喚「師兄」,忙睜眼一看,正是丁、梁二人。 丁良手中劍已拔出,劍光強烈,照得兩丈以內甚是清晰,同伏身側,正在大聲呼喚。記得先前崖崩地震,頭受重擊,陷入地底,可是身側不見一點碎石沙礫。那地方從未到過,環身左右,大小晶柱矗列如林,吃劍光一映,流光散綺,幻為麗彩,耀眼欲花,回憶前情,直似一場噩夢,連忙應聲躍起,覺著週身到處痛酸,用手一摸,頭上腫起一個大包,背腿等處也受了好幾處硬傷,但不甚重,仍能行動。 一問前情,才知丁、梁二人見洞壁為黑風捲走,難於隱跡,方自愁思,忽見朱、楊二人朝著自己這面搖手急叫,意似求助,知在山中見過,必被認出,但是一行三人均無法力,怎會有這求援情景?不料柳春突然揚手,陰雷爆發,大片碧光迸射,風柱立被擊散,往四外激捲上去,聲勢較前更猛十倍。朱、楊二人護身寶光,吃新擊碎的風柱只一排蕩,便自震散,本就難幹活命,又吃陰雷擊中了兩下。不知怎的,神火筒也在此時發生巨震爆裂,霹靂連聲,二人全身震碎,再吃黑風一卷,連同新爆發的大片烈火,全數往上捲走,火光一閃即滅,人也無蹤。寶光震散以後也是略閃即隱,只剩陰雷碧光還自連珠爆發。 二人立在洞角,先未陷落,看得畢真。不料外面山崩地震,洞內地層也自下陷,偶一側顧,瞥見柳春陷入地底,當頭一片洞頂同時倒塌,正往柳春頭上壓下。丁良一著急,不問青紅皂白,縱身往前撲救。四明知道這樣平白送命,幹事無補,百忙中剛伸手將他強行拉住,欲待地震過去再作打算,誰知柳春立處地層一隱,洞角一帶也連帶下陷,方覺腳底一軟,人往下沉,身後一片洞壁已貼著二人脊背倒壓下來,隨同墜入地底暈死過去。過了好些時候,忽然同時回醒,一摸身上,只背腿等處略受磕傷,並無妨害。當地頗似一條形似甬道的洞徑,一頭是個斜坡,地上堆著不少砂礫碎石,大石塊卻未見。相隔上面頗高,四壁滿是新震裂的縫隙,上面似有大石蓋住多半,隱隱透見灰濛濛的光影,近頂缺口有好幾個,後來認出上面乃是來路,當地便是石穴寒潮發生之地,因先前小洞緊傍石穴,本不相通,地震之後形勢變易,震出幾條裂口,與右穴洞徑相通,二人陷落時恰好墜入洞中,山石堅厚,地皆石質,一時受震倒塌,裂口不大,洞壁自後下壓,吃裂口擋住,不曾壓向身上,因而得生。 二人驚魂乍定,覺著柳春陷落時,洞頂似未壓中頭上,人已入地,當時雖未看清,彼此情景相同,想必命也保住,喊了兩聲未應,覺著又冷又餓,雖是風穴深處,那冷卻比初經寒潮時好得多,再一用功,便自和暖。四明服過御寒靈丹,更加無事,餓卻難當,糧袋寶劍幸未失落,只得取些出來,胡亂吃些,邊吃邊找,行進十來丈,地勢仍是向前傾斜,到處都有大小晶柱遇上,先當是石鐘乳,隔著皮套一摸,奇寒浸骨,方辨出寒潮精氣結成的冰柱。洞中昏黑,全憑著這些五光十色的冰柱在暗中閃光,依稀可以辨路。 惟恐有失,丁良試拔新得寶劍,竟煥奇光,遠射十步以外,比初到手光更精強,立即用以照路,又進數丈。方想柳春下落不會這遠,連喚無應,遍尋無跡,多半不妙,好生焦急,想往回找。四明見他悲急歎氣,力說:「老少主人妙算前知,既看重柳兄,決可無妨。先前形勢那等凶危,我獨不急,便由自信之故。」 丁良聞言心雖略寬,終是難過,正商量重往回路細找,忽見劍光照處,左洞壁間似有一條裂口,心疑人由此口下落,忙趕過去用劍光照看,那裂口比自己落處更要彎曲傾斜,劍光只照出三數丈便吃擋住。再一回顧,柳春僵臥在裂口對面相隔三丈一根冰柱之下,伸手一摸,通體冰涼,胸頭猶有餘溫,知是緊貼冰柱上臥之故,忙即移向空地,用內家按摩之法施救,一面同聲呼喚,經了好一會方始救轉。料知此行先後歷時不少,必已餓極,一問果然,重又陪同吃飽,略一商計,便同前進。因不甚冷,先還拿不準是否右洞,後見洞徑寬大,冰柱如林,滿壁霜粒,奇冷難近,地形老是向前斜傾,又深又長,先前小洞隔壁又正是右洞,估計不差,益發賈勇前探,穿行冰柱林中約有十里之遙。 三人不知歷時已是三日,所遇雖險,般般湊巧,此時恰是寒潮出淨,又當陰極陽生,全月中寒潮最弱之時,並且這次黑風勢最猛烈,先吃朱、楊二人妄施法術法寶,相持震盪,鬱怒莫宣,並被最猛烈的陰雷一擊,風母由此震裂,兩座風穴同被震塌,風穴更甚。 事完不久,巨變爆發,二穴真氣全洩,地穴也自封閉,永絕後患,已然因禍得福。又走不遠,前面忽現出一個六角形的暗洞,人未近前便覺寒氣甚重,與初入穴口情景相似,語聲也低了許多,非大聲急呼難於聽見。來路本是一個地勢傾斜、上下冰柱棋布星羅的深長冰洞,由離穴口里許,地勢逐漸往中心收縮,收到盡頭,成一丈許大的深穴。 天山飛俠(接邊塞英雄譜) (蜀山外傳之三) 第十三回苦志弭凶災瞬息成仁消浩劫炎荒尋樂上千秋遺憾泣孤臣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4 本章字數:18390 三人因穴中不似沿途有冰柱回光反映,不用寶劍照路也能辨認,內裡陰黑異常,上下四外霜粒稠疊密佈,又細又勻,色如翠墨,地更滑溜向下,料是寒潮發生之地,藏珍所在。有了希望,精神一振,不敢大意,忙各調氣用功,將備就的套索分別取出,系向腰間,聯在一起,每人相隔兩丈魚貫而行,以防不測。及至入穴一看,除寒冷較來路加增,沿途空無一物,劍光不能及遠而外,並無他異,覺著無礙,便把腰索收短,仍由丁良持劍照路,並肩順勢往下面緩緩溜去。走過一段,穴又由小而大了兩次,那形勢直似一個斜立著的三節葫蘆,到了未一節由小轉大時,地勢越發下斜。三人生長邊荒冰雪之區,滑雪原本拿手,又走了老長一段,並無險阻,全都不曾在意。寒潮深穴,本是一個六角形的大葫蘆,先走兩段,寬處僅三數丈,長卻幾達十倍以上。三人微覺地勢時有高低,不曾看出這未節正是葫蘆底部,下面地勢廣大,呈扁圓形,寒氣迷漫,劍光只照十步左近,不能再遠。 三人先還順著地勢,試探前行半走半溜,及至走慣無奇,看出前面空曠無物,急於早達穴底,各自施展滑雪絕技往前溜去。溜著溜著不覺到了底部入口邊緣,剛瞥見前面暗影中奇光閃閃,心中一喜,腳底地形忽成垂直,互相失驚,想要收勢已自無及,人早順勢下落,知道不妙,趕忙施展輕功往後一靠,意欲貼壁滑下。哪知中間十餘丈地勢回凹,雖仗應變機智,武功精純,地勢又是漸漸往裡深凹,始終貼著佈滿霜鱗的冰壁滑下,不曾凌空飛墮,墮入穴底寒焰之中,送了性命。這一驚也非小可,尤其那霜粒乃寒精所結,任穿了多厚,挨上也是透骨生寒,何況人在上面擦行這長一段,凍得三人週身僵痛,連氣都透不轉,人又不能飛身縱起,只好聽之。晃眼滑落下去三十來丈,覺著寒光耀目,全洞明逾白晝,地勢也漸由凹而凸,重變斜坡,同時瞥見那發光之所,乃是穴底寬達四五十丈,正中心約有十多丈方廣一片六角形的盆地上,冒起一堆青白二色的寒光冷焰,精色射目,不可逼視。料知此是寒潮所發之地,如若沖人光中,立時凍斃,想要奮起收勢,無如四肢凍僵麻木,血脈皆凝,不能自制。 方自惶急,猛又瞥見當中冒起薄薄一片翠綠色的光華,籠向寒焰之上,隨有一股陽和之氣迎頭罩到,當時奇冷全消,身上有一點暖意,人也順坡而下,到了底部平地之上。 因來勢大猛,本來還要前溜,再溜出十多丈便是那堆寒焰,幸是手足已能轉動,才一到地,不約而同全都縱身起立,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冷又加增,不敢冒失。細一查看,那大堆冷光寒焰也和沿途地形一樣,作六角形,看去似冰非冰,似火非火,精芒上射,宛如晶箭,又勁又直,時高時低,森森耀目,再吃那層翠色光華一籠,越加奇麗。下面似是一個六角大洞,光焰由此冒出地上,四外洞壁晶瑩堅滑,通體渾成,繞行一周,更見不到別的洞穴,心疑靈藥藏珍必在其下,有這等厲害奇冷的寒光冷焰擋住,如何能下?柳春一急,忽想起此行經歷,妖道那高法力尚且送命,別的敵黨更連風穴也未到便即凍斃,自己一行毫無法力,居然平安到達,如不成功,李同怎會令四明前來求助?五老也不會密函山主付此重任。蘇道長更不會密令先來為諸位師長開路了。結局固是可望成功,主人也必在暗中默佑,何不再以虔心通誠,求他一求?想到這裡,知丁、梁二人均極機智,不用點醒,便領頭躬身祝告道:「弟子等此行,全仗干老仙翁仙婆憐念我等向道堅誠,人小力微,暗中默佑,才得深入寶山風穴重地。無如冰火寒焰阻隔,無力再進,伏望仙翁仙婆恩憐,默佑成功,感謝不盡。」說時,三人一同拜倒,伏地不起。 待了一會,先聽一老人口音說了聲「孽障」,緊接著一幢碧光突自寒焰中心冒起,光中現一老人,生得猿臂鳶肩,白髮如銀,面黑如漆,加上好些紫紅斑,面貌雖然奇醜,但吃兩道秀眉滿頭白髮一襯,身材又極挺秀,看去英偉異常,不類老年。一現身,便指三人道:「你們快將面具取下,起來相見。我不喜見這樣兒。你三人中又有一個與我尚有最後一面之緣,想看他今生根骨如何,省我行法查看費事。」三人一見,便知是冷魂峪主人干鵲,既然應聲出現,相助無疑,俱都驚喜交集,出於望外,哪還再顧寒冷!同聲禮拜,謝應起立,除去面具。 老人朝三人細看了看,微笑道:「此門寒潮風穴,原是兩個地竅,本是千萬年來蘊積的窮陰之氣與寒魄精英所萃,厲害非常。自我夫妻昔年受了百禽道人指點隱居在此,立志欲以旁門成道,如無定約在先,不願出山,外功難於修積。日久悟出玄機,不特本身終須兵解,轉世以後,仍非改習玄門正宗不能有大成就。生性雖強,話已出口,不肯改悔。曾借神遊試往轉世,欲以化身修積,哪知發願太宏,歷時近三十年,相差尚遠,老妻又在催歸,只收了兩個徒弟回來,俱是前生同道,歷劫多生,已成凡人,如不遇我,就此轉入輪迴。這還是他、人雖在旁門,無什惡跡,否則早已不免。歸後與老妻商量,因知此間本是一個不透天日的山腹巨洞,深長約二百里,寒潮黑風本在地底山腹之中互相收發吞吐,與世無害。去今千三百年前,忽值日月同食,五星逆行,天時地氣令受反應,風潮自相激盪搏擊,離地較近的數十里山腹日受風潮侵蝕,歷時萬年早被淘空,再經巨變,立生地震,將頂揭去,成了一條山谷,僅留峪口一洞,由此為害。雖因大漠窮荒,人跡無多,但是子午寒潮出發尚不甚遠,黑風一出,少說也在千里以外,再將途中驚沙旋起,沙石摩蕩,發出無量火星,真似一座火山,人畜遇上均無倖免,每年不知傷害多少生命。更凶是風潮威力日漸加增,再不事前消滅,必起空前浩劫。此是兩間千萬年蓄積的威力,誰也難於破去。本就處心積慮,想要建此功德,後又開讀公冶道長留書,備知就裡。因此事奇險,雖然早拼身殉,但是難關重重,事前須用好些惡人生魂解破煞氣,結局更須有四個道術之士應劫方可如願。時機未至,只率靜候。 「經我頻年苦心推算,只我夫妻本門魔法,拼捨兩具肉身,外加兩粒子母陰雷,事前再得三個能耐穴中奇寒的靈慧童男相助,這場浩劫方能避免。恰巧我女娜妲,將女婿焦頊所盜靈丹,藏人仙凡所不能近的兩穴交界之處,我昔年所用法寶靈藥也藏在內。初意來此盜寶的,無故謀取他人珍物,必非善類,意欲用此為餌,借他形神消滅難關,又不願不教而誅,於是訂下禁約。這多年來,果有不少左道中人各用心機來此窺伺,都是又貪又狠極惡窮凶之流,為借他們挽此未來災劫,自然無所顧借。我因居此多年,不到時機風潮雖不能破,已能因勢運用,來人只一犯禁無一倖免,有的更是才一入口便為寒潮所殺。近日算知不久又要地震,大劫將臨,巧值妖僧借地鬥法。他們本心想引我出場,我卻想引這伙凶頑左道,一口答應,實則早有安排。可笑這些蠢物,法力不濟,又想不勞而獲,見我固執前言毫無通融,不是命他門下孽徒仗著符寶護身來此偷竊,便是自恃邪法親身犯險。後來死人一多,表面不說,暗中對我卻是恨極,竟想在鬥法事完,不問勝敗,合力移山換岳,震穿地肺,將方圓三千里內化為火海,連大漠莊、白馬山一齊毀去,以圖洩忿,並敗五矮仙業。哪知這場浩劫本就應在七日之內發生,沒有他們一樣發作。 「此舉造孽無窮,我已準備多年,欲以身殉道,建此功德,但是寒潮雖吃我消滅大半,殘餘之氣閉入地竅,非經萬年以上不能為害,地震餘波仍是強烈,大漠莊、白馬山兩地,恰與這裡地脈相通,仍難保全。五矮全家隱此,本為取回靈丹之故,到時,決不肯以力強壓地震,損人利己,更留異日之害,勢必事前遷走。白馬山隱居的都是前明遺老忠烈之士,經營多年,必不捨此根本重地。我無法開導,去冬才命門人藉著口角,引他門下來此欲加開導。上月才知,此事已被一位與他們有淵源的道友無意之中占算出來。 因我魔法禁閉,災害雖然算出,我夫妻用意仍是莫測,只料我不致逆天而行罷了。他和五矮又是深交,忙即先飛雲龍山和王人武說好,令方端來向你們山主周澄父子告警,令其護了朱成基率領全山人眾全數離開,只等鬥法事完,便同移往雲南,與王人武同隱。 一面約了五矮的同門至交,於除夕前後相繼趕往大漠莊,告以機宜。因他們都是高明之士,不肯食言,憑著法力強取。總算時機成熟,你們有此奇緣遇合,不特正是三個有根器的童男,來時並還巧得了兩粒陰雷,首將風母擊破,減卻大半威力,所剩一粒,正可用來消滅寒魄精氣,省我不少心力顧慮。 「來意我已盡知,有心助你們成功,便不求告,少停也必出見。嗣因你們再四誠求,又想少時也許無暇詳言,方始冒寒出見。等我退下,準備停當,只等穴中風雷交作寒焰一退,可速尾隨同下。我已行法暗護,仍是奇冷難禁,不可膽怯,隨定我元神之後,到了地竅前面,乘著寒焰被我逼入地殼的一會工夫,丁、梁二人速向左右兩旁冰穴取丹,柳春手持陰雷,以防寒焰力大,寒潮突回難於制伏。此時連我語聲也是極低,只聽一個『發』字,速將陰雷發出,自有妙用。我夫妻元神往上一壓,你們速由右側繞過,便與左穴取寶諸人會合。前穴已受地震崩塌,形勢大變,上去容易,事完速往前山鬥法之處,自有人來護了你們出險。四明前生是我女婿,自遭兵解,已歷兩世。所救使女小春,乃我女娜妲。地竅之內,有你夫妻兩生以前法寶,五矮道友所煉大還丹共十九粒,別的靈藥尚多。現已備悉前因,必有獎贈。他們不久飛昇,見後無須隨去,可與柳,丁二人,帶了小春同往雲龍山暫住,等前生靈智法力回復,再出修積,以消前孽便了。」 三人驚喜交集。四明原聽李同說過魔女風穴藏丹之事,只為歷劫兩生,夙因已昧,沒想到自己竟是焦頊轉世,正隨眾拜謝問,忽想起主人法力高強,又是岳父,雖然夫妻難滿重修仙業,法力靈慧尚未復原,便對前生之事也是茫然,岳父已拼以身殉道,只此一面之緣,難得遇到這千載一時的良機,怎不請求指點?心念一動,方開口喊了聲「岳父」,碧光忽收,人已隱去,中心寒焰重又湧起,只得罷了。約待有片刻時光,先聽寒焰之下,悲嘯淒厲隱隱傳來,與初到所聞相似,一會又聽風雷排蕩之聲,聲不甚巨,勢卻猛烈,知道風雷過處,寒焰一退,便應相隨同下。寒輝電射,冷氣森森,看去甚是怕人,又不知下面穴有多深,如何隨同下去,適才竟忘請問,未免憂疑。柳春見丁、梁二人面色畏怯疑慮,便道:「我們現蒙干老仙翁仙婆大力相助,如命而行,當無差錯。大功將成,不可疏忽,還是拼耐寒冷,走近些好,真氣卻須勤為運用,以防禁受不住。」 二人聞言心情一壯,剛同湊向前去,忽聽下面又起爆音,密如貫珠,那形如奇峰森列的寒光冷焰,非只不退,反突發出千萬道精芒往上湧起,心疑干氏夫妻法力制它不住,又生巨變,方自驚惶卻步,寒焰加高了兩三丈,倏地下沉,眼看頂端焰芒平齊地面,六角穴口已自現出,重又向上冒起,地底風雷轟轟,夾著大片爆音,也更洪厲。似這樣接連起落了六次,那和小山差不多的大幢寒光冷焰,忽向穴中沉落,地底繁喧立止。三人連忙縱向前去,臨穴一看,下面好似一條甬道,對面穴壁平直,下面往來路凹進深入,寒焰正順甬道往來路一方緩緩前移,因知厲害,防它突然頂起,略微遲疑,便聽一女子口音喝道:「你們還不快下!要誤事了!」語聲甚低,卻似近在耳邊。 三人聞聲警覺,數丈高下原不在心,立同縱落,覺著一片紅光迎面閃過,身外似有浮力托住,降勢卻快。晃眼及地一看,那甬道長約數十丈,寬大約五六丈,也是六角形,迎面兩朵大約丈許質如冰玉的青蓮分列地上,上坐一男一女,都穿著一身白衣道裝,赤足跌坐。男的便是先見白鬚老人干鵲,女的是個老道婆,雖然面容枯瘠,又黑又干,貌相奇醜,但是白髮如霜,披拂兩肩,自頭以下,玉也似白,尤其那一雙底平指斂的雙足,更是脛附豐妍,其白如霜,體態也極炯娜,不看頭面,真似一個玉骨冰肌的絕代佳人。 四明知是岳母波旬婆,首先下拜,高呼:「岳母恩憐,乞賜教誨。」二老雙目垂簾,似在人定,並無應聲。 柳、丁二人早看見二老身後寒焰仍自緩緩前移,其勢甚緩,只比在上面減小得多,大只方丈,卻更加強烈,幾次欲前又卻,似要往來路退回,均吃一蓬白光擋住。剛想起干鵲先前所說的話,寒焰忽然回退丈許,看去潛力絕大,同時瞥見二老頭上各飛起一片深碧光華,光中現出兩個赤身小人,與二老形態相似,只是貌相俊美,與原身不啻天淵,真是一雙金童玉女,在碧光擁環下,電也似急朝前飛去,兩下才一接觸,寒焰重又易退為進,向前移動。 柳春因先前四明張口急呼不曾聽出,知道說話無用,忙打手勢招呼,二人忙即當先追隨下去,見光中小人手指當前碧光,將寒焰包沒,一同前進,雖不再往後退,仍似吃力非常,行約刻許還未走到。小人四手同伸,朝前一指,立有二十道紅綠二色形如火焰的精光,各由指尖上發出,齊射寒焰之上,經此一來,方快了許多。三人隨在後面,先是冷得發抖,齒牙震震有聲,因先前干鵲老人一說,皮面具又未再戴,四明服過專御奇寒靈藥,還能勉強支持,柳春也能忍受,丁良已被凍得面無人色。總算寒氣雖重,因有主人暗助,無什壓力,不似先前真氣稍失調勻,便要昏迷僵倒,又以成功在即,少年好勝,儘管難支,誰也不肯示弱,各自強運真氣,拚命尾隨下去。 又過有頓飯光景,地上忽又現出一圈深約三丈的盆地,當前一個大僅二尺的暗穴。 二老到了穴前便即止住,意似迫令寒焰入穴。寒焰偏似不肯就範,強要湧起。穴並不大,可是精光照處,下面仍是暗影沉沉,看去又深又黑,不可窺測。干鵲意似憤急,將口張了兩張,也未聞聲,紅綠二色的焰光一閃,連人一齊隱去,碧光倏地增強加厚,竟似成了有形有質之物,猛力下壓。寒焰不敵,立往穴中擠入,只剩一幢濃碧精光鎮壓穴上,冷似稍減。知道碧光乃二老元神所化,已將寒潮制住,時機瞬息,立照所說行事。沿途所見,無論山谷、洞徑,全是六角形,獨這一片盆地形勢獨長,前圓後尖,暗影中兩邊似有歧徑,地竅就在前頭不遠。丁、梁二人立分左右兩面繞向前去。 柳春剛剛繞出光幢之前,忽聽穴中轟轟發發之聲響成一片,地皮也自相隨震撼,同時又聽悲風怒嘯,萬馬奔騰之聲由上面來路隱隱下傳,淒厲刺耳,與在山中練功時所聞異聲相似,料是子午寒潮回穴。當地大聲說話俱難入耳,竟有這等猛烈的吼嘯,可知厲害!心中一驚,忙即回立相待。方想主人身形已隱,不知還能發現不能。那子午寒潮回時勢更神速,只見怒吼繁喧中,一條又勁又急灰白色的寒氣,由那六角井形穴口猛射下來,好似具有靈性,不等及地便即掉頭向內,凌空馳來,地竅下面風雷之聲更急,兩下似相應和。說時遲那時快!寒潮馳抵盆地前頭,只聽耳旁有人低喝:「柳春速退!待我發令。」聲才入耳,趕忙縱退時,轟的一聲巨響,先前寒光冷焰重又冒起,碧光一閃,即向身前飛來,寒潮便往焰光中投入,兩下直似磁石引針,水乳交融,晃眼之間,百多丈長形如龍蛇的寒潮精氣,全投入焰光之中不見,寒焰立時繼長增高,精芒如電,森森上射。 柳春面前雖有碧光擋住,仍覺奇冷難支,週身如被冰凍,肌肉慾裂,儘管冷痛交加,依然咬緊牙關,戰抖著一條左膀,準備一聽號令,將雷發出。眼看寒焰已復六角形體,上衝洞頂,暗忖:再待一會,冷得四肢全失效用如何是好?心正愁急,耳聽一聲「發」 字,忙將陰雷照寒焰中擲去。只聽波的一下氣泡漲裂之聲,並不甚響,陰雷剛化為無數暗紫陰碧二色的火星,在寒焰中四下飛射。就在這子母陰雷要發未發,時機不容一瞬之際,二老元神所化碧光,早電也似急罩將上去,連寒焰帶陰雷一齊籠住,面前立現奇景!那六角形的寒焰本就青中帶白,其明若電,這粒陰雷又是紫碧二色,一發便化千萬,紛紛爆發,靈焰雨射,彩火星飛,外面再吃碧色精光一罩,連陰雷一齊制住,又全轟然爆發,於是變成千萬點紫綠火星,在寒光冷焰之中不住上下翻飛,明滅閃變,偶然一聲激震過處,便射出一條焰雨彩星,外層環光相與輝映,越覺霞輝幻彩,奇震無倫,端的好看已極!不消半盞茶時,寒潮隨著陰雷連珠爆發,火星逆射與碧光壓制之下,重又縮小,沉入穴底。方覺這一次陰雷相繼震裂,聲並不大,較前安靜,冷也不甚,前見兩朵青蓮忽然飛來,始而一同爭先,到地合而為一,二老井坐其上,面朝外,壓向地竅之上。 隨聽丁良急呼「師兄」,聲低而急,料有什事,連忙趕去一看。那地方乃是盆地尾部的一條歧徑,地勢傾料,右側有一小洞,丁良手入其內,尚未取出,人已凍倒,面如上色,連忙扶起,將手代為拉出,見是空手,知是藏丹之所,試伸手人內一摸,覺有一物似是革囊,穴中奇冷,當時身便凍木了半邊,慌不迭隨手取出,果是一個革囊,囊口密封甚固,手又凍木,無法開看,忙運神功屏除寒氣,右手才能活動。丁良也自復原,連說「好險」。 柳春問故,才知丁良初到冰穴時,已覺奇冷難耐,寒潮恰又歸穴,因想事關重大,惟恐延誤,勉強鼓著勇氣伸手人穴,忽聽穴中有一少女嬌叱道:「此是我夫妻兵解前所藏法寶靈丹,已有法力禁制。妄動者死!」心方一驚,猛瞥見碧光一閃,隨覺一股冷氣由左手直貫全身,痛如刀割,疑為禁法所傷,心中一急,喊得一句「師兄」,人即僵倒,幾失知覺,驚慌中隱聞人言:「我女禁法已解,無須害怕。」柳春便即趕到,寒潮冷氣又退,吃柳春扶起,強運真氣,跟著復原,知那革囊定是四明之物,先前主人原命由右繞行,取時四明忽然向左,變作左右分進,照此情勢,靈丹必被四明取出。 丁良謹細,心疑主人或向四明暗中指點,忙拉柳春提了革囊趕去一看,那藏丹之處竟是尾端一個洞穴,比起右穴要深得多,所有丹藥均藏在一個尺許長的晶瓶之內,外面書有「恭呈恩師監察」,下具五老姓名和丹藥種類粒數。四明並未開視,正捧玉瓶跪地痛哭。原來四明行前,曾聽耳旁有人低語,令其繞右繼行。尋到當地,見那地穴又深又黑,只有尺許方圓,不知能否容人出入。正在著急,也是瞥見一片碧光飛來,迎頭一照,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覺著神志清靈,前兩生的經歷立上心頭,當時警悟,知那碧光乃波旬婆元神分化,特意相助,剛剛拜倒,便聽說道:「我夫妻為挽浩劫,就要屍解。我因你和我女靈智未復,取回法寶不能使用,異日修為不易,為此與你岳父爭執,於百忙中分化元神,犯險相助。穴中大還丹本有富餘,到手以後,可乘同伴未來,先行取服一粒。五老與你本是同門,念你遭遇可憐,必無話說。此舉非你岳父所喜,他脾氣古怪。 服後速離此地,前面盡頭便是出口。瓶口有我女兒法力封禁,我已代你解去,伸手即得。 你岳父正以全力鎮壓地竅,我暫時不與合力,他便難於兼顧,一到前穴,便不致為難你了。」 四明略一尋思,忙將手二次伸入穴內,果有一物撞上,取出一看,正是前生巧騙到手的丹瓶,回憶兩生經歷,愧悔交集,又想起身受之慘,不由觸動悲懷,立即跪謝哭訴,說:「小婿鑄錯於先,難得師恩寬減,僥倖轉劫,居然夫妻重逢。又蒙岳父母恩憐,暗中相助,始有重修仙業之望。大還丹雖能脫胎換骨有益功力,一則五老前生雖是同門,今生卻蒙他們恩養成全,始有今日。中途巧取,忘恩負義,於理不合。二則令愛為我而死,今雖重逢,已成凡人,就五老恩賜,也應先與她服,如何背她獨享,何況岳父又不願小婿做此背人之事。岳母深恩永世難忘,此舉卻難從命。」說完,又向前生諸師長同門通誠祝告:從此回頭,虔心向道,伏望寬宥前愆,許其自新。二人問他何故哭得傷心,四明不便實說,拭淚起立,答道:「成功之後,忽然想起心事,此時無暇明言,改日自知,速往前穴去吧。」隨將丹瓶交與柳春,將革囊換過。 柳、丁二人原知浩劫將臨,時機緊迫,忙同起身,走出盆地。走到盡頭,果有一條洞徑斜行向上,這時寒冷大減,行動自如,路又平闊,一路向前飛馳,約有四五里路,忽發現到處洞壁崩倒,碎石滿地,有的地方竟被堵塞,但可設法通行,知是地震所致。 又行里許,地忽中裂,寬約兩丈,並有黑水冒起,腥臭難聞。過了裂口,對面又是大片崩崖將路填滿,不能通行。丁良一著急,揮劍斫去。那劍競是鋒利異常,擊石如粉,劍光落處,立被斫開丈許長一道裂口,在火星飛濺中再一查看,那崩崖似由地震時自上下壓,將洞頂壓坍,同塌下來,將路阻住,也看不出有多厚。丁良新得寶劍雖是神物,不會劍術,只照尋常斫法,劍落石裂,並未透穿,裂口寬處不到一尺,中心還是實質,如何通過?丁良無奈,正朝前亂斫,想借劍力猛攻,終有透穿之時,忽見四明手中革囊開處,由囊中取出一柄月牙小刀和一件形似風車之物,對二人道:「囊中所有,皆是前兩生的故物。先前本是茫然,後取丹瓶,仙婆忽用神光照了我一下,方得警醒。因見崖石阻路,想起內中法寶可以應用,無奈事隔兩生,用法多半遺忘,囊口又經法力封禁,難以取出,沒向二兄先說。及見開石費事,極力回憶以前用法,竟有這兩件可以應用。姑照前生所學一試,囊口也能由心收閉。二兄請先退下,待我勉為其難如何?」二人自從聽說他乃焦項轉世,早看出主人對他另有關照,又將前生法寶靈丹得回,已代喜慰,不料魔法神奇,不可思議,頃刻之間,竟將靈智回復,連前生法寶也能使用,益發驚喜,正自退下,同聲稱賀。 四明已面石而立,笑道:「用法雖仗岳母之靈僥倖想起,但我墮劫兩世,根骨全非,無什功力,只恐不能由心運用。好在是塊石頭,用以練習,不致傷人生事,事又正急,否則我真不敢妄用呢。」說罷,手向前一揚,一彎新月形的碧光忽然飛出,那大約十來丈,上節不見,下節深陷地內,將洞填得滿滿的整塊堅厚崖石,立被斬為兩半。四明將手一招,碧光重化小刀飛回,喜道:「這兩件原是內人所有,只通曉她本門法訣便可運用,不計功力深淺。先還膽小,這就無妨了。本想斬斷全崖,因風穴地竅恐就在外,萬一有什差池,還是用這一件試試吧。」隨又掐訣,口誦魔咒,將那形似魚梭,前有六葉風車之物往前一送,立化作五尺來長尺許粗一道碧色梭光,直向石上飛去,當前六葉風車便急轉起來,緊跟著發出千萬點碧熒,急旋星飛,射向石上。崖石立似殘雪向火一般,挨著一點便即消滅,晃眼開出一條丈許大的石弄。威力如此厲害,偏沒一點聲息,也未見有碎石飛起。 二人同聲讚妙,四明也自高興,指定寶光,重又開去。畢竟靈智初復,功力大差,事隔兩生,只知此寶可以穿山人石,忘了它的來歷。實則先前那碧月神刀足可開山通行,偏又初試膽怯,一心只想此寶熔金化石,開山最好,忘了禁忌,等到發覺,已無及了。 崖石也是真厚,四明上來也頗小心,手指法訣,試探著往前開進,及將先裂之處開過,衝向整石,寶光忽自加強,勢更迅速,飛也似朝前衝去,所過之處,石化為煙,三人一路急馳,竟難追上,晃眼相隔十丈以外。 四明暗忖:並未行法催動,怎會加速?愛妻曾說,此是魔宮至寶,莫要制它不住。 心念才動,忽想起前生愛妻傳授用法時,曾說此是鳩盤婆所賜,照例不許外人使用,夫妻同用無妨,否則必被收回,甚或傷人都不一定。後來同門問罪,仗著此寶逃脫了三次。 彼時夫妻恩愛,形影不離,聞言並未在意。愛妻不在,如何妄用?不禁大驚,忙即行法,想要回收,碧光過處,崖石已被攻穿,破壁而出,隨聽有人慘叫與斷喝之聲。因料陸萍等便在外面,料已傷人,一時情急,趕縱出去一看,外面立著三人,內中一人飛劍剛正收回,地下還倒著兩具無首殘屍。當地也是一座碎壁坍裂的殘破洞穴,那道梭光,已朝對壁斜穿上去,依稀瞥見一點碧影,在所穿裂的壁洞深處一閃而逝,知被鳩盤婆收了回去,悔之無及。 丁、柳二人也跟蹤縱出,見那三人正是陸萍、周謙、馬玄子,均有祥光擋護。陸萍面色灰白,似曾受傷。無首殘屍,道裝赤足,似是新死不久。四明隨同禮見之後,恐傷的是自己人,心中悔恨,正想如何說法,馬玄子已先笑道:「碧光哪裡來的?竟會代你們開路,並將兩怪徒殺死,卻又飛走,差一點沒毀了一口好劍。我們差一點全吃怪徒的虧都難說呢!」丁良最關心陸萍安危,不等說完,早就趕將過去。 柳春聽完前言,也向周謙稟告經過,互相一說。原來馬、周、陸三人,自從忠孝仙人方端和山主好友草衣道長蘇寶星先後飛來,向山主告密報警,說天山左近不久地震,雖然算出老怪物干氏夫妻欲踐前發宏願,挽救浩劫,但大漠莊、白馬山兩地與天山氣脈相通,這次地震又有殘存的千萬年窮陰之氣,就干氏夫妻拼以身殉只能封閉冷魂峪地竅,使大劫化為小災,以上兩地仍要陸沉,使有宣洩方免後患。雲龍山主王人武屢次專函相勸,說山中膏腴沃野,地利無窮,更與南越相通,不似大漠窮荒,難以展佈,為何不來此會合,以待時會?這次為了大劫,又令方端持函苦勸,並說嵩山小主總系宗交,如肯同往,自己情甘退讓,詞意十分誠切。 老周山主初意,還想聯合雁山六友,各以全力保全當地基業,嗣經蘇道長和五老諸人再三苦勸,並告以運數所限,只有支持待時,不可強求。商計多日,上月方始決定全山人家一齊南遷。為求慎秘,只山主和周、陸、淳於等盟友得知。因妖僧之約不能不赴,便由山主密令全山人眾,分飾商農各色人等,照所發密令時地,舉家移往,靜俟後命,嚴禁互相告語。當柳春等起身時,全山人家已走了一半以上。因重要人,只在沿途主持照料的走了幾個,下余都等事完同行,法令又極嚴秘,所以連丁良都在鼓裡。這兩三日人走更多,大漠莊那一面人較少,走起來也更容易。到了月底,山中人已走光,後走的人方始覺出事情嚴重。好在婦孺先行,各有詳細里程方向,並有能手暗中往來防護,山口設有奇門禁制,是後走的,無一弱者,風聲毫未外洩。未了老山主全家哭廟起身,只雁山六友和一班同盟英俠,相助獨臂老俠沈昭父子往赴妖僧之約。 馬、周、陸三人行前,草衣道長蘇寶星說:「怪徒不比乃師,未必言而有信,此行不可不防。好在你們只會劍術,飛劍還隻馬玄子煉有一口,不算真正道術之士,犯他禁忌,並且去時正當月晦,老怪物必已乘這寒潮轉弱之時下手,無暇兼顧。現與你三人防身靈符各一道,另將我門人寶劍帶上兩口。此符專防魔光邪法侵害,就遇上老怪物,也有話說。」三人拜謝領命,向華大青等借了寶劍,立即起身。行抵冷魂峪不遠,忽遇狄梁公之侄狄遁,同了史厲、芒碭三俠,正往山陽走去。 原來史厲年前巧遇乃父好友散仙熊血兒,說起昔年峨眉開府時,為御乃師天靈子四九天劫,曾向峨眉女劍仙向芳淑求得五粒陰雷,後來用去三粒,因是魔教至寶,又經仙法煉過,威力至大,自己次日便要坐化,須人護法,欲將它毀去,恐怕惹事,並防坐化以前要用等語。史厲忽想起彭若有兩件純陽之寶,聞說陰雷可破,便告奮勇,願為護法。 哪知血兒早已算出因果,先就飛書乃父史龍叟特意放他出遊,以便假手於他,使其轉賜柳春,助成這件大功德。史厲本只想將用剩的一粒留下,及見血兒安然坐化,並未用上,益發心喜,忙照所說,埋好法體,趕回山去。除夕往大漠莊,欲引彭若到家比拚。不料彭若未理,乃父原說好出遊不回的,忽然回轉,見面便以嚴詞盤詰,並說:「我近聽良友之勸,專事清修。你敢妄用邪法和魔教中法寶,被我得知,立即處死!」史厲最怕乃父法嚴,被查出陰雷在手,責罰難當,如若毀掉,威力又大,當時便被發覺,藏了三月,近日乃父忽又盤問,說:「熊伯父坐化前,你為護法,此寶怎未提起?如若交你,不曾獻出,由我設法毀去,留神你皮!」史厲先前未說,哪敢吐實?急得無法,第二日正遇柳春,想起此寶專破地底陰煞之氣,父親偏不許往冷魂峪風穴窺探,此人甚好,又合他用,便即贈與。剛送柳春等三人進口,忽遇幾個覷覦靈藥的妖人,遙指自己,日出不遜,不由大怒,趕近前去,一言不合,立即動手。 史厲雖然家學淵源,畢竟年輕性暴,邪法厲害,寡不敵眾,又不肯退,正在苦熬,恰巧彭若、王徵、李同、狄遁四人,由北天山穿雲頂回大漠莊,中途相遇,上前相助。 四人來前,受有梁公指教,一同困住妖人,故意讓兩個較強的死在史厲手內,藉以解去前隙,於是雙方釋嫌修好。後見史父,連狄氏父子前隙也都解去。芒腸三俠由塔平湖走時,本是又愧又忿,及往天山,狄梁公本是三俠師伯,問知前事,」力加告誡,勿因此事生心取辱,並說劉沛面有晦色,最好回轉江南。三俠好勝喜事,聞說狄家諸小俠要助沈氏父子出場,意欲同往,借此挽回一點顏面。梁公見三人意甚堅決,略勸即止,只令和狄遁後去,到時小心。路上又遇史厲,持了乃父的信,往勸舅父巫逢,告以主人借地另有用心,不可趟這渾水。史厲看出乃父這次回山,益發不喜旁門中人,對於五老和周氏父子頗有好感,意存偏袒,行時不曾告誡,如助沈氏父子這一面,決不怪責,再遇四人,益發高興,立與聯合一路,三俠早知他父歸隱多年,雖是旁門出身,人頗方正,與五老六友也都相識,只為性做多疑,以為眾人看他不起,心中不快,想不到竟會暗中出力,這一來,連三俠之怨也解。 等狄遁背人說完前事,又知妖僧約人雖多,近日紛往風穴取丹,已然傷折不少。最快心是那日與史厲對敵的,便有罪魁邢文玉在內,本是想約史父加入,與群邪路遇敘談,不料史厲性如烈火,出手傷人,不容分說,等問出來歷,已成騎虎之勢。知他父母脾氣剛暴,家教雖嚴,最是護犢,尤其乃母是個女魔王,溺愛不明,人更蠻悍,回去一說,立成仇敵。無如妖人已有一受傷,雙方火大,無法勸解,正自叫苦,彭、李諸人飛來,竟自伏誅。老邢在自悲痛,因群邪全數畢命,共只片刻,屍首也被化去,急切間竟不知仇人是誰。 馬、周、陸三人聞言自是高興,朝史厲、三俠敷衍了幾句,便即分途行事。入口以後,因黑風已在日前破去,又當寒潮最弱之時,三人功力本深,又習了少陽神功,能耐奇冷,一路之上並未遇什險阻,直到發現崖崩地裂,右穴被崖石壓坍,左穴也被震成一個二十多丈巨穴,柳春等三人雖未見到,必已成功,立即尋路走進,裡面雜亂不堪,到處亂石堆壓,牆坍壁倒,也費了些事,才得尋到發生黑風的地竅。主人積存,留與有緣的法寶靈丹,分藏在兩個魚皮袋內,為數甚多,黑風已破,又有高人預示,居然手到取出,知道魔教法寶尚在其次,這多靈丹,足供山主與同盟諸友之用,方自互相稱幸。 怪徒忽然出現,竟向三人強說:「師父令我二人隨同以身殉道,成此功業,但不勉強。因知屍解以後,屍骨無存,為了鎮壓地竅,元神尚須在此苦守一十三年,黑風雖破,沒有後洞寒潮厲害,師父又預為安排,但是地竅中餘氣未淨,日受陰風之厄也是難熬,日內更有一次地震,一不小心元神便要受傷。無如師父說完不再開口,人也離去,適經兩次求告,不願從殉,意欲另行覓地修煉,未聽回答,但他先有不勉強的話,不算背師。 我約你們來此,原說熬得四十九日奇寒,由你自行取寶,不加阻止。誰知師父另有用意,我們正向師父求告,無人在此,以致你們當日到手,哪有這等便宜!曉事的,由我二人挑選一半,下余仍歸你們取走,兩罷干戈,否則休想活命!」三人向不服低,先本想分些與他,及見對方詞色蠻橫,不禁有氣。陸萍正立穴口,便與理論,一時疏忽,忘取靈符戒備,怪徒心狠手黑,一言不合,手指處,地竅中殘存的陰煞之氣立朝三人猛撲上來。 本來馬、週二人一見怪徒神色不善,恰在此時取符戒備,揚手兩片祥光,擋向三人身前。 陸萍似被掃中了一點,猛覺陰風寒勁,身如碎割,仗著行家,功力精強,忙把本身罡氣往外一振,祥光已自籠身,邪毒雖未深入體內,苦痛已是不輕。 三人大驚,各發劍光,正待動手,忽聽遠遠有人罵道:「無知孽障,死在眼前,還敢違我法令!」怪徒聞言大驚,一面縱退,搖手示意,口中急喚:「恩師!弟子等因師父有不勉強之言,才敢妄為。今已知悔,情甘身殉,千乞師父師母憐宥。」隨聽答道: 「你們不願,當我的面,怎不明說?我藏珍留贈有緣,不論何人,能自取得,即為所有,你二人卻不許起貪心。早經諳誡,為何違我禁約?本應聽你自取滅亡,姑念回頭尚早,前穴尚有用處,速將元神遁出,稍遲便受煉魂之慘了。」怪徒聞言,越發驚慌,口答「弟子遵命」,一片碧光閃過,兩條人影剛各離身飛起,猛瞥見左側壁上,悄沒聲飛出一蓬螢光電雨,後帶一道碧色梭光,勢疾若電,怪徒首當其衝,立時身首異處。馬玄子立得較近,又不知來歷,見狀大驚,飛劍一擋。竟被盪開,破壁飛去,一晃不見。穴中黑氣雖為符光所阻,始終不曾歸穴,猶自向上冒起,停在穴口,越聚越濃。眾人說時,似見怪徒人影往穴口一壓,連元神帶地竅中陰煞之氣,全都隱退不見,料知大功已成,便向主人禮拜致謝,尋路走出。陸萍仍是週身作痛。馬玄子道:「五弟的災厄已應,無妨了。」隨取自帶丹藥,令其嚥下,少時即愈。六人會合一說,隨往山陽戰場趕去。 兩地只一片峭壁之隔,中有一洞相通,平日人畏寒潮禁網,無一敢由當地通行。這時因主人已然明示相助,風潮全破,無須由外繞越,相隔山陽三兩里,一會便尋到洞前。 入口並無掩閉,通往山陽的出口卻是石門緊合,未到門前,便聞外面喊殺之聲,忙用飛劍斬關而出。往前一看,雙方鬥法的白骨台就在對面,乃是百畝大小高只數丈的一片平崖,雙方斗時已久,成了勢不兩立。只見三數十道劍光寶光縱橫飛舞,各自認定對手,殺了個難解難分。 沈老父於二人合鬥妖僧和另一妖黨,正在相持不下,忽由斜刺裡又飛來一個頭陀,穿著半截黑色袈裟,卻把右半邊肩臂現露在外,上面繪滿許多符篆火焰和各類刀叉鏢箭戈戟之類,重疊隆起,下穿黑麻短褲,腿足**,也是上繪符篆並有「風火」二字,身材又矮又胖,頭大如斗,戴一束髮金箍,稀落落被著一頭黃髮,濃眉獅鼻,廣顴闊口,一雙極大牛眼碧光閃閃,直射凶焰,通身皮肉漆黑,身上所繪符篆卻是各色俱備,又都隱蘊光華,五顏六色,襯得形體越發醜怪獰惡。只握著兩個大黑拳頭,身無長物,看神氣似由別處剛剛趕到,也未見什遁光,突然出現,晃眼落在台上。妖僧一見,好似喜出望外,高喊:「師叔!怎這時才來?今日才知兩老怪物暗中助敵,我們前後傷人不少。 朱護、楊笠子二位道友,竟在事前命喪風穴。總算大漠莊還守信約,請師叔快些出手吧!」頭陀厲聲喝道:「這些鼠輩,何值我風火羅漢一擊!我只問你,老鬼風穴藏珍,是否尚在?如在原處,等我取了,再除這群鼠輩不晚。」 這時雙方已鬥到第二日下午,妖僧這面漸漸乏力,有了不少傷亡。有幾個本非邪教只為列名寶敕的,見勢不佳,故意尋找對方熟人動手,一面乘隙暗中示意令其引往遠地,就此溜走。留下的多是左道旁門之士。因這次邢氏父子料知敵人勢大,又恐五老出手,不特把三寶密敕中人全數約到,另外還和妖僧展轉請托,約出好些妖僧妖道,人數不少,並有好幾個能手在內。邪法厲害,一班盟友、小輩英俠,本非吃虧不可,仗著這面是草衣道長蘇寶星和雁山六友主持,事前防護周密,上來便把所約高人分佈開來,事前看準甘心媚敵,為人爪牙的一夥敗類,只一照面,便下殺手誅戮,對於那些迫於情勢無可奈何方始蒙垢落水的,卻是放過。一面約束眾後輩英俠,不令輕出,就出去,也必有人暗中策應,所以鬥到當日,後輩盟友門人中只淳於震、馬嘯二人,一個中了邪毒,一個斷去一臂,另在開頭比試武功時略有幾個門人受傷,均經蘇寶星治癒。倒是外約的幾個散仙中,為了氣盛貪功,重傷了兩人,死了一人,此外無什傷折。 妖僧不知大劫將臨,地震不久即起,對方有意延挨,只將他一人留與沈老手刃弟仇外,特意借此消滅這些左道妖邪,並為餘黨留路,迫使就範,在場人的去留,早在暗中預有成算,那麼厲害的局勢,宮門三傑中的碧眉俞天柱、鐵翅子秦賢和鐵衛士副領班鐵羽扇何開無一傷亡,便由於此。風火頭陀一到,妖僧知他邪法高強;法寶甚多,全都與身相合,運用神速,週身能發狂風烈火與各種兵器,神妙無比,以為立可轉敗為勝,一聽說出這等驕敵之言,知他初來,敵人中幾個有名能手已然得勝,退作旁觀未被看出,又防他先往風穴,方想發話點醒,不料沈老父子久知頭陀厲害,自他一來,便在暗中戒備,聞言還不怎樣。芒碩三俠本和兩妖人交手得勝,忽聽蘇寶星傳聲令回歇息,剛由左近回飛,不知頭陀來歷,來時應敵正急也未看到,見頭陀立在妖僧身側口發狂言,不由大怒。 劉沛首先怒喝:「無知賊頭陀,納命!」劍光到處,頭陀哈哈狂笑道:「先除鼠輩,也是一樣。」話未說完,右拳往外一揚,立有一個赤紅火團飛出。劉沛哪知厲害,忙指劍光,想將火團斬碎,忽聽蘇寶星二次急呼「速退」,心方一動,說時遲,那時快!劍光已將火團裹住,還未及絞,猛覺心神一震,火團倏地暴脹,力大非常,方知不妙,趕忙回收,已自無及,一聲大震,烈火星飛,化為一蓬火網,向人撲到。劉沛人已受震昏迷,本極危險,文、徐二俠見狀大驚,剛犯險上前搶救,忽聽身後大喝:「陰火污穢,急速退下!」人還未見,一道碧雲已由三俠頭上飛向前去,迎著烈火只一擋,那蓬火立被擋退,激射回去,人也飛落當場,搶起劉沛,便往回飛。一看那人,正是史厲,因是幼承家學,一見頭陀身有風火符菉,立即想起此人來歷,心方失驚,忽見劉沛出手。史厲人雖狂做任性,脾氣古怪,最愛朋友,因在路上與三俠談投了機,知他們此去必敗,自己有母親暗賜的異寶可以一試,一時激動俠腸,百忙中捨了所敵妖黨,先發御火之寶,跟蹤救人,劉沛方免於難,可是連人帶劍均已負傷,由文、徐二俠接過,送回救治不提。 頭陀固出意外,妖僧先因自己本非仇人之敵,所仗九寒沙又先失去,對方偏是苦苦相迫,話更刻毒。說:「我殺你易如反掌,只為你是群邪之首,必須在你伏誅以前,看看白用心機苦求來的幫手有什用處。我只一人對付你,決不要人相助,到你惡滿數盡,然後親手將你形神一齊消滅。你黨羽甚多,只管喊來保你便了。」眾目之下,不合氣盛心驕,也答以一對一,不須人助。後一同黨看出不敵,恰巧沈鑄見乃父鬥久,意欲往替,方變為四人合鬥,才得苟延殘喘,自從開始不曾停歇,幾次危機臨頭,對方偏又放過,不知是何心意。頭陀一到,沈氏父子好似吃了一驚,立由囊中取出一件法寶,作出戒備之勢,正暗罵:「老狗也有害怕之時!」忽見頭陀揚手發火,斷定敵人不死即傷。頭陀性如烈火,只一激怒,定必大肆兇殺,越發高興。妖火陰毒兇惡,專污法寶飛劍,中人立死。頭陀驕狂太甚,沒有在意,妖火與他心神相連,冷不防受了一震,又驚又急,百忙中只顧防禦自己,未及回收,大蓬火雨竟自激射回來。 妖僧相隔最近,又與沈氏父子鬥得正急,做夢也未想到反火燒身,猛瞥見碧雲起處,滿空火雨電掣回飛,不由心驚膽戰,忙縱妖光遁退時,火網已自當頭罩到。沈氏父子雖也出於意料,但早防到頭陀猛下毒手,預持法寶暗中戒備。沈鑄關心老父,更是情切,瞥見妖火反攻,首先發出一片青霞,本是暫行抵禦,恰值火網下壓將妖僧罩住,為防妖僧就此逃走,老父失望,一著急將手連指,於是連人帶妖火一起裹住。此是專破邪法的至寶,妖火吃青霞一蕩,紛紛爆裂消滅。沈老防身法寶也自發出,先化為一片紅光,連愛子一齊護住,見狀將飛劍乘機飛人,雙雙一絞。妖僧始而毒火攻心,重傷昏迷,妖火隨即爆散,震得血肉紛飛,再吃寶光劍光一絞,竟連元神也被消滅。 另一妖黨已早遁走,頭陀出手失利,又見妖僧慘死,越發怒火上攻,大頭一晃,飛身而起,凌空怒喝道:「你們這些廢物快些退下!以免誤傷。待我一人將這伙無知鼠輩一網打盡,如留一活口,我風火羅漢永不見人了!」話未說上一半,兩臂一振,週身先發烈火,成了一個火人,緊跟著,身上所繪各種法寶兵器立化作數十百道光華,亂箭也似由火光中飛射出來,五光十色,滿空飛舞,加上風火之聲,轟轟呼呼委實猛惡驚人。 這時眾仙俠已得諸主持人傳聲暗示,只各指定飛劍法寶對敵,人已分別後退,只蘇寶星和雁山六友各在主光防護之下追上前去,先與沈氏父子會合一起。敵黨中是知頭陀厲害的,已各乘著對方後退之勢遁向一旁。內有幾個不知底細來歷的,雖忿頭陀驕橫無禮,見此聲威,也各愧忿後退。頭陀本想先示凶威,等同黨退盡,再由單人施為殺敵,所發烈火妖光,只在當空飛舞,尚未進攻,看出這幾人面色不快,退得又慢,不由激發以往凶殘野性,恰值話已說完,怒視後退諸人獰笑了一聲,不等退完,雙手一揚,滿空百十道各色刀劍戈矛的妖光,立朝前面猛射出去,身上烈火便似雨雹一般飛出。內中三妖黨,退得最慢,首被妖火射中,當時了賬,震成粉碎,同時又厲聲喝道:「自來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誰不服氣,只管上來送死。等殺完這些鼠輩,再殺五矮全家,為我師侄報仇,你們再隨我去開回眼界。」這時敵黨一退,眾仙俠法寶飛劍恐為邪污,也各乘機收回。 頭陀一發妖光邪火,主持諸長老剛合在一起迎上前去。 馬、周、陸、柳、丁、梁六人看出形勢不妙,方自驚疑,就在頭陀二次話未說完,快要發難,雙方相接之際,忽聽空中有人大笑道:「你這妖賊死在眼前,憑你也配吹這大氣!」隨見寬約十丈、其長無際的一道銀光,宛如天紳倒掛,銀練懸空,由天半直垂下來,擋在妖光邪火的前面。光中現出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一個背插一鑭一劍、短衣赤足、身材不高的道人,一個鬚髮如銀、面色紅潤、身材高大的黃衫老人,都是豐渠夷沖,英姿颯爽,一望而知是那神仙中人。頭陀一見大驚,無如先前話說太滿,不便示怯,只得加功施為。那百多道各色各式的妖光和那狂濤一般的陰風邪火,立時加盛,朝前湧去。哪知一到銀光前面便自消滅,光中三人依然神色自如。馬玄子等對這來的三位前輩仙俠雖不全識,各有遇合,互相低詢,才知一名岳雯,一名商風子,白髮老人便是北天山穿雲頂主人狄梁公。岳雯更是峨眉四大弟子之一,法力最高,先是追雲叟高弟,後來雖被乃師引進到峨眉門下,為報師恩,許下宏願,寧甘延遲仙業,所以至今尚在人間往來。 六人正悄聲問答間,忽聽商風子道:「除惡務盡,索性一起除去了吧!」狄梁公道: 「話雖如此,終體上天好生之德,仍照李道兄之言行事如何?」商風子道:「巨變將起,我還有事。如照李師弟之言,只好請岳師兄與道兄告誡送走了。只這賊頭陀雖然輕不出山,出必多害生靈,卻須斬草除根,留他不得。」岳、狄二人方答「當然」,頭陀見自己用盡妖法,對方直如無覺,不由凶威盡斂,方想遁走。商風子忽將手中寶鏡一晃,立有百丈紅光,耀起萬點金星,電射下來,連頭陀帶殘餘妖光邪火一起罩進,金花電旋中立化烏有,頭陀一聲未發便自無蹤。跟著銀光略一掣動,商風子不知去向。 眾敵黨先已膽寒,見此情勢,立時大亂,紛紛飛身欲逃,猛見四外天空中,現出一圈明霞,電卷而來,將先逃數人遁光阻住,無法衝出,隨聽狄梁公喝道:「我二人不傷你們!逃卻無望。聽我說完送走,方保無事。」眾敵黨聞言心中一放,立即下落,一同躬身請問,梁公便命俞。秦、何三人近前說道:「論你們的行為,本應除去,因五老再三苦勸,為想保全無辜,又由此次事由妖僧而起,迫於無奈,恰巧塔平湖、大漠莊諸人已因不久地震,移往深山無人之地。妖憎伏誅,又折了多人,你們此行難以交代。他們一走,你們回去正可虛張聲勢,假說敵人厲害,中途將人劫去,連妖僧也為所殺。後將密敕中人調來,始得轉敗為勝,連巢穴也用法火震成粉碎,雞犬不留。不特交差,又得重賞。還有不久地震將起,此與尋常不同,本來整座天山俱要震倒,幸有人以身殉劫,成此絕大善功。目前黑風寒潮已被破去,殘餘地底的陰煞之氣仍極猛烈,現經此人以本身元神並商道友接應,將它送往兩天交界之處消滅。彼時滿空煞氣激射,常人在下雖然無害,你們從空中飛行正當歸路,不知趨避,遇上多無幸理,由我行法護送出險,方可無害。只望你們從此洗心歸善,有的及早回頭,否則此時難得倖免,日後終嬰顯戮,何苦來呢?時已不早,速立一起,隨我二人走吧!」眾敵黨方自歡呼稱謝。那高懸天空的銀光略一閃動,立全捲走,隨聽破空之聲,晃眼高出雲表,光影全無。 馬玄子等六人立同趕往台上。蘇寶星將五老丹瓶要過,對眾說道:「此時地震將作,柳、丁、梁三人建此奇功,五老山主均有重獎,四明本焦道友轉動,五老不久飛昇,你前生妻子已被帶往岷山,可和柳、丁二人藉著送丹覆命,隨我同往見上一面,連你妻子同去雲龍山暫居,好自修為便了,主人留贈的靈丹法寶甚多,你三人見過山主必有所得。 你們根骨性行都好,各自努力前修。柳春家中已然密告,回時尚可就便回家一行。我們此時就走,下余諸人仍請雁山六老送往雲龍山。此非善地,不可久停,大家暫且分道而行,雲龍山見面再談吧。」話未說完,隱聽隔山地底震動之聲隱隱傳來,跟著地皮也似波浪一般起伏不已。 諸長老知將發難,分頭將人聚齊,喊一聲「起」,只見十來道光華閃過,兩撥人同時破空人云,往上飛起。剛飛出百多里,猛聽一聲大震。回看來路,黑煙上衝霄漢,跟著地裂山崩,狂風大作,沙石驚飛,天色立轉混沌,地底更是吼嘯不已,震聲四下都在應和。遙望白馬山、大漠莊兩地,所有山石樹木亭台樓閣,全似雪崩一般紛紛塌去,跟著烈焰上衝,黑水激射,晃眼陸沉下去,就有殘餘,也成了劫灰。 三人正在指顧驚歎,草衣道長蘇寶星道:「人世間物,何足為奇!何況五老子孫門人眾多,能成道者共只十人,此後仍須生活。他們法力高而喜事,不是五老發話,差點沒連房子運走,此時已出震圈以外了。你們前路光明遠大著呢!」 蜀山劍俠新傳 1殘月唱雞聲寶馬雙乘飛俠影輕颸颺柳岸扁舟一葉渡洪波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6 本章字數:31733 這是一個早秋的黎明之前,天還不曾亮出輪廓,山野草際的秋蟲鳴聲。密集如南;僅東方天際霧影中,稀微微現出一痕曙色。殘月已下林梢,天空中雖然疏落落點綴著數十顆星光,為了宿霧尚未全收,和那欲墜未墜的殘月一樣,全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輕紗;隨著一月月的淡雲遊移,不時明滅閃動。光景漸漸昏黃,連東方天邊那點曙色,都落在有無疑似之間。除卻四邊原野裡的雞聲,此唱彼和,一陣緊一陣,好似告訴人們天快亮了以外,大地依舊是黑沉沉的;比起前半時的朗月疏星,清光遙映,反更顯得幽晦沉悶,簡直看不出什麼亮意。 當地是河南堰師縣城外,共縣城東關約有二十餘里,距離穎水西北岸,已沒多遠:兩邊俱是接連不斷的田野丘壟和稻側的水溝,只當中一條大路。河南民風勤儉,天雖未明,雞聲初唱,居民十九起身:遠近鄉村中已漸漸有了人聲動作,有的並還隱隱約約透露出兩三點微弱的燈光。大道上依舊靜蕩蕩地,不見一條人影。 就在這時,忽聽遠遠傳來一陣村犬吠聲,緊跟著又是一陣極緊迫的馬蹄之聲。由暗影中,飛也似駛來一騎快馬,馬背上,好似一前一後騎著兩個少年。那馬絕塵而馳,跑得極快,看去神駿非常;可是馬上人一味加緊控縱,對它一點也不加顧恤。本由遠處飛馳而來,眨眼到達水溝旁邊,一株大白楊樹之下。 前面坐的一個少年,身材較高,忽然朝後低語道:「天快亮了!就是這裡吧。」話未說完,也不管那馬受得住受不住,倏地一勒馬韁。那馬受了馬上人的鞭策,由二百里外趕來,正在翻啼亮掌,忘命一般向前急馳;馬上人的騎術又頗真功夫,正跑在緊急頭上,那禁得這猛力一勒?當時那馬前半身,連頭整個高昂,人立起來;只剩兩條腿,往後滑退了兩步,才立在地上。馬頭上的汗,和馬口裡的熱氣融會著,霧一般噴將出來,週身雨淋也似;緊跟著急嘶了兩聲,前蹄方始放落。 馬上人功力也正不弱,隨著這突然起落之勢,身子和釘在馬背上一樣;休說失驚滑跌,連往左右歪都不歪。馬蹄一著地,後一少年也隨聲接口答應道:「你說得對,你我各照預計行事;就此分手,嵩山再見吧!」語聲甫歇,人已飛身下馬。 前一少年道:「趁此路無行人之際,我打發了這畜生,再來追你。按說不久便可追上,可是今天形勢也許厲害,前途難料。你不必說,我更是個熟臉;身家在此,事須慎秘,最好暫時各走各的,到了嵩山再見不遲。不必等我,免得彼此延誤,轉生枝節,我走了。」說罷,一拎轡頭,回馬便跑出半里多路;再一轉側,逕往斜刺裡山腸小路上駛去,眨眨眼巳無蹤跡。 後一少年極目四望,已看不見前人的鞭絲身影。正待上路,忽然一陣大風過處,眼前倏地一亮。回頭一看,就二人分手說話的工夫,大地已然霧散煙消,浮雲盡掃;金光萬道的一輪皎日,也自地平線上升起。仰視天空,青湛湛的,除卻隱現青昱中幾點晨星外,萬里長空,一碧無際,更見不到絲毫雲翳;同時遠近村落中,炊煙縷縷,搖曳飄光,農人牛馬也自紛紛出動。 原來天色本也不算甚早,只為黎明前起了一陣子霧,所以天色陰暗。後來風起,晨霧一消,少年佇望征騎,又呆立了一會,自然晴空畢現了。少年方覺今日天氣真好,猛又想起:昨夜虎穴飛身,此時還不能說是脫離險境:昨夜逃時,又盜了仇敵的千里名駒,如被發覺,怎肯干休? 聽說附近洛陽、偃師一帶,到處布有敵人的黨羽門徒,這些敵黨全部眼生。那馬騎時,因在夜間,僥倖沿途不曾被人發現,此時又被良友騎去;誘敵入迷,雖佔了幾層便宜,畢竟仍以早到地頭為是。 念頭一轉,少年立往東南方去路走了下去,一會便到了穎水西北岸。正待去往渡頭,忽見左側路上轉來數人,都是身材高大,貌相粗野,眉目間隱現凶悍之氣;穿著也都不倫不類;腰間包裹中隱隱凸起,好似藏有兵刀、暗器之類。 少年雖出身世家,入世不深,但人極聰明;又得過名武師的傳授,對江湖道上人的行徑,平日也曾聽師友說過。打量這夥人,決非善良之輩,弄巧就許是仇人的徒黨;便把身子往側一閃,意欲讓過。 這一夥共是五人,對少年本未理會;經此一讓,內中一個年約四十面有刀瘢的,見少年貌相行徑不似常人,不由得側身回顧盯了兩眼。又看少年生得猿背鳶肩,英姿颯爽,腳底頗有功夫,以為少年不是土著。黎明過渡,至少也在當地留了一半日,不問是同道或是過路朋友,都不會不曉得;當地人物規距,只一投帖,打過招呼早有傳知,怎會未聞說起?看此人又明明是個會家,當下由不得心中起疑;隨向同伴低語了幾句,冷笑著往渡口走。 少年見狀,危疑之際,未免怙惙。再看前面便是渡頭,因天色剛亮,一般行客商販俱搶頭渡,渡客著實不少,船也快開。先過去那五大漢,正往船頭走下;內中兩人,各用一雙怪眼瞟著自己,又正在交頭接耳,頗似不懷善意。情知不是好相識,如在平日,自負一身武功,也還不怕;無如昨晚剛惹了一場亂子,路上良友再三告誡;說對頭黨徒眾多,厲害非常,不得不加一番小心。暗忖船已滿載,何必與之同渡?來時曾見上流頭柳陰之下,有一小舟,何不去往那裡覓船另渡,省得和咋日一樣惹事嘔氣?念頭一轉,便把腳步止祝 船家本因客已上完,急於開走;再見少年不似要過渡的神氣,將篙一點,船便離岸。少年遙覷五大漢,面帶疑詫之容,互相交頭接耳,越料不懷好意;當下故作不知,依然徐步前行;等船走遠,忙由近側樹林中繞出,往上流頭走去。 到後一看,那船是只小漁舟,停在一株柳陰之下;柔條毿,低可拂水。樹側低泊舟處,有一片小空地,遍地雜草、野麻之類,高幾及肩。孤舟斜橫,空無一人;水面又寬,無法飛越。少年方悔適才平白小心過甚,引起歹人疑念,並還錯過渡頭;等他回頭,不知要候到幾時?適才又見船到中途,五大漢曾向船人耳語,分明蹤跡已露;便回來得快,還須防他暗算;來路又心正愁急無計,忽聽頭上叭的一聲。少年疑有變故發生,忙往左側閃避,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小團泥塊。不知何故,會在空中互撞擊成粉碎?沙土四下飛濺,雨雹也似散落下來,卻不見半個人影。心中奇怪,正在四下巡視,觀察來歷。忽聽頭上有人喝道:「俺爹走時,不叫你惹事;這客人又沒見他怎的,為何與他作鬧?」 少年尋聲注視,原來高柳之上,臥著一個短衣赤足、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孩。那株柳樹,粗約四五抱,高約五丈,枝條甚是繁茂。小孩用高枝上面柔條,結了兩個圈兒,分套頭腳;身體筆直,橫臥其中,鞦韆也似將人懸起。離地既高,又有繁枝密條遮蔭。,少年初到,只顧尋覓渡船,所以不曾發現。 行家眼裡,一看便知是輕功中的「仙人擔」,並還加上勁功中「鐵板橋」的身法。最難得的是用這麼細纖柔弱的柳條將人懸起,不特身子筆挺,竟能側轉頭來,朝著對崖大聲數說。不是軟硬功夫有了極深根柢,怎能到此境地!少年心中驚奇,方欲開口詢問,同時猛又聽著對崖另一小孩接口道:「哥哥,俺疑心他是昨晚那位老人家說的那話兒,怕要搗鬼呢,特意試他一試,如今知道是看錯了。俺爹回來,不要告訴,省俺挨罵。」 少年再循聲一看,原來離岸兩丈遠近,有一土崖;崖前也是草樹叢生,另外立著三四塊石頭。知道當地穴洞而居的人家很多,這兩小孩既在這裡,必與那船有關;就使不是他所有,也可以托他們領尋船主。心念才動,便見一條小人影子,由一塊七六尺高的天然石山後竄將起來。 身法甚快,只一兩縱,便到樹下;緊接著又聽呼的一聲,柳影微閃處,樹上小孩也自飛落。 少年見兩小兄弟俱似得過高明傳授,本就愛才;又當事急用人之際,說話甚是謙和,沒等兩小兄弟說話,便先笑問道:「二位弟台,年紀輕輕,竟有這好武功,請問貴姓?」 小的一個方要開口,給大的一個止住,搶先答道:「俺兄弟二人,一叫何成,一叫何玉。客人你只誇講俺,你的功夫也不錯呀!你貴姓?」 兩下這一對面,少年更看出何氏兄弟,二目神光飽滿,面有英悍之氣;與尋常頑童迥乎不同,越發添了喜愛。聽問貴姓,不知不覺脫口答道:「我叫孫同康,那有什麼功夫?」話才脫口,猛想起昨遇敵人,尚且未露行藏,如今尚在敵人勢力圈內,怎倒對兩個初會小孩,吐出真名?話出如風,無法再改,方悔粗心大意。 那知何氏兄弟,早在他未來之前,看出一點形跡,本就惺惺相惜。少年人多喜奉承,孫同康人既謙和,又恭維二小的武功,越發心喜;再聽說出名姓,何玉忙搶道:「你不必客氣,俺弟兄當你由渡頭繞到這裡來時,早看出幾分了。實不相瞞,俺剛才發那泥丸,並不是打你;不過看你來路、身法那快,武功必好,想試試你眼力。俺哥看錯,當我有心尋事,也發泥丸將它打落。不想你人真好,一點也不小看人。你適才東張西望,可是想借這船渡你過去嗎?」 孫同康還未答話,何成接口攔道:「你怎又多事,忘記爹爹走時所說的話麼?」何玉把怪眼一翻,答道:「哥哥你怕多事麼?你怕,俺不怕,何況還有那位老人家,他喜歡俺,肯幫忙呢。」同時,又朝乃兄使一個眼色,將小嘴往樹側一努。 何成似未理會,正色答道:「孫客人,這隻小船實是俺家的,俺爹雖不在家,俺弟兄均知一點水性,也能作主。送你過渡不難,只為俺看你來時,在往渡口的路上,好似犯了人家規矩;再不,便是這夥人要和你作對。俺弟兄也非怕事,無奈俺爹隱居在此,本就有惡人想尋俺爹晦氣,如何再和地頭蛇作對?」 「照說不能渡你,一則你這人很好;二則俺爹不在家,俺兄弟年輕,有點推托。這都不說,俺們還有一位大靠山,有了他在,什麼大亂子也不怕。可惜他老人家原說今早來的,天還沒亮,俺便守在這大樹上;直到如今,還不見這位老人家的影子。也許有什麼事耽延未來,你又非趕緊過去不可;否則等有人來打了招呼,就更不好辦了。」 說時,何玉已把纜索解下,催道:「哥哥,有什麼話,上船再說吧?」 孫同康本就心急,再聽兩小兄弟語氣,越發驚疑。料知不是善地,再遲必有敵黨尋來;便是這兩小孩也非尋常,敵黨情形必有知聞。覺著越早開船越妙,且到船上,再行探詢。聞言不等招呼,口稱多謝,腳一點,便往船頭上縱去。那漁船本來甚小,少年雖有一身好武功,水面上事卻從未弄慣;又當心虛情急之際,落腳稍重;何氏兄弟恰在此時,連索帶人一齊縱落。如非何氏弟兄是會家,幾乎將船側轉。就這樣,還晃了兩晃,才把勢子穩住。 船本隨波蕩去,孫同康立在船頭上,見何成正持槳要劃,忽聽答的一聲響,猛又覺臉上中了一下重的。一摸,乃是一滴水點,不知怎會打的生疼?再定睛一查看,由岸側叢草裡落下一根細長柳枝,正搭向船頭之上,那船便不再順流下淌。 時當汛期,水漲流急,只見船頭上激起來的浪花,滾滾翻翻,順兩舷兩側往前駛去;那船卻似定在逆流之上,便不再動。倉促之間,沒看出是何原由。又見何成,放了木槳,停手欲起;心方覺異,正想問話,忽見何玉笑嘻嘻朝著岸上說道:「你老人家甚時來的?俺弟兄守了一早,怎未看見?來了不露面,不放船走則甚?」 話未說完,便聽岸上有一老人聲口答道:「呸!你這個小鬼頭,我還沒有給你找到師父呢,先就說鬼話;你後來真沒看見我麼?你哥雖沒見我,後來你和他做鬼臉,已然知道,還要裝腔,以為拿頂高帽子給我戴戴,就沒事了麼?我昨晚為他找人,忙了半夜,就這樣酬謝我麼?」 「你兩弟兄,一個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借船這小鬼,越發可惡;既敢惹事,就該有膽子;也不想想,怎麼來的!尋人借船,原不妨事,就沒生著好眼睛;等主人上去,再上也不遲,冒冒失失往上便跳。我從放完了人家的馬,就來此地,想釣兩條魚來下酒;好容易有魚上鉤,吃他驚跑,如何能與干休?快對他說,他急我不急,快快賠還我老頭子一尾金色鯉魚,就放這船走,不然休想!」 孫同康循聲注視,見發話那人是個矮老頭兒,站在岸側叢草裡面;手持一根丈許長的柳條,枝梢一端搭向船頭。那麼柔細柳枝,竟和鋼鉤也似,將船搭住;一任洪波急流沖射,不曾移動分亳。估量適才臉上挨那一下水點,也是此老所為,不禁大為駭異。情知遇見異人,因忖口氣,除似有點訛人外,不像是有惡意,也不像是仇敵一黨。暗覷何氏弟兄,眼望著自己,微笑不言;匆迫之中,只顧脫身,也未詳審對方語意,忙接口答道:「我實是忙著上路,無心之過,老人家不要見怪。魚我設法賠還,我用銀子折價如何?」 話才出口,老頭子已由草裡走出,手中柳條一帶,船便傍岸,老頭也款步走上船去。這一對面,孫同康見老頭,穿著一件半長的黃葛布短衫,足登一雙舊麻鞋,手仍拿著那根柳條;身材奇矮,人也又瘦又干,清疏疏一部花白鬍鬚,瞇箸一雙小眼,看不出一點異處。柳條一去,那船立時順流淌去。 何玉搶過雙槳,微一撥劃,船便橫過,直指對岸,亂流而渡。孫同康早從身畔取出三兩多散碎銀子,未及開口,何玉側顧笑道:「昨晚俺便給你老釣了兩條鯉魚,足夠斤多重一條;再有孫客人送你的錢,足夠你老人家一醉了吧?」 老頭把小眼一瞪道:「小鬼知道什麼,我還替人取包子呢!能剩多少?」 孫同康方想:人稱自己矮崑崙,已是夠矮的了,那老頭竟比自己還矮,真乃少見。及聽出老頭意似嫌少,暗忖江湖上異人甚多,何不做個十足人情,隨口接道:「老人家如不夠買醉,銀子還有,只不叫我賠魚好了。」 老頭怒道:「你當我用柳枝釣魚,是訛你麼?適才眼看釣上,被你驚走,卻是不賠不行。不信,我先釣一尾,給你這不開眼的娃兒見識見識。」口說著話,手中柳條往水面一搭;跟著手往上一揚,便有一條長的三尺的黃鱔,隨手揚起,懸在空中,不住騰躍,亂掙亂迸,兀自不能脫身。 何玉笑道:「老人家,你釣錯了,是條黃鱔。」 老頭道:「我只叫這廝開開眼,我生平最討厭和蛇一樣的東西,誰耐煩吃它!你釣那兩條魚,留給你娘吃吧,我不要。前日所說那老友,本已多年不見,昨晚竟會無心相遇;他雖比我還窮,偏有兩個好徒弟供他吃喝;酒吃多少,也有人會鈔。我要走了。」說時,手早撈起,只一甩,便將黃鱔甩落;那做釣竿的柳條也隨手扔掉。 孫同康見這一老一小,都是那麼瘦小枯乾,生相醜怪,神情言動無不滑稽;暗中好笑,早想問姓名來歷,偏插不進口去。雖聽出老頭有了行意,因船已行至中流,水深浪急,其勢萬無回舟之理。正以為老頭也是渡往南岸,再行上路,沒有在意,何玉一聽老頭要走,忙把手中雙槳朝乃兄一拋,緊跟著,身形微縱,已到船頭,同時口中急喊道:「老人家,你答應的事呢?」 老頭回頭笑道:「這老花子,自從前些年收了一個姓楊的徒弟,不爭氣,去往凝碧崖現眼以後,覺著丟人,已然向我服輸;改了脾氣,不要你這樣淘氣小孩子。」頭兩句話才出口,人早由船頭上,往前一邁步,走向水上,人也沒往下沉落。那麼大的波浪,竟自從從容容踏著水波,如走平地一般,往來路西北岸橫渡過去。 孫同康見狀,大為驚異,忙喊:「老前輩,請暫留貴步!」說時遲,那時快!何玉一把未將老頭揪住,見人已離船,踏波而去,越發情急,口中急喊:「你老人家,說了不算,那是不行!」聲隨人起,腳登船舷,雙手合掌當胸,朝前面略微一伸;身子朝前一探,一個「魚鷹人水」的姿式,便全身刺入洪波之內。 夏汛期中,水色甚清。何玉年紀只士二三歲,人又生得瘦小,剌向水內,聲息全無;水性極高,整個身子沒向水面三尺以下。只見身子微一屈伸,雙手往外一分,雙足一蹬,立即竄出老遠,身法甚為靈妙。隔水望去,活似一條人魚,在水面下亂流急駛,好看已極。老頭仍在水面上緩步從容,並看不出怎樣快法;何玉偏趕他不上,相差老是尺把遠近。 這一老一小,晃眼到達北岸,仍是老頭先上岸;緊跟著,何玉也由水裡冒起,箭一般往上竄去。老頭也沒理他,逕自往上流頭坡岸間走去。何玉也不再發話,隨在後面,朝前急趕;一前一後,剎那間已走入叢樹之中,沒了影子。孫同康不禁看得呆了! 人去以後,想起真個糊塗該死,先前明已看出老頭是位隱跡風塵的異人奇士,結局仍是失之交臂。正在越想越悔惜,忽聽何成笑道:「快攏岸了!我看你從外鄉來此,前行路徑知道麼?」 孫同康聞言,猛想起老頭固是異人;何氏弟兄,休看年幼,也非常流。他既與老頭相識,想必知道來歷。先不回答,轉問道:「弟台與適間那位老前輩,相交多年了吧?」 何成笑道:「我弟兄也只相識得三日,問他姓名不說,要俺們叫他矮子。俺弟兄不敢無禮,只稱呼他老人家。他脾氣古怪極了,卻愛俺玉弟,說要替他找個好師父。俺天沒亮便藏在樹上等他,那知他來了好一會,就在樹底下,會沒看見;還是玉弟眼快,一到便自看出。本心是想請他助你一膀,所以初見時那等說法。玉弟使眼色,俺只做不知,仍給看破。看老人家對你,好似有點意思,但拿不準;他如不願管的事,任你怎樣求他,也是無用。俺知道的,也只這一點。於今你要上那兒去呢?可否說與俺聽?」 孫同康見何成意甚誠懇,料知無他,便說明自己要去嵩山尋人,大小兩路俱巳聽朋友仔細說明;只是適間往渡頭路上所遇五人,似非善類,不知此行有無波折?又問何成,走那條路好?何成道:「這樣問法才對!其實你的事不說,俺也猜出幾分;好些話都不便由我口裡說出。此行你走對頭谷口小徑,較為穩妥;不過你的對頭實在厲害。你走到谷口平帶,如有什麼事發生,自覺不可力敵時,那裡俺弟兄常去採藥,有兩三處隱秘所在,足可藏伏。你只今日能趕到嵩山雙松坪,或是雲林寺,就不怕了。俺早防到此,上岸的地方,便是入山小徑的起點,以免前半截在田壟間跑,被人發現。」隨將孫同康前說途徑,略為指點改正。 船已到岸,孫同康自是感謝心喜,一面殷殷執手,訂約話別;又以何家打魚為生,必甚寒苦,欲取包中銀兩相贈。 何成低聲推謝道:「孫大哥,休看俺家打魚為生,那是沒法子的事,銀錢並不短用;再說不久也快好了,以後相見日長。承你不棄,當俺好朋友看待,不是俗人眼睛,請你不要這樣。過幾天俺弟兄還要找你去呢。」 孫同康不好說明所去之處,外人不能前往,隨口應諾。本還想請何成將銀收下,嗣見何成面色已然不快,只得罷了。心中本甚喜愛這兩小弟兄,經此一談,越覺對方不特武功、水性過人,便是談吐神情也迥異尋常;極想結納,就便日後訪問那矮異人的行蹤。無如時延勢危,不敢多留;沒奈何只得致了謝詞,作別起身。才一上岸,何成把手一推,便將船撥轉,仍和先前一樣倒劃過去。 孫同康從來未去過嵩山,所行又是山僻小徑,崎嶇曲折甚是難行。尢其前半望山亭、兩路口等地,歧徑四出,不易辨認;一個不巧走入歧道,急切間休想出來。總算運氣,所遇何氏弟兄是名父之子,不特本領高強,嵩山更是常游之所,路徑極熟,指點清晰;否則這樣山徑,並無人家可以詢問;僅憑幾處山石林木之類充作標記,一個疏忽,便落網中了。 孫同康雖因昨晚所遭,和良友再三告誡,有了戒心;畢竟年輕膽壯,自恃武功機警,一點也不心慌害怕。初上路時,見遠近田隴,到處有人往來操作,還不肯快跑,仍和常人走路一樣,從容前行。直到走出三數里,上了入山路徑,農家田舍被山石林木遮蔽,在遠方消失,方始施展輕功,加急往前飛馳。經此一來,自然又耽延了好些時候。 在盜黨這一面,因昨夜孫同康傷人逃走,並將他最心愛的千里馬盜去,急怒攻心,恨如切骨,必欲擒回,致之於死;當時更發下羽令傳牌,偵騎四出。敵黨眾多,鄰近千百里內,爪子密佈。 那傳牌共有兩種,內中一種,是根小竹牌,長的兩寸,烙有火印,和水籌相似;非遇極緊要的事,從不輕發。一經發出,無論擒殺敵人,或辦什麼事,非成功不可;否則過了所限日期,奉命行事者和當地主持徒黨,均有嚴重處分。可是並不算完,一撥不行,又派一撥。甚或頭領吻夫妻親自出馬,遲早如了心願,才將此牌請回。傳遞之法,尤為神速巧妙,不消一日半工夫,便遠布千里以外;逃人除是飛仙劍俠一流,休想逃出網羅,毒辣已極。如非另有高人暗中愚弄作梗,上來便錯了方向,引上歧路,逃人早已被擒回去了。 其實孫同康所遇五大漢,雖也是敵黨中的健者,但均另有去處,無心巧值;就與同渡,只要不現出形跡,即使被看出是個會家,至多藉詞探詢幾句;照孫同康的機智也必能應付得過,並不妨事。偏因初經奇險之餘,有良友先入之言為主,又看出對方不是善類,無端讓路改渡,於是引起疑心。 幸而這五人,此時尚未得到發下傳脾的信息,規條又嚴;如在境內發現可疑人物,在沒有看出來人心意以前,不許無故生事;加以自恃太甚,以為對方一個初出道的嫩娃,還能有什麼伎倆?到處都有同黨,穎水兩岸更有好幾個高手;不生事是他運氣,如要生事,豈非自尋死路!自身有的會,忙著上路,理他則甚?一時大意,見船已開,在舟中略為談說;譏嘲了幾句,就此放過。如在平日,早令舟子回船,跟蹤上岸查探。再停片時,盜首便自省悟,心疑逃人故佈疑陣,將各路緊急傳牌一齊發下,這五人必然得信追截。就勉強渡過穎水,也早被敵人追上了。 孫同康那知厲害?沿途留心,不見五大漢的蹤跡,往來均是安善農商,並無敵黨追趕;未了再走上僻山小徑,心越放定。他腳程本快,走到中午便行抵嶺頭,那是去嵩山必由之路。再行三十里,便入谷口山峽。正順著半嶺上一條山路,朝前疾走;猛一眼瞥見,前面不遠一株大樹底下臥倒一人。 近前一看,那人身材甚是瘦小,穿著破舊,足登一雙麻鞋,卻是新的;在樹陰之下朝天仰臥,身側放著一根柳枝,卻將所穿舊葛布衫前襬撩起,蓋住頭臉;露出一排又瘦又干的胸肋骨,窮得連件小褂都沒有。知道由此去嵩山,尚有一百多里路;常人腳程,不問是來路是去路,半日光陰決趕不到當地。這窮漢必從遠處連夜奔馳而來:想是行抵此間,疲勞已極,倒臥在此;又恐蚊蠅飛蟲煩擾,故用前襬將頭蓋住。似這樣顧頭不顧身,卻也可笑。 因見那人瘦弱窮苦,意欲喚醒周濟;及聽得鼾聲震耳,知他困極,自己又急於當日趕到嵩山,去應友人之約。孫同康便由囊中取出幾兩銀子,放在窮漢平攤的右手之上;又恐別人走過發現,偷取了去,便將他衣襟拉出,搭向上面;再尋一小石塊,壓在一角,以防風吹現出。匆匆弄好,仍舊前行。往前走了幾步,猛覺腳底一絆,其硬如鐵,腳骨絆得生疼。去勢太急,忙中收不住勢,直竄出去丈許遠近,幾乎跌倒。 孫同康曾得名家傳授,身手輕靈,又煉就極好目力。所經均是平坦途徑,並無樹根石塊之類阻礙,這一絆又在腿際,真似有什麼東西,或有功夫人的腿腳,等自己過時,冷不防由橫裡突伸過來絆這一下;否則走勢甚猛,如是現成樹根石塊,早被毀折,踢飛起來。料知有人暗算,不禁大駭,趕忙縱向一旁,定睛四望。除來路相隔已有兩丈的大樹之下,所臥窮漢仍是原樣熟陲,絕對不像敵人外;餘者不論人獸蛇蟲,俱無蹤跡,平坦空曠,亦無異兆。適才雖被絆竄出去老遠,應變頗速,動作甚快,不問那東西是人非人,斷無不見形影之理。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終無跡兆可尋;只得戒備著,重又加急前行。 等到走出里許,孫同康越想越覺事有蹊蹺:憑自己目力、武功,就是黑夜,前路有什麼阻礙,也能看見,何況白天!想來想去,只有樹下窮漢相隔最近,或者是他所弄狡膾。但是自己初次出道,此人素昧平生,並無仇怨;要是敵黨,又決無只絆這一下就此拉倒之理。再者,當時應變甚速,足才立定,便即回身查看;明見此人酣臥樹下,原樣未動。真要是此人暗算,這一絆一踢有好幾百斤力量,連自己腳尖和腿腕等處都被撞得生疼;尋常腳腿固禁不起,非斷必傷;就算對方一個會家,初次相遇不曾交手,即使看出自己是個能手,也想不到會練過金家「飛鷹十七式鐵手腳」的獨門秘傳功夫。怎會撞上之後,若無其事?邊想邊走,實想不出是何原因。 一會,又覺那人所著衣履,和身材的矮小乾枯;想起穎水借渡時,所遇用柳條釣魚,末後踏波而渡的矮老頭,頗與相似;只惜頭臉被衣服蒙住,不曾看出。不禁心中一動,疑是先遇異人,故意相戲。所經恰是一條嶺脊,再往前行不遠,便入山峽。細尋路望去,適才所經山麓,林木無多,天氣清明,一眼望出老遠。細一查看,只剩那樹矗立當地,樹下所臥窮漢已無蹤影。 只與前路並行的斜側面林莽之間,似有三數人影出沒隱現。因那一帶,山勢縈迴,地形低窪,林莽茂密,風露未晞,陽光剛照上不久;到處煙靄霏微,霧影浮輝,彷彿有帽影衣角顯露其間,也只閃了兩閃便不再見。當時他心目中,專注在穎水岸側所遇矮老頭,與樹下蒙面而臥的矮瘦窮漢,是一是二?僅僅覺得那出沒煙霧中的三數人影,行動迅速,有異常人,並未往下細想;略為觀望,依舊加急前行。不多一會,便走下峽谷中去。 這時旭日照空,山光明麗;相隔去嵩山少林寺只有五里途程的五乳峰,已不甚遠。休說去往良友所說之地,便趕到五乳峰和少林寺兩處,也不妨事。一路仇人並未追躡,可知是自己多慮,上了歧途。眼看不久到達地頭,心情大為鬆快,覺著飢渴起來。猛想起昨日見那酒樓包子好,本已定做了幾十個,錢也付清;說好今早往取,準備作入山時路上充飢之用。不料一時仗義拔刀,陷身惡人網內;幸得好友相助,半夜裡盜馬飛逃。彼時情勢萬分緊急,除隨身小包裹,是好友由店中取來外,那還有心緒再管吃的?誰知山路荒僻,過嶺以後,連登高遠望都看不到一點人煙;此時飢渴交加,縱有銀錢,也無買處,只好先尋一點水喝。 正打算尋覓山澗取水,忽見一群山雞,由左側林莽中突然飛起,往右側山坡後急竄下去;好似原伏之處,突然受到外來侵擾情景。孫同康孤身行路,又聽人說,這條路上,不特強盜出沒,便是虎狼蛇獸也時有發現;忙朝那群山難飛起之處,回頭側顧。 原來那一片地勢較低,野草雜生,甚是繁茂;高林灌木,綿延不斷。乍看上去,並無異狀,細一注視,果有一簇林草由遠而近,往自己這一面不時閃動過來;其勢特急,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草林裡行進。先當是猛獸蛇蟒之類,還未十分在意。正邊走邊回顧間,那東西忽然走過一片疏林,現出身形,乃是七個壯漢;全都是手持兵刃,一身勁裝,神情匆遽,腳底甚快。他再定睛一見,在渡口所遇五大漢,俱在其內;並還添上了兩個,看去身手矯捷,尚在五大漢之上。料他們多半是為追趕自己而來,打量著不但眾寡難敵,而且又當長路奔馳、力乏飢渴之際,不由心怯。忙往路側大樹後一閃,一面審度形勢,暗打主意。 總算還好,所在恰是峽谷中間的一條附壁岡脊,路寬丈許;靠外一面,儘是一株接一株的槐柳之類,又長著不少野麻,高可過人。他身材矮小,由下望上,不易發現;即使他居高臨下,如非走向崖畔,觀看不出,料著還不妨事。籌思之下,覺得前進必與敵黨斜路相逢,不如往後退走;等尋到泉水,解渴之後,再作計較。 時正口渴心煩,孫同康以為易進為退,已與敵黨背道而馳,當可無礙。因來路並未發現溪澗,雖然要等些時才能上道,但後退多了,總是冤枉,便只退行了里許遠近。正侍覓路往側面尋去,忽由一株古樹後面發現一處斷崖缺口,一面斜對著一片盆地,便是剛才七敵黨的來路。 缺口左側,亂石草樹之中有一巖凹,彷彿幽深,也未進去;缺口右側有一山夾縫,繞將過去。見有一小徑可通峽後,也是一片山凹,只沒先見盆地寬大;前面並有一橫嶺擋住,好似無路可通。當時他急於求水,逕往那條小徑走了下去。先當低窪之處易尋水泉,到後查看,那山凹僅右巨畝方圓一片盆地,四外山環嶺抱,俱都高不可攀。下面卻是怪石羅列,野花盛開,細草蒙茸,幽芳襲鼻,景物頗有幾分清趣;不似先見盆地,草莽叢雜,令人望而卻步。只是水仍不見一滴,並且除來路小徑外,山均壁立陡削,更無出路。 他心中老大失望,口渴愈發難耐,勉強尋到對面嶺腳,發現一條小溪,已然乾涸。知道這類小溪,多隨山洪漲涸,既有此溪,水源必不在遠。細撥溪草尋視,果然發現兩處濕泥,不禁生了希望,便沿小溪尋去。 尋到盡頭處一看,竟是來路左側一片危崖之下,果然下有水潭;只是早已乾涸成了污泥,因被大片怪石擋住,先未發現。仰視危崖缺口處,居然還有水泉零星下滴,足可用以解渴。孫同康先頗高興,精神為之一振;再一查看,竟是可望而不可及。 原來那危崖,壁立二三十丈,綠油油滿佈苔蘚,無法攀升。下面泥潭大有一畝多,率性乾透,也可立在潭底,仰承泉滴;偏是一潭極深的稀泥,無法令人立足。他想了又想,終是望梅止渴,無法到口。立望了一會,實在渴得難受,才想出一個夯法子:身立潭左,端詳好了對岸落腳之處,仰覷殘泉下滴,似飛鳥銜食般,仰面張口縱將過去;稍停再用同樣方法,縱將回來。 那泉源已將乾涸,只剩一些殘泉細流,稀落落時斷時續往下滴去;再加山風吹動,落勢不穩,並非降在一定地方。潭面又寬,孫同康既要顧到上面,又要防到下面,仗著武功有根底,雖未失足;無如泉滴既少,又有風吹,有時迎撲一個正著,還能得到一點殘滴沾潤;一個不巧,不是撲空,白費許多氣力心思,便是打向頭面衣服之上。幾個來回縱過以後,仗著泉滴甘涼,渴雖少解;連夜跋涉之餘,本就腹饑,再一劇烈勞動,肚子益發餓得難受起來。 當時他一賭氣,暗罵自己真騃!先遇五人素昧平生,無仇無怨,焉知不是行路的?就算是敵人黨羽,憑自己的武功腳程,也並非不能應付。怎從昨晚一來,便成了驚弓之鳥,怕起事來?先如上路,此時也快到了。平白耽延時刻留在這裡,受這活罪不說;此時饑疲交加,真要遇上對頭,反倒難辦。那七個匪人已早走遠,還不上路,留在此地作什?正打算緩一緩氣,起身上路;忽聽崖壁裡面有人說話。心中奇怪,站在潭邊側耳一聽。 只聽一個極粗暴的聲音說道:「這事真怪,方才明明看見那小賊往前正走,大哥看出他腳程不慢,特地抄小路趕了下來,滿想到大鬆口準可截住,怎會不見呢?」 另一個山東口音的說道:「適才趕到黃牛巖時,如若依我登高一望,他無論走向何方,絕跑不出老九那雙怪眼;偏你粗心,認準這廝走的是去五乳峰的道路。在他以為由小路走,又抄道,又背人;那知這三條路通沒岔道,我們走的這條路,外人不知。再說,必須經過老五那裡,外人也不能隨便通行。當時懶了一懶,我想必是我們由淺水灘經過時,走向享林裡,給他看破行蹤,生了疑心。不過照這廝昨晚的口氣,非去少林寺不可;退回來路,遇上我們的人固是送死,改路也沒個辦法,此時不知閃向何處?寨主的脾氣,大家都知道的,這廝手底雖還來得,昨晚已有人和他接過,並非我們幾個人的對手;要被滑脫,如何交代?何況這次又丟了他最愛的那匹好馬,誰吃得住?」 前一人接喊道:「大哥話固不差,可是我們先前並不知道昨晚的事;只在過渡時,覺著這廝形跡可疑,為什麼好端端快要上船又縮退回去?直到路上接到飛鴿傳書,方始得信;立刻會同五哥,往望台看明去路,追將下來,小賊業已走遠。焉知不是他腳程太快,此時已然投向少林寺,我們沒有追上呢?固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尋他不到,只有落腳地頭,我們回報寨主,派人去和少林寺要人,料他們也未必敢得罪我們。」 孫同康一聽,這伙仇敵,竟連自己先前所要投奔的少林寺都不在心上;饑疲之餘,自非其敵。心方驚恐,忽聽另一人接口罵了句「不要臉!」話聲蒼老,好似上了一點年紀的人。緊跟著,便聽有三數人,由近往遠,急縱前去之聲,底下便沒有聲息。摸不清是怎頭路,當時不敢出視。等了一會,再聽不到別的聲息,好似人已走去;接了一點殘泉餘瀝,口渴稍解,肚子卻更飢餓起來。又等了片刻,覺箸飢腸雷鳴,實忍不往;只得把隨身軟乓器解下,暗中戒備,試探著順來路繞走上去。 見那地方,果是適才來時所發現的崖洞,地勢隱僻。洞口迎面丈許,有一片兩丈高的怪石,恰將正面遮住;兩側松杉矗列,叢草怒生,不走近前決看不出;只由崖夾縫上落,卻極易發現。洞口內有一盤石,旁邊列著兩塊尺多高的石塊,可以坐人。遙窺石上,還放著一把酒壺,和一篾盤包子。孫同康心疑有人在內,不敢妄入,仔細傾聽,終無動靜。再由石旁掩向正面一看,侗並不大,一眼可以望盡。後面洞頂還有缺孔,陽光自上斜射而下,光景並不黑暗。枉擔了好些心,全洞空空,那有一個人影! 為防萬一,先縱向外面經行之路,往來去兩面攀高查看。僅去路方面,有一處是高林危峰阻蔽,只能看出十里左近;右側洞壁後面窪地,峰嶺高險,無路可通而外,俱可望出老遠。到處靜悄悄的,見不到一點影跡。飢渴之下,難得洞中遺有現成酒食,忙即縱落,趕進洞內,就向石旁坐下;一摸包子,甚是新鮮,底層包子還有餘溫,似新出籠不久。拿起一個,正要往口裡放,忽想起生平耿介,不輕取予,怎到飢渴之時,竟會偷吃人的東西? 他念頭一轉,手剛放下,兀自聞得酒香,和包子裡的蔥肉香味,直往鼻孔裡襲來,由不得饞吻大動。繼一轉念,空山無人,相隔城鎮又遠;適才明聽敵人在此聚議,後來不知有何急事走去,顧不得吃,遺忘在此。既是敵人之物,吃他兩個何妨! 孫同康出身世家,文武雙全,素常光明磊落;雖料是敵人之物,上來還不肯多吃,僅想分他們兩個,略為點饑便罷。那知饑者易食,入口香腴,含量素大,三兩個包子如何能夠?心想反正敵人遇上必不干休,此時何必拘這小節,先吃飽肚子恢復好了體力再說。於是不再客氣,連酒也一齊享受,一路大吃起來。為恐敵人趕回,急於吃飽上路,邊吃邊往洞外留神傾聽。不多一會,便吃了十之**,飢渴頓止。又歇息了些時,精神體力重又振起。暗忖適聽敵人語氣,明在窮追自己,怎會帶了酒食來,卻又不吃,留與自己享受?越想越氣。好在仇敵所遺,樂得充飢。 飽餐之後,體力已復,他正打算把余剩的兩個吃完上路,猛聽有人「梯他」「梯他」,拖著鞋底從來路匆匆走來。驚弓之鳥,知道出去必與來人撞上,意欲看清道路再說。剛往壁角一閃,來人也行抵洞口;且不走進,面向外自言自語道:「我老頭子半月以來,通沒吃頓飽飯,今天偏走好運。先在路上打地鋪,遇見一個小騃子,送了點銀子與我;隨後又往城裡,冒名頂替,把人家花錢定做的包子蒙騙到手;又和別人討了半壺酒,準備在這裡打尖,再回山去,尋白矮子的昔年老伴,磨他請客。」 「我向來愛這小窟窿清靜,每次騙來酒食,怕白矮子搶嘴,總是躲在這裡來吃的時候多。那知今天剛走到這裡,便遇見三條野狗在裡面亂叫,我怕小騃子冒失走來,被狗咬死;只顧追狗,又怕帶在身邊麻煩,把包子和酒都存在這裡。如今狗是追跑了,可是一條也沒有打死。再說,前面還有幾條等著呢!那小騃子又不開眼,白矮子再要看他不上,早晚不成狗口裡的食嗎?這卻怎好?」 說著說著,那人忽然一屁股坐向當地,好像是尋思什麼的情景。 孫同康聞言,才知那包子和酒,竟是來人所存。聽口氣,人家也藉以充飢。先當敵人所遺,全給吃光;空山之中,無法買來賠還。生平自愛,不輕取予,怎適才這等不檢點,拿起就吃?本主正攔門而坐,拿什麼話和別人去說?深悔冒失,又急又窘,也未細詳對方語意。待了一會,覺得只顧僵在洞內,也不是事。再一詳視來人,是個瘦矮老道。不禁又想起清晨渡穎水前,所遇用柳條釣魚,後來踏波而渡的,也是一個矮瘦老頭;背影身材以及衣履色質,與此人無不相似。 孫同康暗忖:如是此老,正是求之不得;即便不是清晨所遇異人,丈夫行事,須要光明。酒貪既非仇敵所遺,便應與之明言,告歉賠還才是正理。念頭一轉,立由老頭身側背過,繞向前面一看。那老頭雖然身材矮瘦,衣屨也有好些相似,貌相卻較清癭,與清早所遇異人迥乎不同。只得躬身施了一禮,陪笑說道:「老先生貴姓呀?」 老頭把一雙瞇縫著的細長眼睛,朝孫同康上下細一打量,冷冷的說道:「你這娃兒家,好不曉事!無故問人的話,你准認得我老頭於是誰麼?」 孫同康聞言暗笑:我如認得,還問你姓作甚?對方詞色雖然不遜,無奈吃人東西理短,仍自陪突道:「先生不要見怪,我因趕路心急,忘帶吃的;行至此間,飢渴交加,無心中發現洞中石上放有酒和包子」話未說完,老頭倏地跳起,指臉急口問道:「你,你,你把我要人命的東西吃了麼?」 孫同康見老頭情急之狀,越發不好意思,羞得臉漲通紅,忸怩應道:「我實是出於無心,當時曾登高四望,並不見有人跡,只當遊山的人遺留在此。又當飢渴難忍之際,心粗疏忽,做出沒品行的事。人地生疏,無法買回奉上;只好奉賠幾兩銀子,請老先生多多包涵,恕過這不知之罪吧!」隨說,隨取了一塊銀子遞過。 老頭先是在旁插口道:「你這娃兒淨說假話,你如當是遊山之人所遺,也未必肯吃它了。」孫同康把話聽完,他接口又道:「其實幾十個包子所直不多,何況我還是白得來的,原是小事一件。再說我老頭子素來愛做好事,肯提拔人,救苦救難;如任你餓著肚皮,有甚力氣去逗狗熊玩呢?你這塊銀子,是賠給我買包子的麼?」 孫同康見老頭面轉喜容,匆促之間也沒細辨對方口氣,以為給錢便可喜了,口答:「正是,諳老先生不要見怪。」方自暗喜,不致糾纏;老頭已把銀子接過,拿在手裡,掂了掂分兩,忽然笑道:「我把你不開眼的小鬼,不論走到那地,總是拿錢當先;彷彿天底下只要有錢就好,沒有錢辦不到的事。這銀子要當包子用,你把他吃下去,也不用偷了。別的不說,只要有這牙口,我就不要你賠。沒告訴你,我此時餓得心慌,再沒東西吃,就要犯羊角瘋嗎?我正餓得難受,你卻教我啃銀子,分明成心嘔人,真氣死我啦!」隨說,揚手就朝他臉上一掌打來。 孫同康武功頗有根底,平日那快身手,不知怎的這一掌竟未躲過;「拍」的一聲,脆生生打了個滿臉花。不由也有了氣,心想有話好說,為何動手打人?怒火剛往上一撞,繼一想:本是自己不對,對方又在餓極之下,情急拚命,自所難怪。一個窮老頭子,何值與他計較?只得一面後退,口中說道:「老先生,我不知是你的東西,事出無心,空山之中無從購買,你便打死我,又有什麼用?此山我是初來,人地生疏,無計可施;莫如我再添送你一點銀子,你自己想法買吃的去。如因餓極無力,行路艱難;如是去嵩山五乳峰的道路更好,便一繞走點路,只能買到吃的,我便送你一程也不妨事。你意下如何?」 老頭哈哈大笑道:「你倒說得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自己都未必能有本事走到地頭,還要背我?再說憑你那兩下子,准背我得動嗎?我叫你不要一來就動銀子,你偏不聽,透著你有錢似的。越想我越有氣,不教訓你,你也老改不了。」隨說著話,提手又是二掌。 這次孫同康因老頭瘋瘋癲癲,語漸激烈,早留了神;及見老頭越說越有氣,趕急閃架時,不知怎的依然沒有躲開,仍給打上,反而打得更重了些;半邊臉疼得火辣辣,腫起老高。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正欲喝問,話未出口,老頭忽然急喊道:「不好!我要犯病。」話還未了,單腳跟立在地上,旋風般滴溜溜運轉了兩轉,倏地手撈前襟往頭上一蓋,跟著身子往後一仰。孫同康一把抓住,老頭人已叭的一聲,仰面朝天,跌在地上人事不知,羊叫一般哼將起來。 孫同康先只當老頭發了羊角瘋,因聽先前一餓就要犯病之言,覺著老頭孤身一人病倒荒山,如若丟下走去,難免不飽虎狼之口。加以這一病倒,證實前言,可見適才打人,委實是因情急拚命;這一來反把怒火消去,只沒個解救之法。正在進退兩難,打不起主意,一眼瞥見老頭嘴裡不住的打呼嚕,把臉上蒙往的衣服前襟沖了個起伏不停。猛想起來路嶺側樹下,所遇蒙面而臥的怪人,正與此人相像。 當時只當是個尋常行路的窮漢,還給他留了一點銀子。那知走不多遠,恍惚披人用腳絆了一下,幾乎跌倒。憑自己的本領,休說平地,便多崎嶇難走的路,也無絆跌之理。後來想起奇怪,曾疑心是樹下怪人有意所為;無如走出已遠,登高查看,人已無蹤。適才匆促之間沒有在意,此時想起前情,再一細看,不特身材衣著如出一人,連那用衣蒙面和仰臥的形態,都與前人一樣,只面貌不曾見見過罷了。自己腳程本快,心急趕路,自更迅速;途中回望原路,此人並並趕來。 再聽他說,曾往城內蒙取了包子,方始走來。自己黎明渡河,一直加急飛馳,並無停歇,並是避敵耽延,也只半個時辰;此老竟能往返城中。就算他不似自己避人繞越,也要經過兩路口、大小郭村、飛雲堡、連山橋、小口、嶺頭等地;來去好幾百里,包子鋪內多少還耽擱;除非會飛,那有如此快法?如說是假,那包子味道明明與昨日所吃一樣,並且還未冷透。莫非此老和穎水所遇,同是異人不成? 再一細看,那病相明明是真,實不見有什麼異人之處。又疑人是高人,只生這樣病,就此丟下一走,心實不安。反正同路,身子這等瘦小,便背走了,也不吃力;就便還可試他一試,等尋到前面,有人家水泉之處,再作計較。 孫同康想了想,把隨身小包軟鞭繫好,扶起老頭背向背上。先覺甚輕,還在暗幸:照此輕法,就尋不到人家,也可背往五乳峰去求救。那知繞向洞外岡脊路上,走出沒有幾里來路,背上分兩漸漸加重。先還當是行路力乏,未背慣人所致;救人救到底,何況事由己起,就多為難,也須背了同行。那知又往前走了幾步,到一地較空曠的疏林以內,竟是越背越重,通體汗流,連慢走都正艱難。心中奇怪,方想老頭莫非有詐?忽聽腦後哈哈怪笑,震耳欲聾;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回顧。 原來老頭本是呼嚕亂響,雜著一片羊叫,忽然怪笑了一聲,人卻未醒,重又呼嚕亂喊起來。他正想放下,試探真假,就便緩一緩氣;放時,覺箸老頭輕得簡直沒什麼分兩,不知背在身上,怎麼會那等重法?記得前襟已經代為放下,不知怎的又會蓋向頭上?孫同康心裡不由越發驚奇。 二次又把前襟揭起一看,仍是面如土色,牙關緊閉,雙目微瞪如死。試用細草朝他的眼睛和鼻孔裡拂探了兩下,連眼皮都未眨一下。看來真個已經犯病暈死,好生愁急。 想要重背起來上路,那知老頭先前身軟如棉,任人擺弄;第二次再背,不特全身僵硬,臥在地上和生了根一般,孫同康那大力氣,竟不能移動分毫。方覺有異,忽見老頭喉中怪聲忽止,喘吁吁低聲說道:「該死的小鬼,我正犯病,快不要動我。一動,我活不成,還在其次;那些狗熊也玩不成了,多麼可惜。我雖犯病,心裡明白,你方纔如不動我,到時自會醒轉;你這一背,白害我多受好些時罪。再走一段,我就死了。我口說不出,心乾著急,壓得變成一塊石碑,壓得你走不動,只好放下。怎麼你又要背?想謀害我老頭子麼?等我醒來不要你的命才怪。」 孫同康心正煩亂,見老頭醒轉發話,甚是高興;也不想想已經犯病,失去知覺,如何還能用千斤大力法壓人?聞言以為老頭氣忿頭上,打算安慰幾句。 老頭忽又後悔道:「我罵你駝石碑還不要緊,怎把我醒來要你命的話也說出來?意害怕逃走,這裡狗熊又多,無人守在旁邊,準定跑來把我吃了,這不是自己找死嗎?這病又急不得,一著急,再犯比先前更厲害,不死幾條命不完,這卻怎好?」 孫同康見他說時雙目上翻,喉中呼喚亂響,又是先前犯病神氣,忙安慰道;「老先生放心,此事實怪我不好,你不回醒,我決不走如何?我雖不才,對付幾隻野獸,還堪自信,決不會使你受傷的。」 老頭強掙著冷笑道:「憑你那兩下毛手毛腳,要對付幾隻狗熊麼?那還早著呢!」說到末句,緊接一聲:「不好!」兩眼一翻,口中呼叱亂響,人又犯病死去。 孫同康早見這種情形兀自覺得奇怪,當下決心不問老頭醒後是否高人,也決不與計較。滿擬老頭已能發話,只自逆他發急,心氣一平,少時不會復原。見狀惶急,剛喊了一句:「老先生,千萬不可氣急。」忽見老頭前襟無風自起,重又搭向頭上,和先前一般神氣,心又一動。猛聽身側不遠,有人連聲喝道:「小狗在這裡了!」聲隨人到,日光之下,同時瞥見兩片寒光帶箸兩絛人影,由斜刺裡樹林之中飛縱過來。 孫同康從小好武,至今猶是童身,軟、硬功夫均得名家傳授;耳目靈警,應變神速,知有強敵到來。聞聲首先縱開一旁,一手忙取下身帶軟鞭,一手捫了捫暗器,口中大喝:「且慢!」一面注視來敵。見來者兩人已自縱落面前,另外還有一人跑來,只一紫面身材較矮的,沒有見過;前面大漢正是渡頭所遇敵黨,分三面站向身前,各用兵刃指著自己。其勢洶洶,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不禁冷笑一聲,喝問道:「我與你們無仇無怨,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可乘人於危。我在中途遇到一個剛才認識的老先生,現犯羊角瘋,病倒在地;休看你們人多,便憑本領,來定高下存亡。只是這位病人與我並無淵源,實是初遇,連姓名也不曉得;你們卻不可傷天害理,乘人於危。還有你們來歷,不敢說出便罷;否則,說明再打,也還不遲。」 內中一個一臉橫肉、紫面刀瘢的怒喝道:「你不是自稱姓岳的小狗麼?不問你姓名真假,是什麼來路,本無仇怨。我家寨主寬宏大量,就你不懂本地規矩,念在你是外鄉來的無知小輩,也不值和你計較;你偏多管閒事,有人在旁打招呼,你也不聽,反傷了我們的人。」 「寨主見你太過狂妄無知,無異上門欺人,這才出手。被擒之後,寨主見你會點毛手毛腳,是條漢子,好意收你為徒;偏不知好歹,出口不遜,又將旁立弟兄打傷了兩個。恰巧來了兩個朋友,便宜你多活此時。你單人逃走也罷,竟敢膽大包天,把寨主愛馬小白龍盜走;行時使出聲東擊西的詭計,以為可以逃脫。那知到處都有本寨弟兄,開頭雖然受騙,一會發覺,一聲令下,不消個把時辰,多遠也能傳到,插翅也難逃走。」 「現在查知你並不姓岳,連往洛陽訪友都是假話。本應當時殺死,因寨主料你是個有心尋事的奸細,吩咐擒回,拷問明白再殺,才容你再多活半日。你的真實姓名來歷,到時不愁你不說,暫時我也不問。你說我們倚仗人多,還要殺你同行病鬼,真是放屁!別人奉令行事,他們怎樣對付你,我不管;憑我金氏三熊,擒你這樣的小狗,還要人幫麼?」 孫同康原因敵人勢盛,後面還有來的,恐連病人一起傷害。又想那老頭會千斤大力法,就不如自己所料,本領也必不差;多待上一回,如能挨到老頭病好回醒,豈不多一個好幫手?一聽自稱金氏三熊,想起好友齋良,曾說對頭手下金氏三熊,和一個使判官筆又精地趟刀,名叫「十八手追魂太歲」姚旺的最是厲害。難得他肯單打獨鬥,正好再拿話拖上一會,一面乘機把他引開。便不等話完交手,故意冷笑一聲,攔道: 「我名孫同康,我師父湖南善化大俠羅新。實是你們那些無知爪牙欺人太甚,因而生事,本無仇怨。你既肯單打獨鬥,不傷我這生病朋友,足見高明。你們要我回去,只要打得過我,也非難事。不過我知金氏三熊,最享名的一個名叫神刀七煞,又叫紫飛熊,雖然極惡窮凶,心狠手黑,武功卻是不弱,可是你麼?」 孫同康經人指教,一見紫面刀瘢自稱金氏三熊,便知他是老二,故意如此說法。金氏弟兄中只老二性暴力猛,有人無我,弟兄間各不相下,凶橫已極,卻喜奉承。這幾句話正抓癢處,自覺威名遠虐;又知羅家門下不是好惹,如非寨主令嚴,要是自身的事,早借此收風交朋友了,便答道:「你果然是條漢子。既這樣,我們也不難為你,只你必須隨我回去;寨主見你是羅家門下,也許交個朋友,不去卻是不行。」 孫同康口裡問答,暗中留意觀察,聽得老頭怪吼之聲更急,雜以痰喘,病勢反倒加重得多,其勢不能再延若下去,無奈何只得笑答道:「恐怕沒那些容易罷?我那邊空曠處領教如何?」身隨人起,一縱三四丈高遠,往側面空地上斜飛出去。身還未落,似聽耳側有人說道:「早該這樣,逗幾條狗熊,也費這多口舌!」心中一動,人已落地。 旁立兩盜黨,見二人只管問答,早已不耐;無奈二熊性暴剛愎非常,凡事專斷,不許過問,正在忍氣靜聽。忽見敵人驟起,疑心乘機欲逃,暴喝連聲,一同趕縱過去。剛把兵刀一揚,二熊也自縱到,大喝:「由我一人交手,素來說話,永無更改,如打不過,你們再上,省他說我以多為勝。否則,休怪我嘴直傷人,誤了時限,都有我呢!」 兩盜黨一名天狗星王德,一名雙刀小花榮吳開泰;未及答話,忽聽身後有人發話道:「不要臉的狗賊,打不過,便改車輪戰,還說不以多為勝呢!」 兩盜聞言,以為對方還有幫手在側,忙即循聲回顧。日色漸斜,疏林晴日,天氣甚好。只先見患羊角瘋的病人仍臥地上,痰喘不已,此外空無一人。大家都聽得當真,知道此人必定是個勁敵。金傑話已說出,不便為此破臉,料定孫同康未必是他對手;金傑真要不勝,後面助手也必趕到。然後合力上前,將人擒回,還可以堵上金傑的口,減他氣焰,少出平日惡氣也好。便向左近搜索過去,一面打呼哨,招呼同黨前來會合。 孫同康和金傑也動起手來。那金傑手使一柄寬刃厚背的鋼刀,甚是勇猛。孫同康看出他力猛刀沉,自己所用九節十三環軟鞭,雖得高明傳授,用百煉精鋼精心特製,把手內設有機簧,一旦使用起來,端的可剛可柔。鞭梢上更附有兩寸多粗、四寸多長、前鋒尖銳,專破外家氣功的棗核形鋼球,解數精奇,變化無方;平日未遇敵手,也頗以自負。無如曉夜奔馳,不曾停歇,恐鬥久了不免力乏;敵黨又眾,昨日固然此鞭未帶身旁,又吃了人多的虧,畢竟內中有幾個都是不常見的能手。金氏三熊成名人物,必有幾手殺著與過人之處。即使打敗,身後還有不少黨羽;上來佔勝,定破圍攻,反易吃虧。必須沉穩了氣,等到老頭醒來;就不同仇敵愾,也可相機行事,或能耗出一點生路。不過對方人極驕狂凶橫,也須給他看點顏色,挫上一點銳氣。念頭一轉,故意賣個破綻,一個飛燕穿雲,往斜刺裡縱去。這一縱躍,差不多有兩三丈高遠。 金傑久經大敵,成名多年;兩三照面一過,早看出對方並非弱者。明知暫時難勝,只為素性剛暴,喜單打獨鬥。話已說出口,無法改悔,心正急怒;忽見一刀砍去,敵人揮鞭一擋,好似氣力不濟,手臂已被震酸,手忙腳亂,慌不迭往側縱避神氣,不由高起興來。暗忖: 「敵人雖然輕功甚好,縱躍輕靈,怎奈我金家獨門「連珠蓋花三十六手快刀」,只一使上,便一刀緊似一刀,潑風也似,手法神速狠辣。本給你逼住,所用軟鞭又長,急切間還不易全數施展;這一賣弄輕功,豈非給我機會?不問你這一退縱是真是假,有無詭計,都是自投羅網。如非頭子定要活口,休想活命!」 說時遲,那時快!雙方動作皆速,身隨念動,早追蹤趕將過去。 武家對敵,應變瞬息,動作如電,緊湊非常;最忌門戶大開,授人以隙。這等縱法,休看居高臨下,一則縱得太高,上落耽延;二則身子懸空,無從著力,難於變化;敵人卻在實地上面,或施暗器,或是覷準要害,伺隙而動,實有好些吃人虧處。不是情急脫身,冒險縱逃,輕易不用。金傑滿擬敵人弄巧成拙,縱不舉手成擒,但獨門刀法一經使用,定殺得對方手忙腳亂,無法應付,終於受傷倒地。 那知孫同康存心使他上當,故作情急防身,又似吃那一刀將鞭盪開,無法收勢情景。就著那一鞭之勢,暗中運足力氣,隨手將鞭舞起。剛剛凌空下落,還未到地,金傑已自趕到;為想生擒,易砍為拍,一扁刀背「枯樹盤根」,照準孫同康雙腿打去。因料對方未必易與,假使一刀拍空,就勢變格,把三十六手「連珠蓋花地趟快刀」施展開來。 百忙中,看出對方落時身形搖晃,好似少林派中「風刮花落」的身法解數。金傑心方一動,疑其有計,手中刀己發出;準備應變換格,已自無及。就在這出手微瞬之間,猛瞥見一條黑影,急逾電掣,由上而下橫掃過來;不等招架,鞭梢上棗核形鋼球已打向刀上。 孫同康這條軟鞭,專門以輕御重;尤其前面鋼球,對方兵刃如被打中,十九脫手磕飛。還算金傑本領高強,見來勢萬分緊急,知道不妙,本來是想橫刀去擋,一面倒縱退避,總算便宜,身未受傷。可是這由上甩下,一鞭之力不下千斤。金傑力猛也吃不住,又不合緊了一緊手勁;只聽噹的一聲,虎口震裂,半臂全部酸麻,手中的刀也幾乎被人震飛。 總算刀猶在手,同黨他去,不曾當眾丟人。金傑這一驚非同小可,慌不迭倒縱出去。百忙中立定一看,右手鮮血直流,疼痛非常。見敵人在丈許遠近的大樹下立定,戟指答道:「原來金氏三熊不過如此。如非念你得名不易,我又不喜與人結怨,你早沒命了。我不逼你,只管歇息,等手痛稍止,再行領教如何?」 金傑見他立處不是下落之地,才知敵人不特鞭法奇妙,本領高強,並還得有少林真傳。明見搖晃身形,由空下落,實則中藏無數變化。幸而未想殺他,只朝腿腳打去;如施殺著上砍,更要上當。正自心驚,聞言不禁愧忿交集,怒火上攻,向孫同康大喝道:「小狗休狂,老子與你拚了。」說罷,強忍手痛縱起身來,照頂一刀砍去。 如二人論本領,原是不相上下;孫同康長路力乏,勢孤情虛,比較吃虧——總算連氣不差,這個巧招居然使上。金傑稍為輕敵,致將右手虎口震裂;雖然明知難以取勝,羞忿情急之下,仍想施展毒手,準備一刀砍下;就著敵人架隔之勢,一面施展獨門刀法,一面發出特製七步追魂連珠飛弩,將敵人打倒,碎屍萬段——任憑寨主怪罪,先報一鞭之仇再說。 孫同康上來佔了便宜,本心不想傷他,早看出對方情急拚命的心意,竟不肯上套;知這一刀虛實兼用,只把雙目注定來勢,先不躲閃,眼看離頭部不過數寸,倏地單臂連足全力,將手中鞭柄倒轉,由橫裡往敵人刀背打去。噹的一聲,恰巧碰個正著。同時借勁使勁,身形一晃,人便由反手方縱出,到了敵人身後。兩下一個直勁,一個橫勁。 金傑發刀時,見敵人橫鞭而立,以為是欺他痛手,想用軟鞭硬架,正自暗罵:「無知小狗,我這獨劈華岳的刀法,曾下多年苦功,誰也不敢硬架。這一刀就不把你劈成兩半,這條打狗鞭休想拿在手裡,手臂也非震傷不可。」於是不再打變招的主意,痛手一緊,反倒加了力量。萬沒料敵人身法靈巧,竟敢使用這等險招。 此時雙方勢子奇快,不容思索,手己震裂。金傑負痛急砍,用力越猛,反應越大,又是一個冷不防的橫勁;刀雖仍未震脫,立被往左盪開,後身整個交與敵人;一隻右手更是傷上加傷,痛極麻木,不能再有施為。更須防到敵人施展辣手,慌不迭就勢刀交左手,朝左側面反身倒地,「獅子翻身」連打兩滾,避逃出去。就地回看,孫同康並未追殺,戟指笑道:「你也和姚旺一樣,會地趟刀麼?你本領並不差,只吃心粗氣暴的虧,以致我一著下好,步步佔先。我要殺你,兩次都沒命了,惶急則甚?」 金傑本就急怒攻心,又一眼瞥見天狗星王德、雙刀小花榮吳開泰,站在相隔不遠一株樹下,故意作出臉忍怒容,手握兵刀,躍躍欲試,目光卻注定自己;意似等等一開口認輪,立時一擁齊上,報仇殺敵情志。知道二人本領較低,平日不和;又恨適才把話說滿,表面同仇敵愾,實在幸災樂禍,心越愧忿。把牙一挫,也不答話,仍想拚命,改用左手滾殺過去。 忽聽老頭急喊道:「你這小鬼真個可惡,該殺不殺!如今把我幾個送命的對頭全耗來了。如在平時,這伙子窮凶極惡的狗強盜,我只一伸手,便和捏臭蟲一樣全都捏死。偏犯了羊角瘋,只會吐兩口痰,身子全不能動;你又打不過人多,被賊羔子宰了也好。要被擒去,受那賊頭非刑,死活都難,不是你害我的麼?」 孫同康聞言一怔,方想你既回醒,再挨一會,等復原了再說也好,怎在此時發話?三賊聽你罵人,又是對頭,如何能容?心念才動,猛瞥見王、吳二賊聞聲已自趕去。老頭仍是前襟蓋頭,一動未動,臥在原處。心中一急,不顧迎敵金傑,仗著身法輕靈,口喝:「狗賊無恥,敢傷病人!」聲隨人起,飛縱過去。相隔較遠,眼看一賊手中刀已先朝老頭砍下;方想萬難免死,忽見老頭前襟往起一揚,那賊倏地仰面翻身,倒跌出去。 旁一賊正是吳開泰,剛舉鐵棍,還未下落,孫同康人到鞭到,一輾打去,將棍兜住。用力一抖,吳開泰吃不住這猛勁,連棍帶人剛往側一歪。老頭又急喊道:「我非把這口痰吐出,沒法起來,不然著急又要犯病。對頭來了這多,如何是好?」 孫同康見老頭身形未動,強敵便自跌翻,早已心動留神,聞言不覺又微一怔神,吳開泰已乘機縱退出去。一面金傑已左手持刀趕來,方喝:「吳老弟暫退一旁,等我真個不行再說。」猛又聽颼颼連聲,由林內和右側土坡下,接連縱上七人。孫同康見內有三人,也是渡口所遇盜黨,又添了若許能手,方自心驚,待要迎御。 為首一人持一支上插羽毛的小箭,朝金傑晃了晃道:「寨主久候無音,說那廝曾經會過,如何有這多人,還擒不到?連發兩次鴿令,並令我請了臨時羽令,主持會局。這不是平日爭鬥比並,寨主法嚴,何必意氣用事?」說罷,轉向孫同康道:「朋友知趣些,你多大本領,也寡不敵眾,當真還要我們動手麼?我家寨主已用飛鴿傳書,又下轉牌羽令,限在黃昏前把你請回,插翅也難飛上天去。如能好好和我們走,不誤黃昏期限,到時我們必有一分人心。」 話未說完,忽聽地下老頭又插口罵道:「不要臉的狗賊,他是我好朋友的徒弟,憑你也配請得動他?再說現離黃昏還有好一會,你們準能活到那時候麼?」 群賊原因盜首法嚴今急,連倒地受傷的同黨均未及照看,上來先向孫同康發話,本未留意到那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又是倒臥在地的老頭;一聽發話傷人,立時一陣大亂,齋聲暴喝,待要動手。畢竟為首兩人多歷場面,沉穩得多,一面止住眾人,正待上前查看。 忽有三盜同聲喝道:「這不是前半天一路和我們搗亂那老賊麼?怎在這裡,與小狗一齊倒地裝死?老鬼可惡已極,二寨主千萬不可放過,以免留下大害。」 那為首一人是個中等身材,一雙雞眼隱射凶光;背插雙拐一刀,腰懸鏢弩之類的暗器;貌相陰騖,甚是老練。這時已看出老頭身前,倒著一個同黨;行家眼裡一看情勢,便猜是吃了老頭的虧;匆匆趕去一摸,人已閉氣身死。急切間,並還不知解救之法;斷定此人絕少生望,同時又見金傑朝老頭一努嘴,聞言情知事有蹊蹺。枉自在江湖上縱橫多年,眼前另放著一個大強敵,竟未看出。見眾人還在怒聲喝罵,有兩個已舉刀待砍。餘人把孫同康圍住,似防逃跑,便連忙縱身,到了老頭面前,口喝:「且慢!」手揚處,那持刀正侍下砍的兩同黨,立被擋退;因勢太猛,出於意外,又震出去好幾步,才行站穩。 另一方面,孫同康瞥見盜黨行兇,雖早看出老頭是個異人,到底不知所犯的病真假。適才打傷一人,身仍臥地未起;以此身不能動,只憑氣功禦敵,驟出不意,自可成功;第二次便被敵人看破,不由正面下手,人不能動,不死必傷。不由也著了急,一揚手中鞭,大喝一聲,趕縱過去。見為首的一個已將同黨喝住,便自停手注視,靜以觀變。眾盜黨見他持鞭縱起,也紛紛趕上前去。 為首兩人互看了一眼,向大眾使個眼色,說道:「好朋友能否賞臉,雖還難說,但我料他決不會走。你們這樣,倒顯我們小氣了。大家暫且一旁歇息,待我二人向這位朋友請教幾句。」 眾盜才知老頭必是高人,有心做作;惟恐倚仗人多,冒失上前,轉易吃人的虧。想單獨上前,給他叫破,盤詰來歷,看能將同黨救醒不能,再作相機應付。表面大方,令眾散開,實令暗中戒備;以防說翻動手時節,能勝固好,如不能勝,便各取暗器四外夾攻,多厲害的強敵,也便難於湊手。聞言各俱會意,忍氣退下。 金傑還想將倒地同黨捧向一旁,試行解救,被那背插雙拐的一個攔住說道:「金二弟,你今日行事怎也糊塗起來,這能動麼?」金傑紅了臉退下。 為首二人便走向前去,對著老頭說道:「老朋友尊姓大名?因何至此,與小弟兄們為難?請起一談如何?」 老頭本已醒轉,瞇縫著一雙細長小眼,躺在地上。二人連說兩遍,全未理睬。內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紫面漢子,兩邊濃眉往上一斜,面帶怒容,朝老頭剛要答話;孫同康暗中留意,在側旁顴,瞥見那人右手中指上,戴著三個五角星形鐵環,業巳旋向中指尖上。知這兩人看出老頭身有絕技,又疑犯病是詐,意欲先禮後兵;及見對方不理,越知難惹,打算相機下手暗算。方想喝破,使老頭留心戒備,話未出口,老頭倏地把小眼一翻,已先向大漢發話道: 「你們這一群,不是狗熊,便是長蟲一類的東西,也配問我老人家的姓名來歷麼?本來不值我親自收拾你們,只因我老朋友有一個還未入門的記名徒弟,因昨晚打抱不平,又寡不敵眾,給你們賊頭捉去;後來有人助他盜馬逃走,被我遇見,幫了他一點小忙。走到此地,原想帶他去拜門的,誰知人到急時只顧救急,便做了沒品行的事。」 「當我逗狗玩時,他見我放的酒和包子,誤以為是追他的狗賊所留,竟自吃掉。我知他那未來師父,人最古板方正,最恨人品不端;我想不帶他去投師吧,話早說了帶去投師吧,又怕他日後學了本事,背人為惡,丟我的人。一著急,犯了老病。總算他品性不佳,但心眼還好,將我背到此地。」 「我算計賊羔子要來,並且此人心已試出多半,不願再罰他受活罪,停了下來。就便看看他會什麼毛手毛腳,敢於一個人和一群畜生賊羔子相打。加上我口痰堵住咽喉,暫時還無人承受,我不吐這口痰,也起不來;只得躺在這裡,一半看熱鬧,一半等機會吐痰。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小賊羔子拿刀砍我,偏又軟弱得和紙紮一樣,我痰還沒顧得吐出,才一張口,他便跌倒,爬不起來。我看你長得這麼長大惡相,身大力不虧,想必承當得了,待我把這一口痰奉迭與你吧?」 這為首兩人,紫面大漢,名叫「飛天蜈蚣」秦標;那背插雙拐一刀的,名叫「賽李拐」羅明,都是本領高強、行事陰毒、久經大敵的有名巨盜。秦標雖然性情較暴,畢竟見多識廣,一見對方神色從容,始終躺在地上,一動未動,知非易與;今日一個不巧,不特人擒不回,還要丟人折將。雖想冷不防伺隙暗算,並未輕舉妄動。聞言反而住口靜聽,中間兩次想要發作,俱被羅明暗中禁止;知道對方深淺難測,旁邊還有一同黨被其制倒,好些顧忌,只得強捺怒火,靜聽下去。 後來秦標越聽越不像話,暗罵:「該死老狗,你雖像個會家,急切間摸不準你來歷深淺;又因有一弟兄,不知被你用何法點倒,我們沒鼠忌器,想拿話僵你,把人解救回生;或是探明點穴路數,自行解救還原,再行動手。誰還怕你不成?就算你本領高強,休說還有羅二哥在場,軟硬功夫全都到家,雙拐一刀更是神出鬼沒;便我秦標,這一身功夫,和這專破內家勁氣鐵星璟,由南到北縱橫了多少年,也未遇到過敵手,難道見不得你?」 他正越想越有氣,忽見金傑暗打手式,知道傷人已然無救,不禁怒火中燒,再按捺不下;恰在老頭說話將完之時發難,大喝道:「老鬼忒也手黑可惡!與他素無仇怨,卻用暗算,傷我們的弟兄。此仇不報,回去也無法交代。既不肯起,待我送他歸西罷了!」 秦標雖是凶暴,畢竟見過許多高人能手,有了經歷,口裡發話,一雙凶睛始終照定老頭,防其暴起,施展殺手;一面伸手去拔兵刃,一面暗將手力運足,準備發那專破內功的五星連珠鐵瑣。老頭卻始終瞇縫著一雙小眼,望箸秦、羅二人,面帶不屑之容。因此等秦標手中的刀已找出,向那老頭分心刺下,那老頭仍還未有動作。 孫同康見那刺法和那立處,便知內行,不是易與。老頭內功勁氣已被識破,一個不巧,便要吃虧。這一刀看去未使什麼力,實則敵人想試深淺,虛實相生,與前賊恃刀猛砍不同;並且另一手上的鐵環也在蓄勢侍發,必更厲害。心中一急,揚鞭一掃。 就在這雙方動手時機一瞬之間,猛瞥見老頭口張處,一團酒杯大小的白影,電也似疾噴將出來。當時只閃得一閃,誰也不曾看清。只聽叭嗆連響,大小十餘點寒光、星飛四射中,又是噹的一聲巨響過處;秦標手中一柄吹毛過刃、明光耀影的鋼刀,前半截已成粉碎,人也仰面翻身栽倒。孫同康鞭梢過處,敵人刀已粉裂,只帶起一片殘鐵,甩向天空;映著日光,隕星一般斜瀉下去。群賊立時又是一陣大亂,搶向前去一看,秦標胸前一洞血水激射,人已萬無生機。這一來,全部激怒,紛紛怒罵,一齊殺來。 羅明最是狡計凶毒,先覺老頭不可理喻;頭子和自己都有多年威望,照此說法,決無善了。因看不出對方深淺,早知秦標定被激怒,口中仍在不住攔勸,實則暗中準備,也是打著乘隙下手的主意。及見老頭人未起身,只張口噴出一小團白影,便將秦標打死,刀裂粉碎。這等驚人本領從來未見,不禁大驚!身為一行表率,勢已至此,說不上不算來。見眾盜黨同仇敵愾,刀槍並舉,紛紛上前;明知非吃大虧不可,但又無法禁止,並還不能袖手,坐觀成敗。心中叫苦不迭,無計可施;只得把雙拐取下,捫了捫腰間暗器,暗中加緊戒備,意欲相機而動,稍看出敵人一點破綻,立施殺手;只把老鬼除去,剩下孫同康這個嫩娃,還怕擒他不了? 起初以為同來盜黨俱是亡命之徒,內有幾個秦標結盟兄弟;秦標一死,犯了眾怒,群起拚命,又均不是弱者,人多勢眾。老鬼如是傳說中的劍俠一流人物,自是白送;否則這許多能手,再加上自己,其勢也非可輕侮。對方既已決心破臉,必起迎敵無疑。 那知老頭仍臥原地,毫未移動,只口中急喊道:「賊羔子急了,我此時病未全好,不能起來,孫同康你這小鬼還不過來,騎在我身上,和賊羔子打;既保了我,又保了你。如不聽話,我運了半天氣,好不容易運出一口痰,打死了一個小賊頭;再叫我運氣,得多少時候?這許多狗賊,內中一個最厲害的滑賊,還在旁邊等我的空子,想下毒手。我要讓賊羔子殺死,你更活不成了。」 孫同康自從群賊一亂,早揮鞭槍向前去迎敵,將手中長鞭使了個風雨不透。老頭躺處,地勢又好,身後兩三尺便是一片高約丈許的石筍斷樁,群賊急切間攻不過來。孫同康也以為老頭連傷二賊,真相已露,必要起立,開言好生驚疑;暗忖此老行事難測,所說如假,怎從倒地起,並未見他動過?當此群賊夾攻緊要關頭,何以還不起立應戰;所說如真,自己心裡的話如何告人?豈非使敵壯膽,授人以隙?正自奇怪,忽聽老頭怒罵道:「沒出息的小鬼,叫你過來,將兩腳跨在我的身上再打,偏不肯聽,要我死麼?再不聽話,我不給你找師夫了。」 孫同康見他發怒,只得口中應話,稍退兩步;姑且依言,將雙足分立老頭的身側。那一雙瘦小枯乾的腿腳,便由孫同康孫同康覺出這麼一來不特多出好些破綻阻礙,自己也不能隨意移動,諸多吃力。但料老頭必有用意,仗著武功高強,長於以靜制動、以少敵多,連全力迎御,暫時還能應付。可是這等打法,時候久了,必吃大虧,即或本人還能勉強支持,稍一照顧不到,所保的人也非傷不可。 羅明本測不透老頭真假虛實,惟恐所說是詐,又有別的殺手;驟起發難,休說受傷,一個抵敵不住,半生英名敗於一旦,因此不敢冒失。見此情形,正好藉以觀望風頭,便和眾人打了手式,一使眼色。 群賊本是激於一時血氣,有一發難,為示義氣,誰也不肯落後,一半仍仗羅明在場之故。及見他始終遲疑不上,已然想起兩同黨死得奇怪;羅明那麼更事最多、本領最高的領袖人物尚且如此,除兩個冒失鬼外,全都把盛氣餒了一些。 緊跟著再見羅明連使眼色,帶打手式,漸漸明白過來;知他心意,是因敵人勢孤力弱,奉命生擒,不能弄死。只老頭扎手,想叫眾人先不急於求功;一面用車輪戰法,耗到對方力竭神疲,看老頭是否受逼發動,便知所說真假。如真臥地不能起立,氣功多好,也只迎面傷人,不能行動;如虎落阱中,怎麼也有殺他之法。一面再由三兩個手法最準的,分三面各用暗器去打老頭身上要穴,看其有無異樣。真要遇上飛仙劍俠一流異人,便即退逃,日後再打報仇主意,免得白送性命,於事無補,於是多半會意。 群賊剛往四外一分,老頭急喊道:「這事要糟,小鬼你不要只顧頭不顧尾巴呀!沒見這伙小賊羔子,受了滑賊指點,想拿那些破銅爛鐵暗害我老頭子麼?我生得矮小,只把你那打狗鞭舞長一點,就不怕了。」 孫同康跨在老頭身上,立於當地,腳不能動,全仗手中長鞭護人謹己。偏生老頭全身臥在本來應付吃力,累得身上冒汗;群賊往外一散,當頭只剩金傑和吳開泰。一個右手有傷,一個本領不儕;方覺來勢稍鬆,不料竟是詭計。自己或者無妨,敵人如專打下三路,向老頭四外夾攻,如何應付? 正惶急間,他猛一轉念:老頭那高本領,竟會犯病倒臥,還把短處明說出來;真要這樣,適才背他時,怎又會施「千斤大力法」來壓人?越想越覺有詐。無如生性誠厚,只管看出老頭故意做作,總恐萬一是真犯病,空自發急受累,依然盡力抵禦,不敢稍懈。 正想不出用何方法,使其自顯身手,老頭又急叫道:「小鬼,你敢疑心我,想不管麼?只敢離開一步,不要你小命才怪!叫你把打狗鞭舞得長些,賊羔子那些碎釘爛鐵片打不了人;偏不聽話,真想挨上兩下麼?」說時,旁立三賊已看準下手之處,將慣用的珠連鏢弩發將出來。 孫同康鞭法得有真傳,仗著耳目靈警,手法神速,一路盤花蓋頂,架隔遮攔,把一條長鞭上下翻飛,舞成一片光影。看去雖覺功力精純,無如身立當地,不能縱躍閃避;老頭又臥在兩腿之下,礙腳礙手;大敵當前,身側兩旁又來了暗算,人不上前,只用鏢弩望空亂打。雖照老頭的話,施展師門「狂風掃雪」的解數,將手中長鞭盤身飛舞,心裡卻叫不迭的苦。正打算這等情勢時候久了,老頭如再不為群賊暗器所傷,可知裝病無疑;萬一受著傷害,率性縱身出去馮著自己能耐,和群賊拚命。把原定良友所勸「暫不把仇結深,能避則避」的念頭打消,殺得一個是一個;到底報了點仇,出了一口鳥氣,比平白累死總要強些。 他心念才動,忽聽老頭罵道:「小鬼,你又想丟我走麼?」忽又嚷道:「賊羔子要想打我,怎麼拿破銅爛鐵往小鬼長鞭上碰呀?他鞭梢上那個玩意結實,一撞就碎;再不趁我病還未好,將我打死,少時你們那些破銅爛鐵全都粉碎,沒法害人,我老人家再一病好起來,你們都沒命了!」 說時,群賊鏢弩飛刀之類,早如雨點雪片一般飛來。孫同康聞得耳際勁風颼颼,越來越急,情知不妙;一面暗運內家勁力,以防打中;一面護著身上兩處要穴,也無暇分心回看,只把長鞭飛舞。滿擬敵人以靜制動,看準下手,又多精於連珠手法,任怎麼也窮於應付。 誰知事情真怪,有時照那勁風來處一鞭撩去,固然鞭到鏢飛,敵人暗器立被擋退,這還可以說是他們「隔山打牛,聞聲禦敵」的心法,被自己學了點來,湊巧用上;無如這等極高的內家功夫,連師父也未學全,似此身後的幾下夾攻,連珠打法,如何能行?可是有時一鞭望後盤舞過去,明知無甚大用,猛覺鞠梢上好似被人一扯,或是被什麼東西蕩了一下。就這微一掣動之間,必聽叮噹之聲,立有打箭鏢弩之類隨聲飛起;喚著晴日,寒光閃閃,激射出去老遠,分別被鞭磕飛無疑;為數甚多,四下橫飛,勢甚急驟。老頭仍在臥地笑罵,一件也未打中。便對面抵擋,也無如此准法,何況身後! 最奇是前面還有兩個強敵,雖因盜首之命,未下毒手殺招,只想軟困生擒,但那來勢也甚急猛;稍為疏忽,便給打翻擒去。而每次用鞭禦敵時,不論二賊用什麼手法,那怕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同時夾攻,也必恰好擋開。其間時機不容一瞬,那等巧法,往往出於意外;彷彿鞭有靈性,成了活物,一到危急,無須主人指揮,便以己力應付情景。 這一面,群賊也發了毛,頭一個羅明,先見孫同康武功甚好,偏居敗著,無故聽了老頭幾句瘋話,竟跨人獨立而戰;只管示意群賊如何下手,心實疑怪;覺著此人就算為友情切,也不致如此老實。及至打了一陣,覺得老頭真病難起,分出人來,各施暗器夾攻;滿擬老頭任是多好內功,身上穴道總有練不到處。這些暗器,件件厲害,有的見血,不滿周時必死,又都連珠手法,百發百中;敵人一個無異廢物,一個力難兼顧,怎麼也有幾分指望;老鬼一除,大功立成。群賊無他心細慮遠,更抱必勝之想。 那知暗器發出,明明看準,必要打中,偏巧一鞭舞來,掃個正著。不但沒打著人,反給這一掃之敗激盪出去,撞向同黨所發暗器上去。或是刀箭相碰,或鏢弩互擊,兩下一齊飛撞,斜出去老遠,墜於地上。先還當無心巧值,便把手法加急,連珠也似大片發出。 不料任勢多急,全無用處,那條長鞭竟似一條具有靈性的活蛇;分明鞭已撩空,不是左右上下倏地折轉,便是猛然掉頭拐彎,用那鞭梢上的鐵珠朝暗器打來。而且每一打中,別人所發刀箭鏢弩,也必被自己人的暗器撞飛;暗器發得越多越快,互撞越密越盛。有時敵人為要應付前面同黨,鞭巳甩向前去,自己人的暗器還自互相激撞不休;直似同黨互鬥暗器為戲,偏又無此奇準。 機勢本極迅速,晃眼之間,敵人鞭又舞到。長鞭掃處,一齊亂飛,往往十幾溜寒光,做一窩蜂激射空中,斜飛出去;耀日生輝,散落如雪,好看已極。呆了一呆,敵人鞭早掣回;等重施暗器再打,長鞭又打,仍是原樣。只聽一片叮叮噹噹之聲,串珠相接,刀光弩影,四處橫飛,人卻一下也未打中。 這類暗器,每人不過帶上兩三種,一套連珠刀鏢,至多不過十二件;像飛蝗弩之類細巧易帶的,至多也只三十支,如何經得起這等打法?這一夥賊黨,上來時十分氣盛,只顧傷敵,盡量施為。 內中一個名叫「掌上飛蝗」陳俊,只有七隻小梭鏢、十二枝連珠甩手飛箭;性又急暴,當先動手,不多一會全數發完。一則手中空空,二則所有暗器均是特煉精鋼,輕靈小巧,無堅不摧,非常趁手;雖然當地全是自己人,終恐遺失。又以同黨暗器無一件不是精工特製,也將用完;想乘空代拾了來,再試夾攻一回,不信就會傷這老鬼不了。念頭一轉,立往群賊暗器擊落之處尋來。先尋到自己的一看,已然全毀,不是鋒頭撞折,便便是齊腰斬斷,不禁大驚。再尋到別人的一看,也是如此,無一件能夠再用,這才知道厲害,偏又毛包情急,用黑話急叫起來。 羅明早已看出事情奇怪,意中之事,還不怎樣;群賊一聽,全發了毛,暗器恰也發完,其勢又不能罷休。剛呆了一呆,老頭叫道:「小鬼,我快好了!你不必再騎著我,上去和他們打吧,都有我呢。」 孫同康已然大悟,知無差錯,心膽一壯,氣力自增;手中長鞭,龍蛇也似舞起一道鞭花;縱身一躍,便往右側空地上斜縱出三丈高遠。口中大喝道:「無知狗盜,我本不想殺傷你們,偏要苦纏。現奉師父之命,為民除害,一個也休想逃走!」說時,耳聽老人道:「小鬼得了便宜賣乖,現成師父不去找,卻想做我徒弟,你知道我是誰麼?」 孫同康原因看出老頭是個異人,弄巧還許劍俠一流人物,照那行徑分明有心暗助。自己終年在外尋師訪友,這等一世難逢的機會,豈可失之交臂?故藉喝罵群賊,發話試探,聞言心方一動。群賊本沒料他突然縱起,又為老頭所懾,進退兩難、沒法落場之際,由不得紛紛喝罵,追撲過去,竟不約而同的把老頭拋下。 這期間,只苦了一個羅明,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休看孫同康一人勢單,老頭必加暗助無疑。無如盜首法令甚嚴,無論親疏,不容違背,同黨已然死了兩個,再不把仇人擒回,就算自己是他久共患難的得力死黨,處罰從寬,眾目之下也是難堪。想了又想,且不隨眾上前,先陪著一臉苦笑,踅向老頭身側,躬手說道: 「老前輩,愚兄弟有眼不識泰山,適才多有冒犯,望請恕過不知之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敝寨主法令素嚴,現已過了時限,孫朋友沒請回去,反又死了兩人;我們全有妻兒老小,實在沒法交代。我知前輩是位奇人,對於敝寨主和一般弟兄,決不放在心上;既然本領高強,有意光顧,何妨連孫朋友同往敝寨一敘,率性使全寨弟兄見識見識。我們只要全拜下風,從此全數洗手,決不再往江湖走動,你看如何?」 老頭斜睨了一眼,罵道:「你這滑賊,暗算人不成,又想鬧鬼激將麼?想請我老人家光降,也配?再說我從沒受人欺侮過,適才那幾個賊羔子,欺我犯病,拿些破銅爛鐵朝我亂用。我這人是賤骨頭,真能打中我兩下,我看他有點本領,也許還可商量;他偏沒準頭,只管在我面前亂晃。小鬼鞭再會拐彎,全給打落,一下未中,分明拿我當小孩子逗弄著玩,我這口氣就生大啦!自己還要養一會神,懶得起來,難得小鬼聽話,才叫他出去,把賊羔子們宰掉拉倒,省我看了噁心,留著現世。」 「我知你那狗心思,以為賊窩子裡埋伏了好玩意;今早又來了兩個會使障眼法的禿賊,賊羔子又多,只把我們騙去,便可報仇,又有交代。你此時在作夢呢!我日前由青城山回轉嵩山少室,聞說賊頭近十年來無惡不作,本要除他;為有一事,遲了兩天。昨夜白矮子知道了,埋怨我怎不早辦;你們多活一天,便多害好些人。說完分手;他比我勤快,此時大約已尋了去,定非給他宰完不可。你和那條狗熊,只不自己尋死,許還能苟活;下餘賊羔子,一個也跑不掉。小鬼的鞭,只一拐彎準死,不信你看,那鞭不又拐彎了麼?」 這時孫同康和賊人打得正急。羅明目光到處,已有兩人打倒在地。內中一個,名叫「雙頭獅子」尤彬的,恰是生死之交;亂子越大,再不上前,太不像話。事已至此,即便老頭真是劍俠一流,也須與之拚個死活;何況寨中今早恰有局人到來!身旁現有信火旗花,正好求救,丟人也說不得了。 蜀山劍俠新傳 2嵩岳斗群凶劍氣縱橫寒敵贍滄江逢絕艷眉痕縹緲冕仙山(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7 本章字數:22482 話說羅明大喝道:「小輩休得猖狂,眾弟兄暫且退下,待我獨自會他。」話還未了,只聽老頭喊道:「又拐彎了!」長鞭揮處,又有一人倒地。雖知敵人以一敵眾,同黨又均好手,不應如此;萬分急怒之下,把心一橫,未暇尋思,匆匆取出求救信號,照準山石地上一擲。立有一道五色煙火,衝霄而起;到了空中,爆散開來,化為一股濃煙,一蓬火星重又向上激射。日光底下,人星尚不顯亮,一閃即滅;那煙卻是又濃又黑,只管裊蕩空中,半晌才被吹散。信號一發,羅明早一擺雙拐,飛身縱去。就這瞬息之間,戰場上只剩了三人。 原來孫同康雖恃老頭壯膽,自身本領也還不弱,無如對方俱是錄林中的能手,又因連受傷亡侮弄,個個情急,怒火上攻;拚受違命之罰,想把對頭亂刃分屍,已不再打生擒主意。顧忌一去,來勢比前要猛得多。孫同康上手才知厲害,也把全身本領施展出來;只管鞭法神妙,仍是眾寡不敵,一會便被群賊看出破綻。內中一賊便是尤彬,最是狡猾,上來故示鬆懈,一有空隙,便下殺手,舉棍亂攻。5 孫同康知道這種打法,萬不能使賊近身,仗著手中長鞭能剛能柔,身法輕靈,運用如意,還能應付。於是竄高縱矮,擋後返前,一路架隔遮攔,舞出全身鞭影,勉強應付一時。方想異人並不起身相助,如何才能取勝?手法略鬆,瞥見一賊手持鐵棍點到。因此早看出此賊守伺在側,棍法厲害;同時前後左右還有敵人圍攻,剛用一個「金龍鬧海」,暗藏「飛燕翔空」的解數,擋避過去,又被一棍點到。知他欺負自己用的是軟兵器,特意用棍來點,內中必還虛實並用,藏有殺手;不敢怠慢,忙就勢一緊手中鞭,「長蛇出洞」,化為「怪蟒翻身」,意欲略擋來勢,就便用鞭梢鐵球,將棍擊落。 那知尤彬刁狡異常,故意借這一棍去分孫同康的心,自己並不真上,卻使同黨乘虛而入,伺隙下手。他這裡棍頭才撤,側面兩賊和身後二熊金鏢的刀棍,也同時襲來;吳開泰也自趕到,一橫鐵棍往下掃來,成了五下夾攻之勢。 孫同康先就嘗過這種味道,當時形勢險極,幸得招架過去,縱向一旁。不料敵人見他縱躍如飛,急切間打他不倒,早已想好地勢,比先一次厲害得多。雙方動作極快,時機瞬息,不容一發。孫同康一鞭掃空,忽見刀光晃影,腦後身側一齊風生,知道上當。仗著武功精純,機智絕倫,人又矮小精靈;見勢不佳,並不回身招架,身形微側,往下一矮,雙足一頓,再往起一拳。同時手中長鞭一緊,顫巍巍抖起半丈方圓鞭花,身也平斜伸長,連人帶鞭活似一條搶上木的大海蝦,直朝前面尤彬衝去。 這一來,群賊全都打空。內中吳開泰本領稍差,身法卻快;一棍沒有掃中敵人下三路,雙腳一點,首先持棍追蹤過去。正趕尤彬見詭計未用上,敵人反朝自己衝來;知道那鞭厲害,如被絞住,手中棍非脫手不可。百忙中往側一閃,避開來勢,再反手一棍打去。 孫同康也早已知道他必有此著,凌空一翻,身早踅回;「靈猿獻果」,回鞭一撩,剛剛擋過,吳開泰和一個名叫張三誇子的,也各持刀棍相繼殺到。忙橫鞭一擋,本意先將敵人的棍磕開,就勢擋刀還攻,這一鞭足用了**成力;吳開泰由後發棍,想佔便宜,沒料敵人回身這快,兩方勢均急驟,鞭沉力猛,怎吃得住?右臂先被震酸,緊跟著鞭梢鐵球毒蛇反噬,倒捲上來。 噹的一聲,手中棍立被抖落,虎口崩裂,鮮血直流,身子也被震退出好幾步。隨聽鏘鏘連響,刀棍橫飛中,叭的一聲重響,張二誇子撒手丟刀,翻身栽倒。 原來尤彬隨時都想取巧,一棍被人擋開,跟著同黨夾攻而來;敵人橫鞭招架,又有破綻,自然不肯放鬆。忙又用棍朝孫同康腰間點去;準備如點不中,立即變招,猛下殺手。偏巧吳開泰的鐵棍,給孫同康長鞭一架,再給鞭梢鐵球兜住一抖,由上起改為下落。脫手斜飛下時,兩棍正好撞上,勢子極猛;勁頭一直一橫,恰又撞向棍的前頭,如何能當?立被蕩出老遠,幾乎脫手。方自一隱身形,孫同康雖將敵人鐵棍打落,鞭梢一抖,未免稍為延遲了些;張三誇子又是一個粗勇悍賊,手中厚背寬刀的大板刀,早朝孫同康左肩砍下來。 武家以一敵眾,固仗手巧心靈,目銳身輕;最重要還是氣定神閒,以動中之靜來御群動,把心、身、手、眼連成一體。只管跳躍縱橫,矯捷如飛,但是時時刻刻都要守定中心,絲毫不慌不亂。務使精神、目光好籠蓋全場,手發出去,嚴絲合縫,恰到好處;給他各個擊破,沾著便倒;對方人多,反更吃虧,才是高手。 古稱萬人之敵,只是一接即勝,不使近身;對方前鋒一挫,後隊膽寒,聲成所震,自然瓦解罷了。飛仙劍俠又當別論!如其真個以一敵萬,休說打,擠也被人擠死;就是不眠不休,挨個砍去,也須砍上十天半月才能砍光,人也累死。所以不怕人多,最忌急躁。對方再有勁敵好手,一著稍鬆,立被乘隙侵入,步步全錯,非遭慘敗不可。 孫同康先前頗能守著師門「中」、「靜」兩字口訣,無如對手太強,仇恨又深;連徑兩次圍攻奇險之後,所指望的大幫手又未發動,只知這等局面必須速戰速決,先打倒兩個,使其氣餒勢衰,才有勝望;否則時候一久,累也累死。又老想縱遠一些,佔住上首方,將獨門「騰蛇七十八式」鞭法,土數施展開來,把敵人一齊逼向鞭影圈外,先不令其近身,乘隙再施著取勝。 那知群賊久經大敵,武藝高強;見他手中鞭,龍蛇也似,有無窮變化,早已留心。並不似尋常對敵,刀槍並舉,一擁齊上;時分時合,聚散無常,非有便宜,決不圍攻;甚或跳出圈外,旁觀不動,一有破綻,立即潑風也似,前後左右一齊殺來。 每人均有極厲害的殺手,更有兩個輕功好的,目光專注;不論縱多高遠,老是如影附形,跟蹤追到,連口氣都無法緩,如何施展?孫同康情急求勝之下,用力過猛,心氣便浮了些。敵人鐵棍雖被打落,但是長鞭下垂,鞭頭也自著地,急切間不由現出絕大破綻。 幸而尤彬一殺手棍,吃吳開泰落棍撞開,另兩敵人趕來稍後,未及下手,好些湊巧;否則這一刀雖被擋開,手法一懈,尤彬那一棍先被點中,同時後來二賊也自殺到,乘隙齊下殺手,安有幸理?總算運氣,瞥見敵人雙棍同飛中,忽有一片寒光,挾著一股勁風砍到,另外二賊也自右方殺來。吳、尤二賊尚在身後,必要乘虛而入,暗道:「不好!」急中生智,並未向右閃躲,忙一緊手中鞭,就著鞭頭著地一振之勢,反手橫撩上去;同時身子一矮,反往左側敵人右手方竄去。初意左右前後皆敵,群賊中此賊較夯,左方攻勢似強實弱。,只擋開這一刀,便可稍綏敵勢,略佔地步,不致手忙腳亂,窮於應付。 明知對方力猛刀沉,此著絕險,若說被他砍中,人成兩片;就因鞭是鐵線蛇筋所制,決不會斷,力氣稍弱,一個擋他不開,吃他連鞭硬壓下來,也是不死必傷,萬無生望。無奈危機四伏,除了死中求活,更無善策。時機迅速,不容一瞬,心動手發,也無暇熟計,事後心寒,已過去了。 本是勢逼處此,那知長鞭起處,只聽「答」的一聲,刀鞭相撞。方覺力大非常,猛聽「拐彎」兩字聲纔入耳,鞭頭一彎,蠍尾也似,飛起半截鞭影,順敵人刀背反搭上去。一心避敵,能逃毒手已是幸事,敵人力大,並未想到挎他兵刀。此舉大出意外,現成便宜,如何不貪!百忙中用力一抖,鞭上鐵球已先擊中張三誇子頭頂,當時一聲急吼,腦漿迸裂,仆地跌倒。 這一抖又恰是時候,對方人死手鬆,用力太猛,一柄寒光凜凜的板刀立即隨鞭而起,電也似激射出去。無巧不巧,金標同另一賊金源長,恰巧各持兵刀雙雙殺來;萬沒料到變出非常,一眼瞥見刀光耀眼,迎頭飛到,想躲已自無及。 金源長首當其衝,不及招架,只急吼得一個"噯"字,便給那刀由左肩胛間斜穿進去,一直透向胸右,砍進了一尺來深。當時鮮血狂噴,仰身翻倒,錚的一聲,刀頭由右肋骨穿出;給在地一擋,方始止住餘勢。金標人高,正在左近,灑了滿頭滿身鮮血,不禁大驚,人也往斜剌裡縱開。 孫同康無意之中連傷二賊,一賊鐵棍又被打落,精神勇氣遂又大增。雙方都是捷如猿揉,急同雷電,盜黨死了兩個,越發仇重情急。只一晃眼間,第一個尤彬舉棍先自打到,孫同康剛橫鞭一架,金標順手用衣袖略拭血跡,左手持刀怒吼殺來。吳開泰也乘機搶了鐵棍,跟蹤齊上,聲勢極為猛惡。尤彬在群賊中比較年長,地位也高,見幾番使巧未成,反傷了兩個同黨,連急帶氣,便把全副本領施展出來。 孫同康以為五賊去了二賊,總要好些;那知來勢並不稍懈,尤其老賊難鬥,一根鐵棍招式靈巧,又陰又狠。先前幾乎吃了氣浮的虧,便把心氣放平,沉著應戰,也把全力施展出來。知道急切間難於取勝,想把內中手法較軟的吳開泰先行去掉。偏生尤、金兩個勁敵,手中刀棍狂風暴雨一般;對方又吃了一回虧,處處留心,不易得到他的破綻;打不起主意。 金標報仇求勝心切,見敵人鞭法已經使開,老攻不進;平日心高逞強,想起適才曾和敵人約定單打獨鬥,結局變成五打一;不特未勝,反被對方連傷弟兄。休說被他脫手,只不親手將此人殺死,以後便做人不來;被他打敗更不必說。反正你活我死,非拚命不可。這等打法,幾時是了?一旁的老羅又怕極那老病鬼,既不動手,又不過來相助;看神氣殺這小賊還許有望,那老病鬼卻是難惹。不趁此時全力一拚,再挨下去,老病鬼一起身出手,更是凶多吉少。自恃一身硬功,又兼天生大力,竟把心一橫,大喝:「小賊休狂,老子與你拚命了。」聲到人到,目光注定鞭梢鐵球,不令打中;一面暗運氣功,豁出肩背雙腿等處挨上一鞭,飛縱上前,揚刀便砍。 那尤彬手快眼明,見他情急拚命,反正攔止不住;既不願失此下手機會,又恐他上來,便挨一下重的。忙把長棍一斜,觀准敵人鞭梢鐵球點去,心想敵人鞭一點開,金標刀法甚好,必可成功無疑。 那知惡貫滿盈,孫同康沒料到對方不怕死傷,以命相拚。恰巧尤、吳二賊左右夾攻,剛剛擋開,事出意外,竟被攻進圈來。暗罵這等打法,豈非找死?忙用長鞭往外一擋,本擬將刀架過,就勢將他打倒。百忙中瞥見尤彬鐵棍,"驚蛇出洞",突向鞭頭點到;勢子又急又猛,暗道不好,收勢已自無及。金標的刀也迎面砍來。三下裡全是一個猛勁。 孫同康心中一急,率性單臂運力,仍就橫鞭飛去。心想此鞭刀砍不斷,軟硬由心,就算被老賊點中鞭頭,仍可用後半截鞭身擋這一刀,不致被他砍中。這一鞭足用了**成力,金標又知對方勁敵,雖想衝進圈去拚命,終防鞭梢鐵球厲害,心有顧忌;一面用刀猛砍,一面仍在準備改式變招。一見敵人橫鞭架到,力沉勢猛。,以前吃過虧,手傷未癒,惟恐鐵球反捲上來,又蹈前轍。匆促之間沒看出尤彬取巧暗助,忙把刀一撤,避開長鞭。本想攔腰砍去,一眼瞥見鞭頭吃尤彬用力一點,向上甩起,敵人門戶全開;心中大喜,大喝一聲,改上為下,照準敵人胸前搠去。 孫同康不料金標刀法這樣好,那猛來勢,竟被撤退;鞭頭又被鐵棍點中,向上蕩起;另一面吳開泰的棍又往下三路掃來。三方受敵,如換稍差一點的人,也非敗不可。尚幸身手輕靈,得過真傳,長於敗中取勝。一見刀撤棍到,門戶大開,知道不好;更不容下手,雙足一點勁,立即縱身飛起兩丈多高。因是急中生智,猛然竄起,未往遠縱,下落仍在原處。敵人圍攻更急,不特沒有收鞭,反就那一縱之勢,就空中甩起一個大鞭花;驚虹也似朝地面上掃去,人也隨同飛落。 說時遲,那時快!長鞭到處,第一個遇見吳開泰,覺著先前當眾吃虧,想撈回一點面子;難得遇到機會,意欲等鞭掃過。金標也是一樣心思,乘隙進擊。誰知孫同康練就險招,看去急速,實是虛勢。長鞭剛甩成大半圓,自地掃過;瞥見二賊刀棍齊施,迎面殺來,右臂早就奮力相待。身形一閃,右手緊握鞭柄,猛然使勁一抖;長鞭立似毒蛇掉首一般,猛然掣轉,恰好壓向二賊刀棍之上。 雙方勢子都急。金、吳二賊俱知厲害,不顧傷人,雙雙奮力一架。金標刀背正檔向鞭梢一帶,力猛刀沉;錚的一聲,前半截鞭便被連球反震向上。尤彬立即乘隙進身,攔腰一棍打到。孫同康見金標恰巧擋向鞭梢,將鞭激起;尤彬又刁狡異常,知這一棍,好些變化。正待縱身閃避,耳邊又聽遙喊「拐彎!」一聲急吼,老賊人已倒地。 原來尤彬一生陰毒險詐!因知敵人鞭法神奇,這次雖是直起直落,大現破錠,斷定金、吳二賊必要乘隙進攻。打著一發必中的主意,先不動手;等到雙方兵刀架隔忙亂,敵人匆迫中,萬難還手之際,然後突然發難,向前猛擊。滿擬一棍成功,誰知人未打成,死星照命。孫同康長鞭橫落橫起,尤彬早已閃開正面,按說萬無打中之理,不知怎的,鞭梢竟會自行折轉,朝尤彬左太陽穴打來;容到聞得腦後風生,已自無及。一聲急吼,打個正著,翻身栽倒,死於就地。 金、吳二賊搶救不及,只得咬牙切齒殺上前去。那旁羅明也自情急,捨了老頭,縱身追來。方在急喊:「待我會他!」吳開泰見同黨中三個好手全數死在鞭下,心膽已寒;微一疏神,給孫同康一鞭打中後背,口中狂噴鮮血,死於非命。 羅明見狀,越發情急。心想老鬼也許不會出手,傷人大多,下手須急;就老鬼不肯受騙,好歹先把這小狗殺死,回去才可稍為交代。一面喝住金標,把手中雙拐一橫,指著孫同康,大喝道: 「且慢動手,聽我一言:今日我弟兄傷了好幾個,休說先前那兩位死得離奇,便這裡四位弟兄也死得奇怪。你們如會什麼邪法,趁早說出;我羅明和這位金二弟,在江湖上也成名多年,情願甘拜下風。後會有期,再來尋你;如其不然,也請明言,我再用這雙拐一刀,各憑真實本領,奉陪幾個回合。」 「我向來爽快,不似別人死纏,一向單打獨鬥,只有一招照顧不到,便自知學藝不精,當時認輸一走,日後學好本領,再行請教,以免耽誤彼此時光。還有你那位老朋友,脾氣古怪,問他什麼話都不肯說,一味支吾,卻用暗算傷人,未免有失英雄本色。我看你少年英俊,人還爽直,那老頭叫什麼名字,是那路上朋友,可能明說出來麼?」 孫同康早看出羅明乃群賊之首,是個勁敵;聽他獨自發話,打了半日,樂得借此綬氣。聽完正要回答,忽聽嗡嗡之聲十分勁急,遙見日光底下有兩點白影,飛星過渡一般,由適才群賊來路,一面橫空邪射而來。飛得又高又急,晃眼便離頭上不遠,乃是兩隻極神駿的鴿子。二賊面上立現驚異之色,同聲撮口,一聲呼哨。二鴿飛勢忒急,本已飛過;聞聲倏地折轉,銀羽盤空,略一迴旋,一隻仍就往嵩山一面飛去,一隻凌空飛墮,落向羅明掌上。 金標似防孫同康會騾然動手,一面搶前,持刀戒備,口中喝道:「你且稍待一會,我羅二哥還有話說。」 隨聽老頭喝道:「狗賊放心!我早說白矮子比我性急,不容你們在眼皮底下逞強為惡。現在賊窩子已經瓦解,賊頭和妖僧惡貫滿盈,全部數盡。你兩個蠢賊,還能勉強活上兩年。小鬼不似你們陰刁,決不乘人之危,各自夾了尾巴快滾!如不服氣,只管約了人到嵩山少室尋我,或去少林寺問你們認識兩個小和尚,打聽明了再去也行,心慌作什麼?我們也快走了。」 老頭出口滑稽,瘋瘋癲癲,這類話孫同康已然聽慣。少年心性,見那鴿子朱目金瞳,健羽如霜,啟盼神駿,卻是異種;以前原曾養過不少,但都不及對方所有。只顧注目細看,聞言並未留意。那鴿子口中銜著兩寸長、一根帶有羽毛的竹籤,雙腳各綁著一根帶簧的小竹笙,飛時發聲,便是此物。 羅明取下竹籤,略看了看,立刻面容大變。隨由懷中取出兩丸豆大般的紫九與鴿子吃下,另外取一根竹籤,令鴿子含向口中,將手一揚,鴿便衝霄而起,往回路飛去。然後強斂滿面悲憤之容,說道:「孫朋友,我知你本不願打,但你此時佔足上風,不能由我。姓羅的今日雖因有事料理,但我生平從未皺過眉頭。適已說過,你如有興,仍由我和你二人單打獨鬥,奉陪幾招。否則,今日之事也不算了。暫且告辭,後會有期,你看如何?」 說時,金標瞥見那個地上的怪老頭,忽然不知去向。初意此人是個神鬼莫測的勁敵;這一病癒起身,自己這面決無幸理。及至留神四面查看,老頭已走出兩三里路,正在前則飛跑,大有獨自溜走神氣。不禁又生希冀,便用黑話告知羅明:「老頭已走。」 羅明知他心意,仍想為死人報仇,暗罵笨蛋,也不理他。見孫同康正要開口答話,忙搶說道:「我不知你和那老朋友是何淵源?也請見示一二。」孫同康不懂對方獨門黑話,背向老頭臥處,也不知人已走去,使笑答道:「本是你們恃強欺人,苦苦尋仇。我也有事,誰願和你們動手,暫時承讓,彼此方便。那位老前輩,實是初遇,不知名姓。」 羅明道:「我看孫朋友人甚光明,不過武藝雖好,我未動手,暫且不論;方才眾弟兄向你夾功,你卻未必能夠應付,居然連傷我們三入,以我觀察,必是你那朋友暗助無疑。少年人難得有此奇遇,不可放過。今日之事,使我羅明灰心,也許從此洗手,但我早晚總須尋你領教一次。既然承讓,休看你那朋友己去,我們也決不反覆,各自請罷。」 孫同康心想等事完,問過老頭姓名來歷,拜師求教,聞言側顧老頭,已不知去向,大吃一驚!不禁情急道:「羅朋友行事光明,不愧英雄本色,可看見他往那一方去麼?」 羅明朝前一指:「好似這面。是否改道,就不知了。」 孫同康既欲尋找異人,又想踐好友之約,匆匆舉手作別,道聲:「多謝,容再相見。」轉身就跑。不想就在此時,忽聽身後有人大喝道:「往那裡去!」 孫同康側身回顧,見那金標似乎十分忿氣,打算追來相拚,卻已給羅明攔住,正在暴跳喝罵。心切上路,難得敵黨為己阻住追兵,那還有什麼心腸回身對敵,腳程又快,便不理他;略為回顧,便加急向前馳去。心想老頭神出鬼沒,行必如飛,十九追他不上;怎會這等疏忽,一連兩三次,把高人奇士失之交臂。心在悔恨,向前急追。猛瞥見老頭坐在前面路旁一塊山石上面,好似歇乏神氣。當時喜出望外,忙喊:「老前輩,暫留貴步,容後輩拜見,有話奉告。」 話還未了,老頭便自起立前行。孫同康恐被滑脫,一面施展全副輕功,連縱帶跑急追下去,一面口中急喊。誰知老頭竟似不曾聽到,頭也未回,看去步履從容,和帶人走路一樣。以孫同康的腳程功力,分明晃眼追到,只接連幾縱,便可越向前面,偏是追他不上;用盡方法,相隔總在二十丈左右,老是可望而不可接。連夜急駛,不曾歇息,又和群賊惡鬥了好些時,精力所耗已多;再一情急猛追,用力太過,累得通體汗流,氣喘口呼。志終不懈,仍就奮力前馳,非將人追上不可。 他腳程本快,又當情急之際,不消多時便越過五乳峰,連經閻王壁、鎖心峽、烏龍脊樑、連雲棧諸險。快到少室半峰,眼看老頭繞峰而過,相去越近。少室本是嵩山最險峻崇高之處,後峰一帶,更連樵徑都峰危刺天,壁立千百丈。 起初孫同康緊隨老頭身後,窮追急趕,還不怎樣在意;後來越走越無路可通了,全憑縱躍攀援上上下下。偶然回顧,自己直似一隻壁虎,附身崖腰籐樹之間,雖有著腳之處,大部寬不過尺。山高風景,又當峰陰,夕陽既西,景色森晦;稍一失足,立墮重淵,休想活命!這才看出危險來。只管輕功甚好,也是大意不得,雖無退志,卻是驚心;便把勢子穩住,氣沉下去,加上仔細。 因老頭始終不理,他已不再出聲求告,只是尾隨不捨。一見相隔只得丈許遠近,不禁心中一喜!山勢奇險,恐彼此失閃,將人撞落,前面又無適當落腳所在,不敢縱越向前。只盼稍為現出一點路徑,或是大一點的危崖突石,立可搶向前面跪拜求教。 正希冀間,忽聽老頭自言自語道:「我以前為收徒弟,找了不少麻煩,早灰了心。不知怎麼又會無端生事,引鬼入室,被人逼得把路走錯,轉過崖角便是藏珍崖;除非送死,誰也過不去。至土少室峰頂,必須退回二十丈,才能設法上去。我向來不肯走回頭路,白矮子也不知回來沒有?只好捨這老命,試拚一下吧。」 孫同康隨在後側,時刻留心,聞言方欲答話,剛改口喊出:「師父可憐弟子」老頭已轉過崖去,以為相隔這樣近,終於不難趕上。及至撥籐附壁,繞過崖去,目光到處,見前面危壁如削,直下數百丈;除有些籐蔓老松透出外,更無著足之處,明是臨到絕地。老頭貼身站在一片尺許寬、半丈長的天然石埂上面,好似進退兩難。回顧孫同康追來,忽然回頭怒罵道:「你這小鬼,敢跟我來!」 話未說完,那石埂本來又滑又仄,石面向下傾斜,絕難立足其上。老頭想是盛怒疏神,腳底一滑,反手一把石埂未抓住,立似斷線風箏,手舞足掙,翻身下墜,從那千百丈深的壑底直落下去。 孫同康一驚,真個非同小可!自己立處正當崖角,也是險滑非常,不敢大意。尤幸壁間籐蔓堅韌,忙用一手攀籐,朝下尋視時;風淒日斜,暗壑沉沉,下面樹林森羅,雲霧榻郁,看不甚真,那有人影?方想此老異人難道真個失足隕身?忽聽腳底歎道:「這小鬼累得我好苦,這怎上去?」聽出老頭聲音,相去並不甚遠,心中大喜,忙喊道:「老恩師在那裡?可能上來?」 老頭在下面罵道:「都為你這小鬼,差點沒掉到底下去。我就在離崖頂不遠的老松盤上,你的眼睛瞎了麼?怎麼會看不見?你不下來,我如何能上去。」 孫同康低頭仔細一看,果有一株盤松,方圓文許,樹上滿是籐蔓女蘿之類纏緊;還開著不少紅花,形如一柄平頂的傘撐出危壁之上。老頭就落在上面,正昂首向上喝罵呢! 上下約有七八丈距離,認定老頭異人,急於拜師,失而復得心中狂喜;信賴太甚,也不想想下去還可,這等險的削壁,人懸孤松之上,少時如何上來?聞言忙答:「恩師不要生氣,弟子下來就是。」 話未說完,老頭又喝道:「小矮鬼,要下就下,我不等了。」 孫同康聞言,心中一慌,更不尋思,急喊:「恩師開恩,千萬等我一等。」隨即將氣一提,面朝外,先坐向石埂邊上,然後身平微挺,兩手反拊,身子筆直,貼壁往下滑落,看準小松縱去。降勢本速,耳際風生,晃眼臨迎。眼看老頭面帶笑容,仍坐松枝交互之處,方自喜喚恩師;就在雙腳落到松樹上的當兒,許是心喜氣懈著腳稍重,松樹一震一搖,老頭坐下松枝好似吃不住勁,身子一沉,人便由松盤中直墮下去。 耳聽老頭喝道:「底下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了!」同時微微響過一片極輕微的爆音。驚慌匆迫中,也未聽清是否松枝折斷之聲,連喚恩師,那有響應?腳下相去數十百丈,光景昏黃,暗霧沉冥,就有人在也看不出。 再看老頭坐處,松粗半抱,松枝籐蔓,互相糾纏得密密層層,甚是堅實,只當中有一極小空隙。枝籐如鐵,既堅且韌;下面更有好幾層,休說是人,連只小猿也鑽不過去,不知怎會由此穿落?略為定神以後,心疑老頭故試自己膽勇誠毅,必非真墜,少時或是來援,或再發話指點,必有下文,一點未生悔意。 及至坐在松盤之上,喊了一陣,全無響應;仍不灰心,一味苦喊恩師憐鑒,求告不已。喊了一陣,終無應聲,心想此老必非真墜,素無仇無怨,自身又無惡行,怎會如此捉弄?又把老頭前後所說的話仔細回味,一時福至心靈,暗忖:老頭見我一到便往下落,他是熟路,當無自投絕地之理。現在無法上去,若往下尋,也許所居就在老松之下。心念一動,因上層松蟠太密,忙即提氣凝神,試探著手足並用。由松盤邊翻將下去一看,松身甚高,盤下枝葉較稀,再由疏枝中穿越而下,目光到處,著根之所竟是一個丈許方圓石洞。腳踏實在,心料老頭必住在內,先整衣冠,在洞口禮拜通誠,然後走進。 入口便聞到一股清香,也未在意。及至走進,石壁整潔,不見點塵;才進兩丈,便到盡頭。目力本好,新月東昇又剛照入,看得畢真。見全洞方圓只兩三丈,當中一個石墩,前面一條矮石條案,此外空無一物,也不見一個人影。心方失望,又聞清香;細一尋視,石案後還有一盤粗如人臂的異籐緊貼地下,似蛇蟠一樣,將頭翹起尺許。無枝無葉,梢頭上挺生著一個長圓形的異果,色如黃金,清香襲人,心神為爽。 先因果形奇特,還不敢就摘吃。走出洞外一看,月光漸上,崖高壑深,靜蕩蕩地。腳底月光不到的暗影中,彷彿似有一條斜長黑影,隱向霧中,看不真切。心想照洞中香案佈置,和那清潔,決非無故,怎又不見一人一物?金果生自石地也是奇怪。尋思無計,人漸饑疲,便去石墩上坐定;意欲熬過一宵,候至天明再作計較。 那知坐了些時,腹饑更甚,金果香味越來越濃,直往鼻端透入。最後實忍不住,伸手將之摘下,果並無蒂,連柄生於籐頭之上;斷處蜜乳涔涔,汁作銀色,並不黏手。就口一嘗,竟是又香又甜;用手一捏,便分裂成六瓣,彷彿天然削成。試咬一口,甘芳涼滑,無與倫比,並還帶著一點酒香。不禁食指大動,一口氣把六片全吃下去,腹饑立止,週身舒服,好似飲酒半酣,有了睡意。因為連日疲乏所致,身子一歪,不覺安然入臥。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辰,醒來日光已交正午,覺著身心輕快,精神大健,迥異尋常,當是疲勞恢復,並未覺異。偶聞清香,想起昨晚吃金果時,蔭梢尚自挺立如蛇,怎的不見?低頭一看,人臂粗的六尺異籐,已往石地中自行縮入,只剩半尺許一段頭梢露出地面,好生驚奇。隨手一把抓緊,覺出那籐還在微微下掙,似有靈性,越發奇怪。扯了兩下,覺籐性堅韌,彈力甚大;稍為扯起一些,手略一鬆,依舊掙落復原。隱聞異香透鼻,自下發出,與昨晚所食金果一樣,味更郁芬。又見昨晚斷處,乳汁已干,用舌微舐,又甜又香。 他心裡暗想:「難道根上也有可吃之處?」山石太堅無法攻掘,一時興起,雙手緊提上半截籐干,雙足登地;運足力氣,奮臂往上一提。當時並不知道巧服靈藥異果,人已醉死過去兩日夜;醒後神力大增,性又強毅,這一下,用足九成多力。那籐生根之處,又非土裡,佔地不廣;只為所附之物深陷在內,一頭被碎石擋住,急切之間不易拔出。先扯兩次,已將碎石掙裂;有了動搖,再稍用力,立可扯起。 孫同康不知底細,又因此籐一向深藏在內,非到結果,不肯透出地面;果熟之後,一經採摘,便即縮回。他卻以為奇怪,打算查看究竟。末次用力太猛,雙臂振處,耳聽地底錚的一聲,一條丈許長的籐身隨手而起。同時瞥見一道銀虹,緊跟著追將出來;明如電掣,閃光雪亮,耀眼生花。飛出之後,略一騰挪間動,便自迎頭飛來。 倉卒之間,料是妖物出現,大吃一驚,雙足一點,便隔著石案,往洞口縱去。怪籐也是隨手而出,聲如龍吟,嗤的一聲,同時卡嗦連響,火星四射,銀虹立隱。當時也未看清,驚慌匆迫之中,只覺縱時身子格外輕靈。因洞只兩丈方圓,本心是想縱出丈許遠近,避向側內,再取長鞭對敵,那知竟縱起兩丈高下!照此縱法,一個不巧,過頭太多,好在能夠撈住洞口古松,還可不死;否則,便要落向洞外絕壑之下,萬無生理。所幸人甚機智,身法靈巧,一見身起太高,相隔洞頂不到一尺,便知縱過了頭。喊聲不好,忙伸雙手,就勢一撐洞頂,借勁一擋直落下來。 總算運氣,落處相隔洞口還有尺許,不是這一撐,非多越出洞口一丈以外失足下落不可,情勢端的險極!一面還須應付洞中妖物。驚魂乍定,不暇尋思,一面忙取兵刀,朝洞中注視。發光怪物不知去向,只剩怪籐懸向壁間,滿地碎石四濺,一頭似已穿石而入。心疑怪物便是怪籐所變,上來還不敢造次,在洞口張望了一會,那籐仍似蛇盤,根插壁上,前梢下垂,別無異狀。 他巧服靈藥之後,飢渴早止,並未想到飲食;只想此洞孤懸峭壁之間,仰攀俯躍,俱所不能,今日不知能否脫身?萬一異人還要再試定力,須在此多住兩日,有一怪物在此,隨時皆有性命之憂;上下前後俱無一條逃路,除了一拚,將他除去,更無善策。虹光雖極強烈,寒氣逼人,滿地滿壁亂鑽,並未追人情勢;許是草木之靈,伎倆有限,或能手到成功,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膽力一壯,試折了一技松枝,望准籐梢打去,只略顫了兩下即止。心雖稍放,終因虹光太奇,從來未見,存有戒心。後見連打四次,俱無反應,方始走近,又取長鞭打了一下,滿疑此籐必斷;惟恐怪物情急反噬,打時先防退路,還格外加以小心。 那知鞭梢鐵球到處,那籐只激撞起老高,依舊好好,毫未斷落。倒是用力太大,將左壁打裂了一大片,火星亂迸,碎石紛飛。空洞回音卻半晌不絕,這才覺出氣力大增,迥異往日,但仍不知服了靈藥之效。暗忖這一鞭便是塊鐵,也被打扁;石壁打成這樣,籐卻無傷,是什麼東西,如此堅韌?便不敢再用手拔。走近壁間,剛用鞭一撩,忽然瞥見一片銀光,甚是耀眼。疑心怪物又要飛出,不由嚇了一跳,趕即抽身戒備時,待一會,並無動靜。 二次撥開籐盤一看,那光仍在裡面。光雖奇亮,只嵌在石壁深處,並無飛騰之勢,不禁引起好奇心性。暗忖這東西已然深陷石內,即使通靈變化,也有防禦之策。主意打好,握住小半截鞭頭,緊貼裂孔之外,一面用手往外扯拔。,以為籐身粗蠢,毫無靈性,稍有警兆,一手握籐內抵,再用鞭梢鐵球緊塞裂口空隙,便可堵住,不會竄出。及至試探著,往外一扯,那光立隨籐根,徐徐扯動,只是快慢由人,手停即止。 試了兩次,拔出約有兩尺,到了裂縫寬處,光現較長,前頭形式也自看出了些。再定睛往裡一看,立時省悟,只還拿它不定。驚喜交集之下,惟恐神物化去,口中不住祝告,仍以全力戒備。緊握籐柄,緩緩往外拔扯,一會工夫便現原形。果如所料,原來是口從未見過的珍奇寶劍,那籐根便生在劍柄之上。惟恐有失,不等全身出穴,忙丟手中長鞭,一把先將劍柄握住,拔出細看。 那劍長僅二尺,精光耀眼。劍尖上有三寸許長一段銀光,奇亮如電;隨著手勢快慢,微一舞動,便似長蛇吐信一般,發出丈許數尺不等的銀虹,光陷閃爍。那麼堅厚的石壁,稍為挨著一點芒尾,立如腐削,端的神物利器,仙府奇珍!孫同康不禁喜得心頭怦怦亂跳。只是美中不足,劍柄上帶著那麼粗長一根籐根;連用鞭球猛擊,只聞昨日果香,陣陣透鼻,偏打不掉。再用身邊所帶小刀、暗器之類,連切帶砸,全無用處。籐又彎曲做兩盤,累贅已極。 他急得無法,勉強雙足踏緊一頭,仗著神力大增,勉強抽直了一多半;回劍一試,銀芒閃處,應手立斷。當時鼻子便聞到一股異香,忙將這籐拾起一看,兩頭斷處,俱有銀色乳汁冒出。知是靈物,服之有益,就口一嘗,果然甘芳滿頰。再稍用力一吸,立有一股清涼香氣,隨著乳汁吸入腹內,於是週身皆覺舒暢非常。 孫同康忽然想起,昨晚便覺腹餓難耐,自服金果入睡,醒來日色已高;現更下午,不特未覺飢渴,反到精力瀰漫,必是此果靈效無疑。籐是果本,必更有益。見劍柄所附下半段乳汁更多,且漸流出;上半段已然吸盡,隨手放落,又把下段貼唇猛吸,一直吸到汁干香竭,猶恐廢棄。正想設法吃那籐心,猛然手中一鬆,籐根靈氣已盡,竟與劍柄脫離,這一喜又出意外。細看斷籐,已和枯木差不多少,試稍用力一拗,便自斷折,與前堅韌,大不相同。暗忖無意間連得到兩次奇遇,定是恩師有意成全,引來此地無疑。 這劍明是奇珍異寶,看去劍長雖只二尺,但它本身已是明光雪亮,犀利無比。劍尖上更拖著一段芒尾,削石如粉;任憑如何堅硬之物,挨著便折,並能伸長縮短。如無劍匣,不特難於佩帶,並易引起奸人覷覦,一個不巧,就許因而受害。連試舞了兩次,地勢仄小,未敢十分用力揮動,劍上芒尾已伸長到一丈以外,銀虹如電,神妙無方,不可思議。 他越看越珍愛,只想不出一個佩帶之法;便拿在手裡,帶向山外,用精鋼定制一匣;這等神物也是歸鞘必裂,照樣不能合用。想來想去,只有先前籐根帶出之處,也許劍匣在內。但已看過數次,籐根入地,約有四五尺深,因在洞的深處,又有那石案遮亮,看去黑洞洞的;連用長鞭入探,只有石相觸之聲,不似有什劍匣在內。想是不知何年,神物自己飛來,穿入地下,隱藏不出,地底靈氣上穿,生出這根異籐。如是有人連匣埋藏,似比堅厚石地,恐也不易刺下這深;何況只此一個筆直小洞,四外渾成,並無痕跡。 雖料十有**,劍匣不會在內,但不查看個水落石出,心終不死。石地又極堅厚,手伸不下;因見劍芒奇亮,未次忽然打算伸劍入穴,姑再看一下,到底有無跡象。不料劍尖剛剛指向穴口,猛覺手中一震,往下一沉,那劍竟似要自行掙落,往地底鑽去,幾乎脫手,不禁大吃一驚!仗著手快力大,趕急將手一緊,劍仍掙了兩掙。忙即離開穴口,方好收勢靜止。 匆迫中劍芒已掃向穴口,錚的一聲;往後一看,穴口在地,已吃劍芒砍了一條尺許長的裂痕。當時省悟,暗忖此劍無堅不摧,現成利器,只消把穴開大,便可查明劍匣有無,何不試他一試?因恐劍又入穴,無法取出,便向穴旁試用劍尖一刺,果然應手立碎,連力都不須用。這一來越試出那劍威力,不再力刺,只用劍鋒朝四外連劃,再改成半尺方圓的小塊,就邊上一挑,便自斷裂;隨手挑起,取向一旁。如法炮製,一會石穴開大了二尺多方圓,快要到底,人已可立下去,方始停手縱落。 他一手緊握寶劍,手伸穴外,以防有失。穴底黑暗,不敢用劍挨近;用左手一摸,近底處本未開大,觸手儘是石沙。先疑開時所落,撈起一看,石色迥異;連撈幾次,只有兩三小塊裂痕猛新,余俱灰沙,漸漸摸到實地。方在失望,忽有一物觸手,甚是柔軟,一頭緊陷穴底,用力一扯,只聽卡嚓連聲,好似附有一物,由穴底拔將出來,聽去非金非石。心想:難道下面還有寶物不成?念頭才動,已自取出穴外,劍光耀處,正是劍匣。不禁心花大開,忙即縱上,不顧再看別的,剛把劍尖對著匣口,手還未放,劍柄一震,錚的一聲,便自脫手入匣,更無他異。這才明白先前劍指穴口,便即掙脫之故,原是劍匣的吸力。 仔細一查看,匣身滿佈三角形密鱗,比劍身長出三寸,份量甚輕,形制古雅,好似蛇蟒之類皮鱗所制。那長芒尾不知怎會剌他不透?匣口沿上繫著個非絲非皮、光滑柔細、長約尺許的軟囊,囊口甚小,可以鬆緊;內有一面刻有星辰、雲物、篆符的古銅鏡,和兩柄長約五寸的古錢刀。因那圓鏡形制古雅,朱翠斑斕,深侵入骨,分明入土已逾千年,偏又瑩滑煥光,溫潤如玉。 正把玩辨認間,孫同康猛瞥見腳旁銀光奇亮,宛如一團明月落向地上,不住閃動。剛把正面一翻,立有一股銀光照向臉上,奇寒透骨,耀眼難睜。當時毛髮皆豎,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不禁大驚!趕忙翻過,知道無心中又得了一面寶鏡。錢刀上面滿佈符篆,鋒口不利而薄,式甚奇詭,從來未見;想必也非常物,且等尋到恩師,請教來歷,便知用法。 他不敢再看鏡的正面,連刀一同裝入囊內,將劍佩好。隔一會,又把寶劍拔出,仔細觀玩,越想越喜。志得意滿之下,把寄身危崖古洞,上下無路、無飲無食、處境之危,俱都忘掉。延到日色偏西,才想起久留非計。看神氣,恩師只是引來此地取寶,不會自來,尚須尋去。昨日曾見恩師下落,後來發現左側似有一條磴道,斜行向下,黑夜中也未看清。醒後為取此劍,待到現在,一直不曾出洞覓路。還有今日好似格外身輕力大,當是異果之力;那磴道相去才六七丈,又在側下面,許能縱將過去,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立時心急。出洞一看,果然沒有看錯,乃是危崖中突出的一條天然棧道。只是臨壑附壁,最寬處不過二三尺,相去似還比預計遠些;不特形勢奇險,並且彎屈盤轉,又陡又斜;最仄之處不足半尺,通體長只十餘丈,不能到底,還有中斷之處。雖具一身本領,看去也覺膽寒。此外全是寸草不生,猿蛇都難攀接的削壁,更無法想。欲前又卻,盤算了兩次,暗忖不到水窮山盡,那有柳暗花明:昨日窮追恩師,如非捨死忘生,一念堅誠,那能有此諸般奇遇。恩師既把我引來,明是期許甚厚,決無視死不救之理。心念動處,膽子漸壯,再回到洞內,試用輕功,直立地上,提氣上拔。 照這等平地拔起,往日至多不過四五尺高下,這時身子挺立不動,只把兩掌心向上,前腰平端,調穩真氣,突然反手向下一按。初意試試,只想比往日稍高二三尺,便能多縱出三兩丈,於願已足。那知道一按,身子竟和箭一般朝上射去,高出一丈以上。心中狂喜,落將下來,二次又照自己學而未成的「穿雲十八縱」如法施展;等縱到丈許高下,不等下落,兩手作半圓形,「黃鵲展翅」,往外一分,收到腰間,就勢往下一按。 這二次一按勁,竟比初縱還高,一下便竄達洞頂,幾乎與頭相撞。經此一來,寬心大放,立刻跑去洞外。他知道自己驟長神力,必須謹慎行事。先相準落腳之處,然後運好力量,將氣調穩,身子往前一探,就在松樹幹下,雙足一登,弩箭脫弦,往那石棧道上縱去。落處地勢較寬,也只不過二尺。,人由相隔十來丈的絕壁危崖之上往下斜飛,直似一隻燕子乘翼穿雲而下,姿式好看已極。 孫同康試出自己功力,越發喜歡,一到便順石棧往前趕去。連越過兩處斷石棧,忽見壁上有一條裂縫。因算計師父必在下面洞中,急於相見,匆匆走過,也未留意。等到盡頭一看,全崖只那一截石棧,附壁孤懸,上下俱都無路;下面雲霧又起,暗壑沉沉,其深莫測。雖然膽大身輕,看去終覺眼暈心寒,連喊恩師求告,均無響應。幾次想要犯險縱落,俱因壑底霧濃,看不到底,欲行又止。 待了一會,眼見夕陽在山,光景漸入黃旨。如往原洞回縱,一則去來易勢,要難得多;中途限於崖勢,更有不少阻礙,一個失足,立墜重淵,還不如拚了性命往下縱落呢!他想了又想,無計可施。未後一想:此時命懸絕壁,進退不得,立腳都須謹慎,何況坐臥?除卻下縱,還可死中求活。明知恩師決不坐視,怎臨事又膽小起來?當時把氣一壯,二次賈勇,待要縱落。 忽聽崖上有一少女聲音喝道:「壑底卑濕,更有無數怪石挺立其中。你縱巧服靈藥,力大身輕,由暗霧中縱落,也是不死必傷;如陷泥中,更難活命。朱道友現在少室峰頂洞外與人對弈,不在下面。你往回走丈許,由那崖夾縫中想法便可上來。少時無論遇見什麼人,形跡務當隱秘,不可出聲。」 聽去語聲不大,卻極清柔。他暗付:由此往上最少也二十丈以上,常人大聲疾呼也未必聽得出,來人怎說得如此從容清晰?知道又是一位異人。聽那稱謂,必還是恩師同輩,既來指點,自有深意。不敢怠慢,忙喊:「仙師,恩師可許弟子拜謁麼?」 連問幾句,終無響應,知已走去,明是奉命而來。心中大喜,立照所說尋到一看,那崖縫又深又仄,寬只容身,好似五丁開山神斧中劈,只看不到上面天色,不知能否直達崖頂。好在上去容易,略相地勢,身靠右壁,腳登左壁,手足並用,往上攀去。約有刻許工夫,仰望還有兩丈就到頂上。 正愁頂石渾成,無法往上穿出;忽見前上方暗影中,似有黃光一閃。跟蹤趕去一看,竟有一個寬長均不滿一尺的出口,因為給崖頂矮松野草遮住,不近前諦視決看不出。仗看一身輕功,勉強可以擠鑽上去。出路巳得,前路明坦,步入順境,自是高興。 剛把出口處所附草根泥土拔去,將洞開大了些,探出頭去;忽聽有人說道:「照死鬼臨死時所說,白陽真人玄功圖解,原嵌在白陽山絕頂右洞壁上。以前進洞容易,並無人知。自從老乞婆崔五姑,把峨媚派賤婢凌雲鳳引去,參習圖解,學成之後,助凌雪鴻轉世的賤婢楊瑾,殺了古墓妖民,取走了九疑鼎後,老乞婆便將洞壁圖解隱去;外加極厲害的法力禁制,聽說我們旁門中人休想進去。只那口白陽仙劍,始終不曾出現。雖有人見過當年真人遺愒,有在嵩山少室之言,一因有白、朱兩矮鬼盤據在此,無人肯去招惹;二因說話那人語多揣測,真人封劍之處禁制神奇,威力必大,到手不易,一個不巧,便為靈符風雷所化;地點又拿不定,誰也不願打草驚蛇,也就無人提起。」 「近數十年,朱矮子大創青城派;白矮子又移居衡山九華,兩地往來,少室已難得一到,正是機會。可恨死鬼既知細底,又常和我二人一起,偏不明言,直到日前受傷臨死,被你行法強逼,才吐露真情。據說近三年來,每屆西初前後,月光正照時,必現奇光,還有異香透出。他背人去了兩次,均為禁法所阻;一到那古松前面,便被迫退回。你看此時西正已過,既未見松樹上面有什麼光焰騰起,更未聞到一絲香氣。不是死鬼恨你,不該臨難威逼,便是仙劍被人取走。我此來只助你成功,劍只一口,無法分開,你何不下去查看一回,省得在此久等。日前已聽人說,嵩洛路上反現有兩矮鬼的蹤跡,萬一久延遇上,卻沒便宜呢!」 如換現前,孫同康必當這等荒山月夜,千尋巖之上,怎有常人足跡?就非連日所遇矮仙師,無疑也是他的友人;聞聲早已鑽出拜見,那卻非糟不可。這時因先聽崖上少女曾有預誡,又因說話那人聲如梟鳴,甚是刺耳。先後窮追恩師,不曾追上;有時發現,反倒驚走。聞言停了一停,後來越聽越不對頭,並還像是白、朱二仙師的對頭,不過法力本領似差得多;所尋仙劍,正是自己所得,如何還敢冒失出去。恰巧面前草樹遮蔽,便屏息靜聽下去。 待了一會,又聽一人厲聲答道:「你以為我怕那禁制風雷,不敢下去,想誘激我去試驗麼?你休以為我迫令賊道吐實,彷彿沒什麼朋友情分,便生異心;這實是他先無同門義氣,並且他今生已自絕望,臨死時還要藏私,太已令人氣憤,我才下那辣手。」 「我早和你說過,白陽真人法寶靈藥甚多,好些均無下落。藏珍如果在此,決不止一口仙劍。明人不說假話,劍我必要,如有別的法寶靈丹,必定和你平分。事前坐觀成敗,事後想得現成,卻是不行!話須言明,此時奇光不現,也許賊道死鬼話有出入。我已觀察好了形勢,想好方法,但須一人助我成功而已。如說寶劍已然被人取去,那決不會。此事隱秘,向無人知,死鬼人雖刁狡,從無虛言;並且開頭他還感我搶救之情,彼此尚未變臉。是我不該心粗氣暴,自露口風,才使生恨;至少前半截話總是真的。」 「他五日前尚且來此,形勢地點無一不對,怎會他隱秘了好幾年,此地均無人來尋取,才隔幾天便有人來搶先,那有如此巧法?對崖相去,雖只由上望下,你看松樹那麼繁盛,並無殘折;如有禁制,被人破去,多少也有一點痕跡。不過白陽法力高強,這等不現形的禁制,最是難測;對崖相隔太遠,必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我想由你先下,不必深入,只將埋伏引發,我為接應。憑我法寶威力,除去禁制,或由旁邊破壁而入;到手之後,除那劍外,一切由你挑選,你看如何?」 先說話那人,好似識得同伴奸詐,笑答道:「自來捷足先登,當仁不讓。因我法力遠不如你,故此自甘落後。照著死鬼說那禁法的神情,引發之後,不能抵禦,人必難當。如今事尚難知,萬一我竟破禁而入,毫無所獲,嫌疑之際,你卻不能多心呢?」隨聽答話道:「你既不肯助我,此劍志在必得,決不讓人,我且先往一試。」說罷,黃光一閃人即飛下。 孫同康已從草樹縫中看出這兩人:一穿黃色道裝,尖嘴縮臉,聲如梟鳴;一穿紫花道袍,赤足芒履,大頭肥軀,面黑如漆,生就一部絡扎短鬚,滿頭鬚髮軋結,背插一鏟,貌相神情,甚是醜怪;已縱黃光,往下飛落。人才離開,黃衣人微微冷笑,隨由身畔取出五面七寸來長的小旛,分朝地上一攤,隨手一溜黑煙閃過,便即不見。跟著嘴皮亂動,將手亂劃了一陣,又作一個詭笑,彷彿志得意滿神氣;隨去山石上,坐定相待。 停了一會,黃光飛上,紫衣人才一現身,便暴跳道:「洞中果然藏有法寶飛劍靈禁之類。可恨死鬼先不肯說,晚來了兩日,已全披人取走了。」 正說之間,忽見黃衣人微微獰笑。紫衣人好似看出這同伴不懷好意,厲聲喝道:「不信你自看去,難道生疑,還想把我怎樣?」 說時,他又發現對方手上捏有訣印,越知不妙。剛把左肩一搖,一道碧森森的光華由身後向頭上飛起,黃衣人已搶先發作,口喝:「我要去看看!」手揚處,立有五股黑煙,由地上激射而起,互相交馳,狀如結繩,一晃眼便把當地佈滿。 紫衣人見狀,慌不迭回轉碧光,將身護定。一道暗赤光華閃過,黃衣人已然不見,急得那個紫衣人陷身黑煙之中,頓足暴跳,咒罵不已。 黃衣人來去甚快,一會便自飛上,戟指喝問道:「你說的話果然不假,雖未瞞心昧己,但我為人你也知道,向不受人利用,也不輕易與人結怨。可是我一出手,決不空回,尤其不受人欺。死鬼雖是你師兄,但也是我的朋友;在他重傷臨危之際,你不該用毒手劫制,奪他法寶。更不該有眼不識泰山,想我助你掘取寶劍藏珍,偏又貪橫無禮,巧支我去犯險,打算獨吞;卻不想想,我豈是好惹的?」 「今天實在是你自作自受、應有之報,你此時陷我在五鬼陰索埋伏之內,暫時雖能支持,脫身卻是萬難。我不似你粗心,洞中藏珍雖經人取走,白陽禁法尚在;不知何故,暫時失了靈效,洞也不曾封閉。如是常人所為,一則危壁千仞,無法上下;二則那劍深藏地底石穴之內,劍又靈異,出時滿洞橫飛,洞壁尚被穿透,取它頗費手腳;不是有法力的人決辦不到。」 「照著傳說,白陽禁法厲害,人一衝入禁地,除非法力真高,或是他本門行家,百里以內必為迫上,如影附形,難有倖免。我二人雖能出入禁地,已生感應,也許是白陽賊道算就取劍人與他有緣,故意到時停止半日靈效;來人法力又高,到手以後,又不撤禁封洞,誘人入伏。照此情勢,禁制遲早終要發動;我自無妨,你必遭殃。似你這樣蠢物,留在世上終必現眼,為峨眉、青城賊道所殺。本由你去。姑念以往相識情分,曉事的,快將你昨晚搶奪來的法寶獻出,我便放你如何?」 紫衣人早急得兩眼通紅,在黑煙中厲聲罵道:「你這無恥狗賊,我和你相交多年,雖也覺你為人陰險,因你一直奉承,遇事退讓,以為對我尚好,法力也比我差;誰知你人面獸心,心懷險詐。咋日調唆我凌逼死鬼,今日還是甜言密語,到此不肯先下,也只當你膽小;原來另有奸謀,知道白陽法力靈異,我如陷身禁網你便相機而行,我如取得珍藏,你便乘隙奪取。及見空手上來,既恐我言不實,又想將咋日愚弄我得來的法寶,暗算逼去。」 「照你本心,必不容我活命,因見我有法寶防身,只能困住,無可奈何。加以五鬼陰毒是你最得意的法寶,輕不示人,連我也是今日才得見到,防人發覺,不敢久留在此;我又成仇,必不干休;想借白陽禁制嚇我,將所有法寶全逼了去,再行殺害。當我蠢,不知我也有計算,我法寶不失,決不會受你害。」 「此山上面,便是嵩山二矮鬼的老巢,日前已有人見到朱矮子,或許回山在此。你困得我時候久了,被他發現,全都不了。你那五鬼陰索,也必被人破去;何況還有你說的白陽禁制,也要發動。你雖凶狠陰毒,我也不是好惹的。如念相交多年,事出誤會,即速放我,仍是朋友;否則,我寧兩敗俱傷,也決不會屈服,再受你騙。如再脫出,更非報仇不可。」 黃衣人冷笑道:「你當我制服不了你麼?已然出手,例無空回。休說兩矮鬼的話出諸傳聞;就便是真,我閔氏兄弟何懼於他?不過老二今日未來,多費手腳罷了。再如不允,你悔之無及。」 紫衣人聞言越發暴怒,毒口咒罵起來,黃衣人並不動火還口,只把一雙凶光閃爍的三角鬼眼冷冷的望箸他;倏地揚手一指,黑煙驟盛,漸漸成了有形有質之物,齊向紫衣人緊壓上去。 紫衣人的黃光已然不見,全仗肩上短鏟所發青色寶光,上下飛舞,勉強抵禦;別的法寶並無大用。四外已被迫緊,雖仍毒罵,時發時止,好似力御危機,無暇分心神氣。黃衣人更是凶狠,一見歷久無功,便擇一山石坐下,故示暇逸;不時冷嘲熱諷,引逗幾句。並說對方自先乘危賣友,應遭此報;無如愚蠢得可憐,一直落在自己的計算中,毫無覺著。現己入網,豁出耗上兩日夜也必成功,此時獻出法寶,也難後命等語。 紫衣人先見黑煙勢盛,也頗惶急;後以全力應付,勉強敵住,心已稍定。嗣見煙勢時衰時盛,不知仇敵欲擒故縱,誤以為寶鏟威力,仇人正以全力相迫,稍為分神,勢便衰退。深知仇人陰毒,向不吃激,咒罵無益,反而有害,便停了口,也想以退為進。聞言還當正合心意,表面故作不支,任其在離三尺以外圍定,不再強抗;暗中運用全功,蓄勢相待,等其時久勢懈,冷不防轉身沖逃而出去。 不料那五鬼陰索,乃千百凶魂厲魄經邪法苦練而成,黑氣絲毫沾身不得,一被侵入,便難倖免。所持寶鏟乃玄門奇珍,雖以初得,不能發揮全力,只要靜守當地,仗以防身,尚可無害。這一想逃,正中對方圈套。 黃衣人心毒手黑,本意仇怨已成,逼他獻寶之後,再下毒手;沒料到寶鏟威力甚大,對方竟能壓住怒火,任憑譏嘲;末了連罵口也不開,無隙可乘。於是故意把勢子做得時松時緊,誘使上當。紫衣人性爆猛烈,逃念一起,本就心焦;幾次想逃,俱因事機瞬息,稍縱即逝,事後想起,適才明可逃走,偏自錯過。正後悔間,忽聽仇人低語喝道:「你聽破空之聲!天邊已現金光,也許矮鬼回山,再不獻寶贖命就悔之莫及了。」 紫衣人本是嵩山二老手底漏網妖人,一向聞風膽寒,對方又說得極自然,更添上一層煩惱,由不得心神一分。同時四外黑煙壓力大減,以為仇人也怕兩個矮對頭,此時必在留神查聽,機會正好。百忙中更不尋思,手指靈訣一指,右肩鏟上寶光驟盛,人也隨同轉身,待要衝煙逃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身形略移之間,霹靂一聲,一片光霞,由崖岸電也似爆起,直行空中;只閃得一閃,便由分而合,化為一座光幢,將黃衣人罩住。同時猛又聽離頭數十丈高崖上,有人慢騰騰說道:「你活見鬼呢!我老頭子早看了半天鬼把戲了。似你這類么魔小丑,不值得我們動手,自有人來為世除你。想逃無用,何苦白費力氣呢?」 頭一句才人耳,紫衣人便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一條黑影已乘自己要轉身、寶光著重開路,腳底稍現空隙之際,激射進來,晃眼加大,搭向腿上,身子立被束緊;忙指寶光迎御,已自無及。雖因仇人也遭了報,陰索剛剛上身,便失主馭,沒有當時昏死;外面黑煙仍吃寶光隔斷,可是下半身直似上了一道深嵌入骨的無形銅箍,不特奇痛無比,週身如墮寒冰,冷戰打個不停,這活罪也是難受。 逃生絕望,反倒心橫。紫衣人聽完前言,因料仇人必無善狀,仔細定睛一看,身外黑煙勢已散漫,只聽鬼聲啾啾,如在哀泣。仇人已是面容慘變,在光幢籠罩之下,正以全力苦掙,此外更無二人。此時如逃,再妙沒有,無奈事前被仇人陰索暗算,寸步難移;深悔冒失,急得強忍奇寒奇痛,顫聲大罵: 「狗賊,你用毒計害我,不料害人害己,白陽禁制發動,將你困住。還不將你那鬼索收去,我還可以設法救你。休看我遭你暗算,我仍可保命待救,以你目前情況,卻要形神俱滅。快些放我,縱然無力破禁,也可尋你兄弟請人來破,莫非至死還不悟麼?」 說了幾句,不聽得回答。紫衣人細一注視,仇人面色慘厲,嘴皮亂動,但聽不到一毫聲息。知道連聲音全被隔斷,越發心膽皆裂。 孫同康隱伏地穴,探首外視,看得畢真,見狀大是高興。無如身是凡人,又想起先聽少女之言;待了一會,見二妖人仍自行法苦掙,並未身死,也未見有人出現。暗忖:「先聽發話老人,甚是耳熟,極似穎水渡岸所遇,用柳釣魚、踏破亂流而渡那位姓白的老仙師;妖人又有白、朱二矮之言,接引自己得劍的那位朱仙師,想必也在峰崖之上。」 「還有那劍竟是古仙人的藏珍,想不到禁法無人主持,照樣神妙,發出這大威力。自己曾在洞中過夜久留,又由松樹上下去,劍還是自己取走,並服了劍頭靈藥;全洞都被踏遍,斷無不觸動禁制之理。妖人被困,堪堪待斃,自己反倒無事,那有這等便宜?分明恩師預有安排無疑,此事決非幸致。只是妖人邪法厲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在困中,終非人力所能敵。女仙曾有預誡,不能冒失走出。看神氣,妖人不會就死;久耗下去,萬一二位仙師他去,深山寂寂,何處尋蹤?」 他轉念至此,不禁發起急來。勉強挨了一會,實在心焦難耐,一面祝告:「恩師和諸位仙師垂憐,千乞等弟子出去拜見。」一面打算試探著走出查看。 忽聽先前發話的老頭,在崖上說道:「你兩個妖孽,在我和朱矮子的眼支底,還能討得了便宜去麼?本來你們惡貫早盈,只朱矮子還有這閒心;如換我時,照你們所行所為,日前早除去了,何必容你們多活半月,又多造孽!固那受害的人是你同黨,並非善類,咎由自取;視此行為,終該萬死。你們求告無用,已然自投羅網,我二人一向不打落水狗。好在這口劍,照例得時須要掛紅,在前古諸仙所遺諸利器中,煞氣最重。既將此劍留賜後學,事前早已算定,必有安排,無庸我們多手。朱矮子只把他那禁法略為倒轉停歇,並未下什麼別的埋伏,你只聽我便了。」 孫同康推詳語氣,此劍既有掛紅之說,想即應在這兩個妖人身上,不禁心中一動。再朝二妖人注視;各帶滿面苦痛,愁急仰望崖岸上。一個在精光霞影籠罩之下嘴皮亂動,神情頗為獰厲,似在求告,又似在憤急咒罵之狀;一個身外黑煙早就飛散無蹤,只剩腿際那條黑影;不知怎的,一會工夫竟會蔓延上去,將身纏緊,並還深陷下去。疼得他頭上直冒熱汗,身上卻是顫抖不停,也在低聲說話,只是聽不真切。身後短鏟依舊青光奇亮。 妖人初被陰索纏綁時,曾見他滿身飛舞,似想將那黑煙斬斷,不知因何沒有下落,鬧得全身綁緊,分毫動轉不得?暗忖細查妖人情勢,好似智窮力竭,縱令妖法還能行使,妖人身已被困,也許能夠趨避,和用仙劍抵禦。二位仙師俱在崖上,也不會坐視自己為妖人所傷害。 孫同康念頭一轉,心贍立壯。回想妖人曾誤認取劍人是箇中高手;對方失勢之際,正好就此蒙他一下。無如本身不會法術,劍上芒尾因勢長短,便覷準前面妖人,乘其未覺,悄悄鑽了上來。恰好身前有一石筍,草樹擋在前面,後是石地,不致礙足出聲。輕輕掩向石後,先把寶劍拔出,不令光華外映;然後"蘇秦背劍",身立石後,將氣調勻,聚精會神,看準落腳之處,將真氣一提,悠地飛身縱起。到了空中,將身後的劍猛力朝前一揮,連人帶劍往下落去。 孫同康已比日前身輕力大了好幾倍,這一縱已有七八丈高下,那劍又是舞得愈急,劍尾愈長;經此一來,直似一條十來丈長的飛虹,隨同一條人影,自空中飛瀉下來。驟出不意,又在對方惶急之中,妖人眼裡猛然瞥見,只當是正教中能手,駕了劍遁飛來;決想不到是個門外漢,自然吃了一驚,當時被震住。同時孫同康快落地時,又聽崖上男女笑聲,內中一個說道:「你看小鬼好麼?」分明渴欲一見的恩師口吻。不禁心神微分,收劍不及,劍芒正掃在右側一塊突石之上,卡喳一聲,應手立折,丈許大一塊山石立即墜地。 巨響聲中,人石同落。震得碎石激迸,山搖地動,石如星飛四射;崖上浮土,簌簌亂落如雨,益發壯了威勢。孫同康差點沒被打中,雖也吃了一驚,人卻機智絕倫,並不張惶回顧;知黃衣妖人語聲為仙法所隔,一落地,便戟指紫衣人喝道:「何方妖人,敢來此盜白陽真人仙劍,擾鬧仙山?急速通名受死,免我將你碎屍萬段。」 蜀山劍俠新傳 3躍馬渡長溪客館深宵聞異事潛身入古洞晶門玉屋訪高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09 本章字數:18016 話說孫同康當時只覺疾風撲面,眼底水光一閃,連人帶馬已然到了對岸。馬蹄剛一沾地,便迎風長嘯,朝隱現雲中的高山那一面,竄山越野飛馳下去。那一帶偏是山荒野地,走不多遠,便坡陀起伏,溪澗縱橫,路極難行。馬似毫不在意,一路竄高縱矮,越澗過溪,照舊疾馳,全不少停。不時又昂首鳴嘯,還走了一兩段冤枉路。看去路並不熟,逕往那山上跑去,一任勒韁喝止,全阻不住;馬和瘋了一般,情急異常。 孫同康先還喝止,嗣見喝禁不住,又因愛馬太甚,不忍動強;又見日影方向並未走反。暗忖:此馬明是龍駒異種、通靈之物,如此奔馳,必有緣故。此山高恆雲表,十分靈秀。馬身已早見汗,再見它連嘶帶嗅,彷彿有什麼驚覺神氣;跑起來,勢雖較前更急,卻是又穩又快,並非犯了野性所致。繼想:那兩個女子決非常人,適才曾囑它留意尋蹤;也許就在這山上,此馬通靈,被它看出。因急欲一見心上人,失望之餘,頓生希冀。好在前行方向不差,至多繞遠一點;已仗此馬,多趕出了好幾天路程,何不由它跑去,看著料中與否?念頭一轉,便不再勒止,馬也歡嘶不已。 一會兒,日色平西。估計前面高山還有好幾十里。馬忽停步不前,立定向前、左兩面,連連昂首聞嗅,嘶嘯不已;聲急而亢,大有怒意。孫同康見馬通身是汗,憐它跑累,下馬解了韁勒,把身後帶的豆料取出,蓋上馬單,邊喂邊問道:「你是為我尋找那女子麼?」 馬忽昂首低鳴。孫同康命它點頭示意,並問二女是否異人?馬點頭相答。孫同康見它如此靈慧,雖然人未尋到,也是愛極。一面為它拭汗,撫愛不已,連所帶點心也沒顧得吃。等馬吃完,又問道:「你太累了!你如聞嗅得出她們走向,總有落腳之所,不愁尋她不到。否則,我還要上路入川,急也無用。況且天色已晚,該找人家住店了。我捨不得丟你或送人,如走水路,還要為你想法子呢。我和你先走一段,再騎時,不要跑得太快了。」話未說完,馬忽照前示意,堅令上騎。 孫同康再三叮嚀慢走,這次馬竟聽話;忽捨前路,緩步往左側一條橫嶺上跑去。到了嶺脊,往那面一看,嶺下不遠,竟是一個小鎮集,集前又是一條大河前橫。斜陽漸沒,明月始升,鎮集人家已有燈光。忽覺腹饑,還未開口,馬已往嶺下鎮集中跑去。到了一問,當地竟是老河口上游的小鎮。魚米之鄉,又是水陸要衝,居民也頗殷富。想不到一日之內趕到,心中喜極。 孫同康先尋了一店住下。鑒於今早馬曾自行走開,先告店伙,馬甚猛烈,而有特性,但知戀主,不受羈勒,也不能與他馬合群;願多出錢單喂,來去任其自便,跑掉不要賠。又向馬叮嚀,最好不要走開;才去飲食安歇。準備明早往武當山,將人托寄的信交到,就便見識這位年過百歲的道長鐵瓢;然後包雇一船,連人帶馬一同入山。 住店以後,為防那馬又私自跑出,連去看了兩次。馬見主人,竟知來意,先湊近身側挨蹭,任主人撫愛一陣,然後橫身臥倒,以示安睡不走。孫同康知它通曉人言,便告以:明早尚有要事入山,千萬不可遠走;就有事,也要等我起來,由我問明,體會出了用意,必放你自出自歸,卻不許不告而去,使我愁急。那馬連連鳴嘯點頭,店伙俱都驚奇,紛紛傳說,全鎮皆知。 孫同康終是公子哥習性,江湖行徑多聽師長傳說,一知半解。只管小心謹慎,仍是想到就做,也未做什麼理會。心料馬不會走,逕自回房,先向店伙打聽去往武當山的路徑。剛一提起百歲道人周鐵瓢,店伙立時換了一副面目;先朝孫同康上下一看,又向門外探了探頭,近身悄問:「我看客官雖然人好,除那匹馬有點奇怪外,不像是位法師老爺。怎會此時訪問周祖師,又喊他法號。難道客官這輕年紀,是他老人家的朋友麼?」孫同康聽出話裡有因,周鐵瓢為人名聲,必也不差,答道:「我與他並無淵源,只是受人之托,帶了一封信來。他為人法力如何?」 店伙詫異道:「你為他帶信,會不知道細底?今日幸遇我,如問別人,決無幾個敢說實話。這位祖師爺多少年紀,我們不知道;但我曾祖年輕時便曾見他在山上下來往,最喜濟貧醫病。光此城內外遠近數百里,不論多凶多惡的土豪強盜,被他知道,他必上門。先是好言相勸,不聽便走;有時被人捉到打罵,也不還手,可是結局仍被他逃走。再過些日子,那些惡人不是忽然改行歸善,便是忽然不見。日子一久,被人發覺與他有關,但也看不出他一點痕跡。救人的事雲知做了多少,用錢不問多少,到時準定有人送上門來,他本人卻從未見有多錢送人。這裡人因為他不喜人對他恭敬,更忌招搖,有事求他,自會尋你,向不擾人一茶一飯;見面只點頭招呼,不敢亂說,心裡都當他活菩薩一般看待。」 「有的家中還為他偷偷供了長生牌位。此時看去,五六十歲年紀,直到現在,除了鬍子更長外,別的仍和當年一樣,滿臉紅光,那像個百年以上的老人?我們都猜他法力很高,只無人見過,那奇事靈跡也講他不完。他自己卻說,不過在山中雪後絕糧,無意之中吃了一枝野草,由此身體強健,比人多活幾年,道法一點不會。這話自然無人肯信。近年惡人絕跡,病人又少,他也難得出山來了。」 「今年正月裡他到鎮上轉了一轉,由此好幾月未來。上月初忽然來了一個賊和尚,我們不知那是當初被他逐走的惡人所請黨羽尋他報仇,誤認是他朋友,還格外款待,在店中住了幾日。見那和尚不忌葷酒,好些可疑之處;設詞盤問,才得知道一點來意。因看出賊禿會法術,不是好惹,趕緊暗中派人趕往山中尋他報信,去的人恰巧是我。」 「他住那地方實是難找,又只聽得說,無人去過,他平時生活更是清苦。我到時他正打坐,明見坐在茅篷裡面,怎麼也走不近身,也喊不應。虧我料出事情利害,守到日落黃旨,仍是他自己醒轉,喚我進去;我把「和尚尋他,現住店中,有人見和尚半夜裡結壇鬧鬼,還有不少惡徒弟都藏在一個小葫蘆內,日裡仍是一人住店,曾在酒後吐出報仇之意」告知。」 我看他乍聽時,好似微微吃了一驚。聽完,叫我偷偷告知鎮上人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切不可驚擾,轉出憤事召禍,又強給我幾兩銀子送走。這時,才知他法力真高。他因怕我老娘妻子擔心,送時,只囑咐不可對人說他會飛。隨叫緊閉雙目,身子便自凌空而起,不消半盞茶時,便回到了家中。我們以為他老人家有那高法力,賊禿定和先前惡人一樣送死,自討苦吃。做夢也沒想到結果他竟吃了賊禿大虧,如今人已受傷。賊禿受了惡人供善,已在離此一百二十五里豆花港建廟居住,聽惡人和賊禿口氣,事情還不算完,非要他老命不可。雙方並定有的會,詳情無人得知,是聽惡人手下黨羽說的。 「我們先還不信所說是真,後見他老人家一直未現,惡人已然匿跡多年,忽又那等驕狂,總是真的。又派我和兩同伴,假紫霞官進香為由,入山探看,果有一半是真。並且他老人家本難活命,幸而賊禿不知何故,不敢入山害人,只能約他出去,在離此三百里外比鬥,否則連傷都養不成。你說,這樣好人會遭這事,多可氣!賊禿邪法甚高,周師祖又再三帶話警戒,萬不可洩漏提說此事。只我三代人受他老人家恩惠,越想越氣,膽子又大,客官如問別人,恐不敢說呢?」 孫同康又盤問了幾句,多答不知,料是實情。受人之托,又激發了義俠天性,決計見人之後問明經過,量力而行。當地乃漢水上流左岸一個鎮集,在老河口附近不遠,鎮西一帶以及來路所見雲中高山,俱是武當山支派。武當山形勢雄峻,嶺抱峰環,景物靈奇;山域廣大,有七十二峰之勝,歷代多有高人奇士隱居其中。本來漢時屬武當縣,故城在均縣北面;山在均縣之南一百十五里,老河口在山的東面,中間隔著一條大河;渡河不遠便是山麓,看去彷彿甚近,實則距離主峰和孫同康要去的地方,還有不少里程,路也有兩三條。 孫同康因有千里名駒,不畏崎嶇險阻;為了避人圖快起見,特意選了一條小路快捷方式。次日起來,見馬未走,只是低鳴,狀若有事。孫同康只當它急於上路,人馬飽餐之後,知道當地起身較近,連來時預定的老河口也未去,逕往左近渡口跑去。因馬雖靈慧,仍有野性未退,又見行人圍觀指說,馬也不時鳴嘯,不知何意?為防生人同渡發生事故,渡旁恰有一條空船停泊,意欲包雇。操舟的一壯漢聞言意似不願,正要開口,昨晚店伙張四忽由人堆裡擠出,搶前和壯漢寒暄。 孫同康因對方尚未答話,行時張四甚是恭敬周到,此時忽來插口絮話,心方奇怪。猛瞥見張四湊向壯漢耳旁,說了一句耳語,跟著便大笑說道:「那麼,你少時尋我同去,準定請吃一頓就是。」說完,也未再理別人,逕自走去。旁觀諸人均在看馬,也未理會,方想不出張四何故如此做作?壯漢忽改笑容道:「客人要包船過渡麼?錢隨便給好了。」隨說隨解了纜索,搭上兩塊跳板。 孫同康牽馬走上,快要離岸,忽見一青衣少女匆匆走來,口說:「我有急事,借你過渡,稍時多把渡錢與你。」說完,便縱向船上。 壯漢急喊:「此是客人包雇,那邊有的是渡船你不會走,單上我這船作什麼?」少女答道:「我嫌官渡人雜,先前不知客人包雇,已然上船,懶得再換。你和客人說,他莫小氣,船錢我出便了。」 孫同康見少女一來,馬便昂首鳴嘯,只道衛護主人,不願外人同渡;恐其生事,一面緊拉轡頭低聲喝止,一面攔向馬的前面,以防向人衝撞。小女又是青紗包頭,將臉遮沒了一小半,先未看清面貌;只見雙方爭論,船已離岸數尺,壯漢似要回船就岸的神氣,少女又那等說法。暗忖你我素昧平生,怎麼就知我小氣?忙攔壯漢道:「多載一人無妨,我也不致小氣這一點錢。你請女客坐穩,今日風浪大,馬不老實,你且自開吧。」 壯漢對孫同康益發恭敬,聞聽此言,便不再開口,往對岸搖去。少女聞言,冷笑一聲,說道:「你不小家子氣,我還不願沾人家的光呢!浪大船小,我坐得穩不穩,不勞擔心;一匹野馬有什麼希罕。」 孫同康方想出此女怎如此不通情理?又覺出少女口音似那裡聽過,對方女流,不願計較,剛把臉一偏,裝沒聽見;身後雪龍忽又連聲低嘯,頭朝肩側直拱。猛想起來路所遇二女,其中一個坐騎黑馬、身材較矮、口帶川音的正與之相似,忙喝:「雪龍住口,我曉得你的心意。」 孫同康隨說,重又回過頭來,想查看是否?恰巧少女也回過臉來,這一對面注視,果是沿途追尋的少女之一。那口帶魯音、長身玉立的另一美人影立上心頭。當時怦的一跳,有心探詢,無如素不慣和女子說話;對方雖也美秀非常,但是翠袖臨風,英姿颯爽,星眸炯炯,隱蘊威稜;獨立船頭,冷眼側顧,傲然有不屑之容。適才口氣又那麼不中聽,如與問答,必得不到好嘴臉。心想:「我不過見馬好人好,想問來歷,並不與她攀親,何苦受人訕謗?」一賭氣,率性回頭撫慰愛馬,不更再顧,馬也停了鳴嘯。 只是他心中仍是放那長女不下,暗忖二女同路,可惜最好而又想見的沒有遇到,不知前途能否相遇?心正尋思,忽見壯漢雙手搖櫓,腿搭舵上;連日秋汛,水漲流急,橫渡似頗吃力,相離對岸還有一半水面。知馬不會背己傷人,因問道:「可要我幫你一幫?」 壯漢含笑點頭,剛剛走近後梢,忽聽壯漢悄語道:「我不需人相助,尊客上岸,騎馬快走;你那馬快,一過臥眉峰便無事了。」 孫同康心想:一路並無什麼事,船夫並不知己名姓,何出此言?少女也善騎馬,雖非常人;一則與二女無仇怨,途中相遇,並無杵犯之處,雖不合一時好奇,路上追蹤,但未追上;再者,二女貌固極美,人卻端莊,一臉正氣,除比常女大方外,頗有大家風範,不似壞人,怎會有這等話說?繼一想,江湖異人甚多,二女行動實是詫異,本領也必不小,許因此馬被她看中,也未可知。 正尋思間,壯漢又低語道:來時可見河邊那多的人麼?都是說你馬太好,引出來的對頭。現在有人強奪此馬,幸你昨晚說往老河口僱船,今早前改在這裡過渡,無心躲過了一關,如仍走老河口此時早遇上了。全鎮上無人不知。如非你是周祖師朋友,你那對頭沒有防到你改主意,又沒通知河下人們,便我素來膽大,也不敢渡你過去了。這一帶怪事常有得見,暗渡小姑娘雖不是對頭手下,我現在想起她上船時好些怪處——我這船小,她上船時一點未動;再說,離岸也有五六尺,晃眼上船,我明見她由岸上走來,竟沒看出怎麼上來的? 「最奇怪是這大風浪,你看浪花只管激得多高,船仍緩綬前進,沒有搖晃過一會。我看她對你口氣不太好,不知是否有意?聞說武當近年女仙甚多,我未見過,不知細底。她長得太好,路上再遇,只要以前沒有過節,不要兜搭說話,千萬不可得罪。我想此女,老河口那面必已得信,說不定他們由那邊過河,分頭攔截,尊客小心點好。」 孫同康才知昨晚調馬所致,如非店伙和船夫耳語,告以周鐵瓢之友,連河多過不成。自己新有仙劍法寶在身,尋常惡霸妖僧,雖不致於便落下風,終是惹厭。隨口應了,也未答言。 一會船便到岸,少女取出一兩銀子,往後梢一投,笑道:「這是渡錢,我向不承人的情。」說完,竟不容船夫答話,縱身上岸而去,馬又鳴嘯起來。孫同康自不肯受這個,忙也取了一塊碎銀遞過。搖船壯漢執意不收,說:「你是我恩人周祖師爺朋友,本就送你過渡,不想要錢;何況那女子給了這多,足夠我好幾天嚼用,再受尊客的錢,我不是人了。事情緊急,快些騎馬起身的好。」跟著又起了重誓。 孫同康無法,只得起身。本心嫌少女狂傲,不想追蹤,無如想見長女的心總放不下,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馬又直叫,心料長女必定在前,滿擬馬比人快,只打算尾隨,免被青衣少女發現,受其奚落。 先見少女由一片疏林中走進,上了入山途徑;那路沿著山麓又只一條,林外一面是河,別無歧徑可以改道。滿擬馬行如飛,斷無趕她不上之理;乍上馬時,還恐雪龍跑得太快,再三喝令少緩,以防追過了頭,不好意思回馬。及至追了一程,晃眼已十來里山路,並未追上。座下雪龍,始終疾馳,不聽招呼;不時還在昂首長嘶,聲震林間。以為山徑曲折,少女身手矯健,武功必好,也許尚在前面。 孫同康又追出三數里,地勢越高,忽然想起:照雪龍腳程,除非飛行絕跡的劍俠中人,便自己練就輕功,那快腳程也追它不上,少女怎會蹤影俱無?斷無比馬還怏之理。也許路徑不熟,不留心,被她中途跑向高處,人馬卻由山徑中錯過。但是此馬頗有靈性,幾次鳴嘯又非無意,好生不解。再一查看地形,與店伙船家所說途中標記,正是去往周鐵瓢所居,臥眉峰後山隱僻之路,並未走錯。心雖仍是戀戀,只是高峰前臨,芳蹤已杳,只得息念,照前途馳去。雪龍依舊撓嘯不已。心方奇怪,那馬忽自折頭,向右側一座小山頂馳去,料有緣故也就聽之。到了山頂馬忽停住,不住昂首長嘶,鼻孔連張,聞嗅不已。 孫同康在馬背上往來路一看,漢水就在腳底不遠,所行乃山中最隱僻荒涼的所在,人煙房屋甚少。正查看少女蹤跡,猛一眼瞥見一夥短衣壯漢,各持乓刀器械,由先前經過的樹林中走出。想起船夫警告之言,心方一動,雪龍忽又一聲長嘯,往山下馳去,重走上先前去路,跑得卻慢了些。忍不住俯身問道:「那兩匹馬和它主人在前面麼?」連問兩遍,雪龍把頭搖上兩搖。走著走著,又越了一條岡脊,臥眉峰漸現全貌。細一查看,正是昨日所見雲中高山。 這一臨近,越覺靈秀雄奇,迥異尋常。照昨今兩日雪龍飛馳鳴嘯情形,二女也許在此山中居住;雖是外省口音,只要常時來往此山,周鐵瓢隱居多年,似此異人和奇女子,當能知道一點蹤跡。他念頭一轉,不由又生希冀。因周鐵瓢所居,在臥眉峰一座危崖之下,地勢十分崎嘔險僻,一由峰側繞過,到處篷蒿荊棘,密佈叢生,簡直無路可通,難行已極;恐馬受傷,強把轡頭勒緊,再四呼喝,令其緩行,一面留神,覓路前進。 雪龍也似嫌那篷荊礙足,不時飛身縱起,一躍便是十來丈遠近。在蓬荊中左旋右折,費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才將那一段路走完;前面又是大片亂石,雖然崎嶇異常,且喜寸草不生。雪龍生自山野,上下高山峻嶺,如履平地;遇到難行之處,凌空一躍,便自飛縱過去,絲毫不顯艱難,也就聽之。 人馬生疏,路徑全憑探詢而來,沿途未遇一人。孫同康既恐走錯,又恐尋找不到,不住四下張望,查看途向景物,與店伙之言是否符合。及把那片亂石走完,已然繞向峰後。路上也見到兩處危崖,並無人住在內,也未發現茅廬;把馬停住一問,這未段路程,雪龍卻是聽話,行止遲速,俱隨主人心意,問話卻是搖頭,似無所知。店伙所說,己盡於此;再往前行,已無物可以辨認,只得騎馬緩緩往前尋去。 峰形宛如一條臥蠶,高橫亂山之中;後山一帶,更是壁立如削,無可攀升。眼看快要走完,繞回峰前,越看越覺得不對,沒奈何重又折轉。正在徘徊張顧,無計可施,忽見歸途前面有兩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女孩,各用花鋤背著一個花籃,說笑走來。各穿一身淺湖色羅衣,裝束甚是淡雅,容貌也頗娟秀。暗忖:這神氣明是富貴人家青衣慧婢,荒山之中怎得有此?所居想必不遠,周鐵瓢的住處當必得知,何不問她一問。 剛要迎上前去,兩女孩中一個年紀較輕的說道:「我就和六姑一樣,最討厭野男子。如和我說話,准討無趣。」另一個答道:「六姑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你學她作甚?男女都是人,只要好,有什麼惹厭處呢?周道長就是男的,他還幫過你忙,此時便是與他送東西,莫非你也恨他?」 幼女把嘴一撇道:「你專講歪理,我沒說是野男子麼?」長女笑道:「問住你了,明明矯情,還賴呢!周道長新居就在上面,我們女孩兒家口沒遮攔,被他老人家說幾句無妨;傳給主人知道,挨上頓罵,被姊姊好笑,才冤枉呢。」 孫同康素對女子面嫩,本要開口,給頭兩句話阻住,呆得一呆;再聽下文,才知二女也是尋周鐵瓢的,樂得不再開口。心中一喜,二女已迎面走過,連正眼也未朝自己看一下,不便當時隨住。好在對方緩步而行,不怕尾隨不上,姑且立定回顧,看她如何走法。二女似已覺出人在看她,互相耳語了幾句。隱聞笑聲,意似譏嘲,心正不快;暗忖:是何家小婢如此狂傲?二女行到前面峰崖之下,倏地縱身,一躍五六丈,捷如飛鳥往上竄去。到了上面又影一晃,便即不見。 那一帶峰腳,俱是壁立如削;二女縱處,便往內凹。先前店伙說,周鐵瓢住在峰後崖凹茅蓬之內,沿途形勢景物全部符合。峰後壁立,無路可上,因此沿峰尋找,不曾往上留意。這時他見二女飛身而上,留神細看,好似有片平地,被上面松籐遮住,看不真切。自信近日身輕力健,峰雖陡削,上有籐草攀附;這五六丈高,上去容易,即使失足,也不致受傷。只是二女小小年紀,竟有這等身手,如在未服靈藥以前,還不如她,好生驚奇。 因有移居之言,惟恐上面另有道路,或所居隱密,尾隨稍慢,無法尋蹤,孫同康悄囑:「雪龍等我,不可離開!去去就來。」說罷,趕到二女縱處,想好地勢,一躍而上。到後一看,上面果是峰腹間的一片平坦危崖,大只畝許。可是峰腹中空,彷彿一個高約丈許的長洞,看去甚深,此外別無道路。二女無蹤影,估量人已入內,裡面又深又黑;近洞口一段,寬約三丈,地面雖然平整,不知洞內如何?人地皆異,也不知周鐵瓢是否在內?更恐蛇獸毒蟲潛伏洞中,暴起傷人。才一入洞,便把寶劍找出,藉著劍光照路,並以防身;試探著緩緩走進。 行約五六丈,見洞高只丈許,上下坦平,時有鐘乳下垂。地勢廣大,前路尚深,覺著劍光不能照得過遠。他想起嵩山得的那面寶鏡,雖蒙女仙楊瑾傳授,說此寶系昔年白陽真人用前古寶鏡煉成,取名「辟邪神光鑒」,功能辟邪伏魔;如照所傳勤習,如法施為,多厲害的妖光鬼邪氣毒氛也難侵害,妙用甚多,威力靈異。 只為此鏡,寶光遠照,上燭重霄,雖已學會運用口訣和仙法禁制,隱現由心;但不取用則已,一經取用,寶光至少仍要射出老遠。這等古仙人遺留的奇珍異寶,和身帶仙劍一樣,最易引起異派妖邪生心劫奪;在未拜仙師功候不到以前,非到受了妖邪圍困之時,不可顯露出來,以防奸人發現——知有仙法禁制,明奪不易,設計暗算,連人也受危害。因此他一直收藏囊內,從未取出看過。洞中黑暗異常,光往裡照不致外露;主人又是正人,自可無慮。就便還可乘機查看此鏡,比初得到時靈異如何? 少年性情,想做便做,隨由囊中將鏡取出,按照楊瑾所傳法訣,手往鏡紐符菉上一按,立有一道亮如銀電的寒光射向前面,後半洞立時照得通明雪亮。目光到處,瞥見二女迎面走來,手中也持有一口青光閃閃的短劍,相隔不過十步,面上似有驚憤之色。 倉促之間,他沒看出是什誑用意。二女既然發現,可知周鐵瓢在此洞中。又因寶光遠照,還有十來丈,便似可到盡頭;前面鐘乳林列,珠瓔下垂,五光十色,景物奇麗,從未見過。後面似有燈光人影掩映,心中一喜,不顧再看二女,腳底一按勁,往前面趕去。男女雙方剛剛對面走過,忽聽身後說道:"我早就看出這不是壞人,並非是追我們的。不是我,你又冒失了;要打不過,才丟人呢。"空洞傳聲,乍聽雖頗真切,因走得快,一晃相隔便遠,急於見這百歲高人,底下的話沒留心聽。微聞二女又驚噫了一聲,也未在意。 精芒遠照,路又平坦,身輕行速,不多一會,便自走近。見那地方尚未盡頭,本來越往前去,鐘乳越多,光怪陸離,疏密相當;可是當中最仄,仍有七八尺寬一條平路,快要到達,地勢忽往兩側展寬了十多丈。地面上鐘乳石筍,林立森列,各具人物魚獸之形,景已奇詭;再前不遠,便是適才遙見的鐘乳晶屏。 最妙是從入口起,三數十丈長的洞徑,會是一丈來高;除兩壁奇石磊砂外,頂上不時見有三五鐘乳下垂,大都平整如削。這十來丈地方,洞頂逐漸往盡頭處略為高起了些,離地也只一丈三四,平若鏡面。自左到右,都是石鐘乳結成無數長短大小的瓔珞流蘇,整整齊齋,做一字形垂下來。看去好似一片天花寶幔,又似一大片五色水晶合成的屏幕。給鏡上寶光照將上去,精光閃映,幻彩流霞;彷彿置身貝闕珠官仙靈窟宅,雄奇詭麗,耀眼欲花,令人目眩神搖,應接不暇。 那晶屏寶幔,橫裡平齊,下垂之處雖然有長有短,大小參差;但是缺處地面上,多有鐘乳矗列,往上挺立。一下一上,犬牙相錯,遠看直似聯成一體。適才明見燈光人影,怎會無門可入?心中不解,身來是客,洞中又無蛇獸精怪,便將寶劍還匣,只用鏡光照看。 方欲出聲通誠求見,忽聽晶屏後有人發話問道:「此系武當山石家姊昔年所辟,靜居清修之所,現借貧道在此養病。我看尊客雖然相骨深厚,此時尚非同道中人;所持一鏡一劍,卻是大有來歷,並還得有仙佛兩門中的正宗傳授,不是無師之學。近三十年,各正派後起之秀雖多,似此內景元宗尚未參修,便以前古至寶相賜的,倒也僅見。素昧平生,何事來此,能見告麼?」 孫同康聽他語聲清朗,迥異尋常;再聽這等口氣,料是仙俠中人,不禁肅然起敬,恭立屏前。把話聽完,躬身答道:「後輩孫同康,乃嵩山朱、自二位仙師新收弟子。現奉朱恩師之命,去往四川峨媚後山,拜一位姓齊的仙人為師。由嵩山起身時,遇見少林寺僧滌凡,他說此山住有一住周道長,是他老友,托帶一信。昨天到老河口附近小鎮上探詢,才知道新近與妖僧鬥法之事:今早趕來,照店伙所說,尋到臥眉峰後,遍找道長茅篷不見;正在為難,幸遙兩個人家女婢,由她閒談中,聽出道長移居於此,跟蹤尋來。貴友書信在此,初來不知門戶,能容後輩人門,一拜芝顏麼?」 說時,似聽身後有人低聲急語爭論,恨恨之聲,又是前見二女的口音。心想:這兩個丫頭怎的未去,隨來作什麼?忽又想起,所持短劍青光強烈,明是兩口仙劍;又與周鐵瓢相識,並還說六小姐討厭男子的話,馬上人曾喚適才借渡的少女為六妹,莫非便是此二女的主人不成?想到這裡,心頭怦怦直跳。話完,側身回顧,果是前遇二女孩,正往暗中退去。未用鏡照,隱約只見到兩個人影,青光也只剩了一道;晃眼連這一條青光,也同隱去,人便不見。方想二女何事而來,又只暗中遙望爭論,話雖不曾聽見,似有怒意,是何緣故? 周鐵瓢聞言,先未答話,停了一停,晶屏上面倏地煙光迸射,景越奇麗。晃眼之間,一片青霞閃過,身側不遠忽然現出門戶,同時,便聽裡面說道:「我蒙孫毓桐道友,憐我苦孽未滿,遭此重傷;雖然師傅半邊大師和門下七姊妹仙府俱在近處,照例不許異派妖人來動本山一草一木;終恐敵人見我不死,為防後患——知我本門棄徒,不得師長恩憐,雖有同門,愛莫能助——萬一乘隙潛來暗算。又以舊居荒陋寒苦,特意向石家姊妹借了此洞,再作為他轉借與我。」我以孫道友盛意勤厚,未便堅拒,只可感激遵命。不過這個晶屏有孫道友所設禁制,外人不能擅入一步。道友幸未查看門戶,如用寶鏡遍照,門戶雖現,定必觸動埋伏。 「孫道友法力高強,早年師長化去,無甚長輩,俠性高義,豪快絕倫,性情又如天馬行空,未免稍為任意。此間一有警兆,定必來援。見道友破他禁法,一個不巧,就許爭執。道友根骨為人,我已看出幾分,將來成就無量;又受好友滌凡之托而來,不是外人,理應延見。為防孫道友不快,已向他打了招呼,如若投緣,他原極好說話。貧道現坐門內蒲團之上,不能出外,且請少候片刻;如無回音,或是孫道友結伴出遊,只好請道友將信交我,隔門對談了。」 孫同康早看出那門也是鐘乳所結,宛如兩片五色晶球製成的流蘇寶帳,分懸左右;再用玉鉤掛起,當中現出一個腰圓形的帳門。妙在兩邊一樣,鬼斧神工,不見一點參差厚薄;光影燦爛,自不必說。門內地方頗大,几案坐具,全是晶玉所製。洞頂有五尺方圓,用老蚌冗殼做的一個***盤,為一根粗約兩寸精光閃閃的金煉懸住;內裡八朵玉蘭花形的燈頭,分八面伸出盤外。只點燃一頭,便似一朵霞光四射的火花高懸在上;照得全室明逾白晝,到處珠光寶氣,齊煥霞輝。 可是門未現前,由外看內,只初發現時鏡光照處,略看出一點人影燈光;臨近便受晶屏浮光反映,什麼也看不到。那周鐵瓢,是個貌相清雇的長髯道者,坐在迎門不遠一個形如孔雀羽毛織成、約有八尺方圓的大蒲團上;面有喜色,並看不出一點負傷帶病神氣。本想入門拜見,聞言只得止住。暗忖:他不能起立走出,室無二人,萬一所說地位不容外人走進,此信如何交法?且不管他,別的不說,這大年紀巳是難得。 剛想恭恭敬敬拜將下去,周鐵瓢說:「你我平輩相交,道友不可太謙。」手只往前一擺,孫同康便似被人扶起,其力甚大,拜不下去;同時那封信也脫手而出,往門內飛去。只得行了常禮,立定相待。 周鐵瓢看完了信,便把手縮袖內,閉上雙目,待了不多一會喜笑道:「已蒙女主人允許,孫道友請進來吧。」孫同康應聲入門。周鐵瓢便指旁列玉鼓請坐,開口便笑問道: 「前日有一道友說起,嵩山少室峰下白陽真人藏珍,寶光上燭,將要出世;可惜禁法神奇,非有緣人不能得到,不是尋常道術之士所能妄入。孫毓桐道友聞言不服,特地約了一好友,同往禁地取寶。到後一看已然被人取去。因當地留有禁法遺跡,恐落好人之手,正想尋人商計查訪;忽遇一位前輩女仙,說寶主人得寶由於幸致,機緣至巧,本身根骨雖厚,並無法力,己蒙二位老前輩垂青,引進到正派門下。可是還未入門,拜師須在兩年以後;成道更晚,現在由水路入川……等語。 「他二位想看這人是誰,一個未入門的人怎會有此曠世奇遇?為防空中查看,對方是個常人,不免遺漏;特先飛回,騎了龍駒,計算好了這人腳程,沿途尋訪。初意此人身有異寶奇珍,只走這條路,必能看出。那知連來帶去全都尋遍,只中途見一騎馬少年,馬是龍種,人也稟賦不差,似有極好武功,但他身上並未現出一絲寶氣。就算此人將寶光禁閉,也瞞不了他二位慧目法眼,都當不是,就此錯過。不料馬上少年就是道友。 「適才如非那一鏡一劍寶光強烈,收復那等隱晦,便我法力雖然不濟,經歷卻是不少的人,也決看它不出。此事實是再好沒有!我適潛心推算,道友入川尚未其時,便白、朱二老前輩所賜柬帖,我雖不知詳情,也必有明示,不會令你捨此而去呢!否則早命你由秦嶺走,陸行入川,逕赴峨媚,不會使你走水路了。」 孫同康聞言,暗忖朱恩師既命入川,怎會在此久留?但這周鐵瓢也實在靈異,所說俱都不差。好在還有二日,便可開看柬帖,自知分曉;所說兩位道友龍馬尋蹤之言,分明是途遇二女無疑。想到這裡,不禁心又一動,脫口問道:「老前輩,你說那位道友,可是兩位分騎紅、黑二馬,說話一帶川音、一帶魯音的女異人麼?」 周鐵瓢笑道:「那長身玉立,山東口音的,便是此洞主人孫毓桐。此人師長已早成道,只她孤身一人,為同輩散仙中有名人物,法力甚高,人更豪爽。不過她出身大家,本是東魯望族,因此猶有積習未忘;她又沒有拘束,常喜修建園林,佈置屋宇。她那嶗山故居,連同近在本山臥眉峰新建別業的園林陳設,備極精麗,道友不久許能見到。不過道友來歷,貧道今日相見,方始得知。她此時還不知馬上少年,便是嵩山得寶的人。聽道友口氣,莫非途中相遇,曾與交談麼!」 孫同康心直口快,便把前事照責說出。說完了才想起怎把尾隨尋蹤之事也說出來?自己雖是好奇,無心之舉,並不是為了追求女人;但外人不察,必當有心輕薄,深覺愧悔。 那知周鐵瓢並無不滿之意,反笑說道:「道友早晚必與孫道友相見,無須尋找。倒是貧道尚有一事相煩,能助一臂麼?」 孫同康料他受妖僧惡人欺凌侵害,見自己有法寶飛劍,欲請相助。來時本有助他之意,應聲答應:「老前輩如有什麼事,只要沒有什麼耽延,不與朱恩師仙柬所示相違,無不遵命。」 周鐵瓢道:「我的事就應在日內,並且還蒙孫毓桐道友相助,無甚時日耽延;倒是道友恐不能就起身呢。」孫同康先已聽出自己不能實時入川的口風,聽他又說,驚問何故?周鐵瓢道:「我雖不能遇事前知,如若靜心推算,眼前的事,尚能算出一個大概。這裡頭有好些因果詳情,不便深說,到時自知。據我觀察,日內便有靈驗;朱仙師的柬帖,也必有預示。我別無所求,只請道友將囊中寶鏡借我暫用,後日一早便即奉還如何?」 孫同康聞言,雖覺與朱、白二老催促起身之言不符,仍是疑信參半。一則周鐵瓢為人極好,看去又那麼道骨仙風;修道人原主除惡扶善,不論對他本人,或看滌凡情面,均應相助。二則仙師只催速即上路,由水路走,並未指定日期;柬帖頗厚,未到開視日期。此老修煉多年,法力頗高,也許推算無差,不是專為他自身設想。略為盤算,便答道: 「以老前輩為人處境,便無滌凡師之介,也應相助。休說借鏡一用,便令我隨往,與妖僧拚個高下,也在所不辭。只是恩師和楊師伯,俱令我早日起身;固然老前輩推算無差,在未開讀柬帖以前,惟有遵奉師命,不敢途中耽延。並且我還有一件難事,來時有一匹好馬,甚是靈慧,意欲帶同入川,水路也好些不便。老前輩法力甚高,如助我一帆順風,早到地頭,我願多留兩日,相助將妖僧除去便了。」 周鐵瓢笑道:「朱前輩向喜滑稽遊戲,他明明作成這三生因果,偏不先明言。道友為人謹細,朱老前輩先有那等說法,難怪不信。不過貧道向無妄言,道友既以連命為慮,只請道友為我權留三日。妖僧邪法委實厲害,道友雖有防身之寶,明斗可勝,暗算難防。萬一有什麼疏失,反使貧道愧對良友。盛意心領,能以至寶相假,貧道便立於不敗之地,已感謝萬分了。至趕路一節,無須憂慮。只三日後道友能自起身,貧道必施小計,連人帶馬於兩日內走完三峽如何?」孫同康聞言大喜,立將寶鏡取出,並將女仙楊瑾所傳用法,詳為告知。 周鐵瓢喜道:「我初意此鏡雖是前古奇珍,威力至大,但是道友新得不久,未必便能發揮他的妙用;只想借來以我武當門中法力施為,以為防身之用。不料道友竟得高明傳授,雖尚不能十分發揮,但另有一種仙家降魔威力,比我所習要強得多。最難得素昧平生,一面之契,竟以此寶相假,並還傾囊相授,真個至誠君子。無怪白、朱二老肯向妙一真人力爭,使你弟兄五人完遂三生美滿心願呢!」 孫同康回憶前後所說,俱都含有用意,因即盤問。周鐵瓢答道:「你我一見知己,又蒙助我患難,如有所知豈肯不告?無如朱老前輩性情奇特,他這等作法,必有深意,如若前知,反使不快。不過,我知道友居心行事,決無差池,只照柬帖所示而行便了。」同康遂向鐵瓢討教。 周鐵瓢先告以:方今各正派仙俠,只峨嵋得天獨厚,易於成功;但非屢世修積,無此福緣列入門牆;所習道法也與各派不同,不宜相混。然後說道:「道友此時尚未入門,我所知雖然較多;一則道友已得前輩女仙傳授,理應循序漸進,先固基礎。二則前途尚有前生至友相待,此人比我,不特高明,而他又與峨嵋長幼兩輩知名之士,均有往還;到時由他指點,可以並行不悖。並且我是武當棄徒,本門心法,也不便傳與外人。既承垂問,就我生平經歷,略為奉告如何?」隨將正邪各派的分別,以及修為時的各種境象利弊,一一說出。孫同康自是心喜。雙方談得投機,不覺經時甚久。 孫同康見他精神甚好,便問與凶僧鬥法時,受傷是否痊癒?鐵瓢笑道:「仇敵厲害,我自知應有災難難於避免,又不肯示弱,得信便即應約前往,始而互有勝負,後被妖僧發動邪法,將我困住;如非事前小有準備,凌真人護身靈符神妙,幾為妖僧所殺,並受煉魂之慘。就這樣,後背還中了他一陰鞭。身受邪毒甚重,連經多日忍痛化煉;又承孫毓桐道友借洞賜藥,才得細心調養。適才命人送來靈藥,今晚服後,再一打坐運行,不消多時,便可痊癒,前往除害報仇了。」 孫同康才知主人身未痊癒,忍苦接待自己,心甚不安,忙起身告辭。忽想起來時曾遇惡黨多人追趕,如走回路,豈不遇上?又不能就此起身。心想洞甚寬大,馬上又帶有乾糧,何不連人帶馬,暫住洞內;只不到這最後晶室,料無妨害。遂將此意向主人說出。 鐵瓢突道:「那伙惡徒,便是我對頭惡霸彭崇漢的黨羽。自拜妖僧為師,重返故鄉,益發倚勢凶橫,無惡不作,如走歸途自必相遇。本來在此下榻原好,無奈此洞主人尚有石家姊妹,我尚借住,如何擅專?而道友又另有去處,不便挽留。道友走出不遠當有奇遇。後日起,道友不來,我便將寶鏡送還,行再相見吧。」說完,不俟答言,一片光華閃過,晶門已隱,仍是大片鐘乳晶牆,內外隔絕。 孫同康料知鐵瓢談話時久,急於服藥用功,所說必有原因;喚了兩聲道長,不聽響應,也未嗔怪,轉身便往外跑,想看看到底有何奇遇?洞中黑暗異常,因憶女仙楊瑾之誡,恐寶光遠映,引人覬覦,不敢拔劍照路,只得摸黑前行。方想: 「此劍雖是靈奇,只惜功夫毫無,不到急時,不能取用;聽鐵瓢所言,拜師尚有不少時日,前途尚多波折,所說奇遇,不知是誰?還有途中飲馬所遇二人,竟是仙俠中人。那長身玉立的一個,名叫孫毓桐,並與鐵瓢有交。自己素不好色,又正求道心切,並無遐想;不知怎會一見此女,便印入心目,好似一個最親切的人,老是放她不下,心心唸唸,老有此女情影橫恆胸中,是何緣故?視此天仙化人,未必看得起凡夫俗子;否則,那怕不配同其往還,得見個一面略接清談也好。」 他想了想,方覺行即入山修道,無端關情少女,就無他念也不應該。猛覺腦後一亮,大驚回顧。由身後飛來一團銀光,緊附洞頂之上,晃眼越向前面。所過之處立被照得通明如畫,這才看出路己走偏好些;前面便是一片奇形石鐘乳,像一叢刀矛立在當地,相去只有三尺。先前只顧尋思,路又平坦,不覺走快了些,稍差一點必被撞上;那鐘乳鋒利如刀,根根外向,雖有一身武功,驟出不意,也難免於受傷。再看那團銀光,已然停住前面,隨著自己行動快慢向前飛行;知是鐵瓢放出,為己照路,便把腳步一緊,往前馳去。 一會跑到洞口,已見前面天光;銀光倏地折回,疾如流星,往洞中飛去,晃眼無蹤。孫同康舉手回謝,重又起身,出洞四望,馬已不知去向。以為此馬心靈性野,日色已然偏西,也許腹饑不耐久候,往別處吃草去了。峰下地勢較低,不便眺望,便不下去。正在高呼雪龍,在洞外平崖上往下查看,忽聽左側馬蹄擊石,與樹枝震撼之聲甚急。心中奇怪,那響聲偏在崖側危壁之下,被上面崖石擋住,看他不見。越聽越怪,忙即攀授峰壁籐蔓,由崖下繞將過去一看,不禁又急又怒。 原來那發聲的,正是愛馬雪龍。不知因何原因,被人用兩根籐蔓,凌空吊在離地三丈的一枝附壁老松之上。雖然吊馬的人手下留情,只將兩根去了枝葉的山籐,由胸股間穿過,似懸床一般平穩吊起;馬頭依舊高昂,四足也能划動,不是攢蹄倒吊;但是馬已不能出聲鳴嘯。雪龍性烈,急得大口連張,噴氣如雲,雙眼怒突,似要冒出火來。這一見了主人,益發昂首騰踔,四蹄亂舞。依舊籐條筆直,紋絲不動,馬卻出聲不得。 只聽馬首與樹枝亂擦,馬踢踏著身後崖壁之聲,響成一片。松身粗只尺許,著根崖石縫中,籐更細弱。孫同康先恐離地太高,雪龍力大異常,一旦掙斷墜將下來,就不死也必跌傷,忙喝:「雪龍莫急,等我想好方法,再來放你,為你報仇出氣。」雪龍倒也聽話,怒噴了一口氣,便自靜止,一雙火眼己流下淚來。 孫同康好生憐惜,只是上下危壁全無一個著腳之處,如何救法?想了想,無計可施,姑且攀到松側,再作計較。本意當地山籐甚多,身帶軟鞭也有丈許長短,想削兩根長籐由松下縋。及至近前仔細一看,忽然發現馬身所帶各物一件未失,吊馬的籐只兩個圓圈,上半打箸兩個活結,還剩下老長一段,看去極容易解;如以縋馬,離地也差不多少。雪龍何等猛烈,被它攔身兜起,怎會身子不能動彈?樹身不粗,倒也堅勁,附著一人一馬,樹幹並未稍彎曲,依舊向外挺立,好些奇怪。 見籐正柔韌,他意欲就用原籐縋馬。但那籐共兩根,作四股兜起,中間還套有一圈——就此放落,不夠長;如放一頭,既恐松得太快,不免把馬滑跌,又恐籐身節剌,將馬擦傷——必須兩頭俟次徐徐下縋。無奈中途危壁峭立,沒有附身之處。心中痛恨吊馬之人,無故作此惡劇,遇上必不干休。 呆了一會,眼看夕陽西下,晚煙浮野,不能再延。那馬久候未解,又再首昂足踢,憤激起來。孫同康一著急,想先解下一頭活結,相機試試。手方伸近籐結,待要去解,忽聽遠遠有人急呼:「道友快請停手,不可動那籐結。事由此馬性猛而起……年幼無知,作此惡劇。道友看我薄面,也無須介意。只請將寶劍稍出鞘,不必使用全力,往結上略觸,其禁自解。我此時尚不能出洞,故此解禁一層仍須道友下手。此山惡人妖邪不敢深入,劍光出現無妨,底下有我放馬便了。」 孫同康耳目靈敏,原疑對頭在側偷看笑話,本在留神戒備;一聽周鐵瓢口音,忙即住手。聽完料有原因,回問道:「道長相助,何人如此可惡?」又聽答道:「道友不須多問。貧道先見道友上樹甚是愁慮,且喜耽延些時,不曾造次;貧道也自復原,只是新愈不久,不能多談。請道友解禁之後,騎向馬上,即可人馬同下,不久自知,恕不多言了。」 孫同康口雖說諾,少年公子心性,依然氣悶在心裡。寶劍神奇,為恐將籐斬斷,跌落下去,先試一頭。將劍拔出半尺,剛往籐結上一碰,立有一片紅煙四散;劍光由於心靈主制,籐並未斷。這才放心,將第二籐結如法施為,也是一片紅煙現減,那馬立時長嘶起來。知道無礙,便往馬背上一騎去。那知籐是活結,禁法一解,這一人一馬便禁不住重縋,自行松落。 人馬正自撫慰親熱,沒有注意。耳聽上面悉率一聲,未容仰望,籐結倏地鬆開,連人帶馬,一齊下墜;心中一驚,忙勒馬韁,腳底地面已飛也似往上撞來。下面又是亂石林立,方暗道不好,那馬忽然平飛出去兩丈遠近,身子一定,已然平平穩穩落向峰前空地之上。驚喜交集之餘,下馬一看,且喜無傷。越想越氣,暗想:禁制此馬的當非常人,聽周鐵瓢的口氣必與相識。素昧平生,向無嫌怨;就說馬性猛烈,人不近它,怎會相犯?還是走過看見馬好,因而生心覬覦;或是上前戲侮,雪龍不服,才有此事?要是所料不差,怎能怪馬?莫非有法力的人,便不講理。照此行為,就是道術之士也必有限。自己也曾見識過幾位仙人,那有這樣?便問雪龍:「是你先惹人家的麼?」 雪龍搖頭怒嘶表示不服。孫同康又問:「那是他先欺你,或是要把你劫走,你和他強,才被吊起的了?」雪龍方始歡嘯點頭,不住把頭朝主人挨蹭親熱,以示主人所見甚是,沒有委曲了它。 