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覆雨翻雲》1卷 第 一 章 末路豪雄   浪翻雲步入觀遠樓二樓廂房雅座,恰是華燈初上時分。   觀遠樓在怒蛟島上,屬於小酒樓的規模。浪翻雲愛它夠清靜,可以觀望洞庭湖外的景色,所以這兩年來成為觀遠樓的常客。   兩年了!   自惜惜死後,轉眼便兩年。   他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是如何度過,想到這裡,意興索然。   怒蛟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與赤尊信的尊信門、黑道大豪乾羅的乾羅山城,同被列為武林黑道的三大凶地。   這三股勢力,主宰著當今黑道的命運。   有人預言,只要這三股勢力打破均衡,合而為一,就是天下遭殃的時刻。   這一種趨勢正在發展,確實的內情異常複雜。   怒蛟島是洞庭湖上一個佔地萬畝大島,島上山巒起伏,主峰怒蛟嶺,矗立於島的中心地帶。   怒蛟幫的總部怒蛟殿,建於半山腰處,形勢險峻,易守難攻。   這等建築,是與浪翻雲並列為怒蛟雙鋒的右先鋒凌戰天精心設計和督建的。   接近三千的幫眾,過萬的家眷,聚居在沿岸一帶的低地,熱鬧昇平。賭場、妓院與酒樓林立,販商雲集,勝比繁華的大都會,又儼如割地稱王。   自上一代幫主上官飛,以怒蛟島為基地,在左右先鋒「覆雨劍」浪翻雲和「鬼索」 凌戰天兩人的協助之下,南征北討,把湖南、湖北洞庭湖一帶收歸勢力之下,其影響力藉著長江東西的交通,幾乎遍及中原。販運私鹽,又從事各種買賣,坐地分肥,一般幫眾都家產豐厚,遑論頭目級以上人物。   有錢能使鬼推磨。錢也促進了這個湖島的興旺。   浪翻雲對窗坐下,要了兩大瓶女兒紅。   窗外淡淡一輪明月。洞庭湖水面波澄如鏡,月下閃閃生光。   秋霧迷茫凝月影,寒齋清冷剩梅魂。   惜惜就是在明月迷濛的一個晚上,欲捨難離下,撒手歸去。   浪翻雲沒有流淚,他從不流淚。   湖內有燈火疾掠過去,浪翻雲知道這是本幫巡邏的快艇。   近年來以四川、雲南一帶為基地的尊信門,在完成了對西陲的控制後,魔爪伸向中原,威脅到怒蛟幫的存在,形勢已到一觸即發的險境。   自惜惜死後,浪翻雲從不過問幫內事務,現任幫主上官鷹繼承父業,銳意圖強,樂得浪翻雲投閒置散,好建立自己的處事作風和新興力量。   成又如何,敗又如何!   縱能得意一時,人生彈指即過,得得失失,盡歸黃土。譬之如惜惜的絕代風華,還不是化為白骨!   浪翻雲心內絞痛。   長達四尺九寸的「覆雨劍」仍繫腰際,這寶劍曾是他的命根,現在卻像是破銅爛鐵,對他沒有分毫意義。   掛著它只是一種習慣。   一陣輕微的步音傳入耳內。   浪翻雲知道有高手接近。   步音熟悉。   一人推門進來,隨手又把門掩上。坐在浪翻雲對面的位置。   這男子容貌瘦削英俊,兩眼精明,虎背熊腰,非常威武。正是與浪翻雲齊名的右先鋒「鬼索」凌戰天。   凌戰天的身體剛好擋著浪翻雲望向窗外的視線。   浪翻雲無奈的把欣賞洞庭湖夜月的目光收回,心內一陣煩躁,知道今晚又要面對險惡的世情。   凌戰天今年三十五,比浪翻雲少了一歲,正值壯年的黃金時代,生命的頂峰。   浪翻雲望著這個幫內最相好的兄弟,想起當年兩人出生入死,共闖天下;勉力提起精神,露出一個罕有的笑容道:「戰天,明天你即要起程往橫嶺湖的營田屬幫,我借此機會,為你餞行。」凌戰天道:「你居然也知道了。」浪翻雲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   的確是,若非為他打點日常起居的小郭告訴他,不管凌戰天離去多久,他也不會知曉。   自惜惜死後,什麼事他也不想知、不想理。想到這裡,對這生死至交生出了一份內疚。   浪翻雲溫和地道:「放心去吧!我浪翻雲有一天命在,保你的妻兒一天平安。」當時幫規所限,外調者一定要把妻兒留在島上,藉此牽制部下。   凌戰天面容一整,正要發言。   浪翻雲一抬手,阻止了他說話,道:「休要再提,前任幫主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可在他老人家魂歸道山後,反對他的後人。叛幫另立之事,不可再說。」凌戰天面容浮現一片火紅,雙目射出激動的神色,怒聲道:「大哥,這個恕難從命,我們明天以後,可能再無相見的日子,心內之言,不吐不快。」看到這個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悲憤堅決,浪翻雲儘管不願,亦不得不讓步,歎道:「你說。」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似乎連一字也不想多說。   凌戰天道:「恕小弟直言,自新幫主上官鷹繼位後,不斷安插像翟雨時、戚長征、粱秋末等無能之輩把持幫務;一班昔日以血汗換回怒蛟幫偌大基業的弟兄,卻一一遭受排斥;不是權力被削,調任無關重要的位置;便是被派予完全沒有可能成功的任務,不幸的身死當場,較幸運也橫加上辦事不力的罪名,以致人心離散。」他的聲音愈說愈響,愈說愈激動,完全是一種不計後果的心態。   一向以來,凌戰天以冷靜精明著稱,可是在這個最尊敬的大哥面前,他內心的感情像熔岩般爆發出來。   凌戰天胸口強烈地起伏著,待得平靜了一點,才繼續說:「尤其自從上官鷹娶得乾羅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女兒乾紅青後,更變本加厲;一方面加強排擠我們這群舊人,另一方面,又籌謀與這野心勃勃的黑道巨擘——乾羅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羅合夥,說是聯手對付尊信門主『盜霸』赤尊信的擴張。其實乾羅這絕代凶魔,豈是易與之人,這樣引狼入室,徒然自招滅亡。」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哽咽。   浪翻雲一言不發,定定地望著杯內色如瑪瑙的醇酒。   酒醒何世?凌戰天望著浪翻雲,俯身向前,一對掌指按在桌面,因用力而發白,桌面被抓得吱喳作響,沉聲道:「老幫主和我們打回來的天下,難道便要眼睜睜拱手讓人嗎?」他的雙眼噴火。   頓了一頓,坐直身子,道:「大哥在幫內的聲望不作第二人想,只有你能力挽狂瀾於既倒,怎可以這樣無動於衷?」浪翻雲一手握起滿杯醇酒,一仰頭,那酒似箭般射入喉嚨,一股火熱般的暖流往身體各處竄去。面容卻如千古石巖般不見絲毫波動。濺出的酒灑在襟前,亦不拭抹。   凌戰天把心中近兩年的積鬱,一口氣痛快地說了出來,情緒宣洩後,人也逐漸平復下來。   他知道若不能將這個與赤尊信和乾羅並為江湖黑榜十大高手之列的「覆雨劍」浪翻雲振作起來,前途再沒有半點希望。   凌戰天續道:「三日後『毒手』乾羅便會親率手下凶人『破心拐』葛霸、『掌上舞』易燕媚、『封喉刃』謝遷盤等,傾巢而來。分明要一舉把我幫接管過去。」一陣悲笑,哂道:「可憐上官鷹那小鬼對付自己人用盡機心,遇到這等興亡大事,卻暈頭轉向,不辨東西,還以為平添臂助,可以對抗赤尊信那個魔君。分明是被妖女乾紅青玩弄於股掌之上。」   浪翻雲閉上雙目,不知是否仍在聽他說話。   凌戰天不做計較,時間無多,明天他便要給人外放,到了營田,那時鞭長莫及,只能空歎奈何,急忙續道:「目下乾羅唯一忌憚的人,就是大哥。我被外調它方,一定是乾紅青受乾羅指示下所為,盡量削弱大哥各方面的助力,屆時大哥孤掌難鳴,還不是任人魚肉。目下唯一生路,就是在乾羅抵達前,把領導權爭取過來。怒蛟幫的生死存亡,全在大哥一念之間。」   浪翻雲再乾兩杯烈酒,神色落寞。   凌戰天憤慨的眼神,轉為憐憫的神色,放輕聲音道:「大哥!不要再喝了,自從大嫂病逝後,你沒有一天不喝酒,儘管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酒毒的蝕害呢。」言下不勝惋惜。   若非浪翻雲這兩年來意氣消沈,全無鬥志,乾羅和赤尊信等雖說是一方霸主,縱橫無敵,亦不敢這樣明刀明槍,欺上頭來。   兼之現任幫主上官鷹樂得他投閒置散,好讓他從容安排,棄舊納新,建立自己的班底勢力。外憂內患,使曾經雄霸長江流域的怒蛟幫,勢力已大不如前。   當時天下黑道鼎足三立,乾羅山城以北方為基地,控制黃河兩岸。尊信門則以四川、雲南一帶為據點,勢力籠罩了中國西陲。怒蛟幫佔據了中部地帶,包括湖南、湖北、河南、江西等肥沃的土地。   無論是處在北方的乾羅山城,或是西陲的尊信門,若要在中原擴張實力,都自然而然要先攻克中原霸主,換言之,就是要先擊敗怒蛟幫。   但怒蛟幫昔日上官飛健在時,一代豪雄,統率全幫,武功有浪翻雲,組織有凌戰天,極一時之盛。無隙可尋,穩如泰山。   自從上官飛五年前逝世,浪翻雲兩年前喪妻,叱吒一時的長江第一大幫,已是今非昔比。   縱使如此,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幫內好手仍眾,若非新舊勢力傾軋不已,凌戰天不相信有人敢這樣欺上頭來。   浪翻雲不理凌戰天反對的眼光,再盡一杯,才把酒杯倒轉放在桌上,以示這是最後一杯。   凌戰天知道浪翻雲給足他面子,心下百感交集。   浪翻雲第一次把目光從酒杯移開,望向凌戰天道:「戰天,不如今夜由你我護送秋素和令兒,逃離島外,覓地隱居。」他自愛妻惜惜死後,還是第一次這樣積極的要去做一件事情。   凌戰天毫不領情,一聲悲嘯,站了起來,緩步走向窗前,望向窗外明月夜下的洞庭湖。   涼風從湖上徐徐吹來,帶來湖水熟悉的氣味。   窗外的明月又大又圓,一點也不似窗內兩顆破碎的心,滿懷悲鬱。   凌戰天斷然道:「凌戰天生於洞庭,死於洞庭。我若要走,就算乾羅和赤尊信親自出手攔阻,恐怕仍要付出可怕的代價。我擔心的是大哥,乾羅威震黃河,手中長矛,鬼神難測,兼之擅耍陰謀詭計……」浪翻雲恰在這時長身而起,走到窗前。   兩人一起望向月夜下的洞庭湖,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   浪翻雲喃喃道:「還有多少天是八月十五?」凌戰天想起浪翻雲的亡妻紀惜惜便是病逝於兩年前八月十五的圓月下,知道他懷念亡妻。   凌戰天心下悲歎。   想他生無可戀,不自殺便是堅強之極。   這人才智武功,均不做第二人想,獨是感情上死心眼之至。當下眼見的多說無益,唯有盡力而為、見步行步而已,順口答道:「還有五天。」浪翻雲沉吟不已,好一會才道:「戰天,回家罷,素秋和令兒等得急了。」凌戰天知道他下逐客令,其實他肯聽他說了這許多話,已大出他意料之外。無奈暗歎一聲罷了,轉身離去。   剛推開門,凌戰天又回首道:「在島南觀潮石處,我長期布有人手快艇,大哥只要在石上現身,便有人接應。」欲言又止,終於推門而去。   凌戰天步出街外,夜風使他精神一振,回復平日的冷靜機變。想起浪翻雲昔日英氣懾人,比之如今的頹唐失意,不勝唏噓!   一人在暗處現身出來,是凌戰天手下得力的大將龐過之。   龐過之堅毅卓絕的面容帶著失望,顯然從神色上察知凌戰天無功而返。   龐過之人極機敏,絕口不提浪翻雲的事情,沉聲道:「上官鷹方面派人來偵察,都給我方的人截著。」凌戰天眼中寒芒閃動道:「若非我念著老幫主,便有十個上官鷹,也早歸塵土。這小子也算了得,勢力擴張得這般迅速。這次我們硬不給他面子,以後的衝突,會更為尖銳。」龐過之面容不變,沉著地道:「正式鬧翻,是早晚間事,乾羅一到,便是那攤牌的時刻,可恨在那妖女慫恿下,將副座你硬調外放,令乾羅可以在此從容佈置,將我們連根剷除。」   凌戰天冷笑一聲道:「我凌戰天什麼風浪不曾經過,鹿死誰手,不到最後一刻,豈能分曉。」話題一轉道:「明天離去的事,安排妥當沒有?」 龐過之道:「一切安排妥當,行走路線,除你我之外,只有曾述予一人知道。」凌戰天聽到曾述予的名字,冷哼一聲,似乎對這手下有極大的不滿。   龐過之待在一旁,靜候吩咐。   凌戰天心想:我縱橫江湖,比現下更惡劣的場面,仍能安然度過,豈會如此可欺,不妨等著瞧吧。   一輪明月,高掛天上。   好一個和平寧靜的晚上。   凌戰天轉頭望向龐過之道:「過之,這次我們動用的人手,須有兩個條件,首先應是核心階層的人物,忠心方面無可懷疑;其次必須武功高強,貴精不貴多,才能在防止風聲外瀉下,發揮最大作用。」龐過之道:「副座放心,一路以來,所有安排,都循著這個方向發展,當然,曾述予是唯一例外。」面上出現一個詭秘的笑容。   凌戰天道:「他是我們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他不仁我不義,也沒什麼好說。」說完凌戰天望上夜空。   剛好一片烏雲掠過,明月失色。   明天,名義上他要起程赴營田。   三日後,威震黃河的乾羅山城主人,大駕光臨。   五日後,浪翻雲亡妻忌辰。   所有事情,都堆在這數日內發生。   赤尊信的尊信門又如何?他怎會坐視乾羅吞掉怒蛟幫?他不來則已,否則一定是在這三日內到來,在米已成炊前到來。   風雲緊急。   龍虎相拼。   酒樓外的街道一片熱鬧昇平景象,一點也不似有即將來臨的災劫! 第 二 章 毒如蛇蠍   乾虹青坐在馬車內,躊躇滿志。   一想到可以見到乾羅,她便全身火熱,陣陣興奮。乾羅這號稱無敵的黑道高手,對女人有一種驚人的吸引力,連她這個假冒的女兒也不例外。   一個時辰前她剛再踏上怒蛟島,手下報告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在觀遠樓商談的消息。   她不驚反喜,連忙回府梳洗,把自己打扮好,才驅車前往怒蛟殿見她的丈夫上官鷹。   在任何一刻保持最美麗的形象,是她媚惑男人的一種手段。   馬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   近衛在車前分兩列排開。   這種排場,上官鷹最為欣賞。他認為大幫會應有大幫會的氣派,排場是必需的。單是這項,講求實際效率的凌戰天等舊人便看不順眼。   新的一代試圖爭取新的形象和地位;另一方面,舊人堅持舊有的傳統和規律,矛盾叢生,自是必然的。   乾虹青輕擺柳腰,走出馬車,頓時車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乾虹青深明對付男人的訣竅,她雖然擁有一副美麗修長、玲瓏浮凸的胴體,卻絕不會隨意賣弄風騷,反之她每一個動作都含蓄優雅,面上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凜然不可侵犯、玉潔冰清的神情。   這樣反而使熱中於征服女人的男人,更為顛倒。   愈難到手的東西,愈是寶貴。   所以當她稍假辭色,他們莫不色授魂與。   只有那硬漢浪翻雲是例外。   儘管以凌戰天為首的一干舊人,和她是站在完全敵對的立場,但從他們眼睛在她身上巡弋的神態看來,也可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不是對她有興趣和野心的。   獨有浪翻雲例外。   他真是對她絲毫不感興趣。   這不是說他對她視若無賭,而是當他望著她時,便若看見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那種眼光令人心悸。   浪翻雲身材高大,面貌粗獷。   皮膚粗黑不用說,雙眼細長而常常帶上一種病態的黃色,使人不欲久看。   可是在乾虹青這成熟而對男人經驗豐富的女人眼中,浪翻雲另帶有一種神秘奇異的吸引力。他的確有異乎常人的卓特風範。   況且浪翻雲雖然外貌粗獷豪雄,但頭髮和指掌都比一般人來得纖細。乾虹青知道這外貌嚇人的豪漢,絕不如表象的鋼鐵模樣,而是一個溫柔多情的細心男子。   否則他也不會因妻子的病逝而陷入這樣的境地。   無論如何,一般人都追求表面的美,所以粗獷的浪翻雲有幸遇到一個極懂欣賞自己的妻子,種情至深,以致不能自拔。   想到這裡,乾虹青步進了怒蛟殿的大堂。   剛好一個人迎了上來,原來是怒蛟幫第二任幫主上官鷹手下的第一號謀臣和大將——翟雨時。   翟雨時面上泛起尊敬的神情道:「夫人回來了,幫主正在議事廳批閱卷宗。」干虹青露出一個微笑。梨渦乍現,秀色可餐。   她佯做嬌嗔道:「這人也真是,只要工作便什麼也不顧,每天都這麼晚。」她的語氣親切,但她卻知道這令翟雨時更不敢接觸她那會說話的眼睛。   暗讚一聲,這翟雨時對上官鷹的忠心無庸置疑。   翟雨時是上官鷹提拔的新人中之表表者,幫內資歷雖低,卻位高權重。翟雨時感恩知遇,對上官鷹自然是忠心耿耿。於是成了上官鷹這新幫主的重要班底。   乾虹青心想,如果鵲巢鳩佔,奪過怒蛟幫的偌大基業,第一個要除去的人,自然是名動江湖,被譽為當今最可怕劍手的「覆雨劍」浪翻雲。第二個要除去的人,不是凌戰天,而是翟雨時。   翟雨時一向反對乾羅的支持,不過名義上乾羅是上官鷹的「岳父」,疏難間親,無可奈何罷了。這人精明厲害,又忠心一片,是心腹之患。幸好她深知乾羅的瞞天手段,尤勝毒蛇的城府,所以並不擔心。   這時翟雨時的聲音傳入耳際道:「夫人若沒有吩咐,屬下先告退了。」乾虹青一抬手,阻止翟雨時離開:「今日入黑時分,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密談的事,你知不知道?」 翟雨時面容不改,淡淡應道:「兩人份屬至交,明天凌戰天外調他方,敘在一起說說離情別話,平常事吧。」乾虹青暗罵一聲。翟雨時所代表的新派勢力,和凌戰天所代表的舊派勢力,對立的情況,於今尤烈,鬥爭無日無之。所以今晚浪、凌兩人的聚首,若給凌戰天把中立超然的浪翻雲爭取過去,翟雨時即使有上官鷹撐腰,仍難避免全盤覆沒、落敗身死的局面。所以乾虹青不信翟雨時不比她緊張浪、凌兩人見面之事。   翟雨時這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不問可知是待乾虹青笨人出手。   乾虹青心內冷笑,誰是笨人,可要到最後方知。一邊應道:「翟先生所言有理,如此我不阻先生休息了。」翟雨時哦的一聲,顯然料不道這一向仇視凌戰天等舊人的幫主夫人如此反應,頗有一點失望。遂告罪一聲,自行離去。   乾虹青心中好笑,往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大門關閉,門前站了兩名身穿藍衣的侍衛,他們胸前繡有一條張牙舞爪、似蛟似龍的怪獸,正是怒蛟幫的標誌。   兩名近衛一見幫主夫人駕到,連忙躬身施禮。   乾虹青影響力大,他們怎敢掉以輕心。   乾虹青阻止了兩人通傳後,推門便入。   議事廳中放了一張長十二尺闊五尺的大木台,四邊牆壁都是書架書櫃,放滿卷宗文件,是怒蛟幫所有人事、交收、買賣、契約的檔案。   一個容貌俊偉的年輕男子,正坐在台前工作,他台前分左右放了兩堆有如小山般高的文件,看來已完成了大量批閱,但剩下的,還是不少。   聽到有人推門入來,男子不悅的抬起頭來,顯然不喜歡有人不經請示貿然闖入,打斷他的專注。   乾虹青迎著他的眼光,露出個體貼溫柔的笑容。   年輕男子一見是乾虹青,眼光一亮,不悅神色一掃而空。   乾虹青走到他身後,貼著椅背望向他台上的文件。乾羅曾吩咐她要盡量瞭解怒蛟幫各方面的財軍佈置和操作程序,所以她從不放過這些機會。   一面看,一對纖纖玉手放在年輕男子疲倦的雙肩上,緩緩按摩。   她的技巧甚高。   年輕男子停止了工作,閉上雙目,面露鬆弛舒適的神情。   乾虹青以近似耳語的輕柔聲音道:「鷹,為什麼每日都工作到這麼晚,也不顧及自己的身體。」語帶嗔怨。   乾虹青嬌美動聽的聲音傳入耳內,使上官鷹心內充滿柔情。他的頭剛好枕在乾虹青那柔軟而帶有彈性的高聳胸脯上,想起她昨夜那火熱的身體,一切是那樣實在,一種幸福滿足的感覺,流遍全身。   乾虹青不待他答話,續道:「我很為你擔心,這樣夜以繼日苦苦工作,全為了本幫全體的利益,那些人不知感恩圖報,還暗中圖謀不軌,真是豈有此理。」她說到最後有點咬牙切齒,像是為上官鷹忿忿不平。其實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每一件事都絲毫不牽涉到本身的愛憎,每一件事都是仿如從大局出發,為上官鷹處處設想。正是一個幫主夫人恰如其分的態度。   上官鷹露出一絲笑容,若無其事地到:「剛才雨時來通知我,浪翻雲和凌戰天在觀遠樓上,談了一段時間。我已經告訴了他不用擔心。」乾虹青心中冷笑。這翟雨時剛才裝作對浪、凌兩人相見的事,毫不介懷,其實恰恰相反。在這件事上她和翟雨時目標相同,當然不會蠢得和他抬槓,扯他後腿。   乾虹青輕歎道:「你這人心胸太闊,過於為人著想,所以事事都不計較,可是人心險詐,昨日忠於你的人,今天未必如是,你不要總是令我擔心啊。」嬌妻體貼入懷,上官鷹感激萬分,道:「虹青你真傻,難道連我的性格為人也不知嗎?昨天向凌戰天發出要他外調的命令,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造反,一是遵命外調。若是前者,一切都會在秘密下進行,像這樣公然找上浪翻雲,只代表兩人還未建立起默契協定,不足成事。不用杯弓蛇影了。」乾虹青嬌哼一聲,高聳的臀部被上官鷹反手打了一記。   乾虹青嗔道:「幫主大人,小心有失體統。」上官鷹笑道:「幫主大人見到幫主夫人,還要什麼體統。」跟著輪到他一聲呼叫,乾虹青的玉手按住他背上穴道,非常舒適。   上官鷹面容一整道:「幫內大小各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我,什麼風吹草動,我是第一個知道。」乾虹青道:「我也知道你這幫主有通天法眼,精明厲害。聽說這次浪、凌兩人相見時,周圍滿佈凌戰天方面的人,禁止我方的人接近,這就有點太過不放你在眼內了。」上官鷹怒哼一聲道:「凌戰天打由我少時開始,從沒有看得起我,怎會把我放在眼內,現今公然在幫內建立另一個勢力,與我對抗,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眼光灼灼,露出狠辣的神色。在他心中,浪、凌兩人,一個看不起他,一個毫不理他,使他非常不滿。   到此乾虹青大為滿意,她觸起上官鷹對凌戰天的仇恨,大大有利於她針對凌戰天而定下的毒計。   她見好就收,不再說及這方面的問題,轉而道:「爹還有三日便來了,爹最疼愛我,儘管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到時將我們乾家絕學傾囊向你傳授,你身兼上官和乾兩家之長,再多個凌戰天,也不礙事了。」上官鷹面上露出嚮往神色道:「虹青,你這樣為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凌戰天外調後便不礙事,因為幫規所限,他心肝寶貝的妻兒,一定要留在怒蛟島,這等於人質在手,他是有翼難飛。浪翻雲兩年前無可否認是絕世奇才,但兩年後的今天,只是一個手顫腳抖的醉貓吧。唯一擔心的,只有赤尊信那凶魔,此人博通天下武術、精擅各類兵器,即使奇兵異刃,到了他手上,便像是苦練多年的成名兵器那樣運用自如。兼之手下七大煞神,凶名卓著,實在不好對付。故能與你父親在黑道上平起平坐,對他我們絕對不能疏忽。」乾紅青心下同意上官鷹的說法。浪翻雲這樣壯志消沉,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武技減弱,不在話下。不過餘威猶在,但亦如那日落西山的太陽,餘時無多。可是她的義父乾羅卻絕不是這樣想。三個月前她裝作回乾羅山城請乾羅出手助陣時,乾羅曾訓示各人說:在被譽為黑榜十大高手裡,只有三個人他放在心上。   第一個就是尊信門門主赤尊信,這人揚名江湖三十年,所向無敵,敗在他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天才。   當時有人問乾羅,為什麼無論怎樣形式的武器——刀、槍、劍、戟、斧……以至長鞭軟索、飛輪旋陀,到了他手上,運用起來都純熟自如,便如苦練了多年一樣?這個與赤尊信並列黑榜十大高手的乾羅正容答道:「這好比是寫畫大師和技匠的分別,技匠只工一藝,但大師意到筆到,天下景物,千變萬化,無一不可入畫,只要一經他的妙手,佳作豁然有若天成。赤尊信亦復如是,他在武學上,貫通天下武技的精華,把握了事物的『物理』,任何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難怪他三十年來,雖然仇家滿天下,仍能屹立不倒。」眾人聽了乾羅的分析,無不歎服。   乾羅續道:「第二個不可輕視的高手便是『左手刀』封寒,有很多人以為他曾敗於『覆雨劍』浪翻雲劍下,應該在十大高手中除名。其實是大錯特錯。首先,他和浪翻雲是十大高手中唯一有機會互相較量的一對,這等高手對壘的經驗,最是寶貴難得。   武功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不是純靠苦練而能進步,更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突破,能和程度相近的人作生死較量,便提供了捨此之外,再無他法的辦法,對於使他們更上一層樓,有絕大的推動性和裨益,這是不可不知。其次,封寒這個人眼力高明,否則也不可能在浪翻雲施展最凌厲的殺著前,抽身退走,成為至今以來,唯一可在覆雨劍下全身而退的人。「當時有人問到,封、浪兩人決戰時,乾羅本人並不在場,如何可以知道封寒是在浪翻雲施展殺著前退走,而不是在施展中或施展後退走?乾虹青還記得乾羅當日傲然道:」天地間自有其不可更改的物性和數理,陽極陰生,陰極陽生,每逢至凌厲的殺著展出前,必有最鬆懈的一絲空隙,這是在覆雨劍下唯一逃脫的機會,當然,能察覺出這絲空隙的人,天下只有寥寥數人,所以我說儘管封寒名義上是敗了,只是他選擇了退走罷了。當然這顯示出他在浪翻雲的強大攻勢下,失去了爭勝的信心。這些年來他以浪翻雲為目標,潛心刀道,當他捲土重來時,必然大有看頭。「乾虹青插嘴道:」我知道第三個人是浪翻雲,但是他近年悲痛亡妻,無心武事,功夫必然倒退,反之封寒矢志雪恥,精進勵行,當時兩人差距已然不大,現今一退一進,勝負之數,不問可知。「 乾羅大搖其頭,答道:」虹青你這樣說是大錯特錯,浪翻雲的武學已經達到由劍入道的境界,人在劍在,就是因為他能極於情,所以能極於劍,這種境界,微妙難言。對付浪翻雲,有兩個途徑,一是借封寒的刀;一是施以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非到不得已,我也不想正面和他對敵。「當時對乾羅品評浪翻雲的話,乾虹青頗不以為然,但是她一向信服乾羅,知他見解精闢超卓,所以依然照他吩咐去做。   一切都安排妥貼。   上官鷹的說話聲繼續傳入耳內,把乾虹青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只聽上官鷹說道: 「其實不應該勞動他老人家,這樣萬水千山地到來。」乾虹青連忙大發驕嗔,道:「你再要這樣說,我就不理你了。你是他的女婿,他怎能不親自前來。」上官鷹慌忙賠罪,這樣體貼入微的妻子,往那裡找。   乾虹青暗暗竊笑,有時連她對自己的真正身份都有真偽難辨的感覺,她的演出實在太投入、太精采了。   這一切都為了乾羅。   想起他便要到來,全身興奮莫名。 第 三 章 月夜姦情   八月十二日晚。   戌時。   凌戰天走後第二日。   乾羅抵達怒蛟幫前一日。   浪翻雲並沒有喝酒。   這是他的家。   一所隱在怒蛟島南一個小山谷內的石屋。這是島上最僻靜的地方,一里內再無其它人家。兼且石屋藏在山谷的盡頭,屋前小橋流水,非常幽雅。   萬里入無徑,千峰掩一籬。   屋前的小窗,因為山勢頗高,恰好看到一小截洞庭湖的湖水。   洞庭湖潮水漲退的聲音,隱隱可聞。   浪翻雲心中正在重複凌戰天說的「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惜惜也是死於洞庭。   在一個月圓的晚上。   在惜惜的要求下,浪翻雲抱著臨危垂死的愛妻,踏上一艘繫在湖邊的小艇,直放往湖心。   小艇隨著水流漂動。   在明月的照射下,惜惜蒼白的臉散發著一種超乎世俗的光芒。   直到她死去,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說話已是多餘的事。   死在洞庭。   自從第一天遇到這蘭心慧質的美女,浪翻雲只覺得他不配。   在另一個早上,兩人坐在小溪邊,把雙腳浸在冰涼澈骨的溪水裡。   一切是那樣美好。   浪翻雲忍不住問道:「惜惜,你為什麼要對我這莽夫這樣好?」惜惜轉過她的俏臉來,她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眼中帶著笑意,溫暖的纖手,輕輕撫摸著浪翻雲粗獷的臉龐,無盡的憐愛,輕輕地道:「其它的人那樣蠢,怎知你才是這世上最美麗的人。」 就是那一句話,令浪翻雲覺得不負此生。   他決定全心全意,將自己獻給惜惜。無論是她生前,或是死後。   所有的人都認為浪翻雲因紀惜惜的死亡,以致消極頹唐。浪翻雲卻覺得自己是更積極地去愛、去享受生命。   便像眼前的小屋、遠方和他血肉相連的洞庭湖、天上夜空中的明月和孤獨。   只有在孤獨裡,它才能感受到心懷內那無邊際的世界,感受到一般人忽略的事物。   往日快劍江湖,長街奔馬。   今日明月清風,高山流水。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不如往凌戰天妻兒處一行。他這人極重信義,答應了的事,一定要做妥。坐言起行,取過長劍,走出屋外。   樹木清新的氣味,傳入鼻內,鳥鳴蟬唱,奏著自然的樂曲,雜著流水的淙淙響聲,浪翻雲費很大的努力,才把取消此行的強烈慾望壓制下來。   在這清幽隱蔽的環境裡,他無法連想到外邊人世間的爭權奪利、陰謀詭計。   他緩緩從小路走出山谷,這是他的禁地,除有限幾人外,其它人都不准進入。   一邊走,一邊欣賞從月夜的叢林內傳來的每一個聲響。   惜惜似乎是一生下來便懂得享受這些上天賜給的恩物,自己卻要努力去學習。不過這兩年來大有進步,惜惜一定非常高興。   浪翻雲離開了山谷。   不到半個時辰,浪翻雲走在沿湖的大街上。這已是上床睡覺時刻,大多數人都躲在溫暖的家內。   浪翻雲孤單一人。   在他身邊走過的人,都認得這大名鼎鼎的怒蛟幫第一高手。他們似乎表面上毫無異樣,心中都是惋惜浪翻雲的自我消沉。   浪翻雲習慣了他們的眼光。   幫眾的房舍集中在怒蛟島的南部和中部,凌戰天的大宅在島的東南處,這裡的宅舍較具規模,屬於統領級以上人物的居室。   浪翻雲不想遇到熟人,揀了條山路捷徑,繞個圈子,越過一座小山前往凌戰天的私宅。走了不過半個時辰,山下里許遠處出現了一點點燈火,目的地在望。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風聲自背後傳來。   浪翻雲心念一動,身體如鬼魅般飄往一旁,在叢林一閃而沒。   背後的夜行人剛好掠過。   夜行人身形雖快,豈能逃過這名列黑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浪翻雲的眼睛。   這人是凌戰天的手下,與龐過之同被他倚之為左右手之一的曾述予。   浪翻雲本打算無論何人經過,避過就算,不再理會。這時卻不得不改變主意。   首先這人是凌戰天的親密手下。但浪翻雲一向對這人沒有好感,覺得他有點過於聰明,風流自賞,人也有點浮華。其次是他這時面上有點鬼祟的神情,雙眼閃爍不定,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曾述予在十年前原來是凌戰天的情敵,同時戀上凌戰天現在的妻子楚素秋,結果當然是敗在上司凌戰天的手下。這都屬陳年舊事了。可是這時剛好凌戰天不在,曾述予又是這樣鬼鬼祟祟,防人之心不可無,浪翻雲決定全力追躡,若他真是對楚素秋圖謀不軌,浪翻雲也可施以援手。   他如大鳥翔空,在月夜下閃電追去。   曾述予心情興奮,想到又可和佳人相會,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活躍。   生命是如此的有意義。   興奮歸興奮,他一邊展開身形,仍是非常小心。他是老江湖,專揀些容易避開跟蹤的路線,速度忽快忽慢,他自信幫內能跟蹤他而又不會被他發覺的,不會超過兩個人。一個便是凌戰天,已離此不在。另一個便是那變成廢物的浪翻雲,也可以不理。只要再過幾天,他便可以大搖大擺的和佳人雙宿雙棲,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曾述予心想我怎會是屈居人下之人,凌戰天何德何能,豈能永遠騎在我頭上。上官鷹那小子寸功未立,卻貴為一幫之主,見到他還要禮數十足,想起便要生氣。   他身形電閃,很快離開了山路,忽地躍入一樹林內,忽又從側邊閃出,撲如一個莊院內,不一刻又從莊院躍出,從莊院旁一條窄巷,疾奔而去。任何人若以為他的目的是那個莊院,必然失了目標。   最後來到一所四周圍有丈許高石牆的小平房前,平房雖小,院落頗為寬敞。   他並不立即躍過高牆,躲在牆角暗影裡,口中裝作鳥叫,連鳴三下。   屋內燈光一閃即滅。   曾述予毫不猶豫,躍過高牆,一閃身,從窗戶穿進屋內,動作極快,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   他才撲入房裡,一團火辣辣的溫香軟玉,小鳥投懷般撞進他懷內,響起一陣衣衫和肉體摩擦的聲音。   黑漆的房子裡,春情如火。   女子抵死纏綿下的嬌呼,男子的喘息,雖在蓄意壓制下,仍然瞞不過窗外三丈處矮樹叢後浪翻雲比一般人更靈敏的雙耳。   他幾乎想立即離去,若女方竟是凌戰天的妻子楚素秋,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剛要離去的時候,室內傳來輕微的語聲。   浪翻雲立時打消離開的念頭。   發話的是女子。他知道這時他們仍未完事,女子分神說話,大不簡單。   他把聽覺的接收能力,發揮至盡,房內傳來的聲音雖細若柔絲,仍給他收在耳裡,聽個絲毫不漏。   女子略帶嘶啞的聲音,雜在男子喘息聲中道:「那件事有沒有什麼臨時改變?」又一陣喘息和嬌啼,女子催道:「說呀!」曾述予帶點無奈的語氣道:「有什麼事是你料不到的,到起程的前一刻,凌戰天忽然通知我們,他要將往營田的路線改變……」忽地中斷。   「呀!」一聲,女子的嬌呼傳來,這是欲罷不能的時刻。   窗外的浪翻雲冷汗直冒,他聽出正有一個陰謀詭計,針對自己的生死之交凌戰天在進行著。   他並不在這時貿然出手,讓他們自己說出來,才最是妥當。   室內最原始的動作在進行著,好一會,才回復風平浪靜。   女子柔媚地道:「你有沒有依他們的計劃進行?」她對先前的問題,一直鍥而不捨。   男子有氣無力地說:「我怎敢不依,幸好我是負責不斷將幫內消息匯報給他的人,否則凌戰天那奸鬼怕連我也會瞞過,所以一知道路線的改變,我便畫下兩份路線表,一份依你之言,以飛鴿傳書寄給了封寒,另一份在我這處。」女子一陣嬌笑,非常得意,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封寒和浪翻雲、凌戰天兩人仇深似海。一知凌戰天落單上路,如此良機,豈會放過,凌戰天呀凌戰天,今番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語氣一轉道:「你幹得好,我有樣東西送你。」男子還來不及答話,忽地一聲慘嘶,顫聲道:「你幹什麼?」 女子嬌媚不減道:「愛你呀!所以送你歸西。」男子氣若柔絲的聲音道:「我明白了,你是利用我。」帶著無限的後悔。   女子的聲音轉為冰冷道:「若非利用你,曾述予你何德何能,可以任意享用我的身體?」男子喉嚨間一陣亂響,跟著聲息全無,似乎斷了氣。   女子徐徐站起,赤裸的身子,剛好暴露在月色下,全身流動著閃閃的光采,非常誘人。   這時,一個平淡的聲音在窗外響起道:「你的身體有何價值?」女子全身一震。她的反應也是極快。一閃身從窗中穿出,躍入院內,手中握著一長一短兩柄利劍。   劍尖藍汪汪的光芒閃滅,淬了劇毒。   襯起她嬌人的美好身段,高聳渾圓的雙峰,不堪一掬又充滿彈性的纖腰,修長的雙腿,一身賽勝冰雪的嫩白肌膚,確是迷人至極。   一個高大的身形立在樹叢旁,雙目有如黑夜裡兩粒寶石,灼灼地照射著她。   一見來者是誰,女子幾乎失聲驚呼。   浪翻雲神情落寞,淡淡道:「你叫吧,讓大家看看堂堂幫主夫人的赤裸形象。」乾虹青一陣嬌笑,嫵媚之至,一點沒有因為一絲不掛有分毫尷尬。媚聲道:「能令對這世界毫無興趣的浪大俠產生興趣,小女子不勝榮幸。」她的話語帶雙關,甚是誘人。   可惜這一套用在浪翻雲身上毫無作用,他沉聲道:「也好,人赤裸裸來,赤裸裸去,讓我送你上路吧。」乾虹青哎唷一聲,裝作驚恐的樣子道:「浪大俠還請三思,曾述予這等小人物死不足惜,若幫主夫人赤裸死去,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即使浪大俠也招架不住。」浪翻雲哂道:「那管得這麼……」他話還未完,滿天藍芒,從乾虹青雙手暴射過來。這女人既機智又狠辣,一看事無善了,立即出其不意,驟施殺手,希望趁覆雨劍出手前,一擊成功。   乾虹青柳腰擺動,兩丈的距離瞬眼間掠過。   一長一短兩把利刃,化做兩道藍芒,一左一右攻向浪翻雲。她竭盡全力,務求一舉斃敵。   藍芒閃電般向浪翻雲推去,這一下殺著,純粹利用對方不敢觸摸淬有劇毒的劍尖,故必須先避過鋒銳,如此一來,便會落到她的計算中。她跟著的殺著正是完全針對敵人退避而設,即使對方較自己高明,猝不及防下,往往陰溝裡翻船。這些絕活是乾羅親授,利用種種因素,例如男性對美麗女人的輕視等等,為乾虹青製造最有利的條件,厲害非常。   浪翻雲卓立不動,名震天下的覆雨劍仍掛在腰上。一對修長細滑的手,像魔術般彈上半空,掌指收聚成刀,刺削劈擋間,每一下都敲在乾虹青瘋狂刺來大小雙劍的劍背上。   乾虹青赤裸的胴體,倏進倏退,剎那間刺出了七十多劍。   無論她的劍從任何角度,水銀瀉地式地攻去,浪翻雲總能恰到好處地化解她的攻勢。她開始繞著他疾轉,一時躍高,一時伏低,雙劍的攻勢沒有一刻停止,暴風雨般刺向浪翻雲。   這景像極為怪異,一個高大粗獷的男子,被一個千嬌百媚的赤裸美女從四面瘋狂攻擊。   乾虹青刺出第一百一十二劍,浪翻雲一聲悶喝,覆雨劍終於出鞘。   乾虹青耳內儘是碎成千千萬萬的鳴聲,她不知浪翻雲如何拔劍,只看見浪翻雲雙眼射出從未曾有的精電,手上寒芒大盛。   乾虹青怒叱一聲,展開渾身解數,長短雙劍回抱胸前,灑出一片光影,護著要害。   身形暴退,卻遲了一步。   浪翻雲手上的光芒化做點點毫光,像一張網般迎頭向乾虹青罩來。   浪翻雲手上的光點一頭撞上乾虹青的護身劍網,乾虹青纖手連震,在眨眼之間,她手中雙劍最少被刺中了近十下,沉厚的力量,從劍身傳向乾虹青的手,有如觸電,全身麻木。   跟著雙腕幾乎同時一痛,那速度使乾虹青要懷疑覆雨劍是兩柄而不是傳說中的一柄。   乾虹青雙劍一齊墜落在地上,發出叮噹的聲音。她驀然後退,剛好撞在平房的牆上,旁邊便是窗戶。   長劍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劍氣,直迫靠牆而立的赤裸美女。   乾虹青心中歎道:乾羅的話果然對到極點,這人劍法之高,實在進入宗匠的境界,非是一般凡俗的武功可比。   因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乾虹青的頭貼靠牆上,把酥胸高高挺起,誘人非常,這是她目下唯一的本錢。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四周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浪翻雲一皺眉頭,聽出大批高手在接近。   不一會牆上露出一個個的身形,如臨大敵,強弓硬箭,全部瞄向高牆下的浪翻雲。   在重重包圍下,高牆內一個是卓越不群的怒蛟幫第一高手,一個是千嬌百媚一絲不掛的幫主夫人,即使傳將出去,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乾虹青心下大定,事情頗有轉機,儘管解釋困難,總好過當場身死。何況乾羅一到,天塌下來也有他擋著。當下連忙使自己站的更是玲瓏浮凸起來,給這麼多人瀏覽自己驕人的胴體,總是難得的。   有些人試圖躍下高牆。   浪翻雲一聲喝道:「停!」平地焦雷,登時鎮懾著要躍入院中的各人。   另一個聲音道:「各人保持原位。」一時成為僵持的局面。   上官鷹在浪翻雲左方的高牆出現,旁邊是他的得力助手翟雨時。   四周圍著的怒蛟幫精銳,全是新幫主的親信。均在躍躍欲試,想把這個他們一向看不起、空負盛名的覆雨劍斃於手下。他們的眼光亦不時巡弋在這美麗的幫主夫人身上,她真是少見的妖媚尤物。   上官鷹道:「浪大叔,大家都是自己人,放下刀劍,一切也可商談。」他的聲音仍能保持鎮定平和,非常難得。   火把在四周燃起,把庭院照的明如白晝,乾虹青更是纖毫畢現。   浪翻雲面無表情,在這迫不得已的情勢下,昔日一代豪雄的情懷活躍起來。這時形勢複雜異常,一個應付不好,便是浴血苦戰之局。尤其表面上看來,終是自己持劍迫著赤裸的幫主夫人。   浪翻雲沉著地道:「我可以立即說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嗎?」上官鷹旁邊的翟雨時道:「當然可以,但浪首座必須先放下手中利刃,讓幫主夫人回到幫主身邊,否則夫人在你威迫下赤身露體,成何體統。」浪翻雲冷笑一聲。翟雨時確是厲害。不理是非黑白,先趁這個機會扳倒浪翻雲。浪翻雲一塌台,舊有勢力自然煙消雲散,他們這個系統的人,便可全面出掌大局。最好浪翻雲一劍刺翻乾虹青,再由他們亂箭射斃浪翻雲,那就一了百了。至於如何應付乾羅,那是後事。這些初生之犢,並不認為這世界有他們做不到的事。   浪翻雲一邊催迫劍氣,使乾虹青不能開口說話,以免形勢更為複雜,節外生枝,一邊喝道:「上官幫主,我只和你一個人對話,請你要其它人閉口。」上官鷹遲疑了片刻,道:「浪大叔,我知你喪妻的心情,如果你放下利劍,我保證不會重罰。」浪翻雲不怒反笑,到此他才對上官鷹真正死心。上官鷹現在認為他浪翻雲是失心瘋,正是要保留自己幫主的顏面;亦是乘機把自己從怒蛟幫剔除,以免阻礙他的發展。   他現在絕對不會給自己解說的機會,這個冤屈,是要他硬吞下去了。   他要做到兩件事,首先就是取得那張由曾述予繪下凌戰天往營田的路線圖,其次就是要脫出重圍,登上凌戰天留下的快艇,前往救援將被封寒襲擊的凌戰天。   右邊一聲暴喝傳來道:「浪翻雲,我怒蛟幫為你羞恥,只懂威迫弱女,你再不棄械投降,我教你死無全屍。」浪翻雲憑聲音認得這是上官鷹手下勇將「快刀」戚長征,這人號稱怒蛟幫後起之輩中第一高手,手底下頗有兩下子。   四周傳來嘲笑怒罵的聲音,這些人從沒有見過浪翻雲的厲害,對他鄙視之極。   上官鷹一言不發。   四周傳來弓弦拉緊的聲音。   氣氛沉凝。   一觸即發。   浪翻雲心下一歎,自己劍勢一展,不知要有多少人血染當場。   貼牆而立的乾虹青雖不能言語,卻迫出兩行淚水,留下面頰,真是使人我見猶憐。   眾人更為此義憤填膺,連小小的懷疑也置於腦後。   翟雨時的聲音響起道:「現在我從一數到十,如果浪翻雲你再不棄劍受縛,莫怪我們無情。」他的語氣變得毫不客氣,直呼浪翻雲不諱。   浪翻雲距離乾虹青只有丈許,在牆上虎視眈眈的敵人由兩丈到四丈不等,但出於對浪翻雲的輕視,連上官鷹在內也認為可以在浪翻雲傷害乾虹青前,以長箭把他阻截下來,再加圍剿。   「一!」「二!」翟雨時開始計數。   全場百多名好手,蓄勢待發。   嘯聲由浪翻雲口中響起。   初時細不可聞,剎那間便響徹全場,蓋過計「數」的音,連翟雨時下令放箭的聲音,也遮蓋了過去,一時間人人有點彷徨失措。   浪翻雲開始動作。   他手中的「覆雨劍」倏地不見,變作一團寒光,寒光再爆射開來,形成一點點閃爍的芒點,似欲向四方八面標射開去。浪翻雲的身形消失在庭院內的滿空寒芒裡。   怒喝聲紛紛自四方傳來,勁箭盲目射向光芒的中心。浪翻雲藉著劍身反映火光,擾亂了他們的視覺,非常高明。   只有寥寥數人,仍可察覺到浪翻雲在劍光護體下,閃電般掠向赤裸的乾虹青。   翟雨時和上官鷹從浪翻雲的左邊牆頭撲落。   被譽為後起之輩中第一高手的戚長征從右邊牆頭撲下。   一劍、一刀、一矛,以迅雷閃電的速度,疾向浪翻雲攻去。   他們還未撲落院中,浪翻雲的長劍已在乾虹青身上輕點了七下,封閉的她的穴道,同時一連串叮噹聲響,射來的長箭跌滿一地。   戚長徵人還在半空中,忽感有異,一道長虹,從浪翻雲腳下處射來,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立如閃電劈出,一觸長虹便運力一絞,立時虎口一陣劇鎮,大刀幾乎脫手。他也險被擊中,一個倒翻,借勢墜地。那道長虹適才給他絞上半空,這時才噹的一聲掉在地上,原來是乾虹青長短劍中的長劍。   戚長征暗吸一口涼氣,浪翻雲確有驚人絕藝,尤其對環境的利用,詭變百出,智勇兼備,自己這群初生之犢,實在難望其項背。   翟雨時便沒有他這樣幸運,剛才浪翻雲身形一動時,順勢分以左右腳踢起地上早先擊落乾虹青的長短劍,長劍飛射向戚長征,短劍贈與翟雨時,他恨他們是非不分,只圖謀私利,所以含怒出手,毫不留情。   翟雨時身在半空,眼前寒光一現,一道飛芒破空而至,事出意外,他還未來得及揮劍,短劍只離胸前尺許,他甚至感到短劍的鋒銳,透體而來,大叫我命休矣。   也是他命不該絕,恰好上官鷹和他一齊撲落。   上官家傳武功,非同小可,長矛一動,硬是將短劍挑開半尺,但也劃過翟雨時的左肩。他慘叫一聲,向後倒跌開去。上官鷹長矛一碰上短劍,亦全身一震,倒翻墜地。   他全力一挑,竟不能挑飛短劍,浪翻雲一腳之威,令他滿額冒出冷汗。   後起一輩三大高手的攻勢,剎那間全部冰消瓦解。   這時浪翻雲挾起乾虹青,穿窗躍入屋裡。   上官鷹和戚長征兩人站在屋前,一矛一刀,如臨大敵。   翟雨時肩被短劍劃傷,坐倒地上。他也算英雄了得,右手翻出匕首,將已發麻的傷口用力一剁,硬生生剜出一大塊肉,又忍痛封穴,以免毒素攻入心臟。   一時天地無聲。   只有火把燒得匹啪作響。   上官鷹臨危不亂,一舉手,阻止各人躍下牆頭,保持合圍的形勢。現在唯一之計,就是以眾凌寡,以逸待勞。 第 四 章 飛龍在天   怒蛟幫新進好手和浪翻雲接觸後,才知悉浪翻雲厲害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屋內傳出浪翻雲的聲音道:「上官幫主,這是我最後一次要求,你肯不肯聽我公開解說今晚的個中因由?」上官鷹毫不猶豫答道:「我令出如山,你若再不棄械投降,我將治你以叛幫的大罪,凡我幫眾,都可將你格殺勿論。」他也是勢成騎虎。   浪翻雲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道:「幫主呀幫主,你有子如此,恕我浪翻雲無從選擇了。」人人都知道他叫的幫主是上一任幫主上官飛。   上官鷹鐵青著臉,他動了真怒,決定不惜任何代價,要把浪翻雲留下來。   翟雨時勉強站起身。他勝在底子夠厚,兼有時間立即封閉穴道,阻止劍毒蔓延,所以一輪行功後,毒素已迫出了大半。增援的人手不斷趕來,心下稍安。這些日以來他為了應付尊信門的突襲,加強了人手防衛和應變,想不到卻是用來應付這樣的場面。   超過三百精銳,把小屋團團圍著,空出了小屋和高牆間一大片空地,以這樣的人手實力,即使以浪翻雲的厲害身手,也是插翅難飛。   在翟雨時的指揮下,五十多個武功較高的好手,紛紛撲入院中,佔取有利的位置,靜待血戰的來臨。   火光掩映,殺氣騰騰。   嘩啦一聲。   一個人從窗中平飛而出,直向院落中撲來。   這立刻牽動了全場的目光和動作。   蓄勢待發的刀矛劍斧,滿場寒光,一齊向這人攻去。   兩柄劍,一把斧,與上官鷹的長矛,戚長征著名的刀,不分先後同時刺入這人的身體內,各人同時一怔,這怎麼可能?突變再起。   嘩啦另一聲巨響,浪翻雲一手挾著赤條條的幫主夫人,另一手舞動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撞破了屋頂,直衝空中,帶起了一天的碎石瓦片。   當眾人還來不及思索這是怎麼一回事,天空中爆出千百光點,跟著無數碎石瓦片向四方激射,佈滿四方牆頭的好手紛紛被擊中,跌落牆下,火把紛紛熄滅,場面紛亂。   原來浪翻雲利用凌空的一剎那,把覆雨劍展至極限,以劍尖刺挑碎瓦碎石,射向四周的敵人。   火把熄的熄、滅的滅,其餘的也因為主人左搖右擺,閃滅不定。   整個院落難以見物。   即使以上官鷹、戚長征的眼力,亦難以判斷快如鬼魅的浪翻雲的行蹤去跡。   當火把重燃時,浪翻雲失去蹤影。   浪翻雲著著領先,令人大感氣餒。   他們這時才看到早先從窗中躍出的人,竟是凌戰天手下大將曾述予,衣衫不整,面目灰黑,早已中毒多時。   上官鷹面色煞白,沉聲道:「不論生死,一定要把浪翻雲找到。」遠方隱隱傳來喧叫打鬥的聲音,西北方里許處火把的火焰熊熊,照亮了半邊天。街道上不斷有武裝的衛士策騎飛馳,形勢緊張。   楚素秋摟著兒子令兒,驚得心緒不寧。丈夫凌戰天去後第二日,幫中便一片混亂,不知是否尊信門大舉來犯,但細想又不像,外來的攻襲沒有理由一開始便發生在這深入內陸的住屋區。   忐忑不安。   其實自從知道凌戰天外調開始,她沒有一晚能安睡。   她的長劍被她拿了出來。自嫁與凌戰天後,她愈來愈少練劍,生了令兒後,幾乎連碰也沒碰過。凌戰天一走,一種缺乏安全的感覺,才使她又把束之高閣的劍拿了出來。   窗戶倏地打開。   一個人一閃而入,卓立廳中。   楚素秋一聲嬌呼,一手摟著兒子,另一手提起長劍,反應相當不錯。   那人平靜地說:「素秋,不用怕,是我浪翻雲。」楚素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她最信任兩個人,一個是丈夫,另一個人便是浪翻雲,在這非常時刻見到他,意識到有大事發生了。   浪翻雲望楚素秋秀美的面龐,見到她眼中射出勇敢無畏的光芒,心中暗讚了一聲,道:「我沒有解釋的時間,你隨我來,我們要立即逃離怒蛟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來!將令兒交給我。」楚素秋表現了果斷的性格,一言不發,將令兒交給浪翻雲。   浪翻雲一把挾起令兒,同時問道:「令兒,你怕不怕?」令兒才只六歲,天真的道:「娘常說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怎會怕。」浪翻雲一愕,望向楚素秋。   她面紅過耳,很不好意思。   浪翻雲若有所悟,但時間分秒必爭,不容他多想。低喝一聲:「跟著我!」便由窗戶竄出。   浪翻雲伏高竄低,穿房過舍,直向島南觀潮石處奔去。   這下可苦了楚素秋,她當年雖以輕功最出色見稱,可是這些年來早已丟疏,浪翻雲雖然遷就,也追得她心跳力竭,不過,憑著堅強的性格,她咬著牙根,苦苦支撐,緊跟著浪翻雲,向南撲去。   浪翻雲回首望向楚素秋,灼灼目光洞悉了楚素秋的實況。當年這美麗的女孩子,令他們這群年輕人神魂顛倒,浪翻雲也是其中一個,最後楚素秋揀上英俊的凌戰天,令浪翻雲也失望了好一會。   浪翻雲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究竟怎麼了,居然想起這些陳年舊事。   月夜下楚素秋見到浪翻雲回過頭來,不知想到什麼居然微笑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在他棕黑的臉上分外悅目。   浪翻雲道:「前面敵人重重關鎖,這翟雨時果然是長於佈置的人才,一遇緊急事故,便顯出強大的應變能力,大大不利於我們逃走。我必須要以最快速的身法,抓著小許空隙,乘機竄逃。所以要你伏在我背上,以使我能夠全力展開身法。」楚素秋看著他堅定的面容,絕對沒有半點的猶豫,這正是浪翻雲一向的行事作風。   她一言不發下,順從地伏在他背上,雙手緊纏上他寬闊強壯的頸背。   兩人一時默然無語,浪翻雲感到楚素秋動人的肉體毫無阻隔地緊貼自己背上,連忙用意志控制自己的思想,轉移到敵方的佈置上。   這時他們離開南岸的觀潮石才不過兩里許,但也是以這段路封鎖得最是嚴密。因為怒蛟幫所有設施都是針對敵人從海上攻來,故在沿岸一帶置有重兵,愈近岸邊的地方,愈難安然闖過。   楚素秋伏在浪翻雲雄偉的背上,心中生出一種安全的感覺。他的身體微弓,蓄勢待發,果然一聲「小心了」,便像伏在一隻騰空起飛的大鳥背上,兩耳虎虎生風,忽高忽低,忽停忽行,速度比之剛才快了不知多少倍,使她益信浪翻雲是無法可施下,才要自己伏在他背上的。   浪翻雲停了下來。   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   楚素秋知道出了問題。   浪翻雲把頭略略仰後,嘴巴剛好湊在楚素秋的耳邊道:「前面是觀潮石,只要你在石上現身,自然有快艇來接應,如果我估計沒錯,快艇正在恭候我們。你一下艇,將會被帶到安全處所。」楚素秋聽出他語氣並不打算和她與令兒一齊逃走,雙手下意識一緊,把浪翻雲摟個結實,悄聲急道:「大哥不和我們一齊走嗎?」聽到她嬌呼大哥,心下一軟,又迅速堅強地說:「敵人在前面有重兵,又有巡島惡犬,即使我們能登上快艇,亦難逃過他們巡艇的追截,所以我目下要現身引開敵人。   當你聽到我嘯聲,立即直奔往觀潮石處,切記!「楚素秋知道這不是糾纏不清的時刻。   她對這大哥素來信服,尤在丈夫凌戰天之上。   終於咬牙點了點頭。   浪翻雲欣賞地笑了笑,淡淡道:「記著,我是覆雨劍浪翻雲,何況我還有一張王牌在手。」腦中浮現出乾虹青玲瓏浮凸的赤裸身體。但同時間背部感到楚素秋柔軟的胸脯,正緊壓背上。   楚素秋心中歡喜,這大哥終於回復當年豪氣。這時浪翻雲側身把她卸下背來。   楚素秋一陣空虛,無論如何,在漫長的人生路上,她和這個一向尊崇的大哥,有一段最親密的接觸。   浪翻雲一聲珍重,身形消失在黑夜裡。   不一刻一聲長嘯在東北方響起,外面立時一陣紛亂,狗吠聲逐漸遠去。   楚素秋再不遲疑,一把抱起令兒,往觀潮石奔去。   為了防禦敵人從水路攻來,怒蛟幫除了在山勢高處設立了望站,又以快艇穿梭巡湖,在沿岸重要的戰略據點建有了望樓,俯視著沿岸一帶水域的情形。   這次變自內來,故此佈置都掉轉槍頭,反過來監視島內活動,防止浪翻雲逸走。瞭望樓上最少有四至五人在站崗;了望樓下燃起了十多盞風燈。一隊為數三十多人的怒蛟幫眾,手持各式各樣的利器,牽著兩隻巨犬,扼守著通往南岸觀潮石的信道,如臨大敵。   時間緊迫,他必須立時行動。   浪翻雲藉著房舍的掩護,迅速向了望樓掠去,一到了六丈之遙,兩隻巨犬已有所覺,向著那個方向「胡胡」低嚎。   數十人手中利器一振。一齊望往浪翻雲那個方向。剛好看見浪翻雲有如天神下降,在半空中平掠過來。   兩隻巨犬狂撲而上,浪翻雲正中下懷,覆雨劍閃電兩下,兩隻巨犬在鮮血飛濺中,打著旋轉外跌出去。不殺這兩犬,楚素秋如何可避過它們靈敏的感官。   浪翻雲身形絲毫不停,一下撞入如狼似虎的幫眾內,覆雨劍灑出點點銀光,對方紛紛中劍倒地。他所刺的都是穴位,非常刁鑽,中劍者傷雖不致命,短期內休想能行動。   瞭望樓上敲起警報鐘聲。   敵方援手轉瞬即來。   鐘聲倏然而止,原來浪翻雲殺上了望樓,解決了站崗的守衛。   分秒必爭。浪翻雲一聲長嘯,直向東北方馳去。他知道此舉會引起敵人的大舉追截,這正是他的目的。   浪翻雲把速度增至極限,對遇上幾股搜索他的敵人,都是採取一擊遠走的方式。他武功又高,行動如鬼魅,很快將敵人弄至疲於奔命,無從捉摸的混亂局面。   上官鷹和戚長征等一群武功較傑出的好手,站在東岸的高台上,這處是怒蛟島的主要碼頭,聚集了數十艘大小船隻。   翟雨時面色蒼白,肩上以白布紮好。   上官鷹發出命令:「將所有人手召回,分佈在沿岸重要據點。待天明才派精銳分子逐屋搜索。」這一著不愧是高明的手法。   怒蛟幫一眾默然不語。浪翻雲將他們打個天翻地覆,人人面目無光。   他們一向上承怒蛟幫先輩創下的虎威,縱橫得意,以為自己這輩人後浪會勝前浪,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加上舊人被他們削去勢力,使他們更是驕橫自大。   這次可以說是第一次遇上真正的高手,才發現己方著著失錯,無論在武功上或才智上,比之浪翻雲都是大大不如,怎不教他們心膽俱懾,自尊和自信大受打擊。   上官鷹還有更深一層的憂慮。一向以來他都不把浪翻雲和凌戰天看在眼內,連帶他也不太把乾羅、赤尊信等人放在心上。就是在這種心理下,他以為可以把乾羅加以利用,對付赤尊信,可是眼下和浪翻雲一接觸,他自認為智勇兼備,無可與敵的一群,莫不棄甲曳戈,卻連敵人的邊兒也沾不上;更可懼的是他每一著都是難以捉摸,令他們盡失先機,無從應付。浪翻雲如此厲害,進而推之,乾羅、赤尊信等也無不是老辣成精之輩!他們何能抗衡。   上官鷹勉力振作,自忖一定要周旋到底,這時另一得力手下楊權走近來說:「幫主,龐過之、謝成就等人一齊托病不出,我們要如何對付?」眼中射出憤憤不平的怨恨。   上官鷹心想現下還怎能對付這班舊人,他們托病不出,隔岸觀火,已是上上大吉。   一邊應道:「他們同為舊有系統,不出面助我,乃意料中事。」戚長征在旁插嘴道:「所以浪翻雲的事一定要迅速解決,早點了結這班舊人,否則夜長夢多,另生枝節。」 島上約有三千幫眾,舊人只佔一小部分,約有二百至三百人,但是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力量不可輕估。   翟雨時心中暗罵戚長征廢話,可以不拖下去,誰願意拖。一邊道:「幫主,梁秋末率領大批好手,在趕回島上途中。他一返來,我們實力大增,可無懼於浪翻雲。」梁秋末駐在離怒蛟島南洞庭湖邊的陳寨,打點外界與怒蛟島的聯繫,手下帶領了最精銳的好手。   所以上官鷹一見局勢難以控制,立即飛鴿傳書召他返島協助。   上官鷹心下稍安,翟雨時藉機把他拉在一旁道:「檢驗曾述予屍體的弟兄說,他是中了一種不知名的劇毒致死……」頓了一頓,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地道:「他下身仍黏滿精液,顯然死前和女人有合體之歡。」上官鷹緊咬嘴唇,一言不發,眼中閃著怒恨的凶光。   翟雨時道:「我吩咐了嚴守秘密,所以絕不會傳出去。」上官鷹道:「雨時,你做得好。」翟雨時道:「如果我們能把浪翻雲亂刀格殺,便一切妥當。」古往今來,滅口是最佳的保密方法。   上官鷹點頭同意。這個贓,鐵定要栽在浪翻雲身上,他丟不起這個臉。   但要打垮浪翻雲,談何容易。   洞庭湖上一輪明月高掛。   海風徐來。   一點也不因人世的險惡有任何改變。 第 五 章 毒手乾羅   巡搜隊伍開始從沿岸撤走,海島陷入一片死寂,幫眾的家屬亦奉命躲進安全的據點。   浪翻雲暗睹一切,明白這是上官鷹以逸待勞的方法。   心中轉到赤裸裸的乾虹青身上,自己把她藏在一座廢棄了的小樓上,目下正好趁機把她弄回手上,好作討價還價之用。   他在夜空中乍起乍落,藉著四周的障礙,潛回島的中心處。   他的身子忽地停了下來,藏在一叢小樹後。   風聲颼颼。   一個黑衣人在丈許停了下來,跟著另一個人來與他會合。   其中一人道:「找不到浪首座,如果凌副座在這裡就好辦了。」先前的黑衣人沉聲道:「繼續找。」兩人分頭馳去。   浪翻雲心想:找到我又怎樣,爭權奪利,我已毫無興趣,只待救回凌戰天後,便離開怒蛟幫,雲遊天下,豈非美事。他聽出了剛才的黑衣人是自己的舊部,這樣急找,當然希望自己挺身而出,領導他們大展拳腳,好出了這些年來所受的冤氣。   待他們走遠了,他展開身法,很快抵達他掩藏乾虹青的荒廢小樓。小樓連著棄置的院落,雜草叢生,一片蕭瑟。   大門破爛不堪。浪翻雲穿過院落,一邊留心泥土上有沒有留下別人先他一步到來的痕跡。他從不自恃武功高強而粗心大意。想到平日凌戰天比自己更為小心謹慎,為何如此愚蠢,竟然信任曾述予呢?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在一些環境下不會犯的錯誤,很可能在另一個場合犯上。   他雖然心中著急離島往援凌戰天,可是每一個動作和步驟都是在冷靜下進行,絲毫不見慌亂。   細察附近環境,浪翻雲能肯定上官鷹等並沒有早他一步,奪回那狠辣的妖女乾虹青。   步進門內,赤裸的乾虹青安然放在一角,雪白的身子面牆蜷曲放在地上,肩腰臀腿的線條有如山勢起伏,柔和優美。   月色從破窗透入,剛好強調了她下肢的美態。   浪翻雲似乎回復昔日江湖獵艷的心情,吞嚥一下口沫,暗讚乾虹青不愧人間絕品,上官鷹血氣方剛,難怪給她迷得暈頭轉向。不過以後兩人的關係,經過今夜的事,恐怕很難繼續下去。   浪翻雲走到乾虹青身前,伸手撫在他柔軟的裸背上,忽然大感不妥,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連忙運功封閉胸前幾個重要大穴。   同一時間,乾虹青藉著浪翻雲一拉之勢,雙掌有如雙飛彩蝶,連續擊在浪翻雲身上。   浪翻雲悶哼一聲,倒跌出去,在地上滾了兩滾。赤裸的乾虹青霍地從地上躍起,纖足蓬的一聲踢在浪翻雲的腰下。浪翻雲高大的身形應腳而起,轟的一聲撞上牆壁,揚起一天的塵屑,再橫跌地上。   乾虹青一陣輕笑,她受了一晚的窩囊氣,現在才能一舒怨憤。   主客形勢逆轉。   浪翻雲臥在地上,胸前隱隱做痛,若非臨時運功閉穴,他早重傷身死。饒是如此,一時還難以動彈。   原來剛才他一觸乾虹青的裸背,感覺到她的皮膚柔軟,毛孔收閉,立時醒覺到乾虹青已解開了被制的穴道。否則若是穴道受制,不能運功抵禦秋寒,必然皮膚變硬,汗毛倒豎,不會保持如斯溫潤柔軟。   從他躺著這個角度望上去,赤裸的乾虹青妙態畢呈,俏臉上笑容可掬,浪翻雲知道這笑容背後有著無限的殺意。   他全力行功,準備拚死反撲。   現在一個最有利的因素,就是乾虹青一定以為他胸前大穴盡被擊中,絕難有任何反抗能力。   乾虹青逐漸行近。   浪翻雲口角溢血,面相可怖。只要能拖多一刻功夫,他應可恢復攻擊的能力。因乾虹青每一擊都準確命中他胸前幾個大穴,用力又剛猛,雖被他先一步運功護體,仍使他氣血不暢,一時難以提聚功力。   乾虹青走到浪翻雲身前五尺處便停了下來,嬌笑道:「浪大俠,想不到你也有眼前的遭遇,天理循環,絲毫不爽。」浪翻雲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道:「乾小姐這樣公開展示胴體,自然應該取回些許代價。」乾虹青眼中怒火一現,怒聲道:「只是些許嗎?」這男子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使她怒火中燒。   一個聲音從外邊傳來道:「虹青不得無禮。」語音起時,仍在十多丈外;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踏進破屋中來。   浪翻雲心中一震,立時知道來者是誰,怪不得自己完全察覺不到有人先來一步,布下這個陷阱。   這人緩緩步入破屋,一副慢條斯理的悠悠神態。   瘦削的臉龐,高挺微勾的鼻,輪廓清楚分明,兩眼似開似閉,時有精光電閃,一看便知道是難惹的人物。   他看來只有三十許,還算得上相當英俊,浪翻雲知道他成名江湖最少有四十年以上,如此估計,他的年歲應該不少於六十。只不過先天氣功到了他們這類境界,往往能克服衰老這個障礙。   竟然是威震黃河流域,乾羅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羅。   乾羅一到,乾虹青由野貓變回一隻馴服的家貓,悄悄地退到乾羅背後,她雪白的肌膚,襯起乾羅灰藍色的披風長袍,景象怪異。   乾羅淡淡一笑道:「浪兄久違了,自十二年前道左相逢,別來無恙吧?」這番話聽來只是平常客套的說話,可是對象是跌臥牆角、口溢鮮血的浪翻雲,卻是非常具有諷刺的意味。   浪翻雲絲毫不怒,反而對乾羅非常感激,最好他多說些廢話,使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時間衝開被擊中的穴道,目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瞞過這魔頭銳利的眼睛。   浪翻雲嘴角一牽,以最沙啞的聲音道:「你的愛女赤身裸體,不怕她著涼嗎?」他說的話似乎言不由衷,其實卻含有深意。   因為刻下乾羅、虹青兩人,認定浪翻雲再沒有反抗能力,在說話間便不會提防他,很容易洩漏出一些秘密,所以浪翻雲先試探兩人的關係。其次,他將話題拉遠,是拖延時間的不二法門,只需要多半刻的工夫即可功力盡復。   乾羅一笑道:「這樣的女兒,我有七個之多,都是我從各地精挑細選,乃萬中無一的絕色佳人。虹青更是當中的出類拔萃者,經本主訓練,她的功夫,你也試過,只是不知滋味如何?」說完得意狂笑,意氣風發。他語帶雙關,但每句話都帶有尖刺,至為陰損。   笑聲一止,乾羅又淡淡道:「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不如先讓我送浪兄上路,浪兄不用怕,旅途上自有貴幫上下一齊陪伴,保證不會寂寞。」笑裡藏刀,刻毒無倫。   浪翻雲看著乾羅緩緩接近,嘴角牽出苦笑。   乾羅大快,暗想原來你也會害怕嗎?他故意放慢腳步,蓄意增加浪翻雲死亡前的壓力,達到從精神上折磨他的目的。   乾虹青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這次立下大功,定能脫穎而出,超過眾寵,成為乾羅山城最有地位的女人,乾羅最心愛的人。   乾羅每一步也如擂鼓般敲在浪翻雲心頭,距離愈來愈近。   六尺、五尺、四尺……浪翻雲右手在背後握上名震天下,被譽為江湖第一快劍「覆雨劍」的劍把。   乾羅終於出手。   著名的一對毒手如鷹爪張開,在窄小的空間向浪翻雲頭顱抓去。   一舉斃敵。   他發現浪翻雲眼中有一種非常怪異的神色。   那不是自悲,不是恐懼。   而是憐憫。   乾羅大感不妥。   雙爪如出鞘利刃,離弦之箭,已發難收。   就在這刻。   一陣嘯聲輕響。   跌臥牆角的浪翻雲被一團銀芒遮蓋。銀芒迅速爆開,破屋內滿是光點。   乾虹青失聲驚呼。   事出突然,乾羅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進,一雙手化作萬千爪影,強攻入浪翻雲覆雨劍灑出的光點裡去。   一個是事出突然,一個是蓄勢待發,相差何止千里。   一連串匹啪之聲,在破屋內響起,乾虹青耳鼓生痛,推想是乾羅以驚人的氣勁。格擋上浪翻雲的覆雨劍時,發出的聲音。   乾虹青對乾羅無限佩服,她適才對上浪翻雲時,連他的覆雨劍是怎麼模樣、指向何處也不知道,遑論要憑空手擋劍。兼且乾羅最擅長矛,雙爪雖有絕藝,仍以矛為首本功夫。他的矛分兩截置於背上,看來一時間不能取出。   她想插手援助,又是無從入手,這時她剛在乾羅背後,只見在滿天眩目的光點劍雨裡,乾羅有似毫無實質的輕煙,在屋內的空間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動,閃躲著浪翻雲滔天巨浪式的進攻。   她明白了什麼叫「覆雨劍」。   勝負立決。   血光濺現。   乾羅帶著一蓬血光,暴退向後。   覆雨劍寒芒暴漲,以奔雷逐電的速度,激射而來。   不知乾羅能否有如封寒一樣,在浪翻雲施展最厲害殺招前,趁那一絲空隙逃遁。乾虹青心中正想著,乾羅已退到她身邊。   乾虹青眼前儘是光芒閃耀,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她想逃走。   乾羅敗了。   另一個意念在她腦海裡升起,她一定要阻浪翻雲一小片刻,好讓乾羅逃走。   這意念才掠過心頭,乾羅無情的掌,已拍在她背上,一股陰柔的大力,使她身不由主,箭一樣地以赤裸的肉體,硬朝浪翻雲刺來的劍芒迎去。   乾羅這一掌把她推向浪翻雲覆雨劍最鋒銳的攻擊點,使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也將她的心,無情地剜碎。   乾羅就是這樣一個人。   正如乾虹青利用其它人,乾羅亦在利用她。   一到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利用別人的生命為自己爭取片刻的殘喘。   就在她的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心間時,她撞入了覆雨劍化開的劍雨裡。驀然呼吸不暢,像有千斤大石壓在心頭,全身有若刀割,劍鋒的寒氣使她像浸進萬年寒冰裡一樣,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光點散去。   浪翻雲在三尺外。   乾羅那一掌剛猛之極,乾虹青衝勢不減,一下子撞入浪翻雲懷內。   浪翻雲的身子奇異地左右迅速側轉數次,乾羅附在她身上的掌力全被化去,乾虹青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否則單是乾羅的掌力已可令她吐血身亡。   跟著身子騰空而起,浪翻雲左手摟著乾虹青,向乾羅追去。   乾虹青身前身後,儘是覆雨劍在空間迅速移動所引起的嘯聲,四周滿是劍雨。她的左右兩側和背後,都給寒劍割體,獨有胸前的部分,因緊貼在浪翻雲的身上,溫暖而有安全感。   這時乾羅藉著乾虹青的一擋,緩過一口氣來,身形剛退出屋外。   浪翻雲身背裸女,迅速趕來。   他的前衝動作,遠快於受傷向後急退的乾羅。   乾羅剛離開破屋,他的覆雨劍離開乾羅只有三尺。   寒芒暴漲,向屋外的乾羅激射過去。   乾羅面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時浪翻雲剛好掠出屋外。   明月當空。   月色下乾羅的面容倍覺詭秘。   覆雨劍全力擊出。   乾羅雙手一振,像魔法變幻般,一支長矛掣在手中,灑出無數矛影。矛尖顫動間,斜標向浪翻雲的面門。   浪翻雲一手摟著赤裸的乾虹青,剛搶出屋外。   兩股龐大壓力從左右迫來。   屋外布有伏兵,這便是乾羅回身拚命的原因。   浪翻雲悶哼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乾虹青雪白的身子給他拋上半空,在月色下不斷翻動,呈露女體各種妙態。   剛把乾虹青擲離手,浪翻雲手中覆雨劍化出千道寒芒,萬點光雨,一時天地間儘是劍鋒和激動的氣旋,嘯嘯生風。   一連串密集的劍矛拐交擊聲音,同時響起,乾羅蹌踉倒退,手中長矛斷為兩截,早先浪翻雲刺他那一劍內含勁氣,傷了他的經脈,內傷遠比外傷嚴重,使他發揮不出平日的四成功夫。   左邊持拐的黑衣老者打著轉倒跌開去,每一轉都□出鮮血,胸前縱橫交錯至少十道以上深可見骨的血痕,手中仍緊握一對鐵拐。   右邊一人慘嚎一聲,向後暴退,剩下一隻連著手腕的斷手,手指還緊抓著十支鋒利的水刺。   乾羅三人一敗塗地。   光點散去,浪翻雲持劍立在門前,面容肅穆,前額一道血痕,顯然是乾羅長矛留下的痕跡,左肩鮮血滲滲流下,順著手臂流在泥土上。   乾虹青這時才在空中跌下,浪翻雲猿臂一伸,又把她摟著。   乾羅連退十步,站定身形。   右邊斷手者一聲不吭,以右手封閉斷手穴道,一派硬漢本色。   左邊黑衣老者以拐拄地,胸前不斷起伏,襟前血漬迅速擴大。   四週一陣悉索聲響,身穿黑衣的武士從四方八面出現,手中提著各式各樣兵器,一副打硬仗的樣子,分佈在乾羅等人背後,竟達七十多人。   觀其精神氣度,全是萬中挑一的精選。   這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乾羅盡起精銳,志在必得。   乾羅面容蒼白,嘿然道:「覆雨劍名不虛傳,乾羅佩服。」他一句也不提自己在猝然不備下,致為浪翻雲所乘,足見乃輸得起、放得下的人。   浪翻雲淡然道:「乾城主非常高明,這樣大股人襲擊怒蛟島,我們竟還懵然不覺。」 乾羅哂到:「我女兒什麼身份,若連個把人也弄不上來,這個幫主夫人也是白做了。」 浪翻雲剛要回話,略感有異,一看手中摟著裸女,伏在自己肩上的俏臉,兩串淚珠直瀉而下,知道她心痛乾羅剛才無情的一掌。這時她背向乾羅等人,只有自己才看見她這淒悵的情景,心下惻然。不過這等事誰也幫不了。   乾羅道:「浪兄,今晚之事,到此做罷,尊意如何?」浪翻雲訝然道:「現下乾兄實力大增,足夠殺死在下有餘,何故半途而廢?」乾羅乾笑幾聲道:「拜浪兄一劍之賜,縱能殺死浪兄,也失去逐鹿中原能力。不如留下三分情面,希望怒蛟幫能力抗赤尊信那群馬賊,依然保有現今黑道三分天下的局面,豈不美哉。」浪翻雲暗歎一聲,這乾羅不愧黑道巨擘,高瞻遠矚,在這等風頭火勢上,仍能放下私人恩怨,為大局設想。   想想也是,縱能幹掉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必須付出巨大代價,赤尊信一來,漁人得利,形成統一黑道的大業,這並不是乾羅願意看見的結果。反而留下浪翻雲,讓他們與赤尊信拚個兩敗俱傷,對乾羅這一方卻有利而無害。   浪翻雲一聲長笑道:「乾兄打的確是如意算盤。除非乾兄立誓答應即刻退走,兩年內不得干涉敝幫之事,否則浪翻雲今夜誓死也要留你在此。」乾羅道:「浪兄眼力高明,竟能看出我要經兩載潛修,始能康復,衝著你這一點,我便要答應你的要求。」跟著立下誓言。   剎那間,乾羅方面的人退得一乾二淨。 第 六 章 內外交困   附近的鳥鳴天籟,再響徹這荒廢的庭院。   浪翻雲猿臂一緊,把乾虹青摟個結實,她俏臉上滿是淚痕,一雙美眸閉起。   乾羅由頭至尾都不提她的去留,她的心必碎成片片。   浪翻雲輕聲道:「我放手了。」乾虹青急道:「不要!」她仍然沒張開眼睛。   這兩人關係奇怪,朋友,敵人,什麼也不是。   浪翻雲心中一歎,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和惜惜一起後,他從沒有接觸其它女子,何況是這樣赤條條的尤物。   在這之前,他可以當她是毒蛇惡獸,目下形勢微妙,她回復了可憐和需要保護的弱質形象,他再不能以這種心態對她,立時感到肉體接觸那種高度刺激。   今夜的出生入死,令他心理和精神上生出異於過去兩年的變化。   江湖的豪情,重新流進他的血液內。   一切都發生得那樣急速和無暇多想,每一剎那都是生與死的鬥爭。   他好像聽到惜惜的聲音道:「這才是我愛的覆雨劍浪翻雲。」抬頭望向天上,明月在提醒他,那夜惜惜在月圓之下,安靜地死去,在洞庭湖蕩漾的水波上,一葉輕舟之內。   這能算不負此生?乾虹青輕輕在他耳邊道:「你知道你的眼神很憂鬱落寞嗎?」豐潤的紅唇,輕輕碰觸到他敏感的耳朵。   他心中生出一種無由的厭惡情緒,有點粗暴地一把推開了她。   猝不及防下,乾虹青差點倒在地上。   一件長袍擲在她身上。   浪翻雲喝道:「遮著你的身體。」乾虹青一愕,不知浪翻雲為何態度驟變,一時萬念皆起,心中自卑自憐,想起自己在那無情乾羅指使下的種種作為,默默無語地把浪翻雲的披風穿上。把雪白動人的肉體藏在衣下。   浪翻雲一看,這敢情更不得了。   在他寬大的披風裡,乾虹青全身線條依然若隱若現,胸前處的掩覆極低,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肌和半顆高聳跌蕩的乳房,比之裸體時,更多一番神秘誘人的魅力。   乾虹青緩緩走到浪翻雲面前,神色淒然,道:「我生無可戀,殺了我吧。」浪翻雲長劍一動,指著她的胸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會捨咽喉而取這位置。   乾虹青閉上雙目,似乎因罪孽深重,甘心受死。   浪翻雲心想,這只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但她曾貴為幫主夫人,這兩個因素一加起來,造成她非常特殊的身份,使他不由也感到茫然和刺激。   他想,如果我用劍尖挑開她的衣裳,她絕對不會有絲毫反抗。跟著卻大吃一驚,怎麼自己居然有這個想法?難道這兩年多來壓制著的情慾,經過今夜的沖激,蠢蠢欲動至不能壓制的境地。   乾虹青心知浪翻雲不會這樣幹掉她。在他的劍尖下,她有莫名的興奮。她很奇怪,自己因乾羅的無情出賣,應在極端悲痛的情緒裡,可是現下卻反而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似乎以往種種,全不干她的事。   浪翻雲哂道:「我倆間的事,至此了結,以後你走你的路,與我全不相干,若要尋死,便要自己找方法。」覆雨劍一閃,收回鞘裡。   乾虹青嚇得張開大眼:「你怎能丟下我不管?」浪翻雲心中浮現她和曾述予在暗室內幹得諸般聲情動作,竟動了無名怒火,喝道:「我不將你砍成百塊,已算你祖宗積德,還要怎樣理你。」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多話,大不像他一貫作風。   乾虹青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兩轉,不知在想什麼東西。   浪翻雲不再說話,走出庭院。   走了幾步,乾虹青在後亦步亦趨。   浪翻雲停下腳步,卻不回頭。   乾虹青在他身後道:「不知你信是不信,只要你一離開,我將立刻被乾羅的人襲殺。   浪翻雲一陣沉吟,這話倒是不假,乾虹青在乾羅山城的地位估計不低,又為乾羅 「收養」多年,連姓氏也跟了乾羅,應屬於最高一層的等級,故能深悉乾羅山城的虛實佈置。乾羅心狠手辣,怎能容忍一個這樣的人在外面自由自在,隨時可以出賣山城的機密。   浪翻雲道:「乾羅本人傷重不能出手,『破心拐』葛霸和『封喉刃』謝遷盤勢才為我重創,乾羅方面堪稱高手的『掌上舞』易燕媚雖還未現身,算來她武藝也是和你在伯仲之間,你敗敵不能,自保逃命,還不是綽綽有餘嗎?」這一番話合情合理,乾虹青非是一般女流,不但媚術驚人,兼且武功高強,狡詐尤勝狐狸,她不去害人,別人便額手稱慶了,如何還敢來惹她。   乾虹青蹙了蹙娥眉,這個動作非常好看,事實上她迷人的地方,並非萬種風情下的煙視媚行、妖蕩形態,而是清麗脫俗中含蓄的誘惑,這把她的吸引力提升到一個一般美女無法冀及的境界。   乾虹青苦笑道:「你有所不知,為了控制他的女人,乾羅有一群閹割了的手下,我們這群由他自幼供養,以供淫樂的女子,無論如何動人,一遇到這批對女人全無興趣的人,便一籌莫展;其次,我們的武藝都是由他親傳,他故意在我們一些招式中留下致命的破綻,所以只要他指點一二,這批閹割了的廢物,便可以輕而易舉取我性命。」浪翻雲失笑道:「乾羅真是想得周到之極,好吧,暫且讓你跟我一會。」乾虹青欣然道:「真是好!我什麼也聽你的。」一向以來,遵從乾羅的命令行事,成了她的生活習慣,這下目標失去,浪翻雲對她先後施恩,使她立如發現新大陸一樣,有所依恃。   浪翻雲苦笑一下,大步前行。   還有兩天便是惜惜的忌辰。   乾虹青不敢和他並排而行,緊跟在後面,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要離島去救凌戰天?」 浪翻雲再望了天上明月一眼,剛好一朵雲飄過,遮蓋了部分的光芒。頭也不回道:「連我這個不理世事的人,也知道一切事都會在乾羅來前這幾天發生,凌戰天豈會不知,若你是他,會否聽話離開?」乾虹青點頭道:「可是我們曾用種種方法調查,他的確是在遠離本島的路上,據最後的消息,他最少在百里之外。」「我們」自然是指她和上官鷹。   浪翻雲哂道:「凌戰天何等樣人,連這種假象也做不到,何能稱雄一時,乾羅不是忌他,為何要指示你弄他出去。」頓了一頓道:「若我估計無誤,所有屬於舊有系統的怒蛟幫精銳,都會在今晚潛回島上。」他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夜空道:「赤尊信一向都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不知這次是否會例外?」   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和數十名幫內頭目,立在島東碼頭上,一邊是煙波浩瀚的洞庭湖,在月色下波光蕩漾,另一邊是山嶺連綿的怒蛟島。   接近二千怒蛟幫眾,手提兵器,把堤岸完全封鎖。   另外約五百嘍囉,分佈在沿島而設的十二個監視海岸的了望樓附近。   無數火把熊熊點燃,把近岸一帶照得明如白晝。   丑時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一隊隊戰馬,載著幫眾,在沿岸大道穿梭巡邏。   上官鷹等看著這樣的威勢,尋回不少因浪翻雲而失去的信心,又再神氣起來。   一個頭領從村內策馬直奔長伸出湖水的碼頭,下馬求見。   這頭領走到上官鷹身前,肅立報告道:「遵照幫主命令,島上全部婦孺,已撤入地下密室,村內房舍全空。巡島的神犬共二十頭,集中一處,天一亮,可進行徹底的搜索。」 上官鷹嘿然一笑道:「任他浪翻雲三頭六臂,看他怎樣逃過我的五指山。」眾人點頭附和。   怒蛟幫由凌戰天一手建立的防衛和進攻系統,這時發揮出威力。   蹄聲從左面堤岸響起。聽蹄聲急速,便知有事發生了。   