孫同康愛馬過甚,早忿它無故受此委曲;見狀越發氣大。怒火頭上也想不到對方既能將一匹猛逾虎豹的龍駒,用兩根細籐,輕巧巧吊向危崖古松之上;如想將馬擒走,豈不易如反掌?只顧氣極心偏,認定對方無理取鬧,此去不遇便寵,如遇馬必認得對頭,定與理論。即或不服相抗,此人法力也無甚大不了。身有法寶仙劍,怕他何來?本就犯了好勝習性,那馬更是記恨捉弄他的對頭,又來銜衣請其上馬。 就這二三日間,人馬動作,全能領會。孫同康鎮店不能回去,本想在附近覓個寺觀或是山洞住下,又記前途奇遇之言,問馬餓否?馬一搖頭,自己也懶得再吃乾糧。想尋到住處再吃,便和馬說了,叫它從有人家寺觀之處尋去,只不要走回路。雪龍低嘯了兩聲,似乎會意,便自上馬,任馬往山深處走去。 這次馬卻走得不快,緩緩行來,並且腳步甚輕;馬是野生,未釘蹄鐵,走起來一點音響均無。孫同康先未理會,見暮色蒼茫,山月已掛林梢,連催走快,馬也不理;緊貼峰崖,輕悄悄往前走去,聽下到一點蹄聲。心中奇怪,二次又問:「你走得這麼輕,是怕人聽見麼?」那馬率性立定,將頭又點又搖。後來只一問話,馬便止步搖頭,不再前行,只得聽之。 晚景甚好,一路觀賞,不覺入夜。峰迴路轉,行經一處崖洞之下。遙望前面月光照處,山坡上,現出大片樹林,燈光掩映,燦若明星,隱現出兩三處人家台榭。正想策馬前行,叩門投宿,馬忽停步不前,掉頭往路側崖洞中鑽進。這時入山越深,路上已試過好幾次,看出馬有用意,不再高聲說話。到了洞中,下馬一看,地方不大,也不乾淨,土氣甚重;又背著月光,一片暗黑。悄問:「還有兩三里,便有人家投宿,你引我來此黑洞作甚?」 雪龍將頭一搖,便往外走。孫同康想要跟出,給雪龍回身作勢阻住。悄問:「這裡有什麼奇事,你去了就來麼?」雪龍將頭一點獨自走去。孫同康越想越怪,探頭往外一看,見雪龍步法益發輕靈,一路掩掩藏藏,繞著山石林樹,往對面山坡跑去。 對山頗高,那處人家就在半山坡上,外有密林環繞,中間還隔著一片亂石,森列如林,雜樹也多。雪龍在石樹中幾個隱現,便不再見。暗忖燈光為密林所蔽,只現出兩三點,明月之下看去那等亮法。此是後山深處,中途還見虎豹腳印,猛獸甚多,山徑全無,又未看到一所人家寺觀,怎有大片園林華屋,孤居於此?所居必非常流。雪龍行蹤那等隱秘,自往窺探,不令同往,是何緣故? 等了一陣,正無聊賴,微聞右側似有蹄聲。回臉側顧,正是雪龍,不知由何處繞向來路亂石後,獨個兒昂首飛馳而來;目光到處只兩縱便到面前,也不令人上馬,張口咬了衣襟一下,往前便走。孫同康料有緣故,便隨在馬後,跟到一塊山石後面,又咬衣作式,令孫同康藏起,隨即走開。 孫同康見當地亂石林立,中間卻有一條道路,寬約丈許,一頭與來路斜出,蜿蜒如帶,仰往前山通去。路既整齊,似經人工修造;當中淺草如茵,兩旁雜花森列,月光下看去,境清麗。更加道側怪石成行,高低不一,蹲踞聳立,千形異態——有的石隙中挺生松籐之類,俯仰低昂,鳳舞龍飛,勢極生動;有的寸草不生,白石玲瓏,石側卻挺立著幾竿修竹。夜月清風,竹籟低鳴,空山無人,更增幽絕。 因那一條山路地勢較高,又有亂石雜樹遮蔽,與崖洞相隔只十來丈,兩頭相去卻遠,不到近前,決看不出。孫同康想不到移步換形,境物相差天地,大是驚奇。回顧雪龍,已在亂石叢中隱伏臥倒。猛想起此馬通靈,照此行徑,少時必有人來,不是吊馬對頭,便是周鐵瓢所說奇遇。念頭一轉,立即警覺。 蜀山劍俠新傳 4誘敵啖靈芝叱燕嗔龍銀虹獨耀癡情憐慧婢明燈仙館寶鏡雙飛(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1 本章字數:12331 容哥兒緊隨在二婢之後,借夜色掩護出了開封。二婢送那容哥兒出城之後,行到了一處十字路口,停下腳步。 玉燕目光轉動,望了容哥兒一眼,道:「容相公,小婢們不能遠送了。」 容哥兒轉身欲去,只聽蹄聲噠噠,一匹健馬,疾奔而來,馬上坐著一位黑色勁裝的大漢。 那騎馬大漢,已然奔近了幾人身側,翻身下馬,牽著馬緩在一側等候。 玉燕接過縹繩,揮手對那黑衣大漢道:「你可以去了。」 那黑衣大漢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玉燕把馬交到容哥兒的手中。容哥兒翻身躍上馬背。 玉燕道:「相公保重。」 青燕道:「相公順風。」 容哥兒揮揮手,道:「多謝兩位姑娘相送的情意。」一收韁繩,帶轉馬頭,健馬如飛而去。 二女並肩而立,目注容哥兒去遠之後,立時舉手一招,另一側暗影中,又衝出一匹快馬,馬上端坐一位白髯飄垂的老叟。 玉燕低聲說道:「唐公公,萬上只要追蹤他,可不能加害於他。」 白露老髯道:「你們放心,我唐公智豈是輕舉妄動的人嗎?」 語聲微微一頓,又道:「老夫不能再和你們談了,那娃兒騎的一匹馬,雖然沒有我的馬決,但也不能拖的太遠,咱們以後再談吧。」拍馬如飛而去。 玉燕回顧了青燕一眼,二女一齊轉身,施展飛行功夫,夜色中,有如兩道淡煙消失不見。 且說容哥兒縱騎如飛,一口氣跑出去十幾里路,回頭不見有人追來,才緩緩策馬而行。 又行了四五里路,到了一座十字路口處。 容哥兒停了下來,分辨了一下方向,正待放緩奔馳,突聞嗤的一聲,一支長箭,破空飛來,啪的一聲,落在容哥兒馬頭前面。 容哥兒一收馬恆,冷冷喝道:「什麼人?」 但聞衣抉飄風之聲,傳入耳際,三條人影,連聯而至,一排擋在容哥兒的面前。 容哥兒凝目望去,只見三人都穿著黑色的勁裝,手中握著兵刃,兩個手執單刀,一個手執長劍,頭上戴著金光閃閃的鋼面具,除了兩雙眼睛露在外面之外,其他部分全部隱在金色面具之中。 那手執長劍之人,居中而立——似是三人中的首領,只見他一揚手中長劍,冷冷說道:「閣下姓容嗎?」 容哥兒道:「不錯,三位有何見教?」 那執劍大漢冷笑一聲,道:「咱們總瓢把子,倒想請你容大俠,見面一晤,特派我們三位到此候駕相邀。」 容哥兒道:「那總瓢把子是誰?在下和他素不相識。」 那執劍人接道:「見面之後,自然認識了。」 左面一個執刀人接道:「咱們說個請字,那是和閣下客氣,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右面那執刀大漢接道:「不用和他囉嗦,把他揪下馬,拖走就是。」 容哥兒雙足微一用力,輕輕從馬上飄身而下,道:「就憑三位嗎?」 那執劍大漢怒道:「怎麼?看閣下的樣子,似是想動手,是嗎?」 容哥兒右手一指,握住劍柄:道:「三位是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來?」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咱們兄弟奉命來清閣下,不是和閣下比武論名,自然是用不著和閣下講什麼武林規矩了。」 容哥兒淡淡一笑,道:「三位不用顧慮,只管出手就是。」 執劍大漢沉聲說道:「看來,今宵是非要動手不可了。」長劍一探,直刺過去。 容哥兒身子一閃,避開一劍。 那執到大漢一擊未中,改刺為斬,刷地一聲,橫裡削來。 容哥兒一吸真氣,腿未屈膝,足末跨步,陡然間向後退了五尺,又把一擊避開。 兩個執刀大漢突然一齊發動,分由左右,直向容哥兒衝了過去,刀光閃動,分由兩側襲至。 容哥兒手一抬,長劍忽的出鞘,白光閃動,叮叮兩聲,兩把單刀,被長劍震得直盪開去。他拔劍一台,震開雙刀,身子一直站在原地未動,快速的手法,蓄蘊了極強的真力。 這時,三個頭戴銅罩的人都知道遇上了勁敵,容哥兒武功之強,又大出三人的意料之外。 容哥兒震開了兩柄單刀之後,沉聲說道:「三位小心了。」長劍緩緩伸出,點向那手執長劍的人。 那執劍人,長劍疾起,封住門戶。 容哥兒劍勢將要和執劍入的劍勢觸接之時,突然一個轉變,反向一邊劈去。 但聞一聲金鐵相觸的脆響,震耳不絕。 容哥兒飄身而退,凝目望去,星光下,只見一個執刀大漢,頭上鋼罩上,鮮血流出,手中單刀也緩緩垂了下去,落在地上。 只見那執刻大漢急步行了過去,伸手抓住那受傷大漢,道:「三弟傷得很重嗎?」 那受傷大漢,道:「傷得很重……」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兩位兄長不用打了,合起來也非人家之敵。」 那執劍大漢順手長劍插在地上,道:「小兄給你脫下護頭銅罩。」 兩手齊出,在那人頭間一按,取下了銅罩。 仔細看去,只見那人臉上一道劍傷,由左眉間,斜斜切入,滿臉都是鮮血,看樣子傷得十分分沉重。 容哥兒仗劍而行,仔細瞧了那傷勢一眼,道:「在下先手傷了閣下,還望多多原諒。」 那執劍大漢行出兩丈多遠,突然又回過身子,道:「閣下雖然勝了我們兄弟,但前途險阻很多,但閣下手下留情,在下特奉告一聲。 容哥兒心中暗道:「這人深明禮義,不失英雄氣度。」當下說道:「在下請問一句,貴總瓢把子,如何稱呼,不知可否見告?」 那執劍大漢道:「不可以,行有行規,敗軍之將,雖然不足言勇,但我們總部把子的事,絕然不能從我等口中洩漏。」 容哥兒心中暗暗忖道:「他自稱首領為總部把子,那自非九大門派中的人了,難道目下江湖之上,除了萬上門和一天君主之外,還有另一股神秘的幫會不成?」 心中念轉,口中說道:「在下極願隨同諸位,一見總瓢把子。」 那執劍大漢征了一怔,道:「當真嗎? 容哥兒道:「在下言出至誠。」 那執劍大漢道:「好!既是如此,那就請容大俠隨同在下來吧。」當先向前行去。 三個頭戴銅罩之人一個受了重傷,需得背負而行,容哥兒只好牽著馬隨在兩人身後。行約二里左右,到了一座荒涼的茅屋前面。 只見那執劍大漢放下受傷之人,大步行向茅舍,容哥兒凝目望去,只見那茅舍中一片黑暗,全光***,心中大為奇怪,暗道:「身為總瓢把子,怎會住在此等簡陋之地?緩緩把牽著的健馬,拴在一株小樹一位上,遠站在兩丈之外等候。只見那執劍大漢,行到那茅屋前面,抱拳說道:「屬下已請來了容大俠」茅舍中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道:「請他進來。」 那執劍大漢應了一聲,快步行到容哥兒的身側,道:「容大俠,敝總瓢把子有請。」 容哥兒心中暗道:「難道連***也不燃嗎?」 心中思忖,人卻舉步而行,直行茅舍前面,仍不聞有何動靜。 回頭望去,只見那執劍大漢停在身後,滿臉肅然之色,怎麼看也不似故意裝作,當下重重咳了一聲,道:「總瓢把子遣人相召容某,不知有何見教?」 但聞那一個冷漠的聲音,道:「閣下請人房中坐吧、」 容哥兒聽那聲音,似是茅舍之中發出,但又似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多傳來,只好舉步行人房中。房中一片黑暗,難見是物。 容哥兒右手握著劍柄,左掌護胸,高說道:「容某告進了。」 那冷漠的聲音,傳入了耳際,道:「室中有竹椅一張,容兄請坐。」 容哥兒在室中停留片刻,已隱隱可見房中景物,只見茅舍中四壁蕭條,不見有人,廳中卻端放著一張竹椅。但聞那聲音重又傳入耳際,道:「容兄請坐啊,在下請問一件事,絕無加害之心。」 容哥兒聽那聲音飄飄渺渺,似是由後面上壁中傳了出來,又似從茅舍一角傳了過來,一時間,竟是無法判定那聲音來處。 但他經過這一陣時刻停留,目力盡復,已然看清楚了這座茅舍,確然沒人,頓覺一陣恐怖之感泛上心頭。只聽一陣低沉的笑聲,傳了過來,道:「閣下和那萬上門主很熟了?」 容哥兒道:「不錯。」 那聲音又遭:「想來閣下很清楚他的來歷了?」 容哥兒心中暗道:「他派人把我請來,難道只是想問那萬上門主的身世來歷嗎?」當下重重咳了一聲,道:「不錯,在下倒是知曉萬上門主一點身世,不過……」 那神秘的聲音,冷冷地接道:「不過什麼?」 容哥兒道:「不過,在下不能說出。」一面全神貫注,找那聲音傳來之處。 但聞四方屋角處,響起那冷漠的聲音,道:「在下是禮請閣下而來,不願鬧出不歡之事。」 容哥兒道:「總瓢把子如欲知曉那萬上門主的身世,何以不去問他?在下局外之人,怎可背後論人長短。」 那冷漠的聲音道:「閣下如肯據實相告,咱們禮請閣下而來,仍然將恭送閣下而去,如若閣下不肯據實而言,那就只有對不起啦。」 容哥兒這時,已然看清楚了茅舍中所有地方,這茅舍之中,確實不見一個人影。 容哥兒只管用心推想那聲音的事,忘了回答那人之言。 但聞那聲音冷冷接道:「容大俠請仔細地想想,此刻,你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了,任你武功高強,也難破圍而出,那萬上門主,還在開封府內,只怕是無法趕來救助你了。」 容哥兒心中忖道:「這人不知用的什麼方法,把聲音傳入茅舍,非得設法揭出他的隱秘不可。」心念一轉,緩緩說道:「閣下究竟是何人?可否請出一見。」 那冷漠的聲音接道:「你可以先到茅舍門口瞧瞧,再回答我問的話。」 容哥兒移步行到茅舍門口看去,只見那茅舍門外,站了很多頭戴銅罩的人,團團把茅舍圍起,心中暗道:「一天君主手下,喜用面紗,這些人卻頭戴銅罩,既可掩去本來的面目,亦可避擋兵刃暗器,夜晚之間,看來更是令人心生恐怖之感,要比那面紗強的多了。」目光冷冷地望了室外之人一眼,高聲說道:「在下見識過了。」 那冷漠的聲音接道:「閣下是否願答覆在下相詢之言?」 容哥兒仰天打個哈哈,道:「如若在下不願回答呢?」 那冷漠的聲音接道:「在下和你姓容的無怨無仇,不願使你皮肉受苦,但你如逼找過甚,那是逼我出手了。」 容哥兒冷笑一聲道:「總瓢把子,如若準備以強力相逼,容某還有三分骨氣,儘管下令,要他們出手。」 只聽一聲冷喝道:「給我拿下。」 兩個守在門口的大漢應聲出手,一左一右的直向茅舍攻來,手中兵刃閃光,兩把雁鋼刀,向兩助襲來。 容哥兒停身之地,距那大門不過三尺,兩人動作奇快,一眨眼,冷森的刀鋒,已然逼近到容哥兒的身前。 容哥兒心知如若自己此刻相讓,必將大失先機,敵眾我寡之下,必得先寒敵膽,才有脫身之機。心中念轉,右手長劍已自出鞘,閃起了兩朵劍花。 但聞當當兩聲,兩柄單刀,盡為容哥幾手中的長劍震開。 容哥兒已存了先寒敵膽,速戰速決的用心,擋開兩柄單刀,立時反擊,身子一側,長劍金絲纏腕,疾向左側一人腕際刺去。 那大漢右腕一沉避開創勢,卻不料容哥兒早已料到他有此變化,長劍疾轉,橫裡削出。 這一招變的快速,招法奇幻。那大漢讓避不及,右施被長劍劃破,鮮血泉湧而出。那大漢五指一鬆,手中雁鋼刀,突然落地。 容哥兒劍招奇快,傷了一人之後,另一人也不過剛攻出一刀,容哥兒轉身避過,回刻反擊。 只聽一聲金鐵交嗚,那大漢手中雁鋼刀,又被容哥兒長劍震開。 那大漢感覺到右手一麻,不禁心頭駭然,道:「這人好重的劍勢。」 心中念轉,容哥兒第二劍又已刺到,手法之快有如奔雷閃電。 那大漢眼看長劍刺來,竟是來不及揮動手中單刀招架,正待閃避,忽覺腿上一涼,左大腿上,已經著了一劍。 容哥兒快速劍法,凌厲無比,動手三合間,已經傷了兩人。 攻入茅舍兩個大漢,一個傷臂,一個傷腿,齊齊退出了茅舍。 但聞那冷漠聲音,又從身後傳來,道:「閣下的武功,果然不錯,那是無怪要口出狂言了,不過……」 容哥兒接道:「最好由你總瓢把子出面,和在下一決生死,那就不用牽扯到很多無辜的人。」 只聽那冷漠聲音,重又傳來,道:「好!你既然一定想和我動手,在下不能不奉陪了,不過閣下在區區未現身前,先請退回五步。」 容哥兒心中暗道:「難道這茅屋中五步之上,還有什麼埋伏機關不成?」 心中念轉,人卻依言向後退去,但卻不自覺全神留心著茅舍中的變化。 哪知退了五步之後,卻是毫無異樣之感。 抬頭看去,茅舍門外,多了個身著銀白勁裝,手執長劍,未戴頭罩的人。 夜晚行動,大都是深色衣服,才不易暴現敵人眼中,這人卻穿著一身顯明發光的銀白衣服。 那銀衣人不進反退,倒躍了六七文,道:「這室外寬敞,容大俠請出室外動手如何?」 容哥兒走出室外,那些困在附近,頭戴銅罩的人,紛紛向後退去,替兩人讓開了一塊四丈見方的空地。四支火把高燃,分站在四個方位之上,照的一片通明。 那銀衣人揚了揚手中的長劍道:「我如勝了閣下,你可知情形如何?」 容哥兒道:「你勝的機會很少,萬一被你言中,在下敗你劍下,只有聽憑處理了。」 銀衣人長劍一振,道:「小心了。」閃動起三朵劍花,分取容哥兒三處要穴。」 容哥兒一看對方的起手劍勢,就知遇上了劍道中的高手,不禁精神大振,長劍斜裡翻起,人隨劍起,橫裡移步,人避劍,劍反擊,佳妙絕倫。 那銀衣人流聲喝道:「好劍法。」 長劍疾起招術大變,陡然間在身前劃出了一圈銀虹。 只聽蹌蹌兩鐵交鳴,兩條人影候然躍升。 原來,兩人都施用的險惡招術,希望能早勝對方,閃避不易,只好硬接了對方的劍勢。 容哥兒緩緩揚起了長劍,道:「總瓢把子小心了。」長到一振,疾刺過去。 銀衣人不再接劍勢,避過劍招,還手一劍刺來。 兩人不再硬接劍招,展開以快打快的招術,但見寒芒電台,奔雷閃電一般,片刻之間,容哥兒攻出了六十四劍,那銀衣人還擊了六十三劍。 但聞那銀衣人縱聲長笑道:「打得痛快至極。」 躍起搶攻,連人帶劍,撞了過來。這一劍勢逆猛惡至極,挾帶著凌厲的劍風。 容哥兒似是知曉了這一劍的厲害,臉色登時大變,長劍疾起,閃起了一片劍花,人卻向後退去。 但聞當當兩聲金鐵交鳴,那銀衣人攻來的劍勢,向前急衝的勢道,微一受阻,又繼續向前行去。 容哥兒揮創微微一擋對方劍勢之後,人已向後退出了五步,長劍第二度伸出,在眼前幻起一片劍花。 又是一陣金鐵交嗚傳送了耳際,那銀衣人的劍勢,又為容哥兒劍花微微擋住。 容哥兒身形再起,又向後退了兩步。 銀衣人哈哈一笑,道:「但這等不死不活的局面,也無法拖得下去同!除非閣下……」 容哥兒接道:「怎麼樣?可是想要在下認輸嗎?」 銀衣人道:「那倒不是,只要你容大使說出那萬上門主的來厲身份。」 容哥兒神情肅穆地說道:「閣下不覺得這要求有些過分嗎?」 銀衣人長劍一抖,刺了過來。 劍芒中幻起了三朵劍花,分刺向容哥兒前胸處三大要穴。 容哥兒一提氣,避開兩尺,竟然未揮劍阻攔。 銀衣人忍道:「在下並不要閣下相讓。」 容哥兒淡淡一笑,道:「閣下身為總瓢把子,但言談行動之間,卻是毫無盜匪之氣。」 銀衣人怒道:「誰要你來誇獎了。長劍疾振連續攻來。 他劍招快速,連續攻出大見威勢,只見一片白芒流動,不見劍氣人影。 穿哥心中暗暗讚道:「好劍法,此等高手,如若死亡劍下,實在太可惜了。」 心中念轉,心神略分,唰的一聲,被那銀衣人劍勢刺破了衣袖。 容哥兒精神一震,長劍展好反擊,搶制先機…… 這一番惡鬥,較剛才更見凶狠,但見一團寒光飛繞,不見人影。 四周頭戴銅罩之人,已無法分辨出兩人身份,哪個是容哥兒,哪個是總瓢把子。 雙方苦鬥了百合以上,仍然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惡鬥中突聞得容哥兒長嘯一聲,交錯一起的人影,突然分開。 凝目望去,只見那銀衣人左臂上鮮血湧出,濕去了半個衣袖。 容哥兒在腿上褲管裂開,滴下鮮血。 銀衣人望望自己左臂上的傷勢,又望望容哥兒腿上的傷勢,哈哈一笑,道:「這一戰誰勝誰負呢?」 此人豪氣干雲,左臂傷勢雖重,但卻絲毫不具痛苦之色,縱聲而笑,行若無事。 容哥兒暗暗為他的豪氣所折服,還劍人鞘,抱拳說道:「小弟左腿中劍受傷,這一戰可否算得兩敗俱傷,照兄弟的看法,咱們不用再打下去了!」 銀衣人沉吟了一陣,道:『容大俠劍術精絕,在下已然心服。」 突然向後退兩步。道:「閣下請吧!」 容哥兒緩緩向前行了幾步,道:「兄台雖未以真面目和容某相見,但兄台的聲音、劍術,早已深留我心,但願得有緣重會。」 銀衣人縱聲而笑,道:「在下送你一程。」 容哥兒道:「這個如何敢當。」 帶轉馬頭,回首抱拳,縱騎如飛而去。 原來,他已知曉那銀衣人生性十分驕傲,如是直接說出他左臂上流血不止,要他包紮起來,他是絕然不肯接受的。 但聞那銀衣人高聲說道:「容兄一路順風。」 容哥兒道:「多謝總瓢把子。」 快馬疾奔,片刻間已跑出了五六里路,容哥兒一收僵,快馬陡然停了下來。 探手從懷中取出絹帕,包起傷勢,又取藥物眼下,心中暗暗忖道:「江湖之上的風波,當真是防不勝防,那銀衣人和我素無瓜葛,卻派人請我去,糊糊塗塗地打了一架,鬧得兩敗俱傷。」想到感慨之處,不禁黯然一聲長歎。突然間,一陣噠噠蹄聲,劃破了寒夜的沉寂。 容哥兒轉目看去,夜色中,只見兩匹快馬,急急奔了過來,閃到一例,避開大道,已自不及,兩匹快馬來勢奇速,已然衝到容哥兒的身前。 星光下,只見來人正是丐幫中神礬堂主陳嵐風,和一個身著灰色破衣,年約六旬,蓬髮如草,身軀瘦小的老人。容哥兒看清了來人,來人也看清了容哥兒。 只見那神機堂主陳嵐風一勒馬韁,道:「閣下是容大俠嗎?」 容哥兒道:「不錯,正是容某,陳堂主別來無恙。」 陳嵐風輕輕歎息一聲,道:「想不到這寒夜荒野中,竟然會遇上容大俠。」目光一轉,突然發現了容哥兒包在腿上的白紗,說道:「容大俠受了傷嗎?—— 容哥兒心中暗道:「此人見識廣博,不妨問問他,那些頭戴銅罩之人的來歷。」 當下說道:「區區適才和一般裝束怪異人物動手,搏鬥激烈,左腿受了輕傷。」 陳嵐風道:「什麼的裝束?」 容哥兒道:「江湖之上,可有一個門派,頭上戴著銅章嗎?」 陳嵐風沉吟了一陣,道:「這個嗎?還未聽人說過……」 目光轉到那灰衣老人身上,道:「王堂主知曉這個門派嗎?」 灰衣老人;直:「從未聽人說過有這麼一個組織。」 容哥兒道:「也許他們別有所圖,故人奇裝,以避人耳目。」 忽然想起了黃幫主黃十峰,當下接道:「黃幫主情形如何了?」 陳嵐風道:「唉!一言難盡,容大俠如有時間,咱們找個僻靜之地,長談一次如何?」 容哥兒心中暗道:「這丐幫勢力,弟子遍及多省,黃十峰豪氣干雲,卻被這陳堂主指為叛經離道的人,但這除堂主精明異常,也不像一個壞人,這其間,定然是大有內情,豈可不聽?」心念一轉,緩緩說道:「兩位好像身有急事的模樣?」 陳嵐風道:「不錯,咱們確有急要之事,必須在一定的時限趕到,但默算時刻,還可有一個更次的余時,很想和你容大俠促膝長談。 容哥兒流目四顧了一陣,遙指西北一片黑色叢林,道:「那似是一座雜林,咱過去瞧瞧吧!」 陳嵐風道:「好!』當先縱馬而去。 片刻,即到來森,陳嵐風當先下馬,把坐騎拴在一株小樹之上,道:「咱們就在林邊坐坐吧!」 容哥兒和那瘦弱的灰衣人下馬,在一株大樹旁坐了下來。 陳嵐風指著那矮瘦的灰衣人道:「這位乃我丐幫中護法堂的王堂主。」 容哥兒一抱拳道:『王老前輩。」 陳嵐風指著容哥兒道:「這位容哥兒大俠,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後起之秀。」 發衣人急急還了一禮,道:「常聽陳堂主提起容大俠。」 容哥兒道:「對貴幫黃幫主,在下有一份深深的懷念,不知他近況如何?」 陳崗風道:「那夜容大俠在場所見,不但在下有些疑心,而且懷疑到他的身份,但經在下查證之後,那人確是敝幫黃幫主的真身,只是他性格改變,和以前判若兩人,所有作為,都是有害我丐幫的事……」 容哥兒道:「這個就不解了。」 陳嵐風道:「容大俠不是我幫中人,自然是不易發覺可疑地方了。」 容哥兒道:「承蒙資幫黃幫主,看得起在下,和在下相與論交,據在下看那黃幫主的為人,是坦坦蕩蕩,正正大大,實不似陰沉、險惡人物,何況他身為丐幫之主,自無出賣丐幫之理。」 陳嵐風道:「也正因如此,才使我丐幫幾遭覆巢瓦解之危。」容哥兒雙目圓睜,道:「有這等事嗎?」陳嵐風道:「不錯,這位是我幫中護法堂的堂主,掌管丐幫中法令條規,如非謹慎持重的人,如何能當此大任?我陳某人如是別具用心,另有所圖,豈能見容於王堂主嗎?」 只聽那王堂主輕輕咳了一聲,道:「黃幫主接掌幫主之位時,正值我丐幫聲譽低降之時,幫中弟子,良表不齊,經他大刀闊斧,銳意整頓,使丐幫日落聲譽,逐漸回升,幫中的長者,以及堂主、舵主,無不對他欽敬,想不到一代英明的才人,竟然會晚年變節,出賣了我丐幫…」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此本我丐幫中內部的事,不足為外人道,但你穿大俠乃我幫主好友,說說自是無妨了。」 容哥兒沉吟了一陣.道:「容某乃局外人.實不應多問貴幫中事。不過,兩位如若想要在下相信那黃幫主變節,最好能說出一面件具體得事來,在下才能相信。」 陳嵐風沉吟了一陣,道:「王堂主,這位穿兄生具俠骨,是一位君子人物,說給他兩件事聽聽,亦是無妨。」 容哥兒道:「容某人洗耳恭聽!」 王堂主道:「在下初聽到陳堂主說黃幫主暗賣丐幫之時,心中的激憤、惱怒,恨不得立刻把他拿下,處以拈污幫主之罪。」 回目望了陳嵐風一眼,接道:「幸得陳堂主膽大心細,早有準備,以性命作保,說動了我心,那夜中我倆聯抉行動,先趕到了一座村落之中…」 容哥兒奇道:「趕到一處村落之中?」 陳嵐風道:「不錯,在下費盡了心機,才查出黃幫主和人相約之地,因此,約這位王堂主同去查看。」 但聞王堂主道:「在下和陳堂主趕入那村落之後,易作農人裝束,守候在村落之外,果然,在天色黃昏,敝幫主帶了兩個從人.急急而來。重重咳了一聲,接道:「在下目睹此情,心中亦不覺動疑,眼看敝幫主行入了一座宅院中去,老朽和陳堂主只好在那宅院外面守候.我們躲在一株大樹之上,等候到初更光景,八匹快馬.護擁一頂神秘的小轎,在那宅院外面停下……」 容哥兒回顧了陳嵐風一眼,接道:「那轎中坐的什麼人?」 陳嵐風道:「一個神秘的青衣老人,那老人下轎之後,就進人了巨宅之中。」 容哥兒心中一動,道:「那神秘老人,可是一天君主?」 陳嵐風道:「那青衣老人是何身份,在下迄今不知,但在下和王堂主,卻探悉那青衣老人,和敝幫主會談的部分內容。」 容哥兒道:「什麼內容?」 陳嵐風道:「在下等把敝幫主帶去的兩個從人之一,設法生擒,曉以大義,才聽他說出了部分內容。 「但他所知有限,只聽青衣老人說舉行一次大會,要他盡早下手,迫使丐幫中的長老,和二十八位總舵主,早些趕往效命……」 容哥兒道:「可是舉行求命大會?」 陳嵐風道:「我們並不知曉名稱,但事是不會錯的。」 容哥兒沉吟了一陣,道:「對那黃幫主的為人,在下實有無比的尊敬,照區區之見,他絕不會有此叛經離道的行徑,所以望兩位處理此事之時,能夠細心查明,務求水落石出。」 陳嵐風道:「多謝容太俠的指教。」 容哥兒站起身子,道:「指教如何敢當?兩位老前輩經驗豐富,晚輩日後還有領教之處。」 陳嵐風和那王堂主,齊齊站起身子,道:「容大俠請多多保重,咱們先走一步!」解下韁繩,縱騎如飛而去。 容哥兒望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長歎一聲,自言自語地說 道:「江湖上的事情變化,實叫人莫可思議。」 緩步行到掛著健馬的樹下,解下級繩,正待躍上馬背而去,突聞一個低沉沉的聲音,傳入耳際,道:「不可思儀嗎?」 容哥兒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月白長衫,年約五旬的中年 人,卓立在夜色之中,赫然是丐幫幫主黃十峰。 黃十峰的陡然出現,使容哥兒有著一種莫名感慨,呆了良久,才急急說道:「大哥啊!這是怎麼回事呢?可叫我糊塗死了。」放下韁繩,大步向黃十峰身前行去。 黃十降神情嚴肅,緩緩說道:「容兄弟,你是信我的話呢?還是信他們兩人的話?」 容哥兒正快步向黃十峰走去,聞言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說道:「現在,我有些無所適從。我知道黃大哥不是壞人,絕不會出賣丐幫;但陳、王兩位堂主,也不像說的謊言……」 他亦發覺了黃十峰神色態度之間,有些不對,心中動了懷疑。 黃十峰冷笑一聲,道:「勸我什麼?」 容哥兒道:「以丐幫為重……」 黃十峰沉聲接道:「怎麼?他們指說我出賣丐幫?」 容哥兒搖搖頭,道:「沒有,他們內心之中,仍對你十分敬重,但卻希望你能夠恢復昔日重整丐幫聲威的雄風……」 黃十峰突然仰天一聲長歎,道:「兄弟啊!談何容易。」這短短一句,道盡他心中的愁苦憂悶,也說明了那陳。王兩位堂主,並非是捕風捉影。 容哥兒眨動了一下星目,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黃十峰的臉上,道:「大哥,看來,那陳、王兩位堂主說的是不錯了?」 黃十峰臉色嚴肅,回望著容哥兒,冷冷說道:「你想知道什麼?」 容哥兒道:「大哥出賣丐幫的事。」 黃十峰沉吟了一陣,道:「兄弟,你可知你此刻的處境嗎?」 容哥兒四顧了一眼,道:「四面為你丐幫高手包圍。」 黃十峰低聲說道:「如若純是丐幫中人物,大哥還有能力放你離開……」 聲音突然轉高,接道:「不錯,眼下你只有一條生路。」 蜀山劍俠新傳 4誘敵啖靈芝叱燕嗔龍銀虹獨耀癡情憐慧婢明燈仙館寶鏡雙飛(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2 本章字數:19742 紫燕聞言,挺身上前,氣忿忿說道:「我欺了你,便怎麼樣?我此時想開了,我喪失飛劍法寶,又丟了人,活也無味;除非你肯賠我,不然的話呀,你不干休,我還不干休呢!我現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劍放下,殺剮任便,我決不逃。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決饒不了你,就怕你沒有這大膽子。」 孫同康原打算嚇她幾句,不料她會橫了心,反向自己撒賴糾纏起來,心有顧忌,殺機一泯,再起便難。再看二女,都是嬌艷如花,一怒一顰,全帶著幾分天真.動人憐愛。這等美秀嬌憨的少女,休說再用飛劍殺她,便打也下不了手,當時反被窘住,無言可答。呆了一呆,想起本題,笑問道:「你這等凶橫,你主人是與周道爺相識的女仙孫毓桐麼?神仙也須說理,你兩姊妹無須拿她嚇我,以為我不敢傷你;我是不值與小女孩一般見識,只要你肯服輸,便自容讓罷了。不信把主人請來,看我可怕?」說時,見二女花容失色,大有驚懼之容。 話剛說完,忽聽身後,有一女子接口道:「只怕未必!」忙即縱身閃開,回頭一看,身後站定三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個正是渴思一見的孫毓桐;一個穿淡黃羅衫的,便是途中飲馬所遇,後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時發話的正是她,只是面有笑容,不似前兩次相遇時,詞色輕藐傲兀之狀;另外還有一個白衣少女,和孫毓桐差不多高,年約二十左右,也是長身玉立,美艷如仙,卻未見過。三女除孫毓桐秀眉微顰,似喜似嗔外,俱是一臉笑容,並無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嚇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銀虹跟蹤飛下。孫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的,一見孫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個極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說不出是什麼原故。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對面平視,越覺對方美絕天人,端嫻溫雅,儀態萬方,不可逼視。方自面紅心跳,銀虹已然緊隨青光下瀉,飛劍靈異,只管劍主人本心不想傷人,形勢仍是又險又急。 孫同康瞥見銀光耀眼,相隔紫燕頭上,只一兩丈,不禁嚇了一大跳。脫口驚呼「噯呀」二字,慌不迭揚手一招,剛將銀虹收回;同時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發出,擋向紫燕二女頭前,似想將那銀虹隔住;一見已經回收,來去如電,一閃即隱。猛想起身外還有寶光籠罩,豈不貽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聽孫毓桐微慍道:「這類無知膽大婢女,平白惹事,丟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二姊護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雖有不是之處,但她起心由於年幼喜事;不料孫道友馬太狡猾,年輕人多半好勝,你我昔年初學道時,何嘗不是如此?這事只算扯直,孫道友也曾吃點小虧,不能說是丟人,看我面上,恕過他們這一次吧!」 孫毓桐道:「我自先師仙去,退隱武當以來,雖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極講情理,決不偏心護犢。似她二人如此膽大妄為,如再放縱,以後不知生出多少事來。本應追回飛劍,重責一頓,逐出門去;因二姊金面,代為說情,不敢不遵。同時周道友又再三勸解,詳說經過。 「現有兩條路,由其自擇: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荊條,姑免逐出,看其日後能否改過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誨,看在二姊分上,連她已得到手的飛劍法寶也不追回,另外還各給一點金珠,今其自尋道路,從此不許入門。除倚仗所習微末劍術,在外橫行為惡,不論相隔千里萬里,我必以飛劍取她首級外,慨不過問。照此論罰,二姊總不致於說我處置太過吧。」 白衣少女還未答言,孫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淚珠,面容慘變。暗忖道家法嚴,犯規被逐,固是斷迭前程,奇恥大辱;似此嬌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荊條怎禁得住?心中老大不忍。又聽三女對己毫無敵意,忍不住紅著一張臉,忸怩著深施一禮,說道: 「孫仙姑暫且息怒,此事實因那馬報復心盛,將我引來;恰值她二人走來,我一時無知,年輕氣浮,為了幾句背後閒言,出面理論,致動干戈。最疏忽是周道長先前已有暗示,到時竟會忘了她是仙姑門下。現在自知不合,還望仙姑寬洪大量,看在周道長的分上,饒了她們,感謝不盡。」 話未說完,微聞黃衣少女低聲笑道:「明想因此求見主人,偏說鬼話。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寬容,還代人說好話呢!」孫同康對於女子素不善詞令,又為對方容光所攝,本就矜持,詞不達意;孫毓桐一雙妙目再注定他面上,一言未發,喜怒莫測,越覺窘愧,不知如何是好。 孫毓桐含笑答道:「道友來歷,我適才得知,雙方師門均有淵源,否則我生平素不輕易犯人,也決不受人閒氣。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時,她正受迫,落在下風;那怕事後將其處死,當時也必與道友分個高下了。小婢雖然無知妄為,姑念年幼,道友說情,又為引咎,再稍從輕尚可,如欲免罰,恕難如命。 「適才周道友飛書相告,說道友今晚尚無宿處,他還寶鏡尚須兩三日後,欲令下榻舍間。實不相瞞,我自隱居避世以來,只有**位至交姊妹常共往還,門前素無男人足跡,初意也頗為難。適見道友為人果如周道友所說純厚光明,難怪白、朱二老前輩賞識。似此嘉客,理當掃榻延款。此處不是細談之所,且請帶了雪龍,同往寒家一敘何如?」 孫同康聞言,自是喜出望外,隨請問另二女仙名姓。孫毓桐分別引見,才知白衣少女乃武當派女劍仙,石氏雙珠之一,女崑崙石玉珠。穿黃羅衫的名叫風雷劍司青璜,乃石玉珠的小師妹;雖然入門最晚,不在武當七女之內,但得乃師半邊老尼期愛,傳以本門心法,比起武當七女,功力並差不了多少。二女均與孫毓桐交厚,情逾骨肉。 孫同康禮見之後,見紫青二女仍跪路旁,正想開口,司青璜已先說道:「大姊,我向來沒有和人討過情,今天我看人家佔大便宜,卻累她們吃苦,實不甘服。我現向你捨臉,討個情面,你終不好意思,當著新來嘉賓,給我沒趣吧!」 孫毓桐笑道:「二姊、六妹都這樣說,我怎好意思再行堅持?不罰終是不好,姑且記責,以觀後效,該可以吧?」 司音璜隨喚二女道:「二丫頭,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面,饒了你們,還不起來!」紫青二女方始叩了兩個頭,謝罪起立,又向司、石、孫三人謝了。雪龍也跟著踅了過來,昂首驕立,斜睨紫青二女,似有傲然自得之意。 女崑崙石玉珠笑道:「此馬不凡,便我見了,也自心愛,由不得想一試它的駿足。她們小孩心性,自更難怪了。」說罷,孫毓桐延客同行,齊往前面山坡上走去。 孫同康到後一看,那山位列於武當西頭亂山之中,矗然高起,形勢雄峻,氣象萬千。孫毓桐所居,外觀好似近山腳下的一片茂林,內裡掩映著幾處樓台亭閣。實則由山腳起直到山巔,移步換形,都有主人就著天然形勢,獨運匠心開建出來的勝境;景物靈秀,美不勝收。尤妙是到處清潔如洗,淨無纖塵;房舍陳設,無一處不是精雅高華,巧奪鬼工。又當明月清風之夜,置身其中,越令人心曠神逸,無異登仙,那好處也說他不完。 因在夜間,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將馬引去安置,備酒待客,只陪同遊行了十之一二。孫同康方自暗中驚贊,青萍來報,酒設半山棲鳳坪碧雲樓上。原來那山乃臥眉西峰,與周鐵瓢所居東峰遙遙相對,遠看一色青蒼,宛如列眉黛擁,縹緲天半;內裡卻是各具林泉立壑之勝。西峰景物,本就奇秀;又經主人多年加意經營修建,時有仙靈往來,踵事增華。不似東峰,只周鐵瓢一人在山腳崖洞中苦修,一向荒蕪。峰腰雖有石氏雙珠昔年仙居,但是洞藏山腹之內,禁閉多年,外觀無奇。兩峰相去,無異天淵。 棲鳳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地在半山腰上,下面是大片園林湖蕩,雲骨森列,溪瀑縱橫,白石清泉,交相映帶。上面卻是高峰挺秀,離頭數十丈,忽有大片奇石突出,棲鳳坪便在其上。四面綠油油,滿佈苔茵,峰壁削立,本來無路攀升;主人又是劍仙,可以隨意飛行上下,用不著建甚途徑。只為日前一時乘興遊戲,妙用仙法,建了一條棧道;由下面起,隨著山形凹凸曲折盤延,直達奇石上面平崖。 那棧道寬二三尺,下橫鐵架,上鋪木板;靠外一面圍著半截紅闌,環峰而建。每十來步,設有明燈一盞,遠看宛如一條細長紅蛇蜿蜒環繞於碧峰之間。上面更點綴著百十顆明星,景更奇麗。那奇石突出山半,其平如砥,靠裡一面,峰形忽往內縮。正面是一月亮門的大圓洞,洞前展開了七八畝方圓一片平地。 碧雲樓共只兩屑,建在坪的左側,又高又大;一面與峰相連,余三面,軒窗洞啟,爽朗非常。遙望群山均在腳底,雲嵐如畫。樓前疏落落數十株梧桐樹,大均一抱以上,比樓還高。翠葉插雲,清陰映月,偶然一陣風過,滿地碧雲,宛如水流。 同行三女,都是仙容美艷,容光照人;為了陪客同行,俱由棧道飛橋,款步而上。霞裳縞袂,雲鬢風鬟,仙袂飄飄,丰神絕代。月光下看去,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間。 三女本就冷艷絕倫,加以棧道不寬,孫毓桐以主人當前引道;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話說,落在後面;孫同康新來嘉客,恰巧居中。見前面孫毓桐,楚腰一捻,情影娉婷,仙步姍姍,似欲乘風飛去。 孫同康自從旅途驚艷,便自刻骨相思;這時仙容近接,相去密邇。只管平日老成,又似仙凡迥隔,自慚形穢,處處矜持,不願妄生遐想;就這眼皮上供養,也由不得心神陶醉,消受不起。孫毓桐卻是落落大方,不時側顧,指畫煙雲泉石,告以山上景物,星眸流盼,一笑嫣然,舉動言笑之間無不美絕天人,曼妙無倫,心中實是愛極。 及至行到樓前,孫毓桐回身揖客,見石、司二女還未走上,秀眉微皺,似有慍色。孫同康這一路上,老是思潮起伏,心頭怦怦亂跳,惟恐失禮,強自鎮壓。內心如此,外表卻要做得莊重恭謹。那知情根深固,越這樣,舉動越不自然。一見孫毓桐面上含有慍意,只當仙人洞悉隱微,看破心情,好生惶恐;急得滿面通紅,低頭不敢仰視。 心方悔恨愁慮,忽聽身後司青璜笑道:「你們怎不進去?我不過和石師妹說兩句話,稍為落後。日常眾首,又不是客,也用等麼?」偷眼一看,石、司二女剛由棧這走上,孫毓桐微啟星眸,看了司青璜一眼,欲言又止,隨即延客同進。 孫同康看出不似為了自己不快,心才略放,一面稱謝,同往門內走進。鑒於前失,越把全付心神貫注在孫毓桐一人身上,容止益發莊謹。耳聽身側,石、司二女低聲笑語,沒聽出說的什麼話。孫毓桐又側顧了二女一眼,面有笑容,好似有什麼可笑的事,忍俊神氣。兩下本是肩隨並進,這一來目光恰巧相對,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蕩,忙強忍住,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視查。及至登樓一看,酒香撲鼻,仙筵已設,慧婢旁侍;所用器用陳設,無不精雅華美,迥異人間。 原來這一桌筵席,是設在臨窗一個形式古雅的長方玉案上,玉色如脂,溫潤瑩澈,隱蘊銀光;酒食果脯,以及盤碗杯壺,多非人間所有,寶氣珠光,燦如銀霞。 孫毓桐請孫同康倚窗旁坐,石、司二女仙居中橫列,自在下手,倚窗陪客,慇勤勸飲。孫同康原是好量,又是飢渴之際;未入席前,聞得酒香,已動饞吻,再一入口,更覺仙釀芳醇,色香味三絕。菜餚更精美好吃,俱是平生初試,從來未有。初次登山,在座均是女仙,加以心中有事,本就又些拘泥。及見三女,除從容舉杯外,食物極少;石玉珠更是從入坐起,只略吃了點松子、桃、藕,那麼味美的菜餚,連筷子也未動。既恐見笑,又恐失禮,不敢盡情取食。石、司二女知他心意,也不說破,互相對視微笑,鬧得孫同康更窘。後來還是孫毓桐看不過去,帶笑說道: 「我雖不禁煙火葷酒,只是喜與同道姊妹往還。遇到芳辰令節,春秋佳日,用資點綴;平時只供小婢們食用,並不似常人,每日三餐,非此不可。除這凝碧仙釀,學自峨媚仙府,服食頗有益處,日常小飲幾杯外,別的食物,就吃也不多。石家二妹,更是辟榖多年;除遇到她同門七姊妹,和青璜六妹的謫降芳辰,照例會飲外,輕易不動湮火。道友長路飢渴,只管盡量。我們不似世俗間人,有甚多拘泥禮數,更無男女之嫌。等到道友吃完,我還有話要請教呢。」 孫同康見她玉音清朗,吹氣如蘭,詞色誠懇。暗忖:「對方天上神仙,不尚虛矯,主人何等大方磊落。我也仙人門下,不過未入師門,道法未成,如此相待,分明看重;再如拘束,反啟輕視,並還窘得難受。」念要轉,雖仍不敢放肆,窘態已減去大半;一面謝諾,跟著從容飲食起來。 先還恐怕酒醉失禮,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勸客,孫同康不善和女子應對;加以途中經過,知道在座女仙只她一人最難說話,不便逆她。接連飲了幾大杯,不覺有了醉意,膽氣漸壯,隨同說笑;對孫毓桐也敢作那劉禎平視,不似先前一味低頭淺飲小吃,連人都不敢看的神氣了。 司青璜問起來歷經過。孫同康談了一會,看出石、司二女仙均與主人至交莫逆——石玉珠豪爽俊雅,還不怎樣;只司青璜靈心慧舌,吐語如珠,說話每有寓意,難於揣測,又和孫毓桐終年常在一起,情逾骨肉——知道如欲與主人以後常共往還,此女最關緊要,萬萬不可得罪,巴不得見好於她,每問必答。 孫同康便把「少林寺訪友,中途為報不平與盜結仇;穎水嵩山巧遇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二老,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靈藥;取得古仙人白陽真人所遺留的飛劍藏珍,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寶鏟。後遇女仙楊瑾,給了一封柬帖,內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才知二老己走,命由水路入川,持函往謁,拜在妙一真人門下。因遇少林寺儈贈銀指點,托為帶信,才見周鐵瓢」等情,差不多全說了出來。 只說到末了一段,孫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曾有「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所居臥眉峰又與眉頂暗合;當時心頭怦怦亂跳,話到口邊又復縮住,那裡還敢實說?偷眼往對面一看,孫毓桐聽了出神,一雙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朗朗銀燈之下,越顯光艷。由不得心神一蕩,益發面紅耳熱,通身也發起燒來。總算素來老成,人又機智,忙把頭低下,假作整衣。停了一停,將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語略去,強鎮攝往心情,重又往下述說。 說完,除石、司二女仙聽到後半,面有驚訝之色外,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狀。心方暗幸,忽聽司青璜笑道:「孫道友竟是白、朱二老引進到齊師伯門下的高弟麼?我武當同門姊妹八人,與峨嵋派好些同輩道友,以及小寒山二女謝家姊妹均有交情,孫道友得二老引進,齊師伯斷無不收之理。」 孫同康聞言,自然謙謝,覺著自己雖然是個凡人,不料師門聲望如此高大,一說出來,對方立即另眼相看,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輩;不特面上大有光彩,將來拜師之後,只要努力修為,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心氣剛剛一壯,司青璜又道:「孫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滌凡,乃周鐵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可知他托你帶信的用意麼?」孫同康答說不知,請仙姑指示。 石玉珠道:「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難已足。孫道友雖是峨嵋弟子,但尚未正式拜師;似此強敵,不要累他吃虧受傷,反而不美。」 司青璜搶口答道:「我如非適才親見他那一劍一鏟的威力妙用,也不會如此說法。師姊你想,白、朱二老何等法力;這兩位老前輩性情古怪,更喜提攜後進,他照顧的人,向例不許旁人欺負。況且孫道友,如由秦嶺陸行入川,既可就便繞道家中略為安排,又比行船要快得多,偏叫他由水路走。分明今日之事,早已算定。為踐昔年鐵瓢求他難中相救之言,所以才命孫道友由此經過,只催起身上路,卻不限他到的日期。 「還有峨媚派目前日益發揚光大;他那玄功劍訣最是珍秘,從不外傳。孫道友尚未入門,就說有二老情面,不會無望,共只個把月的途程,一入師門便領心法。楊師叔雖與峨媚兩輩至交,如非有什麼要事,對朋友未入門的門人,何須那等性急,越俎代庖,將由對方得來,向例除至交門人永不外洩的心法,擇要傳授?意猶不足,更把他所得法寶飛劍,用他佛門降魔真訣加以禁制,並還傳以用法。這不是三位老前輩,早商量好來作成孫道友的麼? 「現在柬帖未到開示日期,不信到時看我料得對否。鐵瓢未始不知此次與妖僧對敵,關係他的成敗;重傷新愈,法力更非妖僧對手。他乃本門棄徒,僅能在此托點蔭蔽;如有人上門欺他,本山向例不許異派妖邪撒野,我們自可假公濟私,以全力相助;一離此山,便格於本門成規,愛莫能助了。敵人不止一個,大姊法力雖高,勝自有望,如欲永除後患,卻是艱難;萬一妖僧也約到有力幫手,更是弧掌難鳴,能否完全照顧得到,就不可知了。此時得一助手,再好不過。 「他許是見孫道友無甚法力,有口好劍,也未必能飛出運用;以為雙鏡合璧,便無敗理,卻不知此鏡非經行法煉過,不能盡發揮它的威力。孫道友得有楊師叔的佛法傳授,比他要強得多;加以初交,不便求人,因此未把滌凡函中之意說出,只將寶鏡借去,實是失策。孫道友如能與大姊同往,此鏡之外,還加上他那一鏟一劍,只到時不要怯敵心慌,萬無敗理。只不知孫道友,肯仗義拔刀犯險一行麼?」 孫同康素來任俠仗義,本心想助周鐵瓢報仇除害;只為自知無甚法力,恐事不成,反為鐵瓢添累,方始中止。經此一激,已將俠腸勾動;再聽說到石、司二女俱都愛莫能助,只孫毓桐一人獨任其艱,並還缺一幫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有此兩層原因,意志益發堅決,慨然說道: 「我來時,本欲銳身急難,嗣因周道長法力高強,尚為妖僧所傷;身是凡人,惟恐無力相助,反而累他分神。新得飛劍法寶,雖蒙楊仙師傳授指點,尚未用過。別時又曾告誡,不到遇敵危急,不可出現。雖然中止前念,心實耿耿。現聽司仙姑一說,才知可以勉效微勞,遇上這類事,便是外人也無袖手,何況好些淵源。如蒙孫仙姑攜帶同往,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司青璜連讚:「好,好!」孫毓桐似在尋思什事,未置可否。司青璜道:「大姊怎不說話?妖僧毒砂甚是陰毒,非雙鏡合璧不能破。孫道友寶鏡,雖是新得,但他得有佛門傳授,比鐵瓢以道家禁法運用要強得多。依我之見,可速命人將鏡取來,到時你二人同往,萬無一失。邪法厲害,但稍有疏忽,便即鑄錯,大姊就操必勝,也不可輕敵呢。」 孫毓桐笑道:「好在還有兩天,且等我仔細盤算再定吧。」 孫同康和三女相處漸熟,對方人又豪爽嫻雅,言笑無猜,再加上幾分酒意,先前拘謹忸怩之態為之一盡。對於孫毓桐,更是中心愛慕,敬如天人。好容易遇此良機,既可為友仗義,助一有道煉氣士脫難誅邪,籍報俠僧滌凡萍水相逢,慨假兼金之惠;並還可與心上人乘機親近,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以為對方用人之際,定必嘉許。不料孫毓桐先是淡淡的無所表示;等司青璜二次勸說,仍似有些推諉,並無允意。暗忖:聽司青璜之言,自己明可勝任;這等凶險場面,事前應早定局。自己是客,主人相待又優,似此仗義拔刀,如以為然,必有幾句嘉許的話;怎會如此冷淡,盤算再三?明是不肯面拒,設詞推托。 他失望之餘,心中一急,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門之言;上門尚且不可,攜帶自非所願。心疑孫毓桐不願與之同行,忙插口道:「自知濁骨凡胎,孫仙姑如不便攜帶,只指明途向里程,約定時日,我自單人前往;會同應敵,也是一樣。」 孫毓桐含笑答道:「道友資稟甚厚,並非凡骨,攜帶飛行,也無不便;要去自然同路,以免參差。不過,尚有一事躊躇未能決定。道友長途勞乏,時已不早,且先下榻安息,明日熟計如何?」司青璜還要開口,給石玉珠使眼色止住。 孫同康雖不知是什麼用意,但看出孫毓桐並無不願之色,詞意也頗親切,心情重又一熱。只是貪看玉人,不捨離去;方想說是不睏,石玉珠已先開口道: 「適見孫道友飛劍已是峨媚家法,但欠精熟。以此應敵,尚還不夠;許是楊大師匆匆傳授,未及詳言之故。不問同走與否,均須勤習。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滿,何日均可前往。我意桐姊如煩孫道友同行,可速令青萍傳語鐵瓢;令其稍緩二三日,謀定後動,以免臨事倉卒,難竟全功。孫道友即照楊大師所傳勤習;桐姊雖非同門,專一指點運用禦敵之法,卻是大有進益。有此三數日工夫,固是桐姊一個好幫手;便不同行,孫道友日後入川,也可免卻許多顧慮,豈不是好?」 孫毓桐道:「鐵瓢本定傷癒七日之內前往,只為孫道友急於入川拜師,他那寶鏡恰有大用;多此一鏡更操勝算,還可免卻些顧慮危害,但不便挽其久留,只好提前。二姊所說自是有理,恐孫道友未必能多留吧?」 孫同康此時一心只在孫毓桐身上,更無二念,巳不得立功自示。又聽說還要親自指點他的劍術,早已心中服貼,萬慮皆忘,便孫毓桐不開口,也要自告奮勇;再經心上人一說,明有挽留之意,益發心花怒放。暗自忻幸,更不尋思,搶口答道:「朱仙師並未明示日限,起初雖然心急拜師,但是修道人原主內功、外行同時修積,既然遇上,稍可為力,自不能置身事外,稍延數日無妨。因此還蒙仙姑指點傳授,更是求之不得,感謝非常;敬當遵命,事完再去便了。」 孫毓桐似喜似慍的看了他一眼這:「你那口劍,實是奇珍,只惜功力尚差;幸得峨媚真傳,稍為互相實習,便可發揮它的妙用。本意想請道友往適才走過的玉梅小榭下榻,為了演習飛劍,改請此樓暫住,以便早晚用功。東邊有一斗室恰可入定。盡頭小圓門,可通我新近所辟、平日用功養靜的石室;設有兩重禁制,除至交姊妹外,從未延過外客,道友自是例外。為了周道友的事,在家時少,如有什麼事,或想隨意遊玩,門外微呼青萍、紫燕,便有人出,只管吩咐她們。今夜道友可先入定,做完功課,隨意安歇。由明日起,早晚兩次,我再奉陪練劍吧。」孫同康連聲喜謝。 司青璜笑道:「孫道友,我一向口直,你滿口仙姑仙姑的,聽去俗氣刺耳。我們平日相見,俱以姊妹相稱,既顯親切,又不俗氣。凶僧也是大姊敵人之一,只不知她隱居在此。你與大姊同舟共濟,情如一家,此時誰也不當你外人。你將這稱呼改去,叫他桐姊大姊均可,不也好麼?」 孫同康偷覷孫毓桐,微笑不語,不禁心神一蕩。一面鎮靜,就勢答道:「三位仙姊既不鄙棄菲質,小弟遵命。」 司青璜突道:「還是少不了個仙字,自己用功夫吧,我們走了。」隨和石玉珠,一同起立作別。孫毓桐隨喚紫燕:「你且引客安置,我送二姊六妹,還有點事,明早再談吧。」說罷,三女就在樓前,同縱遁光穿窗飛去。 孫同康回顧紫燕,本是嬌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面上微帶愁慮之容。石、司、孫三女一走,青萍也收拾殘餚走去,只剩她一人在側。見孫同康看她,面上一紅,帶愧帶慍說道:「主人命陪客人,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 孫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敵意,沒對二婢細看。這時見她生得眉目如畫,秀媚非常,年紀不過十四五歲,裊裊婷婷,立在對面,由不得使人一見生憐。暗忖有其主必有其僕,休看她小小年紀,又是一個使女;不說法力,單那本領,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見。似此美慧,定是主人心腹愛婢無疑,便笑說道:「多謝姑娘,先前我實不知來歷,望你不要見怪。」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看了一看,微慍道:「你還說呢!你如果早點收風,何致被恩主撞上。恩主雖愛我們姊妹,家法極嚴,犯必無赦。幸而今天不似往常,只是記責,沒有當時行罰;否則,我們姊妹以後如何做人,不與你干休才怪,你明知我主僕來歷,為想上門,行強迫我輸口,還說事出無知,豈非鬼話。」 孫同康見她滿面嬌嗔,不好意思駁她。只得陪笑答道:「此事怪我不好,又將你法寶飛劍損毀,萬分抱歉。此去峨媚拜師,異日修道,如獲成就,定必設法以別的賠還與你,請你不要氣了。」 紫燕聞言,微喜道:「是真的麼?」孫同康道:「我此來是客,堂堂男子,如何失信於人。」說時,青萍也自走回,紫燕喜道:「姊姊,這客人果然好,他肯賠還我的法寶飛劍呢。」 青萍笑道:「我說如何?別的不說,你只看恩主和石、司二位仙姑,除卻同道之交,平日最不喜與男人說話往還,何況是個外人!我們從小在此,幾曾見有男客上門?今日這等款待來客,已是從來未有之事,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獨自清修的丹室之內下榻,我至今還測不透是何原由?來客稍差一點,能這樣麼?你到這邊來,我有話說。」 二婢隨往一旁,耳語了幾句再同走過來說道:「恩主回來,雖還有些時,但靠峰一面圓門,便是她的起居之所。此樓是她必由之路,萬一突然回轉,見還未引客人安置,難保不受責,且請去至丹室再說吧。」 孫同康一聽,下榻之處乃心上人以前修煉之所,好生忻喜。同去一看,那丹室就在樓上東偏樓廂以外,當地原是與棲相近的一塊奇石,大約半畝,室作六角形。前半空出一片平崖,崖側另設飛僑,與樓相連。室外環列著百千竽修竹,月華皎潔,竹韻琤琮,清陰在地,曠宇高寒,置身其間,越令人有天風環珮之思。室中陳列更是高古雅潔,所有金床玉案、藥灶丹爐,全都古色古香,淨無纖塵。 二婢先引孫同康去往石壁一個色若錦雲、不知是何異草織成的蒲團之上落座,然後雙雙下拜。孫同康連忙攔阻,已自無及。二婢拜罷起立,紫燕笑道:「我們想求你點事,能答應麼?」 孫同康因主及僕,對於紫青二女早生憐愛,又覺毀了她的法寶飛劍,不好意思,聞言立答:「只我力所能及,無不應允,但說無妨。」 紫燕喜道:「我們原是好人家兒女,只為早喪父母,受了惡人虐待,多蒙恩主收容。先見根骨太差,本意稍為長大,多賜金銀,送還故鄉,交與我們親族安置。經我二人再四苦求,願為婢女,隨侍恩主,永不離去;又經石、司二女仙代為說情,方始允諾。平日相待,自是恩厚。 「去年我姊妹想學飛劍道法,又復苦求。雖蒙恩允,但聽司六姑說,恩主原極憐愛我姊妹,想收為門徒;只因根骨不濟,恩主又好勝,恐將來出外,受人欺侮。再者,修為成就也難,於是未允。六姑憐念我姊妹對主忠心,向道堅誠,特意指了一條明路,令我二人留心。說現今各派仙人中,只峨嵋派得天獨厚,煉有不少脫胎換骨的靈藥仙丹。此後如遇見峨嵋門下,能求得一兩粒靈丹,再肯努力前修,便有成道之望。那時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說,必蒙恩允了。 「人都是向上的,我姊妹自聞此言,除奮勉用功外,日常都在留心。無如恩主素少外客來訪,又不曾離開此山。雖聽說恩主與峨嵋派女仙墨鳳凰申若蘭至好,但我們已在此**年,從未見她來過;想要求她,也是無法,空自盼望。今日因見那面寶鏡,除光華不同外,與恩主那鏡子一樣;前聽恩主說過,她隱修多年,便為等這雙鏡合壁之故。」 說著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恩主向例不許我們多開口。她和六姑說那些話,多聽不明白。只知此鏡關係她甚大,因此生心,想要奪取。偏生你是周道長的朋友,休說無故不能下手,就下手周道長也必不許,沒奈何只好退出。恰巧那馬狡猾,吃了我的紫蘋。正想藉故引你尋事,以便反臉奪寶。,那馬反尋上門來,引起爭端,被你將我飛劍和六姑所賜法寶損毀;結局你卻成了我家從來未有的嘉客。如今前事不提,我也不想賠還飛劍法寶,只求你峨嵋拜師之後,代我們各求一粒毒龍丸和兩粒大還丹,成全我姊妹兩個,便感謝不盡了。」 孫同康暗忖:以三女仙的道力交遊,尚不能求到這等靈丹,必是本門靈藥珍貴非常。自己師還未拜,如何可以許此願心?本想拒卻,一則身來是客,對方兩個幼女,先前又毀損了人家的飛劍法寶,不好意思;二則本心憐愛二女,不忍使其失望。正作難間,一看二女,見自己沉吟未答,全都秀眉微顰,滿面愁急凝盼之色,越覺楚楚可憐,難以峻拒。想了想只得答道: 「你姊妹向道堅誠,人又聰明,便是平常相遇,我也極願為你們盡力。不過話須言明在先,我雖蒙朱、白二位仙師修書,引進到峨嵋門下,無如人在途中,師還未拜,師門靈藥至寶,不知到時能否請求,我實拿他不定。我入門之後,定必相機力求;只求不到時,卻不要怪我失信。」 紫、青二女同聲喜道:「我們只求你盡心,能否如願,那是我二人的緣福命數,怎敢絲毫抱怨。」 孫同康道:「既能諒我苦衷,即或至時事有礙難,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帥苦求,你看如何?」 紫燕笑道:「那更好了。時巳不早,請用功安憩。恩主不知何時方回,就回今夜也不會再見。我看她對你實是破例厚待,聞你新得峨嵋真傳,最好加功參悟,明早相見,必能得她指點,大有進益。有要用我們,一呼即至。多謝你的盛意,我們去了。」說罷,作別自去。 孫同康便往蒲團上坐下,始而回憶此行遇合之奇,思潮起伏;只一閉目,孫毓桐的倩影便湧上心頭,怎麼也不能寧靜下去。待了一會,猛想起自己一個凡夫俗子,素來正直,不親女色,怎今日為一女子動心?並且對方又是一位女仙,平日連男子都不令上門;萍水相逢,如此情厚,明是看重朱、白二位仙師和師門淵源。休說稍為失禮,便有什麼妄念被人看破,必下逐客之令。不特丟了人,也必被各位仙師知道;認為無品行,犯了色戒,不許入門。從此仙凡立判,仍墮紅塵,豈不把這不世良機錯過?當時心中一驚,立即省悟過來,居然把妄念止任,照著女仙楊瑾所傳口訣,用起功來。 孫同康本是歷劫多生,根骨甚厚,對於孫毓桐也是前幾世的夙因,由不得衷心愛戀,並無**之私。這一警覺,居然潛神定慮,將本身純陽真氣,由「鹿車穴」要道一陽之始,緩緩逆升而上;到「靈羊穴」,逐漸純一。再升至「太白」、「天牛」,人天分野,真氣越發凝煉。由此經大椎骨上「玉枕關」,稍為停頓,便將道家認為陰閉難通的「生死玄關」衝破,轉折盤旋於「紫微」、「太乙」、「天庭」、「玄母」、「硯珠」之間。 走完「九宮雷府」,度過「十二重樓」,經「絳宮」(一名離宮)、「朱靈火府」、「土府童庭」;再調「寒靈丹精」、「玄武煞氣」,轉入「銀河」。由一分二,經左玄右牝、腎命兩門,下達「湧泉」、「三里」二穴,重又逆行;到了尾閭附近,二氣歸一,改穿「中元地闕」。此後便返本歸原,一任真氣自在流行,坐忘入定。(此節所談坐功,筆者雖亦不乏師承;第以俗塵碌碌,買山無計,功課久荒,記憶弗詳。此中利弊,實所難言。為應各方讀者函囑,附記於此,讀者幸勿以此嘗試。每日靜坐半小時,舌舐上顎,調息咽津;勿嗜**,少饜肥膩。行之日久,自能卻病延年,不須此也。) 孫同康途中,雖然得暇便照口訣勤習,畢竟旅次嘈雜,阻礙靜修;這時置身仙山靈境,又經過一番警覺策勵,益發用志不分,萬慮皆志。當時豁然貫通,進入妙境。坐完起身,已是氣和神旺,天君通泰。再步出門外一看,月光如水,人在鏡中,萬里晴空,更無懺翳。遠近群峰,時有白雲如帶環繞山腰,自在浮沉,因風舒捲。到處靜蕩蕩地,只修竹吟風偶發清籟;花影娟娟,自然幽艷,心神一暢。一看天色也就子正,適才並未坐了多少時候。獨觸靈機,恍然大悟,忙又回到原處,二次用功入定。由此返虛入渾,物我皆忘。 這一坐,竟到了次日傍午。孫同康還不知生具夙根靈慧,就這一夜工夫,悟徹玄機,功力大進。主人主僕已各來過一兩次,因看出他神儀內瑩,英華外映,是進步緊要關頭;又料他夙根深厚,仙緣遇合,巧服靈藥,得了高明指點。,峨嵋真傳,竟於極短時間內,屏除初來雜念,到此境界;心中喜慰,便不驚動他,各自走去。 等到孫同康坐罷起身,覺著週身輕便,舒暢已極,知有進境,方自忻幸。因室外修竹輕陰,只知日出天明,不知時間早晚;及至走往門前一看,一輪華日已到中天。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來煉劍之言,必是自己入定太久,未去前樓。主人或當旅途勞乏,尚在夢中,不便相喚,因此誤卻。念頭一轉,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頭。正在悔惜懸想,打算去往前樓,去向紫、青二婢探詢;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姍姍走進,見面便笑道:「師叔真用功,進境更是神速。師父早來到此,甚是喜歡,少時便請師叔去至樓外棲鳳坪上練劍了。」 孫同康聞言大喜,方要開口,紫燕忽又盈盈下拜,起立說道:「弟子只改了稱呼,還志了稟告師叔呢!昨夜分手不久,師父便同六姑回轉,弟子便將師叔恩允,異日代向峨嵋求取靈丹之事稟告。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與師父商談了一陣,再行喚進。說向恩主勸說,已蒙恩允,收歸門下;並說師父自來就比師叔年長一月,今弟子轉告師叔,再見師父時以姊弟相稱等語。 「天明前,六姑別去,今早師父因聽弟子說,師叔尚在定中,親來看望;歸告弟子,說師叔一夜工夫大為精進。峨嵋家法,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易於速成,如非本人道心堅定,生具靈根夙慧,也無此快法。說時大是喜慰,隨命弟子等師叔起身,侍完洗漱,先去樓中進食稍息。師父為助周道友,想將妖僧和眾妖黨除去,須往山外一行。去已多時,不久必回,便陪師叔一同練劍了。」 孫同康越發放心大喜,又向紫燕道賀。盥洗後,同去前樓,見玉案上餚果酒飯,均已備齊,便要紫燕同食。紫燕答說:「每日辰、酉兩餐,素食為多,已然用過。再者,師父未命陪侍,弟子不敢。」 孫同康也不勉強,自坐飲食,笑問:「青妹何往?」 紫燕答說:「師叔最好呼名,不要如此稱呼。師父相待雖厚,家規甚嚴;如若聽見,還當弟子等放肆呢!青萍師姊,隨師父出山去了,一會就回來的。」 孫同康見她雖仍笑語天真,執禮甚恭,比起昨夜晤談隨便情景,大不相同;料是主人看重,必有囑咐。重又想起前事,不覺停杯沉吟,出起神來。 紫燕笑問:「師叔有什麼心事?可是怕延誤行期,入川心切麼?」 孫同康道:「朱、白二位仙師並未限我日期。這裡的事,三二日可了;令師飛行絕跡,瞬息千里,就多耽延,如能求她攜帶一行,只比人走更快,有何妨礙?」 紫燕笑道:「師叔倒想得好,只恐師父未必肯帶你同飛呢。」 孫同康道:「我一介凡愚,令師天上神仙,對我如此厚待,感恩切骨;就不肯攜帶,為她效力,」是萬死不辭。只不知令師背後對我如同說法?」 紫燕聞言,略為尋思,反問道:「這先不談;照此說來,峨嵋派領袖群倫,高出各派之上,你為師父誤卻不世的仙緣,也是甘願的了。」 孫同康笑答道:「你師父便是仙人,我如真為她誤卻仙緣,她也不能坐視不問,焉有此理。」 紫燕又笑道:「聽師父說,她只散仙,小能飛昇靈空仙界,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跡,不能離出塵世。那麼你如能拚卻在塵世上,多留一個多甲子,向妙一帥祖求說,連她一齊歸往峨嵋門下,一同修煉,連弟子等也相隨沾光。但是她除延遲年月,不能與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證仙業外,還要經一次大劫。前途也有好些艱危,師叔也願意麼?」 孫同康話未聽完,已自觸動情懷,心頭亂跳;情不自禁,脫口答道:「與你師父同門共修仙業,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能如此,休說災難,生死皆非所計;只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紫燕笑道:「師叔如此存心,也不枉帥父這等?你。不過,這決不是師父心意;照她心意,恰與此相反。咋夜她還與六姑爭論,本想師叔早日上路,紙為師叔身有至寶仙劍,易被妖邪生心。長途千里,所經又有兩三處妖人巢穴,想等你飛劍學成,能夠凌空飛行,再送上路便了。」 說著,她又加重了語氣道:「師叔先不要問:就問,我也不肯就說詳情。只請師叔信我,照我所說行事。我報了師恩,師叔也得如願。師父面前你只裝騃,更不可露一字;稍被看出,我必受重責嚴罰,師叔想必也不忍心。以後弟子暗中請師叔如何便如何;像昨晚吃酒時,眼睛老朝師父看也來不得,外表越莊重越好。師父固然未必怪你,她恐你吃虧受苦,就要早打發你上路了。」 「沒有日內這一局,你不早走,便是向道不堅;如早起身,休說與師父同證仙業,見面都恐不易,豈非兩難麼?此中詳情,好些未到時機,不便明言,三數日後,自知就裡。我和青姊出入必偕,像今日對談機會,實是難遇。最好當著青姊,也不要問。師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但我事前定必先說。去否在你,如不願冒這危險,也可作為罷論;到時不去,仍走你的便了。」 孫同康雖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聽出,只自己肯冒危難,延遲一二甲子成道,便可與心上人同證仙業。又知昨夜偷覷心上人玉顏,已被看破,竟未見怪。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不禁心蕩神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勉強遏住心中情思,答道:「此時你不發問,我也無話可說。只要果如你說,赴湯蹈火,我必照辦便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請師叔隨意起坐,不可再談此事,大約師父快回來了。」 孫同康應諾。紫燕又去端來一玉妴香茗,說道:「師父早斷人間煙火,只是品茶猶有夙嗜。此是南宋小鳳團貢茶中的極品,因經南海青門島主女仙朱蘋,用仙法封藏至今。師父與朱仙子本不相識,前年女崑崙石二師伯偶往相訪,談起雙方聞名,神交已久,又談起師父嗜茶之事。 「恰巧師叔將來的師姊秦大師伯紫玲,飛書約朱仙子和二師伯,往游所居海底仙府紫雲官;留連數日,再同往中土訪友。因此帶了十團,便道來謁大師伯——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並與師父訂交贈茶。便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師伯帶贈的,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籟頂上靈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帶來,經師父另用寶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實則比十擔水還多,足供好幾年用。這還是咋夜師父吃剩下賞給我的,我捨不得吃,留來孝敬師叔;雖經重煎,一則水好,二則壺碗均是寶器,只是火候、色香味僅比頭次稍差,即此已雋絕人間了。」 孫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嘗,果然香味雋永,飲後神清。因見紫燕不特美秀靈慧,吐屬也極爛雅,笑問道:「謝謝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紀,吐屬如此風雅斯文,莫非學道之餘還讀書麼?」 紫燕道:「弟子年幼,讀書不多,只為師父系出名門,從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往來,不廢吟詠。石家二位師伯,和一位道號「姑射仙」林錄華的師伯,俱是極好詩才;昔年於武當七女中,號稱二秀,與師父交情也很厚。休說師父暇時還教,平時耳濡目染,自然短不了竊點皮毛,致令師叔見笑。」 孫同康方想問她,此時溫文禮敬,與昨晚對敵判若兩人,為何前倨後恭?忽聽破空之聲,紫燕忙道:「師父不在,竟有人來,必有話說,弟子去去就來。」說罷,便往樓外縱落。隨見一道青光自空飛墜,落在棲鳳坪危崖下面的環峰朱欄棧橋之上,未看清是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蹤趕去。 待不一會,青光刺空飛去。跟著紫燕跑回,面帶憂疑,匆匆說道:「師父就回,見時請師叔千萬不要說有人來過。」 孫同康問道:「來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麼?」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為了師父;師叔快不要問,師父靈警,一知此事,便誤她的事了。」 孫同康點頭應諾,正自懸揣,破空之聲又起,只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兩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雲層中飛來,日光之下,飛高聲微;再吃青天白雲交相掩映,如是未服靈藥以前,耳目幾難聞見。 因來路頗遠,看去飛行較緩。忽耳聽紫燕歡呼得一聲:「師父、青姊回來了。」同時,前見青光忽又由後山一面空中出現,電也似疾迎上前去。轉瞬雙方均到棲鳳坪上空,三道劍光會合下降,落地現出孫毓桐和青萍。那兩次出現的青光,果是武當女劍仙司青璜,似與孫毓桐無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氣。 雙方見面,只在樓前互相說了幾句,遂朝著摟上含笑道:「適聽大姊說,孫道友昨晚別後,用功甚勤,今早大為精進,可喜可賀,好自珍重。隨同大姊勤習,定能如願成就。我適有事,須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見吧。」 孫同康正自舉手為禮,口呼六姊,待要下樓相見;司青璜說完前言,已自飛去。孫毓桐也往樓側手去。隨聽紫燕道:「師叔不必下樓,師父就來,還有話說。」 待了一會,先是紫青二女走來。青萍禮拜之後,悄聲說道:「師父說師叔那寶鏟也是稀世奇珍,但師叔尚不會運用,只能仗以防身。少時務請師父傳授用法,如若推辭,可說異日峨嵋師傅雖然神妙,師父也是玄門正宗,此時學會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壯膽,它便教了。」孫同康喜謝指點。忽聽遙呼紫燕,二女便同趕去。 一會兒孫毓桐師徒三人走來。孫同康見她衣飾本較石、司二女仙華麗,這時又換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緊身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顯得柳腰約素,玉腕凝脂,皓齒嫣然,清麗入骨;比起咋晚初見,彷彿又添出無限丰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神搖,心又怦怦一動,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鎮懾心神。方欲迎前禮拜致謝,孫毓桐已笑攔道:「我們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見,越隨便越好。我較你稍為癡長,轉劫在前,如不見外,以姊弟相稱足矣。」 孫同康聽口氣如此親切,神又一蕩,口中唯諾,竟無話答,其狀甚窘。孫毓桐始終落落大方,如無其事,一面禳坐,隨問:「昨聞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開視日期麼?」 孫同康道:「那柬帖頗厚,外面紙有二行字跡,已然隱去。到此以前,曾經取視,空白處忽現啟視日期,應在三日之後。為周道長報仇除凶,恰在此三二日內,許是於此有關,也說不定。」孫毓桐略以沉吟,說道:「同弟,你真要參與此事麼? 孫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積,原不計什艱危;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平日相遇,尚無坐視,何況追隨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凶險,也斷無食言背信之理。」 孫毓嗣道:「既是這樣,且先把飛劍練好再說吧!」隨令下樓,同去樓鳳坪上。將昨晚今朝進境問明,笑道:「峨嵋劍術,雖然神妙,不可思議,只有夙根夙慧的人,便易成功。如非同弟預服白陽真人靈藥,又是屢生修為,也無如此容易。不過你未入師門以前,前生靈智未盡回復,遇敵時恐不免於疏忽。為此把周道友赴敵之事挪後四日,到時仙示己然開示,能否與我同行,也知道了。」 孫同康早覺美人恩重,感切肌骨,應諾惟謹,那還有什麼說。孫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氣與劍相合,以及攻守擊刺之妙。傳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孫同康只管將飛劍放起,按照所傳盡力刺來。 這時孫毓桐獨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懸,下臨千尋削壁,常人見了都覺眼暈,她卻俏生生按劍獨立。人是那麼娉婷美麗,又穿著一身雲錦霞裳,天風吹袂,飄飄欲舉;加上當地的奇峰秀梧,異卉名花,與坪上的樓亳互一陪襯,宛如小李將軍所繪仙山樓閣,中間有一瑤鳥飛仙,翩然降臨。 孫同康越看越愛,心中萬分矜寵,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踐踏,才稱心意。只顧呆看,聞言竟答不出話來。正在心亂,忽聽紫燕喝道:「師叔呆立作什麼?怎不將劍放起?是為難麼?」孫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驚,乘機答道:「我正在想適才令帥所說用法呢!」隨說一拍劍囊,銀光如虹便自向空飛起。 孫毓桐見他飛劍來勢頗緩,笑道:「這樣不行,白陽仙劍雖是神奇,我尚能勉力應付,只管加功施為,無須顧忌。」孫同康明知對方劍術高深,不過借此掩飾,立即依言施為。孫毓桐飛劍,也早放出抵禦,隨時指點秘奧,孫同康一一領會。一時劍氣衝霄,驚虹瀉地;星飛電舞,縱橫交錯,神光離合,窮極變幻。偌大一座棲鳳坪,全在劍光籠罩之下。斜陽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樓台花木齊泛流霞,譎麗無儔。 孫同康雖然貪戀玉人顏色,當此難得良機、緊要關頭,居然也能強制情思,按照本來所學,與當日所傳授的法訣,全神貫注,竭力應付。好在重於指點,不是真鬥,飛劍本質既高,又得有女仙楊瑾傳授,竟無手忙腳亂、相形見絀之勢。 孫毓桐見他全力應戰,空隙極少,尤其是心無二用,一學即會,暗中大為嘉慰。練完同去樓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孫毓桐讓坐笑道:「同弟靈心夙慧,如此精進,真個難得;此行如遇尋常左道中人,也足可應付了。」 孫同康見她笑語溫柔,喜形於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機說道:「小弟鈍根薄質,蒙大姊深恩寵遇,視同骨肉,五中銘感。來時嵩山所得妖人寶鏟,雖蒙楊仙子略傳用法,尚不能以之應敵,不知大姊可能一併傳授麼?」 孫毓桐原意,孫同康留不數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預傳以峨嵋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學一點本領;恰巧當日與司青璜的約會,又以人赴青城作罷。石氏雙珠,也奉師命出山有事,正好閒暇,聞言答道:「此寶果然大是有用,並且學它不難。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寶,連那寶鏡,就遇稍厲害一點的強敵,也無害了。率性今晚都傳你吧!」 孫同康見她邊說邊飲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麼美艷,氣度容止,偏又那麼高華端雅。正自又愛又敬,又感激又喜歡;忽見玉人提壺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纖,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動。稍涉遐思,猛想起對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待;只為世外仙俠不計男女之嫌,又重師門情面,百計指點照護。似此深恩大德,百世難忘;理應尊如嚴師,敬如天人,才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報,轉以對方相待情厚,敢生妄念?當時警覺之下,不禁心驚愧悔,刻意戒備,矜持起來。 孫毓桐見狀,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開口,欲言又止。孫同康一味警惕,也未在意。吃完之後,又在樓角憑闌望月,清談了一陣。孫同康雖然滿心敬畏,不再胡思亂想;當此仙館銀燈,碧空明月之下,對著這心上玉人,三生愛寵,情根早已深種。何況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覺容光照眼,吹氣如蘭。人非太上,孰能遺此? 孫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發滋生怒茁。對方所問,又是家常經過,以及日後拜師學道,修積內外功行之策,在在顯出親密關係。宛如多年知己,劫後重逢,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馳,說不出的一種況味。 孫毓桐原本有意相試,見他由對面接談,變作面對月光,不再把雙目注視自己;還當道心堅誠,已能克制情關,心中還自暗喜。那知三生愛侶,情緣糾結,想要擺脫如何能行?這等想法,正走反面。一會,孫同康為恐情難自禁,言行失檢,重申前請。 孫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借此查他的心志。覺他相對不如預想之甚,立即應諾。命將寶鏟取出,仔細看過,笑道: 「此寶名太乙分光鏟,與金姥姥羅紫姻的紫煙鋤,均是北宋時代地仙半峰山人煉魔之寶,此鏟威力更大。後來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菉,重修玄門上乘仙業。不料此時正臨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遊戲人間,專以濟人為務;法力雖高,同道之交卻少;只有華山地仙陳希夷是他至交,可以為助。事前往求,偏又遠遊海外未歸。心想多年老友,對於自己切身成敗,不應如此漠然,怎將洞府封閉,連徒弟也一齊帶走?心中大是不快,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書訣別。 「忽然發現桌上留有一張柬帖,上寫陳希夷為他應劫之事。連用先天易數虔佔多次,均以天機莫測,不能盡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龜殿散仙易周父子來訪,二人合力同時占詳。經三日夜默運玄功虔心占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冊。習此法並非不能成就,無如到手稍遲,全功未竟,天劫已自臨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純陽之體。天劫厲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濟;只有拚著轉世,期前屍解,方可轉禍為福。因知此舉決非所願,勸必不聽,為此留書詳告利害,務令照辦。除歷述前因後果,以及預防方略外,並將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過多次,只為大劫天機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高,也只測知一個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轉劫危難既多,修為又苦,在初降生十餘年法力未復以前,如無前生同道援引維護,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誘迫,墮入旁門;因此不願捨卻原有法身轉世。看完柬帖,留書致謝。回山再照所說,細一推算,果與陳、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還有十年光陰,主意巳定,無須惶急,意欲期前多積善功。 蜀山劍俠新傳 4誘敵啖靈芝叱燕嗔龍銀虹獨耀癡情憐慧婢明燈仙館寶鏡雙飛(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3 本章字數:20316 「出山雲遊,正值方臘亂後,無意中做了一件大功德,同時也到瞭解屍時限。剛把法寶仙菉,分別用法力埋藏在岷山、青城山、仙霞嶺三處,準備轉世取用。期前三日,忽遇神僧天蒙禪師化點,轉世才五歲,便皈依佛門,前生法寶並未往取。到了明初,才先後落到有緣人手中,只此寶不曾出世。 「我先也不知底細,昨日你用它防身,我在後山,隨侍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洞前閒眺,經大師指點,才知大概。她說此寶本身威力,已是神奇,並且不論正邪各派,甚至常人得到均能應用,只功效、威力大小不同罷了。 「你將來照師門傳授,固是極好,便照我所傳去煉,也是不差。你根骨夙慧俱佳,又得峨嵋劍訣和我適才指點,學時極易;只消用上三個時辰工夫,以後立可隨意運用。雖還不能全發揮他的威力,也差不多了。可惜遇楊仙子走時太匆迫,無暇多傳,否則,此人具有仙佛兩家之長,威力豈不更大!」 說完,先傳了用法口訣,將寶鏟化為一幢青光,懸向身前;運用本身真氣與之相合。等氣機相引,與寶相合,隨意消長,由心發收;再令如法勤習,不可稍懈,有個把時辰過去,便成功了。 孫同康見心上人以全付心力指點,手口兼用,直無停歇,感恩刺骨之餘,居然一心練劍,未起雜念。孫毓桐見他勤奮專心,也自忻然。練完天已中午,孫同康見心上人為己辛勞,由日間歸來練劍起,毫無休歇;心中不安,再四致謝。 孫毓桐笑道:「我們修道人,似此半日一夜忙碌,有什麼相干?只望同弟向道堅誠,由此奮勉前修,完成仙業,勿以世緣為念,便不枉我用心了。時已天明,你還未到斷絕眠食的功候,連日長路也頗勞乏。適才心無二用,又在運用真氣,與平時打坐差不多少,故不覺累;然總須歇息,仍請回房,少臥些時。起來我如在家,自會命人來請;否則有事他出,飲食隨意向小徒索取,閒時用功便了。」 孫同康雖已強制,不再生出妄念,但是情網已深,如何捨得離開?想說自己一點不累,又以孫毓桐己為自己忙了半天一夜,也須休歇,不便挽留。稍一唯諾之間,孫毓桐己作別走去。對面一起,還能強制心情;這一走開,只見背面,越覺娉婷情影,無限丰神,由不得心神欲醉,萬分愛戀。剛想用什麼措詞喚她回來,環珮珊珊,玉人已杳,只剩風袂雲鬟,縈繞腦際。 方自呆立凝望,心亂如麻,忽聽紫、青二女齊低呼:「師叔請歸臥吧!」同康心驚回視,二女面帶巧笑,知被看破。面上一熱,忙道:「我承令師傅授,累你二人也一夜無眠。你師徒對我恩德,真令人沒世難忘。此時我並不倦,不過令師盛意,命我安歇,不敢不遵。我且回房少歇,令師如起,敬煩喚我一聲,尚有事請教。」 二女笑道:「靜室蒲團甚大,原是家師以前打坐之用。靠壁另有小榻,上設衾枕乃是昨夜新備,可供師叔安眠。我二人尚要隨侍家師,請自去吧,恕不陪往了。」 孫同康只得回轉昨夜原住靜室之內。想到仙業艱難,百世不遇,好容易有此際合;如陷情網,不能自拔,從此墮入重淵,也未始不自知警惕。再一回憶孫毓桐相待親厚情景,和朱、白二仙師在嵩山石上所留「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又似與人名地名均有吻合;心上人的聲音笑貌,以及款款柔情,重又浮上心頭。似這樣天人交戰,思潮起伏了好些時。最後盤算,心上人看重自己,十九由於向道堅誠,修為勤奮之故。不問如何,用功終是要緊。念頭一轉,立去蒲團上坐定,寧心調息功用起功來。 孫同康終是累世修積,道心堅定;只管三生愛侶,劫後重逢,清絲牢系已難解脫,到了用功之際,仍能使心智澄明,摒除萬念。不過一泓清水時起微波,比起昨晚更多一番強制之功罷了。 光陰易過,這一坐不覺又近天明。也是孫同康定數該有一場災難。峨嵋派真傳心法,只學的人是個慧根美質,用功再勤,極易修為;並且只把初步功夫學會,將本身真氣凝煉為一,能夠運用通行士二周天,日常按時入定用功,一任多少天不睡,也不困乏,精神反比以前健旺。孫同康坐罷起身,如不就枕,一到天明,紫、青二女必來相請。孫毓桐昨晚已經盤算,決計不令參與當夜之事;見時,定必設詞勸阻。孫同康把她奉如天神,決不敢於違背;再過兩日便即起身入川,不致受這一場大難了。 只為孫同康愛戀過深,先前打坐過了時候,起見星月交輝,夜猶未央,當時自不便去驚擾主人;想再用功,又恐和前夜一樣入定時久,起來玉人己自他出。便去小榻上臥倒,本意略躺片時,靜候紫、青二女天明來喚。不料人生眠息多年習慣,越是心身健強的人,越易入夢;雖因勤習坐功,體力未疲,睡眠終是舒服;況是多日不曾好睡,並有兩夜未眠,睡的又是極溫軟的沈席。著枕以後,略微胡思亂想一陣,便自昏沉睡去。 這一睡,竟到了第三日過午。夢中聞得紫、青二女在呼師叔。睜眼一看,二女同立榻前心中有事,開口笑問:「可是大姊喚我去麼?」隨說隨即坐起。這才看出二女秀眉緊鎖,面有愁容。心疑二女因事受了斥責,還沒想到別的。正打算問,紫燕己先答道:「師叔快起,進點飲貪,再說細情。」孫同康見桌上盥具早佛,急於往見心上人,匆匆洗漱,便想走出。青萍道:「師叔,你的寶鏟仙劍怎不帶上?少時還要應用呢!」 孫司康自得飛劍法寶以來,從未離身;只有昨日練習歸來,用完功就臥時。因當地是神仙宅第,不似旅途之中,須防宵小妖邪劫奪盜取;隨手解放身後。不曾佩上。聞言當是少時還要練習,仍未在意,忙回手榻上,取來佩好。猛瞥見窗外竹休中綠陰陰的,只地面上卻節出大片日影,才知日色西移,天已不早,自己竟會睡了一整天。恐孫毓桐出門訪友,好生後悔,邊問道: 「我咋晚回房打坐時久,天已將亮。本想求見令師,請她指教,因時太早,你兩姊妹又連日勞乏,想必尚睡,未敢驚動;想躺在床上,等候天明求見,不料睡得這死。」 紫燕道:「我二人如不來請,師叔到了明天此時也未必醒呢!」孫同康竟未聽出言中之意。因紫、青二女,從小便被孫、石二女引渡入門,以前雖是服役侍女,但是仙居清閒,主人又最愛憐,一向嬌憨;背了上人,便笑語天真,憨不知柱。孫同康見三女,平時言笑,喜容常掛在口角上…這時答話之間,面色始終沉鬱,若有心事。心中奇怪,隨口問道:「令師今早又出門了麼?」 紫燕道:「帥父傍午就同周道長走了。」 孫同康聞言,想起周鐵瓢借寶鏡時,原說三日內歸還;妖僧鬥法,自在期前。後聽主人說是改期,也未細問。照此情形,必恐自己涉險,單獨前往。再一回想前情,與昨日紫燕所說,二女面色又那等憂愁,心上人此時未歸,定已挫敗被困無疑。不禁大驚,急問道:「令師法力高強,想必一到成功,怎此時尚未回轉?石、司二女仙可曾來過.有什麼話說麼?」說時,三人已到樓上,酒食也早備好。 紫燕道:「師叔尚未用飯,你吃我說吧!那妖僧真名叫做藍奇,以前原是師父手下敗將。因他作惡多端,本欲為世除害,已然將他困住,被一妖黨趕來救走;投到苗疆赤身峒,五毒天王列霸多門卜,學了不少邪法,早就立志報仇。不料列霸多,為了妖徒長臂神魔鄭元規與峨嵋派結仇,惡跡又多,致峨嵋七矮所誅;師徒多人傷亡殆盡,只妖僧和另一妖人漏網。 「妖僧知道峨嵋勢盛,各正派仙俠多有來往;去了赤身峒靠山,惟恐勢孤,不敢冒失生事。近十多年,師父隱居在此,除同道姊妹往還外,不輕與聞外事,外人久已不知蹤跡。自從赤身峒瓦解,妖僧又壯庇到紅衣僧加答吉門下。學會旃羅墨法,又煉了些九寒沙,自信邪法已高,重又勾起復仇之念。」 「周道長昔年,曾用飛劍削去他一片頭皮,幾乎送命,懷仇也是多年。無如此時周道長尚在武當門下,未曾犯規被逐;教祖半邊老尼素護門人,法力既高,又與正教長老交厚,生平從未受挫,不是好惹。周道長犯規以後,自知強仇太多,一味在山中隱晦苦修。妖僧本不知他被逐,隱忍至今。 「偏巧老河口上流柳林壩土豪彭崇漢,以前恃勢橫行,無惡不作,為周道長所制;懷恨出外,尋人報仇。輾轉尋訪,拜了妖僧為師;二惡相濟,立時尋來。雖己訪出周道長被逐之事,終以武當舊例,異派妖邪向不許在山中走動,何況尋仇生事?惟恐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敢上門欺人;先在隔河小鎮上結壇行法,等準備停當,再著一凡人入山誘敵。 「不料周這長多年濟貧扶弱,人緣最好,先期得信。強仇頗多,還不知來路深淺,暗中趕往,認出是多年前的仇人改裝到此。當時現身叫破,約期鬥法,決一存亡。彼時不知妖僧底細,和所煉九寒砂;以為這類邪法,事前結壇頗為費事,逕想就此除去。不料妖僧竟在雙方交手答話之際,暗放出一粒九寒砂。總算周道長近年修煉功深,應變神速,當時還能強自忍耐,未被看出,送了性命。 「妖僧見他中毒,如無其事,震於以前威名,相隔多年不知強仇深淺,所答的話又妙,也自內怯。知道九寒毒砂,不用旃羅魔法相輔為用,威力要差得多。一聽約期,立即應諾。周道長勉強飛回,剛到所居茅篷前落地,人便昏倒。幸被司六師叔空中發現,看出他飛行有異尋常,自己不便前往,告知師父趕去,抬到我家,與他服了三粒靈丹;再用師父那面寶鏡,會合本身純陽真氣,接連三日夜,才將毒砂去淨,人已重傷。 「他知師父素性好潔,此事由於定數,再三求去;嗣經強勸,才將石二師伯舊居洞府暫借他住。總算妖憎不知師父在此,否則,師父生平只此一個仇人,久無音信,早疑惡滿伏誅,必不在意。又常喜和六師叔並馬遊山,或獨出訪友;妖僧不是昔年怪裝束,見面未必認得,一旦狹路相逢,驟然發難,就不遭毒手,吃虧料所難免。 「後來司六姑向半邊大師探詢,得知九寒毒砂只師父雙鏡合璧能破。持鏡的人如是佛家傳授,更是絕妙。無如那面陰鏡,久為白陽真人封藏,連地方都不知道,如何尋取?半邊大師性情奇特,為有周道長在內,平日雖最愛師父,竟不肯伸手。 「師父外和內剛,素不喜求人;妖僧不去,自己也從此多事。正為難間,這日同乘新得愛馬出遊,途中聞說嵩山少室危崖下,寶氣上衝霄漢,白陽藏珍有出世之望,連忙捨馬趕去,寶已為人取走,並且是個凡人。心中奇怪,跟蹤追尋,意欲遇時設法以重酬借出;不料寶光己為佛法禁掩,沒有看出。師叔來後,得知就裡。 「因楊仙子佛法神妙,本心是令師叔暫時防身,將來重習峨嵋心法,另有禁制,不能轉傳多人。石、司二師伯叔,力勸師父帶了師叔同去,萬無一失;師父又為了另外一段因果,不願使師叔為他延誤兩三甲子仙業,以防夜長夢多,又蹈前生覆轍。 「近日妖僧已然覺出上次仇人慘敗,深悔失策。料定此次必有能手相助,不特把魔教中邪法,盡量施為出來,並以本身元神與之相合。照他心意,似此周密,各正教中幾位著名長老均正閉關,周道長決請不來;半邊大師不管,別人任是法力多高,他也無敗之理,端的厲害非常。 「周道長新愈之後,非用此鏡,不能護身。恰好一人一鏡!師叔身劍尚未合一,帶去未免危險,一個不巧,便有大害;決定背了師叔,獨個兒犯險一行。事前被六師叔看破,先命弟子探問師叔心意。昨日抽空趕來,得知師叔銳身急難以後,又往青城山的入相助去了。別時對弟子說,師父與周道長約定今日申正前往,如在兩個時辰以內不歸,務請師叔跟蹤趕去,到後用太乙分光鏟防身入陣。 「本來妖壇在妖煙邪火包圍之下,難於沖人,可是妖僧如敗,師叔到時,師父已自成功;妖僧如勝,得意之際,見師叔這好根骨,又有那好法寶飛劍,必想誘入陣地,攝取元神;以防仗了法寶,防身遁走。師父和周道長,有雙鏡沖蕩妖氛,至多不能發揮陰鏡威力;師叔只一入陣,必藉鏡光相見,速即會合一起。一面助周道長運用寶鏡,一面將寶鏟、飛劍全數發出去,十九轉敗為勝。 「休看師叔無甚法力,單就是這一鏟一劍,便有極大威力。昨日囑咐師叔,務請師父傳授此鏟用法,便由於此。事也真巧,如換了別人,也無如此容易。許是師父和師叔的機緣運數,早有前定;始而楊仙子破例傳授,事前又服了靈藥。前夜師叔專心用功,大為精進,以致一通百通,一劍一鏡經師父指點傅授之後,全能運用。 「昨夜師父還說,師叔如此靈悟,實在難得,就此上路,都可放心,結局助人仍是助己。我二人預料師父此行甚是危險,本想早喊師叔起身準備。適才石大師伯忽來告知,師叔不可早去,必須黃昏前起身,夜前到達,始可轉危為安。我們勉強挨到此時,終以轉危為安之言,心中疑憂;又想師叔不能飛去,騎馬較慢。盼到日色偏西,便將師叔請起。此時雖然還早,吃完也就快到時候了。師叔怎不吃呢?」 孫同康一聽心上人獨赴危境,早已惶急,那還吃得下去。當時便要起身趕往。二女見他義形於色,甚是感激。青萍道:「紫妹總是心急,石大師伯黃昏起身之言,必有原因。等師叔吃完再說,不一樣麼?他這時才起,不吃飽,怎好應敵?」 孫同康道:「我一點不餓,雪龍雖快,救兵如救火,早到總好。請引我下峰就此去吧!」 二女再三相勸,孫同康只得胡亂搶吃了些,執意催走。二女本是憂疑,見他情急;時已酉末,差不多黃昏將近,便不勸阻,匆匆同由環峰飛橋走。還未及地,孫同康便高呼雪龍,隨聽一聲馬嘶。 青萍說:「此馬真靈,這兩日與我家兩馬同槽,甚是親熱;雖然無有系它,鞍轡已除,還未備呢。我先趕去取來吧!」話未說完,猛瞥見峰下芝圃側面,花木掩映中,銀箭也似駛來一匹白馬,口中正銜著那付鞍轡。三人見雪龍如此靈慧,也各欣然;同時人也到地,忙即結束停當。紫燕還想隨去,青萍道:「我們背師行事,巳不免於受罰。師叔終是法力尚差,你跟去添累麼?」 孫同康心急如箭,早已問明途向,縱身上馬,往前馳去。趕到山腳,聞得二女同說:「師叔馬到成功,回來你就喜歡了。」偏頭回顧,二女也自追出,竟和馬一般快;說完剛剛停步,雪龍似知主人心有急事,格外飛馳。就這一轉盼之間,已由日前石徑之中駛出老遠。 空山寂寂,四無人蹤,夕陽回照,滿天紅霞。孫同康一味縱馬急馳,眼前山石林木,似排山倒海一般對面迎來;兩側景物,成了兩條暗紅色的顫影,不住閃動,往後瀉去,一點看不真切。馬真快得出奇,不消片刻,已照二女途向,走出山去。 盂天與妖僧藍奇所居柳林壩,尚在對河二十里外。孫同康趕路心急,又防土豪徒黨發現,奪馬生事;雖然不是自己敵手,一生枝節,多延時間。所行乃是一條僻徑,等到了河邊,卻無意中將兩處鎮集越過。人地不熟,河面又寬,急切間,無處尋覓渡船。 眼看前面不遠,便到二女所說,應渡河的斷柳枯樹之下。這寬河面,不知雪龍能否渡過?同康意欲和上次躍馬渡河一樣,問好雪龍,到了樹前將馬勒退,試它一試;要是不行,自己便由馬背上飛往對岸,任馬泅水過去,也無妨害。方笑來時失策,又想起自服靈藥,得了峨嵋真傳,輕輕一縱便一二十丈高遠;又經孫毓桐指點,近日功力大進。雖不能身劍合一,絕跡飛行,真要飛馳起來,並不會比馬跑得慢;也許比馬快點,都不一定。 只為他愛馬太甚,自得以來,人馬從未離開,心中以為馬快,預有成見,匆促上路。沒有想到本身功力遠非昔比,馬雖龍駒,遇上妖邪終是吃苦;到後還須設法隱起,諸多顧忌。本為求速,反而多出一個累贅。念頭一轉,便想當地下馬,獨自飛身渡河。剛要下騎,令馬回山;雪龍倏地一聲驚嘶,人立倒退了好幾步,同時面前急風颯然,似有一條小黑影,由馬前橫飛過去,一瞥不見。 這時馬馳正急,勢子猛速如矢;冷不防易進為退,孫同康只管本領高強,驟出不意,也吃了一驚,稍差一點,幾乎將人甩落馬下。心裡一慌,也未看清是人是獸,忙隱身形,戒備查看。四野空空,那黑影去路又是大河,山風簫簫,洪波浩浩,那有絲毫影跡? 孫同康心中有事,急於上路,也未再理會,就勢縱身下馬,撫著馬頭道:「河面太寬,你未必能縱過去;還有妖僧邪法厲害,黨羽又多,如被撞上,定為邪法所害。我要應敵,無法顧你。乘此黃昏無人,你仍抄山路僻徑回去吧。」說罷急匆匆便想起身,雪龍竟不肯從,口銜主人衣角,將頭連搖,低聲急嘶不已。 孫同康不知愛馬忠心,看出主人將有急難,執意相隨,不捨獨歸;見馬橫身阻擋,又見天近黃昏,心中懸念玉人,情急之際,不禁怒喝道:「你那日為紫燕用禁法吊起,曾吃過苦,遇的尚是好人;現在對頭是妖僧惡霸,孫仙姑、周道長尚且吃虧,邪法厲害,你定要跟去,為我添累麼?」那馬仍是不從。 孫同康此時越想越覺:此馬前去,無異自投虎口;便自己能獲全勝,事前馬也未必不受危害。急得伸手要打,又知雪龍忠義,於心不忍。見馬意甚堅決,便掙脫飛起,也必隨去。方想嚇它說:「你不聽話,我便不要你了。」話未出口,雪龍倏地又是一聲驚嘶,升首捨了主人,人立起來。同時眼前黑影一閃,憑空現出一個身著褐布短衣褲,年約十多歲的矮瘦小孩。雪龍早揚蹄人立,猛撲上去。 孫同康以來勢突兀,終是素來和厚,惟恐傷人,忙即喝止時,那馬竟被人用法制住,升首揚蹄,依然人立原撲之勢,釘在地上,雙足不能下落;急得週身汗毛根根倒立,雙眼怒突似要冒出火來。可是幼童如無其事,也未見伸手,從容不迫迎面走來。 孫同康見那幼童,生得凹鼻突睛,又瘦又干;兩倏手臂上滿生黃毛,年紀似只十四五歲。形貌醜怪,從來未見;動作神情卻極矯捷老練,步法更輕。分明練就極好武功,摸不清是什麼來路。此次出門,連遇仙俠異人,有了經歷,並未輕視來人;又以應授事急,惟恐多生枝節,雖然心疼愛馬,仍忍氣忿,強笑問道:「你我素昧平生,為何將我的馬用法力止住,不令轉動?」 說時幼童已將走近,見孫同康手握劍柄,意似戒備;剛現出不快之色,聞言轉笑容答道:「我本要到一個生地方去,因來時沒有聽清,還未尋到,已然走過。見你騎馬跑來,意欲回身詢問。不料你那匹馬,誤認我有什麼惡意,大驚小怪;我又愛它靈巧好看,雖將它定住,只等問明再放,並無傷害。看你神氣,莫非和這馬一樣,要和我動手麼?」 孫同康不耐多說,忍怒答道:「馬是畜生,知得什事?況它主人在此,你要問路,也須放了再說:來勢突兀,忽然出現,馬尚驚疑,怎能怪人?我此時身有急事,決不與人爭持;並且我也是外鄉來的,地理不熟。請把馬放下,另尋本地人打聽吧!」 幼童把怪眼一翻道:「你恨我欺了你的馬,不肯說麼?休看我路不熟,我那去處只一走近,便可發現,遲早仍能尋到。你這匹馬,無故想撲我,如換常人豈不受傷?必須罰它站這半夜,候我事完再放。如非看你不像壞人,連你一齊算上,休想脫身。我走了。」 孫同康未及答話,眼前青光微閃,人已無蹤。再看雪龍愈發急怒,雙目怒瞪欲裂,只是不能出聲動轉。天色漸晚,既恐延誤時機,又恐雪龍被禁河岸,這等形態,啟人駭怪。休說敵黨發現,便遇當地土人,也是凶多吉少。其勢不能棄之而去,不禁又急又怒,指著雪龍道: 「你聽我話,回轉臥眉峰多好!偏和我強,如今被這怪小孩制住。我先恐誤孫仙姑的事,不肯動手,忍氣分說;這小孩只當我不說,不知我也初來此地,只柳林壩去路,尚是聽人說的,並未去過。他懷恨將你定在這裡,使我進退兩難,這卻怎好?」 正埋怨間,忽想起上次紫燕吊馬之事,接口又道:「我現在用仙劍破這禁法。不過小鬼法力,似比紫燕高得多;我又外行,能否破解,尚不可知。如其不能,至多再待一會;我只好先除妖僧,助完孫仙姑,再請她來此救你了。」 雪龍聞言,馬目中急淚竟奪眶而出。孫同康不知上次由於周鐵瓢洞中行法相助,劍只是斷那吊馬山籐。這時禁法既較前利害得多,連日劍又加了好些威力;雖然由心運用,但是劍光強烈,稍為挨著一點,那馬也不死必傷。見馬流淚,以為情急悲憤所致,差點誤傷。 總算那馬命不該絕。他這裡手指劍訣一指劍囊,一道銀虹剛剛脫匣飛起,因恐劍芒掃傷愛馬,正待指定劍光,試探著緩緩向馬蹄空處繞去。忽聽一聲驚嘶,馬如弩箭脫弦一般,猛竄出去十餘丈,落地之後,方始緩緩跑來,離身三丈,目注劍光,停步不進,口中連嘶不已。看出禁法已解,好似怕那劍光神氣,心中驚喜,忙收劍罵道:「騃東西,我捨得傷你麼?還不各自回去,由我一人前往!」說時,馬又一躍近前,將路阻住,仍是強抗不走。 孫同康見天已黃昏,知馬性烈倔強,如不點頭,仍要隨往;心注玉人安危,無計可施。想了想,把心一橫,怒道:「你不聽良言,定要隨我犯險,依便依你。但我應敵,不能兼顧,到時必須覓地躲藏。如被妖黨發現,馬不比人,決不致於加害;我事完定必救你出困,你卻不可抗拒。此河太寬,你如縱不過去,我自飛越,你泅過去好了。」說罷上馬。未等勒馬後退,馬己奮身縱去;起步之處,離河不過丈許。 孫同康不知馬是龍種神駒,見它據岸一縱只六七丈,以為必墜河心,忙就馬背上將真氣一提,奮身往對面河岸飛去。縱落對岸,回看那馬並未沉水,竟在水波上,踏著洪波亂流而渡,飛駛停來。只和先前遇敵發威一樣,週身霜毛皆立;上岸以後,鬃毛方始倒下,比起平時,更為神駿威武。 遙望前途,二女所說柳林壩已然在望。極目平野,晚煙迷濛,斜陽只餘殘景,映得去路赤暗暗的,彷彿人家田樹都吃暗霧罩住。同康匆匆不暇思考,上馬就跑。不料馬行轉緩,迥不似過河以前迅速。方要催令速行,馬忽把頭一偏,往側駛去,竟不聽命直行,只比前稍快,也不再出聲鳴嘯。暗忖此馬靈異,這等走法,與日前向紫、青二女誘敵相似。前途一望平陽,更無蔽蔭;許防仇敵覺查,特意繞走。念頭才轉,那馬果然折入左側密林之中,由兩邊丈許高的土崖衙中,繞向前去,方向並未走錯,知未料差。 時已黃昏,馬雖靈警,地理終是初經,越往前走得越慢,不時繞行折轉,始終不肯離開樹林土崖;一發現前面有人家田舍,便輕悄悄折退,另覓途徑。同康情知仇敵巢穴將近,似此避人繞越,豈不誤事?心一著急,縱身下馬,意欲令馬隱伏林中待命,步行趕去。馬又咬著衣襟,橫身阻攔。 孫同康見它神態緊張,卻不出聲,輕悄悄附耳說道:「我知你忠心,妖人厲害,怕我涉險。但是孫仙姑是我最敬最愛的人,周道長又是好人;現在二人多半被困在彼,萬無不往應援之理。我身有法寶、飛劍,如有凶險,朱、白二仙師也不把我引進峨嵋門下了。修道人例有險阻,怎能遇事畏難?事有定數,決無大害!乖乖聽話,由我自去;異日我如成道,你也隨同飛昇,多好!我己有約於先,決不因你中止;再如強阻,必因你之故露出馬腳,豈非無益有害?」 雪龍聞言,似知主人志在必行,口雖鬆開,馬目亂轉,竟流下淚來。 孫同康只當馬畏懼妖法膽小,難得肯放,立即穿林趕去。回顧雪龍,呆了一會,往側繞去;樹林一擋,便不再見,也未在意,略看即行。初意相隔仇敵,總還有一段路;那知雪龍靈警,早已聞到邪味,為防主人蹤跡先洩,一路繞行,已將到達。出林不遠,再進一片高林環繞的墳地,便是妖僧結壇行法之所。本來邪法厲害,一被妖僧事先發現,便無幸兔;總算時運還好,應該仙緣遇合。馬一繞路,恰走在妖僧結壇的墳坡後面,免了殺身之禍。 孫同康先也不知就裡,冒冒失失,走出林外一看,暮色迷茫中,見林外不遠,臨河大片田莊,只是靜悄悄不見一人。暗忖這時日落黃昏,天未黑透,正是田家歸去之時,怎不見人?連炊煙都不見一縷?又見河對岸楊柳甚多,迎面一座大莊院,似有燈光隱映;近側有一大坡,坡後林木繁茂,濃霧沉沉,作暗赤色,與來路所見相似。 畢竟他經歷尚淺,也未理會;只疑莊院乃土豪所居,意欲探明下手。剛剛走往河邊,待要縱過去,猛聽坡後有人高呼:「師兄等我一等,我也要回家去。」心中一動,忙向河旁大樹後藏起。跟著便見一個小和尚,同了一個衣飾豪華、武生裝束的壯漢,朝河邊走來。 壯漢先說道:「想不到為了周鐵瓢這狗道,竟會引來一個美人。如擒到手,豈不快活?」 小和尚道:「你怎知利害?那女子名叫孫毓桐,也是師父多年未見的仇人。先只說報仇容易,還在喜歡,那知比前更強!她還不比狗道是武當門下棄徒,無甚同道,本身法力又高;今日之事,勝敗都是惹厭。如今雖被師父困住,但那兩面鏡子十分神妙,依然傷她不得。師父以前吃過她虧,只管法壇有霧遮隱,遇上能手,仍被看出。惟恐此女同黨,空中路過發現,下來作梗,那時吉凶難料。適才命我二入回莊,收拾東西;準備好便罷,不好,也有一個退路。你當是好惹的呢!快隨我走吧!」說時,已然走近。 孫同康聞言,才知孫、週二入正困坡後妖陣之中。當時氣往上衝,方想下手;小和尚性急,一聲催走,早伸手拉了壯漢,一溜綠光往對河飛去。猛想起此時應援要緊,殺這兩賊作甚?且喜下手稍慢,行蹤未洩;遙望妖光,已飛入莊內,立往土坡趕去。剛一上坡,便覺天氣奇冷,霧中曾隱有血腥之味,聞了頭暈心煩,身上直打寒戰,知道邪法九寒沙厲害。暗忖人未入陣,己是如此、怎能與之對敵?便把腳步停住,暗中查看。 只見邪霧中,各色光華電閃,卻聽不出雙方對敵之聲。他有心先放寶鏟神光,護身衝入,又恐妖僧警覺。邪霧甚濃,查不見門戶方向,一個冒失反而誤事。心正愁急,猛瞥見霧影中三色光華交會,直注一處;內中一道,正是自己寶鏡所放光華。斷定放光之處,孫、週二人定必在彼。剛往前一走,猛覺得奇寒浸骨,萬難忍受,二次退下。心念玉人,萬分情急之下,更不暇再計安危,忙把左肩一搖,寶鏟立化一幢青霞飛起,將全身護住;隨手拔劍,舞起一道驚虹,竟朝霧影中鏡光衝去。 本來孫同康如照司青璜令紫、青二女轉告的話行事,一到陣前,立被妖憎覺查;初遇大敵,雖有防身法寶,不知戒備,似此時這樣臨陣遲疑,必遭毒手,萬無生理!幸而龍駒靈警,看出主人有難;又知勢在必行,無法攔阻,勉強繞向陣後,前面一層難關首先避開。 妖僧法台恰背向土坡,自恃邪法厲害,禁制周密;土豪又是新收徒弟,法力有限,必須留此一處出入門戶。以為外人不敢由此侵入,否則便是自尋死路。萬沒料到來人外行膽大,情急應援,不知利害;所持太乙分光鏟,恰又是專御這類邪法的剋星。事出意料,等到發覺不妙,已無及了。 孫同康未入陣前,尚覺邪法厲害,寒穢難禁,有些膽怯。及見寶光飛湧,邪法不侵,膽氣更壯,人也舞劍衝陣飛入。上來看不出霧中景物虛實,本是運用昨日所習劍術,在寶鏟光幢護身之下,手舞劍光盤空飛降;準備觀准地勢,尋到孫、週二人,再落實地。心中還恐妖霧迷漫,難於分辨。那知一下便將妖霞衝破,眼前倏地一亮。 目光到處,只見全陣大約十畝,來路上空,密壓壓罩住一大片暗碧色的妖雲;因被他衝開一洞,剛剛由分而合。腳底是一旛幢林立的法台,一個光禿無發、形貌醜怪的紅衣矮胖妖僧,左手持著一面妖旛,右手拿著一個尺許大小的葫蘆,口內發出兩股又勁又急的碧螢星雨,指定陣中,正在施為。心上人孫毓桐同了周鐵瓢,各在劍光法寶護身之下,手中各持一面寶鏡,發出兩道金光彩霞,將那大量碧螢星雨敵祝 二人相去不遠,似想會合一起;無如身外已吃碧光圍緊,雖為護身寶光飛劍所隔,未致受害,行動卻甚艱難。周鐵瓢更明顯出狼狽神氣,鏡光也較弱,兩道鏡光吃妖僧九寒砂隔斷,只能各自抵禦來勢,不能合壁,與前夜孫毓桐所說功用不符。 孫同康心中一急,立時雙管齋下,一面按照女仙楊瑾所傳佛家降魔口訣,手挽訣印,朝鏡一指;同時,連人帶劍就勢朝妖僧衝去。 說時遲,那時快!孫同康來時,台上妖僧惟恐夜長夢多,敵人法力又強,好容易看出兩鏡功力不能相等,乘其強行合璧之際,詭謀誘敵。雖然九寒砂損耗不少,且喜將兩強敵困住,難再會合;只要除去一個,立可成功如願。當此一髮千鈞之際,全副心力,都貫注在前面。孫同康寶鏟飛劍,威力靈異,來勢既急,由陣沖人。一到便衝破所設禁網,直落中樞要地,動作更是神速。 妖僧正打著功成在即的如意算盤,以為此時縱有敵黨來援,如不誘令人陣,外層禁網先自難破;來者又多是正教中人,不知禁網之下還籠有一層妖雲毒氣,中人不死即傷;到時必發神雷,先破陣外邪霧,斷無不覺之理。萬沒料到悄沒聲的,飛將軍自天而下!等到警覺,已鬧了個措手不及。來勢又極似個法力頗高的能手,一面還得顧到前面兩個強敵,心中一慌,冷森森一道銀虹,巳電一般飛到。 妖僧看出厲害,不禁大驚!忙縱妖光飛起,準備迎御時,手中一震,對面敵人鏡光威力突然大增;九寒砂所化兩股潮流也似的碧螢星雨,立被衝斷。眼看雙鏡合壁,威力更大;苦煉多年,與本身元靈相合的九寒毒砂,首受強力震盪,元氣大耗,心靈為之一顫。又瞥見銀虹過處,自己倉卒,只顧縱避來勢,忘了台上設備,竟吃敵人將台上旛幢掃折了一大片。這些妖旛,均經多年心血,苦煉而成,一旦毀去,再煉艱難。便九寒砂也要減卻好些威力妙用,敵人雙鏡合璧,又正是此砂剋星。分明成了有敗無勝之勢,如何不恨? 孫同康也是大難臨身,難於避免;無心巧合,佔了先機。已然聽見孫毓桐高聲急喚:「同弟快到遠裡,由我除此妖孽。」按說乘勝趕往,去與孫、週二人會合,豈非絕妙?偏因恨極妖僧,見劍光到處,旛幢盡折,邪氣四散,又看出對方手忙腳亂之狀,不由把事看易。百忙中,竟未聽孫、週二人招呼,為想一舉成功,口中大喝:「妖僧往那裡走1連身追撲過去。 妖僧本就萬分清急,狠毒之際,一見敵人連人帶劍一齊撲到,看出來勢厲害,別的法寶難於只御,把心一橫,不暇再傷台下兩敵,竟將葫蘆照準來人一甩。葫蘆口內的九寒砂,立似火箭一般激射而出。 孫同康滿擬妖僧前後皆敵,勢難兼顧,眼看劍光巳朝妖僧環身繞去,猛瞥見妖僧手上發出大股碧螢妖光,捨了孫、週二人迎面射來。先以為寶光護體,邪毒不侵;那知九寒砂陰毒非凡,得隙即入。寶鏟新得,不能盡量發揮它的妙用;雖有仙劍,未能身劍相合,破綻頗多;妖僧又以全力施為,如何能敵?兩句話不曾說完,九寒砂螢光已隨著他口說手舞的空隙,把那陰寒之氣侵入人身。 當時孫同康只覺得機伶伶一個寒噤過處,奇腥刺鼻,頭昏目眩,週身如落冰霜之中,奇冷徹骨,再也支持不住,隨即落向台上,不能言動。方想凶多吉少,同時聞得孫、週二人呼叱之聲。定睛一看,妖僧因見敵人劍光強烈,又有極強寶光護體,一味連身猛進,不計利害;只管急怒相拚,倉卒之間,拿不定對方深淺;惟恐邪法無功,反受傷害,一面全力施為,一面飛身遠避。這一來,孫同康固得轉危為安,倖免慘死,孫、週二人也得了莫大便宜。 原來二人早想破那法台中樞要地,只為九寒砂邪法厲害,雙鏡不能合璧,滅了功效。妖僧防禦嚴密,無隙可乘,事未成功,反吃困住。不料孫同康赴援情急,不知厲害,行事雖極冒失,偏生機緣巧合,無意中乘隙衝入,一到,先將台上妖旛毀去大半。 孫毓桐與他本是三生愛侶,危難關心,見他不聽警告,貪功冒進,中了邪毒落地。一時情急,妖僧九寒砂已先撤響應敵;身外妖光也被雙鏡合壓,這一瞬之間照滅,阻力盡去。雖然葫蘆未破,邪法尚極厲害,無如救人心切,更不再計成敗安危,竟連同伴也未及招呼,喊聲不好,立縱遁光往台上飛去。 周鐵瓢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早就料到來人要糟;事由己起,也是愁急。本心所借寶鏡,自經孫同康在旁施為之後,威力大盛。雙鏡一經合璧運用,妖僧所持九寒砂已無所施為,只要穩紮穩打,徐圖收功,勝數已定。如將兩道鏡光照著台上毒砂,人便無害,何況還有寶光護體—這還是驟出不意,沒料到妖僧情急反噬,捨了當前強敵,輕重倒置;自己可惜應變稍遲,如能搶在前面將來人護住,令其速退,三人會合應敵,決無此事。心念才動,剛把鏡光射向台上,未及開口,孫毓桐己當先飛去。 此時台上一面最重要的主旛尚在;妖僧不過吃了冷不防的虧,還有好些邪法尚未發動。視此行事,憑二人的功力,犯險還在其次;最可慮是稍佔上風,妖僧帶了九寒砂逃走,豈不又留後患?還不知被他毒害多少生靈。事已至此,誼無忽置;不顧按照預計,先斷妖僧逃路和掃蕩陣中妖氛邪氣,也忙著跟蹤趕去。 這本是瞬息間事,雙鏡重又由分而合;妖僧恰在此時,飛身縱避出去。孫毓桐法力既高,人又機智靈敏,一到便見孫同康跌坐地上,週身俱在青色精光籠罩之下,光外更有銀虹環繞,分明無隙可乘。知他劍寶靈異,又曾受有佛法禁制,雖然寶主人無力主持的時候,仍能仗以防身;必是先前言動疏忽,略露空隙,致被妖砂乘虛侵入,邪毒不重,否則人早僵死。 她心方略寬,一眼瞥見台中心那面凶魂厲魄環繞的主旛,妖僧也自飛搶過來;似知九寒砂已吃鏡光擋住,不能再以害人,想往主旛前搶去,右手已然揚起,待要發難,如何能容?隨身飛劍,首先電掣趕往;緊跟著,揚手七八道火星也似的紅光,朝妖僧當頭打到。另一旁,周鐵瓢一手持鏡,隨同破那九寒砂;另一手指著一道白光,也是直射妖旛。正好不約而同! 那旛雖然上附妖僧多年祭煉的千百凶魂厲魄,甚是厲害;無如妖僧同黨三人,已在孫毓桐初來,乘其誘敵之際,故意敗逃,冷不防下手除去。此外幾個妖徒,有的奉命陣前候敵,有的各守四角陣地;未奉師命,不能擅離,並且法力有限,干看著急。先吃孫同康深入重地,制了機先;鬧了個手忙腳亂,不能兼顧。 妖僧起初志在傷人;及見敵人落地,寶光不曾離身,援兵又到,九寒砂已難收功;方想變計,搶往中央,發動妖旛,乘敵人抵禦分神之際,再把九塞砂全放出來,試上一試。能勝自好;一現敗狀,立帶法寶逃走,日後再作復仇之計。 那知這一逃避,敵人劍光飛離稍遠,門戶洞開,雙方均極神速,相差雖只一霎眼的工夫,孫、週二人兩道劍光,已如虹飛電掣,神龍剪尾,環著那面主旛一剪立斷。大片厲嘯慘號聲中,妖煙邪霧四下迸射;無數惡鬼影於剛剛翻滾湧現,吃劍光又圈繞上一技,立即消滅。 妖僧因先前志得意滿,一時大意,驟為來敵所算,幾受重傷,早將法寶放出,護身回鬥。一見主旛已毀,敵人劍光如虹,正向台上殘餘妖旛法器掃蕩;迎面又有七八枝火箭飛來,益發急怒交加。再見雙鏡合璧以後,雖將九寒砂敵住,自己有些相形見絀,但急切間決不能把九寒砂全數消滅。 最後一下殺手,妖僧因受師誡,尚還未用。好在仇敵援兵只此一人,已然中毒;對方法力已早見到,法台雖毀,只不再生枝節,仍可敗中取勝。加以蓄仇多年,此次仇未報成,反折了幾個黨羽門徒,毀卻好些心血祭煉的妖旛法寶;越想越恨,不甘敗逃,竟欲違背乃師遺命,肆毒一拚。豁出多害生靈,造那無邊大孽! 妖僧先縱退一旁,用防身妖光抵禦火箭。乘著孫、週二人救護孫同康,掃減台上邪毒余氛,尚未追迫之際,表面假作不惜損耗九寒砂,與敵苦戰;暗將舌尖咬碎,運用邪法玄功,正待將本身元神與妖砂相合,含著滿口鮮血,向前噴去。 孫、週二人一面暗布羅網,去斷妖僧逃路,立意消減九寒砂;見吃鏡光照定,隨減隨生,妖僧一面防身抵禦,依然發之不己。暗忖這類毒砂煉時極難,仰此相持,終必全滅;並且越往後越糟,命也難保。自己最慮妖僧帶寶逃走,一個阻他不住,便留後患。妖僧縱極凶橫任性,焉有不知之理?明知不濟,怎肯將此性命相連之寶,就此連人一齊逐漸葬送?方疑有詐,正自尋思戒備,妖僧口角微動,面色忽轉獰厲;毒砂碧螢妖光,也是時強時弱,閃幻不定。 孫毓桐首先警覺,看出妖僧必是背城借一,竟拚奇險,欲以本身元靈與身相合,傷人洩忿。自己雖然不怕,孫同康人已中毒受傷,怎禁得住對方全力一擊。就算寶光神奇,不致震散,但他一鏟一劍無人主持;經此劇裂震盪,毒砂邪氛得隙即入。此與先前威力不同,中上必無生理。偏生敵人急怒相拚,毒砂雖吃鏡光擋住,逐漸消耗,仍是大量湧來;就地防護尚可,此時將人救出險地,卻是不能。一旦發生鉅變,萬難兼顧。心念才動,妖僧把口一張,一片血焰,立時噴出。 孫、週二人見狀大驚,知道不妙;孫毓桐更是惶急,一聲斷喝,正待犯險,以全力拚外搶護。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血焰離口,暴漲散佈,將與九寒砂會合傷人、危機不容一瞬之際,倏地震天價一個大霹雷,由當空直射下來。來勢比電還急,金光一閃,眼前奇亮,千百團迅雷同時爆委,恰向妖僧迎頭打下!一聲慘叫過處,妖僧仰翻跌倒;一個通體精赤、血焰環繞的小番僧,正由頭上飛起,似要搶那手中葫蘆。緊跟著,一道青光斜射過來。妖僧元神似知不妙,待要飛身往東北方沖空逃去。 孫毓桐看出來了幫手,心中大慰:見妖僧一倒,葫蘆中九寒砂無人主持;勢已大衰,滿陣均是雷火紅光飛湧。知道妖僧元神如被逃走,不特仍可為害,那九寒砂與他心靈相通,只一逃走,仍吃收去。幸他惶急心慌,亂了步數,想連葫蘆搶走,自誤事機,正好除他。方喝:「周道友速用寶鏡制住毒砂,勿令橫溢。」正要飛身追殺。 一言未畢,來人已自現身;並還內行,未將葫蘆斬破。青光到處,先將下手中葫蘆奪去;緊跟著,揚手一片極淡薄的輕煙,恰搶在前面,晃眼展佈反兜回來,似網鳥一般將妖憎元神兜住。葫蘆中九寒砂碧色螢光,已吃周鐵瓢趕上,用鏡光閉住。來人也下理會,將手一招,空中雲網便自飛降,連葫蘆一齊網去,毒砂妖光便不再冒起。 孫毓桐見來人是個道童,生得凹鼻突眼,身黑如鐵,又瘦又干;背插雙鐵獎,和一短劍,劍光己自收回,腰懸宵囊;目光如電,炯炯照人,形容甚是醜怪。知是正教門下高弟,不知怎會來援?方要趨前致謝,忽聽空中有人道:「紀師兄,後逃四妖徒連那土豪,俱巳被我追上殺死。你不是要到天琴壑畢大姊那裡,還她惜的法寶麼?我往武常見過青璜姊姊,就去金鞭崖等你。快把丹藥交與孫大姊,走吧!」 孫毓桐一聽,猛想起來人,與平日所聞青城派門下高弟紀異一般無二。空中說話的,必是紅菱磴散仙銀鬚叟愛徒、司青璜之弟,火仙猿司明無疑。忙喚道:「是明弟麼?竽我謝過紀道友,陪你見令姊去。此次承你和紀道友相助,必是令姊所約,我料她許在荒居相待呢!」紀異已然走近,未容禮謝,便取出一粒丹藥遞過,說道: 「昨日司道友去往青城,本意約了虞、呂二位師姊來援,不料均不在山;又趕往紅菱磴,恰值我與明弟一起。因半邊大師曾示先機,你那前生好友有難,尚要應過,必須到得恰是時候。邪法厲害,尤其九寒砂如不全數消減,定必貽毒人間,引起大疫。我見為時尚早,便與明弟約好時地,自往天琴壑找尋我的義姊,借用法寶。 「來時途中遇一道友,稍為耽延。明弟已然先到,曾與令友相見;支意攔他,算計我快到時再來,免此一難。始而令友誤認他是妖黨,又有一位老前輩將他喚走;說是定數難移,令友非此不能完全夙願,只得走去。嗣在陣前隱身相候,雖知令友人陣,定必受傷,無如愛莫能助;只得候到我來,一同下手。她因令友後來對他甚是謙和,明知有難,不曾助免,故此不願相見。令友雖仗白陽真人靈藥以及防身法寶之力,中毒不重,但也僅免慘死,復原甚難。幸他另有仙緣遇合,終可轉禍為福。 「我義姊花奇聞說此事,特將她師父韓仙子所賜靈丹贈他一粒,護住真靈,並免奇寒苦痛;否則,此沙奇毒,即便回生,本身元氣也必大傷,無從挽救了。我尚須將妖僧元神,連些毒砂送交畢、花兩位姊姊煉化;明日又是諸同門回山會集之期,必須趕回。好在妖陣已破,殘氛易減,我去了。」 紀異說罷,不俟答言,一道青光已疾如閃電,刺空飛去。 孫毓桐久聞來這兩人,性情奇特;尤其紀異,除未成道前所結交的兩義姊外,休說外人,連同門師姊妹在一起,都不多交談。人已飛走,只得罷了。便與周鐵瓢合力,仍用雙鏡消滅殘屍邪氣。 一切停當,天還未亮。好在妖僧自知九寒砂陰毒,到時如被敵人震散些許,隨風浮沉,中人立死;已今士豪將當地佃戶居人全數遷避,欲俟事完,經他行法收集殘氛,再令回轉,以防傷害自己人。只管雷火橫空,烈焰高起,並無一人在側;除妖僧師徒外,土著一人未傷。當將孫同康護身寶光收去,靈丹早已塞入口內;只向周鐵瓢取回所借寶鏡,匆匆敘別,行法護著孫同康,帶同飛回山去。 這時孫同康身上奇冷如冰,痛楚無比,知覺未失。孫毓桐三生愛侶,自更關切,事又由己而起;見他身寒如冰,不能言動,痛苦之狀,由不得念切心亂,竟把日前所想忘了一個乾淨,抱了同飛。一到,便往棲鳳坪內洞臥室中飛去,匆匆放向自己榻上,設法解救。 紫、青二女早在佇盼,見師叔身受重傷,被師父抱了回來。雖然事前有人說過,意中之事,也自惶急;趕急隨同入內,相助乃師救護。孫毓桐關心過甚,以為韓仙子靈丹雖有奇效,終恐邪毒太重;欲使受傷人少受痛苦,在藥力未發動前,運用玄功真氣,先去寒毒邪氣。便不再顧慮,坐向榻上,令紫、青二女各持一面寶鏡照定,自將孫同康扶起對面盤坐,將真氣凝煉,嘴對嘴度將過去。 那知孫同康屢世修為,根骨甚厚,雖中邪毒,不能出聲說話,心仍明白,看得畢真。服藥不久,寒痛已漸消失,只為看出心上人對他愛護周至,又復觸動情懷;這時面帶苦痛,一半故意做作,想得對方憐惜。及見心上人親手扶持,軟玉溫香,居然在抱,方自忻慰,感淪肌骨。跟著又見對方櫻口湊將上來;兩唇才接,一股陽和之氣帶著一縷溫香,立時度入口中;由咽喉注入,充沛全身,舒暢異常,這都不在話下。 最可喜是,自從一見容光,玉人情影便深印心頭,成了刻骨相思。休說比翼雙棲,常相廝守;但能一親玉肌,死也無憾。只為向道心堅,仙凡分隔,惟恐少有忤犯,強制妄念,平日連多看兩眼俱都不敢。想不到一夜之間,情景劇變!不特對面扶抱,飽餐秀色,並還唇口相接,溫馨徐度。似此關愛,情重可想。世間上最難消受美人恩!由不得魄化心融,神思陶醉。如非四肢無力,又加平素老成,知道對方不避嫌疑,志在救人,真恨不能伸手反抱向懷,盡情親愛個夠,才稱心意。 他心怦怦亂跳,正涉遐思。見孫毓桐本是面帶愁容,手扶雙肩,以口度氣;忽似有什警覺,將一雙淨如澄波妙目,看了自己一眼,立撤香吻,鬆手退去。當時春生兩類,似嗔四喜,又似帶著一點羞意,看去越發嬌媚。以前雖也調儻大方,但是容顏莊麗,婀娜之中含有剛健;尤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炯炯雙瞳,隱寓威稜,令人不發逼視。似此頰暈紅潮,嬌羞薄慍,尚屬初見。 同康愛極忘形,情不自禁,意想伸手去抱。那知急切間邪毒不曾去淨,只管痛止寒消,四肢仍是棉軟無力。寒毒凍凝的筋骨血髓,剛吃藥力真氣融化,知覺初復,本應痛不可當,幸仗靈藥定痛;又當目注心上人,心醉神迷、萬慮旨志之際,重創奇痛已止,漸入愈境,一點小酸痛,自不留意。不過無甚動作還可,這一想伸手,結局手未抬起,反因真力漸漸局部復原,不能勻貫全身,力用得又猛,傷處受了強烈震撼;兩臂骨宛如寸寸斷裂,奇痛難禁,幾乎疼量過去。 孫毓桐原因真氣度入以後,鬃覺對方所受寒毒,不如預想之重。又看出對方癡看自己,目光隱蘊無限熱情,愁苦之容已消,分明先前有些作偽。自己志切救人,竟忘顧忌;雖是神仙中人,也不禁有些羞悔。方自作色微慍,想要開口;猛瞥見孫同康面容慘變,頭上冷汗直冒,往後便倒。心腸一軟,由不得伸手搶護,輕輕扶令就枕。 倉卒中,孫毓桐並未看出用力所致;只當三生愛侶,劫後重逢,相愛太切。因還不知前生底細,把自己視若天人;只管愛極,不敢稍為表現;及見自己不避嫌疑,以口度氣,自更情動於中,不免遐思。後再猛一作色撤退,只當心思已被看破;惟恐就此決絕,憂急過甚,血脈償張,激發傷痛所致。如非屢世恩愛纏綿,寧捨天仙位業,不願夫妻分離,也不會有今生遇合。不過這一世,自己轉劫較早,修為已有根底;意欲將此夙世情緣割斷,各修上乘功果,早證仙業,今其早日入山拜師,勿再留連牽絆。偏生定數難移,反累他受此苦難。自己不踐夙約,他並不知就裡,如何怪人?同時又見痛楚之狀,越生憐惜,便安慰道: 「韓仙子靈丹神效,經我真氣助化寒毒;你又根骨深厚,按理痛冷當止。適忽劇痛,想是有什麼激動,一會必可復原,明早即能起坐行走。你我前生,本是同門至好;此次中毒亦由我而起,故此不避嫌疑相救。你卻要安心靜養,不可愁急。一切前因後果,日後自知,此時言動不得。少時我還有人來訪,且閉目養神吧。」 孫同康原因用力冒失,震動傷處,痛過一陣也就轉好。加以藥力得真氣催動,靈效全發,痛已全止。見心上人這等溫柔撫懇,並無見怪之意,反說彼此夙世同道至交;好生忻幸,感激欲泣。自覺已能出聲說話,心說:「好姊姊,你不令說話無妨,怎叫我把眼閉上,連人也不令看?」方自尋思,孫毓桐說完,便自轉身欲行。情不自禁,脫口低呼了聲:「姊姊!」 孫毓桐知他不捨己走,回眸佯慍道:「少時石、司二位姊妹必要來訪。回時匆促,忘卻已服靈丹;為了便於調治,將你安置在我房內。你聽我話,靜養安歇;改日與你長談,就知我的心意了。」說時,粉面微又一紅,立即回身走出。 孫同康見她回眸笑語,無限丰神,詞意更是親切,隱寓深情,由不得心又一蕩。還想開口,忽見紫燕暗中搖手示意;隨聽遠遠破空之聲,青萍趕了出去,知有人來,只得罷了。 紫燕先住外樓去看了看,回向榻前,悄聲說道:「師叔怎不知足?實不相瞞,我自那日初遇師叔,覺著就說事由我藉馬奪寶而起,難怪來人,師父斥責我們也就夠了,如何將來人接到家中下榻,如此厚待?心還不服;後聽師父與司師叔爭論,才知師叔與師父竟有好幾世的淵源。便師父在此隱居,也為等候師叔轉劫重逢,將那隱藏千年的另一面寶鏡得到,使雙鏡合璧,同修仙業。 「不過師父性情外和內剛,加以前兩生為和師叔情分太厚,招來許多苦孽,終於先後兵解。意欲變計,請師叔獨往峨嵋尋師,免稽正果。不料陰錯陽差,為防師叔同往,鬥法受傷,結局受傷更重。適見師父對師叔情形,病癒後必有話說。此事暗中又有六姑與石二師伯主持勸說,同修仙業大是有望。 「本是三生舊侶,只要師叔發情止禮,不生世俗之念,日後必能與師父常在一起;如若言行失檢,使師父心生疑忌,此次分手,便難再相見了。我是門人後輩,又蒙師父深恩教養,本來不應多口;只為六姑兩次叮嚀,說是定數如此,為想彼此都好,特意偷偷奉告。師叔真不可造次呢!」 孫同康先聽紫燕前半語言,自己與心上人,前兩生不是夫妻也是同門至契,心方一喜;忽聽後半警告之言,不知紫燕因石、司二女仙,力言乃師與孫同康三生情緣,彼此各有信誓;況如嵩山二老作主,事早前定。 偏生孫毓桐轉世在前,十歲便被一女仙收到門下,多年修為,功力巳深;又眷懷今生師門厚恩,意欲免卻這段情緣,只與孫同康見上一面,應了妙一真人雙鏡合璧之言,便各奔前途,自修仙業。日後再往峨嵋,參拜前生師長,自消以前願約;免在塵世多留一甲子,受上魔擾,還許貽誤上乘功果。見孫同康應接受傷,果如司青璜之言,雙方又都深清流露。紫燕表面洩機,實則是想:師父道心堅定,便師叔也極正直端謹;如能事前提醒勿生綺念,只與師父作個名色夫妻,合籍雙修,同證上乘仙業,豈非絕妙? 孫同康自然信以為真,暗忖對方必是為了前生夙契,才對我深情關愛;如因此生出妄念,就以前生情誼,不致絕交,也必輕視生忿。並且自己也是同道之人,照適才那等想法,豈非誤人誤己?心方警惕,猛又想到:朱、白二仙師既令我入川,如何又有「遇桐則止,眉頂雙棲」等四句偈語留在石上?越想越怪,正自喜慮交集,忽聽遙呼紫燕,似是司青璜的口音。紫燕低囑道:「請師叔記住我的話,免致兩誤。六姑喚我,也許師父知道師叔往援,由我慫憑,還要受責呢!」說罷匆匆走出。 孫同康思潮起伏了一陣,神倦欲眠,不覺昏沉睡去。隔了些時醒轉,室中無人,覺著四肢動作自如,痛楚全消。試起身下床走了幾步,均無異狀,以為痊癒,心甚喜慰。隱聞前樓笑語之聲,知道客尚未走,心中一動,打算尋去。暗付:「心上人為我傷重,才不避嫌疑相救;如知病癒,必要遷回原地,連這裡也不能再住,如何與之親近?不如裝病在此,縱不能再親玉肌,多承望她一點顏色,總可如願。只是這等行詐,於理不合,如被看出,反而不美。」 孫同康心方躊躇,猛又想起,此時必已天明,該是開讀仙示時期。嵩山石上四句偈語,為何與仙人命速起身之言不符?自己與孫毓桐的淵源遇合,想必也有明示。想到這裡,忙伸手採取那封貼胸密存的柬帖,已不知去向。 這一急,真非同小可!一看室中,鏟、劍、寶囊均經主人取下,連同寶鏡放向榻旁玉幾之上。他看長衣不見,床邊卻放著一身新衣;拿起一試,甚是稱體,料是舊衣污損,以此相換。記得柬帖密藏內衣袋內,甚是珍秘;對敵前還曾取視,尚未失落,如何不見,難道有人取去?又覺不會。心方愁急,育萍忽然走進,笑道:」師叔大難得脫,實是可喜!現在六姑又來與師父在前樓敘談,命我請師叔往見呢。」 (下文有雪龍復歸舊主、孫氏夫妻遭難好合、巧遇獸王彭勃、同隱洞天莊、五友結盟上峨嵋等絕妙驚險情節——編按:原書第二集完。) 蜀山劍俠新傳 5勞燕竟同飛迢遙關山濃情似酒匡床容小憩迷離春夢美意如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5 本章字數:15042 容哥兒一面聽他的說,一面運氣相試,果覺中掌的右臂上,有一股熱力,在侵慢的向上伸延擴展,心中暗自震駭,忖道:「看來她說的並非虛語。」 只聽那中年婦人接道:「正因那毒性發作的緩慢,你將嘗盡病榻折磨的痛苦,十二個時辰之後,你即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靜靜的等待著死亡,你有足夠的時間去想,想你的親人。」 容哥兒一直肅立不動,靜靜的聽著。 那中年婦人停了一陣,仍不見容哥接口,又道:「容公子,你知道老身為什麼告訴你這些事嗎?」 容哥兒道:「你讓我心生恐懼,求你治療?」 中年婦人道:「容公子果然是聰明得很,死了實是可惜。」 容哥兒道:「我如不畏死亡,不知老前輩還有什麼手段對付在下?」 中年婦人臉色一變,道:「有!老身實不願在你容公子的身上加諸酷刑,但你容公子苦苦逼迫老身,實叫老身為難得很。」 容哥兒仰天打個哈哈道:「老前輩有什麼惡毒手段,儘管施盡!不過,有一事叫在下死不瞑目。」 中年婦人道:「什麼事?」 容哥兒道:「在下一直未見過那真正的一天君主,實為一大憾事。」 這幾句話說的聲音很高,似是有意的讓那紫帷後面之人聽到。 中年婦人沉吟了一陣,道:「你已經決心死了,見他不見他,有何不同?」 容哥兒道:「我要證實我心中所思,那一天君主是何許人物?」 突然站起身子,直向紫色帷幕走了過去。 那中年婦人似是料不到容哥兒有這一著,急急喝道:「你要找死嗎?快些站住。」喝聲中右手疾起,直向容哥兒右肩抓去。 她出手快速無比,容哥兒還未打進紫帷,那中年婦人的右手,已經搭在了容哥兒的肩頭之上。 容哥兒右肩一沉,右手臂拋出,一招「巧打金鈴」,反向那中年婦人右肘上打去。他雖然右手受傷,但因掌毒發作遲緩,尚有拒敵之力,這一擊更是全力出手。 那中年婦人只想抓住容哥,阻攔他走入那紫帷中去,但因容哥兒反擊之勢,快速異常,迫得她不得不回掌自保,右手一轉,啪的一聲,硬接一招。 容哥兒受傷的右手,又硬和那中年婦人拼了一招,只覺腕掌間一陣劇疼,幾乎失聲叫出。但這一掌,也阻止了中年婦人的攻勢,使他走入了紫帷中去。 那中年婦人心中大急,怒喝一聲,突然反手一指,點向玉梅。 玉梅驟不及防,待要讓避已自不及,被那中年婦人一指戳中穴道,剛剛站起的身子,突然又掉了下去。 那中年婦人一指點倒玉梅,望也不望玉梅一眼,緊隨在容哥兒的身後,行人那紫色的帷子中去。 容哥兒行進紫色帷子之後,只見一個全身黑衣,身材嬌小的人,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之上。不禁喃喃自語,道:「果然在找意料之中。」 那黑衣人背對紫帷而坐,但交椅和衣袂,還在微微的顫動,顯然,她是以極快速的方法,轉過了一個方向。 這其間,只不過一瞬工夫,那中年婦人已然緊隨而入,揚手一掌,劈了下去。 她心中似是怒極,出手再不留情,掌勢直奧向容哥兒的後背。 容哥兒急急向前衝了兩步,避開中年婦人一擊,左手一抬,發出一掌,反擊過去。原來,他右手傷勢沉重,骨痛如折,已然沒有反擊的能力了。 但聞虎皮椅上,坐的黑衣人清脆的聲音,傳入耳際,道:「雪姑,住手。」 那中年婦人第二招已經攻出,聞聲突然又收回去。 黑衣人舉起左手一揮,道:「你下去吧!把那女娃兒也一起帶走,我要和這位容相公好好的談談。」那中年婦人先是一怔,繼而欠身一禮,退出紫帷。 容哥兒右手如廢,心想今日已然難再逃過毒手,確不料那黑衣人竟然從中阻攔,心中大是奇怪。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轉過身子,面對容哥兒,緩緩說道:「你一直想見我,是嗎?」聲音柔美,動聽至極。 容哥兒道:「你就是真真實實的一天君主嗎?」 黑衣人道:「現在是我,過去不是……」 容哥兒道:「這話怎麼說?」 黑衣人道:「事情很簡單,你怎麼不肯用心想想呢?」 容哥兒道:「姑娘之意,可是說,你是在他人之後,接下了這一天君主之位?」 黑衣人道:「你很聰明。」 容哥兒道:「在下受傷很重,照那雪姑的說法,我似乎非死不可了 黑衣人沉吟了一陣,道:「你此刻身受的毒傷不輕,能夠救你的,只有我和雪姑兩人,不過,還有一個人,也許有此能耐。我做事,一向不願留下任何一個疏忽漏洞,因此,你在未死之前,還有一絲生機。」 容哥兒淡淡一笑,道:「有一件事,強過我對生死的重視。」 黑衣人道:「什麼事,如此重要?」 容哥兒道:「那就是一睹你真正面目。」 黑衣人道:「嗯!想不到我還有這大魔力,竟能使一個人生死不顧的,只想見我一面。」 容哥兒道:「在下有著一種強烈的**,想證明內心的推斷是否有誤。」 黑衣人道:「這麼說來,在你的內心之中,早已有了一個概念,是嗎?」 容哥兒道:「不錯。」 黑衣人道:「那很好,你可否說出你心中推想的人物?」 容哥兒神情嚴肅,一字一句地說道:「照在下推斷,閣下是金風門中的江大姑娘,江煙霞。」言罷。雙目炯炯盯注那黑衣人的反應。 只聽那黑衣人格格一聲脆笑,道:「你可想證實你的推斷嗎?」 容哥兒道:「在下滿腹願望,以此最強。」 黑衣人道:「可惜的是,世間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你想證明心中之疑,必須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容哥兒道:「什麼代價?」 黑衣人道:「死亡!我可以讓你證明你心中的推想,但必須付出死亡的保證。」 容哥兒道:「肥不知要在下如何一個死亡法?」 黑衣人道:「簡單得很,我給你一粒天下至毒的藥物,你先服用下去,然後我再取下面具,讓你證實心中所思。」 容哥兒道:「好吧!」 黑衣人指指靠窗處一張小桌,道:「在那木桌正中抽屜之內,有一個黑色的鐵盒,打開盒蓋就是,你自己去取! 容哥兒雙目凝注在那黑衣人身上瞧了一陣,緩步行近木桌,伸手拉開獨屜,果然見到一個黑色鐵盒,打開盒蓋,只見盒中放著二粒黃豆大小白色丹丸。 容哥兒伸手取了一粒,托在掌心之上,道:「可是這白色藥丸?」 黑衣人點點頭,道:「不錯,你要再想想是否該吃。」 容哥兒一舉手,吞下藥丸道:「現在閣下可以取下面具了?」 黑衣人緩緩取下面具,笑道:「其實你已經猜對了,為什麼還要付出死亡的代價?」 容哥兒凝目望去,燭光下,只見一張輪廓秀美,面色蒼白的臉兒,正是金鳳門中的江大姑娘。容哥兒雖然已經猜中是她,但一旦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仍不禁有些愕然,道:「果然是你!」 江煙霞理一理長髮,道:「不錯,被你猜中了。」 容哥兒長長吁一口氣,道:「當世武林之間,有幾人能夠想到,謀劃稱霸武林,依仗藥物,統帥著近千武林高手的人物,竟然是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女孩子!」 江煙霞笑道:「但是你猜中了啊!你值得自傲了。」 容哥兒道:「那是因為在下太敬佩江姑娘才華了。雖然是匆匆幾面,但姑娘卻表現了驚人的才華,在下想不出世間,還有比你江姑娘再聰明的人了,因此,常常想到姑娘。」 江煙霞微微一笑,說道:「沒有那兩次會晤,你今天也許不會死了 容哥兒心願既償,突然感覺一種死的悲哀,黯然無語,不覺垂下頭來。 江煙霞淡淡一笑,道:「怎麼?後悔了,是嗎?」 容哥兒抬頭望了江煙霞一眼,道:「在下並不畏死,只是感覺到死得太早了一些,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 江煙霞笑道:「我看到很多人,他們都有著慷慨赴死的精神,可惜的是,他們冷靜下來想一會,大部都改變了初衷,自然不能深怪你容相公了。」她說話十分溫和,盈盈微笑,神情嬌柔,直似和閨中好友,促膝談心,絲毫不見敵意。 容哥兒伸手摸摸懷中的劍譜,和那有關自己身世的記述,竟然連閱讀的時間,也是沒有,就要糊糊塗塗的死去。 想到傷心之處,不禁長歎一聲,望了那江煙霞一眼,欲言又止。 江煙霞柔聲說道:「坐下來,不要緊張,這藥物雖然惡毒,但死亡時並無痛苦,我原是為自己準備的應用之物,想不到你卻先我服用了一粒……」 容哥兒接道:「怎麼?你隨時準備死亡?」 江煙霞道:「俞若仙不是等閒人物,令堂更是位很難對付的放手,如若她們能夠早兩年聯手合作,我絕然不是對手,因此,我不得不早。作準備,萬一事敗,服藥自絕。」 容哥兒道:「現在,她們聯手晚了嗎?」 江煙霞道:「晚了一些,但他們還有機會。」 容哥兒沉吟了一陣,道:「在下還有一事請教,不知姑娘可否見告?」 江煙霞嬌媚一笑,道:「反正你死定了,多告訴一些事,又有何妨?」 容哥兒道:「天下武林和你何仇何恨,你為什麼要舉行這次『求命大會』?」 江煙霞笑道:「我如不舉行這次求命大會,他們豈不要相繼毒發而亡?你說這是為作惡,還是行善?」 容哥兒冷笑一聲,道:「如若你不在暗中施展毒手,這些人就根本不會中毒了。」 江煙霞微微一笑,道:「你是說我在這些人身上下了毒?」 容哥兒道:「你是真正的一天君主,自然是你下的毒手。」 江煙霞道:「你看我今年幾歲?」 容哥兒怔了一怔,仔細的打量了江煙霞一陣,道:「在下看姑娘不足二十歲。」 江煙霞道:「他們中毒已經多年,怎麼能是我下的毒呢?」 容哥兒道:「那麼你召開求命大會用心何在?」 江煙霞道:「你一定要知道嗎?」 容哥兒道:「在下心中十分迫切知曉內情。」 江煙霞道:「好吧!對一個將要死亡的人,我一定不會使他太過失望……」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我舉行這次『求命大會』,使武林道上中毒之人,全都解去內腑之素。」 容哥兒道:「這麼說來,你是在做好事了?」 江煙霞道:「那也不是。」 容哥兒道:「你的用心何在?」 江煙霞微微一笑,道:「我要解除他們內腑之毒,然後收歸己用。」 容哥兒歎息一聲,閉上雙目,不再多言。 只覺神志逐漸迷們,終於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容哥兒迷憫的神智,竟然清醒過來; 睜眼看去,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棕榻之上。這是一個佈置華美的房間,木桌上置放著一支火燭,四壁慢以鵝黃色的經子,幽雅中,別有一種高潔的氣氛。 容哥兒暗道:「我大概是死了,想不到陰曹地府之中,竟然有這等優美的住所,縱然是在陽世,也是不易找到。」 他緩緩站起身子,正待起身下床,忽聞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進來。 素簾啟動,江煙霞緩步走了進來。 容哥兒眼看江煙霞出現於此,不禁一呆,道:「怎麼?江姑娘也死了嗎?」 江煙霞柔和一笑道:「咱們都沒有死,陰曹地府,是一片冷漠的世界,哪裡會有此刻這等柔和清靜之處?」 容哥兒道:「這是什麼地方?」 江煙霞道:「我的住所。」 容哥兒又是一怔,道:「江大姑娘的閨房?」 江煙霞道:「對待像你容公子這樣的貴賓,不算委屈吧?」 容哥兒心神逐漸靜了下來道:「江姑娘,你這般戲弄在下,不知是何用心?」 江煙霞笑道:「容公子替我送來了鄧玉龍的劍話,我怎能不感激萬分呢?」 容哥兒劍眉揚動,怒聲喝道:「那劍譜現在何處?」 江煙霞道:「已然物歸原主。」 容哥兒道:「你們把它抄寫了一本副冊? 江煙霞道:「我閱讀了三遍,已然字字記在心中,不用再抄寫副冊了。」 容哥兒冷然一笑道:「在下身上還帶有一冊記述,想是姑娘也已看過了。」 江煙霞神『情肅然地說道:「那是令堂的手筆,記述著有關你的身世。」 容哥兒道:「不錯,姑娘也已經熟記內心之中了?」 江煙霞道:「我應該仔細閱讀一遍才是,可惜我發覺了書中記述之事,就未再閱讀下去。」 容哥兒忽然想起了玉梅的生死,忍不住問道:「和在下同來的一位姑娘,現在是生是死?」 江煙霞道:「她還好好的活著……」語聲微微一頓,接道:「俞若仙派你們主婢二人來此,別有用心,想來你心中早已明白?」 容哥兒道:「什麼用心?」 江煙霞臉色凝重地說道:「俞若仙把令堂拖入漩渦,所以,才派你們主婢到此,她知道你們主婢進此險地,絕無法倖免被擒的噩運!」 容哥兒道:「我們淪此被擒,對萬上門主又有什麼好處?」 江煙霞道:「只有你們主婢身陷此地之後,令堂才肯全心全意的和我為敵。」 容哥兒道:「家母已經答允了和萬上門主合作,自然是言出必踐,那萬上門主似是用不著再施用什麼手段了。」 江煙霞道:「過去,賤妾也以為如是,但此刻,卻又觀念大變了。」 容哥兒道:「為什麼?」 江煙霞道:「因為我們在玉梅口中,探知了很多有關令堂的事跡 容哥兒冷笑一聲道:「姑娘外貌柔和,一臉病容,誰又會想到你竟是統帥著數百位高手的一天君主呢?」 江煙霞揚了楊柳眉兒,似想發作,但她終於又忍了下車緩緩說道:「容相公,任何一個人的忍耐,都有個限度,如果你一定要激怒我,那也並非是太難的事。」 容哥兒心中暗作盤算,道:「江湖之上,講究機詐,此刻,我命在握其手,似是不直逼她翻臉……」 但聞江煙霞冷冷接道:「容相公不要心個誤會,認為賤妾時你有情,才這樣放縱你。我不忍殺作,只是為了我那可憐的妹妹,你誤認我對你有情,那就想錯了。」 容哥兒心意已改;不再處處頂撞,當下說道:「令妹現在何處?」 江煙霞舉手理一下秀髮,道:「怎麼?你很掛念她,是嗎?」 容哥兒道:「令妹雖然玩世不恭,但她確有一種巾幗豪氣。」 江煙霞道:「我們姊妹生性不同,會妹員長辛與跨子伯蛐的們姐,卻是極工心機……」 容哥兒接道:「這些話我們談不報機,不田再談了,此刻咱們被拽,姑娘想殺未殺不知準備如何處置在下?」 江煙霞道:「看在會妹的面上,我替你留下兩條路,任你選擇一條」 容哥兒道:「哪兩條路?」 江煙霞道:「第一條,自然是和我合作最好,對我對你,都是最為有利。」 容哥兒道:「在下覺得注一條路,很難行得通,姑娘請講第二條路。」 江煙霞道:「二條路,我送你和玉梅出去,讓你們離開此地,此後為化敵為友,隨你之便了。」 容哥兒沉吟了一陣,道:「姑娘此言可是出自肺腑?」 江煙霞道:「不論是否出自肺腑,但我既然說出口來,自然說了就算。」 容哥兒道:「沒有附帶條件?」 江煙霞道:「沒有什麼附帶條件,你要走,立8阿以請便。」 容哥兒緩緩說道:「你不怕在下和你再行為敵嗎?」 江煙霞格格一笑,道:「怕又如何?」 容哥兒率然輕輕歎息一聲,道:「在下未去之前,想奉勸姑娘幾句話。」 江煙霞道:「嗯!什麼事?儘管清說。」 容哥兒道:「目下武林形勢,已然十分混亂,姑娘才慧絕世,武功高強,如果能挺身而起,放棄武林霸業之圖,立可使混亂的武林局面,鎮靜下來,姑娘何樂而不為呢?」 江煙霞淡淡一笑,道:「話是幾句,只是說得太晚了一些。」 容哥兒道:「此刻時日末晚,只要姑娘能夠覺醒,在下願代姑娘從中說合,罷手息爭。」 江煙霞道:「你替我和誰說合?」 容哥兒道:「替你和萬上門主說合。」 江煙霞臉色一沉,說道:「容相公,你既然決定要走,賤妾有幾句話,希望你帶回去,轉告給俞若他和令堂。」 容哥兒忽然發覺到那江煙霞蒼白的臉上,泛現出一片殺機,不禁為之一呆。 但聞江煙霞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告訴令堂和俞若仙,在我本讀那鄧玉龍劍譜之前,對他們兩位確然還有點顧慮,但此刻情勢有些不同了……」 舉手理一下長長的秀髮,接道:「此刻他們如若能夠及時回頭,時候末晚,如若她們能夠撒手不管,武林經此一變之後,並非如你想像的那麼惡劣,如若他們硬要插手其間,只有把事情鬧得更糟了。」 容哥兒道:「古往今來,武林道上,不知有多少人為了維護傳統正義,灑熱血,拋頭顱,在所不惜……」 江煙霞冷笑一聲,接道:「容相公豪氣凌雲賤妾極是佩服,湖畔已然備好小舟,容公子若不要賤妾相送,儘管自行登舟,駕舟人會把容相公送到俞若仙停身所在。」 這幾句話,雖然說得十分婉轉,但實際上卻無疑下了逐客之令。 容哥兒站起身子,緩緩說道:「不論江姑娘用心何在,在下都該一謝不殺之情。」 江煙霞端坐不動,淡淡一笑,道:「不用謝了。」 容哥兒不再多言,轉身大步向前行去。 行出門外,只見一個女婢,掌燈在室外相候。 那執燈女婢道:「女婢奉命在此等候相公。」 容哥兒心中暗道:「看來,那江煙霞早已料到我不會答允和她合作了。」 心中念轉,口中說道:「有勞姑娘帶路了。」 那執燈女婢當先向前行去。容哥兒隨在那女婢身後,一面行走,一面伸手探入懷中,取出鄧玉龍的劍譜,和母親手記,果是原物,心中稍感寬慰。 在行進之中,容哥兒暗中察看,此刻置身之地已然不是那石堡所在,但見黑夜中人影幢幢,防守極是森嚴。執燈女婢,步行極為迅速,快得使容哥兒無法細察四面景物。 轉了幾個彎子後,已然到了水邊。 容哥兒抬頭看過去,果見一艘木船,已然靠岸而停。 兩個全身黑衣的搖櫓大漢坐在船尾。 執燈女婢欠身一禮,道:「容相公請上船吧!」 也不待容哥兒答話,轉身急步而去。 容哥兒望著那女婢背影,消失不見,才緩緩登上木舟。 這是一臾梭形快舟,艙位甚小。僅可容四人坐下。 兩個坐在船尾的黑衣大漢,雖知容哥兒登上木舟,但卻連頭也未轉一下。 容哥兒舉步行人艙中坐下,心中暗道:「白娘子取去我的至得到,人也失約末至,想必是已被江煙霞發覺了她的行蹤,予以囚禁了。」 付思之間,忽聞步履聲響。一個勁裝大漢,手執燭火登舟,放下火燭,和一個木盒,轉身自去。 容哥兒才望了那木盒一眼,只覺那木盒十分精緻,卻不知放的何物,心中雖然生疑,卻未動手查看。 又過了片刻,又是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容哥兒此刻,有著無比的鎮靜,竟然連頭也不回。 只聽一聲清脆、驚愕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少爺,你無恙嗎?」 容哥兒回目望去,只見玉梅站在艙門口處,滿臉驚愕之色,望看容哥兒發呆。 容哥兒輕輕歎息一聲舉手一招,道:「俄很好。」 玉梅緩緩流下淚來,道:「他們以少爺生死作為要挾,迫我說出很多內情。」 容哥兒道:「不能怪你,你坐下來,咱們再談。」 玉梅緩緩坐下身子,道:「他們說少爺已成殘廢,而且帶找到行刑室外查看,果見少爺臥在一張木榻之上,雙腿上盡為鮮血染紅……」 只聽沙沙幾聲輕響;小船離岸向前疾馳而去。 容哥兒接道:「他們用把我迷了過去,擺出一副身受慘刑之狀,你不知底細,自然是要受他們之騙了。」 玉梅輕輕歎息一聲,道:「小婢早該想到才是,竟然一時大意,被他們騙去了全部秘密。」 容哥兒道:「什麼秘密?」 玉梅道:「夫人山居中事,除了小婢之外,很少有人知道。」 容哥兒搖頭笑道:「不用引咎不安了,這些事,也莫不得什麼秘密。」 玉梅眼看容哥兒不但毫無責備自己之意,而且神情輕鬆,毫無訝異之感,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難道他經歷之事,更重我十倍百倍嗎?」 想到船捎上,還坐有兩個搖船之人,也就不再多問,回目一項,看到了那只木盒,變轉話題問道:「這盒中放的什麼廣 容哥兒搖搖頭道:「不知道。」 玉海低聲說道:「要不要小婢打開瞧瞧?」 容哥兒略一沉吟,道:「最好不要,他送這木盒來,用心也就在希望我們打開看看,我就是不要看它。」突然舉手熄去艙中燭火,接道:「玉梅姐姐,咱們借此時刻坐息一陣,養養精神吧廣兩人不再談話,小舟上陡然間沉寂下來。 那兩個搖舟大漢,始終一言不發。 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東方天際,泛起了魚肚白色,已然是破曉時光。 容哥兒突然站起身子,行向船頭,長長吁一口氣,轉目四顧。 晨光中,只見浩渺水面上泛起一片水霧。 兩個搖櫓大漢,一直運臂搖櫓,望也不望穿哥兒一眼。 忽然間,快舟一個急轉,直向正前行去。這時,晨光漸強已隱隱可見湖岸景物。 快舟如箭,眨眼間梭形快舟已然靠近湖岸。 那兩個搖櫓大漢,同時站起身子,左面一個人冷冷說道:「到了,兩位請下船吧!」 右首那大漢道:「兩位的東西別忘記帶了!」 容哥兒道:「什麼東西?」 那大漢道:「搬上已經交代,這木盒讓兩位帶走。」 玉梅轉身入艙,取過木盒,兩人雙雙跳下梭形快舟。 那兩個搖椅大漢,待兩人身子跳起就立刻掉轉船頭而去。 玉梅放下手中木盒,道:「少爺,不知道這木盒中裝的何物,咱們打開盒蓋著看如何?」容哥兒道:「要多多小心!」 玉梅應了一聲,把木盒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打開盒蓋。 仔細一瞧,不禁失聲大叫,道:「人頭!」 容哥兒道:「什麼人頭?」 玉梅道:「女人頭。」 容哥兒緩步行了過來,仔細一看,長長歎息一聲,道:「是白娘子,唉!無怪她失約未來,原來早已被殺死。」 玉梅合上木蓋,道:「她給了咱們這一顆人頭,不知是何用心廣 容哥兒苦笑一下,道:「殺一做百,使咱們知難而退。」 玉梅道:「一天君主對待屬下如此殘忍,何以不殺咱們呢?」 容哥兒道:「她不殺咱們,必有作用,絕非慈悲為懷。」 原來帶幾分狂傲的玉梅,此刻卻意氣盡消,默默地跟在容哥兒的身後,緩步向前行走。兩人行約十餘文,到了一座竹籬環繞的宅院前面,籬門忽開,玉燕疾奔而出,迎上兩人,說道:「兩位無恙嗎?」 容哥兒望了那宅院一眼,道:「萬上住在此地嗎?」 王燕道:「兩位怎會找到此地?」 容哥兒道:「一言難盡,在下急欲要見萬上,不知她是否住此?」 玉燕點點頭,道:「萬上正在和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商談大事。」 容哥兒道:「那很好,就請姑娘替在下通報一聲,就說我有要事求見。」 玉燕道:「兩位先請進入宅中別室小坐,小婢立刻給你通報。」 容哥兒道:「有勞姑娘。」舉步進入宅院之中。 玉燕把兩人領入一座廂房之中,道:「兩位可要進些食用之物?」 容哥兒道:「不用了,在下立刻要見萬上,頓勞姑娘快些通報。」 玉燕不再多問;匆匆而去。 片刻工夫,玉燕返回廂房,道:「萬上有請。」 容哥兒回顧了玉梅一眼,道:「你好好休息。」 玉梅經過這一番折磨之後,傲氣全消,點頭應道:「小婢在此候命。」 容哥兒提起木盒,隨在玉燕身後,穿過兩重庭院,直入大廳。 行到廳門口處,俞若仙已然迎了出來,笑道:「容相公辛苦了。」 容哥兒欠身一禮,道:「晚輩無能,被人生擒,能夠再見老前輩,已算兩世為人了。」 俞若仙神情不安地說道:「你們主婢走後,我一直心中不安,幸好你們無恙歸來,否則,我真的無法向令堂交代了。」 容哥兒道:「家母還未到嗎?」 俞若仙道:「令堂一言如山,既然答應了,絕然不會失約,此刻約期已屆,令堂還不見來,定然是有意外變故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不過,以令堂之能,縱然有不測大變,亦能應付。」 容哥兒中心暗道:「聽她口氣是對我被擒之事,早已在預料之中了。」 心中念轉,口中卻說道:「在下見到了那一天君主。」 俞若仙點點頭,道:「容相公,請入廳中坐吧!我替你引見幾位高人。」 容哥兒心中忖道:「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都是武林中極難見的人物,如非這次江湖大變,我容哥兒想見他們一面,實非簡單之事。」心念轉動,緩步行入廳中。 俞若仙指著一個身披黃色袈婆、兩道白眉的老僧,說道:「這位是當今少林派的掌門人,慈雲大師。」 容哥兒雙手一抱拳道:「久仰大名,今日有幸一晤c」 慈雲大師道:「容大俠言重了!」 俞若仙又指著一個道長,道,「這是三陽道長。」 容哥兒道:「容某有幸,得會道長。」 三陽道長道:「浪得虛名,容大快見笑了。」 俞若仙目光轉到一個身著月白衫褲,上面滿是補釘一頭蓬亂白髮老人身上說道:「這一位是目下丐幫中弟子敬重購人物,無影神丐岳剛。 容哥兒啊了一聲,道:「晚輩常聞丐幫弟子談起岳老前輩。」 無影神丐岳剛一揮手,道:「容大俠不用恭維我了。」 容哥兒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目光環顧了四週一眼,停在俞若仙臉上說道:「區區奉命,混入求命大會中去,但卻沿途被人截擊,中了埋伏被擒……」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這番苦亦未受,」 俞若仙道:「什麼內幕?」 容哥兒道:「發覺了那一天君主的真正身份……」 大約這個問題連武當掌門那等修為之人,也不禁問道:「什麼人?」 容哥兒打開手中木盒,放在地上,道:「諸位可認得這顆人頭?」 廳中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看過來。 瞧在那人頭之上,希望能辨認出她的身份。 俞若仙看清了那盒中人頭道:「白娘子!」 容哥兒道:「正是她,她的話,竟然是一番謊言呢!」 俞若仙道:「什麼人殺了她?」 容哥兒道:「一天君主。」 俞若仙臉色凝重道:「那你見到了真正的一天君主了?」 容哥兒道:「照在下的看法,這番應該是不會錯了。」 俞若仙道:「她為何不殺你,放你們逃出重圍?」 容哥兒料她必將先問那人姓名,然後再問其他的事,卻不料前若仙竟然先問那人如何放自己。問的大出意外,使咨哥兒征了一怔,才答道:「我無法測度她真正的用心,她可能受人所托,放過在下一次,以便向那人交代,也許她別具用心,挑撥離間老前輩和家母……」 俞若仙接道:「她如何一個挑撥之法?」 容哥兒道:「她告訴晚輩說,你明知我和玉梅,混入其內,難有生望,仍然派遣我們兩人混入其中,用心不過是挑起家母的怒火。」 俞若仙微微一笑,道:「她說的很有道理,那是難怪你們相信了。」 容哥兒道:「在下並未信她之言。」 俞若仙笑道:「你為什麼不信呢? 容哥兒道:「在下相信萬上,並非如此用心。 俞若仙沉吟了一陣,道:「派你們兩人前去,實也是一場賭博。不過,我已經事前想過,這場賭博的機會,勝大輸小……」 容哥兒心中不服氣,接道:「為什麼? 俞若仙道:「因為我細數江湖人物,有此才能的,只有兩人。」 容哥兒道:「什麼人?」 前若仙道:「令堂和金風門中的江大姑娘。」 容哥兒征了一怔,暗道:「這前若仙果然厲害。」 但前若仙接道:「當我證明了令堂並非一天君主,餘下的只有江煙霞了。」長長歎息一聲,問道:「你見過那真正的一天君主之面,不知我的判斷如何?" 容哥兒道:「萬上的推斷不錯,金風門的江煙霞,才是真正的一天君主,她因化身,造成了屬下和武林同道一個印象,就是那一天君主是一位喜著青衫的老人,她自號無極老人,不過是眾人為那化身所惑,想不到,那真正的一天君主,竟然是一位常帶病容的少女。」 俞若仙沉吟了一陣,突然抬起頭來,兩道銳利的目光,緩緩由容哥兒、慈雲大師、三陽道長等臉上掃過,道:「諸位是武林中的正義支柱,整個武林能否逃過這次大劫,全要依仗諸位了c」 慈雲大師道:「老衲相信,就憑我少林門人亦可和那一天君主力戰一場,但目下我寺中幾位長老和各院中上坐弟子,大都中了奇毒,目前已無再戰之能了。 三陽道長道:「武當門下,亦是如此。」我丐幫都不畏懼,但目下我幫中幾個主事的人,都已經中了劇毒,且因此鬧成了幫中分裂。」 俞若仙緩緩說道:「淚下可以和她接手之人,除了我萬上門之外,還有容夫人的屬下。我方雖是精銳之師,只是人數太少,不足和她對抗……」 慈雲大師道:「老袖覺得眼下最為緊要的事,是設法先行找出解毒之藥,才能談到和她抗拒。」 三陽道長道:「可惜的是,我等毒發之前,都不知如何中毒,何時中毒,更沒有見過她用的毒藥了。」 容哥兒心中暗道:「少林、武當兩派門人,最為眾多,代代都有傑出的高人,這兩派自甘認輸,不願再戰,俞若仙只怕也無致勝之道了。」 但聞俞若仙緩緩說道:「我知道三位體念門下,不忍看他們毒發而亡…」 慈雲大師接道:「我少林派雖然門現森嚴,但此刻情勢不同,寺中千餘僧侶,十之七八中毒,自老袖算起,至各院主持人,及殿閣中上座僧侶,無一未中奇毒,自從一天君主求命大會傳出之後,幾乎在同一天中,本寺各院主持及老初,同時中毒……」他揚了揚慈眉,接道:「當時老神和幾位長老,及殿院主持,決定以本身內功,和寺中存有的療毒丹九,一試和身中之毒抗拒,哪知,所中之毒,毒性甚烈,未運氣抗拒之前也還罷了,一行運氣抗拒,毒性發作更烈,除老納和幾位內功特別精深的長老,還勉強可以支持之外,大部分人立時暈倒,老袖和幾位長老,雖未暈倒過去,亦感覺到支持困難,就在那時,一天君主的專使來訪。」 俞若仙道:「他說些什麼?」 慈雲大師道:「他要我等,立刻停止運氣和毒性抗拒,並告訴我等,凡是中毒之人,都已經失去動手之能,但三個月內,還不會死亡,唯一的求生機會,就是趕往求命大會中求命。」 俞若仙道:「因此,大師就決定了接受那一天君主之令,趕來此地求命。」 慈雲大師緩緩說道:「老袖為此事已然苦思了數日夜之久,我不能使沿傳千百年的少林基業,在老袖手中而絕…… 三陽道長接口道:「為了姑娘的請求,我們已耽誤晉見一天君主之期,我們不能再誤,明日午時,如是萬上門還無法解去我們身中之毒,貧道就不再等候了。」 以向多智見稱的俞若仙,此刻竟然也想不出一點辦法,沉吟了一陣,道:「道長既然決定了要去晉見那一天君主,我也不便阻擋……」目光轉到慈雲大師的臉上,道:「大師呢?是否也準備明日午時,去見那一天君主?」 慈雲大師點點頭道:「不錯,如是明日午時之前萬上不能想出解毒之法,為千百少林弟子的性命,老初亦不得不去見那一天君主了。」 俞若仙一皺眉頭,目光轉到了無影神丐岳剛的身上,道:「閣下呢?」 岳剛沉吟了一陣,道:「老叫化也得去瞧瞧。」 俞若仙緩緩說道:「三位既然都有此決定,我也不便阻擋,不過,我還有一事,提醒諸位。」 慈雲大師道:「什麼事?」 俞若仙道:「關於神秘的一天君主,此刻身份已經揭穿,她是金風門中的大姑娘,名叫江煙霞,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少女。」 三陽道長接道:「不管她是何人,但她目前,卻掌握著我們這幾大門派的存亡。」 俞若仙抬頭望望天色,道:「距明日午時,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也許,我能夠在明日午時之前,想出解毒之法。」 慈雲大師道:「真能如此,我少林願為前驅效命。」 蜀山劍俠新傳 6此去合雙棲為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再來成隔世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6 本章字數:12848 話說當地乃是一條深谷,谷徑寬廣,山容雄秀,到處翠柏森森,繁花如繡,風景絕佳。左近更有一洞,石室兩間均甚高大,裡間並還設有木製門戶和石榻几案,以及爐灶用具之類,彷彿歷年頗久,門已朽腐,室中用具卻甚清潔;尤其是那洞甚為眼熟,好似以前到過。 二人一到,便不知不覺自行走進,到了裡室。孫毓桐見孫同康仍用一手半抱著自己,便佯嗔道:「人已到地,怎還不肯鬆手?」隨說,隨將孫同康手甩脫,同去石榻坐下,說道:「想不到今日成功,如此容易,只那妖蜃毒氣厲害;你只顧用寶鏡抵禦,未用寶鏟防身。我回得稍慢,你便難免中毒,臨敵如此大意,我真替你擔心呢!仙芝被我連根取來,芝實也還未落,正好服食。這類靈藥,舉世所稀,結實形色,因時而異,芝葉也有延年輕身之功。只是芝實必須即服,延時一久,靈效便差。休看你真元虧耗過甚,服後不久,立可復原,本來尚須和制,幸我早有準備。」 說時,她早從身畔取出一個玉碟、一柄玉刀,將那形如枇杷、色作金紅的芝實輕輕切落;再取一粒靈丹,一同放入碟內,用刀一碾,立化成一碟青色乳漿,清香撲鼻。剛勸孫同康服下,覺著心頭發熱,身子疲軟,懶洋洋大有神倦欲眠之象。暗忖:「先在空中飛行時,便覺身懶心熱,不曾理會;此時更甚,這等現象自來所無,是何緣故?」猛抬頭,見孫同康臉上通紅,宛如酒醉;兩眼隱蘊熱情望著自己,似要冒出火來。心中一驚,想要斥說幾句,話到口邊,不知怎的不忍出口。 微一遲疑之際,忽聽外面破空之聲甚是迅急;同時孫同康也湊近身來,似要前撲。她剛低喝得一句:「你待作甚?」那破空之聲已在洞前飛墮。二人因一路未現形跡,疑是白衣少年除卻妖蜃跟蹤尋來;但是對方怎會得知落在此洞,一到便對直下降?初次相遇,來意善惡難於預料。雖然芝實已服,無所用其顧忌,畢竟無事為妙。方打手式噤聲潛伺,心盼來人也許住在近處,由外飛回;只等過去,便即起身。 忽聽洞外厲聲大喝:「小狗男女,偷犯鳩道長禁例,已是該死;竟敢將白龍澗兜率仙芝盜去。休看鳩道長先前入定,被你乘隙得手,回醒略一行法,立即查知究裡。你們先犯禁網,已有感應,無論逃向何方,俱如掌上觀紋;現已撒下天羅地網,休想脫身。曉事的,速將仙芝獻出,少時鳩道長罵臨,或許還能容你二人活命;稍有違抗,身遭慘死,還受煉魂之苦,悔之無及了!」 孫毓桐聞聲,早有戒備;再聽出來人竟是鳩道人洞中所遇妖人,並非白衣少年,情知不妙。不等說完,便將飛劍、法寶一齊施為,先將二人護住,然後一同走向外室。洞門外面已被妖煙邪霧佈滿,一片渾茫;妖人並未進洞,只在外面喝罵,也未當洞而立。 孫毓桐久經大敵,看出邪法雖然厲害,敵人不往洞內衝入,多半內怯。暗忖:「雙鏡合璧足可防身,聽妖人口氣,鳩道人尚還未到,正好乘機衝出;只能飛到峨嵋,立可無事。」心念才動,人已到了洞口,忙令孫同康將鏡取出,與自己寶鏡合用;在青、白兩道劍光環身圍護之下,一同飛起。盪開洞門妖煙,衝將出去一看;洞外煙光雜沓中,立著一個妖人,果是先前所遇。 一照面,那妖人便戟指喝道:「小狗男女納命。」 孫毓桐見那妖人,形貌醜惡,聲如狼啤,神態甚是凶橫,不禁有氣。知道白龍澗仙芝被己取走,妖人已成深仇;反正勢不兩立,樂得為世除害,去一個是一個。便鳩道人趕來,邪法厲害,有此雙鏡合璧和二人的法寶飛劍,縱不能勝,也不致為其所害。自己和孫同康歷劫三生,應在今生合修仙業,同參正果;仙機早有預示,更無中道夭折之理。自己不過為了孫同康真元損耗,仙芝初服未久,為防意外,不願多事。妖人這等可惡,反正不動手不行,怕他何來?想到這裡,本就氣往上衝。 那妖人名叫黑手真人烏蒙,乃竹山教餘孽。自從竹山教被青城派劍仙呂靈姑、裘元、虞南綺、紀登、陶鈞、陳太真、紀異等誅戮殆盡,烏蒙恰在外未歸,因得漏網。自覺勢孤力弱,報仇固是無望,還要防到仇敵搜索。無如平日性情乖戾,無甚同道之交,在竹山教中行輩頗高,其勢不能改投別的異派。有兩三處可投的,對方見峨嵋、青城兩派日益昌明,威力至大,俱都膽怯怕事,各自斂跡,輕易連門都不出,豈肯收容逃亡?再說也無法進身,迫於無奈,只得匿跡銷聲,東藏西躲。 過了些年,妖人見對方並未趕盡殺絕,窮搜餘黨,心雖稍安;終覺孤立無友,遇上事,連個應授皆無。想起鳩道人,昔年曾有往還,後因屢次約他相助,均遭堅拒;嫌他膽小怕事,心存鄙薄,未再登門。此人驕旺乖僻,喜人奉承,尤其正教中人從不與之為敵;不特是個奧援,還可托庇。 那知尋到門上一談,鳩道人先是淡淡的無甚表示。烏蒙知他性情古怪,事須漸進,便在左近尋一山洞住下,時往請見,詞禮極恭。到了最近,鳩道人方始吐口說出煉法之事,只囑不可洩漏。烏蒙探出他心意,自是高興。 這日合當有事,孫毓桐、孫同康中途降落的山谷恰在妖窟左近,烏蒙早就發現,因鳴道人再工嚴囑:「你住我附近無妨。如在此方圓五百里內生事,不必對頭尋你,我便是你仇敵。真有要事,也須先對我說,經過商計,方能下手。」 烏蒙知他言出必踐,自己法力又不如他,窮途求人之際,自無話說。當日發覺二人,看出敵黨;左近素無正派中足跡,料定有事,隨往報知。偏巧鳩道人完功在即;到時,二人避得又巧,未被識破。烏蒙連喚未應,去往後面竹樓一看,法台四外封禁,無法入見,輕將二人帶出禁地。如非最末出口一關,將隱形法破去,妖法有了感應,妖人連影子也不會知道了。 烏蒙初遇二人,本無仇怨,只為邪正不能並立,心恨正派中人刺骨;又想討鳩道人好,主人脾氣太怪,便未驚動。直候到鳩道人事完相見,一說前事,鳩道人方欲行法查看;忽然發現後山出口,攝形禁制,有了感應。所設邪法甚是厲害,來人只一由此通行,真形立被攝去,此後百日之內,對方所去之處,全可查知;並且多高的隱形法,也吃破去。 鳩道人因自己久居本山,素無外人足跡,忽有正教中人通過,所去又是通往後山秘徑,好生驚疑。忙即行法查看,才知後山白龍澗底,還藏有一株兜率仙芝和一個妖蜃。只為陰陽叟法力封禁,不特外人不知,連自己近鄰多年,後山也曾去過,均未發現一點影跡。這兩樣全是仙凡罕遇的靈藥奇珍,明是自己應得之物,竟吃外人盜去,如何不恨! 他先頗激怒,繼一想,來人竟敢通行禁地;偏巧自己行法正亟之際,陰陽叟所設禁制,恰又在來人到時自行失效,仙芝靈實也正結實。般般湊巧,分明算知一切,早有安排;恐是青城、峨嵋兩派門人所為。如若追去,保不從此便動干戈;雖然邪法已經煉成,到底深知敵勢太強,而自己黨羽又少,不可輕犯。 方自躊躇,吃烏蒙在旁巧語一激,鳩道人不由犯了平日驕愎之性。暗忖:「這兩派門下往白龍澗,盡有途向;由空直下,更是迅速,斷無怯敵之理。為何犯險,由此洞中秘徑偷越?這兩派門下,怎會如此清虛膽小?多年威望,如吃兩個初出道的後輩偷越禁地,盜去靈藥奇珍,何以見人?」越想越有氣,因法台佈置繁密,急與烏蒙相見,尚未撤去;便把所有攝形鏡,連同一面妖旛交與鳥蒙。令照鏡中所現來人去路,追蹤趕往,自己隨後就到;擒人不可殺害,務留活口,待己處置。 也是各人運數所限,鳩道人別的邪法均不尋常,惟獨所習攝形法,乃南海鮫人島妖道巫啟明門人——「神風使者」項紀私相授受。不久巫啟明師徒,便在灌口為朱梅、楊瑾所殺,並未學會。用時只現人影,據以搜索去路;被攝人所經之處,一切物事卻照不出;轉不如鳩道人自練邪法,三五百里內景物,宛如親見。 鳩道人為了忙於撤收法台,只看出了前半截,便與烏蒙商計追人之事;孫毓桐等途遇白衣少年,截殺妖蜃一段,恰未得知。否則,鳩道人對於同類妖邪固極驕狂,對於正派中人,卻只自恃不出為惡,對方為難,有詞可借;外強中乾,心實畏忌。如被看出妖蜃就戮時情景,又見仙芝已被對方服食,也就息念,未必再追下去了。 烏蒙素來性暴,一心討好,以為兜率仙芝如經製煉,或與正派中大小還丹之類靈藥同服,功效更大。來人剛剛到手不久,又是連根采去,匆忙中必還未服;就服芝實,根葉也必尚在。妖蜃更是左道配製媚藥的珍品。滿擬此行不虛,聞命即行;妖鏡所現人影在鏡中心,隨著所追途向,正反偏側隱現,追尋極易。 此時白衣少年已將妖蜃除去,為恐貽毒害人,特將死蜃屍身攝回山中消滅,剛離開不久;雙方相隔雖是極少時間,但是途向相反,恰巧錯過。烏蒙尋到谷中,因鳩道人曾說:來者少年男女二人,各有珍奇法寶飛劍,深淺尚自難測。以前吃過正派中人苦頭,又防遁走;一到,先將妖旛如法施為,放出千百丈煙光邪霧,將全谷籠罩封閉。正自對洞喝罵,忽見寶光劍光環繞之上,衝出一雙少年男女。方看出不是易與,孫毓桐已當先發動,手揚處,一連串七枝尺許長的紅光,連珠也似先朝烏蒙飛去。同時,兩道鏡光連合一起,所照之處,煙光妖霧立被沖蕩成一個大供。 烏蒙看出紅光乃飛針一類的法寶,自己還能抵敵;這兩面寶鏡素來未見,威力甚大,如被衝出遁走,豈不難堪?左肩搖處,飛出五枝飛叉迎敵,又放出一幢暗綠妖光將身護住。大喝:「小狗男女,速將仙芝藍蜃獻出,也許還能活命。否則,我已發動九天都菉**,布就天羅地網,你二人形神皆滅了。」 孫毓桐恨他罵人,又見寶鏡所照之處霧散煙消,雖然隨滅隨生,並阻不了自己;便鳩道人在此,一不能敵仍可衝出,怕他何來?心膽一壯,決計除此妖邪。口喝:「無知妖邪,死期已至,還敢猖狂!」隨說隨將飛劍離身飛起,直射過去。 烏蒙先見敵人飛針精芒閃閃,及至飛叉迎敵,竟是虛有其表。這道青色劍光卻似厲害,忙放出一片綠陰陰的妖光,擋向前面,連紅光帶青光一齊擋住;一面將那五枝飛叉去敵飛劍。初意竹山教中本門煉魄叉,神妙陰毒;對方飛劍一不能敵,立即魂悸心搖,六神受制,昏迷倒地。越是身劍合一,感應越大。初遇不知深淺,才將惟一防身法寶全數發出。嗣見無什奇處,正好用此擒敵,特用妖光將叉倒換下來,去敵飛劍,不料上了大當。 孫毓桐一見妖叉,便看出是竹山餘孽。知道此叉厲害,飛針不能破它,故意不發揮飛針威力,放劍出去,本就是想引其分散;及見妖人自行上套,再妙沒有。一面加強劍光去敵飛叉,暗令孫同康加緊戒備。等雙方鬥到急時,妖人全神貫注叉上,倏地手揚法訣,向前一指,七枝飛針尖上,突發出一股極強烈的火焰朝前猛射,綠光立被衝破,勢同電射。等烏蒙百忙中警覺,看出厲害,護身妖光已被飛針穿透;連想逃走的念頭都未容起,一片連珠霹靂過處,飛針上烈焰已各化神雷爆發。只見一蓬烈火突然湧起,烏蒙已被震成粉碎。 孫毓桐成功原屬僥倖,見妖人已死,煙光邪霧勢仍強盛,心中驚疑。正忙著想收妖叉飛走,猛覺四外潛力加增,空中妖叉一閃不見;情知有異,敵人必有厲害黨羽。方令孫同康同持寶鏡,加意戒備;面前煙光分合中,現出一個鳩首黑衣、身材矮瘦、手持鐵杖的妖道。 二人一見那等醜怪形貌,知是鳩道人到來,九天都菉邪法必已發動,如若衝不出去,凶多吉少。一時情急,各把手中寶鏡同照過去,兩道鏡光合成一股,立發出百丈精芒,千重霞彩。妖煙邪霧立時滾滾翻飛,狂濤雪奔一般退去,當前無形壓力,也輕鬆了許多。 孫毓桐因武當諸女曾說鳩道人邪法厲害,力囑小心應付,預有成見;初遇勁敵,未免驚疑。及見這等情景,心中一鬆,方覺邪法威力不過如此。待要二次放出飛針、飛劍殺敵時,猛瞥見鏡光到處,鳩道人身上起了一片黑煙;擋得一擋,好似不敵,往側一閃,避開正面。未容鏡光移照過去,忽向二入陰惻惻一聲詭笑,人便隱跡不見。 眼前倏地一暗,上下四外立被黑眚濃煙佈滿,二人在那麼強烈的護身劍光之下,竟不能看出一點景物。孫同康寶鏟也化成一幢精光飛起,籠罩全身。雖未受什麼危害,但是黑眚邪煙濃密,壓力至大;鏡光雖能沖盪開去,那黑青卻成了一片煙海,浩際無涯;又是隨生隨滅,越聚越密,一任何方衝突,老飛不出陣去。 孫毓桐又把七枝飛針,放向鏡光所沖煙供之前開路。那知飛針雷火,只在鏡光前頭亂爆如雨,一離寶鏡所照之處,便吃阻住,怎麼運用也不能衝向前去,火光也不甚強,這才知道厲害。雙鏡合璧雖能沖蕩,但是妖法在敵人主持之下,隨時顛倒挪移;除將妖法破去,任向何方沖逃,均是徒勞。幸而所用法寶、飛劍尚能防身,否則不堪設想。只可暫停,另打主意。念頭一轉,便停了下來;二人所中妖蜃淫毒之氣,已自發作。只為身在危境,孫毓桐功力又深,情自雖在無形滋長,始終不曾動念。 本來還不致於有事,無如鳩道人邪法陰毒;又看中那兩面寶鏡,決意必得為快。及見對方護身法寶飛劍厲害,邪法難侵;又當往來衝突之際,兩心合一,似動實靜,雜念難生,邪法下易侵入。這類邪法最干正教之忌,初次煉成,功候尚不十分精純;時候久了,萬一敵黨能手有人路過發現,必來作梗。就說不致慘敗,從此多事;奪寶、奪芝也成空想。方覺急切間無計可施,二人這一停,正合心意,立將邪法全力施展出來。 孫同康中毒最重,如非預服芝實,不能自制,早為內火所焚,萬無幸理。這時便無妖人暗算,也自難支,那再經得住邪法潛侵、魔頭暗算?二人身外本是漆黑一片,除壓力甚重外,也辨不出是煙是霧? 立定以後,孫毓桐法力木高,因恐妖道巧施乾坤大挪移法,暗中倒轉,將自己移往法台之上,更是不了。一對面便把地勢看好,將自煉法寶兩儀針取了一枝,暗擲在地。 此針一陰一陽,靈感相通,專為遇見強敵,為邪法迷困時辨查方向途徑之用。發時先用陰針,並無光華,由著寶主人的心意,不論山石林木一觸即入,深藏在內;一任途向多麼迷亂,只把陽針取出一彈,陰針立生感應,由藏處發出一道極強烈的毫光,上衝天漢,立可循徑,重別原地,又可用為求救信號。先前敢於四面衝突,也由有此異寶,不怕迷失之故。 事有湊巧,藏針處恰在洞口。妖道防二人衝出太遠,為人所覺;以為山谷高深,易於隱晦。妖窟太遠,並未想到將人移往;只照著所飛途向,不住行法倒轉,以致始終未離原處。二人也未看出是在洞口左近,立定以後,正在苦思脫險之策;忽見眼前一花,一片淡紅光華閃過,離身不遠黑煙中,現出六個腰繫淺紅蓮花短裙、肩掛同色雲披、此外臂腿全裸、身上籠著薄薄一層彩煙的少女;四外黑煙立時空出一段。少女一現身,便喜孜孜朝著二人,舞蹈歌唱起來。 這六個少女,全都粉妝雪琢,美如天仙;這一歌舞,越顯出一身柔肌媚骨。玉映珠輝,星眸流轉,妖艷絕倫;音聲又是那麼柔靡淫蕩,端的令人見了心魄皆融。 少女歌舞未終,倏地旋風般疾轉兩下,輕籠身上的彩煙,立化作千萬花片飛起。所著雲披蓮裙立時卸去,通體一絲不掛;粉灣雪股、**酥胸全都呈露,在滿天花雨繽紡中,越舞越急。一會雙手據地,倒立旋轉,玉戶微張,元珠外孕;開翕之間,備諸妙相。一會又反身起立,曼舞輕盈,**齊飛;花光掩映中渥丹欲吐,若隱若現,更易使人迷目心蕩,撩動情思。 孫毓桐看出妖道急於取勝,竟把九天都菉**中,最厲害的「六陰**」施展出來,想將真魂攝去。此法最是陰毒凶險,也最犯天忌,自來邪魔左道精擅此法的,俱不敢於輕用。妖道剛邪法煉成,便敢大膽妄為。雖然遲早必伏天誅,但是此法暗有魔頸主持——害人不成,魔頭還攻,反害自身——如今成了存亡不能並立之勢。此時又不能破他,出手易為魔頭所算。除用法寶謹密防身,不令魔頭潛侵,靜俟正教中人路過發現;或是武當諸友見己不歸,尋來相救,更無良策。 不過這等相持,不知何時方能出困?在此期中,心念稍為把握不住,立被魔頭侵入,危機瞬息,也是可慮。孫毓桐自信道力堅定,或者無妨;丈夫愛戀自己已歷三生,山中相處,尚能發情止禮。這一路上,想因別遠會稀,在在流露熱情,分明蘊蓄已久,難於遏制;再見這等魔相,必易引起遐思,豈不大糟?心念一動,忙喝:「同弟,此是邪魔幻相,少時妖道必受顯戮。速將雙目閉上,照你本門心法,澄神定念,免為所算。」 說時,孫毓桐也早染了妖蜃毒淫之氣。一則中毒較淺,道力較深,只管愛苗情苗無形滋長,未激發以前,並無雜念;加以一見魔女立即警覺,本來可以倖免。無如三生愛侶,關切太甚;邪法厲害,人易入迷。頃刻光陰,如歷數年;雖只轉念瞬息之際,對面魔頭已現出千般幻相。被困的人,必須鎮攝心神,形同入定,才可免難。 孫同康固早入魔,孫毓桐這一關心情念,當時也上了圈套。話才說完,瞥見孫同康並未目注前面,卻把兩眼望著自己,滿面通紅,宛如酒醉神氣。同時,隱約聞到一絲從未聞到過的溫香,立覺神思微微一蕩。當時還未想到自身已入危機,只疑丈夫業經中魔入邪,不禁大吃一驚。知道身陷危境,難再相持;除將丈夫覓地藏起,自也難免。無奈四外沉冥,先前洞穴已難查見。 她心中一念,忽想起兩儀針可以求救;雖然望少,終是一線生機。忙把陽針一彈,身側不遠忽放光明,定睛一看,立處恰是洞口前面。仗著心靈手快,連日一同修煉孫同康所有法寶,全能使用。先見雙鏡合璧,不能衝出陣外,末了光反減弱,沒想到那是吃妖道預制機先的虧;孫同康又中毒神迷,不能發揮全力與之相合,方有那等現象,並非寶鏡之過。為恐有失,各持手內仗以防身,未再發揮它的威力。 這時,一見洞口孫同康,又是如醉如癡神氣,她急忙將所持寶鏡劈手奪過。表面假作拚鬥,一口真氣噴向鏡上;兩道鏡光立合為一,化作百丈虹霞,精芒電耀,先朝對面魔頭六女照去。 妖道本怕這一雙寶鏡;就二人陣中衝突這一會,妖道表面獲勝,無形中,平日聚煉的黑眚妖煙已然損耗不少。痛惜忿怒之下,想將雙鏡奪去,才把最後毒著妄施出來。開始還自內怯,惟恐魔頭為鏡光所傷,勢成兩敗,暗中曾用妖法防護。及見二人停機以後,只與防身寶光連合防護,未再發揮全力;男的神情更似鬆懈。心料二人得之不久,尚未深悉微妙。 此寶與峨嵋「天遁鏡」異曲同工,專破所煉邪法;妖道不得到手,必為異日之患,因此貪心愈熾,志在必得。為防夜長夢多,急於收功,竟忘顧忌。剛把邪法盡量施為,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有此一著殺手,所發鏡光竟比先前加強數倍。光照之處,當頭六個雪膚花貌妖艷柔媚少女,立現原狀,化為六個青臉紅髮、獠牙森森的惡鬼,紛紛跌翻亂滾,各自怒吼連聲,奮身掙起,齊朝妖道反撲過來。 妖道總算妖法高強,早有準備;一見形勢不佳,不再施邪法對付敵人。一面行法縱避,一面取出法牌連擊,咬破舌尖,一片血光飛出。魔鬼吃血光一罩,就地一滾,重又化為六個體態輕盈、柔肌如雪的美艷裸女,回身同向洞前撲到,仍是輕歌曼舞起來。此舉妖道元氣固是受傷不輕;不將敵人殺死,為防魔頭反噬,還不敢輕收邪法,更成騎虎難下之勢。 孫毓桐也是事出意外,到此方悟雙鏡威力甚大,只為丈夫功力不濟,先前不能發揮;又未想到運用本身真氣增加功力,否則也許衝出陣去。此時雖然發現,只自己不惜損耗真氣,一樣可以一拚。無如人已中邪,妖道厲害,人影至今未見,此舉雖然有望,並無把握。 她念頭一轉,一面加強針光,使其上衝霄漢;一面乘著魔鬼現形,滾轉之際,一手扶起孫同康,退入洞內。同時行法,即用二人劍光散佈開來,將那一片洞壁擋住;再將雙鏡行法懸向洞口之外,使兩道鏡光合一,直照外面。初意將孫同康藏向洞內,用法寶封閉防護,使無後患,再作應敵之計。 那知退入洞內以前,她不合心慌情急,心神一分,邪法毒氛乘機侵入。雖仗應變神速,寶鏡神光厲害,將魔頭擋退隔斷在外,中邪己是不輕。仗著道力精純,當時勉強支持,還不自知;可是一到洞內,連先染妖蜃毒氣同時發作,似這樣多高法力的人,也難禁受。孫同康邪毒更重,自不容說。剛一回到內層石室,方覺週身發熱,心情神倦,孫同康巳撲抱上前,二人就此昏迷過去。 總算防護洞口的法寶、飛劍,均是具有靈性的神物奇珍。妖道看出厲害,不知內裡情勢,不敢妄自侵入。但是二人中邪,妖法已有感應;便在外面加緊施為,欲令二人入魔自敗,然後攝取真魂,劫奪法寶。 似此相持了個把時辰,二人一個修煉功深,一個根骨深厚,又預服了兜率仙芝;如非邪魔潛侵,只事前明白,以強力自製遐心,熬過一個對時,再服去毒靈藥,一樣可以免患。經此一來,真元融會,天地交泰以台?蜃毒漸解;只是邪魔未去,受傷不輕。人在半醒半醉之中,回憶前事,方自驚心。忽然驚天動地一個大霹雷打將下來,全洞壁一齊震撼,搖搖欲倒。隨聽外面風雷大作,霹靂之聲,密如貫珠。 二人本是並頭一同臥在榻上,孫毓桐終較清醒,聞磬首先驚覺;想起飛針求援之事,料知來了救星,連忙躍起。忽覺週身棉軟無力,一看孫同康和自己,立時醒悟,知是前定;心中一酸,也不再說什麼話,忙嬌叱道:「不知何方道友來此相助,此時必和妖道對敵。你還不起身,隨我出去夾攻?今日不殺妖道,誓不為人。」 孫同康神智也潮清醒,一見心上人滿面嬌嗔,眉宇之間隱含幽怨,一雙明眸注定自己,說到末句,珠淚盈然,似欲下墮。猛憶前事,不由心中一震,愧悔交集。其勢無法分說,紅著一張臉縱身欲起,忽覺頭暈身軟。微一坐定緩勢之際,忽聽洞外有人道:「次山夫婦不知如何?全洞均為寶光封閉,如何走進?好在他昔年故居己無甚用,率性將洞頂揭去入內吧!」聲如洪鐘。方覺耳熟,又有一人接口道:「二哥轉世多年,仍是那等性急。次山夫婦也許中毒太深,難於行動,又不知來人心意,故而未行出見,三生良友,無須避忌,待我分光入內便了。」 孫毓桐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前生五家夫婦結盟同修之事,不禁驚喜交集。剛催孫同康一同走出,才到外室,便見寶光閃變,光影分合之間走進男女四人:當頭一個中年矮發子,手持一件形似風車的法寶,發出青、紅、金、白四色奇光,盪開封洞寶光。身後隨定兩個女子,都是身材不高,體貌豐腴,神態嫻雅,似曾相識。末了一個,便是途中所遇,用三足怪蟾困制妖蜃的白衣少年。 才見面,矮胖子便向二人笑道:「我是李清菬,這是令姊孫次嫻,這位是二哥獸王彭勃和二嫂王蘊華,均是前生良友。大哥齊良與大嫂,上月已然聚首,只五弟一人遠在吳中,不久也將重聚。四弟妹轉世較早,功力精純,必已洞悉前因;次山四弟靈智法力未復,雖尚茫然,但是次嫻乃四弟今生骨肉,雖是離家多年,當不致不相識吧!」 孫毓桐一見來人,果是前生良友,又均夫婦成對,知是定數,也自釋然。忙收法寶上前,互相見禮。孫同康一見孫次嫻,出巴是昔年離家出走的二姊,早就心跳;對於前生之事,雖仍不甚了了,但也聽出幾分。忙即隨同收寶禮見,正要敘闊,探詢前事。 孫次嫻因孫同康在家行五,仍喚他五弟道:「你二人之事,我今早方始得知。我們前生五家好友,約定同修仙業,永古不渝。早有盟約,此是定數,弟妹何能獨善其身?無須難過。我們來時,妖道因寶光封閉嚴緊,不明寶鏡妙用;一見持久無功,竟想妄施九天都菉**,一面行法暗驅所煉邪魔,由地底繞出山後破土侵入;一面想將全山震裂倒塌,查看你二人是否中邪難支,以便攝魂劫寶而去。我們再晚片刻,便難免不為所傷了。 「妖道邪法頗高,隱形尤為神妙,幸而二哥一到,便預制機先。恰好三足靈蜮先除妖蜃,吸有滿腹毒氣,尚未與它本身元丹煉合;未與妖道對面,先將毒氣噴出,籠罩當地,使妖道縱然遁走,也無倖免。再用太乙神雷擊散妖氛,然後四面夾攻。 「妖道本不致於慘敗,一則妖法陰毒,自知遭忌;初煉功淺,未免情虛。又不合妄用奼女神魔,見難成功,惟恐魔鬼反噬,急於隱形遁走。剛一飛起,便自中毒昏倒.;魔鬼立即回身反噬,身上要穴全被咬住,精血、元神皆為魔鬼吸去,原形立現。你三哥再用法寶飛劍一絞,連人帶鬼一齊消滅。靈蟾收去毒網,邪煙也自蕩盡了。」 李清菬道:「說來話長,當四弟妹初遇二哥,如不飛走,也不致有此波折。詳情等回洞天莊再談吧。」 孫毓桐聞言,慨然答道:「妹子原為前兩生魔難太多,想起心寒。以為我們一盟十人,將來結局一樣成就;照著初意不過提前兩甲子,卻可免去許多苦卮。仙師所傳恰又是玄門正宗,想等次山靈智回復,功力已深,再往峨嵋向各位師請罪,並與諸兄嫂弟妹重聚。 「不料定數難移,非人力所能挽回,誤中了妖蜃毒氣,竟不自知。加以邪魔潛侵,受了暗算。尚幸能夠轉危為安,能與前生良友同修仙業,原是佳事。我想三哥既定五家弟兄同居清修,必具宮室園林之勝。妹子武當小隱,原為先師臨化以前指點,說次山已然轉世,不久尋來。今生如將白陽真人藏珍得到,使雙鏡合璧,仙業方可有望,也未說別的。 「及至前數月,次山果然巧獲藏珍,並蒙朱老前輩指點尋來。當時本擬早令上路,偏發生妖僧鬥法之事,好些陰錯陽差。中間半邊大師曾對妹子兩次暗示,石、司三位姊妹並還力勸妹子,仍是固執前念,結局反累次山多受險阻。先前我尚在怪他,自聽二姊一說,再想起前生之事,與夫妻臨難分手所說,轉覺對他不起。 「次山此時不比諸位兄嫂,不特靈智未復,本身更是兩中邪毒;雖然服過仙芝,有無妨害尚自難言。雖與諸位兄嫂一齊必無大害,也須照料。反正故居已無用處,妹子意欲一勞永逸,次山仍隨諸兄先往洞天莊,妹子折回武當,將臥眉峰故居送與好友司青璜。所用侍女,或是遣走,或與青璜留下,率性一勞永逸,免得日後又去。二姊以為如何?」 孫次嫻笑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我們五家夫婦,歷劫三生,受盡艱苦魔難,留滯紅塵;不算今生,已是二三百年。還不是情之一字在此作祟!否則最前一生仙緣遇合早成就了。 「並非次山是我兩生胞弟,有所偏向;但他前生原為你延誤仙業,歷經妖邪浸害,受苦最多,他遲轉世好些年也是為你。好容易夫妻重逢,你卻違約;固然將來仍是合籍雙修,總是背他心願。先聞此事以後,方覺你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此舉深意,雖然不惡,終是跡近薄情。 「現在聽你一說,分明前情猶在,只不過你夫妻該有這些折磨,以致行事顛倒,固執成見,不到地頭,不肯回心轉意而已。請想我們五家夫妻,既蒙師恩特許,而乙、凌、白、朱諸老前輩又復憐念癡情,共議促成其事。使我五家夫妻子女,拔宅飛昇,為神仙傳中留此一段從來未有的佳話。事早算定,這幾位長老又是言出必踐的人,你也深知;豈能獨外?實對你說,我們事前已得乙、白二老說了詳情,意似怪你,故作不情,嚴囑不到時刻不許先來,你一想就明白了。 「至於五弟中毒之事,只九寒砂厲害;此時你原可助他復原,你偏固執,未照仙柬行事。後來仙柬又現字跡,得知兜率仙芝產處,成見更深。不料剛服芝實,便生波折。蜃毒雖重,常人中上自無幸理,但他屢世仙根,稟賦不同;又服下這等天府靈藥,如無魔法潛侵,挨過一個對時,邪毒即為仙芝靈氣所化,轉有補益。 「等到了洞天莊,和齋大哥初來一樣,向峨嵋師長遙拜通誠,開讀上年所頒仙示,用那靈符神光一照;雖未必當時回復前生法力,必能洞悉前因,一同修煉。等郝五弟夫妻尋來,重往峨嵋拜謁師長,領取前生封存之寶,功力更非尋常了。我二人久別重逢,甚是思念,本想拉你同返洞天莊;看你仍是前生說了必做的剛直性情,你臥眉峰故居常有些痔女,去安排之後,再來聚首也好。洞天莊除各家子女外,尚有不少門人親故;強將手下無弱兵,何不選擇兩個出色的帶來呢?」 孫同康先防愛妻苦見怪,本在愧恨;又正和彭、李二人問答,雖知都是前生良友,當人終是無法勸說。後聽雙方問答,不特事過情遷,未再嗔怪;此去洞天莊,反可重圓舊夢,長相廝守,真個喜出望外。恰直彭勃問話答完,情不自禁插口代答道:「桐姊原有兩個慧婢,現巳收作門人,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對桐姊和我均極忠心,我犯險往斗妖僧,便由二女所教,定必帶來的了。」 孫毓桐聞言忽然大悟,料定紫、青受了石司諸友指教,作成此事,心頗不快。繼一想,自己那麼細心明察的人,只為除了妖僧回來,見丈夫為救自己中了邪毒,關心過切。後來病起,終日聚首盤桓,一同習練法寶飛劍,竟會忘了查問。可見事前已定,一切均是徒勞。二女受人指教,由於對師忠心所致;略為尋思也就罷了。 孫同康見她聞言秀眉微皺,想起紫、青二女雖然好意,終是背師行事;並曾叮囑守口,如何說出?正悔失言,忽聽次嫻道:「此事我已略知一二,此時弟妹一意孤行,石、司諸道友力勸不聽,只得轉令紫、青二女告知五弟前往應接。青城朱師伯又囑紀異,不見同弟不許入陣。紀道友又在途中,因事耽延;同弟到得恰是時候,否則你和周道友均不免為九寒砂所傷。固然結局無妨,那虧就吃得大了。紫、青二女背師,由於忠義激發,實是有功之人,卻不可再怪她們呢!」 孫毓桐笑答:「那是當然。我只說她兩句,戒其下次便了。」孫同康心剛略放,忽聽破空之聲,甚是耳熟,孫毓桐喜道:「來人頗似石、司二友,待我看去。」說罷,眾人一同走出。 來人遁光己自飛落,正是石明珠和司青璜及紫燕、青萍,各人都帶有箱篋提籃之類。眾人前兩生,多與石、司二女相識;今生尚是初見,互相禮敘,俱甚欣慰。孫毓桐笑問:「我今日才知落在二妹六姊算中,二位必已早知此事,故將小徒帶來,又拿這多東西作甚?」 石玉珠道:「我因桐妹不肯聽勸,家師又命不許過問,雖知事終沒害,到底放心不下。本想另約能手暗中尾隨,相機行事;日前途遇楊仙子,才知諸道友不久重聚,同修仙業。桐妹雖然有險,但非此一舉,夫妻不能團圓。明秋如不同往峨嵋拜謁師長,以後便難入門;並說今日事完,即應與彭、李諸位道友同往洞天莊。如若中途折回,難免不與敵黨相遇,最好無須折回武當等語。 「我料你積習未忘,好些衣物尚在山中,必要取回;惟恐遇上妖邪,又生事故,忙和六妹趕到你家,向眾一說。紫青二女聽你不歸固是情急;下余諸侍女,雖然根骨稍差,俱都靈慧,又隨你好多年,得習吐納之術,深知仙凡之分,平日用功甚勤,滿擬常侍主人同修仙業——聽我一說,都痛哭哀求起來。 「我知你收容他們時,由於一時仗義,將人救走之後,無處安排,又都伶仃弱女;初意帶往山中暫作待女,等人長大,稍習武功女紅,各賜金銀,送往人家擇配,並無久留之念。那知人心向上,時常跪求傳授,你我閒中無事,念在相隨多年,略為指點;他們又堅不捨走,才致延到如今。 「今春你曾說,最大的年已二十歲,決計在此一年以內分別遣嫁。紫、青二女已歸門下,我們自可作主為你帶來。餘人均非大器,你必不肯再留。六妹本要借住你家作為別業,將他老親接來,以奉晨旨;那大一片地方,也須人經管。恰好她們均是熟手,只得答應暫留。你如仍要她們更好,否則便算六妹侍女,日後查看各人修為性行如何,再為設法。為想攔你,並與諸位道友相見,特地尋到此地。你日常應用衣物已由紫、青二女檢出帶來,準備這裡如遇不上,便去洞天莊尋你了。」 蜀山劍俠新傳 6此去合雙棲為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再來成隔世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7 本章字數:15469 孫毓桐料知歸途必定有事,所以石、司二女迎頭趕來,笑道:「我回去本為安排他們,就便取些衣物;既蒙六姊二妹代辦,不回也罷。前生至友,劫後重逢,好些話尚未及說,我們同往洞天莊一敘如何?」齋彭李諸人也同聲邀請,石、司二女原極亢爽,聞言允諾,眾人立同飛起。 那洞天莊在巫山西北叢山之中,四外峻嶺嵩崗,形勢險惡。外層山多童禿,內裡土脈膏腴,水碧山清;更有大片原始森林將路隔斷,黑壓壓不見天日。林中並潛伏著許多毒蛇野獸,亙古以來並無人跡。起初有一條去往江邊的通路,這條路極為曲折迴環:江邊入口極仄,斷岸千尺,下臨急流;終年雪浪翻花,灘聲如雷,舟船所不能泊。外觀只是纖道危壁上面的一個斷崖缺口,危崖璧立,灌木怒生,無法攀援,決看不出隱有一條道路。入口距洞天莊迂迴三數百里,形如旋螺,岐徑眾多;並有極險所在,人便攀援上到入口崖頂,也難過去。 原是昔年莊主李清菬夫妻,峨嵋進謁前生師長,奉命先在川東覓地隱修,以待前生一盟友前往聚合。合切間覓不到適當所在,長壽縣鳳頂街故居雖有房舍,已不合用,正在為難。下山時節正值先進同門,「峨媚七矮」中的南海雙童甄良、甄兌,同了二人愛徒——奏嶺石仙王關臨之孫石完,往後山金頂去訪寶相夫人。途中相遇,談起昔年七矮奉命下山,尋覓洞府: 「當小南極天外神山,與貴州雲霧山西南十四侗天「金石谷」兩處洞府未尋到以前,苦搜各地名山;曾在巫山西部發現一處,景物也頗幽勝。只為地在蜀東,與仙示「滇黔南天」偈語不合,並未在意。 「記得那地方,崖幛屏列,森林環擁;當中平野之上,襟山帶水,勝境天開,土地尤為肥沃。近西北角大片平野之上,繁花錦連,山容黛潑,時見珍禽奇獸往來游衍。並且地勢幽險, 「久聞師弟一盟五家戚友,當年曾發宏願;並得師恩允,神仙眷屬合籍同修。人數眾多,上來又是介於仙凡之間;如將此地開闢出來,真乃絕妙!不過五位師弟門人弟子甚多,往來出入尚欠方便;待我指明途向,你和弟妹把石完帶了同去。他穿山行石頗有專長,你夫妻如合意,可相度地勢,令他代開一兩條通往山外的途徑,就更合用了。」 清菬夫妻聞言喜慰,謝諾起身,飛往一看。果然別有天地,景物出產,無不佳絕。清菬最前生,在五人中雖是行三,兩次轉世均未改變。但他夙根最厚,仙緣遇合最先,也最得師長期愛,歷劫也多,法力最高。 論他前生修為功力,早該成道;寧甘多受危難魔劫,發下宏願:不特自身妻子,連所交幾家好友也約在一起,誓欲同證仙業——才致拖延了好幾生。每次轉世,都在五人之先。雖以賦性謙沖和易,始終均采最前生的敘盟行次,但每次轉世,均他夫妻先入師門;等法力靈智回復,再去開建根本之地;以等眾人轉世,前往會集,無形中仍是眾中主腦。 這時不特夫妻二人已過中年,隨同轉世的子女七人,也多成長。相好地勢以後,因見土肥物阜,地利無窮;自己終是暫居,便請石完開山。初意只開一條通路,石完說:「師叔曾說要把所有親屬門人全招來此,他年道成,又須仙去,一條山路仍不方便。好在不費什事,請由小侄相機而行吧!」 清菬一想也對,便留下石完,和下山時先在解脫坡迎候同往的一女二子,隨同愛妻孫次嫻,著手興建。自往故居田莊,暗中招集門下親屬,和那長厚忠勤的佃工下人,凡是移居的都是全家同往,照著指示時地,陸續起身;自帶門人子女先行。到後一看,就這返里安排十數日內,石完已代開出兩條道路,多是仗著法力,穿山而出。一條竟長千餘里,由西北走,直通陝西鎮巴縣境;因有好些地方,均由山腹中行,並還設下許多阻隔,可以隨意啟閉。一條便在巫山境內,與奉節鄰近。此外便是上文所說,那條通往江遙的崖徑,本來就有,但是中多險阻,猿揉所不能渡。原是石完走後,經次嫻母子無心發現,合力開通出來。本意西北山徑太長,石完一時乘興之作,不便攔他高興,打算走後封閉,以此易彼。 清菬盤算了一陣,覺著另外四家良友不久來歸,師命聽其自來,無法往尋;多條入山路徑,來人自方便些。而這條路又是千山萬壑,峰嶺迴環,中間通著一洞。最關緊要的,仍是環著當地這一帶童山危崖,長只三數十里,開閉極易;盡可聽之,於是便留了下來。當地仍用前生五人同隱的原名洞天莊。 清菬屢生世家大族,服用飲食、宮室園林本極講求;又尋到這等桃源樂土,門人子女更多年輕喜事。山中多暇,取材又易,不消一年,便興建了好些亭台樓榭,開闢出大片田畝。第二年上,先與獸王彭勃夫妻巧遇,接到莊中;跟著芙蓉劍客齊良夫妻,由彭勃、崔五姑二人先後接往山中。孫氏夫妻再一到,五友只差一家,算計也快聚首,大家自是高興。 空中飛行,無須徑由山路,相隔三二百里,晃眼到達。孫、石、司四人均是初來,方覺前面高崖連雲,峭壁參天,腳底亂山雜沓,無可入目。等一飛越過去,忽見四圍碧城環擁,澗谷幽清,夏屋良田,紛列交錯。到處水碧山清,嵐光欲活,斜陽掩映。時見三五農人荷鋤歸去,農家幼童各騎牛背,出沒疏林松徑之間,沿山傍水,橫笛而過;農歌四起,樵唱相聞。 空中下視,除向陽山巔水涯,峰腰崖角之上,矗立著十幾處樓台館榭、雲棧飛橋外,人家並沒見有多少。及隨主人降落,移步換形,時有發現,才看出為數頗多。只為地曠人稀,景物繁妙,因勢利建,別其匠心。屋外大都花樹環繞,不到近前,不易看出。妙在是不論紙窗竹屋、花籬茅舍,全都地無塵污,整潔異常。外景又取得好,不是水木清華,繁花如繡,便是清泉白石,幽籟吟風。主人所居房舍,由山上到下面,共有二十來處,雖多壯麗崇閎,卻不帶一點塵世間富貴氣。端的世外桃源,人間仙府,美景無邊,一時也說不完。 眾人所去之處,乃北面平地上建的一幢臨湖精舍;地廣數百畝,先是滿地荊榛,灌木叢生,新近才經李清菬的子女門人,閒中無事,修建起來。先在當地開出一片湖蕩.再在半水半陸之間,建造了百十間台館房舍;水榭招涼,瓊樓佇月,上山叢桂,竹徑吟風。 本來佳景甚多,觀之不盡。偏巧對面湖岸上,又有一座高廣數十百丈的天生崖幛,平地突起,將外面人家田畝,和附近陂塘小峰隔斷。崖左右又多是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鐵干撐雲,森森秀列。這一大片湖蕩台榭恰被遮住,越顯得景物幽麗,無異仙居;比起臥眉峰又自不同。莊中地大人多,散居各處,眾人自空飛墮,並無什人驚異出視;沿途遇上幾個,執禮甚恭。 彭、李二人略一含笑點首,便各退去,也未交談。等穿出松徑,到了湖邊,石玉珠笑道:「我以前也常由空中路過,均在左近;想不到下面竟有這好所在。因其深藏亂山之中,空中飛行,無論往來同處,均不會由這正面山頂當空飛渡;所以多少年來無人發現。如非李道友來此隱居,山靈有知,當亦叫屈呢!」 正說之間,忽聽一聲馬嘶。孫同康對於愛馬雪龍時刻在念,一聽出是它嘯聲,心中驚喜,不由脫口喊了聲:「雪龍!」往嘶聲來路一看,只見銀光閃閃,一匹白馬影子掩映湖面疏林之中,馬背上還坐著一個少年,一路昂首驕嘶,急馳而來,晃眼馳出林外。目光到處,不特那馬正是雪龍,連那馬背上人也是日常苦念的良友。方自驚喜交集,那馬想是急於要見舊主,竟不繞行湖邊堤路,忽然由湖對岸飛身入湖,凌波踏水,迎面馳來。 司青璜道:「此馬真個性急,這湖岸能遠多少,都等不及。對岸那面荷花,入水時縱得稍後一點,便踏壞了。」孫次嫻道:「此馬委實忠義烈性,自被人救來此間,日常流淚悲鳴,思念故主。只為危崖環繞,難於飛越;我們又禁它出外,不然早尋去了。」 正說之間,那一人一騎,已自縱上岸來人才也下馬。孫同康首先趕過,剛和馬上人把臂驚喜,馬也趕近前去;頭向主人不住挨擦,口中低聲歡嘯不已。人是良朋,馬是愛馬,鬧得孫同康一手拉著來人,一手回抱馬頭,也不知顧人好,顧馬好?滿肚皮的熱情,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彭勃見狀,笑道:「四弟畢竟情熱,你和大哥不過良朋久別,中經患難,先前還聽說起大哥在此,並非出於意外,尚且如此悲喜;日內靈智回復,盡悉我五家人的屢生悲歡離合,以及情分之厚,不要痛哭一場麼?」 李清菬也笑道:「嘉客遠臨,大哥尚未見過;我正想命大兒三女往接五弟夫妻,只候他二人到來,便全數團聚。前生宏願盟約,終於有望,真乃可喜之事。大家部有許多話說,且請同到水波香榭,再作長談!」隨向雙方引見紫、青二女,也向來人禮拜。 同時,斜對面疏林中又走出七個少年男女,最小的的八、九歲,大的也只十四五歲。遙望眾人,恭身為禮,各歡呼了兩聲爹娘、伯叔;並未沿湖趕來,卻順對岸,往正面臨湖台榭一面跑去,晃眼沒入湘濱花林之中。 主人因來客要看當地景物,陪同緩行,相隔正面樓台房舍尚遠。玉珠早看出那七個幼童,個個仙根仙骨,資稟深厚,又都那麼英姿秀髮,一身道氣;內中兩個小女孩,更如仙露明珠,瓊雕玉琢。雖然久聞這五對夫妻的屢生修積和一切前因後果,也是驚奇。一問小孩姓名,才知內中兩個年稍大的,乃彭勃之子彭方,和次子小獸王彭若;餘下幾個小的,俱是李清菬門下子女。正說之間,那七個男女幼童已由前面假山洞中迎出,拜倒在地。 石、司二女見湖面頗大,一行沿湖走去;還未走上小半,這些幼童繞著大半圓圈走來。中間還要繞越許多樓閣房舍,路自不近;剛見他走入隔湖花林,幾句話工夫,便自到達面前。分明已能絕跡飛行,為見外客同來,不致當眾炫耀;又急於相見,特借花林隱蔽,暗中飛來。那最小的一男一女,乃主人六子李同、七女李政,宛如金童玉女,更是秀出群倫,不由得心生愛憐。見正拜倒身前,連忙一手一個拉起,誇讚了幾句,攜著一同向前走去,邊走邊談。 兩小兄妹聰慧絕倫,久聞武當七女之名。內中女崑崙石玉珠,識見、經歷、交遊最廣,法力也高;見對自己垂青,正好就便結納討教,見後在外也可得點照應。有問必答,甚是得體。石玉珠見兩小言笑天真,說話尤其討人喜歡,越發愛極。一會司青璜也覺好玩,捨了主人,湊近身來,隨同一路說笑;除偶向主人應答幾句,俱連沿途景物也無心觀賞了。 那水波香榭,建在正面左側湖水之上,去岸十來丈。水榭旁邊,石筍如林,大小十餘根,突起水面;有的森如劍豎,有的雲骨撐空,大都六七丈高下,粗細不等。近水一段多有空隙,湖波平勻如鏡;獨這石林下面,因有幾處泉眼,各掛著幾條瀑布,與伏流互相排蕩,驚濤如雪,駭浪花飛。石隙再受波濤沖激,吞吐之間,鏗鏘鏜沓,如協宮商,與瀑聲濤聲匯成一片清籟。 過去又是一片水閣平台,由一道平臥水上的朱闌長橋,繞著那叢石林,迴環聯繫。但為石林所隔,遙望長橋臥波,至石而止,似與陸地不相通連。石林與右面平台,離岸較近。石林後面,巨石如贅,斜露水上;闊不過一二尺,長約五六丈,尾部與岸相接,贅首高昂。左側贅腹,離那石林下面曲闌紅橋才只數尺。橋本作卍字形,只添了一小段,便自接上。 眾人一路說笑,不覺到了贅魚背上,見那石林膚色玉潤,並無苔蘚。每根石筍上面,只大小稀稀落落,各倒生著十多業蕙蘭之類的香草。偶有二三小松,由石隙中天矯盤舞而出,上綴蔦籮之類;青紅相間,迎風飄拂,襯得白石銀瀑分外明顯。石頂上面,又各生著兩三株佳花樹,繁枝密葉,正面全被佈滿。 水榭四外,又大一片荷花,翠蓋亭亭,高出水面;連那長橋也被遮去了一大段。水榭佔地頗大,四方一圈玉石平台,相隔水面又低,吃蓮花一圍繞,萬花如海中,簇擁著一座金碧台榭。加上玉瀑龍飛,平波浩渺,遠山凝黛,近嶺縈青,環境又是雅曠清麗,直疑瑤島仙居不過如是。 眾人在贅魚背上,觀賞了一陣石林飛瀑,轉向紅闌曲橋之上。全景忽然呈現,初來的人全部讚妙。孫次嫻知玉珠得道多年,足跡遍歷海內外,所見仙景最多,也往隨眾稱美,笑道:「石道友仙蹤遠及遼海,宇內仙山勝域當已遊遍。此間多半人工佈置,不過延款佳賓,用接清塵,也值高明一顧麼?」 說時,忽見大小三隻白鶴,由水波香榭後平台上飛起。到了眾人頭上,長鳴了發聲,略一迥翔,往湖對面松林中緩緩飛去。銀羽盤空,凌波照影,境更清絕,畫圖不殊。 石玉珠笑道:「道友不必太謙,我的確走過不少地方,所見美景也多,大有經綸;只管靈域天開,多少仍須人力佈置點綴,方能盡美盡善。以我所知,除卻靈嶠仙府與休寧烏兩處外,連陷空島那好地方,都嫌霸氣太重。餘下並非不好,不是各有缺點,便為主人刻劃過甚,失去天然之美。再不,便是左道旁門中人所居,鬧得烏煙瘴氣。看來看去,只有貴派中人最善因勢利建,匠心獨運。不論是什麼境域,一經佈置,自然清妙,各擅勝場。 「像紫雲宮和小南極天外神山兩處別府,天生奇境;再經多年佈置,景物之妙,藑絕仙凡,不必說了。便是鄧八姑、裘芷仙、申若蘭、凌雲鳳、以及孫南、施林、司徒平,諸位道友所居,以前多半榛莽未辟、荒寒幽險之境;一經入居,不久便入畫境。 「即以此地而論,當初也只四山環繞中,一大片茂林原野,和一兩處瀑布水源而已。諸位來此,才只幾年,便成了這等美景。如此海內外幾處著名所在,自然不應過譽;中土各異派旁門中的洞府,便找不出這一處來——他們便有此法力,胸中也無此邱壑。妙在氣象只管高華,依然清妙,望如神仙宮室,不帶一點塵濁之氣,怎不令人讚賞呢?」 次嫻方自遜謝,已由萬花叢中走上平台。同時榭中迎出兩個少年(一名王征,一名吳桐,俱是清菬門人),接了進去,只令雪龍留在外面。水榭廣約十丈,四外軒窗洞啟,甚是敞朗。用具陳設,尤為高雅華美。李清菬道:「此間均是昔生良友盟交,劫後重逢,各人都有好些話說,請各隨意落坐吧。」隨有侍童端上茗點瓜果之類,主人稍為禮讓,便各就座,暢談別況。 原來馬上少年,便是芙蓉劍客齊良;隴西世家,生具神力靈慧,文武雙全。幼年便慕沖塞之術,愛與異人俠士交遊。父母早逝,又未成家,十六七歲便在江湖上走動。因有一身驚人武功,無意之中得了一口好寶劍,吹毛過鐵,寒光照人;不消兩年,義俠之名已震關中。 他和孫同康總角至交,這日偶往相訪,談起師父那高本領的人,年已過百,依然不免老死;人生如寄,自己將要出外,遠遊宇內名山大川,尋師訪及。孫同康也有此意,聞言心動,決計同行。留他住了數日,將家事略為安排.便同起身。因聞嵩洛間時有異人奇十往來,少林寺和五乳峰兩處,又各隱居著一位師執;意欲先往嵩上五乳峰,尋到這兩位師伯叔,請其指教援引。商定之後,便同起身。 這日行抵河南偃師,齋良忽想起城內住有一房遠親,近聞人言,光景甚是清苦,欲往看望,就便周濟。覓一旅店住下。獨自走去。孫同康獨坐店中無聊,偶出閒遊,到一飯館,飲了點酒;見包子甚好,定做了一籃,準備明日路上食用。剛往回走,便遇幾個盜黨欺凌良善,不由激動義俠天性,出頭打抱不平。盜黨雖被打倒,後來盜首趕來將孫同康擒去。本意愛他少年英雄,沒有想殺害他;他們的原意,很想收為黨羽。 孫同康世家子弟,人又自愛,怎肯從賊,大罵不降。盜首將他綁困牢內,仍欲迫使降服,明早不從,便下毒手。幸而齊良在親戚家中聞報大驚,忙趕回旅店,算完店帳,乘夜往救。人地生疏,盜黨人多勢眾,黨羽密佈黃河兩岸,防備又嚴;就將人救走,盜首一發密令,頃刻之間,便傳出好幾巨裡以外;前截後追,四面合圍,仍然要被擒回。 本是又難又險的事,幸而當晚得一異人暗助,齊良又足智多謀;一點沒費事,便將人救出。並還設下疑兵之計,一面把敵人引往相反路上;一面盜了敵人心愛千里馬,並騎飛馳。欲乘天明前渡過穎水,趕往嵩山;一到五乳峰,便可無慮。 齊良天性仁慈,知道那馬不棄去,易被盜黨發覺,一匹好馬又不忍殺死,便在到達穎水以前將孫同康放下。想將那馬騎往遠僻之處放掉,聽其自回,然後趕往嵩山五乳峰赴約。 那知盜首老奸巨滑,追時原是一時急怒,追出不遠,便知上當,立即回轉。因齊良救人時傷了他的愛子,仇恨更深,立意將人擒回,處死洩忿;連夜發出羽令傳牌,又將信鴿放起,志在必得。 齊良身材在五友中較高,貌相也極英秀,是個美少年,裝束衣飾均與孫同康不同;暗夜救人,形跡不曾顯露,如不放馬,只不與孫同康一路,也可無事。因為當地到處都是盜黨耳目,傅牌一下,對於騎馬急馳的人,便留了心。加以往回走時,天已將明,白馬又容易認;齊良正順田岸往荒野裡飛馳。走出也就七八里路,忽聽側崖坡上有人放起一枝響箭,隱聞斷喝之聲。情知不是什麼好路數,仗著馬行如飛,相隔已遠;天方黎明,晨霧未唏,遙望前面露色迷濛中,現出一條土峽,峽左面又是一片密林。意欲趕向前去,縱馬入峽,自身卻向林內隱伏;等追的人過去,再行相機上路。 趕近峽口一看,峽外有一小溪繞峽而流,樹林裡面還有一所大莊院。遙聞兵刀相觸,嘩噪之聲隱隱傳來。他心中一動,改了前念。此外別無道路,忙即縱轡,往正對峽口的石橋上馳去。到了橋前,正要馳過,那馬似受意外驚駭,突然倒退,人立起來。 馬跑正急,齊良人又前伏,驟出意外,雖仗武功精純,不曾墜馬,也被嚇了一跳。前面空空,又未見甚阻礙,同時馬也四足落地,罵了聲:「畜生!」二次縱轡,那馬只管昂首奮蹄,身子亂轉,卻不再進。 那地方乃是橋頭,左面便是那片平林,右側是片三四丈高的黃土崖,由身後一路綿亙而來,直達溪邊,又不見什麼人物影跡。齊良心中奇怪,二次仔細往下一看,原來那馬右前蹄,套著一技柳條圈,條長丈許,一頭是圈,將馬蹄套住;另一個向臨溪土崖之後。 這還不奇,最奇的是柳條和圈俱都挨近地面,一任那馬騰踔奮踢,用力亂掙,右前蹄始終抬不起來,和釘在地上一樣;柳條卻是鬆鬆的,略為振動,不似有人拉緊神氣。 齋良情知有異,剛縱下馬想要查看,忽聽林內喊殺之聲;接連又是兩枚響箭放向空中,刀光矛影,已然隱約可見。同時回顧來路之上塵土大作,也有好幾匹馬追來,料知蹤跡已洩,敵人前後追截,危機已迫。不顧再管那馬,忙往橋對面跑去,意欲進入土峽,查看好形勢,相機應付。 剛到僑上,忽聽耳側有人低喝:「你這娃兒已然誤入絕地,前進不得。對岸橋側不遠,有一樹穴,可藏在內,暫作旁觀。由我打發這伙毛賊,你不省事麼?」齊良百忙中回頭一看,原來臨溪土崖之下,有一尺許寬的淺凹,內中側臥著一個穿得極破舊的矮老頭,右手握著一根柳條,梢上挽一小圈,正套在馬蹄之上。 這才看出套馬的便是此老。齊良暗忖:「此馬千里名駒,何等健強多力,豈是一根柳條所能繫住。明是異人無疑。人多忽略近處,所說樹穴如可藏身,敵人決想不到,必往峽中追趕。反正地理不熟,逃也無用,真被發現,率性與之一拚;就便也可查看此老本領,以免遇上異人,失之交臂。」當時觸動靈機,口答:「多謝大力相助,後輩遵命!」立即縱將過去,假作前逃。到了峽口往側一閃,果見溪旁小坡上有一大柳樹,巨穴中空,可以隱身;內有兩條裂孔,隔溪景物,全可看見。 人剛入穴藏好,向外窺伺,兩起追兵已相繼趕到,會合一起;各有一人為首,一胖一瘦。白馬仍立地上未動,側臥崖凹中老頭,盜黨也未發現。匆匆趕至馬前,內中一人朝馬略為撫摸,說道:「我曾見小狗捨馬,往牛王莊入口逃去。那裡全是我們自己人,便不接信號,也不會放他過去。小狗已入死地,插翅難飛!牛老二貪功,不好說話,倒是當家的最愛此馬,必須先分一人,送回才好。」 隨有一人,應聲向前,想將馬帶走;那馬仍是後蹄亂蹬,昂首怒嘶,不肯聽命。盜黨已有數人待往溪橋馳去,聞得人馬呼叱、嘶鳴之聲,一齊回視。看出馬腳上套有柳圈,匆促間也沒想到此圈怎會套上,馬蹄和生根一樣,不能抬起。 