一騎快馬奔上碼頭,騎士連爬帶滾走到眾人面前,面色煞白,胸前不斷起伏。   眾人一齊搶前,翟雨時喝道:「何事?」騎士倉皇道:「西北區七號了望樓兄弟五十二人,全部陣亡,我們巡至時,他們伏屍了望樓周圍,身上傷痕由不同的凶器做成,陸上全無敵人的行蹤,原先在了望樓附近的幾艘快艇,失蹤不見,敵人應由海路逸去。」 五十二人連敲響警號的時間也沒有,敵人實力一定非常驚人。   如果浪翻雲在此,一定料到是乾羅等人由此撤走。以他們的實力全力暗襲這樣的據點,可說輕而易舉,況且還可能有奸細接應,故能把攻擊的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絲毫不驚擾其他人。   戚長征沉聲道:「自從幫主下令總動員後,屬於凌戰天那系統三百多人,像是消失了一樣,不見蹤影,這事會否和他們有關係?」語氣並不太肯定。大家雖說派系不同,總是同居一處,同出一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很難痛下這樣的毒手。   翟雨時道:「這事只能暫時存疑,好在離天明只有兩個時辰,到時自能有一個明白。」 跟著轉向上官鷹道:「幫主,目下我們務必增加人手巡邏,既要防止再有人外逃,也要防止敵人去而復返。」上官鷹鎮定地道:「照你的話去做。」翟雨時自去傳令。   有人呼叫道:「幫主!你看。」眾人一齊轉身。   月夜下的洞庭湖,天邊水平線處出現一艘巨舟,乘風破浪,張開巨帆,全速駛來怒蛟島。   眾人心中凜然。   難道敵人公然來犯?巨舟像只擇人而噬的巨獸,直撲過來。   碼頭上和沿東岸二千餘人,一顆心都提到口腔。   神經拉緊。   上官鷹極目望去。   巨舟愈迫愈近,有若一座在湖上移動的高山。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   上官鷹長吁出一口氣,低罵一聲,轉過身喝道:「是自己人。」大舟上飄揚著怒蛟幫的旗幟。   眾人一齊歡呼。   怒蛟幫駐在島外陳寨,由梁秋末率領的精銳,及時趕回。   己方實力大增,何懼之有。   巨舟泊岸。   這樣的巨舟,十多年來,怒蛟幫總共建成了二十七艘,以之行走洞庭和長江,乃爭雄水域的本錢。   在歷次戰鬥裡,其中八艘,不是當場毀壞便是日久不能使用,現時仍在服役的只有十九艘,實力已遠勝當時長江流域的任何幫會。   梁秋末這艘巨舟,名叫「飛蛟」,性能極佳。   與目下泊在怒蛟島的另兩艘巨舟「怒蛟」和「水蛟」,同是速度最快的三艘。   「怒蛟」是怒蛟幫主的座駕舟,威震大江的怒蛟幫帥船。   每艘巨舟能容五百之眾,可以迅速把兵員運送至水流能抵達的地方,因而怒蛟幫的勢力籠罩了整個長江流域。   他們勾結官府,以交換地區的和平和利益。   「飛蛟」開始減速,緩緩接近長長伸入湖中的碼頭。   「隆」的一聲,巨舟靠上碼頭,碼頭一陣搖動。   飛索從船上飛下,碼頭上的幫眾一陣忙碌,把大船扯緊。   船上放下跳板。   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形在另一頭出現,緩緩步下。   不是上官鷹得力的部下梁秋末是誰。   上官鷹剛要上前,忽然全身僵硬,面色大變。   梁秋末面色煞白,一隻手纏滿白布,身上還有多處血跡,完全是浴血苦戰後的慘狀。   船上接著走下一個又一個的傷兵。   由船上下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或多或少帶著點傷,嚴重的更是給抬下來。   眾人一時都怔在當場。   梁秋末有點步履維艱地走到上官鷹面前,雙目赤紅,激動地道:「屬下無能,陳寨失守。」上官鷹一震,急問:「這怎麼可能?」陳寨與怒蛟島一內一外,互相呼應,駐有重兵近千,誰能在剎那間,毫無先兆地挑了它。   梁秋末蒼白的臉掠過一陣血紅,道:「赤尊信親率大軍掩至,若非當時我等準備回怒蛟島增援,正在枕戈待旦,後果可能更為不堪。」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顯然回想起當時可怕的場面,猶有餘悸。   在上官鷹追詢下,梁秋末道:「敵人忽然以強大的兵力,從西北的林木區殺來我們靠湖的基地,那簡直不是戰鬥,而是屠殺。他們以火箭和快馬強攻,使我們迅速崩潰。我們完全無法擋拒,誓死抵抗下,才能且戰且退,藉巨舟逃生。」戰況慘烈,可想而知。   眾人默然不語。   怒蛟幫終於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   梁秋末的聲音有點哽咽,淒然道:「他們簡直不是人,那種打法好像我們是他們的宿世死敵。能逃出的,只有三百多兄弟,其它全部壯烈成仁。」赤尊信是馬賊起家,凶殘暴烈,早名震西陲。   翟雨時道:「秋末,你如何肯定是赤尊信方面的人?」赤尊信門人從不穿著任何形式的會服,只在頭上扎上紅巾,所以又被稱為「紅巾賊」。這是江湖上眾所周知的。   果然梁秋末答道:「來犯者頭紮紅巾,兼且力量強橫若此,不是尊信門的強徒還有誰。」上官鷹問道:「你有沒有和赤尊信照過臉?」梁秋末面上神色有點尷尬道:「根據傳聞,赤尊信身高七尺,雙目猶如火炬,滿面虯髯,宛似硬毛刷,我曾詳詢各位弟兄,他們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但『蛇神』袁指柔,我卻和她交上手。」眾人眼中射出駭然的神色。   這「蛇神」袁指柔,名列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女作男裝,動作舉止一如男人,專愛狎玩女性,是個變態的狂人。偏是手中蛇形槍威猛無儔,又有赤尊信這座強硬後台,武林雖不恥其行,依然任其橫行。   梁秋末的功夫和他們一眾相差不遠,只要知道兩人交手的結果,便可推測敵人的深淺。   各人都有點緊張。   梁秋末苦笑道:「我一向自負武功,其實是還未遇上真正的硬手,袁指柔一上便有若暴雨狂風,當時那種猛烈凌厲攻勢,竟然令我心生怯意,我本以為自己全無所懼,豈知與高手交鋒,他們所生的強大殺氣,有若實質,我十成功夫,最多只可使出七成。」   四周只有湖水輕輕拍岸發出的沙沙聲響。   上官鷹和其它十多名高手,默然不語,呆在當場。   他們懼怕真正與赤尊信對壘沙場的後果。   這時他們的心中,想到浪翻雲和凌戰天。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怎能奢望他們會與幫會共同進退、抗禦外敵呢?梁秋末道:「我奮力擋了她蛇形槍十八下硬擊,她幾乎可以從任何角度攻來,連身體亦有若毒蛇,上下翻騰,時而躍高,時而倒滾地上,防不勝防,使人全無方法判斷她下一招的動作。」他的面上現出恐懼的神情,像在回憶一個可怖之極的夢境。   梁秋末指了指包紮著的左肩,苦笑道:「這是第十九擊,若非謝佳和一眾兄弟捨命搶救,肯定我不能回來見你們。」跟著神情一黯道:「謝兄弟也因此死了。」十八擊,梁秋末也只能擋她十八擊。想她十八擊顯然是在剎那間完成,所以幾乎是甫一接觸,梁秋末即落敗受傷,相差如此之大,這場仗如何能打?何況還有名列黑道十大高手的赤尊信,這人武功遠在袁指柔之上。   目下只是赤尊信座下的幾個高手,已夠他們受了。   上官鷹環顧眾人,都是面色煞白,連一向以勇武著稱,凶狠好鬥,被譽為後起一輩中第一高手的戚長征,也噤口不能言語。   翟雨時眼中閃過悔恨。他們平時排斥凌戰天等人,處處佔在上風,自以為不可一世,到現在真正動起手來,一碰即潰,毫無抗爭能力。   附近雖有二千名幫眾,卻絲毫不能給他們帶來半分安全感和信心。   上官鷹記起父親臨危吩咐的話,當時上官飛緊握著他的手道:「鷹,你很有上進心,他日必成大器,唯需謹記幫務一定要倚重凌大叔,他長於計劃組織,對全幫的發展,裨助最大,武事方面則有浪大叔,我生平遇能人無數,可是從未見過比覆雨劍可怕的劍法,切記切記,好自為之。」可惜當時上官鷹腦中轉的卻是另一些相反的念頭,到現在他才知道父親每一句話都是金玉良言。   人是否要通過失敗才可以更好地學習?假設這是一個不能翻身的致命失敗呢?據說赤尊信最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   他認為那是命中注定的最佳時刻,每戰必勝。   事實上一向以來的確如此。   現在離黎明還有個半個時辰。   明月躲進烏雲之後,好像不忍觀看即將來臨的慘事。   血戰即臨。   浪翻雲領著乾虹青,回到他深藏谷內的山居。   一路上如入無人地帶,整個怒蛟幫人聚居的村落,杳無一人,靜如鬼域。   唯有遠處近岸的地方,千百火把燃亮了半邊天,仍在提醒他這島上還有其它人的存在。   山居前小橋仍在,流水依然。   一進屋內,浪翻雲背窗坐下。乾虹青見他毫無招呼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氣,坐在他左側的椅上。   這是唯一空下的木椅,沒有其它的選擇。   乾虹青環目四顧。   室內陳設簡單,兩椅一桌,另加一個儲物大櫃,別無他物。   右邊內進似乎是臥室,一道門□隔開了視線,想來也不會比外間好得到什麼地方去。   清新的空氣,野外的氣息,毫無阻隔在屋內流通。   月色無孔不入地映進來,把屋外樹木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地下,帶有一種出凡脫俗的至美。   這是一個不用燃燈的晚上。   乾虹青這才發覺室內無燈也無燭。   就在這屋內,浪翻雲度過了無數沒有燃燈的晚上。   月亮西斜。   滿天星斗。   四周的蟲聲風聲,有規律和節奏地此起彼落,生機勃勃。   一種至靜至美的感受,從乾虹青心內湧現出來,外邊的世界是那樣遙遠和不真實,這裡才是真正的「生活」。   浪翻雲平靜無波,似乎正在享受這裡的一切,他現在這種神情,看在乾虹青昔日的眼內,便會被認為「落落寡歡」,可是現在乾虹青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其實浪翻雲是在享受。   紀惜惜死亡的刺激,提醒了他一向忽略了的世界和生活。   所以他絕不是頹唐失意。   他的心靈晉至更高的修養境界。   唯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還有一個時辰,便是天明了。   最黑暗的時刻。   就是最光明的剎那。 第 七 章 大軍壓境  十七艘鼓滿風帆的船隻,在洞庭湖天邊的水平線上出現。   赤尊信終於在黎明前出現。   眾人感到喉焦舌燥,緊張的情緒攫抓著每一個人的心靈,使他們瀕近於崩潰的邊緣。   上官鷹喝道:「將所有人集中在這裡。」命令被傳下去,除了必要的守衛,巡邏的隊伍均被召回。   上官鷹發出第二道命令:「準備一切。」凌戰天當年曾對怒蛟島的防衛,下了一番工夫,現在倉皇之下,派上用場。   箭已搭在弦上。   戰船迅速迫近。   這些帆船體積遠遜於怒蛟幫的戰船,若以每艘可坐兩百人計,實力可達三千多人,比之目下怒蛟幫總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   何況對方向以凶狠善戰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莫不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何況還有從未曾敗過,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盜霸」赤尊信。   眾人手心冒汗。   十七艘敵船緩緩停下,在洞庭湖面一字排開。   號角聲從船上響起,傳遍湖面。   不改西域馬賊的進攻陣仗。   敵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長身快艇,不斷有人躍入艇去。   數百快艇,不一刻聚集在敵船前面,顯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   敵人以堅攻堅,準備一戰以定勝負。   另一聲長號響起。   月夜下殺氣嚴霜,快艇上載有過千凶狠的敵人。   洞庭湖上戰雲密佈。   怒蛟幫這一邊也是蓄勢待發。   他們現在退無後路,唯有背城一戰。   若讓這批馬賊得勝,他們的妻子兒女,將無一倖免。   快艇像蜂群般洶湧而來。   上官鷹大叫一聲:「放箭!」霎時間洞庭湖面上的空間密佈劃空而過的勁箭,向著敵艇飛去。   生於洞庭。   死於洞庭!   號角聲響起時,浪翻雲靠椅安坐,閉上雙目,意態悠悠。   反而乾虹青霍地立起身來,向浪翻雲道:「赤尊信來了,你還不援手。」浪翻雲雙目似開似閉,漠不關心地道:「他們是他們,我還是我,生死勝敗,於我何干?」乾虹青為之氣結。事實上浪翻雲不無道理,你不仁我不義,還有什麼好說。只不過乾虹青的兩個身份,一事乾羅養女,一是幫主夫人,都習慣把赤尊信視作敵人,故而下意識地作出這樣的反應。   乾虹青又說道:「怒蛟幫創於你手上,難道你便這樣坐著看它煙消雲散嗎?」浪翻雲似笑飛笑道:「你這個幫主夫人早被革職,來!讓我派給你一個新的任務。」   跟著指了指背後,道:「給我按摩肩背,使我過點做幫主的癮。」乾虹青為之啼笑皆非,估不到自己為上官鷹按摩的事,竟然傳到他的耳內,這人並不如他表面的無知。但她心中卻是歡喜,欣然來到浪翻雲背後,一對手盡展所長,提供這特別的服務。   便在這時,一把平淡冰冷的聲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臨頭,還懂得如此享受,確是有福。」乾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覺察不到屋外有人,嚇得停了下手來。浪翻雲輕喝道:「不得停手。」乾虹青這時才知道浪翻雲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後,加以維護,是什麼人能令浪翻雲也緊張起來?一對手不停地開始按摩起來,浪翻雲寬闊雄厚的雙肩,使她心中溫暖,尤其難得的是浪翻雲對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語聲繼續傳來道:「浪兄要小弟入屋謁見,抑或浪兄出門迎客?」這人的語聲,令人泛起一種冷漠無情的印象。   浪翻雲笑聲盈盈地道:「封兄貴客遠來,若不入寒舍一敘,不可惜嗎?」乾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全身如入冰窖,雙腳幾乎發起抖來。這才明白浪翻雲要她站到他背後的原因。   封寒和浪翻雲,一刀一劍,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   封寒初時排名,尤在浪翻雲之上。   兩人結怨先因凌戰天與封寒的情婦,名震黑道的女魔頭龔容悅的衝突。其中因由,錯綜複雜,非是當事人難知來龍去脈。   只知在一次龔容悅與凌戰天交手,惹出了浪翻雲;龔容悅在覆雨劍下當場身亡,引發了封、浪兩人的決鬥。   結果是封寒敗走遁退,並聲言要殺盡浪翻雲的女人。   浪翻雲要乾虹青站在他背後,正是怕封寒「誤會」。   一名男子,在門前出現,背上斜插著把長刀。   這人高瘦修長,卻絲毫不給人半點體弱的感覺。整個人像以鋼筋架成,深藏著驚人的力量。使人覺得他不動則已,一動起來必是萬分迅捷靈巧。   他面貌長而削,顴骨高起,雙睛神采異常,光華隱現。   而且他神色無憂無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樣。   兩人目光利如鋒刃,立時交擊纏鎖在一起。   浪翻雲笑道:「封兄來得合時。料不到以封兄的自負,仍要聽命於赤尊信。」這幾句話說明封寒和赤尊信一路而來,目的是由封寒來此牽制浪翻雲,使他不能插手外面的陣仗。   封寒冷笑一聲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動我,不過凡是可以令浪兄傷心難過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過,加以此事對我有利無害,落得揀個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這兩年來龜縮不出,小弟不知近況,只聽得些風言風語,很為浪兄擔心,所以一有機會,便來探望。」他的語氣充滿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雲悠悠閒閒,沒半點煩急,微笑道:「多謝封兄關注。」封寒一皺眉頭,他本來以為浪翻雲必然掛心外邊的安危,致使他心煩氣躁,心不定則氣逆,露出破綻。   豈知他比自己還不在意,使他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   這些年來他苦練刀法,自覺較勝從前,頗有自信,現下一見浪翻雲,感到他的精神氣度,大異從前,可是又不知不同處是在那裡,有點無從捉摸的感覺。   浪翻雲閉上雙目,像是正在專心享受身後美女的侍奉。   乾虹青渾身不對勁,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斷散發出懾人的殺氣,使她心膽俱震,首當其衝的浪翻雲,不知為何可以這般悠閒自在。   猶幸封寒電芒般的眼神,眼角也未曾望過他一眼,由始至終都罩定浪翻雲身上,否則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封寒眼神充沛,連眨眼也不需要。   相反地浪翻雲閉上雙目,好像著名的「左手刀」封寒,並不在他身前一樣。   遠處傳來陣陣號角的響聲和喊殺聲,大戰展開。   封寒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心想我不信浪翻雲你不急,看你能假裝到何時。   浪翻雲安坐椅上。   乾虹青戰戰兢兢的站在後面為他按摩。   前面八、九尺處是虎視眈眈的「左手刀」封寒。   三人便是這樣耗上了。   離天明還有大半個時辰。   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上官鷹大喝道:「火箭。」千百支點燃的火箭,直向十多丈外的敵艇射去。   天空中劃過連綿不斷的星火,煞是好看。   上官鷹登上碼頭旁的高台上,以燈號和擂鼓,指揮怒蛟幫全軍的進退。   敵艇高速衝來,即使艇已著火,仍企圖在焚燬前衝到岸邊。   頭帶紅巾的敵人,不斷以盾牌武器,封擋射來的勁箭火器。他們武功高強,火箭對他們沒有多大傷害。   敵艇愈來愈近。   最快的數只敵艇,進入了十丈之內。   戚長征等一眾人在碼頭上枕戈待旦,靜待近身肉搏的時刻。   上官鷹表現了出奇的鎮定,直到幾乎所有快艇都迫至十丈許的距離時,才一聲大喝道:「擂石!」高台上的戰鼓一陣雷鳴。   岸上忽然彈起成千上萬的石彈,每個石彈其大如鼓,重逾百斤,剎那間漫天向敵艇飛去。   這一著極為厲害,石彈以機刮發動,因石彈要達到某一重量才可造成殺傷力,故不能及遠。所以上官鷹待到敵人進入射程,才發出號令。   這些石彈加上衝力,幾逾千斤,非是兵刃所能加擋格,在慘叫連天中,紅巾盜紛紛中彈落海,大部分中彈的快艇,即使不斷開兩截,也不能行動。   這一著令尊信門傷亡慘重。   上官鷹暗道:「凌大叔,多謝你。」原來這都是凌戰天的設計,怪不得如斯厲害。   這些紅巾盜凶狠異常,仍紛紛泅水過來,十丈的距離,絕對難不倒他們。   一陣鼓聲又在高台上響起。   怒蛟幫重將一桶又一桶的松脂油,倒在沿碼頭的湖面上。   紅巾盜愈來愈近,最快的離岸只有丈許。   上官鷹一聲令下。   火箭燃起。   再一聲令下。   千百支火箭,對正泅水而來的數百紅巾盜,電射而去。   這一著避無可避。   火箭一下燃點起湖面上的松脂油,紅巾盜頓時陷入火海裡,無數人全身著火,在湖水中燒得匹啪作響,慘叫和痛嚎聲混在一起,尊信門的先鋒部隊慘遭挫敗,未沉沒的艇和離岸較遠的敵人立刻撤退。   熊熊火焰,照得近岸的湖面血紅一片,有若地獄。   怒蛟幫眾一齊歡呼,士氣大振。   翟雨時和戚長征兩人興奮地互拍膊頭,同時想到:這都是凌戰天精心創出的設計,一到這生死關頭,發揮出驚人的威力。   這一接觸,尊信門至少損失了六百多人。   翟雨時、梁秋末和戚長征三人站在碼頭身出海的一端盡處,享受著初步勝利的成果。   敵船中號角傳來,組織著新的攻勢。   湖面的火勢略減,松脂油燒得七七八八。   便在這時,嘩啦水聲,從碼頭左側的水面響起。   驚呼傳來。   翟、戚、梁等三人霍然望去。   一個頭紮紅巾,身材短小精悍,面相兇惡的人,手中雙斧翻飛下,己方的弟兄紛紛浴血倒地。原來他自恃武功高強,竟潛過火海,獨自一人撲上來拚命,凶悍之極。   翟雨時心中想起一人,必是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的「矮殺」向惡。這人向以不怕死著稱,凶名頗著。   看到己方弟兄血肉飛濺,三人眼也紅了,不約而同一齊撲去。   向惡的斧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進退快如閃電,在怒蛟幫的戰士中便像只靈巧狡猾的箭豬,觸者無不或死或傷。   三人中以戚長征武功最高。大刀在人群中迅速推前,一下子越過眾人,直往向惡背上橫削過去。這招頗有心思,因為向惡背向著他,背後的動靜全憑雙耳監察,橫削帶起的風聲最少,最難提防,戚長征不愧後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向惡凶性大發,這些年來戰無不勝,剛才初攻不利,使得這兇徒怒火如狂。這下劈飛了兩個斗大的頭顱,又剖開了一個人的肚皮,忽感到背後有異,一道勁風割背而來。   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轉身,竟在原地一個倒翻,變成頭下腳上,雙斧凌空向戚長征猛力劈去。   利斧劃過兩人間窄小的空間,左手斧劈向戚長征的大刀,右手斧直劈戚長征的眉心。   戚長征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刻,顯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大刀反手一挑,噹的一聲大震,勉力擋開向惡力逾千斤的一斧;跟著刀把倒撞,剛好在斧鋒離眉心前一寸時,硬把利斧撞歪,貼肩而過。   向惡激起凶性,一聲暴喝,身形再翻,又一個觔斗,雙斧再攻向戚長征。   戚長征雙臂酸麻,知道退縮不得,喝一聲好,大刀化做一道長虹,直往仍在半空的向惡劈去。帶起呼呼破空聲,氣勢強勁。   翟雨時剛好及時趕到,也不理會先前為浪翻雲踢劍所傷的肩膊,雙手持劍躍起,由向惡左側直插其腰。   向惡一聲獰笑,一腳踢中翟雨時刺來的長劍,雙斧原封不動,迎向戚長征的大刀。   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戚長征倒跌向後,頭上連皮帶肉被削去一大片。   翟雨時連人帶劍,側跌一旁,落地時腳步蹌踉,幾乎翻倒,舊傷口立時爆裂,血染衣衫。   向惡雖無損傷,但在兩大年輕高手合攻之下,亦側跌落地,還未站穩,梁秋末的長戟已閃電從後背刺來。   向惡身體失去平衡,大叫一聲,迫不得已乘勢滾在地上。   梁秋末乘勢猛追,長戟水銀瀉地般向地上翻滾的向惡瘋狂急刺。   四周的怒蛟幫戰士奮不顧身,刀槍矛戟,死命向這凶人攻去。   向惡先機一失,雙斧揮舞,堪堪抵敵住加諸他身上狂風暴雨式的進攻。   鋒芒一閃,一枝長矛像從天際刺來,噹的一聲刺在向惡左手斧上。   長矛的力道沉雄無比,連向惡也禁不住斧勢一頓,嚴密的斧網露出一絲空隙。   梁秋末見機不可失,長戟甩手直刺,對著向惡的胸前要害飛去。   向惡左腳彈起,一腳踢飛襲來的長戟,剛要借腰力彈起身來,長矛再次襲體而至,同一時間,一把大刀當頭劈下。   向惡剛想運斧擋架,大腿間一股劇痛直入心脾,原來翟雨時乘他踢開梁秋末的長戟時,露出了大腿的內側,翟雨時長劍趁虛而入,長劍穿過這凶人的大腿,在另一邊露出劍尖。   長矛和利斧絞擊在一起,向惡全身一震,利斧險險脫手,剛要變招,面頰一涼,慘叫一聲,一柄大刀嵌入臉頰,一代凶人就此了結。   周圍所有動作一齊停頓。   上官鷹手持長矛,剛才全力出擊,使他虎口震裂,滲出鮮血。   戚長征把嵌於向惡臉上的長刀用力拔出,一股血柱,直噴三尺之遙。   翟雨時倒在地上,手上還緊握著洞穿向惡大腿的長劍。   梁秋末跪倒地上,長戟跌在兩丈開外。   怒蛟幫年輕一輩最著名的四大好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剷除這個凶人。   四人毫無歡喜之情。   敵人的號角又再響起。   第二次進攻快將來臨。   天際露出魚肚白色。   黎明。   洞庭湖上,無數快艇迫來。   這次進攻將更為激烈。   松脂油倒盡,石彈不剩一顆。   他們除了以他們的血肉,還能以什麼抵擋敵人的猛攻?絕望降臨到每一個怒蛟幫戰士的心頭。   生於洞庭。   死於洞庭! 第 八 章 血肉長城  撤退的號角聲傳入浪翻雲和封寒兩人的耳內。   尊信門初戰不利。   封寒神色詫異。   這怎麼可能?赤尊信一生在刀頭舐血上長大,群戰獨鬥,無不出色,又有壓倒性的兵力,居然吃了虧。看來有對怒蛟幫重新估計的必要。   封寒沉聲道:「凌戰天是否仍在島上?」浪翻雲緩緩睜開雙目,道:「不在這裡,在那裡?」封寒心中一沉,他並不是懼怕凌戰天是否在此,而是他發覺浪翻雲真的處在非常鬆弛的悠閒狀態裡,比之自己像條拉緊的絃線,截然相反,相去千里。   在自己蓄勢待發的氣勢侵迫下,他居然能保持休息的狀態。   久等不利。   封寒決定出手。   浪翻雲眼中寒芒暴閃,全神貫注在封寒身上。   殺氣瀰漫室內。   乾虹青感到一股股勁氣,來回激盪,不由自主停下手來,運功全力抵抗,幸好浪翻雲生出一道無形的氣牆,抵消了封寒大部分的壓力。   縱使這樣,乾虹青還是萬分難受,全身肌膚像是給千萬枚利針不斷椎刺。   浪翻雲一對銳目,正在仔細地審視封寒,沒有一點細節能漏出他的法眼。他思緒的運轉,比常人快上百倍,以致為正常人來說是快如電光石火的一擊,在他的瞳孔內便像是緩慢不堪的動作。   在他的視域裡,首先是封寒的雙腳在輕輕彈跳著,使他的身體能保持在隨時進攻的狀態。   跟著封寒的瞳孔放大,射出奇光,這是功力運集的現象。   他甚至看到封寒露出在衣服外的毛孔收縮,頸側的大動脈和手背露出的血管擴大又收縮,血液大量和快速地流動,體能發揮到至盡。   封寒出手了。   同一時間浪翻雲的手握上了「覆雨劍」冰冷的劍柄。   封寒右肩向前微傾,左腳彈起,右腳前跨,整個人俯衝向浪翻雲;左手反到背後,這時右腳剛踏前三尺。   浪翻云「覆雨劍」離鞘。   威懾黑道的左手刀從背上劃出一個小半圓,刀尖平指向五尺外浪翻雲的咽喉,右腳彈起,左腳閃電標前,活像一頭餓豹,俯撲向豐美的食物。   他的「左手刀」不啻虎豹的利齒銳爪。   浪翻雲瞇起雙目,他看不到封寒,他的精神集中在封寒直標急劈而來的左手刀上。   刀尖有若一點寒星,向著他咽喉奔來。   一陣低嘯有若龍吟,室內頓生漫漫劍雨。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法」,全力展開。   生死立決。成功失敗,都變化於剎那之間。   乾虹青什麼也看不到,只覺眼前儘是刀光劍影,耳內滿貫劍嘯刀吟。   尊信門的快艇比初攻時增加了一倍有多,實力增至近兩千人。   赤尊信終於下了主攻的命令。   三百多艘快艇扇形散開,向漁翁撒網一樣,向怒蛟島合圍。   這次敵人蓄意將戰線擴展拉長,避免再被集中消滅。   要知怒蛟島的沿岸線綿長,只要有一個地方被衝破缺口,整條防線等於完全崩潰。   快艇進攻的範圍,除了東岸的碼頭外,還包括東南、東北和偏北的淺灘。   上官鷹站在碼頭上,心膽俱喪,對手實在太強,剛才若非利用凌戰天留下來的裝備,他們早已全軍覆沒。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想到位於主峰下的怒蛟殿,正是凌戰天的設計,易守難攻。   現下與敵人硬拚,必無幸理,何不退守殿內,憑險而守,遠勝在此遭人屠殺。   上官鷹想到這裡,喝叫高樓上的鼓手道:「撤回怒蛟殿!」身旁數十手下,一齊愕然以對。   撤退的鼓聲敲響。   準備死守沿岸的二千多精銳,潮水般倒流回島內。   怒蛟殿位於矗立島心的怒蛟峰下,只有一道長約三百級的石階,迂迴曲折地伸延上大殿的正門,其它地方或是懸崖峭壁,或是形勢險惡的奇巖惡石,飛鳥難渡。   昔日凌戰天親自督工,聘盡當地匠人藝工,經營十年之久,才大功告成。   怒蛟殿前有一個廣場,廣場的入口有兩條張牙舞爪的石龍分左右衛護,一條蛟龍望往正殿,另一條蛟龍血紅的眼睛,俯視著通上來的石階,負有監守的職務。   它們是怒蛟幫榮辱的象徵。   室內光點散去。   浪翻雲覆雨劍還鞘。   封寒左手刀收回背上。   一坐一立,似乎並沒有動過手。   乾虹青雖然身在當場,但雙目為浪翻雲劍雨所眩,其它事物一點也看不到,有一剎那她甚至聽不到劍刀觸碰下的交鳴聲。   兩人交手的時間,似乎在瞬息間完成,又像天長地久般的無盡極。   那是難以形容的一刻。   封寒面色霍地轉白,跟著眼觀鼻,鼻觀心,好一會才回復先前模樣。   乾虹青知道封寒受了傷,表面上卻是全無傷痕。   浪翻雲依然大模大樣坐在那裡,瞇起雙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他是否是喜是怒。   封寒雙目寒光掠過,盯著浪翻雲道:「浪兄劍道上的修為大勝往昔,令小弟感到非常驚異,要知宇宙雖無極限,人力卻是有時而窮,所以修武者每到某一階段,往往受體能所束縛,不能逾越,難求寸進。」頓了一頓,似乎在思索說話的用辭,續道:「浪兄現今的境界,打破了體能的限制,進軍劍道的無上境界,成就難以想像,未可限量。」 眼中射出欣羨的神色,這世間能令他動心的,只有武道上的追求。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我也不過是比封兄走快半步,豈敢自誇,不過方才封兄運功強壓傷勢,可要使你最少多費半年時間,才能完全康復。」兩人娓娓深談,仿似多年老友,沒有剛才半點仇人見面的痕跡。   乾虹青給兩人撲朔迷離的表現,弄得頭也大了好幾倍。   封寒緩緩答道:「早先我以一口真氣,由赤尊信船上潛泳來島,故能神不知鬼不覺來到這裡,目下兵慌戰亂,我要安然離島,怎能不壓下傷勢,事實上乃不得不如此。」 他說來神態自若,似乎不是述說本身的問題,比之昔才交手前,像換了另一個人,現下才是大家的風範。   浪翻雲張開雙目,精芒透射封寒,正容道:「封兄,小弟有一個問題,多年來懸而不決,希望由封兄親自證實。」封寒嘴角一牽,露出了一絲罕有的笑容,似乎對浪翻雲的問題,早已瞭然於胸,道:「浪兄請說。」浪翻雲道:「上次和今番交手,封兄都是只有『殺勢』,卻無『殺意』,封兄有以教我。」乾虹青這時的興趣被引了出來,封、浪兩人第一次決鬥,是因為封寒的情婦龔容悅為浪翻雲所殺,所以成為死敵,故而封寒欲殺浪翻雲而後快,怎會對浪翻雲毫無殺意;但浪翻雲既有此言,自然不會是信口開河。   封寒道:「我也知道這事不能將你瞞過。龔容悅和封某早便恩盡義絕,況且她所作所為,凶殘狠毒,若非封某念在一點舊情,已出手取她性命,浪兄除之,封某不單不怨恨,反而非常感激。」乾虹青感到兩人對答奇峰突出,離奇怪誕,既是如此,封寒為何又苦苦相迫。   封寒續道:「對手難求,尤其到了我們這個層次的高手,等閒不想無謂爭鬥,所以今日之前,除了你我之外,十大高手中,從沒有人切磋比試,遑論以命相搏。我亦不能厚顏迫人決鬥,何況這並不是可以迫得來的事。」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好一會才道:「故當日我將錯就錯,詐作報仇,故而得到與浪兄兩次決鬥的良機,痛快呀痛快!」一副歡欣雀躍的模樣。   乾虹青心想,就是這種對武道的沉迷,才能使他晉身到這等刀道的境界。   遠方一陣陣鼓聲傳來。   浪翻雲咦了一聲,奇道:「上官鷹這小子絕不簡單,居然有進有退。」乾虹青也感愕然,心想這不正式撤回怒蛟殿的訊號。   鼓聲提醒了三人,外面世界正有另一場生死爭逐。   浪翻雲道:「封兄,小弟有一事相求。」封寒爽快應道:「但說無妨。」浪翻雲一揚下頷,翹向背後的乾虹青道:「此女背叛乾羅,生命危在旦夕,此處亦無她容身之地,還請封兄不怕麻煩,把她帶離本島,送到安全地點,那小弟就安心了。」乾虹青眼圈一紅,浪翻雲的確設想周到,自己實在不宜留此,有封寒護送,勝比萬馬千軍,可是心中依依,又不想離開這特別的男子。   封寒道:「小事而已,浪兄放心。」兩句話決定了乾虹青的命運。   乾虹青欲言又止,終於將話吞回肚裡。   浪翻雲望向窗外。   天色開始發白。   黎明終於來臨。   白晝驅走了黑夜。   清新的空氣裡,傳來濃重的血腥味。   長長蜿蜒向上伸展的三百多級石階上,滿佈敵我雙方的屍體和殘肢。   最少有三百多人倒在石階上的血泊裡。   攻擊才剛剛開始。   尊信門在赤尊信座下僅餘的六大殺神率領下,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像刺刀檑木一樣衝破了怒蛟幫近百級距離的封鎖,攻至百級之上,怒蛟殿在望。   到了這裡,進展放緩起來,這處山勢收窄,石階的闊度只有五尺,比之山腳處寬達十五尺的石階,窄了三分之二,僅可容二至三人並肩而過。   長驅直上變成逐尺逐步爭取的血戰。   喊殺聲震撼著整道登山通往怒蛟殿的石階。   這怒蛟殿利守不利攻,若非尊信門有高手若「蛇神」袁指柔、「怒杖」程庭、「透心刺」方橫海、「大力神」褚期、「暴雨刀」樊殺及「沙蠍」 崔毒跡這六位著名凶人輪流主攻,紅巾盜早被趕落石階。   緩慢但卻在進展著,尊信門威震西陲的紅巾盜,推進至石階的中段約一百五十多級處,鮮血從雙方戰士的身上流出,順著石階流下去。   紅巾盜踏著死人的屍體,瘋狂向上死攻。   怒蛟幫的戰士知道這是生死存亡的時刻,藉著以高壓低的威勢,奮不顧身地向攻上來的敵人痛擊。   空中長箭亂飛。   雙方就像兩股互相沖激的潮水,一倒捲向上,一反撞向下,在石階的中段濺出血的浪花。   赤尊信在山腳下,背後一列排開十二名漢子。每名漢子身上都有幾種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無奇不有。這都是預備給赤尊信隨時取用的。赤尊信每次對敵,都揀取最能克制對手的武器,故能事半功倍,殺敵取勝。   赤尊信高大威武,雙目神光如炬,長髮垂肩,身披黑袍。   一輪肉搏急攻下,紅巾盜又推進至第二百一十級石階處,還只有一百多級。   目睹己方仍難盡佔上風,赤尊信眼中凶芒隱現,道:「好!上官飛有子如此,已是無憾。」旁邊的謀臣「毒秀才」夏雲開急忙應道:「門主所言極是,在我們原先算計中,怒蛟幫凌戰天已經離去,又找得封寒牽制浪翻雲,這批後生小輩,還不是手到擒來,豈知如此難纏。」赤尊信冷哼一聲,表示心中的不滿,他今夜折損了不少人手,向惡的陣亡更是不可彌補的損失,大大不利於日後一統黑道的發展。乾羅若然知曉,當在暗處竊笑。可是這條爭霸之路已走到中段,無論向那一頭走,前進或後退,都是這麼遙遠和費力。   紅巾盜又推進了二十多級石階,現在離怒蛟殿前的廣場,剩下八十多級的石階,喊殺更激烈。   石階頂的石蛟龍,兩眼冷然地俯視著石階上的惡鬥。   上官鷹和一眾手下大將,和石蛟龍望著同一方向,監察著敵我雙方的形勢,不同的是他們的眼睛,噴發著仇恨的火焰。   敵人很快便會攻上殿前。   上官鷹大叫一聲:「佈陣!」殿前金鐵聲一齊響起。   千多名怒蛟戰士,手持長矛,在殿前的空地排開戰陣。   這些戰士的足踝上、手肘上都縛有尖銳的呈半圓的尖刺,鞋頭又縛了一支尖刺,一副近身搏鬥的裝備。   千多支長矛尖都是藍汪汪的,顯然在劇毒內浸過。   這是怒蛟幫的秘密武器「毒矛」陣,當年凌戰天根據怒蛟殿前廣場的環境,特別設計,遠攻近搏,非常厲害。   矛尖的毒液,是以十八種毒蛇的唾液製成,共有十二大桶,平時密置於怒蛟殿的地下室內,一到生死存亡之際,只要把矛尖浸入毒液內,便成厲害的殺人凶器,既方便又容易,使殺傷力迅速加強一倍不止。   一向以來,上官鷹和翟雨時都不將這種借助毒物的戰術看在眼裡,認為非是大幫會所為,豈知到了這山窮水盡的時間,才知凌戰天思慮周到,大派用場。   這個戰陣在凌戰天的指導下,排演了千百次,那時只用未染毒的尖矛,真正染上劇毒,還是第一次。   上官鷹等見矛陣擺開架式,心中稍定。   接著上官鷹還情不自禁道:「如果凌大叔在這裡就好了,只有他能把矛陣發揮出最大的威力。」翟雨時笑容苦澀,無奈點頭道:「若有凌副座和浪首座在,赤尊信即使有六臂三頭,何懼之有。」梁秋末沉聲道:「我有一個很奇怪的直覺,就是一直不相信凌副座會肯聽命離開怒蛟島,雖然根據眼線,他的確是在遠離這裡的路上。」他提出的疑問和浪翻雲的想法大同小異,不同處只是浪翻雲堅決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則在存疑的階段。   上官鷹陷在沉思裡,似乎在努力追尋一些久被遺忘的記憶。   戚長征道:「島上屬於凌副座系統心腹手下,全部失去蹤影,若說不是有人在暗中主持大局,令人難以相信。」他們的語氣間,重新建立起對第一代怒蛟幫的英雄人物,真正的尊重。   上官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了身後的怒蛟殿一眼,沉聲道:「記得當年父親臨終時,曾提及怒蛟殿有一條秘道,可從山腳直通殿後,細節可問凌大叔。」面上現出尷尬的笑容,續道:「父親死後,我一直忙個不了,到我想要問這件事時,大家的關係已非常惡劣……」眾人面上都現出明白的神情。正要再說,山下喊殺聲大增,尊信門的兇徒又再推上數十級,離開守護山路的石蛟龍,剩下十多級石階的距離,上官鷹面色一變,下令道:「準備接應。」毒矛陣中立時衝出一隊近百人的戰士,藍汪汪百枝尖矛,一齊指向衝殺上來的敵人,準備接應己方撤回的戰士。   尊信門剩下的六大殺神,輪番攻向怒蛟幫死守石階的戰士。   這六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每次全力出手,必有人濺血倒下,加速了紅巾兇徒的推進。   這次輪到「大力神」褚期。   這凶人一身功夫,盡在一對鐵拳上。   只見他運氣開聲,一個觔斗翻過在前猛攻的尊信門兇徒,像只向下撲殺獵物的惡虎,躍進怒蛟幫戰士的封鎖內,拳劈膝撞無所不用其極,怒蛟幫的戰士雖是奮不顧身,死命阻截,仍被他連殺十多人,他才安然退回紅巾盜叢中,使他們又推上了幾級。   他才退後,「怒杖」程庭手執精鐵打成的鐵杖,硬地搶前,杖出如風,忽左忽右,使人無從捉摸他的杖勢。不一會便有四人給他撞裂胸骨,血染石階,他全力施為後,「暴雨刀」樊殺又立即補上,殺得怒蛟幫幫眾慘嚎連天,血肉橫飛,令人不忍目睹。   尊信門這個戰略非常成功,六大殺神蓄勢待發下,輪番全力出手,很快殺到石階的盡頭。   這次輪到「沙蠍」崔毒,他一振手中長戈,大喝一聲,眨眼間挑飛了兩人,忽然敵人潮水般退回山上。   「沙蠍」崔毒經驗豐富,一看機不可失,身形閃電衝上,正要跟著敵人的隊尾窮追不捨,殺個痛快。   五、六支藍汪汪的長矛,從不同的角度疾刺而來,他何等了得,長戈閃動,幾枝長矛被他一齊撥開,但長矛的角度非常巧妙,把他前衝的勢子完全封著,兼且矛尖顯然含有劇毒,他不敢犯險,一個觔斗倒翻入己方之內。   其它眾凶一聲喊殺,待要衝上,適在這時一陣強勁的箭雨射來,把他們硬生生擋著,難有寸進。   當他們再要衝前時,敵人安然退走。   通上石階頂的道路杳無一人。   只有兩條守護階頂的石蛟龍,巍然座鎮。   「蛇神」袁指柔最是性急,一馬當先,搶上階頂,眼前現出一個可容數千人的大廣場,千多名怒蛟幫戰士手持長矛,全副武裝列成矛陣,在廣場另一邊嚴陣以待。   矛陣前立著四個年輕男子,神情堅決。   矛陣背後是氣勢恢宏的怒蛟殿。   這種陣勢,連凶膽包天的袁指柔也不禁猶豫了一會,她背後的其它殺神和紅巾盜蜂擁而上,很快填滿這邊的廣場,形成對峙的局面。   紅巾盜這邊裂開了一道缺口,一個高大粗壯,氣勢威猛,身披黑袍的大漢排眾而出,身後跟著十二名兇徒,帶著各式各樣不同的利器,緊隨而上。   正是名震西陲的黑盜霸主,「盜霸」赤尊信。   六大殺神,一字排開,列在他身後。   決定勝負的時刻,就在眼前。   赤尊信冷哼一聲,連說了幾聲好。   上官鷹道:「赤尊信你這魔王終於親自出手。」赤尊信向天一陣長笑道:「凌戰天果然一代人傑,久聞他精通行軍佈陣之術,今日一戰,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爾等雖敗猶榮。」上官鷹道:「凌大叔今日如果在此,叫你死無葬身之所。」語氣透露出對凌戰天的敬意。   赤尊信道:「好!虎父無犬子。今日爾等若有人能擋我十合不敗,我赤尊信掉頭便走。」他原本打算一上來立即驟下毒手,殺盡此地生人,以洩心頭憤恨,目下一見等陣勢,知道雖能必勝,毒矛亦能令己方元氣大傷,顧而從戰略入手,先以威勢寒敵之膽,再從容定計。他能稱雄黑道,自有手段。   戚長征叱喝一聲,提刀大步踏出,眾人想要阻止,已來不及。   赤尊信兩眼射出兩道寒光,掃視了戚長征上下數眼,冷然道:「對付你空手便可以。」 身後眾凶人一齊發笑,充滿輕視。   怒蛟幫人感同身受,憤慨萬分。   戚長征心中狂怒,可是今晚敵勢凶頑,使他早已收起傲心,知道這關係到己方生死存亡,敵人愈是輕敵,對自己愈是有利,一聲不響,身子弓起撲前,大刀直劈赤尊信。   赤尊信寂然不動,冷冷望著敵刀攻來的軌跡,直至刀鋒離開門面三寸,雙腳一移,閃到戚長征右側刀勢難及的死角。   戚長征大駭,正要轉身運刀,赤尊信左腳踢出,掃向他的左腿,原來戚長征的刀勢走狂猛的路子,最著重下盤堅穩。所以進退間,總以一腳拄地,一腳變動,一虛一實,支持重心,赤尊信眼力高明,這一腳正是掃向戚長征左腳作為重心的剎那,時間拿捏得無懈可擊。   戚長征魂飛魄散,無可奈何下迅速將重心轉移右腳,變成側跌開去,反刀護著要害,優勢全失。   赤尊信喝道:「第三招!」乘勢搶入戚長征的刀光裡,一拳打在刀背上。   戚長征只覺刀身有一股如山洪爆發的大力傳來,大刀脫手噹啷落地,口噴鮮血,打著轉跌往十步開外。   翟雨時、梁秋末一齊衝出,加以援手。   赤尊信負手而立,毫無加以追擊的意思。   紅巾盜方面歡聲大笑。   怒蛟幫人人面無血色。   戚長征被扶回矛陣內,雖無性命之憂,但已失去作戰能力。   這被譽為怒蛟幫後起一輩的第一高手,竟不是赤尊信手下三合之將。   赤尊信沉聲道:「還有誰要再試試看?」上官鷹面上忽紅忽白,不知應否親自上陣。他的武功和戚長征只在伯仲之間,何能討好?赤尊信不愧名列黑道十大高手榜上,這時上官鷹只想到「覆雨劍」浪翻雲。   只有他才能對抗這魔頭。   紅巾盜躍躍欲試,摩拳擦掌。   六大殺神中的「透心刺」方橫海道:「何用門主出手,光是我方橫海的透心刺,足可保他們沒有二十合之將。」他特別將二十合以尖聲說出,充滿輕蔑的態度。   其它尊信門的人一齊發笑。   形勢決定一切,怒蛟幫受盡凌辱。   一串使怒蛟幫人深感熟悉的聲音,在陣後響起道:「方橫海,我們來個賭約,只要你能在我手上走上二十合,我讓你保留全屍,你看可好?」全場之人一齊愕然。   一個人從殿裡大步踏出。   怒蛟幫眾一齊歡呼。   赤尊信面上第一次露出慎重的神色,沉聲道:「凌戰天!」浪翻雲估計無誤,他果然未走。   怒蛟幫的矛陣裂開一條信道,讓凌戰天通行無阻,直至陣前,上官鷹神情激動,大步迎向凌戰天。   凌戰天高舉左手,和上官鷹的右手緊握在一起。   眼光相交。   通過緊握的雙手,所有誤會恩怨,瓦解冰消,代表著新一代與舊一代重建起新關係。   凌戰天道:「幫主,你當之無愧。」上官鷹神情激動,不能成聲。   赤尊信道:「凌兄,久違了。」凌戰天鬆開緊握的手,回身望了身後眾人一眼,轉向上官鷹道:「幫主,請讓右先鋒凌戰天出戰方橫海。」上官鷹聞絃歌知雅意,連忙大聲道:「如你所請。」心想不愧是凌戰天,打蛇隨棍上,先迫方橫海決戰一場,勝似硬向赤尊信挑戰。   赤尊信知道這與方橫海面子有關,難以推卸,揮手示意方橫海出戰。   方橫海獰笑一聲,提起著名的「透心刺」,大步走往廣場中心。   凌戰天神情無驚無喜,一拍縛著腰間的長鞭,他藉之成名立萬的「鬼索」忽然標出。   方橫海暴喝出聲,手中利刺像勁箭般向衝來的凌戰天射去,破空聲大作,那種速度,確是驚人。   凌戰天左手一動,一團黑光漫天升起,又化成一縷烏光,向著方橫海射去。   方橫海急退向後,凌戰天黑索的破空聲,已在他身前身後響起,這時他才知道厲害。透心刺從不同的角度刺出,霎時間刺索交擊了十多下。凌戰天鬼索神出鬼沒,站在場中,把方橫海迫得在場中打轉,滿場鼠竄,如此這般下去,累也要累死他。   尊信門眾賊寂言無語。   反之這次輪到怒蛟幫歡聲雷動。   「鬼索」名不虛傳。   赤尊信心念電轉,凌戰天雖不及浪翻雲,也是難得的高手,遠勝己方的六大殺神,自己雖能穩勝,亦要費一番艱辛,今日形勢並不樂觀,幸好浪翻雲尚未現身,不知是否已和封寒兩敗俱傷,甚或同歸於盡,那就非常理想。   場中打鬥的聲音停止。   形勢大變。   凌戰天的長索順著方橫海的水刺,像毒蛇一般,纏捲上去,直到他的肩膊。   長索拉緊,兩人正在比拚內力。   長索不斷抖動,顯示出通過長索,兩人的內勁在激戰。   這刻比之剛才動手拚鬥,更為凶險,敗的一方動輒身亡。   全場鴉雀無聲,靜待結局的來臨。   方橫海面上現出吃力的神情,驀地一聲斷喝,一個驚人的情景出現,他的手臂竟然整條斷出,帶起一蓬血肉,連著纏緊的透心刺,向凌戰天電射而去。長索便像拉緊後放鬆了一端的彈簧,反彈向凌戰天。   凌戰天面容肅穆,吐氣揚聲,右手掣出一把匕首,一下把射來的透心刺和著手臂一齊擊落,發出一聲當然大響,至此大獲全勝。   方橫海自封穴道,制止鮮血流出,面上神情猙獰可怖。他非常了得,藉著自斷手臂,一方面避免被凌戰天內勁震斃,另一方面試圖傷中求勝,將斷臂藉著凌戰天的拉勁,倒激回去,可惜未能成功。   怒蛟幫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赤尊信神色不變,道:「凌兄不凡,我讓你休息片刻如何?」凌戰天一揚雙眉道:「赤兄你我一戰勢在必行,早點解決,不是更好。」赤尊信仰天狂笑,連說幾聲好,喝道:「取護臂。」登時身後奔出人來,躬身呈上一對短刃,閃閃發光,非常鋒利。   凌戰天心下歎服,赤尊信選取這對護臂短刃大有學問。首先這護臂運轉靈活,利於應付他出沒無常的鬼索,以短制長。因為即使赤尊信用上丈八長戈,仍及不上他鬼索遠達三丈的長度,所謂物性相剋,極短往往能制極長,這種道理,巧妙異常。其次,只要赤尊信能搶入鞭勢,作近身肉搏,便是凌戰天末日到臨的時刻,為此凌戰天一定要把赤尊信迫在遠處,這種打法,最是消耗體力,所以幾乎還未動手,凌戰天已知道這一局有敗無勝。   可是己方只剩下自己一人,尚有可戰之力。   浪翻雲!你究在何方? 第 九 章 覆雨翻雲   赤尊信擺開架式,天地一片肅殺。   凌戰天手按腰際,鬼索待勢行事。   全場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太陽在遠方的潮東昇起,大地光明。   這是決定兩幫人命運的一戰!   另一道聲音響起道:「凌兄弟,這一戰留給大哥吧。」一人大步循凌戰天的舊路自殿內踏出,不是被舉為當今最可怕的劍手覆雨劍浪翻雲還有誰。   赤尊信收勢後退,第一次臉上變色。   凌戰天退回本陣,這等硬仗,自然是讓浪翻雲出馬為宜。   凌戰天與錯身而過的浪翻雲互望一眼,曾共過生死的交情,在這一剎那表現無遺。   浪翻雲大步走到離赤尊信兩丈前站定,嘿嘿笑道:「赤兄不在老家享清福,勞師動眾,來動我幫的根基,一個不好,還落個全軍覆沒,何苦來由。」赤尊信仰天長笑,還未答話,尊信門方一人閃躍而出,直向浪翻雲攻去,一邊喝道:「別人怕你浪翻雲,我袁指柔絲毫不怕,看我取你狗命。」浪翻雲眼角也不望向手舞「蛇形槍」衝來拚命的 「蛇神」袁指柔,眼神罩定赤尊信,防他乘機出手。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兼且事起突然,怒蛟幫一方的人連喝罵聲都來不及,袁指柔的蛇矛離浪翻雲只有五尺。   矛勁把廣場上的沙塵帶起,雙方的戰士都感到一股使人窒息的壓力迫體而來,他們離開廣場中心的浪、袁兩人最少有五丈的距離,仍感到這一矛的凶威,身在攻擊核心的浪翻雲所受的壓力,可以想見。   長矛離浪翻雲只有四尺時,袁指柔那半男不女的聲音又一聲大喝,運集功力,全速擊去。   這是袁指柔一生矛技的精華。「她」成名多年,在七大殺神裡被尊為首席高手,知道浪翻雲的覆雨劍至靈至巧,自己若在這方面和他比高低,無疑自尋死路,所以化巧為拙,這一矛以硬攻硬,純以速度、角度、氣勢取勝,非常凌厲。   天地變色。   廣場上的人停止了呼吸,只有數千個緊張得忐忑跳動的心。   浪翻雲這才動作。   一動覆雨劍,便劈在以高速刺來的蛇形矛上。   覆雨劍以拙制拙,毫無花巧,側砍在袁指柔刺來的矛尖後寸許處。   一下沉悶不舒服的聲音,在劍矛交擊時傳出,聲波激射往四周圍睹的每一個人的耳膜內,使人心跳意躁。   袁指柔看著長矛要擊中浪翻雲,眼前一花,浪翻雲的覆雨劍已在她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下,劈中她飽飲人血多年的長矛。   袁指柔心知不妙,運起神力,方要把劍震開,運力前挑,豈知浪翻雲這一劍似拙實巧,變化微妙,雖是打橫側劈,卻是暗藏一股驚人的勁道,把蛇形矛帶向前去,袁指柔登時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要知她整個人衝前急刺之下,再運矛前挑,整個勢子全是向前,浪翻雲這樣巧妙一帶,不啻是浪翻雲和袁指柔兩人一齊「合力」把袁指柔帶往前方,這下袁指柔何能抗拒,像是只猛衝的狂牛,被帶得從浪翻雲身側直撲出去。   浪翻雲乘勢一膝疾撞在這不男不女的凶人下陰。   袁指柔慘嘶一聲,蛇形矛脫手飛前三丈有餘,狂衝的身體卻給浪翻雲撞得倒跌向後,口中噴出一口血箭,蓬的一聲反跌地上,當場身亡!   全場鴉雀無聲。   連雄霸西陲,不知見慣多少大場面的盜霸赤尊信,霎時間也給這慘烈的變化,震懾當場。   其它的紅巾惡盜更是臉色大變,噤口不能言。   尊信門七大凶神,二死一傷。   這時怒蛟幫眾才爆出一陣呼叫,歡聲雷動。袁指柔殺了他們不少至愛弟兄,大仇得報,怎能不大喜若狂。   浪翻雲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轉頭望向赤尊信,微笑道:「請!」兩大頂尖黑道高手,到了不能避免的決戰時刻。   赤尊信嘿然道:「好!讓赤某領教高明。」向身後拿兵器的手下打個手號。   他和乾羅一樣,力圖避免與浪翻雲正面衝突,可惜事與願違。他成名江湖數十年,這一剎那立時收懾心神,準備力抗強敵。   一個手下大步踏出,雙手抬著一個高可及人的大鐵盾,盾上滿佈尖刺,乍看起來像只弓背的刺蝟,形狀怕人。   從這人捧起鐵盾的吃力模樣,鐵盾重量絕對不少。   赤尊信一把取過鐵盾,左手緊持盾後的手把,把他的身體自頸以下完全遮蓋著。   這時另一大漢奔出,抬來一支長達兩丈的大鐵矛。   赤尊信一矛一盾,配上他高達七尺的身形,垂地黑袍,滿臉虯髯,形狀威武。   赤尊信向著兩丈外的浪翻雲,一陣長笑道:「痛快啊痛快!三十多年來赤某手下從未曾有十合之將,浪兄,請!」紅巾盜得見門主意態豪雄,不禁重振戰意,一齊呼叫喝采,聲震廣場。   反之怒蛟幫見到赤尊信這種強橫的形相,一時目瞪口呆起來。試想兩人功力相若,浪翻雲一支長劍,如何對抗這守可如鐵閘的大盾,攻可擊裂金石的大鐵矛。   赤尊信在選取兵器上,的確心機獨到。   浪翻雲氣定神閒,劍在鞘內。   赤尊信大喝一聲,登時把為他喝采的聲音蓋過,跟著運腕一振,大鐵矛化做一連串的寒芒,在身前兩丈的空間狂飛亂舞,左手持盾,一靜一動,雙腳一步一步向浪翻雲推進。他藉著手下喝采聲助陣,乘勢以雷霆萬鈞的姿態,發動攻擊。   兩丈距離在眨眼間越過,大鐵矛化出重重矛影,罩向浪翻雲身上每一個要害。   鐵矛破風聲,震懾全場。   每一矛都貫滿赤尊信無堅不摧的驚人氣功。   紅巾盜如癡如狂,大喝助威的聲響,震耳欲聾。   怒蛟幫人緊張得張口無聲。   連凌戰天也在為浪翻雲擔心,盛名之下無虛士,赤尊信多年來縱橫不倒,確是技藝超群,先聲奪人。   一陣似乎微不可聞的低吟,在浪翻雲手中響起,連大鐵矛強勁的破風聲,亦不能掩蓋。   覆雨劍離鞘而出,像蛟龍出海,大鵬展翅,先是一團光芒,光芒驀然爆開,化作一天光雨,漫天遍地迎向刺來的矛影。   一連串聲音響起,活像驟雨打在風鈴上。   每一點光雨,硬碰上無數矛影的尖端。   劍尖點上矛尖。   赤尊信暴喝連聲,身形向左右閃電急移,每一變化,都帶起滿天矛影有如暴雨狂風般,由不同的角度襲向浪翻雲。   浪翻雲卓立原地不動,但無論赤尊信怎樣攻擊,從他手上爆開激射的劍雨,總能點在矛影上,硬把矛勢封擋。   赤尊信難作寸進。   怒蛟幫眾這才記起大聲喝采。   一時雙方齊聲發喊,殺氣騰騰,形勢緊張!   赤尊信一邊保持強大的攻擊,一邊暗暗叫苦,重武器只利攻堅,卻是不利久戰,若果自己始終被迫在這距離外,不出百招,當要力竭,只要稍露空隙,便被浪翻雲乘虛而入,主攻之勢一失,將會處在挨打局面,心中一動,決定改變戰略。   赤尊信一聲大喝,大鐵矛大力打橫一掃,浪翻雲大奇,這種硬掃最是損耗功力,赤尊信必有後著。   大鐵矛橫掃時帶起的勁風,把他全身吹得獵獵作響,浪翻雲運劍一帶,待要卸去大鐵矛的重擊,劍鋒拍上鐵矛,驀感輕飄飄的毫不著力,眼前人形一閃,原來赤尊信棄矛強搶上來。   長矛噹啷墜地,揚起一地塵土,浪翻雲眼角感到一片黑雲劈面撞來,覆雨劍連忙出手,一撞上黑雲,全身有如觸電,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黑雲迅如輕煙,橫撞而過。   這才看清楚赤尊信雙手舞動那高達六尺,盾面滿佈尖刺的大鐵盾,盾邊四周銀光閃閃,鋒利之極,有如利斧。   這個大鐵盾在赤尊信手中輕如無物,有若毫無重量的黑煙烏雲,可以從任何角度,以任何速度發動攻擊,有時平推如輪,有時卻似泰山壓頂,招式綿綿,千變萬化,直看得雙方目瞪口呆。   浪翻雲一連退了七步,才能站穩陣腳,覆雨劍法再全力展開,阻擋著敵手水銀瀉地的攻擊。   赤尊信大喝一聲,全力再擊出幾招,身形忽地後退,他似佔盡了上風,要走便走。   眾人大惑不解,不知赤尊信為何舍下苦戰才得的優勢,只有明眼人才看到赤尊信雖佔上風卻不能勝,這種打法最為耗力,所以趁仍可退走時退走,以免泥足深陷。   浪翻雲並不追擊。   赤尊信退回己陣,心內一陣猶豫,不知要選取那種武器。浪翻雲的劍勢可柔可剛,可拙可巧,已經超越了長劍的限制。   赤尊信是以天下兵器為己用。   浪翻雲卻以手中一劍盡天下兵器的變化。   一個由博入簡。   一個由簡達博。   在無數次的戰鬥,赤尊信都能迅速決定選用最佳的兵器,但這次面對可怕的覆雨劍,他第一次猶豫起來。   赤尊信心中忽然醒覺自己已經輸了,浪翻雲專心一意,以劍制敵。自己卻要在選取武器上,三心兩意,甚至還不知道應要選取什麼武器,以致氣散神弛。   全場鴉雀無聲。   赤尊信乘勢一陣狂笑道:「浪兄,難道我們真要分出生死,才可停手嗎?」赤尊信深謀遠慮,知道無論如何只要事後傳出他在穩佔上風時求和,面子上也大有光彩。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赤兄有手有腳,又不是有人迫你前來敝島,這樣可笑言辭,虧你說得出口。」赤尊信老臉一紅,自己這次前來偷襲,本就不安好心,是要乘隙覆滅敵人。當下坦言道:「浪兄且莫見笑,事已至此,再死拼下去,你我必兩敗俱傷,致乾羅坐享其成,對你對我,皆是不利。」他所言句句有理,因為赤尊信並未真敗,所餘四大殺神均有完整的戰鬥能力,手下紅巾盜除去戰死者外,仍達二千多人,實力強大,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兼且黑道三分天下,均勢一失,弱肉強食,干戈大起,永無寧日。   凌戰天插口道:「非也非也,赤兄你雖有再戰之力,卻絕無取勝之望,山腳下我已布下精銳之師,由我手下大將『穿山虎』龐過之親自率領,斷你後路,不可不知。」赤尊信哂道:「縱使我們全軍覆沒,怒蛟幫亦將元氣大傷,當今天下,誰不想取你我之位而代之,必乘勢崛起,怒蛟幫的滅亡,比之我尊信門,不過早晚間事,不知凌兄以為然否?」這人辭鋒厲害,把後果分析得淋漓盡致。凌戰天若還狡辯,便顯得有欠風度。   因赤尊信坦承怒蛟幫有使他兵敗人亡的力量,態度誠懇。   浪翻雲淡然道:「上官幫主,是戰是和,現在由你一言決定。」上官鷹全身一震,忽地醒悟到自己的幫主身份已被真正承認,心中感激,知道浪翻雲利用這事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踏前幾步,目光毫不畏懼地迎上赤尊信射來的灼灼眼神,朗言道:「這次因你們挑釁突襲,致令我幫損失流血,若就此容你從容退身,怒蛟幫必為天下之人所笑。」 頓了一頓續道:「除非門主能劃下本幫可以接受的條件,否則一切免談。」赤尊信仰首望天,天上晴空萬里,還有兩天便是中秋,自己要是堅持再戰,則此仗之後不知還有多少尊信門人,可以得睹月圓的景象。一時沉吟起來。   全場不聞一點聲音,靜待這威震西陲的「盜霸」決定將來的命運。   秋陽掛天,大地一片靜穆。   赤尊信目光掃過敵我雙方,突然:「好!我赤尊信從此退回西陲,只要上官鷹你在生一日,便不再進犯。上官幫主尊意如何?」這不啻當眾認輸。   上官鷹目光掃向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均毫無表示,知道他們尊重自己,任由自己決定,大聲道:「好!赤門主快人快語,一言九鼎,就這樣決定吧。」赤尊信舉起右掌,走前和上官鷹擊掌三下,黑道的兩大巨頭,立下了互不侵犯的誓言。   怒蛟幫眾歡聲雷動。   尊信門方面的紅巾盜亦鬆下一口氣。有浪翻雲和凌戰天在,這場仗打下去與送死何異。   上官鷹回首望向巍然矗立的怒蛟殿,心中叫道:「爹,你放心,我一定遵照你的遺言,勵志奮發,把我幫發揚光大,永保威名!」凌戰天臉上終於露出陽光般的笑容,怒蛟幫經此一劫,以後當會上下一心,重振幫威。   赤尊信望向浪翻雲,道:「浪兄天下第一劍手之名,當之無愧,他日駕臨西陲,小弟必盡地主之誼,共謀一醉。」浪翻雲淡然自若,道:「赤兄客氣。」心中卻在想,兩日後,便是惜惜的忌辰,到時他盪舟洞庭,便要先謀一醉!   赤尊信率眾退走。   怒蛟島回復和平。   《覆雨翻雲》故事至此告一段落。   但覆雨劍浪翻雲的故事,卻是剛剛開始。 黃易《覆雨翻雲》1卷完 處地方,但眼側的餘光卻可使任何在視域內出現的東西也可以感應得到。武人經刻苦緞練後,餘光的敏銳比普通人強騰以倍數計,浪翻雲竄出的角度,取的是那幾個人餘光不及之處,豈知這人也能感應得到,由此可推出他的武功深淺。亦因此知道此人當是適才兩人所說三個內奸之一,於是更暗中記著他的樣貌。   船尾處整齊步聲傳來,顯是巡船的衛兵要往這裡來。   對於船艦的結構,浪翻雲這自幼在湖裡江上長大的人,絕無疑間是個專家,想也不想,貼艙壁游上甲板面二艙樓的最上一層,由其中一個敞開的窗翻了進去。   室內正如他進來前覺察到那樣,並沒有人,不過看佈置和鑽進鼻孔那淡淡的幽香,當知這是一個女子的房間.只不知是陳令方的妻妾或是女兒居所?室內一片黑暗,只從窗外邊進了點燈光,不過對浪翻雲的銳目當然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在衛兵由窗下船側甲板巡過的同時。輕盈的足音在房外晌起。   浪翻雲聽出來者只有一人,不慌不忙,遇在門旁。   門開。   一個身段修長美好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關門時,浪種雲閃到她身後,當她關好門,再轉過來時,浪翻雲又已到了她背後。   不要說那女子不懂武功,在這種光線下,縱使是江湖好手,除非達到了黑榜級高手的段數,否則休想能發覺連體溫也可以控制自如的浪翻雲些微影跡。   女子心不在焉地來到房心處,站在黑暗裡,像是滿懷心事的樣子,不要說是浪翻雲,連個普通人站在她背後也不會知道。   浪翻雲正想乘機拉門閃出去,女子忽地往後追過來。   浪翻雲眉頭大皺,隨著往後移去,否則保證軟玉溫香,抱個滿懷。   豈知女子直往後追,看來不碰上房壁,也不會停下來。   浪翻雲當然不能從她左右側旁開出去,唯有退至貼牆時,往上升起,用手掌發勁將自己懸空吊在房項,還要伸起雙腿,以免對方撞在他的腳上。   女子直退至背貼房壁,才無力地靠在壁上。   浪翻雲低頭望去,只見此女明艷照人,媚態橫生,身裁又惹火之極,看來是陳令方的姬妾,禁不住喑贊陳令方艷福齊天。   女子闔上眼睛,睫毛一陣抖動,兩顆亮晶晶的淚珠掉了下來,香肩輕輕抽動,作著無聲的飲泣。   浪翻雲憐意大生,不過這等官宦家族內的事,誰也管不來,趁著對方闔上眼睛,又迷失在悲哀的情緒裡,他無聲無息地貼在門旁,留心聽了聽,才開門關門,到了外面的長廊裡,兩邊壁上掛了幾盞風燈,照得走廊明如白晝。   「喀嚓:」廊道兩邊十扇門其中之一被撞了開來,眼看有人要走出來,在這樣的光線下,連雙蒼蠅也迷不過別人的眼睛,何況是浪翻雲如此軒昴的一條漢子。   浪翻雲不慌不忙,留神一聽後,搶前兩步,推開了右側那扇門,避了進去。   房內幾上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床上垂下的蚊帳裡一個小孩擁被酣睡著,臉向著浪翻雲這邊,五官端正,目秀眉清。   浪翻雲心中稱奇,這類官宦之後,最是驕生慣養,肯獨宿者確是絕無僅有,只從這點可看出這小孩頗為特別。   輕巧的足音在外面晌起,一名女子的聲音道:「今次有得那騷狐狸受了,看老爺還要不要再龍她。」   另一女子道:「跌傷了個腳夫有什麼大不了,她偏要幫人包紮,肯定正是春心動了,想摸摸其它男人。」   步聲遠去,按著是門戶開關的聲音,走廊外沉寂下來。   浪翻雲一聽已知究竟,剛才暗室垂淚的女子必是最得陳令方寵愛,故招來其它姬妾之忌,什麼事也拿來攻擊她。心中憐意大生,但卻是有心無力,也沒有那種閒暇去管別人的家事。   蚊棖內微光一閃。   浪翻雲知道是眼睛張開的亮光,暗叫不炒,往前搶去,掀帳而入,大手伸出,恰好將那醒過來張口要叫的小孩那張小嘴巴掩個正著。   孩子掙了一掙,知道敵不過浪翻雲的力量.出奇地平靜下來,只瞪著一對大眼盯著浪翻雲。.浪翻雲柔聲道:「我是你爹的朋友,今次來是幫助你們,你相信我嗎?」   孩子呆望著他,也不知信還是不信。   浪翻雲眼中射出憐愛的神色,微微笑道:「我放開掩著你小嘴的手,你會叫嗎?」   孩子堅決地搖了搖頭。   浪翻雲讚賞地點頭,鬆開了手。   小孩急速呼吸了幾口,輕輕道:「我知叔叔你不是壞人來的。」   這次輪到浪翻雲大為奇怪,小孩看來年不過十二三,為何會有如此高明眼力,問道:「你憑什麼知道?說來給我聽聽。」   小孩天真地道:「你掩我的嘴時,用力又輕又柔,就像小菊姐她們和我玩耍時那樣,況且你要害我輕而易舉,犯不著對我說好話。」   浪翻雲大為驚異,正要說話,靈銳的廳覺捕捉到鄰房處一個女聲道:「老爺:朝霞是什麼出身,我們大家心知肚明,你再不嚴加管束,將來做出什麼敗壞門風的事,我看你的臉放在那裡,」   陳令力的聲音道:「唉:男主外女主內,這家內的一切事都由你作主,你覺得朝霞做錯了甚魔事,便和她說個一清二楚,終日來煩我,弄得家無寧日,成何體統。」   陳夫人道:「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定是狐狸精托世,每次我責罵完她,我不是無端跌倒,便是有東西擲在我頭上,老爺自己去管她吧:」這次輪到連浪翻雲如此才智的人也聽不出所以然來,因為怎能想到是范良極從中弄鬼。   陳夫人又再嘮嘮嗦嗦,數說著朝霞的種種不是之處。   浪翻雲拍拍這陳小鮑子的頭,對準陳令方的位置,傳聲過去道:「陳老:我是浪翻雲,不要驚惶:」陳小鮑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呆頭烏般望著浪翻雲。   浪翻雲知他對自己隔壁傳音之術大感驚奇,伸手按著他的心肩,繼纏傳聲過鄰房道:「我現在於貴公子房內,你借個借口過來,不要驚動任何人。」   言罷向陳小鮑子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陳小鮑子爽快答道:「我叫陳念堯,今年十一歲。」按著瞪著他一瞬不瞬道:「為什麼隔著牆壁不住張嘴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浪翻雲想要解釋,陳令方已推門而入。   浪翻雲從床緣站起身來,道:「客氣話不說了,我原意本想來借幾喝你的美酒,卻撞破了一個針對你的陰謀。」   陳念堯從床上跳了起來,投入他老爹的懷裡。   陳令方摩挲著兒子的頭,眼中閃過驚異之色,道:「陳某昨天離別浪兄後,接到京城來的消息,知道覬覦我入都之位的敵對勢力,準備不惜一切,務要阻我上京,已派人南來.不過陳某既知他們有此陰謀,自不會教他們輕易得逞。」   浪翻雲搖頭歎道:「陳兄中計了.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假設我沒有看錯,這是一個嫁禍之計,針對的正是表面上最不想你任職此位的一方。」   陳令方一呆道:「在皇上跟前為我爭取到這舉足輕重職位的乃當今紅人大統領楞嚴,他和我利益一致,沒理由……」   浪翻雲沉聲道:「陳兄聽過以小魚釣大魚的手法嗎?」   陳令方一愕,待要回答,岸上忽傳來喧叫的聲音。   浪翻雲一閃來到窗前,往外望去。只見近岸處兩所民房熊熊燒了起來,迅速蔓延,只看火勢既狂猛又突如其來,便知這火起得有問題。   陳令方抱起兒子,來到窗前,不過既有浪翻雲在身旁,除非來者是龐斑,否則連半分擔心也是多餘的。   守在岸旁的官兵雖有重任在身,但卻不能見死不救,分了一半人前往救火,其它人全亮出了兵器,守得碼頭近著官船一帶水不通。   「砰:」門推了開來,守在睛門外惹起浪翻雲懷疑那護院楊武探頭進來道:「老爺立即和公子到下層艙房去,集中在一處讓我們全力保證。」   陳令力道:「夫人小姐她們呢?」   楊武答道:「小人正護著她們下去,老爺請:」陳令方正奇怪為何他像看不到浪翻雲存在般,扭頭往浪翻雲看去,後者影蹤全無,也不知躲到那裡去了。   楊武連聲催促,陳令方猶豫間,浪翻雲的聲音在他耳旁晌起道:「陳老放心隨他去,記得提醒念堯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   當陳令方踏出門外時。浪翻雲的聲音再次晌起道:「進來叫你的這個護院是內奸,不過船未離岸,他們是不會動手的。」   陳令方的心忐忑跳了起來,隨著楊武混在驚惶失措的家人裡,同通往下層的樓梯走去。   兩名忠心的家丁迎了過來,抱去陳念堯。   陳夫人在兩名婢女扶持下,抖顫顫地從房內走出來,她年紀比陳令方少了十多歲,算得上眉清目秀,一見陳令方,水滾滾流下,嗚咽道:「老爺:最緊要使人護著念堯。」   苞隨了陳令方十多年的護院班頭謝式也知事態嚴重,走在陳令方旁道:「夫人放心,除非他們要了小人的命,否則休想碰少爺一條頭髮。」   楊武轉過顯來,看了謝式一眼,閃過嘲弄的神色,口中卻道:「夫人放心,有小人們在,保讓賊子無所施其技。」   陳令方被浪翻雲點醒後,楊武的神態自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楊武豈眼驀地一亮,往陳令方身後望去,原來朝霞到了他背後,輕輕道:「老爺:小心走路:」在驚叫呼喊裡,陳令方和各人你擠我推逃難地來到下層最寬敞的正艙,也是官船上迎客的重地。   四方放滿几椅,壁上掛有字書,中間還鋪了張波斯大紅地氈,佈置得古色古香,富麗堂皇,現在卻成了陳家上下五十多人的避難所。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擠到離門最遠那半邊槍內,情況既混亂又狼狽,一些膽小的妾婢更慌張得哭了起來。   陳令方當然是最鍍定的一個人,指使婢僕扶著陳夫人、兒子和包括朝霞在內的二妾坐在靠牆的椅裡:向護院班頭謝式道:「你和白開、析正、黃思雄、曹峰、史理五人守在艙裡,其餘三人給我守在門外。」   除謝式外,他提及的四人都是跟他多年的護院武師,其忠誠無可懷疑,此亦可見陳令方處事的老到。   楊武愕了一愕道:「老爺?」   謝式一向不歡喜這新來的楊武.喝道:「老爺吩咐,還不照辦:」楊武眼中的光一閃而逝,強忍著不發作出來,向其它兩個同黨打個招呼,悻悻然走出艙廳。   謝式隨著走了過去,關上了門,待要加上鐵橫閂,陳令力道:「不用了:」謝式想想也是多此一舉,若真有高手到來,這門確是不堪一擊,心中也不由佩服陳令方在這等情況下仍如此冷靜,怎知陳令方是有恃無恐。   陳令方環顧家中上下各人,忽地豪氣大發,來到眾人的最前方,大叫道:「拿椅來:」眾人齊齊一呆,反靜了下來。   謝式勸道:「老爺:」陳令方雖因環境關係,未能習武,只能修文,但深心中卻非常晌往武林人物刀頭舐血的生涯,故最愛結交英雄好漢,暗忖今次有浪翻雲在背後撐腰,豪一凡,也是人生快事,不悅道:「老夫自有主張,,椅來。」   護院們無奈下,抬出一張太師椅,依陳令方指引,放在眾人之前。   陳令方氣概昂然坐了上去。   坐在陳夫人旁的陳念堯一聲歡嘯,跳了起來,硬要擠往最前方去,絲毫不理陳夫人的喝止。陳令方道:「讓他來吧:」陳念堯擠過婢女家丁,坐到陳令方膝上.道:「念堯也要和阿爹在前面對付敵人。」   陳令方啞然失笑,想起浪翻雲早先的話,大聲道:「各人站穩,待會船離岸時,可能會有碰撞發生。」   眾人更是摸不著頭腦,船怎會無端離岸?除非被賊人上了船,可是現在船外仍是非常平靜,除了岸上火場傳來的呼喊哭叫聲外,一切如常。   念頭還盤繞在眾人腦際時,驀地船身連續兩下劇震,左搖右擺起來。   站著的人有一半倒在艙板上,滾作東一堆、西一堆,一時哭喊震耳。   鎊護院也慌了手腳。謝式色變道:「船在動:」便要撲出門外一看究竟。   陳令方摟著兒子,安坐椅內,喝道:「不要出去。留在這裡:」這時凡是尚未嚇得麻木的人,也知官船正往下游放去,知道賊人到了船上來,原本哭著的哭得更厲害。其他的都臉無人色。陳令方喝道:「都給我閉嘴|可以爬起來的就爬起來,爬不起來的讓人扶起來:」在陳令方的「指揮若定」裡,眾人在他身後擠作一大團.像群無助的待宰羔羊。   五名護院臉色煞白,亮出兵器.一排散開守在最前方。   兵刃交擊聲驀地在艙外晌起,按著「噗通噗通」約有人被趕入水裡的聲音不絕於耳。   廳內驚喊聲再次不受控制地晌起來。   陳令方正要喝止,忽然廳內靜得落針可聞,連五個如臨大敵的護院也奇怪地回過頭來。   他悄全身一震,臉上現出垓然欲地的神色,看往陳令方身後。   陳念堯比陳令方快了一點,看往椅後,大喜道:「叔叔又來了:」陳令方及時喝止要擾過來護驚的幾名護院,大笑道:「老夫還擔心老兄不知到了那裡去?」他在官場打滾多年,人老成精,到這刻仍小心地不提浪翻雲的姓名。   憑椅立在他背後的浪翻雲仲手拍拍陳念堯的心頭,微笑道:「累陳兄掛心了,我趁船往下行之便,乘機通知吾友。著他們跟來歷練歷練。」哈哈一笑,又道:「陳兄好豪氣:」陳令方開懷笑道:「老夫的豪氣實拜仁兄所賜,人來:拿我的仙香飄香來:此情此景,怎可無酒奉客?」   眾人愕然以對,只覺陳令方今晚莫測高深,忽然又冒出了浪翻雲這樣一個神秘人物來,要知艙廳所有門窗都被緊聚關上,但適才眼前一花,這高峻如山的大漢便立在陳令方椅後.教人難以置信這是真實裡所發生的事。   朝霞的聲音在陳令方旁晌起道:.「老爺:酒來了。」   浪翻雲深望了這動人的美女一眼,想起她暗室垂淚的淒酸苦惱,一陣感觸。伸手接過朝霞托著的酒曇,道了聲謝謝。   艙外忽地沉寂下來。   陳令方一呆道:「全給他們解決了?」   浪翻雲淡淡道:「他們沒有殺害守舶的官兵,只是將兵哥們趕往水裡,否則我也不會容他們濫殺。」接著笑道:「待會敵人進來時,陳兄將就點看看怎樣教訓他們吧:」在身旁的朝窗和廳內眾人目瞪口呆下,他挨著椅背後坐落地上,捏碎曇塞,「骨嘟骨嘟」連喝了幾大口。   陳令方吩咐五名護院追到兩旁,與他平排,免得阻礙視線,顧盼自豪道:「待會賊子破門而入,你們勿要大驚小叫,壞我家威。」   話猶未已,「轟隆隆」一聲驚雷,在船旁晌起,眾人猝不及防,有一半人叫了起來。   姍姍來遲的豪雨終「嘩啦啦」下來,人船搖擺得更厲害,倍添驚險情浪翻雲挨著椅腳背坐在地上,懶洋洋地道:「這是雷響,不是破門聲,所以不算數。」   朝霞噗哧笑了出來,旋見眾人均呆若木雞般等待著末日來臨似的樣子,那有半點嘻笑的心情,慌忙掩口。   「砰:」門給撞了開來。   這次真的沒有人失驚喊叫,並非因膽子大了,而是嚇得不敢叫出來。   楊武跌跌撞撞進來道:「老爺:不好:」陳令方大喝道:「不要過來:」楊武愕然立定,這才發覺平日懦弱文雅的陳令方從容淡定地坐在眾人之前,抱著兒子,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楊武眼光掠過謝式等五名機院,見到沒有多了個人出來,心中略定。   陳令方平靜地道:「喚你的同黨進來吧:也好讓我一併解決。」   一聲長笑由門外傳來,一名瘦骨鄰峋的中年男子,搖著一把精銅打製的大鐵扇,故作悠閒地步送來,啐啐嘲弄楊武道:「老四你恁地大意。竟給陳老看破了身份。」接著先斜眼上下掃射盈立一旁的朝霞,才向陳令方一揖到地,以沙啞的嗓子道:「山野小民,拜見陳老,聽說陳老有一美妾,不知陳老歸山後,可否借來陪我們兄弟各人同床數晚?」   眾贊院紛紛喝罵。   陳令方一邊喝止著謝式等人,耳中一邊收聽浪翻雲的指示,仰天一笑道:「老夫還以為來的是什麼人,原來是蘇杭八鬼,想不到你們如此不長進,竟當起楞嚴的走狗來。」   這次輪到那老大愕然色變。   他們今次被揀選來負責這項任務,主因是他們一向只在蘇杭活動,兼且行蹤詭秘,所以不怕被人誤穿身份,豈知一上來就給人叫出名號,又點出背後的主使者,那震驚確是說也不需說了。見到他的神情,陳令方心中有戲,不過現在實無暇給他想這煩事。   謝式等五人也跟著色變.他們終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這蘇杭八鬼手段的狠辣和武功的厲害。   陳念堯天真地向陳令方問道:「爹:他們明明是人,為何會被叫為鬼?」   楊武咬牙切齒道:「小表!待會我要讓你知道滋味:」一名鐵塔般的粗黑漢子走了進來,奇道:「老大老四你兩人為何還不動手?上面不是吩咐過速戰速決嗎?」   人影一閃,另一矮子搶了進來。一聲不晌,手中長刀化作長虹,望著陳令方劈去。   謝式等駭然大驚,正要拚死護主,其中傳來浪翻雲的冷喝道:「退下:」五人一呆間,令人難以相信的事發生了。   「噹!」長虹變回只剩下半截的長刀,凝定在陳家父子頭上尺許處。   「砰:」坐在陳令方膝上的陳念堯手肘一熱,身不由主地小拳擊出,正中矮子的胸膛上。   矮子整個人往後跌逼,「蓬!」一聲倒翻紅地氈上。胸都仍起伏有致,竟是給制著了穴道。其它三名的人看得眼也呆了.難道小孩竟是個高手,能發出真氣擊進老八矮怪的絕脈裡,制住他的穴道,只是這點,三凶便要自愧不如。   陳念堯歡叫道:「我打倒了他:」陳令方豪情大發道:「兒啊:你已得老夫二成真傳,要打倒這矮鬼自是不費吹灰之力。」、陳家上下都傻了起來,還隱知道是浪翻雲從中弄鬼,心神篤定了點下來。   三鬼六目凶光閃爍不定,既驚且疑。   老大向身旁兩人打個眼色,楊武和那個黑漢暴喝一聲,一棍一斧,分左右兩側向陳令方攻去,老大折扇一搖,使了下獨門手法.一支扇骨離扇疾射而出,直取陳念堯的心胸膛。   眾人驚呼起來,怕浪翻雲一人之力,擋不住對方三方面來的攻勢。   陳家父子眼前滿是棍光斧影,寒氣迫臉而來,看也看不清楚間.陳令方忽地發覺手上多了個酒曇,兩道酒箭,由窄少的罐口激射而出,閃電間射在楊武和那個黑漢的臉上,同一時間陳念堯手肘再熱,小手揚起,那枝鐵扇骨像給他小手帶起的無形勁撞個正著,改往開花插去。   楊武和粗黑漢慘哼也來不及,往後飛跌,仰身倒在矮子之旁,也似矮子般被制著了穴道,三個人平排躺在地氈上,盡避奮意移放也沒有那般整齊一致。   八鬼的老大終於色變,喝道:「誰在弄鬼?」   他終於看到疑點。   陳令方拍掌笑道:「說得好:你既是鬼,作弄你就是弄鬼了:」老大一生人從未試過陷身如此進退維谷的境地,自己三位拜弟都給放倒地上,勢不能逃之天天,把心一橫,一聲尖嘯,意欲召來在外控制著官船的其它四鬼。   外面全無應有的回廳。   浪翻雲伸了個懶腰,見到站在一旁的朝霞低下頭來。好奇地打量自己,遂對她微微一笑,後者驚得忙移開目光後,才長身而起,同著那老大道:「不用大呼小叫了,你的兄弟自身難保,怎有閒暇來理你。」   罷才他以獨門手法,通知在他船上的左詩和怒蛟幫眾。這次跟范豹來的十二名怒蛟幫人,都是這一帶的最佳好手,要對付幾名這等二、三流的腳式。自是綽綽餘裕。   老大知勢頭不對,一聲狂喝。折扇一揚,還扇骨化作十多道黑影,以漫天風雨的手法往眾人去。   浪翻雲冷笑一聲,閃了一閃,來到老大和眾人間,兩手穿花蝴蝶般在空中穿插。身體疾若鬼魅般左右搖擺,十多支扇骨全到了他手裡。   這時老大已逃到了門前,眼看給他逃出門外。   浪翻雲冷笑道:「還你扇骨!」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十多支扇骨以比擲出時快上十多倍的速度,回敬對方。   老大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看著插在他身上各處穴道的十多支扇骨,仰天跌倒,一半身子到了門外,情景怪異莫名。   浪翻雲回頭向陳令方道:「若我們還不快些喝酒,有人會等得不耐煩了。」 第三章 禽獸不如   「叮」酒杯交撞的聲音在艙內響起。   韓柏和蘭致遠分別喝了杯中的美酒。   韓柏還是第一次喝酒,才入喉已受不住,強忍著不把酒噴出來,卻嗆得連水也流了出來。陪坐一旁的范良極大笑道:「專使呵:來中原前下屬早告訴了你天國的酒北我們朝鮮的參酒辛辣得多,現在你相信了!」蘭致遠一臉惶恐道:「樸專使沒事吧:人來:取茶給專使解酒。」   同座的方園和守備馬離也關切地道:「專使大人喝杯熱茶暖暖喉,沒事了。」   坐在韓柏身旁的柔柔關切地道:「專使你沒事吧!」韓柏揮手掉頭,咳著道:「不用茶了:好酒,中原的酒都是好酒我們高句麗的……的什麼……」   范良極笑道:「專使:是參酒。」按著向蘭致遠等三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表示韓柏的記憶還未復原。   蘭致遠三人諒解地點頭。   韓柏才咳定,范良極又為韓柏斟滿另一杯酒,瞇著眼奸笑道:「大人你在國內以善飲之譽名震四方,否則大王也不會揀了你來天國和眾大官貴人交朋友,快喝了這杯。顯顯你喝酒的本事。」   蘭致遠剛受了韓柏的一株「萬年參王」,對韓柏自是感激有加,聞言頗有點不忍,另一方面又奇怪范良極膽敢如此不體恤自己的頂頭上司。或者朝鮮的上司屬下關係就是如此也說不定.道:「樸專使先喝杯茶好嗎?」   韓柏心中差點想捏斷范良極的老喉.但臉上不得不堆滿笑容,裝出豪氣干雲,毫不在乎的模樣,不過卻只能發出乾啞的「豪笑」,道:「那用喝茶,我韓……韓……樸文……文正在敝國以酒稱雄,剛才只是不慣這酒的特性,才會陰溝翻船,看我的!」舉杯一飲而盡,果有酒將之風。范良極知道他是以內勁貫在咽喉處,硬將一杯酒「倒」進肚內,詰笑道:「大人:這酒比之我們的參酒味道如何?」   韓柏正強忍著酒入腹中的滋味,聞言一愕道:「滋味深刻之極:深刻之極!」范良極知他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故意作弄他向蘭致遠道:「府台大人,我們大人最愛喝酒,你最緊要關照沿途的朋友,備酒招呼我們大人。」   蘭致遠連忙應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接著歎道:「可惜以前譽滿京城的「酒神」左伯顏不知所蹤.否則求得他一壇半罈酒來,包保樸大人和侍衛長大快朵頤!」方圍提醒道:「惜花老的官船上亦有他請來廬出名匠釀製的「仙香飄」……」   蘭致遠擊桌道:「下官差點忘記了,待會到了九江。專使大人轉乘的官船便有好酒享受。」韓柏和范良極同時一呆道:「官船!」蘭致遠應道:「下官忘了告訴兩位,武昌最大最安全的一艘官船恰巧給敝府一位趕著赴任的朝老乘了上京,所以找已以快馬傳書,將官船留在九江,兼且下官不能擅自離府,所以將大人和侍衛長送到九江,轉乘官船後便要回去.沿途自有方參事為各位打點,馬守備則負起護駕之責。」   馬雄摸了摸懷裡在進此廳前范良極送給他的重禮,恭敬地道:「若專使大人和侍衛長乘的不是我們最舒服最大的倌船,皇上不高興起來,我們便糟糕透了。」   方園也唯恐這兩位豪爽的「朋友」不高與和別人共乘一船,諛笑道:「惜花老最愛交朋友,有他沿途招呼三位,蘭大人才可放心下來。」   