為首胖子最是粗野,口說:「怪不得這畜生不肯走,原來腳上還套著東西呢!」隨說,低頭伸手,想將柳圈摘去。手還不曾挨近,柳圈忽然自解,柳枝竟似一條活蛇,忽往臨溪土崖縮了回去。盜黨拉馬分頭要走,瘦子使個眼色,把手一擺道:「別忙,柳條會走路,有多新鮮,莫是有什玄虛吧?」 一句話把眾盜黨提醒,俱當此是逃人所為,必還藏在近處,仗著地理均熟,立時分出數人,輕悄悄往右側土崖上掩縱過去。胖子也自會意,故意說道:「三哥你莫鬧了,崖後就是溪河,一個立足的地方都無,怎會有什麼玄虛?柳條許是被什麼王八羔子銜住,忽然拖走,你也瞎疑心。」口說著話,手中板刀已自揚起,話完,人便縱身往土崖後撲去。 胖子原意柳條不會太長,斷定人必掩藏崖口轉角近處,性急心粗,也不想土崖臨水璧立,逃人怎會藏在那裡,並將柳條掣回,自露形跡。滿擬冷不防一發必中,頭剛往前一探,猛瞥見一條黑影迎面飛來;知道有人暗算,忙舉刀擋,已自無及。「唰」的一下,正中臉上;當時鼻破血流,一條紫痕腫起老高,左眼也被打瞎,「噯呀」一聲往後便倒。下余還有數盜黨,不由激怒,一陣大亂,便要搶上前去。 瘦子奸狡,較有心計;早看出胖子前撲時,有一柳條飛起,人便倒地。暗忖:一根柳條怎會如此厲害?一面搖手示意同黨,不令前進;一面縱上溪橋,偏頭回看。見那臨溪士崖,高只丈許,但是上下壁削,底下便是溪流,並無立足之地。只橋則不遠,有一極淺的崖凹,長約四五尺,深僅數寸;勢又外斜,黃土浮松,便猿揉也難寄身其上。當中卻躺著一個穿著破舊、身材矮瘦的老頭,曲肱而臥,一手握著一根又細又長的柳條,枝梢下垂,搭向水上;隱聞鼾聲平勻,陲得正香,一點不像準備爭鬥的模樣。 瘦子奔走江湖多年,久經大敵,知道越是這等情形,越不是什麼好相與;急切間正想主意應付,盜黨已將胖子扶起。見他左眼珠已被打出眶外,臉骨己碎,受傷甚重;敵愾同仇,個個憤怒。一面分出兩人,將胖子就近送回家去,還剩三人,跟蹤掩上溪橋。都是江湖明眼,一望而知有異,均料老頭假作癡呆,有心作對。 內中一個毛包,將手中鐵棍朝老頭一指,喝道:「太爺眼裡不揉沙子,決滾起來,與我答話;稍有不合,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老頭仍睡他的,連理也未理。 瘦子見那崖凹,又淺又窄,勢更斜溜,老頭身子和黏在上面一般,分明內家功夫已到出神入化境界;區區一根柔細柳條,將胖子打得那樣重,而柳條並未彎折,這等異人如何能與動手?無奈同黨話己出口,方覺要糟;及見老頭酣臥未理,立時乘機打個手勢,搶向前面,把手一供,說道:「朋友,你我素無冤仇,何事為難,請起一談如何?」 老頭忽然醒轉,瞇縫著一雙小眼,望著瘦子笑道:「你說我無故為難,那麼昨日那兩個人,和你們這伙毛賊有什麼冤仇?苦苦尋人作對,是何緣故?我老人家今天在此垂釣,魚未釣著,忽然睡去。適才夢見一夥毛賊追一少年,我氣不服,將柳條一甩,好好一尾大鯉魚,也被失手甩落水中,醒來便見你們,我氣正大著呢!趁早夾著尾巴,滾爬回去,我自尋你賊頭算帳,你們還可保得殘命;否則我不比別人好說話,那你們的罪就受大了。」 瘦子見老頭越說越有氣,知非決裂不可,情知不是敵手,無如當著同黨,情面難堪。心方愁急,對方話未說完,忽聽身側同黨同聲怒喝,有的已將手中鋼鑣弩箭朝老頭打去;緊跟著又是同聲怒吼,紛紛倒跌在地。另一面由崖前繞越過去的盜黨,已由四面兜抄,掩到崖上,也在此時倒了一大片。心中大驚,細一察看,原來群賊所用多是連珠暗器。 就在這鑣弩橫飛、寒星如雨中,老頭話快說完,忽把低垂水中的柳枝,隨手往上一揚,柳枝上帶起的水珠,便隨同四下飛濺。說也奇怪,那指頭大小的水珠,日光之下,看去竟和粒粒晶丸相似,打在兩起盜黨頭臉之上,當時開光,皮破血流;有幾個受傷的,竟自痛暈過去。除兩三個稍微落後,不曾臨崖俯視的,全都受傷不輕。 群賊一陣大亂,瘦人首先高呼風緊,把手一揮,望來路撥頭便跑。剛下溪橋,耳聽身後老頭喝道:「你這滑賊,也須帶點記號回去;從此改悔,還能保全狗命。」心方驚慌,一陣疾風忽由身後吹來,覺著耳畔一涼,一摸左耳已然不見,摸了一手鮮血;不由亡魂皆冒,隨同眾盜黨,搶扶傷暈諸人,鼠竄逃去。 齋良藏在對岸柳樹穴中,看得逼真。見老頭本領如此高強,驚喜交集;知道異人相助,事決無礙。惟恐事完人去,失之交臂,不等盜黨逃完,立時趕出。剛上溪橋,眼前人影一晃,老頭已在對面含笑而立。連忙拜倒稱謝,請問姓名。 老頭笑道:「你那朋友,因渡穎水被盜黨看破行藏,我尚須前往一行。你們嵩山所訪的人,並無補益,你二人暫時也無須再見。他已有人指點,去往武當山重圓舊侶;你與他一樣,也有夙世盟約須踐,可持我柬帖,照上開路徑,經由陸路入川,自有奇遇。等孫同康尋來,五友重逢,便可同修仙業了。」 齊良看出老頭將有行意,忙即拜問:「老前輩貴姓?」老頭把眼一瞪喝道:「叫你這麼辦,日後自知,問這閒話有甚用處?前途毛賊甚多,你非其敵;我尚有事,不能顧你。不照我路走,遇上送命,悔無及了。」說罷,人影一晃,便即無蹤。 齊良知道此老定是仙俠一流人物,驚喜交集。再看柬帖密封,外注開視日期與所取途徑,竟是今日來路,只不經過盜窟門外。若換常人必不敢如此走法,齊良一則藝高膽大,又目睹老頭好些奇跡,心生信仰,看完便照所說上路。因知盜黨在當地勢力甚大,廣有貲財,官府多與勾通,並也不敢違忤。雖然好兔不吃窩邊草,本鄉本土,輕不作案。白晝殺人,決無人過問;但是沿途到處都是盜黨及其耳目,老頭先前又傷了不少他的徒黨,行時也頗情虛。那知竟無所遇,安然走上偃師城外驛路大道,往洛陽、陝州一帶進發。齊良心念行速,又是日行千里的腳程;由早起程,除卻途中打尖,並未停留。傍晚行近洛陽,離城不過六七十里;對於老頭所說,越發心安信服,便在鎮上尋一店住下。日夜奔馳,不免疲乏;料知前途不會有事,晚飯後安然就枕。這一睡竟過了頭,直到次日中午方始啟程。 路上遇一江湖中人,談起:昨日盜首手下徒黨,由閱鄉城外劫了一批客貨,中有一宦家之女蘇筠,同叔扶柩回籍,隨那一批客貨結伴同行。因貌絕美,被群盜殺死其叔,將人擄來,獻與盜首狗子為妻。正在強迫應諾,忽一姓白的矮老頭,登門尋事,說所劫女子蘇筠,是他一個姓齊師侄未過門的妻子。乃叔為人奸詐,死有餘辜,他並不管;只是此女卻須交他帶走,送與姓齊的完婚。曉事的快將此女,連同所劫金銀獻還,將兇手支出,聽其懲治,卜余盜黨還可從寬發落;否則,全數休想活命。 盜首師徒黨羽不下百人,奉派在外的尚有多人不在其內,多半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平日縱橫黃河上下游兩岸,人多勢眾,凶威遠震,如何聽這一套?聞報全都大怒。立有數人奔出,先未把來人放在心上;出來一看,門外盜伙下人,因憤老頭話太強傲,紛紛喝罵動手,已倒了一大片,越發怒火上攻,拔刀就砍。 那知老頭本領大得出奇,哈哈笑道:「我今日本想稍為從寬,無如你們這班狗盜惡貫滿盈,只好為世除害了。」說時,也未怎動手,上去的人不論多少,挨著一點,多半倒斃。一任刀槍並舉,鏢弩齊飛,眼看打在老頭身上,微聞一片極細密的金鐵交鳴之聲,休說人未受傷,連所用兵器也只剩了半截,甚或不見。只老頭身側地上散了好些碎鐵屑,而動手的人,不死必帶重傷。 盜首法令素嚴,無一敢退,除幾個重傷殘廢的外,幾無倖免。直到盜首率領餘黨趕出,見狀又驚又恐,一面放起信鴿,發出緊急信號,向在外徒黨報警;一面率眾拚命。都知老頭是個異人,因有兩個精通法術的飛劍好友,恰在事前來到;見老頭除刀劍不傷,同黨上去挨著便倒之外,別無異處,心仍自恃。 那知所恃為後援的兩人,一個與之同出,見面便將飛劍放起,跟著施展法力,發出大片烈火黑煙。老頭竟不在意,一伸手先將劍光接去,兩手一搓,便成了一把鐵屑,撒向地上;揚手又是一片金光,火焰全消,人也被他殺死。二個法力較高的姓史,聞說來了強敵異人,跟蹤追出,見面認出那老頭,便是昔年遊戲嵩洛間的有名異人——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白谷逸:當時拜倒在地,那裡還敢動手?總算對方手下留情,未與為難,只罵了兩句,便負愧逃走。 盜黨一聽對要頭竟是仙俠中最有名的人物,已然隱跡多年,不聽說起;忽然尋上門來。回想平生惡跡,料定凶多吉少,心膽皆裂;忙打暗號,令眾盜黨分途逃命。因知身是罪魁,必難倖免,竟妄想殺死蘇筠雪憤。 誰知眾盜黨,除有限兩人和門外受傷諸盜,似是老頭有心放走外,全被定住,不能行動。只盜首一人剛逃到裡面,舉刀要砍蘇筠,忽一白髮美婦自空飛墮,手指處,盜首父子同時畢命。隨即高聲說道:「白道友,你殺了這多毛賊,不連累左近居民麼?」 老頭走來,笑答:「附近人家,多與狗強盜勾結來往,吃點苦也應該。姑念無知,為勢所迫,我自有處置。道友可將此女帶往蜀東,與其前生丈夫相會,同在洞天莊修道,請先行吧!」老婦隨將蘇筠抱起,道聲再見,一道金光向空飛去,晃眼無蹤。跟著一聲雷震,全莊火發,房屋齊坍;不消片刻,全成灰燼,老頭也不知去向。 從來失火,燒得也無如此快法!事後杳看,一片劫灰,不見一根殘骨,群盜諒被火化。可是盜窟中好些無辜婦女,均在火發以前,被一種風力刮出火場,無一死傷,身外還堆著好些金銀衣服。這些婦女,已經當地老成人各自送往故鄉。橫行黃河兩岸的劇盜,就此消滅。 齊良問出那老頭形相正是昨日所遇異人,細詳前後語氣,好似含有深意。所說姓齊師侄,不知是否自己?只蘇女從未見過,自己更無室家之想,又覺不對。心中奇怪,可惜柬帖未到日期不便開看,斷定此行必有奇遇。聽完前話,便往前途進發。進了潼關,取道長安,過大散關,經金牛嶺、褒城等地,由秦嶺亂山中入川。因是山僻小路,山高路險,往往行數百里,不見人煙。仗著藝高贍大,又斷定仙人之言決無差錯,雖然受盡艱難辛苦,絲毫不以為意。一路山行野宿,除沿途勞頓外,且喜無事。 這日行經山陝交界深山之中,齊良因在來路問知前途,再有數百里山路,便到達柬帖上所說的白象崖;到後二日,便可開視柬帖。心中一高興,又當中旬月滿之時,天色晴明,連夜趕去,看看到後有何奇遇。那知這一帶本是南棧道盡頭,順驛路走尚極難行,何況並非正路。走出才三數十里,便見危峰刺天,峭壁前橫,深溝大壑,冥杳無際。 那最險的地方孤懸山半」跬步深淵;並無羊腸,惟有鳥道,簡直無路可通。必須攀蘿援籐,虎躍猿附而渡,端的奇險非常!微一疏忽,便有粉身碎骨之憂。更有森林蔽日,叢草沒徑,往往一二十里,不見天光,穿行其中,最易迷路。 齊良雖然武功高強,身輕力健;似這樣竄高跳矮,上下飛馳,時候一久,也覺得力倦神疲,飢渴交加。無奈荒山野徑,四無人煙,只得就道旁山石坐下,取出乾糧。飽餐之後,略為休息,覺著體力漸復,稍事結束,重又上路。 又行十餘里,因所帶水壺適才飲盡,想尋水源將水裝滿,就便尋覓存身之處。一看前途地勢漸平,山腳下似有一條溪澗。連日山行,知道這等地方,每有三兩家採藥和打獵為生的山民居住。齊良暗忖:「先沒想到這條山路如此難行,路上曾經發現好些猛獸腳印,又是熱天,蛇蟲甚多,夜臥巖洞樹,均易遇險。能尋人家借宿最好;否則只有拚受勞苦,月下趕路,以免睡熟之後,為蛇虎所傷。」忙往左側趕去袗到後一看,果有一條小溪,水已乾涸,只溪中心,銀蛇也似蜿蜒著一道細流。這類涸溪,水多有毒;如有人家,也在源頭左近,便緣溪尋去。 行的三數里,到了盡頭峭壁之下,水流漸寬。細查來源,就在對岸樹林之中,沿著一片斜坡,直瀉下去,注入溪中。泉粗只得尺許,水勢頗急;齊良料知水源不遠,遂越溪而過。回顧暮靄蒼茫,暝煙欲合,落山斜陽,由身後反射過來;前面一片高林,全被映成了暗赤顏色。遙望林中,紅牆掩映,似有梵宇,心中一喜,立即飛步往林中跑去。 那林多是數百年以上的老樹,夏木陰陰,甚是濃密。齊良因山形險惡,地太荒涼,好容易發現廟字可以投宿,林又高大,匆匆未暇查考,只是往裡便跑。入林不遠,忽聽右側古木濃陰之中瑟瑟作響,雜以噓噓之聲。目光到處,瞥見一條一丈多長的毒蛇,張開飯碗大血口,吐出尺長紅信,已自當頭竄到。 那蟒兩腮奇大,通體彩色斑斕,身長約有一丈三四;後半身緊盤老樹幹上。本是隱藏濃蔭之中,微微探頭朝外,想要吞吸林中歸巢飛鳥;忽見人來,到口之食如何肯捨,立時掉頭向下,箭一般朝前射去。 相隔不過數尺,如換別人,絕無生理;幸而齊良心靈眼快,應變神速,所佩芙蓉劍,又是吹毛斷鐵的利器——聽響聲有異,便知樹上蟲蛇之類惡物,腳底一墊勁倒退出去,同時「嗖」的一聲,寶劍出鞘。 那蟒對面竄來,勢甚迅急,恰巧迎個正著,吃齊良左半身往右一偏,避開來勢,反手一劍,用力往上揮去。寒光過處,蟒頭迎刃而斷,飛射出去老遠,「撲」的一聲,墜落地上。蟒身負痛。猛縮回去,頭腔中鮮血,似泉水一般湧起,灑得遍地皆是,腥穢難聞。且喜躲避得快,衣服行囊均未沾染。 齊良經此一來,生了戒心,覺著林中既有廟宇,怎會有這類毒蟒盤踞?於是便留了神,不敢似前冒失。就著殘陽餘光,一路戒備著,往前走去。到了盡頭,果是一座廟宇,只是滿目殘破,山門歪倒一旁,除廟牆尚有大半存在外,內裡殿宇房屋也多倒塌穿漏;分明荒廢多年,久已無人住持。 那水源卻在廟旁山巖之下,泉源乃是一個數尺寬的石穴,離地數尺,並經前人就石形鑿成一個龍首。水源並不甚旺,入口清冷,知是無毒甘泉。將水壺盛滿後,因林中並無他異,毒蟒似只一條,龍首下面有一蓄水石槽,甚是長大;連日冒暑奔馳,已有二日不曾洗浴,身上污污積垢甚多,難得有此現成浴盆,正可洗他一個痛快;便將衣服脫去,就著石槽洗浴。果然舒適,涼爽非常。心一為之一快。為防萬一,洗時寶劍放在身邊,隨時都在戒備;直到洗完,並無什事。 山行月餘,他因心忙趕路,有時只就沿途溪水山泉略為洗滌,從未洗過這樣好澡;又當天熱力乏之際,一貪涼爽,未免多耽誤了些時候。洗完天已入夜,山中天色陰暗瞬變,一會工夫,雲起風生,山月潛形,天色頓轉陰晦,跟著雷聲隆隆,下起雨來。 齊良以為這雨一定不小,荒山雨夜,如何能行?便往廟中避雨。仗著行囊中,帶有自運巧思特製的如意孔明燈(乃魚皮所製,可以折疊起來,不畏風雨;專為夜宿荒山,途中遇雨之用。)便就殿廊下取出,將自製耐燃蠟燭點上,順走廊四下查看。本想找一完整避雨所在,坐待天明,雨住再走。 先見東廂房似較完整,他過去一看,室中空空,只地上墳起兩個高大土堆;土氣腥穢,觸鼻欲嘔。不願入內,忙即縮回。退時,似見靠右壁角土堆上,棺蓋外露;因室中臭氣難聞,忙著退回,也未看真。 正殿比較乾淨,更有拜墊,略為打掃,可供睡臥;只是黑暗異常,上有漏縫。陰雨不大,風急勢斜,居然未濕;只是上蒙棉布之類多已腐朽,灰塵甚多。他就著燈光用劍一撥,隨手而起,下面竟是長方形的整塊木墩;移向殿角無雨之處。陰雨蟲多,見了燈光紛紛飛撲;他覺著惹厭,便將燈懸殿柱之上,自坐暗處。 剛一落座,忽聽狂風大作,沙石驚飛,林木簫簫,聲如潮湧。齊良仰望殿頂裂縫,已見天星,偶有浮雲飛渡,淡月朦朧,若隱若現,雷聲也止。知道**已被大風吹散,轉眼天晴,月耀中天即可起身;無須在此陰森荒涼、令人憂疑之地枯坐待旦。 齊良正打算稍用一點飲食,少時乘月上路,忽聞「嚓嚓」之聲起自東廂;又聽到虎嘯猿啼,和一種從未聽到過的怪獸怒吼之聲,遠遠傳來。荒山深夜,入耳分外恐怖,令人聞之心悸。因覺為數甚多,少時難免路遇,心中躊躇。只顧側耳遠聽,略一分神,便把先入耳的東廊異聲忽略過去。方想單人獨劍,這多猛惡之物,如何應付?偶一回顧,左側破窗外面,忽有兩點碧光閃動,疑是猛獸來犯。定睛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原來窗外站著一個怪物。 那東西生得身高丈許,形如殭屍,突額高顴,塌鼻凸口,獠牙外露;瞪著一雙碧瞳,凶光閃爍,不住流轉;週身瘦骨稜稜,通無點肉,滿生綠毛,長約寸許,倒立若針;兩條瘦長的手臂宛如鳥爪,形態獰惡,從來未見。站在窗前,正對燈光伸出雙手,作出攫拿之勢;忽又昂頭聞嗅,彷彿聞到什麼氣味,探頭窗內,不住張望。 齊良人坐暗處,前有燈光,本來難被發現,料是山魈夜叉一類鬼怪。初次相遇,不知能與敵否?方自按劍戒備,心中驚異,急切間,尚不知如何應付;忽然雲破月來,星光下映,由殿頂裂縫斜射下來,正照在齊良身上。 那怪物乃是積年殭屍,本就聞出內有生人氣味;一見有人,一聲怒吼,急於攫人而噬,竟連門也未進,只將雙臂一分,一片喀嚓亂響,窗欞齊碎,斷檻破門立時倒塌大片。殿瓦受了震動,紛紛下墜,碎落如雨。 齊良這時如與對敵,寶劍鋒利,原可得勝。見那殭屍如此猛惡,恐非其敵;恰巧殿頂裂縫寬約五尺,離地不過一丈多高,心中一慌,縱身一躍,立由裂縫中穿出,上了屋頂;隨手取出身邊弩箭,照準殭屍凶晴射去。殭屍一下撲空,正往上縱;這一箭正中左目,深陷入骨。負痛情急,暴跳如雷;一心厲吼,二次跳起,往上便抓。無如身子僵硬,縱不多高。齊良二次箭又射下,吃殭屍用手一擋,便自反震回來。 蜀山劍俠新傳 6此去合雙棲為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再來成隔世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8 本章字數:15519 齊良看出它身堅似鐵,除雙目外,箭射不進,方自心驚。殭屍見人高踞屋頂,發射下射,越加激怒;急得連聲厲吼,屋瓦皆震,手抱殿柱,奮力一扳。殿字本已殘破不堪,那經得起這樣一扳?合抱粗的殿柱,立被扳倒,半邊大殿連同殿頂磚瓦梁棟,一齊坍塌下來。 這時大風已住,月朗星輝,山林清景如畫;那先前猿虎怪獸吼嘯之聲,也由遠而近。齊良一心專注下面,未怎留意別處;一見殭屍抱柱力扳,腳底殿頂已在搖撼。知要坍塌,連忙就勢一墊勁,「黃鵠衝霄」,縱身而起;凌空化作一個「飛燕穿雲」的招式,望殿側面土坡上縱去。縱時,瞥見殿字坍塌、磚瓦紛墜中,一根大梁正壓向殭屍身上。未及看真,人已變招,落向坡剛剛到地,遙望前面平野上,大片樹林茂草,正是先聞嘯聲來路。齊良方覺吼嘯越近,心中一動,月光照處,忽然發現前面樹林中,煙塵滾滾,高出林表。時見一團黃影,似星丸跳擲,隱現無常,急馳而來;知有大群猛獸快要趕到。再看地勢,土坡盡頭是座危巖,身後是那破廟,不禁吃了一驚!暗忖: 「那殭屍雖然猛惡,除卻身堅力大,不能跳高縱遠,好似無什伎倆。這不知是什麼猛獸?看那塵土,為數甚多,跳得更快,人哪有如此長力?一被追上,必難應付。此時除了退回原路,還須避開殭屍,縮向廟前,穿林出去,覓地藏躲;便須在獸群未到以前,由下面野地,逃往右側危峰峭壁之上,或可脫險。」 齊良心念才動,猛覺身後紅光照耀,連忙回顧。見廟中忽然火發,殭屍雙手拿著丈冬長的殿梁,由磚瓦堆中,沖煙冒火縱身而起,怒吼來追,已離身後不遠。 齊良本就膽怯,再見殭屍手中斷梁橫掃中,一二尺粗的樹木,竟被連排打斷了四五根,神力委實驚人。這般長大梁木,手中一口短劍難以迎敵;更恐再兩下相持,被獸群趕上,更難脫身,只得急匆匆往下縱去。正往右側峰巖飛跑,意欲攀援上頂,躲避一時;那知兩地相隔,有三數十丈遠近。獸群來勢甚快,內有怪獸,行動更是神速;另一面,殭屍也緊緊追來。 就這將到未到之際,對面獸群奔馳激起來的塵煙,已似旋風般,在深草中湧起,相去只有一箭多地。獸蹄踏地之聲,震得四山原野,皆起回音。野草深密,雖未看出來的是何獸類,草裡已有大小數十團紅藍各色的亮光,不住隱現。大片野草,隨著星光閃爍,宛如驚濤駭浪,接連起伏,疾捲而至。 齊良知那紅藍亮光,便是野獸凶睛。眼看撞上,心方一驚,一面飛步急馳,一面握劍戒備,猛又看見深草裡飛起一條黃影。那東西形如猩猩,身材高大,雙臂特長,目光如炬,凶芒遠射;週身黃毛,油光水滑,腦後一篷金髮又長又亮;飛將起來,凌風飄拂,根根直豎。月光之下,聽週身閃動起千萬點金星;一縱起便懸身空中,凌虛御風,電駛飛來,晃眼便到頭上。知非人力所敵,情勢危險萬分! 他剛把寶劍護住頭頂,往側避閃;一陣疾風已自頭上飛過,怪物並未下撲。同時人也縱向一旁,腳剛落地,便聽身後一聲慘嚎;百忙中定睛回顧,那殭屍已被怪物當頭一爪,打跌在地。怪物也自落下,抓起殭屍兩腳,一聲怒嘯,兩臂一分,撕裂成大小兩片。齊良才知怪物為那殭屍而來。身雖脫險,但是那麼厲害的殭屍,被怪物一抓即裂,如此猛惡,豈是人力所能抵禦?又能凌虛御風,行動那樣神速,如若有心為難,絕難免死。 同時那群野獸也紛紛趕到,多是虎豹、野牛之類。內中還有兩三隻從未見到過的猛獸,大半形態猛惡,目光電耀,利齒森列,血口若盆。齊良方自按劍驚惶,獸群己將四面圍住,蹲踞在地;也不向人撲咬,只把人困住,稍一行動,立即同聲怒吼,作勢欲起。 齊良看出獸群似無惡意,只不令其離去;不知何意,心一奇怪。繼一想:仙人曾說入川不遠,當有奇遇。這類野獸個個凶野,見人不犯,必有原因。心中略定。再看猴形怪物,已不知去向。 齊良先因野獸凶野,恐其犯性,尚有戒心;嗣見略一轉動,群獸誤當自己要走,定必同時起立,厲聲怒吼,揚爪欲撲。但只威嚇,並不真個來犯,見人不動,隨又伏地不動,仍回原狀;有的更擺尾搖頭,意頗親暱。齊良才知只不行動,便可無事。心想:「這東西遇上三兩個,已是難當,何況七八十個之多;更有怪物為首,逃也無用。只一激怒,立被抓裂粉碎,轉不如聽其自然,也許仙人所說奇遇,由此而起。」 他心念一動,忽瞥見群獸群中有一小虎,身材比藏狗大不多少;在獸群中雖然最小,但其形態卻甚威猛。尤其是虎毛多半花黃,此獨通體純黑,烏光油滑,映月生輝;除頭上有幾條白色花紋,口具白鬚,宛如銀刺外,更無一根雜毛。 這等黑虎從未見過,覺著好看,便多看了幾眼;那虎見人看他,便將尾連搖。齊良心中一動,暗忖似此相持,幾時方可脫身?人獸言語不通,吉凶未卜。久聞黑虎通靈,何不試他一試?知道自己稍為走動,獸群必起撲咬,無法向前,便朝黑虎說道:「我齊良生平無過,現奉仙師追雲叟之命,入川訪友,路過此地,被你攔阻,不知何意?彼此言語不通,現在天色將明,急於上路;你如通靈,解得人意,便請過來一談如何?」說時,把手一招。黑虎竟似會意,起身搖尾走來;到了身前,向人昂首仰望,虎尾輕搖,態頗馴善。 齊良試再伸手,撫摸虎頭頸上的黑毛,黑虎亳未抗拒,反把虎頭伸向齊良腿間挨蹭;宛如家犬見了主人,甚是親熱。齊良越料沒有惡意,一面撫弄,口問道:「你們如不為難,便請點一點頭示意。」 黑虎聞言點頭。齋良又問:「既不為難,為何不令我走?」黑虎便把左爪揚起,朝來路抓了兩下,隨又輕含齊良衣角前扯。 齊良笑道:「可是有人要見我麼?」黑虎點頭。齊良方問:「你主人是否修道之士?」猛覺右股間被帶毛的東西碰了一下。回頭一看,乃是一隻紅虎,身材與黑虎一般大小;只是目作金光,比起黑虎似更威猛,拖住一條長尾,輕悄悄由身後掩來。 當此許多猛獸環伺之下,突然發現一隻老虎由後襲來,齊良不免心驚,往側閃了一下。隨看出紅虎只向身邊挨蹭,和黑虎一樣,意在討好,心方一定。黑虎似怪紅虎不應這等舉動,一聲低吼,縱身一爪打去:紅虎不服,也怒嘯發威,回爪便抓,轉眼斗在一處。 齊良看出二虎,為向自己爭寵而起,笑喝:「你們不要爭鬥,我還有話問你們。」二虎居然聽話,互相低吼了兩聲,走向齊良兩側,踞地而坐;仍各伸頭挨擠,向人獻媚。齊良正要問話,忽見一道白光,由獸群來路,長虹經天,飛駛而來。晃眼到達,落到面前,現出一個白衣少年;生得豹頭環眼,貌相英武,身前還跟著先前所見怪物。 少年見面便即下拜,笑道:「大哥!小弟彭勃。早知大哥不久要來,以為總要過了明日才到;也曾命金揉與紅、黑二虎,同所帶獸群,隨時留意。如遇生人入境,速即歸報。昨晚有一花豹,為前面破廟中殭屍所殺,揉、虎請命,來此除害報仇。 「走後不久,有一前輩女仙崔五姑,親送大嫂前往三弟洞天莊。才知大哥、四弟俱都轉世不久,形貌名姓俱己更改;又知受有白師伯指教,人在途中,已離洞天莊後山秘徑不遠。恐虎、揉等見來人與我所說不符,因而錯過——雖然大哥仍要尋到,但這一帶洪荒未辟,古無人蹤;沿途毒蟲猛獸甚多,山魈木魅時有發現,大哥靈智法力未復,難免不受虛驚。 「正與三弟商計,分頭來迎,不料大哥竟在到前將路走岔。金揉歸報,所說年貌雖和大哥前生好些不同,但是那口芙蓉劍仍是當年故物。我聽說來人寶劍不似尋常,雪亮中帶著淡紅顏色;又想起此山,只有我們新開的秘徑,中間分隔著許多山洞,到處亂峰插天,絕壑無地,更有大片森林,數百里不見天日,休說素無人跡,外人到此也無法通行;料定除了大哥,決無二人,忙趕了來。請至莊中再談罷。」 齊良見了那少年,看去甚是眼熟;直似久別重逢的至友,親熱已極,偏想不起那裡見過。對於所說,先頗茫然,又是說個不完,無法插口;後來細詳語意,彷彿前生原是至友,隔世重逢神氣。因少年似比自己年長,接口問道:「小弟曾奉仙示,說是一入川境,便有奇遇。彭兄飛仙劍俠,又能役使神獸,道法可想而知。適聽口氣,好似小弟前生曾附交末;只為夙因已昧,莫測仙機,可能明示麼?」 少年笑道:「我還是前生心直口快性情,屢生良友,劫後重逢,一時心喜太甚;只顧一人說話,忘了大哥比小弟轉世遲了數十年,靈智尚在禁閉期中,前生之事,自是茫然。此地荒涼,不是講話之所,五家弟兄眷屬不久團圓。三弟夫婦轉世最早,前生子女也都團聚;洞天莊乃他夫婦興建,本想來迎,因有一位老前輩忽然來訪,正在陪侍請教。連幾個小兄妹,都被那位老前輩喚住,不曾同來。日後大哥也是莊中主人,白師伯仙示中所說的也必指此。大哥前生居長,三弟雖然得道最早,但他堅持前生長幼行次,見時也無須客套。你我回莊,與三弟夫婦相見,再行詳談吧。」 齊良雖不知前生因果,因與彭勃一見投緣,心中說不出的一種喜慰。見他詞色那等誠懇,料定不差,含笑應諾。彭勃笑道:「大哥此時雖無法力,終是仙根仙骨,異於常人;且由小弟扶持,一同飛去吧。」說時,星殘月墮,涼風吹衣。遙望遠近群山,矗立暗影之中,靜蕩蕩地,到處煙籠霧約,淡月迷茫中,東方天邊已現出一痕曙色。金揉同了獸群,似知主人御空飛行,追隨不上,已當先往回路馳去。 彭勃左手扶著齊良脅下,右手一揚,二人立被一道白光湧起,往前飛去。到了洞天莊前,李清菬夫妻剛將先前來客送走,正要率眾來迎;二人已自飛落,互相見禮。回去莊中一看,李清菬已為齊良備下一所精美的樓舍,當備盛筵接風,互談前後因果。 齊良才知自己前生姓李,與彭、李二人和今生改名孫同康、郝子美的一共五人,彼此志同道合,結為異姓兄弟;因都樂善好施,行俠仗義。兩李閥閱名家,簪纓世胄,家中廣有資財,文武皆精;心志恬淡,偏又都是性情中人。每人均有一個愛妻,夫妻情厚;所生子女俱都文武雙全,聰明孝友,大有父風。 先是分居各地,三十歲後,二李首先看破世情,全家隱居深山之中。仗著靈心巧心,開建出大片田莊房舍;土地既極膏腴,園林設備尤為精雅華美。落成之後,將彭、孫、郝三人全家招來同隱,始而只想嘯傲山中,享受清福,不問世事;住了兩年,五人每遇到佳日良辰,必定集合五家眷屬子女,飲酒賞花,開筵為樂。 那日天氣特佳,花開又盛,五人都是喜聚不喜散的習性;由早起遊樂到晚上,幽賞未已,高談轉清,月上中天,興猶未倦,兀自不捨歸臥。談著談著,忽覺遠近笑語聲寂,不似先前熱鬧。回顧山月西斜,天已深夜,所有子女親眷俱己散去,只剩五雙夫婦在坐。 李清菬剛有一點感覺,猛瞥見東南天空密雲中,有幾道金蛇閃了兩閃;隨聞雷聲殷殷,山風大起,天際烏雲,急如奔馬,隨風湧來,一晃便將天遮黑了大半邊,星月隨即隱曜。山中氣候無常,知道要下大雨。四面一看,那環繞席前的愛女佳兒、俊童美婢,固然零散殆盡;而方纔的月色花光,笙歌處處,盛筵羅列,酒美茗香,到處笑語騰歡,繁華快樂景象,轉眼之間,也都成了陳跡。 天上是陰雲低覆,狂颶鳴空,走石揚塵,樹聲如嘯。偶然一個電閃,照得樹上繁花紛紛欲墮。落花無主,行委泥沙,只剩幾片殘紅,穠綴空枝,稜艷天香,一時俱謝。各人面上,也都帶著驚懼愁悶容色,無復原前豪情勝慨。看看門內廣廳,幾盞明燈吃狂風一吹,也是殘焰幢幢,昏燈欲滅,全是一片淒涼愁慘景象。越覺盛極易衰,聚散無常;人生百年,直如夢寐。 清菬想起:五家良朋連同兒女親丁,個個情深意厚;老少上下,一派祥和,從無一點爭執。又同隱居在這世外桃源,人間樂土;所辟田業,又極富厚。不是春月秋花,登臨選勝;便是夏雨冬雪,遣暑消寒。遇到令時佳節,美景芳辰,還要特張盛宴,賭酒吟詩,弄笛吹簫,賞花擊鼓。人人笑口常開,端的樂事無窮。如能常共相保,休說人世上的王侯將相;便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快活。 無奈韶華易逝,盛時無多,人生如此短促;就能活到百年,也是有限時光;何況七十古稀,人皆老醜,體力衰憊,已異當時。可見及時行樂,只有中間二十多年,還不是晃眼即過。眾弟兄因見妻室賢美,子女孝順,朋友個個交深。全莊上下,常年安樂,為了享受太過,恐遭天忌;每年收入,除自給外,全數運往山外,變了財帛,周儕貧苦。 自從移居山中以來,全莊數百人雖得平安度日,享樂至今;似這樣安樂歲月,知能保得幾時?當晚因見天時驟變,觸動情懷,不由愁煩起來,當時也未深說。五友待人甚厚,所有下人均早安息;跟著大雨降下,便各歸臥,大家都有感觸,但以二李為甚。回房各同愛妻談起心事,悶悶不樂。 直到天明,雨已早住,李清菬心中有事,仍難成寐。見愛妻剛剛睡熟,不願驚動,輕悄悄起身。獨個兒走往門外一看,只見朝墩初上,晨霧全消;新雨之後,山光如沐;樹下殘花滿地,土潤苔香,枝上殘花,依舊娟娟競艷。更有不少新蕾,含紅欲綻,隱蘊著無限天機、十分生意,不由心動了一下。再看上面,萬里蒼芎,一碧無際,更無半點浮翳。四山靜蕩蕩地,只有無數新瀑山泉,萬壑爭流,自成音籟,如奏宮商。 正覺天趣悠然,會心不遠,天際忽有一片白雲冉冉飛渡;雲白天青,分外清明;因風舒捲,自然入妙。清菬猛然觸動靈機,恍然大悟,由此起了出世之想;修積善功,也更努力。一面告知眾人,將家事安排妥當,分別出外尋師訪道;受盡艱危,居然天從人願,仙緣遇合。李清菬首先進到妙一真人,拜師不久,又將同盟弟兄一起引到門下。 真人這日忽將五人喚至面前,說道:「你五人本具善根仙骨,無如情孽糾纏,有累仙業;如能自行化解,擲脫塵緣,今生便有成就。否則,便須再轉多劫,還須建下極大善功,也許能如平日心願。劉安拔宅,雞犬皆仙,固屬千秋佳話;但是此事願業繁重,處境艱危,不知要受多少魔難災厄。尤其初轉世時,因想和前生夫妻重聚,將近中年始能入道修為。 「此數十年中,你們夫妻十人,除卻天生靈慧,輕健多力外,至多學會一身武力;前生法力均被師長禁閉,尚未復原,法寶也未交還,比常人高不多少。而前生在外行道修積,雖免不樹強敵,稍被看出來歷,固是凶多吉少。一般左道妖邪見你有靈根美質,必要勾引入門,決不放過。不論那一面稍為疏忽,便有隕身失足之憂。不特身遭慘殺,前功盡棄,並還墮入輪迴,永無成就之望。我話己言明,你們心意如何?」 五人知道師父也是夫妻同修,終成仙業;聞言正合心意,立時同聲跪求,誓發宏願,欲以全家同修仙業,寧轉多劫,巨死無悔。真人一聽五人口氣,非只夫妻同修,並連今生的子女親屬也要帶去,笑說:「你們的願望也太奢了!這等想頭,豈非至難,如何能行?何況我夫妻不久便要轉劫,重返到恩師長眉真人門下,始成仙業。我初轉世時,自顧不暇;你們人數又多,一旦遇事不能救援,你們身受大害,悔無及了。」 五人方自苦求,恰值真人好友嵩山二老——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與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同時來訪。見五人跪地誠求,問知前事,笑對真人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這還不是學你當年的一樣了麼?你何不成全他們,為神仙傳多留一段佳話呢?」 真人道:「非我不肯成全,此舉實太凶危。即以愚夫婦而論,只為內人舔犢情深;因為最前生小兒李洪生具至性,又蒙神僧度化,誓報親恩,九世追隨。下余諸兒女也頗靈慧,不捨分別。愚夫婦為此一念,雖然歷劫多生,幸無隕越;所受艱難苦厄,三位道友當所深知。至今仙業未成,宏願未了,不久還須轉劫。這末一世雖然有望,但是道長魔高,事煩責重,比過去諸生,更多艱險。想起尚是心寒,如何再令門人學步!」 白、朱、乙三人相繼說道:「這個不必發愁,我三人專主人定勝天,何況他們善根福緣俱都深厚,平時又多修積;雖然情關一念不能勘破,但他們的願望,只不過想作地仙散仙之流,但求妻子良朋合籍同修,並不似賢梁盂那樣,定要修到天仙位業,有什難處?只你肯答應出上題目,或由他們自許善願,我們三人遇事絕不袖手,定必隨時愛護,助其成就,使你們難師難弟,彪炳千秋。你意如何?」 真人笑道:「三位道友既肯玉成,我姑答應他們勉為其難,且看各人福緣如何罷!」隨令五人同返洞天莊,率同全家子女設壇齋戒百零八日。到日真人夫婦與白、朱、乙三仙同降,五人當著師長,向天通誠跪祝,許下極大善功宏願。並由真人傳以本門心法,令其不必回山,全家就在莊中修煉;五年之後,分頭出外,修積善功。 第二世又拜在吳元智門下,所受魔劫危害非人所堪,善願也成了十分之**。每當危念,或是兵解之際,白、朱、乙三仙必多方救護,使其得保元神轉世,道法自也隨同精進。 這一世功行將要圓滿,因前生遭遇不同,轉世日期也有先後。眾中除孫毓桐轉世最早,幾乎誤入旁門,後拜在一位女仙門下,不久女仙飛昇,孫毓桐也移居武當山臥眉峰;近與孫同康夫妻重逢,不久就要來會。李清菬在五人中,雖是行三,一切皆他主動,這一次轉世較早,法力也較眾為高。夫妻二人頭一起去往凝碧仙府,拜見前生師長,奉命隱居新建立的洞天莊。 彭勃過了兩世,均有伏獸之能,能通鳥獸語言,因此得了不少便宜。這末一世本領更高,原是人家遺腹子,被族中惡人棄往山中;幸由前世所收仙禽神獸,趕來護衛。年才十五,便遇前輩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黃指點,收伏了一個大金揉。又經仙禽引去,尋到前生自己埋藏的法寶靈丹;並將愛妻王蘊華尋到,結為夫妻。同服靈丹,去往山中修煉,生下二子,彭方、彭若。隨遇矮叟朱梅,令其去往峨媚見師。也和清菬一樣,回復了前生法力,,奉命往洞天莊,與清菬夫妻一同修煉。 過了數年,彭勃方在想念另外三個好友,追雲叟白谷逸忽托女仙崔五姑,將齋良之妻蘇筠送到莊中,言說齊良與孫同康夫婦先後快來。另附柬帖一封,令李、彭二人,照此行事。彭勃早知齊良日內要來,跟著金揉歸報,往除殭屍,遇一少年,頗似齊良。連忙尋去,果是前生良友,一同回到莊中。 第二日,齊良先把追雲叟所賜柬帖開看,大意是說:齊良之妻蘇筠尚有一兄蘇寶星,也是靈根夙慧,從小便被一旁門散仙收到門下。現因散仙遭劫,為妖人金聲真人所困,迫令降服。蘇寶星深明邪正之分,仗著師傅法寶,將所居山洞封禁抵禦,相持巳有多日。令齊良夫妻,日內開讀妙一真人前年所頒仙示,用所附靈符,神光照體,回復前生法力靈智以後,往大雪山取出藏珍,即往應援;事完之後,再行完婚等語。 齊良自然依言行事,待了些日,正要起身;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忽然同一後輩劍仙,帶了孫同康愛馬雪龍飛降。言說洞天莊五友夫妻同修,早有願約,不容背盟。不料孫毓桐轉世得道較早,不願再惹塵緣,欲令孫同康自往峨嵋拜師,只做名義夫妻。此舉不特有背盟之嫌;她前生兒女早已兵解,仗著嵩山二老靈符保護,封禁王屋山古洞之中已有多年,轉日苦盼轉世,與前生父母相見,甚為可憐,如何置身事外?定數所限,結局只是徒勞,不久也要前來。吩咐眾人不可先期往接,隨即指示機宜而去。 齊、彭、李三人,憂念孫氏夫妻,聽出大方真人語意,是怪孫毓桐不應違約,想借此使她吃點虧;有心早往接應,又不敢十分違背。好不容易盼到日期,特地趕早半日,由彭勃帶了三足靈蜮,先期趕往迎截,意欲釜底抽薪,先將他夫婦接到莊中,免去鳩道人這層難關。到後再行勸說,曉以利害,以謀兩全;不致損耗元神,平白吃虧。 不料妖蜃奇毒無比,彭勃惟恐毒氣隨風吹散,危害生靈,全副精神都貫注在妖蜃身上。明見男女二人由斜刺裡飛過,以為三生良友,一見即知,忘卻今生形貌已變。那除妖蜃的也是一個厲害精怪,以致孫毓桐生出疑慮,並未往見,反倒加急飛去。 齊良夫妻正往雪山未歸,李清菬行事謹慎,一面令彭勃假作出遊,無心相遇,提前接應。自在山中等候好音,不曾同來。等彭勃將妖蜃除去,孫氏夫妻已然飛遠;而二人的去向,又正對洞天莊一面,沒想到竟會中途降落。等行到莊中未見人到,情知不妙,只得同了李清菬夫妻,連同愛妻王蘊華,重又回身尋去。 到時,鳩道人正肆凶威,大施邪法。彭勃性剛,疾惡如仇;先令靈蜮埋伏上空,噴出毒氣,以免漏網。然後合力夾攻,殺死妖道;將孫同康夫妻與石、司二女仙、紫、青二女,接回莊去。剛到湖邊,齊良也由雪山趕回,在通往山外的洞口內,遇見雪龍,口中悲嘶,往外亂衝,為洞中禁法所阻,不能通過。料是心念故主,意欲逃出往尋,便對它說:「你主人今日必到,毋須情急。」隨即騎了同回。 大家見面,在水香波榭互相說完經過,清菬便問齊良:「大嫂怎不同回?」 齊良道:「筠妹本定事完同回,因聽她兄說起,日前有一同道路過江南,得知郝五弟夫妻,仗著凌渾與崔五姑二位老前輩之助,上次轉世,不特法力靈智,未用恩師靈符禁制,連所用法寶飛劍,也由凌師叔代為保藏;年才士歲,即行交還。到十六歲上,便助他夫婦相見,送往洞庭西山林屋洞中,同居修煉。一切皆由凌、崔二老前輩先向恩師說好,承攬下來。 「因五弟天生靈慧,是我五人中的智囊;又喜滑稽玩世,疾惡如仇。從頭一生起,便得這兩位老前輩格外愛護,向未吃過什麼大虧,因此膽子越大,樹敵也多。近在洞庭東山莫厘峰頂,與一夥妖人的期鬥法,事情就在這幾天內。聽說對方頗有幾個能手。筠妹前生與五弟妹本是骨肉至親,而五弟妹的防身至寶伽楠劍又被筠妹借來,隔了一世,不曾送還。 「恐他夫妻勢孤,眾寡不敵,筠妹兄妹二人已由雪山起身,直飛洞庭。本令我回山,告知二弟三弟,跟蹤趕往接應。我在中途,遇見韓仙子門人畢、花二位道友,說這伙妖人雖然勢盛,不足為慮,筠妹兄妹一到,立獲全勝;我們此時,無須前去;但是事情由此鬧大,妖人不久捲土重來,內中頗有幾個能手,必須先作準備。 「現奉師命,令我轉告大家;此時往接五弟夫妻,徒自引鬼登門,擾鬧我們清修,於事無補。轉不如就地解決,將來的妖人一網打盡,雖然五弟他們不免虛驚,卻可一勞永逸。最好就在莊中,用上半年苦功,使我和四弟功力加增,大家法力也都精進,再去不遲。到時畢、花二位道友或往相助,也未可知。」 石、司二女仙聞言笑道:「洞庭,除此群邪,並與郝道友粱孟敘闊如何?」眾人自是喜謝。 孫同康聽完前生經歷,越發喜幸。三世良朋,神仙美眷,劫後重逢,俱都興高采烈。加以李、彭二人,前生子女俱已轉世,因是幼承家學,從小便各練就一身極好的武功。內中彭勃次子彭若,和清菬長子李承、次女李芳,一是生具伏獸之能,年才十五,已有小獸王之名;一是仙緣遇合,在**歲上,兄妹二人巧遇大雄嶺苦竹庵前輩散仙鄭顛仙,愛他兄妹靈秀,各賜了一口仙劍。不久移居洞天莊,磨著清菬夫婦,傳以本門劍訣,到十三四歲,便能飛行絕跡,出入青冥。 李芳又是顛仙記名弟子,每遇必有傳授,本領更大。餘者雖都年幼,最小的一個七歲;因是生有自來,早隨父母回復靈智。見父母兄姊連叔伯尊長,都是劍仙;一個個互相激勵,力爭上游,向道堅誠,用功勤奮。當日一見來了許多尊客長輩,都是神仙中人,俱想就便討教,得些指點,隨侍在側,誰也不肯走開。 這些小孩,靈慧俊美,討人喜歡;石、司二女仙甚是喜愛,逐個喚至身前,與之說笑。眾小弟兄應答如流,執禮甚恭,又都那麼天真;二女大為獎勉,讚不絕口。眾小弟兄自不肯錯過機會,各自乘便求教,不時請問幾句。 石玉珠見眾小弟兄應對靈巧,一點也不顯痕跡;妙在從容恭敬,所問之話,無一雷同,彷彿預先商定,分工合作,有一問話,第二人便不再問。自己為愛他們靈心慧舌,誠懇天真,有問必答,不忍拒絕。不消多時,武當派本門劍訣,幾乎全被套問了去,便笑說道:「你們此時不過年紀尚小,功候不到。令尊已得峨嵋心法,貴派劍術超越群倫,易於成就,最利初學,何必另外費事呢!」 眾小弟兄見心計被人看破,各把俊臉一紅,中有兩個年紀最幼的,方答:「家父母常說,侄兒女們年幼,此時應多讀書;連尋常武功,也只許每日學上兩個時辰。難得二位仙長罵臨,又蒙垂愛,不厭煩瑣,想求求賜教,還望二位仙長不要見怪。」 這日女主人孫次嫻、王蘊華,因和孫毓桐、司青璜二人正在敘闊,知石玉珠最愛靈秀小孩,世外之人不尚虛禮,也就聽之。眾小弟兄久聞武當七女之名,看出石玉珠比司青璜法力較高,又好說話;借一題目,引向一旁,專向她一人請教,問之不已。孫、王兩女主人只顧說笑,不曾覺查;聞聲回顧,才見石玉珠被**個小孩圍在一起,笑語甚歡。李、齊、孫、彭四人,同了兩個年長一點的門人,俱在臨湖一面,憑欄長談,似未理會。 次嫻笑對司青璜道:「我們真個簡慢,請了二位姊姊光臨,只顧自己說笑,卻把石家二姊放在一旁,受那一群小孩包圍。固然二位姊姊不致見怪,這等主人,說出去豈非笑話!」說罷,喊了聲「承兒!」 司青璜忙攔道:「石姊姊最喜歡幼童,何況二位姊姊這些子女,個個靈慧異常,連我也是愛極;如非奉陪桐姊與二位姊姊談話,我也早趕去了。」 王蘊華道:「愚姊妹為與桐妹劫後重逢,喜歡太過,一時疏忽,致多怠慢。只怪外子三弟,他們相隔這近,也不招呼一聲。」 孫毓桐笑道:「齊、彭、李三兄,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喜極忘形,什麼上顧不得了。」說時,李承聞得母親呼喚,已然趕來,聽出言中之意,在旁說道:「眾弟妹因蒙石仙姑憐愛垂詢,只顧請教,以致失禮,待兒子喚他們去。」 次嫻微慍道:「你最年長,如何也和他們一樣?石仙姑與我們兩生至交,自不會怪我簡慢,且自由他,一會也快入座了。」 正說之間,門人、侍女已將酒筵擺好,主人隨即請客入席,長幼主人分別就座。賓主歡洽,自不必說,杯觴並舉,談笑風生。一直吃到斗轉參橫,石、司二女仙方起告辭,互定後會而別。孫同康夫婦居室已早命人備好,一同陪了前去,然後分別安息。 到了第三日上,由李清菬設下香案,向峨嵋通誠跪祝,拜讀仙示;請出靈符,朝孫同康一照,一片霞光照向身上,當時回復靈智。 再把矮叟朱梅所賜仙柬,由孫毓桐取出一看,末半章空白,字跡全現。不特二人經過完全現明在上;並說二人雙鏡合璧之時,如照仙示所說,如約完婚,成了夫婦,不需先到洞天莊,便可直赴峨嵋,正趕上妙一真人宴會群仙的前一日——不特所損耗的真元,連同靈智一齊回復,還可得到不少益處。事完往洞天莊與諸友相聚,過百日,去往東天目後山前生兵解之地,將所藏法寶飛劍取出;再往洞庭尋到郝子美夫婦。等齊、彭、李諸人隨後趕來,合力與群邪鬥法;事完同返洞天莊隱居,等內功外行修積圓滿,自然仙業成就。照此行事,豈不免去許多危害苦痛。 孫毓桐覺著丈夫白受許多苦難,雖幸五友重逢,終於平安無事,不曾貽誤仙業,又是定數如此,但非不可避免;追憶前事,也頗後悔。由此眾人便在莊中一同修煉,靜候時期一至,同往洞庭接引郝氏夫妻回莊團聚。 光陰易過,轉瞬冬去春來,相隔鬥法之期,只剩兩個多月。這日眾人飲酒賞花,孫次爛偶然笑道:「昔年我與清菬曾在蘇州小住三月,吳宮花草,鄧尉最膀。可惜鬥法是在三月初間,落葉成陰,香雪早盡。如若提前兩月,就此一行,重訪兀墓銅井,看那十里香光,是否當年勝況,不有趣麼?」 五人都是夫妻恩愛,尢以齋良、李清菬兩對,昔年多共患難,情分更厚。寧甘延誤仙業,多受困苦艱難;定要合籍雙修,不捨分離,便由於此。 齊良自從回復靈智之後,得知蘇筠是他前生愛妻,想起昔年夫妻恩愛,飽歷艱難,許多深情蜜意。年前雪山之行,本欲同歸完婚;不料定欲隨她兄長,先往洞庭等鬥法之後,再同回莊,由乃兄蘇寶星作主,仍按舊家禮節完婚。愛妻前生系出名門望族,最重禮節,雖然歷劫三生,未忘積習。知她性情外柔內剛,素常愛重,不願拂她心意。自己又必須回莊與彭、李諸人相見,不能同往,一別三四月,正自相思。聞言正合心意,笑答道: 「寒芳冷艷,雖已凋零;際此陽春煙景,吳中花事正是盛時。橫塘花草,胥口煙波,茂苑啼鳥,蘇台殘照,都可以發思古之幽情,尋賞心之樂事。鬥法雖在暮春,游屐何妨先往。我們提前趕去,不也一樣麼?」 孫次爛知道齊良心意,首答:「大哥說得極是,五弟夫婦多年未見,早得重逢,也是好的。」 孫毓桐道:「我是山東人,先後三世俱生長在齋魯燕冀一帶,見慣大江大河,唆嶺崇山。覺得三吳勝景,除卻太湖巨澤尚強人意,下余都是徒具虛聲。休說泰、岱、衡、華、匡廬、黃山不能相提並論,便兩浙山水也比它勝強得多。如說吳中文物之盛,自應甲於江南;以言峰巒巖岫之奇,實想不出它有什麼妙處。 「三哥、二姊,因前兩生先後去到江南,在吳門住了幾年;性情中人,不無故土之思。所以三生花草,獨夢蘇州;七澤三湘,反置度外了。以我之見,前生好些良友尚未重逢,所居又多靈山仙境,何不前往尋訪,就便登臨。免得先尋五弟,有背仙示,和我一樣又生枝節呢!」 清菬道:「我們五家十人,只五弟夫婦未來相聚,大家全都思念。但是此行不應先去,否則事更艱危,多生枝節。四弟妹欲作勝游,我也有此心意,何妨俟諸異日呢!」 王蘊華接口道:「恩師仙示,原說我們前生修為己有根底,法力靈智回復之後,便可隨意下山,修積外功。這半年,只限定我們與群邪鬥法之期,並未說是不許出山。今當春秋佳日,同到外面,選勝登臨;就便沿途修積一點善功,正是一舉兩得。 「以我之見,莫如我們八人帶了紫、青二女,與幾個年紀較長的侄男兒女,制一木舟,逕由三峽溯江而下。先出夔門,薄游漢皋;繞道三湘七澤,一覽洞庭雲夢之勝,便登衡山,敬謁二老。再轉老河口,重問四弟臥眉峰故居,把鄂渚煙波、彭蠡花月,一齊收入懷袖,一路遊玩過去。算準時期,趕往赴約,豈不一舉兩便麼?」 李清菬道:「既然二嫂與四弟妹,都願借此作一勝游,也好!不過此行,對方俱是強敵,我們兒女俱都年幼,他們又喜多事;只有紫、青二女勉強能去,小的萬不可帶。」 孫次爛聞言,四外一看,眾小兄弟恰巧走開,只有青萍一人侍側,便道:「果然不帶他們,省心得多。好在都沒有聽見,否則,他們不敢和清菬強,就要來磨我了!」當下議定,喚來清菬大弟子王征,命其明日制好舟船,便即起身,順三峽溯江而下。山中木材方便,物用齊備,又有好些巧工,當日便造好兩條柏木船。 眾小弟兄聞說父親將要遠遊,果然紛紛求說,想要同行。清菬執意不許,只得罷了。眾人為防萬一,把彭勃所養的異獸仙禽,連同神虎、靈蜮,一起留來看家;命大弟子王征坐鎮,代管全莊事物,並把師賜封禁全山的靈符一道交與王征,以防不測。 行時,眾小弟兄定要親送父母登舟,清菬因彭勃夫妻已然答應,也就聽之。那木舟早經眾人行法,運往水路出口,江崖之下。到了船上,眾小弟兄依依不捨,又送出了百餘里,方由李承、彭若、彭方三個較大的率領拜辭回去。 清菬還不放心,又隨後飛身查看,見兩家兒女果然是走往前莊回路,快要到達,方始回船。孫毓桐笑道:「三哥真個情重,對我二姊不必說了,便對這兒女們也是如此慈愛。」 次爛笑道:「他如非這等情癡,何致歷劫三生,今日仙業還未成就呢!」 蘊華道:「我便不是這等說法,如非三弟至性至情,怎有今日?我們這五家弟兄,那一個不是沾他的光?否則孤身一人,就做神仙,有什麼意思?那似我們這樣,不特前生夫妻子女,連好朋友都在一起,同共患難安樂,終古不渝;仙業終於成就,為千古神仙傳,添一佳話。可見事在人為,精一所至,金石為開,有志者事竟成也。」 次嫻道:「別的不提,我只可憐大哥、同弟兵解既早,轉世卻遲。那一般小兒女,元神均受仙法禁制,封閉在深山古洞之中;每日苦盼父母,度日如年,至少還得幾年才可轉世。那日崔五姑老前輩降臨,說起內中兩個小的思親太切,不耐久候,用盡方法逃了出來。本意要找前生父母,幾被妖人發現擒去,受那煉魂之慘。 「幸而五行有救,人又機智;當妖人行法搜魂之際,恰巧當地瘟疫流行,新近死了兩個女孩,正要入殮,二人立時附其身上,活了轉來。因是借體重生,前生靈慧未失;知道妖人必不死心,早晚還要尋來,只得假推神靈指點,告知那家父母設計隱避,居然逃脫毒手。 「那家姓孫,住在山東煙台,與桐妹同鄉,還許是本家呢!彼時二女一個七歲,一個八歲;由此起,便照前生所學,同在閨中結伴學道,不肯纏足。每日焚香靜坐,大人稍一相強,立時裝死。到了十二歲,雙雙留書,辭別那家父母,一同逃出。運氣真好,剛走離家不遠,便遇見崔老前輩;本來相識,立時跪求,帶見前生父母。崔老前輩說,時還未至,隨將二女帶往青螺峪宮中,傅以道法。並代二女把前生所用飛劍,取出交還。待了兩年,便令下山先積外功,以待父母重逢。 「二女為了人海茫茫,不知何處尋找父母,各人仍用的前生姓名。又料父母和諸家叔伯轉世後的蹤跡,必在四川、兩湖等地;而峨嵋仙府更是早晚必去之所。為此還曾三上峨嵋,向師祖通誠求告,跪哭了好幾次。最後一次,立誓非求師祖開雲賜見,示以父母所在,絕不回去。 「正在跪地悲哭,恰值楊仙子路過發現,大為憐愛,說:「師祖現在閉關入定,怎能見你?再者,你前生父母多年靈智未復,便見面也不相識。你可往洞庭雲夢等處行道等待,兩年之內,自能相遇。」又賜二女每人一件防身法寶,和幾根傳音針;遇到急難,只將此針往地一擲,楊仙子不消片刻便即來援。 「有此靠山,自然無往不利。二女膽子也越來越大,專一尋找妖邪惡人晦氣,不知惹了多少事,所積善功也實不少。不滿一年,美仙娃齊令賢與金靈劍孫寶玲兩小俠女之名,已遠播三湘七澤之間。一些盜賊惡人,和差一點的妖人,聞名喪膽。 「本來我早想說,因崔老前輩囑咐,只能便中相遇,時至自然相見;專去尋他,反倒無益有損。我因二女本領足能自保,想崔老前輩所說,必有原因;恐大哥與同弟桐妹懸念,沒有提說。此時想起,當能不期而遇;就便帶走,豈不更好!」 齊、孫二人俱都感動,互相商計,決計先往洞庭一遊。清菬看了次嫻一眼,次嫻知道話說稍早,不便勸阻。好在順道尋訪,不是專為此去,略一尋思,也就罷了。 眾人所乘木船長大,前船住人,後船由紫、青二女同兩門人掌管,裝載酒倉米糧、衣服用具之類。本定隨流下駛,自聽次嫻一說,齊良還不怎樣;孫毓桐想起眾兒女久不投生,受此苦難,都由自己行事任性而起,好生後悔,恨不得當時便尋了去。好在俱是深交,無庸掩飾,便向眾人直說,順路往湘江、洞庭等地去尋齊、孫二女。 清菬想了一想,答道:「令賢、寶玲在外行道,已有防身禦敵之力,更有揚仙子隨時暗助,弟妹、大哥無須掛念。倒是衡山祝融峰山腹地洞中,所禁閉的幾個小兒女,自從前幾年,政女轉世歸來,說起他們因前生和芳、政二女交厚,兵解時同在一起,此後元神也同被老前輩禁閉在祝融峰山腹之內。 「起初他們在內苦心修煉,尚還相安;後見芳女姊妹先後轉世歸來,而他們五人卻連一點父母的音訊都聽不到,全都情急,忍耐不往。令賢、寶玲再一偷走,思親念切,終日悲苦,必在意中。聽說四弟妹跟前的鳳兒年歲最小,尤為可憐。以我之見,莫如先往衡山祝融峰,將他們五人元神接了出來,順道再往洞庭湖湘間尋訪,豈不一舉兩得!」 孫毓桐最愛寶玲,覺得祝融峰五小兄妹有仙法重重禁閉,不畏外邪侵略。寶玲小小年紀,出外行道。近聞三湘、七澤之間,頗有妖人足跡,多是峨嵋鬥劍所漏網的餘孽;內有幾個邪法甚高,來去無蹤,飛遁神速,最為厲害;因知師長閉關,一般先進同門俱在海內外仙山靈境煉丹,於是乘機蠢動,將有異圖。愛女如與相遇,吉凶難料! 毓桐本意先把寶玲尋到,再作計較。一聽清菬這等說法,齊良已先讚好,眾人也隨聲附和;毓桐不知清菬另有用意,心想船行遲緩,何不同丈夫商量,到了前頭獨自離船飛起,先把愛女尋回,也是一樣?便不再往下說。 清菬見她悶悶不樂,料是為了愛女之故;也不說破,只作不知,一路閒遊過去。下水船快,雖然不用仙法行駛,照樣迅速,不消兩日.已把三峽走完。 到了漢陽,這日早起孫毓桐忽向眾說,城陵磯邊有一道友,多年未見,意欲就便往訪。那道友也是一個女散仙,名叫方玉薇。孫毓桐前生便與莫逆,眾人俱都知道,又見孫同康不曾同往,以為是真。那知二人早商量過,孫同康對她雖是敬愛,終覺不應違眾行事,再三勸阻。毓桐性剛固執,說了必做;因見丈夫力勸,想了想,恰巧方玉薇就在附近不遠,何妨借口。便令孫同康不要同行,獨自尋去。 事有湊巧!先尋到城陵磯,方玉薇雲遊未歸,孫毓桐已然想起不應背眾行事,打算回船。無意中間起玉薇女弟子周沅芷,得知愛女同了齊令賢,昨日還在武昌黃鶴樓上懲一惡人,蹤跡當在武當一帶。毓桐聞言驚喜,暗忖:自家弟兄,事前不說,也斷無見怪之理;何況母女天性,睽隔多年,忽然得知蹤跡,就便往尋,有什相干?便往黃鶴樓飛去。 (要知孫毓桐母女重逢,黑夜遇妖僧,小神尼大破紅雲散花針;西洞庭眾仙俠鬥法,五友重逢,同返洞天莊,神仙眷屬,合籍雙修;總結全書,許多驚險新奇情節,請看下回中分解。——編按:原書第三集完。) 蜀山劍俠新傳 7欖勝集冠裳裙展繽紛大江東去深情憐故劍煙波浩沝一雁南飛(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19 本章字數:16877 話說孫毓桐飛到武昌,為了要避免俗人注意,所以揀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降落地上。然後,先安定了自己的棲身之所,走上街頭。 她不知道愛女究在何處,但既在黃鶴樓中懲過一個惡人,那就不妨先上黃鶴樓去看看,或者可以探到一些愛女的情形。想定了主意,便向黃鶴樓走去了。到後一看,樓上遊人茶客甚多;中一少年,生得方面大耳,氣度華貴,同坐三人均似武家中能手;只當人家貴介公子,出來游春,也未在意。因見四人目光不時朝己注目,但又不似帶著邪意;心中討厭,暗用法力將真身隱起,幻出一個替身,匆匆走下樓去。 剛到樓口,對面來了一人,兩下一撞,幻影便被撞散。孫毓桐一看來人,是個年紀不大的白胖和尚,緩步去往旁桌坐下,神態甚是從容,若無其事。如說對方有意破法,雙方一上一下,和尚走路並不莽撞,似把幻影當作真人,連往兩旁閃躲;無奈雙方避的都是同一方向,晃眼便撞在一起。幻影撞散以後,和尚面色微微一驚,隨往旁座走去,連目光均未斜視。分明無心相遇,事出無知。但又想到自己沒在行法,幻影不應如此易散;那和尚表面閃躲,實則幻影去路全被擋住,再沒有那等巧法。 心正奇怪,拿他不准,忽聞樓角有一茶客和店伙問答,意似說:「今日這女客,和咋日兩個美貌少女一樣,看去形跡可疑。只奇怪方才見她憑欄遠望,後來走到樓口便沒了影,莫要又是一位仙人吧?」 店伙答說:「這位女客雖是可疑,我看她決沒有小仙娃齊令賢、金靈劍孫寶玲本領大。不過這位女客是個大人便了。」 那茶客又問:「昨日齊、孫二位俠女在此鬥法,可曾眼見?」夥計隨說昨日經過。 毓桐在旁一聽,才知當地城內有一土豪,名叫哈倫,乃漢陽駐防將軍之子。時勢橫行,無惡不為,新近不知從何處交了兩個妖僧,越發驕狂。昨日剛在樓上坐定,便令打手去劫一民家少女,不料被齊、孫二俠女尋來;並將哈倫和一般黨羽制住,二妖僧也都受傷逃走。 二女將哈倫殺死除害,因肆主怕吃官司,同了全樓上人一越跪地哀求。二女心軟,迫著狗子立下悔約誓過,才行走去。當時便有惡黨獻計,勸狗子報官,說二女是妖人邪教,行交官府,一體搜拿。狗子雖是紈褲,並不外行,頗有心計;知道這類飛仙劍俠,不是人力所敵。調動官乓,只有送死,一旦事情鬧大,還要累他父親丟官。好在二女時常往來湖湘,只要找到法力高強的人,依然可制她的死命,隨即率眾走去。 孫毓桐聽出二女出沒無常,膽大已極,越不放心,也未再理會那和尚。因知當地人民,對於二女敬若天神,暗中跟隨店伙,到了樓角無人之處。用傳聲法朝他說道:「齊、孫二俠女命你速往樓側無人之處,有話詢問。不可大驚小怪,也不要回答,你自走便了。」 店伙聞言,驚喜交集,點頭會意。去往櫃上,推說家中有事,告一會假,匆匆往下便走。孫毓桐隨他走到江邊僻靜之處,店伙忽然跪倒,口中祝告道:「這裡地僻無人,二位俠女有何話問?」 孫毓桐四顧無人,現身說道:「我是她二人的師父,知她不久有難,特來尋訪,你可知她蹤跡麼?」隨取了一兩銀子遞過。 那店伙並不見錢見開,反因對方說話前後不符,生出疑慮;反口盤詰,意似他曾受過二俠女的好處,來人如有不利之心,寧死決不吐口。說:「二俠女既是你的徒弟,當能知道她的衣飾形貌,如說得對,我便奉告。」等語。 孫毓桐見他盤問甚詳,知他忠實,不便強迫,再三開導。店伙本覺對方也是個異人,不敢得罪;詞色又那麼溫和,與惡黨妖人迥乎不同,稍為放心。但是他仍不肯全說實話,只答:「二位俠女時隱時現,平日尋不到,只有喪天害理之事,她必忽然出頭,不論多大本領的人,也打她不過。這一次如非全樓茶客店家怕事鬧得太大,狗子休想活命。別的我也不知道。只在發落狗子之時,內一妖僧本已受傷逃走,忽然飛回,說二位俠女是好的,可往大別山九宮巖去尋他分個高下。 「孫俠女方要動手,被齋俠女攔住;說我姊妹在此等人,有一約會,向不離開湖湘一帶。妖賊如有本領,隨時去往漢陽白龍庵尋我姊妹;人如不在,只要留話,定必赴約。說時,妖僧本在一片綠光環繞之下,在樓窗外凌空而立;孫俠女忿他猖狂,揚手發出一道金光,妖僧已然飛走,沒有打中。仙姑如真是她師父,可去漢陽白龍庵訪問,也許能夠遇見。」 孫毓桐知道漢陽白龍庵,乃神尼優曇大弟子素因大師所居;二女既在庵山;必與相識,聞言心中稍放,強勸店伙把銀子收下便往漢陽飛去。那白龍庵在漢陽鄰江一個漁村附近,地甚荒僻,庵也不大,共只兩層殿堂。左近漁民,只知住持橾行清苦,庵門常閉,經魚梵唄之聲日常不斷,誰也不知庵中住有一位神尼。 孫毓桐前生與素因大師僅有一面之緣,白龍庵卻未到過,連問數人,方始問出庵址所在。因不甚遠,見那一帶港汊分歧,春暖花開,桃紅柳綠;江村景物,頗有清趣。初意只一尋到庵中,便可問出二女下落,於是沿著河邊,信步走去。離庵還有里許,走到一片柳林中,正待穿林而過;忽見側面林外人影一閃,頗似黃鶴樓上撞散幻影的白胖和尚。心中一動,連忙隱身趕往一看,果然是那和尚,正向一個過路漁民問話。說不幾句,不知說錯了什麼話,吃那漁民連罵帶打,抱頭鼠竄而去,看神情甚是懦弱,實在是個尋常和尚。遙望前面已是廟牆,也未向那漁民詢問,逕直往前走去。 到了庵前,她伸手叩門,半晌不聽響應。初次登門,不便飛入,又用傳聲之法朝內呼喚,連說了好幾遍,終無響應。暗忖:「主人閉門清修不與外人來往,叩門不應,尚在意中。自己所習傳聲之法,雖非高手,至少也能傳出三數十里以外,似此咫尺之隔,斷無不聞之理,怎會無人應聲?雙方師門交誼其厚,更無見拒之理。」心中奇怪,便飛身往裡查看。 見殿堂內一燈如豆,佛火清淡;佛前蒲團上坐著兩個小女尼,似在入定,看去靜悄悄的。心料素因大師不在庵中,門徒正在入定,所以叩門不應,照此情勢自然不便驚擾人家。如若候她做完功課,又不知等到何時?孫毓桐方自躊躇,猛瞥見兩個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手挽手,由殿側一路說笑,往佛像後走去。內中一個正與前生愛女形態,有幾分相似,二女裝束年貌也和店伙所說齊、孫二俠女一樣,斷定不差。心中一喜,更不尋思,立點飛身趕去。 目光到處,瞥見二女已然轉往佛像之後,方想二女並肩徐行,走並不快;剛一發現,便自趕下,那殿側離佛像有兩三丈遠近,怎會走得那麼快法?孫毓桐忙喊寶玲、令賢,就在這心念微動之際,一句話還未說完,人已落在殿前。本想喚住二女再行走入,不料腳才著地,便發現佛殿前所懸一盞燈中隱蘊精光,有異尋常。同時又看出那佛像貼牆而建,二女聞聲不曾回顧,便自進去,內坐二小女尼也不似什麼真人。心中疑惑,便即止步未進。暗忖照眼前所見,分明主人設有埋伏,在此誘敵。前面殿堂並無一人,後殿所見又均幻影,人在何處,怎看不出? 孫毓桐不知佛家禁法神妙,威力甚大,身已入伏;幸而法力尚高,應變機警,先前一起疑心,不曾走入殿內,否則必蹈危機無疑了。因為急於想見愛女,正在口呼寶玲,四下查看;猛想起主人和二女如在此地,豈有不出見之理?不是敵勢太強,先已避開,便是有什緣故,此時不能出現。這禁法定必厲害,莫要一不小心,連自己也被陷在內。想到這裡,便不再喚寶玲,意欲飛往庵外,先向來路漁村居民打聽;近日庵中可有什事發生,齊、孫兩俠女來過也未?誰知剛一離地飛起,瞥見金光電閃,耀眼欲花,上下四外立時成了一片光海,挾著絕大壓力,齊向身上湧到。 本來孫毓桐非被困住不可;總算預有戒心,應變神速,又是身劍合一,全身都在遁光籠罩之下。飛起時,瞥見眼前金光奇亮,知道不妙,立以全力朝上猛衝。雖幸未被陷住,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費了好些力氣,才得勉強衝出光圍。到了上面,往下一看,大片金霞似潮水一般,正往四外退去,一閃不見。同時殿中燈上,一朵金色燈花精芒四射,正離燈頭冉冉飛起,已然快出殿前。四外金霞一退,燈花也自回收,落向燈頭之上;依依然佛火青熒,一燈如豆,回復了先前原狀,望去靜悄悄的,萬想不到中藏偌大危機。 待了一會,齋、孫二女又復出現,這次卻由佛像後走出。互相說笑了兩句,便往兩小女身旁蒲團上坐定,互相說笑,甚是親密,語聲卻聽不見。孫毓桐看出禁法埋伏只齊殿頂而止,故意移向殿前,兩下相隔只有兩三丈高遠,二女仍如未見;越知那是幻影,人決不在庵前。只奇怪主人不論,二女小小年紀,怎有這高法力!人不在庵,竟能把兩個幻影在遠處隨意運用,隱現無常;如非自己是個行家,並還身臨切近,絕看不出作偽形跡。待了一會,二女又復起身,走往前面,似這樣接連出現了幾次,每次情景無一雷同。 眼看夕陽平西,天已不早,始終不見真人出現;下是沒法再下,沒奈何,只得去往離庵二三里的漁村打聽。因料庵中必有事故,也許強敵將臨;不知細底,匆促遇變,難於應付,特意隱身飛往。準備到後,相準一家老實漁民,再行現身問話。 這短里程,本是晃眼即至;已將到達,偶由空中側顧,忽然發現先前所經柳林外面聚著十幾個村民,男女都有,地下倒著一人。隱聞婦女悲哭之聲,心中一動,轉身趕去,隱身降落。近前一看,地上倒的果是先前打罵和尚的漁民,週身皮碎骨裂,鮮血淋漓;只是喉間慘哼,氣還未斷,正由家屬村民尋來木板搭回家去。因傷太重,看去已無生理,正在啼哭;聽眾人口氣,尚不知因何受傷,家屬一路悲哭,甚是可憐。疑是和尚邪法所害,反正尋人打聽,恰好藉著救人向其訪問,便暗中尾隨下去。 那漁民就住在柳林不遠河邊之上,共只三家;送到以後,外人俱都散去,只剩家屬守在床前悲哭。另外兩家近鄰,有的往城內去請傷科醫生,余在屋外商計後事。孫毓桐聽出漁民邱四人甚耿直仗義,平日頗得人心,素無仇怨;遭此慘害,剩下妻子,無以為生,全都代抱不平。她便往房內,用法力隔斷出入,然後現身,向邱妻說道:「你不要哭,我與你將人救活就是。」 邱妻正在悲號,忽見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子突然出現,正嚇得亂抖,想要叫人;及聽這等說法,當是神仙菩薩,忙率兒女跪地哭喊求救。孫毓桐不願人知,忙攔她道:「你如再哭喊,我就不管了;且去取碗水來,將外屋的人遺走,包還你一個活人如何?」 邱妻驚喜交集,慌不迭往外屋走,說是:「病人已然回醒怕吵,請諸位先去隔壁王家暫住,少時我再登門道謝。」眾人見她說時面帶驚喜,悲容已斂,不住擇手使眼色。先就聽出屋內有生人說話,湖湘間神權最盛,本多異聞奇跡;料有原故,便各辭去。 邱妻回房一看,毓桐已令邱子取來碗水,將身藏靈丹取出,溶化在內;照準邱四傷處灑去,再取一粒塞入口中,令邱妻灌了一杯清水。然後運用玄功,一口真氣噴向傷人頭上,邱四「噯呀」一聲便自醒轉。喜得邱妻跪在地下,急喊神仙菩薩,連碰響頭。 毓桐不願和她多說,仍問邱四:「怎會受傷,可是你所遇那個和尚?」邱四受傷甚重,先前已然痛昏過好幾次,到家時卻正回醒,心裡明白;只是週身奇痛,氣被堵住,不能開口。毓桐和妻子說話,已被聽去,丹水一灑,傷痛立止。跟著靈丹入口,便覺一股陽和之氣流行全身,當時回醒過來;除傷口污血未淨外,已和好人差不許多,知是神仙解救。 邱四剛剛爬起跪謝,一聽發問,忙答道:「正是那賊和尚。他先向我打聽白龍庵可有兩個女孩在內居住?我因他是和尚,卻向尼庵尋人,所問又是齊、孫二位俠女;疑心他不是好人,已然有氣。後來他越說越不像人話,當著仙姑,那些痞子話我也沒法出口。因齋、孫二位女俠是我們窮人的福星,人人感激,當她神仙菩薩一樣;禿賊如此無理,自然發火,打了他幾下。事後還想,禿賊幸遇是我,被他逃走;要遇見兩個人氣大一點的人,不把他打個半死才怪。 「那知剛往前走不幾步,禿賊忽在面前出現;我也一時糊塗,明看出好些怪處,非但不知厲害?反因氣猶未消,還想打他。正在喝問,他笑嘻嘻說道:「我叫散花羅漢玉禪,休說被人打罵,生平從沒人敢多看我一眼。今日被你連罵帶打,如何能容?偏生我心愛的人也在旁邊,當時不便發作。如今心愛的人已往白龍庵去,為此尋你算賬;姑念無知,不要你的性命,你打我多少下,也還你多少下如何?」禿賊隨照我身上頭上打了幾掌。 「不知怎的,被他邪法制住,眼睜睜挨打,休說還手,連動也不能動。禿賊打並不重,可是打到身上,彷彿骨碎欲裂,皮破血流,本就痛極。打完,禿賊又說二次見面不該罵他,挨打時不該拿眼瞪他,太已可惡,還得加點報應。命雖不要,卻須三月才罷。說完,又朝我胸前按了一下,我便倒地,痛昏過去。多虧仙姑顯靈保佑,感恩不盡。」 孫毓桐一聽,那小胖和尚竟是左道中有名人物——紅雲大師嫡傳孽徒。自從紅雲師徒遭劫乓解,只他一人漏網,上半部「蚩尤三盤經」,連紅雲一套「紅雲散花針」也被盜去。雖著僧衣,並非佛門中人;邪法甚高,最厲害是不與交手,絕看不出左道邪氣。那紅雲散花針中在人身,如影附形,極難化解,陰毒無比。 聞說此人最是狡詐,鑒於紅雲師徒前車覆轍,並不常在外面走動,不知怎會來此?照今日聞見形勢,分明有心要尋二女為難;二女和庵中主人也必早知此事。不知受了什麼人指教,不往別處,卻去庵中暗設埋伏相待。這等強敵,固應小心應付;但是妖人邪法雖高,絕非素因大師之敵,不應如此膽怯,人全避開。多半大師雲遊未歸,只剩兩個徒弟,因和二女交好,欲用大師所留佛法禁制,設此一計,也未可知。照初遇妖人時情景,不特幻影為他所破;連自己引出店伙盤問以及去往庵中,全被看見,碰巧連隱身法也瞞他不過。 情知不是好鬥,一則思念愛女,急於探訪下落,不捨就回;又恐先前引發殿中埋伏,萬一妖人尾隨在後,被他看出佛法禁制,不去上當,卻往別處尋覓敵蹤?這高邪法的妖人,二女如何能是他對手?深悔先前不應冒夫。為防二女被妖人尋去,抵敵不住;又想雙鏡合璧,恰都帶在身旁,多厲害的邪法也可無害。 想了一想,決計尋到二女,問明與妖人結仇原因,帶回船去;使得父女重逢,再商議應付之策。孫毓桐便問邱四:「近日白龍庵可有什麼事發生?齊、孫二女常往庵中走動也未?」 邱四答說:「白龍庵是個年青貌美女尼住持,只有兩個徒弟,最守清規,三兩年也不見她師徒一面。又是家廟,不受供養施捨,從無事故發生。兩位俠女近年方始在武漢三鎮往來,也只遇事偶然出現,事完人便無蹤。我只在去年秋天這裡發蛟,水漲成災,又起瘟疫;她在附近散放銀米,用符水與人治病,見過一面。 「看去真似富貴人家的兩個小姑娘,年紀至多十三四歲,誰也不想到會有那**力神通。十幾丈長的牛頭蛟隨身波浪,少說有五六丈高;所過之處,不論田園房舍、人和牛馬,全都一掃而光。被二位俠女由別處看見,各駕一道電光飛趕上去;也未見怎樣動手,便斬成兩段,那被電光劈碎的蛟頭,竟比水缸還大。 「此時庵中師太曾往附近土堆上現了一現,二位俠女好似並不相識。後來師太用一塊木板撐著回去,好似吃力異常,她又不願男人幫助,費了好些事才行回庵。二位俠女忙著救人,雙方始終沒有文談。再說庵中師太只是人好,守清規,並無法力。二位俠女照例兩姊妹同來同往,不加外人;她兩位是女神仙,如何肯與庵中師太交朋友?我雖只見過面,兩位俠女的奇事卻聽得多,我想她絕不會住在庵裡。恩人仙姑問他做甚?」 孫毓桐想就便令其傳佈,引使二女來見;便說自己姓孫,乃二女的師長。一別多年,新近聞她倆在此行道,特從峨嵋山凝碧崖趕來尋訪,現在船停漢皋,明早便往洞庭遊玩。如若有人相遇,可與她帶話,令其往尋。 邱四一聽,恩人竟是二女師父,越發驚喜感戴,連聲應諾。孫毓桐知道素因不願顯露行藏,二女往見,蹤跡隱秘,無人得知,底下已問不出所以然來;只有囑付好了邱四夫妻,仍然隱身飛走。路上一想,二女不知隱往何處,如何尋找?莫如還是去往庵中再探一回,看看有無跡兆可尋,妖人入伏也未可知?心念一動,便往庵中飛去。 先恐身形雖隱又被妖人發現,孫毓桐途中頗有戒心;直到庵中殿房之上並無異兆,再仔細往下一看,不覺大吃一驚!為著救人往返,半個時辰的工夫,二女幻影不見;中坐兩小女尼的幻影也都無蹤,全庵裡外空空,不見一人。天巳入夜,到處靜沉沉的,最奇的是當中那盞佛燈,也與先前精光內蘊迥乎不同,只是一朵尋常***,彷彿所有埋伏禁制已然撤去。 估量庵中埋伏如為邪法所破,殿堂內外必多殘毀,絕無如此安靜;姑且試探著降塔下去,果然禁法全撤,毫無動靜。只是尋遍全庵不見一人,想不出個什麼道理?孫毓桐見內問禪堂封鎖,隔著門縫外望,裡面空無一物,只當中擺著一個蒲團,知是素因大師修煉之所。主人不在,自不便破門入內,沒奈何,只得退了出來。心想人海茫茫,何處去尋二女蹤跡?莫如回船,與眾人商計之後再說。 她剛由庵中起身飛出不遠,忽見前面臨江一片樹林之內,似有遁光,微微一閃,看出是正教中高明人物。心想這裡地勢荒僻,四無人家;江岸淺灘,無可觀賞,怎會有人來此?疑與二女有關,便把遁光降落,入林查看。剛一下落,猛覺心中微動,似有警兆。仔細查看,見前面空地上,罩著一幢淡紅光影;光色極淡,又無邪氣,不是行家絕看不出,便自己也幾乎誤撞上去。知是一件極厲害的法寶,寶光被人隱去,不用目力絕難發見。暗忖: 「此間既有這類異寶奇珍,寶主人必在附近掩藏。尤其此寶精光內蘊,人能透視過去,頗有威力,照在當地,必非無故;也許內中困得有人,也未可知。此寶雖然不帶邪氣,但是寶光特異,隱藏殺機,與先見遁光不同,決非正教中人所有。」 想到這裡,她立生戒心,方自暗中準備;光影中忽起波動,金星銀光不住亂閃,心越奇怪,斷定有人被困在內。本來看出寶主人決不好惹,對方隱身法又極神妙,不願多事。無如心念二女安危,起了疑心;因對方好似無甚敵意,打算設詞探詢,問明來歷姓名,先請其現身,再作計較。 忽聽光影中有兩個少女口音,急喚道,「道長不可近前,快請退出林外,以免妖僧暗算。如蒙相助,請往前面白龍庵一行。庵主如回,自是極妙;如尚未回,請在庵中稍待,庵主兩個徒弟必要回廟。可對她說我姊妹適中誘敵之計,被困在此,邪法雖然厲害,我二人均有法寶防身,暫時可以無害。請她二位照日間所說行事,她便明白,人卻千萬不可前來。話已說完,請快走罷。」 孫毓桐一聽,光中被困的是兩個少女,對頭又是妖僧;一著急便脫口問道:「你兩姊妹可是寶玲我兒與令賢侄女麼?」少女立答:「外面是我娘麼?怪不得看去有點像呢!素因大師本定今明日回來,女兒不知娘轉劫後法力如何?這妖僧委實很是厲害,如無制他之法,最好還是照適才所說行事,比較穩妥。」 另一女子也在旁插口說:「四嬸還是快走為是,最好先用法寶防身。妖僧行蹤詭秘,神出鬼沒;適才因見侄女雖為邪法所困,急切間仍是無可奈何。口發狂言,說他那法寶名叫紅雲散花針,與他心靈相合,無人敢收。又將寶光掩去,來人只一近前,立被困住,我姊妹已是網中之魚,如不降順,早晚必死。不過要挨些時候,懶得在此守候,意欲抽空尋他心愛的女子。走的時候雖然不久,但是妖僧飛遁神速,詭詐多端;就許悄悄掩回,隱身在旁,都不一定。」 話未說完,便聽身後有人接口道:「小乖乖果然聰明,難得你們還是母女,這更妙了。」孫毓桐聽出被困的果是齋、孫二女,本就急怒交加;又知素因大師不在庵中,兩小女尼不是妖僧對手,母女關心,如何肯定?意欲用那兩面寶鏡破那妖僧。忽聽後面有人答話,忙即回顧,果有前見妖僧;正站對面詭笑嘻嘻,朝著自己發話,不由氣往上撞。不等話完,早將先準備好的法寶飛劍一齊施為,揚手一道青光,三枝火雷針先朝妖僧發去;緊跟著雙鏡合璧,兩道金紅光華交射而出。原是恨極敵人,立意制他死命。 那知妖僧邪法厲害,人影一晃,便即無蹤,話仍說個不完;只是語聲時前時後,時左時右,若遠若近,難於捉摸,末後口氣更是污穢不堪。氣得孫毓桐咬牙切齒,大罵妖僧。 孫毓桐正在手指飛劍,朝那發話之處追殺;忽聽二女急喊道:「邪法厲害,防身要緊,妖僧曾得紅雲大師蚩尤三盤經的真傳,那散花針更是厲害。只有北海陷空島的「吸星神球」和百禽道人公冶黃的「七禽火珠」能破。此外只有佛門中的「有無相神光」能夠將他化去。」 最厲害的是,妖僧已將此針煉得與本身元靈相合,能隨主人心念運用,其應如響。無論多高法力,中上此針,死活全由對方作主;不是血肉消溶,化為一灘血水而死,便是昏迷失志,住憑敵人擺佈。 孫毓桐本非吃他大虧不可,總算不該遭難,那一雙古鏡乃古仙人千年前留藏至寶奇珍;一經合璧,萬邪不侵,恰巧又是一件克制妖針的至寶。雖因初得不久,未經妙一真人仙法傳授,不能發揮它的全部威力妙用,將妖針破去;但用以抵禦防身,尚非難事。孫毓桐三世修為,見聞頗多;又深知紅雲師徒的厲害,再見二女被困情景,預有戒心。本意是想用飛劍、雷針殺敵,一面用那寶鏡衝破妖光,去救二女脫險。因忿妖僧可惡,連指雷針、飛劍,虹飛電舞,向那妖僧四下追殺。 那兩道鏡光,不特沒有將其引開,反把另一道劍光放起,護往全身,以防萬一。及聽二女急呼告驚,猛想起前聽武當七女中的張錦雯說;昔年在洞庭上空,曾與紅雲門下妖徒相遇,所用金牛劍乃武當派鎮山之寶,僅僅掃著一點妖光芒尾,便幾乎禁受不住,可知其著實厲害。如是對面撞上,許無幸理,飛劍防身恐難抵禦。妖僧故意發話誘激,必是引逗自己分神,敵暗我明,莫要中他鬼計。方想用鏡光先將全身護住,然後連人帶寶,朝那困陷二女的妖光中衝去。心念才動,前面那片淡紅色的光影,突化成大片其紅如血的妖光;中雜著碧森森紫陰陰的箭兩,電也似急當頭壓倒,胸前寶鏡也同時發動,恰好對撞上去。 妖僧雖然看出寶鏡精光強烈,迥異尋常,但因平日驕狂,自恃無敵,以為未必如何厲害。一時疏忽,妖光雖由上而下,晃眼展佈了數十百丈高廣,將毓桐籠罩在內,當頭妖光已被衝開一洞。孫毓桐瞥見二女在內,不顧對敵,立即沖光而入;二女也各在一幢金霞籠罩之下,待要乘機衝出,長幼三人立即會合一處。 妖僧本意想用妖針光網將孫毓桐困住,單獨隔禁一處,暗用邪法陰謀,遂他邪念。不料三女乘機會合一起,又看出鏡光神妙,威力甚大;齊、孫二女各有至寶防身,急切間已無法使其降伏。況又加上一個強敵,經此一來,事更艱難。不由激發凶橫之性,心還在想:「師傅散花針陰毒異常,厲害無比,本來分開力弱,這樣合圍也好。三女之中,只有一人稍為疏忽,被妖針侵入,或是心神稍受迷惑,立可成功如願。」一面現身,口中大罵:「你母女休再執迷不悟,再不降順,人遭慘死,元神被我擒去,還要受那煉魂之苦。那時你們這千嬌百媚的肉身已失,我那憐香惜玉之心就沒有了。」 說時,見三女齊聲怒罵,鏡光也自加強;沖蕩得妖針結成的光網,波濤一般起伏不停,光中箭兩紛紛消散。妖僧雖仗邪法厲害,隨滅隨生,敵人不知虛實變幻之妙,未被衝破;但是此舉大耗元氣,稍為持久,受傷定必不輕。因此越發暴怒,將手一揚,五指尖上立發出五股血焰。正待施展毒手,再試一下,忽聽又一女子口音叱道:「無知妖賊,死在眼前,還敢狂麼?」 孫毓桐見來人已在外面現身,正是先前廟中所見小女尼。方覺要糟,二女已齊聲急呼道「「二位師姊留神,邪法厲害,還不快走!」話未說完,妖僧仍是一面詭笑,朝兩女尼說道:「她三個不聽勸,先用你兩個煞一煞火也好。」 兩女尼本在一片紅霞護身之下,突然出現;妖僧也是惡貫將盈,色令智昏,也不想想敵人並非自空飛降,怎會在所設禁網之中突然出現?方自調笑打趣,猛聽當空連聲怒喝,五六道劍光寶光,驚虹電射,夾著數十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 這時天已深夜,星月無光,只剩那片妖針光網,籠罩在江岸淺灘數十畝方圓地面。三女寶光,又被那紫碧血紅的三色妖光籠罩在外;遠望過去,好似大堆鬼火,色彩雖濃,光並不強。四境又荒涼,四外漆黑,大片神雷突然臨空下擊,照得滿林金光齊亮。遍地雷火橫飛,霹靂之聲驚天動地,威勢越發驚人。 孫毓桐聽出來人是齊、彭、李、孫諸好友,同了丈夫、姊妹趕來,心中大喜,精神一振。正要就勢裡應外合,帶了二女衝將出去;目光到處,一片黑煙先被神雷震散,才知妖僧另外還設有禁制埋伏。 同時兩幼尼也怒視妖僧,口中喝罵,雙雙把手一揚。一個發出一朵如意形的燈花,初出時大才如指,冉冉飛來;晃眼穿入妖僧光網之內,忽然暴漲,化為拷栳大一團青光。「波」的一磬爆炸開來,光網立被震破,那無數箭雨形的紫色妖針,也被震滅了大半,上面神雷更連珠爆發。孫毓桐再將雙鏡合璧的寶光就勢一照,殘餘妖光又照滅了好些。另一少尼,楊手一片金光祥霞,直朝妖僧飛去。 妖僧先見神雷、飛劍自天直降,來了不少強敵,心方一驚,仍然妄想用那散花針抵禦。一時驕敵疏忍,只顧施展異寶,放出大片慘碧妖光防身,抵禦上空飛來的強敵,未把兩女尼放在心上。不料敵人年紀雖小,此次卻是奉命而來,早有制勝之策,發動又快。等到那一朵佛火燈花飛出,知道不妙,未及收回妖針;佛光祥霞同時飛到,上空敵人紛紛飛降。所用法寶、飛劍無不厲害異常,再加上峨嵋派的太乙神雷連珠亂打,任是邪法多高,也自手忙腳亂。 妖僧微一疏忽,那一套紅雲散花針已給敵人幾下夾攻,晃眼之間,本身元靈首先大震,毀滅了十之**,那佛光祥霞也壓到頂上。心驚情急之下,連縱妖遁,沖了兩沖,沒有衝動。情知危機一發,那裡還敢怠慢,慌不迭收轉殘餘妖針,化作一縷黑煙,往地下鑽去,晃眼無跡。 眾人知已逃走,會在一起,略談前事;得知二女劫後重逢,俱都高興非常。妖僧已無尋蹤,兩幼尼隨向眾人拜見,說道,.「家師剛由成都回來,與弟子途中相遇,得知齊、孫二位師妹為妖僧所困。因正有事,不能親來,特命弟子帶了一朵佛火和一道降魔靈符來此相助。並令弟子轉告: 「岳陽樓上敵人,因報二位師妹之仇,另約了兩個妖人相助,不料被一微服出遊的清室皇子走來碰上。此人夙具雄心,養有不少死士,常常微服出遊,到處尋訪異人奇士;受他網羅的人甚多,頗有幾個道術之士。雖是皇室嫡裔,除稟性殘忍,好殺異己而外,平日並不倚勢凌人。最恨貪官惡霸,好打不平;因他有財有勢,更有不少能人黨羽,所到之處,頗做幾件濟困扶危的事。 「就這半日工夫,狗子已被他命人殺死,狗官受了警戒,連官也做不成。狗子所請妖人一個已被他收服,成了黨羽;另一妖僧,便是那敗逃之後、重又回向二位師妹定約的妖僧,也為此人同行能手飛劍所殺。但他人甚機警,遇事留心,今日孫師叔在岳陽樓上轉了一下,竟被看出異人,現在令他手下羽黨到處尋訪孫師叔與二位師妹的下落。 「他們這夥人,、想游完三湘七澤,再由三峽溯江西上,去往峨嵋、青城,尋訪仙俠異人;諸位師叔如往衡山,難免相遇。前朝歷數已終,滿人氣運正盛,此人更是未來當道。如被看出行藏,定必不免糾纏,難於應付。最好衡山之行暫且作罷,改由長江順流東上,沿途遊玩過去。 「此人只當諸位師叔,飛仙劍俠一流人物,決不會和常人一樣坐船上路;此時背道而馳,將來隱居洞天莊,便少好些煩惱。岳陽樓左近已然派人守伺,連白龍庵早晚也必有人上門查探,所以再去不得。幸而二位師妹已與前生父母尊長重逢,否則對方黨羽密佈,耳目眾多;二位師妹要似前行動,真可慮呢!家師因尚有事,不及請諸位師叔去至小庵款待,還望見諒。」說罷,又向齊、孫二女殷情話別,然後拜辭而去。 眾人也同飛回船上,齊令賢隨說起:「上月在白龍庵,遇見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女弟子張瑤青,說起爹爹與諸位叔父前生師長——風火道人吳元智——的侄曾孫吳濟,因得家傳,得知伯曾祖中年成道,入山不歸;過了數十年,忽然回鄉掃墓,被族中人認出,仍是當年形貌,以及許多靈異之跡。於是生了向道之心,由十四歲起便背了兄嫂出家,先拜一老道士為師;後又孤身雲遊,到處尋訪仙靈,終無遇合。 「前年他忽聽人說,吳師祖人在陝西太白山積翠崖,與萬里飛虹終太師叔一齊修煉,連忙趕去。冒著風雪奇寒,與虎狼盜賊之險,好容易尋到地頭,不料吳師祖已在成都辟邪村與五台派妖人鬥法之時兵解。佟大師叔早已移居峨嵋仙府,一個也未尋到。回時正值大雪封山,冰堅路滑,一個失足,由半山上墜落下來,大左腿折斷,昏死過去。幸遇一位姓黃的散仙,將他由狼口內救下,可是那條斷腿已被狼吃去。總算因禍得福,拜那散仙為師;數年之間竟將飛劍學成,並用精鐵配了一隻左腳,由此隱去真名,改稱「鐵行腳」,在外行道濟世,修積外功。」 那散仙去秋在武夷山坐化,他承了師父衣缽,修為更勤;鄰海諸省被他救活的人,不知多少,鐵行腳之名幾於婦孺皆知。此人本身法力飛劍雖不甚高,但他的師父留有不少靈丹,自己又照方配製了許多;平日只裝著賣草藥的走方郎中,與人醫病。還有不平之事,也均在暗中下手,除暴安良,從不當人顯露。就有人欺負,也是含笑忍受,向不計較。本身又是殘廢,一般人民只知他醫道甚好,別的全不知道。 本來無事,不料近來名聲太大,被官府知道,爭相延聘。他雖苦心修積,卻生具特性,疾惡如仇。修道的人本不須身外之物,除愛喝兩杯酒外,什麼財帛他都不要,任何財勢買他不動;病家如是好惡之徒,決請他不到。 去年該當有事,先是福州知府劉國棟生病甚重,輾轉托人,將他請去。他因對方做官無甚劣跡,給了一丸靈丹,當日治好。當地藩台有一愛妾,久病未癒,得訊令人往喚。 吳濟知那藩司賄賂公行,各州府縣官吏多是他的爪牙;上下勾結,魚肉良民,怨聲載道,早想將他除去。只為清廷刑法嚴峻,累興大獄;本省藩司被人殺死,定必連累許多無辜,為此不曾下手。那愛妾便是行賄的內線,淫蕩凶潑,常用非刑虐殺婢女,這等惡婦,如何肯給她治病? 藩司旗人,官架子大,上來便令府縣傳喚,又無禮貌,不由有氣,當時拒絕溜走。藩司大怒,限令長樂縣王佶,三日之內將人尋到,否則便以妖言惑眾洽罪。吳濟每日仍在市上與人治病,只是尋他不到;官差趕來,人便失蹤。王佶親友曾經請他洽病,早看出是位異人,不能動強。 另一面,藩司愛妾病勢日重,連所延的幾位名醫也都異口同聲;說病勢危急,非得此人靈丹,不能活命。藩司因那愛妾乃北京有名暗娼,與王公貴人多有交情,自己陞官發財,全仗這條內線;平日愛之如命,聞言越發情急,嚴令催迫。 王佶寒士,做官全憑資歷,不是藩司黨羽,無可商量;日夜愁思,正擬卑詞厚禮,四處派人往吳濟往來之所尋訪延請。 吳濟因他官聲甚好,又見長樂縣差役,為了尋他不見被押監中,已有多人。心中不安,只得自投縣衙,說:「我自己也是前明舊家,出身士族,為了幼年多病,許下心願。得一名師指點,行醫濟世;一不當官應役,二不受人財帛。醫病全憑善緣,多大勢力,我也不怕。藩司貪官惡人,本心不願為他醫洽;因念你為官清正,又不願因我連累差役,去是可去。但是此去決不與貪官見面,醫完就走,不可對我擺那官家勢派,你可依得?」王佶一面拜謝,請幕賓作陪,備上美酒嘉餚款待,一面飛馬覆命。 藩司見愛妾已是奄奄一息,正在急怒愁煩;一聽將人尋到,滿口答應,並怪王佶,怎不先行陪來?王佶親老家貧,父母屬望甚殷,不敢頂撞;只得忍辱趕回,將吳濟陪去。不料趕到之時,那愛妾恰剛斷氣,藩司正在跳腳大罵。一迭連聲,要命首縣將吳濟抓來,當作妖人,立斃杖下;一聽人到,忙要奔出發作。因左右勸說,此人有起死回生之力,也許能夠醫好,何妨先試?醫冶不行再說。藩司人本陰險,甚以為然;一面按照所說行事,由王佶陪往內室醫治,自去花廳等候。暗傅差弁,準備刑杖枷鎖,一醫不好,便將人押送縣衙治罪。 那知吳濟早已看出詭計,到了裡面,先用靈藥將人救醒,本來要走;忽然想起藩司作惡行賄,由於愛妾播弄,想用法力迫使斂跡,現了一點靈跡。那愛妾染病月餘,受盡苦痛,忽然死裡逃生,一藥而愈;不但不知感激,反因吳濟來遲,以致多受苦痛,等吳濟走後,想起懷恨,向藩司進讒。 藩司已聽人密報,吳濟罵他貪官,心中痛恨。再聽愛妾一挑撥,不由大怒,先借一事把王佶撤職,派了一個心腹爪牙陳元接任。因吳濟治病時曾顯靈異,惟恐弄巧成拙,想下毒計,令人裝成貧病,再輾轉請托,將吳濟請去。先用酒食款待,打算灌醉之後再行下手。 這類方法,對付尋常江湖巨盜,未必有效,何況道術之士?那裝病的人心先不安,當時為勢所迫,表面應諾照辦,暗中早已命人點破。吳濟心有成竹,故做不知,攝了一個替身仔其擒去。 等到坐堂,一頓拷打;縣官見犯人已打得皮開肉綻,昏死兩次,一言不發,方自奇怪。亂拍驚堂木,連聲喝打,令其招供;忽然眼睛一花,覺出犯人衣冠華美,與先見窮漢不類。仔細一看,正是跟隨自己多年、狼狽為奸的惡幕,並非吳濟,人已打得半死。這一急真非小可!趕忙退堂,抬了進去。一面禁止聲張,去向藩司密報。 不料吳濟料知狗官與他作對,已連夜飛往,將藩司和那愛妾用法力禁住;痛斥二人罪狀,並告以再不改悔,便以飛劍斬首,行時放出飛劍示儆,將狗男女的眉毛頭髮削去。藩司心膽皆寒,驚魂未定,聞報連忙喚入內室,告知經過;令把此事暫作罷論,一面稱病請假不敢見人。狗官本已害怕斂跡,不料陳元所用惡幕邢玉齋狡許多謀,因遭毒打,心中忿恨;又想借此討好兩狗官,暗中獻計,傷癒之後到處物色異人奇士,欲報前仇。 事有湊巧,那賊偶往南台妓院,見一遊方道士帶了不少妓女正在擺酒,勢派甚大,心中奇怪。先一打聽,妓院中人始而不說;再三盤問,告以並無別意,才行吐口。得知妖道竟會邪法,能在一夜之中連御十女;加上揮金如土,所到之處,**蕩婦全把他奉若天神。那賊自然不肯放過,立即通名求見,與之結納;一面報知兩個狗官,接往藩司衙中款待,向其求救。 偏巧妖道住不兩日,偶然出外,用邪法攝了一個美女,想要回去姦淫;被吳濟知道,趕去將人奪下。妖道本是華山派第三代的餘孽,一聽追他的人名叫吳濟,越發忿怒,雙方便即動手。因吳濟法力較高,妖道所攝美女被他奪回,並遭受傷。先向狗官誇了海口,無顏回去,由此結仇;妖道隨約了好些同黨,尋他報復。 吳濟不知妖道乃狗官所請,也不知是華山餘孽,以為江湖上略會邪法的采捕妖人;一時疏忽,不曾在意。這日去往鼓山閒遊,被妖道偵知,約了同黨,暗中尾隨下去。吳濟勢孤,抵敵不住;雖仗師傅法寶「六甲神光照」護身,逃往大庾嶺。經過黑熊峰時,見後面群邪追趕甚急,意欲逃往峰側深谷之中隱藏。誰知谷中有一妖人,也是仇敵黨羽,於是自投虎口;人雖未傷,卻被邪法困入山腹之內,日受風雷之苦,已有多日。 齊令賢因風火道人吳元智乃父母伯叔第二世的師長,本要當日往援;一則勢孤力弱,惟恐邪法厲害,寡不敵眾。來人又說吳濟雖然被困,並不妨事,難還未滿,去也無用。上月遇見素因大師,曾說:「你父母不久重逢,五家尊長一齊團聚,最好守候在江漢一帶,不要離開。」為此躊躇不決。果然不滿一月,父女便自相遇。 眾人一聽令賢說完前事,想起前生師門恩重,未幾年為了師父性情古怪,不允五友夫妻同修。雖與白、朱、乙諸老爭執生嫌,諸多苛罰;實則他知不久兵解,故意反激諸老前輩出力照應,並可由此重返師門,拜在妙一真人夫婦門下,成就仙業。表面嚴峻,暗中玉成,為了門人完成夙願,用心良苦。吳濟是他侄曾孫,恩師從小出家,只是一房後嗣;人丁不多,如何可以出事?聞言全著了急。但又想起素因大師之言,與李清菬峨嵋仙府所頒仙示偈語相合;恐行藏洩漏,生出枝節,為異日之累。 商議結果,均主妖道所用移山之法,並不足奇。群邪均知吳濟無甚同道,被困多日,並無人援,決無防備。最好派上一人,出其不意隱身前往,先將人救了出來。等洞庭鬥法事完,再作計較,眾人仍作遊客順流東下。好在李、澎二人下山時,曾由幾位先進同門贈了幾枝傳音針,去的人帶上一枝,有什麼變故,立可應援,這樣比起興師動眾還要穩妥。只不與妖人為敵,專是救人,必能成功。 李清菬曾受大方真人指點,知道自己和彭勃俱要主持全局,不能離開。本心想令孫毓桐去最好,見她始終靜聽,不發一言;料是為了前生,恩師固執成見,前嫌未消之故。只得轉對愛妻道:「嫻妹你辛苦一趟如何?」 孫次爛還未答言,王蘊華與乃夫彭勃,同是心直口快,搶口答道:「二妹如何能去,三弟忘了大方真人的話麼?如覺愚嫂可以勝任,我去如何?」 清菬道:「二嫂肯去,再好沒有。只請留意,此行專為救人,西洞庭鬥法之期為日不遠;不論妖人有多可惡,最好暫不睬他,把人救出,立即趕回。否則二嫂法力甚高,更有兩件至寶,事固無礙;無如群邪人多,雙方又是世仇,一與明敵,保不生出枝節。曠日持久,我們兩頭兼顧,就費事了。」 彭勃雖知愛妻前生法寶已全取回,但是性太疾惡,前兩生樹敵特多;雲中雁的威名久已傳播,群邪早已恨之人骨。尤其歷劫三生,不曾改變形貌,仇敵一望而知;孤身前往,不甚放心。自己不能離開,愛妻性情剛直,素不善人相助;除非上來便是結伴同行,已然開口在先,再請別人同行,定必不願。笑對她道:「華妹你去自好,只是沿途登臨,非遇萬不得已,就遇什麼事,也不至於出手。我那法寶飛劍,想必無什用處,你不妨帶兩件如何?」 蘊華知道丈夫心意,少年夫妻都喜故意作態,二人情愛又是最深;便把兩道秀眉微微一揚,佯嗔道:「我不論走那裡,你總不放心!誰又不是什麼傻子!事情只要三弟作主,絕無妨礙,偏要多口。彷彿我是一個廢物,沒有同伴一路,便要受人欺負似的。本來我想把你那「天孫錦」,和那「百靈護心鏡」帶去,以防萬一;既這麼說,我偏不帶,看看可能將人救回?」 彭勃想令愛妻帶走的就是這兩件護身法寶,一聽不要,便著了急。但是深知愛妻性情,寧折不彎;再若當眾勸說,便許弄假成真,負氣上路,偏又放心不下,正在為難。 次嫻知道彭氏夫妻雖然情深愛重,因最前生五友未成道時,蘊華巳有女俠之名,威震江湖;彭勃偶與相遇,驚為天人;苦戀了五六年,歷經波折,才得如願,平日愛之如命。二人既極恩愛,蘊華因夫婿多情,百煉鋼竟化成了繞指柔,未免恃寵,每喜鬧個小性。歷劫三生,情愛愈厚,年時既多,已成習作;不論人前背後,行事任性,膽子又大。彭勃那麼性剛的人,竟強他不得,夫妻二人,常相爭執。見他目視自己,為難神氣,從容笑道: 「二嫂法力高強,又有那涵虛三寶。本門飛劍;休說此行專為救人,盡誅群邪也非難事。清菬囑咐已是多餘,二哥有什不放心處?不過吳道友被困日久,二嫂帶他飛行,恐受不住天際罡風;還是把我那「太乙金鱗舟」帶去,以便快去快來罷!」 彭勃知道此是峨嵋至寶,妙一夫人鍾愛次爛,特意賜她,以便遇見強敵時防身之用,威力比自己那幾件法寶大得多。話又十分得體,愛妻和她在妯娌之中情最深厚,定必接受。有此一寶在手,進可以戰,退可以守;多厲害的邪法,休想傷她分毫,不禁大喜。 果然蘊華聞言笑道:「我這人素常口直心快,都是姊妹兄弟,本無所謂厚薄;不知怎的,無論什麼事什麼話,只要三弟賢梁孟一出頭,從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尤其是無論言動,全都恰到好處,由不得使人心悅誠服。我因今生仙業有望,已不似昔日膽大任性,這次本就想到孤身應敵、深入虎穴;為防萬一,打算多帶兩件法寶。只嫌他因我前生樹敵太多,遇事只我一人出去,無人相助,便不放心;話未說完,偏是那麼情急。 「先前原是存心嘔他,並非真個不帶;可是他一認真,我不忿他輕視,定必仍是昔年故態,當時就走。無奈我夫妻為了這類事爭執,幾成習慣,話已出口,不能收回;他因關心太甚,我也為難。嫻妹這麼一說,表面彷彿連三弟也怪上,實在還是心中關切,特意把這件防身至寶借我,卻把事情推在吳道友身上,你說措詞還有多好。 「固然,我們累世患難骨肉之交,說話無須顧忌,但是三弟夫妻,一向對人誠懇自然;一樣的話,他二位一說出來,便格外中聽。一樣的事,一是出於勉強,一是使人心甘情願,不是差得多麼?話又說回來,如非三弟梁孟精誠感格,我們又那有今日呢?」 齊良笑道:「二弟妹已是神仙中人,仍是昔年天真稚氣。其實三世夫妻,情深誼重,什麼事不好商量,何必爭執呢?」 蘊華笑道:「大哥莫說二哥,你對大嫂不也是既愛且敬;奉命惟謹麼?」 蜀山劍俠新傳 7欖勝集冠裳裙展繽紛大江東去深情憐故劍煙波浩沝一雁南飛(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0 本章字數:19417 孫毓桐接口笑道:「此是二哥二嫂情分太深之故。不過我也嫌人絮聒,彷沸他們男人家說強得多。事如輪到我們身上,就這也怕,那也擔心,彷彿女人便無用處。在前一生,桐弟管我比二哥二嫂還要厲害,從不願我孤身外出。今日我因比他轉世得早,他法力不濟,才把這口氣爭了過來。我只奇怪,我們五對夫妻,除卻三哥和二姊這一對永遠相親相愛,相敬如賓;不論誰先說,誰就作主,永無爭執,從無情意不投之事。兩個人彷彿成了一體,誰在都能爭氣,遇事全都圓滿成功。不似別人常有波折,這是怎麼修來的? 「下余四對,大哥大嫂性俱溫和仁厚,就有一點爭執,外人也不容易看出,還好一點。二哥和同弟,一個性剛心急,一個有點婆婆媽媽,他那好意有時已無法承受。五弟夫妻這一對更是厲害,五弟妹簡真成了小孩;五弟只管對她愛極,可是行動均受拘束,一刻也不容她離開,你說有多可笑。」 次嫻笑道:「郝五弟此舉也難怪他,因前兩世五弟妹功力最差,法寶飛劍較弱,平日又喜多事。而五弟法力既高,人又足智多謀,機警絕倫;所行之事,無往不利。五弟妹出手便多失挫,郝五弟又愛她過甚,自然就不放心她單人獨出了。」 彭勃方想開口,清菬知道五家親友最喜清談,欲令蘊華早去早回,笑向次爛道:「你那金鱗舟前面神雷,準備好了麼?」 次嫻笑道:「此寶二嫂會用。這次出山,因為往赴西洞庭之約,非只神雷一件;連齊、秦二位師姊用紫雲宮精金神鐵所鑄贈的五十七把金刀,也在舟上。還有兩枝傳音針,此行二嫂算用不著,我也懶得取下一齊帶走吧。」隨將「太乙金鱗舟」遞過,此寶形如無數金鱗片結成的一個梭形小舟;長約尺許,但可縮一疊細碎金鱗。用時手挽本門訣印如法施為,就地一擲,立化成一條金光萬道的梭形金舟,人也同時藏在其內。與峨嵋七矮中易鼎、易震所用「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異曲同工,各具極大威力妙用。 蘊華見丈夫滿臉笑容望住自己,笑道:「有此至寶防身,大可放心讓我走寵。」彭勃方笑說:「本來我沒有不放心,是你小孩脾氣。」蘊華秀目微嗔,方要開口,齊令賢道:「二嬸帶我同行,就便見識此寶妙用如何?」 蘊華笑道:「你三叔不要人多,令我獨行,必有原因,只他答應就可。」李清菬接口笑對令賢道:「此事無須多人。我正在想,你與寶玲,頗得崔五姑老前輩愛護,此次西洞庭妖人頗有能手在內。我們轉世不久,雖然法力靈智俱已回復,終嫌深淺不一。我想令你兩姊妹往青螺谷一行,一則拜謝這些年來愛護之德,二則這位老人家的七寶紫晶瓶如能借到,我們便有勝無敗了。」 寶玲插口笑道:「三叔讓侄女同去可好?」李清菬點頭。王蘊華向大家作別先走,只見一道白光向天飛去;劍光強烈,宛如驚星流天,已然飛出老遠,尚聽破空之聲。 齊良笑道:「同是本門傳授,二弟妹偏帶著兩分霸氣。」彭勃道:「大哥的話說得不差,她最前生所學因非玄門正宗,自入本門,已歷三世;別的還好,獨對這口飛劍,仍是前生積習,老改不掉。可見修道人初步根基,關係重要,開口乳必須吃得好呢!」 令賢、寶玲也要起身,毓桐道:「你們忙什麼?離赴約開法還早呢!」齊良道:「早去早回,不是一樣。」次嫻也說:「崔五姑不常在山,難得相遇;此去如尋不見,還可探詢下落,再往尋找;最好早行,以免誤事。」毓桐便未再說。 二女便向諸尊長辭別,清菬道:「你兩姊妹,面下喜氣已透華蓋,此行必有奇遇。回來加尋我們不到,可直飛西洞庭莫厘峰相見便了。」二女應聲飛走。 毓桐見丈夫孫同康回到船上,只父女相見時,和寶玲說了兩句,半晌不發一言;只望著自己,再三次欲言又止。笑問:「同弟有何話說?」 孫同康道:「我是在想,你我前生好友——蘇州天平山玉泉洞隱居的女仙鞏霜鬢,自從那年她被荊門山仙桃嶂女仙潘芳以怨報德,自己不好出面,命一妖人,乘她入定神遊之際,暗破封洞禁制,前往加害;被我們無心撞上,免去一場大難以後,成了忘年之交。記得我們和她分手時,曾代運用玄功推算,說我們再生相見,你尚有兩次魔難;最好能先見她一面,必當盡力為你防禦化解。何不在往西洞庭以前訪她一次呢?」毓桐點頭未答。 這時天已深夜,船行半江之中,本來月明星稀,清光如畫;自從那片烏雲一起,將月光遮大,早成了一片沉冥。五友雖是飛仙劍俠,因前兩生俱是富家大族,服用講究;那木船形制,外表尋常,內裡陳設佈置甚是精美,華燈輝皇,滿船霞亮,船也走得極快。但是夜深浪大,全江舟船俱早覓地停泊,江面上靜蕩蕩,暗沉沉,只此兩船行駛。船行駛江心,兩舷燈光照向水面之上,現出兩道光影,不住閃動;向前游去,隔老遠便能看出,眾人笑語方歡,也未在意。 毓桐想和清菬夫妻說話,次嫻忽然「噫」了一聲,將手一揮,船上燈光全減。清菬道;「何必如此?」手揚處,燈光重又通明,船外面卻多了一層濃霧,笑對眾人道:「現在我們能往外看,對方卻看不見我們,不是一樣麼?」 眾人料有變故,多自留神,往外查看。只見左側高空中那片烏雲已自展開,將江面籠罩了一大片;同時右側空中也現出大片黑影,雙方相對,眾人的船正好夾在中間。雲影空隙之下,看出有兩撥旁門左道,正在臨江鬥法,不知何故相持,尚未接觸。仗著兩船外面,已有禁法隔斷,語聲不致外洩,正在指點說笑。 孫同康道:「我們深夜行舟,燈光明亮,船行又快,突然無故隱去;任誰看見也生疑心,何況這般左道妖邪?他們不肯動手,莫是為了這條船罷?」毓桐笑道:「呆子,還用你說?你沒見二哥、三哥都出手了麼?」同康探頭回顧,見清菬己走向船頭,手挽法訣,仗劍而立;彭勃也正飛往後邊船上戒備,乃姊次嫻也把法寶飛劍準備妥當,神情似頗緊張。 船在李、彭二人主持之下,正箭一般順流往前駛去,同康悄問毓桐:「空中這兩撥人,好似無甚伎倆,三哥這等慎重,你怎不出相助?」毓桐笑道:「有他三位,已用不著我們多事。何況三哥只想衝出戰場,本不想和人動手呢!」說時,那船已駛出一二百里,當空烏雲仍未接觸,始終相持在兩船上空,好似有心追逐神氣。 二人心方奇怪,忽聽彭勃在後船怒喝之聲。還未聽清,又聽清菬在船頭上笑道:「人家隔江對敵,與我無干。不過適逢其會,正走在他的中間;好在攔不住我們,二哥何必多事?」話未說完,當空烏雲黑氣已由兩面會攏,泰山壓頂往下壓來。當時陰風怒號,濁浪排空;那麼堅固的定制木船,立被風濤震撼得軋軋亂響,似要拆散神氣,上空更似有千萬斤重力壓到。 孫毓桐見勢不佳,疑心眾人行藏被人看破,這兩起妖邪已然合而為一,來尋晦氣。正待去往船頭查看,同康也把法寶飛劍取出,準備應付;次嫻搖首攔道:「此是人家鬥法,我們正走下面;因有一方想拿我們掩護,激令出手,被對方看破,以致波及。我們不去理他,自無事了。」 說時,那船好似被什麼東西夾住,重又平穩,上空壓力也被隔斷。那四外的狂濤黑浪只管奔騰澎湃,高湧如山;離船兩丈,便自行倒退,船中連點水跡俱未濺上,速力也加增了許多倍。一前一後,在浪山水凹中,箭也似疾朝前直射。 方想照此急駛,轉眼便可衝將出去;猛瞥見左側天空烏雲之中,飛射出兩蓬碧色螢光,一由船頂上射過,另一蓬竟朝著自己船上射來。 孫氏夫妻一見,便看出是前遇妖僧所發的九寒砂;想起前事,不由怒從心起。二人自到洞天莊後,加功勤習,那兩面寶鏡威力比以前更大,為防萬一,早就準備定當。一見碧光,疑是所殺妖僧同黨,雙方不約而同伸手一按。胸前兩道鏡光,突似百丈精虹飛出,合為一股朝空照去,碧光才一接觸便自消散。同時,聞得右側空中,有人怒嘯驚呼之聲由近而遠,似已逃走。 次爛見二人出手,連忙攔阻,已自無及;隨聽彭勃在後船上大喝道:「無知妖孽,我們本來不願多事,已然避開,由你雙方自行拚鬥。竟敢妄用邪法暗算,今日教你無葬身之地。」說時,左側又有光影閃動,彭勃不等妖人發難,早有一蓬光網,夾著無數金紅二色的火箭,朝那發光之處射去。隨聽清菬在船頭上大喝道:「二哥停手,由他去罷。」說到未句,霹靂一聲,便有大片金光雷火朝空打去。 孫氏夫妻被次嫻阻住,雖未飛出迎敵,鏡光並未撤退。因見妖人始終不曾出面,空中烏雲邪氣甚重,本前碧光來路,好似一上一下,兩面發出。心疑妖人另有詭計,便將雙鏡合璧,向外亂照。清菬太乙神雷一發,當空烏雲立被震散;鏡光掃處,才看出妖雲中藏有五個道童打扮的黑影,正在跌跌翻翻,化為五股黑煙,向左側暗雲中竄去,晃眼無蹤。隱聞遠遠有兩三聲怒嘯,更不再現。一會,煙消霧散,清光大來,重又現出萬里長空。兩船始終不曾停駛,又走出了二三百里,江面上風平浪靜,漸漸月影西斜,離明不遠。李、彭二人一同回到艙中,互說前事。 清菬道:「雙方都是左道旁門,不知何事在此火並?我本想不去管他,另有一面本領較差,自知不敵,看出我們來歷,竟想借此掩護;引得我們出手,與他合力對敵。另一面先也知道我們不是好惹,後來看出敵人心意,方始激怒。就這樣也不相干,偏生性急了些。他見敵人老藉著我們這兩條船掩護,無法下那毒手,忽然變計,妄想連我們一齋暗算。我仍不去睬他,一面攔住二哥將船護住,向前急駛,已快衝過雙方陣地。妖人不知我們心意,只當怕他妄發九寒砂,結局轉勝為敗,還損失了兩件法寶,豈非弄巧成拙? 「我因今日之事,來得奇怪,好些不合情理,為此攔住二哥,不令出手。否則右面四人雖也同是左道,明知邪正不能並立。竟敢托庇於我,惡行定必未著。而發九寒砂的那五個妖人,頗似傳說中的查山五鬼,平日淫凶,無惡不作;用的又是那樣陰毒的法寶,如何肯放他過去?」 正說之間,次嫻、毓桐兩妯娌,因見外面煙波浩蕩,天水空濛,殘月疏星,景甚清曠;正在憑窗笑語,談說前事。忽見船側不遠,有一十二、三歲幼童順水飄來,時沉時浮;彷沸落水已久,快要淹死,還在掙扎神氣。 次嫻心最慈祥,一動惻隱,也沒和眾人說,把手一招,便攝了上來。見那幼童生得眉清目秀,貌相甚是英俊,越想救他。當時塞了一粒丹藥在他口內,正待行法,將腹中江水取出;忽聽身側有人微笑,回顧正是清菬。心中一動,再朝幼童臉上一看,立時醒悟。因見丈夫笑他,又看出幼童(編按:原書有脫漏。)不是不挽回,面上一紅,低語道:「你管我呢!少時處置,包你說好就是。」 清菬知道愛妻平日謹細,只是心太仁慈,有時往往寬縱;但她性情從不認錯,並還百計挽回,使其圓滿才罷。聞言笑答道:「你自不嫌費事,我幾時管過你呢?」齋、彭、孫四人,見兩老夫妻這等說法,也全明白。毓桐笑道:「二姊夫對我二姊真好,如換以前同康,不埋怨我,也必笑我走眼了。」 話未說完,彭勃早忍不住,戟指幼童,剛喝得:「你這小賊!」四字,便被清菬止住,道:「此事難怪,這小孩無甚邪氣,裝得甚像,如非攝上船來,不易看出。弟妹仁慈,救人心切,自然容易上當了。弟妹為人好勝,此事便由她自己去辦罷。」 彭勃怒道:「小賊真個膽大,竟敢在我弟兄面前鬧鬼!如非運氣真好,要落在我的手中,你既淹死,腹中必有積水,我不叫你把心肝五臟全嘔出來才怪。」 那幼童自從彭、李二人相繼發話,知被看破,那裡還敢再裝下去?早嚇得翻身爬起,跪伏在次嫻身前,口喊:「弟子奉命差遣,本不敢來。後因被人強迫,又因恩師兵解,被惡人收去;久想脫身,未得其便,意欲乘機拜見諸位仙長,方始冒險來此。雖然作偽,並無惡意,還望仙姑見憐,向諸位仙長求情寬恕。弟子也不敢回去,只求開恩,使弟子得為奴僕,永供役使,真個感恩不盡了。」 眾人見那扔童貌相既好,人又靈慧,多半憐惜;料是左道門下,奉命來此行詐。只不知甚詭計,與所說真假?便問他來的用意,務要實說,不可自誤。 幼童照實一說,眾人才知由毓桐而起;連先前兩起鬥法的妖人,俱是岳陽樓所遇皇子所差。因自看出毓桐是個異人以後,便令隨行同黨四下查訪。本來蹤跡不易發現,事有湊巧;毓桐往尋齊、孫二女,與妖僧在漢陽江邊鬥法之時,被一旁門中人無心撞見。因知雙方均非易與,便即避去。路遇那皇子派出尋訪的人,本來相識,無心談起妖僧在左邊與一女子鬥法之事。 那人名叫呂太初,乃崆峒派中有名人物;深知紅雲師徒威名,萬不能惹。皇子性情固執,想到就做,必不聽勸;如往告知,定要強迫隨行諸人一同趕去,救那女子出險,以便示意討好,就此結納,收為己用。紅雲雖死,妖僧深得他的真傳,更有一套「紅雲散花針」,憑一行諸人,未必是他對手,何苦無事找事?仗著隱身神妙,意欲隔岸觀火,查看明瞭虛實,再作計較,便在暗中趕去。 到時,正直妖僧慘敗,眾人正在商計;回船之際,遠遠尾隨,見落到了船上,呂太初方始回轉。皇子因所網羅的黨羽人品甚雜,聽說對方竟是聞名已久的峨嵋派劍俠,人數又是那樣多,延攬之心更切。立時集眾商計,非將這個人網羅到自己手下不可。隨行人中,原有兩個首要人物;一個西藏紅教中的番僧,另一個便是那呂太初。一僧一道,門戶不同,本就面和心違;皇子更具雄才大略,滿腹權詐。表面一體侍奉,尊以國師之禮,實則暗中挑撥離間,於是二人成了水火。 呂大初因妖僧煉有邪法九寒沙,趾高氣昂,目中無人;近又訓練了一隊鐵衛士,越發驕橫自滿。早想自己也組成一隊道術之士,將其壓倒,無如近年左道凋零。幾個高明人物、前輩長老,俱都隱居名山,斂跡潛修;欲圖異日再起,決不肯受清廷供養。本門中雖有幾個後輩,已全被自己引來,另外還約了幾個別派同黨。一則人數不夠,法力也差;除自己能與番僧分庭抗禮而外,處處相形見絀。 難得今日所遇諸人,飛劍、法刀個個高強,尤妙是成雙配對;江上行舟,與平日所見峨嵋派門下情形不同,疑是與峨嵋派有淵源的散仙一流,並非嫡傳門人。既然涿跡人間,仍有飲食男女之好,只要用點心機,總可勾引結納。呂太初便向皇子獻計,裝著與番僧結仇,在江上鬥法:相機引激,使其出手,以為進身結識之計。 皇子大喜,立命照計行事。番僧刁狡非常,推說:「這類鬥法的事,非見真章不可。對方法力果如呂道友之言,必是明眼;稍見馬腳便被看破,結交不成反給譏笑。最好真假參半,前半認作爭鬥,各施法力,無須作假;縱有一面受傷,好在都是自己人,當時便可救醒,也無妨害。我們俱受王爺恩禮,便為此吃點小苦也不相干。」並說:「近日雙方門人越多,教宗不同,時有爭端;為避借此比拚之嫌,自己不願出場,以免呂道友誤會。日前恰巧遇到以前幾個同門師弟,正好約他代為出場,照呂道友所說行事便了。」 呂太初明知番僧以假作真,借此將自己這一派壓倒;一面還裝好人,自不出手,以示大方。無如話已出口,不能挽回,不便問他所約的是誰;只得招集同黨,暗中商計。到了約定時間,趕往江上;一到便看出對面那片烏雲邪氣濃厚,不知內中藏有什麼陰謀毒計?剛照定約發出暗號,放起一片濃霧;番僧忽命人趕來,說所約的只是查山兄弟,一共五人。乃師不特未來,連門人也未派一個,以免萬一有什勝敗,引起嫌怨。 呂太初一聽說是查山五鬼,便知番僧不懷好意,竟想乘此時機,將自己師徒一網打盡。勢已至此,說不上不算來;暗忖:「自己修道多年,雖是旁門左道,也是散仙中人。只為平日惡行太多,邪正不能並立;一般師友同門,被正派中人誅殺殆盡,實在無法立足,方始棄了仙山靈境,托庇朝廷。雖然享盡人間富貴,窮奢極欲,終不如以前逍遙自在,任意所如。 「本來已覺美中不足,誰知又遇見番僧這個死對頭,百計千方,與己為難;今日為了討好皇子,偏又作法自斃。這查山五鬼,有名狠毒;如不能敵,自己或者無妨,手下黨徒必遭毒手。聽番僧口氣,雖然事後必裝好人,醫治復原,眾目之下,這人怎丟得起?」 心中狠毒,無計可施,呂太初只得一面和五鬼,就空中隔船相持;仗著雙方約定,須等自己作主,發出了末次暗號,方可動手。一面卻在暗中盤算,如何應付?等到隨著眾人的船走了一陣,正在委決不下,忽聽對面烏雲中發出笑聲。此時相隔尚遠,船中諸人只李清菬一人警覺,誰也不曾留意。 呂太初見這遠笑聲竟能入耳,明是查山五鬼見自己不久發動,故用邪法傳聲訕笑,再不動手,太已難堪!一面囑付同黨小心戒備,一面發出信號。先見對方未下殺手,還自暗幸;深知五鬼厲害,不敢按照預計,以全力施為。上來便想取巧,裝著抵敵不住,向船上諸人露出托庇求助之勢,誰知下面兩船置之不理。 本來船上燈光如雪,笑語相聞;雙方鬥法剛剛發動,一片極淡的金光微微一閃,船上明燈全熄,聲息全無。只剩兩條船影,在高湧如山的驚濤駭浪中,首尾相銜,箭也似急順流下駛。看去又穩又快,無論多大的浪頭,離船兩三丈,便自崩散。對方不是看破陰謀,便是把自己和查山五鬼視若無物,任其自相生滅,不肯管這閒事。 呂太初心中一急,又見查山五鬼逼人太甚,料定皇子必受番僧蠱惑,用魔教中晶球視影之法,去遠方觀戰,必當自己法力不濟。就此下場,丟人太大;即便不佔上風,也應顯點顏色,少時才有話說。好在眾徒黨已然奉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五鬼邪法雖然厲害,憑自己的法力,至多不勝,當無他慮。念頭一轉,越想越氣,意欲冷不防施展殺手,給對頭一個厲害;再裝船上諸人不肯上套,立時收風下台。 那知查山五鬼早受番僧重托,本身又和崆峒派諸長老有點嫌怨,正好乘機報復,暗中布就羅網。他遠裡剛一發動,五鬼一面暗發禁制,斷他歸路;一面把番僧交與的九寒沙大量發出。番僧五鬼也太驕橫,既恐妖道得寵,又知主人早晚必登皇位,意欲攬權;惟恐船上諸人被其網羅,不添許多對頭。為此設上詭計,故令五鬼出面,假托入定坐禪;以便行法,使晶球視影遠出千里以外,令皇子自去觀察。又在暗中運用元神,親自趕來;竟想連合五鬼,將妖道和眾人一網打盡,至少也使妖道無法立足才罷。 番僧便將九寒沙分為兩股,一上一下,發將出去。那知遇見剋星,孫氏夫婦那一雙寶鏡,專破這類邪法異寶,已是難當;李、彭二人法力更高。這還是清菬不願為此多生枝節,將事鬧大,只用下山時節師長所賜一靈符,和本門具有伏魔專長的太乙神雷,破了邪法,將他驚走,未為已甚。否則以眾人之力,番僧雖以元神在隔江對岸暗中主持運用,隱遁又快,不致受傷;五鬼卻不必等日後呂靈姑在巫峽江中三吸金船,便伏誅了。 五鬼雖然受傷敗逃,因是同時發難,呂太師初驟出不意,以為自己留有退路,可以無害;萬沒想到對頭深機密阱,行事如此陰毒。一見九寒沙飛到,運忙命眾速退,已自無及;兩個徒黨首先受傷暈死,同時發現歸路已斷。妖道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正待施展全力上前拚命;總算運氣還好,正當危機一髮之間,九寒沙忽被船上諸人破去,仇敵遁逃,邪法全解。否則邪法陰毒,眾徒黨固無幸理,便妖道本人也只得抵禦片時;時候一久,仍非受傷不可。 妖道見仇敵害人不成,反毀了不少妖沙,五鬼本身許還受傷,看去自是快意;自己損兵折將,一樣丟人。船中諸人法力這高,邪正殊途,看神氣軟硬不吃,絕不會受網羅。自己也是一時貪心過甚,作繭自縛,已然勢成騎虎。以皇子的心性,既然發現對方蹤跡,不得不止;原想就此不辭而別。一則氣忿番僧,二則有此一層托庇,一般正教中的仙俠俱知清廷氣運正盛,只要自己只圖享受,不去官外為惡,能夠畝跡;為防將事鬧大,累及無辜人民,必不和己為難,上門作對,到底要好得多。如再回轉山中,不免與同黨勾結,重蹈舊轍。遇上對頭,固難活命;又況加上番僧一個硬頭,豈不四面皆敵,更難自保? 再三籌計,還是勉為其難,妖道只說把船中諸人結識成功,不特增加自己的勢力,連番僧五鬼之仇也可報復。一面護了受傷徒黨匆匆逃回,忍著恥辱去令番僧醫治;一面暗遣一個近年強迫收到門下的小徒弟,用邪法飛行趕上眾人的船,再裝落水淹死,順流淌去。等眾人動惻隱,救上船去救醒,假說是個孤兒,無家可歸,乘機探明虛實來歷與江上行舟用意;立用信號報知,自己再隱形趕去。暗用本門邪法和所煉毒丹暗中下手,迷亂本性,然後相機勾結。 主意原打得好,誰知妖道忙中有錯,忘令來人咽上一腹江水,剛一上船,便露了馬腳。那所遣的人便是那幼童,名叫陸霆,以前本是旁門散仙門下,從小便喪父母。因他聰敏靈慧,又肯用功,甚是鍾愛。沒有幾年,散仙便遭兵解,事前再三訓誡,告以邪正之分:「你年幼道淺,尚要投師,但須謹記師言,看準對方來歷,以定去留。以你天資靈慧,不患無人收容;只防始基不慎,妄投邪教,以後休說成就,連似我明日求一兵解轉世,也不可得。」 陸霆把師父奉若神明,立志拜一正教仙俠為師。乃師兵解安葬之後,仗著學有一點防身法術,和前師留賜的幾件法寶飛刀,不畏山中虎狼之險;獨個兒遊行各地名山勝景,物色仙師。畢竟年幼無知,前師約束甚嚴,所習法術不許炫弄;忽然沒了管頭,又得了好幾件法寶,心想道家原主內外功行同時修積。每遇不平之事,或聽人言有什麼猛惡蛇獸精怪之類,立即趕去,拿他試手,演習法力。事完又不知隱諱,於是小仙童之名遍於西南諸省。心目中的師父一個也未尋到,卻把妖道引來;乘其山中遊行之際,突然出現,攔住中路,立逼拜師。 陸霆看出妖道不是好人,自是不從;嗣見邪法厲害,知不能抗,方始假意應諾。起初妖道還在防他叛逃,因陸霆機警,自知不到時機,如逃必死;故意裝著日久心悅誠服,遇事總是先意承志。妖道連試幾次,並還命他獨自遠出,暗中尾隨查探;均被陸霆看破,故作不知,全照妖道心意而行,背後也極恭謹。 經此一來,妖道越發寵愛,認作傳衣缽的弟子。這次知眾人必不好惹,恐其吃虧,本不捨令其前來;因同門妖徒恨他得寵,力言彼此水火,不能兼容。此行如被看破,必念他是個幼童,奉命行事,情出不已,不致加害。如換別人前往,說好便罷,稍有不合,凶多吉少。妖道情急之下,不暇再顧別的,立命起身。 陸霆知道同門借刀殺人,先想推托,繼一想:此行正是改邪歸正良機。對方法力不濟,或看不上自己,便照妖道之言行事;否則便向對方哭訴真情,求其收容。等到救上船後,見對方諸人非僅法力高強,便是氣度神情,也是從所未見,由不得心生敬仰。 他本想裝死乞憐,少時再行吐口求告。及其丹藥入口,覺著滿口清香,心神皆爽;詭謀已被人看破,深悔不先明言,再說實話,未必肯信。又見彭勃厲聲喝斥,神威凜凜,越發心膽恃寒!正在又急又悔,忽聽清菬夫妻問答之言,口氣和善。猛解靈機,心中一動;急中生智,看出次嫻最好說話,立時跪伏哭求,把前事照實明言。 眾人一聽,彭勃首先怒道:「想我五家弟兄,前生均是先朝宦裔遺民;只為歷數已終,屢奉師命,不許多事。我們不尋他晦氣已是便宜,妖道惡跡昭彰,惟恐正教誅殺,賣身投靠,為人鷹犬,還想拖我們下水附敵,豈非做夢?念你年幼無知,姑從寬免,可速歸告妖道,再如討厭,必叫他形神俱滅,死無藏身之地了。」 陸霆一聽,口氣如此嚴厲,又聽出發話人行次較長,必能作主;先頗惶急。進一想:「聽前師說,峨嵋領袖群倫,襟度最是寬大,休說不會妄殺無辜,便將對頭尋到,也須分別輕重;但可寬免,必加容恕,與人自新之路。自己一個幼童,師命所迫,素無惡跡,無論如何不致傷害。苦志多年,好容易天賜良機,有此仙緣遇合,如何能失之交臂?」心念一轉,裝著害怕道: 「弟子已然洩機說了實話,諸位仙師雖然恩寬,釋放回去,也是一條死路。一個不好,還要受那煉魂之痛,永受苦難,不得超生。弟子濁骨凡胎,明知不配列入門牆;但是回去固是必死,逃走也必被他擒回,身受更慘,萬無生理。為此只請收為僮僕,得保殘生,於願已足。 「弟子並非叛師,只為以前恩師兵解,奉有遺命,在外尋師,就便修積。被他用邪法強迫收到門下,雖在旁門,從未行一惡事。諸位仙師神目如電,必可看出。如蒙格外恩磷,允其所請,固是因禍得福,百世之幸;否則弟子宵願死在這裡,雖然不免飛劍之誅,終可免去煉魂之慘。」話未說完,越想越傷心,竟由假變真,忍不住哀聲痛哭起來。 五老弟兄雖然歷劫多生,始終仍是昔年那等菩薩心腸,對人最是仁厚;齋、李兩對夫婦心腸更軟。彭勃、郝子美,一個性情剛烈;一個足智多謀,疾惡如仇。處置妖邪惡人雖極嚴厲,但是對方只有寸長微善可取,也多酌情原恕,許其改過自新;除非極惡窮凶之徒,從來不為己甚。同況陸霪是個未成年的幼童,又受妖道凶威脅迫,非出本心。 話未說完,彭勃適才盛氣早就平息,又看出陸霆詞色誠切,不是作偽,越動憐憫。不等眾人開口。便裝作發怒喝道:「我洞天莊向來不容外人入境,何況你是妖道孽徒?你小小年紀,敢在我弟兄面前行詐,本該誅戮;因你哭得可憐,妖道奸謀已被看破,未得下手。姑從寬免則可,要想隨我們同回,豈非做夢?但如想外,卻是容易。 「現有兩條任你挑選,一是念你年幼無知,受迫而來,情出不已;一是收留你這類妖道門徒,斷斷無望。如真不能回去,怕受煉魂之慘,那便賜你一劍;雖然不免於死,但可由我用法力保住你的神魂,前往轉世,使你投生容易,生而能言,不昧前因。此時你已脫了妖道毒手,只要有志向道,重尋仙師修煉,成就也非無望,你意如何?」 陸霆聞言,先頗失望悲急,戰兢兢目視次嫻、毓桐二女仙,滿臉乞哀容。及至聽完,忽然驚喜,面向彭、李二人,抗聲求告道:「弟子年紀雖小,向道之心實是堅誠,只要將來有望,粉身碎骨,皆所不計。本意想求諸位仙師收為僮僕,並非只圖避免;實在仍想借此永久追隨,就便勤修道法,以圖上進。既然誤入歧途,陷身邪教,本質已虧,不堪教誨,弟子也不敢再多冒瀆。只是弟子今生難受妖道強迫,遭此慘禍,仍是福緣淺薄,未得早遇仙師之故。 「此時弟子決不離船他去,一死更非所計。只求諸位仙師大發慈悲,憐念弟子無辜,死非其罪,以及區區微誠;在仙師法力保護之下,此去投生,一靈不昧,將來年歲稍大,定必尋到仙山,敬求收容。那時卻望諸位仙師恩施格外,收為弟子,立在弟子死前指示仙府所在之處,就感恩不盡了。」 齊良站在陸霆身後,方忍不住要開口,被次嫻使一眼色止住。彭勃笑道:「你真想死麼?聽你所說,尚有向上之心。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所說真假,也須死後才能斷定,此時改口,還可挽回;否則我防傷你元神,雖然不用飛劍,一經說定,便無生理,就來不及了。」說時,早把船艙上所懸門人寶劍,拔了一口在手內。 那劍雖是隨船同行清菬四弟子童武所佩,也經仙法煉過,劍的本質又好,拿在手上,宛如一泓秋水;寒光閃閃,冷氣逼人,端的是口斷金削鐵的利器。 彭勃語氣堅決,在坐諸人無一插話,以為彭勃為眾中之首,言出必行,無可挽回。陸霆暗忖:「照此情勢,要想將來成就,暫時一死,必不能免。否則只有回去,由此久從妖道,日近妖邪,陷溺越深。休說難得遇到這等仙緣,就能遇上,也不會被他看中;早晚玉石俱焚,隨著惡報運數,與之同歸於盡。」細想對方語氣,已較前和緩不少,只要不惜一死,異日收容或者有望,怎麼也比跟隨妖道為惡要強得多。 彭勃喝問道:「你如怕死,趁早明言,我決不失信,言出必踐。只你惜死,非但當時放走,並還賜你一道靈符;以備異日妖道害你時仗它保護,辭遁元神之用,不比身首異處好麼?」 陸霆始終神色自若,只哀聲求告道:「弟子百死不辭,只求仙師允我轉世之後,得列門牆。如覺弟子根骨太差,不堪造就,也請把仙山地址途徑,詳為賜示,等弟子轉世之後,能夠尋去。看其能否收錄,稍賜一線之路,以免弟子又蹈前生覆轍,弟子雖死猶生了。」 毓桐性直,早看不過去,忍不住說道:「二哥你看這人身世也頗可憐,或殺或放,就依他罷!」彭勃道:「非我不放,他不願走。既是這等苦求,我便成全你的志氣,非單指點洞天莊途徑,並還先賜你靈丹,使你死時免卻好些痛苦。但是話要明言,等我把話說完,如你心存嘗試,再想改口,連放你回去都辦不到了。」 陸霆抗聲答道:「弟子心意已定,決無後悔。」彭勃笑答:「好罷。」隨將洞天莊途徑以及幾條入口如何走法,一一告知。然後取了一粒靈丹與其服下,並說:「等過半個時辰,藥力生出靈效便即下手,我們還有話說,可到船頭上去等死。」 陸霆大喜,服藥之後,又跪求道:「弟子今日得見仙顏,實出天幸,雖然未得入門,來生終是恩師門下弟子。只此待死須臾之間,敬乞恩允弟子暫時隨侍;一則少遂依戀之私,二則諸位仙師法諱行次,弟子也還一無所知呢!」彭勃還未開口,毓桐已先應諾,陸霆隨向眾人一一請教。毓桐笑道:「你不必問了!我來說罷。」隨將五友名姓來歷分別指點告知。 話剛說完,彭勃忽把面色一沉,對陸霆道:「你的時辰到了。」隨說二次將劍拔出,陸霆立刻跪下應道:「十年之後,弟子再往仙山恭謝師恩,請恩師下手罷。」彭勃道:「我不傷你六陽魁首,可把心神寄向頭上紫闕;我用這劍刺你前心,緊閉雙目,不要害怕。」說完,舉劍就刺。 陸霆已是一心待死,因聽這等說法,為示勇於就義;見劍剌到胸前,不特沒有退縮,反把前胸一挺,迎上前去。彭勃原想試他,不料如此勇毅,驟出意外;雖然收手極快,沒有透突,所刺之處也非要害,劍尖已剌入寸許來深,當時鮮血直流。 彭勃忙用手一指,先將傷血止住,哈哈笑道:「果然孺子可教。現在傷口雖被我禁住,不再流血,也頗難為你。今日可去後船,與隨行同門師兄相見,就便養息;由此便與他們一起,等到回山,再行傳授罷!」陸霆聞言,才知師父試他心志,不由喜出望外,向眾跪叩不止。 次嫻笑道:「你今日可算因禍得福,只是本門法嚴;平日師徒雖然親若父子,一旦犯規,決不寬容,你到後船,他們自會對你細說。傷痛雖止,尚未收口,我再賜你一粒丹藥;半敷半服,片刻便可復原。這裡乃各位師長相聚之所,門人須奉師命,始可隨侍,你到後船去罷。」 陸霆對於次嫻感恩更切,接過靈丹,方在應諾拜謝,忽聽窗外有人厲聲喝道:「無知孽障,竟敢背師投敵。」聲才入耳,一片黃、白、黑三色的妖光,已似暴雨一般射將進來。陸霆聽出內有妖道口音,方自膽寒逃避;同時又有一片金光由清菬手中飛起,妖光只在窗口閃得一閃,便被擋退。彭勃首縱遁光連身飛出,同康、毓桐跟蹤趕去,隨見窗外煙光交織,虹飛電舞。緊跟著幾聲震天價的大霹雷響過,滿江光煙,相繼消滅,船也沉入水內。 彭、孫三人相繼回轉,一同笑道:「畢竟三哥心細,想不到妖人如此膽大,差點沒有被他暗算。」清菬道:「我從陸霆一來,便疑來的不止一人;就是不然,時候一久,妖道也必遣人來此窺探。我想妖道對我們已然膽怯,來人只是暗中窺探,沒有想到他竟約有能手同來,敢於發難便了。來的這三妖人,可有相識的麼?」 彭勃道:「來人除妖道外,同來兩人,一個黑衣道姑;一個道童打扮的妖人,身材矮小,卻生著一個大頭,看去頭重腳輕,上下不稱,一臉凶悍之氣。邪法也頗厲害,先被四弟妹寶鏡一照,破了邪法;又被四弟飛劍斷了半截手臂,化為一道血光逃走。跟著三弟和我連發太乙神雷,全部嚇跑:這三妖人全部不曾見過,可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麼?」 次嫻道:「那妖婦我昔年曾在黃山見過一面,名叫黑龍女沈三妹。事隔多年,我已忘記;適由窗內注視,看她所用紫黑色交尾飛剪,才得想起。那道童好似昔年傳說中的獅首仙童苗梵,如若是他,還討厭呢!」 清菬道:「誰說不是?此人原是華山派餘孽,乃烈火祖師師侄。以前也是異教中有名人物,因他為人機智變詐,長於取巧;因他父親火天王為武當派教主半邊老尼所殺,立誓報仇。一面專用邪法暗放冷箭,與各正教門人為難。有那不知他的,狹路相逢,立下毒手;遇上比他強的便即隱形避法。頗有不少後進之士,吃過他虧。 「自從本門開府以後,他見各正教日益昌明,加以本身樹敵太多;五英二雲、七矮諸先進同門,到處搜戮,想要除他。知難倖免,於是匿跡銷聲,連華山那夥同黨也都不再來往,斂跡已有多年。近聽人言,他煉了兩件邪法異寶,正直本門三代師長同門功行快要圓滿,各自閉關修煉,難得有人出山之際;又復恃強為惡,到處生事。此次西洞庭鬥法便有此人在內,二哥怎未想起?」 彭勃道:「那日乙、白二老來時,我不是接大哥去了麼?此人詭詐多端,所煉邪火十分厲害,又知我弟兄細底;已然發現我們蹤跡,就許不守信約先往鬧鬼。如非大方真人預示仙機,真想尋五弟去呢!」說時,船早沉入江心深處,相隔水面好幾丈。因有仙法將水逼住,一點也冒不進來,上下兩面的水,宛如晶牆壁立。加以旭日當空,陽光直射下來;照見水中大小魚介、水族之類,往來遊行,殊形異態,甚是好看。 陸霆見事已定,方要辭別,去往後船,清菬道:「此時為免妖人發現蹤跡,另生枝節,與避世俗耳目,兩船全在水面之下行駛,四外均有禁制,你怎能過去?且到前途再說罷。」 齊良接口道:「我們弟兄五人,所學雖都同一宗派,一切也不分彼此,但所收男女弟子各有淵源師承。陸霆尚未正式拜師,本定回山再說;我想事情反正一樣,乘此閒時,就行拜師之禮如何?」清菬便問陸霆願歸何人門下?可有一定心意?陸霆立刻跪稟道:「弟子多蒙彭仙師大恩成全,才得入門,意欲拜在彭仙師門下,還望開恩收錄。」 次嫻笑道:「你這位師父最是嚴厲,以後在他門下,卻要小心謹慎呢!」毓桐笑道:「當陸師侄初來,二哥把他當作妖邪看待,神情何等嚴厲?膽小一點的,嚇也嚇死。按說應當害怕,不敢親近;但我暗中留神,自從試明心志以後,他便隨侍在二哥身前,甚是依戀。我們五家兄弟,大哥、三哥仁厚溫和,藹然可親,不必說了。便是同弟,也是一臉和氣,令人容易親近。他拜在二哥門下,恰是我們五人中門人最少的一位,豈非各有因緣麼?」 彭勃也笑道:「我這人生性疾惡,他初來時,我因妖人鬧鬼,未免有氣。後便看出他的根骨心性,尚還不差;尤其膽勇過人,合我心意。只不知他心志如何,特意連次相試,故意放他逃路;竟見虔心毅力,不惜為道殉身,委實難得。否則我不似諸位弟兄好說話,平日收徒多經選擇,就他一意拜師,我豈肯輕易答應呢!」 陸霆才知師父取才甚嚴,竟蒙另眼相看,越發感幸。清菬隨命陸霆行禮,先由彭勃中坐,陸霆按照本門規矩,由陸霆重行禮拜,跪地聽訓。等彭勃傳完了本門心法口訣,再向眾人分別見禮,眾人自然免不了勉勵幾句。 這時江心越深,船行金、焦二山附近,江面看去雖寬,因水低山腳斜伸,犬牙相錯,更有不少暗礁伏石阻路。船行其中,有時便須繞越,不能照直前駛。清菬見山勢險惡,大小礁石星羅棋布,仰望上面漩渦,似轉風車一般,旋轉不休。江水漸作青黃,不似先前混濁,陽光透波而下,船的四圍燦若明晶,甚是好看。笑顧毓桐道:「前面便是金山,江水發源之處。弟妹素喜品茶,我們汲些上來,煮茗清談;就便繞道揚川,一覽二分明月之勝,重尋平山堂二十四橋故跡。然後折向東南,轉入奔牛鎮,經丹陽,訪問兩家故人之子。再往蘇州,略賞吳官花草,天平夕照;就由當地入湖,直赴西洞庭。計算時日,也差不多了。」 毓桐笑問:「三哥山中茶具帶來了麼?」次嫻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他素來細心,出門恨不得把家都搬走。近年他又收了吳桐那麼一個好徒弟,一點心都不要他費;只一張口,萬事俱備,你看不是來了麼?」話未說完,前見少年又由窗外飛進;手持一籃,中盛竹爐茶灶、壺銚茗杯之類,恭身笑道:「前面不遠便是江源泉眼,諸位師長必要品茗,弟子已準備定當了。」 次嫻笑問毓桐:「你看如何?」吳桐見師父也在點頭,立把茶具取出,陳設定當。趕向窗口,轉身將足一頓,一道白光便向窗外千尋水壁之中穿波而去,一晃不見。 船行漸緩,江水也越發澄清,上下四外一碧澄泓,清遠無際。這船逼水徐行,宛如沉在一片極廣大的碧琉璃中;水底荇藻牽絲,翠帶飄搖,各種難得見到的深水中長蝦怪魚上下翔泳,悠然自得;越覺娛目賞心,靜趣無窮。 眾方讚美,毓桐道:「我不想水底景物如此清妙。江心已是這樣,紫雲官海底仙府、貝闕珠宮,聞說氣象萬千,更不知如何好法?」次嫻問道:「你今生轉世甚早,又與官中主人周、秦二位師姊交好,怎會不曾去過?」 彭勃道:「三弟妹當是容易的麼?我們五家十人,雖然入門較晚,相差也只二三十年,都是同門。除你夫婦前生,偶因一時機緣去過一次外;不但我們,同門中未得登門的還多著呢。」 清菬道:「此話不然。那年我與齊師姊相遇,曾說她將來要在官中開一盛會,所有本門幾代弟子。全數請去,早晚大家都能前往一遊,並還在宮中流連些日。聽說幻波池諸位師姊和七矮師兄,也有邀集同門,前往一會之意。不過,近來大家都忙於修為,各有使命在身;像我們幾弟兄,還是最閒散的。此時遠去紫雲官,休說是多,只住上三數月,能辦到麼?像我和次嫻前生去時,連來帶去,共總不滿十天;走馬看花一樣,豈不虛此一行麼?我想此游,當在恩師道成飛昇,同輩中人都有了成就,才能如願呢!」 次嫻道:「本來此行福緣不淺,聽說宮中異寶奇珍甚多,去的人,主人還各有所贈呢!」話未說完,忽見吳桐飛入道:「弟子前往取水,不料焦山腳下住有一位仙長,欲與各位師長相見。說他洞中有一靈泉,味比金山至泉還要加勝;本想親來迎接,因他枯坐多年,不能行動,特命兩門人代他來此延請。此船可以直開洞中,來人現在外面候命。」 清菬見他水未取回,左肩占還有一處血痕;料知取水時必有爭鬥,對方不知何等人物?吳桐行事謹細,這等說法,必已化敵為友;既然以禮來請,不容不往。方要開口,吳桐見師父沉吟,知道肩上血痕所致,恭身說道:「弟子去時,曾為守洞神誓所傷。後來主人得知,命門下兩位道友將弟子喚入洞內,當時治好;回時匆忙,忘將血痕去淨。神鱉因為傷人,本要處死;經弟子再三求說,方始從寬,吊在洞中水晶粱上;諸位師長如請不去,仍要斬首。」說時,眾人己看見船頭上站著兩個怪人。 次嫻知道清菬和彭勃最護徒弟,吳桐又他愛徒,受傷回來,心必不喜;對方門人這等醜怪形貌,恐是水中精怪修成。恐其拒絕,便先說道:「你去教那兩個人進來。」吳桐剛一轉身,來人已隨身而入。眾人見來人乃是兩個赤足道童,生得一高一矮;一個尖頭魚眼,長鼻侈腮,一個面容雖較好,手足隱現魚鱗,滿頭綠發,亂糟糟毛草也似頂在頭上。見面便即跪下,口吐人言說道:「弟子一名江騰,一名江霞,現奉家師之命,來請各位仙長去往水宮一敘。」 眾人早看出來,全是水族修成,均當乃師不是同類,也是異教中的散仙。見來人持禮甚恭,不便堅拒,彭勃問道:「令師何人?在此江中水洞居住多少年了?」那貌若女子名叫江霞的,似嫌江騰語聲洪烈;一面搖首,不令答語,搶前說道:「家師以前本是水母宮中侍者,轉劫之後,又拜在一位水仙門下。家師法嚴,來時未奉命,不敢妄言,請諸位仙長駕臨自知。」 彭、至人一聽對方前生是水母宮門下,知非妖邪一流。方要開口,孫同康已先問道:「令師可也姓江麼?」江霞恭答:「正是姓江。」同康轉向齊良道:「大哥可還記得這位道友麼?」 齊良道:「我剛想起,目前隱居水底的水仙,除本門紫雲宮諸位師姊而外;只東北兩海,各隱居有一位老前輩。與大方真人交誼甚厚,凝碧仙府紅玉牌坊便他所有,由乙師伯用法寶換來。另一位隱居北海左近,昔年仙府靈翠峰飛走,便是被他截去;後經玉洞真人岳師叔往要,才行收回。 「此人姓廖,乃是一位女仙,你我前生所遇那位道友江滄浪,便是她的門下;照此說來,定是此君無疑。昔年相遇時,曾有六十年後再見之約;因未明言地址,我二人新近方始回復靈智,所以平時不曾想到。如是此君,真乃快事。恰滿六十年難得遇合,這等巧法?他以前東海故居,水晶宮闕,甚是華美;飲食也極盡珍奇,無美不備。既然隱此多年,想必仍和昔年一樣享受。三弟可將兩船一齊開去,直入水官洞府,使門人也略開眼界如何?」 彭勃問道:「我怎未聽大哥三弟說起此事?」同康道:「我和江道友訂交時,二哥、三哥已先轉世,只我和大哥大嫂三人一起。此時他以元神出遊,竟與肉身無異;雙方在東海水宮中居近三月,不久便分頭轉世。這次兄弟聚首,日月不多,不曾想起,故未談到。此人甚好,對人尢為誠懇,我們去罷!」眾人聞言,一問江霞,乃師果名滄浪,甚是高興,當時將二船開往。 那水仙住在金山附近,水底峽谷之中;谷徑甚寬,水又極深,一進谷口,便見兩山崖上,滿是湖海中的異種花樹,水色極清,襯得萬千花樹,五光十色,分外鮮妍,當中更有兩行珊瑚樹,望去約有兩里多長。次嫻笑道:「主人連深海中的珊瑚也種植了這許多在此,想見清與不淺,與水宮景物之麗了。」江霞恭身說道:「家師近年閉洞清修,除偶然神還東海故居,考查各位帥兄功課外;已由絢麗歸於平淡,不再似前踵事增華了。」 次嫻見江霞雖是水族修成,除形態詭異,頭有綠發,身具魚鱗而外;面目也頗秀麗,吐屬更是文雅。聞知乃師除傳授道法而外,並還教以語言文字;覺著水中魚介能修到這等境地,也甚難得。又是一個女身,執禮甚恭,神情十分依戀;望著眾人,滿臉歆羨之色,不由對他們生了憐愛。恰巧毓桐要賞水底奇景,而這裡離水宮相去尚有數里;谷經灣環,船行甚緩,身旁又恰帶有各樣靈丹,便拉她手問道:「你們可曾去往城市遊行麼?」 江霞恭答:「家師法令最嚴,犯者無赦。因弟子等都是水族修成,形態醜怪;惟恐驚世駭俗,惹出事來。又以家師在三百年前,早已煉就元神;就為仇敵眾多,恐遭暗算,輕易不肯神遊。幸遇靈嶠仙府尹松雲師伯贈了一枚藍田玉實,代求得一片固神膠。服後修煉了十二年,元神凝固,無異生人,方始出外積修外功。不料仍遭仇敵暗算,到現在肉身法體仍是枯坐洞中,不能行動。因此使弟子等把木來形貌逐漸化去,成了全人,不許出水遊行。 「但是此事至難,歲月更長;有兩個等不及的同門,自甘乓解,毀卻前生功力,轉投人身,重返師門修煉。結果一個誤入歧途,尋我恩師未遇,誤投左道,從其為惡,身遭慘死。一個被妖道鐵傘道人,在轉世以前將其魂攝去,受了多年苦難,方得脫身。轉世之後,又受無限艱險磨折,九死一生;才得於千鈞一髮之中,回到恩師門下。弟子等想起膽寒,無人再敢嘗試,延遲至今;僅將原形化去一半,預計至少再苦修三四甲子,才得如願。 「偏生恩師四九天劫不久將臨,一個不巧,事前兵解;弟子等無所歸依,必為仇敵所害,每日想起,心膽皆寒。除非事前得有正教仙人所煉脫換胎骨的靈丹,變成全人,方可免難。但是家師平生無甚交遊,尹師伯自從那年一見之後,從未來過。所習道法雖非妖邪一流,這類靈丹,冬是太清仙菉秘傳,與平常散仙所煉靈丹大不相同,何等珍貴?仙緣難遇,空自憂愁。今日幸得拜見諸仙長,聞說峨嵋仙府靈丹甚多,其中靈效,包羅萬象;不知諸仙師可能憐念弟子出身異類,修為不易,大發慈悲,賞賜一粒,或是指點條明路麼?」 次嫻笑道:「我看你頗知向上,處境可憐。仙府的大還丹毒龍丸,最是異類成道的珍物;可惜此丹珍貴非常,煉時至難,內有數十種靈藥仙草,更不易採集。連我們也只有一粒的福分,尚須將來功行完滿之後,方可有望,你們自是無望。不過,我此行帶有幾種靈丹,助你脫胎換骨尚有靈效;服後只消勤於修為,三年之內便可如願了。現剩一位,與了你罷!」江霞喜出望外,拜謝不止。 毓桐見江騰滿面羨慕之容,幾次想要開口,毓桐用手示意止住;聽說靈丹只有一粒,意似失望。便對次嫻道:「這種換骨丹,我尚剩有幾粒,他們兩人同來,不應一人獨享,也給江騰一粒罷。」 次嫻道:「本來想把紫雲丹賜他一粒,並非有什麼厚薄。弟妹既有此丹,使他們二人所得一樣,酬其來迎之勞也好。」說時,路轉峰回,船已駛向谷盡頭轉折之處。船頭剛剛往左一轉,吳桐稟道:「前面便是水仙洞府。」眾人便同起身。 走向船頭一看,面前忽現出大片奇景,只見碧波澄泓,地勢十分寬大。當前現出一座危巖,高只數十丈;四面孔竅玲瓏,當中一個穹頂洞門,高約十丈。巖前水中,滿佈下各種靈木琪樹,上綴奇花,與洞門差不多高,質如翠玉,行列疏整,偉麗無儔,好看已極。眾人見洞中的水也都佈滿,等船駛向過去,巖忽中斷,前面現出一座水晶宮闕,水光掩映,閃閃生輝,氣象萬千,景更瑰麗。那水直達洞門才止,前面的水好似被什麼東西逼住,不能湧進;來迎男女二童已早穿波飛去,向前通報。 船頭剛剛刺出水外,瞥見門內乃是一條晶玉甬道,兩旁廣場,花林高大,瓊枝若蓋;每株佔地,何止數畝?到此已無滴水湧進,水離地面,有二三十丈高下,四圍相隔也十餘丈,宛如一座其大無比的水晶罩子,將那貝闕珠宮、玉樹瓊花,一齊籠罩在內。水雲晃漾,日光穿波而下;映得四外景物光怪陸離,照眼生霞。先前二童又帶了一夥奇形怪狀道裝男女,拜跪在地。 清菬見對方執禮甚恭,忙令起立,率眾一同走進。仍是江霞、江騰引道。剛進殿門,便聞異香襲人,毓桐笑問:「這香從未聞過,可是千歲龍涎麼?」同康笑道:「姊姊見多識廣,這回你卻輸給我了。」次嫻道:「這香芳郁之中,另有一種極奇怪的香氣,味雖馨烈,聞到之後,彷彿益人神思;莫非大荒山無終嶺沙沉神木麼?」 毓桐還未答言,江霞接口恭答道:「正是此香。家師自從受仇敵暗算,肉身殘毀,好在先神已然凝固,本不再作復體重生之想。也是機緣湊巧,偶往海南島黎峒中行道,遇見大荒山南星原廬太仙婆的門人——女仙白癲,為了完遂當年代師父所發宏願,修的是苦行。雖有法力,對於常人絲毫不能使用,貌相又極醜怪;致被山中黎民誤認怪物,吊起毒打,還用火燒她。 「此時白仙子休說還手,便以法力防禦,也違背了當年誓願,把這些年來所積善功也全化為烏有。為感師恩,只得豁出一條性命,甘受烈火焚身之慘。家師到時,人己遍體鱗傷,吊在木架之上;下面的火已經燃點,黎人正在歌舞如狂,眼看危急萬分! 「家師恰在此時趕到,知道這類五指山生黎野人,素性凶橫,不可理喻。又看出被害人遭此大難,氣定神閒,貌雖奇醜,根骨極厚,又是一身道氣。先疑成心惜此兵解,等火快上身,面容忽轉慘痛,料有緣故;暗忖此女如真惜此兵解,見了自己定必發話,不會多事,怎會一言不發?當時沒有明來,只用法力將她護住。 「黎人見燒了一陣,人未受損,方自奇怪議論;家師忽顯靈異,驚退黎人。她仍不肯自行脫綁,困在殘火堆中,和常人重傷委頓一樣。家師不知何意?費了些事,才將她救下。先問姓名,來歷未說,帶她飛走,竟飛不起;身上傷又極重,與著丹藥不要,也不求助。 蜀山劍俠新傳 7欖勝集冠裳裙展繽紛大江東去深情憐故劍煙波浩沝一雁南飛(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1 本章字數:19491 「家師疑她故意做作,雖然斷定是個有道的人,偏偏看不出她深淺來歷;中間一度負氣,假作飛走,暗中隱形趕回杳看,並無異狀,負傷行走,甚是艱難。家師見她真不是有法力的人,既然遇上,只得救人救徹;由深山之中,步行送出山外。家師方想此女如此重傷,長路跋涉,送她回去,豈非難事?那知剛出山口,她便由身上取出一根非金非玉的黑簪,自己朝身上擦了幾下,傷痛全止,成了好人。隨又取出一枝沙沉神香,贈了家師;方說姓名來歷,並說此香功能起死回生,生肌化腐。 「家師一聽來歷,欲與訂交。她說:乃師雖然道法高深,為方今散仙中頭等人物;但是夙孽至重,為感帥門深恩,許此苦願,至少尚有三十六年願業未滿。到處仇敵,危機四伏,如與交遊必多連累;並還於事無補,今日便是榜樣。並說「交我無益有損。你那法力決非我敵人的對手,將來再相見罷。」未等答話人便失蹤。家師回宮不久,欲用此香復體重生,每日子午二時焚香煉法。方才吳師兄來,正值運用玄功之始,不便出迎,才命弟子代為迎接。再待片刻,便可相見,請諸位仙師往戲龍亭小坐如同?」 說時,眾人且說且行,已由正殿穿出,走向兩列滿佈奇花的長廊上去,往前一再轉折,便是江霞所說戲龍亭。亭高七八丈,佔地畝許;通體是珊瑚達成,色如紅朱,寶光四射。亭外正面對著一個泉眼,粗只數丈,由地底向上激射,與上面水幕相接。因四外的水,逼成極廣一大圈晶牆,頭上水面也被禁法逼住,離地甚高,幅員又廣。泉眼中水,宛如一根極粗的水晶寶柱兀立地上,將那穹頂晶幕幕撐住,四外不見一點水珠。乍看上去,宛如實質,通體晶瑩明澈;被四圍瑤草琪花、珠光寶氣一映,比起沿途所見奇景,更要雄偉壯麗。 亭中所有器具陳設,也極光怪華麗,無一件是塵世間所能看到。當中盛筵,早已備妥,江霞請眾歸座,侍立恭身說道:「家師天劫將臨,每日勤於修為,此時正當修煉要緊關頭,不能行動。特令弟子稟告諸位仙師,權且入座小飲;不消片刻,便來奉陪,望祈見諒。少時親來拜見,再行負荊吧!」 眾人見那酒餚備極珍奇,也非塵世所有,方料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忽聽泉柱水聲,轟轟發發亂響中,傅來兩聲金鐘。江騰喜道:「師妹不要說話,師父來了。」 江霞側顧嬌嗔道:「都是師父教我說的,又沒有說什麼別的話。」剛說完,那撐空水柱倏地往下一落,直墜泉眼之中;當時地面上現出一個其深莫測的大洞穴.跟著便見一個水晶寶座,上坐一個中年道客,由一片水雲托住,冉冉上升。一出穴口,那裡來迎的男女門人立分兩行,迎拜起立,仍侍兩側,晶座也飛到眾人筵前停下。 齊良、孫同康見那道人,穿著一身質如冰紈的道裝;面容枯瘦如柴,不帶一絲血色,眉長而疏,雙目似閉,微露出一點目光。全身手足僵廢若死,與前所見道裝美少年,宛如二人。 方疑不是昔年舊友,道人嘴皮頻頻微動,江霞便搶前告道:「諸位仙師萬勿多禮,仍請歸座,聽弟子代師陳情。家師昔年與齊、孫二位仙師見時,本已走火坐僵,身同木石,只為當初水母宮中有一船友舒芸,曾有盟約;言定轉世相逢,再圖緊首,不願捨棄肉身。特在江心泉眼之下辟一秘窟,將此肉身安藏在內。事情本極隱秘,同道來往,均在東海舊居,從無一人至此。不料仍被仇敵暗算,雖經守護門人拚命防禦,法體不曾全毀,但已遍體鱗傷,筋骨好些震散。 「本來絕望,打算水埋江心泉眼之下,不作復體之想。不久巧遇白仙子,歸途又訪到前生盟友;居然今生孽消難滿,至多一甲子便來相聚。欲借靈木神香之力和本身多年修煉之功,重將法體修煉復原,以便踐約,同證仙業。屈指日期將屆,本身功行也將完滿,正在忻慰;日前乃以四十九日之功默運玄機,推算未來因果,才知舒仙子與家師情孽糾纏,歷千餘年。 「每次轉世,多是彼此參差,好容易才得相見,聚首不多幾天,又作勞燕分飛;可是雙方情絲糾結逾固。滿擬今生修積甚多,從未犯什過惡,功力也較以前為深,當能完遂千年夙願,那知仍是徒勞。當舒仙子來會不久,家師天劫也真將臨,先期兵解,並非所懼;無如從此一別,又是海天茫茫,不知何年月日始得再見? 「昨日正在愁思,忽然想起昔年曾與齊、孫二位仙師相見如故,十分投契;得知五家仙長,多是屢生情侶,合籍雙修,終成仙業。心中歆羨,已有多年;此時曾有轉世再見之約,期正應在明朝。特命門人掃除水中荒居,設筵恭候駕臨;因諸位仙師水底行舟,外有太清仙法禁制,不易推算細底,只當有心踐約而來。 「正想此間隱秘非常,前害法體的仇敵已早惡滿伏誅。平時這一帶,均有師祖遺賜的法寶掩蔽防護,多高法力的人,也只看出水底有一石堆,當中一個泉眼。有那要取江心靈泉的道術之士,因泉眼中心有一大段為防外人看破,故意未加禁制,來人手到即取,所以至今無人理會。諸位仙師怎會得知?二次行法,由水鏡傳真向來路看,忽然發現來舟正在緩行,相隔尚遠;只吳師兄一人,手持瓦壺來取江水。 「家師為想將諸位仙師引來,現出全景,被吳師兄無心發現,捨了江心常人吸水的另一泉眼,改道尋來,走到宮前。守洞神鱉疑是仇敵又來窺探,既未看清來人邪正,又未傳聲報警;自恃近來煉成一半人體,一時冒失,上前動手。吳師兄見它形貌非人,當是水中精怪;雖因偶然疏忽,受了微傷,可是神鰲也被飛劍法寶困住。看看快要危急,幸被家師看出;命弟子等趕出勸阻,請入官中款待陪話,並將神鰲處以嚴法,隨命同往迎接,始知無心相遇。 「家師坐僵多年,已類枯骨,與二位仙師前遇元神,迥不相同。又以此時,紫闕玉府己全封閉,元神己與體台,功候卻還未到,不能似前離體見人,隨意言動,敬請諸位仙師諒其失禮。並請齊、孫二位仙師,垂念故交,加以援手;使家師仰仗鼎力,能早復體二三十年,並在水底荒居小住十日,等舒仙子尋來再走。不特大劫可免,千年心盟也可如願,家師與弟子等感恩終古了。」 眾人已看出主人神光內蘊,道力甚深;知他正以虔心毅力,甘受諸般痛苦,想將**修復,使其仍是靈和蜀柳,張緒當年。以他元神凝固,無異生人,齊、孫二人前生與之相見,竟未看出,道力之高可想。就說天劫到來,只消把那肉身拿去應劫,也就便可無事,連期前兵解,都非無法避免;偏要捨易求難,甘冒險難苦痛,還不一定能夠成功;一旦弄巧成拙,便無幸理。尤其是為想煉髓生肌,回復原狀,故意作繭自縛,把紫闕命宮自用法力禁閉;如非預有準備,門人忠心,稍遇外來危害,便難保全,甚是連元神都要受傷。 細詳口氣,分明又是情關一念難於勘破,只管歷劫多生,經時千年;始終情絲牢系,生死纏綿,想必與那心頭愛侶已賦雙棲,故此不願轉世,另易形體。 眾人回憶自身經歷,也是大致如斯。如非師長前輩深恩憐惜,欲為神仙傳籍,再留佳話;本生又是心志堅定,甘捨天仙立業,非要生生世世求為夫婦不可;本門法力更是太清真傳,加上許多仙丹靈藥之助,才有今日。就這樣仍轉劫好幾世,受了許多苦難,直到今生方始有望,否則豈不比他更難?再見對方那高法力的人,連話都說不出一句;只由女弟子江霞,隨他嘴皮微動,代傳心意,眾人甚為同情。 齊、孫二人想起昔年傾蓋如故,相待厚意;同時又看出他實是本人,只為坐僵多年,及身受邪法震傷。雖仗神香法力多年苦修,僅將殘破之體接上,肌肉尚未長復,所以看去形如骷髏。略為尋思,孫同康首先答道:「道友志行高潔,情有獨鍾,便在外人,也無忍置;況屬前生老友,道義之交?如有什麼事,敢不盡心!只是愚弟兄歷劫好幾世,本來早該成就,也為情網難脫,多歷患難。雖然勉有今日,但是轉世未久,功力淺薄,不知能否為力罷了。」 道人聞言,那形如泥塑的枯瘠臉上,好似現出一絲笑容,嘴皮連動不已。江霞又跪稟道:「家師深感諸位仙師熱情高義,所求的事已早細心盤算,在左道旁門中人自是難極,如在諸位仙師,卻是容易。第一,峨嵋門下仙長,為了修積善功,救助修道之士;自幻波池紫雲宮開建別府五年之後,不論那一位仙長身邊均帶有小還丹和成萊老人所贈的。「終歸魚膏」。本來即此已能使家師,於四十九日之內生肌健骨,復原如初,無須再煩鼎力。 「只為舒仙子在此十日之內必要尋來,身後有一對頭,由她離開水母門下之日起,始終纏擾不休。這多年來,舒仙子已受了許多苦難,此人邪法甚高,日常隨定身後,如影附形。當初原也水母宮中侍者,與家師一樣,同是情孽糾纏;後來一同被逐,也由於此。舒仙子因他,除糾纏不捨,苦苦相戀而外,並未倚仗邪法乘人於危;並還陪同亡靈煙谷蒼虛老人門下惡徒火靈子暗壑鬼牢之中二十五年,同受「太乙星砂」毒煙魔火焚身之苦.為此不忍與之為仇。近知舒仙子難滿孽盡,被他尋去,見她來此踐盟,定必尋來。 「家師雖然早就想好除他之法,一則前是同門師兄弟,雖己陷身左道,終有舊情;舒仙子又是心性仁柔,對於此人,決不肯下殺手。再者,以前家師,因蒼虛老人邪法太高,所居青盯谷方圓千里,直似另一世界:非經允許,多高法力也難進入一步。明知心愛的人被困在彼,無力往援;又以定數該有多年的苦厄,也難挽回,只好努力修為,暗中守候。 「他偏詭詐,早算出舒仙子有難,為了愛之太甚,事前並不提醒,反想借此日夕親近。當場也不出手相助,卻用邪法暗中隱形隨同被困,同居暗谷二十五年。家師卻是限於定數,除以前偶然相聚而外,只是刻骨相思,念戀不忘,未與共這患難;以致事更難處.到時不忍下手除害。 「此人定必百計暗算,防不勝防。昨日算出孫仙師還有法寶,可以破他附形邪法。還有此人近年心情已變,越發倒行逆施,對舒仙子固是餘情未斷,一半也是拓念太深。此人自私之心本重,專一欺軟怕硬。家師想諸位仙師暫住在此,等他來時,能以善言遣走更好,否則便破去他的邪法,使其知難而退。家師不久也就功行圓滿,以此便可兩無傷害。他將來惡滿遭報,也與家師無開,免得因此又生枝節。如蒙俯允,感謝不盡。」 齊、孫二人見清菬聞言似有難色。因他轉世較早,法力最高,心思細密,顧計周詳,不便強其所難。故人情重,知其早已算出當日之事,好些俱是托詞;苦盼多年,詞意誠切,大家都是多情,又不願使其失望,正望清菬沉吟未答。 次嫻、毓桐一低聲商計,相繼說道:「小還丹本門靈藥,雖還帶有幾粒;「終歸魚膏」轉世以來卻未領取。記得五弟夫婦存有三片,西洞庭鬥法在十日之後,暫留無妨,但那魚膏暫時不能往取。還有二嫂同了令賢、寶玲,也將回轉;船在水底,已難發現,何況又在主人仙府之中?」 話未說完,清菬知道愛妻良友心意,想了一想,笑道:「這些都非難題,倒是緊隨舒仙子那人,如是凶橫極惡的妖邪,我們奉命行道,自然容他不得;否則我們怎麼好干預別人私事,逞強出頭?」江霞立時答道:「仙師放心,家師從無過分之事,只請暫留,到時自可看出。那終歸魚膏,稍遲無妨,小還丹卻望先賜兩粒。」清菬隨由身畔取出兩粒小還丹,遞過說道:「煩交令師。」 江霞代師拜謝接過,隨又傳話說:「家師拜賜靈丹,感謝不盡。只是仇敵詭詐非常,也許事前來犯,均在意中。此亭正對泉眼柱之下,便是家師所居水底洞穴,來人到此必由之路。此亭外面設有禁制;家師為想證實前言,使諸位仙師目睹仇敵惡行,將用寶鏡回光映出一座幻影,家師去後,便即出現。既蒙諸位仙師鼎力相助,惟望成全到底。家師急於服這靈丹,修煉道法,只命弟子等在此陪侍,還望原宥。」說罷,因主人身子不能轉動,只由門下男女弟子,禮拜在地,代為謝別,主人隨即退去。 寶座剛往泉眼水穴下沉,轉眼便聽得水聲發發地響,宛如霹靂相似。先前水柱重又出現,向空直射,與上面晶幕相結,水雲晃漾;略一閃變,便即寧靜如初了。江霞便率男女同門為眾人安排臥處,亭本廣大,陳設坐臥之具甚多,好似早已備就。席散之後,便即分坐。好在眾人均是慘道之土,水宮終古通明如畫,每日稍為打坐用功已足,無須睡眠。 次日一早,清菬問知神鰲尚未釋放,便令江霞傳話,代為求情。江霞領命去後,一會,便把神鰲領來;也是一個龍首人身的道童,進門便拜謝在地,立向吳桐陪罪。彭勃隨說:「蘊華同了齊、孫二女,前往救人,恐其歸來相左,欲往水上迎候。」 江霞跪稟道:「家師寶鏡,五百里之內人物往來,均可望見。此鏡現藏水柱之中,本為回光幻影誘敵之用。因家師昨日推算,最近三數日內決無人來,不願事前班門弄斧;只命弟子留心主持,幻景亭台,故未現出。只須稍為行法,諸位仙師無須遠出,便可看見來人了。」次嫻便命施為。 江霞領命,隨往水柱之中穿去。隔了一會飛出,手裡棒著五尺方圓一片銀光。到了眾人面前,雙手一揚,便即凌空停住;光中立現出金、焦二山,和附近江面上的全景。只見洪波浩蕩,天水相涵,風帆沙鳥,往來翔集;連同水中游魚錦鱗,歷歷如繪,纖毫畢現,美觀已極。因知蘊華三人定必沿江東下,有此一鏡,老遠便能查見,俱頗心喜,也就不以為言。 到了第三日,彭勃算計蘊華應該早回,心中懸念,又欲迎頭尋去。次嫻笑道:「二哥既不放心,可令吳桐將木船升出水面,停在金山附近。二嫂他們萬無不由此經過之理,妖人也決阻他不住。許是途中有什些耽延,也未可知。」 彭勃一想,次嫻太乙金鱗舟乃妙一夫人所傳師門至寶,用以救人,萬無一失。昔年舊友原多,也許被人留住。隨令吳陸諸門人,駕上一隻木舟,去往水面之上,泊在金山腳下等候。那些水族修成的男女道童,個個慇勤,立時分出多人親送出去,代為分開水路,送到地頭;又往船內聚談了些時,方始依依惜別,互訂後會而回。 江霞見眾無事,陪往全宮遊玩,一面取出各種琴事古樂棋枰之類,供眾消遣。眾人見她,貌既明秀,人又聰明,一意巴結,依依身側,從未離開一步,全都對她憐愛。問知是海中人魚修成,被乃師渡來相隨多年,雖然向道心堅,想證仙業,苦無機緣脫胎換骨。因蒙次嫻賜了一粒靈丹,不久便可改變形骸,感恩刺骨。眾人聽過,自不免誇獎幾句。 光陰易過,不覺到了五天頭上。除江霞一人仍常侍側外,餘下男女道童俱都報來報往,面有驚懼之色,如有什麼事情。守洞神鰲早已不在。 孫同康漸漸看出有異,方欲詢問,忽聽泉水穴中洞簫之聲響震水雲。江霞面上驟轉驚惶,急同次嫻、毓桐二人低聲稟告道:「諸位仙師留意,對頭來了。家師發令,暫退水宮地穴,只弟子一人獨留;大約片刻就到,還望諸位仙師憐佑才好。」 說時,眾人全部目注銀光,細看裡面;仍是先前水天相接,風帆往來情景。方覺無甚異兆,忽見遙天空際,有一紫色小點移動,晃眼飛近;剛看出一點人影,紫光已到了金山附近江面之上。流星過渡,剛剛往下飛瀉,相隔江面還有一二百丈,突然一閃不見,再看已無蹤跡。 回顧江霞,緊依次嫻、毓桐二人身傍,滿面驚惶之色。知道來人必已隱形入水,尚以為水宮由外到內有好幾層門口,均設禁制,來人衝進,必有警兆,再說也無此容易。孫同康便問江霞:「何故如此害怕?」 江霞答道:「適應師父傳磬,這廝不知何故改了主意,竟趕在舒仙子的前面?與家師以前推算不符,此來必定要下毒千:邪法既高,眾同門今日又有大難,遭劫的甚多。家師先前,為了近日之事,關係自身與舒仙子的成敗,無暇分神再算別的;也許還受邪法播弄,事前竟未算出。直到方才方始警覺,已經不及防備。一則劫運難逃,諸位仙師又必須守護這泉眼重地,不能離開,人數越多越好。否則。家師一人安危,尚在其次;泉眼如為妖法所毀,立時洪水滔天,江淮一帶全成澤國。知道諸位仙師俠義心腸,特意不令弟子先說。 「本來還想令眾同門避往泉眼之下,無奈他們各有職司,如若離開,妖人更易侵入;如不將他特有的隱形法破去,便諸位仙師相助,也沒奈他何。為此只把門人激起一半,余老仍令各守防地,主持陣法,任憑各人連氣。所幸妖人志在求速,不想攝走生魂;眾同門各有一道護神靈符,元神不致受害,仍可轉世。看妖人來勢這快,也許此時已然侵入洞門.在家師所設迷陣之中到處殺人。待弟子冒險出去:將寶鏡略為轉動,便看見了。」 彭勃方說:「這廝如此狠毒,待我助你。」話未說完,一道碧光已自投入水柱之中,彭勃恐受邪法暗算,剛縱遁光飛出亭外,江霞已自飛回。入亭便急呼道:「諸位仙師請看妖人何等凶殘!」 說時,眾人見先前明光已然側轉向外,現在水宮全景,水柱側面又現出一座同樣高大的金玉亭捨。緊跟著,便見前面入口,水洞晶宮前面廣場上,現出十三座旗門;每門各有兩個男女道童,都是滿身青光環繞,在陣中穿梭也似飛馳往來。守洞神鰲已是屍橫就地,死在陣前;另外還有七八個男女道童,均被人殺死,現出原形,只不見敵人蹤跡。 就在這略一注視之間,那些水族修成的道童,又死了好幾個,都是飛著飛箸,忽然斬成兩半;再不,便身首異處,跌倒在地。死時,必有一蓬銀霞湧起,一閃即隱;也未見妖人用的法寶飛劍,看不出是怎麼死的。一會工夫,二三十個道童傷亡大半。先前接客的江騰,也在其內。 眾人見狀,自是憤怒。方在留神查看,準備再不見人現身,便分出兩人前往抵敵,將殘餘的人救回?忽聽水底又有洞簫之聲。 江霞喜道:「師父已將水底地竅封固,好留一個水眼。多年心願,恰好先期完全;至少數百年內,長江下游不致發生水患;再等隱形邪法一破,有諸位仙師在此,就不怕他了。」 話未說完,眾人早看出旗門中殘餘的七個道童,飛行越急,左閃右避,往來如電。旗門也不住閃變,光焰越強,忽似數畝大一篷青色火花,由頂爆散。耳聽天搖地動,一聲大震;前半水官所有晶宮玉闕、珊瑚台榭,當時震塌了一大半,十三座旗門全數化為烏有。同時,瞥見煙光爆射紛飛如雨之中,出現一個形貌俊美的紫衣少年。雙手各執一把三尖兩刃傍有鋼刺的怪刀,各發出兩長一短的紫色精光,遠射數丈。剛由陣中飛起,略一盤旋,獰笑一聲,便朝宮後飛來。 宮中門戶甚多,均有道童防守,妖人未到以前,便隨一震之後,四下逃散。妖人似因先為旗門所迷,越發激怒;兩臂一振,通身均是酒杯大小的紫色火焰,血雨一般四下亂爆,看去真似一個大火人。所到之處,不論多麼堅固美好的水晶宮室,挨著妖刀紫光,立即折斷倒塌,雪崩也似,聲勢猛惡已極。 眾方大怒,妖人己連衝破好幾層殿台樓閣,飛近亭外一到便往主人所幻化的高亭中飛去。妖人原意,侵入以前,上面布就羅網;並得妖黨相助,深知細底。又見主人不曾出面,只令眾弟子用那旗門抵禦;越料主人復體在即,自將元神閉住,連想出竅對敵都辦不到。 妖人本就打著斬盡殺絕的心思,適才不合妄破旗門,因而上當;被敵人捨卻一件法寶,將自己苦煉多年的「天蟬靈葉」破去,身形不能再隱。越發恨毒,決計見人就殺,見物就毀;把敵人苦心經營數百年的水宮基業,連同所有瑤草琪花,全數掃蕩淨盡,門人也都殺光。再把預伏水柱上的法寶往下一壓,然後親入泉眼水穴之內,將對頭形神一起消滅,以免後患,好稱自己心意。 那知對方在千鈞一髮之間,發現昔年水母留賜,隱藏在法寶裡面的一道靈符;旗門一破,立生妙用。妖人心神已半昏迷,匆促之間,不特沒有看出那亭是假,反隨著他凶殘心意,生出許多幻相。一見亭中聚有對頭師徒多人,立時衝將進去,雙方爭鬥起來,晃眼之間便殺了好幾個。可是敵人越往前越多,老殺不完,也不知道那裡來的? 妖人正在大肆凶威,恣意殘殺,忽聽洞簫聲起,倏地警覺。暗忖:對頭已然在此,怎會還有昔年師門靈籟之聲?再定晴一看,對頭始終未發一言,一味啞鬥,所用法寶也不似昔年那等神妙,一任連用全力,竟會傷他不了。殺了一陣,門人還是那麼多,地下不見殘屍;不由想起昔年師門被逐時,曾說本門天一靈符專破隱形之法,此後如與相遙,便是命盡之日。適才隱法破得奇怪,那青色火花也與大一靈符相似,此來又是受人蠱惑,違背前向心上人不發誓言;莫要兩頭上當,自投死路? 妖人越想越生疑慮,只得拚耗元神,咬破舌尖,張口一噴,一片血光過處,連亭帶人全都不見。回顧水柱,兀立撐空,人卻一個不見,不由又急又怒。伸手向上一招,正待施展邪法異寶,拚個死活;這邊亭內,眾人早就躍躍欲試。幾次都因江霞搖了示意,又見妖人在幻影中縱橫飛舞,分明中計,於是欲行又止。及見幻影為邪法所破,同時幣見水柱上面籠著一片紫色妖光,妖人揚手待要發難,如何能容?孫同康夫妻忿他凶殘,早把雙鏡準備定當,首先同了彭勃飛將出去。 妖人知道用盡心機,仍落情敵算中,本就暴跳如雷;又見對面突現出一座真的金亭,裡面伏有好幾個男女敵人,各縱遁光,紛紛飛出。料定上當,已無勝理,越發怒火上攻;一時情急,竟欲拚命,豁出兩敗俱傷。一見兩人飛到,並不迎敵,先縱妖光往側閃避,仍將手上往上連彈。那紫色妖光驟然大盛,宛如一座光焰萬丈的紫山,當頂下壓。 清菬夫婦後出,看出此是大魅山青玎谷太虛一元祖師——方今左道散仙中第一流人物蒼虛老人所煉異寶「紫金幢」,妖人曾被他門人困禁十數年。老人自從南海青獅嶺天閶峽一敗之後,已然醒悟前非,誓以旁門成道,不再出世。此寶怎會落在妖人手內?不禁大驚!偏生太乙金鱗舟又被二嫂王蘊華帶去,以眾人的法力,只能勉強抵禦;想破這紫金幢,卻是萬難。 清菬方喝眾兄弟留意,孫同康夫妻也看出厲害,各將雙鏡合璧,兩股金紅色寶光當先射向空中。這時,紫色雲焰妖光已由水幕下壓;同時,由小柱中心飛射起一股青光,疾如電射,剛剛飛起,將其敵住。 兩下才一接觸,紫焰中忽然射出一串赤紅如血的火星,往青光之中射去。青光好似抵敵不住,上空晶幕隨似狂濤起伏,整條長江似要當頭壓下;水雲晃漾,急漩如電,連上空四外的魚介鱗族一起翻滾不休,形勢端的險惡已極!這原是瞬息間事。妖人才現,雙鏡寶光己似驚虹飛射,往上衝去;鏡光剛將妖火紫焰敵住,青光便電一般掣了回去。齊良、彭勃兩道劍光直取妖人,已然纏在一起。 清菬夫妻最是穩練,一見妖人如此厲害,一面飛劍助戰,一面注定上空,暗中戒備;連用兩件師門至寶,意欲乘機一舉。眼看當頭貼近晶幕之處光焰萬丈,映得整座水晶宮闕五光十色,齊煥霞輝,閃幻不停,頓成從來未有的奇觀。那撒空水柱已然收去,江水結成的晶幕先前幾被妖光衝破,江水已似瀑布一般傾倒下來。就在這水面才破、青氣抵敵不住之際,雙鏡寶光猛然向上一衝,將其接住。 妖人驟出不意,沒料敵人鏡光如此威力,一面又受齊、彭、李、孫四人夾攻,無暇旁顧。等到運用玄功變化,二次施展全力;微一緩勢鬆懈,鏡光已將妖光血焰衝出晶幕之上。眼看情敵運用元神所化青光乘機遁退,空自急怒交加,無可奈何。水柱也已自撤,妖光不能下壓;上面只管波濤洶湧,水雲急轉電漩,下面依舊平靜如常,地面積水全部成穴。妖人憤極,將手向上連彈。 清菬夫妻兩次想用師門至寶試破妖法,均因紫金幛威力太大,一個不能勝,水宮不保尚在其次;左近數百里的水族,連同水陸生靈,俱不免於傷害。正自為難,忽聽江心上面本門傳聲,知道來了援乓,心中大喜!側耳一聽,正是王蘊華、齊令賢、孫寶玲等三人回轉。 三人先在空中飛過,以為此行有了耽擱,眾人當已走遠;沒想到嚮往金、焦江心水面下停留,過時也未細看。齊、孫二女忽然提議,欲往金、焦二山一遊,蘊華心想:左右無事,不妨走走。正往回路下落,吳桐停舟水上,本在守候;發現三人遁光飛過,知道停舟之處地勢隱僻,未被發現。正放劍光急追,三人已自回飛,彼此相見。吳桐稟知經過,隨舟二童隨說起主人被困,勢正危急,立時前來。為恐誤傷江上舟船人畜,先用傳聲,隔著千尋江水,向下詢問。 清菬接到,忙用傳聲回答,說:「那妖人似恐造孽太大,特將邪法埋伏深水之下,主人更恐傷害生靈,暗有防備。就這樣,仍恐破法時,江水受了巨震,發生江吼,引出災害。下時,可將附近行舟用禁法逼開,不令駛近當地一帶;等船退盡,四面設下禁制,再令吳桐在上防護。然後出其不意,下應上合,一舉就要將妖人除去才好。」蘊華應諾,依言行事。 妖人看出對方法力高強,相持時久,情敵防備越嚴,休想如願。彼此法力差不多高,向人所借的一件法寶,本能將水宮震成粉碎,制他死命;偏被雙鏡敵住,無法下壓。如在水心上面爆發,立時發生江吼,駭浪如山;附近數百里內江船固然全被打沉,此時江水倒流,兩岸也被沖塌,不知要傷多少生靈!以前便為投身左道,才致每況愈下,不為心上人所喜。就以情敵而論,以前也是同門好友;只為被逐師門之後,邪正異途,方始參商。再因爭一女子,仇恨越深,乃有今日之事。 實則還是妖人自己嫉刻陰險,尋仇不已;對方遇事始終防禦,從未有過報復,人品又好,難怪女的傾心於他。早想知難而退,女的偏又被妖人擒去,同被困了數十年。事前恰巧撞上,以為這是機會,於是暗中隨去;隱藏妖窟以內,一同被困,為之防護,意欲借此見好。不料自己事前不肯出力相助,明知有難,不為解免;事後反倒將機就計,倚仗獨門隱形之法往獻慇勤。女的雖也感激,私心卻被看破;出困以前,曾向自己明言點醒,對於情敵早有夙約,舊盟難昔,勸令死心。 不久女的便自行逃出,妖人方要追去,洞主忽然現身,說他也是愛那女的,遭其堅拒,因愛成仇。乃師蒼虛老人法令素嚴,婚嫁雖所不禁,從來不許動強。本來無可如何,女的不合在最後一次相見時,為見他法力太高,心恐翻臉被擒,意圖先發制人。驟出不意,幾為所傷,才按師門「犯我者死」的戒條。雖將其困入地底,仍是不忍傷害。 本定還要多給她受點苦處,日前奉到乃師嚴命;說本門戒條是指「無故犯我」而言。此事由強迫對方而起,並非無故,怎能怪人?語意大加斥責,立令放走。師命不敢不遵,但對自己暗中防護,以及女方堅拒經過均所深知。甚表同情,情願助化,將情敵殺死,成全此事。除借至寶紫金幢外;並用法寶查照情敵動靜,想好制勝之策,方始尋來。 妖人來時,曾與心上人相見.認怎勸說哀求,仍是片面相思,全無用處。照此行事,就算殺死仇敵,無非兩敗俱傷,事仍無望;一個弄巧成拙,或是為此傷害不少生靈,遲早均是殺身之禍。來前,已然照出仇敵元神不久復體,適見青氣功候甚深,萬一看出自己情虛,乘機夾攻,更是難敵。 方自膽怯,忽又想起心上人與情敵熱愛情形,妖人重又憤火中燒,心中大怒。正想施展毒手,與之一拚,忽聽泉眼地穴中情敵發話道:「師兄何苦執迷不悟?上面諸位道友,均是峨嵋派高明之十,以你我兩人的功力,相差甚遠;不過經我事前求說,未下殺手。你如利用邪法,只圖一己之私,不惜傷害生靈,諸位道友絕不容你倒行逆施。適才我仗諸位道友所賜靈丹,加上我多年苦煉之功,元神僥倖復體,再有半個時辰,便可行動自如,回復原狀。 「我雖不肯親手與你為難,但是適才我由水鏡中,看出諸位道友還有三個同伴,正往這裡飛來,已到金山上空。法力深淺,我雖不知;以我觀察,身邊帶有**這類前古天河星砂、會合兩間罡煞之氣所煉成的法寶;分明你剋星已到,大劫將臨。 「並且舒仙子知你作此背信無義之事,乘我於危,想仗左道法寶迷惑她的心神,不懷好意。只為紫金幢厲害,下知我有諸位道友相助,恐我受害,她又無力與你相抗。得信以後。正好遇見步虛仙子蕭十九妹;一面借了地的綠玉杖趕來應援。因你為人狠毒,惟恐無及,來前又請簫仙子代用法寶傳來音書;令我萬一抵敵不住,務要勉力支持,只守不攻,以便等她趕來見上一面。能敵更好,如不能敵,她便與我同死此劫,大約在這時便要趕到。 「你再不見機,就算飛遁神速,逃此殺身之禍,或是保得元神遁走,紫金幢便要失去——此是蒼虛老人家傳至寶,寶主人也決不肯與你干休。依我相勸,不如就此收兵,乘著惡跡未著以前,我向諸位道友求說,不令窮追,或者可能;否則你大禍臨身,再後悔巳來不及了。」 妖人一聽心上人對於情敵如此情厚,好容易由千災百難中磨煉出來,眼看快成地仙;為了情敵,竟欲以身殉情,與之同死。想起以前經歷,越發妒火中燒,不可遏止,厲聲怒罵:「今日有你無我,賤婢不知好歹;既然這樣,我豁出再轉一劫,葬送多年修為功力,也決不容你二人相見。」話未說完,邪法早自發動。 妖人一面指揮法寶飛劍,與齊、彭、孫、李諸人拚鬥;一面運用玄功,加增紫金幢威力,準備自將當空妖光雲焰震破。敵人勢必專注防禦浩劫,不暇他顧;自己運用玄功變化,連同所帶法寶衝破下面禁制,深入泉眼之內。乘著情敵元神剛要復體之際,能將其消滅更好;至不濟,也將情敵法體震成粉碎,元神多少必受傷。然後衝出重圍,收了紫金幢散佈空中的罡煞之氣逃走,日後再強迫心上人降順。好在有人相助,不問是否心服,且先快意再說。 不料他這裡正在開始施為,又聽下面大聲急呼:「你這毒手萬下不得,此寶如為敵人所毀。尚且難於交代,況你自行震破?即便僥倖一時將我殺死,但是此舉過於狠毒,休說寶主人決不干休,蒼虛老人也決不容你活命。那時形神皆滅,連鬼都做不成了!」 當下面第一次發話時,原用水母門下傳聲之法,眾人並未聽出;及至妖人厲聲喝罵,下面答話跟著遠遠傳來,雙方所說全都入耳,聽得甚真。眾人才知妖人懷恨情急,甘犯大惡,不惜引起浩劫,以圖快意。本就憤怒,想要合力除他;再見妖人咬牙切齒,神情獰厲,狀類瘋狂;雖然早有防備,惟恐疏忽誤事,各生戒心。再見當空妖光大盛,暗赤深紫色的火星生生不已,已自互相激撞;隱聞極繁密的雷火爆炸之聲,彷彿千萬巨炮,藥信已燃,就要爆發情景。 眾人全都愁急起來。清菬一面施展全力,會合眾人上前夾攻;欲使妖人無暇他顧,減少他的凶威。一面傳聲,告知王蘊華等三人:「加緊防備,如見形勢不妙,不等江上舟船退盡,便先下手。雖然不免傷人,到底要好得多。」話完,齊令賢、孫寶玲二女首先穿波而下,各施法寶飛劍上前助戰。妖人來時,受了寶主人誥誡,不到萬分緊急,不許發揮此寶威力;與敵相拚,更是大忌,並令立下重誓,方始交與。動手以後,清菬等見妖光雲焰為雙鏡寶光擋住,不曾想到有此殺手,妖人方得抽空施為。及與情敵問答,陰謀被人發現,各以全力來攻,竟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想照預計已難如願,如不發揮全力,又恐不能收效。沒奈何,只得一面奮力拚鬥,仍想乘隙下手。經此一來,發難雖然稍慢,不如預計之甚,但那威力仍極猛烈。 就這晃眼之間,紫金幢妖光早被寶鏡隔斷,不能下壓;晶幕上面大片江水已被妖光激盪,方圓十來里一段江心,已成真空。四外洪流,全被逼緊,江上面更是狂濤大作,駭山浪立,江聲如雷,勢甚驚人。如非王蘊華等三人先有防備,將上下流舟船全用禁法隔開定住,不令近前,必有多人送命無疑了。 蘊華見形勢萬分險惡,本就想要下手;及聽傳聲招呼,立時應聲發難,將太乙金鱗舟取出。先往江中一擲,然後飛身入水,化成一道梭舟形的金光,正往妖光之中衝去。這時雙方針鋒相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危機不容一瞬,眼看撞上。 就在萬鈞一髮之間,忽聽遙空中有人大喝道:「峨嵋道友且慢動手,待我收這紫金幢。」聲音乍聽極遠,少說也在百里以外;等聽「道友」兩字,已然臨近水宮之上。同時籠罩水宮的大片妖光雲焰,倏地一閃而消,化為一溜紫色火星,穿波而上;再一閃,便自不見。 眾人雖然轉世不久,畢竟幾生修積,見聞甚多。聽出來人語聲由遠而近,勢來如此神速和那口氣;料知不是同道故交,也是本門有淵源的高明人物。清菬為恐收勢不及,仗著太乙金鱗舟乃心靈相合之寶,聞聲立即伸手一指,將其阻住,不令下落。一面留神查看時,妖人聞聲立時面容慘變,妖光已先飛去。 蘊華原本驚覺,同時將寶收回;來人也自現身飛墜,由晶幕上穿下。見面未和眾人說話,先指妖人罵道:「你這無恥敗類,那日我在師兄座上,早看出你口是心非,未必守信,再三勸他慎重。他偏一時氣慣,為你所愚,果然被我料中。只顧你行兇快意,不知此寶如若自行震破,固然我們仍可使其復原;這方圓千里內外生靈,焉有活路?你造孽受報,與人無干,我師兄豈不受你連累?適才我師父偶在定中無心發現,立時大怒,由青谷傳聲,令我來此收寶。 「我離此地雖然較近,也有數千里之遙;你已動手多時,恐趕不上,只得駕著干天罡氣飛遁而來。老遠望見你已艇而走險;稍緩須臾,或是敵人看出凶謀,合力夾攻,使你無從施展,滔天大禍立被激發,忙即傳聲阻止。到後才看出對方持有峨嵋至寶太乙金鱗舟;如若應付得宜,雖然不致造成大劫,江上波濤洶湧,至少也要經過百日才能復原。舟旅全斷,不能通行,還在其次;近處舟船,和兩岸人民田畜,傷亡也不在少。 「我師兄為了妄動無明,已受嚴罰;再如毀寶傷人,師父必更難容。似你這等可惡,本不容你活命,只為師命難違,暫不與你一般見識。好在別人也不容你活命,由你自去受報罷。」 來人又朝眾笑道:「家師命我轉告諸位道友,代向令師致候。急須回山覆命,無暇多領教了。」跟著將手一舉,一道青光刺波而上,電一般閃了幾閃,便即無蹤。上面江水,本是奔騰澎湃,聲如雷轟;青光過後,立即回復原狀,和初來時所見上黃下青、晶明澄清景像一樣。 妖人自從來人一到,將紫金幢收去,便似鬥敗了公難一般;一任對方數說,一言不發,雖仍與眾相持,神情甚是沮喪。眾人因知來人乃蒼虛老人門下,惟恐多生枝節,又聽口氣,似對妖人厭惡;疑有後文,未向妖人進逼。及至來人一走,妖人因受眾人法寶飛劍圍困,知難脫身,忽然咬牙切齒厲聲咒罵。本想施展玄功,就勢兵解,將元神逃去;又恐敵人法寶厲害,已結成一片光網,籠罩全身;一個不巧,便要鬧得形神俱滅。空自急怒交加,悔恨失策,無可如何。生路一斷,越發恨極情敵,一面施展全力,在光網中左衝右突,口中依然喝罵不休。 眾人因他仙前屢下毒手,為求快意,不惜造成大劫,禍害生靈;不約而同,全想將他除掉。紫金幢和來人一去,眾人無了顧忌,立以全力攻進,將妖人圍了個風水不漏。本來早可成功,只為妖人功力頗高,法寶也頗神妙;清菬和齊良一向持重,如運用了太乙金鱗舟,或威力太大,又在江心水底之下,既恐波及江中生靈,又恐震破水牆晶幕;王蘊華幾次想用,均吃二人暗用傳聲止住。意欲將妖人獲身寶光先行破去,然後下手除害。 妖人自知無幸,方在進退兩難,忽聽下面情敵傳聲說道:「你不聽良言,果然自尋死路,我此時正當元神復體緊要關頭;如知悔過,只要稍遲片刻,我便代你向諸位道友求情,放你逃生。如其因你先前行事狠毒,志在誅邪;我也必定拚耗元氣,受點苦難,助你逃出羅網,你意如何?」 妖人間言越發暴怒,咆哮如雷,厲磬喝道:「我與你勢不兩立,少說廢話。來時不合心軟,以為與你雖有深仇大恨,生靈無辜;上來只想殺你師徒報仇,未下毒手。我如一到便用法寶發難,將你連人帶巢穴一起震碎,驟出不意,縱然約有救兵埋伏,濟得甚事?該當數盡,還有何說!實不相瞞,休看你肯作好人,我並不領情。你明是向賤婢賣好,以示你的大量,我偏不肯上套。說逃則逃,不說逃,便全交給你;拚著毀滅形神,也讓賤婢日後想起,是否問心得過?萬一我能逃走,日後再遇,也必與你同歸於盡,決不容你活命。」 眾人聽出主人頗有放他之意,方想這類凶頑成性的妖邪,如容逃走,必是將來後患,正在加緊施為;忽見泉眼深穴中,衝起一幢銀光,當中裡著主人。一出現,便朝眾人說道:「並非貧道有什麼私意,這廝為了舒仙子心性溫厚,有了惡行更難近身,故此身在左道門下多年,人雖凶暴,惡跡不多。這次實是報仇心切,甘犯天譴;所幸浩劫並未造成。望乞諸位道友酌情寬免,網開一面;使貧道少盡同門之誼,更拜大德於無窮了。」說罷,便拜了下去。 彭勃性剛嫉惡,知道齊、李二人重情面軟,聞言大不謂然。首先正色答道:「道友請起,修道人扶善誅邪,不容偏私。這廝如此凶橫殘暴,逃走以後定必重煉邪法,為害生靈;再者也是道友一個隱患,如何可以容他逃生?法體新復,請歸靜養,等愚弟兄除此極惡窮凶,再相見罷。」 妖人口中雖說大話,畢竟當這生死存亡關頭,終是惜命;自從情敵出現,向眾求說,不由色厲內荏,心生希翼。及聽彭勃這等說法,眾人也各增加威力夾攻;主人因見彭勃義正詞嚴,聲色俱厲,已然面帶愧容,未再開口。斷定生機已絕,怒吼一聲「罷了」,剛把護身寶光往外暴長,待以全力向左側寶光較弱之處衝去,試作萬一之想。 不料孫毓桐早防他有此一著,因見妖人護身寶光強烈,又擅玄功變化,打好欲擒先縱的主意;暗告孫同康,先不使用寶鏡。表面各用飛劍隨眾合圍,卻在暗中準備,故意示弱;等妖人冒險來沖,再將雙鏡合璧,突然發難。一面由孫同康用寶鏡將其消滅,以便舉成功。不料彭勃夫妻痛恨妖人見這一面飛劍寶光稍弱,從旁加功防禦;毓桐惟恐妖人警覺,心想這樣裝得更像,雖然多延一點時候,妖人受逼太甚,逃走之心更切,反而容易上當。方自奮心,想用傳聲告知彭氏夫妻,令將寶光稍撤;蘊華已然省悟,剛把勢子略緩。 妖人看出孫氏夫妻這一面,劍光較弱,以為機不可失,立即向前猛衝。光網略一分合之間,猛瞥見兩股金紅光華合成一道長虹,突然迎頭射到,身子立被裡緊,身子寶光首先減低。同時,內一敵人又飛起一道青色精光,直射過來;如非事太艱險,戒備周密,豁出毀損兩件心愛至寶,將其敵住,即此已無幸理。就這樣,孫同康所用「太乙分光鏟」乃古仙人留賜的天府奇珍,威力絕大。精光射處,妖人用來脫身的兩件法寶竟被衝破一件,另一件也自危急;身子被鏡光裡緊,眼見寶光一滅,形神均不能保。 正自膽寒心悸,情敵忽然急呼:「諸位道友開恩。」聲隨人起,化成一片銀霞,竟往鏡光之內衝來;知其拚耗多年功力,犯險相救。妖人想起尋仇多年,對方從來不曾計較,當此危機一髮之間,反而以德報怨,不由天良發現,大為感動。又知眾敵人憤他凶殘,必欲置之於死,情敵空自受傷,並救不了自己。剛喝:「此我運數將終,我對你仇怨已消,平白犯險受傷作甚?」話未說完,銀霞已然衝入鏡光之中。 毓桐夫妻這雙寶鏡,早按本門傳練得心靈相合,可以隨意應用,生殺由心。及見主人冒險來救情敵,自不肯使其受傷,但想使妖人稍知愧悔,故意將其裡住,卻不令兩情敵合在一起。及聽得妖人這等說法,毓桐方喝:「你這廝居然也有天良發現之時。」話未說完,猛聽「波」的一聲,一道翠虹突然由側飛來,直衝鏡光之中。 眾人一見翠虹正而不邪,事出倉卒,略一回顧分神;翠虹已將妖人裡住一團,飛出鏡光之外。緊跟著,面前現出一個美艷如仙的宮裝少女,向眾人禮拜道:「妹子舒芸,只為夙世情孽,惹出許多煩惱。現有羅老前輩一信,請諸位道友同看,高抬貴手;愚夫婦和茹師兄,俱都感恩不盡了。」 眾人見那少女生得容光照人,丰神絕世,連毓桐那樣平日自負麗質天生、楚腰一掬的人,也自愧弗如;對方詞色又是那麼謙和。次嫻等三人惺惺相惜,先自喜愛;知她來為妖人說情,又持有金姥姥羅紫煙的信。見妖人雖被救去,仍在翠虹寶光籠罩之下,並未縱其逃走,料有緣故。 次嫻忙令眾人各收法寶飛劍,還禮接信,一同開看。上寫: 「此是夙孽糾纏,已歷多世。妖人茹黃沙本非惡質,只為一念之差,投身左道,習與性成;自恃邪法,頓殊前因,所犯多是無心之惡。但他前兩生修積頗厚,所習邪法乃獨門傳授,頗具神通。此次被困,由於一時疏忽;惟恐蒼虛老人要制他的死命,只顧心寒膽怯,忘了眾人厲害。內中清菬夫婦和孫同康又各持有專克制他的法寶,不早見機乘隙逃遁,被困已自無及;今生造孽雖也不少,自有他的報應。念其前生曾在水母門下積有善功,不妨看在主人夫婦情面,寬其一死。 「還有此人天性強傲,無德不報。此去西洞庭鬥法,對方有一妖僧煉就神魔,最難除去;留下固是大害,如若殺死,定必附身為祟。只有此人囊中一件異寶,雖非眾人法寶之敵,卻是專戮妖僧元神的剋星。只須釋放之後,照書行事,便可以毒攻毒,此人也得減消好些罪孽,三全其美……」等語。 剛剛看完,金光一閃,信便化去。側顧妖人間在翠虹環繞之中,一絲空隙俱無,卻不帶有想逃神情:人也回復了一個美少年,長身玉立,貌相清秀;比主人身材稍為高瘦。自從舒芸一來,看了一眼,長歎了一聲;便自低頭,不再言動。主人也早走了過來,滿面愧喜之容。 清菬便對舒芸笑道:「愚弟兄本來不知細底,因見貴友過於凶殘,奉命行道,除惡務盡;所以主人先前再四勸阻,為之解免,惟恐貽害,均未敢於應命。既有羅老前輩仙示。只請貴友從此改邪歸正便了。」舒芸聞言,便與主人一同喜謝。隨一招,將綠手玉杖所化翠虹收了回來。 茹黃沙脫身並不逃走,反到走了過來朝眾施禮,苦笑道:「我今日如夢初醒。想是峨嵋門下高弟,自知旁門左道,不敢附於交末,諸位道友姓名可能見示麼?」 眾人見他神態安詳,彬彬儒雅,與方才殘暴凶狂之狀判若兩人;想起金姥姥書中之言,同聲說道:「道友只能勇於改過,訂交何妨!無須太謙,同往亭內暢談何如?」 茹黃沙又苦笑道:「諸位道友雖然不棄醜惡,我總自愧形穢;再加罪深孽重,也須解脫。此去尚有急事,只請立談片刻,見示姓名來意,於願已足。」眾人便照仙示所說告知。 茹黃沙一聽說起西洞庭鬥法之事,面上似有喜容,忽又微歎了一聲,答道:「我來時,曾聞西洞庭有不少左道中人前往。不料對敵的竟是諸位道友,這就莫怪他們要大舉了。」說罷,轉臉朝著舒芸慨然說道:「我隨你一同被困多年,雖是私心自利,終由愛你所致。難得我在危急之中,你竟往返數萬里,求人書信,來此解救,總算尚有故劍之情。我問心己想得過,此後再不尋你二人作梗,望你二人神仙美眷,地久天長。我不久便須轉世,此後永無相見之日;請自珍重,善事新人,我告辭了。」說罷,手向眾人一舉,便縱遁光穿波而上,仰望已不見蹤跡。 眾人見他自從出困,主人幾次想要和他說話,均故作不知,把頭偏向一旁,始終未理,知是痛心己極。次嫻笑道:「這位道友風度頗好,法力又高,我們如不仗著師傳至寶,真非對手。看他去時神情,恐對舒道友餘情還未斷呢!」主人夫婦隨請眾人入亭落坐。 舒芸歎道:「論他當初曾和我們同門至契,只為夙孽牽纏;而妹子與主人也是情孽深重,難於解免,並還訂有盟約,不可解脫。否則早證仙業,那有今日之事!現在雖然孽滿難消,破鏡重圓,至多修到地仙而止。可見女**水,連神仙也所不免呢! 「孫姊姊看得並不算差,不過此人一向自私;他和外子對我同是鍾情,他卻遇事自私,表面寬和,量最狹小,用情也並不專。自歸左道,更與一般妖婦**來往;妹子便無前生盟約,也不會與之同修仙業的。休看他行時神氣,彷彿隱痛甚深,實則一半出於妒念;事過情遷,也就淡望。何況劫後餘生,已知厲害,他又心高好勝,專重外場。今蒙諸位道友寬他一死,自覺丟人太甚,所以堅問來蹤去跡,想為諸位道友稍效微勞,以為遮羞之計。 「此人對友素血情義,西洞庭之事,他早已知道;湊巧對方還約得他,均未可知。他和妖僧本有夙嫌,一向自稱獨往獨來,順昌逆亡,以己意喜怒為好惡;誰和他好幫誰,到時他必倒弋相向,還有許多說詞。羅老前輩所說以毒攻毒之言,便是指此。以他最前生為人頗好,功力頗深;不知怎的,轉世之後,受一妖婦引誘,投入左道,便迷了本性,鬧得這等樣子。這次轉劫,如非愚夫婦想起舊情,不忍坐視滅亡,恐怕還難如願呢!」 說時,江霞率了殘餘諸道童,已把酒筵備好,請眾入座。 彭勃道;「想起這廝,適才毀損水宮靈境,殘殺無辜情景,依我心思,真不容他逃命呢!」 主人答道:「彭道友,今日遭劫諸弟子早該兵解,只他們見先前轉世兩同門曾受不少苦難,俱都膽小,又捨不得離開我;結局大難臨身,仍難避免。否則家師仙示早發現半日,或是早知靈丹神效,今日可以復體重生,也不致死得那多。事後開看家師留賜的仙示,所開名單一個不差,可見定數難移。而他所殺諸弟子,來生也必有孽報,因果循環,且夠他受哩!」 眾人飲宴談笑了一陣,一算時日,快到鬥法之期;次嫻還想溯江而下,重尋舊遊之地,並往蘇州故居和江陰等地訪看幾家故人子孫,便和主人說了,同起告辭。 主人挽留不住,只得吩咐門人,傳語吳桐把江船開入水宮,並說:「當地本是昔年水遁路過,發現水中山谷靈秀,景物甚佳,又是江流發源之地。一時乘興,辟此別居;並由谷口起,移植好些水生的琪花瓊樹,和珊瑚之類。一切多出人工,現為仇人所毀,大半殘破;幸仗同道友好之力,夫妻團圓。此後便擬帶同門人,重返東海故居,也不想作什天仙;只在海底同修,略享清福。特命門人,援救海中失事舟船,即以報恩」等語。說完,船己開進宮來,男女主人親送上船,一直送出老遠;眾人再三推謝,方率門人辭別。 次嫻見江霞行時,眼望著自己甚是依戀,笑對她道:「你不久便成氣候,與人無殊。異日有暇,不妨稟明師父,往我洞天莊遊玩。回去好自修煉罷!」江霞垂淚應命,自隨師父回去不提。 眾人因在水宮日久,估計前遇貴人沒法尋找,許久未見江上景物,便把船升出江面,並問蘊華救人之事。才知此行事頗順手,一到便將人救出;剛要起身,仇敵也自警覺,隨後追來。因守清菬行時之戒,不曾回身迎敵,正駕太乙金鱗丹往回路飛遁,忽遇先前同門——三英中的余英男,由幻波池往東天目訪友,遇見青城派的同輩女仙虞南綺,和武當七女中的姑射仙林綠華迎頭攔住,殺退敵人,強拉到東天目千尺幢,訪看南綺同門。 狄家姊弟剛剛到達,便接峨嵋師長飛書,仍將所救的人,連同齊、孫二女,帶往峨嵋聽訓。虞、林二女,知道凝碧仙府,近年各長老大道將成,日常閉關清修。休說外人,連本門弟子,不奉命也輕易不能拜見。難得有此機會,又是妙一夫人飛書來召,正好乘機拜見,重尋舊遊,也同了去。 到後,只見著妙一夫人和值年師長白雲大師,除將所救的人另為引進到別位仙長門下外;先命留洞值班女弟子裘芷仙、雲紫綃,陪了來客,去往靈柱仙館款待遊玩。隨即談起西洞庭鬥法之後,五友全家團員,便應同返洞天莊修煉五年,再率門人子女,輪流出山修積;不久還有人尋來,去留任便,只等積完外功,便可成道。 為了各位師長現在參修仙業,門人見面時少,掌教夫人和白雲大師,偶然行法查看各地門人功夫。看出蘊華等三人救人遇友之事,因五友夫婦歷劫多生,心堅金石;所生子女,多是靈慧孝友,甚為磷愛。又知齊、李諸人還在水宮,不便離開。恰有閒暇,便將蘊華等飛書召去,親加傳授,指示機宜。並令三人留居仙府,俟將所傳學成再走,以便傳授齊、李諸人。對於齊令賢尤為期愛,頗多獎勉,孫寶玲也同沐恩施。行時,賜了各種靈丹,又將南海紫雲宮新近呈獻的大小仙劍,單雙四十三口,一併轉賜;令交清菬,將來分賜有根氣的門人子女,以為外出行道之用。 蜀山劍俠新傳 8小結全文群丑悉殲霹靂火情聯五友歸舟同隱洞天莊(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3 本章字數:8390 話說眾人聽完俱都大喜,隨即望空拜謝師恩。蘊華取出仙劍一看,最長的才得尺許,單劍只得九枝;雙劍還有三五口作一套的,長僅三兩寸,形如玩具。看去全是寒輝閃閃,奇亮如電,五光十色,耀眼生花;知是紫雲宮中仙兵神鐵,會合海底肺中太白精金之氣,合煉而成。清菬惟恐炫露,忙命收起,仍交蘊華藏好,只取一枝單劍,賜與吳桐,令歸後船,便向前途進發。 本意先往江陰訪友,船近靖江,次嫻提議將船傍著北岸,緩緩前行,留下一人和門人守在船上,餘人分頭上岸,隨意遊行,順便積修一點外功,無須等在船上,只自己和王蘊華去往對岸江陰訪看友家子孫。清菬笑道:「你的意思,分明不要我去。我代你們看船,如何?」次嫻笑道:「我並非不要你去,為你這人忠厚得可憐,雖然修道多年,仍是那麼粘滯,我都代辦,還不好麼?」清菬微笑未答。 毓桐猛然想起一事,知道清菬對眾兄盟友最是情厚,大家能有今日成就,全由他一人苦心孤詣,百折不回,才告成功。平日相對,無話不談;只有一事,除他愛妻次嫻外,僅蘊華稍知底細。但是三人當眾絕口不提,蘊華也極守口,連對丈夫彭勃均未說過。自己為了好奇,前向次嫻探詢多次,均被婉言謝絕——說已答應清菬,不肯洩露;蘊華還是昔年同住江南,對方向其吐露,才得知道大概,恕難奉告等語。心料江陰之行,多半又是為了此人,故與蘊華同去。自己不便隨往,便朝愛女寶玲微一努嘴。次嫻先已覺查,笑道:「弟妹無須如此,早晚自會知道;不過事情未定,難於奉告便了。」 毓桐乘機說道:「這個悶葫蘆,已歷三世,我已悶了多年了。你只說一句,三哥向無不可告人之事,為何這等守秘?莫非以三哥的為人,和你夫妻恩愛,又隔了這多年,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次嫻笑道:「此時還是難於奉告,便二嫂同去,也只為我暗助;到了地頭,仍要分手,詳情並不知悉。等西洞庭鬥法事完,回山時節,說與不說,就能定了。」 毓桐氣道:「照此說來,能否吐口,還不一定呢!你是我的三嫂,又是我二姊;連這點事都屢問不說,我也不再問了。」次嫻知她仍是前生小性,便不再說,自和蘊華起身先行;乘著天明以前,往隔江對岸飛去。 孫寶玲先見母親示意,便留了心,次嫻一走,故意朝齊令賢道:「大姊,對岸山容甚好,我們同往一遊如何?」令賢本想隨侍父親同游,方一沉吟,齊良笑道:「我們今日原定由此分途遊玩,隨意積點外功;等你三嬸事完,再繞往蘇州,轉入太湖,也就到日子了,你和寶玲一同去罷。我和你彭叔父也想就便飛往福山,訪查前生老友蹤跡呢!」令賢只得應了。當下除清菬留守外,孫氏夫妻和齋、彭二人各走一路。 毓桐因被次嫻看破心意,只當二女真去遊山,也未在意。又因當地離浙江近,反正還有數日耽擱,便和丈夫商量,同往西湖諸山一遊,孫同康自無話說。一會,眾人相繼飛走。 齊、孫二女先行,本意兩位嬸娘剛走,所去必是江陰城內,可能趕上。那知追到對岸,四望晨光未吐,只東方略現一痕曙色;江面上大霧迷茫,對岸舟船,已看不見。先往城內人家分途尋找。初意此時有霧,天還未亮,嬸娘們如往人家訪友,也就剛到;雙方乍見,必有燈光人語透露;城又不大,飛行神速,只要貼著屋脊,掩下遁光,靜悄悄飛行過去,多少總能看出一點形跡。那知找遍城內,又去城府人家村舍找了一遍,均未找見。天已大亮,只是日頭為浮雲所遮,天色甚是陰晦。 令賢早已問知來意,久尋不見,便把寶玲拉向無人之處,說道:「這裡人民富庶,城外不比城內,村鎮甚多,如何找法?三嬸此行不願人知,事必隱秘,焉知不是聲東擊西,另有去處;否則先後相隔,只幾句話的工夫,怎麼也能追上,怎會不見?我想對方如是故人子孫,決不會在天明以前上門,這等人煙稠密的魚米之鄉,對方如是修道之士,怎會居此?莫是故意遮人耳目,另有地方罷?」 寶玲道:「這話果然有理,我們上當了。不過所尋的人,必在附近不遠。聽說前面便是黃山,風景似乎還好,又臨大江,我們前往一尋如何?」令賢應了。 那黃山在江陰城北長江南岸,在於狼、福二山之側;雖非安徽黃山之比,地勢卻其形勝,為兵家必爭之地。又以屹峙江干,長江如匹練環繞其下;每當春秋佳日,遙望江上帆檣往來,長波浩森,極目無涯。人家城郭,多在煙樹之中,平疇沃野,到處青碧。 入晚,萬眾***燦若繁星。再當月白風清之夜,登臨其上,上面是勇空滯霧,素月流光;下面是漁火明減,江流千里。天水相涵,明輝如畫,真成了一個玻璃世界。等到斗橫參移,白月初墜,紅日金輪又自東方天際湧將出來。紅光萬道,與水上下;跳擲了一陣:忽然離水而起,明霞散綺,晴彩浮空,江面上早閃起了億萬金鱗,更是壯麗非常。 二女到時,見山上種著不少花樹,也有人家廟宇;心想三嬸所尋的人決非庸流,所居當必幽靜,不會與這些俗人住在一起,上來先往風景清幽僻靜之處尋找。那知山本不大,又離城鎮江邊頗近,山上更有幾座大廟,香客遊人往來不絕。遠看風景甚好,這一臨近,二女累生修為,見慣仙山靈境,自然看他不上。加以遊人甚多,見二女長得那等美秀,年紀又輕,言笑自如,不作世俗兒女之態;俱覺新奇,互相指點注目。 二女本甚討厭,及至走到山頂,俯視長江橫亙足下,江流浩浩,一瀉千里,頗為壯觀。只是天色陰晦,遙望隔江靖江縣城煙籠霧的,已然看不甚真,頗有下雨之兆。方自指點煙波,互相笑談,打算稍為觀覽,再去尋人;忽見身側不遠,右一獐頭鼠目的少年,由山石後面掩來,神情甚是鬼祟。二女先在半山,便見此人尾隨身後,後在人叢中走失,這時見他又由後而繞來,不禁有氣,當時就要發作。 那少年名叫侯文,是個花花公子,仗著財勢,橫行當地。性喜漁色,家中養有不少打手,自己也會一點武功。先在半山聽下人說,有兩個美貌少女,年只十五六歲;未帶從人,來此遊山,趕去一看,驚為天人。當時本想下手,因見二女氣度高華,衣服也極清麗,不似尋常民女;心疑路過貴官之女,未敢冒失。一面命人去往江邊打聽過往官眷,有無兒女在內;一面暗中佈置黨羽,親自尾隨。到了山頂,見二女言動天真,丰神美秀,直與畫上仙女相似,越發心醉。一時色膽包身,不知晦星照命,妄想繞到二女身前查聽來歷;只不是什麼大來頸,立時搶走。 人未近前,已被發現,二女見他穿著華美,一臉邪氣,又是那等鬼祟神情,知非好人。孫寶玲性最疾惡,剛對令賢說:「姊姊你看這廝鬼頭鬼腦,跟在我們後面,想找死麼?」 令賢本已發現馱現對是個惡少,以前有過經歷,知道自己貌美,容易惹事;前往湖湘行道,為此曾傷多人。後來小仙俠威名遠震,傳遞民間,方始無人敢於生事。心料對方乃財勢人家狗子,同行必有黨羽,近日父親誥誡,對尋常惡人,如非真個凶人,不可妄殺;本心只想略加懲治,便即離去。及至用目四顧,忽然發現右側不遠老松之下,坐著一個肥頭大耳、袒胸赤足矮胖和尚,笑嘻嘻瞇縫著一雙細眼,望著自己。因先上時未見,突然出現,心中一動,便留了神。聽出寶玲快要發難,方要阻止,告以和尚來勢可疑。 侯文那知厲害?一聽對方罵他,立時乘機湊近前去,假裝發怒喝道:「你們那裡來的女子,為何無故罵人?家住何處;決說出來,你侯大爺不是好惹的。」說時,把手一揮。隨從黨羽已早掩到二女身後,聞聲一齊趕過,同聲大喝:「這是侯鎮台的少大人,竟敢出言無禮!快隨我們少大人回去,陪個禮兒,還有你的好處。否則當場打死,丟在江中餵魚。」 寶玲見狗子同了十幾個壯漢,圍著自己指手喝罵,聲勢洶洶,兩次想要動手,均被令賢止住,本就難於忍耐。侯文也不想想對方兩個少女,被這多人圍住威嚇,神色自若,一點不怕;如其好惹,豈是這等神氣?一時**朦心,笑說:「小姑娘,隨我到家,包你享受不盡。」口說著話,伸手便拉。滿擬這樣美秀少女,還不是籠中之鳥;不料手才一伸,內中一個少女忽然秀眉微揚,嬌叱:「狗賊敢爾!」說時,把手一揚。侯文手還未到二女身中,猛覺一股極大的力量照手打下;宛如刀斧猛劈,右手立斷,其痛徹骨。「噯呀」一聲,當時痛暈過去。 旁立打手見少女罵了一句,將手微揚,並未沾身,狗子便倒地,還不知道受傷;過去想扶,人已暈死,右膀也齊腕斷落,鮮血直流。當時一陣大亂,紛紛喝罵,朝前撲去。令賢恐寶玲又傷多人,口喝:「玲妹,這般無知狗黨不直計較,稍微警戒已足,我們去罷。」說時,一面攔住寶玲,一面伸手一揮。 那伙打手,除有兩個,正扶狗子,忙著包紮傷處,未上前外;下余十六七個,正在紛紛喝打。猛覺一股勁力疾風迎面撞到,力猛異常,再也立腳不住,紛紛翻身跌倒在地。內有幾個護院武師還想縱起,取出兵器,再試一下。還未上前,令賢己戟指叱道:「無知狗賊瞎了眼睛,我姊妹要殺你們,易如反掌,當真要作死麼?歸告狗子,從此悔過還可免死;再似今日這等行為,必用飛劍取他首級。你如不信,且看這一個榜樣。」 說時,眾打手武師本在二次前撲,先給寶玲揚手一揮,又被罡風撞退;幾度受傷,才知厲害,不敢再上。無如狗子是眾人的衣食父母,受此重傷,回去如何交代?不得不拚。 眾打手正在進退兩難,令賢把話說完,揚手便是一道白光,飛向對面大樹之上。雷閃也似,略一掣動,只聽一片喀吱之聲響過,白光飛回。再看那株濃蔭密茂的大槐,枝柯盡折,紛紛下墜,成了一個光干。白光飛回時,掃向一塊丈許大的崖石之上;又是「叉」的一聲,裂成兩半。經此一來,眾人全被鎮住,紛紛跪拜地上,齊喊:「仙人饒命」。狗子也自痛醒過來,見隨帶打手跪了一地,剛怒吼了一聲:「狗丫頭!」寶玲怒喝道:「這小狗賊,仍然留他不得。」令賢想攔,一道青光已朝侯文飛去。 狗子罵時,身畔同黨本在附耳急勸:「此是劍俠,不可冒犯。」話未說完,青光已電馳飛到,方知厲害。本來非死不可,幸而令賢不願殺人,揚手一道白光將青光擋往,狗子才未傷命。就這樣,頭髮已被掃去好些,連左耳也削去了一半。當時嚇得心魂皆震,不顧疼痛,跪撲在地。哭喊:「仙姑饒命,下次不敢。」 二女正要發話,微聞右側有人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是好的,可去上方山尋我。」令賢心細,先見樹下和尚始終旁觀未動,心想許是原來在此,又未看出別的異處;忙著攔勸寶玲,並未十分在意。聞言連忙回顧,和尚仍坐樹下,白影一閃,忽然不見,料知不是易與。自己蹤跡已然洩露,二位嬸娘如在當地,見此情勢,定必趕來阻止,分明不在此地。忙拉了一下寶玲,向侯文喝道:「我姊妹專殺惡人,今日大大便宜了你。」 說罷,為防連累好人,故顯靈跡,雙雙把手一揚,各縱起一道遁光;長虹經天,破空飛去。飛出數十里,再隱形趕回船去。二女本意為那和尚可疑,想向清菬請教:上方山有無此人?本領如同?及至飛到船上一看,清菬已他往;只吳桐同了新收門人陸霆,在前船上緩綬駕舟而行,說笑正歡。令賢便問道:「吳師兄,三叔父呢?」吳桐笑答:「師父剛走,行時命我緩緩駕舟前進,往蘇州繞去,他要訪一老友,未說去處。二位姊妹怎會這時回來,可有事麼?」 二女隨把前事一說,吳桐驚道:「前聽王微師兄說,上方山鏡波寺,自從無名禪師師徒減度之後,改由七指禪師接掌,不久也都他去。再接此寺的,雖是一位高僧,但是無甚法力,怎會有這和尚?照你所說,他走時人影一晃,不見神氣;頗似二師伯去年在天台山所遇妖僧雪彌陀空曉。如是此人,師妹最好先不理他,等師父和二師伯回船,商量之後再去。」 令賢聞言,還不怎樣,寶玲最是心高好勝。因忿妖僧狂妄,自恃隱形神妙,近得了一件防身法寶,便和令賢說:「我們以前縱橫於三湘洞庭一帶,也曾遇到不少強敵,俱都無事;如何有人當面叫陣,不敢前往?」令賢雖較謹細,一則年輕氣盛;又想這次峨嵋拜謁師祖妙一夫人,曾說自己仙福甚厚,以後到處逢凶化吉,何況身有至寶,邪法無奈我何。深知寶玲脾氣,說到便做,勸必不聽,立時應諾,決計先往一探。 吳桐乃清菬相隨兩世的愛徒,重返師門才只年餘。深知妖僧厲害,二女膽大任性,恐有疏失;自己法力尚未復原,剛得到一口飛劍,無力同往。再說船中又須留守,再三勸阻。 令賢知他對於師長同門,和大師兄王征一樣,最是忠義。便對他說:「身有至寶防護,此去不過先行窺探虛實,決不妄動。如有不測,昨夜行時三叔定有預示。我想三嬸江陰訪友,乃是托詞,蹤跡必在吳門舊居一帶。為防被人發覺,也許江陰有什麼故人之後,就便看望,略說即行,所以找她不見。三叔命你將船開往蘇州,必與三嬸此行有關。反正順路,我們相機行事便了。」吳桐勸她不聽,無可奈何。 二女隨即飛走。到了上方山,意欲先往鏡波寺禮佛,參拜無名禪師師徒靈塔,就便向寺僧打聽:山中有無這樣和尚,是否妖僧空曉?等尋到寺中一間,住持是個苦行僧,已然閉關多年;下余和尚多是庸僧,只知誦徑禮佛。又見二女是兩個小姑娘,一問三不知。 二女賭氣,正往外走;忽聽鄉民議論,五通神祠今日廟會,甚是熱鬧。二女問一村婦打聽,有無這樣一個大肚子的矮胖和尚? 村婦答說:「你問的就是山後茅篷住的怪和尚麼?方纔還有人在五通祠見他為人治病呢!這和尚脾氣古怪,無事求他,任人打罵惡鬧,從不計較;你若有病求他,便要裝腔,和人討厭。尤其是年輕婦女,他什麼怪事,都做得出來,有時還要向來人身上亂摸。如說忍受他的囉嗦,他隨便給點藥,病人當時就好;否則休想活命,本來輕病也變成了重玻 「你姊妹這樣年輕美貌,怎好自去尋他?自家有病,不必說了;要為家中大小求藥,最好回去教他自來,以免害羞生氣。一個不好,自吃他的虧,人還活不成功,豈不冤枉?那和尚如非有這種怪脾氣,找他冶病的更多了。」 二女聽出妖僧雪彌陀空曉品性不端,喜歡調戲婦女,越發有氣。辭了民婦,便往五通祠走去。五通祠本是淫祠,因為官府嚴禁,山腳原廟早毀;廟祝不捨財路,將廟改建在近山凹以內,愚民無知,香火甚盛。 二女到時,太陽已快落山,香客遊人正結伴歸去;三三五五,穿行於桃林松徑之間,斜陽影裡,看去別具一種悠閒之景,與鬧市所見人多不同。寶玲方說:「你看這裡人多,就不討厭…」忽聽道旁土坡上有人說道:「這兩雛兒那裡來的,如此好法?」另一個道:「莫非就是師父所說那兩個女娃罷?」二女回頭一看,石坡上坐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和尚,似在談論自己。 令賢見遊人尚未走淨,忙把寶玲一拉,不令近前,同往前路走去。走入松林深處,回顧無人,忙將身形隱起,悄告寶玲道:「我看這兩個雖似妖僧徒弟,路上人多,不宜動手。你我隱身前往,便可聽出些什麼,免驚俗人耳目。」剛一回頭,便見兩小和尚東張西望走來,似在尋找自己。便尾隨下去,暗中查聽。大意是說: 「乃師黃山回來,料知二女必要尋他,特命二徒在山坡上守伺,如見人來,速回報信。見了二女,方自生疑,人忽不見。因乃師每日此時必有一個時辰打坐,為防敵人趕來乘機下手;只管防護嚴密,仍有顧忌。便無二女之約,每日也命門徒分班暸望,見有警兆,立即報信。另一個相隨多年的大徒弟,便自準備迎敵,一面發動埋伏與來人相持;只一挨過酉時,入定回醒,便不妨事。否則,乃師打坐時,法力全失,休說道術之士,便是常人也能制他死命。」 二女聽了,好生奇怪。妖徒隨又談起:「乃師今早歸途,曾為兩少婦所傷,對方好似峨嵋派劍俠,地在七里山塘一帶。」寶玲心疑所遇是王、李二伯母,兩次想將妖徒擒住無人之處拷問,均被令賢止住。一同尾隨到了後山頂上,二妖徒行經兩株老松之下,忽然不見。跟將過去一看,松後是一崖洞;洞前搭著一個茅篷,內中坐著一個和尚,好似今晨所見。只是面容如死,神態甚是端嚴,毫無邪氣;也未設有什麼埋伏禁制,除二妖徒忽然失蹤外別無異處。 二女雖然天性疾惡,行事卻不冒失,峨嵋派教規又嚴,最忌妄殺。見此情勢,出於意料,又不知對方是否雪彌陀空曉?喝問了兩聲,未聽回答。令賢再仔細一看,見那和尚禪功甚深,一點不像妖邪一流,心更奇怪。試將飛劍放出試探,心想照著途中所聞,何等厲害,怎會毫無防備?連防守妖徒也都不見,不可造次。打算將先前隱遁的妖徒尋到,問明細底相機行事。 忽聽哈哈一笑,甚是耳熟。循聲一看,左側石坡上,坐著一個大肚白胖和尚,正是黃山所遇妖僧,手指二女笑道:「小姑娘來尋我麼?膽子不小,可知我雪彌陀的厲害?」二女聞言大怒,揚手一道劍光飛將出去,空曉又是白影一晃,人便不見。回看篷內和尚仍在打坐,貌相身材與空曉完全一樣,只面無血色,有類死人;偏生神儀內瑩,明是有道高僧。再用法寶試探,也無反應,似未覺查神氣。心想方纔所見如是妖僧元神,本身法體斷無不顧之理,如何不來救護?始終看不出是一是二,只得重又退了出來。 剛一離開,妖僧空曉又在左近發話現形;令賢心細,見對方先後相遇,始終盤膝而坐,身子從未動過。逃時,人影由濃而沒,立時隱去,十分神速,飛劍竟沒他快。因對方已然自道名姓,殺之無虧;一照面;便將飛劍法寶一起夾攻,妖僧仍是一閃不見。 似這樣接連幾次,天已黃昏月上,最末一次,妖僧忽然出手相抗。先由身前飛起一圈白光,將二女飛劍法寶敵住;本身仍是打坐形態,往篷內飛進,白光也自撤去。再隨到篷內一看,一條白影正往和尚身上合去,一閃不見。這才斷定,兩下一體。口中喝罵,待指飛劍上前,忽聽本門傳聲說道:「賢侄女不要理他,各自速退,等他追來你再說。我是你五叔父,隱形在外。」 二女一聽,知是五友中的智囊郝子美;心中大喜,忙同退出。果見林外有一猴頭猴腦、矮小精瘦的少年,正往來路山峽飛去;將要追趕,人形已隱。又聽傳聲說道:「我在西洞庭有事抽空來此,今日無須相見。你三叔母他們現在靈巖山側老友家內,事完不妨往尋。這禿驢有事求你,上來不論好說歹說,先莫理他;非等苦求,獻出他全副家當,不要依他。如用邪法、異寶攔阻,只往前衝,不可傷他元神。」底下語聲便斷,二女立照所說行事。 令賢故意說道:「這和尚定力甚深,就是惡人,料已改邪歸正。我姊妹與人為善,不值與他計較,走罷。」邊說,邊往下走。剛走出不遠,忽見空曉現身喝道:「你兩姊妹,今日來得去不得了。」 二女兒空曉攔住去路,因得高人指點,也不發怒。寶玲冷笑道:「禿驢鬼計已被我姊妹看破,休想如願。有本領只管施展出來,勝則為強,不必多言。」 空曉聞言,竟似吃驚,略一尋思,忽然怒喝:「無知賤婢,你佛爺功行已將圓滿,我的短處只有那具**法身,我已設有佛法防衛。你們飛劍一進我身,立即被擒,量你不敢。此時我以元神應敵,任多厲害的法寶、飛劍,休想傷我分毫。」隨說,揚手又是一圈白光先將身子護住,跟著又有二道藍光飛出。兩女各用飛劍敵住,只不理他;空曉好似不敵,回身便逃。 二女料是誘敵,只作不知,仍舊前行。眼看快到來路山徑,倏地眼前一亮,上下四外立被白光佈滿。空曉重又現形。卻不動手,陪著一臉苦笑,說道:「二位道友,貧僧今日實是有事相求,並非惡意。如蒙相助,使我**兵解,得去轉世,感恩不盡。」 令賢問道:「你這和尚,惡名在外。即便有事相求,也應好說,初遇時何故無禮?」 空曉道:「道友不知細底。貧僧昔年雖犯清規,自遇采薇大師點化,改邪歸正;只為當初有一誓言,必須死在峨嵋派飛劍之下,始得兵解。日前算出時機已迫,如不期前兵解,便遭天火焚身之危。我有二個徒弟,本不難令其將我殺死;一則誓言未應,來生仍要應過;再則尋常飛劍,邪氣不能去盡。 「我那**原早坐化多年,是個殭屍,當初不合苦練邪法,意欲復體重生。眼看功候將成,肌體也將復原,重生在即;忽遇神僧點化,自悔前失。雖然從此改邪歸正,皈依佛法,無奈當初修煉時,根基扎得太固。為防入定時有人侵害,煉得週身堅逾精鋼,所有要穴又均封閉,尋常刀劍也傷我不得;為等功候圓滿,天劫也恰將臨。起初還想加功苦修,自將玉府、紫闕攻破,以備萬一不濟,元神總可逃脫,不致隨同**消滅;無如天劫厲害,來勢神速,一個弄巧成拙,形神皆滅。 蜀山劍俠新傳 8小結全文群丑悉殲霹靂火情聯五友歸舟同隱洞天莊(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4 本章字數:14756 「平生仇敵又多,不敢遠出。近日正在愁急,忽然算出江陰來了兩船,船上多是峨嵋派道友。剛趕了去,打算乘機求助,不料到晚一步,人全飛走。後見賢姊妹往游黃山,雖覺一身仙骨,還不知是有道之士。後見狗子起心不良,本意隨往懲處,剛看出二位道友不是常人,飛劍已自出手,正是峨嵋派家法。當時本想相見求說;因見人多不便,以為二位年輕受激,故意發話,引來此地,一面暗中佈置。 「貧僧自從歸正以來,每日修積善功,以贖前愆;本山居民多半受過我們好處,不特二位所遇村婦是我所教,另外還有好幾人,均奉密令。二位便不尋入詢問,他們也會自湊上來。初意道友見我肉身便要下手,不料如此審慎,怎麼誘激也是無用;後見要走,才發了急。沒奈何,才用我昔年所煉法寶攔阻去路。所望二位道友,念我修為不易,近已改邪歸正,加以成全。貧僧身有兩件至寶奇珍,願以奉贈,略報大德如何?」 空曉前煉邪法,根深柢固;元神雖然凝煉,且有神通,無異生人,並且能夠神遊千萬里外。但一遇到天劫降臨,事前元神如若遠遁,仍難免禍;只能附在身上,去應劫數。當那千均一髮之間,四面俱受太陽真火包圍,時機瞬息,稍縱即逝;元神不能伺機出竅,立時同歸於盡。 令賢心慈面軟,本要答應;寶玲年輕喜事,又緊記郝子美之言,知道對方法寶尚多,一面搖手止住令賢,強前說道:「你真當我小娃兒呢?誰希罕你那旁門法寶!先前不應該欺人太甚,此時求我.那有如此容易?我們也不殺你,也不幫你,要打便打,少說廢話;否則,我還要到靈巖山去尋人呢!」 和尚聞言意似不快,聽到末句,忽然變色,喝問道:「你往靈石,可是尋兩個峨嵋派女道友?東洞庭住有一個郝子美,你姊妹也認得麼?」 寶玲笑答道:「那便是我郝五叔,你在歸途所遇的人,許就是我兩位伯母,問她作甚?」 空曉聞言,倏地暴怒道:「照此說來,你們必已受了矮鬼指教。休看我委曲求全,如論法力,並非我的對手;再如不允,那你敬酒不吃,就要吃罰酒了。」 寶玲剛喝得一句:「禿驢!你說得對;我郝五叔早有吩咐,不將你那全副家當獻將出來,休想幫你。」空曉只是冷笑了一聲,人便隱去。同時,身外白雲忽化烈火,狂湧上來,晃眼成了一片大海,將二人圍在其內。 令賢原想到修道人的苦處,理應成全人家,勿為已甚;無如實玲最信服郝子美,加上心直口快,已先發話。又見對方詞色強橫,仍帶著旁門故習;所發妖火甚是猛惡,未免有氣。少女性情,對方已經發難,怎肯屈服?也動了手。仗有法寶、飛劍防身,雖然無傷,只是衝不出去。 正自難耐,忽聽空曉喝道:「齊令賢心性較好,不肯乘我於危,還可活命;你這丫頭卻是可惡。再不見機,就不被我神火煉化;挨到明日子時天火到來,我用你做擋箭牌,或能轉危為安,你卻非死不可了。」 二女大怒,寶玲幾次催促令賢,將近在峨嵋所得法寶取出施為。令賢心慈,覺著空曉御劫情急,出此下策,與尋常為惡不同;如非把話說僵,勢成騎虎,便助他脫難,也非不可。此寶威力絕大,一個抵禦不住,形神皆滅。意欲靜以觀變,暗告寶玲說: 「五叔雖然疾惡如仇,決不會乘人於危,貪得對方法寶,其中必有原因。這和尚已然改邪歸正,不應再下殺手。與其損人不利己,何如挨到他智窮力竭之際,迫令服輸?我們反正不致受傷,至多困上一夜,卻可成全一人;還得增長見識,看那天人到來是個什麼情景,豈不要好得多?」 寶玲原是年輕氣盛,一時激怒,連經令賢勸說,也覺有理,終止前屆。 相持了半夜,空曉不住施展邪法增加火勢。無如二女護身寶光甚是強烈,開頭不知敵人深淺,見那火勢和前在漢陽白龍庵側所遇紅雲門下妖徒邪法差不許多,未免驚慌;因為新近得了師祖妙一夫人傳授,功力大進,初次用以對敵,還不知道。後來看出邪法雖強。至多不能脫身,並無大害,便放了心;不再理會,也不想逃,分明料定對方必敗神氣。 空曉見狀,自更悲憤!中間也曾想用一件極厲的法寶殺死二女出氣;繼而一想,自己好容易洗心革面,得有今日,如何能為了一時之憤,又下毒手害人?並且日前虔心推算,並非無救,危機雖然越迫越近,到底不曾絕望,何苦害人?欲發又止。眼看快要天明,天劫雖應在午時,萬一時辰不曾算準,來勢又極神速,豈不是糟? 正在愁慮,忽聽寶玲喝道:「賊和尚不用打鬼主意,實對你說,我姊妹好些法寶均還未用,存心看你報應,不然早走。天火專找應劫之人,不傷無辜;休說不會做你擋箭牌,便真被你困住,也與我們無關。你連這點不知道,還吹什麼大氣,快些俯首聽命,便宜得多,否則真是找死。」 空曉本在怒火頭上,聽敵人出語譏嘲,越發暴怒!不由咬牙切齒,惡狠狠手指寶玲正要發話,令賢已在旁接口道:「玲妹何必多言?這廝如非罪孽深重,在劫難逃,怎會執迷不悟?天火一到,形神皆滅,多麼好的東西也不免同歸於盡了。」空曉聞言倏地警覺,心想:「此女說得極好,那法寶雖是多年心力煉成,休說遭劫,即使轉世,也帶它不去,如何這等糊塗?莫非真個孽重難解,自投死路不成!」 心正盤算,令賢早在一旁留神查看,見他滿臉悲憤之容,改成驚懼,知已生悔;只為話太說滿,羞於改口。笑對他道:「和尚,你已悔過多年,又有那高法力,怎還不知厲害?我姊妹並非有什麼貪心,奪人之物以為己有;實在有人指點,另有原因。如若不願割愛,我代你保存些年,等你轉世奉還如何?」 空曉聞言,竟似驚喜,立把滿空邪火妖光一齊收去。令賢也忙止住寶玲,同收法寶下降。空曉苦笑道:「齊道友,你實是好人,不愧峨嵋門下高弟。聽你口氣,似還不知此寶來歷妙用;既蒙相諒,我率性做個整人情罷。」 令賢道:「道友無須介意,雙方鬥法,只我姊妹落在下風。這類天劫,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是無法。你比紅髮老祖、藏靈子二位教祖如何?我所說奉還的話,並非虛語。」 至曉不等話完,便接口道:「道友你誤會了!此寶乃是九粒神雷,乃古時一位旁門散仙,採取天河旱砂和兩天交界罡煞之氣凝煉而成。威力雖然極大,只用一次。在百年前,由南海荒島一個地穴之內搜尋出來;曾費一甲子苦功,照那散仙遺偈,重行祭煉,越發神妙。貧僧法寶雖有幾件,但均不在令叔心上,所索必是此寶無疑。」 「不過,此寶貧僧曾費多年心血,珍逾性命。本因昔年受一同道欺凌,將我道書奪去,又害我俗家眷口,仇深似海。但他邪法甚高。我非其敵;等將此寶煉成,前去尋他,人已轉劫。尋訪多年,新近才知他今生邪法更高,煉有不少異寶,不久便來西洞庭與人鬥法,聽說對方全是正教中人。本意這廝行蹤飄忽,難於尋蹤;打算等他來時,冷不防趕去,用此寶將他形神一齊消滅。」 「不料期前該遭天劫,只得將這九粒天星球埋藏本山地穴之內,欲等轉世取用;偏生天機玄妙,日前才推算出一點跡兆,不及準備,也無人可托。平日還好,每年冬至後半夜,一陽始生之時,必有寶傑上騰,難免不被人發現。」 「取寶的人,如是法力真高的正派中人,還不妨事;如是左道旁門,法力再差一點,稍為疏忽,還要瞼出大禍造孽;又不能不嚴密封禁,想起寶是為難。奉告令叔,此寶情願奉迭,但有一事拜託——我與仇人康瑁,彼此勢不兩立,轉世以後更非其敵;到時務請令叔助我一臂,為世除害,免我又遭他的毒手,就感謝不盡了。」 令賢道:「照此說法,你我真是同仇敵愾,怎不早說?你可知西洞庭與妖人鬥法的全是我們峨嵋派麼?」 空曉大喜道:「我日前也曾聽人說起,有峨嵋派在內。但我在東洞庭與令五叔相遇時,見他法力雖高,行事神出鬼沒,但看不出一點峨嵋家法,所說的話也難於揣測。如非身上不帶邪氣,幾疑是個旁門中人。因他戲弄我兩次,心中憤恨,想不到竟是道友師長。我那仇人康瑁,外號三影神君;煉就身外化身,除他甚難,只有此寶可將元神消滅。」 「我費盡心力煉成此寶,原為報仇。如在我手,事還難料;你們拿去,定必成功,這和代我報仇去害一樣,再好沒有。不過,我聞敵黨中頗有幾個能手,仇敵更是刁狡,一不小心,便被逃去,又留隱患。依我之見,最好由齊道友將此寶帶在身旁,先不出面,自往縹緲峰頂觀戰,再將貧僧歸元旛帶去防身。事前暗告臨場諸人,約定暗號,到時先往四面撤退;道友便用隱形法,在歸元旛護身之下,由高空分九面下攀,任他邪法多高,也難逃脫。」 「聞趙矙黃沙也受有妖人之約,此人性情古怪,惟利是圖,從不輕幫人忙;只他不來,成功無疑,否則還望道友代我留意。如見對方有一美少年,手指兩股深黃、暗紫色的星光時隱時現,鬥法急時,身外也是這類光華色彩的,便是此人。」 「那時不能再顧別的妖黨,務將這九九天星球朝這廝一人打去。神雷爆發前,必先現出一團七色彩氣將敵人圍住;此寶威力至大,雖有法寶防身,仍以避開為是。這時那幢彩氣必轉鮮明,往裡緊縮,一觸即發。本來在震圈十里以內,任何生物均無幸理;貧僧惟恐造孽,待煉此歸元旛,非僅仗於防身,並具御劫妙用。」 「道友飛起以後,照我法訣,將旛擲向當空;自會將那氣團連仇敵一起攝向當空。這時神雷好似剛點燃的火炮,忽被強行制住,到了空中再行爆炸,雖更猛烈,左近生靈卻不致於受傷,此旛必同歸於荊只茹黃沙是你們的勁敵,好在貴派能手甚多,想必知他來歷,早有準備。我想他為了旁人樹此強敵,不合算的事,未必肯干;但盼他不來,省事多了。」 隨將手一揚,身形忽隱。待不一會,空曉忽又出現,手裡拿著一個綠袋遞過。令賢接到手內,笑道:「方纔未及奉告,你說那茹黃沙,非但不幫妖人,弄巧還助我們,道友只管放心。」空曉驚喜問故?令賢便將水宮鬥法經過說了。空曉越喜,聽說袋**有六件法寶,除天星球、歸元旛只用一次,余均奉贈,並傳用法。 令賢笑答:「郝五叔所說,必指先說二寶。下余四件定為保存,等道友轉世奉還便了。」空曉謝道:「我知道友至誠義俠,令人銘惑。這類旁門法寶,貧僧本來不以為重;如仗遭友之力,用貴派太清仙法煉過賜還,卻是感謝不盡。」 寶玲見空曉只和令賢一人說話,當他懷恨,笑問道:「和尚你不理我,可知出家人最忌嗔念麼?」 空曉聞言,改容謝道:「道友不須多心,貧僧實為大劫將臨,趁警兆未來以前,想拜託幾句;裳來便和齊道友問答,未及請教。休看方才爭鬥,乃是彼此把話說僵,騎虎難下;貧僧大夢初覺,行即兵解,焉有嗔念!道友幸勿介意。實不相瞞,二位道友飛劍雖然同是仙府奇珍,比較還是道友的劍最為神妙。只等正南方日影中現出黑點,便請道友賜救一劍,即可轉劫托生了。少時尚須借重,焉有懷恨之理?」 寶玲人本天真,見對方轉劫如此艱難,早已心軟,立即應諾。空曉朝日光看了看,笑對二女道:「黃山歸途,曾在七里山塘遇見二位女道友。貧僧看出她身旁劍氣,急切中本想引使動手,藉以兵解;也為了死後劫灰,不曾預告小徒埋葬,平白受傷,逃了回來。匆勿囑付完了小徒,二次趕去,人已不見。向左近人家訪問,方知所尋的人乃一帶髮修行少婦,那庵就在虎邱旁邊。尋去一看,庵門緊鎖,空無一人。方悔錯過去兵解機會,二位道友恰被小徒接引了來,免此大劫,並還了我多年心願,真乃萬幸。道友事後便知那天劫厲害了。」 二女知是王、李二叔伯母,方要詢問詳情,空曉忽又驚道:「二位道友留意,貧僧天劫將臨,不暇多談。來生再報大德,請往洞側相助。」談罷,身形忽隱。 二女惟恐誤事,連忙趕到林內。見空曉元神已然復體,見二女隨後飛來,甚是感謝,說了句:「二位道友信義可感。」雙目往下一垂。跟著由洞旁閃出三個小和尚,滿面悲苦之容,同向二女下拜;跪伏洞側,相隔約有六七丈,似頗害怕神氣。 二女曾聽師長說過,不是應劫的人,並無妨害;仰望日光已快交午,料知來勢猛烈,受人重托,不得不加仔細。各運慧目法眼,對準日光注視,待了不多一會,忽見一片密雲橫空冉冉而渡,眼看將日光遮沒。二女見雲行甚緩,當此緊急之時,日光忽被雲遮,萬一誤事,怎對得起人?其勢又不能先發,好生愁急。 令賢側顧三僧徒見雲層已近日邊,嚇得面無人色,同聲哭喊:「仙姑留意,日中黑影現時,如看不見,我師父休矣!」