范良極心中一動問道:「這惜花老姓甚名誰?」   蘭致遠擔心地道:「我們都慣稱他作惜花老,他姓陳名令方,今次上京,是要擔任新設六都的一個要職,有他在皇上臉前說幾句好話,一切事也好辦多了。」他作官這麼久,自是懂得點醒范韓兩人其中利害關係。   范良極眼中爆起亮光,「呵呵」笑道:「沒有比這更美妙的安排了。」   得意忘形下大力一拍韓拍的肩頭,兜了他一眼怪笑道:「我們大人也是惜花之士,就讓他兩人比比看誰最懂惜花之道。」   蘭致遠等放下心來,用眼看看艷麗奪目的柔柔,又看看韓柏這個「西貝」專使,一齊以男人們會於心的笑聲陪著起哄,若非柔柔也在座裡,他們會笑得更是不堪。   韓柏忍著肩膊處的陣陣痛楚。一顯心忐忑跳個不停。范良極若要硬迫他公然去勾引別人的愛妾,自己應怎樣應付才好?   大雨下,雷聲隆隆,一道接一道的電光。在林外閃爍著。   易燕媚挨著一株大樹,任由雨水從濃密的枝葉間下來,滴在她的秀髮和身上。   天地雖大,她卻不知應到那裡去。   憑著和乾羅相處多年的經驗,她隱隱猜到乾羅會避到翻陽湖附近來,卻不能肯定是那個市?那個鎮?又或那個村?   沿途她不住留下山城的暗記.但這可把乾羅引出來哩?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甚至不知為何要這樣做?以乾羅一向的冷漠無情,心毒手辣,這樣做是否燈蛾撲火的自殺行為?但那晚為何乾羅被暗算後仍放過她呢?就是這點渺茫的希望,支持著她作著這蠢事。   「隆!」   一個激雷的在林頂爆開,易燕媚心累神疲,無助地滑坐樹根上,背倚大樹,胸脯不住起伏,受著各種思緒的衝擊。   自成為乾羅山城三大高手以來,在江湖上她「掌上舞」易燕媚真是橫行無忌,但現在這一刻,她只感到自己是條可憐蟲。   遠方民居透出的燈火,標誌著一個完全與她不同的世界.那另一種生活的方式,比對江湖上的鬥爭仇殺.使她升起一來自深心的厭倦。   「嚓嚓嚓!」由遠而近的足音使她驀地從愁思中清醒過來。   風雨裡,一高一矮,兩個頭頂竹笠,身穿衣的人由遠而近,來到林邊外的空地,才停了下來,只看他們穩定有力的步伐.便知是江湖中人。   身形較矮的那個低頭細看身旁一塊堅在地上的方石,道:「爹:這是熊家界了,就是這地方。」嬌聲滴滴,原來是個女子。   易燕媚的江湖經驗告訴她這封父女透著一股不尋常的詭秘味道,心中一動,躲入了一叢濃密的亂葉裡,在雷雨的掩護下,加上嬌小的易燕媚一向以輕功見長,縱使對方武功比她高明數倍,也難以發覺她這小心的動作。   那被稱為爹的人沉聲道:「你待在這裡!」身子一閃,穿入林內去,來回搜查起來。   易燕媚看著對方在身前身後掠過,心下駭然,這人也算小心謹慎了。   那高挺的男人到四周搜看一番後,才回到那女子身旁道:「剛才爹有被人窺視著的感覺,原來只是疑心生暗鬼。」   躲在暗處的易燕媚哧然一震,林外這男人無疑是個一流高手,只有這級數的人,可對別人的窺視生出感應,究竟對方是誰?   那女兒歎了一口氣道:「自大哥傳來鷹刀的消息後,我們馬家像變了另一個世界,每一步也要算過度過,終日提心吊膽,這是否值得呢?大哥他……」   父親肯定地道:「凡成大功業者.誰不歷盡災劫,作出種種犧牲,若能悉破鷹刀的秘密,盡得傳鷹的薪傳,那時天下何人不景仰我馬家,就算我們想坐上朱元璋那奸賊的皇座,也非絕無可能,當我們成功後,就知現在的一切犧牲和苦難都是值得的。」   林內的易燕媚心中一震,知道了林外的父女是誰,就是鼎鼎大名的馬家堡主馬任名和他的愛女馬心瑩。   馬心瑩答道:「爹教訓得是,與其平凡渡過一生,不若轟轟烈烈幹一番大事。也對得住上天賜予我們的生命,只是大哥他……」   馬任名興奮起來,道:「聲兒見有楊奉照顧,他們又無憑實據,能拿聲兒怎麼樣。有件事阿爹從未向你們提及,就是曾有個高明的相士說我手掌都生有龍紋,乃天子九五之首之象,現在鷹刀鬼推神使落到阿爹手裡,你說是否注定我要做皇帝,天下還不是屬於我馬家嗎?歎:有人來了。」   這時連林內的易燕媚也聽到有人迅速接近的風聲。   馬任名道:「是否楊奉兄來了?」   楊奉的笑聲傳來道:「馬兄久候了!」人影一閃,全身濕透的楊奉立在馬家父女之旁,那對著名赤腳踏在雨水裡。   馬任名道:「小弟也是剛來!」易燕媚不敢往外看去,怕再引起馬任名的警覺。   「鏘!」馬任名和馬心瑩的怒叫同時傳來。   楊奉大笑道:「馬兄功力更勝從前,還未教楊某誠服,但馬兄對我的防範,卻真教楊某大出意外!」馬任名怒道:「我們一場兄弟,為何你一到便對我偷襲?」   楊奉冷笑道:「還說一場兄弟。得到了鷹刀也不知會楊某一聲,這算那門子的兄弟,枉我還為你的寶貝兒子出力。」   馬心瑩顫聲道:「你怎知……」   馬任名喝止道:「心瑩!」楊奉嘿嘿笑道:「說不說出來也沒關緊要了,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鷹刀到了你們父女手裡,你的寶貝兒子也給北藏第一高手紅日法王擄走,天下雖大,看來亦無你馬任名藏身之所了。」   「鏘鏘!」林外再傳來數十下兵器交擊之聲,按著是馬心瑩的驚叱和馬任名的喘息聲,看來兩父女加起來也非楊奉對手。   楊奉哈哈大笑道::馬兄你縮在馬家堡大久了,就算朝夕苦練,也勝不過楊某這以海角天涯為家,以遍訪天下高手為練武之途的流浪漢,當年你的武功便遜我一籌,今天相差更遠了。」   馬任名恨聲道:「我看錯了你,一聽到鷹刀便想據為己有,什麼朋友之義也不顧了。」   楊奉冷笑道:「為了這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不要說朋友之義,就算夫妻之愛,父子之情,在你馬任名又算得是甚龐?只要我將你二人殺了,我擇荒地埋了,武林還以為你們躲了起來,那時我楊奉便可安然找出鷹刀的秘密。哈……」   「鏘鏘鏘鏘!」兵刃交擊聲不住在林外響起。   馬任名大叫道:「瑩兒:走!」馬心瑩悲叫道:「爹!」馬任名怒喝道:「還不走:想死在一塊嗎?」   林內的易燕媚心中駭然,這楊奉的武功竟如此高強,連鼎鼎大名的馬家堡主和女兒聯手,也及不上他,不由往外望去。   馬心瑩的竹笠掉了下來,慌惶往密林掠去.馬任名則仗劍拚死擋著楊奉凌厲的攻勢。   易燕媚暗忖這馬任名總算是個好父親,危急關頭下,寧願機牲自己也要救女兒一命,剛想到這裡,馬任名大喝道:「瑩兒快走,死也不要讓惡賊得到你身上的寶刀。」   罷撲進林內的馬心瑩全身劇震,駭得一口真氣提不起來,仆倒地上。   易燕媚一愕下已知其故。   楊奉果然大喝一聲,一連幾拐迫開了馬任名,往林內撲來。   楊奉躍進林內,外邊的馬任名向著相反的方向逃去,剎那間消失在雨裡。   頭髮散亂,形若厲鬼的馬心瑩剛從泥地爬起來,楊奉從後掠至,一拐往馬心瑩擊去。   馬心瑩像失去了魂魄般,擋也不擋.只是拚命往前奔去。   「蓬!」馬心瑩應拐飛跌,僕在一堆樹叢裡。   楊奉奔了過去。一點也不理男女之嫌,脫掉她的衣,仔細搜查起來,不一會全身一震,道:「不好:中了這奸賊之計!」飛掠出林.往馬任名逃走的方向追去。   易燕媚這時才鬆了一口氣,來到馬心瑩伏身處。   馬心瑩被楊奉搜身時翻轉了過來,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兩眼無力地睜開。氣若游絲。   易燕媚知道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的命,蹲在她旁,低聲道:「馬小姐,你有什麼話想說?」兩水不住落在馬心瑩沒有了半點血色的臉上,鮮血混在雨水裡,化了開來,嘴輕顫。   易燕媚將耳朵湊過去,聽得馬心瑩微弱的聲音道:「爹:你好狠心!」易燕媚心中淒然,用指尖揩去馬心瑩眼角的淚珠,歎道:「馬小姐安息吧!這世上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 第四章 坦言示愛   谷倩蓮由靜室步出風雨裡的庭院空地上低垂著頭由風行烈身旁行過,像看不到風行烈那樣子。   風行烈看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生出憐意,追在她背後,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有陪著她淋雨。   谷倩蓮停了下來,幽幽歎了一口氣;風行烈只有也停在她身後。   谷倩蓮輕輕道:「行烈:我的心很亂。」   風行烈道:「你使了這麼多手段,也達不到目的嗎?」   谷倩蓮搖頭道:「不:夫人答應了。」   風行烈很想問她谷凝清究竟答廳了什麼事,不過他為人心高傲,縱然衝動,也強忍不問,留待谷倩蓮自發地告訴他。只是奇道:「目的已達到,那你為何還要心茫意亂呢?」   谷倩蓮背著他垂頭道:「行烈:若你有了個各方面都比倩蓮更勝的紅顏知己,是否以後不會理我了。」   風行烈為之愕然,不知應怎樣回答她,亦知無論如何回答也有點不妥。   谷情蓮歎道:「谷倩蓮呵:人人都說你最懂得為自己打算,但你是否只是個看來聽明的大笨蛋,只得只懂作自縛呢?」   雨水打在兩人頭上身上.渾身全濕透了,衣衫也在滴著雨水。   谷倩蓮淒然一笑道:「知道嗎:自第一次在刁小賊那間客棧遇到你,那時我還不知你是誰,心中便時常想著你,想著你那滿蘊著傷心往事的眼神,和縱使在落泊時仍沒有離開你的傲氣。你知道嗎?你是否對倩蓮內心的感受一無所覺呢?」   風行烈給勾起了往事,歎了一口氣,反覺得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有種折磨自己的快感。   他想起當日離開那山中靈寺,玄靜尼看他時那令人心顫的眼神,那天大兩也是淅淅地下著。只是少了眼前的電光和雷響,是白晝而非黑夜。   也想起了靳冰雲。   他應該怎樣做呢?   他很想再見冰雲,但也最怕見到她;他很想和谷情蓮在一起,但又很想拒絕這垂手可得的瑰寶。   谷倩蓮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內道:「行烈:告訴谷倩蓮吧:你知否她除了你外,不會再看上第二個男人?」   風行烈伸出雙手,搭在谷倩蓮香肩上,緩緩將她扳轉過來。   谷情蓮仰起俏臉,眼內一片淒苦和無奈。   真難為她有這麼多解不開的心事。   風行烈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輕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會真的喜歡我,直至你拚死帶著我逃出卜敵的魔爪時,我才體會到你的心意,可是你知道我的過去嗎?」   谷倩蓮茫然搖頭.又點了點頭,垂頭道:「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告訴我,只要由這刻開始,我們快快樂樂在一起,便足夠了。以前的事我不管,以後的事我也不管。噢:行烈。」小鳥依人般投進他寬敞的懷抱裡。   風行烈心中感動,擁著她火熱的身體,濕透的衣服使他們全無隔閡地貼在一起,使他有鍾和這美女血肉相聯的感覺。   他像得回一些失去了的東西。又像依然是一無所有,那種痛苦、矛盾和痛恨自己的感覺,使他差點仰天悲嘯起來。   谷倩蓮將螓首埋在他寬肩裡,喃喃道-.「回雙修府吧:我真的沒有騙你,現在倩蓮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回到雙修府去。」   雷暴終於緩緩收止,老天的狂怒化作無限柔情,下飄飛的雨絲。   陳令方以老練的手法,應付了那些前來致候的地方官員後,回到泊在原處的官船,和浪翻雲左詩關上艙門在正艙內對酌。   這時離天亮還有少許時間。   正艙內靜悄悄的,份外有種孤寂寥落的感覺。   左詩擔心了整夜.兼之舟車勞傾,喝了兩杯酒後,不勝酒力,挨著椅背睡了過去。   這時朝霞推門進來,捧來另一曇仙香飄,嫣羞垂著頭,盈盈步至桌前,輕輕道:「老爺:要不要朝霞在旁侍候?」   陳令方有點不耐煩地道:「我們有要事商談,放下酒曇去休息吧:記得關上門!」浪翻雲皺起眉頭,微笑道:「且慢:少夫人請為我和陳兄斟滿酒杯!」朝霞呆了一呆。   陳令方有點尷尬地道:「斟酒吧!」朝霞戰戰兢兢,欲捏開曇塞,忙亂下卻怎也辦不到。   浪翻雲溫和一笑,伸手過去,為她把捧在胸前的酒曇拔去木塞。   朝霞連耳根也羞紅了,顫著身為兩人斟酒後,放下酒曇,接回塞子,才出門去了。   陳方令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門外。歎道:「浪兄或會怪我對這小妾並不太好,唉:我當初為她續身納而為妾,真是對她歡喜得直似發狂,但不足十月,我便掉官歸家,這三年來,其它妻妾對她又因妒成恨,弄得耳無寧日,這是否貪花好色之錯呢?」   浪翻雲不想再聽這種家庭糾紛,改變話題道:「陳老今後有何打算?」   陳令方茫然的眼睛閃過愧色,搖頭喟然道:「老夫求官的心太熱切了,有時甚至會不擇手段,今晚的事就像當頭棒喝,喚醒我長作的官夢,現在只想找個借口,推掉欽命,回鄉過些安樂日子,以後長醉溫柔之鄉,快快樂樂渡過餘生算了。」   浪翻雲見他意氣消沉,淡淡道:「陳老打的是如意算盤,但求官離難,辭官也非容易,兼且艙底的囚室裡還有八名惡賊.事情仍是沒完沒了。」   陳令力道:「老夫為官多年,朝庭內很多人還是我的門生,手段也有上一點,這八人絕對留他們不得,殺了他們後。我會放出聲氣,說他們為我暗中請來的高手所殺,以後隻字不提此事,楞嚴怕也會放我一馬吧!」浪翻雲道:「你終於肯定背後的指使者是楞嚴。」   陳令方沉聲道:「化名楊政這三名新護院,是西寧的沙千里特別推介給老夫的,所以老夫全無戒心……」   浪翻雲一愕道:「這樣看來,以胡惟庸楞嚴等為首的一黨,已與西寧領導的系統聯成一氣,攜手打擊鬼王虛若無等開國功臣……說不定……說不定背後的真正主使者是朱元璋,那事情便更難弄了。」   陳令方色變道:「若老夫遭人暗殺,皇上便可命楞嚴捏造假證據,然後向鬼王手下的人大開殺戒,削弱鬼王的力量,甚至去正面對付鬼王,這招確是狠毒之極。」   浪翻雲默思半晌,沉聲道:「我對朱元璋一向無甚好感,不過看在他治國還不錯的份上……」   陳令方哂道:「久亂求治,自古已然。況且大劫後人口劇減,土地對民生需求自是應付裕餘,這事大家心裡有數,只是不敢說出來吧了!」浪翻雲點頭表示同意,道:「一動不如一靜,這天子之位,還是不要動他才是上算。」接著動容道:「恕我直言,陳老現在正陷於進進兩難的絕地,若以一般手法處理,實有死無生,陳老可敢放膽一搏,或能置諸死地而後生。」   陳令方精神一振道:「謹洗耳恭聽!」浪翻雲道:「首先陳兄以夫人公子等受了驚哧為借口,將她們送往安全地點,這事可包在我身上。」   陳令方最關心的乃獨子念堯,聞言喜道:「有浪兄此語,我可放心了!」旋又皺眉道:「但若老夫一個家人也不帶上京,豈不給敵人以借口,說我心懷叵測嗎?」   浪翻雲道:「你可帶一二愛妾上京,再由我的人假扮你的護院家丁,便可應付過去,憑我浪翻雲的覆雨劍。要護送幾個人逃走。那會是什麼問題?」   陳令方放下最難放下的心頭大石,但又想起另一些問題,道:「上京後我們又可出什麼事來?」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我還未瞭解京師的微妙形勢,不過以現在各據山頭的局面來說,其中必有弱點可以利用,若能扳倒胡惟庸和楞嚴,此消彼長,朱元璋權寵的力量將會大大削弱,說不定陳兄還會官運亨通,為天下百姓幹點好事出來。」   陳令方拍桌道:「置諸死地而後生,就讓我和浪兄幹一番大事出來,但浪兄的身份……」   浪翻雲笑道:「我會收起我的覆雨劍,扮作你的清客謀臣,江湖上見過我的人並不多.更莫論躲在京師作威作福的人,若我刻意潛藏。誰可識破我的身份,又有誰想得到我竟會和陳公混在一塊兒?」   陳令方道:「但八鬼失手遭擒,任誰也知道老夫身旁有高手在暗護……」   浪翻雲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陳老放膽傳出消息,說八鬼被你請來的高手所擒,現正押往京師途中。最好楞嚴使人來救人或殺人滅口,這個遊戲更有趣了。」   陳令方皺眉道:「但那高手應是誰人?二浪翻雲故作不解道:「你剛才不是見到他嗎?就是我幫的范豹,陳老做了這麼多年官,說假話的本領不會太差吧!」陳令方老臉一紅,待要答話。「篤篤篤!」離門聲響。   進來是陳令方的管家,施禮後道:「老爺:蘭致遠大人的座舟到了!」長江之畔。   秦夢瑤恬靜如常,來到碼頭旁的大街上。   岸旁泊了大大小小十多艘船,挑夫們已忙碌地開始工作,趕路的商旅亦趁早到來,希望能在入黑前到達下游的九江府。   比往日不同的是碼頭處多了戲十名官差。不住抽查惹起他們疑心的人。   使人感到剛發生了一些事故。.秦夢瑤並不急於找船乘坐.,走水路或陸路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麼問題。   她見天色尚早,便走上江旁的伴江樓,要了一間臨江的廂房,點了-碟薺菜、一碗清粥。   酒樓的夥計見她美若天仙,氣質高雅,招呼得特別恭敬親切.更主動要為她安排客船。   碼頭處不時傳來挑夫有韻律的半歌半叫的聲音,使她感受著民間充滿汗水和努力的生活和節奏。   秦夢瑤輕鬆起來,斜倚在窗門,平靜地看著江旁的活動。   其中一艘特大的船,斜斜伸下了五六條跳板,十多輛滕車,負著一袋袋的米雜物,列成隊伍,等待著挑夫們搬運上船,送往別地,以賺取包大的收益。   秦夢瑤大感興趣,細意觀賞。   和這裡比起來,慈航靜庵是一個與塵世全無半點關係的靜地,在那裡一切都是自給自足,每一棵菜都是齊內的人親手從田里種出來,捨兩餐溫飽外,再無他求。   但這裡每個人都有他們的渴望和憧憬,由養妻活兒、買屋買地、豐裕生活、金玉滿堂,以致功名利、權位財勢。   就是這些想求,支持著每一個人在這茫茫人世掙扎向上。   「篤!」秦夢瑤頭也不回道:「方兄請進!」門開門關,方夜羽訝然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夢瑤小姐總能令在下驚異莫名,怎可頭也不回,便知道是在下冒昧來訪?」   秦夢瑤的美目仍凝注往窗下的情景。淡淡道:「公子請坐!」方夜羽在秦夢瑤對面坐下,這時那熱心的夥計走了進來,為方夜羽奉上碗筷茶盅,又問需否加添酒菜。   方夜羽客氣婉拒,順手賞了夥計一兩重的一碇銀子,這幸運的夥計小心地關上房門,歡天喜地走了。   廂房內靜默下來。   秦夢瑤輕歎道:「這夥計現在對你感激不盡,但假若他知道方公子可令他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淪為亡國之奴,不知他會怎樣想呢?」   方夜羽也歎了一口氣。道:「夢瑤小姐指責的是。但小姐曾否想過你們自漢朝武帝以來,每值國力增張時,便對我們這些在塞外與世無爭的遊牧民族,大肆討伐,漢兵的殘暴,從未停止載在我們以血淚寫成的史冊上,到我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時,卻派我們不是,夢瑤小姐認為這是否公平?」   秦芬瑤緩緩轉過身來,清澈的眼神和方夜羽熱烈的目光短兵相接,淡淡道:「自有史書以來,人類的歷史從離不開鬥爭和仇殺,但人世間除了仇恨外,還有偉大的情操和愛心,方兄看看門外和窗外這些人,仍堅持在兩者間只選取仇恨而不是愛心嗎?」   方夜羽喟然道:「在下亦是迫於無奈,蒙漢之間仇深似海,朱元璋亦絕不會放過我們,只待他穩定了內都。將會派出大軍,來把我們盡殺絕,姦淫所有婦女。今次在下挑起江湖的風雨,說要恢復大元統治只是個遙遠的事,但若能惹起大明內部的不安,使朱元璋無暇外顧.在下便達到目的。方夜羽為族人盡點心力,夢瑤小姐仍能指責我不是嗎?」   秦夢心中一歎,每人也有其個人的立場和理由,一個人的好事,會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壞事:聽了方夜羽這一番肺腑之言,她更深切禮會到百年前的傳鷹,為何對人世間的鬥爭全無興趣。人世就是那樣,誰是對?誰是錯?   方夜羽沉聲道:「我們長居塞外苦寒之地,遂水車而居,生活之難苦,絕非水土肥沃的中原人所能想像。我們東來侵華,可算作是追求美好的生活,因此我更不明白為何漢人要來侵迫我們,那又是為了什麼呢?最好的土地已給你們佔據了,為何還要向我們這此一無所有的人開刀呢?」   秦夢瑤輕輕道:「現在整個江湖已給方兄索著鼻子走,方兄是否感到滿意了?」   方夜羽搖頭道:「或者在下是受了師尊的影響,早看破了人世權位的追逐,只是場至死方休的角力。夢瑤小姐知否在下多麼希望能在你臉前謙卑地跪下來,痛哭流悌,懇求小姐捨棄仙道,下嫁方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背負在我身上的重擔子,卻使我只能在夢裡偷偷地這樣想,夢瑤小姐說方夜羽會感到滿足嗎?」   秦夢瑤想不到對方如此向她坦然示愛,看著眼前這兼具文才武略的軒昂男子,心中也不無憐惜之意,幽幽一歎道:「方兄不要使夢瑤為難了!」方夜羽眼中爆起亮光,秦夢瑤如此一說,表明她芳心中並非全無他的位置,心頭一陣激動,說不出話來。   秦夢瑤別過臉去,看往窗外,那艘糧船剛解索離岸,往下游開去,平靜地道:「方兄攻打雙修府在即,到來找夢瑤不會只是為了說說心事吧!」方夜羽感到她的語氣回復了平常的冷漠隔離.知道不宜在感情上再逼迫她,收起情懷道:「在下今次來見小姐,是想知道小姐欲往何處?」秦夢瑤平靜地道:「你有四密尊者和紅日法王來對付夢瑤,還要擔心什麼呢?」   方夜羽正容道:「夢瑤小姐請勿錯怪在下。方某寧願一敗塗地,也不會專門找人來對付夢瑤小姐,今番前來,只希望夢瑤小姐能明白在下苦衷,能超然於塵世間的爭逐之外。唉:縱使沒有了我們.江湖上的紛爭又會有片刻靜止嗎?夢瑤小姐何苦要讓這些閃躍於生死瞬間的俗事擾了仙心?」   秦夢瑤心中一顫,知道方夜羽這幾句話正說在她的心坎裡,由離開慈航靜齊始,這塵世之行只是一個歷練的過程,由入世而出世,但若她真的捲進了這漩渦裡,她還能脫身出來嗎?   不由想起了韓柏,這人也是一個使她感到難以脫身的「魔障」秦夢瑤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道:「方兄若能放過一個人,夢可以在十天內不踏入鄱陽湖半步。」   方夜羽愕然道:「你是否要我放過韓柏?」   秦夢搖頭道:「不!」方夜羽大奇道:「夢瑤小姐請說出那是何人?」   秦夢瑤淡淡道:「怒蛟幫的戚長征。」   方夜羽臉色一變,知道和秦夢瑤的談判終於破裂,而秦夢瑤亦看穿了他們今次進攻只修府,主要的目標卻是怒蛟幫,所以嶄露頭角的戚長征亦成了第一個要除去的對象,若讓戚長征和上官鷹翟兩時會合在一起,這三人聯手之勢,將使怒蛟幫倍雜對付。   秦夢瑤提出了這個他不能答應的要求,挑明了她不會坐視不理。   方夜羽長身而起。抱拳施禮,歎道:「夢瑤小姐確使在下為難之極。」   再歎一聲,往房門走去。   看著方夜羽肩寬腰窄的背影,秦夢瑤暗歎一聲,方夜羽終拒絕了她要求他退出中原的建議,因為不殺戚長征,等若不向怒蛟幫開戰,試問方夜羽的霸業如何展開?   方夜羽推開房門,忽又回過頭來。低聲道:「夢瑤姑娘是否愛上了韓柏?」   秦夢瑤神不及防,呆了一呆,才淡淡道:「對不起:我沒有可以告訴你的答案。」   方夜羽哈哈一笑,笑聲中充滿了情懣難平的味道,才往外走了,同時輕輕關上了門。 第五章 共乘一舟   當秦夢瑤和方夜羽在伴江樓上談論他的生死時,戚長征從一個好夢裡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好不寫意舒服。   昨天在紅日法王擄人離去時,趁混亂之際,他溜了出廳外,躲進韓府後院的禮會去,藏身處剛好是以前韓柏躲起來那堆放雜物的閣樓。   多日勞累下,他倒頭大睡,至此刻才醒來,精神飽滿,有信心可以廳付任何危險。   早在到韓宅找馬俊聲晦氣前,他與武昌的怒蛟幫人接觸過,得知怒蛟幫全面反擊的計劃,既興奮莫名,同時也知大大不妙。   武昌乃方夜羽實力最強之處,以他一人之力,逃走也成問題,為此早吩咐怒蛟幫留守的眾兄弟化整為零,潛進地底,躲躲風頭。   到紅日法王大鬧斡府,他心生一計,想起最佳藏身之處,莫如就在韓府之內。   方夜羽的人以為他仍和八派的人在一起,自然沒有理由破門進來對付他,到八派的人逐一離去時,方夜羽的人自然以為他已逃走,再不注意韓府時,就是他逃離武昌,趕往長江歸入大隊的時候了。   本來若再躲多兩天才走,會更是安全:但他生性好動,喜愛熱鬧,要他再在這裡呆多半個時辰也受不了。   戚長征將長刀插回背上,躍下閣樓,到了地上。   想起由蚩敵那類高手可能就在外面靜候著他,連這膽大包天的人也不由小心翼翼起來,先來到門旁,由隙縫處往外望去,兩名馬伕正在外面的空地上洗刷馬具,悠閒地聊著。   戚長征暗忖:昨天韓府才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今天的韓府一切似都回復了正常,人忘記過去的力量真是強大。   這樣推門出去,兩人不叫歎才怪,忙回頭四望。看看有沒有另外的門窗,不一會大失所望,這是個密封的糧倉,除了這道門外,連扇氣窗也欠奉,想到這裡,心中警兆忽現,往外望去。   那兩個馬伕已軟軟倒在地上,看來是給人點了穴道,對方的手腳快得駭人。   戚長征心叫不好,知道方夜羽的人終於進來搜索他的蹤跡,同時也表示了八派的高手已全都離去,否則對方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不怕被人發覺。   他迅速退後,將自己留下的腳印全都消除,又將自己睡過的地方佈置過,使人看不出被他壓過的痕跡,然後環日四顧,看看有沒有理想的藏身之所。   最後眼光來到放在一角的十多個竹籮處,其中堆著谷和米糠,看來是飼養家禽之用。   戚長征叫聲謝天謝地.掠了過去揀了一個半滿的鑽了進去,用穀殼蓋著自己,動也不敢動。縱使以他的好勇鬥狠,也知道這場不能力敵,只能智取的鬥爭。   「咿呀!」大門推了開來。   戚長征聚精會神往外望去。   黑影一閃,好像有什麼東西跳了進來。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只似貓非貓,但鼻子特別大,似松鼠非松鼠的小動物。他似貓的身長約半尺,但拖著的松鼠般尾巴卻足有尺許長,靈活地在身後有節奏地擺動著,一對眼閃閃發光。   戚長征心知要糟。同時也明白那晚被由蚩敵追上來的緣故,就是因為鬥不過這頭怪畜牲的大鼻子。   敝貓的頭忽地擺向他這邊,怪眼瞬也不瞬地瞪著他藏身的大籮.前面兩隻腳在地上划動著。戚長征心中叫道:「乖乖過來吧:讓我給你一刀.否則我老戚無論逃到那裡,也會給你找到。」至此他才明白方夜羽的人為何可肯定他仍在韓府內,故大舉進來搜索.因為這只怪貓在前次追蹤時。早熟悉了他的氣味。   人影-閃,一個美妙的身形撲了人來,原來是那嬌軟若水的「水將」水柔晶。   戚長征心叫一聲「完了」,伸手握往刀把。   水柔晶口中發出了一下短促的尖嘯,那怪貓躍入她懷裡。   水柔晶將怪貓放在肩上,掠到戚長征的竹籬旁,低聲道:「現在整個韓家也給我們包圍起來,你要設法在韓家再躲上一個時辰,到時我或可將我們的人引走,之後你可好自為之了。」頓了一頓再道:「你最好混到韓家的主宅裡.我們奉有嚴令,不得驚動韓家的人,好了:我水柔晶再不欠你什麼了.千萬不要以為我愛上了你。」話完俏臉一紅。閃往倉中另一角落去。   一肥一瘦兩個男人掠了進來,肥的那人問道:「小靈狸沒有發現嗎?」   瘦的那人道:「這真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戚長征從大龐裡看出去,兩人都身穿白衣,但肥漢衣繡金邊,背上掛著兩個金輪。瘦的那人高若木條,衣繡綠邊,手上拿著的武器竟是塊木牌,心中暗懍,若此二人代表金和木,則水柔晶不用說也是水,都應還有火和土兩人,只要這其它四人和水柔晶武功相若,便夠教他吃不消,何況對方必精通某種取五行生剋制化而成的陣式,對上了時他可能連逃走也辦不到。   水柔晶纖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捏著小狸的頸項,道:「沒有發現:來,我們搜馬廳去!」當先去了。   金將木將兩人掃視了糧倉.一片後,才跟著追了出去。   戚長征及時閉起眼睛,免去被人感應到眼睛的光映,發現了他,同時想道:「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莫如就躲在這裡,不若再睡上一覺。」   正要閉目入睡,忽地驚醒過來.跳出大,竄到故開了的門旁,探頭外望。   原來他忽然想起江南捕快慣用的搜查手法。就是先將整個要搜索的地點圍了起來,然後來回接索多次,所以即管被搜者東躲西藏.最後都會露出痕跡,假如以為搜過的地方沒有危險.躲了進去,更會墮進陷阱。   若對方不是採取這種手法。水柔晶也不須對他加以警告,要他混進韓家的人內。   外面除了那兩個倒在地上的馬伕外,靜悄悄的。看來水柔晶三人都到了馬廨去。   戚長征想撲出去,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妥,尋思其故,不一會恍然而悟。   他想到水柔晶等人既奉令不得驚擾韓家的人,自亦應有人把風.以免韓家其它人突然來到,發現這兩個被點倒地上的馬伕。因為若真的有人來到,把風者可將對方點倒,到走時再將被點穴者拍醒過來,保證那人恍然不知道自已怎地被人落了手腳。   戚長征暗暗心焦,就在這時,馬龐那方傳來兩下鳥鳴的聲音:衣衫聲響.一個穿著紫紅衣邊的白衣男子,背著個火炬形的怪兵器,腳不沾地掠過眼前。迅速消失在馬廨那方的轉角處。   這人不用說代表的也是火,如此看來,進韓宅來搜索他的就是這金木水火上五將,此外極可能再沒有其它人,因為若要搜人而不被韓府的人發現,就必須是高手,由此而推之,圍著韓府的人武功都應比這五人為低,自己若要強闖出去,或者有希望突圍逃走。   當然這是下下之策,因為只要露出行藏,以方夜羽手下能人之眾,能逃出武昌府的機會仍微乎其微。   為今之計,就是乖乖聽水柔晶的指示.設法子混到韓府的主宅裡,那時這五將投鼠忌器,要找他便會難得多了。   假設現在只還有一個土將在外面某處把風,他逃過對方耳日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因為他處身的這方向不應是土將注意的地方。   打定主意。戚長征迅速再探頭望往與馬龐相反的右方。   幾座建物外就是韓府的大花國,曲徑通幽,林木婆娑,對隱藏身形極為有利,園旁均有道長廊,接通韓府前後兩院。   昨天摸來此處時,戚長征對斡府的形勢早有了大略的認識,記得往前是韓府著名的武庫。往後是婢僕居處,然後是另一個較小的後花園,花園內就是韓天德和夫人子女的後宅。   要混進韓家的人裡去,最理想莫如到前院去,可是那裡是韓府所有日間活動集中處,人來人往,藏身困難,所以唯有將目標定在韓家的後院。   戚長征運足目力,迅速視察右方的園中林木,那土將若要藏在暗處,只有躲在樹木裡又或花叢內。   就在這時,兩名婢女穿過大花園內的碎石小徑,邊行邊用手上的刀剪修整花叢。   戚長征心中大喜,果然看到園內一叢花木動了一動,不用說也是土將躲藏的地方,見到有人經過,立即藏進花叢間更濃密的深處。   戚長征知道對方的注意力必全放到那兩名女婢身上,豈敢遲疑,閃了出去。貼牆而走,恍如電光般經過糧倉旁的三個離物倉,兩腳用力。撲上長廊擋兩的瓦頂,停也不停,沿著廊頂迅速纏過婢僕們的居所,來到後院。   後花園的林木深處,僅見一所大宅和三接兩層的小樓,小橘流水.景色怡人。   大宅處隱隱有人聲傳來,照這時間,應是韓府眾人等在宅內進早餐的時候。   戚長征擇了其中的一座小樓,由一棵樹撲往另一棵樹,瞬眼間便穿窗進入小樓的上廳去。   戚長征鬆了一口氣,環目四顧。   小樓佈置淡雅,簾帳低垂的大床旁有張梳妝台,銅鏡煙脂水眉筆骨梳等女兒家裝扮之物式式俱備,臨窗處放了一組几椅,幾上古琴旁還有本翻開了詞譜,細看下原來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漱玉詞》,配著牆上風格清婉、分繪上梅蘭菊竹的四個卷軸,那充盈樓內清幽的茉莉花香氣,既有書卷氣息,又不失旖旎春地的氣氛,只不知是韓家三位小姐那一位的閨房。雖未見其人,她在戚長征心中已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戚長征移到窗旁,往外窺看,他的眼珠一動不動,以捕捉任何映入眼的動態。原來人的眼球移動時,比較容易察覺靜止的物體;而當眼球不動時,對在視域內移動的事物則特別敏感。戚長征現在探用的是後一種江湖人慣用的視物法。   人聲隱隱從大後方的庭院傳過來,這三座小樓卻靜悄寧靜。   戚長征忽有所覺,定神望去,只見兩道人影沿著他來時的廊頂撲入園內,在林木間一閃不見。   戚長征心中咀咒,敵人既來此處,不用說也不會放過這三座看似無人的小樓。   這閨房內唯一可躲藏的地方。只有床底下的暗處。他想了想,來到狀旁,正俯身要鑽進去,忽又改變主意,揭開垂棖,躲了上床,用被將自己蓋個結實,屈起身軀,只露了少許頭髮在被外,除非對方把被拿開,否則誰也看不出床上睡的竟是他這名大漢。   他忽然改變主意,是因想到若對方看到樓內無人,自是不會放過進來搜查的機會,那時他還能躲到那裡去?不若橫起了心,扮成韓家小姐尚好夢正酣,那對方基於不能騷擾韓家的人的限制,自沒有理由揭帳細查。由此可知水柔晶寥寥數語,對他的幫助有多大,也使他好生感激。   等了不及半盞熱茶的功夫.窗框處輕響傳來。   戚長征故意扭動,裝著要轉過身來的樣子。   衣袂輕響。   那人果然離開了。   戚長征鬆了一口氣,由臉壁側臥改為仰躺,伸了個懶腰,只覺舒服之極,也記不起有多少日子沒有像現下般寬鬆地睡在一張大床之上了。   他為人不拘小節,脫之至,絲毫不覺得偷睡人家小姐的繡床有何不妥。   他舒服得打了個呵欠,暗忖不如就這樣躺他一個半個時辰,待水柔晶引走那些同黨後,才施施然離去,豈非愜意極點。   迷迷糊糊間,差點就要睡著時,忽給輕盈的腳步聲驚醒過來。   他大驚坐了起來,想要躲進床底,揭帳也未來得及,房門給人推了開來。   蘭致遠等陪著韓柏和范良極下船時,陳令方和當地十多名大小辟員,早恭候碼頭上,趁一番客氣介紹間。有人將蘭致遠拉到一旁,細述昨夜發生的事,這時蘭致遠才明白為何歡迎隊伍裡包括了超適千人的軍兵行差,江上還有兩艘兵船來回巡弋。   客套介紹完畢,陳令方向韓柏笑道:「老夫二十多年前曾奉皇上密旨,秘訪貴國,深受貴國美麗的風景吸引,想當年貴國鎮國將軍程澄之兄熱情好客,帶老夫遊遍當地藝院,那醉人的情景,二十多年來仍縈繞心頭,現在得遇專使,可上詢故人之事.真乃平生快事。」   韓柏和范良極一齊笑起來,不過兩人的笑聲一干一澀,都是在掩飾心中的惶恐。   范良極怕他再說下去,道:「原來陳老曾到敝國。那就更好了:更好了:不若我們先上船去,好好暢敘一番。」   韓柏這時想到的只是如何溜之夭夭,正不知說什麼話時,背後馬嘶聲響,原來灰兒正給牽下船來,改變話題道:「若非這好馬兒,我也難以逃過劫難,所以無論到什麼地方去,我也要攜他一起。」   這時蘭致遠走了回來,再一番客氣話後,和眾官簇擁著韓柏、范良極和柔柔三人登上官船。范良極怕被陳令方詢問高句麗的事,露出了馬腳,才上船即向各人表示韓柏因頭部舊傷,現下感到不適,需要稍息一會。   眾官還以為可以好好敘敘,打好關係,聞言唯有殷殷辭別,方園和那守備馬雄是隨行的人。當然留了下來。   韓柏和柔柔躲避上艙陳令方為他騰空出來的貴賓房裡,想起遲早要給陳令方揭破身份,不禁臉臉相覷。   韓柏低聲咒罵道:「我都說這計劃行不通,京裡還不知有多少人熟悉高句麗的事,若對方和我要說高句麗話,我可怎麼辦?」   柔美也不知應怎樣安慰他才對。   這時范良極推門進來,道:「我和陳老頭約好了共晉晚膳,你好好想想,看看怎樣應付他對你的「上詢」。」   韓柏大怒道:「我又未逛過高句麗的窯子,教我怎樣答他。」   范良極也有點焦急,兩眼一瞪道:「告訴他你大而無當的頭給人一敲後,什麼也記不起來,不就成了嗎?」   柔美忍不住道:「范大哥:假設公子什麼也記不得了,又怎當這專使?」   韓柏悶哼道:「陳老頭既能出使高句麗。說不定也懂高句麗話,和我或侍衛長大人說將起來時,我還可以說給人打壞腦袋,侍衛長大人豈非當場出醜?」   這時船身輕顫,開始啟航。   范良極歎了一口氣,承認道:「誰估到有這種情況出現,不過我們總逃出了武昌,至不濟你的頭便痛起來,我們一齊扯呼。回房休息去,陳老兒又能奈我們什麼何P」韓柏也同意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道:「見到朝霞沒有?」   范良極點頭道:「誰瞞得過我老范,這上艙那間房住著什麼人,給我全摸得一清二楚了。」向韓柏陰陰一笑道:「專使你乖乖在這裡休息半晌,待我到船上各處走走,為你的安全盡點力。」   韓柏惱怒地道:「半晌?」   范良極冷笑道:「若你大命活到一百歲,幾個時辰不是「半晌」是什麼?」   在范良極出門前,柔柔低聲道:「范大哥,小心點!」范良極一呆道:「有什麼好小心的,大不了跪求你的韓大俠我的頂頭上司救走我們。」   柔美「噗哧」笑道:「我是要范大哥小心點莫要碰上陳令方,因為你的頭並沒有事。」   范良極知道誤會了柔柔。老臉微紅,尷尬地走出房去。   這時在下層較次級的房內,陳令方來找浪翻雲,道:「詩姑娘呢?」   浪翻雲道:「在鄰房睡了,她需好好休息,至少要睡上幾個時辰才行。」   陳令方臉色凝重道:「浪兄對那兩個來自高句麗的人有什麼看法?」   浪翻雲道:「他們上船前,我在船窗旁細看過他們.陳老何妨先告訴我你的看法。」   陳令方道:「這兩個都不似是高句麗人,否則不會連半點高句麗口音也沒有,若是假扮的.確是膽大包天了,皇上為了對付蒙古人,特別聯絡中土外的國家,朝中熟悉高句麗的人不多,但卻非沒有,老夫便是最老資格的一個.這兩人一見皇上,保證立時被拆穿身份,我真奇怪他們竟敢這樣做?」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這兩人敢如此大膽,因為他們另有本錢。」   陳令方一愕道:「本錢?」-浪翻雲道:「這兩人都是江湖上罕見一等一的高手,若要逃走,恐怕鬼王亦未必攔得住他們。」   陳令方色變道:「如此高手,為何要裝神扮鬼,是否……是否……」   浪翻雲道:「這個很難說.他們不似楞嚴能使得動的人,少的那個貌相雄奇,當非奸猾之徒,而且……唔:這事有點奇怪。我或者曾見過此人也說不定……」   陳令方大感奇怪,以浪翻雲這個級數的高手,怎會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見過對方。   浪翻雲看出他心中的疑惑.道:「這事遲些再和你解說,但那匹灰馬我確曾見過,因此也產生出聯想……」   陳令方道:「老夫現在應怎辦才好?」   浪翻雲道:「暫時不要揭破他們,最好安排一個機會,調走所有閒人,讓我和他們碰碰臉,試試他們。」   話猶未已,范良極的聲音從艙口處遠處傳過來,不知和誰在寒暄著。   浪翻雲微笑道:「陳兄若走出去,我保證他立即藉故遁走。」 第六章 妾意郎情   易燕媚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著,本來她已沒有特別的目的地,只是以往在山城時,不時聽 乾羅提起鄱陽湖的山光水色。似是對這大湖情有獨鍾.又從方夜羽處得知 乾羅逃往九江府,感到 乾羅極可能是往鄱陽湖去,所以才來碰碰運氣,能遇上 乾羅的希望實在非常渺茫,剛才目睹馬心瑩慘死,心生感觸.這刻更若無主孤魂,也不知自己應到那裡去。   蹄聲在後方晌起。   易燕媚畢竟富於江湖經驗,縱使在失落的情緒裡,仍自然而然躲往道旁的車輛後。   塵土飛揚下,一批百來人的勁裝大漢,策馬馳過。竟全是以往山城的手下,現在叛了 乾羅,隨「飛腿」毛白意加入了方夜羽的人。   易燕媚心身皆疲,乘機坐了下來.暗忖方夜羽如此調兵遣將,不用說也是進行策劃了多時的進攻雙修府行動.一場風雨正在醞釀中。   以往想起爭霸江湖.易燕媚都感興奮莫名,但現在只希望永遠再也看不到任何鬥爭仇殺。   假若自己從此放下武事,避進窮鄉小鎮裡,是否可以過些安樂日子呢?   就在這時。一對赤腳出現在她眼前。   易燕媚芳心大駭,想往後退.「砰」一聲撞在一棵大樹幹上.對她這種擅長輕功的人來說。這是絕不該發生的事,可見她是如何驚惶失措。   楊奉哈哈大笑,一掌印來。   易燕媚變腰一扭,轉到樹後。剛拔出兩把短劍,忽覺不妥,原來楊奉仍招式不變,一掌往樹身印上去。   幸好易燕媚驚覺得早,想到對方的功力已高明至隔物傳力的境界,兩劍撐在樹身,疾追開去。   