令賢見狀,老大不忍,答聲無妨。方喝:「玲妹留意下面,我飛往雲上,你如見劍光,便是黑影出現,速即下手。」說時,雲頭已將日未光遮沒。 令賢見狀情急,正縱遁光破空直上,忽聽清菬口音大喝:「令賢速退,來不及了。」聞聲方自驚顧,猛瞥見一道金光,由左邊崖上電一般直射空中,蔭日密雲立被衝散;仍是是一輪紅日,照耀天中。 令賢方覺日光較先強烈,猛瞥見日中似有一點黑影出現,方喝:「玲妹仔細!」人也往旁飛墜。忽然聽得一陣輕雷之聲,自空飛降,甚是迅急。定眼一看,那黑影初現之時,只有米豆般大;就這驚惶卻顧,晃眼之間,黑點忽由深黑變成暗赤深紅,由小變大,最後轉成其亮如雷的銀輝,展佈成畝許大小一片。來勢比電還快,真非常人目力所及。 方代空曉害怕,未容轉念,令賢同時瞥見另一道金光在洞側閃了一閃;那大片銀輝,已帶著迅雷之聲往洞前罩去,雙方幾於同時先後飛起。聞得清菬警告,落向一旁,相隔較遠;匆迫間也沒看出彼先誰後,空曉是否脫險?兀自憂疑,飛身趕去,猛瞥見一幢青霞湧著一條人影,正是空曉,朝著下面不往頂禮膜拜,晃眼不見。再看下面,洞前飛落一男三女,寶玲飛劍並未放出。見是清菬夫婦同了王蘊華,另外還有一個比母親彭、孫二位叔母還美得多的淡裝少婦,連忙趕前拜見。 藐華正指寶玲笑道:「你這姑娘,年輕未經歷過,那和尚也真冒失。這類天劫,何等厲害?他紫闕元關已早封閉,又想應此一劫,轉世修真;不合你先將元關斬破,以為日中黑影一現,上手正好。卻不料魔難重重,稍為疏忽,便無倖免。日光忽被雲遮,你二人又無透視雲霧之力,黑點初現,其細如米,怎看得出?如等令賢穿雲而上,形神已滅。」 「總算他悔過心誠,五行有救;當此危機一髮之間,你三嬸、三叔追趕這位三嬸娘,剛剛追上,強勸同回。路過此地,發現你二人站在洞外,你三叔看出就裡,剛剛準備定當,令賢已然飛起。忙一面行法開雲,一面飛劍將這和尚兵解,天火也自飛到。相差不過一霎眼的工夫。你往洞中一看,就知道多險了。」 寶玲笑道:「天火來時,侄女只覺身上一陣熱風吹過;那銀光到了下面,和氣一樣,並不甚亮,彷彿朝和尚身上照了一下,便不再見。怎會如此厲害?我看看去。」說罷轉身,目光到處,見空曉仍然端坐洞中,只頭上命門為飛劍裂一個小口,也未見血。雙目垂簾,神態莊嚴,並無他異。方覺天火不過如此,連地下的草都未傷一根。 忽聽少婦笑道:「二嫂你只顧令二位侄女看天火威力,這和尚原形也保不住了,七哥也不把好人做到底。」話才聽到頭一句,同時一陣風過,空曉**宛如一堆散沙,雪崩也似倒坍下來,那還成個人形? 二女見空曉身化劫灰,心方驚奇,隨聽清菬笑道:「姊姊錯怪了!這和尚以前惡孽太重,特意使他連應風火之劫,否則洞門早已封閉,那有此事!佛家涅盤原是如此。姊姊既發慈悲,我將他回復原形如何?」少婦方答:「我不過一句戲言,何必多此一舉?」三僧徒已趕了過來;哭拜在地。 清菬問知乃師身後,已有準備,便令依言行事,長幼六人同往山下走去。到了半山,本要起飛,次嫻笑道:「吳門山水睽隔多年,以後難得到此。反正還有半日閒空,四弟夫婦和齊、彭二兄也未會合,就便遊覽可好?」 少婦笑道:「七嫂之言有理。我久任吳中,本已生厭;今當遠行,又覺三生花草令人有別離之思,就便遊玩過去也好。」 蘊華笑道:「你夫妻三位都是多情人,固應如此。令賢、寶玲還未拜見呢。」 二女見那少婦雖己風信年華,但是容光美麗,丰神絕世,衣飾又極淡雅;宛如月殿仙人,降至凡間。又聽那等稱呼,心中奇怪,暗忖:三叔、三嬸,累世患難恩愛夫妻,怎會又多出一位嬸娘?聞言忙即禮拜,口呼:「三嬸,侄女未早拜見,望乞恕罪。」 少婦望著清菬夫婦,玉顏微紅,隨手拉起,笑道,.「二位賢侄女仙風道骨,宛如明珠美玉,日有光輝,不必多禮。」隨由身伴取出兩枚玉環分賜二女作見面禮。二女拜謝收下,退向後面。寶玲見清菬和那少婦並肩前行,喁喁私語,神態似頗親密,有時又似在爭論。次爛、蘊華故意落後,不時相對微笑,以目示意。 走了一段少婦忽然立定回顧,嬌喚:「七嫂、二嫂怎不理我,卻任七哥和我絮聒?」 次嫻笑應道:「我和二嫂正商量西洞庭鬥法之事。平妹你也修道多年,清菬三生舊侶,劫後重逢,自應稍微敘闊。我說來奉陪如何?」說罷,便上前去。 蘊華道:「二位三弟妹請先前行,我問完和尚遭劫之事就來。」 寶玲知母親想令自己跟蹤查探的必是此人,見蘊華緩步招待,忙趕上去。正要低聲詢問,蘊華搖手示意,先問二女此行經過,隨用傳聲說道:「你這位新嬸娘和你三叔也是夙世情侶,但她為人外和內剛,心傲怕羞。你三嬸雖為她用盡心思,苦心相勸,她還在進退兩難。你們言動禮節,必須留意,萬一有什不周之處;她一害羞為難,不肯和我們一同回去,有多可惜,你三嬸也不疼你們了。」 二女忙打手式問故,才知清菬前生轉世以前,偶因一句戲言,與西藏派教主凌渾打賭。投生時恰是凌渾護送,知他還有一段情緣未了;女的累世修為,人又極好,意欲成全。便將他靈智封閉,生在一個流宦蘇州的世族家內;前生愛妻還未遇見,忽因虎邱游春,見一個美女,便是那少婦平良箴。 清菬幼有大志,過目不忘,讀書十行俱下,十歲便有神童之譽。素來不喜女色,也不樂進取,從小好道。到十七歲上,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年逾弱冠,尚未訂親。以前做媒的人甚多,均經拒絕;可是心頭上老覺著有一個最親熱的女人影子,只是想她不起。 這日忽遇良箴,平日視女色如糞土的人,認為男女居室人生至穢,不知怎的竟會一見傾心?中間連經波折,好容易清菬才得訪出良箴,乃同堂至友之妹;剛相識不久,雙方也有了情愫,次嫻忽然尋來。前生愛妻,劫後重逢,人又回復了靈智,備悉前因,自無話說。無如雙方情孽糾纏,良箴又是文君早寡,清菬愛戀數年;眼看好事將成,忽踐夙世鴛盟,自是兩難。良箴也不久被神尼渡去,只令帶髮修行,不為剃度,庵在虎邱山側。 清菬婚後,私往平家尋訪,人已不見,空自相思。成道以後,次嫻才知細底,埋怨清菬何不早說?隨即趕往吳門將人尋到,三次相勸:請效二女同歸,共修仙業。良箴以夙世孽冤,身己早嫁;前對清菬,雖覺對方情真意厚,並無當爐之念。本是清菬誤會,何況他室有賢妻!好生為難,堅執不允。但和次嫻卻成了至交姊妹,親逾骨肉。 次嫻正想,前生兒女已都轉世,再轉一劫,便證仙業。不過丈夫情癡,想多此素心人同共晨夕,修道方勤,並無兒女之私。再四苦勸,良箴總覺礙難;又以乃師禪功雖深,無甚法術,自己年紀較長,容華非昔,只容清菬隨來相見,不與同歸。 次嫻方想良箴性情溫婉,功到自成,總可感動;那知未次回山,忽奉師命,再有三年便須轉世。心想良箴也是情重的人,法力又淺,一同轉世,諸多可慮;多此三年假夫妻,反使傷心。便和清菬商量,轉托小寒山二女向靈嬌仙府女仙陳文璣,先求得一枚藍田玉實,親身送去;再令清菬獨往,攜其同歸,自己藉故拂袖而去。 良箴剛服玉實,性更溫柔;因感次嫻情義;清菬癡心,本來已有允意,只是羞於出口,想等次嫻再來面允。不料良箴剛一婉言推謝,自覺這類話已說過多次,對方從未見怪,竟會一怒而去,次嫻也永不再來。不知二人轉劫,想起前事,甚是傷心。一賭氣,便在庵中孤身獨修;如非神尼遺命,早已落髮。 一晃多年,這日良箴偶然對鏡,見自己容光煥發,美艷如仙,知是靈藥返老駐顏之功。暗付:次嫻對我實是真好!如說為拒婚負氣,也不應一面不見;莫非真個夫妻情厚,心志如一,連朋友也不要了。越想越覺可疑,有心尋去一問;又因法力有限,師父化前再三叮囑,如無好友相伴,孤身萬不可出門。素來膽小,又不知對方住處,如何走法?經此一來,多年清靜的道心忽被勾動。 正在思潮起伏,次嫻、蘊華忽同尋來;良箴這才得知上次清菬為恐別離傷心,故作不情,使其用功清修,轉世再同來迎。不禁大為感動;無如成見未消,還在礙難。不料次嫻去後,清菬在船上默用玄機占算,得知西洞庭妖黨已有不少妖人到達,惟恐有失,忙趕了來。 次爛、蘊華因想二人久別重逢,必有話說,假托往游虎邱,各自避去。良箴則不好意思,又以昔年清菬分手時話太決裂,想起身世,覺得雙方清厚,有話理應明言,胡再不謀?越想越傷心。托故去往後園,暗中遁走。清菬自瞞不過,暗用傳聲告知次嫻,令其追趕。自將庵門封閉,把良箴應用心愛之物一齊帶上,然後隱形追去,隨在身側,卻不露面。 事有湊巧,良箴一時負氣,心料清菬必要追來,回顧次嫻、蘊華趕到,清菬不見,心方一恨!誰知二女剛剛趕上,將其攔住,一同下降;勸說沒有幾句,便遇妖黨天童山神仙八怪中的餘孽汪和、汪秀由空中路過,發現三女,意欲攝走。次嫻、蘊華暗受清菬傳聲,將機就計,一照面,便假裝冷不防被邪法困住。 良箴自覺不該負氣,連累二女,同受其害,正在悔恨。次嫻再拿話一引,說:「我姊妹十分情厚,便無清菬鍾情,也不捨你一人在外。我夫妻為你用盡心機,姊姊偏是不肯,如今反為妖人所困。意欲以全力和二嫂保你出困,不知能否如願?清菬因素信你,此時必在庵中騃等;否則以他法力,妖人何足為慮!萬一轉敗為勝,姊姊可能隨我夫妻同行麼?」 良箴自不過意,脫口答道:「七哥癡情,我非不知;七嫂厚愛,我更感謝。無如薄柳之姿,好些難言。既蒙你夫妻盛意,如能出困,以後無不遵命。」話方說完,一幢金霞已將二妖裡住,連聲也未出便即了帳!隨見清菬飛來。為了妖人死得太快,良箴看出破綻;但已不能反悔,只得答應與清菬夫妻一同歸去。因清菬前生行七,故此等稱呼。三人談了一陣,因明日便是正日,本想回船一行,等齊、彭、孫諸人回船,同往洞庭飛去,正是時候;不料巧助空曉,免去大難。 令賢、寶玲正聽得有興頭上,忽聽清菬呼喚,趕上一問。清菬說:「西洞庭鬥法已經開始,因內有兩個強敵,率了同黨還未到來,不宜先往。可將這包裡帶回船去,告知吳桐,就在當地停船,不必開入太湖。各位叔伯嬸娘,如有人回,請在明日午後起身,趕往莫厘峰,便不誤事。我們四人明日黃昏後始往應敵,現往天平、鄧尉諸山一遊,事完再回船去。」 蘊華接口笑道:「天平無甚意思,元墓梅花早已過時,我不想去了。」 良箴道:「二嫂不去,多麼掃興,我們也都回船去吧。」 清菬道:「說得好好,如何又改?二嫂還是去吧!」 蘊華原想李氏夫妻三人再世重逢,必有話說,又想先通知毓桐等一聲,聞言只得罷了。齊、孫二女領命,接過包裡匆勿飛回,見船停在橫涇左近。上船一問,才知齊良、彭勃途中遇到一位前輩女仙;得知敵勢頗盛,為恐有失,己先往莫厘峰趕去。 孫同康夫妻游杭未回,二女年輕喜事,把話說完便想起身。被吳桐強行勸阻,說:「大師伯行時,曾說明日之事十分凶險,吩咐轉告二位師妹,最好不去。就去,也要在明日午後起身,萬不可早。四師叔必快回來,何不在船上略進飲食,等過今晚,明早見了四叔師嬸,請示之後再走?」 二女素孝,令賢尤其不肯違背父命;又想起空曉贈寶時所說之言,去了也只旁觀,不能出手,便止前念,並勸寶玲後去。初意的期將到,同康夫妻必要先回;那知等到次日傍午,均無影蹤。令賢還好,寶玲早忍不住幾次催走。 吳桐事前原奉齊良之命,說孫同康夫妻在西湖北高峰追一敵人,已先趕住西洞庭。所遇女仙,乃神尼芬陀門人楊瑾;往蘇州省親,途中路遇齋、彭二人。奉有機宜,說齊、孫二女持有空曉所贈天星球、歸元旛,到時必能成功;但是早去無用,並還有害,最好在午時左近起身。見時已近午,寶玲堅執欲往,吳桐也說不再強勸。二女隨同起身,往太湖飛去。 剛一飛過胥口,便見三萬六千頃的太湖巨浸呈現腳底,碧波浩瀚,渺無際涯;那七十二峰,峰巒起伏,宛如無數翠玉屏風,羅列湖上。加上雲白天青,日麗風和;把袂凌虛,憑臨下界,越令人心曠神怡,眼界為寬,二女俱都高興非常。 那鬥法之處,名為莫厘峰,實是峰後另一荒山。洞庭諸峰大部地脈膏腴,山石靈秀;獨此一山景物荒寒,寸草不生,中隔洪流,水勢特急。故老相傳,下有蛟龍窟宅;時有暴風雷雨起自山中,隔水遙望,整座山頭均為為雲霧籠罩,雷電交鳴。水這面卻是風日晴美,平波無驚,即此己是駭怪。 中間曾有膽大山民前往探險,見當地全山皆石,不見寸土;內有一條深谷,峭壁之下地廣百丈,下有深潭,水色如墨。壁間更有兩洞,離地頗高,洞前各有凸崖平出。崖前兩峰對峙,玲瓏峭拔,宛如朵雲撐空,自地升起;再進便為峰崖所阻,不能飛渡。 山民方想入洞探看,忽聽洞中異聲洪烈;宛如風雷暴發,地底也震撼起來,不敢停留,連忙跑回。剛出谷口,便起狂風。已顧身後,沙石驚飛;塵霧影裡,似有鱗甲影子閃動,不由亡魂皆冒,鼠竄而回。二次再去,又見谷中石峰上,盤著一段金鱗閃閃的怪物,不見首尾,又嚇得逃了回來,由此無人敢去。傳說既久,怪話越多,所以全山荒涼,並無人家。 這次鬥法,五友中的郝子美惟恐誤傷山民,特意選此冷僻之區,二女早聽說過。因所聞知是在西山一帶,並未去過;及至飛近西山上空,盤空下視,只見岳列峰羅,由空下望,只有低昂大小之分,不知何處才是。湖面上風帆點點,漁歌互唱,山中人家均在栽培果樹;到處安靜幽蔽景象,不見一點爭鬥形跡。 心中奇怪,二女便往西山隱形下降;本意想尋山民,打聽莫厘峰所在。望見側面現出一片山崖,崖腳有一大崖;崖前似有一道青光,一閃即隱。心想連日各位尊長均說此行兇險,二女只可旁觀,尚須謹慎,出手不得;以免照顧不到,為敵所傷等語。昨日三叔伯令送包裡回船時,神情可疑;吳師兄又再三勸阻,唯恐我們贍大多事,不特所說時間不對,連地點也是假的,否則怎會尋他不見? 心念才動,微聞對面破空之聲;日光之下,下面洞口又有兩道遁光,一閃不見。二女知已飛入洞內,暗忖這一會,前後至少已有三人飛進,事情無此巧法,莫要就在這裡。原命未申之交起身來此,所說如真,此時尚早,反正尋他不見,何不前往一探?略一商量,便往崖前飛去。到地一看,洞上刻有「第九洞天」四個大字,才知那地方竟是道籍相傳的林屋洞入口。 二女久聞此洞素為仙靈隱跡之所,洞有三門,洞會一穴;中有石室、銀房、金庭、玉柱等靈景。當周朝時,吳王闔閭曾命靈威丈人入探,在洞中得判三卷素書;待了七十日,將副冊帶出。本意想渡吳王成道,嗣見吳王執迷不悟,藉故退隱,潛入洞中修煉,道成仙去。 古今學道之士,連同好游的人,入洞前往查探的不知多少。無如那洞,自從靈威丈人隱居,惟恐吳王命人尋他,前半洞徑多已封閉,變易形態。洞口一帶又仄又低,約有三里多長;險仄難行,遍地泥污,幽腐之氣觸鼻難聞,更有蛇獸潛伏其內,不能再進。洞中岐路又多,雖有幾個深入的,不是糧盡路險,無法前行;便是誤走古昔靈威丈人曾經封閉的正面入口,遇到石壁阻路,以為到了盡頭,廢然而退。 二女聽父師老輩說,兩和暘谷洞,均經前古列仙封閉,無路可通;只丙洞環有一條形如螺旋的仄徑,可以通行,並還可以繞到暘谷洞後全庭廣場。再往前走,一路可通長沙巴陵湖,一路可通琅琊東武縣。此外大小洞徑甚多,東吳名山大多通連,最廣大的地方,竟達數百畝方圓。其中千萬年來所積成的鐘乳石筍,多發奇光;照得當地明如白晝,景物雄奇瑰麗,不可方物。雙方如在洞中鬥法,決不致驚動俗人耳目,並使誤傷。昭此情事,分明就在洞內鬥法;惟恐自己年輕犯險,藉故支開,不令前往。 竇玲便和令賢商量,定要入內一探。令賢卻主慎重,說:「空曉所贈之寶關係勝敗,假如不令我二人前往,必有話說。再者,三叔向無虛言,又是尊長;不許參加,盡可說明,何須支吾?此洞素為仙靈窟宅,適見遁光只有一道,似是旁門中人;焉知不是原居洞中的主人由外新回?我們不過人地生疏,此時尚早,還是照著三叔所說,飛空查看,必能尋到。」 寶玲固執不聽。令賢一想:也許不到時候,雙方還未出手,故此不見蹤跡;本不須忙,這等道家有名勝地,就便遊玩一回也好。便同飛進。見那洞口高才五尺,寬僅丈許,遍地污濕,其滑如油,前途黑沉沉的,也不知有多深。遁光過處,蝙蝠亂飛,一陣陣的冷風對面吹來,電氣甚重。從來所見洞府,無一處是這樣昏黑污穢情景;如非先見遁光飛人,決不相信內裡會有傳說中的那樣靈境仙跡。洞徑又多險峻仄狹,有的地方僅能側肩低頭而過。前行的三數里,地勢漸寬,但也無甚奇處,濕泥地底還有蛇獸盤伏之跡。再往前走,便到盡頭,那地方乃是一間四五丈高大的石室。 二女本是循徑前行,途中並未見歧路,一賭氣放出遁光一看;三面俱是石壁,只盡頭處壁上有一偏斜裂縫,寬只尺許,為壁間石塊所掩,不近前留神細看,決看不出內裡可以通入。 寶玲知是入口,嫌內中黑暗,意欲就此飛進,被令賢勸上,仍舊隱身同飛。果似一條彎曲狹仄的洞徑,地勢卻逐漸往下降去。方覺氣悶,隱聞風濤之聲遠遠傳來,同時人也飛向前去。眼前倏地一亮,不禁大為驚奇!原來外面乃是一座極高大的洞室,四壁上下,鐘乳林立。雖不似往日所聞那麼雄奇瑰麗,卻也少見;尤妙是那些鐘乳多能發光,亮晶晶的。 二女又是由暗入明,越覺全洞光明,無異白畫。惻耳一聽,前聞水聲似在對面高的五六丈的鐘乳林後。忙飛過去一看,對面壁上竟掛著一片寬約三丈、高約二大的大瀑布。下面是一片畝許大的池塘,三面均是鐘乳、石筍包圍,不近前看不出來,水也不往鐘乳林外流出。 二女正找途徑,忽發見水光映處,瀑布裡面似乎中空;才知對面乃是洞門,被瀑布水簾遮住。又發現地上池中,散落不少碎晶鐘乳,似剛斬斷碎落不久;心中一動,忙同穿瀑而入。裡面果是極整齊的大圓門,石質已是晶玉,料將到達,奇景靈區就在前面,心中大為驚喜。 那洞門竟有數十丈長短,二女還未飛完,便見前面越發光明。等到飛出,眼界立時大寬;原來那地方,正是丙洞後面廣場,與前聞師父之言一般無二,只有過之。地質宛如整片晶玉,其高數十丈,廣約十倍,鐘乳更多。有的宛如天花寶蓋,纓絡流蘇,自頂下垂;有的宛如玉榭瓊林,仙雲朵朵,靈芝九葉,自地突起。五光十色,照得滿洞齊閃霞光,光怪陸離,氣象萬千。巧在有疏有密,並不聚在一處;地又廣大,異態殊形,不可方物。 二女正讚:「這好地方,照著洞外鐘乳斷裂情景,怎會無人?」初見這等夢想不到之奇,正自徘徊指點,一路觀賞過去;忽見前面由頂上懸個大片水晶彩幕,精光霞煥,耀眼生花,景更雄奇。 因前面鐘乳林立,瓊樹高矗,近地一段三四丈全被遮住;二女方想走過,忽有人傳聲低語道:「你兩姊妹休再前進!左數第七株芝形鐘乳頂上藏有一個玉匣,外觀不見,可守候在那裡。如聽雷聲,速用飛劍朝上一掃,禁法便破。玉匣內有道書,暫不能開,可由原路退出。到離前洞不遠的鳥形怪石之後,有一石縫,已被泥土堵塞,穿進里許,往左一拐,便是暘谷洞金庭旁邊的丹瓊室。入門之後,先用禁法封洞,自在裡面用飛劍開玉匣;匣中道書,立時出現。共是上下兩冊、三十六頁玉牒,你二人各分一冊,務要記熟。」 「這時,有一怪人尋來,向你討書;不問用什麼方法,或軟或硬,不可答話,只記你的。等到記住全文,那等十四張上一道靈符,便是制那怪人的道法。你們如法施為,準備定當,才和他說;如肯聽命,令其降服,隨同回到洞天莊,當助他免劫成道。否則,再待個把時辰,道書字跡已逐漸隱去;除求你二人傅授保護,他不久便遭劫難,勢非降服不可。你再命他引路,仍在丙洞廣場,晶幕檯面尋路穿出,便可到達鬥法之處的石洞外面。不過強敵甚多,你二人到後必須留意,暫時不可現身。等到時機,自有傳聲吩咐;再將空曉所贈法寶取出施為,便成功了。」 「還有那怪人,修煉千年,法力甚高;性雖暴烈,貌相凶丑,但極忠義。你只見他兩手交胸下拜,便是甘心降順,永無背叛,無須再加防範。我此時正將他絆住,先前還有四個覬覦他的人,多是修道之士;聽他今日出世,靈威丈人所留素書副冊,禁法快失靈效,聞風趕來。只有一個妖黨已被我們除去,餘人也自見面,談得頗好。自知尚有難處,無此福緣;只請將來轉行傳授,現和我連成一起,正將怪人絆住,你們速即依言行事去罷。」 二女聽出是五叔郝子美的口音,不禁大喜!忙尋到鐘乳一看,果然形如靈芝,高約兩丈;意態生動,晶光閃閃,作深紫色。頂上平垣,只有九根尺許長的晶須挺立,空無一物。 待不片刻,忽聞遠遠雷聲,忙指飛劍齊頂面掃除。九點紫色星光閃處,晶須不見;當中現出一槽,中間放著一塊兩尺來長、寬約尺許、厚約三寸的青玉,水晶也似表裡通明,內隱現朱文符篆。二女恐怪人趕回,忙即取出,向外飛遁;尋到所說之處,由一泥士閉塞的石縫中,穿通過去。 令賢心細,將那夾縫走完,仍用泥土行法堵塞。再尋到丹瓊室中一看,乃是一間質如紅玉的石洞,廣只五丈;中有銀床枕頭、丹爐玉幾之類,通體光潔,時聞果香。忙把入口封閉,就室中青玉案上,將玉匣放好;下拜通誠,求古仙人默佑。拜罷起身,見玉質堅兩溫潤,知是寶玉;方恐毀損,那知劍光剛往上一落,「琤」的一聲,玉便裂成上下兩片。內中現出三十六葉玉牒,比只厚不了多少,面上並還附有一張綠柬。大意是說: 「此是靈威丈人所留素書副冊,連同另外一部道書,均被漢仙人綠毛真人劉根得去。後來道成飛昇,期前將另一部道書連同仙劍法寶,藏在包山寺後毛公壇下,留待守洞靈猿轉世來取。素書副冊原書,已早化去,真人特用玉牒抄錄全文,加以批注;用仙法封禁,藏在鐘乳之上,留贈有緣。得到的人,務須在兩個時辰以內將它記全;否則出現不久,字跡全隱。」 「那怪人本是異類修成,為其天賦惡質,性卻靈警非常;自知夙孽太重,早晚必遭慘劫,再三苦求真人解救。真人知他向道心誠,以前為惡,全出無心,非他本心所願;意欲成全,故意堅執不允。怪人名叫昊角,本是天地戾氣所鍾,平日向善去惡,全出強制:苦求不允,眼看劫運將臨,只剩了三日夜的生命,便應形神消滅,不由激怒,犯了一凶野天性,欲以全力拚命。被真人將他禁閉在丙洞一座鐘乳結成的小峰洞內,略示玄機,留下幾句偈話,便即離去。」 「自漢唐以來,雖有不少修士入居,為了仙法神妙,誰也看不出藏有怪人和那一部素書。昊角始而暴怒如狂,無奈身被困住,無法逃遁;後來人性漸退,想起難期早過,忽然省悟真人好意,便在裡面虔修。最後些年更悟出芝頂藏有道書,如能得到,立可修成正果。去年禁法失效,走了出來,又發現真人所遺偈語;得知只有三日壽命,除非將書得到,用以御劫修為,離洞必死。偏生禁法威力絕大,休說取書,連想走進,都要受傷,只得耐心等候時機。不久書主人也必尋來,取書以後,可速記下,將來仙業有望……」等情。 蜀山劍俠新傳 8小結全文群丑悉殲霹靂火情聯五友歸舟同隱洞天莊(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5 本章字數:15342 二女看完大喜,重又拜謝。因知為時無多,便各分去一冊,互相用心默記。好在字數不過七千餘言,所有靈符古篆均有批注,極容易記。正在高興,那知才記了不到一半,便聽門外怒吼之聲。回臉一看,正是一個怪人,生得大頭扁臉,獅鼻掀唇,一張闊口,兩排紅牙;一雙火眼直射紅光,頭扁平,披著滿頭錄發。身材矮胖,手足暴露如箕,比常人大上三倍;通身作紫、紅二色,貌相十分獰惡,山精海怪一樣。 怪人上來先怒吼兩聲,因封閉禁法雖為所破,另外還有劍光阻隔,無法走進。見人看他,忽轉笑容,向二女哀聲求告:說他苦守千餘年,好容易悟出玄機,熬到此書出現;不料被惡人跑來作梗,致被二女得去。此是劉真人深恩留賜,務望還他;或是三人同觀,免得少時朱文隱去,終遭慘劫。休看生相凶丑,決不害人,彼此都是修道人,怎不成人之美? 後見二女不睬,寶玲又多看了他兩眼,只當聽不懂他的話,又改別處方言。時而慷慨激昂,亢聲高呼,有類燕趙悲歌之士;時而南蠻鴃舌,鳥語鉤轉,說得又急又快,一句也聽不出來;時而又作吳儂軟語,柔聲娛耳。令賢全神貫注書上,還不怎樣;寶玲天性好動,見禁法竟被衝破,只隔一層寶光,未免驚疑。為恐怪人路熟,改由別處破壁而入;一面將防身法寶放起,連人帶書一齊籠罩,以防萬一,不由多看了兩眼。見怪人生相那等醜惡,卻擅各地方言。別省的話倒還罷了,這一改作吳音,扭扭捏捏,神情越發醜怪,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知怪人詭計多端,更擅玄功變化,如非四壁均有仙法禁制,早由別處衝入。深知二女飛劍與心靈相合,此時看書,心已二用,再一分神,便可乘虛而入。 寶玲笑聲未住,劍光微閃,眼前人影一晃,已被衝進。如非事前另有防備,法寶神妙,將書護住,已被奪去。二女見飛劍竟阻他不住,其勢不能傷他,心中一驚,忙將飛劍招回,擋向寶光之外。怪人已發話道:「二位道友,你那飛劍法寶全都攔我不住,何苦作此惡人?你我同觀此書,結一忘形之交,豈不也好?」 說時,令賢已將上冊記熟,並還暗中溫習了一遍,制服怪人之法也自通曉。只為寶玲還差一兩頁沒記完,不敢疏忽;一面默記,一面將劍光逼住怪人,不令前進。挨到寶玲看完,將書對換,重又默記下冊;惟恐萬一遺漏,意欲彼此記熟全文,比較穩妥。 怪人見二女始終不理,少時朱文便隱,又隔著飛劍寶光,無法窺看;再說看它不全,也無用處,如何不急?當時變臉,厲聲喝罵:「無知賤婢,好說不聽,教你知道厲害!」怪人立時大怒,雙爪一伸,便發出十股紫色火焰將二女圍住,全洞立被火焰佈滿。 怪人厲聲喝道:「無知賤婢,我稟丙火精氣而生,此火與常火不同。無知賤婢再如執迷不悟,不消多時,縱令你有寶光護身,這座石洞也全被我燒熔,化為沸槳。再將地火引發,惹起浩劫,你也化為劫灰,休想活命!何況你那法寶飛劍並靠不住,早晚仍被煉化,悔之晚矣!」 二女見怪人所發烈火果是猛烈,身在寶光之內,暫時雖還無礙;不多一會,上下四外洞壁果自逐漸消熔。洞本玉質,吃火溶化,成了流質,宛如靈露飄空,瓊瀑飛瀉;晃眼之間,四壁固然消化不少,地面也下陷了丈許。只見玉濤沸湧,雪灑珠噴;紫色火光與二女防身寶光交相映照之下,越覺明霞射眼,麗景萬千。二女已將上下兩冊換過,見勢凶險,早用寶光,連人帶玉案一齊護任,浮空而起。 令賢還想多默記上一兩遍,再行出手;寶玲見怪人如此厲害,大好玉室仙府被他燒燬,不由有氣。又見火勢越猛,雖有寶光防護,未被侵入,身漸烤熱難耐。側顧令賢還在默記,恰好上冊換到手後,己自記熟,制怪之法也在其內;更忍不往怒火,立即如法施為,手挽靈訣,往外一揚。一片青霞忽由寶光層內飛起,只閃得兩閃,朝全洞怪火反兜過去。怪人見狀大驚,急喊:「仙姑饒命。」飛身欲逃。 無如那青霞比電還急,光中更有千萬縷銀色光線交織如網,一下便將怪人網住;那紫色火焰也由大而小,逐漸往怪人身上逼去,成了一個火人。急得怪人在青霞籠罩之中,不住厲聲慘嗥,哀求饒命。 二女不料仙法如此神妙,出手便將怪物制住,寬心大放。互一背誦,全都紀熟,越發高興,便將法寶、飛劍收去。那道書玉冊本攤桌上,令賢看出怪人一面哀聲求告,一面目注道書,似在偷聽自己背誦。笑道:「無知妖孽,你那鬼心思我已防到。此書與你有關,最重要的兩張乃是一道靈符、幾句偈語。休說我二人只是相對默記,不曾出口,聽去無用;即便被你偷聽了去,你不會太清仙法,也無用處。只等你那天賦毒焰被青霞煉化,便難逃一死了。」 怪人聞言,越發驚惶,不住哭喊。眼看身外紫焰,只剩四五寸高,快要消滅,週身全被青霞銀網裡緊;一任精通玄功變化,無法逃遁。正怒瞪著一雙凶睛,注定案上道書。 寶玲見他口中哀告,滿面悲忿之容,不時咬牙切齒,知他凶心猶在,怨毒已深。戟指罵道:「你大劫將臨,便我放你出去,你那本身毒火最犯天忌,再經多年禁閉,人力反應越發強烈。一見日光,如磁引針;立將太陽真火引發,本身固也受池魚之殃。此是你昔年賦性凶橫,明明遇見真仙,可以求他解救,偏不服輸,才有今日。就這樣,劉真人仍念你雖是天上惡物,修為不易,平日頗知向上,不肯誅戮,將你緊閉本洞多年。」 「本意留此一線生機,將應劫之口移在千餘年後,滿擬多年靜修,必能悟出以水濟火、反虛入渾的玄門無上的妙諦。將本身的毒焰凝煉,化為真火,生出坎離妙用;既免天劫,還可成道。不料稟性難移,全未悔禍;照你幾時心情,就能倖免大難,以後有人對有稍有違犯,仍要立肆凶毒。如不殺你,又留後患,斷斷寬容不得!」 話未說完,一片霞光閃過,玉冊朱文忽全隱去。怪人似知絕望,突犯野性,間身毛髮皆張,凶睛合瞪;重又咬牙切齒咒罵起來。二女也不理他,各自談笑著說,得此仙府秘笈,福緣不淺;與將來同享仙福之樂,得意非常。怪人先是越看越氣憤,到了後來,身外紫焰被青霞煉剩薄薄一層,厚只寸許。一想咒罵無用,敵人軟硬不吃,生望已絕,越想越傷心,不禁痛哭起來。 二女原受仙人指教,故意如此。先聽怪人厲聲咒罵,宛如虎嘯龍吟,猛惡已極;後來由罵變哭,開頭聲尚悲壯洪厲,漸漸越哭越傷心,聲調也變成淒苦悲鳴,聞之心惻。知到時候,令賢心軟,忍不住笑問道:「我知你此身受干天太乙青罡真氣化煉,週身痛苦,如被百刑;但是非此不能除害,我便見你可憐,也無用處。」 人當萬分絕望之餘,大部心生希冀,何況怪人昊角修煉近兩千年,何等靈慧機警。聞言立時省悟,驚喜交集。在紅光中強掙著跪下求告道:「小畜雖稟天地間凶煞之氣而生,但自修成以來,自知稟賦太惡,往往無心害人;由此隱跡山海之中,多年不曾出世。後來煉就神通,將這原來形體隱去,出山修積,意圖將功折罪。」 「後遇毛公真人劉根。我知是位仙人,求其渡化,收歸門下。真人堅執不允,我不合心中懷憤,往盜他洞中靈丹,誤傷守洞蒼白二靈猿。因我行事太狠,致被真人擒住,困禁在此。小畜盜丹時,原以自身大劫將臨,僅有兩三日壽命,只將內丹元胎煉成,一見太陽真人,立被引發,惹出禍事;如若不煉,千年功力,又付流水。勢迫兩難,更恐傷害生靈,才行此下策。」 「被擒以後,曾向真人哭求了七日夜,真人方始說出芝頂藏書之事。不久真人飛昇,曾留有幾句偈語。只為小畜性傲,雖然悟出幾分玄機,終因不為人下,只想一邊——認為這書一到手,立可脫劫成道;那後兩句偈語所說,洞天隨隱、瓊島同棲之言,竟未仔細推詳。以為前段偈語所說恩主,似指真人醒後見書,被人盜去;一時無知,便追了來,幾惹殺身之禍。」 「適聽仙姑說起「洞天莊」三字,正與真人偈語相合;又想起小畜丹元早已煉成,只為本身所發毒焰太強,一見日光,便遭天火焚身之慘。本來早該遭劫,劉真人如是惡意,或恐遺禍生靈,當時殺我,並非難事,何必禁閉多年?便是守書一層,小畜本身雖難行動,法力尚在。中間也曾有人生心來此搜尋,有的還在洞中修煉多年,方始離去;或就洞中屍解,小畜始終守定誓言,來人只是清修之士,從不侵犯。如若妄想盜書,本身又是左道妖邪,決不容他活命。」 「這多年身受也極艱苦,如何事完,便聽來人加害,不先指點,又留偈語作甚?小畜天生神目,來人一舉一動,全能看出,不等近前,早有準備。今日二位仙姑來時,恰直干三百年一大的睡眠,昏昏若死;封洞禁法也恰在此時失效,事情那有如此巧法?分明真人所說恩主,就是二位仙姑無疑。小畜現知悔悟,望乞大發慈悲,念在小畜心堅志苦,修為不易,深恩成全,加以寬恕。情願拜在仙姑門下,永為奴僕,感恩不盡。」 說時,怪人已被寶光煉得力竭聲嘶,週身抖顫,痛苦非常。 令賢知他真心降服,不忍使其失望。禁法雖然未到撤時,欲使安心,笑問:「你既甘心降服,此後我二人,不論什麼事言出必行,不許違背,更不許再犯野性傷人,你能應嗎?」怪人忙答:「此是小畜昔年夢想難求之事,如何不允?」令賢含笑點頭,將手一指,寶光越發加強。 怪人滿擬令賢較好說話,已然應允,出困在即;誰知寶光加強,真火內燒,週身如在洪爐之中。眼看**,不禁情急,哀聲慘嗥:「仙姑既允放我,為何還要施威?小畜護身光焰一被煉盡,縱不形神皆減,也化劫灰了。」 寶玲喝道:「你不吃這苦,怎能本身真火凝煉歸一,化去毒質?」說罷,將手一揚,霹靂一聲,火散光消,怪人已跪伏在地;雖仍混身抖顫,滿險均是喜容。 原來怪人身外紫焰已被青霞煉剩薄薄一層,眼看化盡;通身靈火奇熱如焚,痛苦萬分。心下正驚惶悲憤,忽聽一聲雷震,紫焰煉盡,青霞也自消散,週身火熱頓止。平日苦心盼望,欲令凝煉,用時能隨心意運用,不令毒焰噴射的一粒內丹元胎,居然如願,成了一粒不發火焰的寶珠,所有天賦邪毒之氣一齊去淨。照此情勢,非但大劫可以避免,更有成道之望。 料知二女受了仙人指點,特為救他而來,不由喜出望外,感恩刺骨。先受傷痛都顧不得運用玄功使其復原,慌不迭跪伏在地,口呼:「二位恩主,小畜今日大夢初覺,倖免天劫,全出恩賜。從此死心塌地,永隨恩主;如有二心,甘遭萬劫。」 令賢見他只顧感恩稟告,痛尤未消,笑道:「我知你天性忠義,一經降順,百死不二;但你還有一次難關,始能將原來惡形醜態化去,變成一個美貌少女。此事須隨我們回轉洞天莊後,由各位師祖相助始能成功。此時各位師祖正在莫厘峰旁毒龍谷內與妖人鬥法。我二人也不要你作什奴僕、照劉真人仙示,你因身具坎離妙用,賦有畸形,外表醜怪,雖似男身,實是女體;只等外殼脫去,立是一個好女子—我二人收你做個徒弟便了。」 寶玲也說:「你可養息一會,稍為復原,同去毒龍谷中應敵。你那名字不甚好聽,可用諧音,顛倒過來,以名為姓,叫作葛浩如何?」怪人已乘說話之際,運用玄功止住瘍痛。聞言越喜,膝行向前,拉著二女衣角親熱,口稱:「恩師,弟子遵命。」由此怪人便叫葛浩。不提。 二女見他復原得這麼快,知其神通廣大,也是喜極,各伸玉手撫弄他頭上長毛,笑說:「徒兒起來。只要從此向道堅誠,努力修煉,仙業定必有望。一回洞天莊,便不似這等醜怪了。」 葛浩起身笑答:「恩師如嫌弟子醜陋,弟子能變美女。只是被困千餘年,未見生人,沒有樣子模仿;只好拿二位恩師做藍木,每人學上一半,恩師可怪弟子無禮嗎?」 二女見他形貌那樣醜怪,此時說話,卻竭力摹仿自己口音,語聲嬌柔,已覺好笑。聞言方答:「這樣才好,誰來怪你。」葛浩笑答:「那麼弟子就放肆了。」說罷,就地一滾,一片煙光閃過,縱身而起。二女一看,果變成了一個美貌少女。 二女身材雖差不多高,但是寶玲容貌較豐,與令賢有環燕之別;容貌不甚相同,衣服也是一青一黃。葛浩變得又像令賢,又像寶玲,各有幾分神似;這還不說,因衣色不一樣,葛浩衣服也是半青半黃。二女子見她變得和自己一樣美麗神態,又是那麼天真,想起先前怪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寶玲笑罵道:「你這淘氣徒弟,不會把衣服變成青色,再加上一件黃半臂,不都有了嗎?半邊黃,半邊青,成什麼樣子?」葛浩笑道:「二位恩師都是一樣,我想這樣勻稱一些。既不好看,我再變過。」說罷,又是一片煙光閃過,果照所說變出。因是幻象,衣質非絹非紈,宛如天孫雲錦,光艷奪目,人又變得那麼美艷嬌柔,分明桂殿仙娃下臨凡世,好看已極。二女自更喜愛,便令引路,同往戰場趕去。 路上寶玲對葛浩說道:「我二人各有制勝之寶,出時先隱身形,待機而發。你可隨在一旁,如遇逃走的妖邪,任你誅殺,不可放過。此與常人不同,決不見怪。」令賢因葛浩初收,是否野性退盡還不知道,如何縱令多啟殺機?方覺寶玲失言,葛浩已先笑道:「弟子現覺以前凶野之性已然退盡,再想起自身經歷,以為左道妖邪雖然可惡,內中也許有不得已處,但非極惡窮凶,不妨許其自新。恩師以為如何?」寶玲原是隨口而出,見令賢看她,也覺失言,聞言同聲讚好。 師徒三人邊說邊往前飛,不覺經過丙洞廣場,由大片晶幕之後穿出。前面現出一條甬路,甚是曲折,沿途還有幾處靈奇洞室,忙於應援,無心觀賞。飛了一會,洞徑越暗,地勢更低,只比來路高大得多。下面儘是水,原來通往毒龍谷一帶竟是水洞,並分上下兩層。快到以前,葛浩將二女喚住,低聲說道:「前行兩里有一缺口,飛上危崖,便是旱洞出口,弟子已聞雙方爭殺之聲。此洞本是惡蛟窟穴,弟子久想除它,無如身受仙法禁制,不能行動,兩次誘往中洞,均被滑脫。只未一次,將它未成形的內丹化去,免去一場水災。先還聽它怒吼,恐其早晚必發蛟水,常在擔心。上月忽被一位道長由毒龍谷那面追來,逃到晶幕前面殺死,連蛟屍也被化去。弟子見他法力頗高,形跡可疑,恐對道書生心。正戒備間,忽朝弟子藏身所在罵了幾句,說弟子孽畜無知,活該要多受罪,到時能免天劫,已是萬幸,張牙舞爪作甚?弟子這時本已發動毒火,聞言激怒,正要噴出,不料他說完之後,人便飛走。弟子疑他早晚必來盜書,日夜提防,不料反是恩師來援弟子出困。我見矮仙長所用遁光和恩師一樣,可是一路的嗎?」寶玲道:「那也許是我郝五叔父,今日之事也由他而起。」說時,忽聽雷聲轟隆大震,由洞口外遠遠傳來。葛浩忙道:「這裡離出口只四五里,還有一段洞徑,十分曲折,請恩師隱了身形再上吧。」 二女因本門隱形法神妙,恐葛浩分開,看不出來,便合在一起,一同隱身,往上飛去。接連兒個轉折,便見前面現出一個大洞。還未出口,便見外面寶光飛劍電舞龍飛,連珠霹靂之聲震得天驚地動。知道雙方鬥法甚急,惟恐誤事,忙同飛出。見外面乃是深谷中一個盆地,四面均是峰崖環繞。敵我雙方分立在左右兩座小峰之上鬥法正急,內有幾個並還飛身高空,各用飛劍、法寶惡鬥,相持不下,急切間,也分不出誰勝誰敗。二女知道來得正是時候,並未誤事,正要往右面高峰上飛去,令賢忽見前生慈母蘇筠隱形飛來。多年未見,劫後重逢,不禁悲喜交集,熱淚交流,慌不迭迎上前去。蘇筠把手一搖,已經飛到洞口,寶玲忙率葛浩跪拜。令賢喊得一聲:「娘呀!」早撲上前去,給蘇筠一把摟住,傳聲說道:「乖兒快莫這樣。目前雙方鬥法,正在緊要關頭,你沒有見我隱形飛來嗎?敵人邪法頗高,一被警覺,便要惹厭。現還不到你們動手的時候呢。」話未說完,一蓬冷森森的碧光已似暴雨一般當頭打到。二女正要抵禦,葛浩一聲清叱,張口一噴,一團紫光突飛出去,迎風暴長,碧光挨著,便即消滅。原來左面峰上妖人頗有能手,內中一個正斗之間,發現蘇筠身形忽隱,知有緣故,又疑是在暗用仙法還攻,本在留神查聽,一聽洞口有人低語之聲,立發妖光射來,不料正遇剋星,將邪法破去。這原是瞬息間事。葛浩雖然出聲對敵,並未現形。兩下裡才一接觸,蘇筠知道還未到時候,忙喝:「快走!」揚手一片金光,護住三人,隱身往上面崖頂飛去。葛浩火珠也已收轉,身才立定。左峰上面妖人瞥見大團紫色焰光突由洞口飛出,只閃得一閃,便將妖箭破去,不禁急怒交加,二次忙取法寶施為。四人前立洞口,已被一蓬碧色火彈炸成碎粒,二十來丈一片危崖正倒下來,激得下面潭水飛湧如山,響震山谷,半晌不絕。 葛浩自覺冒失,正向蘇筠母女告罪。蘇筠笑道:「此事怎能怪你?我因不到時候,尚有強敵未來,還有話說,故令暫緩。你便是丙洞靈芝峰內禁閉的吳角嗎?居然生得如此靈秀。此時崖頂已用法力禁制,敵人不能查聽,但說無妨。」寶玲先笑道:「大伯娘,你當她真好看嗎?醜怪得出奇,是故意變成這個樣子討人喜歡。」令賢隨將前事一說。蘇筠見葛浩面有愧色,便對二女正色說道:「此女雖然異類修成,也有兩三千年功力。如今歸你倆門下,自來師嚴而道尊,以後不宜這樣嬉笑。」 二女連忙認過。隨問鬥法之事,才知對方的四個為首妖人,乃是華山、五台兩派餘孽。起因由於內中一個叫火禽尊者趙沖的妖道,在洞庭西山強攝民女,藏往毒龍谷山洞以內。趙沖不知當地與林屋洞相通,只將毒蛟收服,意圖久居。這日水晶子郝子美因鄰湖民女常被妖風攝去,知有妖人作祟,跟蹤搜尋。正值妖道由木讀鎮上攝了兩名婦女回山淫樂,恰被撞見,暗中尾隨到了毒龍谷,雙方鬥法。妖人煉就孽火妖禽,口噴毒焰,邪法頗高,郝子美夫妻幾乎敵他不住。齊良之妻蘇筠,忽持前生至寶飛來助戰,三人合力夾攻,妖道受傷逃去。由此循環報復,越引越多。最後定下約會,在當地鬥法,決一勝負。起初妖道還不知敵人乃是峨眉門下,氣焰甚盛,後才訪出底細,已成騎虎之勢。沒奈何,一面多約妖黨相助,一面準備逃路。五友早奉師命,留意這伙餘孽,遇上必須斬草除根,免為世人留害。無如敵黨中頗有幾個能手,本門師長和幾位先進同門又都功行完滿,仙業將成,勤於修為,不能出山相助,事情又須縝密。為此表面示弱,由郝子美夫妻同了蘇筠三人出頭,明知有人窺探,故作驕敵,不以為意。其實清苕等早已得信,有了準備。期前子美更乘妖道不敢回山,將洞中隱藏的一條毒蛟追往內洞晶幕前殺死。又奉神駝乙休仙示,得知丙洞靈芝峰下有漢仙人劉根禁閉的怪人吳角,連同所藏道書,到日也要出世,應為令賢、寶玲二女所有。於是前往查探,向吳角說了幾句,便將蛟屍運走。當日前往洞中等候二女,不料有兩散仙和一妖黨得信趕來,欲往盜書。先是言語失和,雙方動手,郝子美將妖人殺死,戰勝了兩位散仙,雙方並成了朋友。子美告以真人道書留賜二女,內有火精吳角防守此書。二散仙深知吳角厲害,中止前念,只請將來借書一觀,或由二女摘要傳授。子美應諾。跟著二女發現前洞隱藏的一個左道妖人為人所殺,由瀑布中尋入丙洞。子美授完機宜,立和二散仙由水洞飛往毒龍谷。剛一出洞,清苕夫婦同了浦文珠、王蘊華、齊良、彭勃、孫同康、孫毓桐和自己的愛妻,也相繼到了。談了不多一會,忽聽破空之聲又勁又疾,十來道青黃灰白的異派中遁光,已經橫空穿雲而來,同向谷中飛墜。當地恰有兩座對立的高峰,都似朵雲飛湧,上豐下銳,相去約有七八十丈。於是各據一座峰頭,由為首四妖人先出,上來各用飛劍法寶單獨相對。無如彭勃和清茗夫妻法力甚高,斗不多時,和三人交手的全都送了性命。妖黨也陸續來了多人,均是能手,內有兩個蠻僧邪法更高。正布魔陣,二女忽同新收門人葛浩飛出。本門隱形法一望即知,清苕恐二女冒失行事,忙令蘇筠前來阻止,令緩上前,靜聽號令發難。不料微一疏忽,被內一妖人警覺,幾被看破。 蘇筠等四人剛把話說完,邪法已經發動。二蠻僧手掐訣印,朝前一揚,一聲雷震,突有三十六個手持長劍幡幢,高達一丈五六,相貌猙獰的神將,已在空中出現。腳下各踏著一朵血也似紅的蓮花,將手中長幡一擺,立有萬道紅光,千重黃霧,將眾人一齊籠罩在內。眾人認出此是蠻僧所煉三十六相神魔,知道厲害。孫次嫻忙將大乙金鱗舟放出,招呼眾人速聚一處,將身護住,再破邪法除害。蘇筠母女師徒四人應聲飛去,聚在一起,這時蠻僧魔陣已然發揮全力,在三十六面魔幡招展之下,已成了一片血山火海。最厲害的是神魔手中長劍,各射出大股碧螢一般的妖火,紛紛爆炸,猛烈異常。太乙金鱗舟已化成一條梭形金舟,眾人藏身其內,各用法寶、飛劍,由兩幡側光小門內飛出對敵,各自相持不下。此寶原是妙一夫人所賜仙府奇珍,比昔年南海玄龜殿易周夫妻賜與乃孫易鼎、易震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還要厲害得多。眾人又有好些至寶仙劍,只在舟中施展威力,往來衝突,也無敗理。清苕因奉師長密令,說這伙妖孽淫凶狠毒,無惡不作,如能除去,實是一件大功德,意欲乘機一網打盡。又因蠻僧所煉三十六相神魔,與昔年雲南二惡同一傳授,如不就此除去,不知要害多少生靈,逃走一個,便留隱患。如仗法寶、飛劍之力將其擊退,非不可能,但蠻僧刁狡,見勢不佳,保不住棄眾逃走,再要除他,便極艱難,為此不肯發揮全力。於是假裝被那血光滯住,不能脫身,暗中卻各用法寶、飛劍、太乙神雷聯合夾攻,使其小受損害,因此激怒。 蠻僧原知峨眉派的厲害,上來也頗慎重,表面發狂喝罵,心實情虛。及至金鱗舟出現,看出敵人法寶威力,越發駭異。本來首鼠兩端,想起雲南二惡那麼高法力,便因不知進退,致惹殺身之禍,暗自驚疑,要想相機行事,稍覺不妙,便作抽身之計。後見敵人藏身金舟以內,雖然一個未傷,神雷寶光也頗強烈,但似被困陣中,不能隨意移動。自覺近來魔法越高,有些得意。不料敵人金舟內忽射出兩道金、紅色的寶光,才一出現,便合在一起,長虹電射,不朝四外魔光血焰掃蕩,竟然迎面射來,來勢特急,驟出不意。旁立妖黨和蠻僧的愛徒兩人因知魔陣厲害,又曾奉命不許動手,由他一人上前。誰知敵人法寶這等厲害,精虹到處,不及逃避,蠻僧兩愛徒和另一妖人首當其衝,立被裹住。同時後面又是一道鏟形青光飛到,只閃得兩閃,三妖人同時慘死。蠻僧本人和眾妖黨也差點沒有波及,嚇得紛紛逃遁,一陣大亂。 蠻僧不知孫同康夫妻暗受清苕指教,特將雙鏡合璧,連同太乙分光鏟猛飛出去,故意殺上幾個妖黨,激發敵人怒火。蠻僧一時大意,忘了敵人就在對面峰頭,以為對方自保不暇,無力還攻,不曾倒轉方位,致被敵人乘虛猛擊。等到警覺行法,挪移中宮主位,愛徒及同黨三人已遭慘殺,並還鬧了一個手忙腳亂,本身也幾乎受傷。想起方纔所說大話,實在難堪,不由怒火上攻,激發凶野天性。又見敵人雖然僥倖傷了三人,因陣法已然倒轉,寶光儘管上下飛射,已經不能再傷人,金舟始終未見移動。陣中魔火血焰卻被敵人寶光、神雷頻頻衝散,雖然隨滅隨生,蠻僧本身元氣也受不少損耗,又是痛惜,又是恨極。暗忖:「這幾個敵人只是法寶厲害,功力卻不高。反正成仇,愛徒已為所殺。這類魔光血焰連那神魔均與本身之靈息息相關。與其持久損耗,不如施展全力,猛下毒手,既可報仇,還可將這些仙府奇珍奪為己有。」貪心一動,蠻僧更不再計利害,厲聲怒喝:「狗男女傷我徒兒,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隨將舌尖咬破,朝外一噴,化為三十六股血光,朝眾神魔飛去。神魔張口接住,凶威立時大盛,同聲怒吼,各將手中幡、劍一揚,帶著大片魔光血焰,朝眾人猛撲上去。蠻僧緊跟著回手一放,烈火袈裟上面所佩一枚金環,連同一柄月牙形戒刀同時飛起,化為一團紅光,日輪也似帶著一道形如新月的寒碧光華,朝空飛起。 清苕知這兩件均是魔教中至寶,厲害非常,又與蠻僧性命相連,如能破去,蠻僧必死無疑,神魔卻難全滅。正想令令賢、寶玲下手,忽聽極緊急的破空之聲由遠而近。心想:「妖黨已全到場,只差一人未來,但與此人路數不對,怎會有此破空之聲?」疑有別的強敵尋來。猛又聽遙空中傳來極淒厲的異嘯,雜以陰風怒號鬼哭之聲,知道未一個強敵也將到達,忙命眾人戒備。話剛出口,一道紫光中現出一個猿臂蜂腰,英姿勃勃的美少年,突然自空飛墮,揚手先是一蓬黃色光網飛起,晃眼展佈。陣中已被魔光血焰佈滿,本看不出陣外景物,那光網卻強烈異常,籠罩在外,宛如一個其大無比的黃晶罩子,將全陣一齊扣住,精芒若電,照得裡外通明。干重魔火血焰全都減色,現出空隙。彷彿一團團似火非火的暗赤焰影,在陣中飄動,與先前一色深紅迥不相同。少年也已飛降,眾人認出來人正是水仙夫婦的情敵茹黃沙,雖然來意難定,照此行事,分明魔陣已被制住。正要詢問,對面敵黨已然迎上前去。 原來蠻僧正在得意洋洋,想施毒手,不料有人飛來,一到使用法寶,連敵帶我一齊罩住。當時魔焰無光,凶威大滅,疑是對頭,不由大怒,忙指空中日月刀環,待要迎敵。忽聽為首同黨大聲喝道:「此是茹道友,不是外人,待我問來。」同時為首三妖人已迎上前去。茹黃沙不等開口,便把長眉一揚,笑問道:「你們將我約來,可知我向不無的放矢,可有什麼酬謝麼?」三妖人雖知此人不好說話,總想邪正不能並立,必能同仇敵愾,法力又高,如能得他為助,比約別人更操必勝。嗣聽往約的人歸報,說他未置可否,面有笑容,以為此人向來難測,照此神情,許蒙相助。斗了這半日,連另約的一個能手全未到來,妖人心想:「敵人已被魔陣困住,這兩人只來一個,立可成功。」忽然飛到,還在驚喜,不料上來先把敵我一齊用法寶罩住。雖覺此人過於狂做,仍認定是自己一黨,惟恐蠻僧不識,引起誤會,連忙迎上前去。一聽口氣不善,但義不敢觸怒,只得忍氣吞聲,強笑答道:「峨眉鼠輩專與我們為難,深知道友仗義,為此求助。敵人所用法寶多是仙府奇珍,如能成功,任憑道友隨意選用如何?」茹黃沙哈哈笑道:「自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們雖是你們仇敵,與我何干?只說將我請來,必知我的慣例。誰知巧使利用,由我出力,成功以後,再略分潤兩件贓物。你們倒想得好,可惜我向不受人愚弄,峨眉無仇,不犯樹敵。不過我照例不肯空手回去,你們既未備有謝禮,且將這日月刀環和三十六相神魔借我作一押頭。我倒看看狗頭橫眉豎目,意欲如何?」 說時蠻僧早看出對方詞色強橫,心中氣憤,只礙著主人不便發作。聞言大怒,未及施為,不料對方動作神速,出人意表,話未說完,揚手一指,那緊扣魔陣外面的黃色光網連閃兩閃,所有陣中魔光血焰和那神魔刀環,竟似遇見剋星,被一種極大力量吸住,隨同茹黃沙一起騰空直上。妙的是敵人法寶一件也未吸去,天色也重返清明,敵勢大盛。為首三妖人聞言也是情急暴怒,正待翻臉,魔陣已被收走,敵人又復夾攻而來,急切間無計可施,只得各以全力抵禦。蠻僧因與神魔心靈相合,更是情急萬分,見此情勢,心膽皆寒,將手一指,飛起一朵血焰青蓮,騰身其上,意欲追去拚命。做夢也沒有想到對頭自知孽重,數限將終,特意趕來為清苕等除此一害,借報不殺之恩,並使自己先期兵解,胸中早有成竹,拼捨一件法寶,與之同盡。蠻僧剛一追趕,忽聽茹黃沙哈哈大笑道:「狗蠻僧,你比我造孽更多,今日運數已終,休想活命!」隨聽遙空中厲聲由遠而近,有人接口大喝道:「只怕未必!」聲到人到,來勢神速已極。幾方動作都快得出奇,這原是同時發生的瞬息間事,共總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 蠻僧瞥見空中光網逐漸縮小,神魔血影由濃而淡,晃眼成了數十條大僅尺許的碧影,在光網中左衝右突,跳蕩不停,心神隨同震悸起來,只那刀環尚是原樣。情知此舉關係存亡,除用這日月刀環將敵網震破,或能保得一命,否則休說神魔消滅,受害甚大,再被對頭擒去,更是日受煉魂慘痛,永無出頭之日。情急拚命之下,蠻僧以為刀環乃師傳性命相連之寶,敵人雖然收去,尚未顯出凶兆,立意死中求活。於是暗使邪法,還未追近,揚手先發出一個訣印,網中刀環光華驟轉強烈,神魔鬼影卻是越淡。驚懼亡魂中哪知厲害,聞得遙空異聲,大片黑影急如狂潮,中雜陰風鬼嘯之聲,鋪天蓋地而來。存亡關頭,未及查看,魔法已然發動,於是上了大當。蠻僧見刀環未受敵制,魔光暴長,方覺有望,猛瞥見光網中現出兩團豆大黑影,投向日月兩光之中。才一接觸,突發奇光,由黑轉紅,變為銀色,電也似急,倏地爆炸。同時外層光網猛然往裡一收,兩下一湊,只聽極清脆叭的一聲巨震,連光帶網中魔影刀環全數消滅。蠻僧看出不妙,卻因勢大猛急,連念頭都不及轉,心靈剛一大震,一點亮若銀電的寒星已是當頭打到,當時全身炸裂。眾人飛劍追上一絞,形神皆滅。 另一面,異聲黑影中的妖人也已飛來,厲聲大喝:「狗賊賣友求榮,討好敵人,今日教你知我厲害!」說時遲,那時快,一片黑色妖光中現出一條形如白骨的鬼影,已猛朝前飛來。茹黃沙大笑道:「無知惡鬼,你今日和我一樣難逃定數,凶狂何用?」隨說,揚手便是一團團的碗大黃光朝鬼影打去。那鬼影甚是厲害,黃光打到身上,當時爆炸,黑煙略散,晃眼聚攏,稍微停頓,又猛撲上來。茹黃沙也不理他,一面把手中戊土神雷一連串向上打去,暫阻來勢;一面往眾人立處飛落,見面笑道:「我今日數限將終,李道友功力最深,賜我一劍如何?」清苕看出他捨命相助,欲求兵解之意。黑影中惡鬼乃新來強敵,所煉白骨呼魂邪法狠毒無比,勢疾若電,只一上身,便如影隨形,附骨之疽,死活隨著妖人心意,受盡苦痛,元神必保不住。又見當空已被大片黑影籠罩,知妖人恨極茹黃沙,性又驕狂自恃,欲為蠻僧報仇之後,再以全力發難。一面忙用傳聲暗告令賢、寶玲,帶了葛浩準備下手;一面笑答:「道友既欲轉世重修,敢不遵命,請自留意。」說完,手指處,剛把飛劍放出,茹黃沙見劍光來勢甚慢,迫不及待,猛一回手,將所剩數十粒戊土神雷一齊朝空打去,人便迎著劍光飛來,當時屍橫就地。清苕見他元神離休飛起,恐其不易衝出妖幔之外,忙喝:「道友快到這裡來,少時再走不遲。」隨說,一片金霞將茹黃沙元神護住,接往金鱗舟內。本憊邪法厲害,恐其受傷,哪知戊上神雷威力甚大,又是數十粒連珠齊發,那白骨鬼影竟被震散,連珠霹靂聲中,滿天空都是黃色雷火橫飛爆炸。一時黃塵高湧,煙光亂爆,宛如暴雨上下激射,高出重霄,當頭黑影競被衝破一個大洞。他才知茹黃沙原有準備,多此一舉。 齊、孫、葛三女本定自空發難,無奈當頭黑影佈滿,正想不出如何上去,一見黑影衝破一洞,立時乘機往上飛去。眾人見三女離開金鱗舟,想攔無及,正代擔心,三女膽大機智,已然隱身飛出重圍,黑影也由分而合。惡鬼似知眾人防身寶光強烈,不敢硬拚,忽然隱去。黑影中立有一個滿頭白髮,形似骷髏,身穿麻衣,背插麻幡,手執一技喪門劍的妖人自空飛降。對陣妖黨好似絕處逢生,齊現喜容,同喊何真人,迎上前去。妖人乃妖屍谷辰的師弟白骨真人何巨,雖還不如谷辰善於玄功變化,邪法卻極厲害,所煉惡鬼呼魂**尤為狠毒。見眾妖黨歡迎禮拜,口喝:「你們速退一旁。」揚手先是一片慘白的妖光,將眾妖黨罩住。 這時眾人因想一舉成功,法寶多半收回,裝作退守,只將幾口飛劍對敵。妖人一現,孫毓桐見此醜怪模樣,氣他不過,忙把雙鏡合壁飛出手去。何巨己把話說完,瞥見七八道劍光捨了眾妖黨,朝他夾攻,又見兩道精虹聯合飛來。看出厲害,身形一閃,忽化為十來個同樣妖人,各在一片灰臼妖光籠罩之下時隱時現,出沒無常,身後妖幡各冒起一個惡鬼影子,晃眼加大,一個個相貌猙獰,各伸出兩條長大鬼手向下亂抓,空中妖光邪法立似天塌一般,往下壓來。孫毓桐寶鏡光華雖然強烈,然而只擋住一面,覺著壓力大得出奇。四圍的煙霧宛如實質海水一般,由兩側壓將過來,太乙金鱗舟立被滯住。數十百條鬼手交織如梭,網一般密層層纏繞金舟之外。儘管那麼強烈的寶光,妖人依然厲聲慘嗥,前仆後繼,一點也不害怕,並且越聚越多,綁也越緊。金鱗舟乍看好似不能移動,眾人俱都著起急來。惟獨清苕夫婦與彭勃微笑不語,只令眾人謹守舟中,不要探頭向外。孫氏夫婦也縮退回來,悄問清茗:「邪法如此厲害,令賢姊妹能夠一舉成功麼?」清苕點頭笑道:「這邪法還不算凶,還有一個強敵三影神君康環,更是難鬥,如不就此除去,又留隱患。我已傳聲二侄女聽命行事。這廝不但邪法甚高,人更刁狡,也許此時已到,正在鬧鬼都說不定。否則太乙金鱗舟乃本門鎮山之寶,如非要想一網打盡,早就發揮威力,何待此時?」彭勃忽然驚喜道:「這廝來了,我們且緩下手,看他到底有何本領。」 話未說完,忽聽聲如狼嗥似的一聲長笑,對面妖陣中忽然飛來一個美少年,雙手各指一道深黃、暗紫色的光華,宛如千萬繁星連成一股,閃變不停。一到,朝金舟看了看,笑道:「何師弟你休大意,此是峨眉鎮山之寶,豈是你所能制?連我還不一定就能成功。敵人久戰不退,必有原因,莫要中了他的詭計。待我上前試他一下,如不成功,等我法寶煉成,尋他算賬,一樣報仇,無須急此一時。趁早隨我回山,免得上當。」說完,手指處,兩道星光長虹也似忽然化作兩圈,將金舟束定。少年正是三影神君康環,見星光將金舟束定,儘管金光亂爆,雷火群飛,仍似有些不信,正在東張西望。彭勃深知妖人淫凶狠毒,仗著煉就身外化身,屢受諸先進同門圍攻,均被逃脫,看出他滿臉驚疑,心意不定,勃然大怒。也沒和眾人說,突將師傳至寶戮魂針由金光小門內發將出去。只聽「呱」的一聲厲嘯,康環身後忽現出三條人影,妖光變滅之間,似已受傷。不知怎的,反倒高興起來,一面飛起一道尺許長的碧光將飛針敵住,一面張口一噴,兩道環形星光突然加盛,漸漸帶了金舟離地飛起。清苕見是時候了,立即傳聲空中三女,令即施為。 原來康環多疑善詐,認出金鱗舟是峨眉至寶,一見那麼容易就被星光束住,先還不信。後見彭勃發針傷他,又見那舟停在對面舉頭不動,誤以為敵人初得此寶,功力尚差,不知發揮它的威力妙用。自恃邪法神通,妄想連人帶寶攝回山去。於是試用全力,將那兩道星光緊束金舟,往上一提。雖覺沉重非常,但是敵人勢絀,居然攝離地面兩三丈。康環以為有望,正在高喊:「師弟助我一臂!」猛瞥見當空有一團具有七色寶氣,形如日輪的金光異彩突然出現,厲聲大喝:「師弟留意!」隨說人早飛起。同時叭的一聲清脆之音,日輪倏地爆散,化為滿天彩絲,中雜無數火星,火山崩墮一般往下壓來,全陣立被籠罩在內。跟著那無量數的火星紛紛爆炸,互相激盪。當時紅雲干丈,烈焰騰空,滿天火星密如驟雨,交相激射。眾人也同駕金舟往上飛起,上下會合,聲勢猛烈,震耳欲聾。眾妖人怎禁得住,吃那火星當頭罩下,連人帶寶光一齊裹住,被火星震得形神皆滅。只康、何二妖人各在妖光護身之下衝煙冒火,破空直上。 何巨正往上飛,忽見火海中飛來一個少女,不知那是葛浩,因見對方空著雙手,無什寶光防身,驚慌逃命中,妄想就勢攝回山去,手一揚飛出數十條黑影。葛浩原因令賢、寶玲在歸元幡防護之下,專心一意對付康環,瞥見另一妖人在一片濃厚的灰白妖光護身之下破空飛遁,滿天火星飛射中,妖光雖然逐漸消滅,減去好些,仍在向前飛遁,恐被逃脫,身形一閃,攔住妖人去路。葛浩正要發難,一見妖人下手,把口一張,大股紫焰激射出去。何巨方覺厲害,紫焰已將身外妖光衝破。何巨本來全身已被火星彩絲裹住,已難掙脫,哪禁得起這類內丹純陰之火,當時嚇得亡魂皆冒,只慘嗥得一聲,先被紫焰迎頭一罩,全身立被燒成枯炭,火星往上一合,連煙也沒有冒起一絲,便已消滅。 葛浩除了妖人,瞥見康環原身已經伏誅,化為三條黑影,正分三面,電也似急,各在黃、紫二色妖光籠罩之下衝煙冒火,分頭飛馳。一條被金鱗舟衝散,再吃火星一裹,首先消滅。一條在火海中正往前衝,迎頭遇見一團天星球所化日輪罩向身上,叭的一聲,炸成粉碎。另一條星光較稀,已決衝出重圍,令賢、寶玲二女在歸元幡下發放天星球,瞥見黑影飛來,正迎上前攔住去路。葛浩知那天星球乃靈空仙界隕星煉成,星星之火具有極大威力。師父雖有歸元幡,隔遠尚可,相隔一近,便禁不住那猛烈的威勢。身是火精,卻非所懼,仗著飛遁神速,忙即追去。快要到達,瞥見師父幡後飛起一蓬五色雲網,晃眼展佈成千百丈方圓一大片,朝妖人迎頭網去。耳聽舟中大喝:「葛浩速退!」金舟忽然向上疾飛,葛浩連忙掉頭趕去。妖魂似知不妙,也忽匆匆追來。葛浩知他看出破綻,想要冒險隨在舟後衝出重圍,忙回身張口一股紫焰,迎頭噴去。妖魂看出厲害,慌不迭往後一退。就這一停頓之間,幡後飛起來的大片五色輕雲已連妖魂帶那滿空彩絲火星一齊網去。跟著歸元幡後閃出一個白髮美婦,原來正是自發龍女崔五姑。這時滿空火星被那輕雲網定,晃眼縮成一團,正輕飄飄地往崔五姑手中紫晶瓶上飛去,「滋」的一聲,倏忽不見。 眾人上前拜見之後,崔五姑笑道:「方纔兩個妖孽,自從峨眉鬥劍以後,連被他漏網三次,多害無數生靈。我防他們機警狡詐,惟恐天星球除他們不了,令賢、寶玲未必擋得住,再被逃走,又留後患,特意暗中趕來,隱在歸元幡後,準備萬一,果然殘魂幾乎漏網。你們的凌師叔與大方真人、嵩山二老,也在縹緲峰上下棋觀戰,立意要你們成此大功,以便同隱洞天莊,完你們五家夫妻十一人當年宏願。此番回去,可先閉戶潛修,不久當道還要來尋,運數所限,可以善言推謝,如嫌糾纏,不妨遷居別處。縹緲峰各位師伯叔本為防備你們力量不夠,致被妖人逃走,親來察看。話已說完,無須前往拜見,各自回轉洞天莊去吧。」眾人聞言,一同拜謝領命,崔五姑隨即飛走。眾人又朝縹緲峰上諸位長老望空遙拜。 次嫻隨對眾人道:「崔老前輩真個疼愛我們,明知不會有事,仍然親來暗助,真令人感激不盡。坐船氣悶,可命門人仍坐原船上駛,我們由空中飛回去吧。」眾人俱都贊同。因天星球威力太大,毒龍谷已被天球星炸成一片劫灰,眾人先用法力吸上湖水,淤成大片沃土。再飛江陰,尋到原船,告知門人,當日由空中飛回洞天莊去。由此按照師傳,五家同修,夫妻合籍。不久去往峨眉仙府,拜送各位師長道成飛昇。又修了若干年,移居新疆天山腳下大漠莊,大破冷魂峪,取出被人盜走的金丹(另有專書《天山飛俠》),終成地仙,不提。 蜀山劍俠後傳 前引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6 本章字數:450 本書前傳已五十集,初意物價高昂,書局成本奇重,讀者購買力弱,原擬暫時結束。俟將來紙張、印工稍廉,再續後傳。不意消息傳出,讀者函電交馳,多謂拙著篇幅浩長,頭緒繁多,如不全部完成,實太可惜云云。家人良友亦以此書曾耗作者廿年心血,中經憂患,備歷艱危,斷而續者數次,近三年始應正氣書局主人陸君宗植之約,再四敦勸,於可能範圍內完成全書。雖囊筆三載,硯田未豐,近頃舉室南遷,棲遲旅舍,欲謀一椽之借而不可得,幸蒙海內外讀者謬賞,神交日眾,時復敦勉,今銷行由南洋以迄美洲,遽爾中斷,認為憾事,平居相對,時以為言;書局方面,勸勉尤殷。於是乃有後集之作。惟是近數月來,迭接海內外讀者函電,都千百封,大抵雅愛關切,盛誼勤厚,宏獎過情,愧無以任,每擬勻旬日之功,勉力復謝,無如筆債山積,日草萬言,猶不暇接。親朋音問皆疏,亦由於此。時序殷流,遷延未報,翹首高雯,徒增慚感。茲特附志敬意與感謝之忱於此,仍乞諒其苦衷,時錫周行,以匡不逮,神交千里,企幸易極!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回隨颶入遙空天宇混茫傷只影飛身同一葉卿雲縹緲遇真仙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6 本章字數:12357 《蜀山劍俠傳》末回說到女神嬰易靜為追魔教元兇趙長素,誤人赤身教主鳩盤婆所居九環山新辟魔宮之內,被魔法困住。凌雲鳳新收女弟子石慧,因奉異人之命,先到三日,也被鐵姝困入陣中,藏伏地底,待機而動,問出易靜乃本門師伯,便照途遇女仙所說,乘著鳩盤婆師徒殘殺情敵情夫時,破禁而入,兩人會合,一同守在陣內。易靜見敵人手法殘忍,說了幾句,鳩盤婆早知大劫將臨,心存戒懼,便將趙長素殘魂消滅,正和易靜問答,意欲乘機下台。不料惡貫滿盈,魔運將終。易靜想起前生所受慘禍,性又疾惡,此來拼受危難,為正邪各教除此大害,本就不肯善罷。石慧初出茅廬,更是膽大氣盛,一聽對方說話狂傲,心中不服,口中喝罵,揚手便是二十多團石火神雷。鳩盤婆師徒雖未受傷,正中四十九面血河陣主幡,竟被神雷震破了二十來面。鳩盤婆一時疏忽,吃此大虧,不由激發凶野之性,厲聲怒喝:「今日有你無我!」揚手發出四十九柄血焰金刀,易靜深知魔法厲害,刀上血焰得隙即入,比鐵姝所用還凶十倍,正囑石慧留意,愛徒上官紅忽然飛到。易靜知她決非鳩盤婆師徒對手,忙用傳聲禁止時,鳩盤婆看出來人仙根靈秀,想攝生魂祭煉法寶,正令鐵姝去撤上空禁網,一片青霞已帶著千萬根巨木光影和轟轟發發風雷之聲自空飛墮。當頭血焰吃青霞一衝,雪崩也似四下飛散,立被衝開一條血街,鳩盤婆師徒不禁大驚。 易靜對上官紅十分鍾愛,見她施展先後天乙木神光,竟將上空碧目天羅禁網衝破,所到之處,青霞閃閃,巨木橫飛,金光萬道,霹靂連珠,沖行血海烈焰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暫時看去,雖具極大威力,但是敵人神通廣大,魔法高強,決難持久。果然,晃眼之間,血焰烈火倏地加強,前面剛被青霞衝開,兩旁身後又復排山倒海潮湧而來。加以鳩盤婆連將陣法倒轉,不令雙方會合,一任傳聲疾呼,相隔仍是甚遠,自己又不能離開當地,致受暗算,眼看青霞儘管加強,精光迸射,宛如暴雨,魔光血焰也越來越濃,行進已較遲緩。一時情急,關心過甚,忙用傳聲,告以門戶方向。一面取出三粒滅魔彈月弩,一粒牟尼散光丸,再將六陽神火鑒準備停當,正想候到時機,只要上官紅和自己一對面,立將三寶同時發出,衝開血浪,把人接應過來。忽聽上官紅傳聲疾呼:「師父不必擔憂,弟子得有陳仙子仙法相助,賜有一道靈符,決可無慮。」易靜聞言,方覺愛徒是說安心的話,將信將疑,猛瞥見一片碧森森的魔光由左側飛起,朝上官紅當頭罩去,當時師徒二人便隔為兩處。憑著易靜的目力,竟看不見一點人影,這一驚真非小可。 原來上官紅自從聽說恩師將有一次大難,每日憂心如焚,又以仙機難測,不知應在何時何地。心想:「此時幻波池仙賓雲集,內有好幾十位法力高強的師叔,鳩盤婆日內如來,再好沒有。就怕恩師膽大好勝,像上次孤身涉險三探幻波池一樣,或是先發制人,深入魔窟,那就糟了。」平日對師恭謹,深知師父性情,又不敢開口勸說,每日愁悶在心,老守在易靜身旁,防備萬一有事,多上一人,不論相助求援,或是事前哭諫,多少總好一點。當易靜離山之日,上官紅恰巧奉命往後洞煉那五行仙遁。初意師父有這麼多同門至好在此,決不會走。誰知易靜同了朱文,偶在前山閒遊,忽然談起申若蘭久未見面,憐她身世,欲往迎來相聚,已同飛走。等到煉完仙法,遍尋師父不見,心中一動,仍以為是在靜瓊谷中遊玩,正待往尋。墨鳳凰申若蘭忽帶裘芷仙匆匆飛來,告以易、朱二女追敵之事,上官紅已自愁急,當時便要追去。癩姑見她面上殺氣甚重,再三勸阻,勉強等了一會。先因朱文也未回來,以為師父已將妖道殺死,往追朱文,以致耽延在外,正和眾人商說,請其代勸易靜,暫時不要離山,即便定數難移,和眾人在一起,到底要好得多。朱文忽然回轉,上官紅見她面上神情十分憂惶,心已怦怦跳動。再聽朱文說起途遇白犀潭韓仙子,得知易靜窮追兇魔,誤入魔宮,已在九盤山絕壑之中被困等語,越發心魂皆悸,「哎呀」一聲,悄悄退出,惟恐癩姑攔阻,也未告知眾人,立縱遁光,往川滇趕去。 鳩盤婆老巢,上官紅曾聽師父說過。行時匆忙,心亂如麻,也忘了詢問途徑,九盤山是在何地,照直便往魔窟老巢飛去。仗著近來功力大進,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飛到川滇交界大雪山上空。眼看前面凍雲瀰漫,冷霧沉沉,冰雪萬丈,綿亙不斷。天氣儘管奇寒,下面卻一點風也沒有,萬山叢雜,全被堅冰積雪佈滿,陰森森的,宛如死域,休說人跡,飛了一陣,連個禽烏生物均未見到。後聽下面冰裂之聲,雜著巨響,轟轟隆隆,山搖地動,料有冰崖坍塌。想起這類前古冰崖時有變動,禁不起絲毫震撼。人行其下,偶然大聲說話,均能將萬丈冰壁震塌。最厲害的是只有一處斷裂,發出巨響,震波所及,往往千百里雪嶺冰崖全遭波及,一時雪塵高湧,冰沙橫飛,宛如萬雷怒鳴,天崩地震,聲勢猛惡,出人想像之外。以為自己飛行太低,下面凍雲受了沖蕩所致。又知雪山雖極荒寒,卻有大群野獸不時經過,如野騾。黃羊之類,常是千百為群,好幾天才能過完,驟然遇到這等變故,十九埋葬在內,何苦多傷生靈。 心念一動,立把遁光升高。雪山本就極高,這一上升,不覺入了罡風層內。上官紅溫柔謹厚,用功極勤,從不恃強賣弄。平日空中飛行,俱都適可而止,避開地面上俗人目光已足,似此高飛,尚是初次。上來還不覺異,及至飛行了一陣,突又遇見天際罡風旋飆,趕路心急,不曾防備。這類罡氣乃兩天交界最厲害的氣流,離地已在萬丈以上,如是常人,早被吹化;便功力稍差的道術之士,也必禁受不住,或被捲入風旋之中。如若不死,超出大氣層外,只要真氣凝煉,能夠辟榖,不特無妨,湊巧還許遇見仙緣,都不一定。人一到此,身輕如燕,天氣也頗溫和,絲毫風也沒有。仰視星辰,多在頭上,彷彿可摘,比常見要大百倍,到處明星燦爛。一輪紅日,與明月東西相對,時近時遠,月光只是一團冷輪,光並不強,卻極好看。更無晝夜寒暑之分。要想下降,卻被那萬丈罡風隔斷,非遇機緣,遇到風洞,或是再遇由上而下的風旋罡飆,還須深知底細,拼受數日夜的苦難,才得如願。但是這類機會極少,由上望下,只是一片紅黃沉沉的霧影,隨著罡風吹動,宛如狂潮起伏,萬馬奔騰,非有極好慧目法眼,或是帶有透視雲霧之寶,休想看出風氣中有什空隙。 上官紅畢竟修道年淺,無什經歷,哪知厲害。先見罡風猛烈,似難禁受,便將身劍合一,又把陳巖新近所賜法寶取出防身,居然無事。心中一喜,又是順風,滿擬這等走法,只有更快。忽聽異聲起自身側,宛如海嘯。心想:「怪不得師長常說罡風厲害,單這聲勢,已有如此驚人。且喜寶光神妙,身劍合一,吹不上身,反倒加快,否則,如何忍受?」心念才動,猛覺眼前一暗,身子一緊,連人帶寶光,全被捲入風旋之中,往上飛去。先仍不知入了危境,只覺風力奇猛,無法與抗。轉瞬之間,身子竟和轉風車一般,一路激旋,隨風上升,這才看出厲害。先因那風與尋常不同。色作深黑,目光不能看遠,忽略過去。及至身被狂風捲入漩渦,不能自制,稍不留意,連防身寶光也受了震撼,絲毫不能與抗,這才心慌。定睛一看,才知捲入風柱以內,風色青濛濛的,好似一幢圓錐形的青氣,其大無比,用盡目力,也看不到。人在中心,隨同急轉,勢子比電還快,威力之大,重如山海。如不與抗,不過隨同向上滾轉急飛,還好得多;只朝相反方向略一掙扎,休說敵它不過,絲毫無用,連身外寶光也似要被風絞散,威力大得出奇。沒奈何,只得聽其自然,往上升去。想起恩師現入危境,心如刀割。無奈身外寶光已被罡飆裹緊,晃眼便是千百轉,早已頭昏眼花,更須鎮靜心神,運用飛劍法寶防身。雖有法力和別的法寶,也難施為,空自惶急,無計可施。 似這樣吹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飛有多高,後來快要力盡神疲,暗忖:「造化威力,如此猛烈,不可思議,如今凶多吉少,風再不散,非死不可。恩師尚未見到,反倒送了性命,不特冤枉,也實辜負恩師與各位師叔朝夕愛護厚恩。」再想起從小孤苦零丁,受人虐待,逃來依還嶺,長了一身綠毛,簡直成了野人,和畜生差不許多。幸蒙聖姑垂憐,傳以乙木仙遁;又蒙恩師收為弟子,好容易才有今日。哪怕見上恩師一面,再死也好,否則,死不瞑目。越想越傷心,不禁悲從中來。正在傷心哽咽,猛覺身外漩勢忽止,身又不住東搖西擺,顛蕩之勢更加猛烈,心想:「我命休矣!」緊跟著,腳底卻有一股大力朝上湧來。同時叭的一聲驚天價的巨響,震耳欲聾。頭上倏地一鬆,人也被那股大力托住,猛然朝上拋起。驚悸百忙中,還不知身已脫險,人被拋起老高。因這一日夜間只是運用玄功,守定心神,不令寶光離身,不曾主持飛行,身外一空,便往下落,目光又被罡風裹住,急轉了不知多少億萬次,眼前發花,先未看真。後覺身似落葉飄蕩,身外壓力全數消散,料是脫險,方始定睛一看,面前立現奇景:只見滿天星斗,大如盆盂,天色分外清明,微風不揚。俯視腳底來處,數十百幢又高又大的風柱,宛如狂濤山立,突作雪崩往下分散。一片紅黃色的風煙似海中波浪一般,接連幾個起伏,便自平靜下去。相隔腳底,約有千百丈,竟不知方才怎麼會上來的。知道身已衝出兩天交界之上,想起平日師長所說,到此地步,再想下去,卻是萬難。估計離地少說也有幾萬丈,試按遁光往下一衝,誰知腳底看似無邊無岸,一片紅黃色的霧氣,那阻力大得出奇。連用法寶飛劍試探,均被擋退,端的來也艱難,去更麻煩。末一次施展乙木神光,幾乎受了反應,身遭重傷。見此情勢,分明下降之望已絕。想起師恩深厚,從此遠隔人天,何時才能相見?驚魂乍定,重又傷心起來,當前奇景,也無心觀賞。方向早已失迷,寄身氣層之上,俯視腳底,朝前急飛,打算尋到空隙,再試一下。偶一回顧,平日所見明月,竟有數十丈方圓,明鏡也似停在空中,月光已為星光所掩。心正稱奇,猛瞥見一點白影,由月旁掠過。待了一會,略微隔近,剛看出是條人影,腳底還托著一片白雲,忽然掉頭,朝自己這面飛來。心想:「兩天交界之上,來人至少也是地仙。相隔太遠,看去高才寸許,也不知是男是女。我正走投無路,何不去朝仙人求救?」忙催遁光,迎上前去,同時又發現斜刺裡也有兩個同樣白點移動。 上官紅急於下降,無心多看,仍朝近的一個飛去。晃眼臨近,果是一位仙人,由一片白色仙雲托著迎面飛來,看出是位相貌清奇的女仙,含笑而至。剛一下拜,女仙已先問道:「你可是被罡風狂飆由下界捲上來的麼?此處已超出人天界外,比子午、來復兩線還高,並有上下之分,憑你功力,已難回去。看你仙骨仙根,靈慧可愛,難得有此曠世仙緣,拜在我的門下如何?」上官紅跪稟道:「仙長厚愛,感謝萬分。無如弟子初入師門,受恩深重,家師女神嬰易靜現為仇敵魔法所困,急於往赴危難,偶過雪山,為罡風捲來天上,雖蒙仙長垂青,實不敢辜負師恩。還望大發慈悲,施展仙法,助弟子回到下方,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女仙聞言,面色一沉道:「此是兩天交界,尋常修道之士日夜清修,想過此關而不可得。你只微末道行,逢此奇緣,他人求之不得,如何反要回去?便你師父見你自誤良機,也非怪你不可。道家師徒不是凡人,有什相干,事有定數,如何不能達觀?此時你不願意,一到下方,再來無望,那時悔之晚矣。」上官紅看出對方法力甚高,對於自己甚是看重,孤身在此,雖會飛劍法術,如何能與天仙為敵,恐其行強相迫,躬身答道:「弟子本是依還嶺上一個毛女,幸蒙師恩收留,得有今日。恩師現在危難之中,心如刀割,除赴師難外,全非所望。休說天仙位業,便墮地獄輪迴,也絕不敢背棄師恩。如蒙憐念愚忱,助弟子回往下界,固是終古不忘大德;否則,弟子任受千災百難,也必冒著罡飆凶威,穿雲而下,雖死無悔,還望仙長寬恕才好。」 女仙聞言,好似觸怒,才說:「你這女娃叫什名字?為何不識抬舉?」忽聽遠遠有人高呼:「道友不必介意,容我一言。」上官紅回看,正是方纔所見兩朵仙雲,已經飛近。雲上立著兩位女仙,雲據霞裳,明麗絕倫。內一穿青羅衣,身材微高,容貌更美,見面攔住前一女,笑對上官紅道:「你是峨眉門下再傳弟子麼?」上官紅見二女仙人既絕美,又笑語溫和,令人可親,與前見不同,忙即下拜,說了來意。穿青衣的笑對那一女仙道:「蔣道友,這便是上次和你所說峨眉派的再傳高弟。入門不久,已有如此功力,根骨之好,更不必說,可見前言不虛。道友無心相遇,未曾推算底細。我二人卻是奉命而來。休看她不知好歹,這正是她的好處。假如辜負師恩,只圖自己成仙,這等門人,有什稀罕?我令她向道友賠罪,請回仙府去吧。」上官紅會意,忙向女仙下拜,說自己師恩深重,此後便歷千劫,也決不敢違背,乞恕無知之罪。女仙笑道:「我不過見你根骨太好,分明是天仙中人,愛之過甚,一半憐才,一半也在試你。這等說法,反顯我氣量太小了。今日總算有緣。聞令師現為邪魔所困,方才袖中推算,此女也有二十來天災難,勢甚凶險。現贈你金花一朵,此是清虛仙府奇珍,雖然未必制勝,防身禦敵,頗有靈效。他年有緣,當能再見。好自潛修,仙業不遠。我知二位道友和你還有話說,行再相見吧。」說罷,舉手轉身往側飛去,仙雲冉冉,轉眼不見。 上官紅一看手中金花,形似兩寸方圓一朵菊花,金光閃閃,耀目難睜,知是異寶奇珍,可惜未傳用法。同來一位穿白女仙笑道:「蔣仙子近修上乘道法,欲求天仙位業,如何還是當年盛氣?」穿青女仙笑道:「即此已是難得。因為強迫收徒,不好意思,倒便宜上官紅得了一件法寶。此寶只要學會太清仙法,便能應用。她連用法都未傳授,豈不可笑?」上官紅近習太清仙法,已能應用,聞言甚喜。忽想起師父被困,心又愁急,忙問二女仙姓名,方欲求助。穿青的已先說道:「貧道陳文璣。此是師妹趙蕙。令師雖然有難,無須愁急,到時自有解救。但你此行卻甚凶險,總算仙福深厚,因禍得福,吃罡風吹來天上,得此奇緣遇合,既免到得太早,受那魔光照體之厄,並還得了一件至寶奇珍。此寶威力甚大,防身之外,兼能降魔。到時如能稍忍苦難,暫緩施為,運用玄功,使與心靈相合,既多妙用,並免邪魔警覺,打草驚蛇。等到轉敗為勝之際,再將此寶冷不防施展出來,敵人見你敗軍之將,必不留意,也許一下將其制住;即或不然,也可增加許多威力。老魔鳩盤婆只有二十餘日數限。日前凌雲風門人石慧路過小寒山附近,曾遇忍大師元神借一道友法身出遊,在彼救人,將其喚住,指示機宜,現與你師同困陣內。你等七日之後再去,便可免卻好些危難。但你對師忠義,定必不肯,事關定數,也不勉強。似你這樣美質,到處受人憐愛,仇敵強傲乖張,你只要一味啞鬥,除和你師父傳聲問答外,不要開口,鳩盤婆性雖凶殘,但最愛才,只不傷她,便覺你忠義可憐,不致就下毒手,就許妄想收你為徒,都在意中。可仗此寶防身,到了時機,自然與你師會合。我另贈你靈符一道、神雷一丸,此是九天罡煞之氣所煉,任何邪法,均可衝破。此時魔宮已非原地,老魔師徒早移居九盤山大壑之中,下設血河大陣,上有碧目天羅籠罩。到時可用神雷開路,另用乙木神光破陣而入。一任魔法圍攻,聲勢多麼猛惡,在我靈符神光與乙木仙遁防護之下,只要把心神守住,決可無害。陣中血焰,陰毒無比,得隙即入,上身便自無救。這個還在其次,敵人更擅攝神呼音和各種極陰毒的魔法,專害人的六賊。你雖學道年淺,已得玄門正宗傳授,意魔自然無害,耳目所及,最易中她暗算,尤以目光為甚,必須留意戒備。到了危急之際,應變須要機警神速,事前便將雙目閉上,也無妨害。令師固是危急,你也無須疑慮。能早會合自好,否則,便在七日之後,援兵到來,再作計較,千萬冒失不得。稍一疏忽,雖不至於死傷,元氣必有損耗。此事關係非小,不可大意。」說罷,賜了靈符、神雷,傳完用法,便同起身。 上官紅早聽師父說過,靈嶠三仙門下弟子陳、趙二女仙,和各位師叔頗多交厚,不禁喜出望外。再看那靈符,乃是一片玉頁,上有朱文符菉。神雷只有豆大,托在手中,滴溜亂轉,時紫時青,時黃時紅,五色均備,變幻不停。料知不是尋常,連忙拜謝。陳文璣剛伸手一拉,趙蕙揚手飛起一片仙雲,將三人一同裹住,由九天高處,朝下飛墮,晃眼衝入罡風層內。上官紅見那仙雲宛如一片輕綃,籠罩身外,彷彿霧約煙籠,吹彈欲破,可是那麼強烈的罡風,竟吹不到身上。最奇是下降千餘丈,由內望外,先前纏繞自己上升的大風柱隨時可見到,都是高如山嶽,電旋星飛,凌空急轉,呼呼之聲,雜以一種極尖銳刺耳的厲嘯,震耳欲聾。仙雲共只薄薄一層,在陳、趙二女仙主持之下,由那風柱之中穿行繞越,一個也未被捲上,只在裡面時東時西,時上時下,往地面降去。心中驚佩羨仰已極。陳文璣笑道:「你不必羨慕我們,將來成就,也許還在我們之上呢。」上官紅自是遜謝。文璣又道:「我是實話,並非誇獎。這類風柱,佈滿兩天交界罡風層內,為數何止億萬,照例互相激盪,分合無端,終古以來,永無休息。你方才恰遇見一個大的,如非心有主宰,法寶神妙,比你功力還高的人,也非受傷不可,休說是你,便我二人,也不敢遽櫻其鋒。除卻仙佛兩道,具有極大神通之人,才可任意往來。你沒見我們上下繞越,多費事麼?不肯常往人間,便為相隔太高,上下艱難之故。等你將來道成,就可往來自如,比起今日,強得多了。」上官紅見二仙對她十分看重,獎勉了一陣,重又提到魔窟尋師之事,不厭其詳,指示機宜,神情十分關切。料知此行危機密佈,一髮千鈞,心中謹慎,對於二仙更是感謝。 二仙又說:「幻波池不久還有好些事故,又當開啟寶庫藏珍之時,雖不似此行兇險,於你關係頗大。便你各位師長,如無通盤籌計,稍一疏忽,便要做錯。如見令師和李英瓊、朱文二位師叔,可代我二人致意。並告以北洞水宮池中靈鑰和那鎖鏈,實是開啟水宮之寶,非它不可,千萬殘破不得。如因開庫艱難,妄用法寶、飛劍之類,稍微毀損,難免不生枝節呢。」上官紅回答:「弟子遵命,決不敢忘。」飛行神速,仙雲已越過罡層,直往下降,上下相隔,仍有三四千丈。陳文璣執手笑道:「我二人尚還有事,不能送你前去。照我手指,朝西北方直走,越過雪山最高峰不遠,如見亂山之中有一廣大絕壑,便是九盤山魔宮所在。鳩盤婆此番對敵,實受孽徒鐵姝之累,騎虎難下,情非得已。下面魔法雖極厲害,為防被人看破,上空已用禁法掩蔽,望去只是一片由壑底冒起來的雲霧,不知底的人決難發現。但是雲霧下面那層魔網厲害非常。照我所說,破去以後,那時老魔口發狂言,心實畏禍,雖將她法寶毀去,也只怒火頭上,虛聲恫嚇,七日之內,不會傷你,過後難說。小心應付,再相見吧。」說罷,把手一揚,同駕仙雲飛去。 上官紅連忙下拜,人已飛遠。一看當地,乃是武夷山上空,離開雪山甚遠。心想:「欲速不達,想快反慢。早知如此,問明魔窟途向,再行起身,哪有此事?雖然巧遇仙緣,因禍得福,又蒙二仙指點,經此二三日,不知師父光景如何?」心中一急,把陳文璣所說的話多半忘掉,忙催遁光,二次往雪山飛去。因為先前耽擱,上來便以全力飛行,遠望直似一道銀虹,沖空破雲而渡,其急如電,不消多時,便達雪山上空。有了前車之鑒,不敢十分飛高。再看下面,震勢早已停止。只見冰峰刺天,雪嶺排雲,萬山雜沓,冷霧淒迷,到處靜悄悄的,聲息皆無,和先前差不許多。暗付:「這次飛行較低,只有更快,為何不聽冰裂之聲?難道前日冰崖崩塌,與我無干,另有其人不成?」心念才動,猛瞥見左側一座小山前面,似有金霞微閃。急於尋師,也未細看。只照西北方飛去。約有半盞茶時,亂山羅列之中,現出一大片凍雲冷霧,知已到達。因見地域廣大,拿不準師父是在何處,打算問明地方遠近,以便冷不防衝開魔網,破禁而入,一到便與師父會合。忙用傳聲,朝下詢問。果聽師父回應,說下面魔法厲害,情勢凶危,不令飛降。上官紅一聽形勢這等險惡,越發情急。因聽傳聲來處就在腳底,不知魔陣神妙,變化無窮,咫尺之隔,猶如千里,素來恭謹,不敢違命,惟恐師父再用傳聲阻止,難於違抗,只答得一句:「弟子無妨。」忙把神雷連同乙木神光一起施為,猛力朝下衝去。 初意那丸神雷至多和乾天一元霹靂子威力相同,即使再大,也是一發就完;魔法厲害,羅網周密,仇敵又是著名的動作如電,神速無比,稍微耽延,必誤事機。於是急不如快,神雷一發,立運乙木神光,跟蹤飛墮,往下衝去。誰知陳、趙二女仙奉了師父之命,特意相助,那丸神雷是由別處討來轉贈,威力大得出奇,並還生生不已,至少能延七日以上,方始逐漸消滅;並還與乙木神光生出感應,兩下會合一起。揚手先是豆大一粒星光,衝向妖雲之中,妖法立破。上官紅乙木神光同時發動,見那神雷宛如飛星下瀉,並未爆炸,心正奇怪,忙催遁光追去。神雷在前,相隔也只一兩丈,目光到處,發現腳底現出大片奇怪碧光,宛如億萬隻碧綠怪眼,閃閃生光。神雷已然射將下去,兩下才一接觸,只聽密雷爆發,連珠霹靂聲中,腳底數畝方圓一片魚鱗也似的碧色魔光,立被炸開一個大洞,千萬形如人眼一般的鬼火,化為碧螢暴雨,四下迸射,滿空飛舞。俯視腳底,已成血海,烈焰飛揚,鬼哭神號。師父同一少女,在好幾層劍光寶光織成的光幢之中,凌空而立,並未受傷。心中驚喜,連念頭也不容轉,便朝血海中衝去。同時神雷爆炸以後,化為大蓬五色火球,其大如杯,竟與乙木神光會合一處,連珠爆炸,直似百萬天鼓,同時怒鳴。雷火夾在神光之中,往外飛射,紛紛爆炸。所到之處,身外血焰魔火,金刀毒叉,宛如狂雪山崩,驚濤飛舞,紛紛四散。以為相隔不遠,照此威力,晃眼便可會合。 誰知鳩盤婆神通廣大,上官紅剛到上空,破了妖雲禁制,便被警覺。只為自恃太甚,心想:「來人是個無名後輩,有何法力,一近碧目天羅,立可將人擒到。」連手都不動。不料那丸神雷乃仙府奇珍,具有極大妙用,對方邪法愈強,反應之力越大。否則,看去只是豆大一團光華,並無異處,一時疏忽。心想:「此女由幻波池而來,那團豆大紫光,頗似乾天一元霹靂子,雖然厲害,決破那碧目天羅不了。」口正發著狂言,要擒來人生魂,祭煉法寶。話未說完,猛聽萬雷暴發,碧螢飛如星雨,魔宮十四寶中的碧目天羅,竟被震破了一個大洞。跟著,便見一片青霞,中雜千萬巨木光影,和潮水一般的五色雷火,往血焰火海中衝下,當時衝開了一條血衍,魔幡也在無意中被衝破了七八面,消滅了好些魔鬼。這類血河魔幡,曾用多年苦功,威力至大,不料被兩個無名少女先後破去了一大半。雖然當中最重要的五面主幡未破,尚可重煉,但此幡上魔鬼均是左道妖人的凶魂厲魄,愛徒鐵姝費了無數的事,樹了許多強敵,才得祭煉成功。這班妖魂又極凶險狡詐,煉時費力不少,稍一不慎,便為所乘,中有兩次,幾受群魔反噬,身遭慘死。最愛的魔教中至寶,一旦葬送,不由怒火上升,正要施展毒手,忽朝來人看了一看,心念微動,當時改了主意:揚手一片暗碧色的陰影飛將出去,一面倒轉陣法。 易靜師徒立被隔斷,各不相顧。上官紅本來在魔陣之中,一面傳聲問答,一面朝前猛衝。初意以為相隔咫尺,當時便可衝到師父面前,與之會合。誰知沖行了一陣,全無用處。始而覺著身一緊,四面血焰魔光倏地加盛,內中帶著一種粘滯之力,沖行逐漸艱難,心方一驚,緊跟著一片碧影當頭罩下,被身外乙木神光擋住,一閃不見。先也不曾理會,及至往前一看,師父那幢防身寶光本來停在離身不遠的右邊一帶,幾次想要衝將過去,師父也在傳聲疾呼,吩咐正面相對,以便接應。偏是魔光血焰越來越盛,左右前後,輕重不等,不是偏左,便是偏右,始終不能對上。看似甚近,又未移動,不知怎的,就這晃眼之間,無故失蹤。連用傳聲詢問,也無回應,越發驚疑。正在狂呼:「師父你在哪裡?」面前倏地碧影一閃,現出一個鳩形鴿面、奇醜無比的瘦老太婆,下面赤著雙腳,瘦硬如鐵,卻穿著一身金碧輝煌、非僧非道的服裝,手持一根鳩杖,鳩口內黑煙縷縷,目射碧光,神態醜怪,無異鬼物。那麼強烈的神雷寶光,竟會擋她不住,突在身前出現,含笑而立。 上官紅不知此是鳩盤婆元神幻化的虛影,有意迷惑人的目光,如非先聽易靜傳聲警告,將陳文璣所賜靈符先行發動,只差這一眨眼的工夫,元神就要被吸去,除卻降伏,休想活命。鳩盤婆本意是來人仙根仙骨,稟賦奇厚,從所未見,打算強收為徒,先將元神攝去。為了愛極來人,求得之心太切,明見敵人寶光強烈,威力甚大,竟不惜損耗元氣,把多少年來輕易不用的魔教中化體這類魔法最是厲害,一經施為,萬一遇見強敵,對方棋高一著,害人不成,便要反害自身,凶毒無比。行法時,必須將本身肢體用魔刀行法切斷,作為化身。對敵時,看是一條似虛似實的人影,卻和本身一樣,具有極大威力,憑著行法人的主持,言動施為,多麼神妙的飛劍法寶,也易被其透進。本想先勸說兩句話,對方稍微倔強,立可手到擒來。鳩盤婆也是自恃太甚,此時上官紅靈符又未發動。那符又極神妙,不似尋常,發時一片極淡青光微微一閃,便將人全身包沒,看去無蹤,彷彿行法人的容光更好,只微微帶著一點青色,身上衣服也更鮮明,並無奇處。暗中卻具極大威力,無論敵人邪法多麼厲害,離身丈許,便被一種潛力阻住,莫想上身。上官紅乙木神光又是青色,所以那麼厲害機警的老魔頭,一毫也未看出。先覺對方五色神雷和那乙木神光猛烈非常,雖得沖人,本身元氣已消耗了一些,與初料不同,心中已自驚疑。再一對面,還待前進,無形中忽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潛力把路擋住,休想再進分毫。不禁大驚,才知來人年紀雖輕,不是易與。想了又想,心終不死,手指上官紅,陰沉沉笑道:「小姑娘,你師父易靜,連那綠發賤婢,均已被我擒往魔宮,聽候發落。你只要肯降伏,拜我為師,從此受用無窮。她師徒二人,也可看你面上,容她活命。否則,此間上有天羅,下有地網,堅如精鋼,具有無上威力。你方才來時,不是我疏於防範,豈有那等容易。你此時行動艱難,比起方才相去天淵,當已知我厲害。如不聽話,我一揚手之間,你立成畝粉,元神還要被我擒去,受那煉魂之慘,永世不得超生,豈非自取滅亡!」 上官紅見師父失蹤以後,身影皆無,這醜怪婦人正和師父所說相貌一樣。那麼猛烈的神雷和乙木神光,竟會被其從容飛進,一任全力運用青光神雷打將上去,敵人直似一條虛影,立在神光火雨之中,若無其事。如是妖人元神,理應衝散,偏又不見散碎之跡,心已萬分驚疑。再聽這等說法,越發惶急,以為敵人既然不畏寶光神雷,凶多吉少。又知這類魔教長老,照例除行法時陰險詭詐,無所不為外,本人說話,向來不說誑語,所說當有幾分可靠。否則,師父縱令被困,本門傳聲何等神妙,如何也不聽回應?當時悲憤交加,情急心橫,哪還再暇尋思。蔣仙子所賜金花,又只要稍會太清仙法的人便能使用,當由兩天交界衝破罡風氣層,往下飛降途中,又經女仙陳文璣傳授指點,更是收發隨心。一急之下,心想:「危機業已臨身,師父吉凶難料。想不到老魔邪法如此厲害,靈符發動以後,只覺身子似被什東西微微托住,便不見有別的妙用。久聞老魔神通廣大,並能顛倒陰陽,施展魔法禁制,迷亂敵人心目,自知大劫將臨,處心積慮,暗有佈置,陳仙子不曾算出,被她瞞過。神雷既然無用,單這一道靈符,如何防身?」不知鳩盤婆已被潛力阻住,誤認仇敵妄想收徒,先禮後兵,惟恐說完,只要自己抗拒,便遭毒手。心想:「恩師如若遭劫,何以為生?這朵金花,聽陳仙子說得那麼大的威力,反正凶多吉少,何不冷不防拼上一下?即使不能得勝,多少也可出氣。」念頭一轉,因為憤師被擒,傷心惶急太甚,連用金花防身之意俱都忘記,手中靈訣往外一指,那朵金花立由頭上飛起,隨著上官紅的心念,暴長數十百丈,光芒萬道,中雜細如游絲的金色光線,彷彿一個其大無比的煙火花炮,突然爆炸,電一般急飛起,朝著對面魔影當頭罩下。 鳩盤婆原用一節手指化身行法,先見上官紅鬢邊插著一朵金菊花,寶光閃閃,映得容光分外美艷,知是一件法寶,本就奇怪,偏看不出有何用處,自恃神通,也未在意。不料此是九天仙府奇珍異寶,經陳、趙二仙用仙法將寶光隱蔽了一大半,看去彷彿一件尋常法寶。及至對方手才一揚,面前倏地奇亮,金花耀眼,強烈非常,方覺出中雜威力極猛的絕滅光線。心中一驚,來勢神速,連念頭都不容轉,相隔又近,驟然發難,逃避無及,只一閃,全身便被億萬金光神線罩住,由下而上,急翻過來,仍是一朵金花,但那魔彩卻被四周花片也似的金光再往上一合,成了一朵將開未開,大約三四丈的金色菊花,停空而立。只聽一串輕雷微微響過,花朵由合而分,魔影便自消滅。鳩盤婆無端失去了一指,成道以來,第一次遭到這等慘敗,不禁大怒。先前嘗過味道,看出那朵金花是件降魔至寶,不是當時可以成功。急怒交加之下,便將全陣一起施為,等待時機,下那毒手。上官紅還不知道大材小用,見鳩盤婆已被金花消滅,四外血焰魔光反而更盛,這才疑心前見乃是幻象。那金花尚停面前,霞光閃閃,幻為麗彩。四外血焰魔光潮水一般衝將上去,近前便即消滅。猛觸靈機,想起此寶還有防身妙用。伸手一招,花便飛回,立時停身其上。上官紅也是仙福深厚,不該遭難。鳩盤婆晦氣臨身,動輒得咎,平日下手最快的人,又因絲毫之差,稍微慢了一些,等到施展毒手,上官紅已恰在金花包圍之中,安然無事。上官紅自己還不知道。 鳩盤婆初受重傷,卻是憤急非常,瞥見敵人持有這樣從未見過的仙府奇珍,竟不會運用,任其停在身前,以為有機可乘,復仇心盛,連傷也不暇顧,就著那截斷指,往前一揚,立有一粒血珠飛將出去,到了上空,化為一片暗赤色的陰雲,正朝敵人當頭罩下。這類魔教中的碧血神焰,乃靈元真氣所化,本身功力越高,威力越大。鳩盤婆又是魔教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自然更厲害得多,上官紅雖仗靈符護身,虛驚仍所難免,稍微疏忽,連元神也會被攝去,必受大害無疑。鳩盤婆方在咬牙痛恨,斷定十九成功,誰知總共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敵人卻將金花收轉,飛身其上。本意猛下毒手,只要將金花與人隔斷,即便當時不能成功,也有法想。那朵金花頭一個先難運用,湊巧還許施展魔教中的**,收為己有。萬沒想到對方同時施為,兩下恰巧撞上。那朵金花偏又是**這類魔法的一件至寶,雙方動作都快,無法收回。那菊花形光瓣本已合攏,將人圍在當中,魔光往下一壓,突由看似極細,滿天花雨,繽紛電射,奇麗無儔,只有美觀,看不出有何妙用,偏具極大威力,當頭魔光挨著,立被衝散。鳩盤婆當時心神一震,知道不妙,又驚又急,此是本身元氣所化,忙即回收,已損耗了不少。經此一來,越發暴怒。因是一向深沉,喜怒不形於色,越是怒極,神態越發鎮靜,至多陰沉沉地帶著兩分獰笑;不似別的妖邪,一來就破口大罵,暴跳如雷。下手更是又狠又穩,又辣又快。接連兩次重創,敗在一個無名幼女之手,並不發怒,反更從容。自知這件法寶威力來路,不曾看透以前,不宜妄動,索性沉下心去,二次把手一指,現出一個化身,飛向金花之外,獰笑道:「小女娃不知利害輕重,早晚必形消神滅了。」 蜀山劍俠後傳 第二回寶氣明霞力援愛侶疾風勁草苦鬥神魔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7 本章字數:13103 上官紅僥倖得勝,本在將信將疑,本意在金花護身之外,橫衝直撞,搜尋師父蹤跡。無奈此寶新得到手,雖經仙人指點,只惜練習太清仙法為日不久,不能發揮此寶妙用。人又小心謹慎,覺著師父那高法力,尚有二十日災難,此時吉凶難定;何況對方有名邪魔,自己只是情急拚命,原非對手。魔陣如能破去,決不至於師父聲音全未接到。心生疑慮,只管情急,並未冒失妄動。果然晃眼之間,鳩盤婆二次出現,仍和方才一樣,是片虛影,立在面前,只未侵入寶光以內,才知所料不差,仇敵仍然無恙。想起師恩深厚,此時不知何往,吉凶如何,重又悲憤情急,戟指怒喝:「老魔鬼,你快引我去見師父,否則我囊中還有專破九子母天魔的至寶,比這金花厲害得多,乃是紫虛仙府一位天仙和陳仙子所賜,說你尚有二三十日惡運未終,故未下手。如將師父還我,或任相見,便不與你一般見識。否則,我豁出逆天行事,不到日期,便以全力施為,那時你形神皆滅,和你所說一樣,悔無及了。」 上官紅素不喜說謊,這次原因救師情急,偶然想起平日耳聞和陳文璣所說魔運將終之言,又知仇敵近年畏懼大劫,頗知斂跡,心存警戒,故意編這一套話,想試探師父果真被擒也未。此舉原極幼稚,偏沾了根骨靈慧的光。鳩盤婆才一見人,便起憐才之意;又見對方美慧靈秀,分明天府仙娃,來至人間。說時又用剪水雙瞳注定自己,神光湛湛,英姿玉映,匆促間本看不出作偽形跡。所說的話,又恰中心病,猛想起昔年所遇女異人「綠散紅消」的偈語,敵人姓名,和前日綠發少女的話又相合,兩次提到陳仙子,女異人也正姓陳。尤其近年所煉九子母天魔,專為抵禦天劫之用。後聽人說佛、道兩家各有兩件專破天魔的至寶,均是前古奇珍。內中一件,名為歸化神音的,上次沅江取寶,已被峨眉派得去。得信之後,還自愁急,後才得知此寶峨眉派專為消滅妖屍谷辰而用。近年又向各正教表示好感,除卻新近由一真大師門下改歸峨眉的強仇易靜而外,並未再與正教中人發生糾葛。峨眉開府,並還令愛徒金銀二妹前往致賀,對方也以客禮相待。二妹回府,說起妙一夫人頗為獎勉,如非鐵姝力言彼此道路不對,萬難相容,徒自取辱,不令妹子再去,自己也因多年盛名,恐人見笑,不便明言,兩下早已來往,才放了一點心。鐵姝以前妄借神魔與兩妖人,致與峨眉弟子朱文結怨,總算屍毗老人出頭作梗,將事情攬了過去,這才免生許多枝節。不料易靜仍是尋來,事情雖然又由鐵姝而起,無奈她是衣缽傳人,對師忠孝,將來抵禦天劫,又是自己替身,非她不可。加以素來好勝,從不服人,一旦膽怯示弱,愛徒自是不快,便自己苦在心裡,也無法出口。日前已覺兆頭不妙,易靜來時,還想設法下台,稍過得去,便與言明,化敵為友,或是放掉,以免敗固無幸,即便得勝,也是後患無窮。偏是陰錯陽差,敵人好似胸有成竹,穩紮穩打,明有脫身機會,偏作不知,一味自保,只守不攻。所說的話,又太使人難堪,逼得無法,只好先佔上風,相機化解,稍有機會,立時下台。誰知越來越凶,敵人雖被困住,均有仙佛兩門至寶防身,一個也傷她不了。有心施展最後毒手,無奈敵人身後尚有無數強敵大援,來人如死,決不甘休,比起天劫,更難躲避。越想越心寒,本就騎虎難下,再聽這等說法,分明敵人有恃無恐,專為誅殺自己而來。那麼詭詐機警的人,竟受了上官紅的騙,信以為真。只是無法改口,心中惶急,當時沒看破,冷笑一聲,便退了下去。 上官紅先測不透仇敵是何用意,所說原是假話,先以為敵人不會相信,便未再提。鳩盤婆滿腹驚惶,心中痛恨,開頭三日誤信上官紅之言,以為真個是在靜守待機。否則,此女來援乃師何等情急,別的法寶雖未見過,便這一朵金花沖行全陣,固然不能脫身,到底不易攔阻,魔光血焰也必有不少損耗,怎會停住不動?因是憂禍心切,只想一邊,以為仙法神妙,初來時那朵金花便插在敵人鬢邊,並未看出它的妙用。敵人師長法力高強,仙機微妙,只要被佔了先機,便難算出底細。易靜被困陣中,又正以強力相抗。綠發少女的石火神雷,又是魔鬼剋星,此女膽大靈慧,擅長地遁之法,不時乘隙而動。陣中惡鬼,均經多年祭煉,得來不是容易。此女藏身寶光之中,稍有空隙,便將神雷朝外亂打,惡鬼已被傷了不少。一心不能三用,無暇再以魔法推算,心雖恨極,惟恐激變,總想憑自己心計法力,必能想出兩全之法,最後殺手。再如無效,立遭慘敗;決計也用穩紮穩打。好在敵人全困陣內,除非果如所言,帶有專破九子母天魔之寶,萬無逃出之理。事須慎重,非到萬不得已,這類最干天忌的陰毒無比秘魔**,還是不宜輕用。否則,只一發難,事便不可收拾。但一想到多年盛名,無論正邪各派,對於自己均帶幾分敬畏,從無一人敢於侵犯,卻被一個小女孩把手指毀去一截,傷了不少元氣,所毀壞的魔幡異寶還不在內,此仇豈可不報?越想越恨,怒從心起。似此舉棋不定,不覺挨了好幾天,只管以全力運用陣法,九子母天魔始終不曾施展,白便宜上官紅少了幾天苦難。並還乘此時機,運用太清仙法,使那金花與心靈相合,無形中增加了不少威力。這原是頭一日情急見師,心中憂慮太甚,無暇及此。後漸覺出強拼無用,同時想到師父累世修為,功力深厚,以元神煉成法體,持有師傳七寶和師祖所贈許多仙府奇珍,此是何等威力,我一微末道行尚未遇害,何況恩師。也許被老魔用什邪法將傳聲隔斷,故難通話,人決無恙。否則,老魔最厲害的九子母天魔早已出現,如何不曾見到?念頭一轉,便把心神鎮靜,藏身金花之內,用起功來。 其實上官紅已將鳩盤婆哄信,就此相持下去,原可不致受難。只為對師忠義,時候一久,仍不放心,到了第五日,突然想起:「老魔二次現身時,說得那麼厲害,經自己說了一套假話之後,便自退去,不曾再見。後在陣中沖行了幾次,不曾生效,一想師父不會遭劫,便停了下來。寶光層外,血焰魔光,連同金刀飛叉,鬼聲魅影,雖比以前還要猛惡,但都無害。難道老魔被我哄信,不敢下那毒手不成?」一時心動,想用前言再試一下。誰知弄巧成拙,鳩盤婆原是大劫將臨,心中憂疑,一時受愚,便不再開口,遲早也必醒悟,這一開口,越發露出馬腳。鳩盤婆一聽敵人所說,和方才一樣口氣,暗忖:「這般初出茅廬的少女,只知向道堅誠,死都不怕。她方才情急尋思之狀,決不知道利害輕重,為何只沖了幾遍,見不是路,便退了下來,一味枯守神情,又帶幾分憂疑?果如所言,帶有降魔之寶,斷無不用之理,怎會如此安靜?」忽然大悟,暗罵自己陰溝裡翻船,那高法力智慧,竟被一小女孩瞞過,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再朝對方仔細一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不特仙根仙骨,靈慧異常,並還美秀入骨,彷彿美玉明珠,自然流照,人和冰玉鑄成一般。心想:「無怪峨眉勢盛,休說塵世之中無此人品,便天上神仙,縱令道法多高,也未能有她這等美秀。」由不得越看越愛,竟連先前斷指之仇,都幾乎忘掉。覺著自己在為一教宗主,以前收徒太濫,聞得聲名狼藉,怨恨沖天,不去說它。後來清理門戶,男女魔徒誅殺殆盡,由此不收男徒。屢次想收幾個好的女弟子,費盡心力,多年物色,一個也未遇上。鐵姝姊妹當初本在一位散仙門下,只為乃師說她姊妹夙孽太重,金銀二蛛心性柔善,到時就不免難,至多轉上一劫,鐵姝結局卻是極慘,萬無幸理。鐵蛛天性剛愎,聞言大忿。又因犯規受責,被逐師門,自知只有投身魔教,煉就上乘魔法,具有極大神通,才可免難,所以用功獨勤。入門不久,又乘前師不在,強迫金銀二蛛,轉投到自己門下。先還恐其心性不定,後來才知師徒投緣,忠心異常。金銀二蛛雖然忠於師門,只是天性仁柔,過於兇惡的魔法,便不肯去學,以致相隨多年,比起鐵姝功力,差得太多。照著此女這等人品,卻未見過。一面起了憐才之念,一面又想這等仙骨仙根的少女,不知幾生修為,才有今日,豈可葬送在自己手內,自來逆天不祥,況是天劫將臨之際。心中遲疑,正不知如何是好。 鐵蛛數中注定是鳩盤婆的魔障,天性凶殘,和乃師一樣,不知利害,剛愎狂做,復仇心重,更有過之。先見師父有些怯敵,看神氣直恨不能化敵為友,才對心思,早就大憤。幾次想要勸說,但知乃師剛愎殘忍,有己無人,言如律令。以前幾次示意,不令自己去與正教中人為敵,因未十分遵從,已是不快。當日老魔被殺,敵人又是自己的老魔勾結,才得引來,損毀了好些法寶和所煉惡鬼神魔,師父雖然不肯示法,卻埋怨自己,定必有氣,甚而暗怪自己為她惹禍,都不一定。當時成敗關頭,稍微主張,或是話說不好,發生誤會,勝了還好,萬一挫敗,便不好意思公然責罰,以師父的為人,定必借題發揮,加以重責。自己行事,委實也有狂妄背命之處。想了又想,站在一旁,只乾生氣,不敢冒失開口。這時見雙方相持已好幾天,費了許多事,毀悼好些神魔異寶,只將敵人師徒暫時隔斷,並未佔著一點上風,不特九子母天魔不曾放出,連好些厲害魔法均未施為,坐視敵人在飛劍法寶防身之下靜待援兵,毫髮也未傷到一根,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拿話點道:「恩師遲不下手,可是算出敵人還有後援,想要一網打盡麼?」 一句話把鳩盤婆提醒,暗忖:「自己今日行事,為何如此顛倒?敵人明是胸有成竹,大援在後,在此坐守,以退為進。方纔所說二十餘日數限之言,與自己以前推算出的天劫時期差不許多。已然勢同騎虎,成了不能並立之局,如何還要大意?反正非拼不可,無法化解,不如趁其援兵未到以前,先將敵人殺死,不問如何,也好得多。」念頭一轉,凶心頓起,朝著鐵姝冷笑說道:「今日之局,早在我意料之中。不過你不作成,發難沒有這麼快而已。我已決計與仇敵一分勝敗,因見此女功力太差,對師忠義,來此犯險,一時憐才,意欲保全,打算困她數日,再如不知利害,方下殺手。至於易靜賤婢,狂做無理,早應取她性命。只為看她師父份上,又因此女前生所受委實甚慘,難怪懷恨,近年我又不願多開殺戒,想使悔禍,遲了幾天。如若怕她身後有人,我不放卻,也必早下手了。你既不耐久候,可去代我主持中央神壇,我先給她一個厲害。」鐵姝看出乃師說話時,面色格外陰沉,一雙碧綠的怪眼注定自己,不住閃動,隱藏凶毒,與往日大不相同。深知乃師陰險狠毒,一朝觸怒,不論親疏,此時已成有勝無敗之勢。想起以前處治門人之慘,那九子母天魔,便有幾個以前得意同門在內,不禁嚇了一跳,當時諾諾連聲,由此存了戒心。不提。 鳩盤婆說完,又朝鐵姝看了一眼,方始冷冷地朝著易靜說道:「你雖一再逼我動手,我總想息事寧人,不願輕開殺戒。今已數日,我並未施展全力,所煉九子母天魔也未發動,你三人便被困陣中,行動不得,即此當知我非庸手。道友能有今日,也非容易,就算前仇深重,道友不經此劫,何能轉禍為福?事須三思,免勞後悔。」易靜笑罵道:「無知魔鬼,少發狂言。想你以前行為,何等凶殘。此時不過自知大劫將臨,首鼠兩端。既然怕死,我在幻波池開府清修,本來不曾尋你,還不是你那孽徒鐵姝,勾結老魔趙長素,引我來此。仇人相見,本就放你不過,又見你所設魔陣,以及處治異己時的殘忍,人天共憤,這才想把你師徒就此除去,免留大害。我早知有此二十四日耽延,當我難滿之時,你的劫運也自降臨。如有本領,只管施為,誰還怕你不成!」鳩盤婆聞言,自是憤急。心想:「雙方仇深恨重,敵人這等說法,已下決心,多言徒自取辱。」心中恨極,表面仍不露出,陰沉沉笑道:「你既不知好歹,難怪我不看你師父情面。你那愛徒上官紅,實是美質,可惜隨你一同葬送。她為情急尋師,不自量力,仗著一兩件法寶,妄想和我拚命,現被困住。我本想將你師徒隔斷,分別處死,只因憐愛此女忠義,特容你兩師徒一見,免其死不瞑目,有何法力,可速施為,莫要信口發狂,到時禁受不起。只要真個動手,便有你無我了。」 易靜本來困在陣內,自從上官紅傳聲一斷,雖知此女仙骨仙根,福緣深厚,無如雙方強弱太差,由不得心中懸念。一聽這等說法,心想:「紅兒此時不知如何受罪,魔法神妙,連語聲均被隔斷,如能見面,自然是好,再要乘機會合,也可免卻許多顧慮。」同時想到敵人陰險狡詐,所說也許藏有陰謀,還須留意,免得上當。心念一動,冷笑答道:「老魔鬼,你那邪法毒計,我全知道。休看我門人年幼道淺,但她累世修積,才有今日,仙福至厚,又是聖姑伽因記名弟子,你決害她不了。此時雖受你那邪法阻隔,不過惡運未終,暫時被困,時機一至,你便形神俱滅,能奈她何?見否在你,如有神通,無須鬧鬼阻隔。她那微末道行,難道你還怕她是我援兵不成?是好的,放她過來,與我會合,看你所煉魔鬼有多厲害?」鳩盤婆也未答話,接口冷笑一聲,重又不見。易靜畢竟老謀深算,見多識廣,情知仇敵不懷好意,持久無功,必下毒手。方在暗中戒備,暗命石慧不可事前妄動,亂髮石火神雷,以免一時疏忽,受了魔法暗算,難於補救。眼前倏地一花,先前密佈陣中的血焰魔光,連同百萬金刀、烈焰、飛叉,全數不見,上下四外,只是一片黃昏暗赤色的沉沉霧影,只不見一絲天光。仇敵師徒,仍是不見。卻在東南角上,現出大片金光霞影,定睛一看,正是愛徒上官紅,在一朵金花之上盤膝而坐。身外本有飛劍法寶金光籠罩,外層又有乙木神光籠罩其上,無數巨木光影,排列若城,把人圍在其內,青霞湛湛,時隱時現。本就戒備重重,魔光血焰,決難侵害。那菊花形的金光,再由外而內,往裡合攏,看去恰將三四層寶光一齊包住。光華雖然強烈,人卻看得逼真,看出不是幻象。暗忖:「紅兒哪裡得來的仙府奇珍?便此坐守之法,也似受了高明指教。」心中大喜,知道無害。試用傳聲笑呼:「紅兒,可能看見我?」 上官紅原因用盡方法,不能傳聲,第二次向仇敵發話恫嚇,又未回答,自知無效,只得澄神定慮,安穩垂簾,端坐金花之上,靜守待援。忽聽師父傳聲相喚,不禁狂喜,忙即回應。抬頭一看,師父同一從未見過的綠發少女,同坐兜率寶傘之下,身外光芒萬道,寶氣騰輝,更比平日所見要強得多,光幢卻不甚高。不知鳩盤婆居心殘忍,凶毒無比,聽出易靜口氣堅決,己然橫心。只不過憐愛上官紅,適才收徒妄想仍未去盡,準備先使師徒見面,再下毒手。能迫對方降順,固如心願;否則,索性豁出樹敵,放出秘魔九鬼,把敵人生魂精氣吸去。這類元神煉就的法體,最能增加本命神魔的威力。上官紅再如倔強,便把生魂攝來,以為祭煉主幡之用。表面二人東西相對,實則中有魔法禁制,可望而不可及。並還利用對方七情哀樂,去分仇敵心神,以便進攻。上官紅初經大敵,自然不知。因見師父並未被擒,心中歡喜,只覺寶光太小,忙用傳聲回問。鳩盤婆當日心中有事,神志不寧,忘了峨眉傳聲最為神妙。先前隔斷雙方語聲,本出無心,此時更未想到。易靜雖見愛徒在前面出現,因那金花廣約數畝,寶光強烈,在易靜眼裡,也有畝許大小,初見此寶,不知底細,以為本來如此,不曾在意。及聽愛徒回話一問,猛想起魔教中好些最陰毒的邪法,不禁大驚。本來一見上官紅,就想接應過來,及被提醒,便知仇敵陰謀毒計,巴不得雙方會合,只一行動,立即上當,不禁大驚,忙喝:「紅兒,魔法厲害,千萬不可妄動。萬一少時傳聲,再被老魔隔斷,無須愁急,上來我已佔了機先,防備周密。只為命中該有此難,不能避免,在此坐候,並非真個被困。現已數日,至多二十天內,援兵一到,老魔便即伏誅。你決不可一誤再誤,老魔陰險詭詐,稍不留意,必為所乘。只可照仙人指點,默運玄功,靜坐花上,千萬不可妄想與我會合;否則,你固無幸,我也心分兩地,好些不便。」隨問上官紅金花來路,來時所說陳仙子,是否石慧所遇小寒山神尼忍大師元神化身。上官紅便把前事說了一遍。 鳩盤婆因覺敵人師徒所用法寶均具極大威力,急切問決難兼顧,意欲準備停當,再以全力施為,一舉成功。一面指示鐵姝機宜,一面暗中佈置,滿擬仇敵師徒情重,只一見面,必想合會,稍微行動,便可驅遣神魔暗算。不料對方一個久經大敵,見多識廣,一個素來謹細,心有成見,竟不上當。雖然誤入幻境,聞聲見人,並未妄動。跟著上官紅便奉師命,專心防守,以待時機。等到鳩盤婆魔法佈置停當,覺出敵人各自靜守,直如無事,心中奇怪。試一查看,上官紅目注前面,櫻口微動,一字也聽不出。這才想起峨眉千里傳聲之法,一時疏忽,忘了禁制。易靜又是行家,必命愛徒靜守,陰謀已難成功。重又急怒交加,忙施魔法時,最關緊要的幾句,敵人已然說完。恨到極處,先朝上官紅冷笑道:「無知女娃,我已成全你的心志,許你師徒見上一面,再不見機降順,就來不及了。我先給你嘗點味道。」說罷,把手一揚,立有一條魔手,看去比血還紅,由左臂上飛起,晃眼加大,佈滿空中,朝上官紅當頭罩下,似被金花寶光往上一衝,便自飛回。 上官紅先覺金花寶光強烈,魔手難侵,尚自心喜。因奉師命,不令言動,也未出聲發話。猛覺那帶著大蓬黑煙的血手只空抓了一下,便自撤回,不知怎的,心旌搖搖,神魂似欲飛越,離體而去,暗道不好,忙運玄功鎮攝。正在戒備,忽聽遠遠鬼哭之聲,十分淒厲刺耳,若遠若近,慘不忍聞,聽去似在呼喊自己名字。剛寧靜的心神,重又起了震悸,老想朝那哭聲奔去。料知仇敵正用呼音攝神之法,意圖暗算,忙用本門心法,潛光內視,不令心神稍受搖惑,一切付之不聞不見,果然要好得多。可是那血手魔影和那鬼嘯呼名之聲,由此起伏循環不停,此去彼來,不勝其擾。雖聽女仙陳文璣說過,只要人坐花中,靜守不動,在靈符法寶聯合防護之下,至多暫時神志昏迷,昏坐花中,決不至於受什傷害,無須害怕,終覺可慮,哪敢絲毫大意。到了後來,看出魔法越來越凶,只得把雙目閉上,連師父也不敢看。心神雖得勉強鎮靜,但是身上時冷時熱,煩躁不安,有時更如芒刺在背,說不出那樣難過。 當魔手初發之時,上官紅便接師父傳聲,說:「仇敵已下毒手,最好謹防六賊,一念不生,連我也置之度外。尤其耳目兩官,最為厲害,倘能守定心神,不為所惑,多厲害的魔法也難傷你。中間我若被魔頭擒去,或受惡鬼啃咬,不是我想仗著石慧帶來忍大師的佛家無相神光護體誘除凶魔,便是幻象。須知你尚無害,何況於我。時機一到,自然正勝邪消。千萬不可驚慌,致為仇敵所害。」上官紅自與師父二次傳聲,證明老魔所說被擒之言是假,心便放了一大半。不知易靜受有神尼指點,意欲借此減消夙孽,並想試驗自己的道法定力,拼受十餘日痛苦,準備以身啖魔,誘那九子母天魔來犯,到時將其困住,以待最後成功。因恐愛徒見那慘狀傷心,平白受害,自己又無法兼顧,所以編了上面一套言語。上官紅素來敬奉師長,信以為真。心想:「平日聽說恩師這場劫難簡直一髮千鈞,存亡關頭,此時一見,不過該有二十四日災難,並不妨事,此來反似成了恩師累贅,豈可還讓恩師分心?」主意打定,索性端坐花中,用本門心法入定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忽聽有人怒喝:「鳩盤婆魔鬼,你惡運已終,還敢害人,今日叫你知我厲害!」口音是個熟人。因前數日雖然受了許多無形無聲的侵擾,苦痛非常,近三日因為定力日堅,金花已與元靈相合,鳩盤婆的秘魔六賊已無所施其技,心智澄明,身便康泰。知道本身道力已然戰勝,多日不曾查看恩師是何光景,一聽有人呼喝,當是援兵到來,忙即睜眼一看,不禁心神皆顫。原來易靜仍在神光寶光籠護下,端坐兜率寶傘之下,只是上半身衣服已全毀去,身上釘著九個拳大死人頭顱,都是白髮紅眼,獠牙森列,不知何時被其侵入寶光層內,將前後心和左右膀一齊咬住,二目凶光四射,口中呼吸有聲。寶光層外,更有一幢時碧時紅的血光,似一口極大的鐘,連人帶寶光一齊籠罩在內。石慧不知何往。易靜頭上,似有一圈淡微微的金光將頭罩住,和畫上佛光一樣,但是眉頭緊皺,咬牙切齒,滿臉均是痛苦之容。方才發話的,正是師父三生好友陳巖,獨自一人,肩上背著一個花籃,身外裹著一片白色仙雲,手指一道朱虹,口中喝罵,正朝師父身前趕去。 上官紅這一驚真非小可,心中悲憤,情急欲起。忽聽一幼童傳聲說道:「紅兒不可妄動。陳哥哥不聽話,說好待機而動,他偏心急,見你師父受難,便不顧命一般趕來,其實徒自陪同受苦,並無用處。鳩盤婆老魔只有限數日的壽命,但她魔法之高,與屍毗老人各擅勝場,不在以下,你我只能在她要緊關頭,尋她晦氣,要憑我們除她,實是萬難。你師父雖然受難,因禍得福,結局甚好,只管放心,聽我調度。方才石慧見你師父受苦,激於義憤,她本知道此中因果,仍想螳臂當車,如非干神蛛道友夫婦趕來,乘著老魔心慌意亂之際,冷不防用一件法寶由地底衝入,將她救走,幾遭不測。此女年紀輕輕,看去那麼嬌小和善,對敵之時,卻不顧性命,竟比她兄弟石完還要蠻橫。如非認得幹道友,白救她一場,還幾乎翻臉,鬧個沒趣,大家都說你好,千萬聽話,免得誤事。如今老魔師徒正在當中魔壇之上鬧鬼,你往東南方一看,便能看出。只等日內鐵姝離壇飛起,忽然不見,便到緊要關頭。此時萬動不得,否則,我素不服人,看你師父受罪,豈能置之不問麼?」上官紅聽出李洪口音,驚喜交集,忙問:「李師叔怎得到此?師父何時出困?九鬼啖生魂之言已驗,結局有無妨害?」問完井無回應。猛想起恩師前說之言,既然九鬼附身,如此苦痛,為何身外各層寶光依舊原樣?心疑是幻象,陳巖已往光層之中衝進,百忙中似見師父微微睜眼,朝陳巖歎了口氣。寶光分而復合,電也似急閃得一閃,最外層血光先被陳巖衝破,竟似活的一般,待要隨人侵入寶光層內,勢甚神速。陳巖似有防備,回手一揚,手上飛起一片明霞,將血焰擋得一擋,人也飛入,與易靜會合一起。看了心上人那等慘狀,不禁悲憤已極,揚手一片紅光,待朝那九個魔鬼飛去。易靜突把雙目一睜,疾呼:「五哥不可妄動,事決無害,不受此苦,如何成道?此時我以全力在此苦熬,你如動手,累我前功盡棄。無暇多言,守在一旁,共此患難也好,你只說你來意便了。」陳巖見她說時忍痛掙扎慘狀,越發不忍,只得停手,空自愁急,無計可施。強忍悲懷,說了經過。其實易靜此時身受奇慘,如非神尼暗助,將本身元神隱向頭上,早為九鬼所啖。因知陳巖情深愛重,不惜死生相隨,故意如此說法,好使放心,免得知道此是自己存亡關頭,稍一疏忽,便鑄大錯,哪有心腸聽話。陳巖不知心上人心意,為想減少易靜苦痛煩悶,一面戒備,防那九鬼暴起傷人和仇敵魔法暗算,一面將別後情形詳細說出。 原來陳巖自從同了笑和尚、李洪、甄艮、甄兌,在北海絳雲宮聽蘇憲祥、歸吾、虞孝、狄嗚歧說易靜誤入魔窟,被鳩盤婆師徒困入魔陣,九鬼啖生魂的噩耗,心如刀割,恨不能當時飛走。偏生事情未完,為與絳雲真人、赤屍神君雙方解和,又耽延了一會。及至二次向眾催行,眾人知道易靜難期未滿,去也無用,再三相勸。李洪更說:「來時本定先去靈嶠仙府,求取藍田玉實,不料機緣不巧,先來此地。此是必須之物,你和易姊姊均非它不可。這次是她屢劫多生的成敗關頭,難期未滿,去決無用。最重要的一件事如何忘卻?你只顧情急赴難,可知她已被困魔陣,元神必有損耗,不將藍田玉實先取到手,就算手到成功,將人救出,試問用何靈丹,培養她的真元?」陳巖一聽,空急無用,只得一同起身,往靈嶠仙府飛去。 那靈嶠仙府乃東海盡頭落滌過去,是高接天界的一座海上神山,由中土前往,中隔十萬里流沙,始到天蓬山下。上面還有七層雲帶,離地萬丈以上,罡風凜冽,吹人欲化,黑風如潮,冰雪蔽空,更要經過三四處寒冰風火之區,才能發現生物。由此往上,始見嘉木繁花,珍禽奇獸,沿途景物,也越往上越靈秀。再衝過未了一片雲層,快到絕頂,靈嶠仙府便在其上。眾人久已聽說,心生嚮往。除陳巖一人心中有事,愁悶不解,全都興高采烈,亟欲前往觀光。笑和尚和蘇憲祥二人知道歸吾和余、狄二人以及南海雙童飛行較慢,談完前事,互一商量。因笑和尚雖未到天蓬山去過,曾聽師長談說途向走法;甄氏弟兄更因金蟬、石生、英瓊、朱文等幾個男女同門,均得靈嶠三仙愛憐,曾命日後有暇,前往一遊,女仙陳文璣更和幾位女同門交厚,說得途程和上升之法十分詳細,因而得知如何走法。當下便由笑和尚為首,甄氏弟兄指點途向,陳巖、李洪、蘇憲祥三人相助,主持遁光,一同飛行,餘人全都藏在裡面。這一來,飛行自然快得多。尤其笑和尚自東海面壁以來,功力大進,煉就師傳佛家心光遁法;蘇、李、陳三人又都各有擅長。四道遁光聯合一起,把餘人擁在其內,上來先似一道帶有金花銀霞的五色彩虹,沖空破雲,橫海飛渡。後來蘇憲祥見四人遁光過於強烈,惟恐招搖,生出枝節,令將遁光行法隱蔽。果然飛不一會,便連發現兩次強烈遁光,由斜刺裡飛來。內中一道,也分不出是邪是正。看那神氣,竟似在遠處發現眾人遁光,跟蹤飛來,在眾人來去路上,往來急飛了好幾次,方始退去。好似有心尋事光景,功力也似不弱。眾人見狀,多半不忿。依了李洪,竟想離開眾人,向其詢問:雙方素昧平生,何敵如此追蹤?陳巖惟恐多生枝節,好在遁光已隱,連破空之聲多聽不出,對方不曾發現,相隔已遠,力主不要理睬,再三勸阻。眾人見相隔已遠,也就不願多事,仍自朝前急飛。 飛行神速,不消一日,越過東海,到了落滌上空。眾人知道由此前行,便是東極大荒南星原與無終嶺。再要往南微偏,掠過南星原右角,前飛七八萬里,才到天蓬山境。中途因有數萬里黑風冰雹與火雲熱沙之險,亙古以來,不論仙凡,均無一人在此停留。不似去往南星原、無終嶺兩處,沿途還有好些島嶼。那頭一關神梟島,也不好過,中間更隔著一層盧嫗所設的神屏天塹。東極荒海,又伏有億萬精怪,處處均要有備。儘管風雹火雲厲害非常,好在眾人均有極深厚的功力。像歸吾、虞、狄三人,功力劍遁雖然稍差,但有眾人同路,人在飛劍寶光維護之下,絲毫沒有感覺。虞、狄二人見除蘇憲祥外,全是新交,雙方又非同派,但自一見面,便禍福與共,同在一起,對方不特沒有門戶之見,並還個個誠懇謙和,沒有絲毫見怪之意,儘管法力懸殊,也未存著一點輕視之意,於是由投機變成親密,由佩服變成羨慕,把起初妒念私心全去了個乾淨。眾人見他正教門下,人甚忠誠,又聽諸葛警我說過,知是未來同門,本就另眼相看。二人再因對方不曾歧視,同進同退,自己私心嚮往的藍田玉實,如無眾人同路,這數萬里的流沙落滌,罡風火雹,也通不過。這類曠世仙緣,誰也各憑緣福,不肯公之於眾,彷彿視若當然,絲毫不在心上。心裡感佩,雙方越來情意越厚。笑和尚早受諸葛警我指點,看出二人大有欽佩之意,只因師恩深厚,不願背棄本門,略用言語試探,口氣尚還堅決,也未往下深說。 一路無事。遙望前面,烈焰飛揚,熱煙瀰漫,時見大量山石熔汁,由高就下,瀑布也似,流向山腳大海之中,海水如開了鍋的漿一樣,熱氣蒸騰,高湧數十百丈。仰視天空,已被火雲佈滿。上面火山噴口,已被那千百丈濃煙火雲遮住。只近海面數十丈,略為看見一點被熔汁沸漿常年沖刷的大小凹漕,哪還看得出山底的形貌。仰望一片暗赤濃黑的煙霧,更見不到絲毫天色。海沸之聲,轟轟發發,震耳欲聾。眾人雖在飛劍法寶防護之下,沖行熱煙火雲之中,不曾受傷,但也覺著天時奇熱,不甚好受。李洪笑道:「這裡便是天蓬山麼?熱得難受。靈嶠仙府,就在頂上,我們還不快些追上,省得受熱。」笑和尚笑道:「洪弟,這地方我並不曾來過。昔年聽恩師說,這一帶有三百六十幾處火口。離地五千丈,有兩處火穴,含有元磁真氣和太火毒焰,多高法力到此,也須小心,否則不死必傷。尤其五金之質所煉法寶飛劍,只一挨近,或是妄想衝過,當時便被它煉化。那兩處大火口,佔地雖只數百里方圓,到底躲遠一點要好得多。」憲祥接口笑道:「道友之言有理。別的不說,單這數百處火口的毒焰烈火所結火雲,厚達數千丈,長逾千里,也極厲害。此時離它尚遠,李道友已說熱得難耐,再要進入雲層之內,如何禁受?前途不遠便是雷澤,只要將那兩根沖天火柱越過,便可上升,不致涉險了。」 話未說完,遁光已繞過山角。只見前面愁雲低幕,天水混茫,煙霧越發濃烈,黑壓壓好似天連水,水連天,兩下裡合為一體,光景黑暗異常。可是一片濃黑影裡,卻現出兩根沖天火柱,一大一小。四外那等黑暗,火柱光色卻是鮮明已極,海上萬丈洪波,無邊惡浪,全被映成異彩,霞輝片片,在暗影中不住閃動,奇麗奪目。天色偏是那等陰晦黑暗,除火柱以外,看不到一點山形。眾人見那火柱直似兩根殷紅如血而又透明的撐天晶柱,好看已極。笑和尚知道火柱之下,便是雷澤,這還只是每月朔望半夜,照例出現的一次奇景。那七百九十年湧現一次的雷澤神砂已然過去,當日所見,不過澤中寶光連同神砂火氣偶然上騰,已是如此猛烈雄奇,可知厲害。法力稍差的人,休說由此上升,便在附近逗留也必不敢。 眾人因憲祥見聞最廣,一齊推他引導。憲祥方答:「我和笑道友一樣,全是聽來。只知繞過火柱,到了一處海峽之內,由此上升,直達仙府。只是中隔七層雲帶,並有數萬丈罡風旋飆之險,單憑遁光和此時幾件法寶,恐難勝任。最好由洪弟用金蓮神座托住我們,另用如意金環防住上面,再將大家飛劍法寶一齊用上,比較穩妥。」李洪笑道:「我們雖是未學後進,各位仙長不致見怪,三仙門下弟子甚多,我們這樣賣弄家當,不怕人見笑麼?」話未說完,猛瞥見兩道亮晶晶的青光由斜刺裡飛來,直投入兩根火柱之中。那麼強烈的雷澤神砂,眾人雖有寶光防身,相隔百餘丈外,便難忍受。似此奇熱,來人竟如無事。方覺奇怪,那兩根火柱本是靜靜地矗立黑煙之中,青光剛一飛進,立生反應,發出一股比電還亮百倍的火星,將來人裹住。眾人因見青光不帶邪氣,當是海外散仙,妄恃神通,來此涉險。又深知雷澤神砂的厲害,除笑和尚和蘇憲祥外,全代來人擔心。李洪更是義俠仁厚,惟恐來人受傷,又想借此一試金蓮神座威力,口方喊得一聲:「不好!」同時一縱遁光,離群飛起,揚手先是一圈佛光金霞,朝前飛去。緊跟著放出金蓮寶座,待要趕往相助,救人心切,動作太快,人還未到,那分合由心的如意金環已電掣而出。事前也未和眾人商量,本心為好,誰知來人竟是故意。目光到處,那兩股火花已將人裹住,衝霄直上,青光也自收斂,現出兩個妙齡少女,各在一片青色光影籠罩之下,吃那兩股火花擁住,電也似急便往上升。 李洪先覺火花強烈,只一閃便將人裹住,青光立時消去大半,一時不察,誤認來人已入危境,人還未到,如意金環先自出手。近日功力大進,這兩件佛門至寶早與心靈相合,念動即出,神速無比。雙方動作,都是極快,等到金環佛光把人罩住,看出對方故意如此,已是無及。那兩股火星吃佛光一擋,一閃即滅,仍回原狀。二女立時面現怒容。李洪把金環撤回,雙方人已對面。笑和尚和蘇憲祥首先看出不妙,忙率眾人趕上。兩少女本要發作,及見李洪坐在金蓮寶座之上,通身都是金光祥霞籠罩,同來眾人所用法寶飛劍,又無一樣不是仙府奇珍,料知不是好惹。內一年紀稍長,朝同伴看了一下,似要走去。另一少女好似氣忿不過,朝長女冷笑道:「我和他們素昧平生,無故作梗,原不關我的事,莫非還不容人說話不成?」憲祥終較老練,聽出活風不妙,忙道:「二位道友不必介意。這位李道友因見雷澤神砂火氣厲害,惟恐道友犯險,情急相助,不知道友欲借神火飛遁上升,一時疏忽,出手稍快,望勿見怪,請上路吧。」少女冷笑道:「即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還由數萬里遠來現世作什?此時叫我上去,可知我們是容易麼?這無知頑童叫什名字?可有師長沒有?也不知入門才幾天,便藉著兩件法寶,出來闖禍。你們人多勢眾,我姊妹已然掃興,不願再上。暫時也無暇和這無知頑童慪氣,是好的,報上姓名來歷,一年之內,我自尋他。」 憲祥還未及答,李、陳、虞、狄四人已越聽越有氣,方要開口喝問二女,就算作梗,也是事出無知,好意救人,為何口出惡言?笑和尚已笑嘻嘻搶先發話道:「你兩姊妹不必生氣。此是我小兄弟李洪,家師妙一真人之子,寒月大師謝山門下。他常年不在峨眉,便在武夷,如有清暇,只管賜教。我這兄弟雖是頑童,並不怕事。你兩姊妹說話頗有情理,想必沒有師長,日後既要見教,何不把名字來歷留下呢?」說時,二女面上好似微微一驚。聽完,長女也冷笑道:「你們連百花島農家姊妹都不知道,也敢遠來東荒氣人!此時我們有事,無暇理論,到時自會往中土去尋你們。」說罷,朝少女一拉,青光一閃,立時刺空飛去。雖是一道青光,但與常見不同,作圓錐形,光不甚強,但是快極,一晃刺入黑煙火雲之中,聲影皆無。 憲祥說道:「這才叫好心變作惡意。但這神砂火氣已然試出,我們不賣弄家當,恐難上去,只好被主人見笑了。」隨聽上空有一少女接口道:「嘉客遠臨,求之不得,現奉師命來迎。只為農家姊妹氣量太小,恐其不曾走遠,或是另有他謀,不願被其看破。請諸位道友仍用原來遁光,由右面海峽中上升。只要飛近頭層雲帶,便無須御遁飛行了。」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三回瑤草琪花勤求藍田玉仙裳異寶同破碧目光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8 本章字數:9261 眾人聞言大喜,忙即朝上行禮,請問姓名。上空少女答道:「貧道管青衣,現奉家師之命,來迎諸位道友上山一敘。」李洪和甄氏弟兄前在峨眉,曾經見過管青衣,知道是靈嶠三仙中丁嫦的得意弟子,一面答謝,一面告知眾人。隨照所說,越過火柱不遠,果有一片海峽,來路黑煙已被那突向海中的參天峭壁、萬丈懸崖擋住。那峽又深又大,海口一帶還有一點煙霧,入內才二三里,漸現天光,裡面碧波平勻,宛如鏡面,面上仍有熱煙縷縷冒起,和溫泉差不多。眾人便照管青衣所說,同駕遁光,往上飛昇。剛將崖頂越過,仰望火雲漸稀,頭上現出一片雲層。快要越過,忽見一片彩雲冉冉飛墜,中一女仙雲鬢霞裳,貌甚清麗。李、甄三人首先認出來人是管青衣,連忙上前行禮。管青衣拉著李洪的手笑道:「李道友九世修為,果異恆流。回憶峨眉開府光景,如在目前。彼時道友轉世未久,尚是一個童嬰,想不到此時相見,便有這高功力,怎不令人敬佩呢!」李洪自是謙謝。雙方禮謝了幾句,便同起身。眾人知道靈嶠諸仙得道年久,便第三代門人和仙府男女侍者,少說也都得道四五百年以上,均執後輩之禮。靈嶠諸仙個個謙和。青衣更比陳文璣還要溫婉,再三遜謝,說:「家師祖昔年曾與長眉真人相見,大師伯赤杖仙童與大方真人為至友,那年峨眉開府,三位師長又與妙一真人定交在前,我們原是平輩,不必太謙,請到山上再談吧。」眾人見她說時不住朝農家姊妹去路注視,知有原因,笑答遵命。由此一班峨眉後輩,便與陳文璣等同輩相稱,成了至交不提。 青衣隨請眾人收去遁光,揚手發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青霞,將眾人全身圍住,一同上升。剛越過頭層雲帶,便見外面罡風大作,黑煙如潮,比起來路所見,情勢似更凶險。身外青霞,好似極薄一片輕雲,但飛行黑風之中,那麼強烈的黑風旋飆,只管澎湃奔騰,海嘯山立,不特吹不上身,也未見有絲毫波動,飛行更是極快,不消片刻,便往上升了好幾萬丈。那雲帶過了一層又一層,越高越險,不是飛行烈焰之中,由火山之上衝過,便是遇到冰雪玄霜之險,火還在其次,最厲害是那些滿佈萬年寒冰玄霜的奇寒所在。那一帶離地更高,相隔兩天交界只有兩三萬丈左右。天是靜得一點風都沒有。那雲帶也不似真雲,看去好似一片銀玉結成的天幕,五色繽紛,光怪陸離,和北極磁光彷彿相同,其大無垠,靜靜地懸在當空。乍看平如鏡面,多高慧目法眼也望不到底。等到再往上升,衝入五色晶雲之中,才知那是無數五色寒霜結成,看去並未凍結成冰,衝越起來,卻是艱難已極,厚達千丈以上,阻力奇大。 眾人多半均未覺得,只憲祥、陳巖經歷較多,見管青衣飛近晶雲之中,雖仍談笑自若,但已不似先前鬆懈,身外青霞已由圓形變為圓錐形,前頭成一尖角,射出一股青色奇光,朝前猛衝。飛行似較前慢,所到之處,只聽一片颯颯絲絲之聲,甚是洪厲,十分刺耳。回顧腳底靜止的晶雲,吃青霞一衝,捲起無數千重霞漩,重又合攏,分合閃變之間,光景奇麗,忙指眾觀看。笑和尚、李洪也已警覺,同贊仙法神妙,如非管仙子相助,憑著我們功力,如何能夠飛渡。管青衣笑道:「由海面上升,本分兩路。以諸位的功力法寶,並非不能通過。只是這幾日南北極光正對子午線,把天際寒沙全幻成了一片晶霞,此是百餘年一次的奇景,但那酷寒之氣和無量阻力,也比平日勝強十倍。按說諸位道友持有仙、佛兩門至寶,雖然無害,到底初來,不知底細,惟恐到時疏忽,或因乍見奇景,稍不留意,難免不受傷害。為此稟明家師,持青麟囊來接,索性改走山陰一面,使諸位見宇宙之奇,我也得以先作良晤。如非師門至寶,哪有這等功力?」 正說之間,忽聽上空有一女子笑呼:「管姊姊,怎到此時才回?當真這次寒沙冷雲受了極光反應,比那年還厲害麼?」青衣笑答:「和上次差不多。只是方才農家姊姊借來一道丙火靈符,欲借雷澤神砂火遁,強衝七層雲帶。我因此舉要將第五層的寒沙冷雲沖一大洞,我們固然無妨,但這方圓萬里之內,天時必生劇變。此雖東極荒海,長年人煙瀰漫,海如沸湯,無什生靈受害,但遠方天時也難免不受反應,發生酷熱奇寒之災。尤其農家姊妹自恃神通,為了一句戲言,明明可由我們接引上升,她偏不肯,非要仗著本身道力來取藍田玉實,行事又如此霸道,跡近示威。實在氣她不過,本來就想和她取笑,不令上升。偏巧諸位道友來此,見她妄將神火引發,李道友一時好心,恐其涉險,用佛家至寶相助,以致反德為怨。當時自知不敵,不曾翻臉,心卻憤恨,負氣飛走。我恐她發現糾纏,又恐暗中鬧鬼,略停了停,直到她姊妹走遠,方接諸位道友飛上,所以就來遲了。」 話未說完,人已衝出晶雲寒沙之上,眼前倏地一花,仰望上空,立現奇景。一個年約十六七的仙女,正由上空飛墜,相隔尚在千百丈間,估計方才來路問答,少說也有五六千丈,竟和對面談話一樣,好生驚奇。青衣向眾人引見道:「此是我十四妹羅錦春,乃七師叔羅茵侄女。上次被困屍毗魔宮,便有她在內。多蒙李道友與峨眉諸道友相助,才得脫險,時生感念。彼時急於回山覆命,未得領教。今聞光降,喜幸非常,家師偏不令她同來,故在這裡等候。她和十五妹一樣性急,得道多年,猶有童心,諸位幸勿見笑。」眾人見那羅錦春生得嬌小玲瓏,美秀入骨,一雙明如秋水的秀目不住注定李洪,彷彿以前曾經相識,當時均未在意。由此往上,已入仙境,雖然還有兩層雲帶,比起來路,已是判若天淵。只見卿雲糾繩,天氣溫和,一路琪草瑤花,嘉木清泉,綿亙不斷。等把第六層雲帶越過,景更清淑靈秀。仰望大片樓閣台檄,已在仙雲縹緲,繁霞擁護之中,知道靈嶠仙府快要飛到。又有一些少年男女各踏仙雲,冉冉來迎。互相禮敘通名之後,又往上升。那末層雲帶,只是一片不時疏卷的五色祥雲,色並不濃,霞光瀲灩,互相輝映,奇麗絕倫,頭上又是一碧澄霽,青湛湛的,好看已極。正在指點雲霞,互相讚賞,雲層已經越過。管青衣早將青麟囊收去,忽改平飛,前面仙山樓閣,和大片花林玉田,已全在望。眾人正要停下,管、羅二女仙笑說:「諸位道友無須客套,這還有好幾十里路呢。」眾人終覺主人年輩甚高,執意不肯,勉強飛離仙府前面十來里左近,堅為步行。眾仙見他們意誠,也就不再深勸。 賓主十餘人剛剛走上通往仙府的玉階,忽見兩名侍者走來,說真人訪友剛回,請來客人見。眾人在途中已聽管青衣說起靈嶠仙府第三代門人近奉師命去往人間行道,共只眼前十餘個男女同門,以及為首三仙中的赤杖仙童阮糾、七師叔羅茵、九師叔兜元仙使邢曼有限幾位師長不曾他往。師祖赤杖真人上月奉到天府玉牒,有事往靈空仙界訪友未歸。真人本來早成天仙,只為天生情種,不捨這班門人弟子,地仙歲月又極逍遙,以致延遲多年。眾人好容易十萬里外趕來,渴欲求見得點指教,不料緣慳一面,真人竟會他往,未得如願。正覺失望,不料卻在此時回來,全都心喜。知道仙緣難得,忙即澄神定慮,恭恭敬敬,隨同來人,往上走去。沿途山靈水秀,萬花齊放,美景無邊。眾人也無心觀賞,均想見了真人之後再說。 羅錦春始終陪著李洪,並肩前行。見眾矜持,笑道:「家師人最隨便,既肯相見,便是有緣,無須太謙。」李洪素不喜歡和女子一起,不知怎的,竟和羅錦春談得十分投機。對方得道年久,已近天仙一流。加以從小便蒙對方師長憐愛,所賜三寶靈效甚大,感念之餘,由不得心生敬仰,有了成見。加以素來天真,只一投機,便無什避忌,一路笑語前行,神情越來越親密。笑和尚見李洪身材比對方矮不多少,自從初見,二人便在一起,彷彿多年至交,久別重逢之狀。女的固是笑語慇勤,有間必答,男的也是專和對方一人說話,雙方誰也沒有顧到同行諸人。等走到殿前平台之下,二人只顧說笑,竟落了單,均覺奇怪。陳巖和李洪累生至交,深知他九世元真,歷劫多生,除第一世經歷未聽說起,只知為報親恩,許下宏願,並無情緣糾纏,和一初見少女如此親密,尚是初見。暗忖:「洪弟九世清修,莫非還有一個最前生的情侶,相逢九世之後不成?」心念才動,管青衣已引眾人走向平台之上。殿門內又一女仙迎出傳命,說真人召見。眾人間知仙女正是兜元仙史邢曼,忙即下拜。邢曼笑說:「諸位道友無須太謙。家師原因諸位遠來不易,特地趕回,請進去吧。」隨領眾人入門。 赤杖真人端坐殿旁玉榻之上,旁立阮糾等兩代男女門人、侍者,神態甚是沖和。見眾趨前禮拜,含笑令起,兩旁坐下。眾人因旁立男女仙人有師執在內,同聲敬謝。真人也未勉強,笑說:「諸位來意,我已盡知。藍田玉實現成,行時當命門人分贈。共分兩種,小者最多靈效。女魔鳩盤婆惡貫已盈,不久伏誅,最好到日再去,免受好些困苦。但是陳道友急難關心,定非所願。上官紅情急救師,已被困在血河陣內,必須李道友前往暗助,才可無事。去只管去,陳道友卻不宜先動手。最好仍照以前預計和我所贈柬帖,分頭行事。陳道友到後,如見易道友正受苦痛,須知定數使然,可用我所贈靈符防身,守在一旁靜待時機。即使動手,也須在魔女鐵姝被溫嬌引走之後。否則,難免多受好些險阻艱難,吃虧多了。今蒙惠顧,無以將意,除玉實每位一兩枚外,陳、李二位道友另贈靈符兩道,辟邪仙裳一件,錦囊一封。到時開看,自然現出字跡。等幻波池開府之後,小徒他們也許有事奉煩,事應十年之後。錦囊用罷,還望暫留,到時自知。」隨命李、陳二人近前,親手交了兩封錦囊,兩件仙衣,又各指示了幾句,說是他年還要再來。隨命管青衣等同輩男女弟子,陪往遊玩全山,說何時起身,全聽客便。眾人見那仙衣看去只是三四寸方圓一疊輕紗,用時只照所傳太清仙訣往外一揚,立有一片雲光緊附身上,由此萬邪不侵,即便被困,本身元靈仍能守護,人也不致受傷。知道真人乃前輩仙長,道尊德重,不便殿中久停,一同拜謝,恭禮辭別,退將出來。 陳巖聽出真人口氣,好似易靜身受十分凶險,恨不能當時趕往,才稱心意。無如這類神山仙境,曠世難逢,同行人多,不是自己一個。奇緣難再,將來能否重尋舊遊,實所難言。眾人貪玩仙景,俱都興高采烈,讚不絕口。女仙羅錦春更當眾提議,賓主雙方各自結伴閒遊,不必都聚在一起,已和李洪結伴先走。主人情意殷殷,大家遊興又濃,均說易靜該有這二十四日災難,早去無用,陳巖不便獨異,只急在心裡。憲祥見他愁悶,暗用傳聲勸慰說:「易道友是峨眉高弟,功力甚深,如有疏失,各位師長決不坐視,事必無害。這類神仙宮閥,靈景無邊,何等福緣才得到此,何苦失之交臂,致誤良機?真要情急救友,等將藍田王實取到,受完主人款待,再走也不遲。莫如照著前計和真人指示,由憲祥同了虞、狄諸人回山,喚來門人楊孝夫妻,令照前計,用鐵姝前贈妖人白虹的魔光信火將其誘來,再由溫嬌出面將其絆住。憲祥同了虞、狄諸人,從旁相助。這類魔教信火,均有神魔主持,任多艱危之局,一接信火,便非赴約不可。鐵姝乃九子母天魔最重要主持人之一,一旦離開,你和洪弟便可隨心行事,時機千萬不可錯過。你如去早,只恐有損無益,何苦來呢!」 陳巖也是關切太甚,命中該有一場魔難,那高法力的人,良友相勸,竟未深信,老覺心上人雖該有這一場苦難,多一幫手分憂,到底要好得多。聞言隨口應諾,說完往前一看,眾人已由主人陪伴,分成三四起各自走開,只自己和蘇憲祥且談且行。管青衣似因二人密談,不願驚擾,同了三個男女同門緩步相待。李洪同了女仙羅錦春,單作一路,已步入花林深處。李洪手持錦囊,似已開看,賓主二人互相說笑前行,神情分外親密。因李洪既看錦囊,必現字跡,再看自己所得,仍是一字俱無,意欲趕往探詢。吃憲祥止住,笑說:「你何必忙此一時?難道洪弟有什事還不對你說麼?」跟著,便見管青衣回顧笑道:「二位道友如無什事,可同愚姊妹和二位師弟隨意遊玩一會,再去九春亭上小飲,藍田玉實,酒後奉贈如何?」陳巖只得謝諾。賓主六人,一同遊玩過去。那九春亭乃仙府最高之所,亭館高大,玉棟珠梁,華麗無儔。一面滄波萬頃,一碧無際。下余三面,晨光如海,繁霞流輝。端的氣象萬千,美不勝收。陳巖也無心情觀賞,坐了一會,管青衣見他神志不屬,笑道:「家師最喜根骨靈秀的後起之士,你和李道友最蒙青眼,才有雙錦囊之贈。休看薄薄一封,也許還有別的法寶附在裡面呢。」陳巖聞言,伸手一摸,錦囊內果有礙手之物,只不知李洪那一封怎先現字跡? 正談笑間,先是歸吾、南海雙童由主人陪著一同走來,跟著虞孝、狄鳴歧也由主人分別陪到。仙筵早由侍者陳設停當,管青衣便請入席。另有一姓華道童笑說:「李道友和十四妹還未來呢,可要等他們一會?」管青衣笑道:「李道友已由十四妹陪往後殿參見太婆去了,等他們作什?大家均非塵俗中人,只靈玉釀是本山特產,他處所無,下余無什兼味,我們先吃也是一樣。」說罷,請眾入座。陳巖因見主人盛意慇勤,不便辭謝,意欲吃完告辭,滿擬李洪一會自回。誰知這一席酒吃了許多時候,李、羅二人也終未見到,藍田玉實也未送來,心中愁急,又不便問。暗忖:「此是神仙宮室,仙山歲月,無日無夜,最是悠長,也不知已過多少時候?」心正懸念,忽見兩個年約十二三的垂窘幼女手持花籃,由下面花叢中姍柵走來,籃中盛著許多桃、李般大的仙果。管青衣驚喜道:「此是後山去年結成的萬年玉實,比前山玉實不同,靈效要大得多,更有美顏妙用。當初原是師祖母得來的九天仙種,所產無多,我們每人前後所得不過三枚。師祖母勤修仙業,後殿常年仙法封禁,我們平日也不能隨意前往參拜。十四妹把李道友領去,得了她老人家的愛憐,才有這等遇合。方才師祖曾說,本山玉實,小者最佳。我想前山只有那一種大的,這類萬年溫玉所結靈實,均在後山百靈苑中,就自己人也難得到。那年凌真人夫婦曾來幾次,均未得過一枚。師祖何出此言,心還奇怪,誰知事情已早算定。照此看來,諸位福緣不小,師祖母既肯見客,必有深意。陳道友此行,成功無疑,不必再多慮了。」說時,兩少女已將花籃獻上。 眾人見那玉實俱都色如翠玉,寶光四射。只有兩枚色作淡紅,鮮艷無比。二女傳命說:「籃中玉實共十九枚,除陳巖得那兩枚紅的,每人一枚,下余均交南海雙童,給金蟬等未到場的七矮帶去。」並說:「李洪同了羅錦春已在後殿賜宴,還有話說,事完自會前來。太婆因覺鳩盤婆凶險陰毒,大是不平,已向李道友指示機宜。如願先往魔陣應援,等他回來,便可起身,只虛驚難免而已。」陳巖聞言,心中略寬,礙著眾人,不便出口。憲祥和虞、狄二人看出他的心意,相繼說道:「方纔真人原有他年再來之言,陳道友歸心似箭,待會洪弟一到,便同起身。他年專程拜謁,索性多留些時,以飽眼福,比起今日心中有事,遊觀不暢,豈不是強得多麼?」管青衣和男女群仙再四挽留,均說:「師祖神妙通玄,洞悉前因,聽方才口氣,陳道友如若早去,難免受累,雖幸師祖母作主,虛驚仍所難免。依我們之見,最好在易道友脫難前三數日趕去最好,何必忙此一時呢?」陳巖再四辭謝,憲祥也幫同分說,眾仙微笑而止。又待了一會,李洪才同羅錦春並肩走來。陳巖問其何往。李洪笑答:「太仙婆不令事前洩漏,知道陳哥哥忙著起身,令我來此一同上路,否則回來還不會這麼快。內中也有幾句可說的話,路上再說吧。」群仙一聽師祖母令眾起身,便未再勸,眾人隨即告別。管青衣還要送眾下山,羅錦春笑說:「無須。李道友已有靈符防身,可供一來一去之用,比起青麟囊只有更快,由他去吧,不久還要來呢。」說罷,眾人一同起身,辭別群仙。李洪先朝羅錦春笑道:「我這次原是私自出門,師父雖不至於怪罪,但我在此一半年內,先是往返小南極光明境,新山北海金銀島剛回中土,又來東極大荒靈嶠仙府,飛行所經者何只三十萬里,實在跑得太野。回山之後,師父必命加緊用功,在山時多,姊姊如往中土,千萬去到武夷山尋我才好。」錦春笑答:「那個自然。」眾見李、羅二人情更親切,與眾不同,俱都奇怪,當著主人,不便探詢。陳巖又暗中連催起身。李洪笑道:「陳哥哥,你我屢世患難之交,理應安危與共。本來不宜早去,幸而大仙婆深恩相助,虛驚雖所難免,但無大害,我且陪你同往魔陣試上一回。」說罷,取出一片玉葉,揚手一揮,立有一幢銀霞飛起,擁了眾人,電馳星飛,朝下射去,晃眼之間,回顧群仙,已只剩下豆大幾點人影,飛遁神速,直出想像之外。 陳巖兩次探詢錦囊可曾現字?太仙婆如何見到?有何賜教?李洪搖手示意,不令開口。飛遁神速,不消多時,便將七層雲帶相繼越過,竟比上升時還要容易得多。跟著飛渡了萬里落漈流沙之險,也是一瞥即過,總共不過大半日光陰,便達中土。到了岷、峨上空,李洪方把遁光停住。先朝憲祥說了幾句,請其回山,速將楊孝和魔女溫嬌尋來,令其依言行事,用陳巖那粒形似白骨的魔光信火,將鐵姝誘來絆住,歷時越久越好。隨手又遞過一張柬帖,說:「此是真人所賜錦囊仙柬之一,只等字跡現出,立照前言行事。魔女溫嬌,須早來待命,不可離開。」並請南海雙童隨往相助,歸吾不妨同行。自和陳巖前往九盤山魔宮,相機行事。虞、狄二人見眾人相待甚厚,連共安危,又各得了一枚藍田玉實,現當有事之秋,焉能不顧而去,堅欲隨往相助。李洪笑說:「二位道友本身尚還有事,去晚難免耽誤,悔無及了。」二人忙問何事?李洪笑道:「本來我也不知,乃是赤杖仙姥預示先機,但不許我洩漏,還望恕罪。相見當不在遠,請回南川金佛寺,自知底細。」二人聞言,心中一動,不便追問,匆匆謝別飛去。 笑和尚笑道:「洪弟,你此時成了三軍主帥,愚兄為何賦閒?莫非沒有我的事麼?」李洪笑道:「笑哥哥莫糟蹋我,你的事情多著呢,照樣也有柬帖一封,到時照以行事,功勞不小。但有一件,你回東海釣鰲磯後,不奉師命,最好不要離開。果真非走不可,飛行時,務要避開巫山峽上空一帶。詳情實不深知,因聽赤杖仙姥之言,好似此中頗有利害。她不許我先說,我仍具實奉告,只望笑哥哥遇事小心,免得多生枝節才好。」說罷,一同分手。笑和尚等眾起身,取出柬帖一看,一片霞光過處,上面果現出一半字跡,看完又驚又喜,立照柬帖仙示飛去,不提。 陳、李二人另作一路,剛一飛起,陳巖重又探問。李洪笑答:「陳哥哥是什交情,遇事焉有隱瞞之理?只為此行關係重要,必須留意,我已答應主人不先洩漏,未便食言。何不把你那錦囊取出,試看一下,也許和我一樣,裡面還附有飛劍、法寶之類呢。」陳巖依言,取出一看,上面也是一片霞光閃過,錦囊不見,手上多出一張柬帖和一件大只兩寸方圓,形似絲網之物,不知何用。再看柬帖上,竟有一半字跡出現,看完驚喜交集。李洪笑說:「你我錦囊仙示大同小異,法寶卻不相同,又蒙仙姥多賜了一道靈符,一件形似風車,上有無數刀刺之寶。雖然這樣,還是謹慎些好,不到上面所說日子,千萬不可妄動。一入魔陣,便自分頭下手,我專救護紅兒,你在暗中看守易師姊。能等到鐵姝離開魔壇,固是最好,否則也等五七日後,不可冒失。」陳巖因見仙示說得十分詳細,也自安心,不再愁慮。二人聯合同飛,一路談說,不覺已到九盤山上空,各仗仙傳靈符,衝破魔網,直往陣中飛降。 仙法神妙,本不至於驚動仇敵,無奈事不關心,關心者亂。陳巖連經李洪途中力勸,本來說好,潛伏魔陣,待機而動,覷便再給仇敵一點苦吃,並擾亂仇敵心神,決不輕舉。及見易靜已被九鬼咬住全身,吮精吸血,不禁悲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大喝一聲,忙即趕去。那靈符甚是神妙,除隱形防身而外,並能用以抵禦血焰魔光,但是一經運用,便難隱身。李洪見陳巖不聽良言,知有數日苦難,想起仙姥之言,只得專顧一頭,並且暗用傳聲,令陳巖留意。陳巖見自己雖然衝進寶光層內,一聽易靜那等說法,神情又極悲苦,空自愁急,無計可施。費了許多心力,干看著心上人吃苦,不能以身相代,越把老魔恨如切骨。等把前事說完時,仔細查看,見易靜身受雖苦,精氣卻甚凝煉,本身真元全聚在紫闕命門之內,一任惡鬼啃咬吮吸,一味苦熬,不加理睬。對於以前多年苦功煉成的法身,好似自知無力保存,拼為魔鬼所啖,已不再顧惜。陳巖雖料易靜別有用意,終是心如刀割。時候一久,漸覺易靜已有不支之勢。正在咬牙切齒,打算拼苦受難,給仇敵一個重創,不知如何竟被易靜看出,未等發難,便聽傳聲低語道:「玉哥,如今只剩數日苦難,終能轉禍為福,無須憂疑。老魔不知我已將本命真元以佛法和本身定力護住,你如妄動,無益有損。」陳巖不知易靜此時仗著仙、佛兩門上乘的道法固守真元,並欲借此磨練,試驗本身功力,那九魔鬼乃是故意放進,以為有意寬心,但又不忍違背,本來方寸已亂,自禁不起敵人挑撥,幾次想要動手,均因赤杖真人仙示不令早動,易靜又是那等說法,心存顧忌而止。 正在痛心疾首,進退兩難,面前黑煙飛動,魔女鐵姝突然出現,獰笑道:「你這娃兒叫什名字?看你並非峨眉門下,如何來此找死?乖乖隨我往見魔主,或者還能活命;否則,九子母天魔變化無窮,一彈指之間,你元神精氣必為所啖,連鬼都做不成了。」鳩盤婆因見敵人意志堅強,難於和解,再經鐵姝慫恿,明知此仇一結,永無了時,即便天劫能夠避免,也是未來大患,偏又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心意再被對方看破,話更難聽,一時急怒,妄將九子母天魔發將出來。初意仇敵既發狂言,已有準備,誰知那九個魔鬼剛一飛近,敵人防身寶光略一抗拒,便自放進。方覺事太容易,寶光已分而復合,將外層血焰魔光擋住。九魔初見這等美食,出時紛紛怒吼,爭先恐後,勢子又太快了些,以致血光絲毫不曾侵入。以為敵人自知不是對手,故意將神魔隔斷在內,再施法力,將其消滅,心還暗笑:「仇敵乃佛道兩門高弟,怎會不知厲害?」後見易靜只在神魔初飛入時,放起一片神光,不多一會,便被神魔所困,除頭上有一圈佛光護住而外,前後心和兩臂均被神魔咬緊,毫無抗拒。知道敵人欲以定力道法,拼捨原身,專護元神。暗罵:「賤婢,任你多大神通,也必遭我毒手。何況四外萬丈血焰包圍,加上本教許多厲害魔法異寶一齊施威,便你師長到來,也難通行自如。至多挨上幾天,早晚你那元神煉就的法體,先被神魔吸盡,妄想逃走,如何能夠?我已橫心,無所顧忌,且做到哪裡是哪裡,先消了恨再說。」 正尋思間,石慧初出茅廬,年幼膽大,哪知厲害。先見九個大如車輪的魔鬼頭七竅噴煙,各在一團黑氣籠罩之下電馳飛來,雖和易靜商定,照著來時途遇女仙所說行事,胸有成竹,終是憤恨。及至易靜用佛家靈符護住真元,並將魔鬼放進,變成九個白骨骷髏,咬住前後心,有十餘日的痛苦,滿了二十四日限期,才能免難。見那身受之慘,不由氣往上衝,仗著所遇女仙賜有防身靈符,竟把家傳靈石真火,用本身元氣運用,發出九股細如米粒的石火神光,穿入惡鬼七竅之中,妄想將仇敵神魔炸成粉碎。這類墨綠的石火神光,雖能克制魔鬼,無如這九子母天魔變化無窮,與鳩盤婆師徒元靈相合,神通甚大,比鐵姝所煉更勝十倍。本性又既貪且狠,上來雖將敵人咬住,無如對方元氣堅定,與尋常**不同,除使多受痛苦外,呼吸艱難,彷彿含著一塊美味,但是堅韌異常,空自垂涎,不能真個到口。又受佛法暗制,非把敵人精氣吸盡,決不肯退。吃那靈石真火一燒,不住厲聲怒吼。 蜀山劍俠後傳 第四回地底傳聲雙蛛援石女蓮心御劫九鬼陷神嬰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29 本章字數:13415 鳩盤婆因見石慧靈慧可愛,又看出不是凡人所生,妄想殺死易靜之後,強迫石慧為徒,真要倔強,再攝生魂祭煉魔法,因此未下毒手。如今見石慧發出石火神光,不禁大怒。因知敵人外有寶光防護,難於侵害,恨到極處,竟將魔教中至寶,輕易不用的六賊陰魂圈發將出來,想將石慧擒去,或是昏倒寶光之內,聽其擺佈。石慧危機將臨,還不自知,正在運用法力燒那九魔。忽聽腳底有人低聲喝道:「快將靈石真火收去,隨我出險。難道陳仙子所說的話,忘了不成?」石慧聞言,猛想起前遇異人曾說,到了十四天上,易靜如為九魔所啖,便須逃走,不可再留之言。心方一動,猛瞥見萬丈血焰中突飛起六個光圈,時大時小,五顏六色,晃眼之間,化生無數,齊在寶光之外連連轉動,閃變不停。同時鼻端聞到」一股香氣,耳聽音樂艷歌之聲,十分娛耳,口生異味,身上也有了奇怪感覺。她不知鳩盤婆自恃心盛,以為一個無名後輩,只要下辣手,還不手到擒來,方才收徒妄念,心未全死,不曾施展全力;本身又稟靈石精氣而生,佔了好些便宜,否則人早昏倒。當時覺著心神搖蕩,十分不安。一聽這等說法,還想:「易師伯在此受難,無人陪伴,如何能夠捨之而去?」心念才動,感覺頭腦昏眩,人已難支,暗道:「不好!」先前因想接引上官紅進來,想用獨門地遁之法,由地底通行過去,先被易靜止住,後來暗試,果是艱難。易靜二次力阻說:「你那獨門地遁之法,必須留作最後脫險之用,免我到時不能兼顧,反受其累。」因跟著看出事太艱險,方止前念。及聽地底有人發話,忙即回問:「你是哪位師伯叔?怎知本門傳聲之法?」地底答道:「我非貴派門下,總算是你長輩。老魔六賊陰魂圈陰險狠毒,真不逃走,悔無及了。」話未說完,前面地底一聲大震,飛來一條形似蝸牛,頭作如意形,當中和兩頭特大,頭胯特長,下具多足,一張平扁大口,宛如血盆,長達數十丈,共有六首九身四十八足的怪物,突然出現,晃眼暴長,由血光之中朝前飛去。 隨聽鳩盤怪笑道:「此是小南極光明境萬載寒昡,擒來大是有用,速急收復,不可放它逃走。」說時遲,那時快,話未說完,一蓬綠氣剛由那六個怪嘴中噴出,同時腳底叭的一聲,一朵形似銀花的寶光出土爆散,顯出一個二尺方圓的地洞。石慧神思昏迷中未及看清,一蓬灰白色的光網已罩上身來。忙用靈石仙劍抵禦,已是無及,竟被來人擒去。心中急怒,入地以後,.神志漸清,仙傳靈符已能應用,正待施為。目光到處,上面光影一閃,怪物失蹤,鐵姝厲聲怒嘯,地底立有大片暗綠色的魔光潮湧而來。耳聽前人喝道:「我是干神蛛,魔法已經發動追來,我夫妻冒著奇險救你,如何不知好歹?」易靜初被九鬼附身,受創不重,干神蛛夫妻來歷,原聽金石諸人說過,聞言忙喝:「石慧速退,不可倔強!」石慧也認出於神蛛乃師父的好友,忙即禮見。跟著便是朱靈由地底飛來,疾呼:「魔法厲害,已然發動,現由地底追來,勢甚神速,我們快走!」干神蛛笑答:「無妨,我已有了準備。」隨說,夫妻二人帶了石慧,只一閃,便同遁去。 易靜原在陣中,會見石慧之後,說起路過雪山時,遇一姓陳的女異人對石慧說:「你此去尋師,未必能夠尋到。但有一事,如能辦好,自有不少好處。你師伯易靜,現在九盤山魔窟有難,我有兩個門人與她交好,本定往援,不料近煉禪功,無暇及此,不願失約,向我求說,我也無暇前往。算出她有二十四日魔難,尚還未滿,只要能躲過,回轉幻波池,取出水宮藏珍,她的功行便完滿了一大半。無如魔法厲害,數中有此一劫,不能避免。如仗師傳法寶和本身道力,雖可免去九鬼啖生魂之厄,一則,不經這一番魔難,不能增加她的道力,她那前生良友劫後重逢,到了四九天劫那一關,仍難避免,暫時少受痛苦,反留大害。再則,鳩盤婆近年畏禍,雖較以前斂跡,無如天性凶殘,為了抵禦天劫,苦煉秘魔元經,不得不將本命元神與天魔合為一·體,於是受了暗制,雙方成了息息相關,天劫一過,自覺成了不死之身,定必任性妄為,不知要害多少生靈。這次雖和易靜對敵,仍以天劫為重,為防多耗九鬼元氣,始終不肯全力施為,除她較易。如能乘此時機,將她師徒本身元靈相合,大小由心,相生相應的九個白骨骷髏先行除去,憑你師徒之力,雖不能將她殺死,天劫一到,無此憑借,鐵姝還有些日數限,元惡必為所滅。此舉功德不小,但是時機瞬息,稍縱即逝。首先在我佛家有無相神光守護心神之下,須能忍受諸般痛苦,表面更須裝得極像,免使警覺。此層我已有了準備,至多消耗一點精氣。九鬼為佛法所迷,只覺對方元神堅凝,不易吸取,不知對方除受苦痛而外,元神精氣始終未受搖動。等苦熬滿了二十四日,鳩盤婆大劫也已降臨。這時關係更為重要,必須把握時機,不令九鬼飛出光層之外。同時更須防到老魔情急拚命,與旁邊相助的人合力下手,將那九個鬼頭用法寶收去。千萬不可當時毀掉。到了緊急之時,也許有人趕來相助。事雖必成,畢竟關係太大,總以謹慎為是。」隨又指點石慧機宜,以及如何下手之法,賜了一道貝葉靈符,命交易靜觀看。又命伸出手來,在上面畫了一圈。石慧久聞這位易師伯大名,好生驚喜,謝別之後,立往魔宮飛來。一到,先被鐵姝困住,出其不意,暗將對方本命神魔的一面元命法牌盜到手內,遁入地底。不久,易靜尋來會合之後,說完前事。易靜接過貝葉靈符一看,上面果現字跡,詳示前因,並說小寒山二女因事羈身,未能及時來援,心甚不安,托代致意,日後也許能夠趕來,那時難關已過,前路明但。剛一看完,金光一閃,靈符不見。猛覺神志清明,胸前卻多了一片貝葉形的金影。同時石慧把手一揚,又是一圈淡微微的佛光飛向頭上隱去,才知所遇竟是小寒山神尼。 這時易、石二人已然被困了好幾天,鳩盤婆持久無功,把所有魔法異寶施展了一多半。先還舉棋不定,末了一次問答,看出敵人心意已決,鐵姝又在慫恿,羞惱成怒,頓犯凶心,將九子母天魔放將出去。上來還自慎重,惟恐洩漏機密,又想這類九子母天魔神通變化無不由心,威力可大可小,發時不曾施展全力。誰知剛煉成不多幾年,這類魔鬼均是左道妖邪的凶魂煉成,天性凶殘,又經魔法苦煉,越發強暴,急於飽啖對方元神,本來勢子太快。易靜又有準備,只一到便將九鬼放入,使甚隔斷在寶光層內。同時運用玄功,本身元神聚在頭上,拼受十餘日苦痛,以待時機。眼看剩不多天,在佛法暗制之下,老魔並未覺察,心方暗幸。誰知陳巖不忍心上人受此苦難,自恃法力,又蒙赤杖真人贈有兩件法寶,當時憤無可洩,竟往寶光層外衝去。易靜見狀大驚,忙即傳聲阻止。一片暗綠色的陰影突自前面飛起,陳巖立被捲入血影之中,不見蹤跡。百忙中似見陳巖身上飛起一片明霞,週身銀光亂爆如雨,閃得一閃,便已不見。想起先前所說,雖知無礙,三生愛侶,終是關心。易靜連受九鬼環攻,本受苦痛萬分,這一分神,魔頭立時乘虛而入,本命元神幾受搖動,忙運玄功鎮懾,吃虧已是不小。由此起,身受苦難越重。到了末兩天上,簡直不能支持。陳巖忽在前面現身,四處都是血焰包圍,身外寶光漸被魔火煉化。如換別人,見此慘狀,必定情急心亂,只要心神再一搖動,立有不測之憂,變為兩敗俱傷。易靜卻因先前吃了大虧,知道陳巖既被魔光捲去,忽又出現,不是幻象,也是老魔故意誘敵,至多一二日便可脫難。當此緊要關頭,不問真假,只索付之不聞不見,免為所乘。略一觀望,重又強捺心神,固守元靈,苦熬下去。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一天。易、陳二人,各有仙、佛兩門靈符法寶防護心身,元神雖未受什大傷,但那苦痛煩惱,直非人所能堪。另一面,鳩盤婆見面前兩個敵人均非尋常,連施秘魔**,均未成功。相持多日,一個雖被九鬼圍困,想啖生魂,不知怎的,敵人始終端坐不動。最奇的是九魔鬼與本身元靈息息相通,竟無感覺,怎麼也想不出一個道理。男的雖被魔光困住,連用諸般魔法異寶進攻,對方元神十分堅定,身外又有一片明霞防護,至多使其感受一點苦痛,想要攝取元神,簡直無望,本就憤急。這日忽想起事情已隔多日,敵人又曾有二十四日難滿之言,惟恐夜長夢多。這類天劫,多高法力也難推算。果如所言,不特前功盡棄,並有形神懼滅之憂,越想越覺可慮。再屈指一算,敵人被困已有二十二日,再有兩日,便當脫難,自己也必遭劫無疑。一時情急,暗中咬牙切齒怒罵:「我不將你們這幾個小狗男女事前殺死,誓不為人!」因受佛法暗制,只知事情可慮,怒發凶威,欲下最後殺手,致敵死命,始終忘了那九個魔鬼,尚被禁在寶光層內,能否收回,還不一定。心念一動,立命鐵姝代為鎮壇護法,一聲格格怪笑,身形一晃,化為兩蓬黑煙,中雜兩隻大約畝許赤陰陰的血手,分朝易、陳二人飛去。到了面前停住,將手連連招動。易靜身有佛家有無相神光護住元靈,加以前在幻波池被困,久經大敵,元神凝煉,道力堅定,苦難雖然加重,還能忍痛支持。陳巖卻是心魂搖搖,如非至寶防護,早無幸理。 又隔了半日,易靜先當陳巖現身,是仇敵詭計,不去理睬,專顧自己,還可無事。無如二人情分太深,但有絲毫機會,仍不免於暗中查看。後來看出不是幻象,發現危機,又深知仇敵的厲害,由不得二次著急起來。誰知鳩盤婆因見眼前三敵,連上官紅一無名後輩,均持有九天仙府奇珍,難於傷害。另外好似還有一個強敵,隱身在側,偏觀察不出影跡,一時無暇兼顧,只得放開。另兩敵人均已全力防衛,始終不懈,用盡方法,全無用處。心想:「敵人功力甚深,似此相持,決難成功。」於是以退為進,時松時緊,故意給敵人放出一點空隙,誘使上當。易靜良友關心,開頭雖極小心,仍中圈套,自從看出陳巖受罪,心便不安,暗忖:「我有佛光護身,尚且難支,玉哥只憑幾件法寶,如何能是仇敵對手?」本就愁慮,後見陳巖神情越來越糟,已不似初發現時施展法寶還攻,激昂悲壯之態,後來竟似如癡如醉,似要昏倒神氣,心中一急,頓忘利害,忙用傳聲警告,令其留意。話未說完,鳩盤婆元神早已化成一片黑影,籠罩寶光之外,待機而動,見狀大喜,立即施為,無影無形,來勢比電還快。 易靜先受九鬼環攻,法體被其咬緊,不住吮吸,身雖受苦,元神毫未搖動。自從陳巖飛出,九鬼乘機潛侵,防禦已是艱難,這一傳聲發話,鳩盤婆乘機暗算,九鬼凶威越盛,眼看一髮千鈞,稍一把握不住,連元神帶法體縱不為九鬼所啖,也必損耗一半道力。所剩只一天的工夫,便可難滿脫險,自己已是支持不住,不到期限,又難解脫。一班友好同門,可助自己免卻多受痛苦的,只得數人。而英瓊、癩姑須在幻波池坐鎮,不能遠離;小寒山二女是極好援兵,偏又有事不能來。想來想去,只女殃神鄭八姑,身兼正邪兩家之長,並有一粒雪魂珠,煉就元神之身,任何魔法、異寶,均難侵害。得她來此,用她那粒雪魂珠相助抵禦,心身立轉清涼,並還可助陳巖先行脫難,免去好些愁慮。無奈那面傳音法牌,已在南疆碧雲塘無意之中用去。災難還有一天多才滿,危機已臨,九鬼已將本身真氣吸住,苦痛加增還在其次,真氣一散,便無幸理。一面還須強熬毒楚,拚死忍耐。 正在危急萬分,難於支持,忽聽遠遠鬼嘯之聲,劃空而至,來勢如電,一團形似陰磷的魔火,突似流星飛瀉,直墜陣中,一閃不見。面前兩隻血手影忽然收去,身上微微一輕。立時乘機將本身真元二次凝煉起來,果比先前要好得多。心方奇怪,忽又聽魔女鐵姝與鳩盤婆爭論之聲,入耳即止,緊跟著一溜黑煙,沖空而去。正不知是何原故,忽聽李洪傳聲說道:「易師姊再有多半日,便可脫難了。陳哥哥不聽話,對你關心過切,忘卻仙人之誡,陣中魔法、妖鬼雖被他除去不少,鳩盤婆師徒卻把他恨極,連用魔法異寶將他困住。幸而靈符防身,仙衣護體,至今不曾受害,還算便宜。紅兒因得陳,趙二仙子憐愛,巧遇仙緣,得了一件仙府奇珍,我再從旁暗助,也未受傷,功力反倒加深。我知易師姊懸念,特來告知。如今鐵姝已被魔女溫嬌用陳哥哥那年所得魔教中的信符,將其誘往大咎山絆住。蘇憲祥道友和南海雙童均在那裡埋伏相助。小弟原和陳哥哥同來,因在靈嶠仙府受了赤杖仙姥指教,你們三人動靜安危,均所深知。老魔明知事關重大,鐵姝不應離開,無如魔教中信火,均與本命神魔互相應合,接到之後,如不趕往,行法人必受神魔反噬,沒奈何只得任其飛去。老魔惡貫滿盈,以為鐵姝來去如電,相隔又不甚遠,不消多時,便可往返。因護法無人,只得自往魔壇坐鎮,想等鐵姝回來,趕在二十四日限期以前,將敵人全數殺死,帶了九子母天魔,飛往西崑崙星宿海絕頂布下魔壇,求一左道中人相助,等把天劫避過,索性大舉,專與正教為敵。明日中午是她生死存亡之際,千萬不可放她逃走。」易靜聞言,才略放心。 光陰易過,一晃到了次日辰已之交。易、陳二人自接李洪傳聲,知道難期將滿,快要轉敗為勝。仇敵又因天劫應在日內,防護本身要緊,鐵姝未回以前,不暇他顧,也改為守多攻少,以防變生倉促,難於抵禦。鳩盤婆先因鐵姝魔法高強,飛遁神速,又下嚴令:到後不論勝敗,必須急速趕回。如其行兇反噬,不妨遇人便殺,使其飽啖,以便早回。既與正教為仇,我已無所顧忌。鐵姝嫡傳弟子,並非不知厲害,如何許久不歸?自己心緒煩亂,竟會忘了傳聲呼喚。今日已滿敵人所說限期,莫非當真遭劫不成?想到這裡,又急又怒,立用傳聲呼喚。不知何故,並無回應。暗忖:「鐵姝如為敵人所殺,法壇本命魔燈如何不曾熄滅?照此情勢,連傳聲也被敵人隔斷,分明遇見魔教中能手無疑。眼前同類,屍毗老人已然皈依佛法,不會多事。此外能和自己對敵的,只有一個魔母溫良玉和冷魂峪波旬婆。但是一個已早屍解,元神雖在,決不至於無故為難。再說雙方素無仇怨,自顧不暇之際,如何尋人樹敵?另一個是我妹子,昔年雖有迫令毀容之恨,一則骨肉姊妹,再則她夫妻早奉公冶黃之命,本身從不離山一步,如何會與鐵姝作對?要說是正教中人,又不應是這等景象。」 越想越覺奇怪。眼看天色近午,重又行法觀察,面前兩強敵各在寶光防身之下,陳巖痛苦全失,朝著自己咬牙切齒,不時回頭左顧,嘴皮微動,彷彿有人在旁對談神氣。易靜身上雖仍釘著九個神魔,因自己畏懼天劫,恐其驟然降臨,鐵姝一去不歸,無人護法,不得不來壇坐鎮,以防萬一,面上痛楚神情已減去了一大半,口角上反現出一絲笑容。不知是李洪暗告易、陳二人,故意誘敵,本就有氣。再一細看,易靜仍是好好的,這些日來,痛苦雖似受了不少,元神卻不曾搖動,真氣也似無什損耗。憑自己的法力,這些日來,還當敵人靈元逐漸消耗,已快不支,誰知竟是假的,絲毫不曾看出。知道上了敵人的當,照此情形,必有極高法力的人暗中主持,待機發難。否則,決不至於如此顛倒。這一驚真非小可。始而料定敵人前言不差,天劫不久即至,又急又怕,把鐵姝痛恨入骨。 憤怒了一陣,忽然把心一橫,先用傳聲把金姝、銀姝喚來,告以:「你姊不聽我話,專與正教中人為敵,以致引鬼上門。我料天劫不久降臨,近年雖將九子母天魔煉成,能否脫難,尚無把握,何況加上好些強敵作梗,到時必難兼顧,凶多吉少。我已準備與敵一拼,如能躲過這場大難,以後自是惟我獨尊,否則,能保得一點殘魂已是萬幸。我已準備,到了萬分危急之際,把我本命元神,用本派滴血真要運數當盡,也是無法。我擅長玄功變化,法體雖保不住,元神當能脫險,無如天機微妙,事尚難定。你兩姊妹根骨人品無一不好,雖然性太仁柔,不能盡得我的傳授,但我對你姊妹仍是極愛。今當生死關頭,特地喚來指示,乘此勝負未分、天劫未臨以前,速先遁走,以免萬一不幸,玉石俱焚。好在你姊妹平日便喜結交正教中人,我也明知不問。此去任你們心意行事,便改投正教,也是無妨。時機緊迫,少時便與仇敵一決存亡,乘我臨難以前的一念仁慈,將你們本命神魔禁制撤去,急速逃走。再如留連在此,你姊妹奉命行事,得我恩允雖然不算背師叛教,但我天性殘酷,到了危機一髮之間,只圖殺敵報仇,便不論親疏是非,惡念一生,就許用你姊妹生魂**助長魔法威力,休說性命,連生魂也保不住了。為念師徒之情,未曾發難,先放你們逃走,便由於此,快些去吧。」 金、銀二姝雖然心慕正教,不喜乃師所為,對於師恩卻甚感念,從無背叛之意。又知乃師以前為惡太甚,近煉九子母天魔,傷害不少修道人的元神,和乃姊鐵姝同惡相濟,表面斂跡,實則並未悔禍,早料不會有好結果,果然大禍臨身。聞言想起師門恩義,好生依戀,不禁放聲大哭起來。跪在地下,哀聲求告,欲以婉言解勸。仗著前往峨眉赴會,與易靜等正教門下處得甚好;又知前生孽重,今生又誤投魔教,雖然平日小心,從無惡跡,早晚仍不免於兵解,意欲先勸好師父,得了允許,再向對頭哭求,拼捨一命,為雙方解和,報了師恩,就便兵解轉世。主意原打得好,鳩盤婆只一應允,即便天劫難免,易、陳、李洪三人必受感動,鳩盤婆也能保住殘魂,前去投生。哪怕罪孽太重,大劫之後,凶焰盡去,轉世仍難倖免,多此一線生機,到底要好得多。無如惡貫滿盈,運數已終,又知自己只此片刻善念,過後即完,竟不容開口,冷笑道:「你姊妹隨我多年,難道還不知我性情?再不快走,就沒命了。」 二姝還在哭訴,剛說:「弟子捨不得恩師。」鳩盤婆陰森森一張醜臉上,突發獰笑,二目凶光遠射,注定二妹,冷冷他說道:「我師徒之情已盡,少時莫要怪我心狠。既然如此忠心,且借你二人元神一用。」隨說,一隻缺了拇指,形似鳥爪,瘦硬如鐵的怪手,已緩緩揚起。手臂上碧光隱隱,一條碧森森的魔手突然出現,也快飛起。金姝還未答話,銀姝想起師父雖是邪魔,如不是她,姊妹三人已早慘死妖邪之手,明知那條魔手一經飛出,生魂立被抓去,竟然一點不怕,抗聲說道:「弟子身受師恩,粉身碎骨,均非所計,願為恩師效命。」說罷,不等魔手來抓,首先施展魔法,待將元神遁出,往前撲去。金姝也已激動,哭喊道:「弟子等寧遭百死,不願辜負師恩,只請把這兩具**保存,暫勿毀損便了。」銀姝回顧哭道:「姊姊,我姊妹既拼百死千災,以報師恩,本命元神尚拼葬送,這副軀殼要它何用?」說時,連用魔法,元神竟難出竅,好似被什法力禁住。心方驚奇,忽聽鳩盤婆厲聲喝道:「你二人既不怕死,再好沒有。」說罷,將手一揚,一片慘碧色的魔光電掣飛出。二姝以為師父已生惡念,這秘魔神光只一上身,休想活命。本來立志殉師,與共存亡,也就不在心上。剛把雙目一閉,聽其所為,猛覺身子懸空,電馳而起。四顧茫茫,除身外一片暗綠色的陰影而外,什麼都看不見。反正無幸,姊妹二人對看了一眼,猛然觸動悲懷,不禁抱頭痛哭起來。滿擬轉眼之間,更遭慘死,師父勝了還好,萬一失敗,就許形神俱滅,同歸於盡。正在傷心,忽聽遠遠喝道:「你姊妹委實真誠忠義,連我這樣殘忍狠毒的心腸,也會被你們感動。無如惡念已生,偶發天良,可一而不可再,為此於百忙中將你二人送往千里外,在我魔法禁制之下,歸路已迷。以你二人心性,本不應在我門下,便我不死,也無須回來見我。再如執迷不悟,我向來不收覆水,只一回山,休想活命。」話未說完,底下便住了聲息。二姝知道師父常說平生從未發過慈悲,有此例外之舉,料是臨難以前天良發現,語氣如此堅決,便想回山赴難也辦不到。只得痛哭一場,向空謝恩,自去尋人不提。 鳩盤婆原是強忍憤怒,遣走二姝之後,滿腔怒火,立時上攻。正待橫心拚命,施展全力,二次進攻,欲在天劫以前,先將敵人殺死,以免到時不能兼顧。即使大難臨身,不能避免,好歹也先出了這口惡氣。她這裡運用玄功,剛把本身元神二次飛起,忽聽東南方天空中起了一種異聲,隨聽有一幼童暗中喝道:「無知老魔,還敢生心害人,可知天劫已臨,就要伏誅,形神俱滅了麼?」鳩盤婆本就覺那異聲來得奇怪,聞言心動,情知凶多吉少。雖然咬牙切齒,痛恨仇敵,臨此危機瞬息,生死繫於一髮之際,也由不得心膽皆寒。不顧再尋仇敵晦氣,匆匆遁回神壇,忙將先前準備好的魔法一齊發動。立有一朵金碧蓮花離地飛起,射出萬道光芒,當中擁著一個血紅色的光球,將人籠罩在內。同時傳聲鐵姝,令其速回,以防慘敗。又把手一招,魔陣立收,萬丈血焰,立似狂濤湧來,將那金碧蓮花緊緊圍住,當時成了一個百餘丈的大血球,停在空中,看似實質一般,由裡到外,不下數十百層之多。那殘餘的二十幾面血河妖幡,同時暴長,環繞在外,時隱時現。一時光焰萬丈,剛現出來的天空,立被映成暗赤顏色。 易靜先見陳巖受難,愁急萬分,微一疏神,幾受邪魔暗算。眼看危機一發,忽然化險為夷,先還不解,惟恐有誤。忽聽李洪傳聲,才知鐵姝已被魔女溫嬌誘走,另有救星來助,知道災期將滿,精神大振。同時乘著老魔改攻為守,又將元神凝煉,不致再陷危境,心越放定。暗忖:「此時已將近午,仇敵伏誅在即。九子母天魔十分厲害,方才未用全力,又有佛光暗護,身受尚且那等苦痛,少時老魔為御天劫,必要將其收回,如為寶光所隔,情急之下,必以全力拚命,如何禁受?此事關係不小,一被逃脫,立成大害。」忙用慧目觀察,同時運用玄功加意戒備。先前金、銀二妹突在陣中出現,和老魔問答了一陣,忽被魔光擁走,一閃不見。自從被困以來,仇敵師徒便是時隱時現,魔陣神壇中樞要地,更未見過,怎會全部現出,毫無隱蔽?心正尋思,忽見鳩盤婆目射凶光,望著自己,獰笑了一聲。看神氣,似要運用玄功,以本身元神,全力來拼。身上九鬼與老魔元靈相合,外層寶光未必抵禦得住。只要被衝進與九鬼合為一體,自己就不當時慘死,元靈必受重傷,萬難避免。 易靜正在心驚,忽聽李洪又在傳聲疾呼:「易師姊,老魔惡運將終,不必多慮。」聲才入耳,天邊便有異聲隱隱傳來。鳩盤婆面容立時慘變,重又飛了回去,前列神壇立化蓮花飛起,魔陣血焰,同時撤退;彷彿一心避禍,抵禦天劫,眼前仇敵,已無暇顧及。再運慧目定睛四顧,魔陣雖撤,那殘餘的二十餘面魔幡,依然布成一個陣勢,分列血團之外,隱現無常。同時瞥見上空突有十餘片金碧光華微微一閃。知道仇敵一面情急求生,一面仍想伺機報仇,凶心絲毫未減,反更加甚。妄想暗用魔法愚弄敵人,為她抵禦天劫,作替死鬼,至不濟也使同歸於盡。表面魔法全收,卻用秘魔**埋伏空中,比起先前,只有更厲害陰毒。暗罵:「老魔鬼,空自心勞,哪知天劫微妙,我已早有防備。再說此中還有氣機相引,豈能傷我分毫?」心正尋思,鳩盤婆原是誘敵之計,以為魔陣一收,面前三敵就不群起來攻,也必搶先會合。只一行動,立用毒計,豁出損耗無神,施展解體或是暗中擋向前面,引那乾罡神雷、九天煞火,將敵人震成粉碎,使代自己先擋一陣,減少雷火威力。誰知敵人早得前輩仙人指點和李洪分頭傳話,全有準備,一個也不上套。自己動作雖快,也有半盞茶時。這類天劫,來勢比電還快,甚或無影無聲,說來就來,任是多高法力,也難防禦。怎會異聲起自天邊,經有半刻之久,未見動靜?聽去好似由遠而近,就要到達,偏看不出絲毫跡兆。 時候一久,鳩盤婆更加生疑。再看眼前敵人,仍分作三起,望著自己面現喜容,大有幸災樂禍之意。易靜身材矮小,除頭以外,全身幾被神魔釘滿,連經多日圍困,直如無事。眼看日色已快當午,那九個白骨骷髏咬緊敵人身上,一個個目射凶光,厲聲怒吼,與前些日神情迥不相同。猛想起天劫不久降臨,這九子母天魔如何忘了收回?照此心神慌亂,顧此失彼,決非好兆。心中一慌,忙用玄功回收,竟無回應。 初意九鬼貪吸修道人的元精,不願回轉,還不知道已被寶光隔斷。後來連收三次,不曾如願,只見鬼口狂噴毒煙,凶睛怒突,不住怒吼,全不聽命,只得把極厲害的魔法禁制施展出來,迫令回轉。同時準備把本身精血損耗一些,去餵神魔,免其事急之際,懷恨反噬。鐵姝不在,短了一個大幫手,一旦無力兼顧,反受其害。剛把魔鍾一搖,如法施為,惡狠狠猛伸魔手,朝胸前所懸三角晶牌拍去。九鬼受了魔法催動,立捨易靜,怒吼飛起,仍吃寶光隔斷,不能飛回。鳩盤婆見狀大驚,這才覺出敵人寶光威力神妙,本身元靈雖與九鬼應合,那九個多年苦功祭煉而成的白骨骷髏,乃是有質之物,已被寶光隔斷,休想收得回來。這一急真非小可。同時又聽天空異聲,仍和先前一樣,由遠而近,聽去來勢神速,始終不見飛到。細一觀察,恍然大悟,自知中計,越發急怒攻心,忍不住厲聲喝道:「易靜賤婢,我不將你化煉成灰,形神皆滅,誓不為人!」 說罷,突由千重血焰中射出幾根細如游絲的五色魔光,直朝易靜射去。到了寶光層外,看似擋住,不知怎的,那九個拳大骷髏竟受了感應,連聲怒吼,同時暴長,一個個大如車輪,又朝易靜撲去。易靜深知仇敵陰毒,永遠一張死人臉子,說話陰沉沉的,似此厲聲怒吼,分明憤怒已極,早就防她情急拚命。以為難已受滿,不足為慮,天已正午,老魔伏誅在即。剛運玄功,待要抵禦,不料這次鳩盤婆看出空中異聲,乃是敵人虛聲恫嚇,雖然疑慮未消,恨毒之下,竟施全力。那九鬼二次來攻,並不上身,只作一環,將人團團圍住,五官七竅,同噴毒煙,四面激射。易靜方覺厲害,暫時雖能勉強抵禦,時候稍久,便本身元靈在佛光環御之下不致受傷,元氣也必損耗。天劫又無降臨之意。 心正憂疑,忽聽耳旁有兩個少女同聲笑道:「易姊姊經這多日的九鬼啖生魂,元神、精氣均無損耗,雖受十餘日苦痛,反更見出道心堅定,法力高深。大難已去,不久開建仙府,功行圓滿,可喜可賀。我姊妹三日前已然飛來,只為姊姊難還未滿,不便相助。後來實忍不住,略施小技,惹得老魔鬼手忙腳亂。待我為她叫破,你只按照赤杖真人仙示,等天劫降臨,如法施為便了。」剛聽出是小寒山二女口音,心中一喜。忽聽謝琳空中嬌叱道:「無知老魔鬼,你上我的當了。本來你在秘魔神光與諸般魔法異寶防身之下,你那九子母天魔所附骷髏,雖被易姊姊寶光隔斷,不能由心運用,到底還能抵禦些時。如今你將本身元靈分出了一半,妄想增加九鬼凶威,不料反害自身。先前以假為真,如今天劫卻真降臨,再想逃命已無及了。」鳩盤婆因為先前上當,心想:「多年威望,那高法力,竟被幾個無名後輩鬧得心慌意亂,神志昏迷,即便能夠得勝,也太丟人。」聞言側耳一聽,方才異聲已住,碧空如洗,白日當空,靜蕩蕩的,哪有絲毫影跡。知道敵人機智絕倫,以為又是詭計,把兩隻碧光閃閃的鬼眼注定發話之處,冷冷他說道;「你是何人?怎不出來見我?」 隨聽空中答道:「老魔鬼轉眼形消神滅,不必鬧鬼。我乃小寒山忍大師門人謝琳,曾習絕尊者滅魔寶菉,專除你這類邪魔,如非另有因果,早就容你不得。你這類鬼眼搜魂的魔法。豈能傷我?如當假話嚇你,你只往當空一看,就知道厲害了。」鳩盤婆原因恨極敵人,人還未見,便將秘魔六賊消魂**施展出來。照例這類魔法凶毒無比,對方只要目光一對,元神立被攝去,比先前對上官紅的還凶得多。但自己天性凶殘,因為魔法凶毒太甚,最耗行法人的真氣,從不輕用。滿擬敵人隱形不論多麼神妙,只要目光相對,無論明暗,當時非先下墜不可。即便功力較高,再加上呼音攝魂之法,敵人也決無倖免,不料竟無用處。再聽這等說法,忙抬頭向空一看,天色仍是好好的,只日中心有一黑點,似在移動。仔細一看,不禁大驚,顫聲喝道:「謝道友,你是陳仙子門下麼?昔年曾與令師一面,可曾聽她談起此事?」跟著又一少女接口喝道:「我師父自然談過。她說你不納忠言,忘了前誡,今日該遭惡報。如非念在昔年香火因緣,曾下嚴命,三日前我姊妹來此赴約,見你用九鬼欺我良友,早用七寶金幢加上滅魔寶菉,將你師徒一齊煉化成灰,和毒手摩什一樣,臨死還受許多苦痛,連鐵姝也同伏誅了。」話未說完,鳩盤婆怒吼一聲:「罷了!」聲如果鳴,洪烈淒厲,四山皆起回應,令人聞之心悸。小寒山二女也已現身,立在易靜旁邊,目注空中,微笑不語。易靜也得了李洪傳聲,一面運用玄功護住心神,強忍惡鬼所噴魔焰焚身之苦;一面準備靈符,待機而動。 日光中那粒黑點剛出現時,大只如豆,看去無奇。鳩盤婆卻似手忙腳亂,驚怖已極,卻不逃走,不住手掐魔訣向外連指,同時朝胸前三角晶牌連擊不已。待不一會,黑點已由九天高處日光影裡冉冉飛墮,也只數寸方圓,降勢並不甚快,但不知怎的,好似含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吸力。鳩盤婆身外魔光儘管大如山嶽,竟似被其吸住,不能移動。鳩盤婆急得口中連聲厲嘯,頭髮已全披散,神情越來越恐怖。後來黑點離地漸近,鳩盤婆似知無幸,竟朝小寒山二女悲鳴求告起來,大意是說:自知孽重,只求二道友作個調人,向易道友求和,將神魔放回,容她一試,免得兩敗俱傷。謝琳笑道:「老魔鬼,你做夢哩!前日來此,見易姊姊身受九鬼啖魂之慘,恨你入骨。無奈恩師嚴命,易師姊災難未滿,不得不愧負良友,看她受罪。此時你惡貫滿盈,自作自受,有何伎倆,只管施為,誰還怕你不成?」 鳩盤婆聞言,自知絕望,怒吼一聲,立時咬破舌尖,朝前噴去。九鬼突然暴長數十百倍,立將寶光撐滿。易靜見勢不佳,手往胸前那片金貝葉一按,金霞一閃,人先脫出光層之處,隨即將手連指,寶光也自隨同加大。鳩盤婆滿擬施展魔法,震破光層,連敵人一齊粉碎,不料敵人仗著佛家靈符護身,九鬼剛一施威,便已遁出寶光層外,寶光也隨同鬼頭往外加大,急得九鬼不住怒吼厲嘯,沖逃不出。眼看黑點越降越近,身外血焰全被那無形潛力吸緊,黑點己成了尺許方圓一個黑球,四面烏光隱隱,映得日華幻為異彩。估計還有半盞茶時便要形神俱滅,突然一聲悲嘯,通體裸露,頭下腳上,倒立金碧蓮花光球之中,不住亂轉。跟著身邊現出十八個玉雪一般的男女幼童,都是赤條條一絲不掛,隨同倒立魔光之中,舞蹈急轉起來。 李洪見狀,知道老魔已與九天煞火生了感應,至多仗著魔法抵禦片刻,己不能再肆凶毒傷人。於是一面現身與小寒山二女相見,一面招呼陳巖、上官紅同往會合,各照預計行事。眾人聚在一起,忽聽天空中殷殷雷鳴之聲,密如擂鼓。抬頭一看,那團黑光離頭不過千丈左右,待往下落。突由千層血焰包圍的金碧蓮|塗罩行峭杼崥As玟黽弊B盂擢A畢攏順賹滼磭憓滶艙阻c唐牛笠蒍刐掑a拮傱媽j歟n俗摯t牛府h鵓毆贍L狻D鞘紐{瞿信痄掖Y徊患㊣Ⅳ瑏P匠ッ醬螅傍斗y閶p嫦嘟印T僖幌縛矗唅c唐牌嚦琢餮Bv饔幸凰墾X獬e胺繕洹>毆聿a}饜й`祥a嚼叢郊薄I瞎俸□□卵揖愣己藜窋榆淕z復臥駒居裕|p砸住□□朱p棺?br/> 不多一會,空中黑球接連滾轉了數千萬次,突發奇光,烏油油比電還亮,精芒四射,耀眼欲花。鳩盤婆越發情急。突取出一把金刀朝胸刺去,立有一蓬血珠,暴雨一般朝外打來。謝琳忙喝:「姊姊留意,我二人不便出手,速將法寶收回,免為所毀。再說也是時候了。」話未說完,易、陳二人原有準備,易靜將手一招,把防身七寶連同飛劍一齊收回,又把手中法訣往外一揚,胸前金貝葉立化佛光,擋在眾人身前。同時陳巖喝道:「無知魔鬼,教你知我厲害!」話未說完,揚手一片明霞電掣飛出,二次將那九個魔鬼籠罩在內,往裡收縮,晃眼擠成一團,隱聞鳩盤婆悲歎之聲。就這同時發生句把話的工夫,忽聽空中轟轟之聲大作,雷電交鳴,震得山搖地動。黑球突然由黑而紅,由紅而白,射出萬道奇光,朝下壓來。 上官紅見那光芒強烈,恐遭波及,忙往後退。易、李二人同聲道:「這類九天煞火專除惡人,我們氣機不與感應,射向身上也無妨害,你只留神老魔鬧鬼便了。」上官紅受了仙人指點,初當大任,未免矜持,上來又因情急債事,越發提心吊膽,惟恐有失,聞言忙又前進。那團煞火已朝血焰打下,先前九股魔光也早收去。只見煞火光球在血焰中連起落了三次,光焰萬丈,魔影縱橫,一串悲嗚慘號之聲。先是山嶽一般的血焰,全被煞火煉盡,化為烏有。跟著金碧蓮花上面停著的光球也被壓緊。鳩盤婆已成了血人,咬牙切齒,神情慘厲,看去恐怖已極。似此相持不多一會,忽然一聲怒吼,全身躍起,倒跌蓮花之上,震成粉碎,成了一灘,血肉狼藉。花上煞火往下一壓,那合攏的花瓣,連同叭的一聲驚天大震,千萬道銀芒,迸射如雨,連煞火帶蓮花,同時消滅,一閃不見。 上官紅還在注視,耳聽謝氏姊妹同喝:「紅侄留意!」就這煞火魔光一閃之間,先是一線黑煙,由煞火中激射而出,晃眼暴長。上官紅知是鳩盤婆的殘魂,忙把金花一指,百丈金光剛將黑煙裹住,現出鳩盤婆的魔影,吃金光一裹,便已消滅。心方一喜,忽聽易、李二人同聲大喝。目光到處,原來煞火、碧蓮剛一消滅,又有**股同樣黑煙,分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易、李二人各指飛劍、法寶正追過去,內中李洪的金蓮神座、如意鴰紛釵h衩睿y窩郾惚黃壬狹撕眉腹桑u鴯庹沾Γ笨涓o液牛闌楰棠w喟搿R拙擦炎u材嶸□饌琛□鵡yr洛螅陸囃虀椓v焦傘I瞎俸旒桼蜾I保ㄉ附鴰ㄗ飛希晢L謚幸還殺煥詈榧弊飯暙襶壹L防棺。x鎏屩涓nnュ內j珊諮籐康□lU_笠椪渝B娉謇矗隅歲vc唐諾哪W埃項蝳眯Z飴冶a筍q牢枳Γ~詞迫緄紓S穹淺!I瞎俸焐鈧R鸕欣骱Γ眺wsh裉映鎏旖你釧素_疵@偏x幸瘓Bㄉ附鴰ㄓH希0{皇韜觶≠佹椄擦堔蝞鞡S氐咨淙ュs壤詈楦系劍疵|俏拮佟7匠t諶誦Φ潰骸拔頤欠丫□幕僰盔炊G□故芏噯湛嗄眩~夏荃~毒鷗鱸h窕g恚身惶油巖桓觥K淙輝e薱Yヲ司牛悍鬮YΓ蛐倩獺撢e萌蔥□莆P2夭藕謾!?br/> 話未說完,忽聽破空之聲,抬頭一看,正是南海雙童甄氏弟兄趕到。眾人還未開口,甄艮首先說道:「幻波池現有急事,且喜易姊姊大難已脫,請快回山主持去罷。」眾見雙童神色匆忙,易靜先已愁急。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蜀山劍俠後傳 第五回義重同門驚心聞友難情殷舊雨長路阻仙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0 本章字數:11676 前文說到易靜師徒在九盤山魔窟剛一脫險,與李洪,陳巖、小寒山二女大家見面,未及細談。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遁光穿雲飛來。落地一看,正是南海雙童甄艮、甄兌,見面便說:「如今幻波池有事,非易師姊與洪弟不解,請快回山去吧。」說完,瞥見小寒山二女在側,驚喜道:「想不到二位謝家姊姊也在這裡,真個再好沒有了。」易靜大驚問故。謝瓔笑道:「諸位道友先不要忙,來時家師已然說過此事。倒是易姊姊新脫大難,身受重傷,尚未復原,如何去法?還有鳩盤婆老魔雖然伏誅,尚有一個化身逃走。這兩處魔宮也有不少侍者和許多被魔法禁制的生魂,雖然這類多是凶魂厲魄,在我佛法仍是一體超度。他們受那煉魂之慘已有多年,難得有此一線生機,就此捨去,非但他們無法超生,再被左道妖邪發現收去,又是未來大害。尤其那些男女侍者多半凶頑,除有一小半在金、銀二姝手下極少為惡,法力也差而外,下余無一善良。愚姊妹雖然帶有恩師貝葉靈符,也只能將其制住,想要感化使其歸善,仍非一日之功所能辦到。只得暫時收下,事完帶回山去,再作計較。所幸這班凶魔生魂法力高的,均經鳩盤婆魔法禁制,非用家師靈符不能解脫。下余本要逃出,經干神蛛道友夫婦行法困住。有幾個最凶橫的,妄想乘機遁走,往尋鐵姝,被石慧的石火神雷全數震死。否則,鐵姝最是凶殘,又記師仇,此去不知要害多少人。幹道友夫婦這場功德真個不小。依我之見,最好同去魔宮,先將金銀島、靈嶠仙府求取來的靈藥,與易姊姊服下,等人復原再走。雖要耽擱數日,只一回山,立可成功,免卻好些顧忌。就勢將這兩處魔宮封閉,以免日後妖邪發現,或是鐵姝回來盤踞,死灰復燃。」 易靜接口道:「前奉恩師仙示,幻波池自兀南公來過之後,從此多事,尤其開建別府以前最為嚴重。我已離山日久,實不放心。二甄師弟雖然未及詳言,也可略料一二。我意欲請賢姊妹與干家夫婦相助掃蕩魔窟,收那凶魂;我和各位師弟門人先回幻波池,到後眼藥靜養,也是一樣。」陳巖見易靜神情憔悴,十分痛心,幾次想要開口,均被暗中止住,當著生人,又不便大顯,聞言忍不住勸道:「姊姊,話不是這等說。你這等神氣,如何應敵?還是聽二位謝道友的話為是。」易靜早看出陳巖關心惶急之狀,想起他為了自己,往返飛行數十萬里,多歷仙山靈岳,出死入生,受盡艱危,才將靈藥取到,由不得心中一酸,不忍辜負他的熱愛癡情。但又擔心幻波他諸人雖然近年功力大進,畢竟修為年淺,又料仇敵是由自己引來,好些放心不下。正在為難,謝琳笑道:「幻波池形勢雖然緊急,決能渡過。不過癲姊姊看在你的情面,不肯毀滅敵人而已,並非真個凶險。最厲害的是你回山之後,取那寶庫藏珍的三二日內。此時前往,無益有損。再說陳道友對你深情盛意,也不宜於辜負。」易靜聞言,想了想,慨然說道:「我委曲求全,已歷三世,這冤孽只好由他自作自受了。」說罷,轉問甄氏弟兄,這次來犯的是否自己那魔星?謝琳笑道:「易姊姊不必多問,事完,愚姊妹陪你同去。此時多問,徒亂人意。」甄氏弟兄原因事情緊急,受一前輩仙人之命來催易靜回去,一半是想和陳、李二人相見,打聽一事,幻波池並未去過。一聽小寒山二女如此說法,料無大害,也就改口,說是事出傳聞,把前輩仙人所說的話隱起,暫不吐露。易靜雖然為難,無如良友慇勤,愛侶關切,只得罷了。當下眾人同去魔宮,依言行事不提。 原來幻波池眾人自從易靜一去不歸,李英瓊人最俠義,又和易靜、癩姑情勝同胞,本就關心太切,正談話問,回顧上官紅不在,忙即追出尋找,哪有蹤影。知道此女對師忠義,一聽有難,定必不顧命趕去。這一急真非小可。本來當時便要追去,恰遇方瑛、元皓由外飛回,不等開口,便將英瓊攔住說道:「易師姊涉險之事,來時已得一位前輩仙人指教,她師徒命中該有二十餘日劫難,此是易師姊成敗關頭,上官紅更因此轉禍為福。早去無用,甚或壞事,都在意中。幻波池不久便有事情相繼發生,你和癩師姊最關重要,一個也離開不得。」英瓊近年已不似以前那等自恃輕敵,暗想幻波池根本重地,委實不能遠離,空自著急,無計可施,只得隨同回洞。 金蟬、石生、朱文三人先與英瓊一般心理,恨不能當時便往魔宮趕去,才對心事,也正商量要走。方、元二人一到,把前言說了一遍,再四勸阻。朱文因和易靜交厚,深知天心雙環合壁以後萬邪不侵,又各持有幾件仙府奇珍,即使此去不能取勝,決不至於為魔鬼所害。方才余英男也有必往之意。英男名列三英,本門之秀,近又得到離合神圭。新收弟子火無害,如論功力,比她還高。石生更照例是和金蟬形影不離。有此師徒五人同往,萬無敗理,至不濟也可多除掉一些魔鬼,顯得同門義氣。主意早已打好,本來堅執非去不可。偶一回顧,見癩姑始終微笑不語,若無其事。暗忖:「癩姑人最仗義,又和英瓊、易靜至交,當此急難關頭,斷無坐視之理,如何這等神氣?」心中奇怪,便問:「癩姊姊怎不開口?莫非心有成竹麼?」 癩姑笑道:「自來修道人都不免於險阻艱難,何況易師姊累世修為,今生方有成道之望。如該遭劫,師父怎會命她當此大任?果真遇到危險,性命關頭,她早用法牌傳聲求助了。」易靜前在碧雲塘,無意之中將法牌糟掉,不能再用,癩姑本來知道,原因眾人多半初出茅廬,疾噁心盛,惟恐此去多生枝節,或是誤事,故意這等說法,以安眾人的心。實則癩姑人最熱忱,明知易靜此行吉凶參半,到了緊要關頭,一個把握不住,照樣遭害,縱不形神皆滅,至少本身元氣也必耗去大半。想起師父仙示,又有改形易體暗示,越想越覺可慮,內心比眾人還要惶急。無如事關重大,幻波池不久便要發生好些事故,這三個為首的人本來一個也不能離開,易靜已陷魔宮,自己和英瓊如何再走?不得不故示鎮靜,把事說得無關緊要,以免人都走空,幻波池不能保全,惹出大禍,還誤易靜的事。眾人卻不知道。 英瓊聞言,方要開口,吃癩姑暗使眼色止住、接口說道:「諸位師弟師妹,不必猶疑,易師姊這二十四日災難,看去雖險,吉人天相,終於轉禍為福。掌教師尊日前已有明示,鳩盤婆魔宮老巢近已封閉,並非原處。她那新辟魔窟,專為防禦天劫之用,地勢隱僻,你們如何能尋得到?依我之見,當下山以前,諸位老前輩均曾有師長之托,易師姊為本門女弟子之秀,休說夭折,便遇過分凶險,也決不會坐視。前和兀南公惡鬥,青囊仙子華老前輩不請而至,便可看出諸位長老前輩,時刻都對我們關切。再待數日,許有人來傳話也未可知。自來知己知彼,謀定後動,方可手到成功。與其徒勞無補,何如少安勿躁,靜待時機?即便要去,也等難期將滿,緊要關頭,再行前往,無須忙此一時。」眾人都知癩姑平日和易、李二人交情最厚,如非真個奉有師命,知道無害,決不會如此坦然,便靜了下來。英瓊仍不放心,因知癩姑對師謹畏,事前不肯洩漏,便乘無人之際向其探詢。並問:「易靜姊傳音法牌已在南疆用去,為何這等說法?」癩姑知道英瓊近來功力大進,不是以前一味膽勇,便把自己心意和日前仙示大略告知。 英瓊先以為癩姑那樣拿穩,決可無害,聞言不禁著急起來,又擔心上官紅的安危,執意去往魔宮一探,好歹也將上官紅先尋回來,免其閃失。癩姑見英瓊詞色悲憤,深悔自己把話說錯,恐其前往,急得無法,只好詳說利害,又將仙示取出,與之觀看。不料仙柬上字跡忽又改變,大意是說:幻波池與紫雲宮、小南極天外神山光明境,不久相繼開建別府。眾男女弟子功力雖然日益精進,但是道長魔高,由此起來日大難,直到三次峨眉鬥劍,數十年內儘是險阻艱危,極少寧日,必須內功外行同時修為,絲毫懈怠不得。除卻奉有仙示或是真有急難,接到法牌傳音告急,量力往助而外,平日專重自己修積,不可多事。尤其幻波池開府在即,易靜一回山,便須準備,任重道遠,時刻均要小心戒備。稍一疏忽,在未開府以前,幻波池仙府如被妖邪奪去。或是寶庫藏珍尚未取出,先被敵人暗算,均是大害,關係重要。不特原住眾弟子不應走開,此時暫留的人,也須等到別府建成,方可離去。目前正是多災多難,等到別府建成,本門弟子齊來赴會慶祝盛典,還有一個極大難題須以全力應付。英瓊、癩姑、英男等四人一個也少不得,到時另有仙示,指點機宜。 英瓊看出仙府從此多事,雖有不許擅離之意,但是應在易靜回山,別府開建前後數日之內,暫時還不妨事,心憂易靜師徒安危,仍欲趕去。後經癩姑再三力勸說:「日前仙示,瓊妹不曾看見,形勢實在可慮。本來就嫌人少,何況你和金、石、朱、余師徒幾個法力最高的再一走開,一旦有事,豈不太糟?你也知我為人,易師姊如真生死關頭,豈能置之不問?還是聽我的話,過上幾日,看有無前輩仙長到來,再作計較。」英瓊聽她詞意誠切,只得罷了。無如天性剛烈,血性過人,人雖勉強留下,並助癩姑勸阻金、石諸人,不令冒失前往,終日仍是憂慮不解。 光陰易過,一晃七八天,毫無音信。金、石諸人先想癩姑、英瓊和易靜交情最厚,決不至於置身事外,二人力阻不去,當有原因。又聽說奉有師諭,此是應有災難,必能逢凶化吉,轉禍為福。經過兩次商議,始終不聽傳音求救,也就罷了。內中朱文人最細心,雖被癩姑勸住,並不放心。幾天過後,漸漸看出英瓊雖和癩姑一樣,不主前往,時常憂形於色,料知易靜身受不是尋常。兩次設詞探詢,未得要領。這日打算約往無人之處,責以大義說:「易師姊現受危難,我輩同門患難至交,萬無坐視之理。即便定數難移,也應早作準備,以防到了危急存亡關頭,有了閃失,既負良友,又愧同門。聽各位師長說,我們這幾個男女同門仙福均厚,又有幾件至寶奇珍,一任仇敵多麼厲害,均能自保,彷彿勝多敗少神氣。即使有何顧忌,心也必須盡到。似此枯守,盼望諸老前輩降臨,實非良策。」剛把話想好,往尋英瓊,正值後洞用功,不便擾她。出來遇見金蟬,約往依還嶺上遊玩。 朱文和他累世愛侶,日前開讀仙示已蒙恩允,許其海外同修。這一對小夫妻,眾同門已全知道。二人也不再顧忌形跡,情感日深,幾於形影不離。朱文知他想和自己親近,笑道:「我知你的心思,無非又說你我前幾世經歷的事罷了。自來一回香,二回臭,三回四回臉皮厚。我都早厭了,你偏說個沒完,有什意思?要去多約兩個師兄妹,單我二人對談有什意思?石生弟呢?」金蟬笑說:「我這兄弟真好。以前和我一起,片刻不離,自從開讀仙示,有了名分以後,他知我們前生經歷大苦,好容易才有今日,不免有些話說,當著人你又臉嫩愛羞,只一知我尋你,他必藉故避開。」朱文不等金蟬說完,便答道:「這麼大一個人,虧你沒羞。就算你我奉命同修,終非世俗夫妻可比。沒見你除卻每日用功,老跟在人後頭,和影子一樣,也不怕人笑話。石生弟和你以前多麼親熱,自從神劍峰魔宮同難來此,他便和你這蟬哥哥生疏了好些。這比同胞骨肉還好的兄弟哪裡找去?都是一樣人,你偏守定了我,彷彿粘在人身上一樣。只一說你幾句,必說以前諸世相思大苦那些討嫌的話。想起前生,你我本是良友,和今生一樣,除卻朝夕相對,同修仙業外,何嘗不是心地光明?只為你形跡上過於親密,才致生出許多事來,這脾氣怎麼老改不了?」金蟬笑道:「惟其前兩生分別太久,想起痛心,故此不願離開,以補相思之苦。現已名正言順,苦盡甘來。一班同門均經我傳觀仙示,更無顧忌。我們又非塵世兒女,姊姊索性放大方些,和周師妹一樣,多麼好呢!」 朱文微笑道:「我再要和你一樣厚臉皮,更叫人笑話了。實不相瞞,我因易師姊這次被困魔宮,癩姊姊和瓊妹素來熱心義氣的,竟會看得那麼平常,先以為應有文章,不足為慮。近日才看出瓊妹表面勸住大家,內心甚是憂急,似有難言之隱,本想探詢,她正用功。英男師妹現在靜瓊谷傳授門人本門心法,她感瓊妹對她恩義,向惟瓊妹馬首是瞻,二人無話不談,多半知道不去原因。別的不怕,我知易姊姊前生孽重,那麼高道法的人,平日口氣只想作一散仙,天仙位業竟非所願。以前艷絕天人,後遭魔劫,以元神煉成形體,故意變成那等瘦小丑怪。起初不知何故,直到上月她那三生良友陳巖來此,才知有為而發。事後談起,似覺以前固執成見,辜負良友,有了悔意。後來每一談到陳道友,往往沉吟不語。我恐她情緣糾纏,為感對方癡情熱愛,借此兵解,實太可惜。英男心直口快,和我交厚,欲往探詢,你偏來此惹厭,誰耐煩聽你那些無聊的話呢?」金蟬笑道:「姊姊不必嫌我,你我分頭行事。英男師妹雖然忠厚,但她最信瓊妹的話,只要囑咐過,問也不說。她那新收弟子火無害,法力最高,因知光明境有好些靈藥與他有益,向我求取,我一口答應,令其隨意往取,高興非常,和我最好。此人擅長天視地聽之法,必之一二,也許問得比你還容易呢。」朱文便催快走。金蟬笑答:「你我一同上去,到了靜瓊谷外,再行分手如何?」朱文似嗔似喜,白了金蟬一眼,便同起身。 到了上面一看,眾同門因主人此時正在用功,不便驚擾,各自三兩為群,在嶺上閒眺遊玩,各施仙法,代主人模山范水,點綴靈景。仰望天空,一色澄鮮,白雲片片,因風舒捲,青白相映,天色分外鮮明。當地景物本極靈秀,再經這些後輩群仙各施法力,巧運匠心,加意興建,方英、元皓又擅各種旁門法術,就這些日小住余閒,把一座依還嶺點綴得錦上添花,更顯清麗。前日雙方鬥法時殘毀之地,早經修復,因勢利建,不是多了好些峰巒洞壑,便是種滿瑤草琪花。方、元二人閒中無事,更由各地名山收了各種珍禽奇獸,游息其間。端的水木明瑟,香光如海,花開不斷,四時長春。幻波池前被敵人震破的水源,已早修復,另用仙法開建出一條清溪,碧波粼粼,蜿蜒迴旋於花林青松之間。盡頭處又是一大片瀑布,其高數十丈,廣約兩丈,由靜瓊谷外斜面危崖之上倒掛下來,直落崖底溪流發源之處,環山而流,勢甚雄麗。對面又是一片松林,怪石奇峰,三五錯列,本是昔年初收毛女上官紅之處。自經眾人仙法點綴,松林之中設了好些玉石坐具,景最清幽。金、朱二人每喜在此留連觀賞,並坐談心。金蟬見朱文要往谷中走進,笑拉她道:「姊姊先不要忙,人家師徒正在用功,等快完時,你再走進,我將火無害引出,一問即知,何必忙此一時?你看對崖玉龍飛舞,水煙溟漾,泉響松濤,同奏清商。這裡鐵干蒼鱗,喬松十丈,樹大蔭寬,點塵不到,上有葛蘿披拂,蘭蕙垂絲,幽香細細,沁人心脾。此時此地,最宜素心人同共清賞,就此不顧而去,休說山靈不快,卉木有知,當亦笑我。」朱文笑道:「我是俗人,此時心念良友安危,心亂如麻,不似你有此閒情雅致。英男師妹不是外人,她傳弟子本門心法,不比自身用功,尋她無妨。你自去領略幽香,我去尋人打聽便了。」說罷,將袖子一甩,翩然往谷中走去。金蟬不捨,意欲同行。朱文回首微嗔道:「你若敢跟來,休想我再理你。我見英男,自會把火無害支出,你在林中觀瀑賞花,等他多好。」 金蟬知道朱文性情,不便相強,只得罷了。退到林內,覓一玉墩坐下,面對瀑布,正在尋思日後海外雙修之樂,忽聽身後噓了一聲。回頭一看,正是火無害走了過來。見面行禮,笑問:「小師伯何事尋我?」金蟬至今仍似一個幼童神情,後輩師侄因其性情和易,人又天真,全都對他親熱非常。金蟬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全不以尊長自居。聞言笑道:「你和袁星他們學有什好處?師伯上面為何加一小字?」火無害稟火之精而生,天賦奇資,性本猛烈。自被英男收到門下,知道自身煞氣太重,夙孽未清,關係將來成敗的一部火真經,尚有一部副籍在陝西黃龍山青秒林猿長老手中,容易借讀,但是火性不退,仍難煉成。為此稟明英男,情願受苦,由乃師將其禁閉在離合神圭之中,每日煉上些時,以便把那罡煞之氣先行去掉。金、石二人素來愛才,知他得道千年,法力甚高,拜在英男門下,居然對師忠敬,甚是難得。憐他每日受苦,便用玉虎、金牌從旁相助,使仗法寶之力,煞氣照樣消去,人卻不致苦痛受傷,因此火無害對於二人分外感激。聞言躬身答道:「弟子順口稱呼,怎敢無禮?還望師伯寬容,下次不敢。」 金蟬笑道:「其實無關。無論修為、年歲,本來我比你小得多,況又叫我師伯。這且不去說它,且同坐下,我有話說。」火無害謝座,答道:「師伯可是想問鳩盤婆魔宮所在和易師伯有無凶險麼?」金蟬答說:「你怎知道?」火無害道:「弟子本來不知底細,自從上月聽各位師長談起易師伯不久有難,便留了心。那日易師伯和朱師伯出山,弟子見她面帶煞氣,曾經隱形尾隨,本意暗中相助,不料飛出不遠,便遇見一位前輩女仙將我喚住。因她憑空攔阻,我先頗不服,覺得強她不過,勉強飛下。聽她一說來意,才知姓盧,行輩甚高,與師祖神交多年。看那心意,彷彿要求各位師長相助,此時先來買好。我剛動念,便被她罵了幾句。又說幻波池至多半月之內便有強敵來犯,事關重大,誰都不能離開。因和本門兩輩師長頗有淵源,平日又多期愛,好意由十數萬里外趕來相助,便是有求於人,也是雙方交好,彼此互助,如何以小人之心相待?弟子連忙謝過,她方轉喜容。並說將來也有用我之處,不過為時尚早,還是先顧目前要緊。命弟子急速回山,易師伯終能轉禍為福。幻波他為各位師長將來廣大本門的根本重地,絲毫疏忽不得。除師父外,暫勿洩漏。如見有人離開,務要隨時勸阻,否則一有疏忽,便鑄大錯,再想挽救就來不及了。」金蟬知那前輩女仙必是東極南星原女仙盧嫗,心甚感激。又間火無害:「易師伯被困,是何光景?魔宮究在何處?」火無害笑答:「盧太仙婆倒也說過,只不令弟子洩漏。師伯要問,自不敢隱,但請不要告訴別位才好。」金蟬笑答:「除你朱師伯而外,誰也不說如何,」火無害心想仙人就不許告知朱文,無奈心直計決,話已出口,無法挽回,只得囑咐金蟬說:「各位師伯師叔多是一樣,並非隱瞞。只為仙人日前又遇一次,再三告誡,並還指名朱師伯不令告知,否則不免生出事來,還是不說為妙。」金蟬深知盧嫗道妙通玄,善於前知,這等說法,必有原因。又知朱文和易靜交厚,人又義氣,近日為了易靜涉險之事,本就義憤,再要得知魔宮所在,不問多麼艱危,定必趕往應援,自己當然同往,但定數難移,去只徒勞。否則,癩姑、英瓊和易靜患難至交,又遵師命,同長幻波池,成敗與共的人,如何置身事外?連日神情儘管憂急,不特不往援助,反勸眾人不要前往,此中利害,可想而知。文姊性剛,往往固執成見,一個勸說不聽,前往犯險,結局於事無補,反鬧得兩頭不能兼顧,豈不是糟?想了又想,覺得不與明言為妙,於是應諾。 火無害笑道:「我看師伯未必隱瞞得住,能不問我才好。」金蟬力言無妨。火無害到底修煉多年,經歷甚多,略一盤算,覺著即便朱文走開,憑自己的法力,也能擋上一陣。主意想好,慨然答道:「我知師伯對朱師伯不會隱瞞,無如此事關係太大,敵人還在其次,最關緊要是北洞水宮下面寶庫,設有好幾層埋伏禁制。因為聖姑晚年兼有仙佛兩家之長,法力高深,不可思議,以前休說寶庫所在無從觀察,便那許多埋伏禁制也看不出絲毫形跡。近因藏珍該要出世,方始現出。他旁那根鐵鏈寶鑰,乃開啟寶庫的樞紐。敵人已然深知底細,此次又專為洩憤而來,如見不勝,或是持久無功,必仗南海一位隱跡多年的怪人所借法寶隱身入洞,豁出兩敗俱傷,將寶鑰毀去,或使殘破,到了日限,寶庫不能開啟,滿了時限,便陷入地肺之中,為地心煞火消滅。無法到手還在其次,而那寶庫之中,存有聖姑昔年遺留的一面元命牌,乃聖姑成道以前受一左道妖邪暗算,將元神攝去,雖仗道力堅定,未受其害,此牌也經聖姑一位好友設法收回,免去一場大劫。彼時聖姑美絕天人,為當時各派群仙中第一,美人被那邪魔愛之如狂,攝了元神,竟不忍加害,並將本身元神同附其上,欲與共同存亡。當聖姑道成,將坐死關前數日,她那好友卻將此牌取來。一則這類秘魔**最是厲害,破它甚難,須費百零八日苦功,時機已迫,無暇及此;再則此是命中魔孽,如先破去,那魔頭當時身死。此舉由於癡愛太深,只求結為夫婦,並無其他惡意。佛家最重因果,處治太過,難免再轉一劫,始能化解。只有將牌藏好,候到魔頭孽滿數盡,取出消毀,才可無事。來人恰又該遭劫難,事有相求,因恐坐關之後,此牌被艷屍崔盈和別的妖邪盜去,成為大害,便把來人寄存的法寶連同此牌,一起放入寶庫以內,外用仙法重重禁制。非滿年限,任是多高法力」,也查不出絲毫影跡。便到時機,也須取寶的人將那幾件天府奇珍,如天心環、兜率火之類全數得到,才可開那寶庫,不致人寶兩傷。聖姑滿擬自身法力高強,未來之事早經算定,誰知智者千慮,仍有一失。尤其關於這類本身劫難,多高法力的人,也不能絲毫沒有漏洞。這還算聖姑道法甚高,事完,發現寶庫之下便是一個與地肺相通的火眼,所用禁法威力絕大。為防萬一,又埋伏下兩件法寶,兩下已成一體,便自己想要撤禁收回,也非當時所能辦到。離坐關之期又近,怎麼也來不及,僅於百忙中,費了一晝夜的苦功推算未來,得知事情雖是吉多凶少,當寶庫出世以前,功行也自圓滿,只等這面元命牌一破,立即證果飛昇。但那危機仍是隱伏,為此臨時飛書,托兩知友代防萬一,跟著坐關,未來之事,全都算出。偏是匆匆發書,無暇推算所托的人不久轉世,無異徒勞。 「現在事情全靠諸位師伯叔同心合力,才可啟開寶庫,取出此牌,代為破去。俞仙子因為此事關係聖姑的成敗,事前到處求人相助,防患也極周密。偏巧對頭恰在此時來犯,所尋怪人卻又是聖姑的死對頭,深知底細。雖因為人詭詐刁狡,深知本門勢盛,不敢自來,卻慫恿他人來此替死,使其兩敗俱傷,他卻洩憤。所出主意既極陰毒,所借法寶尤為厲害,無形無聲,防不勝防,更能遙制,無須深入。稍微疏忽,立鑄大錯,不特仙府有陸沉之憂,並還引起浩劫,方圓五千里內,齊成死域。雖非沒有化解,到底情勢凶險。易師伯又未難滿,不能回山,雙方相持這十多天,深布危機,一觸即發,防禦的人越多越好。仙府地勢廣大,五洞各要口至少須有一人,日夜防守,不能離開。一面還要分人應敵,以免殘毀依還嶺上靈景,或將本山原有火眼攻穿。本來人就嫌少,二位法力高的師伯再如走去,如何能夠應付?如非事關重大,這次大戰1南公,各位師伯叔均經諸位老前輩和諸葛大師伯等指點而來,有的還奉師祖仙示,令等到別府開建之後再走,便由於此。起初大家都以為鳩盤婆要來本山尋事,欲助易師伯脫難,便不奉命,也不願走開。全沒想到仙機莫測,在此而不在彼。易師伯難滿自回,並還因禍得福,暫時雖然不免苦痛,無足為慮。幻波池寶庫藏珍,關係卻是萬分重要,不特事機前定,分毫不能錯誤,而且那強敵攻打正急,必須雙管齊下,端的繁難已極,此事除開林寒、莊易二位師伯奉有密令,藉著在前面峰上接應為由,留此不去,靜待時機而外,弟子也是遇見盧太仙婆,才得知道。至於易師伯現困九盤山鳩盤婆新建魔宮之內,已好幾天,這時還不能算受苦,最厲害是九鬼啖生魂的後十餘日。情勢雖也凶險,但只師徒二三人,又各有幾件至寶防身,終究無害。並且不久就有救兵相繼趕到,決能轉危為安。這裡卻是關係根本大計和億萬生靈存亡之局。朱師伯熱心仗義,勸她未必肯聽,能夠不說最好。否則,二位師伯一定,天心雙環和天遁鏡非帶去不可,少此兩件奇珍,豈不又添一個大漏洞?萬一敵人乘虛而入,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何是好?」 金蟬聞言,也覺有理。火無害遙聞朱文同了師父余英男說笑走來,忙朝金蟬打一手勢,暗中隱去。金蟬起身一看,朱、余二女正由谷中匆匆走來,忙迎上前,本心途向尚未問明,不說實話。誰知朱文一到,便說:「快隨我走。」金蟬問故,朱文嗔道:「此時無暇多言。易師姊在九盤山魔窟有難,身受極慘。事雖定數,勢大凶險,不問如何說法,萬無坐視之理。即便災難未滿,情願將來再經一次,也比那九鬼啖魂之苦要強得多。我也明知幻波池不久有事,事情還有好幾天才能應驗,魔窟回來、決趕得上。即使人救不成,到底盡了朋友義氣。以我四人這幾件法寶,雖不能手到功成,來去自如當可辦到。至多期前趕回,也不至於誤事。難得天心雙環是魔鬼剋星,上次金石峽除那金神君已顯此寶降魔威力,這廝乃屍毗老人師弟,魔法甚高,當不在鳩盤婆之下,也許期前將人救轉,豈非快事!為防萬一,連癩姊姊她們都不使知道,只我三人帶了火無害前去,十九有望。還不快走!」金蟬深知朱文性情,本來還想勸阻,剛一開口,便被朱文攔住。對於未來危機,朱文竟比火無害所說還要詳細。 原來余英男以前在外孤身行道,無意之中,與蘇州天平山女仙鞏霜鬟的門人相遇,雙方一見投契。這日英男因聽竺氏三小姊弟說起舊居寶城山危崖之下,產有幾株五色靈芝,意欲取來,為幻波池開府時點綴仙府之用。又因三小姊弟均是同門至交,門下個個靈慧,勤於修為,自將兀南公的滅神坊巧取到手,用太清仙法重新煉過,日子不多,居然能夠運用,心中喜愛;又正值易靜出山未歸,癩姑、英瓊每日勤煉聖姑所留五行仙遁,無暇傳授,便令三小暫隨火無害一同勤修。三小嘴甜,知道火無害得道年久,功力甚深,如非以前所習多半旁門左道,論起修為功力、年歲,便各位師長多半尚不如他,故有意結納,把火哥哥喊不住口,親熱非常。火無害也極愛三小。又知師父愛花,聽說寶城山絕壑之中產有靈芝,並有好些不知名的奇花,均是木本,大者竟達數抱以上,蔭蔽十畝,欲討師父歡心,聞言後要將那十幾株大花樹移植依還嶺上,首先飛走。英男並不知道,同了三小談了一陣,才行飛去。還未到達,遙望火無害和人爭鬥,對方已落下風。近前一看,正是前交好友柳青,忙即喝止。問出來時發現火無害行法拔樹,認出那是前古神木靈樛,火無害週身通紅,形似鬼怪,當是妖邪一流。一個天性疾惡,不容分說;一個生來火性,不受人欺。問答不兩句,便動了手。柳青本非其敵,幸而火無害自歸正教以來,深知孽重,本門法規又嚴,不敢隨便傷人,只為對方逼人太甚,一時怒起,及至看出來人不是左道妖邪,便不肯下那毒手,只要對方服輸便罷。柳青乃鞏霜鬟嫡傳高弟,自不輸口,打又打不過。雙方都是騎虎難下。英男覺得愛徒理並無虧,當著外人,故意數說了幾句,便令走開。雙方一談別況,柳青見英男分手才一二年,竟有這高法力,又收這類怪人做徒弟,隨行三小姊弟又都仙骨仙根,好生歆羨。問知英男移居對山靜瓊谷,因奉師命,有要事在身,歸途必定來訪,隨即別去。英男隨將靈擺尋到,採了回來,再尋火無害,人已不見。英男因他得道年久,法力甚高,對師也極謹畏,平時頗多寬容,便由他去。 回山隔了好一會,火無害才回,暗中稟告二次遇見盧嫗之事。英男已先聽說過,及聽事機已迫,暗告英瓊,易靜尚未脫險,又有強敵上門,越發愁慮。便和癩姑暗中商量,知道此事還不宜於洩漏,便由英男師徒帶了神雕,袁星,藉著傳授門人為由,在靜瓊谷中防守,稍有警兆,立用傳聲告急。並將太乙五煙羅暗交申若蘭,留意戒備。等過三數日,便到嶺上守候。一有警兆,不問來敵強弱,先將五煙羅放起,再由癩姑把洞中原有五行仙遁一齊施為,加上重重禁制,靜以待敵。這時幻波池男女同門頗多,因癩姑行事機密,除卻英勇、若蘭,照例信服英瓊,言無不聽,暗中告以機宜而外,別人全不知道,本來可以無事。當日一早,柳青忽然來訪,暗告英男,說在荊門嶺女仙潘芳洞中,遇見一位前輩散仙,談起易靜被困之事,十分凶險,即便持有仙、佛兩門至寶禦敵防身,生魂不致為鬼所啖,本身元氣和元神煉就的法體,也必難於保全,所受苦痛,更非人所能堪,此時往援還來得及。以易靜的道力,不會不知利害,必是想借此一劫轉世重修,或是另尋廬舍以求天仙位業,否則哪有如此呆法? 英男幼遭孤露,多歷艱危。自到峨眉門下,因其為人溫婉,貌又靈慧,對人誠敬,全都對她愛護。英瓊是她救命恩人,自不必說。易靜知其入門日淺,也知無不言,十分盡心,這次移居幻波池,又曾代向師長力請,處處關心,視若小妹。英男自然更加感激,所以聞言便著了急,本就躍躍欲試。柳青來時,火無害恰又避開,不曾在側。柳青走後,朱文便趕了來,雙方一談,竺氏兄弟一聽師長所受如此凶險,再一哭求,二人越發激於義憤。一想火無害前傳盧嫗之命,至少還有六七天強敵才到,如乘此時前往,期前必能將其救回,真個不行,第五六日再往回趕,也來得及。朱文再想起前除金神君,也是魔教中長老,何等容易。至不濟,憑著天心雙環、離合神圭和金蟬所持玉虎,防身而退,當所辦得到。主意早已拿定,非去不可,故不容金蟬開口。金蟬對於朱文,累生愛侶,情分自深,從小言聽計從,已成習慣,一聽所說並非無理,有這數日往返,必來得及,只得勉強應諾。為防萬一,連石生都未告知,只將袁星喚來,暗命轉告英瓊,對人只說和英男師徒出外閒遊,訪一道友,不久即歸。起身時,一尋火無害,已不知何往。英男方用傳聲呼喚,錢萊、石完忽然趕來,行禮之後,說火無害被一前輩先人喚去,令辦一事,恐余師叔有事相喚,持令代為稟告。金蟬一問對方相貌,好似凌渾。英男料有什事,心想火無害法力甚高,留在幻波池頗有用處,便未再喊。九盤山魔宮途向,已由柳青口中間出,便往大雪山飛去。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入大雪山境。正行之間,瞥見前面暗雲中金霞一閃,金蟬正指給朱文觀看,忽聽面前有一少女笑道:「前面去不得,到我小寒山荒居一敘如何?」 蜀山劍俠後傳 第六回靈石築二女話玄機小琳宮三仙防後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0 本章字數:13885 三人看出來人正是小寒山二女中的謝琳,想起以前二女曾與易靜約定,往除鳩盤婆,助其免難之言,不禁驚喜。笑問:「大姊怎未同來?前途如何不能過去?」謝琳笑道:「我便為此而來。家姊近修上乘佛法,終日靜坐,像個老和尚,比起以前,簡直換了一人。從今年起,我兩姊妹便不似前行止與共了。說來話長。九盤山魔窟此時如若能去,我和易姊姊有約在先,豈能不往。事無大害,請到我靈石築一談如何?」三人一聽小寒山二女均不能去,好生驚疑。知她師徒法力高強,忍大師常年清修,素無外人登門,謝琳必奉師命行事,內中當有原因,只得一同起身。又是金霞一晃,眼前微微一花,身已落地,面前立現奇景,才知先見金霞便是謝琳所為。想不到數年之隔,竟有這等法力,好生驚佩。再看當地,正是易、李、癩姑三人常談的小寒山靈景。遙望前面峰崖上小亭之中坐一妙年女尼,正在閉目入定,知是忍大師,忙即趨前下拜。 謝琳請起,笑道:「家師現正神遊,完遂所許善功。請到靈石築,把那位有道行的小尼姑喚了起來。這是遠來嘉客,難得登門,莫非不該接待,又怪我擾她禪課不成?」三人知道瓔、琳姊妹同胞孿生,以前行止言動宛如一人。自從謝琳在雙杉坪偷學絕尊者滅魔寶菉以來,一個苦煉滅魔寶菉,一個勤修上乘佛法。雖然同是佛家一派,卻有動靜、內外之分,儘管將來殊途回歸,難易相差,無形中卻變了一點性情。謝瓔禪關一坐,動經旬月。謝琳除卻應坐禪功之外,終日營營祭煉法寶之時為多。三人方想答說大姊正在用功,如何擾她清修?忽聽身後笑道:「琳妹,你又編排我什麼呢?」三人回頭一看,正是謝琳,並不改易禪裝,穿著一身白色仙衣,鎬衣如雪,越襯得珠玉精神,容光煥發,忙即禮見。二女隨請往靈石築敘談。 三人一問九盤山之行何故不能前往,謝瓔先說:「易靜這場劫難,萬不能免。此時前往,固是有害,便在災期將滿前兩天趕去,也難免於功敗垂成,此是一端。還有鳩盤婆有一師兄,現居西崑崙星宿海,當地魔宮景物靈秀,隱現無常。那魔頭先和鳩盤婆至好,後因一事反目,成了冤家。當雙方成仇分手時,曾有魔教中誓言。那魔頭神通廣大,比鳩盤婆還要厲害,更擅前知,新近算出鳩盤婆將遭劫難,雖然畏懼天劫,不肯與正教中人開釁,但比屍毗老人還要強做,人如犯他,便成死敵。因知鳩盤婆魔法甚高,一任敵人防備多嚴,即使天劫難免,所煉九個化身,終有一兩個殘魂逃出羅網,特在左近崖頂設下一座神壇,算計鳩盤婆殘魂逃路所往,攝回山去,用魔法祭煉,使其元神凝固,復體重生。表面相助,實則借此報仇,並為將來抵禦天劫時的替身。那魔壇甚是微妙,無跡可尋。家師雖能制他,但已多年不開殺戒;另外還有一段因果,不便出手。此人神通與軒轅老怪、屍毗老人伯仲之間,而陰險詭詐,神速機警,更有過之,一個除他不了,立成大患。乘其隱跡年久,不曾二次為惡以前,最好暫時不要理他。無如這廝一向夜郎自大,目中無人,所布魔網,橫亙天半,又當雪山高處,看去不見形影,空中飛行,容易撞上。而正教中的遁光飛劍最是犯忌,雖然過時他必在下面發話阻止,令人退回,開頭並無傷人之意,聲音卻極古怪,十分刺耳,一聽而知是左道妖邪。正教中人自不肯受他虛驚恫嚇,甚或想要除他,都在意中,只一違抗,立成仇敵。由此命他門下糾纏不清還是好的,如是本人親出為難,休看三位道友帶有法寶防身,至多當時不為所害,從此如影附形,早晚受他暗算。家師現在化身神遊,便為暗中守候,釜底抽薪,等有人空中路過,立時設法阻止,或用法力送其飛渡。當易姊姊來時,剛過不久,魔頭便到。後來上官紅由此經過,也是家師暗中行法護送過去。近日魔陣已然布成,魔網高張,遠達千里,上出重霄。為防鳩盤婆殘魂逃遁,方圓三千里,均在魔網所及之處,彈指將人擒去。你們一過,立時惹出事來。而易姊姊定數所限,又不能救。否則,我姊妹和易姊姊至交,豈能坐視?為了此事,我還尚好,琳妹和家師爭論已非一次,後經家師用佛法由須彌光中現出前因後果和易姊姊未來之事,方始醒悟,不再堅持。家師本令我姊妹到日再往,我們明知定數,又以有約在先,為盡朋友之義,再三懇求,方蒙允諾,准我二人在難期將滿前幾天趕往暗護。就這樣,家師仍說只能旁觀,不到難滿,不許出手。三位道友此時如何去得?方纔我接家師心聲傳話,說幻波池不久有事,關係未來甚大。如在易姊姊未回山以前應付強敵,稍一疏忽,或因人少不及防禦,被其侵入,整座依還嶺均有陸沉之憂,並還引起一場浩劫。難得三位道友期前來此,小住三日,再同回山還不妨事。為此命琳妹接引了來,一面勸阻,一面借此三日餘閒,由琳妹轉授出入魔宮之法,以備將來往西崑崙星宿海救人之用。完事之後,一二日內強敵便到。這次和兀南公不同,法力雖無兀南公高,但有一左道中能手暗中主持,帶來法寶甚多,並有十幾個妖邪相助,都是來去如電,各長穿山地形之術,隱形尤所專長。儘管幻波池五行仙遁威力神妙,防護嚴密,仍須小心。每一要口,均須派專人防守,絲毫疏忽不得。對敵不可求勝,以免那些幫手惱羞成怒,鋌而走險。但能挨滿時限,便無妨了。我姊妹到日,必和易姊姊一同前往。不過易姊姊大難之後,元氣不免損耗,事完須在魔宮用陳道友所得靈藥醫治復原,才能起身,還有數日耽擱,過期不歸,不必憂慮,到得必是時候,請放寬心便了。」 朱文一聽魔頭如此厲害,又擔心易靜安危,仍想同往魔宮一探,即使人不能救,看上一眼也好。便問魔頭叫什名字?以前怎未聽說?謝琳笑道:「這些都是昔年幸逃天劫漏網的一班邪魔,全是極惡窮凶之輩。只因大難之後,知道天劫威力,生了戒心,分藏極邊僻遠之區,苦煉妖法異寶,以為抵禦二次天劫之用。已有多年銷聲匿跡,不曾出世,我們得道年淺,自然知道的少。今當正教昌明,掃蕩群邪之際,這班應劫的幾個元惡,多半靜極思動;再不,便是以前有什仇敵,想要乘機報復。在他本人,何嘗不知這一出世,容易與正教中人發生嫌怨,惹下殺身之禍。無如在劫之人,任他法力多高,多是明於知人,昧於知己;又都自恃,以為多年苦煉,神通廣大,已非昔比。何況只尋對頭為難,或有什事必須親往,並不為惡害人,與正教中人避道而行,除非真個不知進退,有意生事,決不尋他晦氣。來去又是那等神速,休說對方不知,即便知道行藏,也奈何他不得,怕他作什?本就驕狂,打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稍有接觸爭執,立時激怒。再要吃一點虧,或是掃了他的臉皮,自更不肯甘休。這班邪魔都具特性,還有一個惡習:來人無知冒犯,碰他高興頭上,還可容忍一二;如其知他姓名來歷,稍一許犯,抉不放過。諸位前途正當多事之秋,還以不問為是。如以為愚姊妹張大其詞,家師所放須彌神光,家姊也曾學會,此時魔頭正在行法之際,由神光中看去,一覽無遺。好在這裡又有佛法禁制,魔頭不會警覺。否則,不必沖禁而過,此舉便犯他的大惡,剛一行法查看,立即尋來,捷於影響,當時便成仇敵了。」 金蟬等三人知道小寒山二女向不服人,尤以謝琳為甚,居然異口同聲說得那麼厲害。互一商量,覺著忍大師佛法無邊,尚且不與他爭,瓔琳姊妹這等說法,幻波池又有強敵上門,沒奈何只得中止前念。金蟬想起前在天外神山,曾聽申屠宏說過,老魔鳩盤婆詭詐機警,魔法甚高,煉有好些身外化身。將來易靜與之對敵,全仗天劫煞火將其燒死。但那元神未必全數消滅,只要被逃走一個化身,過不多年,仍能煉成形體。法力雖差得多,為惡也必更甚。再要被她同派中法力高的人收去,遲早更是大害。聽謝琳之言,分明西崑崙星宿海之行必不可免,將來終須與那魔頭一鬥,事前得知一點虛實要好得多。只不知將來所救的是誰?能否在須彌光中看出?便和謝氏姊妹說了。謝瓔笑道:「本來不應洩漏,都是琳妹多嘴。略看無妨,但那魔頭擒到鳩盤婆殘魂之後,為想使其早日復原,必定用他魔法,到處搜尋左道妖邪的凶魂厲魄,以為補益元氣,助長凶焰之用。暫時不惹他,雖未必與正教中人為難,既在外面走動,難免與之相遇。最好故作不知,還可無事,只一注目,或是議論他幾句,如在千里之內,定被聽去,當時追來。請問諸道友,哪個肯向邪魔妖鬼服低?爭端立起,又未必鬥得他過,豈不惹下麻煩?能不看最好,如其要看,遇時卻非小心不可。今日你們來時,如非家師暗用無相神光遮蔽,形跡早被看去。前行三百里,便入禁地,若聽他的話,知難而退,自然無事;只一強行飛越,決沒有這樣太平了。」 金蟬聞言,仍想觀看。朱文也在一旁力請。謝琳笑道:「姊姊近來越發多慮,這有什麼?定數難移,受命自天,至多受點虛驚,誰還會真個受害不成?如非恩師嚴命,單憑他在我小寒山附近張牙舞爪,我便容他不得。就是七寶金幢不能輕用,憑著近習滅魔寶菉,還鬥他不過麼?師命難違,好些顧忌罷了。姊姊只管把須彌神光放出,萬一有事,我必前往效勞如何?」謝瓔微笑道:「琳妹自習寶菉以來,雖具降魔願力,如論上乘禪功佛法,直似無什進境。看你說話,火氣多大呢!」謝琳笑道:「大哥莫說二哥,兩下差不多。前年你還不是和我一樣疾惡性情?只因我煉滅魔寶菉,發有宏願,專重外行,禪修較少;你不過比我精進,如論法力,卻比我差。將來遇到魔難,我不給你護法,看是道長還是魔高?省得煉那寶菉成了我的短處。」謝瓔微笑不答。朱文見她神儀瑩朗,另具一種莊嚴之致,人是那麼美艷,偏會令人對她自然生出了敬意,由不得稱讚了幾句。金蟬、英男也在一旁附和。謝琳嗔道:「姊姊,人家要看須彌光哩,只管裝這道學作什?」謝瓔先朝三人臉上看了一看,然後笑道:「琳妹就是這等性急。平日到處搜羅奇花異果,靈藥仙釀,每一問你如何有此閒心,必說禮尚往來,聖賢仙佛都是一樣。我們每訪各位道友,必受款待,萬一有人來訪我們,連杯水酒都端不出,豈不難堪?今日佳客登門,你進門便說個不完,如何不去取來待客呢?」謝琳笑道:「還用你說,我早準備好了。」 話未說完,眾人原本圍坐在一座四外空靈敞朗,外有平台,種滿琪花瑤草的石屋之內,面前各有一個玉幾。謝琳話一出口,忽聞異香清馨撲鼻,各人玉幾上面,同時現出大約二尺,形色不同而製作古雅的一個玉盤和一個玉杯,盤中堆滿各色珍果,均是海內外名產仙果。內有兩種,連峨眉開府盛宴均未見過。大咎山佛棕和黑海萍實,也各有一枚在內。三人自是驚贊不已。金蟬見內有兩種異果,形似五色櫻桃,宛如寶玉明珠,鮮艷奪目,乃紫雲宮所產仙果玉女櫻,笑問:「二位姊姊,近年見過靈雲家姊麼?」謝琳微笑不語。謝瓔笑道:「舍妹專喜弄些狡獪。自從上次大咎山回來,我姊妹共只出山一次,便生了不少事故。這些都是她新收鬼奴代為覓來,自己何嘗離山一步呢。」 朱文笑問:「二姊收有門人麼?叫什名字?何不令其來見?」謝琳氣道:「姊姊還說我多口,這樣一點小事也對人說。你看諸位道友所收弟子,不是金童,便是玉女。我老想收一個好徒弟,只要趕上上官紅一半我就心滿意足,誰知才一出手,便收了一個小黑鬼,想起就生氣。想不要吧,她又一味死纏,任怎堅拒,寧死不走。氣得我無法,叫她做我女奴,不算徒弟,她偏願意。帶了出去和人家一比,有多丟人呢!」三人知道謝氏姊妹法力極高,各有過人之處,所收弟子至多容貌醜怪,決非尋常,同聲請其喚來相見。謝琳不肯,謝瓔兩次開口,也被阻住,笑對眾人道:「此雖琳妹童心未退,覺得鬼奴貌醜,美中不足,實則此女雖是鬼魂煉成,難得她向道心堅,極知向上,數百年苦功,才有今日。自知孽重,暫時竟不想轉人身,並在家師面前發下宏願,入門不到兩年,所積善功已不在少。對她師長尤極忠義,仗著飛遁神速,具有專長,琳妹本喜淘氣,此女再一先意承旨,當時拿了我姊妹的靈符,遠出了數萬里外,不論多難得的東西,全給她師父去採了來。琳妹先不喜她,近見此女實在不差,已然加愛,只不過想要尋一好廬舍使其回生,在未如願以前,不願人知道罷了。」 金蟬接口答道:「貌醜無妨,休說靈嶠仙府藍田玉實可以求取,便我小南極光明境,也有不少的靈藥,可以凝神固魄,化丑為美。她和易姊姊有心變醜不同,便不投生轉世,一樣可以如她的願,至多一兩年,就變過來了。何況日前開讀仙示,這次幻波池開建仙府,除本派同門和一班平輩至交而外,有好幾位前輩仙長到時均要降臨。看那意思,不特靈嶠仙府有幾位女仙要來觀禮,連東極大荒那兩位老前輩都許來到,並還提起內有數人均要轉丑為妍。癩姊姊想收一個好看徒弟,上月竺氏三姊弟來歸,她和易師姊、李師妹恰好一人收下一個。她收那一個行二,偏生得比她還要肥腫醜怪,說起來也是有氣。不料奇緣遇合,先受仇敵兀南公之助,又得各位師長愛憐,不久便成了一個美慧靈秀的少女。何況令高足又有這身功力,豈不更容易麼?」謝琳聞言,面有喜容道:「此事方纔已由須彌光中看出了。陳巖道友和李洪師弟,還有一位貴派師兄名叫笑和尚的,近在海外得了不少的靈藥,對於鬼奴均有大用。便易姊姊劫後歸來,也全仗此復原異貌。只是靈藥珍奇,非比這些海外野果多半無主之物,可以隨意往取。人家得來很難,不好意思討要罷了。」金蟬笑道:「我正想笑師兄和洪弟他們,想不到笑師兄竟會期前出了洞,想必功行已滿。此事包在我身上,這些靈藥如在笑師兄等三人手內,見面便可要來奉贈。我最想笑師兄,請大姊把須彌神光放出一觀如何?」謝瓔笑答:「既然非看不可,只有從命,前言卻須要緊記才好。」金蟬應了。 謝瓔一面勸用酒果,隨即雙目垂簾。待不一會,手指上忽有一圈慧光飛起,先是淡微微一片金霞閃過。跟著現出大片海洋,以及陳巖、李洪、蘇憲祥、虞孝、狄鳴歧、歸吾、南海雙童、笑和尚等近些日來經歷,似走馬燈一般,有的竟分兩三起同時出現,全都如在目前,包羅萬象,纖微畢睹。後又現出易靜追趕老魔趙長素,誤入魔宮。剛一飛過不久,雪山上空暗雲之中,突有一點火星飛墜到了危崖之上,倏地爆散,現出一個頭戴紫金冠,身穿五雲仙衣的美少年,身後背著一個大葫蘆,腰掛金刀,頭和手足各戴一枚金環,乍看也分不出是邪是正。剛一落到高崖之上,回顧西北方微微一笑,隨把腰間金刀拔出,手掐法訣,回手用刀尖朝身後葫蘆頂上拍了一下,再往外一甩。立有一溜黑煙隨刀而出,箭也似急,射向身前雪崖之上,縮為一團,就地一溜滾,接連急轉了兩下,忽又爆散。現出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者,穿著一身灰白色緊身短衣,手持一根兩頭尖的鐵釘,跪伏在地。似這樣接連數十百次過去,均有同樣鬼物,隨同刀尖黑煙甩處,四下飛射,落地現形,環跪少年身側。事完再將手中法訣往外一揚,立有一股黑氣由葫蘆中蓬勃而出,直上雲霄。晃眼比電還快,展佈開來,化為一片極淡的煙幕,橫亙天半。少年又朝葫蘆連指,手中法訣頻頻施為,隨見數十百股黑煙飛舞而出,落在地上。這次卻非鬼物,黑煙散處,化為弓箭刀矛、幡幢法器,以及各種坫壇之物。那百十個鬼物現形之後,本來在旁跪伏待命。少年把手一揮,立時爭先上前,把那黑煙所化之物紛紛拾起,連插帶堆,轉眼之間,建成一座廣約數畝的神壇。妖道原立崖前四下注視,也未見怎行動,人影微閃,便在法壇中心持刀而立。只見陰風慘慘,整座法壇全在大片黑煙籠罩之下,看去氣象幽厲,陰森怖人。妖道忽然雙臂一振,身上衣冠全數脫去,立即飛起一片血影,將其護住,滿壇飛馳,出沒於千百面妖幡之中。所到之處,煙雲浮動,滾滾飛揚,變幻無窮,情勢奇詭。妖道也越轉越急,倏忽如電,隱現無常。似這樣經過些時,血光閃處,重又穿上衣冠,在千百魔鬼、幡幢環繞之下,滿面均是笑容,朝著左側揚手飛起十餘個大小光圈,分佈壇上。妖道由圈中往外查看了一陣,手中刀一揮,全壇立隱,所有千百魔鬼和那隱現無常的大小幡幢全數不見。只剩妖道一人坐在一個冰崖凹中,身上裝束也換了原樣,看去像個遊方道士,神態十分和善,與先前所見迥不相同。 待了一會,又似有什警兆,面容驟變,當時起立,將手一指,方纔那片橫亙天半的煙幕突轉粉紅色,在暗雲中一閃不見。同時由遠方飛來一道遁光,剛看出是上官紅沖風破雲而來,快要撞向煙幕之上,忽然一閃不見。跟著便見那道遁光又在法壇後面出現。那麼大一片雪崖,魔網高張,上與天接,竟未看出如何飛度。妖道似因來人已快入網,無數失蹤,面帶驚憤之容,將手連揚,立有大蓬五色光針由手指尖上飛起,暴雨一般,朝前、左、右三面高空中飛射過去,神速已極。待了一會,光針突分三面飛回。妖道好似不曾追上來人,面帶驚疑,隨把雙目閉上,微一尋思,忽然暴怒,奮身躍起,化為一溜黑煙,帶著大蓬星火,朝先前來路飛去,也是一閃不見。約有半盞茶時,仍是一點火星,自空飛墜,現出原形,朝左側面目射凶光,陰森森冷笑了兩次,身形忽隱,更不再現。 謝瓔頭上慧光跟著收去,睜眼笑道:「二位道友,看見了麼?這便是前些日的經過。可惜魔法太強,小妹功力不濟,只能見形,聽不出老魔聲音,否則還要詳細。方才上官紅由那雪崖上空飛過,因其來勢太急,妖道想發話禁止都來不及,本來暴怒,想將來人擒住喝問來歷。雖是無知觸犯,照他舊例,不致受什傷害,但見了上官紅這等美質仙根,必不放過,只要有絲毫可以借口,立時將人擒去。眼看危機萬分,幸而家師早有準備,用無相神光將其護住,由高空中不動聲色移過崖去。妖道以為來人必要入網,不料忽然不見。他那魔網橫亙空中,隨同主持人的心意大小隱現,來人竟會看破,當是有心為難,越發急怒,竟將魔教中的七絕魔針發將出來。此針隨同主人心意以分遠近,頗為神妙,陰毒無比,來人遁光稍與接觸,立生感應,妖道也必跟蹤趕到,勢疾如電,任走何方,均非被他追上不可。妖道滿擬來人不是知難而退,正面逃脫,便由左右兩側繞行飛遁,故將魔針三面發出,居然不見蹤跡。又因家師佛法禁制,推算不出底細,又驚又怒,挫了銳氣,未免優疑,生出戒心,特意趕回魔宮,取了兩件從不輕用的異寶,二次趕回。經此一來,妖道越有防備,事更艱難。好在此時和貴派尚未正面衝突,只要將鳩盤婆殘魂擒到後立時回山,暫時不致為敵。否則,易姊姊他們回山時,便非和他撞上不可了。」 余英男問道:「二位姊姊既說幻波池將有強敵上門,我們暫且回去,改日再來領教可好?」朱文知她行時未和英瓊明言,一聽魔宮不能前往,便想早回,方要開口,謝瓔接口道:「愚姊妹原奉家師之命,挽留佳客,固是久別重逢,意欲挽留三二日,一敘渴衷,一半也為三位道友多煉一種防身法術,以便異日之用。事完回去,決來得及,包不至於誤事便了。」隨請三人用了一些酒果,再由謝琳陪往左近小琳宮洞內同煉佛法。 三人先想謝琳愛好天然,所居必比靈石築還要華美,到後一看,內裡竟是黑沉沉的,伸手不辨五指。金蟬慧目法眼,平日多麼濃厚的妖煙邪霧均能透視,到了洞中,竟看不出絲毫景物,心方驚奇。謝琳笑道:「此是魔教中的黑地獄,千百年來只有師祖長眉真人以玄門無上**通行過一次,使其大放光明,把對方千百年收斂的陰霆罡煞之氣所煉邪霧化為烏有。小妹照著滅魔寶菉現出此景,請三位道友來此,以本身定力智慧戰勝邪魔。少時如見金刀烈火由暗影中襲來,不必理它,能以本身道力消滅,自是極妙。有小妹在此,也不至於受什侵害。不過魔法也頗微妙,三位道友各有幾件仙、佛兩門中的至寶奇珍,防身固是有用,能否兼顧同伴,尚屬難言。到時最好心超物外,一念不生,只顧自己,無須再管別人,彼此有益。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雖是依樣葫蘆,不致兩敗,虛驚仍所難免,必須小心才好。」三人本隨謝琳魚貫而入,聞言知道良友苦心,借此考驗道力,並加傳授,以為未來之用,所說多半謙詞,此中威力必不在墾宿海魔宮埋伏之下,同聲稱謝。 謝琳笑道:「此洞共只數丈之地,三位道友靜坐其中,雖不似峨眉火宅嚴關包羅萬象,卻也具體而微。我聞朱姊姊和蟬弟近得天心雙環,英男賢妹又在月兒島火海得一離合神圭,均是前古至寶奇珍,威力神妙,不可思議。如我所料不差,仗此三寶,加上靈嶠玉虎和朱姊姊天遁鏡,休說照破黑霧,大放光明,只要彼此之間能夠發現,互相會合,便無家師傳授,仗以防身,也有餘了。」隨引三人去至裡面坐下,說道:「小妹就要獻醜。三位道友分坐在此,仍按師傳太清仙法用功入定,如有警兆,能以定力戰勝更好。否則便將前說諸寶取出一試,如見對面寶光,不妨與之會合。好在此是演習,不致走火入魔。將來同探西崑崙魔宮,與此大同小異,如能脫困而出,將來便可往來自如,到時再有靈符至寶隱蔽身形,成功除害無疑了。請各準備吧。」 三人先覺彼此問答相隔頗近,只謝琳一人略有一條金霞罩的淡影,餘者全看不出。等到說完,一聲準備,謝琳人影不見。再喚同來兩人,全無回應。當時只覺微微一暈,彷彿船行大海之中,遇見浪頭,略為顛簸,隨即靜止。金蟬正連呼文姊、余師妹,忽聽暗影中起了一種異聲,乍聽彷彿二女似在回應,不知怎的,心旌搖搖,神魂似欲飛越,思潮起伏,萬念俱來。知道不妙,忙把心神收攝,按照本門太清仙法用起功來。剛把心神寧靜,異聲也止。忽想起天心雙環乃前古奇珍,萬邪不侵,專破魔法異寶,但非合壁並用,不能發生極大威力。謝琳還說,到了危急之時取用,方才忘了和朱文商議,如今形聲不見,如何能夠聯合併用?謝家姊妹雖非外人,被其困住,仍是難堪。心念才動,忽又瞥見暗影中似有人影閃動。先當是朱文、英男,方想三人如在一起,將各人的法寶飛劍全施出來,決可無害,還佔上風。心念一動,元神又在搖動不寧,心裡也跟著煩躁起來。同時瞥見另一面暗影中飛起一圈心形寶光,正是朱文的天心環,光並不強,看去不過尺許大小一圈。前見兩條黑影,同樣也有天心環和離合神圭等寶光出現,懸在黑影之下。金蟬近來功力大進,已不似前莽撞。匆促問真假難分,又知這類魔法專攝人的心神,忙運玄功,二次澄神定慮,潛光內視,不去理它。心神方一寧靜,前見黑影寶光忽隱,只剩右側心形寶光懸空不動,下面卻不見人,只有尺許方圓,外青內白,一圈晶瑩瑩的光華懸空不動。暗忖:「魔法任多厲害,乃謝二姊主持,並非真遇敵人。即便雙環不能合壁,試出它的妙用,事完再請謝家二姊演習一遍,請其指點也是一樣。她方纔曾說,應以法力戰勝,胡思亂想作什?」念頭一轉,耳聽朱文在呼蟬弟,聽去頗遠,彷彿有什急事,料定是幻象,好在至多兩日便可相見,理它做甚?二次又把心神守住,打起坐來。誰知魔陣之中絲毫念頭都轉不得,雖然心神收攝得快,魔法已經發動,如非功力精純,人甚靈警,謝琳又在暗中主持,發動較慢,金蟬身有至寶防護,雖不至於受傷,也必鬧個手忙腳亂了。 金蟬這裡第二次正運玄功打坐,忽聽天風海濤之聲起自遙空,跟著烈烈狂飆,夾著萬丈黃沙,宛如億萬霹靂排山倒海一般,由暗影中狂湧而來,黑風如濤,彷彿連人都要吹化神氣。金蟬道力原極堅定,除卻朱文是他累生愛侶,時刻關心,遇到魔法暗算,有時雖難免於搖動,仗著夙根智慧,偶一動念也即寧止,至多受點虛驚,無關大局。事前又經主人指點,深知厲害,只是好勝心盛,上來兩次動念,有了感應,便自警覺。知道事關重要,主人好心傳授,還恐將來不能勝任,又假設了一處黑地獄來考驗功力,用心何等周到。而魔宮的厲害也可想見,不乘此時將其學會,不特丟人,也對不起主人盛意。再想起奉命下山以前,通行火宅嚴關那等微妙凶險之局,尚可無事,何況這類魔法。方把才纔恃強輕視,並想和朱文問答試驗法寶威力之念完全丟掉。 謝琳原因金蟬等三人雖是峨眉之秀,畢竟修為年淺,經歷不多,又知三人西崑崙魔宮之行必不能免。更恐三人功力不濟,掃了顏面,上來並未施展全力,原是相機行事。及見三人中只餘英男一人能以謹慎見長,自一開頭,便照師傳太清仙法運用玄功,把心神守住,慧珠自瑩,一念不生,絲毫不因假設試驗,不是應敵,而稍鬆懈,功力也極精純,處處顯得平日用功之勤。再看金、朱二人,金蟬是童心未退,又和朱文情感太厚,上來便想會合,雜念一生,魔頭乘虛而入,差一點心神沒有搖動。朱文又是好勝心切,雖不似金蟬那樣形同兒戲,但又矜持太甚,惟恐丟臉,上來便把天心環放起,同時運用玄功,小心防禦,事出勉強,自是費力。似此形勢,以後遇到危機,決不能處之泰然,行所無事。如非法寶神妙,諸多可慮。心想:「峨眉三英雖然名不虛傳,以金、朱二人的功力,如非自己格外求好,施展滅魔寶菉中的**先行考驗,加以指點,再把師父金剛禪法加以傳授,到了魔宮,豈不凶多吉少?」心正尋思,忽見金蟬神態大變,竟在千重魔霧中打起坐來,和英男一樣,潛光內視,更不再有雜念。再看朱文頭上,心環寶光也越明朗。才知三人果是夙根深厚,具大智慧。開頭心有成見,因非其敵,一面把事看易,再加好勝,所以心神易受搖動。及至覺出厲害,各自戒備,如臨大敵,把師傳心法全使出來,形勢立變。照此功力,便無師傳佛法,前往魔宮,至多被困些日,在法寶防身之下,也決不會受什傷害。心中一喜,有意要看三人道力深淺,便把全力施展出來。 三人自是不知,正在澄神入定,那萬丈黑風突然湧到身上,當頭壓下,重如山嶽。三人當是幻象,先不理睬。誰知謝琳自煉寶菉,已兼佛、道諸家之長,一經發難,威力逐漸加增。金蟬、英男又未取寶防身,那黑風吹到身上,猛覺異常,一任定力多強,仍坐不住,幾次全身震撼,快被黑風捲起,漸難支持。英男最是小心,先將離合神圭放起。金禪正以全力與黑風相抗,猛瞥見右側又有一道寶光升起,看出是英男離合神圭。再一回顧,朱文人雖不見,天心環寶光卻較先前還要晶瑩,在萬丈旋飆中停立不動。暗忖:「主人原有試用法寶防身之言,看朱、余二人的寶光相繼放出,並未被那黑風捲動,何不也把天心環放起,兩下如能會合,豈不更妙?」想到這裡,未及施為,就這心念微動之間,魔法又受了反應,黑風越來越猛。眼看快被狂飆捲起,暗影中忽又飛來千萬把金刀火箭,還未上身,便覺與前在神劍峰魔宮所遇威力相等。知道後面還有千重血焰就要發動,心中一驚,人也離地而起。同時一片銀色毫光突自胸前所懸玉虎上飛起,萬道銀霞,千重靈雨湧到頭上,再反捲而下,全身立被護住。因見玉虎神光不似以前強烈,僅僅將身護住,看出主人有意試驗功力,虛實兼用,並非全是幻象,索性連天心環也同放出,自在寶光籠罩之下,盤膝入定起來,連想和朱文會合之念俱都打消,一任光外聲勢多麼猛烈,一切付之不聞不見。 剛剛反虛入渾,由靜生明,忽聽謝琳笑道:「夠了,夠了。昨日還和家師說起,西崑崙魔宮經老魔頭多年佈置,方圓千里之內,步步皆是埋伏,魔法雖和屍毗老人不相上下,但最陰險凶殘,又多疑忌。因為自身惡孽太多,儘管多年斂跡,終恐正教中人不容,他那無窮享受難於持久,不特境內遍地埋伏,禁制重重,並有幾件魔教中的異寶和從空際星辰攝取來的三十四色天星奇光,還有用五行真氣所煉秘魔靈珠,威力大得出奇,諸位道友豈能隨意出入?便在家師所傳金剛禪法防護之下,至多把心靈守住不受魔法暗算。要想抵禦那幾件魔法異寶,仍是艱難。誰知三位道友功力之高,出於意外。而那幾件前古奇珍,更是各具威力妙用。實不相瞞,這黑地獄實是厲害,一任寶光多強,那咫尺之隔,休想看見一點光華。而三位所用法寶,彼此全能望見。到時就被魔法隔斷,也可尋蹤會合,不致閃失。天心雙環再要合壁並用,更可通行自如,不致吃人的虧了。」說時,金蟬已把眼睜開,見所有黑風金刀、火箭血焰已全收去,洞中光明如晝。謝琳滿面喜容,不住讚美。再看朱文、余英男,就坐在身旁不遠玉墩之上。及問經過,並未離開一步。三人相去最遠的,還不過丈,方才竟會無聞無見。那麼強烈的寶光看去既遠,光也不強,只有一片明亮光影,四圍仍是暗雲籠罩,一片沉黑。這等厲害,實出想像之外,由此無形中生了戒心。不提。 當地原是謝琳獨自用功之所,四壁明如晶玉,清潔異常。本來室中空空,只有一個玉蒲團和壁間所懸一柄羽扇、一個葫蘆。三人所坐玉墩,還是新收門人鬼奴取來。互相說笑了一陣,謝琳便照師命傳授金剛禪法。三人原有根底,一點就透,只在室中同用了一兩天的功夫,便全由心運用,定力越發堅強。英男來此,原為同門義氣,及見易靜之危定數難移,不能往援,想起英瓊日前再三囑咐,不令出山,恐其懸念,便和金、朱二人商議,不等第三日,提前回山。二人也擔心幻波池有事,同向主人告辭。謝琳見英男去意甚堅,笑道:「自來欲速不達。家師說是三日,三位道友不到兩天,便全學會,其中必有用意。非我強留,惟恐萬一歸途又生枝節,反而誤事。既然非走不可,且等第三日再行起身如何?」三人只得應了。隨尋謝瓔敘別,人已他去。又請喚出鬼奴一見。謝琳笑說:「她昨日向我力請,說要出山訪一舊友,今日已然起身。倒是家姊奇怪,說好明日和我去辦一事,再往九盤山暗護易靜姊姊,不知何故,不告而去。我想鬼奴對三位道友十分感激,也許有什心意,早晚相見,只不要笑她醜怪便了。」三人聽出謝琳對於鬼奴表面說她醜怪,實則頗為鍾愛。知她眼界甚高,照此說法,除相貌太醜是美中不足而外,法力決非尋常。問她收徒經過,謝琳只是支吾,說將來自知,此時懶得說她。朱文笑道:「我知二姊令高足決非尋常人物,便是鬼魂修成,既然向道堅誠,又得二位姊姊真傳,將來必有成就,何苦叫她鬼奴,有多難聽呢!」 謝琳道:「這鬼丫頭初遇我時,因其相貌醜怪,又是個鬼,我想初次收徒,就收這樣一個醜怪,自然不願。誰知她始終堅持,立志追隨,說什麼也不肯離去。我始而厭惡,堅拒不從。後又試她多次,她竟甘受折磨,受盡苦痛,毫無怨言。我吃她糾纏不清,又知她以前雖在妖人門下,早已逃出,藏身古墓之中,獨自虔修,無什惡跡,其勢又不能將她除去,只得跑回小寒山。以為她飛行決沒我快,本山又有佛法禁制,不經家師允許和我姊妹引進,誰也不能入內。此女見我如此堅拒,也必終止前念。誰知這鬼丫頭真個精靈,我剛一到,她便跟蹤而至,因被隔斷在外不能走進,先在洞外日夜號哭,苦求哀告,我只不理。等到過了二十幾天,偶和家姊談起,正覺此女可憐,偏又不願收這類開山門的弟子。家姊還在和我取笑,說我一向好勝,剛開山門收徒,便遇見一個女鬼。我說這等醜怪鬼物,做我女奴還覺討嫌,如何收為弟子?話剛說完,此女竟在面前跪倒,願為鬼奴,求我收容。我知本山佛法禁制,威力神妙,休說是她,多高法力也進不來。匆匆不暇尋思,以為家師憐她至誠,有心放進。又想此女艱苦誠毅,志行高潔,也實可憐,只是太醜,想起峨眉一班道友所收男女同門多半靈秀可愛,這樣徒弟帶將出去,豈不被人笑話?既是家師放進,正好就此撒賴放刁,磨著家師用上乘佛法為她凝神固魄,變易相貌,忙往前面參拜。家師恰好神遊歸來,尚未入定,我代此女一說,才知佛家最重因緣,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此女人內全由至誠感格,向道堅誠所致。 「她因初來時得一異人暗助,飛遁神速,和我姊妹先後腳到達前山。我一時疏忽,被她看出方向。始而守在山前跪地哀求,因久不見回應,明知佛法威力,妖邪魔鬼犯禁必死,竟拼以身殉道,朝我姊妹日前突然隱跡之處強行衝進。因其雖是鬼魂煉成,從未為惡,開頭雖受了不少苦難阻隔,連經禁法拋擲出去好幾次,並未受什傷害。她原想用苦肉計,斷定我不忍傷她;再見佛光照體,至多遇阻,將其擋退,連元氣也未損耗,膽子越大,再接再厲,奮不顧身,一味向前猛衝不已。這日連受苦難之餘,居然悟出玄機,知道有挾而求,拼受苦難,以邀憐憫,尚非真誠。同時又因連番遇阻,悟出好些微妙,忙將悲號止住,先在山前靜心誠意,凝神內視。等到神志清靈,把連日情急悲苦,用盡心機,種種雜念,全數去掉。然後跪在山前,頂禮膜拜,先呼佛號,再求家師和我大發慈悲,深恩垂憐,許其入內,拜到門下,哪怕不配做我徒弟,永為奴僕,於願已足。這時我正有收她為奴之念,雙方氣機相感,山前禁法忽然大開,現出道路。此女見狀,自是喜出望外,連忙趕進。正值家師神遊歸來,她原經人指點,深知底細,便向家師跪拜,苦求收錄。家師對她說了幾句偈語,難為她福至心靈,居然醒悟,隨來尋找。仗著耳目靈敏,百里之內,無論形聲,均如對面。一聽我姊妹正談收她為奴之事,忙即應聲走進。我自煉滅魔寶菉以來,雖然學了一點門道,因知山前佛法禁制,不會被其闖進,沒有留意,所說已被聽去,不能不算。家師又說:『相貌美醜,原不相干,你與此女淵源頗深。我無暇遂你童心,施我佛法,使之變形易貌。但是此女不久必有遇合,包你師徒稱心。只是此舉自尋煩惱,將來難免多出一番魔障而已。』我便對師父說:『此女不特向道堅誠,人也十分靈慧,偏生得這等醜怪,實是可惜。只要真能變得和上官紅那樣可愛,便為她多受一點煩惱也所心願。』家師隨又說了幾句偈語,令我師徒謹記。 「日子一多,我對此女生了情感。本意令她拜師,原是她跪地求說:自知相貌醜怪,恩主又是天上神仙一般,異日追隨行道,便不被外人笑話,也自慚形穢。萬一仗著恩主福庇,奇緣遇合,變易相貌,或是尋得一具好廬舍,自是萬幸;否則情願永為鬼奴,決不敢列干將來諸弟子之列。我正想說她幾句,家師已代允諾,並說:『福緣前定,有志竟成。』我知家師禪修靈悟,遇事前知,既出此言,必有深意,也就聽之。此女以前出身和拜我經過,將來再說。如論法力,雖非高手,因她以前曾在一個著名妖邪門下,也不算太差。後見乃師淫惡太甚,跑了出來。彼時相貌原非醜怪,逃時因恐妖師追擒回去,受那煉魂之慘,逃到途中,遇一異人,將她相貌行法毀去,變得又黑又醜。因她修煉年久,元氣早已凝煉,平日看去無異生人。那女異人是位鬼仙,與妖師本來相識,已被迫上,並未看破,對於此女十分憐愛,先留她在洞內住了三年,傳以太陰玄經和各種法術。此女本想拜師,那女異人說是雙方緣分只此,不久劫滿,可在期前三日分手,以為異日再見之地。隨即引往橋山深處,覓一古墓,令其在內隱居,不到日期,不可出洞一步。她在洞中苦修了一甲子,異人忽來尋她,指示機宜,令其拜在我的門下。第二天,我姊妹和一旁門散仙鬥法,路經當地,她忽出現,先為引路,將我所追妖人尋到除去,跟著向我跪求。一味軟硬兼施,好說歹說,始終追隨不捨,終於拜在我的門下。此女雖無多長,因習太陰玄經,又是生魂煉成,飛遁神速,更擅五行地行之術,得隙而入,瞬息千里。知我喜食海外佳果,百計謀取,不時往返海外,採取靈藥、仙果回山獻上。齊大姊的紫雲宮,己往返了三四次。人又勤快忠實。我料她今日出山,必是有什感覺,或是受了指點,欲往前途相候,向三位道友拜見,也未可知。」 三人聞言,均覺這類門人實在難得,同聲勸說:「此女向道心堅,對師忠義,二姊不可以貌取人,務須善待。」謝琳微笑不語。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七回雪嶺現神光魔網張空窺魅影聖靈藏鬼女橋山隱跡話清修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1 本章字數:10538 第三日早上,金蟬、朱文、余英男告辭起身。謝琳知道金蟬、朱文還好一些,英男早已歸心似箭,也未再留。三人謝別上路,謝琳堅執護送,直送出五百里外,方始分手。途中經謝琳指點魔頭設壇行法之處,金蟬運用慧目法眼,仔細觀察。只見右側仍是大片峰崖,本就其高排天,這時崖頂一帶已然隱入雲層之中,慘霧愁雲籠罩其上,什麼也看不見。謝琳隨掐靈訣,朝空一揚,面前現出一個光圈。眾人往裡一看,崖頂上坐著一個少年道人,貌甚英秀,一點看不出是妖邪一流。再細觀察,崖上影影綽綽現出一座**壇,上面煙光瀰漫,閃變不停,鬼影縱橫,時隱時現。天空中更有一片帶著粉紅色的黑氣,天幕也似自空下垂,其長無際,才知果是厲害。 別了謝琳,立即加急前馳,往依還嶺趕去。滿擬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可到達。誰知剛剛飛出大雪山境,便遇天變,高空之中陰雲密佈,並有大片霜層和快要凝結的晶沙冰粒,厚密異常。三人為了便於說話,三道遁光連在一起,沖空破冰而渡,望去宛如一道三色精虹,急如流星,由那滿佈霜雪冷雲凍霧之中電駛飛行。所過之處,上邊霜層立被沖蕩起千重雪浪,當時衝開一條極長雪衍,遁光映照上去,幻出無邊麗彩,頓成奇觀,壯快絕倫。 正催道光向前疾駛,朱文偶一回顧,發現了這等奇景,叫英男、金蟬回看。英男正往回看,就在這轉盼之間,彷彿發現前面有一片黑色淡煙,似要迎面飛來。心想:「此時天空中已被冰雪佈滿,尋常遁光沖行其中,均必費力,似此輕煙淡雲,怎能透飛過來?」心中一動,目光到處,已然發現身後奇景,互相指點說笑,也就岔過,忘了提起。金蟬本就慧目法眼,善於透視雲霧,比二女所看要遠得多。一眼望過去,見身後現出一條極長雪衖,遁光反應,光怪陸離,本已十分好看。四外霜層雪花受了回光反應,宛如五色晶花,互相磨擦排蕩,閃現出億萬銀星,更是奇絕。正問二女目力能看多遠,猛瞥見一片淡得非常人目力所能分辨的淡煙,正往來路一帶飛去,一閃無蹤。也和英男一樣,覺著此時四外均是冰粒玄霜結成的雪海,天空中不見一點微風,如何會有這等煙霧,又飛得如此快法?正要開口,不知怎的,竟會忘卻。緊跟著便聽天風海濤之聲大作。同時四外密層層的晶沙霜粒一齊受了衝動,宛如狂濤起伏,怒吼奔騰;又似億萬天兵天將,各持玉斧、金戈,互相斫殺。時而從從琤琤,將無量數的繁音細響匯為巨響;時而如億萬鐵騎追逐奔騰,白刃交加,箭羽縱橫,喊殺之聲震撼天地。因是風力太猛,狂飆獵獵,雲旗翻飛,身後雪衖已隨遁光過處忽分忽合。只見星沙萬丈,霞影千重,急轉電旋,目迷五色,比起方纔還要壯觀十倍。 三人原因飛行太急,遁光強烈,既不願炫弄法力,至與左道中人相遇,生出枝節,又都好奇,特意飛入天空玄霜凍雲之中。及見風雪之勢雖然猛惡,並不能阻礙遁光御風飛行,又覺得風起了。以後阻力大減,比前要快得多,不知方纔那片淡雲是有一人暗伺,乘著三人回顧之際,早已乘隙侵入。三人法力雖高,因對方是個非常人物,自過雪山,一直隱形尾隨在後。知道三人各有至寶奇珍,不是好惹,無法下手,再要飛行一段,事便無望。正在愁急,恰值三人途中回顧,立即下手。這時三人為對方法力所迷,只在那片黑色淡影初出現時稍微動念,也就忘卻,絲毫不曾看出。金蟬正說狂風一起,飛行反快了起來,忽聽對面轟轟雷電之聲,似有數十百股彩氣,其急如電,迎面射來。疑有強敵來犯,相隔尚遠,冰雪迷目,二女並未看出,忙喝:「文姊、余師妹留意!」話未說完,轉瞬之間,彩氣不見,雷聲立止。又往前飛行了一陣,始終不曾再見。以為對方無心相值,已然知難而退,急於回山,也就不願多事。 飛著飛著,英男忽然失驚道:「方纔我們飛過雪山已有多時,按說依還嶺早該到達,為何飛了這半天尚無影跡?」朱文立被提醒,忙道:「師妹說得有理,我們早已越過川、滇交界,不問到否,似此密佈天空的晶沙霜粒,我們常在空中飛行,從未遇到,偶然有此景象,也只短短一段,至多不過千百里方圓,一過雪山,天氣漸暖,至多雪勢較大。似此綿延數千里,廣如山海的空中霜原,聽也未聽說過,豈非怪事?」金蟬笑道:「這有何難。我們不過為了所經城鎮甚多,恐驚俗人耳目,特由高空飛行。如今四顧茫茫,宛如飛行遼海之中,什麼也看不見,我們不會把遁光降低,查看一下麼?」朱文雖覺憑三人的目力,決不至於連下方山林都不見影,因受對方禁法迷惑,只是心念一動,也未開口,便把遁光朝下飛去。又飛行了一陣,冰雪太厚,始終沒有發現下面山林景物。英男著急,提議上飛。金蟬已然答應。朱文猛想起,不論與下方相隔多高,轉眼也必下降,如何還未衝出霜原雪海之下?心方奇怪,同時對方禁法也已失效,三人也明白過來,均覺歷時太久,似此飛行,兩個依還嶺也應到達,如何四顧茫茫,休說是到,連下面景物都看不見?最奇怪的是這無邊無際,浩如大海的霜原雪浪,怎會衝不出去,別人不說,金蟬一雙慧目,多麼厚密的霜雪和多厲害的妖煙邪霧,平日均能透視,今日竟會無用。回憶途中所經,至多看出三數十丈。如是平飛,還可說是天時驟變,空中霜原分佈大廣,不曾過完,多少尚有解說。後來改朝下飛,如何也飛不出霜層以外?越想越覺斷無此理。說有敵人暗中為難,又未發現一點跡兆。金蟬說:「恐有變故,我們須留意。」英男忽然想起前見那片輕煙來得奇怪,朝金、朱二人一說。金蟬也已想起,先前途中回顧,曾見一片黑色輕煙,一閃即隱,看那形勢,分明是由對面電馳飛來,漫身而過。知已中了對頭暗算,忙把前事一說。三人全都警覺,斷定陷入敵人禁制埋伏之中,方向早迷,不特前飛徒勞,便朝下飛,也在敵人暗中鬧鬼,倒轉禁制之中,分明是下飛,仍作平行,始終不曾衝出陣去。只奇怪那大片霜原,並非幻景,天風一起,便生變化,似與尋常空中所結霜原雪層有異而外,直到現在,將身外冰沙霜粒取了來看,仍是真的,簡直查不出一點跡兆,由此可見對方法力之高,決非尋常。 金蟬自從小南極光明境開府以來,連經大敵,中間又作了一次七矮之首,比較以前持重得多,已不似昔年任性冒失,還想觀察好了形勢,再行應付。朱、余二女一個火性未退,一個急於回山,又都各有兩件至寶,一經醒悟,全都急怒。朱文先將天遁鏡取出,發出百丈金光,朝前直射。英男也將南明離火劍化為一道朱虹,剛飛出手,準備衝破敵人禁制。朱文意猶未足,正疾呼:「蟬弟,還不將我們天心雙環合壁放出,看他到底有何法力,能將我等困住?」說時遲,那時快,朱文話還未完,金蟬已想起近日小寒山二女前後暗示,以及謝琳始而挽留住滿三日再走,後又露出早行途中有阻但可無害之言,想勸朱文暫勿發難,好在身劍合一,遁光又連在一起,更有至寶防身,不畏邪法侵害,無須急此一時,等到看清形勢,再行下手,比較穩妥,話未出口,二女寶光已電射而出,四外玄霜晶沙立時紛紛消散,只前面雖被寶光衝破,看去仍是極厚,不能到底。 這原是瞬息間事。三人飛行何等神速,又當禦敵之際,知道對頭法力甚高,上來便以全力施為,準備一下便將敵人陣勢衝破,於是飛行更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少說也衝出了千百丈以外。朱文末句話剛說完,忽聽有一女子笑道:「三位道友無須小題大作,方才受我蒙騙,原是一時疏忽,真要對敵,貧道決非對手。為防三位道友各有仙府奇珍,不得不班門弄斧,幸勿見怪。前面便是橋陵荒居,請往一談如何?」三人聽那語聲柔和清婉,十分娛耳。金蟬首先聽出對方並無惡意,但一想起前見黑煙,明是旁門家數。正想此人是何心意,眼前倏地一花,又聽前面山石紛紛崩裂之聲。定睛一看,原來最前面的霜層晶沙竟是幻影,已全消滅無蹤,人卻飛落地上,下面乃是一片山嶺。因出不意,雙方收發太快,飛行又極神速,寶光到處,把下面山石衝出了一個大洞。同時身外幻影消處,天光立現。時已黃昏將近,落山夕陽,已薄崎嵫,回光倒映,照得山石林木全都成了暗赤顏色,暮靄蒼茫,瞑**收。另一面,一鉤新月掩映亂山叢樹之間,空山無人,流水淙淙,到處草莽縱橫,岡阜起伏,顯得景色分外荒涼。才知受了對方禁法幻影迷惑,這時方始真個由上而下。忙把遁光收起,互相傳聲商議 三人覺著起初被人困住,於數千里外引來此地,通沒一絲感覺。最奇的是到地時遙望空中,還見剛被衝散的晶沙霜粒大片飛散,映著落日斜陽,化為奇輝,花雨一般,隨風捲去。分明由川、滇邊界起便入迷陣,對方竟連人和那浮懸高空的大片霜雪一起攝來,所以始終不能覺察,直到橋陵附近,方始明白過來,可見還是對方自將禁法撤去,才行看破。回想前情,只朱文正在指點奇景說笑,不曾留意。金蟬、英男均曾發現那片黑色輕煙,明已看出霜層之中不會有此煙雲飛揚,必是旁門中的高手所施邪法,怎會被人由長途數千里外移飛到此,全未想起,快要到地,方始警覺?事情斷無如此巧法。如是惡意,縱令至寶防身,萬邪不侵,敵人禁法已將人迷往,定必出手無疑。前在神劍峰歸途開讀仙示,曾說目前正邪各派群仙劫運將臨,好些隱跡多年的旁門散仙和幾個坐關期滿的散仙中能者,均要相繼出世,有的應劫,有的借此行道,修積外功。以後在外遇見生人,和形態詭異的道術之士,即便左道旁門一流,只要不為敵,萬不可先行發難,以防對方以前雖非正人,為人行事已早痛改前非,本來不再為惡,因為正派中人不察底細,又走極端。此人法力似乎極高。再又想到楊瑾前往橋陵軒轅氏古墓中取那前古至寶九疑鼎經過,這一帶的山形,頗與相似。此山雖是聖帝陵墓,因經數千年陵谷變遷,已非原貌。這類旁門中人所居,景物大都靈秀,宮室也必華麗,怎會在此荒寒之區隱居?十九是師長所說的一類人物。她既用許多心機把人引來,必有原故。反正幻波池強敵還有兩日才來,無須急此一時,已然至此,莫如照她所說,前往一晤,相機行事。 商定之後,便推朱文為首,由其向前詢問對方所居是在何處,如何走法。朱文正要開口,忽見一溜黑煙急如箭矢,由前面山旁叢林蔓草之中,朝著三人斜射過來,煙雖黑色,卻不帶絲毫邪氣。因其來勢太急,驟出不意,善惡難知,用意莫測,英男首先一指劍光,上前攔阻,意欲令其現身,喝問來意。金蟬看出對方不似存有敵意,英男南明離火劍又是妖邪剋星,怎好冒失,又生枝節?忙喝:「余師妹且慢,問明再說。」話才出口,英男劍光已經出手,雖因事前商定,未有傷人之意,但那仙劍威力強大,對方來勢又快,眼看撞上。英男平素敬重同門師兄姊,聽金蟬一喊,也覺冒失,想要收回,黑煙已經飛近。三人見狀,心中一驚,連念頭都未容轉,方覺要糟,英男也忙著收回劍光時,誰知對方居然不怕劍光傷她,就這一眨眼的工夫,已然直落三人面前,連金蟬均未看出是怎麼飛過來的。 因那黑煙離身丈許,便即停住,看去好似一條黑影,四圍煙霧籠罩,身材矮小,只是分辨不出面目。未等發話,黑影已先躬身說道:「弟子林映雪,拜見三位師叔。現奉前恩師玄殊仙子之命,來迎三位師叔,去往橋陵聖墓後面洞室中一談。」英男笑問:「我和令師素昧平生,如何這等稱呼?」黑影笑答:「家師與峨眉諸位師伯叔交情至厚,將來自知。此是以前恩師,映雪乃她記名弟子。好意將三位師叔接引到此,曾費不少心機,望勿多疑。」三人匆促間雖不知對方來歷深淺,但看黑影來勢奇突,直似一個鬼物,其徒如此,其師可知,所居又在古墓之內,即便乃師不是鬼怪,也非正經修道之士。那口**邪魔,連妖師谷辰均不敢當的南明離火劍,俱能隨意衝越,毫不畏懼,不問用意善惡,決非尋常人物。心正生疑,金蟬忽想起謝琳新收門人便是鬼魂修成,以謝氏姊妹的人品,誰想得到會有這樣徒弟。天下事無獨有偶,不能因此便生歧視。忙用傳聲告知二女,不可先有成見。朱、余二女先聽女主人發話,語聲十分溫柔,料是一位形似少女的散仙,相貌定必美秀無疑,聞言應了。及隨黑影飛到山前一看,山頂便是橋陵聖墓。這時夕陽已然沉西,一鉤新月斜掛峰崖之間,光影昏黃,野風蕭蕭,吹得四圍草樹寨餌亂響。大地上暗沉沉的,景物甚是陰森。忙向聖陵禮拜。 黑影見三人朝著聖陵下拜通誠,也隨跪在旁,笑問道:「師叔,此是正門入口,數千年來從未開過。前些年只大師叔女仙楊瑾,為取九疑鼎來過一次,也是施展佛家天龍遁法,由地底穿洞,到了正寢前面甬道,順路入內。前半重重禁制,堅如重鋼,從來無人由此走進。好在幻波池之行為時尚早,如想瞻拜聖容,弟子願為引路。否則,前恩師所居是在內寢宮後石室之內。當初聖帝道成飛昇,所遺法體,經眾臣宰,國人號泣送葬,隨殉臣民衛士為數頗多,事前均在陵內備有居處。只因聖德高厚,不願忠義之士隨同殉難,除受有廣成子所傳九天玄經,已將成道的文武諸臣許其隨殉,到時在內坐化而外,凡是未奉遺命的人,均經仙法妙用,墓門一閉,立有一片五色祥光,將人裹住,全數移送出來。內寢宮後這間石室,便是一位不該隨殉的賢妃所居。前恩師在三百年前無意中發現,移居入內。彼時前面寢殿所埋伏的各種仙兵禁法,靈效全在,多高法力的人,也不敢擅入一步。本意是一面在內靜修,靜待時機,想取墓中所藏奇珍九疑鼎和三枝神箭。誰知機緣不巧,好容易候到墓中禁制快要失效,不料白陽山妖屍趕來,潛入寢宮,將九疑鼎盜去。前恩師彼時剛由外面歸來,忙即趕到前殿,已是無及,只收到三枝神箭。跟著追雲叟白老前輩和楊太師叔先後到達。白老前輩為那三枝神箭幾乎動手,後經互相說明心意,化敵為友,約定三枝神箭可以借用,方始別去。後來怪叫花凌老前輩夫婦便曾拿了白老前輩的信,代黃龍山猿長老來此借箭。三位師叔如想先到,便須繞往後山二十里外,由一崖洞中的地穴穿行進去,不走這裡了。」 三人聽這稱謂口氣,既與白、凌二老相識,決非尋常旁門之比,也許是位有道力的前輩散仙,並非左道妖邪一流。常年在外行道修積,極少閒暇,難得到此聖地,自應前往瞻拜聖容。便說:「我們路徑不熟,也不知昔年楊仙子所行地底故道所在,請你引路同往如何?」黑影原是奉命而來,故意延宕,聞言笑諾,隨引眾人沿著左邊山麓走了一段,笑說:「下面便是聖陵前面去往正殿的途徑,弟子前面開路便了。」隨由黑煙中飛出一圈黃光,出手加大,轉風車也似急旋不已,到了地面,便被衝開一洞。三人見那橋陵土深石厚,上半土盡以後,下面便是極堅固的山石。黑影所發光圈,圓徑不過丈許,光也不強,彷彿亮晶晶的黃圈,一面急轉,發出稀疏疏的銀色光雨,隨同下衝之勢,電旋星飛,越轉越急,而四邊山石泥土,竟如溶雪向火,紛紛消散,晃眼衝開一條深洞。金蟬方想橋陵聖地經此一來,豈不殘破?回頭一看,來路泥土已逐漸封閉,前面儘管沖成一洞,身後來路相隔丈許內外的泥土,竟是由分而合,逐漸還原。問知少時瞻拜完聖容,便由正寢繞往後宮,無須再由上面通行。所用法寶,乃戊土真精所煉,無論多堅固的石土,衝過之後,仍能隨人心意使其復原,不禁大驚。心想:「此女分明是鬼物一流,如何有此法力和戊土奇珍,更不帶一絲邪氣,豈非奇事?」 三人心念才動,黃光收處,人已落地。前面立現一條長大甬道,四壁石質堅潤如玉,寢門已然在望。三人重又通誠下拜。再進里許,便達內寢正殿,石門大開,兩壁似有幾點金紅光華。走近一看,乃是幾枝丈許長的古箭,鋒長二尺,深入石裡,通體烏光錚亮,朱翎鋼羽,形制奇古,箭柄上發出碗大金光。有的箭頭微露在外,發出火也似紅的寶光。一數,箭共四五十枝。心想:「此均前古神箭,彼時入陵容易,這些年來怎會無人來取?」正要詢問,忽聞異香由門內透出,忙即正心誠意,恭敬走入。到了門內一看,門高十丈,氣勢十分雄偉。裡面正殿寢宮,形式正方,廣達**畝,四壁浮雕著許多戰跡和弓矢刀矛風馬雲車之類。迎面一座長方形的石案,大約數丈,上設各種鐘鼎尊磐之類的祭器,均是青銅、陶瓦所制,光影晶瑩,形式奇古。兩旁一面一個大油釜,釜中各有一盞神燈,上結燈花,形式靈芝,其大如掌,光焰停勻,照得合殿通明。適聞異香,似由燈上發出。案前地上立著九座大鼎,高約丈六,腹圍數抱。案後有一副三丈長的玉榻懸棺,聖帝神體便停其上。 三人早聽楊瑾說過,陵中禁法雖然年久,多半失了靈效,但正寢內殿尚有前古留存的幾件奇珍和太元仙法禁制,隨人意念而生反應,稍一疏忽,仍不免於誤陷危機。再見到這等莊嚴肅穆的景象,靈前左右更有好些服飾奇古,身材高大,各穿盔甲,手持弓矢戈矛的衛士,個個神態威猛,無異生人,一雙神目注定自己,似有嗔怪之意,由不得肅然起敬,哪裡還敢仰視。忙朝上面拜倒,通誠祝告之後,恭敬退出,悄問黑影道:「你想必隨同令師久居在此,可知靈前衛士威靈如何?外面那些神箭如何無人來取?」黑影答道:「弟子昔年曾隨前恩師在此住了三年,彼時前殿禁制靈效未失,連前恩師也不敢妄入一步,何況弟子。後便分別。楊大師叔取寶經過,今早才聽說起。為了瞻拜聖容,曾來正殿,也曾請問,得知此箭並非法寶。因是前古百煉青銅和金鐵精英錘煉而成,不易化煉,又太長大,難於攜帶,便得了去,也須耗費數十年苦功,才能將它煉成法寶。知道的人不多,多出耳聞,不知底細。前面墓門萬難開啟,更不知中間一帶可以地遁入內。自從楊大師叔來過之後,只有兩個左道妖邪用地遁入內。家師知道來人均是極惡窮凶,覬覦寢宮前古神油而來,一個容他走入,再假作聖帝顯聖將其除去,將殘屍移向靈前示眾;另一個不等入內,便先殺死,連殘魂也被消滅。後有妖人尋來,見狀全都嚇退,由此無人生心。弟子知那神油大是有用,曾向聖帝通誠求告,取了一玉瓶,因見無事,還想多取一點。貪心才動,忽然一陣香風吹來,四壁金鐵交鳴,風雷大作,神志也覺有些昏迷,幸是鬼魂煉成,不曾倒地。於是忙即退下,息了妄念,跪求恕罪。悔念才生,風雷刀兵之聲立時停止。旁立衛士本已怒目相視,似要圍攻上來,也全復了原狀。可見殿內必還藏有極神妙的禁制埋伏,那幾件防護聖體之寶,更不知具有何等威力呢!」 英男聞言,忽想起英瓊所得紫清神焰兜率火,正需這類前古神油,便留了心,也未向眾提起。三人沿著殿旁甬道往前走去,見黑影在前引路,仍甚遲緩。因是初來,前聽楊瑾之言,胸有成見,以為聖陵重地,尚有別的埋伏禁忌,稍微疏忽,不是犯忌,便是失敬,只得各自恭恭敬敬,沉穩了心,隨同前行。只英男一人,因有求油之念,惟恐再來走錯,步步留心,也未開口。初意也和金、朱二人一樣,恐犯禁忌。及至走了一段,見那甬道甚長,一邊全是石壁,一邊時有石室、石棺和冥器之類發現,別無異狀,先還敬心誠意,遇到停靈之所,隨眾禮拜。後來越看越覺無奇,而那陳設的祭器大都古色斑斕,光可鑒人,退時故意用手微微彈上一下,嗡嗡作金石聲,連試兩次,別無異狀,便放了心。見黑影好似故意遲緩,路已走了不少,人還未到,忍不住低聲悄問:「還有多遠?為何這等慢走?」黑影答說:「弟子只是奉命而行,不敢走快,是否有無禁忌,卻不知道。」 英男急於回山,無如初來不知底細,已然走了一多半,其勢不能中道退出。再說,火無害不曾同來,也無法穿透地層上去。只得勉強忍耐,隨同前進。全程不下二十來里,似此沿途耽延,緩步徐行,連前帶後,少說也走了三個時辰,才行到達。一看當地,乃是一座極陰晦的石洞,石室數問,陳設均無,只左邊一間有一石榻,當中洞頂倒懸著一朵燈花,青熒熒的,照得洞中景色分外幽森,令人自生淒涼之感。朱文笑問:「這便是令師清修之所麼?」黑影答道:「前思師所居在後寢宮側。此是以前弟子苦修之地。前恩師想是又有要事他出,石門已閉。弟子不敢驚動,故引三位師叔來此小坐,請稍候片時,也必回來了。」英男對那黑影始終生疑,再聽她前後所說不全相符,白隨她走這一段冤枉路,又不快走,好似故意遲延,不禁有氣,想要發作,又不好意思。冷笑一聲,反問道:「這裡既已早離聖寢,為何走得這等慢法、令師既欲相見,何又出走?」正越說越有氣,忽聽一少女笑呼:「余道友,貧道一步來遲,致勞久候,幸勿見怪。」隨由外面走進一個道姑。 三人聽那語聲與前聞相似,以為來人必是一個美貌少女。及至雙方對面,見那道姑穿著一身黑衣,身材十分苗條。細看面貌,竟生得和易靜差不多的醜怪,但是容止嫻雅,笑語溫和,一口江南口音,令人生出一種親切之感。行路之間,卻似未踏實地,若沉若浮,有異常人,看不出一絲邪氣。便是旁門出身,也必此中高手。朱文早受金蟬暗示,一同向前為禮。英男因對方笑語謙和,也消了怒意,正要回應。金蟬看出英男不快,恐其失言,先笑問道:「道友尊姓?何事將我三人引來此地?還望見教。」道姑笑答:「此是記名弟子林映雪昔年苦修之地,連個坐位都沒有,如何接待三位嘉賓?請至荒居一談,自知就裡。」三人料無惡意,已然至此,只得隨同前往。順著來路略一轉折,前面現出三問石室。道姑引眾入內落座一看,那石室乃是山腹中的天然洞穴,通體皆是鐘乳結成,石質透明,宛如晶玉。所有臥榻、坐具,均就原有鐘乳雕琢而成,形制奇古。每室用具只三五件,為數不多,位列甚巧,頗見匠心。另外還有一座丹爐,爐前玉墩,方廣丈許,平明如鏡,光可鑒人,似是主人打坐用功之所。每間洞頂,均有一朵燈花孤懸其上,無燈無油,光焰停勻,本作青色,入門時,瞥見道姑伸手一彈,立時銀輝四射,大放光明,照得裡外通明如晝。四壁上下的鐘乳,映著燈花,流霞散綺,幻為麗彩。室中除那天然晶乳所制几榻而外,空無長物,但是到處光彩晶瑩,淨無纖塵。尤其那道姑相貌乍看甚醜,坐定以後,漸覺相貌清奇,道氣盎然,另具一種安詳嫻雅之致。最奇的是面色頗黑,自頭以下膚如玉雪,與滿室珠光寶氣互相掩映。無論背面側腰,均具無上丰神,不看面貌,決想不到會是個醜女,直似一個絕代佳人,臉上蒙著一張假面具。 正在暗中驚奇,那自稱林映雪的黑影,已由外屋端來四個鐘乳製成的酒杯,內盛美酒,分與賓主四人飲用。金蟬見她遞酒與道姑時,嘴皮互動,似在說話回答。隨向三人拜辭,說是尚有要事,必須回山,不及奉陪,望乞三位師叔恕罪。說罷,不俟答言,便自躬身退出。英男正坐門側,瞥見黑影到了門外,神情立轉匆忙,只一閃,便化為一縷黑煙,朝地底衝入,晃眼無蹤,地面仍是完整如初,不見痕跡。方在驚奇,道姑笑道:「此是前古瓊漿,經貧道費了許多事才取到手,所剩無多,敬奉一杯,以贖不告而請之罪。幻波池群邪來犯,事雖緊急,為時尚早。李英瓊道友自從三位道友不辭而去,先頗驚疑,後來開讀仙示,已知大概。此時惟恐三位道友回去不是時候,與雪山來路所遇元惡相遇,無端多一強敵,更難應付。便貧道受記名弟子林映雪之求,將三位道友引來,也由於此。余道友不必忙,且請同飲一杯,再談如何?」三人見那瓊漿色作純碧,另具一種似酒非酒的清香,再聽這等說法,越料主人是位得道多年的女仙,不敢怠慢,同聲稱謝,飲了下去,覺著芳香滿頰,通體清涼,舒爽已極。 朱文笑問:「道長既與白、凌二老相識,行輩必高,不知法號可能見示麼?」道姑笑答:「貧道玄殊,以前原是旁門,後來得到一部道書,由此悟道。一向獨居苦修,不常在外走動。偶然出山修積,也都隱跡人間,不露行藏。與正教中諸位道友多不相識,白、凌二位道友也只近年見過一兩面,並無深交,貴派諸老前輩更未見過。屢劫精魂,全仗多年苦修得有今日。三位道友仙根夙慧,福緣深厚,他年成就未可限量,能托交遊,已為光寵,如何敢論行輩?貧道本來不願多事,只為映雪多年不見,昨夜突然尋來,說起依還嶺之事,知道三位道友心急回去,偏巧有一左道元兇,今日帶了一班徒眾往西崑崙賞花,訪一同黨。此人原與大魅山青汗谷蒼虛老人同門,邪法甚高。自從三百年前與大方真人神駝乙休鬥法大敗,立誓報仇,隱居西極水洞之中苦煉邪法,今已成功,本就要往中土尋仇,新近又受摩河尊者司空湛的蠱惑,想起前恨,正要起身。忽接蒼虛老人和南海離珠宮少陽神君飛書警告,說起各派群仙劫運將臨,不去惹事,尚難保全,再往中上興妖作怪,無異自取滅亡。並說大方真人自從神峰脫困以來,法力神通越發廣大,前數年峨眉開府,又與平生至好赤杖仙童阮糾劫後重逢,如何能與為敵?還說因他昔年多行不義,罪惡如山,早已絕交多年,為念同門之誼和朋友之情,勉盡最後忠告,信否聽便。 「這廝得道多年,雖然自恃神通,又將紅雲大師所借量尤三盤經煉成,以為所向無敵,但知敵我雙方均近不死之身,玄功變化非比尋常,尤其同道至交甚多,均是正教中有名人物,來信所說,大是有理。無如話已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銜恨又深,再四盤算。平生自傲,恥於求人,如與眼前幾個左道中長老,如軒轅老怪、九烈神君、兀南公等人聯合,勢力雖要強盛得多,但這班人除九烈神君外,全都夜郎自大,就此前往,恐被輕視。正在舉棋不定,連日司空湛又往慫恿。偶然談起西崑崙星宿海絕頂,有一魔教中的長老,多年不曾出世,昔年曾與交好,並曾約定日後彼此有事,出力互助。當地風景靈奇,高出天漢,有萬樹梅花,千頃紅蓮之勝,更產好些靈藥、仙果,不久又是魔宮每六十年一次的紅蓮盛會。以前每當會期,所交同道和左道中人無不爭先恐後,不請而至,一班妖婦**更以獻身魔頭,使其淫樂為榮,端的盛極一時。自從畏禍閉門,魔宮潛修,除卻千頃荷花,萬樹香雪,任人賞玩而外,此會不開已五甲子。近因天殘、地缺兩老怪物與采薇僧朱由穆、女仙姜雪君鬥法相持,經人解勸以後,已然改了脾氣,不再與正教中人為難。但他門下怪徒件氏兄弟,天生剛愎強暴之性,背了師父,仗著與對方師徒交好,連往魔宮數次,百計蠱惑,並勸魔頭重開紅蓮盛會,已然答應,快要舉行,並借賞花赴會,採藥為由,帶了門下徒眾一同前往,當日正由雪山上空路過。此人邪法甚高,自成一家,所煉妖光法寶,感應之力極強,飛行起來,疾逾雷電。只要有人對敵,勝了將人慘殺,並將生魂收去;稍落下風,同類立時雲湧而來,不勝不休,狠毒已極。固然這班妖孽連同日內往犯依還嶺的兩個妖人均在劫中,決不能免,但在幻波池寶庫藏珍未取出以前,與之對敵,恐難獲勝。這廝徒眾又多,分成好幾起飛行,三位道友歸途必與相遇,雖然持有至寶奇珍可以防禦,無如牽一髮而動全身,三位道友固是無妨,別位同門道友人數甚多,一與成仇,防不勝防。為此才由貧道將三位道友請來,暫留一二日,再行回山便無慮了。」 蜀山劍俠後傳 第八回把臂駛遙空縹緲輕煙籠劍氣飛光明大岳迷漫烈火湧元珠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2 本章字數:11971 三人聽完,才知主人一片好心。朱文笑問:「這妖人叫什名字?還有那林映雪乃鬼魂煉成,看去法力頗高,為何不肯現出面目?她用一片煙霧籠罩全身,分明是有意掩飾。與我等素昧平生,自居後輩,彷彿師門交情甚深,偏不肯吐露乃師姓名來歷,是何緣故?」玄珠笑道:「此女身世,實是可憐。以前容貌絕美,為避妖師追擒,貧道算出她該有百餘年苦厄,必須忍苦潛修,才能免難。在此避禍期間,如仍舊時容貌,休說妖師,便一班左道妖邪,也決放她不過。為此略施小術,將真形隱去,變得目前這等醜怪。謝琳道友又故意磨練她的心志,推說貌醜,不肯收錄。雖經毅力誠求,甘為奴僕,得列門牆,她本鬼魂,煉成形體,與生人無異,以前自負絕色,落到這般光景,平日千災百難,均所不懼,只不能重返本來面目,認為平生恨事。貧道昔年雖為她費了多日苦功,盡悉前後因果,始終不肯提說他年仍可復原之事。她平日本就引為深憾,自拜新師以來,越發成了心病,日常都在愁急。新近聽她師祖小寒山神尼忍大師偶露口風,得知不久便可恢復原貌,正在又喜又盼。不料三位道友代向謝氏姊妹說情,並允轉求靈藥,使其固形易貌,越發喜出望外,感激非常。此女昔年曾受妖邪凌虐,含恨已深,疾惡如仇。加以謝氏姊妹表面說她貌醜,實則非常鍾愛。謝琳道友更認作將來衣缽傳人,收徒不多日,便背著姊姊,把絕尊者滅魔寶菉暗中傳授了好些,神通越大。此女性又靈悟,竟將原有特長與之融合,仗著乃師一道靈符和兩件法寶,不時飛行遼海,往來數十萬里,求取靈藥仙果,孝敬師長。向道既極堅誠,對師尤為忠義。知三位道友師門至交,本就躍躍欲試,再加感恩之盛,昨日向師力請,意欲暗中隨護。謝道友本就喜她膽大機警,不特未加阻止,反而獎勉。 「對頭妖邪得道已千餘年,神通廣大,徒黨眾多,如照定數,本來三位道友命中魔星,歸途非要遇上不可,萬難避免。此事全仗忍大師和謝氏姊妹師徒三人施展佛法,暗中化解。因為對方邪法太高,來勢比電還快,一面由謝瓔道友自往前途相候,施展佛法,顛倒乾坤,用佛家大須彌鏡幻象化出三人替身,將眾妖徒引往一旁,作為別的正派中人空中路遇,不知避讓,互起爭鬥,中了妖徒的紅雲散花針,全身炸成粉碎,元神在一片神光保護之下逃去。否則,當三位道友發現空中雷電妖光時,妖人已有警覺,即便知道避忌,事前遁走,也必分人查看來歷底細,問明敵友,才肯罷休。此是常人所難忍受,何況三位道友。爭端一起,成了仇敵,永無寧日。就這樣,因為對方邪法太高,稍一疏忽,仍難免於弄巧成拙,反而不好。忍大師並在小寒山施展佛法暗助,才以人力勝天,免去好些危機。除卻忍大師,任換一人,也未必能夠成功,功德自然不小。這些事,貧道事前並不知道,僅覺事太艱險,決非區區法力所能勝任。無如映雪再三苦求,事又緊急,沒奈何,只得勉為其難。 「我趕到時,三位道友已然起身,素昧平生,無因而至,事情又須機密,匆匆問答,便蒙鑒諒,也容易被對頭邪法聽去。防身寶光,又極強烈,無法近前。幸而空中佈滿霜層,只得尾隨在後,意欲相機而動。後用法寶查看,妖人師徒因為隱跡多年,妄想一舉成功,事前不願人知。因眾妖徒力言他師徒多年威望,不應避人,仍和以前一樣行動,只把遁光飛得高些,能不使人知道更好。如遇外人,決不閃避,遭人輕笑,只把來意問明,以分敵友。看那心意,暫時雖不與正教中人為敵,真要狹路相逢,仍是昔年犯之者死,有他無人的信條。我見大片妖光已如疾風雷電蔽空而來,心正愁急,幸值三位道友回顧,百忙中用五行挪移之法,在危機瞬息之間,連同空中霜雪,剛將三位道友暫時引開,妖黨已經到達。還恐被其警覺,連我也難免害,忽聽謝瓔道友傳聲說話,才知經過。因有一事相煩,約定將三位道友接來此地,抽暇往晤,故此歸來稍晚。至於此女身世,說來話長,暫時無暇多言。依她本意,此時連師父姓名都不肯說。如再相遇,只作不知,到時由其自行吐露,免她怨我多口如何?」 三人聞言,才知林映雪便是謝琳新收門人鬼奴,越發高興。英男笑道:「我們均非外人,此女至多以前曾在妖人門下,既然歸正,又得師門鍾愛,早晚均要知道,何必如此隱秘。」玄殊笑道:「道友不知底細。此女夙孽雖重,無論根骨修為,全是上品。只是好勝心高,積習難改。依她本意,當初師父委實嫌她貌醜,彼時心志稍一不堅,便將千載良機錯過。又聽乃師說起,峨眉諸道友所收門人,個個靈慧美秀,越發自慚形穢,相貌如不復原,決不再與師門諸友相見。人又極好,休說貧道和她師長,便是前在妖師門下所遇群邪,也都不忍對她侵害,下那毒手。此女不知怎的,說出話來,令人自生憐愛,不忍拂逆。好在依還嶺敵人未到,謝氏姊妹正當勤於用功之際,無暇」 三人再問妖人姓名。玄殊答道:「這廝法力,實在新由東海逃出兩妖邪之上,不久自知。西崑崙魔宮之行,諸位道友當不能免,彼時準備停當,自然無害。否則,這廝既已出世,門下妖徒素來驕橫,又受群邪蠱惑,開頭定必陽奉陰違,背了妖師,四出生事,又都持有聆音照形之寶,易被警覺,不知他姓名來歷,比較好些。如知底細,同道之間,難免談說。這廝又有許多奇怪的不近人情的禁忌,被其聽去,容易生事,法力稍差,便吃他虧。當此多事之秋,最好循序漸進,分別除去。時機未到,不宜多生枝節,以致難於應付,還是不談為妙。」 英男又想辭別起身。玄殊說:「依還嶺群邪來犯,事應明日子夜。對頭煉有一種極奇怪的妖火,最為厲害,如若早去,不過隨眾抵禦,到了幻波池,便不宜隨意出鬥。彼時裡外隔絕,防守嶺上的人數不多,難免吃虧。如晚起身,到時正好仗著諸位的法寶飛劍,除去幾個妖黨,挫他銳氣,使為首兩個元惡不能以全力進攻,豈非兩全其美?他那陰火與眾不同,所過之處,無論山石金鐵,表面並不焚燒,內裡全受侵害,逐漸消化,成為劫灰,更能迷惑人的心志,受了暗算,還不自知。聞說西崑崙魔宮也有這類陰毒的魔火,比這還要厲害。方纔所敬古瓊漿,便為將來抵禦此火之用。時機一至,自然送道友起身。好在李英瓊道友已知底細,在佛法暗助之下,好些枝節危難,已全避開,省事不少。將來魔宮之行,固極厲害,但屆時寶庫藏珍已然取出,更有能手相助,比較就好得多了。」三人此時已和主人越談越投機,見其對人誠懇,又極正派謙和,只對以前出家經過不肯明言,語多支吾,料有難言之隱。如此堅留,必有深意。心想:「以忍大師的法力,謝氏姊妹素不服人,對那妖邪尚且如此慎重,形勢凶險,可想而知。」再一想到近兩月來眾同門開讀仙示,均說及道長魔高,一班隱跡多年的極惡窮凶,都要應此劫運,二次出世。此後在外行道,全仗定力堅強,道行精進,長於應變,才能轉危為安。就這樣,眾弟子中,仍有一些為群邪所害,致遭兵解,此是定數。經此一劫,轉世重修,仍有成就,畢竟多受危難,耽延歲月,稍一不慎,不特功敗垂成,並有滅亡之憂。來日大難,必須處處謹慎,不可自恃,方可人定勝天,化險為夷。仙示並未指明何人將有劫難,彷彿遭劫的固是難逃,就那有限幾個仙福深厚的人,也因群邪勢盛,道淺力微,所歷凶險虛驚,仍所難免。主人之言,正與仙示相合。仔細尋思,覺著自己委實學道年淺,全仗累生修積,福緣深厚,才有今日。只因機緣湊巧,不曾失利,於是膽於越大,無論多厲害的強敵均不放在眼裡。居安思危,古有明訓。無論聖賢仙佛,均無常走順風之理,當其未成就以前,不知要遇多少艱難辛苦。哪有如此容易的事?以前實是出手得意,占慣上風,同門人數又多,各有法寶仙劍,威力甚大,日久未免自滿。沒想到前路密佈危機,還有許多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強敵,將要群起夾攻。已慚臨到成敗關頭,應付之間,稍失機宜,便無幸理。越想越覺可慮。 金蟬首先警覺,忙和朱、余二女一說,先向女仙謝了盛意。又由朱文設詞探詢,轉問主人:「道友法力高強,洞悉前因,可知我們三人是否在劫?依還嶺這兩個敵人如此厲害,眾同門多半學道年淺,雖有兩位功力較深,如易靜、癩姑兩位師姊,但是一個正被鳩盤婆困住,吉凶難定,一個率眾同門主持全局,是否能夠勝任,還望明示一二。」玄殊笑答:「別位道友不曾見過,如以眼前三位道友而論,將來成就,俱都遠大,仙福至厚,至不濟也是地仙一流,只管放心。不過前路艱危,不是容易應付,如能處處小心,不存輕敵之念,便無妨了。未來之事,自慚道淺,並不深知。只聽謝道友口氣,最厲害的是魔宮之行,關係甚大,即便福緣深厚,不致受害,萬一應付失機,於將來成就,卻有妨礙。三位道友多半無害,貴同門中恐有在劫之人,到時能否以自身功力修積,挽回定數,實難預料。本來危害更大,幸蒙忍大師以無邊佛法全力相助,先把目前難關解消,對於諸位道友固有大益,便忍大師此舉,也有極大功德。本來事前不應洩漏,幸蒙三位道友不棄,一見如故,一再殷殷下問,未敢隱瞞。貧道又素不慣藏頭露尾,平生對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惜所知只此。除請轉告幻波池諸道友隨時小心,遇敵不可自恃而外,別無效力之處罷了。」 三人全都熱心仗義,一聽口氣緊急,料非尋常。又因前讀仙示,好似眾同門中應劫之人並不在少,大家情感深厚,不似別派同門互相忌妒,面和心違,誰也不願意有人閃失。再想仙示不曾明言,自己便是不該遭劫,也難免於苦難凶危,損耗元氣,致誤將來成就,全部憂急起來。玄殊見二女互相對看,面有愁容,笑勸道:「此貴派各位師長早有成算。尤其忍大師今日之事出人意料,而各位道友近年內功外行無不精進,到時自能化解,也未可知。事情尚早,愁急無用。最好回轉幻波池後先取出了藏珍,再將聖姑所留仙示仔細參詳。同時小心戒備,訪查群邪動靜,同力應付,方為上策。聽說聖姑雖然道成已久,因其昔年發有宏願,只將幻波池讓與峨眉諸道友,本身真靈,仍然暫留人間,仙機微妙,莫測高深。我因此舉並無前例,不知用什方法行事。也許事由聖姑昔年與魔頭最後一戰時所發宏願,有不將群魔除去,決不飛昇之言,致生忖度,實則傳聞異詞,井非真相。不是飛昇時留有化身,但是施展佛家無上**,到時將本身法力寄托在人或法寶身上,自生靈效,也未可知。我看此事必要開啟水宮寶庫,才能分曉,此時尚且難料。不過謝道友姊妹人最義氣,又和諸位道友至交,決不坐視。聽映雪說,如非忍大師再三力阻,謝琳道友早不等諸位出險,也必帶了七寶金幢和所習滅魔寶菉,先與魔頭一拼了。」 朱文問道:「忍大師既肯破例親出,為我們釜底抽薪,挽回定數,便讓謝二姊將那魔頭除去,豈不省事?」玄殊笑答:「事情並非如此容易。那魔頭不特魔法甚高,人更陰險狡詐,早算出將來大劫難免,除以全力加緊防備而外,並用三甲子的苦功,在星宿海西崑崙絕頂施展魔法,將黃河等幾條大江大河的水源,以極高魔法禁制。到時只要真遇強敵,自知不是對手,立將水源震開,把整座星宿海全都毀去,使大地山河齊返洪荒,宇宙重歸混沌,本身也與同歸於盡,以消惡氣。這等作法,對方不論多高法力,也必投鼠忌器,決不敢迫他鋌而走險,造此亙古未有的無邊浩劫。魔法又甚微妙,經他多年祭煉修為,到了力竭勢窮之際,連手都不用伸,只憑心念一動,便自發難。魔頭機警非常,行動如電,又善天視地聽之法,除非對方不知他的姓名,不提此人,心靈上未生感應,或似貧道今日先有準備,人在地底,並有禁法掩蔽而外,尋常千里之內,無異對面,稍有舉動,必被警覺。正派中法力高強的諸老前輩,久想除他,均恐激出非常之變,未敢造次。難得魔頭近數甲子儘管行為陰毒,仍知敬畏天劫,本身固早斂跡,連手下徒眾也不許離山遠出。除他又是極難,自往除害,萬非所宜。只有到了時機,命幾個有道力的後起門人,前往相機行事,乘其無備,先將星宿海水源護住,免去巨災浩劫之危,才可下手除害。此事最難,事繁責重,稍微疏忽,不特闖下大禍,去的人還有形神俱滅之險。必須出山不久,功力甚深的人,又機智膽大,道力堅定,能耐苦痛,於應變瞬息之間,先佔機先,才可勝任。就這樣,尚須持有幾件極難得的至寶奇珍。最關緊要的,是那防護水源之寶,缺一不可。我只聽說一個大概。魔頭如此機警神速,按說人未發動,他已前知,怎能下手?到時不知用何方法,去隔斷他的靈智。魔宮內外,禁制重重,滿伏危機,去的人如何能夠深入腹地。宮前魔陣何等厲害,如何破法。難題實在甚多,至今不曾想出下手良法。以我觀察,事情不久便有應驗,貴派師長和一班師執前輩,彼時均有要事,又有好些不便,十九不會前往。那幻波池水宮,必是此中鎖鑰。別人不知,即以三位道友而論,煞氣已透華蓋,主於先凶後吉。開庫時節,務要格外小心,加意觀察,不可絲毫遺漏,以防仙機微妙,致誤良機才好。」 隨又談起正邪兩派,修為同異。三人聽出主人藉著談論,暗示機宜,並傳旁門左道法術和制勝趨避之策。知其盛意關切,因見來客玄門正宗,不便以左道旁門自炫,特借閒談,暗中指點。忙同稱謝,索性請其明言。主人因事關重大,特意借此提醒,以防有失,聞言也不再作客套,便就這一日夜工夫,把所知所聞,全數說了出來。三人自是感謝非常。 賓主四人又談片刻,主人忽說:「時機將至,可要先行?」英男早就心急,首先讚好。玄殊笑道:「此時回去,本來稍早。因見三位道友歸心特急,適才暗中推算,得知此次全仗忍大師以全力相助,雖為諸位道友減少好些難題,到底逆數而行,此中利弊,尚自難言。晚到半日,固然較好,天下事未必盡如人意,興許顧此失彼,又生出別的枝節。幾經盤算,反正勢難兼顧,莫如在雙方打得正急之際趕到,和對敵諸人見上一面也好。但是到後,不論勝敗,千萬不可隨同退往幻波池內,以便牽制敵人,使其力量分散,為將來內外夾攻之計。同時觀察敵人動靜虛實,隨時用貴派傳聲,告知池中諸人,好有準備,以便同守仙府之內,可以隨意行動。雖然余道友新收高足火無害和方英、元皓三位道友均長地遁,可以穿行仙陣禁地,隨意出入上下,但強敵當前,仍以小心為是。再說,他三人力量也孤,有三位道友和從旁暗助之人互相策應,縱不能即時全勝,一班趕來應援的同門,在那幾件至寶奇珍防護之下,當不致受害。貧道為此,盤算至再,才提前起身,陪同前往。暫時雖有別的顧忌,不便出面,敵人虛實來意和所用陰謀毒計,卻知大概。到得如早,仍請按照貧道預計,不可直入幻波池,先飛寶城山,朝依還嶺遙望,觀察形勢。等貧道先往依還嶺查探明了敵人虛實和所約妖黨的來歷人數,再同飛往,穩紮穩打,即便暫時受挫,吃虧也有限了。貧道道淺力微,只照謝瓔道友所示仙機,加上暗中推算,得知一個大概。來敵太強,箏前必須通盤籌計。寶城山正對依還嶺,頗俱形勝,而貴派同門人數眾多,大有能者,又有許多師執前輩隨時扶助,一有警兆傳聲,援兵雲集,對方斷無不知之理。就許在寶城山和依還嶺四外設有埋伏,以為阻止援兵之用,暗用邪法掩蔽,顛倒陰陽,使我無法推算,都在意中。貧道親送三位道友在離山五百里外,便要分手。未回以前,無論敵勢多麼囂張,形勢如何緊急,千萬不可出手。敵人如有埋伏,必須一戰,那是無法。總之,這次來敵雖無兀南公那高神通,但最卑鄙無恥,陰險狡詐,徒眾既多,加上所約同黨無一不是極惡窮凶,而這班徒黨,都有專長。妖人法令又極嚴酷,對敵之際,只一發令,便勇往直前,各自為戰,機詐百出,防不勝防。照例前仆後繼,有進無退。只要有一人被其侵入,立時闖下大禍。所以上來非分散他們力量不可。」 金蟬見主人說得那麼嚴重,但又未說敵人姓名。便日前開讀仙示,也只說潛伏東海水底的兩個著名妖邪,已全脫困而出,為報長眉真人與極樂真人兩次大敗折足焚身之仇,現正招集同黨和當年一同禁閉的百餘妖徒,將與峨眉決一存亡。知道幻波池、紫雲宮和小南極光明鏡三處別府,為峨眉後起門人發揚光大的根本重地,尤其幻波池藏有聖姑道書、毒龍丸和各種至寶奇珍、五行仙遁的法物、寶庫藏珍,故此一開頭便向幻波池進攻。此事關係眾弟子他年成就,必須小心應付,疏忽不得。此外除向眾弟子分別指示機宜而外,也未說出妖邪姓名。金蟬覺得奇怪,便問玄殊是何緣故。玄珠答說:「敵人已然來犯,此與西崑崙魔頭不同,本來無須隱秘。令師妙一真人先未明示,或有別的原因。此時幻波池諸位道友當知底細,回山必可得知。至於貧道對此極惡窮凶,除看其自取滅亡而外,昔年早有誓言,不與妖邪對面,也不再提他姓名。還望原諒吧。」三人不便再問。因知主人為了此事頗費心機,正以全力暗助,所說均經熟計,照以行事,得益不少。又看出她欲行又止,意似遲疑。萍水相逢,如此盡心盡力,全為自己打算,不便違背,只得聽之。又待了片刻,玄殊尋思了一陣,忽然面色微變,說聲:「我們走吧。」便同起身。 行前,金蟬想起仙柬小冊數日不曾開看,也許妖人姓名和應敵之法已全現出,便暗中打開一看,見上寫「一切均聽玄殊仙子主持」,別的全未提說。經此一來,更生信仰,連英男也不再催走。當下由主人領路,由橋陵後洞飛出。三人這才看出主人的法力和後洞的難走。原來那條洞徑長約二十餘里,出口之處是一危崖下面的古樹,樹腹中空,只有尺許方圓一個小洞,看去直似狐兔窟穴,休說是人,稍大一點的野獸也鑽不進。入內丈許,便為泥土堵塞,後面更有好幾層禁制。雖經主人事前把禁法收去,但由所居石室走出不遠,便入洞徑,由此起便和盤蛇也似,螺徑彎環,上下曲折,一路蜿蜒,通往出口。最寬之處,不到二尺方圓,裡面歧路縱橫,便是伏地蛇行,也飛鑽不過去。起步時,主人領了三人,走到盡頭崖壁之下,道聲:「獻醜。」揚手發出一股烏油油的光氣,先期洞中飛進,再縱遁光。那麼堅如金玉,小才尺許的入口,前面烏光所到之處,山石立時膨脹,往四面撐開,現出丈許大的一條圓徑。賓主四人魚貫同飛,回顧來路,離身丈許,隨同遁光過處,便自合攏復原,仍是尺許大小一條蛇徑,四面山石不見絲毫碎裂之痕,也未聽見響聲,比起林映雪穿山地行之法更強得多。金、朱二人看出此是旁門中最高穿山地遁之法,並非幻景,全仗本身功力,化剛為柔。所過之處,無論玉石金鐵,全被所煉罡煞之氣往外逼開,現出道路,過後仍使復原,以免現出形跡。照此情勢,非有千百年的苦功,不能到此境地。分明是一位法力極高的旁門中老前輩,偏是那麼謙和,始終以同輩上客之禮相待,又如此盡心相助,心中感激,更加敬佩。 朱文正和金蟬、英男互用傳聲談論稱讚,忽想起目前群仙劫運。有許多出身旁門的散仙,因為以前經過一兩次天劫大難,各自警惕。有的改行向善,轉投正教;有的得道年久,素有聲望,不願自卑,隱居深山古洞和遼海荒僻之區,苦心虔修,為末次天劫打算,期前再行設法,或是準備應劫的仙法異寶,連結同道合力抵禦。這一種人最多,但都自滿好勝,恥向外人低頭,除卻自知無幸,拼轉一劫,先期兵解而外,便能脫難,本身道力元氣也必損耗大半。還有一種,雖在旁門,以前並無惡跡,劫後餘生,更知謹畏,仗著和正教中人縱無深交,也無仇怨,向無惡名在外,容易親近,於是運用玄功,推算未來,事前設法與正教中人交往,以便到時求助。平日多結好感,遇見對方有何為難之事,便以全力相助,以為異日同共患難、助人自助之計。這一類人為數不多,多半得道多年,法力、行輩均高,早把未來之事計算停當。而所交正派中人,本就知他為人,遇事再一互助,於是感情越深。不特投桃報李,理所當然,而且對方日與正人交往,也漸水乳交融,成了同道。一旦大劫臨身,便得大助,終於轉危為安,並還捨舊從新,成了正果。主人也許便是這類高明之士。照她這樣為人,休說此次蒙她全力相助,同仇敵愾,便無此事,他年有事,也應約上有法力的同門,助她脫難,才是道理。 正尋思間,已同飛出樹腹,到了外面。玄殊忽然笑道:「貧道以前身世孤寒,中間誤入旁門,備歷艱危苦難,始得脫離左道,勉修仙業。無奈根骨、福緣俱都淺薄,中受惡人欺凌,隱痛甚深。等到去邪歸正,身已化為鬼物,又費一甲子苦功,始將魂氣凝煉,才有今日。回憶前情,實是痛心。在未將舊日軀殼消滅以前,自慚形穢,從不敢以本來面目見人。加以出身左道,人鬼殊途,與正教中人無多往還。雖有幾個玄門知己之交,多已道成飛昇。此次出頭多事,本出意料,一半固為記名弟子林映雪苦心所感,一半也由於那兩個極惡窮凶的妖邪二次出世,後患堪虞。自知力薄,雖然心動,先還不敢輕舉。只想勉為其難,將三位道友引開,暫時不與妖邪對面,並沒想到未來之事。後遇謝瓔道友代傳忍大師之命,得知前因後果,這才拼耗元氣,暗中推算,借此時機,為三位道友少效微勞,稍洩昔年之恨。事出無心,原未想到未來安危和自身打算。現蒙三位道友盛意,這才想起,三次峨眉鬥劍前後,各派群仙均臨大劫,貧道是否在劫尚還難知。將來如蒙諸位道友相助脫難,豈非萬幸?即或不然,以後借重之處當必不免。可見天道好還,助人者實以自助。只要行其心之所安,並無須先事圖謀,用什心機哩。」 朱文聽出弦外之音,自己才一動念,對方已全知悉,法力之高,可想而知。不禁面上一紅,方要開口,主人笑說:「我們走吧。」隨縱遁光,一同飛起。三人此時早已改了觀念,全聽對方主持,不再多言。暗中查看,見初飛起時,只三人遁光連在一起,主人僅將手一揮,身形立隱,化為一片與前在雪山上空所見相似的黑影,輕煙濛濛,籠在遁光層外,隨同飛行。雙方雖是一路,一個鬼魂煉成的旁門中人,對那強烈的遁光竟能以元精籠罩在外,不稍避忌,實是從未見過,越發驚佩不已。飛了一陣,才聽耳旁說道:「三位道友不必介意,貧道並非班門弄斧,只因由此去往依還嶺,沿途尚有幾處妖人巢穴。除華山派烈火祖師師徒多人而外,另有一個強敵也是隱跡多年,新近才由古陳倉山峽之內衝破前人禁制,裂山而出。此人名叫褚南川,乃令師妙一真人昔年強仇。彼時真人因看一人情面,未肯斬盡殺絕,只將邪法破去,禁閉山腹之中。曾對他說:『我為投鼠忌器,將你禁閉此山。如能洗心革面,到了禁法自失靈效時,放你出世,仍可棄邪歸正,勉修仙業;如若不自悔禍,你的法寶、妖書尚在,用水磨功夫破禁而出,也非不能脫困。但你對我已立誓言,只敢生心為惡,我不殺你,也必有人行誅,使你形神皆滅。妖道如何肯聽忠言,費了一甲子的苦功,竟將山腹攻穿。當時要往尋仇,剛一出山,便遇黃龍山猿長老,受了妙一真人之托,加以重創。真人本意委曲求全,使其知難而退。無如妖道執迷不悟,懷恨更深,又知猿長老得有一部火真經,妄想盜取,暫息報仇之念,正在山中祭煉邪法。近知峨眉諸長老法力日高,決非其敵,已然變計,準備把火真經盜來,先尋對方門人報仇洩恨。我們經過,難免不被發現。這廝雖非西崑崙老魔頭與近犯幻波池二妖孽之比,但他擅長邪教中五遁迷蹤之法,容易被他鬼混,便仗法寶之力衝破妖陣,也必延時誤事無疑。諸位道友與左道中人均不相識,不知底細;加以連經大敵,俱佔上風,未免忽略。實則新出世的左道妖邪不算,便是五台、華山二派,如許飛娘等男女妖邪,自從紫雲宮、幻波池、光明境三處仙府開建以來,見峨眉諸道友聲勢越大,法力越高,全都害怕,生了戒心,互約同黨,暗中密計,欲乘敵人師長休寧島赴宴和坐關之機,在諸位道友行道不久,羽毛尚未豐滿之際,先用陰謀毒計,群起為難,詭計暗算。由此起,前途不少險阻艱難,到處隱伏危機。諸位道友法力日高,敵人圖謀也越急。此行難免與之相遇,為此略施小技,將道友遁光連破空之聲一同隱去。行近寶城山五百里內,貧道便分手,許不再現形相見了。 三人聞言,忙同稱謝,並請教益。隨聽答道:「三位道友遁光大強,縱然行法隱去,無奈前途敵人厲害,除用邪法觀察,只要有正教門下飛過,立起為難而外,內有兩人並用邪法收來兩極元磁真氣,煉成妖針,遁光和飛行之聲雖然不能查見,照樣生出感應。以三位道友的法力固無所畏,但當此應援緊急之時,何苦多生枝節、貧道所用雖是旁門小技,對待他們卻是正好,無論相隔遠近,決不至於被他識破。不過法力淺薄,本身真氣之外,尚有法寶相輔而成。現在無暇奉陪長談,好在相見不遠,等到幻波池群仙開府取得寶庫藏珍之後,專誠拜賀,再相見吧。」三人聞言,才知群邪聲勢浩大,凶焰日高,連本門隱身之法,均不免於被其警覺。想起師長仙示所說前途荊棘,來日大難之言,不禁心驚,隨口謝諾,加急前馳。 不消多時,寶城山已然在望,相隔約有五百來里,忽然迅雷大震。玄殊笑道:「三位道友,好自為之,行再相見。」說罷,黑影一閃不見,問話已無回應。三人只得照著所說,往寶城山飛落。剛一飛過山頂,便見對面依還嶺上煙光雜沓,邪霧蒸騰,時見一幢幢的火花,宛如正月裡的花炮平地拔起,上衝霄漢。當中飛起一團數畝方圓的慧光和各色飛劍,精虹電射,縱橫飛舞,與數十百道奇形怪狀的妖光,互相追逐爭鬥。地面上湧起一片五色淡煙,大乙神雷連珠爆發,數十百丈金光雷火上下交織,霹靂之聲,震得山搖地動。滿天空的雲霧已被映成無邊異彩,變幻不停。看出慧光正是李英瓊那粒定珠,幾個男女同門在珠光籠罩之下,各指飛劍、法寶,與敵人惡鬥方酣。整座依還嶺,已在太乙五煙羅籠罩之下。想是妖法厲害,眾同門均仗慧光防身應敵。只英男新收弟子火無害,化為一個猴形小紅人,往來飛舞,出沒敵人陣中,揚手便是一蓬烈火,萬道毫光。錢萊、石完同在太乙青靈銷所化冷光籠罩之下,隨同助戰,往來飛舞,時隱時現。這三個後輩門人也真厲害,所到之處,不是對方抵敵不住,吃虧敗逃,便是邪法厲害,剛追近身便吃遁去。急得為首諸敵暴跳如雷,咒罵之聲,隱約可聞。 三人忙運慧目法眼,定睛一看,慧光下面,只申若蘭等有限幾人,英瓊並不在內。看神氣,好似英瓊尚在幻波池內幫助癩姑坐鎮,一同防禦根本重地。因為邪法厲害,故以心靈運用,發出佛家定珠慧光,將應敵諸人護住,各用飛劍、法寶向敵還攻,又將太乙神雷往外亂打。同時再由火無害等三數人,仗著本身專長和法寶防身,擾亂敵人妖陣。再看敵人方面,竟有百餘人之多,高矮胖瘦,男女都有。除為首四五人外,大都赤身露體,各有一片暗紫色的妖光緊附身上,似在安排陣勢。不料火無害等三人此去彼來,出沒無常,其疾如電。不是將所持妖幡法器抽空破去,便是冷不防由地底衝出,打傷一兩個妖徒,忙即入地遁走。因為太乙五煙羅擋住,隱遁又快,敵人無奈他何,空自飛行追逐,一個也未追上。照此情勢,分明先有成算。雖料無害,但見敵人聲勢強大,非比尋常,又比上次群邪初犯幻波池要多好些。為首兩個道裝妖人一老一少,面相均頗清秀,但都殘廢。老的一個,一足已斷,坐在形似風車的法寶之上,指揮應敵,飛行雖極神速,神態還較安詳。另一道裝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十分英秀,在一片紫色濃煙簇擁之下,滿陣飛舞,追逐火無害等三門人,飄忽若電,自膝以下,全被濃煙擋住。因見妖徒連番失利,火無害等三人隱遁神速,苦迫不上,邪法無功,急得不住厲聲怪嘯,聲如狼嗥,神情十分暴厲。 金蟬想起鬼仙玄殊曾說二妖人懷有折足之恨,默運玄功,仔細查看,果然少年妖道雙足連腿斷去尺許,只剩膝下數寸尚在。心想:「那麼高的邪法,縱令傷處被師祖和極樂真人炸成粉碎,無法連結,隨便尋上兩條人腿也可接上,如何這多年來海底潛修,尚是殘廢?」心正沉思,後見火無害等三人每一出手,必有一二妖徒受傷,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少說也有四五十個妖幡、法物被毀去。按說火無害所煉真火何等威力,便錢萊、石完二人所用仙劍、法寶、石火神雷均非尋常,敵人只一受傷,便無幸理,可是妖徒不曾減少。再細查看,原來那些妖徒竟是氣體凝結而成,看與常人無異,及被三人真火神雷打中,當時受了重傷,有的炸斷頭和手足,只剩殘屍,有的竟被火無害的太陽神光線和石完的石火神雷炸成粉碎,不知怎的,一經打中,便聽一聲悲嘯,倒地化為一股濃煙,電也似急往旁遁去。火無害等三人原仗天賦本能和法寶防身,乘隙發難,仗著太乙五煙羅可以阻隔防護,一面驟出不意,擾亂敵人妖陣;一面更須防到為首眾人的追逐,自然無暇窮追,一經得手,立時遁去。受傷妖徒所化濃煙,由雷火叢中激射逃出,到地一滾,便復原形,看去只是元氣損耗。有那連經數次打擊受了重傷的雖然復體稍緩,結局依舊復原,重又猖狂起來,爭先佈陣,無一後退,人數一個也未減少。為首妖人共是七個,除那一老一少似是東海二凶而外,內有兩人,上次曾隨群邪來犯。只有一個中等身材的紅臉妖人和兩妖僧不曾見過。邪法異寶均具驚人威力,東海二凶更是厲害。他們見敵人仗著寶光護身,先立不敗之地,所用法寶、飛劍、太乙神雷均具極大威力,眾妖徒仗著獨門邪法雖然未死,但已連受重創,元氣大耗,吃了不少苦頭。敵人守在寶光之下,卻是絲毫未受損害。另外三個敵人,更是神出鬼沒,時隱時現,所設妖陣受其擾亂,始終不曾布成,徒黨吃虧更甚。同來妖黨,並有兩人被火無害用真火籠罩,等到趕來救援,已被炸成粉碎,形神皆滅。追又追他不上,怒火中燒之下,便不再窮追,一聲怒吼,突由身上各透出一條紫陰陰的人影,晃眼暴長數十百丈,宛如兩個其大無比的巨靈飛舞空中。紫影所到之處,佔地竟達數十百畝,各伸著一雙數十丈長的魔手,滿山亂抓,動作如電,猛惡已極。火無害等三人雖然照常出沒,看去情勢已極危險。那麼強烈的真火、神雷,妖人元神所化怪手竟無所畏,火無害等三人已有兩次差一點沒被抓中。金蟬等三人見狀,全都大怒,玄殊又未回來,覺著申若蘭等慧光護身尚可無慮,火無害等三人卻是危險已極。正在商議,再待一會,不等玄殊歸告虛實,先往應援,猛瞥見幻波池中飛起青熒熒兩道冷光,中間夾著一點豆大如意形的紫色燈焰,電也似急,朝當頭一條紫影電射過去。剛看出是方英、元皓帶了英瓊紫清靈焰兜率火出來助戰,心方略寬。同時猛聽格格怪笑,突由地底冒出一個七竅噴煙,大如車輪的怪頭,直朝火無害等三人撲去。要知大鬧幻波池,開啟寶庫藏珍等許多驚險新奇情節,請看下文分解。 蜀山劍俠後傳 第九回合壁仗雙心離合神光同消黑眚分身防大敵縱橫劍氣獨朗慧珠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3 本章字數:12196 前文說到金蟬。朱文。余英男三人由小寒山急飛依還嶺,行至川、滇交界大雪山上空,飛入天空玄霜凍雲層中,被女仙玄殊用法力引往橋陵聖墓,留住數日,指點未來之事,因而得知小寒山二女門下鬼奴,乃謝琳新收弟子林映雪,和玄殊一樣,同是鬼仙一流。玄殊因為同仇敵愾,欲往相助。起身時,玄殊說起前途有一妖邪,名叫褚南川,前被妙一真人禁閉古陳倉山峽之中,近已脫困而出,遇時必定尋仇。並說敵人已到依還嶺,與癩姑、李英瓊開始鬥法,惟恐途中延誤,親身送去。並請眾人不可直飛依還嶺,須在對面寶城山頂降落,相機而動,等其去往依還嶺上,探看明瞭情勢虛實,歸報之後,再往應敵,方不至於吃虧。說罷,隨同起身。到了途中,玄殊先用一片煙光將三人遁光飛行之聲全數隱去,行經寶城山,相隔依還嶺五百里外,便先辭去。三人落到寶城山,往前一看,對面妖火如織,邪霧蒸騰,太乙五煙羅已籠罩全山。申若蘭率領幾個男女同門,在英瓊定珠慧光籠罩之下,正以法寶、飛劍、太乙神雷朝外亂打,霹靂之聲驚天動地。www.club001.com 另外火無害、石完、錢萊三人,多仗法寶防身,滿陣飛舞,沖蕩妖人陣勢。眾妖徒紛紛受傷,但都是有形無質之物,隨同首二妖人手指之處避開來勢,連用法寶和石火、仙劍四面猛攻,出沒無常。為首妖黨共是七人,內中一個年老的一足已斷,另一少年兩足齊腳彎削去,邪法卻最厲害。因見隨來徒黨受三小弟子神雷、法寶攻打,連吃大虧,突然暴怒,由身上各飛出一條紫陰陰的人影,晃眼暴長數十百畝大小,巨靈惡鬼也似滿陣亂抓,三小弟子均差一點沒被抓中。金蟬等正在急怒,想再待一會,不等玄殊歸告虛實,先行應援。猛瞥見幻波池中飛起青熒熒兩道冷光,中雜一點紫色如意形的燈花,其大如豆,朝當頭一條紫影飛射過去。剛看出冷光中人乃是方英、元皓,帶了英瓊兜率火出來助戰,忽聽格格怪笑,地底突冒出一個七竅噴煙、大如車輪的怪頭,來勢極快,離三人身前又近,事前毫無跡兆,突然發難,所噴煙氣宛如七股筆直的弩箭,直朝金蟬等三人頭臉上噴來。 原來正當金蟬等三人遙望依還嶺觀看出神之際,以為本門隱形神妙,敵人多高法力,均難看出,便用邪法試探,也只探出一點感應,並不見人,離敵尚遠,一時大意,未用傳聲問答,致被妖邪查聽出語聲所在,冷不防施展邪法,將元神所附神魔由地底飛出,猛下毒手暗算。幸虧三人隱形神妙,看不出人的相貌和並立之處,又知敵人均非庸手,隱形之外恐還有別的防身法寶。來敵又惟恐相隔太近,一下撞上,害人不成,弄巧成拙,陰謀邪法雖極凶毒,相隔卻在丈許左近,準備一擊不中,再相機行事,欲留退路,沒敢徑由三人腳底冒出。而金蟬、朱文均有至寶防身,遇見敵人暗算,每能自生感應。最具妙用的是那玉虎,遇見邪法暗算時,不由寶主人主持發動,也能發出大片神光自行抵禦,先擋一陣。天心雙環雖因二人到手不久,發時不是雙心合壁,威力妙用要差許多,也能現出警兆。當那七股五顏六色的邪煙朝著三人迎面噴來之際,金蟬胸前玉虎自然大放毫光,將其敵住,擋了一擋。三人立時警覺,百忙中誤以為隱身之法已被敵人窺破,怒火頭上,便不再行法隱身,各指飛劍朝怪頭夾攻上去。仗著法寶之力,雖未中邪受傷,但發現時朱文立得較前,玉虎神光照例先護主人,非經行法運用不會發出全力。儘管金蟬應變神速,就這瞬息之間,朱文、英男已聞到一股腥穢之氣,其臭難聞,如非功力深厚,幾乎暈倒。不由大怒,見金蟬一面運用玉虎神光防護三人,一面已將霹靂雙劍發將出去,二女也各把飛劍相繼發出,滿擬這類邪法手到可破,決禁不起仙劍威力。誰知那怪頭原是千年前古墓中的一個大骷髏頭,本已歲久通靈,和地底收斂的黑告之氣相合,陰毒非常。後被妖人褚南川費了不少心力將其收去,重用邪法煉成神魔,已是有形無質之物,大小變化全可由心運用,凶威越盛。自從陳倉山峽破禁逃出,被黃龍山猿長老加以重創,心中恨極,復仇之心更急。 這日正要趕往峨眉相機暗算,途遇五台派妖婦萬妙仙姑許飛娘,說:「道友脫困不久,對於目前形勢虛實尚不深知。照此前往,萬無勝理,首先那凝碧崖就無法攻進。」 隨把峨眉開府經過,以及敵人近年的威勢,詳細說出。又說:「與其作那有敗無勝的冒失舉動,不如趁著敵人師長閉關,一班門人正各開闢別府,羽毛未豐,難關重重之際,分別暗算。只要把主要的去掉幾個,將來報仇便少好些阻力。」妖人聞言,才知今日形勢已非昔比,在用多年心機煉成神魔異寶,滿擬可致仇人死命,不料對方法力比他更高,又急又恨之下,便向求教。飛娘說:「我也是懷仇多年,不敢輕舉妄動。近得一前輩女散仙之助,仗她一件至寶,觀察敵人的動靜,瞭如指掌。看出依還嶺不久有事,前往尋仇的人雖有東海雙凶師徒和幾位隱居海外多年的有名人物,論起法力和這多年來所煉法寶,個個厲害,但結局恐仍不能成什大功。不過這班小狗男女本是末學新進,因為人多勢盛,又得有好些奇遇,仗著幾件前古奇珍,專與旁門中人為難,全都驕橫自恃。聽那前輩女仙說,此數十年中,因為峨眉師徒樹敵太多,到處荊棘,又以正統自命,好大喜功,明知門人功力不夠,偏令其自辟別府,獨立門戶,在外修積,就便考察他們道力,表面借此激勵,實則開府時礙於情面,所收門人大多,高下不齊,意欲借此淘汰,此後當有不少傷亡。敵人已然明言,聽其自身修為,以各人道行定力排除萬難。最好不與正面為敵,只在有人向其夾攻之時,暗放冷箭,以免勝之不武,不勝為笑。萬一時機巧合,將他門下號稱三英、二雲、七矮、四大弟子等著名惡徒除去幾個,不特可挫仇敵威名,掃他臉面,並還可將他們法寶、飛劍得來,好些益處。」隨將最近峨眉小輩群仙的動靜虛實,一一指明。並說:「你不必存什奢望。現有三個小狗男女,日內將要往返大雪山和古陳倉附近。內中一個男孩,便是你那強仇大敵的累生愛子。同行二女,一是三英中的余英男,另一個賤婢也非尋常,我最恨她。只要能殺死一個,便可得到眾同道的敬仰,認為快事。只是這班小狗男女的師長雖然閉關,不似以前隨時出頭袒護,但有一些老不死的加以暗助,得信即來,神速異常。這班人僧道男女俱有,全都法力高強,內有幾個賊尼賊和尚更是厲害,行蹤隱秘,不易觀察。經我力請,那位女仙為此還耗了一點元氣,也只看出三日之後,小狗男女中間飛行的一段。當在雪山上空飛行時,眼看前面凍雲之中,飛來了許多厲害強敵,不知何故,忽然失蹤。又隔三日,忽在橋陵前面空中出現,同行還有一個女鬼,也是一閃不見。僅算出是往依還嶺應援,卻在寶城山頂先行降落。 道友如自信得過,可照我所說,沿途跟蹤尋去。如查不見形跡,可在寶城山頂落下,留神查探,當可有望。」 妖人不知妖婦故意激將,使其暗助東海雙凶,以分敵人兵力,竟為所動,便照所說,到日趕往橋陵。還未到達,遙望前面空中,果有極強烈的遁光飛行。正待急追上去,忽然不見,聲影皆無。這才看出敵人厲害,飛娘所說並非虛語。想起初出困便遇猿長老,吃了大虧,這幾個敵人年紀雖輕,單這劍遁已有如此威力,那幾件仙府奇珍當更厲害,不由挫了一點銳氣。雖覺對方不是易與,但一想到前仇深重,怨毒多年,仇敵現成一派宗主,聲勢浩大,仇已無法再報,難得這三人中便有他愛子在內,如能就此除去,多少也可洩恨。念頭一轉,凶心又起,忙照預計追去。妖人陰險刁狡,平日專說大話,每到切身利害關頭,便多顧忌。初見三人遁光,本就懷有戒心。到後發現依還嶺上惡戰方酣,雙方均有驚人法力和諸般異寶,這等險惡的場面尚是初見,尤其當中那團慧光是件佛門至寶,妙用無窮,敵人仗它防身,先立不敗之地。再想起飛娘所說女鬼,未言姓名來歷,頗似昔年一個對頭行徑。當三小敵人隱形之前,曾見空中似有淡煙飛揚,遁光強烈,也未看清,後便不見。此時想起,正是昔年所害冤魂。如若是她,豈不盡知自己虛實?但盼她與仇敵道路不同,無顏再與聯合才好,否則事更討厭。一時舉棋不定,為難了一陣。 正查看不出敵人蹤跡,後因金蟬等三人久候玄殊不來,遙望依還嶺上情勢逐漸危急,一時大意,只顧指點議論,意欲不等玄殊歸報,先往應援,妖人恰在前面不遠,當時聽去,才知敵人隱形觀戰,在此已久。因拿不定那冤家對頭是否也在一起,又等了等,聽出共只三人,並無冤魂在內,再一想起前仇,立時下手。 妖人也真狡猾,又精地遁之術,聽出敵人語聲以後,先就隱入地底。一面運用邪法,向上查聽;一面暗放冷箭,先不出現,卻將所煉神魔由地底飛出,冷不防朝敵暗算。滿擬所煉神魔乃千餘年前妖魂,具有奇毒無比的黑青陰煞之氣,再經多年苦煉,已與本身元靈相合,成了第二化身,凶威絕大,變化多端。能一舉成功,自是極妙,否則,這類有形無質的凶魂煞氣大小由心,隨分隨合,敵人法寶飛劍多麼厲害,也只防身,想要除去,決非容易。經此一試,當可查知對方強弱。如有勝望,便把本身元神飛出,與之相合,稍見不妙,立時飛回,地遁逃走,敵人多高法力,也迫不上。自以為是退路打好,有勝無敗。萬不料敵人法寶如此神妙,眼看驟出不意,必要中邪暈倒,忽然放出萬點銀花,千重靈雨,毫光電射之下,神魔首被阻住,敵人隨即現身,發出四道劍光,上前夾攻。內中一道,亮如閃電,威力更大。如非多年苦煉,神魔也擅玄功變化,隨著敵人劍光縱橫交織之下,分化出大小百數十個同樣神魔,一面環繞敵人上下飛舞,一面乘隙進攻,稍差一點,早為所滅。就這樣,元氣也損耗了不少。不禁心中驚疑,急怒交加,進退兩難。 金蟬等三人見那怪頭七竅噴煙,形態獰惡,劍光到處,眼看斬成兩片,轉瞬又復成形,越來越多。正打算把天心雙環、離合神圭放出一試,就這應變瞬息,先後三兩句話的工夫,忽聽耳旁有人說道:「這妖孽便是齊道友昔年誤放的凶人。本身現藏地底,頗具神通,。身旁並還藏有妖書和幾件邪法異寶,均甚凶毒。因其為人陰險無恥,狡詐非常,不是看出有必勝之望,不肯輕易現身,除他甚難。英男的南明離火劍威力太大,妖孽已有戒心,再將雙環、神圭放出,定必驚走,萬萬不可。速朝西北方我所現幻影分頭迎敵,只留朱文與之相持,妖孽定必生心,將本身元神飛出,妄想乘機下手,把朱文擒去,自然有人制他。金、余二人再返回夾攻,便可除此大害,往依還嶺應援了。」語聲似一老婦,聽去極遠,但又字字真切,知是一位前輩女仙暗中指點。同時西北方果有兩妖人出現,凌空飛來。忙即依言行事。 朱文裝出受那群魔環攻,獨力難支,且戰且退。跟著,又將飛劍招回,相助防身,故意大聲疾呼:「蟬哥、余師妹,快些回來,邪法厲害,我三人不可分開。」說時,金、余二人已和幻影鬥在一起,方覺那幻影竟和真的一樣,所用飛劍、法寶均非尋常,只不說話,不禁驚疑。妖人褚南川藏身地底,雖然打好主意,天性多疑,仍在盤算顧慮,又要報仇,又怕敵人身藏至寶。果如飛娘所言,靈嶠玉虎已是神妙,那前古奇珍天心環又是專一克制神魔之寶,未見取用。正想再待一會,看其是否有此法寶,再定進止。猛瞥見西北方飛來兩道遁光,中現兩個非僧非道的怪人,法力頗高。對面三敵忙即分頭迎上,神態似頗驚慌。內一少女稍微落後,已被大群神魔圍住。雖因敵人飛劍、法寶防護嚴密,不曾受傷,勢已不支。暗忖:「聽飛娘說此女便是金蟬之妻朱文,天心環如在手內,早已放出,怎會至今不見施為?也許被人借去,伎倆只此,現出力竭技窮。下余兩敵,一個持有南明離火劍,已難近身;一個更有靈嶠玉虎防身,決難加害。難得有人相助,莫如混水撈魚,先將此女攝走,好歹不虛此行,人寶兩得。」念頭一轉,因見朱文防身寶光頗具威力,神魔又為南明離火劍所傷,一面更須防到金蟬回援,用玉虎神光將其護住,白用心思。一聽朱文大聲疾呼,奮力突圍,想與金蟬會合,退出老遠。同時瞥見新來兩怪人竟非金、余二人之敵,也是且戰且退,已被追過嶺去,除卻雙方飛劍、法寶隔著嶺脊,在空中起落追逐而外,人已難得現形。金、余二人似與來人仇恨太深,一味前攻,對於身後同伴連聲呼救尚未顧及。既覺機不可失,對於朱文又起了邪心,覺與昔年所害妖魂相似,勾動舊情,越看越愛。暗忖:「再不下手,等待何時?冤魂既未如己所料與敵一路,有何顧忌?」一時色令智昏,忙將元神飛出地面與神魔相合,經此一來,凶威大增。 朱文先是假敗,及見一片五顏六色的妖光擁著一個妖人影子從地上飛起,迎面撲來,一閃不見。隨聽惡鬼歡嘯之聲,環繞身側的無數怪頭忽然收去,只剩兩個懸空不動,東西相對,七竅中所噴邪氣卻似十幾股瀑布,兩下交織,將自己裹在中央,遁光當時便被滯住,上下四外重如山嶽,休想移動。知道妖人元神已然飛出,這等厲害,也甚驚心。 又恐誤用天心環和別的法寶將其驚走,只得一面小心防禦,暗收法寶,以備萬一;一面暗用傳聲催金蟬、英男急速隱形飛回,內外夾攻,一舉將妖人除去。金、余二人本是做作,當妖人元神與神魔剛一會合,那兩條幻影忽然不見,料知大功將成,本要飛回,因方纔所聞制伏妖孽的人尚還未到,惟恐打草驚蛇,心中躊躇。忽聽朱文傳聲,想起方才隱形法並未破去,立被提醒,忙即隱形飛回。剛一到達,見所料的人不知何故尚還未到,邪法卻甚厲害。暗忖:「方纔所聞傳聲,許是要令自己先發,也未可知。好在這兩三件法寶均是**邪魔的剋星,妖人元神和所煉神魔如被制住,地下肉身也易尋找,所重不過是那妖書。只須把火無害和幾個會地遁的隨便找一個來,當時便可尋見。好容易把妖魂誘出地面,萬一時久生變,被他逃去,再想除害便難。」於是互用傳聲商量,均覺有理。朱文因被邪氣裹住,壓迫越緊,本覺難於忍受,怪口中又發出一種異聲,淒厲刺耳,從所未聞。連金、余二人聽去,也覺心神怔悸,難於自制。看出厲害,一聲招呼,同時下手,金、余二人的天心雙環首先飛起。 妖人一見兩圈心形寶光倏地高懸,各發奇光,相對照射,知道上當。仗著所煉法寶均與元神相合,又都是有形無質之物,隱現由心,慌不迭由怪口中噴出兩道妖光,兩個怪頭立合為一,電也似急忙往來路飛遁。妖人玄功變化本極高強,人更機警,天心雙環竟差一點沒將他罩住。幸而余英男早已防到,不特早就隱形埋伏在前,並將離合神圭放起,連寶光也行法掩去。妖人百忙中星飛電掣往回飛遁,因為當地已在天心雙環寶光籠罩之下,心計又巧,惟恐入網,不敢直往地中飛落,逕朝來路藏原身處斜射過去,本是取巧,準備這等逃法可以稍快,元神復體,立可地遁逃走。不料剛飛出不遠,猛覺一股極大吸力迎面吸來,情知不妙,忙往旁遁,已是無及。那天心雙環的青、白二色寶光已同飛射過來,眼前忽又現出一幢烏油油的奇光,將元神困在當中,休想掙脫,弄巧成拙。 不由亡魂皆冒,咬牙切齒。剛把心一橫,另外一幢紫巍巍、烏油油、中雜五色光線的奇光,突由地上出現,將元神夾在中間,待與先見那幢奇光相合。知是前古奇珍離合神圭,只要被合攏,寶光連變五色,不論人和法寶全被消滅。萬分情急之下,仍想捨寶逃生,忙將多年苦煉的幾件法寶全數施為,連神魔也拼著一齊葬送,以圖逃走。妖人邪法也真厲害,只見四道各色妖光突由怪口中電射而出,晃眼暴長,五雲離合神圭的寶光何等威力,竟被擋開了些。等到兩面神圭寶光往起一合,那大如車輪的怪頭連那四道妖光雖全消滅,妖魂卻被乘隙遁出。妖人以為敵人只當自己元神與神魔相合,神魔已然消滅,自己又是隱形遁走,逃生當可有望。飛出圈外一看,天心雙環也是東西相對,互射霞輝,雖未合攏,自己仍在寶光籠罩之下,逃不出去,只暫時還不至於滅亡而已。萬分驚惶之下,正以為隱形神妙,還有萬一之望,不知冤家遇見對頭,早有仇人暗中主持離合神圭。 只是伏誅以前,多饒上的苦頭,元神早在寶光禁制圈內,不過敵人受有高明指教,想取他一件東西,等其吐口,尚未下那殺手而已。 妖人終是修煉多年,見多識廣,稍微觀察,便發覺形勢不妙。再一細看,隱形法早被寶光照破。敵人三面對立,先見神圭已二次飛起,只未進攻,相對微笑,似在傳聲問答。斷定凶多吉少。想起形神皆滅之慘,心膽皆寒,忙朝金蟬跪下,哀聲哭求道:「我與令尊妙一真人原是故交,只為一事生嫌,致成仇敵。他復將我困在古陳倉山峽以內,並未加害,可知還念舊情。我那裡藏有他一件東西,尚未奉還。別的不求,望你看在令尊份上,也不求放,只允將我擒往峨眉仙府,聽憑令尊發落。我便將他多年想要收回的東西,由我取出奉還。我固能保得殘魂轉世,從此改邪歸正,便道友也是奇功一件。你看如何?」金蟬還未答話,忽一少女接口怒罵道:「你這狠心昧良的妖孽,在做夢呢! 你看你那造孽無窮的臭皮囊,今在何處?惡貫已盈,還在妄想逃命不成?」隨聽一聲輕雷過處,離合神圭光幢前面突現出一根木柱,青光閃閃,長約丈許,凌空而立,四外均有黑煙環繞,柱上釘著一個妖人屍首。女仙玄殊忽現身形,手指妖魂喝罵。緊跟著,地底又有一溜黑煙飛出,一閃即收,現出一個醜女,先朝金蟬等三人禮拜道:「弟子林映雪,拜見三位師叔。」隨對玄殊道:「果不出恩師所料,那玉匣果藏在他老巢地心油泉眼內,如非大師伯所賜旃檀靈符,休想取出。且喜大功告成,幻波池形勢已急,無須再對這廝拷問,就此除害,免得多生閒氣。」 妖人自從二女相繼出現,越發面現驚疑之容。聽完似知無幸,又朝金蟬苦求道:「貴派玄門正宗,不可聽信左道妖邪之言。這兩個女鬼均非好人。先來那個,好似我昔年對頭,以前曾在北邙山妖鬼冥聖徐完情婦、血河仙娘鬼姥鄢妮門下,不知何故,相貌變得這樣醜怪。此鬼最是陰柔反覆,千萬留意,不可上她的當。令尊想收回之物便與她有關。昔年令尊為想救她改邪歸正,曾費不少心機。彼時令尊尚未成道,此女也還未死,令尊見她才貌雙全,幾乎為她所迷。此女因以前對於令尊負心,兵解之後,又入血河鬼姥門下,無顏往見。後來此女雖由鬼姥門下逃出,但她有一面元命牌和鬼姥禁制元神的三根燈草,以及令尊夫婦所贈法寶、靈丹、一封柬帖,均藏在一個玉匣之內。被我在鬼姥遭劫前三日冒險取來,知那三根燈草關係她將來成敗,如不收回,用仙、佛兩門**將其化去,無論法力多高,終無成功之望。再被邪教中人得去,更是永遠受制,為人奴役,不得超生。令尊夫婦昔年又知此女生具仙根夙慧,雖入旁門,乃是命中注定的魔孽,非其本心,身世實在可憐,曾說無論她行為如何,多麼險阻艱難,也必以全力助她超劫成道。實不相瞞,當初我便以此要挾。令尊不肯殺我,一半固因昔年相識,他為人仁厚;一半也是為此顧忌。我因令尊法力在我之上,恐被奪去,曾設疑兵之計,照樣製成三個玉匣,並用法寶煉過,使其形式、大小以及玉裡映出來的鬼火螢光,連同三根燈草所打符結的痕影,全都∼樣,分藏在三處地心火泉眼中,其實全是偽物,真的不在其內。方纔所說,乃我故居藏處之一。地心之下,除藏有大量火氣油水而外,並有大量毒煙與陰煞之氣,稍微激動,立時火山爆發,引出巨災,多高法力,也難犯此奇險。即便取出,仍非原物,有何用處?好在我無他望,只求將我擒送回山,聽從令尊夫婦處治。我雖多此一線生機,與你電有益無損。果真該死,令尊決不會放我逃命,有什相干?如你不聽良言,我肉身已被仇人制住,元神又禁寶光之內,固是必死;但我形神俱滅,瞬息之間,此鬼也必與我同歸於盡。令尊對此女鬼頗為愛重,決不念她舊惡,以前百計千方苦心愛護,又曾累次聲言,將來非要救她脫險不可。此時分明有可生之機,被你三人錯過,不特沒有助她超脫鬼域,反使滅亡更快,令尊夫婦豈不怪罪?先前原想求你三人恩施格外,將我生擒回山。現我肉身已被仇人用天狼釘釘在太乙神木之上,即便令尊饒我,也成殘廢。自知罪孽深重,此鬼先容我不得;你們見我元神復體,也未必放心。如今只求將我元神禁入離合神圭以內,免得疑我逃走,我那**任憑誅戳,決無怨言。但我得道多年,原身曾經苦煉,你們飛劍、法寶雖然厲害,至多殺死,仍難消滅。最好將你本門中的太乙神雷由上而下前後夾攻,將其震散,下手越辣越好,以使你們安心,仇人也可消那多年怨毒之氣。等到了峨眉,令尊即便行誅,我也心甘。你看如何?」 三人原因鬼仙玄殊隱形先到,預示機宜,一切全聽招呼行事。及見林映雪那等說法,滿擬妖人形神全被困住,多年失盜之物又經收回,雙方仇恨極深,當必下手。誰知妖人發言時,林映雪忽說要往前面探敵,仍化黑煙往地底鑽去。玄殊站在英男身旁,目注妖人,滿臉悲憤之容,一言不發。等到妖人把話說完,金蟬暗想:「謝氏姊妹均有極高法力,既探出玉匣藏處,命門人深入地心將其取出,如何仍是假的?妖人所說分明有挾而求,玄殊空自悲憤,不肯下手,可見事關重大,投鼠忌器。現當強敵來犯緊要關頭,離合神圭常要應用,如將妖魂禁在其內,大是不便;就此除去,又恐果如所言,使玄殊受害。聽妖人之言,父母、師長和玄殊交情頗深,越發不敢造次。」 金蟬正拿不定主意,玄殊忽然冷笑道:「無恥妖孽!依了白谷逸道友夫婦,你這無恥昧良的妖孽固早伏誅,我也早有成就。只因我那恩人夫婦宅心仁厚,顧念舊交,雖然對你痛恨,仍想苦心保存,使你終有一日悔禍回頭,將玉匣交還,饒你一命。又因此時你得那老妖婦之助,事前用邪法迷蹤,並將禁我真神的玉匣用邪法封閉,非我本人到場,用正邪雙方法力和四十九日苦功,不能破禁取出,將其好好化去,使我本身元神不致遭受危害。彼時齊道友夫婦雖是累世修為,未來一教宗祖,畢竟轉世年淺,前幾生的法力尚未恢復,正以道心毅力,苦鬥邪魔,每日勤修內功外行,危機密佈,強敵四伏。幾次救我脫難,均在萬分忙迫之中,並還為我誤了兩次大事。急切間無暇運用玄功破法推算,而我又因愧對良友,心懷不安,儘管照他期許,守我心志,最後情勢危急,竟將我平素最愛惜的原身捨去,方欲轉世重修,再與相見,不料又被血河妖婦強行收去。雖因心志堅貞,向其力爭,在她門下未和別的女鬼一樣服那賤役,畢竟仍是一個妖鬼,何顏再與良友相見?一面飲忍,勉習邪法;一面暗中修為。老妖鬼本對我不放心,如非見我資質稍好,意欲誘迫,使我心服,作她傳衣缽的弟子,以與妖鬼徐完旗鼓相當,各樹一幟,我早受煉魂之慘。 「後來因為憐愛太甚,雖用她妖鬼教中極大邪法,用三根燈草將我元神禁住,卻始終不肯像別的女鬼一般看待。不經她本人行法施為,平日簡直無什感應。妖鬼徐完以外,更無第三人能用此草對我侵害。便別的妖邪得去,至多累我難於超劫成道,別無用處。 就這樣,老鬼還防徐完生心加害,煉一玉匣,連齊道友所贈簡帖、靈丹和一道神符全藏在內。並說:她生平對人素少情分,淫惡凶殘,直無人理,不知何故,對我愛極,不忍稍微侵害。近年算出運數將終,預兆不妙,偏算不出一定時日。因為愛我,特煉玉匣藏此禁物。未來之事難料,如肯回心轉意,在她應劫以前傳授衣缽,此匣自能隨意啟閉。 否則,只有正教中的純陽真火與太乙神雷,能將其破去。因我向無惡行,正教中人決不至於加害。等她遭劫之後,可持此匣,尋一法力高的正教中人,請其用本身純陽真火將匣打開,再用四十九日苦功將燈草化去,便可如意轉歸正教。如用太乙神雷,玉匣雖破,多年苦煉的元神必遭毀滅。破法時,必有感應,非本人在旁不可。好在恩人夫婦俱都憐我遭遇,平日還在百計盡心,況當存亡禍福關頭,定必出力無疑。除此一線生機,是她為我所留,別的同道,便把此匣得去,也難運用。也全仗此一來,我才得以鬼魂遁入橋陵,煉成形體,與生人無異。只因愧對良友,一面毀容易貌,一面照她所說苦志潛修,打算於萬分艱危之中,以旁門法力煉到功候,再往相見。不知此匣被你乘人於危,詭計騙盜了去,並蓄有陰謀,以為鬼姥言行如一,決不加害。恩人夫婦尋我不見,而又投鼠忌器,才將你禁閉陳倉古道山峽之中。一晃多年,不曾再見,近始得知你已逃出,非但不曾悔禍,反倒變本加厲。你也不想想,凝碧崖開府時,海內外左道妖邪想要乘機暗算的不知多少,不是當時伏誅,便是知難而退,你有多大本領,妄想以卵敵石?我早就想要尋你,了斷以前公案,只因知你陰險狡詐,那玉匣三個藏處儘管伏有危機,使人不敢輕取,也許真的一個仍不在內。盤算多日,才和我記名弟子林映雪商議停當,仗小寒山謝家姊妹之助,料你復仇心甚,向來虎頭蛇尾,口發狂言,稍見不妙,立時退縮,特在三位道友歸途,故意顯露一點形跡,以為引逗。恰巧你受妖婦許飛娘愚弄,意欲避重就輕,誤認後起的人好欺,趕來暗算。我師徒早有準備,將你元神誘出原身,困住以後,再由映雪出面設詞相試。其實,你那三處假地方她並未去,本還拿不定真匣藏在何處,也是你方才情急偷生,自露口風,我才明白過來。你這喪盡天良的妖孽,今已惡滿數盡,還不自行獻上,臨死尚要多受苦痛麼?」 妖人先如鬥敗了的公雞一般,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垂首敬聽,不時偷覷玄殊,現出乞憐之容。聽完,略一尋思,似知絕望,忽然縱起,戟指罵道:「狗潑婦不必太狂!你如知道厲害,答應放我元神,自將玉匣獻上;否則,任你恐嚇試探,百計詐我,我不說出實在地方,我死你也休想活命!」玄殊笑道:「你當我真不知道麼?我先因多年未見,不知你的深淺,為防萬一,想使你多受苦痛,迫你獻出玉匣,特意托人向猿長老借來一根天狼釘,準備如不吐實,或是元神漏網,無法尋跡,用以制你。不料天心雙環的威力和三位道友的神通,竟比意料還高。方纔還覺多此一舉,後你自露馬腳,才知此寶仍是有用。休說你元神已被困住,想借刀殺人,在太乙神雷猛擊之下使我同歸於盡,無異夢想,便你元神僥倖逃走,遂你邪法陰謀,由太乙神雷將肉身震成粉碎,借此對我暗害,也是水中撈月,全無指望。你雖罪深孽重,我先前並未過分難為你,既是這等說法,且教你多受一點罪孽,看你是否肯說實話?」 說罷,將手一揮,那天狼釘長只七寸,是一釘形藍光,釘住妖人**命門。另有四根黑色長釘,分釘手足於神木之上。突然光華一齊大盛,妖人立時疼得通身抖顫,冷汗交流,元神立受感應,同時悲聲慘號起來。掙扎著轉跪玄殊面前,厲聲哭喊:「玄殊饒我,情願明言,只求少受罪孽。」玄殊正要停手,隨聽有人接口道:「這妖孽萬分可惡,不可停手。也用不著他說實話,弟子已將玉匣探明,用法寶護住,只等他罪孽受夠就出來了。」妖人一聽是林映雪的口音,由原體腹中發出,當時面容慘變,怒吼一聲:「罷了!狗賤人……」玄殊已接口答道:「依還嶺雙方正在惡鬥,雖然無礙,三位道友未必放心。這妖孽已遭惡報,我們適可而止吧。」話說未完,把手一揚,天狼釘突然暴長,妖人頭上隨起了一股精藍色的光氣,倒捲而下,身後神木青光同時大盛,兩下裡一合,全身逐漸消溶。一縷黑煙,相繼破腹而出,落地現出林映雪,手捧一個三寸大小的圓玉匣。玄殊左手接過,有手朝前一招。金、朱二人巴不得早將妖人除去,好往依還嶺應援,接到號令,立將雙環合壁。妖人形神兩俱受制,正在痛苦萬分,本想毒口咒罵激怒敵人,以求速死。及見林映雪手持玉匣裂腹而出,原身為天狼釘所發藍色怪火逐漸燒熔,正覺苦痛難當,玄殊已和金、朱二人一同下手,只咒罵得半聲,便遭慘報,形神皆滅。 眾人各將法寶收去,會合一起。金蟬等三人因玄殊是前輩鬼仙,父師舊交,先前不知,重又行禮,欲改稱謂,井問依還嶺敵人虛實,打算趕去。玄殊笑說:「不必多禮。 依還嶺勢固緊急,且喜李英瓊的定珠慧光具有極大威力妙用,即便妖陣布成也無大害。 方才對妖人所說,乃是故意設詞,現還不到去的時候。此時如往應援,雖可壯點聲勢,結局仍是一樣。不如等到妖陣布成,再仗三位道友法寶、飛劍之力,帶了映雪同去,驟出不意,多少總可去掉幾個妖徒,使其陣勢多出破綻,容易進攻,並還多延些日,一舉兩得。我為防備這裡誅殺妖人,被對山強敵發現趕來作梗,事前雖曾行法掩蔽,無如道淺力微,對方邪法甚高,仍恐被其看破。兩地相隔又近,玉匣又被妖人多年苦功將其煉成一個小玉球暗藏腹中,不易發現。後雖看出破綻,終恐這妖孽詭詐陰毒,稍一疏忽,中他兩敗俱傷之計,不敢冒失下手。方纔還在擔心,直到事完,細加觀察,才看出山前設有一種極微妙的禁制,我們言動,連三位道友那麼強烈的寶光,均被掩蔽。此事奇怪,必有一位老前輩,以極高法力暗中相助呢。」 朱文答道:「方纔曾聽一位老人家傳聲指點,頗似大荒山南星原盧太仙婆。如我料得不差,這次我們當無敗理。」玄殊聞言,臉龐剛露驚喜之容,忽聽一老婦傳聲說道:「你們莫把事情看易。我這兩次不過適逢其會,為了好些原因,並不能十分出力。明日子夜,才是你們緊急關頭。玄殊所說有理,如稍晚去,雖無大用,釜底抽薪,到底也好一些。方才因恐東海雙凶發現你三人在此,經我行法掩蔽,才得無事。此時禁法已撤,已可看出全景。如非李英瓊近來功力大進,將佛家定珠煉成第二元神,分身出戰,早已難支。玄殊此時不宜往幻波池與峨眉諸弟子相見,妙一真人夫婦雖已回山,尚有要事未了。乘此閒暇,何妨到我南星原一晤呢?」 眾人聽出果是盧嫗,早同下拜。玄殊聽完前言,首先喜問道:「聽盧老前輩語音,頗與三百年前弟子在紫金山所遇那位以元神神遊濟世的前輩女仙相同。彼時曾蒙指示玄機,約有三百年後當圖再見,不知是否一人?盧老前輩傳聲甚遠,弟子莫測高深,仙駕現留何處?尚望指示。」盧嫗笑答:「紫金山下所遇,正我元神所借法身,你倒記得。 我此時已返甫星原。因我吸星神簪借與峨眉諸弟子,昨日才行收回。恰值門人白癲有事中土,無意中見此寶飛過,收了下來,現在離此千餘里的野人山上,用以傳聲,無論相隔數十萬里,均可轉達。本欲令你尋他,就便由其引路,方纔他又發生一事,不能同行。 你只照我傳聲方向直飛,到了東海盡頭落滌邊界停下相待。我那南星原遠隔東溟,中隔十萬里落潦流沙,更有萬丈黑風旋颶和神屏天塹之險。你近年法力雖非昔比,畢竟鬼魂煉成,飛行前往,到底費事。你又不曾去過,在彼稍待,自有人來接引。金蟬等三人仍在原地守候,到了亥未子初再往助戰。事情還有幾天,無須與強敵對手。專一避重就輕,乘隙多除掉幾個妖徒,以減妖陣凶威,方為上策。設法緩兵待援,免致激出變故。」說罷寂然。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回傳語寄心聲迢遞關山眷懷倫好玄功增智慧繽紛花雨獨秀英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4 本章字數:11583 五人忙望空拜謝。玄殊立時辭別,先行飛走。金蟬等三人先前只見對面依還嶺上妖光邪焰越來越盛,為首妖人的元神化身滿空飛舞,出沒無常,水中撈魚一般,整座依還嶺都在鬼影籠罩之下,眼看形勢危急。方英、元皓忽用太乙青靈箭化為兩道冷光,帶著一朵如意形的燈花,由池中飛出。剛看出是英瓊所發紫清神焰兜率火,妖人褚南川忽放神魔飛出,底下便無暇留意。心雖懸念,不知怎的,竟忘了向對陣仔細查看。先覺邪法雖然厲害,英瓊的定珠慧光也越明朗,雙方勢均力敵,無甚高下。及聽盧嫗傳聲,才知前有仙法隱蔽。 玄殊去後,定睛一看,全山已成了一片火海,不禁吃了一驚。同時身邊傳音法牌忽發信號,忙即行法收聽,竟是莊易在依還嶺側面小峰之上發出。說妖陣將成,邪法厲害,已有數人受傷。幸而林寒、莊易奉有密令,預先在依還嶺側小峰之上設有一座法台,專為接應救護受傷同門,才無一人送命。此時又有兩同門為敵所傷,仗著凌渾所賜靈符救護退下。本可無事,不料內一女同門萬珍,因在開府下山以前通行火宅嚴關遇阻受挫,留山修煉,自覺本門先進,道心定力反不如幾個末學後來之士,心中悲憤,苦煉三年,二次雖得通過玄關,仍是勉強。下山之後,想起前事,未免內愧,又恃身有奇珍,遇敵格外貪功。先仗法寶威力,竟欲冷不防暗傷妖人,妄離慧光層外,致為邪法所乘,身已受傷。莊易救她逃退時,越想越恨,正值二妖徒由身旁飛過,意欲用新得到的兩根飛針去傷妖徒,借此洩憤,致被警覺,東海雙凶跟蹤追來。雖仗諸長老指點,法台之上設有六十四座旗門,防護嚴密,急切間未被攻破,但那接應所在,已被雙凶看破,不時分出同黨來此夾攻,妖陣布成,必要大舉來犯。受傷同門又有好幾個,多半中邪,不能言動。另一面,還須防到依還嶺上再有同門受傷,前往接應。只自己和林寒二人已難兼顧,當地又在太乙五煙羅籠罩之外,蹤跡不被發現,還可支持,此時處境,實在危急。為此用法牌傳聲,請諸同門量力往援,但須避開依還嶺正面,由西南方隱形繞去,以防有失。並說邪法實在陰毒,只一中上,人便昏迷,痛苦異常。所備神符、靈丹,只能守護心神,保住中邪人性命,不能當時治癒。如果自問法力有限,千萬不可來此犯險。事太緊急,未及指名通話,請眾同門得信之後,自己斟酌。 金蟬等聞言,全都愁急起來。心想:「盧太仙婆曾令半夜前往,此時尚早,林、莊二人處境現已危急,與其在此枯守,何如趕往相會,助他接應受傷同門,合力照料。天心雙環專解邪毒之氣,也許能將中邪的人當時救轉,豈不要強得多?」正要起身,林映雪道:「弟子本來自慚形穢,恐丟家師的臉,不敢先行拜見,只在暗中追隨三位師叔,少效微勞。不料前恩師已先洩露弟子行藏,事又緊急,並要收回玉匣,如再隱形,好些不便,這才現身拜見。弟子想盧大仙婆既令三位師叔原處守候,當有深意,最好暫時不要離開呢。」 金蟬、朱文齊說:「我們男女同門情勝同胞,一接法牌傳聲,當時必往相助,決無坐視。你說的話也頗有理,可代我們在此守候,好在你飛行神速,又長地遁之法,來去方便,相隔又近,遇事往送一信也來得及。如果無事,到了半夜,再尋我們,一同給妖邪一個厲害如何?」映雪恭答:「弟子遵命。」三人應援心急,也未往下多說,匆匆起身,往嶺側小峰飛去。轉眼飛近,正值東海雙凶命兩新來的有力妖黨,帶同幾個妖徒,上前夾攻。因林、莊二人所設諸天旗門乃神駝乙休所賜,並有凌渾所賜幾道靈符,中藏好些妙用,變化甚多,敵人至今尚未查見法台真實位置,一味施展邪法異寶,四面攻打。林、莊二人料知危機己臨,照此形勢,早晚必被試出真相。一面仗著靈符仙法妙用,接連幻化出幾座法台,時東時西,忽隱忽現,一座接一座,迷亂敵人的目光,引使無的放矢;一面用法牌傳聲求救,以免敵人將路隔斷,再有受傷同門無法接應。先未想到金蟬等三人就在對面寶城山上,相隔甚近。見新來二妖人俱是和尚打扮,身材矮短,大頭圓臉,相貌凶丑還在其次,最奇是所穿袈裟短只齊膝,上面滿佈翠綠色的魚鱗,宛如千百隻怪眼貼在上面,齊射凶光,也未見有遁光隨身,凌空蹈虛而來,遠看直似兩個身發亮光的怪人。身後還帶著幾個妖徒,卻是黑煙滾滾,隨身騰湧,比先來幾起敵人勢更厲害。又是迎面直飛,彷彿法台已被發現神氣。 心方憂疑,正趕金蟬等三人隱形飛到,老遠望見莊易在前面峰頂,用本門太清仙法隱蔽法台,正以全力防禦,滿臉憂急之容。林寒剛由峰壁小洞飛出,也是面有愁容。相隔里許的危崖上,也有一座法台,矗立當地,正受妖人邪法攻打。剛看出那是幻景,忽見二妖僧由依還嶺那面率數妖徒橫空飛來。那些妖徒都是一般打扮,身材高矮也差不多,方纔曾經見過,一望而知是為首仇敵東海雙凶門下,不禁大怒。想起盧嫗所說,這些妖徒如能傷他幾個,便可減少敵人凶威之言,未及與林、莊二人問答,各把手一揮,同時發難。為想一擊成功,竟將各人飛劍、法寶差不多全使出來。 二妖僧本是海外群邪中有名人物,因受東海雙凶之托,趕來助戰。雙凶復仇心盛,又見敵人無論男女,個個根骨深厚,美貌少女甚多,先妄想擒幾個回山,連施邪法,並用陰謀誘敵。雖然傷了幾個,無如敵人動作神速,又有太乙五煙羅防護,可以隨意出入,自己這面卻被阻住,急切間無法攻破。明見敵人中邪將倒,有那功力較高,雖然中邪,還能勉強支持的,全都遁入禁網之下,只干看著,奈何不得。雖有幾個不得過網,人已昏倒,眼看成擒,金光一閃,人便無蹤。起初以為敵人身藏防身隱遁的靈符至寶,到時自生靈效。時候一久,幾次暗中留神,才看出有人在旁接應,不知用何法寶隱形,既看不出影跡,也不受邪法侵害。人又始終不現,專一接應受傷的人,往來動作比電還快,敵人剛一中邪,立被救走,神速已極。 正想主意,把這人先行除去,萬珍忽然輕敵出鬥。因是中邪不深,恰又途遇兩妖徒由斜刺裡經過,妄想乘機報復,致被看出破綻,親自趕往,行法一試,看出敵人在群峰林立之間設有法台。正想大施邪法,迫令現形,不料雙凶一走,李英瓊忽以原身乘隙出來助戰,運用兜率火打傷了三個有力同黨。內中一人,並為紫郢劍所殺。而自己所煉的兩件至寶,尚在途中,未經同黨送到。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怒交加,匆匆回援。英瓊已然得勝而歸,仍由身外化身發出慧光,與群邪相持。雙凶空自暴跳,無可奈何。一見二妖僧趕到,想起自己這面同黨頗有傷亡,敵人雖有幾個身中邪毒,均被救走,一個不曾擒到;又因敵人深知他的陰謀底細,防護嚴密,決不輕易啟閉門戶,放受傷人入內,只命能手接應,藏往小峰一帶,準備事完救治。如不擒殺幾個,惡氣難消。自己又不能離開,忙和二妖僧匆匆一說,並命門人引路,一同飛來。 二妖僧也是惡貫滿盈,又自恃煉有一身獨門邪法,初來不知底細,只照雙凶所指之處直飛。同來諸妖徒震於南海大魚島萬目和尚弟兄威名,以為他們煉就神目,與眾不同。不知天性凶橫。上起陣來,照例勇往直前,目中無人,誤認敵人藏處已被發現,而法台幻景又在小蜂之後,由依還嶺去,差不多正面直對。這一來,連林、莊二人也當凶僧看破隱秘,一時驚疑,未向金蟬等三人發話攔阻。幾下裡誤會,二妖僧卻送了性命。三人本就痛恨妖邪,又見林、莊二人神情緊張,以為來者不善,上來便以全力夾攻。二凶僧雖有一身驚人邪法,但峨眉隱形神妙,事前不曾驚覺。三人又先到了一步,遁光剛停,便將幾件最厲害的法寶準備停當,一齊放出。二凶僧無異盲人瞎馬,半夜驚竄,前臨萬丈懸崖,一味猛衝過去,毫未看出。任是多高邪法,也難施為。而那雙環、一圭,全是邪魔剋星,等到驚覺,已被寶光吸住。二凶僧首先被天心雙環寶光裹住,一聲怒吼,便已伏誅,連元神也全消滅。 同行妖徒本來也全入網,一個飛得最前的,已隨妖僧被天心環寶光裹去。金、朱二人看出妖僧頗具神通,打著擒賊擒王的主意,一見落網,惟恐逃遁,忙將寶光合攏。經此一來,自現形跡。余英男對於同門,素來謙退,始而想讓金、朱二人下手,自己專斷敵人逃路。後見雙環合攏,尚有二敵在後,又起貪心,想要一網打盡。一面發動神圭,一面把南明離火劍化為一道朱虹電馳飛出,打算把四妖徒一齊圈住。不料弄巧成拙,前面兩個雖被寶光吸入神圭之中,因未往前急追,這班妖徒均是生魂煉成,原身遠在東海老巢妖窟之內。妖師早就防到敵人不是易與,來時下令,各把肉身留下,全以元神出鬥,以便行使妖法,並免喪失原體。到後雖因敵人仙劍、法寶威力大大,常被斬斷,或是震成粉碎,受了許多苦痛,損耗不少元氣,仗著有形無質,東海雙凶邪法又高,心更歹毒,冷酷無情,只知強迫門人賣命苦鬥,哪還管他受什罪孽,往往逃避不及,受了重傷。在雙凶邪法施為之下,殘魂餘氣剛得凝煉成形,又驅出戰,雖然不曾消滅一個,當火無害等三小弟兄神出鬼沒,滿陣飛舞之際,早已吃足苦頭,成了驚弓之鳥。一見雙環寶光突然出現,二妖僧和前行妖徒首先被消滅,另兩同門逃避不及,又被那奇怪紫光吸去,哪裡還敢再停,拼著再受一劍之苦,各自慘號一聲,被朱虹斬為四段,電馳逃去。那南明離火劍具有驚人威力,二妖徒雖得遁走,元氣大傷,不能當時復原,兩條妖魂化作四股殘煙,逃了回去。 另一面,還有兩個妖黨同兩妖徒,本朝幻影攻打,剛覺是詐,回顧二妖僧率眾飛來,忽有兩圈心形寶光,和一幢玄紫二色、中具五彩,精芒變幻不停的奇光同時湧現,凶僧和同來妖徒轉眼之間傷亡殆盡,內一妖人識得此寶來歷,不禁大驚,忙喝同黨速退。英男一指朱虹南明離火劍,當先飛到。朱文手中天遁鏡又發出數十百丈金霞,電射過來。另外加上一粒乾天一元霹靂子,一聲迅雷,紫火星飛,震得天搖地動,沙石塵霧高湧中,內一妖人首被炸死,下余又有兩人為雷火、飛劍所傷。金蟬又指天心環和霹靂雙劍,紅、紫兩道劍光帶著風雷之聲,長虹經天,夾攻而來。群邪心膽皆寒,連聲慘嘯,怒吼逃去。 林、莊二人見三小師弟妹出手大勝,對山一班為首妖邪明明看見同黨傷亡,竟如未見。事已至此,有此三個得力同門,或能自保,心中略寬,便招呼三人同在法台降落。見面一談,三人才知癩姑、英瓊這日正在後洞剛用完功,說起群邪不久來犯,聲勢浩大,法力雖不如兀南公,同來徒黨卻甚眾多。為首妖人,乃昔年最著名的旁門中凶人東海雙凶,邪法甚高。因懷昔年長眉真人與極樂真人削足之恨,東海慘敗之後,又將他師徒多人禁閉在東海泉眼之內,受了多年苦難。雙凶中藍敕令毛蕭雖然積惡如山,因其陰柔狡詐,機警萬分,尚知畏懼天命,每遇極惡窮凶之事,還不敢做得太過分。另一同黨名叫章狸,更是凶頑,狂做任性,為所欲為,毫不顧忌。二人自入旁門,便勾結一起,狼狽為好,無惡不作。怨毒既深,又經多年海底潛修,所煉邪法必具專長。門下妖徒均擅詳察仙示語氣,來敵早晚還要侵入仙府,稍一不慎,便要動搖根本大計。而這班妖邪全部冥頑無恥,不似兀南公自爭自傲,不肯做那窮凶無恥之事。應付之間,稍失機宜,不特幻波池仙府受其擾害,並還被他用毒門陰火,將整座依還嶺燒成劫灰,引出一場浩劫,均在意中。自己這面,既要分出五個能手防守五宮根本重地,主持仙遁,以備萬一,又須分人出鬥。來敵如此眾多,均有極厲害的邪法異寶。所率妖徒,又都是由元神煉成的有形無質之物,多麼具有威力的法寶、飛劍,也只能將其斬斷擊碎。只要剩下一縷殘魂餘氣,經過雙凶邪法施為,重又復原。所布妖陣,尤為凶毒,一被布成,整座依還嶺立陷危境。雖有幾件仙、佛兩門中的至寶可以將其除去,無如這班妖徒來去如電,為數甚多,全數消滅既極艱難,雙凶必更激怒,不待妖陣布成,另下毒手,反更難當。最好一面嚴防,一面借攻為守,用緩兵之計多挨時日,候到援兵相繼到來,寶庫藏珍也將出現,然後合力下手,一舉成功,方為上策。事機瞬息,稍微疏忽,便鑄大錯。為此十分憂疑。 這日相對盤算人數,到時如何分配,算來算去,都覺不夠。就算勉強能夠應付,而這班男女同門,除有限幾個功力稟賦均高,各有至寶奇珍防身禦敵,決可無害,餘者多半均弱。師長仙示,只令沉著應付,以靜制動,事未緊急,又不便約同門相助,最好再有幾個得力同門,自行趕到,或是李、洪這一班人期前回山,才可勉為其難。英瓊忽想起方才在後洞用功時,曾見朱文來尋,神情匆遽,因見自己用功正勤,轉身飛走,想必有什話說。每日做完功課,朱文必要來尋,怎連英男也不見面?正想命人往請,忽見門外紅影一閃,知是火無害在外。英瓊因他得道年久,又是英男新收門人,愛屋及烏,越加看重。加以近來功候精純,已得本門上乘心法,對於火無害屢次求教,全都盡心指點。火無害知英瓊乃三英之秀,又是師父生死患難之交,對於自己格外垂青,入門不久,已得了好些益處,也是感激非常。這時,英瓊見他在外守候,竟似求見,只當執經問難,喜其用功勤奮,那麼大火性而又得道年久的人,一入本門,竟把初來對敵時剛暴之性去個乾淨,分毫不曾自傲;對於師長,尤為恭敬。十分難得,早就有意成全。笑問道:「火賢侄麼?有事只管進來。」 火無害自從拜師,便改了服裝,和石完、錢萊一樣打扮。三人高矮差不多,情分也最厚,行止常在一起。聞聲立同走進。癩姑見石完、錢萊剛由地底現身,笑道:「你們有事只管進來,為何鬼鬼祟祟,在自己洞府中也用地遁做什麼?可見余師叔他們麼?」火無害接口答道:「弟子等自從那日聽二位師伯談起群邪來犯之事,知道到日內外隔絕,仙府之中禁制重重,恐難通行,為此連日照李師伯所傳,往來出入均用地遁,意欲作一準備。昨日悟出丙火妙用,弟子等三人今已通行無阻,只北洞水宮與弟子本性相剋,此時無事自可隨意通行,到了禦敵之際,五行合運,生出變化,便恐難於通行自如。方才又接盧太仙婆傳音說要回山,令速往見。弟子遵命前往,蒙其指點,同了二位師弟回山一試,居然盡悉微妙。並還探出昔年上官紅所經後洞秘徑,好似還有奇景,也許中藏至寶,尚未發現。看出以後,不敢冒失下手,破禁入內,欲來稟告,正值二位師伯入定未起。又因師父被金、朱二位師伯約往魔宮應援,已先走去。此時本山雖然無事,靜瓊谷關係頗重,洞口未加封閉,恐被妖人路過發現,又生枝節。還有幾句話,要稟告林、莊二位師伯,意欲回來,再向二位師伯稟告。到了洞中,仍然不敢自信,又恐仙法神妙,就這片時之間,弟子等走後,水洞秘徑又生變化,重和錢萊、石完分途地遁前往,再試一次,仍是原樣,故來稟告。」 英瓊一聽金蟬等三人私自離山,去往魔宮應援,不禁大驚,兩次想問,均被癩姑搖手止住。聽完,忙問:「姊姊搖手,又曾開讀仙示麼?」癩姑答道:「仙示日內怎會再現字跡?方纔我正打坐,接到眇師姊心聲傳語,大意是說日內也許有人離山,到時自回,無足為慮。但有一件奇遇應在你的身上,如若發現,今夜子時必須前往。再問何事,便無回應。眇姊姊為人外冷內熱,平時拿她說笑,其實我真想她,別遠離長,不知何日再見。只是她一向藏頭露尾,這等說法叫人氣悶。反正為時尚早,到時自會應驗,便由她去。真要有事。我們又不是呆子,難道還會弄錯不成?此時一聽,果關重要。如非蒙她先行通知,豈不連我也嚇了一跳麼?」英瓊才略放心。便問:「紅兒昔年所行故道,上次兀南公便由此出洞,早已打通,現已禁閉,難道另有一處不成?」癩姑方說:「詳情我不深知,聽口氣,小師弟他們三人到時准回,中途雖有枝節,全都因禍得福,余無所知。火賢侄,你法力頗高,更多識見,既然發現後洞有此奇景,可知底細麼?」 火無害聞言,恭敬答道:「是否另有門戶,弟子尚不深知。只那地方正對後洞出口不遠的兩路分歧之處,壁間現一圓門影子,上有『金門鎖鑰』四個朱書古菉,清光射目,寶氣隱隱自內映出。弟子等三人也曾行法前衝了好幾次,連施全力,竟然無用,不敢動強。剛同跪下通誠祝告,請示靈跡,忽聽壁中聖姑留音發話,大意說是此與水宮寶庫有關,必須李師伯今夜正子時帶弟子等三人前往,方可入內等語。至於師父和金、朱二位師伯離山一節,盧大仙婆曾命轉告,說是無妨。眾妖黨來勢雖然險惡,但有兩位異人也許要來,到時須有人接待。否則,這兩人原是路過,因憤妖人驕狂行兇,偶然見獵心喜,稍微出手,給妖人一點厲害,便即飛走,以後有事,尋他便難。這還不說,最可慮的是,雙凶正在趾高氣昂之際,受此重創,心更遷怒,提前發動所準備的毒計。到時易師伯和一班援兵趕到還好,到如稍遲,受傷人必難救愈。而幻波池中主持人再要不能把聖姑所傳元珠化身飛出應戰,一被侵入腹地,即便趕救得及,仙府靈景也多損毀。方才發現奇景,又忙著往返靜瓊谷,行動匆匆,未及推詳。現在想起佛門定珠本能化身千億,李師伯正有此佛門至寶,近日滿面祥輝,一身道氣,道力高深,更勝於前。聖姑恰在此時現出金門鎖鑰,留音指示,與盧大仙婆之言恰好相符,不知何故。只令李師伯一人前去,事前並還不許多言,好似別位師長不宜隨行。便弟子等三人也只在外護法,不許走進。事關重大,還望留意才好。」 英瓊還未開口,癩姑忽然喜道:「我明白了。此事別位同門暫時非但不能同行,也許還要在仙府上下小心戒備,以防有人來撿現成呢。日前開讀仙示和紅兒帶回來的盧大仙婆所賜柬帖,內有幾句語意微妙,又都大同小異。因不許轉告別人,也未和瓊妹談起。現經幾面對證,細加推詳,分明聖姑真神尚留洞內不曾飛昇,守護著一件法寶或是貴重之物,等到到時面交瓊妹。但是仙機微妙,好些難測。另外必有人窺伺,想撿現成便宜,或是用此要挾,均不可知,而那洞中禁制,又非瓊妹以本身真靈不能解破。此時正以全神貫注,自然無暇他顧,故命火賢侄他們護法。今夜無人則已,如有人來,行輩法力必高,決非庸手。除卻靜瓊谷和仙府五洞,由我和眾同門上下戒備而外,索性照著盧大仙婆柬帖暗示,仍用對待兀南公激將之法,使其掃興而去,便是懷憤也無法下手,方為上策。後洞出口,必關重要,我意令竺氏三姊弟用本門隱形之法暗中埋伏,相機應付。他三人雖然年幼,入門日淺,卻前經大荒兩位老前輩先後垂憐,加恩指點,資質又均靈慧。不是我誇自己徒弟,老二自從近日服藥之後,身上丑皮已快退盡,因此高興非常,用功更勤。近把由兀南公手裡詐來的落神坊,用本門太清仙法重煉之後,連同陳道友和原有的法寶,頗有一點伎倆。反正人不夠用,莫如就令他們試上一下,你看如何?」 英瓊還未及答,忽見新收愛徒竺聲匆匆飛進,手捧一塊大如鴨卵,具有五色奇光的美玉,進門行禮,笑說:「方纔同兩位姊姊往尋火師兄,路遇袁師兄,正說火師兄現有要事,無暇一同煉劍,忽聽雕鳴,跟著便見一位姊姊手持此玉,騎一隻和鋼羽師兄同樣大小的神雕飛降。見面交與弟子,說此是師父前在莽蒼山所得萬年溫玉,由玉清大師轉借她師父,今已仗它度了一次難關,特來奉還。此寶雖經佛法煉過,因為她師父待用太急,匆匆借走,雖然勉度難關全仗此寶,仍未發揮它的全力妙用,還望師父遇機重煉,威力妙用更大。本當入府求見,代師拜謝,因所騎神雕乃白眉老禪師恩借,尚有要事,必須飛回,道淺力薄,沿途恐遇妖邪,非仗這位神雕護送不可,事完再隨師父來此面謝,早晚相見,請師父原諒。說完,仍騎神雕匆匆飛走,連姓名也未及問。鋼羽大哥送客未歸,回來也許由神雕口中能問出一點來歷,特來稟告。」 英瓊早把溫玉接過,聞言大喜。細問少女相貌,連癩姑均想不出是何來歷。見那溫玉已非紅色,形體也比前小,托在手中宛如一團五色靈焰,光彩晶瑩,奇輝四射。用太清仙法一試,竟是大小由心,好些妙用。萬珍、申若蘭一干男女同門也由各處趕來,互相傳觀,全都讚美稱奇不置。癩姑因洞中設有五遁禁制,多高法力也難窺聽,便當眾發令分頭準備。推說方才心靈上有了警兆,雖然為時尚早,自來有備無患,並且群邪不久來犯,先演習一次,以免臨事心慌也是好的。隨令眾人照著所說佈置,自己在中宮法台主持,眾人各用本門仙法,防守五宮要地、甬道入口和依還嶺、靜瓊谷各重要所在。暗命竺氏三姊弟埋伏後洞口外,鋼羽如回,可和袁星升空巡察,如在亥初以前回轉,先來一見。分配停當,說好一交亥初,便須各守陣地,不得擅離。暗命英瓊到時前往,表面卻命英瓊帶了火無害、錢萊、石完巡行全洞,上下策應,以防萬一。一晃到了亥初,神雕鋼羽仍未飛回,料有原故,只得聽之。一聲令下,眾男女同門各往指定地點飛去。跟著,發動五行仙遁,到處煙光雜沓,五行合運。一陣風雷之聲響過,重又現出五條甬道,靜蕩蕩的,外人到此,決看不出一點形跡,只一入內,立蹈危機。癩姑見子時將近,越想越覺當夜來人不似仇敵,否則盧嫗仙柬不會那等說法,最好到時將其驚走或是激退,不可傷害。重用傳聲告知眾男女同門和眾弟子,令其留意。 英瓊候到亥末,便帶火無害等三人往後洞飛去。到後一看,當地原是一條形如螺徑的長甬道,只中間一帶有幾間石室。右首一間,便是昔年上官紅被聖姑引入洞中,巧得道書末幾章,因而學會乙木仙遁之處。昔年艷屍崔盈的元神便被禁在內,雖因上官紅誤翻法牌,無意中破了禁制,艷屍得以脫身,隨意通行全洞,但那道書的末幾章已被上官紅撕去,以致獨缺乙木一宮。艷屍只能五行合運,不能逆行使先後天五遁正反相生,木宮威力大減。由此伏下危機,終於被易、李、癩姑和小寒山二女將其擒住,經李寧用佛火化煉,形神皆滅。後來易、李諸人入居仙府,因為仙機玄妙,神碑偈語和師長柬帖仙示的詞意好些難解。易靜、癩姑得道年久,行事慎重,看出那幾問石室彷彿本來是一片渾成玉壁,經聖姑仙法妙用憑空雕成,看形勢,理應還有一兩間,與之環對成一花形,方算完美,仔細觀察,卻又不見一點痕跡。而那甬道又彎又長,石室正當兩路分歧之處。一條便是上官紅所經後洞出口;另一條作弧形蜿蜒而前,到了盡頭忽有整片洞壁阻路,無法通行。越看越覺奇怪,幾次跪求指示玄機,均無感應。只知兩條甬道均隨前洞五遁禁制,可以變化移動,余無所知。商議結果,決計暫時不去動它。因此全洞宮室均經三人法力興建,獨這兩條甬道除照聖姑所傳,平時封閉嚴密,共只引出兀南公時開放過一次,自來不輕涉足。 當日因火無害受了仙人指點,惟恐不久群邪來犯,上下隔絕,萬一需人出入,為五行仙遁所阻,無法通行,特意同了錢萊、石完穿行地底,試探自身功力到了緊急之時,是否能憑火、土兩遁隨意出入。差不多已將五宮走完,算計癩姑、英瓊功課已完,急於前往稟報。正喚錢、石二人同行,石完在前忽然匆匆趕回,說是平日仗著家傳仙遁,無論多麼堅固的玉石沙土,人行其中,如魚游水。方才想起後洞一帶不曾去過,欲往查探,看其是否和前洞地底玉質一樣。誰知前段通行甚易,到了後段,暗中忽生阻力,越往前力量越大。到了盡頭之處,發現玉質特堅,不特通不過去,用力越猛,反被震退回來。後來試出那地方只五丈方圓一團懸在地底,如由兩旁和下面繞行,便無阻力。心中奇怪,便發靈石真火試了一下。火光出手,忽想起家傳石火神雷無堅不摧,此是仙府地底,並非對敵,如何這等冒失?惟恐神雷力猛,震聲強烈,生出反應,又恐各位師伯叔為雷聲所驚動,雖然師長未在,不致受責,到底不好意思。念頭才動,誰知平日出手便即爆炸,聲震天地,整座山崖均可崩塌的石火神雷,這回打向前面,火花一閃即滅,聲影皆無。心方驚奇,隱聞一陣極輕微的風雷之聲過處,金光電射,耀眼欲花,閃了幾閃,重又重原。覺那一帶玉質又似有了變化,再往前走,重又通行無阻。忙又跟蹤查探,最後升出地面,才看出先見那團帶有阻力的整玉,不知怎會移向地上,將去路擋住。乍看仍是整牆,上面現出一個丈許大的黃圈,也無門戶。如非家學淵源,事前又在地底查看出好些奇處,必當本來是在地上,決想不到剛剛移出。不敢冒失,忙即歸報。 後洞出口一帶,火無害雖未走過,卻聽英瓊取出總圖詳為指點,知當地乃是兩條歧徑之一,離盡頭處不過十丈遠近。同時發現那黃圈內如是一洞,連同先前那幾間石室正是一朵梅花形。便和錢、石二人各以全力朝圓圈中衝去。遁光到處,只見壁上金花亂爆,瑞彩千重,雲光電旋,風雷交作。一任三人長於穿山行石之法,更有太陽真火、靈石神雷以及太乙青靈銷等至寶,竟未衝動分毫。因人不曾受傷,火無害先想圓圈必是門戶,打算用法力開通之後,再向師長稟告。正和錢、石二人商量,忽聽壁中有一少女發話道:「爾等不可妄動。可告李英瓊,令其今夜子正來此,用佛家定珠一照,禁法自解。你三人卻須守在外面,小心戒備,等她事完出來,才可離開。事前除癩姑外不可告人。在此三十丈內,也不許出手傷人。英瓊事完,你們各有好處。」三人早就聽說聖姑靈跡,火無害更因英瓊推愛時常談起,所知最詳。又是行家,一聽便知聖姑顯靈,遺音留偈,忙率錢、石二人下拜,代英瓊稱謝,便無回應。因聖姑曾說除癩姑外,暫時不可洩漏,臨事必須小心。後聽癩姑那等說法,斷定當夜也許有人來擾。便把英瓊引到當地,笑說:「李師伯此舉必有仙緣遇合,請自下手。弟子等奉命在外守候護法,可有吩咐?」英瓊知他功力深厚,機智絕倫。最難得是,自從拜在英男門下,忽悟玄機,竟不畏苦難,甘願受那許多天的神火苦煉,由英男將其困入離合神圭之中,把火性煞氣煉個乾淨。由此人更穩練,迥非初來時浮躁氣習。聞言笑答:「你得道千年,見多識廣,自知應變。今夜之事必關重要,我全仗你相助了。」火無害對於英瓊本最感激,聞言恭答:「弟子蒙師伯看重,感恩不盡。敵人不來則已,來者必非尋常,聖姑既令弟子等三人在外守候,連別位師伯叔均未預聞,許能勝任,也未可知,師伯只管放心。」英瓊含笑應諾。先向前面洞壁下拜通誠,敬求慈悲默佑,並望明示仙機,祝罷起身。 火無害等三人早已商量停當,算計如有警兆,必是一個法力極高,並還深知底細的對頭。前洞五宮藏有五行仙遁,禁制重重,牽一髮而動全身,以兀南公那高法力,尚被困在其內,幾難脫身。而後宮要地,又有金門、金屏和西方神泥阻隔,比起前面來路更難攻進。只有後洞出口這末了一段,地勢雖極隱僻,因中心重地已有金門、神泥隔斷,即便被來人侵入,也只到達金門前面為止。再往前走,便是陷阱,休想脫身。因其無關緊要,除卻自己能由此出入而外,外人至多走到上官紅昔年取書的幾間石室左近。自居仙府以來,室中已空無所有,因此只入口門戶有太清仙法封禁,這一帶並無埋伏。自己和石完均有穿山入地之能,彼此所發神雷更具威力,法力稍差的妖邪,揚手便可除去。錢萊雖然無此專長,卻身帶法寶甚多,人更聰明機警,那太乙青靈銷尤其萬邪不侵,令其守在英瓊前面,遇有強敵來犯,立用此寶將人護住,不問如何,先居不敗之地。便令錢萊守候在外,目注英瓊,小心防守。自己帶了石完,由地底作弧形繞將上去,在本門隱身之下,往來查看,以防萬一。 英瓊等火無害走後,見錢萊聚精會神守在前面。因時未到,方想本門師兄弟妹下山才得幾年,所收後輩門人居然無一弱者,可惜米、劉二矮先遭兵解。他二人雖出身邪教,歸正已久,平日無過,此次以身殉道,全因自知不如人,意欲轉世重修,力求正果,不知何日才回到自己門下?等幻波池開府事完,定往人間尋訪,從小便渡上山來,免又失足誤投旁門,或被左道妖邪發現強攝了去。 英瓊正在尋思,忽聽壁中雷聲殷殷,外有祥光湧現。惟恐有失,便不再等子正,忙朝對面圓圈盤膝坐定,將定珠升起頭上,發出一圍銅錘大的慧光,祥輝四射,與洞壁上面光華相對交映。待了一會,時已子初,並無異兆。英瓊這些日來功力大進,原非昔比,行事也更謹慎。先因時還未到,壁間又起風雷之聲,不敢冒失,忙自運用玄功,使頭上慧珠大放光明,一待時至,再行下手。待有一盞茶時,聽出洞中風雷已止。試探著運用定珠朝壁間衝去,慧光到處,壁上祥輝暴湧,將那團慧光托住,收回容易,要想衝破禁制卻甚艱難。眼看子正將到,前面玉壁依舊完整,看不出絲毫異兆。心方猜疑,忽然發現雙方所發祥輝相同,互相吸引,似已融會一起,心靈上也有了一種微妙感應,猛觸靈機,忽然醒悟。重又潛光內視,返虛生明,漸覺本身真神與定珠合為一體,連人帶珠,一同往對面飛去。那麼堅厚的洞壁,彷彿根本無什阻隔,前面便是一條大路神氣。人到壁間,先是一片祥光湧上身來。英瓊已通玄悟,毫未在意,仍由心靈運用往壁間飛去。那祥光迎頭罩下,一閃不見。定珠慧光也越發明朗。前面忽然中空,現出一座大圓門,晃眼到了門內。目光到處,瞥見一個妙年白衣女尼,端坐對面蒲團之上,寶相莊嚴,儀態萬方,正是以前見過的聖姑法身,只換了禪門裝束,與前見不同。連忙恭敬下拜,方想請示玄機,剛一抬頭,聖姑人已不見,只剩蒲團在地。緊跟著又是一片祥光,似有似無,花雨繽紛,當頭灑下。猛覺透體清涼,如沃甘露,神志也更空靈。再看頭上慧光,竟有聖姑影子在內,朝著自己含笑點頭。回憶前情,滿心歡喜,逕去蒲團上,學聖姑原樣,雙目垂簾,打起坐來。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一回滿室煥祥輝悟徹玄修欣逢奇福更生懷大德初窺至寶再警芳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4 本章字數:12810 也不知經了多少時,」英瓊漸覺那與本身元靈相合的定珠,居然有無相生,分合由心,把近日所煉最後一關打通,悟徹玄機。由此成為身外化身,自具靈慧和降魔威力,遇有強敵,便可仗此第二元神同時發現左壁上有一王案,上設兩件法寶、一封柬帖,想起火無害等三人不知是否遇敵,自己初煉元神化身,正好借此一試。隨即起立,先朝聖姑拜謝,再將元神分化與定珠相合,代替本身去往後洞出口一帶查看。然後往左壁案前走去,見案上二寶,一件是個黃玉葫蘆,另一件是把小玉鑰匙,形與前得蓮花玉鑰相似。隨取柬帖一看,越發驚喜交集。 原來柬上大意說:英瓊與聖姑緣分最深,加以夙根最厚,秀出三英、二雲,近日功力更是大進。恰巧群邪不久來犯,為此引來當麵點悟,並將昔年所留靈慧法力連案上二寶一齊贈與。並說聖姑本身功行雖然圓滿,還有一點夙孽未消。當發現時,將坐死關,不及親身化解,特意留此身外化身和一分靈慧法力,以為今日助人助己之用。黃玉葫蘆中貯有九天仙雲所煉五色靈氣,專為。三次峨眉鬥劍以及群仙抵禦四九天劫之用,暫時不可輕耗。另一小蓮花玉鑰乃開啟北洞水宮寶庫之用,到時須照柬帖所說,不可絲毫大意。寶庫一開,大功告成。跟著幻波池開府,長幼群仙多來赴會。易靜、癩姑、英瓊、英男四個主持人便把基業建好,日漸鞏固。不過易靜劫後歸來,尚須獨自潛修,了她將來心願。癩姑因為昔年恩師屠龍師太許下宏願,本身又須修積,和竺生師徒二人常年在外行道,俱都各有重任。英瓊為未來承繼道統之人,此時才自發初。一面須要主持仙府,一面又須出山修積,廣收門徒,光大門戶。在此期中,又是群邪彼猖,強敵眾多之際,所經艱難險阻甚多。開府之後,便和英男二人輪流出外,與一班著名左道妖邪惡鬥,情勢艱險,比起一班同門責任更大,偏生修道年淺。雖仗志行格天,根骨福緣均極深厚,從未拜師以前便得到好些奇緣遇合,人更靈慧堅毅,勤於修為,沒有多年便秀出三英二雲,後來居上,本身又是應運而生,到處逢凶化吉,去險為夷;所有法寶、飛劍,無一不是前古奇珍,神物利器。無如道長魔高,儘管得有本門真傳和仙、佛兩家法寶,畢竟歲月無多,經歷尚少。一班左道妖邪知其為峨眉衣缽傳人,將來與七矮諸同門分掌男女諸弟子,承繼道統,為峨眉後起第一流人物,仗著累世修為,福緣深厚,應劫而生,具有極大降魔威力,差不多成了左道旁人的凶星惡煞,全都恨之刺骨,紛紛勾結,陰謀暗算。幻波池開府前後,又須除去好些著名妖邪,結有不少仇怨。從此往後,直到三次峨眉開府,幾於步步荊棘,應付之間,煞非容易。幸而聖姑與英瓊為前生好友,有許多淵源。加以本身這點夙孽,當初偶然疏忽,於慮一失,事前忽略過去,到了緊要關頭,才行想起,發現已遲,須仗英瓊為之化解。故將當初坐關以前所遺留的身外化身,連那法力靈慧,一齊相贈,與之應合,經此一來,無意中增加了兩甲子的功力。將來抵禦邪魔,成就正果,固有不少益處;而聖姑昔年一點小冤孽,也可仗著英瓊之力,得以化解;並還借此助一良友超劫成道。實是三全其美。柬帖後面所注下手方法,以及聖姑昔年融會仙、佛兩家,參以魔教中**所煉身外化身,雖還是有相之法,不算佛家上乘真諦,但也不是容易煉成。英瓊全仗根骨福緣、極大智慧與前諸生所種善根,方能有此奇遇,畢竟功力尚淺,幸有聖姑元靈補益。因為來敵太強,開頭這一段人數不夠,並有傷折,少時事完,便須辟一靜室煉上四五日夜,使此第二元神能與本身隨意分化,同時應敵,具有威力神通,到時分頭應付,一面以元神化身出戰,一面仍可坐鎮仙府,防禦暗中侵入之敵。因在事前好些話均不能洩漏,尤其開那北洞水宮寶庫之時更須防禦慎秘,除癩姑、英男師徒和俞巒外,連眾同門也不可公然應答。能夠到時照書行事,一言不發,最為穩妥。 英瓊此時初試元神,已能一心二用。因見柬帖上指示甚詳,不令傷害來人,故未發難。看完,心方喜幸,字跡忽隱。二次拜謝、方把法寶和空白束帖收起。知道來人已快衝到洞前,連火無害那等機警的人均為所愚,忙照聖姑之意,故作不知,自向蒲團上面打坐入定,暗用傳聲指示錢萊如何應付。同時仍由先飛出去的化身隱去晦光,埋伏出口一帶,相機行事。正在運用玄功,來人已經飛進洞來。錢萊等在洞外見子時已過,英瓊連人帶慧光同往壁問飛去,壁上圓洞立時出現。跟著起了一片祥霞,將洞口封閉。隔有半個時辰,洞門重現,祥光忽收,慧光忽由洞中飛出,一閃不見。再看洞內,英瓊已端坐在蒲團之上,容光煥發,態甚莊嚴,知其有了奇遇。只是不知何故,當有外敵侵入之際,反倒在內打坐。心正尋思,隨接傳聲指示機宜,才知後洞已有外人混入,不禁大驚,忙即如言準備。 錢萊剛將身隱起,便聽石完遠遠傳聲疾呼:「錢師兄留意,這鬼丫頭騙了我們,逃到裡面來了。她隱身法雖被火師兄破去,仍只看出極淡一條白影。李師叔想已打開圓洞,莫要被其侵入,受她暗算。」錢萊知道石完性急如火,地遁穿山尤為神速,當地離出口甚近,晃眼即至,一味傳聲疾呼,人卻不見追來,好生不解。忙以傳聲回答說:「李師叔已有奇遇,現在洞中打坐。我身旁帶有照形之主,敵人一到,當時便可警覺,不足為慮。」話未說完,果見淡微微一條白影如飛駛來。如換旁人,先前又聽石完傳聲那等說法,定必出手無疑。錢萊既沉穩機智,又奉英瓊指示,白影到時,正用身旁法寶查看,竟是虛影幻象,暗罵:「該死妖人,想鬧玄虛,把我引開,豈非做夢!」忙用傳聲稟告英瓊說:「敵人用幻象來探實,已被看破。弟子現用法寶隱身,埋伏在旁,敵人一到,立可查知。」話未說完,白影到了門前,轉了一轉,忽又飛去。 跟著又飛來了幾條影子,內中兩條白影,並有寶光外射。錢萊仔細一看,全是假的。方想火、石二人怎還不來?先後五條白影已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互相議論,並有兩道青光朝洞中飛去,作出驟然發難之勢。錢萊仍只靜觀不理。又隔了不多一會,才見出口甬道分歧之處,有微光一閃,知道正是時候,忙用法寶查看。那來的並非真人,但又不是鬼怪一流,看去好似一幢略具人形,淡得幾非目力所能看出的微光,只有半邊身子。左半獨手握著一把尖刀,卻是寒輝四射,亮如銀電。右半身僅有半條虛影,看面目、裝束,好似一個相貌極美的青衣少女,不知怎會變成半邊身子。來勢如此詭異、卻看不出有什邪氣,法力也似高強。錢萊心方奇怪,那青光中的人影似因連試幾次,無人應敵,膽子漸大,把手一揚。先見五條白影全數失蹤,跟著面帶驚疑之容,先到洞外離洞五六丈停住,欲前又卻了好幾次。忽然身形一閃,化作一道青光,其急如箭,直朝洞中射去。錢萊早有準備,因見來人法力頗高,為防有失,本就不待發難,便想冷不防將其制住。這一來,雙方同時發動,恰好撞上,青光剛到洞前,錢萊的太乙青靈銷已化一幢冷光,突然飛起。青光中少女原因洞口二敵雖受愚弄,一個引離原處,一個又被化身絆住,但主人門下已有這般法力,師長可知,本來心存顧忌,但又不捨失此良機。其勢又孤,無人相助,只得犯險,連用幻影試探。見未遇阻,方始隱身飛來。見英瓊已然入洞,在內打坐,生了戒心。無如此行關係好些成敗,想了又想,仍不捨就此退回。後來看出實無防備,洞口所遇二敵似是照例防守的門人,尚未發現自己行蹤,故未通報。再不下手一拼,良機坐失。念頭一轉,冷不防往內衝去。及見冷光暴起,才知上當。一聲長歎,身上青光暴雨一般四面迸射,接連掙了幾掙,幾被掙脫重圍。仍是半邊身子,化作一溜青煙,待要往外飛去。同時甬道那面,又起了風火之聲,由遠而近,似是火無害、石完趕回。跟著便見同樣一幢青光人影,裹著右半邊身子,右手也拿著一把寒光若電的尖刀,往裡逃來。兩下裡一撞,兩半邊身子合成一體,重又掉頭往外遁走。 火、石二人也已趕到。火無害當先,手發太陽真火,擋住青光去路。同時攔住石完,不令發那神雷。口中大喝:「你是何人?為何無故擅入仙府?快些束手受擒,饒你不死!」話未說完,雙方勢子俱都極快。少女兩半身子合成一體以後,越顯美艷,看去直和上官紅的相貌一般無二。看神氣,本縱遁光由原路遁走,因被火無害迎頭擋住,雙手所發太陽神光線宛如電雨,全洞甬道已被佈滿,少女見狀,滿面驚急之容,不敢向前猛衝,乘著敵人立定發話微一遲疑之際,猛一掉頭,朝下便鑽,欲借地遁逃走。不料那一帶地皮,仙法禁制已然發動,比鋼鐵還堅。少女彷彿知道地理虛實,一見不能穿地逃走,重又掉頭向上。火無害等人早奉英瓊密令,不去理她,同聲呼喝,令速降伏,以待發落,否則形神皆滅,卻不上前圍攻,各把寶光將那十來丈方圓一段甬道擋了個風雨不透。石完笑罵:「鬼丫頭,你會騙人,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少女好似凍蠅穿窗,上下四壁,電一般連竄了好幾次,均未竄進。似更驚慌情急,忽然急叫了一聲,把手中尖刀猛朝火無害迎面擲去,出手便是一溜銀光,帶春風雷之聲,刀尖上更有一蓬光雨,朝前激射,勢甚猛烈。火無害原有準備,忙喝:「此是天刑刃,石師弟留神受傷。」聲才出口,揚手一團紅光,迎面便打,身子立往旁邊縱避。少女本是悲憤填胸,情急拚命,本意雙刀同發,不問傷敵與否,只將四圍禁制破去一些,立可遁走,日後再打復仇主意。一見敵人識得此寶來歷,往旁縱避,不知火無害欲擒先縱,故意賣此破綻。又想起初入洞時,曾見佛家慧光一閃,照此形勢,必有能者暗中主持。萬一此寶被敵人用佛法至寶收去,豈不是糟?百忙中心念一動,第二刀便不再發出,立縱遁光,乘隙遁走。耳聽敵人同聲疾呼:「莫放鬼丫頭逃走!回顧身後敵人,已在先前那幢冷光籠罩之下,各發神雷和飛劍、法寶,由後追來,勢如潮湧,風雷之聲,震撼全洞。暗罵:「小賊倚眾欺人,我已逃出火網,上了正路,轉眼出洞,誰還怕你不成!」剛想回罵兩句,猛覺右手一緊,另一口天刑刃似被吸力裹住,待要脫手飛出。抬頭一看,已離出口不遠。前見慧光冉冉飛來,頭一口天刑刃就這方才轉身瞬息之間,已不知去向。這一驚非同小可,驚慌無計,慌不迭朝地便鑽。 少女本以為身落陷阱之中,全洞上下均有仙法禁制,堅如重鋼,此舉豈非徒勞?誰知並無阻隔,容容易易,便到了地底。只是下面彷彿另有途徑,只能照以通行,此外仍是比鐵還堅,歧徑又多。耳聽敵人在上面同聲喝罵,要用土遁來追。跟著便聽風雷之聲,身後己有雷火寶光閃動。看出危機已迫,只得慌不擇路,順著下面途徑,往前飛馳,晃眼便迷了方向。最可怕的是,開頭歧路甚多,上下彎環,接連幾轉之後,前面只剩了一條直路。除卻朝前飛馳,無論上下左右,用盡心力,均不能衝動分毫。連用天刑刃試了幾次,刀尖銀雨所射之處,激盪起千重火焰,休想刺破分毫。情知仙府中藏有五行仙遁,變化無窮,敵人已發動埋伏迫令入網,再往前進,凶多吉少。因聽身後風雷烈火之聲已遠,回顧身後,無人追來,意欲重走回路。再定睛一看,不禁心膽皆寒。原來那地下道路竟是活的,自己剛一走過,隨同填沒,哪裡還有途徑可以通行。停得一停,後面道路又逐漸由虛而實擁塞過來,不特堅如重鋼,並還具有極大壓力,逼得自己無法停留。人當萬分危急之際,明知前途凶危,此外無路,沒奈何只得暫時仍舊朝前遁去。悲憤之極,幾次想要回刀兵解,藉著太白金遁逃走。無如此舉損耗元神太甚,刀又失去一把,即便能逃,也只保得半邊身子。身陷埋伏之中,禁制如此神妙,是否能逃,也不一定。正在悔恨,心中悲苦,倏地眼前一亮,金光萬道,耀眼欲花。定睛一看,人已出土,前面甬道長約百丈,比出口一帶高大得多。盡頭處是一座金門,門己大開,中心懸著一團金光,正在徐徐轉動。猛覺身子似被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量吸住,往前飛去,知已陷入幻波池中宮重地,前面便是金門神泥之險,不由嚇得驚魂皆戰。方想:「我命休矣!」猛又覺眼前一花,一幢冷光突自腳底湧出,同時上面又是一蓬紅白二色的光絲,當頭壓來。兩下會合,全身立被裹住,絲毫不能掙扎。只聽一片雷鳴風吼之聲,兩邊甬道電一般朝後退去。 少女斷定萬無生理,忽聽喝道:「此女並非左道妖邪,也許和昔年上官紅無意之間誤入仙府一樣。方纔我正在內打坐入定,不曾理會。後聞地底風雷之聲,中央戊土又起了變化,忙往查看,爾等已將此女困住。她因誤陷戊土禁制,被西方神泥吸住。我倘到晚一步,萬無生理。就這樣,已受傷不輕,一見天風,苦痛難當。等我用佛家定珠將其罩住,爾等再撤法寶。先把所中戊土精氣化去,問明來歷,只要是無心誤入,並非左道妖邪,或受惡人慫恿,來此擾害,便由她去吧。」說時,少女先吃黃金一裹,已是痛楚非常。再被火無害、錢萊合力擒住,人困寶光之內,分毫不能轉動,越發難耐。聞言覺出有了生機,四外一看,身已回到先前所去小洞前面。面前立著前見道裝少女,美如天人,一身道氣,手指自己,含笑發話,料是三英中的李英瓊。聞說此女性剛好殺,專與異派為仇,想不到她為人如此好法,當時改了前念,無形之中生出好感。但一想起來意,如何向人回答?性又剛烈好勝,不善說謊。正在又急又愧,想不出說什麼話好,英瓊接口又道:「此女長得竟和紅兒一樣,令人憐愛,便有什惡意,我也不忍傷她。好在今日之事是我作主,否則就難說了。」說罷,一片金霞已當頭罩下,還未看清,已透身而過,一閃不見。先前三個敵人的法寶也已收去,侍立於側,態甚恭謹。當時身上一輕,痛苦全失,正不知答什話好。英瓊已笑問道:「你叫什名字?何人門下?無故來此作什?」少女想了想,面上一紅道:「我被你們擒住,還有何說?如肯放我自好,否則聽便,沒有什麼說的。」英瓊早就知她來歷,有意市恩,笑道,「你此來只要無惡意,不特放走,如非左道邪惡一流,以後還可來往,豈不是好?」少女氣道:「放否在你,與你來往做什?」石完見少女太倔強,怒喝道:「這鬼丫頭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她那兩半邊身子時隱時現,又能分合的玩意,從來未見過,決不是什好人。師叔好好問她,這等無理,留她做什?還是用太乙青靈銷將她送往中宮金屏之上,叫她嘗嘗味道,莫非她比妖屍崔盈、毒手摩什還有神通,能夠逃走不成?」少女聞言,兩道秀眉微揚,怒視石完,正要開口。英瓊已先笑道:「我實愛惜此女,不忍傷她。她不說來意,無須問了,免得問出真情,不便再放,被你師伯知道怪我。」隨對少女笑說道:「不說無妨。好在你也沒有動我一草一木,把姓名說出總願意吧?」少女原知仙府禁制厲害,危機一發,只因來意太惡,不便出口。再一想到還有一個性命相連的老母,尚在虎口之內,生死兩難,口雖強硬,心中實在打鼓,惟恐敵人變臉,萬無幸理。一聽這等說法,好生感愧,低頭說道:「我叫青兒,沒有名字。」 英瓊見她所習雖是旁門,根骨卻甚靈慧。兩半身合攏以後,越顯得玉艷珠輝,美秀入骨,便無聖姑之言,這等人材,見了也自喜愛。又見其身外青光已收,斂眉低頭,面有羞容,越增嬌艷,笑道:「火賢侄,你修道千年,不似石完性暴疾惡,你可送她出去,仍將出口行法封閉了。以後輪值弟子不許離開,以免外人無心誤人,像她這樣擒縱兩難,更使那生心覬覦的人知難而退,豈不省事?」那叫青兒的少女似想開口,因火無害已應命近前,喝道:「你得了便宜,還不快走!」青兒氣道:「這是你師長自己放我,要你這紅臉猴子虛張聲勢做什?不要你送,我自己會走。」說罷,朝英瓊看了一眼,面帶感激之容,忽然掉頭,一縱遁光,便往來路出口飛去。耳聽身後錢萊笑道:「諸位師長,總叫上官師妹紅兒,這又來了一個青兒,相貌一樣,偏是壞人。」青兒聞言,心中一動,急於回山,也未細想,仍舊朝前飛去。到了洞口,方想那三個對頭怎未追來,也無人在此防守,是何緣故?忽聽哈哈一笑,面前人影一閃,一幢紅光裹著一個火人,一幢冷光擁著前見幼童,攔住了去路,大吃一驚。攔路二人正是火無害和錢萊,同聲喝道:「師伯、師叔好意憐才,如在左道門下,可速回頭,以你根骨並非沒有成就;否則惡滿數盡,悔之晚矣!我弟兄因奉師長之命,不肯無故傷人;否則你不陷身土宮,早已難逃活命了。」青兒聞言,氣往上撞,未及開口,火無害已把所煉太陽真火以全力發揮出來,將洞口封住,只留尺許方圓一洞。青兒也頗內行,知其志在示威,又看出敵人果是厲害,再一回想自己行為,難怪對方。且喜命不該絕,撞見一個群邪談虎色變的女殺星,偏是那等仁厚憐才,如換別人,恐難脫身。惟恐再有激怒,更遭阻難,愧憤交集之下,也忘了左手天刑刃失去尚未收轉,回山無法交代,強忍憤氣,冷不防施展玄功,化為一溜青光,由火洞中穿出。 青兒剛到外面,便聽一片風雷之聲,回顧身後,一片煙光過處,哪有洞口,連山形俱都不見。日光到處,瞥見前面一片凹地,聚有三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女幼童,正在拍手歡笑。中一男童疾呼:「二姊,讓我也試一下,看看兀南公的落神坊我能運用不能?」聲才入耳,同時前面天空中現出一團兩畝方圓的密雲,正朝三小飛來,離地約三十丈。中一少女把手一指,雲團前面忽然開出二孔,中現五座牌坊,連在一起,各發出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金刀火箭,帶著大片風雷之聲往下飛來。隨同少女手指處,由大而下,晃眼落到手上。竟和小兒玩具相似,高只尺許。那麼強烈的威勢,揚手即收。青兒看出三小姊弟試驗法寶,因恐威力太猛,外用雲層包沒,快要落地,方略現形。再一聽說是兀南公的鎮山之寶落神坊,不禁大驚。暗忖:「這三幼童分明是峨眉派的第三代弟子,入門當必不久,居然有此驚人法力。」 心中尋思,人已飛出老遠。忽聽下面大喝:「此是何人?怎由後洞飛出?莫非是奸細?」回頭一看,正是三小姊弟。那尺許高的落神坊已脫手飛起,帶著轟轟雷電之聲,晃眼暴長十餘丈,由下追來,來勢又猛又快。心方發慌,忽見一道紅光,前見火人突由地底衝出,朝三小姊弟把手一擺,微聞:「李師伯有命,不許攔阻。」那落神坊也一閃即收,重落幼女手中,收勢又快得出奇。才知敵人厲害,竟出意料,哪裡還敢停留,忙縱遁光破空遁去。英瓊原得有聖姑指點,一面分化原神擋住來人去路,一面傳聲癩姑,發動禁制,將來人引入埋伏之中,使其先吃一點苦頭,並把天刑刃收去一柄,然後示恩放走,青兒去後,告知火無害等三人說:「今日之事,做得甚好。只等水宮寶庫打開之時,聖姑還有恩賜。以後再遇青兒,不可傷她。」隨去中宮法壇。 癩姑聽英瓊說起經過,好生欣慰,隨對英瓊說:「再過數日,東海雙凶便要來犯。這兩人一名藍敕令毛蕭,一名黑手仙郎章狸,昔年原經師祖與極樂真人禁閉在東海水洞之內。當雙方鬥法時,師祖先想就此除害,因兩妖孽有一好友,雖是旁門散仙,得道年久,為人極好,再三代為求情,只將二妖的腿腳斷去,連門下的妖徒一齊禁閉在內。彼時雖看那散仙情面,仍恐留下後害,曾向妖人警告說:「你師徒共只有限一二十日的壽命,今將你們期前禁閉海底,如能洗心革面,悔過潛修,到了時機,禁法自解,並非沒有活路。如再凶心不改,妄想復仇,攻破禁制,逃出害人,則一見天光,不滿二十天必遭慘劫。那時我早道成飛昇,極樂真人雖還尚在人間,也許證果在即,無暇及此,但是自有我後輩門人將你師徒除去,悔無及了。毛蕭老奸巨猾,雖然恨極仇敵,先還不敢存什報復之念。章狸卻是極惡窮凶,性情乖厲,不特報復心盛,並因師祖不久飛昇,以為無人再能制他,連將帶激,慫恿毛蕭。先想破禁而出,無奈禁制神妙,威力甚大,每攻一次,必要損耗元氣,多受好些罪孽苦難,全無用處。後來看出非經百年以上水磨功夫不能攻穿,只得耐心守候在內。一面率領眾妖徒,苦煉邪法異寶;一面把人分成兩起,豁出受罪,輪流往外猛攻。似這樣年深月久,禁制雖未攻破,卻被妖人師徒在海底被困之處,尋到一片神金,煉成傳聲之寶,日常向外呼號求救。 「事有湊巧。當上次群邪猛攻幻波池以前,有兩個水母門下水仙受妖人之愚,並為那年英瓊、輕雲由幻波池逃出時所誤殺的水母宮中同伴報仇,不料還未交鋒,到時正遇火無害,被困依還嶺,正主人還未見面,便遭慘敗,負傷逃去。二女仙素來好勝,本就愧忿交加,歸途又接絳雲真人所發信號,催令回宮,聽出口氣不善,並還袒護峨眉,知道真人不久承繼道統,無法抗令,恨極之下,也未細想,忿無可洩,匆匆繞往東海,用水宮至寶和三粒癸水雷珠,將海底震穿一洞。妖道師徒近數十年不時傳聲求救,也曾引來好些左道妖邪,只因禁法不曾失效,威力太大,眾妖邪又知東海雙凶行輩邪法俱都甚高,人更陰險自私,反臉無情,往往笑裡藏刀,恩將仇報;聽他們的口氣,放出之後,先尋峨眉師徒仇報,跟著創立教宗,令眾歸附。還未出困,便隱然以前輩師長自命,一旦脫困,定必目空一切,惟他獨尊,強令群邪歸他教下,對人更是嚴酷無情,有他無人,想起可慮。除有限幾個隱跡多年,和雙凶昔年同惡相濟的同黨外,多半聞而生畏,推說無法效勞,各自避開。最近兩年,一班左道妖邪有的懷有戒心,不肯招惹。內有幾個有力可靠同黨,雖經雙凶許以重利,言明脫困之後有福同享,決不似前自私;對方也因隱跡年久,靜極思動,無如各正派聲威日盛,後進門人甚多,個個厲害,不敢冒失,重蹈前惡,也巴不得有這類人物領頭,先與仇敵一分高下,以定行止。偏生禁制無法攻破,只好作罷。因是無望之事,去的人已越來越少。 一直到今春,妖婦許飛娘忽然趕去。她原早知此事,也為禁制難破,不願徒勞。偶然經過當地,分明聽到雙凶傳聲求援,均作未聞。後游海外各島,本意是想多勾結幾個妖人與峨眉作對,不料這次人未勾成,卻在南極附近一座飄流的冰山內發現一個異人。對方是一中年道姑,法力還在其次,但她持有一件至寶,名為兩間圖,能將過去未來之事由圖中現出。但是每次施為,均要耗費行法人的元氣。女異人本非妖邪一流,昔年為避本身災劫,事前將自己用法力禁閉在萬丈冰山之內,在內苦煉,法力頗高。照著當初誓言,必須等那冰山自行化解,還須有人相助,始能脫身。否則,到時冰山年久分裂,浮向海內,隨波移動,如若無人救援,隨同堅冰相撞崩裂,人也隨同粉碎。保得一個元神前往投生,又須多受些苦難。最好能在當中山腹未分裂以前,有人用法力由外面將冰山禁住。照她所說,連同附身尺許厚的堅冰一齊取出,送往暖流之中,將冰溶化,再尋一洞安頓,用皮、棉等溫暖之物週身包裹,並將胸前所懸玉瓶中靈丹與她服下,經過三日夜,由她本人用本身真力發動陽和之氣和靈丹之力,使其充沛全身,才能復原。因在冰中凍僵多年,雖有法力,也禁不住那酷寒奇冷。昔年為了減消前孽,發願又苦,雖有至寶可以觀察未來,因知這類本身災劫千慮一失,無法趨避,本來拼受苦難,以求他年成就,道心毅力異常堅定。只把本身元神守住兩處要穴,全身均被堅冰包沒,骨髓堅凝。那副**稍受了撞擊固成粉碎,便是有人救她,不照所說行事,驟遇熱氣,也成殘廢,更須多受好些苦痛。雖知妖婦不是好人,終感救命之德。始而還想勸其回頭,後見話不投機,妖婦已生惡念,一面戒備,一面拿話點醒說:『我法寶法力均非尋常,休看先前需人解救,此是昔年願心,現已復體,功力較前更高,將成不死之身,害我無用。不如多此一個益友,平日各行其志,無須勉強,將來遇事,多少有點益處。 「妖婦聽出不是好惹,只得變計,請其取圖查看未來。異人知其迷途罔返,勸說無用,又不願助紂為虐,借口此法太耗元真,已過之事容易現出,至於未來吉凶禍福,只能隨人心念查看出一個大概,道友執意觀察對頭境況,至多只能憑你心意所注,將這百日內外的對方虛實現將出來,再遠便非所能。妖婦表面應諾,只請查看一個時辰。異人料她詭詐,口不應心,無如受人之惠,只得應諾。行法前笑說:『我雖蒙你相助脫險,其實彼此兩益之事,對於道友也是成敗關頭。忠言逆耳,我也無法。既已答應,自無不算之理。不過道友對頭太多,都要顧及,或再有什題外文章,我不過多耗一點元氣,到了緊要關頭,不能盡查隱微,卻休怨我。,妖婦仍然口是心非,恨不能把各正派動靜虛實全看了去。及見峨眉仙府和各位長老所在之處多有仙法禁制,再不便是剛現形影,對方便似有了感覺,一片神光閃過,連所居洞府一齊不見。連看幾處,均是如此。以為敵人均有準備,查看不出。失望之餘,想起所勾結的一班妖邪不知是否受愚與敵拚命,最後看到東海雙凶,居然現出兩水仙破禁之事,心方一喜,查看時限已到。 「臨分手前,忽又想起正教諸長老無一好惹,難得對頭正在閉關期中,怎忘了避重就輕尋他門人晦氣?二次又向異人請求再看一次。始而異人不允,後經妖婦力求,說道:『只此一次,便算報答過我對你的好處。好在雙方道路不同,你又怕事,不會助我,如肯答應,從此不再相擾。你看如何?,異人原想將來與妖婦往還,有了交情,再加苦勸,聞言知其無可救藥,慨然答應,歎息了一聲,二次施為,但只允半個時辰。 「經此一來,才將幻波池諸同門虛實看出一個大概。本來還要詳細,因為幻波池紫雲宮均有仙法隔斷,無法透視;光明境遠在天外神山,相隔南極尚遠,又有元磁極光阻力。結果只把金蟬、朱文、余英男三人的行動和另外幾處同門的近況看去。就這樣,金蟬等三人先在小寒山有佛法禁制,中途又有一鬼仙暗助,仍然未窺全豹。白費心機,徒使那女異人耗了不少元氣,連妖婦也不好意思再強人所難,方始回轉。先往東海去與雙凶勾結,說道:。這裡禁法厲害,只有水宮至寶癸水雷珠才能攻破。我已為你二位設法,到時必有人來助你們脫困。但是你們那仇敵早已飛昇,門人法力均高,第三代弟子人數眾多,更關係他盛衰成敗,脫困之後如往峨眉尋仇,真是徒勞。最好避實擊虛,先往幻波池將一干小狗男女除去。不特仇可以報一半,而且昔年聖姑伽因遺藏的至寶奇珍,還有好些毒龍丸,豈不盡為我們所有?」雙凶被困多年,不知事有巧合,洞外禁制恰在那日失效,便無雷珠攻破,照樣脫身。妖婦又故甚其詞,並不明言真相,卻在話中暗示費了不少心力。雙凶本就感激異常,況又同仇敵愾,所說也極有理,自然一拍即合。依了章狸,只一脫困,當時便往幻波池尋仇。毛蕭奸猾,又聽妖婦說得幻波池諸人那等聲威,雖然自信手到成功,這班年幼道淺的後輩決非其敵,仍主穩紮穩打。 「飛娘本是隔岸觀火的陰謀毒計,明知此時正教昌明,聲勢浩大,這班後起門人全不好惹,為想洩憤,又知雙凶陰毒淫凶,邪法極高,和峨眉派仇深恨重,勢不兩立,如能引去,即便仇報不成,甚或為敵所殺,以雙凶獨有的邪法和百餘年苦煉妖陣,這班後輩決禁不住,多少也有傷亡。能把幾個為首的除去,固可快意,即或不能辦到,幻波池仙府必為所毀,使其兩敗俱傷,將來報仇可少好些阻力。又因長眉真人向無虛言,昔年所說必要應驗,為此力勸雙凶說:『此事越秘越好。出困之後,在發難以前,人約越多越好,千萬不可露面。暫時藏在洞內,等把各方道友約齊,冷不防直飛幻波池,一舉成功,以免風聲傳出,對方有了準備,下手便難。雙凶因妖婦連時日均曾查明,預先說出令其小心戒備,以免雷珠威力大大,連所居海洞一齊震碎,無法藏身,語意十分懇切,不由不信。 「到日妖婦隱形飛來,先用傳聲警告說:『時辰已至,但那兩位水仙為防仇敵知道,不便引來相見,事成即去,請各施展法力防護,以免驟出不意,誤受虛驚。』話剛說完,兩團酒杯大小的銀光已穿波而下,直落海底,霹靂連聲,霞光暴湧,海水群飛,駭浪山立。雷擊之處,方圓數十里的海水直上數百丈。當時水霧昏茫,高與天接,雙凶所居海洞立被自頂震穿一個大洞。金光彩霞連閃幾閃,便已不見,洞中風雷立止。不知禁制也在此時失效,以為全出妖婦之力助其脫困,自然感激非常。妖婦又是天生尤物,妖艷善媚,雙凶全為所迷,奉若天人,如非妖婦若即若離,又懷感恩之心,不便強迫,換了別人,早已不肯放過。妖婦看出雙凶為其所惑,越發得意。表面推說為好,不令冒失,實已深知雙凶只有一二十日壽命,不令期前出洞。雙凶為色所迷,言聽計從。商議定後,妖婦藉著約人,自行飛走。 「雙凶知道妖婦和峨眉仇恨甚深,為想一舉成功,討她歡心,便照所說隱藏海底洞穴之中,加功祭煉各種邪法異寶,訓練眾妖徒的凶魂。並把所有同黨全數召集,以圖大舉。過不多日,便要來犯。邪法本就厲害,又在海底蘊毒多年,凶威更盛。門下眾妖徒都以元神出鬥,各長獨門邪法,分合由心,尋常飛劍、寶劍,均不能傷。哪怕只剩一縷殘魂剩魄,經過妖師邪法運用,雖受極大痛苦,當時仍能復原;更煉有一種極陰毒的妖火,所到之處,無論金鐵石土沾上一點,立被大量侵入,外表原樣不動,內裡卻成了劫灰。法力稍差的道術之士固是遇上無救,妖火更具極強侵蝕之力,得隙即入,差一點的防身法寶、飛劍被其包圍,不消多日,全被煉化。端的陰毒非凡。 「我們的人本不夠用,法力又有高低。我須主持五行仙遁。瓊妹既要隨同坐鎮,飛巡五宮,防其侵入,不能離開,更須往依還嶺上作一主帥,用你那兩件奇珍至寶防護眾同門。尤其末了用玉清大師新送回的萬年溫玉收那妖火,關係最大。但易師姊歸來尚早,你只一人,如何方纔你往後洞去見聖姑,我一人在此,又接眇師姊心聲傳語,說了好些話,並還嚇我。說敵勢大強,雙凶妖陣一經布成,我們便入危境。最好能有幾個好手專一擾亂陣勢,不令當時布成,以為緩兵之計。時候拖得越長越好、務使上來阻礙橫生,但又不能以全力誅殺妖徒,免其激怒,連將來對付多位師長妄想報仇的一套也使出來,更難應付。我們這裡人少,新近又走了幾個好手,勢子越孤。只有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比較有用,能夠支持上三兩天。但也不是長法,稍微疏忽,應付失宜,男女同門必多傷折,仙府危機也更加重。最厲害的是,事前雖有太乙五煙羅籠護全山,到日終為妖火所毀。而在期前十多天中,分明見有人受傷還不能救。除卻本身功力真高,中邪不重,應變機警,不等妖人追來,先逃煙層之下,或能自保;人如出救,雙凶全是動作如電,神速無比,稍有一絲空隙,立被侵入,必將元神隱附受傷人的身上,一過禁網,立時為所欲為。瓊妹兜率火雖是他的剋星,至多使其受傷,不能除害,一擊不中,再擊必難。 「我聞言自是愁急。她照例有頭無尾,再問便無回應,氣得我正想罵她幾句,激令開口。不料瓊妹有此奇遇,這類兼有仙、佛兩家的身外化身,比起日前用紫清靈焰所煉第二元神更多妙用。好些位師伯叔均未煉成,一半功行將完,無須乎此;一半也因寄托元神的一粒寶珠,曠世難求之故。同門同輩中人只鄭八姑師姊,曾用多年苦功,將一粒雪魂珠煉成第二元神。自歸本門以來,仗著她多年苦修,用功勤奮,近年功力日深,大受師長器重,誰都敬羨,傳為佳話。按理就有福緣遇合,得到一粒同等的寶珠,至少也須經過一甲子的苦功,毫不間斷,更須有人護法,道心堅定,以防魔擾,才可有望。想不到瓊妹半日之內遇此奇福,不特本身定珠為佛家至寶,本門心法已全通曉,而且聖姑並將昔年所留化身和那法力智慧,與瓊妹元靈相合。頃刻之間,大徹大悟,由此具有極大智慧,豈不可喜,此時既能將前煉第二元神與佛家定珠相附在其上,化身飛出,只消再加三數日的坐功,便可」 癩姑說時,竺生正由外面飛進,侍立於側。聽師父誇獎火無害等三人,躬身笑說:「弟子今日煉那落神坊,已能隨心應用了。」癩姑罵道:「呆丫頭,曉得什麼,你當事情容易哩。好幾位師伯叔均不免於危難,你小小年紀,如何當此大敵?何況你那落神坊本是騙來之物。老怪物一向狂做好勝,走時不好意思,由你三人手中取回,表面大方,暗中心疼。其門下弟子和一班妖黨,見此鎮山之寶落我師徒之手,痛惜萬分,均想乘機奪回。而雙凶同來妖黨中,便有上次漏網妖人在內。你們出去,只有丟人,還要將到手之物失去。乖乖地守在洞內,如覺閒得無聊,可出北洞水宮,用你那落神坊將靈泉發源之處的小池護住,相助李師叔防禦來敵。人在裡面雖有好些便宜,不致死於妖人之手,情勢只更凶險,虎頭蛇尾,反而有害。你們有大膽子麼?」竺生先聽師父口氣不令過問,本在失望,聞言大喜道:「弟子姊弟三人雖然入門日淺,無什法力,但都向道堅誠,休說有什險難,百死不懼。」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二回靈桂吐奇馨十里香光明彩焰仙禽誅老魅千山雷雨亂虹流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5 本章字數:11983 英瓊先見竺竺、竺聲在門外探頭,似在偷聽,也不說話,暗將元神飛出,查聽二人是何心意。只見大姊竺簽滿臉淚容,自己門人竺聲在旁低聲勸慰:「二師伯雖不許我三人殺敵,為師報仇,既命北洞防守,想有妖邪來犯,我們殺他幾個出氣也是一樣。好在外來妖邪都不是大師伯真正仇人,有什相干?今朝聽火師兄說,大師伯日內必能脫難,轉禍為福。大姊只一提起,便自傷心,何苦來呢?」英瓊見這三個新收弟子全都至性純厚,根骨靈奇,貌更美秀,膚如玉雪,年紀又小,言動天真,處處引人憐愛,便在裡面喚道:「你兩姊弟在外做什,北洞水宮為仙府重地,乃我鎮守之處,何等重要,你三人隨我一起,包有事做。你師父難期將滿,決無凶憂,笙兒傷心做甚?如有差池,我們早著急了。」癩姑接口笑道:「你和易師姊都太憐愛門人,留神此時縱容他們,日後為你惹事呢。索性一樣對待也罷,對於米、劉二矮你偏那麼嚴厲。他二人因為誤犯師規,不敢見你,終於以身殉道,心志遭遇更多可憐,這些日來卻不聽你提起,不顯得太偏心了麼?」英瓊笑道:「二姊每喜故為說笑。自從米、劉二徒殉道以來,我已改了前念。只等幻波池開府事完,便要出山尋訪他們下落,欲使早返師門,免因夙孽糾纏,又被左道妖邪強收了去。能像米明娘那樣出污泥而不染,哪有今日之事?二姊向來說話多有原因,當此商談正事,強敵壓境之際,忽發此言,莫非令眇師姊有什話說麼?」 癩姑笑答:「瓊妹你真聰明。她本叫我事完再說,只未十分禁止,語多有因,本想暫時不對你說,不知怎的,偏藏不住話。反正事情還早,你共總沒有幾天,既要煉那身外化身,又須用本門大清仙法重煉溫玉,不要為此分心。快帶這三個小東西去往北洞水宮,早日用功,儘管福緣深厚,道力精進,到底功候越純越好。好在這次與尋常入定不同,一經用功,第二元神便要飛出,由第三日起便須又有這三個小淘氣隨在一起,稍給點便宜,就哄得他們心花怒放,和你親熱。哪似我一個人孤零零獨守法台?來敵那麼厲害,看不出來也罷,偏是敵人動靜全在總圖之上現出,打是打不過,防是防不了,救兵雖有,一時又趕不到,看著發急,有多難受呢!」竺生接口笑道:「師父一個人無聊,弟子去陪師父坐鎮可好?」癩姑啐道:「胡說!你當好玩的呢!我那地方雖極重要,敵人是看不到一個,真要被衝進,整座仙府全數瓦解,你三個小淘氣一個也休想活命。法台之上你不能去,守在一旁有什意思?趁早給我快滾,跟著李師叔便得不到別的好處,只肯用心,偷偷摸摸,多少也學一點本領,不比跟著我這師父強得多麼?」 英瓊見竺生受此申斥,面帶驚急之容,方說:「二姊,她好心陪你,說她做什?」隨聽門外有一少女接口道:「瓊妹也真忠厚,你還不知癩姊姊向來嬉笑怒罵,天性滑稽麼?初開山門,收到這好弟子,近日此女身上丑皮又全脫去,回復本來面目,長得和仙女一樣,人更靈慧,誰都見了憐愛。癩姊姊自更得意,表面申斥,心實嘉許,這叫做其詞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你沒聽叫她同往水宮得點好處麼?」話未說完,人早走進。眾人不禁大驚,原來來人正是小寒山二女中的謝琳,由申若蘭陪同走進。癩姑知道小寒山二女與易靜脫困有關,不顧說笑,忙和英瓊起立相迎,同聲詢問:「易姊姊何時脫險?」 謝琳笑答:「實不相瞞,我和家姊彼時便陪易姊姊同在魔陣之中。家師因此事關係易姊姊他年成敗太大,不到日期,不許過問,只得守在一旁,家姊說什麼也不許開口現形。我想良友被困,只作旁觀,連面都不見,有多難過。心正氣悶,不料我收了一個孽徒,是個女鬼,人倒還好,只比我還要好勝疾惡,喜歡多事。她前師也是一位鬼仙,有一仇敵近方出世。她得信之後,便著了急,每日東奔西走,想為她師父報仇,並將她前師一個關係重要的玉匣先尋回去。我平日不大管她,沒料到昨日為尋玉匣,引出一個強敵,本已將她困住,後來似因對我姊妹顧忌,故意放走。此女認為奇恥大辱,和人拚命。正糾纏不下,被家姊算出。我因此事難怪此女,乘著易姊姊難期未滿,還有數日閒暇,抽空趕去,將其領回,正好路過此間。一來看望諸位姊妹,就便送信,使知易姊姊脫難在即。只原體稍微受傷,耗點元氣,功力反倒加增。她那三生良友又為她千辛萬苦,出死入生,往來數十萬里,求得藍田玉實與好些靈藥。脫難之後,就在魔宮中稍微調養,不特兩三日內復原,並和令高足一樣,變成一個絕代佳人回來,有多好呢!紅兒同困陣內,幸她事前為罡風旋飆捲上九天高處,到了靈空仙界,巧遇仙緣,得了一件奇珍,居然毫未受傷。除鳩盤婆老魔妖魂時,並還仗她之力頗多。洪弟也在陣內,但未被困,只管放心。可惜這裡的事,此時不便明言。只帶來了三片樹葉,送與癩姊姊、瓊妹、蘭妹各人一片,到了情勢緊急,除防身之外,多少有點用處。癩姊姊、瓊妹多半還用它不著,尤其癩姊姊坐鎮中宮法壇,更無用處。我又帶得不多,不能每位奉贈,轉贈令高足吧。我還要去守候易姊姊脫難,免得家姊怪我袒護門人,又鬧玄虛。」三人聽她要去,忙喊:「二姊留步,我們還有話說。」只見滿洞金霞,人已不見。遙聞謝琳傳聲說:「不久來賀開府盛典,何在此片刻之聚?請恕無禮。」語聲越聽越遠,再用傳聲呼喊,已無回應,才知謝琳也是身外化身,神遊來此。數年之別,竟有這樣驚人法力,俱各讚佩不置。 英瓊見所接三片樹葉作紂金色,祥光隱隱,大如人手,上有符菉,料具深意,便照所說分配。英瓊想起女同門中裘芷仙身世最是可憐,便請若蘭把自己這一片轉贈芷仙,以備到時防身之用。並令守在洞內,無須出戰。癩姑見眾男女同門相繼由外走來,並還添了四位新客,惟恐人多走口,故意笑道:「北洞水宮關係重要,須防妖邪水遁侵入,瓊妹由今日起便守在裡面吧。這三小姊弟你也帶去,免得放在外面,累人操心。」英瓊笑諾,自帶竺氏姊弟往北洞水宮走去。 癩姑見除了林寒、莊易未來以外,女仙俞巒因事他往,說好三日即回,決不誤事,餘者差不多俱已到齊,便即向眾商議應敵之策。眾人先因癩姑接到眇姑第一次心聲傳語,疑有外人或是強敵要來侵擾,雖然事情發生應在後洞,為防萬一前洞也有事故,或被來人由後洞攻入中宮要地,曾令眾人防守全洞內外,並將五行仙遁發動,就便演習防禦之法。及至眇姑二次傳音,知道英瓊有了奇遇,大功告成,日內無事,下令請眾自便。 當日依還嶺上,天氣分外晴朗,景物本極靈秀。上官紅等一班門人,知道三位師長均喜花木,每遇暇時,紛往各處搜羅,後山一帶差不多已成了一片花山。兀南公走後,又來了好些長幼同門,同時發現對面寶城山深谷之中有好些奇花異卉和參天嘉木。長一輩的同門,除申若蘭自來愛好,最喜佈置園林,把昔年由桂花山福仙潭帶出來的千年桂實,在靜瓊谷內覓地種植而外,日常無事,便率眾門人探奇選異,窮搜澗谷,尋求佳種。有若蘭一領頭,一班後輩越加起勁。當日恰是若蘭所種桂樹,在仙法靈泉種植之下,全數成長,亭亭若蓋,大已合抱。預定夕陽西下,明月東昇之際,那百十根仙種靈桂全數開放。袁星格外討好湊趣,並將谷中所藏仙釀,連同近一二日所備看果取出,等到銀簷吐輝,萬花奇放之際,款待長幼群仙。眾人知道若蘭所種桂花不比尋常,都想一聞其香,同賞月華,先聚靜瓊谷中,等候東山月上,領略天香。 若蘭為想使眾驚奇,先將樹下金粟全數禁住,看去只是一片濃蔭,想等月到中天,請來英瓊,齊吐香光。見佈置停當,令眾少候,自往池底去約英瓊。剛到池邊,猛覺眼前金霞微閃,身已被人抱住,掙扎不脫,回顧又不見人。心正驚急,待要行法抗拒,忽聽耳邊低語道:「蘭妹,是我。把你那桂實送我兩粒如何?」聲才入耳,謝琳已經現身,同往池中穿波而下。小寒山二女除和易、李、癩姑、輕雲、朱文交情最厚而外,對於若蘭也最投契。謝琳和若蘭同是天真愛好,尤為親熱。一見是她,急於想知易靜安危,好生歡喜,連忙回手想摟謝琳纖腰,卻摟了一個空。知其神遊來此,便同飛進和癩姑、英瓊見面。談了一陣,謝琳飛走。眾見若蘭請人未回,本要命人來催,向芳淑、雲紫綃同了司徒平、秦寒萼夫婦忽然相繼飛來。若蘭又一去不回,月華已高,那百十株桂花樹上,一點花痕俱無,疑有什事耽擱,便由萬珍、李文衍陪了新來四人同往仙府,就便催請若蘭行法開花。人去以後,又待有半盞茶時,不見人回,相繼尋來。癩姑因方才演習甚好,又添了四個同門,越發高興。分配完了職司,對眾人說:「今夜若蘭妹設有天香盛會,我和瓊妹俱都有事,無法享受。群邪不久來犯,好在還有幾天,今明兩夜,請各隨意游賞。過了明日,便須輪流演習五行仙遁,並作防禦之計了。」眾人多半貪玩喜事,除司徒平夫婦初來,想和癩姑長談,不曾同往,連紫綃、芳淑也被若蘭拉走,當夜自是盡歡。 次日,眾人見百十株桂花樹上綴滿金粟,異香菠郁,籠罩全山。靜瓊谷一帶香光如海,比起往日,景更靈奇。想起昨夜盛會好玩,連日月華又好,紛紛慫恿若蘭多來幾次。若蘭性情溫和,又最愛花,一想雙凶還有好幾天才來,自己奉命嶺上禦敵,便當時群邪來犯也來得及,時期雖未算準,至少五六日內不會有事,經眾力請,便即應諾。人心都喜遊樂,而這兩輩同門又十九好勝,互相爭奇競異,點綴風華。每當黃昏月上,便各施法力,出奇制勝,酒美花香,言笑晏晏,興高采烈,歡喜非常。這一個天香盛會,竟開了好幾天,由十四夜起,一直延續到了十八夜裡。眾人雖是近來功力精進,大都修道年淺,出門便是順風,就遇危險艱難,仗著同門眾多,應援神速,終究逢凶化吉,有時並還因禍得福,無形中便生出輕敵之念。心想:「以兀南公那高法力尚且安然度過,何況東海雙凶。」儘管癩姑再三告誡說,這次群邪來犯遠非昔比,全是極惡窮凶,毫無顧忌,多厲害的毒手,全使得出。眾人也只稍微警惕,過後便完。而萬珍、秦寒萼,向淑芳、雲紫綃四人俱都疾惡太甚。萬、秦二女又是修道年久,以前吃過妖人苦頭,憤恨更深。加以修煉在前,自信法力頗高。反倒不如一班後輩同門連經失挫,心中難過萬分。近來雖把以前妒忌之念去掉,對於第一次不能隨眾通行火宅嚴關之事,認為奇恥大辱,常想得一機會挽回顏面。對於群邪來犯,非但不以為意,反想乘機多建功勞,竟想藉著若蘭催花盛會以為誘敵之策,暗中約好幾個身有至寶的女同門,到時聯合應敵。表面卻慫恿若蘭和眾同門日夜賞花賭酒為樂。 眾人本在高興頭上,萬珍又是先進同門,鬧得癩姑也不好意思十分勸阻,只得暗告英瓊說:「眾人這等輕敵,早晚樂極生悲。師長原曾暗示形勢凶險,好幾位同門均有災劫臨身,全仗本身道力小心應付,才能免難。無奈再三告誡,均不肯聽。萬、秦二位師姊天性強做,入門在先,其勢不便多說。這類賞花飲酒,原是修道人閒時所享清福,不算壞事。有他們諸位領頭,鬧得一班後輩都無法禁止。勸既不聽,只好由你和俞巒道友、司徒平師弟帶了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多加小心。表面索性不加過問,由他們自己鬧去。」英瓊自然惟命是聽。眾人先還怕主人膽小顧忌,不好意思任性所為。尤其英瓊自從煉就身外化身,一人能夠有時暗中飛來,見眾狂歡縱飲,常向若蘭暗中告誡,說是樂不可極,強敵將來,最好適可而止。人又心直口快,若蘭和她交情又深,英瓊走後,便向眾人推謝,往往減興。及到了末一兩次,英瓊受癩姑囑咐,不再過問,萬、秦二人又把誘敵心意說出,經此一來,有了題目。這幾個長一輩的同門法力既高,心更靈巧,萬、秦二人所知又多,於是各運巧思,除那百十株燦如金霞的桂花樹外,又由各處移植了大批花樹。並把當地原有泉石峰崖,施展法力,模山范水,吞吐雲嵐,加以許多佈置。靜瓊谷一帶,望去直成了一片繁霞,仙雲杏靄之中,時見瓊樓玉宇,飛瀑流泉,掩映其中。香光花氣,已將籠罩全山,相隔百里之外,均能聞到各種異香。端的仙景無邊,盛極一時。那賞花盛會,無形中成了日課。 英瓊自從近一年來功力大進,一日千里,與前判若兩人,性情也溫和了許多。自將第二元神煉成,便分開兩地。本身坐鎮幻波池,加功勤修仙法,並煉那萬年溫玉。定珠所化元神,不分日夜,均在依還嶺上留神防守。頭兩天還將慧光現出,往來查看。後恐萬、秦諸人說她炫弄,又見眾人興高采烈,自己卻似如臨大敵之狀,彷彿自視甚高。不肯隨和,去過兩次,便將珠光隱起。每一想到情勢不妙,眾同門好些情態反常,輕敵太甚,易靜尚未回來,便自愁慮。眼前只有林寒、莊易、女仙俞巒可供心腹。小輩們之中,火無害沉穩老練,錢萊雖有童心,因其歷劫多生,夙根靈慧,還能聽話。日期將近,便命二人和袁星分頭留意。 次日為大雷雨天,附近山洪暴發,洪流宛如萬馬奔騰,到處水氣濛濛,一片昏沉,天低得快要壓到頭上。一時迅雷交作,霹靂連聲,震得山搖地動。金蛇也似的電閃,隱現密雲暗霧之中,滿空交織。雷雨之大,為英瓊到幻波池以來頭一次所見到。因最後兩日,不願見眾人耽於宴安,不知遠慮。寒萼雖和萬珍一個鼻孔出氣,自從上次碧雲塘為化血神刀所傷,病癒之後,深感易、李、癩姑、七矮諸人恩義,又經乃姊紫苓暗中告誡,雖然輕敵貪功,還好一些。萬珍仍以老大姊自命,說話每不投機。自己入門日淺,年紀太輕,全仗師門期愛,夙因巧合,得了許多奇遇,才有今日。素性率真,不善詞令,惟恐話不留神,無心開罪,或被誤會。身是主人,事已至此,除卻到時拼冒危難,竭盡本身智力小心防護,和癩姑一裡一外分頭主持而外,對這幾人的禍福安危,只好行其心之所安,更無善策。為防萬珍多心,便未再往靜瓊谷中查看,只在幻波池入口一帶坐鎮。算計東海雙凶必在日內來犯,事前也許先命一二徒黨來此窺探,仙示又未明言日期,不得不作打算。 當日午後,奉命在幻波池中防守的幾個男女同門,已經癩姑發令,各按指定門戶防守待敵。太乙五煙羅已暗中籠罩全山。火無害和錢萊最敬師長,對癩姑、英瓊尤所敬仰,由前日起便藉故離開眾人,隨同在側。正想天變非常,莫非是強敵將來先兆,石完由後山跑來,見火。錢二人池邊望雨,不知英瓊隱身在前,笑對二人道:「這裡的雨有什好看?日前離山他往的諸位師叔,方才均已回轉。萬師伯因日前天香盛會他們不曾在場,內中又有兩位新來的,特意施展仙法,把空中雷雨驅散。又有各位師怕叔行法催花,恐癩師伯見怪,只在靜瓊谷一帶行法施為,谷中已成了花海。據萬師伯說,下有五行仙遁,上有太乙五煙羅,多厲害的妖邪也攻不進。就算妖火陰毒,能將五煙羅煉化,也非短時日內所能辦到。平日在外行道,至多三數人一路,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有此盛會,正好略享仙山清福,借此誘敵,何必那樣小題大作?我想此言有理,果真有什危難,不是妖邪對手,師祖早有預示了。此時谷中正在熱鬧。鋼羽大哥也剛回來,問它送客何故去了這多日才回,它也不理。只把袁師兄引開,背人私語,被我發現,地遁掩去。誰知這位會飛的師兄比我更快,剛一到,它便飛走。袁師兄又不說什話。我料它們平日親密,背人說話,必有原因,問它不說,便跑了來,想把你二人喚去,玩上一會。那母猴子信服火師兄,你去問它也許肯說,還不快走。」 二人未及回答,英瓊因那日神雕送它老友白雕,一去不歸,知它近來神通越大,不告而行,必有原因。或被白眉師祖喚去,用人之際,心仍不免懸念。一聽回山,急於探問慈父李寧近況,想命錢萊去喚。猛一回顧,瞥見靜瓊谷上空有大片濃雲急如奔馬,排山倒海一般滾滾翻飛,往四外湧去。同時數十百丈大小一股霞光,正由山谷中沖空而起,當空立被衝開大圈雲洞,照得後半山直成了光明世界。濃雲散處,谷中火樹銀花一齊出現,比起往日所見,還要富麗繁妙得多。各種花香,一陣隨一陣由後山一帶隨風吹來,分外濃烈。正覺當此風雨欲來的緊急關頭,眾人只知作樂,借名誘敵,毫無戒心,萬一眾同門有什傷折,如何是好?忽聽後山雷聲比方才猛烈得多,時見大團雷火夾著萬道金光,由密雲層中下射,到了壑底方始爆炸。先未留意,因聽雷擊太猛,便多看了兩眼,忽然發現每次雷震均有雙聲,有時竟是下面先響。知道本山四面皆是深溝大壑,雷擊之處遠在後山危崖盡頭,千尋絕壑之中。因那地方偏在山陰,自從入居仙府以來,只在第一年隨同易靜巡查全山,到過兩次。見山中景物靈秀,花樹繁多,獨那一帶偏居山陰,離幻波池最遠,只與靜瓊谷相隔較近,中間又隔著兩處峰崖,壑對面也是參天峭壁,兩邊都是童山禿石,寸草不生。僅壑底附近有幾處瀑布,終年向外狂噴,環山而流,山中瀑布甚多,那幾處瀑布深在壑底,並不美觀,附近又無什景物,看過拉倒,平日誰都不想再去。 當日迅雷太奇,下面又生反應,料知有事,忙告火無害、錢萊,令將石完留住,一同防守,不要離開。自往後山飛去,想看雷擊之處是否有異。歸途再尋神雕,問見父親也未。近日飛行更是神速,本來念動即至,見迅雷來自天上,專擊一處,心疑下面藏有精怪,該遭雷擊,在彼相持,所以雷雨未住,反更猛烈。如是左道妖邪,不會這樣情景。又見靜瓊谷中香光浮泛,霞蔚雲蒸,景物奇麗。暗忖:「這等靈奇明麗的仙景,休說諸位同門,便自己和癩姑如非憂患當前,也必不肯放過。」這時雨勢更大,宛如億萬股瀑布飛泉,天河倒傾,往下飛瀉。本來滿山都在暴雨傾注之下,因有太乙五煙羅籠罩全山,雨點打將上去,吃那五色淡煙擋住,轟轟發發,驚霆怒飛,霹靂連珠,雷電交織。四外群山更是風狂雨暴,所有森林草木,搖撼飛舞於暗雲風雨之中。無數股雨中山洪,河決一般夾著斷樹泥沙,由高就低電駛而下,彷彿整座山巒均要被那風雨捲去。而依還嶺上上空風雨,儘管越來越猛,因在太乙五煙羅籠罩之下,卻是靜蕩蕩的,連花樹也無一根搖動,地面更見不到一點水跡。加以雨量奇大,轉眼成河,隨著山勢高低,被那五色淡煙托住,四外飛流。有的地方還似大小千百條銀蛇,滿山亂竄,蜿蜒飛舞,往環山絕壑中流去。有的地勢平斜,直似一片又寬又長的銀光,在彩煙之上凌空而渡。先見幻波池旁雨勢較小,光景又極昏暗,全憑慧目法眼四下遙望,還不覺得,這時因靜瓊谷中飛起一片霞光,後半山一片光明,看去更成奇絕,由不得便多看了兩眼。 英瓊正往前進,忽聽一聲雕鳴,由前面絕壑上空暗雲中隱隱傳來。暗忖:「近日功力大進,又將定珠煉成元神化身,法力更大,方才要喚神雕,只要用傳聲,一呼即至,竟會忘卻,可見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遇事真個疏忽不得。」心念動處,已飛到絕壑邊上,一看神雕隱身密雲層中,離地甚高,本想傳聲詢問來此做什。眼前倏地一亮,空中金蛇電閃,緊跟著一道紅光夾著大團雷火,朝壑底電射而下。目光到處,忽然發現一件奇事。原來壑底積水本深,大雨之際,對崖雨中山洪紛紛下注,水勢本應暴漲,但因依還嶺這面因有太乙五煙羅籠罩全山,雨水均被彩網托住,分往壑中下流。那壑環繞全山,全都通連成一大圈,洩口又高,比平日暴長起數十百丈,英瓊所看之處,乃是壑底對面一個崖洞,平日為水所淹,不曾留意。這時挨近崖洞七八丈方圓一片,竟現壑底,點水皆無。兩邊的水全被逼住,晶牆也似。先見那團雷火凌空下擊,猛烈異常,看形勢似朝對面崖洞打下。剛到崖腰,忽由洞中飛出一團銀光,其大如杯,流星飛射,朝那雷火迎去。兩下裡一撞,霹靂一聲,當時爆炸。只見紅光銀雨,四下分飛,對面崖石紛紛震裂下墜,轟隆之聲,震得山鳴谷應,半晌不息。暗想:「是何精怪,這麼猛烈的天雷劫火,竟被擊滅?那銀光又不似怪物的內丹,也不帶什邪氣,是何原故?」如在平時,英瓊發現本山藏有精怪正在抵禦雷劫,必定飛入洞內,將其除去。也是近來連經仙緣遇合,福至心靈,因神雕方才一嘯,想起昔年慈父告誡,說自己殺氣太重,以後無論遇何妖邪,存心先要仁厚,不可趕盡殺絕,冒失出手之言。幻波池開府不久,便要下山行道,前路艱難,所遇敵人甚多,更須把父親的話謹記胸中,以免妄殺鑄錯。心中一動,便停了下來,靜以觀變。跟著又見三團雷火,一團接一團朝下打到,均和先前一樣,才一飛落,必有銀光由對面洞中射出。看到末次,漸覺雷火威勢越盛,銀光雖能防禦將雷擊散,不令到底,光卻逐漸減退下去。心想:「洞中所藏,如是修道之士,預知雷劫,藏此抵禦,所發銀光當是抵禦大劫之寶,又不應減退下去。」 正覺勝衰相倚,無論是人是怪,均難免此一劫。忽聽對洞有一老人顫聲疾呼道:「我修道多年,並無過惡。今日之事,是我存亡關頭,昔年聖姑所說當無虛語,為何救星至今不見?再過片時,我那抵禦雷擊的冷蟬沙必要用完,本身固遭毀滅,元神也保不住,如何是好?」說時,又有兩雷相繼打下。洞中人語聲也隨同銀光外射,時斷時續。說完,見無回應,又說二次。英瓊本在盤算洞中人的邪正和所說真假,緊跟著又是一大團雷火朝下猛擊,威力更強,已離底不遠。洞中人也似防到有此一著,所發銀光竟比前大了十倍,兩下裡一撞,當時震散。猛瞥見雷火、銀光對擊爆炸中,由洞中衝出一條長大黑影,比電還快,朝空射去。方想洞中人的元神必已逃走,看那去勢,分明邪魔一流。因其飛遁太快,又因對方隱伏洞中苦修多年,並與聖姑相識,上來未存敵念,忘了追趕,致被逃走。心正尋思,忽聽空中雕鳴,聽出妖魂已被神雕抓住。正待命其下降,剛把慧光化身現出,口喚:「鋼羽速降!」聲才出口,又是一團雷火,凌空下擊。同時瞥見對面崖洞內走出:個瘦矮老頭,生得愁眉苦臉,鬚髮亂如飛蓬,指甲甚長,下垂至地,衣履已全腐爛,上面長滿青苔,行動甚是遲緩。剛到洞口,雷火已經下擊。 英瓊見狀,忽然心動,忙運玄功,連人帶慧光朝雷火迎去,兩下裡一撞,當時消滅。覺得天雷威勢竟和本門中的太乙神雷相同,差一點道力絕禁不住這一擊之威。因想探問對方來歷,如何與聖姑相識,又料空中雷火必還打之不已,便將慧光加大,籠罩當地,現出化身,向其詢問。老人仰望天雷下擊,本是滿臉驚惶,戰兢兢張口噴出一團大銀光,又將雙手指甲一齊打斷,拿在手內,待要施為。慧光將雷一擋,立轉喜容,朝著英瓊下拜道:「聖姑之言果然不差。先前老朽不合脫困心急,自洩機密,被附身女魔偷聽了去,既想仗昔年聖姑所贈冷蟬沙抵禦雷劫,又想挾制老朽,從她為惡,幾致白苦多年,仍為所害。為此附骨之疽,終年浸在泥水之內,所受苦難已四五甲子。好容易守到時期,但我守護心神的一道靈符卻在此時失效,雷劫又已降臨。如躲不過,定必與之同歸於盡。幸而能免,仍和三百年前一樣受那女魔挾制,終必違心為惡,難逃天誅。正在焦急,幸而恩人到時,未如預料。女魔附身多年,既想害我,又想借我抵禦天劫,本來說什麼也不肯離去。方才形勢危急,老朽前受聖姑指教,那冷蟬沙又全藏腹內。她見所發銀光越來越小,天雷反更勢盛,才起了畏心。又見恩人不久來到;哀求幾次,均無回應,自知不保。本還想殺我洩憤,再行逃走,無奈天雷劫火非我不能抵禦,冷蟬沙所剩無多。時機瞬息,稍縱即逝,才用毒刑逼我盡量發出,以便乘隙逃遁。我強耐苦痛,才勉強留了一點,以備應付最後一擊。女魔兇惡狡詐,本還不容,但見危機一發,殘餘蟬沙已去十之**,再不逃遁,決無生路,這才不顧害人,抽空逃走。恩人恰在此時將最後一雷為我解去,大劫已過,別無他求,只恐女魔見我未死,又來糾纏。千乞恩人將我放入寶網之內,暫避些時,等到事完,再容詳談,便感恩不盡了。」話未說完,大股金光紫氣,已穿雲而下。老人喜道:「且喜這女魔已被仙禽擒去。匆匆見面,衣履不周,不是萬不得已,也實無顏再入仙府。此時雷雨已住,前山許還有事,無暇多言。老朽今日元氣大耗,這副臭皮囊久為女魔所污,幸得解脫,已不想要。請容老朽退去稍微養息,等仙府宏開群仙盛會,再當面謝恩吧。」 英瓊已看出老人不似左道妖邪,所說也非虛假。本想回問女魔來歷,因何成了附骨之疽,受此苦難。神雕已穿雲而下,口吐金光,雙爪各發出一股紫氣,當中裹著一個瘦骨如柴的女魔鬼,已不似初逃時所見黑影獰惡長大,正在光氣之中猛力掙扎,一同飛降。英瓊見那女魔一身黑氣環繞,生得小鼻小眼。兩顴高聳,面無片肉,一張方形小口,露出上下兩排利齒,似見受她纏磨多年的人未遭雷劫,自知先逃上當,心懷不憤,一面掙扎,一面戟指咒罵,厲聲慘嘯不已。看出神雕神情匆遽,雖用丹氣將其擒住,急切間當除她不了。忙喝:「你去多日才回,爪上紫焰非你原有,莫非奉命行事除此邪魔麼?」神雕正以全神貫注,無暇回答,將頭連點。老人又在下面求告說:「女魔害我多年,如非聖姑恩憐,早為所害。這近百年中所受苦難,無異地獄,她還附身不去,必欲殺以快意。在聖姑未坐關以前,本在外面害人。聖姑投鼠忌器,不肯除她,借我為餌,誘來禁閉在此。如被逃遁,必留後患。」 話未說完,英瓊遙聞前山雷震,又接火無害傳聲,請速飛往,料有變故,心中一驚。隨將手往外一場,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直朝金光紫焰中女魔射去。神雕立將光焰放一空隙,等太乙神雷穿射進去,重又包沒。英瓊為防女魔逃遁,又將慧光籠罩在外。只聽神雷在內連珠爆炸,一片霹靂響過,將女魔震成粉碎。神雕立將光焰收回,慧光再予一圍,連殘煙餘氣也全照滅。跟著便見下面飛起一團暗紫色的光華,上有兩根長約七寸的指甲。耳聽老人喊道:「我受李道友與仙禽之恩,無以為報,區區微物,日內許有用處。回到仙府,一看即知,彼此無暇詳言,行再相見。」說罷,白光一閃,老人已退入洞內。神雕連聲疾呼:「恩主快走!」英瓊接過那圍紫光一看,乃是一個絹包,光自內出,指甲橫擱在上。心念前山群邪當已來犯,深悔方才不該離開,不顧細看,匆匆收起,忙往前山飛去,急於赴援,晃眼飛到。 這時雲散雨收,碧霄如洗,新晴天空,更無片雲。大半輪月華分外皎潔,清輝廣被,照得遠近群山光明如晝。只雨水還未全停。太乙五煙羅彩網層上,到處銀蛇亂竄,水光閃閃。絕壑松風與無數飛瀑流泉匯成一片繁音洪籟,水聲轟轟,震撼林野,四山齊起怒鳴。依還嶺外,高山危崖,凡有缺口之處,必掛著大小數十道瀑布,到處匹練橫空,銀蛇下注。靜瓊谷中諸人似已接到警報,十餘道各色劍光正由谷中飛起,在月光之下,虹飛電舞,往幻波池一面馳去。雙方恰是同時到達。方想妖人蹤跡為何未見?火無害等何往?忽見腳底太乙五煙羅的彩網突似圓頂一般暴湧起百餘丈,低凹之處所積雨水立被彈起,四下飛射,映著月華、劍光,宛如億萬銀蛇星雨,雪灑珠噴,滿空飛舞。轉眼積水全盡,彩網也已下落,復了原狀。看出是元皓所為。大家見面,正待詢問,忽見一條紅影中現兩人,夾了兩條青光,由斜刺裡越崖飛來,正是火無害同了錢萊。兩道青光乃是兩個禿頭矮子,已被二人擒住。石完也已追到。細一查看,矮子身上被好些灰白色的光絲將其綁緊,已然無力掙扎。石完先就怒吼說:「這兩妖人萬分可惡!李師叔剛去,他們便來此窺探。我和錢師兄聽火師兄的話,不曾動手,先在暗中查看。這矮妖孽看出本山有寶網仙雲籠罩,暗用邪法,想要破網入內。被弟子等看破,受傷遁走,一直追出老遠,已快漏網,幸遇我姊姊石慧由此路過,用干神蛛師伯所賜靈蛛絲將其擒住。說奉小寒山忍大師之命,繞道來此,現在尋她師父,不暇來此拜見,已然先走。請李師叔用新得法寶逼其吐實,問出陰謀,再行殺他除害。」 英瓊知小寒山神尼決不會令其轉告殺人,石慧來此雖是神尼指點,話必不同。所說新得法寶,必是方才老人贈的紫光指甲。再看所擒二人貌雖奇醜,防身青光正而不邪,好生奇怪。萬珍、寒萼等一干男女同門,已紛紛趕到。惟恐這兩人有什來歷,並非左道妖邪,受人蠱惑來此侵擾。如非真正仇敵邪惡一流,便應體恩師與人為善之意設法化解,免樹仇敵,不可使其過分難堪。便對眾人笑道:「這兩人似非左道妖邪,也許受人愚弄而來。火賢侄見聞較多,方纔曾與對敵,可曾問過姓名來歷麼?」火無害先背著二妖人朝英瓊暗使眼色,再笑答道:「弟子方才正守望在寶城山上,青光連閃,也因不帶邪氣,未往查看,仍守原地。後聽雷聲隆隆,與方才天雷不同,忙和錢、石二師弟趕去,一面傳聲,請師伯速來坐鎮。到後一看,這兩人正用五雷天方蜇朝山腳猛攻,才知不懷好意,動起手來。問他姓名來歷,一言不發。後為弟子等法寶、飛劍所傷,逃遁甚快。恰遇師妹石慧路過,用靈珠絲將其擒住。他仗青光護體,掙扎欲逃。因那光絲十分神妙,越掙越緊,他那護身青光並無用處,方始長歎了一聲,不再倔強。忍大師只命石慧由鳩盤婆魔宮脫身之後,繞道依還嶺一行,如有什事,請師伯用新得法寶查看,自知底細。並說易師伯明日脫困,東海雙凶和所率同黨,當在明日午後陸續到來。初上來這一兩天足可無慮,越往後越厲害,各位師長均須小心保重,量力而行,否則最好退入幻波池,寧可外面人少,多費點事。在李師伯定珠慧光防護之下,以攻為守,不出光圈之外,尚可無害。切忌輕敵。太乙五煙羅乃玄門至寶,到第十四天上必為妖火所毀,未免可惜。不妨在前一日收去,日後重煉,仍可應用。照此行事,防禦較難。但救兵也必趕到,只要守住仙府兩處要地,終能化險為夷。依弟子看,這兩人必是受人之愚,背師行事,暫時未必肯說實話。弟子想請師伯乘此空閒,帶往無人之處,或將他困入小須彌境,用五行仙遁迫令吐實,或由弟子等用太乙青靈神光將其罩住,外用太陽神光真火化煉,當無不招之理。」 英瓊方覺火無害還是心粗,這兩人來歷未知,心意莫測,如何當面盡吐機密?心疑石慧說時未用本門傳聲,不曾背人。忽聽寶城山上有人接口遙呼:「決將我兩個哥哥放走,從此決不再來擾犯,並還感激你們。只要敢用五行仙遁毒刑拷問,或用神光真火化煉,必和你們拚命,將整座依還嶺震成灰煙,莫怪我狠!」眾人聽這語聲是個少女,由相隔數百里的對山頂上發出,語多恫嚇。萬珍、李文衍、秦寒萼三人聽了首先有氣,也未告知英瓊,便同飛身趕去。餘人也相繼迫往。只申若蘭、向芳淑同了石奇、趙燕兒等五六人未走。莊易忽在此時飛來,見面朝英瓊把手一揚,上現字跡。英瓊看完大驚,見他連本門傳聲均防對方警覺,料知事關重大。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文分解。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三回陽九肆凶威無窮大氣藏坤極機先消浩劫一點精光耀碧辰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6 本章字數:12258 前文說到李英瓊因見萬珍等男女同門每日賞花遊樂,忘了危機當前,心中愁急,分化元神,暗在依還嶺上守候。正值當天大雷雨,偶聞後山雷聲有異,趕往查看,發現一個困在洞中的老人為一女魔所制,女魔後欲衝破天雷火網逃走,殘魂又被神雕擒住,合力將其消滅。老人感激英瓊解救之恩,贈一絹包,紫光隱隱,上橫兩根長指甲。因前山火無害傳聲告急,料有變故,不及細看,忙即趕去。剛到,便見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押了兩個禿頭矮子,說是來人先用五雷天方鏨攻山,為三人所敗,已快逃走,幸遇石慧路過,用靈蛛絲將其擒住,請英瓊用新得法寶拷問。英瓊聽出火無害假借忍大師之言恐嚇來人,似有深意。又見萬珍等同門紛紛趕到,恐這兩人有什來歷,正想設法化解,忽聽寶城山上有一少女接口遙呼:「快將我兩個哥哥放走,從此不再相擾,否則必將依還嶺震成灰煙。」萬珍、李文衍、秦寒萼三人聞言大怒,也未告知英瓊,首先飛身趕去。餘人也紛紛追往。只申若蘭、向芳淑等三數人未走。 英瓊方想強敵眼看到來,眾人怎如此大意?忽見莊易匆匆飛來,見面也不說話,把手一揚,現出幾個字跡。英瓊一見大驚,知道事機緊急,癩姑還未得信,所擒兩人關係重大,如不將那同來少女擒住,便是禍事。但那少女法力比兩矮子更高,身旁帶有一件極奇怪的法寶,無論相隔多遠,一經施為,立將自有宙極以來地心所藏千萬年蘊蓄太陰罡煞之氣引動,發生強烈地震,震源所及,遠達數千里外。能由對方心念所動,無論相隔數千里外,使其發生威力。彼時火山爆發,黑水高湧如山,地心陰煞之氣隨同毒火上噴,震區所在方圓數千里之內均成死域,生物全滅,惡毒異常。依還嶺、幻波池雖有五行仙遁諸般禁制,附近群山必遭毀滅,不知要害多少生靈。最厲害的是,對方發難之後,那股不可思議的真力,便藏伏地心待機而動,防不勝防,稍微疏忽,立被侵入。少女得有師門專長,飛遁神速,捷如雷電,萬珍、寒萼等人決擒她不住。一個不巧,被她溜走,或是為救兩兄,情急拚命,妄將此寶發動,便難挽救。必須自己親身前往,方可有望。自己雖能分化元神,畢竟還是不可大意。忙朝莊易把手一揮,暗用傳聲,令告林寒,說此時時機緊追,癩師姊坐鎮中宮,不能離開,請代用傳聲告知,以免延誤。隨命火無害、石完,同了申若蘭等數人防守當地,由錢萊押了兩個矮子,去往幻波池內待命。說罷,立運玄功,電馳追去。暫且不提。 英瓊自從近日煉成第二元神之後,法力更高,元神在外行動應敵,動念即知,與本身同具神通,其應如響。本身坐鎮水宮要地,依還嶺上動靜本全知悉。一會,錢萊用太乙青靈銷,化為一幢青色冷光,把所擒矮子押到。英瓊因得莊易暗中警告,已略知對方來歷、用意。先將水宮禁制倒轉,以防萬一制她不住,反而洩漏機密。一面命竺氏三小姊弟防守靈泉水池,如有警兆靈跡出現,不可妄動,速急稟報。暗命錢萊把人押往前面靜室之內,自在暗中佈置停當,再行出去勸其降順。忽接癩姑傳聲,告以機宜,才知癩姑早已得信,比林、莊二人所知更詳。同時得知少女也被眾人圍困,快要擒住,只要不被其逃走,化身在外應付得宜,不特無害,以後還可得到好些幫助。心中一定,立往前面走去。 那兩矮子原是受人蠱惑而來,萬沒想到對方會有這高法力。被擒以後,情知上當,無如自己師父得道千年,便本身也有多年威望,法力甚高,一旦敗於幾個無名後輩之手,心實不甘。來時原仗獨門仙法,尤其那片護身神光,具有極強威力妙用,多厲害的法寶、飛劍均傷不了自己。對方如是五金之寶,時候一久,還要被其煉化。不料敵人那灰白色的光絲看去極細,不知怎的,綁得那麼緊,稍一掙扎,便被深嵌入骨,疼痛非常,不敢強抗。暗忖:「同來三人,妹子本領最大,還未入網。看敵人口氣雖凶,似在故意恐嚇。身非邪教,對方均是正教中人,也許不致下什毒手。不過不能自行脫身,人是丟定。雖然還有一線希望,但拿不準敵人是否會將身上所綁蛛絲收去。」心正驚疑,忽聽妹子向敵警告,再不放人,便要震毀全山。知道妹子從小離家,得有震岳神君夫婦真傳,法力比自己高得多,又身懷震宮至寶,性更剛烈,萬一為救自己鋌而走險,闖下空前大禍,如何是好?此次與敵為難,本就一時和人賭氣,背師行事,再要為此引出巨災浩劫,如何能容?妹子膽大任性,說到必做。忙用傳聲,暗中攔阻,令勿輕舉妄動,等自己真個危機緊急,無法逃遁之時,再與一拼,也來得及。一面卻打著逃遁主意。為了多年盛名,受此挫敗,惱羞成怒,明知受人之愚,心仍懷恨。本想借此深入幻波池查探對方虛實,脫身之後,再作復仇之計。及見英瓊說完飛走,自己只由一個未成年的幼童押往幻波池中聽審,覺著對方驕敵,欺人太甚。正想身雖被擒,法力尚在,這等無知鼠輩,也敢耀武揚威,少時只要看出能夠脫身,叫你知我厲害。心念才動,人已隨同飛降。見那幻波池仙府深藏地底,五座洞門環擁如城,洞門高大,質如金玉,共分五方五色,霞影輝煌,氣象萬千。洞門本全緊閉,剛一到達,也未見錢萊有什動作,北面一洞,忽然自行開放。等人飛進,光華一閃,回顧身後,門戶已隱,一片灰濛濛的景色,更無其他跡象。再看前面,只是一條甬道,上下彎環,其長無際,光煙變滅,隱現無常。隨同所過之處,消失無蹤,依舊一片淡灰色的光影。隱聞風濤之聲,起自壁間,到處水光閃動,哪還分變得出門戶的方向,不禁大驚。暗忖:「久聞幻波池五行仙遁神妙無窮,今日一見,果是厲害。」來時滿擬兄妹三人各有獨門異寶、仙法,一舉便可成功,得勝之後,再尋妖婦理論。誰知為首敵人只一少女,法力之高,迥出意料,五行仙遁又有如此威力,自己修煉多年,對方還未發揮全力,便連門戶方位都看不出。與之為敵,焉有幸理。照此情勢,即便妹子妄自發難,至多不過是將近山生靈毀滅,並不能傷害敵人分毫。不由氣餒心寒起來。 正覺報仇無望,幻波池五行仙遁比起預料和平日所聞厲害得多,眼前倏地一花,那押送自己的幼童錢萊忽然不知去向。甬道也已不見,身外全是灰色雲光佈滿,暗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底。耳聽水聲如潮,暗雲中似有幾幢白影閃動。定睛一看,乃是幾根灰白色的光柱,矗立霧海之中,急轉而來。還未近身,晃眼之間,前後左右均是這類大小光柱佈滿,星飛電漩,急轉不止,幾次似要撞在一起,均於千鈞一髮之間,自各閃開。海嘯之聲,越轉洪厲,震耳欲聾。光柱也越來越多,更有酒杯大小一團團的灰白光華明滅飛舞。二人本是行家,看出身落水宮重地,敵人已將癸水禁制發動,這些光柱、光球只一互相衝撞,立發出不可思議威力。先想身落敵手,雖有法力,全身綁緊,無法脫身,動手只有徒勞,還許受傷。繼一想:「仇敵欺人太甚,主持人還未見面,便想打死老虎,發動埋伏示威。反正話未問明以前,對頭不致加害,何不施展法力,試探癸水禁制,有多厲害?」念頭一轉,心膽大壯。各把左臂一搖,立有一股青氣由身後竹筒中飛出,朝前射去。 英瓊受了癩姑指教,故意給二人嘗點味道,使知自己不是好惹,然後出面開導,免其氣壯心粗,乘隙圖逃,把事鬧僵,難於化解,日後又伏隱患。那地方看去一片霧海,無邊無岸,單那粗約合抱的癸水神雷便數不清有多少。實則只是北洞水宮前面的一間靜室,共只十來丈方圓。二人身在伏中,如何看出?果然心中不憤,意欲一試。那股青氣剛由身後飛出,與那千百根水柱才一接觸,癸水威力立時發動。本來那些水柱雖在凌空急轉,並不上身。一經引發,先是叭的一聲大震,眼前一片銀霞閃過,隨同青氣射處,那千百根水柱倏地暴長,相對急轉,擠作一堆,由此互相摩擦起來。晃眼越擠越緊,當頭幾根首先爆炸,發出億萬銀星,飛射如雨。前半青氣,立被擊散,身旁便有一股奇大無比的壓力四面湧來。二人看出青氣沖射之力越猛,癸水威力反應也更加強,知道不妙,忙即收勢。猛然一片雷鳴過處,眼前一亮,萬千水柱同時隱去,當地又變成了一片銀色光海。身外全被壓緊,逼得連氣都透不轉。銀光影裡,又有萬把金刀和無數銀色光箭,暴雨一般四外打到。隱聞烈火狂風之聲,轟轟怒嗚,由遠而近。那金刀銀光剛一出現,刀箭頭上已射出萬點火星。知道敵人五行合運,正反相生,已全發難,只等五遁全數變化出現,一同合圍,發生威力,多高法力也禁不住。自己雖有寶光護身,尚未受傷,全身已被那強大壓力逼緊,不能轉動分毫。那萬千金刀箭雨打到身前,雖被防身寶光擋住,那沖射之力已越來越猛,不以全力防禦,必被衝破。寶光一散,休想活命。如以全力相抗,必又生出別的變化,少時五遁夾攻,更無幸理。 耳聽狂風烈火之聲,已快湧到身前,上下四外的金刀光箭已快轉成紅色。心正發慌,忽聽對面有一少女喝道:「你既奉送人來此,見我有事,便應等候,如何擅自離開,又將癸水禁制發動?以致來人輕易出手,生出反應。這兩人並非左道妖邪,必是受人之愚而來,如晚發現一步,豈不誤傷了麼?」聲才入耳,面前忽現五色奇光。先是一片火雲擁著大股烈焰一閃而過,跟著又是百丈青霞擁著無數巨木光影跟蹤出現,精光萬道,耀眼難睜。晃眼之間,萬丈黃沙,千尋惡浪,一齊相繼在五色遁光之下電掣而過,全洞風雷之聲宛如海嘯山崩,天鼓怒鳴,隆隆響過,由近而遠,往四邊散去,半晌方息。雷聲還未停止,眼前一花,已換了一個境界。對面站著一個白衣少女,正是方才依還嶺上向眾發令,往寶城山追敵的少女,身旁站著押送自己的幼童,正在發話。聽那口氣,分明原在洞內,不曾出外,但那聲音笑貌和照人的容光,與前見少女一般無二。暗忖:「我二人到此並無多時,妹子法力甚高;飛遁尤為神速,敵人如將其擒住,必已在此,自己也必得有警兆,何況決無如此容易,怎這前後所遇竟如一人?聞說小寒山二女是孿生姊妹,相貌言動,無不相同,法力甚高。這兩姊妹雖與敵人交好,遠在小寒山,即便趕來相助,也不應以主人自居。這等口氣,如照妖婦所說,此女便是李英瓊。此女總共修煉沒有多年,又不應有這麼高的法力。」 心方驚奇,少女朝二人看了一眼,笑道:「我知二位道友實是受人之愚,無故興戎,事出誤會。難怪幾個後輩門人無禮,幸恕無知冒犯,請坐一談如何?」隨喚錢萊:「速將二位道友身上靈蛛絲收去。」錢萊方答:「此是石慧所發,人已他往。」英瓊笑說:「此是幹道友的法寶,最有感應,我代收去,也是一樣。」二人此時已試出纏身光絲十分神奇,無法解破。先見五遁威力,本來膽怯,難測吉凶,一聽對方口風不惡,雖然丟人,只要主人不等問話便先解綁,比較也好得多。心方喜愧,覺著有了轉機,免得妹子和敵人各走極端,無法收拾。忽聽錢萊說寶主人已然遠去,即便主人將己放走,這等狼狽,如何回山?同時又聽地底震動之聲遠遠傳來,雖然相隔頗遠,但已聽出妹子在用法寶發難。當此緊要關頭,如能急速脫身,還可趕往制止,否則既闖大禍,對方也必為此翻臉,凶多吉少。 正在心驚愁急,猛覺身上一輕,復了原狀。對方連手都未抬,那緊綁身上的灰白光絲,竟然不見。想起前情,好生慚愧。方想警告主人,說地震已然發動,請速放自己走,趕往挽救,還來得及。英瓊已先笑說:「二位道友請坐敘談,免得令妹到此,還當彼此敵對,又生疑忌。」二人本非邪惡一流,見對方如此大量,連姓名來歷也未問,便以客禮相待,全出意料,越生感愧。遙聞地震之聲,雖似在寶城山一帶響動,為禁法所阻,早晚仍要發生巨變,造孽樹敵;日後回山,還無法交代。越想越覺可慮,忙接口道:「愚兄弟原受妖婦慫恿而來,此時事在緊急,無暇多言。如蒙相諒,請先放我二人出去,等把舍妹止住,再同來此領教如何?」英瓊笑答:「無須。我知令妹持有師門至寶,能於片刻之間混沌宇宙,使方圓數千里內陸沉,化為火海,洪水暴發,引出空前巨災。本想由我趕去,好言商量,請來此間一敘。不料一班同門姊妹因覺來人無故欺凌,心中不憤,又因本山禁制重重,不畏敵人侵害,以致言語失和,爭鬥起來。令妹眾寡不敵,妄出至寶,欲將幻波池震成粉碎。總算下手時節心有顧忌,又想借此挾制,預留退步,未施全力,尚可挽救。我因東海雙凶少時便要來犯,淫惡狠毒,直無人理。我們人少,惟恐防範不周,被其乘隙暗算,連令妹也為所傷。又恐彼此誤會,那九六宙靈梭就此糟掉,也大可惜。迫不得已,便用誘敵之計,激怒令妹,引使窮追,暗下毒手,特將禁網撤開,在地底放出一條通路,引她到此。不多一會,便可相見了。不過令妹性情剛烈,我們又當多事之秋,敵人轉眼即至,無暇長談,還望賢昆仲婉勸幾句才好。」 說時,那地震之聲忽然由遠而近,由地底響將過來。二人深知此寶威力,本來幻波池仗著五行仙遁層層禁制,還可自守,這一放進,一旦爆發,決難收拾。何況妹子怒火頭上,向無顧忌,做了再說。主人法力既高,為人又好,曲在自己,如何怪人?忙用傳聲疾呼,想攔阻乃妹不令發難,並說已與主人化敵為友,千萬不可冒失。誰知語聲被禁法隔斷,並無回答。因是初見,惟恐主人生疑,不便堅執要走。耳聽地底震聲越來越近,似已橫穿依還嶺,到了幻波池外。妹子性傲,不肯服人,果如主人之言,必有顧忌,或是想要借此挾制,不肯下那毒手,但那九六宙靈梭向不虛發,即使留有退步,也必有點損害,幻波池仙府必有震毀之處,少時相見,豈不難堪?賓主尚未通名,也許只知自己來歷,還不知道此寶厲害,同聲急道:「此是震岳至寶宙靈神梭,威力甚大,舍妹已然發難。仙府禁制重重,本可無害,不應將其放進,稍一疏忽,難免毀損仙景。