她的嬌軀才離開樹身寸許,楊奉深厚剛猛的掌勁由雙劍處傳來,易燕媚慘哼一聲,踉蹌跌退,到背脊撞上另一棵大樹,才能停下。   楊奉由樹後轉了過來,哈哈笑道:「姑娘太大意了,記得做好事為人做墳,卻忘記了留下足印,讓我輕易追來,難道你以為我會讓知情的人活在世上嗎?」   易燕媚懊悔不已,暗恨自己失魂落魄,完全沒有想過楊奉會回過頭來毀滅跡,致發現了自己的蹤跡。他當然不會容許有人知道他殺了馬心瑩。   楊奉眼中的光閃閃,泠泠道:「我楊奉一生都在追求武道的巔峰,所以才遠赴域外,但願能有奇逢巧遇,這十多年來一無所得,本斷了希望,可喜老天爺終被我感動了,賜我鷹刀,現在只要殺了你,天下再無人知道此事,只要我有時間,那怕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終有一天會給我悟通鷹刀的秘密,使我成為繼傳鷹之後的大羅金仙,哈……」他顯然得意之極,又不怕易燕媚能逃出手底,竟一口氣將心中的話吐出來。   易燕媚氣血浮動.心頭煩悶,知道被對方掌勁所傷,展不開平時一半功夫,自以必死,反平靜下來,緩緩道:「你殺了馬任名嗎?」   楊奉仰天一陣狂笑道:「這小子枉我一向待他如兄弟,竟敢大膽騙我。楊某既給他騙了一次,還會有第二次嗎?在我入林追他女兒時,他先中了我學自天竺的一種掌法,假若能立在原地不動,調氣治傷,一盞熱茶功夫。即可復原,豈知他急於逃走,妄動真氣,到發覺不妥時已太遲了,哈哈……」   易燕媚見他狀若爐狂,如此人為了鷹刀,到了六親不認地步.眼光落到在他背上露出來的刀柄,心想這就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神物了,自己為它而死,總算不是死得不明不白。算了吧:一切也罷了。   狂勁捲起,楊奉的鐵已然出手,當胸戮至,頭左右擺動,隱隱封死自己往上和移往左右的退路。   易燕媚知道縱使在最佳狀態,也不是這人十招之敵,閉上雙目。只求一個痛快。   南康府的大街當然比不上黃州府、武昌府等大城邑的熱鬧,但自有一番小康之象,在市中心一個大空地處,有十多個各地鄉人到來擺賣蔬果和各式用具的地攤,價廉物美,惹得附近的人都到來選焙。   有些熟食販子乘機在空地兩旁豎起帳幕,擺了幾張檯子大做生意,光顧的人真還不少。   谷倩蓮回復她的俏皮活潑,拉著風行烈在大街小巷到處溜,一點顧忌也沒有,見到這麼一個好去處。忙拉著風行烈到其中一個面檔的空檯子坐下,叫了兩大碗牛肉麵,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風行烈也感肚子餓了,風捲殘雲般轉眼便吃個碗底朝天,連湯水也一股腦見送進去祭五鹽廟。   谷倩蓮「咕」一聲笑道:「看你的吃法怎知這碗麵是何滋味?」   風行烈實在無法將這眼前快樂得像小鳥的谷倩連和剛才靜室外淒苦的她相連起來,拍拍肚皮道:「快有快的滋味,慢有慢的滋味,我不說你吃得不夠痛快,你還來說我。」   谷倩蓮挾起一箸肉,笑咪咪道:「只有慢吃才能將吃的快樂延長,像你那種吃法,縱使痛快,時間也短暫多了。」   風行烈愕了一愕,心想此姝說話總有點歪理,不敢重蹈前獻。和她辯論下去,看她再吃了幾口後道:「你好像一點也不急於回雙修府去的樣子?」   谷情蓮放下碗筷,兜了他一眼,甜甜一笑道:「方夜羽不急,我們為何要急,何況……」幽怨地啾著他續道:「何況我也不想這麼快回去。」   風行烈拿她沒法,索性閉口不言,要了濃茶,悠悠閒閒喝起茶來。   谷情蓮一邊喝茶,一邊用眼看他,滿臉笑意盎然,一副只要和你一起便無比滿足的樣子。:風行烈見到谷倩蓮這麼歡天喜地.心情也開朗起來,道:「剛才你一路來時,不時在街角處留下暗記,為何現在仍未有人來和你聯絡?」   谷情蓮美目湧出深情,沒有答他這問題,卻道:「記得那晚燒卜敵那些賊船前,我曾說過要告訴你一個雙修府的秘密,你還記得嗎?」   風行烈想起那晚從「白髮」柳搖枝手上救出眼前的佳人後,夜半棧房私語的醉人情景,心中湧起絲絲甜意.經過了剛才的雨中擁抱,往日風行烈自己一手起來阻隔著兩人的堤防,已給長期患難與共建立起來的深厚感情、男女天生的互相吸引而成的洪流衝破了一個大缺口。   聽到谷倩蓮重提那未有機會說出來的秘密,風行烈既感溫馨又感有趣,微笑道:「當然記得!」谷倩蓮嬌嗔道:「那你為何問也不問,難道對倩蓮的事一點也不關心嗎?」   風行烈想不到罪名如此嚴重,苦笑道:「你要說自然會說出來,以你谷小姐的一向作風,小生想不聽也不行。若我問你,不知你又會要由什麼花招耍弄我了?」   谷倩蓮「噗哧」一笑,橫他一眼,小嘴喃喃念道:「小生:嘻:小生!」對風行烈首次自稱小生大感有趣。   看著她嬌態流露,天真可人的風姿,風行烈心神全被吸引了過去,驀地心中一震,自己難道將冰雲忘諸腦後了嗎?   谷倩蓮看到他神色有巽,奇道:「你在想什麼?」   風行烈看著谷倩蓮,心中歎了一口氣,靳冰雲和谷倩蓮兩人有著極端不同的性格特質,前者像永遠被失落和哀愁鎖在一起,而後者則永遠那樣積極進取,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愛和活力。   谷倩蓮逐漸在填補著他心內因靳冰雲離去而騰出來的空白。   在敵人龐大的壓力下,沒有人知道明天能否還活著,時日既無多,為何不好好掌握眼前的珍貴時刻呢?   若自己的怪傷真能被治好,跟著的事就是向龐斑挑戰,只有那樣做方可以填補因厲若海為救自己而身死的悲痛,因冰雲的欺騙而造成的創傷,縱使戰死,也勝過荀且偷生。   就是在這種心態下,使他原本緊閉的心開放了,也使他感到應善待眼前這封他情深一片的嬌娃,而谷倩蓮亦的確對他有強大的吸引力,能給予他靳冰雲從來沒有於他的實在感和濃烈的沒有任何保留的愛。   谷倩蓮豎起一指按著嘴,示意他不要說話,甜甜一笑道:「讓我猜猜風小生的腦袋內現在裝著什麼東西?」   風行烈頑皮心大起,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平日的槍舌劍,玩弄手段總鬥不過這小情靈,如何能抬起頭來做人?不由動起腦筋來,看看能怎樣勝回一回。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經過了一段遙遠的心路歷程後。他終於由漢然不理,盡力拒絕,而至現在的投入和接受,享受到和眼前玉人相處的樂趣。   這並非說他移情別戀,而是生命本身的力量使人不能永遠活在痛苦和消沉裡,厲苦海的死和谷倩蓮的愛正是令他振作起來最重要的兩個因素。   谷倩蓮作出個嫵媚動人的猜想表情,試探著道:「你在想……」   她還未說出來。風行烈大搖其頭。   谷倩蓮大發嬌嗔道:「人家還未說出來,你怎知猜得不對?」   風行烈哈哈一笑道:「你谷小姐有多大道行。難道瞞得過我風行烈嗎?當然知你猜錯。」   風行烈罕有表露如此強烈「反擊性」,谷倩蓮露出戒備的神情,杏眼圓瞪道:「說出來吧:若是我心中猜到的事,倩蓮會要……要你……唔:說吧!」風行烈見谷倩蓮破天荒第一次落在下風,大感痛快,哂道:「要我風行烈好看:是嗎?」   谷倩蓮咬著下唇,啾他一眼,跺足道:「想欺負人家嗎?快說出來!」風行烈微笑道:「我的腦袋裝著的不是什麼東西,而是兩個字,不過當時認得的只有開頭時那半邊「女」字,跟著其它的都像鬼畫符那樣,教風小生如何辨認,又或者小生才疏學淺,不認得那麼多字吧!」谷倩蓮俏臉一紅,又羞又氣,又不知風行烈真的辨不出寫在他背上那兩個字,還是存心耍弄她,一時間亂了方寸。   風行烈步步進逼道:「下面那個字似乎簡單一點,好像是個「你」字,上面那個則怎樣也辨不出來.「女」作邊旁的字那麼多.究竟應是那一個?」   看到風行烈扮出來的皺眉苦思狀,谷倩蓮終於知道中了奸人之計。不依道:「行烈啊行烈:人家還未嫁你,你就在欺負人家!」這麼直接大膽的話,幸虧谷倩蓮說出口來,風行烈呆了一呆,猛地醒覺,知道谷情蓮正在反擊,暗忖這次無論如何也不可敗下陣來.把心一橫而且確想看看谷倩蓮招架無力的嬌憨樣兒,一拍額頭,舉手作投降狀道:「風某真是愚不可教,忘了有「女」才能成「家」.這個正是「嫁」字。好由今天開始,風某向江湖宣佈,因受不了谷小姐多方引誘,終於失陷情關。」   他本是風流瀟酒的多情人物,只因受到靳冰雲的打擊,意冷心灰,這刻放開束縛,立時回復本色。   谷倩蓮嬌羞不勝垂下頭去,低聲道:「記得大丈夫一諾千金啊!」旋又想起另一事,不忿地道:「誰在引誘你啊?」   罷才地還要告訴風行烈那個秘密,現在調起情來,什麼也給拋諸九霄雲外。   風行烈完全投進了谷倩蓮醉人的少女風情中,首次成功地拋開了過往的辛酸遭遇,奮起雄心,卻非關什麼爭霸江湖之事,而只是怎樣要把眼前這可愛刁蠻娃兒暫時收個貼伏,不讓她有還手之力,柔聲道:「倩蓮!」谷倩蓮從未聽過風行烈如此溫柔的呼喚,芳軀輕顫,抬起頭來,羞喜地道:「什麼事?」   風行烈知她全無防備,還壓著快要大獲全勝的快意,淡淡道:「給我親親好嗎?」   縱使谷倩蓮如何早熟大膽,終究是個未經男女之事的女兒家,不似風行烈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而風行烈亦正是看準這點。展開攻勢。這種男女之樂,只有在無所不用其極時,才可盡歡。   兩人自相識以來,一直採取主動的都是谷倩蓮,現在風行烈搶回主動,立時樂趣橫生,使兩人的心更拉近起來。   谷倩蓮連耳根也紅透了,心波邊漾,偷眼看看附近已開始注意他們的其它食客,愕然道:「在這裡,」   就憑這句話已可看出谷倩蓮比起一般閨女大膽了不知若干倍,因為她不是拒絕,而只是猶豫這是否適合的地方。換了其它女子,這鍾荒唐情話聽也不可以聽入耳朵裡去。   風行烈認真肯定她道:「當然是在這裡!」谷倩蓮烏靈靈的雙眸秋波流轉。眼中閃過看穿了風行烈虛張聲勢的神色,嫣然一笑,也不理來自四周的目光,隔著檯子平仰俏臉。嘟長小巧的嘴巴,一副任君品嚐的誘人樣兒。   這回輪到風行烈愕然以對。   心中一氣,難道我風行烈每次和你谷情蓮交手,都要棄甲曳兵大敗而逃?乾咳一聲,狠狠咬牙,兩手撐在檯面,支起身體,擺出一副要越台過來狼吞虎的的霸相。   谷倩蓮半閉的美目掠過恐慌。「嚶嚀」仰後.差點縮進台底下去,求饒道:「風公子放過乖倩蓮這次吧!」風行烈哈哈大笑。坐回椅上,充滿縱橫情場,凱旋而歸的勝利感覺。   自靳冰雲離開他後。從未試過這刻般的忘憂無處,冷漠全消。   谷倩蓮重新坐好,一臉嬌嗔,又喜又怕,那多情少女的嫣俏模樣,動人至極點。   兩人公然調情.兼之男俊女俏,春得四周的人眼也傻了,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風行烈還不覺得怎樣,谷倩蓮終是黃花少女.又怕風行烈有更越軌的狂行,低聲懇求道:「行烈:和倩蓮走吧!」風行烈像一點也不知道成了別人眼光眾失之的,悠然道:「你若不告訴風某要到那裡去,我才不會像傻子般任你帶著游花園般東逛西走。」   在與谷倩蓮充滿男歡女愛的「對仗」裡,他從未試過佔到上風,故份外珍惜。   谷倩蓮驚魂甫定,道:「怕了你:昨夜倩蓮淋了兩,有少許不舒服,想到藥鋪抓一劑風寒茶,喂:你究竟陪不陪我去?」   風行烈搖頭苦笑,知道自己雖偶有小勝,終不是這小精靈的對手,攤手道:「小生怎敢說個「不」字,若誤了谷小姐病情,誰擔當得起?」 第七章 香閨巧遇   門開,韓家二小姐慧芷一身湖水錄絲錦衫裙.肩上披著素黃肩繡,若有所思地走了進來,對坐在繡帳低垂床上目瞪口呆的戚長征視若無睹,移步到古琴前,伸指輕按琴弦.「叮」一聲按晌了一個清脆若深山禪院鐘的泛音,才移到窗前,往外望去,幽幽歎了一口氣。   戚長征頭皮發麻,縱使臉對千軍萬馬。也比臉對現在這尷尬場面容易應付。   正想偷偷下床,開門離去。   韓慧芷轉過身來,在窗旁的椅子坐了下來,茫然望著牆上的一幅字書。   戚長征動也不敢動,狼狽之極,心中祈禱著對方看不見自己。   韓慧芷低吟道:「風住塵香花已衰,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間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戚長征看過剛才翻開的詞譜,知道韓慧芷念的是其中一首詞,他雖然不能完全掌握詞意,也聽出韓慧芷滿懷愁緒,藉以排遣,滿是失落傷情的味兒。不知如何地,竟萌生衝動,差些要揭帳而出,好好勸慰這秀外慧中的韓家二小姐一番。.韓慧芷盈盈站起,朝戚長征走來。   戚長征如受雷擊,全身麻痺.暗叫我的天呀.韓慧正已有所覺,駭然止步,抬頭望往床上。戚長征暗叫聲完了,只要對方一聲尖叫,所有東躲西藏的努力將付諸東流。   韓慧芷俏臉倏轉煞白,張口就要驚呼,忽她及時伸手掩著檀口,只發出「呵」的一聲輕晌。戚長征動也不敢動,怕她誤會,舉手表示全無惡意,道:「我是戚長征!」韓慧芷驚魂甫定,雙手抱著急速起伏的胸脯。微怒道:「你為何到了我床上,還不下來?」   戚長征低聲道:「低聲點:韓小姐可否裝作若無其事,移到窗旁,以免找我的的人看到我躲在這裡。」   韓慧芷猶豫了片晌.想到對方若要害她,剛才實是輕而易舉,點了點頭,移到窗旁。   戚長征舒了一口氣,跳下床來,閃到從窗外望進來目光不及的死角處,低聲道:「多謝小姐,我還怕你駭然大叫,那我就完蛋了。」   韓慧芷道:「我若非認得是你,定會叫出來。」   戚長征奇道:「我們怒蛟幫一向被你們白道中人視作洪水猛獸,為何小姐見是我反而不叫?」   韓慧芷怕給人看到她在和人說話,在窗旁的椅子坐下,看著眼前這軒昂的青年男子道:「我現在真的弄不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只知大多數人都只為自己的私利打算,唉!」戚長征知道她因馬峻聲的誤入歧途和八派中人的自私自利生出感觸,也不知應怎樣安慰她才好,站在牆角,默然不語。   韓慧芷道:「我們不若到樓梯轉角處再說,那裡不虞被人看見。」   戚長征驚異地看她一眼,想不到她思慮如此周詳,又一點不怕自己。忙點頭同意。   兩人躲在兩層樓間的樓梯處,為了方便低聲說話,兩人並坐同一梯級,戚長征解釋了自己的情況,當然隱去了水柔晶助他的那一段.因為這是須高度保密的事,方夜羽若知曉。絕不會放過水柔晶。   縱使音量近乎耳語,但他渾厚的聲音在這半密封的空間內.仍有著空谷迥音的效果,似遠若近。   戚長征說罷,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眼前這初相識的溫婉嫻淑的美女。就是他多年的玩伴,大家孩子般說著故事和玩兒。   韓慧芷蠻有興趣地專心聆聽著,沒有半句話打叉,還隨著戚長征的經歷有時驚得吐出小舌,有時作著無聲的微笑,表示讚賞,使得戚長征唯恐說得不夠仔細。   聽罷,韓慧芷抿嘴笑道:「你也算膽大包天了,明知方夜羽不會放過你,還孤身前來武昌:明知我家裡八派的人雲集於此,仍要摸上門來。」她看似在責備戚長征,但眼中卻只有欣賞崇拜之色。   戚長征給這「知己」看得連骨頭也酥起來.記起什麼似的道:「我記起了.進廳時你站在韓天襪前輩身後,瞪著我目瞪口呆,好像看傻子那樣。」   韓慧芷笑道:「那時我真以為你瘋了,想不到你仍留心到我,還以為你眼中只看到秦小姐?噢:對不起:我不是怪你,秦小姐的確美若天仙。」   戚長征記起自己當眾讚美秦夢瑤,當時只覺理所當然,天公天道。不知為何現在給韓慧芷提出來,卻大感尷尬,臉上一紅,分辨道:「秦夢瑤有她的美,韓小姐亦有你……你的美,噢:我也不知應怎麼說,你們都是那麼美,但你的美是慢慢來的。」心慌意亂下,他說得一塌糊塗,措辭不當之致,但卻清楚表達了他覺得韓慧芷很美。   韓慧芷粉臉通紅,暗怪這人坦白得可以,說話一點避忌也沒有,但另一方面,芳心卻是又甜又喜。在高手如雲的大廳內,戚長征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英雄氣概,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剛才一見是戚長征,立時戒心盡去,自有著前因後果。   戚長征道:「現在馬峻聲給那禿驢擄了去,你的五妹豈非很傷心嗎?」   韓慧芷道:「這事出奇得緊,我五知道小柏千真萬確沒有死後,態度來了個突變,再不提馬……馬峻聲,反吵著要去見小柏,真令人難以費解?」   說到馬峻聲時,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好像怕戚長征發覺到她曾暗戀過馬峻聲的往事。.戚長征渾然不察,一愕道:「什麼小柏沒有死?」   韓慧芷不厭其詳的解釋一番後,戚長征作出苦思狀道:「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韓慧芷還以為他會對韓寧芷的轉變給出合理的解釋,一聽卻是如此,有點失望地道:「原來你也不明白!」戚長征只覺和她說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有半絲睏意。聞言立時絞盡腦汁,沉吟道:「會不會你五真正愛的人是韓柏才對。」   韓慧芷離眉道:「怎麼會:當時小柏只是個下人吧!」戚長征不悅道:「人那有上下之分?」   韓慧芷垂下了頭道:「戚兄教訓得好,人是不應有上下之分、貴賤之別.慧芷以後也不會有這個想法了。」   對韓慧芷的柔順溫婉,勇於認錯,戚長征大感不好意思,囁嚅道:「我這人就是直腸直口,韓小姐莫要怪我。」   韓慧芷出神地瞧著他,美眸中的眼波柔情無比,輕輕道:「我才希望有個像戚兄這樣的朋友,可教曉我很多不知到的道理哩。」話完才想起其中語病,羞得垂下頭去。   戚長征似飄然雲端,他在怒蛟幫內終日和上官鷹翟雨時等混,互逞槍舌劍有之,何來這等溫柔軟語,怎不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時間兩人都各有所思。沉默起來,間中眼神接,兩人都嚇得望往別處。   戚長征驀地想起不知不覺間在這樓梯已呆了很長的時間,但又有點不願離去,想了想,問道:「現在馬俊聲的事已告一段落,你們……」   韓慧芷道:「現在我們唯一的願望,就是小柏能無恙歸來,不捨大師答應了不惜動用一切力量,也要找到他,現在好多了。起碼比以前茫無頭緒有些落著了。」頓了頓又道:「阿爹會帶我們到別處住上一段日子。其實主要還是為了五妹,希望她離開這裡後.會忘記曾發生過的傷心事。」   戚長征一呆道:「你們要到那裡去?」   韓慧芷垂頭輕輕道:「你會來找我嗎?」   未至,勁氣已籠罩著方圓文許的空間。   易燕媚在心叫道:「死了最好:什麼也不知道了。」素性閉上眼睛。   勁氣忽。   易燕媚大感奇怪,睜開眼來。   只見「赤腳仙」楊奉一對赤腳一前一後。像生了根動也不動,手中鐵遙指著自己,一對燈籠般的大眼凶光閃閃,似在看著自己,又像視而不見。   易燕媚大惑不解時,楊奉沉聲道:「誰?」   乾羅平靜的聲音在楊奉身後某處晌起道:「楊兄為何不繼續動手殺人?」   楊奉悶哼道:「你若不想她死,先給我退後十步才說。」   乾羅負著雙手,在楊奉背後出現。   易燕媚失聲悲叫道:「城主!」楊奉一呆道:「城主?來者是否「毒手」 乾羅?」   干羅淡然道:.「正是 乾某.楊兄連我的聲音也認不出來嗎?你的武功雖大有進步,但記性卻差了很多呢。」   楊奉大喝道:「你再不滾開:楊某立即殺了她!」羅長笑道:「你的記性真不行,我 乾羅何等樣人,豈會受你威會,看矛!」楊奉大吃一驚,他雖有把握殺死易燕媚。但卻知道絕逃不過 乾羅乘勢而來的猛擊,大駭下轉身迎戰。   豈知 乾羅依然負手而立,名震天下的矛仍在背上。   這一下反變成楊奉腹背受敵,禁不住一陣心寒。   乾羅大笑道:「早說過你的記性不行,誰聽過 乾某會在別人背後出手的。」   楊奉強壓下因 乾羅冷嘲熱諷而來的狂怒,面封這位列黑榜、天下有數的高手,縱使以他的自負亦不敢不全神貫注.加倍小心。   易燕媚趁機叫道:「城主,傳鷹的厚背刀在他背上。」   楊奉恨得咬牙切齒,怒道:「早知一先殺了你這賤人。」   乾羅愕了一愕,道:「既是如此:楊兄請走!」這次輪到楊奉一呆道:「什麼?」   乾羅冷冷道:「璧其罪。只是這把刀已夠楊兄受了。我本打算留下楊兄,將你萬般折磨.以辱我 乾某女人之恨,現在已無此必要。滾!」易燕媚聽到 乾羅說自己是他的女人,渾身一顫,不能置信地悲叫道:「城主:燕媚……」   楊奉雙目凶光大盛,瞪著干羅瞬也不瞬,忽地身子往前一俯,似要衝前出手,倏又改變方向,往橫移去,沒入林內.消失不見。   易燕媚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往 乾羅奔過去。   乾羅微微一笑,張開手來,將她摟入懷內。   易燕媚悲喜交集,眼淚不住賓滾流下.滴在干羅胸前的衣衫上,顫聲道:「城主:你終於來了,你不怕燕媚再騙你嗎?」   乾羅道:「我干羅只會被人騙一次,自信再沒有第二次的了。」   易燕媚喜極泣道:「城主:城主!」卻再說不出其它話來。   乾羅淡淡道:「剛才真是險得很,想不到楊奉的武功竟進步到如此地步。」   易燕媚一呆道:「城主:你……」   乾羅點頭道:「不錯:我內傷仍未痊癒,和他動手,未必能穩勝他。」   易燕媚駭然道:「這楊奉真的那麼厲害?」   乾羅笑道:「任他如何厲害,也鬥不過整個江湖,我會將鷹刀落在他手裡的事,傳遍江湖,那時天地雖大,也將沒有半尺他容身之地,待我養好傷勢,再見他之日,便是他血淺五步之時,哼!」韓柏盤膝靜坐床上,神態莊嚴.有若老僧入定。   柔柔坐在床旁的椅上,看著這封自己有救命之恩,又使自己傾心的俊偉男子,心中充滿著幸福的感覺和懂憬。   開始時,她很擔心會連累了他。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心胸狹窄的莫意閒睚毗必報的性格.但現在有了范良極在,她再沒有那麼擔心了。   苞了莫意閒後,她本以為這一生就這樣完了。委曲自己去服侍一個自己完全不歡喜的男人,在世間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嗎?   她曾多次想到一死了之,可是她還年輕.她不甘心。   如今在她灰黑的天地裡忽然闖進了這使她一見鍾情的男子,他又是那樣有趣和善良,使她份外珍惜這天賜的緣份。   和韓柏范良極兩人一起時.無論在多麼艱辛的環境裡,總是充滿了希望和歡樂的。   這兩人荒誕不絕的行徑,令她本是平凡沉悶的世界。變成妙趣橫生的歷奇天地。   他們間真摯的友情,使她感動和溫暖,她完全不能想像,沒有了他們,生命還有甚麼意義。就在這時,韓柏從自療的靜坐裡醒轉過來。   韓柏一睜眼,便看到柔柔目不轉睛,深情無限她看著自己,喜道:「天黑了沒有!」說完才知道說了蠢話,看出陽光普照的窗外,失望地道:「唉:何時才捱到天黑?」   柔柔知他因要留在房中詐病氣悶得要命,柔聲道:「公子:美柔在這裡陪你呵!」韓柏像這時才注意到對方,呆呆看了她一會,舐舐嘴道:「柔柔:你真美!」柔美喜孜孜地道:「謝謝你!」韓柏記起柔柔衣服內那副天賜的動人胴體.同時亦想起和花解語行雲布雨的抵死纏綿,全身的溫度立時上升,暗忖橫豎眼前尤物乃我韓柏的人,現在又沒有什麼事可做,還有什麼比得上男歡女愛更好的事,心中一熱道:「柔柔:你先去把門關上,以免那老猴兒進來撞破我們的好事。」   柔柔猶豫起來。   韓柏催促道:「快點!」柔美沒法,走去關上了門,站在那裡,卻沒有知情識趣地走到床上來,大異她以往的言聽計從。   韓柏奇道:「喂:過來。」   柔美垂著頭,坐到床緣。   韓柏移前和她井排而坐.伸手樓著她香肩,看著她嫵媚誘人的輪廊,嗅著她動人的體香,忽地想起了秦夢,心想若有一天能和秦夢瑤如此消魂,真是減壽十年也甘願。   柔柔低聲喚道:「公子!」韓柏聽著她銀鈐般悅耳的聲音,只覺骨頭也酥軟起來,在她嫩滑的臉蛋春了一口,道:「什麼事?」   柔柔有點惶恐地道:「范大哥曾吩咐過,公子內傷未癒,最好不要有房事.否則……」   韓柏怒道:「又是那死老鬼。」想了想又化怒為喜道:「我們也不一定要……要幹那個……那個……來:先讓我親個嘴。」   柔柔幽怨地啾了他一眼,送上香唇,在他嘴上蜻蜓點水般輕輕一吻,柔聲道:「柔柔的身體早屬於公子的了,公子愛怎樣也可以的,可是公子若和柔柔親熱.動了內傷,教我怎樣向范大哥交待?」   韓柏想想也是,壓下慾火,道:「這死老鬼也不無道理,便順著他的意思吧:是了:你和我一起這麼久,我們好像從沒有說過什麼交心話兒。」   柔柔橫了他一眼,美目送出「你知道就好了」的清楚訊息。   韓柏愕了一愕。讚歎道:「柔柔你真有對會說話的眼睛,我看不用和你說什麼,只讓你看我幾眼便夠了。」   柔柔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起來,媚態橫生。   韓柏剛壓下的慾火又再熊熊上升,自己也嚇了一跳,為何對色慾竟有這麼強烈的要求。   推門聲晌起,當然推不開來。   范良極的聲音在外邊晌起罵道:「你這小……歎:專使大人安好,不知下屬可否進來稟告。」   韓柏按著肚皮苦忍著笑,揮手示意柔柔去開門。   柔柔打開了門,范良極走了進來,一對靈活的賊眼在兩人身上打量著。   柔柔俏臉升起兩朵紅雲,微微搖頭,表示甚龐也沒有幹過。   范良極臉容稍霽,悶哼一聲,瞪了韓柏一眼。   韓柏回他一眼,懶洋洋伸了個腰.打了個呵欠,道:「侍衛長你有事快快稟上,不要阻著你的頂頭上司我休息。」   范良使嘻嘻一笑,找了張椅子坐下來,通:「當然當然:若你是真的休息,而不是那種「休息」的話。」   「篤篤篤!」敲門聲晌起。   范良極嚇得跳了起來,他當然聽到腳步聲,只是想不到是來找他們的。   柔美把門拉開。   一個俏丫環在門外恭敬地道:「夫人有請樸夫人一敘。」   柔柔為難地轉過頭來向兩人請示。   范良極揮手示意她放心前去。   柔柔點點頭,跟那丫環去了。   門關上後,范良極低聲道:「原來底艙關起了幾個人,馬雄告訴我昨晚有人想刺殺陳令方。」   韓柏嚇了一跳,道:「什麼?」   范良極怒道:「什麼什麼的: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是否要重複一次?」   韓柏知道自己美色心所誘,理屈在先,忍氣吞聲道:「為何有人想要陳令方的命?」   范良極道:「馬雄語焉不詳.其中當別有蹊,蘇杭八鬼在江湖上總算有點名堂,非是一般武師侍衛應付得了,誰人可把他們一打盡,還全體生擒,又不解送地方官府,這算那門子道理?」   正苦惱間,見到韓柏東張西望,一副閒著無事的樣子,無名火起喝道:「你在做甚麼,還不幫我一塊兒想想?」   韓柏哧了一跳,如他餘怒未消,陪笑道:「有你的金腦袋在運動著,那有晚輩插上一腳的餘地,侍衛長請息對本專使的怒。」   范良極還想繃著臉嚇嚇他,終忍不住笑了出來,口中喃喃道:「真拿你這小子沒法!」腳步聲傳來,門聲再次晌起。   范良極向韓柏打個眼色.韓柏會意。站了起來,到窗旁的椅子坐下,擺出專使的身份,范良極才道:「請進!」一個家丁打扮的人送來道:「老爺預備了茶點,在樓下正廳恭候專使大人和侍衛長大人,假若……」   韓柏閒得發慌,想到醜婦終須見家翁,若被揭破身份,就一走了之,范良極也怪他不得,長身而起道:「好極了:本專使也想和陳公聊聊。」 第八章 互試虛實   「安和堂」從沖外看去,並不覺得是間大藥材行,但當風行烈隨著谷倩蓮進入內,才發覺這藥又深又長,裡面還別有洞天,不但有藥會、出車藥的大天井,還有煉藥的工場。   谷 倩蓮橫闖直入,經過天井.推門進入一個幽靜的偏廳裡,而奇怪放在藥那麼多伙記和工人,卻沒有一個人出來招呼或攔阻她。   谷 倩蓮提出主人家的身份,招呼風行烈坐下後,抿嘴一笑道:「要不要我把門關上,好讓風公子親近親近倩蓮,只要不是太久,沒有人會來騷擾我們的。」   風行烈為之氣結,雖然谷情蓮巧笑倩兮的樣兒非常誘人,但此刻那敢接受挑戰,改變話題道:「原來這處是你們雙修府的一個秘樁。」同時想到雙修府既有暗中復國的圖謀,其實力必遠超江湖人眼中的雙修府,這樣的秘樁也不知有多少,方夜羽也可能低佔了他們。   谷 倩蓮卻不肯放過他,嬌笑道:「風公子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了,剛才的膽子那裡去了?」風行烈知她仍不念剛才給他弄得狼狽萬分的事,心中暗笑,站了起來,先到門旁往外望去,點頭道:「果然沒有人:我們應該有時間可以好好親熱一番,沒有床也不打緊。」   轉過身來,只見谷倩蓮軟癱在椅內,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副不知如何應付「劫難」的樣子。風行烈笑吟吟往她走過去。   谷 倩蓮呻吟道:「很快有人來的了。」   風行烈奇道:「你不是說暫時沒有人來嗎?」   谷 情蓮低聲下氣道:「倩蓮是騙你的!」話猶未已。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五十上下,生著副老實生意人樣貌.中等身裁的瘦削男子步入偏廳裡,同谷倩運道:「小蓮你回來了,小姐不知多麼擔心。」   谷 倩蓮道:「莫伯來見過風行烈公子。」   莫伯神情一動道:「原來是厲大爺的愛徒,難怪如此一表非凡。」按著喟然一歎道:「可惜……可惜厲大爺……」   谷 倩蓮不想他勾起風行烈的傷心事,請兩人到廳心的大台坐下,向莫伯問道:「方夜羽方面有什麼動靜?」   莫伯神色凝重起來,道:「真是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除了黃河幫的船隊在五天前進入鄱陽湖給人看見過後,便再沒有人見過黃河幫的蹤影,現在鄱陽湖一片寧靜,小蓮你若要和風公子返回雙修府,我看一點問題也沒有。」又道:「我們看到小蓮你留下的記號,曾派出大量人手偵查有沒有人暗跟著你們,亦沒有發現。」   風行烈這才明白谷倩蓮留下暗記的用意,皺眉道:「那卜敵方面又有什麼動靜?」   莫伯道:「卜敵被公子燒了個灰頭土臉,在九江府修好破船,和刁家的人駛進鄱陽湖後,也失去了蹤影,教人真不明白他們如何能辦到,除非在鄱陽湖有人為他們安排和掩護,但我卻想不出誰有這種條件和實力?」   風行烈和谷情運皺眉苦思,不但想不透其中的玄虛,也想不通方夜羽採取的是什麼戰略。但總之對雙修府來說不會是好事。   谷 倩蓮道:「小姐有什麼打算?」   莫伯道:「自黃河幫進入鄱陽湖後,我們進入了全面備戰的狀態,不過……不過我們這些在府外的人。都希望不要和故人硬拚.好能保存實力……」看了風行烈一眼後,沒有纏繽說下去.只道:「小蓮回府後,勸勸小姐吧!」風行烈當然猜到莫伯想說的是「保存實力。以用在將來復國之上,」心中歎了一口氣.今次無論是勝是敗,必會影響雙修府復國之事。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除非雙修府立時解散,化整為零,到別處避禍,但以方夜羽的厲害.恐怕要辦到這點亦極為困難。   隱隱中.他感到方夜羽正一手策劃著一個大陰謀,而這陰謀將可摧毀怒蛟幫,至於雙修府,只是方夜羽次要的目標吧。   谷 情蓮站起身來道:「我的心忽然像火燒般的焦急,想立即回府去。」   風行熱和她對望一眼,心中都升起莫名的焦憂。   戚長征聽到韓慧芷如此多情露骨的一句話,心中雖充滿了瑕思,但想起自己乃黑道中人.一向和白道勢不兩立,在擁護朱元璋的八派中人眼中,更是萬惡不赦的叛徒,若要和韓慧芷相戀,必曾遇到重重阻力,自已還不怎麼樣,韓慧芷如何受得起指責和壓力?想斷然說「不」,又不忍說出口來,一時間愕然以對。   韓慧芷垂下頭去,好一會也沒有作聲。   戚長征一陣衝動,差點便要伸手將她摟進懷內,來個海誓山盟。   韓慧芷抬起頭來,俏臉強裝出冷漠的神色,淡淡道:「慧芷蒲柳之姿,公子怎看得上眼.慧芷太奢求了。」   戚長征乃天生一往無前的無畏者,只覺一生人裡,從未試過如此進退維谷,如此痛苦難受,連感覺也麻木起來。   韓慧芷站起身來,平靜地道:「戚兄有沒有什麼用得著慧芷的地方?」   戚長征一咬牙,站了起來,通:「小姐的美德,戚長征永誌不忘。」抱拳施禮,不敢再看對方的眼睛,下樓去了。   韓慧芷檢還禮道:「你這樣走出去,很易給撞到的。」   戚長征臉上一片茫然,毫無主見般呆了一呆,勉力振起精神,道:「小姐關心了,我自有辦法。」將耳朵貼在往外的門上.忽地拉開門.閃了出去,又輕輕掩上了門。   韓慧芷一陣軟弱。挨在牆上,一顆淚珠終由眼角瀉下來。   韓柏范良極兩人,在那家丁的引路下,進入正廳。   兩人一瞧下,都大感錯愕。   家丁沒有進來,順手掩上廳門。   令他們吃驚的不是陳令方。而是陪著陳令方坐在台旁等待他們的高大男子。   此人的打扮怪無倫,戴上了絕不適合在這種場合的竹笠,還垂下了厚布,遮掩了容貌,但自有一股悠然沉重的迫人氣勢。   韓范兩人臉臉相覷,大感不安。   陳令方起身相迎。笑道:「專使大人和侍衛長請入座。讓老夫給你們引見一位朋友。」   那人仍肅坐椅內,並沒有隨陳令方站起來迎客。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後,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到台旁坐下。   目光都不由集中到那怪人身上。   陳令方從容道:「專使大人和侍衛長都必然奇怪老夫為何要特別為兩位引見這位朋友。」.范良極嘿嘿笑道:「引見朋友平常得很,本侍衛長只是奇怪這裡既沒有烈陽高照,又不是在沙漠裡,沒有沙子的反光,這位……嘿:這位朋友為何還要藏著這項帽子,是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苦處。」他的說話沒有半分客氣,顯是準備隨時反臉動手。   說完後,從懷裡掏出旱煙,放入煙絲,卻沒有點燃。   韓柏見到范良極取出獨門兵器,心中駭然,知道這老兒看出那神秘男子絕不好惹。   陳令方若無其事,道:「兩位有所不知,若非這位大俠,老夫恐怕不能坐在此處和兩位說話。」   聽到「大俠」兩字,范良極兜了韓柏一眼,好像說所謂大俠真是便宜得很,這裡也有位大俠。   韓柏見那「大俠」一聲不晌.一動不動,的確莫測高深,又不知是否陳令方看穿了他們。故大耍手段.不禁為被陳夫人「請去了的柔柔」擔心起來,若動起手來,她和灰兒怎麼辦?   陳令方壓低聲音道:「侍衛長剛才已知道昨夜發生在船上的事,現在那些刺客都給關在艙底囚室內,由於事關重大,主謀者必會千方百計,使人來救這八個囚犯,為了使敵人摸不清楚我們的虛實,所以大俠故意將臉貌隱了起來.還望專使大人和侍衛長見諒。」   范良極半點也不領情.冷哼道:「既是如此,這位大俠仁兄理應躲起來什麼人也不見,為何又要讓我們看看他的外表?」   他的說話也可說刻薄極點。   陳令方不以為忤,不厭其詳解釋道:「因為兩位身份尊貴。所以老夫不能不讓兩位知道有這一號人物的存在.以免發生事時,惹起誤會,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來,那就白便宜賊子們了。」   范良極瞪著陳令方眼也不眨一下,嘿然道:「陳老不槐是當官的人,說起話來何止是兩手……」   陳令方大笑道:「侍衛長真會說笑,大家都是吃官飯的人,彼此彼此!」范良極這才省起自己也是當官的,適才連自己也罵了進去,乾笑兩聲,乘機點燃煙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兩人槍舌劍時,韓柏目不轉睛看著那不言不語,像個石頭人的大俠,心中升起一奇怪之極的感覺。   他也知道對方正在觀察他,雖然見不到對方的眼睛,但他感到有種赤裸裸,什麼也掩藏不了的感覺,除了當日被龐斑望著時有這種感覺外,他從未試過類似的經驗。   這人究竟是誰?   陳令方望往他道:「專使大人似乎對老夫這大俠朋友非常好奇,是嗎?」   韓柏嘻嘻一笑道:「陳公這位朋友的聲音必然非常有名,一說話別人便會認出他是誰,否則為何連說話也如此吝嗇?」   這封活寶月一唱一和,步步進逼,半點也不有放過陳令方和浪翻雲兩人。   陳令方微笑道:「專使大人見諒,這位朋友今次拜見兩位,就是要和兩位坦誠談談。」跟著俯身過來,在韓柏耳旁低聲道:「專使大人明白的,這些世外高人都是脾氣古怪,今次肯助老夫已是天大臉子,至於他何時開金口,也不是老夫能控制的。」   韓柏和范良極對望一眼,只覺整件事荒唐透頂。   韓柏拍拍肚子,故作驚奇道:「陳公又說有茶點招待我們.為何台上連只空杯也沒有?」   陳令方不慌不忙道:「老夫有位小妾,最拿手烹茶煮酒做點心,刻下也該預備好了。」   范良極向韓柏恭敬道:「專使大人.聽說柔柔夫人最愛吃點心……」   韓柏會意,拍手大笑道:「是的是的:本專使差點忘了,陳老:可否使人立即請敝夫人到來,莫要錯過貴如夫人巧制的美食。」   范韓兩人打的都是同一主意,知道遇上了陳令方,他們這高句麗兩人使節再勢難再撐下去,眼前又出現了這樣以范韓兩人眼力也看不透的大俠,最上上之策,也是唯一之策,就是看看怎樣上岸逃之夭夭,所以找柔柔回來乃當前急務。   陳令方微笑道:「這個當然,不過讓我們先說上幾句話,才請柔柔夫人來也不遲。」   范韓兩人忍不住臉色微變。陳令方這樣說不是擺明要留柔柔作人質嗎?   范良極向韓柏打個眼色。   韓柏和他拍檔多時,怎會不明白,「呀!」一聲站起來道:「本專使差點忘記了我的救命馬兒,待我去看他兩眼,再回來喫茶點。」他實在想不出離去的好借口,索性胡讓一番,看看陳令方這大俠朋友有何方法將他留在此處。   「咿呀!」廳門大開,朝霞提著一瓶泉水,率著兩個捧著火爐、茶具、罐和一盤美點的婢女姍姍而來,向各人撿施禮。   范韓兩人心想:「又會這麼巧?」   朝霞指示婢女為四人擺好杯筷,放下美點,又搬來一張紫紅木長几,在上面放置火爐茶具等物。這才發覺韓柏站在位子裡,呆瞪著自己,不禁心中不悅,暗忖為何這使節如此無禮;向他望去,只見對方氣度清奇,眼神清澈,一點沒有色迷迷的樣子,反有種熱烈坦誠的味道,教人不願怪責他,不忍往壞的一面去猜想他的意圖。   范良極也忍不住偷偷看她,眼中射出憐愛的神色。   陳令方大方道:「老夫這小妾叫朝霞……」   朝霞施禮後,垂下了頭,不敢和韓柏對望,自進陳府後,她從未試過和年青男子如此日光相觸,一顆芳心不由忐忑跳動起來。   兩名婢女於此時告退.留下朝霞在桌旁站著。   陳令方續道:「專使大人和侍衛長是否曾見過朝霞?」   韓柏大感尷尬.囁嚅以對間,范良極啜了一口煙後,乾咳兩聲道:「朝霞夫人橡敝國一位以歌技著稱全國的才女。所以我們兩人才看得傻了眼。」   陳令方心中狐疑。不過並不揭破,同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的韓柏道:「茶點已至,大人也不須急在一時,先用茶點。才去看馬兒吧!」一直沒有作聲的浪翻雲蓄意壓低聲音,沉聲道:「那是有高昌血統的良駒,確是好馬!」韓柏心中升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覺,雖認不出是浪翻雲的聲音,呆呆看著對方時。范良極已在扯他衫角,示意他坐下,韓柏往他望去時,他在台下作了個往朝霞抓去的手勢,以示必要時可將朝霞抓起來作交換柔柔的人質。   韓柏坐了下來,呆看著浪翻雲,道:「大俠果是識馬之人。」   陳令方向朝霞頜首,朝霞開始燃起炭爐,準備生火煮水。手勢純熟,教人一看便知是茶道的高手。   朝霞見眾人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由其是那專使和侍衛長的灼灼目光,更便她有點不安,俏臉微紅,將水注進鐺內烹煮。   韓柏別的不懂。但自少生在大戶人家,受過茶道的訓練,雖不算出色,卻頗為在行,出言讚道:「只看陳如夫人提這火爐和茶壺問的距離,已知夫人是茶道高手,因為過近的話,水便太熱,過遠的話,滾水沖進壺內時熱度會稍差,茶色香味都會有別,現在的距離正是恰到好處。」   范良極驚異地看了韓柏一眼,暗忖這小子像是頗為內行,不過心中卻不信開水熱度那分毫的差異,會做成差別。   朝霞向韓柏感激地一笑,大眼眨動著,想說話,但卻沒有說出來。她出身京師的青樓,曾受明師指點,但為陳令方烹了無數次茶。還是第一次有人指出這火爐和茶壺距離的微妙處,禁不住泛起知心的感覺,感到和這專使大人的距離縮近了。   陳令方驚異地道:「我差點忘了高句麗亦流行茶道,朝霞:讓大人看看我珍藏了十多年的茶葉。」   朝霞拿起放在一旁的精美錫罐,遞了過來,范良極搶著接過,旋開蓋子,拔起錫塞.一股茶香衝鼻而來,讚道:「好茶!」遞過去給韓柏,同時向陳令方道:「貴國以產茶名揚天下,能入得陳公之口的茶,必是名品。」」   陳令方心中暗笑,這茶菜名「白芽茶」,事用尚帶著白色的葉芽曬制而成,原產地正是高句麗,在當地雖非普通之物,但富貴人家不會未曾用過,他特意以此試探兩人,范良極立時原形畢露。   