方才連用傳聲,未聽回應,想被禁法隔斷。事在緊急,望道友速將禁制稍撤,容我二人告知舍妹,設法阻止。或是另用法寶將其抵銷,以免變生不測,毀了仙府靈景。」英瓊笑答:「地震之聲尚未聽出,道友傳聲本無阻隔,只因此間地底有聖姑仙法禁制,余姊妹又按聖姑傳授加以運用,阻隔甚多。方才和令妹對敵,發現群邪已由海外起身,不久即至,危機瞬息,不及告知中宮主持同門師姊。令妹又是雙管齊下,洩憤之外,還想把二位道友乘機救走。一面施展法寶穿地而入,一面本人也緊隨在後,打算尋見二位道友之後,再將此寶直穿地底,去將地心陰煞之氣與那千萬年來隱藏的無量真力引發,把幻波池震成粉碎,本來留有退步,入地只有二百餘丈,便為禁法所迷,匆促之間,不曾看破,上來以橫為直,所有通路大只丈許,此外堅如精鋼,無法旁竄。如照此地計算,相隔地面才數十丈,為防令妹生疑,隨意衝突,近洞一帶禁制重重,萬一誤蹈危機,表面任其向前猛攻,暗中由我用佛門定珠隱去寶光,親身護送,事情已有準備,也許還要轉怒為喜,從此成為朋友呢。」二人不便再說,只得聽之。 英瓊方才因見所擒二人並非左道妖邪一流,護身青光尤為初見,想起下山前後各位師長和父親的教訓,恩師妙一夫人更是再三叮嚀說:「本門不久發揚光大,你將來關係本派興衰,只是殺氣太重,固然劫運使然,對敵仍須力持寬大,與人為善,免生許多枝節,轉變祥和。況你夙根深厚,學道年淺。自來任重道遠,名高多忌,左道邪魔固放你不過,便是一班海內外得道多年的散仙,也難免不受門人同道蠱惑,與你為難。此後在外行道,務要處處留神,不是真個極惡窮凶,只要能悔禍歸正,不妨加以寬容。海內外得道多年,隱跡潛修的散仙甚多,此中雖有好些出身旁門,但都經過一兩次大劫,深知利害,各自隱跡仙山,不再出來多事。上次峨眉開府,本想藉著觀禮全數請來,後經與各位至交同道商議,為了好些疑難,又值許多強敵陰謀暗算的緊要關頭,除本來相識曾下請柬而外,余均聽其自便。內有好些人,你們連姓名均未聽說過。萬一無心相遇,對方如非左道邪魔,無論是何來意,均不可傷害。能夠問明來歷,化敵為友最好;否則,只可設法驚走,使其知難而退,不可與以難堪。」自從入居幻波池以來,想起師門厚恩和慈父的期望,時刻都在警惕。無如天性疾惡,到時仍難免於氣盛。直到兀南公來犯,將紫虛神焰兜率火煉成化身以後,方始心平氣和了許多。回憶以前與妖邪對敵經過,雖未妄殺一個,畢竟難免操切。幸而所遇多是十惡不赦之徒,否則必和凌雲鳳一樣惹出許多麻煩,終日東奔西走,妨礙修為,還受師門責罰,豈不冤枉?本來打定主意,從此對敵決不冒失,隨意便下殺手,近日仙緣遇合,蒙聖姑深恩,以昔年所留的元靈與己相合,又煉成第二元神和身外化身,越發心境空靈,功夫大進。尋常修道人,費上數百年苦功,受盡艱難危害,也未必有此境界。自己入門才得幾時,逢此曠世仙緣,好容易才有今日。如不小心謹慎,兢兢業業,不特以後樹敵越多,前路更加艱危,便一班先進同月,也必認為是仗師門鍾愛,得天獨厚,狂妄驕傲,生出反感。豈非自誤? 近日萬珍、秦寒萼等男女同門,由申若蘭賞花盛會一起頭,終日飲宴歡樂,全不以大敵當前為慮,除林寒、莊易帶了廉紅藥、徐祥鵝、木雞、林秋水等在東嶺西小峰調養,並照各位老前輩指點布下仙陣,準備接應未來受傷同門,僅為萬、申二人情不可卻,分頭來過一次便未再來而外,下余諸人中,女仙俞巒、黎女雲九姑此來本是另有用意,上次敵人大敗之後,只在幻波池火宮靜室之內修煉,偶然被人請去,也只敷衍。張瑤青去而復轉,昨日才到。李健等韓玄傷癒之後,便同飛走,行時說是奉有極樂真人之命,准在雙凶來時,一同趕到。這次群邪來犯,強敵甚多,幻波池人數本來不夠,連走帶養傷又去了幾個,即便到時能夠趕來出場,也恐難於應付。何況易靜被困魔宮,吉凶難測。金蟬、朱文、余英男三個最有力的再一走開,越發空虛。只方英、元皓二人還能聽勸,下余不是天真稚氣未退,便像萬、秦二人那樣驕敵大意,以為兀南公、龐化成那麼厲害的強敵尚能戰勝,何況別人。癩姑平日隨和,不似易靜神情莊嚴,說出話來,人不敢違。除和自己暗中商議,合力應變,從不正言向眾規誡。自己一向心直計快,如照以前,早和眾人爭論。別人管不住,若蘭交情最厚,早已強行禁止。也因近來心情越發溫和,對於同門格外謙退,婉勸兩次不聽,恐生反應,只得運用第二元神把一人分成兩個,和癩姑、方、元四人,連同火無害等幾個得力曉事的門人,隨時留心,加緊戒備。 前半夜大風雷雨,忽有警兆,心中疑慮,連忙趕去。及至擒到敵人,看出身無邪氣,暗運慧光一照,也無感應,便料必有來歷,已把敵意減去。正想回洞查問,又得莊易、癩姑相繼警告,知道對方來頭太大,內一少女人甚強傲,好些難處,所用震宮至寶宙靈神梭更是難制,對方一經施為,便要發生一次地震,崩山壞岳,傷害生靈,決所不免。即便雙方言和,敵人也知此事造孽太大,臨機悔禍,也只能將那一經引發,便須宣洩的地火陰煞之氣與那無量真力,引往大漠窮邊無人之區再行爆發。災劫雖要減少十之**,但這類陰煞之氣比起尋常烈火強十萬倍,更具奇毒。平日隱藏地底,最近之處離地也有三千八百餘丈。本來宙極中心,整個地殼之內,宛如一個奇熱無比的洪爐,自有天地以來,終年在內轟轟燃燒,永無休止。偶然激射一股余火,便發生極猛烈的大震。尋常地震,林谷變遷,便由於此。隨著火焰所過之處,下面地質起了變動。那火焰來自中心火團,受了天空日月星辰吸力反應,生了一種微妙感應,火力一不平均,立時衝動,向外激射。每一分化,便是一大股,其力至猛,一竄就是千百里。等到地底被它攻破一個大洞,上面地層連同江湖河海,也因此生出變遷。那中心火團外面籠有一層元磁真氣,威力之大,不可思議,雖是氣體,堅逾百丈精鋼。除卻內裡真火鼓蕩,自行爆炸,偶然射出一股這類火焰而外,休說人力,便是多大威力的法寶、飛劍,也難攻破。這類火焰射出以後,一離本體,便被那股真磁之氣隔斷,不能回去。由此停在當地,深藏地底,歷時千萬年,逐漸冷卻。如離地面稍近,或是停處地質太軟,遇見天時變化,再受空中日月星辰吸力感應,便在裡面順勢游動。年時一久,地層被其勢力熔化,便朝前竄。偶然遇到空隙或是所受感應之力大強,立即發生地震。再要兩火相遇,或是上面有什孔竅,便形成火山爆發。未發以前,只是一股極濃烈的黑氣,雖無地肺兩端所藏太火毒焰那等厲害,威力卻是相同。這類地火陰煞之氣,本在地層深處緩緩游動,因距地面太深,雖有感應發生爆炸,震勢也輕微,地面上人民不易警覺。日久年深,也就漸漸減退,必須遇到現成火口,才行噴發,威力要小得多。本就是個禍胎,順其自然之性發生災害,已具極大威力,再用法寶由地層深處將其引發,災劫之大可想而知。這樣一個無意點燃的地雷,要將它由三數千丈地底引往萬千里外沙漠無人之區,覓地發洩,豈是容易!稍一疏忽,一個制壓不住,或是遇上阻力,當時裂地而出。上面如是人煙稠密之區,方圓數千里內全都成為死域,天時立生變化,奇熱酷寒,洪水瘟疫,相繼發生,為害之烈何堪設想。如在平日,還可聯合幾個有力同門,施展全力,隨同戒備,偏生大敵當前,萬難誰知機緣湊巧,追敵之際,因老人所贈絹包先前不知何用,本由化身帶走,無意觀看。到了途中,忽然想起老人對於今日之事似已前知,心中一動,忙即取看。正趕方英、元皓由幻波池施展仙法,消完嶺上積水追來。英瓊恰將絹包打開,看完聖姑所留柬帖,得知底細,不由喜出望外,忙即依言行事,轉請元皓代將包中法寶和兩枚指甲送回。英瓊本身已早得知,當時變計,與化身份頭下手,靜待來人由地底趕來相見,並暗中留神查聽。見矮子也似孿生弟兄,因為自己不聽他話,坐在那裡,滿面均是憂疑之容。又因不知仙府禁制神妙,法力多高的傳聲問答全能聽出,弟兄二人正在相對埋怨。大意是說:日前去往震靈宮探望妹子,本來約定先住天乾山訪看兩個同道,忽因一事,改來中土,致與許飛娘等男女妖人相遇,談起峨眉門下三英、七矮如何凶橫可惡,目中無人。因而想到上次峨眉開府,兄妹三人想往觀禮,因未接到請柬,不願冒昧登門。後來得知鄰島幾位散仙均被請去,自己連師長均沒有份,固然雙方師父隱修多年,震岳神君夫婦照例不離本島,對方怎連一個空人情都沒有?再聽過去的人說起開府時盛況,端的千年難遇,已經妒羨,想起有氣;加上幾個相識的女友均是女仙於蝸門下,又在峨眉吃了人虧,越發懷憤;再被許飛娘等連蠱惑帶激將,於是勾動怒火,和妖婦打賭,一同趕來,丟此大人。最難受的是,先當對方後起之輩,來時還覺勝之不武,而擒自己的競是對方門人。本來奇恥大辱,決不甘休,不料主人如此謙和,全無敵意,不同來歷,便以客禮相待,使人只有自生慚愧,難以再與為仇。妹子得道數百年,從小便被震岳神姥收去,愛如親生,天性剛做,骨肉情長,為了兩兄被擒,情急相拼。如在平日,也不至於出事。偏巧震岳神君夫婦近三百年來:從不輕許門人離山遠遊,這次竟會一請即允,並還令往神宮寶庫隨意取上幾件法寶,以為防身之用。那陽九七星環與所發出來的九六宙靈神梭,乃鎮山之寶,威力絕大,向來不許門人輕動,平日想看一眼都難。妹子開庫時,一時好奇,將其取出。本以為這類震撼乾坤,混沌宇宙的至寶奇珍,師父任多鍾愛,也決不會允許。誰知又是慨然允借,並還傳授如何運用之法。今日妹子如此膽大妄為,必是想到師父遇事前知,既賜此寶,必有用處,否則不會傳授那等詳細,以致激成大禍。現在事已發動,但盼妹子另外還有防禦之法,能在千鈞一髮之間,將其收回,或可無事;否則巨災立成,這麼好一座仙府毀滅可惜,主人也必為此成仇。所有錯處,全在自己兄妹三人身上,如何回見師長?主人偏和沒事人一般,看得那等容易,勸又不聽,如何是好? 英瓊見二人惶恐神情,暗忖:「正經修道之士,果與旁門中人迥不相同。偶因一念貪嗔,妄施毒手,稍微回想,心氣一平,立時醒悟。便他妹子,雖為救兄情切,下手時節也是再三遲疑,欲發又止了好幾次,只是大言恫嚇,並非真要下手。如非胸有成算,想誘她來此,只稍放鬆一步,至多逃走,日後再來報復,也必不敢闖此大禍。就這樣,仍然隔著地層,留有退步,未以全力施為。否則,事雖由於強迫,惡念一生,這重無心之孽將來如何解免,豈不又是難題?」英瓊兩心並用,靈感相通,已看出少女在元神慧光暗中籠罩之下,正懷著滿腹悲憤,手指一道長約三尺,其形如梭,前頭一點銀光,上射精芒,後尾一蓬極強烈的黑色光線,帶著轟轟雷電之聲,由寶城山地底橫斷依還嶺,往幻波池仙府衝來。到了洞外一帶,因被癩姑暗中仙法戲弄,那禁網看似破了一層又一層,不知飛行多遠,實則還是停在原處,不曾移動,面上已有驚疑之容。英瓊心中好笑,忙用傳聲告知癩姑,說:「時機將迫,我已準備停當,請即放她進來,不要再拖時候了。」癩姑傳聲笑答:「瓊妹此時法力已非昔比,如何還是臨事膽小?不這樣,她如何肯死心塌地,心口皆服呢?勢雖緊急,尚不在此片刻之間,忙它作什?」英瓊答道:「連日細詳恩師仙示,此次邪正相持,形勢險惡,敵人雖沒有兀南公那高的法力,但都是極惡窮凶之輩,一個應付失宜,恐有傷亡,絲毫疏忽不得。留此洞門,是因先進耽於遊樂,不便多勸,只好同了幾個得力一點的同門後輩,用我化身守候在外,暗中戒備,以防有失。萬一受傷人多,丟人事小,如何補救?易師姊被困魔窟,不知何日才回。小師兄又和朱師姊、余師姊離山未歸,不知能否趕上。本來人少,再要傷亡幾個,豈不更糟?」癩姑笑答:「依你無妨。不過,敵人前鋒已然先到,此時正與各位同門在彼惡鬥,我們已然得勝,你還當沒有來嗎?事情暫時無妨,就有強敵到來,危機也不在此一二日內。至於受傷的人,定數難逃。反正不聽勸說,還當我們膽小多慮,對他輕視,只能把心盡到,各自暗中留意,以全力挽救便了。」英瓊知道癩姑人最熱心,喜在暗中盡力,不肯露出,聞言方覺口氣懈怠。因聽敵人前鋒已與眾同門動起手來,更不放心。方想事完立時趕往相助,忽聽癩姑傳聲,說禁法已撤,請自施為。再問便無聲息。 矮子弟兄聽地底雷聲到了洞前,便不再進,聲音又小了許多,心疑主人警覺危機,已在暗中行法將其阻住。這樣一來,仙府雖可保全,但那震勢一經發動,便非發作不可。現已被其深入,妹子再要發覺遇阻,此時音信不通,必當自己遭了毒手,情急發難,整座依還嶺必被齊根揭去,如何挽救?忍不住二次想要警告。剛喊得一聲:「道友!」回顧錢萊,已在一幢青色冷光籠罩之下,朝地底穿去,一閃不見,暗付:「無怪平日耳聞,說得峨眉派那麼厲害,果然話不虛傳。此人好似轉生不久,還未成年,便他師長,也是近年後起,如何竟有這麼高法力?外人忌恨,必由於此。」同時想到:震聲停在前面,錢萊又是穿地而出,多半為了此事,入地查看。莫要不知厲害,看那宙靈梭來勢太猛,妄用法寶去破,兩下裡一撞,立時便是巨災浩劫,不可收拾。心正憂惶,震聲忽又由遠而近,來勢比起由依還嶺通過時還要猛烈,彷彿洞前禁制已被衝破,不禁大驚。因那地震之聲來勢絕快,相隔已沒有多遠,並似往上衝來,照著平日所聞,分明就要爆炸神氣。驚慌情急之下,由不得大聲疾呼:「三妹,我與主人已然化敵為友,千萬不可冒失!」說時瞥見英瓊神色自如,若無其事。心方奇怪,轟的一聲,一團前面帶著銀色奇光,後有芒尾光線的黑色梭光,已穿地而出。當時滿室精芒耀眼,火雨星飛。妹子手掐靈訣,也由後面飛出。情急之下,未容轉念,剛喊得一聲:「三妹!」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危機瞬息之間,猛瞥見主人手上飛出一蓬紫色光雨,晃眼展佈開來,電也似急,朝那光梭當頭罩下,比電還快,一閃便已包沒。同時主人手上又有一團寸許大小,奇亮無比的青光,朝原出現處地洞飛射下去。地面當時復原,只剩那道梭形寶光,由大而小,晃眼縮成兩寸來長,形如一枚橄欖,非金非鐵,通體烏光黑亮,前頭帶一點銀星之物,朝主人手上飛去。那地震之聲,本隨黑梭寶光湧來,被英瓊收去之後,震聲立止。地底深處,卻有一種極尖銳刺耳的異聲隱隱傳來,先為震聲所掩,此時方始聽出。 少女出現時,本是面容悲憤,寶光一收,驟出不意,越發驚惶。剛怒吼得半聲,待要發作,一眼瞥見乃兄與主人對座室中,正在將手連搖,急呼三妹,忽然醒悟。方覺對坐少女李英瓊,方纔還曾對敵,如何會與兩兄並坐在此?看神氣,又似雙方對談已久,莫非還有一個相貌相同的人在此不成?心念才動,猛想起地心禍胎已被引動,雖然事前慎重,志在要挾對方,並非真個要發難,留有餘地,但非自己將其退去不可。對方不知厲害,妄將宙靈梭收去,上下聯繫一斷,不多一會,必要發作,闖下大禍,造孽無窮。不禁大驚失色,忙喊:「你快將宙靈梭還我。我哥既然好好在此,決不再與你們為難。如稍延遲,這座依還嶺全被震碎,化為火海,闖下滔天大禍,就來不及了。」說時本就情急萬分,又見對面少女收去法寶,從容起立,滿臉笑容,似要開口讓客,大禍當前,一點不在心上;九六宙靈神梭托在左手之上,也未收起。惟恐時機延誤,話未說完,人便撲上前去,想要劈手奪回,先把震源止住,平息之後,再與兩兄和主人問答。身才一動,猛覺全身已被一種力量逼緊。以為當此危機一髮之間,主人還要賣弄神通,心更惶急,剛喊得一聲:「你們不怕造孽麼?」隨聽身後有人笑答:「道友不必著急,便是造孽也與你們無干,請坐敘談如何?」回頭一看,身後立著兩個少女。內中一個,正是先前對敵的李英瓊,和收取法寶剛剛起立的主人,聲音笑貌無不相同。另一個方才對敵時也曾見過。只聽姓元,越發驚奇。因恐地震發作,聞言仍不顧得回答,側耳一聽,地底異聲本快響到腳底,不知怎的,忽然自行退去,已無聲息。 少女正想不出是何原故,身後少女已走向前面,含笑道:「地底震源已被令尊轉交的法寶碧辰珠退去,不致發生巨災,無須多慮。令兄和我已把話說明,化敵為友。此時上面正有群邪來犯,我必須前往助戰。請與妹於本身一談,恕不同時奉陪了。」說罷,一片慧光閃過,人便無蹤。對面形似英瓊的主人,已含笑讓座,並將宙靈梭交還。經此一來,兄妹三人才知先見的少女竟是主人的元神化身,具有同等神通。另一少女名叫元皓,料也不是尋常,好生驚佩。坐定以後,稍微通名問答,忽想起方才事太倉猝,好些事情均出意料,不曾留意對方言語。那碧辰珠乃聖姑用百餘年苦功,採取九天青靈之氣所煉至寶,原為消滅西極火海之用,成功之後,剩下兩粒。父親自被魔女宛如珠所迷,失去本性,便無下落。如非恩師垂憐,將兄妹三人分別接引入門,早已命喪妖婦之手。後來聽說父親雖被魔女禁制,仗著好友聖姑一道靈符護身,表面順從,孽緣一滿,立乘機逃往聖姑那裡求救,由此便無下落。屢向師長請問,均說:「汝父夙孽太重,妖婦始終緊隨未去,中間雖仗聖姑之力,也只護住真神,未遭毒手。將來孽滿道成,仍有相逢之日,此時尋他無用。」後來聽說聖姑已然坐化,幻波池也被妖婦佔去。父親卻未聽人提起,更是無從尋訪,一直都在想念。便是這次來游中土,也為尋訪父親下落。不料對方竟說此寶乃父親轉賜,自己怎倒忘了詢問?不禁打算開口。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四回父子喜重逢掌上傳聲福臨禍去師徒同禦侮空中下擊霧散煙消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7 本章字數:13136 英瓊見三人低頭尋思,笑道:「三位道友可知令尊尚在人間,為一魔鬼所困,今夜才得脫身?如非方才開讀聖姑所留仙柬,得知賢兄妹三人的來歷,方纔那樣空前浩劫,也不敢那等疏忽了。」三人聞言,才想起主人不曾回問自己的姓名來歷。聽說父親在此,不由喜出望外,同聲答道:「記得家父為妖婦所害,恐愚兄妹連帶遭殃,臨難分手之時,曾將左手五指上面指甲取下五節,以為他年萬一機緣湊巧,前往救他之用,並說那指甲乃是信符。家父早晚必被妖婦困住,如能熬到難滿,妖婦邪法厲害,事前必難脫身,彼時聖姑也許不在人間,無人往援,難免同歸於盡。我兄妹三人,根骨福緣俱都不惡,早晚必有仙緣遇合,經此二三百年修煉之功,法力當非尋常。不過妖婦淫凶陰毒,家父被困之處必難尋到,尋常修道之士決不肯從井救人。到時也許設法托人將下余兩枚斷指甲,尋找我兄妹三人下落。接到之後,可將我們每人前得的一根取出,照家父所傳,略一施為,必有感應。為防妖婦乘家父昏迷之時,或用魔火燒心,逼家父說出此事,命一同黨來將我們誘去。如果試出不差,可速稟明師長同來救家父出險,以免玉石俱焚。我三人雖然恨極妖婦,但是年紀幼小,毫無法力,如何與抗?只得跪天立誓:無論如何險阻艱難,只要仙緣遇合,立往報仇救護。誰知屢問師長,均無指示。後來再三哭求,只說將來可以重逢,仍未說出一定地方。曾經背人商議,無論何人能將家父救出,便是我們的大恩人,為他百死也所甘心。偏生用盡方法,打聽不出一點音信。前月一算,和家父分手已六甲子,才著了急,茫茫宇宙,何處尋找?只得同來中土,打算把所有名山和隱僻之區全都找遍。做夢也未想到,會與主人相識。家父雖受妖婦之迷,乃是夙孽,本身法力頗高。如與道友相見,彼時曾說托人帶信固以指甲為憑,如其有人救他,也必以此相贈,只照所傳,將兩枚指甲微一摩擦,另外三根立時飛來成了一件法寶。此舉一半為了報恩,一半也為家父所習法術具有專長,所有法寶多是本人身上之物。尤其這五根指甲曾下苦功,威力更大,得道的人只一施為,愚兄妹立受感應,便可跟蹤尋來,以便父子重逢。道友既與家父相見,又是方才出險,想必近在本山,便非救他之人,也必在場,可曾有人見到家父那兩根指甲麼?」 英瓊含笑答道:「指甲兩枚原是令尊連聖姑所留碧辰珠和一張柬帖同時交我,不知是與不是?」三人聞言,方想詢問人在何處,忽見英瓊手上托著兩根人手指甲,與自己隨身佩帶的一般無二,不禁驚喜交集,心中怦怦亂跳。猛覺胸前微震,各人懷中錦囊內所藏指甲已各化作一道銀光同時飛起。英瓊手上兩枚,也化作兩道長約尺許的銀光迎上前去。兩下裡一湊,化為一隻人手,其自如玉,掌色紅潤,纖秀非常,四外銀光閃閃,正是三人父親昔年時常撫摸他們的那只硃砂掌。不禁悲喜交集,忙即撲地跪倒,同聲哭喊:「爹爹今在何處?可容不孝兒女一見?」 隨聽人手上面發話道:「乖兒女。此事難怪你們。實為妖婦後來肉身被誅,又將元神煉成陰魔,非有佛家至寶,還須等她天劫將臨之時,才能將其消滅。」我命懸於她手,如非知我先死,她更萬無生理,好些顧忌,早已下手殺害你們。你們救父情急,得信之後,難免冒失行事。即便將其除去,我必先遭毒手。甚或緊附身上,與我心神合為一體,對你三人欺凌殘害,使你們投鼠忌器,平白受苦,無可如何。圮、垓兩兒此時還能回去,從你們師父作一散仙。三女根骨較好,因與震岳神君夫婦有緣,蒙他們渡去,愛如親生,得了好些傳授。你雖眷念師門恩義,無如神君夫婦不久閉關,須經百餘年後始能與之相見。彼時他夫婦業已成道,至多一面之緣。因你法力雖高,所學並非玄門正宗上乘道法。為此傳了幾件法寶,表面任你出遊尋我,實為算出今日因果,令你拜在李道友門下,上修仙業,想要回去,連見一面都難了。我命便是李道友所救。 「聖姑仙法神妙,當我被困之前,曾說難滿之時,當有一個絹包自行出現,無論何人救我,可連我那兩根指甲一同相贈。我被困壑底泥水之中歷時三百年,終無跡兆。直到妖婦乘隙遁去,方始出現。彼時因李道友急於去往前山禦敵,不知詳情,我便匆匆奉贈,更不知道前山敵人便是我的兒女。昔年好潔成癖,偏偏被困甚久,終日陷身污泥窟中,度日如年。幸蒙恩人李道友助我脫困,週身的衣履已全腐爛,長滿了青苔,污穢不堪,無顏見人。打算尋一昔年道友借身衣履,洗浴之後,靜養些日子,彼時幻波池群邪當已瓦解,幻波池開府群仙盛會,我再來作不速之客,向恩人拜謝,請其用那兩根指甲將你三人引來,父子重逢。不料那位道友已然坐化轉世,只在內洞深處溫泉旁邊,放下一身新的衣履和一封柬帖。開看之後,才知今日之事,聖姑早有安排,三女應該拜在恩人門下。我因被妖婦陰魔所纏,躲那天雷之擊,元氣損耗太甚,不能行法推算。幸而我所煉法寶均是本身之物,與心靈相感,這五根指甲只一合成人手,立可傳聲發話。等了好些時,尚無音信,心正懸念,打算拼耗元氣,查看你三人是否受人之愚,執迷不悟,親身趕往禁止。忽然心靈上有了感應,跟著聽你三人呼喊,料已明白過來,只是不知詳情。三女行完拜師之禮,再把經過詳為稟告。見面之期已不在遠。這次幻波池正邪惡鬥,形勢十分猛惡。三女拜在恩人門下,自應聽從師命,隨同禦敵。不過三女前師從小收養,鍾愛太甚,性情不免強傲,初臨大敵,各位師長同門多未見過,應敵之際,恐有疏忽,不奉師命,不可自告奮勇,單獨出敵。休看新拜恩師年紀甚輕,但她累生修為,夙根福緣之厚,獨步當時。和你姊伯易靜,同是聖姑昔年好友。因為前生修積太厚,受盡殘酷欺凌,始終不懈,連經諸劫,才有今日,為峨眉三英中第一人物。遇合之奇,從古所無。新近又得聖姑昔年遺留的真靈化身,與之會合,煉就身外化身,神通法力,一日千里,將來必成天仙位業。又是我的恩人。你本門師長同門甚多,用功之外,務須格外恭謹,以便仰仗師門福庇,成就仙業,免我懸念。圮、垓兩兒,最好回山,半月之後再來,免得無故樹敵,於事無補,為你師門生出枝節。你們修道雖有數百年,一則偏重法術,不是玄門上乘功夫;再者你師海外清修,無什同道,真遇強敵,便難免於吃虧受害。如真不願回山,想等我來相見,在此一開眼界也可,但也不可輕易出戰。最好隨同恩人在幻波池內相助防守,在五行仙遁防禦之下,不特有勝無敗,並還可為主人少效微勞,實比隨眾混戰要強得多。」說罷,又向英瓊再三致謝,托其照看三小兄妹。說:「道友此時已是天仙中人,道**力實比小兒女強盛十倍,幸勿以年歲相差,便存客氣。不久相見,再謝大恩吧。」 原來這老人乃中條山散仙沐尚,本是夫婦同修,乃妻也是一個女仙。二人本是夙緣未了,結為夫婦。沐尚先是凡人,全仗乃妻之助,始同修道。後來緣滿轉世,已早仙去。三小兄妹一胎同生,生時,沐妻大劫已臨,快要兵解。因受敵人追迫,夫妻二人帶傷藏在一處土窯之中。生後七日,敵人追到,便遭兵解。二子一名沐圮,一名沐垓,均按所生時地取名。惟獨三女生時,沐尚見愛妻產後昏睡,身又負傷,心正優急,忽見紅光起自窯內,跟蹤一看,發光之物乃是一根紅色羽毛,長僅尺許,上射奇光,知道是一件異寶,忙與愛妻觀看。這時分娩已第三日,腹中還在震動。沐妻明知還有一女嬰不曾生下,無如身中邪毒已然發作,神志時常昏迷,不能言動。身外更有一片邪霧籠罩。先生二子已將精力用盡,勉強行法,衝破邪霧,由丈夫接生下來,胎兒幸得保全。未了這一女嬰實在無力支持,眼看危機緊迫,再不降生,嬰兒必死;勉強生出,身外邪霧難再衝破,不特嬰兒保全不住,連丈夫也難免不遭波及。心中一急,就此昏迷過去。待了一會,神志稍微清醒,正在愁急。沐尚先當愛妻閉目養神,發現寶光,忙即追蹤。得到以後,剛趕回來,沐妻認出那是九天仙禽琴鳳羽毛煉成之寶,恰是破那邪法剋星,不禁大喜。忙告丈夫,令將紅羽朝身一拂,紅光到處,邪煙立散,嬰兒隨即降生,取名紅羽。算計窯中必還有古仙人遺留的藏珍,又命沐尚往尋。果然由一土穴穿進,發現一座洞府,石案上放有柬帖。靈丹。取與妻子同看,正是前師所留,對於二人未來因果,指示甚詳。看完悲喜交集。隨把靈丹服下,照柬行事。自知夫妻緣滿,還有四日兵解,痛哭了一場,與子女口中各餵了一粒靈丹,便作準備。沐妻死後,沐尚埋完愛妻,帶了三個乳嬰,隱居中條山。撫養到了六歲,不料妖婦宛如珠尋來,糾纏不捨。沐尚知是夙世魔孽,不能避免,只得乘著妖婦出外收攝生魂害人之際,暗令兒女各帶指甲,照他所卜方向逃生。剛打發走,愛妻好友聖姑伽因忽然尋到,說沐尚與妖婦這段孽冤,須要經過六七個甲子和一次天雷之劫,才能於九死一生中逃出性命。並說妖婦不久便受飛劍之誅,到時可逃往依還嶺後山絕壑之下,暫僻凶鋒。等妖婦元神煉成陰魔,三次尋來,即便糾纏不捨,在聖姑法力禁制之下,也不至於為她所害。說完未來之事,便即飛走。 沐尚原已知道未來因果,立照所說行事。三小兄弟雖是仙人子女,畢竟年幼,先照父親所說,想往東海逃去,不料中途遇一妖人,發現兩小兄弟在山中打獵,掘取黃精,看出仙根、仙骨,立用邪法攝走。飛到海外,被一散仙救去,由此收為弟子,學成道法,始與乃妹相見,時常來往。沐紅羽當日原在林中生火,瞥見妖道將兩兄攝走,向天悲哭,正值震岳神姥路過發現,將其救往東海神山東神島震岳宮中收養,傳以道法。兄妹三人,均有一身驚人法力。 英瓊早知底細,一聽這等說法,先頗謙謝。後想火無害身稟真火之精而生,得道千年,功力更高,英男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照樣收徒,對師更是恭謹。昔年恩師原說將來所收門人甚多,幻波池開府以前收此異人為徒,難得對方如此誠敬,知是定數前緣,也就不再推辭。正答謝間,小兄妹三人已同跪拜。忙請沐氏兄弟起來,笑道:「令妹修道比我年久,我實愧為人師。無如令尊盛意慇勤,我雖年幼,本門道法乃是玄門正宗,於她未嘗沒有補益,此是前緣,只好勉從令尊之命,收她為徒,暫時隨我鎮守水宮,以防敵人侵入。至於賢兄弟並非本門中人,無須太謙,以後各論各,作為平輩之交如何?」沐氏兄弟同聲答道:「恩師謙光盛德,萬分感佩。休說弟子受恩深重,即以方才而論,如非恩師大量包容,舍妹無知冒犯還在其次,那九六宙靈梭乃震宮至寶,一經發難,大則混沌宇宙,小亦傷害無數生靈,使方圓千百里內化為火海,燒成劫灰,生物全滅。不是恩師仙法神妙,格外成全,即便聖姑留賜奇珍可以止住震源,舍妹難保不在地底任性妄為,這等滔天罪孽,萬死也難解免。恩師竟能不動聲色,彌禍無形。彼時擒她易如反掌,法力之高,豈是弟子等三人所能夢見?只因師門恩重,自身福緣淺薄,不能同拜恩師門下,一遂感佩之誠,己為恨事,如何還敢妄自尊大,居於同輩?還望恩師不吝教誨才好。」紅羽也在一旁極力陳說:「恩師法力高深,兼有仙、佛兩家之長。萬想不到因禍得福,拜在恩師門下。從此永托福庇,勉修仙業,固是萬幸。兩兄雖然無此福緣,對於恩師萬分敬仰,並非由於感恩之心所致,還望恩師隨時教訓才好。」並說:「前恩師震岳神君夫婦法力高強,向無敵手。近百餘年閉宮修煉,回憶起行時之言,多有深意。弟子自聞父命之後,得知不能回山見師,將來也只一面之緣。想起師門恩義,未嘗不心如刀割。無如弟子深知二位恩師性情剛做,遇事前知,不特門下弟子出門對敵占慣上風,所煉法寶多具極大威力。尤其那陽九七星環與九六宙靈神梭煉成之後,自信無敵。忽為恩師所破,雖然事早前知,決不至於不快。否則也不會令弟子將它帶上山來,並有此寶兩用一發的預示,分明算出將來還有一次大用,但與平日信條不符,不令弟子回山,想必也由於此。總算福緣深厚,得拜恩師門下,此後定當努力修為,望與別的同門一般看待才好。」 英瓊天性素孝,見沐氏兄妹自從聞得乃父掌上傳聲,神態越發恭謹,詞色十分誠懇,無意之中得此佳徒,自是喜幸。沐尚語聲早止,英瓊把手一招,仍化為五根指甲落在手上,笑問三人:「可要收回?」紅羽笑答:「家父當日原說父子相逢之後,全數贈與助他脫難的恩人。此寶如按家父傳授,一經施為,便化成一雙大手,憑著寶主人心意運用。與人對敵,差一點的法寶、飛劍,均能平空抓去,有時連人也可擒住。恩師如以仙法重煉,功效想必更大。」英瓊自不肯收,後經三人再三勸說,英瓊因知此寶不能分用,沐氏弟兄辭謝堅決,只得收下,轉賜紅羽。沐氏兄妹知道師命難違,方始拜謝。 這時,洞中師徒四人喜氣洋洋,依還嶺上卻打了個烏煙瘴氣,難解難分。連癩姑也已出戰,剛剛得勝回來。英瓊則一身兩用,一面應敵,一面坐鎮。先因癩姑離開中宮已久,只請女仙俞巒代看總圖,雖知癩姑智勇雙全,看似膽大,實則心思細密,全都顧到,終以人數太少,難免疏失。正想按照日前分派,將人喚回分守五宮要地,癩姑已大勝而歸。連日前派定防守幻波他的幾個,也全帶了回來。這才明白癩姑因妖人這幾個前鋒均非庸手,看出日前奉命防守諸同門多覺幻波池內五行仙遁神妙無窮,敵人多好法力也難侵入,守在裡面,難於施展身手,不甚願意,面有難色;又以屢佔上風,不知前路艱危,從此到處荊棘,存有輕敵之念。意欲借此一戰,故意放縱眾人,任其上去爭功。一面再和英瓊裡外防守,暗中接應,等到危急之際,上前相助,使其知難而退:眾人因聽癩姑先前池底傳聲,說敵人前鋒己快到來,這些均非能手,可在依還嶺前先挫敵人銳氣,勿令入境,眾人越發把事看易。誰知才一動手,便看出敵人厲害,內有數人均非敵手。如非癩姑突然飛出,與英瓊合力相助,轉敗為勝,幾遭毒手,這才去了好些驕敵之念。癩姑又說:「為援眾人,幻波池中空虛,無人主持,請照原議,各回防守。」眾人見敵人前鋒已有如此厲害,在外應敵,只有吃虧丟人,不如回到池內,仗著五行仙遁之力,還可有勝無敗。除卻萬珍、李文衍、秦寒萼等有限幾個始終氣盛,不肯退回,以及本來分配在外應敵的一些男女同門而外,全被癩姑帶了回來。英瓊一算人數,幻波池內已足夠分配,只是外面人少。好在化身在外,仗著定珠慧光防護,只要眾同門能和申若蘭、趙燕兒那樣聽話,少時不貪功冒險,當可無事。心方漸定,強敵已經先後趕到。 原來先前英瓊元神由寶城山暗中尾隨沐紅羽,同往幻波池中飛去。剛走不久,萬珍等男女同門正想飛回,忽接癩姑傳聲,說東海雙凶因等幾個同黨,還未起身。所約妖黨,多半驕橫,因嫌雙凶狂做,各自設詞起身,來作前鋒,欲在雙凶未到以前,給我們一個厲害,顯他神通。轉眼就到,來路正是寶城山一面,可速埋伏,分佈開來。為首的共是五個妖人,同了雙凶門下幾個得力妖徒,在今日來犯群邪中,並非高手,但也不可輕視。最好上來給他一個下馬威,不令入境。話剛說完,便聽遠遠破空之聲。眾人滿擬這股妖邪不值一擊,何況事前得信,又有準備。萬珍照著平日自擬禦敵之法,一聲暗號,立分三面埋伏起來,只由萬珍、秦寒萼二人當先迎敵。同時廉紅藥、徐祥鵝、木雞、林秋水等四人在嶺西小峰養傷,恰已痊癒復原,因在林寒所布旗門神光之中,發現妖人前鋒已然飛來,正向癩姑傳聲報警,欲雪上次傷敗之辱,也同趕到。這幾人各有一兩件法寶、仙劍,頗具威力。尤其廉紅藥的一套修羅刀,更是妖邪剋星。於是聲勢更壯。 剛照萬珍所說埋伏停當,破空之聲已由遠而近。隨見對面空中雲光亂閃,當頭五六道妖光宛如黃虹電射,已在寶城山頂上空出現。跟著又見幾道暗黃晴碧的光華越山飛來,在煙雲滾滾之中已將臨近。萬珍、秦寒萼同立依還嶺邊界危崖之上,裝作眺望附近風景,明見大群妖人破空飛來,神態從容,直如未覺。那為首五妖人師徒共是十一個,還有幾個雙凶門下,來時驕敵過甚,因聽妖婦說起,上次兀南公乃是上了敵人的當,受將激走,並非真敗。這班妖人隱伏海外各島,修煉多年,邪法頗高,以前避過一次天劫,全都氣壯心粗,目中無人,一半受人蠱惑,主要仍是想奪毒龍丸。平日妄自尊大,來時不肯掩蔽形跡,以為對方這幾個無名後輩,單這威勢,也被嚇倒。依還嶺上雖有諸般禁制和太乙五煙羅籠罩,因是仙法神妙,太乙五煙羅又只薄薄一層淡煙,不到近前,萬難發現。加以嶺上景物靈秀,到處花光,燦如錦雲,新雨之後,四邊山色蒼潤欲流,互一陪襯,越顯霞蔚雲蒸,無殊仙境。遠處看去,更是花團錦簇,目迷五色,哪還看得出還有極嚴密的防備。 眾妖人多年未來中土,初次見到這類美景,正想破空之聲何等強烈,來路煙光滾滾,把天都遮去了半邊,敵人怎會沒有警覺,猛瞥見前面一道絕壑,寬約數十百丈,恰將兩山化分為二。對面峰巒靈秀,花光如海,丹崖碧蟑之間,立著兩個絕代佳人。一個穿著淡青羅衫,一個穿著杏黃色仙衣,都是長身玉立,美如天仙,並肩立在對面崖上,手指側面雲嵐花樹,相對說笑,對於來人這麼強烈威力,竟如未覺。中有兩妖人因見二女美貌,全無防備,雖料不是尋常,色令智昏,妄想生擒回去。也未尋思,忙令同來諸人暫緩前進之勢,同往對崖降落,待要詢問調戲。剛一落地,見那兩個女子都是腰佩長劍,仙骨珊珊,一身道氣,心正奇怪,人已落到面前。對方依舊說笑從容,直如未見。口方喝得一個「你」字,穿杏黃衫的一個倏地回身,一聲嬌叱,把手一揚,立有一道上有金、紅、白三色奇光,前頭射出萬朵金花,千叢星雨的梭形寶光電射而來。方覺不妙,忽聽兩聲驚呼,精芒耀目之中,已有兩個妖徒受傷倒地。同時霹靂連聲,驚天動地,數十百丈金光雷火,分上、中、下好幾面作大半環形連珠打到。好些少年男女敵人突在附近空中現身,各施飛劍,法寶包圍上來,數十道飛劍、寶光電舞虹飛,滿空交織,在千重雷火之下夾攻而至。這原是同時發生的事,來勢又猛又急,迥出意外。眾妖人受了妖婦蠱惑,誤以為敵人近年猖狂,由於機緣湊巧,一時僥倖,否則小小年紀,修為才得幾時,哪有這高法力?均抱必勝之念而來,做夢也未想到會有這等厲害。內中幾個邪法最高的,一見對方發出一道金、紅、白三色奇光,認出此寶來歷,知道上了輕敵的當,忙即防禦,驟出不意,也鬧了一個手忙腳亂。 原來萬、秦二女均想借此立功,一洗當年之辱,疾惡之心又甚,事前早已商定,把男女眾同門分成三四面埋伏:長於隱形的隱身空中,下余各借花林崖石隱蔽。二女當前誘敵,計算敵人必要下落,只一對面,一個發動三花神梭,一個發出白眉針,同時下手,給敵人一個下馬威。眾同門一見寶光出手,各用飛劍、法寶、太乙神雷一起施為,上下夾攻。眾妖人果然吃了大虧。 萬珍為人雖然強做自恃,畢竟得道年久,功力甚深,所用法寶、仙劍均是師門所賜前古奇珍,威力已非小可。秦寒萼的白眉針更是陰毒非常,因為上次碧雲塘受傷,越發痛恨妖邪,竟不聽乃姊紫玲之勸,將白眉針收起不用,反在暗中用本門仙法加功祭煉,比起以前,還要厲害神速。只是發時有一線銀光,不似以前光色太淡,看不出來。這樣對方雖易發現,但那來勢比電還快,等到警覺,人已受傷。功效威力,也已不同,只要被射中,當時在人體內爆炸,不似以前那樣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威力卻是更大。寒萼因為紫玲、司徒平力勸,說此寶過於陰毒,特意煉成有光之物,免得又受乃姊埋怨。恐被敵人警覺,特意和萬珍預先商議,雜在寶光之中放將出來。眾妖人驟不及防,當時便傷了好幾個。 尤其為首發話二人,**蒙心,正發話間,猛瞥見三色奇光由敵人手上飛出,仗著邪法甚高,如若逃避,本可無事,只因驕敵自恃,又覺自己越眾搶先,當頭退走,不是意思,百忙中微一遲疑,揚手飛起一片黃光,想要迎御,不料白眉針來勢比電還快,雙雙打中。內一妖人見眼前一線銀絲閃了一下,還未看真,猛覺左眼一麻,酸痛非常,暗道:「不好!」忙運玄功抵禦,已是無及,叭的一聲極輕微的炸音,由左眼起,把半邊腦殼炸成粉碎,當時腦漿迸裂,鮮血淋漓。如非功力甚深,只是殘廢,元神不曾受傷,早已慘死。當時急怒攻心,一面行法護痛,怒吼一聲,首縱妖光逃去。另一個也是瞥見面前銀色光絲一閃,匆促間看不出是何來路,方想閃避,誰知他快,來勢更快,又當張口之際,四邊敵人紛紛現身,數十道劍光、寶光隨同千重雷火一齊打到,聲勢猛烈,從所未見,看出敵人不是易與,心又一慌,立被打人口內,也是一聲炸音,把整個頭顱震成好幾片。不由怒發如狂,元神立縱妖光,帶了無頭殘屍飛身遁去。 同來妖徒和另三個妖人,本是隨同飛降,立得稍後,吃眾人四面夾攻,寒萼白眉針又發之不已,除三個為首妖人外,妖徒又傷了四個。其中三個中了白眉針,炸成殘廢,邪法又沒有妖人的高,本就半死,眾人飛劍、法寶往上一圍,太乙神雷的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連珠霹靂再打將上去,當時震成粉碎,死於非命,連元神也未保住。另一個死得更慘。因離妖師較近,先吃萬珍三花神梭打斷一臂。自恃邪法較高,又擅血光遁法,自身受傷,百忙中瞥見妖師重傷遁走,頭也震去半邊,不由怒發如狂,大犯凶性,妄想殺敵報仇,將對方那些美貌少女生擒兩個回去報仇洩恨,並討妖師歡心。剛把那條斷臂化成一條血手飛起,擋向前面,自縱妖光,跟著在後,待要施展玄功變化,朝前猛撲。因見雷火厲害,血手剛一出現,便被炸成粉碎,自己如非法寶防身,躲避得快,也無幸理,微一驚疑之間,木雞在旁助戰,看出妖徒一身邪氣籠罩,受傷不退,還在施為,揚手一明月珮打來,邪煙立被震散。妖徒連受重傷,才知不妙,想要逃走,廉紅藥正指二十七口修羅刀向前夾攻,立追過來。同時方瑛揚手一枝專戮妖魂的太乙青靈箭,一道青熒熒的冷光當胸穿過,妖徒剛慘號得一聲,二十七道修羅刀碧光再圍住一絞,當時血肉紛飛,形神皆滅。 眾人對敵,先後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萬、秦二女旗開得勝,上來大挫妖人銳氣。正在得意洋洋,向妖人師徒追殺。為首兩僧一道自從埋伏發動,便自飛身逃退,忽然回身追來,同聲怒喝:「小狗男女,速來納命!」話才出口,二妖僧手上各托著一個形似缽盂之寶,隨手一指,立有兩股金碧色的光氣神龍吸水一般,由盂口中飛出,自空高掛。一股先將二十七道修羅刀的碧光擋住,另一股立時展佈開來,作喇叭形四下展佈,擋在妖人師徒前面,將眾人的法寶、飛劍一齊敵住。眾人本全學會本門太乙神雷,紛紛朝前亂打。無奈妖僧缽盂中這兩股光氣十分厲害,雖被飛劍、法寶、太乙神雷偶然衝散,但是隨分隨合,一任飛劍、法寶、雷火橫飛,休想前進。有那功力稍差的飛劍,竟還被它吸住。下余妖徒本已逃退,有的還受了傷,見此情勢,急又怒吼趕回,各施邪法、異寶,隱身光氣之後,朝外夾攻。幸而方瑛、元皓的太乙青靈箭。錢萊的太乙青靈銷,均是枯竹老人所賜奇珍,司徒平的烏龍剪也能抵敵,未為所敗,鬧個相持不下。火無害和石完,一個發出千丈烈火太陽神光線,滿空飛舞,不特未被邪氣阻住,反倒乘隙用太陽真火燒死了兩個妖徒;石完仗著家傳地遁,依然聯合錢萊,時隱時現,出沒無常。二妖僧幾次想下毒手,均未成功,反而幾乎為二人的飛劍、法寶所傷。 另一妖道生得身材高大,形如巨靈,手持丈八妖幡,週身籠罩丈許厚的暗黃色光氣,停空不動,天神一般,怒睜著一雙巨目,凶光閃閃,注定眾人,似要待機而發。火無害看出妖道最為厲害,幾次運用玄功變化,化為一個火人,由高空中直衝下去,左手大團連珠雷火,右手大蓬太陽神光線,想破那面妖幡,均未如願。錢萊、石完更由地底飛出,上下夾攻。妖道對於別人的飛劍、法寶,全未理會,每一近前,便被身外暗黃光氣擋住,不以為意。獨對火無害卻似有些顧忌,每見雷火、光線射到,妖幡一展,不是人影全無,便是幡上冒起百丈黃煙,將其敵住。火無害空自急怒,拿他無法,斷定妖道必更難惹,正在留神戒備。忽接癩姑傳聲暗告說:「我和英瓊已全出來。你和錢萊只將申若蘭和廉紅藥護住,以防受傷。餘人不必問,我自有道理。那個妖幡十分厲害,等其發動,也有破它之法。」火無害早就看出來敵不是尋常,兩次傳聲向幻波池警告,請英瓊速出應戰,均說就來,人卻不到。心正盼望,不料癩姑同時出場,以為形勢凶險,逼得癩師伯連根本重地俱都不顧,親自出馬,不禁著起急來。因覺若蘭人最溫柔和氣,對於後輩十分謙和,不以尊長自居。又見自己和錢萊相貌靈秀,說是本門後輩中一雙金童,時常誇獎。上次被師父擒住,又曾代為說情,心生感激,聞言忙即暗告錢萊,一同往申、廉二人身前趕去。 石完見二人退下,不知何意,正在急喊:「火師兄,錢師兄,怎不上前?」忽見兩個黑色人影各由手上發出一片暗黃色的光氣,猛朝萬、秦二女身前撲到,同聲怒喝:「無知賤婢,暗算傷人,今日叫你們知我厲害!」眾人定睛一看,正是前晌受傷二妖人去而復轉,已將原體藏起,各以元神幻化出鬥。石完見狀大怒,揚手一團石火神雷打將上去。吃火無害縱身飛出,一把拉回,暗用傳聲說道:「你怎如此大膽?此是雷車島上三個著名妖孽,那黃色光氣乃戊土精氣煉成,邪法厲害,連我太陽真火尚難傷他,你如何能行、我們對敵共只半盞茶時,看他回來得這麼快,分明妖道原身藏在附近不遠。與其徒勞無功,白找苦吃,何不用你家傳地遁,去往寶城山搜尋妖孽屍首,將其毀去,豈不要好得多?」石完最信服火無害,正趕上一團黃煙打到,忙往地下一鑽,就此遁走。 廉紅藥那二十七口修羅刀,本吃妖僧缽盂中的金碧光氣吸住,此進彼退,往來掙扎,相持不下,忽然電也似急收了回來。妖僧好似吃了一驚,手指妖氣,追將過來。吃火無害揚手一股太陽真火將其敵住,宛如一道百丈彩虹橫亙空中,一頭金,碧二色,一頭亮若紅晶,頓成奇觀。同時那兩妖人的元神,已朝萬,秦二女當頭撲到。二女先還不知厲害,各指飛劍、法寶朝前迎敵,不料那暗黃色的光氣十分奇怪,寶光、神雷衝將上去,只打得千百丈黃煙四下迸射,妖氣反倒越來越濃。這還不說,那身材高大、手持丈八長幡的妖道,似等同黨回來同時發難,忽把妖幡一晃,幡上黃色光氣立時鋪天蓋地展佈開來,朝著眾人當頭壓到。眾人飛劍、法寶本吃二妖僧合力逼住,滿空飛舞,無法前攻,有的還被吸緊,見勢不佳,相繼撤退回來,合力向前抵禦。那太乙神雷更似暴雨一般,由眾人手上朝前打去,仍是全無用處。三股妖氣晃眼合為一起,重如山嶽,威力更大。二妖僧金碧光氣不知何故反倒收轉。眾人心方奇怪,兩道金紫妖光冷不防驚虹飛射,由斜刺裡衝將過來,只一卷,便將石奇、趙燕兒兩口飛劍收去。跟著又收了萬珍和郁芳蘅每人一件法寶。依還嶺前山已被黃塵佈滿,妖魂時隱時現,出沒無常。眾人的飛劍、法寶全無用處,太乙神雷已不敢妄用,又恐二妖僧乘隙下手,冷不防吸收法寶、飛劍,多半各就近便,把劍光、寶光連在一起,勉強相持。殘餘妖徒還有三人,雖然受傷,均非弱者,又在一旁各施邪法助威。一時黃塵蓋天,宛如山崩海倒,潮湧而來,陰風慘慘,鬼哭神號,聲勢越發驚人,逼得眾人無計可施。除方瑛、元皓和火無害、錢萊奉有密令而外,均當英瓊尚與先來三敵人相持,故未出戰,迫於無奈,便用傳聲向其求救。 那兩妖人碧影由萬丈黃塵中忽然出現,朝萬、秦二女當頭撲下,還未近前,二人已覺到一股冷氣。本來非糟不可,當此危機一髮之間,忽聽癩姑傳聲疾呼:「二位師姊速用彌塵幡防身快退!」寒萼聞言心動,忙把彌塵幡取出,剛一晃動,妖人便已撲到。何芳淑在旁立得最近,因自己前在南疆受傷,格外小心,平日又最信服易、李、癩姑三人,日前曾聽癩姑無心說道:「師妹功力尚淺,你那兩件法寶均是前古奇珍,易起妖人覬覦,用時務要謹慎。除納芥環可以防身,近年已與心靈相合而外,你那青蜃瓶就近才能應用,不可輕易單獨出手。」方才對敵,見飛劍幾被妖僧吸住,暗忖:「納芥環師門至寶,前在南疆與紅髮老祖對敵,尚且幾乎失去,何況法寶。」一時膽小,青蜃瓶未敢用。正在遲疑,想要一試,猛瞥見兩條碧影,由妖氣黃塵中突然出現,分朝萬。秦二女撲去。一時情急,揚手飛起納芥環,化為一圈金霞,將三人一同圈住。恰好寒萼彌塵幡也化為一幢彩雲飛起,將三人一起護住。但那無量威力的暗黃光氣,依然擋它不住,逼得眾人紛紛敗退。眾妖人見眾人各將飛劍、法寶連在一起,急切問奈何不得,互相商儀,索性把眾人逼往幻波池前,等其向下逃遁,再以全力把全山壓成粉碎,連人帶幻波池一起震毀,再由劫灰中搜尋毒龍丸和眾人遺失的法寶、飛劍,以便一網打盡。正在一廂情願,不覺到了依還嶺的中部。二妖僧先前為黃塵所迷,不曾細看,這時首先發現那層彩煙十分神妙,方喝:「此間頗有能者,諸位道兄留意!」 話才出口,先是五朵紫色燈花,大如人指,突然出現,投向黃煙之中。因眾人飛劍、法寶光華強烈,大勝之餘,未免驕敵。那五朵燈花雖然光彩晶瑩,但都不大,正夾在寶光之中,飛舞而出。又因那黃色光氣本是一片整的,彷彿一座向前傾斜的排天峭壁,迎面壓到。眾人如將寶光連成一片光屏向前抵禦,雖覺壓力奇猛,抵敵不住,還好一些。如用那幾件最有威力的法寶、飛劍向前猛攻,妖氣受了衝動,壓力更大。再用太乙神雷打將上去,前面妖光邪氣當時爆炸,萬道黃煙滿空激射,發出連珠巨震,與金光雷火互相對撞,威力之猛,無與倫比。當時邪塵飛湧,上與天接,黃煙亂爆,光雨橫飛,直似無量地雷,在大片氣牆之中凌空爆炸,震得眾人紛紛倒退,連防身寶光和籠罩全山的五羅煙也一齊受了震撼。最厲害的是那黃色光氣,上來只有百十丈高大一片,隨同眾人後退之勢,逐漸展佈,依還嶺前半山頭已在籠罩之下,漸漸化成弧形,往裡合圍。眾人把寶光聯合,分頭攔堵,進逼之勢尚可稍緩。只要有一面稍微鬆懈,立被往裡壓來。急切問不知妖人是何心意,又都好勝,不願丟了眾人,抽身先逃,只得各施全力奮鬥。一面紛向癩姑、林寒告急,問其可知怪人來歷?這類妖光邪氣如何破法?兩下裡本來抵緊,向前進迫,一進一退,往依還嶺中部移來。那紫色燈花來勢又快,只閃得一閃,便打入黃塵邪霧之中。為首妖道雖知那是一件法寶,但沒有看清,又因敵人所用法寶、飛劍雖不尋常,均非自己敵手,只有那二十七口修羅刀和兩枝太乙青靈箭是自己剋星。但是邪法還未發動以前便被同黨妖僧吸住,敵人好似害怕,已把這兩件最厲害的法寶收去,這才免卻顧忌。仗有二妖僧隨同戒備防禦,越發放心大膽,認為有勝無敗,各以全力施展邪法,向前猛撲。正在趾高氣昂之際,以為那如意形的紫色光焰也和別的法寶一樣,至多將前面妖光衝動,轉瞬即可復原,並還可以乘機反擊,傷害敵人,絲毫不以為奇。 二妖僧卻較識貨,識得邪正之分,此來並非本心,一看便認出那是五朵燈花,想起佛門至寶心燈威力。來前又聽人言,說是此寶已二次出世,落在散仙謝山手中。謝山並還因此寶悟徹前因,轉入佛門,改名寒月。昔年名震西崑崙的凶魔血神子鄭隱,便死在他手內。心疑紫光便是此燈所發,又覺光色不對。方在奇怪,待向同黨警告,那五朵燈花已投入大片黃煙之中,不見飛出。情知不妙,忙又疾呼:「三位道兄,留意敵人暗算!」三妖道也都得道多年,煉就獨門邪法,昔年凶名在外,徒黨又多,難得遇到敵手。也是被長眉真人所敗,受傷逃走,僅以身免。跟著又遭了一次天劫,仗著邪法高強,偶因一時機緣,與二妖僧合力抵禦,幸得漏網。由此害怕,埋頭多年,對於長眉真人師徒也有不解之仇,近年靜極思動,又聽仇人業已道成仙去,越發膽大。因為久居遼海,雖然固態復萌,並未想到趕往中土為惡。最近因受妖婦許飛娘之愚,說妙一真人夫婦自從峨眉開府,承繼道統之後,便當眾聲言,從此廣收門人,勾結同黨,準備把異派中人全數除去,光大門戶,使峨眉派永為道教宗祖,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如今所有異派中人全被激怒,準備與之一拼。雙方原是水火,不能並立,不乘對方羽毛未豐之際,將其除去,以後旁門中人永無寧日。如等仇人勢大,全被消滅,都在意中。妖人聞言,自然勾動舊仇,本意去往峨眉,報仇洩恨,決一存亡。二妖僧卻比較謹慎,加以近年常聽友人說起敵人威勢,力主慎重。妖婦又說:「目前敵人閉關修煉,所有門人全都分派在外,到處建立別府,增加勢力。都是一些狂妄無知的小狗男女,仗著機緣湊巧,各得了一兩件法寶、飛劍,到處倚勢橫行,欺人太甚。最著名的幾個尤為可惡。最氣人的是修道都無多年,有的還是黃口小兒,乳毛未乾,照樣強橫。內有三個賤婢,仗著和賊尼聖姑伽因前生有點淵源,於無意中得到幻波池五行仙遁總圖,又正當艷屍崔盈該當數盡,機緣湊巧,把幻波池那好地方佔為己有,又將賊尼所留的道書。藏珍、毒龍丸全數得去。諸位道友如欲一試,賤婢不久便在幻波池開府,學乃師峨眉開府故技,氣焰逼人,狂妄已極。那毒龍九更是稀世奇珍,得到一丸,至少可抵數百年苦煉之功。何不趕往將其除去,以挫敵人銳氣,並還得到許多曠世奇珍。」這五個妖人全都淫凶異常,又貪又狠,立被說動。跟著東海雙凶又來約會,因不滿雙凶盛氣凌人,妄自尊大,如非有人解勸,幾乎失和,敵人未見一個,已火並起來。後來經人勸解,五妖人師徒先走。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五回應敵有仙機寶焰飛光青霞幻綺酬恩完夙約梵音出壁健羽摩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8 本章字數:11242 雙凶雖也痛恨仇人,但知妖婦之言必有出入,否則幾個末學後進法力如果尋常,決不會令其下山創立門戶。見五妖人那等驕敵,料其不能成功。但又防到彼此多年未見,萬一邪法真高,搶先得手,別的不說,藏珍毒龍丸和那幾個美貌少女,如被全數得去,無法染指,豈不可惜,便命兩個得力妖徒隨了同來,一面坐觀成敗,一面防備五妖人捷足先登。妖人如敗,樂得看他笑話;妖人如勝,立時加急趕來爭奪。 妖道原知雙凶不懷好意,只是無法出口。又知對方以前邪法甚高,海底潛修多年未見,必更厲害,真個翻臉,勝敗難料,只得隱忍在心。滿擬對方幾個無名後輩,還不是手到成功。誰知一到依還嶺,便有兩個成了殘廢,其中一個並把頭震成粉碎,必須借體重生,多耗真元。不禁怒發如狂,待把敵人擒到,盡情凌辱,殘殺洩憤,一肚子的怒火,恨不得把所有法力全數施展出來。及至轉敗為勝,越以為先前乃是一時疏忽,受人暗算。想起多年威望,遭此重創,來時又向雙凶誇過海口,以後何顏相見?越發怒火上攻,把敵人恨人骨髓。盛怒之下,自然粗心。 為首妖道不曾受傷,人又深沉狡詐,比較穩練。上來看出對方年紀雖小,法力頗高,更有好幾個出奇人物在內。兩幼童所發太陽真火和那青靈冷光,更非尋常。才知敵人不是易與。如非二妖僧所持缽盂乃佛門至寶,將雙方法寶、飛劍敵住,單那二十七口修羅神刀便難抵敵。因而決計看準下手,不肯輕動。等到同黨妖道元神飛來,合力發難,仍恐敵人厲害,一個不巧,難免吃虧,特意令二妖僧暫時收回寶光,暗隨兩旁,防備萬一。同時乘機攝收敵人法寶、飛劍。心意雖極毒辣,下手卻不甚急。見那紫光突然出現,並未看出是何來路,已飛入萬丈黃煙之中,更不再現,黃色光氣也未激動。心方生疑,忽聽妖僧警告,緊跟著便聽叭叭叭接連五聲極輕微的炸音。因為雙方惡鬥巨聲所掩,才一入耳,還未聽清,猛覺元神大震。那萬丈黃煙好似一堆火藥被人點燃,轟的一聲,向上急湧。紛紛震散,化為其大無比一片黃色雲煙,直上九霄,只一閃,便把天空佈滿,晃眼之間全數消滅。這一驚真非小可。黃塵散處,敵人的劍光、法寶重又驚虹電掣飛射上來。如非妖僧看出警兆,有了防備,各把缽盂一指,那兩股金、碧二色的光氣重又神龍吸水一般飛射出來,將其敵住,妖人元神飛遁神速還不妨事,驟出不意,自己先非受傷不可。就這樣,元神也有不少損耗。不禁激發凶威,當時暴怒,一聲厲嘯,把手中長幡向空一擲,立時迎風暴長,幡上黃煙怒湧,更有無數黃色氣團四下飛射。正待仗著二妖僧防禦之下施展全力,把數百年苦功煉成的邪法異寶施展出來,與敵一拼。 另兩妖道元神本就幾次催他下那毒手,均因為首妖道素來行事謹慎,知道此次尋仇不問勝敗,均無寧日,此時不過開端,得勝之後,對方師長決不甘休。所煉法寶本來就是前古奇珍,又經多年苦煉之功,不是尋常,敵人當知道,不是萬不得已,最好隱而不露。這些又都是無名後輩,何須如此小題大作?不如上來慎重,看清形勢再行下手。所以一任同黨催促,終是不肯。二妖道自從看出太乙五煙羅的神妙,敵人全山在那五色煙光籠罩之下,一任來勢多麼猛烈,連彩煙下面的花樹均未搖動,料知先前粉碎敵人巢穴之計,多半無望。為首妖人仍主從容,下手先用妖光,由漸而進,把敵人圍困在內。另由妖僧乘隙下手,把敵人的法寶、飛劍奪上幾件,再打主意。一任勸說,只是搖頭。正在負氣,無可如何,一見將幡擲向空中,知他人雖陰險慎重,照例未曾對敵,先留後步,從來不肯輕舉妄動,但是向不吃虧,稍微受傷挫敗,便不顧一切與敵拚命。心正高興,忽聽叭的一聲,跟著又是一聲怒吼,定睛一看,妖道已被人打了一掌。 原來這時除方瑛、元皓、火無害、錢萊、廉紅藥五人分別奉有密令,聚在一起,只守不攻而外,眾人正當危急之際,忽見那麼濃厚的妖光邪霧,被李英瓊幾點紫青神焰兜率火全數消滅,俱都狂喜,精神大振,各指飛劍、法寶向前猛攻。不料二妖僧早有準備,缽盂中的金碧光氣重又飛出。為首妖道行法受阻,無暇施為,張口一噴,那金碧光氣立時分化為數十股,將眾人的寶光、劍光分頭敵住。妖道擲出長幡以後,手伸法寶囊內,還未取出,猛覺身後被人點了一下,微聞有人說道:「這大個子打起來有多麻煩。」妖道也是氣昏了頭,身後這一下又點得不重,敵人都在前面,以為同黨招呼,由不得回頭去看,眼前一花,叭的一聲,左臉上猛挨了一下重的,打得頭昏腦脹,七竅生煙,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目光到處,對面乃是一個相貌醜怪的癩女尼,搖頭晃腦笑道:「我只說你這麼又高又大的個子,必有幾分來歷,惟恐狗骨太硬,把我的手打痛,沒敢用力,只輕輕拍了你一下,沒料到山大不出材,會這樣不經打。我的手還未殺癢呢,你鬼號些什麼?」話未說完,妖道已是急怒攻心,暴跳如雷。見敵人凌空而立,身外並無寶光圍繞,除那一掌力量大得出奇,連臉頰骨和牙齒差一點均被打碎,其痛徹骨而外,別的毫無異處。怒急心昏,也沒細看來歷,一面行法護痛,揚手便是一道黃光朝前飛去。 二妖人的元神見為首妖人吃虧,同時暴怒,也不想想同黨素來謹慎,每次對敵,均有極厚一層妖光護體,尋常法寶、飛劍尚難上身,怎會被一個小癩尼一隻空手打得這麼重?同聲怒吼,撲上前去,待將敵人抓死,把生魂攝去,火煉報仇。誰知小尼看去貌不驚人,卻是滑溜異常,黃光飛到,身形一晃,便到了妖道身後。二妖人忙喝:「大哥留意!」同時左右夾攻,電也似急撲上前去。只聽叭的一聲,妖道夾背心又中了一下,這次打得更重。最奇的是妖人元神動作如電,多高法力的人,只稍微疏忽,被他撲中,當時把魂攝去,死於非命,這次卻不知怎的,竟會撲了個空。妖道卻被這一掌打出老遠,幾乎墜地,只覺心脈快要震斷,元氣大耗,疼得週身亂顫,背骨欲裂。心中恨極,不顧再用妖幡應敵,忙將法寶取出。剛化為一蓬灰白色光絲,待要籠身而下,一面行法止痛,一面施展毒手報仇雪恨之際,忽聽空中一聲雕鳴,未及細看,癩女尼已追上。心中恨極,正施邪法,伸手要抓,妖人元神也已雙雙趕到。都是急於報仇,氣憤到了極處,別的全未顧及。那一蓬灰白色光絲也剛展佈開來,身子還未完全罩住,妖道猛覺眼前似有兩點金光一閃,同時一股疾風突由空中當頭撲下。抬頭一看,原來是只大白雕,通身銀光閃閃,目射金光,兩隻鋼爪備箕也似,銀羽橫張,約有兩尺來寬,正由空中星丸電射,當頭下擊,己然離頭不遠。雖然看出來勢厲害,因那防身妖光不特威力甚大,並還陰毒異常,專污敵人法寶、飛劍,常人只一近身,當時昏迷倒地不起,滿心自恃。又因小癩尼本由身後凌空追來,飛向自己前面,好似伸手要打。因見防身寶光飛起,同黨元神又由後面急追過來,臨時膽怯,忽然回身向前飛逃。一心報那兩掌之仇,把小癩尼抓成粉碎,以消惡氣。滿擬那只白雕只要被那籠罩身上的灰自光線反射上去,不死也必重傷墜地,絲毫不曾在意。於是向著仇敵急追,心中暗罵:「扁毛畜生也敢來欺人,少時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心念才動,頭上忽作奇痛,眼前倏地一暗。才知不妙,不顧追敵,忙縱妖光,向旁逃遁。驚俱百忙中,覺著頭皮已被抓裂。回頭一看,原來雕爪上面,各發出兩股紫色光氣,那籠罩身外的一蓬灰白光線,已被全數抓走,連頭皮抓裂了一大片,差一點把腦袋抓破。當時鮮血淋漓,痛楚非常。正在又驚又怒,忽聽二妖僧疾呼:「道兄快逃,遲無及了!」心方一驚,先是萬丈金霞帶著千重雷火自空直下,朝身旁不遠的妖幡上打去。同時又有一彎形如新月,帶著金、碧、紅三色的朱虹由小癩尼手上發出,朝妖幡上絞去。妖僧的話還未聽清,只知凶多吉少,驚慌急怒中,待要飛身逃遁。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先後兩三句話的工夫,一蓬冷氣森森寒碧精光,又由斜刺裡電掣飛來。剛看出是專戮妖邪的修羅刀,一聲驚叫,逃已無及,那二十七道刀光環身一繞,當時形神皆滅,灑了半天血雨。 原來二妖僧正將缽盂中的金碧光氣迎敵眾人法寶、飛劍,因聽妖道怒吼,聞聲驚顧,妖道已被一個小癩尼連打兩掌。面前一個小癩尼突然出現,凌空步虛而行,並無寶光隨身,動作如電,神速已極,妖道身外黃光竟被擊散。另二妖人的元神兩次飛撲均未撲中。方疑對方所用好似佛家金剛神掌,否則以同黨法力之高,如何能近身?心方一動,猛瞥見先前敵人撤去的修羅刀,突在妖道身後出現,才知這班敵人不特法力高得出奇,法寶、飛劍多具極大威力,並還機警神速,迥出意外,已中誘敵之計,忙即出聲報警,已是無及。同時又瞥見小癩尼揚手發出一彎朱虹,朝孤懸空中的妖幡上剪去。因那妖幡同黨曾費百年苦功才得煉成,小癩尼所發刀光形如新月,具有金、碧、紅三色,閃變無窮,十分神妙,和昔年善法大師、屠龍師大威鎮群魔的佛門至寶屠龍刀相似,只光變幻不定,略有不同。如是此寶,卻是難當。心方一驚,又見百丈金霞帶著千重雷火自空直下,正罩在那剛往上升的妖幡之上,連幡上所發的妖光煙彈一齊裹住。那道精虹再合力往上一絞,迅雷聲中,連閃幾閃,數十丈長,上面妖光邪氣宛如山嶽的一面妖幡,竟在瞬息之間化為烏有。見那金霞來路乃是一個形似幼童的道裝少年,手中拿著一面寶鏡,發出數十百丈金光雷火,妖幡一破,立朝眾妖徒追殺過去。 當為首妖道被神雕抓去防身法寶受傷逃遁之時,前見兩道青熒熒的冷光,突由另二妖人元神面前地底飛出。二妖人本因同黨受傷逃遁,急怒交加,搶前救護,不料敵人突由地底飛出,一人一枝專破妖邪元神的太乙青靈箭當胸射到。雙方迎頭對面,一明一暗,二妖人驟出不意,所遇又是專門克制妖魂之寶,一任玄功變化,飛遁神速,也是無法閃避,雙雙全被射中。冷光過處,連聲也未出,妖人元神當時全被震散。總算功力尚深,各自化為七八股黑氣,箭一般朝寶城山那面射去。中途一路急飛滾轉,勉強合攏了兩條殘缺不全的人影,帶著一股黑氣朝前飛遁。敵人仍在後面各縱遁光急追下去。情知這兩妖黨早晚必被迫上,因是凶多吉少,便是自己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想起先前如意形的紫色燈花不曾再起,不知是否佛家心燈,此寶更是難當。正各打招呼,想要遁走,小癩尼和那後來道裝打扮的幼童已各用寶鏡飛刀殺了殘餘妖徒夾攻而來,心中一慌,逃走之念更切。 剛縱妖遁欲起,猛覺手中缽盂一緊,似被一股極大力量吸住。定睛一看,原來先前敵人法寶、飛劍本被缽盂中數十股金碧光氣分頭敵住,有的還被裹緊,不能掙脫。如非看出兆頭不妙,敵人飛劍、法寶又多,便用全力將其收走,均非難事。本來雙方相持不下,打個平手。就這三妖人伏誅,稍微回顧分神之際,內中兩道劍光本被自己裹住,正在奮力掙扎,不知怎地忽然不見,卻多出兩道內有各色異彩的青色光氣飛將過來,就著自己猛吸之勢,長虹飛射,投向盂中,才一飛入,立被吸緊,力量大得出奇。明知事情要糟,無如手中缽盂乃是佛門至寶,師傳奇珍,隨身多年,除敗在長眉真人手下一次,從未遇到敵手,如何肯捨。再朝青光來處一看,乃是一個年約十六七,穿淡紅衫的少女。先前曾經見她手放一圈金光,護了兩個同伴,在昔年天狐寶相夫人所煉至寶彌塵幡籠罩之下,一同敗退。此後同伴尚在對敵,此女忽然不見。這時正同那放修羅刀的少女並肩而立,身旁站著前用太乙神光護身,和那週身烈焰籠罩,形似紅孩兒的兩個幼童,正朝自己指點喝罵。手上抱著一個古瓶,看去非晶非玉,青翠欲流,形制古雅,從未見過。瓶口上刻著一個怪頭,和海蜃相似。那兩道五光十色,閃爍不停的青氣,便由瓶口之中飛出,細才如指,到了半空,方始加大,分投兩個缽盂之內,吸力大得出奇。缽盂本與妖僧心靈相合,竟幾乎把握不住。這一驚真非小可。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彼此不約而同,一下揚手發出一口形似戒刀,亮如銀電的光華,一個由身旁取出三枝小箭,揚手便是三道青光,同時朝前飛去。內中一個跟著又把腰問葫蘆一按,一面飛起一個水泡形的光球,看去粉紅透明,薄如蟬翼,在一片金碧光華擁護之下,停空急轉。 二妖僧方喝:「小狗男女,速急跪下降服,命這賤婢把手中瓶獻上,還可活命!」話未說完,對面四人正是廉紅藥、向芳淑奉了癩姑密令,在火無害、錢萊保護之下,一個用修羅刀去殺那身材高大為首妖道,一個便將輕易不用的前古奇珍青蜃瓶取出,如法施為,立有兩股青色蜃氣帶著彩光朝前飛去。這時正有兩道劍光被妖僧吸住,掙扎不脫。向芳淑受了高明指點,立時將他替下,就著對方猛吸,往盂中飛進,一個吸緊。妖僧一時疏忽,不曾看出,等到警覺,情急拚命,一面另施法寶去敵癩姑和新趕來的李健,一面把昔年曾向長眉真人跪求,立誓從此決不再用的邪法異寶施展出來。本意一面各用飛刀、飛劍去分敵人心神,一面用那形似水泡,專一收攝敵人心神的法寶如法施為,只等人一昏迷倒地,立時把那寶瓶搶了逃走。 滿擬修煉年久,法力甚高,長於玄功變化,飛遁神速,手中缽盂所發光氣分合由心,無論多少敵人,全可敵住,冷不防猛下毒手,十九成功。真要萬分危急,至多斷去一節手指,消耗一點精血元氣,施展三光遁法,也能脫身,免將此性命相連之寶失去。誰知惡貫滿盈,應了昔年所發惡誓。情急心慌,忘了那形似幼童的兩個敵人所發太陽真火和太乙神光專破這類邪法異寶。等到出手,猛然想起,只見內一小紅人所發太陽神光,與昔年被困月兒島火海的火精相似。這類太陽光線,專破邪法,如何忘卻?心方一動,急切間本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手中缽盂又被青氣越吸越緊。這還不說,最厲害的是盂中光氣,每個分成二三十股向外迎敵,自從青氣射入,那數十股光氣也被隔斷,敵人飛劍、法寶已全收回,只剩那兩股光氣將盂口填滿,再包圍上去,往回猛吸。吸力越來越強,形勢也更危急,不禁驚魂皆顫。一面以全力掙扎,一面還須防到敵人從旁來攻。當時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拼著受傷,將所有法寶全數失去,這兩個缽盂也必搶了逃走。 二妖僧百忙中再看兩幼童,正定睛朝前注視,面有喜容,尚未動手。不知對方早經密計除此妖僧,使這頭一批妖人無一漏網,給東海雙凶一個下馬威;並防兩妖僧邪法太高,萬一元神帶了兩件最陰毒的法寶逃走,故意旁觀不動。二妖僧見狀,不由又生僥倖之心,立時中止前念,重又加急施為。說時遲,那時快,空中水泡形的粉紅光球剛一轉動,向、廉二女受了癩姑指教,雖然鎮攝心神,不向上面注視,畢竟還是看了兩眼。方覺心神搖動,有些頭暈,火無害見是時候了;突然連人飛起,化為一股烈焰,先朝水泡射去。同時妖僧的飛刀、飛劍已吃萬珍、秦寒萼分頭敵住。二妖僧自知無幸,各把中指咬斷,朝外一噴,立化為兩條血影,電也似急朝向、廉二女撲去。錢萊早有準備,一幢青熒熒的冷光突然飛起,將那兩條血影罩住。二妖僧見四面皆敵,已然分佈開來,似要動手還未發難神氣。正待施展化血抬頭一看,正是方才抓去妖道護身法寶的那只白毛神雕,同了另一神雕並肩飛來,已離當頭不遠。猛想起前事,當時警覺。無奈先前情急拚命,邪法已經發動,身旁所帶法寶紛紛飛出,斷定在劫難逃,手中缽盂吸力更大,已然把握不住,再如強掙,心神一分,想要保得元神遁走,更非容易。只得把手一鬆,缽盂立被青氣吸走。 眾人立意除他,只為妖僧邪法太強,尋常法寶、飛劍未必能傷,既要防到妖僧情急拚命,又恐眾人法寶、飛劍夾攻之下,萬一傷了那件至寶。雖然將其包圍,除萬珍、秦寒萼因見妖僧寶光厲害,不似尋常,忍不住當先出手,分頭敵住而外,均作旁觀,待機而動。一見缽盂被青蜃瓶吸去,正往回收,忙即夾攻而上。內中癩姑屠龍刀最快,一彎形如新月的朱虹向上一圍。想起方纔所聞遙空佛號,隨見兩隻神雕飛來,心方一動,二妖僧已被屠龍刀斬為兩段,元神立自死人身上飛起。眾人也紛紛發動,數十百道劍光、寶光電舞虹飛,往上包圍。依還嶺上空,立時交織成了一片霞光萬道的天幕。眼看妖魂就要消滅,就這死屍倒地,妖僧元神飛起,身上十餘道各色寶光邪焰向外橫飛,雙方略一接觸,時機不容一瞬之際,妖僧元神本是兩個赤身小和尚,由一片金碧光華托住,向上急升,似見滿空寶光交織,面有懼容,正在同聲疾呼:「諸位道友,暫饒殘命!」聲如童嬰,底下還未說完,先是兩股紫氣驚虹電射,自空直下,將妖僧元神所化嬰兒全身罩住。同時又是兩股同樣的紫色光氣飛射下來,將兩個紫金缽盂裹住。 眾人好生驚奇,定睛一看,正是神雕鋼羽同了白眉神僧座下舊同伴,一同電駛飛來,凌空下射,各由爪上發出兩股紫氣,一爪一個,將妖僧和那兩個缽盂一齊裹住。二妖僧立時合掌跪倒,口宣佛號,面現喜容。神雕朝著下面把頭點了兩點,一聲長嘯,隨即騰空飛起。二妖僧立隨紫氣上升,到了神雕足下,吃雙爪托住,全身仍是被一團紫氣包圍,晃眼之間便全無蹤影。鋼羽才一飛降,便抓起兩個缽盂,朝著袁星急叫了幾聲,跟蹤飛去。二神雕一到,眾人見此情形,便各停手。前失飛劍、法寶,也在妖僧死時乘機收回。英瓊知神雕近來雖然學會人語,事急之時,仍用鳥語,自己還有幾句不曾聽懂,正喚袁星來間,癩姑已先笑道:「我只知這兩妖僧昔年原是空陀老禪師門人,功力頗深,後因誤交妖人,為友所累,被逐出師門。師祖曾將他們擒到,看在他們前師面上,將其釋放。他們仍和舊日所交妖人一起,才有今日之禍。前聽家師說他們未被逐時,修為甚勤,煉有不少法寶。後從妖師又煉有許多邪法,十分厲害,但未見過。方才李健趕來說起妖僧來歷,我才得知是他們,想把那兩個缽盂收來,不料功虧一貫。看二神雕情勢,必奉老禪師之命而來。只不知這類棄正歸邪,助紂為虐的妖僧,如何還肯救他?難道真個佛門廣大,連惡人也在救護之列不成?」 說時,忽見方瑛、元皓同了石完由對面寶城山急飛而來,見面便喊:「師姊、師伯,快作準備!方才不合把東海雙凶門下那兩妖徒先行殺死,下手快了一步,此時雙凶已然警覺,不等同黨到齊便已趕來。如非空陀神僧忽在對面山上破壁出禁,用那佛家太須彌神光施展佛法將其暫時阻住,我們此時已措手不及了。幻波池內必須坐鎮,防守的人務照前計,一個也少不得。雖然神僧要等我們佈置停當,才放妖人過來,也應早為防範才好。」眾人一問,原來石完到寶城山,剛將前傷二妖人的**尋到,發現妖人急於報仇,專用元神出鬥,身邊法寶囊尚未帶走,忙即取下,用石火神雷把妖屍毀去。方、元二人也追殘魂趕到。石完剛由地底鑽出,遙望依還嶺上煙光雜沓,正待趕回,瞥見妖人殘魂飛來,正往地下鑽去。方、元二人追逐在後,知其必尋**,重又遁入地內。仗著家學淵源,比妖人地遁要高得多。妖魂初受重創,又是勉強合攏,哪還有什神通,吃三人各用神雷法寶兩下裡夾攻,當時消滅。 三人一同出土,待要飛回,剛到地上,忽聽經聲琅琅,發自身後。回頭一看,乃是一片滿佈青苔的峭壁。方、元二人知是內藏神僧,必有原因,急忙躬身禮拜。未及發問,石壁忽然分裂,走出一個長盾白髮,滿臉銀髯,左手念珠,右手掐著法訣,相貌清秀,身穿麻衣的老和尚,緩緩走出,還未說話,先把右手一揚,立有一股旃檀香風拂面而過。跟著便聽空中雕鳴,經聲立止,兩神雕忽同飛下。老和尚笑道:「你們果然能有今日,居然未忘前約。各自去吧。」兩神雕唸了一聲佛號,把頭連點,隨即飛走。 老和尚隨對三人說起,他名空陀,與白眉神僧為同門師兄弟。當初兩神雕尚是黑色,性喜殺生,誤傷一散仙所養仙鹿,散仙已然將其擒住,待要殺死。彼時二妖僧尚在空陀門下,與散仙有交,見二雕生得神駿可愛,代為講情,帶回山來,請師收養。空陀早知這兩門人夙孽太重,當初收他們,本有因緣,不久便歸邪教,笑對他們說:「我哪有此閒工夫度此猛禽?」二妖僧苦求不允,又向白眉神僧請求收容,竟是一說即成。由此二雕便在白眉門下聽經,終受佛法度化。後來二妖僧被逐之時,禪師曾有遺偈說:「你二人誤入歧途,我又發有宏願,到時無法解救。任你們此時悔恨,離我之後,終必投入妖人門下,倒行逆施,自取滅亡。所幸以前立過不少善功,前救二雕將來必知報恩,大劫雖然難免,為此一念之善必有因果,也許到了危機一髮之間,保得殘魂,前往轉世,那就看你二人以後為人如何了。」說時,白眉神僧同二雕俱都在旁。妖僧雖然被逐,天良未喪,想起師門恩義和前路艱危,好生悲痛。知道所犯罪惡太重,師父心志已堅,白眉神僧更是莊嚴疾惡,無可挽回,只得拜辭出來。走了一段,忽聽雕鳴之聲,回顧看望,正是二雕來送,無心中間道:「我兩人日後真到危急之時,你們肯救我們麼?」二雕將頭連點,嗚嘯不已,一直送出多遠,方始別去。二妖僧初意,師父人最心慈,這次如非閉關清修、或者不致逐出。只要從此洗心革面,苦志潛修,重返師門,仍非無望。先在海外無人小島上面,用法力蓋了一座極壯麗的大廟,又收了些門人,在內修煉。 二凶僧當初原是泉州富人之子郝寬、郝敬,平日任俠好施。這年無意中積下善緣,恰值神僧空陀許下苦願,難滿前三日為一對頭看破,意欲置之死地。限於昔年誓言,空具佛法神通,不能施展;又知此是自身魔孽,無法避免;只得忍耐諸般痛苦,以極大定力任其侵害。那對頭是一散仙,法力甚高,本意使其受盡痛苦,再行殺害,不料被郝氏弟兄無心發現。郝氏弟兄因為平日喜交江湖異人,神僧對頭恰在日前相識,頗為禮待。別時,道人曾問主人有何心願,二人答道:「素不望報,道長不必介意。」對方笑說:「我非常人,難得你兄弟如此豪俠,不問貧富,只要來訪,一律待若上賓,比我途中所聞只有更好,以後無論什事求我,我必答應。」說罷,留了一張柬帖,上寫:「你二人夙孽甚重,萬難倖免。昨日為你們用心占算,只有一線生機,應在下月初三起,出城往西南方走去,遊行百里之內,要過初六才歸,或能有所遇合。但是先機微妙,竟不能算出細情。如蒙相信,不妨一試。」 二人先並不知對方是仙人,只為一時談得投機,待若上賓。本來好奇喜事,又見對方說完人便不見,越發心動,到日尋去,先無所遇,第三日黃昏,快要回去,忽由一崖洞中覓路走出,發現道人正用法力,對一老和尚下那毒手。暗忖「道人既是仙人,這老和尚生得慈眉善目,手腳已被燒焦,依然神色自如。偷聽道人口氣,再有個把時辰,老和尚便被燒死。」想起別時之言,福至心靈,猛觸靈機,忙由藏身的崖洞中趕出。道人一見來人,面上立現驚奇之容,微一尋思,好似有什醒悟,不等開口,便把老和尚手腳上火焰收去,反而跪下求恕。老和尚正是空陀神僧,始終閉目靜坐,微笑未答。二人發現奇跡後,本是隨跪在旁,暗中偷覷,見老和尚手腳已被道人所發烈火燒化,只剩禿腕,膏油狼藉,焦臭不堪。待有個把時辰,忽然一陣香風過處,面前倏地一亮,神僧手腳重又生長復原。再看道人,已被一片金霞籠罩,也是滿臉喜容,正在謝恩。神僧隨將金霞收去,道人便代二人跪求。二人初見這等靈異,同起出家之念,跪在地上,不住求告。神僧一同喚起,說道:「你二人只有今生,並無來世。夙孽太重,難於解免,連想重入輪迴,本都無望。但我佛門最重因果,我為對頭所困,只此片刻之間,便遭毒手。你們恰在我萬分苦難,危機將臨以前,趕來相助,我固轉危為安,完成宏願,並還度化一個惡人,使其皈依,功德非小。又向我再三虔心苦求,自難堅拒。收你二人為徒不難,無如你二人惡根未盡,夙孽難消,只有數十年師徒緣分,將來終究為惡犯規,被逐出去。由此陷入歧途,決難回頭。所幸在我門下這一甲子,得有真傳,即便棄正歸邪,比別的左道邪惡終強得多。此數十年中,如知用力修煉,也許到了萬分危急之時得到生機。不過今日便須受戒,隨我同行,不能再回俗家去了。」 二人見道人那麼高法力,對於神僧如此恭敬,不時又暗使眼色,拿話示意。並說:「貧道平日善於前知,前為郝氏弟兄推算未來,竟難盡悉隱微。此時才知,此舉不特與郝氏兄弟他年有關,竟是自己禍福成敗關頭,所以推算不出。只差個把時辰,即便神僧受害,自己三日之內也遭火劫。事後想起,尚且心寒。可見禍福吉凶,繫於一念之間,稍縱即逝。」暗示千載良機,不可惜過。二人早已死心塌地,當時伏地受戒,隨同神僧往蜀東深山之中勤修佛法。事後才知因為自己好客好道,與一妖人門徒相識,已把妖師引來,意欲收他們為徒。當夜回家,定然相遇,拜了師父,隨同為惡。事隔三年,妖人便為積惡太多,師徒十四人均被正教仙人誅戮,無一倖免。 二人仗著靈慧用功,得有真傳,又經神僧指點,得到那兩個紫金缽盂,法力日高。只因性喜交結,專重情感,不分邪正。為了助一相識妖人,犯了許多罪惡,以致逐出師門。開頭數年,本不打算再與那班左道中人來往。後在島上發現一洞,直通海底。入內查探,又發現一層佛家禁制,心中奇怪,將其解去。不料內中禁閉著一個法力極高的妖僧,不特不念救命之恩,反而妄自尊大,強要收他們為徒。在島上鬥法十數日,二人本身功力不是妖僧對手,全仗那一雙缽盂勉強來應付。又以那廟建成非易,不捨逃走。偶因一時疏忽,竟被邪法所迷,由此拜在妖師門下,倒行逆施,為起惡來。後來妖僧為長眉真人所誅,看在空陀、白眉二位神僧面上,令其立誓才放走。回去仍和三妖人一起,一同逃往東海,隱藏不出。五人合力,避過天劫,又隱藏了三數百年,新近才受妖婦蠱惑,欲報前仇。 二妖僧來時,並還力勸同黨不可冒失。後因妖婦再三慫恿,想起自己已然誤入歧途,自離前師,罪孽日深,想要重返師門,萬無指望。如將毒龍丸得到兩粒,便可避去末劫,以旁門成道。又為友情所迫,方始同來。本非滅亡不可,仗著昔年一點善因,二神雕竟向白眉神僧求說,在佛法相助之下趕來,救他們元神轉世重修。事隔多年,二妖僧只當二位神僧早已證果,更沒想到二雕羽毛已變白色,會有那大神通。初見神雕飛來,是在敵人一面,為首妖道便因它一擊而死,只知厲害,並不知它是自己救星。及至聞得空中佛號,聲如鸞鳳,二神雕一同橫空飛來,方始警覺。想起神僧偈語,忽然醒悟,自知只此一線生機,忙捨肉身和隨身法寶,保了元神升空飛走。及見滿空均被敵人飛劍、法寶佈滿,正在情急驚呼,二神雕已凌空飛降,將其救走,連缽盂也抓了去。眾人暫時原可無事,只因事前有雙凶門下兩妖徒為眾所殺,雙凶接到警兆,便率群邪大舉趕來。空陀神僧恰在此時坐功完滿,一面喝開石壁,用經聲將方纔石完三人引來,告以前因後果;一面用大須彌神光將雙凶群邪攔在途中,不令此時趕到,以免幻波池諸人難於抵禦,鑄成大錯,無法挽救。 空陀說完前事,隨向方、元、石三人略示機宜,大意是說:「這場圍困必不能免,並還有人受傷。癩姑、英瓊法力雖高,畢竟來敵眾多,十九能手。雙凶因見前二妖徒為眾所殺,帶來的其他妖徒均以元神出鬥。邪法陰毒,稍有空隙,立被侵入。在時機未到以前,最好守多攻少,以免妖人情急心橫,以全力猛攻,致受暗算。現可照原計而行,依還嶺上無須人多。雙凶煉有獨門邪法陰火,凶毒無比。門下妖徒人數既多,在邪法主持之下,除卻幾件仙佛奇珍,別的飛劍、法寶均不能傷,至多使其元神損耗,多受痛苦,晃眼仍自復原,除他不了。英瓊以第二元神化身應敵,並非不可,最好不要現形,只將慧光放大,專一防護眾人,暫時不要出手。兜率火發時,須由幻波池飛起。雙凶自恃神通,已近不死之身,對於別的法寶、飛劍均無所畏,只有佛家心燈是他剋星。他日前聽說此寶出世,生了戒心。今日來遲,便為等候一個能敵此寶的昔年死黨。此人也是一個妖僧,生就妖相,五官四肢殘缺不全,極易辨認。可在妖僧未來以前,七日之內,乘機把兜率火由池中飛起一朵。雙凶對於佛家心燈從未見過,紫清神焰與心燈佛火,功效威力以及形式均差不許多,只是光色微有不同。雙凶自負多年威望,除卻以前兩個對頭,從無敵手,如為峨眉眾弟子所敗,本身稍有吃虧,認為奇恥大辱。儘管口發狂言,行事卻極謹慎,不似先來五人冒失。所約妖黨任多傷亡,與他無干,不在心上。他本身卻是步步小心,謀定後動。他疑佛家心燈藏在幻波池內,必不敢妄下最後毒手,在所約妖僧未到以前,犯險入內。暫時此寶也不宜於多用,防被看破。只要經過七日,所有援兵逐漸趕到,便無妨了。」三人聽完前言,重又拜謝。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六回彈指阻雙凶妙法無邊生幻象飛身誅大敵紅光一線建奇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9 本章字數:12132 神僧含笑命起,說道:「雙凶群邪此時已然警覺,中途為佛法所阻,銳氣大挫,更多顧慮。雖然陰險狠毒,狂做自恃,大話出口,決不收回,不肯因此中止前念,但他素來出手有勝無敗,先前五妖人師徒已全數滅亡,儘管暴怒,已試出你們不是易與。中途再一遇阻,兆頭大是不妙,對敵之時,必多疑忌,對於你們也有一點便宜。等你三人回去,告知癩姑她們把人派定,佈置停當,我再撤了佛光,放他過來,應此劫數。英瓊門下神雕,因為舊主不久證果,藉著送那缽盂,欲和舊日同伴一同趕去,得點傳授,到時自回,可告英瓊不必想念。幻波池開府之後,還有一個難題,到時她父同門至好采蔽僧必往相助,還可收一好的門人。因她前兩生曾受群魔危害,全以自身之力奮鬥,所受甚慘,今日因果循環,本應大開殺戒,竟能仗著累生修積,師門期愛,以及前生好友全力相助,早得仙、佛兩門上乘靈悟,將第二元神煉成,關係未來成就不小。老僧在未滅度以前,頗想見她一面,今已無暇。可將這枚玉環帶去,暇時敬宣佛號,口頌六字真言,自能洞悉前因和此環的用處。群邪受阻已久,在佛門暗制之下稍微延緩,尚無他慮。時候一久,恐又多引旁門中人與之同來,多起殺機,請各回山去吧。」 方瑛接過玉環,正代英瓊拜謝,神僧已轉身走入崖壁縫中,一片祥光閃過,崖壁重又合攏,依舊蒼崖翠壁,連上面苔蘚也未墜落一片,佛法神妙,端的不可思議。一同拜謝起身,飛回依還嶺,見了眾人,說完前事。眾人先已嘗過味道,一聽強敵如此厲害,除有限幾人認為以前正邪對敵,也曾有過許多驚險場面,終能轉危為安,聽過拉倒,不甚在意而外,余均生了戒心。癩姑再一加以警告,說:「幻波池如為妖人所毀,不特可惜,並還關係本派興衰。休看防守在內無事可作,到了最後關頭,群邪難免侵入。既能犯禁入內,決非庸手,如無有法力的人防守,怎能應付?」眾人本和癩姑交厚,喜她和氣熱心,聞言同聲應諾,改了以前貪功輕敵之念。癩姑修為年久,閱歷較多,眾人眼前凶吉固是一望而知,便是英瓊近些日來功力大進,一日千里,也能分辨出來幾分。見眾同門中有好幾個均是面帶煞氣,並有晦容,回憶日前開讀仙柬,暗示此次應敵頗有傷亡,但未指明何人,料這幾位男女同門不能無事。尤其萬珍、郁芳蘅、石奇、司徒平四人晦色較重,恐其有難,於心不忍。司徒平例隨寒萼一起。石奇性雖剛直,和趙燕兒交情最厚,曾令燕兒婉勸,請其留意,也許還能聽話。萬、郁二人均是先進師姊,芳蘅性雖固執,對於同門尚是真誠,不存私念;萬珍卻是量小褊狹,話說不巧,轉生反感。先想池中設有五行仙遁,事急之時可以逃避,比較平安,想勸這幾個人在內留守,無須出鬥。為防對方多心,還想了一套話,意似池中重要,非有法力高強的人防守不可。誰知異口同聲,執意在外應敵,堅不聽勸。這時因見強敵將臨,這幾人的煞氣晦色更加明顯,重又示意癩姑借一題目,想把這幾人換到裡面。只有郁芳蘅一人笑答:「我知二位師妹好意,恐我們法力不濟,在外涉險。我想定數難移,無法避免,焉知藏身陣內便不為妖人所傷呢?如此關心,足見同門義氣,愚姊遵命就是。」萬珍、寒萼同聲笑說:「自來在數難逃,莫要本來無事,這一躲,倒躲出禍來。盛情心領,還照原定吧。」三人把話叫明,自然不便再往下說。寒萼不退,司徒平自然是在一起。 癩姑早料定這幾人必有險難,無法解免。萬、秦二人之言,也非無理,就許郁芳蘅因為改入仙府防守,轉受危害,也不說定。實想不出趨避之法,心中愁急,外面又不肯露出,只得暗中囑咐幾個法力高而面無晦容的,令其隨時留意救護。並勸眾人:「此次對敵如其無事,諸老前輩不會預令林寒、莊易老早便來嶺西小峰之上,佈陣接應。我們好容易福緣遇合,入門不久,居然到此境界,何苦犯這無益的險?師長每次仙示均說,由今日起,前途雖然滿佈荊棘,但是光明在後,只要遇事謹慎,努力前修,終能化險為夷,以至於成就。各人的福緣根骨,僅與修為難易、年歲長短有關,『參也以魯得之』,事情仍在人為。本門弟子甚多,內有多人資質本非上品,異日成就卻均遠大,全是自己努力修為,因得趨吉避凶,完成素願,成就上乘仙業。這等結果,連各位師長均出意料,如非開讀師祖長眉真人玉匣仙示,並不知道。爾等雖有好些人根骨福緣稍薄,或是夙孽未盡,中途難免災劫,但這類事雖也定數,卻可以本身毅力心志,人定勝天;與那本是惡人,罪深孽重,事到臨頭,便難挽救者,不可相提並論。可見我們難關甚多,全仗本身能否應付。今日之事,已經各位師長預示機宜;我那瞎了一隻眼的好心師姊,又曾三次心聲傳語。時機一至,便能渡過,務望諸位師兄弟姊妹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上來只在李師妹慧光防護之下應戰,以便先立不敗之地才好。」 眾人俱都應諾。連萬珍也知癩姑好心,所說有理,並非有什輕視,笑說:「愚姊並非輕敵驕狂,因為上次火宅嚴關不曾通過,欲借殺敵雪恥,並顯自身法力,實為氣憤這些妖邪不過,雖想臨敵小心,到時偏由不得自己。師妹想是見我面色不佳,關心過甚,又怕我不願意,話甚婉轉。其實,我也知道臨敵凶險,自家姊妹,不必太謙,我必遵命便了。」癩姑、英瓊最怕萬珍不好說話,見其詞色誠懇,並未多心,好生欣慰,就勢又把眾人勸了幾句。 正商量分頭行事,女仙俞巒忽帶雲紫綃飛來。紫綃年紀最輕,人又靈慧美秀,和向芳淑一樣口甜,眾人全都喜她。為防無什經歷,吃了妖邪的虧,恰巧紫綃那口三陽一氣劍威力大大,紫綃雖能應用,仍嫌煞重霸道。尤其是三劍同發,不能分用,下山日子又淺,按照本門傳授,尚須多半年苦功,才能隨意應用,分合由心。近在無意之中當眾討教,俞巒在座,深知此寶來歷,說劍上煞氣乃前主人所留,如能將其解去,按照本門傳授,只消七日便可煉成。俞巒與前劍主人正是同一門戶,故此一見即知。癩姑便令紫綃隨俞巒同居一室,請其指點,待將煞氣化去,以免群邪來時出斗犯險。忽見一同飛來,大是奇怪。一問來意,俞巒笑答:「方纔偶聽紫綃說起芳淑妹子的青蜃瓶,我知此寶最犯群邪之忌。同時又接到玉清大師佛光傳書,不知怎的會由總圖上面傳出,未經洞外飛入。如非吳文琪妹子因習火遁不曾出外,無意之中走來看出,匆促之間幾生誤會。後由總圖中飛起,現出字跡,才知離此不遠深山中,隱有一個怪人,身兼正邪兩家之長。方纔我們與妖僧對敵時,此人恰在山頂遙望,被其發現青蜃瓶的蜃氣青霞,妄想少時乘隙奪取。因此人原是玉清大師昔年旁門中的舊友,交情頗厚,多年未見,此舉表面彷彿和他作梗,實則還是好意,恐被誤會,又恐為奪此寶,致與峨眉諸友結怨,生出枝節,彼此都有不便。特施佛法,用有無相神光飛書相告,請諸位道友留意,不特此寶不可妄動,最好由我帶回幻波池藏起。等到開府之後,芳淑、紫綃將此一瓶一劍互相加功勤煉,彼此均能應用,然後同出行道,便可無礙了。並說群邪人多勢盛,最好只守不攻,等過三數日援兵相繼到來,再相機行事。那青蜃瓶此時如用,便能傷得幾個妖人,也無濟幹事。我看出幻波池內暫時不會有事,青蜃瓶和三陽一氣劍他年尚有大用,紫綃又急於下山,前在峨眉無暇專習,尤其出手便有寶光蜃氣映射日華,當日天氣晴朗,識貨的人多遠都能看出,癩姑事完不歸許還有事,特地便托文琪、九姑代掌總圖,親身趕來。」 和眾人說完前言,又將玉清大師書上最關緊要的幾句活暗告癩姑,請其留意,說:「群邪已被空陀神僧阻住,我們不把人派定,佛光決不會撤。正好借此時機仔細準備,等我走後再撤。我蒙玉清大師指教,尚須離山一行,後日即回。到時依還嶺在群邪圍攻之下,滿山都是陰火籠罩,望告李道友用兜率火接應我入內,免得受阻。」癩姑應諾。 俞巒隨帶向芳淑、雲紫綃一同起身,先回幻波池,令在靜室照所傳用法互相練習,到了末兩天,二寶便可聯合應用。然後同去北洞水宮,幫助雲九姑、張瑤青暗中防守。說罷,匆匆飛去。 癩姑先前佈置停當,本要飛回,因聽俞巒密告,得知底細,驚喜交集,便向寶城山那面通誠祝告說:「弟子等多蒙老禪師佛法相助,才得從容應變。無如此時奉到玉清大師飛書,發生一事,尚須稍微延緩,望乞老禪師終始成全,少停片時,等俞巒走後,再把須彌神光撤去,放妖邪過來。」說罷,並無回應。待了一會,眾人是在幻波池中防守的已全飛走,只一班奉命在外迎敵的男女同門,各按防地分佈開來。英瓊人形已隱,癩姑正在和她談說俞巒此行用意,忽聽林寒傳聲告警,說東南方遙空中已發現妖雲,令眾留意。癩姑方答:「人己佈置停當,只我一人尚未回去。池底暫時不會有事,近日坐守中宮,也只觀玩總圖,隨意演習,無關緊要。出時已將五行仙遁一齊發動,除卻我們自己人,稍有警兆,立時發難,我也趕回坐鎮,決可無害。俞仙子身世處境十分可憐,好容易脫難出來,仙業有望,水宮寶庫藏珍與她關係甚大,又奉聖姑遺命,彼此有益之事,我必須助她成功。即便群邪先到,我也設法將其送走,免其狹路相逢,或被妖人發現,作梗誤事。」話未說完,一道紅光已由池中飛出,往嶺西破空而去。看出是俞巒已走,忙告英瓊留意戒備,不可貪功。匆匆往幻波池中飛去。 這時奉命在上應敵的共十餘人,由萬珍、李文衍、秦寒萼、司徒平等四人當先應敵。申若蘭、石奇、趙燕兒和英瓊一起,木雞、林秋水、李健左右埋伏。英瓊隱去身形寶光,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侍立一旁,奉命策應。為防眾人輕敵受傷,又知內有數人法力較差,除事前警告外,並令挨近自己,不可冒失前進,稍見不妙,速往中心退下。議定之後,又聽林寒傳聲報警,說:「妖雲本在天邊出現,不知何故,停了一停。同時西南角上又有一道青光電馳飛去,光不甚強,又細又短,飛行絕快,又沒有一點聲息,也看不出是何路數,晃眼迎上妖人,青光忽隱。隔了一會,又由原路飛回。妖雲也已發動,比方才來勢要快得多,已離寶城山頂不遠,快要越山而過,請眾戒備。」語聲才住,隱聞遙空呼嘯破空之聲,相隔數百里的寶城山上空已有雲光閃動。 秦寒萼早和司徒平暗中商議說:「我夫妻最是命淺福薄,只因昔年受了天靈子暗算,失去真元,以致修為上好些吃虧。反正今生已難成就,莫如一面努力修為,一面留心,真要遇到危難之際,索性乘機兵解,拼著多受苦難轉世重修,省得想起傷心。此事如在別人,自是艱難危險。如是我夫妻,本門諸位師長見我二人志行艱苦,定必垂憐。大方真人昔年又更著力承當,無論如何,也要成全到底,必以全力度化援引。何況還有這多同門至好,我們轉世之後,定必相繼尋來。彼時仗著前生功力智慧重返師門,成就容易。以後遇敵無須顧慮,勝了立功,敗則至多兵解。何況我們還有彌塵幡和母親那粒寶珠,你的烏龍剪以及先後所得法寶、飛劍,怕他何來?」司徒平對於寒萼本是刻骨傾心,又感又愛,向來百依百隨。聞言心想:「愛妻為嫁自己,失去元陰,以致修為艱苦,百不如人,時常想起傷心,自己又無法向其勸慰。如真兵解轉世,乘著師長未飛昇以前重返師門,主意也還不差。不過道家兵解最是危險,事前如無準備,或有法力極高的人相助,從小暗中照看,早為接引,一個不巧,不是為前生仇敵所害,便被旁門左道發現,強行收去,從此墮入歧途,早晚同歸於盡。大方真人性情固執,已允全力相助,使各成道,焉可又作此想,背他前言?萬一弄巧成拙,真人袖手不問,再不為師門所諒,豈非失策?」心中躊躇,覺著不妥。無如夫妻情愛太深,從無違言,寒萼又愛鬧個小性,平日順從已慣。不願使其掃興,只得勉強應諾。素來一廂情願,反正事還未到,哪有這巧時機?且自由她,也未放在心上。 當日寒萼因聽群邪厲害,想起英瓊入門才得幾時,如今反倒後來居上,到了緊要關頭,自己還須靠她寶光防護,雖然同門至好,英瓊義氣熱心,人又極好,畢竟相形見絀,不是意思。不由勾動前念,舊事重提。司徒平先聽癩姑、英瓊那等說法,想起寒萼碧雲塘受傷,何等苦痛。本來議定只守不攻,隨同萬、李二人挺身出鬥,想和方才一樣,給敵人一個下馬威已是多餘,如何勾動前念?想用婉言勸阻。寒萼對司徒平雖極情深,但因生性好高,喜歡丈夫樣樣順從,平日挾制已慣,見他不與同心,好生不快,把幾句戲言變成固執,非要依她不可。司徒平知她越勸越強,只得順從。寒萼見丈夫委曲應諾,暗中好笑,誤認丈夫畏難怕死,以為彌塵幡可以防身,竟欲嚇他一跳,故意說道:「既是這樣,我們何必守在這裡?人家還當我們膽小怕死,想借慧光逃命,不敢離開瓊妹呢。前面已現妖雲,快些隨我迎上前去,用白眉針亂打一陣,傷得一個是一個。只管放心,真要不行,再逃回來,也來得及,並非真個趕去送死,要你這樣膽小作什?」司徒平聞言,也被激動,並未告知別人,逕把遁光連在一起,猛然朝前衝去。萬珍、李文衍先前雖覺癩姑、英瓊之言全是好心,事後想道:「自己入門在先,如今反落人後。易靜乃一真大師衣缽傳人,修道年歲和本身功力比誰都高,不必說了;便是癩姑也在屠龍師太門下多年,兼有仙、佛兩家之長,法力甚高,屈居其下,也還將就。惟獨本門三英個個年輕,入門不久,偏都後來居上。雖然為人甚好,各有因緣,又不可與命爭,自己在為先進師姊,到了事急之時,還要靠她保護才能免難,相形之下,豈不難堪?無如這兩人熱心義氣,全出真誠,盛情又不可卻。只有在敵人快到以前搶先迎上,和方才一樣,雖然後來打敗,多少總先佔他一點上風,免被別的同門輕視。」主意打好,便自走向正面待敵。本來就想搶先,一見寒萼、司徒平突朝妖雲迎去,雙方不約而同,各縱遁光急起直追。 英瓊見前面四人這等貪功,不禁大驚。耳旁又聽林寒三次傳聲,說:「妖人共分兩起飛來,為數共有**十人之多,聲勢浩大。飛近寶城山,忽將遁光收起,各在一片暗紫色的妖雲擁護之下急飛而至,相隔已只一二百里,諸位同門當已看出。司徒師弟夫婦如何單獨上前?已命莊師弟持了大方真人靈符前往接應,是否無害,尚且難料,望李師妹速往救護。」英瓊天性義俠,以前又受過寶相夫人的重托,儘管寒萼昔年對她忌妒,並不在意,反倒覺她遭遇可憐。後來寒萼受了母教,改向英瓊結納,雙方情感更厚。雖然這次寒萼臉上未帶凶煞之氣,終不放心,不等說完,便暗運玄功電馳追去。剛到半途,寒萼、司徒平已同在彌塵幡彩雲籠罩之下,急退下來。最奇的是不往回飛,卻朝東北角飛去,晃眼無蹤,敵人也未交手,心中驚疑,忙用傳聲問是何故。寒萼傳聲遙答:「有人受家母之托,喚我們前去,少時就回。」晃眼語聲已遠,更無回音。知她功力較差,本門傳聲至多只在百里之內。同時瞥見萬、李二人已與妖人動手,恐有疏失,正待趕去,忽聽癩姑傳聲疾呼:「瓊妹千萬不可離開原處。萬師妹受傷難免,但無大害,莊師弟足能將其救回。」 英瓊聞言,只得退回原處。迎頭正遇火無害同了錢萊、石完,似因自己走開,欲往接應,剛剛飛起。火無害平日相貌本是粉裝玉琢,再把身外紅影一收,除那炯炯雙瞳精芒電射與人不同而外,看出比錢萊還要俊美可愛,直和一個玉娃娃相似。這時想是看出強敵厲害,忽化成一個猴形小火人,週身籠著一層紅光,飛時銀色光芒紛紛亂爆,其亮如電,看去猛惡已極。連忙攔住,笑問:「火賢侄,為何這等形態?」火無害躬身答道:「今日來敵有弟子昔年一個對頭在內,這廝邪法甚高,煉就一身邪毒之氣。當弟子未脫困以前,約了兩個同黨,曾往月兒島火海打死老虎,陰謀未成,反倒受傷而去,其心可誅。弟子恨他不過,決計先將他除去,以挫妖人銳氣。可惜師父不在,否則只用離合神圭、南明離火劍合力夾攻,便可永除後患,免留世上,為害無窮。」 英瓊遙望前面,萬珍、李文衖已全受傷大敗,忽然一片金霞閃過,人便無蹤。敵人得勝之後,不知何故反倒慢了下來。妖雲剛一過崖,人了依還嶺的邊界,忽把來勢放緩,離地只一兩丈高下,幾乎與地面相接,彷彿一片雲潮,上面站著**十個奇形怪狀的左道妖邪,迎面擁到。為首二人,一老一少,相貌均頗清秀。老的獨坐在丈許方圓,形似風車的法寶之上,神態尤為安詳。如非事前得知,決想不到那是雙凶中最厲害的一個。另一道裝少年,中等身材,更是神氣。另有一片紫色濃煙將下半身擁住,自膝以下,全看不真。英瓊雖未見過,但知雙凶前為師祖長眉真人所敗,一個斷去一足,一個把雙腿斷去尺許,均成殘廢。老的斷一足,坐在五葉颶母車上,還不避人。另一個年少的最是淫凶狠毒,性喜修飾,不願被人看見,常年均用紫色濃煙擁護著下半身子,一望而知。便問火無害:「你那對頭是誰?」火無害答:「雙凶身旁的三個紅衣妖人,兩高一矮。可惜弟子方才性情太暴,剛發現仇人在內,便著了急,不知原形被他看見沒有。弟子入門日子不多,這三個妖孽遠居遼海,輕易不往中土走動,也許還想不到仇人在此。只要不被發現,上來便可除去,至不濟也要殺他一兩個。」英瓊笑說:「回時見你三人想往前面動手,你癩師伯正用傳聲催我回來,心想此時應敵越穩越好,你又具有專長,法力甚高,最好再停片時,出其不意,突出奇兵,佔他一點上風,不應先動。為此暗用慧光,將你三人一起隱去,也許三個紅衣妖人還未看見你呢。」火無害道:「我正奇怪,這三個妖孽如知弟子在此,縱令人多勢盛,他知弟子和他仇深恨重,又有太陽真火煉成之寶,必定膽怯,不會這樣神色自如,若無其事。師伯將弟子等身形隱去,事前竟無知覺,這麼高法力,敵人任多厲害,只憑師伯一人也休想如願了。看來殺他容易。雙凶已然狂做自大,他師徒與人對敵,照例不肯吃虧,但同來妖人哪怕是他多年好友,被人殺死,卻不相干。師伯放心,容弟子變回原來相貌,和錢、石二位師弟兩明一暗,上前答話如何?」 英瓊見群邪一到依還嶺,便把妖雲放緩,似想虛張聲勢,故作從容,先向自己這面尋人發話神氣。雖然方才萬、秦等四人冒失出手,兩逃兩敗,仍然若無其事,神情甚做。自己不便出戰,正面四人敵未入境,就先迎去,吃了大虧,似此趾高氣昂,目中無人之狀,看了有氣。本就打算命人上前,同樣故作不知,向其喝問來意。但因先前四人一敗,挫了銳氣,去的人如又是一照面便被敵人打敗,豈不難堪?再要吃虧受傷,更是冤枉。必須功力甚高,進可以戰,退可以守,不致受傷,才可勝任。無如兩旁的人多還不如萬珍,如何去得?正想不起何人去好,眼看群邪在雙凶率領之下,隨著那片暗紫色的妖雲緩緩擁來,離身已僅三數里路。雙凶中年老的一個坐在風車上面,指點本山靈景和那些琪花瑤草,靈峰翠壁,彼此說笑,老的一個說:「此山風景靈秀,幻波池又經聖姑多年佈置,聞說內裡金庭玉柱,萬戶千門,仙景無邊,美不勝收。可命人少時向敵人曉諭,如肯降服,將內中藏珍毒龍丸連同仙府全數獻上,便可從寬發落;如其不知厲害,螳臂擋車,還想抗拒,此山景物靈秀,毀去也太可惜,你們動手時務要留意,免我師徒入居之時,又須費事重修。」眾妖人同聲附和。斷腿的一個並說:「峨眉門下十九年輕美秀,最好生擒她幾個,不要全數殺死。」聽這口氣,十分志得意滿,彷彿依還嶺連同幻波池仙府,均他囊中之物,對於敵人也是生殺由心,並有邪念。不禁勾動英瓊剛烈疾惡之性,正想:「雙凶本人雖然此時不宜激怒,同來這班妖黨卻無關係,何不暗用紫郢劍給他一個下馬威?」想到這裡,待要出手,一聽火無害自告奮勇,暗笑:「眼前放著兩個適當人選,怎未想起?」忙答:「你三人前去,果然是好,但是小勝即歸,不可戀戰,以防牽動大局。」三人大喜應命。火無害早和錢、石二人商議停當:令石完地遁前往;火無害回復原樣,仍是個膚如玉雪的俊美幼童,和錢萊一同飛出慧光之外,現出身形,也不用什遁光,飛步往前跑去。 雙凶同了群邪本由妖窟起身,懷著必勝之念而來,行至中途,忽見前面現出一座仙山,定睛一看,正是依還嶺。方覺先前曾有同黨來此與敵惡鬥,並還傷了兩個門人,就算來的人全數傷亡,自己得信立即趕來,飛行甚速,為時不久,怎的山上全無動靜?也未見有敵人?心念才動,忽聽一聲雷震,二三十個少年男女各指劍光、寶光,突然殺來,聲勢甚盛。雙凶凶橫強做,人最陰險,便動手時節也是滿面笑容,神態安詳。照例上來必有一番話說,非要對方發難才肯出手,以顯他的氣派。無如這伙敵人來勢萬分神速,心念才動,突然出現,數十百道劍光、寶光電射而來,簡直措手不及,法寶、飛劍又都具有極強威力,一言不發,四面夾攻。群邪己因事出倉猝,紛紛向前迎敵。為了保持身份,並想查看敵人深淺,只由群邪和眾妖徒上前對敵,本人在後面觀戰。 雙凶見鬥了一陣,雙方相持不下,無論是何邪法、異寶,敵人均無懼色,一個也未受傷。自己這面,也是如此。最奇的是,有時明明要佔上風,情勢忽變,不是敵人法寶威力加強,便是忽然隱去,始終相持,打個平手。越看越怪,猛想起:「這條路雖有數百年不曾走過,記得相隔尚遠,中途還有好些地方未見經過,如何到得這麼快?」想起方纔正在互相談論,要將敵人中的美女行法攝回山去,彷彿聞到一絲旃檀香味,跟著依還嶺突在前面出現。暗想:「敵人未見,這班少年男女便已飛來,憑自己的法力,前面如有高山,千里之外看去均如咫尺,不會這樣突如其來。聞說敵人師長雖然閉門,但有幾個著名的僧尼散仙,受有乃師之托,隨時相助。看此情勢,分明入了佛家幻景,為大小族檀佛法所迷。」相對一說,立時警覺起來。正待親自上前試他一下,又是一陣旋檀香風過處,連依還嶺帶敵人全數失蹤。雙凶邪法雖高,人卻陰沉持重,無故不肯炫弄。飛得極高,遙望前面,碧空萬里,華日當空,晴輝四澈,白雲雷雨均在足下。一眼望過去,空蕩蕩的,無邊無際,哪有一點山形人影。知道所飛之處,高出雲上,多高的山也在下面,斷無對面迎來之理,越料受了佛法禁制無疑。群邪正在惡鬥,敵人忽全不見,變了一片晴空,雖然驚奇,尚還不知厲害。雙凶這一驚卻非小可,暗忖:「前鋒失利,全軍覆沒,可見敵人不是易與。如今人還未到,又有這等現象,兆頭大是不妙。」繼一想:「彼此積仇甚深,昔年仇人又有預言,說自己即便脫困,也只有限時日運氣。日前脫困出來,如若安分守己,斂跡隱藏,等過些年把防禦天劫之寶煉成,再打復仇主意,或者無事,即已發難,便無退理。」同時想到,那些藏珍、毒龍丸如能到手,多厲害的天劫也可避過。互一商議,覺著勢成騎虎,已是有進無退。何況三百年來苦修,已將煉成不死之身,除卻專能消滅元神的前古至寶歸化神音和佛門中一盞心燈而外,只有天劫能使自己形神皆滅。夭劫預算還早,餘者均非所畏。即便這些賊尼、賊和尚幫助敵人和自己為難,憑自己的法力,本身決能保全,至多把這些同黨葬送。因為事前設想周密,門人均以元神出鬥,也許連門人都不至於傷折。方纔那些幻影並未近身來敵,可見對方法力尚難奈何自己,怕他做什?只奇怪敵人並不出現,剛一看破,幻象立隱,不知是何用意?反正不到黃河心不甘,不現出真個敗象決不後退,到了萬分危急再逃也來得及,何必如此膽怯? 雙凶貪念一生,重又想起前仇,勾動殺機。一面喝止眾人,說前有強敵,已被識破,只須聽命而行,決不妨事,應敵之際,卻須沉穩;一面率眾前飛,以為幻景已被識破,不再上當,前面不知有何埋伏,正在暗中留神向前查看。誰知先前是到得太快,這次卻是相反,飛了好一陣,終不見到,老是天風浩浩,碧空無垠,一片晴蒼,毫無跡象,重又心疑起來。回顧群邪面上,多帶驚奇之容。方想開口,忽聽遠遠傳來一聲佛號,急忙戒備。又隔了一會,卻無動靜。注視前側面,昔年曾經時常往還的大咎山已然在望,山頂魔官卻成了一片劫灰,四山峰崖崩塌之處甚多。猛想起此山與寶城山、依還嶺一東一西,遙遙相對。毒手摩什多年不見,怎連魔宮也為人所毀?便問同行妖黨,可知毒手摩什是否為敵所殺?內一紅衣妖道,便是火無害的對頭巨洪,答道:「此人還是我想往月兒島尋找那火精盜寶以前,向他去借魔教陰雷珠見過一次,後便未再來中土。近來才聽人說,他為兩個新出道的賤婢所殺。先在依還嶺幻波池受了重傷,回山不久,又被仇敵尋上門去,用佛家真火煉了多日,連元神也未逃出。」 雙凶深知毒手摩什厲害,竟會為敵所殺,地方正是幻波池內,敵人必是峨眉門下無疑。只因被困多年,近才脫困,由此忙於報仇,對於這班舊日同黨,未暇探詢。毒手師徒又太強傲,不願約他同來,故未想起。軒轅老怪何等強橫,竟不為作主,對方威勢之強可想而知。早知如此,發難也必慎重,不致這樣冒失了。方自有些後悔,目光到處,寶城山已在前面,忙飛過去。剛到依還嶺前,忽見兩個少年男女同縱遁光飛來,正命群邪暫緩動手,問明再說,不知何故,忽駕彩雲飛去,看出彩雲來歷,暗忖:「天狐的彌塵幡怎也落在敵人手內?不戰而退,又不往原路飛回,是何原故?」心念才動,又有兩個長身玉立的道裝少女飛來。 群邪中巨洪師徒三人最是淫凶,好色如命。群邪多怕雙凶淫威,反臉成仇,毫無情面。獨他邪法最高,又是昔年死黨,不敢與之相抗。知其命出必行,不等開口,忙先說道:「此次我師徒三人隨二位道兄效勞,藏珍,毒龍九俱都不想分潤,峨眉門下不少美女,只請容我生擒兩個回山快樂。待我試她一試。」說罷,不俟答言,當先飛上前去。來者正是萬珍、李文衖,本非妖人之敵。一見妖雲到了山前,忽然由快轉慢,內有兩個紅衣妖人離眾飛來,雖然一身邪氣,看那來勢似頗尋常,不曾重視,稍微疏忽。急切間以為所用飛劍、法寶均具極大威力,出手神速,不等妖人近前,便可使其受傷。哪知二妖人和雙凶一樣陰險狡詐,表面看去貌不驚人,隨身妖光也不甚強,暗中卻有最惡毒的邪法。來勢神速已極,照例與敵動手,人還未到,邪法、異寶已先發難。萬、李二人一個飛出三花神梭,一個把師門鎮山之寶青罡劍和一粒五雷神火彈,同時電射而出,本意上來先給敵人一個厲害。不料她們快,妖人更快,所施邪法乃是兩根冷焰九寒針,發時無形無聲,到了人身上方始發出妖光冷焰,比白眉針還要陰毒得多。本來中上必死,難於活命,總算二妖人因見二女身後沒有同伴,便有敵人相助,相隔也遠,志在生擒,未下毒手。二女離開妖人還有數十丈,心想此舉驟出不意,十九成功。誰知剛一出手,猛瞥見身旁碧光微閃,冷氣逼人,一個寒噤打過,肩頭一麻,立有一股冷氣入骨侵肌,週身冷戰,知中邪法暗算。心方一驚,人已昏迷欲倒,驚慌迷糊中,似覺金霞一閃,身便凌空飛起。 這一面,雙凶見巨洪師徒不聽招呼,當先出戰,心方不快,忽見對陣二女中了邪法,還未倒地,忽然身前飛起一片金霞,連人和所用法寶、飛劍全數失蹤。便把妖雲迎上,朝巨洪師徒冷笑道:「你們休要小看敵人,先前途中便有人用佛法阻路,連我二人均未看出。你那冷焰針何等陰毒,敵人分明已被打中,卻並未倒地,又被人用太清神光救走,此中分明大有能者,我等弟兄多年威望,除卻昔年東海一敗,向無敵手。只要你本身法力能夠勝任,休說這類美女,便藏珍、毒龍丸全數拿去,也無話說。早晚一樣,忙他做什?莫要正經敵人還未見一個,因為賢師徒搶先爭奪,和你昔年月兒島去尋火精一樣,事未如願,卻帶了一身重傷回來,自身吃虧,還挫了我兄弟的銳氣,豈不冤枉?請你少安勿躁,暫且緩緩前進。等敵人出現,向其探詢,到底內中何人主持,下手不晚。方纔那幾個不聽話的師徒十餘人全軍覆沒,還把我門人連帶葬送了兩個,可知以前料錯,不是尋常。你沒見全山均在太乙五煙羅籠罩之下,我們多高法力也須費點手腳麼?」說罷,便令群邪暫緩前進,不聽號令,不許上前,裝作從容。等到敵人再有出現,探出虛實強弱,方可動手。也不可倚眾混戰,免為仇敵所笑。巨洪也是惡貫滿盈,該當數盡,只顧聽雙凶埋怨有氣,不曾看見前面還有一個強仇大敵退了回去,惟恐雙凶翻臉,正生悶氣。 雙凶也不再答理,自率群邪,駕著妖雲緩緩前進,假裝觀賞景物,暗中留神查看對方動靜。忽見兩個年約十二三的短裝幼童迎面跑來,相去只有二里來路,突然出現,竟未看出怎麼來的。再一細看,二童全是短裝,仙骨仙根,一身道氣。內中一個,身穿紅蓮雲肩戰裙,頭挽一個抓髻,上頂一朵金蓮,中嵌明珠,大如龍眼,寶光四射,膚白如玉,臂腿全裸,赤著一雙白足,打扮得和紅孩兒差不許多,貌相和同伴一樣俊美。二目精光四射,更具英悍之氣,骨根稟賦之佳,從所未見。偏都是小小年紀,稍差一點眼力的人驟然相遇,必當是道家元神煉成的嬰兒,決想不到會是兩個幼童。雙凶大驚:「莫怪峨眉勢盛,這麼小年紀的門人,已有如此功力。前鋒五妖人也均能手,不是敵人太強,怎會全軍覆沒?自己雖有必勝之望,仍須小心應付才好。否則,同來黨羽傷亡太多,又和自己一路,傳將出去,終是難堪。料知對方必有能者主持,見自己勞師動眾,大張旗鼓來此示威,自不出面,故令兩個幼童來見頭陣,以表輕視。如無幾分自信,焉敢冒失出場?」心正憤怒,二童已跑到面前不遠停住,似要發話神氣。雙凶本想藉著問答,恫嚇示威,並探敵人強弱虛實。又因來人年紀太幼,自己人多勢甚,便隨來妖黨也都成名多年,如若小題大作,當先出手,勝了也不體面。於是下令道:「眾人暫停,命那兩個娃兒上前答話,這類乳毛未乾的後輩頑童,何值動手?我們決不傷他,教他不要害怕。」末句還未說完,忽聽接連兩聲怒叱,聲隨人起,一幢青熒熒的冷光和一股比電還亮的紅光帶著霹靂之聲,己由對面射到。隨聽巨洪師徒驚叫怒吼之聲。說時遲,那時快,雙凶萬沒料到,來人一個是火無害,一個是錢萊,看去形似幼童,卻一個是稟真火精氣而生,修煉千年;一個是累生修為,轉世不久,家學淵源,隨身法寶更多。二人各具驚人神通威力,來勢疾逾雷電。先前過於輕視,不曾防備,對方有為而來,突然發難,相隔又是咫尺之間,那片妖雲如何擋得住太陽真火與太乙青靈神光,空有一身法力,也是措手不及。雙凶剛看出二童來歷,心中一驚,忙施邪法,抵禦回攻,事出意料,已是無及。只聽霹靂連聲,轟轟怒鳴,那比電還亮的太陽神光線和數十百團碗大的太陽真火紛紛爆炸,那片紫色妖雲晃眼震散。群邪和眾妖徒驟出不意,已有數人受傷,當時陣容大亂。再看巨洪師徒,一個已被太陽神光線冷不防電射飛來,把人震成粉碎。殘魂化為一溜黑煙,剛一飛起,吃那青色冷光一罩,便已消滅。雙凶不禁大怒,凶威暴發,剛把手一揚,待施邪法致敵死命,又聽震天價一聲迅雷起自身後,震得邪煙紛飛,山搖地動。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七回烈火蕩妖雲冷焰紅光誅二憾沖煙聞鬼語地靈天象護雙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39 本章字數:11921 前文說到東海雙凶藍敕令毛蕭、鬼臉神君章狸,因往依還嶺途中為大旗檀佛法所阻,才知敵人不是易與。及至飛近嶺前,又看出全山均有五色輕煙籠罩,正傳令同黨小心戒備,先是司徒平、秦寒萼當先飛來,不知何故,忽化一幢彩雲,往斜刺裡遁去。緊跟著,萬珍、李文衖相繼飛到。同來妖黨巨洪師徒自恃邪法厲害,覬覦對方少女美色,妄自出戰。二女中了邪法,眼看倒地,忽由身前飛起一片金霞,連人帶寶一齊失蹤。忙催妖雲上前,朝巨洪師徒冷笑發話。巨洪正隨妖雲緩緩前進,受了雙兇惡氣,心中憤怒,忽見兩個相貌俊美的幼童迎面跑來,根骨稟賦之佳,從所未見,料想敵人故意將主要人物藏起,卻令兩個幼童出來答話,以表輕視。側顧雙凶,表面仍作從容。便罵:「狗賊,只會欺凌同類,既然自命神通廣大,管他來人是誰,只一出現,便即殺死,才顯自己威力。這樣裝點門面,結果仍是非打不可,有什意思?分明膽怯情虛,顧慮太多,偏有這些做作。」正和同來一個著紅衣的妖黨以目示意,暗中譏笑,敵我雙方也已對面,快要問答,忽聽同聲怒叱,聲才入耳,一幢青熒熒的冷光和一股比電還亮的紅光已夾著雷霆萬鈞之勢迎頭射到。巨洪立時警覺,知那紅光正是昔年月兒島所遇火精火無害,以前吃過苦頭。彼時對方被困火海之中,不能隨意走動,自己還有防備與防火之寶,尚為太陽真火所傷,何況驟出不意,突然發難。心中一驚,忙縱妖光,待要逃遁,已是無及。 火無害天生火性,疾惡如仇。昔年困身火海,終日暴跳如雷,本就憤極,無計可施。妖人恰在此時乘人之危,始而虛聲恫嚇,迫令降順。後見不從,又連下毒手,意欲加害。雖仗本身所煉太陽神光線將其打敗,負傷而去,洞中禁制也被引發,以致末後這些年多受好些苦難。每一想起,便惡氣難消。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早和錢、石二人商好,覷準妖人師徒,分頭夾攻,來勢比電還快。巨洪雖然修煉多年,老奸巨猾,無奈對方深知他的來歷,仇恨又深,上來便以全力猛下殺手,先沒想到那幼童會是昔年人海強仇,而那簇擁群邪的妖雲又非尋常左道遁光之比,人在其內,法力稍差,休說上身,只一挨近,必為所傷,越發容易疏忽。等到看出那是太陽神光,有了警覺,連念頭都不容轉完,大片霹靂聲中,紅光上身,立即爆炸,巨洪全身首被炸成粉碎。火無害恨極妖人,下手更狠。事前早有成算,為防妖魂遁走,妖人剛一炸死,一蓬細如針雨的銀色光線突然四面合攏,連閃兩閃,一片青煙帶著焦臭之氣,連殘屍帶元神全被太陽光線包圍。錢萊再往上一迎,立即燒成灰煙,晃眼消滅。 同來妖徒昔年曾隨巨洪同往火海去過,錢萊經火無害指點,也是看準下手。那太乙青靈銷和太陽神光一樣,任何邪法瞅阻擋,均如入無人之境。又因萬、李二女受傷,欲為報仇,防其遁走。一面運用太乙青靈神光連人飛起,朝前撲去;一面把身旁法寶、飛劍準備施為。錢萊原本膽大心細,機警好勝,震於雙凶來前耳聞,存有先入之見,惟恐一擊不中,臉上無光;再和萬、李二女一樣為敵所傷,更是丟人。明知神光防護之下,萬邪不侵,仍以全力戒備,不敢絲毫怠慢。其實妖徒和巨洪一樣,並未把來人看在眼裡,全無戒備,極易成功。這一小題大作,群邪卻吃了大虧。先是妖徒驟出不意,被太乙青靈神光罩住,方覺冷氣侵肌,寒光射目,大驚欲逃,猛覺心頭一寒,人便失了知覺,跟著冷光微閃,妖徒形神皆滅。錢萊原打著雙管齊下的主意,一面發揮神光威力,\面右手連揚,飛劍、法寶紛紛發出,左手太乙神雷又連珠往外打去。旁立群邪見對面來了二童,雖看出故意步行,有心做作,畢竟這班妖孽全是凶橫強做,又在妖雲擁護之中,毫未注意。正向前觀察,想聽對方來意,不料突然發難,一青一紅兩道奇光急如雷電,一片震天價的霹靂聲中,來勢還未看清,巨洪師徒已首當其衝,形神皆滅。一時霹靂連聲,山搖地動,雷火星飛,妖雲四散。這才看出厲害,各縱妖光,紛紛驚竄。就這晃眼之間,錢萊又將飛劍、法寶相繼飛出,太乙神雷連珠爆炸。火無害原想,只殺巨洪師徒,一見錢萊大顯神通,也一不作,二不休,將人化成一幢烈火,飛舞群邪之中,雙手齊揚,把所煉太陽真火神光連同億萬銀色光線宛如雨雹一般,照準群邪當頭亂打。二人下手都是又猛又急,那逃得稍慢和相隔較近的妖黨,晃眼便傷了好幾個。 雙凶雖然神通廣大,邪法高強,終因驟出不意,也亂了手腳。急怒交加之下,正待行法,抵禦還攻,百忙中瞥見巨洪形神皆滅,所煉三屍元神已滅其二,只剩一條殘魂,化為一溜極細的黑煙,由億萬銀色光線叢中電馳飛來,吃那青色冷光迎頭一罩,便已消滅,連殘魂也未逃出。看出此寶乃大荒無終嶺枯竹老人傳授,心方一驚,敵人飛劍、法寶已電舞虹飛,紛紛發出。一團團的太陽真火,連同太乙神雷,萬道毫光,一齊夾攻,同來妖黨門人逃得稍慢,不死即傷,神情十分狼狽。越發暴怒,把手一揚,一片妖光邪煙剛一飛起,猛又聽震天價一聲迅雷起自身後,大蓬墨綠色的光華,連同比電還亮的銀色雷火突然爆炸,殘餘妖雲立被震散。雙凶心腸狠毒,明知這兩個敵人一個稟著太陽真火精氣而生,一個持有枯竹老人所傳至寶,多厲害的邪法也難傷害,仍然妄想一試。又因敵人是由前面跑來,不曾想到身後還有強敵暴起,來勢也是那等神速,等到警覺,已是腹背受敵,不及防禦。雙凶所乘雲車和腳底那片雲光,竟被敵人猛發石火神雷震散了好些,稍差了一點,便完全毀去。如非邪法甚強,應變靈敏,連人也為所傷。目光到處,瞥見敵人又是一個幼童,滿頭綠發,生得又矮又小,相貌奇醜,與前見二童相去天地,法力卻非尋常。剛由身後地底飛出,咧著一張怪口,揚手又是兩團石火神雷打到。正經敵人一個未見,卻被三個幼童打得七零八落,傷亡了好幾個妖黨,不由大怒,同聲嘯厲,二次把手一揚,各由手上飛出一條形似人手的光影,先朝後面來敵抓去。前面群邪本非庸手,只因變生倉猝,來勢太猛,不及防禦,才吃大虧。一經遁出圈外,立施邪法、異寶,一面防禦,一面還攻。雙凶百忙中再將妖光放起,又把才纔紛亂形勢穩住。 火、錢二人也接到英瓊傳聲,令其適可而止,急速回去。後面那人正是石完,火無害先前恐其冒失,受了誤傷,令其在後誘敵,去分敵人心神。不料火、錢二人發動太快,石完聞得上面霹靂連聲,貪功心盛,不問青紅皂白,猛發獨門石火神雷,朝上亂打。也是群邪該當晦氣,那石火神雷又恰是專破這類邪法的剋星,如非雙凶師徒和同來妖黨邪法均高,換了稍差一點的妖人,便難倖免。火無害見石完出手,恐其輕敵,一面傳聲疾呼:「邪法厲害,石師弟可速回去!」一面急催錢萊速用太乙青靈銷趕往相助,令其速回,以防有失。石完也接到英瓊傳聲,瞥見妖手飛來,忙往地底遁去。 雙凶人最自私,先前群邪雖有傷亡,只是憤敵太強,還不十分動心。及至本身也吃了虧,不禁怒發如雷,對於石完也更痛恨,上來便以全力施展毒手。不料兩隻怪手影剛一出現,暴長丈許大小,朝下抓去,就這瞬息之間,猛瞥見綠發幼童手中大團銀色雷火剛發出來,忽然往下一矮,面前五色煙光微一起伏之間,敵人透過煙層遁入地內,一下抓了個空。便見那幢青色冷光比電還快,由斜刺裡飛來,慌不迭雙雙回手去抓。左側又有兩團酒杯大小,亮如銀電的精光,朝那兩隻怪手打到,看出那是太陽真火精英煉成之寶。自己雖然長於玄功變化,方才報仇心切,事前沒有準備,驟出不意,如被打中,元神仍難於損耗,忙即收回。叭的一聲大震,銀光已自爆炸,化為億萬精芒,四下激射,那兩隻怪手也被打中,如非功力精純,見機得快,幾被震散。這一驚真非小可。等到凶威暴發,不可遏制,待以全力施為,冷光已追蹤綠發幼童遁入地內,霹靂之聲也全停止。只聽空中大喝:「無恥妖孽,且叫你嘗嘗峨眉第三代門人的厲害!如願送死,快到前面納命!」同時一道紅光,其疾如箭,正由數百丈妖光邪煙之中電射飛起,朝依還嶺上飛去。語聲清越,曳空急馳,由遠而近,落向前面幻波池前平地之上,到地便無影跡,也未看出是否遁入土內,端的神速已極。 雙凶平白傷了幾個妖黨,同來妖徒也有四人受傷甚重。幸虧來時先有準備,各以元神出鬥,只將所煉生魂震散,一施邪法便可復原。如是肉身,敵人再以全力進攻,和對付巨洪師徒一樣下那殺手,休想活命。敵人方面雖然開頭傷了兩個少女,但無如此慘敗。最可氣是來時駕起大片妖雲,聲勢何等強盛,敵人主腦一個不見,卻命三個幼童出來,先後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內中火無害雖是得道千年的火精,但他行時語氣強做,並自稱是峨眉第三代門人,對方目中無人可想而知。有生以來,幾曾受到這種奇恥大辱?雙凶互相對視了一眼,全都氣極。毛蕭坐在雲車之上,依舊面帶詭笑,神態從容。章狸因那擁護斷腳的隨身雲氣被石完一雷震散,露出兩條殘廢的禿腿,由不得怒火中燒,已掩不住本來面目。一面施展邪法,仍用妖雲將下半身擁住,一面盤算報仇之法。如非毛蕭示意止住,已早離開群邪,跟蹤追去。 毛蕭等群邪回復原狀,仍令從容進發,不許失去常態。相隔嶺頭約有一箭之地,命眾停住。正要發話,忽見對面現出一個綠衣少女,背插單劍,腰掛寶囊,丰神英秀,美艷如仙。雙凶自從方才受挫,對於敵人已不再似以前輕視。又見敵人突然出現,看不出一點跡象,如是事前行法或用法寶隱形,不應如此從容。那現身之處後面山石,連同左近花木,俱都看得逼真,上面五色輕煙籠護也未見有波動。峨眉上清禁制雖極神妙,憑自己的目力,敵人如由禁圈之中走出,或將禁法突然撤去,怎麼也能看出一點形跡,不會影響全無。敵人孤身一人,年紀看去甚輕,偏是一身仙風道骨。想起方才輕敵吃虧之事,知道峨眉門下男女弟子雖然入門不久,多半累生修為,新近才得轉世,不能以常理來論。方才三個幼童那高法力,火無害又是得道千年的火精,尚且甘居第三代的弟子,這班後輩的功力已可想見。認定來人不出則已,既敢孤身出現,必非尋常。便命群邪暫行止住,命那女子上前答話。 那綠衣少女正是墨鳳凰申若蘭,因奉英瓊之命,看出郡邪方才受創慘敗,雙凶定必恨極,恐其激怒太甚,上來便發陰火,太乙五煙羅和本山靈景難免不受侵害。為此囑咐若蘭,在自己慧光暗護之下,上前答話。並吩咐兩旁埋伏的男女同門和剛由前面相繼趕回的火、錢、石三人暗中留意,一同戒備,以為緩兵之計,捱得一時是一時。雙凶群邪自然不知對方用意,因見若蘭神態安詳,若無其事,反倒生疑,不敢冒失。又因方才火、錢二人才一照面,便不由分說猛下毒手,吃過大虧,暗中戒備,如臨大敵。若蘭得道較久,自多經歷,見雙凶初來時裝腔作勢,何等驕狂自信,吃火無害等三人一頓下馬威,立時不敢正眼相看,知道左道妖邢全都欺軟怕硬,能勝而不能敗,不禁暗笑。天性溫柔,又是奉命緩兵,上來先不點破,從容笑道:「你們哪裡來的?彼此素昧平生,也無仇怨,無故來此擾鬧,是何原故?今早曾有僧道四人,帶了一夥徒黨來此作祟,經本山主人師妹李英瓊略施仙法,全都傷亡殆盡。只有兩個妖僧已被我們困住,眼看形神皆滅,因其悔罪苦求,又有李師妹和白眉老禪師坐下仙禽代其求情,才將他們的元神放走,此外無一倖免。我們奉命在此開府,早就料到左道旁門中人受了妖婦許飛娘的蠱惑,必要來犯。其實家師妙一真人素來力持寬大,本與人為善之心,無論是何異派,只要埋頭斂跡,不再為惡,決不無故興戎;若能痛悔前非,改行向善,還要隨時扶助,使其成就,視之為友。如其倚勢橫行,估惡不俊,或是勾結妖黨,乘我師長閉關之際,以為有隙可乘,來此侵害,直是自尋死路。我看你們修道多年,能有今日也非容易,何苦受人愚弄?她自身隱避在後,卻令別人出來送死,稍微明白的人,一望而知,難道你們得道多年,會不明白利害?此時幻波池在易靜、癩姑、李英瓊、余英男四位同門姊妹師徒多人主持之下,每人均是累世修為,法力甚高,所用法寶、飛劍均是前古奇珍,仙府至寶,克制邪魔,威力至大;何況前主人聖姑早已前知,算出未來之事,所有幻波池五行仙遁、道書、藏珍已全留賜,現已得到手中,外人多高法力也休想擅入一步。以兀南公法力之高,尚且敗退,他那鎮山之寶滅神坊,竟會落在一個新入門的第三代弟子手內,別的妖邪可想而知。你們比他如何?方才初來時,門下弟子雖有冒犯,一則,你們無故興戎,他三人奉命防守,自不容外敵來此猖狂;再則,內有兩人,又是我師侄火無害昔年大仇,自難怪其下手。如今事已過去,你們為首的人尚未出手,最好就此兩罷干戈。如聽良言,安然回去,稍微靜觀數年,看看是否正勝邪消,你們再倒行逆施不遲。」 若蘭雖然不善詞令,但是神態溫和,語聲尤為清婉好聽。雙凶一個素來把穩,一個又是淫凶好色,儘管懷著滿腹怨氣而來,竟為對方容光所奪。又以上來受挫,想由敵人口中窺探虛實,並未當時發作。反在暗中止住同黨,待命行事,不令妄動。聽完之後,連經仔細觀察,除敵人突然出現,看不出一點形跡而外,覺著當地風物清麗,美景如仙,到處香光浮泛,洞壑幽奇,也不見有第二人出現,心中奇怪。同聲笑答:「今日之事,強存弱亡,哪有許多話說,方才三個小畜生暗算傷人,那是我們自不小心。早晚擒到,自有他的受用。你說我們與你無仇無怨,最好聽勸回去。可知幻波池藏珍、毒龍丸,賊尼已死,便是無主之物,你們如何自恃人多勢眾,據為己有?我們也以良言相告:乖乖將那藏珍、毒龍丸全數獻出,並令李英瓊、余英男兩個賤婢隨我二人回轉東海,便可無事;否則……」底下的話,還未出口,忽聽連聲怒吼,數十百道金光雷火,連同先前三個敵人同時出現。少女見狀,也把手一揚,一道劍光迎面飛來。 原來火無害等三人先聽英瓊之命守伺在側,本來還想多等一會,忽聽敵人要將雙英帶回山去,火無害首先激怒。心想:「聞說李師伯昔年疾惡如仇,火氣甚大,今日怎地會有這麼好涵養?如今群邪大舉而來,這場惡鬥必所難免,憑著幾句話能夠拖延幾時?反正非拼不可,何苦聽人狂吠?」想到這裡,怒火上撞,忙把太陽真火冷不防先朝雙凶打去。錢、石二人早就躍躍欲試,火無害一動,忙跟著發難。若蘭見三小動手,也將仙劍飛出助戰。兩旁埋伏諸人見狀,一齊現身,相繼動手,各把飛劍、法寶發將出去。英瓊原是藉著若蘭與來敵問答,就便把紫清神焰兜率火暗中送往幻波池內,交與方英、元皓,待命飛出;同時向癩姑傳聲,令其加緊戒備,照著仙示和眇姑心聲傳話,開頭只守不攻,設法拖延時間。一見三小弟子當先發難,眾同門也紛起應敵,知道邪法厲害,十分陰毒,恐有閃失,忙喝:「眾人急速退往慧光之內,只用飛劍、法寶出敵。」隨將慧光現出,本想連火無害等三人也全護住,後聽火無害傳聲稟告:「妖人邪法不能傷害弟子和錢萊。石完雖然稍弱,但有錢萊接應,仍用太乙青靈銷防身,合力應戰,決可無礙。」只得罷了。 火無害隨向雙凶喝道:「無恥妖孽,無須猖狂!昔年你這兩個妖孽被太師祖長眉真人禁閉東海海底水眼之中,受了這多年的罪孽,難道還未受夠?才一出困,便來自取滅亡。各位師長一位也未見到,先吃我弟兄三人殺得大敗,還敢張牙舞爪,豈非無恥?如有本領,只要將我弟兄三人擒住,休說你兩殘廢妖孽念念不忘的毒龍丸,連幻波池也可歸你,你看如何?」 雙凶原因若蘭生得美艷如仙,容光照人,色心大動,藉著聽話為由,暗中運用邪法,打算將其迷倒,冷不防擒回山去。及見對方神色自如,若無其事,連施攝魂邪法,毫無感覺,不知敵人身在佛家慧光暗中籠罩之下,萬邪不侵。心方驚奇,覺著敵人不是易與,眼前倏地光華電閃,耳聽連聲怒叱。先前所見三小各施真火、神雷、飛劍、法寶當先發難,緊跟著又有七八個男女敵人隨同對面少女一齊現身,分左右兩旁立定,各指飛劍、法寶,紛紛夾攻。這次總算群邪有了準備,無人受傷。火無害太陽真火雖具極大威力,因憤雙凶口出不遜,專攻一處,別的妖人不曾波及,邪法頗高,暗中防備又嚴,當時敵住,兩方才得打了一個平手,暫時未有傷亡。 雙凶見對面諸敵全是仙骨仙根,一身道氣,所用法寶、飛劍無一尋常,只是無一飛起,好生不解。久聞人言,峨眉門下男女弟子多半仗著夙根靈慧,前世修積,所用法寶雖是奇珍,本身入門日淺,功力有限,莫非這班少年男女連飛空應敵俱都不會?否則怎會一個未動?那隱形法卻又神妙非常,是何原故?正想運用玄功變化,冷不防飛身進去,挑那靈秀貌美的少女先撈上兩個再說,猛瞥見眼前一亮,一團大約畝許的祥輝,突在敵人頭上出現,在場敵人除火無害等三小外,全都籠罩在內,看出此是佛家降魔慧光。這一驚真非小可。暗忖:「對方都是玄門中人,這團慧光分明是佛家降魔至寶,如非得有佛門上乘傳授,豈能應用?聽敵人口氣,戒備如此嚴密,必早前知無疑。但是眼前所見敵人,只火無害一人功力最高,餘者根骨雖佳,決非自己對手,可見後面必有高明人物主持全局。多年積仇,數萬里外大舉而來,休說和頭一起人一樣片甲不歸,便被打敗逃回,以後何顏見人?」心中一驚,互相密議,上來還是穩紮穩打,不可急進,以免中人圈套。於是一面率領群邪分頭迎敵,一面把預先準備的妖陣如法施為,指揮眾妖徒佈置起來。口中大喝:「今日我必將幻波池化為劫灰,憑你們幾個小狗男女,決非我的對手。何人為首,無須藏頭縮尾,可速出來納命!」 火無害見雙凶本來騰身欲起,想往申若蘭等身前撲去,知其不懷好意,正向錢、石二人說:「各位師伯叔均有慧光暗護,妖人決不能傷。我們恰可將機就計,給他吃點苦頭。」話未說完,慧光忽現。知道英瓊因時機未到,打定只守不攻的主意,不願激怒雙凶,使其情急拚命。方笑李師伯自從煉就身外化身,法力越高,反更把穩起來,樂得乘機反擊,使雙凶吃點苦頭,俱都不肯。再一查看,雙凶也改了方法,隨來妖徒各將身旁妖幡法物取出,往四下分佈開來。看出妖陣陰毒,不似尋常,忙又警告錢、石二人:「雙凶邪法厲害,傷他不了,微一疏忽,反受暗算。照此情勢,妖陣不久布成,必更討厭。我們共只三人,正面受敵,徒勞無功。不如避重就輕,捨去為首雙凶,專一衝蕩妖陣,不令將陣布成,也不可下手太狠,消滅眾妖徒的元神,只把凶魂擊散便罷,動作越快越妙。」 二人還未答話;英瓊已傳聲讚好,並向三人警告說:「方纔癩姑師伯傳聲說,雙凶邪法之高迥出意外,尤其所煉本命三屍元神十分堅強,變化無窮。雙凶不說,便門下妖徒經他海底多年苦煉,只要有一絲殘餘魂氣,立可復原。昔年太師祖長眉真人尚且不能除他,可知厲害。尤其那一雙元神幻化的鬼手,與妖婦烏頭婆異曲同工,陰毒無比,只要被抓中,便無幸理。獨火無害稟純陽真火之精而生,千年功力;玄功變化,就被抓住,也可無害。何況不會被擒,雙凶也不肯如此冒失。錢萊仗著太乙青靈神光護身,此是**邪魔的異寶,隱現無常,飛遁更快,暫時也可無害。石完雖精地遁法術,無如膽大心粗,容易涉險,最好不要離開火無害和錢萊,才可無事。還有雙凶向來對敵,不是萬不得已,不肯施展全力,性又疑忌。我們此時人少勢弱,援兵尚還未到,如果操之過急,逼令出手,即便幻波池有五行仙遁防禦,不致受其侵害,本身靈景,難免毀損,也是可惜。爾等三人仗著天賦和防身至寶,擾亂妖陣,不令早日布成,雖是奇功一件,但在各位師長未趕回以前,不可逞強大甚,使敵人傷亡大多,惱羞成怒。對眾妖徒更須適可而止,不宜誅戮太多,以免雙凶情急拚命,不待妖陣布成,便自發難,提前發動陰火,以致吃了他的虧,毀損了靈景。」 三人聞言應諾,立照所說行事。這時雙凶與群邪全都凶威暴發,各將邪法異寶施展出來,一面迎敵,一面布那妖陣。一時煙光雜沓,邪霧蒸騰,加上眾人的飛劍、法寶、太乙神雷滿空爆炸,轟隆轟隆之聲,震撼山嶽。火無害等三人星馳電射,穿梭也似沖行妖陣之中,此隱彼現,出沒無常。而那一團團的太陽神光和錢、石二人的青靈神光、石火神雷,不是當空爆炸,銀雨橫飛,便是自地爆發,毫光萬道。所到之處,眾妖徒挨著便震成粉碎,或是炸去半邊身體,各化為殘煙斷氣朝雙凶飛去。等到雙凶行法復原,元氣真魂已受重傷,苦痛非常。在妖師暴力淫威之下,雖不敢強,仍冒雷火奇險回往原處佈陣,畢竟元氣大耗,受創太重,心膽已寒。這三個敵人來勢又比電還·快,防不勝防,勉強苦鬥了一日夜過去,妖陣終未布成,眾妖徒倒有一半受了傷,個個心驚膽寒。先還想雙凶邪法厲害,不消片刻,便可將敵人除去,免為所傷。及至苦撐了一日夜,敵人始終縱橫全陣,越來越凶,眼看同門妖徒多受重傷,有的幾難成形復原,一班群邪也吃這三個敵人乘機傷了好幾個,雙凶空自暴怒,無可如何。經此一來,全都害怕,雖不敢公然逃避,稍見這三個殺星的光影,便紛紛驚竄,往往連妖幡也不及搶走。 雙凶見妖徒連受重傷,隨來同黨又先後傷了十幾個,敵人卻是一個未傷。最可氣是火無害等三小從見面不久,便不與他正面為敵,專尋妖徒晦氣,妖陣不曾布成,妖幡、法物反被真火、神雷毀去不少。越想越忿,咬牙切齒,心中痛恨。一聲獰笑,雙雙把手一揚,立有兩片黑色心形暗影,剛剛脫手飛起,打算朝三人頭上飛下,還未展佈開來。猛瞥見兩道青色冷光,帶著豆大一點如意形的紫色火焰,由幻波池中飛起。來勢並不甚快,形如一朵燈花,精光熒熒,流輝四射。乍看好似浮沉空中,飄蕩而來,打一入眼,還未看真,不知怎的,竟會到了兩片黑影的中心,猛覺不妙,待要行法回收。火無害久經大敵,事前又得癩姑、英瓊指點,一見方英、元皓帶了紫清神焰、兜率火由池底飛出,立時將機就計,假作疏忽,往那兩片黑影當中飛過。 雙凶最恨火無害,當他無意之中自投羅網,不禁大喜。那兩片心形暗影乃雙凶被困海底用三百年苦功煉成的邪法,凶毒無比,無論對方法力多高,只要被當頭罩下,往裡一合,人便神志昏迷,狀類瘋狂,聽憑邪法主持,倒戈相向,反朝同黨拚命。先因這類邪法最耗元氣,更須雙凶彼此一心合力運用,才能發生極大威力,毛蕭還較持重,覺著這三個敵人均有真火、神光護身,太乙青靈神光更是對頭剋星,雖然邪法甚高,自信不致和別的妖邪一樣,害人不成,反而害己,但這類兩方對拼的事,稍微疏忽,必受其害。錢、石二人又在太乙青靈銷神光籠罩之下,至多將其困住,急切間仍奈何他們不得。惟恐弄巧成拙,一任同黨催促,始終不肯妄動。及至鬥了兩三日夜,見妖徒受傷慘痛,妖陣無法布成,忿恨之下,決定一試。初意火無害在三小中雖然法力最高,全憑本身功力,並無法寶防身,只要驟出不意,將這兩片暗影往上一合,將其罩住,也許能夠將其籠罩。無奈敵人動作如電,不可捉摸。正打算把兩片暗影展佈開來,懸向空中,乘著敵人亂衝之際,覷準來勢,冷不防當頭下壓。等對方神志一昏,立用邪法指揮,使其倒戈,轉向敵人進攻。再借他通行自如之便,令其向前開路,自己運用玄功暗隨在後,衝破禁網,飛入幻波池,先將藏珍、毒龍丸盜出,就便查看敵人虛實,到底何人在內主持。一見火無害衝到,心中大喜。 雙凶正指黑影往下罩去,不料紫色燈花突然飛到,情知不妙,忙即回收。無如方才為防敵人逃竄,下手太急。那紫色燈花來勢又極神速,初發現時,懸在青色冷光之前,在千百丈煙光雜沓,電舞虹飛之中,看去毫不起眼,飛得也不甚快。如非雙凶久經大敵,識得厲害,換了尋常妖邪,還要忽略過去。便是雙凶,雖然看出此寶來歷,仍不知它妙用。等到晃眼之間,那團大僅如豆的紫焰到了兩片暗影之中,以雙凶的目力,竟未看出怎樣來的。方在失驚,已然無及,只聽叭的一聲,極清脆的爆音過處,紫焰突然爆炸,化為億萬精芒,四下飛射。雙凶合力施為的兩片暗影首被擊散,火無害已就勢遁入五色彩煙之下。那一震之威,竟比敵人所發神雷、真火勝強百倍,.籠罩全山,高湧天半的妖光邪霧,立被震散。一時駭浪雪崩,狂濤山立,由中心往四外排盪開去,當時空出了數十畝方圓一片地面。相隔較近的幾個妖黨,內有兩人當場斃命,被紫光震成粉碎。還有三人也各受了重傷。身旁那些妖徒,本也難免於禍,幸而雙凶應變機警,見勢不佳,一面自將真氣切斷,一面施展邪法,把手一揮,連身遁起,就勢把眾妖徒一齊攝了逃出正圈之外,才得免於滅亡。就這樣,仍有兩人被紫青神焰掃中,震成粉碎。如非妖徒均以元神出鬥,應變神速,至少必有十來個難於保全,連殘魂也被消滅。 那兩片暗影均是雙凶本身元氣所化,自然損耗不少。經此一來,雖然怒上加怒,仇恨越深,受此重擊,把紫青靈焰誤認作佛家心燈;再見那團慧光懸在當空,把所有敵人籠罩在內,一任邪法多麼陰毒,均無用處。越發斷定幻波池內有仙、佛兩門中能手主持,不知何故,不肯出面。再一想起來時途中為旃檀神光所阻情景,分明敵人首腦比自己要高得多。否則,先來那班妖黨均非尋常人物,便隨來幾個妖徒也無一庸手,不是敵勢太強,怎會全軍覆沒,一個不留、敵人首腦不肯出面,也許知道自己煉有獨門陰火和兩件準備復仇的邪法異寶,設此誘敵之計,故意令幾個無名後輩,在太乙五煙羅防護全山重重禁制之下,故意相持,設法激怒。等到自己惡氣難消,情急相拼,將所有邪法異寶全數施展出來,敵人才將埋伏發動,先把陰火破去,以免自己知難而退,帶了逃走,又留異日之患。越想越有理,盛氣一餒,更加慎重。多年盛名,強橫已慣,以前從未遇過敵手,昔年敗在長眉真人手下,已認為萬世不消之仇。如今強敵道成飛昇,報仇無望,才想殺他門人洩恨,又被幾個無名小輩打得大敗,更是奇恥。就此退回,心實不甘。互相商議,決計不到真個現出敗象,仍不罷手,那陰火也暫不發動。一面與敵相持,一面再發信符,把日前那些同黨相繼催來,令其上前,與敵拚鬥,自作旁觀,查看對方虛實,到底有什高明人物在內,然後再下毒手。 雙凶未來以前,本是趾高氣昂,不把這班妖黨放在眼裡。眾妖黨一半是因雙凶陰險強暴,二次出世,邪法更高,意欲提前結納,自告奮勇;一半是受妖婦許飛娘蠱惑,又都嫉恨峨眉勢盛,欲乘對方師長閉關之際與雙凶合力,將對方後起門人的未來根本重地毀去。但這班人均非無名之輩,知道雙凶驕狂自大,不願服低,只命門人前往致意,不曾上門。雙凶對這兩起人,起初均甚輕視,表面約定,再有數日各往依還嶺聚會,實則居心貪狡,惟恐人多,分潤所得藏珍、靈藥,或被捷足先登。本就打著搶先下手主意,又因前鋒妖黨全數傷亡,又傷了兩個妖徒,正好藉故提前發難,得信立即趕來。滿擬手到成功,不料還未走到,便為佛法所阻,跟著連遭挫折,才知敵人真非易與,井有大援在後,只得發出信號,說前鋒妖黨不肯守約,輕敵涉險,全軍覆沒,不得不提前趕來。現在敵人已被困住,這班無名後輩均頗機警,又各持有幾件師傳至寶奇珍,惟恐不能一網打盡,又留後患。請照日前預料提前趕到,合力下手,以免夜長夢多,又生變故;或是敵人情急無計,將藏珍、毒龍丸帶了逃走。 雙凶中鬼臉神君章狸比較氣盛,還覺平日狂做驕橫,夜郎自大,始而不守信約,獨自搶先,一見不能取勝,又發信號,催令同黨應援,有點不好意思。藍敕令毛蕭卻是老奸巨猾,陰柔卑鄙,口似懸河,長於舌辯,利之所在,全無顧忌。平日儘管狂做自大,一到用人之際,便卑躬屈節,無所不至。又是生來一張笑臉,把話說得極圓;不似章狸滿臉乖戾之氣,一味凶橫,說不出個道理。議定之後,章狸聽毛蕭這等說法,覺著話說得甚巧,丟人不顧,敵人又的確是被自己邪法圍住,雖無敗意,看去已落下風,不算說謊,方始應諾,同將信號發出。雙凶所發信號,與魔教中萬里傳音大同小異。先把所說的話說上一遍,然後行法施為,立有一股黑氣將語聲封閉在內,朝著對方飛去,無論相隔多遠,不消片刻,便可傳到。 這類邪法,火無害全都知道。見雙凶已被兜率火將那兩片暗影擊散之後,始而暴怒如狂,似要拚命神氣。忽然緩和下來,一面率領群邪妖徒奮力迎敵,一面嘴皮微動,卻在商議。跟著各由手上發出一小股黑煙,互相說了幾句,把手一揚,便急如箭射,破空飛去。接連兩三次過去,那黑煙也發出了五六股,均是隨同雙凶嘴皮亂動,突然破空飛走,一閃不見,神速異常。這時全嶺仍在妖光邪霧籠罩之下,雙凶一面施為,一面仍朝自己三人追逐不捨。本就煙光燭天,再加上許多法寶、飛劍、真火、神雷滿空飛舞,越發五光十色,耀眼欲花。那黑煙看去甚淡,飛走之時,只有手指粗細,一閃即逝,不是慧目法眼,深知底細,留心注視,直看不出。暗忖:「妖孽師徒,共有百餘人之多,忽然連發信號,未來妖黨定非少數,不知內中有何詭計?何不抽空截住,將其破去,聽他說些什麼?」想到這裡,便用傳聲告知錢、石二人,想好主意。因雙凶全都詭詐,也曾防到信號被人劫去,發得十分巧妙。又見對面敵人均仗慧光保護,始終不肯出鬥,只由火無害等三小沖蕩全陣,每發信號,總是事前準備,乘著三小驚走退避之際,就勢發出。毛蕭更是穩練,不肯妄發。 三小弟兄議定之後,火無害假裝無意及此,先朝眾妖徒立處加緊追逐,然後突然掉頭,照準章狸揚手一團真火打到。等到章狸運玄功變化怒吼追來,再裝不敵,往地底遁去。同時,錢、石二人在太乙青靈神光護身之下,趕來應援,見火無害遁人地底,也裝作慌不擇路,朝五色煙層之下鑽去。跟著三小弟兄隱身飛出,沖蕩全陣,出沒無常,本是常有的事。章狸見三小相繼逃遁,乘機發出信號。不料話剛說完,黑煙正待飛起,眼前一亮,那幢青色冷光突然出現,只一閃,便將黑煙隔斷。同時火無害也化作一個通身烈焰四射,其形如猴的小火人,由彩煙之下電一般飛起,揚手一片紅光,將那就要破空飛走的黑煙一下罩住,只一裹;妖人所發語聲全在殘煙之中說了出來。正想喝罵:「妖孽無恥,已然損兵折將,連遭挫敗,還吹什麼大氣?」猛瞥見錢、石二人已被一條長約數丈的紫色暗影籠罩,不禁大驚。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八回平地湧金輪太乙光生靈石火凌空收匹練彌塵幡化彩雲飛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0 本章字數:11988 原來錢、石二人照著火無害的預計,本是冷不防突然飛起,將妖人的信號衝斷,當時飛走,遁往一旁,誰知石完貪功膽大,雖聽火無害事前警告:「雙凶邪法厲害,此時已有準備,不似初來驕敵,稍微近身,立有感應。即使隱形神妙,暗中下手,不到時機也傷他不了。一個弄巧成拙,反為邪法所傷。千萬不可離開錢萊一步。」並未放在心上。及至在妖陣中衝突了兩日,覺著雙凶邪法雖強,不如火無害所說之甚,早就磨著錢萊,意欲二人合力,驟出不意,試他一下。錢萊素較謹慎,先不肯聽。後見雙凶追逐雖緊,對於三人似有顧忌。偶然被那怪手掃著一下,也只覺著身外寶光好似被什東西纏了一下,奮力一掙,便能脫身。由此起,自己雖然加了小心,敵人也似有什顧忌,儘管虛張聲勢,始終不曾上身。心想:「太乙青靈神光本是邪魔剋星,也許雙凶先前嘗過味道,不敢冒失。」再經石完絮絮不休,持久無功,也想試它一下。總算二人不該吃那大虧。錢萊行事把穩,動手以前覺著火師兄得道千年,性如烈火,對於雙凶尚有戒心,全仗玄功飛遁,避實擊虛,不敢和他正面對拼,如何能夠大意?同時又想到前在金石峽所得三才圈,也是一件降魔防身之寶,還有枯竹老仙所賜竹葉靈符,因有太乙青靈銷防身,一直不曾用過。照枯竹老仙所說,此符雖是一片竹葉,每片均經他老人家祭煉一甲子以上,帶在身旁,固可隱形防身,如遭強敵,想要反擊,只照所傳飛出手去,便能隨著人的心意向敵進攻,對方多高法力,也是不死必傷,多少受一點害。否則便如影附形,決不退去。因其只用一次,敵人只一受傷,立即化去,或是飛走,因此不捨妄用。那三才清寧圈共是三個寶環,自己和石完一得天象,一得地靈,合用起來,威力更大。正和石完商議下手之法,便聽火無害傳聲,令其隨同去破邪法信號,這一來恰巧用上。 章狸又太凶橫,瞥見冷光照眼,所發信號剛在邪煙封閉之中,未等飛走,便被敵人隔斷破去,不禁大怒,犯了凶野之性,頓忘毛蕭先前所說遇事把穩,不到強敵出現,萬分緊急之時,不可施展全力,以防敵人看破虛實,有了防備,下手更難如願的話。因憤兩小欺人太甚,=聲怒吼,本身往後微退,一片妖光,先將全身連那腳底妖雲一齊護住,立由身上飛起一條暗紫色的人影,晃眼暴長,猛伸雙手,朝錢、石二人撲去。二人先前因有各位師長同門警告,存有先人之見,又覺敵人邪法實非尋常,多少存有一點戒心。與雙凶正面為敵尚是初次,瞥見冷光到處,敵人驚慌後退,大有手忙腳亂之勢,心膽越壯。石完更是一上來便想雙管齊下,不同錢萊如何,先把石火神雷冷不防給敵人一個重創,也未看清對方是否真敗,揚手便是大團連珠雷火朝前打去。錢萊也想就勢下手,左手神雷剛發出去,準備看清形勢,相機行事。猛覺眼前一暗,一條黑影已當頭壓下。跟著寶光外面一緊,連掙兩掙,不曾掙脫。二人因在太乙青靈神光籠罩之中,當時雖未中邪倒地,但是四外均被暗影裹住,休想移動。 錢萊累生修為,頗有經歷。見石完仍由光中亂髮神雷向外亂打,雖知神光護身暫時不曾受害,無奈四面裹緊,稍微疏忽,雷火又正向外連打,只要有絲毫空隙,難免不被邪法乘機侵入,立遭毒手。忙喝:「師弟你那雷火無用,防身要緊。」二人恰是不約而同,各將天環、地環放出,發出一青一黃兩圈寶光,本意加上一層防備,免被邪法侵入。錢萊更因神光受制,又知此時各位師長均未回山,大援未到,全仗小弟兄三人擾亂妖陣,自己和石完如果被困,剩下火無害一人,應付更難。妖陣一經布成,更是大害。一時情急,便把始終不捨輕用的那片竹葉靈符往外打去。 那三才清寧圈乃前古奇珍,具有極大威力。二人自在金石峽到手之後,共只在初煉成時,和金、石、朱文三位師長試驗過一次。僅知不是尋常,匆匆起身來此,從未用以對敵。這一出手,先是兩圈其亮如電的寶光套向二人身上,晃眼透出光幢之外,立時發生威力:一個射出萬道青芒,一個射出無量金星,都是由小而大,電也似急向外暴長。章狸因為恨極敵人,想把兩小生魂攝去,明知太乙青靈神光最耗元氣,仍然施展玄功變化,將獨門邪法所煉三屍元神化為一條長大黑影,透身而出,猛朝敵人撲去。雖將那幢冷光抱住,無奈對方寶光神妙,無隙可乘,絲毫不能侵入。敵人石火神雷又由裡面往外亂打。換了尋常左道中人,休說這類**邪魔的神光,不能近身,單這石火神雷先就禁受不住。正打算拼耗真元,忍受神光侵爍,乘著雷火外射,寶光分合之間乘隙侵入。只要把這兩個根骨深厚的生魂攝去,一任元氣多麼損耗也可補償,並還可得到幾件至寶奇珍,實是上算之事。正在強忍苦痛,暗中留意,用兩條鬼手長影將冷光緊緊裹住,猛瞥見一青一黃兩圈寶光由內透出。方覺寶光強烈,不是尋常,心微一動,說時遲,那時快,那天地兩環寶光已帶著萬道毫光,無量星花透出冷光之外,突然暴長。看出威力甚大,料知不妙,忙即鬆手,已是無及。一任收勢極快,因為先前壓束太緊,仍被寶光猛力排蕩了一下。如非應變機警,差一點連那兩條鬼手影也被震碎。即便能夠復原,本身真氣經此一震,非受重傷不可。心方失驚,緊跟著又是一箭青熒熒的冷光由內飛出,形如一片竹葉,前頭葉尖上精芒四射,細如牛毛,又勁又急。 章狸動作如電,先見形勢不妙,早把本身元靈所化黑影飛回,與原身相合,遁出圈外。見那兩圈寶光只一閃,便長大二三十丈方圓,懸向空中,四圍妖光邪霧立被震散,空出大片地面。總算群邪妖徒見機得快,紛紛驚竄,不曾受傷,神情卻甚狼狽。眼看快要布成妖陣,又被寶光衝破,還失去了十來面妖幡。再看敵人已在寶光之中飛身而起。心計白用,又多傷折,元氣還有損耗,如何能不恨。正待行法還攻,那片形如竹葉的冷光又迎頭飛來。看出有異,揚手一片紫光迎上前去。剛一出手,忽聽毛蕭疾呼:「章弟,此是枯竹老怪心靈相合之物,如何大意?」章狸聞言,暗罵自己糊塗。先見敵人防身法寶,便疑心是老怪物的傳授。方才覺出冷焰侵入,威力甚強,敵人雖被困住,如不乘機侵入,早將生魂攝去,時候一久,不特元氣損耗太甚,一個不巧,反為所傷。當時已經警覺,這青光形似竹葉,分明是老怪物元靈相合之寶,照例老怪物這幾件奇怪東西一旦無心相遇,除卻拼著受傷或是向其服低告饒,輕則如影附形,便用法寶將其擊成粉碎,照樣化生億萬,越來越多,永遠隨定自己,不見血光決不退去;重則休想保得整個身子。最厲害的是,整片還好,如若不知底細,妄想破去,一經擊碎,為數越多,簡直無法應付,就此服低,自然於心不甘;不捨掉一點精血,又無法破解。愧憤交集之下,呆得一呆,竹葉已被紫光斬為數片,但未消滅,晃眼寶光反到加強,飛舞而來。 章狸耳聽同黨又在連聲警告說:「我們與老怪物無仇無怨,既將本命竹葉送人,必有淵源。已然引發,暫時只好照他平日信條容讓一步,事後再去尋他理論不遲。現當要緊關頭,何苦負氣,多此糾纏?老怪物得道比我們年久,便讓一步,也不為丟人。」章狸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最難惹的魔星暗助敵人,和他為難。一聽同黨傳聲警告,心雖不憤,無如對頭法力之高,不可思議,有名難惹,再要為了一時不能忍氣把魔星本人引來,更休想佔得便宜。知道此寶雖是一片竹葉,神妙無窮,不用法寶抵禦,非受傷不可;稍一抗拒,又是一觸即碎,越變越多,卻無法使其消滅。到了後來,化為一蓬寒星,追隨全身,環攻不已,稍一疏忽,立為所乘。事在兩難,只有早點打發,還可少吃好些苦頭。正在滿腹氣憤,先用邪法防護,不令上身,也不以強力相抗,免其由少而多,更難抵敵。因不捨自殘肢體,打算咬破舌尖,試上一下。 恰巧內一妖黨陶泉法力較高,見三小縱橫全陣,所向無敵,雙凶那高法力竟奈何不得,雙方相持了兩日,同黨妖徒不少傷亡,敵人毫髮未傷,心中氣憤。看出敵人動作如電,專一避重就輕,機警非常,知道明來決難如願,故意雜在人叢之中,隨同應敵,一味敷衍應付,不使本相外露。等到敵人對他輕視,然後突然發難,將三小弟兄除去一個,以顯他的神通。這時正以全神貫注在三小身上,表面裝作膽怯不敢上前,暗中準備停當,只一發現機會,立以全力進攻。事有湊巧。妖人為防敵人警覺,又長於隱形飛遁,始終遙望,相隔頗遠,留心已久。先見三小弟兄互相招呼,時分時合。峨眉傳聲,外人雖聽不出,卻被看破,料知敵人必有巧計。正在假意觀察,忽見三小弟兄相繼往地底穿去,越知有心誘敵。果然轉念之間,突然出現,將章狸傳聲信號破去。同時敵人那幢冷光也被邪法困住。陶泉比雙凶還要陰險機智,深知太乙清靈神光,是枯竹老人曾用千年苦功,採取東方乙木精英與兩間清靈之氣所煉成的冷焰,威力絕大。章狸雖然恃強,勉強將其困住,但它專耗修道人的元氣於不知不覺之間,時候一久,決難忍受。意欲當眾逞能,以平雙凶盛氣。本想等到章狸欲罷不能之際,冷不防猛下毒手。忽見火無害剛把章狸信號收去,飛向空中,一見錢、石二人受困,突又回身飛來。情急救人,全神貫注在雙凶三屍元神黑影之上,別的全未顧及,來勢極猛。陶泉以為有機可乘,忙由斜刺裡化為一溜碧光電射飛來,意欲迎頭下手,驟出不意,將火無害用邪法擒住。目光到處,瞥見青、黃兩道寶光由冷光中突然飛出,章狸立時鬆手後退,群邪妖徒紛紛驚竄。火無害也一聲長嘯,改進為退,同時揚手發出數十團太陽真火朝群邪打下,霹靂之聲震得天搖地動,石破天驚,聲勢甚是驚人。陶泉見情形不妙,慌不迭抽身往旁遁走。百忙中沒有看清,還有一片形如竹葉的青光同時飛出,正由章狸身前橫飛過去。等到發現那片寶光被章狸所發紫光斬為四片,但未乘勝下手將其破去,反倒急收紫光飛身後退,急切問不知厲害,仍舊前飛,恰好撞上。 章狸正在舉棋不定,見陶泉側面飛來,擋向身前,正好拿他替死,故意攔住去路,往旁一偏。陶泉見那四片大小不等的青色奇光飛舞而來,已快上身,分明已看出來歷,百忙中竟會不知顧忌,揚手一道叉形碧光,想要抵禦。出手以後,才想起枯竹老人的禁條與此寶的妙用,心中一慌,急忙回收,兩下已經接觸,那四片青光立時粉碎,化為一蓬花雨當頭罩下。陶泉索性施展全力抵禦,以為也許暫時不致送命。無如上來不曾留意,突然警覺,心神慌亂,只顧收回飛叉逃避,忘了此寶威力神妙,除非真有極**力,將其收去,再用本身真火,費上三四十日苦功將其消滅,任何邪法、異寶,只一接觸,立生感應,如影附形。不將它擊碎還好一些,擊碎以後,便成了一蓬星花,最小的細如毫芒,中在人體,立時爆炸,冷焰寒光同時侵入骨髓,休想活命。這一情急心慌,章狸又是陰險凶殘,巴不得有人替死,哪裡還顧同黨義氣,見狀大喜,不特沒有相助,反而暗施邪法,擋住退路。陶泉驚慌逃竄中,猛覺身上一緊,知中同黨暗算,凶多吉少。那一蓬青色星花也已打向身上,當時冷焰攻心,通體酥麻,情急暴怒,把心一橫,勉強運用玄功,震破天靈,化為一溜綠光刺空飛走。章狸不料陶泉當機立斷,見勢不佳,元神立捨肉身破空遁去。為防萬一,又把舌尖咬破,一片血光剛飛出去,陶泉元神已然遁走。殘屍還未倒地,吃火無害一團真火由斜刺裡飛來,震成粉碎。那大蓬星花,也隨同陶泉慘死,一閃不見。章狸方在暗幸,想將所噴血光收回,以免損耗精氣,吃火無害太陽真火猛擊之下,已然震散,消滅無蹤。再看那兩圈寶光,敵人不知何故,得勝之後,便自收去,不曾再用。仍在冷光籠罩之下,滿陣飛舞,專尋妖徒晦氣。妖陣已被沖得七零八落,妖幡、法物也損失大半,妖徒多半負傷甚重,即便將陣布成,靈效也減去大半。敵勢越發猖狂。 章狸怒火燒心之下,忙向毛蕭傳聲怒吼說:「我二人昔年何等威勢,今被幾個無名後輩殺得大敗,本身雖未受傷,同黨門人好些傷亡。再不施展殺手,搶點上風,日後有何顏面見人?你這老鬼如再怕事,我便要獨行了。」雙凶本是死黨,同惡相濟,狼狽為好,已有多年。所有邪法又須合力下手,分開便力弱。毛蕭天生陰柔險詐,又多機智,平日雖然由他作主,有時遇事爭執,章狸發了凶野之性,毛蕭一味懷柔,多是退讓。見他發怒,不便不從。正在婉言勸告,令其稍微把穩,莫中誘敵之計,以防萬一仇敵事前有了戒備,將數百年苦功祭煉之寶失去,人還不免受傷,以後連想捲土重來都是無望。 兩人正在爭論,另一面的三小弟兄卻在朝一妖黨進攻。這妖人名叫反舌神君都濤,乃巨洪的師兄。因見巨洪師徒慘死,欲為報仇,本就待機欲發。火無害先見妖人裝束與巨洪相同,因其不曾開口,只和李健隔著慧光,各用法寶、飛劍相持,先未在意。後來看出他與巨洪一黨,本想除他,未得其便。恰巧章狸為破竹葉靈符噴出滿口血光,知道東海雙凶所煉邪法與眾不同,最主要是那多年苦煉的本身真氣,不特分合變化,由心運用,並還能發能收,具有極大凶威。一見大量噴出,看出便宜,忙將太陽真火連珠打去。郗濤本在留意火無害的行動,想要暗算,一見敵人飛身空中,目注前面,用太陽真火連珠亂打,相隔頗近。章狸連番受挫之餘,已是咬牙切齒。郗濤暗忖:「仇敵功力甚深,憑我一人,也許此仇難報。看雙凶對他如此痛恨,我如動手,必定相助夾攻。」念頭一轉,忙捨李健飛起。剛由囊中取出一雙上帶鋸齒的金輪,揚手化為丈許大兩圈相連而又可分可合的刀輪,便朝火無害飛去。 與此同時,錢萊、石完脫困之後,看出清寧圈的妙用,方欲就勢殺敵。忽聽暗中有一女子用本門傳聲說:「本寶天地人三環,你們初得到手,本就不宜分用。此時群邪尚未全到,內中不少能者,千萬留意,最好暫時不用,以防雙凶不甘慘敗,在我們援兵未到以前激出事來,或是遇見得知此寶來歷的妖人,將其乘隙奪去。」二人料是本門師長,忙即依言收起。正在陣中縱橫衝突,忽見一老瘦妖人,捨了李健,暗用法寶想傷火無害。雖知火無害不會受傷,但那鋸齒連環光甚強烈,雖有邪氣,本質甚好,分明是一件奇珍異寶。錢萊首先看中,忙用傳聲告知火無害,說妖人此寶決非常物,可速合力將其收下才好。火無害聞聲回顧,認出此是當年旁門中三件奇珍之一,不禁驚喜交集。忙喝:「二位師弟留意!此寶來歷我所深知,除被套中,吃它一絞,全身化為肉泥而外,更有勾魂迷神妙用。你二人如非神光護身,早為所迷。我卻不怕。此寶共有三件,原是前古奇珍,出世不久,便落在左道旁門手中。留傳至今,不知怎會被這妖孽得去?將它收下,果然是好,只是事情也非容易。方纔那一雙寶環也許有用,等我將其隔斷,你二人連用雙環將其收下,方可成功。為防妖人收回,必須先將這廝除去,才免後患。還有雙凶連遭失利,已然恨極,更須防他情急相拼,不可大意。」三人一面問答,人早合圍而上。 郗濤身旁本有兩件極厲害的奇珍,金輪發出以後,瞥見冷光飛來,將其敵住,三個仇敵各用真火神雷連珠亂打。暗罵:「小狗,我見你們滑溜太甚,先用此寶絆住你們,以便下那毒手,休要逞強行兇,且叫你們知我厲害!」心中又尋思:「此寶先後在旁門中七百餘年,連經四個左道著名人物苦心祭煉,那具有鋸齒的光輪只一凌空轉動,敵人目光立被吸住,即便功力甚深,暫時不致迷倒,時候一久,終難支持。何況我身旁還有一件奇珍不曾應用,更有法寶防身,不畏雷火侵害,小狗連人帶寶必落我手。」一心打著如意算盤。及見法寶飛起以後,儘管懸在空中,飆輪電馭,相對急轉,放出鮮艷奪目的五色奇光,敵人竟如無覺,一面亂髮雷火,一面又將飛劍、法寶放出,三下夾攻,自己另外兩口飛劍竟非其敵。再看雙凶本在追逐三小,隨同飛舞猛撲,不知何故反倒停了下來。其實是雙凶心中恨極,欲下殺手報仇洩恨,因見敵人隱現無常,比電還快,以前那樣追逐只是徒勞,正在商議下手方法。章狸更因元氣損耗太甚,動手以前意欲運用玄功稍微準備。儘管咬牙切齒,恨不能把敵人生吃下肚,暫時反倒放任,正是將發未發之際。 郗濤見狀,自是出於意料。以為雙凶素來陰險忌刻,故意要他好看。仇敵既未中邪昏迷,雷火又極猛烈,尤其那太陽神光線威力大得出奇,一任法寶防身,飛遁神速,一被打中,仍是難當。情急怒吼:「小賊休狂,我與你們拼了!」說罷,回手一拍腰問皮囊,立有一股形如匹練的光氣,長虹飛舞,電射而出,已長了數十百丈,還未放完,待朝錢、石二人捲去。火無害先用太陽真火連珠亂打,打得郗濤左閃右避,手忙腳亂之際,忽見他雙手齊揚,各發出一股其亮如電的紅光,作十字形交叉向前。火無害剛將那一雙連環鋸輪隔斷,口呼:「二位師弟快些下手,以防雙凶趕來作梗。」話未說完,百丈長虹已由郗濤腰間激射出來,不禁驚奇。暗忖:「昔年旁門有名三寶,怎會有兩件在這妖人手內?另外一件,如也為他所得,自己和錢、石二人雖然不怕,終是後患。雙凶不久便要發難,時機瞬息,用什方法將其收去?」心念才動,還未想完,忽聽空中連聲嬌叱,一幢彩雲電射而下。還未到地,先是一蓬五色彩絲暴雨一般噴出,雙輪立被裹住,不再轉動。彩雲立帶雙輪飛走,晃眼不見。剛看出那彩雲是秦寒萼、司徒平所用的彌塵幡,心中大喜,同時又有四五道遁光電駛飛到。當頭一個長身玉立的青衣少女,相貌與寒萼相仿,手掛一根玉尺,發出大量的光圈,電也似急,轉動起無數光旋,朝下斜射。那形似匹練的妖光,本來還在向外拋射,已長有一二百丈,才一接觸,便被那形似漩渦的光圈裹住,風車絞索一般,其疾如飛,晃眼之間,便如神龍吸水,將其收盡。郗濤出於意料,手忙腳亂,情知凶多吉少,驚懼忘魂中,見兩件旁門至寶只一照面,先被那幢彩雲將連環金輪收去。來勢又似狂風之掃落葉,神速已極,人還未到,先發彩絲,將雙輪制住,跟著彩雲飛過,就勢捲走,一瞥不見。妄想將所發妖光收回,再行逃走,連收兩次,沒有收回。覺那旋光威力絕大,再不見機,命必難保。一時情急發怒,厲聲大喝:「毛、章二位道友,為何旁觀不動?」一面飛身逃遁。就這微一停頓之間,猛覺身上一緊,精芒電旋,耀目難睜,全身已被旋光裹住,不禁大驚。剛猛烈一掙,跟著便覺週身奇痛,心神一昏,旋光連閃幾閃,郗濤就此伏誅。 火無害等三人看出來人均是本門師長,方喊:「各位師伯師叔均在慧光之下,請往相見。」聲才出口,那旁雙凶瞥見敵人來了援兵,法寶威力不比尋常,章狸首先按捺不住怒火,不等與毛蕭合力施為,首先飛身上前,待下毒手。忽聽連聲怒叱:「無知雙身狗面妖孽,惡貫滿盈,眼看滅亡,還敢逞強行兇!」同時迎面飛來一男一女,人還未到,一道青光,一道銀光,已電掣飛來。章狸見那兩道劍光宛如青虹電舞,銀練橫空,十分強烈。青光更具威力,認出是昔年長眉真人所用降魔奇珍紫郢、青索雙劍之一。那銀虹也是前古神物,與先前諸敵飛劍迥不相同。不敢大意,忙即迎敵。才一接觸,彩雲先把空中所懸光輪收去。跟著又一少女收了空中妖光,把郗濤除去。不禁又驚又怒。方喝:「老鬼如何坐視!」毛蕭已經上前迎敵,吃青光分頭擋住。雙方一面存有戒心,一面不知對方來歷,意欲看清形勢下手,不敢驟然發難,各用飛劍、法寶先在空中相持起來。 三小弟兄見新來諸位師長所用法寶無不神妙,具有極大威力,正在欣慰,各發真火、神雷助威,忽聽英瓊傳聲說:「這幾位師伯叔,多半由此路過,因憤群邪猖狂,又受妖人指點,就著過路之便給他們一點厲害,不能在此久留。你們仍照前言行事,非等你們師父趕來,不可冒失下手。」話未聽完,那手持玉尺的青衣少女已朝慧光之中飛進。待不一會,突又飛起,傳聲疾呼:「二位師兄、師姊,是時候了,我們走吧。」說罷,一縱遁光,當先飛走。那迎敵雙凶的少年男女,正是嚴人英和周輕雲。本和雙凶苦鬥,聞言,輕雲立用傳聲回答說:「雙凶邪法厲害,不可輕敵。」同來還有幾個少年男女,正助若蘭等與為首七八個妖黨對敵,聞聲均答:「三位師兄、師姊只管放心。等到幻波池開府,你們事情也完,彼時再相見吧。」說時,雙凶見群邪相繼傷敗,已有柏形見絀之勢,同聲怒吼:「小狗男女,叫你們知我二人厲害!」說罷,剛把身形一晃,待要施展邪法,猛下毒手,忽見對面少年大喝:「無恥妖孽,你看這是什麼?」隨說,把手一揚,眼前倏地一亮,突現出大片金光,光中一隻大手,帶著轟轟雷電之聲飛起。 雙凶恰正運用玄功,飛起兩條紫陰陰的人影,待朝二人抓去,一見金光大手突然出現,看出了來歷,心中一驚。當著群邪和一班妖徒,又不甘心示弱,各人把心一橫,決計施展全力與敵一拼。剛同聲怒吼迎上前去,待要迎敵,忽然覺出那大手只管飛舞變化,聲勢驚人,威力卻不如意料之甚。倒是火無害等三小在旁看出便宜,各發神雷、真火,迎頭亂打,比較要凶得多,隱遁又極神速,抓他不到。又因被困年久,好些顧忌,空自氣憤,無可如何。略鬥了一會,越看越覺那大手虛有其表,無什威力,又見對面兩個敵人已然不見。方疑那是幻影,心中一動,金光一閃,連那大手也同時不見,才知上當。想起初上來時勉強迎敵,一味閃避,不敢相拼,膽怯情急,結果受人愚弄,是個幻影,恨到極處。一眼瞥見敵我雙方惡鬥方酣,因為群邪所用法寶、飛劍多半不如敵人,內有幾個心深一點的,知道對方仗著慧光防護,有勝無敗,再一假敗誘敵,敵勢越狂,只原有三四人仍仗慧光防禦,不曾出鬥,下余連同後來諸敵已乘勝追出,不禁暗喜,立運玄功變化,追撲過去。 這時,峨眉派眾人全都佔了上風。先見大手飛舞空中,金光閃閃,雷聲隆隆,雙凶一味閃避,各由手上發出兩道暗紫色的光氣,雖在隨同應敵,那兩條暗影只是隨同飛舞進退,不敢近逼硬拚,分明落在下風。後來諸人又都下山不久,膽大好勝。先是李鎮川、周雲從、商風子三人由峨眉下山,結伴行道,在洞庭湖邊,遇見戴湘因、余瑩姑,互相談起各位男女同門,以及紫雲宮、幻波池與天外神山光明境之事。瑩姑隨說:「近在漢陽白龍庵聽素因大師說起,幻波池日前正當多事之秋,不久後輩同門全要趕去,參與本派第二代弟子開府盛會。」湘因平日對於英瓊最是敬愛,瑩姑又和余英男、申若蘭十分投機,上次峨眉開府,相聚沒有多日便即分手,早就想念。商風子和七矮弟兄最是交厚,下山時金、石二人並還約他湊足七矮之數,一同行道。風子因為與雲從是骨肉患難之交,不願捨他而去,雖以婉言辭謝,稟明師長情願留山苦煉,和雲從共同進退,對於金、石諸人卻有知己之感,不能去懷,一聽金、石諸人也在幻波池,提議同往。瑩姑笑說:「來時素因大師曾說我面有煞紋,如能等到幻波池開府再去,便可無事。隨又笑說:『定數如此,難於化解。現送你三丸靈藥,如為邪法所傷,只消一丸,立可復原。此時幻波池正當多事之秋,能不去最好。』隨又將我新得的兩件法寶要去,用佛法重加禁制,然後發還,命我遇事留意。昨日路遇湘姊,談起幻波池,本想前去,無如法力淺薄,不是妖人對手,遲疑未定。三位師兄如願同往,奉陪就是。」商、李二人均說:「吉凶定數。本門弟子,聽恩師口氣,將來大小均有成就,決不至於中途傷折。再說同門有事,義無袖手,修道人也怕不了許多。」二女知道三人中,風子毅力堅定,向道心誠,上次開府,已然通行火宅嚴關,為了朋友義氣,仍請留山修煉,用功越勤,大蒙師長和諸老前輩器重,格外加恩,得有兩件至主。新近下山,路遇凌渾,鎮川仗著以前相識,說自己半路出家,法力淺薄,目前群邪勢盛,在外行道恐有疏失,求其相助。風子也代雲從求恩。凌渾朝三人獎勉了幾句,各賜了一道保命靈符。湘因聽素因大師口氣,瑩姑此行雖有凶險,似無大害,並賜有三粒靈丹,可備緩急之用。大家又都年輕喜事,略一商議,便同起身。 五人全未去過依還嶺,無意中繞行峰西,相隔約有百餘里,忽見一道本門遁光由斜刺裡飛來。迎上前一看,正是萬珍,滿臉悲憤之容。見面一談,說起修道多年,入門最久,根骨稟賦雖不如人,本身法力和所用法寶、飛劍均非尋常,偏生近年走了晦運,到處吃虧。前日和雙凶才一對面,便為紅衣妖人所傷。幸蒙林寒、莊易用靈符救往嶺西法台之上,雖保得性命,所中邪毒暫時尚難復原,為此氣忿。仗著身旁防身法寶尚還神妙,更能相助飛行,想起附近不遠有一女仙門下女弟子,彼此交厚,欲往求助。正說之間,忽見一幢彩雲迎面飛降,正是秦寒萼、司徒平和萬珍所尋好友酈芸。見面談起,才知寒萼、司徒平前在依還嶺忽然飛走,便是酈芸之師女仙商摸所為。因受好友寶相夫人重托,這日遙望依還嶺上群邪大舉來犯,寒萼、司徒平正同向前迎敵,看出不妙,忙發傳聲警告,令用彌塵幡繞路飛往相見。 萬、李二女在場,商嫫雖也看見,但時機匆促,又以閉關多年,不與外人相見,酈芸恰又外出未歸,不知萬、李二女便是愛徒好友,不及往救。等寒萼飛到,酈芸也自回山,互相一談,酈芸聽說萬、李二女已受傷中邪,被同門救往嶺西法台之上,便向乃師說:「昔年偶往羅浮賞梅,為二妖人所困,眼看被擒受辱。身旁雖然帶有信香可以求救,但因恩師正在本山崖壁之內入定,恰值要緊關頭,稍微驚動,輕則前功盡棄,自己雖能免難,卻累恩師功敗垂成,至少多費兩甲子的苦功,還有許多艱險凶危;重則由此走火人魔,在深達百丈的山腹之中坐僵,不知要經多少年才能脫難。師父平生只自己一個愛徒,最為袒護,向來不容外人欺侮。入定之前,曾說此次入定苦修,專為抵禦魔劫,禁制重重,內外隔斷,並不須人守候。但也不許弟子出山遠遊,由於師徒隔絕,恐弟子在外受人欺侮,難以往援之故。就這樣,仍恐弟子靜極思動,不耐寂寞,賜了一技信香,以防萬一。師恩深厚,焉可誤師父修為。有心自殺,又恐邪法厲害,被妖人把生魂攝去,受那慘禍。正在膽寒心悸,萬珍忽然飛到,素昧平生,竟以全力相助。仗著法寶威力,先將邪法破去,脫去危機。和妖人苦鬥了兩日夜,雙方相持不下。幸而郁芳蘅和妙一真人之女齊霞兒相繼飛來,四人合力,才將妖人除去,永絕後患。以前曾和師父說過,時常感念,如今恩人有難,務望恩師看弟子分上,鼎力相助。」 商嫫先不知萬珍便是愛徒好友,又見受傷之後,人已救走,不曾在意。聞言想起愛徒那年全仗萬珍保住性命,連自己無形也得了她的好處,早想報德,立時應諾。因為昔年殺孽太重,已然發下誓願,從此閉洞清修,除傳授愛徒衣缽外,決不再開殺戒,也不與人來往,連峨眉開府那等盛會,並還接到請帖,均以飛書婉言辭謝,不曾前往。彼時愛徒為了一事耽擱在外,事後得知,後悔非常,常時絮聒,引為恨事。自己不久成道,以前性情孤傲,同道中無什往還。所居洞府,地勢又極廣大,更有秘徑遠通滇黔兩省。愛徒功力尚差,人又極美,將來在外行道,難免不受妖邪侵害。難得有此淵源,意欲借此使其與峨眉諸女弟子結交,以為異日打算。便命酈芸隨同司徒平、寒萼,拿了專一吸收邪毒的至寶蝸皇針和一片玉符,趕往相助。將人治癒以後,即須趕速回山,等待幻波池開府之時,再往相會,不許停留。還未起身,鬼仙玄殊仙子忽然飛到。 雙方原是舊交至友,匆匆談了幾句,玄殊便對寒萼說:「金蟬、朱文、余英男三人,現在寶城山後除一著名妖邪,此時剛到,只等妖人伏誅,去=大害,立可趕回助戰。東海雙凶平日雖極凶橫,但是天性多疑,對敵之際,首鼠兩端,舉棋不定。除十分拿穩,手到成功而外,只一發現對方不是易與,不到萬不得已,或是萬分情急,決不肯輕易發動全力。又因雙凶當初結合甚奇,兩個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的惡人,偏會十分投緣,多少年來同惡相濟,從未離開。所煉邪法又是獨門傳授,從修煉起便是一路,成了一狼一狽,無論是何邪法異寶,都是同心合力,一同祭煉。雙身教主之名,便由此而來。正想創立教宗橫行之際,被長眉、極樂二位真人在東海打得大敗,成了殘廢,並被仙法禁閉海底多年。新近遇救脫困;想起前仇,又受妖婦許飛娘蠱惑,大舉來犯,連遭挫折,已生戒心。內中藍敕令毛蕭最是狡猾,必定預留退步,到了要緊關頭,也許把多年形影不離的死黨丟下,獨自逃走。但他凶心不死,仇恨越深,此去必定捲土重來,或是另用陰謀暗算。雙凶最厲害的邪法,均須二人合力,去掉一個,凶威便差得多。並還可以由他身上,把昔年縱橫南極,為惡多年,後來因懼長眉真人威力,由此隱遁不再出世的一個著名凶孽引將出來,一齊除去。雖然毛蕭再來之時,正當開啟水宮寶庫的要緊關頭,但可就此除掉一個未來大害,形勢雖較凶險,卻甚值得。易靜、李洪諸人又都回山,增加許多助力。只要小心謹慎,把握良機,算準下手時機,決可無慮。請轉告幻波池諸位道友,留意戒備,事情已有解救,內中詳情,暫時還難預告。」隨又指點了一些機宜。 寒萼聽出這鬼仙行輩頗高,人卻十分謙和,謝了指教,便同飛來。萬珍雖仗林寒用靈丹解救,並未復原。尤其週身酸痛,心頭煩惡,連用遁光飛行,俱都勉強。良友相逢,又對她如此關切,自是欣慰。略談幾句,便由酈芸用蝸皇針把所中邪毒之氣收去,將師贈玉符如法傳授,令其掛向胸前,以防邪毒。瑩姑見萬珍神情蕭索,面容悲憤,誤認仍未復原。想起身旁靈丹共有三粒,自己和湘因各留一粒備用,尚多一粒,便取出來相贈。萬珍見瑩姑情意殷殷,隨即服了下去。酈芸平日無什交遊,早就聽說峨眉門下女弟子甚多,全是仙根仙骨,美如天人,難得有此機會,喜出望外,仗著師父鍾愛,正拼回來受責,隨同前往,忽聽乃師連聲警告說:「此時萬不可去,急速退回。否則平白受害,多生枝節,連幻波池開府均難參與。」不敢再抗,只得和萬、秦諸人慇勤話別,戀戀而去。 寒萼原奉女仙之教,專收那形似連環齒輪之寶,到手以後,無須戀戰,急速飛走。等到女仙重煉之後,將上面所附邪氣除去,過了數日,再往依還嶺,便可無害。並說:「此寶是因為長眉真人一句諾言,落在左道旁門手中已數百年,關係重大,謹防到手以前被別的妖邪乘隙奪去。下手時可仗彌塵幡護身,用所借法寶天蠶絲將其制住,再用峨眉分光捉影之法收去,隨即遁走,越快越好,絲毫疏忽不得。如有妖人追來,自有別的同門對敵,不可回顧。」寒萼知此寶乃前古奇珍,三次峨眉鬥劍尚有大用,關係重要。和萬珍等見面,略一商談,決計夫妻二人自作一路,專辦此事。仗著彌塵幡飛遁神速,特意繞道先行飛走。 蜀山劍俠後傳 第一九回毒氣落紅沙百丈祥輝援道侶燈花兜率火千重霞雨戮凶頑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1 本章字數:13381 萬珍等剛要飛走,又聽破空之聲,三道遁光合成一起,凌空急馳。本由嶺西一帶飛過,相隔頗遠,中途停了一停。似因發現前面煙光萬丈,上與天接,依還嶺上空光影閃變,方圓數百里內,連山石林木均幻成了異彩,敵我雙方爭鬥猛烈,忽然掉頭,待往嶺上飛來。眾人看出同門中的能手,忙即迎上。見面一看,竟是秦紫苓、嚴人英、周輕雲三人,不禁大喜。正要敘闊,紫苓已先開口說道:「我三人此時身有要事,須往青螺峪一行,時機緊急。方才由此經過,發現群邪來犯,聲勢浩大,無如此行關係重要,又知癩姑、英瓊功力日高,英瓊已將定珠煉成第二元神身外化身,形勢雖險,終可無害,本不打算參與,已快飛過。忽遇白髮龍女崔老前輩與女仙姜雪君由海外飛回,匆匆指點幾句,令我三人往收一件流落旁門中的前古奇珍,此事無多停留。諸位面上多帶煞氣,到後最好仗著李師妹的慧光護身,方可萬全。」眾人會合以後,原是一面說話,一面朝前急飛。萬珍聞言,因見這班男女同門全是後進,如今功力俱比她高,心中慚愧,想起先前受傷之事,對於群邪越發痛恨。紫苓等三人尚有急事,匆匆商議,分頭下手,也未多言。本來還想雙凶厲害,存有戒心。及至飛到依還嶺上,先是寒萼、司徒平駕著一幢彩雲,當先飛到,驟出不意,照著女仙商嫫所傳,收了妖人法寶,立即遁走。同時紫苓也將那形似百丈匹練之寶,用璇光尺收去,除了妖人,更不戀戰,匆匆飛入慧光之內,和英瓊談了幾句,便已飛走。人英、輕雲和雙凶略微相持,等秦氏姊妹收了妖人法寶,便由人英取出姜雪君所贈靈符,幻化一隻金光閃閃、雷電交嗚的大手將雙凶擋住,就勢抽身追上紫苓,一同飛去。 眾人除商風子,惟恐周雲從法力太差,不令走出慧光而外,餘人本助申若蘭等男女同門與群邪相持,一見敵人邪法不如意料之甚,自己這面連番得利,未免把事看易。雙凶和金光大手對敵,又頗相形見絀。群邪再一故作不支,且戰且退,內有敵人又是真敗,再見火無害等三小滿陣飛舞,亂髮神雷、真火,所到之處,打得眾妖徒殘魂斷煙,紛紛驚竄,所向無敵。妖陣已被沖得支離破碎,不能成形,不禁心雄膽壯起來。新來諸人固是啟了輕敵之念,連申若蘭等原有諸人,也覺雙凶妖法固非尋常,憑自己的功力和所用法寶,尚能抵禦,決不至於輕易受傷。此時群邪紛紛敗退,眾人以為雙凶已被大手擋住,無暇分身,正好下手,就勢除去兩個。內中李健、林秋水首先飛出圈外,恰巧內一麻面妖人連日向眾辱罵,神態醜惡,邪法卻不甚高,先沒料到敵人忽然窮追不捨,因所用法寶剛被商風子破去,心中一慌,縱身飛逃,吃林秋水身劍合一,追上前去。妖人回顧商風子已被同黨截住,心方略定,略一停頓,不曾留意,一道劍光,突由側面飛來,已快上身,才行警覺,看出林秋水在敵人中法力較差,怒喝:「鼠輩也敢欺人!」忙即返身回鬥。妖人起初因見敵人所用法寶威力太強,尤其是那慧光神妙,不可思議,任何邪法異寶只一挨近,多半消滅。身旁所帶法寶、飛劍已失去了好幾件,惟恐再發出去,又為敵人所毀,不敢輕出,欲發又止,專在一旁辱罵助威。及見對方身劍合一窮追過來,急怒交加之下,兩肩一搖,立有九股黑煙各帶著一根妖釘飛起,意欲冷不防致敵死命。李健與群邪鬥了兩日夜,看出敵人狡詐,專一避重就輕。雙方隔著慧光,各用飛劍、法寶相持惡鬥。李健知道自己這面雖立不敗之地,想將群邪除去,也極艱難,早就打好主意,把兩件具有極大威力的法寶暫不使用,準備到了時機,突然發難。這次飛出,本意就想把這麻面妖人除去。見其回身迎敵,正合心意,揚手便是數十百丈金光雷火,將妖人罩住。旁邊余瑩姑、李鎮川見眾同門相繼出戰,也跟蹤追了出來,各指飛劍、法寶往上一圍。妖人瞥見金光罩體,看出初對敵時,那面威力最大的寶鏡突又出現,大驚欲逃,已是無及,在四人合力夾攻之下,連人帶妖釘全數消滅。 這時群邪除雙凶師徒和為首六七人外,人數尚多。眾人在慧光下應敵,眼看火無害等三小縱橫飛舞,沖蕩妖陣之中,大顯威風。自己還是師長,寸功未立,還未敢離開慧光一步。均覺氣悶,有兩人一開張,都想就著雙凶無力旁顧之際,先把妖黨殺上幾個,以消連日辱罵的惡氣。除周雲從初來膽小,守著風子之誡不敢妄動,申若蘭飛起較遲,被英瓊強行止住,袁星也不敢違命而外,全都紛紛飛出。英瓊見狀,正在擔心,一面傳聲勸阻,一面準備救護時,猛瞥見空中金光一閃,大手不見,暗道不好,方喝:「雙凶邪法厲害,可速退回!」話未說完,李鎮川、林秋水先吃章狸電也似急突然飛到,揚手一股暗紫色光華打向身上,當時倒地。眼看二人元神離身飛起,快被妖人攝去,忙即搶前救護,前面金霞突然湧現,一閃不見,二人也已失蹤。英瓊人隨心動,也已趕到。章狸用那邪法將人迷倒,正下毒手,瞥見金霞一閃,料和初來時一樣,敵人又被同黨救走。一聲怒嘯,那條暗影立時暴長,滿擬受傷的人逃走不遠,正待行使邪法展佈開來,只稍發生感應仍可擒回,或將生魂收去。心念才動,猛覺眼前一亮,前面那團慧光突然迎面飛來。雙凶俱都多疑,因英瓊從未現身,又覺出那團慧光威力絕大,誤以為敵人主腦忽然出手,心中一驚,忙即往後閃避。 李英瓊見受傷同門已被莊易救走,方想:「大方真人靈符固是神妙無窮,林、莊二位師兄應變也真機警。雙凶邪法何等神速厲害,竟能在萬分危急之中把人搶了就走。」猛瞥見余瑩姑同了商風子也為毛蕭所傷,中邪昏倒,不禁大驚,一縱慧光,忙即趕去。毛蕭最是詭詐凶狠,早就斷定敵人方面暗中伏有能手,專一救護受傷的人,未下手以前,先用邪法暗中準備,眼看成功。火無害在旁看出危機,忙以全力搶前救護,雙手揚處,兩股太陽真火宛如兩條火龍飛瀑,帶著轟轟發發之聲,猛朝毛蕭射去。毛蕭正下毒手抓人,一見真火來勢如此猛惡,也甚心驚,忙由手上發出大股暗紫色光氣朝前抵禦,同時行法攝取生魂時,就這略一停頓之間,慧光已經飛到,邪法禁制立被二人先後衝破。莊易仗著法寶護身,隱形接應,剛把李、林二人救走,瑩姑、風子又都中邪倒地,忙即回援。英瓊恰將邪法衝破,莊易所發靈符立生靈效,一片金霞閃過,護了二人往法台上飛去。因見眾同門紛紛出鬥,雙凶自身應戰之外,又由身上飛出兩條長大人影,手中所發紫色煙光觸著就倒,英瓊救人心急,又離開了本位,忙即傳聲疾呼:「李師姊可速回去,邪法厲害。諸位同門千萬不可輕敵,離開原處。」 萬珍先聽紫苓行時婉勸,雖不甘心示弱,但離英瓊甚近,留有退步。及見慧光飛出,莊易又在大聲疾呼,意似一離慧光之外,必為妖邪所傷,想起前仇,本就氣憤,無如雙凶邪法實在厲害,除有限幾人能仗法寶暫時抵禦外,餘者均非其敵。本不打算負氣,正往回飛,想與英瓊會合。不料雙凶門下兩個得力妖徒仗著機警靈巧,每遇真火、神雷打到以前,總是搶先逃避,一直不曾受傷。又恐取巧太甚,事完之後雙凶責罰,難於禁受,意欲立點功勞,早在暗中留意,相機下手。及見敵人只一倒地,必有金霞湧起,將人救走,知道雙凶淫凶好色,如能擒到一個美女,回去必能討好。因萬珍貌美,相隔又近,便以全神貫注,自恃飛遁神速,打算覷準雙凶動作,只等妖光飛出,人一中邪,便雙雙搶上前去,在金霞發動以前把人搶走。不料惡貫滿盈,死星照命。錢萊、石完早看出這兩個妖徒機警刁猾,邪法較高,幾次想要傷他,均未如願。乘著章狸捨了英瓊追來之際,故意遁入地內,悄悄掩往二妖徒身後,冷不防突然飛出。本來手到成功,也是石完心急,見二妖徒目注側面,時進時退,不知懷有詭計,想暗算萬珍,恐其又和以前一樣逃走,不等錢萊發動,揚手便是一神雷。妖徒見錢、石二人遁入地內,早就防他們突出傷人,耳目又最靈敏,銀光稍微一現,神雷還未爆炸,先已警覺。如在平時,也還不致遭殃,因那雷火發自身後,妖徒飛遁極快,目光又正注向前面,心中一慌,立時往前遁去。事有湊巧,萬珍此時正和一紅臉妖人對敵,所遇恰是妖黨中的能手,法寶甚多,層出不窮。萬珍偶然疏忽,左腿上竟中了一妖針,當時半身酸麻,熱痛如焚。如非功力較深,忙將氣穴閉住,幾乎昏倒。幸而李健用寶鏡趕來接應,胸前玉符又生靈效,才得無事。急怒交加,待往回飛,瞥見一妖徒由身旁飛來,不由氣往上撞,揚手發出青、紅、白三色奇光,電旋星飛,將二妖徒迎頭裹住。跟著又一太乙神雷,當時把二妖徒凶魂震散。錢萊、石完同時追到,因憤妖徒可惡,頓忘英瓊之戒,太乙神光再往上一罩,當時消滅。 雙凶正趕過來;見狀大怒,同施邪法,猛下毒手。錢、石二人已被暗影罩住,總算防身法寶神妙,先前雙方都曾吃過苦頭,雙凶不曾緊逼,二人也便遁走。萬珍本難活命,仗著胸前佩有女仙所贈玉符;章狸見他貌美,又想生擒,未下毒手殺害。萬珍瞥見雙凶飛來,全身已在暗影籠罩之下,一股暗紫色的光氣迎頭射到,雖有法寶防身,兀自覺得週身冷戰,神志欲昏,急忙鎮攝心神,待要逃遁。莊易在旁本代她捏著一把冷汗,一見人被妖光邪氣射中,以為人必昏倒,為防有失,立將靈符搶先發動,一片金霞閃過,護了萬珍便往法台飛去。雙凶因見那片金霞十分神妙,不論何時何地,敵人只一受傷中邪,立即出現,便將人救走,妙在一閃不見,看不出來蹤去跡,早已留心。萬珍就此遁走,也可無事,只因逃時瞥見眼前金霞一閃,人便凌空飛起,知是莊易所為,忙喊:「莊師弟,我受傷不重,並未中邪。」急切間未用傳聲發話,這一開口,立被雙凶聽去,想起後來兩起敵人均由西方飛來,料知嶺西還有強敵埋伏接應,立即隨聲趕去。萬珍也已落在法台之上,總算仙法神妙,先到一步。林寒早有準備,忙將法台上的旗門轉動。 雙凶為仙法所迷,急切間看不出法台所在,斷定敵人必在當地一帶藏伏,正用邪法試探,四面攻打,眼看形勢危急,忽聽依還嶺上群邪妖徒紛紛呼嘯求救。雙凶回頭一看,原來英瓊救人心切,將慧光飛出接應,眾同門便入了危境。及聽莊易連聲警告,才想起不能離開原地,剛把慧光飛回原處,便見萬珍受傷遁走,雙凶跟蹤追去。隨聽林寒告急,不禁激怒。暗忖:「林寒主持法台,關係重要,又有好些受傷同門在彼,如被識破,凶多吉少。何不乘著雙凶離開以前,先將這些妖黨消滅幾個,並引雙凶回援,免得林寒受害。」心念才動,忽聽破空之聲,二三十道妖光正由東南兩面破空沖雲而來。暗忖:「妖黨相繼趕到,敵勢越盛,不乘雙凶離山之際除他幾個,等待何時?」英瓊身外化身與本身靈感相應,動念即知。主意打定,原身便由幻波池中飛出。這時方英、元皓已早飛回,英瓊命其代為留守,帶著一朵兜率火待命行事,親自出戰。一面仍用身外化身護住眾人,以防萬一。 後來群邪剛與眾妖黨妖徒會合,談起前事。內有幾個最凶橫的,見敵人同立慧光之下,各自指揮飛劍、法寶向同黨還攻,先立有勝無敗之地,已是有氣。雙凶走後,火無害等三小弟兄越發逞能,各用真火、神雷、飛劍、法寶滿陣飛舞亂打,此去彼來,出沒無常。打得眾妖徒殘魂四飛,東逃西散,叫苦連天,無計可施。所有佈陣的妖幡、法物已被毀去多半,所剩無幾。雖有幾個法力高強的同黨,因為這三個小敵人機警靈巧,各有專長,專一掃蕩妖陣,乘隙傷人,不與正面為敵。而那太陽真火、青靈神光又全是邪魔剋星,自身尚須隨時戒備才免受傷,如何能與為敵?再問雙凶何往?說是一到依還嶺,便看出對方尚有能手暗中主持,意欲查明虛實再下毒手,以致未照預計行事,現往嶺西追敵,也許發現敵人首腦在彼主持,欲往查看。 新來妖黨聞言,除有幾個不憤雙凶強做,聞言暗中快意而外,下余多受妖婦許飛娘蠱惑而來,全都激怒。正指眾人厲聲辱罵,意欲激令出鬥,忽聽一聲清叱,一道紫虹由幻波池中電掣飛出。中一白衣少女,人既美秀絕倫,所用飛劍光華又極精純,與對面敵人所用迥不相同。眾妖黨均非無名之輩,早就聽說峨眉三英的威名,見敵人這等裝束,劍光又是紫色,初出現時,宛如一條紫色晶虹,並不十分強烈,精芒內斂,真氣如龍,正與傳說中的紫郢劍相似,同聲大喝:「賤婢何人?通名受死!」各指妖光,蜂擁而上。哪知來人理也未理,先往慧光之下飛去,飛行絕快,帶人連劍,穿行妖光邪霧之中,若無其事。眾妖人多半隔著慧光與若蘭等苦鬥。另有二三十個恨極三小弟兄,雖然撈摸不著,仍在追逐不捨。依還嶺又成了一片光山火海,光焰萬丈,邪霧蒸騰,比起先前聲勢更顯驚人。少女紫光所到處,竟如無人之境,晃眼便與慧光中敵人之一會合。眾妖人正在怒聲喝罵,紫虹突然暴長,電也似急由慧光中直射出來。先朝空中飛舞的那些法寶、飛劍只一絞,當時破去好些,化為滿天星雨,五光十色,四下飛舞,轉眼消滅。眾妖人看出厲害,不禁大驚。內中幾個邪法較高的,看出敵人身劍合一,人在劍光之中,忙即迎頭上前,英瓊此來,原因這伙妖黨全是極惡窮凶,先前又聽秦紫苓勸說,覺著妖黨太多,打著除一個是一個的主意,故意先往慧光之下轉了一轉,暗命眾人各將飛劍、法寶暫時回收,等到群邪行法進逼,冷不防身劍合一,化為一道數十丈長的紫虹橫掃上去,將空中妖光消滅了大半。看出迎面十幾個來敵均擅玄功變化,不是當時可以收功,一任喝罵也不理睬,一面運用仙劍滿陣飛舞,一面把太乙神雷向外亂打。英瓊近來功力大進,所發神雷威力自然更大,本身法力又高,身劍合一以後,任何邪法異寶均難侵害,又不與群邪正面對敵,有如神龍鬧海,飛騰往來於千重焰光之中,飄忽若電。太乙神雷再發之不已,看去又似一條大火龍。法力稍差的妖黨,稍一逃遁無及,立被紫光掃中,斬為兩段。再吃雷火金光往上一圍,多半連元神也保不住,便被消滅。 火無害等三小弟兄見英瓊親身出戰,精神大振,備以全力助威,飛舞越急。慧光下面諸人見此情勢,雙凶又不在場,紛紛出動。眾妖黨見此威勢,也都厲聲咒罵,暴跳如雷,各以全力施展邪法、異寶,抵禦還攻。一二百道各色劍光、寶光滿空交織,飛舞惡鬥,加上雙方所發的真火、神雷、妖煙邪霧,整座依還嶺全被籠罩,遠方看去已看不出一點山形,英瓊見自己這面只有限幾人佔有上風,後來這些妖黨大有能者,如非暗中留意,隨時應援,仗著身劍合一,來去如電,不與為首諸邪正面相對,免去彼此相持,專攻敵人的短處,防護機警,那幾個法力稍差的同門直非受傷不可。又料雙凶必要回援,正用傳聲暗告眾人:「適可而止,速回原處等候,以免雙凶突然趕回,應援稍遲,又為所傷。」忽見妖黨中有三人相貌詭異,與眾不同,各穿著一身上有龜甲的魚皮短裝,飛舞起來宛如三團碧火,前所未見。料知邪法厲害,將要發動。正在戒備,打算另用法寶除此三敵,回顧眾同門聽了招呼,幾個不甚貪功的已先飛回,只石奇、趙燕兒、廉紅藥、木雞四人未退。方想傳聲催其速回,那三妖人自從脫去道裝,現出貼身魚鱗怪衣以後,已化為二團碧火相繼飛來。英瓊正待一試對方強弱,內中一團忽似流星電射,直朝石、趙二人射去。 石、趙二人自從移居岷山,苦煉數年,功力大進,又各得了兩件仙府奇珍。除趙燕兒誤入幻波池,吃過一次虧外,在外行道,極少挫敗,因此膽子越大。先聽英瓊傳聲,本想飛回,無奈敵人正是那紅臉妖道,邪法甚高,正在相持不下。石奇因妖道惡罵所激,立意除他。廉紅藥也因那紅臉妖道連日辱罵,心中憤恨,想趁雙凶未回以前,除此一害,便傳聲請石、趙二人少停,等將對面敵人除去,立用修羅刀夾攻助戰。二人剛一答應,不料一團碧火,中間一個週身發光的怪人,由斜刺裡急飛而來,還未近前,光中忽射出數十百股綠氣,激如亂箭。石奇相隔最近,首先聞到一股奇腥,當時昏倒。燕兒見石奇倒地,明知危機一發,已然拚命搶護,打算將人救走。一縱遁光,剛搶上前,那暴雨一般的綠氣,已迎頭射到。眼看不能免禍,忽聽連聲清叱,先是一道紫虹電馳飛來,將綠氣隔斷,兩下裡相差也只瞬息之間。英瓊搶護稍遲,那紅臉妖人又因來人是個著名妖孽,凶毒無比,平日還好,對敵之際,只把道裝脫去,現出那一身魚鱗短裝,立現本相,專一吸收道家元神,並還不論敵我,只要被邪氣射中,昏迷倒地,立將生魂攝去。紅臉妖人見狀,自知不妙,惟恐波及,首先遁走。雖將石奇迷倒,因見燕兒上前搶救,以為現成之物,打算雙管齊下,緩得一緩。英瓊瞥見石、趙二人形勢危急,不顧迎敵另兩個身發碧光的妖人,忙即回救,恰巧搶在頭裡。 燕兒剛把石奇搶到手內,下余兩團碧光已相繼追來。英瓊看出厲害,正將慧光加大上前接應,廉紅藥、木雞已各指飛劍、修羅刀趕將過來。同時三小弟兄也各發真火、神雷,由旁趕到。才一照面,便用太乙青靈銷先將四人罩住。隨聽火無害大聲疾呼:「李師伯,此是西海落魂島上三個著名妖孽,然已伏誅多年,不知怎會被他們逃出殘魂,煉成形體,又來害人。此是修道人的大害,李師伯最好將其除去。」話未說完,英瓊百忙中已看出在場群邪自從這三個週身發光的妖孽一出現,全都紛紛逃避,遁向一旁遙觀,當時空出了大片地面,並無一人上前。而那三個發光怪人,竟比道裝未脫,初對敵時動作還要神速,兩個向自己夾攻,另一個便朝紅藥、木雞撲去。如非那二十七口修羅刀擋了一擋,錢萊又恰好趕到,用太乙青靈鎧忙將四人護住,幾遭毒手。這等神速之勢,從所未見。紫郢仙劍何等威力,急切間竟擋他不住,不禁又驚又怒。再聽火無害這等說法,正想施展全力,將其除去,同時又聽癩姑傳聲警告說:「落魂島三凶居然煉成形體出世,如不就勢除去,害人更多。已命方英、元皓帶了兜率火出戰,此是遮掩敵人耳目,仍望瓊妹全力應付。如果不濟,不妨把你兜率火盡量發出,即便為此激怒雙凶,引發陰火,毀損靈景,為了除此三個大害,也說不得了。」英瓊本就想用兜率火除此三害,聞言還未回答,兩股青熒熒的冷光,已由幻波池急飛而來。 那三個妖黨也是該當數盡。一見連下兩次毒手均未成功,又見眾妖黨畏懼他們的凶威,紛紛逃避,連想混水撈魚,照著以往惡行,乘著對敵,把同黨生魂吸收幾個都是無望,越發暴怒,全神貫注在李英瓊身上,沒有留意身後。兜率火乃天府靈焰,本極神妙,英瓊又以全力主持,威力自然更大。三妖孽均是凶魂煉成,長於玄功變化,只要事前稍微警覺,還不至於全數滅亡。只因凶橫太甚,平日笑裡藏刀,只一反臉,或當遇見強敵,現出原形之際,便不同親疏,一體殘殺。昔年為正教中請長老環攻圍困之際,因為元氣損耗太甚,情急之下,連門下七八十個男女妖徒的生魂均被強行吸了去。末了雖然伏誅,為諸長老所殺,仗著陰險狡詐,事前留有好些退路,雖在正派群仙合圍之下,將所煉三屍元神震成粉碎,仍逃走了一些殘魂餘氣,遁入海心深處,潛伏在預備的妖窟之內,苦煉數百年,重又出世。近受妖婦蠱惑,專為奪取毒龍丸而來。左道妖邪中,只雙凶和軒轅老怪有限數人與之交厚,昔年約定,遇事互助,各不相犯。餘者誰都怕他們,不敢招惹。雙凶方才原因形勢不妙,用信號將他們催來。在場群邪識與不識,全都畏他們凶毒,惟恐無意之中被其順便殘殺,儘管同是雙凶一黨,比對敵人更加戒備。分明見敵人由池中飛出,向其身後掩到,那朵紫色火焰,與傳說中**邪魔的佛家心燈所發燈花好些相似,威力大得出奇,內有一些先來的又曾嘗過味道,也不予警告。平日相見,固是兢兢業業,如對毒蛇猛獸,稍微疏忽,便受其害;如與疏遠,見即隱避,一個不巧,被其看破,禍發更快,只要能補益他的元神,多麼殘忍的事都做得出來。法力雖還不如昔年縱橫西崑崙的血神子鄭隱,殘酷無情只有過之。血神子雖然凶橫,對於同黨門人,還不肯無故殘害。這三個妖孽,卻是不問親疏遠近,毫無情義可言。所以群邪見其現出那一身碧光閃閃的魚鱗怪衣,仍是昔年故態,全都膽寒,不特沒有同仇敵愾之心,反在暗中埋怨雙凶:「未來以前,那等驕狂。便看出敵勢太強,當時不勝,退將回去,日後再打主意,也犯不著把這類凶人引來,使得大家不問成敗,早晚均受其害。」都巴不得敵人能將妖孽除去,或使慘敗,將其所煉元神擊散,挫其凶焰,免再害人。群邪差不多一樣心思,誰也不肯發話警告。 那朵兜率火未發難時,光僅如豆。方、元二人又受癩姑指教,此來用意只想借此示威,使群邪眼見兜率火兩次均由他中飛出,顯得仙府之中尚有高明人物坐鎮,引起雙凶疑忌,不敢冒失發難。所以各仗一枝太乙青靈箭與英瓊三面合圍,免被殘魂遁走,二次重煉,又出害人。一上來便各往兩旁分開,並不上前,只由那點兜率火朝三妖孽身後飛去,故此一無警覺。那兜率火日前已被英瓊煉成本命元神,與定珠慧光有異曲同工之妙,威力能大能小,三妖孽如何能當。又見敵人根骨之佳,從來未有,另外四人已被那幢冷光救人慧光之內,無法再下毒手。又是痛恨,又是貪婪,同聲怒吼,意欲得而甘心。來勢萬分猛急,本就全神貫注前面,沒防到禍星來自身後,大劫臨頭,萬無倖免。英瓊再一誘敵,裝作自保,把劍光突然縮成丈許長短。三妖孽恐其遁入慧光之中,又成徒勞,明知仙劍威力不是尋常,仍然妄想將人困住,只要對方人和劍光稍現空隙,空可成功。正拼元氣損耗,擒到敵人再行補償,一同包圍上去,猛瞥見慧光下面飛出一個俊美少年,手持一鏡,鏡上發出數十百丈一股金光雷火,迎面射到。先前逃回去的另一少女,又將修羅刀化為二十七道寒碧光華飛舞而來。這兩件法寶均是妖邪對頭剋星,又有慧光防身,先立不敗之地,無法回手加害。更恐英瓊就勢遁走。急怒交加之下,心神又是一分。百忙中正待分頭抵禦,猛覺後心一涼,似有一股極奇怪的冷氣,由身後猛襲過來。心方一驚,隨聽叭的一聲,極清脆的爆音過處,連念頭都不容轉,內中只有一人怒吼得半聲,兜率火已經近身爆炸,一時紫焰橫飛,百丈星花宛如正月裡的花炮,突然爆炸。滿空花雨繽紛中,三妖孽全被震成粉碎,化為萬縷殘煙,四下激射。剛吃滿空紫色星花往上一圍,方、元二人太乙青靈箭的兩道青色冷光,也電馳飛來,猛然伸長數十丈,神龍交尾,圍繞上去。李健手中寶鏡所發雷火金光,連同廉紅藥的二十七口修羅刀還未飛到,殘魂已早消滅。 群邪見此情勢,全都又驚又怒。敵人如此厲害,三妖孽已死,再不動手,雙凶回來,未免難堪。只得硬著頭皮,同聲怒吼,蜂擁而上。錢萊、石完二人剛把石奇護送到了慧光之下,便聽莊易傳聲說:「方纔因為雙凶攻打法台,欲助林寒暗中防禦,不及來此接應,幾乎誤事。現將石師兄交我帶走。雙凶不久即回,千萬留意。」說罷,金霞一閃,石奇立被接走。錢、石二人正往外飛,瞥見英瓊把三個滿身碧光的妖孽除去,群邪重又夾攻而來。一聲招呼,聯合火無害,仍用前法沖蕩妖陣。打得正急,英瓊回顧雙凶已往回趕,忙說:「雙凶已被激怒,務要留意,我回去了。」說罷,同了方、元二人,剛往幻波池中飛回,雙凶已經趕到。 雙凶見最厲害的三個妖孽竟為一朵燈花所殺,形神皆滅,越發驚疑。那紫色燈花第二次出現,威力更大,便非佛家心燈,也是威力相等之寶。否則,這三個妖黨何等神通,怎會晃眼被敵人全數消滅,連殘魂也未逃走一個?敵人得勝之後,又全退入慧光之下,以守為攻。除卻三個小敵人,無一出戰,連那形似李英瓊的少女也全退去。怎麼想也想不出敵人是何用意。如其自知不是敵手,意欲退守待援,固不應隨時挑戰,傷害同黨妖徒,越來越凶;如有能人主持,別的不說,單那紫色燈花便具極大威力,只消大量發出,縱不一定能傷自己,這班同黨門人必定傷亡殆盡,不逃必死,何以如此矜持不肯輕發?還有先前收去兩件旁門奇珍的幾個少年男女,功力法寶均比對面敵人要高得多,何以得手即走,不往幻波池飛回?方纔曾由冷光中飛出的兩環寶光,也是前古奇珍,章狸還幾為所傷,也只現了一現,不見再用。紫色燈花兩次均由池中飛出,其中只有先後兩三個敵人是往池中退回,並無敗意。互相計議,均不知敵人真意所在。均料敵人事前算出自己要帶同黨大舉來犯,戒備甚嚴,並有能手分頭主持,設此疑兵。除了幻波池外,又在西面幾座山峰設下許多埋伏,暗中有人主持接應。不是想等大援到來再以全力還攻,想把自己這面一網來打盡,便是深知陰火厲害,如用形似燈花之寶將陰火擊散,恐其四下飛揚,化為寒毒之氣,誤傷生靈,流毒人間。於是設下巧計,一面擾亂陣法,一面挑戰誘敵,等到陰火發出,突然收去,再以全力回攻。雙凶盤算至再,本來還想暫時慎重。後見眾妖徒已被敵人先後除去了十來個,如非元神應敵,直非全數消滅不可,就這樣,保得原形不曾受傷的,也只有十之二三。同來妖黨,傷亡更多。實在惡氣難消,丟人太甚。章狸更是怒發如狂,逼著毛蕭同下毒手,試拼一下再說。 毛蕭見敵人憑著慧光掩護,對敵時一人不出,法寶、飛劍已極神妙,加上十餘人的太乙神雷連珠亂打。自己的同黨人人憤極,不出手又氣不過,出手又無可如何。先還想人多勢眾,即便那團慧光不能攻破,仗著邪法異寶之力,把敵人飛劍法寶強行收去幾件,也可洩恨。誰知敵人機警萬分,中有三數人所用法寶均具極大威力。那二十七口修羅刀更是剋星,出手尤為狡猾,輕易不用。同黨稍一不敵,一個搶前救護,一個便將修羅刀化為一蓬刀雨,電射飛出。敵人法寶、飛劍一件也未到手,自己的同黨反有傷亡,還失了好些法寶。儘管急怒交加,厲聲咒罵,暴跳如狂,絲毫奈何不得。那三個小敵人依舊飛舞衝突於全陣之中,亂髮真火、神雷,所到之處,烈焰如潮,雷火星飛,打得眾妖徒亡魂喪膽,紛紛呼嘯驚竄,逃得稍慢,立受重傷。因吃苦太多,越來越害怕,成了望影而逃,避禍心切,已不再顧師門嚴罰。敵人更是刁鑽靈巧,一面掃蕩全陣,遇見機會便朝眾妖人猛發雷火暗算。自己這面簡直狼狽已極。章狸又是怒不可遏,再不依他,就許單獨出手,甚或為此反目。但一想到昔年仇敵長眉真人的預言,以及數百年來禁閉海底所受苦難,惟恐敵人真有必勝之道,此舉全是誘敵。萬一所料不差,將那兩件仗以報仇的性命相連之寶為敵所破,不特前功盡棄,仇報不成,還有滅亡之憂。同黨章狸昔年仗自己卵翼扶持,才有今日。因為自己一向陰柔,覺著所煉邪法非他相助不可,分則兩敗俱傷,一味容忍,以致日漸跋扈,遇事專橫,成了尾大不掉之勢。此時連遭挫折,怒火燒心。已不再計利害,只一違抗,更易債事。毛蕭想了又想,把心一橫,決計暫時曲從。真要到了危機一髮之間,為了保全自己,說不得只好棄之而去。好在留有退路,脫身終可辦到。便和章狸說:「並非不肯出手,只因事大可疑,萬一中人詭計,豈非不值?你既非此不可,莫如先用玄功變化把我二人三屍元神飛起,先把三個小賊除去一兩個。等到追逼太緊,敵人將那形似燈花之寶飛出助戰,我們豁出元氣損耗,或是葬送一件心靈相合之寶試它一下,看它是否心燈佛火,或是相同之寶,威力如何,能否抵禦,再作計較。最好能將敵人用意查明,激他先發。否則,也要看出一點虛實,再行發難,免得能進而不能退,和昔年東海一樣,又蹈覆轍。你意如何?」 章狸聞言,不知多年死黨已經生心,孽運臨頭,到了危急之際便要棄他而去,覺著所說也頗有理,立即應諾。正趕上火無害等三小由斜刺裡朝眾妖黨衝去,迎面遇見兩個妖道,因所用邪法被李健寶鏡照破,若蘭、紅藥、趙燕兒三人合力,又各指飛刀、飛劍夾攻而來。二妖道知道此時敵人仗著慧光防身,改了主意,一任群邪夾攻,並不十分應敵,只由三數人施展法寶、飛劍故意相持。只一發現妖黨這面稍有漏洞,或是敗退,立由另外幾個按兵不動的能手突然發難,一起進攻,端的厲害非常。二妖道見勢不佳,忙往側面遁走。不料火無害突然飛來,迎面相遇,急切間無法逃避,剛一對面,立有十餘團太陽真火迎面射到,連串轟轟炸音過處,妖道全身立在太陽真火籠罩之中,一聲慘號,變成了焦炭。兩妖道之姊,恰是雙凶昔年內寵,雙凶立時激怒,連聲厲嘯,身子往後微仰,先後飛出一片妖光,將真身護住,兩條暗紫色的人影立由身上透出,飛向空中,當時暴長,朝三小撲去,一下抓空,越發長大,晃眼之間,依還嶺全山又在暗影籠罩之下。只見四條長臂帶著其大無比的兩隻怪手,飛舞上空,光影閃變,隱現無常,飄忽若電,稍微注視,便覺眼花繚亂,好似千萬條人影在煙光雜沓,邪霧千重之中飛舞往來,也看不出有多少。雙凶本身也同飛出。雙凶因錢、石二人有太乙神光護身,先前所現兩環寶光,又是具有極大威力的前古奇珍,即便邪法高強,能夠乘隙暗算,或是運用玄功,等那雙環飛起,就勢奪去,自己元氣也必損耗,否則仍是無望。倒是火無害雖然得道千年,功力甚深,所煉太陽真火也很厲害,但如果加以全力暗算,並非無望,那太陽真火也可另用法寶抵禦。雙凶全都避難就易,存了一樣心思。雙凶又想到嶺西敵人設有埋伏,最好能夠設法破去。因此打算雙管齊下:一面分出幾個得力同黨,照著方纔所去之處行法查探;一面設法把三小弟兄制住一個,再將敵人根據之地逼令獻出,便可下手。正用邪法傳聲,恰有兩個得力同黨隨後飛到。於是便令幾個未為雷火所傷的得力妖徒,隨了這兩個同黨去往嶺西群峰之間施展邪法試探。到後可喝罵叫陣,等試出敵人藏處,只要用一團陰火,立可收功。敵人如若厲害,不是對手,相隔不遠,一望而知,應援也極容易。二妖黨均是左道中能手,並還煉有陰雷,到後一看,見當地群峰森列,查看不出敵人形跡,便用陰雷亂打。 林、莊二人看出形勢凶險,法台上乙休所賜諸天旗門和凌渾幾道靈符雖然中藏妙用,變化甚多,但是邪法厲害。陰雷尤為猛烈,在來敵主持之下,揚手便是一團碧光,一聲大震,石破天驚,百數十丈高的山峰往往打成粉碎,碎石塵沙平地湧起,直上重霄。轟隆轟隆之聲,震山撼岳,聲勢驚人,險惡已極。有好幾次陰雷均在左近爆炸,只要再過來數丈,便被打中,法台也必現形。本身固是無害,洞中還有好些受傷同門,萬一不支,想要同時護了逃走,決非容易。總算依還嶺上除了三小弟兄,餘人全在慧光之內,無須接應。否則兩頭兼顧,更是為難。料知危機已臨,如非那峰又小又低,看去不甚起眼,早受邪法圍攻,現出法台。妖人流連不去,早晚仍被試出真相。只得仗著靈符妙用,接連幻化出幾座法台,時東時西,忽隱忽現,一座接一座,迷亂敵人目光,拖延時間。同時用法牌傳聲,向幾個有法力的同門指名求救。上來只想向諸葛警我、岳雯、黃玄極、鄭八姑、凌雲鳳幾個法力較高,或是持有至寶奇珍的男女同門求救,沒料到金蟬、朱文、余英男等三人已在寶城山上除去一個著名妖邪,一同趕來。同時對面依還嶺上又有二妖僧隨後趕來。林。莊二人見那妖僧身材矮短,相貌醜惡,所穿僧衣短只齊膝,上面滿佈翠色魚鱗,宛如千百隻怪眼貼在上面,齊射凶光,與方才為英瓊兜率火所殺週身發光的三妖孽極其相似。也不見有遁光隨身,凌空飛來,其快無比。身後幾個妖徒也是黑煙滾滾,來勢猛惡,比先來諸敵要凶得多。來路正對法台,彷彿法台已被看破。其實他們是南海大魚島萬目和尚,與英瓊所殺落魂島三妖孽昔年正是同門。一見來勢猛惡,料定為左道能手,上來便以全力夾攻。金、朱二人的天心雙環與英男的離合神圭,全是邪魔的剋星,二妖僧無異盲人瞎馬,半夜驚竄,前臨危機,毫未看出。等到身上一緊,猛然警覺,已被天心雙環裹住,一聲怒吼,形神皆滅。英男又用離合神圭,將隨來妖徒除去了兩個,另兩個也被南明離火劍斬為兩段。先來妖人本朝法台幻影攻打,見狀大驚,忙喝同黨速退。朱文手中天遁鏡百丈金霞,已電射而至,另外又加上一粒乾天一元霹靂子,一聲迅雷過處,內一妖人首被炸死,下余又有兩個為雷火、飛劍所傷。群邪心膽皆寒,怒吼逃去。 金、朱、余三人到了法台,和林、莊二人正談前事,對面依還嶺上又一紅面妖人,同一滿身碧光和前殺妖僧差不多的怪人飛來,同時耳聽遠遠破空之聲。三人因聽盧嫗之言,只知一見妖黨、妖徒就殺,對於林寒所說「援兵未到齊以前最好守多攻少,不要下手太急,免將妖人激怒,致被提前發難」之言,並未放在心上。本來就想趕往依還嶺助戰,一見二妖人又帶了一夥手持妖幡的妖徒蜂擁而來,立用前法迎上前去。朱文見眾男女同門有多人受傷,早就激發怒火。因知英男為人謙退,正在囑咐,告以除惡務盡,當仁不讓,無須客氣,英男剛一應諾,妖人已經飛近,於是各把飛劍、法寶全數施為。朱文把天心雙環隨同金蟬隱形發出,說:「石奇便是被一個週身發光的妖人邪法所傷,至今未癒,痛苦非常。」瞥見來敵又是一個週身碧光閃閃的,想起前仇,天心雙環還未發動,突由法台飛起,揚手先是一霹靂子朝前打去。耳聽空中傳聲大喝:「文姊、蟬哥且慢!」聲才入耳,一團紫色雷火首先爆炸。 怪人原是剛到,聞說二妖僧為敵所殺,雙凶又被那團慧光逼住不能分身,想起一事,正要趕來查看,恰巧雙凶恨極敵人,命一紅臉妖黨帶了十餘個妖徒,拿了妖幡、法物,前往報仇。因雙凶法嚴,最怕門人丟臉,方才回去的妖徒不敢詳言敵人厲害,只說了兩句,便被喝退。那紅臉妖人本是左道中有名人物,邪法、異寶甚多,一向驕狂自恃。先和眾人鬥了兩日夜,為慧光所阻,無法施展。後想傷害石奇,又被同黨驚退,甚是氣悶。看出雙凶怯敵,好些顧慮,心中輕鄙。偏巧金蟬等三人先前對敵出手太快,妖人因為持久無功,想助雙凶夾攻火無害。不料章狸不領好意,反疑對他輕視,出口不遜。妖人求榮反辱,心中懷恨,又不敢就此破臉,略微爭論,就此退下。凶僧伏誅,群邪慘敗,並未看見。一聽毛蕭命他帶領妖徒,去往嶺西對敵,還甚高興。意欲當眾逞能,殺上幾個敵人,丟雙凶的臉。再聽怪人說起二妖僧所穿僧衣是件異寶,敵人必不知底,或許尚在,更動貪心,一同冒失飛來。眾妖徒臨敵之際,向來聞命而行,不問形勢如何,不許談論。這十來個又是極惡窮凶,狡猾異常,不曾受傷,比較別的妖徒膽大,又奉師命,自無話說。 蜀山劍俠後傳 第二○回神物喜仙傳好友重逢同殲大憝玄功驚魁影三才並秀再耀雙心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2 本章字數:11109 金蟬等三人本想驟出不意,一網打盡,來勢極快。林寒自與三人會合,又將法台隱去,急切間看不出來;眾妖人見前面亂峰如林,先受陰雷攻打,斷峰殘崖到處都是,煙塵尚未平息,時見碎石崩崖順勢下墜,轟隆之聲遠遠可聞,敵人卻不見一個。死期已至,毫未警覺,正在朝前查看,冒失疾飛。只有幾個妖徒知道當中敵人厲害,形勢不妙,有些膽怯,故意落在後面,一面手握妖幡,留神戒備,一面準備退路。哪知惡貫滿盈,雖有戒心,仍是無用。正飛之間,忽見紫光一閃,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億萬紫色星花突然爆炸,飛射如雨,當頭身發碧光的妖人首被震成粉碎。紅臉妖人也被打斷一臂,化為一溜血光,正待飛起。眾妖徒十九皆被雷火震散,數十百縷殘魂碎煙正要遁走。猛覺四面逼緊,兩團心形寶光突在空中相對出現,另一面又有兩幢圭形奇光同時飛起,四面合圍,只一照面,便被吸緊,晃眼相對合攏。紅臉妖人首被離合神圭吸去,一聲慘號,形神皆滅。眾妖徒的殘魂更不用說,連聲都未出,吃心形寶光相對一合,便已消滅無蹤。 三人除去群邪以後,想起剛才空中傳聲,似是石生口音,回頭一看,一道銀光已經飛星下瀉,落地一看,正是石生同了前收愛徒韋蛟,見面便朝三人說道:「可惜我來遲一步,把一件有用東西毀去,還殺了一個有用的妖人。」三人間故,石生想了一想,欲言又止,忽又改口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且等幻波池開府以後,再說不遲。我前日閒中無事,和癩師姊說,想在南洞火宮靜室以內稍微靜養數日,煉一未完法寶。如有妖人來犯,便助別位同門防守火宮。如果無事,除非蟬哥哥回來,不許別人驚動。本意是想幻波池人少,李師妹初臨大敵,當日憂疑;平日我就想念韋蛟,蟬哥一走,我不願和那班女同門說笑;又聽火無害說過未來之事,知道妖人不會就來,我往金石峽去看韋蛟,往返不過一日,決來得及。明言說走,恐他們不放心,故意這等說法。先還恐癩師姊看破,誰知一口應允。我到火宮不久,便暗中背人溜了出來,先打算當日往返。不料我收這個業障想我太甚,日前背了雲翼向天祝告,也不想將來成仙,只想永遠隨在我的身旁寸步不離,於願已足。居然被他至誠感動,遇一前輩異人,對他笑說:『你們師徒上次金石峽所得的四件法寶,乃秦時地仙艾真子所留,正是除那雙凶的利器。』難得失去的紫清神焰兜率火又被李英瓊得去,真個再妙沒有。不過雙凶陰火厲害,還有別的邪法異寶。最好和他故意相持,暫時不要傷害他的妖徒,挨到九盤山魔宮諸人一齊回山,再同下手,可免許多枝節。否則尚有後患,一樣除他,費事得多,並難免於凶險。你師父不久回來看你,可對他說天象、地靈、物神三才清寧圈缺一不可。那物神圈更為重要,你雖學會用法,本身法力尚淺,又無別的防身法寶。雙凶所煉邪氣稍一沾身,神志便即昏迷,憑你前師顛僧那點傳授,決不夠用。我送你一樣東西用以防身,就無害了。」說罷,取出一節顏色金黃,長約四寸,寸許粗細的竹筒,賜與韋蛟,傳了用法,又指示了一些機宜。蛟兒總算心思靈巧,看出那位老前輩法力甚高,請他同往洞中款待。對方不肯,便隨侍了三天,算準我來方始回去,著實得了好處。中間雲翼見他突然失蹤,恐我回山不好意思,終日苦尋蛟兒,蛟兒見他幾次均由身旁經過,均如未見,仙人又不令招呼,幾次代求仙人賜見,俱都未答。到了未一天,仙人似為雲翼至誠義氣所感,忽同蛟兒現身,於是連雲翼也得了好處。仙人隨即飛走。 「我因這個業障再四苦磨,說別的同門都隨師長在外歷練修為,只他一人獨居山中,無論如何也要同來。又因那位前輩仙人所說的話頗有關係,便和蛟兒尋去,等了半日,不曾遇見。聽他行時口氣,彷彿我還可以見他一面。想起來日大難,又疑這位老前輩以前見過,不是外人。守候到了半夜,仍不見回,忙著趕回,只得同了蛟兒別了雲翼起身。走到路上,忽然發現這位老前輩與一禪師鬥法,先經蛟兒指認,雖然相貌年歲不是我所料的那位異人,照著情理,自然幫他。哪知才一出手,我便被那神僧制住,雙方也便停手。神僧先朝我含笑說了幾句,口氣還好,只是警戒下次行事,不可如此冒失,說完飛走。那位老前輩便對我說,他和神僧昔年曾有約,必須了此過節。正在相持不下,得我解圍,從此無事,說我忠實可靠。此中詳情,他年見面再作長談。隨說起幻波池之事,最好各位同門一齊回山,發動越慢越好。蟬哥、文姊所殺妖僧所穿僧衣,並非魚蟒皮鱗,乃是一件奇怪法寶,將來開府光明境頗有用處,如能搶先趕到,日後可少好些麻煩。我由他手上所發神光中看出三個週身發光的妖孽,已為李師妹兜率火所殺,告以妖人形神皆滅,決趕不上。他說後面還有三個,本是落魂島三妖孽的同門,自從妖師死後,各立門戶,所穿發光怪衣雖不如三妖孽的厲害,一樣有用。後來一個更得有妖師秘冊,深知小南極天外神山地理虛實,如能生擒,再妙沒有。再看下去,更趕不上。他也是方才得知,為踐昔年神僧之約,無暇抽身趕回,以致延誤。好在例外之事,能趕得上固可省卻好些心力,否則到時多費點事,也無大礙。此去非快不可。我便求他相助,把所發神光要來懸在身前同飛,以便查看。剛一起身,便見二妖僧已為你們所殺,相隔太遠,無法阻止。好在最主要是末了一個,立催遁光,加急飛來。快要到達,又發現發光怪人帶領眾妖徒一同飛來,只顧朝面前神光注視,忘用仙法傳聲阻止。直到神光隱去,光中發話,說是事已無及,方始發覺。來時本想將怪人擒住,把下余妖徒驚走了事,免得雙凶激怒,先發陰火,多生枝節,還有危險,不料仍是晚了一步。事已至此,只得聽之。如今依還嶺上敵我兩方均有人來,李師妹元神已然出戰,雙凶尚在舉棋不定,我們還是想好主意再去,以免忙中有錯。」 金蟬笑說:「這位老仙必是熟人。」話未說完,便吃石生搖手示意止住,接口笑道:「蟬哥哥最好少說閒話,我也料是熟人,此時還拿不定。這位老前輩真個愛護我們,所說極為有理,即便癩師姊她們也是這等用意。可惜趕回稍遲,妖徒殺了許多,眼看雙凶必用陰火發難,一個應付失機,便是惹厭,至少本山靈景和太乙五煙罹難於保全。蟬哥怎地未和各位師兄姊通話,冒冒失失,就下殺手呢?」金蟬方答:「我因盧老仙婆命人傳示……」底下話未出口,忽聽一老婦口音遠遠喝道:「我生平從不取巧,不似老怪物又想結緣,扶持後進,卻又怕事,樣樣顧慮。我何嘗不知陰火邪法凶毒,你們人少,雖有幾個能手,顧不過來,發動越快越好。但見妖孽凶橫太甚,平日夜郎自大,對付幾個修為不久的後輩如此大舉,上來便是以強凌弱,以多為勝,卻連遭挫折,仍然恬不知恥,嘯集同黨,張牙舞爪,滿口狂吠。峨眉諸弟子只憑慧光防護,已然相持三日,一味退守,不敢出鬥,實在看不下去。這班妖孽,又說了好些狠話,我才生氣,命你們各自下手,不同妖徒妖黨,除一個是一個。我雖不屑與妖孽對面,既為你們作主,自有安排。如聽老怪物的話,即便比較穩妥,也弱了你們峨眉派的聲威。今日依還嶺只要傷一草一木,我便從此不來中土走動如何?」 石生人最天真靈巧,早知前遇仙人乃枯竹老人元神化身,受有暗示而來。聞言首先向空下拜,喜喚道:「原來盧老仙婆在此。有你老人家愛護我們,暗中相助,群邪何堪一擊,休說區區陰火,再厲害的邪法,憑老仙婆的無邊妙法,我們也無吃虧之理。弟子先前不知,望老仙婆不要怪罪。等到光明境開府之後,弟子等七人再帶小徒,去往南星原專誠拜謝吧。」隨聽盧嫗笑道:「你這小娃兒心真靈巧,知我氣盛,積習難忘,平生只此一件短處。一見金蟬等三人殺了好些妖徒,未照老怪物所說行事,恐雙凶邪法陰火厲害,聽我發話,立時給我一頂高帽子戴,想我總攬全局,以免兩頭失著。雖然用心狡猾,也實靈慧,討人喜歡,無怪老怪物對你格外喜愛,連他心靈相合之寶都送給你那丑徒弟。你們只管放心,雙凶便有一個漏網也不妨事。開寶庫時情勢固然凶險,事機瞬息,稍縱即逝。我既和老怪物慪氣,強著你們先行出手,不照預計行事,到時自有安排。此時依還嶺正在惡鬥,你們四人不必忙著前去。只看英瓊連發兜率火,雙凶陰火邪法必在受創之後發動,你們只在兜率火剛剛飛出時趕去,四面合圍,決來得及。再用傳聲預告錢萊、石完,聯合韋蛟,照老怪物所說把三才清寧圈取出施為。事情雖還難料,就勢能把這班妖邪多除去幾個,你們將來在外行道,到底要少好些阻力。此間事完,我便回轉東海,也許再過兩年還能相見。再遇老怪物,可對她說,她那心計我全明白,不過愛惜你們太甚,又憤妖邪驕狂,不願和她慪氣罷了。」 眾人忙謝指教。林、莊二人深知大荒二老脾氣古怪,法力之高,不可思議,為旁門散仙中第一等人物。近年功行將完,不久便如心願,以旁門成道。對於師門雖然無多來往,但是互相敬愛。尤其對於同門後輩,隨時愛護,出力不少。既把事情攬到她的身上,斷無敗理,雖與預計不合,料可無害。為防金蟬等驕敵自恃,又把近日形勢和眾同門日前打算以及諸老前輩和眇姑的預示重說一遍。互相談論了一陣,遙望依還嶺上,敵我兩方惡鬥方酣,兜率火尚未放出。石生首覺不耐,提議先行。英男因恐英瓊人少著急,急於往見,也在催走。金、朱二人也覺早去好作準備。林寒行動穩練,覺著諸老前輩仙示和眇姑心聲傳語,多主退守待援,不宜先發。雖有盧嫗一力承當,仍以慎重為是,何況盧嫗也說須見兜率火出現,方可下手。便勸四人暫緩前往。並說:「前用法牌傳聲求援,如今眾同門已有好些趕到,因見這裡無事,均往依還嶺助戰。群邪頗有傷亡,我們這裡並無敗象,並有一件從未見過的寶光隨時接應,明佔上風。方才盧老前輩所說,必有用意。到了那裡,最好以全神貫注雙凶,不到時機,不可輕易出手。」四人隨口應諾,便帶韋蛟一同起身,往依還嶺飛去。 到後一看,雙方已成混戰之勢。就這個把時辰之內,妖黨越來越多。更有好些由附近經過,發現依還嶺煙光籠罩,成了一片光山火海,以為敵人被困,想起平日忌恨,竟欲乘機取利,趕來助戰。到後發現敵人表面似被群邪圍困,實則實力堅強,更有好些奇珍異寶,威力絕大,儘管以少敵眾,並無敗意,群邪反有傷亡。中有數人除應敵外,隨時策應,所用法寶、飛劍厲害非常,動作比電還快,只一發現同門危急,立時飛往應援,當時接應下來。英瓊更是所向無敵,多厲害的邪法也難近身。有此數人,敵人已是勝多敗少。此外幻波池前還有一幢似煙非煙,時隱時現,從未見過的奇怪雲光。內中好似有一少女影子,每遇敵黨受了群邪追逼危急之際,必有一片五色奇光彩絲一般激射出來,將人救去,一閃不見,一任邪法攻打,全無用處。後又看出那片慧光似是李英瓊元神所化,人也不時出現,為在場第一人物。只雙凶和有限二三妖人還能應敵,下余休說不能近身,稍差一點的,單那紫郢劍和另外兩件法寶,先禁不住,只要挨近,不死必傷,端的厲害非常。不但看出形勢不妙,並還料定敵人必有大援在後,不曾出現。雖覺弄巧成拙,無如後來這伙妖人均非無名之輩,早就痛恨峨眉門下。初來時又未看清雙方強弱。誤認復仇良機,先來妖黨又多相識,不便虎頭蛇尾。又想起幻波池中藏珍、毒龍丸,聽說方才雙凶當眾聲言,事成之後全可分潤,起了貪心,不捨就走。於是隨眾苦鬥下去,妄想等到雙凶施展最後殺手,仍有成功之望。因而各施邪法,勾引同黨來援,以致人數越多。 英瓊這一面起初本想靜守待援,不料動手以後越打越凶,先只殺了一些妖黨,由第二日夜間起,又連傷了好些妖徒。方才英瓊原身出戰,又把妖徒除去了幾個。雙凶仇恨越深,已然忍耐不住。跟著金蟬等三人突然回山,先後又消滅了一二十個妖徒,雙凶誤認敵人首腦藏在嶺西法台之上,正要飛往報仇。英瓊看出雙凶情急心橫,火無害三小弟兄有兩三次差一點為邪法所困,全山己在暗影籠罩之下。暗忖:「我們在此待援已有三日,眼看敵勢越盛,如能守到援兵回山也還罷了,照眼前形勢,雙凶已然激怒,妖黨越來越多,萬一緩兵之計無用,敵人仍是提前發難,必難兼顧。尤其林、莊二人所設法台已被雙凶看破,形勢危急,許多受傷同門均在法台後面山洞之內,雙凶已命妖黨先後帶了妖徒前往攻打,一旦不敵,這班受傷同門休想活命。」心正愁慮,忽見兩個妖僧率領四個妖徒,又往嶺西飛去。因見二妖僧與前殺落魂島三妖孽同一路數,也是週身發光,邪氣甚重,料非尋常。正朝嶺西遙望,稍見形勢不妙,便將原身二次飛出,索性把林、莊諸人接往幻波池內,以防有失。忽聽癩姑傳聲說:「方纔盧老仙婆用七星神簪飛書指示,並命小寒山謝家姊妹門人拿了所賜法寶來此相助,專為對敵時救護眾同門之用。如今形勢已變,金蟬、文妹、英男已經回轉,有盧老前輩和另一女仙相助,決可無礙。可速率眾出戰,到了時機再將兜率火發出,索性激怒妖人,使發陰火,自有制他之法。」英瓊聞言大喜。同時瞥見二妖僧已為金蟬所殺,三人動作神速,寶光雷火略現了兩現,便將群邪妖徒除去。因見邪法厲害,妖黨中能手甚多,惟恐眾人飛出受傷,正在遲疑盤算,內一紅衣妖人忽又同一身發碧光妖邪率領眾妖徒往嶺西飛去。跟著便見火無害一時疏忽,吃雙凶兩條暗影一上一下圍在中間。儘管太陽真火朝那暗影上下亂打,週身火星亂爆如雨,無如雙凶原是拼著元氣受傷,由大而小,將兩條暗影化為一團暗紫色的光氣上下包圍,不肯放鬆。 錢萊、石完見他被困,立駕那幢冷光朝暗影不住猛衝,終無用處。火無害見暗影越追越緊,看出不妙,忽把身子縮成一團,手足向外,由指尖上各射出二十道其亮如電的紅光,將那暗影四面抵住,不令往裡收縮,這樣才好一些。但那暗影已縮成兩丈方圓一團,越往後邪氣越濃。每遇錢、石二人駕著太乙神光衝到,便即閃避,不令撞上。雙凶本身卻在一旁,注定那兩條暗影合成的氣團,不住揚手行法施為。為避太乙神光衝撞,往來飛舞,時上時下,看去真似一個紫色的大氣球,當中裹著一個週身火光亂爆,其形如猴的小紅人,隨同一幢冷光互相追逐閃避,在萬丈煙光之中星丸跳動,飛馳如電,頓成奇觀。英瓊平日對火無害最是看重,又推英男之愛,格外關心。見他被困,雖未求救,面容已是慘厲,怒嘯不已,料知形勢危急,想要出援。此時後援未到,群邪凶焰高漲,又恐眾同門為邪法所傷,更難兼顧,略一遲延,火無害越發狼狽。雙凶中小的一個,已朝錢、石二人撲去。旁邊又飛來兩個妖邪,一同合力將二人阻住。二人見來敵邪法甚高,急於想救火無害,已將方纔所發天象、地靈兩圈取出,傳聲請問,想用此寶與敵一拼。英瓊想起方才紫苓曾說「此寶不是三才並用,不可妄發」之言,想要阻止,又恐火無害不能久持,受了邪法暗算。正想飛出原身應敵,猛瞥見一片佛光迎面飛來,隨聽一少女口音說道:「李師叔只管出戰,弟子林映雪現奉盧太仙婆之命來此應援,決無他慮。」心方一喜,又聽破空之聲。 先是兩道金光,自空直下,直飛妖陣之中,只一閃,便如神龍掉頭,略一掣動,立有三個妖邪被金光斬為兩段,來勢神速已極。跟著又是一青一白兩道劍光,相繼飛降,也是一到便朝群邪衝去。當頭一個少女看去年約十一二歲,穿著一身冰綃霧毅,美絕天人,一手指定飛劍,一手五指上發出五股銀色光針,暴雨一般朝眾妖黨衝去。身後隨定一個道裝少年,所用法寶、飛劍均非尋常。眾妖黨本來隔著慧光,與峨眉派眾弟子對敵,厲聲咒罵,暴跳如雷。不料強敵天降,來勢萬分神速,幾個邪法稍差的當時傷亡,不由一陣大亂,各施邪法異寶迎上前去。無奈這四個敵人,兩個身劍合一,法力最高,另兩個各有一片仙雲護身,邪法竟難抵禦。只得以多取勝,相持起來。英瓊見那來人正是本門四大弟子中的諸葛警我、岳雯,同了陸蓉波、楊鯉,四人相繼來到。最可喜的是,蓉波原是道家已煉成形的元嬰,因為紫雲三女邪法所污,不得飛昇,初入本門時,看去法力還是尋常,想不到南疆一別,進境如此神速。連楊鯉也比南疆相見時高出十倍。忙即傳聲招呼。眾同門久守慧光之下,雖未吃虧,日聽群邪辱罵,全都憤恨。林映雪一到,一面和英瓊答話,一面把帶來的樹葉靈符每人給了一兩片,說是如見邪法厲害,形勢危急,只將此符往外一揚,自生妙用。此乃盧太仙婆所賜,為數甚多,無須吝惜。眾人除英瓊外,全都得到。來人卻未現形,看去彷彿一幢淡煙,裹著一個少女影子。方纔已聽癩姑說過,見那靈符乃一種從未見過的樹葉所制,自往手上飛來,均想出那口惡氣,到手稱謝,便即飛起。再看火無害,尚在苦撐,五官七竅均有真火射出,知其情急萬分,更不怠慢,忙用慧光電馳飛去。 雙凶見敵人忽有援兵飛到,原有諸人也離開慧光飛出應敵,疑心敵人準備停當,改守為攻,料知不發則已,一經發動,必非尋常。想起同黨不少傷亡,敵人一個未傷,偶為邪法所迷,當時被人救走,分明早有成算。不由又生顧慮,打算仔細觀察些時,再下毒手。不料那團慧光突然飛來,光中現出一個少女,正是先前獨誅落魂島三妖孽的李英瓊。看那形勢,分明把一件佛門至寶煉成元神化身,得有仙。佛兩家上乘心法。尋常修道千百年的有道之士,也未必到此境界。聽說對方入門日淺,竟有這等功力,難怪小小年紀那麼大威名。仇敵後輩女弟子已是如此,師長法力之高,可想而知。自己禁閉海底多年,自恃邪法高強,也未仔細訪查,冒失趕來,如為幾個無名後輩慘敗,平日又太驕狂,以後何顏見人?不由又驚又悔。方一轉念,瞥見妖黨又死了好幾個。敵人雖有幾個為邪法所敗,眼看危急,揚手一片銀霞,人便遁走。再看隨來妖徒,已被敵人消滅了多半,剩下二十來條殘魂,本來隨定自己身旁,狼狽已極。一時氣憤,意欲增加邪法威力,只等敵人稍微鬆懈,立命妖魂乘隙進攻,免得隨在身旁現世。於是把這些殘魂全化為一股邪氣,附在圍攻火無害的氣球之上,因受真火衝擊,十分痛苦。又想門下妖徒,只有限一二十人,俱是相隨多年,此次元氣大傷,復原甚難,何苦為了一時之氣,使受這等苦難?盛怒略解,正想收回。不料慧光電射飛來,罩在雙凶元神所化氣球之上,內裡敵人立以全力發動真火,內外夾攻,那慧光十分微妙,初飛來時只是快得出奇,略微一閃,便將氣球包住,輕飄飄的,光甚柔和,並無別的感覺。雙凶先以為敵人功力不到,看去厲害,和昨日所見金剛手幻影一樣,虛有其表。又因光中附有敵人元神,不特把初發現時的戒心去個乾淨,反想將計就計,把敵人元神攝去。誰知受了對方佛法暗制,心神迷亂,竟把近兩日來慧光保護敵人的威力全都忘卻。就這先後兩個轉念之間,不知不覺受了重傷,直到有些警覺,妖徒殘魂已經消滅,本身心靈相合的元氣也被慧光裹緊,逐漸消滅。這一驚真非小可。忙運玄功全力回收,已是無及。總算敵人急於脫身,火無害乘隙往外一衝,英瓊自然放他出去。火無害化為一溜火光,剛剛衝出圈外,雙凶立時乘機把殘餘的精氣就勢收回,急怒交加,捨了錢、石二人,同向英瓊進攻。 鬥了一陣,雙凶又運用三屍元神,化成兩條暗影,連同本身,一齊應敵。英瓊見雙凶又飛起一個化身,玄功變化,邪法甚高,身外並有一片妖光防護,自己以一敵四,雖能仗著定珠威力妙用,化身應戰,固無敗理,想要除他仍是極難。見眾同門出戰以後,又有幾個男女同門相繼趕來助戰,人數比前多了好些。林映雪已化作一幢淡煙,飛向幻波池前接應眾人。妖黨只一衝到面前,必有一片祥霞飛起,將其阻住。映雪也不出鬥,只見有人敗退,揚手一蓬彩絲電射飛出,將人救走。眾同門仗她隨時接應,雖然免去好些凶險,可是妖黨越來越多,邪法異寶滿空飛舞,凶威猛惡,聲勢驚人。癩姑發動兜率火的號令尚未發出,雙凶不是易於除去。為防有失,一面相持,一面招呼諸葛警我等幾個法力高的同門晴中留意,隨時接應。 經此一來,妖黨表面勢盛,實際卻成了一面倒之勢,群邪相繼傷亡,對方卻是毫無損害。雙凶見英瓊玄功變化,神妙非常,屢次抽空想用邪法暗算別的敵人,不是為其所阻,便是眼看成功,又被這幾個法力高的救走。斗不一會,英瓊又將留在幻波他的法寶、飛劍發了兩件出來。最厲害的是紫郢劍和青鱗髓兩件奇珍和聖姑留賜的太白金刀,雙凶連人帶元神全被絆住。雙凶見敵人威力越大,想起多年苦功所煉三屍元神,為困火無害,已失去了一個,元氣大傷。雖剩一點殘餘邪氣,再要重煉復原,至少須費三甲子的苦功。同黨傷亡還在其次,最痛心的是,相隨多年的許多妖徒,全被敵人消滅,一個不留。此仇不報,何以見人?敵人首腦仍未出現,法寶、飛劍如此厲害,再如相持下去,稍微疏忽,必受其害。 錢、石二人見英瓊和各位師長已然出手,為代火無害報仇,索性三小弟兄聯合一起,仗著神光護體,專一乘隙進攻,時隱時現,出沒無常。稍有空隙,便把真火、神雷朝外亂打,連同那幢冷光,猛朝雙凶元神衝去,防不勝防。雙凶本就恨得咬牙切齒,連毛蕭素來陰沉的人,也現出滿臉獰厲之容。本還想再看一會形勢,章狸已忍不住怒火,正催毛蕭下手,金蟬等師徒五人忽同飛到。英男覺著日前離山私出,英瓊不免懸念,覺著對她不起,一見面便迎上前去。章狸天性淫凶,見對面飛來一個紅衣少女,年貌與英瓊差不多,和敵人見面時滿臉笑容,神情親熱,看去更比敵人嫵媚溫柔。不知來人所用法寶、飛劍全是他的剋星,比先前所見諸寶更具伏魔專長。尤其昔年曾用九甲子苦功所煉成的那隻鬼眼所發毒針,撞上便即消滅。無心相遇,惡運已終。只因英男對於同門最是謙和柔順,來時議定,須等兜率火發出,雙凶施展獨門邪法,陰火將發未發之際,方始發難,上來沒想動手。仗著身劍合一,一見英瓊心中喜歡,忙即趕去,只想談說幾句,向其道歉,並沒打算當時出手。章狸天性淫凶,初次會面,哪知厲害。見她貌美如仙,又是冒冒失失飛來,除隨身劍光而外,並無奇處。不知英男為防南明離火劍威力太強,恐驚群邪,待運本門心法,不令精芒外露,看去只是一道紅色劍光籠罩全身,光並不強,誤以為此是就口饅頭。此女全無戒心,生得如此美貌靈秀,何不就勢擒去遁向一旁,把人藏好。再將前額怪眼所煉毒針發將出來,與老鬼合力試上一下。再如不勝,便發陰火,索性把全副家當搬將出來。如遭慘改,也可死心塌地,棄了同黨,和老怪逃回東海,向昔年所識怪人低頭服輸,求其代為報仇。好歹先搶一個美人回去再說。念頭一轉,見英男駕著一道劍光,隨定英瓊身旁,不住說笑問答。雖然她們均用本門傳聲,聽不出所說何語,那滿面喜容,豹犀微露之際,更覺容光照人,丰神美艷。妙在神態從容,一毫不顯敵意。越看越愛,故意說道:「那女子既不出手為敵,可速避開,免受誤傷。」說罷,先將三屍元神所化紫色暗影朝著英瓊猛撲過去。 事有湊巧。老鬼毛蕭見英男由外飛到,來勢十分冒失,當此雙方惡鬥,何等凶險的場面,居然追著同黨說話問答,談笑自如。雖和章狸一樣動了色心,但不似章狸那樣粗心大意。覺著來人膽大得出奇,又似有心把劍光掩去了些,心中奇怪,打算試探一下深淺,也施全力,運用元神,向前猛撲。雙凶恰是同時發難。英瓊原用飛劍、法寶分頭迎敵,將雙凶連元神一起絆住,免其施展邪法,傷害別的同門。不料英男趕來,互相問答,心神略分,雙凶三屍元神立時越過紫郢劍、青鱗髓的寶光,其疾如電,猛撲過來。深知雙凶邪法甚高,又有邪法異寶護身,連紫郢劍也只能將其逼住,急切問傷他不了。良友關心,英男初見,又似毫無戒心,惟恐疏忽受傷,心中一急,忙喝:「四妹留意!」聲才出口,忽聽癩姑傳聲發令。英瓊又覺雙凶動作如電,時機瞬息,稍縱即逝,本就隨時留意。那兜率火又被煉成道家元神,稍一動念,立可施為。這時因防英男誤中邪法,便不接到號令,稍覺不妙,也必施為。一接傳聲,隨同心念一動,纖手往外一彈,兜率火立即發出。同時又瞥見那兩條暗影從對面撲到,英男全身已在籠罩之下,正縱遁光往側逃避。想起火無害方才被困,後雖得救,不曾受害,元氣已是大傷。英男雖是他師父,如論修為,功力卻差得多,一被撲中,不死也必中邪暈倒。稍微疏忽,生魂必被攝去,又無靈符防身。情急之下,惟恐一擊不中,竟將兜率火同時發了四朵出去。 章狸瞥見英男往旁逃遁,正合心意,連忙飛身反撲,耳聽毛蕭驚呼,人已飛起,往旁遁去。百忙中瞥見前面紫色燈花忽有四朵出現,不禁大驚,慌不迭運用玄功往旁飛遁。因知此寶威力,逃時心慌,雙凶的三屍元神不等收回,已被兜率火打中。接連叭叭四聲,聲音不大,但那紫色星花高湧數百丈,又似一座大火山凌空飛墮,無量數的紫色星花同時爆炸。此寶不但威力絕大,更有一種奇處:專傷邪魔,對自己人能以心靈感應,不會波及,無須顧忌,只消一朵,便可成功。英瓊因為雙凶玄功變化,邪法厲害,加以救人心切,又以全力運用,連發其四,休說三屍元神,便雙凶本身如被打中,也是難當。當時灑了一天花雨星光,兩條紫色暗影全數消滅,連殘煙也無一縷冒起。 章狸見三屍元神已失其二,越發急怒攻心,怒喝一聲,正待拚命,偏巧逃時心慌,和英男走成一路。英男平日信服英瓊,又有先人之見,一聽警告,想起雙凶邪法厲害,連英瓊都如此說法,可想而知,逃時也是心慌。恰巧先與金蟬等商定之後,那離合神圭已然準備停當,也是動念即發之寶。一見妖人由後追來,猛想起此來還要除他,如何這等膽小?念頭一轉,立即回身迎敵。先是南明離火劍突然暴長,化為百丈朱虹,朝妖人反捲上去。章狸如非先有邪念,也還不致就死。因想用邪法暗算,生擒英男,匆匆逃遁,無意之中逃成一路,死星照命,色心又起,妄想順手牽羊,就勢擒走。快要追上,一對魔手剛一伸出,還未抓下,猛覺朱虹電耀,前追少女突然回身,身劍合一,橫掃過來,來勢比電還快。雙方勢子猛急非常,任是多高邪法,也難逃避。何況事出意料,沒想到敵人劍光如此威力。等到稍微警覺,連忙縮手後退,朱虹已繞向下半身,連兩條殘腿,帶擁護身上的妖雲,一齊斬斷,成了半截身子。驚悸忘魂中,恨到極處,一聲怒吼,一面運用玄功,飛身逃遁;一面施展邪法,緊閉雙目,奮力一震,兩眉中間突然出現一隻紫黑色的怪眼,剛一睜開,便有億萬根三寸來長暴雨一般的毒針,瀑布也似電射而出。 雙凶的妖針,乃用數百年苦功,採取地肺中寒毒之氣苦煉而成。平日深藏腦海之中,看不出絲毫形跡。因與心靈相合,中人必死。發時黑光微閃,立即隱去。由此隨同雙凶心意,暗中傷人,如影附形。便有法寶防身,也只暫時抵禦,寶光一撤,立為所傷。再經邪法運用,便化為無形無聲的毒氣,得隙即入。端的陰毒險惡,無與倫比。雙凶原意,大量發出,當時能殺敵人更好,否則便化為一片無形毒霧,籠罩全山,即使不能把敵人一網打盡,也可殺死多半,報仇洩恨。因為此針最耗元氣,當初煉時,妖師又曾告誡,不是萬不得已,不許妄用。更防為強敵收去,無法收回,反害自己,因此先前遲疑不決。這時章狸身受重傷,怨恨越深,連同黨也未招呼,猛然發將出來。 這原是同時發生,瞬息同事。英男飛劍剛一發動,便見兜率火飛起,知道時機已至,妖人受傷,正好下手。本心還恐妖人逃走,仗著早有準備,忙把離合神圭飛起。猛聽火無害疾呼:「妖針陰毒無比,恩師留意!」話未聽完,猛瞥見妖人倏地回身,前額上現一怪眼,突射出一股紫黑色妖針。同時離合神圭也化為一幢墨綠色的寶光,迎上前去,兩下裡恰好正對。章狸見少女手上發出一幢圭形寶光,妖針挨著便即消滅,心方一驚,猛覺元氣大耗。那墨綠色的寶光已飛射過來,吸緊全身,不禁驚魂皆戰,暗道不好。毛蕭忽作厲嘯之聲,劃空而去。同時霹靂連聲,雷火群飛,萬道毫光,滿空激射,交織如網。東西兩面,各有一圈心形寶光,升起空中,宛如日月雙輝,互相對照。當中更有三圈青、紅、黃三色奇光,晃眼暴長,全山由上到下千百丈的空間,全在籠罩之下。群邪死屍,遍地皆是。毛蕭原身正隨同好些妖黨殘魂,往兩環三圈寶光之中投去。一條紫黑色的暗影比電還急,帶著一聲厲嘯,激射天邊雲層之中。方覺不妙,上身一緊,當時神志昏迷,形神皆滅。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一回急難遄征小阿童初催神木劍飛行禦寇凌雲鳳巧試宙光盤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3 本章字數:31715 《蜀山劍俠傳》小一輩主要人物中的七矮,原以妙一真人之子齊金蟬為首,率同石生,南海雙童甄艮、甄兌,南海玄龜殿散仙易周之孫、易晟之子易鼎、易震,因有一轉動師兄弟未來,先只六人。金蟬想要湊足七矮之數,便就著妙一真人夫婦率領長幼群仙往銅椰島,為大方真人神駝乙休與島主天癡上人解圍救災,釋嫌修好之際,暗中把白眉禪師的小徒弟小神僧阿童拉上,補了七矮的缺。等銅椰島事完,分手走去。 金蟬因峨眉開府,領命下山時,教祖妙一真人對於一班同門以後所居仙府以及別的使命,多半均經妙一真人備有仙書、錦囊之類相賜,獨對自己領導這一撥,只令相機行道濟世,自覓仙府,日期、地點全未限定。看去好似比較別人少了許多限制,算計未來形勢,必定險阻艱難。暗忖:「事繁責重,自己和石生在同門中年紀最輕,經歷也淺。雖然得天獨厚,緣福較深,近得本門心法,尤為深造,到底初次單獨行道,身為一行表率。加以父師伯叔俱在閉洞煉法之際,少卻好些依仗。此後全仗個人修為,應付稍一不慎,自身受害,還貽父師之羞。」越想越覺大意不得,由此便把昔時童心全收拾起。儘管師弟兄們一起,言笑晏晏,依舊天真,遇上事卻謹慎起來。 不久行至南疆,恰遇見前輩散仙中的惟一異人枯竹老人,加以指點,得了好些益處。跟著聯合女神嬰易靜和峨眉三英中的李英瓊等一干同門,大戰紅髮者祖。正被妖法血焰圍困,忽然小神僧阿童持了枯竹老人神符飛來,向紅髮老祖說,身是散仙韋八公轉世。指責紅髮者祖背義忘恩,叛教之事,假意報仇,用乾天靈火將紅髮老祖擒住。嗣經嵩山二老白谷逸、朱梅和楊瑾趕來解勸,義釋紅髮老祖,迫令改邪歸正。後因秦寒萼、李文行、向芳淑三個女同門,俱為紅髮老祖化血神刀所傷,雖經齊霞兒用大荒山南星原散仙盧嫗所贈靈丸解救,將斷了的肢體接上,保住性命,如要完全復原,仍非北海陷空島的萬年續斷和靈玉膏不可。當時別的同門已奉有師命,回山的回山,行道的行道,送人的送人,各自作別散去。只剩女神嬰易靜、癩姑、李英瓊三個女同門和金蟬等七矮未走。易靜。癩姑、李英瓊等三人因秦寒萼、李文衖、向芳淑諸同門受傷,事由自己引起,好在相隔依還嶺幻波池誅戮艷屍玉娘子崔盈,開建仙府,為期尚遠,正好乘此時機,去往北海陷空島求取靈藥,好使受傷諸同門早日復原。金蟬等七矮一則為友熱心,同門義重,二則年輕喜事,久慕北海陷空島磁光奇景,堅欲偕往。當下便由易靜為首,一行十人直飛陷空島繡瓊原,先拜謁了陷空老祖,領受機宜指點。最終仍費了不少心力,經歷若干險阻,復得同門師兄弟岳雯新收大弟於靈奇之助,始將靈藥取到,一同回飛。行近中土,易、李、癩姑三人因前幻波池主聖姑曾有遺偈,不許男子入洞,便令金蟬等七矮徑飛姑婆嶺,自與秦寒萼等三女同門送藥醫傷。 此時岳雯正隨前師追雲叟白谷逸在衡山頂上煉丹。本定醫傷之後,由七矮中分出一人,將靈藥送往衡山,拜師之後,再由岳雯引了靈奇,去往峨眉山凝碧崖仙府之內,拜謁師祖妙一真人,使其見識仙山景物,並得師祖恩賜。哪知金蟬等六矮年性相若,情分至厚,自一下山,便經議定:從此在外行道,禍福與共,同行同止。非有特別原因,決不無故單獨離開。中間加上一個小阿童,從小便隨白眉神僧苦修,雖然得有真傳,功力深厚,畢竟年輕,童心頗盛。偏偏一出門,便交上金蟬等六個年貌彷彿,心性相投的好朋友,又都是好事喜湊熱鬧的性情,端的契合非常,誰也不願單獨行動。和易靜、李英瓊、癩姑作別之後,在飛向去姑婆嶺的路上,眾人為了談話方便,遁光聯合一起。 小阿童曾前往白犀潭為天癡上人暗中解圍,銅椰島分手時節,天癡上人為報前德,傳了他一口神木劍。嗣在南疆,巧遇前諸生的同道至交枯竹老人,指點傳授,加添了許多威力。枯竹老人並說:「照此練去,不久功力便可精純,勝過原來傳授。」小阿童原因金蟬等六人本就各有仙劍、法寶,新奉師命,又各傳授了好幾件神物奇珍,心想:「自己只憑佛光、法寶有限兩件,師父還不許隨便輕用,飛劍更有獨缺。幸而巧救天癡上人,得了一口神木劍,又經枯竹老人秘傳。然而終覺比起同行諸友所持有些減色。」因而稍微得暇,便即勤習。知道如以佛光遁法隨眾同飛,多快也能一起;如用劍遁,便跟不上。為想照枯竹老人所傳,就著長路飛行練習,便和眾人說道:「我自天癡上人贈劍之後,日常習練,老覺比你們不上。後遇枯竹老友指教,剛覺出有點意思,便往陷空島求取靈藥。你們那三位師姊,不特法力高強,飛劍尤為神異,休說外人,便你們前輩師伯叔中也找不出幾口來。她們又比我們至好,又都是女道友,我這口木劍如何拿得出手?因此一直不肯現醜。盼到今日分手,恰巧還有一段長路,正好拿它練習。受傷諸位道友,有盧仙婆靈藥醫過,已和好人差不多,只遇敵運用法力、飛劍時稍差。此時人在洞中修養,並無痛苦,稍微耽延些時無妨。我想不用佛光飛遁,運用這口本劍,隨了同飛。走起來雖然慢些,卻可就此練習,省得老跟不上。大家以為如何?」石生首先笑答道:「小神僧怎和自家人世故起來?這也值得商量?秦師姊她們決想不到我們回來這麼快。我們七人早經議定同行同止,休說你近日功力大進,慢也沒有多少,就再慢些,誰還把你一人落下不成,靈奇如不曾得過他父師獨門傳授,飛行起來比你還要慢呢。」 甄兌也笑說道:「女同門中只秦家二師姊好強心多,偏她魔難也重。遭遇雖然可憐,畢竟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她哪一次不是白眉針給引出來的亂子?開府以後,凡是女同門,各有聖姑所遺賜的法寶。她偏愛用那白眉針,此時身受,正好藉以警惕。何況我們並慢不了許多呢。」靈奇忽然眉頭一皺,插口說道:「秦師叔輕用白眉針,那還是用之於正,便有許多苦難。像鄭元規那廝,叛師賣友,家父被他累得受了許多苦罰;便弟子難遂烏私,不得常親家父色笑,也由他而起。弟子偏是法力淺弱,無力尋他。此時他投身五毒妖孽列霸多門下,益發無惡不作。將來正不知如何死法,才能叫人看了快意呢。」金蟬笑道:「這有何難?似此妖邪惡人,授首之期必不在遠。我們此去,就許再往南疆之中走走,遇上除去也說不定。」甄艮道:「師兄休要小覷這廝,他師徒來歷、本領,我卻深知,如與相遇,還須小心呢。」金蟬微笑,還未答話,石生已接口道:「你這一說,我才想起開府第二日,玉清大師對我和蟬哥哥所說的那一番話,許為這妖孽師徒而發吧?」阿童便問:「說些什麼?」金蟬笑道:「這話說來太長。是否指這妖孽師徒,還拿不定。且等我們送完藥後,路上閒暇時再詳說吧。」阿童正一心運用劍遁,隨口一問,就此放過。又恰經行在一片好山水的上空,各自凌空下視,就此岔過,未再提起。 眾人一路談笑觀賞,時光易過,眼看相隔姑婆嶺不過二三百里,只前面還隔著一片高峻山巒,飛行迅速,晃眼即可到達。易鼎道:「秦二師姊新居,我們還未去過,不知是否當初崑崙派棄徒陰素棠師徒所居棗花崖故址麼?」金蟬道:「陰素棠棗花崖故居,淫邪窟宅,正經修道人如何能住?諸位師長因秦家二姊道心不純,誤為陰魔所算,她這山洞離峨眉仙府不遠,師長、同門常由上空往來,不特要多好些照應,並且她母親寶相夫人就在附近解脫庵故址修煉。保不有昔年強仇前往侵擾,雖然所居四外俱有仙法封鎖,不愁侵入,遇上事時,她住在近側,隨時求援照護,到底好些。我先也不知她新居所在,也是那日乙師伯向她和司徒平師兄指示機宜才得知。她以前暗中曾受母命,與李瓊英師妹結交,瓊妹人本天真好義,既可憐她的遭遇,又受乃母重托,兩下情分頗厚。此外,她和萬珍、李文衖尤為莫逆。自經乙師伯指教,便尋她大姊和李、萬三位師姊告知。我與石生師弟恰巧在座,得知那地方就在昔年百禽道長走火坐僵的黑谷左近。我前借李師妹神雕騎著飛行,曾經路過好幾次,認得那地方,形勢頗好,只惜四處均有險阻。常人足跡雖走不到,空中飛行卻是一望而知,過於明顯,容易引敵登門。如非師長仙機,必有安排,加上許多照應,以她為人法力,住居於此,似乎不甚相宜呢。」 石生開口道:「前面這一片高山飛越過去,便可看見她洞門外的危崖和瀑布招牌了。」說時,眾人已飛向高山之上,一眼望到前面亂山雜沓之中,有三四里方圓一片山地,浮著一片雲霧,石生所說危崖瀑布似被遮住。乍看時,那雲霧並不甚厚密,急切問也看不出有什麼邪氣。一行八人俱是慧目,除金蟬雙目曾受過芝仙靈液沾潤,益發清明外,下余七人多半都能透視雲霧。況在晴日之下,休說似輕綃一般的淡霧薄雲,任多厚密,也能看出內中物事。竟會看不見一點形影,又不似運用本門法力禁制,深覺奇怪。石生、阿童、靈奇三人發現雲霧影裡有兩團金光,夾著兩道朱虹飛舞閃動。石生首先認出那是神尼芬陀賜與凌雲鳳新收兩小弟子沙余、米餘的佛門降魔防身之寶伽藍珠與毗那神刀,知有仇敵來此侵犯。 石生未及開口,金蟬神目如電,上來便看出有異。再定睛往霧影裡一看,不覺大怒。口喝:「秦師姊等為妖人邪法所困,我們四面合攻而上,莫叫妖人跑了!」隨說,揚手便將本門太乙神雷發出,一大片金光雷火直朝霧影中打去。眾人也紛紛相繼施為,各催遁光,飛上前去。眾中南海雙童甄氏弟兄得道多年,見聞較多,一經仔細觀察,首先看出那雲霧的來歷。忙喝:「諸位師兄弟稍慢,那雲霧乃海外散仙所煉法寶,不是邪法。必是他門下徒弟受了妖邪蠱惑,背師盜寶,前來作怪。除同來妖人外,這廝必須生擒,放他不得。」 說時遲,那時快,這裡眾人太乙神雷剛剛連珠發出,人還不曾飛到地頭,下面雲霧突然暴漲,升高迎了過來。兩下裡勢子全都電也似疾,自然一湊即合。眾中只金蟬、石生同門義重,因忿妖邪乘人於危,安心不使來敵一人漏網,前後相繼發出太乙神雷,隨縱遁光破空直上,欲往高空嚴防堵截而外,下余六人全被那片雲影罩住。 南海雙童甄氏弟兄雖知此寶妙用,究是平日耳聞,初次見識;加以近受本門心法,兼有正異兩派之長,不欲落後示弱,意欲一試深淺,再作計較。口中說話,身仍隨眾急飛同上。卻不料來勢如此神速。二人飛劍本質本來較差,一經接觸,覺著那片雲霧不特似個有質之物,並還強韌異常,具有絕大粘吸之力。如與硬拚,飛劍難保不被裹去。勢更急驟,雖有法寶,不及施為。再一眼瞥見仇敵有好幾個,正與凌雲鳳、沙余、米餘三人苦鬥,邪法均頗厲害。寒萼等三女同門一個未在,不知為何,未將洞府封閉,致被仇敵襲上門來。二人知道措手不及,口喝:「鼎,震二弟留意!」聲隨人落,各收飛劍,掙脫雲網,施展獨門地遁,往地下鑽去,晃眼無蹤。 易氏弟兄迎頭遇見雲網蓋來,也是覺著不妙。仗著各人均帶有祖父母所傳至寶奇珍,一個慌不迭將太皓鉤化為一彎銀光,將蓋上身來的雲網強行撐住,一個忙取火龍釵往上一擲,立有一道龍形火光烈焰,朝雲網上飛去。易震原想:「此寶專破這類形如網羅的法寶,出手便可火化。」哪知火焰才一脫手,耳聽對面一個身材矮小的雙髻道童哈哈大笑。雲網著火一引,倏地由白而紅,晃眼化為一片火雲,往四外分佈開去,並往下壓來。當時便覺身陷火海之中,奇熱如焚。弟兄二人雙雙喊聲:「不好!」剛把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取出,待要往下擲去,先將身子護住再行迎敵時,猛瞥見一道青濛濛的光華射將過來,火雲立被蕩起老高。青光罩向身上,立轉清涼。四外上空的火雲烈焰仍未消散。同時耳聽喝罵連聲,又有四五道妖光、飛劍夾攻而至,易氏兄弟見勢緊急,神梭已然準備停當,剛往梭光中鑽進,將身護住,一面由旋光小門內指著眾妖人喝罵,一面正各取法寶、飛劍施為時,猛又瞥見沙余、米餘兩小在金光朱虹環身之下,沖焰冒火飛來,匆匆急喊道:「恩師現在洞口守護,不能適才抽空用神禹令衝開烈火,幾受妖人暗算。來敵人多,雖有破他法寶,無暇使用。請小神僧、師伯叔們速往洞口,合力誅敵吧。」說罷飛去。 二人見雲鳳適才神禹令所發青光只將火雲衝開了些,使自己略微緩手,便即收回。知她必是防守洞口,百忙中運用法寶,冒險來擋。沙、米兩小來時青光已去,火雲依舊下壓,吃神梭外面漩光激起千重火霞,聲勢異常猛惡,不在紅髮老祖所用血焰妖光以下。還不知神梭能否沖焰冒火,遊行自在。猛聽小阿童一聲斷喝,緊跟著一片佛光飛起,將四外烈火逼住,向空托起,往上升去。同時又聽甄氏弟兄喝道:「此火厲害,小神僧不可將它逼遠,以免傷害生物。只停在當地,用佛法將此寶破去便了。」這原是瞬息間事,火雲一被托高,立現大片地面。南海雙童二次現身,阿童也指定空中佛光,同了靈奇降落,聯合易氏弟兄,隨手各施飛劍、法寶,向對面眾妖人夾攻;一面同飛洞口,去與凌雲鳳師徒會合。強敵在側,尚未伏誅退逃,空中還有火雲未破,見面無暇多說,一齊面向敵人各自施為不迭。 兩下裡會合以後,甄、易諸人才得看清,來敵共有七人。只三影神君沈通、風娘子趙金珍、白鬼臉何小山,是日前南疆大戰紅髮老祖,在妙相巒。碧雲塘兩地相遇,後被漏網的華山派門下餘孽。那雙髻矮道童和另兩個道裝少年,從未見過。尤其那道童,看去法力頗強,所用法寶、飛劍與眾不同,身上也不帶有絲毫邪氣。看情景,似是三眼神君沈通為首。那道童卻單人立在一處,遇上妖人吃虧受挫時,也不出手接應。只顧單獨對敵,一面亂施法寶,一面手掐靈訣向空連指,似要發揮法寶威力,又似想將法寶收回神氣。無奈火雲為阿童佛光所制,道童所想心思全辦不到。加以眾人這一會合,威力大增。雲風得了空隙,喘息方定,身藏異寶還未及施為;金、石二人尚在空中佈置,也還沒有露面。可是眾妖人這一面,也感覺到形勢驟變,凶多吉少。 內中沈通、趙金珍邪法較高,但因前在碧雲塘吃過苦頭,許多重要法寶都已失去,驚弓之鳥,未免膽寒。近又得知峨眉開府以後,儘管諸長老閉關修道,門人大都持有異寶奇珍,足可防身避害。另還各有傳音告急之寶,一遇險難,接到警報的人,立即四面八方相繼趕來。端的機警神速,厲害非常。連紅法老祖那麼法力高強的人尚遭慘敗,如非有人解勸救免,幾乎斷送在峨眉派手裡,形神皆滅。沈、趙二人先見雷火金光自天打下,便疑敵人得信,不久必要全趕了來,心已內怯。及見道童法寶靈奇,化出火雲,敵人法寶、飛劍無功,已有兩人入土遁去,方始心喜,生出一點希冀。不料佛光飛現,火雲受制,對面敵人重又出現,互相會合,劍、寶齊施,光霞萬道,變化無窮。二人明知凶多吉少,敵人有勝無敗。尤其沈通在碧雲塘將所有毒火、妖釘吃對頭破去,只剩一兩件防身逃命之寶和兩口飛劍,再如失去,以後更難自存。由不得把以前橫行多年的驕妄心情,去了個乾淨。越想心越發慌,自己偏又法力較高,成名多年,在一夥妖人中行輩較高。風娘子趙金珍卻素來狂謬乖張,不知利害輕重,仗著煉有不少邪法異寶,南疆之役到得最後,又隨了史南溪先逃,雖曾目睹同黨妖邪慘敗,本身卻未吃著苦頭。不特不知利害輕重,反因有兩件心愛法寶先前為凌雲鳳所破,怒火燒心,還在妄想乘隙報復,絲毫沒有退志。下余諸妖黨多是趙金珍的情人,誰也不願當著情敵示怯。就有一兩個看出不妙的,也只暗打主意隨之進退,不肯先退,啟妖婦和諸情敵的輕視。又多妄想道童來頭甚大,法寶神奇,也許還有厲害殺手。因而互相觀望,依舊施為。 事情本是沈通倡議,想乘隙報仇奪取彌塵幡而起。初遇道童時,又不合妄以前輩自居,說了句大話,於是勢成騎虎,休說領頭先逃,連軟話都沒法出口,只好隨眾上前。一心盼望不要似前次碧雲塘那樣,強仇大敵連翩而至,只眼前諸人,不再增多,雖難獲勝,至多傷卻一二同黨,等趙金珍怯敵一逃,便可同遁,不致全數傷亡。又想:「自己更擅玄功飛遁,不遇敵黨諸長老出手,決可免難。反正丟人是佔多一半,何不暫時應敵,見機而作?」沈通也是平日慣用毒火妖釘傷人,惡貫滿盈,該當遭劫,致遇上七矮這一夥疾惡如仇的照命凶星。仗著飛遁神速,原可逃死。這一停頓,雖不像在南疆初遇敵時輕視峨眉這些後輩,無如性情強做,凶橫已慣,覺著自己多年威望,見敵先退,當著同黨,面子難堪。以致只管遲疑觀望,上下強敵已一齊發動。 原來凌雲鳳自從峨眉開府通行右元洞火宅玄關,因為當初參悟白陽真人遺留圖解,將初步扎根基的功夫忽略過去,道基不固,為火宅乾焰所陷。雖仗楊瑾相助,妙一夫人恩憐,倖免於難,元神已受重傷。妙一真人隨賜靈丹,另加傳授,命在洞中面壁勤修,靜養若干日,復原之後再行領命下山。雲鳳見師恩深厚,益發感奮愧勵,用功甚勤。又加當時得了楊瑾柬帖指點,進境神速,不消多日便已康復,功力反更精進。這日雲鳳做完功課,方想:「不知何時才得奉命下山,會合眾同門行道濟世?」忽聽妙一夫人傳聲相召,命至太元殿外平台待命。心中驚喜,拜命趕去。參見之後,妙一夫人賜了兩件法寶和道書、柬帖,便命即日下山。又說:「各位師長俱在殿中參修**,無庸參謁,連左、右二元也無須經過。」並告以前收沙余、米餘兩小徒,現在仙籟頂古捕巢,與鄭八姑門人袁化在彼參修,等候雲鳳休養復原,隨同下山行道。雲鳳自經火宅之厄,益發謹慎。因知眾同門下山多有同伴,自己雖然一樣賜有法寶、仙柬,卻是孤身一人,只帶著兩個剛成氣候的小人徒弟。師長閉關,外面群邪縱橫,又未明指去處,好似任憑自己率意而行,覺著前路難料。無如對於師長素來敬畏,當時不敢多讀,拜恩之後,又向殿恭拜通誠。起身後,望見妙一夫人朝己微笑,意似嘉許。雲鳳方想試探著請示機宜,妙一夫人已先開口道:「你以前仙緣遇合太巧,往往把事看易,致多閃失。火宅之厄,實是玉汝於成。我因芬陀大師對你期愛,楊道友前生又是你的曾祖姑,再三為你關說,你也頗知自愛,特將專破乙木精氣之寶賜你。有此防身,再照所傳加功精習,任何五遁禁制均難傷你。還有你門下沙、米兩徒孫,出身雖是僬僥細民,卻向道堅誠,已邀天眷。自經芬陀大師佛法改造,道基已固。又得佛家傳授,並有佛門至寶伽藍珠與毗那神刀,稍差一點的妖邪決非其敵。隨你同行,正是兩個得力助手。眾同門各有因緣,遇合非一,雖因使命不同,仍是各憑緣福修積。只要遇事小心,不似昔日輕率,也無須膽小畏難,盡可隨緣修積。下山去吧。」說罷,自往殿中走去。 雲鳳心始稍安。一想:「新得七寶尚須練習數日,師父只命便宜行事,隨緣修積,並未有什限制。身受曾祖姑、芬陀師祖與叔曾祖母深恩,何不帶了兩小前去拜望一回,就便領教?」於是先往河邊倚天崖龍象庵飛去。到後一看,芬陀神尼已經外出,只楊瑾在庵中。雲鳳拜見之後,談起來意。並說:「秦寒萼遭遇境地,實是可憐。等拜謁叔曾祖回來,意欲往姑婆嶺看望一回,再定行止,不知可否?」楊瑾笑道:「青螺峪你此時不必前往。倒是秦寒萼、李文衍、向方淑三人,現受紅髮老祖化血神刀之傷,正在洞中靜養,須候易靜等取來陷空島萬年續斷與靈玉膏,始能復原。現時靈藥已然到手,由金蟬等七矮帶回,日內即可交到。除她三人外,司徒平惟恐妖邪乘機暗算,也在那裡。此次峨眉眾弟子下山時各有恩賜,只司徒平獨得一本道書,並無法寶。他雖仗有大方真人所賜烏龍剪,畢竟只可防身,遇見厲害敵人,未免難以抵禦。你去看望他們,也許能幫點忙。不過此後遇事,總要問明來歷,不可隨意傷人和對方的法寶。我尚有事,已為你遲了兩日。你就去吧。」 雲鳳只得率領二小,拜別起身,往姑婆嶺飛去。快要到達,忽然想起楊瑾行前所說,好似前途還有事故。暗忖:「前聽玉清大師說,異派群邪儘管劫數將盡,因自峨眉開府以後,知道正教昌明,威力日盛,心存畏怯,互相勾結,欲乘諸長老閉關之際,專尋一於後輩同門為仇,凶焰彼猖較前尤盛。此次下山行道,務須隨時警備,不可疏忽。姑婆嶺相隔仙府正近,如有妖邪往犯,定非弱者。自己入門不久,道力尚淺,以前雖經過數次大陣仗,均有高人在側相助,因人成事。這頭一次出手,莫要丟人。何不先在左近落下,隱了身形,掩將過去,無事自好,如若有事,敵明我暗,可以相機下手,怎麼也比冒失行動強些。」雲鳳心念一動,立和沙、米二小降落,略一商議,隱了身形。正待施展師門心法,輕悄悄沿著山麓低飛繞越過去,猛瞥見前側面一條極幽僻的暗谷之中,似有青黃光華微一閃動,知有異派中人在彼。此處相離寒萼所居洞府只七八十里遠近,只因地勢幽僻,中隔亂山危崖,不比金、石七矮來路容易發現。雲鳳先前只聽同門說起,初次上門,估計將到,準備沿途查看過去,不知途徑卻在空中。遙望前面,只是山嶺迴環,峰崖險峻,並無異狀。等發現異派中人遁光,心疑妖人正在附近聚集,尚未下手。一心想觀察一個虛實底細,未再升空查看,逕率二小往谷中掩去。 到後一看,危崖後面坐著一個道裝少年和一個衣冠詭異的道人,俱都面有憂色。少年道:「卜師兄雖然任性,我想他那法寶神奇,不見得便會失陷在敵人手裡吧?」道人道:「你是沒參與凝碧開府盛會,哪裡知道。休看對方師長閉關,這些門人無一好惹。何況又同了一夥妖邪前往,萬一這些年輕後輩不知我們來歷,一體看待,卜道兄素極自恃,到時再不見機,丟人不算,還將這土木精英煉成之寶失去,回山如何交代?我們師長不出頭不好,如若出頭,未來之事吉凶難料,卻怎好呢?」少年苦笑道:「我也不是不知厲害,無奈卜師兄為朋友心熱,說他不聽。因和妖人打賭,反將我所帶法寶強借了去。行時並說,只逼對方說出那兩個對頭女子的住家,引了前去便罷。不特不願乘人於危,並還不許眾妖人混水撈魚,乘隙暗算人家。便下手時,也另是一起,不與妖人合流,對方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我先以為對方諸人決非卜師兄之敵,直到遇見乙老前輩警告,才知不是好惹。並且少時對方便有援兵來。卜師兄去了這麼大一會,照理應該早佔上風,用本門傳聲相告,以防妖人乘隙下手,他一人顧不過來。如今音信毫無,定與強敵苦鬥,無法下台。聽你這一說,我也擔起心來。如非乙老前輩再三警告,不令我二人前去,並說去了不特於事無補,反而有害,非引起兩家仇怨不可,最好由卜師兄一人鬧去,叫我二人守在這裡,也許還有轉機的話,我早去了。」正說之間,那少年忽然略一停頓,側顧驚疑道:「卜師兄居然佔了上風,乘對方援兵未來之際,我們快催他息了前念,急速回來吧。」 雲鳳見二人面無邪氣,細詳語意,分明是受了妖人蠱惑,來此侵犯,卻又不肯同流合污,單獨行事。既與神駝乙休相識,雙方必有一些淵源。聽到末兩句上,知道寒萼等已為來敵所敗,這兩人既未存有敵意,也就聽之。當時未暇現身詢問,匆匆帶了兩小升空飛起。 剛越過前面高峰,便見右側崖前有各色光華飛舞變幻,洞門外站定司徒平,正指烏龍剪連同飛劍,與敵苦鬥。洞門已被向芳淑的納芥環奇光封住。秦、向、李三人同立洞內,卻在彌塵幡光幢擁圍之下,似想再如危急,便駕彌塵幡逃去情景,神色倉遽,頗為狼狽。洞外斜坡上立著幾個男女妖人,正指洞中三女喝罵,得意洋洋。另一道童打扮的敵人,獨立洞左危石之上,手指十餘團青、黃二色的精光,戟指司徒平喝罵道:「峨眉小輩,速聽良言降服,引我去尋那賤婢,我不傷你們。否則,我將神雷全力施為,你們非死不可,悔之晚矣!」雲鳳聞言,不由大怒,手指處,玄都劍首化一道精光,飛上前去。對面三影神君沈通和風娘子趙金珍、白鬼臉何小山,更是華山派中能手。司徒平獨鬥群邪,本來勢孤,一則近來功力精進,二則烏龍剪神妙無窮,才勉強扯個平手。 側面那個道童名叫卜天童,乃土木島主商梧門人,本來不想隨眾妖人出手。只因眾妖人見司徒平等法寶、飛劍厲害,洞門又被納芥環寶光封住,急切間攻不進去,恐怕夜長夢多,時候挨久,將敵黨中厲害人物引來,不特轉勝為敗,弄巧脫不了身。沈通來時說過大話,心雖愧作,還不好意思,就向卜天童求助。另兩道裝少年,一名文又方,一名喬紀,看出沈通心意,首先輸口。卜天童旁觀多時,看出眾妖人難佔上風,因甚恨來前沈通語氣狂傲,欲俟少挫,再行出手。等久不耐,再聽文、喬二人一輸口。已然躍躍欲試。偏巧秦、李、向三人不似司徒平持重,雖見對方有一道童只作旁觀,不曾出手,身上又未帶有邪氣,總想既與妖人同來,決非善良之輩,更看出對方功力頗深。三人略一商量,彼此負傷未癒,除彌塵幡、納芥環外,下余飛劍、法寶俱不能由心運用。師長所賜傳音法牌雖可用來告急,無如只用一次。向芳淑頭一個捨不得用。秦、李二人俱是本門中魔難最多的人,也覺得事情如真危急,上次齊靈雲碧雲塘傳命時必有先機預示。此時情勢尚還未到十分危急,便到真個不支時節,也只用彌塵幡護身,突圍遁走,傳音法牌可留備異日危急逃生之用。認定未出手這一個必非庸流,最好將他先行除去。寒萼隨將白眉針由納芥環中發將出去。 主意並想得不差。無如卜天童乃土木島主商梧最得意的門人,從小隨師隱修遼海,中土雖未來過,對於正邪各派的法力虛實早有耳聞。尤其是初次出門,所尋對頭都是當時負盛名的門下,惟恐閃失,除自有飛劍、法寶外,並把幾個同門至好的法寶強借了來。一面又把他本門獨有的土、木二行真氣暗中放出,將身護住。耳目更是特別靈敏,強敵當前,心期必勝,閒立未動,卻在暗中行法查聽,三人洞中計議竟吃聽去。寒萼以為白眉針威力神妙,至不濟也可去掉兩個妖黨。無如新傷之餘,即此一針已是勉強施為,無力多發。又打著擒賊擒王的主意,滿擬敵人必傷。哪知敵人護身有寶,機密再吃聽去,人未傷成,反把對方激怒,口中喝罵,手揚處,立有十道青、黃光華飛來。 這時司徒平剛在百忙中運用玄功,加強烏龍剪的威力,將眾妖人飛劍、法寶破去一些。不料又添勁敵,烏龍剪雖不似尋常法寶,易為土、木真氣所制,卻也占不得半點便宜。眾妖人見卜天童出手,心計得售,益發猖狂,紛紛施為,上前夾攻。司徒平正覺著再鬥下去,有敗無勝,忽見雲鳳飛來。斗了這一會,已知對方厲害,恐雲鳳飛劍受制,忙喝:「這廝妖光能纏飛劍,師妹留意!」雲風飛劍已經電射而下,聞言心方一驚,劍光已被兩道青黃光華裹住,雖還未被裹去,已不能隨意施為。慌不迭往回一收,竟似吃什大力吸住,雖能回飛,甚是吃力。不禁又急又怒,一面仍運玄功奮力回收;一面把神禹令取出,向外一揚,立有一股青濛濛的光氣發將出去。 卜天童因為本門二行真氣專能吸收敵人飛劍、法寶,上來便打著如意算盤。哪知才出手,剛把敵人飛劍絞住,覺著力量甚大,便被司徒平察覺,指揮烏龍剪飛來,將飛劍解救回去,專敵妖人。一面加強烏龍剪的威力,化為兩條神龍般的墨色精光,滿空飛舞,急切間竟無奈他何。卜天童心想:「是何法寶,如此神奇?」正打算把另一件師門鎮山之寶取出一試,猛聽一聲清叱,一道虹光自空直下,跟著飛來一個道裝少女。忙將手一指,分出兩道光華迎上前去,剛將來人劍光裹住,便吃回收,覺著力大異常。心中驚異,暗忖:「峨眉門下所用飛劍,怎都如此神妙?難得到中上來一次,好歹也收它一口回去。」心隨念動,立縱遁光飛起,一面加急施為,一面把未發完的二行真氣發將出去。滿擬來人這口飛劍必落己手無疑,做夢也沒想到遇見剋星。他這裡匆匆施為,雲鳳比他還要情急,神禹令恰好同時發動,兩下裡迎個正著。青色光氣到處,二行真氣所化青黃光華立被衝破,化為縷縷殘煙,四下飄散,這才知道厲害,不禁又驚又怒,當著一干妖人,不禁愧忿交加。 隨著雲鳳同來的沙、米兩小全都貪功疾惡,一見師父出手,早不等招呼,各將芬陀大師所傳毗那神刀飛將出去,恰是同時施為。卜天童急遽中瞥見朱虹飛來,誤以為是尋常飛劍之類。因正忙於另取法寶,報仇雪恨,自恃護身有寶,敵人飛刀、飛劍不被吸收,已是便宜,決難傷害,便沒有躲。哪知佛家降魔利器別有妙用,又是一個剋星,本來非受重傷不可。總算他應變機警,加以始終想收對方刀劍,一見朱虹雙雙飛來,百忙中運用玄功,兩臂一振,貼身潛伏的二行真氣立即往外暴漲出去。本意就便吸收敵人刀劍,忽聽叭叭兩聲,朱虹到處,真氣竟吃破去,朱虹隨即環身繞來。這一驚真個不同小可。總算他見機得快,土、木二遁神速非常,先前又吃真氣擋了一擋,略緩來勢;如似先前貼身繞護,那就不死也必重傷了。當時驚魂都顫,哪還再顧得取寶施為,身形一晃,便自隱遁開去。 雲鳳不知就裡,見敵人只有一人逃遁,還有六個敵人正與司徒平苦鬥,師徒三人劍寶齊施,趕緊殺上前去。隔不多時,金蟬等七矮便和靈奇趕到,混戰起來。 同來妖黨中,有一個名叫華岳仙童雷起龍的,在華山派門下行輩最低。但他生具異稟,工於內媚,相貌也極英俊美秀,在華山派門下有美男子之稱。入門不久,又得到了一部左道中的採補秘籍。一班異派左道中的**蕩女,只要遇到他,便不肯放過。雷起龍自知修煉年淺,法力平常,除卻「采戰」一門專長外,別無所能,每有遇合,總是戰戰兢兢應付。明知女的對他已然迷戀失心,連毀去道行都所心甘,這等修道多年的真陰吸取了來大有補益,他卻一味憐香溫存,從不專顧自己。每當女的欲死欲仙的緊要關頭,他必發話警誡,曉以厲害,並還教以鎖閉真陰之訣;一面仍照舊溫存,並不離休。對方如果出於自己心愛,兩相慕悅,非由女方強迫而來,到了樂極情濃之時,除照前告誡外,並和女的說明,加以指點,彼此交換真元,互為吸收,使雙方天地交泰,同有補益。不似別的妖邪,專一損人利己,一任女的事後毀身敗道,毫無顧惜。本身胎子就是蕩女心目中的極品人物,經此一來,對方不特愛之如命,而且感念終身。他又狡猾非常,算計群雌如把自己視為禁宵,必起爭殺。故每有遇合,從一上手,便與明言直告,說:「我雖憐香惜玉,識趣知情,但是一向兼愛,所歡全期永好,不能專顧一人;並且人數甚多,誰也割捨不下。照例由我尋人,不許人來尋我。所約晤期,如期而至,決不失信,使其空盼。凡是心愛女子,不論新蠅,都是一視同仁,無所軒輕。如存妒念,不特使我為難,本身還要樹下許多強敵,損人而不利己。轉不如現在就一刀兩斷,各自東西,大家都死了這條心,以免誤人誤己,許多不便。」女的早已為他所迷,知道所說乃系實情,也就點頭認可。即或女的生性淫妒,心中不願,無奈對此美食不肯放過,打算先快活一回,事後再施媚術籠絡挾制,一樣可以獨佔,便表面依從,不與爭論。哪知雷起龍不特學有專長,並以閱人經事都多,女的心意,一見便即識透。上來所說,便是先打一個招呼,為自己將來站個腳步,原不怕對方反口。溫存體貼更是高人一等,不似別的妖邪粗鄙強暴,專以「采戰」為上。女的只一與明明不願的事,偏把他奉如神明,愛逾性命,分毫不敢拂逆。在許多有本領的情人熱愛感激、互相爭寵之下,已然得了無數便宜,不勞而獲的法寶竟有好幾十件,而且均非凡品。 三年前,他偶往海外尋一情人踐約敘舊,歸途經過小南極。因所訪情人別時說起,金鐘島主葉繽兩次聲言,要將小南極四十七島妖人餘孽一齊除去,就要下手。暗忖:「自己是華山派烈火祖師門下末代愛徒,葉繽又是峨眉、青城諸長老的至交,路道不對,無異仇敵。」恐怕無心撞上,平白吃虧,打算繞路飛回。這條雲路因是初經,下面島嶼甚多,一算里程,相隔金鐘島不遠,左右無事,便把遁光放緩,一路觀賞過去。又飛了一陣,發現一座小島,上面花木繁茂,澗谷幽奇,風景靈秀,極為少見。如非有人匠心佈置,決不會有如此整潔,料是散仙清修之所。他本心是想暗中窺探,稍微遊玩,便即回飛,並無別意,便隱了身形往下降落。哪知島上住的是一位隱修多年,向不輕與同道往來的女仙,法力甚高。儘管情人所贈隱身法寶神妙,並無用處,落地走沒多遠,便吃對方困住。雷起龍一則膽小害怕,急於脫身;一則又愛那女仙大甚,雖用法寶迎敵,卻不還攻。口中不住哀告乞憐,說自己學道年淺,海外各島並沒到過幾處,偶然無心路過,發現此島景物靈秀,仙境無殊,下來觀賞,實非有心冒瀆,望乞鑒諒微衷,念其修為不易,寬免初次。同時乘著和對方問答之際,冷不防暗施邪法。那女仙見他相貌英俊,詞意誠切服低,本就心軟。只因看出他的路道不正,方想盤問明了來歷,只要不是故意來犯,便任走去,不與計較。因見對方神情惶急,膽小害怕,一時粗心大意,竟為所算。 一經奸合,男女雙方俱各貪戀異常。女仙法力原高,不久明白過來,知道上當。多年女貞敗於一旦,心中雖極悔恨,偏是情濃,不捨反臉。先料這類妖人決無好心,況因對敵而起,斷定真陰必為所盜。無如心中愛悅,不忍殺他,想是夙生冤孽,才致有此。略微尋思,竟把心一橫,任憑擺佈,一言不發。哪知雷起龍見她玉骨冰肌,資稟秋粹;又是一個全貞修女,另有微妙,比尋常所交**蕩婦迥不相同,也是越看越愛。嗣見女仙明眸欲掩,淚光瑩瑩,秀眉顰蹙,隱含幽怨,知她已清醒,心生悔恨。一面刻意求工,一面告知利害,傳以玄牝吐納交泰之術。並說自己實是害怕傷亡,情急無計,加以醉心仙姿,好心求愛,決無加害之意。女仙還在半信半疑,本心事完一同斃命。後來真陰將吐,實忍不住,對方更一再停手警誡,姑照所傳一試,竟是樂極,真元也未喪失。這一來,居然由仇敵變成恩愛。 事完坐起,重敘情話。女仙問出他是華山派門下後進,心想:「劉樊合籍,葛鮑雙修,本是神仙佳話。難得此人雖是左道,竟有天良,所說也系實情。自來無不可化之人,況其入門年淺,惡行未彰,正好早日挽回。事已至此,只率嫁他,勸其棄邪歸正,同修仙業,也不枉**相愛一場。」便以正言厲色再三告誡說:「我向不與外人來往,本來外間的事不甚知悉。前次峨眉開府,被一女友強行邀往凝碧崖觀光,本來主人並未具柬相邀,那女友又只和主人的兩位至交相識,與他本派並無交往,因系從古未有的盛舉,主人又不問敵我生熟,來者是客,一體延納,因友及友,才被強拉了去,心還不願。到後一看,不特增長見聞,並還交了兩個好友。才知邪正之分,五台、華山諸異派決非其敵,早晚同歸滅亡。我既甘心嫁你,自然願天地長久,合籍雙修;你如遭劫,我不獨生。回頭是岸,人貴改過。你如真心相愛,從此棄邪歸正,速與妖師斷絕,與我同修。此島偏僻,孤懸遼海,我又喜靜,極少同道;平日休說人跡,連雲路上空也極難得有人飛過。諸妖邪如因你叛他們為仇,尋上門來,自有我來對付。今日實是前孽,見你膽小害怕,不合欺敵心驕,毫無防備,以致上當。我如稍微留心,你早形神皆滅了。不信你看。」說完舉手一揮。便見上下四外有無量數的火焰金刀,電旋星飛,潮湧而來,雷起龍立被裹住,只未下落。女仙笑道:「你看如何?決不傷你。你姑且掙扎逃遁,試上一試。」 雷起龍見那火焰金刀宛如一個金色火球,將上下四外一齊包沒,焰光千重,射眼難睜,腳底已成了一片光海。雖為女仙所止,相隔丈許,不曾上身,通體已似被絕大壓力束緊,絲毫動彈不得,自然不敢冒險妄試。急喊:「仙姊停手!我對你如有二心,異日死於金刀之下便了,試卻不敢。」女仙收了遁法,歎了口氣道:「冤孽!我自為你邪法所迷,醒來悲憤已極。我若稍差一點,你再昧良無情,我只等真元一喪,便將此遁發動,同歸於盡。我有準備,尚可轉劫重修,你卻形神俱滅了。如非夙孽,也不至於此。傷心的事不提也罷,此後你卻須聽我良言,好好改正修為呢。」 雷起龍這一對坐接談,越覺她淺笑輕顰,儀態萬方,玉肌仙骨,光艷照人,令人望之,自起一種高潔嫻靜之思,不敢逼視。再聽語音輕柔,隱含幽怨,不禁想起對方累生修積,絕代仙姿,隱居遼海多年苦煉,好容易將證仙業,女貞無端為己所毀。當時也曾想到,這類茹元葆真,正派散仙中的煉女,百世難遇,幾次想要破例採補,均以愛憐太過,於心不忍。又想圖個永久,不特未采她的真陰,反把從不全數告人的秘訣盡情相授,即使日後再懷二心,也必無法下手。經此一來,真元雖為她保住,自己也轉禍為福,終究比不**要差得多。又因女仙外相溫和,容止嫻雅,無論輕嗔薄怒,淺笑微顰以至徘徊卻坐,清談娓娓,舉手移足之間,無不另有風華,自然絕艷。偏又丰姿奇秀,神韻獨超,儘管醉心傾倒,分毫狎侮不得。而內稟又是那麼稱粹醇美,著體欲融。把以前所遇邪教異派中的**蕩婦,十九比成糞土。他不禁又憐又愛,又敬又愧又感激。女的再以正言相規,以前對付別人的兼愛邪說竟未敢出口。如非那些舊情人多半難惹,一斷來往,立與成仇的話,直恨不得除女仙以外,把所有情絲全都斬斷了。 女仙暗中查看他對己實是至誠,專一奉命唯謹,只是有時面上微有愁容。只料師門恩重,積重難返,尚有為難之處,不肯忘本,原是好處,倒也原諒,並不逼他立與師門斷絕。只說:「從此改行向善,不許為惡,更忌同流合污,致為所累。如有為難,速來告知,必為你設法防備。即或難勝,我平日雖喜靜修,無多交遊,但也交有三兩至友,俱是正教中人,有極深交誼,本身法力也高,有事必來應援。大都飛行迅速,急若雷電,無論相隔多遠,片時即至。多大亂子也不必害怕,只是為人要好;否則,便我多深情愛,也沒法幫你。最好不必戀此暫時聚首,先去擺脫了這類妖邪再來。」 雷起龍倒也知道警惕,認做轉禍為福之機,不特當時極口應諾,而且聚了幾日,吃女仙強迫催走,戀戀辭別。一開頭先向以前所交淫女一一訣別,力說自己近來受一前輩仙真指點,痛悟前非,現已決心永謝綺緣,專事重修。為念舊日情好,更恐時久相思,以為自己薄倖,有所偏愛,或生疑忌,特來話別;承賜寶物,也敬以奉還。這些淫邪婦女雖極愛他,不喜此舉,紛紛勸說,但多水性楊花,淫蕩已極。雷起龍平日又處得極好,從未說過假話,雙方感情甚好,一見任怎勸說不聽,一味婉言求告,說再不回頭,立有大劫。倒也不好意思反臉。又多以為他好色如命,不能持久。有的還嘰嘲幾句;有的竟相待更好,只逼他不再敘闊,好合上幾日才去,否則不能放走。 這類妖邪多是邪法高強,雷起龍無力抵抗,心雖厭惡,也不得不勉力敷衍,刻意求歡。地方又多,在海內外接連飛馳了半年多,才得把一些教外情婦勉強完事。總算全把話說明,無什糾葛,又未生出仇怨嫌隙。中間也曾抽空去往女仙所居島上敘闊,起初還不敢明言經過,後吃女仙看出破綻,再四盤詰,不敢再隱,只得跪地謝罪,吐出真情。女仙始而不甚相信,當時無話。等他聚了些日辭別,暗中尾隨,窺探虛實。不特看出悔過出於真誠,並把自己愛逾性命,時常背地默祝天神見憐,許其改過自新。但求免去這些糾纏,得與女仙同隱,長相廝守,誓當暗中力行善事,脫卻前蔥。女仙大為感動,第二次相見,便與言明:「人誰無過,貴於能改。你只管照著那日誓願行事,我既不限你日期,也不問你以前行為如何,放心好了。」 雷起龍經此柔情溫語慰勉,益發感奮,力思去邪歸正。無如前孽牽纏,這一年中,所有以前情人俱經擺脫,不再來往,只趙金珍一人生性淫悍,剛愎異常,又是本門師叔,極難說話。始而屢往尋訪,均值他出。等妖婦回山得知,反來尋他,雷起龍偏又去往女仙那裡。彼此屢次相左,久未謀面。雷起龍只剩這麼一處葛籐,固望早了為是。趙金珍偏又錯會了意思,當他思戀自己,想要重拾舊歡,急欲與他敘闊。只奇怪屢去相尋,均見不到人。起初只當他情人甚多,必往別處尋歡未回。那些同類淫邪本多相識,試尋了去一打聽,竟是久斷來往。並還說起他前者來會,自稱忽遇真仙指點,將要改邪歸正,永斷**。聚了兩日走去,永不再來。妖婦雖不把他視為禁臠,卻也貪戀不捨。一聽他要和眾人一起斷絕,尋找自己,必也為了此事,又有叛教之心,不禁又氣又怒,當即到處尋找。 事有湊巧。雷起龍所交情人多由互相愛好結合,就有幾個由於對方發動,也還有點情愛。惟獨對於趙金珍,因是長一輩的師執,平日極負艷名,本門兩輩尊長多與她有過交往,別派中也有不少情人,全是左道中有名人物,無一好惹,惟恐招忌樹敵。人又淫凶悍潑,行事專橫。自從乃師金沈子為峨眉派後輩所殺,每次相遇,必加挑逗。那麼淫艷的妖婦,不知怎的,竟不投緣。起初簡直不敢染指,見即設法躲避。妖婦先當他膽小害怕,面首本多,也未在意。後在同道妖婦口中,問出雷起龍具有專長,淫心始熾,必欲得之為快,終以暴力強迫成事。雷起龍迫於無奈,雖然曲從,心終不喜,但卻畏之如虎。這次受了女仙指教,尋她斷絕,本是硬著頭皮前往,幾次未遇,懶得再去。女仙島上風景清奇,洞府宏麗,更有靈藥仙釀,奇花異果,任憑享受。人又具有絕代容光,不必定要真個**,便可令人愛而忘死,如何還捨離開。以為師父已死,師祖烈火祖師對第三代的門人素來放任。自己只初入門時,由師父帶往參謁過一次,便未再見。師祖近年為報峨眉之仇,閉洞祭煉法寶,一班師伯父和先進同門尚且輕易見他不到,似自己這等末學後進決不在意。現時只趙金珍一人還未斷絕,本來打算再去尋訪,明與了斷。 這日女仙獨自出遊歸來,談起目前正教昌明,各異派妖邪劫運將到,再有數十年便即消亡殆盡。雷起龍心想:「此島孤懸遼海,地絕僻遠,隱伏在此,舊日一班同道妖邪決不知道。數十年光陰一晃就到,好在本身師父已死,等這些人伏誅數盡,自己法力也必大進,那時再夫妻二人同往中土積修外功,以求正果,豈不省心?何苦再去招惹他們,一個不巧,認作背叛師門,還有殺身之憂。」於是改了主意,更和女仙說,打算從此在島上一同隱修,不再尋找妖婦。女仙見他自從與己結合以後,那敬愛之誠全出衷心,不特承顏希旨,百事將順,從未分毫件逆,而且改過遷善之心也極真切。最難得的是他出身異派妖邪,素好好色貪淫,對於自己愛戀如命的人,竟能克制**,儘管終日廝守,溫存撫愛,從不敢妄求不由得大為感動,一心一意想使他去舊從新,勉成仙業,永為神仙眷屬。聽他這等說法,益發憐愛。不過女仙法力、功行頗高,深知因果相循。孽緣惡因既已種下,先行解脫,尚且難期必免,再如置之不理,早晚總要遇上,必有事故發生。就能等到對方遭劫,他生仍要遇上。自來微風起於萍末,星火可以燎原,一時疏忽,往往鑄成大錯。起初仍勸他去,嗣因雷起龍在島上清福、艷福一併享受,日子越多,越不捨得離去,每值催詢,定必軟語央告,百計延宕。 女仙原是前輩女仙申無垢的記名弟子。因申無垢收她時事出無心,曾說她情孽糾纏已歷多世,今生任怎修持,也難以肉身證果。自己生平只收了兩個徒弟,也因情孽造下許多惡因,受累不小。並且不久就要成道飛昇,也不能多有傳授。後經再三哭求,始允收為記名弟子,並帶往南海,尋了一座極偏僻的小島,傳了一部道書,令其照書勤習,不久他去。女仙獨居清修了許多年,從不離島一步,近年方始偶然出島閒遊。寂寞慣了,還不覺得。及與雷起龍同居了些日,不由情根日長,一人獨居,便覺孤寂無歡,也有一點不捨離開,何況雷起龍一再磨纏。女仙心想:「乃師已死,華山派徒黨雖眾,因未兩代人數太多,取材既寬且雜。教祖烈火祖師急於報仇,常年閉關煉法,頭兩代弟子惡跡昭著,時被正教中人誅戮,日漸凋零,於是成了一盤散沙,除有事相需外,幾乎無什聯繫。似雷起龍這等末學後進,一旦隱退,決無什人在意。只剩妖婦趙金珍一人尚未斷絕,稍緩前往,也還無礙。」因此耽延下去。 一個固是樂不思蜀,一個又不再催迫,光陰易過,不覺二年。這日女仙忽想起好友青門島主朱蘋,二年不見,此人不特是自己惟一至交,並還得她助益不少。上次分手時,說要閉關煉法。並說前紫雲宮中主者初鳳,也快應完劫數,不久便要往她島上寄居同修(事詳《青城十九俠》)。因她近數年中不能離開,囑令兩年後前往相訪,約期早過。久聞紫雲三女法力高強,美艷無倫。所居海底,珠官貝闕、氣象萬千,景物奇麗。心中嚮往已非朝夕,何不趁此時機前往看望,就便一探初鳳來未?便對雷起龍道:「我往南海訪友,朱姊姊是我至交。本想連你帶去,無如路程遼遠,又要走過磨球島離朱宮。島主少陽神君為人正道,疾惡如仇,近和峨眉、青城兩派十分交好,把華山、五台諸異派視若仇敵。島上設有一面神鑒,千百里內人物往來,形影畢現,你我隱身法決瞞不過。我一人前往,不隱形蹤,也必無礙。帶你同行,必放不過,我自不能坐視。宮中門人、侍者自恃師父法力,多半氣盛驕橫。休說眾寡懸殊,他們又擁有三陽真火威力,得天獨厚,難與為敵;即便當時小勝,脫身回來,以後這條路便不能走,並且從此永無寧日,何苦惹他?你還有一妖婦也未了斷,屢次催你,老是支吾。我今此去,至少要和朱姊姊聚上三五月,我不在家,有何可戀?你正好乘此時機去往中土,把這一段孽緣勾銷。此後便可和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不是好麼?」 雷起龍聞言,心雖老大不願,無如女仙前曾提過,朱蘋性情溫和,道力高深,同道之交又多,俱是散仙中的有名人物,這次約會,干將來成敗有關,不能不往。自己該辦的事,早就無法推托,女仙再走,更無話說。沒奈何只得允諾,請女仙將他存的飛劍、法寶發還,並把以前所贈的一道脫身保命的靈符也帶了去。女仙見他神色恍惚,心志不寧,當是不捨數月分離,便慰勉了幾句。笑問道:「以前那麼多妖邪,俱被你善言解說,去了糾纏。現時只剩妖婦一人,又不和她動武,至多對方無恥,強迫留你聚上幾天,雖是苟合,於你無害,要帶這麼多法寶、靈符作什?」雷起龍見女仙笑語如珠,意態溫柔,越看越愛,不知怎地心中一酸,強笑答道:「那妖婦貌似花嬌,心同蛇毒,妖術邪法又極高強,翻臉便不認人。我一向便怕見她,此行一個不巧,就許翻臉成仇。論我法力,實非其敵。這十多件法寶雖是別人所贈,我已深明用法,俱有極大威力,加上仙姊保身靈符,不特可以防備萬一,遇上昔日同道糾纏,也可藉以脫身。帶在身旁,膽壯得多。」女仙知他性情溫和,膽子又小,不會與人相爭,況是昔年情人舊好。以前所斷情婦中頗有幾個厲害妖邪,去斷絕時,也多是這等說法,終於無事,雙方絕交均無惡聲。以為他厭惡太甚,因而多慮。其實這類妖婦水性楊花,情愛不專,至多被她纏上幾日,略拾墜歡,不致成仇樹敵。多帶法寶用以防身,並非向人尋事,也就聽之。 雷起龍兀自戀戀不捨,又強留女仙在島上盤桓了幾天,終於惹得女仙佯怒發話,方始分手。因已兩年未與同道妖邪相見,未免情虛。又想女仙一時不致回島,打算先尋同輩中兩個交好的探詢一下,問明一些師執尊長對己有無疑念,那被自己斷絕了的情婦可有來尋之人,然後再尋妖婦絕交。哪知連尋了兩三處,所尋的人俱都未見。又不敢徑去華山、秦嶺一帶本門長幼幾輩妖邪盤踞之處探詢。這一耽延,不覺過了二十來天。這日雷起龍正想硬著頭皮去尋妖婦,巧遇一個同輩中人。一問近況,才知好些師伯叔因和南疆紅髮老祖門人勾結,慫恿乃師與諸正派作對,在妙相巒、碧雲塘兩處集眾惡鬥,連被峨眉派一班後輩殺得大敗。紅髮老祖幾乎形神皆滅,手下門人也傷亡殆盡。到場諸異派,華山、五台兩方傷亡最多,只逃走有限幾個。趙金珍因有一心愛男寵,在妙相巒前死於秦寒萼白眉針下,恨深仇重,立誓報復。秦寒萼。李文衍、向芳淑三人俱為化血神刀所傷,在姑婆嶺洞府以內閉洞調養,非等金蟬、易靜等將陷空島靈藥取來,不能復原。而一班法力較高的敵黨,均各受有教祖專命,分散在外,下手報仇恰是時機。現正約人報仇,定於明日,在他新辟的四川間中嘉陵江南錦屏山絕頂金雞崖玉簾洞內會集。同往報仇之後,便去海外尋人煉寶,以應三次峨眉鬥劍之用。此行至少三年。 雷起龍一聽,正教門下如此神通,自是心驚。明知此去妖婦不免糾纏,但把女仙奉如神明,不忍設詞欺她,勢在必行。而妖婦此次不論勝負,均往海外,恰是昔年許多舊歡往來游息之所,如再尋去,好些不便。並且這次回島,已不想再來中土。他想了又想,決計一勞永逸,仍拿以前那一套去對付妖婦。滿以為以前那麼多情婦無一好惹,俱被自己軟語說服,妖婦也必可以理喻。除被纏上幾日是意中之事而外,如被強邀同往姑婆嶺尋仇時,也不是沒法推托。真要強迫,便向她破臉斷絕,仗著所帶法寶、靈符之助,一走了事,也不傷她。實逼處此,心上人固不會見怪。絕島潛居,埋頭不出,妖婦縱然恨極,也無法尋蹤。心中打著如意算盤,以為進退皆可由心。哪知妖婦自從聞說他與一群淫邪斷交情形,心已生疑,再加三年匿蹤,遍尋不見,又想又恨。況當用人之際,知他本身道力雖淺,卻得有不少異寶奇珍。情人雖已斷絕交往,因都愛他過甚,所贈法寶全未要還,如何還肯放他脫身。初見面時,當他不耐清修,時久相思。一班情婦已然斷絕,如能回心,正可據為禁臠,好生高興。 雷起龍乘機愚弄,也還可以商量。因多時未晤,見妖婦晤面十分親熱和善,與連日所聞不符,又忙著了斷回去,便把妖婦引開,仍照前言一說。照著以往和別人斷絕經驗,為博妖婦歡心,並還格外巴結,刻意求工。哪知妖婦淫凶刁狡,素來一意孤行,軟硬不吃,反而勾起貪慾。以前又聽同黨妖婦說過,看出他道行、法力無什增進,卻一味苦口求退,千方百計將許多舊情人一齊斷絕。哪知他近年所學俱是玄門基本功夫,又是去舊從新,打頭學起,短短年月,如何能有成就?一心斷定他另有心上專愛之人,不知隱藏何地,因為迷戀過度,受了新人挾制,來與舊人斷絕。·當時妖婦妒火中燒,欲心更熾,不特未想斷絕,反想永為己有,供她長久淫樂。因所愛的女人不肯出面,法力當必平常。決計姑婆嶺事完,或用柔媚之術引誘,加上法力禁制,迫令說出平日藏處,帶了同去,將所歡殺死,只和自己一人快活;或是欲擒先縱,故意答應斷絕,卻在暗中尾隨,看明虛實,下手暗算,再相機出現,軟硬齊施,迫使歸己,這樣還可免他傷心移恨,比前策更妙。 妖婦主意打定,且不說破。又因聽出雷起龍恐本門師執怪他叛教,乘機假說:「人都向上,欲求正果,我不阻你遠志。但你我恩愛多年,一旦分手,永無見期,天長地久,此恨綿綿,意欲留你十日之聚。無如我正約人報仇,當著你許多師執面前,恐其妒忿,於你不利。難得終日歡愛,如蒙見憐,便請助我復仇之後再去。以後休說我樹敵太多,不知何時便遭仇人毒手;即使無心相值,哪怕你就有如花美眷在側,我也把你當作陌路蕭郎,決不相擾,至於本門師長,日前全都疑你背叛,再尋不見,便要行法拘魂,用神火照影,遍查海內外山川島嶼,搜尋出了下落,立命能手前往,連窩藏你的人一齊誅戮,以做傚尤。本來最難應付;幸我素得眾心,你所深知,只要依我十日之聚,我必為你化解。誰要尋你為難,便是我的仇敵。我雖為我遲歸十餘日,不問你情形真假,有無新人,從此均保無事。何必使我恩愛一場,已然斷絕,連這十日之歡你都不允,想起傷心,於你還有好些不利之處呢?」雷起龍前與一班淫邪斷絕時,上來多半不捨,媚誘脅迫,無所不至,結局雖然如願,費力不少。似此一說即允的實是少見。起初只當她最難說話,不料如此容易。尤難得的是,自己知道教祖和諸師執忌刻凶殘,最恨叛徒,昔年法令極嚴,近數十年雖以濫收門人,照顧不到,強敵太多,無暇及此,看似比別的異派鬆懈得多,如真惹惱忌恨,卻是尋仇不已。久聞神火照影,不論藏伏何處,均能看出。女仙又喜清靜,不願外人上門,況是左道仇敵,如果因為自己引鬼入室,當時擾鬧,或再眾寡不敵,如何對得起她?平日想起,便自心憂,想不到妖婦有此好心。又知她天性妖淫,本派中人十九對她傾倒,從無一人敢忤逆她,說話極有力量,多大的事也能化解;何況自己只是隱退,並無叛跡。因妖婦所說正對心思,不由轉了好感。只姑婆嶺之行,推托力薄膽小,不敢隨往,願在山中守候,必踐十日之約。 妖婦察顏觀色,越看出所交新歡不是旁門左道中人。心中算計,表面分毫不露,一面仍施狐媚親熱,一面力說:「自古無不忠孝的神仙,背師最犯大忌。我此次聚眾報仇,雖然勢力非弱,敵人又值重創未癒之際,但是峨眉門下法寶神奇,我們法寶越多越好。狐女秦寒萼非只是我一人之仇,你恩師因隨同史南溪道友火攻峨眉,死在她的白眉針下,此仇豈可不報?你以前也曾對我說過,你本山野牧童,日受惡人虐待,巧遇你師父將仇人殺死,收為弟子傳授道法,才有今日。也曾立志誓報師恩,代為復仇,只因峨眉派勢盛,自顧力弱,不敢妄動,延到如今。難得遇到仇人一干師長閉關不出,本身又受神刀重傷,不能運用法力、飛劍之際,千載良機,如若放過,等他把陷空島靈藥取來,人一復原,報仇二字今生休想。我也知你法力不夠,但你所得那些法寶件件神奇,威力至大,正好同往。不特助我一臂,你也報了師仇,了卻昔日心願。經此一來,所有師執、同門均證實你不曾叛教,去與外人勾結。以後任你和新情人避地雙棲,不問出頭與否,也無人尋你晦氣。比我全憑情面勉強代你解說要強得多,不是一舉兩得麼?」 雷起龍平日本極感念師恩,立志要報師仇。自遇女仙,明白邪正之分,又告誡他:「目前正教昌明,身是旁門,邪氣猶未去盡。人家師門法嚴,對異派中人向持寬大,除非被他看出惡行,決不無故欺人。只怕同黨慫恿,自往生事,一成仇敵,萬無幸理。此後外出相遇,萬一對方是個新出行道的後輩,看出來歷,一時疾惡喜事,發話盤詰,千萬不可硬來。休看對方年幼,師長已然閉關,但奉命下山的人無一弱者,聲氣又廣,同門好手更多,休說是你,便你本門師長也難討得便宜。可把出身來歷和近年心志明言實說。他們大都天真俠腸,尤喜改邪歸正的人,話再謙和一點,不特不再歧視,甚或由此結交為友,有事相求,一說即允,豈不是好?」雷起龍自是信服,知道此仇難報。雖然淡了前念,有時想起師恩,終覺愧負。女仙知他法力有限,法寶雖出妖邪所贈,威力卻大。可是法寶來路一望而知,內有兩件最陰毒的尤犯正教之惡,平日代收,不令帶出,實由於此。雷起龍這次如不帶寶出來,也可無事。偏因妖婦剛愎淫凶,性又奇妒,不可理喻,欲為預防脫身之計,一齊帶在身旁。本來就難推卻,妖婦這一席話又說得妙,立被說動,勾起前仇。只恐女仙見怪,多傷正教中人,回去無法分說,便和妖婦約定:「去是同去,但我此後避地潛修,決不無故樹敵。只殺秦寒萼一人,別人不是師仇,不問勝敗強弱,均不出手。」妖婦暗罵:「你這沒良心的小狗!只要你肯隨去,便不愁你不入我的套中。賤婢如真為你所殺,下余除非被我們殺光,否則決不能容。你不尋人,人家也必尋你。老想稍微敷衍我一下,便即抽身回去,與心上人長相廝守,真是作夢,今生休想!」妖婦心中咒罵,表面仍是喜笑顏開,一口應諾。雷起龍哪知妖婦陰謀毒計,商定便去前洞。 這時妖黨已來了好幾個,等在前面,多一半和妖婦有過交好;那沒到手的,也都垂涎這塊肥肉,意欲乘機進身。見妖婦帶了雷起龍去往密室,這麼多時候才來,心中俱都不快,有了酸意。無如妖婦稱姿絕艷,令人愛不忍捨。偏又淫凶奇妒,比起同派著名淫婦香城娘子史春仙還要驕橫,但不似史春仙一味**,並且行輩較高。一樣也不許情人管她閒事,稍現詞色,從此斷愛絕交,再也撈摸不著,甚至翻臉成仇都不一定。所歡又多能手,全都聽她指揮,一與反目,無異同時樹下許多強敵。端的愛也愛極,怕也怕極。表面不說,卻把怨毒全種在雷起龍一人身上。妖婦益發當眾做作,並把雷起龍為乃師玉桿真人金沈子報仇之事,連同所帶各種異寶,以及事完歸隱,獨往海外,十九有個心上人在彼相待等事全說出來。此舉自非雷起龍所願,無奈不能阻止。人又老實,先受妖婦百計盤潔有無新歡,已覺窮於應付,知她機警異常,為恐言多有失,只得賭氣不理,由她說去。眾人除聽說雷起龍身有異寶,覺出不大好惹,又妒羨他的遭遇處,巴不得移愛新歡,隱退越早越遠才好,並未在意。妖婦暗中查看,見雷起龍對於所說不曾否認,面色大是不快,更加忿恨。不提。 當下除三影神君沈通不願與小輩後進吃醋丟臉,故作大方,帶了兩同黨,當雷起龍隨妖婦入內時,便已托詞約人先走外,下余還有數人。趙金珍力主分成兩起前去,第三日早上在姑婆嶺會齊。眾妖人明白她想和雷起龍再敘兩日舊情,心中忿恨,不便說出,各自無趣走去。也是秦寒萼等三人命不該絕,因此一來,不特晚了兩日,凌雲鳳和金蟬等七矮帶了靈奇,先後兩起救星恰巧趕到。妖人中三個邪法厲害的妒心最盛,見妖婦如此淫悍薄情,想起峨眉派威望,這些男女弟子雖是後進,各有異寶奇珍。厲害非常,勢力雄厚,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各異派從無一人佔過上風,即便一時僥倖,也有無窮後患,何況未必。眾妖人先為妖婦美色媚惑,未怎深計,現已警覺:「多年苦煉,能有今日,並非容易。她死了一個舊情人,卻令大家為她犯險拚命。」越想越不值,就此一去不來,無形中去了好多威力。假使妖婦就在雷起龍到日率眾前往,即便寒萼等各有傳音告急法牌與護身法寶,不致受害,重傷多半難免了。 雷起龍看出眾人行時多半懷忿,也覺妖婦一意孤行,過於薄情,但又沒法勸說,只得聽之。經此一來,妖婦所約男女妖黨,連雷起龍才得七人。到日雷起龍一味隱身在側,妖婦幾次催他,均推說:「我以全力報復師仇,專對付寒萼一人,已約定在先,別的恕不奉命。」妖婦雖然不悅,雙方惡戰正急,無暇分心相強,只得聽之。雷起龍惟恐自己相貌被敵人認去,樹下許多強敵,日後不得如願安居。最好始終不露身形,暗中下手將寒萼殺死報仇之後,連仇人身上所帶彌塵幡和所有法寶也一件不要,情願被別的妖人乘火打劫得去。心想:「能就此移禍於人更好,即或不能,峨眉派玄門正統,素稱寬大,與人為善,不咎既往,自己已然棄邪歸正,避地清修,為師報仇理所當然、日後如被尋來,也有話說。到時再一服低求告,如以為非,任憑誅戮,決不還手。這班正教中人多通情理,只要話說得通圓有理,即可無事。女仙當然更能原諒。」心中打著如意算盤,便不肯出手。 不久,敵方救兵接踵而來。雷起龍先見凌雲鳳和沙、米二小,已覺出峨眉威力果然不凡,來人還不是那些著名人物,已有如此神通。尤其那兩個幼童喊凌雲鳳作師父,分明是末代弟子,竟會使出那等佛門異寶,所向無敵。師徒三人一到,便將洞口把住,要攻進去,簡直休想,自己這面還折了好幾件法寶。方在驚優讚羨,妖婦趙金珍見勢不佳,又來催迫助戰,一見不肯,忿忿而去。眼看要糟,幸而文又方、喬紀二人輸口,卜天童將土木二氣施展出來。剛把頹勢挽回,略佔上風,七矮同了靈奇突然飛來。內中一個小沙彌,揚手一片佛光飛起,將火雲逼向上空。聽對方口氣,還是恐傷生靈,未下殺手將它震散,否則早已破去。 雷起龍看出凶多吉少,大是膽寒,有心想逃。一則滿空已被佛光佈滿;一則又想:「前聽女仙談過,峨眉門下除男女四大弟子,以三英、二雲和金蟬、石生等七矮為最厲害。來人除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外,不是矮子,便是幼童。那威鎮南疆,長得如天上金童一般,頭上戴有靈嶠三仙所贈異寶的金蟬、石生,尚未露面。莫在空中堵截,一個撞上,必當妖人一流,決不放過。」越想越怕,想逃又不敢。女仙所傳隱身之法本甚神妙,又無邪氣,不易被人看出。雷起龍終以對方諸人神目如電,不甚放心,特意藏在一塊丈許高的山石後面,心中愁慮,不時探頭外望。情知必無幸理,幾次想勸趙金珍與自己藏向一起,一同伺隙遁走,踐了十日之約,即可回島永享仙福。一則恐露形跡,恐被敵人看破,玉石俱焚;一則妖婦剛愎自恃,如若不允,反而不好。老是欲言又止,舉棋不定。 事有湊巧。妖婦眼看情勢愈緊,無奈此次雖因沈通發動,主體還是自己,眾人未退,如何能走。又見羅網周密,逃也很難。正惶急間,猛想起:「現放著一個蠢牛,身旁帶有不少法寶,不問禦敵、逃生,均具極大威力。幾次勸他出手不允,負氣離開,人又隱身,看他不見,分明近來法力大進,所說也許不是虛語。這麼大一會沒有說話,如被隱形遁走,豈非白用心計?」心念一動,立即指揮法寶、飛劍防身應敵,尋將過去。本心是逼雷起龍出手,如能轉敗為勝,固是大幸;不然,便令施展全力,與己聯合,一同遁走。其實逃走最對雷起龍的心思,況且法寶既多,又有女仙飛遁神符,這時也還有隙可乘,並非無望,只因劫運當當,難於避免。如在原處隱形不動也好,這一驚疑情虛,換了地方,妖婦往原藏處低喚了兩聲,未聽答應。雷起龍瞥見場上妖人已遭慘敗,越發膽怯;又見妖婦惶急悲慘之狀,想起舊情,老大不忍。一時心慌,不敢走出,口裡卻出了聲,連喚妖婦過去。妖婦先疑他私自逃走,心中恨極,正要開口咒罵,聞聲改怒為喜,立即追去。正值凌雲鳳見已轉敗為勝,將洞**與司徒平防守,自己飛身助戰,趕將過來。妖婦尋人時神色張皇,本就易起人疑;雷起龍從來在香粉叢中受人供養,未經大敵,驚慌忙亂之中,不暇思慮,只顧急於放進妖婦,靈符神光離合雖是淡淡一片霞影,怎瞞得過凌雲鳳一雙慧眼,目光到處,見霞影微現,妖婦身形立隱。心想:「原來山石後面還有妖黨潛伏。」又疑妖人隱形進去,手揚處,神禹令上寶光先將當地罩定;同時玄都劍、火雲針也夾攻而上。 雷起龍也是淫孽過多,該有此劫,致為妖婦所累。本仗女仙神符,急切間未為敵人飛劍所傷,防護地面又有兩畝方圓,就被飛劍攻進,也能閃避一時。無如四外上方全被禹令神光罩住,不能移動分毫。有心另施飛遁神符,獨自冒險逃走,又覺多不好也有露水之情,此時急難來投,怎好意思捨她而去?那不知死活的妖婦風娘子趙金珍,還在旁厲聲催迫出手,又不聽分說,自施邪法、飛劍想要抵禦,哪知連自己的***都衝不出去。雷起龍吃她纏得心更慌亂,口中急喊:「敵人厲害,連我上清隱形防身的禁制俱被她制住,不能行動,如何還能還手?今日之事已是凶多吉少,只有設法逃生要緊。仙姊請先莫急,待我向這位道友求告,也許能看我好友的份上,放我二人逃走;真要不行,再拼不晚。」妖婦聞言大怒,厲聲怒喝:「你也是男子,怎地如此膿包?你如害怕,急速撤了你那鬼畫符,放我出去和這些小狗男女拚命便了;如若不然,休怪我無情,連你一齊開刀。我帶你這膿包來,無非因你喜新棄舊,薄倖忘恩,一口氣不出……」妖婦性暴,怒火頭上,出言無忌,及至說到這裡,覺著存亡尚未可知,此人終是可愛,如何自吐奸謀,使其寒心?於是忿忿而上,沒有往下再說。 雷起龍見她一雙媚目突射凶光,滿臉獰厲之容,咬牙切齒,戟指喝罵,大有一觸即發,翻臉成仇之勢,又聽那等說法,越發心寒。又知妖婦手狠心黑,再不放她出去,就許驟出不意,突然發難,受她暗算。當時一急,忙答:「依你,依你!」口說著話,手指處,早把禁制微撤,意欲放她出去。不料妖婦說完後悔,心料情人必已變心,外面強敵又極厲害,不由進退失矩,微一遲疑之際,凌雲鳳已乘虛而入。同時沙、米兩小新勝之後,遙見師父手持神禹令,發出青濛濛一股光華,罩定一處,劍、寶齊施,敵人未見一個,光圈之大竟達兩畝以上,甚是罕見。料定必有強敵隱遁在彼,攻不進去,立即趕來。一到便趕上雷起龍移動禁遁,放人出外,煙光明滅,現出破綻,禹令神光已然侵入。二小機智神速,貪功心盛,更不怠慢,手指處,伽藍珠與毗那神刀立化一團金光,兩彎朱虹電射而入,人也隨同衝進光圈去。 妖婦知道自己不小心,誤己誤人,這才嘗了神禹令和這兩件佛門至寶的厲害。又見圈外劍光、寶光縱橫如織,霞芒萬道,耀眼欲花,同黨妖人已是傷亡殆盡,上面更有佛光佈滿,無異天羅。只卜天童還在苦苦掙扎抵禦,勢已不支。暗忖:「想不到這些峨眉後進竟有如此神通。看神氣,便逼得雷起龍將所有法寶使出來,也未必濟事,何況他還在膽怯首鼠。仇未報成,平白傷人折寶。再不見機速逃,等到敵人除了卜天童,再幾面一合圍,更無幸理。」妖婦心裡雖然害怕,仍自恃有防身遁逃的邪法,以為此時還可乘隙逃走。哪知淫凶太甚,惡貫已盈,當頭遇見凌雲風的玄都劍。剛用飛劍敵住,同時沙、米兩小也已衝進,師徒一面合力將禁遁制住,現出敵形,一面分頭下手。米餘的一口毗那神刀首先飛到,妖婦見勢不佳,哪敢迎敵,忙捨一口飛劍,縱起妖遁逃去。 按說就這師徒三人下手,妖婦也難逃走,只因雷起龍該當遭劫。沙、米兩小法寶雖強,無什經歷,老是隨定乃師動手,神禹令已將一敵人罩住,又指伽藍珠上前來攻,妖婦最擅飛遁之術,竟吃逃走,正加急往斜刺裡飛去。心想:「飛遁神速,且等飛遠一些,然後乘隙上升,免受佛光照體之厄。」不料才一出圈,首遇靈奇飛來,揚手一片寒霞,擋住去路。妖婦認出那是陷空島靈威叟採用北極磁光煉成的寒霞障,怎會到了敵人手內?略一發慌,緊跟著又遇易鼎、易震駕了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飛來。一個發出太乙神雷;一個隱身旋光小門之內,將那無數飛鈸似雹雨一般打到。空中火龍釵、太皓鉤也相繼飛舞剪到。妖婦一任精通玄功變化,護身有寶,幾面夾攻也難禁受。剛縱妖遁避開寒霞。神雷,一釵一鉤已左右斜飛,急如電掣,攔腰捲至。微一疏神,肩膀上連受了兩飛鈸。雖有法寶護身,受傷仍是不輕,痛徹心骨,不禁「噯呀」一聲。易氏弟兄的太乙神雷二次連珠打到,又連中了兩雷,護身妖光立被震散大半。同時靈奇的寒霞已從後追捲過來,寒光照處,妖婦猛覺奇寒透體,法寶無功。知道生望已絕,便逃出去,身中寒毒,也難於救治,何況不能,再不見機,連殘魂剩魄都難保全。當時悔恨無及,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因知敵人俱是斬草除根的心理,不容遁脫元神,於是一面在劍、寶、雷火夾攻之下,強忍苦痛,加急飛遁;一面毒口咒罵,把所有邪法、異寶全使出來,作出情急反噬,待要回身拚命之勢。倏地回身朝靈奇所用劍光迎去,猛把身外妖光一撤,劍光立即繞身而過,斬為兩段。火龍釵,太皓鉤跟著一絞,太乙神雷再一爆炸,妖婦立化劫灰,屍骨無存。 南海雙童畢竟見多識廣,由遠處趕來,瞥見妖婦急轉妖遁,返身迎敵,已吃太乙神雷打得在空中七翻八落,仍以全力回攻,便料妖婦想借勢兵解,遁逃元神。忙即高呼:「莫放妖婦元神遁走!」一面急追過去,相隔較遠。易氏兄弟出世不久,覺著自從開府下山,每次遇敵都不似今日這等痛快,忽起童心,把太乙神雷連發不已,霹靂之聲震憾山嶽,並未聽清招呼。靈奇雖防到這一著,想用寒霞障將妖婦用冷火寒焰煉化,因見兩位小師叔搶前施為,興高采烈,法寶、神雷也委實威力神妙,自己本是後輩,不便與爭,略微鬆懈。以為神雷厲害,劍、寶合圍,何況上有佛光佈滿,如何能逃?哪知妖婦精於玄功變化,如非上來想保全身,羅網周密,措手不及,迎頭先遇寒霞障寶光一照,幾連身形都被隱去。等三人合力夾攻時,元神早借飛劍兵解遁去。休說三人,便南海雙童儘管追來提醒,也未看出一點蹤影,不過妖魂是否為三人法寶所滅,拿他不定罷了。因未看破,少時沒想到向金蟬、石生、阿童三人提說,妖婦元神終於逃脫。不提。 這時眾妖人業已紛紛慘敗,傷亡殆盡。先是華山派白鬼臉何小山自恃煉就九九八十一片金蚨劍,又有幾粒子母戮魂珠,正在耀武揚威。忽見七矮飛來,敵勢大盛。雖然心驚,仍誤以為這班後起人物只憑法寶。飛劍,功力不夠。自己長於玄功變化,可進可退。心念才動,阿童佛光驟現,將卜天童土木精氣所化火雲制住,又吃沙、米兩小用佛門至寶兩下裡夾攻,護身真氣立破,幾受重傷。一些同黨更是手忙腳亂,相形見絀。這一驚真非小可。何小山性雖驕狂,人極刁狡,見沈、趙諸邪尚在觀望僵持,知道形勢不妙,生死關頭,不能再顧顏面,頭一個便打了逃走主意。並恐牽動別人先逃,為敵警覺,有了防備,累得自己也難遁脫。尤其空中佛光是大剋星,任精玄功變化,吃它照定一壓,仍難倖免。故意厲聲喝罵,把所有法寶、飛劍全使出來,表面做出拚命神氣,比誰都凶。同時卻暗中窺伺,準備好了逃路,驟出不意,乘隙飛遁。哪知險詐太甚,反更遭殃。 易氏兄弟因在七矮當中功力較差,全仗家傳法寶。又連受姑姑女神嬰易靜告誡說:「七矮一行,任重道遠,所遇皆是強敵。以後上場,稍覺敵人勢盛,不可明敵。九天十地辟魔神梭萬邪不侵,既有此防身利器,樂得隱藏在內,專用法寶、飛劍應戰,以期有勝無敗。」這次剛一上場,就看出卜天童厲害,愈發不敢大意,始終隱身梭中,在陣中往來馳逐,抽空便給敵人一下重的。易氏兄弟見眾妖人法寶、飛劍為神梭所阻,邪法無功,在自生氣,窮於應付,正在高興。忽見內中一個臉白如屍的瘦妖人,正與南海雙童惡鬥,口中亂罵,滿身妖光環繞,法寶亂飛,最是猖狂。不知何小山用的是欲退先進之計,越看越覺有氣,互相一打手勢,故意停梭不進,只使各人新得的飛劍上前。暗中卻運用全力,朝那正與五台派妖人喬紀、文又方苦鬥的火龍釵、太皓鉤分頭一指。二寶立似驚虹怒掣,撥頭向何小山飛去。同時一催神梭,照準何小山便沖。梭頭上奇光,連同那無數飛鈸,直似雨雹、飛虹一般激射出去。 何小山也是惡貫滿盈,見二易梭光停在面前不遠,並非不知此寶威力厲害。因見對方神情本是專注喬、文二人,對於自己仍不放過,抽空又放出兩口飛劍,似此一心二用,分明趕盡殺絕,欺人太甚,越想越恨。暗忖:「反正這班人已成仇敵,勝者為強,管什來歷?」於是分劍迎敵。暗忖:「如何誘這兩小狗出面?或死或傷他一個,稍出惡氣再走。」這一盤算,時機延誤。方覺梭光掩護嚴密,敵人狡猾,無隙可乘,轉念想逃,已是無及。何小山所用獨門飛劍九九八十一片金蚨劍,本似一座光幢把全身圍了一個風雨不透。無如南海雙童甄艮、甄兌本來法寶就多,開府下山時又得了兩口好飛劍和三根霹靂鑿,俱是長眉真人遺賜,專破妖人防身邪法的仙府奇珍;又識得妖人來歷與紫金蛛的底細。初鬥法時,故意只用飛劍相持,意欲乘隙下手。何小山也知敵人飛劍神妙,為想全身而遁,只用別的劍、寶迎敵,紫金蚨專作防身之用,並不出鬥。 甄氏兄弟初試霹靂鑿,不知威力大小;紫金蚨雖是旁門法術煉成,本質極佳,想要人寶兩得,不捨毀損。方覺無隙可乘,易氏兄弟忽來夾攻,竟將妖人激怒,分了十來片妖光離身出鬥。滿擬此寶一分,勢必較弱,並且還有於母相生之妙,只要奪得一兩片,少時妖人伏誅,便不致被他化去,不料妖人本領實是高強,依然用紫艷艷無數圓形奇光將身護住,不將此寶破去,休想近身。妖人又在破口怒罵,邪法、異寶隨同施為,層出不窮,但都隨發隨收,淺嘗輒止。二人暗忖:「此時眾妖人慘敗之勢已成,休說求勝,脫身都是難極,這個妖人如何反更驕狂起來?」這一留心,妖人的色厲內在,竟被識破。此是華山派著名淫凶刁狡的能手,恐被萬一逃脫,當著靈奇後輩不是意思;對方咒罵又惡,不由激發怒火。便把奪寶之念息掉,驟出不意,猛施全力。甄兌先揚手一鑿飛去,甄艮也運用師門心法將手一指,飛劍威力立時暴發,恰與易氏弟兄同時發動,一道赤紅如火,長只尺許的釘形奇光,帶著數十點豆大銀光,一窩蜂似飛將出去。 何小山見敵人法寶不大,精芒若電,奇光強烈,雖覺不是易與,自恃有多年苦煉成的金蚨劍護身,並未十分在意。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動念瞬息之間,鑿光已經臨身。兩下裡才一接觸,那豆大銀光立即化為震天價的霹靂,紛紛爆炸開來。身外光樟立被震散,轟隆之聲,山搖地撼。那夾有霹雷的一根火鑽也被衝進,當時金蚨劍光便減去好些,何小山不禁嚇了一個忘魂皆冒。何小山也真捨得,見勢危極,更不尋思,百忙中竟豁出捨了這多年心血煉成之寶,準備運用全力稍擋來勢,立即變化遁走。哪知劫數臨身,連氣都不容緩,這裡還未及擋架,易氏弟兄已連人帶寶一齊衝到。何小山知無倖免,把心一橫,待要就勢兵解時,甄艮首先防到,手指處,鑿光頓得一頓,突然暴長,化成一幢數丈方圓的烈火光幢。剛把何小山全身罩定壓將下去,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也早衝到飛光電旋中,加上四人的太乙神雷往上一合圍,何小山連元神也未飛起,立化灰煙而滅。 喬紀、文又方正與二易苦鬥,本就不支,忽見敵人法寶撤去,心方一鬆,想要設法隱遁。哪知二易一則看不起這兩妖人,又恨何小山猖狂,立意除他,志不在此;二則瞥見三眼神君沈通忽然遁走,雲風師徒分頭尋敵,沙、米兩小雙雙朝二妖人飛來,想把這兩個法力較弱的妖人留與兩小建功。二妖人休說不是敵手,就兩小不殺他們,上有佛光與金、石二人嚴防,也休想遁逃得出。他們這裡正在張皇覓路之間,兩小已指定一團祥輝、兩彎朱虹斜飛過來。二妖人早知這兩小厲害,未及抵禦,猛聽霹靂大震,地動山搖,滿空雷火橫飛,寶光電射,聲勢猛惡,從來未見,同時又瞥見最厲害的同黨何小山已然形神皆滅,不禁心寒膽裂。微一疏神,兩小來勢神速,毗那神刀已繞身而過,一聲慘叫,屍橫就地。 三眼神君沈通見識過七矮弟兄的威力,心想:「那小和尚,紅髮老祖尚且望影而逃,何況自己?」心膽早寒。只因迷戀妖婦,欲與同逃;又以為卜天童土木精氣或能抵禦一時,當著外人後輩,不肯先逃示弱。強挨了一會,首見卜天童大現敗象,跟著又見同黨被困,越發驚慌,忙縱妖遁飛起時,金、石二人已將羅網布就。金蟬獨在空中主持全局,石生奉命送藥下去,欲將秦、李、向三女同門的傷醫好,使其出洞夾攻,不令妖人有一漏網,正用兩界牌護身下飛。沈通剛捨了司徒平飛起,因烏龍剪神妙迅速,進迫甚緊,連身形還未及隱,恰巧撞上。石生前在碧雲塘見過沈通,又聽女神嬰易靜說他妖釘毒火厲害,更精身外化身之法,為華山派有名人物,卻不知妖釘毒火已被齊霞兒禹鼎收去。於是小題大作,一下來便發揮靈嶠三仙所賜的異寶威力。沈通身剛飛起,猛瞥見一片三角的金光幻出無邊霞影直壓下來,不禁大驚。如在平日,沈通拼捨兩件法寶不要,先擋住了來勢,然後抽空化形隱遁,還來得及。想是惡貫滿盈,那麼驕狂凶暴的人,這時偏怯敵過甚。先已看出敵勢太強,心驚欲逃,再見金光飛墜,認出是件仙府奇珍,越發膽寒。以為自有法寶均非其敵,只保元神還可有望,百忙中亂了章法。當時把牙一錯,忙施玄功,待將元神變化隱遁時,不料對方正有一件專一克制邪法之寶:多年苦功煉就的三個身外化身的影子。因而尚未飛起,便吃金光罩住。石生更不怠慢,飛劍、法寶一齊施為,一蓬銀雨在金光霞影中飛舞交馳,連閃兩閃,沈通形神俱滅。 石生隨持靈藥往洞中飛去。等將秦、李、向三女醫好出來,妖人已全數就戮,只剩卜天童一人猶與阿童苦撐。阿童獨指佛光,將敵人土木精氣所化光雲制住,好似無法收去,不住笑令敵人降服免死。卜天童雖然倔強不服,臉上已帶惶急悲憤之容,又見金蟬已自空中飛降,和甄、易、靈奇諸人聚在一起說笑,空中禁網也已撤去。石生先在空中佈置,未與下面諸人相見,不知底細。知那光雲厲害,恐敵乘隙遁去,方想上前相助,忽聽金蟬笑呼:「石弟快來!這廝如不聽話,凌師姊自會制他。你不要管他,到這裡來吧。」石生應聲趕去一問,才知金蟬先見群妖相次伏誅,也想合力將所餘妖黨除去。及至細一查看,敵人法力甚高,身上並不帶一絲邪氣,心方一軟,意欲逐走了事。南海雙童忽然飛上,說:「下面放光雲的小孩,乃土木島主商家二老最得意的門徒,並非妖邪一流,想是受人之愚而來,阿童將他法寶破去,嫌怨已成,不可輕放,更不可傷他,必須德威兼用,迫使就範,化敵為友。」並說:「雲鳳已有制他之寶,用本門傳聲告知阿童。請師兄下山主持。」說完,立即撤禁同降。正值易鼎、易震、靈奇以及凌雲鳳師徒等六人會合,也因受了南海雙童之誡,聚在洞側山坡之上,正在觀戰。雲鳳已然抽空將那專破五遁精氣的師傳至寶兩極宙光盤上的子午方位對好,靜俟金蟬到來,主持施為。眾人見雲風道氣仙風,迥異往昔,人又謙和,俱都讚佩不已。石生聽完前事,便不再動手,隨同旁觀。 這時卜天童已幾次想收法寶逃走,均吃阿童阻住,急得厲聲怪叫道:「我這土木精氣與眾不同,你們破它不了,留在此地遺害無窮。我暫時已自認下風,有本事的,讓我收了回去,日後再見高下。免得你們既不能用,又不能收,勢必仗著神雷、佛光、法寶、飛劍將它震散,害人造孽。我已懶得和你們再打。休看你們人多勢眾,法寶、佛光厲害,我如賭氣一走,你們沒法收拾,造了大孽,受你們師長重責,卻休來怨我。」凌雲風已和眾人商定,知道阿童佛光環照之下,卜天童決難逃脫。想起甄、靈三人之言,恐對方性情激烈,不捨師門之寶,苦苦相持;如因阿童不善應付,被他看出逃生絕望,難保不橫心自殺。商栗本與師長有嫌,豈不仇怨更深?對方又是海外成名已歷數百年的前輩散仙,師徒多人向無惡跡,豈不逼出事來?見他口風雖軟,一雙怪眼凶芒怒射,滿臉均是悲憤之容。料他必定以最後一著殺手拚死圖逃,甚或自將土木真氣震破,以免落於人手,都在意中。聞言更不怠慢,忙將神禹令一指,先發出一股清濛濛的奇光照向前去,口中喝道:「小神僧請回,小師兄請你有話說呢。」同時阿童也聽金蟬傳聲暗喚,屬令速回。便笑對卜天童道:「你這人不聽良言,且由你去,我失陪了。」說罷退去。 卜天童知道雲鳳雖不好鬥,總比阿童軟些,此時逃走雖較容易,總不捨那土木精氣。一面迎戰,一面暗運玄功,準備奮力回收時,忽聽雲鳳發話道:「以前我們師門還有交往,雖然多年不見,總是同道之交,如何受人愚弄,無故乘我傷病同門於危?此事無論如何說法,你均理虧。其實我們擒你易如反掌,只因顧念昔日師門舊交,不肯過使你難堪。只稍引咎,立可無事,你偏不肯。你休看我學道年淺,法力不如小神僧遠甚,不能擒你,要收你那二行真氣,卻是手到拿來。我師傳法寶乃上清故物,名為兩極宙光盤,能發兩極子午神光線,專破正反五行精氣所煉之寶。你想必也知來歷。你環身均有二行真氣環繞,此寶正是你的剋星。再不見機,不特上空光雲被我收去,你也不死必傷,甚或傷及元神。我初次試用,此寶威力至大,靈妙不可思議,萬一我道淺力弱,不能全數控制,收發由意,你卻難於禁受。為此預為警告,必須小心戒備呢。」卜天童早聽師長說過此寶來歷,乃本門惟一剋星。聞言心雖驚懼,因想:「這類天府奇珍,對方師長怎會傳與一個末學後進女弟子之手?」正在將信將疑,雲鳳已側顧阿童,喊道:「小神僧,請將佛光收去。我看他這二行真氣所煉之寶,是否如他所言,外人無法收取?」 卜天童最苦的是那佛光將滿空光雲托住,用盡心力,無法收轉。暗忖:「宙光盤,只聽恩師說起,並未見過。就算此寶威力神妙,必不如自己的二行真氣由心收發,其應如響,神速無比。」聞言故作未聞,暗中準備,只等佛光一撤,立即收寶飛遁,日後再打報仇之策。原以為宙光盤用時無論多快,也得一點時間施為,何況敵人還未出現,便令先收佛光。以為只要稍有空隙,立可收寶脫逃。哪知對方早已準備多時,手揚處,立有長圓形一盤奇亮無比的五色精光,中心有一銀色針形之物,針頭上發出極細極密的一蓬光雨,比電還亮,耀眼欲花,恰與佛光一收一發,同時發動。隱聞風雷之聲,宛如百萬天鼓一時齊鳴,電也似飛起丈許高下,便即浮空停住。針頭上銀色光線立即暴伸,向空射去。那蔭蔽全山的千百丈光雲立被吸住,不特一毫不能收回,那二行真氣原與心身相合,當時便已有了警兆。卜天童覺著身上一緊,似被一種極強的潛力吸住,似要往那針頭上拖去。再看那彌空火雲光焰,竟似狂濤倒傾,天河決口一般,被那一蓬銀雨裹住,晃眼便少了一半。身子又覺越吸越緊。才知此寶威力果如乃師所云。如今自己通身均是真氣環繞,連同那些受克制的法寶,再不速逃,必被連人吸去,吃那針尖銀雨一裹,連元神也未必能夠保全。嚇得驚魂皆顫,仗著雲鳳暗中留情,並未相迫,行動又甚神速,忙運玄功掙脫束縛,一聲怒吼,破空遁去。雲鳳也不追趕。真氣無主,容易收取,滋的一聲,一時都盡。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二回無計脫淫娃遼海魂歸悲玉折潛蹤求異寶三生友好喜珠還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4 本章字數:33264 眾人聚攏一看,雲鳳已將法寶取在手內,只是還未復原縮小,長約二尺。盤中滿是日月星辰纏度,密如珠網。中心浮臥著一根四五寸長的銀針,針尖上發出一叢細如游絲的芒雨,精光奇亮。所指之處,有兩小堆青、黃二色的晶砂,乍看甚是細小,定睛注視,粒粒晶瑩,奇光輝幻,不耐久看。俱覺商氏二老數百年盛名之下,土木精氣凝煉之寶果是神妙,如非雲鳳持有師傳破五行之寶,便阿童所用佛光也只能禁制一時,不能收取。再如擊散,無法消滅。或是對方情急,甘冒天戮,自行震破,這些小晶砂每一微粒,均有無上威力,無窮變化。休說互相激撞,連串爆炸,無法收拾,便那一震之威,即使眾人無妨,方圓千里內外生物體想存在,而烈火燒天,毒焰匝地,貽患更是無窮。敵人寧甘敗逃,不敢逞兇一震,想也因為師命嚴厲,此舉雖傷仇敵,徒自造孽太多之故。 易震童心未退,不信土木晶砂如此靈異,伸手想往盤中拾取觀看。甄艮在旁瞥見,連忙一把拉住道:「師弟,你怎如此冒失?此砂外人拿它,每一微粒重如山嶽。它雖失勢,一離此盤,你仍隨便拿它不動。並且收時已化生出丙火妙用,此時雖然受制,仍比烈焰還熱,更具奇毒,莫說摸它,常人只一接近,骨髓都要焦枯。盤針光線更近不得。豈可冒失下手?你如不信,先不下手去抓,只把手掌遙對針光所指之處。如照針盤大小來比,五尺以外,道術之士尚不致傷,也就烤得難受。你適才幸是由旁邊伸手,不在正面,故未覺出,否則必吃小虧無疑了。」靈奇也說:「甄師叔所說實是不差,弟子也聽家父說過。」眾人因甄、靈二人俱得諸傳聞,以前並未經見,多半將信將疑。尤其石生、易震不服,姑照所言,身略飛高,伸手對針頭一試,相隔還在五尺以外,便覺火炙難耐。再運玄功試稍挨近,雖能禁受,終是勉強,方始信服。 石生笑道:「這東西果然厲害。我沒見凌師妹取時情景。此寶已細如沙,宙光盤再把它縮小復原,豈不更小?還有這等厲害法寶,寶主人與它心身相合,帶在身旁也實可慮呢。」甄艮笑道:「宙光盤正是它的剋星,此寶現為子午神光吸住,便商家二老親來,也難收回,放在身旁無妨。倒是此寶主人最為珍秘,輕易不用。適才那道童功力甚高,年紀也不小,必是二老得意門人。他失卻此寶,比失性命還重,恐不能再回山去呢。」說時,朝甄艮、靈奇諸人使眼色。靈奇外表沉靜,人極機智,當時領會,便笑答道:「師叔說得不差。弟子聞說,雙方師長起初頗有淵源,不知昔年二老何事生嫌,連開府也未前來。諸位師叔看出他是受人之愚,並非妖黨以後,本來不想傷他,是他自己不知進退,才致失寶敗逃。二老法嚴,此舉決非所喜,恐真無法回去呢。」甄艮看了雲鳳一眼,接口道:「其實我們只奉命除惡行善,積修外功,教規力戒貪妄。此人並非妖邪一流,凌師妹雖由艱險中得到此寶,也非不可商量。無如此人氣盛心做,其去必遠。他不知我們好心,其勢又不能反尋他去。多年修為,好容易到他那等功力,如為此事脫離師門,將來仍不免於誅戮,真太冤枉了。」雲鳳聞言,猛想起下山時師父之誡,與來路所聞道童同門師兄弟之言。方笑答道:「誰還要他法寶?不過恨他在自修道多年,無故聽信妖邪愚弄,乘人於危。又不知道雙方師長曾經相識,故收此寶,略微示儆。如要傷他,休說小神僧佛光擒他易如反掌,早就下手,便我也把他燒成灰煙,形神俱滅了。先前我們對眾妖人是什形勢?如何剩他一個,全都停手觀戰?齊師兄還恐佛光圈住他沒法逃,故意把小神僧請回,命我上前,特為放他逃路。他一點不知領情,走時那麼咬牙切齒,真可笑呢。」說時,眾人早都會意。秦、李、向三女也已復原走出,因聽出諸人問答神情,似有深意,沒有開口。雲鳳說完,收了法寶,放入囊內,才行分別禮見。 金蟬故意說道:「因為外人氣不過本派日益昌明,一班妖邪不必說了,甚而有些不知底細的人,見我們殺戮頗多,常有所獲,多半妄發議論,以為忌刻褊狹,時以殘殺報復為事。其實是他自己認識不清。休說凡遭慘戮的無一個不是極惡窮凶,我們除惡務盡,勿使滋生,理所當然。而且只愁道淺魔高,蔓夷難勝,決無其他顧忌。至於左道中人,休說向無惡跡的海外散仙,旁門修士,我們一體愛護,尊如師友;便有一善足矜,一行可法,或是自審前非,改行斂跡,哪怕素有嫌怨,也必化敵為友,助其歸善,只有慰勉,決不再加歧視。師長如此。我們更是受有嚴命,何嘗忌刻貪狠,專以殘殺為事呢!」石生插口笑道:「蟬哥哥,這等無知之徒,任他譏嘲忌妒,不屑計較。我們偶然談到,都覺自家量小,提他作什?倒是那道童生相奇怪,身子又矮,假使和我們做朋友,顯我七弟兄生得矮,連朋友也是矮的,不更好玩麼?」眾人見石生有時說話仍是那麼天真稚氣,都被引得笑了起來。 阿童笑道:「幸虧我生得矮小,才蒙你們抬愛。轉劫歸來的那位師兄弟一定也是個矮子了,叫什名字?現在能說嗎?」金蟬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不能說的?『七矮』的話,本是朱文師姊和一些女同門,在開府後一日聽玉清大師預示先機,見我們現時六人修道年限雖有長短,看去至多的也不過十六七歲,身材又都不高。轉劫歸來的一位,便是你前在魚樂潭香波水謝小飲時,靈雲家姊托你遇上照應的阮征師兄。他雖歷劫多生,但最愛他那容貌,法力又高,不特每生相貌不變,連姓名也和前世一樣,永遠是個十六七歲的美少年,身也不高。我們先前並不知是他,便家姊也不知底細。朱師姊不知怎會知道,因此給我們取了『七矮』之稱。我心裡還在想:『這位未來同門,如是一位又高又大,或是中年以上神氣,一同行道出入,豈非不稱?』直到碧雲塘,我被隔斷在枯竹老人禁制的山洞裡面,外有多人為紅髮血焰所困,禁制神妙,看得逼真,沖卻衝不出去,心中發急,暗取家父所賜仙書觀看,內有一頁空白忽現字跡,才知是他。這位師兄為人,性情再好不過,不想竟會和我們一起,並且不久便要重返師門,當時喜歡極了。靈雲家姊曾受他救命之恩,平日最是感念。我當她聽了必定喜歡,因正忙亂之中,便以本門傳聲特意告知。不料她竟早由朱師姊口中得知底細,只聽了一句,便禁我不要宣揚。我本不喜家姊過於謹慎,賭氣沒往下說。接著眾同門分手,隨往陷空島取藥,每日有事,無暇提及,只對石弟一人說過。其實家姊多慮,阮師兄根力深厚,冠冕群倫,更有幾件與眾不同的法寶。縱因一向光明膽大,從不隱蔽行藏,夙仇甚眾,料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此時本派日益昌明,同門更多,比起昔年家父門下只他和大師兄申屠宏二人,處境艱危,迥乎不同呢。便真被他仇敵聽去,有什妨害?秦師姊仙府我們還未觀光。進洞再談如何?」 寒萼笑道:「我那荒居狹隘,有什好看?想不到小師弟平日天真,一旦做了娃娃頭,法力高強不必說了,連以往小孩脾氣全都去掉,談吐也文雅客套起來。真個士隔三日,便須刮目相看了。」眾中只阿童不知金蟬昔日小孩脾氣,靈奇是後輩外,想起前事,多覺好笑。金蟬裝聽不見。司徒平覺著金蟬雖以年幼,班行較次,但他夙根極深,開府以後功力大進。尤其此次下山所負責任重大,身為七矮之長,將來成就定必驚人。自己和寒萼一對苦夫妻,就說師恩深厚,大方真人神駝乙休格外恩憐,終始提攜維護,畢竟本質已虧,將來僥倖得免兵解,已是萬幸。無論功力、法寶以及成就,哪一樣也不如人。並且新近才仗這班小師弟們解圍,以後多災多難,需人助力正多,如何剛得脫因,出語便自輕薄?固然金、石諸人天真爽直,同門說笑已慣,不會見怪,但他是一行表率,這等戲言輕慢,終非所宜。不由看了寒萼一眼,心中不以為然。旁邊向芳淑人既美好,又生具靈心慧舌。知道金蟬除對朱文親近外,向不喜與女同門相聚,又不甚善詞令,時為女同門所窘。見他未答,又帶著兩分不好意思神氣,本想加說兩句取笑。及見司徒平不以為然,福至心靈,忽然警覺。暗忖:「自己道淺力微,在外行道,全仗同門隨時相助。無如入門日淺,雖然一體同門,交情終有厚薄。尤其這班男同門,難得在一處聚首,相機結納還來不及。何、崔二師姊背後常說寒萼出語尖酸,心性偏狹,非修道之士所宜。如何還去學她?」念頭一轉,便未開口。 等把眾人讓進洞中,落座之後,向芳淑恭恭敬敬走向當中,朝著上面說道:「妹子年幼道淺,入門不多日,便奉師命下山行道,雖幸得有李師姊先進提攜指點,終是識淺力薄,不知輕重。這次南疆之行受傷奇重,妖人又來趁火打劫,如非諸位師兄、師姊相助,今日這一關,秦、李二位師姊或尚無妨,妹子卻極少幸理。適見七位小師兄與凌師姊,共才別了多少日月,竟有如此廣大神通。妹子僅仗納芥環與青蜃瓶和下山時所賜兩件法寶防身禦敵,偏是開讀恩師仙示,內中說青蜃瓶乃古仙人所留奇珍,雖經芬陀大師佛法煉過,但以妹子功力尚差,而此寶主人末代弟子尚在,雖然投身妖邪,法力甚高,更有一件克制之寶,見必不容。芬陀大師封蔽瓶口寶光,也為此故。雙鳳山兩小覬覦此寶,已是多年,曾往妹子得寶之處窮搜了好幾次。非等把克制之寶得到,三邪伏誅,不許使用。細詳仙示,此事不久便要應驗。想起前路艱危,實是膽小害怕。望小神僧和諸位師兄、師姊,念在小妹年幼無知,隨時教訓扶助,不令隕越,貽羞師門,感激不盡。」說罷,拜了下去。 眾人黨她年紀最輕,功力較淺,人卻好強向上,外柔內剛。言動溫婉天真,心性卻極靈慧,行事堅毅,又生得那麼嬌小美秀,本來誰都喜歡她。金、石諸人年幼,班次最小,一班同門多拿他們當幼童小弟看待。尤其女同門,每喜拿金、石、二易四人取笑。從未受過恭維。聞言既覺她小小年紀當此重任,楚楚可憐,活又中聽,好生同情。紛紛還禮之後,石生首先說道:「你說那雙鳳山兩小,在我們陷空島歸來的前兩日,已被大方真人乙老師伯和韓仙子,由中土追往北極海外殺死了。這兩個最厲害的對頭已死,剩下一個,還怕作什?」金蟬接口道:「向師妹來峨眉不久,那些日正忙,無暇與你聚談,僅知你用功向上而已。可是朱、李、易、鄭諸位師姊,都誇你好,當然不差。師長不是真個器重,怎會命你當此大任?至於我們,所受艱危誰也免不了。同門無殊骨肉,彼此一體愛護。誰也有心性、年歲比較相合的,但是並非對於別的同門便加恝置,有什厚薄新舊之分。將來有事,只要用得著我們七人,定必搶先趕到,簡直不在話下。你那一個對頭叫什名字?現在何處?何不說出來聽一聽?我們除洞府未尋到外,這裡事完,正閒得沒有事做,小癩尼她們幻波池又不要我們去。只要師長未有時限,便可助你成功,早點了卻,豈不是好?」 向芳淑聞言大喜,隨即歸座,答道:「我先並不知此人叫什名字。適見妖人勢盛,逃走那小道童更厲害,李師姊知道青蜃瓶專收這類妖煙邪氣,催我使用。因恐違背師命,試再默祝通誠,取出仙示觀看,那空白之處忽現字跡。恩師竟早算定,特意註明:『今日遇敵,不許妄用。』並將妖人名姓、住址現出,乃赤身寨主列霸多門下,名叫鄭元規。應該何時前往,如何下手,卻未提起。」石生、易震同聲喜道:「恩師所賜仙示,只要不註明時限、地點,即許便宜行事。也許有點凶險,結局決無大害,我們日內就可前往呢。」阿童首先鼓掌稱好,而各人也紛紛附和。 南海雙童班行雖居金、石二人之次,在七矮中年紀最長。以前為報親仇,用功既勤,更事甚多。平日又喜向同道請教,不特功候頗高,見聞也博。這次奉命下山,得了本門心法,益發兼有各家之長,行事也極謹慎穩練。見眾人除金蟬外大都興高采烈,甄兌忙請眾人住口,笑道:「這廝來歷,我弟兄和靈奇頗知底細。我和良哥哥蒙師恩寬有,轉禍為福,得有今日,還是這班妖人之賜呢。秦、金、石三位師姊、師兄,也都和他交過手來。這廝原是陷空島老祖得意門人,出身雖非玄門正宗,也不失為清修煉士,在海外散仙中,與靈師侄令尊齊名。卻無端叛師負友,投身妖邪門下。聞說自從上次受五台、華山之愚,隨史南溪等火攻峨眉後山,鬥法多日,結果妖黨傷亡殆盡。他敗逃回去,專心苦煉赤身教中邪法,比起以前功力大為精進。又擅長玄功變化,所煉一條金精神臂,專能抓攝敵人法寶,出名神奇厲害,已然不可輕視。何況列霸多把他視為傳人。近來赤身教凶焰已盛,牽一髮必動全身,他師徒橫行多年,各位長老如寧一子、一真大師近在咫尺,坐視猖狂,尚未行誅,留到現在,就憑我們幾個未學後進,要想一網仃盡,恐怕難哩。」向芳淑本在欣喜,聞言插口答道:「照甄師兄如此說法,莫非罷了不成?」甄兌笑道,「我們奉命行道,焉能顧慮艱危?此事如不應在我們身上,恩師仙示也不會有了。我是說事太艱危,必須謀定後動罷了。」 阿童道:「我想他多凶,也不能遠勝紅髮老祖。修道人所經苦難越多,成就越好。見機行事,大家功力都差不多,有什計謀,早去些時,免多害人也好。」甄艮接口道:「小神僧佛門中人,怎也如此性急?留神多動嗔念殺機,白眉師祖怪罪呢。」阿童笑道:「恩師說我過去諸生為人老實,常受欺騙危害。今生既有好些因果必須了卻,又當修積外功之際,曾許隨意行事。否則,我最怕朱師兄,照他銅椰島分手時那等說法,我早不敢隨你們一起湊這七矮之數了。也許有無心罪過,但我每晚必向恩師通誠默祝,稟告每日所為,雖未奉有心聲傳諭,至今還未得有警兆呢。你這樣說頂好,實則我是童心未退,近來忽然喜事好動,說完便已後悔,多重的話我也不會有氣。望諸位道友見我言行稍有不合,立和甄道友一樣加以警戒提醒,免我犯過造孽,便感謝了。」金、石六人自從銅椰島搭上阿童以後,見他為人既天真和善,又功力甚高,向道尤為堅誠,個個誇讚,和他交好,情分日益深厚。又聽對於師父如此誠敬,虛懷若谷,喜納忠善,紛紛讚佩不置。阿童倒不好意思起來。 金蟬看出靈奇欲言又止,想起來路所言,等眾人談笑過去,笑道:「赤身教諸妖邪近況,我也略知一二,但無靈師侄知道得詳細。他為這妖孽鬧得父子不能常相聚首,空自孺慕,也算是受害人。此來途中他還談起,必是見我們這些小師叔吵得凶,心存謙敬,不肯插嘴,且聽他說了底細,再決行止如何?」說罷,正要招呼靈奇上前答活。沙余、米餘兩小人本奉師命在洞外眺望,以防妖人還有餘黨和逃去的卜天童去而復轉,忽然奔入報道:「鄭師伯來了。」 女殃神鄭八姑,為峨眉派四大女弟子之一。不待法力高強,道妙通玄,見聞廣博,兼有各家之長,並有前古異寶雪魂珠為第二化身,威力神妙,不可思議。為人更是熱誠謙和,對於一班後進同門最是愛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眾人對她親熱非常。知她機智深沉,事多前知,恰在此時飛到,不是奉命指點,也必與此行有關,自是高興,忙即起身迎出。只見一個形容枯瘦,二目神光迥迥的黑衣長身道姑,已含笑緩步走了進來。眾人分別禮見之後,石生首先搶問道:「鄭師姊此時駕到,可是為助我們,要去掃滅赤身教,除那鄭元規麼?」八姑微笑道:「我連日正忙於參悟丹菉法訣,並往海外採藥,以供諸位同門師兄弟姊妹日後成道之用,任重道遠,哪有餘閒襄此盛舉?」隨向凌雲鳳道:「師妹,你無心鑄錯,死的人雖屬咎有應得,你卻樹下一個強敵,師長閉關,無人能以化解,你可知道麼?」雲鳳聞言大驚,只當是適才收去卜天童土木精氣所煉晶沙,因而結怨樹敵。剛開口說了句:「我收此寶……」八姑便接口攔道:「我說的不是指那土木島的卜天童。那卜天童乃商梧大先生再生高弟,法力甚高,只是生具異稟,性情古怪。他前生有靈嬰雅號,頗具威名,也因氣盛才致兵解。此次所謂咎有應得,不收他的法寶,如何善後?何況你們手下還格外留情。此事於他有德無怨,就他師長得知,只能怪他,加以重責,於你無關。我說的乃是你今日所殺姓雷的白衣少年。我因海外歸途走過附近,遇見昔年故交,聽她說起,才知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那對頭又是一個正經修道的女散仙,乃昔年在仙桃蟑隱居,後成正果飛昇的前輩女仙申無垢記名弟子。師門多有淵源,算起來,還比你長一輩。如若執意尋仇,豈不難處?你且把當時情形說出,看看是否可以化解。果如那道友所言,對頭不向你拚命,也必有難題你做,卻夠你麻煩的呢。」 原來眾人見時,雲鳳已將雷起龍殺死。因雷起龍隱形神妙,元神逃遁時機會既巧,女仙神符更妙用神速,大家都在掃蕩餘孽,僅知雲鳳也在誅敵,沒有在意。即與妖邪一起,自非善類,一聽八姑這等說法,俱覺奇怪。易氏兄弟和秦寒萼、向芳淑剛想開口,八姑攔道:「你們不要多問,聽凌師妹說這經過。本門女弟子中,只她和英瓊師妹事多。以後各位師弟、師妹在外遇敵,不問邪正,有話均須容人說完,或是問明來歷,真個十惡不赦,再下辣手,就不會有這類事了。」 說時,雲鳳已把和雷起龍交手時情形想起,便答道:「妹子來時,看出妖黨中除後交手的小孩卜天童外,只有二男一女最凶。又聽秦、李二師姊在洞門內傳聲相告,說二妖人一名沈通,一名何小山,均是南疆漏網的華山派中餘孽,邪法厲害。沈通慣用毒火妖針,平日傷人不少,上次碧雲塘才被霞兒師姊破去,少卻許多鬼蜮伎倆。李師姊昔年初出行道,還幾乎吃過他的大虧。何小山用幼童心血煉就八十一片紫金蚨,造孽更重。此二妖人已是死有餘辜。那妖婦名叫風娘子趙金珍,更是華山派負盛名的無恥淫凶,所害少年男子不可數計。陰毒凶狡,邪法又強,所結識的妖黨又眾,全都聽她指揮愚弄。命我留意,最好乘隙誅戮,免貽後患。妹子聞說,本就心有成見。不料敵勢正盛,小師兄等八人忽然飛來,不久轉敗為勝。想起李師姊所說,恰又看出妖婦狼狽之狀,似往山石後面尋人神氣,心疑另有妖黨潛伏作怪。跟蹤趕往,果然有一白衣少年隱在石後,把妖婦放進。妹子乘著煙光分合隱現之間,用神禹令寶光破了他的隱形法。妖婦好似進退失矩,呆了一呆,方始負傷逃走,一出來便受眾同門圍困,上有佛光,小師兄又在空中監防,料她逃走不脫,沒有窮追。以此人既和妖婦一起,稱謂那等親密,必是一個淫邪之徒,立意除他。哪知此人法力不濟,法寶卻多,膽子更小。自隱身法一破,便放出許多法寶護身,一味抵禦,並不還攻,反向妹子求告說:他出身雖是華山門下,但已改邪歸正,本在海外隱居潛修。他妻杜芳蘅乃南海翠螺洲女散仙,與峨眉有交往。此次實因以前不合與妖婦勾結,欲來擺脫情孽,再返翠螺洲,夫妻同修正果。不料一到中土,便受妖婦逼迫,來此相犯,並非本心。請看在他妻杜芳蘅面上,饒他一命。因他情急心慌,語無倫次,既覺有好些話不近情理,又看不慣那等膿包相。所說杜芳蘅,從未聽師長同門提起。開府時不請而至的仙賓為數本多,就算妹子不曾延款,偶有遺漏,諸位女同門也有一個談論,翠螺洲三字從未聽過。並且那麼道高貌美的散仙,怎會下嫁這等旁門後進,妖邪之徒?果有此事,此女為人可知。 「妹子一面急於殺了此人,好用宙光盤收那土木真氣。匆迫之間竟未想到此人所用法寶無不神妙厲害,怎會毫無敵意?認定妖婦情人必非善類,便用禹令神光將他罩住,又把玄都劍、火雲針連同開府後新得到的法寶齊使出來,上前夾攻。其實他初見面時,如仗所有法寶硬敵,乘隙逃走,並非不能脫生。這一苦口哀求,說話耽延,被我佔了機先,想逃已是艱難。我要除他,也非易事。他偏膽小害怕,一面奮力防衛,一面口中急喊:『道友,我實已回頭數年,罪不至此。自知孽報,不能逃免。你們法寶厲害,上空更有佛光密佈,我雖持有仙妻隱遁神符,惟恐未必能夠衝出。先前求你莫下毒手殺害,自願束手受擒。我將信香一焚,不消三日,我妻自會尋來,或將我押往海外,問明所說真假,再行發落,你均未理。如今只好拼捨一命,只將元神遁走。萬一我逃時被佛光禁網所困,請你轉告他們,不要消滅我的元神。這不比人看管押帶費事,隨處都可收禁,念我修煉至今也非容易,暫留數日殘魂,以待證明。我固得轉劫重修,歸投正果,你也免殺向善的人。你們峨眉派號稱寬大,與人為善,莫非定要趕盡殺絕麼?』」 「他先前原說過自甘受擒,靜等他妻來尋的話。因值他那法寶層出不窮,又多帶有邪氣,疑是緩兵之計,為防萬一,下手正急,沒有聽清。及聽這等說法,剛覺出他情詞誠切悲苦;又想起平日力主寬大,許人改過遷善的師訓。照他所說,將人擒住,等那女散仙來,自然分清善惡真假,這等行事,並非不可。心方一動,待要允他降服,我固粗心氣盛,也是此人該當遭劫。他竟沒等我回復。說到末句,面容慘變,口喚得一聲:『仙姊,我好悔也!』便已將護身法寶略撤。當時玄都劍攻得正急,立即繞身而過,我收勢不及。見狀,越料他所說必有幾分可靠,心生悔意。惟恐禹令神光傷他元神,忙即回收;一面還準備通知小神僧不要阻難。哪知他那靈符甚是神奇,百忙中只見一蓬金花倏地爆散,現出一幢祥霞,裹住一條人影,上下四面金花亂爆,竟將禹令神光盪開了些,衝出圍去,在佛光幕下略微停滯,電一般閃了兩閃,無影無蹤。不特元神。竟連所有法寶一齊帶了同逃。妹子看出所用神符威力靈妙,與玉清大師和武當門下石、張、林三位道友開府時無意中談到的前輩女仙申無垢的路道相似。否則,休說佛光,便神禹令他也衝不出去。因而想到,妹子在凝碧開府時,曾見三個極美的海外女仙賓。後聽齊、朱二位師姊說,那領頭的是青門島主朱蘋,內一白衣女仙正是此姓。因人已死,稍微心動了一下,並未想到別的。前後不過兩個時辰,師姊便即駕到。莫非這一會工夫,這位遠隔遼海的女散仙便得了信要趕來麼?」 八姑朝金、石諸人看了一眼,笑答道:「你們今日事情多呢。這位道友此時遠在青門島,自然還未得知。可是雷起龍元神在她靈符神光飛遁之下瞬息千里,定必趕回她自居島上相待,至遲三五日內,必要尋你責問為難無疑。此人性情堅毅,用情必專。她以一根骨淺薄的妙齡弱女,一旦仙緣小有遇合,竟能苦志向道,不避危難孤寂,獨個兒照申無垢仙師短時日內所傳,在遼海孤島之上苦修數百年,終於被她虔心毅力戰勝。能有今日成就,為人行事定必透徹,不如願決不罷休。照我途中所遇道友的話,她當初一時疏忽,為妖法所迷,**於人。一會明白過來,忿不欲生,本準備發動禁制埋伏,同歸於盡。不料雷起龍竟對她發生真的情愛,非但不肯攝取真元,反為她棄邪歸正,平時先意承旨更不必說,於是意回心轉。後又暗中查知雷起龍對她實是忠誠專一,尤其是平日慣在脂粉道中鬼混的異派旁門,竟能遵奉她的意旨,一味敬愛溫存,不以**為念,悔過歸正之心又甚堅誠,由不得大為感動。雙方恩愛已極,死前和你所說那些話一句不假。你始而胸有成見,嗣又下手忒急。對方再膽小情急,畏懼過甚,以致鑄此大錯。這位道友雖然同道無多,聲氣不廣,但她得有女仙申無垢真傳,除沒有紅雲散花針外,功力不在天缺、地殘二女怪物之下。(天缺、地殘為孿生姊妹,申無垢弟子,《青城十九俠》曾有提及。天殘、地缺乃孿生兄弟,系另兩個旁門能手。)人更機智,飛遁神速。最厲害的是她為夫報仇,有話可說。本門師規,遇見這等人和這類事,只許你設法化解,不能傷她。你所行雖然可原,終系無心之失。所以必須先對你說,作一打算。如被尋到,只可相機應付,設法化解,萬萬再傷此人不得。否則恩師法嚴,一個疏忽,罰必不輕。到時無論何人,都救你不了。」 雲鳳惶急求救。八姑道:「依我之見,如若尋上門來,恐她恨極心橫,不容分說,師長又在閉關。最好先往一有法力的同道好友那裡暫住相待。等她趕來此洞尋人時,可由秦師妹先以禮延款,就便解勸她幾句,消卻一點怒火,然後告以你的去處,她必尋去。你也照樣禮待,告以妖婦出名淫凶,二人一起詞色親密。你自己入門年淺,所說女仙從無聞見,且所用均是旁門中具有威力的法寶。始而皂白難分,等到想擒人待質,對方已情虛兵解。後聽我說,已是無及。一切均照實說。她如動手,只可防禦,不可傷她。她見你們勢不可侮,旁邊再有一人好言解勸,也許乘機出什難題讓你做。必須一口答應,重與訂交。她只要肯再進洞去小坐,就不致再成仇了。」雲鳳愁道:「妹子道淺力微,知她出什難題?如辦不成,怎好?」八姑笑道:「師妹,你怎不聰明了?同門中除有限幾位曾受了不少艱危外,餘者十九仙緣遇合,既巧且易,從古迄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師長閉關,一半便是使我們躬歷險難,增長道力,只要具毅力恆心,沒有不成的事。艱危自所不免,到時當有化解。果真有什凶憂,別位同門固是傳聲即至,我已插手於先,決不能置身事外,定必當即趕到,多少總可為你出一點力。何況你此次右元面壁之後,功力大進,師父至寶神妙無窮,大有深意,你又有兩個得有佛門至寶的得力弟子,愁它何來?」雲鳳聞言,方才稍安,謝了指教。 石生靈慧非常,因八姑說時兩次以目示意,仔細尋思對敵經過,忽然省悟。見阿童側耳傾聽,意頗警惕,一臉天真稚氣。金蟬坐在一旁,微笑不語,手卻縮向袖中,越知所料不差。便過去拉阿童道:「小神僧,我們行道多難!不過殺了一個剛想回頭,還未脫離妖黨,又是隨同前來暗算的敵人,便有這麼大麻煩。他與妖婦一起同來作怪,臉上又沒刻字,邪氣在身,不比卜天童還可看出一點行徑,誰分得出?假使我們來遲,他暗害了三位師姊,莫非也能容他拉倒?我懶得聽了,我們到外面走走去。」阿童夙根深厚,用功既勤,又極謹慎,惟恐在外有什錯事。以為此事正是初出行道人的好榜樣,應當引以為戒。洞外景物雖也不惡,比起連日所見自然相差太遠,本不想去。無如石生別有心計,不由分說,拉了就走。六矮之中,阿童與金、石二人年貌相若,心性契合,最為情厚。尤其石生,生得和玉娃娃相似,相貌既極英秀,人更天真親熱,誰也愛他。阿童在峨眉府第一個結交到的便是金、石二人,認作平生惟一至交。此時雖非心願,不肯逆他,只得隨了同行。 到了洞外,石生忽然轉身說道:「你那佛光雖然神妙,還有一點破綻。你把它放向空中,我指與你看。但我指到哪裡,你便放在哪裡,越快越好。」阿童虛心老實,信以為真,將手一揚,佛光便飛向空中。石生故意說:「這樣還看不出。」先指向高空,換了好幾個方向。阿童連問:「是什破綻?我怎不知?」石生笑道:「你只隨我手指放去,自然還你明白,包管有趣就是。」阿童見他不似取笑,果然如言施為,隨著石生手指,先在高空中飛舞了一會。石生忽喊:「在這裡了!」倏地一指洞門。阿童佛光早隨手指飛過去,將洞門前一帶罩住,問:「在哪裡?」石生拍手笑道:「現在破綻已被補好,如有什敵人,跑不脫了。你卻不要把佛光撤去,一會自有應驗。」阿童仍是不解,正要回問,忽聽洞中略微喧嘩,隨聽八姑、金蟬呼喝「停手」之聲。隔著佛光往裡一看,先前逃去的卜天童,不知如何突然在洞中出現,正與鄭、金二人問答,看神氣,不似存有敵意。方悟石生必在洞內看出破綻,惟恐又被逃走,借口觀景,設此巧計。剛要開口,石生已先說道:「小神僧快收佛光,我們試著玩的,莫叫這位卜道友笑話,以為防他又想溜走,說我們小氣呢。」 阿童見卜天童未動手,必是為了索還法寶而來。暗忖:「石生靈慧,先放佛光與他看點顏色,以示任你如何隱跡,難逃一行法眼。再拿話將他,使他不好意思遁走。然後再與他相見,釋嫌修好。小小年紀,設計甚巧。」忙應諾時,果然卜天童已回臉向外,正指自己,待要發話。未及出口,佛光已收,才把滿臉忿色斂去,負氣說道:「你兩個如不猜疑,看得起我卜天童,也請進來同談如何?」阿童未及答言,石生已搶先飛入,拉著卜天童的手,笑道:「卜道兄,不必多疑見怪。我自適才一面,便想交你這個朋友,別位師兄自然和我一樣。難得你和我們七兄弟長得差不多高矮,你這長相更好,雙方師長昔年原有交往,彼此結個同道之友多好!你好好一個法力高強的正人君子,受妖人蠱惑作什?我們坐下來談吧。」 原來卜天童適才逃走以後,想起土木晶砂被人收去,不特回山無法交代,於將來成道上也有妨害。並且師長法嚴,向不許人違犯。雖與峨眉失和,但曾告誡門人,不許與諸正教中人為敵。這次原因好友虞重、勾顯、崔樹三人各隨乃師峨眉赴會,回來為岷山白犀潭韓仙子門徒辣手仙娘畢真真殺傷。同時師兄商建初苦戀金鐘島主葉繽的女弟子朱鸞,為助此女與妖人對敵,並還斷去一臂,回山負受師父重責。好容易經人求情力說,允他去接朱鸞回島成婚,斷臂也已續好。偏是遍尋朱鸞不見,限期將到,尚無蹤跡。卜天童氣忿不服,才借中土採藥為名,前往峨眉、青城諸山訪問朱鸞下落,並尋畢真真替虞、勾、崔三人報仇。本心實不想與峨眉作對。偏生卜天童自來心高性傲,商氏師徒威望久著,平日雖不無故犯人,遇事從未服過什低,向佔上風,未免自恃。又以相隔太遠,輕不走動,中土地理和近年正邪各派人物情形多不知悉,只憑一點語焉不詳的耳聞。滿擬峨眉派雖當極盛,叩門詢問點事有什難處?事又與其無關。哪知一干長老正在閉關,前後洞均有禁制,連本派門人尚且不能進入一步,何況外人。始而他為七層雲帶所阻,不得其門而入。末了尋到後山迎仙亭,看出洞府所在,但已禁閉,連次高聲尋人答話,均無人應。不合恃強逞能,意欲破禁叩關,激人出面,結果幾被禁網所陷,吃了一點小虧,方始退去。心本不服對方盛名,這一來自然懷恨,不過也還沒有為仇之意,只想轉往青城一試。 偏巧秦寒萼等三人在姑婆嶺養傷無聊,這日恰值向芳淑的生日期近,秦、李二女本都愛她溫柔靈慧,天真口甜,反正傷還未痊,用不得功,寒萼提議為小師妹祝壽,令司徒平前往採辦,司徒平因此舉雖是小事,正經修道人決不能用法術攝人東西,所買又系各地名產,地方多半遼遠,因而主張就用自造仙釀,就本山附近採點果實應景了事;寒萼不依,說:「舊居紫玲谷中金銀甚多,原想取來濟貧,一直無暇往取;又以禁法封鎖,非我姊妹親往不可。平哥此去,正是一舉兩得,順便將洞中金銀運來,以便傷癒濟人之用。共只一二日的耽延,有什不放心處?」司徒平對於寒萼感恩知已,素來不捨得違件,依言去做。三女送走司徒平,見天色甚好,同立洞前閒眺,沒照司徒平行前叮囑,回去將洞封禁。恰值卜天童飛過,看出三女不是庸流,當地相隔峨眉正近,疑有關聯,下來詢問。三女見他怪相,詞色頗傲,先不投機。秦、李二女又和畢真真交厚,知她被乃師禁閉天琴壑底,好些難處,問知卜天童來意,老大不悅。雖因對方身無邪氣,未與難堪,但也無什好嘴臉。答說:「我們不知道。她師父韓仙子向住岷山白犀潭,你有本領,不會尋上門去向她要人,不省事麼?到處打聽做什?」天童聞言怒答:「中土初來,我連岷山也不知道在哪裡。你說出來,我便尋去。」三女越憎他狂傲無知,便即應諾,詳為指點、並恐不肯上當,故意力說:「韓仙子乃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不是好惹。我們雖不知你道力深淺,卻料不是她的對手,說話無妨,行事卻要慎重。」卜天童人原機智,兩生修為,得道多年,豈有不知韓仙子來歷和對方語意激將之理。只因天性剛暴,寧折不彎,明知是當,也要來上。即答:「韓仙子也不能不說理,你們以為我怕她麼?」三女答道:「你怕不怕,與我們何干?我們有事,恕不奉陪了。」卜天童還想說時,三女已進洞。明知師叔商栗與韓仙子昔年故交,怒火頭上竟欲尋去。剛飛出不遠,便遇見中土採藥未歸的兩同門師弟,一同降落,正談起前事生氣。又值華山派妖人沈通同兩同黨走來,暗中聽去,設計出面誘激,引與峨眉為仇。卜天童本看不起這些妖邪,只因怒火難遏,竟被說動。雙方並還打賭,各行其是。兩同門勸他不聽。為示不肯與妖黨同流,先作旁觀,後才出手。居心僅想迫令三女服輸便罷,不料反遭無趣。 卜天童事後想起失寶關係重大,此行又未奉有師命,不禁中餒心寒。自恃隱形神妙,飛遁迅速,佛光雖然厲害,只不現形,或者無妨,便即趕回窺伺,打算明劫暗盜。初意對頭得了此寶,必要取出觀玩試用,只一離開宙光盤,不特立可收回,還可在收回時驟出不意,使神雷爆發,傷人報仇。到後一看,金、石諸人正在聚談,晶沙仍在宙光盤內,並未取出,心裡雖失望愁急,但聽出敵人並無惡意,連那土木晶沙也未想要。無奈生平從未服低,想了又想,實在不好意思現身索取。實則金蟬早猜他必要回來偷伺,故意那等說法,見無回應,也就聽之。卜天童急在心裡,仍想暗中待機,尾隨至洞門外。守了一會,見眾未覺,漸漸膽大。剛跟了進去,隱藏室角,八姑忽然飛來,一到便知就裡,連拿話和眼色暗點。金、石二人首先警覺,知道人已入室,只是看不見。金蟬不願多傷他的顏面,正在盤算,如何使他自己出現。石生卻和他一見投緣,又知雙方師長昔年有交,立意化敵為友。惟恐又被逃脫,藉詞把阿童拉出,巧運佛光斷了逃路。等其現身,再用話一點,把佛光撤去,入洞相見。其實卜天童已聽出自己夢想多年渴欲一見的恩人阮征,竟是峨眉轉劫弟子,七矮之一,早已喜出望外,嫌怨全消,不等問明,決不會走,只不好意思當時出現罷了。 後來還是鄭八姑見洞外佛光飛舞,識得石生用意,不等封洞,先開口笑道:「卜道友嘉賓惠臨,如何還吝一談呢?」卜天童先見眾人齊對她恭敬,呼以師姊,又聽所說口氣,雖料是個峨眉女弟子中能手,還沒想到這等厲害。已被說破,不便再隱,只得現身,紅著一張怪相的臉,慨然說道:「我此來實是想取回土木晶砂,見無法下手,本要走了。後因聽出我多年採訪不知音信的一位恩兄,竟是你們同門,我便不想再和你們為敵。只請把阮恩兄的下落近況告知如何?」正說之間,眾人還未及答,卜天童回顧佛光封洞,意似不悅,轉身方要發話,石生和阿童收了佛光走進。金蟬先要開口,吃八姑暗使眼色止住。卜天童見眾人並不回答他的問話,恰巧石生來拉。自古惺惺相惜,何況石生又是那麼天真美秀,敵意一消,自更投緣,當時隨去一旁坐下。石生先開口笑道:「我知你叫卜天童,是你自己說的。我名石生。你中土初來,還不認得我們呢,這場架打得多冤枉!你們木土真氣所煉晶砂甚是高明,我們拿了去也不會用,一個不留神,還要受你暗算。何況雙方師長以前均有交情,哪有取而不還之理?不過方纔你法力太高,又受了妖人蠱惑,不這樣,沒法和你交朋友罷了。休看我是小孩,師兄、師姊們全都對我好,我說的話必能辦到,少時晶砂一定奉還。我先給你引見各位師兄、師姊,再談阮師兄的下落近況吧。」 卜天童聞言,自是心喜,先前驕矜負氣之念為之一掃而光。石生隨向眾同門一一引見。卜天童見眾人對他禮貌甚好,越發高興,重又落座,詢問阮征近況。金蟬笑道:「道友先不要忙,我們此後一家,且先把法寶奉還再說如何?」隨喚:「凌師妹,還卜道友法寶。」雲鳳早已得了八姑傳聲相告,特意走向一旁,相隔約有三四丈。聞言立答:「道友一來,便準備好了。」隨將宙光盤一舉。八姑在旁笑道:「久聞土木晶砂神妙無窮,宙光盤子午神光線威力也不在小。卜道友固是法力高強,運用由心,但此寶已被太陰元磁真氣吸緊,卜道友須運玄功強行收取,始能擺脫。凌師妹又是新受師傳,不精運用。到時盤上神光一個禁制不住,不問出於何故,均易毀損此洞景物,豈非無趣?為防萬一,莫如卜道友和小師弟仍自敘談,待我試照原質收取了來奉上如何?」卜天童天生特性,一向不喜女子,聞言暗忖:「我那土木真氣,因受宙光盤本命克制,所以復了原質。只一脫禁,就我不暗中運用,也必化成二行真氣。再說原質晶砂和盤中子午光線差不多,都比真火還要熱上千萬倍,金鐵沾上皆化,外人的手如何取法?」素性真誠,本想說:「此寶我自己實能由心運用,但宙光盤尚是初見,不知底細。如防不測,恐傷洞府,可去外面交還,仍由我自己收取。」繼而一想:「久聞峨眉派的威名,今日雖已嘗到厲害,但對方所仗全是法寶、飛劍便宜,別的尚未看出。此舉出諸對方,與我何干?既出大言,當有實學,樂得就此試她功力深淺。又未暗中行法算計,就受了傷,也難見怪。」於是話到口邊,又復止住。 八姑道:「我忝列峨眉門下,為時不久,自慚淺薄,不能盡得師門真傳,我只照顧宙光盤為重。此寶如已離盤,卜道友不妨照舊收取,免有差池。」卜天童聞言,暗忖:「眾人對八姑甚是尊崇,想必是峨眉門下有名人物。先前的話還可說是自恃法力,不知深淺,此時所說雖是謙詞,話卻近於外行。我不出手,你已制它不住,由我自收也好,偏又要賣弄。如是平時那樣的氣體,仗著法寶、飛劍防護,我又不存敵意,或者無妨。離盤時如仍是晶砂原質,你也居然能不畏奇熱,持有像水母官中那樣玄癸至寶,勉強拿起。我這一收,豈不當時爆散?別的不說,就脹力也能把這座洞府炸成粉碎。縱令我有防備不肯傷人,當化成氣體時那點威力,洞中請人如無防備,也禁受不住。」卜天童因覺對方諸人不驕不做,除此女看去不甚投緣外,餘人相待情意純摯。又推恩人阮征之愛,初來作客,恐傷了人不是意思。以前又曾對敵,一個誤會,還當故意。 卜天童念頭微轉,正要開口,一片祥霞微微一閃,八姑人已不見。只見冷熒熒一團栲栳般大的銀光突然出現,先環洞繞飛了一匝,倏地縮小,急如流星,往宙光盤中那根子午神針指定的一小堆土木晶砂上罩去。這時宙光盤在雲風主持之下,已然長大到四尺左右,銀光圓徑也有尺許。因針光上太陰元磁子午神光線被雲鳳止住,雖然吸力仍是強大,晶砂仍在針頭所指之處未動。但也隨同長大了好些倍,每料約有半個綠豆大小,粒粒晶瑩,已然射出奇光,似欲流轉。銀光眼看落向針頭之上,忽似有什麼警兆,電也似離盤飛起。卜天童不知雪魂珠來歷,僅看出銀光乃八姑化身,覺著此女功力果然甚高。忽見銀光兩起兩落,以為土木晶砂奇熱難禁之故。方暗笑她不知進退,猛瞥見盤中晶砂忽似星群跳動,急飛電旋,精芒越強,似要離盤飛起。銀光仍是原樣,正往下落。知道不妙,忙喝:「諸位道友留意戒備!」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極輕微轟的響了一下,銀光已第三次離盤飛起,盤中晶砂全數失蹤。卜天童百忙中側顧眾人,只金蟬笑答了句:「無妨。」餘人全都照常言笑,神色自如,自己空自大聲示警,竟如未聞。緊跟著,銀霞略一閃變。八姑現出身形,手上卻多了一把晶砂,外有薄薄一層銀霞包住。卜天童不禁大吃一驚。忽又覺著張皇貽笑,犯了平日好勝習性。暗忖:「此女法力怎如此高強?好在她先叫我收,不能怨我。何不試收一下,看她還能禁受與否?」便乘易氏兄弟與秦、向二女上前觀玩,尚未送到身前交還之際,暗運玄功真氣,往回一收。 卜天童初意仍只想略挽顏面,惟恐毀洞傷人。仗著此寶獨門秘傳,神妙不可思議,又與其本身真氣相合,如磁引針,收時更是捷逾閃電。但由本質復化氣體時,好似一個極猛惡的大地雪,藥引已燃至中心,吃外皮壓緊,鬱怒莫宣,得隙即出,忽然爆發,威力至大。縱能由心運用。這一收一發之際的威勢,仍不能禁其發洩。如非他看出眾人把穩,行所無事,八姑玄功奧妙,有極深造詣,並還煉就元神化身,知道不致將人炸死,至多洞府受點殘毀,也不便給對方來此暗算。就這樣想,終以威力厲害,打著淺嘗輒止,略微點到的主意,開頭僅收百分之一二,只要對方稍微受傷,或是措手不及,驚慌逃避,立即停手。於是一面發話,一面忙運玄功,連身迎合上去,趕緊飛向洞外遠處,只一與本身真氣相合,立可無事。哪知連試了兩次,似被一種極大潛力隔斷,收不回來。八姑竟如未覺,反用另一手捏起一粒,笑對向芳淑道:「師妹,你還不知這土木真氣精英凝煉之寶有多厲害。就這小小一粒,卜道友如以全力使其爆炸,方圓百里之內齊化劫灰。並且此寶越小,發時威力越大,因他三生修積,夙根至厚,師長法規又嚴,所以他應敵時,不特沒有將此寶凝聚成這等原質,並還未生此念。即此存心,再照他的根骨修為,外功一圓滿,仙業立可成就了。」卜天童見八姑明知自己在收,故作不覺,卻說出這等話來,內愧之餘,不由又起童心。暗忖:「反正都是恩兄同門,便丟個大人在他們手裡也不妨事。至多和昔年對阮哥哥一樣,事後裝個醜臉,也就拉倒。」於是表面裝作和金、石二人說笑,暗中加增吸力,直到施展全力,毫無用處,方始心悅誠服。見八姑已含笑望著自己,待要開口神氣,一想不好,忙紅著一張怪臉,笑道:「我生平從未服過輸,今日真佩服你們了。」 眾人只兩三人明白。餘人只聽八姑暗中傳聲相告,說:「適才聽大方真人所差道友說,此人脾氣剛做,恩怨分明。事前雖已告知他們兩個同門,令其解圍,並先勸誡,但不過借此給他一點做誡,使知妖人底細,不與同流。又可時間拖長,免在救援未到以前,先行發難毀洞傷人。就便使雲鳳路過聽去,對敵時不要過分,免致成仇而已。最主要的是此人後有大用,如能就此乘機結交最好。自己曾聽說起,他和申屠宏、阮征兩人前生交誼,所以說話行事均有佈置。少時不論何事,只要自己不開口,均勿在意,越從容越好。」所以先前卜天童大聲示警,眾如未聞,暗中收寶一層多未看出。 八姑聽他服輸,不等自行叫破,忙近前接口道:「我們兄弟姊妹,真比同胞骨肉還更親切。道友既與阮師兄兩生至契,彼此便是一家。再說此言,更是見外,我們也不敢妄攀交遊了。」卜天童原極機智,只是為人剛直,生具特性而已。聞言知八姑不令眾知,便接口道:「此寶在道友手中,我收不回來。誠如道友所云,收斂得越小,威力越大。又因與本身真氣相合,便家師除了煉時,也難得使它成為實物。可是再化氣體,收時頗有聲勢,除卻家師能禁其猛烈爆發外,我尚無此功力呢。」八姑笑道:「卜道友真個誠實光明。以我薄學淺識,本也無力收禁。只因得了一件法寶之力,僥倖不致獻醜。此寶名為雪魂珠。尚能抵禦五行真氣。近年恰又將它煉成化身,與元神相合,故此未為土木二行凝煉的精芒所傷。此時已勉強將它禁住,不致毀洞傷人,道友但收無妨。」卜天童一聽,前生在師門時所聞宙光盤而外,**五行真氣的前古至寶雪魂珠,不特也歸到峨眉門下,此女並還將它煉成第二化身,道力之高可想。不禁大驚,衷心佩服,把平日驕矜之念完全去盡,不復再存暗鬥之心。依言行法一收,八姑手上所托晶砂立化成青、黃二色的精光彩氣,朝卜天童射去。 眾人見那二行真氣雖吃八姑雪魂珠制住,所化光氣細小如指,但是精芒電射,甚是猛烈,離手便發出轟轟之聲,震得洞壁都在搖撼。就這樣,聲勢已有如此猛烈,如被驟然發難,事前一無戒備,豈不全洞皆成粉裂?可是一到卜天童身側,便即無蹤,收勢甚速,晃眼收盡,卜天童依然坐在那裡。除石生有心試探,挨坐最近,覺著有點烤熱外,並無別的形跡。俱贊此寶神妙不置。事完,大家重又談笑。 卜天童幾生修煉,都是從小隨師,極少出外。商氏二老取才甚嚴,同門師兄弟人數無多,並常奉命出外,相聚時少,無什交遊。這一釋嫌修好,平空得了許多法力高強,情意相投的同輩道友。並還問出申屠宏、阮征兩位恩人不久轉劫重逢;而二人的師父又正是前生引入師門的恩人青衫老人(事詳《柳湖俠隱》);金蟬便是老人之子李鼎轉世;李洪也轉劫成道,下山在即。數百年夢想,中隔兩世渴欲一見的人,忽有重逢之望,自是喜極。天童只奇怪:「對方得道成名多年,自己向在海外孤陋寡聞,師父師叔不會不知,怎平日一句未提?並與峨眉有嫌,連開府也未往賀,又示意門人子侄不令前往觀光,是何原故?」想了想,也就拉倒。 這時七矮與天童在一起。鄭八姑和凌雲鳳商談前事。眾人正談得高興頭上,忽有三人前來求見。卜天童見是同門師弟琴和、姚海翁及新識不久、力勸自己勿來此尋事的麻冠道人司太虛的門人干神蛛。知道三人苦勸自己不聽,定必守伺近處,把經過情形看去,面方一紅,眾人已各起立延款。卜天童忙為雙方引見,眾人揖客就座。三人原因伏伺姑婆嶺側,本心想乘卜天童佔上風時出場解圍,勸其速退,見好就收,給眾妖人看點顏色,並示不與同流合污。不料一會便見土木真氣籠罩全山,使出最後辣手,知勸仍不聽。雖想起神駝乙休預示只要三人不出相助為虐,仍有化解之言,心終懸念。果然不久七矮飛來,不特妖邪伏誅,天童轉勝為敗,師門至寶也吃人收去。知道自己稍微遲延,誤了事機,天童性剛而做,似此慘敗,必不甘休,這時又無從為雙方化解。正在愁急,一面暗中隱身洞外窺探,一面計議老臉進洞居問求和,等主人各有了允意,再尋天童勸說,同往索還法寶。議還未定,天童已在洞中現身,三人恐其內愧,不曾走進。同時發現一事,乘空追了下去。等到回來,雙方已成好友,三人自是欣慰。因知洞中均是峨眉後起之秀,又看出天童性情大變,不致羞惱,意欲乘機結納,便同上前請見。 也是七矮當興。先是石生與卜天童一見投機,易氏兄弟又均幼童心性,尤其易震見干神蛛也是一個道童打扮的矮子,只比天童胖些,便發生了興趣。只見他上身著一件黑色道衣,前胸隱隱現出一個蜘蛛影子,乍看好似白粉所繪。細用慧目注視,衣服仍是全黑,那白色蜘蛛影子卻自衣內透出。看去雖比拳頭大不多少,但是張牙舞爪,生動如活,彷彿是個活蜘蛛藏在衣內,形象也與常見的不同:背上多出兩條長鉗爪,前額鼓起一個大包,嘴也格外寬大,幾及全身之半,神態甚是獰惡。干神蛛的相貌也極醜怪,目作金色,雙睛突出,一張扁臉,直和常見的蜘蛛差不多少。下半身穿著一條黃麻布短褲,赤足芒鞋,胖手胖腳。未語先笑,老咧著一張闊嘴。雖然長得醜怪,卻是和氣非常。對於眾人,個個親熱口甜,言動神情無不滑稽,使人見了由不得要發笑。易氏兄弟因他初來是客,不知深淺,看這衣著、神情和衣上怪物,分明是旁門中人,偏不帶一點邪氣,不禁奇怪。干神蛛見眾人都朝他胸前看,面上一紅,口中喃喃低語了兩句,衣上怪蜘蛛的影子忽然隱去。易震覺得好玩,最為注意。見蜘蛛隱退時八爪齊動,明是活怪。人胖衣薄,緊貼身上又無藏處,暗忖:「此人莫非是蜘蛛精不成?」因對方只是面有愧容,並無忤意,忍不住問道:「幹道友,你胸前是蜘蛛麼?長得很奇怪好玩,如何藏身?」 干神蛛聞言,臉又一紅,答道:「易道友休恥笑我,那是我的冤孽。平日相處還好,也曾常幫我忙。無奈它一年到頭跟定了我。更不知趣,不見人時倒肯隱起,只一見人,非出來現身不可,越有生人越要出現。方才來時和它說了許多好話,仍是不行。再如強它,就許開個玩笑,使我當眾丟人。我從小便蒙恩師收養,本名干雲,因有這塊隨身招牌,才得了現在的名字。恰巧我又生了一張怪臉,鬧得好些不知底細的新朋友,還當我是蜘蛛精變的呢。以前我常氣得要哭。還算好,我師徒所學雖非玄門正宗,卻也不是左道妖邪一流。自從恩師和白、朱二老釋嫌修好以後,承二老相助,修為上得了好些益處;峨眉開府又蒙妙一真人贈了靈丹、道書,並還指明將靈丹分贈一粒與我。我因它雖討厭,前兩生也有好些因果,今生更助我多次脫臉,為此辜負妙一師伯厚意,靈丹我自己沒捨得吃,強勸它吃了,才將所帶邪氣去掉。不然你見了,不當我是妖物才怪呢!可是它那怪脾氣仍改不了。我平時遇見妖邪惡人,對起敵來雖喜拚命,不勝不休,但我最愛同道之交,只要他看得起我,當我是個朋友,遇他有事,賣命都干。因為自知長相醜怪,不得人心,遇到我愛交的人,只好在初相見時向他巴結一點。他見我和氣,肯聽他話,也就肯交我了。非等幾次見過,他老不理我,才肯死心。除非他真欺人太甚,我也決不恨他。因此我奉命下山六七年間,已交了不少朋友,並且都是好的,沒有一個壞人。可是我這隨身冤孽比我脾氣還壞,還要固執。我交朋友,它非先看不可,它不許我交時,說什麼也不行。它也真有一點眼力心計。前年我遇見三個崑崙派門人,我想:『他們都是正教門下,行輩又一般高,我與他們訂交多好。』不料它只許我交一個叫虞孝,一個叫狄鳴峻的。另一個叫余恭的,它就堅持不許,並還禁我和他交談。當著外人,不便和它慪氣丟人,三人也正看我不順眼,只好過些時再見,沒有那姓余的一路再說。誰知不久姓余的便為妖邪所誘,叛師入邪,投到赤身寨去,虞、狄二人幾乎受了連累。這次我一說想乘機交你們幾位道友,它沒見人,先就願意。我以為它不出來獻醜呢,誰知還是要把這活招牌亮出來。我又制它不了,至多氣急時揭它的底,出口惡氣。但它比我更好面子,背人咒罵無妨,當眾丟它的人,必定不幹,還報起來,我必吃苦,簡直沒辦法。所以詳細情形,除了認得我師父的幾個好友,誰都不知,我也不能出口。」 眾人得八姑暗示,知道此人法力別有過人之處,而說話又那麼天真滑稽,俱忍不住好笑。易鼎笑問道:「峨眉開府,令師司老前輩還曾駕臨相助,道友為何不去?否則,我們豈不早就成了好友?」干神蛛喜道:「你居然和我一見如故,當我好友麼?別位如何?」易氏兄弟和阿童、石生都同聲接口道:「我們師兄弟心性義氣相同,一人之友即眾之友。何況道友為人又好,一見投緣,得允訂交,正是求之不得呢。」干神蛛又喜又悔道:「早知如些,便恩師不許,我也偷偷去了。都是為了這冤孽,到了那裡定必終日現形,它又不肯服人,尤其異物同類。聞說仙府珍禽奇獸既多,內有一位收有兩位僬僥弟子的,更養有一個金蛛,已是它見面必爭的對頭。而這位女道友又得有韓仙子所賜的神禹令,更是制它之寶。我又素不善與女道友接談,既恐丟人,又怕惹事。再惑於與家師以前來往的一班同道之言,家師再一叮囑,只好忍痛不去。誰知你們這麼好呢!」易震笑道:「這個無妨,開府熱鬧雖已過去,凝碧景物只有比前更好。等各位師長開山,我兄弟七人接你去遊玩些日,不一樣麼?至於你說那些珍禽異獸,俱各通靈,法規又嚴,決無忤慢。你那招牌不論多凶,既是靈物,也無上門欺人之理。金蛛現在鄭顛仙那裡,神禹令和兩小的主人就是先和你引見的凌師妹。看她為人多好說話,也斷無慢客之理。」干神蛛大喜謝了。 說時那白蜘蛛已由隱而現,似不忿主人說它,爪牙亂動,頗有怒意。後聽易震說到日後請客往遊仙府,忽然隱去。干神蛛咧著一張嘴笑道:「諸位看這冤孽,本是想和我過不去的,因聽日後有往仙府觀光之望,一高興,不肯當著好朋友使我丟人,日後沒臉到仙府拜望,才退了回去。你說有多可恨!」說時蜘蛛影子又略現了一點爪腳,只是一瞥即隱。眾人均被引得笑了起來。 阿童雖然多生修為,道法高深,在眾人當中年紀還沒有石生大,童心未退,覺著蜘蛛好玩,便要干神蛛放將出來看看。干神蛛經眾人引見,已知阿童來歷,本領、行輩又較高些。既安心結納這班人,怎好意思不肯,無如事有礙難。正想不出用什話推托方為得體,那旁金蟬已得八姑傳語暗示,知他為難,忙喊:「小神僧,朱道友並非異物,將來與我們有好些淵源,不到凝碧仙府,無事不便請它出見。否則,你送它一粒毒龍丸也可。」阿童雖然天真,何等機警,聞言立時會意,笑答道:「毒龍丸只幻波池三位女道友得有不少,我何嘗有呢?」說完,隨聽蜘蛛卿卿低叫,聲甚急遽。干神蛛喜拉阿童的手,急問道:「小神僧,你說那幻波池,現在不是仍有妖人盤踞?我們由土木島起身,途中還曾見昔年水母宮中侍者元凡和兩個同道,受了妖人誘惑趕了前去。聽說洞中妖人玉娘子崔盈雖是奇淫窮凶,但她天生尤物,艷絕仙凡。休說異教中的妖邪,連那隱修多年的海外散仙朱逍遙,俱為她色情顛倒,明知是個火坑,硬往裡跳,甘棄數百年功力,前往送死,不久便要趕去。這三位女道友怎會在幻波池居住,又有那麼多的毒龍丸呢?」 阿童笑道:「齊道友說的便是他們同門師姊妹易靜、癩姑、李英瓊三位道友,也就是將來幻波池的主人。現在尚未到除妖入居之時,可是她們早在開府以前往幻波池去過,曾得聖姑默許,將毒龍丸取了小半出來。此丸用三千六百四十七種靈藥合煉而成,其中最主要的一種,道家名為靈蘇,又名毒龍珠,乃太清仙府靈藥。萬年前,不知是何因緣,由靈空仙界隨著乾天罡風飄墜了兩粒種子。此草是天府奇珍,種子奇堅,生長極慢,乃西方太乙精英所萃。長過一尺,本身便能發出威力,仙凡所不能近。但它初落時小如灰沙,並具反五行的特效。分明是元金賦質,偏是見土不生,只有南北元磁真氣始能培養,初期井還要生在兩極磁光所照之區。似此一粒微塵飄揚大千世界,種子未發芽前,又有好些禁忌危害它的生育,按說千億兆之一也難存活。誰知無數機緣湊巧,落到未名島旁海底泉眼之中,下面正是元磁真氣地脈所經,兩下裡各生感應妙用。始而不過浮在海眼裡面,吃地脈中引出的元磁真氣凌空托住,一粒微塵渺小得目所難見。但它四外均有元磁真氣護托,一任海泉猛力衝擊,連經多少次地震海嘯,從未搖動。到了千三百年期滿,忽然子裂發芽,立即成長。四外元磁真氣吃它分裂,化為一個六角托盤形的星光,仍將下面托住,隨同長大。此草便植根在這六角磁星之上。初發芽時雖只有尺許高下,但它本身奇光迸射,遠及數丈,無論人物魚芥沾上立斃。年時一久,威力更大,任何金質法寶、飛劍只一近前,立被下面星盤吸去,連人捲走,一齊同化。此寶深居海眼之下,不為世知,所以尋常修道人多不知名,見更休想。我也是新近遇一前生老友談起。托我向峨眉諸道友索取一丸,為備他年成道之用,才得知悉。 「又聽齊真人說,當初聖姑為取此草合煉毒龍丸,單為它就費了十年心力,受了不少艱危,才得到手。原是兩株,取走一株。因此草不論仙凡,得了均抵千年苦煉之功,異類尤把它珍如性命,當地本有百多條毒龍守伺環繞。後因聖姑所設假草忽然失去靈效,被毒龍窺破,興風作浪,怒嘯發威。恰值屠龍師太正在島上苦行清修,乃將毒龍斬盡。因奉師命,恐所餘靈草再被有**力的人取走,生根星盤隨同爆裂,引發地火,闖出大禍,傷害無數生靈。又在水中發現聖姑神木留書,也是同樣說法。才用師傳佛家極高法力,將海眼同時封閉。聽說此丸,按聖姑遺示全贈易、李三友。大小共有七種,每種最少也有十粒,上附仙凡異類各種用法。她們素來量大仁厚,最喜與人為善,我代人要的一粒,才一開口,立時答應。聽說仙府中好些異類均要仗它轉動成道呢。」 干神蛛聞言大喜。眾人見他醜臉一紅,欲言又止,料是想為蜘蛛求說,但知此丹乃修道人的至寶奇珍,許多妖邪為此拚命求取,初次相見,對方尚不知他為人和蜘蛛的來歷,不好意思開口。明知金蟬特提此丸,又喚蜘蛛為朱道友,必有深意,便不再往下說。干神蛛想了又想,實難當時開口。由此益發立意結納,想等到有以自現,再行求說,也許有望。那附身蜘蛛與他原有三生因果。今生不特連為一體,心靈相通,並還為了干神蛛化身異類妖蟲。累世糾纏,越結越深,成了存亡與共。好容易得師友之助,將蜘蛛本賦邪氣化盡,要想變人仍是艱難。平日想起,俱都憂急非常,往往背人爭吵,互相嗔怪,只是誰也無法分開。經過情形最為奇特,暫留後敘。 那蜘蛛多少年的心病,忽然聽有這等曠世靈丹,自然驚喜,情急萬分,不住催迫。外人除八姑外,誰也不曾看出;干神蛛迫於無奈,見眾不往下說,只得啟口試探道:「我知貴派發揚光大,人數日多,仙禽異獸也非少數。毒龍丸雖不算少,分配尚且不敷,如何還能轉贈外人呢?」易鼎接口道:「各位師長因一班同門兄弟姊妹遭逢運數,仙緣遇合既益且巧,所以內外功行全主自身努力修積。我們雖然不才,感於師恩深厚,除卻有限兩位因有許多特殊原因非此不可外,大都不願有所假借,不勞而獲,撿此現成便宜。就是將來非用不可,近年師長閉關所煉靈丹,連同異日各位同門兄弟姊妹在海內外奉命采煉的各種靈藥仙丹,功效並不在這毒龍九之下。師長所煉更兼有脫胎換骨、洗髓伐毛之效,修道人服了不必說,便常人服了也可長生不老,修成仙業。凝碧仙府中,芝人、芝馬、苓兔之外,還有不少靈氣,從無一人想要服食。這毒龍丸休說數並不少,就少也不相干。這次奉命煉丹的,我們七人是一撥,還有先前說的凌雲鳳師徒三人也是一撥。這是師父仙示早已指明,命在尋到洞府以前便須隨時留意,遇上時必須採取,凌師妹師徒又與我們將來有聯手,才知道的。別位或是不到時候,仙示沒有現出;或是已有使命,而我們還未得知的。想必也非少數呢。」 凌雲鳳聞言,走近問道:「易師兄說我奉有煉丹使命,來前拜讀恩師仙示,空白之處頗多,此事想在其中了。妹子入門不久,雖蒙師恩憐鑒愚誠,傳以本門心法,但自知道淺力微,又只領了兩個僬僥小徒在外行道,不似別位同門還結有伴侶,可以共赴事功。平時想起,便自警惕,惟恐隕越,辜負師長深恩。再要負此采煉靈丹之命,益覺任重道遠。且喜諸位師兄異日竟與妹子聯合一起,既然早知此事,必有成竹,可能指示一二麼?」易鼎道:「詳情也不知悉,只小師兄仙示上提到此事。除預開藥名。產地外,並還預示『內有兩種珍奇的靈藥』,人間稀有,須候師妹到時送來,方可配齊合煉,之言。師妹仙示尚未現出,必是我們所採靈藥種數甚多,隨時均有發現,必須事前留意;而你所採只得兩種,此時尚還不到時機之故。師妹膽小作什?」 南海雙童中甄兌笑道:「凌師妹大可不必多慮。固然同門結伴,彼此多點助力。其實我們人多,更有諸葛、岳、嚴、鄭、齊、易、李諸位師兄、師姊,個個法力高強,聞警立可應援。像鄭師姊和齊二師姊更能隨時策應,不請自來,決無什大不了事。你休看輕了你那兩位高足,雖然出生僬僥細人,但他二人俱受佛法渡化,仙根善緣無不深厚,向道修為又極誠毅,將來就不青出於藍,也決不在我輩以下。尤其芬陀大師所賜伽藍珠與毗那神刀俱是佛門異寶,起初我只耳聞,今m臨敵,才看出它們的威力妙用。師妹先有玄都劍、飛針和韓仙子所賜禹令、神戈兩件前古奇珍,防身護法已然應用。這次下山,師父又賜你宙光盤和聖姑遺賜之寶。這些寶均經師父指點重煉,降魔威力較前更大。你師徒三人在一起行道,休說尋常妖邪犯者無幸,便遇上左道中著名人物,也決不會有什閃失。你只管放心好了。」 雲鳳聞言,忽想起:「沙、米兩小先前奉命洞前守望,原為防範妖人有無餘黨,並防卜天童去而復轉有什動作。自從鄭八姑來時,二小入洞通報之後,自己只顧和八姑、眾人說話,未怎理會到他們。二小素來喜事好奇,更愛學乖討教,多點經歷。現在來了好幾個外客,中間更經再試宙光盤,卜天童收回土木二行真氣,又有干神蛛這等異人在座,以二小平日心性,必要進洞湊這熱鬧無疑,怎會這麼大一會不見人影?如因奉有師命,不敢擅入,怎洞口也不見他們窺看?」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小神僧可見我那兩個小徒麼?」阿童聞言剛答:「你不提。我還想問呢,我們先在洞外就未見他們。」干神蛛忽然接口道:「那肩披鵝黃雲肩,頭梳抓髻的兩個道童,原來就是凌道友在小人國所收的令高足麼?那真奇了!」雲鳳聞言,料知有事,忙問:「道友何處得見?」干神蛛道:「我們來時,見他們雖然道童打扮,一身仙風道骨,迥異恆流,身量又不如傳聞之小,誤當是同輩道友。這時他們剛引進鄭道友出來,忽有一妖婦元神由洞側飛起。想是適才伏誅以後受創大重,又見人多,未敢當時逃走,潛伏洞口附近,一面運用玄功藉以養息,等諸位道友人洞,再在暗中窺探,想得點虛實再行逃走。不料鄭道友來時玄功神妙,知有能手到來,本就該逃;又不合行前妄想冒險偷覷,不知怎地會被二小識破。因妖婦元神飛遁極快,二小動作也極神速,沒顧得出聲喊人。也許再貪一點功,一經發現,立即跟蹤往東北方追去。我先還想交他兩個朋友,由此進身與諸位相見,跟著追了一程。琴和、姚海翁二位道友本守洞側,沒有隨去,忽然傳聲相喚,說卜道友已然回轉,恐防暗中下手,雙方破臉結仇更深,催我速回化解。眼看妖婦在前,二小急追在後,相繼往那山谷之中飛落。因這裡事關重要,又見二小法力甚高,法寶、飛刀威力絕大,縱遇妖黨,不致閃失,沒有再追,便即折回。進洞相見時原想提說,又見諸位全是法力高深,二小追敵不會不知,並無一人提說,可知事出預計,不關緊要;又承諸位道友不棄,傾蓋論交,一見如故,與平日異教中所說狂言迥乎不同,只顧說笑,以致忘了提說。照此情形,令高足追戮妖婦元神,竟是貪功私往。以我觀察,二小固不致便受暗算,可是妖婦到時,谷底便有黑煙妖火冒起相迎,看去似非弱者。有了這麼大一會還未回轉,我陪諸位同往一觀如何?」 姚海翁又道:「適遇一友,說商建初已然回島,急欲與他相見,並不知峨眉尋仇之事。」天童與商建初兩生至好,聞言立動歸思,見眾將行,便與七矮訂約辭別,同了琴、姚二人回土木島去。 眾人均照八姑之言,分別去留。只干神蛛獨告奮勇,願為嚮導。金蟬又得八姑指教:還要隔上些日,才能往南疆赤身寨去除那長臂神魔鄭元規。由此分手,只管任意所之,無往不利。在開建小仙府以前雖有一點波折,並無大害,反倒因禍得福,到處逢凶化吉,一遇事便有人助力。昔年美仙童阮征也快歸來,湊足七矮之數。只到時阿童必要辭別,切不可以放走。金蟬開府以後得了本門真傳,加以夙根深厚,獨得靈悟,進境十分神速,功力大增,遠非昔比。聞言自是領會,記在心裡。七矮全都喜事好奇,反正清閒,又恐二小如若吃虧,雲鳳也未必能夠全勝。易氏兄弟和阿童更想:「干神蛛既然傾心結交,自告奮勇,自己焉可袖手。也想看看他的法力深淺和那附身白蜘蛛的靈異。」因而決計一同隨了前去。秦寒萼、向芳淑、李文行三人俱都惜別,因八姑不令隨往,齊請雲鳳歸途來此小聚。雲鳳雖聽八姑之言,關心二小仍是甚切,眾人紛紛敘別,不免少延,又不便先自獨行,急在心裡。好容易盼得眾人分別起身,無心多說,隨口應諾。 金蟬臨行才聽干神蛛說,妖婦元神落向巫峽神羊峰後天羚峽內,知他想乘機結納,和大家做一路走,故此先不明言地址、途向。又見他生得那副醜怪相貌,心中好笑。又看出雲鳳心急,笑向阿童道:「小神僧,用你佛家心光遁法帶了我們十人趕去,不快些麼?」阿童心實,笑答:「我的功力遠不如朱由穆師兄,你們劍遁不比我差,何必要我當著新朋友獻醜?」雲風不知金蟬是因石生、二易俱想和干神蛛交朋友,干神蛛也結納心切,雙方一見如故,好固然好,但是奉命行道,最慎結交,彼此初見,干神蛛身上附有妖物,不知為人心性如何。知阿童曾得白眉真傳,功力雖還未到火候,但在他佛光一照之下,對方為人善惡立可查知,故意如此說法。誤以為阿童飛遁比較神速,急於往援二小。雲鳳又因雷起龍這一段嫌怨急待化解,必須尋兩個法力較高的人倚托。又在暗中答應了向芳淑,照著八姑和她所示先機,等金、石等七矮到了南疆,便須助她同往赤身寨去除那長臂神魔鄭元規。任重道遠,不少艱危,心中愁慮。因而忙笑插口道,「小徒此時未歸,料正緊急。小神僧無須太謙,幹道友一見如故,已成知交,請施為吧。」阿童最不善與女子應對,不便堅拒,只得應諾。行前金、石和南海雙童、靈奇等五人均極心細,先見干神蛛嘴皮微微動了幾動,面上似有不悅之容,跟著身旁白影微閃。石生明白金蟬心意,覺著人家熱心交友,不應如此考量,好生過意不去。正要提議,仍是各駕遁光飛走,雲鳳已先催行。阿童笑說:「幹道友,不要笑我賣弄,我實不會說話。」干神蛛方笑答:「我正想見識小神僧佛家妙用。彼此一家,何必太謙?」佛光已然擁了一行十人破空飛起。石、甄諸人見干神蛛仍又轉了滿面喜容,看去反更高興,已然飛起,便皆放了心。 那白蜘蛛的怪影,自從洞中談起毒龍丸後,一直不曾出現。金蟬奉命下山做了七矮之首,行事便加謹慎,暗中觀察干神蛛,佛光照體,並無異狀。原以為雖然佛光由阿童主宰,既作一路,不會受傷,但所附蜘蛛終是妖物,定必驚擾難堪,不料竟未現出一點跡兆。再看阿童也是喜形於色,料他此時當已省悟,必是察覺干神蛛端正善良,所以高興。便自己也樂交這個朋友。經此一來,轉覺自己小氣,如被對方識破,未免不好意思。正想事後如何措詞解釋,或是明言相告,遁光迅速,已然飛到巫山上空。眾人見下面峽壁削立,江流如帶,自空下視,宛如一條細長深溝,內裡嵌著一條自線。一晃越過川峽,遁光降低,沿途奇峰怪石似電一般在腳底閃過,神羊峰已然在望。遠看峰形,宛如一對大羊伏臥於亂山之中。天羚峽就在峰陰暗谷之內,形勢甚是險峻陰晦。 金蟬猛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正邪雙方鬥劍,大破慈雲寺所殺妖人,名叫陰陽叟的,邪法陰毒,十分厲害,老巢便在此峰左近。那接應妖婦元神,與二小相持的妖邪,許是他的徒黨,也未可知。」金蟬心念才動,阿童因將到達,已隨著干神蛛所指,將佛光隱去,擁了一行十人,同往峽谷之中穿入。那峽深居谷底,地勢雖頗寬大,但是兩邊危崖翼然交覆,越往下越往內凹,由谷口起三數十里,只是一條深衍,並無出路,石黑如漆。沿途儘是草莽灌木,糾結滋生,日光不照,景物陰森荒寒,死氣沉沉。 二小追敵之處就在谷盡頭危崖下面。干神蛛先前追到附近山頭,遙望妖婦元神飛墮,崖底便有煙光迎出與之會合。剛見二小追下,便聽姚海翁用土木傳音催他回去,並未跟蹤深入。這時眾人遙望,靜蕩蕩的,並無跡兆可尋,都料二小多半失陷。雲鳳自是情急,趕到落地一看,原來崖底乃是三丈多方圓的一個深穴。本來穴旁籐草雜生,將穴遮沒、已然斷成粉碎,散了一地,崖石也新斷裂了一片。分明適才有人在此劇烈爭鬥,才有這等現象。照此情勢,二小必在下面無疑。雲鳳因穴底黑暗異常,敵人深淺莫測,取出神禹令,便要當先飛入。金蟬忙攔道:「師妹且慢!二小必無凶折,這樣下去,豈不把妖邪嚇跑了麼?」這時,干神蛛似向穴中傾聽,忽然笑向雲鳳道:「凌道友,無須猶疑。令高足現在穴底,只是諸位不來,不能起身罷了。現在敵人已被擒住,還死了一個。有無餘黨雖不可知,縱有也決無害,放心就是了。」石生忽然想起那白蜘蛛,笑道:「你何不請朱道友放些蛛絲出來,將洞封住,斷了妖人退路,以防有什妖黨逃出,不是好麼?」干神蛛笑答:「它已先下去了。」眾人聞言,知道蜘蛛必先起身來此,一行耳目之下,並無所覺,竟能超出前面,好生驚奇。因這一說,都忙著同下,也未細問,隨同飛落。 那穴之深,竟達百丈以上。相隔穴口兩丈,本還有主人用作掩蔽的一層浮土,約有五尺來厚,土上滿生雜草。不知底細的人,必當是一個乾涸了的泥潭,決看不出下面還有極深洞穴。此時上層已吃劍光衝破,草泥零亂,近口一帶甚是蕪穢。可是離穴十丈以下,便漸整潔,四面皆石,略向內彎,石質平滑堅細,彷彿經過人工修治。到底一看,靠裡一面現出一條極曲折的甬路,本來黑暗,吃眾人寶光一照,已然景物逼真。阿童謹慎,覺著異地初經,這等詭秘深長的洞穴,從未見過。又見凌雲鳳手持神禹令,搶在前面開路,神色急遽。想起以前曾聽大師兄朱由穆說過,凡是潛居地穴深處的妖人,多是曾經災劫的漏網餘孽,邪法定必甚強,人也極惡窮凶。惟恐仇家尋上門來,或是正教中人堅欲除害,苦苦搜索,除卻嚴密隱跡而外,所居地底大都利用形勢設下厲害埋伏,或是預設陰謀毒計,暗伏地火風雷。到時一個不敵,立將地肺穿裂,引發地底水火風雷,將當地化為火海,藉以反噬強敵,且作最後脫身之計。干神蛛雖有蜘蛛先已飛入,妖人死傷逃亡之言,他也初至,敵人深淺以及有無餘黨,終是莫測。惟恐雲風情急心粗,發生事故,中了暗算,又把佛光放出,請了眾人同進。南海雙童在眾人中最為謹慎,見穴底洞徑深黑曲折,後半宛如螺旋,走了這麼長一段不見微光,敵人巢穴尚無影跡,想請易氏兄弟將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取出,以防萬一。見阿童佛光飛起,干神蛛又在微笑,似覺眾人多慮。好在佛光護體,眾人各有異寶奇珍,更有四人精幹地行之術,即使山崩地裂也無妨害,便未出口。眾人俱因入地太深,加了戒備。金蟬連勸雲鳳稍緩,以便沿途觀察,既防入伏,又免妖人乘隙逃遁。飛行雖不似往常神速,晃眼仍是老遠。又前進了一程,估計路已走出十里以外,仍未到達,甬道往復迴環也越多曲折。方在奇怪,忽聽身後隨行的靈奇喝聲:「妖孽敢爾!」眾人聞聲回顧,靈奇手上一片寒光已電掣而出,人也跟蹤往來路追去。 原來先前洞只兩丈以內方圓,後半轉入螺徑,忽然加大,偏又有小只及丈之處。眾覺洞形奇怪,不欲一開始便毀壞。除雲鳳禹令神光直指前面,只有數尺粗細而外,但把劍光、寶光聚在一起,合成丈許大小一團。內中靈奇因常年飄流在外,好容易有此曠世仙緣,但是師祖、師父,均未得見,僅憑大方真人一言,記名弟子尚未定局,儘管這幾位小師叔們天真寬和,仍以恭謹為是。這一人洞,覺出奇怪,格外加了小心,正行之間,偶然瞥見洞頂一角石色有異。本來全洞石色淡青,一路到底更無雜色,那裡獨有二尺多長一條色作漆黑。已然走過,忽想起那石上痕跡,好似畫的一個縮小了的人影子,心中一動,連忙回顧。只見那黑影已然移動,附石而行,往前射去,手足皆全,分明是一個小人。知道略一停頓,遁光飛出已遠,來路黑暗異常,洞口無人防守,必被逃走。一面出聲呼喝,一面揚手一片寒霞,人隨追去。 石上斑痕原不足奇,小人未逃以前,只是一條二尺多長的黑斑,所以眾人雖是慧眼也未看出。及至聞聲回顧,見靈奇寒光映處,那小人仍是附石而行,並未現身,直似洞頂上用黑墨畫成的一個活動人影,箭也似朝來路射去。正待隨同追趕,忽聽去路前面隱隱有兩人急喊:「師父、師伯、靈大哥,快來!」聽出是沙、米二小口音。雲鳳首先驚喜,忙縱遁光向前便飛。干神蛛見雲鳳一走,身形一晃,一縱黃光跟蹤追去。眾人俱愛沙、米兩小,又聽連聲疾呼,疑在危難之際,多不願再追妖人,紛紛趕往。只南海雙童自陷空島回來,便與靈奇格外投機。雖也聞得沙、米二小呼聲,心中關切,因見小人不曾離石飛起,身在石中如魚游水,只現出一點影跡,心中一動,甄艮首先想起一事。知道二小已有眾人往援,縱有強敵,也可無害。自己如果預料得不錯,這小人卻不能放他逃走。並且靈奇一向謙退,也不知他法力深淺,孤身追敵,不知能否應付。便不隨眾同行,逕隨靈奇追去。不提。 這裡眾人不似雲鳳那麼心切,聞得二小呼聲,還未聽清,立即追往;又當回身查看洞頂妖人之際,起身稍緩,全落在凌、干二人的後面。初意二小呼聲已然人耳,當必不遠。哪知這末了一段洞徑,左旋右轉,時上時下,井還有折回之處,相去尚有七八里路。金蟬因洞中已然發現妖人,恐雲鳳冒失,受了暗算,正催眾人快飛,前面洞徑忽又往右上方轉折。等循徑飛上,眼前倏地一亮,地勢忽然開朗,現出二三十畝方圓一片平地,其高約有三丈。雖是石地,卻由人工栽種著好些奇花異草和松竹桃梅之類。樹均粗大,高只丈許,挺生石隙之中,盤屈輪園,夭矯飛舞,奇形異狀,別具姿態。更有好幾座高台散列花樹叢中,金碧輝煌,甚是富麗。左側盡頭石壁上有一月圓形石洞,知道妖人窟宅必在門內,不顧細看外面景物,匆匆略微觀察形勢,便往洞前飛去。 金、石諸人雖是起身慢了一步,但是飛行均極神速,與雲鳳所差也只幾句話的工夫。估量凌、干二人不過剛到,洞中如有妖黨,此時必已交手。心方一動,猛瞥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影子由洞門內飛出,只一閃便沒了影子。兩下裡相隔雖不過二十來丈遠近,以眾人的法力,本來一彈指問便可將其圍困。無如人地生疏,去來只有一條洞徑,上下四方皆是極厚的山石,認為敵人除非洞中另有逃路,只一現身,便非落網不可。又見到處靜悄悄的,目移奇景,稍微分神。沒想到會迎面衝將出來,逃遁得那等神速。金、石二人目力最為靈敏,看出那少女神情惶遽,剛由內裡飛竄出來,迎頭遇見好些法力高強的敵人,似知厲害難當,立往洞頂石壁上竄去,其疾如電,比來路所遇小妖人飛遁更快。就這眨眼之間,忙指劍光上前攔截,人已無蹤。此外,阿童還稍看出一點影子,易氏弟兄竟未看出怎麼走的。因劍光往上追射,勢甚急驟,洞頂山石被劍光掃中之處,銀色火花亂爆如雨,雖也破裂了些,但是不多,分明設有禁制,那銀色火花也不帶什邪氣。阿童為防敵人隱形飛遁,忙將佛光展開,照滿全洞,並無警覺,知已遁走。方料洞中既有妖黨逃出,雲鳳必已佔了上風,趕緊飛進門去。見裡面石室廣堂,陳設佈置,備極富麗,只是空無一人,裡面石室又多。正打算分頭尋找,忽見干神蛛由左側門內飛出,迎頭便問:「諸位道友可將那女子擒到麼?」眾人答說:「沒有。」干神蛛只說得一句:「待我追去。」白光一閃,便即不見。兩下裡來去匆促,眾人不疑有他,立照干神蛛來路門中飛入。飛了十餘丈長一條甬路,才得到底,剛見前面門戶,雲鳳已然迎出,料知無事,才放了心。 入內一看,裡面乃是一間極精緻的石室,比起初入門時所見廣堂還要富麗。地下倒著一個妖人,相貌醜怪,從來未見。人已死去,頭上陷有一洞,腦血已枯,並非飛劍、法寶所傷,似被什怪物將腦吸去。再看沙、米二小,正在冥坐調息,面上神光煥發,又不似先前受過創傷神氣。一問雲鳳,也是剛到不久。只說干神蛛飛遁神速已極,當雲鳳聞聲急追時,只聽他說了句:「我來領路。」便由後面趕向前去;先是白光一閃,人便無蹤,跟著現出一條白影,向前飛駛。相隔不過數丈,看去路徑甚熟,快要到達,忽然隱去。跟著便有一個神情十分狼狽的披髮少女由內飛出,也是一閃即隱。因入洞以前還聽二小喊聲甚急,忽然中止,心疑失陷。又見少女在身後現形,往來路逃走,急欲往援二小,無心追敵。雖聽干神蛛在內疾呼:「決將那女子截住!」以為後面人多,遇上必不放過,仍往門內飛進。雲鳳入門一看,室中便是這等景象。干神蛛早已到達,神情似頗匆促,說:「二小已有佳遇,正在運用玄功,不可打擾他們。但那少女放走,也許於他們不利。後面來人如若晚到一步,被她飛出此洞,便無法追擒,必須早作打算。」語聲甚急,匆匆說完,人便往外飛走。細查二小,並無受傷,也未用法寶、飛刀防護,不知是什緣故。眾人俱知二小近來功力大進,儘管膽大貪功,心思卻甚靈巧,照此情勢必無差池。心想:「干神蛛也似傾心結交,言行雖然不免詭異一點,所說當必可靠。妖人餘黨只有所逃二人,一行是此來主體,怎麼單于干神蛛一人有害?實是不解。」俱料他不久必回。二小無故在妖人巢穴之中人定,必有原因,其勢不能喚醒。枯守無事,金蟬正準備令雲鳳留守二小,分出易氏兄弟搜索全洞,自己同了石生、阿童為甄、靈三人接應,並追逃人。話未說出,南海雙童甄艮、甄兌已和靈奇擒了一個小人趕到。眾人一看,不由笑將起來。 原來甄氏兄弟一母雙生,在七矮中相貌最是醜異。所擒妖黨,不特豹頭魚眼,紫發凹鼻,大腹短腿,身材粗矮,與甄氏兄弟一般無二,而且連身穿衣著,均與甄氏兄弟初入峨眉時相差不多,只動作神情滑稽得多。來時隨了甄、靈三人一同飛入,除隱隱有一條白影繫在頸間外,並未禁制捆綁,看去也無逃意。那幼童進門先朝眾人臉上挨個一看,忽然跪倒,指著甄氏兄弟說道:「諸位師伯、師叔,這事情不能怪我。請給我求個情,叫師父收我做徒弟,我便能將姊姊請回,省她往秦嶺告狀去。她也有了師父,多好!」語聲洪烈,厥狀甚怪。眾人本想問話,吃他一嚷,忍不住又是好笑 阿童、石生均喜幼童,又看出他出語天真,身上並無邪氣,先就消了敵意。正要過去問他,易震已先開口道:「你且起來,先不要忙,我們初來,都不知道。你想拜師父,收不收你,也須看你出身,為人如何而定。只要未犯大惡,稍可原恕,或能洗心革面,就不收你為徒,也必不致傷害。且等我們大師兄問完再說,你忙作甚?」 幼童嚷道:「什麼?我祖父是秦嶺石仙王關臨。我名石完,並非妖邪。我姊弟從小在此,從未出洞,犯的什大惡?我話已出口,不允拜師,決不起來。除非把我殺死,否則,休看我被鬼索套住,照樣能夠拚命。死活任便,我決不逃,要我丟人卻是不行。」 金蟬正問甄、靈二人經過,一聽是師門舊交,峨眉開府曾往赴會的秦嶺石仙王關臨之孫,大為驚異。知道此事處置不善,立是一場不小是非。但地上橫屍明是妖邪一流,怎會與他姊弟同在一起?忙轉身安慰他道:「我們此次奉命下山,原許收徒。果如你所云,是石仙王之孫,以前又無惡行,輩分也對,總好商量。你先起來便了。」石完喜道:「我一進來,便看出你像各位師伯叔中的領袖,果然大師伯真好。反正話已說過,不收我不行,起來也是一樣。」於是起身,立向甄氏弟兄身旁,滿面都是希冀之色。身已被擒,不但沒有逃意,反似防備擒他的人要逃走神氣。尤其是對甄兌,緊隨身側,一步一趨,盯得甚緊。阿童、石生越看越覺有趣,便湊過去和他說話,也是有問必答,凡是所知無不明言相告。 金蟬便問甄艮,如何將人擒到的。甄艮答說:「先前不知這條古怪的地穴四外石壁會有極堅強的禁制,直到返身追敵,才行發覺。否則,逃人頗精地行穿山之術,身在石中如魚游水,不等發覺,早已隱入石內逃去。就這樣,仍能附石而行,神速異常。本來不易追上,幸虧靈奇警覺得快,老早先仗乃父靈威叟所傳遁法飛向前面,阻住逃路;我又將鬼母所贈碧磷沖擲向前去。我弟兄和靈奇三人合力,雖將他困住,但他身有奇光護體,附身石壁之上,不易擒獲。又見他身無邪氣,出語天真,惟恐罪不至死,無心誤傷。正在迫令就擒,不肯妄下殺手,他不知怎地忽然開口說,如允拜我兄弟為師,他便乖乖降服。我說自己不能作主,須見二位師兄,問明根由,方可定局。他也答應。他剛由石中現身飛出,幹道友便急飛而至,一見面,揚手一指,他身上便多了一條白影。隨說:『此童雖非妖邪,卻是同黨。尚有一女逃去,如不追回,必有後患。現向此童加了禁制,決逃不脫。如肯降伏,將那少女召開,所施禁制立可消解。』說完,匆匆飛去。石完不服,說幹道友是妖怪,破口大罵。身上白影立時絞緊,痛楚異常。偏生他性子倔強,邊罵邊哭喊:『你這妖怪,敢害死我姊弟,我祖父石仙王同我祖母,不把你捉來煉成灰煙不完。,我也是聽出與石師叔有關,又見他雖痛得頭上熱汗交流,面色慘變,寧死也決不輸口,既恐出事,又愛惜他這強毅之性,忙向幹道友勸說:『看我七人面上,休與幼童一般見識。』初意幹道友必已飛遠,石完不住口,未必生效。哪知話才出口,他身上白影也不再放光,痛也立止。他因先吃了虧,仍不服氣,痛止以後,越發跳足大罵,勸他不聽,可是也不再痛。後來還是兌弟說:『幹道友是我們好友,你如拜我為師,他是師伯尊長,如何可罵?』這才住口,倒認了錯,向空賠罪。由此咬定我兄弟答應了他,一同飛來,別的話還未顧得問呢。」 石完接口道:「那兩位師兄不醒了嗎?他們今日得了極大好處。我一肚子話想說,偏是越著急越說不出來。姊姊也不知回來沒有?她最心靈,會說話。我知師父已答應收我做徒弟。你們先問兩位師兄,他們曾見洞中玉碑,也許比我知道還多。少時我喊來姊姊,她再一說,師父、師伯就會知道了。」眾人留神查看,石完資稟甚好,也極機警。只是過於天真,不特說話全無條理,性氣急躁,語聲也極粗厲,並有口吃毛病,說時往往急得臉紅,俱都不解。見沙、米二小已然入定回轉,起身向眾人分別禮拜,未等金、石諸人發問,便先說出經過。 原來妖婦趙金珍乘亂逃出元神以後,一直隱伏洞側山石後面。先見眾人佛光、法寶厲害,雖已隱形,惟恐逃時被人警覺,未敢妄動。及至眾人入洞,本可逃走,偏生沙、米二小正在那石旁守伺,面向妖婦,驚弓之鳥,未免心寒。停了一會,欲俟二小走開再逃,以防萬一。跟著女殃神鄭八姑飛到,知她法力更高,如被那雪魂珠光一照,休想脫去。僥倖未被覺察,二小也領了八姑入洞。按說此時妖婦該走,又以仇恨太深,臨走忽然想起:「八姑突然飛來,必有原因。敵人均在洞內說話,正可窺探一點虛實,以為約人復仇之計。好在洞口遙窺,不致被人看出;即被警覺,飛遁神速,只要當時不被佛光和雪魂珠照上,決逃得脫,也不會現出形影。哪知八姑玄功奧妙,才一到達,便看出妖婦元神隱伏洞側。當二小上前見禮時,早已暗中傳聲告知,令其少時如何下手。當初本意,是憐愛二小,欲使立功。看出妖婦法寶全失,只剩元神,還能隱形飛遁,無什伎倆;又當妖婦有心窺探,否則早已逃走。二小身有佛門二寶,只一發現,立可成功。當時稍微疏忽,略示機宜,便即入內。沒想到妖婦在有人進出之際,敢往門前探頭,換了地方。 二小得了八姑指教,以為妖婦尚在石後。惟恐一擊不中,被她滑脫,互相使個眼色,故意隔遠些,準備分頭下手。一在石左,一在石右,突然發難,對面夾攻。滿擬妖婦藏伏石後,此舉定必成功,全神均貫注在八姑所說之處,誰知撲了個空。尚幸伽藍珠佛光威力靈異,沙余立處相隔妖婦身側不遠,雙方又是同時發動,妖婦驟出不意,閃避不及,吃珠光掃中了一下,隱形法立被破去,嚇得亡魂皆冒,立化一道邪煙遁走。二小瞥見妖婦現形,忙指毗那神刀飛斬時,就這只緩得一眨眼的工夫,已被遁走。也非全是貪功,實因妖婦元神逃得太快,急於追趕,忘了出聲招呼,立縱遁光追去。雙方飛行都極神速,晃眼追出老遠,二小看出妖婦只剩元神,無什伎倆,想起峨眉開府時,好些厲害妖人,加上許多妖猿和猛禽惡獸,均為仙府鷲、雕、鳩,猿所戮。自己初次下山,連這麼一個失了勢的妖魂都除不了,將來見著雕、猿、米、劉諸人不好看相。立意非追上除去不可。只顧催動遁光急追,忘了路的遠近。最可氣的是兩下裡快慢差不許多,相隔最多時不過一二里,越追越火,不覺追入巫峽亂山之中。二小起初也不認得地方,一味加急飛行。妖婦雖長玄功變化,到底兵解時受創太重,二小卻得有仙、佛兩門傳授,往後越追越勇。 妖婦恨極二小,見其窮追不捨,想就此把仇人引往死地。無如一班有力妖黨相隔既遠,逃時又慌不擇路,上來便錯了方向,急切問想不出引往何處是好。快到巫山,才猛想起:「前面峽底有一老相好,被人困在石洞之中已有多年。日前托人帶話,說困他的五根神線已有破法,但是洞中還有兩小姊弟法力漸高,決不容他逃走。他不敢對這兩小孩暗算,引出殺身滅魂之禍。必須兩個有法力的人助他先將小孩絆住,再用華山派的烈火旗,才可助他脫困。因和史南溪、沈通諸人有隙,只有自己才能化解,請為設法,千萬要在本月十八日他整滿六十年以前趕往。今日恰是十七。此人性如烈火,乖戾無比,以前本不喜他。只因他身具異稟,法力甚高,雖然好色,並不常與女人不久,他便被石仙王夫婦擒去,緊閉在內。他不知就裡,還當自己與他真個恩愛。自己因石家老夫妻難惹,他們又與各正教長老交好,因而得信並未照辦。此時急難往投,恰巧在他所限時日以內,正可將計就計,激其出手,將兩小賊引入洞中除去。」妖婦這一尋思改道,略微遲延,回顧身後,敵人更近。惟恐被人追上,或是人口封閉,雖然帶話人傳有信號通行之法,但稍遲一步,只要被佛光、飛刀照住,依然形神皆滅,不禁害怕起來。 事有湊巧。洞中怪人雖未料到妖婦毫無情義,置之不問,但也防她恐懼對頭威勢,不敢無故結怨。因而一面另托當年黨羽四出求救,一面心中算計:「三年前,妖婦還來探望過自己。這次就因膽小怕事,或史、沈諸人作梗,不來相助,人總要來。」及見所約日期將近,所請幫手一個未來,心中急怒。每日強忍苦痛,帶了身上所綁神線,不時去往洞口探頭外望。這日怪人正在切盼,忽見妖婦元神飛來,見面便匆匆說道:「你害苦我了!追兵厲害,再遲,元神也將不保。快將仇人誘入洞內,再作復仇之計。」說罷,當時飛入。怪人大怒,因身有神線,雖然長短由心,不能出洞一步,就洞口探頭,已被勒得痛苦非凡,如何與人交手?又看出來人佛光厲害,只得忍氣,護了妖婦一同退下。二小晃眼也已追到,見五色煙光一冒,妖婦便被裹去,無影無蹤。初生之犢不怕虎,怪人又志在誘敵,洞穴未閉,於是不問青紅皂白,米餘首先搶前飛下,沙余也便隨入。毗那刀光過處,原作土穴掩蔽的籐草、土石全成粉碎。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三回玉壁遁仙童百丈蛛絲殲醜怪穹碑封地竅萬年石火護靈胎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6 本章字數:24492 沙、米二小到了穴底一看,又深又黑,洞徑更是曲折異常。本就膽大貪功,再見五色煙光將妖婦裹走以後,一直不曾出現,大有怯敵之勢,便不問青紅皂白,循徑急追。飛進老遠,洞徑還未走完,妖人也未現出形跡。沙余比較持重細心,覺出孤軍深入,敵人深淺一點不知,心中疑慮,意欲回轉,著一人守住洞口,一人回姑婆嶺與各位師長送信,以免有失。米餘笑說:「師兄,你怎麼近來法力增高,膽子倒小了?當我們白陽山初拜恩師時,只憑一枝歸元箭和一點隱身法,什麼法力都沒有。人更渺小脆弱,連個尋常大人都可致我們的死命。竟敢背了恩師,暗探鳩後無華氏等三妖屍的前古陵墓,連經奇險,終於成功。將妖屍竊踞的九疑鼎中所藏一粒混沌元胎和克制此鼎的一面太虛神鑒盜去,建下了奇功。因此一來,才蒙楊太仙師與芬陀師祖鴻恩,憐我二人向道堅誠,特設法壇,在小轉輪三相世中預積三十萬善功,連經三劫,以佛家無上法力助我二人成長。此時如稍畏難,焉有今日?(事詳《蜀山劍俠傳口如今我們不特得有師門傳授,並還各有仙、佛兩門異寶奇珍防身,本領功力遠非昔比,遇事如何害怕起來?楊太仙師別時曾說,我二人三相世中所許三十萬個善功,今生必須實踐。以後所遇危險艱難雖多,仙福也極厚。我們由白陽山起,直到開府下山,不是沒見過世面。以古妖屍那等厲害,我二人尚且成功,何況這類妖人。假如真有什麼凶險,或是命該夭折,決逃不過,大師祖、太仙師也不會為我們費那等大力,也不會有那等說法了。」沙余聞言也覺有理。心想:「牟尼珠佛光護體,百邪不侵,洞中如有埋伏,早已觸動。也許這裡就是妖婦老巢,洞中還有餘黨,因法力比妖婦還差,所以不敢交手。不是仗著地利暗中潛伏,便是另有出路逃走。索性深入查他一個底細再說。照芬陀太師祖與楊太仙師平日口氣,我二人前路光明,決不會死。如遇危難,姑婆嶺尚有各位師長在彼,鄭師伯法力更高,妙算如神,見久不歸,定必尋來。仗有佛光護身,至多被困一時,有何妨害?」便依了米餘,仍舊窮追不已。 一會追到近盡頭處,剛看見大片廣場園林,便見右面壁上有一大洞,飛出一個非僧非道,裝束奇特,頭上亂髮虯結,身材粗短的怪人。沙、米二小都很性急,雙方才一現身,未容張口,立指毗那神刀,化作兩彎朱虹飛將過去。怪人驟出不意,怒吼一聲,揚手一片白光,先將全身護住。緊跟著把腰間一個魚皮袋取下,往外一甩,立有一股火花激射而出。初發時,只有人臂粗細一股,和正月裡所放花炮相似。飛出丈許,便互相激撞,紛紛化生,晃眼便如狂濤怒崩,湧向前來。二小正在迎面飛來,兩下裡一湊,立被圍在火中。二小見那火星俱只米粒大小,每粒均帶有一層深綠色的光焰,互相擠擁排蕩,一撞即行爆裂。由此一變十,十變百千,生生不已,越來越密。炸音宛如連珠密雷,晃眼工夫,身外成了一片火海,威勢甚是驚人。上來輕敵,未發揮牟尼珠的妙用,來勢又快,不及施為,人已陷入火海之中。覺著佛光防衛之下,火雖尚未燒上身來,那爆炸衝擊之力卻是晃眼加盛,其力至大,幾乎使人禁受不住。初來時不知對方虛實,又見火無邪氣,與適才洞口所見妖煙邪霧不類,心中奇怪,不約而同,各照神尼芬陀所傳,將手一指,牟尼珠佛光突往四外暴長開去。這時火勢更大,火色也由紅轉白,由白轉成淺碧,夾著大片轟轟隆隆萬千連珠霹靂爆炸的巨響繁喧,密壓壓由上下四外六面往中心追來。此火非同凡火,別有一種威力,由主持人隨心運用,神妙非常。常人遇上,早被炸成灰煙,決難倖免。不料遇有剋星,寶珠威力更大。佛光突然往外一脹,立生反應,無量火焰星花自相激撞,轟的一聲震山撼岳的巨震,二小身外的烈火立時紅雪倒崩,往四外坍去,面前立空出一大片地面。 二小先因毗那神刀為佛門至寶,與二小心靈相合,倉猝之間雖然被火隔斷,一心運用佛光,並未收回。火勢一退,正待查看敵人蹤跡,就勢還手,忽聽一少女口音叱道:「你袒護妖婦,與我無干,不該偷我石火袋用。休說消耗靈火,便將我姊弟佈置的花園毀去,也不與你甘休呢。」二小身外石火雖被蕩散,並未消滅,正由分而合,晃眼化生密集,重又圍湧上來。少女語聲才一入耳,火光倏地由碧而白而紅,由密而稀,變化絕快。同時又聽怪人暴跳怒嘯,聲如洪鐘,甚是震耳,似與少女爭論,也未聽清說些什麼。就這光色微一閃變之中,那一大片火海已全化為烏有。二小目光到處,見一個滿頭銀髮披拂兩肩,年約十五六歲,容姿美秀,膚色如玉,赤著雙足的白衣少女,手中拿著怪人腰間所掛曾放大量烈火的魚皮袋,正轉身往門裡飛去,一晃不見。怪人除白光護身外,又放出了兩道墨綠色的火花,正與兩彎朱虹相持。這等墨綠色劍光,連聽也未聽說過。看去雖怪,但不似怪人所放白光帶有邪氣。並且朱虹失了主馭,頗有相形見絀之勢。二小一見大驚,忙施佛法一指,朱虹光華驟盛,眼看要點上風。忽又見一白眉巨目,身穿黑衣,面容醜怪的瘦矮小孩,怪聲怪氣急喊道:「原來你騙我,這來的是好人,不是妖怪。姊姊不幫你,我也不幫你了。」說時用手一招,恰值怪人也將手連指,張口連噴,連聲怪叫,以致小孩的劍光並未飛回。小孩大怒,口喝:「少時再和你算帳!」雙臂一振,立有一片墨綠精光將身護住,雙足一點,便往刀劍光中飛去。 二小原極機智,又肯虛心討教,老覺出身僬僥,幸遇曠世仙緣,惟恐有失,無論尊卑,一體恭謹。在仙府時,一班師長、同門對他二人全都喜愛。屢聽袁化、袁星二人說起,本門法嚴,犯者無幸。此次下山,正當群邪猖狂之際,前路艱難,對敵時務需分清正邪,不可大意,一有誤傷,便鑄大錯。起初以為當地是妖人巢穴,還未在意。及見火光不帶邪氣。少女姊弟再一現身,又聽那等口氣,分明敵人心意不一。料想這兩姊弟縱非正教門下,也非妖邪一黨。剛在留意觀察,小孩已縱遁光往刀劍光中飛去。對面怪人好似知道佛光厲害,恐小孩受傷,方在怒喝:「小狗快退!敵人厲害,還你就是。」小孩竟是膽大異常,全不理睬,怪人話未說完,他已飛入刀劍光中,伸手一抓,便將兩道墨綠色光華收去。情勢本來奇險,幸虧小孩飛劍功力頗高。二小生自小人國內,雖經佛法長大,身材仍較常人矮小。見這小孩生得又矮又瘦,先已喜愛。又聽出受人之愚,不是妖邪一黨,本心不願傷他。毗那神刀與心靈相合,敵意一消,便更不會傷害。小孩一點也未受到險阻,便將飛劍收回,往門內飛去。 二小知道洞中只有怪人袒護妖婦作梗,同聲大喝:「速將妖婦元神獻出,饒你不死!」隨將師傳兩柄古錢戈發將出去。此寶乃凌雲鳳往岷山白犀潭送小人玄兒時,蒙韓仙子所贈前古奇珍。出手便是兩道戈形金環光華,神龍剪尾一般往前飛去。怪人本就敵那朱虹不住,如何再禁得起這等神物夾攻。這還是二小不知虛實,行事謹慎,寶珠留以防身,未發出去;否則,伽藍珠佛光再往前一照,怪人勢必當時身死,也不會有後來許多事了。 那怪人身具異稟,原非弱者。只因為以前作惡太多,被秦嶺石仙王擒去,本要處死,經他再三苦求,知道巫山神女峰後峽谷地穴之中乃石仙王夫妻昔年修道故居,須人看守,情願由石仙王用太陰如意仙索捆住,在內守護,藉以虔修悔過。石仙王既因洞中須人坐鎮,又知他暫時不敢背叛,那如意神索威力神妙,被它捆住怪人,洞雖深長,無論何處均可遊行。但只要越過石仙王所說的界限,便會發生作用,痛癢難禁。如出土穴,探頭洞外,更是週身似被仙鐵絲勒緊,深嵌入骨,痛苦更甚。如再強忍奇痛,全身掙出,只一離洞三步,立發陰火內燃,成了灰燼。並且另外還有制他之法。因而怪人便答應了。石夫人為防他反噬,又將他兩件厲害法寶收去。又用好言勸導:只要能在洞中守滿年限,不特解禁放他,並還助他成道。怪人和石仙王夫妻本有淵源,初來也頗愧悔自勵。年月一久,昔年所結妖黨得知底細,前來探望,加以蠱惑,漸漸故態復萌,急於逃出,四處托人求助,以致才有當日之事。無奈法寶不在身旁,騙盜來的法寶又吃原主人收去。敵人厲害,不是對手。沒奈何,只得違背昔年誓約,先救了急再說。主意打定,一見金碧光華神龍絞尾電馳飛來,一聲怒吼,飛身便往門內逃走。 二小看出敵人伎倆有限,如何肯捨,立即跟蹤往裡追去。進門便見一所陳設富麗廣堂,並無門戶,只迎面石壁上似有灰白色光影一閃。心疑那裡正門,怪人必由此逃走,便不問青紅皂白,一指毗那神刀飛將過去。刀光射處,煙火迸射,壁上忽現出一座穹頂圓門,越認為所料不差,忙即追入。裡面也是一所廣堂,陳設形式均與外層相同,面積卻小了一半。對面壁上光影變滅中,似還見有人影一閃即隱。二小不知是計,急於擒敵,自恃佛光護身,又看出那石壁上藏有門戶,索性連人帶飛刀化作兩團佛光,一雙朱虹,往前衝去。似這樣,接連衝進八層門戶,怪人並未追上,也未遇什麼埋伏,只是越往後地方越小。衝過第八層時,前面壁上人影看得逼真,除怪人外,並還同有妖婦元神。滿擬相隔越近,定可追上,哪知到了第九進室內,反倒無了影蹤。當地乃是一個六角形的石室,宛如是用一塊三丈大小的極好翠玉鑿空而成,除正面人口外,通體渾成,不現一絲縫隙。陳設卻極簡單:左右兩旁各有一白一黑,形似蒲團,大約五尺的玉墩。當中一具五色斑斕,非金非石的丹爐。更無別物,與先過數層大小相同。 沙余終較謹慎,忙把米餘喚住,不令再進。說道:「師弟,今日事情太怪,適見怪人、妖婦就在眼前,怎麼追得影蹤皆無?莫要中人誘敵之計吧?」米餘道:「大哥多慮。你看這九層門戶,一直望到外面,並無異狀。石室越來越小,也許到了盡頭。妖人分明已勢窮力竭,欲逃無路,先以為門戶可用邪法隱蔽,看似整片厚壁,不料被我們識破,邪法無靈,窮追到此。這一間作六角形,也許門戶不止一個。既已到此,好歹也見到人才罷。還有先逃進來的一男一女,怎會也不見影蹤?他們必有藏伏之地,只要擒到一個就知道了。」 沙余還未及答,忽聽有人怒喝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想擒我,也配!」二小聽出是門外收劍小孩的口音,似由石壁中發出,倉猝之間竟未聽出在哪一面。沙余還想反問引逗,米餘膽大心急,因來路一直到底,駕起遁光便朝迎面壁上衝去。沙余見狀,想要攔他暫緩前進,飛身去拉。室止三丈方圓,差不多已被二人佛光、刀光佈滿,再往前一衝,去勢又急,沙余還不及喝止,米餘已衝向壁上。二小遁光恰好相連,滿擬刀光射處必可破法,現出門戶,哪知不然。二小遁光前後相接,無異連在一起,當頭朱虹衝向壁上,方覺堅逾精鋼,與頭幾層石壁不同,室中埋伏已然發動。只覺眼前一花,大片墨綠光華將全室佈滿,當頂壓下。同時耳聽小孩厲聲大喝:「你兩個動不得,還不快退出去!」話未聽完,光已下壓,其重如山。跟著腳底一空,現出一個光華耀眼的深洞。 二小沒料到埋伏在上,驟不及防,雖仗著佛法護體,人未受傷,但那一壓之力,竟不及抗拒,立被壓低丈許,陷入地面之下。慌不迭正運玄功待往上衝,猛又聽到小孩在上面喊道:「你這個壞女鬼也跑不了,快滾下去送死!」緊跟著射下一道墨綠光華,內中裹著一個女人影子,手舞足蹈,流星一般往下射落。百忙中看出正是妖婦元神,忽起貪功之念。米餘方喊得一聲:「大哥!」上面已經合攏,成了一片極厚的翠玉堅頂。二小用飛刀、法寶開路,連沖了幾次,只沖得墨綠光焰似雨箭一般當頭射下來,事後翠壁依然完整,紋絲不動。再看下面,深約三十餘丈,地方比上面大得多。當中立著一幢紅、白、墨綠三色交織的精光,高約十丈,矗立當地,光焰萬道,四射如雨,照得合洞通明。上下四外也是極整潔晶瑩的翠壁。知道身已入伏。妖婦不見影蹤,也許為那光芒所化。細一查看,三色光幢之下,尚有光雨射不到的空地,光高只有十丈。暗忖:「事已至此,上衝無路,莫如下去,先尋到妖婦下落,是否已為光幢所化,再作計較。」 二小也膽大福厚,仗著佛光護身,一點也不知道厲害。略一商議,再由上面繞飛,避開正面,朝穴底處飛去。落地一看,那光蟑上三色精芒耀眼欲花,甚是強烈,不可逼視。二小連經過幾次大敵,又聽師長們時常聚談,長了不少見識。知那個光幢必是禁法中樞紐,稍微觸犯,立即發難。此外有無別的埋伏,也不可知。想起楊太仙師曾說:「你二人雖然仗有佛門室寶防身禦敵,但是功力不夠,所習又是道家傳授,不精禪功,未能發揮伽藍珠的全部威力。此次下山劫難重重,雖均逢凶化吉,遇見了真正勁敵,仍非對手。你們的師父有神禹令、宙光盤等異寶,隨在身旁,遇上大敵,還可相輔為用;如若離開,卻須格外仔細。尤其是誤入設有與地火風雷相連的地底埋伏,一毫也大意不得。」見光幢來得異樣,又不帶一點邪氣,心想:「現時已有這麼大威力,一經發難,不知如何強烈。」上面衝不出去,銳氣一挫,不禁膽怯起來,當時未敢冒失破那光幢。 米餘終究膽大,幾次想要衝向光中試試,俱吃沙余阻住。米餘道:「此洞又長,深居地底,師父如何得知?雖蒙師祖賜有兩面傳音法牌,偏生師父謹慎,說我們膽子太大,恐怕生事,須俟將來奉命出外,才許帶在身旁,以防緩急。長此相持,何時才能出困?反不如撞它一下,省得不死不活,。多麼悶氣。是福決不是禍,也許能夠仗著佛光法寶衝將出去,也未可知。」沙余始終不肯。忽想起:「從一人伏,便見光幢立在當地。妖婦如為所滅,必有異狀,怎會始終靜靜地,原樣未動?」重又同往四下查看,繞著光幢,上下飛馳起來。二小向來一起,飛巡了兩匝,米餘忽說分頭尋找,沙余也未在意。剛一分開,沙余猛瞥見妖婦元神一條淡影在光幢側下面空處一閃。因是恨極,追源禍始,必欲除此一害,惟恐不能手到成功,立指佛光飛將過去。 妖婦因隱形法先吃佛光照破,又與強仇同陷埋伏,一經運用邪法,仍有一條淡影,總算那條墨綠光華已然脫身飛去,否則更加糟了。本來她縮身洞頂一角,仗著壁色墨綠,又多花紋痕印,淡影往上一合,二小並未看出。也是妖婦惡滿該終,見二小繞洞追逐,佛光強烈,忽然害怕,恐被照中,仗著飛行迅速,便隨在二小身後,上下錯綜,繞著光幢飛遁。本想二小搜尋無跡,停了下來,再行覓地潛伏。不料二小分開,飛行迅速,共只數十丈方圓的地面。妖婦為恐察覺,心內一慌,往側一閃,打算繞出光幢之外,貼地飛逃。恰被沙余看見,伽藍珠佛光立即照將過去,展佈開來,晃眼化成十來丈一片光幕,兜罩下去。因為沙余謹慎,惟恐佛光觸及光幢,引發埋伏,未將全洞佈滿,中間還有空隙。如果妖婦仍往前飛逃,就此瞬息之間,也許奇事發生,不致就受滅神之禍。無如劫後妖魂,伎倆全失,心膽已寒。知道還有一個強敵正由另一面追迫過來,也有一片佛光,如往前逃,正好撞上,驚慌失措,只顧避那三面兜罩的佛光,忘了身後那幢三色奇光這時正在爆發。不去接近,尚且難免波及,何況兩下一湊,那三色光幢忽然暴脹,三色精芒一齊旋轉,看去好似大小千百層雲光漩渦,分合不停,中間迸射出無量三色芒雨,妖婦立被捲去。 沙余見狀大驚。尚幸佛光由心運用,收回得快,兩下裡沒有接觸。同時聞得米餘驚呼之聲,三色奇光已上衝洞頂,四外也差不多均在精芒光雨環射之下,轟轟之聲,與精光上射擊石之聲混成一片,聲勢猛烈,甚是駭人。米餘不見,料已失陷。沙余好生惶急,忙由洞壁角光雨不及之處,飛抵正面空地一看。只見米餘在佛光環繞之下,已被光旋吸住,四外三色精芒,電雨一般朝佛光激射上去。米餘正在強力外掙,掙脫一層,又是一層環湧上去,其勢絕快。光焰交織,芒雨叢飛,奇麗無倫。佛光越強,光焰電漩聲勢也越猛烈,連自己存身之地都將射到。所幸人未受傷,還能抗禦,也未引發地水火風等等巨變。只要佛光不減退,便可無害,只是脫身不得。有心上前相助,又恐一同被困,有損無益。沙余正在惶急,想不出用什方法救他出險,忽見佛光上面朱虹飛起。這一來,米餘雖仍不曾脫身,已能上下左右移動,輕快得多,不似先前緊附當中心一味苦掙。緊跟著便見妖婦元神被一團漩渦雲光吸住,急轉變幻,緩緩由右下角斜移上來。到了米餘先前陷身之處,方始停住,依舊疾轉不休,只沒米餘的快。 沙余因見朱虹奏功,光幢威勢越大,佛光也已加強,心想:「義共生死,如何臨難卻步?就同失陷,也應一起。萬一二人合力,能夠脫身呢?」沙余細心得多,只管勇氣一壯,決計共此安危死生,行事卻不冒失。先將佛光朱虹運用停當,欲以全力一拼,免得米餘手忙腳亂。說時遲,那時快,就這麼一停頓之間,光幢上面已起變化。先是光幢中心光雲雜沓,四外合攏,將妖婦元神包住。妖婦自從失陷,已無暇隱身,現出一個赤條條似人非人的女鬼。始而還在光雲中掙扎,後來越掙,光旋越強,妖婦漸漸無力,吃雲光裹緊,在漩渦中轉風車般急轉,鬼影也由濃而淡。末了四外雲光往上一包,只聽一聲極清越的裂石鳴玉之聲,光旋散處,便即無蹤。 米餘也已迎頭飛落,見面連稱好險。再往對面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原來就是這瞬息之間,當前現出一座色作翠墨的古玉碑,只碑頂冒起。前見三色精光仍往上衝,光射之處,那質如翠玉的洞頂已漸漸消熔,陷了一個大洞,只不知還有多厚才能攻穿。碑頂以下光雲盡斂,看去甚是瑩澈朗潤,浮輝四射。碑形更奇,寬約三丈,厚約一丈,高達十丈以上。中心一個丈許大小圓洞,兩旁刻著不少字跡。初現時,有不少符菉已全隱去。二小雖然生自小人國,文字不同,因乃師凌雲鳳文武雙全,學問甚好,同在白陽山修煉時,無事時便教四小(彼時所收小人,共是四人。除沙余、米餘外,一名健兒,已為極樂真人收去,除賜靈丹之外,以一年之力,運用玄門極高法力,使其成長,在長春巖無憂洞真人仙府中苦志清修,已將下山行道;另一小人名玄兒,現在岷山白犀潭韓仙子門下修煉,已有驚人法力,人卻小如初生嬰兒。再隔三年,四小重逢,為本書最驚險新奇一節)劃地認字。二小性既靈活,又在峨眉仙府中逢人討教,不少識見;碑文又系行草,乃是普通文字,易於通曉,一看即知。 讀完,才知當地乃是方今前輩散仙中一位奇怪人物——秦嶺石仙王關臨夫婦修道之所。以前詳情未提,只說此碑是神禹治水前鎮壓八荒、永奠地軸的一塊靈玉神碑。中心洞內,有一靈玉精英結成的胎胞,中貯玉實兩枚。修道人採下,當時服下,再照道家傳授打坐運行,不特增加道力,再加年餘修為,便能抵禦奇寒酷熱,水火不侵,還能抵禦最厲害的兩極磁光與地底元磁之氣。本來石仙王夫妻為此兩枚玉寶,曾費不少心力。終以玉胎深藏此碑中心,雖是一個對穿的大空洞,但經仙法兩面封固,無法取出。後又發現碑頂古篆,得知一點因果。中心孔洞煞氣至重,仙法微妙,開時必須法寶威力至大,而又有一個修道人的元神葬送其上,與煞氣對消,始有如願之望。石仙王既不願造孽害人,又知事太艱難,方始息念,以待有緣。不久移居秦嶺羚峽仙府,先由乃子石元真居住。後娶一異派散仙,生下一子一女,子名石完,女名石慧,原是雙生。才得五歲,石元真夫妻便吃石仙王召往秦嶺,只留下小姊弟二人,人口雖經法力禁閉,終不放心。恰巧石仙王門下有一弟子,乃石元真的內侄,名叫龐化。以前出身異教門下,本有不少惡跡,自知不為正教中人所容,才害了怕。知道石仙王與各正教長老均有往還,又有親戚之誼,藉著六百年仙壽前往祝賀,再四苦求,石元真夫妻又再三力保求說,石仙王方始勉強允諾。哪知入門不滿十年,便故態復萌,終於犯規。本要處死,又經石夫人和在座一位仙賓求情,罰令看守羚峽仙府一甲子,待罪悔過,就便照看兩小姊弟。 石仙王初意:「這一雙孫男女,全部生具異稟,賦有特性,將來仙福也至厚。自己所習雖非左道,也不是玄門正宗,如令隨侍在側,至多修到地仙,似此美質,未免可惜。加以再過數十年,便是四九天劫,自己能否避免,尚不可知,好些顧忌。還有那玉碑中所藏玉實,恰是兩枚,照著碑上隱去的篆文,雖然另有其人,並未指明是誰,也許將來巧遇良機也說不定。」可是發祥之地不捨廢棄,便令慧、完姊弟住在洞內,令龐化從旁照看。每隔二三年親往看望,傳授一些自家獨有的法術。為防龐化受妖邪勾引,忘恩叛師,除神線鎖禁外,另賜與兩小姊弟幾件法寶。同在洞中習法而外,並煉一點扎根基的功夫。 石仙王每去,必往藏碑之所查看。內有一次去時,碑上忽發奇光。下去一看,碑陰又有篆文出現,才知得玉實的另有其人,不久即至。因見龐化在側,大有欣羨之色,恐其日後勾引妖黨生出事來,便在碑上留字,連碑帶地穴一齊封禁。並告誡說:「從此,不論仙凡,俱都只能入而不能出。碑上三色神光厲害非常,每逢子午二時,焰光大盛,一被捲入光旋之內,形神俱滅。就是平時被神光射中,也不死必傷;再如存有妄想,有心觸犯,更無生理。就是下去的人法力真高,帶有前古太乙元金之寶,遇到子午二時,只能勉強挨過。要想脫出,也非等到有人送死,以他道家元神解了罡煞之氣,而應得玉實的人恰在此時來到,玉胎立破,禁法全解,只剩碑頂三色靈焰,將百尺洞頂堅玉熔化,穿一大洞,方可出困。此外,只有孫兒女所用飛劍、法寶,原是萬年靈玉精英所煉,一旦誤入,尚能仗以防身免害。但是全洞均經禁制,藏碑之所分外堅硬,僅能防身待援;如仗本門穿山行石之法想衝出來,仍不能夠。」龐化生心不止一日,前些日剛用花言巧語哄騙兩小姊弟,把石仙王所傳用來遇敵藏身和誘敵人伏的八層禁法封閉全學了去。因兩小姊弟常聽祖父嘉許,用功極勤,除喜佈置園林花草之外,往往相對用功,一坐常是兩三天,時機盡有。方想日內乘隙下手,不料石仙王到來,重加禁制,詳言厲害。知道事太行險,不可強求,才自罷了。因慧、完姊弟聰慧異常,起初年幼,洞中孤寂,多了一人作伴,龐化更善巴結,相處還好。後來年長,法力、知識日高,發現龐化為人詭詐淫凶,便漸明白,已不再受愚弄。後又發現常有舊日妖黨來訪,暗中偷看,言行無一善良,越發看他不起。只因龐化苦求,說是事洩必死,看在表親面上,不好意思舉發罷了。龐化卻不這麼想,見兩姊弟相對日益冷淡,小孩口不穩,常恐事洩;加以被禁年久,靜極思動,性又凶暴,才有當日之事。 沙、米二人讀完碑文,便照所說,探頭往碑上圓洞一看。只見內裡向上凹起,還有丈許來高,頂中心懸著一團青氣。知道碑文所載外包真氣、內孕玉實的靈玉胎胞,便是此物。毗那神刀乃佛門至寶,不知是否能夠解破?既恐反應力強,又恐下手太重,傷了胎中玉實,互一商量,決計審慎行事。也是二小福至心靈,該有這種遇合。碑外字跡乃石仙王最後所留,只說:「玉實見風即堅如精鋼,必須當時服用。服後按照玄門坐功運行,愈早愈好,決不能過十二個時辰。否則,不特要受許多苦痛,並還減去不少靈效。胎外元氣,也非太乙精金所煉之寶莫解。」至於如何預防以及服法,均未說出。二小只憑領會,暗想:「玉實既然見風即硬,想也不能與外問之氣接觸。自己又沒見識過是何形狀,氣團有五尺方圓,難知玉實大小。如若當時不能服下,便須等三色精光將頂衝開,帶了回去,長路飛行,如何保藏?」打算先用伽藍珠佛光將它緊密包住,再用飛刀破那真氣,以免見風生變,這一來,恰巧暗合。 二小見氣團被佛光雖包了個密不通風,但是大小如一,抗力甚強,一任運用法力緊壓上去,絲毫不動。暗忖:「一團青氣竟如此厲害。佛光尚且克它不動,飛刀也未必能夠濟事。」準備再如不行,使二寶之外,加上兩柄金戈,將那生根之處用力鋸斷。暫不取那胎中玉實,也不再與護庇妖婦的怪人動手,逕直帶了整個氣團,飛回姑婆嶺去。哪知物各有制,飛刀兩彎朱虹剛照預計,作個半月形往氣團上一合,絲的一聲,真氣立破,四下飛射,力猛異常。二小在佛光圈內,如非見那氣團威力靈異,惟恐不能奏功,身與朱虹合而為一,幾乎被那爆散的真氣打中。就這樣,還被震得蕩了兩蕩才住,不禁嚇了一跳。尚幸真氣只破裂時一震之威,一散便已無力。同時所包沒的玉胎也已現出,只是四五寸大小一枚玉球,緊附頂上。正想如何齊柄削取,目光到處,又是鏘的一聲鳴玉之響,玉胎倏地分為兩半,自行墜落。二小忙用手搶接,恰巧一人接了一半,互相對視。 那玉胎又輕又薄,每半枚裡面,蟠曲著十幾條青白二色、形似血絡之物,盤到中心,有寸許大小一個圓形的玉卵,形似流質,又似濃縮的氣體。入手微溫,隱聞一股異香。乍看時彷彿極軟,晃眼似要凝固。米餘機警,看出異樣,還未見風透氣已是如此,稍久必變堅玉,急切問又不知如何服法。方在舉棋不定,忽然發現內中脈絡直通斷處,隱隱似有青氣透出。試就口一嘗,覺著清香襲人,神智為爽,忍不住就勢一吸,猛覺一股甘芳涼滑的漿汁往口中射進。知道不差,不顧說話,邊往內吸,邊打手勢,催沙余照辦時,沙余也已覺得,如法服用,也是一吸立盡。二小立覺精力充沛,有異尋常,只胸前冰涼著一塊。再看手中,兩半枚玉殼比紙厚不了多少,但是堅硬異常。通體大片青白斑暈,加上和豬腦一般的血絲,玉色晶瑩,寶光外煥,不知作何用處。 這時碑頂精光猶是向上沖激,勢越猛烈,映得合洞通明。二小以為頂壁堅厚,不知何時可以打通一洞。玉胎既是靈玉精氣所孕,必非尋常。意欲向那結胎之所再事搜尋,看看有無別的奇遇。但沒想到在內打坐。正在飛身四下搜索,猛聽外面洞頂轟的一聲震天價的大震,無數天花異彩一般的小星疾如暴雨,環著玉碑四外傾瀉下來,勢極猛烈,但只有一大片自上潑下,更無後繼。跟著眼前一暗,適才繁響頓寂。二小已看出那碑只是一塊極高大的渾成美玉。結孕靈胎之處,自從靈玉胎胞一落,便已復原。看去平滑渾成,無跡可尋,卻忽生劇變,不由大驚。雖然急於搜索,未用佛光護身,人在碑洞以內,火星光雨並未濺著。及至光滅聲止,景物一暗,探頭往外一看,立時大喜。原來頂壁已被三色精光衝出一個巨洞,上面已有亮光透下。靜悄悄的,也沒一點聲息。二小高興非常,往上便飛。出洞一看,正是先前下落之所。上時覺著胸口冰涼,隱隱作痛。無端仙緣遇合,得此奇遇,人又脫出困境,一味喜幸,也未留意。加以一震之後,所有內層禁制全解,門外現出兩條半圓形的甬道,環繞著上有青、白、墨綠各具一色的三座門戶,門內似是一間廣大的圓形洞室。 二小已有經驗,見那洞室上三門三色,宛似畫在壁上的門戶,隱蘊奇光,覺著奇怪。暗忖:「此洞中人有邪有正,雖然可疑,但石仙王乃師祖之友,又承他指點,才有今日遇合。就算那怪人勾通妖邪,既住在此,必有淵源。看在石仙王分上,也不可與之計較。何況妖婦元神已然伏誅消滅,此時理應急速回見師長,何必多事?一個應付不好,惹出事來,反而不美。這三色玉門看去異樣,莫要觸犯禁制,或是將那怪人驚動,又起爭端。」二小本會隱形法,開府以後益發精進。略一商議,決定隱了身形,靜悄悄安然飛回,便試探著朝那左面甬道緩緩往前飛去。這時二小胸口冰涼漸漸有點加重,仗著得有佛、道兩家真傳,元氣充沛,性更強毅,一心脫困飛回,仍未放在心上。 飛過大半環後,甬道忽轉曲折。二小覺著地勢回縮,來時所見七八層直通洞外的門戶廣堂,一個也未遇上,越走越不像往外走神氣,恐路走迷,又入伏地,只得後退。不退還可,這一退,剛退回不遠,隱聞轟隆之聲由地底隱隱傳來。再細一查看,並未觸犯禁制,也無異狀。」只是途徑全非,不知因何走迷,岔入歧途。只見徑路迴環,大小歧出,不論走哪一面,俱非原路。二小心中一急,犯了倔強習性,便不問青紅皂白,隨便選了一條似乎往外的道路,加急前駛。以為不論什路,終有盡頭,等到入伏遇敵,再作道理。哪知這一帶甬路甚多,宛如人的臟腑、筋絡,縱橫交錯,外人入內,最易走錯,一入迷途,便難脫身。何況適才那∼片震響過後,地勢已變,要想就此硬衝出去,如何能行?二小飛行神速,晃眼又穿行了十幾條甬道。始而只在原地打轉,白費氣力,後來沙余悟出一點生剋往復之理,本應往左,偏往右折,反正出不去,索性相逆而行。經此一試,果然現出新路。 二小知道無人暗中作梗,只是路徑不熟,迷困其中,只要走上正路,立可脫身而出。及至又飛了一陣,望見前面竟是先前起步之處,僅由左而右繞了一圈。胸前冰痛也在加重。正停下商議發急,忽聽男女爭吵喝罵之聲,便輕悄悄掩將過去查看。圓壁三門本極高大,每門相隔約有三丈,除當中墨綠色玉門正對藏碑的玉室外,左、右二門對面俱是甬道牆壁。這時左邊青門已開,內中穹門厚約兩丈,男女喝罵爭吵之聲便自內發。並有三色奇光飛舞映射,迅速如電。二小上過一次當,不敢大意走進,先在門側偷聽,內裡爭吵之聲甚急,聽不真切,似在爭鬥情景。心想:「出既無路,長此相持,終非了局。與其困在洞內,轉不如尋到主人,見機行事,給他硬衝出去。」正要掩進,忽然聽出內裡竟是先見兩小姊弟在與怪人火並。心中一喜,立時飛了進去。只見室作半圓形,約有三四丈方圓,另一頭有一小圓門。二小這時如由此門飛出,便可繞往頭層廣堂,脫身回去。一則膽大喜事,見雙方惡鬥方酣,想看一個結局;二則先在洞外看出石氏姊弟並非妖邪一黨,始終不存敵意,心生好感,無形中偏向了一頭,恐二人年幼吃了怪人的虧,意欲乘隙暗助。稍一停頓,漸聽出事由妖婦而起。 原來石完發現怪人與妖婦合謀誘敵,違背乃祖石仙王之戒,擅自移動後層禁制,將沙、米二人壓人地穴之內,欲借三色神光將其煉化。心中大忿,又無力阻止,保全二小,一賭氣,用家傳法寶將妖婦擄住,就勢擲下,使隨二小同陷伏內,怪人獨在面前運用禁法,本來不知此事,因遍尋妖婦不見,還當誘敵時為二小所殺,本就忿恨。石完不知怪人已然生心內叛,日內便想煉化身上神線逃走,有心氣他,故意在旁邊和乃姊述說前事。兩姊弟雖是一母雙生,石慧卻較靈敏機智得多,聞言忙使眼色止住,已是無及。石完性更猛烈,分明看出怪人滿面怒容,說得更凶。不特說妖婦元神落下時哀呼救命,如何狼狽,並說怪人屢次勾引外邪,今日又妄動禁制,非向祖父告發不可。 石完童心未退,近年忿恨怪人屢次鬧鬼,心生厭惡。每值怪人犯了禁約,必以告發之言恐嚇,非得怪人服低說好話,不肯罷休。其實只是說著解恨好玩,每次都顧慮到乃母情面和以往叮囑,見了祖父,反代包涵掩飾,並非真個如此。無如怪人天賦凶殘,性如烈火。因所行犯規,時受幼童侮弄,只因畏懼石仙王,不敢動強行兇,口說軟話,積怨已深。那後層禁制,曾奉嚴命不許移動,何況陷的又是兩個峨眉門下。起初因想一甲子限期以前逃出,又為妖婦來時之言所惑,以為妖婦雖然只剩元神,同黨甚多,仍可救他。又想妖婦由他才遭兵解,急憤之下,未暇尋思厲害。事後想起亂子太大,越想越怕。妖婦又已失蹤,存亡莫卜。正在憂急愁煩,哪裡還禁得住刺激。怪人知道地室已閉,非石仙王親來不能再開,當時大怒。暗忖:「事已至此,無可挽回,除卻將妖婦元神救出,合謀設法逃走,更無生路,並且下手越快越好。一交子午二時,碑上神光照例發動,妖婦立即葬送,連求救的人都沒有,豈不更糟?但這地室只石仙王因昔年仇敵眾多,為防報復,愛孫心切,留有兩道靈符,以備萬一出入之用。又恐年幼,被人騙去,勾引外邪,來盜神碑玉實,除對此符下有禁制,外人不能借用,傳時並曾嚴加囑咐,另外還有妙用,甚是隱秘。為今之計,只率一不作二不休,立逼兩小姊弟分出一人,帶了兩符下去,將妖婦救出。然後冷不防倒反禁制,將兩姊弟困住。就算他二人近年功力大進,能夠緩緩穿石行地,逃往秦嶺告發,這數百里的山石地道,也非急切間可以穿通。那時我已逃遠藏匿,對頭法力雖高,也未必能尋得到。」 怪人在情急暴怒之際,明知石仙王防他忘恩反噬,對兩姊弟各傳有防身法寶,決難傷害,因惡貫滿盈,神志已昏,依舊冒失行事。如意算盤打定,立向石氏姊弟發難。先是軟語哄騙。及見石完固執,不久話更難聽,冷不防倒轉禁制,先斷二人逃路。然後出手施展邪法、異寶,迫令降服。不料石慧早看出他心有反意,知道全洞禁制只他一人能夠運用。這原是當初祖父為防孫男女年幼無知,恐其大膽私出,遭人暗算之故。雖然後來傳有穿山行石的本門獨擅心法,似此堅強禁制,一旦有變,逃起來終是費事。上次石仙王來時,便背了人暗中求說,全學了去。因石完計決心直,姊弟二人有事時自然在一起,為求縝密,並未告知。一見怪人說話目蘊凶光,情知不懷好意,早有準備。警兆一現,立即行法制止。一片轟隆之聲響過,只略變了點地形。沙、米二人正由迷陣中走回原處,聞得爭鬥之聲,跟蹤尋來,彼此均受其益,各自因禍得福,機緣端的巧極。 怪人見石慧運用禁法比他更高,經此強烈反應,全部禁制失效,非石仙王自來,不能復原,益發暴怒,便以全力應戰。始而雙方打個平手,怪人還折了兩件法寶,怒火中燒,竟想拚命。怪人邪法原高,先因沙、米二小佛光朱虹厲害,又聽妖婦勸說,才用誘敵之策,以免毀損法寶。此時已是心橫氣盛,肆無忌憚。一見石氏姊弟飛劍、法寶每人雖各只兩三件,但都由於獨門家學,神妙非常,防身足夠。石完更是淘氣,一邊動手,一邊指手跳足亂罵。怪人在自氣急,還斷送了兩件法寶,兀自奈何他不得。恨到極處,竟把昔年曾向石仙王立過重誓,一經違背用以傷人,當時便遭慘死的前師陰陽叟所傳顛倒迷仙五雲網,暗中行法,準備施為。 二小恰在事前趕到。不知此乃石仙王夫妻昔年修道之處,三面玉壁均經仙法煉過,外人入室,一任隱形神妙,壁上均有痕影現出,和鏡子一樣,法力稍差,更是全身畢現。二小如就此穿室而出,石氏姊弟本來不存敵意,怪人又被絆住,惡鬥方酣,也必無暇追趕。這一停留,怪人已經看出。二小還不知道,因聽出怪人是石仙王叛徒,殺他既可除害復仇,還可討好主人,並交兩位小友,益加高興,意欲暗助。方想:「怪人和兩姊弟一樣,身有法寶防護,如何可以一擊成功?」石氏姊弟也由玉壁上看出二小人影,不知這等神仙均難衝出之所,怎會脫險而出,又是驚奇,又是心喜。方想出聲招呼,怪人邪法已是發動。陰陽叟所傳邪法,另具專長,極為陰毒。二小驟出不意,如為所中,也必昏迷倒地。此時所服玉實未經玄功運化,奇寒之氣已將佈滿胸腹,就算當時不致被害,延時一久,痛苦必所難免。總算福緣深厚,沙余首先瞥見迎面玉壁上現出自己人影,光余又見怪人朝已冷笑,雙雙同時警覺;那佛光又由心運用,發動極快。方生戒心,忽見怪人雙手一揚,立有一片粉紅色中雜有五彩絲的妖光,分向石氏姊弟和自己飛來;佛光朱虹恰也飛起。頓時滿室彩煙,一片光霧,什麼也看不出,怪人身形已隱。 另一面,石氏姊弟已被妖光罩住,在室光環繞之下,掙扎不脫。那五色妖光雖吃朱虹一斬便斷,無如隨斷隨生,越來越密,無有窮盡。尚幸佛光靈異,妖光彩絲近身即化。二人方想運用佛光衝將過去,忽見石氏姊弟立處現出青熒熒碗大一片寒光,朝自己這面連照,也似想要兩下裡會合。忙喝:「二位道友,且立原處,我們前來救你們。」話才出口,二小覺著胸前冰痛越來越甚,漸漸難耐,才想起玉碑仙示,徒在洞中環飛延誤,忘了運用玄功。心中一驚,猛聽一聲慘呼,少女口喝:「完弟快逃,留神妖物!」話未說完,青光先隱。同時又聽怪人一聲怪叫,滿室粉光彩絲忽似潮水一般往前退去,室中重現光明景象。 二小定睛一看,石氏姊弟不見,怪人已然倒地,身上多了一蓬極淡薄的灰白色影子。四下查看,並無影跡。胸前冰痛更烈,想要飛出,又恐中途痛倒。人在佛光以內,正在愁思,米餘痛極氣忿,動了童心,無意中把身畔寶囊內玉殼取出,正和沙余指說腹痛難禁,想要隨手毀去。忽聽少女急呼:「不可毀損!你二人竟將玉實得去了嗎?快運玄功,即可無害。」聲音是由石中發出。同時怪人身上白影倏地飛起。二人疑是怪人元神,因想:「此人總是石仙王門下,既非自己所傷,何苦趕盡殺絕?」加以疼痛難禁,以為怪人元神必要逃走,也就未理。哪知白影竟朝少女發話之處撲去,似因人隱石內,無法攻入神氣。白影一顧左壁,怪人頭上忽冒起一個赤身小人,滿身煙光,待要離頂飛出。哪知白影神速異常,電也似急飛撲回來。那小人慌不迭想退回去,已是無及。又是一聲慘號過處,怪人手舞足扎,屍橫就地,頭腦全空,當頂陷了一洞。二小才知怪人先前乃是假死。暗忖:「那白影分明是制死他的對頭,是何妖物如此厲害?但又不朝自己進攻,是何原故?」忽聽金、石諸人說笑之聲隱隱傳來。不知那是洞中玉脈通連,原一奇景,禁制一停,便能聽出老遠,以為就要到達。本想見面再說,正急喊:「師父,師伯快來,我在這裡。」並想忍痛迎出。少女又在石中催促說:「人離這裡尚遠,不等到達,你們先痛倒。你們在佛光之下,妖物不能傷害。」二小也實奇痛難禁,加以胸前似包有一塊堅冰,週身直冒涼氣,冷得亂抖,再一出聲急喊,越發不支。知她好意,忙即謝諾,如法施為,果然一運玄功,便好得多。 隔了一會,干神蛛、凌雲風二人相繼尋來,二小已然入定。雲鳳到時,見干神蛛已搶在頭裡,先有一相貌極美,年才十三四的披髮赤足少女影子,慌慌張張迎面衝出,往頂壁上飛去,一閃不見。干神蛛立由室中飛出,匆匆說了兩句話,便自追去。雲鳳入門一看,二小正在佛光之下入定,料有原因,且喜愛徒無恙,便守在當地。跟著眾人來到,南海雙童也收了石完尋來。二小不久回醒,呈上兩片玉殼,稟告前事,並請擅自服食之罪。金蟬道:「這類仙緣各有遇合,時機稍縱即逝,怎能怪你們?」凌、易二人均問:「石仙王既然姓關,他的孫男女怎會姓石?」金蟬也是不解。眾人見南海雙童甄氏弟兄以目示意,方料他倆見多識廣,必是內有隱情,當著石完不便出口。石完正在怪聲急喊姊姊,見狀插口道:「師父定知我家的事。這個無妨,我是徒弟,不能知道不說。石乃我祖母的姓。祖父昔年本是入贅在石家,因感祖母恩義,所煉飛劍、法寶全是玉石精英煉成,不怕元磁真氣,故此由我爹起,全從母姓。其實我祖母便是石……」話未說完,忽然住口。跟著面前人影一閃,現出先前逃走的披髮赤足少女,伸出一隻纖手,將石完的口摀住,嬌嗔道:「完弟,你還想說什麼?」石完雖然天真p快,終是仙根仙骨,靈慧非常。自知失言,忙掙脫了手道:「我是說,祖母是老太公的女兒,師父、師伯是自己人,有什妨害?」 眾人已是省悟,見他掩飾甚巧,故意不再理會。知那少女便是乃姊石慧。未及問話,石完已拉著石慧喜跳道:「姊姊,你今天對我不好,你走也不帶我,害我吃了許多苦。幸而祖父說的師父,我拜到了。我還替你也尋了個女師父,還不快拜去?你是怎麼回來的?先想你也許怕妖怪——我說的不對,那是師伯,我不能罵他妖怪,師父說的,不然就不要我了。可是這裡好多師伯、師叔,還有師兄,全是人修成的,就他不是。我當你逃到祖父那裡去呢。後一想,你我都不認路,也決不會狠心丟下我不管。早猜你藏在牆壁裡面,連喊幾聲不答應,我正氣昏,你倒來了。」眾人見他面色墨綠,目有異光,炯炯射人,身又瘦小,相貌奇醜,出語十分天真。先說干神蛛妖怪,覺著說錯,拿話一描,說了一大套,結果仍是未離本位。正在好笑,石慧已埋怨道:「你就是這等草包,慢點說多好,東一句西一句,一點頭緒都沒有。跟你也說不明白,快些放手,我拜見各位師長,你從旁…聽就知道了。」說罷,好似知道眾人未必肯受她禮,上來拜見後,直向雲鳳身前嬌喚一聲:「師父。」 雲鳳本坐在石墩之上,滿腹心事,本是無意收徒,況有好幾位師兄在場,未先開口,焉可自專。雖聽兩姊弟口氣,女子只己一人,料有此請,卻不料動作這等快法。方欲起立推辭,雙膝已吃抱定。石慧也跪了下去,說:「師父不收弟子無妨,家祖與師祖有交,今日諸位師伯叔仙駕降臨,尊卑之禮總不可廢。且容弟子向各位師長禮拜陳情,如以弟子薄質不堪造就,弟子也決不敢妄自干讀。暫受一禮如何?」雲鳳本就覺出石慧仙骨珊珊,清麗絕倫。這一對面,見她一頭墨綠色的秀髮披拂兩肩,雙瞳剪水,隱蘊精芒。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短袖道裝,玉膚如雪,隱約可見。臂、腿俱都**著一半在外,下面一雙髒附豐妍的白足緊貼地上,越顯纖柔。容貌秀美,自不必說。最奇的是通體瓊雕瑤琢,宛如一塊無暇美玉融鑄而成的玉人。珠光寶氣自然煥發,秀麗之中更具一種說不出的高貴清華之致。語聲清柔,聽去十分娛耳,詞色又極溫婉得體。由不得心中憐愛,便含笑伸手想將她拉起。猛覺著手觸之處,溫潤柔滑,無與倫比。兩腿吃她箍定,卻堅如精鋼,休想掙脫分毫。疑她有意賣弄,面上一紅,方想運用玄功解脫,石慧已是覺出,雙手一鬆,就勢拜倒,動作極快,雲鳳竟不及還禮。 另一旁,沙、米兩小因感石仙王神碑留字指點之德,極願意收這師妹,卻不敢向師求說。知道金、石、甄、易諸人平日對己憐愛,說笑隨便,恰又站在金、石二人身側,先朝石生悄聲低語求告了兩句,又望金蟬求告。眾人早覺出石氏姊弟仙根仙骨,稟賦、心性俱都極好,本就想令雲鳳收下。再經沙、米二小一求、全都讚許。阿童見金、石二人只顧看石慧行禮求告,均未開口,忍不住悄向金蟬說道:「我是外人,不便向凌道友說情。這兩姊弟如在貴派門下,成就必定遠大。諸位何不勸凌道友收下?異日有什責任,由我求二師兄向掌教真人關說如何?」話未說完,石慧已捨了雲鳳,先朝金、石、阿童三人盈盈下拜。 金蟬原因此次諸同門奉命下山,雖許收徒便宜行事,但是去取之間十分慎重,似此美質早想成全。只因石仙王夫妻性情古怪,他令愛孫遠居故土,不令秦嶺隨侍,必有用意。否則,他和本門師長多半知交,如投本門,上次開府時帶兩小姊弟前去,一說即允,怎會延到今日?沙、米兩小又將他守了多年的玉實靈胎得去,因此還殺了他一個晚親。惟恐冒失惹出事來,欲等問明再定允否,以免一時疏忽,日後回山受責。所以石、易三人想要開口,均被金蟬暗中止住,令其暫緩。及聽阿童一說,金蟬知他累世苦行清修,最得雙方師長愛重,自經枯竹老人指點以來,法力更高。心想:「有他那本領,就有什事,也可無妨。不過事情還是問明的好。」一面令眾受禮,一面笑道:「你姊弟仙根深厚,願入本門,原是佳事。不過今日起因由於沙、米二師侄窮追妖婦而起,事前不知此是石老伯父故居仙府,不特破去神碑取了玉實,幹道友又傷了一位守洞令親。固然此人忘恩叛師,罪不容誅,但是我們晚到一步,致他形神均滅。仙府景物也有殘毀之處。令祖知道是否見怪、你二人拜師也未稟命而行,令祖是否允許也是難料。我意你兩姊弟暫住此問,由我先將外洞人口封禁,以防外邪侵犯。趁著日內還有餘閒,我們先往秦嶺負荊請示,問明之後,再定如何?」 石完聞言,首先不願,方要開口,吃石慧暗使眼色止住。先向下余諸人一一從容行禮,然後退往室中心,拉了石完,重又向上跪稟道:「家祖前以弟子等生有異稟,完弟生性尤為頑固。本門又有五百五十年一次火劫,甚是厲害,不在四九天劫以下。祖父母近年便為抵禦此劫,煞費心力,來日大難尚不可知,如將兩枚玉實得到,也可稍微化解,無如定數不應為家祖所有,並且玉實僅能抵消一半火劫,事後仍須苦煉三百六十年始能成道。只有抵禦五行真火之寶宙光盤與血魂珠,方可免難。多年訪求,僅知雪魂珠被峨眉派女弟子鄭師伯得去,宙光盤仍無下落:一則,家祖生性剛強,不喜求人;二則,單有雪魂珠,雖能勉強保全,如無宙光盤為助,那珠必有損耗,須經一二甲子苦煉始能復原。家祖素不做損人利己之事,因此峨眉赴會並未提到。 「家祖恐弟子等機緣未到,投師不慎,誤人歧途。又以玉實重要,就弟子等無此福緣,得主必與家祖和弟子等有關。當時幾經推算,只知日期應在弟子等出生四十九年以後,到一甲子為止,峨眉開府恰滿四十九年,故此不允帶去。日期不能算準,洞中不能離人,秦嶺隨侍又有好些不便,特命留守在此。家祖每隔些年月,也來此查看,傳授本門獨有的飛劍、法寶。上次來時,曾背著完弟向我指示機宜,說在峨眉開府會上,承老友南海玄龜殿易太公以先天易數詳推未來,得知弟子等不久機緣遇合,到時拜師學道可聽自便。並傳家祖一種陣法,以備日後超劫之用。家祖特地便道來此,除照例查問功課外,告知前事。並令弟子等留意神碑一破,玉實被人取走,便是離山出世之日。如遇持有宙光盤的,便是弟子師父,無論如何,必須拜在門下。 「弟子等先也不知師父持有此寶,實不敢瞞。起初雖看出沙、米二位師兄是正教門下,心頗嚮往;又見他們是得取玉實之人,越想親近。不料有個蜘蛛形妖物飛來,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撲,兇猛殘酷,從來未見。因它不傷二位師兄,知是一路,弟子方始害怕心寒,又極氣忿。完弟已然見機先逃。弟子雖精石遁,但門有禁制,只能藏身壁內,不能脫出。不多一會,一個相貌奇醜的矮胖子進來,口裡只「噓」的一聲,妖物立即附上身去。這時弟子已由壁內勉強奮力通行,到達門的附近。因穿山行石之術比完弟略高,只一出門,便可遁入石內,不致受那妖物侵害,因而立即乘機逃出門去。不料仍被警覺,追將出來,迎頭又遇見師父飛到。不知那位矮胖道長並非邪教,即便妖物惡毒,有諸位師長在場,也決不會加害,何況還有家祖淵源情面,只一說明來歷,即可無事。一時膽小害怕,再見師父法寶劍遁無不神妙,恐被擒受辱,便往洞頂石內鑽去。此時弟子頗為負氣,本想逃往秦嶺稟告家祖。先聽二位師兄呼喊,知道來人甚多。平日常聽表兄說,本門師長驕橫手辣,本來不信,因見妖物兇惡,未免生疑,恐又遇上敵人吃苦,一著急,便用家祖所賜逃命靈符,破了一處禁制,逕由千尋山石內穿行而出,未由現成甬路逃走。這樣走法,免卻衝越沿途禁制,自然快得多。 「出洞以後,忽想起:『秦嶺相隔甚遠,從未去過。並且完弟老實,以為附壁能行,形跡雖不免顯露,但有家祖法力禁制防護,敵人無奈他何;禁法如被人解破,立可穿山而逃,其行更速;因而必守家祖之誡,不肯用那靈符,逃時較緩。』想等他到後同逃,照家祖所說途向趕往秦嶺,便在附近停了下來,幸而為等完弟遲延了片刻,否則弟子固是錯過機緣,還要吃虧,家祖也必與幹道長師徒成仇無疑。弟子先不知他並非本門師長,法力又是那麼神奇詭異。停了一會,不見完弟逃出,心中憂疑,便去洞側窺探。人未入內,便聽完弟哭罵妖怪,分明被幹道長擒住。想起妖物厲害,又怕又急,知道進洞無用,也沒聽清下文,便自驚走。因想妖物將人擒到沒有傷害,必是敵人見他年幼,又知是家祖之孫,有什顧忌;或是拷問洞中虛實,不曾下手。決計趁此時機,趕往秦嶺求救,空中飛行,自然比穿山迅速。 「弟子剛想由石中飛出,忽聽石外有人爭論,忙即止步,側耳一聽,才知那妖物竟是幹道長歷劫三生的妻子,不知何故變成了一個蜘蛛,永遠附在於道長身上。他那蜘蛛厲害非常,更精玄功變化,所到之處,只要把蛛絲吐上一根,無論走出多遠,當時便可趕回原處。來時為防佛光照體禁受不住,恰巧先前追逐妖婦元神,在峽底留有一根蛛絲,正好就此建功。便捨了幹道長,獨自當先,運用玄功和它本身蛛絲感應妙用,搶前飛來,所以先到了些時。聽幹道長的口氣,似說他的師父麻冠道人司太虛,與家祖本就有隙。這次本欲見好各位師長,由此結交幾位正教中的道友,還可異日開口求取毒龍丸。怪那蜘蛛又犯凶性,將家祖門人晚親殺死,連元神也都吞吃下去,又將弟子等驚走。