韓柏見陳令方笑容有點古怪,暗叫不妥,錫罐內的茶葉,形狀古怪,氣味陌生.,想起對方說過珍藏了十多年之語。心中一動道:「想不到陳公還留有我們的茶葉。」   陳令方愕了一愕,暗忖難道他並非假冒的,哈哈笑道:「果然瞞不過專使。」   范良極暗叫好險,卻不明白韓柏為何能識穿陳令方的陰謀。   浪翻雲說了一句話後,沉默下去,只靜靜看著朝霞在一旁忙碌著。   這時鐺內冒出白色水氣,朝霞輕呼道:「水沸了!」神態天真可愛,對著這些泡茶的工具,就像小孩子對著心愛的玩具,只有在這裡方可以尋回真正的自已。   浪翻雲心中感歎不已,陳令方的迷信使他把官場噩運和朝霞連在一起,對她實在非常不公平。   朝霞提起水鉤,將滾水注進放了茶葉的壺內,然後傾出,又再注入,放回蓋子後,又從蓋頂淋下熱開水,這才把水鐺放回爐上,然後斟出佳茗。剛好是四小杯。   陳令方招呼各人道:「請用茶!」伸手先取起一杯,也不怕燙手,送到口中。將那滾熱無比的茶一口啜干,見眾人仍動也不動,奇道:一名品!不用客氣,茶暖了不到真味。」   韓柏笑道:「陳公說得是!」伸手便欲取起其中一杯,竟拿之不動,原.來浪翻雲同時伸手,用兩指遙捏杯子空處。難怪拿不起來。心中一懍,暗忖這怪人大俠手腳之快,實在未之前見,暗中運勁一拔。杯子竟若生了根般動也不動。   正要出言。   浪翻雲哈一笑,若無其事縮手拿起另一杯,一把倒進口內,歎道:「茶是好茶,不過若非有陳如夫人這樣出色的茶道高手。也烹不出如此色香味俱全的極品。」   朝霞得浪翻雲稱讚,歡喜地道謝。   |、、范良極見韓柏吃了虧,既驚異這神秘大俠功力高深莫測,心中也大不是滋味,緩緩起剩下的一杯茶,慢慢小口小口的去品,一邊哂道:「好茶必須慢慢品.才能知道其中滋味!」這話不但針對浪翻雲,連陳令方也罵了進去。   這次連韓柏也皺起眉頭來,暗罵范良極出了醜也不知道.原來凡是擅長茶道之士,必是將某一口喝乾.不怕滾燙。范良極這麼說,累得韓柏也不知應用什麼方式來喝手上杯茶。   范良極放下茶杯,孥起煙管深吸一口後,同浪翻雲道:「大俠果是大俠,只不知是否肯再露上一手,讓我們見識見識。」   口一張,一道煙箭刺往對方竹笠,若讓他射正,保讓竹笠會給撞得飛起,掉往十多步外的後牆去。   韓柏知他蹩了一肚子悶氣,終於忍不住出手試探,自已也確想看看對方如何應付,乘機一口喝掉手中之茶。   陳令方悠悠坐著,像個漢不相關的旁觀者,反是朝霞瞪大美日,想看浪翻雲怎樣應付。   浪翻雲什麼反應也沒有。   煙箭射在竹笠的尖頂處,分作兩股,河水分流般繞過笠頂。再合成一股,直射往後方的牆去,半纏煙也沒有散亂,非常好看,又怪異無倫。   陳令方和朝霞體察不到其中的微妙處,只是奇怪范良極這道煙箭雖是怪一點,但對浪翻雲卻一點威脅也沒有。   范良極和韓柏兩人一齊色變。   要知這股煙箭結合了范良極數十年的精純真氣,連木板皮革也可以洞穿,對方竟動也不動,借物傳力,以卸勁化解,怎不使兩人駭然。   范良極一不做二不休,喝道:「好!」一往浪翻雲的竹笠下緣處挑上去。 第九章 攜手合作   怒蛟幫的旗艦怒蛟號滑過洞庭湖內攔江島西面浩瀚的水域,破浪往與洞庭湖和長江交接的武昌水道前進。   怒蛟號船身恃高,船頭嵌上鐵甲尖錐,普通船艙若給它迎頭撞上,保證要被弄個大洞出來。這時船上五支巨桅上的風帆都張了開來,鼓得漲滿,若離箭般在水面滑行,一點也不費力的樣子。   甲板最上第三層的看台上,怒姣幫最主要的三個人物,上官鷹、翟雨時和凌戰天,正憑欄遠眺著像浮在沸騰白浪上的無人孤島攔江。   三人都同時想到,明年月圓之時,這孤島將成為天下所有人矚目之地。   那處將發生自百年前傳鷹與蒙赤行血戰長街以來,最驚天動地的一場決戰。   誰勝?誰負?   攔江島逐漸縮小,最後變成一個大黑點。   凌戰天大喝道:「大哥:我賭你贏!」上官鷹和翟雨時默然不語凌戰天看了兩人一眼,臉色陰沉下來。好一會才道:「雨時:自今午開始,你似乎有點心事。」-翟雨時點頭道:「是的:因為那幾個最新的消息,頓使我感到形勢有點不妙。」   上官鷹道:「方夜羽亦真有點手段,竟能教黃河幫十多艘戰艦,卜敵的大軍,山城叛將毛白意的人馬,在進入鄱陽地域後立即潛蹤不見,不過無論他們躲得如何隱密,遲早會給我們的人找出來,稍後必會有好消息。」   凌戰天看著遂漸退往水平線後的攔江孤島,搖頭道:「小鷹:我知你是想安慰雨時,但安慰是於事無補的,兩軍對壘.最重要是料敵機先,若將這個龐大的船隊和人馬隱藏起來,那怕只是一個時辰,也不易辦到,可是黃河幫已失去蹤影數天。現在輪到的是卜敵和毛白意的人,至於方夜羽,我們則一點也不知他手上還有什麼實力,這場仗如何能打?」   他不稱上官鷹幫主而喚他的乳命,是含有以尊長教訓下屬的味道,上官鷹卻聽得心悅誠服,因為明白到凌戰天想他成為大器的苦心,點頭道:「二叔說得是!」翟雨時苦思道:「方夜羽若要做到像現在已成功達到的隱形戰術,必須有一個在鄱陽湖生了根,對當地環境和人事熟悉無比的龐大勢力協助他,才可以辦到,但我實在想不到誰有能力如此相助他?」   一時間三人沉默起來。   一陣長風吹來,怒蛟號大小風帆獵獵作響,加速前進。   湖風吹得三人衣衫「霍霍」拂動。   凌戰天仰首望天道:「若猜不破這點,我們現在等若一齊去送死。方夜羽有能力隱起形來,我們卻自問進入鄱陽後無法辦到,敵暗我明,這場仗怎麼打?」頓了頓,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在鄱陽誰有這樣的實力?」   上官鷹苦笑道:「是的:除了官府外,誰還有這樣的實力?」   這話才出口,凌戰天和翟雨時齊齊一震,往他望來。上官鷹一呆道:「什麼?是官府?這不太可能吧:黃河幫紅巾盜全是朝廷眼中的亂臣逆賊……」   凌戰天沉聲道:「幫主你無意中一句話,救了整個怒蛟幫,就是因為沒有可能,我和雨時才想不到。」   翟雨時神色凝重道:「這證明我早前的猜想沒有錯,楞嚴確是方夜羽的師兄,由他引走大叔開始,他和方夜羽便配合無間,逐步使我們進入他們精心布下的陷阱裡去。」   凌戰天道:「鄱陽湖駐著朝廷的「神武水師營,領軍的大將「水鬼」胡節是奸相胡惟庸的堂弟,也可算是楞嚴的人,這樣看來,胡惟庸可能也在發著皇帝夢。」   翟雨時道:「若說背後沒有朱元璋在撐腰,誰也不會相信,假若事實確乃如是,這場仗我們將有敗無勝,連怒蛟島也可能要賠出去。」   上官鷹色變道:「我們是否應回守怒蛟島?」   凌戰天歎了一口氣道:「這事現在實成驕虎之勢.再沒有回頭路,我們的「好朋友」「水鬼」胡節以往二攻怒蛟島,都無功而還,連兒子也給我們宰了,關鍵處正在於他們缺乏真正的一流高手。現在方夜羽恰好補了他們的缺點,而我們的浪翻雲卻不在島上,我消彼長:若想死守怒蛟島,最後只會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翟雨時歎了一口氣道:「這是場強弱患殊的戰爭,假若我們依目前的路線上進入長江,定迷不過方夜羽和胡節聯手的抗截,恐怕未進鄱陽,便魂斯於斯,唉!」凌戰天也歎道:「難就難在方夜羽目標明顯,全心要佔領怒蛟島,攻陷雙修府,我們即管安全無恙,但卻變成了遊魂野鬼,只能在敵人龐大的偵察網和勢力範圍內苟且活命,遲早會給敵人殲滅。」   翟雨時皺眉道:「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扳倒楞嚴和胡惟庸,我們才有取勝之望,否則不但我們遭殃,朱元璋的江山恐也難保,但這事怎能辦到?時間亦是個很大的問題。」   凌戰天道:「現在死中求存之道,就是立即通知所有戰船和兄弟,暫緩進入鄱陽,為守於洞庭,這畢竟是我們熟悉的地方,人馬和沿岸的漁民大多是我們的人,不若鄱場的人地生疏。」上官鷹道:「難道對變修府袖手不理嗎?」   翟雨時道:「立即聯絡長征,要他獨自潛入鄱場,到雙修府去痛陳利害,著他們立即遷地避難。」   凌戰天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方夜羽的主要目瞟始終是我們而不是雙修府。他會耐心等候一段時間,肯定我們不是經由其它河道進入鄱陽湖.才會探取行動,所以雙修府反而暫時不會有何危險。」   翟雨時道:「現在浪大叔和范豹等正由昆江順流往京師去:我們將這惡劣形勢通知他,憑他的絕世智能.必能定出妙策,若有他在,裡赤媚等便不足為懼,我們未必定會輸的。」   上官鷹道,「也只好如此,我們既知道方夜羽有官府包庇,查起來也有頭緒多了。」扭頭往駕駛艙內的幫徒大喝道:「立即回航!」在陳令方和朝霞來說,范良極挑往浪翻雲竹笠這一,平平無奇,只是速度很快而已,但落在浪翻雲和韓柏的眼中,在檯面上這只有六尺許的短距離內,范良極這一變化萬千,擊出的角度不停改變.勁氣而不散.一股股的真氣交互撞擊,封死了浪翻雲往左右兩旁閃開的可能,唯一的退路一是縮進台底下去.又或往後翻退,由此亦可見范良極這一擊只是要對方出個大醜,所以留下了餘地。   浪翻雲一聲不發。纖長修美的手由台下彈出,擺在他胸前台上的其中一枝筷箸不知如何已落到他手裡,先在胸前畫了個小圈,再點往范良極顫震無定的頭去。   看到浪翻雲美手獨一無二的動作,韓柏「呵!」一聲叫了起來,隱隱捕捉到一點深藏腦海內的記,但仍未能具體記起這是誰人的手。   范良極感到對方那以筷箸書出的一圈,不但有輕描淡寫的閒適味道,而且使自己精心設計的氣勁如石投海,影蹤全無,悶哼一聲,盜命再生變化。   眼看浪翻霎的筷箸要點在頭處,煙一顫,化出數十道影。瀰漫了台上三尺見方圓的空間內,勁氣嗤嗤,卻沒有絲毫外逸,影響到台旁一坐一站陳令方和朝霞。   浪種雲見到范良極竟能在筷相隔寸許的剎那變招,心中暗讚,使箸往自身縮回半尺,再雨點般爆開,十多道箸影疾閃而去.迎往對方影。,范良極表現出第一流高手的沉懂冷靜,半分驚也沒有,冷笑一聲,十多道影成一道,貼往檯面,由下激射而上,取的仍是浪翻雲竹笠的外緣處。   瞬眼間盜命破入浪翻雲的箸影裡,煙又再起變化。敲往浪翻雲持箸的手腕處,變化之妙,令人防不勝防,真教人歎為觀止。   浪精雲對范良極精妙絕倫的戰術和手法也心中歎服,沉喝一聲「好」,手腕一轉一沉,滿台箸影去,變回一枝雪白的筷箸,不徐不疾.似慢又似快的.依然點往對方的頭。   范良極哈哈一笑道:「來得好!」盜命速度驟增。箭般迎著對方筷箸射去,欺對方筷箸脆弱,及不上盜命的堅硬。   兩人這幾上檯面上的交鋒,疾若電光石火,剎那間已過了數招,連韓柏也差點看得眼花繚亂,可知兩人招式交換之迅快情微。   就在筷箸桿頭撞上的剎那,「啪」的一聲,筷箸斷開了一小截,彈在頭處。   范良極持的手輕輕一顫,彈出的箸尖爆成碎粉。   浪翻雲喝聲:「看招!」沒有了尖端的筷箸倏地加速,點正頭。   范良極心中駭然,對方以巧勁震斷筷箸彈出的一截,剛巧化了自己第一重也是最剛猛的陽勁.這刻再點來的一箸對著的卻是自己第二重的陰勁。   以他的詭變萬端。也來不及再變招,何況對方這一招,隱有妙若天成的自然而然,便人生出無從躲避的感覺,低哼一聲,勁道化陰為場,全力推去,但已及不上起始時的剛勁無儔了。   箸擊實。   竟發出一連串「啪啪」的響聲,教人無法明白一擊之下,為何會生出言麼多聲音來。   兩人同時一震。   范良極收起長,送到嘴處,深深一吸,頭載著的煙絲生出紅光。   范良極一邊吞雲吐霧,眼中精光閃閃,一瞬不瞬瞪著浪翻雲。   浪翻雲若無其事?將筷箸放回抬上,笑道:「范兄盜命果是名不虛傳。」.這次他並沒有掩飾聲首,韓柏登時認了他出來,狂喜下站起身來,顫聲道:「浪大俠:是你浪大俠:還記得我嗎?那晚我們和廣渡大師一齊喝酒吃肉。」   浪翻雲哈哈一笑,除下竹笠,露出廬山真臉目。   范良極精光閃閃的只眼直瞪著他,冷冷道:「我早該知道是你,像你這種人怎會橫衝亂撞也可以撞死幾個那麼多。」   朝霞聽他說得有趣,「嗤」一聲笑了出來,又怕陳令方怪責,慌忙掩口。   陳令方怪責地往她望去。   范良極故意冷哼道:「陳如夫人笑得好,我最喜歡真情真性的人。」他指桑罵槐,實在怪陳令方弄了個浪翻雲出來耍弄他,卻沒有怪自己也在弄虛作假。   韓柏知他以獨門兵器,對上浪翻雲隨手取起的筷箸,也只是落得平分秋色之局,心中的窩囊感,自然是滿懷怨氣。   浪翻雲向范良極微笑道:「讓浪某失敬范兄一杯香茶,請范兄恕餅浪某有眼不識泰山之罪。」又向韓柏道:「韓小弟請坐下。」語氣親切熱誠,就像那天在野廟煮酒吃肉時的神情態度。   韓柏受龍若驚,乖乖坐下,心中叫道:「浪翻雲竟認得我。還叫我韓小弟。」   陳令方放下了緊張擾處,雖仍不明白三人的關係,尤其是浪翻雲與韓柏似相識非相識的關係,但總是是友非敵,輕鬆起來笑道:「原來都是自家人,那就好說話了。」   范良極啾他一眼,心想誰和你是自家人,不過浪翻雲給足他臉子,確令他大生好感。   朝霞重複剛才泡茶的步聚,轉眼又斟出四杯香噴噴的白芽茶。   浪翻雲拿起其中一杯,避給范良極道:「范兄請用茶。」自己再順手取起一杯。   范良極皺緊的老臉終綻出笑意,接過杯子,連聲道:「浪兄客氣了。我范良極愧不敢當。」陳令方愕然,這才知道這糟老頭侍衛長竟是名震天下的黑榜高手「獨行盜」范良極。   朝霞將茶送到韓柏臉前道:「專使請茶!」叫著專使,一時間她改不過口來。   韓柏手忙亂接過茶,道:「我是韓柏,不是專使,假的!」朝霞見到他不扮專使,立時表現出傻里傻氣的真臉目,不由低頭淺笑,才又將茶遞給陳令方,後者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嚇得她忙收起笑容,退往一旁。   范良極向她慈愛地一笑道.「朝霞:歎:請恕老夫倚老賣老.你忘記了自己那杯茶了。」邊說著邊提起腳,重重在台底下踢了韓柏一記。   韓柏放下茶杯跳了起來,不用扮那鬼專使,一身輕鬆,從靠牆的椅子裡揀了一張拿過來,讓朝霞坐下。   浪翻雲微笑看若范韓兩人和朝霞,見各人坐好.舉杯道:「浪某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但願高句麗使節團,能為兩國邦交展開新的一頁。」   韓柏嚇了一跳,愕然道:「怎麼仍要扮下去?」   范良極又在台了他一腳.舉杯道:「乾杯!」四人仰首一乾而盡,事情發展至此,眾人都覺得人生有若一場荒謬的遊戲。   有朝霞和浪翻雲在,范良極興致高漲至極,將韓拍的奇遇和盤托出,解釋了為何要扮成來自高句麗的使節.當然隱起與朝霞有關的一切。   這時柔柔被請了到來,當她知道這樣意想不到的變化時,更是大喜過望。   范良極細說從頭,朝霞故是聽得目瞪口呆,陳令方拍案叫絕,連浪翻雲也為其中曲折處聳然包動。   其中大都份的經過柔柔還是第一次聽到,既是發生在自己傾心的男子身上,更是聽得津津有味。   當范良極說到韓柏在武庫中與裡赤媚大戰時,更是眉飛色舞,添油加醋,好像兩人血戰時,他是在旁目睹整個過程那樣。   當他說韓柏反腳撐在裡赤媚的小骯處時,浪翻雲神色一動,間韓柏道:「韓小弟撐中裡赤媚時,那感覺是硬還是軟?」   韓柏想了想道:「那種感覺很奇怪,不是硬,也不是軟,很難形容出來。」   浪翻雲呼出一口氣道:「他的『天魅凝陰』終於給練成,若不能將他除去。中原將重遭當年被龐斑蹂躪的慘禍。」   眾人一齊色變.浪翻雲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裡赤媚比預估的他更為厲害。   范良極頓感意興索然,匆匆交待了其後的發展。道:「我們這個使節可要解散了,只要朝廷再有半個像陳公這樣對高句麗有認識的人,我們便要背起包袱走人。」   浪翻雲笑道:「范兄錯了,今日之前,范兄和韓小弟是失於沒有專人指點,但現在既有陳兄在,他怎會讓你們在朱元璋前出醜。」   陳令方愕然道:「但時間上……」   浪翻雲笑道:「范兄和韓小弟都是非常人,只要到京後我借口拖上十多天才見朱元璋,學幾句高句麗口音來應付場面,應沒有大問題。」   韓柏搔頭道:「我們這麼辛苦扮神扮鬼。又有什麼作用?」   朝霞和柔柔看到他的傻樣,都忍不住暗裡偷笑。   浪翻雲正容道:「我今次上京,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對付楞嚴。此人勢高權重,又與胡惟庸結成一黨,把持朝政,蒙蔽未元璋,實中原武林心腹之患。我本來還有點怕一人之力有限,不能照顧各方面的事,現在有了范兄和韓小弟,實力倍增,很多先前沒有把握的事,現在都變得有成功的可能,范兄和韓小弟意下如何?」   范良極吸了一口煙,徐徐吐出道.:「浪兄這個提議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力,試問有什麼比這更有趣。」   韓柏斷然道:「只要是浪大俠說的,韓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范良極向柔柔道:「認清楚了,這個才是真正的大俠,你那大俠就像他的專使身份。都是用來騙人的。」   柔柔笑著低下頭.又偷偷用眼去看韓柏。   韓柏尷尬得滿臉通紅,看到朝霞也在看自己。更不知應躲到那裡去。   浪翻雲啞然失笑,看著這封活寶貝,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和豪情。   自愛妻死後,除了龐斑的決戰使他感到心動,其它的事物都像過眼雲但和這兩人攜手大鬧京師,卻使他感到饒有味道。   陳令方知道浪翻雲有這兩大高手相助,如虎添翼,大減先前的惶惑,心情更佳,大笑道:「范兄韓兄,讓我們先上第一課。」一副好為人師的興奮嘴臉。   范韓兩人臉臉相覷,巽日若弄走了朝霞,豈非等若偷了「師娘」? 第十章 逃出重圍   戚長征離開韓府時,提高十二個精神。怕方夜羽的人仍留守府外,不敢經由府前或府後離去,因為韓府給夾在兩條大街之間,這等午前時份,街上人頭湧湧,敵人若要混集其中,監視韓府的動靜,自己極難發現對方,所以改由府側逾牆離去,四看無人後,才躍進隔了一條小巷的另一座府第裡,如此除非對方有人在高處監視,否則絕無發現他蹤跡的可能。   當他跨越高牆時,忽地泛起不安的感覺,忙駭然四望,卻發現不到敵人的蹤影,匆匆一顧間,只見韓府正門對面一座特別高聳的樓房,其尖頂恰好可俯瞰韓府這邊的形勢,戚長征大為放心,除非有人能藏身那尖頂處,從隱蔽的小窗往外窺伺,否則無人可以監視他而不被發覺,但除非方夜羽的人在此樓建時設計了這樣一個哨站,這可能性當然微乎其微。   戚長征當然不知道那是韓拍和花解雨發生雲雨之情的高樓,暗笑自己疑神疑鬼,由隔鄰府第另一方的側牆落到小巷,才奔往後衝。   他不敢托大,混入街上的行人叢中,暗裡展開身法,在大街小巷左穿右插,有時甚至穿過別人的店,前門入後門出。漠然不理店中人的指責和喝罵,如此走了半個時辰,肯定即管有人跟蹤他也追不上時,已到了城東較為僻靜的住宅區處。、一群小孩在空地上玩耍,興高烈。   戚長征記起了那天在九江府,干羅聽到孩童玩耍發出的歡叫聲而生出的感觸,心中苦笑,無論兒童或成人,都是在玩鬥智鬥力的遊戲,看看誰勝誰負,只不過成人的遊戲危險非常,一個不好,隨時會把命也賠進去。   他索性展開身法。也不理別人驚異的眼光。全速望東奔去,不一會離開了武昌城,在城東外的郊野全速飛馳。   在一望無際的水田里,小溪小河交互纏繞。垂楊處處,景色寧邊清幽,戚長征暗歎若非心急趕路.能在田間小徑漫步,當是最為寫意的事;若有像韓二小姐慧芷這樣溫婉嫻雅、善解人意的美女同游,真是什麼江湖霸業、名利富貴也可拋到一旁。   想到這裡吃了一驚,自己曾立志要以刀道大宗師傳鷹為奮鬥目標,為何現.卻有這種想法,難道愛情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嗎?不由暗自警惕。   想起了韓慧芷,心頭湧起陣陣痛楚,差點想掉頭回去找她。   失魂落魄間,蹄聲在後方響起。   戚長征心中一懍,扭頭望去,只見塵上飛揚裡,三騎沿著水田間的泥路斜斜往他追過來。   他悶一聲,索性停在水田邊的泥阜上,雙手環抱胸前,看看這三人是否跟著他而來。   戚長征並非不想逃走,而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水田區,要以只腳來和快馬比賽,最終也要因氣力不繼被追上,那時身疲力累,連拚命的本錢也沒有了。   三騎迅速迫近,到離他三十丈許處時,三騎散開,品字形迎了上來。   那三匹馬神俊之極,踏進水田後,踢得田內初長的稻種連著泥水往四外激濺,但腳步仍是沉定有力。   戚長征冷冷看著那三名騎士,年紀都在三十以下,體形彪焊,左手盾右手矛,顯是擅長硬仗的勇士。   最前端的騎士猛喝一聲,勒馬停定,另兩騎士由左右兩翼包抄上來,超越了本在最前的騎士,隱隱形成包圍的局勢。若戚長征掉頭奔逃,給他們以快馬追來,那戚長征便連氣勢也輸了給他們。   橫豎逃不了,戚長征反平靜下來,豪氣湧起,大笑道:「這樣也可以追上戚某,果然有點門道,報上名來,看看是方夜羽的什麼蝦兵蟹將?」   中間的騎上冷冷道:「死到臨頭也不知,我三人就是小魔師座下十大煞神中的日月星三煞,你到地府後切莫忘了我們。」   戚長征早看到在他們白色勁服的襟頭處分別繡上黃色日月星的標誌,中間那人是日煞,左月右星,非常好認,哈哈一笑道:「要取我的命嗎?那就要看看你們有沒有本事了。」說罷倏地橫移往右。   右面的星煞一聲斷喝,策馬前馳,一矛往戚長征挑去.又快又勁。   戚長征一看對方來勢,心中懍然,想不到方夜羽一個沒甚名頭的手下,也如此厲害,拔出背上長刀,隨念而發,橫刀擋格。   「鏘!」重矛應刀盪開,星煞衝勢不停,霎那間到了戚長征右側處.對著他橫移脫出包圍的去路。   戚長征哈哈一笑。長刀在空中轉了個圈。奮滿勁力,才全力往星煞劈去。   「噹!」星煞眉頭也不變地運盾硬擋了戚長征一刀,來到戚長征右後側,長矛回手挑來。   這時日煞月煞也同時攻至,兩枝重矛分由左前和左後攻來,凌厲至極。   戚長征絲毫不懼。扭身躍起,避過日月兩煞的重矛,再往星煞撲去,剛才劈在星煞盾牌上的那一刀,乃全身功力所聚,估量對方表面看來雖若無其事,其實應是氣血翻騰,所以不惜輕身涉險,漠然不理對方回馬夾擊,便撲上去.希望破入矛勢裡,來個近身搏殺。若能去某一人,使他們發揮不出合圍的戰術,逃生的可能就大大增加。   說時遲、那時快,戚長征身在半空,來到對方頭頂上,閃電般橫劈了下去,正中矛頭。   星煞慘哼一聲.全身劇震,重矛蕩往一側,中門大開。   戚長征知道自己估計無誤,對方的功力果遜自己一籌,此時仍未從剛才的一招硬碰回氣過來.故勁道大不如前,否則若讓對方將自己由空中追回地上,在日月兩煞已形成的合擊之勢下,自己定是有死無生。   戚長征以性命搏來這樣的機會,那敢遲疑,凌空一個倒翻,來到了星煞的上空,一腳往他後腦踢去。   星煞臨危不亂,伏身馬背上,盾牌護在頭身之上。   戚長征暗讚對方反應迅速.一聲長笑,腳尖點在揚起的馬尾上,就借那點上揚的力這,彈起了尺許。腰一扭,借腰勁之力凝聚十多年的精修,一刀劈在對方盾牌的邊緣處。   「噹!」再一聲激響。   星煞盾牌被戚長征那兇猛無倫的一刀,劈得脫手橫飛,他本來亦不是這麼不濟事,只因危急間運盾擋著背後,看不見戚長征長刀的來勢,兼且戚長征身在半空,一腳不中,便須落往地面.幾個因素加起來,即管他和戚長征功力相差不遠,也落得要盾牌離手。   星煞失去了護盾,長矛又不及回守,大驚失色下,滑落馬背,硬是墮進水田里,拚著會弄得一身泥污,總勝過小命不保。   戰馬正在前衝之勢,霎那間衝前數丈,戚長征再翻了個觔斗,四平八穩落到馬背上。   日月兩煞見星煞吃了大虧,大怒拍馬追來。   戚長征一夾馬腹,策馬待要衝前,豈知此馬變通之極,竟知背上坐的不是主人,跳起前蹄,想將戚長征翻下馬來。   戚長征喝道:「好畜牲!」反手兩刀擋開日月兩煞攻來的長矛,在對方再組攻勢前。一刀刺在馬股上。   戰馬受痛一聲慘嘶,放開四蹄,往前狂奔衝去。   戚長征盡展渾身解數,騎著陷於瘋狂狀態的馬兒,轉那間似勁箭般衝前十多丈,把日月兩煞遠遠拋在後方,只可憐也不知踏壞了田主人多少辛苦苦鍾出來的稻苗。   只一盞熱茶約工夫.便越過無數塊水田。發了狂的馬兒背著戚長征衝入一片疏林裡,速度不減,穿林而過。   「砰!」後方上空爆起一朵煙花,施放者不用說自是那日月星三大煞神,用來通知前面的同黨,好及時將他攔截。   穿過樹林後,馬兒吐著白沫。往一座小丘奔上去。   戚長征見馬兒倒斃在即,心中不忍,叫道:「好:放過你吧!」躍離馬背,落到地上。   戰馬通靈之極,再奔七七八丈後,緩緩停下,不住噴著白氣。   戚長征心中暗讚好馬,自忖這日月星三煞若是跟他單打獨鬥,沒有人會是他對手,但若任何兩個對付他。已有勝他的機會.若是三人聯手,他更是必敗無疑,由此可見方夜羽的實力是如何強大。   好漢不吃眼前虧,戚長征落荒逃去,專揀馬兒難行的山野逃走,免得被三煞憑馬力追上來。兩個時辰後,縱使以戚長征的紮實底子,也感到吃不消.勉力再奔出十餘里。經過了兩條寧靜的村子後,一道大河擋在面前,可能在大雨之後,河水特別湍急。   戚長征大喜過望,一路逃來時,他有兩個憂處,第一個憂慮當然是騎著快馬的日月旦三煞,這些人早先可以追上他,必有一套追蹤的方法,日下也可以追上來。   其次就是水柔晶那頭嗅覺持續的小敝,誰能擔保對方只得一頭.又或在這種形勢下,水柔晶縱想護他也辦不到。   現在有了這條河,既可把他迅速帶走,不懼對方快馬,又可避過那怪狸的鼻子,還有什麼比這更理想。   他振起餘力,找了株浮力特佳的梯樹,斬下一截粗干,拋進水裡,一聲長嘯,落到幹上,巧妙地平著身體,遂浪而去。   這妙技妙技乃他幼時由浪翻雲所教,在年青一輩裡以他技術最好,想不到現在竟作逃命之用。   瞬眼間他消失在河道彎角處。 第十一章 此情可待   方夜羽見過秦夢瑤後,坐在後花園那涼亭裡,思潮起伏,一直不能平靜下來。   在過去二十多年來,沒有一天他不是咬緊牙根,接受龐斑最嚴格的訓練,而他亦不負龐斑所望.做到龐斑每一個對他的要求。   這段艱辛的歲月.使他由一個平凡的人,變成第一流的武林高手,若非十八歲後他分了神籌劃傾覆朱元璋的計劃,他的武功將可更上層樓,就像少時的龐斑,專心一志向武道的極峰進發。但背上的包袱,使他不得不暫時放下了武事,這是他心中的第一個遺憾。   第二個遺憾發生在剛才。   一直以來他都對自己有著無比的自信,認為自己不會受感情支配了理性,但今早當他拒絕秦夢的提議時,他首次嘗到肝腸欲裂的酸楚。   只因他知道在這一生裡,與唯一能令他傾心苦戀的美女情緣已絕。   以後他只能收起情懷,讓這事若春夢秋雲,鳥跡魚躍,不留半點痕跡。   命運安排了他只能在霸業和愛情裡揀選其一。   在以後的目子裡。天下間美女或可任他予取予攜,但他已知道沒有人能代替秦夢瑤。   縱令得成霸業,天下儘是他囊中之物,但這兩個遺憾卻是永遠無法彌補。   目前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將那淡雅如仙,風華絕俗的情影深藏起來,到了將來的某一日,拿出來好好思念和回味。   裡赤媚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道:「見完秦夢瑤回來後,有點心事吧!」方夜羽歎了一口氣,毫不掩藏地道:「到了這刻,夜羽才真的體會到師尊內心的痛苦。」   裡赤媚朗聲訊道:「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方夜羽呆了一呆,他博道中蒙兩地詩歌文化,知道裡赤媚念的是南未詞人張孝祥的六州歌頭,詞中悲憤南宋偷安江左,空有利器,但只是用來積上塵埃,生了蛀蟲,轉眼時機逝去,只留下無限欷。   裡赤媚長歎一聲,又吟道:「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唉:有如傾。」   方夜羽一掌拍在石桌上,道:「裡老師教訓得是,為了我大蒙千千萬同胞,我方夜羽個人的兒女私情,得得失失,又算什麼?」   裡赤媚微笑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人壽不過百年之事,彈指即過,若不能早自己定下的目標,放手而為,有何痛快可言?想裡某若要找個世外桃源之地,盡餘生之歡,乃垂手可得之事.為何還要不辭勞苦,潛回中原這當年魂斷心傷的舊地,為的就是要活得更有意義.更有味道。」   方夜羽哈哈一笑.轉變話題道:「裡老師剛才往外走了一遭.可有韓柏和范良極這兩人的消息?」說到韓柏時,他語氣隱隱帶著一種冷酷的意味。   裡赤媚嘿然道:「說來真教人難以相信,他們兩人就若忽然間消失了,沒有半點痕跡留下來。」   方夜羽沉吟片晌.點頭道:「若裡老師也如此說,這兩人當已逃離武昌,不過這兩個都是不甘寂寞的人,而且……而且……」   方夜羽從沒有這樣欲言又止的情形.裡赤媚用心一想,已知其故道:「而且韓柏最愛戀著秦夢,只要知道秦夢瑤有危險,便會不顧一切來援救,若我們能好好利用他這弱點.他能飛到那裡去呢?」   方夜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了想再道:「戚長征這小子也算神通廣大,竟能在我們怖下的天羅地網裡,苟延殘喘到這一刻,現在連我亦有點擔心他能安然逃去。」   裡赤媚道:「少主放心,整條長江現時均在我們勢力的掌握範圍內,任他會生雙翼,也將逃不出我們的掌心之外,由蚩敵和蒙大蒙二幾人巳趕了去加入圍搜.當他現出蹤影的時間,就是他畢命之刻,就是大蘿金仙,也難以將他援救。」   方夜羽重重呼出一口氣道:「朱元璋自投身郭子興後,運勢如日中天,走足三十年大運,到了今天,他的運氣還未盡已?」   裡赤媚聽到未元璋的名字,眼中閃過強烈的仇恨,冷然道:「創業容易,守成困雞;建設困難,破壞容易。這匹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看到我大蒙地平上現出了第一道曙光,若我們能把握機會,在中原再分一杯羹,也非絕不可能的事。」   方夜羽道:「關鍵處在於怒蛟幫,現在他們棄島而去,雖是高明,但卻想不到我們另有霹靂手段,必教他們飲恨洞庭。」   裡赤媚仰天長笑,悠悠道:「裡某已很久未遇真正高手,希望不捨不要令我失望。」頓了頓又道:「假設再遇上秦夢瑤,少主認為裡某應如何處理?」   方夜羽沉聲道:「我曾以同一間題請示師尊,你可知他怎樣答我?」   裡赤媚苦笑道:「若我是龐老,也答不了你這問題。」   方夜羽漠然一笑道:「這也是我的答案,裡老師看著辦好了。」   裡赤媚會意地點頭,暗忖無毒不丈夫,為成大業,第一個要除去的人。   不是不捨,不是韓柏,也不是風行烈,而是這身兼慈航靜廳和淨念宗這兩大聖地之長的秦夢瑤。   毀掉了她,就像摧毀了中原白道的靈魂,八派將不攻自潰,其中微妙處,植基於一種精神和心理上情結.。   也使方夜羽再無索掛。   裡赤媚施禮告退。   剩下方夜羽一人靜坐亭內,融入了夕照的餘暉裡。   戚長征踏著樹幹.在河上順流滑行,一千里,只個多時辰,到了下游六十里外的遠處,估量已過了貴州府,心中大定.又看到河道逐漸收窄,河道的大小亂石愈來愈多,無奈下,思回岸上。   看著粗干髓水遠去,竟有依依之情。   罷才順水而來,看似輕輕鬆鬆,其實卻是非常耗力,這時放鬆下來,頓感疲累非常。環目四顧,左方是連綿起伏,蔥綠秀麗的丘陵,山腳處有條小村莊,隱隱傳來牛羊的叫聲。右方則是望之無盡的疏林野樹,樹叢間可見羊腸小徑,只不知通往那裡去。   若往前沿河繼續走,兩天內或可抵達九江府,但九江乃長江旁重鎮,方夜羽必有重兵駐在那裡,到那裡去不會比留在武昌好得上多少。   往右去則是到長江的方向,只要找到怒蛟幫的暗舵,便可以得知怒蛟幫最新的形勢,使自己能盡早歸隊出力。   打定主意,踏上右方的小徑,往長江的方向前進。   走了個多時辰後,戚長征終受不了身疲力累的煎熬,見到一邊草坡上有數株大樹,濃蔭覆地,看來非當陰涼,足可抗禦西下前的烈陽,心中一喜,先往前全力奔出了里許遠.才折返原處,躍上路旁一棵大樹之頂,凌空飛渡,落在斜坡之上,這樣盡避對方有那頭熟悉他氣味的畜牲,也會受惑追過了頭,給他一個喘息機會。   流目打量一會後,戚長徵選了樹蔭下最濃密的一處樹叢.鑽了進去,跌坐休息。   坐了下來,才知道這一番亡命奔逃,消耗了他多麼大的體力,渾身骨頭像快要散開似的,那雙平時矯健有力的長腿,像再也不屬於他的樣子,換了普通人,怕不立即昏睡過去才怪,但他們這類練氣修武之士,卻最忌發生這類情形,因為若如此,對功力和意志都會大有損害。   當日韓柏服下范良極偷來的復禪膏,不知輕重想找個地方埋頭睡上一大覺,為范良極喝止,就是基於這道理。   戚長征咬緊牙關,以堅定的意志硬迫自己忘去疲勞。專心調神養氣,盤石般動也不動,不一會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驚醒過來,細心一聽,遠方隱有狗吠之聲傳來。   戚長征嚇了一跳,暗忖敵人為何來得如此之快,一看天色,原來太陽間下了山,天色逐漸轉暗,自己坐了最少兩個時辰。   這時吠聲愈來愈晌亮了,還有人的呼喊聲,向著自已這方向走來。、戚長征默察自己的體能狀況,估計回復了平日的七至八成,若能再調養半個時辰,或可完全恢復過來,那時天色全黑,逃生的機會使更大。   把心一橫,繼纏調神養氣。   不一會斜坡下面路上人狗聲起,浩浩蕩蕩沿路追著去了。   戚長征知道不到半炷春時間,敵人將回頭搜來,不過那時自己早逃之夭夭了,正得意間路上蹄聲響起。   戚長征無奈下睜開一對虎目,透過樹業,往斜坡下的小路望去。   小路上出現了十多騎,帶頭的赫然是曾和自己交手的禿鷹由蚩敵,日月星三煞和那金木水火土五將,水柔晶抱著那隻小靈,策馬走在由蚩敵馬前。   這處離那小靈最少有二十多丈,兼且自己處身高處.氣味容易發散。   不虞被它的鼻子嗅到自己,正祈禱這批人快快沿路追去,敵騎竟停了下來。   由蚩敵的聲音響起道:「水將:小靈是否有點不妥?」   水柔晶答道:「屬下也不知是何緣故,到了此處,小靈的鼻子動得很厲害。」   樹上的戚長征暗呼畜牲厲害,連因自己在這條路上來回走過兩次,氣味加強也嗅得出來,真恨不得衝出去一刀解決了它,才再逃走。   由蚩敵道:「你何不將小靈放下,看他有什麼反應。」   水柔晶低聲應是,將小靈拋往地上。   小變輕盈撲往路面,往前奔出,不一會又跑了回來,發出奇怪的叫聲。   由蚩敵向水柔晶道:「只有你才明白它的意思,告訴我它發現了什麼?」   水柔晶沉吟一會後道:「敵人可能在這裡逗留了一會,所以氣味特強」由蚩敵點頭道:「看來就是這樣!」日煞接口道:「這小子急急如喪家之大,九某這裡離他由河中上岸處並不遠,便沒有停留的可能,所以其中定有點問題。」   由蚩敵道:「不過獵犬都追到前面去了,但你既有這想法,也不妨派人在這附近偵查一會,再追上來。」   水柔晶道:「這事便交給我,有小靈在,包那小子無所遁形。」   由蚩敵道:「只你一人非是他的敵手,我們已給這小子逃掉兩次,今次不能有失,金土木火你們四人就留在這裡協助水將,我和日月星三人沿路追去,遇上某麼事時便以煙花炮聯絡。」一夾馬腹,往前走去。   日月星三煞一聲呼嘯,追了上去,剩下金木水火土五人。   坡上的戚長征暗暗叫苦,若知如此,剛才早點溜掉便不致陷身這種險境。   五將跳下馬來,將馬繫好。   金將道:「說到追蹤之術。我們四人誰也及不上水妹,便由三來選擇。」   水柔晶道:「不若我們分散搜索,但卻以方圓兩里為限,若無發現回到這裡集合。」   四人都表示同意。   不一會四人依水柔晶的指示,同著不同方向搜了去,只剩下水柔晶一人留在路上,低著頭也不知在想著什麼?,戚長征知道水柔晶已發現了他,目下正天人交戰,想著如何處置自己。   一會後水柔晶幽幽一歎,抱著小靈走了上來,來到樹叢旁,俯下身子,把頭伸了進來,剛好和戚長征虎虎生威的眼神短兵交接。   戚長征無奈一笑道:「戚長征無能,終逃不出去,辜負了小姐美意。」   水柔晶默默看著他,眼神不住變化,一時柔情萬纏,一時冷漠凌厲,教人一點也揣摸不透她的心意。 黃易《覆雨翻雲》8卷完 ,更絕非貪生怕死之徒,否則你不敢如此和朕對話。」   再歎了一口氣道:「我最怕的是朕的兒子燕王,因為在我二十六個兒子中,朕最疼愛的就是他,才拿他沒法,總覺虧欠了他似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韓柏想不到朱元璋說出這麼充滿父性的話,呆了半晌才道:「那皇上何不索性立他為太子?」   朱元璋似忽然衰老了幾年般,頹然道:「朕身為天下至尊,必須以身作則,遵從自己定下來的規矩,依繼承法行事。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保存明室,其它一切都可以不顧。」頓了頓再歎道:「朕出身草莽,沒有人比朕更清楚蟻民所受的痛苦,實不願見亂局再現。」   韓柏摸不清他是否在演戲,聳肩道:「小使臣明白皇上的心意了,不知那另八個皇上不能對之無情的人是誰?」   朱元璋笑道:「有兩人你絕對猜不到,都是朕心儀已久,只恨不能得見的超凡人物,那就是當今武林最頂尖級的兩位高手『覆雨劍』浪翻雲和『魔師』龐斑,他們都是和朕同等級數的人,只是在不同的領域內各領風騷吧了!」   這答話大出韓柏意料之外,又呆了半晌方曉得說道:「我還以為皇上最憎惡就是這兩個人呢!」   朱元璋眼中神光一閃,道:「專使真的對中原武林非常熟悉。」   韓柏心中一凜,知道朱元璋對他動了疑心,若無其事地一笑道:「陳公最愛和江湖人物打交道,所以最愛談江湖的事,本使不熟悉才怪哩!」   朱元璋釋去懷疑,欣然道:「專使說的是陳今方吧!這人是個難得既有才能,亦肯為百姓著想的好官,又在家中憋了多年,辦起事來會格外落力,朕正打算重用他。」   韓柏給弄得糊塗起來,難道對付陳今方只是楞儼的事?與朱元璋沒有半點關係,臉上裝出喜色,道:「小使臣可否把這好消息告訴他?」   朱元璋龍顏一寒道:「絕不可以,若你私下通知他,朕必能從他的神態看出來,那時朕一怒下說不定會把你變成太監,教你空有四位夫人,亦只能長歎奈何。」說到最後,嘴角竟逸出一絲笑意來。   韓柏暗叫厲害,這皇帝老子對權術的運用,確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虛實難測。只看他掌握得他這假專使的資料如此鉅細無遺,便要吃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所以他才能悉破韓拍的弱點,加以威攝。   割了他的命根子,自是比殺了他更令韓柏懼。   韓柏尷尬一笑道:「那等於把我殺了,因為事後我必合和四位夫人一起自殺。」   朱元璋兩眼寒芒一閃道:「專使那麼有信心,恐怕只是入世未深,對人性認識不夠吧!讓朕告訴你吧!每一個人都有個價錢,只要利益到達某一程度,定可將那人打動改變。所以朕從不肯完全相信任何人,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鬼王』虛若無,因為他是真心對我好的朋友,朕當了二十多年皇帝,他仍只當我是以前的朱元璋,從來不肯把朕當作皇上。」   韓柏愕然道:「他是否你不能對之無情的第四個人呢!」   朱元璋沒有回答,搖頭一聲長歎,眼中射出無奈和痛苦的神色。   韓柏暗忖看來做皇帝亦非想像中那麼快活的,試探道:「讓小使臣來猜那第五個人吧,定是最受皇上寵幸的陳貴妃了。」   朱元璋道:「這事京城內誰人不知,猜出來亦沒有什麼大不了,若專使能說出朕為何最喜歡她,朕答應無論你如何開罪了朕,亦會繞你一次。」   韓柏精抻大振,眼中射出兩道寒芒,凝視著朱元璋,道:「君無戲言!」   朱元璋冷冷道:「看你的樣子,似乎很需要這一個特赦,如此朕可不能白白給你,假若你猜錯了,寫完信後朕要斬下你一隻手來,專使敢否答應?」擺明要他知難而退。   韓柏本想立即退縮,一聽到「寫信」兩字,想到就算答不中,自己也可推說怕斬手,死亦不肯寫信,看看可否藉此混賴過去,忙道:「一言為定!」   這次輪到朱元璋大惑不解,暗忖他是否一個傻子,就算明明他說對了,自己亦可加以否認;不過回心一想,若他真的說錯了,自己亦大可說他猜中了,因為確有點喜歡這大膽有趣的傢伙。可是他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呢?   韓柏兩眼一轉,道:「皇上請恕小使臣直言,以皇上的身份地位,眾妃嬪自然是曲意逢迎,爭取皇上的寵愛,以皇上的英明神武,對這種虛假愛情定是毫不稀罕。陳貴妃所以能脫穎而出,除了她是媚骨天生的尤物,定是因她能使皇上感到真正的愛情,那就像我和皇上現在的談心,是皇上久未曾享受過的東西。」   朱元璋一掌拍在台上,讚歎道:「就算是她假裝出來的,朕亦要深加讚賞。」   韓柏大喜道:「那小使臣算是猜中了!」。   朱元璋愕了一愕,啞然失笑道:「好小子!竟給你算了一著。」草莽之氣,復現身上。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笑了起來,就像兩個相交多年的知心好友。   朱元璋忽地黯然道:「你知否為何朕今天會向你說這麼多只能在心裡想的話嗎?」   