家祖固是不肯甘休,回山也必受師父重責,好好一件事鬧得這樣,如何見人?蜘蛛卻說,表兄是它前生夙仇,不為他,怎會遭劫轉世,投生異類,不知何年才得復體為人?並且對方已然看出它的來歷,知走不脫,假作中毒倒地,打算拼捨肉身,只將元神保住。如被逃走,必去告知它的一個強敵大仇,合力報復,為害極大。此時仇人週身均有法力禁制,其堅如鋼,急切間又無除他之法,只得藉著追撲弟子為由,聲東擊西,欲擒先縱。果然表兄聽二位師兄呼喚師長,知勢不妙,以為飛遁神速,既捨肉身,家祖神線便制他不住,驚慌情急之下,真將元神出竅。蜘蛛才得成功,報了兩生大仇。它說殺的是什人並未看清,如何以此責難?並且仇人叛師反噬,罪不容誅。只要事前將弟子等困住,迫令降伏,不許逃往秦嶺告訴,使家祖有先人之見,決可無事。又說弟子等飛行決不如它神速,已然趕向前面。現在一個已被峨眉諸友收服,只剩一個。這方圓百里之內俱暗伏羅網,只一出洞,立時成擒,女娃兒不經嚇,有何可慮?幹道長說:『話雖如此,你只要將仇人困住,峨眉諸友一到,報仇易如反掌,如何這等情急?他們人俱正直疾惡,又是新交,適才初會已有見疑之意,這一露出馬腳,他們不知我夫妻底細為人,我們又不便就此明言經過,必當我們凶殘無異妖邪,就不好意思反臉絕交,也必被其輕視。當心跡未明以前,何顏與之相見?』 「弟子因那妖物竟說人言,聲音極好聽,心中奇怪。又知完弟被各位師長收服,幹道長用心只是不令逃走,以防生事,並無見害之意。知無危害,便放了心,悄悄隱伏石門之內,往外偷看。正趕那蜘蛛因幹道長嗔怪不休,自知理短,化成一個絕色佳女,抱著幹道長的頭頸直說好話,要幹道長仍與諸位師長一起行道,隨往南疆掃滅赤身教妖邪,以為日後求取毒龍丸之計。由它在外守候弟子,它自有方法使弟子就範,化敵為友,勸令和完弟一起拜在峨眉門下,豈不萬事皆休,於道長說只顧吸食妖人元神,欲求早日復體,卻不知結交蛾眉,所得比這個要強得多。並說:『你凶性未盡,我實無臉見人。』執意不肯。蜘蛛央告不聽,好似情急暴怒,說幹道長薄情。又說:『我受盡艱危苦難,身為異物,為的是誰?既然這樣,我和你拼了。』說罷,咬牙切齒,惡狠狠撲上身去。兩手剛化成蛛爪,忽又還原,抱緊幹道長,哀哀哭訴起來,看去可憐已極。弟子如非眼見它幻形變化,萬想不到是個妖物所變,就這樣仍覺它癡得可憐。幹道長卻始終沉著一張怪臉,固執不允。 「兩下裡正糾纏間,忽聽有人細聲細氣地喚道:『你兩夫妻不要鬧了。」剛一出聲,蜘蛛立往幹道長身上一合,當時隱去,端的快極。緊跟著,四外蛛絲便亂箭也似射出,晃眼峽谷上空連前後路,全被形如白氣織成的蛛網罩滿,不留空隙。同時現出一個長才尺許的白衣小老頭。幹道長認出那是前在成都辟邪村為苦行頭陀大師伯兵解的表兄前師陰陽叟的元神,立把漫空蛛網收去。陰陽叟隨說,他兵解以後痛悔前非,元神仍回巫山,在神羊峰故居左近修煉,不久便有成就。對於表兄慘死,認為惡貫滿盈,應有孽報。今日之事,他早前知。弟子之逃,無足為慮,此時人便隱伏在近側山石之內。並說:『乃弟石完,已拜南海雙童為師。他祖父所尋宙光盤,便在來人中一個姓凌的女子手內,一會必要尋去。昔年孽徒惹事,違我教規,暗害蜘蛛,致與麻冠道長失和,好些愧對,故此特來指點。』令幹道長夫妻同去附近洞中一談,必有助益。弟子見陰陽叟出現時,幹道長表面禮敬,稱他老前輩,暗中卻戒備甚嚴。好似心中厭惡,自知不敵,虛與委蛇之狀。直到對方由成都兵解起,詳說前因後果,方始面現喜色。蜘蛛也重現原形,用人語拜求,說它心身苦痛,已歷多年。一同拜謝指點之德,隨往左側走去。陰陽叟似不願人知他住處,將手一揮,一片煙雲,全都不見。 「弟子聽知就裡,本就消了疑慮,再聽說宙光盤就在師父手中,完弟已然拜師,立時趕回。老遠便聽完弟相喚,本要拜見,因二位師兄話未說完,不敢打岔,又停了一會,才出來叩見。現將經過稟明。家祖與各位祖師本來交厚,因為弟子等稟賦有異常人,早有此心,只因機緣未到,各位師長尚未奉命收徒,不便啟齒,令得拜在峨眉門下,正合心願。而且久聞老師祖長眉真人昔年遺偈所說的紫清至寶、兩極奇珍,可為家祖超劫免難的宙光盤,又有了下落,豈不喜上加喜?不特萬無不願之理,並且麻冠道長昔年一段過節,也必因其棄邪歸正,與峨眉兩輩師長交好,推愛釋嫌。 「至於弟子等不曾稟告一節,一則是因前奉家祖密令,一見宙光盤主人,便須拜其為師,此舉正是奉命而行。二則,家祖現正閉關煉法,如往叩關求見,前功盡棄。弟子姊弟既無性命之憂,自然不便前往,去了也必不見。如等開關稟明拜師,至少尚須十年。表兄已死,弟子等年幼無知,家祖左道仇敵甚多,一旦侵入,受了暗算,豈不有負各位師長愛護栽培之美?此洞雖是家祖父母故居,但是昔年家祖以凡人入贅,洞中只有許多甬道,並無房舍。初修道時法力淺薄,胸中無什丘壑,率意開建,既不美觀,又不合用。加以深入數百里不見天日,好些均非修道人所宜。道還未成,便遷居秦嶺,實由於此。所重全在兩枚玉實靈胎,才命弟子等留守。屢說玉實一去,無須在此久居,只等拜了仙師,立用所傳禁法封洞而去。本欲棄置,縱多毀損,有何妨害?弟子奉有家祖之命,如蒙各位師伯、師兄、小禪師深恩,憐鑒愚誠,勸師父不棄頑愚恩允收錄,固是萬幸;如不獲允,弟子也必照家祖所說,不問險阻艱難,少時將洞府如法封閉,上天入地,迫隨師父和各位師長,誓以精誠感格,博取師長恩憐,得列門牆而後己了。」 眾人聽了石慧的這一番話,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經過商議,決定分為兩撥行動:一撥由凌雲鳳、向芳淑帶領沙余、米餘和石慧返回姑婆嶺;一撥由金蟬、石生等七矮帶領靈奇、石完前往峨眉凝碧仙府,請求師長允許靈奇拜岳雯為師,並請求南海雙童甄艮、甄兌收石完為徒。 這裡且不說凌雲鳳等前往姑婆嶺,只說金蟬等往峨眉仙府飛去。1飛行迅速,相去又不甚遠,沒有多時,便已達到。先去凝碧崖上面降落一看,絕壑沉冥,下臨無地,雲煙翕莽,深不可測。知道下有七層雲帶封禁,多高法力,不經允准也難深入。便即跪拜通誠,求告各位師長開雲賜見,並稟知來意。祝告之後,並無回應。金、石二人依戀父師最為情切,還想去往後山飛雷洞一試。忽見阿童也在隨同跪拜,暗怪自己疏忽。方欲勸阻,暗壑中嗖的一聲,飛上一道尺許長的金光。金蟬知有仙示,忙伸手一招,接了過來。到手化為一封柬帖,乃大師兄諸葛警我所發,大意是說:「金蟬等此次下山,蒙小神僧相助,功績甚好,各位師長日前談起,意頗嘉許。只是掌教師尊正在閉關煉法,所有奉命下山諸同門,不奉傳諭特許,不得托故回山。早有明訓,如何明知故犯,又屈小神僧一同跪祝?今日各位師長均在太元殿內煉法,恰巧是我輪值凝碧崖,一聽眾人傳聲祝告,立即收去。以免驚動各位師長,或是眾人候久無音,又去後洞讀求,致遭責罰。忙寫此信相告,求見無望,可速離去。至於收徒一節,靈奇要拜岳雯為師,既有大方真人之介,必能如願。不過此時內外隔絕,連這略開禁制,飛書相告尚擔責任,岳雯正在太元殿內侍班輪值,如何可以出見?此子向道堅誠,根骨、心性懼都不惡,便我也能代岳師弟作主。雖然未見師面,有金、石諸人引來望門行禮,也是一樣。岳師弟暫時還不能與之相見,可由金蟬代傳本門心法,隨同行道,以待後命便了。掌教師尊原許下山諸同門,在不背教規之下便宜行事。石完拜師,更可允准,何況又是石仙王之孫。只是三師弟阮征不久既要重返師門,見師以前先與金。石諸人會合,前路仍是艱危。所望小神僧始終鼎力相助,一同行道,彼此有益,七矮會齊之後幸勿離去。適才小神僧隨眾跪拜,不及阻止,又無法面致歉忱,甚是失禮,並祈見諒。」coc11原丈漏掉一段,文意難以銜接,以上一百二十餘字由編校者添寫。coc2 眾人看完,俱頗欣慰。只是仙府宮牆,咫尺蓬山,不克拜謁師顏,稍微有點失望罷了。眾人反正無事,便取道金頂,往山下走去。石生笑道:「仙府進不去,我們將何往呢?」易震道:「凌師妹誤殺雷起龍,惹下亂子。姑婆嶺離此甚近,她往應約,必還稍微逗留,我們尋去助他一臂如何?」石生笑道:「和女同門一起有什意思?秦師姊又喜刻薄我們,何苦聽她們的閒話?凌師妹人好,同門患難,理無袖手,無如她那對頭不是惡人。你沒聽鄭師姊說那一套氣人的情理麼?雷起龍分明是妖邪一流人物,就說改邪歸正,當時總與妖婦合流暗算善良,咎由自取,何為誤殺?只因本門師訓重在與人以遷善之機,略跡原心,寧縱勿往,不尚傷殺,更忌牽連好人與之為敵,遇上這類事便須委曲求全,設法善處,才有這些麻煩。否則,凌師妹固然稍微疏忽,那雷起龍也忒膽小心急了些,本是他庸懦自誤,怪得誰來?我們去了,有力難使,徒生悶氣。鄭師姊何等高明,早有指點,而凌師妹師徒四人以及所投之處,也不是什真個好欺的,我們趕去作什?靈奇、石完初來本山,不能觀光仙府,且教他們略看本山景物也好。依我之見,赤身寨這伙妖邪還有一二月數限,我們反正無事,索性步行下山,閒遊到解脫坡側無人之處,再行起身。等飛出不遠,離開附近兩處府縣,便即降落,專擇那窮鄉僻壤或是深山大谷,往去南疆的路上遊行過去,看有什事可做無有,就便傳授靈、石二人本門心法。小神僧和諸位師兄弟以為如何?」阿童下山時曾奉師命深人民間,伺便積修功德。因和眾人一路,不便獨行,對於師命素來敬畏,時刻在念,聞言首先讚妙。 易鼎笑道:「我們下山這麼久,終日飛馳,連個落腳之處還沒有呢,也許此行能夠無心遇上就好了。」金蟬道:「我自下山,參詳仙示,我們洞府似在雲、貴一帶。但先在雲、貴苦尋,均無合意之處。仙示又均隱語,不曾明言。後又遍尋字內名山那無主之地,休說似凝碧、紫雲那等壯闊宏麗,連李師妹所說的幻波池都相差天淵。凡是好地方,全為女同門佔去。石、易三位師弟首先不服,再三和我說,決意要尋一處好所在。哪怕景物荒寒呢,只要地方靈秀奇古,形勢壯闊,能供我們佈置興建就行。可是始終不曾找到。跟著由碧雲塘與紅髮老祖鬥法起,忙到如今,沒有閒過。我已打著隨遇而安的主意,不再與女同門爭勝了。昨遇鄭師姊,承她盛情傳聲指示,才知玉清大師所說『洞府應在雲、貴南疆』之言也是露頭藏尾,實則我們洞府並不是在南疆,只不過由那裡發端而已。至於地方之好,景物之妙,竟是復絕千古,從來未有之奇。事有定數,此事忙它作什?」石、甄、易諸人開府以後,雖然法力大進,童心多半未退,又均好勝,平日最關心的便是所居洞府。聞言大喜,紛紛追問:「人間怎有這好所在?莫非和紫雲宮一樣,也是深居海底麼?」金蟬道:「海底倒並不是,詳情我也不得而知。因鄭師姊原說事情不宜預洩,知我階快,必要告知大家,略提半句便不肯往下說了。」眾人自是欣慰。 走著走著,石生笑問石完道:「於師伯嫌你罵人,給你身上系這一圈白影。此時淡了許多,如換常人,直看不出影跡,可還有什痛癢感覺麼?」石完笑道:「那蛛絲真個厲害。弟子原有一點異稟,骨肉堅頑,與常人不同。除卻西方太乙精金所煉前古仙兵,難傷分毫,軟的東西更是無奈何我,家祖父所煉五行神線均綁我不住。竟會吃它勒得深嵌入骨,週身火熱,又疼又癢。可是師父不許我罵妖怪,剛一住口,便和沒事人一樣,干師伯卻不在身側。至今感覺毫無,只多了一道灰白影子,怎麼用力,或用飛劍去砍,也弄它不掉。」阿童笑說:「可要我來代你將這蛛絲去掉?」石完自是願意。金蟬攔道:「以我觀察,幹道友人甚正直,不知因何孽累,才與朱道友生死糾纏。他那道術別具神妙,留此蛛絲,必有用意。否則,此系朱道友內丹所化,怎肯捨得?毀了可惜,反正無關痛癢,暫且由它,等將來見面,自行收回吧。」眾人邊說邊走,已由後山繞到歌鳳溪橋上。 石完從小生於巫山峽谷地底石洞之內,初次出門,先隨眾人空中飛行,見大地山河均在足下,憑虛御風,電射星馳,已覺壯快無倫。一到峨眉,雖然仙府美景無由窺見,但是山景靈秀,比起故居峽谷外面榛莽載途,景物荒寒,迥乎不同。尤其歌風橋下那百丈寒泉,自上流發源之所,沿著山澗,如夾風雨而來,巨浪洪濤,灑雪噴珠,水煙溟濛,宛如大片冰紈霧毅,裹著一條玉龍奔馳飛舞,雄快無倫。再由寶掌峰左轉,經過大峨山、正心橋、袁店子、馬鞍山到木涼傘,見那陰霆一二畝的古捕樹枝柯虯盤,綠蔭如幕,覺著移步換形,各有各的妙處,益發喊好不置。易震笑道:「呆子!我們不過因此山乃本門發祥之地,你和靈師侄均是初來,特意領同一遊,這算得什麼?凝碧仙府固是美景無邊,便是那紫雲宮深居海底,珠宮貝閥,到處瓊樓玉字,瑤草琪花,神妙甬道長達千里,可以隨意移動升降,壯麗宏富,氣象萬千,更是亙古未有之奇,令人夢想不到。你看了,還不知如何喜歡呢。」石完喜道:「那紫雲宮,我聽祖父說過,果然真好。幾時能去玩上一趟,多麼快活呢!」石生笑道:「這有何難?那是你幾位師伯的仙府,早晚帶你前去住上幾日便了。」石完一面喜謝,不住盤問紫雲宮的景物、途向,如何走法。石生喜他天真,有問必答。 一路說笑,不覺到了華嚴堆。當地離山下只十餘里,沿途香客遊人甚多。見一行九人倒有八個幼童,內中還夾著一個小沙彌,金、石二人美如金童,石完與南海雙童相貌又甚醜怪,都覺惹眼,未免互相指說。金、石諸人不耐煩囂,正商議繞往無人之處起飛,金蟬忽想起:「秦紫玲之母天狐寶相夫人自從東海脫劫,便奉了仙札來此隱修。事前曾來凝碧仙府相聚三日,人極謙和,別前還曾托自己和一干同門,遇事照看她母女。聞她所居解脫庵旁崖洞直通本山金頂,外有本門禁制,雖然不能入內,但聽玉清大師說,寶相夫人精幹玄功變化,左近十里不在禁令之內,仍可化形出遊。不過她修煉極勤,為人謹慎,每日勤於修為,以前仇人又多,無事不輕易走出。乃女寒萼之事必所關心,何不就便一踐前約,告以二女近況?」便和眾人說了,一同走去。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四回情重故交寶相夫人煩七矮窮追情女瘋癲和尚遺雙頑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7 本章字數:17373 寶相夫人所居崖洞,原在解脫庵舊址後面暗壑之內,地勢極為隱秘。因解脫庵在庵主廣慧大師圓寂不久,庵中忽然失火,已經成了一片荒地。金蟬前在峨眉時,曾同女神童朱文和三英中的余英男來過兩次。這時眾人行抵坡前,見舊址旁邊不遠又建了一座小廟,看去落成不久,甚是整潔。地勢比前還要幽靜,四外竹林環繞,外人不走近前,決看不出內有庵宇。庵名也叫解脫,所選地勢尤為奇怪。庵門面壑而開,正對寶相夫人所居崖洞之上,山石磊磊,甚是難行。前面竹林一角雖隱有一個小門,但似封閉已久,不像日常有人出入神氣。因是必由之路,眾人信步前行,並未留意。繞到庵前,金蟬忽然覺出庵門開得奇怪。暗忖:「當初庵中還住有一個晚年改善歸佛,曾隨廣慧大師出家的西川路上著名女盜鐵抓無敵唐家婆,曾對我說她要在庵中老死,決不離開。也許火焚以後,將庵移建在此。她和寶相夫人決無淵源,怎會捨了她恩主廣慧大師藏骨之地,移居在這等隱僻所在?其中必有原因。」便令眾人止步。 正說前事,斷定庵中主人必非庸俗僧尼,意欲查探明了來歷底細,再作計較,免被窺破行藏,將寶相夫人蹤跡洩露出去。石生偶往壑底探頭,瞥見一個白髮如銀的老佛婆,肩挑兩大桶水,由前面危崖腰上飛駛而來。那暗壑兩邊危崖相交處,多半壁立如削,並無道路,只庵這面半崖腰上,斷斷續續突出了一條天然石徑。寬的地方約有二三尺,窄處僅得尺許,高低錯落,中斷之處甚多。老佛婆年紀至少也有七旬以上,水桶圓徑甚大,少說也有二百斤重水量。老佛婆用外肩挑著這麼大兩桶水,石徑又多外斜,走起來如在平地疾馳。遇到險窄中斷之處,竟用左手托著扁擔,往外一伸,飛躍過去,一點也不吃力。 石生出世不久,人最天真,日常飛行已慣,乍看並未覺異,方喚:「蟬哥哥,那老婆子年老挑水,走這險路,我來幫她一幫。」後未說完,眾人也都看見。金蟬認出,來人正是鐵抓無敵唐家婆。知她雖然不精飛劍、法術,本身武功絕倫,又隨廣慧大師十餘年,多少總得一點傳授。忙說:「無須。我認得此人,等她近前,栽有話問。」說時,唐家婆已由上下壁立;相隔丈許的危崖石徑,手擎扁擔,飛身躍上,滿滿兩大桶水,一點也未灑落。眾人多半童心,石、易四人忍不住齊聲誇好。唐家婆本是滿臉愁苦容色,看著腳底山徑急馳,這一縱上,聞人誇好,將水桶放落。一抬頭,見身旁立定九人,定睛一看,正與金蟬對面,不禁吃了一驚。忙朝金蟬將手一擺,一言不發,也未答問話,匆匆挑了水桶往庵中走去。別人還不怎樣,石完氣道:「老婆子慢走!我師伯有話問呢。」隨說,便要飛身縱起向前攔阻。金蟬心細,見唐家婆搖手示意,料有原因,忙一伸手將他攔住,低喝:「師侄且慢!」唐家婆聞聲回看眾人一眼,一手扶擔,一手向後連擺,如飛往庵中趕進。 金蟬一面令眾暫退,正待命南海雙童隱身入探,剛到門前,唐家婆已慌慌張張由內跑出。見了金蟬,把手一招,將眾人引往庵後竹林深處,悄聲問道:「你不是那年為尋余英男,同那騎雕姑娘飛來的齊公子麼?」金蟬答到:「正是,你怎把庵建在此地?又那麼慌張害怕?莫非庵中有什原故嗎?」唐家婆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知公子不是常人,但未必是庵中人的對手,此時也無暇多說。我前聽恩主廣慧大師說,余英男拜在峨眉派門下,照她所說,此時當已入門,公子與她好友李英瓊相識,也許知她近況,如蒙見告,實是感謝。」石生接口道:「你不要小看我們。你說那余英男,乃我師妹。這位便是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之子。除這位小神僧外,我們均是峨眉門下。多厲害的對頭也不怕,但說無妨。」 唐家婆前與金蟬相見,只知姓齊,是英瓊好友,不知來歷。加以本身法力有限,正邪各派源流、威力多由耳聞,無多見識。庵中所住對頭法力高強,飛行絕跡,神通變化,均經目睹。對於這一行九人,只憑久闖江湖的目力,覺出對方相貌衣著、言語動作不似常人,但都年輕,就有法力,也不是庵中人的對手。惟恐其誤觸危機,又不敢輕於交談,一面揮手示意令退,急奔庵中查看。見對頭神遊未歸,她才略放心趕出,將來人引往僻處。本意只問明了余英男的下落,便勸眾人速離危境。不料來人俱是聞名多年的峨眉門下,姓齊的並還是妙一真人之子。當時喜出望外,連忙拜伏在地,說道:「我老婆子有眼無珠,不識真人,還望恕罪,救我一救。」金、石二人連忙扶起,問道:「唐家婆,我們知你曾隨廣慧大師苦修多年,是個好人。便是昔年身在綠林,也只以暴制暴,所殺皆是兇徒強寇,對於尋常商旅並不輕犯,沒有犯什大惡。如今暮年忤過,受人欺凌,別說還有英男師妹的淵源,便是萍水相逢,也無袖手旁觀之理。你只把事情說出來,定必助你除害便了。」唐家婆歎道,「多謝諸位上仙高義。反正今日事必洩漏,有他無我。此地也非談話之所,乘著對頭神遊未歸,請隨我到舊居地穴,再作長談吧。」隨領眾人往外走去。 眾人到後一看,那地方就在解脫坡上前庵址的後面山崖之下。順著崖坡,走到臨澗下面,有一石窟。外面草樹雜沓,甚是蕪穢。窟中尤其陰暗逼狹,高只及人。唐家婆先向眾人告罪,說:「敵人機警厲害,話說來甚長。此窟原是當年廣慧大師所辟,內有仙法禁制封閉,外觀蕪穢,只走完一條甬路便到達了。自從對頭把前庵火焚,移建新址以後,只這條可通金頂的石窟沒被發覺。惟恐被他看破,每日服侍他也無閒暇,已有一年未來此地。……」說時,已將甬道走完。末了一段,洞徑更窄更低,不能並肩而過。七矮、石完還好,靈奇身材較高,便須低首俯身,才可通行。盡頭處土石夾雜,並無門戶出路。 石完年幼天真,性急喜事,上來便緊跟在唐家婆身後。穿山行石又有專長,一見無路,知道路未走完,只當年久石土崩倒,將路填塞。又以為領路老婆子是個凡人,無什法力,意欲當先開路,在師長前討好。人本瘦小,乘著唐家婆立定,側顧眾人,想要開口之際,便說:「這等走法,多氣悶人,弟子向前開路去。」隨說,雙足一頓,往前躥去。金蟬一把未抓住,一道墨綠色的精光,已向前面石土夾雜的洞壁上穿入。唐家婆見狀大驚,忙喊:「去不得!那禁制一引發,我便不易收住,受傷怎好?」南海雙童心疼愛徒,甄兌更甚,又是魚貫而行,人在後面沒有看清。前聽余英男說過,廣慧大師法力甚高,她那禁制定必厲害。瞥見墨綠光華到處,紅、白二色的光華化為朵朵蓮花,電旋般急飛。惟恐愛徒吃虧,前面又被眾人擋住,一著急,便用專長土遁徑由洞頂穿入,往前趕去。甄艮惟恐有失,忙把鬼母朱櫻所贈碧磷沖取出,以作戒備,跟蹤進入。同時,金蟬聞得石完嘻笑之聲,又由光華電閃中看出石完只在光層裡面擋了一擋,便已沖光而入,知無妨礙。話未問明,不知底細;又聽說此窟可通金頂,廣慧大師昔年辟此一路必有原因,恐與寶相夫人有關。因而不願將這禁制破去,忙即回身阻止,師徒三人已先後穿山飛入,只把將要發動的石、易三人阻住。 這時相隔盡頭洞壁不過丈許。唐家婆知壁厚兩三丈,可以上下移動,原是活的。常人到此,越往前發掘越堅,不過力竭而止。一用法寶、飛劍衝入,禁制立生妙用,來人再與同入,不死必傷。那光層宛如千百層神鋒,電轉飆飛,稍差一點的飛劍、法寶,當之立成粉碎。惟恐來人受傷,不料竟被衝入。想起對頭未必有此本領,不禁驚喜交集,大出意外,呆立當地,做聲不得。金蟬喚住眾人以後,便對她道:「此間禁制埋伏雖被我石師侄衝入,尚未破去。廣慧大師所留,我此時尚不願將它破去,還是由你自行撤禁。如有為難,我們助你便了。」唐家婆道:「大師禁制神奇,先前如不將那埋伏引發,只照所傳收禁之法略一施為,便可撤去,現出門戶。如今禁制發動威力,雖也能收,卻費手腳,耽延時刻。我那對頭在我挑水時入定神遊,萬一醒轉尋來,他有好些厲害法寶,邪法甚高,諸位上仙必須準備,不可大意呢。」金蟬道:「這個無妨,你收法吧。」隨請阿童斷後,靈奇,石生為輔,自在前面相機協助。 那禁法果然有好幾層,收止甚難。唐家婆本身又無什法力,只憑貼身密藏的一面法牌和廣慧大師昔年所傳符印口訣,收有頓飯光景,還未完事。易氏兄弟久候不耐,意欲取出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由地底開路穿入。金蟬也覺南海雙童師徒入內已久,怎無回音?心中奇怪。問知唐家婆,七層禁制已去其五。於是囑咐二易且慢,方欲傳聲相詢,忽見石完在最末一層紅光後現身,喜喚道:「二位師父命弟子來請諸位師伯、師叔、小神僧和靈師兄,寶相夫人也在裡面。這禁法先不要破,如不能撤退,可用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另外穿山入內,越快越好。金蟬聞言大喜,方欲命二易準備,前面紅光閃處,眼前一暗,末層禁制已被唐家婆止住,依舊還了原來洞壁。只是壁上穿了一洞,正在唐家婆主持之下向上移去,門戶立現。眾人隨即趕入。 裡面原是峨眉山腹中裂之處,洞徑彎曲,形如峽谷,只是高低廣狹大小不等,還有兩三條歧徑。因經過前人法力修治,人口一段甚是整潔。由左側歧路轉折上升十餘丈,方到廣慧大師昔年苦心開建,未等應用便即坐化的大石窟。那窟約有二三十丈方圓,上下四壁到處石鐘乳森列。先是南海雙童惟恐愛徒有失,穿山飛入,等越過禁地一看,石完已然脫困,不知去向。洞徑本來不透天光,全憑劍光照路。飛前不遠,看見面前道路有兩三條,方欲分途尋找,忽聽石完與人說話之聲隱隱傳來。二人尋聲追蹤,飛入石窟之內,見內中鐘乳甚多,不願毀損美景,正待繞飛前進,忽聽一少女口音笑道:「果是峨眉道友駕臨。我乃紫玲、寒萼之母秦瑚,不是外人,小道友快請停手吧。」 活還未畢,全洞窟立時大放光明。那些石鐘乳本在暗中閃耀,先被劍光映照,已覺奇麗。全洞一亮,只見到處琪樹瓊林,宛如冰花世界,五光十色,璀璨奪目。尤其正當中自頂下垂的一大片高達二三十丈,寬也十餘丈,直似一片懸有萬千瓔珞流蘇的開花寶幔,光怪陸離,流霞煥彩,莊嚴偉大,氣象萬千,耀眼生纈,不可逼視。這五色晶燦之下,有一五色水晶寶座。上面盤膝坐定一個美如天人的道裝白衣少女,在一幢銀霞籠罩之下,含笑發話,緩緩起立。石完手指一道墨綠的晶光,尚在銀光之外飛舞擊刺,不曾收去。南海雙童雖未見過天狐寶相夫人,但聽眾同門說過,一聽自稱紫、寒之母,此來正為尋她,好生欣喜,忙喝:「徒兒住手!」石完也將飛劍收去,一同上前拜見。寶相夫人甚是謙和,不肯受禮。後來甄艮說:「紫玲、寒萼為同門師姊,夫人乃是伯母,如何不肯受拜?」夫人仍是下位答拜,只受了石完一禮,問起石完怎得尋到? 原來寶相夫人東海脫難以後,妙一真人賜了一封束帖,令往解脫庵舊址崖洞中潛修。並說山腹有路,能達後山金頂,到後開看,照仙柬修煉,等三次峨眉鬥劍時方許出世。夫人先往凝碧仙府,與紫玲、寒萼二女及一班小同門聚了三日,便即依言尋到那座崖洞。開山入洞,打開仙示一看,才知往金頂的山腹通路,只被廣慧大師昔年開通了一小半。下余多半,因連經千百年地震山崩,山腹形勢已變。並且開頭一段是在對崖,已為廣慧大師堵塞,中隔深壑。必須由地底斜穿過去,然後折行向上,將千年前原有的山腹縫竅設法開通,越過對崖石窟中廣慧大師所設禁層,再往前進。事雖艱難,只一通到金頂下面金窟之內,那裡藏有連山大師昔年封存密藏的一部專供異類旁門中人成道的丹菉和一道連山靈符、兩粒靈丹、一封柬帖。金窟厚只一丈,但比精鐵還堅,外面更有仙法禁制,本來天仙也難攻破。所幸前因早定,到時禁制早已失效;寶相夫人又是元神煉成,精幹玄功變化,稍有小孔,即可穿入。到後可用純陽真火攻破金壁,入內取出。不久即是峨眉三次鬥劍,經此一役,連她和轉動丈夫秦漁均可同登仙業。但是未完使命以前,不許離開解脫坡一帶。除本門弟子外,不許與外人相見接談。如遇對頭糾纏,到時自有化解,洞外並有仙法禁制,決可無害。 寶相夫人拜讀之後,驚喜交集。知道事難責重,關係己身與丈夫成敗,累劫餘生,越發警惕,奉命惟謹。對崖洞窟深居壑底,污穢陰濕,連蛇獸也不肯住的所在,居然甘之如怡。每日兢兢業業,一面勤修,一面按照仙示搜尋原路,向前開去。寶相夫人法力甚高,穿山本非所難。無如仙示令開原路,不敢以己意另開。原有路徑本極曲折迴環,又經前人行法堵塞封閉,搜索甚難。結果終以虔心毅力戰勝,於一年多光陰中備歷艱苦,尋到對崖山腹峽縫,移居在那滿生鐘乳的石窟廣洞之中。每日用功,照舊向前開進。為堅自己信心,隔上幾天,必去對崖污濕不湛的舊居入定些時。雖然前途石質愈堅,路也愈難尋覓,心志並不稍懈。 這日石完尋到,因是天生異稟,目光如電,尤其石中視物,能看出老遠一段。才一進門,便瞥見隔著大片鐘乳林後,晶屏下面暗影中,坐著一個白衣少女。雙方從未見過,只知寶相夫人住在對崖,不在此地,如系平日,也不會動手。只因石完性暴好勝,先為禁制神光所阻,幾乎被困;又聽唐家婆近有對頭強佔解脫庵,邪法甚強,廣慧大師已然坐化,古洞山腹之內怎會有人潛伏?再見寶相夫人相貌極美,想起以前表兄所交往的妖邪全都長得又白又美,未免心中生疑。立即飛身上前,開口便喝道:「你這女子怎坐在這黑洞之中?是好人還是妖邪?快說出來。如是妖邪,休想活命!」寶相夫人偏守著仙示「除卻本門弟子,不許與外人交談」之誡。匆匆不知來歷,又見來人出語天真,看他年幼,竟能衝破禁制而入。近數日來,本有對頭糾纏未理,來人劍光又從未見過,疑是對頭識破機密,命人來此窺探。也是驚疑,存有戒心,便將護身銀霞先行放出。石完本在躍躍欲試,立用飛劍前攻。寶相夫人見他劍光正而不邪,便發出一道白光,想將對方擒住再說,哪知石完家傳飛劍甚是神奇。寶相夫人方想另用仙法取勝,敵情突兀,不知虛實,正在愁急。還是石完先開口喝道:「你這女子怎不開口?我看你劍光不帶邪氣。我師父是峨眉七矮,現在外面,快隨我去見師父,免我生氣,將你殺死。我師父不許傷害不知來歷的人,你叫什麼名字?」寶仙夫人忙問:「你師父叫什麼名字?」石完答道:「我師父是南海雙童,姓甄。兩個師父和我一樣,都會穿山行石。我是秦嶺石仙王的孫子,你知道麼?」 寶相夫人早已隱修,不曾見過南海雙童,又未聽說七矮之稱,拿不定真假,未免猜疑。又以寶相夫人乃昔年道號,超劫以後便不再用,便令石完收劍去喚。石完恐其逃走,偏又不肯離開,非令押了同往不可。 寶相夫人笑答:「隨去無妨,但你飛劍不是峨眉家數,我也不甚信你。問你兩人,你知道麼?」心有顧忌,始終沒有提起紫玲、寒萼是她女兒。以為齊靈雲與李英瓊,一是峨眉女弟子之長,一是三英之秀,來人如是峨眉第三代弟子,當無不知之理。不料石完剛剛出門拜師,除見過師長外,全不相識。寶相夫人母女之事,來時雖聽七矮談起,對方偏又未提,於是一問三不知,斗也越急。正在邊打邊說,甄氏兄弟恰也趕到。寶相夫人認出果是峨眉門下,心中大喜。雙方停手相見。略談了幾句,便請甄氏弟兄速命石完去請金、石諸人入內,人口禁制不要破去。甄兌隨命石完依言行事,將外面金、石諸人請進。 互相謙禮相見之後,問知寶相夫人年來道力精進,穿通金頂金室一節,也在仙示所限日程以內,多前進了一二百丈深遠。半年以前,只在地窟中加功下苦,雖然往來兩洞之間,從未往對崖洞外涉足探頭。這日坐功完畢,想起多日未往對崖洞窟,心中一動,意欲趕往對崖查看。剛一到達,便聽崖外有一女子叩壁低喚:「秦道友,你昔年老友雲九姑,為我兄弟雲翼之事,冒著險難,萬里遠來,已然來此數月。因此崖設有上清禁制,費盡心思,才得深查出點底細。我知道友超劫重修,大道將成,本不應在此時相擾。無如事太危急,不到一年,便臨危境,非你不能解救。想起昔年負罪,雖有愧對之處,你我以前終是至交姊妹。現已事過境遷,你已因禍得福,當已不再念前惡。並且此事無須勞動道友,只請見面略談幾句,如蒙俯允,便可脫我姊弟於危了。」寶相夫人一聽,來人竟是海南島五指山散仙黎人云翼之姊雲九姑。以前雙方本是至交,後因極樂真人李靜虛的大弟子秦漁被自己用邪法誘往紫玲谷結為夫婦,數年內連生二女,自己也由此改邪歸正。但丈夫已犯色戒,不能重返師門。這日方在悔恨,商議同往請罪,真人忽在谷中現身,說二人雖是夙孽,不可避免,但秦漁戒體已毀,不得再入本門,可在谷中修煉十年。期滿,秦漁去真人洞前兵解轉世;寶相夫人去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所設風雷洞中人定勤修,以待他年應劫重修。以致才有今日。 寶相夫人想起自己和丈夫本是幾世糾結的情侶,恩愛至深。初次相遇,看出他所習乃玄門正宗,來歷甚大,雖然愛極情深,仍存戒心。先只打算行法迷戀,不令離開,日久生出情慷,再與言明,就此洗心革面,合籍雙修,同登仙業乙實不願毀他元真,行那損人利己之事。只因事前雲九姑也同在場,見丈夫仙骨仙根,丰神玉秀,動了**,不好意思當時明奪,暗欲染指。於是一面助自己將人誘迫入谷,一面暗施她獨擅的邪法。連自己也因一時疏忽,中了算計,不能自制。此女隨即故意別去。等到夫妻好合,樂極情濃,雙方同失真元,此女突然趕回。變生不測,又是深交,本來極易受制。幸虧修煉功力尚淺,失陰以後,覺著誤人誤己,心中悔恨。素日機警,一見此女突然回轉,心中一動,立即警覺,不問來意善惡,先已暗中戒備。此女也負愧遁去,事已無可補救。每想起自己幸得死裡逃生,轉禍為福,丈夫訣別多年,更無音信,便自悲悔。雖然事過境遷,寶相夫人對於此女心終不無介介,見她反來叩關求見,自非所願。何況奉有仙示預誡,如何敢違?知道此女神通不小,再不應聲,不是用她黎母教中隔水照形之法查看蹤跡,便以法力強攻洞壁。全崖設有隱形禁制,雖然不怕,到底難纏。聽她所說口氣,尚未真個查見自己,正好先行下手。便將禁法暗中發動,隱去真形,回到此間。 此女查不見寶相夫人的蹤跡,便以法寶攻山。不料法寶無功,幾吃大虧,越斷定人隱在內。眼看時機緊迫,一班同道法力比她還差,以為平生至好只此一人,雖然前嫌未消,照著對方以往熱腸對友,只要能相見,略微認過負荊,即可修好求助。於是求見之心愈急。雲九姑也不是不知峨眉的威力,但想本身雖是旁門,平日無什大惡,此來只為求見故交,未存敵意;又知諸長老閉關,門人多已奉命下山。因此儘管仙府密邇,依然用盡心力,想將洞壁攻穿,迫令出見。此女本來極有心計,初來試出禁制神妙,地域廣大,山壁堅厚,兩面崖壁均有禁制,拿不定人在何方。此時算計時限還有一年多,惟恐被人發覺,到此不數日,便強迫唐家婆將原庵燒掉重建,以便早晚無人之際,暗用水磨功夫察訪。因是初來,略試即止。寶相夫人恰在新移石窟之內勤修,雲九姑又是謀定後動,隔了數日,窺探出了一點線索,才行下手,所以事前並不知道。連日定中默運玄功察看,得知此女雖然力絀計窮,心終不死。每到夜靜,便往對崖攻山叩壁求告;日裡入定神遊,到處向人求借攻山法寶。 前夜雲九姑哀求不應,忽以惡言恫嚇說:他姊弟不久大難將臨,非借元丹寶珠一用,或代向峨眉教祖求恩,不能解免。以前雖有愧對良友之處,但是此舉已令對方轉禍為福,務請顧念前好,恕過相見,助她脫難。再如視同陌路,她弟雲翼因和女仙苗楚芳的門人楊厚有交,日前劫後重逢,蒙允將昔年紅花鬼母朱櫻所遺七寶中的碧靈斧,以及當年準備抵禦幻波池聖姑伽因所煉乾天一元霹靂子的陰磷神火珠借他,那便豁出樹下強敵,同歸於盡,用此二寶將解脫坡方圓三十里內毀滅。寶相夫人雖只開府時奉命誅戮妖人離洞一次,以後不曾外出,紫玲、寒萼、司徒平三人下山時曾來隔崖話別,詳談開府盛況與群邪擾鬧經過。得知苗楚芳正是鬼母朱櫻轉世,不特師徒四人早已改邪歸正,並還在處治叛徒何煥時,將七寶中的碧磷沖交由嵩山二老轉贈妙一真人,嚮往本門甚切。心想:「楊厚縱與雲翼交好,別的尚可,決不會將師門至寶借他來此侵擾。」聞言仍未答理。雲九姑好說歹說,俱都無用,忿忿而去。 一連多日,沒有動靜。寶相夫人一心戒備,守定仙示,不敢出探。再運玄功推算,對方好似有了防備,但只知她元神出遊甚勤,行止不定,別的全算不出。雖料此女不知後洞石窟,只向對崖下手,無異背道而馳,未足為慮。但是廣慧師太原有石窟通路所設禁制,卻未必阻得她住。可惜當時不知底細,用本門靈符禁制時不曾細查,留此漏洞,如被發覺,卻是討厭。憑本身法力雖不致敗,畢竟多年不見,深淺難知,想起也頗犯愁。適才定中警覺洞中禁制發動,為防萬一,剛剛行法戒備,意欲在敵人破禁以前設伏相待,來人已然穿山越禁而入,不料竟是一家。 眾人正說之間,阿童、靈奇見原有禁制復原以後,並無異狀,不耐久候,相繼隨入。寶相夫人知阿童行輩較高,經眾敘見,立即下拜。阿童還禮不迭。金蟬便問:「此事如何處置?」寶相夫人道:「我只守定本門師長之命,不與外人交往接談,別的均非所知。不過此女以前除卻性情倔強外,委實無甚大惡。分手後為人如何,卻未聽說。她要我出山相脅,自是不可。我意仙府密邇,竟敢在此久留纏繞不休,想必還有幾分自信。我知這位道友法力甚高,莫如尋上門去,告以我奉師命清修,不能見人,並非懷什仇怨;糾纏無用,最好另請高明,否則彼此不便。能聽好言,遣走最妙;她如反臉出手,自非諸位道友之敵,只請不要傷她好了。」 石生因聽唐家婆先說受虐之事,見時那等驚惶,轉詢經過。寶相夫人道:「此女性剛,必是初來強人所難。唐道友故主恩深,先存仇視,被她看破,因此以法力強制,迫令服役。她又未斷煙火,唐道友日常服侍,自然不免怨憤憂疑。如真是惡人,早沒命了。」唐家婆聞言,回憶對方初來,本是好言相商。嗣因利誘不從,始被制住。中間兩次行刺,均吃警覺,也只當時受點辱罵,迫令服役。事後氣消,並加寬慰,還給了兩次靈藥珍果,自允日後修復原庵。不過故主恩深,又看出她是旁門左道,行事詭秘,法力厲害,心存疑念,以為市重言甘,必有詭謀,悲憤愁慮,日甚一日。雲九姑見怎麼也買不動,近日為防壞事,方始變臉,將元神下了禁制。如照以前,並無苛待。現聽出她此來實為尋人,並無他意,也就不再懷忿,便把前後相待情景照實說出。 金、石諸人聽出寶相夫人仍念故交,意在保全,此女既無惡跡,也就消了敵意。方在商談如何迫令就範,阿童笑道:「我們立意,原是許人為善自新。聽秦道友所說,此女只為歸正清修,所求之事關她成敗。如若可行,我們日內反正無事,便大家助她一臂,成全兩個修道人不也好麼?」甄艮方說:「此女我不知道。那黎人云翼曾受妖婦許飛娘蠱惑,勾引袁化師侄為惡,恐非善類。」忽聽寶相夫人笑道:「諸位道友既肯加恩,人已在此,不消去了。」話未說完,唐家婆忽似吃了一驚,轉瞬復原。跟著佛光一閃,唐家婆身上發出另一女子口音,求告道:「諸位道友請勿生疑,容我分說完後,如有不合,再聽憑諸位處治如何?」 原來阿童人雖隨眾走進,因先受有金蟬之托,始終仍運玄功戒備,只沒想到來人會附在唐家婆身上隨同混進。後聽寶相夫人一說,來人恰又想現身出見,阿童心靈忽起警兆,匆促間只當來了敵人,忙將佛光放出,來人元神立被制住,隱現不得。寶相夫人已先發覺,便向阿童道:「這說話的,便是舊友雲九姑。許是入定醒來,見唐道友失蹤生疑。她那元神附身之法具有專長,只要將對方元神禁制,便能與之相合,如影附形,多遠也能趕去。外面禁法未破,本也無此容易,必是先前甄道友師徒穿行之路忘了復原,或是諸位未到此以前她便趕到,附在唐道友的身上隨了進來。因知我對她並不仇視,小神僧與諸位道友又有助她脫難之意,故此現身相求。我聽唐道友說起元神受禁之事,便疑她要尋來,剛剛看出一點形跡,小神僧便出手了。九姑雖非妖邪一流,終是旁門,她那元神怎禁得住佛光照體?請快收起,容她面談吧。」阿童道:「我那佛光可由心靈主持,來勢雖然突兀,因已猜得幾分,且喜不曾傷她。既是道友故交,請出相見吧。」說時,佛光早撤。 隨見一團青煙由唐家婆身上飛起,就地一捲,現出一個姿容美艷,裸著臂腿的短裝山女,一現身,便朝眾人禮拜。眾人因看主人情面,分別還禮起立。雲九姑道:「適聽甄道友所說,原有其事。不過我弟雲翼因受許飛娘之愚,蠱惑袁道友不成,化友為敵。正在鬥法,吃崑崙派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趕來,幾乎送命,已然有些悔悟;又遇師叔麻冠道人司太虛再三告誡,曉以利害,益發害怕。他本和我一樣,雖是旁門,從未為惡。經此一來,便與妖婦斷了來往。妖婦本就懷恨,嗣值峨眉開府,妖婦知他持有兩件穿山行水的法寶,因聞天師派教祖天靈子將孔雀河畔聖泉贈與妙一真人,兩地泉脈相通,欲借此寶前往侵擾。翼弟想起司師叔前言,堅拒不允。妖婦益發憤怒,翻臉成仇,到處尋人與我姊弟為難。我姊弟不久有場大難也由於此,對頭乃是雲貴深山中隱伏多年的旁門散仙癲和尚。」 甄艮聞言,接口驚問道:「你說的可是昔年為追雲叟白老前輩夫妻在貴州遵義縣婁山關削去左手三指的癲和尚韋禿麼?」九姑答道:「正是此人。他並非佛門弟子,因他小時隨父去越南為商,患了麻瘋。又受繼母虐待,給了些刀箭,逐入深山之中。正欲求死,偶見蛇、蟒相鬥。蟒長三丈,蛇只二尺。那蟒先又吞食了好幾條大蛇,甚是凶殘。他不知那小蛇乃最罕見的有名怪蛇金銀串,身蘊奇毒,專食蛇蟒等毒惡之物。那蟒如非歲久通靈,腹有丹黃,已早慘死。他因見那蛇週身金、銀二色花紋甚是好看,又甚靈巧。先死大蛇俱為蟒口所噴彩團毒倒,然後咀嚼吞吃。小蛇好似驟出不意,突然與蟒相遇。那蟒先是盤踞發威,昂首噴毒。小蛇幾次被蟒吸近口邊,都被掙脫,倒退下去。因忿那蟒心貪狠毒,以大欺小,已然吞吃了幾條大的,剩這一條小蛇還不肯放過。他心想:『自己逃路已斷,早晚必落蟒口,連全屍都保不住。反正沒有想活,莫如試拼一下,萬一將蟒殺死,得了蟒肉,還能多活兩天。』便把身帶毒箭乘蟒噴毒之際照口射去。也是事有湊巧。那蟒分明見有人在側,只為強敵當前,素性相剋,非拼存亡不可,全神都貫注在仇敵身上,目不轉瞬,丹元又還未到功候,驟出不意,竟被一箭將所噴氣團射穿,直中咽喉要害。那蛇原因對方丹元厲害,幾次想照慣例,由蟒口穿入,吃它心臟,俱為所阻。如若捨去,只一回身,後半脆弱,不似前半身堅逾精鋼,並有殺蟒專長,必吃那蟒吸進口邊,或是追上齊腹咬斷,轉為所殺。進退兩難,本以全力貫注,意欲伺隙而動,只要誘激得蟒的丹元離口一遠,避開正面,便可穿入蟒腹,為所欲為。偏生那蟒也極機警,知道雙方不能並存,只圖保住活命,拼捨丹元與仇敵相撞,使其同歸於盡,不到時機,不會氣團離口。蛇正情急無計,不料人會助它,立即乘機穿進蟒腹中去。山民弩箭奇毒,再加上這麼一來,那蟒怎能禁受,一會便已慘死。可是丹元一破,毒氣也散佈開來。韋禿當時只聽叭的一聲,彩煙激射中,蛇由蟒口穿入。那蟒立即昂首而起,朝他躥去。他知道不妙,想逃已是無及。方離原藏之處往側縱去,眼前彩練飛處,叭的一聲,跟著山崩石裂一聲大震,立處危崖竟吃蟒尾打裂了一大片,崩墜下來,聲勢猛烈己極,當時嚇暈過去。 「韋禿醒來,覺著週身麻癢酸痛全止。起身一看,身前不遠散著好幾片丈許大小裂石。才知昨日死中得生,裂石正由頭上越過,起步稍快,便無幸理。再看死蟒,已躥離原處二三十丈,筆直僵列,由頭到尾,全部中裂,點血俱無。心正奇怪,想要割肉燒吃,忽見小蛇由蟒脊上游出,將頭連點。前後一想,覺得小蛇靈異。同時用刀一割蟒肉,刀便成了黑色,知有奇毒,不能人口。麻瘋已好,不再求死,只是腹饑難耐。方要覓掘山糧,小蛇忽又點首作勢,引其走去。試一述說心意,蛇竟通解,即將韋禿引往一處幽谷之中。韋禿先見當地形勢隱秘,風景甚好,黃精、首烏以及各種佳果甚多。蛇也不再離去,只是左近毒蛇猛獸也不在少,漸漸發覺那蛇雖小,凶威至大,有它日常在側,任何蟲蛇惡獸無一敢犯。習久相安,過了二三十年。這日忽然地震,韋禿無意中發現谷中崩崖之後有一山洞。入內一看,原來那谷竟是道家西南十四洞天最好的一處。南宋初年,有一旁門散仙隱居在內,後來屍解化去,洞中還留有靈丹、道書之類。由此他便移居洞中,人蛇同隱修煉,起初並不他出。隔了百年,忽然靜極思動。出山不久,交了不少異派妖邪。 「後被白老前輩夫妻困住,當時本難免死。幸遇一位散仙路過,代力求情說:他為人瑕瑜互見,平日假裝瘋魔,滑稽玩世,頗喜扶持善良。只因出身旁門,來往朋友多是左道,性情又極古怪,常受妖人蠱惑,專與正教作對,有時為惡,並非本心。白老前輩夫妻方始告誡了幾句,將他放去。他把此事認為奇恥大辱,由此起遁入深山,久未出世。妖婦等人百計蠱惑,起初均未說動。去年妖婦等知我師父遺留的寶囊已被我姊弟發現,內有三粒毒丸。我師父屍解以前曾說:此丸乃聖姑昔年念他雖是旁門,師徒七人均無過惡,特贈此丸,以備轉劫成道之用。因還不到服用時機,已用法術封藏,等他轉世自取。不過事尚難料,此去三十六年如不歸來,禁法失效,必被我姊弟發現。寶主早已兵解,期前洞本封禁,現已為人發現,仗著此書修煉,法力頗高,再把這末章得去,定必造孽為害。要我姊弟得到寶囊後,千萬隱秘,失落不得。彼時同門弟兄六人,只我二人在側,本來事無人知。也是翼弟不聽良言,想學玉頁符菉,朝人請教,洩露出去。明霞谷中隱伏的正是癲僧,這兩件是他多年夢想之物,再經妖人慫恿,益發生心。妖婦知我黎母教下最守誓約,寧死不二;何況又是恩師遺命。關係重大。明說定必不允,又藏處隱秘,無法盜取。又知癲僧習性,無故輕不犯人,儘管盼切,至多托人向我姊弟明說求取。兄要不傷他顏面,一經婉言解說,也就拉倒,不致立即成仇。於是又用陰謀詭計,令一黨羽引誘翼弟往他山中採藥,使其誤犯禁忌。翼弟再一恃強動手,結果被癲僧困入婁山關九盤嶺側峽壁之內,日受風雷之厄,迫令獻寶降伏。 「我得信後,為防萬一,先將玉頁、毒龍丸用法寶封藏,投入五指山後風穴以內,外面再用法術封禁,然後趕去。哪知我也不是敵手,眼看翼弟受苦日甚。最末一次,我又吃癲僧將真形攝去,如他長日將我煉形攝神,在四百九十天內必為所害。而我藏寶之處也被察知,暫時雖因五指山風穴與莽蒼山風穴南北遙對,威力甚大,非精峨眉派少陽神功,並有萬年溫王等至寶,不能下去,但癲僧早晚終能設法得到。實迫無奈,我方令人與他言明:毒龍丸因家師遺命,我立有重誓,再如相迫,我豁出以身殉師,略一行法,便將此丸送人風穴地殼中化去,休想到手。如不煉我真形,並停我兄弟風雷之禁,當在一年半以內,用我本門法力,煉就抵禦風穴玄霜之寶,將玉頁取出送他。我起初只想留待師父歸來自取,本身並無此法力犯險入穴,原是一時緩兵之計。這一年半內,如能尋到能手,救出翼弟報仇除害,自是絕妙;真要不行,我再設法。不料狗妖僧和我幾次對敵,竟生妄念,竟欲娶我為妻,聞言一口應諾,暗中查探我的行動。知我並未煉寶,反乘他對我停手祭煉之際,用五十五日苦功將形神煉固;又向一道友借了一件防身御邪之寶。他命人對我警告,說我違約,無異自尋死路。但他向無虛言,又頗愛我,既有前言,在此約期以內決不發難,到時休想免死。 「我知妖僧言行如一,邪法又高。迫於無奈,想起平生友好均非其敵,只秦姊姊一人不特煉有元丹、寶珠和彌塵幡等至寶,並有獨角神鷲,法力既高,本人母女又投在貴派門下。就她奉命清修不能出門,只令兩位侄女請上幾位貴派道友相助,我姊弟兩人大難也可立免。無如昔年得罪過她,難免介介。來時盤算,貴派法門廣大,不咎既往;我姊弟又不曾作過惡事,翼弟雖受人愚弄,也已經改悟。此山妖邪均不敢輕易涉足,也可托庇,比在別處可免意外危害。萬一秦姊姊仍念前隙,不允相助,或是未奉師命不能擅專,至不濟,也求她將那粒元丹借我一用。豁出他年受責,仗著此寶抵禦玄霜黑眚,將那幾頁道書取出,送與妖僧講和,也可免卻慘殺、**與墮劫之苦。到處求問,由崑崙派向道友口中,探明秦姊姊隱修在此,偏又語焉不詳,使我白費好些心力,將前庵焚去重建,日夜避人叩壁求告,終無回音。前月好容易查出一點端倪,不料被秦姊姊警覺,法力又高,未等下手破壁求見,晃眼無蹤可尋。由此查不出絲毫影蹤,反因禁法厲害,情急攻門,毀了一件法寶,幾乎受傷。這日因唐道友多疑,任怎好說也是不聽,屢次行刺,恐受暗算,方始將她元神禁制。 「近日因時限將近,心中愁急,原身不敢離山,以防遇上飛娘等妖邪迫害。每日神遊,想尋一與貴派相識的人,轉求教祖妙一真人恩援。今早才得知諸長老早已封門,不與外事,心正失望,歸來發現唐道友不在。我早防她或逃或尋外人報復,仗著本身元靈可與所禁元神相合,立即尋去。到時,正發現她與諸位一起,立即附身到此。彼時吉凶難測,又見諸位法力極高,尤其這位小神僧佛法高強,一被發覺,誤認我是妖邪一流,必無幸理,好生憂疑膽寒。後來聽出諸位好意,秦姊姊又不似念舊惡,才敢現身拜見。我知秦姊姊不與我說話,是因謹遵師命。諸位道友不妨轉問,我所說如有虛言,任憑處治。否則,還望小神僧與諸位道友,念我黎母教下與別的旁門左道迥不相同,除受本族人尊崇貢獻,自來如此外,規律至嚴,極少惡行。我更從未有什過惡,多年修為實非容易。務祈助我姊弟脫此大難,感恩不盡。」 眾人見這黎女雲九姑長身玉立,上身穿著樹葉和鳥羽織成的蓮花雲肩,下身一條同樣短褲,臂腿全裸。雖是元神,不是真身,依然玉肌如雪,纖腰約素,霧鬢風鬟,丰神楚楚。面上果不帶一點邪氣,語聲更是清婉柔和,動人憐惜。均覺一個異教中人,元神如此凝煉,功力可想,平日行為也必不差。寶相夫人又那等說法,本都疾惡好事,全都激發義憤。金蟬便接口道:「道友無須愁急。本來我們奉命修積,遇上此種事自不袖手,助你無妨。寶相夫人奉命隱修,此舉關係她的成敗。這裡人口你已知悉,以後卻須代為保密,便令弟也不可吐露隻字,你能守此諾言麼?」雲九姑大喜道:「我與秦姊姊本是多年骨肉之交。此次大厄,得蒙神僧、道友相助解免,仍是由她不念舊惡,代為求情而至,怎能以怨報德,壞她的事?道友釋念為幸。」 金蟬點頭。便與眾人商議:「反正赤身寨之行尚早,既有此事,不如立時起身,趕往雲霧山,把救人之事辦完,再照鄭八姑別時密囑行事,也差不多了。」甄艮道:「妖僧韋禿來歷,原所深知,不特邪法高強,更精迷蹤潛形之術。以我七人之力,固不致為他所乘,但雲道友的兄弟尚被禁於婁山關九盤嶺暗谷崖洞之內,只因想人寶兩得,才未下毒手。雖然他說已然答應九姑,期限前決不加害,只是不放出,連風雷都停止,但這類妖邪未必守信義。我們一去,他料知結局凶多吉少,保不定懷恨遷怒。人在他手,加害容易,豈不有違救人初志?依我之見,九姑暫勿同往,我們假裝遊山誤入禁地,等他恃強行兇,再行下手除他救人,不是好麼?」 寶相夫人見九姑聞言目視自己,沉吟未語,料她深知邪法厲害,想先救人,只因初見不便主張。便接口道:「癲和尚來歷、本領,我也得知大概。他除精迷蹤潛形之法外,更精推算照影之術,一經行法,千里內外事物清晰如見。此處相隔較遠,教祖禁制微妙,不特前後山崖堅如精鋼,多厲害的邪法也無所施,便這方圓五十里內人物也全在禁網妙用以內,他自然看不出。但是一離此山,稍有動作,便易被他發現,身臨其境,更無庸說。固然妖僧未必想到諸位會去,驟出不意,也許成功,偏生九姑來時原有防備。近因屢次叩壁求見,我雖憐她遭遇,愛莫能助,又奉師命不敢應聲,她上月情急,四出求援,蹤跡不免洩漏,使其更多一層防備。本來人一入境,必為警覺。所幸妖僧近更狂做,又信妖婦蠱惑,認為九姑乃黎母教下,自從與他分手,蹤跡多在南海,與正邪各派極少交往;雖因翼弟悔禍,得與崑崙韋、向二人釋去前隙,對方並未折節下交,也決不肯在四九天劫以前輕樹他這強敵。斷定九姑無計可施,為了其弟,終會屈服,才樂得大言,寬此一步。諸位道友由此起身,且不往雲霧山妖窟,而先往婁山九盤嶺救人。這樣不特翼弟,便九姑的真形,也同被攝在那崖洞底層法台之上,如能同救出困更好;否則,此洞在遵義境內妖窟之北,相隔非近,又與妖僧所設照影邪法相背。諸位飛遁神速,只要當時不被查知,就是觸動禁制,妖僧警覺趕來,有諸位在場,再想加害必難。至多費點事,人必救出來了。」金、石諸人知她法力高強,計慮周詳,方要應諾,阿童道:「邪法不怕,只要在起身前,由我用師傳佛法略微禁制,便藏蠻僧中間,晶球視影也難察看推算。由我行法再走如何?」石生喜道:「我們還忘了小神僧會蔽影潛真呢。由小神僧、二甄師兄帶了石完前往救人;蟬哥哥、二易師弟、靈奇和我另成一路,假裝遊山誤人禁地,引他動手。南北夾攻,雙管齊下,使其不能兼顧,豈不更好?」眾人讚妙。 九姑越發欣喜,稱謝不置。隨對眾人道:「那雲霧山在都勻縣西,乃首嶺主峰,高出雲表。常年雲封霧合,山之得名也由於此。可是半山腰上有一片斷崖絕壑,外觀煙嵐雜沓,雲霧迷漫,絕壑千尋,其深莫測,山勢又是奇險,雖在向陽一面,亙古絕少人行。下面卻隱著大片極膏腴的盆地,奇花異草,茂林嘉木,到處都是。再由平原東折入一幽谷,泉石風景越發靈秀。原是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最好的一處。最初原名金石峪少清仙府,復經歷代列仙人居,為避人知,地名屢易。現名乃前居散仙所取,到了妖僧手中,又改成癲師谷妙玄洞天。山中本多雲霧,妖僧潛踞其中,防人發現,又用邪法禁制,不知底細的人決看不出。只谷外有一通路,乃妖僧昔年被逐逃亡,與毒蛇遇合之地。人雖在道,卻不忘本性,又狂做自恃,特將這條人口留下,未加封禁。並還聲言:他之得有今日,全由誤人秘徑,與毒蛇遇合而起。除毒蛇經他用一甲子苦功,助其成道轉世,已然引渡入門,做了他的愛徒而外,以後只要有人和他一樣,不畏艱難,由此秘徑走人,到他洞前,根骨好的收作門人,如是庸俗一流,也必施恩加惠,有求必應,務令遂願而去。話雖如此,但那人口山徑奇險,窮山惡水,景物荒寒,仙凡足跡均所不至。這多年來,外人連我姊弟,共只四人到他洞前。一個是隨同採藥的牧童,因同伴被虎狼所殺,逃竄荒山,並還只到人口,人便傷餓待斃,吃那毒蛇轉世的門人小童姬蜃救往洞前。他見牧童相貌奇醜,恰又性韋,一時心喜收下。這便是他門下三怪徒中的韋蛟。 一個是由人口危崖吃仇人推墮的藥夫子,因會武功,攀籐下落,負傷未死,居然尋到谷口,經他發現,帶往洞中治癒。因那人年已四十,根骨太差,只給他服了兩粒靈藥,給了他一小袋砂金,並助他將對頭殺死,不曾收到門下。另一怪徒吳煉,乃他昔年山外所收,並非自投。此外只翼弟受愚誤入,我為救翼弟,到他洞前一次。他見人口險阻隱秘,年時這麼久,共只有限來人,而我來去均由山北雲壑,未經秘徑,自來放心。不特不曾設防,來者便是道術之士,如肯服低認過,也只略微奚落,或是吃他留難,惡鬧一陣,放走了事。若不深入谷中禁地,他連面都不現,只把洞前一片最靈秀之處隱起,任其自去。諸位既分兩路前往,最好一路裝作玩景,由此秘徑走入,相機行事;另一路約定時刻,往九盤嶺救人。先後在個把時辰以內發動,成功無疑了。」跟著,九姑便把途向、形勢詳為說出。並說入口秘徑隱僻非常,由其引路同往。 阿童道:「你那真形被妖僧禁攝在九盤嶺,與我這一路同行,豈不要好得多?」九姑方遲疑,寶相夫人已先接口道:「九姑實是可憐,尚有難言之隱。小神僧與諸位道友仗義憐助,請照所說而行吧。」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聽九姑一說,猛想起自己洞府,正是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最好的一處。只因仙示隱微,略示玄機,僅推測出在雲貴邊嶺一帶。仙柬又有『別府暫居,便宜行事,任意所如』之言,好似尋到也難久居,尚有奇遇。一行先曾遍歷西南諸省,後又去往各處名山尋訪,終無所遇。正想乘赤身寨之行重新查訪,不料竟是妖僧所居,地名也與金、石二人暗合。全都心動喜慰,聞言立允。寶相夫人便請金蟬轉告唐家婆,回去守口保密。新庵地勢更好,無須移回。以後也不可來地穴通路窺探,只等自身功行使命完滿,定必助她轉世重修。又將開府前紫玲抽空省親所留靈丹贈了兩粒。唐家婆見已因禍得福,自是感慰。寶相夫人仍不放心,又請七矮行前將土穴入口封堵。眾人應聲辭出,如言行法,封閉前半入口,並運石土堵塞,移了兩株籐樹植在上面。 雲九姑隨請眾人同去庵中小坐,略進酒菜再走。眾人見她尚進元神,唐家婆攝形之法也還未撤,便隨往庵中一看。九姑原身被一幢銀光罩定,閉目盤坐當中庵堂之內,比起元神更加美艷。再吃防身寶光一照,越發玉映珠輝,容光照人。神態也極莊麗,不帶絲毫邪氣,看出功力甚深。旁門中人,又生得那麼妙姿麗質,美艷如仙,居然有此成就,平日潔身自愛可想而知。方在暗中讚許,元神忽隱,寶光遽斂。九姑立即睜眼起身,重又向眾拜謝救助之德。眾人謙謝欲行。九姑說:「庵中存有好些酒菜,均是海外和黎母山中產物。唐道友禁制已撤,正往香廚趕製此庵特有的素面。」堅請少留。眾人多日未嘗煙火之物,庵中素面又負盛名,主人意誠,便不再拒。九姑隨向另室取了好些水果食物,連同黎母酒,捧來請用。眾人問知這酒純是百十種奇花異果多年釀成,不雜滴水。還未入室,已聞酒香。端杯一嘗,果是佳絕,竟不在仙府珍釀以下。水果雖多海南名產,無什珍奇,但均異種。內中荔枝、龍眼、榴槤、鳳梨之類,不是汁多實大,便是格外甘芳。尤其荔枝圓徑竟達兩寸以上,核小如豆,本香之外還帶桂圓香,肉厚寸許,既甜且脆,味更腴美。食後芳騰齒頰,經久不退,不禁同聲讚美。九姑歎道:「聞說峨眉開府,不特仙裳如雲,美景無極,為千古未有之盛況,便待客飲食,也皆仙廚珍異,人間所無。只恨不似秦姊姊福緣深厚。當時雖未預其盛,日後終列門牆,盡情賞玩。至今嚮往宮牆,時索夢寐。似此荒服微物,何足掛齒?」 眾人正要答話,唐家婆已用大木板端了十碗麵走來,放下便走。眾人一吃,果然味美。尤其阿童自幼持齋,儘管道法高強,幾曾吃過這等精美素食。石完更是初經,食量又宏,先前大啖酒菜已是喜歡,再一吃麵越發高興,晃眼下肚。九姑知他意猶未足,正說還有,唐家婆已二次端進。金、石、甄、易、靈奇等七人均不再添,只阿童添了半碗。甄艮見石完吃相太凶,方要說他,石生攔道:「我最喜石完天真。他初次出世,好些多未經歷,我們又從來不存心弄飲食吃,難得遇到,既有兼人之量,由他盡興一飽吧。」石完本要停著,見師父聞言笑諾,重又吃起來。一面狼吞虎嚥,一面偷看師長眼色,形狀越發醜怪。眾人都忍不住好笑。石完以前受過祖訓,只要出諸師長,喜怒皆是恩澤,決無違忤,因此最敬師長。但是天生特性,從不受人輕侮,邊吃邊想:「師長、師兄笑我無妨,你這怪女人表面勸我多吃,如敢笑我,離開師父,叫你知道我厲害。」心疑九姑笑他。偷眼一看,九姑不特未笑,始終誠敬,待如上賓,並不以年幼醜怪,行輩較低,稍存輕視。再看靈奇,也是平日隨侍師長恭謹神色。一路上對於靈奇本就親熱,心裡說:「師兄真好,這女人也不惹厭。」由此對九姑大生好感,遇事便以全力相助,不提。吃完,九姑又取兩個竹絲製就的小籃,將石完愛吃的鮮果裝滿帶上。方照前策,別了唐家婆,一同起身,往前途飛去。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五回一徑入幽深紫曳青索仙山如畫孤身逢詭異龍飛電舞晶瀑傳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7 本章字數:6096 眾人的劍光迅速,不消多時,便到邊嶺。九姑見天還未亮,便請眾人暫停,向阿童、二甄師徒四人詳指婁山關九盤嶺的地形、途向,請其先行。最好暫在當地隱伏,等把金、石諸人引往金石峽秘徑,趕去見面,再行下手。如趕不到,或看出事情容易,便在未申之交破法救人,以備雙方同時發動,使妖僧無力兼顧。又將鮮果分了一籃與石完帶去,另一籃交與靈奇,請大家隨意吃些。眾人見她意誠周到,便令靈、石二人接過,分途行事。 阿童等四人去後,九姑隨說:「妖僧邪法厲害,諸位道友自是有勝無敗。我真形已被攝去,恐其情急反噬,受他暗算,再往前去,便須隱卻身形了。」金蟬道:「這個無妨。本門隱形法甚是神妙,對方決查看不出你的形跡。等引我們入了秘徑,你自趕往婁山關,我們算計你快要到達,再行出面便了。」九姑為人謹慎,知道妖僧厲害,真形被攝,本心是想金蟬贈她一道附身隱形靈符,便可萬全,只不好意思開口明索。及聽這等答法,暗忖:「彼此道路不同,已出大力相助,怎不知足,還要求全?萬一他本門靈符不應傳諸外人,不允相贈,豈非掃臉?好在仇敵驕狂,事出不意,此時也許正在煉法入定,只要天明前趕到,當可無礙。」便未再說。當由金蟬等行法隱形,加急前駛。趕到雲霧山後,九姑暗幸天還未亮,忙引眾人飛入,將那幾處極隱秘曲折的螺徑山環走完,到一暗洞之下,方始匆匆辭別,往九盤嶺飛去。眾人見她神色惶遽,行時只打手勢,連聲都不敢出。 那條秘徑果是難行,不特上下迴環,而且到處棒莽載途,灌木怒生,險阻非常,歧路更多。有兩處地方已因年久山崩,將路堵塞,還須經由崖石裂縫,以及高和寬都僅有三數尺的黑洞之中穿越過去。即此還是妖僧特意開通,以待與他有緣人犯險走進,不然簡直無路。妖僧這條路又只留備常人通行,上空依舊設有禁網,由上飛越,立被警覺。眾人如非有人引路,照樣不易走入。好在前半艱險,易於走迷的一段已然走完,前行更無歧路。穿過洞去一看,曉色迷茫中,現出一條彎長峽谷,谷徑尚寬。沿途野草怒生,蛇胞伏竄,又在將曉之際,景物更顯荒涼陰厲。眾人在雜草上緩緩飛駛,行約七八里,快到盡頭,方始尋見九姑所說一條又深又窄的斷崖夾縫,一同飛入。內裡深約數十丈,暗如黑夜,仰視上方,斷斷續續微現一痕天色。又進數里,地勢逐漸高起,裂縫也自展開,陽光下照。知將達到,各自戒備,飛出口去一看,地勢忽然開朗。前面大片平原,三面奇峰錯列,由各峰崖缺口處掛下大小七八道飛瀑。有的匹練橫空,雷轟電舞;有的玉龍倒掛,銀蛇斜飛;有的珠簾十丈,霧湧雪靠,玉毅千層,流霞綺散。到了山下面,再匯成大半環清溪,繞峰環野而流。泉瀑溪流之聲,合成一片潮音,因地廣大,只覺幽籟娛人,並不垢耳。全峰崖上全是黛色深深,吃水光一映,老遠便覺涼翠撲入眉宇。這等幽曠所在,偏生著不少花樹。最妙的是桃、梅、玉蘭、山茶之類同時盛開,偏都因勢散植,各具形勝。崖上更多奇峰怪石,俱不甚高,雲骨撐空。間以修竹古松,陪繞其問,倍饒佳趣。那條溪流廣約三丈。兩側一面是峰崖,一面是一行粗約三四抱的玉蘭花樹。樹下生著不少山茶,花朵甚大,好看已極。沿溪往右,行約二里,忽一奇石阻路,碧苔如繡,上面滿是倒生蘭蕙。花正盛開,長葉下垂,宛如人發,人在數丈以外,便聞幽香。那石一角突伸,壓向水上,遠望彷彿連溪隔斷,路已盡頭。近前一看,底部竟空出一段,約有二三丈寬,不曾沾地。近溪一段,離地更高約丈許,形成一個四五丈深的石洞。兩面石上,垂絲蘭葉,長者竟達兩丈,絲絲披拂,恰將洞口遮住。眾人早聽九姑說過,這便是妖僧所居金石峪人口。昔年並無此石,經妖僧在別處移來,為防外人人內,並設妖法禁制。來人如在峽外流連觀賞,不遇妖徒捉弄,或者無妨;只一進洞,峽中設有照形邪法,立看出來人形跡。如是常人,他僳放其自進。如系道術之士,不問是否有心相犯,上來便先盡情侮弄個夠,再問明來意處治。 眾人來時,本定四人一同現身,引妖僧出來。到後,石生忽用本門傳聲告知眾人:且勿同進,將靈嶠三仙所贈金牌交與金蟬,以免寶光外映,被其看出。令金、二易、靈奇四人留在外面隱伏,裝作新從師修為不久的道童,無心誤人,看他如何,再作計較。金蟬因聞妖僧邪法甚高,先覺石生一人勢孤。繼一想:「同門中只自己和石生福澤最厚,開府以後,法力更高,後援近在洞口,決可無害。九姑等想還未到九盤嶺,正可藉此拖延時刻。」石生又用傳聲力請不已,只得依他,略微商議下手應援之策。石生人甚機智,特意飛回原來路出口處,方始現形跑出。故作發現異景驚奇之狀,一路東張西望,左折右轉,欲前又卻了好幾次。最後才裝作愛玩溪流花樹,沿溪往前走去,裝得極像。石生身材矮小,本似十一二歲幼童,又生得粉裝玉琢,行動天真,誰一見他,先就喜歡,眾人全被引得好笑。因石生行時曾說靜俟傳聲,方可下手,當地景物原好,便各在外留連等候。不提。 石生行近崖石之下,並未直入,又假裝觀看了一陣,方始暗中戒備,試探著往內走進。九姑所說人口兩層禁制竟未發動,容容易易便穿了過去。只出洞口時,似見右側臨溪一面有一片青光,略閃即隱。看出是妖僧隔斷水陸兩面的禁制,分明誤認凡人到此,特意撤禁放入。心中暗喜,假裝見光警畏,立定不前,先用傳聲告知金蟬:人己穿洞而過,未遇阻礙,行即深入腹地,照自己觀察,決不妨事。說罷,一看形勢,相隔半里,現出兩條谷徑,一條便是沿溪來路的上流發源之地,左側這條谷徑甚寬。一面是危崖削立,甚是雄峻,一面儘是高高下下的奇峰怪石平地拔起,時斷時連,參差位列,順著谷徑排向前去。比起外面所見還要靈秀清奇,石色如玉,寸草不生。時見古松二三,由峰腰石隙中盤拿夭矯而出,粗均合抱以上,宛如龍蛇飛舞,鐵干蒼鱗,勢絕生動。梢頭一段,又似亭亭華蓋撐向當空,美觀已極。兩峰中斷處,更有翠竹奇花點綴其間。再往前走二三里,谷徑越寬。忽往右折,迎面一座十來丈高大的玉石牌坊,上有「金庭玉府靈巖十四洞天」十個朱書古篆。側過牌坊,便聞清音娛耳,聲如金石交鳴,自成幽籟。石生聽出是泉瀑之聲,方覺與仙府仙籟頂靈泉之聲相似,猛又瞥見七八道青光一閃而過。再走不遠,各徑忽又回折。地面直似一片整塊的黃玉。左崖苔蘚益發肥鮮,上面滿生瑤草琪花、靈芝幽蘭之類。山光如綠,嵐氣欲活,花林處處,五色繽紛,景愈繁富。右側石峰已往遠處展開,勢更孤高奇秀。途望各峰腰上,時有白雲如帶,環繞浮旋,因風舒捲,美不勝觀。只前面快盡頭處,有一孤峰矗列,往右側花林穿入,伸向遠處。左崖也向峰後環抱過來,蜿蜒二三里,吃兩座高峰擋住,便不再見。 石生心想:「前面峰後便到盡頭,景物如此靈秀,怎會一人不見?」邊想邊走,不覺轉向峰後。乍看危崖繡合,除正對孤峰凹進一片,像個崖洞外,別無他異,也未見人。方覺古怪,猛覺峰後瀑聲有異,忙一回看,奇景立現。原來那峰高只三丈,本是色如黃玉,峰後一面,通體卻是蒼苔密佈,峰勢甚奇。前半玲瓏剔透,孔竅甚多;後半卻是平直削立,頂上圓凸。離頂五六尺,忽往裡凹進一條橫長丈許的裂口,宛如巨吻開張。那條瀑布便似天紳下垂,整整齊齊直落峰腳一條凹槽之中。水槽與地齊平,長也丈許,寬只尺餘,恰巧不多不少,將那瀑布接住。槽為瀑掩,不知多深。妙的是那麼大瀑布,望似長鏡高懸,銀虹劍掛,偏不見一絲水霧濺珠,槽邊也無水濕之痕。瀑聲鏗鏘,如笙簧交奏,匯以金鳴玉振,不似常瀑,轟鳴震耳。 石生方訝:「這瀑布怎會如此平瑩?憑自己的慧目法眼,竟未看透瀑布後面苔痕石色。」猛覺那瀑布直似一面極高大的晶鏡,裡面竟有人物影子閃動。再定睛一看,不特影子越真,並和走馬燈一般不住變幻過去:先是大片高山林野,好似來路經行之地,有一極淡的少女影子正向前急飛,眼看快到前山,忽由斜刺裡飛來一片暗赤光華,少女真形立現。剛認出那少女竟是黎女雲九姑,緊跟著又是兩道青光交馳而去,同時現出兩個相貌奇醜,穿著非僧非道的怪人,雙方鬥在一起。九姑神情似頗惶急,幸而法寶甚多。先只往前衝逃,相持了一陣,見難脫身,方始施為,連破了敵人兩件阻路的法寶,怪人也受傷敗退。九姑雖獲全勝,神情反更惶急,竟捨原路,落荒急駛飛遁。飛出不遠,忽又回轉,追上兩怪人,卻不再動手。正在互相爭論,忽然雙方分途。九姑神情較佳,仍往原途飛去。同時另現出谷外景致,石生正由出口跑來,所有做作經過全數現出。此外,九姑仍是一人,在亂山中向前飛馳不已。金、石諸人卻一個也未現形。石生不禁暗讚,本門隱形真個神妙,眼看自己已由人口走來,快要到達當地。方想:「妖僧攝形照影之法,果有異處,九姑這等情勢,必入險境。所幸阿童等人未現,但盼能夠趕上會合,或可無事。照影邪法既然發動,怎會無人?先見崖凹正對瀑布,似一洞穴,莫非連人隱去,卻加暗算不成?我早有戒備,難道怕你?」心念才動,一片煙光閃過,瀑布立復原狀,影跡皆無。 同時聞得身後有人喚了聲:「娃娃!」石生忙即回顧,只見面前站著一個瘦小枯乾,面黑如漆,卻生著一雙火眼的怪人,正是先前和九姑對敵未受傷的一個,料是癲僧門下妖徒。見他身材比石完高不多少,卻喊自己娃娃,又生得那等醜怪,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俊眼一瞪,故意問道:「你是人是鬼,還是怪物?突然出現,先前怎未見你?還敢無禮,誰是娃娃?你真像個活鬼。這是什麼地方?」小黑人見石生發怒,並不生氣,反笑嘻嘻湊近身前,笑道:「我見你年輕才喊的,你莫生氣,我不喊就是。這裡地名,你來路牌坊上有字,想必認得,現在又叫癲師谷了。我名姜黑。師父神通廣大,千里內人物動作宛如掌上觀紋。適才瀑布上現形影,你也見到了,俱是實景,那便是我師父的法力。我和二師兄迎敵的是一黎女。因她有一兄弟來此盜藥犯禁,被師父擒住,她來救過兩次,均遭慘敗,又不肯用寶物來贖。末一次被師父攝了真形,禁制起來。本定一年之內不聽良言,便下毒手。她不知逃往何處隱避了些時,今日忽在近山一帶出現,恰被二師兄偶然行法查看發現。一面通報師父,一面和我由這瀑布中水遁趕去,攔向前面。本是好言勸她降服,不料她欺我師父不在,毀寶傷人,想要逃走。後又覺出真形受禁,一逃更是死路,知她形跡必被師父查知,故意回身和我們講理,說師父已然限有時期,現未逾限,為何食言作難?如有本事,她三日之內定有人來破法報仇,問我師徒可敢放她逃走。後來師父傳聲令其自去,實則知她快要一年不見,突然來此。必有詭謀,故意欲擒先縱。果然查見她要往一處鬧鬼,救她兄弟。她已發動,自不能算師父違約。因見你到此,不知是什來路用意,多挨了一會,方始要去。照師父說,他自修道以來,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好資質。雖見你行動天真,沿途東張西望,像是無心走來,但你來路十分凶險,即便與我師父有緣,能夠勉強到此,人也九死一生,決不似你這等乾淨,膽又這大。越看越覺可疑,斷定此來縱非仇敵所遣,也必有原因。但那邊的事關係頗大,必須先往。依了二師兄之言,本想先將你擒住。因師父見你根骨雖好得出奇,彷彿道術已有成就,終覺年紀甚輕,看來時情景,不似有什伎倆;再說本山禁制周密,稍有不合,立可擒住;大師兄又催得緊,我再一說好話,才未給你苦吃。命我暗中監察,相機行事。 「師父走時,你剛快到峰前,我實愛惜你這人,恐你到處亂走,誤入禁地,就師父不要你命,也須受上許多活罪,還不知他何時回來。幸而師父為人奇特,法令雖嚴,只要不預先招呼,便可任性行事。尤其是一經交派,即有權力處置,不容第二人過問。此時除非師父回來,便兩師兄也不能絲毫阻止我。於是我先把瀑布發出異聲,引你回顧,再將經過重新現出,使你知道厲害,就便暗中觀察你的來意。雖還不曾得知,但這靈泉照影十分神妙,只是師父、師兄均是行時匆迫,不暇推詳。我自你一現便留了心,適才行法察看你以前行縱,仍由來路崖縫裂口突然出現,以前形影竟未現出。師父、師兄本就疑心,回來再見你來路如此隱秘,定知我師徒的底細,就不為仇,也是想盜本山所產靈藥而來。只因你知我師父禁制厲害,又有昔年信條『常人到此,不與計較,反倒降福』,行到崖口,故意現身,假裝凡人走人,以便明偷暗盜。這裡自來不許外人佔便宜,除非來的是常人,或是有心拜師。只要來人原有師父,或是道術之士,決不容其善走。你分明是看我師徒不起,又想取得這裡的靈藥奇珍,行徑詭詐,上門欺人,最犯師父戒條。等師父事完回來,察知詳情,你便不死也去一層皮,如何禁受?我此時本有權力,只教你一套話,便可放走。一則,我自見你,便極喜歡,不捨你走。二則,二師兄適才不聽我的良言,執意和那黎女為難,逼人太甚,平白毀了兩件法寶,人還受傷,因此恨極雲九姑。除非她肯獻寶,嫁與師父,否則休想活命。你來得恰是時候,致生疑心。他平日最喜捉弄生人,性又忌刻。我初來時,幸遇見的是大師兄,如遇見他,就不敢違背師父信條,也必遣走,不會引進,有今日了。如此我才現身,想和你商量。我師父法力甚高,不久便可取還本山舊存的末幾章道書,神通更大。我料你必已拜師學道,受人慫恿而來。目前已入險境,危機四伏,一觸即發。我也不問你來意如何,只要肯拜在我師父門下,不特救你免難,並還能夠得到不少好處,我也得一同門好友,不是好麼?」 石生留神察看,對方相貌雖極醜怪,人卻天真和善,根骨也好,不帶惡質。對於自己更是惺惺相惜,一番好意。便不肯去傷他。正想:「九姑曾說,癲和尚門下只有三怪徒:大徒姬蜃,乃救他的毒蛇轉世。另外二徒一名吳投,一名韋蛟。怎又多出一個姜黑?」隨口問道:「你師父門下,連你共有幾個徒弟?各叫什名字?」小黑人笑道:「連我共只三人。你這好資質,如肯拜師,定比我還愛呢。」石生脫口又問道:「你不是姓韋麼,怎又姓姜?」小黑人面色驟變,急道:「如此說來,你不但是奸細,必還與黎女一黨。否則,我不似二師兄,拜師以來輕不在外走動,今日遇敵動手,還是湊巧;我們照例在外不說真實姓名、來歷,只雲九姑姊弟和有限兩人知道。如真是她同黨,你更是死數。還不快說實話,趁師父、師兄未回,也許還可設法救你。」 石生見他已然識破自己的來歷,仍欲暗助脫身,毫無加害之意,覺著左道門下有此存心,也是難得,不由更生好感。心想:「自己本為好奇好勝,獨身犯險,相機行事,引癲僧出門,未把對方放在心上。現在九姑行蹤雖吃癲僧警覺,大家所約時限已到,阿童等四人必已下手。此系癲僧根本重地,有警定必趕回,一樣可使其手忙腳亂,不及兼顧。」便喝道:「那你定是韋蛟了。我從小隨師學道,不是被人嚇大了的。你且說說這裡厲害與我一聽,也許我看你雖在左道門下,不似好惡一流,還救你呢。」小黑人道:「不錯,我名韋蛟。姬蜃、吳投皆我師兄。你休大膽,這裡共有七層禁制,便這正對洞門的瀑布,也有極大威力妙用。本來你可早被我擒住,只為不願傷你。這裡和婁山關九盤嶺設有仙法,我師徒四人往來兩地,神速如電,晃眼即至,並且所設埋伏均有感應。如肯乖乖受擒還好,萬一持有什厲害法寶、飛劍,或是略知大概,強行相抗或想沖逃,師父、師兄立即警覺趕回,豈不是糟?你哪知厲害呢!」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六回戲妖徒洞天逢良友援黎女穴地斗癲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8 本章字數:8057 石生聞言,暗中傳聲告知谷外諸人:癲僧已先發現九姑,現已趕去。谷中只小妖徒韋蚊,人尚不惡,正在探詢。請金蟬作主,還是先援九姑,或是仍在外守候,由自己將癲僧引回,仍照前策行事?韋蛟見石生說完未答,又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師長是誰?雲九姑怎會請你相助?是否還有餘黨?怎不快說?」石生笑道:「我姓石,來歷你是不用問。既然來到,決不怕事。想我依你也行,但須顯點本領,使我心服口服才可。否則便你師父肯放我,我還恨他欺逼好人,不肯饒他呢。」韋蛟聞言,先似發怒,手掐靈訣,已然舉起。略一尋思,手又放下,改容勸道:「不是我不肯試與你看,是恐你禁受不住,已然發動,便須將你擒住,非等師父回來,不能擅專放你。如真非試不可,我仍施展照形之法,看那黎女身受是什苦楚,與你看個榜樣如何?」石生聞言,正合心意。同時金蟬正以傳聲說:邪法厲害,九姑已到九盤嶺,有阿童在彼,自可無事,目前便要往援也難尋蹤。令探妖徒口氣。石生一面點頭,催妖徒行法,仍以傳聲暗囑金蟬說:「韋蛟本是好人,誤入旁門,少時不宜傷害。探詢甚易,只請暫勿走進,以免觸犯谷口禁制,被其警覺,不肯再現詳情。」說時,韋蛟已如法施為,並說:「我此舉雖可推說師父不回,黎女關係緊要,急於知她被擒也未,有無大援在後,二次行法,有詞可借,終是徇私。你如知厲害,望你聽我的話。萬一師兄突然趕回,更不可露出我想幫你的口氣,以免害我。」石生笑答:「這個自然。」 二人話未說完,青光閃處,瀑佈景物又現:開頭仍是先前人物境地,只九姑一人飛行亂山之中。前面不遠,峻嶺橫雲,危峰刺天,峭壁千尋,下臨無地。山間蹬道蜿蜒如蛇,形勢十分險惡,頗似所設九盤嶺景地。九姑快要飛近,剛由萬分惶遽之中現出一點喜色,忽似有什警兆,遁光立即停歇,反往回路和兩旁掙脫,面容也驟轉慘厲,週身俱是各色寶光環繞。此外並未見人。九姑卻似被大力吸住,連掙幾掙未掙脫,晃眼被那無形潛力牽引了去。石生對韋蛟道:「要我依你容易。適見瀑布現形,如走馬燈一般,甚是好玩。還有雲九姑法力甚高,我分明見她得勝飛走,你卻說你師父法力高強,欲擒先縱,我也不甚相信。我是她約來的人,她如今被擒服輸,我自心服,否則以後拿什顏面見人?你何不再使瀑布現形讓我看,只要看出她已降伏,我便依你如何?」韋蛟略微尋思,道:「此舉實是犯規,不知怎地我會這樣愛惜你。好在此時由我作主,便二師兄趕來,也有話說。現與你看無妨,不過話要算數,不可騙我。還有這裡埋伏甚多,禁制神妙,你不觸犯它,就你騙我,說了不算,我仍可設法助你逃生。雲九姑並非弱者,既肯約你相助,你又如此靈秀,想必有點來歷。如若倚仗師父法寶,生事犯險,你那身受固是慘酷,弄巧還連帶我也受害,卻來不得。你的名字、來歷肯先說麼?」石生道:「我的姓名、來歷遲早必說,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只要現出九姑降伏行跡,什事都肯依你。至於連累你受害一節,那決不會,也許你還得點益處呢。」韋蛟道:「但願你心口如一便好。山女一定被擒無疑。其實她今日如直飛九盤嶺,天未明前師父正在入定,沒想到她,也許能和她兄弟隔著洞門說幾句話。她一聽出厲害,趕急逃回,在約期以內尚可無事。不知為何要往本山附近走動?恰在瀑布照影圈內。一經照出,任走何方,只要在於三百里以內,全能看見。何況去的又是九盤嶺,哪能逃脫呢?」 韋蛟說完,手指處,瀑布重又現出景物,緊接先前九姑逃時情景:九姑神色甚是匆遽,飛行絕快,沿途峰嶺泉石,似電掣一般相對交馳。飛不一會,九姑忽似有警兆,吃了一驚,當時慌不擇路,急轉遁光,朝著去峨眉一面飛走。飛不多遠,瞥見一片極輕微的煙光一閃,九姑似已受制,面色越現驚惶。在空中強掙了兩掙,未掙脫,重又回身,仍朝原路飛行。快達前面高峰危崖之間,忽見阿童等四人現身,看神氣,似未覺出九姑已為妖法所制。見她未停,石完首先追趕。九姑受制,身不由己,強掙著倒轉身來,張口急喊了兩句。一片青光閃過,人忽無蹤,石完也已回轉,阿童等並未追去,身形忽隱。耳聽韋蛟驚道:「這四人必是九姑幫手,隱身法竟也如此神奇。」石生忙問:「你可聽出雲九姑說的話麼?」韋蛟脫口答道:「我們自家人自然聽得出。她叫那身有墨綠遁光的小怪人千萬不要追趕,必須請小神僧行法隱形再去。看神氣,必是師父在內,覺出來了強敵,將她加緊擒去。只是這四人定必厲害,隱得這麼快,不知察見也未。這事真怪,怎都是小孩?又有這麼高隱形法?」說時,猛想起石生正是敵黨,隱形也極神妙,立即改口道:「隱形法雖妙,那鐵壁洞石壁百丈,其壁如鋼,加上禁制嚴密,想要救人,豈非作夢!你看底下,就知厲害了。」 說時,瀑布上面景物忽變,現出一洞,廣約五六丈,內裡孔竅甚多,小的也有一人高下。當中一座法台,大只丈許,四邊畫著不少符篆,並無幡幢等法器。台中心坐著一個相貌奇醜,膚色如漆的矯胖禿僧,身側立著一瘦一胖,穿得非僧非道的妖徒。台前一根石筍,高約四尺,九姑獨立其上,滿臉悲憤之容,正和禿僧爭論,禿僧面帶詭笑。旁侍二妖徒中,胖的一個戟指九姑,似在厲聲喝罵。石生問知韋蛟,中坐便是乃師癲僧韋禿。旁立二徒,瘦的是大徒姬蜃,胖的是吳投。方想:「這胖子的神情最是凶橫可惡,阿童等四人此時當已深入,怎不動手,容他猖狂?」忽見吳投朝癲僧說了幾句,剛要下台,吃姬蜃止住,互向癲僧爭論。癲僧面容驟變,手朝外一揚,立有丈餘長一條青光懸向台口。石生只觀對方嘴動,不聽說話,九姑已為邪法所制。因阿童等四人不見,石生方覺氣悶,忽聽韋蛟驚道:「師父聽了二師兄讒言,因九姑不肯降伏,正要煉她真魂。大師兄力勸說:『九姑到前,四個敵人隱形神妙,大是可慮。九姑又曾來本山走動,以前行蹤並未照出。此女隱跡經年,忽然來此,必有能手相助。雖然婁山關和這裡禁制重重,終以謹慎為是。最好還是先把外敵行蹤察知,免生意外。,師父本來自恃禁網周密,沒把來人放在心上,聽大師兄一說,忽然想起你今日來的可疑,現正行法察看敵蹤和這裡情景。你千萬立在這裡,作為被我制住,如有來人,隨我口風答應,或能免死,否則連我也無法救你了。」 韋蛟說時,石生已得金蟬傳聲相告:現正隱形埋伏在外,一得石生招呼,立即衝入,裡應外合。同時瞥見瀑布上面青光起後,妖僧接連行法施為,並無跡像現出,意似忿怒。剛剛起立,咬破舌尖,一口血光噴向青光之上,倏地一溜墨綠光華疾如閃電,突在台前現出,略一閃動,石筍立斷。九姑立現喜容飛起。癲僧師徒見狀大怒,紛紛揚手,無數青色光箭剛似暴雨一般飛出,九姑頭上又有金霞微閃,連那墨綠光華一同隱去。癲僧似不料來勢如此神速,只這瞬息之間,便連人帶元神一齊救走,並且敵人形影一個未現。當時又急又怒,手指處,立有兩幢青光湧起,將癲僧和姬蜃一齊護住。同時手掐法訣,四外亂髮,全洞立被青色焰光佈滿。更有無數青色光箭朝上下四外石壁及地底射去,一閃不見。當時成了一片青焰火海,那麼堅厚的石洞都似受了震撼,看去聲勢猛烈非常。跟著癲僧說了幾句,二妖徒吳投立往台前所懸青光中投入,連人帶光一閃不見。 韋蛟驚呼:「九姑被人救走,師父已將全洞禁制發動,來人和九姑姊弟十九難於活命。總算運氣,先前專搜敵蹤,不及察看這裡。現命二師兄回來,察看有無敵人到此,就便助我留守。你如肯降伏,由我引進拜師,再好沒有;如真不肯,此時逃走還來得及。二師兄一到,你萬難脫身了。」石生早看出先現墨綠光華乃是石完,九姑已被阿童用佛光隱護救走,癲僧師徒決無幸理。因這一會暗察韋蛟人甚純善,心頗喜他,不願令其同敗。便笑答道:「你倒好心,但我來此,你師父已然查知,就此一走,不連累你麼?我看癲僧極是驕狂,今晚敵人從容入室,將人救走,他連影跡都未發覺,只是亂用邪法,有什用處?今日必定凶多吉少。你雖誤入旁門,心性頗佳,何苦與之同歸於盡?莫如隨我同走吧。」韋蛟急怒道:「你說的是什麼話?既敢放你,便豁出受責,自有擔待。我非師父,哪有今日?我不肯迫你拜師,便因不肯引人不義,如何反來勸我隨你?休說師父玄功變化決不會敗,萬一事出意料,誰害師父,我便和他拚命,不報此仇,至死不休。你看二師兄已在途中,你此時便逃也是無及,且照先前所說,隨我答應,碰碰你的運氣吧。所有禁制埋伏,他全能運用,只要逃得過他毒手,挨到師父回山,由我苦求,便有指望。真不聽話,那也無法。你叫什名字,總該對我說了吧?」 這時瀑布上又換了一番景象:妖徒吳投全身青光籠罩,御空飛行,從對面駛來,勢絕神速。青光中好似附有一絲灰白色的光影,其細如發,不時隱現。此外一片溟檬,不見一點山石林木影跡。石生以為飛行太快所致,一聽韋蛟又問姓名,隨口答道:「我名石生,少時再對你細說來歷吧。」韋蛟方答:「二師兄就到,等我收法,你裝作和我談天便了。」隨說,隨將光幕撤去,瀑布復了原狀。韋蛟便拉石生同去左側右墩上坐定,說道:「你既受人指點,來此拜師,我必為你引進便了。」石生見他說時連使眼色,狀更醜怪,料知吳投將到,對方必有傳聲之法。心中好笑,便逗他道:「你不是說,等你師兄來時,才跟你說鬼話騙他,好放我逃走麼?此時人還未來,你搗鬼作什?」韋蛟聞言大驚,忙打手勢,故意喝道:「你這娃兒實在頑皮,先前雖然和我商量,此時知道二師兄對師父忠心,人又耿直,故意引他發急。卻不想此時山女正引人來尋仇生事,緊急之際,如何可以鬧著玩?幸虧你資質、人品雖好,卻不會什麼法術,年紀又輕;否則,二師兄要在此時到來聽去,必當你是山女所約黨羽,小命豈不葬送?你怎說了不算?這也是鬧著玩的?再要胡說,我便趕你出去,不代你引進了。」 話未說完,石生已瞥見韋蛟身後有一怪人影子,略現即隱,不由驚喜交集。聞言越發慪他道:「我向來言出必踐,已然答應隨聲附和,哄騙妖徒,怎會說了不算?此時小妖徒吳投尚未到來,便要我隨你搗鬼,我去不幹。」石生明知當地埋伏重重,妖徒吳投必已潛蹤飛到。韋蛟為了救己,故意那等說法。所以表面取笑,故作不知,暗中原已戒備。及見話未說完,韋蛟面色驟變,好似愁慮交加,怒視自己。正待發話,忽聽厲聲怒喝:「該死畜生!竟敢勾引外來小賊,背叛師長,今日叫你和這小鬼死無葬身之地!」隨說,面前現出一人,正是吳投。 石生先就覺出三妖徒中,以吳投相貌最為凶橫,不得人心。這一對面,見他生得面如豬肝,瞇縫著一雙斜眼,時射凶光,滿臉戾氣,聲如狼嗥,更覺醜惡可憎。暗罵:「這等濁物蠢貨,也配修道!」正想動手,給他一個下馬威,耳聽身側有人答話道:「就憑你麼?也配!」同時叭的一聲。吳投正在戟指石、韋二人,厲聲喝罵,唾沫橫飛之際,不知怎的,左臉上竟吃人暗中打了一掌,半邊醜臉浮腫起了寸許高下。吳投知有敵人隱形暗算,不由怒火上攻,急得破口大罵。手揚處,放起一片青光,想要將身護住時,不料敵人神出鬼沒,捷逾影響,就在他手才揚起的一眨眼間,右臉上又中了一下。這次打得更重,口中黃牙竟被打折了兩枚,順口角鮮血直流。吳投邪法頗高,並非無備,一聲怒吼,雙手齊揚,立有無數青色光箭四下飛射。以為敵人必在近側,斷無不傷之理,哪知並無用處。光箭到處,韋蛟見他隱形窺伺,突然出現,口氣那等凶橫,知道不可理喻,早在暗中戒備,揚手也是一片青光,連石生也一齊擋住,未使光箭近身。那暗中打人的始終不曾出現。吳投見仇人無跡可尋,韋蛟袒護敵人,石生見他窘狀,哈哈大笑,益發暴跳如雷。方在喝罵,待要湊上前去下手,忽聽身側有人罵道:「無知小妖孽,休要發狂!這兩下還嫌挨得不夠麼?我如不是想看看韋禿子到底有什麼門道,敢於欺凌善良,攝人真形,你早被我吊起了。這還是石道友見你蠢物無知,不屑動手;否則,你已形神皆滅,還說什麼葬身之地?」只聲音只在近側,偏看不出一點人影。 吳投急怒交加,朝那發話之處連發光箭,語聲依然忽左忽右,箭光全無用處。怒吼道:「何方狗賊,暗算欺人!是有本領的,現出形來,見個高下。」那人答道:「你配和我們見高下麼?你來時向禿賊進讒,說你師弟韋蛟勾引外人,要禿賊許你便宜行事,一經查出真情,便將這裡禁制發動,連韋蛟帶來人一齊處死。禿賊雖然不許,說這裡禁制已交韋蛟主持,他決不致背叛,不擒人來,必有原因。命你此來,只是相助防守,不許冒失。禿賊向來一經交派,便成專責,縱有不合,也須等他本人回來處置,不許他人越狙。你見進讒無用,路上暗中咒罵,說韋蛟得寵可惡,平日看你不起,早晚必要他命。你到這裡後,又用邪法隱身窺伺,見他不肯傷害好人,便想乘機陷害。我看了有氣,才稍微給你一點警戒。禿賊伎倆,我所深知,這裡禁制與他本身元靈相應,有人破法,立可趕回。方才本想鬥他一下,因有幾位道友在彼,不好意思出手。隨你到此,便為引他回來動手。好在韋蛟勾結外人,已被你發現,再說還有兩個對頭在此,你代韋蛟發動邪法埋伏,便禿賊到來,也有話說。你本可試上一試,你卻並不動手,一味狂吠罵人。你那鬼畫符並阻我不住,我一個等不及,便要叫你受活罪了。」 吳投明知對頭難惹,無如癲僧脾氣古怪,言如律令,同是門人,一經交派,便各有專責。又極信任韋蛟,來時分明又用照影之法察知勾結外人,但自己任怎進讒,終不肯聽。最後雖令自己回山查看,所重只在相助防守,仍由韋蛟主持禁制。照著規條,非經奉命,不能代扈。就算韋蛟叛跡昭著,也只少時告發,憑著師父喜怒發落。適才只是虛聲恫嚇,想詐出韋蛟罪狀,井將來人殺死,以免對證。不料有人驟加暗算,連挨重打,帶受奚落。韋蛟恰又憂疑膽寒,默坐石上,一面行法護身,一面在想心事。大敵當前,未有表現,越料定通敵是真。忿恨之餘,把心一橫,怒罵道:「何方妖孽?少出狂言!小狗通敵,不肯發動師父仙法,我一樣可以運用,豁出受責,先代師父除害,我與你們拼了!」話未說完,韋蛟忽然想起:「今日敵人全都隱形神妙。姓石的年紀甚輕,未見動手,還不知他深淺,隱形打人的分明是個勁敵。二師兄平日雖然忌刻,視我如仇,時加陷害,終是同門。現已見疑,又吃人重打,對方還在叫陣,並不發動,豈不坐實罪狀,如何分說?自己怎會糊塗到這地步?」連忙應聲接口道:「二師兄,我受師父深恩,怎會背叛?只因我愛這位石道友年輕靈秀,欲加保全,才有此失。到時是非自明,師父也必信我。休再多疑,仍由我發動擒敵就是。」吳投大怒,啐道:「小狗放屁!你見我要發動,打算做過場麼?除非你將眼前仇敵全當我面殺死,誰能信你?」 韋蛟急道:「師兄不要生氣。這裡禁制你雖一樣能用,但是師父今日已有預兆,曾將法牌交我,擒敵不難。不過石道友無心來此閒遊,並無敵意,就有不合,也等師父來了回明再說,不能加害。否則法牌現在我手,我雖年幼道淺,心口如一,你對他如下毒手,我必阻止。你又生氣,莫如仍由我下手,先代你報仇擒敵如何?」吳投本要行法施為,聞言好似吃了一驚,停手怒喝:「師父今日怎連法牌也交與你?難怪有恃無恐。既是師父溺愛不明,暫且由你,我倒看你少時如何交代。」 韋蛟還未及答,隱形人又在旁冷笑道:「這麼一來,你是不敢動手了。要你無用,先吊起來,看看黑小鬼鬧什花樣。」說罷,吳投身上忽現出七八道灰白色光影,全身立被綁緊,離地飛起,凌空倒吊起來。白影細才如線,不知何時纏向吳投身上,一發現便緊纏身上,深陷皮肉以內,護身青光毫無用處,疼得吳投慘號不已。韋蛟見狀大怒,忙喝:「石道友,隨我一起,免遭誤傷。」隨由腰間取出一塊六角銅牌,朝上下四外連連晃動。先是一片奇大無垠的青色光華,電閃也似突然出現,罩向空中,結成一個穹頂光幕,罩將下來,將全山一齊罩住。同時風雷之聲轟轟大作,千百萬的青光刀箭由四外飛射而來,更有無數青色火焰自地冒起。除光幕離地尚高,只齊吳投吊處不曾再往下壓外,所有刀光箭光連同青色火焰,齊向中心湧到。僅只空出峰後不到兩丈地面,欲合未合,各自作勢攢射,騰湧不休。晃眼融會,齊對中心,當地立成一片刀山火海,精光電耀,明焰星翻,加上風雷之聲,甚是驚人。韋蛟戟指大喝道:「我向不無故傷人。你這廝仗著隱形妖法,欺人太甚!現我已將各層埋伏一齊發動,你便神仙也難逃命。快將我師兄放下,束手受擒。我師父喜怒不定,碰他高興,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青陽神鋒與天罡靈火皆我師父鎮山之寶,並非尋常禁法,何況上面更有乙木天羅。我已將你逼向中心方丈之地,一彈指間,你便形神皆滅。修煉多年也非容易,何苦這樣葬送呢?」隱形人哈哈笑道:「黑小鬼,休吹大氣。禿賊這點鬼門道果是不尋常,只是無奈我何。我也不是什好人,無須你好心,有什本領,只管使吧。誤殺了小妖怪卻沒我事。」語聲仍是若遠若近,忽高忽低,拿不準一定所在。吳投吊在空中,已然疼暈過去。 石生早就躍躍欲試,因想和那隱形人相見,又看出當地埋伏委實厲害,想借此觀看怪人法力。及見怪人仍不現形,好似埋伏不能傷他,卻也無法破解。而韋蛟見吳投尚吊空中,似乎又有顧忌。恐金蟬等不耐久候,心想且把癲僧引出來再說。便接口對韋蛟笑道:「這玩意真好看,怎你吹了一陣,連人影都找不見?莫是虛張聲勢,障眼法哄人吧?我倒要試他一試。」韋蛟本用一幢青光連石生一齊護住,聞言忙喝:「這試不得!」一把未拉住,石生人隨聲起,一溜銀雨已往光焰海中飛去。韋蛟這才看出石生並非弱者,心中有氣,怒喝道:「我好心好意想保全你,偏不肯聽,鬧得二師兄生疑,我少時能否免難還不知道。我向來說了必行,仍然無心傷你。你若真有法力,不妨一試,我也看看你小小年紀,到底有多大本領。你如支持不住,只一告饒,我反正是糟,仍舊放你脫身便了。」隱形人笑罵道:「你看他年紀小,真作夢呢!他的來歷,說出來連禿賊也須嚇上一跳,你這小黑鬼能知什天高地厚。我不過看你心腸還好,手下留情,不然也早吊個半死了。」 石生原仗兩界牌和劍光衝入,初意自己久經大敵,又有劍光,法寶防身,決可無慮。哪知初上來雖覺光焰力大,仍能衝越,及至到了裡面,光力越強。韋蛟雖與石生有夙世淵源,自然投契,此時終在敵對之下。先因石生不聽勸告,故意愚弄離間,已然不快;再聽隱形人那麼一說,越發激怒。又見石生法力頗高,意欲迫令服輸,便把法牌一晃,光焰逐漸加強。石生先還能夠衝突抵禦,隔不一會,漸覺刀箭光華雖然射不上身,但是越來越密,上下四外重如山嶽,寸步難移。最厲害的是那青色火焰並不炙人,但是冷氣森森,奇寒透骨,竟與前在陷空島鄲門受凍情景大略相似。方在失驚,忽聽隱形人喝道:「石道友,此是禿賊采煉乙木精英與南極玄冰合煉之寶,邪法陰毒,恃以橫行。你不破它,禿賊正與小神僧相持,不會趕來,如何除他?」 石生頭上三角金牌乃靈嶠三仙所贈,神妙無窮,威力至大,正是克制乙木純金之寶。本來遇敵時自能發揮威力,後因枯竹老人指教另加傳授,不用時連寶光也全隱蔽。上來自恃,不曾想用,聞言立被提醒。手往頭上一按,立有一片金霞似金山一般湧起。那無限青光焰刀本來密集身外,不料金光驟現,轟的一聲巨震過處,刀山火海立被盪開,成了一個巨洞。韋蛟自是發急,將牌連指,光焰重又湧上,只是挨著便即衝散。隱形人又喝道:「我不動手,要你嘗嘗峨眉門下七矮道友的味道。」石生接口道:「這黑小鬼人頗好,不可傷他。妖師想必就來,幹道友快請現身如何?」 原來那隱形怪人正是干神蛛,聞言答道:「我此時除你以外,尚不願與諸位道友相見。黑小鬼果然不惡,你收他做徒弟吧。只是太醜,有點配不上。我吊的這一個卻饒他不得。」韋蛟見二人問答說笑。吳投已然疼死回生兩次。石生金霞矗立如山,靈雨飄空,金霞罩地,刀光箭雨,青焰挨著便散。對方也不還攻,只望著自己好笑,估量法寶損耗不少。又聽石生是師父平日提過的峨眉門下,心正憂急,無計可施。猛聽當空厲聲喝道:「徒兒快收法寶,速往前山等候。我與這班小狗拼了!」語聲未歇,倏地眼前一暗,當空青幕斂處,一片墨雲電也似急自空飛墮。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七回古洞幾千春遍地香光開別府滇池八百里彌天霞彩斗癲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49 本章字數:21966 上文說到金蟬等七矮在巫山石仙王舊居收了石氏姊弟之後,石慧由凌雲鳳帶走。七矮同往峨眉解脫坡,又受寶相夫人之托,師徒九人同了黎女雲九姑,往救九姑之弟黎人云翼。中途將人分成兩起:由小神僧阿童帶了甄艮、甄兌、石完師徒三個精通地形的人,趕往婁山關九盤嶺救人,並破禁制九姑真形的邪法;金蟬、石生、易鼎、易震帶了靈奇,先由九姑引路,去往雲霧山暗谷中降落,九姑指明途徑別去,金、石等五人由谷中走入,到了道家西南十四洞天金石峽口外。石生向眾人商議,假裝迷路,獨自循徑深入,直抵癲僧洞前,與妖徒韋蛟相遇。雙方本有夙緣,韋蛟固是一見投契,惟恐石生受害,想要保全;石生也覺他貌醜雖怪,心地善良,知他誤認自己是個迷路道童,有心取笑。又見瀑布上幻影現出九姑適才分手,飛至途中便被妖徒追上,鬥了一陣,勉強脫身,又被妖僧擒去。算計雙方發難時間將到,石生二次引逗韋蛟,重現瀑布幻影,剛查看出九姑在妖僧台前被石完、阿童救走,二妖徒吳投忽然隱形趕來,想擒石生,並害韋蚊,以遂平日忌刻之念。剛一發動妖法,不料干神蛛隱形趕來,用幾根蜘蛛絲將其擒向空中吊起。石生也即出手。韋蛟才知來人並非弱者,上了石生的當。無如前世恩主,相依多年,雖然前因已昧,天性猶存,依然不忍加害。但又恐妖徒進讒,妖師回來無法交代,意欲迫令服輸,便將妖牌晃動。妖光寒焰立時加強,上下四外重如山嶽。石生本就覺出厲害,干神蛛又在一旁隱身警告。石生入峪時,惟恐妖僧警覺,雖將頭上金牌交與金蟬,但是石生近來已與此寶心靈相合,又經枯竹老人指點,不論相隔多遠,行法一收,立向主人飛回。上來自恃,不曾想用,聞言立被提醒,知道此寶正是妖法剋星。於是運用玄功,手掐靈訣,往頭上一按,立有一片金霞,金山也似湧起,轟的一聲巨響,將那緊壓身外的刀山火海盪開,成一巨洞。韋蛟情急,儘管將牌連指,無如敵人法寶威力神妙,隱形人又在旁說起來人便是峨眉七矮,吳投已然疼死了兩次,對方也不還攻,一味好笑,心正愁急,無計可施。猛聽當空厲聲喝道:「徒兒快收法寶,去往前山相候。我與這班小狗拼了!」語聲未歇,眼前倏地一暗,當空青幕突隱,一片墨雲比電還快,忽由空中直壓下來。 同時又聽隱形人在旁喝道:「妖僧已來,石道友還不傳聲合圍?」跟著又道:「無知禿賊妖孽,在我干神蛛手下,想把你那孽徒救走,豈不是夢想麼?」話未說完,那片墨雲已快撲向吳投身上。就這晃眼之間,只聽吳投一聲慘號,幾絲灰白色的光影微一閃動,吳投平空裂成七八大塊,身遭慘死。斷體殘肢帶著一些肝腸心肺,也不下落,逕朝墨雲撞去。妖僧本意先救吳投,然後對敵。上來看出吳投身外勒有幾絲白影,邪氣隱隱,暗忖:「峨眉門下怎會有這等邪法?」心方奇怪,人已隱身墨雲之中飛撲上去。本意想用獨有的烏靈神火,先將綁人的法寶燒斷。並沒料到那是蛛絲,收得那等快法,敵人井還利用吳投殘屍,暗藏土木神雷,就勢反擊。雙方勢子都是又快又猛,一下撞個正著,只聽一聲爆音,血肉橫飛,宛如雨雹,當頭墨雲首被震散了一大片。隱形人語聲搖曳,已然飛向遙空,哈哈大笑而去。 那墨雲乃地底煞氣煉成,放將出來,只是一片濃煙墨雲。不知底細的人與之相遇,妄用法寶、飛劍迎敵,稍微一撞,立即爆炸,化為千尋暗赤色的烈火血光,將人罩住,稍微疏忽,休想活命。不料干神蛛曾受師父指教,得知底細。雖知阿童、金蟬、石生各有防身至寶,別人卻是難說。惟恐甄、易、靈、石完諸人萬一疏忽受傷,立時將計就計,先將妖徒勒死,再用法力把殘屍往上打去。妖僧驟不及防,幾吃大虧。幸是上來志在救人,未怎全力施為,又將火勢禁住。雖然收勢得快,元氣已然受傷。不由怒上加怒,立時現身,不顧先尋石生晦氣,將手一揚,飛起一圈青光照向空中。石生只想收服韋蛟,不願傷他,並未十分施為。一見吳投被干神蛛所殺,不知用什法寶隱在殘屍之內,破了妖火。妖僧跟著現身,似要往空朝干神蛛發話之處飛去,如何能容。先是一串太乙神雷向空打去,緊跟著一晃兩界牌,待要飛身追趕。 妖僧因見吳投慘死,連元神也被消滅,妖火毒計不曾使上,反被隱形對頭暗用法寶震傷元氣,不知干神蛛隱遁神速,快得出奇,怒火頭上,方想行法查看敵蹤,不料下面敵人小小年紀,這等厲害,揚手便是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上來。知道太乙神雷威力至大,不敢硬鬥,忙用玄功變化,剛剛遁向一旁,待施毒手還攻,稍挽顏面。眼前倏地一亮,七八道劍光寶光連同一片佛光,分兩路電馳飛來。內中一個小和尚,正是先前救走雲九姑兄妹的勁敵。妖僧一見佛光,已是驚心。再見內有一人,手指霹靂雙劍,化為一紅一紫兩道長虹,帶著風雷之聲,當先飛到。頭前更有一隻玉虎,口噴銀花祥霞,精光瀲灩,靈雨霏霏,竟看不出是何法寶,如此厲害。再加上眾敵人的法寶、飛劍,一時劍氣衝霄,金霞蓋地,光芒萬丈,照耀崖谷。還未近前,各人的太乙神雷已連珠般打上身來。暗忖:「這等猛烈形勢,從來未見,任憑自己精擅玄功變化,法力高強,也難抵敵。何況敵眾我寡,內有數人,剛剛見面,不知深淺,所用法寶、飛劍已有如此威力,道法高強可想而知。」不由心驚膽寒。知被佛光照定,眾人再一合圍,萬元生路,忙縱妖遁破空逃去。 眾人還待追趕,妖僧已經一閃即隱,不知去向。又聽石生在下面疾呼:「小神僧、蟬哥哥,你們快來,我有話說。」飛落一看,妖徒韋蛟怔怔的,滿面驚疑之容,站在當地,眼望石生,一言不發,去留兩難神氣。石完見韋蛟生得和他差不多高,相貌也一般醜怪;又見石生與他笑容相向,不似敵人。由不得心生喜愛,縱將過去,伸手便拉。石完行動魯莽,韋蛟誤當擒他,立縱遁光往側閃避。阿童後到,佛光尚未及收,一見韋蛟相貌醜怪,所用遁光又是邪法,與前遇妖僧同一路數。當是餘孽,想要漏網,將手一指,佛光便罩上去。韋蛟知難逃脫,不願身落人手,剛急喊得一聲:「師父!」待要施展邪法自殺,猛覺佛光透體而過,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佛光照處,禁法全解。石生恐有疏失,恰巧飛身趕來救護。韋蛟猛然警覺,想起拜師以前所遇異人以及前生經歷,恍然大悟。同時阿童佛光也被石生止住,收了回去。韋蛟便不再倔強,隨向石生撲去,到了面前,口喊:「恩主,想死小畜了。」 石生還在奇怪,韋蛟隨由胸前取出一枚玉環,大只寸許,哭訴道:「恩師轉世多年,當已遺忘。此是恩主昔年所賜舊物。本來小畜前因已昧,幸蒙極樂真人恩憐,說師父前生所習不是玄門正宗,轉世之時,真人恐怕來生又入歧途,特用仙法,使恩主在道基未固以前,不再記得前生之事。小畜自恩主兵解,憤而自殺,投生在一個山民家內。生時,右手握著恩主所賜玉環,自知轉世為人,猶記前生。為避山民傷害,一直裝呆。三歲上父母雙亡,雖解前因,無奈無什法力,受盡欺凌苦難。每日望天號哭,想尋恩主,年紀太小,不得遠行。好容易挨到九歲,因比常人力大身輕,決計離開山寨,往各處山中訪詢恩師下落,半夜逃出。行至此山來路暗谷之中,極樂真人忽然現身,對小畜說:『你家恩主現在峨眉修煉,不久便要來此。但你前途還有遇合,你如不忘本來,此人性情古怪,難免不受其虐待。暫時又無安身之處,正好借此在你恩主將來的洞府中等候,就便學點法術。此人所習雖是旁門,但與別的妖邪不同,尤其初步功夫,與玄門正宗殊途同歸。你若能在數年以內打點根基,將來修為上比較容易。你恩主不久便出來行道,無暇傳授,你必須學點法術,得有幾件法寶,才可相隨出入。我現將你前生經歷行法禁閉,除我親自解去,只有佛家大小乘佛光能破。再在玉環之中留一靈符,異日遇見你家恩主,將此環交他,用本身真氣一吹,便生妙用,他前生之事立時想起,從此相隨,便可望成就了。』說完,在小畜頭上按了一下,小畜便昏迷過去。醒來只玉環仍懸胸前,真人已走。便順谷徑前行,中途連經奇險,身受重傷,幾遭慘死。多蒙方才逃走那位恩師救來此地,收到門下,因見弟子忠厚,十分憐愛。只二師兄吳投忌恨作對,師父也未聽他蠱惑。日前師父忽說小畜大難將臨,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是將末幾頁道書,連同黎母留藏的毒龍丸搶奪到手,並娶雲九姑為妻,永作快樂散仙;另一條路卻未明言。弟子見他時喜時憂,不知何故。 「今日恩主到來,小畜前因已昧,連這胸前玉環也不知來歷用處。除一見如故,不捨離開而外,萬沒想到是前世恩主。後被佛光罩住,知道峨眉各位仙長法力高強,師父昨日又有『發現警兆不妙,九姑之事如不成功,過了今年便無生理』的話。當師父逃時十分狼狽,先命小畜去往前山等待。師父忽又暗中傳聲:『去了只有送死,不可前往。最好仍在當地,或許因禍得福。』小畜心正遲疑,見要被擒,想起二師兄死時慘狀,恐難免死,跑又跑不脫,懷念師恩,心中愁憤,意欲求死。不料佛光上身,便被恩主止住神僧,並未加害。及將禁法破去,悟出前因,小畜本是恩主前生洞中黑猿。恩主見了玉環,當已想起。此洞乃西南十四洞天,應為諸位師長所有,靈景頗多,尚未開闢。望乞恩主憐念小畜誓死相隨區區微誠,許小畜棄邪歸正,從此隨侍門下,永不離開。並請諸位師長大發慈悲,念在小畜前師雖是左道,但他近數十年並無惡行,此次與雲九姑作對也非得已,情有可原,好在為惡只二師兄一人,已遭惡報,敬乞格外開恩,小畜感恩不盡。」 韋蛟說時,石生早一口真氣噴向玉環之上,一片精光當頭照過,立把前生經歷全都想起。知道韋蛟本是守洞小猿,平素靈慧機警,自己也曾傳他道法,甚是憐愛。今見他以身殉主,這等忠義,再想起方才相待情景,越發心許。方要開口,金蟬已先問道:「石師弟,果然是這樣麼?」石生笑道:「一句不差。他心性還好,只可惜陷身左道,把路走錯。」金蟬、阿童同聲說道:「這又何妨?我們奉命收徒,原許便宜行事,何況極樂真人又是那等說法,你就收他為徒便了。」隨命韋蛟重行拜師之禮,師徒二人均頗欣慰。 韋蛟原想前師恩義難忘,只當可以保全。剛向眾人禮拜完畢,甄兌說道:「禿賊實是凶狠可惡,照他行為,萬不能容。並且此洞是他老巢,絕不甘休,休看逃走,早晚捲土重來,還須預為之備。」石完接口道:「師父說得對。方纔他將雲九姑困住時所說的話,已是該死。後來竟想用邪法將九姑和那道人一齊害死,幸虧被小神僧嚇跑,不曾如願。後來我和九姑尋到他的兄弟一看,渾身上下均被那黑顏色的妖火燒得稀爛,體無完膚。並且弟子晚到一步,仍要遭他毒手。如今九姑在禁法防護之下,正為他醫傷,可憐極了。諸位師怕、師父,萬不可容他逃走。」韋蛟聞言,方在不快,石生笑道:「這妖孽邪法真高,連幹道友那麼神通,均未與他對面,只用妖徒殘屍回敬了一下,破去他的妖火,便自遁走。大家也趕來了。」金蟬驚問:「幹道友也來了麼?如何未見?」石生道:「他說此時未到相見時機,只在我面前略微現形,便將妖徒吊起,禿賊一來,立時遁走,未再見面。你們救人的事,我已得知大概。九姑怎會被他攝去?如何破他妖法?還有一個大妖徒可曾除去?」阿童隨說前事。 原來九姑因在解脫坡苦求寶相夫人,時經一年,終無回應。知道兄弟受盡磨折,心如刀割,惟恐誤事,四出求人相救,請托到崑崙派一位女長老崔黑女門下。滿擬對方乃崑崙名宿,必可相助,哪知崔黑女竟將她看中,意欲收徒,方肯出手。九姑生具潔癖,最愛乾淨。見黑女形容醜怪還在其次,最難受的是性情怪僻。自從乃師道成飛昇,孤身一人,隱居小雲山錦楓谷旁崖洞之中。從此休說外人,連本門師兄弟也絕少往來,除有時裝作乞丐遊戲人間而外,常年洞內打坐。當地風景絕佳,山洞有好幾處,不是崇閡高大,便是曲折幽奇,盡可闢作洞府之用。她偏住在一個大小不足方丈的崖洞裡面,地勢卑濕,正當峰口,常年泥土塵沙佈滿。偶然打坐日期較長,起身一看,通體塵封,簡直成了泥人,她也不加拂拭。崖洞本就污穢異常,黑女性又嗜酒,多半自釀,大壇小罐,滿洞都是,幾無立足之地。酒味雖美,那盛酒的器具全是山外拾來的破碎殘缺的人家棄物。看去和老年女花子所住的窯洞一樣。門下也無徒弟。九姑心性自然不投,她不知對方特意苦修,以此減消夙孽。當時受寵若驚,求人之際,還不敢過於堅拒。正想婉言推托,答話稍慢,對方便已大怒,將其逐出。 九姑忍氣吞聲,含淚出洞。冤家路窄,飛出不遠,又遇見前在崑崙派,後被逐出的女仙陰素棠。因見對方遁光乃崑崙家法,人又美艷,不知底細,一見訂交,便露求助之意。陰素棠假說:「妖僧邪法厲害,勝他容易。無奈你姊弟二人,一個被困洞內,一個真形被他攝去,投鼠忌器,必須冷不防先破禁法,將人救出,再行下手。我有一至交金神君,煉就小阿修羅法,可以為你出力。」隨寫一信,令其往投。那地方正是妖僧所居入口暗谷附近,惟恐妖僧覺察,九姑先不敢去。陰素棠說:「無妨。我這裡留有神符一道,可供來往一次之用。但是此人性情古怪,最重恩怨,不論親疏,永不無故助人。他如有事相求,必須答應:否則,他也決不勉強,你的事卻無望了。」九姑趕到一看,對方住在谷口外面山腹之中。裡面地勢廣大,石室甚多,佈置得和仙宮一樣,到處珠光寶氣,明如白晝。心還暗喜,覺著此人法力必高,事情有望。誰知那人以前乃魔教中有名人物,自從教祖屍毗老人隱退多年,一班同道多半遭劫;加以身具特性,不喜與人交往,獨自一人帶了好些魔女姬妾隱居當地,終年享受。因和陰素棠相識,曾托她代為物色兩個有根器的美女。陰素棠知他前在魔教門下犯規被逐,屍毗老人乃他師伯,隱退以前恨其淫凶,為本門丟人,曾有除去之意,自聞老人近又出世,不敢出外。意欲借此結納見好,以便異日學他魔法地步。 九姑哪知就裡,照著指點和那一道魔符,深入洞內,見宮室如此華美靈奇,只是沿途未見一人。正在奇怪,朝著當中寶座恭禮陳詞,眼前一花,寶座上現出一個中年道裝男子,旁立好些少年男女。心想:「自己法力並非尋常,一路留意,竟未看出一點影跡。」越發駭異。對方聽完來意,便取出一個晶球,令其自看。球上一片黃光閃過,立時現出兄弟雲翼在妖僧洞中受那風雷水人煉魂之苦。九姑心中悲痛萬分,跪哭求救。金神君道:「我雖在這一甲子內不離此洞,但我法力無邊,通行地底,如魚游水,更能用我阿修羅法隱蔽行蹤。只消煉法四十九日,救你姊弟,易如反掌。但我不白出力,可曾準備以何為酬麼?」九姑知對方將她看中,由各樣珠寶說起,一直說到分他一粒毒龍丸,俱都不要。最後還是對方吐口,明說心事。九姑心高好強,誓修仙業,聞言自非所願,但又不敢得罪。所幸對方還講情理,並不十分勉強,說道:「我由今日起,便為你煉法,以備開山入地。你兄弟的慘狀,你也看見了。你將來的身受比他更慘,如允嫁我為妾,立可轉禍為福。可自歸計利害,只要在四十九日之內趕來回復,說明心意,絕不勉強。否則便算應允,到日不必你求,我自下手,將你兄弟救出。由此你姊弟二人同在我的門下,永享仙福,豈不是好?」 九姑無可如何,未置可否,退了出來,也未受到攔阻。回來越想越傷心。心想:「當年恩師黎母曾說自己根骨甚厚,如能改歸正教,成就尚不至此。因為師門恩重,尚不肯改投到別人門下。如今偏遇上一個妖邪對頭苦苦相逼,事還未完,又遇見這麼一個魔頭。」悲忿之下,如非手足情長,兄弟未曾脫困,真形又被妖僧攝去,惟恐激怒,致受形神俱滅之害,真恨不能毀容自殘,以免糾纏。九姑後來再四盤算,覺著還是妖僧可惡,仇深恨重,是起禍根苗。心想:「且挨過四十多天,寶相夫人再如堅拒不見,只好拼著此身,等將兄弟救出,令其遠遁海外,然後自行兵解,保全清白,再去轉世修為。」不料一念之貞,災退福臨,七矮到來,允為相助。但那魔頭十分難惹,必須先行回絕,以免結怨。九姑去時,因妖窟密邇,本具戒心,但與七矮初交,羞於啟齒,未借隱遁神符。去時假托引路,與眾同行,自然無事。回時如在天明以前,也可無妨。偏生晦星還未退盡,到時魔頭正在宮中恣情作樂,九姑守到天明,方始得見。話說完後,對方倒也不曾作難,只冷笑一聲,手揮處,一陣雷鳴之聲,九姑眼前一花,身已移出洞外。只得自隱身形,向前急飛。心還在想:「不遇上對頭最好,如被發覺,在他限期以內也有話說。」誰知二妖徒吳投無心發現,一面報知妖師,一面忙和韋蛟趕去。九姑想起邪法厲害,真形被攝,在此方圓三千里內,休想脫身,無奈妖徒不由分說,只得假裝回飛。沿途無甚動靜,心想:「妖僧居然言而有信!」心中慶幸。正待冷不防往婁山關九盤嶺急飛過去,與阿童等四人會合,猛覺身上一緊,身被一種極大力量吸住,一任奮力掙扎,休想脫身。知道妖僧己然發動邪法,連身攝去,不由心驚膽寒。斷定此行不落毒手,便遭污辱,並還無力與抗。 九姑心正悲憤,忽然想起:「阿童等四人,此時必在途中等候自己,何不現身試上一下?如被發現,不特多出生機,又免四人不知自己被擒,在外枯守,以至延誤。」剛把隱身法撤去,前面崖角轉出四人,不知何故並未隱身。未及出聲招呼,石完手裡拿著九姑所贈果子,正在啃吃,一眼瞥見九姑手舞足蹈,背向前面凌空倒飛,人卻拚命亂掙不已;同時耳聽師父又在疾呼:「小神僧快看!九姑已為妖法所擒。」石完心烈如火,對於九姑又有好感,話未聽完,一著急,把吃殘的佳果隨手一擲,一道墨綠光華,箭一般連身斜射上去。九姑因他年小,又是南海雙童新收門人,不知他天賦本能頗具神通,妖洞內外邪法封禁堅如精鋼,恐其閃失,還在大聲疾呼說:「邪法禁閉嚴密,到處埋伏,不可冒失。快請小神僧施展佛法救我!」石完哪聽這一套,見九姑末一句話剛剛說完,一片青光閃過,人已不見。再看那地方,乃是一片極險峻的危崖,崖下有一丈許大小的圓洞,看去甚深。九姑剛剛投入,便成了一片整崖,連洞門一齊隱去,不由大怒。因知這類正門人口必多埋伏,轉不如由洞側石壁上穿洞進去,對方邪法多高,也想不到來人會把極深厚的崖石視若無物,隨意通行。便把遁光一按,往裡穿去,果然料中。但那穿入之處,卻是崖心正洞入口,本是妖僧就著山石孔竅開闢出來,其中高下迴環,並非直路。石完心租,匆匆穿入,不曾看明形勢,走的又是洞徑左側相反之處,找了一陣也未找到。後仗天賦穿山行石的本能,在裡面亂衝亂撞,居然在無意之中穿達腹部內設法壇的石室以內。 石完還未透出壁外,便聽妖僧師徒與九姑問答喝罵之聲。本要當時衝出,繼一想:「師父曾說,妖僧邪法厲害,九姑人又被困,不要人未救走,反被傷害。」想到這裡,便隱藏在石壁以內,運用家傳隔石透視之法,靜悄悄向外查看。見那外面乃是一座極高大的廣堂,靠壁當中設著一座三丈方圓的法台。上坐一個身著半截僧衣,滿頭禿疤,面黑如漆,形容醜怪的矮胖妖僧。左右立著兩個妖徒,一胖一瘦。前面不遠有一丈許來高的石筍,粗約兩抱,上豐下銳,倒立在地。九姑被一片青色淡煙籠罩全身,立在石上,一言不發,滿面俱是悲憤之容。同時妖僧手上放出一圈圓光,把九姑方才被妖徒追逃,後又回身,口中急呼求援的景象全現出來。隨聽九姑在石上大罵:「妖僧!禿賊!淫凶無信。似此行為,人天共憤。我寧甘百死,絕不**妖邪。你今日運數已終,果報將臨,形消神滅,死無葬身之地,不自縮頭逃命,還敢賣弄邪法。你如自命不凡,以為無人能敵,只要敢等上三日,你不伏誅遭報,我便心服口服。」妖僧還未答言,旁立妖徒吳投本來領命要走,聞言大怒,行前大喝:「無知賤婢,不知死活!你敢出言頂撞,我先教你吃點苦頭再說。」說罷,手掐法訣,朝前一指,石筍上立時冒起大片青、黑二色的妖光,由下面突突湧起,晃眼九姑全身便被包沒,妖徒隨即遁去。九姑面容立時慘變,哀聲哭喊道:「妖孽死在目前,還敢欺凌善良。少時峨眉諸道友、小神僧一到,我不照樣用雷火將你師徒燒成灰燼,報此大仇,誓不為人!」 石完藏身石內,因不知妖法如何破解,又先見九姑未受什苦,惟恐少時師父又說冒失,不曾動手,卻也躍躍欲試。及見九姑被妖光罩住,面容慘變,不由激動俠腸,再忍不住怒火。又見台前同樣石筍甚多,都是邪氣隱隱。便不問青紅皂白,意欲用飛劍將那石筍斬斷,試上一下,如若成功,便將九姑就勢帶走。這時還不知九姑肉身已與乃弟同禁地底石牢之內,此是九姑元神,那些石筍均是妖幡,只要幡一破,九姑立可脫身。劍光到處,石筍立斷,破了妖法,九姑元神首先遁走。妖僧驟出不意,正要施展邪法,猛瞥見一片佛光由斜刺裡飛來,晃眼暴長,滿洞俱是金光祥霞,法台上下所設妖幡邪法全被破去。緊跟著,敵人手上又飛出一道青光,連同先前那道墨綠光華,一同電馳飛來。看出那青光正是銅椰島天癡上人獨有的神木劍,那墨綠光華更似強烈厲害,竟未見過。心想:「有了這片佛光,敵人先立不敗之地,如何能與拚鬥?」料知來人定是九姑所約,心中恨極。惟恐佛光罩上身來更要吃虧,忙取一件法寶向前一揚,一片青色濃煙激射中,立時遁走。這原是瞬息問事。一任妖僧飛遁神速,仍斷送了一件法寶,方得脫身。越發恨上加恨,咬牙切齒,決計趕往地牢,將九姑姊弟殺死洩憤。哪知剛到地底,迎頭遇見甄艮、甄兌,一照面,便將飛劍、法寶、太乙神雷紛紛施為。妖僧惡氣難消,仍不肯退。方想帶了妖徒,幻形入內,阿童、石完又由後面趕來,兩面夾攻。 甄氏弟兄本和阿童一起,由地底穿入,見洞中門戶、途徑甚多。剛剛分手,阿童快要尋到法台門前,瞥見裡面墨綠光華一閃,知道石完已先動手,因他莽撞,惟恐有失,連忙趕進。如果阿童一進門便對妖僧下手,或在掃蕩邪法以前先除敵人,妖僧驟出不意,又當九姑遇救,又急又怒分神之際,一經佛光罩定,縱有邪法也難逃身,便不致以後遠去北海,生出許多事來。也是阿童魔難將臨,不可避免,金蟬等七矮該有那等仙福奇遇。阿童臨敵又無什經驗,上來先顧救護石完,童心未退,老想施展銅椰島所得的那口神木劍。一面指揮佛光,去破那些用石筍煉成的邪法;一面飛出劍光,想試驗此劍近日的威力妙用。雖只晃眼之間,妖僧已乘機遁逃。妖徒姬蜃更是見機,早往法台後地穴中遁去。 二妖徒吳投本因妖僧邪法傳真,看出韋蛟不傷石生,形跡可疑,心中憤恨,意欲就勢陷害,討令前往查看,急於起身,恰值九姑元神被人救走。以為妖師神通廣大,九姑真身又被禁在地牢之內,少時難逃毒手。一心只想陷害韋蛟,別的全未顧及,恰在阿童出現以前遁走。他居心陰險,妖師為敵所敗,竟未看見,反當來敵必死無疑,打著如意算盤。仗著邪法飛遁,晃眼趕到金石峽,隱形窺探。一聽石生所說口氣,越發認定韋蛟曾與敵人勾結,立時現身大罵。正在耀武揚威,氣焰逼人,不料會被干神蛛擒去,遭了慘報。 這裡阿童飛遁原極神速,凶僧一逃,立時追趕。石完沒有阿童飛得快,便照妖僧逃路追去。一見迎面石壁攔阻,剛鑽進去,發現先前來過,忽然醒悟,掉頭向下。洞徑彎曲,剛巧抄出在地牢前面,一見甬道在前,料無差錯。正往前飛,瞥見側面大洞內劍光閃閃,又聽師父與人對敵喝罵之聲,連忙趕去,阿童也正由對面尋來,兩下會合在一起。妖僧前後受敵,見不是路,只得隱形遁走。當地設有邪法佈置,另外還有地道通連,飛行絕快,不消片刻,便到金石峽。 妖僧自從隱居勤修以來,功力大進,前數年早算出不久大難臨身。只因期前兵解,轉世重修,事太艱險,不捨得把數百年苦煉之功化為烏有,才想奪取毒龍丸和那幾頁道書,以圖到時避免天劫。不料命數所限,見了九姑,忽起淫心,以致一敗塗地。當遇阿童之時,他如若知機省悟,就用敵人神木劍兵解,豈非絕妙。偏生性太強橫,明明警覺不是好兆,所謀必敗,始而妄想殺死九姑姊弟,報仇洩憤。及見無望,又欲退保老巢。這一狐疑不定,坐失良機,白受許多驚險苦痛,連帶他年護他轉世的愛徒姬蜃也不免飛劍之誅。如非韋蛟感念師恩,再四向七矮苦求,幾於形神俱滅。 妖僧回時,本想敵人可惡,自己經營多年的洞天仙府,就此斷送,被其佔去,心實不甘。明明日前算出韋蛟是他救星,仍想至多兵解,樂得一拼,多少也使敵人受點傷害。一面喝令韋蛟去往前山等候;一面發出大量妖火,準備先救吳投,再傷敵人,以出胸中惡氣。做夢也沒有想到,隱身空中的敵人竟知烏靈妖火來歷,法力又高,出手更快,妖徒當時慘死。他人未救成,反被敵人利用殘屍,暗藏一粒卜天童日前所贈神雷,將妖火破去一半。如非他邪法尚高,應變得快,不特妖火全破,本身也幾為神雷所傷。心方恨極,待要追趕,七矮已由兩面趕來,會合夾攻。妖僧見敵人法寶、飛劍那等厲害,加上佛光、神雷的威力,方始心驚膽寒,盛氣全消。知道大劫臨身,應在日內,以前僅只算出端倪,並未盡悉微妙。本欲就勢兵解,無如敵人法寶、神雷威力太大,以前行事狠毒,遭人忌恨,決不容元神逃走。所習又是旁門,如令門人下手或是自殺,轉劫便要減少好些靈慧。尤其賦有邪氣,便遇見正教中的仙人,也必不肯收錄。再投左道雖然容易,將來如仍和今生一樣,遲早遭劫,至多三數百年壽命,能求得今日這樣兵解,再去轉世,尚是萬幸。像方才神木劍這一類仙兵,藉以兵解最好,偏又一時憤怒,心還不死,致誤良機,悔恨已然無及。妖僧逃時,瞥見韋蛟,因為石生乃其前生恩主,天性依戀,過信妖師邪法,惟恐傷害,意欲保全。對方又未和他為難,尚在下面,遲疑未走。暗忖:「眼前情勢,韋蛟似被敵人看中,分明有一線之機,如何不用?」忙用邪法傳聲,告知韋蛟說:「大勢已去,為師兵解在即,不必再去前山,最好拜在對頭門下。日內也許暗中來晤,再行詳言。」說時,人已逃出老遠。 韋蛟聞言大驚,正不知如何是好,吃佛光一照,破了禁法,方始如夢初覺。先前所愛幼童,竟是兩生依戀,欲見未能的恩主,不由喜出望外。等到拜師以後,眾人間知當地景物靈奇,果有好些奇景洞室。因那末幾頁道書尚未得到,外有古仙人的仙法禁制,故未開闢。當下命韋蛟領去一看,內裡洞室甚多,石質如玉,又經妖僧多年佈置,陳設用具精美異常,內外景物俱甚靈秀清華,地名又與金、石二人暗合,大是合意。看完,又出洞外觀賞外景。 金蟬想起妖僧辟有地道,當地與婁山關妖窟能用邪法往來,甚是神速。惟恐妖僧抽空去害九姑,便向眾人說起。韋蛟因先代妖師求情,眾人聽完,只令拜師行禮,便說救人之事,未再提起,不敢多口。聞言乘機跪稟:「弟子前師自知大劫將臨,已然悔悟,絕不致再與黎家姊弟為難。這瀑布傳真,千里如對,一經施為,便可看見。就有什事,弟子立借瀑布水遁趕去,當時便可到達,向其勸阻,也決無害。」甄艮道:「我來時,因雲道友受傷太重,不能禁受天際罡風,又急於追趕妖僧,不能帶他同行。九姑身帶靈丹,意欲與他治好傷毒再走。惟恐妖僧去而復轉,暗中侵害,我已用三層禁制將全洞封閉,使他二人能夠出來,外人休想進去。小神僧行時,又在地牢外面加上一層佛法禁制,外人一到,立刻警覺。此時無什動靜,想必無事。」 眾人多半少年心性,先聞瀑布傳真之異,均想一見,聞言立命施為。韋蛟領命起立,手掐法訣,朝前一揚,碑上瀑布立化成一幅明鏡也似的晶光,跟著現出人物影子。先是大片山巒林野,如走馬燈一般電掣閃過,晃眼現出九盤嶺妖窟地牢。見九姑姊弟正由牢中走出,似在覓路樣子,邊走邊談,面帶愁容。眾人均覺九姑性情溫婉,志行高潔,遭遇可憐,均願助她。以為又有什疑難之事,偏聽不出說些什麼。石完首先問韋蛟:「你知九姑他們說些什麼?能聽見麼?」韋蛟沉吟未答,石生接口道:「徒兒,你方才不是說能聽見麼?」韋蛟本在為難,一聽師父發問,不敢隱瞞,只得答道:「弟子只要消耗元氣,便諸位師長也能聽見。」易鼎、易震首命施為。韋蛟依言行事,咬破舌尖,朝前一噴,再將雙手一搓,向著眾人微微一揚,九姑姊弟的語聲立由上面傳將出來。 眾人靜心一聽,原來九姑之弟雲翼自受許飛娘等妖人蠱惑,勾引袁化未成,後因九姑勸誡與群邪疏遠,由此變友為敵,遇上便即為難。近年被妖僧擒去,妖僧立逼九姑嫁他。起初只是軟困,還不怎樣受苦。近月妖僧看出九姑緩兵之計,日用風雷毒火酷刑,迫寫親筆書信,勸令乃姊降順。雲翼深知乃姊貞烈,又見妖僧生得那麼醜怪,人更凶橫乖張,休說乃姊不肯,便自己也是萬分厭恨,甘受荼毒。到了今日,妖僧見九姑擒到以後,仍不降順,並還約來強敵與己為仇,知惡滿數盡,大肆淫凶,妄想威逼九姑順從,下手更毒。再待一會,又看出九姑心志堅定,寧死不從,必下毒手,將九姑姊弟殺死,強迫生魂獻出道書、毒龍丸。石完、阿童稍緩到達,九姑姊弟必無幸理。雲翼九死之餘,驚魂乍定,想起心寒,意欲改歸正教。九姑答道:「正教中諸長老並無淵源,身是旁門,就有機緣相遇,也必不肯收容。再者,恩師還未轉世,就便改歸正教,也須等到恩師轉世之後再說。」雲翼卻說:「我們從此強仇更多,妖僧如未伏誅,更是未來大害。師父昔年本有『轉世再來,必須改歸正教,方能成就,之言,平日教規謹嚴,不許門人為一惡事,便由於此,此舉不算叛師,改歸正教再行等候,只有更好。休看我們學道年久,如比今日來人的根骨道力實差得多。何必論什修為、年歲,今日來的幾位恩人,對姊姊神情很好,依我之見,就此連姊姊也拜在他們門下,等恩師轉劫重歸,索性連他一起引進,同修正果,豈不是好?難得遇到這等機緣,錯過實在可惜。」 九姑答道:「我也並非沒有此心。一則,峨眉教規至嚴,身是女子,今日恩人共只兩位徒弟,請必不允。再則,你以前又不合誤受妖人蠱惑,我來以前還聽他們說起,如非秦姊姊說你悔過自新,方與妖人結怨,幾乎連我也被誤解。好在諸位恩人對我尚未輕鄙,你只要有志向道,就我今日這點因緣,或是托其引進,或者拜在他們的門下,遲早有望,不必急在一時。」姊弟二人人且談且行,已決出洞,待駕遁光飛起。 眾人正看到興頭上,瀑布上明光連閃了兩閃,仍回復為一掛清泉。眾人見狀,方問韋蛟是何緣故。韋蛟躬身答道:「許是弟子前師不許賣弄,將法收去,也未可知。」石完驚道:「小神僧和石師伯哪裡去了?」眾人回顧,阿童、石生忽然不知去向。金蟬早看出瀑布傳真,明光隱去時,韋蛟面容驚訝,答話吞吐,神色可疑。本欲盤諸,忽想起:「此人乃石生守洞靈猿,適才見他依戀恩主,至情流露,決非作偽。人品如差,極樂真人決不會待他那麼好。」話到口邊,又復止住。嗣見韋蛟面上老是帶著驚疑不安之容,阿童、石生又忽失蹤,料有緣故。正想開口詢問,忽聽石生傳聲說道:「蟬哥哥和師弟們留意,石完謹防地下,莫令妖僧遁走。」眾人聞言,剛作準備,猛又聽空中有人大喝:「禿賊妖僧,你今日跑不掉了。」聽出是干神蛛的口音,急喊:「幹道友,快請現身,我們俱都想你。」話未說完,眼前佛光一亮,跟著數十縷灰白色的光影,緊裹著週身黑煙青光環繞的兩個妖人,自空直墜。到地一看,正是妖僧師徒二人,才一到地,吱的一聲,便往地底鑽去。南海雙童甄氏弟兄正要跟蹤下追,忽又聽干神蛛空中喝道:「妖僧師徒被我綁緊,決逃不脫。」話未說完,石完將頭一低,早化作一道墨綠光華穿地而入。阿童、石生也已現身。百忙中瞥見韋蛟滿臉惶急,痛淚交流,連聲哭喊:「師父開恩,饒他一命。」石生自從師徒見面,想起前生黑猿幾次捨命相從,為主忠義,不由勾動前情,大是憐愛。見狀不忍,知道妖僧已被蛛絲綁定,石完疾惡手快,忙喊:「石完,須擒活的,不可殺死。」 也是妖徒姬蜃該當數盡。被擒以後,隨同妖師土遁逃走。身被蛛絲綁緊,深嵌入骨,本就奇痛難忍。法力比妖僧差得多,偏又倔強,不知厲害,正要忍痛隨師遁走。不料石完跟蹤追來,飛行石土之中,如魚游水,比他師徒高明得多。一照面,身子便被劍光裹定。石完本意生擒,沒想殺他。姬蜃一時情急,竟將前生煉就的內丹化成一口毒氣,噴將出來。石完雖稟靈石精氣而生,奇寒盛暑,任何邪毒之氣均難加害,但是姬蜃乃毒蛇轉世,前生所煉內丹不捨棄去,轉劫前交與妖師保存,後便煉成極厲害的法寶。因為生性靈慧,輕易不肯害人,這還是情急拚命,第一次噴出,其力絕大。石完驟不及防,幾為所中。聞到一股奇腥之氣,頭腦有點昏暈,連忙縱退。待取法寶抵禦時,敵人所噴赤紅色的火球已快打到頭上,忽然往側一閃,斜飛過去。彷彿見有灰白影子一閃,連火球一齊不見。石完因吃了一點虧,心中大怒,也未細看,手指飛劍只一繞,耳聽石生在上大呼要擒活的,妖徒已身首異處。只剩妖僧停在當地。師父甄氏弟兄也同入土。方要過去合圍,妖僧似知難逃,慘笑道:「我已弄巧成拙,此是定數,任憑你們處治吧。」 原來妖僧發現敵人已極厲害,更有一個神通廣大的怪物暗中相助,身被綁定,萬難逃走。那怪物又專吸修道人的元神,二妖徒吳投先為所殺。姬蜃內丹也被吸去,元神本也不免,怪物已然現出一點原形,正朝姬蜃飛來。方料師徒二人連元神也未必能夠保全,忙用傳聲暗告愛徒:「速急就勢遁走元神,以免受害,千萬不可相抗。」心正代他愁急,不知怎的,蜘蛛白影已快撲到,後二敵人一到,忽然隱去。妖僧暗忖:「逃既絕望,死後元神不為佛光所化,也必被妖物所害。與其這樣,還不如暫留殘生,暗令韋蛟求情,相機行事。如能借用神木劍兵解,豈不是好?」主意打定,一面運用玄功抵禦身綁蛛絲,以免痛楚;一面束手聽命。甄氏師徒將他押到上面。 金蟬、阿童天性極仁厚,一向不為過分之事。又知妖僧自從當年敗在嵩山二老手內,永不再往人間作惡。就是以前也只脾氣古怪,專喜侮弄輕視他的人,並未聽說犯什大惡。否則不待今日,二老先放他不過。雖說對待九姑姊弟淫凶殘忍,人並未被害死。然而不知怎的,心生厭惡,立意置之於死,並無絲毫寬容之念。妖僧得道年久,深悉前因。本還想令韋蛟求說,及至見到為首兩個敵人竟是夙孽,又見眾人多半對他嫉視,情知不免,不由長歎一聲,一言不發。這時干神蛛仍未現身,眾人再喚,只答了一聲:「我還有事,行再相見。」韋蛟卻跪在石生面前,抱膝痛哭,代師乞命,不住哀聲求告說:「自己如無前師收容,傳以道法,不等得見恩主與諸位師長,早已慘死,哪有今日?如非捨不得前生恩主,今世恩師,真恨不能代他一死。望乞諸位仙師念在前師雖是旁門,無甚惡行,斂跡已久,此次威逼九姑,實因大劫情急,出此下策,萬非得已。如蒙恩施格外,網開一面,弟子有生之日,均是戴德之年。」 眾人雖多痛恨妖僧,畢竟素性寬厚,見韋蛟如此忠義,全被感動。石生尤其可憐愛徒,首先力主釋放,許其自新之路。便向空高呼:「幹道友,你看我徒兒分上,把法寶收去吧。」隨聽干神蛛答道:「這廝神通變化,邪法甚高,內人出其不意,才將他師徒擒住。我這人言行如一,說收就收。不過等他有了防備,再想除他,那就難了。」語聲聽去甚遠,卻又好似在妖僧身上發出。眾人均覺奇怪,重又請其現身,干神蛛未答。石生因見韋蛟哭得可憐,眾人已有允意,二次說道:「這類妖人,我也明知他未必能夠改悔。我和蟬哥哥他們已然答應徒兒放他,未便說了不算,請做個整人情吧。」隨聽答說:「石道友,依你。」便無應聲。妖僧身纏白影忽然不見,立有一片青光籠罩全身。阿童當他又要鬧鬼,石生連忙攔住,方說:「妖僧伎倆不過如此,無須怕他。」金蟬已大聲喝道:「無知禿賊!看韋師侄分上,已然饒你狗命,你還不走,尚欲何為?」妖僧苦笑道:「你休多疑,貧僧絕無他意。只因自知今生雖無大罪,夙孽太重,大劫將臨,不可避免。諸位道友既然看在小徒薄面,何妨成全到底?7 話未說完,忽然一道青光破空疾駛而來,老遠便喝:「諸位道長,千萬休放妖僧元神逃走。」妖僧看出仇人飛來,知道絕望,不俟眾人答言,立縱遁光朝空飛去,勢甚神速,與來人正撞在一起。眾人因為韋蛟忠義所感,決計放他,不曾想九姑恰在此時趕來。妖僧惟恐逃不脫,話未說完,忽然遁走。眾人一時疏忽,沒有留意,等看出兩下裡對面,才得想起雙方仇重,均防妖僧乘機加害。阿童恐救不及,手指處,佛光首先飛起,恰將雙方一齊罩定。眾人也紛紛趕去。妖僧恨極九姑,本心未始不想報復。及見敵人來勢這麼快,剛與九姑迎面,未等出手,佛光已然上身。這次與前兩次不同,毫未防備,全身竟被罩定,隱身法首先破去。忽然急中生智,停手向眾人笑道:「諸位道友已允放我,即便恐留後患,也須等我再來冒犯,下手不晚,何必忙此一時,說了不算呢?」阿童見他逃時行跡雖然可疑,並未出手,反被問住。又見韋蛟滿面愁急悲苦之容,飛身追來,擋在妖僧身前,眼巴巴望著自己似要開口求告神氣,心越不忍,面上一紅,還未答話。石生、金蟬同聲喝道:「你這禿賊,行蹤鬼祟,居心險詐。既允放你,盡可從容。何況你話未說完,突然飛走,來的又是你的仇人,斷定你必有詭謀,方始追來。你不及出手,凶跡未露,總算便宜。我們明知你稟性凶狹,萬無改悔,只等你再來伏誅,連句勸誡的話也沒有。我弟兄言行如一,怎會失言?此去禍福在你,如敢故態復萌,或來本山侵擾,終於形神俱滅。去吧。」說時,阿童佛光已收。來的青光,正是九姑姊弟把臂同飛。聽出眾人釋放妖僧,方要勸阻,阿童佛光一撤,妖僧已先遁走。眾人見他滿臉慚愧之容,逃時隱身法已被佛光所破,遁光竟比電還急,只看得一眼,便射向遙空雲層之中不見。 石生笑說:「妖僧功力實非尋常,所習也與尋常妖邪不同;便所用法寶、飛劍,除法台妖火而外,多半不帶邪氣。可惜生性凶橫,否則一樣可以成道。說他妖邪,似乎稍過。」九姑姊弟隨眾降落,在旁接口道:「禿賊所得道書,前半本是邪正參半;尤其末幾章乃性命要旨,三元秘奧,關係重要。如能得到勤修,用之於正,不仗中部下乘法術任性為惡,照樣可以成道,連天劫也可避免。起初許他將雙方道書抄錄,互相交換,彼此有益,他偏不允,因而成仇,舍弟幾遭毒手。愚姊弟並非報仇心切,實在舍弟被困年餘,深知禿賊心性險詐,詭計多端,捲土重來,必非易與,連元神也不可放其逃走。否則,諸位道長在此修煉,必是未來隱憂。」又問眾人:「妖僧還有幾件厲害法寶,可曾見其使用?」眾人各說前事。 九姑驚道:「妖僧為報嵩山二老之仇,曾用多年心力,除烏靈妖火之外,尚煉了兩件法寶,如何未見使用?定是此寶不曾攜帶,上來輕敵。慘敗以後,九盤嶺妖窟又經仙法禁制,不能重返老巢,致未取用。此時逃走,定必往取這兩件法寶。一是邪教中有名的黑眚絲。本非妖僧原有之物,不知是何妖人所贈,經其重煉,據說威力甚大,多高法力的人,驟出不意,也為所害。一是妖僧採取地底陰煞之氣,會合五金之精所煉陰雷。雖不似九烈神君與軒轅老怪的獨門陰雷猛烈陰毒,但是能發能收,化生無窮,晃眼之間,能將方圓十里內化為雷山火海,萬干霹靂同時爆炸,隨滅隨生,另具一種厲害威力。只有土木島主、商氏二老先天土木二行精氣能夠破它。此外還有一樣用以防身逃遁之寶,名叫火雲沖。三寶向藏法台地底石穴之中,平日自負無敵,除每月朔望按時祭煉而外,連門人也只有姬蜃一人見過,從未使用。照此情勢,定必逃回,取此三寶,前來報仇。以諸位道長、神僧法力,固然無慮,多厲害的異寶,也難與佛光為敵。但這裡本是洞天仙府,被禿賊竊踞多年,經其加工佈置,美景甚多,一旦失去,必不甘服,必須防其暗算,加以殘毀。最好此時趕去,也許禁制嚴密,妖僧不能入內。諸位道長若將三件法寶得到手內,再將本山人口行法封禁,便無憂了。」 眾人見九姑改了稱呼,竟執後輩之禮,知她姊弟心意。因一說破,對方開口拜師,反倒難處,便不說破。聞言稱善,方要命人前往查看。韋蛟深知妖師為人,心中發急,初次從師,不敢多說,只得說道:「此去九盤嶺頗遠,雖有地道秘徑相通,也非當時可達。諸位師長此時趕去,恐已無及。何如由弟子再用傳真照形之法,立可看出真相,以免虛此一行。不知可否?」石生知他維護前師,惟恐前去撞上,不過所說也頗有理。笑罵道:「你這孽畜,剛剛見面,仍是前生猴兒脾氣,喜歡鬧鬼。自來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你那妖師凶心不改,早晚伏誅,看你能維護他幾時?還不快把你那邪法現將出來!」七矮弟兄情分最厚,一向同心同德,不論什事,只要有一人提議,所行不犯教規,無不依從。 韋蛟領命,如法施為,水光重現。由當地起直達九盤嶺的景物,似電一般現將過去,並無妖僧蹤跡。眼看九盤嶺洞穴就要現出,眾人方想:「地道秘徑,適才遊行全洞,己用仙法禁制。妖僧繞山飛行,這麼遠道路,斷無如此快法。」哪知九盤嶺剛一出現,便見一個身材高大,山民裝束,腰圍獸皮,袒著半臂,背插叉環,手足裸露的妖人,駕著一道火焰,由妖洞崖壑下面飛起,手上拿著一個皮口袋。韋蛟一見,忙道:「韋師法寶,被那妖人盜去了。」眾人忙令查看妖人去路,以便分頭堵截。話未說完,又見妖僧駕著一道青光,疾如流星,由斜刺裡飛來,晃眼對面。方料二人必要動手,哪知兩人見面,各停遁光敘談,竟是同道。妖僧忽又偏頭,惡狠狠朝著眾人這面說了兩句,由妖人身上發出一股黑煙,人便不見。等到金蟬吩咐韋蛟行法查聽時,已由妖人隱了身形,一同遁走。 眾人見韋蛟神情沮喪,好似憂愁更甚,問他何故。韋蛟垂淚道:「弟子不敢隱瞞,韋師現與妖人合流,早晚必來生事。弟子也不敢再為求恩,只求各位師長憐他能到今日,修為不易,到時不傷他的元神,便感激不盡了。」眾人還未開口,石生一心想成全愛徒的義氣,首先答應。眾人見他如此愛護門人,俱都好笑。 眾人因覺九姑為人靜好溫柔,乃弟雲翼元氣大傷,恐其回山狹路逢仇,又遭毒手。好在當地石室甚多,便留他們洞中暫住,等到事完,或是雲翼復原,再定行止。九姑姊弟本想借此親近,為異日拜師引進地步,聞言正合心意,忙應遵命,並謝解救之恩。 大家歡敘了一陣。因嫌九盤嶺妖窟無什用處,相隔又遠,索性行法封閉,連地道也同堵塞,把各處景物也一齊加以修整。初意妖僧必要勾結妖黨來犯,哪知待了數月,並無跡兆。韋蛟用功甚勤,除與石完性情不甚相投而外,眾人對他俱頗期愛。山中景物溫和,四時如春,靈景甚多,花開不斷。眾人在內修煉之餘,偶然分班出外行道。九姑姊弟也就住了下去,中間兩次探詢眾人口氣,均被婉言拒絕。 這日甄氏弟兄同了石完剛由外面回山,偶然同習地行之法,準備直達金石峽口,再行出土,快要到達。石完人在地底,照樣能由土石中透視三丈上下景物。師徒三人正走之間,忽聽上面有破空之聲飛落,忙由地中升出地面一看,正是妖僧一人在峽口外向裡窺探,身邊帶有上次所見皮囊,手裡拿著兩面妖幡,擲向峽口之外,立時不見。石完性急,口喊:「妖僧現在上面鬧鬼,師父快來!」隨說,人早由地飛出,揚手一道劍光,朝前飛去。妖僧一見石完,惡狠狠回身喝道:「無知小狗,也敢欺人!」隨手飛起一道青光,剛將石完敵住,南海雙童也由地底趕出。因不知妖僧此來另有用意,見他邪法厲害,惟恐有失,連忙傳聲發出警號。金、石諸人紛紛趕出,一齊夾攻,鬥了些時,未分勝負。妖憎傷了一口飛劍、一件法寶,正待發動邪法,將埋伏的妖幡施展出來。金、石二人已各將二十六口修羅刀,合成五十四道寒碧刀光,朝前夾攻。妖僧知道此刀來歷,越發心寒,不肯戀戰,取出火雲沖,化為一溜火星,電射逃去。 阿童因當地離雲南甚近,昨日前往石虎山探看師兄朱由穆未回,妖僧逃後方始趕到。這時妖幡隱伏峽口尚未出現,眾人看出峽口邪氣隱隱,金蟬首先用太乙神雷打將過去,妖幡立時出現,只見兩幢黑氣突升地面,內裡裹著好些通身**的血人,一個個身材高大,相貌猙獰,帶著極濃厚的妖光邪氣,向眾人撲來。阿童不知妖僧一心想借神木劍兵解,特意向妖人借這兩面妖幡,以為阿童必用佛光去破,然後冷不防運用玄功變化撲上身去,等阿童用神木劍抵禦時,立可乘機兵解。不料陰錯陽差,甄氏師徒無心撞破,詭謀未遂,白送了兩面妖幡,人也不曾遇見。阿童看出幡上俱是一些十惡不赦的凶魂厲魄,立放佛光,眾人各發太乙神雷再一夾攻,立時消滅,化為烏有。 九姑姊弟得信趕出,見了殘餘妖幡,雲翼驚道:「此是赤身寨妖人所煉,專殺敵人神魂的妖幡。妖僧既能使用,必與赤身寨這班妖邪相識無疑。」金蟬聞言,猛想起前受向芳淑之托,約定將來同往赤身寨,誅殺妖人列霸多和長臂神魔鄭元規。因仙府初辟,延擱至今,還未得去。心想日內起身,又恐妖僧未除,去而復返。回到裡面,與眾人商議了一陣,便派靈奇去往姑婆嶺秦寒萼洞中,探看向芳淑在未,就便令來金石峽相見會合,同往南疆誅邪除害。 靈奇走後,第二日早起,眾人正在用功,忽聽外面轟的一聲大震,當時天鳴地撼,四山齊起回音,知有變故。剛剛飛出,迎頭遇見石完,說:「在洞前小峰上,遙望妖僧凌空與韋蛟說話,韋蛟跪在地下,好似向其求告。妖僧忽然厲聲大喝,說是此來專尋小和尚鬥法,如有本領,可令出見,我先給他一個警報。弟子正要飛上,妖僧已揚手發出一蓬五色火花,將石師伯新栽的花樹,連那片山崖,一齊震毀。弟子恐怕除他不掉,請師父、師伯快去。」眾人遙望前面,沙石驚飛起數十百丈高下,殘花斷枝飄灑如雨,妖僧正在耀武揚威,喝罵叫陣,不禁大怒,便同趕去,一照面,妖僧揚手便是一蓬黑色煙網,眾人幾被裹住。總算應變尚快,金、石二人的玉虎金牌立發出千層祥霞,百丈金光,妖煙便被衝散。石生剛佈置了一處美景,被他殘毀,心中恨極,想要以毒攻毒。等妖網一破,一面發出二十七口修羅刀,一面雙手連發太乙神雷,頭上金光萬道,金山也似,連人帶劍光一齊衝去。阿童也覺妖僧性太凶毒,不應放走,也把佛光放起,追上前去。下余諸人更不必說。一時寶光、劍氣上衝霄漢,電舞虹飛,滿空均是雷火佈滿。 妖僧原因大劫應在日內降臨,情出不已,心存僥倖,意欲激怒眾人,神木劍不能如願,能擇一個劍光稍弱的兵解,只要不被金、石二人的飛劍所殺,均不致損害元神。昨日前來,發現敵人還持有異教中至寶修羅刀,已是膽寒。及見眾人劍寶齊施,這等厲害,知道對他恨極,各以全力施為。如被修羅刀所傷,固是不妙;再被佛光和玉虎神光罩住,越發連元神也保不住。雖然精幹邪法,還有法寶未用,本意只為求死,惟恐傷人,仇怨越深,更非形神俱滅不可。日期又緊,沒奈何,只得藉著敗逃,引使眾人追趕,相機行事,仍用火雲沖逃走。口中大喝:「你們休要倚眾逞強,有本領的,隨我到赤身寨去見個高下。」眾人恨他不過,又聽九姑姊弟說起妖僧欲借眾人飛劍兵解之事,存心與他為難。再聽一說赤身寨,越發有氣,同聲大喝:「今日上天入地,定叫你形神俱滅!兵解二字,直是做夢!」金蟬隨命九姑姊弟代守洞府,率眾追去。 眾人近日法力越高,飛行起來,照例以長補短,連成一起,互相扶助。因恨妖僧騷擾,定要除此一害,阿童再一催動佛光,飛行更快。妖僧雖然飛遁神速,仍被追了個首尾相銜。敵人又是窮追不捨,隱身法已破。回顧身後敵人越追越近,已然追到滇他上空,眼看兩下裡相隔只三數里,再待一會便被追上。情急之下,把心一橫,決計與敵拚命,能夠死中求活固好,否則便和敵人兩敗俱傷,拼得一個是一個,好歹也出一口惡氣。主意打定,便即回身,把以前不曾施展的邪法、異寶全使出來,與眾人鬥在一起。眾人法寶、佛光雖然神妙,無如妖僧修道年久,多經大敵,這一橫心,便把苦練多年,準備轉世應用,先前恐為佛光所毀,又防傷敵結仇,不肯使用的幾件法寶,拼著葬送,相繼施展出來。內中最厲害的便是所煉陰雷。妖僧又是一面與眾拚命,一面仍想相機兵解,上來便打著相持待機,雙管齊下的主意,並不全數發出。所煉陰雷均具分合化生的妙用,每發數粒,互相化生,晃眼便成了大片雷山火海。眾人剛剛合力將它破掉,還未消滅完竣,第二批又發將出來,簡直不知多少,消滅不完。妖僧行蹤飄忽,變幻無窮,除真形難隱外,又化出好幾個化身,不時抽空下手,用別的法寶暗算,防不勝防。阿童與金、石二人又要合力抵禦陰雷,無暇多顧。易震貪功,幾為所傷。這才看出妖僧厲害,果不尋常。連鬥了三日三夜,未分勝負,內中只有一個化身為阿童佛光照滅。經此一來,眾人固是氣憤,定要除他。妖僧因想誘迫阿童放出神木劍;先用化身試探。不料對方佛光威力太大,與心靈相應,化身反被消滅。這還是阿童出世不久,臨敵無多,只見敵人雷火猛烈,生生不已,惟恐有人受傷,一心防護前面,沒想擒賊擒王,先除敵人,才得苟免;否則,妖僧再一疏忽,早已形神俱滅了。 鬥到第四日天明,妖僧眼看所煉陰雷已去十之七八。對面敵人除金、石、阿童三個法力最高,萬難傷他們分毫外,下余諸人因先有一人幾乎受傷,這時全都藏身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之內。梭頭上精光電旋,無數飛鈸夾著風雷之聲紛紛打來。敵人又在神梭旋光小門之內不時現身,各用法寶、飛劍、太乙神雷夾攻助戰,在千尋雷火之中此沖彼突,猛烈異常。不特對方成了有勝無敗之勢,稍不留神,便受重傷。逃是萬逃不脫,真是叫不迭的苦。忽聽遙天空際起了一種極淒厲的嘯聲,由遠而近,隨見幾線赤光帶著大片黑氣,鋪天蓋地而來,晃眼便已臨近。這時眾人因滇池下面人家甚多,恐驚俗人耳目,又恐波及無辜,妖僧也不願傷人,斗處高出半天,金蟬再用法力將腳底雲層禁住,所以鬥了三四天,下面居民只見高空雲層中偶有一些電光閃動,離地太高,連雷聲也聽不甚真切。雲層上面卻是光焰萬丈,雷火橫飛,凡在空中飛行的人,老遠都能看見。妖僧一聽嘯聲;便知來了幫手,雖料不是敵人對手,到底要好得多,精神為之一振。南海雙童與易氏弟兄、石完五人,本就覺著妖僧玄功變化難於捉摸,雷火始終那等猛烈,恐其遁走,再見空中又有妖人來助,立時迎將上去,滿擬上來先給敵人一個下馬威。不料新來兩個妖人正是赤身寨門下,邪法甚高,一照面,當頭一個首先發出一股其紅如血的妖光,神梭外面忽然一緊,好似被什東西膠住。雖不似前在碧雲塘被紅髮老祖困住情景,行動衝突,也甚吃力,不能隨意所如。甄、易四人見狀大驚,恐有疏失,忙將法寶、飛劍收回,又把大乙神雷連珠般發將出去。妖光雖被蕩散了些,但是隨滅隨生,其力頗大,反倒如盛。妖人見五人藏身寶光以內不能傷害,也是暴怒,厲聲喝罵,妖光越發加強。另一妖人便朝金、石、阿童三人飛去。 金蟬看出來勢猛惡,不似尋常。自己這面三人雖然不怕,神梭卻被妖光困住,惟恐有失,忙喝:「石生弟,你與小神僧謹防妖僧逃走,我去除這一個妖人。」話未說完,一面發出霹靂雙劍,一面指定二十七口修羅刀,在玉虎銀光護身之下,飛身迎上前去。妖人雖然看出敵人寶光強烈,不是尋常,仍想本門獨煉邪法,專門污毀法寶、飛劍,妖光沾身必死;更善滴血化身之法,就被敵人困住,只要稍微咬破舌尖,手指飛出一片血光、立可幻形隱遁,進退由心,萬無被殺之理。做夢也未想到,對方俱是正教門下,竟會持有左道中最厲害無比,專戮妖魂的修羅刀。那刀為數既多,妖人貪功心盛,去勢太猛,等到身被大片寒碧刀光裹住,前發妖光又被玉虎銀光衝散,心中大驚,知道不妙,再想幻化隱遁,已是無及。妖人剛收血光飛起,吃石完一指劍光急飛過去,斬為兩段。血焰飛灑如雨中,金蟬修羅刀二十七道寒碧精光正趕過來,裹住妖魂略微一絞,形神皆滅。 另一妖人見狀膽寒,急怒交加,急忙變化隱遁,將邪法、異寶一齊施為,欲以全力報仇。因是精於邪法玄功,同黨一死有了防備,不住閃變飛騰,出沒無常。本還想暗算一兩人,略微報仇再走,忽聽癲僧傳聲催走,說:「我的神雷已經發完,仇人厲害,再不見機,萬無生路。」又見金、石二人五十四口飛刀兩面夾攻而來,只得強按凶野之性,恰值一道寒光由斜刺裡飛來,就勢將手往上一迎,斷了一條手臂,血光略閃,分出一個幻影化身,人便隱形逃去。眾人匆促之間也未看清。 妖僧自知大勢已去,天劫將臨,只隔半日,逃與不逃均無活路。略一遲疑,便被眾人破了殘餘的邪火、神雷。阿童佛光飛將過來,將身罩住。人終借命,一面奮力防禦,週身青光黑煙亂爆如雨;一面口中不住哀求:「諸位道友,我近一年為御天劫,方始倒行逆施,但是害人未成,雲氏姊弟並無傷害。以前實在無什大惡。望祈神僧大發慈悲,伶我修為不易,請用神木劍賜我兵解。此去投生,定當洗心革面,改邪歸正。」阿童此時除他易如反掌,畢竟從小出家,生性仁慈,見他如此哀求,心中一軟。暗忖:「人誰無過,對方只求兵解,何必斬盡殺絕?無如眾人恨他太甚,未必答應。」正回顧金、石二人,想要詢問,佛光未再緊追。忽見韋蛟不知何時飛來,手持一封柬貼,滿臉惶急,正向石生含淚哀求,心越不忍。阿童未及開口,石生先說道:「小神僧且慢。方才韋蛟因念前師恩義,來此守候三日。見雙方惡鬥方酣,不敢上來,只在下面沙洲上向天跪哭求告。被寧一子師伯遇見,賜他一封柬貼,說妖僧與我們前兩生多有夙孽,所以如此痛恨,非令形神皆滅不可。但是妖僧除剛愎任性而外,實無大惡,令我們不妨寬他一線。好在所煉邪法、異寶全被破去,轉世如能歸正,以他多年修為功力,一樣可以成就。如再投身左道,也是自取滅亡,不足為害。請小神僧依了他吧。」阿童見妖僧癲師韋禿在佛光之下,附身青光消滅殆盡,已嚇得渾身亂抖,滿面哀乞之容,不等石生說完,先將佛光收去。 韋禿已知轉禍為福,先向眾人合掌說道:「貧僧如夢初覺,多蒙諸位道友恩寬成全,感謝自不必說。諸位道友將來成就自是遠大,道法高深,仙福無量,本來無什話說,不過貧僧學道多年,頗識先機。此次本身劫數將臨,因而倒行逆施,實是例外。諸位道友方纔所殺,乃是赤身寨主列霸多門下三凶之一。便逃走的一個,邪法也極厲害。他們都善隱形飛遁之法,來去如電,此事必不甘休。不怕見怪,諸位道友法力雖高,法寶威力尤為神妙,平生罕見,但畢竟出世年淺,經歷無多,又無什機心,微一疏忽,便易受人暗算。否則,貧僧早為諸位所殺,豈能苟延至今?列霸多門下,有一件最厲害的法寶,名為七煞烏靈神刀,最是陰毒,不在紅髮老祖化血神刀之下。如受暗算,當時傷處並不糜爛,但是毒氣潛侵,至多百零八日,便是功力多高的有道之士也難活命。我知道諸位道友得有太清真傳峨眉心法,暫時雖不妨事,至多也只保得年餘活命。萬一受傷,速將真氣閉住,以免毒氣漫延全身。不過要想轉危為安,只有陷空島冷雲丹和萬年續斷、靈玉膏。適見諸位道友倒有二人面帶凶煞之氣,事應不久,務請留意。」 金蟬接口問道:「陷空老祖叛徒鄭元規,可在赤身寨麼?」韋禿說道:「他是妖人認作傳衣缽的門人。自從峨眉一敗,懷仇至今,現正日夜祭煉法寶,欲報當年之仇。日前尚與相見。貧僧話已說完,時機已迫,請神僧賜我一劍吧。」阿童知他劫數將臨,急於求死。剛把神木劍化成一道青光飛出手去,忽聽厲聲大喝,韋禿已先身首異處,一條身繞青光的黑影一閃不見。回顧眾人,已將飛劍、法寶紛紛放將出去。再回頭一看,一個赤紅如血的妖人影子,剛被眾人法寶、神雷消滅。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八回亭午唱荒雞竹樹蕭疏容小隱凌空飛白練池塘清淺長靈秧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50 本章字數:11883 原來先前那道寒光,正是靈奇因尋向芳淑未遇,由姑婆嶺趕回,正遇妖人,一劍飛去,妖人被他斬斷一臂。當時遁走,心中恨極,意欲隱形暗算,就便誘敵,去而復轉。不料金、石二人發現邪氣,情知妖人暗算,連忙發動,已慢了一步,竟被逃走。眾人本就要尋鄭元規除害,正要率眾趕走,妖人忽在前面現身,眾人大怒,忙即追上。等到妖人被眾人寶光罩住,化為血影而散,才知連先前所殺妖人俱是幻影,越發憤恨。本就必往,經此二來,如何肯罷,便同往南疆追去。因那赤身寨遠在紅河西南,為滇緬交界最險惡之區,迴環二千餘里。四外叢山峻嶺,環擁若城,壁立千丈,無可攀折,最險峻處連猿鳥也難飛渡。內裡亂峰插雲,終年不開,上面冰封雪壓,亙古不消。峰腰以下榛莽怒生,籐樹糾結,毒嵐惡瘴,到處瀰漫,加上濕熱郁蒸,腥穢霉腐之氣,人一近前,便要暈倒。再不,便是童山不毛,赤崖矗空,流金鑠石,奇熱如焚,不論山石地皮,都和烙鐵也似,還未走到最熱之處,人早熱死。 赤身寨便在後山深處盆地之上,亂山環繞之中。一座大約百畝,高只二三十丈,通體孔竅玲瓏,滿佈洞穴的峰巖,孤零零平空自地突起。中間隔著好幾百里的森林,黑壓壓把地面蓋住。樹幹最細小的也都成抱,那最大的何止十抱。多半駢生叢立,擠成一堆。偶有空曠之處,上面也被繁枝虯結,又密又厚,極少遇到天光。林中蛇虺伏竄,惡獸潛藏,更有各種毒蟲紛飛如雨。蜂蟻蚊蠅,均比常見要大十倍,各具奇毒,齒爪犀利,性最凶殘。尤其蜂蟻最惡,性又合群,憨不畏死。常人只一遇上,群起來攻,前仆後繼,轉眼之間便成枯骨。這還不算,因為當地連近山蠻人都永無一人敢於犯險走入,自洪荒開闢以來永無人跡。再說也非人力所能走進,四外的山先就沒法上去。山環以內地多卑濕,草木繁孽,奇花異果遍地都是。當大片繁花盛開之時,一眼望過去,不是香光如海,漫無涯俟,便是錦城百里,燦若雲霞,看不見一點樹枝樹葉。等到花落果熟,無人採食,連同敗葉殘枝落在地上或是溝壑溪澗之中,日久腐爛,再受污濕之氣鬱蒸,便成瘴氣。日久年深,越積越多,瘴毒也越加甚。先還只在日出日落前後,隨同地氣蒸發,結成瘴霧,一片片彩雲也似升出地面。歲月既多,蘊積愈厚,漸漸結成數百里方圓一片瘴幕,籠罩地上一二十丈,將那大片盆地蓋住,風吹不散,望如繁霞,終古不消。常人固是沾身必死,便是有道之士,如非法力真高或是先有準備,照樣中毒暈倒。此是各派妖邪所居寨子中的第一奇險。何況寨主列霸多雖和哈哈老祖一樣,習練魔法時受了魔頭反應,僵坐寨中,本身不能轉動,但苦煉多年,邪法反更厲害。近年又收了一個鄭元規,元神可以附身為惡,威力更大。連各正派中長老均以時機未至,不去招惹。 七矮弟兄雖然初生之犢不怕虎,又聽出師姊鄭八姑的口氣彷彿甚好,心雄膽壯,決計前往除此一害。畢竟對方凶名久著,不比尋常,再見妖人來去如電,幻化無方,所煉毒瘴、妖刀無不厲害,路又不熟,八姑所說途向並不詳細,也不由存了戒心。金、石二人便令眾人小心戒備,以防敵人驟起暗算。內中阿童因在下山之前習了小旃檀佛法,只一運用,前途有事,或有妖邪侵害,立可驚覺。先見沙、米兩小受傷,便已留意,聞言知道眾人結伴同飛,遁光合而為一,縱有妖邪也不敢犯。心疑妖人必在暗中窺伺,自恃佛法,意欲試他一試。便用傳聲暗告眾人,表面假作考驗近日劍遁功力,離群獨飛。阿童神木劍功力尚淺,晃眼落後。眾人怕他不好意思,剛把遁光放慢,等他同行,阿童心靈上忽起警兆。知有變故,立把佛光放起,金光祥霞飛湧中,瞥見一個妖人手指一道其紅如血的刀光,已為佛光罩住,連掙兩掙,不曾掙脫,吃佛光一裹,一聲慘叫,形神俱滅。正想將那飛刀收下,眾人也已趕回。雙方問答,稍一疏忽,怕血光一閃即隱,知被收回。正料妖人不止一個,忽聽前面厲聲怒罵說:「峨眉小狗,又殺我一個師弟,仇重如山。我不再暗算你們,如有本領,敢去我赤身寨分個高下存亡麼?」聲如狼嗥,甚是獰惡,聽去若遠若近,十分刺耳。阿童因忿敵人陰毒凶橫,幾次運用佛光向前查看,均無人影,知道妖人不敢再來。金蟬又說:「敵人厲害,既決定去,越快越好。」於是又把遁光聯合一起,妖人也不再現形影。 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達赤身寨外圍亂山前面。南海雙童在七矮中最是謹慎,雖知眾人福緣深厚,此行早有師長仙柬隱示先機,未必有什危害,終覺敵人太強。心想:「昔年史南溪攻打峨眉,鄭元規也在其內,曾與見過,因其修煉多年,得過陷空老祖傳授,法力甚高。自從在峨眉敗後,又由妖師傳以邪法、異寶,每日苦心祭煉,誓報前仇,聞說比前厲害得多。即此一人已是難敵,何況妖師列霸多玄功變化,神出鬼沒,不在當年綠袍老祖之下。想當初三仙二老火煉綠袍,曾費多日心力,事前又經天靈子將他原身毀去,還中了紅髮老祖的化血神刀,才得除此元兇巨惡。以各位師長的法力尚且如此費事,妖人比綠袍老妖差不多少,七矮弟兄不過得天獨厚,仙緣甚多,所用法寶均是仙府奇珍。如論功力,近得本門心法,雖然一日千里,進境神速,老輩中差一點的師執和海內外得道多年的散仙,有的反不如他們。但到底年歲太淺,經歷先就不夠,如何可以大意?」因而再三力主持重。並說:「妖人列霸多邪法太高,寧願被對方警覺,設伏相待,我們仍須穩紮穩打,相機下手,不可急進。尤其合則力強,分則勢孤,千萬分開不得。」一面堅囑石完,到後必須緊隨師長之後,不許獨自行動,以免有失。金、石諸人原也深知目前這幾個為首妖邪橫行多年,積惡如山。雖因遠在南疆深山之中,近年又知斂跡,除偶然縱容門下妖徒為惡外,本身輕不出山,但是這類極惡窮凶,終是生靈之害,事如易為,各位師長決不縱容至今,不加誅戮。師長尚且慎重,防其一擊不中,激使倒行逆施,多害生靈,致成大患,不肯輕舉。我等一行轉世修煉才不多年,下山不久,當此大任,如何敢於輕敵?因此金蟬首先贊同南海雙童之言,變了初計。 石完性烈如火,倔強非常,膽子比誰都大。雖然敬畏師長,不敢還言,心卻一點不知警戒。因聽眾人說得妖邪那麼凶,越不服氣。暗忖:「祖父常說,我身稟靈石精氣而生,除遇三陽真火、乾天靈火、極光大火而外,任何邪毒均難傷害。又精地行石遁之法,萬丈山石均可通行自如,到最厲害時,只消往地底一鑽,有什妨害?初入師門,無甚功績,師父說得敵人那麼凶法,何不仗著天賦本能家學,像除妖僧一樣,暗入赤身寨,出其不意,先將為首妖孽殺死除去,或將列霸多的**用姊姊行時所贈石火神雷炸成粉碎,豈非大功一件?」心念一動,又想起:「姊姊石慧拜在凌雲鳳門下,不知何時始能得到音信。都是妖人不好,否則日前師父還說,為了雷起龍之事,要尋凌師叔一行,豈不可與姊姊見面?」越想越有氣,不由性起,痛恨妖人,恨不能一下斬盡殺絕。 眾人自不知他心意,又飛了一會,便越過前面高山,到了赤身寨邊界。遙望前面亂峰環列之中,瘴氣瀰漫,結成一片極廣大的彩雲,覆蓋大片盆地之上,離地約有十來丈高下,方圓達數百里。遠近群峰,宛如一根根的碧玉簪和好些大小青螺,倒插浮沉於汪洋千頃的五色雲海之中,霞彩鮮明,好看已極。來路山巔又高,凌虛而馳,迎著浩蕩天風,目極穹蒼,憑臨下界,由高向低,隱了遁光斜飛過去,越覺當前景物雄麗,從所未見。幸而事前知底,相隔已近,預有戒心;如是尋常經過,再要隔遠一些,必當是仙雲餌地,繁霞麗空,總有仙靈寄居,可以晉接,決想不到內中伏有無限危機。因是地域廣大,毒瘴凝聚,以金、石二人的神目竟不能透視下面。二人深知厲害,又因南海雙童再三力說不可冒進,便說:「好在過山以前,已用本門神符掩蔽遁光,便有敵人跟蹤,也難發現。已然深入虎穴,不必忙此一時。最好謀定後動,看準敵人虛實,再行下手除害,使其一發必中,既免徒勞,又少危險。」眾人俱以為然,便在就近下落,想不去衝動那片瘴幕,只順山徑,由彩雲之下繞將過去。 到地一看,那山形的險惡簡直從未見過。一面是峻嶺冰峰高出天漢,半山以上草木不生,所有山石沙土均是紅色。再往上去,便是冰雪佈滿,陰寒刺骨。半山以下氣候炎熱,草莽亂生,上面多帶毒刺。奇石磊砢,險峨難行,休說羊腸,連個鳥道俱無。沿途不是深溝大壑,病氣蒸騰,毒煙藉郁中時見毒蛇巨蟒影子出沒,異聲四聲,響振空山,怪風時作,鳥飛不下,便是森林綿亙,叢菁阻路,光景黑暗,不見天日。眾人雖不畏這些艱險,看去也覺陰森淒厲,不可流連。略微端詳形勢,為防飛行太急,易被敵人驚覺,各把飛勢改緩,貼著地面,緩緩飛將過去。好在山路危險,也不畏難。正覺沿途形勢險惡醜怪,使人無歡,前面已然發現瘴氣,只是斷斷續續,零散飛翔,殘錦斷紈,自成片斷,浮空停滯。越往前越多,片也越大,望將過去,宛如錦堆繡幕,虛懸地上,已覺美觀非常。 等到再往前走不多遠,隱聞雞啼之聲,比起平常閒行田野之間所聞到的雞啼迥乎不同。眾人均覺這等蠻煙瘴雨,毒嵐郁蒸之地,休說是漢人,連生蠻野人也早絕跡,怎會有此雞鳴?連忙循聲尋去。沿崖一轉,忽見清溪映帶,松竹蕭森,到處花光如繡,綠柳含煙,水木明瑟,全是一派靈淑清妙之景。再被那些看去美麗非常,實則中蘊奇毒的山嵐惡瘴一陪襯,越覺靈景天開,其中必有神仙宮宅。眾人因沿途蕪穢非常,霉濕之氣中人欲嘔,這裡風景偏是如此靈妙,最難得的是泉石清幽,地絕纖塵,情知有異,越發留心。沿著一片花林直往前行,又聽山巔雞聲。日光停午,溪山如畫,滿眼芳菲中,忽然聞此,令人有雲中雞犬之思。心正奇怪,路轉峰回,前面山崖上忽現出兩間用新竹子建成的茅舍,似新落成未久。竹色依然蒼潤欲流,屋頂茅草也是青色,與常見不類。屋前崖石上高立著一雙金色雄雞,也比常見的要大幾倍,生得朱冠錦羽,鉤爪如鐵,昂首獨立,目射金光,顧盼之間甚是威猛。那地方乃是石崖上面一片狹長平地,茅屋側面尚辟有大片水田。田中種著尺許長的苗秧,看去似稻非稻,一色通紅,甚是奇麗美觀。 石生正向阿童悄聲說道:「這等地方怎會住有人家?景物偏又如此靈秀。你看花林竹屋,綠水紅秧,與四圍的樹色泉聲交相映襯,有多好看。」石完覺那田中所種與平時所見水稻不同,清風吹動,宛如紅浪,又勻又細,覺著好看,便往田邊走去。甄艮早看出主人敢在此地隱居,不問邪正,均非庸流;稻又異種,從所未見。恐石完冒失惹事,忙趕過去,想要攔阻。忽聽石完笑喚:「師父、師伯快來,這裡的水怎會倒流?」甄艮因諸人所居相隔只有半箭之地,虛實未知,恐被聽去,忙令禁聲。眾人也看出異處,趕了過來,往田中仔細瞧看。 原來水田所在,地勢較寬。好似本來和茅屋前面同是狹長形,後經人力將靠裡面的山崖由頂到底削去了一大片,並在上面加以雕琢。所以別處山崖都是佈滿蒼苔,翠色如染,這裡卻是大片黑石,不長寸草。壁上大小洞穴密如蜂巢,處處嵌空玲瓏,看去頗具匠心。因是歷年較久,風雨侵蝕,如非眾人慧目法眼,又是行家,常人到此,必當天生奇景,決看不出雕琢之痕。這還不奇,最奇是那片水田廣只數畝,方塘若鏡,中間並無畦壟。所種紅稻甚是柔韌,高出水面雖只數寸,下面卻深。通體長約三尺,稻尖上各有一粒綠豆大小的紅珠。水深竟達七尺以上,稻並無根,水系活水,偏能直立水中,行列整齊,毫不移動。近梢出水數寸的上半段,儘管隨風披拂,柔軟非常,水面以下卻彷彿一枝長箭,插向土中,穩定非常。靠近前面崖口辟有兩條水路,寬約二尺,與田相通。大股清泉宛如銀蛇,由山下清溪中蜿蜒急駛飛來,朝著相隔十數丈的危崖猛竄,逆行而上,順著水路人口石槽,直注田中。入口水勢立歸平靜,田面上一片澄泓,依舊清明,並不起什波紋。另一水路在斜對面,卻順石槽,臨崖往下飛瀉。探頭崖外一看,好似兩條玉龍此去彼來,上下飛舞,追逐於青山碧崖之上,循環往來,永無休息,頓成奇觀。 經此一來,眾人越看出田中所種,不是靈藥仙草,也是左道中珍奇之物。料定此草必須種在水中,那水更須新陳代謝,極難種植。因此開田建屋,命人留守;並用法力引得山中靈泉上下交替,不令田中留有陳水。暗忖:「似此專吸癸水精華的靈草,必有大用。崖又密邇妖窟,主人決不是什好路道。」易震便主張采上兩根,異日向人請教。好在對方種得太多,取之無傷於廉。甄艮因石完無心開口,主人必已警覺。心想:「當地雖鄰妖窟,但禁水之法不是妖邪;除遠近瘴雲浮湧外,也不見什邪氣。這類靈草想必珍貴非常,焉可無故招惹,不告而取?」忙用傳聲攔勸道:「我們不知人家底細,又當大敵當前之際,最好不要多生枝節。與其如此,不如徑往屋前探看,相機行事要好得多,」易震原是童心未退,一時好奇,聞言也就拉倒。 石完因為不會本門傳聲之法,師父又禁說話,本來氣悶。及見易、甄二人口動,問答神情,疑是要采紅稻。性又猛急,本來同立田邊,相隔甚近,覺著那稻色如紅玉,好看好玩,心念一動,伸手便抓。誰知那稻植立水中,看去那麼剛勁,卻動不得,手才挨近,一連串叭叭之聲響過,當時聞到一股異香,隨手倒了一大片。甄氏弟兄連忙阻止,已是無及。再一細看,梢尖上的紅珠,凡是倒在水中的全都爆裂。適才響聲雖極細碎,主人必有警覺。又看出倒的那一片,齊齊整整作六角形,一倒便沉水底,隨著泉流往崖下駛去,晃眼都盡,只空出了丈許大小一片水面。二人知已惹出亂子,方用傳聲令眾留意,同時回走,想到竹屋探看。忽聽呼呼風聲,一片錦雲帶著兩點金光,已經凌空飛墮,朝石完撲去。定睛一看,正是先前所見金雞。因來勢雖猛,雞不甚大,又是自己失理,忙止石完,不令出手傷害,暫且閃避,等見主人再說。雞偏朝人猛撲不已。石完從來不違師命,又覺那雞好玩,還想將它捉住。誰知來勢猛烈異常,動作神速,爪喙齊施,微一疏忽,竟被爪尖劃了一下,當時皮破血流,又痛又癢。本是自己不好,毀人紅稻,又聽師父連聲阻止,不敢違背,一著急,便往地下鑽去。那雞又向眾人撲來。 金、石二人先見石完狼狽之狀,還在好笑。見慣仙府靈禽,區區一隻較大的雞,自不放在眼裡。及見石完逃遁雖然迫於師命,但素性倔強好勝,家學淵源,怎會那樣手忙腳亂?正待行法禁制,見雞飛來,猛想起:「眾人已然隱形,此雞怎會看出?」心中一動。阿童在旁看出石完彷彿受傷,剛將佛光放起,忽聽嬌呵:「阿晨!」聲甚清越。那雞聞呼,似要飛走,但被佛光困住,急得在光中不住怒鳴,掙扎亂飛,只是衝不出去。同時又有一條白影,映著日光,宛如銀星飛墜,由危崖頂上直射下來,快到眾人頭上,忽然一個轉折,往茅屋中飛去。剛看出是個高才二三尺的白猿,隨聽先前喚雞女子口音說道:「我有正事,不能出見。阿晨無知冒犯,你那同伴已然受傷。此雞爪有奇毒,快將他尋來,同到我家相見吧。」 眾人見本門隱形法竟被看破,大為驚異。又聽口氣不惡,忙即回應。將石完喚出一看,傷處已然紫黑了一片,說是有些癢痛,尚不妨事。便把隱身法撤去,收了佛光,同往茅屋走進。先在外面遙望,屋只兩間,地鋪草茵頗厚,陳設甚簡,門窗洞啟,空無一人,只當主人出外,因石完一喊,便往田邊趕去,也未細看。這時見外屋大約三丈方圓,當中草茵上有一女子席地而坐。身旁有一矮几,上供花瓶和一個形式奇詭的香爐。女子年約二十來歲,穿著一身黃葛布的生蠻裝束,玉膚如雪,身材甚是秀麗。只是滿面傷疤,五官殘破,乍看面貌十分醜惡,稍一注視,便知以前貌極美麗。只因傷痕稠疊,左眼裂了一口,鼻準削去半邊,此外鱗傷甚多,變成醜怪。可是頭上秀髮如雲,雙肩玉削,肌理細膩,骨肉停勻,分明是一個美人胎子。手持一鏡,剛剛放下。見眾進門,也不起立,開口便向石完道:「真難為你,居然受傷之後還能行動,此事奇怪。快請過來,我叫阿晨將毒收去,醫好再談吧。」說時,那隻金雞已隨後趕來,聞言昂首張目,怒鳴了兩聲。山女忽把面色一沉,雞似害怕,忙即飛起,張口咬住石完傷處,微微一吸,石完便覺痛癢全止。傷處一涼,立即收口,不再流那紫血。見雞神駿,羽毛可愛,想要撫弄,已然飛去。 眾人見山女毫無敵意,笑問:「道友何名?怎看出我們形影?」山女答道:「諸位來時原未看出,因聽有人說話,用昔年師父晶環查看,才知來了多人。我在此為人所累,苦守多年,不算以前被困,已有兩甲子未見外人,平日只此一雞一猿相伴。塘中所種乃大清仙界飄墜人間的靈草,名為朱萍,又名辟邪珠,專破毒嵐惡瘴。另外更有一種靈效,尚難言明。因此草乃太清靈氣所鍾,品最高潔,必須靈泉活水始能長成。頭上結實小如米粒,人手以及尋常金鐵全不能近,近則立毀。我費了多少年的心力,才得成長,昔年所許心願已快完成,不料諸位到來,無心中毀去一些。所幸種得尚多,還敷足用,否則對頭邪法煉成,便更難制了。行將離世的苦命人,本不想與外客相見。因見來客個個仙骨仙根,道法甚高,也許能夠助我一臂,為此請來相見。不知諸位道友姓名、來歷,可能見示麼?」眾人見山女人甚和善,吐屬嫻雅,又是一身道氣,料是修煉多年的散仙。早在暗中傳聲商議,由她口中探詢妖人虛實。便由金蟬略說姓名、來歷,一面留意查看對方神情。初意所居與妖人相近,就非同類,也必相識,並未告之來意。哪知山女聞言,立現喜容道:「我自受那冤孽暗害,走火入魔已三百年。只說費盡苦心完我誓願,將來孽消難滿,仍不免同歸於盡,不料今日會有生機。諸位道友可是奉了師命,來除列霸多師徒的麼?」眾因主人裝束,本來不無顧忌,及聽這等口氣,來意又被道破,立即明言。 山女喜道:「我名雲蘿娘。往事如煙,也難詳說,但我除害的心意卻和眾位一樣。因為本身孽難未滿,不能隨意行動,隱忍至今。前數年,因那冤孽煉了極厲害的毒蝗和血河妖陣,我才著急,元神冒著奇險,去往先師藏真之處與萬丈寒潭之下,將玉藏多年的朱萍仙草取來。仗著雞、猿之助,開出一片水田,照先師留示傳授,行法布種。妖孽昔年與我原有此後永不相犯的誓約,又在法力靈符禁制防護之下,本來不知此草用處。直到去年被妖徒鄭元規無意中經過,發現此草剛出水面,快要結實。他前在陷空老祖門下原曾見過,深知它的靈效。同時他又發現崖壁洞穴中所養來專殺各種毒蟲的千年火雕。此鳥金鉤鐵羽,紅頭藍身,口能吐火,大僅如拳。本來就是毒蝗剋星,再要吃了朱萍靈實,威力更大。立即歸報妖師,料我有意作對。但他平生說話永無更改,不肯失信親來,表面不問,暗中卻示意妖徒前來尋事,連草帶雕一齊除去。妖徒邪法頗高,幸而我在取種之時,無意中得到先師留賜的靈符至寶。上月兩次來犯,均仗防守嚴密,人還未到,先已看破,將其驚走。妖徒無奈,又托一人探我心意。我知冤孽性情,立用激將之法令其轉告,說我仇深恨重,早晚必報。既然自恃神通,以一派宗祖自命,守著當年誓言,到時由我尋他,一決存亡,不應欺我孤身,自己無臉上門,卻令妖徒來此暗算。這冤孽竟被激動,雖然嚴禁妖徒,不許再來,卻知我不久難滿,必往尋他,日夜加功,祭煉毒蝗邪法。我前收門人早為所害,近日火雕已然煉好,朱萍恰也結實。但是此雕萬分猛烈,也是天地間的惡物,一旦長成,口能噴火,便難馴服。當初為防毒蝗厲害,不能一舉成功,曾用法力使其交配,所產太多。性既通靈,又經法力訓練,多食各種強身健體之物,越發兇猛。先還未覺,日前方始看出它的厲害。惟恐餵那萍實之前稍微疏忽,被其逃走幾個,飛往人間。固然除它討厭,而且妖徒凶頑詭詐,萬一另約教外妖黨來此暗算,一個照顧不到,後患無窮。必須有人相助,才保無害。難得諸位道友到此,不知可能相助麼?」 眾人一則同仇敵愾,又都好奇,便問如何助法。蘿娘笑道:「事並不難,到時只要有一人用那佛光凌空防護,一見有人來犯,代我上前應付些時,不令分我心神,便可成功。話須言明,我雖不是妖邪一流,但本門法力一向隱秘,有好些處不能使外人看見。只請諸位候到今晚子時,飛空防護,如聽雞叫,便成功了。並非掃興,赤身寨埋伏重重,禁制也頗厲害,更有妖法祭煉而成的瘴毒之氣,也非此時所能前往。尤其中洞乃妖孽多年枯坐之處,肉身所在,深居地底,防禦更是周密,有兩件最厲害的法寶均在身上,可惜無人能近。否則,休說傷他肉身,只要將法寶盜毀,立可滅去他大半威力,不也好麼?」眾人一想,話頗有理,也全答應。石完見蘿娘說時曾經看他好幾眼,不禁心動,躍躍欲試,準備由地底深入妖窟,毀那肉身。眾人毫未覺察。 商定以後,白猿獻上好些仙果,請眾食用。眾人見白猿靈慧非常,好似功力頗深。又因蘿娘要到今夜始能行動,便不去擾她,同往裡間席地聚談了一陣。又令白猿引導遊覽全景,由崖頂遙望赤身寨那面,邪煙瘴毒越發濃厚,殺氣隱隱上衝,形勢險惡非常。互相指點說笑,等到月上中天,回顧白猿、石完均不在側,以為石完貪玩,被白猿引往別處。因知當地方圓六十里內,妖邪向無足跡。白猿隨主多年,深知底細,決可無妨。大家談在高興頭上,均未留意。 眼看己到子正,石完人尚未回,南海雙童方才疑慮。忽聽蘿娘遠遠喚道:「諸位道友,請照前言行事。」隨見下面環著水田,蓬蓬勃勃起了一片彩煙,轉眼布開,高昇數十丈,連崖帶田一起籠罩在內,煙中景物一點也看不見。眾人因知事關重大,各隱遁光飛空防守。約有個把時辰過去,只聽煙中蘿娘連聲嬌叱,群鳥鼓翼之聲有如潮湧,不時夾著幾聲雞鳴猿嘯。甄氏弟兄雖然愁慮,尚以為石完好奇,同了白猿均在下面煙中,或是藏身石內,向外觀看,還未想到別的。後來一想:「蘿娘曾說行法不令人見,石完怎得入內?」越想越不放心。甄兌首先忍不住,朝下問道:「雲道友,曾見小徒石完麼?」問完,未聽答應。隔不一會,便見白猿飛來,用手連比,石完似已獨往妖窟,不禁大吃一驚。忙告眾人,欲用地行法趕往妖窟,追他回來,以防不測。金、石二人不放心,看白猿手勢,好似已有警兆,便說:「下面正當緊要關頭,最好誰也不要走開。石完前往,並無危害。」二甄擔心愛徒,執意前往。 正在商議,忽聽異聲起自遙空,知有妖邪到來。金蟬首先勸二甄說:「石完面無晦色,地遁穿山並還勝過師弟,人也機警,動作神速,稍見不妙,立即穿地而逃。如真有事,你去也是無濟。照主人今日之言,這裡的事何等重大,豈可擅離?」話未說完,那異聲已由遠而近。只見一片碧綠色的暗雲,由赤身寨側面高空中潮湧而來,內中裹夾著大片灰、黃、赤三色火花和四、五條血也似的妖人影子。又聽蘿娘疾呼:「諸位道友,速用法寶將四邊擋住。下面雲網如無動靜,便不妨事;如有一處衝破,請先代我堵住裂口,斷他退路,再行誅殺,以免受他暗算。」眾人立即應諾。為防萬一,便令阿童放出佛光,緊附雲網之上。蘿娘驚喜道:「我不知佛法如此神妙。令高足石完現正深入妖窟,已快成功。只是邪法厲害,恐其貪功好勝,萬一有失,逐走妖人,可速往救應。由小神僧一人在此護法,過一晝夜,大功便告成了。」說時,眾人已將飛劍、法寶紛紛放起,初意敵人大舉前來,必有一場惡鬥。哪知雙方剛一接觸,眾人太乙神雷未及發放,來敵已不戰而退。 眾人本就惦記石完,再聽蘿娘一說,更不放心,也沒細想蘿娘之言前後不符,當時留下阿童、靈奇代為護法,一同往赤身寨追去。因日裡蘿娘曾說,那晶環共是兩枚,列霸多也得有一枚,邪法又高,離寨三五十里內,多高隱形法也能察見形跡,反正非拼不可,索性明張旗鼓,殺上門去,因此眾人均未隱形。只因阿童不曾同來,全都身劍合一,暗中戒備。三二百里的途程,晃眼即至。追時,忘了下有毒瘴籠罩,等到追近赤身寨上空,遙望前面妖火妖光已由瘴雲層中刺穿下去,這才想起,忙用法寶護住全身。同時發出太乙神雷,準備擊散妖氛毒瘴,然後下落。哪知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下去,那佈滿半空中的彩瘴竟似實質,只動盪起伏了幾下,仍回原樣。眾人方想再用法寶、飛劍試它一下,那籠罩地面的毒瘴倏地一閃不見,下面現出大片盆地,四外高山環繞,只有一座峰崖平地湧起。不特形勢玲瓏秀拔,洞穴甚多,全崖上下更點著千萬盞銀燈,明輝四射,燦如繁星。崖前寨門外並有兩幢三四丈高的妖火,光焰慘碧,映得遠近山石林木綠陰陰的。妖人一個不見。 眾人恃有法寶防身,仍舊飛降。剛到地上,便見妖火中現出兩個相貌猙獰的妖人,各持一個長大號筒,鳴嗚狂吹。易鼎一指劍光飛將過去,竟被妖火擋住,妖人並未受傷,仍是狂吹不已。隨聽寨中鼓樂之聲大作,先由寨子走出一人。金、石二人俱都見過,認出是妖徒鄭元規。正要上前動手,鄭元規揚手一片妖光,將眾人飛劍敵住,口中大喝:「峨眉鼠輩,且慢動手,聽我一言。你們萬里遠來,真有法力,何必忙此一時?」甄艮與妖人本是舊識,又想探聽石完下落,忙用傳聲攔住眾人,笑問道:「鄭道友,別來無恙?有什話說,請道其詳。」鄭元規冷笑道:「教主素不容人在此撒野,因見你們如此膽大,從來所無,想要出見自行發落,等教主出來,你們就明白了。」 說罷,一隊年約十五六歲的俊童美女,各持香花、銀燈、提爐、宮扇等儀仗,已由寨內緩緩走出。同時,四圍爆音四起,叭叭連響,眼前一亮,立有二十四幢同樣妖火突然湧現。內裡各有一個奇形怪狀,手持弓箭刀矛各種兵器的妖人分班排列。男女俊童後面,有一片丈許大的血雲,上坐一白衣少年,也由後面冉冉飛出。到了洞外,居中停住,血雲立化為一個色如紅玉的圓墩。少年坐在圓墩上面,手指眾人,笑道:「我自在此修道以來,休說在我寨前擾鬧,一入邊境,休想活命。你們膽子居然大得出奇。我平生最喜膽大美秀男女幼童,既然自投虎口,要想回去,自是無望。現我破例寬容。我知你們峨眉門下,上來定必不肯降順,本身也必有點仗恃。休說勝我得過,便將我寨前彩雲仙瘴破去,也必全放脫身,不與計較;否則必須拜在我的門下,方可活命,免去陰風化氣,毒火焚身,日受煉魂之慘。你們意下如何?」眾人先以為列霸多有名妖人,兇惡無比,相貌必比前遇妖人還要醜怪,不料竟是一個美少年。除卻目光陰鷙,隱蘊凶威,滿身邪氣而外,尋常相遇,決看不出他是方今妖邪左道中首要人物。金、石二人幾次想要開口,均被二甄傳聲阻止,說道:「邪法厲害,既然對面,便不必忙。石完先來多時,未聽提說,索性等他說完,再與動手。妖人晶環雖然可以聆音照形,卻不能查見地底,乘其動手之時,我還要由地底潛入妖窟,尋找石完下落。」眾人應諾。 等到列霸多說完,金蟬當先喝道:「無知妖人,死在臨頭,還做夢呢!」旁立妖徒聞言大怒,正要動手,被列霸多止住,獰笑道:「無知豎子,敢發狂言!我不值得動手,看你今日可能脫出羅網?」話未說完,鄭元規湊近身前說了幾句。列霸多面容遽變,揚手一片妖光遮向身前,將雙方隔斷。厲聲喝道:「峨眉小狗,竟敢傷我門人。等我發落之後,再要爾等狗命!」說時,早有一個妖人由側閃過,戰兢兢跪伏在列霸多的前面,顫聲說道:「弟子同了八師弟,因癩僧韋禿借寶未還,前往中土,尋他索討。剛到滇池,便見他被峨眉群小圍困,上前相助。不料小狗厲害,將八師弟殺死。弟子意欲誘來本山一起除去,中途又遇二師兄暗放飛刀,想出其不意,殺他們兩個報仇。不料相隔太近,反為所殺。弟子勢力愈孤,只得誘他們來此,並非怯敵,望祈師父恩看。」 列霸多目射凶光,冷笑道:「我那日已看出禿賊窮極來歸,不是本心,卦象可疑,曾令你們留意,在此二月之內不許離山一步。你三人竟敢違命,與禿賊私下結交,將本寨神幡借他,已是該死;況又私離本寨,去往中土。果然禿賊借此兵解,你們受人之愚,死有餘辜。你只想將敵人誘入重地,仗著同門人多,報仇之後,再將敵人法寶、生魂取獻,以圖遮蓋,將功折罪。卻不想臨陣脫逃,首犯戒條。既是誘敵,就當沿途現形引來陣內,偏又膽小害怕,不敢挨近,致其迷路,被我對頭引去。你們見人久不到,方始約友往尋。既發現雙方合謀,便應守我前言,立時退回。再不索性拚命也罷,偏又輕舉妄動,剛一出手,便被敵人嚇退。似此兩犯教規,如何能容?」說時,妖人見妖師目射凶光,注定自己,手已揚起。知其心黑手辣,翻臉無情,照此說法,萬無生理,不由犯了野性,抗聲接口道:「師主請慢下手,弟子還有要事回稟。師娘的火雕已然煉成,不久便要來報前仇。弟子等並非不戰而退,實因仇人中途隱形,查看不出,久等未到,前往誘敵。去時,師娘正仗仇敵護法,用萍實餵那火雕。雖被法力隔斷看不出來,聽那雕鳴之聲,已到師父所說功候。急于歸報,又見誘敵計成,忙著趕回。正值師父入定,只告知二師兄,請其代為稟告。原想他最得師父寵愛,可說兩句好話,誰知他記著初入門時的仇恨,將話變過,有意陷害。弟子久受師恩,便受煉魂之慘,也所不辭。不過漢人非我族類,又是被逐來投。以前我們師徒只在苗疆稱雄,與外教中人素無交往,盡情快樂,何等自在。便有師娘這個後患,也奈何師父不得。自他一來,從此多事。今日敵人雖然是群小狗,個個都有神通,法寶尤非尋常,否則以三師兄與八師弟的玄功變化,怎會死得那麼快?連滴血並且內中一個小禿驢,所放佛光更是神妙。弟子死何足惜,只是照此形勢,昔年神仙洞遺偈留音必將應驗,何苦聽信讒言,仇敵還未擒到,先殺自己人,使外種仇敵快意,去應遺偈留音呢?」 妖人還要再往下說時,列霸多已哈哈笑道:「我已煉就不死之身,當我怕那醜婦麼?」話未說完,伸手往外一彈,立有豆大一團赤,黑二色閃幻不定的妖火射將出來。妖徒聞得笑聲,似知不妙,暗中也有了準備,妖火到前,倏地由口內噴出一片血光。妖火也已打到頂上,叭的一聲,妖徒被那妖火震成粉碎。血肉橫飛中,一條血人影子電也似急,便朝鄭元規撲去。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第九回孽盡斷腸人劇憐絕代風華與爾同死功成靈石火為求神山藥餌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51 本章字數:16241 結伴長征 鄭元規萬沒料到妖人記仇心切,會以本身元神向其拚命,驟不及防,竟被用本門最惡毒的邪法附上身去。又見旁立妖人本多面帶憤激,見狀全現喜容,知道自己已後來居上,恃寵強橫,又非同種,結怨已多。日前師父又當眾言明,傳以衣缽,令為群蠻之長,人心越憤。這類邪法陰毒無比,一經附身,便如影隨形,成了附骨之疽,難於擺脫。這還是師父在此,妖人震於積威,恐用法力煉化。」仇人不過受點傷害,元神卻要消滅,心中顧忌,暫時無害。否則就算精通邪法,能夠抵禦,不致當場出醜,日後仍是防不勝防。不由急怒交加。列霸多也似此舉出於意外,大怒道:「徒兒不必驚慌。有我在此,如敢傷你一根毫髮,必將他生魂火煉百年,受盡苦痛,再行消滅,以為儆戒。等我除了這些小狗,再代你去此一害便了。」 隨聽有一幼童怪聲怪氣喝道:「不要臉的狗妖人,死在眼前,還吹大氣。你那妖徒說得不差,我先送你一丸石火神雷,看看你這不死之身怎麼煉的?如禁得住,我便服你。」說時,語聲好似發自右側地底。妖人師徒聞言大怒。列霸多首先揚手,一道妖光朝那發話之處射去,正待施展毒手,語聲忽止。右側地底忽然躥出一人,三尺來高,生得豹頭突眼,紫發凹鼻,大腹短腿,週身皮肉宛如翠墨的醜怪幼童。才一照面,瞥見眾人俱在妖光外層,還未動手,喊了一句:「這裡不對。」一掉頭,又往地下鑽去。妖人師徒聞聲回顧,人已一閃無蹤,跟著又在妖光之外出現。列霸多更加暴怒,忽聽地底一聲大震,身後山崖立時震塌了數十丈一大段,中洞一帶當時震裂,整座妖寨竟被揭起,連同大小碎石、寨中陳設***之類飛舞空中,高湧起百十丈。旁立男女妖童十九重傷,雖精邪法,未受大傷,也被這一震之威嚇得手忙腳亂。列霸多一聲怒吼,揚手一指,那高湧百十丈的碎石塵沙,立似潮湧一般往左側遠方飛去。同時人影一晃不見。鄭元規和眾妖人全都暴怒如雷,紛紛殺上前去。 眾人先見敵人內江,兩相不和,同床異夢,妖人乖張狠毒,又聽出前遇雲蘿娘竟是列霸多之妻,料其必敗。方在心喜,石完忽由地底飛出。甄氏弟兄方恐有失,石完已然隱身地底。跟著驚天動地一聲大震,石完飛出光外,將手一揚,一片墨綠光華擋向前面,那麼強烈震勢立被禁住。眾人見他小小年紀,如此法力,全都喜愛。又知石仙王的獨門石火神雷,雖不似魔教陰雷陰毒,卻是猛烈得多,一般山巒只消一雷便成粉碎。列霸多逃時那樣急怒張皇,許被震碎肉身也未可知。正想詢問詳情,妖人已夾攻而來。眾人早有準備,只因南海雙童再三勸阻,才未動手。石完一到,心中一放,越發起勁。因知那片彩瘴本就奇毒,又經妖法煉過,邪氣甚濃,定必厲害,一動手,便連在一起,合力禦敵。 石完一面動手,口中大喝道:「那狗妖人列霸多不像先遇賊狗醜怪,坐在洞中和常人一樣,差點沒有認錯。幸虧事前遁往地底,聽見有人說話,得知底細,破了他所設禁制,通行妖陣,暗中尋去,隱在所坐玉榻之內。因見邪法厲害,惟恐一擊不中,除他便難。正等得心焦,妖人忽然率眾走出。我照所聞除他之法,埋伏了一粒神雷,再將妖陣移動,然後退出。果然不多一會,妖陣被我引發,所有埋伏,連同許多奇怪妖幡、刀叉之類,齊向神雷撞去,這一來威力更大。此時妖人快要復體的肉身固成粉碎,連那些邪法異寶也必全毀。師父、師伯,看我這事做得多好!」邊說邊笑,手舞足蹈,高興非常。 鄭元規等聞言大怒,紛紛厲聲咒罵,發出各色飛刀、飛叉,暴雨一般向眾夾攻。金、石二人見敵人聲勢猛惡,邪法、異寶甚多。鄭元規更由手上發出大片紫、黑二色的火星,微一接觸,便化成大片雷火妖光,紛紛爆炸,越來越盛,邪氣奇重。因是恨極石完,專朝甄氏師徒進攻。心想:「妖人曾得陷空老祖與列霸多兩派真傳,煉就玄功化身和金精神臂,如不將他元神除去,便將他殺死也是無用,尤其是幻化無窮,最難捉摸。石完貪功好勝,年幼無知,一不小心,便為所傷。列霸多肉身己毀,剩下元神,更無顧忌,來去如電,捷於影響。雖有專戮妖魂的至寶修羅刀,惟恐打草驚蛇,暫時還難使用。」只得先把玉虎金牌寶光放出,並且同發太乙神雷。雙方殺了一個難解難分。 易鼎、易震見久戰不勝,心中不耐,見敵人妖火更盛,當地早成了一片火海,比在滇池上空還要厲害得多。因金、石二人又不令走開,無從施展,急於立功,冷不防飛出玉虎寶光層外。內有幾個妖人也是該死,見戰場上敵我神雷、妖火、法寶、飛劍互相惡鬥,光焰萬丈,上衝重霄,敵人各在金光銀霞籠罩之下飛舞衝突,一任全力施為,無奈他何。多厲害的邪法、異寶發將出去,與那金、銀二色的寶光一撞,不是當時消滅,平白毀損,便被盪開衝散,休想近身,自己這面反倒折了法寶、刀叉。敵人在寶光防護之下,又把太乙神雷發個不住,稍微疏忽,不死必傷。妖人正在急怒交加,忽見易氏弟兄各駕遁光衝將出來,以為妖火奇穢,專污敵人飛劍、法寶,容易得手,意欲殺以出氣。萬沒想到七矮飛劍、法寶,開府時均經太清仙法重煉,不怕邪污,寶光更可由心隱現。五個妖人剛一窩蜂飛撲過去,易氏弟兄本是誘敵,辟魔神梭連同太皓戈、火龍釵早已準備停當,只是寶光隱而未現,一見妖人擁來,突然發難,一齊施為。五妖人瞥見金光電耀,火雨星飛,方覺不妙,已是無及。當頭二妖人首被神梭寶光沖成數段,再吃火龍釵一絞,立成粉碎。另三妖人:一個被梭上飛鈸打死,又被太皓戈追上一絞,當時了帳;一個為二人的飛劍裹住,還待施展妖法抵禦時,石完在旁看出便宜,揚手一片墨綠光華急飛過來,將妖人全身裹住,南海雙童連發神雷,連先一妖人全數震成粉碎,形神俱滅;只剩一個被飛鈸打斷一臂,滴血 經此一來,眾妖徒固是仇恨越深、勢不兩立,易氏弟兄也藏身神梭之內,一味左衝右突,往來追殺。遇到邪法厲害,便埋頭不出,只把法寶、神雷發之不已,梭中飛鈸更雪片也似打將出去。梭頭風車精光電旋,眾妖人一個閃躲不及,撞上便無幸理。這伙妖徒十九都是生蠻野人煉成,天性野蠻,恃強任性,本不怕死。鄭元規居心險詐,知道眾心不服,早想掃除異己。見此形勢,正好借刀殺人,不但沒有提醒令其留意,仗著自身法力高強不致受傷,反倒假裝義憤,巧言相激,引使自尋死路。似這樣鬥了三天,眾人一個未傷,妖徒卻是傷亡大半。這才警覺,不似以前專一拚命,不顧死活,才稍好些。 列霸多偏是一去不來,雙方都覺奇怪。眾人又見阿童、靈奇預期未來,均疑來時被列霸多發覺,正在易地相持。只是敵人最厲害的便是所煉千年毒瘴,為何也不見使用?好生不解。心想:「妖徒紛紛傷亡,只剩下幾個最厲害的,如把鄭元規除去,大功便成一半。」大家都是越殺越勇。內中石完幾次想要飛身出去,單獨應戰。甄氏弟兄深知列霸多最是深沉陰險,此時不出,不是被阿童、蘿娘絆住,便是恨極石完毀他肉身,急欲報仇。只因知道石完在玉虎神光護身之下,木能傷害,故意隱藏不出;等一離開眾人,出其不意,立下毒手。石完不過仗著乃祖一丸神雷僥倖成功,如何能是對手?再三禁止,不令出鬥。石完無法,先還乘隙傷了兩個妖徒。後剩的幾個功力較深,連眾人急切間都傷他不了,何況石完。空自氣悶,無可如何。 鬥到第六天上,眾見鄭元規獨在光山火海中幻化飛騰,出沒無常,只把妖火發之不已,與太乙神雷互相激撞,霹靂之聲宛如千萬天鼓同時怒鳴,加上遠近山巒峰崖受震紛紛崩塌之聲,端的猛烈無比。寶光、劍氣與滿空雷火交織成一片光網,照得數百里方圓一片山野成了一個光明世界。那條重用妖法祭煉過的金精神臂,從未見他用過。經這未了幾天,妖徒又被金、石二人的七修劍和南海雙童的丙靈梭,冷不防傷了幾個,剩下才只四人。石生幾次要將修羅刀放將出去,均被金蟬止住。 到了半夜,忽聽洞底起了異聲。鄭元規面色大變,厲聲大喝:「峨眉小狗納命!」說罷,揚手先是一片極濃厚的黑霧。眾人見妖霧濃密異常,正發神雷想要擊散,忽見一片金霞凌空飛墮,正是阿童、靈奇二人趕到,好生心喜,忙與會合。石生首先問:「小神僧怎麼來得這麼遲?可與妖人列霸多動手麼?」阿童方答:「我和靈奇為助蘿娘成道轉劫,事完便即趕來,並未見什妖人。莫非妖孽元兇竟被逃走了麼?」眾人聞言,大出意料。正待詢問經過,忽聽一聲怒嘯,列霸多突由空中現身,已變成了一個血人,身上環繞著數十道暗綠色的妖光,凌空飛舞而至。同時鄭元規也施展神通,殺上前來。 石完早就惦記著一件事情,因列霸多尚未現身,不敢前去。一見他化為血人飛來,與地底所聞無影仙人留音預示一般無二,心中大喜。為防敵人警覺,不便明言,湊到甄艮弟兄身前,把二人手一拉,怪眼一翻,故意喝道:「妖人邪法厲害,二位師父允我先由地底遁往雲蘿娘那裡歇上一會,再來除他就容易了。」說罷,當先便往地底鑽去。二人防他犯險,不知何意,立即跟蹤趕去。到了地底一看,所行竟是去往妖窟一面,入地甚深。本想將其喚住,問明再說。不料石完異稟家傳,本來就難追上,石完又見師父追來,只當領會,越發得意,飛行更快,相隔又近,晃眼便到妖窟中洞之下,甄氏弟兄只得隨同趕進。不提。 原來列霸多邪法甚高,近日更將昔年走火入魔的肉身修煉復原,眼看神通越大,可以恣情縱慾,為所欲為。自恃邪法煉就雲羅毒瘴,並有好些厲害邪法和七煞烏靈毒刀,天仙所不能當,所以明明算出劫難將臨,毫未在意。反因來人俱似未成年的道童,認為峨眉門下多半速成,入門不久,仗著幾件法寶,便令下山修積,憑哪一樣也非對手。再見對方根骨甚厚,想起所有妖徒十九人,當初傳授他們道法,原因彼時困處山中,不能遠出,心志又大,不問質地好壞,只要有人走近,便行法引來,以致品類不齊,十九凶橫蠻野,全無人性,時常惹事,成群結黨,互相蒙蔽,早就心生厭惡。他想:「自從鄭元規來投,互一比較,這些門人竟是差得大多。而且鄭元規先後引進數人,無一不是能手,自然另眼看待。眾門人不但不知自省,反而妒忿,日常傾軋,嫌師長偏心。自己又是一個惟我獨尊的性情,自然有氣,如非念在相隨多年,直恨不能全數殺掉。本想復體之後,大開門戶,又覺儘是這些醜怪野蠻之徒,豈不遭人輕視?所以曾令鄭元規等先期物色。難得今日遇到這麼多好根器的幼童,如能收到門下,真乃快事。」想到這裡,竟離中洞要地,親出應付。對面之後,列霸多越看越愛。正殺蠻徒立威,忽然變生倉促,那等防護嚴密的**原身,竟為來人神雷所毀,方始警覺,知道仙偈留音必將應驗。如換別的妖人處此境地,不是驚慌失措,必定恨毒仇人,先與拚命。列霸多卻是陰險狡詐,為人沉騖,一經警覺,便知事關重大。此外還有一個強仇大敵也快發動,所煉邪法毒蝗如被破去,多年願望全成泡影,永無復仇之日。自恃煉就小諸天不死身法,精幹玄功變化,多厲害的人也難傷害自己元神,略一尋思,立生毒計。 列霸多強捺怒火,捨了敵人,趕往中洞。費了六日的心力,將先前震碎的殘屍血肉收集攏來,施展邪法,使其凝成一個血人,仍坐在榻上。再把元神附將上去,拼受痛苦,放出毒蝗環身啃咬,使與本身心神相合,這一來增加了極大凶威。等到邪法、妖陣全都準備停當,他再用晶環一看,門下妖徒已然傷亡殆盡。又看出鄭元規只保自身,與敵相持,未以全力施為。分明藉著自己回時所說「只將敵人絆住,等準備停當再下毒手,一網打盡,以防懷恨多年的老仇敵知難而退,不來上鉤」這幾句話,就此公報私仇,借刀殺人。否則敵人法寶雖然厲害,也不致死得這麼多。列霸多怒火剛剛上衝,厲嘯了一聲,忽想起門下妖徒近日多懷怨望,所煉邪法主幡上又缺少幾個有力量的凶魂。本就打算殺死幾個,取那生魂備用,就便懲一儆百。但惟恐元神尚未復體,這伙相隨多年的妖徒多得自己傳授,人數又多,一個威立不成,徒使眾叛親離。心想:「反正死了這麼多,鄭元規引進的十來個門人又正有事他出,等把敵人殺死,報仇之後,除法力最高,平日恭順,不曾腹誹的兩個外,索性將下余蠻徒一齊殺死,連同這些未被敵人消滅的元神同作主幡之用。這麼一來,邪法威力更大,以後門人也可改觀。省得雙方面和心違,常起爭端,因而生心內叛。」 妖人天性凶殘,一意孤行,無論對誰均無情意。列霸多本是人怪合生的雜種,相貌俊美,不類蠻人。而所收兩代門人,個個相貌醜惡,引為恨事。又當死星照命之際,越發倒行逆施,敵人未傷一個,先就打算摧殘同類。當時想罷,便即發令,起身趕去。列霸多到時,瞥見石完隱身寶光之中,仇人相遇,分外眼紅。正待豁出受一點傷,冷不防施展玄功,衝進寶光層內猛下毒手,殺以洩憤,無如石完命不該絕,忽然穿地遁去。以為膽小逃走,去與夙仇會合。萬沒想到石完得了仙人指點,逃時欲進先退,人地立即改道,會往中洞趕去,去得極快,入地又深。等他急忙想行法禁制,已是無及。 阿童又受蘿娘之教而來,知他厲害,暗告眾人留意,只守勿攻,等到放出毒蝗,大施邪法,再行下手。那時蘿娘也必趕到,兩下裡夾攻,便可一網打盡,為未來仙凡除此巨害。休看他邪法神通,連各派長老除他也非容易,可是時機一到,立可成功。只要在佛光、寶光防護之內,決可無害。蘿娘未到以前,卻是萬萬動不得。速將易氏弟兄喊來會合,以免暗算。話才說了兩句,金、石二人瞥見石完首先穿地遁走,乃師南海雙童跟蹤追去,妖人師徒猛追過來,列霸多揚手一股血色火星往地下打去。二人料知厲害,焉能容他施為,金蟬忙把玉虎一指,虎口內立噴出大股銀星,將那妖光敵住,未令入地。由此起,雙方便鬥將起來。 列霸多以為所煉妖火陰毒無比,能由自己心意追敵,中上必死。及見虎口所噴銀星神妙無窮,看去光並不強,勢也不猛,晃眼便將妖火全數裹住,竟然收不回來,不由又驚又怒。獰笑一聲,把手一揮,先前那片毒瘴立時出現,將當地罩了一個風雨不透。跟著回手朝腰間所佩革囊一拍,立有長才三寸,各帶著一股黑煙的數十面妖幡,亂箭也似飛將出來,散佈空中,晃眼暴長十來丈,分列成一個妖陣,將眾人圍困在內。列霸多忽然不見,只聽空中厲聲大喝道:「無知小狗,已落在我的網中。你那法寶雖非尋常,也禁不起神火祭煉,至多三日夜,連人帶寶全數消滅,元神還要被我攝去,長受煉魂之苦。曉事的,速將毀我法體的小業障獻出,由我處治,然後跪下降順,還可免死。你們自去盤算,至多一個時辰以內,如敢違抗,仙陣發動,便悔之無及了。」眾人回罵,並無應聲。見那邪法果是厲害,自從妖陣出現,當地便被妖雲邪霧、毒煙瘴氣佈滿。四邊矗立著大小七八十面幡幢,都是又高又大,凌空植立,各有數十丈一幢的各色光焰黑氣環擁。上面所繪魔鬼妖魂均已離幡而起,紛紛厲嘯,此起彼應。中間還帶著好些大小血人影子張牙舞爪,目射凶光,作出飛舞攫拿之勢,待要向人撲來;又似被什東西禁住,不能如願,忿怒若狂神態。一會,又互相轉動,時隱時現。陰風慘慘,鬼聲如潮,甚是淒厲,令人聞之心悸。 這時易氏弟兄早經金蟬催動遁光趕去,大家聯合一起,照阿童所說,先將全身護住,再用神雷往外亂打。那麼強烈的太乙神雷打將出去,到了光層外面,竟比先前威力減去十之**,不特未將妖火煙光衝散,雷聲也極悶啞,彷彿邪氣太濃,其力絕大,沖蕩不開神氣。有時發雷太猛,剛把外面煙光沖盪開一片,轉瞬又被合攏,反更濃厚。總算法寶佛光仍甚強烈,眾人早有成算,沒想衝出重圍。靈嶠二寶又是仙府奇珍,萬邪不侵,來勢越凶,反應之力越大。玉虎金牌的寶光早已生出妙用,眾人飛身在一個十來丈長的玉虎神光之上。上面一座金山發出百丈金霞,反捲而下,將眾人籠罩在內;下面玉虎身上反射出萬道毫光,口噴銀花,與之相應。吃外面妖火煙光一逼,激得銀星電旋,靈雨罪微,奇霞燭地,精芒森空,氣象萬千,不可方物。雙方相持了一會。 鄭元規先前只想借刀殺人,把同門妖人除去幾個洩憤,一直未以全力出手。後見傷亡太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這些同門對頭全數被殺,同黨也將回轉,妖師邪法準備停當,那時再一同合力下手報仇。事完仍按以前陰謀行事,等妖師邪法全數傳授,羽翼已成,再打篡位主意,由自己接創教宗。正作如意之想,忽聽妖師怒吼。知他為人凶毒,翻臉無情,自己借刀殺人已被看破,心中一味愁急,並沒想到妖師倒行逆施,臨時變計,非但不再怪他,反想把殘餘蠻徒殺取生魂。一時情急害怕,意欲立功自贖。正待施展神通,剛放出一片陰煞之氣,妖師忽然飛到阻止,說了幾句話,布上妖陣,身便隱起。因妖師日常除憑喜怒指名傳授邪法而外,鄭元規只知他得有一部道書,所煉邪法極少炫露,相隨多年,始終不知他的深淺。當日因為法體被毀,激動怒火,頭次見他親自出手,這才看出他的厲害,自己所學,還不到他的一半。且喜平日恭謹,處處先意承志,得他歡心,未露反跡,否則舉手便成灰燼,陰謀篡位,豈非夢想?越想越心寒,妖師只一變臉,休想逃生。鄭元規聽出妖師心意,想要收服敵人為徒。此時除卻運用玄功變化,仗著金精神臂,衝入寶光層內,生擒得一兩個,便可不致怪罪;否則死了這麼多妖人,自己坐視不問,事完吉凶難測。無如敵人法寶神妙,能否如願尚不可知,惟恐弄巧成拙,心正遲疑不決。事有湊巧,鄭元規偶一回顧,瞥見妖師隱立空中,長眉倒豎,面帶獰笑。知他平時嗜殺,每下毒手以前,多是這等神態,面又向著自己。一時情虛,只當於己不利,不知另有原因。萬分惶急之下,認定除了犯險擒敵,別無善法。何況妖師來去如電,法體已毀,全無顧忌,不論逃出多遠,也被迫上,所受更慘。情急無計,便把心一橫,先幻出一個化身,揚手大蓬火彈朝前打去。 眾人早想除他,未得其便。金蟬已然看出妖人仇深恨重,決不會退。因聽阿童之言,先前法寶、飛劍均已收回,一見妖人來犯,猛想起修羅刀尚未用過,正要取出施為。忽聽靈奇喝道:「此賊前在師祖門下煉就身外化身,須防有詐。弟子頗知他的底細,請師叔留意。少時照弟子所說除他,方不致被其漏網。」眾人也才醒悟。鄭元規本是情勢所迫,並非得已,一見寶光太強,詭計難施,也自退去。 眾人方想:「蘿娘怎還不到?」忽聽隱隱破空之聲甚是尖厲,隨見妖光、邪煙雜沓閃變中,數十面妖幡突然一齊轉動。緊跟著十幾道遁光擁了一夥妖人自空飛墮,一到陣中,便掉頭往斜刺裡飛去。待不一會,便聽到列霸多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不等醜婦到來,我先把這些小狗除去,看他峨眉這伙狗道能奈我何?」眾人聞言,方在戒備,又聽遠遠破空之聲甚緊,同時列霸多也已現身。先前二次出面,他已化成一個血人,這時更是週身烈火、毒煙,火彈也似滿空上下飛舞,環陣而馳,四外妖火也一齊展動,當時妖火、邪煙濃烈十倍。阿童忙喝留意,四面妖火已包圍上來,晃眼之間,一齊逼緊,也分不出是火是煙,只是一片暗赤妖光,其紅如血,重如山嶽,休想移動分毫。最厲害的是那些血人影子,明見寶光強烈,照舊衝將上來。吃眾人寶光、佛光一撞,一聲慘號過處,血影雖然消滅,卻化成無數血色火星,朝寶光叢中衝進,紛紛爆炸,火便加甚,如非法寶、佛光防禦嚴密,幾被侵入。就這樣,阿童已覺出外面火力比常火熱上百倍。知那血人影子均是妖人祭煉的凶魂厲魄,能發烈火,並具奇毒,稍被侵入分毫,便受重傷。如真被它煉上多日,連法寶帶佛光,雖不消滅,也有不少損耗。想起蘿娘之言,正在戒備,那破空之聲早已到了上面,似在盤空急飛,疑是本門中人。 石生試用傳聲詢問來人是誰,空中立答:「妹子是凌雲鳳、向芳淑。」聲隨人墜,一圈金光擁著凌、向二女,同駕遁光飛降。雲鳳手托宙光盤,由盤中射出大片其細如絲的銀色光線,所到之處,妖火、邪煙、彩雲、毒瘴似狂濤雪崩一般紛紛消滅。身後隨定沙、米二小,各在寶珠、佛光護身之下,手指一彎朱虹,電馳飛來。這時殘餘妖人和新來妖徒,均用邪法環繞四面,準備乘虛而入,妖火一破,全都現身。沙、米二小素來膽大貪功,勇往直前,迎頭遇見兩個妖人,又見邪法、毒瘴如此易破,立指毗那神刀飛將過去。二妖人也是該死,過信妖師邪法,只當有心誘敵,沒想到來人所用法寶專破這類邪法,妖火消滅如此之快,敵人來勢又極神速,驟不及防,吃兩道朱虹一絞,斬為四段,全數慘死。 列霸多見眾人不降,又聽妖徒說對頭已在發動,本就激怒,忽見空中飛來二女二童甚是美貌,妄想生擒。剛把當空毒瘴、妖雲撤去,想使自投羅網,不料敵人來勢更快。當頭少女手托一盤,發出一蓬銀線,妖火立破,連毒瘴也全化去,急忙回收。哪知妖火消滅,毒瘴卻被點燃,轟的一聲,全數無蹤。火力大得出奇,如非他玄功變化,見機得快,連元神也幾乎受傷。一班妖徒自然更擋不住,當時死傷了好幾個。列霸多不由大怒,目光到處,瞥見兩小正指飛刀傷人,怒吼一聲,揚手一道暗綠色的妖光先朝兩小飛去。隨即手掐靈訣往外一揚,再將腰間革囊一拍,只聽轟轟發發狂風暴雨之聲,由革囊口內飛出千萬毒蝗。那毒蝗初出時細才如豆,迎風暴長,通體暗綠,約有酒杯大小,目射紅光,口噴毒焰,又勁又直,遠達數丈。到了空中,便自分散,密層層好似一個其大無比的空心火球,將眾人裝在其內,為數不知多少。也不往寶光中飛撲,口中毒焰噴射不已。 沙、米兩小不知那妖光便是七煞烏靈刀,沙余當先還在妄用飛刀迎敵。阿童知道這類妖刀最是陰毒,不論是什法寶、飛劍,只一接觸,便被緊附其上,生出極大吸力。等對方用力回奪,突然隨同飛來,稍微刺傷,立即回去,不見人血不退。傷後不論多高法力的人,至多半年,毒氣攻心,化為膿血而死。先聽蘿娘說過它的厲害,一見兩小無知,不及阻止,立指佛光飛將過去,總算應變尚快,接應過來。這原是轉眼間事,眾人剛剛會合,身外已被毒蝗包沒。金、石二人以為修羅刀專誅妖邪,這類毒蝗邪氣大重,必有凶魂厲魄附身其上,意欲以毒攻毒,試它一試。哪知刀光飛舞中毒蝗雖死了不少,死後全化成了血色火星,隨著刀光亂絞,越變越多,竟難消滅,毒蝗也層出不窮。 眾人正想收回飛刀,一面把太乙神雷發將出去,忽聽空中有一女子喝道:「諸位道友,放出去的法寶此時萬收不得!這類妖火難於消滅,除非永遠用法寶防身,稍有空隙,被它乘虛侵入,便永附在人的身上,不死不止,休想解脫。我已有除它之法,只請諸位道友留意,等身外毒蝗盡滅,邪法全消,合力除那妖徒,勿令逃走,以免後患便了。」話未說完,便聽異聲洪洪,震撼天地,眼前立現奇景。先是百十個口噴紫焰,紅頭藍身的雕形異鳥,由當空突然飛墮。還未到達,口中紫色火焰先已射入飛蝗陣中。驚虹電射,略一掣動,當頂毒蝗凡是被紫焰罩住的,直似殘雪向火,紛紛消溶,化為一股紅煙,向雕口中投去。只見數十股紫焰似靈蛇吐信,衝向蝗群之中頻頻閃動,吞吐不休,所射之處,全無倖免。身上更發烈火,星丸跳動,上下飛騰。先前死蝗所化火星,當時消滅大半。這類毒蝗最是兇惡,又經妖法祭煉餵養,與列霸多元靈相合,雖然物性相剋,因受妖法催動,依舊不退,為數反倒越來越多。跟著便聽蘿娘與列霸多互相亂罵之聲,邊語鉤輸格碟,也聽不出說些什麼。只見雙方各放出許多飛刀、飛叉,滿空飛舞,惡鬥甚酣。 眾人均想助她一臂,阿童、雲鳳均說:「來時受人指教,還不到時候。倒是鄭元規關係甚大,留神他見妖人事敗,乘機逃走,卻是後患。」阿童並囑金、石、靈奇三人:「只要見毒蝗一滅,一任蘿娘去與妖人相拼,不論勝敗死活,均無須過問,也不可從旁出手。由我一人相機應付,下余諸人合力誅殺妖黨,詳情將來再說。」眾人因他助蘿娘護法歷時七天,必有成算,各用傳聲議定,依言行事。 雙方動手甚快,各具神通,幻化無窮,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便換了一個境界,也不再用邊語問答。列霸多自從蘿娘一來,已不是一個血人,仍恢復美少年的相貌。說過一陣土語之後,便少開口,一味啞鬥。殘餘妖徒個個憤激,各作旁觀,不戰不退。因為陣中全被毒蝗佈滿,雖有火雕吞食消滅,疾如風雨,看去為數仍多,並未十分減少。妖徒似因毒蝗厲害,各有一幢血色妖光籠罩全身。火雕儘管追殺飛蝗,並不向人進攻。 斗了些時,雙方各有傷折。列霸多忽然獰笑道:「丑潑婦,我已煉成不死之身,今日**雖受暗算,元神凝固,玄功深厚,便大羅神仙也無奈我何。事情終有了結,以前縱有仇恨,終是多年夫妻,何苦逼人太甚?如肯善罷,我情願破例,將這些峨眉小狗放他們回去,仇也不報,從此兩不相干。你意如何?」蘿娘罵道:「你這忘恩負義,殺師叛徒,禽獸不如的惡鬼,今日惡貫滿盈,還想花言巧語,行使陰謀毒什麼?實對你說,我當初只為一念之差,情癡太甚,幾番受你愚弄殘害,念在舊情,我都不肯計較。不料你狼子野心,毒逾蛇蠍,行同梟獍,殺我兄弟、父母、子女、門人,盜我師父道書,又連暗算我三次,定要使我形消神滅才快心意。想那少虛寶冊,非我不肯傳授,實因師命難違,我又在恩師被你暗害以前立下重誓,如何能夠私相授受?你以為此書盜去,加上妖師傳授,便可為所欲為,將我父母全家害死,永絕後患。誰知恩師洞悉前因,預有準備,不特自身兵解,早就算定,今日之事,也無不預有安排。否則以她法力之高,豈是邪法、毒刀所能暗算?你自己孽重心昏,受了妖人蠱惑,不能自拔,反倒以恩為仇,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如非我預先防到,將寶冊末章用真火焚化,藏入腹內,又有恩師所留異寶神符,豈不早就為你慘殺?就這樣,仍被你邪法暗算,殘毀容貌肢體,受了三百餘年慘痛冤苦。平日我因恩師遺偈仙機微妙,只知你將來雖必遭報,但這些年走火坐關,已將小諸天少虛不死身法煉成,只等元神復體還原,便成不死之身,誰也不能傷害。當此功候將完之際,就能除你,我也同歸於盡。每一想起,便自悲憤。今日請一道友護法,胸前靈符忽然發出遺音,來人正是恩師轉世,說你轉眼惡報臨身。陰謀毒計我早看破,我已仰仗佛力,來時早有準備,那末章寶冊正是你的剋星。羅網布就,方始尋你赴約,想要逃命,豈非做夢?」 列霸多聞言大怒,始而滿臉憤急,時作獰笑,一言不發。聽到後來,面上略帶驚慌。聽完,忽然大怒,厲聲喝道:「今日有你無我!」隨說,雙手往外一揚,立有十二隻毒蝗由身畔革囊中飛出。那蝗比先前所見要大得多,通身都是碧光,亮晶晶的,精芒四射,宛如一蓬其亮無比的流星,約有五寸大小,飛將出來,出時甚快,到了蘿娘面前,便自分開。 蘿娘剛要行法抵禦,忽聽有人大喝道:「今日妖人已用本身血肉餵了妖蝗,此是他的毒計,不可妄動。」聲才入耳,一蓬灰白色的光網閃得一閃,那十二隻毒蝗立時全被網去,一片吱吱怒鳴,略閃不見。眾人聽出是干神蛛的口音,心中大喜,不禁齊聲呼喚。列霸多萬沒有想到陰謀被人看破,事敗垂成,見狀大怒,手掐法訣,朝側一揚。只聽前人又喝道:「無知妖人!你以為煉就蝗母,與本身元靈相合,可以由心運用,化成毒雷陰火,害人快意,誰知遇見對頭。我那同伴專能吞吃這類妖物和你這樣妖魂煉就的元神,你的心思又白用了。」說時,列霸多身形一閃,未及追去。蘿娘也把手一揮,轟轟之聲重又大作,空中火雕立時佈滿,雕外更有一片極濃厚的紫氣將當地罩住。列霸多哈哈狂笑道:「丑潑婦,想和我拚命麼?」說罷,張口噴出一綠一赤的火焰,飛向蝗群之中。後來千萬火雕一現,俱各振羽空中,停飛不進,只有雕口火焰激射如箭,蝗群只要被射中,立時消滅。看去宛如萬千火箭,作一個穹頂形四面包圍,齊朝中心閃爍飛射,當時便消滅了一小半。妖光一現,蝗群全數爆散,化為無數血色星砂,密層層滿空飛舞。空中雕群奮力一吸,全數吸入腹內。 眾人看出妖人列霸多最厲害的邪法已破,勢窮力竭。鄭元規等妖徒面帶驚惶。恐其逃遁,正待向前追去。忽聽叭叭連聲,密如雨雹,空中火雕似萬千爆竹同時爆炸,一片血肉紛飛中全數死亡,空中紫氣竟被震破一個小洞。列霸多化為一溜血焰刺空便起,似要乘隙遁走。眾妖徒也似慌了手腳。方疑妖人神通廣大,恐要漏網,紫氣忽閃了兩閃,化成兩片煙網,都是電一般急,一片往下一壓,將那震散空中的火彫殘屍血肉,連同那些殘煙、邪火,全數網去;另一片便朝列霸多所化血焰迎頭罩下。眾妖徒本已看出形勢不妙,因妖人法令素嚴,不曾發令,不敢退走,微一遲疑,見妖人突運玄功飛遁,剛一著慌,眾人又趕了上去。另一方面,妖人被紫煙擋住,似凍蠅鑽窗一般,沖了幾下,未得沖脫。那紫煙也不進逼,只將妖人罩定,相隔十來丈,如影隨形,一任飛騰變化,左閃右避,均無用處。 蘿娘身形早隱,妖人不知此是前師靈符妙用,只當仇敵元神所化,意欲與之同歸於盡,仍想逃死,便暗發密令說:「我自己法力遠勝仇敵,好些尚未施展,更有七煞烏靈刀等至寶不曾使用。本意遁回中洞取寶雪仇,並非真逃,爾等不必害怕。」眾妖徒知他法嚴心毒,原不敢走,又大信服,不知妖師欲令替死,以便逃身。想起好些法寶和七煞毒刀果還未用,聞言精神大振。頭一個鄭元規先就恨極仇人,立以全力迎鬥。眾妖徒相繼上前。眾人也忙用法寶、飛劍迎頭敵住。 妖人見替死鬼一個也未找到,本就情急,待用毒刀傷敵,猛瞥見地下飛出三道遁光,正是先前毀他肉身的幼童同了兩個矮子。想起深仇,一指刀光,電也似急斜射過去。甄氏師徒本在中洞成功回來,知道此妖人已到山窮水盡之時,又聽上面眾人傳聲發話,勿令鄭元規等妖徒漏網,甄氏弟兄忽然貪功飛出。石完緊隨在後,剛出地面,瞥見列霸多還在耀武揚威,想起中洞留音,方喊:「師父留意毒刀!」話未說完,一片暗碧光華夾著一股奇腥之味,已迎面飛到。甄艮不知厲害,來勢又急,不及閃躲,百忙中用飛劍抵禦。不料妖刀變化無窮,比電還快,得隙即入,才一照面,接連急閃了兩下,甄艮左膀先被毒刀掃中,當時身子一麻,脹痛非常。甄兌看出毒刀勢盛,惟恐有失,上前助戰,與甄艮恰是相繼發動,也被掃中左肩,同時受傷。幸虧久經大敵,知道不妙,忙將真氣閉住。並放出法寶防身。石完見師受傷,又急又怒,怒吼一聲,身劍合一,化成一片墨綠光華,待要迎上。 沙、米兩小在寶光層內,早就躍躍欲試,及見妖人勢敗,毒蝗消滅,立隨眾人出戰。正在興高采烈,手指佛光朱虹向兩妖人進攻,不料被向芳淑搶在前面,用納芥環收了妖人飛叉,就勢飛劍過去一斬兩段,轉身又向另。一妖人追去。下餘眾妖徒均被諸師長敵住,才一照面,便被金、石、凌、易諸人,用法寶、飛劍連傷了好幾個。乃師凌雲鳳的神禹令專破邪法,尤為厲害,所到之處,妖氛盡掃,邪法無功。晃眼之間,只剩下鄭元規和幾個邪法最高的尚在拚鬥。正感無法上前,側顧妖刀傷人,立即趕去。沙、米兩小一時貪功心盛,以為寶珠佛光專破邪法,又恐石完受傷,雙方不約而同,人還未到,先把寶珠由斜刺裡飛將過去。列霸多情急拚命,志在多殺,一見七煞毒刀被兩團拷栳大的佛光擋住,立即撤回,往側一指,正趕上沙、米兩小飛來,恰好迎個正著。兩小哪知厲害,還想毗那神刀乃佛門至寶,妖刀決非其敵,雙方各指朱虹,想將妖刀裹住。兩下裡剛一接觸,妖刀微一閃動,隱現之間已到了兩小身前,再想收刀防禦,已是無及。總算逃避尚快,妖刀又是見血即退,刀光過處,一個斷了左腿,一個掃中右腳,同受重傷。另一妖徒本與向芳淑對敵,看出便宜,揚手一片血光飛來。兩小本來非死不可,因為機警靈慧,又得仙、佛兩家真傳,受傷由於疏忽,一見不妙,忙收寶珠佛光將身護住。石完又跟蹤飛來,將那斷腿接住,將頭一低,便往地底鑽去。甄氏弟兄見勢凶險,也同遁入地內。 凌雲鳳瞥見愛徒受傷,妖刀還在縱橫飛舞,石完如非逃遁得快,也差點沒被砍中,一著急,捨了敵人,將神禹令一揚,一股青濛濛的光氣飛射過來,恰將神刀裹住。向芳淑也早有準備,上來故意落後,在納芥環寶光護身之下與另一妖徒獨鬥,不隨眾人一起。一面留神查看,見鄭元規雙戰金、石,二人已被絆住。又見妖人列霸多急於害人,飛刀遠出傷人以後,虛籠身外那片紫煙先任妖刀穿過,此時忽然擋向妖刀前面。妖人似知中計,剛要回收,吃紫煙一隔,停得一停,禹令神光飛射過來,將其裹住。向芳淑料知時機已至,忙把青蜃瓶取出,暗中準備。果然妖刀一被裹住,先前那片紫煙突然由稀而密,成了大片深紫色的煙網,朝列霸多迎面兜去。列霸多始終認定那是仇人元神所化,見狀知道仇敵故意激他放出妖力,再行隔斷,由另一敵人將其制住,再下毒手拚命,只要上身,便即同歸於盡。列霸多儘管平日凶橫,當此生死存亡一息之際,也自心驚膽寒。妖刀偏收不回,連適才所存萬一之想俱都無望,一著急,怒吼一聲,二次待化血焰飛遁。就這千鈞一髮之間,妖人剛剛回身,元神未及幻化,眼前一花,頭腦微暈,蘿娘突然出現,週身紫光奇亮,撲上身來,雙方迎個正著。那片紫煙也兜將過來,將妖人和蘿娘一起網緊。雙方幾於成了一體,就在空中連聲怒吼飛騰起來。妖刀在禹令神光之中尚自衝突亂掙。芳淑將青蜃瓶往外一揚,一股具有五彩奇輝的青色寶光,神龍吸水般由瓶口內飛射出來。雲鳳會意,把寶光微微一收。此時妖人邪法尚在,明知惡貫滿盈,仍妄想收回妖刀作那困獸之鬥。雲鳳稍微一鬆,妖刀立即乘虛衝出,吃青蜃瓶寶光裹住,嗖的一聲,立被收入瓶內不見。妖人空自急得怒吼,無計可施。 妖人正在連用玄功強行掙扎,忽見又一蘿娘空中現身,戟指罵道:「你這喪盡天良的惡賊也有今日,我那肉身已然受污,仍還送你受用,我今日已得解脫。可見善惡自有報應,此時對你並不過分。如不知趣,妄想逃脫,徒自多受苦痛。你也深知恩師靈符威力,莫非還要我下那毒手麼?」說時,那環繞妖人與蘿娘肉身的紫氣,由於妖人急掙圖逃,突然發射出萬道毫光,細如牛毛,爆射不已。自從蘿娘元神出現,妖人便即停止掙扎,不住用土語連聲哀呼。及聽對方這等說法,妖人面色立轉慘痛,厲聲喝道:「事已至此,本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由你這潑婦報仇便了。」蘿娘面帶慘笑,手掐靈訣往外一揚,紫氣之內忽起了一片極強烈的火光,只閃得一閃,內中男女二人全都不見,只剩下一團紫色煙網,內中包著一團黑、紅二色的邪煙。蘿娘把手一招,氣團由大變小,收了回去。 眾妖徒也被眾人用法寶、飛劍和兩套修羅神刀殺了個死亡殆盡。剩下一個邪法最高的妖人和鄭元規,被眾圍困,尚在苦鬥,被凌、向二女雙雙趕來,禹令神光先將妖人飛刀、飛叉制住,破了護身血焰,正待運用滴血阿童始終隱去佛光,晴隨蘿娘元神之後,一見大功告成,方欲上前助戰,妖人已用邪法化成一溜血光逃走,迎頭遇見蘿娘擋住去路,不由大怒,妄想拚命為師報仇,不料阿童早就隱身在側,佛光現處,立即消滅。 鄭元規早想脫身,妖師一死,同黨全滅,越發心驚膽寒,便把陷空島主所傳此是妖人前師嫡傳心法,神妙無比,所有化身均由真身主宰,各具神通,與尋常幻影不同,飛遁絕快,仗以逃生,並非無望。偏生劫運臨頭,不可避免,真身已在接連閃變幻化之下衝出重圍,迎頭遇見向芳淑手持青蜃瓶飛來。因知此寶來歷用法,看出對方勝後大意,有隙可乘,所駕遁光、飛劍又非金、石諸人之比,百忙中忽起貪心,兩肩搖處,那條重加祭煉的金精神臂立化成一隻丈許長烏金色的怪手,在邪煙籠罩之下飛上前去,想將芳淑抓死,奪取寶瓶。不料行家在側,芳淑又是故意誘敵使其上當。靈奇早就留心,覓鄭元規一逃,忙喊:「諸位師叔,快隨弟子追趕。」話未說完,首先縱起一片寒碧光華追去,無如功力稍差,飛遁較緩。眾人不知妖人玄功變化,善於以實為虛,又是一個緊接一個,各發出一條金精神臂,四下飛竄,有的還在迎敵,苦苦相持。真身只是一條碧光環繞的人影,反倒像個假的。微一疏忽,等到跟蹤追去,相隔已遠。金、石二人惟恐被其漏網,著急之下,人還未到,先指修羅刀追去。妖人不合途中停頓,那只烏金怪手剛剛抓下,向芳淑忽收寶光,縱向一旁,納芥環金光驟盛,往上一迎,恰將怪手套住。鄭元規法力也實不弱,一見上當,身後敵人又復大舉追來,忙運玄功,使先分出的幾個化身回攻,以分敵人心神,妄想就勢帶了納芥環逃走。剛回手去抓時,一片佛光突自側面飛來,金、石二人修羅刀也已趕來,連同各人飛劍一齊夾攻。鄭元規覺著金環重如山嶽,恐為所傷,佛光更是難當。知道弄巧成拙,只得咬牙橫心,自斷神臂,二次待要化身遁走,再如無效,索性棄了肉身,只將元神逃去。神臂剛斷,耳聽一聲怪笑,身上一緊,猛聞奇腥撲鼻,當時被數十條灰白光影綁緊,奇痛入骨,神志立昏。眾人飛劍往上一合,白影散處,形神皆滅。 同時干神蛛含笑現身,蘿娘也在空中下拜道:「多蒙恩師神僧與諸位道友相助,使難女得報奇冤,脫難轉世。妖人陰毒,如非於道友提醒,將他自用心血煉成的蝗母網去,仍不免於重傷,轉世便要減少好些道力了。甄道友高足雖將鄭元規前盜的靈玉膏得到,只能用以止痛,不令毒氣攻入太深,易於封閉氣穴而已,要想復原,仍非陷空島冷雲丹與萬年續斷不可,此行越速越好。轉世之後再行拜見吧。」說罷,一片紫光疾如電射,往東北方飛去,晃眼不見、 大家見面,互談前事,才知石完先由地底深入中洞地穴之下,正在搜尋妖人**,忽聽地底有人說話,自稱韋八公,告以通行禁網埋伏與毀屍之法。並說:「妖刀陰毒,遇時留意。中洞壁內尚存大量靈玉膏,可乘雷震之後再來人取,並避凶鋒。萬年續斷已為妖人所污,不能再用。」不料南海雙童該有一刀之厄,仍然受傷。幸不甚重,功力又高,敷上玉膏,仍能行動。沙、米兩小卻須冷雲丹、續斷取到才能復原,此時尚須靜養。 阿童原助蘿娘護法,先不知她看出石完精於地遁,又見面無晦色,故意暗令白猿引其去往妖窟,到了一晝夜後,蘿娘才自己說出。阿童原愛石完天真,恐其涉險,正在指責,怪其不誠。蘿娘卑禮告罪,又說自身孽重,此行必與妖孽同歸於盡。阿童見她悲憤可憐,間其可有解救。蘿娘答說:「再有三數日,元神復體重生,或者有望。時機緊迫,惟恐妖人也在此時復原,更是難制,只率一拼。」阿童忽發慈悲,想用佛法助她一臂。此舉頗耗行法人的元氣,蘿娘早想求說,未敢出口,聞言大喜拜謝。及被佛光一照,胸前靈符忽發人言。才知原來阿童最前生便是散仙韋八公,因為功行未滿,受人暗算,沒奈何將元神附在一個新死山民身上,隱居神仙洞苦修多年。蘿娘從小好道,人又長得美慧。八公最愛靈秀幼童,雖知夙孽太重,仍想勉為其難,一時乘興,收作女弟子。蘿娘七歲從師,到十九歲上便遇蠻族中的美少年列霸多,雙方一見傾心。八公恰值遠遊未歸,本又不禁婚嫁,只告知父母,便結為夫婦。八公回來,並把列霸多引進。八公知是夙孽,又經蘿娘苦求,也就允許。哪知狼子野心,因為與妻鬥法不勝,負氣出走,拜在八公對頭妖人門下。為盜一部道書,陰謀殺師,並將蘿娘全家殺死。蘿娘受盡殘害,僅以身免。因孽由己作,知其淫兇惡毒,迥無人理,又最愛他相貌,最後一次乘其又來鬥法之時,暗用師父靈符,使受反應,走火入魔,終年煉那肉身,無心遠出害人。不久,蘿娘也走火坐僵。雙方元神又鬥了幾次,蘿娘均仗師傳法寶獲勝免害。後始約定兩不相犯,等**復原,或是蘿娘前往尋仇,再決存亡。列霸多近年邪法日高,黨羽日眾,正在驕狂,想等復原之後另創教宗。不料所有前因後果均經八公算定,原來是有心假手兵解,事前留有錦囊與幾處遺偈留音,指示機宜,連蘿娘坐僵也是有心借此磨練。現在師徒重逢,孽消難滿,只要用佛光照上數日夜,蘿娘**立可復原。再仗留賜的奇珍,到日趕往,便可除害。雖因妖人煉有小諸天不死身法,蘿娘肉身仍要葬送,與之同歸於盡,但元神轉世,立可成道。蘿娘得知阿童是她前世恩師,痛哭拜倒。阿童也頗傷感,立照仙偈留音行事,果然如願,除此大害。 干神珠始終緊隨眾人之後,因防眾人強要見他,被阿童佛光照出,仗著石完身上留有蛛絲,晃眼即可趕上,相隔較遠。及見石完暗入中洞,因為以前曾令他吃苦,意欲助其成功,暗中隨去。後又暗隨妖人入洞,得知肉身啖蝗和所安排的陰謀毒計。自知非其敵手,先附在一個妖人身上,蝗母一現,立時發話警告蘿娘,由附身靈蛛將其吸入腹中,遁向一旁。早想對鄭元規下手,因為金精神臂厲害,一再延遲,終於相助成功。心跡早明,也就不再隱蔽。 眾人雖然建此奇功,無如有人受傷,美中不足。因幻波池諸女同門雖有萬年續斷,但無冷雲丹,陷空島之行反正非去不可,易、李諸人妖屍也還未除,不便往見,便令凌、向二女護送沙、米兩小同往金石峽,相助韋蛟防守待救,七矮、靈、石諸人便往陷空島飛去。 峨眉七矮 (蜀山續集) 還珠附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8 8:53:51 本章字數:161 本書原繼《蜀山劍俠傳》第三十七集(按:即總第二五六回至二五八回)而作,定為《蜀山劍俠傳續集》。嗣因《蜀山劍俠傳》近歸本局收回,讀者函電紛屬,乃兩書同寫。今《蜀山劍俠傳》不久觀成,月出至少一、二集,乃將此書告一段落,下文便與《蜀山劍俠傳》第三十九集(按:即總第二六三回至二六六回)相接。二書實一書也。   Copyright (C) 2000-2007 http://www.hlj3.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本書已獲作者授權在黑龍小說網(http://www.hlj3.com)及黑龍小說網合作夥伴處進行網絡連載,未經作者或黑龍小說網許可者請勿轉載。   作品本身僅代表作者本人的觀點,與黑龍小說網立場無關。閱讀者如發現作品內容確有與法律牴觸之處,可向黑龍小說網舉報。  如因而由此導致任何法律問題或後果,黑龍小說網均不負任何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