韓柏一呆道:「皇上不是說因為歡喜小子那對充滿真誠和幻想的眼睛嗎?」韓柏順著朱元璋的口風,直稱自己為小子。   朱元璋搖頭道:「那只是部分原因,最主要是朕剛收到一個噩耗。那是最能令朕快樂,也可今朕最痛苦的人的死訊,她就是慈航靜齋的齋主言靜庵,所以心中充滿了憤郁,不得不找一個人來傾吐,碰巧選中你吧了!」   韓柏一震道:「皇上原來愛上了言靜庵!」   朱元璋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喟然道:「那時朕還未成氣候,靜庵忽地找上我,陪著朕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三天後離去前執著朕的手說了一句話,就是『以民為本』,到今天朕仍不敢有片刻忘記這句話,所以朕最恨貪官和狐假虎威的太監,必殺無赦。那三天……那三天是朕一生人最快樂的時刻。由那時開始,朕忽然得到了整個白道武林的支持,聲勢大振。朕這帝位,實在是拜她所賜。若非她親自出馬對付龐斑,我們休想把蒙人逐出中原。」   韓柏早知他是兩大聖地挑選出來做皇帝的人,只是想不到他也和龐斑那樣深愛言靜庵,只不知浪翻雲會否是例外呢?   假設浪翻雲亦是對言靜庵暗生愛意,那天下間最頂尖的三個男人,都是拜倒在她的絕代芳華下了。   只要想想靳冰雲和秦夢瑤,便可推想到言靜庵動人的氣質和魅力。   更使人崇慕是她無比的智能、襟懷和眼光。   可以想像兩大聖地把選擇一統天下,使百姓脫離苦海的重責,交到她手裡,便知對她的智能是如何欣賞和信賴。   當她和朱元璋相對了三天後,終決定了朱元璋是那種可扶持的材料,於是推動了整個白道對這黑道的梟雄作出支持,使他勢力倍增。   而她則約見龐斑,以無與倫比的方法令他甘心退隱了二十年之久。   在龐斑復出前,既培養出能克制龐斑的秦夢瑤,亦曾三次去見浪翻雲,至於他們間曾發生了什麼事,則現在只有浪翻雲才知道。   她為何要暗地去見他三次之多呢?   是否因她亦愛上了這天下無雙的劍手。   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各想各的,都想得如癡如醉。   朱元璋最先回醒過來,奇怪地打量著韓柏,道:「專使雙目露出溫柔之色,是否也想到一些永遠不可能得到的美女?」   韓柏一震醒來,忙道:「不!我只是想到皇上和言齋主都三天的醉人情景,忍不住心生嚮往吧!」   朱元璋大生好感,但又沉思道:這人顯是心中藏有不利於我的秘密,否則不會這麼渴求得到我的特赦,我定須找人對他深入調查,若發現不利於我的事,亦只好將對他的歡喜擺在一旁,毀掉了他。   這想法使他更珍惜眼前和這奇特的年青人相處的時刻,出奇地溫和道:「唉!朕不知有多少年未試過在人前真情流露,不過現在朕的心情好了很多,靜庵曾說過朕做人太現實和功利了,這是她最欣賞但卻也是最不歡喜的地方。但肯定亦是朕成功的原因。」   韓柏吁出一口氣道:「小子真的渴想知道還有那幾個人究竟是誰。」   朱元璋忽地有點意興闌珊,挨在龍椅上道:「第七個是龐斑愛上了的女人靳冰雲,到今天當她成為了靜庵的繼承人後,朕才知道靜庵和龐斑間發生了一些非常玄妙的事。以前朕總以為龐斑因敗了結靜庵,才被迫退隱。現在始知道中的情形是非常複雜的。」   韓柏一震道:「那第八個人定是秦夢瑤,對嗎?」   朱元璋一震道:「好小子!朕愈來愈欣賞你了,若讓朕見到這天下第一仙女,朕必不顧一切把她得到,以填補一生人最大的錯失和遺憾。」   韓柏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這「情敵」,暗忖若讓他知道秦夢瑤會委身下嫁自己,定然頭顱不保。   朱元璋銳利的眼神回望他道:「你為何以這樣的眼神看著朕?」   韓柏心中暗,知道絕不能在這人面前稍出差錯,否則就是閹割或斬手剮舌之禍,歎道:「皇上剛才那幾句話若出自像我這樣的小伙子之口,是絕不稀奇,但由皇上說出,便可見皇上對言靜庵種情之深,實到了不能自持的程度。」   朱元璋沒好氣地盯了他一眼,像在說這些話豈非多餘之極,若非自己不能自持,怎會因聽聞言靜庵的死訊後,做出平時絕不會做的事呢。   他沉吟片晌後道:「橫豎告訴了你八個人,這最後一個不妨一併說與你知吧,她就是浪翻雲過世了的妻子紀惜惜。」   這句話完全出乎韓柏意料之外,瞠目結舌,竟說不出話來。   朱元璋沉醉在昔日的回憶裡,眼中蒙上失意的哀色,平靜地道:「那是朕納陳貴妃前的事了,朕不斷找尋能使朕忘記靜庵的人,即管一刻也好,在宮內找不到,朕便微服出巡,終於遇上了紀惜惜,那時她是京師最有名的才女。以朕的權勢,想得到她實易如反掌,可是朕卻捨不得用這種方式取得她,更怕的是她會恨我和看不起我,唉!」   韓柏這時對朱元璋大為改觀,暗想原來他竟有這麼多黯然神傷的往事。   朱元璋回到了往日的某一個夢裡,眼睛濕潤起來,卻一點不激動,柔聲道:「朕為了她,努力學習詩詞,好能和她溝通,三個月內,每晚都溜出皇宮去見她,她對朕亦顯得比對其它人好,可是有一天朕再去找她時,只得到她留下的一封信。這多麼不公平,她只認識了浪翻雲一天,便跟他走了,朕卻連她的指尖亦未碰過。只有和她在一起時,朕才能忘卻靜庵,但卻終失去了她。」   韓柏暗忖這只是你的愚蠢,若換了是我「浪子」韓柏,保證已得到她的身體很多次了。忍不住問道:「浪翻雲奪了皇上所愛,為何皇上仍不恨他呢?」   朱元璋苦笑道:「當時我恨得要將他千刀萬剮,才可心頭之憤,故下令全力攻打怒蚊幫。後來惜惜病逝,唉!天妒紅顏,朕亦恨意全消,只想見見浪翻雲,看看朕有那處地方比他不上。」   韓柏道:「皇上不要怪小子直言,皇上敗給浪翻雲,可能是因為太現實了。」   朱元璋霍地一震,往他望來,如夢初醒點頭道:「你說得對,浪翻雲和龐斑所追求的都是毫不現實的目標,那正是最能吸引惜惜和靜庵的超然氣質。你看!上天是多麼作弄人,朕竟和這兩個頂尖高手有著這麼奇異的關係。」   看著這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無限欷的樣子,韓柏心生感觸,好一會後才道:「剛才皇上說不東征倭子,有兩個原因,皇上說了一個出來,那另一個原因又是什麼?」   朱元璋從沉思裡回醒過來,雙目恢復了先前的冷靜銳利,淡淡道:「因為倭子仍有運氣!」   韓柏失聲道:「什麼?」   朱元璋道:「若非有運,百年前忽必烈派出的東征艇隊為何會因海上的風暴鍛羽而返,此事使朕現在亦不敢造次。」   韓柏啞口無言。   朱元璋吐出一口氣後道:「好了!現在由朕說出信的內容,再由專使以貴國文字寫出來吧。」   韓柏最不願發生的事,終迫在眉睫之前了。 黃易《覆雨翻雲》15卷完 場內。   由於不老神仙地位崇高,眾人紛紛起立致禮。   不老神仙含笑和眾人打招呼,逕自來到左首最上方的一組椅子坐下,除謝峰有資格陪坐一旁外,鴻、鄭兩人只能站在兩人椅後。   長白這一組的下方是西寧派的席位,對面則是秦夢瑤和少林派的位子。   少林派的掌門這次並沒有來,但以無想僧的身份威望,已足夠資格代表少林的三票。   秦夢瑤、韓柏與莊、虛二女剛在此刻抵達,當他們經過前廳時,所有八派的弟子全靜下來,不論年紀和男女,均被三女的絕世容色所懾服,反而沒有那麼留心韓柏。   秦夢瑤那超然於世俗的仙姿,虛夜月那種男裝打扮的玲瓏嬌俏,莊青霜玉立修長傲若寒霜的明艷,形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美人圖卷。   步經大廳和會場間的空地時,莊節迎土來施禮道:「西寧派莊節恭候夢瑤小姐!」   秦夢瑤檢衽還禮。   韓柏笑嘻嘻致禮道:「小婿拜見岳父。」   莊節未及回禮,莊青霜早迎了上去,嬌嗲地拉他手臂,甜甜地叫了聲爹。   莊節看到女兒幸福得發亮的俏臉,心中歡喜,道:「還不進去見你的娘。」   莊青霜答應一聲,領虛夜月歡天喜地去了。莊節不由大奇,這對冤家為何會變得如此融洽友善。   眼光轉回秦夢瑤處,微笑道:「今日得夢瑤小姐法駕蒞臨,西寧派實大感光采。」   秦夢瑤恬淡一笑,同韓柏道:「韓郎可以去辦事了。」   韓柏湊到莊節耳旁低聲道:「小婿要立即進宮見皇上,稍後還有天大重要的事面稟。岳丈最緊要支持夢瑤,否則八派將會吃上大虧。」   不等莊節回答,返到秦夢瑤旁道:「入宮後我立即趕回來,夢瑤至緊要和霜兒、月兒在這裡等我。」   秦夢瑤柔聲答應後,韓柏轉身使走,忽地眼前人影一閃,有人攔在前方。   韓柏愕然停下,原來是無想僧擋在路心,微笑道:「你就是薛小弟了,難怪老衲怎樣都點化不了你。」親切地拍了拍他肩頭,行雲流水般到了秦夢瑤和莊節處。   開會的人終於到齊了。   燕王聽鬼王詳述韓柏如何發現白芳華真正身份的經過,臉色難以掩飾地變化。   說到白芳華把胡惟庸私通外敵的證據交給韓柏,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都消失了。以他那麼雄才大略,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容的不世人物,面容仍變得如此難看,可知所受的震撼是多麼巨大。   鬼王歎道:「現在若我們仍猜不出方夜羽一石二鳥的毒計,也可以收山不用出來混了。」   燕王謙虛問道:「小棣愚魯,仍未能測破他們的毒計。」   鬼王淡然道:「女大法源自西藏的歡喜密法,百年前以敗於傳鷹之手的白蓮鈺最是有名,為開派的宗師,魔宮護法花解語便是這一派系的傑出弟子。當年白蓮鈺有兩個婢女,都學到了她的女術,一為漢人,另一個便是高句麗的女子,兩婢分別創立了閩北的女派和高句麗的媚心術,秀色和盈散花不用說都是這兩派的後人。」   燕王吁出一口涼氣道:「難怪我見到她時,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色心,原來她是精通女大法的傳人。」   鬼王續道:「不論是單玉如的媚功,又或白蓮鈺的女術,均為魔門秘法。而韓柏的魔種,卻是魔門最巔峰的大法,天性能克制任何魔門秘術,所以找才敢斷定只有他才能破去盈散花施在你體內的媚蠱。這也是盈散花不惜一切去殺死韓柏的真正原因。」   燕王鐵青臉道:「為何我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運功內視亦找不到絲毫線索?」   鬼王神色平靜地道:「這正是媚蠱最厲害的地方,利用陰陽相吸之理,把與處女元陰結合後細若微塵的蠱蟲由你的精氣吸入血脈裡,遍佈全身,無形無影。可是只要蠱蟲受到外來的刺激,立會侵蝕體內精血,教你精枯血竭而亡,無藥可救。」   燕王劇震道:「韓柏真能治好我嗎?」   鬼王微笑道:「放心吧!只要他的魔氣鑽入你的經脈裡,包可把蠱蟲引得全聚集到某一點處,那時你便可用自身的功力把蠱蟲盡驅體外了。」   燕王放心了點,道:「父皇是否也給人下了媚蠱呢?」   表王道:「看他的氣色,應該沒有這問題,唉!你當媚蠱是這麼輕易施展嗎?養蠱者必須以本身元陰精血餵飼蠱蟲,且因施術時須以精氣驅蠱,損耗極大,所以施術後絕不能活過百天之數,盈散花匆匆離京,就是不想韓柏看到她死時的可怕模樣,秀色的自盡,亦含有殉情之意。」   燕王深吸一口氣道:「剛先生提到方夜羽的一石二鳥之計,究竟又是什麼一回事呢?」   鬼王道:「那亦是最合理的推測,陳貴妃既精通混毒之法,自然可在你父皇身上做下神鬼不知的手腳。當大壽祭典時,只要觸及某一吻,便會當場倒斃,說不定還可嫁禍於你,你也應可想像到那後果。你自然死也不會承認,於是他們再引發你的毒蠱,說你畏罪服毒身亡,那時天下還是你們朱家的嗎?」   燕王自從知道中了蠱毒後,心神大亂,才智及不上平日的二成,一呆道:「那父皇豈非危殆之極?」   表王失笑道:「你不是要殺死他嗎?如此豈非正中你的下懷?」   燕王老臉一紅道:「小棣知錯了!:「鬼王不為太甚,柔聲道:」你留在這裡吧!   等韓柏回來後,立即為你驅蠱,然後你找機會盡快逃離京師,返回你的領地,立即整軍備戰,準備和單玉如爭天下,只要怒蛟幫肯助你,最終你也能得到天下的。」   燕王平靜下來,緩緩道:「先生忍心坐看父皇被人害死嗎?」   鬼王淡淡道:「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逆轉,元璋太過殘忍好殺,有損天和,壽元至此已盡,你還是擔心自己的事吧!」   當秦夢瑤在莊節和無想僧兩人左右相陪下,步進會場時,全體起立施禮,以示對兩大聖地的尊敬。   秦夢瑤仍是那副虛淡飄逸的嬌姿仙態。深遂無盡的眼神到處,無人不湧起奇異的感覺,就像天地停頓了下來,臻達至靜至極的境界。   與會者不乏終年三禪修道的高人,立時感應到她深不可測的道心禪境。   秦夢瑤與韓柏的道魔之戀,經接天樓一事後,八派中人無不知曉,雖明白其中有療傷救命之實,但都懷疑秦夢瑤動了凡心後,是否仍能維持劍心通明的境界。現在見到了秦夢瑤,眼力高明者頓時釋去疑心,只有嘖嘖稱奇。而曾和秦夢瑤見過面的,都訝然秦夢瑤比前更具出塵仙姿。   莊節和無想憎先送秦夢瑤入座,才回到自己的席位去。   秦夢瑤見眾人眼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淡淡一笑,雙眼一瞥後,緩緩闔了起來,寶相莊嚴,聖潔若普渡眾中的觀音大士。   鎊派元老和眾種子高手,無不心中一震,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因為她只一瞥間,便沒有人不感到她深深地望自己。   秦夢瑤雖一言末發,但已攝了與會諸人的心神。   葉素冬想起朱元璋所說「過不了秦夢瑤一關」的話來,才切身體會到朱元璋見秦夢瑤時的感受。   無想憎首先出言,微笑道:「直到此刻見到夢瑤小姐,老衲才明白言齋主為何肯打破兩大聖地二百年來的禁例,讓小姐下山衛道除魔。」   秦夢瑤爭開美眸,淡淡一笑,柔聲道:「聖憎誇獎了,情勢危急,夢瑤只好濫竽充數。」   葉素冬聽她仙樂般的聲音,心頭一陣衝動,恭敬地道:「夢瑤小姐仙體初癒,立即大發神威,重創藍玉。看還有誰敢對我大明天下,起不軌之心。」   眾人為之動容,這才知道秦夢瑤曾劍傷藍玉之事。   武當掌門純陽真子鬚眉俱白,仙風道骨,這時兩眼閃起精芒,往秦夢瑤望過來,祥和地道:「這次我們八派請得仙子法駕來此,是希望能得到仙子的導引,才下決定如何應付眼前亂局。」   不老神仙見人人都把秦夢瑤捧到了天上,心中不悅,冷哼一聲道:「形勢雖亂,但對我們八派卻是有利無害。魔門黑道的自相傾軋,對我大明的長治久安,只會是一件好事。莊兄對此可有什麼高見?」   一向以來,代表朱元璋意向的西寧派,都是和長白派一鼻孔出氣,堅持不插手入魔師宮與怒蛟幫的鬥爭裡,所持的理由,就是怒蛟幫乃朝廷緝拿的反賊。可是若站在江湖同道的立場,那便是域外和中原武林的鬥爭了。   莊節本來亦只會站在朝廷的方面說話,可是朱元璋親口向葉素冬說過不干涉他們的取向,剛又被「快婿」韓柏在耳邊說了兩句,縱使他一向極有主意,這時也有點迷糊起來,不知怎麼反應才好。   幸好忘情師太插入道:「不若我們先聽夢瑤小姐的意見,才再作決定好嗎?」   她背後的美人兒尼姑雲素瞪大了美目,好奇地打量秦夢瑤,深透出崇慕的神色。   秦夢瑤淡淡地看了不老神仙一眼,才從容道:「夢瑤今日來此,想提出一個請求,希望各位掌門元老俯允。」   眾人大訝,同蒼松感激她曾救兒子媳婦一命,出言道:「無論小姐有任何要求,只要向某可以做到,必會遵辦。」   這幾句話非同小可,代表了書香世家對秦夢瑤的全力支持。   「菩提園」主寶渡大師喧了一聲佛號後,肅容道:「夢瑤小姐請先見示!」   秦夢瑤一對秀眸亮起難以形容的彩芒,緩緩掃過眾人,若無其事地道:「夢瑤想請各位解散了八派聯盟。」   這句話直有石破天驚的震撼力,連禪功德行深厚若無想僧、忘情師太、純陽真子等亦愕在當場,呆瞧她。   箏聲叮咚中,憐秀秀幽幽唱道:「薄霧濃雲愁永畫,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再一串珠落玉盤的清音,箏聲由微轉無,餘音卻仍繞樑不休。   唯一的聽者朱元璋心神俱醉,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一震讚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深深看面箏而坐的美女道:「秀秀歌藝之妙,比之紀惜惜亦亳不遜色。」   聽到「紀惜惜」三字,憐秀秀美眸亮了起來,想起了浪翻雲,同時又憶起龐斑。   朱元璋則看得龍目睜大,但他想起的卻是陳貴妃,暗忖若得眼前美女為妃,縱使失去了陳貴妃,對自己的打擊便不會是那麼嚴重。微微一笑道:「若能每天都聽到秀秀的歌聲,朕還有何求?」   憐秀秀心中一懍,知道浪翻雲所料不差,朱元璋果然對自己存野心,正要設法拖延。聶慶童的聲音遠遠在門外傳進夾道:「稟告皇上,忠勤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向皇上稟告。」   憐秀秀感激得差點要向這為她解圍的忠勤伯贈以香吻。   田桐雙日閃過陰鷙之色,沉聲道:「秦姑娘是否知道八派聯盟乃言靜庵齋主倡議下而成立的,旨在匡助皇上,驅逐韃子。大明建立後,由御旨策封為八大國派,現在秦姑娘一句話,便要我們解散,是否合乎情理,會否違反了令先師意旨。」   他故意不像其它人般稱她為夢瑤小姐,自是蓄意貶低她的身份。而他的話亦非常厲害,提出朱元璋和言靜庵來壓她。   除了有限幾人外,其它人都露出同意的神色。試問誰可以接受秦夢瑤這樣的要求,那八派豈非變成可任人隨意擺佈了。   西寧三老想的卻是另一回事,他們已從朱元璋處獲悉田桐的真正身份,他這樣激烈地反對秦夢瑤的提議,反使他們隱隱覺得秦夢瑤這一奇兵,合某一種微妙的道理。   無想僧眼簾低垂,似對身邊的事物不聞不問。但眾人都知這舉足輕重的人,正深思秦夢瑤的提議。   秦夢瑤則仍是那副飄逸如仙的恬淡樣兒,絲毫不因田桐的話動氣。   一直沒有作聲的「古劍叟」冷別情冷冷道:「夢瑤小姐有這樣令人難以接受的提議,必然理由充份,冷某願聞其詳。」   不老神仙看了無想僧一眼,貝他半點表示都沒有,心中有氣,斷然道:「無論什麼理由,恕本人都難以接受。」   武當派另一元老飛白道長微微一笑道:「不老神仙連夢瑤小姐的理由都末聽過,便斷然拒絕,飛白亦感到難以接受。」   不老神仙兩眼一瞪,凌厲的眼光箭般射向飛白道長。   飛白道長涵養甚佳,仍以微笑回報。   氣氛僵持起來。   向蒼松雖曾說過支持秦夢瑤任何提議,但卻沒有想到是要解散八派,而在八派中,本以他的書香世家較弱,故這聯盟實令他的地位陡升,所以此刻也猶豫地道:「夢瑤小姐可否解釋一下呢?」   尚未有人發言的有出雲庵、西寧劍派,少林和菩提園。但發言的若不是表示不會接受,就是抱懷疑觀望的態度。所以秦夢瑤的提議,實在並不樂觀。   田桐心中奇怪,為何對朱元璋忠心耿耿的西寧派,態度如此古怪呢,眉頭一皺道:「無論夢瑤小姐的提議多麼有理由,若我們沒有皇上首肯,私自解散聯盟,那後果不用我說出來,各位也應知道。」   忘情師太平和的聲音響起道:「田施主請先弄清楚一件事,聯盟成立的目的是為了天下萬民的福祉,其它都不是要考慮的因素。夢瑤小姐既有這提議,貧尼相信她定然有很好的理由。」   田桐心中暗罵,卻很難駁斥忘情師太這義正辭嚴的論點。   西寧三老則心內一齊歎道:田桐你錯在太多話了。   一時眾人眼光全回到秦夢瑤身上,靜候她的發言。 第十一章 解散聯盟   書齋裡,朱元璋細心看過所有物證後,台頭望向呆坐桌側的韓柏,皺眉道:「這些信件是否得來太容易呢?」   韓柏已詳細告訴了他得到信件的經過,只隱瞞了白芳華的身份和盈散花對付燕王的重要環節。一聳肩道:「我打開包裡看到這些東西時,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元璋一手拍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再挨到椅背處,另一手緊抓著那些證物,歎道:「這或者是天助我大明。朕可擔保胡惟庸和藍玉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接著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道:「當然他們絕不會寂寞,還有很多人陪著他們哩!」   韓柏心中一寒,只想快點離去,最好以後都再見不到朱元璋。   秦夢瑤那對澄澈明亮的眸子,平靜地看了田桐一眼,然後望往道場外的園林。   自從和韓柏在接天樓內道魔交融後,她的劍心重達通明的境界。   而韓柏則變成了她慧心的一部分,不但不是破綻,反是最強的一環。   眼前雖全是世俗的煩事,卻沒有半點留在她的心版上。她的心靈便如瀑布下的堅巖,流水雖不住激濺在石上,卻是過不留痕,了無任何礙滯。   眾人裡不論俗道,均被她那種超凡絕俗的仙姿美態吸引著,但卻不會起絲毫塵俗不軌之念,反覺得心平氣和起來,連田桐這用心不良的人亦湧起這種玄妙的感覺,可見她的精神感染力量是多麼強大。   秦夢瑤微微淺笑,收回望往外邊的目光,清雅優閒地掃過廳內每一個人,閒逸地道:「夢瑤如此大膽提議,並不是強要說服各位前輩,而是希望各位能深思這個可能性。任何一種制度的創立,均因應其當時的精神和需要而產生。可是世事變幻無常,若只墨守成規,這種制度便反而妨礙了進步,甚至腐化至再不能應付眼前實際的環境。韓府兇案便是最好的例子,為了致力保持八派的團結,你們再無餘力去處理其它的事。為了大局,個人的理想都要在保持聯盟這大前提下被抹殺了。夢瑤真希望能有多幾個像不捨大師和小半道人這種有勇氣的人。請恕夢瑤直言無忌,在江湖人的心中,八派聯盟只是擺在朱元璋御書檯上的一件精緻的工具,根本沒有自己的靈魂。」   八派各人均默言無語,秦夢瑤這番話針針見血,教人難以反駁。   雲素聽得心中一熱,想起浪翻雲和韓柏,立時體會到秦夢瑤的意思。   當時她便感到這樣才配稱作英雄人物。而八派的師長們無時無刻不在刻意保持八派問的和氣,做起事來縛手縛腳,毫不痛快。   一直沒有表態的無想憎,一陣長笑,打破了令人難堪的沈然,欣然道:「夢瑤小姐這番話真是痛快之極,發人深省。老納再不管其它人怎麼想,由今天開始,少林再不是聯盟的一份子,以後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了。」哈哈大笑,一聲佛號,飄身而起,剎那間已到了道場之外,條忽不見。   竟是說去就去,瀟俐落。   眾人呆看著他消失在視線之外,一時間都不知說什麼話才好。聯盟沒有了最強大的少林派,聲勢自是大幅削弱。   田桐回過神來,鐵青著臉向秦夢瑤怒道:「現在你稱心遂意了吧!」   再無半分客氣。   純陽真子淡淡道:「田桐閉嘴,誰許你對夢瑤小姐無禮。」田桐為之愕然,臉容難看至極點,那想得到這祥和的掌門師兄會直斥其非。   連不老神仙等都大為訝異,武當這兩個老傢伙二十多年來對世事不聞不問,所有世務都交由田桐這俗家高手打理,這次肯來赴會,已大出各人料外,更想不到如此不給田桐面子。   這次八派聯盟的延遲舉行,原也是應他的要求,要待小半道人康復後出席這會議。   飛白道長油然自若地發言道:「縱使沒有夢瑤小姐這一番話,這次貧道和掌門師兄破例來參加元老會議,亦要向各位提出一個問題:就是是否為了所謂「國派」的虛銜,我們便要盲目接受朱元璋的所有指令?」   這次輪到西寧三老不自在起來。因為朱元璋的所有指令,正是通過西寧派傳達往其他各派。   忘情師太低宣一聲佛號,通:「當日浪翻雲質問我們是否要和朱元璋坐看他們與域外奸徒相鬥,貧尼亦想知道現在有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場內寂然無聲。   秦夢瑤輕描淡寫的一個提議和幾句話,便掀起了八派問的滔天巨浪,把長期以來壓下的矛盾和各種複雜問題,全翻到了表面來。   「菩提園」的寶渡禪師微笑道:「當然有人可以回答這問題,還可說得冠冕堂皇,但江湖自有公論。現在連我們自己亦私下要承認浪翻雲乃中原最值得尊敬的人,若非有他頂著龐斑,憑這魔王的武功智能,天下早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了。」   向蒼松一陣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才點頭道:「說得好!   說得好!老夫忽然感到輕鬆無比,就像放下了肩頭的千斤擔子。坦白說,當夢瑤小姐作出這建議時,老夫亦有點難以接受,現在卻想通了,只要我們有著同一理想和目標,聯盟名雖不在,實卻存焉。否則聯盟只大而無當,根本是沒有自主權的怪物。」   不老神仙臉色變得陰沉無比,冷然轉向西寧三老道:「不老想聽聽三位的意見?」他本很有把握和西寧派聯手,推翻任何要插手到怒蛟幫與魔師宮鬥爭的建議。那知秦夢瑤的提議卻是要推倒聯盟的根本架構;更挑起了八派問的矛盾。使他頓時落在下風,一腔怨氣,不由出到沒有積極反對秦夢瑤的西寧三老身上。   莊節何等老謀深算,那還不知大勢已去,且在其一程度上,他也深信韓柏的話,知道他消息靈通,才智過人,更絕不會陷害自己。又由葉素冬處聽來朱元璋暗諭不要插手八派紛爭的指示,遂乾咳一聲道:「向兄說得好,聯盟只不過是一個名稱,只要我們各派衷誠合作,沒了名稱,實質上仍無分別,但行動卻靈活多了。」   這次連秦夢瑤亦感到詫異,想不到西寧派在這件似明顯違反了朱元璋意願的事上,如此容易相與。   她要解散聯盟,實在是聽了單玉如的事後一個突然而來的決定,若任由聯盟存在,一旦單玉如得勢,由於有允的出頭坐陣,聯盟只會變成這妖婦的凶器和工具。因為朝中將領大部分出身於八派,八派的意向,亦成為了他們的最高指示。聯盟的瓦解,自然大幅削弱了單玉如的力量,所以田桐才反對得這麼激烈。   莊節的立場清楚表達後,聯盟的解散,已到了不能挽回的局面。   不老神仙氣得臉色煞白,霍地起立,身旁的謝峰亦隨之站起來。   這與無想憎齊名的高手一揮佛塵,發出一下激響的破空聲,憤然離座,代表了聯盟的正式解體和結束。   一名禁衛跟長白諸人擦身而過,直奔到葉素冬前,跪下道:「皇上宣禁衛長立即進宮見駕。」   眾人都露出訝色,不明白朱元璋因何事如此緊張,竟要把正參與元老會議的葉素冬召去?   有三個人露出不同的神色。   一個自然是武當俗家高手田桐。   另兩個竟然是不老神仙和謝峰。當那禁衛匆匆而去時,兩人交換了個眼色,竟似知道這禁衛因何而來。   所有這些微妙的反應,無一可瞞過秦夢瑤通明的慧心。   韓柏離開皇宮,想起剛才朱元璋可怕的眼神和笑容,心中寒意愈盛。   藍玉、胡惟庸和有份參與他們謀反的手下固是死有餘辜,可是被誅連的親族根本連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有很多還是老人、女人和小孩於,那自己不是連累了很多人嗎?」   想到這裡,差點想痛哭一場,對政治鬥爭生出極度的憎厭。   不過這亦是無可奈何的事,過錯並不出在自己身上,只是朱元璋的主意罷了!   懊惱間又想起了秀色和盈散花,心情更是鬱結難解。   驀地有人在對街呼喚他的名字。   韓柏循聲望去,只見有一群尼姑,領頭的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忘情師太,身旁還有那美得眩目的小尼雲素和范良極的情人云清,雲清還在向他招手。   換了平時,有機會接觸雲素,縱只是眼看手勿動,他也會歡欣雀躍。可是此刻正擔心朱元璋的手段,又悲痛秀色的芳華早逝!   真是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痛哭一場。   但又不能不給雲清面子,勉強收攝心神,走了過去,來到忘情師太身前,一揖到地,道:「韓柏拜見師太!」   忘情師太和雲素等十多對眼睛全集中到他身上,貝他一本正經,表情肅穆,都大感奇怪。   忘情師太溫和地道:「韓施主有沒有空,貧尼想和你說幾句話。」   韓柏想起在這裡見到忘情師太,八派的元老會議當然結束了,自己好應趕去與秦夢瑤三女會合,本要拒絕,但卻礙於雲清情面,說不出口來。猶豫間,忘情師太已看穿他的心意,微笑道:「貧尼落腳的庵堂就在這裡,不會阻韓施主太多時間。」   韓柏這才注意到刻下正站在一所尼庵的大門處,奇道:「師太你老人家不是住在西寧道場嗎?」   忘情師太淡淡道:「由這天開始不是了!」轉入庵堂裡去。   韓柏迫在她背後,恰好夾在雲清和雲素的中間。   雲素好奇並天真地用那對美麗的大眼睛偷偷打量著他。   雲清則低聲問道:「小柏你是否有什麼不妥?」   韓柏頹然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到了悔堂裡,忘情師太背著佛座盤膝坐在地上,雲清、雲素這兩位種子高手則分坐在她左右,其餘弟子都退出堂外。   韓柏學她們般跌坐對面,嗅著爐鼎透來的清香氣味,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忘情師太溫和一笑道:「施主的道心種魔大法非比尋常,那晚在我們這些老骨頭前,仍表現得不亢不卑,威風八面。」再愛憐地看了雲素一眼,柔聲道:「雲素已是我們出雲庵近百年來成就最高的弟子,但仍仗施主手下留情,才沒有受傷。」   韓柏忍不住瞥了雲素尼一眼,只見她瞪著那對清澈澄明的大眼睛,毫不畏懼地看著自己,忽然心中一陣慚愧,因為他靈銳的魔種,感應到她純淨晶瑩的佛心,沒有半絲塵俗之念,有的只是高尚的情操,想起自己對她的不軌之心,那能不羞愧。   若換了乎時,他怎會有這種明悟,只是剛受連番打擊,色心盡去,才察覺到對方的心境。   忘情師太對這一切洞察無遺,欣然道:「雲清已把你們的事詳細告訴了我。唉!你們為了天下的福祉出生入死,而我們八派卻只在坐享其成,貧尼想起便感到羞慚。」   韓柏一呆道:「我們!」忍不住望向雲清,暗忖難道她連和范良極的關係都告訴了師傅?   雲清俏險一紅,垂下頭去,顯是知道韓柏為何偷看她。她雖是帶髮修行,終仍可算是半個修行的人,自然會因捺不住春情而不好意思。   忘情師太微微一笑道:「雲清什麼事都沒有瞞貧尼,門法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古往今來,已不知多少人被規矩所害。何況范良極一片誠心,而雲清亦經過了一段長時問的內心掙扎,才發覺自己不可以沒有對方,這種真摯的感情,最是難得,所以貧尼絕不會抱殘守缺,硬要拆散他們。」   韓柏聽到「掙扎」兩字,想起她和范良極初吻的情景,忍不住又看了雲清一眼。   雲清先是赧然,接著醒覺,狠狠瞪了他一眼。   忘情師太續道:「這次貧尼想與施主說話,就是想瞭解一下現在的情況,看看有什麼地方可以盡點心力。」   韓柏對這值得尊敬的老師太更生好感,心頭親切溫暖,歎了一口氣道:「要說都不知從何說起,韓柏只希望師太和……嘿:」忍不住又瞧了正瞪大妙目看著他的雲素,才續道:「和小師傅們燼早離開京師這險惡之地,回到出雲庵去,不要捲入這醜惡的政治漩渦。」   他確是有感而發,尤其不希望這純如白紙嬌柔可愛的雲素尼,被醜惡的鬥爭污染了她淨美的靈魂。   忘情師太三人都想不到韓柏有這種為人設想的胸懷,對他頓然改觀。   忘情師大正容迫:「聽施主這麼說,定是遇上了非常棘手的事,忘情更不能獨善其身,施主放心說吧!貧尼早經歷過無數風浪,生死得失均不會擺在心頭。   韓柏肅然起敬,搔頭道:「小子無知,忘記了師太乃白道頂尖高手,不過現在的形勢可是有力無處使,連鬼王地想到要離開京師。」   忘情師徒三人一齊動容。   韓柏站了起來,道:「不若這樣吧!我先回道場去找夢瑤她們,然後才和你們一道去鬼王府去共商大計,好嗎?」   忘情師太這時亦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點頭道:「既是如此,貧尼便先遣門下弟子離京,有起什麼事來,應變時方可以靈活一點。」   忘情師太這麼明白事理,韓柏大喜而去,行前忍不住狠狠盯了雲素一眼。 第十二章 敵友難分   鬼王府。   金石藏書堂內。   朱元璋哈哈一笑,同坐在一旁的虛若無道:「上次小弟來此,求若無兄占算國運,轉眼又兩個月另八天。若無兄卦理精湛,有鬼神莫測之機,所說諸事,一一應驗,小弟傾佩不已。」   鬼王虛若無淡淡一笑道:「看元璋成竹在胸的樣子,必是萬事順遂,可喜可賀。」   朱元璋龍目寒光一閃道:「自靜庵仙逝的消息傳來後,小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塵往事,唉!小弟自甲辰年晉稱吳王,至今不覺已有三十四年,回想起來,就像作了一場春秋大夢。若無兄說得對,除了每次勝利後的剎那光陰,小弟從未真正感到快樂和滿足感。只知埋首政務,若把這些工作由小弟處拿走,我便一無所有了。」   虛若無搖頭歎道:「這就是當皇帝的代價。所以虛某從不肯把你當作皇帝,就是希望你還有個可以說話的人,可惜這卻成了你我間最大的衝突和矛盾:不過你肯在這時刻仍來見我,虛某心中仍有點安慰,五十年的交情總算還有點剩餘下來。」   朱元璋一呆道:「若無兄怎會有這番說話,朱元璋盡避對任何人無情無義,但與若無兄這一番交情,卻是真誠無私的。」   鬼王虛若無仰天長笑,雙目神光電射,銳利的眼神凝定在朱元璋臉上,冷然道:「虛某與裡赤媚之戰,如弦上之箭,勢在必發,此戰不論勝敗,虛某亦將拋開一切,歸隱山林,再不理江湖與朝廷之事,元璋你亦再不需為虛某的事煞費思量了。」   朱元璋劇震道:「若無兄似對小弟誤會甚深,只要若無兄一句話,小弟可發動手中所有力量,教裡赤媚等無一人能生離京師。」   虛若無哈哈一笑道:「元璋說笑了,現在你豈可分神去對付這批高手如雲的外族聯軍,何況對方有龐斑助陣,除非請得浪翻雲出手,不過你也應知浪翻雲絕不會聽你我的命令吧!」   朱元璋微笑道:「若無兄已知藍玉和胡惟庸的事了。」   鬼王虛若無不置可否,岔開話題道:「元璋這次來找虛某,是否為了燕王的事?」   朱元璋臉容一沉道:「若無兄知否這逆子要行刺我這個親爹?」   虛若無長歎道:「元璋!我要你坦白告訴我,若換了你在他的處境,你會怎麼做?」   朱元璋龍目冷芒一閃,不悅道:「若無兄還要護著他嗎?」   虛若無搖頭苦笑著:「元璋真是那麼善忘嗎?我剛才說過:與裡赤媚決戰後,我再不會參與朝廷之事,你大壽一過,虛某亦立即離開京師,這世上便等若沒有了虛若無這一個人,你要幹什麼,我不管亦不理。」按著語氣轉寒道:「可是在這大壽之期,虛某卻絕不許你在我眼前對付小棣,這之後就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了。」   朱元璋沉默下來,凝望著腳下的階磚,沉吟不語。   虛若無微微一笑道:「自你登基後,我虛若無還是第一次對元璋你如此疾言厲色,你心中定然很不舒服了。」   朱元璋臉上露出回憶思索的神色,緩緩道:「我朱元璋一生最神傷魂斷的三個時刻,就是言靜淹、紀惜惜的離開和馬皇后的身故。   還記得她斷氣前緊握著我的手,要我尊重若無兄的意見。嘿!區區三天之期,若我朱元璋都不遵照若無兄的吩咐,怎對得住若無兄的恩情和馬皇后的異言。好吧!皇天在上,朱元璋便立此承諾,若無兄可以放心了。」   虛若無露出一絲笑意,旋又滿懷感觸道:「天數有定,元璋你要記著,我虛若無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保你朱家天下,讓萬民能長享太平。」   朱元璋一震往虛若無望去,疑惑地道:「若無兄話中隱含深意,可否說得清楚一點?」   虛若無正容道:「相識至今,我虛若無可曾對你有過一字誑語?」   朱元璋仔細地打量著他,肯定地搖頭。   虛若無道:「那就足夠了,皇上!」   朱元璋愕然望向這唯一剩下來的老朋友,自登基稱帝以來,虛若無還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稱他皇上了。   秦淮河最具規模的其中一所酒樓的大廂房內,筵開兩席。浪翻雲、凌戰天等怒蛟幫在京師的領袖人物全體在場,還有左詩三女、小雯雯、顏煙如、風行烈和戚長征夫婦等人,氣氛熱烈。   男女分席,逕渭分明,卻無損融洽和親切。   喝的自然是清溪流泉。   眾女都爭著去親抱剛換上了左詩親於為她縫製的新棉衣的小雯雯,使這小女孩的笑聲填滿了廂房。   男席處凌戰天誇獎范豹道:「都是小豹有辦法,這麼匆忙都可以教人弄如此精美的筵席來,我們真是口福不淺,大家來痛飲一杯!」   各人起哄對飲。   戚長征笑道:「你們都不知小豹現在京城是多麼吃得開,禁衛和東廠的頭子們都要和他稱兄道弟呢。」   風行烈插入笑道:「祝他早日與顏姑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這兩句話不但在這一席掀起熱烈的歡笑,也惹起了另一席的調笑。   范豹和顏煙如雖是一席之隔,仍忍不住面紅耳赤地交換了個甜蜜的眼神。   戚長征開懷道:「不是請了東廠的人去找韓柏這傢伙嗎?為何還未來呢?」   上官鷹笑道:「這傢伙不是又溜了去泡妞吧!」   那邊的左詩嬌叱道:「他敢!」眾人齊聲大笑。   翟雨時歎道:「有誰曾想過我們曾往京師擺明反賊的身份,呼朋喚友,大吃大喝呢?」   浪翻雲看著杯內的絕世美酒,微微一笑道:「若有人看到我們現在的樣於,誰想得到今晚就是與強敵生死決戰的時刻呢?」   范良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我地想不到,卻是知道。」眾人大喜。   范良極推門而入,一番熱鬧的招呼,老賊頭親了乾女兒小雯雯後,來到浪翻雲旁坐下,壓低聲音道:「我跟了田桐一整天,終於找到了天命教另一個巢,八派的元老會議定是有重要事情發生了,這傢伙等不急去報告。」眾人靜了下來。   翟雨時輕輕道:「不知單玉如是否在那裡?」   范良極低聲道:「若她在那裡,我便沒有那麼容易自出自入了,不過你們的老朋友大醫師瞿秋白卻躲在那裡。」   上官鷹一震道:「什麼?」   凌戰天沉聲道:「且慢!暫時還不可以動他,但我們取不到他的人頭在手,亦絕不肯離開京師。」   范良極道:「還有一個你們想不到的人,就是拿著不倫不類兵器的展羽。」   眾人大為錯愕,想不到「矛鏟雙飛」展羽也是單玉如的人,難怪以他的身份地位,竟也屈身楞嚴之下了。   翟雨時道:「單玉如這二十多年的佈置真個沒有白費,看來文官武將中亦由胡惟庸巧妙地安插了很多人進去,所以可輕易把政權攫取餅來,如此看來,燕王雖是一代名將,爭鬥起來,前景仍未是樂觀呢。」   浪翻雲微笑道:「那就要看我們肯否站在他那一邊了。」   凌戰天點頭迫:「離京後我們立即掃平胡節的水師和黃河幫,收復怒蛟島,重新控制長江,那時任單玉如三頭六臂,也須面對兩面的戰場。」   浪翻雲道:「不過我們最好和燕王先談談,才可助他打天下,否則只是重蹈當日覆轍,最後再次變成反賊。」   范良極道:「我還發現巢內有幅京師的大地圖,左家老巷、莫愁湖和鬼王府部塗上了紅色,還有不同顏色的箭頭和符號,顯示天命教的人有著周詳的計劃封鎖和攻打這三處地方,我們不可小防。」   浪翻雲道:「我早想過這問題,今晚所有人全遷到鬼王府去,明天開始我們便把功力較次的人和婦孺全部撤離京師,只要朱元璋仍在,天命教絕不敢動鬼王保護下的船隊,那我們應變起來,或戰或逃都容易多了。唔!有人來了!」   話猶未已,韓柏和虛夜月、莊青霜走進來。兩女發現小雯雯,歡呼一聲擁過去。   韓柏輕掙了一下這小傢伙的臉蛋後,走過來興奮道:「夢瑤解散了八派聯盟了!」眾皆愕然。   浪翻雲會心微笑道:「這仙子真有她的一套。」   范良極道:「瑤妹呢?」   韓怕先湊到他耳旁,神的說了一番話。眾人見范良極兩眼不住放光發亮,都訝然瞪著他們。忽地范良極怪叫一聲,翻身離椅,一陣風般衝出房外。韓柏則右手一探,抓起一隻大雞腿,狼吞虎起來,其吃相自是令人不敢恭維。   風行烈皺眉道:「你和老賊頭說了什麼話?」   韓柏滿嘴雞肉,含糊不清地道:「我告訴他,他的未來嬌妻和未來嬌妻的師傅正在樓下等他。」眾人為之莞爾。   戚長征道:「你的仙子在那裡?」   韓柏道:「她也在樓下。」隨手丟了一絲肉都沒有留下的雞骨,笑道:「可以打道回鬼王府了嗎?今晚這麼精采,讓我們香湯沐浴,再吃他一大頓,才有精神力氣陪我們域外來的朋友玩個痛快呢!」   上官鷹笑道:「你直有趣!來!本幫主敬你一杯。」起哄聲中,眾人轟然痛飲。   朱元璋回到皇宮,立即把嚴無懼和葉素冬兩人召來。兩人跪伏地上,靜待吩咐。   朱元璋道:「藍玉和胡惟庸的事預備好了嗎?」兩人忙應預備好了。   朱元璋沉聲道:「朕要把京師的水陸交通要道徹底封鎖,特別要注意與鬼王的車隊和船隊,假若燕王逃離京師,立殺無赦,清楚了嗎?」兩人心中一震,連忙領旨。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找韓柏來,鬼王不說的事,朕不信他敢不說。」 黃易《覆雨翻雲》23卷完